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当大侠的!》 第1章 挖自家祖坟的人才 枯藤,老树,昏鸦。 破庙,残像,死人。 乌鸦用喙梳理它那黑得发亮的羽毛,如同即將赴宴的人整理自己的著装。 终於,它扬起双翅,发出“嘎,嘎”的粗哑叫声,向下扑去。 可才到半途,它便被突然的变化惊得猛拍羽翼,转向上天。 因为,它的晚餐,动了! 安奕艰难地尝试著呼吸,並不奏效,欲要动弹身躯,只抽搐了下。 “我这到底是活著,还是死了?” 忽然间,安奕头昏脑胀,只觉天旋地转。 无数陌生记忆在脑海闪烁显现。 许久之后,安奕才渐渐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他也终於能掌控身躯,於是睁开双眼。 一段水墨文字於眼前凭空半浮。 “何为侠?”安奕默念。 如同为暂停的画面按下播放键,水墨变换,无数词句形成又消散—— “捨生取义”“杀身成仁”“见义勇为”“言而有信”“智勇双全”…… 一切如走马灯般闪过,速度越来越快,模糊不清,直至仅存墨色一片,而后定格於四个大字。 【仁】、【义】、【智】、【信】! “只要遵守侠客之道,行事符合仁、义、智、信,就能获得不同的词条加持?” 接收完信息的安奕眼神略显古怪。 成为侠客,他自是乐意的。 没穿越前,他的死,正是因为一件可称得上“侠义”的事。 或许正是因此,才有了这再活一次的机会? 可…… “我这同姓名的前身,却是个平日鱼肉乡里,胡作非为,作恶多端的地痞流氓,帮派混混?” 还领著那些混混挖自己家祖坟! 不承想,祖坟里当真挖出了宝物——一件出土时自带异象,似乎与传说中仙神有关的法器。 这时,前身作为一个底层混混,竟然贪念乍起,想据为己有……然后就是安奕穿过来了。 “人才!混帐无知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少见。” 无言一阵,安奕正准备起身,却忽然听见破庙外传来声响。 “郑大秀才,请吧?” 这声音,是杀死前身的那伙人其中之一! 不知来了几人? 破庙不大,无处可躲。顷刻间,安奕做出决定,闭目装死。 他早已察觉自身此时仍可以算是个“死人”,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全凭体內那股玄而又玄的力量活动,甚至不用呼吸,装死自然再简单不过。 脚步渐近,杂乱但不多,约莫二三人。进入破庙后,其中一人便戏謔著开口。 “我说,郑大秀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碰上,不如顺便將你欠我们的债还了?” “可现在还没到契券所定日期!” 郑秀才头戴方巾,身穿蓝衫,长相清秀儒雅,属於相当符合刻板印象的书生长相。此时虽有些忐忑,却仍据理力爭。 “还钱之期白纸黑字写在上面,明明是在乡试之后!” “哈哈哈!” 两个游手无赖对视一眼,被郑秀才的话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秀才莫不是读书把脑袋读傻了!” 满脸横肉的那个无赖笑道,“还真当我们会让你去安南府参加乡试?” “就是,万一真让你中了举,我等岂不是要遭殃了?”另一个无赖长著倒三角眼,浑身精瘦,一副笑嘻嘻的嘴脸。 “你……你们……”郑秀才瞪圆双眼,一时结巴起来。 “你什么你,把身上盘缠都给我交出来!还有,你那房契,到底藏在哪了?” 倒三角眼眼睛一瞪,解下腰间环首刀,在郑秀才脖间虚著划过,又指向身后。 “莫当你爷爷不敢杀人!你若爽利些说出来,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不然,看见那个死人没有,爷爷们一个多时辰前才送他上路。你腿脚快些,兴许可与他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死……人?” 郑秀才定定看著倒三角眼指的方向。 那里,“死人”正利落爬起。 等等,死人爬起来了? “房契就在……” 郑秀才眼神只呆滯了一瞬,便挪回视线,看向倒三角眼,吐露话语,吸住两混混的所有注意。 竟是个聪明人,安奕心想。 他的动作极快且轻,起身时顺带抓住地上散落青砖,半点动静都未发出,而后重重砸向倒三角眼的后脑勺! 一声闷响伴隨鲜血迸飞,倒三角眼瞬间昏迷,瘫软著倒下,本虚握著刀的手也隨之鬆开。 安奕劈手夺走环首刀,踏前,抡起,斜斩另一人! 刀锋掠过颈动脉三角,鲜红血液喷洒而出。 满脸横肉的混混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感到剧痛,下意识捂住脖子,趔趄著后退几步。 他看见安奕,双眼瞪大,瞳孔急缩,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 他已说不出话来,喷涌的血液呛进气管。迎接他的,也只有再度踏步向前的安奕,和一记反握撩起的刀光。 寒芒精准落在之前的创口,切开手掌,將整个脖颈连带颈椎斩裂大半!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两混混先后倒地,再不动弹。 “附近还有他们的人吗?” 安奕看向郑秀才,一边询问,一边扒了昏迷的倒三角眼衣服换上,顺便割开喉咙补刀。 “我被胁迫著往这来时……未见其他人。”郑秀才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安奕腹部。 刚脱下的灰褐色麻衣被血液染上大片暗红,已隨时间变得发黑,赤裸著的上身,利器捅开的破烂处是足以看见肠子的伤口。 哪怕郑秀才没怎么见过死人,也清楚,这是足以致死的伤势。 但眼前的安奕不仅爬了起来,表现得生龙活虎,还在顷刻间利落无比地杀了两个人! 是人,是鬼,还是神仙显灵? “小生郑器,多谢先生相救!”郑器顾不上想太多,回过神来,拜倒在地。 安奕穿衣的动作一顿。 半透明的水墨字跡在他眼前勾勒。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行事符合[义],激活词条——[生生不息]】 【品质:下品】 【释义:在天地,则气化流行,生生不息】 【制约·循环:十二时辰】 气化流行,是指气运动变化生成万物的过程。 气生万物,则生生不息! 暖流於腹部涌现,痛楚被麻痒取代,来自天地之间的“气”开始进行玄妙的变化,修復这具已“死亡”的躯体。 安奕伸手探向自己腹部,空洞正以极快速度长成完整肌肤,內臟也在同步修復。 “十二时辰一个循环,按照这种恢復效果,等同一天一次濒死復原的机会。” 安奕又抬手放在眼前。 他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由於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引发的肌肉紧张颤抖现象。隨著这具身体因【生生不息】恢復正常功能而出现。 “原来不是梦……”安奕心中微嘆。 若非全新身体,以他的经歷过往,区区杀两个人,本不该出现这种状况。 那些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感觉开始抽丝剥茧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种种存活的实感——脚踏实地,呼吸,血液流动,乃至心跳。 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颤抖渐止,安奕放下手,整理思绪,望向仍拜倒在地,但看完了整个恢復过程的郑器。 “先生……原来是神仙?”郑器有些震惊地喃喃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平日勤於锻链,所以身体好点。”安奕一本正经地回答。 郑器欲言又止:“……” 这身体好得未免有些过分了! “起身吧,你是要去府城参加乡试?” 安奕穿好衣服,將那把有些卷刃的环首刀扔下,换上横肉脸腰间那把。 郑器闻言起身,又作揖一番,苦笑道:“正是,未曾想路上撞见他们……” 安奕有些疑惑:“既是秀才,他们怎还会如此针对你?” 秀才,免赋税、徭役,见官免跪,已经脱离了普通百姓的范畴。在岭南这偏僻地带,甚至算得上是大半个官。 根据安奕的记忆,前身所在的帮派,放贷图赖、盗窃欺诈、拐卖赌博等,几乎无恶不作,可一般都是针对普通百姓。 像郑器这样的秀才,即便主动找他们借贷,一般也该宽限时日利息打好关係。 然而,在郑器这,反倒逼迫提前还债,甚至阻拦乡试……这可是主动往死仇的路上逼! “先父行商所涉一些事。”郑器摇头,神情有些无奈,却並未接著往下说。 交浅不言深,安奕对郑器的评价又上一层。 “既然如此,你现在准备如何去乡试?”安奕问道。 “此去安南府尚有数百里之遥。艰难险阻、凶匪猛兽不提,还有可能再遇上他们的人。” “这……”郑器一时迟疑。 安奕想了想,问道:“你带了多少盘缠?” “二百三十六文。”郑器伸手向腰间。 “不够。”安奕摇头,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蹲下搜刮一番,竟各找出一枚印有【大夏承德纹银一两】的银圆和几十枚铜钱。 一两纹银价值一千文! 好像还是挖“自家”祖坟挖出来的……安奕眼角微微抽动,掂量两下,將之递给郑器。 “这怎生使得!” 郑器这才意识到安奕並非要他的钱,连声拒绝,“小生蒙先生搭救,已是万幸。身上盘缠更足够食宿所用……” “不是给你当盘缠的。”安奕打断他,指向东南。 “出了这庙,往那边沿路去约二里远,有一座官驛。你若想顺利抵达安南府参加乡试,便去那寻唤作老徐的驛丞,將这二两纹银给他,让他用公车驛夫送你。” 官驛明面上只为官府公文或军情急报使用,不与平民服务,但规矩和现实向来不是一码事,尤其是在岭南这偏僻地界,总得让人接些私活。 老徐是安奕记忆中打过交道的人,收钱办事,从未出过差错。 二两纹银,已是驛丞两月还多的俸禄,绝对足够。 而公车驛夫,官道直驰,除非是想玩九族消消乐的狠人出手,否则基本不会出事。 “……敢问先生尊讳?”郑器沉默一会,也是想明白了这茬,不再推辞,接下二两纹银。 “我姓安名奕,上源村人。也別叫我什么先生了,安兄就行。看你顺眼,交个朋友,如何?” 安奕觉著,怎么说这郑器也是让自己激活了第一个词条的“吉祥物”,再者確实是个聪明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好,”郑器作揖,郑重道,“大恩不言报,安兄,待我考取功名回来,定与你把酒畅谈!” “那我得祝你考个解元了,届时给我长长面子。” 安奕哈哈一笑,招呼他出门。 两人离开破庙,確定周遭无人,行至岔路,这才分离。 安奕一边径直往家里去,一边思索。 报仇是肯定的。 就算自己不主动去找那些人,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活著,也会找上门。 而且,多少算是借人家的身重活一次,祖坟已是保不住了,祖坟里的东西至少得拿回来! 记忆里,从“自家”祖坟里挖出的宝物,是一柄不算长的双手剑。两面开刃,剑身偏厚,上刻铭文。 这个世界並非平凡,而是真正有仙佛妖魔的,自然,也有一些带著超凡力量的器物。 但为什么会在自家祖坟里?传承,还是其他? 安奕轻揉太阳穴,前身记忆里从未见过母亲,从小和他爹相依为命。约四年前,他爹莫名其妙死了,且走得急,很多事没来得及交代。 只留下一座房屋,和一笔钱。 “还是先回家看看再说。”安奕作出决定。 对方人多势眾,自己固然有些武力,但直接上去蛮干,也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有著敌明我暗的优势,当然得放大利用。 再者,关於那祖坟里的神仙法器,如果说可能存在什么信息遗留,只能在家里了。 第2章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镇南州,安南府,林桂县,上源村。 日暮碧云浓作朵,春深稚笋翠成丛。 此地地属岭南,看风景,倒是与安奕记忆里未穿越前的桂林一般无二。 但这个世界的家,却与记忆里的大不相同。 安奕停下脚步,注视著眼前的房屋。 准確来说,应该是危房。 门扉倒臥在石阶前,辅首衔著的铜环深深嵌进泥中。三合土与石块混合垒造的墙壁被拆得破烂不堪,露出杉木楠竹构成的墙骨。 纸窗碎作千堆雪,木樑折出万点芒。 故而,站在外面便可窥得內里情景——已如饿狗舔盘,一乾二净。 这下肯定是別想再找到什么有用信息了。 明明走时还好好的…… 安奕深呼吸,想静下心来思索,却被闯入鼻中的一阵香味扰乱了思绪。 那是小麦被高温加热后產生的味道,对於“死而復生”后又走了大段山路,正值飢肠轆轆之际的安奕而言,诱惑不是一般的大。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香味源头並不远,几十步外,一户院墙不高,大门敞开的人家便是。 这户人家,安奕认识。 不但认识,还很熟。 安奕叩门,屋內传来一个苍老但仍有力的声音:“谁啊?” “阿公,是我。”安奕回答。 屋內顿时没了动静。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渐近。 一布衣老者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著一根长约两米,上端以母卯镶一木鳩的竹竿。 这竹竿名为“王杖”,是大夏朝廷给年龄在七十以上老者的一种优待凭证和地位標誌。 持有此杖的老人地位待遇与“六百石”官吏相同,还享有诸多特权,例如“入官府不趋,吏民有敢欧辱者,逆不道,弃市”等。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身为整个上源村唯一拥有王杖的老人,刘山贵顺理成章地成了村里的“父老”。 正是因此,即便那些混混在拆自己家,刘山贵离得这么近,不关门,也不会被影响到一星半点。 混混不是山匪反贼,还是要在这地界过日子的,自然得在一定程度上守规矩。 “安奕?”刘山贵惊讶地上下扫视著他,“你……” 话音未落,他忽地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连忙向前两步,抓起安奕的手便往屋里扯。 別看刘山贵年逾七十,身子骨还是相当硬朗的。猝不及防之下,安奕都被扯了个趔趄,跟著进屋。 “那些狗娘养的杂碎东西原来是在骗我!我操他们祖宗十八代!搞得我一晃神,都没赶他们走。” 刘山贵麻溜关上门,张口便是儒雅隨和。 他放下王杖,拍拍安奕肩膀,捏捏手臂,喜上眉梢,“就讲嘛,好端端一个后生家,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那確实是没了…… “说来话长。” 安奕短短揭过,进屋时就搜罗的目光一顿,落在正发出滋滋声响,麦香四溢的鏊子上,转移话题,“阿公,你这是在做……煎饼?” “哎呀,还好你说,马上要焦了!” 刘山贵几步赶到鏊子前,將饼皮沿边铲起翻面,开始习惯性地絮叨,“没想到你居然晓得这个叫煎饼。 你阿公我年轻时走南闯北,曾在青州沂蒙待了段日子,当时就觉得这个煎饼吃起来最香。 只可惜,做这个要麦子,我们这没得啊。没看见也就罢了,哪晓得那天,赶闹子的时候,刚好撞见个从青州来的商队,带了麵粉。 他们本来还不卖咧,要留到自己吃的,我好说歹说,送了他们三十斤土锅酒,才把这些买下来。又找村头王东打了这个鏊子,刚好今天准备喊你尝,哪晓得……” 他的话语一顿,想到安奕的家已被拆了这回事,摇摇头,安慰道,“莫得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后的日子还长著咧……你以后不会再和那些人混了吧?” 迎著老人期盼的目光,安奕一时有些失神。 记忆里无数片段浮现—— 最初发现前身和那些人混时的失望、中间每次找到机会的苦苦劝说,却只得到前身不耐烦的敷衍答应甚至恶语相向、不惜钱財名声去帮前身缓解在村里的形象…… 可刘山贵和安奕並无血缘关係,只是住得近的邻居罢了。 大抵是自身无后,所以將从小看到大的前身当自家孩子看待了? “我”真该死啊! “不会了,阿公。”安奕回答。 “没骗我?”刘山贵有些將信將疑。 “绝对没有。”安奕认真回答。 谁会和一群即將下地府,尤其还是被自己送下去的人渣混? 何况,就算自己愿意,对那些亲手杀死前身的人来说,恐怕也是不敢的。 “好!”刘山贵点点头,有些感慨,“好啊……” 跃动火苗舔舐著鏊底,光亮闪烁,水墨纹路凭空勾勒,形成字符。 安奕一愣,这也行? 【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你行事符合[信],激活词条——[蓄势待发]】 【品质:下品】 【释义:龙非池中物,趁雷上九霄,蓄势待发,则气如金汞,力若奔雷】 【制约·先决:与敌久持,气聚经脉,可释】 和敌人战斗,持续时间到“气聚经脉”的程度,就可以释放“气如金汞、力若奔雷”的一击。 不就是个蓄力一击的技能吗,拽那么多文縐縐的! 安奕忍不住腹誹。 不过,別的不说,有了这【蓄势待发】词条,对復仇行动,安奕又添了不少把握。 老实说,他真没想到,前身答应的事,自己完成,竟也能算守信。 “以后踏实做事,安安分分就好,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老人一边往饼皮上打鸡蛋,加薄脆等一眾食材,一边嘱咐。 “好。”安奕继续认真回答,然后便是耐心等待。 直到刘山贵將煎饼捲起,用油纸包好递给他,再舀一勺麵糊在鏊子上摊开,麵糊在炙烤下变得“薄似剡溪之纸,色似黄鹤之翎”,却仍不见那水墨纹路再度出现。 “这才正常。” 安奕心里嘀咕著,咬下一口煎饼,酥香饼皮夹著薄脆在齿间爆开细碎的金黄渣粒,葱与芝麻被热气蒸腾出浓缩的香气,如烟般在口中次第绽放。 【义】需行侠义之事,【信】需守千金之诺。 哪怕以最严谨认真的態度答应下来,也仅仅只是答应,不算完成。 安奕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日后肯定是和“踏实做事”、“安安分分”这两个词没什么关係的…… 蜷缩的胃袋隨著食物进入终於舒展,“飢”被满足了,“渴”愈发凸显。 安奕忙到水缸旁,舀起一勺就往嘴里灌,感受著清凉甘甜,这才舒坦放下。 他抹了把嘴,目光流转间,在屋內昏暗角落的墙面上顿住。 墙面上掛著一张彩漆铜製面具,线条简单粗獷朴拙,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庄典华丽之感,如同……活物。 “阿公,那是什么?”安奕指向那边。 “什么东西,那边?”刘山贵抬头望去,“不就是墙吗?” “我是说,那张掛在墙上的面具。”安奕皱眉,下意识绷紧躯体。 难道阿公看不见?这个世界可是真有神神鬼鬼的…… “哦,你说那个儺神面具啊!我当年从袁州宜春府带回来的,他们那边跳儺舞,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跳的时候就要戴这个。” 刘山贵从火塘里拿出根柴火,往那边走了两步,“你小子眼神可以,这么黑也看得见。阿公我眼睛比许多年轻人还好,不借火石,都只能看到一团黑。” 闻言,安奕心中一动。 眼神好? “阿公,你这,有黑色衣服吗?”心念流转间,安奕开口问。 屋內陷入安静,只余柴火不时的噼啪。 刘山贵闻言,沉默一阵,已是明白了安奕的想法。 他嘆了口气,问道:“你小子,有把握吗?好歹他们有十几个人。” “有。”安奕点头。 刘山贵不语,起身至门前,拉开屋门,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又合拢,咕噥著走回来,继续在鏊子前忙碌。 “衣服有,吃完饭好好休息,亥时將过,我会喊你。” “好。” “现在来不及找白灰了,我帮你准备点火塘灰,混上海椒粉和细沙土,用油纸包起,到时候撒出来就行。” “好。” “还有你那把刀,要先用皮子包好,不然反光……” “阿公,你当年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个赖仔,阿公我当年走南闯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成?” 第3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 岭南的春天,阴雨绵绵,连著下一两个月都是常有的事。 夜半將至,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刻。淅淅沥沥声中,院墙里透出一阵放肆大笑。 安奕將脸埋进浸透雨水的衣袖,轻轻抹过,跃出草丛,向院墙逼近。 “凡夜战者,记三则九字——其一,察天时!” 他心中默念,一身刚换上的皂黑布衣在这月隱星晦的天气下与周遭近乎融於一体。 哪怕是有著【生生不息】修復过后达到完美状態的躯体,安奕眼中所见也较为有限,万物仿佛都被笼罩了一层灰暗的纱。 但,连他都这样,对於其他人,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程度了。 “其二,用地利!” 皂履抬起落下,平日里极有可能引起注意的动静,都被自然掩盖。 檐下积水声可掩三步外足音! 很快,他便贴上院墙。 记忆浮上心头。 院墙不高,其上插有碎陶、竹片,墙內根部埋著竹刺,院里常有两人巡逻戒备,每过一个时辰换班。 对於林桂县“桂河会”的分舵这样一个村级帮派组织而言,这样的防守措施已算得上縝密。 但,再好的防守措施,没有认真维护和严格遵守,也是枉然。 长期风吹雨打之下早已腐朽的竹片被轻易掰断,双手搭上,安奕悄悄探头,確定周遭无人,轻巧翻过跃下。 细雨將滋生青苔的砖石染得发亮,让安奕的每步挪动都像是踩在抹了油的刀尖。 