《源植纪元》 第1章 废墟之芽 昏黄的天光透过崩塌楼宇的缝隙洒下,在死寂的废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阵风吹过断壁残垣,捲起地面的尘土和破碎纸片,在空旷的街道上打著旋儿。林苔半跪在一堵倒塌的墙后,神色专注地拨开一丛偽装用的枯枝。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瘦削的侧影,紧抿的嘴角透著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枝叶下,一株幼苗正倔强地从黑土中探出嫩叶,在这灰暗废墟中透出一丝生机。叶片上凝结著一颗晨露,他轻触確认幼苗无恙,然后將龟裂的塑料薄膜重新盖回土壤表面,把那抹绿色掩藏好。这个废弃建筑的墙角已被他改造成隱蔽的温室园,每寸泥土和每粒种子都是他歷尽艰险才寻得的珍宝。上方覆盖著一个用透明塑料和破碎玻璃拼成的简易棚架,为这些幼苗撑起了求生的庇护所。墙角一隅,半掩在砖石堆后有半截生锈的铁皮桶,里面盛著昨夜凝结的露水,几株剪下的嫩枝插在水中,进行著另一种小心翼翼的培育尝试。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天空阴沉,断裂的水泥柱如墓碑般矗立,四野一片死寂,空气中充斥著铁锈与腐朽的气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这一点绿色显得尤为珍贵。乾净的水源近乎枯竭,他只能靠夜间凝结的露水来滋养这些幼苗。为了收集那宝贵的露水,他常常在拂晓时分於瓦砾间铺设塑料薄膜,待清晨再將凝结的水珠一滴滴地收集起来。 突然,远处响起一阵隱约的引擎轰鸣,打破了废墟的死寂。林苔猛然警觉,毫不迟疑地抓起身边的帆布包,將它深深塞进旁边的碎石堆里,並用几块碎砖掩盖偽装。那帆布包里装著他绝不能失去的全部家当与希望,万万不能被巡防队发现。確认枝叶偽装没有露出破绽后,他猫著腰贴紧墙根,钻进附近一处坍塌墙体的阴影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沉著而敏捷。 透过墙缝,他看到一辆装甲巡逻车驶入对面街区的空地。车门打开,三名荷枪实弹的巡防队士兵鱼贯跳下。他们身著灰黑色的防护制服,胸口印著某倖存者基地的徽章,呈战术队形缓步逼近这片废墟。 “这里有新鲜的脚印。”一名士兵弯腰察看地面上的痕跡,低声说道。 领头士兵沉声道:“有人举报此处有可疑人员出没,都打起精神,仔细搜!” 林苔闻言心中一沉:果然有人盯上了这里。他迅速回想起清晨离开藏身处时的情景,自问並未留下明显的痕跡,却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踪跡。他飞快地瞥向自己来时的方向——那片瓦砾深处掩藏著一扇通往地下密室的厚重铁门,门后隱藏著比这温室园更大的秘密。绝不能让巡防队顺著脚印找到那里。 三人立刻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在废墟间搜索推进。军靴踩过碎砖瓦砾,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林苔紧绷的神经上。他屏住呼吸,將自己儘量缩进最幽暗的角落里,心中祈祷他们千万不要发现那座秘密温室——巡防队奉命清除任何私自栽培的植物,以防疫病和未知的危险。一旦暴露,他多年心血培育的生命將毁於一旦,他所寄託的一线希望也会隨之破灭。 一名士兵渐渐绕到了林苔藏身的墙角,离那座温室不到五米。林苔悄然握紧腰间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也渗出了汗意。 就在那个士兵伸手拨向地上枯枝堆的瞬间,不远处突然传来“滴答”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那名士兵一怔,举著枪的手停了下来:“什么声音?” 趁著士兵转向声源望去,林苔暗暗鬆了一口气。那声音不过是风吹动废铁发出的碰撞声,却在此刻救了他一命。 然而很快,另一名士兵在废墟另一侧兴奋地喊道:“这边有人住过!”林苔心中一紧,只见那个士兵从瓦砾堆里翻出一件破旧的外套,高高举起——正是他昨夜御寒用的! 领头士兵闻声赶来,目光陡然一寒:“果然有人。搜每个角落,找到人就地控制!” 林苔伏低身体,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弹。如果他们逐一搜查,自己迟早会被发现。他心念电转:一旦真的暴露,只能拼死一搏速战速决,然而对方三人皆持枪,正面衝突胜算渺茫。林苔咬紧牙关,逼自己冷静思索破局之法——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束手就擒。他更不能倒在这里,因为还有人正等待著他平安归去。 就在此刻,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裤袋里藏著的一枚黑色种子,那光滑的表面透出一丝温热。林苔心头猛然一震,恍惚间仿佛有一股细微的脉动顺著指尖渗入体內,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就在这时,那名搜寻的士兵已经逼近林苔身前的墙洞。他高举著枪,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洞口的破布。林苔瞳孔紧缩,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他屏住呼吸,缓缓扬起手中的匕首,只要对方再向前半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出! 猛地,一阵刺耳的电火声在林苔身旁几米处炸响,紧接著“轰”的一声巨响,一股浓烟从地面猛然腾起!毫无防备的士兵惊叫一声:“有陷阱!”连退好几步,挥手急切地想要驱散扑面的烟雾。另两名士兵闻声脸色剧变,连忙后撤,高喊:“小心!” 林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措手不及,他立刻匍匐在地,用衣袖捂住口鼻,心中震盪不已——地底下明明只有他栽种的一株土豆藤,根本没有埋过什么陷阱! 翻滚的浓烟逼得巡防队员们连连咳嗽,不得不暂时撤出破旧的屋舍。领头士兵一边用手肘掩住口鼻,一边厉声下令:“先撤出去!”三人踉蹌著退回到外面的空地,暂时放弃了进一步的搜查。 过了片刻,烟雾逐渐散去。林苔透过缝隙窥见地面被炸出一个土坑,坑边几段焦黑的藤蔓仍在冒著烟——那是他栽种的土豆藤残根。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株普通的土豆藤绝不可能无端发生爆炸。唯一的解释,就是刚才他握紧黑色种子的瞬间与植物產生了某种共鸣,才引发了这场异变。 巡防队员们被这诡异的异状嚇得心惊不已,匆匆商议后决定先行撤退。领头士兵冷声下令:“回基地报告,让增援来仔细搜!”隨即三人重新登上装甲车,车子引擎轰鸣著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废墟的尽头。 林苔足足等到装甲车的轰鸣声彻底远去,才敢挪动僵硬的身体。他从阴影中缓缓站起,倚靠在墙壁上长长舒出一口憋闷的浊气,只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双腿也酸软无力。但他毕竟平安熬过了这一劫——离奇的爆炸声嚇退了巡防队员,温室的存在並未暴露。林苔抹掉额角的冷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想到方才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脑海深处便浮现出一道瘦弱的身影。倘若他就此倒下,地下那扇铁门后的希望將永远见不得天光。 林苔定了定神,快步来到爆炸形成的土坑旁,半跪下身拨开焦黑的泥土碎屑,从中捡起一片烧焦的叶子,眉头紧锁。末世中曾流传著一些离奇的传言:有人说植物体內蕴藏著某种神秘能量,当它们与人体產生共鸣时,会引发不可思议的异象。今日亲眼所见的一切,让这些传言变成了现实。这一发现令林苔胸口一热——或许,他苦苦寻觅的那线生机並非虚妄。他摊开掌心,那枚黑色种子仍在微微发热,仿佛一颗微弱的心臟在掌中跳动。 他怔然片刻,隨即收敛心神——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此地已经暴露,巡防队增援隨时可能赶来,他的温室园绝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林苔將黑色种子贴身收好,快步走向用碎砖垒成的苗床,掀开覆盖其上的枯枝,露出几株青翠欲滴的幼苗。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隨即重归坚定:必须儘快转移最重要的种苗。 正当他准备行动时,脚下的土地忽然微微颤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正缓缓地自地底钻出。林苔心头一凛,猛地回身望去。只见那焦黑的泥坑中央,缓缓顶出一抹嫩绿的芽尖,颤巍巍地立在灰暗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萤光。 林苔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著那株散发萤光的新芽。那……竟然是土豆藤的新生芽!爆炸不仅没有將它毁灭,反而令它蜕变重生。在无边的荒芜之中,这缕幽幽绿光仿佛点亮了一丝希望。他怔怔望著那抹微光,感觉自己內心深处的黑暗也被照亮了一角——一个瘦弱的身影似乎在记忆中浮现又隱去。林苔又惊又喜,心跳如擂,脑海中一个念头疯狂生长:莫非这正是传说中的“源植”现象? 远处的乌云间传来低沉的雷鸣声,这末世的天空仿佛在警示他: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林苔回过神来,將那株发光的幼苗小心掩埋在泥土中,確认不易被发现后,背起早已准备妥当的简易行囊。巡防队的增援可能很快赶到,他必须在此之前带著所有珍贵的东西撤离。林苔没有再作迟疑,转身冲入废墟的黑暗深处,身影很快消失在残垣断壁之间,直奔那扇尘封已久的地下铁门。 第2章 铁火陷阱 阴沉的天空笼罩著废墟,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瀰漫在空气中。破败的楼宇残骸横陈,如同死去巨兽的骨架般嶙峋,空气中充斥著铁锈和腐朽的气息。林苔匍匐於一座坍塌大楼二层的断垣中,透过破碎的水泥板缝隙冷静观察远处搜寻小队的动向。他將身体紧贴著冰冷的混凝土板,整个人静得仿佛与废墟融为一体。碎石硌进肘膝传来钝痛,他却恍若未觉,呼吸绵长平稳,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中一瞬不瞬地注视著前方。 正如他所料,巡防队並未善罢甘休。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沿废墟残街小心推进,警惕地四下张望,还不时用仪器探测前方。他们已经找到林苔先前的温室园——泥土、塑料薄膜和破碎盆散落一地,却没发现他的踪影。林苔远远望见自己苦心经营的小小温室化作一片狼藉,心头不禁猛地一沉。每一抔被翻出的泥土、每一块破碎的盆残片仿佛都在无声哀鸣。他指节因为用力握紧而微微发白,但仍强迫自己保持一动不动,隱忍下內心翻涌的情绪。 领头的是一名军官模样的男人,神情阴沉。他抬手打出几个手势,示意小队分成几路搜索周边。林苔眯起眼,从远处冷静打量著这些巡防队员——他们配备精良、行动嫻熟,显然受过严格训练。很快,士兵两人一组散开,其中一组正朝林苔埋伏的废墟方向渐渐逼近。 林苔屏住呼吸,任由清冷的晨风拂过面颊。他盯著那两名士兵踏入的一片碎石瓦砾——昨夜他特意在那里布下了一个“迎接礼”。此刻他的身体绷紧,如同拉满弓弦,只等猎物踏入必杀的射程。 忽然,“嘀——”的一声尖锐蜂鸣在寂静中陡然响起,其中一名士兵手中的探测仪亮起红灯发出警报。刺耳的声响在废墟间来回迴荡,令人心惊。两人登时停下脚步,左侧士兵低声道:“前面有反应,小心。”两人举枪,更加谨慎地移动。林苔心头一紧: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陷阱?他屏息潜伏,连大气也不敢出。 林苔手心渗出汗,但眼神依然冷峻如冰。他的血液因紧张而加速流动,耳畔的心跳声却沉稳有力。儘管掌心冷汗涔涔,他內心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不转睛地注视著敌人。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两名士兵终於踩中了那片陷阱区域。“咔噠”一声微响过后,刺目的火光猛然绽开,瞬间將两人的身影吞没。紧接著“轰!”一声震天巨响撕裂了废墟的寂静。狂猛的气浪裹挟著碎石和灰尘四散横扫,林苔只觉藏身处的断墙都为之一震。无数尖锐的碎石铁片如霰弹般激射开来,滚滚浓烟中传出悽厉的惨叫——一名士兵被爆炸的衝击力硬生生震飞出去,身体如断线的风箏般重重摔在断墙边,生死不知;另一人护甲破裂,腿上鲜血直流,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余下的巡防队员被爆炸惊得大乱,立刻向这边靠拢。一个士兵刚要衝向被炸翻的同伴,就被领头军官一把拽住並按倒在身旁的掩体后。他自己也闪身躲到一块倾斜的水泥板后,隨即举起通讯器低吼:“有埋伏!注意隱蔽!”他的话音透著震怒,迴荡在废墟上空。军官死死盯著前方腾起的烟尘,试图搜寻袭击者的踪跡。 林苔不等烟尘散尽,已悄然撤离了原先藏身的位置。他猫著腰沿断墙阴影迅捷移动,避开脚下鬆动的瓦砾,如同废墟中游走的鬼魅。第一道陷阱成功重创敌人,但剩下的三个还未彻底失去战斗力。他必须乘胜追击,將他们彻底击退,才能保证珍贵的种子安全。林苔深知,自己肩上承担的责任比个人生死更沉重,绝不能在此刻退却。 他绕到另一侧一堵摇摇欲坠的高墙后,从裂缝间快速扫视场中局势。那名腿部重伤的士兵已被领头军官拖到掩体后,沿路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远处不时传来那人微弱的呻吟。另一名倖存的士兵背靠半截断墙,端著枪警戒四周,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神色惊惧万分。林苔瞥见他双手发颤,显然已惊慌到极点。 林苔深吸一口气,目光迅速锁定早已选好的目標——不远处那堵高墙残存的支撑梁。他抽出一枚磨尖的生锈铁钉,瞄准支撑梁的裂缝猛力掷出。只听“咔嚓”一声,铁钉精准钉入墙体裂缝。下一瞬,高墙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隨即轰然坍塌!大量混凝土碎块倾泻而下,捲起漫天尘土飞石。领头军官猝不及防,肩膀被坠落的石板砸中,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另一名士兵也被乱石掀翻出去,狼狈倒地。 抓住良机,林苔猛然从隱蔽处暴起,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敌人。那个士兵尚未从塌墙的巨大震撼中回过神,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冷芒已至!林苔的匕首疾射而出,精准钉入对方的右腕。士兵只觉手腕一麻,旋即钻心剧痛,惨叫一声,步枪脱手坠地。林苔一个箭步逼近,上前一脚將枪踢开,顺势以肩头猛撞过去,將尚未站稳的敌人撞翻在地。那名士兵仰面摔在碎石堆上,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领头军官强忍肩头剧痛,挥枪对准林苔方向连续扣动扳机。子弹带著尖啸撕裂空气,擦著林苔耳畔飞过,在他身后的混凝土板上激起一连串火星和碎屑。林苔心底一凛,一股寒意直窜脊背,他几乎是本能地向侧前方猛扑翻滚,躲到一根倾倒的钢筋梁后。剧烈的枪声在废墟中迴荡了几秒,渐渐归於沉寂。他透过钢筋的缝隙窥见军官提著手枪,猫著腰小心逼近。 林苔目光一转,发现刚才被他踢开的半自动步枪就落在两米外的一堆碎石旁。他屏住呼吸,缓缓匍匐前移,儘量不触碰散落的残骸。挪到跟前,他伸手一捞,將那冰冷的枪械握在掌中。沉甸甸的重量使他稍感心安。林苔半跪著稳住身形,瞄准军官藏身的水泥板露出的一角黑影,果断扣下扳机。 “噠噠噠!”子弹疯狂倾泻,撕裂空气,准確命中军官的腿部和腹部,在护甲上迸出两团血。军官惨哼一声,踉蹌栽倒在地,手中的手枪脱手飞出老远。 仅剩的那名士兵见状彻底嚇破了胆,最后一丝战意也被摧毁殆尽。他连滚带爬地衝到军官身边,双手颤抖著拖起上司往掩体后躲去。先前腿部重伤的士兵此刻早已瘫倒在地,只发出微弱的呻吟,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望著敌人仓皇逃离的背影,林苔判断对方已无心恋战。 林苔站在瀰漫的烟尘中,端起枪冷冷注视前方。他掌中的黑色种子正贴著皮肤,微微发热。一股异样而沉静的感觉隨之涌上心头。林苔只觉先前奔涌的血液都逐渐冷静下来,四周每一丝细微的动静都变得无比清晰。不远处掩体后惊慌的脚步声、负伤士兵压抑的呻吟,以及风拂过断垣时捲起的细碎砂砾声,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短暂的寂静之后,掩体后忽然传出军官含怒的嘶喊:“撤退!”紧接著,一枚红色信號弹拖著长长的烟尾衝上夜空,在半空砰然炸开。刺目的红光霎时映红了半边昏暗的天幕,也映红了断壁残垣,令整片废墟都仿佛蒙上一层血色。 林苔见状不再犹豫,转身一头扎进断壁残垣的黑暗深处。余光中,那两名倖存的巡防队员正手忙脚乱地架起伤者,踉蹌朝来路撤离。林苔没有追击——这一战他已达成目的,继续纠缠只会徒增风险。巡防队很快会带著更强的火力捲土重来,他必须立即转移,再多耽搁一秒都可能陷入险境。 林苔一路奔行回到温室园的遗址附近,从先前藏好的地方拖出两个用油布包裹的沉重包袱,迅速背上肩头。包袱的重量险些压弯他的脊背,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双腿一挺便將其稳稳扛起。里面装著他歷尽艰险才收集的珍贵种和幼苗,每一粒种子、每一株嫩苗都是无比珍贵的希望火种。他最后凝望了一眼自己倾注多年心血的废墟角落,只觉胸口一阵发堵,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隨即咬紧牙关,毅然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空气中透著一股难以散去的湿冷。林苔在一片断墙之间找到一处坍塌地下室的角落暂避。他弯腰拨开几块堵在入口的大石,钻进狭窄阴暗的空间,將背上的两个包裹轻轻放下。解开油布,他屏息检查里面的幼苗和种子,所幸一切安然无恙。林苔长出一口气,感觉酸痛的双肩终於稍稍缓解。他靠坐在墙角短暂休息了几分钟,心中思忖:这一带已不再安全,巡防队迟早会搜遍每个角落。只有不断转移才能保住这些植物的未来。他很清楚,自己肩上所承载的绝不仅仅是这些植物的未来,还有一个更加脆弱却无比珍贵的生命。 確认周围动静平静后,林苔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打开盒盖,一缕清新淡雅的清香在黑暗中逸出——盒內静静躺著几株栽种在湿润苔蘚中的幼苗。其中一株银绿色的小苗不过拇指长短,娇嫩的叶片薄如蝉翼,此刻在叶间仿佛闪烁著一丝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林苔凝神细看,甚至揉了揉眼睛,几乎怀疑是错觉。 他小心將那株幼苗捧在掌心,惊讶地发现细嫩的茎叶竟真的透出朦朧的光晕。这般诡异的光泽,他从未在任何植物上见过。回想起白天温室里那株植物离奇的自燃爆炸,林苔心潮起伏——难道这是“源植”力量再次显现的跡象? 林苔只觉心臟怦怦直跳,多年来关於植物源能的种种猜想或许真的在此刻得到了印证。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小身影重新绽放出生命的光彩。狂喜的浪潮几乎將他吞没。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內心翻腾的激动。隨即,林苔將小苗重新栽回苔蘚中固定好。昏暗中,那微光仿佛萤火般映在他指尖,忽明忽暗。 一阵刺骨的冷风透过裂缝灌入,像刀锋一般刮过林苔的面颊,令他激灵一下清醒过来。他赶紧盖上金属盒,將其重新塞回包裹深处妥善藏好。远处传来低沉的隆隆声,不知是雷鸣还是建筑倒塌的迴响。夜幕已至,他必须借著黑暗儘快离开,片刻也不能耽搁,要把这新出现的希望火种带离险境。无论前路多艰险,他也绝不会让这希望之火在自己手中熄灭。 第3章 微光花苗 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裂隙照进地下室,空气中瀰漫著泥土和苔蘚的气息。经过一夜辗转反侧,林苔几度被噩梦惊醒——梦里昏暗灯光下,一个病懨懨的脸庞若隱若现,瘦削的手臂无力地向他伸来——直到晨光透入地下室,他才意识到天已破晓。林苔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心头的阴霾。他盘腿坐在简陋的避难所中,將那株异常的小苗摆在身前的空弹药箱上,准备仔细查验它的异变之处。 小苗银绿色的叶片在微光下显得晶莹,表面泛著细微的光泽。林苔从包裹中取出一柄残旧的放大镜,对准叶片仔细观察。他看到叶脉间似乎流动著极淡的萤光,一闪一闪的,与心跳几乎同步。整株幼苗虽然弱小,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生机。 林苔不禁屏住呼吸。他用小镊子轻轻拨动了一下苗的茎干。只见那幼苗微微晃了晃,叶片上的光泽忽然明灭了一下,仿佛有所回应。林苔心头一震,意识到这绝非普通植物的反应。 他小心取出隨身携带的一小管清水,將一滴水缓缓滴在幼苗根部的苔蘚上。水滴渗入泥苔的瞬间,苗的叶片轻轻颤动,隨即光泽略微变强了一分。林苔瞪大眼睛,不错,这株植物正在以某种方式汲取水分並释放能量——儘管极其微弱,但的確在发光! 林苔想起过去翻阅的一本残破笔记,里面提及“源植”的种种奇闻:据说有极个別植物在末世辐射污染中產生了变异,能储存並释放某种能量,被视为“源植”。其中,若植物能自行发光或引发环境异象,便极可能是传说中的超阶源植。当时他將此当作荒诞传言,而今活生生的证据就在眼前。 “难道真的是超阶源植?”林苔喃喃自语,目不转睛地凝视著那株小苗。半晌,他抬起左手,將衣襟里珍藏的黑色种子取出,缓缓放在幼苗旁边的苔蘚上。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当黑色种子靠近的剎那,小苗叶片上的微光骤然亮了一些,仿佛受到某种激发。而林苔掌中的黑色种子也隱隱散发出一丝暖意,与苗的光辉遥相呼应。 林苔屏息注视,只见那幼苗纤细的根须缓缓伸展了一下,几缕细根竟探出苔蘚表面,朝黑色种子的方向微微弯曲。仿佛植物也感知到了种子的存在,想要靠近。 林苔的心跳在胸腔內擂鼓般加速。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植物朝著种子主动伸展根须,这种行为超出了常识范围,带著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性。这绝不是偶然的生长,而更像是一种回应,甚至是互动。 良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心將黑色种子重新收回贴身口袋中。那幼苗的细根又慢慢蜷缩回苔蘚里,叶片光泽也恢復到之前微弱的状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苔额角渗出一丝冷汗。儘管身处阴冷的地下室,他却感到一阵热血涌上面颊——这是激动所致。这株不起眼的小,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源植,而且极可能达到了“超阶”。 “超阶源植……”林苔轻声重复著这个字眼,眼中既有震惊又有狂喜。末世以来,从未有人真正確认过源植力量的存在,更不用说掌握在手中了。若这株小苗当真是超阶源植,那它蕴藏的力量或许足以改变许多事。如果能够善加利用,也许这片荒芜大地终有復甦之日……甚至那份渐渐黯淡的希望之火,也能因此重新燃起。这个念头令林苔一时间心潮澎湃。 激动过后,理智迅速回到林苔脑中。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如今巡防队已经盯上了这片区域,一旦让他们发现这株异变苗,將不惜一切將其占为己有。更何况,这苗还如此脆弱,经不起丝毫衝击。 林苔伸手將弹药箱上的苗连同苔蘚底座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金属盒中,又在盒底垫了一层柔软的碎布以防晃动。做完这一切后,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昏暗逼仄的避难所。 这里绝非久留之地。他必须儘快带著苗离开这座危机四伏的废墟城区,去往一个巡防队鞭长莫及的地方。 林苔在心中迅速列出几个可能的目的地。城西郊外有一片封锁已久的荒地,据说土壤污染较轻,偶有野草存活,也远离人烟;更远处还有传言中的“绿洲”遗址,那是旧时代一座大型植物科研基地的所在地,传闻末日前那里培育著许多奇异植物。儘管不知真假,但或许值得一试。 不论去往何处,他都得穿越大片无人区,以目前的状况並不轻鬆。林苔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昨日从巡防士兵那里缴获的半自动步枪和两匣子弹,此刻背在肩上;乾粮和水所剩不多,但短期內勉强够用。他又在腰间摸到了几枚自製的尖钉暗器和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一切都还在。检查装备时,他指尖无意间触及贴身衣袋里的一只小玻璃瓶,冰凉的触感令他微微一怔。瓶中仅剩的几粒药片隨著动作轻轻碰撞,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仿佛在无声地提醒著什么。林苔眼中掠过一抹阴翳,旋即將药瓶重新塞好。 收拾停当后,林苔將两个包裹繫紧,然后將金属盒用衣物层层包裹藏於內层包裹中心,以確保行军中不会受震盪损坏。他背起行囊,快步走出地下室,顺著昨夜来时的废墟小径朝西北方向前行。 正午时分,林苔已经离开了原先废墟城区的范围。头顶的天空阴沉多云,四野一片死寂,空气乾燥灼热,每呼吸一下都令喉头髮紧,断壁残垣渐渐被荒野取代。偶有几簇顽强的灰色蒿草从砂砾土地里探出,隨风摇曳。他经过一辆锈跡斑斑的翻倒卡车残骸,车斗里积满黄沙,竟长出几簇灰黄的野草,在荒野中孤独摇曳。四下无人,也听不见巡防队的动静,唯有他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陪伴著自己。 林苔没有丝毫鬆懈,始终警惕地观察著周围。他知道巡防队绝不会轻易放弃搜捕,说不定现在正从各个方向包围过来。越是在表面平静之时,危险往往越近。 忽然,他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在寂静的荒野中格外醒耳。林苔本能地停下脚步,迅速闪身贴到一块水泥残片后,凝神聆听。 那嗡嗡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像是某种马达在空中振动发出的声音。林苔心中一凛:无人机! 他从碎片后探出一只眼睛朝天际望去。果然,在灰暗的天空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飞速朝这边掠来,发出尖锐的引擎轰鸣。隨著距离拉近,黑点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架小型战术无人机,机腹下悬掛著监视装置,正在空中巡弋,似乎正搜寻著什么目標。 林苔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地伏在残骸后。他脑海急速转动:巡防队竟出动了无人机搜索,可见他们势在必得,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必须想办法在被发现前摆脱这一狩猎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人机的嗡鸣声愈发响亮,已经飞临林苔藏身区域的上空。突然,一道红外光束扫过地表,缓缓掠过他藏身的水泥板。林苔心中一紧——他被探测锁定了! 第4章 坠空光焰 尖锐的蜂鸣迴荡在林苔耳畔,一道红色光束牢牢锁定著他所在的水泥残片。无人机悬停在半空,隨时可能发动攻击或引导后续火力。时间紧迫,林苔脑中急速权衡著对策。逃跑只会立即暴露在无人机的机枪射界之下;贸然开枪反击也很难在短时间內將它击落。电光火石间,林苔明白自己別无选择,只能亮出最后的底牌。 他屏住呼吸,从背包侧袋缓缓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筒状装置。这个装置通体由废旧金属片拼接而成,其上缠绕著几圈藤蔓般的细线,末端连著一个拉环。这正是他暗中研製许久的秘密武器—— 唯一一枚微型光合爆弹。它利用变异植株提炼的光合作用材料,与易燃化学品混合製成,一旦引爆,能瞬间释放出炽烈强光和高温气浪。 林苔深吸一口气,猛地拽开拉环,正要將圆筒朝无人机投出。忽然“嗖——”一声利响划破空气,一颗子弹擦过他的左肩,瞬间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血腥味与火药味一併窜入鼻腔。林苔只觉半边肩膀猛地一麻,几乎失去知觉,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子弹隨即射入背后的水泥墙,迸出几点火星。危急关头,林苔毫不迟疑,將圆筒用力掷向空中。几乎在脱手的同一刻,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朝后方那堵更厚实的混凝土墙壁扑去——早在筹划时他就选好了这面墙,可为他抵御即將到来的衝击。 “嘭——!”一声闷响,圆筒在空中爆裂开来。剎那间耀眼夺目的白光如同一轮小太阳般绽放,瞬间吞没了整片废墟空地!林苔身后的混凝土墙被强光映出刺目的亮边,即使隔著掩体,他眼前也是一片惨白,什么也看不清。紧接著,一股炽热的气浪轰然席捲四周,捲起漫天尘灰。 林苔只觉背后一记重击传来,仿佛被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胸口撞在墙壁上。剧痛顺著脊背猛窜上来,耳边嗡鸣不断,高频的尖啸声几乎盖过了所有知觉。强忍眩晕,他匍匐在地尽力將身体紧贴掩体,以避开炙热的气浪和飞舞的碎片。几秒钟后,刺眼的白光逐渐消退,他这才艰难地睁开被震得生疼的双眼。 空气中瀰漫著烧灼后的焦糊气味。林苔摇晃著抬头张望,发现头顶盘旋的无人机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坠落的黑色残片——无人机被光合爆弹的能量波及,机翼尽毁,如同折翼的铁鸟般拖著黑烟朝远处的废墟坠去,重重撞出『哐啷』一声金属脊骨折响。刚才的闪光和爆炸,硬生生將它从天空击落了。 林苔心中一松,但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咬紧牙关,撑著微微发颤的手臂费力站起身来,甩了甩脑中尚未消退的嗡鸣,隨即快步衝出掩体,踩过满地碎裂的瓦砾,向更远处的废墟奔去。必须趁敌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彻底脱身! 一路狂奔出数百米后,林苔拐入一条散落著车辆残骸的破败街巷,总算暂时摆脱了无人机的追踪视线。他闪身躲到一辆锈跡斑驳的废弃装甲车后,大口喘息起来,只觉全身紧绷的肌肉酸痛不已,喉间更是火烧火燎般难受。此刻他才发觉左肩一片湿热,伸手一摸,指尖沾著殷红的血跡——方才那颗子弹擦破了他的肩头皮肉。不过逃过一劫已是万幸,这点轻伤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林苔心里清楚,远方还有一场更顽固的病痛等待著被治癒;相比之下,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强光的余暉仍在视网膜上留下斑驳的影像,耳中嗡嗡迴响未散,但他不敢耽搁太久。 爆炸声和刺目的强光必然已经惊动附近巡防队的增援部队。林苔从怀里摸出一块早已洗得发白的布巾,胡乱擦去脸上的污垢和汗水,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些。布巾上隱约残留著一丝淡淡的药味,那熟悉的气息让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妹妹病榻上苍白痛苦的面容,心头猛地一紧。林苔倏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將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现在绝不是走神的时候。下一步,他必须以最快速度离开这片区域,躲避大范围的地毯式搜捕。 他刚准备继续上路,胸前口袋中却忽然传来一股奇异的灼热感。林苔一怔,差点以为飞溅的火星烧著了衣服,连忙伸手入怀,发现热源正是他一直贴身收藏的黑色种子。原本冰冷黝黑的种子此刻变得滚烫异常,这反常的变化令他惊疑不定。 林苔心中骇异,立刻闪身躲回装甲车的阴影中,谨慎地將那枚黑色种子取出,摊在左手掌心查看。只见原本黯淡无光的种子表面,此刻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细如髮丝的裂纹!裂纹周围隱隱透出极其微弱的碧绿光芒,如同春芽破土前乍现的一线生机。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跳瞬间加快——黑色种子竟开始发芽了?! 这一剎那,林苔脑海中闪过自己在废墟深处首次发现这枚种子时的情景。当时四下死寂,他小心翻动残砖碎瓦,突然触碰到这枚漆黑的种子,指尖竟感受到一丝莫名的暖意,仿佛一颗微弱的心臟在掌中跳动。那股难以言喻的触动仿佛早已预示了此刻的甦醒。 林苔凝神屏息,死死盯著掌中的奇异景象。片刻之后,只见那裂纹处真的有一道极细嫩绿的芽尖缓缓探出,比髮丝还要纤细,泛著淡淡的碧光。在昏暗的废墟阴影里,这一抹新绿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仿佛正在向林苔宣告一种全新的新生。 林苔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这颗伴隨他多日、承载著无尽谜团的种子,终於在刚才剧烈的变局后甦醒破壳!他回想起光合爆弹引爆的那个瞬间——铺天盖地的光亮与热浪,也许正是催化这颗种子萌发的契机。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猛然涌上林苔心头。看著掌心那一抹鲜活的嫩绿,他忍不住嘴角隨之扬起一丝久违的笑意。在这一刻,他仿佛看见漫长黑夜中透出黎明的曙光——也许,这点新生的绿意终將驱散某张病榻前的阴霾。然而只消一瞬,他便重新警觉起来,连忙环顾四周,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將种子小心包好收起。 远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引擎轰鸣声,还夹杂著金属碰撞的杂音,很可能是巡防队的追兵正沿声赶来。林苔深知自己远未脱离险境。敌人的地毯式搜索恐怕会持续许久,而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保护那些幼苗和种,如今这枚甦醒的神秘种子也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 夕阳的余暉透过倾倒的钢筋铁架,给满目疮痍的废土镀上了一层血红色。林苔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装甲车残骸后站直身体,目光坚定地眺望向更远处荒芜的大地。废墟的尽头,道路漫长而未知,但前方承载著希望——无论是那株超阶源植的小,还是掌心刚刚甦醒的种子,都昭示著末世中潜藏的生机。林苔相信,这希望不仅属於荒凉大地的復甦,也属於他所牵掛的那个人。 他將背上的包裹重新调整好,压低身形,整个人融入长长的暗影之中,坚定地迈出了步伐,继续向前。 第5章 余烬疗伤 昏暗的废墟中,残砖断瓦间瀰漫著烧灼后的焦臭,一缕缕灰烬隨夜风飘散。空气里透著腐败与尘土的味道,呛得喉管发乾。林苔半靠在坍塌墙壁下,捂著腹侧的伤口。那是昨日傍晚逃亡时被飞溅弹片划开的长口子,粗糙纱布早被渗出的血浸透。他强迫自己平稳呼吸,耳畔儘是呼呼风声和远处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的吱呀声。四下无人——只有扭曲的钢筋像枯藤般从碎石中探出,在夜色里投下嶙峋剪影。不远处,一堆瓦砾间尚有几点火星在灰烬中明灭,为死寂的夜色平添几分阴森。 他微仰头,冷汗沿鬢角滑落,伤口处的灼痛如野兽啮咬內臟般难熬。但林苔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呻吟。末世的艰难教会了他隱忍,疼痛不过是提醒他仍活著。稍一不慎,便可能招来黑暗中游荡的野兽或巡逻的机械。四周静得出奇,这异常的寂静反而令他愈发紧张——荒野中的掠食者往往潜伏在无声的黑暗里,静候猎物露出破绽。天空无星,荒凉夜幕下只有火灾残留的微红余烬在空气中飘荡,映出他面庞一瞬的惨白。 林苔低头检查伤势:腹侧一道两寸多长的撕裂伤,皮肉翻卷,边缘泛著不祥的乌黑。见此情景,他心中一紧——那黑色或许意味著感染正在滋生。如果在温室城內,这种开放伤口很可能因感染而夺命。但在废墟里,他只能倚仗手头有限的资源自救。他曾亲眼见过一名身经百战的倖存者仅因腿上细小的伤口感染而死,这让他对眼下这深可见骨的创口愈发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揭开染血纱布,看著粘稠的暗红血跡渗出,不禁呼吸一滯。再拖下去会失血过多,必须儘快处理。 他伸手入怀,从贴身的小布袋里摸出一样东西——一粒指节大小的黑色种子。表面漆黑如墨,却散发著奇异的温热。这枚种子是他日前在一处荒废实验楼深处偶然找到的,当时只当作无价之宝珍藏,却未料到如今竟成了救命依仗。林苔略一迟疑,脑海中闪过不久前种子裂出绿光的一幕。或许这神秘之物真蕴藏著某种生机……此刻他绝不能死在这里,只能孤注一掷。於是,他深吸一口气,將种子轻轻放在伤口上方。冰冷夜风中,种子的暖意格外明显,仿佛握著一块尚存余温的煤炭。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清楚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紧张所致。它很快被血跡浸湿,紧接著,他惊讶地发现种子表面缓缓渗出一丝深绿色的微光。 林苔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著那抹幽幽微光。微光沿著种子表面的细小裂纹游走,如同某种微生物在黑壳下发亮。他的心跳不由自主与那光亮的频率同步——每一下脉动,种子的绿光便轻轻一闪。仿佛有某种共鸣在他体內和种子之间建立起来。伴隨著这共鸣,腹部伤口处泛起阵阵麻痒和温热,好似无形的细丝在缓缓缝合撕裂的血肉。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多年以前读过的片段。那是他从一捲髮霉的实验日誌里看到的只言片语,只记得几个残缺概念:源植、共鸣、寄生、异化。据说末世前有科研人员试图用植物拯救濒死的生態,他们培育出一种特殊种子,能够与附近植物產生共鸣,汲取能量寄生於载体,再將这种能量回馈给载体本身。当时的技术细节晦涩难懂,但林苔仍记得其中警示性的字眼——“能量过载”、“组织异化”、“生態失控”。据传正是一场源植实验事故引发了严重灾难,因此此类技术被列为禁忌,所有资料都被销毁抹除。 想到这里,他猛然睁眼,不安地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那粒黑色种子不知何时已嵌入伤口表面,一半没入血肉中,只余一角闪著暗淡绿光。林苔瞳孔微缩,强忍住本能的惊惧,没有贸然去抠挖。只见伤口处翻开的皮肉正发生著难以置信的变化:它们缓缓蠕动著癒合,如同被无形针线缝合,一点点闭合成一道狭长的新伤疤,短短数十秒內竟完成了常人数周才能达到的癒合程度。这超乎常理的景象令林苔又惊又惧。鲜血停止涌出,疼痛也从最初撕裂般的锐痛转为钝钝的麻痒。林苔目不转睛地看著伤口在眼前癒合,內心震撼中带著几分戒惧。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头冷汗混著灰尘滴落下来。黑色种子真的在治癒他。然而林苔不敢掉以轻心——源植带来的效应往往伴隨代价。他凑近细看癒合处的皮肤,略微红肿,但尚未出现奇异的纹理或斑痕,这才稍稍安心。林苔撕下衣摆较乾净的一角,仔细將伤口周围缠绕包扎,既是稳固伤口也是为了固定那半嵌在皮下的种子。做完这一切,他只觉一阵脱力袭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四肢发软,整个人就像刚跑完十公里长途般虚脱,胃里隨之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 飢饿——强烈的飢饿感汹涌袭来。林苔踉蹌一步,赶忙扶住身旁的墙壁才没有栽倒。冷汗顺著鼻尖滴落,他这才意识到:种子的治癒並非凭空发生。能量守恆——它一定抽取了他体內的养分和热量作为代价修復伤口。这验证了日誌中的“寄生”概念。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头髮沉,既忧心又庆幸:忧心的是自己变得如此虚弱,但庆幸的是至少他挺过了这一关。只要活著,就还有希望。这一信念曾支撑林苔熬过无数劫难,此刻亦在支撑著他。他绝不能倒下——他的生命不止属於他一人。 林苔靠墙缓了缓神,从包里摸出仅剩的半瓶水。指尖无意间碰到压在水瓶下的一小包油布,他心头猛地一紧——那里裹著一张他始终珍藏的照片。林苔连忙定了定神,没有细看,仰头小口灌下两口清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乾裂的唇舌稍得滋润,他昏沉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水不多了,子弹也所剩无几,他必须儘快找到补给。稍作喘息后,他提起背包,儘量不牵动腹部,挣扎著站直身体。刚一站起,眼前顿时发黑,天旋地转般险些再次摔倒。他急忙扶住墙壁,闭目喘息了几秒,等眩晕稍缓,这才再次站稳。 忽然,废墟深处传来几声细碎的金属碰撞,像是谁不小心踢倒了铁皮桶。林苔呼吸一窒,屏息警戒,攥紧手中生锈的铁管充作武器。他盯著黑暗声响传来的方向,心跳恢復了刚才的急促。会是什么?野狗?搜捕的侦查机?他全神贯注地倾听著,掌心渗出汗水。寂静中,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每一下都仿佛要將黑暗中的未知存在惊动。然而几秒之后,一切又归於死寂,只有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声。或许只是风吹动残骸。但他明白此地已不宜久留,任何响动都可能意味著威胁。 林苔咬了咬牙,扶著墙缓步挪动。伤口虽开始癒合,但仍隱隱作痛,一旦再遭遇衝突他没有余力应对。他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附近地形:记得不远处倒塌高楼的地基下,连通著末世前的地下商业街。那曾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繁华场所,如今据传成了倖存者秘密交易的黑市。也许那里能找到生存所需的一切——食物、药品、弹药,甚至有用的情报。他很清楚那里同样鱼龙混杂、危机四伏,但相比在废墟中坐以待毙,那已是他唯一的生路。 夜风凛冽刺骨,钻入他破开的衣襟,在包扎的伤口处激起一阵刺痛。林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隨即深吸一口气,將水瓶塞紧收好,又摸了摸腰间仅剩的几发子弹和匕首的位置,確定它们安在。接著他拄著铁管,缓慢却坚定地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少年瘦削的身影在瓦砾间踽踽独行,每一步都牵扯伤口隱隱作痛,但他只能一声不吭地忍受。身后坍塌楼宇的一角余火渐熄,黑暗重新將废墟吞没。林苔没有回头。远处,温室城方向隱约泛著一圈冰冷的光晕,那是高墙顶端全息屏障映出的假星空。真正的星辰早已被厚重的尘云遮蔽,城里的人只能仰望屏障上虚假的星光聊以自安。