昏黄光晕固定在迴廊两点,为院中划好不变的光影边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巡逻守卫平日便相当怠惰,走都懒得走一下,像这样的天气,更不可能离开迴廊。 “其三,夺人息!” 安奕潜伏於阴影中耐心等待,恍若一尊雨夜中静止的石像。 十几个人,不是十几只鸡,没那么好解决。要想增添胜算,必须在被发现之前多杀几个。 檐下积水虽可掩三步外足音,然以自身目前条件,想无声杀人,必进三步之內。 若无风摇竹影,哨卫睏乏之机,极易被发现。 终於,远处传来梆子声。 夜半三更,更夫报时! “梆!” 已静止许久的画面终於流动,安奕踏步向前,脚步极轻且快。皂黑衣物掠过光影交界,细雨携雾,被卷出一道由高渐低的阶梯。 一道寒芒从他腰间迸出,於夜空留影如残月,精准没入已困得点头的守卫颈侧,挑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玛瑙瓔珞。 “梆!” 廊下那盏纱纸灯笼被安奕带起的风推著晃了大半圈,竹骨阴影扫过第二个守卫转动的身躯。 於是被染红的寒芒再闪,刃口截下一缕昏黄的光,顺势餵进那守卫將將下移的喉结! “梆!” 守卫的身躯被顶在廊柱上,双眼里朦朧困意还未来得及消散,痛楚只堪堪升起,便已隨著安奕刀锋割离而迅速失神,只余从脖颈裂口喷涌而出的血沫。 两具尸体交叠著跌入阴暗角落,一切异响都被梆声敲碎在潮湿的夜色中。 三声梆响,更夫拉长的叫喊迟迟到来。 “平安~无事~” …… “喝酒,来,喝酒!” 相比起这倒春寒时节,细雨纷纷仍有冷意的户外,屋內显得暖意融融。 人逢喜事精神爽,外加富含杂醇的土锅酒数碗入肚,眾人都是喜笑顏开,满面红光。 “奇了怪了,老六老七怎么还不回来?”有人夹起粒炸生扔进嘴里,吧咂著咕噥。 “他们那性子,还用说?劫了秀才,拿到银子去县城瀟洒去了唄。” 另一人笑道,还不忘拍拍马屁,“多亏咱们老大豪爽,一下发了这么大笔钱!” “是啊!” “確实……” 眾人附和著看向屋內坐於主位的老大,只不过大多数人的视线第一时间並未落在老大身上,而是其身前的那柄自拿到后再不离身的双手剑。 那可是出土时自带异象,很有可能和传说中仙家有关的宝物! 財帛已可动人心,何况是这种宝物。面对宝物的还是这些本就没什么道德、义气的地痞无赖? “钱,大家都有。” 老大秦三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脸上戴著单侧眼罩,似是瞎了左眼。察觉到眾人视线焦点后,並无怒色。 身为首领,自己手下这群人是什么路数,他心里早已有数。 有利追隨,无利则散。贪財怕死,欺软躲硬…… 他轻敲那柄剑,沉声道:“这东西,若是真和仙家有关,日后弄明白,有了修行机缘,咱们兄弟,人人有份!” 说到这,秦三嘆口气,摇摇头,“若非那安奕私心甚重,一心將此物据为己有,我也不至於杀了他。可惜,没能在他家找到线索……” “老大说的是!咱们兄弟同吃同住,情同手足,那小子不愿意分享,分明是没把咱们当兄弟,该杀!”一手下附和道。 “就是就是……” “明天再去把他爹的坟给刨了,说不定就藏在里面呢?” “要我说啊,大不了把和他家有关的全刨一遍……” …… 又是一番饮酒作乐,终於有人憋不住,起身出屋方便。 过了许久。 “老八窝尿怎么还没回来?”屋內终於有人发现。 “说不定是在那吃上了!”有人道,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不会喝醉掉茅坑了吧?”最开始发现的那人去找。 他也没回来。 “这两人在弄什么……” 终於,在又去了两人,却仍然迟迟未归之后,一直担心被手下趁醉收走项上人头,因而没怎么沾酒的秦三发现了蹊蹺。 “都別喝了,抄傢伙!” 秦三將碗重重放下。 略显浑浊的酒液晃出,洒在火塘里,“呲呲”升腾起小股带著灰的酒雾。 秦三右眼环视一圈,面色铁青。屋里算上他,总共只剩六人! 手下几人想要去拿起放在一旁的兵器,奈何他们喝得实在太多,不起身时坐在那吹牛逼还好,一起身,顿觉天旋地转,连路都走不稳当了。 “外面的是谁?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秦三没有去管自己那群已几乎丧失战斗力的手下,他已持剑站起身来,全神戒备,一边喊著,目光一边在屋门与纸窗上来回巡视。 没有回应。 屋內安静下来,醉得不行的手下几人也已意识到情况的严重程度。 雨声淅沥,风吹叶响,往日再习惯不过的每一丝轻微动静,此刻都如重鼓擂响在心头。 这样不行。 秦三很快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 他倒不是意识到敌我双方的心理压力完全不对等,而是——再等会,他手下那几个就要从“站立不稳”发展到“彻底断片”,完全失去战斗力了! “老四!你去开门……老四!” “好!” 醉酒状態下人是很难有害怕这一情绪的,老四闻言,过了两秒,直到秦三又喊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趔趔趄趄地往门口去,一把要將木门拉开。 然而,门扇才將將打开一条缝隙,早已在门外等待许久的刀锋刺入,穿心贯胸! 安奕抬脚一踹,顺势拔出环首刀,带起的一串血珠还未落下,便隨著他扔出的那个油纸包在空中被一同拍散。 剎那间,火塘灰裹挟著海椒粉,附於细沙土上,猛烈地充斥在屋內的大片区域! 猝不及防,哀嚎四起。 被穿心的老四被踹了那脚后趔趄著往后退了几步才倒下,正砸在火塘旁,將置於其上温热的酒壶打翻。 酒液洒落,灰雾升腾,失去光源的屋內顿时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只是“几乎”。 屋內仍有光源,那是火塘里残存的炭火木柴。对於安奕而言,这已足够! 於是,他挥动手中长刀。 寒光如练,於如纱雾中穿梭,每次翻飞,便带起哀嚎痛喊,造就身躯落地! 这是一场占据天时地利与人和,近乎一边倒的夜战屠杀! 是的,“近乎”。 唯一的意外,伴隨著那铁器相击,隨后一方被以碾压之势斩断的刺耳声音,降临了。 安奕皱眉后退,扔下手中只剩半截的环首刀,又从地上抓起一把,严阵以待。 “仙家,就是厉害啊……” 过堂风颳过,渐而散去的雾气里,唯一站著的那人放下掩住口鼻的左手,右手持剑,正是秦三。 他的眼罩不知何时已换到右眼,完好无损的左眼此刻正死死盯著安奕,满是贪婪渴望。 “不仅有此等神兵利器,而且还能让人死而復生?安奕啊安奕,你可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你给我的『惊喜』,也不小。” 安奕並不急著再度上前。 兵器劣势的问题对他而言不是很大,但猝不及防下被震麻的手掌急需时间缓解。 “没想到,你一直以来竟然是装瞎。” “哈哈哈!人在江湖混,哪能不留底牌?不藏点东西,就等著和他们一样,变成死人!”秦三哈哈大笑,“还得感谢你,帮我处理了他们。” 他伸剑遥指,声音压低,面色凶厉:“这下,只要杀了你,再远走他乡,就没人知道这些事了!” 接著,秦三双手持剑,向前斩击。 本就魁梧的身躯在前扑之势下犹如下山猛虎,而下劈利剑在空中发出利啸! 这是极势大力沉的一击,以这剑之前所展现的锋利坚硬,就算是一块生铁在秦三面前,大概也能轻易斩开。 但安奕不是生铁,他手里的环首刀才是,面对这样的劈击,他没有后退,而是迎面冲了上去,挥刀! 一刀一剑即將相接,眼看以卵击石又將发生之时,安奕手腕一抖。 於是环首刀消失了,再出现时,已在剑脊。 如果说秦三劈击如猛虎下山,那么,安奕的这一抖,便是蜻蜓点水。 这是以碾压式技巧与速度才能完成的应对,是完全洞察了对手招式之后的“截”! 劈击被轻而易举地向一旁偏移,而长刀如鬼魅的刺客那样再一闪,粘住剑脊,卸力同时顺势上削! 若秦三未能作出应对,这一刀便能削掉他的手掌。 “刺啦!” 刺耳的金属刮擦所產生的高频噪音响彻屋內,秦三做出的应对很简单,他扭转了剑身,顺势前压,上削的刀刃在剑锋面前如朽木般崩坏! 安奕后仰铁板桥错过剑锋,仅剩下的半截刀身横撩! 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 一缕青丝在半空飘荡著落地,那是安奕额前散落方才扬起的头髮。 秦三伸手摸向腹部,被割开的衣物下,血液小股流出,痛意暂未传来。 “若非兵器相差太多,我已被你开膛破肚。”秦三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血液,嘴角咧起狞笑,“你家的剑真好使!” 安奕不语,只是默默地从地上又换了把……没错,这帮混混用的全是环首刀,还算省了不少事。 “我看你还能换多少次!” “不需要了。”安奕摇头。 “装神弄鬼!”秦三再度扑上,仍是不讲道理的劈击。 而安奕,他这回只是站在原地,好似放弃挣扎一般,轻飘飘的,挥动手中长刀。 不过一记简单上撩。 秦三瞳孔急缩。 他忽然感觉,眼前的安奕,好像换了个人。 如果说之前自身是猛虎而安奕是蜻蜓,好像一巴掌就能轻易拍死,那么现在的安奕,便是——龙! 潜龙在渊,以雷奔九霄。 那普普通通的环首刀好像变长了,一股若隱若无的无形之气浮现,灰雾翻腾间,刀出如龙,势若奔雷! 秦三想逃,但他已来不及改变自己全力一击之下的惯性,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看著那刀气划过剑锋,一分为二,再盪过他身! 屋內终於安静下来。 秦三跪倒在地,怔怔地看著安奕。 “你,为什么不早用?” “人在江湖混,” 安奕捡起跌落在地的那柄仍在嗡鸣,但毫髮无损的双手剑,感受著体內之前充盈经脉的【气】消散,缓缓转身。 “哪能不留底牌?” 跪於地面的躯体浮现两根血线,分为三段,渐而滑落。 雨夜已深,霜雾渐起中,水墨文字凭空勾勒。 【除暴安良,报仇雪恨。你行事符合[义],激活词条——[练筋]】 【品质:下品】 【释义:筋骨强韧,外显於形——筋如金丝,骨节通灵】 【制约:无】 第4章 人在江湖混,要讲势力,要看背景 “回来了?” “回来了。” “都解决了?十几人?” “是的,阿公。” “嘶,你小子可以啊!快进来,洗个热水澡,火塘上我帮你烧好水了。” 刘山贵赶紧让安奕进屋,合上门扇,將门閂插好,又用顶门棍顶住,这才放下心,转过身来开始絮叨。 “还拿著那把剑干什么?放在那不会丟的。这身衣裳脱掉不要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大早你还要去县城。” “我,去县城?”安奕將剑放好,闻言一愣。 “不然吶,你打算到哪去?” 老爷子摇摇头,示意安奕自己倒热水,“年轻人就是莽撞,难道你以为这事情就这么结了?” “……”安奕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也是,我杀的那些人是县城里『桂河会』的分舵成员,查清之后,桂河会哪怕为了面子也会来找我麻烦。看来只能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 “嘶!”刘山贵又倒吸一口凉气,“你个赖仔,哪来这么大的杀性!十几个人你搞得定,几百上千个人你也搞得定不成?” “难。”安奕往木桶里倒水,热气蒸腾,驱散不少寒意。 难,並非不行。 “对嘛,不要总想著打打杀杀。” 刘山贵似乎並未听出来,他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很会打吗?光会打有什么用啊,人在江湖混,要讲势力,要看背景……” 正脱衣服的安奕:“???” 这话怎么听著这么耳熟? 阿公你当年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而这天底下,最大的势力,最高的背景,就是官府!” 老爷子循循善诱,“你想想,桂河会再厉害,也只是个帮派,他敢和官府作对吗?” “阿公,你的意思是,让我报官?” 安奕加入冷水,试著水温差不多,当即脱下衣物,泡进桶里,长舒口气。 “当然不是。” 刘山贵摇头,將铁锅架在火塘上,放些猪油。很快,锅里滚起青烟。 “以你现在的身份,杀掉那些人的事,就像这锅烧热的油。直接报官,是將这热油就这么喝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如果换一个身份,换一种方式……” 刘山贵从一旁拿来几个艾叶粑,放入其中。 艾叶粑是用艾草的叶子和糯米粉混合製作的一种糕点,里面可以加豆沙、生碎和,或是碎菜叶之类的馅料,属於特色小吃。 热油作响,呲呲声中,艾叶香气被激发,充盈屋內。 “不仅能吃下去,还吃得很香!” “对我是官司缠身,但对官府成员,就是功劳政绩。”安奕恍然大悟。 “林桂县衙门的张光义,张捕头,是阿公我的族孙。他爹当年是入赘的,隨了母姓。后来遇事,我还帮了他点忙,关係很好,逢年过节就回来看我。” 刘山贵说著,將煎好的艾叶粑盛出,放在桌上。 目光跟隨的安奕很快注意到,桌上还有一张折好的笺纸。 “饿了吧,等会儿洗完澡吃了再睡。明天带著这信去县城找他,他会给你安排好的。对了,顺路帮我去济生堂拿点药回来,不用给钱,之前给过……” 刘山贵絮叨著,轻捶后背,“捕快虽属贱籍,但现在是最好的办法。阿公相信,以你的本事,日后肯定能解决的。” “好,”安奕轻轻点头,“谢谢阿公。” “嗨,和我说什么谢?古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阿公能帮到你回头啊,比路上捡到一块金子还高兴!” 老爷子说著,挥手驱赶在眼前飞舞的蚊虫,“天气暖和,这些遭殃的蚊子也出来了,烦得要死。” 黑白相间的蚊子因驱赶於昏黄火光下飞舞,安奕看著,有些出神。 他在想自己不久前获得的词条——【练筋】。 筋,在武术中,指的是肌腱、韧带、肌肉筋膜和关节的弹性组织。 这些组织,在打斗中起到的作用是——爆发、缓衝、柔韧、稳定! 炼筋,就是为了提升这些作用。 “嗡嗡~” 水面炸开,一道快到模糊的影子探出,而后稳稳定格於半空之中,纹丝不动! …… 安奕缓缓鬆开併拢的食指中指,一只在面前挑衅的蚊子已被精准捏死。 “好准度。”刚放下手中笺纸的张光义看见这幕,沉声道。 张光义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面部轮廓如斧劈山岩,颧骨处有道寸许旧疤隱入络腮鬍,身穿青黑色麻捕快服,此时正坐於安奕面前不远。 刘山贵自是知晓张光义在县城的住址。一大早,安奕便起身赶往,恰好在张光义准备出门去往县衙当值时遇见。 道明来意后,张光义邀安奕入內,查看信件,这才有了方才那幕。 “张捕头过奖。”安奕拱手。 “你我同村,又是叔公推荐来的,都自己人,叫我张哥就行。” 张光义摆手,“刚才那手不简单,准度、力度、速度都不差,但要说单凭著这手能杀十几人……不够。” 他直视著安奕,眉头两道悬针纹深嵌,衬得鹰目愈显锐利:“我信曾叔公不会骗我,但其他人不会信。” “即便我说自己是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恐怕也难以服眾,对吗?”安奕若有所思,“所以,还是会有人来找麻烦。” “是,但至少不敢明面上对你出手。捕快不是个好差事,不过背靠官府,一般也没谁敢动杀心。” 张光义手指轻敲桌面,这似是他思索时的习惯,节奏由慢到快,最终戛然而止,“我先摸摸你的底,再看能不能教你几招,到时候用。” “好,张哥。”安奕果断答应,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昨晚,他和老爷子还聊了不少话题,得知张光义曾经在招摇山上的玄元道观学武。 这个世界是有仙魔神佛,但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无缘得见。相比之下,修习武道的凡人就常见得多了。 据说学有所成者,裂石开山不在话下。其中高手,更是能一人敌万军! “光是听描述,和我以前看过的高武小说似乎都相差无几了,”安奕心想,“也不知道张哥水平怎么样?” 第5章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罪犯了,必须出重拳! 思量间,二人来到庭院,安奕解下腰间长剑倚墙放置。 刀剑无眼,摸底又不是生死打斗,自然不可能上真傢伙。 至於这剑,昨晚到手之后安奕便研究过,但並无成果。目前只知其锋利和坚固程度远超正常铁器,就先当“普通”的神兵利器用著,日后再说。 “你用剑?”张光义有些犯难。 剑在实用方面比不上刀,身为捕快,张光义家里並不备有木剑练习。 “棍刀亦可。”安奕表示无妨。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说的是这些武器上手乃至精通的难度。棍便是其中最简单的,毕竟谁来都会抡几下。 “那我们就都用棍!”张光义拿出两条齐眉枣木棍,分为安奕后,二人站定摆开架势。 “你自择时机出手就行。” 张光义將自己摆在“教导”的位置上,“此次只是摸底,你即便输了也不要气馁,须知人外……” 他话音未落,安奕便出手了。 如金丝组成的筋牵动肌肉,带来的是远超寻常的爆发,力量从手传递至棍身,速度快到空中传来一声炸响! 沉默的氛围瀰漫在院內。 张光义感受著贴在颈侧的枣木棍上带著的些许冰凉,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有人。”他颇为艰难地吐出刚刚没说完的两字。 那一瞬间的爆发就已足够嚇人,但更嚇人的是安奕竟然轻而易举地將这爆发止住,还是恰好停在张光义的脖子上。 但凡有些失误,以那力道,抽晕过去都算是轻的! 张光义又想起之前安奕閒著无聊捏死只蚊子那幕……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那只蚊子! “承让。”安奕撤离枣木棍。 “……”张光义深吸口气,努力让內心平静下来,“你……练武多久了?” 安奕认真想了想该怎么答。 照顾张光义面子当然是说练过最好,奈何前身不学无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日后一打听就很容易被戳穿。 “没练过,平时自己瞎琢磨的,”安奕为他找补了句,“方才不过是占了不告而攻的便宜。” “不。” 张光义连连摇头,“我说你可隨时出手,自己就已做好准备。但你那一棍,我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上下打量著安奕,好像要重新认识一遍似的,嘖嘖称奇中又有些难掩的颓然。 “没学过……我八岁那年上山学武,迄今已有二十余载,每日苦练! 当年我自觉天赋过人,习武略有所成,也曾得师傅讚誉。但时至今日,才知真正的天才为何物!” 安奕沉默,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不太合適……主要他也没想到张光义居然真接不下自己这一棍。 还好发现不对及时收住,不然,先刀斩十几人再棍劈县衙捕头,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罪犯了,朝廷想必会出重拳,他到时候大概只能卷包袱跑路! 以及……到底是系统给的词条【练筋】太强,还是张光义太弱,或是有什么其他的本领没拿出来? “如若不用师门功法,我绝非你敌手。你来当捕快,实在有些屈才了。”张光义感慨著拍拍安奕肩膀。 “不过曾叔公说得也没错,十几人身死算是大案,目前你只有当上捕快才能安然无恙。 现在看来,至少不用担心其他人找你麻烦,相反,你还能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说到这,张光义又高兴起来。他调整了心態,一种很朴素直接的心態——安奕这么强是好事,因为是自己人,自己人当然越强越好。 “走,我们现在就去县衙!先给你把身份腰牌办下来,免得落人口实。” 安奕拿起剑掛好跟上,脚步轻快很是轻鬆。他並不担心自己成为捕快会受到阻挠。 虽然明面上成为捕快的要求是过往无劣跡,而他身上的劣跡不能说罄竹难书吧,至少也算个劣跡斑斑……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早就是贯穿古今中外的一条铁律了。 要是身为捕头的张光义安排个人当捕快还能有问题,那才是怪事。 相比起来,安奕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张哥,你刚刚说的师门功法……”安奕试探著问。 “哦,是我之前学武所在玄元道观的一门武道秘法,”张光义轻轻摇头,“只是摸底切磋,我自然不可能动用。” “若是用了,能有多大的提升?”安奕追问。 “嗯……”张光义略一思忖,答道,“这样说吧,若是我用了功法,你刚刚那棍,即使不收手全力砸下来,我也不会有丝毫受伤。” “这么厉害?”安奕挑眉。 “那是当然!” “要是换成刀呢?” “谁干挨打不还手啊!”张光义打个哈哈。 安奕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毕竟只是刚认识,师门功法这种东西看来是保命用的,这时候就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太不知进退了。 “那,张哥,以你现在的实力,在武道上,应该算是什么等级?”安奕换了个同样关心的问题。 “等级?”张光义反问。 “就像是什么武者、武师、宗师、武圣之类的……没有吗?”安奕注意到张光义蹙起的眉头。 “没有,怎么可能有?”张光义反问,“我大概能听得懂你所说的这些意思,就和……和朝廷给官员的官职品级一样!对吧?” “是的。” “但有品级的前提是有朝廷,所有官员都在朝廷这个体制內工作,所以才能制定个统一度量的標准。”张光义解释道。 “但武道,武道没有一个『朝廷』。” 安奕恍然,张光义说到这里时,他就已明白了。 天底下各门各派虽多,但功法乃存世根本,最为宝贵隱秘,本就不可能互通有无。 因此,除非每门功法的每个阶段都有完全相同的身体变化,否则怎么会有相同的一套等级判断体系? 或者就是等武道出现一个“朝廷”,即有个门派將整个武林像当年秦王扫六合那样大一统,再“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但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 废话,朝廷又不是吃乾饭的,怎可能坐视不管。武林一统江湖了,届时你是朝廷我是朝廷?要不我皇帝让位置让你来坐? “非要说的话,那些规模庞大的名门大派,內部倒是有等级之分,拿出来也算有些说服力,但名字嘛……就五八门了。”张光义说道。 “再者,就是一些曾做出大事后,江湖流传之下给的公认称號,诸如五绝、四老、三公之类……日后再与你细说,前边便是县衙了。” 两人刚到近前,便听得內里传来怒斥。 “一天一夜之內,整整十四人死於凶杀!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罪犯了,必须出重拳,儘快解决! 若是我们这无法处理,事情闹到上边,到锦衣卫那边去,谁也別想好看!” 第6章 一个骂肾虚,一个骂处男 “副捕头刘根,只会贪污受贿,素来与我不对付。” 张光义小声介绍,“为了和我抢案子拿赏银索贿,弄出个谁先接到便是谁负责的规定,致使发生许多屈打成招和冒名顶替的冤假错案。” 这下安奕明白为何在门外便能听见这刘根愤怒的叫喊了——合著不是责任心作祟,而是自作自受致使大难临头! 与此同时,难免的疑惑浮现心头,安奕开口问道。 “这你还能留著他?” “他是县令的亲信。” “这他还能留著你?” “我有玄元观师承在身,又是六扇门考评甲等,若不犯下大罪,连县令都撤不了我的职,何况是他?” 得,这是靠著硬实力生生地往这个违法乱纪县团体里面打了颗钉子啊! 安奕眼角微微抽搐,只觉这个自己未来,至少是未来短期內的工作单位环境似乎並不是很理想。 好在,无论本身意愿还是身份使然,他都已天然在张光义这边,倒是不用纠结站队问题。 “好了,没想到你做下的『好事』这么快就被发现,我带你去登记在册,走个流程。成为捕快之后,此事也就结了。”张光义说道。 “我觉得,在那之前,这件事或许可以再利用一下。” 安奕已將自己摆在即將坐的位置上,按照对应角度去看待一件事的利弊及思索可行操作,並得出了一个方案。 他向来是个適应力和行动力都极强的人,否则在破庙中醒来后不会那么快那就能接受一切,还当天就报了仇。 “怎么利用?” “你刚刚说,他为了和你抢案子,弄了个谁先接到案子谁负责的规定,对吧?” 安奕將自己的计划告知张光义。 张光义听完后,颇有些惊异地看了安奕两眼。短短时间內,他又刷新了对安奕的认知。 不但能打,还这么机灵,这小子以前到底是怎么混到那种地步的? 张光义自然是曾对安奕有所耳闻的,毕竟他和刘山贵关係好,逢年过节回去拜访时难免听到刘山贵嘮叨。 不管了,反正现在是自己人,而且確实帮得上大忙! …… 卯正二刻,县衙仪门外西侧,快班房前的青砖仍沾著晨露,衙役们的皂靴匆匆踏过,不经意间蹭出道道水痕。 “砰!” 刘根一掌拍在乌木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几乎跳起来。 “十四条人命,整整十四条!就算是十四只鸡,也没那么好杀,结果现在你们竟然和我说没有任何线索?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不管你们到底用什么办法,马上给我拿出个结果来。否则,要是这事真被捅到了上面去,锦衣卫追查下来,我不好过,你们也別想好过!” 两句话听完,別人不好说,反正在安奕这,已经给刘根打上“责任甩锅”、“胡乱指挥”和“无脑威胁”三个標籤了。 捕快们噤若寒蝉,他们早已知晓刘根是个什么样的人,正是因此,他们也知道,刘根真能干得出那种事。 “刘大人,大清早的,这么大火气,我看你是肾虚导致的阴火旺盛啊。” 张光义推开门,张口便是阴阳怪气和男人最不能忍受的弱点攻击。 “要不去济生堂拿些药?还是说我白好心,你已拿过了?” 安奕跟著走进快班房內,掠过刘根紫涨的麵皮。 “呵,”刘根冷笑一声,“不劳张大人费心!我自是比不过张大人这三十余载的『纯阳童子功』,也比不过张大人当值点卯都能姍姍来迟的『本事』!” 一个骂肾虚,一个骂处男,真是针尖对麦芒!安奕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这倒是解释了安奕为何没在张光义家见到其他人,原来是个大龄单身狗。 “本捕头可是准时准点,於卯正二刻前到的,你如此污衊,该当何罪啊?”张光义不慌不忙地反击,“刘『副』捕头?” “我倒是好奇,张大人带閒杂人等来我快班房重地,是何居心,將我县衙律规视若无物吗?”刘根眼见上一招不成,立刻变换攻击角度。 这也是在吵架爭执之中最简单有效的处理方法——永远不要去解释对方提出的质疑,而是不断发起攻击。解释只会落入对方的节奏。 “哦,这是新来的捕快安奕。前些日子刘副捕头你不是说快班房缺少人手,准备新招些人吗?我身为捕头,自然应当为此事排忧解难。” 张光义浅笑著,他这是又將了刘根一军。因为刘根显然是想安插属於他自己的人手,而安奕的到来,能让刘根的想法彻底化为无根之萍! “好,好!” 同样想明白这点的刘根气得牙颤,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既然张大人这么尽职尽责,不如將这杀人一事一同……” “誒,之前可是说好的,先落在谁手上,便由谁来处理,”张光义摆手道,“本捕头是守规矩的人。” “未曾想,张大人竟然对捕快职责如此儿戏,实在思之可笑!”刘根有些破防了。 “这可是当初刘副捕头去向县令大人请示后,县令大人亲自定下来的规矩。” 张光义微微眯眼,锐利眼神直刺刘根。 “刘副捕头,是准备再去请示一番,將这规矩废了不成?” 闻言,刘根顿时面色一片铁青,像是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挣扎之后,他终於环视一圈,破口怒骂: “你们这些废物还都在这傻站著干什么?赶紧出去给我找线索!” 捕快们顿时作鸟兽散。 安奕很是自觉地停留在现场继续吃瓜。而刘根也只是瞥了他一眼,並未当回事,毕竟是张光义亲自带来的,关係不用说,走不走没区別。 “你也知道,这事情要是迟迟不能解决,闹大之后,锦衣卫可不会管什么先后接案之分,你我都会遭殃!”刘根压低声音。 “我不管,就算是真追查下来,我也有去处。至於你嘛……”张光义表现得满不在乎。 “十两纹银!”刘根只能开出筹码。 “呵,”张光义冷笑一声,“打发叫子呢?” “二十两!” 张光义乾脆转身就走。 “三十!” 脚步不停。 “你不要欺人太甚……五十,一百两!”刘根心里在滴血。 “外加日后案件都归我来安排。”张光义慢慢走回来,神情自若。 “你……” 张光义顿时变得一脸严肃。 “可別忘了,这可是能一天一夜之间杀十四人的狂徒!有此等本事的,定然是武道高手,就连我也不敢打包票能解决。” “好!”刘根心想也是,勉强答应下来。 “先给钱。” 刘根依依不捨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张光义。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哪怕是对於捕头而言,也不知刘根平日里究竟贪了多少。 “好!案子解决。” 张光义一脸微笑地將那银票递给安奕,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安奕,向刘副捕头打个招呼。” “刘副捕头晨安,我叫安奕,上源村人。” 安奕同样笑眯眯地看著刘根,目光如同在看一个財神爷。 “那十四名匪徒,” 他接过银票,指尖拂过银票边缘细密印的同时,轻飘飘地说出那句,让刘根眼中迸发三分震惊、三分质疑、三分暴怒以及一分难以理解以至彻底呆滯的话。 “就是我杀的。” 第7章 不是,哥们,我西门庆上身了? “岂有此理!” 刘根不傻,很快便意识到张光义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隨便找个人来冒名顶替,只有可能是真的! “你竟敢包庇罪犯,该当何罪?” “这不是罪犯,”张光义淡定地说道,“他是我很早以前安排的內应。” “你说是就是?”刘根差点被气笑了,“若是在吏房找不到文书……” “刘副捕头怕不是虚到糊涂了,以我们这的保密情况,內应怎可有文书在册?若是不小心泄露,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张光义早已从安奕那得到一套完备说辞。 当然,这套说辞是建立在张光义本身实力够硬,地位稳定的前提之下,才能发挥作用的。 能让县令都无法撤裁的捕头,犯下一些小小的程序违规,自然不会有任何影响。 即便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事后找补,也不行! “你……好,张光义,你玩得真是好手段!” 刘根知道自己今天是只能暂时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说是说不过的,动手更是自討苦吃,他只能恶狠狠地扫了安奕一眼,仿佛要將他刻在脑子里,迈动脚步便向外走去,临走前还放下一句狠话。 “我这就去请示县令大人,请县令大人评理!” “怎么有种小孩回家找家长告状的感觉?”安奕顺手补刀。 刘根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再不敢放狠话,只得在张光义“我就说他虚得不行”的嘲笑之中落荒而逃。 “爽快!今日总算是出了一番恶气。” 张光义哈哈一笑,“走,我带你去办手续。” 成为一名捕快所需经过的手续,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 复杂版,或者更准確地形容——“耗钱版”,手续是这样的: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首先,到负责吏员档案的县衙吏房登记姓名、籍贯、年龄等信息,顺便给吏房书吏缴纳“笔墨钱”,否则延迟办理。 接著,去刑房调阅户籍册,確认应募者非逃犯、贱籍,並核查其家族是否涉案。顺便给刑房吏员塞“改过费”,帮忙隱瞒不良问题。 然后,找保人担保。这保人需得是本地乡绅或商铺掌柜,承诺无劣跡,再由户房验证核对。 当然,这里还得给一笔“跑腿金”,人户房走街串巷帮忙验证也不容易。 再之后,则是壮班考核武艺。这里再给一笔“放水银”,不然人就要出全力了。 这些都通过之后,交给总捕头分班定岗,分到“马快”、“步快”或“巡夜”,至於怎么分到油水多的“马快”上去……自然又需“孝敬”。 最后,户房將招募者录入《卯簿》,类似考勤名册,再由工房发放腰牌、皂衣、武器等装备,若是不想被剋扣或领到假冒偽劣品…… 可想而知,但凡是没有背景的人,在经过这一系列的大笔资金投入,成为一名普通捕快之后,不在平日多多敲诈勒索以赚取更多回来,那才是怪事! 但,简单版就很简单了。 有著连县令都撤不了的总捕头张光义的陪同,安奕的入职捕快手续毫无疑问属於简单版。 张光义只是领著他转了一圈,除去工房定製皂衣確实需要时间以外,其他全都是见面,打个招呼,然后便在热情洋溢的笑脸之下迅速解决。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安奕拿著那枚刚到手的,正面刻有“安南府林桂县捕快·安奕·甲字三十三號”,背面是“弘治二十四年颁·缉盗安民”的腰牌,不免感慨。 普通捕快的腰牌由枣木製作,而安奕手上的这枚,凿痕中还泛著些许木茬,正是工房工匠现场凿刻好的。 “虽是如此,也不能滥用职权。” 张光义严肃脸色叮嘱,“此事已算过去,但那刘根日后定会找你麻烦,他奈何不了我,只会盯著你。 你需时刻提防,小心谨慎行事。谨记,只需行得正坐得直,怎样都不怕!” “我自当如此。但是张哥,我觉著,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安奕小声说道。 “再行正坐直,有心人也有一万种方法找到破绽甚至强行构造诬陷。因此,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 “这不是那十四名地痞无赖,他是真正的县令亲信,不能轻易下杀手。” 张光义摇头,只觉安奕杀性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那桂河会能如此猖獗,就是和这县令有合作,刘根便是其中的沟通人……” “我不会自己动手。” 安奕將腰牌掛好,朝阳升起,一道璀璨金柱於云层间隙直落而下,透过翠绿枝叶,在地面洒落无数朦朧光点。 “我要借刀杀人!” …… 青石板上的积水映著飞檐翘角,巷口铜锅里翻滚的及第粥蒸腾起的白气衝散了最后一丝在瓦片上徘徊的晨雾,將香味散布在湿漉漉的街面。 皂履踏过,惊散这片难得的悠閒。 安奕已成为捕快,但不至於今日就当值,借刀杀人也得对方先出刀才行。因而他先来济生堂取刘山贵老爷子的药。 感受著周围人投来的警惕视线,他並不意外。 倒不是前身的混帐行为已闻名县城,以至於“鼎鼎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身就一村级混混,甚至在混混里地位也不算高。 安奕又没换上捕快皂衣,腰牌塞在衣服里,这种警惕,不过是对持有武器的非官差陌生人应有的情绪罢了。 当然,如果正是掛著腰牌的官差捕快,可能警惕就要换成惊嚇了…… 至於如何解决,也很简单。 安奕勾勒嘴角,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向那些人点点头。 剑眉微弯,凌厉如雕刻的面庞被镀上一层柔光,好像让人一下走进画里。 警惕的目光自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略带善意的回应点头,以及安奕走过后的窃窃私语。 “那个小伙子是哪家的,长得这么好看?” “晓不得,好有精气神!” “是啊……” 长得帅,总是有些特权的。 “还好长得和我以前一模一样,不然还怪不適应的……话说,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同位体』?” 思索著这点的安奕略有些走神。 “哎呀!” 上方忽然传来女声惊叫。 安奕下意识抬头,便见一根用作支窗户的竹竿落下,正向自己砸来! 安奕:“???”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有,也只能有一个念头浮现。 不是,哥们,我西门庆上身了? 第8章 妓院青楼出了个贞节牌坊 当然,不管究竟是不是西门庆上身,安奕都不至於让这竹竿真砸到自己,哪怕他抬头时这竹竿已距他头顶只剩半米。 几乎是下意识地探手,快到模糊,如同之前抓蚊子那样轻鬆的,安奕用两指捏住了那根窗竿,这才看向那位“金莲”。 “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安奕眉头微蹙。 “金莲”是位清秀女子,约莫十六七岁,长相中等偏上但称不上美女。最重要的是,看上去有些眼熟。 为什么会眼熟? 这时,那女子似乎也认出了安奕,低声惊呼后,连窗也不支了,放下便走。 安奕低头,视线扫过一张黑底金漆的牌匾,看著牌匾所书“济生堂”三字,几乎能嗅到其微爆开的漆皮里散发出的陈年药香。 门槛中飘出细碎脚步和紧隨其后的窃窃私语,安奕无奈扶额。他已从记忆中找出那个片段——前身曾来过县城,而眼前便是其留下的烂摊子之一。 当时,前身看上了这位姑娘,想要强娶…… 终归要处理的。 別的不说,刘山贵老爷子的药总得拿。 抱著这样的想法,安奕一个深呼吸后,迈动脚步。 晨光跟隨著安奕斜斜切入店堂,百眼柜的檀木抽屉泛著润泽水光,当归与熟地的气息在浮尘里沉浮。 老掌柜陈济生是个比刘山贵老爷子稍年轻些的老人,也是这济生堂开到现在的资本。他有著一把银白飘然的长须,眼睛炯炯有神。 此刻,他那枯枝般的手指正拿著一把铜秤称量药材。一旁是刚才的少女,小声附耳说著不用听安奕大概也能猜到的话。 隨著安奕的脚步响起,两人一同朝他看来,又在他腰间的长剑上停顿了下,目光儘是警惕。 “咳,”陈济生的咳嗽適时响起,他放下手中铜秤,“阿莹,去后院把晒著的益母草翻个面。” 这种隨时都能下雨的时节是不可能晒药材的,否则稍有不慎药材就能全毁了,故而在场的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句藉口。 安奕没有开口揭破,也並未阻止少女抽身离去。 身为经过资讯时代灌输轰炸的穿越者,他对阿莹並不感兴趣,目前更重要的是扭转自己在陈济生眼中的形象。 这世上有一些职业是绝不能得罪的,例如厨子,医生! 得罪厨子,吃饭吃到口水甚至屎尿都不知道。得罪医生,那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谁能没个受伤生病的时候?安奕也不知道前身是怎么敢的……大概这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老先生,这是你家的吧?” 安奕將那根支窗竹竿放在柜檯上,笑道,“让你孙女下回支窗时注意些,否则砸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一上来就將自己摆在弱势位置,是不利於纠正关係的,甚至连展开话题都难。 再者,安奕觉得,前身弄出的烂摊子,要自己来低头也有些彆扭,於是便採取了另一种打开话题的方式。 砸人这事,终究还是对方理亏。而安奕这话,意思就是不计较了。 “……多谢公子。”陈济生有些诧异地看了安奕一眼。 他对安奕有印象,本以为对方要借著这次事情闹大,已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我身体有异,想先生为我看看脉象。”安奕走上前。 “有异?” “正是。” 陈济生笑了笑。 他行医多年,望闻问切无不精通。望一眼便能看出对方身体有恙与否,像安奕这种面相的,基本不可能有问题。 看来还是想来找麻烦,难道是想故意偽装症状闹事……陈济生心里琢磨著,开口道。 “那便看看,先左后右。” 把脉並无所谓“男左女右”一说,无论哪种性別都需诊双手脉,左手诊心肝肾,右手肺脾脉门。 安奕伸出左手,陈济生三指搭上,指腹轻按,“脉来从容,三部和缓,春弦夏洪应四时,此乃《素问·脉要精微论》所言'平人脉象'。” 他又三指按压尺部:“肾脉沉而有力,如石投水,此先天稟赋充盛……” 说到这,陈济生忽地略有些迟疑,他又看了安奕一眼,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可暂时又想不到。 微微蹙眉之后,陈济生继续诊断,转腕切趺阳脉诊胃,右手诊肺脾,执小指诊经別,望耳后…… “公子这身子骨,莫不是来消遣老夫的?”陈济生鬆开手,上下打量著安奕。 他总觉得古怪,可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自然不是。”安奕摇头,迎著陈济生的目光,微微一笑,反问道。 “老先生看我这脉象,可像那整日游手好閒,大鱼大肉,动不动上火动手,淫慾狂念毫不节制之徒?” 如巨石轰然砸落水中,盪起一片巨浪波涛,陈济生终於反应过来那不对劲之处了。 正所谓“形神失和”,行为超出一定范畴是会反映到人体,导致生病的! 饮食失节,如过食肥甘,“膏粱之变,足生大丁”,则舌苔黄腻如涂油,脉滑数似滚珠,腹型肥胖如裹; 五志过极,“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与“恐伤肾”; 还有劳逸失度,如久视伤血,久坐伤肉,久臥伤气;房事失节,如房劳伤精,早泄滑精…… 群类种种,哪怕是专门修身养性的道观修士都不一定能够完全避免! 更何况,还是一个地痞流氓,帮派混混? 但身体不会骗人。 安奕自然清楚,这是【生生不息】修復过后达到完美状態所导致的,但陈济生不知道啊! 他看著安奕,彻底懵了。 这就好像妓院青楼里出了个贞节牌坊一样离谱! “你……” “改过自新,一朝顿悟。”安奕一句话为自己定性。 偽装臥底那是用来搪塞县衙那边的,任谁也看得出只是藉口,不可能拿来解决这些前身留下的烂摊子。 “这可不是一朝顿悟就能办到的……”陈济生冷静下来,摇摇头,小声嘀咕,像是在说服自己。 “五灵脂炒焦了,骨子里的腥膻味可去不掉。” “老先生,浪子犹有回头日。”安奕仍然微笑,反正骂的又不是自己。 被戳穿的陈济生嚇了一跳,显然是没料想安奕居然听清楚了,还知道五灵脂是什么东西。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以后自会分晓。” 安奕本来也没想一次性就將事情解决,索性转入正题,“老先生,我这次来,是为上源村的刘山贵老爷子拿药……” “就是这!” “对,就是这!走,兄弟们,咱们去要个说法!” “走!” 外面忽然传来的一阵嘈杂吵闹,打断了安奕的话。 安奕回头,向堂口望去。 听这话里意思,真正找麻烦的来了? 好事啊! 第9章 先礼后兵?我喜欢先兵后礼! 好事坏事,是基於人所在的位置所决定的。 对不相干的普通人,有人来济生堂闹事,这事不好不坏。能吃瓜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也有被波及的风险。 对掌柜陈济生,这是坏事。 但对有侠客系统在身,且刚成为捕快的安奕而言,定是好事! 哪怕还没见到人,仅凭那几句话中熟悉的语气和用词,安奕都能得出结论——这是一帮地痞混混! 还有这种好事,“业绩”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个庸医在哪呢?