那光芒隔绝著城市与荒土,仿佛两个世界。对城里的人而言,屏障內是秩序与庇护;可对林苔来说,那无异於囚笼。他收回目光,朝废墟更深处走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那地下黑市。他按了按贴身的布袋,那里藏著他的救命种子。无论前路多黑暗,他都要咬牙活下去——带著这份希望活下去。 第6章 黑市暗河 林苔沿著幽暗潮湿的隧道缓步前行,两侧墙壁斑驳,长满黑色的霉苔。脚下积水淹没踝部,每踏出一步都溅起一圈涟漪。远处传来人声与灯火的微光,映照在水面摇曳如鬼火,引领著他走向黑市深处。这里曾是城市地下商业街的一段,如今残存的霓虹招牌横七竖八掉落在泥水中,一条浅浅的暗河从破裂的水管泄出,贯穿整个街道中央。黑市便散布在暗河两岸的废墟阴影里。阴冷的空气仿佛凝滯,每一步溅起的水声都在隧道中迴荡不休。远处残存的霓虹灯有气无力地闪烁,其中一块断裂招牌只剩半边残字亮著暗红的光,在水面投下忽明忽暗的鬼火般倒影。 他放缓脚步,警惕地观察四周。昏黄的应急灯零星亮著,將破败的店铺遗蹟映得宛如墓穴。三三两两的倖存者低声交谈,身影在墙上拖曳出摇晃的剪影。有的身披襤褸帆布,兜售著罐头和净水装置;有的半张脸罩著呼吸机面具,在角落里悄悄兑换弹药。空气中充斥著霉味、机油味和廉价菸草味,让人几乎忘了外头荒野的血腥气。 林苔儘量放低帽檐,混入人群中。他腹部仍隱隱作痛,但强烈的飢饿感驱使他首先找到一家卖食物的小摊。摊主是个独臂的中年妇女,身前铺开的油布上摆著风乾的肉条和用瓶子装著的浑浊液体。林苔摸出之前搜集到的一把旧螺丝钉和一块打火石,递过去做交换。妇女仔细打量他几眼,最终点头收下,用粗糙的麻绳捆了两条肉乾递给他。林苔轻声道谢,接过其中一条迫不及待地咬下。干硬的肉块嚼起来如同树皮,咸腥中带著怪异的酸腐味,但此刻却是难得的能量来源。他强忍著不適几口吞下,胃部的抽痛稍稍缓解了一些。肚中的空虚感暂时得到了缓解,但他知道这点乾瘪的食物不足以真正恢復体力。林苔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將那古怪的咸腥味强压下去,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填饱了一点肚子,林苔开始在黑市中绕行寻找补给。他需要子弹、药品和情报。子弹可以用废墟中捡来的黄铜线圈和电子元件去换——在这地下黑市,很多交易倒退回以物易物的方式。他用仅有的物资换到了一盒简陋包装的止痛药和两瓶净水,但子弹只换到区区三发。不过即便少,也比弹匣里空荡荡要好。他將那三发子弹郑重地收入弹匣,虽未填满却多少给了他一丝安全感。林苔检查了一下刚换来的药品:廉价的止痛药用泛黄的纸包著,分量轻得可怜,但在末世里依旧称得上救命的珍宝。他小心塞进內袋,又摸了摸腰间仅存的水壶,暗自庆幸至少补充了两瓶净水。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爭吵声,划破了黑市中压抑的嗡鸣,引起了他的注意。前方一处拐角围了一小圈人,烛火光影中两个男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著。林苔没打算多事,可当听见“自由港”三个字时,他的脚步顿住了。“自由港”——这个传说中避难之地的名字令林苔心头猛地一震。它不只是一个称谓,更是末世里难得的希望象徵,对他而言有著难以言表的意义。 “老东西,你敢瞒著我们偷送人去自由港?”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粗声吼道,一手揪住对面矮瘦老人的衣领,另一手亮出一把鋥亮的匕首抵在他喉间。光头裸露的臂膀上纹著纠结的荆棘图案,显然属於活跃在废墟的某个团伙。被他挟持的老者神情惊恐,却仍强作镇定:“冷静…我只是个中间人,这事没碍著你们。”“放屁!”光头恶狠狠道,“没人通知我们就私下交易?我们老大可不答应!”周围看客无人敢上前,只有几个黑市保卫的枪手远远观望,却也迟疑不决,似乎不想贸然插手帮一个外来商贩。昏暗的灯火映照下,老者的脸色如纸般苍白,脖颈处青筋直跳,显然已是惊恐万分。而四周围观的人群则保持著本能的冷漠距离,没人愿意为一个陌生人惹火烧身。整个黑市的角落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光头男子粗重的喘息在迴荡。 林苔眉头紧锁。那老者瑟缩的模样令他想起曾经在废墟相依为命的导师——同样是瘦小却顽强的人。他握紧手中的铁管,慢慢向人群靠近。腹部伤口拉扯著痛感,但他强迫自己忽略。理智告诉他不要插手,以免惹祸上身——尤其自己身上还有伤、弹药匱乏,贸然出头很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然而“自由港”这两个字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黑暗中骤现的一线曙光,令他无法就此转身离开。如果这老者掌握著有关自由港的线索,那很可能就是他苦苦寻找的机会。最终,林苔咬了咬牙,低声吐出一句:“住手。” 他从阴影中走出,瘦削的身影逐渐显露。衣襟和裤脚还滴著隧道积水,但他握著铁管的手依然稳如磐石,管端斜指地面。昏黄的灯光下,只能看见他半张紧绷而冷峻的侧脸,此刻正目光如炬地锁定著光头男子。周围人群为之一静,几道目光投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孩。光头愣了愣,隨即露出讥笑:“臭小子,別多管閒事!”他说罢边骂边將匕首在老者颈边用力一划,划出一道血痕,“不想死的滚开!” 林苔並未退缩。他缓缓举起左手,掌心摊开示意和平,同时右手悄然下移,摸向大腿绑带上別著的手枪。他声音不大却清晰:“放了他。”光头没把他放在眼里,骂了一句脏话,手上用力欲刺向老者。电光火石之间,林苔的手枪已经出鞘。枪声在密闭的地下空间格外震耳。枪口迸出的火光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庞一瞬,刺鼻的火药气味顿时在潮湿的空气中瀰漫开来。林苔几乎未曾瞄准就击中了目標,那枚子弹精准地洞穿了光头男子的手腕。光头惨叫一声,匕首应声坠地。鲜血狂喷,溅了老者满脸。光头踉蹌后退,捂著血流如注的右腕,眼神又惊又怒:“你……你敢!” 他话未说完,额头已顶上了冰冷的黑洞洞枪口。林苔踏前一步,將手枪死死抵住他额头,冷冷道:“滚。”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暗河水滴答迴响。光头眼中凶光闪烁,但感受到额前枪口的坚定与冰冷,最终还是怯懦地退缩了。他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伤处的鲜血顺著手指滴落,在泥水中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血。他强忍剧痛,跌跌撞撞挤出人群,消失在黑暗中。围观者这才慢慢散开,空气中重新响起低低的窃窃私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苔缓缓收起手枪,紧绷的神经这才略微放鬆。伤口因方才的动作隱隱作痛,他微皱眉压住伤处,然后朝那惊魂未定的瘦小老者望去:“你没事吧?”老者捂著被刀划破的脖颈,连连点头:“没…没事,多谢这位小兄弟!”他声音颤抖,尚未从劫后余生中平復。老者踉蹌了一下,颤巍巍地抹去脸上的血跡,感激与后怕交织在他浑浊的眼神中。林苔见老者除了颈边那道血痕外並无大碍,心中微松。 林苔没有多废话,直接问:“我听到了自由港。你是在替人安排去那里的路线吗?”老者闻言神色微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老者迟疑片刻,似乎在打量林苔的来路和立场,確认他並非与那群匪徒一伙,这才嘆了口气放下戒心,苦笑著摊开手:“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是,我牵线搭桥,送愿意出高价的人偷渡出温室城控制区,去传说中的自由港避难。”他说著,从怀里摸出一块被水渍浸得模糊的旧地图,指尖点了点上面一个沿海標记。“明天拂晓前,在这里的海岸旧码头会有一艘船接应。今晚大约还会有一批人赶去登船。”林苔凑近一看,那地图已经模糊破损,边缘捲曲发黄,却依稀能辨认出沿海地形和一个用红笔圈出的码头位置。老者看了看林苔,迟疑道,“如果你也想走,我可以告诉你路线。但前提是,你得自己想办法避开巡防队,那帮人最近守得很严。” 林苔顺著他手指看去,那地图上標记的地点令他心头一紧——正是须经过一座坍塌高架桥的方向。那桥横跨沦陷区外围,被逃荒者称作“尸桥”,因多年前一场衝突死在桥上的难民尸体遍布而得名。如今那里成为官方和黑帮都疏於管理的地带,却也是唯一能前往海岸的捷径。 他沉默片刻,脑中飞快盘算起行程。时间紧迫,若要赶上拂晓前的船,他几乎没有休息余裕,必须连夜动身。腹侧伤口仍在阵阵作痛,他也早已疲惫不堪,可林苔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老者见他凝思不语,以为他退缩,嘆了口气道:“小兄弟,你救了我一命,我本该劝你別冒这个险。可我看得出你心意已决……这样吧,这瓶消毒剂和绷带你拿著路上用。”说罢,他从破旧的外套內掏出一小瓶药水和一卷纱布,塞到林苔手中。 林苔微愣,没想到对方会反过来馈赠物资。他郑重地点点头,將物品收好:“谢谢。”老者惨笑了一下:“算不得什么,路上小心。巡防装甲车昨天还在尸桥那儿抓人,你务必避开。”听到这里,林苔眉头微蹙,脑海中浮现出巡防队装甲车在夜色中搜捕逃亡者的景象。他深知那些重甲部队的威慑力,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避开。他没有再逗留,稍作整理便重新背起背包,钻入潮湿的隧道阴影中。 离开黑市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昏暗摇曳的灯火。这里的人为了活下去各显神通,而他即將踏上另一条未知的道路。儘管此地阴暗污秽、罪恶横生,但终究是末世中人类苟延残喘的最后角落之一。 第7章 尸桥夜奔 林苔踏入高架桥残骸的那一刻,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林苔胃中一阵翻腾,差点当场吐出来,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噁心感。桥面塌陷开裂,裸露的钢筋横七竖八地戳出混凝土,犹如森森白骨。借著昏暗月光,他依稀看见前方路面散落著人类的遗骸和锈蚀的车辆骨架——多年前横死於此的难民早已化作零碎白骨,与泥土碎石混在一起,让这断桥宛如一座真正的尸骸之桥。每踏出一步,脚下枯骨与碎玻璃碾磨发出咔嚓声,让人心惊肉跳。忽然,一截白骨在他脚下应声碎裂,清脆断裂声在死寂中陡然炸响。林苔浑身一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细微响动会惊动附近潜伏的巡防队。他强压住狂跳不已的心绪,放缓脚步,儘量避开散落的遗骸与碎片,小心翼翼地踩在尚算稳固的水泥板上前进。 冷风呼啸,从残破的护栏缺口灌入,让高架桥不住颤抖,仿佛隨时会散架。林苔拢了拢衣襟,压低身形贴近桥面,藉助散乱的掩体缓慢移动。他清楚巡防队很可能埋伏在附近,每一秒都不敢鬆懈,竖起耳朵捕捉任何风吹草动,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黑暗。四下依旧死寂,唯有风声低鸣,宛如亡魂哀泣。远处城市方向偶尔有一两道探照光柱晃过夜空,每当这时都会令他心头一紧,身子更向阴影里蜷缩隱蔽。 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片坍塌区,桥面断裂出五六米宽的缺口,另一侧桥体像折断的肢体悬掛在空中。林苔趴伏在断缘,往下望去只见黑黝黝一片,看不清深度,唯有几点鬼火般的磷光在桥底幽幽漂浮——也许是腐败物產生的磷火。望著无底的黑暗深渊,林苔不禁头皮发麻,他很清楚一旦失足,等待自己的便是和那些白骨为伴的下场。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臟狂跳不止,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林苔猛地退后几步助跑,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跳过了那道深不见底的裂口。落地瞬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自腹部传来,他眼前猛地一黑,闷哼一声,踉蹌几步撞上旁边一辆废弃汽车残骸才勉强稳住身形。湿热的液体顺著腰侧淌下,他伸手一摸,掌心已经被黏稠的血液浸湿。林苔暗叫不妙——剧烈运动已经扯裂了伤口,刚刚结痂的地方又开始往外渗血。 然而他来不及多顾,远处忽然响起引擎的轰鸣,沉重的金属履带碾压碎石发出刺耳的碾轧声,由远及近地逼来。死寂的夜空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撕裂开来。紧接著,一束强光划破夜幕,直直扫向桥面。巡防装甲车!林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伏低身体,整个人紧贴地面躲到那辆废弃汽车后。强光探照灯在桥上缓缓移动,如利刃般切割黑暗。很快,一道机械扩音的厉声在寂夜中响起:“前方人员听著,你已进入管制区域,立即投降!否则我们將开火!”声音在空旷的桥面上来回迴荡,回音悽厉。 林苔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额角渗出冷汗,却连抬手擦拭都不敢。探照灯的光柱缓缓横扫而过,照亮了他周围的惨景:扭曲的钢铁、破碎的路面、斑驳的褐色血跡,以及不远处横七竖八的白骨。光柱掠过他藏身的车体时稍作停顿,仿佛发现了什么。林苔心中一紧,手指下意识搭上了手枪扳机。然而下一秒,光束继续移动了过去——可能是铁锈的反光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却未能確认目標。 趁著光柱移开的空当,林苔强忍腹部阵阵撕痛,缓慢地探出头朝装甲车的方向望去。月光下,一个深绿色涂装的装甲运兵车正缓缓驶上桥面仅存的一小段平整路面,履带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车顶的探照灯仍在左右扫视,而两侧舱门各跳下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分散掩护著向他这边逼近。林苔心头猛地一沉——形势分外不妙。桥上几乎无路可退:背后是深渊断口,前方是装备精良的巡防队。 林苔飞速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以脱身的办法。突然,他的目光锁定在左前方不远处一辆侧翻的大型油罐车残骸上。那油罐车破裂的罐体正缓缓倾泄出暗色的黏稠液体,空气中瀰漫著刺鼻的燃油味。一个大胆而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骤然闪现——虽然此举极为凶险,但他已经別无选择。他悄然从掩体后退出来,猫著腰贴地快速移动,短短几秒內便窜到了油罐车旁。借著车影,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石和一小段布条——那是方才包扎伤口剩下的布。他在布条上蘸了几滴隨身携带的酒精消毒液,然后用颤抖的手飞快地划动打火石。 “噗!”几番尝试后,火星终於点燃了布条的一端,摇曳出一小簇幽蓝色的火苗。林苔不敢有半秒迟疑,將燃烧的布条塞进油罐车破裂的罐口,隨即转身拼命朝桥另一端狂奔!他刚衝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士兵的惊呼:“那边有人——开火!”子弹立即呼啸而至,在他身后掀起一串火星。林苔低头疾跑,儘量左右穿梭以躲避射击。几发子弹几乎贴著他的肩膀和腿侧飞过,其中一发撕开了他的衣袖,前方地面隨即溅起一串碎石和火。他咬紧牙关持续衝刺,只觉肺部一阵灼烧般疼痛。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催促: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一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撼动了整座断桥。背后的油罐车驀地炸成一团炽白的火球,將夜空都照亮了半边。炽热的气浪顷刻捲来,狠狠將林苔掀翻出去!他只觉仿佛被一头巨兽迎面撞上,身体腾空而起,隨后重重摔在冰冷的路面上,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尘土和硝烟灌入喉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耳中嗡鸣不止,剎那间失去了听觉,只能听见一片尖锐的蜂鸣。强烈的衝击让他脑中一阵空白,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恍惚间只觉地面在剧烈震颤,下方传来混凝土断裂塌落的轰隆巨响。 林苔艰难地翻过身,眼前是一片火光与尘埃交织的炼狱景象。炸裂的油罐將附近桥体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整段桥樑结构在承受爆炸衝击后开始崩塌!巡防装甲车连同几名士兵还未来得及撤离,便隨著坍塌的混凝土板块一起坠向黑暗的桥下深渊。在剧烈的晃动中,林苔勉强爬起身,踉蹌著朝尚且完整的桥段奔去。身后传来士兵绝望的喊叫和金属撕裂的巨响,但他不敢回头去看。 就在他跨过一条裂缝跃向相对安全的地带时,身后整段桥樑轰然坍塌下来,捲起冲天的灰尘与火光。林苔被衝击气流掀得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滚,终於落在尚算稳固的路面上,肩膀和膝盖都擦出了血,但顾不得疼痛。一股后怕这才涌上心头——再晚半秒,他也將隨同断桥一起坠入黑暗深渊。林苔强压下心中的余悸,艰难地撑起身。回望身后,只见断桥已被烈火吞噬了一半,坍塌处的钢筋混凝土垂落下来,宛如折断的肢体。剩余的半边桥体在火光中孤零零地伸向夜空,如同一座通往地狱的断桥。 寂静渐渐降临,四周只剩下碎石落地的簌簌声和燃油燃烧的噼啪声。巡防队的追兵被他甩在了断桥另一侧,再也无法继续追击。林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著肋下仿佛刀割般的剧痛。他低头掀开衣摆,只见腹侧的绷带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再次染红了衣衫。但此刻他无暇处理,只能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口气,硬生生忍著痛继续向前挪动脚步。 桥的这一端通向废墟边缘的荒野。林苔跌跌撞撞地下了断裂的引桥坡道。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脚踏实地的剎那几乎断裂,他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千钧一髮之际,林苔猛地咬住舌尖,將钻心的刺痛化作最后一丝清明。这一刻,他脑海中闪过妹妹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庞——她还在等著他带药回去!林苔硬生生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逼迫自己一步步地往前挪去。远方的天际开始浮现出微微的亮色,荒野的轮廓也在晨光中渐渐显露出来,黎明即將来临。清冷的晨风吹拂著他汗湿而凌乱的髮丝,带来一缕海水的潮湿气息。自由港的接应船就在前方的海岸等待,他绝不能倒下,更不能停下脚步。 林苔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燃烧的断桥。他咬紧牙关,扶著旁边一根断裂的路標稳住身形,隨后毅然转身朝东方跑去。夜色的尽头,已有隱约晨曦在废墟地平线上浮现,仿佛正指引著他奔向未知的明天。 第8章 种子记忆 跨越断桥的生死逃亡后,林苔一路跌撞著奔至海岸边缘。拂晓的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下,荒野一片死寂。远处的大海与晦暗的天幕连成一线,地平线仿佛浸染著一层铁灰色的微光。他很快找到一座废弃车站的残骸,猜测这里曾是连接內陆与港口的交通枢纽。站台铁轨早已锈蚀扭曲,大半塌陷进沙土里,一块断掉的站牌横躺在碎石间,上面的地名早已模糊难辨。林苔推开半扇歪斜的铁门,拖著疲惫的身躯躲进站內角落。鼻端扑来一阵潮湿腐霉的气息,夹杂著海水与铁锈的咸腥味,让他不由皱了皱眉。透过锈蚀的门缝,他隱约望见远处断桥方向仍有黑烟裊裊升起,在灰暗的天幕下分外醒目。林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劫后余生的震颤中平復下来。 確认周围一时没有危险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墙壁缓缓坐下。破碎的窗框投进清冷的晨光,空荡荡的候车大厅里一切蒙尘。几排残缺的长椅横倒在地,角落堆积著风吹进来的沙土与枯叶。墙上斑驳破损的时刻表早已看不清字跡,只剩锈蚀的铁架孤零零掛著。扬起的浮尘在晨光中清晰可见,缓缓飘舞。林苔这才感到浑身伤痛如潮水般袭来:肩头和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痛,腹部绷带下的伤口也在不断渗出黏腻的血跡。他从老者送的药瓶里倒出些消毒液洒在伤口周围,剧痛令他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牙忍住没喊出声。对於他而言,这点疼痛不过是在提醒他自己仍然活著。简单处理后,他用纱布重新紧扎伤口,终於將血止住了一些。 短暂的剧痛过后,极度的疲惫感席捲而来,他只觉四肢如灌了铅般沉重,连眼皮都几乎抬不起来。林苔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现在还不能休息太久。他脑海中浮现出妹妹苍白虚弱的身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倒下。自由港的接应船或许很快就会靠岸,而巡防队兴许也会循著爆炸声搜查过来。他必须抓紧时间恢復体力。林苔从背包里取出先前换来的净水,小心地抿了一口滋润乾渴的喉咙,再掏出最后一条风乾肉乾慢慢咀嚼。食物虽然又硬又干,难以下咽,但仍为他补充了些许能量。 林苔侧耳倾听,试图捕捉来自海岸方向的任何动静。然而,除了呼啸的风声与海浪拍击岸边的迴响,四下依旧死寂。没有汽笛的鸣响,也无引擎的轰鸣。他的心一点点下沉,指甲抠进掌心。难道他错过了接应的时机,抑或那艘船根本尚未来临?这个念头令林苔如坠冰窟。他仿佛已经看到,如果错过唯一的离开机会,自己將永远被困在这片死地,他之前拼尽一切的努力——乃至妹妹最后的希望——都將化为泡影。林苔低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转移至胸口的那颗种子,不经陷入绝望。就在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剎那,林苔只觉胸口的那颗种子猛然一烫,一股异样的震动顺著血脉攀上他的神经。没有任何徵兆,一阵刺耳的嗡鸣在他脑海深处炸开,仿佛无形的电流在他脑中激盪。他瞳孔猛缩,双手本能地抓向头部——一阵剧痛剎那间吞没了他的意识。 那疼痛无法形容,像炽热的火星在脑海中四处蔓延,又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他的头颅。林苔踉蹌著后退几步,视线变得模糊,四周的世界如同被扭曲的镜头拉长拉扯。他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只剩尖锐的嗡嗡声在耳膜深处轰鸣不休。身体的重量仿佛突然加倍,他跪倒在地,指尖抓挠著地面,粗糙的地面摩擦得指甲劈裂,鲜血顺著指缝渗出,他却浑然不觉。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喉咙沙哑地低吟。脑海中烧灼般的剧痛令他几乎昏厥,但这仅仅是开始——剧痛之中,更多混乱而破碎的画面如洪水般决堤涌来。 刺耳的警报声尖啸著,刺眼的白炽灯光在头顶摇晃个不停。空气中充斥著焦灼的气息与刺鼻的药水味,远处隱约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脚下的地面也跟著轻微颤抖。身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和惊呼,有人猛地撞过林苔的肩膀,跌跌撞撞地跑过狭窄的过道。有人绝望地喊著:“快跑!” 林苔胸口剧烈起伏,他的意识如同坠入了一场噩梦。眼前的一切飞速闪现又泯灭:一瞬间他仿佛置身於某个陌生的房间,下一瞬却又回到了黑暗的痛楚中。一阵乾呕涌上喉头,他喘息著,意识在现实与幻觉间挣扎漂浮。然而,那些画面並未停止,反而愈发清晰,如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中不断拼接又碎裂。 “仪表……失灵了——”一个慌乱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语调因恐惧而扭曲。林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实验室中央,四壁的合金墙面上映出摇曳的红色警报灯光。不远处几名身穿实验服的人影正爭先恐后地朝房间出口方向狂奔,其中一人踉蹌跌倒,隨即爬起继续夺路而逃。另一个人回头张望时,林苔看见他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恐惧。刺耳的警报声伴隨著红光一同闪烁,每一下都狠狠敲击著神经。林苔的心臟快要从胸口跳出,恐惧如冰水般沿脊椎浇下,冻住了四肢。有人影从林苔身旁飞奔而过,撞得林苔踉蹌两步。空气灼热而沉闷,每一口呼吸都像火灼一般疼痛。 现实中的林苔双目紧闭,冷汗顺著额角大滴滑落。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抓在地面的手微微颤抖。一阵冰冷的恐惧顺著脊椎爬上来,与那炽热的疼痛混杂成难以言喻的煎熬。他分不清自己是在这里,还是被拉回了某个早已遗忘的过往。体內的源植种子仿佛在共鸣一般剧烈脉动,每一次跳动都引发一阵新的刺痛,將更多破碎的影像击打进他的脑海,仿佛要將他的神经生生撕裂。 脚下的地板猛烈震动,墙壁像纸张般摇晃。林苔踉蹌著扶住一张控制台,映入眼帘的是屏幕上一串失控的数值在狂跳不止,从绿色一路飆升越过刺目的红色警戒线。角落处警示灯狂闪,发出尖利的蜂鸣。一个白大褂研究员衝到控制台另一侧,脸色惨白,声音因惊恐而嘶哑地喊道:“源植失控了!快——”他一边疯狂地拍打控制台上的紧急停机按钮,声嘶力竭地吼道:“电源断开!立即——”话音未落,一声轰然巨响炸裂了耳膜,整个房间猛地一震。 那巨响仿佛超新星爆发般撕裂了现实。林苔在现实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似乎是从胸腔深处被硬生生挤压出来的。但很快,他的声音就湮没在无形的风暴里——耳边仿佛有狂风怒號,压迫著他的鼓膜。眼前白光炸裂,將他的意识完全淹没,一道道扭曲的幻影在明灭的光线中划过。 时间在此刻放慢了脚步。空气似乎被瞬间抽空,林苔仿佛置身无声的真空。剎那之后,巨大的衝击波裹挟著炽热气流掀翻了一切。林苔被震盪拋离地面,整个人在空中失去控制。实验台、玻璃器皿、金属碎片混杂著火,在剧烈的气流中翻滚乱舞。剎那间,四周的灯光尽数熄灭,只剩刺目的白光撕裂视野。世界没有了声音,只剩尖锐的静默。身体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冰冷的、寂静的深渊。 “啊——!”现实中的林苔仰头髮出痛苦的吼叫。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这声喊的余波中,更凌乱的画面碎片猛然闯入他的脑海: 实验室中央的玻璃舱內,一株扭曲的植物样本疯狂地生长膨胀。粗大的藤蔓撞击舱壁,厚厚的玻璃在重击下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纹,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快控制住它!”有人嘶声大喊。但话音刚落,一截断裂的管线喷射出炽白的电弧。火四溅中,那植物的枝条像狂乱的蟒蛇抽打著舱壁,扭曲成狰狞的黑色剪影扑向四方。 “温度超標!能量场——能量场崩溃了!”有人声嘶力竭地尖叫,尾音被一阵更加剧烈的爆炸吞没。剎那间,火光吞噬了一切。林苔感觉身体被炽热的气浪狠狠推撞,眼前的画面碎裂成大片刺痛的亮斑,神智在剧痛中猛然中断。 林苔猛然睁开眼,又立刻因为刺痛而闭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睁眼了,因为无论眼皮开闔,所见皆是一片血红与惨白交织的混沌。鼻间充斥著烧焦的气味,那不知是幻觉残留的气息,还是真实渗出的血腥。他感觉一股温热顺著鼻腔淌下,与口中铁锈般的甜腥混杂在一起。林苔茫然地伸手一摸,指腹抹过的皮肤湿润滑腻,再拿到眼前时已是触目惊心的红。他忍不住低声咳嗽,鲜红的液体从唇边滴落,胸膛急剧起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现实与幻觉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他还能感觉到冰冷的地面贴著自己的身体,四肢却仿佛不属於自己一般麻木沉重。耳边除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似乎又混杂著別的声音——那些迴响在记忆深处的哭喊与怒吼,尚未完全散去,刚才那声“能量场崩溃了”的绝望嘶喊仿佛仍在他耳边嗡鸣不止。 林苔在地上艰难地翻过身,指尖像溺水般抓紧身下冰冷的实体来寻求一丝真实感。他一点点挪动身体,让背部倚靠上身后的墙壁,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仿佛刚被从冰水中捞起。他尝试著睁开眼,这一次终於看清了眼前的一角现实:昏暗的光线下,周遭的一切依然如常,模糊的环境轮廓没有任何异样的改变。他仍然在原地,四下里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魘。只有地面上几点尚未乾涸的血跡清晰可见——那是他方才咳出的血滴。胸口处的钝痛和脑海中的嗡鸣也在提醒著他,刚刚经歷的那一切是如此真实。 刚才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幻觉?还是被遗忘的……记忆?林苔怔怔地想著。那些场景他明明不记得经歷过,却又鲜明如眼前发生,仿佛刻印在灵魂深处的烙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可身体仍止不住地轻颤。似真似幻的画面仍残留在脑海边缘,每当他闭上眼,就仿佛还能看见撕裂的火光,听到尖利的惨叫。林苔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残影甩出脑海。然而,当他抬手摸上自己的面颊时,才发现泪水早已湿透了脸庞。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是因为剧痛,还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片刻之后,林苔挣扎著支撑起上半身,胸口仍有细微的灼痛在隱隱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肺叶仿佛还能嗅到烧焦的气息。一阵眩晕几乎將他击倒,他赶忙伸手扶住墙壁,勉强站直身子,擦去脸上的冷汗与泪水,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原本迷茫的眼神渐渐燃起了坚定的光芒。无论方才那剧痛与幻象意味著什么,他都別无选择——只能继续前进,去寻找答案。这未知的真相在前方等待著他,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胸腔內,那枚源植种子仍在微微搏动著,仿佛某种无声的低语在等待他去解读。林苔咬紧牙关,將心底的迷惑与恐惧强行压下,迈出了颤抖却坚定的一步。他没有回头,再破碎的幻影也无法阻止他前行。 第9章 港口曙光 林苔站在荒芜的海岸废站前,脚下是碎裂的混凝土和锈蚀的轨道。昏暗的天光下,海风捲起砂砾,拍打在他衣角上。不远处,几根折断的信號塔残骸如枯骨般直刺天空,让整片景象更显萧索。这座曾经繁忙的海岸车站,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堂而过,仿佛低语著逝去的秘密。 他缓缓闭上双眼,昨夜在废站残垣中所见的那些梦魘般破碎画面又浮现在脑海:摇晃的视野中,仿佛有人影在吼叫,词语零散而刺耳——“源植实验”、“能量场”、“大灾难”……儘管只是转瞬即逝的片段,却如钉锥般深深刺痛了他的內心。林苔猛地睁眼,额角渗出一层细汗。他来不及细思那些不祥的暗示,只暗暗將这些线索铭记於心,绝不能遗忘。 远处海平线上出现一道淡黑的轮廓。林苔眯起眼细看,才认出那是一艘改装远海拖网船。它船身以海灰色为底,斑驳处补覆了铁红补丁。最醒目的,是船艉高掛的一块炼钢字牌: “albatross” 生了锈的金属字在灰濛天空下闪著冷光,像一只巨鸟伏在海面。 柴油机的低沉轰鸣滚入海湾,掀起两道雪白尾浪。天翁號的上层甲板被改装成敞开式平台,主桅杆横樑吊著两只备用探照灯,一盏正朝岸上来回扫射。灯光切过潮雾,一名水手站在船舷,挥动信號旗高喊:“这里!还有倖存者!” 林苔心弦猛地一紧。等候多时的接应终於抵达。他按了按肩上行囊,最后回望被荒草掩埋的废墟车站——昔日繁华如幻影飘散。来不及感怀,他举步踏入冰冷海水,浪拍打靴面,脚下沙砾下陷;他一步步朝“天翁號”的跳板快走而去,柴油机轰鸣与海浪相掩,仿佛催促他抓紧通往未知的唯一渡口。 “握稳绳子!小心滑倒!”一个沙哑的女声从船沿上传来。林苔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形矫健的女船员正將一根粗麻绳拋向岸边,好让他们拴住残破的繫船桩。她一头短髮,皮肤被海风和烈日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双臂肌肉线条分明,显然长期在海上劳作。林苔默默记下了她的模样。 在一阵忙乱中,他与另外几名倖存者一起在船员的搀扶下登上了“天翁號”。踏上甲板的那一刻,林苔闻到了浓重的海盐和柴油味。甲板上聚集了二十来名倖存者,有白髮苍苍的老人,也有面黄肌瘦的孩子,人人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警惕。他们衣衫襤褸,各自紧抱著仅有的行囊,目光在陌生的环境中不安地游移。 这时,一名彪形大汉模样的船员朝林苔走来,上下打量他后,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欢迎登船!我是信天翁號的大副,叫我韩叔就行。”他语气粗獷中透著一丝和善。林苔点点头,简短报上自己的名字:“林苔。”他从不多言,只是握紧对方有力的手掌示意。 韩叔满意地点头,隨即提高嗓门对所有新上船的倖存者说道:“大家都听好了!我是韩叔,负责照看大家。船上的规矩很简单:不要隨意乱跑,不要靠近船舷翻找,听从船员安排!我们的航程大约需要两天,途中风大浪高,但自由港既然答应给大家一条活路,我们就一定会拼尽全力把你们安全送到!”他洪亮的声音在甲板上迴荡,引来人群一阵低低的应声。 骚乱不安的人群情绪稍稍平復了一些。有人红著眼眶道谢,也有人仍旧木然地点头。林苔环顾四周,发现船员们依然个个神情紧绷,仿佛隨时在警惕什么危险。他轻手轻脚地起身,顺著甲板边缘走到船舷旁。那里竖立著几块简单的铁板用以遮挡风浪。他探头朝海面望去,只见灰绿色的海水中漂浮著大片残败杂物:断裂的木樑、破碎的塑料,以及枯朽的海藻和鱼类的白骨。末世的海洋早已不復往日的湛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污染与死寂。 林苔深深吸了一口气,咸湿的空气灌入肺腔,呛得他微微咳嗽。这时,先前那位短髮女船员正巧从旁经过。她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林苔一眼,问道:“你没事吧?”林苔点点头,答道:“嗯,还行。”女船员闻言露出理解的神情,语气淡淡地说:“一开始都会不习惯。抓紧点,可別掉海里去了。这海跟以前可不一样,掉下去谁也救不了你。”语气虽略显生硬,却也透著职业式的关心。 林苔听出她话中包含的一丝好意,轻声道:“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女船员微微頷首,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忙碌去了。他望著对方离开的背影,只见她风衣后摆上用黑色油漆手绘著名字:“珂洛”。原来如此,她叫珂洛。 汽笛忽然长鸣一声,將林苔的思绪拉回眼前。船身隨即微微一震,发动机开始全速运转。渔船缓缓离开破败的岸边码头,向著苍茫海域驶去。甲板上,不少倖存者默默注视著渐渐远去的陆地方向:有人低声祷告,也有人面无表情地垂望著脚下发呆。林苔最后看了一眼那荒凉的海岸线——废弃站台的剪影正迅速缩小,转眼便被无边的灰蓝所吞没。 海风渐渐劲了起来,吹动著林苔凌乱的髮丝。他双手紧握冰冷的栏杆,任由腥咸的海风扑打在脸上,心中思绪翻滚不已。昨夜梦境中浮现的那些破碎片段不断在脑海回放,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设法查明“源植实验”的真相,弄清这场大破坏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当年引发末世浩劫的原因,如果真的与那个被称作“源植”的秘密试验有关,那么如今这人间的所有苦难或许都源自於此。而他体內悄然发生的某种异变,也绝不可能与这个秘密毫无关联。 正当林苔沉思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孩子,你相信自由港真能救我们吗?”林苔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倚在不远处的栏杆边,浑浊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复杂,仿佛既期待又惧怕著林苔的答案。 林苔心头微沉。他沉吟片刻,儘管心中也没有十足把握,但还是儘量用平稳的语气回答道:“至少在那里,人们还活著,还有秩序,有高高的防护墙和乾净的水源。他们愿意派船来接我们,说明总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他顿了顿,望向无尽海平线的尽头,轻声补了一句,“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活著就是希望。” 老人闻言,怔怔地点了点头,旋即又长嘆了一声:“希望……但愿如此吧。”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或许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和沉思。 夕阳落到桅杆尖,海面由灰蓝染成暖金。甲板上的活儿暂告一段落,一桶刚抽出的淡水被搬进船员休息舱。韩叔从杂物柜里翻出半瓶掺了酒渣的粗馏烈酒,招手唤来几名干完活的船员,也顺手把林苔和珂洛带了进去。 窄舱里只点一盏煤油灯,光圈摇晃,把剥落的舱壁刷出一层昏黄。韩叔笑著把酒碗递到林苔面前:“海上没別的招待,这一口能驱寒,敢不敢来?”烈酒辛辣刺鼻,林苔微微皱眉,却还是仰头灌下一口,火焰般的热流直衝腹腔。 几只锡杯碰在一起,叮噹声清脆。船员们低声閒聊,从海怪谣言聊到自由港的规矩。韩叔忽然朝林苔努了努下巴:“小兄弟,你上船时一直抱著那个布包不撒手——是带给家人的东西吧?” 林苔愣了下,捏紧杯沿,还是诚实点头:“给我妹妹的。她病得厉害……”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一句,“我怕来不及。” 舱里霎时安静。珂洛斜倚门框,用指背轻敲杯沿:“医疗资源虽紧,也不算死路。我和韩叔常年住在自由港,到了岸上我帮你打听,他熟得很。” 韩叔“哼”了一声,把杯子往桌上一磕:“別说熟不熟,只要能帮孩子,我这张老脸使得上就使!”说罢仰头干了杯中残酒,烧得面色通红。 林苔抬眼看向两人,喉头微涩。他想说谢,却被韩叔挥手挡回:“海上人讲究一句话——同船必是同命。等到了港口,你的事就是咱们的事。” 煤油灯芯噼啪作响,烈酒的热意在狭小舱室中扩散。甲板外浪涛翻涌,但木壁后的这一小片光晕,却让林苔第一次真切感到——这趟漂泊之旅,並非只有孤身一人。 林苔望著老人佝僂离去的背影,也收回了目光,不再多言。夜色渐深,温度隨著暮色一点点降了下来,他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警惕地半闭上眼睛休息。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多数倖存者都已裹紧隨身的衣物沉沉睡去,只剩几名船员在远处低声交谈,轮流守夜。昏暗中,林苔听著海浪拍打船身的节奏,心中思绪浮沉,不知不觉便陷入了一阵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林苔忽然感觉眼皮透进一丝亮光。他警觉地睁开眼,只见东方的天际不知何时泛起一抹鱼肚白,晨曦正透过层层乌云洒向海面。一缕温润的金色阳光越过翻涌的浪尖,悄然落在林苔削瘦的脸颊上。那一瞬,他抬头望见晨光自云缝倾泻,金线般铺在海面。光芒掠过眼角,却在记忆深处点亮一幅旧画:破败温室里,女孩双手捧著刚抽芽的小,朝他咧嘴笑——比瓣更洁白的牙齿上还沾著泥。她把苗藏进衣襟,小声嘱咐:“哥哥,等开的时候,把第一片瓣送给外面的太阳,好吗?”当时他只是揉乱她的头髮,没给出答案。如今船头破浪,曙色映亮海平线,他忽觉那未曾回应的话语,被此刻的曙光轻轻接住,化作胸口温热的一跳——像籽终於穿透冻土,在心底发芽。望向前方那个名为“自由港”的方向,林苔低声念道:“小野,一定要等我。” 他绷紧的唇线终於缓和下来,嘴角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清晨的阳光透过逐渐散开的云层,温柔地洒满甲板,在每个人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在末世冰冷的海上,这短暂而珍贵的暖意,如同漫漫长夜里燃起的一束火光,驱散了心中的阴霾。林苔抬起头,看著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朝阳,心中重新燃起一股新的力量。无论等待他们的將是什么,他都將怀揣著这曙光般的希望,继续驶向未知的前方。 第10章 暗涌航程 海天相接处,铅灰色云幕低垂,仿佛要压进船舷。渡海的旅程已进入第三天拂晓。林苔靠在甲板栏杆,任咸湿海风钻入翻破的衣领。昨夜的浪头像怪兽的喘息,几乎要把这只老朽的“信天翁號”拍进海底;如今风势稍缓,雾色却更浓,灰得看不清远处浪脊。 甲板中央挤著二十来名倖存者。大多数人裹著油布毯子蜷缩避风,也有人蹲在木桶旁无声呕吐。经过风雨一夜,所有人像被揉皱的草纸,眼里透出麻木的灰光。船侧水沟里积著昨夜的雨,混杂柴油,泛著虹油色。海水衝击船腹时“咚咚”作响,如心臟在钢腔里跳动。 晕船的噁心仍残留在胃底,但林苔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握住栏杆的手微微发白,胸口下那颗黑色种子隱约发热——每当船体大幅摇晃、心跳骤而加速,它就仿佛顺著血管轻轻振动。昨夜短暂休眠中,他再一次看见支离破碎的闪光:刺耳警铃、急闪红灯、密闭闸门……没有声音能拼成完整句子,却让他胸腔发闷。种子的低鸣像暗礁下潜流——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它正一步步扯向更深处。 “早啊,还在做噩梦呢?”沙哑女声打断他的思绪。珂洛抱著缆绳慢步巡检,指尖沾满盐霜和麻绳毛刺。她的短髮被潮风吹得凌乱,神情仍保持海上惯有的警惕。 林苔点头算作回应,將目光移向远处灰雾:“这种天,能见度有多远?” “今天好点,不到四百米。”珂洛拉紧缆绳,把绳环套进锈斑船桩的开口,顺手掰起老旧止索销压牢,“渊鯨喜欢雾天,不喜欢浪高。昨夜风大它没来,风小了就难说。”语毕,她抬头看林苔,“第一次听『渊鯨』吧?” 林苔没否认,等她继续。珂洛抬手指向雾色海面:“体型比货船还大,喜欢撞击船壳。