给我滚出来!” 八人抬著一个面如金纸,已陷入昏迷的汉子乌泱泱地挤过门槛,领头的那个混混大声嚷嚷道。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胡汉山也得为自己的兄弟討个公道!” “哼!老朽行医几十载,治人无数,还未曾有人说过一句庸医。”陈济生走出外柜,冷哼一声道。 “尔等故意寻衅便故意寻衅,休想找藉口坏我招牌!” 安奕侧立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群混混的形貌装束。 能在林桂县这样折腾的帮派,除了桂河会,便是桂河会的附庸。 作为林桂县最大也是唯一的帮派,桂河会以掌控水路贸易为中心,向各行各业网状蔓延,最后根据掌管方面不同,分为四堂。 青龙堂——豢养打手,负责械斗、安保等; 白虎堂——主管漕运码头,盐铁私货,车马运输,也就是经济运转; 朱雀堂——经营妓院赌坊、牙行等; 玄武堂——培训乞丐、探子收集情报,行窃强盗,以及盗墓等各种杂类! 至於这些名字为何如此通俗常见……废话,当混混的能有多少文化?能想到这几个词就不错了! “没有青龙堂標誌性的刺青文身,也不像白虎堂那些搞生意的,更不可能是朱雀堂。” 安奕结合记忆和观察作出判断,“衣有浮尘,靴有脏泥,身上还带著土腥气……他们是玄武堂的人,而且最近刚盗过墓!” 同行果然是冤家。 “哈,好!既然你这老倌这么自信,那你倒是说说,我兄弟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前天从你这拿药回去,吃了之后,变成现在这样了?” 爱吃瓜看热闹的习性似乎同样在这个世界存在——门槛外已挤满了人,不过倒是没谁敢越“雷池”一步,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老朽看看。” 陈济生皱眉上前查看。自信让他毫不胆怯,但对方言语之中的信心又是从何而来呢? “呵,看便看,你还能不认这是从你们这拿的药,这人不是你亲自看过的不成?”胡汉山冷笑著將一包济生堂药袋扔在地上,內里药材洒落一地。 安奕瞥了眼,尽数认出。 那是麻黄、桂枝、杏仁、甘草组成的麻黄汤剂。主治外感风寒表实证。恶寒发热,头身疼痛,无汗而喘,舌苔薄白,脉浮紧。 没穿越前,师父还是教过他一些中药知识的,安奕虽每次都嘟囔著“都信息化时代了还学这个做什么不如上网问”,但还是老实记下。 现在,曾学过的知识终於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起到最大作用的还是武艺,否则怕是连最初在破庙醒来时杀那两人都要费不少手脚。 安奕略微走神之际,陈济生已把过脉,看过舌苔、脖颈,又抓起那汉子的指缝端详了会,最终放下,直起身来,面如寒霜。 “怎么样!你认不认这是你看过的病人,这药也是从你这开的?”胡汉山质问。 “是,这是老朽看过的病人。” “好,”胡汉山兴奋不已,连忙道,“你今天必须给我们兄弟一个交代,否则我就砸了你这牌匾……” “但!” 陈济生猛地打断他,“老朽也记得很清楚,前天这病人到我这里时,乃染风寒之症,恶寒无汗,脉象浮紧如新张弓弦,舌苔白如初雪!” 陈济生用那虽年老但仍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盯著胡汉山:“用麻黄八分佐桂枝通阳,杏仁宣肺,本应汗出而愈……麻黄汤是对症的!” “那你怎么解释,我兄弟变成了这样?”胡汉山仿佛胜券在握。 “那是因为,他未听医嘱,未曾痊癒之前,便去触地脉秽气。” 陈济生冷冷道,“瘴气相搏,状如伤寒。他定是服药后自觉转好,去往山林,吸入瘴气,又下墓为秽物所染,以为风寒再发,又服了麻黄汤! 原属麻黄汤证的寒邪束表,而今瘴毒裹著墓中湿浊之气,已化作湿热伏於膜原。 此时再服辛温发汗之剂,犹如在朽木堆里添薪,怎可能不症状愈重,以至奄奄一息?!” “我不信!你这老倌言巧语,净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谁知你说的真假?但我这兄弟就是喝了你这药变成这样的,你得赔钱加上治好!否则……哼哼!” 胡汉山摇头晃脑。 “你!” 陈济生被气得瞪大双眼,忍不住抬起手指著胡汉山,带著明显的激动颤抖,“你真是……” “啪,啪,啪!” 忽然响起的三记掌声打断了陈济生,也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斜阳晨光之下,英挺青年依柜而立,手中正把玩著一根发黄的竹竿。 “陈老先生,你在医术一道上,学问是相当高的。” 安奕嘆了口气,摇头,“但就是学问太高了,素养太好。这群地痞刚开始和你讲理,难道你就真以为他们是来讲理的了? 先礼后兵,重点是后面的兵啊。” “你他m……”胡汉山开口。 那个字的音节未能发全,一道快到模糊的黑影便已破空而至,正中胡汉山两乳连线中点——膻中穴! 这时眾人才看清那黑影的本体,正是之前在安奕手中的竹竿! 瞬间爆发甚至命中时传出眾人都能听见的闷响,若非衣物隔垫与那竹竿末端並不尖锐,恐怕完全足以透胸而过。 被击中的胡汉山僵直如木偶,只觉气息凝滯如巨石压在胸前,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救老大!”其余七个混混终於反应过来。 而他们首先迎来的,是被安奕当胸一脚踹飞向他们砸去的胡汉山——这种几乎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夸张桥段对有【练筋】加持的安奕而言並不算难。 济生堂店堂本就不算宽敞,被踹得横过来倒飞的胡汉山几乎完全遮挡了那些混混的视线,而在他们手忙脚乱还未能接住胡汉山时,安奕已再度跨步上前。 本挤在济生堂门口的人群纷纷后退。只见得那些混混寸寸退让,听得竹竿“呼呼”飞舞,黑影如山间夜梟般落下,每次都带起一阵痛喊哀嚎! 待到胡汉山终於从气瘀和剧痛中缓过神来时,他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四周是离得远远围成一圈的围观群眾,而他的小弟则是同样躺了一地,只余不断呻吟。 “感觉怎么样,舒服吗?” 那个英挺青年……不对,那个在胡汉山眼中的如恶鬼般可怕的傢伙来到近前,蹲下,面带微笑地问。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可是桂河会玄武堂的香主之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我胡汉山一定会回来……呃?” 突如其来挡住视线的物事打断了胡汉山准备放出的狠话。 那是一面腰牌,上面刻了一些字。胡汉山认得,倒不是因为他读过书,而是因为他见过这种东西。 【弘治二十四年颁·缉盗安民】。 这是捕快的腰牌! 他是黑社会,而安奕,是警察。 耗子见了猫! “大……大人,您……怎么不早拿出来啊?”胡汉山勉强挤出一丝哭还难看的笑容。 “哦,原因很简单,你们不是喜欢先礼后兵吗?” 安奕微微一笑。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喜欢先兵后礼!” 第10章 词条:【百病不侵】! 胡汉山只能灰溜溜地带著他那一帮兄弟离开,连医药费也不敢索取。 哪怕桂河会垄断了林桂县的地下產业,那也是建立在县令纵容包庇的前提下。 而捕快可是县令手底下的正规军,抓混混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区区打一顿? 隨著掏出捕快腰牌而来的,是原本围成一圈吃瓜群眾的作鸟兽散。 “也是,按这桂河会的猖獗程度,恐怕县衙里的捕快大多是同流合污的吧。上樑不正下樑歪才合理,要不是还有张光义……” 想到这,安奕微微摇头,反倒觉得有些高兴。 如果真是个治安良好的守序之地,还怎么让自己发挥? “陈老,你家的支窗杆。” 安奕转回身,手中竹竿转了个圈,顺便检查一遍,“临时借用,裂了道缝,怕是不能接著使了。” “区区一普通竹竿,到处都是。” 陈济生再看向安奕时,目光相较之前已缓和不少,还多了些许奇异,“能改邪归正者,可不多见。” “陈老愿意相信了?”安奕剑眉微挑,“若这只是我与那胡汉山串通后所演的一场戏……” “哈哈哈!老朽虽已年迈,但这双眼,还算看得清人。” 陈济生哈哈大笑著转回百眼柜前,“你之前说,是给上源村刘山贵拿药的?嗯,我记得他,这就帮你抓药。” 他话音將將落下,水墨文字裹著药香浮现,悬空勾勒。 【浪子回头金不换,路见不平止讹诈。你行事符合[义],激活词条——[百病不侵]】 【品质:下品】 【释义:正气存內,邪不可干。以气御之,则百病不侵】 【制约·本源:气血】 “耗费气血,以获得百病不侵的能力?”安奕挑眉。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强的词条。 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致死最多的並非战爭打斗,而是无处不在,感染之后又难以针对处理的细菌病毒! “但这耗费气血……具体表现又会是什么呢,用完了怎么办,把我抽成人干吗?”安奕陷入思索。 “要是抽乾了,我再用【生生不息】,岂不是能接著再用!” “便是这些药了,一共十剂,文火煎一个时辰后可用,隔三日一剂,用完后再来找我拿罢。” 陈济生將药材分量称装,又拿出些看似生薑的某种植物乾燥根茎,以油纸小心包好。 “这是……”安奕捏起一块,轻轻一嗅,只觉气香特异,很是熟悉,“苍朮?” “正是。” 陈济生点头道,“现如今正值春雨时节,阴湿难挨,瘴气横生,此物乃燥湿辟秽上佳之选,自扬州句曲山转运而来,焚烧烟燻,可防疫病。 这些是还剩下的,你尽数拿去,便当作是为我解围之谢礼。” “还剩下的?”安奕隨口问道,“既然功效如此之好,为何不多进些货,以备不时之需?还能赚上一笔。” “呵,你当老朽不想?” 陈济生摇头道,“那桂河会垄断水运,若有到岸货物,都需抽成孝敬。到后来,更是设了规矩,像一些赚不到钱的货物,乾脆不让运!苍朮便在此列。” “他们就不怕自己生病时找不到药?”安奕闻言,只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倒不然,其余必需药材还是允许的。” 陈济生轻捋银须道,“只是苍朮此物……除去防疫外,就只能燥湿健脾,祛风散寒。这些功效,其余药材便能轻易替了。 又因其產地遥远,自扬州句曲山而来,一路山高水远,有两千七百余里,哪怕是藉助水运,成本也不低。 然其主要药效並不突出,我自然不可能定得太高,赚不到钱,又鲜有人急需……大概是因此,才上了禁运名单吧。” “原来如此。”安奕恍然大悟。 “若是不够,便去周围山上,寻那山地阴坡,如沙般质感的土壤之地,可能有一些野生苍朮分布。” 陈济生嘱咐道,“但不要抱太大希望,数量定然极少,且药效相比句曲山產出的差了不止一筹。” “我记住了。” 安奕点头,不过並未太过放在心上。 手中这些给刘山贵老爷子用已然足够,至於自己?【百病不侵】在身,还有什么好怕的不成! 道谢过后,安奕带著药离开。 今天刚成为捕快,他还不需要当值,但等会得和张光义一同回趟上源村,现场指认,还原过程,將昨天那件事办成铁案。 毕竟是死了十四人的命案,哪怕有张光义背书,程序还是要走的。至少案卷得写得完整无缺无懈可击才行。 当然,办完之后他就原地休息了。毕竟,明天起,正式入职,进入排班之后,放假时间可就不多了。 捕快属衙役,是地方政府僱佣的低级差役,不在官员编制內。 因此,捕快並不享受官员的“休沐”(五日一休)或“旬沐”(十日一休),怎么放假全看上级安排,大多是轮班制度。 陈济生望著安奕离去的背影跨出门槛,转过拐角消失不见,喃喃道:“如此身手,如此谈吐……若非面容不改,我真怀疑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也不知,到底是有何奇遇?” “爷爷,你在说些什么?”一直躲著偷看的阿莹冒了出来。 “没事。”陈济生摇头,他看了眼自己的孙女,嘆口气,“以后你儘量不要和他打交道。” “啊?”阿莹一愣,“可爷爷你不是才说他变好人了吗?” “这世道上,没有突然的变好,也不会有突然的变坏。” 陈济生语重心长地说道,“无论是哪种,都代表著,他们身边的事情,不適合我们掺和。” “哦……”阿莹似懂非懂。 “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我去翻下益母草!” “啊?” 陈济生大惊。 “你真晒了啊!” …… “这鬼天气,想晒晒太阳都不行。” 张光义抱怨道。 烟雨仿佛笼罩了整个天地间,將一切都涂抹上一层白色的雾,这雾浓时似云,淡时如烟,縈绕於山水之间,构成如仙境般的画卷。 但这场景事实上只適合看。 当人真的身处其中时,只会觉得空气里到处都是水,呼吸甚至都有些困难,闷热闷热的,但凡出汗就黏在身上,洗过的衣物十天半个月都干不了。 而对於居住此地,每年都能见到此景的人们来说,更是连初见的喜悦都没有,只剩下厌烦了。 “等再过几个月,到时候就是想不晒都不行了,还得持续小半年。”安奕笑道。 岭南的天气就是这样,一年之中似乎就分为春和夏,秋冬只占据很小的部分,甚至有时可能一个月都不到。 “你不提还好,一提啊,总觉著苦得很!” 张光义道,“难道天底下就没有那种四季分明的地界?” “有定然是有的,只是离我们太远。”安奕回答。 他们已回到上源村,方才见过刘山贵老爷子,將药材留下,便被老爷子催著往“案发现场”来了。 按老爷子的说法是“先办事后休息”,办完事安安心心怎么休息聊天都成。 至於其余办案所需的仵作、捕快等人,则是先行一步赶往。 “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那样的地方过段日子。”张光义道。 安奕闻言,心中一动,他想到张光义至今为止仍孤身一人的情况,可这又是为何呢? 古代男子,二十岁不娶妻就已算晚了,更別提张光义现在这年纪,哪怕放到现代去也算大龄未婚。 正当他將要开口询问之际,张光义仿佛预判了似的,抬手指向前方,“到了。” 安奕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雾影绰绰中,熟悉中又带著陌生的庭院大门若隱若现,身著皂衣的仵作、捕快来来往往。 “按大夏律,若出命案,则需县官亲临现场主持勘验,否则,可能会被问责,杖八十。” 张光义与安奕向前走去,很快近前。 “不过,我们林桂县的县令,你可能不太清楚,反正常年是不怎么能见到他人的。若是见著,那说明是出了天大的事,区区十几人嘛……呵呵。” “张大人,你这话,我会原样呈达的。”一旁冒出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刘根。此时他正阴著脸站在一旁,脸色颇有些苍白。 县令可以不来,副捕头可不能不来,否则张光义就可以藉机发难了。 “呵呵……”张光义冷笑两声,懒得搭理他。 安奕轻嗅两下,眉头一皱,掩住口鼻,“哪来的臭味?” “你!”刘根瞪了安奕一眼,可没能说出什么,就气势汹汹地往门外走去了,只是无论怎样看那背影都有些仓皇逃窜的意味。 “哈哈哈,你这话的意思是他说话和放屁一样?真有你小子的,骂人不带脏字啊!” 张光义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都好像闻到臭味了……” 说著说著,他的声音便越来越小,到最后乾脆停下,又认真地深吸一口气:“我日,好像真有臭味!” “废话,我就是说有臭味!”安奕道。 “有烂鸡蛋的味道,现在这天气,一个大晚上……有尸臭也合乎情理。”张光义皱眉道,“可为什么还有一种其他很噁心的臭味?我闻著都想吐!” “因为刘大人刚刚见过尸体之后吐了……”一旁,一个捕快小声提醒。 “我操他奶奶!捕快见个尸体都能吐,他还当什么鸟捕快啊!尽给我添乱!把这事给我记到案卷上,我没说他故意破坏现场都是饶了他!” 瞬间脸黑的张光义骂骂咧咧著上前,顺便督促安奕跟上,“来,我们赶紧过完这里,把这里弄完,还得赶路去那个山神庙。” “好。”安奕点点头,走到自己最先潜入的院墙边上,“我是先从这里掰断竹片……” 一路,张光义是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点头,时不时开口夸讚。 “好!看来你『潜伏』时是真干了实事的,这种对方防备措施的漏洞都能找见……” 因为要將安奕以“臥底”的身份记入案卷,这些细节方面张光义还是相当注意的,一旁也一直跟著个文书小吏,將他们的对话记录下来。 “干得漂亮!夜战行刺就该利用天气,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得很不错……” 关於安奕身上那些“本领”,说是莫名其妙一朝顿悟的肯定没人信,但若说是张光义传授的,那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毕竟张光义经常回上源村,和安奕在上源村的时间是有重合的,具备传授条件。 至於能为此做证“绝对没有”的人证嘛……尸体都发臭了! “接下来是屋里的,”张光义相当轻鬆地走进屋內,“只要你学好了我教给你的招……式……” 他卡住了,像是一张正流畅播放的磁带忽然出现本不该出现的材质。 屋內一切,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眼前。 其余都还好说,唯独一个地方,那一个人的尸体——被切成三段的尸体! 正常被捅死刺死的尸体在这种天气下经大半天的腐败已有些触目惊心了,可对比起一开始就被切成三段的尸体而言,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血水流淌一地,肠子、脑浆、五臟六腑裸露在外,与肢体衣物混在一起。苍蝇蚊虫在其上飞舞產卵,如地狱般的画卷携著恶臭扑面而来! 这下张光义知道为什么刘根会吐了,其实一开始他也有点奇怪,因为刘根是见过尸体的,甚至杀过人…… 但他绝对没见过这样的尸体,也没这样杀过人! “被切作三段,找不到任何钝处,就像……切豆腐一样。”仵作小声说道。 张光义木然的眼光看向安奕,只觉有点头疼。 这玩意也要说是自己教的? 可是连自己都不会啊! 而且杀人不过头点地,学这么血腥的招数还用在对方身上,会不会心理方面有点问题? “咳咳。”安奕轻咳两声,他明白张光义在想什么,不过路上他早已想到合理的解释。 说词条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 “这是我祖传宝剑,吹毛断髮,斩钉截铁毫不费力。” 安奕拔出腰间双手剑,於地上拾起一把断了的环首刀,轻轻一切,便成两段。 “而他们,刨了我的祖坟,把这把剑拿了出来!” 声音悲愴愤怒,简直感动上苍! 第11章 你管这叫贪官?谁家的贪官这么干事! 如果坟不是“自己”带头刨的,安奕说这话的情绪还能更“真实”一些。 不过到这地步也已足够,张光义闻言愣了两秒,隨后勃然大怒。 “刨人祖坟,强夺財物?实乃不共戴天之仇,杀之有理!就算你不杀,將之压至县衙,也该判个偿命之罪!” 他还不忘提醒一旁的文书小吏:“快將这些记下来,一个字也不能漏!” “是。”文书下笔如飞。 “那凶器……”仵作欲言又止。 按理凶器也需隨案捲入库封存,但现在涉及祖传宝剑这么一出,看样子还是张光义这捕头力保的人…… “什么凶器?”张光义瞪了他一眼,“凶器不就在地上吗?那些环首刀!別忘了,这剑是安奕报仇除恶之后才夺回来的。” 仵作对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实在无言以对。虽然確实有明显的使用战斗痕跡,但谁家普通环首刀能把人砍成这样?那打造他的铁匠得是什么水平? 文书不语,只是一味记录。 …… “如此说来,那山神庙就是他们想要將你杀人灭口埋尸之地。” “对,要不是我体……反应快,再加上他们鬆懈犯懒,只由两人来做这事,给了机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安奕差点嘴瓢把之前“体质好”的话给说出来,这玩意可不能写到案卷里。 “还有,那里是……山神庙?”安奕努力回想,“我怎么好像没听过。” 仔细回想,那枯藤老树破庙之地,规格確实有些大,但人烟稀少,毫无香火,荒废已久也是事实。 “你不知道才正常,这座山神庙啊,早在十五六年前就被废弃了,届时你才几岁?怕是还未记事。” 张光义摇摇头,说道,“我那时都还在观中学武,此事也是后面才听说的。 原本,此处仍属官道,人来人往,好是热闹。为保一路平安,便修了山神庙,祈求山神庇佑。自那以后,这山神庙可谓是香火鼎盛不断。 直到那年,年头不利,接连下雨如倾盆一月有余,未曾停过半分。 忽有一日,此处山崩地陷,恰巧正值赶闹子的时间,往来人员死伤眾多,上百不止,惹怒县令,下令废除这山神庙,说是这山神光吃香火,不干实事……” 接连大雨,水土流失,进而导致的山体滑坡? 安奕避开路上的一个小水洼,若有所思道,“那山神没闹出什么事情来?” 自从知道这世界真有仙神,安奕便一直颇为好奇,想要见一见,只是至今还没有机会。 “那哪敢?若是真有山神当值,就算闹到天上地下,按什么理论,都算是他瀆职,未曾提醒此事。” 张光义道,“若是没有,这山神庙拆便拆了,更无影响。能平息百姓怒火,也算值当。” 安奕嘴角微微抽搐,这还真是……简单直接。 怎么感觉这大夏王朝对神仙的信仰和传统印象里的似乎不太一样,似乎更加倾向於实用? 简单来说,就是香给你点了,贡品给你上了,那你就得给我好好办事,不要求保佑大富大贵,但起码得做好本职工作,保佑平安! 要是连保佑平安都做不到,那还留著干什么,砸了省香火钱! 还怪讲理的。 “指挥拆这庙的是哪任县令?”安奕好奇地问。 闻言,张光义沉默了会儿,还是答道:“便是现在这任。” “温宜兴?”安奕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在林桂县待了二十多年?按三年一任,也该有起码七任了,这年考竟然一直不贬不升?不对,你確定那山神庙是他下令拆的?” 先不提为何究竟一直留在林桂县县令位置上不动,这拆除山神庙的手段,可不太像是一个和黑帮搞同流合污,终年不理政事的县令能使出来的。 “是,我很確定。” 张光义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可当年的温县令,还算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也曾做过许多好事。” 安奕大脑一片空白——字面意义上的。 倒不是他这样就简简单单的懵逼了,而是他努力回想,也没从前身的记忆里回想起有关的半点內容。 年纪小不记事,年纪大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閒什么都不知道……连八卦吃瓜的优良传统习惯都没有,真是个废物! 狠狠唾弃一番“自己”之后,安奕只能轻咳两声,询问道:“张哥,反正还有段路,详细说说?” “说那些有什么用?以前做过再多事,现在也变成了这样……好吧,就和你简单说说。”张光义摇摇头,见安奕坚持,便缓缓开口。 “先说最主要的一件吧。你应也知晓,我们这林桂县地界,山多水浅,路多崎嶇,又有虎豹狼虫,实乃险恶之地。” 安奕点头,这他肯定是知道的。岭南嘛,负责接收流放犯人的地界,那环境能宜居、適合行走到哪去? 要是道路通畅,环境宜人,犯人来这是享福还是流放来了? “故而,二十多年前,林桂县是没有水路贸易和大规模山路运输的。”张光义道。 “张哥,”安奕面色古怪,“你不会和我说,现在的情况,都是温宜兴搞出来的吧!” 对现如今的林桂县情况,安奕还是略有知晓的——水路贸易畅通无阻,山路也有数条官道直通安南府,可谓水运陆运全通,大大促进和方便了周边贸易。 “正是,”张光义沉声道,“写表於安南府,得令开凿拓宽运河。而后又以工代賑,砍伐树林,逢山开路,遇河搭桥,增设官道……” 安奕不语,只是一味扶额。 这听上去根本就不该是个反派贪官干的事! 说好的劳民伤財贪得无厌呢,说好的挥霍无度荒唐断案呢? 这干的事,在好官里面都算是卷的! “等等,都这么干了,他还没升迁?这都不能入安南府,入朝廷的眼?”安奕紧皱双眉。 “这就谁也不知道了。”张光义摇头,“可能是那次山崩之事死的人太多?” “这关他什么……”安奕话说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身形一顿,“你刚刚说砍伐树木开通官道?” “是。” “从哪砍?” “自是就近砍伐,否则岂不是空耗劳力?”张光义回答得理所当然。 安奕挠头。 好吧,可能还真关他事…… 严重砍伐树木导致水土流失可能引发山体滑坡,这种知识点,不知道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环境知识,这是在填饱肚子之后才有心思去关注研究的,在这个还有许多人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代,谁还管这些? 但问题也就在这,安奕知道这可能相关,其他人不应该知道啊! 难道是业绩太好太卷,导致同行看不下去,故意隨便找了个理由打压,只是没承想歪打正著? “那他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安奕问道。 “不知道。”张光义有些不耐烦了,“谁会有心思去探究这个的原因?” “没有突然的变好,也不会有突然的变坏。这些,总不会全都是无缘无故的。” 安奕沉吟,“那之后他还做了些什么吗?” “没什么了,之后,就是桂河会开始在林桂县逐渐变得强盛。”张光义说著,目光瞥见路边纠缠在一起的植物,“哦,还有这个。” “这个?” 安奕顺著望去,看见已被淹没大部分的曾经官道上四处蔓延,灌丛中、树木上全部爬遍的那些藤植,蹲下,扯起一束仔细辨认。 “葛藤?” “是,原本没这么多的,出了事后,县令让人专门种了很多,劳民伤財,但说是为了好看。后来这么多年一直没管,现在漫山遍野都是了。” 张光义点点头,“仔细想来,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往现在这样变化了。” 这可不是为了好看…… 安奕尝试著用力拔扯一根葛藤,但蔓延纠缠在一起的葛藤已然连成一片。 就算安奕用尽全力,也只是拔出一小片,而隨著牵扯到其下复杂根系的植株越来越多,他最终只能放弃。 但,这已足够得出答案。 安奕环视一周,触目所及,葛藤几乎无处不在!这种生长迅速,適应性极强的植物在这些年里找到了一片再適宜不过的土壤。 而它们的茎蔓连成一片,主根深扎,侧根联合,以近乎恐怖的数量层层堆叠之后,在这山间,在这土壤上,构建起一层天然大网! 尤其是对於林桂县这种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土壤厚度本就不高,再以这可以起到固化水土作用的植株群组成防护网之后…… “自那之后,应该再也没有过,像之前那样山崩地陷之事了吧?”安奕问出,语气中却带著淡淡的篤定。 “確实没有了,这种事本来也不多,”张光义笑道,“说不定还真是那山神庙的问题,当时也有人说是邪祟占了山神庙之后作恶……” 安奕没有接这个话头,无数的疑问正徘徊在他心头,如千丝万缕互相缠绕,斩之不断,挥之不去。 现在,他对那素未谋面的临桂县县令温宜兴,有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捕头!捕头!” 仵作和文书迎面跑来,语气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成什么体统,给我站稳了,好好说话!” 张光义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就是两具尸体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死相再惨,难道还能比之前的那具惨多少不成?” “不,不是,”仵作大口喘气,“先前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 …… 废弃山神庙。 院內仍然是熟悉的枯藤老树,只是那昏鸦不知飞哪觅食去了。 而庙內,是陌生的。 安奕紧皱眉头地看著四周——只剩基座的神台,几十年前的山神像早就不知哪去了。地上散落的青砖,破旧甚至起伏,中间长出青草…… 可地上的两具尸体不见了! 不翼而飞? “怎么可能不见了!发现之后不是应该一直有人轮班守著这里才对吗?”张光义质问守护现场的衙役。 “捕头,我们一直在这啊,真的一直在!根本不敢有半刻离开,但,但是这……我们真不知道去哪了啊!”衙役叫屈道。 “……”张光义当了这么多年捕头,一个人撒不撒谎,他可以凭藉对方的语气神情判断出真假。 而现如今,在他看来,这衙役所言很可能是真的。 再继续质询下去,也得不到结果,张光义索性看向若有所思的安奕:“安奕,你怎么看?” “从路人发现尸体,到转告村正,村正核实再派人通知县衙,直至衙役到场,这尸体定然是在这的。” 安奕开口。 “所以,尸体失踪的时间,只能在衙役到场,封锁这山神庙看守之后。” “我观他们不似说的假话……”张光义压低声音,附耳说道。 “是,我也觉得。” 安奕点头,“而且有一点是他们绝对无法做到的……太乾净了。” “乾净?”张光义反问,他环视一周,破庙里乱七八糟的,怎么都和乾净扯不上边。 “我不是说整体,而是单指一些特定的东西。” 安奕右手扶住剑柄,声音很轻,但在这山林之间,一时寂静下来的破庙里,仍清晰可闻。 “比如……血呢?” 张光义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眼睛直直定住,几乎打个寒战。 是啊,血呢? 死了两个人,还是割喉放血的,现如今尸体不见,姑且算它“长翅膀”飞了,可那些流出来的血呢! 庙內堂中,神台之前,青砖地面上,莫说是血了,哪怕刻意用大量水冲洗过后的水痕都没有! “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张光义同样下意识地將右手置於腰间刀柄上。 “不可能真的凭空消失,如果不是当著衙役的面出去,那要么上天,要么……” 安奕迈动脚步,时刻戒备著,在这堂中行走起来。 他走得很慢,跨度极小,且脚步刻意加重。 约莫十几步过后,一脚落下,鬆动青砖下传来与眾不同的迴响。 “要么,入地!” 第12章 有妖名媼,有道名…… 铁锹撬开青砖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陈年的青苔碎屑簌簌掉落。 当第三块砖被掀起时,一股土腥味突然涌上来。此时已隱约窥见下方土层,泛著近乎红色的黄,约莫五尺方圆,格外鬆软。 这与周围的夯土层形成鲜明对比——那些歷经百年的老土已经板结成块,一开始铺就的砂石更是好好地附著其上。 “浮土?” 安奕脱口而出,旋即有些纳闷。 “怎么会是浮土?”张光义问道。 “不知道,会不会是掩饰?”安奕解下腰间双手剑,试探著轻轻往下一插。 锐利无比的剑锋如刺入豆腐那样轻鬆的刺入浮土层,直入一尺有余,但设想中接触到异物,即可能存在的木板石板等情况,並未发生。 “这不是掩饰,这就是才填上没多久的浮土。”安奕得出结论。 “有人挖地道,直通这山神庙,偷走了那两具尸体?”张光义疑惑不解,“他们图什么?” “不到一天的时间,在不发出任何可疑动静的前提下挖穿夯土层,把尸体带走时还顺便无声清洗了血跡,以及回填?”安奕摇摇头,得出结论。 “不可能,只要脑子没毛病,就不可能这么干。再说了,要是有这能力,留守的捕快又不多,直接打晕抢走岂不是更好?反正都会被我们发现的。” “说得也是……”张光义也掏出腰刀,往浮土层中用力戳去。 他的腰刀本就比安奕的双手剑要长,浮土层又格外鬆软,这下使劲,刀锋顿时没入二尺有余。 “別戳了,別戳了!脑瓜仁都要被你们戳裂开了!” 浮土中忽然传来瓮声瓮气的动静,听上去像是个老妇。 安奕与张光义齐齐变了脸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三步,还分別顺手扯了仵作与文书小吏一把。 “何方贼人,还不快速速出来,为何要在此处装神弄鬼?”张光义大声喝道。 “哎呀,老身可不是什么贼人吶……”声音越发清晰。 那浮土缓缓拱起,眾人齐齐戒备,仵作与文书对视一眼,確认过眼神,果断將安奕与张光义护至身前。 两人倒也没管,只是各执武器凝神以待。 率先刺破浮土表面的是两个黑点,如竹笋般凸起,待到显露全貌之后,才令人看出些味道。 那是两只角,向后上方弯曲呈倒“八字”形,色泽如玉。 两角近乎並在一起,连接著的额头处出现沾染些许浮土的白色厚实毛髮…… “羊角羊毛,”安奕皱眉,“都安山羊?” 都安山羊,安奕穿越前曾养过一只,印象极为深刻——因为肉质细嫩而有弹性,味道极为鲜美,膻味还小…… 但谁家的都安山羊会刨土说话啊! 而且还和那两具失踪的尸体有关,难道是成精,变成妖怪了? 接下来浮现的整个头部让安奕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在那羊角羊毛下的,是两扇脸大的耳朵,以及圆筒外伸的鼻子——这是个猪头! 两只羊腿破开浮土表面,藉助猪蹄发力,那“两不像”的怪物终於有些艰难的从地下爬了出来,猛抖身体,尘土四溅:“誒呀,吃饱了睡个觉都不安生!” “似羊非羊,似猪非猪。你是什么妖怪?”安奕好奇地问。 “什么,吃饱了?看来那两具尸体是被你吃了,你竟吃人?如此凶残,定是恶妖。妖怪,看刀!” 张光义的关注点和安奕稍有不同,逻辑捋顺后,他抬刀便砍。 “別砍老身啊,老身吃尸体,不吃人的!”那妖怪大惊,拔腿欲跑,却只见安奕已挡在另一侧。 虽然对这妖怪很感兴趣,但肯定不能放其跑了。 “別砍头,只砍它四肢,让它行动不得,回头慢慢审问!”安奕抬剑。 “有道理。”张光义同意。 “且慢,到底是谁凶残啊,老身就吃了两具尸体,你们就要断老身四肢?老身不跑了,不跑了!別砍老身四肢,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问,老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妖怪说完,竟然真站著原地一动不动。 安奕见状,果断向张光义使了个眼色,却正见他也在使眼色,二人不约而同做出停止攻击的架势,缓缓靠近,而后……齐齐出手! 刀剑划过,那妖怪两条后腿应声而断! “啊!”妖怪惨叫著跌倒在地,“好……好痛……老身都说不跑了,尔等为何还要断老身双腿?” “谁知你有无什么阴险手段?”张光义摇头。 “观中学武时,我师父曾说过,妖怪非我族类,虽有善恶之分,但难以区別,需小心谨慎。” “我连陌生人都不信,何况是陌生妖,”安奕目光扫过,眼神一凝,“再者……你这断腿,似乎也並无大碍吧!” 张光义闻言,定睛一看,那妖怪两条断裂后腿的切口处,竟是半点血液也未曾流出! “只是不致死,但还是会痛的。” 妖怪欲哭无泪道,“尔等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老身?老身知错了,可那两具尸体已被消化,吐不出来啊!” “那便將你押回大牢审问。”张光义大手一挥,尸体消失了总得有个交代。 “且~慢~” 一句拉长的声音忽地传入在场眾人耳中。 那声音悠长无比,仿佛在山间縈绕不绝。似是从极远之地呼喊传递而来,却又似在耳边轻轻浮现。 不知为何,仅听得这一句话,安奕就觉心境平和下来,因为初次面对妖怪本能的紧张警惕也隨之瓦解了……不对! 骤然惊醒的安奕抬剑便撩向那妖怪,只见那妖怪断裂的双腿不知何时已然长全,现如今正作势欲跑! 锐利剑光斩过,这回四条“羊腿猪蹄”齐齐断开,安奕这一剑横撩本是想將其一分为二的,但这妖怪恰好跃起,因而错开。 “啊!”妖怪跌倒在地,再次痛嚎,这下是连打滚的能力都丧失了。 只不过安奕並未放心,它能长一条腿就能再长四条! 正当他准备再次下剑,先斩妖再查探那古怪声音究竟来自何人时,一只沾满黄泥的麻履隨著一人踏入庙內。 “公子且慢!” 这回的声音倒是没有之前那莫名“平定心神”的功效了,但安奕还是停住手,往那边看去。 因为他听到来自张光义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一声惊讶叫喊——“师兄?” “师兄?”安奕定睛一看。 那人摘下头顶的竹篾斗笠,露出沾了水跡的混元巾。黑髮长须,面色红润白净,看上去似乎比张光义还年轻不少。 此时,他面带微笑,与两人作揖:“师弟,好久不见,还有这位公子,幸会,幸会!” “张哥,这是你师兄?”安奕有些怀疑,小声问,“別看错了。” “师兄早已成仙得道,成为仙人,驻顏有术,休得无礼。”张光义小声告诫,同时朝著那道士作揖。 “成仙得道,仙人?” 安奕再看看那道士,一声几乎被雨淋湿大半,脚上麻履还沾染不少泥土,看上去颇有些狼狈的样子……这是成仙得道的仙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种贴近自然的形象呢?安奕抱拳道:“见过仙长。” “誒,贫道油茶子,谈不上什么得道成仙,只不过一山间野人罢了,公子唤我道號便可。”油茶子笑道。 “油,油茶子?”安奕愣住。 “贫道在。” 我不是真想叫你名字,手里也没紫金葫芦! “师兄他特別喜欢喝油茶。”张光义解释。 “我能得出这个结论,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道號也叫这个……”安奕有些想挠脑袋。 他莫名感觉,自从这妖怪出现之后,画风就开始向奇怪的方向偏转,直至这位“油茶子”道长出现……现在已经可以算是画风崩坏了吧! “道號本凭兴趣而取,並无什么规矩。贫道喜爱喝油茶,就取这称號,没什么大不了的。”油茶子哈哈一笑,解释道。 “好吧,那油茶……道长,你这次来是为了这妖怪?”安奕指了指一旁已在原地老老实实瑟瑟发抖的那只不知名妖怪。 “正是,正是。贫道追了它二百余里山路,奈何这山高路远,道路泥泞,实在是追之不上。” 油茶子庆幸道,“阿弥陀……啊不是,福生无量天尊。还好有劳公子將它拦住,否则不知还要追出多远!” 安奕眼角抽搐,这油茶子刚才是要说阿弥陀佛对吧,绝对是要念佛號对吧?他都快念全了! “师兄你还在钻研佛法啊?”张光义问。 安奕:“???” 等等,你们就不觉得说“一个道士正在钻研佛法”有哪里不太对吗? “那是自然,佛法真他娘的晦涩难懂,贫道定要研究透彻,与那少林寺的禿驴在明年的论禪大会上一较高下!” 所以你个道士为什么要和別人和尚去论禪啊,不应该是论道吗! “师兄他与少林寺的佛子有一段……因果缘分,两人经常比拼论禪。” 张光义不用看就知道安奕听不懂,给他解释道,“不光论禪,也论道,经常不分高低。” 安奕扶额轻嘆。 和尚研究道法,道士钻研佛法……他们两各自的长辈难道就没有一点要清理门户的打算吗? “我不懂,我只是大受震撼。”安奕感慨。 “其实很简单,不在那禿驴最擅长的佛法上击败他,怎能让他服气?”油茶子笑笑。 “我若是作为道士將那少林寺佛子论禪说服,让他入我道门,岂不是大大打了那些禿驴一耳光?” “道长好志气,好理想!”安奕鼓掌称讚,他已经开始接受这种画风了。 但还是不直接念对方的道號了……怪馋嘴的。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油茶子摆摆手,“还是说正事罢,这妖怪,不知公子能否转交与我?” “张哥才是捕头,此妖应该由他……”安奕摇摇头就想將这事给甩出去。 “此妖是公子所擒,自然是由公子处理。”油茶子微笑道,张光义也隨之点头。 “好吧,我是无所谓,但这妖怪的来歷还是得说清楚,由文书笔吏记录下来的,毕竟他吃了两具尸体,不说清楚,案卷不好交代。” 安奕顺便將想问的问了出来。 “这是自然。” 油茶子道长鬆了口气,“此妖名媼,乃一藏身於千年古树中的精怪,形似老妇,也可称之为树灵。” 文书自觉书写的笔锋一顿。 “油茶子道长,这妖怪长相……”安奕眨眨眼,“是有何障眼法不成?为何我看著似猪非猪,似羊非羊?” “哦,贫道正要说呢。”油茶子道。 “此妖有一奇异,即生来喜食尸体,但若是食用尸体,就会变为这似猪非猪,似羊非羊的模样,直到消化完毕,才会恢復为老妇。” “原来如此。”张光义恍然大悟。 “你在这原来如此个甚么!” 油茶子戳了戳他的额头,“人家公子未曾接触过这些不懂也正常,难道你这学过的也能忘记不成?” “这都多少年了,师兄,我记性可没你们那么好……”张光义悻悻然道。 “这就是当年观中后院山崖上猫儿石旁,那株茶树的树灵,你当年还喝过它產的茶呢!”油茶子道。 “哈,哈哈……”张光义装傻充愣。 “你,哎,算了。”放弃教训师弟的油茶子继续述说,“直至昨天,师父掐指一算,发现这妖怪按捺不住口舌之欲逃下山来,便谴我来拿它。 还好我到得及时,不然,师尊曾有言,它此番不日將遭大劫,说不定会死,那样的话……” “会怎样?”差点將其杀死的安奕小心翼翼地接上捧哏职责。 “我们就没那么多优质茶叶来打油茶喝了!”油茶子一脸严肃。 安奕:“……” “孽畜,你还不知错!”油茶子揪住那媼怪的耳朵。 “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媼在山下好歹偶尔能偷到点肉吃,但是跟你回山上之后,那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吃素啊!” 媼哭喊起来。 “只能喝喝雨水,吐纳灵气,吸收地力为生,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你这孽畜,想吃肉直说不就行了?” 油茶子挠挠头,“山中那么多野兽飞禽,总有几个寿终就寢的,你又不是只能吃人的尸体。” “啊?你们让我吃?”媼的哭喊一顿,一颗硕大的羊毛猪头上竟然浮现极为擬人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惊讶。 “为什么不早说!” “我们也没说不让你吃啊,我们自己都吃肉,你不去偷偷吃人的尸体就行了。”油茶子纳闷。 “何况,我猜,你大概也没问过吧?”安奕补刀。 媼:“……” “是哦?” 第13章 仙路自有繽纷,尘世亦不缺五彩 “福生无量天尊,虽承蒙公子宽宏大量饶过这孽畜,但也是真添了麻烦。此物便交由公子,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油茶子道长解下背囊,从中拿出一个约莫手掌大小的梨木匣,递给安奕。 “切记,待到公子回家之后,方能打开。” “这里面是什么?” 安奕询问,心中禁不住浮现猜测。看大小应该是装不下什么秘籍之类的,但要说什么能提供几十年修为的神丹妙药……那可是绰绰有余! “不能说。”油茶子面色严肃。 “可是……天机不可泄露?”安奕也隨之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是,贫道不知道。”油茶子摇头,一本正经道。 安奕:“……” “此物乃师父在贫道临行时交予贫道的,说是一旦媼惹了麻烦,就以此作为赔偿,並嘱咐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油茶子道长解释道,“师父能掐会算,从未出过错,想必此物便是要给公子的了。” “我呢?”张光义跃跃欲试,“我觉得我也需要赔偿……” “师弟,久別数十年,师兄还不知你功夫忘了多少,等会咱们私下过过招。” “別,”张光义陡然色变,“我不要了!” “我要是不知道怎么使用怎么办?”安奕问。 “师父不会出错的。” 油茶子微微一笑,“他既然未曾嘱咐过我,说明公子打开后自然知道如何使用。” “多谢道长。”安奕不再多问,將剑掛回腰间,行礼道谢。 “且慢,公子那剑……” 油茶子忽地眉头一挑,“可否容贫道一观?” “道长,你知道这剑的来歷?” 