它不一定想吃人,只想把任何会动的东西按进海里。我们叫它『海脊的重槌』。”她摊摊手,似在陈述一条天气预报,却难掩声音底色里的紧绷。 甲板另一侧,韩叔扯著嗓门指挥几名水手收紧缆绳、锁死吊臂。锈蚀的钢製甲板在浪涌下轻颤,柴油机咳嗽般轰鸣,尾气与机油味混杂在湿咸海风里。船长仍病臥在后舱,此刻整艘船全靠韩叔进出操舵室调校液压舵机,稳住航向。林苔看见这位老水手面色铁青,鬢髮被汗雨黏在额侧,神情比昨夜更凝重。 云层边缘迸出一道惨白电芒,隨即低沉雷声在浓雾背后滚动,像空鼓里闷棍敲击。船身隨巨浪一沉再抬,钢製甲板哐啷闷响,每一次金属骨架的挤压都震得人双膝发软。几个少年倖存者慌忙攀住舱壁上的防浪扶条,脸色灰青。林苔暗暗掂量——若真撞上海中渊鯨,这些孩子恐怕连站稳都难。 念及於此,他俯身替一名浑身发抖的老人繫紧安全背带。老人沙哑道谢,目光浑浊茫然,像风雨將熄的残烛;背带扣环“咔噠”一声锁牢,才给这摇摆的世界带来一丝可依的稳固感。 风向忽然偏东,雾墙移动,遮去了天边仅有的晨光。林苔胸口的种子在这一刻骤然炽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电弧沿著肌肉纤维瞬间绞紧。他猛地抬头,只见瞭望台那名船员狂挥红旗,短哨在雾里尖啸。紧接著,韩叔的喊声像铁锤砸进甲板:“全体抓牢!可疑暗影右舷逼近——舵手调头十五度!”,柴油机轰鸣骤升。 珂洛丟下手中活计,飞奔向船桥。林苔回到栏杆,举目寻索。雾中,一道暗影无声滑行,宛若一截浮动岛礁。水面被巨质推起拱脊,波纹像裂皱的背甲。下一息,“岛礁”突兀隆起弧形脊背,黑蓝皮肤泛油质寒光——那不是礁石,而是一具呼吸鼓动的巨影。 “渊鯨!”有人尖叫,隨即哗啦一声巨浪拍来,几名倖存者被震得趴倒。林苔按住栏杆,透过浪沫看见巨兽侧身掠过,仅尾鰭便有船宽。它没有立刻撞击,而是贴著舷侧滑动,留下一道深色浪沟,像是在用嗅觉確认猎物厚薄。 韩叔怒吼:“左满舵!倒车——发动机拉到极限!”引擎嘶哑咆哮,船身剧烈抖动。“天翁號”像被粗暴推搡的木板,艰难侧滑。黑影突然加速,从右舷切向船尾,浪峰裹著碎泡齐腰拍上甲板。林苔帮两名孩子抓稳护栏,自己半个身子浸在冰水里,骨头像被锤击。 第一记撞击终於砸来。巨兽尾鰭横扫船尾,整艘钢壳渔船像被铁锤敲弯的易拉罐般发出刺耳金属呻吟。柴油味、海藻腥与淡淡铁锈血腥在空气里搅成呛人的潮雾。尾甲板瞬间凹陷,甲板钢板被撕出v形摺痕,焊缝飞溅火星。尖叫、人声、钢板崩裂声交织,仿佛灼浪里的铁鼓把人的耳膜一齐点燃。 林苔被衝撞震得气血翻腾,肺腔像被闷棍砸空,耳边骤然嗡鸣——却在同一瞬,种子迸出炽热电流,像要撕开伤口。意识涌来更杂乱闪影:白光、裂缝、植物根须贯穿钢壁……他强咬舌尖,把眩晕按回黑暗,重新抓住栏杆。 突兀间,船腹深处似掠过一阵难以言状的振波——既无声又震耳。空气瞬息凝滯,舱壁的铆钉嗡鸣,被撞得鬆动的钢樑竟微微回弹。甲板外的海水如被无形手掌拍击,泛起一道扇形白浪;渊鯨正在蓄势的巨躯忽地一个顿挫,发出含混低吼,像是猛然踩到炽烫铁板。其庞大背鰭划过浪尖,倏然偏转,带著沉闷水爆声向远处急滑。船体隨即一轻,仿佛压迫骤退。林苔胸腔的灼热隨之收束,留下麻木空洞。 第二记撞击未至,韩叔指挥舵手猛转,发动机爆出嘶嘶声,黑烟冲天——老船在极限咆哮中硬生生拧出十五度弧线。渊鯨大半身躯露出水面,重重拍向空处,只捲起拍岸般的白浪。浪头掠过船尾,把甲板洗得空空荡荡,却没能再次命中要害。 “所有人撤舱!关防水闸!”珂洛一边吼,一边把浑身湿透的倖存者往舱门推。林苔协力,將跌倒的老者和孩子推进窄舱。最后关门前,他回首望见渊鯨巨躯远处折返,黑背划破涛峰,像一枚饱含恶意的弯月正缓缓归来。 船舱门轰然闭合,世界陷入铁壳震颤与喘息。加强肋骨在舱壁里吱嘎扭曲,铆钉发出细碎呻吟。孩子哭声、成年人的祈祷与船体共鸣在狭小空间內交织。林苔挤到昏暗走廊尽头,靠著防水隔板瘫坐,胸腔仍起伏若鼓。种子的炽灼渐息,如悸动后骤冷的铁。 外面,渊鯨的怒吼仍在暗海深处迴荡,像钝锤敲击铜鼓,重重撞击著人的胸腔。每一次低沉震颤都让铁壳舰体跟著发抖,甲板上的立柱似在咯咯悲鸣;水舱壁板也频频渗出盐水,仿佛整艘船被一只巨掌反覆挤压。一声、两声、三声……层层水压像幽灵之手攥住艇腹,连空气都被挤出细碎的呜咽。 忽然,怒啸拖出一串破碎尾音,溜向幽暗浪谷。紧接著四周安静得令人心悸,只剩锚链偶尔“咣啷”震颤——那声音像寂夜里铁骨裂缝的哀嘆,提醒眾人灾厄尚在暗处潜伏。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韩叔抹去脸上的盐沫,沙哑地命人启用微功率声吶。老旧装置启动前发出濒死般的电流呻吟,隨即嗡鸣数息,绿光在屏幕上勾勒出抖抖索索的波纹。指针先稳在“?98 m”,暗红光点贴在波线底端——巨影仿佛一颗乌黑瞳仁凝视船腹。眾水手屏息凝望。片刻后,那光点开始缓缓外移,读数一点点拉长,“?110…?130…?160…”。波纹同时变得细弱,仿佛深海某处的鼓动正被厚重水层吞没。舱里没人说话,只有滴答声稀稀拉拉。 原本沸腾的惊叫逐渐衰成压抑的呜咽。有人抱膝蜷坐,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有人握著断掉的护栏碎段,指节发白却浑然不觉;孩子们缩在舱角,睁大的眼睛望著指示灯反覆闪烁,眼白被晕成一片死灰。甲板缝隙渗出的海水匯成细细水线,顺著倾斜坡度滴答淌落,每一声落水都像黑暗里倒数的刻钟,將眾人紧绷的神经一寸寸磨细。 船在暗涛里轻轻摇晃,像漂浮在巨兽脊背上的一枚残壳。潮气冷得发咸,带著某种腥甜腐朽的味道在舱室里横衝直撞。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有粗重喘息与偶尔窸窣抽泣混杂在潮湿空气里。 林苔靠著隔水板,手掌仍贴著胸口。种子的余热像刚熄灭的烬火,在血脉最深处不安脉动。他不知道下一次渊鯨吼啸会不会再次降临,也不知道方才那无法解释的无形振波究竟源自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片海域在今夜变得更加陌生,也更加可怕。 船体依旧在晃,远方云层缓缓翻动。暗涌未止,但朝阳正一点点灼亮海面,像在无边浊浪上撒下一条熠熠的金线,引船向著未知之境。 第11章 自由港 清晨的海面笼罩著一层薄雾,远处隱约露出陆地的轮廓。一夜无言的航行之后,甲板上的倖存者们纷纷聚集到船舷边,目光紧紧盯著前方。隨著晨光渐亮,一座城市的影子在天水交接处显现出来——那便是传闻中的自由港。 东方的海平面上,一抹晨曦的金辉正穿透云层,將天边晕染出玫瑰般的暖色,也映亮了每一个倖存者眼中凝聚的希冀。有人低声喊了句“到了”,声音沙哑而难以置信,引来身旁几个人短暂的唏嘘和低泣。林苔站在一侧,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遮在额前,凝视著逐渐清晰的城墙轮廓。胸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击了一下:是劫后余生的宽慰,还是对未知港口的警惕?这一刻,他自己也说不清。 船只继续前行,渐渐靠近港湾。透过散开的雾气,林苔看清了自由港的全貌:这是一座临海而建的城镇,高高的城墙沿著海岸线延伸,將城市与外界隔开。城市背靠起伏的丘陵,两侧以天然礁石和人工堤坝形成屏障,將港湾环抱成安全的弧形,港內水面平静如镜,宛若一只巨大的臂弯庇护著城中生灵。 林苔站在船头,目光迅速扫视码头环境:几名身穿统一制服的港口守卫正站在栈桥尽头等待,手中握著武器但枪口朝下,保持著戒备却並不咄咄逼人。岸上还有几位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在忙碌,有的伸出长篙勾住船舷,有的拋来缆绳协助固定船只。木製的码头在船身贴靠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长舒了一口气。不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声,空气中瀰漫著海水和鱼腥的气息,这熟悉的港口味道令几位倖存者眼眶微红,恍如隔世般驻足凝望。 约三十名倖存者陆续走下船来,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有人差点因力竭而跌倒,也有人乾脆双膝一软跪倒,默默亲吻著久违的陆地。港口守卫中的领头者上前一步,他的神情严肃却不失温和,平静地开口讲述著进入港口的规矩:“依次下船,不要推挤。伤者优先,我们会安排医疗。”话语虽简短,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倖存者们一个个低声应答,疲惫而顺从地照做。 不多时,在守卫的引导下,倖存者们开始向城內移动。林苔跟隨著队伍踏上了通往城镇的石板路,放眼望去,自由港內的景象逐渐展现在眼前。清晨的阳光洒在街道两旁的建筑上,那些建筑风格各异,有坚固实用的石砌房屋,也有带著外洋风情的木质楼阁,隱约可见墙面上残留的弹痕和修补过的裂缝,仿佛诉说著这座城市过去经歷的风雨。 街道上,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有推著小推车运送鱼获的渔民,有肩扛步枪巡逻而过的民兵,还有背著包袱、神情疲惫但目光警觉的外来者。许多人的衣著各不相同,显然来自不同的地域,有些甚至脸上还带著未癒合的伤痕。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林苔、珂洛和其他倖存者被引领来到一处宽敞的广场。广场周围围绕著几座重要的建筑,其中一栋高耸的石砌大厅似乎是港口的行政中心,门口悬掛著自由港的旗帜,旗帜上的图案是一只展翅的海鸟,象徵自由与希望。在广场上,已经搭起了几顶帐篷和临时棚屋,显然是供新来者登记和休息的地方。 一阵沙哑的电子扩音声突然从前方传来:“所有人员,原地立正!接受检查!”一名中年军官模样的人,身穿自由港安保部队的制服,脸色阴沉,十多名持枪守卫跟在他身后警戒散开。军官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广场上衣衫襤褸的倖存者们,冷声开口:“我是港口安保负责人白克。按照自由港临时管制条例,你们需要接受入港检查。所有倖存者和船员立刻配合安检!” 倖存者们面面相覷,有人不安地小声交谈,但在漆黑枪口的威慑下,只能默默照办。林苔隨著人流一步步走著,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珂洛走近他身旁,低声解释:“最近港里情况紧张,所以检查严格。別担心,只要没有违法物品,很快就能进去。” 林苔点点头,他倒不担心自己,他看到曾在船上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老者,此刻老人神情侷促,小心翼翼地护著怀里一只破旧的帆布包,似乎生怕被人碰到。他在害怕什么?林苔心中疑惑,但眼下情势不容多想。眾人被士兵们押解著在码头广场上站成一排,几盏临时照明灯將场地照得透亮。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站在周围,白克军官走到队列前,面无表情地下令:“一个个上前,打开行李,接受检查!” 检查开始了。几名安保人员依次对倖存者进行搜身和行李检查。一开始还算顺利,大部分倖存者除了些衣物和乾粮,並无违禁品。有人小声抱怨检查太严格,被凶狠地呵斥后再不敢出声。隨著队伍推进,终於轮到那位老人。他显得格外紧张,双手死死拽著帆布包不放。 “把包给我。”一名检查士兵不耐烦地伸手去夺。老人往后缩了缩,颤声道:“小心…里头是…是易碎的……” 士兵一把扯过布包,粗暴地撕开口袋翻找。突然,他神情一变,从袋中抽出一个用破布裹著的陶罐。“这里头是什么?”他喝问道,將陶罐重重放在桌上。 老人脸色煞白,张口结舌:“那…那是我孙女留下的…苗…求求你,別——” 士兵已经扯开包裹陶罐的布料,露出里面一株娇嫩的绿色幼苗,扎根在少许潮湿的泥土中。那幼苗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犹如一抹脆弱的希望。白克军官大步走来,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你这是植物走私!” 听到“植物走私”四个字,林苔后背骤然一紧——他包里有数十枚种子、无数芽核,还有一株特殊的幼苗,件件都比老人手里的苗危险百倍;一旦被翻出,不只是罚款销毁那么简单……那黑色种子仍贴在胸口,透出几乎灼人的热度,仿佛在提醒:现在绝不能露出马脚。林苔暗暗把包裹压了压…… 白克厉声喝道:“根据港口法令,严禁携带未备案植物入境!” 老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长官!这只是普通的苗,是…是我从老家废墟里带来的。我没有恶意,只是…只是捨不得它在荒地自生自灭…求您网开一面,別把它…別把它销毁…” 白克不为所动,冷笑一声:“私自携带植物,就是恶意!”他说著挥手示意身边副官,“把这老傢伙和他的违禁品一起扣押起来!”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架住老人。老人绝望地呼喊:“不要——那是仅剩的……”他想伸手去够陶罐,却被士兵狠狠按倒在地。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放开他!” 紧接著,一个年轻男人从围观的港口工人中冲了出来,一把夺过桌上的陶罐,护在怀中大喊:“凭什么不让我们留住一点希望!你们管制了食物、水,就连一株苗也不放过吗?” 白克脸色骤变:“什么人!把东西给我!”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那青年。四周士兵也立刻举起了枪。 站在林苔旁边的珂洛低声惊呼:“不好,是民团的人……” 林苔还未来及细问,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划破空气!那夺走陶罐的青年闷哼一声,手臂中弹,陶罐脱手而出,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裂的陶片和泥土混在一起,那株幼苗也被折断,静静躺在泥水中。老人见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不——” 几秒的死寂后,人群陡然炸开了锅。十几名身著便衣的男女从各处冲向士兵,高喊著“推翻独裁!”“还我们生机!”之类的口號。原来早有一群民间武装潜伏在码头周边,此刻见同伴中枪,顿时群情激奋地发起袭击! 士兵们也毫不示弱,白克厉声下令:“开火!他们是暴徒!”顿时枪声大作,火光四射。躲在暗处的民团成员也亮出械具,有人投掷燃烧瓶,有人挥舞铁棍与士兵搏斗。 现场瞬间陷入混乱,夹杂著尖叫、怒吼和枪弹呼啸声。几个手无寸铁的倖存者嚇得抱头蹲地,也有人转身就跑。韩叔大喊著让倖存者趴下不要乱动,但爆炸掀起的气浪將他也掀翻在地。 林苔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刚才还静止的码头此刻仿佛修罗战场。他顾不得多想,一把將身旁的珂洛拉倒在地,两人险险躲过横飞而来的弹片。 “跟紧我!”珂洛冲他大喊,从地上捡起一块掉落的金属护盾挡在身前。她是受过训练的船员,此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判断脱身路线。 林苔点点头,紧跟在珂洛身后,猫著腰向码头边的一堆货柜跑去。 子弹呼啸著在头顶飞过,身后传来惨叫和怒吼声不断。珂洛领著林苔躲入货柜阴影,短暂地避开了交火区。她探出头迅速张望了一下,隨即回身对林苔喊:“我们得离开这里!跟我走,小心点!” 两人沿著货柜堆垛的间隙快步穿行,儘量避开暴露在枪林弹雨中的区域。刚绕过一个箱角,迎面突然衝来一个满脸是血的民团男子。他看见珂洛身上的船员制服,怒吼一声举起铁棒就砸! 珂洛来不及解释,大喝一声侧身闪避,顺势飞起一脚踢中对方膝盖,那男子吃痛跪倒。林苔上前一步,用右拳狠狠击在他后颈,男子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走!”林苔拉了拉珂洛,两人继续向港口內侧撤离。身后,一团火焰升腾而起,伴隨著剧烈的爆炸声——一辆停泊的油罐车被燃烧瓶引爆,火光將半个天空都映成橘红色。趁著这片混乱,林苔和珂洛终於衝出了码头货场。 耳边的枪声渐渐远去,他们跑过一道敞开的铁丝网门,拐入一条昏暗狭窄的小巷。这才稍稍停下脚步,大口喘息。 第12章 港口余火 林苔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著,心跳如擂鼓。珂洛警觉地探头张望了一下小巷外,確认暂时没有追兵逼近,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四周昏暗寂静,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零星枪声和嘈杂的喊叫。燻黑的墙面上涂写著看不清意义的標语,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砖瓦和垃圾。自由港此刻宛如一座暗潮汹涌的火药桶,隨时可能再次爆发衝突。 “谢谢……”林苔低声对珂洛道,一边调整呼吸。 珂洛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她同样气喘吁吁,擦了擦额角溅上的血跡,轻声说:“我们还不安全。民团的人和港口安保都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儘快离开这一带。” 林苔点头:“有目的地吗?” 珂洛想了想:“我在港內的住处不远,但现在回去可能不太安全。先去一个我熟悉的避难点,那里或许能暂时躲避追兵。” 林苔皱眉问:“那些袭击我们的人……是民团?自由港有反抗武装?” 珂洛苦笑了一下,低声答道:“是,一群自称民间守护团的激进分子。这几个月港內物资紧缺、管制严格,他们对执政团很不满,衝突越来越频繁。今晚我们算是撞上了最糟的情况。”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听说南码头为了配给问题刚刚爆发了一场骚乱,民团和安保的人正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闯进来,估计被他们当成了眼中钉。” 林苔闻言,心情更加沉重。但此刻危机四伏,无暇细思原因,他低声问:“我们去哪儿?” 珂洛还在思考,突然,巷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低喝:“那两个外人跑这边来了,快搜!” 珂洛脸色一变,低声道:“不好,他们追过来了!” 林苔迅速扫视周围,指了指旁边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从那进去!” 两人不再迟疑,踩著散落的砖石衝进小楼残破的门洞。里面一片漆黑,腐霉的气息令人窒息,只有朦朧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进些许光亮。他们屏息躲在门后,片刻后便听见数道人影闯入小巷的声音。 “肯定跑这附近了,分头找!”一个粗獷的嗓音下令。 林苔透过门缝,隱约看见五六个手持武器的黑影分散开来,在巷道两侧搜索,有人正朝他们藏身的小楼走来。 “待会儿我吸引他们注意,你找机会从后窗跑。”珂洛附在林苔耳边极轻地说道。 林苔刚欲摇头反对,门口便“吱呀”一声,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把推开。门外那人暴喝:“里头有人!”紧跟著端枪扫射,木门板顿时被子弹打得稀烂,木屑横飞。炽热弹流撕裂室內死寂,也把林苔侧脸映出一抹赤光。震耳枪声在狭窄空间里炸响,他只觉耳膜发胀、嗡鸣不止。 林苔一把將珂洛按倒在地,两人匍匐著躲到一堵矮墙后。子弹呼啸著从头顶飞过,尘土簌簌掉落。 “出来投降,可以饶你们一命!”门外传来那人的喝喊,“否则就地格杀!” 林苔额角冷汗直冒。他环顾四周,黑暗中只能隱约看见一些破旧家具的轮廓。一旁珂洛低声咒骂了一句,显然也在飞速思索退路。 巷道內的枪声和吼叫震得整栋小楼都在轻微颤抖。林苔紧贴著珂洛,呼吸微乱。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额头汗水涔涔。过去他曾独自在废墟荒野中面对变异兽群的威胁,却未像现在这样,夹在两股人类势力的火拼当中。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小巷另一端忽然响起另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港口安保!不许动!”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巷口炸响,隨即是一束手电光柱射了过来。原来是一小队自由港士兵闻声赶到,正好与追捕林苔二人的民团武装撞个正著。 “撤!”门外的追兵低骂一声,果断地朝手电光开了两枪,隨后转身就跑。 “还想跑!”巷口士兵的领头人大喊,带人追了上去。霎时间,狭窄的小巷中枪声再度迴荡,双方爆发交火。 小楼內,林苔和珂洛大气不敢出,只能死死贴在矮墙后。几发流弹射入屋內,打碎了窗欞和家具,木屑四溅。楼外传来士兵的怒吼和民团的骂声混作一团,火光照亮了半边破败的厅堂。 林苔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珂洛。珂洛咬紧牙关,悄声道:“等他们打过去,我们立刻从后面走。” 林苔点头表示明白。他感觉自己的心臟几乎要跳出胸膛,每一秒都绷紧神经关注著外面的动静。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但对林苔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枪声终於渐渐远去,巷道里恢復了曖昧的寂静,只有墙角火光映出的明暗闪烁。 “现在!”珂洛轻喝一声,率先从矮墙后跃出,朝小楼后门方向奔去。林苔紧隨其后。 他们踩著破败的楼梯衝上后窗,翻出窗户时,林苔不慎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从半空摔下。所幸下面是一堆鬆软的垃圾袋,他滚了两圈便站起身。 珂洛连忙跳下扶住他:“没事吧?” “不碍事,走吧。”林苔强忍著左臂的剧痛挤出一句。 林苔话音未落,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不许动!”楼外昏暗的角落里,悄然闪出一个瘦削的黑影,只见他端著枪步步逼近,冰冷的枪口直指猝不及防的两人。 林苔瞳孔一缩,几乎下意识地想举起双手,可来不及了。眼角余光中,一个身影猛地撞向自己。珂洛在千钧一髮之际猛力推开林苔,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林苔只觉耳畔轰鸣,鼻端嗅到一丝刺鼻的硝烟味。他踉蹌一步,发现珂洛闷哼一声倒在了自己怀里。“不——!”林苔心头一紧,低头便看见珂洛腹侧汩汩涌出的鲜血。她的身子在剧烈颤抖,双唇发白。 黑影大步逼近,步枪的枪口仍在冒著淡淡的青烟。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再次举起枪,对准了倒地的两人。 林苔眼前一片猩红,胸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绝望、愤怒和恐惧如潮水般將他淹没。他死死抱紧珂洛,无力地闭上眼睛。然而下一秒,一股莫名的炽热猛然自他胸口涌出,顺著血液流遍全身。林苔只觉意识一片恍惚,耳边所有声音仿佛被抽空,只剩一片沉闷的嗡鸣。他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站起,一只手护住怀里的珂洛,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低吼。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衝击波以林苔为中心骤然盪开! 逼近的袭击者猝不及防,仿佛被巨锤狠狠击中脑海!他双目圆睁,眼神瞬间涣散,扣下扳机的手指一松,步枪哐当掉在地上。他痛苦地捂住头,发出短促而沙哑的惨叫,鼻孔溢出一丝血跡,摇晃了两下后便倒下去,再无声息。 林苔怔立原地,大口喘息著,头部一阵剧痛。他不確定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在微微颤抖。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几片破碎却熟悉的影像在脑海深处闪过,又迅速地沉入了黑暗。那种熟悉而陌生的力量仅仅露出冰山一角,又再度归於寂静。 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將林苔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低头望去,只见珂洛蜷缩在地上,腹部的血泊触目惊心。 “珂洛!”林苔连忙跪倒在她身旁,一手死死按住她伤口试图止血,“撑住!你別睡过去,听到没有?”他声音发颤,急切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珂洛意识模糊,疼得几乎要晕厥,她吃力地扯了扯嘴角,费力挤出几个字:“我还……死不了……”。 林苔咬紧牙关,强忍慌乱从衣摆撕下长长的布条,狠狠扎紧珂洛的伤口上方。简陋的束带很快被鲜血染红,但好歹稍稍压住了汩出的血流。 林苔环顾四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寂静的小巷中只剩下他的喘息声。他想起珂洛先前提到的避难点应该就在附近——如果能儘快赶到那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俯身贴在珂洛耳边道:“醒醒!撑住!那个避难点……怎么走?” 珂洛紧闭的眼皮动了动,听见林苔的声音,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小巷深处,断续地呢喃:“……前面……红色……铁门……”话未说完,手臂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林苔顺著她指引的方向望去,深吸一口气,將珂洛打横抱起——左臂的伤口牵扯得钻心疼痛,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他只觉怀中少女的身躯轻得仿佛一握就碎,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几乎隨时可能从自己怀里滑落。 確认周围再无其他敌人埋伏后,林苔不敢耽搁,半扶半抱著珂洛沿著隱蔽的小巷深处快步奔行。他的心悬在嗓子眼,几乎不敢停下脚步,唯恐一停下来,怀中的生命之火就此熄灭。 夜色中的自由港街区如同沉睡的野兽,到处透著一股压抑的静默。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尖锐的警报声,几道昏暗的探照灯光柱在建筑间的天空缓缓扫过。路旁一间商铺的铁卷门紧闭,上面布满了弹孔与燻黑的痕跡,不知经歷过多少次骚乱。林苔经过一扇半掩的窗户时,无意中瞥见窗后一双惶恐的眼睛骤然缩回——显然整座城市的平民此刻都笼罩在恐惧之中。 珂洛半睁著眼,看著满目疮痍的街景,声音微弱而苦涩地喃喃道:“我从没想过……自由港也会乱成这样……”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再度陷入了昏迷。林苔只能更紧地搂住她,加快脚步穿行在黑暗的巷道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於在一堵残墙后发现了一扇半掩的红色铁门。正是珂洛提到的避难点!林苔强提一口气,抬脚將铁门踹开。 里面是一间狭小的仓库,四下黑暗死寂,瀰漫著灰尘与霉味。林苔顾不得查看周围是否安全,迅速將珂洛平放在地上,让她上身稍稍垫高,以免伤口继续出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著在墙边找到一个铁盒,里面正放著一盏旧式马灯和火柴。林苔手忙脚乱地点亮了马灯,昏黄的火苗跳动著,映出珂洛苍白如纸的脸庞。 林苔飞快扫视仓库,很快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备用医疗箱和几卷绷带。这显然是珂洛事先准备好的应急物资。他立刻取出消毒药剂,迅速为珂洛清理伤口並包扎止血。经过几分钟的紧张处理,珂洛的血终於止住了。林苔长舒一口气,感到她的脉搏依旧微弱但还算平稳。 暂时脱离险境后,林苔的心思终於腾出一角,不禁想到与他们走散的同伴们。他脑海中浮现出韩叔沉稳的面孔,忍不住低声自语:“希望韩叔他们也平安脱险……”隨即他又暗暗宽慰自己:韩叔经验丰富,应该能带著大家……眼下当务之急,唯有先顾好眼前的珂洛。 他又掏出隨身携带的水壶,小心地餵珂洛喝了几口水。冰凉的水滴入口,珂洛皱了皱眉,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过了片刻,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终於悠悠转醒过来。 “太好了,你醒了!”林苔见她甦醒,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喜悦和愧疚交织在胸口。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感觉怎么样?” 珂洛抬眼看见林苔满脸的焦虑和自责,不由虚弱地笑了笑,“別露出那种表情,我还没那么容易死。”说完这句话,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苔红著眼眶低下头:“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害你受伤。” 珂洛微微摇头,声音极轻却坚定:“不,林苔。”她艰难地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林苔鼻尖发酸,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沉默后,林苔低声问出了心中所想:“为什么……你根本没必要替我挡那一枪的……” 昏暗的马灯光影下,珂洛静静看了他几秒,隨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她缓了缓,又用微弱却认真的声音说道,“你还得去找你妹妹,小野,对吧?” 珂洛低声道:“我们靠岸报关时,韩叔打听到一点消息。城里新设的重症隔离区最近送进去一批『年纪不大的病號』……好像是在 f区……”她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重症区是自由港新设立的隔离营,据说最近港里爆发了可怕的瘟疫,所有感染者和重症患者都被集中隔离在一个区域,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离开。你妹妹……她也许会因为这个原因被关在那里。” 林苔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乱如麻,愤怒、焦虑、自责一起烧灼著胸膛。片刻后,他猛地站起身,“我得去找她!” 刚一转身,林苔就感到手臂被人拉住。珂洛强忍剧痛,伸手扯住了他:“別衝动!……”她喘著气,艰难地说道,“重症区那边戒备森严,没有许可任何人进不去。林苔,我知道你担心你妹妹,可我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林苔僵立当场,双拳紧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他知道珂洛说得没错,此刻自己既没有计划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硬闯隔离区营救妹妹。仓库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跳动的灯火映在林苔脸上,照出他神色变幻,內心激烈的天人交战。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重新半跪回珂洛身旁。 珂洛吃力地露出一个放心的神情,微微頷首:“嗯……我们会一起想办法……救出她。” 林苔没有再吭声,握著珂洛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此刻他脑海中思绪万千,却又纷乱无章,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耳畔轰鸣。 第13章 余暉薄霜 夜色更深,仓库外偶尔传来远处哨声与犬吠。林苔压下胸腔翻涌的衝动,陪珂洛静坐到丑时。火星熄灭后,仓库里只剩彼此浅浅的呼吸。待珂洛脉搏渐稳,林苔悄声起身,摸到破窗边窥探街景——巷口探照灯已调头巡向主港,巡逻脚步也稀落许多。 他回身低语:“外头松卸了,我去摸近重症区的外墙看看。” 珂洛撑著墙想站起来,却被他按住肩头:“你伤还没好……” “不,我没事……”她咬牙摇头,“把包留在这边吧,我们轻装前行。” 林苔略一权衡,点头同意。將沉重行囊推到货架暗角,用旧篷布和散落铁桶遮好,只各抽出急救包、短刃等必要物资。珂洛再检查一遍枪机,轻点头:“走。” 他们沿废街最暗的排水沟潜行,翻过断墙,穿过被盐雾侵蚀的栈桥底部,绕向西堤。月光下,塌陷的混凝土护堤像一截死鯨横臥岸边;堤顶可俯瞰整座医疗隔离区——正是观察与潜入的最佳盲点。確认四下无人后,两人猫腰钻进堤坝缺口的阴影,屏住呼吸,静待下一道探照光掠过高墙。 林苔屏息匍匐在一段断裂的堤坝阴影中,遥望著不远处那片戒备森严的医疗区。夕阳的余暉从海平面尽头缓缓坠落,只在天边残留一抹黯淡的橘红,將破败的围栏和哨塔剪映成黑影。仅余的天光透出入冬的寒意,如一层薄霜洒落在港湾边缘。林苔微微缩了缩身子,感到伤口隱隱作痛,可他只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栋楼就是重症区。”身旁,珂洛压低声音贴在他耳边说道。顺著她所指的方向,林苔看见前方约百米外矗立著一栋灰白色的建筑,与周围其他医疗用房分隔开来。它的四周拉起了黄色的封锁线,门口和周围每隔十几米便站著荷枪实弹的守卫,神情紧绷地巡视四周。楼內大部分窗户此刻一片漆黑,只有少数窗口透出幽幽的灯光,仿佛困兽牢笼中微弱的呼吸。林苔心头一紧,目光死死锁定那栋楼,拳头在地面上不自觉地攥紧。 天色愈暗,医疗区外围的人流也逐渐稀少下来。偶有几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匆匆走过,也被守卫拦在警戒线外,不允许靠近重症楼。林苔和珂洛潜伏在一处堆放杂物的矮棚后,耐心地等待著。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路那头传来,两人立刻警觉地望去。只见两名医护人员正朝这边快步走来,其中一人手里提著一个医药箱,神情焦急。 “站住!重症区已被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入!”门口的守卫举手示意拦停他们,语气不容置疑。 领头的一位中年男医生扬了扬手中的箱子,喘著气说道:“我们接到消息,说重症楼里有患者病情恶化,需要紧急用药。药品已经备好,请让我们进去!” 守卫皱了皱眉,冷硬地回应:“没有上头许可,谁也不能进。这是最高指示,重症楼全面隔离,连我们都不许擅自靠近。” 年轻的女护士也红著眼眶附和道,“昨晚就有一个重症病人需要手术,可我们根本进不去,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著他们……”。 “闭嘴!”守卫厉声打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喝道,“这里由不得你们撒野!上头的命令自然有道理,你们不要多事!” 医生情绪激动,向前踏了一步,愤怒地说:“什么道理?都隔离多少天了!我只知道再这样封锁下去,里面的人会出事!难道就为了你们捂著那个什么『高度適应者』的秘密实验,就要牺牲这些无辜病人吗?!” 话音未落,守卫猛地握紧了枪,黑洞洞的枪口抬起半寸,沉声威胁:“我再说一遍,闭嘴,离开!否则以扰乱秩序论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女护士连忙一把扯住医生的袖子,小声急道:“主任,別衝动!”医生愤愤地瞪了守卫片刻,最终还是强压下怒意,一甩手道:“走!”两名医护人员不甘地转身快步离去。走出几步后,那医生仍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狼心狗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林苔在暗处將这一切尽收眼底,牙关紧咬,心中既愤怒又揪痛。他转头与珂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和凝重。“高度適应者”,这个词縈绕在林苔耳边,使他的呼吸都不由放轻了几分。他几乎断定,那个被关在重症楼里的“高度適应者”,就有自己的妹妹林小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重症楼周围除了来回踱步的守卫,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林苔和珂洛依旧隱蔽在矮棚后方,等待著机会进一步靠近目標建筑。远处港区上空偶尔扫过的探照灯在云层下投射出淡淡的光柱,但这里偏僻幽暗的角落並未引起任何注意。海风阵阵扑来,凉意愈发刺骨。 守卫们渐渐鬆懈,其中一人朝外围巡逻而去。林苔朝珂洛点点头,两人猫腰从矮棚后快速绕向重症楼背面。 在封锁线外侧,有一排矮树和杂草提供了天然掩护。林苔和珂洛藉助树影掩盖身形,几次匍匐前进,终於逼近到距离重症楼不到二十米处的一堵矮墙后。他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重症楼背后是一片空旷的停机坪模样的空地,空地上停著几辆落满灰尘的救护车。重症楼三层仅有几扇窗户透出微光,其余一片漆黑。 林苔感到心跳开始加速。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如果妹妹真的被关在里面,光凭肉眼无法確认她的状况。他尝试动用那种力量,去感知楼內的生命跡象。此前他从未主动如此做过,但此刻別无选择。 他闭上眼睛,缓缓伏下身体,一只手掌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耳畔的风声和远处的海涛声渐渐退去,林苔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感受著周围环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几秒后,一种奇异的脉动感传来,仿佛有无形的根须从他的掌心渗入地下,瞬间向四周延展出去。空气中残留的热量波动、土壤里微弱的震动、远处植物散发的微光,都在脑海中化作模糊的轮廓。 林苔屏住呼吸,意识仿佛脱离了躯体,在黑暗中向前飘荡。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前方那栋楼內点点散布的生命之火。他“看”到楼內散布著数团明暗不一的生命微光。他屏息搜寻,终於捕捉到其中最熟悉的一团——微弱得如风中残烛,却透著与他心跳相呼应的频率。 “小野……”林苔在心中呼唤著妹妹的名字。一瞬间,他仿佛感觉那团微弱的生命之光微微震颤了一下,就像回应一般。在那震颤之中,一缕隱约的情感透过某种无形的连结涌入林苔的意识:痛苦、迷惘,以及深深的恐惧……林苔的心猛地揪紧了。他感同身受般地战慄起来,指尖几乎要抠进地面。 突然,那股情感如浪潮般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骨的寒意反噬而来。林苔眼前的感知画面骤然破碎,重症楼的轮廓和生命光点倏地消失,无边的黑暗向他压来。他胸口猛地一滯,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闷哼一声。与此同时,掌心阵阵灼烧,仿佛真有藤蔓在皮肤下疯狂生长。林苔猝然睁开眼,大口乾呕喘息起来。 “林苔!”身旁珂洛察觉到他异样,忙扶住他的肩膀,將他从地上拉起半扶半拖到矮墙后。林苔只觉天旋地转,胃里剧烈翻涌,但他强忍著没有呕吐。他抬起袖子擦去嘴角的铁锈味,喘著粗气点点头,示意珂洛自己无碍。 “刚才……你感觉到什么了?”珂洛扶著他,在他耳边极轻地问道。 林苔脸色苍白,却按捺不住声音里的激动与悲慟:“是她……我感觉到了小野的气息……她还活著。但是……她很虚弱,很痛苦……”他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在夜色中,珂洛看见他眼中愤怒与焦灼的光芒。 珂洛轻轻点头,用力握了握林苔的手臂示意安抚:“我相信你。至少现在確定她就在里面,我们下一步就有目標了。” 林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朝重症楼的方向望去,那里依旧一片死寂,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然而,对林苔而言,一切都已经不同。他终於找到了妹妹,確定了她的所在——只是隔著一道高墙和层层武装。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目光中燃起坚毅的火光。 “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林苔低声道,语气却无比坚定,每一个字仿佛带著钢铁般的决心。珂洛望著他,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苦涩表情。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远处,巡逻的守卫正慢慢折返。两人不敢再逗留,悄然沿著来路撤离了医疗区外围。 午夜时分,林苔和珂洛赶回港口西侧荒废的旧堤坝。堤坝塌陷处有一处断板遮蔽的小空间,勉强容下两人。他们点起一堆暗红的火星取暖,微弱的火光映照著林苔疲惫却坚定的侧脸。 林苔靠在冰冷的水泥壁上,半晌没有说话。此刻他的脑海中满是妹妹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生命气息。她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被无情地隔绝在钢筋水泥之后。他无法想像这几天她经歷了什么折磨,更无法容忍继续拖下去。他闭上眼,妹妹昔日倔强的笑脸闪过脑海,又与方才感知到的痛楚绝望交织重叠。他只觉心如刀绞,胸膛剧烈起伏,费力压下翻腾的情绪。 “林苔,”珂洛轻声唤他,把一只温热的水壶递到他手边,“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吧。我们得计划下一步怎么做。” 林苔回过神,点点头默默喝了两口水,灼热乾渴的喉咙稍稍缓和了一些。他低声道:“她的情况恐怕很糟,我们不能再等,必须儘快想办法救她。” 珂洛皱眉看向他受伤的左臂:“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现在状態也很差。而且重症楼守卫森严,想强闯几乎不可能。”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並非全无办法。我想到一个可能的途径。” 林苔抬起头:“什么?” 珂洛没有直接回答,先从外套內侧口袋掏出一张摺叠的泛黄纸片,在昏暗火光下展平在林苔眼前。那似乎是一份手绘的港口示意图,標註著各处码头、仓库和主要建筑。珂洛用指节点了点图上的一处小码头:“这是医疗区后方的岸边。刚才你也看到了,重症楼背后有个停机坪,挨著海岸。这里有一艘医疗区专用的小型补给船,每隔两天夜里会从主港绕到后方岸边,为重症区运送物资。” 林苔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这艘船?” 珂洛微微頷首:“直接潜入重症楼太冒险,但如果能在补给船靠岸时混进去,就有机会绕过正门守卫。船上通常只有两三个人,戒备也比较鬆懈。” 林苔用尚有些发颤的手指沿图上的路线划过,沉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可以在下次补给时,偷偷登上那艘船……” “然后隨船进入重症楼的物资舱口。”珂洛替他把未尽的话说完,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希望的光彩。但她很快又正色道,“不过风险很大。一旦被发现,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港口守卫,还有……” “还有那些拿人做实验的恶棍。”