安奕一愣,爽快解下递给油茶子,“这剑是我祖坟中刨出来的……” “公子的,祖坟?”油茶子捧剑的动作一顿,看一下安奕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不是我刨的!就是之前那两具尸体,他们盗坟掘墓,又想杀人灭口,只是被我反杀。” 安奕连忙解释,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反正,对他来说,那確实不是“自己”。 “原来如此……”油茶子鬆了口气,又仔细端详起那柄双手剑,来回翻转了下,“此剑面世之时可有异象?” “实有!”安奕果断点头,“这剑刚出土那会,整把剑都在发光,光色变幻不定,有五彩十色,只是並不宏大,且不持久,很快便消散了。” “果然如此。”油茶子点点头,將剑递还给安奕,却不说话了。 “道长可是知道这剑的来歷?”安奕再次询问。 “贫道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曾在哪部典籍之中见过,但至於具体的……恕贫道不能告知公子。”油茶子嘆了口气。 “为何?”安奕皱眉,“难道是道长的师父连这件事也曾提到过?” “不不不,那倒不是。” “那一定就是真正的天机不可泄露了!”安奕瞭然。 “实际上,並无『天机不可泄露』这一说……此乃那些游方假道士假卦师要加钱的藉口,只是一来二去就流传开来了。”油茶子道长解释道。 “若是真正不可泄露的,谁也算不到,那才算真正的『天机不可泄露』。” “那道长你这……” “我忘了!”油茶子道长理直气壮道。 山神庙中一时陷入寂静,旋即被张光义憋不住的一声“噗嗤”打破。 “哈哈哈,师兄,我之前还说我记性不好,现在就轮到你了!”张光义哈哈大笑道。 安奕以怜悯的目光看向他,那目光好像会说话,字里行间写著一串字——“张哥,你可真勇。” “抱歉,公子见笑了,贫道先清理一下门户……” 油茶子微笑著,一边说,一边直接將张光义一把提溜起来,往院后走去。 “等,等等!师兄我错了,你忘记当年我帮你顶锅顶了多少回吗?” 张光义先是想唤醒师兄弟情谊,但並未成功,於是转换方向。 “师兄,你可是修道的啊,道心平和通达,不能轻易与人动手爭强好胜,你的道心呢?” “今日不好好修理修理你,难全我道心!” 油茶子提著张光义出了庙门,只听得庙外传来几声沉闷中泛著清脆的肉响,而后又是“嘎巴嘎巴”的骨头组合之声,简直让人不寒而慄。 击打之声渐渐停止,伴隨响起的是轻鬆愉快的口哨,油茶子走回庙內,一脸舒爽,“这下道心通达了。” “嘶~我道心受损了!” 张光义倒吸著凉气走回来,脸上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时不时抽一下,看来油茶子还是照顾张光义形象的。 “差距这么大?”安奕好奇地问。 “废话,他修仙的,我练武的,这怎么打?拿头打啊!”张光义抽著凉气瞪了安奕一眼,没好气道。 “说得直接点,他本来就不该是出现在咱们世界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天有律,不得以超凡手段干涉凡间之物、人。越是干涉得多,便越容易沾染『业』,终有业火烧身之日。” 油茶子道长解释道,“故而,公子不用太过担心以后遇到像我们这种存在。” “可我收了你师父给的东西……”安奕皱眉。 “这个无妨,此业之始乃这孽畜,最终自然也应在这孽畜身上。 公子作为非我界中之人將其阻拦,有报酬自是理所应当。师父给的东西,只是在中间起到承接之作用,只要不超出一定范围,就不会沾染『业』。” 油茶子解释道。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先使用超凡手段,无论仙神,妖魔,那么另外一方就可以同样使用超凡手段来针对他,而不用担心承担『业』?” 安奕闻言,若有所思地问道。 “正是如此,只要不过那个『度』……公子甚是聪慧,实在比我这师弟要强得多了。” 油茶子感慨道,“不知公子可愿隨我上山修行?我观公子与我道门有缘……” “多谢道长相邀,不过……还是算了吧,凡间,也挺不错的。” 安奕忽视张光义不断使眼色的举动,果断拒绝。 幸亏先问清楚了,否则安奕恐怕真的一口答应下来,那可就难办了! 难怪眾人皆知这世间有仙神妖魔却基本未曾得见……合著还有“业火”这一设定,最大程度上地將二者隔开! 但凡想要“出轨”,不仅可能遭受敌对势力的打击,而且还被天“记帐”,日后说不定就会有“业火”不知以何种形式烧身,这谁受得了? 除非是那种走火入魔,彻底不顾后果的疯狂失智存在…… 安奕可不想体验“业火”具体是何种形式,他只知道,按照这条“基本规定”,如果他真去修仙,那侠客之事恐怕是难以为继的。 有掛不用,而是去靠自身努力?安奕有素质,但是倒也还没高到这种程度。 “仙路自有繽纷,尘世亦不缺五彩,公子倒是看得透彻。” 油茶子道长哈哈一笑,“像我这师弟,当初也是拒绝留山下来的,与公子倒是一路人。” “咦,张哥不是被辞退的吗?”安奕笑笑,也拿张光义打趣。 “什么被辞退?老子当年天赋也不差的好吧,要不是……哼哼。”张光义哼哼两声,並未接著说下去。 “相逢即是有缘,我不日还將下山一趟,此次回山,定去翻阅典籍,为公子找出此剑的来歷。” 油茶子是个相当乾脆利落的人,眼见事情办完,也不浪费时间做无用的客套,当即便要告辞走人。 “道长还要下山?”安奕顺便问道,“不知所为何事?” “那是自然!山上不可能完全自给自足,总要下来採购些物资的。” 油茶子哈哈笑道,“修道修仙,亦是修心。公子设想之中那种完全脱离尘世的修士,几乎不存在。就算修出来,也不过一巨婴尔。” “道长所言有理,今日我算是学到不少东西。” 安奕这下是真服气了,他看见老实跟著油茶子准备一同回去的媼,笑道。 “还好这媼懒得很,跑到这里来吃了这两具尸体,要是它往那地下墓地一钻,去吃那下葬之人的尸体,我等怕是也不会碰面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那媼闻言,却啐了口,大声抱怨起来。 “呸,你当老身不想啊!不是老身懒,而是你们这的人太『勤快』,老身一路所过墓地,都有人挖过,尸骨无存,根本没得吃哩!” “什么?” 安奕与张光义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 “仔细想来,当时我被他们要挟著去挖祖坟,也是因为桂河会那边的动静。” 回上源村的路上,安奕仔细回想,又想起不少细节。 “当时,那匪头秦三说,最近桂河会的玄武堂一直在大肆偷掘坟墓,反正最后估计也不会放过我家的,然后就让我带路,先去挖了……” 安奕的这番话里面,自然是做了些適当“改编”的。 比如,並非秦三让安奕去带路,而是前身主动提出…… 但,秦三说玄武堂大肆偷挖坟墓一事,却是事实。 “岂有此理,他们是准备做什么?挖人坟墓,此乃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被百姓知道,激起民愤,別说他们是桂河会了,哪怕是县衙,也吃不了兜著走。” 张光义皱眉,“缺钱?” “墓地里面才几个钱,他们要是想赚钱,只管往其他方向下手,岂不是快得多,何必顶著如此大的风险,冒天下之大不韙?” 安奕摇头,“何况,他们还偷走了那么多尸骨!连媼都找不到残留,他们收集人的尸骨做什么?” 知道得太多有时也並不是好事,比如现在,安奕在思考这件事时,必须將来自穿越前那些关於尸体人骨的用途知识屏蔽掉。 例如:嘎巴拉、谣言磨粉喝下壮阳…… “这事还不能稟告上去。” 张光义眉头紧蹙,“我怀疑这可能和县令有关……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他的手笔?” “桂河会可是他一手促成的,即便是没有,也要算他有,必须防著。”安奕答道。 “而且,我们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查,否则极其容易打草惊蛇。尤其是你,你会被许多人注意。” “你准备从哪入手,需要什么支持?” 张光义並未爭辩,而是直接认同。他一个捕头,在这林桂县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属於一直摆在明面上,不可能消失的存在。 这事只能靠安奕。 好在安奕身手不输於他,甚至比他更强…… “支持的话,倒是暂时没什么特殊的需求,你给我安排一个巡夜的差事就行,夜深人静才好办事。” 安奕思索著,“至於入手之处,我倒是忘和你说了。今早,我去济生堂为阿公拿药时……” 当时还未曾觉得有些什么,可是现在想来,那玄武堂的胡汉山,没实力,识时务,岂不就是最佳的入手人选? “竟然还有如此巧的事!”张光义听完安奕述说之后感慨。 “天底下的事情那么多,总会有一两件撞上,只能说,他们时运不济。” 安奕有些出神,“我现在唯一顾虑的,就是他们偷坟掘墓的事,可能涉及一些『超凡』的东西。 毕竟,我现如今一时间实在想不到,他们要那么多尸体尸骨做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直接跑就行。”张光义大手一挥说道。 “回去之后记得把师兄给你的梨木匣子打开,如果当真相关,里面定有应付手段可保你不死。只要你可以逃脱,接下来的事,就完全不需担心了!” 张光义的意思是,但凡真涉及那些神神鬼鬼的超凡事件,也就轮不到他们出手,而是该“呼叫支援”了,届时自然不必担心。 “我又没见识过你师父的算卦手段,真的有那么准?”安奕有些將信將疑。 他不好意思说是对方的画风给了自己不信任感……虽然油茶子道长各种话说得都很在理,奈何他的表现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准,包准的,我上山学武那么多年,就没见师父算卦出过错、” 张光义信誓旦旦道,“但凡出了问题,你来找我,我帮你要个说法!” “你说的倒是轻巧。” 安奕翻个白眼。 “要是真有问题,我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第14章 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公若不弃…… “回来了?” “回来了。”安奕与张光义齐声答道。 “事情办妥了?案卷没出什么么蛾子吧。” 刘山贵老爷子將两人迎进屋內。 两张小木凳已是备好,火塘上架著约莫双手大小的茶锅,生薑与茶叶伴隨著由小变大的气泡上浮不断滚动,一旁还放著些饼板栗。 简直是完美的岭南特色茶话会,就等著八卦消息来作为主要填充了。 “嗯……从结果上来看,应该算是没出么蛾子。”张光义认真想了下,严谨答道。 “那就是过程有事了?哎呀,不听你说了,没劲。小奕你来。” 刘山贵从盐罐里抓了些盐放入茶锅,又用茶剁子(一种侧面看去是个7的木锤,用来將生薑茶叶锤烂出味)搅拌均匀,沾些茶水点在大拇指甲盖上,尝尝。 满意点头后,他这才將木柄插入茶锅那埠处,將其端起,以茶剁子压住锅口,使茶水与生薑、茶叶分离,流入早已摆好的甌子里。 “自己端。” 这是林桂县这片地区的薑茶做法,简单方便,在这一年四季都湿度爆表的地域,属於驱湿御寒的上好佳选。 也是閒来无聊,围坐於火塘边上聊天时最好的辅料。 “阿公,我们见到了妖怪咧。” 安奕捧起小碗似的甌子,吸溜一口,感受著辛辣咸味与茶香混合在热气中进入口腔,不由得舒缓了口气,只觉这一整天的奔波都舒缓了不少。 【练筋】只是增强了安奕的爆发力、稳定性、准確性以及抗击打能力,但在体力、耐力方面,至少目前而言,安奕的词条还无法给到他什么帮助。 唯一能起到作用的【生生不息】,那是最后的底牌,不可能用在单纯的恢復体力上。 所以,在这梅雨时节,行走泥泞道路上跋涉山路,还是很累的。 “妖怪,什么妖怪?”刘山贵顿时来了兴趣。 “曾叔公,你怎么就信了?”张光义有些纳闷。 对张光义而言,曾叔公刘山贵是一个和蔼、善解人意,又慷慨大方,还曾帮助过自己的老祖宗。至於其他方面,他了解得还没安奕多。 安奕其实也没直接了解多少。 但,光是那得知他决定之后,刘山贵果断的决策、熟练又无遗漏的准备措施,外加听他杀了十几人之后的淡然和早已安排好的善后措施…… 这就不可能是个普通人嘛! 仔细想想也是,能在这种年代走南闯北一辈子还好好活到老的,本就不可能是善茬。 “你阿公当年我走南闯北,又不是没见过妖怪,只不过都无妨大碍,所以没和你们说过而已。”刘山贵摆摆手,示意安奕接著说。 “话说我们到那旧山神庙,准备验明最后两个匪徒身份以填完案卷……”安奕將整件事娓娓道来。 “嘿,那道士倒是有点意思,性子很直率,阿公我喜欢!” 刘山贵听完后,笑眯眯道,“油茶子,哈哈哈,哎,这么一说,倒是很久没喝油茶了,你们想不想喝?” 安奕与张光义果断答应下来。 刘山贵老爷子的手艺,按照其“走南闯北”的说法,可是经歷了时间与地域磨链的,真正意义上的“集百家之长”。 只要能吃到,不论吃什么,自然都是可以的。 “那要赶紧准备,好久没打油茶了,我想想要什么东西先。” 刘山贵老爷子拍拍脑袋。 “炒米、茶叶、玉米、生薑、蒜头、猪肉、生、葱、酸辣椒、绿豆、米粉……” …… “来,一杯苦,二杯夹,三杯四杯好油茶,这第三杯开始,只会越来越好,大家慢慢喝啊!” 已是入夜,细雨纷纷,雾水縈绕,经久不散。 屋內,胡汉山招呼著手下,將茶锅中打好的油茶倒入他们一个个的甌子里。 茶叶中最开始的涩已完全褪去,绿豆经几轮熬煮后香味也终於激发出来,浓稠茶汤混著肉香被倒入,炒米噼里啪啦起来,油香裹著米粉被送入口中。 手下几人不由得讚嘆享受起来。屋內原本的悽惨沉默氛围也隨之渐渐散去。 “好喝吧?”胡汉山问。 “好喝!”手下齐齐答道。 “对嘍,咱们以后的日子啊,就像是这油茶,只会越来越好的!”胡汉山点头,將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扔出。 胡汉山也是没办法,再不想些奇招,他手底下军心就要彻底散掉了—— 挖坟盗墓不仅折了个弟兄不说,灵机一动想要带著弟兄去医馆讹人,也未能成功,还反倒全都被打了一顿,甚至是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拿著竹竿打的! 虽然对方最后亮身份是捕快吧,但被人一打多轻鬆完虐,对本就低迷的士气打击实在是太大。 要是再不挽救,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届时他这些弟兄要是改换门路,去往其他香主门下……那他自己一个光杆司令,自然也是再做不得香主的。 胡汉山一通“心灵鸡汤”与现实油茶双管齐下,效果相当显著。虽然手下仍不说话,但互相对视一番,也是齐齐点头,气氛鬆缓不少。 “呼……那个,老六,你去再检查下院子里的防守,全部检查一遍,要细致。听说咱们桂河会上源村那边的分舵昨晚被人灭了,死得那叫一个悽惨…… 咱们虽然不惹事,但也得先学会怕事。把防守做足了,可不能被人找上门来还没准备。” 胡汉山观察一番,不动声色地下达命令,先將仍然有些唉声嘆气,也是他所知平日最悲观,最容易影响士气的老六打发出去。 待到老六出门后,他这才又开口,“都支棱起来!你们不信我的话?” “信……”手下们的回应中带著明显的犹豫。 “嗨,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不就是我们被一个人拿著竹竿子打了吗?不就是在那些人面前丟了脸吗?” 胡汉山摇摇头,面带微笑,“我问你们,我们是桂河会,什么堂的人?” “玄武堂。”手下开始怀疑老大的脑子是不是被打得出了些问题。 “那就对了!” 胡汉山一拍手,將手下们嚇了一跳,“玄武玄武,玄武是什么?乌龟王八啊!要是不能忍,还叫什么玄武? 难道,只是这点小小的挫折,你们就经受不了了?不是我说,要是那样,趁早离开,这混帮派啊,不適合你们! 趁早离开,去当个普通百姓,做点本分生意,然后再遇上混帮派的,时不时上来收你保护费,要你的租子,再被吐两泡口水……我问问你们,像这样吗?” “不想!” 甩锅、激將,后反向幻想利诱,胡汉山又是一通连招下来,手下们终於恢復了大部分神气,说话的声音都有力了。 “那就对了!只要不想被欺负,只要还想混帮派,咱们就得正视这件事。谁没个惹不起的人?那咱们帮派的帮主都还怕这县令呢!” 胡汉山的声音也大起来。 “都给我记住,要是有谁拿这件事说事,你们就说,让他们有本事就去找那个捕快,有本事打过那个捕快的,才有资格嘲笑咱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手下齐声道。 “嗯,很好,很有精神!” 看著彻底恢復士气的手下们,胡汉山心中鬆了口气,內心也是得意起来。 他觉得自己还是很有领导天赋的,换作是其他香主来,遭遇这种打击,怕不是顷刻间就要散伙了! 也不知道这么有天赋的自己以后能爬到什么位置上……胡汉山不由得陷入遐想之中。 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因为还未结束,他明白,自己必须再度树立起威信! 至於如何树立…… “其实啊,今天,你们確实是打不过那个捕快,而我呢,我是让著他的。”胡汉山道。 迎著手下不太相信的眼神,他哈哈一笑。 “我知道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我一开始就看出他来歷不凡了。此人皮肤细嫩,面容英俊,一看就是未曾做过苦力的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 不然,你们想想,谁这么年轻能当上捕快的?我敢说,他定然走了后门,而且是来镀金的!” 手下闻言,顿觉有理。 “虽然他有些功夫,但还是打不过我的,奈何对方来歷不凡,若是我真给他教训了,岂不是惹上大麻烦?” 胡汉山嘆了口气。 “不过挨顿打罢了,能不惹上麻烦,才是幸事。你们都得像我一样,好好学著点,要有识人之明,否则哪天得罪了惹不起的人都不知道!” “那老大,要是那人再找上门来……”有手下忽然弱弱地问。 “岂有此理!” 说得连自己都信了的胡汉山一瞪眼,“退让之事,岂可一而再,再而三?让得多了,骨头就软了! 他若是再找上门来,那就是彻底不给我面子,我自然不可能再容忍他,定要將其好好教训一顿……” “怎么教训?”安奕问。 “当然是先打……”胡汉山话语一顿,面色微变。 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个声音,很是陌生,但那陌生之中,又带著一股熟悉! 这熟悉,是伴隨著一段难忘的,才经歷过没多久的痛苦的…… 屋內彻底安静下来,如若时间暂停,落针可闻。 “接著说啊,胡老大,我听著呢,先打哪?” 安奕倚门而立,手按在腰间剑柄上。 “咕嚕……” 背对门口,也是背对著安奕的胡汉山咽了口唾沫,乾乾巴巴地开口。 “当然……当然是先打他那脸,我看了不爽!怎么有人可以长成这样的,我做梦都不敢想长得这么英俊!” 又是一阵沉默。 “呵。” 安奕有些无奈地轻笑出声,怎么穿越以后碰上的每个人都这么机灵? 以前看小说时看见的不这样啊!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跪”得这么快,自己倒是不太好出手了……嗯,虽然说的是实话。 “你倒是识趣。”安奕说道。 “不敢,不敢……” 胡汉山根本不敢动弹身体,额头与后背上,大片的冷汗冒出。 他完全不知身后的安奕是何时出现的,要不是那明显不属於手下的声音让他反应过来,恐怕那些本来要说的话出口,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吧? “公子,此次到来,有何吩咐?” 胡汉山这下不管手下如何看自己的了,人要是没了,还要这些手下有什么用?先保住命再说! “我还没杀你的手下,他只是晕了过去。” 安奕缓缓说道,“自你开始倒油茶时,我就到了。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懂,我懂!” 胡汉山鬆了口气,这条命看来是有希望保住的。 “公子有何吩咐儘管说,在下保证上刀山下火海也去做!” “不用你做事,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问几个问题。” 安奕开口,“若有不实之处……” “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胡汉山连忙道。 “很好。”安奕点点头,“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大肆偷坟掘墓?” “是!不过我们接的是上边的命令,堂主直接让我们做这事,不是我们自己要乾的……”胡汉山果断甩锅。 “单独玄武堂?” “对,单独玄武堂!” “很好,为什么?” “在下不知……” “嗯?” “真的不知!在下只知这是堂主命令,也曾好奇询问过,奈何堂主以此为机密拒绝了,在下也不好再问……” “你们挖坟,都拿了些什么,你觉得有何蹊蹺之处?” “我们拿了一切值钱的物件,若要说蹊蹺之处……除去这忽然的大范围挖坟盗墓之外,堂主还令我等將墓中尸骨也尽数取出,不得有丝毫遗漏!” 胡汉山回答,“不过,所有搜到的东西,包括那些尸骨,无论腐败到何等地步,都要上交至一处位置……” “哪里?” “公子……” “好生想想,若是这偷坟掘墓之事被发现,激起民愤,桂河会再厉害,能活否?”安奕淡然道。 “公子,在下早知这混帮派並非出路,若是平日偷窃收保护费也便罢了,谁知现在乾的儘是这些掉脑袋的事!” 胡汉山心知此事不可能善了,一咬牙,转过身,跪將下来。 “在下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公若不弃……” “停!” 安奕听得眉头直跳,连忙打断。 好傢伙,你不该姓胡,你该姓吕啊! 第15章 【见魂】、【镇邪】、【驱鬼】、【祈福】! “起来,不要说那些中听不中用的。” 安奕让胡汉山起身,他不习惯有人跪在自己面前。 “你是个聪明人。” 安奕已是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是对胡汉山那一大堆忽悠手下本事的讚扬,而这第二次,则是对对方识时务的认同。 其实很简单,不回答,现在死。回答了,日后若是被知晓,胡汉山也逃不了桂河会玄武堂的追杀。 自始至终,安奕只给了这一条路给胡汉山选,而胡汉山选对了。 “小的徒有些小聪明,不值一提。”胡汉山訕笑著说道。 “我可以信你,但是,你的这些手下,都信得过吗?”安奕扬了扬头,问道。 屋內短时间內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手下们面面相覷,而胡汉山也是很快反应过来:“信得过,他们都是我异父异母的手足兄弟,绝对信得过!” 这种时候,哪怕是信不过的也得说信得过,否则极有可能將胡汉山好不容易拉回来的士气毁於一旦,甚至產生严重的信任危机! 安奕这一句话,但凡胡汉山没回答好,这队伍就彻底散了。 胡汉山背后冷汗几乎流下来,心中暗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怪胎!能打就算了,还这么能揣摩利用人心?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好。”安奕轻飘飘放过,“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我有办法帮你们在玄武堂的位置提上去,甚至是桂河会內也不成问题……” “二二二!” 胡汉山没等安奕说完便做出选择,还顺便拍了两个手下的脑袋,训斥道,“別犯傻了,桂河会现在已经危如累卵!升得越高死得越快!” 安奕眼睛微眯,目光在那两个手下面孔上停顿些许,很快挪开。 “选择二,帮我做些事,不用你们犯性命危险,事成之后,我保你们当这林桂县的捕快,还不用出各类钱財,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 胡汉山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战战兢兢地问,“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 捕快虽是贱籍,但那也要看和什么对比。 相对比起走投无路,整天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艰苦提心弔胆的帮派混混,能在官府手底下过日子,还有各种灰色收入的捕快,简直是上佳之选! 更何况,捕快还有“子承父业”一说。入了公门,日后只要不犯大错,娶妻生子,衣食无忧都不算是梦…… 如此好的待遇,安奕隨便就开出了这么多个人选,这怎能让胡汉山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呵,”安奕轻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额……在下只知公子是林桂县的捕快。”胡汉山小声道。 这也是他觉得安奕的话不可信的主要原因——如果安奕是捕头也便罢了,但安奕毕竟只是个捕快! “我姓名安奕,上源村人士。”安奕缓缓说道,“昨晚,桂河会上源村分舵……” “嘶!” 胡汉山倒吸凉气,“莫非是公子杀的!” 这话说出,已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胡汉山回想之前安奕用一根竹竿就將他们轻鬆击败的场景,若是將那竹竿换成剑…… 不敢想,想想就该躺在地上等著入土为安了! “昨晚之前,我还不是捕快,”安奕自顾自说道,“今早,林桂县捕头带我走的流程。这起命案,正午时录入案卷,此时,已是结案了。” 胡汉山咽了口唾沫,甚至连他那些手下也是。如此大的命案,就这么草草了结,甚至变成了功绩! 这已经不是玩弄权术了,至少,在这林桂县,已称得上是手眼通天! “林桂县县衙的张捕头和县令不对付,你们知道吗?”安奕问。 “此事在坊间广为流传,在下也曾略有耳闻……据说张捕头有大背景,县令也奈何不得。”胡汉山点点头。 “那你们应该也知道,县衙快班的捕快里,有个刘根,刘副捕头,是县令的狗腿子,手底下有不少人。”安奕笑了笑。 “这次,若能將桂河会挖坟掘墓一事运作得当,其背后的温县令不说倒台,最起码也得自断双臂。届时……” “届时,张捕头再乘虚而入,这快班里空出的位置可就多了去了!”胡汉山终於听明白了安奕的意思。 “我说过,你很聪明。当个混混,可惜了。”安奕点头。 他不再言语,只是看著胡汉山。 和聪明人说话从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安奕的意思很明显——他言已至此,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轮到胡汉山表態了。 “在下……”胡汉山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不要跪,从哪学的习惯,帮派里经常这样干?” 安奕皱眉,挥挥手打断他,“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余无须下跪,起来说话!” “是,大人。在下愿携弟兄们,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胡汉山起身,抱拳说道。 “我等將那些財物以及尸骨送到的地方,是桂河上游的一处仓储……” …… “桂河仓?我知道,那是桂河会最大的水运仓储,平日里负责接收来自上游其余地域转运而来的各类货物,又分配运出,船只眾多。” 张光义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若是在那地方,確实能够最大程度地掩人耳目。毕竟全是桂河会的人,用的也全是一样的木箱马车货运,谁也不会发现有什么问题。” “那也不太对吧?据那胡汉山所说,他们挖出的那些尸体有的只剩尸骨,可有的才埋下没多久,腐烂恶臭、汤汤水水,那恶臭怕是一里地外都能闻见!” 安奕一边脱下皂黑外衣,一边问道,“尸臭那般明显,怎可能掩盖得了?” “那还不简单?若是不怕坏了用处,先用白灰(生石灰)醃著,再装入涂上油脂的箱子里,缝隙处再覆盖一层,这味道啊,基本就闻不见了!” 小口喝著茶的刘山贵老爷子巴咂巴咂嘴,发话了。 “再说,小奕啊,你怕是不知道那桂河仓是什么地方。 我曾去过一次,那里除了水运货物转送之外,还负责加工鱼虾,用盐醃製,加工出来的鱼,叫作渍鱼,臭得要死。” 安奕顿时明了。他生来不爱吃水產,还未穿越时还挺嚮往海边的,结果去过一次,十里地外都差点被那种海风之中独有的咸腥味熏到晕过去。 而渍鱼,用盐醃製的鱼,还是死鱼!那味道可比海风里的咸腥厉害多了,可以说是臭气熏天! 很难说在那样的环境之下,究竟是尸臭明显,还是渍鱼臭味更胜一筹。 但安奕肯定,要是真採用刘山贵所说的那种方法装箱,除非箱子意外破开,否则决计是闻不到的。 “曾叔公,你怎么对这个这么熟悉?”张光义看著刘山贵,颇为疑惑。 “嗨呀,你曾叔公我当年走南闯北……” 得,又是那套说辞,骗鬼呢,鬼都不信! 张光义果断看向已脱下衣物换好全新一身的安奕,皱眉问道,“这么大的血腥气,你不是去问话的吗?怎么还杀了人。” “再聪明的首领,手底下也难免有几个没脑子的。” 安奕摇摇头,“胡汉山的手下,有三个想去把今晚这事告诉玄武堂的人,换取进身之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倒的靠山了,他们还靠上去想爬得更高,不怕到时候摔得更惨吗?” 张光义冷笑道,“还真是没脑子的……那胡汉山知道吗?” “知道,事实上,这三个人都是他告诉我的。”安奕点头,“我说了,他很聪明,当混混可惜了。” 第一个老六,胡汉山一开始就打发出去检查防御措施了,也是被安奕第一个打晕过去那位。 而后第二第三,则是屋內谈话时胡汉山拍脑袋训斥的那两个,届时安奕便已留意。谈话完毕后,安奕假装离开,又多待了会。 不知胡汉山是怎么说的,反正安奕猜测,大抵是“大家兄弟一场要是你们想走现在就走”之类的说辞,反正那两人很快便出了门。 也就和老六一起,顺便成了安奕的剑下之魂。 这波配合,只有几个眼神和动作的暗示,但安奕与胡汉山还是很好地完成了。 只能说,还是那句话,和聪明人合作就是轻鬆! “確实是够聪明的,要是他不去告密,老老实实配合做事,事成之后,给他和他那些弟兄当个捕快也无妨。”张光义点头。 “看看唄,泄密也无所谓。” 安奕打了个哈欠,“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他们要是没做好泄密的准备,我才不信……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等到查探清楚,就知道了。先不急著行动,有心之下,那胡汉山这么聪明,肯定能得到更多信息,届时再说。” 张光义说著,话题一转,“哎,对了,我师兄给你的那个梨木匣子,里面的东西,你看了没有?到时说不定有用。” “看了,但是……”安奕闻言,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东西有问题?”张光义看见安奕的反应,微微一愣。 “倒不是说有问题吧,就是……就是有点奇怪,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安奕摇头,將怀中的梨木匣子掏出,放在桌面上,小心打开。 缓缓开启的匣內,四张不同顏色,书写著不同二字的纸张被安奕取出,呈现於三人眼前。 【见魂】、【镇邪】、【驱鬼】、【祈福】! 第16章 这哪是打我的屁股,分明是在打您的脸啊! “哦,这个。” 张光义瞧了眼,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个和平常所见的符籙不太一样,所以看起来古怪对吧?” “正是。”安奕点头。 道观、纸张,再加上这些字的字面意思,安奕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是四张符籙。 道教符籙,在画符时是有很多规格要求的。比如用纸,不同作用的符籙,书写时所需用到的纸张材料和顏色也不同。 四张纸,黄纸调和阴阳,所书【见魂】;硃砂纸镇压凶煞,所书【镇邪】;青纸驱邪,所书【驱鬼】、白纸祝福文昌,所书【祈福】! 除此之外,还有画符时辰要求、用笔涂料材料要求等等……有很多讲究。 这些,安奕曾学过一些,属於略懂的级別。 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觉著这符籙实在是有生以来见过最奇怪的……除去用纸符合规格之外,这些符籙就再没有其他合规的地方了! 谁家符籙就这么简简单单用隶书写上两个字在纸上? 书写时应该用的云篆天书,那种类似云朵一般的“云篆”字体呢?末尾应有的“罡”“煞”“敕”等秘字收尾呢? 根本没有! 简单到让安奕有些怀疑这玩意的真假……要是这玩意並非张光义师兄亲手赠予,而是在路边贴著,安奕估计看了都得笑这画符之人弄得不三不四不像话。 “哎,正常,你也不想想,谁家道观还能允许自家大弟子去研究佛法的?” 张光义摆摆手,一脸早已习惯不用大惊小怪的样子,“我那师父,也就是现在的玄元观观主,向来不拘一格,生性怠惰。 据说,当年师公教导我那师父时,师父因嫌那云篆天书太过麻烦且晦涩难懂,便自己研究了独门秘法画符,不用云篆,效果比正常的符籙还强!” “这么厉害?” 安奕不由得惊嘆,能在这种传承不知多少年的体系上进行如此重大创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是自然!不过,这秘法似乎有所限制,只有师父会。” 张光义言语之中颇有些遗憾,“今天你若是答应了师兄就好了,我那玄元观可是天下有名的,里面皆为藏龙臥虎之辈……” “张哥,既然都是藏龙臥虎之辈,那你藏了些什么呀?”安奕挤眉弄眼地笑道,轻易將话题转移。 “我?藏的东西要是说了出来,那还藏什么?” 张光义打个哈哈,同样转移话题,“话说那刘根,今日在我们面前丟了脸,之后山神庙便没去了,你猜他会不会去找县令告状?” “告状?” 安奕挑眉,“不至於吧,这要告状,他该怎么说?” …… “这哪是在打我的屁股,分明是在打大人您的脸啊!” 刘根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烛光在窗纱上泛起涟漪,定窑白釉葵口盏隨著已略有枯瘦的指间徐徐转动。蟹眼水初沸时冲开的峨眉雪芽,此刻正舒展出雀舌般的嫩绿。 裊裊茶烟缠上男子頜下青灰长须,沿著那儒雅但难掩衰老的面容一路而上,消散於空中。 温宜兴闻言,动作忽地一顿,轻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刘根,心中暗嘆,懒得教训。 识人,乃是当权者最基本的能耐,温宜兴知晓,刘根是单纯的不会说话,而非刻意阴阳怪气。 温宜兴挪动视线,凝视著满盈的茶汤,似是在看那不断飞腾的水汽,又是在看著某些虚无之物。 片刻后,他又动起来,以盖沿刮去茶沫与部分茶汤至七分满,缓缓问道。 “那安奕,是个地痞?” “回大人的话。” 刘根仍跪倒在地,头也不抬地说道,“曾经是,但现在,那张光义滥用职权,已让他成为捕快了,还將那杀人之事一併草草结案! 属下办事不力,未能阻拦,但若是能在此事上做文章……” “哎,你就不用出主意了。”温宜兴无奈嘆道,只觉心累。 滥用职权让普通人成为捕快入职、杀人后草草结案,这事,张光义是干了没错。 但刘根也干了。 而且做得更多! 这种双方都有的问题,自然是无法利用的,更何况还是自己这边问题更大。 再说,若是能以这种问题將张光义扳倒,那毫不客气地说,张光义早该去投胎,说不定现在第二世都已十岁了,根本等不到现在。 “是,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指点!”刘根將头埋得更深。 温宜兴说完,捧起茶杯,轻喝了口,闭目沉思,半晌之后,轻声开口:“起身罢。” 刘根鬆了口气,站起身后仍然低著头,知道眼下这关算是过了。 若是真犯下大错,起肯定是起不来的,跪多久不清楚,说不定还有其他惩罚。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若非他那句话,其实根本不用跪…… “此事不必大惊小怪。无非一地痞,成了捕快,不过是披上层皮,再如何能打,又能杀多少人,捅出多大娄子不成?” 温宜兴缓缓说著,“相反,那张光义……却是有些烦人了。 往日便是碍眼的钉子,奈何拔不得,他又不知变通,索性共处无妨。现如今,他竟会如此行事,確实是超乎我之意料。” “大人,那我们是不是要对张光义下手?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刘根闻言,顿时兴奋起来。 “……我说了,你不用出主意。”温宜兴沉默片刻,道。 要是能杀,还用等著你来说不成? “大人恕罪!”刘根利落下跪。 “他继续缩著,就是个缩头乌龟,奈何他不得。但他现在探只手出来……便先断其一臂再说,”温宜兴道,“办了那安奕。” “可……大人,那小子確实能打,很能打!” 刘根有些怂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在那上源村所见之场景。 刘根自认为也是见过世面的,亲自弄死的也曾有几个,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死法——硬生生被劈成三份! 恐怕也只有天上下凡的杀星,天生的杀胚,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吧? 更別提还有神兵利器在手,这要带多少人去才能拿下,自己又得折多少人? 还是找机会暗杀?但这事可是真正的技术活,刘根没干过,心里更加没底。 “动动脑子!算了,不用动了,我没让你去!” 温宜兴收回下意识的训斥,他深知自己的这位亲信除忠诚之外可谓一无是处,让他自己动脑子,还不如拿张纸写下全部过程让他按照指示行动。 “那安奕杀的人,属桂河会在上源村的分舵。他自己又是旗下地痞无赖,这是內訌!是那桂河会该处理,也必须解决的事。 否则,若是日后有属下有样学样,通通以下克上,他这桂河会还做不做得下去了?那些舵主香主堂主,哪个不得提著心睡觉?” 温宜兴喝了口茶,说道,“找人放消息出去,不用刻意添油加醋,將此事,以及那安奕曾做过的事,全部说出,流传得越广越好。 成了捕快,也得看其他人认不认!千夫所指之时,张光义还能保得下他不成?届时,桂河会那些人,自己就会出手了。” “大人英明!” 刘根恍然大悟,连连讚嘆后,又带著些许疑惑地问,“可是,大人,属下有一惑不解。” “说。” “为何要这么……额,麻烦?直接让那桂河会出手,岂不是更快吗?”刘根问。 温宜兴眉眼微垂,轻轻一笑,转动手中瓷盏,“刘根,我问你,一撮茶叶,能泡多少次?” “属下虽不怎么喝茶,但对此事还是略有所知的,一般最多不超过三四次,否则便会味淡如水了。”刘根回答。 “此刻,这茶叶,是不是该倒掉了?”温宜兴缓缓问道。 “是。” “正是此理。” 温宜兴转头,视线挪动,投向那窗纱之外,黝黑深夜之中,遥远的方向。 “茶久味淡,日久生变啊。” …… “岂有此理,老大,此事已在整个林桂县都流传开了!” 身穿布衣,敞开胸膛的光头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过大堂,雄厚的口音在厅內迴荡,几乎震得一些物件抖动。 他大声嚷嚷道:“那小崽子竟然杀了咱们十几人,还当了捕快!这事要是再传下去,那小子要是还活著,咱们帮派的脸都要丟尽了!” “稍安勿躁,我平日怎么教你的?遇事先静,不要急切。” 温和声音伴隨著两根布满老茧的手指將一枚白棋捏起,轻巧落於天元之上。 帮主江舒生蓄著长须,头戴儒巾,身著襴衫,一介书生装扮,看起来理应温文尔雅。 如若不是那比那光头壮汉还要壮实的身躯,连衣物都掩盖不住的肌肉,他的打扮还是相当符合的。 现在看上去,便有些……不伦不类。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將一个本该霸气十足,身披重甲的將军,塞进了文官行列一般。 “先生请。” 江舒生示意对手落子。 坐於他对面的,是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看不清面容,男女莫测。 “帮主好棋力。” 沙哑声线犹如用一把刀子在生锈铁器上硬生生划拉,黑袍人开口,举棋不定,良久之后才落子。 “嘶!”江舒生轻声倒吸凉气,“先生才是好棋!这一子將我攻势截断,又盘活整场,构造无解之双三……”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帮主,你们还在这下棋!要下的是围棋也便罢了,你们下个连珠(五子棋)有什么好互相吹捧的啊!” 光头壮汉狂挠脑袋抱怨道。 厅內一时安静下来。 “罢了,我这弟弟,平日最是急躁,今日便和先生下到这吧。”江舒生毫不尷尬,直接投子认负,笑呵呵道。 “帮主,在下告退。”黑袍人点头,起身飘然离去。 “装神弄鬼……俺觉得他不像好人!”光头壮汉等到黑袍人不见后,这才压低声音道。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难道是好人不成?”江舒生翻个白眼,整理棋盘,“说说吧,怎么回事。” 光头壮汉这才將那今早开始,在林桂县中广泛流传的事情告诉江舒生。 八卦传闻、小道消息,向来传播速度是最快的,更別提现在有人推动,还是涉及县衙、桂河会两大势力的消息。 此刻,尚未过午时,有关安奕的各种过往事跡,以及其犯下大案后投身捕快的事,都已在林桂县传播开来。 “这小子是在打咱们的脸啊!”光头壮汉恶狠狠道。 “十四个人,这么厉害?” 江舒生的关注点和光头壮汉並不一致:“还知道利用天气优势偷袭,这是个人才啊! 有这样的人才,我们却没有及时发现提拔,这说明,帮派里的制度还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可惜啊,可惜。” “可惜在哪?老大,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人才,现在,他都已经是捕快了,是咱们的对头,还会让咱们丟脸!”光头壮汉说道。 “哎,二弟啊,我说了不要急。凡事呢,都不要光看表面,你要学会冷静,去看背后的东西。” 江舒生嘆口气,蒲扇般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光头壮汉,差点让其站立不稳。 “看什么,怎么看?”光头壮汉纳闷挠头。 “这案子,是昨天发生的吗?那安奕,是今天刚成捕快的吗?”江舒生问。 “不是,杀人是前天夜里,那小子成为捕快是昨天早上。” “那问题来了,这事,昨天还没这么流传得广,为什么今天却沸沸扬扬,闹得满城皆知?”江舒生问。 “俺咋知道?”光头壮汉理直气壮地反问。 “是,你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发现问题,更应该冷静地去解决问题。” 江舒生娓娓而谈道,“不要急著行动,先摸清楚情况,光是听来的消息,都不知过了几手,你怎知能不能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哎呀,帮主,你知道俺听不得这些,就告诉俺该怎么做吧!” 光头壮汉猛摇脑袋,如若想將刚刚进入耳朵的那些话甩出去一般。 “哎,孺子不可教也……”江舒生摇摇头,说道。 “派人去接触他,告诉他,若是愿意,日后可以当朋友,能拉拢他合作最好,不能合作,日后互不干涉也行。