林苔冷冷接上她的话,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缓缓攥紧拳头,將那张示意图折起,小心收进口袋里,“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在两人凝重而坚定的脸庞上。沉默片刻后,珂洛轻声道:“今晚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晚我们再行动。” 林苔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苗,望向堤坝裂缝外漆黑的夜空…… 第14章 船火喑號 雨夜的自由港,四周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与潮湿之中。雨水夹杂著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一缕缕冷意像细针般钻进皮肤,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空中乌云密布,零星的闪电在海天交际的尽头偶尔撕裂云幕,將码头复杂的轮廓照亮一瞬,又迅即归於沉寂。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敲打在铁皮屋顶和停泊的货柜上,发出密集而沉重的噪响。整个港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在暴雨侵袭下喘息微动,却又透出几分森冷与压抑。 林苔屏住呼吸,匍匐在一堆废弃的货箱后,任由冰冷的雨水顺著发梢滑落,打湿脸颊和衣衫。他的头髮很快被雨水压贴在额头,冷意顺著发梢一路蔓延到颈后,像一条冰蛇蜿蜒爬行。前方不远处,就是自由港后方的医疗船专用码头。一艘白色医疗船静静泊在那里,红十字標誌在昏暗灯光下隱约可见。白漆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惨白,船舷插著几面信號旗,雨夜中却像被剪碎的布条无力垂掛。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標——载满重症楼急需物资、即將启航的医疗船。只有夺下这艘船,他们才能混入重症楼,去救出还被囚禁的妹妹林小野。想到小野被冰冷的病床束缚的画面,他胸口骤然一紧,呼出的每口热气都带著隱忍的焦灼。小野此刻生死未卜,林苔不由攥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 码头周围布置了感应哨和巡逻守卫,几束探照灯柱缓缓扫过雨幕。光柱切割雨丝,水珠在空中折射出凌乱的银线,像无法摆脱的束缚牢牢缠在每个人周身。林苔侧头看向身旁的珂洛,后者正凝神注视巡逻卫兵的动向,隨即朝她比了个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信號,无声却篤定。两人早已熟记港区地图,此刻无声地交换著下一个移动意图。趁摄像头转向死角的一瞬间,林苔猫著腰闪出阴影,疾步掠向前方另一堆货箱。冰冷的铁质地面在雨中湿滑,他半蹲下来稳住身形,屏息等待下一次前进的时机。雨水拍击货箱铁壁,鏗鏘作响,像一面失控的战鼓,催促著他加快脚步。 一名持枪守卫恰在此刻折返而来,皮靴踩踏积水的吧嗒声在夜中清晰可闻。那声音在林苔耳中被放大,仿佛计时器的倒计时,每一步都在逼近生死分界。林苔屏住呼吸,右手摸上腰间的匕首。指尖掠过冰冷刀柄,肌肉本能收缩。好在守卫巡逻路线与她藏身之处错开,他只是走到十余米外驻足片刻,又调头返回。待那背影隱入雨幕,林苔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朝对面的珂洛打出继续行动的眼色。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低姿绕过最后一道感应哨。珂洛俯身从背包取出一小块干扰装置,轻轻贴在哨戒基座上。雨水顺著她指尖滑落,在装置外壳迅速匯成一层薄膜,反射出幽冷光华。红色指示灯闪了闪,感应哨的光隨即熄灭。虽然瘫痪只持续几分钟,却足够他们通过。林苔与珂洛对视点头,紧贴著码头边沿,向医疗船潜行过去。海风挟裹柴油与海藻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让人头脑微晕。 医疗船的登船跳板已经收起,只在舷侧垂下一道绳梯。粗麻绳被雨水浸透,晃动时发出嘎吱呻吟。两人隱伏在码头护栏后,打量著最后的障碍——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各守在绳梯两侧,正警惕地巡视著四周。船舱內尚有微弱灯光,显然有船员未眠。必须速战速决,在惊动其他人之前控制船只。 雨势渐大,密集的雨声为他们提供了天然掩护,雨帘像一层连绵的布幔,將外界的嘈杂隔绝。珂洛凑近林苔耳边低声道:“我解决右边那个,你对付左边。”话音未落,他拔出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猫腰绕向右侧。林苔微一点头,攥紧匕首,深吸一口气,隨即从护栏后无声跃出,贴地疾行逼近左侧守卫。狂风吹得雨点斜飞,他眯起眼,世界在此刻仿佛静止,只有目標背影在视野中央渐渐放大。 昏黄的码头灯光下,左侧守卫丝毫没有察觉死神临近。守卫的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在抱怨恶劣天气。他缩著脖子避雨,视线被雨帘扰乱。几秒之间,林苔已潜到他身后,嗅到守卫皮革腰带的机油味,那味道在潮湿空气里格外刺鼻。他猛地起身,一手捂住对方口鼻,匕首狠刺进后颈,温热的血溅了她一手。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便瘫倒下去。林苔及时揽住他的身体,將尸体拖到旁侧阴影处隱蔽。几米外,另一名守卫还未来得及出声,眉心已悄然绽开一个血洞,闷哼倒地。珂洛收起手枪,上前把那具尸体也拖进墙边黑暗处。雨水很快衝淡血跡,却冲不散空气里那股铁锈味。 林苔朝珂洛打了个手势示意登船。珂洛点头,將手枪插回枪套,几步窜到垂下的绳梯旁攀了上去。她臂肌绷紧,雨珠顺著肌肉线条滑落。林苔紧隨其后,双手紧握冰冷湿滑的绳索,踩著船舷迅速地往上爬。 刚一翻过栏杆,林苔敏锐地察觉船尾方向传来一丝异响。那声音如同指甲划过铁皮,细而尖锐,在暴雨轰鸣中尤为刺耳。他循声望去,只见后方舱门被推开,一名穿雨衣的中年船员正举著手电朝这边照来,显然听见了方才的动静。 “不妙,暴露了。”林苔心中一紧,低声朝尚在攀爬的珂洛提醒:“小心!”隨即他整个人伏低,滚到甲板上一堆盖著防水帆布的货箱后藏好。冷硬甲板贴背的一瞬,冰意穿骨,却也让他心思更冷静。珂洛也停在栏杆下方,儘量隱蔽身形。雨衣船员踩著急促的脚步走到栏杆边,手电光柱透过雨幕扫视,很快看到了甲板上异样的景象。 “什么人!”,刺耳嗓音仿佛折断的哨笛,船员厉声喝道。他腾出左手去摸腰间的警报器。“不能让他按下去!”林苔心念电转,霍地从货箱后跃起,抄起旁边一颗螺帽朝船员猛力掷去。螺帽砸在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船员果然一惊,本能地偏头闪避。与此同时,珂洛翻身上了甲板,几个箭步逼到船员面前,肘部狠狠撞向对方腹部。他如饿狼扑鹿,带著一股狠劲。船员吃痛惨哼,踉蹌倒退,手却已重重拍在了警报按钮上。 尖利的警铃顿时划破夜空,寂静的港区被一下子惊醒。警报声像刺破夜幕的利刃,在雨中迴荡,激得一群海鸥仓皇而起。远处巡逻的卫兵听到警报,纷纷大喊著朝医疗船码头方向奔来。林苔此刻顾不得隱藏,拔出手枪衝出掩体,与珂洛一左一右夹击那名船员。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珂洛一拳击中颈侧,当场昏厥倒地。 “快,上驾驶舱!”林苔扬声催促。珂洛立刻调头朝驾驶舱奔去。几乎在同一时刻,码头尽头的几名卫兵已赶到,“站住!”的喊声伴著火光划破雨幕,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与雨声交织,呼啸著射向甲板。林苔本能地扑低身体,一发子弹擦著他的肩头飞过,另一发击中桅杆,迸出一串耀眼的火星。铁屑四溅,在黑暗中短暂闪烁,然后被雨水吞没。他抬手朝码头方向连开两枪,压制住对方火力,隨即转身冲入驾驶舱。 珂洛已经启动引擎,低沉的轰鸣震动整艘船体,像巨兽低吼在船腹迴荡,令人心悸。码头上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劈啪打在船舷和舱壁上,金属撞击声刺耳不停。林苔咬紧牙关:这样下去船只开不出去!情急之下,他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双掌朝码头方向猛然一推。胸膛中的炽热力量陡然汹涌,如雷霆在体內炸响。血液似被点燃,沿著血管奔流,带来灼热与撕裂般的痛感。 耀眼却无声的白光以林苔为中心轰然炸裂,將漫天雨幕照得如同白昼。光芒刺穿风雨,空气在瞬间燃烧般扭曲,仿佛整片天空被人骤然掀开。码头上传来一片措手不及的惊叫,守卫们瞬间丧失了方向感,不是跌坐在地就是捂著眼睛痛呼,有两人甚至脚下一滑跌落码头,狠狠砸进翻涌的海水中。激起的浪与雨幕混杂,瞬间吞噬他们的求生呼喊。抓住这个空当,医疗船的引擎怒吼提速,船身猛然一震,开始一点点离岸驶出。 强光过后,林苔脑中仿佛被重锤击中,嗡鸣阵阵,一时间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眼前阵阵发黑。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微颤。他晃了晃头,强迫自己稳住身形,扶著栏杆喘了两口气。比起初次施展时完全失控的崩溃感,如今这股力量已经部分驯服在他的意志之下。码头上,警铃声混杂著喊声此起彼伏,但在一片混乱中,没有人能及时阻止他们撤离。 林苔快步跑回驾驶舱。此时船已完全驶离码头,船首冲入漆黑风浪之中。港区方向红色警灯疯狂闪烁,將人影攒动的混乱景象映得时明时暗。然而很快,这一切都被茫茫雨幕所吞没,只剩远处几点模糊的光。珂洛紧握舵轮,全神贯注地驾驶船只驶向夜色深处。林苔赶到他身旁,这才发现珂洛的左臂一片血红,殷红的鲜血正顺著指尖滴落在操纵台上。 “你受伤了!”林苔心头一紧,赶忙抓起急救箱扯出纱布,死死按住她的伤口。湿漉漉的衣服被血液染深,温热与冰凉交织,让他指尖微微发抖。近距离看去,子弹擦过的伤口焦黑狰狞,血肉翻卷,鲜血正不断涌出。珂洛咬牙低声道:“流弹擦的……不碍事……”他话音未落,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林苔连忙將她按坐在椅子上,急道:“別硬撑!你旧伤还没好……”他的双手因紧张微微颤抖,但仍迅速撕开珂洛被血浸透的衣服,在昏暗中手忙脚乱地替她清理伤口、消毒止血,然后用纱布和绷带一层层缠紧。转眼功夫,纱布就被殷红染透。 珂洛脸色苍白,喘息粗重,却仍摆手示意自己还能撑住:“咳…快去掌舵……別让船偏航……”话未说完又接连咳嗽了几声。林苔皱眉低斥:“都这时候了別逞强!”他快步衝到操纵台前,一把握住舵轮,切换上自动巡航模式。医疗船引擎轰鸣,加速向茫茫夜雨中驶去。窗外黑浪在船首撕开裂口,白色泡沫如碎骨般四散。设定好航线后,林苔立刻回到珂洛身边,继续用力按压伤口为他止血。 舱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挡风玻璃上。被风颳成斜线雨珠撞击玻璃时碎裂成无数小晶体,在红色仪表灯光映照下仿佛飞溅的火星,短暂璀璨即刻熄灭。远处自由港的警铃和喊声逐渐淹没在风雨声中。林苔紧绷的神经略一放鬆,但心跳仍如擂鼓。他偏头看向珂洛,只见她额角冷汗涔涔,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珂洛身体的颤抖,让他心臟狠狠一揪。儘管如此,珂洛仍强撑著露出安慰的笑意:“別担心……” 林苔只觉鼻尖一酸,握紧珂洛那渐渐冰冷的手,然而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掌心的温度般在缓缓流逝,他不由得將他的手握得更紧。在那一瞬,他分不清自己握住的是救赎,还是最后的稻草,但他知道,绝不能放开。林苔和珂洛相识的时间並不算长,可在並肩作战的几次生死之间,这份牵掛已深植骨髓。此刻再见她负伤,胸腔似被钝刀慢慢剖开;愧疚、恐惧与心疼翻搅成浓稠的酸涩,几乎堵住呼吸。他害怕下一秒她就会沉入黑暗,害怕从未感受过的友谊就此消散。所有说不出口的情绪都化成指尖的力量,好像只要握得够紧,就能把命运也一併攥住。 医疗船继续在暴雨中破浪前行。蒸汽管道深处偶有震颤,船板吱呀作响,像老旧心臟在狂跳,带著整艘船与风暴对抗。林苔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逐渐远去的自由港灯火,只是默默凝望著前方无边的黑暗。他知道那黑暗並非终点,只是黎明之前最浓稠的一层幕布,而他必须带著唯一的伙伴、以及妹妹的希望,撕开它。 第15章 雨港诀別 狂风裹挟著冷雨,拍打在医疗船破损的船舷上,发出阵阵巨响。林苔紧握操纵杆,努力维持著船身的平衡,借著微弱的信號灯光,勉强辨认出前方隱约的海岸线。船舱內瀰漫著潮湿与机油交织的味道,灯泡在电压不稳中忽明忽暗,仿佛隨时会熄灭。每一次雷声滚过,铁骨般的船身都在他脚下颤慄,像一头疲惫却倔强的鯨正拖著破碎鰭翼冲向未知。那颤动透过甲板传到他脊椎最末节,让他不由自主咬紧后槽牙,硬生生將浮上的恐惧压回胸腔。经过自由港的激战和风暴的双重摧残,这艘医疗船伤痕累累,发动机的轰鸣声断断续续,仿佛隨时都会熄火。雨夜中,一处偏僻的港口轮廓渐渐清晰。 船底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医疗船艰难地靠上简陋的码头。巨浪拍打著堤岸,溅起的海水混著雨滴一起扑来。林苔一脚踩稳甲板,扶住身旁几乎站立不稳的珂洛。“到了!”他扬声对珂洛说,却几乎要被风雨声淹没。珂洛脸色苍白,额角的血跡在雨水冲刷下晕开,但她仍勉强点了点头。 两人踩著摇晃的跳板上了岸。林苔迅速环顾四周,昏暗的港区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摇曳的旧路灯在风雨中忽明忽暗地亮著。林苔半拖半抱地搀扶著珂洛,朝避难点仓库艰难地挪去。雨水顺著他的发梢和衣领不断淌下,冰冷刺骨。风一次次掀起衣摆,甩在小腿上生疼,他却无暇理会。脚下每踩碎一滩水洼,溅起的水都像记忆中散乱的子弹壳,叮噹作响。那声音提醒他刚刚经歷过怎样的死亡边缘,也提醒他战斗尚未结束。 仓库內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但依旧潮湿阴冷。林苔扶著珂洛在墙边坐下,小心地让她倚靠在一堆旧麻袋上。他抬手替她捋去颊侧被雨水糊住的髮丝,指尖触到她冰冷的皮肤,心臟仿佛被人用细线一寸寸勒紧。那一刻,时间像被抽空,只剩他掌心的脉搏一下一下沉重地撞击著无形的墙。四处漆黑,他摸索著从腰包里翻出一只可携式照明棒,用力一折,柔和的白光顿时散开,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借著光亮,林苔看清珂洛肩腹部缠著厚厚的绷带,渗出的暗色血跡让他心头一紧。 “伤口怎么样?”林苔跪在她身旁,压低声音问道。珂洛喘著气,勉强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还…还好,一时半会死不了。”她的嗓音虚弱却带著调侃,想让林苔放心。但林苔眼中依然是深深的忧虑,他迅速脱下自己半湿的外套,盖在珂洛身上,以阻挡仓库透进来的阵阵冷风。 这时,仓库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苔警觉地抬头,“谁?”他低喝一声,同时下意识地护在珂洛身前。门被推开,一个高瘦的身影闪进屋內,身上披著一件油布雨衣,灯光下现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是韩叔。林苔略一放鬆,喊了声:“韩叔!”韩叔摘下滴水的斗篷,露出关切的神色:“可算找到你们了。” 韩叔快步走到两人跟前,上下打量著浑身湿透的林苔和脸色惨白的珂洛,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型医药箱递过来。“先给她处理一下伤口吧。”他皱了皱眉。林苔接过医药箱,点点头。“必须儘快找到稳定的医疗设备……”韩叔嘆了口气说道。 仓库顶上漏下的雨滴不时敲在生锈的铁桶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韩叔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皱的防水地图,在昏暗的光线下展开铺在地上。“北边有座小镇,镇上有家我熟悉的诊所。你带珂洛过去,我去找辆车——” 韩叔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珂洛低沉虚弱的声音打断:“不行,韩叔……林苔他不能陪我们去诊所……小野还在他们手里,拖不起时间——必须现在就去救她……” 话未说完,她因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一软,跌坐回地上。林苔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別逞强!” 珂洛眼圈微红,喘息著苦笑一声:“对不起,我现在……只会拖累你。”她语气中满是懊恼和不甘,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抬头看向林苔,“去吧,你妹妹还在等著你。”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林苔张了张嘴,声音哑涩:“可你……”珂洛嘴角勉强扬起,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我还有韩叔……”她转头看了一眼韩叔,韩叔连忙点头:“没错。珂洛由我照顾。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妹妹的安危。”他说著,从怀里掏出一把老旧的左轮手枪,郑重地塞到林苔手中,“路上危险,用得著。” 林苔低头看著手里的武器,沉默良久。雨点敲击屋顶的声音仿佛愈发急促,他手心有些湿滑,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想起一个瘦小却顽强身影,那人握枪的手:粗糙却稳定,曾在旧岁月里为他和妹妹筑起看不见的墙,如今这堵墙倒塌……胸腔里有一束火被逼迫到极热,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也將惧意烧成锋刃。过了片刻,林苔抬起头,他看向珂洛,又转向韩叔。他似乎想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韩叔率先开口:“走水路恐怕比陆路安全。”他望向仓库另一侧破碎的窗户,窗外黑沉的海面上翻滚著浪涛。他递给林苔一串生锈的钥匙,“我有一个摩托艇就在码头尽头的小艇库里,这钥匙能启动它。” 林苔接过钥匙,只觉冰冷的金属在掌心分外沉甸甸。“谢谢您,韩叔。”林苔郑重地道谢,眼神里满是感激与坚定。 珂洛努力坐直身体,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林苔的手腕。她的掌心冰凉但有力:“林苔……你一定能成功!”仓库昏暗中,珂洛的眼眸闪著复杂的光芒,既有担忧也有信任。“我们会等你。”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林苔心里。 林苔点点头,半跪下来与珂洛平视:“保重。”他低声说道。两人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尽在不言中。林苔站起身时,韩叔也拍拍他的肩:“去吧,孩子。”年长者平静的语调中饱含关切。 林苔深吸一口气,將照明棒留在珂洛身边,然后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推开仓库门的一剎那,一阵疾风裹挟著密集的雨点猛扑过来,他下意识眯起眼,將衣领拉高。回头望了一眼,昏暗仓库里珂洛正望向他的方向,脸庞在微光中隱约可见。林苔朝他们微微点头,算是道別,然后一头扎进如注的雨幕中。 黑夜无边,冷雨如鞭。林苔顶著狂风沿著港口的栈桥一路小跑,雨水拍打在木板上发出噼啪声。他脚步沉稳而急切,脑海中迴荡著妹妹最后呼喊“哥!”的声音,在风雨中不断催促著他不要停下脚步。四周是一片荒凉的码头废墟,唯有远处不时炸亮的闪电短暂映出前路。 栈桥尽头,一座简陋的艇库在闪电下显露出破败的轮廓。林苔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果然看见里面泊著一艘摩托艇。艇身蒙著帆布,上面覆著灰尘和落叶,显然久未使用,但结构尚完好。他扯掉帆布,抹掉座椅上的灰尘,骑了上去。从衣兜里摸出那串生锈的钥匙,对准控制台旁的钥匙孔插了进去,然后深吸一口气扭动。起初只是徒劳的咔噠声,林苔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暗暗咬牙,又拧了一把,伴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仪錶盘终於亮起微弱的指示灯。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颤抖著復甦了。 摩托艇像一颗黑色子弹,从残败艇库的缝隙窜入怒潮。雨幕吞没视野,耳畔唯余引擎尖啸与心跳共振。他低伏在操控台后,任狂风抽打脸颊,任浪溅起咸涩的水珠割痛眼角。就在这一片混沌里,他仿佛听见了远方的声音——那是自由港警戒塔的警报,隔著数海里的距离被风颳得断续,却在提醒他:追兵不会久歇。可这一次,他不再逃避。他要逆风而上,用最锋利的决心撕开夜色,直至天光。 无人知晓海上会发生什么:暗礁?伏击?亦或新一场风暴?林苔只知道,每前行一米,心头的焰火就旺盛一分。它烧灼著恐惧,也点燃了希望。思绪深处,妹妹潺潺的笑声与珂洛微弱却坚毅的叮嘱交匯成一道旋律,伴他穿行於暴雨雷涛之间——那是回家的方向,也是奔赴战场的號角。 远处天际,一道闪电撕裂云幕,將厚重海浪映成翻滚的银白。剎那白光里,他看见前方海面似有昏黄灯点晃动,是敌人的哨船?抑或通往小野所在之处的唯一航標?他深吸一口冷咸的空气,將右手覆在胸口之上,低声喃喃:“等我。”话音被风撕碎,却也隨风远去,像一支无形的箭,射向黑暗深处的目標。 下一秒,摩托艇劈浪而行,船首高高腾起又重重落下,激起十数尺水幕。他稳住方向舵,眼神在溅起的水后燃起利刃般的光。那双眼里,没有再多余的迷茫。只有一条直线,从此刻的海面一路延伸——直抵前方战火与救赎交匯的临界。 第16章 海雾失向 林苔独自骑在摩托艇上,凝视著前方茫茫海雾。狂狂风裹挟著细密雨点抽打在护目挡板上,发出密集噼啪声。天光幽暗,辨不出日夜,四周只剩下无边的灰白色。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低沉咆哮,可林苔感觉那声音仿佛也被浓雾吞噬,变得又闷又远。他深吸一口气,尝到的儘是潮湿的盐味与一丝莫名的苦涩。雾气像毛毯牢牢裹住天地,他想起导师曾在夜色中低声叮嘱:“真正的黑暗,不在眼前,而在心里。”如今,那句话伴著咸湿海风重新敲击耳膜。 导航仪的屏幕闪烁了几下,隨即陷入黑暗,只留下一片静默的死灰。林苔皱紧眉头,伸手用力拍了拍仪錶盘,却换不回半点响应。林苔不禁咬紧牙关,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指尖下意识摩挲仪表外框,那冰冷触感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缓缓掐紧喉管。 视野所及,不过数十米。林苔放慢了航速,小艇在波涛间起伏顛簸,每一次船身的沉坠都令他胃中翻滚。他眨了眨眼,艰难地透过雨雾搜寻任何参照物。然而除了灰濛濛的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不见天际,不见海平线,甚至分不清远处的雾影是波峰还是天穹。方向感像被揉皱的纸页一样支离破碎,林苔分不清自己究竟朝哪个方位前进,只能凭记忆中模糊的航线尝试修正。但隨著时间流逝,记忆也变得靠不住了。 孤独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耳边儘是风声呼啸与浪涛拍击的巨响。这声音本该震耳欲聋,此刻却因四野的茫然无物而显得格外空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驶入传闻中航海者最畏惧的境地:海雾迷径。林苔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点加快,每一下都重重敲击在胸腔,如同擂鼓。雾中偶有海鸟的影子掠过,却不发声,仿佛连生灵也被这片灰白吞噬。那无声的拍翼让他背脊发凉——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只剩自己呼吸声粗糲迴响。 雨滴顺著驾驶舱顶棚滴落,冰冷地砸在林苔的后颈,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无尽的灰白色將他困囿其中。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手指微微发抖,他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闯,只会让情况更糟。林苔努力回想出发前地图上標註的海岸线与暗礁,试图推断自己大致所处的位置。然而,狂风改变了海流方向,浓雾令他辨不清方位,这一切计算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他苦笑一下,知道自己已然迷失。 “冷静……一定要冷静。”林苔在喉间呢喃,仿佛给自己打气。他调低引擎的功率,让小艇在相对平稳的姿態下缓慢前行。每一次海浪扑来,他都紧握把手,任由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此刻,他多希望身边有一个同伴,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提一个建议也好。可周围只有无尽的静默回应他。风雨成了他唯一的聆听者。 突然,一个巨浪猛扑而至,摩托艇险些被掀翻,艇头狠狠扎进浪谷又剧烈翘起。林苔重心一失,猛地扭身稳住方向,肩膀的肌肉却像被瞬间撕裂,钻心的疼痛迫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踉蹌扭正身体,双手死死扣住操控把,掌心全是冷汗。恐惧像荒草般在胸腔疯长——若任由浪潮摆布,他或许会在这片无边海雾中永远迷失。念头像冰块坠入胃底,冰寒刺骨。 雨丝渐细,落在雾里便失了形,只在船舷勾勒出细亮的水痕;远处偶尔炸开的闷雷被雾层层包裹,声音变得低钝,好像有人隔著厚被褥在远方击鼓,节拍沉慢而压抑,时间变得难以捉摸。林苔不知道自己在这迷雾中航行了多久——也许几十分钟,也许几个小时。雨势时大时小,风向反覆无常,四周的景象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他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疲惫和飢饿袭来,意识开始有些恍惚。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之外,另一个微弱的动静。林苔竖起耳朵屏息凝神,那声音像是……铃鐺?不远处,隱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噹声,隨著海浪节奏轻轻摇晃。有人在附近吗?抑或是什么漂浮物?他连忙擦拭掉蒙在仪表上的水珠,企图定位声音方向。 正当林苔凝神捕捉那微弱的铃声时,前方浓雾里陡然窜出一团黑黝巨影!他心头一震,下意识猛拧操控把,摩托艇在千钧一髮之际贴著那怪物边缘擦身而过。隔著雨雾,他仍看清来物——半截锈蚀船身,骯脏船壳布满海藻与贝壳——一艘巨大的废弃残船,像幽灵般潜伏於迷雾!冷汗瞬间沿脊背滑落:倘若再晚半秒,艇首便会结结实实撞上那钢铁坟骸,后果不堪设想。 小艇擦过残船船尾时,一个破损的船名標牌映入眼帘,林苔瞥见上面斑驳的字样,却无暇细看。他死死握住操控把,强迫自己镇定,將小艇从那幽灵船旁拉开距离。好半天,他绷紧的神经才稍稍鬆弛。可恐惧並未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中,连这样巨大的残骸都隱藏其中,谁知道下一刻还会有什么?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无数张漆黑的大口,正等著他一头撞进去。 林苔闭上眼睛,努力平復紊乱的呼吸与心跳。然而,绝望正无声无息地在內心滋长。黑暗中,一个念头疯狂蔓延——要不,就这样放弃吧?任凭小艇隨波逐流,结局或许反而简单些,无需再做无望的挣扎。 “不!”林苔猛地睁眼,自己都被这声喊叫嚇了一跳。他绝不能就此放弃,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他都要活著出去。可该往何处去?他望向四周,浓雾像一堵无形的墙,將天地隔绝。正当茫然之际,他胸口忽然一热,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林苔愣住了,那感觉不陌生但又很难形容——仿佛有一道极细微的电流顺著脊背窜上大脑,又仿佛有什么沉睡在他血液里的东西甦醒了。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平稳下来,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风声、雨声、引擎声,在这一刻似乎都远去,他反而“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不,那並非真的声响,而是一种无声的引导,就在脑海深处,如同黑暗里亮起了一丝萤光,指引他望向某个方向。 他不知道那股牵引来自何处,但此时此地,別无选择。林苔屏气凝神,让那奇异脉动在体內扩散。双手几乎不经大脑便扳动摩托艇的操纵杆与油门,艇身缓缓偏转,朝一个理智上並不確定的方向衝去。起初他也迟疑——若这只是绝望催生的幻觉怎么办?然而隨著艇身在汹涌浪涌中不断前推,心底那点“萤光”愈发稳固明亮,恐惧竟奇异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篤定。心臟的节奏重新稳定,像有人在黑暗深处为他击鼓领航。 海雾依旧浓重,但林苔仿佛多长了一双“內眼”。近乎本能的感应让他连续避开潜伏险情:一回,他突然松油门並猛扳方向,恰在巨浪扑面前让艇首顺势扬起,无惊无险地滑过浪背;又一回,他毫无缘由地侧移航线,不多时便瞧见前方礁石黑影若隱若现——若非提前偏转,必定迎头撞上。林苔愕然发现:自己似能“预感”危机,这份指引並非来自肉眼,因为目之所及仍是一片灰茫,而像是身体本身在暗中导航。每当他调转方向,艇尾划开的水面就被乳白雾息迅速抚平,涌起一圈圈暗淡涟漪,旋即消散无踪,像从未有人闯入这片禁区。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雾色终於起了变化。原本均质的灰白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调。林苔眯起眼,紧盯著前方。远处的浓雾深处,仿佛浮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他小心翼翼地朝亮光的方向驶去,儘量放缓引擎以避免惊动任何未知的存在。隨著距离的拉近,那团亮光渐渐明晰,隱约透出暖黄色。它时而被雾气遮掩,时而又清晰可见,每一次闪烁,都像在黑暗海面上呼吸的微火。林苔的胸口再次剧烈起伏,这一次却是因为激动和难以抑制的希望。无论那光是什么,它至少打破了漫无边际的灰暗,给出了一个可以追寻的目標。 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减弱,只剩零星的细雨滴落。狂风也收敛成了低语般的微风。雾气逐渐变薄,天幕深处隱约透出苍白的晨光;若有若无的海鸟啼声在高空迴荡,却又被浓雾折回,听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令人分不清方向,更显旷远孤寒。林苔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望著远方若隱若现的光芒,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在这无边的孤寂与迷雾中,那抹光亮宛如黑暗中的火种,重新点燃了他心中的信念。 第17章 霰火孤灯 夜幕沉沉,自由港沿岸死寂一片。朦朧月光下,残破的港口残骸横陈,偶有几簇暗红色的火星在废墟间闪烁,如同冰冷夜雨中迸散的霰火。不远处,漆黑的海水正无声地拍击著岸边残垣,发出低沉而绵长的呢喃,仿佛在为这座死城吟唱一曲无词的輓歌。远处一座折断的信號塔上悬著一盏孤灯,昏黄光芒在风中摇曳,將破败阴影拉得悠长。林苔蹲伏在一片倾倒的货柜后,屏住呼吸,静静凝视前方高墙內戒备森严的“重症区”。 顺著內心涌动的直觉,林苔缓缓贴地匍匐前进。那是埋植在他体內的种子在引导著方向,一种独特的感知在暗夜中延伸开去,让他得以避开巡逻探照灯的光锥和高塔上扫视的红外感应。林苔全身的神经都绷紧成了一根弦,心跳快得几乎要衝出喉咙,但他不敢有半分怠慢。铁丝网后的院墙暗影里,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正交谈著来回踱步。林苔闭上眼睛,掌心处微微渗出的温热让他“看”到了守卫踏出的每一步纹理。抓准两人转身的间隙,他身形猛然窜出,如同一抹疾风掠过开阔地带,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围墙內侧。 “重症区”內静得出奇。昏暗走廊尽头,不时传来低沉的机械运转声,与林苔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墙壁上斑驳的漆皮下隱约可见褪色的標识线,指引著不同功能病区的方向。林苔警觉地贴靠墙边移动,藉助种子感知默数著每一间病房內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然而这次,他始终未能捕捉到妹妹小野的气息——这种反常的现象令他心中愈发忐忑不安。终於,当他循著感应来到標记为“f区”的病房门前时,却只感受到一片令人不安的空旷死寂。 林苔只觉心臟几乎要从喉间跳出,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铁门,一股消毒水与陈腐霉变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仅有角落一盏闪烁的应急灯,投射出幽幽暗光,將一排病床的影子映照在对面的墙上。林苔屏息凝神,目光在床位牌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最里侧床位的铭牌上——“f-01”。他確信正是妹妹小野被关押治疗的位置。可此刻,那张病床上却空无一人,凌乱的被褥和尚未冷却的体温残留昭示著有人刚刚离开。床头的电子屏幕闪烁著浅绿微光,其上显示的信息令林苔瞳孔骤缩:“f-01:已调出”。 脑海中仿佛有雷鸣炸响,林苔踉蹌一步衝到床边,难以置信地盯著屏幕上的字样。妹妹被调走了?他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胸腔內像是填满了铅般沉重。他仿佛看见小野瘦小的身影在昏暗中被人从病床上架走,惊恐地四处张望……来晚了吗?小野究竟被带到了何处?林苔感到一阵眩晕,指尖不由自主地在床板上抓出尖锐刺耳的响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环视四周,试图找到任何遗留的线索。然而病房內空荡肃杀,只有墙角漏水处传来滴答的水声,与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光一起,沉默地嘲讽著他的无助。 就在此刻,林苔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一股危险的直觉令他几乎是出於本能地翻滚闪向一旁。几乎同一时间,一道刺目白光贴著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横斩而过,“嗤”地一声无声地切开空气,斩落大片尘埃。林苔一个驴打滚躲到另一张空床后,抬头望去,只见病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立著一个修长的人影。那是一名身穿白色的女子,面容隱没在微光之中,只能看见一双冷冽如刀锋的眸子正紧紧锁定著林苔。 林苔心头一凛!白衣女武士微微侧首打量林苔,缓步迈入病房,手中长刀拖曳出一道璀璨的弧光。那武器通体呈乳白色,刀刃边缘泛著淡淡萤光,如同某种生物的脊骨被赋予了光芒与锋锐。林苔压低身形,悄然抽出小腿绑带中的匕首,匕身在昏暗中映出冷冷寒光。他绷紧全身肌肉,目光与那女子对峙的双眼对上,只感觉一股寒意直刺入骨髓。 林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眼前这个白衣人十有八九就是带走小野的凶手。他强忍心中的愤怒和焦急,厉声喝问:“你们把我妹妹带到哪里去了?!”然而白衣女武士只是冷冷地凝视著他,沉默不语。 短暂的静止后,女武士猛然发动攻势。她的身影几乎化为一道白色残影,瞬间跨越数米距离,长刀带著尖锐的破空声自上而下劈向床尾!林苔早有防备,双腿一蹬地面,全力侧跃躲避,刀锋几乎擦著他的衣角斩入地板,激起一片碎屑。尚未来得及喘息,林苔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刺骨的寒光横扫而至——女武士的第二击紧隨而来,刀刃挥舞如疾风骤雨。狭窄的病房瞬间充斥金铁交击之声,火与碎屑四溅。林苔仗著身形灵活,或翻滚或侧身,每每在千钧一髮之际堪堪避开要害,但肩头和腰侧仍被擦出两道浅浅的血痕,钻心的痛楚令他额角冷汗涔涔。林苔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电光石火间,林苔被逼退至病房角落,无路可退。白衣女武士的眸中掠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双手挥刀朝林苔当头劈下!千钧一髮之际,林苔低喝一声,竭尽全力举起匕首横架。金属震鸣犹如裂帛,巨大的衝击力顺著匕首涌入林苔双臂,他只觉虎口一麻,几乎握不住手中武器,整个人被震得踉蹌倒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面上。剎那间,他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血意,强忍著才没有当场喷出。 她的身影再度化作一道细若蛛丝的白影,几乎与病房四周的冷光融为一体。林苔勉力稳住眩晕,抬刀格挡,却只觉腕骨被一股诡异的衝击震麻——那不仅是刀锋撞击的力量,更像一种从对方掌心透出的“脉动”,沿兵刃传进骨骼,瞬间扰乱了他的神经。剎那之间,匕首脱手而飞,钉在病床铁框上,“鏘”地发出一声哀鸣。 林苔踉蹌中反手拔出左轮,抬腕即扣扳机,枪口绽放出一凛火光。然而女武士身影一晃,竟以诡异角度掠过子弹轨跡,几乎在瞬息之间闪至他侧。林苔只觉手腕一震,指骨一阵剧痛,枪械已被她一掌击落,重重跌在地面。 他咬牙稳住身形,像是出於本能般伸出左手,指间泛起淡淡涟漪般的光纹,一圈扭曲空气如水波盪开,直朝她胸前推去。然而那女武士却面不改色,反掌推出一记几乎无声的震盪波,恰如其分地迎上林苔之力。两股能量交匯的剎那,林苔只觉臂骨一僵,整条手臂顿时失去知觉,如被冻住的血液瞬间凝固。 趁林苔手臂僵硬的空隙,女武士抬膝猛顶他的腹侧,紧接著反手一记肘击,狠狠砸在他肩口。巨力之下,林苔整个人被震得撞向墙壁,胸腔一阵闷痛,眼前发黑。女武士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纤细手指在刀柄上一抹,刀面瞬间亮起一道褐金色脉纹,像血管般迅速蔓延至刃尖。隨即,她轻轻朝前虚划半弧,空气竟发出细微噼啪声——仿佛看不见的薄膜被割裂,炙热的能量在缝隙中沸腾。 林苔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一记无形斩波掀翻在地。胸口衣料瞬间裂成两道焦边的口子,裸露出的皮肤被灼热气流擦过,近乎烧焦的刺痛令他齿关紧咬。空气残留著焦糊与药水混杂的味道,更添窒息压迫。 女武士收刀而立,墨色眼眸在面罩后闪著嘲弄冷芒。她嗤笑一声,声音如樱刃划过霜冰,带著轻蔑与戏謔:“你以为,只有你是融合者吗?” 冰冷字句迴荡在封闭病房,像利爪抓扯林苔尚存的心神。女武士轻旋刀锋,刃上的褐金脉纹倏地熄灭,仿佛那骇人的威压只是隨手示警。与此同时,她的一只手指轻扶左腕,却骤然怔住,腕上空空如也。女武士眉心微敛,下一秒耳中似收到急促电流讯號,似乎听到了耳机中某个指令,她只冷冷瞥了林苔一眼,转身化光遁入走廊深处,只留地面上仍在微微滚动反光的“扭链”。 林苔挣扎著站起身,正欲追击,却见女武士已敏捷地闪出门外,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只余下几滴洒落地面的血跡,证明刚才那场遭遇並非幻觉。林苔大口喘息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强忍手臂剧痛,定睛望向地上那枚链条。他缓步上前捡起那枚细链,只见其一端断裂。链身冰冷,中央坠饰赫然是一个黑色的“Ω”標记。林苔瞳孔微缩,指尖触及的一瞬,胸口黑色种子骤然炽热,像被电流点燃。 视野陡然被一道刺白撕开。 模糊幻影闯入脑海:洁净到毫无温度的白色舱室,墙面刻著难以辨认的符號。几名身著防护长袍的研究员围著半透明悬浮舱操作,他们的声音像隔著厚重海水传来,字句变形,却依稀能分辨出残酷的术语。 “记忆剥夺程序已启动。”,“目標海马体清洗百分之七十八……”,“保留呼吸反射,情感迴路锁定……接通接口。” 画面倏地崩碎。林苔猛然回神,冷汗浸透后背。脚下地板似在下沉,胸腔里却像被塞进炽铁。记忆剥夺?把人的过去、名字、情感统统刮成一张空白?林苔握紧链环,指节发白,连掌心被锋刃划开的血痕也浑然不觉。此刻他才真正理解:妹妹並非“治疗”“研究”那么简单,而是被推上了某种不归路的手术台。 如果她的记忆全部被擦除——她还会认得自己吗?若再晚一步,小野就会成为一具只会执行指令的空壳!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怒火交织,令林苔心臟震颤。 他深吸一口腥甜的气息,將Ω扭链紧紧攥进掌心,仿佛攥住妹妹与过去仍相连的唯一线索。猎犬般的警报声已在走廊远处炸响,但此刻的林苔耳中只有自己骤然急促的心跳。 他掂量著掌中扭链,指尖试探般拂过链芯。金属表面冰凉,却似藏著微弱心跳;隨著胸口黑色种子无声搏动,一丝断续电流自链环滑入血脉。林苔轻吸一口气,忽觉眼前骤然一黯。 模糊残影再次划破视野—— 灰白隧道,轨道列灯闪烁成红;尽头,一道半圆弧形门缓缓闭合,上方只投下一行残缺字符: “d-3井域” 映像倏然熄灭,如未曾存在,但那“d-3”已似烙铁钉在林苔心底。更令他骇异的是,指尖贴著扭链,竟能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仿佛那枚金属正循著海底某条暗流,替他描出一条无形的方位线,链身越发温热,脉动亦更急促。林苔不知“d-3”究竟是地名、编號,抑或故障码,却確信:要追回妹妹,这串字符便是唯一北辰。警报声仍在走廊深处撕裂夜幕,林苔却已將扭链贴於心口,低声道: “……d-3,无论是什么地方……我会找到。” 片刻的绝望过后,林苔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中重新燃起决绝的火光。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妹妹!纵然记忆被剥离,小野依然活著,还有机会將一切夺回来!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林苔深吸一口气,將那枚Ω扭链小心收进口袋,踉蹌著站稳身子。他抹去嘴角的血跡,目光如炬地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尽头。那里,实验区所在的方向,有微弱的红光若隱若现,恍若黑暗中的一点孤灯。在这末世的无边长夜里,那一点光芒既象徵著希望,也预示著更深的险境。林苔攥紧拳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奔出病房。几秒后,远处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在死寂中迴荡,但此时林苔的身影已消失在霜寒如霰的黑暗中。黑暗中,只余林苔心底无声的誓言。 第18章 逐潮之声 自由港外海的夜幕下,海面幽暗寂静,只有微弱的浪轻拍著岸堤的残骸。林苔匍匐在一段断裂的防波堤阴影中,注视著掌心那枚Ω扭链的微光,在黑暗中映出他紧锁的眉宇。感知信號终於锁定,在前方海底某处。一条废弃的水下转运管线,就在那里等待著他。 潮汐拍击断裂礁块,碎浪在礁隙里迴旋、又破碎成泡沫,似无数细小嘆息在夜色中消散。远空偶有海鸥掠过,却不啼鸣,只留下拍翼掠风的隱约窸窣,更衬得海面死寂。林苔深吸一口气,静静滑入冰冷的海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围了全身。他抬头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灯火稀疏的自由港轮廓,港区的灯火仿佛隔著厚雾罩上蒙尘玻璃,顏色晦暗,时亮时灭,就像一座即將熄灭的浮岛。 林苔迅速下潜,朝著Ω扭链所指引的方向游去。周围一片漆黑,很快,一个庞大的黑影出现在视野范围內——那是埋藏在海床淤泥中的管线外壳,布满了厚厚的藤壶与海藻,仿佛沉睡在时间深处的巨兽骨骼。 林苔沿著管线外壳摸索前行,一边小心戒备周围可能存在的监测装置。Ω扭链持续传来细微的振动,指引著他来到管线侧面一个隱蔽的维护舱门前。门锁的指示灯早已熄灭,他用力撬开舱门。 稳定身形后,林苔强忍著心跳的加速。他探头朝內望去,发现里面是一段狭窄的过道,被幽暗的海水灌满,犹如一条通往未知深处的黑色肠道。林苔踏入其中,水位只到胸口,他推开半掩闸门,海水譁然涌入下一舱,迅速降至脚踝。舱內仍存稀薄空气,他踩著滴水的金属格柵继续前行。 过道內空间逼仄,他不得不微弓著身子缓慢前行,双手触摸著墙壁,以防迷失方向。四周死寂无声,只有他身后泛起的气泡不时炸裂耳畔。昏暗中,管壁上斑驳的警示標誌依稀可见,提示这里曾是自由港离岸转运系统的一部分,如今却被弃置荒废在黑暗中。冰冷海水在脚边滚动,搅起层层铁锈粉末,像暗红雪尘在灯光里纷飞。管壁偶尔渗出气泡,穿过耳旁时炸出钝闷脆响,仿佛有人在黑暗另一侧轻敲锈壳。 走出过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林苔来到一个圆形的中转舱室。四壁排列著生锈的操作台和设备架,舱室中央则停放著一艘小型的单人潜航器。林苔的眼睛一亮:这正是他需要的可控小潜艇。他游到潜航器旁,察看了一下控制舱盖,发现舱盖紧锁並且断电。他皱了皱眉,尝试手动供电解锁。片刻的等待后,“卡嚓”一声轻响,舱盖锁应声打开。林苔用力推开沉重的罩盖,钻进了狭小的驾驶舱內。 熟练地扣上固定带后,他启动了潜航器的备用能源。仪錶盘上的指针依次转动归零,微弱的灯光照亮了舱內狭小空间。一阵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传来,小艇缓缓悬浮离地。驾驶舱玻璃上凝出细小水珠,顺著弧面蜿蜒而下。微弱舱灯投在雾蒙蒙的內壁,划出一圈苍黄光晕,把狭小空间映得像嵌在深海里的孤灯囚室。 林苔双手握住操纵杆,通过观察窗望向前方——中转舱室另一侧,有一道通往外海的闸门。他將潜航器移至闸门前,在控制面板上寻找开关。然而年久失修的设备毫无反应,他只好再次採用手动方式。数十秒后,闸门伴隨著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片幽暗的海水涌入舱室,將小艇一举推送出舱,进入了茫茫的深海。 重归广袤的海底,林苔略微定了定神,隨即操纵小艇沿著管线的延伸方向前进。外部探照灯射出的光柱在黑暗水域中扫过,照出管线两旁大片塌陷的海床和飘荡的沉积物。潜航器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远离自由港近海的人造光源,深海的黑暗如同冰封油墨,光柱一触即碎,碎片般反射光点旋即被黑暗吞没。不时有修长的萤光小鱼一闪而逝,在压抑色块里划开电光般细痕,眨眼又归於无形。Ω扭链锁定的信號持续指向前方——那里正是管线的尽头,也是他希望所在之地。 忽然,仪錶板上的警报灯闪烁起来,一连串刺耳的蜂鸣让林苔心头一紧。原本寂静的水域忽而盪起青灰色雾带,像水体深处被人撕开了伤口,浓稠血丝隨著暗流浸透四周。探照光扫过去,能见度仿佛被擦去一层,万籟俱暗只余隱约浮影。他低头扫视读数,发现周围水体的密度与成分数据出现异常波动,好似前方有什么巨大的物质正在扩散瀰漫。他下意识减缓潜航速度,凝神望向观察窗外。起初,前方只有浓重的黑暗。但几秒后,林苔捕捉到无数细微的漂浮物在灯光下闪烁反光——那仿佛是一团巨大的漂浮生物群,缓缓翻涌著朝小艇逼近。 林苔屏住呼吸,双手本能地握紧操纵杆,小心翼翼地绕开正面接触。然而,那漂浮物蔓延的范围极广,几乎充斥了他前进的必经之路。 他调整灯光亮度,终於看清了其中一些细节:那些漂浮的残片形状各异,有的像腐烂的植株碎片,有的仿佛黏连的菌毯,还夹杂著无数絮状孢子团,正隨水流漾动。 一阵阵难以名状的低频震盪透过潜航器的合金外壳传来,犹如某种空洞而诡异的嗡鸣在耳边盘旋,让他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那声音似有魔力,令人恍惚出神,仿佛冥冥中有呢喃在引诱他偏离航线,追隨那潮涌之声而去。 “不对劲……”林苔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从恍惚中清醒。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竟在刚才那嗡鸣声中变得迟滯而迷乱,仿佛灵魂都要被拉出躯壳。他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 这诡异的漂浮物和声波,让他想起了一个在地下资料中读到的名词——“孢潮”。据传在污染严重的失控海域,会出现残渣聚合形成的畸形生態体。这些孢潮漂浮不定,沿著洋流移动,一旦捲入其中,便如陷入噩梦般的迷宫。孢潮释放出的异常声波尤为危险,能严重干扰感知,使人陷入混乱。 想到这里,林苔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他终於明白,眼前瀰漫在管线尽头海域的正是传说中的“孢潮”。怪不得信號到此变得紊乱起来,若非他及时清醒,刚才差点就要在那迷乱的引诱下偏离航向,误入这片孢潮的深处。那里充斥著最浓郁最危险的污染,他一旦陷进去,轻则迷失方向,重则再也走不出来。 林苔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危境之中,他很快稳住了情绪。他没有退路,妹妹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令他重新振作。他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尝试放开自身的感知去“聆听”这片黑暗海域中隱藏的脉动。在摒除杂念后,他渐渐捕捉到一种规律:孢潮的嗡鸣並非毫无章法,其中似乎有间歇的空隙,就仿佛暴风雨中短暂的风眼。抓住这些空隙,就意味著抓住了穿越孢潮的生机。 睁开双眼的瞬间,林苔猛地推动操纵杆,將小艇朝右前方斜刺里驶去。一团巨大漂浮物迎面扑来,他迅速下潜,从其下方掠过;紧接著又有几缕菌丝状的残片缠向艇身,他果断提速衝出纠缠的触手。凭藉敏锐的直觉和对声波节奏的把握,林苔在孢潮边缘穿行穿梭,避开了一簇簇最浓厚的黑色孢团。几次惊险的擦身而过后,眼前的水域终於渐渐变得清亮,嗡鸣声也远远退到了身后。 林苔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片幽暗诡譎的海域,仿佛一场离奇梦魘般令人心悸。然而他更关心的是孢潮前进的方向。通过方才的观察,他发现整团孢潮正沿洋流缓缓飘向前方某处,而那个方向,正是d-3井域入口的所在。隱约间,林苔仿佛看见远处黑暗中有几点微弱的光闪动,那或许是d-3井域设施上的信標灯。这个发现令他心中一沉:孢潮的流动昭示著前方或许存在更大的污染源,否则它不会循著气息而来。d-3井域,多半正是敌人藏匿真相和转移囚禁妹妹的地点。 林苔低头看了一眼潜航器面板上的计时器,指针的转动无情地提醒著他时间的紧迫。此刻他终於清晰地意识到,留给他营救妹妹的时间窗口已经不多。危机正在步步逼近,而妹妹的生命犹如风中残烛,隨时可能熄灭。他仿佛看见妹妹正被困在井域那冰冷幽暗的深处,孤立无援地与痛苦为伴。他咬紧牙关,驱散心头的恐惧与疲惫,只余坚定如铁的意志在胸中燃烧。 调整好方向后,林苔全速前进,朝著黑暗深处的d-3井域驶去。小艇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在寂静的海底拖出一串白色气泡。林苔的目光如炬,穿透重重暗流,直指前路。在这逐潮之声的引导下,他义无反顾地冲向未知的深海。在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著他,他都將赶在最后期限之前,將妹妹带回光明之中。 第19章 裂雾初光 林苔驾驭著潜航器在黑暗深海中疾驰,身后的孢潮渐渐隱没於一片死寂的浓黑。刚刚穿越那场诡譎梦魘般的浩大菌群,他的心臟仍在胸腔內急促跳动,仿佛战鼓未止。 林苔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復紊乱的呼吸,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航程。探照灯的幽蓝光柱在前方水域扫过,却照不透远处瀰漫的暗影,仿佛有淡淡的雾靄在深海中游荡。那些漂浮的迷雾状微粒在光束边缘若隱若现,仿佛鬼魅般掠动,时而凝聚成模糊的人影或巨兽轮廓,又在眨眼间溃散消失,让林苔几度怀疑是视觉错觉。四周静謐无声,只有潜航器引擎低沉的嗡鸣伴隨著他,然而这平静的外表下,暗流仍在涌动,让他隱隱感到一丝不安。 潜航器的仪錶盘上偶有指示灯闪烁。林苔扫了一眼读数,周围水压和密度的数据略有异常起伏,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附近缓缓移动。他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细想,潜航器的声纳屏幕上突然掠过一道模糊的回波,又转瞬消失。林苔心头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陡然升起。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双手在操纵杆上已渗出冷汗。 林苔连忙调转探照灯朝回波出现的方向照去,只见昏暗的水中,一道巨大的阴影在前方朦朧的雾浪中一闪而过,旋即隱没在黑暗里。那影子庞然无比,绝非寻常生物所能及;即便只是一瞥,他也瞠目结舌,冷汗瞬间渗出掌心。 “那是……”林苔屏住呼吸——那熟悉的轮廓令他心底一震,“渊鯨”。在天翁號上,他曾目睹过!渊鯨的背鰭高耸如黑曜石脊樑,躯体宛若深夜星空,散布著点点微光。此刻,它正低速滑行,宽阔的鰭翼每一次摆动都搅动大片涡流,潜航器仪表隨之剧烈跳动。渊鯨那庞大的体型,擦身而过时便足以將艇壳撕碎。片刻的踌躇后,他仍然不敢停滯不前,但时间不容他退缩。想到妹妹仍困井域深处,林苔不敢迟疑,握紧操纵杆,趁渊鯨侧身滑行的间隙迅速下潜,贴著海床划出弧线,准备悄然绕开这位深海巨灵。 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震动袭来!潜航器猛地向侧舷一歪,金属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变形呻吟。林苔一个猝不及防,身体狠狠撞在座椅固定带上,胸口一闷险些喘不过气。警报灯瞬间狂闪,刺耳的警报声迴荡在狭窄舱內。他强忍疼痛,双手急忙校正平衡,將摇晃不止的小艇勉强稳住。 林苔循著撞击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庞然身影微微侧转,一只如深海琥珀般的巨眼在探照灯余光下折射出柔暗的蓝辉,宛如夜空残存的星火。渊鯨特有、光滑如黑曜石的外皮在眼周勾勒出优雅的流线。它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哞鸣,声浪透过海水传来,如古老號角震得潜艇外壳轻微共振。那並非撕裂般的咆哮,而是一种近乎困惑的警示;厚重而缓慢,却足以在胸腔掀起涟漪。林苔只觉胸腔內一阵共鸣般的闷痛,那声音仿佛直接撼动灵魂深处的恐惧。 渊鯨嘶吼声未落,庞大的身躯已骤然衝刺而来!林苔瞳孔紧缩,下意识猛推操纵杆,令小艇陡然侧移下潜。千钧一髮间,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从他头顶掠过,合拢时激起的水压如同爆炸般震盪开来。潜航器被那股衝击波拋离原位,急速翻滚了数圈。林苔只觉天旋地转,仪表读数一片混乱,耳边警报此起彼伏。好不容易稳住艇身后,他惊骇地发现,舷窗加固玻璃上竟布满了蛛网般的细裂纹,舱壁亦传来不祥的咯吱声。若再挨上一击,小艇恐怕就要解体爆裂,在这深海水压下粉身碎骨! 生死一瞬间,绝望几乎將林苔吞没。然而他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绝不能倒在这里!林苔几乎嘶吼出声。就在这一刻,他灵魂深处某种沉睡的本能被彻底激活,一道道炽白的闪念划破脑海,仿佛记忆深处某处封锁被强行撕开。“光能脉衝形態1——放射盾”,“辐能分区释放——全向扩张”,“末端神经束——临界共鸣响应”。知识以图表、代码、术语的形式倾泻而下,如洪流灌入他的意识深层,他无法理解,只能凭直觉去“使用”。 剧痛隨之而至——林苔全身血液仿佛被引燃,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他的喉咙里迸出一声混合著惊惧与愤怒的低吼。下意识地,他猛地抬起双手,仿佛要挡住眼前撕裂而来的死亡。那一刻他没有思考,没有预演,也无所谓胜负。他只是依著那片被种子“刻入”的衝动,將那股疯狂聚集的炽热能量从体內倾泻而出! 剎那间,刺目的强光以林苔为中心迸发出去!潜艇周围的黑暗被照得通亮,无形的光幕在水中张开,如同一枚巨大的半透明护盾,將林苔的小艇团团护住。下一秒,渊鯨怒撞在光盾上,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闷响。耀眼的光脉衝如涟漪般震盪开去,海水都被激盪出大片沸腾的气泡。渊鯨发出悽厉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在耀白衝击下被硬生生震退。它那如黑曜石般的背甲瞬间失去光泽,表皮大片焦化並冒起灰白水汽;隨著衝击波扩散,几片星屑似的鰭壳碎片在水中翻滚,留下一道道深蓝色血雾,隨海流缓缓散开。 剧烈的能量释放同时在林苔体內掀起风暴,他的意识几乎崩解。炽白的光芒吞没了视野,现实与幻觉在脑海中交织。他仿佛听见妹妹微弱的呼喊,又似乎看见童年的幻影一闪而逝;下一刻,视野里却浮现出扭曲的植株、漆黑的海啸和燃烧的天空,那是种子记忆中残留的碎片!林苔的神经在过载中近乎错乱,耳中嗡鸣不止,鲜血从鼻孔缓缓流下。他的意识仿佛被撕扯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闪烁著痛苦的幻影。 不知过了多久,林苔的意识在黑暗中慢慢重聚。他剧烈地喘息著,仿佛从溺水边缘被拉回,一时间竟分不清梦魘幻觉是否仍在眼前。直到舱內昏暗的紧急照明映照出熟悉的控制面板,他才確定自己依然活著。四周重归寂静,只剩下潜航器引擎断续的低鸣。林苔吃力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裂纹的舷窗向外望去——渊鯨的身影已然不见,只有翻腾的泥沙和几缕漂浮的焦黑碎片在探照灯下缓缓下沉。远处黑暗中,一道庞大的阴影正逐渐远去,它所过之处拖曳出一串暗绿色的浑浊液痕,伴隨著若有若无的哀鸣,最终隱没於无尽深海。 林苔瘫倒在座椅上,只觉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掏空般虚弱,脑海中残留的刺痛和嗡鸣久久未散。舱內几处仪表屏幕陷入黑暗,控制面板上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刚才那道光脉衝显然令部分电子设备过载短路。他抹去唇边渗出的血跡,勉强集中精神检查仪表:潜航器虽受损不轻,但核心功能尚且运转,氧气供应和动力系统维持正常,这场惨烈搏斗竟没有让它当场散架沉没,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闭上双眼,回溯刚才那股在体內炸开的烈焰。种子不仅给了他超出常人的感知,更在危急关头释放出一种可怖的“光能脉衝”。一路以来,种子已经不止一次展示了它的不平凡。“……融合者?到底是什么……”林苔想起那名女武士。这绝不只是单纯寄生物,它像一个自带教学模块的武器核心,隨时可能推著宿主越过极限。与此同时,副作用也清晰可怖:全身神经灼烧、意识混乱。“救下小野后,得儘快查清……”他深吸几口海腥味的浊气,把疑惑压下,再度专注前方的信標灯。 做完检查,林苔长长吐出一口憋闷的浊气。他的目光投向前方幽暗的水域,心臟仍在剧烈跳动,却燃起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加坚定的信念。在远处漆黑的尽头,他依稀看见几点人造灯光微微闪烁——那正是d-3井域外围的信標!经歷生死考验后,目的地终於近在眼前。林苔深知,真正的挑战也许还在前方等著他。想到刚才那头巨如山峦的渊鯨,他不禁脊背发凉。 他抬起颤抖的手掌,轻轻按在胸口,感受著源植种子微弱的律动仍在体內共鸣。方才那股毁天灭地的光芒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残留在神经末梢。但林苔知道,那並非幻觉。然而回想起刚才那股力量迸发的瞬间,他心中既感激又后怕:若非种子及时唤醒这种力量,他此刻早已葬身海底;可那近乎失控的力量也几乎將他吞噬殆尽。林苔不確定自己的身体还能否承受第二次如此极限的动用。他缓缓推升引擎动力,伤痕累累的潜航器引擎再次发出低沉的轰鸣,尾部拖出一串白色气泡,朝著d-3井域的方向毅然前进。 第20章 深潜入井 林苔驾驶的小型潜航器在幽暗海水中缓缓前行,四周一片死寂与黑暗。仪錶盘荧绿的微光映照著他紧绷的面容。偶有礁石在探照灯光边缘闪现,又旋即隱没,宛如沉睡巨兽的剪影。林苔儘管紧张,仍死死握住操纵杆,小心翼翼地向前驶去——前方,正是d-3井域水下研究站的位置。 林苔终於捕捉到研究站的轮廓——昏暗海底中,黯淡的金属结构如同伏臥在岩台上的钢铁巨兽。表面厚厚的海藻和贝壳昭示著漫长岁月,破碎外壳满是锈蚀斑驳。部分舱段坍塌,裸露出扭曲变形的樑柱骨架,仿佛在海水与时光中饱经磨礪。 林苔放缓速度,环绕著研究站残存的结构仔细搜索入口。潜航器前方的探照灯缓慢扫过墙壁,再往前,探照灯照出了一个裂开的舱门口——那是一道巨大的合金门,此刻微微开启著一道缝隙,仿佛一张沉默开启的巨口。林苔心中一紧,这或许是潜航器进入研究站的唯一途径。他深吸一口气,將潜航器的前照灯调到最亮,小心地调整姿態对准门缝。潜航器缓缓前进,狭窄的门缝两侧是锈跡斑斑的门框,表面还掛著絮状的海藻。机身外壳偶尔擦过碎裂的金属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林苔不禁屏住呼吸,唯恐引发更大的塌陷。 穿过舱门裂缝,潜航器进入了研究站內部一个宽阔的舱室。探照灯的光束摇曳著扫过四方,映出周围杂乱的景象:这似乎是研究站曾经的一个小型潜艇停靠舱的区域。整个舱室已经完全被海水灌满,墙壁和天板上长满了幽绿色的海绵和苔蘚,仿佛给冰冷的金属覆上一层死气沉沉的毯子。舱室中央空荡荡的水域中悬浮著杂物碎片:漂浮的文件纸页早已浸透变形。一盏倒吊的泛光灯半截浸在水里,电缆在水流推动下轻轻晃动,却早已失去了供电,只有林苔潜航器灯光的移动在金属壁上投下晦暗不定的影子。 林苔在舱室一角找到一截裸露的管道,將潜航器停靠固定在那里。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吐出憋著的那口气。下一步,他必须离开潜航器,亲自进入研究站內部探索。林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准备就绪后,他打开潜航器的舱门,冰冷的海水立刻灌了进来,浸没了他的全身。林苔打了个寒颤,却努力稳住心神,慢慢游出潜航器。 他离开驾驶舱,整个人漂浮在昏暗的水中,靠潜航器的灯光辨识方向。四周静得出奇,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器吐出的气泡缓缓上升的声音,以及心跳在耳畔砰砰迴响。林苔举起手电筒,照向舱室尽头。远处,依稀可见一道紧闭的內部舱门,標誌著通往研究站深处。门旁的控制面板毫无反应,看样子早已断电。林苔游过去,找到一个撬棍,將撬棍插进门缝,用力撬动。金属门发出刺耳的呻吟,缝隙处簌簌掉落锈屑。他深吸一口气,加大力气继续撬动。终於,“哗啦”一声,门板被他推开了一条可以容身的缝隙。门后的黑暗幽深莫测,仿佛等待著他的到来。 林苔小心翼翼地挤身进入门后的通道。此处是研究站內部的一条走廊,墙壁上的照明灯当然也已经熄灭,只剩手电筒在漆黑中扫来扫去。林苔缓慢游动前进,借著微弱的灯光,他小心地探出水面,水珠滴落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林苔站在半水半气的走廊中,静静聆听片刻。头顶空气中瀰漫著一股陈腐的气息,混杂著海水的腥咸与铁锈的味道。昏暗中,走廊两侧依稀可见几扇紧闭的舱室门,门上方的指示牌在锈蚀中难以辨认。他举起手电,朝最近的一块指示牌照去,辨认出上面写著“实验室”,“资料室”等字样。心念一动,他决定前往资料室,那里或许存放著研究站的重要文件,甚至可能有一些秘密档案。 林苔拖著半浸在水中的身子,缓缓沿走廊向標示“资料室”的方向前进。每迈一步都带起一串水与回声,脚下踩到漂浮的杂物时偶尔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静謐的环境里,任何声响都被放大,在黑暗中迴荡,让他更加警惕。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金属门虚掩著,那正是资料室所在。门边墙上的固定插销已经锈断,林苔小心推开门,一边举高手电筒向內探照。 资料室內的景象映入眼帘。这里似乎尚未完全被水淹没,地面仅覆盖著薄薄一层积水,映出手电光斑的摇曳倒影。室內空气沉滯而冰冷,墙角堆积著一层厚厚的灰尘和霉斑。数排金属档案柜靠墙而立,有的柜门半开著,里面的文件散落出来,有些早已被水浸泡成一团浆糊般贴在柜角,还有一些较高的位置上尚保存完好。房间中央是一张锈跡斑斑的金属桌,桌上凌乱地摊著几份文件夹和笔记本,旁边一把椅子翻倒在地。墙壁一侧,几个密封的防水箱静静矗立,上面贴著“机密”字样的封条。 林苔走进房间,小心避开地上的积水和杂物。他举起手电,让光束投射向档案柜,隨后伸手去翻那些散乱的文件夹。指尖触及纸页时,纸张早已因潮湿变得脆弱,一不小心就碎成絮状。他只得更加小心,一页页地翻看。大部分文件因潮气而模糊不清,但几行仍能辨识的字句映入眼帘:“…星囊计划…实验报告…代號…”他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將手电的光凑近那些字跡,生怕看漏任何关键信息。 这时,一个完整且乾燥的崭新文件夹引起了他的注意。它被夹在几本笔记之间,封面上赫然盖著“绝密”红印。林苔小心地抽出这个文件夹,他屏住呼吸翻开封面,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黑体字印刷的標题:“星囊项目重启实验记录”。向下翻阅,只见纸页上密密列著编號与姓名。忽然,林苔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行:“林小野,高匹配度者,当前状態:融合成功,覆盖记忆成功。” 第21章 井底幽光 剎那间,林苔的脑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林小野!”,妹妹的名字就这么赫然地出现在机密档案里。儘管內心早有猜测,但真正確认此刻,他依旧感到胸口一阵收紧,呼吸为之滯涩。他的手微微发抖,继续往后看。 林苔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小野——他的至亲,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她难道与这项神秘的“星囊”计划有关,並成为新的实验对象。那些年所有的疑问、失踪的谜团,此刻仿佛都有了残酷的解答。林苔努力稳住心神,將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他知道这些档案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既是揭开真相的钥匙,也是危险的源头——如此机密的资料,足以证明星囊计划背后隱藏著惊天的秘密。 他將文件夹小心地收进防水袋,又环顾资料室,確定没有遗漏其他有价值的信息。如今真相已浮出水面,林苔暗下决心,必须继续深入,將林小野下落之谜彻底揭开。 林苔意识到,这里虽然看上去残破不堪,像上个世纪的遗蹟。但近期有人近期来过並尝试重启实验,他必须万分小心。 林苔重新回到走廊,將手电的光束投向另一侧尚未探索的区域。他顺著走廊往下寻找,发现一处通往更下方的楼梯间。楼梯锈蚀严重,每踏一步都吱嘎作响,仿佛隨时可能坍塌。林苔扶著墙壁,小心地下行。楼梯尽头,一扇沉重的圆形舱门半掩著,门上方悬掛著残破的“d-3”標牌。他心头一震,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圆形舱门半掩著,並没有完全关闭。林苔走上前,双手用力將生锈的门推向一边,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门后是一个小小的缓衝舱,舱壁上贴著一块警示牌:“警告:前方未获授权严禁进入。”地面上散落著几件生锈的潜水设备残骸,氧气瓶滚落在角落里。 林苔迈进缓衝舱室,径直走向另一端紧闭的深灰色合金门。林苔走上前,將撬棍插进门缝,用尽全力撬动。门板缓缓挪开一道缝隙,一股冰冷的空气从中涌出,让林苔不由打了个寒颤。 当门被终於撬开足够让一人通过的宽度时,眼前的景象让林苔屏住了呼吸。门后呈现出一口幽深的竖井——入口陡然出现在眼前。林苔举起手电照向井內,只能映出近处的岩壁,其下方则被无尽黑暗吞噬。井壁上依稀可见一架螺旋向下的铁梯,没几米便淹没在漆黑的深水中。水珠沿井壁滴落,发出幽幽的回音。 林苔站在井口,感到眩晕与震撼。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將手电光沿井壁缓缓移动,但映入眼帘的只有冰冷的岩壁和锈蚀的梯级,深处仍旧一片谜团。 此刻,林苔深知自己已无退路。林小野的下落和星囊计划的真相都埋藏在这幽暗深渊之中,而眼前的d-3井口就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途径。想到档案上林小野的名字,他震惊、忧虑,但更激起了一股坚定的勇气。 林苔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躯,握紧手电和工具,迈过门槛踏上铁梯。铁梯轻微颤动,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声。他缓缓沿梯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彻骨的黑暗中。 漆黑的入口仿佛野兽巨口,吞噬著仅有的一丝昏暗光线。林苔举起手电筒,微弱的光柱缓缓刺入那无尽的黑暗中。腐朽和潮湿的气息从入口內扑面而来,空气中夹杂著腐烂植物和烧焦金属的怪异味道,让林苔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林苔的心臟砰砰直跳,他握紧手中的手电,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前方潜伏著什么未知,他都已经没有退路。 下到第一段落脚平台,一扇铁门出现在他眼前。林苔推开铁门,铁门在推力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回音在隧道般的过道中层层叠叠。踏入门內,门后的地面由金属板铺就,每走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嗡响,仿佛这片空间本身正在低语。昏暗的手电光晕下,墙壁上依稀可见斑驳的標识和剥落的油漆,写著模糊不清的警告语与编號。头顶偶有电线垂落,断裂处露出铜线,仿佛枯萎的藤蔓悬在空中。林苔小心地避开那些障碍物,控制呼吸放缓,让自己的脚步儘可能轻。空荡的过道里,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內砰砰迴响,仿佛有人在黑暗中悄然模仿著他的步伐。这死寂的环境让他每走一步都神经紧绷,深怕惊动什么不该惊动的存在。 过道的尽头,空间陡然开阔起来。林苔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环形的平台上,脚下是生锈的柵栏和防护栏杆。他小心走近边缘,手电筒朝下照去——脚底仍是一个垂直向下的深邃井洞。光束穿透浓稠的黑暗,仅仅在十数米下映出依稀轮廓:坚固的合金井壁內嵌著一圈圈环形走道和梯子,向下盘旋而去,仿佛无尽螺旋直达地心。一阵阴冷的风自井下吹拂上来,带著潮湿泥土与腐败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慄。林苔望著那黑暗深处,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即便有手电,他也无法窥见井底究竟藏著什么,只感觉到一股深不可测的空洞凝视著他。林苔不禁產生一种错觉:此刻的自己正站在世界的边缘,脚下是永无止境的深渊,一旦踏错一步便將万劫不復。 一路向下。梯级吱嘎,回声在井壁间盘旋。未到底部,岩壁上裂出一道窄缝,缝口装著一条生锈的检修廊桥。那廊桥只剩单侧护栏,另一侧直接悬空,对面则嵌著一扇半掩的金属门,门牌上写著“实验室3”几个字。林苔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尖锐。 手电光扫入室內,只见实验室里一片狼藉:倾倒的仪器架和碎裂的玻璃罩散落一地,地面布满乾涸的黑褐色痕跡,不知是燃烧的痕跡还是陈旧的血渍。空气更加沉闷,混杂著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和腐败有机物的臭味,让林苔忍不住屏住呼吸。墙角处隱约有淡绿色的微光在闪烁——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层附著在墙壁和天板角落的萤光苔蘚,仿佛这封闭黑暗的环境滋生出了独特的生命。就在这时,他的光束停在了房间中央的一团模糊轮廓上。林苔瞳孔一缩,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一具蜷缩的人体骸骨,半边身体被塌落的金属梁压住。 第22章 幽井骸灯 那具遗骸像被时间揉皱的纸团,脊柱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头颅深深垂向胸口,颧骨在灯光下泛出乾瘪蜡黄的光。残存的皮革拘束带还套在锁骨处,早已碎裂,只剩锈蚀扣环攀附其上。肋骨多处断裂,尖锐的骨茬刺透褪色的实验服残片,像一簇簇倒刺。右臂反折於身后,尺骨从乾枯肌腱间裸露,骨面残存褐黑色凝固痕,似曾被高温炙烤又迅速冷却。 林苔强忍住喉间翻涌的酸意,慢慢走近那具遗骸,保持著警惕。骸骨穿著早已泛黄的实验服,胸前的名牌早已污损难辨。在手电光下可以看到骸骨周围地面上覆著厚厚一层灰尘,显然这里多年无人踏足。遗骸的骨骼间缠绕著一些暗色的乾枯藤蔓,像是从地板裂缝中生长出来,將尸体与冰冷地面紧紧连接在一起。林苔不禁后退半步,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景象:也许这些植物曾经沿著这具可怜人的血肉生长,將他困在原地,直到生命终结。 確认四周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后,林苔退出实验室,回到紧贴井壁的铁梯,往下望去,仍然深不见底。只见梯阶沿著井壁弯曲延伸,一直没入黑暗深处。每一级梯子都覆著厚厚的灰尘和锈跡,仿佛一碰就会断裂般。林苔咽了咽口水,金属结构在他脚下微微振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在空旷的竖井內不断迴荡。他儘量放慢动作,把体重均匀分配,以免突然踩断哪一级梯板。即便如此,当他走过一个转角时,脚下还是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块锈蚀的踏板竟然断裂塌陷。林苔心头一紧,连忙將身体重量移开,死死抓住一旁的铁质扶手,眼睁睁看著那断裂的金属碎片坠入深井。几秒后,深不见底的下方传来一连串回声,金属碎片与井壁碰撞的清脆声在黑暗中来回传盪,久久不息。林苔屏住呼吸,整个人紧贴在锈跡斑斑的梯子上,一动不敢动。 良久,井下仍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异动回应那坠落声。林苔悄悄舒了口气,继续向下移动。隨著不断深入地下,周围的空气变得更为阴冷潮湿,仿佛每下降一米都更接近地底幽闭的坟墓。手电光扫过井壁时,林苔注意到墙壁和梯子接缝处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细长的藤蔓和根须,它们像乾涸的血管般紧贴金属表面,有的甚至穿透了锈蚀的孔洞,顽强地延伸出来。一些藤蔓末端悬掛著半透明的囊状物,林苔路过时轻轻晃动,洒落下一些细微的尘粒,在手电光柱中漂浮,如同鬼火下飘舞的尘埃。林苔举起手臂掩住口鼻,避免吸入那些未知的孢子或粉尘,心中暗自警惕:这些植物看似枯萎,却依然保有某种生命跡象,也许正是它们侵蚀了整座设施。 就在林苔下行途中,头顶突然传来“啪”地一声轻响,紧接著,一束微弱的红光在墙角闪烁了几下。林苔猛地停下脚步,心臟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那竟是一盏多年未亮的应急指示灯,此刻不知为何忽然通电闪了几下。昏红的光芒断续地照亮了周围环境:林苔瞥见下方不远处的栏杆旁仰躺著另一具白骨,骨骼周围盘绕的藤蔓在红光映照下犹如蠕动的蛇影,让他心头一寒。还未等看清更多细节,红灯便再次熄灭,四周重新陷入浓稠的黑暗。寂静中,只剩下林苔粗重的喘息声。他强压住內心的恐惧,安慰自己那只是电路老化后的偶发状况,未必是有甚么东西启动了电源。可他握著手电筒的手心全是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暴露出此刻內心的紧张。 渐渐地,林苔感觉自己离井底越来越近。脚下铁梯的尽头隱约出现一个最后的平台,在手电光中显出轮廓。他小心跳下梯子,双脚踏上坚实地面时差点因为腿软而跪下——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此刻微微放鬆,反倒让他感到一阵眩晕。林苔扶著冰冷的墙壁站稳,发现这里似乎是井域的最深处。一扇厚重的合金门矗立在眼前,门上斑驳的漆面下能辨认出几个大字:“核心实验舱”。门板微微敞开一条缝,像是当年匆忙间被人强行打开后又卡住了。一股更加浓烈的霉腐气味从门缝中飘出,夹杂著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淡臭氧味,仿佛里面仍有某种设备在运转。林苔屏息凝神,將手电筒透过门缝照射进去。起初只能看见深邃的黑暗与错落的实验设备轮廓,但很快,他捕捉到了一抹微弱却清晰的光——在实验舱內部远处,有一道幽幽的淡绿色光芒在闪烁。 那光源似乎隨著某种节奏忽明忽暗,宛如缓慢跳动的心臟。林苔的心臟也隨之漏跳半拍:在这死寂多年的废墟深处,竟然还有东西在发光…在“活著”。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试图看清更多细节。隱约间,他看到实验舱中央有巨大的阴影轮廓盘踞,形状像极了一株盘根错节的古老树干,上面垂掛的藤蔓缓缓摇曳。淡绿色的光芒正是从那阴影周围散发出来,將周围墙壁上扭曲的枝条影子映得忽动忽停。林苔只觉头皮发麻,掌心满是冷汗。 林苔盯著那团巨大的黑影,灯束每一次掠过,都能捕捉到极细微的起伏——呼吸般的膨缩、体液滑过纹理时的暗光。它在活著,在生长,而且显然不该拥有如此规模。 电缆烧焦的味道混著潮湿的腐香钻入面罩,林苔下意识按住胸口——那里的种子骤然发热,似被无形信號牵引。若这东西仍有活性,或许藏著令废土復甦的钥匙;可若它再迈一步,就可能沦为吞噬一切的异质心臟。希望与悚然交叠,他感到全身血液都在鼓点般轰鸣,却仍逼自己稳住呼吸。 他探手推向合金门。门铰只抖了一下便僵死,留下指宽的缝隙。足够了——林苔侧肩贴壁,缓慢挤进那道黑线。金属冰凉,刮过潜服的咔咔声在耳畔放大;前方则是一片更深的寂静,等待光束揭开下一层纹理。 林苔举起手电,光锋犹疑著刺入核心实验舱的暗影。 第23章 潮穴微森 林苔举著手电,小心翼翼地踏入核心实验舱的门槛,光束犹疑地刺进前方浓稠的黑暗。这里死一般寂静,只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在面罩下凝结成短促的白雾,又很快散逸。昏黄的光柱在尘埃中摇曳,仿佛一柄迟疑的刃,割不开眼前积年的幽邃。林苔屏住呼吸,任由那光在黑暗中探路。他的心跳声如鼓点,在这密闭空间內迴荡,一下一下,仿佛回应著什么无形的律动。 脚下传来轻微的碎裂声——枯朽的地面涂层正被踩碎。林苔低头,借著手电光看到地面原本平整的灰白瓷砖,如今覆满暗绿色的苔蘚和乾涸的水渍。每踏出一步,脚下就有细小的菌丝扬起,如粉尘般在空气中四散。他皱眉,不由放缓了步子。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奇异的气息,湿腥交杂著类似腐叶与铁锈的味道,像丛林深处混著废墟的呼吸。墙壁上隱约可见管线的轮廓,被一层膜质的菌毯紧贴包覆,辨不清原本的材质和顏色。偶尔,一滴冷凝的水珠从高处滴落,落进远处的积水里,溅起一圈轻微的涟漪,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苔举起手电四下照去。光圈掠过一道巨大的弧形支架,金属结构半没入对面墙壁般的暗色植被里,像一具与墙连为一体的肋骨。他一时分不清那到底是建筑结构还是某种异变的树根。更远处,依稀矗立著几根粗大的立柱,表面附满菌类的鳞片与蔓生的纤细枝蔓,仿佛一簇簇静止的灰色火焰直刺穹顶。穹顶的高度超出手电光照范围,只在极远处隱约反射著几点微光,像夜空中遥远的星子,又像某种监控设备残留的指示灯。那些微弱的光闪烁不定,映在林苔瞳孔中,也如鬼火般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胸腔微微发紧。这里曾经是星囊计划的核心实验舱么?林苔回忆起档案中对星囊计划的寥寥数语:“模擬生態……源植共生……”。字句支离破碎,此刻却与眼前景象互相印证。他不敢深想,只怕一思及真相便难以控制心头的战慄。 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踏进更深的未知。林苔刻意放轻脚步,但地上湿滑的苔蘚和碎裂的地板依旧会发出声响,在这静謐中放大成令人紧张的回音。他感觉自己仿佛闯入某个沉睡巨兽的体腔。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脚步,都可能惊醒埋伏在暗处的异物。汗水自脊背慢慢渗出。他却不敢伸手去擦,唯恐一个分神就错过周围任何细微动静。 不知何时,周围温度略有上升,空气愈发湿热,仿佛走进了热带雨林深处。林苔的额角沁出一层薄汗。他的手电光照到前方一堵倾斜坍塌的墙体。墙角有潺潺的水流淌过,像一条细细的溪流,正慢慢漫过他的鞋底。水是温的,带著微微的黏滯感,似乎混著泥浆和藻类。 穿过坍塌墙体的缺口,他进入了一个更开阔的空间。手电光扫过,发现中央竟有一个宽阔的积水池,如同地下湖泊。池水漆黑,平静无波,隱约映出手电光晕的浮光掠影,却照不见底。四周散落著破碎的仪器残骸,有些半淹在水边淤泥里,被藤蔓紧紧缠绕。林苔小心绕开池塘,沿著边缘前行。他看见一侧岸边竖立著斜倒的標牌,上面的字跡因岁月斑驳已然模糊。林苔指尖拂过那些字跡,触手处金属铭牌上长出的地衣霉苔一碰即碎。 就在这时,寂静中陡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某种机械被重新启动的声音,从远处不知名的角落传来。林苔警觉地四下张望,手电光急促扫动。隨即,他感觉地面在轻轻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之物正缓缓甦醒。他意识到或许是某个残存的自动系统仍在运作,定时向这生態舱注入水流;又或许是外部地下水在某个周期涌入。 “啪嗒。”几滴水从头顶落下,滴在他肩膀和手背上,温热黏滑。紧接著,远处的池水面泛起涟漪,一股水流从池底深处涌出,推攮起大片水波。林苔来不及反应,水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转瞬没过他的脚踝,还在迅速攀上小腿。他拔腿就向高处跑,踉蹌几步,踩到散落的碎石,身形一晃险些滑倒。 水流声由远及近轰鸣,如同黑暗里张开的巨口吞噬一切。林苔胸口发闷,强迫自己冷静,借著手电微弱的光寻找周围可以攀爬的结构。很快,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截倾倒的金属梯架,探出半截在斜上方。他深一脚浅一脚蹚过湍急的水流,在水没过腰际之前抓住了梯架的横栏,用力往上攀。 激流涌入的速度超乎想像。林苔爬上梯架不到两米高,冰冷的水仍在胸口翻涌,將他的腿紧紧裹住。水势裹挟著杂物残骸不断撞击他的身体,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咬紧牙关,双臂用力往上攀援。然而下一瞬,一块漂浮的沉重物件狠狠撞上他的背部。林苔闷哼一声,手一松,整个人从梯架上滑坠下来,跌入湍急的洪流中。 冰冷瞬间吞没了他。浑浊的液体涌入口鼻,耳畔儘是模糊的轰鸣。林苔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水面,可是暗流將他捲入深处,仿佛一条盲目的巨蛇將猎物缠紧拖向黑暗的巢穴。他的额角撞上了什么硬物,一阵剧痛袭来,意识在剎那间被击散。林苔只来得及最后吸入半口气,肺部火烧般胀痛,旋即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林苔在窒息的边缘猛地惊醒。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处狭窄的空间里,四周是冰冷坚硬的障碍物。水流仍在湍急衝击,但他所在的位置似乎形成了一处小小的背水坡,使他没有被直接冲走。他艰难地抬起头,借微弱的光,发现自己被卡在两块倾斜倒塌的墙板之间,勉强腾出了一块口袋大小的空隙供他喘息。胸口的疼痛和眩晕阵阵袭来,他想动却发觉左腿被什么紧紧压住,钻心地痛。 水位还在上升,冰冷刺骨的水已经没过胸口。他的力气渐渐流失,呼吸越发困难。绝望在他脑海边缘浮现。难道就要葬身於此?林苔心底涌起不甘,可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意识在缺氧和剧痛中模糊,思绪飘忽而涣散。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黑暗深处有一道幽绿的光影朝自己游来,像是某种水下植物的萤光叶片,又像是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幽绿光影所到之处,冰冷的水仿佛也微微温暖起来。林苔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濒死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异象。光影飘忽,最终停驻在他身前。他胸口的种子微微炽热,紧接著,一种奇异的感觉透过胸口传来——犹如有什么东西正穿透肌肤,慢慢植入他的体內。他低头看去,依稀看见自己胸前的衣料被撕开,一根纤细如髮丝的蔓藤正顺著伤口钻入血肉。而那蔓藤所携带的幽绿微光,正一点点渗进他的身体。 第24章 微森深处 林苔想挣扎,四肢却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看著那道微光没入自己的伤口。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温热自伤处扩散开来,原本钻心的疼痛奇蹟般缓解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一股清新的气息似乎在体內瀰漫,肺部的窒息感也有所缓解,仿佛有源源不断的氧气直接输送到血液中。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带出几缕残余的水渍。胸腔內那股温热渐渐化作炽热,像一颗种子在心间裂开芽胚,生出细密的根须,在经络血脉中迅速蔓延。 恍惚之间,林苔的意识仿佛被带入一个奇异的梦境。他看见一片晦暗的森林,在涨潮的黑水中缓缓摇曳。一株株陌生的植物枝叶上闪烁著微光,如点点星辰坠落凡尘。而在森林中央,一团巨大的光影悬浮著,形如茧囊,內部仿佛孕育著无穷的生机与秘密。林苔感觉自己微不足道地漂浮在那光囊之前,如一粒尘埃悬於星空。然而那茧囊释放出柔和的光芒,將他整个包裹。他听到低低的心跳声,不知是来自自身,还是来自那光影深处——两者渐渐同步,直至融为一体。 猛然间,他倒吸一口气,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水流的衝击似乎减弱了许多,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將呛入肺中的积水吐出。林苔挣扎著撑起身子,发现潮水已渐趋平缓,水位停止了上升,开始缓慢回落。他靠坐在倾斜的墙板上,大口喘息,每一口气都仿佛重新品尝到空气的甘露。 片刻后,他的意识逐渐清明,回想起方才离奇的一幕,心跳又一次失去了节奏。他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原本被撞伤的胸口处,衣服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的皮肤上竟长出一层浅浅的薄膜般的新肉,正覆盖在原本淤青撕裂的地方。那里隱隱泛著淡绿的光泽,如同幼芽初生的叶片,在昏暗中稍纵即逝。林苔伸手轻轻触碰,指腹下传来温热和轻微的脉动,仿佛那块新生的肌理下有植物的脉络伴隨心跳共振。他怔住了,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奇蹟,还是自己的幻想。 周围重新归於黑暗的寧静,只剩墙外远处水滴坠落的滴答回音。林苔费力地从倒塌板架间挪出身子,此时水位已退至膝下,浮游的残骸搁浅在四周泥淖中,散发著潮湿腐败的气息。他全身湿透,疲惫不堪,却缓缓站起身,借著手电那微弱的余光打量四周。经歷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潮汐,他仿佛闯过了一道生死之间的门槛。 林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暂时死里逃生,但前方的谜团仍未解开。这片潮穴微森在静寂中蛰伏,如同等待下一次呼吸的肺叶。而他,怀揣著一道未解之谜的烙印,仍將独自深入这黑暗更深处。林苔抬起颤抖的手,將几近熄灭的手电重新握紧。微弱的光点再次亮起,在他面前晕开一团昏黄。他抬眼望向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脚下的涟漪已然平息,只余下一片死寂的水泽。 黑暗中仿佛有某种细微的声音应和著他的心跳,那是潜藏於潮穴深处的回声,亦或是他体內源植之力的低吟?林苔无法分辨。他只能迈出步伐,继续向核心更深处走去。在这片人造与异变交织的幽闭森林里,他的身影很快隱没於微光,与漫长的黑暗融为一体。 林苔低头查看被泥沙和海水弄脏的衣襟下方,先前撕裂的伤口已癒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林苔伸手轻触那新生的肌肤,温热柔软,如初绽的嫩叶。 周围寂静无声,只听得水滴自岩壁滴落的微响在黑暗中迴荡。林苔只觉四肢依然酸软无力,缓了片刻才站稳身子,借著微光打量四周。这儿是人工建筑与天然洞穴交织之地:岩壁的裂缝间嵌著扭曲变形的合金框架,框架內残留破碎的透明舱壁;脚下泥沙中露出一截光滑的地板边缘,与周围粗糲岩石格格不入。 藤蔓攀附在锈蚀的金属上,叶片泛著幽幽绿意。墙角一排倾倒的储物柜淹没在厚厚青苔中,缝隙里长出几簇莹白的蘑菇,菌盖微微闪烁著光芒。 林苔缓缓前行,小心绕过地上的碎片和积水。空气中瀰漫著潮湿腐殖的气味,还夹杂一丝焦灼的金属味。他一手扶墙摸索,每一步都让心跳在胸腔轰鸣,额上沁出冷汗。他的掌下触到的时而是粗糙湿冷的岩石,时而是冰凉平滑的合成材料。前方的黑暗中似乎有通路延伸。不料脚下突然“咔嚓”一声——林苔低头,看见自己踩碎了一块破裂的玻璃面板,下面露出斑驳的线路板,像某个报废的控制终端。 他环顾四周,发现前方有一道狭窄通道延伸进黑暗,通道多处塌方堵塞,藤蔓与断裂的电缆纠缠垂掛。林苔拨开拦路的藤蔓,攀过一扇坍塌变形的柵栏门。每向前挪一步,他都气喘不已,不得不停下来稍作喘息。 好不容易通过坍塌的门后,前方空间略微开阔些。一只悬吊的灯罩摇摇欲坠,灯管早已熄灭,外壳上附著的一层萤光苔散发出淡淡的蓝绿光,將房间映出幽蓝的色调。房间中央固定著一张金属操作台,覆满灰尘和斑驳的菌斑。林苔走近,伸手拂去檯面上的青苔。这里究竟进行了什么?无数疑问在他心头盘旋。 操作台一角的指示灯依然在微弱地闪著红光,看样子备用电源尚未完全耗尽。林苔试按下一个按钮,起初毫无反应,他又连按了几下。“嗞…嗞…”几声轻响后,显示屏幽幽亮起。锈蚀的扬声器沙沙作响,隨后屏幕缓缓浮现出几行模糊的文字。林苔凑近屏幕,屏息辨读起来: “实验日誌#219 微森生態稳定。种子培育成功,具自愈功能。继续观察。” 他的心怦然直跳,林苔只觉手心出汗,紧张地张望四周黑暗,仿佛下一刻就会有身影出现。然而四下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的呼吸在胸口起伏。 他努力让自己看向下一段: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实验日誌#220 外界通讯中断。备用能源启动。研究团队接上级指令撤离,生態实验区转入无人维护模式。实验体a1-a5留在生態舱內自主生活。” 屏幕闪烁两下,光芒骤然熄灭。林苔拍了拍机器,依旧毫无响应——残余的电力终於耗尽了。房间重新沉入萤蓝的苔蘚微光中,仿佛刚才冰冷的字句只是一场幻觉。 林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翻涌的思绪。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实验体? 他绕到房间另一侧,果然在杂乱的支架残骸后找到一扇半掩的舱门。林苔咬紧牙关移开挡在门前的支架,抓住锈蚀的机械手柄用力一扳。伴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舱门缓缓开启一道勉强可容一人侧身的缝隙。门后,是一道幽深狭窄的廊道,漆黑曲折,通向未知的地下深处。 第25章 暗廊星光 廊道低矮逼仄,林苔不得不弓身缓步前行。他取出微光棒,橘色光晕仅能照亮前方两米。两侧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板,上面可见管线接口和模糊的编號铭牌。地面略微倾斜向下,散落著螺丝、碎裂的塑料片等零星残骸。空气十分混浊,呼吸间儘是乾涩的尘土味。 林苔屏息静听,只听见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和沉稳的心跳声。但此刻,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丝异响——微弱,却绝非他自身发出的声响。他停下细听,仿佛有轻轻的碰击声夹杂若有若无的低吟,从前方黑暗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这死寂的地下怎会有声音?他儘可能放轻脚步,顺著廊道继续前进。隨著距离拉近,那声音稍稍清晰了一些。 幽长的廊道深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墙壁渗出的水滴偶尔滴落,碎裂成微小的涟漪声响,衬托出四周的死寂。林苔握紧手电,但微弱的光柱尽头,只有黑暗在晃动。他停下脚步,心跳似鼓点般在耳中轰鸣。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阴影中,仿佛一丛瑟瑟发抖的荒草。 借著微光,林苔看清那是个孩子——瘦骨嶙峋,衣衫襤褸,头髮蓬乱如杂草,裸露的皮肤满是污垢和疤痕。他睁著一双黝黑的大眼,在黑暗中泛著微弱光泽,如同藏匿在林间的幼兽般警惕地注视著林苔的一举一动。林苔缓缓蹲下,將手电的光稍稍移开,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威胁。他轻声唤道:“你好……我不会伤害你。”嗓音因廊道的冰冷而略显沙哑。脑海中闪过实验日誌里的冰冷字句:实验体a1-a5被留在生態舱內。眼前这蜷缩角落的孩子,难道就是其中之一?那个曾被冷冰冰编號记录的生命,如今真实而脆弱地瑟缩在自己面前。 孩子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林苔,瘦弱的身子仍紧绷如一块岩石。寂静中,林苔忽觉一丝异样——一阵腐朽水藻的腥臭味飘入鼻端,伴隨著低沉黏腻的响动,从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他瞳孔骤缩,几乎是出於本能地转身挥动手电光。就在光圈扫过的一瞬,他看见一道踉蹌摇晃的黑影正向自己扑来。 那是一个人形怪物。它浑身皮肉腐烂开裂,每走一步都带出黏腻的声响。林苔看清,那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暗绿藻斑,裂口边缘竟长出灰白的菌丝,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霉烂气味。怪物动作迟缓,却拥有可怖的蛮力。它猛地挥动手臂横扫,林苔来不及完全闪避,肩头被重击,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令他闷哼一声,踉蹌跌退。他后背撞上墙壁,突出的金属碎片划破衣料和皮肉,温热的血顺著肩胛缓缓淌下。 林苔咬紧牙关强忍剧痛,顺势从地上抄起一根掉落的铁管,朝怪物挥去。铁管砸中怪物的肋部,腐烂的皮肉被砸得塌陷下去,一股黏稠的暗绿色液体自伤口涌出。然而怪物毫无痛觉,喉间只挤出含混的低吼声。它猛地探出长满藻斑的手,一把揪住林苔的衣襟,將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林苔只觉呼吸一滯,喉头被死死箍住,眼前阵阵发黑。绝望间,他本能地抬起右手,指尖似有炽热电流瞬间迸发。一道无形的衝击波自掌心炸开,犹如烈风碰撞水面,捲起一圈扭曲的气浪。怪物胸口被猛然掀起的劲力击中,狂怒嘶吼,巨躯失衡地向后踉蹌两步,正踏上廊道中央那块锈蚀鬆动的金属板。“喀啦!”脆响撕裂黑暗,板面崩塌,怪物庞大的身影失重坠落进塌陷的坑洞。碎石与断裂管线纷纷砸下,將它半埋在洞口。菌丝缠绕的双臂徒劳挥舞,愤怒痛苦的嘶嚎在狭窄空间里迴荡,却再无法挣脱。林苔倚墙滑坐,大口喘息,胸腔似被烈火灼烧,右臂依旧酥麻,他拖著伤体缓缓后退,拉开与坑洞的距离。 不远处,怪物困在塌陷处的嘶吼渐趋微弱。林苔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凶险的搏斗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只觉肩背火烧般疼痛,每呼吸一下都扯动伤口,眼前阵阵发白。林苔强撑著挪到墙边,背靠冰冷的墙缓缓滑坐下去。右臂不住地颤抖著,他抬手摸向肩背,指尖触到黏稠温热的血液。耳中嗡鸣不止,意识也在疼痛和疲惫中飘忽起来。 恍惚中,林苔听见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他吃力地睁开眼,只见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轻手轻脚来到自己身边。这个一直躲在暗角的孩子慢慢伸出满是污垢的小手,轻轻按在林苔血淋淋的伤口上。林苔本能地一颤,却感觉一股春阳般的暖流从孩子掌心渗入体內。柔和的翠绿色光芒在两人间亮起,仿佛微森深处植物的萤光。林苔怔住,他清楚地感到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钻心的剧痛渐渐转为隱隱的酸麻。孩子的瞳孔也泛出莹莹绿光,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对这股奇异能力早已习惯。片刻后,绿光收敛。林苔活动了一下肩膀,剧痛已消失无踪,只有衣襟上大片乾涸的血跡提醒刚才伤口的存在。 林苔怔怔望著自己几乎痊癒的伤口,又抬头望向眼前的孩子,一时百感交集。半晌,他轻声说道:“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林苔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孩子的脸,苍白稚嫩,却写满长久孤独的警惕。孩子沉默片刻,缓缓启唇,嗓音沙哑而微弱:“星辰。”简单的两个字,是他久违开口的自我介绍。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林苔鼻子一酸,眼眶也微微发热。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点了点头:“星辰……真是个好名字。”他声音很低,却让孩子清楚听见。星辰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乌黑的眸子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放鬆的神色,仿佛夜幕中闪过一颗流星。 廊道尽头,是更深的黑暗与未知。寂静中,如今多了两道相依的呼吸声。林苔缓缓站起,活动肩膀確认无碍,可以继续前行。他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微光再次照亮前路。他看向星辰,想要伸手扶他,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孩子瘦削的肩头,低声道:“跟我走吧。”星辰点点头,默默跟在林苔身侧。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昏暗潮湿的通道中並肩而行,向微森核心区更深处走去。他们身后,破败的实验区重归黑暗与死寂,只有坑洞中怪物的残肢偶尔抽搐,传出几声微弱的低嚎。前路依然未知而凶险,可林苔心中已燃起一点微弱而坚定的亮光——正如夜色中一闪而逝的星辰,在绝望的黑暗里为他指引方向。 第26章 藻殤迴廊 潮湿的空气仿佛凝成了迷雾,黏稠地贴在林苔的肌肤上。昏暗的检修通道里,管线纵横交错。林苔扶著身旁斑驳的墙壁,每走一步都听见脚下铁板的呻吟。星辰紧紧跟在他身边,一只手揪著他破损的外套下摆。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升降平台的轮廓。平台锈跡斑斑,护栏东倒西歪,几乎与周围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林苔试探性地用力踩了踩平台,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他回头看了眼星辰,低声叮嘱:“小心,跟紧我。”星辰点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上升降平台,借著墙壁上残存的梯子继续向前探索。平台在脚下微微晃动,林苔屏住呼吸,儘量將体重平均分布。每一步都缓慢而沉重。突然,一声断裂的脆响划破死寂——护栏的一角崩塌坠落,隨即整个平台像被抽空了支撑般猛地下沉。林苔瞳孔一缩,本能地將星辰一把揽入怀中,竭力向旁侧跃去。然而钢铁撕裂的巨响中,二人的身影隨著塌陷的金属残骸一同坠向黑暗深处。 坠落的过程仿佛无尽,又不过剎那。林苔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体连续撞击斜坡与管道,剧痛淹没了知觉。最后,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背脊传来一阵刺痛,胸口鬱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星辰被他护在怀里。 林苔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升降平台下方的电缆服务层。鼻端满是腐败的霉臭味。他感觉到星辰在怀中微微颤抖,忙轻声安慰道:“没事吧?”星辰闷声咳嗽了两下,摇摇头。 林苔挣扎著坐起,强忍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借著上方隱约透下的一丝亮光,林苔迅速环顾四周。头顶上方是一道裂开的缺口,正是他们坠落的梯井口,几根断裂的缆线从洞口垂下。四周是一片凌乱——扭曲变形的钢架、散落的机械零件,堆积著厚厚的淤泥和腐殖质。墙边有粗大的电缆管道通往远处的黑暗。 水珠滴落在水洼里,溅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苔屏住呼吸,扶著一根倾斜的支柱站起身。星辰紧贴在他身边,小小的身子蜷缩著,似乎极力忍耐著恐惧。林苔伸出手摸索,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於是轻轻握住。就在指尖相触的瞬间,他驀地感到一阵异样——仿佛有什么细微的信息顺著皮肤传导过来,他似乎看得更清楚了。空气在颤动,某种黏腻的响动从远处隱约传来,像是什么东西拖曳著湿漉漉的躯体在残骸间挪动。林苔心中一紧。 那东西在靠近。“是格拉夫”,星辰小声道。 林苔拉著星辰缓缓后退,將他护在身后。他放慢呼吸,努力让心跳平稳下来,不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借著星辰的感知共享,他捕捉到了那怪物的位置——约莫在左前方十余米外坍塌的管线堆附近。甚至他仿佛能“看见”它的行动轨跡:一团扭曲的人形贴地蠕动,通体缠绕著黑色藻状物和粘液般的组织,四肢细长而关节扭曲。它移动缓慢,却每一下都带著古怪的停顿,像在辨別周围的动静与温度。 林苔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格拉夫”视觉迟钝,但对热源和震动极其敏感。此刻自己额角沁出的汗水都是灼热的信號。好在此地阴冷潮湿,对方或许尚未完全锁定他们。 突然,又一阵极轻微的水渍晃动传入林苔的感知——另一具格拉夫,在右侧!那傢伙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静伏在一根断裂管道后,似乎在等待猎物靠近。 林苔牙关微紧。两头格拉夫,一左一右,相距不过数米。一旦被夹击,他们將毫无退路。他脑中灵光一闪,悄然弯腰捡起脚边一块拳头大的金属碎片。星辰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抿紧嘴唇,一动不动。林苔缓缓吸气,將全身力气凝聚在臂膀,隨后猛地將那碎片朝左前方掷出! 碎片撞击远处残骸,“哐当!”巨响划破死寂。左侧格拉夫闻声怪叫一声,朝声源方向爬去。林苔趁机扯过星辰,朝相反方向疾冲,同时掌心迸发出强劲的衝击波,直轰向右侧潜伏的黑影。 气浪裹挟碎石轰然炸开。那只格拉夫惨叫著被掀飞撞上墙壁,粘稠体液四溅。林苔瞥见它抽搐两下便瘫软不动。 林苔尚未来得及喘息,左侧格拉夫已嘶吼著扑到眼前。他急忙將星辰推至身后,自己半跪稳住,咬牙抬掌再次释放衝击波。 第二道衝击波轰然爆发。林苔只觉体內一空,但格拉夫也被横扫出去,直接撞在一根断裂钢筋上,“噗嗤”贯穿胸腹。它抽搐挣扎几下便无力垂下四肢,钉死在钢筋上。 林苔保持著出掌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几秒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下来。服务层重新归於死寂,只剩他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迴荡。星辰探出脑袋,看见两具格拉夫的尸体横在不远处,不禁浑身发抖。林苔连忙回身將他揽入怀中,轻声道:“好了,解决了。別怕,我会保护你。” 星辰紧紧搂住林苔的腰,將脸埋在他的衣襟上,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林苔感觉他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小手重新握住了他的手臂。一股温暖隨之渗入林苔冰冷酸痛的四肢,那奇异的感知也再次流动,让他仿佛与星辰融为一体,清晰察觉到周围每一丝空气的波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连续两次衝击波耗去了他大量精力,但此刻不是休息的时候。他们必须儘快离开这黑暗的陷阱,赶在更多格拉夫循著动静围拢来之前。 林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破洞。升降平台已坠毁,原路返回不可能。唯有向前,或许才能找到其他出口。他招呼星辰:“跟紧,我在前面开路。”说罢拖著疲惫的身躯朝电缆层深处走去。 电缆服务层曲折幽长,黑暗中布满纵横交错的管线。许多地方积水没过脚踝,行走时水波荡漾,在墙壁投射出晦暗摇曳的光影。林苔拾起一根掉落的铁棍,小心拨开挡路的电缆和碎片,同时留意四周的动静。星辰紧贴在他身后,一手始终抓著他的衣角,另一手牵著他的手腕,维持著感知的连结。 第27章 幽廊噬影 一路上寂静无声,唯有两人的脚步和水洼的细碎声响相伴。黑暗中不知潜藏著多少危险,林苔每走一步都警惕地扫视。感知共享让他“看”到更远处:前方空气似乎稍有流通,温度也略有变化,那里可能有个较为开阔的空间。 果然,前方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一个宽敞大厅,四周竖立著巨大的冷却管道,如一根根浸满冷凝水的立柱从地面直通穹顶。管壁上凝结著厚厚的水珠,滴落下来在地面匯成大小水坑,脚边则瀰漫著薄薄的白雾。林苔放轻脚步,警惕地打量四周。 突然,星辰猛地收紧了林苔的手。几乎同一瞬,一道黑影从左侧破裂的管道后猛扑出来!林苔眼角只捕捉到一抹腐臭的黑影,来不及细想便举起铁棍横档。“鐺!”锋利的骨刺刮过铁棍,迸出几点火。格拉夫力道惊人,撞得林苔踉蹌退了半步,手臂发麻。借著幽绿的微光,他瞥见那怪物的嘴脸近在咫尺——模糊的人形面孔布满藻类和腐肉般的赘生物,浑浊的眼窝深陷毫无焦点,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林苔强忍作呕,奋力一推,將格拉夫逼退半步。然而未等他喘息,身后泼水般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另一具格拉夫从右侧绕出,直扑星辰!林苔心头剧震,厉声喝道:“趴下!”星辰闻声立刻伏地,那黑影扑了个空,从他头顶越过。 几乎同时,大厅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滑腻的爬行声。林苔余光瞥见第三具格拉夫蜷曲在不远处一根横樑上,无声潜伏,伺机而动。三面受敌! 林苔额角渗出冷汗,硬拼绝无胜算。他一手抓紧星辰,一手猛挥铁棍朝左侧格拉夫扫去,迫使它暂退几步。就是现在!他瞥见头顶管道间垂下的一条钢索,连著废弃的起重机。林苔深吸一口气,將星辰紧紧揽入怀中,纵身跃起抓住那条冰冷湿滑的钢索。 两人身体猛然悬空,林苔肩头剧痛险些脱臼,但他咬牙死死攀住钢索,带著星辰在空中盪出数米。下方两具格拉夫扑了个空,狠狠撞在一起,扭作一团发出嘶哑的怒吼。林苔藉助惯性在半空划出弧线,朝大厅另一侧盪去。 忽然,星辰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襟。林苔心领神会,强行改变落点方向——几乎同时,“啪”的一声,先前潜伏在横樑上的格拉夫猛扑下来,重重砸在他原本打算落下的平台上,扑了个空。 林苔带著星辰落在另一处较低的管道顶端,踉蹌稳住身形。他顾不得多想,立刻放下星辰,从腰间拔出短刀扑向最近的格拉夫。寒光一闪,利刃刺入怪物后颈,格拉夫嘶吼扭动几下便轰然倒地。 剩下的两具格拉夫一左一右扑来。林苔挥棍迎战,趁一只露出破绽击断其膝盖並砸碎头颅,紧接著他与最后一只扭打翻滚,最终以铁棍死死勒断了对方的颈骨。 林苔跪坐在地,浑身酸痛如潮水般涌来,双臂止不住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般刺痛肺部。他用衣袖抹去额角和眼中的血汗,视线阵阵发黑。星辰从藏身处跑来,扑到他身旁。“大哥哥……”他声音里带著哭腔,小手不知所措地想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跡。 林苔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沙哑道:“我没事。”他深吸几口气,扶著星辰的肩膀站起身,“还撑得住,別担心。”星辰含泪点头,再次牢牢牵住他的手。温暖的力量从星辰掌心渗入林苔几近麻木的身体,他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些许。 林苔拖著伤腿,一瘸一拐地朝大厅另一端走去。他必须带星辰离开这里——刚才的打斗声太大,不知又会引来多少格拉夫。 离开冷却管仓后是一条狭窄的电缆槽通道,四壁缠满盘结的电缆。尽头处隱约可见一道沉重的合金门,正是这里的防爆隔离门。林苔忍痛加快脚步朝门口奔去。 刚到门前,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杂乱的爬行声和嘶哑低吼。昏暗通道另一端,五道黑影正蜂拥而至。林苔心底发寒:又是格拉夫,足有五个!此刻他伤痕累累、筋疲力尽,却只能强撑著將星辰护在身后,自己挡在门前。 怪物们扭动前进,尖利肢体刮擦地面,腥臭气息扑鼻。林苔深知硬拼无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聚最后一丝能量。星辰也握紧他的手臂,奇异的感知涌入脑海,让他在黑暗中清楚捕捉到每一个逼近的身影。 林苔猛然抬手,数道耀眼光箭连珠射出,五具格拉夫未及逼近便被射穿倒地。 林苔踉蹌欲倒,几乎虚脱。他一把拉起星辰,用尽全力推开沉重的防爆门,和星辰一起挤进门內。“轰!”厚重的门板砰然闭合,將追击的怪物隔绝在外。 门后走廊深处寂静无声,昏黄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將墙壁投射出斑驳阴影,仿佛幽鬼潜伏在视野边缘。空气中飘荡著腐朽和铁锈的气息,墙角堆积的灰尘与碎屑昭示此地久无人至。湿冷的雾气瀰漫空气,呼吸间儘是冰凉。远处,一滴水自破裂的管道坠落,“滴答”一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的衣襟上隱隱可见乾涸的血渍,显然之前便已身受重创。身旁的星辰气息紊乱。孩子苍白的小脸上沾满汗水与尘埃,一双瞳孔中儘是惊惧和疲惫。 “又见面了,我等你很久了。把Ω扭链还我。”一道清冷的女声划破寂静。声音在走廊中迴荡,如同锋刃轻划铁板,刺得人耳膜发麻。林苔闻声驀地止步,警觉地將星辰挡在身后。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自高台边缘缓缓现形。白衣女武士居高临下俯视著两人,嘴角噙著一丝淡淡笑意,一身素白战甲在昏暗中分外醒目,衣袂无风自动,宛若鬼魅临世,目光却寒如冰霜。她手中拖著一柄长刀,刀锋在昏暗中微微颤动,映出幽幽冷光。林苔看清来人,瞳孔猛地一缩——正是她!上次交手的伤痕至今隱隱作痛,仿佛在无声警示著此刻的凶险。 第28章 血刃濒歌 林苔默然无语,只是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心跳如擂鼓般狂乱撞击胸腔,右手暗暗握紧铁棍。对方话语平静,却透著久候猎物般的不耐。他很清楚,白衣女武士言语平和,动作却绝不会留情。果然,仅一瞬静默后,那抹白影便自高台飘然而下,长刀破空直袭而至。刀吟声陡然响起,震盪长廊,伴隨著破风的尖啸,犹如一道寒电撕裂迷雾。 林苔瞳孔微缩,几乎是凭本能向侧后一扑。锋利刀锋擦著他的右耳掠过,带起一股湿冷的气浪。林苔只觉半边身子猛地一寒,耳畔嗡鸣作响,几缕被斩断的髮丝飘落眼前。一滴冷汗顺著林苔的鬢角滑落,他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同时,剧烈的疼痛自他左肩炸开——潜伏的旧伤猝然崩裂,腥甜的血意瞬间涌上喉头。他强忍住喉间的腥甜,没有喷出这口淤血,强行定住心神,反身一掌朝来势汹汹的白影轰出。 “轰——”林苔掌心爆出一道短促的衝击波,激荡气流轰然卷向近在咫尺的女武士。可对方却不闪不避,纤细手掌悠然抚过刀背。霎时间,长刀刀身上浮现出几道细密的淡绿色光脉,如同活物般游走於冰冷的精钢。林苔瞠目,只见自己击出的能量波仿佛被那光脉吸附,引流进了刀身。白衣女武士手腕一震,刀脊诡异地一扭,竟將那股衝击卸散得无影无踪。气浪贴著她裙角呼啸而过,將迷雾都撕裂开一道真空涟漪,却未能伤她分毫。走廊两侧的墙壁为之一震,几片剥落的墙皮簌簌坠下。 林苔心中骇然,还未来得及变招,对面的女武士已巧笑倩兮,长刀顺势反挑而上。一道寒芒贴地而起,快若掣电地掠向林苔左臂。林苔仓促间侧身闪避仍是慢了半拍,只觉左臂一凉。刀锋的彻骨寒意麻痹了他的神经,半息之后钻心的疼痛才汹涌袭来。下一刻,布帛撕裂声骤响,他的袖子从肩头到小臂豁然裂开,一道血线隨之飆出!温热的鲜血溅在地上,殷红染亮了脚下的一片暗水。钻心的痛楚令林苔闷哼一声,只觉得整条左臂几乎要裂开,身形踉蹌倒退,脸色越发苍白。 剧痛让林苔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行稳住身形,借著余势猛然蹬地突进。只见他化作一道残影闪至女武士侧后,双掌一挥,两道璀璨的光箭交叉射出,直取对方要害! 白衣女武士瞳孔微凝,脚尖一点地面,身躯陀螺般旋转半圈。长刀在身前盪出半弧银光,瞬间凝成一道淡薄光盾。“叮!叮!”两声清脆撞响,光箭尽数击中光盾,炸裂成漫天碎光,如同流星雨般四散坠落。女武士身影安然无恙,只是被衝击微微震退半步。她轻哼一声,语带讥誚:“这就是你的底牌?”话音未落,白影骤然没入翻腾的雾幕。 林苔瞠目,剎那间失去了她的踪跡。他只觉迷雾深处寒光一闪,一股刺骨杀意电射而至!危急关头,林苔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横起铁棍护住咽喉。“咔嚓!”劲风掠过的同时,他手中的铁棍上传来一股巨震——半截棍身竟被生生刺断!巨大的反震力道沿著铁棍贯入双臂,林苔胸口一闷,虎口震裂,残破的铁棍脱手坠地。 锋锐刀尖去势不止,擦著林苔锁骨划过,在他肩口留下一道深深血痕。林苔闷哼一声,踉蹌跌退,两股温热的血流沿肩头蜿蜒而下,瞬间浸透了半边胸膛。长刀上繚绕的淡绿光芒隨之霎然熄灭。林苔瞳孔剧震,一股无力感轰然袭上心头,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几乎夺口而出。 林苔踉蹌站稳,剧烈喘息著,右臂不住颤抖。能量在体內紊乱翻涌,反噬的疼痛令他五臟仿佛火烧。他拼命想再次凝聚力量,可右掌心方才泛起一圈微光,转瞬又溃散无形。林苔咬紧牙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倒在这里!他仿佛又看见了妹妹苍白而信任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就此倒下。可现实残酷无情,他掌中的光芒如曇一现,隨即熄灭,四肢百骸反而涌出一股刺骨的冰冷。 白衣女武士望向林苔,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与失望。她身形微沉,下一秒竟化作数道虚幻残影从四面袭来。林苔只觉眼前白光乱舞,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口、腹部、肋侧几乎在同一剎那传来钻心之痛!刀尖、刀背、刀脊瞬息之间连点三处要害,一股浑厚巨力透体而入,將林苔震得闷哼一声。剎那间,林苔骇然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指尖都几乎无法动弹。 麻痹与剧痛瞬间席捲全身,林苔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膝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殷红的血滴洒落在冰冷的地面,碎石裂隙间登时渗出蜿蜒血丝。浓重的血腥气味霎时瀰漫开来,刺鼻的气息昭示著生命正迅速流逝。 “大哥哥!” 远处的星辰眼见他受创倒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愤怒。他的嘶喊在幽暗的走廊间来回激盪,却无人应答。少年踉蹌著就要衝过来,却被林苔艰难抬起的手势生生止住。林苔浑身血淋淋地半跪在地,摇摇欲坠,但他仍用最后的意志抬起一只染血的手,虚弱而坚定地朝星辰一挥,示意孩子千万不要靠近。他满脸痛苦,口唇发白,眉宇间却挤出一抹凌厉坚定。少年脚下一滯,泪水模糊了双眼,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白衣女武士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凝视著林苔,眸中冰冷一片。她纤指轻旋刀柄,將长刀倒转,刀尖直直对准了林苔血跡斑斑的胸膛。空气仿佛在此刻凝结,林苔望著白衣女武士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胸口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他不甘就此束手待毙,奈何四肢沉重如铅,连半寸也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著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死寂的走廊中只能听见星辰压抑的喘息声。 寒芒一闪!不等林苔回应,长刀便携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刺下。“噗嗤”一声闷响,锋刃透体而入,將林苔整个人贯穿!刀尖自他左背肩胛刺入,斜斜破开胸膛,透出右腹侧,携出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珠。林苔身躯剧震,瞳孔猛然放大,喉间逸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吟。下一秒,他整个身体都被这一刀高高挑起,悬离地面半尺有余! 女武士单手握刀,將林苔的身体挑在半空。锋刃在伤口中搅动,发出骨肉摩擦的轻微声响。血水顺著刀身汩汩流淌,滴滴坠落在地,声音清晰可闻。林苔双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破布娃娃般掛在刀上,只有被贯穿的胸膛隨微弱的喘息轻颤。白衣女武士手腕微微用力,將刀又往上一提,林苔顿时吃痛地低吼一声,身体再次被往上拋起几分。 远处的星辰仿佛被这残酷的一幕嚇傻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哭喊都忘却,只剩豆大的泪珠无声滑落。她俯下身,凑近林苔惨白的脸庞,唇边泛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幽幽说道:“把Ω扭链,还我。” 长刀微颤著,映出林苔蜡白的面容。林苔只觉体內温度正迅速流失,意识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他一只手却死死攥著內襟处的口袋,那里藏著Ω扭链,链节沉甸甸地抵在他掌心,仿佛握著他最后的希望。他穷尽最后一丝力气,將指节都捏得透白,也没有鬆开半分。 寂静中,“滴答…滴答…”鲜血顺著刀尖滑落,一滴滴砸在地上。每一声滴落都仿佛巨石坠入深潭,在林苔耳畔激起轰鸣的暗响。昏暗的视野里,血滴溅起的涟漪逐渐化作一圈圈扩散开的暗红。林苔眼前一片模糊,意识终於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冰冷的长廊重新归於死寂,只剩血滴坠地溅起的悽厉回声在幽暗中久久迴荡。 第29章 「我」 “滴答…滴答…”鲜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林苔的意识逐渐消散…… ------------------------ 我叫顾行云,是洛桑联邦国家实验室Ω-源植统合计划的副主任,也是“向量化意识”理论、“源植”理论的第一作者。 清晨,我从浅眠中醒来,房间笼罩在黎明前的微光中。一束晨曦透过未拉严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亮痕。床头闹钟显示6:05,比平日早起了半小时——今天不同寻常。我慢慢坐起身,脑中还有些许朦朧,但期待与紧张交织的感觉很快让我彻底清醒。 今天要把我的完整神经向量压进α-13號种子,我们已经为了这个实验准备了很多年。 起床后,我熟练地叠好被子,一如既往的整齐。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些细节,仿佛也理顺了我的心绪。房间陈设简单,和往常一样安静有序。 洗漱间隙,我看著镜中的自己,眼底泛著兴奋的光。我深吸一口气,让清凉空气充盈肺腔,再慢慢吐出。每逢重要时刻,我都用深呼吸平復內心。今天,我格外需要这种习惯来提醒自己:要冷静,从容地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早餐很简单:燕麦粥配一片全麦麵包。平时我偶尔会冲一杯黑咖啡,但今天刻意没有喝——避免刺激,保持感官的纯净。我细细咀嚼著早餐,穀物的香气在口中瀰漫,让心绪更加平稳。用这样平常的滋味为即將到来的非常之事奠定基础,这种感觉很踏实。餐后,我將碗碟洗净並整齐地收好,然后背起放在玄关处的背包,確认证件和笔记本都带齐。 出门前,我最后检查了一遍窗户和电源是否关闭。锁门时“咔噠”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楼道格外清晰。锁好门后,我快步下楼,走入晨曦。 清晨的街道沐浴在初升的阳光里,空气中透著一丝清凉。我沿著熟悉的路线朝学校方向走去。拐角处,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已经开门,门外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著今日的特调饮品。一阵现磨咖啡的香气隨风飘来,让人精神一振。透过玻璃窗,我望见店员正嫻熟地操作咖啡机,奶白色的蒸汽在空气中裊裊升腾。一名学生正站在柜檯前等候咖啡。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经过时深吸了一口那馥郁的香气,然后继续前行。今天註定与平常不同,我无暇在此流连。 通过校园侧门踏入校內时,映入眼帘的是清晨恬静的学府景象。梧桐佇立在林荫道两旁,晨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斑驳的日影在地上摇曳。三三两两的学生沿小道走向各自的教学楼,偶有自行车从身旁驶过。平日再寻常不过的校园清晨,在今天看来却格外动人。我放缓脚步,將眼前这一幕尽收心底,仿佛这些寻常景色能为我增添几分踏实与勇气。 穿过绿树掩映的小径,远远望见一道围栏和蓝底白字的標牌,標明国家重点实验室所在地。几栋实验楼外墙覆著银灰色金属板,大片玻璃反射著晨光,风格与周围的红砖教学楼迥然不同。入口处的铁柵栏门边,站著两名身著制服的保安。我走上前,从口袋掏出工作证在门侧刷了一下。“滴”的一声轻响后,电子锁应声打开。保安认出了我,朝我点头致意。我礼貌地点头致谢,跨入了实验区。 进入实验区,身后的校园喧囂仿佛被隔绝在另一重世界之外。眼前笔直的道路两旁是修剪齐整的草坪和几栋低矮的实验楼,每栋楼门口都设有门禁系统。此刻四周静謐,偶有身穿实验服的研究人员快步走过,神色专注、行色匆匆,与方才校园的悠閒截然不同。我顺著道路径直走向3號实验楼,只觉得每一步都格外郑重,仿佛正迈入一座科学圣殿的前庭,心中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推开3號实验楼厚重的玻璃门,走廊里的白炽灯光映照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我径直来到我们实验室区域的门前,刷卡进入。走进明亮的开放式实验区,只见已有同事在各自工位上忙碌,他们抬头向我点头示意。我略一点头,径直穿过大厅,透过內侧玻璃望向主实验室:里面设备已通电,指示灯规律闪烁,沈教授正与技术员小刘低声交谈。 我放下背包,抽出资料再次快速核对一遍无误,然后深吸一口气,朝主实验室走去。门上掛著“高危实验进行中,禁止无关人员进入”的警示牌。我按下门边的联络按钮,玻璃门隨即滑开一条缝隙。小刘探出头来,见是我便打开门:“顾主任,早。”他压低声音问候道。我微笑著点点头,同样轻声问:“早,大家都准备好了吧?”小刘露出一丝轻鬆的笑意:“一切就绪,就等您了。”我踏进实验室,在入口处拿起一件浅蓝色的无尘实验服穿上,拉好拉链。防静电布料贴合身躯,这穿戴动作仿佛一种仪式,让我立即进入庄重状態。 沈教授转过身,向我微微一笑:“行云,准备好了?”他的语气温和而充满期待。我点头答道:“准备好了,老师。”儘管心跳加快了一拍,但我仍儘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技术员们继续埋头进行最后的检查调试。我环视操作间,房间不算大,却布满了各类先进仪器:中央摆放著一张特製的实验床,旁侧是主控电脑和监测设备,银色支架上悬掛著一排环绕扬声器;正对实验床的天板上安装著半球形全息投影仪;四周墙壁嵌有吸音板和光学传感器,以最大限度地隔绝外部干扰。 按照流程,我来到实验床边坐下,儘量放鬆身体,隨后躺下。冰凉的白色一次性床单贴在身下,我將头轻轻卡入床头的凹槽,双眼直视著天板上的投影仪。小刘和另一位助手麻利地为我连接各项监测装置:將心率传感带束在胸前,血氧夹夹在左手食指上,又在额头和头皮固定好数枚脑电电极。凉意透过电极胶垫传来,我的余光瞥见几缕导线顺著床沿延伸到一旁的主控设备,將我与那台庞然大物连接在一起。 第30章 源植 上 沈教授站在旁边,低声叮嘱道:“实验过程中如果有任何不適,立即告诉我们,我们会马上中止。放轻鬆,按照训练时的方法集中注意……对,就这样呼吸。”他透过无框眼镜注视著我,目光中既有关切也有期待。我微微点头,调整呼吸至绵长而平稳。此刻,我仿佛是舞台上等待指挥棒落下的乐手,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那关键一刻的来临。 確认无误后,沈教授按下启动按钮,通过扬声器郑重宣布:“α-13號向量读写实验正式开始。”全息投影仪亮起柔和光晕,室內灯光隨即调暗,方便我更清晰地接受投影。操作间顿时静謐无声,只余仪器的轻微嗡鸣和我平稳的呼吸。 低沉的音频序列响起,无形的低频振动从四下渗来,我的耳膜隨之轻轻颤动。继而,一道清亮的音调划破沉寂,如拂晓穿透森林的第一缕阳光,在脑海激起阵阵涟漪。我闭上眼睛,任这奇异的声音在意识中迴荡,引导我的精神进入既定频率。 没过多久,我的眼皮感到一阵闪动的亮光,便重新睁开眼。只见天板上的投影仪投射出缓缓流动的光带:幽蓝与暖橙如极光般交织,形成不断变幻的抽象图案。我並未细想,只是放鬆心神,静静凝视。 光与音交织,时间顿时拉长成浓稠的漩涡。我仿佛被锁进一个只剩色彩、脉搏与呼吸的密闭舱室。忽然,一阵细微却持续的抽离感在大脑皮层深处掠过——设备开始从我的神经网络中“採样”,把那无数瞬息电信號提炼为向量数据,流向旁侧的α-13號种子。那感觉像极微弱的磁流贴著脑膜滑动,似乎有看不见的线牵扯著记忆与情绪。我本能地浑身一紧,又强迫自己鬆弛,任由那股离散的脉动在意识深处被抽取、转写,最终注入那枚暗红色核心中。 隨著视听刺激愈发增强,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却並不难受,反而仿佛置身绚丽的梦境。耳边的声音也复杂起来,高低起伏好似未知语言的低语,又如远方传来的合唱。我试著捕捉节奏,努力让自己在信息洪流中保持一丝清明。 一时间,一种庄严感在我心底升腾。我意识到自己正经歷一场前所未有的仪式:记忆与认知被层层分解为向量数据,沿著神经电路回流、匯聚,最终注入一旁的α-13號种子。意识在此刻交匯,如同把灵魂炼成光点嵌入晶核。我成了验证真理的“源端”——不仅承载,更向外输送。敬畏与寧静交织,我坦然躺在这里,任思绪与情感被抽丝剥茧、化作无形代码,仿佛虔诚的祭司,將圣火由体內捧出,供奉於祭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归於寂静,流淌的光影也逐渐停息。我仿佛从一场深海潜行中缓缓浮出水面。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只见头顶的投影仪已经熄灭,唯有一抹微弱的余光还停留在我的视野里。周围重新恢復了平日的明亮和安静,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心跳也慢慢放缓。 我们终於要將“自我”封存进了一颗种子里。这一步意义深远,却没有人能够预见它將把我们引向何方。 源植,是我毕生追寻的奇蹟,也是我亲眼见证的现实。曾几何时,知识对人而言只能透过漫长的学习和传承获得,而技艺则需要以岁月磨礪才能精进。是否有更直接的途径,將知识与记忆像种子一般播撒到人们心中?一切生命的奥秘皆书写在基因的篇章里,如果我们能读懂这篇章,是否也能执笔於其上,写入新的故事?源植正是基於这样的信念诞生的——以特殊培养的植物为载体,编码人类的记忆、知识乃至技能,然后將这粒饱含人类经验的种子植入另一个生命体的神经沃土中,让知识在梦境中生根发芽。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这样离奇的技术竟能奏效?我常常会轻轻抚摸掌心的种子,回答道:“因为万物皆数。”语言也好,动作也罢,甚至情感与记忆,其实皆可以转译为某种形式的数据。就像光可以分解为波长与频率,思想与经验也能分解为神经元的脉衝编码。过去,人类通过书本和口传分享知识,那只是一种媒介转换——把脑海里的电信號化作文字,又由读者眼中的文字復原为脑海的画面。而源植所做的,是更大胆也更直接的转换:我们將人的记忆和技能提取为生物信息码,植入一颗种子的基因序列中。生命体的基因本就是天然的存储器,亿万年的进化把生存技巧写进遗传密码,那么为何不借其之力,写入我们希望传递的智慧?当这颗种子与宿主相融,它並非简单地灌输知识,而是像一个讲故事的使者,在宿主的睡梦中娓娓道来,將信息潜移默化地编织进大脑的神经网络。宿主醒来时,脑海里便多了一段仿佛天生便会的记忆,一种无师自通的本领。 不远处,一株幼苗,我们最早的实验体,静静生长。这株幼苗的叶脉间隱隱透著蓝色的光纹,正是当初编码了一段物理学原理的种子所长成的植株。我记得第一次实验时,我们將一颗源植种子植入一位志愿者的体內。那个夜晚,他陷入深沉的梦境,我们则在旁监测他大脑的波动。仪器记录下他快速的眼球运动和微微颤动的指尖——梦境正將信息写入他的神经。而当清晨他睁开双眼,我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某种不一样的神采。他喃喃自语著梦中所见的奇异景象,然后不假思索地在纸上写下复杂的方程式。那一刻,我的心几乎停止——那些方程正是我们植入他脑中的物理学知识。他,一个原本对量子力学一无所知的人,竟在一夜之间掌握了这高深莫测的理论。这不是魔法,而是科学与梦境交织的力量,是源植的第一次胜利。 第31章 源植 下 隨著研究的深入,我们发现源植所赋予的不仅仅是书本里的知识,还有更加直接的“能力”。知识可以转化为行动的本能,当我们將特定的肌肉记忆和感官经验编码进种子,宿主甦醒后便可不经练习而运用自如。曾经有一位试验者,在植入源植后第一次训练时,他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光束,犹如晨曦破晓。他惊讶地看著自己的手——那是攻击的力量,一种由源植赋予的本领。那束光击中了实验室里的靶標,留下炽热的焦痕,仿佛凭空降下的雷霆。我们站在一旁,既震撼又心怀敬畏。谁能想到,人类不藉助任何器械,竟可直接释放如此能量?可对於源植而言,这只是將体內能量引导外放的“攻击”能力——我们称之为光束或衝击波。 另一次实验里,源植展现了截然不同的面貌。那名宿主原本孱弱瘦小,但当危险模擬开始时,我们看到他的皮肤渐渐泛出一种棕褐色的纹理,表层变得如树皮般坚韧。他整个人纹丝不动地承受了衝击,仿佛化身为一株扎根大地的古树。事后检查发现,他的表皮细胞在瞬间分泌出高密度的纤维素和木质素,交织成天然的装甲。这是源植赋予的防御能力——让人的肌肤召唤植物的特性,化作护盾,將伤害拒之门外。我轻抚那些残留在他臂上的淡淡树皮纹路,心中既欣喜於源植的神奇,也对人类与植物的边界之模糊生出敬畏。 源植还有更温柔的一面。有位研究员在一次意外中划破了手臂,伤口很深,我们都以为他会失去大量鲜血。然而,那颗早已植入他体內的源植种子启动了某种机制——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癒合,鲜红的血肉重新生长,凝结,直至皮肤完好如初,只留下淡粉色的新生痕跡。我们发现源植能够激活细胞的再生功能,仿佛唤醒人体沉睡的自愈潜能。这种治癒能力令我们惊嘆不已:原来传说中起死回生的神话,在科技与生命融合之下,竟窥见了一丝真实的可能。我看著研究员活动手指,除了初愈的伤口略感痒意外,他几乎感觉不到曾经受伤——源植为他省去了伤痛,也为医学打开了一扇新窗。 更令人称奇的是源植对感官的拓展。有一名宿主在接受源植后描述说,他梦见自己化身为一阵游荡的风,穿行在森林与城市之间,能听见尘埃落地的细响,能嗅到十里外朵吐露的暗香。他醒来后,最初几天一直恍惚,仿佛两个世界的界限对他来说变得模糊。在测试中,他能闭著眼睛指出屋內每个人的位置,甚至描述出我们口袋里藏著的金属器具。他的大脑仿佛多出了一副雷达,感知著周遭的生命气息和能量波动。这种近乎第六感的感知能力,正是源植赋予的另一礼物。 当然,源植的潜能远不止於此。在那些不为外界所知的实验记录中,我们见证过一些更奇异的现象。一些种子带来的能力超出了我们原先设想的范畴,它们既非简单的攻击、防御、治癒或感知,而是更复杂、更难以描述的改变。关於这些特殊能力,我也了解不多,他们几乎是隨机產生,每颗种子產生的特殊能力都不一样,像是某种变异。或许有朝一日,当我们彻底了解源植的秘密时,那些隱藏的力量才会浮出水面。但在此之前,我们选择谨慎,將这些发现静静封存,就像將过於炽烈的火种保存在坚固的匣中,以免未准备好的人贸然触碰。 並非所有的尝试都如此美好顺遂。源植的道路上,也有令人心碎的失败与代价。我永远忘不了“格拉夫”的出现——那个名字如今如同警钟一般,时刻提醒著我科技的边界与生命的脆弱。在一次试验中,我们怀抱著激动却又忐忑的心情,將一颗蕴含庞大知识体系的源植种子植入了一位志愿者。我们期待著见证一场前所未有的飞跃,然而噩梦降临了。那枚种子如同失控的藤蔓,在他身体中疯狂生长,不受引导的记忆洪流衝垮了他的意识堤坝。志愿者在睡梦中开始剧烈抽搐,喉间发出痛苦而莫名的低吼。我们拼命试图將他唤醒,切断植入的信息,可一切为时已晚。当他睁开眼睛时,那眼神中已没有了人的光彩,只有一片空洞和陌生——仿佛有另一种存在正透过他的瞳孔打量我们。 他成了格拉夫——我们对这种源植失败產物所起的代號。格拉夫不再是他本人,而更像是一具被种子意志操控的傀儡。他口中喃喃著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声音沙哑而怪异,仿佛远古的植物在风中呢喃。他的行动变得缓慢而机械,如同木偶般僵硬,却又具有难以置信的力量与执拗。他徒手摺断了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栏,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所植入的知识与能力在脱离人类理智的约束后,会变成多么可怕的东西。最终,我们不得不將格拉夫置於深度睡眠中,用最冷静无情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失控的试验。那天以后,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迴荡著他最后那一声嘶喊——不像人声,更像某种濒死的野兽和折断的树木混杂的声响,久久不散。 我的眼眶微热。那些鬱鬱葱葱的植物在朝阳中轻轻摇曳,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在低声细语。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错觉那些植物都在注视著我,注视著这个妄图改写生命密码的人类。我的视线落回种子,它依然静静地躺著,內里的微光隨著我的呼吸一明一暗,仿佛与我的心跳同频。我明白,它既承载著希望,也潜藏著未知的风暴。源植的原理朴素而疯狂——用生命记录生命,用梦境传递智慧。这项技术的意义何在?也许在於突破人与知识的樊篱,让经验以最亲密的方式传承,让人类不再受限於自身短暂的人生。而它的危险,则在於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去掌控如此强大的创造。 我的目光投向远方,天空正逐渐明亮。一粒种子可以长成参天大树,也可以引发森林大火。我深知自己正走在刀锋之上:一边是人类进化的新曙光,一边是不可测的黑暗深渊。作为源植理论的提出者和这一切的见证者,我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也怀抱著难以言喻的希冀。阳光透过指缝洒在脸上,有些刺眼,却令我清醒。无论前路如何,我都將继续走下去。因为在我心中,那朵名为“源植”的,已经扎根,它渴望绽放出人类智慧与勇气交织的绚烂之。或许有一天,当它真正盛开之时,我们才能回首理解,今日播下的这颗种子,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新生,抑或又是另一场未知的轮迴。 第32章 失控 涓涓细流般的数据正源源不断地流向α-13號源植种子。耳边传来仪器低沉的嗡鸣,与我平缓的心跳同频共振。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视野尽头,控制台上一排绿色的状態指示灯稳定地亮著,映照在实验室昏暗的空气中,犹如一条安静延伸的跑道。 起初,我的意识与记忆的流动是平稳而有序的。仿佛冥想一般,我闭著眼睛,感受记忆被徐徐提取:童年的笑声、青年的誓言、一次次重要的选择……我能听见身旁研究员轻声匯报导:“进度正常,状態正常。”她的声音透过头盔內的通讯器传来,带著一丝兴奋。我唇角微微扬起,回应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即便她可能看不见。 然而,就在进度接近终点时,一丝异样掠过我的感官。最先是温度的变化。我察觉到后颈一股莫名的燥热袭来,像是冷却系统不堪重负泄露出的热浪。几乎同时,研究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夹杂著疑惑:“主机温度在上升……冷却装置输出下降?”她的语调陡然紧张起来。我想回应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模糊的呢喃。我的注意力被一股突然涌现的眩晕感撕扯开来——视网膜屏幕上的数据流仿佛停滯了一瞬,又猛地跳动起来。 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看清控制台上的信息。显示屏闪了闪,一串红色警示字符突兀地弹出:“error: core overheat. cooling system fail.”红光在实验室內骤然闪烁,警报声像利刃般刺破了寧静。我的心猛地一沉,冷却系统竟然失效了?脑海中的那股热意愈发明显,我感觉额角渗出汗珠,顺著面颊滑落。然而此刻,我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更剧烈的异样正在发生。 一阵刺耳的电流噼啪声窜入耳膜,照明灯管闪烁不停,实验室天板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拉长了四壁仪器投下的阴影。我听见设备运转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无形的狂风卷过伺服器机柜。控制台另一端传来研究员急促的呼喊:“数据流不稳定——有大量数据在反向涌出!”她的惊呼让我脊背发凉。反向涌出?怎么可能!我的意识尚在持续上传,种子却开始朝外吐出数据?这些数据来自何处?一瞬间,我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视我的內心,通过那根连接意识与种子的脐带倒灌而入。 “中止流程!”我听见沈教授的声音嘶哑地喊出来,但隨即意识到也许根本来不及了。控制台的指示灯此刻一片混乱,红绿交替闪烁,如同失控的心跳。刺耳的警铃响成一片,我的耳朵嗡鸣作响,几乎屏蔽了一切外界声音。头盔內传来研究员急切的声音:“顾主任!断开连接!我们要强制…啊——!”她的话语被一声爆裂巨响吞没。 就在研究员喊出声的同时,我余光瞥见放置α-13號种子的合金舱剧烈震颤,一团刺目的电弧撕裂了舱壁。紧接著,一股巨大的衝击力迎面袭来——仿佛瞬间被拋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我只觉身体像断线的风箏般向后猛然拋飞出去。世界在剧烈震动,什么东西炸开了——也许是种子的核心彻底失控,又或者能量单元发生了爆炸。一道耀眼的白光吞噬了我的视野,灼热的气浪紧隨其后,將我的皮肤刺得生疼。空气里瀰漫著烧焦的气味,混杂著电子设备短路冒出的蓝色火。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本能的混乱:我依稀感觉到身旁的玻璃器皿砰然粉碎,碎片划过我的手臂和脸颊,如锋利的冰冷刀片。耳畔的声音仿佛被水淹没一般失真:巨响、噼啪的电火、金属撕裂的噪鸣,还有隱约的人声呼喊,都混杂成一场可怕的交响。我试图抬起手臂遮挡扑来的热浪,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如坠泥沼,动作迟缓而沉重。 就在爆炸的一剎那,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撕裂了我的意识,那感觉比肉体灼伤更为剧烈千万倍——仿佛有无数根尖刺狠狠扎进灵魂深处,又瞬间猛拽开,將我的思绪扯成无数碎片!我张口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喉头一甜,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那股铁锈般的腥味瞬间在口腔中瀰漫开来。眼前的白光与黑影疯狂交织,现实的画面和记忆的幻象叠成令人晕眩的万筒。我看见童年时母亲牵著我的手微笑,又看见数分钟前研究员焦急的脸庞,两者荒诞地重叠在一起,继而同时化为碎屑。记忆的洪流在脑中失控倒卷——熟悉的与陌生的片段交错出现,如同有他人的人生片段闯入了我的脑海,又或者是我的过去正被生生撕离。我甚至辨不清哪些思绪属於我自己。意识的剧痛中,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撕开成两半,又或者更多。 一阵天旋地转后,剧烈的震动渐渐平息。我重重地摔落在地,四肢摊开,呼吸困难,胸腔中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撕裂伤口。我努力想聚焦眼前的景象,却只能看到模糊摇晃的轮廓:火光舔舐著天板,仪器残骸四散,某处喷射出的气体像尖啸的白龙蜿蜒盘旋。实验室儼然成了一片失控的炼狱。我不知道研究员在哪,她是否安然无恙——脑海中试图呼喊她的名字,可我的意识却像陷进深海的泥沙,声音还未成形便沉没下去。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迅速失去知觉,视线边缘被黑暗吞噬。一切声音仿佛从世界抽离,只剩下自身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我想伸手抓住点什么,哪怕地面的一片碎片也好,以证明自己还存在於现实。可手指只是无力地颤抖了两下,最终停滯。 黑暗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我坠落其中,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时间在这无垠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连“我”也一同湮灭於虚无。 第33章 心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闷的搏动感將我从寂灭中拉回了一丝意识。这感觉由遥远变得清晰,我恍惚间以为那是自己的心跳。然而每一次律动都那么陌生,节奏、力度都与记忆中不尽相同。我努力“睁开”双眼,却依旧陷於黑暗。身体各处传来隱隱作痛的信號——四肢似乎沉重得抬不起来,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刺痛。我想动,却仿佛被无形的铁链锁住,全身不听使唤,只能被迫承受这种窒息般的无力。 隱约的嘈杂声在黑暗边缘浮现,像隔了一堵墙的模糊人声。我凝神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我努力想回应,可喉咙里只溢出一阵微弱的哽咽,仿佛根本不属於我自己的声音。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我仿佛能感觉到刀扎入肌肤的触感。 剧痛逐渐平息,意识却仍如在泥沼中挣扎。我感觉到自己依附在某个陌生的躯体里,像一个局外人蜷缩在异乡旅店的角落。我“看”不见,也动不了,只能被动感受——感受这具身体传来的每一个信號:心跳、痛觉、寒冷、麻木……这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陌生。我开始明白髮生了什么,然而理智抗拒去接受那结论。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也许这只是尚未醒来的噩梦?可是胸口传来的痛楚如此清晰,每一次心跳都在无情地碾碎我的侥倖。我清楚地记得爆炸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最后看到的画面,然后是无尽的黑暗。而现在,我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中甦醒过来。一个叫林苔的年轻人的身体。 恐惧与震惊犹如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没。我想尖叫,想挣扎,想逃离这副不属於我的躯壳,可是一切尝试都是徒劳。我被囚禁在这陌生的血肉之中,没有钥匙,也看不到出口。只剩下那规律的心跳声在耳边不紧不慢地迴响,仿佛带著嘲弄,提醒著我一个无法否认的现实。我已经不是我。 我缓缓睁开眼——或者说,睁开“他”的眼。我试著深呼吸,肺腔刺痛,却依旧运作;我抬手,掌心皸裂、指关节带血,却听见骨骼发出陌生的轻响。很奇怪:痛觉清晰,却像隔了一层纱,仿佛这具身体並非真正属於我。昏暗视野中,血珠激起涟漪,暗红一圈圈扩散。就在这殷红荡漾之间,一名身著白衣的女子进入视线。她雪白衣袂点染血雨,长刀寒光冷冽,刀尖已贯穿我的身体;轻而易举,她以单手挑起我的身躯,鲜血沿锋滴落。镀血刀身折射出晦暗光晕,而她没有一丝情绪。剧痛像冰锥贯穿神经,我却只能隔著陌生外壳感知那撕裂,一时间分不清是她抬高我,还是整个世界在急速下坠。 剧痛將我从混沌边缘彻底拉回。我手按刀背,小臂发力託身而起,一推,整个落地。与此同时,一股酥麻的暖流自伤口处迅速蔓延开来。源植种子的自愈功能被激发,我能感觉到破碎的组织在异样能量的滋养下缓慢蠕动癒合。钻心的锐痛缓缓退去,化作一阵持续的钝痛。我趁机大口呼吸,硬生生稳住身躯。 源植种子在体內微微震颤,我知道它也在竭力维持我的生命。我凝神倾听,尝试通过源植捕捉周围细微的脉动信號。嘈杂的嗡鸣中,隱约透出一股规律的节奏——不是我的心跳,而是林苔的心跳!那心跳沉稳而缓慢,仿佛黑暗中一束可依循的微光。我屏息细听,將意念强行嵌入那股脉动,与之同步。剎那间,一道电流自脊柱窜入四肢:源植紊乱的脉搏捕获了林苔的生命节律,我混乱的知觉如同被调频般逐渐归於一致。 隨著源植节律的同步,我紊乱的感官迅速归位——脑中的嗡鸣渐渐平息,狂乱失控的心跳也恢復了正常。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视觉慢慢找回了焦距。借著走廊尽头断续闪烁的灯光,我看清了对方。她向后退了几步,与我拉开距离,眼神中充满震惊。身体微曲如猎豹般戒备。我清晰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分明。 女武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趁她愣神的一瞬,我强忍剧痛,任凭胸腔中怒火与求生欲燃烧成一股热流,猛地踏步冲向她!我的肩膀出於本能狠狠撞上她的胸甲,借力一压,將她撞得踉蹌倒退。紧跟而上,左肘顺势猛击她的面门。女武士闷哼一声,向后一个趔趄,脚步踉蹌。我不等她喘息,抬膝疾顶,正中她腹部软肋,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腾空了半寸!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躯立刻弓成虾状,隨后重重跌退。 连续的近身重击让我的伤口再度撕裂般作痛,鲜血顺著绷紧的肌肉纤维缓缓渗出。我大口喘息,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把铺天盖地的剧痛压在意识深处。女武士捂著腹部踉蹌退开两步,单膝跪地,显然被我的膝击震得不轻。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这一击若无法制住她,我恐怕也撑不到下一招。我猛然扬起右掌,调动源植能量在掌心极速匯聚。指尖霎时亮起一团刺目的白光,一支炽热的光箭在我掌中凝成,空气中瀰漫起淡淡的焦灼气息。“哈啊——!”我爆喝出声,將光箭向半跪著的女武士激射而出! 几乎同时,女武士猛地抬起横刀挡在身前,迎向疾射而至的光箭!电光石火间,炽白的能量箭矢狠狠撞上锋利的刀锋。金属与纯能剧烈摩擦,迸发出一连串刺目的火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狭窄走廊內陡然炸开一团耀眼白光,衝击波挟裹著积水向四面八方横扫,两侧墙壁震得轰然作响。女武士闷哼一声,被狂暴的气浪掀得滑退数米,脚下拖出两道长长的水渍才勉强稳住身形。 第34章 余澜 我也被反衝气浪逼得后退半步,举起的右臂一阵酸麻。双耳嗡嗡作响,视野边缘泛起黑斑,但我强迫自己咬紧牙关挺住,透过渐渐散去的强光搜寻女武士的身影。走廊尽头摇摇欲坠的灯管终於彻底熄灭,只剩几缕电火不时从破裂的线路中迸出,在黑暗中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微光。头顶老旧的消防喷淋系统也被触发,伴隨著悽厉的警报铃声,冰冷的水流不断倾泻而下,击打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啪啪脆响,地上的水洼更深了。空气中瀰漫著焦灼与湿热混杂的气息,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紧盯著水雾迷濛中女武士的动静。冰冷的水流浇淋在我身上,与腹部涌出的血液混在一起,在脚下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女武士缓缓站起,隨手抹去脸侧和唇角的血跡,重新摆开架势。她眼中燃烧著狂怒的战意,显然那爆炸般的光箭激起了她內心的凶性。她的护甲上布满焦黑的裂纹,鲜血顺著破损处蜿蜒淌下,然而她却像受伤的猛兽般,依旧悍然逼视著我。我心底一沉,这女人的战斗本能强大得令人心惊,如此猛烈的衝击竟没能令她屈服半分。只见她猛地一踏步,口中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吼声,拖刀疾冲,捲起地上一道水痕,直取我的面门! 情急之下,我单掌猛然拍向布满积水的地面,瞬间將源植能量倾泻而出。能量沿著水层贴地横扫,发出低沉的轰鸣,宛如滚雷炸响!积水在狂猛衝击下倏地掀起一道水浪,硬生生阻滯了女武士衝锋的势头。转眼间,水浪被高热能量炙烤汽化,化作大片白茫茫的蒸汽猛然升腾,將我们两人一同吞没! 女武士的心跳依然稳健,在同步频率中如战鼓擂响。我循著那隱隱的脉动信號锁定她的方位,她此刻也暂时失去了我的踪影——机会稍纵即逝,我必须把握! 我深吸一口气,將源植能量凝聚於右臂。歷经先前的高强度输出,体內能量所剩无几,但源植在胸腔內的律动依然前所未有地稳定。纵然浑身力竭,我的精神却出奇地冷静专注。我竭尽全力將能量压缩於掌侧,五指併拢如刀,任由那股炽热却內敛的力量沿著臂线延展。伴隨著一阵轻微的嗡鸣,右手手刀外沿迸射出一道寸许长的淡蓝色光刃,其上寒芒在水汽中不住跳动。 我屏息潜行几步,循著脉搏指引逼近迷雾中的身影。女武士尚未察觉我的接近,正警惕地缓慢移动,试图搜寻我的踪跡,手中长刀半举戒备。就是现在!我猛然加速,从雾中暴起突袭,右手寒光如一柄利刃直劈向她胸膛!女武士意识到得太晚。“鐺!”能量手刀重重斩在长刀刀身上,溅起一串仿佛冰晶炸裂的冷艷火。巨大的衝击力顺著刀身倾泻而下,震得她虎口剧痛,长刀险些脱手坠地。 我乘势上前半步,左手闪电般探出,牢牢扣住她的刀柄;右手能量刃同时用力一绞,將长刀自她手中磕飞!我顺势反手抄住脱手飞出的刀柄,怒喝一声,旋身挥刀,刀背挟著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她右肩的肩窝!“咔嚓!”清脆的断裂声中,女武士惨叫一声,整个人踉蹌侧倒,右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闷哼著伏地半跪,左手下意识地朝受创的右肩伸去,却在半空中因剧痛而僵住。我上前一步,將长刀横压在她的锁骨上,狠命將她钉在原地。刀锋虽然没有刺入肌肤,却已令她疼得难以动弹。她仰起头,双目喷火般愤恨又不甘地瞪视著我,牙关紧咬,额角鲜血蜿蜒而下,却依旧倔强地不肯低头。我也已是强弩之末,浑身上下疼痛欲裂,唯有残存的一丝狠劲支撑著自己没有倒下。源植的律动在胸膛深处稳如战鼓,每一次心跳都在我耳边轰鸣,提醒著我依然活著,而且此刻占据著上风。 体力的极限近在眼前,意识边缘不断有黑暗侵袭。我必须儘快结束这场战斗——若她还保有一丝再战的余力,最终倒下的就会是我。我深吸一口气,將胸腔中翻腾的杀意强行压下,只求逼退她然后立即撤离此地。 然而,还不等我有所动作,刀身下的反抗突然一松。女武士原本愤怒瞪视著我的双眼渐渐涣散失神,整个人无力地向后一仰,瘫倒在积水中,彻底昏迷过去。我稍稍移开长刀,避免锋刃再度伤及她,任由她的身体失去支撑扑倒在冰冷的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望著她昏迷倒地的身影,我心中百味杂陈。这场恶战险些夺走我的生命,而她展现出的狠厉与顽强也远超我的预料。短暂的死寂中,只剩水滴自天板坠落在积水中溅起的滴答回音,仿佛战鼓余韵,久久在耳边迴荡。 我怔立片刻,確认她再无威胁后长舒了一口气,摇晃著直起身来。胸口沉重的痛楚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稳。我踉蹌退后半步,后背倚上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著让心跳平復下来。四周蒸汽仍在裊裊瀰漫,水滴顺著我的下巴滚落滴入水洼。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血水混杂的寒意浸入骨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我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右手的光刃早已熄灭,只余下一丝微弱的余温;左手仍死死攥著那柄沾血的长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搏杀恍若噩梦,我竟奇蹟般地撑到了最后关头。 我能感觉到体內源植种子正平稳地搏动著,每一下都与我的心跳合为一体。那感觉……仿佛源植已经与我的血肉水乳交融,再不分彼此。 我鬆开手指,让那柄卷了刃的长刀噹啷一声跌落在地,激起一片水。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扶著墙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低头按了按伤口,温热的血液还在指缝间渗出,但破裂的伤口边缘正缓慢癒合。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再也没有敌人的身影,只剩我的心跳声仍在胸腔中迴响。 调整了片刻,我踩过水洼,缓缓朝走廊的尽头走去。身后,昏迷不醒的女武士和满目疮痍的战场逐渐隱没在蒸腾的雾气之中。 第35章 女孩 雾气瀰漫的地下走廊內,我扶著冰冷的墙壁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火舌舔噬肺叶,喉间泛起一阵腥甜的血味。我眨了眨被汗水与血水模糊的眼睛,努力驱散视野边缘的黑斑。昏暗中,脚边积水没过脚踝,冰冷浑浊,在我脚下盪开一圈圈涟漪。空气中瀰漫著霉味与血腥味,仿佛整条走廊都在缓缓腐烂。头顶的白炽灯管早已熄灭,只剩几盏红色紧急指示灯在雾气中忽明忽暗,將水汽映成诡异的血色。 身后不远处,白衣女武士此刻已倒在积水中一动不动。我也几乎油尽灯枯,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就在我勉强稳住脚步的当口,拐角另一端忽然传来低沉的金属摩擦声——像是谁在那边拉开一道沉重的闸门。短促的“嘶啦”闷响在雾气里迴荡,隨后是轻盈却空洞的脚步,踩得积水“啪嗒”作响。 我屏住呼吸。片刻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白茫中缓缓现形——只到我胸口高的女孩,无声地停在十来米外。她穿著尺寸过大的灰白衣服,湿漉漉的袖口垂过指尖。胸前掛有一个黑色的电子设备,设备的指示灯缓慢闪烁。 那是一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孔,眉眼极淡,唇色微失血色;一双冰蓝的瞳仁却在阴影下幽幽发亮,像掩在深海里的碎冰。浓重的湿发黏在她的颈侧,顺著细瘦的肩背滴水,却丝毫没让她显出半点稚气——那目光空洞、毫无波澜,仿佛亲眼看尽生与死后仍对万物无动於衷。 我沙哑地开口:“是谁?” 她没有回答,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 她冷漠的沉默无形间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令我几乎无法喘息。我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在寂静中如擂鼓般迴响,掌心渗出的冷汗顺著指缝滴落。 就在我迟疑之际,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在走廊里激起层层回音。我心头一紧。雾气中,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从那女子身后走出。一对绿幽幽的光点悬在两米多高的半空——那是这怪物的双眼。隨即显露出的,是一副畸形庞大的身躯:它像一头四肢著地的巨兽,脊背高耸,皮肤苍白粗糙如龟裂的树皮,其间盘绕著暗红色的藤蔓和瘤状突起。它迈动前肢,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啪嗒”水声,地面微微震动,可见其重量惊人。 紧接著,左侧墙壁上传来窸窣的动静。我猛地转头,只见另一只怪物像蜥蜴般贴著墙面迅速爬行出来。它体型较前者小巧,但动作诡譎迅捷。四肢细长却扭曲,关节反向弯折,如同长在墙壁上的巨型蜘蛛。它的头颅歪向一边,在晦暗闪烁的红光下难以辨认五官,只见脸部中央裂开一道渗出黏液的缝隙,缓缓合拢又张开,发出沙哑古怪的嘶鸣声。 与此同时,右侧积水里也响起哗啦一声。我低头望去,只见水面正不断鼓起串串气泡,第三只怪物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水下逼近。突然,它猛地探出半截躯体——那身躯扁平细长,如同被放大数倍的水蛭,背部隆起一层骨质甲壳,表面覆满滑腻的苔蘚般茸毛。它在水中蜿蜒游动,绕到我的身前,张开圆形的吸盘大口,內壁满是环列的细小尖牙。 一股难以抑制的战慄顺著脊背窜上我的后颈!格拉夫!我们在早期的源植实验,也產生过失败的非人类融合者。她竟然操纵著三只格拉夫。空气里的腐臭愈发浓重,那是源植异变后散发的噁心气息。我通过源植共鸣清晰感知到它们体內扭曲暴虐的能量脉动,如同黑色潮水般衝击著我的感官。 下一瞬,巨兽喉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猛然朝我扑来,积水被它踏得四处飞溅。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逼得我呼吸一滯,一股刺骨的寒意顺著脊樑直衝脑海。我瞳孔骤缩,强提残余的力气向旁跃开,后背擦著湿滑的墙壁堪堪避过。 我尚未来得及站稳,左侧墙上的蜘蛛怪物已经扑到面前!伴隨著刺耳的尖啸,一道黑影从斜上方笼罩下来,锋利的爪子撕裂空气横扫我的颈部。我情急之下向后翻滚,抓起刚刚仍在地上的长刀。横刀格挡,只觉一股大力轰然震盪开来,虎口剧痛,差点脱手。电光石火间,利爪还是重重掠过了我的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登时炸开——衣襟碎裂,皮开肉绽的伤口瞬间涌出鲜血,温热黏腻地顺著手肘滴落。我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踉蹌滑退两步才勉强稳住。 未等我喘口气,一股巨力猛然自下而上拽住了我的右脚!我低头骇然望去,只见那水蛭状怪物的细长尾部死死缠住我的脚踝,正將我整个往水下拖。我重心不稳,仰面摔倒在积水里,冰冷的污水瞬间没顶淹过口鼻。我拼命挣扎,肺部却剧烈地灼烧起来,每一秒都在窒息中无限拉长。 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几乎令我昏厥。我死死憋住最后一丝气息,强迫自己冷静,將意识沉入体內那缕微弱的源植共鸣。黑暗的水域中,一团火热扭曲的能量在脑海里清晰浮现,正是那怪物的源植之核所在。我瞪大眼睛,挥刀朝感觉到的位置狠狠劈去! 刀锋斩进软体的触感清晰可辨。我隔著浑浊的水流,感觉到刀刃刺穿某个坚硬之物时的微弱颤抖。紧接著,水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扭动,那藤蔓般的尾部猛地收紧又骤然鬆开,缠绕我脚踝的力量隨之消失。我趁机用力一挣,摆脱束缚,狼狈地从水里爬起,双手撑地剧烈咳嗽起来。辛辣的臭水混著血沫被我一口口呕出,重新呼吸到空气的感觉让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战斗远没有结束。我眼角瞥见那撞墙的巨兽甩掉脑袋上的混凝土块,晃晃悠悠地转身再次朝我奔来。而另一边,那只蜘蛛怪物也挣扎著从碎裂的水泥板下爬出,拖著扭曲的身躯朝我缓缓围拢过来。我心中一寒,体能几近枯竭,绝望的阴霾瞬间笼罩心头。但我深知,只要稍一停滯,等待我的就是死路一条。 第36章 兽潮 我狠狠咬破舌尖,用剧痛强逼自己清醒,强撑著几乎瘫软的身体硬生生挪动脚步,確保自己位於两只怪物的连线上。 果然,巨兽毫无智慧地直线衝锋,巨爪踏地发出震天巨响,墙壁都在震动。怪物踉蹌著贴墙衝来,儘管损伤严重,速度仍不容小覷。它们一前一后几乎同时逼近我身侧。我屏住呼吸,在它们即將撞到我的瞬间猛地向下一扑! “砰!”两只怪物结结实实地撞作一团。巨兽硕大的獠牙直接刺入了另一头怪物的躯干,传来撕裂骨肉的可怖声响,黑绿色的浆液迸得到处都是。怪物发出刺耳的惨叫,四肢抽搐著瘫软下去。看到这一幕,我几近绝望的內心骤然燃起一簇希望的火。 抓住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我强忍全身剧痛,奋力衝到巨兽面前。源植能量在我胸腔深处激盪,我的双眼几乎被血水与汗水糊住,但脑海中依旧“看”得清清楚楚——巨兽胸膛里,那团巨大的能量源正剧烈跳动著!我嘶吼一声,举起长刀,倾尽最后的力气朝它颈侧猛劈下去! 长刀深深砍进它粗壮的颈脖,几乎將它半个脑袋斩下。刀锋斩裂骨骼的摩擦感清晰传来,巨兽喉中发出含混的嗥鸣,粗短的前肢疯狂拍击地面,想要后退却已力不从心。我用脚死死顶住它的胸口,拔出刀锋,顿时黑色的血如喷泉般涌出,溅了我满手满脸。 来不及躲避,巨兽临死前的反击还是扫中了我——它巨大的前爪横掠过来,正中我的胸口。我惨哼一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胸骨像是断裂了,两眼一黑,整个人如破布袋般拋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墙壁上,又滚落回冰冷的水洼中。 剧痛之下,我眼前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直响,四肢一阵麻木。我艰难地撑起上身,哇地吐出一口浓稠的血水。迷离的视野中,那巨兽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终是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 然而,我尚未来得及鬆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与黏腻的摩擦声。我心中一凛,强撑著偏过头去——只见那条水蛭怪物竟然还没死!它拖著被我斩断半截的残躯,从水洼中扭动著朝我爬来,圆形大口一开一合,溢出腥臭的涎液。 我的四肢几乎失去知觉,左臂更是完全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著它靠近。指尖触到身旁一截冰冷的金属,我费力低头一看,是一根从墙壁坠落的钢筋。我心中一震,连忙伸手紧紧握住。 几乎就在同时,那怪物猛然弹起,扑向我的面门!千钧一髮之际,我怒吼一声,抬起钢筋迎著它的血盆大口猛刺过去! 噗嗤!锋利的钢筋从怪物口中直穿而入,从后脑透出,將它牢牢钉在了半空。怪物身躯剧烈痉挛著,溅出的黑血糊了我一脸,尾部疯狂拍打水面,但很快便无力地垂下。它沉重的躯体砸落在我腿上,发出最后几声含混的嘶鸣,终归寂静。 我双手发颤地將它的尸体从腿上推开,隨后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著。我的心臟狂跳不已,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短短几分钟的死斗却仿佛经歷了漫长无比的折磨,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连一根手指都几乎抬不起来。 四周重新归於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跳声。怪物被撕成了两截,扭曲的断肢掛在巨兽尸体上不停抽搐;那条水蛭则被钉死在不远处的地面,黏滑的尾部还在微微颤动。黑色的血浆与暗红的人血交织流淌,在积水表面晕开大片漆黑。昏暗的走廊儼然成了一座血腥修罗场。 我扶墙站了起来,全身早已千疮百孔,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右手仍死死攥著滴血的长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我鼻间儘是铁锈与腐臭交织的气味,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栽倒。 那女子始终静静站在远处,雾气繚绕间,她瘦削的轮廓如同一尊诡秘的雕像。一场恶战並未让她有丝毫动容,她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地上的怪物残骸。 我深深吸了口气,將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压下,朝她走去。 忽然,她缓缓抬起了手。我本能地再次举刀戒备,但她只是微微扬起下巴,食指在空中轻轻一划。 隨著她这不经意的手势,四周的黑暗仿佛一下子沸腾了。我听见走廊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与此起彼伏的低吼声交织在一起。几乎瞬间,无数双或红或绿的幽光在雾气背后亮起,一双、十双、数十双……越来越多!一道道高矮不一的黑影从阴暗中爭先恐后地涌出,將狭窄的走廊塞得满满当当。我心中骤然一沉。 前排的怪物张牙舞爪地向前挤来,后面的同类前赴后继地涌出,疯狂的嘶吼声震得墙壁嗡嗡作响,整个走廊儼然化作一座野兽的巢穴。 那些新出现的格拉夫形態各异:有的半人半兽的模样,瘦长的四肢以扭曲姿態站立行走,歪斜的脑袋上耷拉著零星的头髮;有的如同野兽,匍匐在地上或攀附於天板,裸露的肌肉纠缠著森森白骨,与泥浆般的躯壳融为一体。它们体型悬殊:矮小的不过常人半高,巨大的几乎顶住天板,让墙壁都在隱隱震颤。粗重的喘息和嘶鸣匯成一片,此起彼伏,令人心神狂跳。腐臭的气浪一波波扑来,水滴震颤著从天板剥落。 望著顷刻间將我重重包围的怪物群,我的內心反而出奇地平静。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同时响起,无数狰狞身影如潮水般汹涌扑来!水飞溅,地面震动。我稳住身体,死死盯著迎面扑来的黑潮般怪物群。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抬於胸前。我把指缝张开,先让两臂微屈在胸前,十指彼此对握,却並不完全合拢——拇指向內扣、其余四指略向外张,像同时攫住空气与力量;掌心却留出一道窄缝,仿佛给汹涌能量预留出口。隨后手腕向里一旋,虎口上扬,五指再次內收,在胸口前凝成一个仿若猛兽露齿的轮廓。筋腱因持续用力而隆起,骨节咔啦作响,一股炽亮的源植脉光顺著腕骨攀升,紧紧锁进这锋锐的掌势之中。就在十指合势的剎那,我心里闪过一道诡异的“熟悉感”——胸腔深处的种子像被开闸的水库,源植流瞬间灌满双臂,沿肌腱涌入掌心。光芒被框在那窄窄的指缝里,压缩、旋转、升温,发出低沉嗡鸣。热浪翻卷,雾气被蒸得嘶嘶作响,脚下积水甚至被逼得倒退半寸。我知道,这就是我这副身躯的特殊技了。 第37章 绽放 雾气瀰漫的地下走廊中,破败的墙壁上爬满青苔,地面积著黑色的污水和暗红的血跡,腐朽与血腥的气息令人作呕。数十只畸形怪物——格拉夫,正从昏暗的四周涌来,將我团团围困在中央。它们有的匍匐前进,有的踉蹌直立,形態各异却都散发著浓烈的腐臭恶气。猩红的瞳孔在朦朧的血雾中若隱若现,獠牙与扭曲的肢体构成噩梦般的景象。我握紧拳,心跳如擂,清楚自己已被逼入绝境,必须速战速决。就在此时,前方一头格拉夫怪物嘶吼著猛扑而来,獠牙与利爪已近在咫尺!我目光陡然一冷,毫不犹豫地祭出杀招。 我深吸一口气,双掌猛然按向脚下的地面。掌心瞬间涌出炽热的源力,沿著手臂奔涌而下,倾泻入大地。伴隨著一声低吼,我启动了杀手鐧——“源植绽放”! 澎湃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入地表,脚下的地面霎时出现一道道耀眼的光纹,蛛网般迅速扩散开去。光纹所过之处,大地隆隆震颤。紧接著,一根根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如愤怒的巨蟒从沉睡中惊醒。厚实的地板被藤蔓顶得隆起碎裂,泥尘四散,整条走廊为之颤抖。 粗大的藤柱冲天而起,伴隨著尖利的破空声直刺穹顶,將几个倒霉的格拉夫怪物一举贯穿,钉在了低矮的天板上。那些怪物甚至来不及哀嚎,便被瞬间撕成漫天的血肉碎片。 与此同时,无数细长如鞭的藤条横扫四方,在迷雾中狂舞。它们仿佛一条条灵活的毒蛇,带著呼啸的破风声抽打在怪物身上。每一下抽击都伴隨著骨裂声与惨绝人寰的哀嚎,一头头格拉夫被藤鞭拦腰斩断或狠狠击飞,残肢断臂混著黏稠的血浆四下飞溅。 更有纵横交织的树根从地面窜出,剎那间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树网,將最后几只试图逃窜的怪物牢牢网住。那些格拉夫拼命挣扎嘶吼,却根本无法摆脱藤网的绞杀。顷刻之间,所有的怪物都在扭曲惨叫中被粉碎,鲜血淋漓地洒满了一地。 杀戮在短短数息间结束。走廊內只剩我的粗重喘息声,与血液从墙壁和藤蔓残骸上滴落地面的滴答声。濒死怪物的抽搐渐渐停息,空气中血腥味愈发浓烈,几乎令人窒息。我缓缓抬起双掌,掌心仍残留著源力燃烧后的刺痛感。这一招“源植绽放”耗尽了我几乎所有的能量,此刻体內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四周重新归於昏暗,原本纠缠在四壁与天板上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仿佛瞬间衰老腐朽。一大片藤林在方才的怒放后转眼凋零成灰黑的枯木碎片,簌簌地掉落在地。我咬紧牙关,勉力从半跪的姿势站起来,只觉双腿酸软,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泛起浓浓的铁锈腥甜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楚,尤其左肋下之前被撕开的伤口此刻火辣辣地疼,似乎又崩裂开来。我下意识地按住伤口,指尖触到温热黏滑的血跡,心知自己的状態已极其糟糕。 少女停在数丈之外,静静地打量著我。仅仅被她那冰冷的目光注视著,我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扑面而来,脊背不由渗出冷汗。她灰色的斗篷上溅著点点血渍,不知是那些怪物的,还是之前搏杀中染上的。她缓缓弯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匕首。匕首的刃口在血雾瀰漫的走廊中泛起幽幽冷芒。 我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来拖延时间,好让自己稍微喘口气,但喉头涌上的腥甜让我几欲作呕,一开口便牵动內伤剧痛,呛出一小口血沫。我急忙將涌到嘴边的血吞回,抬手用袖子擦去唇角的血跡,將断了只剩一半的长刀倒转握紧在手中。同时,我缓缓后退半步,摆出防御的架势,死死盯著她的一举一动。 灰衣少女果然不给我半分喘息的余地。她身形猛然一晃,几乎与残存的迷雾融为一体。下一瞬,我眼前灰影陡然放大,她已如鬼魅般逼至近前,手中匕首直刺我的咽喉!她出手快若闪电,每一击皆直指要害,显然是想一招毙命。 千钧一髮之际,我脚下一滑,堪堪侧身闪过这致命一刺。同时竭尽全力抬起左臂,用护臂硬生生格挡住她顺势挥出的肘击。钢铁与骨骼碰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半边手臂瞬间麻木,但总算挡下了这险恶的一招。 她的首次攻势被我化解,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滯,但很快便借力一点地面,翻身一个腾跃。寒芒乍现,锋利的匕首自上而下朝我的面门劈来!我来不及细想,本能驱使横起手中匕首招架。“鏘!”火星四射,尖锐的金属交鸣声在狭窄的走廊內迴荡。巨大的衝击力透过刀身传来,我虎口剧震,险些握不住武器。 少女在半空中一个后空翻,轻巧地落回地面,稳稳站定。她微微喘息著,似乎对我在重伤疲惫之下还能挡住她的连环攻势感到意外。我趁势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掌心渗出的冷汗和胸腔撕裂般的疼痛不断提醒著我,体力已经几近枯竭,动作也渐渐迟缓。如果继续这样被牵著鼻子走,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隔著不到十步短暂对峙。血雾中,我看见她微眯著眼打量我,原本冷峻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耐和焦躁。显然,她也不愿再拖下去,想速战速决儘快结果我。这恰恰给了我可乘之机!我暗自调动仅剩的力气,握紧匕首,准备放手一搏。 我猛地握紧匕首,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血腥气,率先朝少女疾冲而去! 思绪在电光火石间飞速运转。我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装作攻势焦躁、露出漏洞,以引诱她贸然出手。少女果然中计,眼中寒光一闪,瞅准机会反刺,目標直指我肋下的旧伤处。正中我下怀!她匕首刺出的同一剎那,我暴喝一声,猛然变招,左手如铁钳般箍住了她持刃的手腕。 第38章 断刃惊潮 少女大惊失色,没料到我的反击如此突然而凌厉。她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嘶喊,拼命挣扎,右腿迅猛地扫向我的膝盖侧面。我闷哼一声,只觉膝关节一麻,单膝跪地,整个人几乎要倒下。但求生的本能让我手上毫不放鬆,依旧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同时,我右手的匕首顺势反撩而上,带出一道森冷的寒光,直取她的咽喉! 少女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慌,她仓促后仰想要躲避,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倾倒。我察觉到她劲力的鬆懈,深知战机转瞬即逝,立刻沉腰发力猛扭,將她手中的匕首硬生生震飞出去。只听“噹啷”一声脆响,那把短匕首摔落在数步开外的地上。少女怒极之下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空出的左手骤然朝我面门拍来! 近在咫尺的一击让我避无可避。我只能咬紧牙关,强行偏头迎著那只手掌硬生生挨了一记。巴掌扫过脸颊,划出火辣的痛楚,我眼前金星乱冒,耳畔轰鸣作响,半边脸顿时失去了知觉。但与此同时,我拼尽最后的意志,右手匕首毫不迟疑地向前刺出! 短刃撕裂空气,笔直刺向少女的心口。这孤注一掷的一击几乎倾注了我残存的全部力气。我只觉心跳如战鼓般擂动,胸腔內热血沸腾,却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无声,只余血液沿著血管奔涌的轰鸣。胜负,在此一举! 匕首的尖端已经刺碰到少女胸前的衣衫,她瞳孔中映出了我刀锋的寒光——胜利近在咫尺。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地袭来,我眼前的景象陡然扭曲成黑暗,意识仿佛被当头敲击,瞬间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林苔的意识在混沌中重新清明。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猛然发现自己的右臂高高扬起,短刃抵住少女胸口。一记致命的攻击正停在一名灰衣少女纤细的胸前寸许处。林苔心中一震,急促的心跳几乎凝滯——面前少女微微抬起头,那张苍白却倔强的脸庞与他记忆深处的身影猛然重叠。林小野!她此刻竟出现在眼前,而且险些毙命在他手下! 剎那间,林苔胸口仿佛被人以重锤凿空,方才支撑他战斗的怒火与杀意瞬间灰飞烟灭,只剩彻骨的冰冷和空茫。强行收住全力一击使他手臂的肌肉剧烈颤抖,余劲带起少女额前的几缕乱发,露出她那双漠然而陌生的眼睛。林苔喉头髮干,沙哑地唤出声:“小野……”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对方冷漠的眼神。这一剎那,四周仿佛陷入了凝固的静止,连不远处电线的噼啪火都像消失无踪,林苔只能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声在胸腔內轰鸣。 下一瞬,一阵剧痛在林苔腰腹间轰然炸开。少女抓住他愣神的剎那,反手亮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腹侧!锋刃撕裂筋肉的瞬间,林苔瞳孔骤缩,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温热的鲜血顺著刀锋汩汩涌出,霎时染红了他的衣襟。他难以置信地踉蹌退开半步,低头望著腹部汩汩冒血的伤口,又抬起眼茫然地看向面前的妹妹。林小野神情冷硬,抽出染血的匕首,手稳如铁,没有一丝迟疑或愧疚,仿佛眼前被她刺伤的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林苔脑中轰鸣,心如坠冰谷。这还是记忆中那个对他甜甜笑著喊“哥哥”的小野吗?可如今,她的笑容和亲昵仿佛已被抹去得一乾二净,只剩下一具面目冷漠的战斗机器!一股撕裂的疼痛和无助的空虚在他胸腔炸开,比伤口流血更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闷雷,像有什么庞然巨兽在地下翻身。尚未回过神,第二声震盪便轰然袭来——整条走廊像被巨手握住猛烈摇晃!墙面浮灰狂撒而下,头顶的金属管道扭曲发出刺耳的嘎吱,爆裂的电火在空中四处飞散,瞬间照亮了浓重的灰尘与雾气。 地面呈波浪般起伏,破损的地板砖一块块翘起又重重落下,积水被震得冲天而起,化成无数冰冷水线抽打在两人脸上。远处残存的警报灯泡被震碎,“啪”的一声炸裂,碎玻璃伴著火星四散。紧接著,左侧墙面猛地塌陷半尺厚的混凝土,巨响之下,钢筋如断裂的骨骼裸露出来,带著刺目的火跌入水中。 灰衣少女脚步微晃,仍以不可思议的冷静调整重心,堪堪立稳。林苔却被余震震得跪倒,腹部伤口狠狠扯裂出更大的口子,鲜血混著浑浊的水珠四散。天板又是一阵剧颤,数根粗大的通风管自顶棚坠落,砸在不远处发出震耳轰鸣;钢板捲曲、火四射,滚烫的碎屑溅得走廊水面“嘶嘶”直冒白烟。 右侧墙体隆隆炸开一道尺许宽的缝隙,冰冷的海水夹著碎石和铁屑喷薄而入,瞬间掀起一股浑浊急流。海水扑打在尚存的萤光指示灯上,灯火炸裂的火星被浪头瞬间吞没。刺骨寒意顺著水势涌到脚踝,並在眼可见的速度继续上涨。走廊深处不时传出沉闷的坍塌声,仿佛整座基地正在朝深渊倾斜下沉。 劫后余震仍在持续,震盪像无数槌子从地底敲击骨膜。林苔双臂发抖,用长刀撑地才勉强没被乱流捲走;灰衣少女则迅速后退两步,贴壁而立,一双冰蓝瞳警惕地扫过头顶摇摇欲坠的樑柱——她看起来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不带丝毫惊惶。 灰衣少女胸前別著的通讯装置忽然亮起一道红光,紧接著传出一个低沉冰冷的男性嗓音:“f01,带走e03。”声音在死寂走廊中格外清晰,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林苔强忍剧痛抬头看向妹妹。 命令刚落,林小野眸光一凛。她猛地一脚踢向林苔尚在流血的胸口!林苔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踹个正著,只觉胸骨一阵骇人的脆响,整个人如断线风箏般倒飞出去。他后背重重撞上身后的合金墙板,“嘭”地一声闷响,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第39章 断链洪潮 林苔摔落在残破地面,碎石硌得背骨生疼。胸腔里仿佛塞进滚烫的铁块,隨著每一次呼吸来回碾压;血液在鼓膜深处轰隆作响,视野像被浑浊水雾包裹,只剩杂糅的红与灰。半臂之外,积水被地震搅成黏稠旋涡,裹挟著锈屑与碎玻璃向下水井狂泻,发出呜咽般吸吮声。他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臂骨似被巨锤砸裂——仅仅抬肘便疼得眼前一黑,肺里一股甜咸腥味滚上喉头。 朦朧光影间,灰衣少女已经踱向倒伏在瓦砾中的白衣女武士。她踏水的波纹极轻,却在林苔耳中扩大成一声声闷鼓,敲击著血脉里最后一点力气。少女抬起右手,五指微弯。 破碎墙洞处,一只人型格拉夫踉蹌现身。它身形高瘦,比常人多出一段节骨,灰白皮肤下游弋著黑绿色的根络,像寄生的藤筋。那张残缺面孔上没有鼻樑,裂唇处掛著乾涸血痂,然而一见少女,它立刻低头弓背,双膝溅水,“扑通”跪地,动作恭顺到近乎可笑。 人型格拉夫伸出前臂,关节托盘似地翻转。咔咔脆响中,它把昏迷的白衣女武士平托於掌。那具布满裂缝的盔甲在怪物指尖发出细碎摩擦,溢出的血珠被不断落下的天碎石拍散,染红了它骨节间的缝隙。格拉夫微微侧头,似在等待更多指令。 少女仅做了一个向后的挥臂动作—— 格拉夫即刻起身。长达半丈的提骨腿踩入激流,掀起一道浑浊水幕。它怀抱女武士往走廊深处疾行,每一步都在坑洼地面轧出沉闷巨响。漫过脚面的海水已涨到少女膝弯,浪头撞击崩裂墙体,携著冰盐腥风吼叫;远处管道像折断的喉咙喷吐白雾,雾中红灯狂闪,照出墙面大片剥落的警示漆。 林苔眼睁睁看著他们的背影被水汽、火星与震动的阴影吞噬,像被世界末日的帷幕生生捲走,而自己只能瘫在碎石与水浪中央,连伸手挽留都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林小野已重新走向倒地的林苔。她面无表情地半跪下来,冷冷注视著昔日至亲如今的“敌人”。林苔眼中混杂著痛苦、与悲伤:“小野,你……认不出我了吗……”他声音微弱破碎,但近距离的妹妹却毫无反应。下一秒,林小野猛地撕开了林苔染血的衣襟,把手伸向他胸口。 林苔尚未来得及反应,胸膛却骤然一空——灰衣少女俯身探手,指尖轻巧却毫不迟疑地伸进他半敞的上衣口袋。下一刻,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刺入耳膜:那段隨身珍藏的链条已被她抽离掌握。链末悬著的黑色小盒刻印“Ω”符號,在急闪的红色警示灯下泛出幽寒光泽。 林苔猛地伸臂,却因剧痛与虚脱只能抓住空气;血水顺著肘弯滴落,溅在少女苍白的面颊与灰白衣袖上。她连眼睫都未抬一下,只是微微收紧五指,將“Ω扭链”扣进掌心。隨即起身,步伐乾脆地越过他瘫倒的身体,几乎不留任何情绪与声响——仿佛剥夺的仅是一件与生命无关的小物。 林苔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抬首——灰白的身影在尘埃与警报红光中显得冷酷而决绝。她將“Ω扭链”塞入胸前的口袋,连同袖口上的血跡一併掩去,隨后转身,无声无息地踏入深处的阴影。仅几个呼吸,她的身影便被雾壁吞没;静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远处水声与警报灯的闪烁提醒著方才的强夺是真实的。 她离开的剎那,大地忽然一阵剧烈抽搐!整段走廊像被无形巨兽攥住,骤然抖落,金属樑柱发出撕裂般的悲鸣,道道裂缝顺著墙体高速蔓延;天板大片剥落,混凝土碎块“哗啦”砸落,在积水中炸出浑浊水柱;裸露管线被扯断,高压火四溅,与骤然涌出的暗流蒸出刺鼻白雾。 林苔被震得翻滚,剧痛与眩晕交叠,耳內只剩轰鸣与心跳。他拼命伸臂,却抓不住任何支点,唯有目送浊浪般的海水顺裂缝奔涌而入——短短数息,冰冷的海潮已漫过脚踝、没至小腿,裹挟碎石与钢筋冲刷著坍塌走廊,向著未知深处狂飆而去。 林苔只觉身体隨著地面剧烈起伏翻滚。他努力想站起,但双腿一软,跪倒在剧烈晃动的地板上。头顶的混凝土块接二连三砸落,他险险侧头避过一块砸向后脑的梁板,却被飞溅的碎石擦伤了脸颊,火辣辣地疼。林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单手撑地想站稳,可剧痛与虚脱让他眼前发白,四肢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巨响。林苔瞠目看去,只见走廊右侧墙壁在高压下猛地凹陷,紧接著“哗啦”一声整个崩塌开来。一道漆黑的裂口撕裂墙面,紧接著,冰冷的海水如猛兽般怒吼著破墙而入! 轰然爆发的洪流瞬间吞没了一切,將残砖碎瓦一併捲入无情的水幕之中。林苔瞳孔骤缩,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下一秒便被狂暴的水柱狠狠撞上胸口。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巨力掀翻,重重撞在墙上又弹落下来,瞬间便被湍急的水流裹挟著衝出了好几丈远! 冰冷的海水咆哮著灌进走廊,眨眼间就漫过林苔的腰际、胸口。强劲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来,他只觉身体几乎要被撕成碎块。林苔本能地挥动四肢,想要抓住哪怕一根固定的栏杆。但除了碎裂的水泥和旋转的残骸,什么也抓不住。混浊的水流冲刷著他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肺部更似要爆炸开般难受,每一秒都无限漫长。 终於,一个巨浪打来,林苔再也支撑不住,呛咳著鬆开了仅剩的呼吸,整个人完全没入冰冷的海水之中。耳畔除了低沉的轰鸣再听不见別的,他的意识一点点模糊。 恍惚中,林苔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喊他。他努力睁开半闔的眼皮,朦朧的视线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逆流而行!是星辰!那个瘦弱的小男孩竟然冲了过来。 “大哥哥——!”湍急的水声中传来稚嫩而嘶哑的喊声。只见星辰牢牢抓著墙壁上凸起的一段管道,艰难地向林苔靠近。男孩满脸湿透,也不知是海水还是汗水,他张著惶急的大眼,死死盯著被洪流衝击得浮沉不定的林苔,伸出一只小手拼命想够到他。 林苔心头一震,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他挣扎著伸出颤抖的右手,向那孩子的方向探去。冰冷的水流几次將他的手冲得偏移,他咬紧牙关,再次努力。指尖终於触到了星辰细瘦的手腕!然而还未等林苔握紧,一股更加凶猛的暗流席捲而来,夹杂著碎木和石板的巨浪顷刻间將两人的身影一同吞没。 第40章 意识中的相遇 林苔眼前天旋地转,只觉得星辰的手从指尖滑脱。冰冷黑暗的海水將两人团团围困,他再也分辨不清方向,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剧烈的窒息感袭来,意识正迅速抽离他的身体。最后一刻,林苔依稀瞥见星辰小小的身影在水中向自己靠拢,然而他的双眼终究缓缓闔上。 轰鸣的水声在耳边渐渐远去,天地之间一切声音与光亮仿佛都飘散无踪。林苔的世界最终归於无边的寂静与黑暗。 一阵恐惧攫住了林苔的心。他尝试动弹,却发现身体如坠千斤,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控制分毫。黑暗中没有任何方向感,周遭安静得只剩心跳在耳边轰鸣。那声音忽快忽慢,像擂鼓般敲击著他紧绷的神经。他想要呼救,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息。浓重的绝望感逐渐袭来,仿佛深海的冷水一点点浸透心肺。他在心底吶喊:就这样结束了吗?不……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就在林苔的意识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剎那,他隱约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林苔……林苔。”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仿佛自遥远处传来,在无边的黑暗中格外清晰。林苔心头一震,那声音里透著奇异的安抚力量,犹如在绝望深渊中垂下的一根绳索,让他骤然止住了下坠的势头。他屏息静听,几乎怀疑这是自己的幻觉。然而,那声音再次迴响,比刚才更近了一些,也更清晰坚定。 “林苔——” 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鏗鏘有力,直接震盪在他脑海里。林苔挣扎著聚拢起涣散的意识,努力回应:“谁——谁在叫我?” 他的话音在黑暗中没入虚无,没有得到回音。但那道声音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语调温和地说道:“別怕,你还活著。” 还活著?林苔心中一惊。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犹如一道光,瞬间驱散了心底的大半恐惧。他定了定神,再度开口时嗓音嘶哑:“你是谁?这是哪里?”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隨即响起一声轻嘆。“这里是你的意识边缘,”声音低缓地解释道,“介於生死之间的灰色地带。林苔,你现在身受重伤,肉体濒临崩溃,但灵魂仍旧紧守一线生机。” 意识边缘,生死之间?林苔一时怔住。这个说法匪夷所思,却莫名让他信服。的確,若非处在生死交界,他怎会感到如此真实的痛楚与虚无?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状况,找到脱困之法。 林苔努力集中精神,想看清声音的来源。然而四周依旧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循著声音试探性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的声音……好熟悉……” 那人影依旧隱藏在黑暗里,没有立即回答。林苔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心跳骤然加速:“顾行云?是你吗,顾前辈?” 顾行云——这是林苔脑海里浮现的名字。 黑暗里的人影微微一顿,隨即发出一声含蓄的笑:“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林苔。”声音听来既像顾行云,又仿佛融入了某种更广阔深沉的意志,让人心生敬畏。“重要的是,你还有机会活下去。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你抓住这线生机。” 林苔怔怔地听著,胸口的恐惧逐渐被一丝希望替代。无论对方是谁,只要能救他,他就绝不能放弃。况且这声音给予他的安心感是如此真实,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人正是顾行云的意识投影,亦或是记忆中的残留。不管真相如何,他知道自己別无选择。 他点点头,儘管对方可能看不见,语气已平静不少:“我该怎么做?” “首先,冷静下来,稳住你的心神。”声音缓缓指引,黑暗中似有一只温暖的手虚按在林苔的肩头,让他慌乱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很好。接下来,跟我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苔感觉眼前的黑暗突然被撕裂出一道缝隙,有微弱的光透了进来。他下意识眯起眼,还未看清,那缝隙便如裂帛般迅速扩大。耀眼的光芒如潮水般涌入,將无边的黑暗驱散得乾乾净净。 林苔下意识抬手遮住刺眼的光。过了几秒,他慢慢適应了亮度,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场景中。 林苔环顾四周,眼前是一片静謐的森林空地。高大的乔木环绕四周,斑驳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落下来,在地面上投射出粼粼光斑。脚下柔软的青苔和落叶混杂,散发出泥土的清香。微风拂过林梢,带来树叶细碎的沙沙声,与先前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原本伤痕累累的四肢此刻完好无损,衣服也乾燥如初。胸口的钝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感。林苔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令他精神一振。这片森林安寧祥和,仿佛与外界的纷乱隔绝开来。 “这……这是哪里?”林苔忍不住低声问道。 “不用担心,这里是你的意识训练场景。”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林苔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著一道挺拔的人影。那人身著淡灰色长衣,面容被柔和的光线笼罩著,隱约可见他眼神温润沉静,嘴角带著一丝令人安心的笑意。 顾行云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孩子,我很高兴看到你还活著。不过,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寒暄。你的身体正在昏迷,外面情况紧急。好在这意识空间里,时间流动与现实不同,我们可以趁这机会,让你多做些准备。” 林苔深吸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顾前辈说得对,自己现在情况危急,能否活下去尚未可知。但眼下既然在意识中与导师相见,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学到生存所需的本领。他压下心中激动,露出认真而感激的神色:“请您指教!” 顾行云欣慰地笑了笑,旋即脸色一正,语气变得严肃而专註:“林苔,你要记住,源植之力,內控为先。过去你的能力多次失控,皆因內心杂念与情绪干扰。今天我会引导你,掌握源植力量的基本控制方法。这不仅关乎你的生死,也关係到日后更艰巨的挑战。” 林苔闻言心头一震,连忙屏息凝神,洗耳恭听。 “首先,我们从感知开始练起。”顾行云缓步走到空地中央,示意林苔坐下。“要学会控制力量,先要学会聆听它们的声音。” 林苔依言在柔软的青苔上盘腿坐下,儘量放鬆身体。他闭上眼睛,只听得顾行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引导:“摒除杂念,放空心神。注意呼吸——吸气……呼气……很好。现在,把你的注意力放到四周。不要用眼睛,用心去『看』,用耳朵去『听』。” 最初的几秒,林苔什么也感觉不到,耳中所闻唯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他努力让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心境仿佛渐渐沉淀下来。慢慢地,他听到了轻风拂叶的沙沙声,听到了不远处溪流淌过鹅卵石的潺潺声。这些声音本来就存在於森林中,但此刻林苔觉得格外清晰,每一道声响都仿佛被无限放大,在脑海中漾开涟漪。 “继续专注,试著去感觉更细微的生命气息。”顾行云的声音轻如耳语,却直指內心。 林苔屏住呼吸,静静感受著。他似乎融入了这片大地,和周围的一草一木同呼吸共脉动。忽然间,一种全新的触感涌上心头——在他感知深处,出现了许多原本察觉不到的“声音”。 那是泥土下面,藤蔓钻土穿行时细微的磨擦声;是远处一株古树在微风中缓缓舒展枝干发出的低吟;甚至,他感觉到不远处一朵野含苞待放,瓣颤动间传来的微乎其微的震颤……更多的感知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每一株植物的存在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意识中,仿佛黑暗中点亮的无数盏萤火。 林苔浑身微微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所捕捉到的信息。他明明双眼紧闭,却“看”到了整片森林的生机脉络——密密层层的草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每一根茎叶的细微颤动都尽在掌握。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与周围节奏同步,整个人似融化在自然的怀抱中。 “我……感觉到了!”林苔睁开眼睛,难以抑制声音中的欣喜,“我能听到它们……树木、草,所有植物的声音!” 顾行云闻言露出讚许的微笑:“很好。这证明你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主动唤醒你的感知能力。以往你的听觉和触觉偶尔会异常敏锐,那是源植天赋使然。但现在不同,你能主动地开启这种感知,与植物交流,这是內控的基础。” 林苔抑制不住內心的惊嘆和兴奋。他原以为自己对於源植能力的运用仅限於无意识的本能,可短短片刻的练习竟让他窥见了主动掌控的可能性。这种清晰感知万物的状態令他沉醉,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他打开。然而他也明白,这只是起点,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缓缓起身,朝顾行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前辈!我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与世界如此紧密相连。” 顾行云点点头,眼中透出欣慰之色:“別高兴太早,林苔。接下来,我们要练习更重要的一环——对源植能量的输出控制。”他说著,抬起一只手掌,摊开在林苔面前。 林苔顺著顾行云手掌的方向望去,只见他掌心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束微弱的绿光。那绿光徐徐凝聚,仿佛一粒种子在掌心萌发,转瞬间冒出一截嫩芽。嫩芽纤细娇弱,叶片上闪烁著点点莹光,如同夜空中的微星般寧静。 “这是你体內源植能量的映射。”顾行云注视著掌中嫩芽,缓声道,“现在,我要你尝试將自身的力量缓缓注入这株幼苗,让它生长。但记住,一定要控制好速度与力度,切勿急躁。” 林苔紧盯著那株嫩芽,心中既期待又紧张。他明白这是训练控制输出的关键一步,也清楚自己一旦分神,很可能重演过去那种力量失控的可怕场景。他不由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放鬆,像刚才感知森林一样,先找到体內能量的源头。”顾行云轻声提醒道。 林苔依言闭上眼睛,將注意力沉入自身。他缓缓梳理著身体的感觉,仿佛一遍遍扫描全身。渐渐地,他感觉到小腹深处隱约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涌动,那暖流並非血液流淌,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力量”的象徵——这大概就是源植能量所在。 锁定了这股暖流后,林苔小心翼翼地尝试引导它朝手臂移动。他感觉到能量在经脉中缓缓流淌,犹如涓涓细流向前延伸。他控制著这股细流沿著手臂一路滑向指尖,然后睁开眼,將手缓缓伸向顾行云掌中的嫩芽。 隨著一丝暖流透过指尖传导出去,那株嫩芽立刻有所感应。只见它微微晃动了一下,叶片上的莹光骤然亮了些许。林苔精神一振,心想有效!他维持著缓慢输出,注视著嫩芽逐渐挺直茎干,叶片也舒展开来。 然而,就在林苔全神贯注於能量输送时,一丝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窜入脑海:现实中,我的身体此刻是否正在下沉?星辰怎么样了?林小野和那个灰衣女孩……Ω扭链已经落入敌手,我却困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尖刺般刺破了林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他的情绪猛地波动起来:愤怒、焦虑、担忧一齐涌上心头。与此同时,他指尖流出的能量也骤然失控地激增。 “不好!”林苔心中警铃大作,可已来不及收回这股暴涨的能量。 霎时间,只见顾行云掌心那原本纤弱的嫩芽疯长起来!细小的茎叶瞬间膨胀成碗口粗细,缠绕盘旋成一条扭曲的藤蔓,藤蔓上长出尖刺,闪烁著危险的光泽。澎湃的绿色光芒从藤蔓周身爆发出来,带起一阵狂风,吹得林苔衣衫猎猎作响。 “住手!”顾行云一声低喝,同时单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镇住了疯狂生长的藤蔓。可即便如此,那藤蔓仍在猛烈扭动挣扎,仿佛隨时可能挣脱束缚。林苔只觉脚下大地都在颤抖,耳畔儘是颼颼风声。他自己也被突如其来的劲风推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在地。 林苔心下骇然,他万万没想到刚才一时心乱,力量竟狂暴至此!眼看那藤蔓快要彻底失控,他深知若再不收住,自己意识空间或许都会被破坏殆尽。强烈的懊悔与自责涌上心头:又是这样!难道我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能力吗? “冷静,林苔!”顾行云沉声喝道,声音如洪钟一般敲击在林苔心神深处。“集中意志,收束你的能量!” 林苔猛地惊醒:是的,他不能就此放弃!哪怕每次失控都意味著危险,但顾前辈就在身边,他必须信任自己。林苔强迫自己深呼吸,一面死死盯著那条狂乱的藤蔓,一面竭尽全力將体內那股失控的暖流重新拉住。 “回来……给我回来!”他在心中吶喊,想像著那四散的能量重新匯聚。慢慢地,他感觉指尖源源不断涌出的力量开始减缓,像决堤的洪水渐渐回缩。而那条肆虐的藤蔓也隨之生长放缓,不再剧烈挣扎。顾行云察觉到林苔重新掌控了能量,便撤去束缚之力,默默在一旁註视。 林苔勉强稳住了狂涌的力量,那条失控的藤蔓终於停止了生长。它缓缓垂落下来,尖刺隱没於缩回的藤壶中,重新化作一株安静的幼苗。顾行云见状,轻轻点头,撤去了掌中束缚之力,默默在一旁註视著林苔。 林苔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冷汗沿著额角滑下。他低头望著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收回力量的庆幸,也有险些再次失控的后怕和懊恼。“对不起……”林苔声音沙哑低吟,眼圈微红,不敢去看顾行云的眼睛。 顾行云走上前,伸手按了按林苔的肩膀,温声道:“冷静点,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的语气里听不出责怪,反而充满了宽慰和讚许。“刚才情况危急,但你及时找回了自我,这才是最重要的。”顾行云凝视著林苔,目光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不过……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 林苔闻言猛地一怔。他抬头对上顾行云凝重的目光,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行云缓缓收回手,长嘆了一声:“你的意识能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现实中,你的身体……情况不妙。”他顿了顿,儘量平稳地解释道,“海底设施彻底崩塌,你身受重创,溺水过久,肉体机能正在迅速流失。我方才用一些法子暂时吊住了你一口气,但恐怕……”他眉宇间满是沉痛之色,显然不忍说出那个词。 儘管顾行云没有把话说明白,林苔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快不行了。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迎头淋下,令他全身骤寒。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感觉胸口传来一阵窒闷的痛楚,四周的森林幻境也隨之泛起涟漪,仿佛整片空间都在轻微颤抖晃动。 “不……不要!”林苔惊恐地环顾四周,看到远处森林的轮廓正一点点变得模糊,天空的亮光也开始黯淡下来。他意识到,这是他的意识空间在动摇,意味著现实中的自己命悬一线。林苔心中骤然生出强烈的不甘与恐惧——他不想死!至少不能在此刻倒下!星辰还不知道生死,林小野和珂洛或许仍在等著他……一切都尚未结束,怎能到此为止! “冷静,林苔!”顾行云大喝一声,双手按住林苔的肩膀,迫使他直视自己的双眼。那熟悉而坚定的目光令林苔紊乱的心绪稍稍一缓。“听著,”顾行云沉声说道,语气既急切又庄重,“我明白你放不下许多牵掛。但你必须接受现实:你的躯体已无法支撑,你不可能再以原本的形式活下去了。” 林苔闻言,心仿佛被重锤击中一般剧痛。他咬紧牙关,声音颤抖:“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就这样……结束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打转,他始终无法甘心。他还没来得及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未完成的使命与承诺如断刃般刺痛著他的內心。 顾行云沉默片刻,忽然缓缓道:“办法……也並非全无。”他说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仿佛在权衡什么,“林苔,你可还指导『源植』之名的含义?” 林苔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源植者……与万物之源相连,死后灵归植体。” 顾行云微微点头:“正是。源植者,本就是操纵生命与自然之力的人。当生命走到尽头,亦有机会化作种子重新萌芽。”他的声音低沉而悠远,每一个字都仿佛带著莫测的力量,在林苔耳畔迴响。“我无法挽救你的身体,但或许可以帮你保住最后的意识,让你的生命以另一种形態继续存在。” 林苔怔怔地望著顾行云,胸中悲慟汹涌。他当然明白话里的分量——所谓“另一种形態”,意味著他將不再是人类,无法以自己的身份陪伴在亲友身边。然而,在彻底陨灭与化作新生之间,他別无选择。至少,以种子之形长存於世,好过灵魂消散、一切成空。 片刻剧烈的心理挣扎后,林苔缓缓擦去眼角滚烫的泪水,重重点了点头:“我愿意……请您帮我。”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带著决然。 顾行云露出一丝悲欣交集的神情,嘆道:“好孩子,你能做出这样的抉择,我很欣慰……”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深深看了林苔一眼,像是要將他的面容永远铭刻在心底似的。隨即,顾行云握住林苔的双手,郑重地说道:“接下来,我会引导你的意识进入那枚种子。放鬆心神,顺从本能,不要抗拒。” 林苔顺著顾行云目光望去,只见导师掌心之中,那株幼苗摇曳著发出柔和的绿光。刚才的狂暴似乎从未发生过般,它安静纯粹,如同新生的小草饱含露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心绪,然后依言闭上双眼,放空一切杂念。 四周寂静无声。林苔只能感觉到顾行云双手传来的温暖触感,以及那株幼苗散发出的淡淡生命气息。过了片刻,他听见顾行云低低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很好…现在,凝聚你的精神和意念,想像自己的存在化作一粒种子,將所有记忆和情感都缓缓注入其中。” 林苔屏息静气,仔细体会著那道指引。他仿佛又回到了先前感知万物的状態,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向外探索,而是向內凝聚。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微弱,而另一种奇异的律动在体內诞生——那似乎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脉动,与掌心幼苗的生命节奏渐渐重合在一起。 意识在慢慢抽离身体。林苔只觉一阵前所未有的轻盈,他的思绪仿佛化作无形的烟尘,被柔和的力量牵引著向某个方向飘去。他“看”见自己体內那丝仅存的生命之火缓缓离开了胸膛,沿著手臂流向顾行云的掌心。一时间,脑海中过往的画面闪闪烁烁,如走马灯般飞速掠过——与妹妹林小野相依为命的童年、跟隨导师修行的岁月、和伙伴们並肩战斗的场景、星辰天真的笑脸……这一幕幕记忆在眼前浮现,又迅速地融入那团朝著幼苗匯聚的光点之中。 林苔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重,而他的意识却越来越纯净透明。他感觉不到痛苦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寧,就像漫长黑夜终於迎来拂晓的曙光。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看见顾行云泪光闪烁的双眸和脸上勉力维持的笑容。 “好生走吧,孩子……”顾行云的声音遥远而温柔,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的骄傲。种子,终究代表希望……” 林苔唇角微微一动,想要回应什么,可意识已如风中残烛,终究发不出声音。他只来得及朝顾行云深深望了一眼,眼前的景象便倏然远去。 剎那间,林苔感到自己化作了一缕微光,彻底注入了那枚幼苗的核心。在顾行云掌心里,一粒晶莹剔透的淡绿色种子凝聚成形,宛如一颗小小的琥珀散发出温润的光泽。而林苔的肉身幻影则站在原地缓缓消散,最终化作点点星芒,消融在空气之中。 顾行云静静望著掌中的种子,眼中有泪光滚动,却终究没有落下。他知道,林苔的意识此刻正沉睡在这枚种子里,生机微弱却真真切切地存在著。这是林苔残存於世的全部,也是他未竟使命与希望的寄託。顾行云双手捧著那粒种子,缓缓闭上眼睛,仰头朝天,似是在无声祈祷。良久,他长嘆一声:“天意如此……也许……我们还会再见。” 隨著话音落下,周围的森林幻境开始飘散瓦解,光影如风中残叶般纷纷扬扬地消失无踪。顾行云佝僂著身躯,佇立在逐渐重归黑暗的空间中,目送最后一缕绿芒破空而去。下一瞬,一切景象尽数湮灭,只余无边的静默。 ----------------- 清晨,海面恢復了往日的平静。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几缕晨光透过淡薄的雾气照射下来,將粼粼波光映成柔和的银色。昨夜海底的塌陷在水面上只留下一片零星漂浮的残骸,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然而,对於搜救的人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一艘橘红色的救援艇缓缓穿行在散落的浮木与碎片之间。艇上站著两道疲惫的身影——正是彻夜未眠的韩叔和珂洛。韩叔满头乱髮还在滴水,显然刚从潜水搜索上来不久。他神情凝重,目光扫视著平静却暗藏吞噬之力的海面,双拳握得死紧。珂洛站在他身侧不远处,整个人失魂落魄般凝望著眼前这一片陌生又可怕的海域。清晨微凉的海风吹乱了她的头髮,拂干了她脸颊上的泪痕,却带不走她眼中的黯然神色。 “还是……没有发现吗?”珂洛低低地问道,沙哑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她不敢直视韩叔,生怕从他脸上看到那个最不愿接受的答案。 韩叔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已经把塌陷点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他声音苦涩低沉,说不下去了。年过半百的硬汉此刻红著眼眶,不愿让小辈看到自己快要决堤的情绪,只得扭过头去。 珂洛的心顿时如坠冰谷,她紧紧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毫无知觉。 “林苔他……真的回不来了吗?”珂洛喃喃自语道,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眼前的晨曦如此温柔,可在她看来却异常刺眼。回想起不久前林苔还与自己並肩作战的情景,如今却生死未卜,珂洛只觉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韩叔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心如刀绞。他强忍悲痛,艰难地开口安慰:“孩子,已经尽力了……林苔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恐怕凶多吉少”这样的字眼。他深深嘆息一声,轻轻拍了拍珂洛的肩膀。 就在这时,珂洛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浮著一抹异样的绿色。那顏色在清晨微光中並不刺眼,却格外引人注意,仿佛一颗翠绿的小星辰漂浮在水波之间。珂洛先是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哭得眼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擦去泪水,定睛再看——不错,那是一株小小的植物种子,正隨波轻轻起伏荡漾。 “韩叔,您看那里!”珂洛情不自禁惊呼出声,抬手指向前方。韩叔顺著她的方向眺望,只见淡淡晨雾中,那粒绿意確实存在。一阵微风拂过,它隨著水波缓缓朝救援艇的方向飘来。 珂洛顾不得多想,几步跃到艇舷边,半个身子探出船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种子。起初她还有些迟疑,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一颗漂流的种子如此在意。然而,当种子的触感传入掌心的一剎那,珂洛浑身猛地一震——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感觉从掌心瀰漫开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