桂河会绝不追究此事,並祝他前程似锦。 然后,对外放话,此乃那上源村分舵舵主欺辱下属,若安奕不报復,我们帮派知晓此事也会制裁他,所以此事就此揭过,並令四堂以此为戒 另外,让玄武堂分些人,暂停手里的活计,去查一下,到底是谁在暗地里传这些消息。”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光头壮汉领命而去。 大厅只剩江舒生一人,他坐於棋盘之前,又捏起一枚棋子,喃喃自语。 “张光义的人,杀了我的人,我若对上他,谁得利最大?” 咯吱声中,棋子化为齏粉。 “哎呀,好难猜啊……” ps:还有一章,要晚点了,大家先晚安~ 第17章 你不日就有血光之灾,將大祸临头啊! “你是说,你们堂主接到帮主的命令,让我摆一桌酒席赔礼道歉,再送上数额看得过去的银两,这事就算过去了,大家以后还能合作当朋友?” 安奕重复了遍胡汉山的话,以確定自己没听错。 “对的。” “玄武堂堂主?” “对的。” “他真是玄武转世?” “对的对的……哦,不对不对不对。” 胡汉山下意识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连连摇头道,“大人,玄武堂堂主素来贪財无比,又目中无人,爭强好斗。 在下觉得,他所说的话,削去四五成再听,可能还比事实浮夸不少。” “你的意思是,他假传命令?”安奕挑眉问。 “不,假传命令是根本的错误,堂主虽胆大,但还没胆大到这种程度。”胡汉山想到他曾有缘见过一面的桂河会帮主,果断摇头。 “那就是加码夺利了。”安奕轻抚剑柄,瞭然道。 层层加码,薅夺利益。这种现象,哪怕有再严格的管理体系都无法避免,更別提还是在这封建古代,一个盘踞县城的混黑帮派之中。 一个命令、措施,別说完全按照预想之中的实施了,就算是从上面传到下边,能够保证原原本本不变样,不改变理解,都对组织度和人员素养有极高要求! 经手的人越多,改变的程度越大,方向越不可预测。 安奕对此有深刻印象——还未穿越前,一次军训时,十公里行军,前边教官下命“加快行军,注意安全”,到末尾就变成“计划有变,原地解散”了! “从帮主到堂主,这命令传递次数应该不会太多,如果没胆子彻底篡改,意味著这话里肯定有部分是可信的。” 安奕思索著,缓缓说道,“除去大半,那就是——桂河会要將此事揭过,还想和我交个朋友。” 此话一出,已是篤定的语气。 胡汉山微微低头,他有些紧张,更有些担心。 若是安奕真答应与桂河会和解……那他改换门庭,日后想要摆脱混混身份洗白上岸,成为捕快的梦想,基本就宣告破灭了。 可他已为此付出了三个手下的代价! 儘管都是些本不怎么听他话,容易当墙头草跑路的,但在平时也算有生力量。对於一个手下只有不到十人的香主而言,这沉没成本,不可谓不高。 最主要是,胡汉山看得出来,桂河会这艘大船,已是千疮百孔,就快要沉了! 他急需一条后路,而目前为止最好也是最踏实可靠的后路,只有安奕能给。 “呵,”安奕冷笑一声,“胡汉山。” “小的在!”胡汉山眼中精光一闪,有些兴奋地抬起头。仅凭安奕那一声冷笑,他便已猜到其决定。 “你回去,就说,我將在今晚戌时於迎福楼设酒席。向玄武堂堂主,以及桂河会赔礼道歉,另附有大量银两奉上。” 一边说著,安奕一边从怀里摸出那张昨日从刘根那得来的百两银票,隨意递给胡汉山。 “这是预先给的。记住,其他不论,必须得他本人来!” 微风拂过,银票边缘的细密印轻轻抖动不已,每一下都像是抖在胡汉山心头。 这可是一百两银钱,毋庸置疑的巨款! 打个比方,如果是在现代,安奕这一下掏出了三四十万不止! 事实上,若非先前命案未明之前对確实刘根相当要命,且明了之后如若不给张光义真会动手,刘根是决计不可能给这么多出来的。 “这么多钱……给我?”胡汉山瞳孔微缩。 “你想要?”安奕看著他,似笑非笑。 “想……不是,小的意思是,这么多钱,大人放心交给小的拿著?”胡汉山有些不太敢接。 “拿著便是。这钱得先给你那玄武堂堂主。若无此钱,我怕他不来,”安奕摇摇头,隨意道,“过了今晚,这钱就是你的了。” “咕嚕。” 胡汉山咽了口唾沫,却不是因为安奕给出的巨大利益摆在面前所带来的诱惑,而是他藉由安奕这话,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 “大……大人,堂主此人,贪財之时,也很小心谨慎。平日里去哪都带著很多练家子,从不离身片刻……”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无妨,”安奕乾脆將银票塞给胡汉山,“你儘管去说,之后的事,你无须介入。” 他是真的想动手!也是真的敢动手! 胡汉山几乎被这立刻印证的猜测震惊到失神。 这到底是打哪来的杀胚,办事都这么直接的吗?真的不考虑有打不过的可能? “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张捕头与我关係很好,他对桂河会早有研究,这玄武堂內,绝大多数无非土鸡瓦狗,插標卖首之辈。” 安奕看出了胡汉山的震惊与怀疑,开口道。 对这个日后將委以重任的聪明人,他还是不吝於解释一下的,也算是变相的安慰。 “好財改令,贪生怕死,此人身居高位无非风口之猪。而今,风散,他也该落了。” 说到这,安奕微微眯眼。 “若是桂河会里都是这样的人,事情可就好办得多。” “只可惜,现在看来,这桂河会帮主,还是很不简单的……” …… “那傢伙当然不简单!” 张光义手扶铁尺,於安奕一同行走於青石板路上。 今日正值林桂县赶闹子,县城內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將整个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 赶闹子是南方的“赶集”,闹子指的就是定期进行交易的经济活动周期市场,这一名称相当形象,毕竟,人一多,那可不得闹嘛。 这种情况下,张光义和安奕的说话也不得不大声些。 好在他们身穿捕快皂衣,人群看见便自觉避让开,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空气圈,至少行走时是没什么阻碍的。 “你想想,能在那人的控制下发展起来还不完全听命,怎么会简单?” 人多耳目杂,此时对话当然不能指名道姓,故而张光义用的全是代词,反正安奕能够听得懂。 “说得也是。”安奕点点头,“以后再说吧,反正肯定是最后才轮到他。” “你倒是心宽……今晚,真的不需要我来帮忙?”张光义有些纠结。 “你要是来了,性质就不一样了,那还像什么话?放宽心便是。”安奕摇头,转移话题,“我们就这样走下去?”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捕快平常做什么?总不可能一直有案件要忙。” 张光义说道,“像赶闹子这种人多的时候,最容易出事。有些人啊,一个摊位生意不好,都能觉得是隔壁妨了他的风水,然后打起来!所以要我们巡逻。 当然,我平日里一般不做这个,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当值,我正好带著你把整个县城都逛一遍,要格外注意的地方也和你讲讲……” 正说话间,一声忽然暴起的叫喊几乎压过周遭所有嘈杂,顿时吸引了张光义和安奕的注意。 “我不信!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肯定是故意嚇我的!” 旋即便是一大堆人的附和、怂恿。 安奕与张光义对视一眼,拨开逐渐围拢起来的人群,向里走去。 张光义更是直接拔出铁尺。 这件捕快的制式武器可以格挡、打斗,不至於瞬间造成致命伤害的同时,又能让敌人遭受剧烈疼痛而失去反抗能力,属於是县城內巡逻治安时比腰刀更好的武器选择。 要不是安奕没地方放自己的双手剑,只能一直带著,其实也应佩戴这铁尺的。 “都让开,让开!围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干什么?没见过热闹是吧,想让我把你们关牢里,清静静静!” 张光义不愧是老捕头了,两句话,便让几乎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呼啦一下,忙不及地散开。 捕快这个职业確实是需要有凶神恶煞的一面的,吃硬不吃软是很多人的基本操作,若是和声和气,很多人看菜下碟,都不会给面子。 露出的包围內圈,一个愤怒得满脸涨红的汉子正气势汹汹地盯著另一人,欲要挥拳动手。 安奕定睛一看。 “一知半解?” 古榕气根垂落的荫蔽处,两筐罗汉果权做界碑。褪色蓝布幡上,如五岁幼童抱著斗笔临摹出来的“一知半解”四字翻卷不已。 布幡之下是一个道士,说是道士实在有些抬举他了。其人道袍破烂,上有泥泞污渍,也不知是走过了多远地界,曾遭受过怎样的磨难才能变成这样。 再加上其人潦草无比的白相间长发隨意以葛藤束在一起,乱糟糟的长须上还沾染著几个苍耳子,一双眼睛浑浊无比…… 或许,说是一个乞丐隨便捡到道士不要的道袍,换上之后来这闹子上招摇撞骗,准备碰碰运气,更容易令人信服。 “干什么干什么!” 张光义开口,止住那汉子的动作,“反了你了,我乃林桂县县衙张捕头!尔等是何方人士,在这里喧譁闹市,扰乱秩序?” “他,这个糟老头子欺人太甚!” 那汉子看见张光义时,怒气就已消了三分,再等张光义道出身份,更是怒气全消,甚至变得畏缩起来。不过还是努力憋出一句话,指著那乞丐一样的老道。 “怎么欺你了?”安奕好奇地问。 “他说我不日就有血光之灾,將大祸临头!”汉子怒道。 安奕听了,眨眨眼,这……难道不是算卦的基本开场白吗? 难道自己是又被刻板印象欺骗了? “你说。”安奕又看向那不慌不忙仍坐在原地的老乞丐道士。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罗汉果子,就是来卖点罗汉果,换些铜钱好吃饭的。” 老道士嘆了口气,“贫道平日里极少算卦,奈何一路跋山涉水过来,身上所带银钱所剩无几。所幸在山野遇见一片野生的罗汉果,摘了些想要拿来卖。 只是在此枯坐半天,也无人来买。好在这小哥有善心,大抵是看贫道苦困,想要接济一番,买了些。贫道感激不已,想结个善缘,便为他算一卦……” 安奕瞥了眼那两筐罗汉果。野生的罗汉果未经专心培养养护,其上虫孔眾多,果实也不大,看上去就不是什么优良品,没人买才算正常。 也就是老道士看上去实在太老了,才能占著榕树树荫下这么好的位置而其他摊贩不敢来赶,生怕出事被赖上。 得,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心没好报啊,別人看你可怜买你东西,你还咒人家!这像话吗? 安奕腹誹,但並不动声色,因为他莫名觉得罗汉果子这个奇葩道號听上去有点耳熟……这取名规律和昨天才遇见的那位油茶子道长实在是太像了! “张哥,你认识吗?” 安奕肘了肘將场面控制住后,便交由他发挥,算是培养他解决事件能力的张光义。 “不认识。”张光义摇头。 “咳咳,罗汉果子道长,你认识……油茶子道长否?”安奕试探著问。 “啊?认识,认识!”罗汉果子老道跳起来,“小兄弟原来也是我玄门中人?” “咳,我並非玄门中人,不过曾与油茶子道长有缘相会。” 安奕轻咳两声,虽然並未就此相信这老道,毕竟这种时候不认识也可以说认识,但还是准备先將事情解决再说。 “至於,道长,你刚才所说的算卦……” “千真万確!” 老道士一脸篤定,声音鏗鏘有力,几乎要举起手来发誓,他又看向那汉子,嘆了口气道,“年轻人,真不是贫道想要咒你,你要相信贫道啊!” 那汉子此时也有些心底发怵了,这老道虽然看上去並不靠谱,但安奕却是很靠谱的样子。 一个这么年轻英俊的捕快总不至於和这老道合伙起来骗他……听说一些传说里高深之人就喜欢邋里邋遢,游戏人间,难道这老道士就是这种? “真的,你看贫道这布幡,一知半解!这可是玄门中人对贫道公认的称號!”老道士扯起布幡。 “一知半解的意思,难道不是对事物的了解只有片面,很浅薄吗?”安奕嘴角抽搐。 “你错了,贫道这一知半解的意思是,天底下难算出来的事,仅有贫道一人知晓,且能解出来一半!”老道自信说道。 “若是不信,待贫道为你也算上一卦……” “也行。”安奕倒是好奇心上来了,“要生辰八字?” “无需!贫道算卦与眾不同,只需把脉加看面相即可!” 那確实是与眾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安奕抽抽嘴,乾脆伸出手。 那老道走上前来,抓起安奕左手,只看他一眼,顿时双目圆睁,长须颤抖。 “嗨呀!公子你也不日就有血光之灾,將大祸临头啊!” 安奕:“……” 倒也没必要如此加深刻板印象! 第18章 別人算卦编得不像,他算卦不像编的 “福生无量天尊,道友云游至此,歷尽千辛万苦,却不知所为何事?”张光义问。 此时,三人正处於一僻静屋內。至於之前那汉子,则是由老道將钱退回,安奕又让老道赠了些罗汉果,打发走了。 临走之前,老道还扯著那汉子,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些“我卦虽准,但只有一半”“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道生一,一生二”之类的话。 大致意思是老道我卦很准,不用担心,你血光之灾大难临头是跑不掉的。 但是我只能解出这一半,另外的一半可能就是那冥冥之中的一线生机。 怎么说呢,反正安奕觉著,看那汉子听完之后离去时忧心忡忡中带著困惑的表情,应该只听懂了“你真的会有血光之灾大难临头”这部分。 “福生无量天尊,此事那可真是说来话长,”老道嘆口气,“贫道本在句曲山,元符万寧宫奉道。” 只此一句,安奕与张光义的眼神便齐齐郑重起来。 安奕知道,句曲山,是茅山的古称,而其上茅山派,乃上清宗坛。与龙虎山正一派、阁皂山灵宝派並称符籙三山,被尊为【天下道学所宗】! “那日,贫道下山游玩散心,不慎喝醉酒,破例给人算了一卦。”老道说道。 “等等,破例?”安奕忍不住打断。 安奕才认识老道没多久,就已经见他卜卦两次。 还全都是血光之灾! “正是破例,不过並非公子所想的那般。” 老道解释道,“贫道这卦,有三忌—— 一忌,无缘强求,即自己有意找上门来求卦; 二忌,寻常手段,即龟卜、筮法、签卜、六爻卦、星占之类; 三忌,饮酒之后,即沾了一点酒就不行!” “可是那天,贫道喝醉之后,遇到一个找上门来求卦的商人,迷迷糊糊之中,以筮法(分揲五十根蓍草,经“四营十八变”得卦)为其求了一卦!” “那这不是直接把三忌全犯了?”安奕不由咋舌。 “正是如此。贫道酒醒后,回想起此事,才知闯下如此弥天大祸。只知其来自岭南,不记得容貌姓名,又寻其余人打听,未曾所获,只能跋山涉水来寻!” 老道唉声嘆气道,“此前贫道已去过南粤州,南滇州,均未能寻得,才知这镇南州为正確地界,又急匆匆赶来,今日恰至此地。” “道长,你那三忌全犯之卦,究竟有何奇异之处,要如此大动干戈?”安奕有些疑惑。 “是啊,最多不就是算错?”张光义点点头。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並非如此。” 老道苦笑,“如果是单纯算错,贫道无非损些声名,也无妨。但贫道犯忌的卦,无论犯了几忌,也是准的。” “那就是有其他副作用?”安奕挑眉。 “正是,我那犯忌之卦,所犯忌讳越多,牵扯的事就越大。三忌全犯,所涉之事可谓惊天动地!” “什么样的大事?” “贫道修道至今,三忌全犯之卦,仅有一次。” 老道幽幽道。 “那次,有人刻意將贫道灌醉,问事可成否,我以签卜之,答可成。 事后,我才知晓,那人是景王幕僚亲信……但为时已晚。仅我卜卦三日后,景王谋反,破京城,登帝位。” 张光义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种家国大事,还涉及皇帝,真是他这小县城的捕快可以知晓甚至参与討论的? 相比之下,安奕显得相当轻鬆。 皇帝,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普通名词。 可能都没高中上课开小差玩手机时,听到身后传来“班主任”这个名词的压力大。 “按你那只解得一半的规律,现如今的皇帝,想必不是那景王?”安奕问。 老道士和张光义视线顿时投向安奕,眼神如同看天人一般。 安奕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干嘛,我又没读过书!不学无术懂不懂,不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 两人齐齐无语。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但人不要脸,那就立於不败之地,天下无敌! “如公子所言,自然不是。景王登帝位仅仅三天,燕王起兵討叛逆,势如破竹,霎时功成。” “这是轻而易举地摘了果子啊!” 安奕不由得感慨,“那燕王若是知晓,当来感谢道长你才是。” “贫道倒是情愿没有这回事。”老道苦著脸。 “两次征战,兵过如篦!黎民百姓死伤无数,何苦来也?若非当今陛下实乃明治之君,贫道恐怕……”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关係,说得好像没你这卦景王就不谋反了一样。这可不是小事,人家早就准备不知多久,从你这求卦,不过是討个安慰。” 安奕打断道。 “如此说来……倒也是。”老道嘆口气,明显心结已深,並非安奕只言片语能解开的。 能因为第二次三忌全犯的卦走遍千山万水,岭南三州,老道这说是心结都有些轻巧,恐怕能算心魔了! 想明白这点,安奕转移话题:“好了,道长,说说你这第二次三忌全犯之卦,具体算到了什么吧?” “那行商所求之卦较为委婉,大抵是觉著天机莫测,越是准確越不可靠。他求为——何物將在一定时日后大量变得珍贵稀缺。”老道点头,缓缓说道。 “就是想倒卖赚差价,”安奕总结並评价,“这还不如直接问怎么能发財呢!” “正是。”老道连连点头,“贫道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应是此理。但当时已然喝醉,便按照其要求的算了。” “结果呢?” “说来也巧。贫道卜卦所得,他当时立刻去赶闹子,入市所遇的第一种货物,不久之后,便將在他来处急缺,可大量採购!” “这儿?”安奕挑眉,“林桂县?” “不知。” 老道谨慎回答道,“贫道只知应在镇南州,至於具体所在何处村县,需前往府城,遇见有缘之人才能见分晓。” “也就是说,道长还得去安南府一趟,找那有缘之人才行。”安奕瞭然。 “正是如此。”那老道行礼道,“福生无量天尊,还要感谢二位官差大人为贫道解围,不过,那卦象……” “不就是血光之灾嘛,反正只有一半,无妨!另一半说不定就是有惊无险呢?” 安奕哈哈一笑,“倒是道长你,从此去安南府还有数百里之遥,身上又无盘缠,还准备一直挑著这两筐罗汉果去不成?” “其实……贫道这筐中並非儘是罗汉果。此来山高路远,贫道也曾路过些上好宝地,顺便采了些药材。只是为避免麻烦,只能稍加遮盖,掩人耳目。” 老道得意地拨开罗汉果,安奕定睛一看,那质量不好的罗汉果下,竟用竹片编成的笼子小心隔开,以草叶铺垫缓衝,其上放著三朵手掌大小的伞状植株。 其盖呈肾形,淡黄色。皮壳坚硬,有漆样光泽,边缘薄而平截,稍內卷,柄圆柱形,侧生,光亮…… “这些都是灵芝啊!” 安奕一眼將其辨认出来,“而且年份都不小,品相也极好。道长怎么不直接拿去药铺卖?” “人生地不熟,药好价难高。” 老道摇头,眼神此时倒是精明得很,“还请二位官差大人为贫道推荐个好卖处,贫道附赠两次算卦!主动赠的,不算求,不犯忌!” 安奕瞭然。 得,又是个人精! “我確实知晓有个药铺能收你这些灵芝。”安奕答应下来。 “那老先生医术高明,人不错。给的价格,应该也还算公道。” …… “岂有此理,你这简直就是黑店,奸商!” 晨光斜照,忽然传来的怒声几乎震得百眼柜的檀木抽屉抖动起来。 老道双目圆睁,怒瞪著陈济生:“好生看看这灵芝,如此品相,如此年份,你竟然只给一朵十两银钱?” “这品相年份確实不错。” 陈济生泰然处之,示意一旁的少女阿莹为安奕他们添茶。 “那你还开这个价?”老道士纳闷。 “但,道长不会觉得,老朽看不出来,道长是从外地来,且急著卖了走吧?”陈济生端起茶杯,缓缓问道。 “你!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贫道可是你的熟人引荐来的!”老道士看向安奕和张光义。 两人捧茶望天,一副置若罔闻两不相帮的样子。 毕竟只是初识,能帮忙找个卖货渠道已是仁至义尽,再多可就说不过去了。 而且,相比马上就要走的老道士,明显是久居林桂县的高明医师陈济生的交情更加重要。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再说,正是看在这二位的面子上,老朽给的价钱已算公道。若是道长往其他药铺去,这价钱只会更低。” 陈济生微微一笑。 “不行不行,太低了,起码一朵十五两!”老道猛摇头。 “成交。阿莹,拿钱。”陈济生果断答应下来。 老道顿时一拍大腿,坏,卖便宜了! 不过,交易规矩他还是懂的,並未再討价还价,而是幽幽看向安奕,那眼神好像在说——“这就是你说的人不错,给的价钱公道”? “哈哈哈,罗汉果子道长,看开些。至少这银钱绝对足够你到安南府了嘛,还绰绰有余!”安奕乾笑两声,安慰道。 “贫道道號灵芝子!”老道没好气地说。 “啊?” 安奕一愣,他很確定自己没记错老道之前提过的道號。毕竟,这么奇葩的道號一般不可能记错。 可现在老道说他道號是灵芝子……等等。 安奕面色古怪,问道:“道长,你莫不是刚卖了什么物件,便用什么作道號,可以变的?” “福生无量天尊,正是如此。”灵芝子道长点头。 所以到底是自己运气实在太“好”,碰上两个道士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葩。还是这个世界的道士本来就都这么抽象? 安奕不由得看向张光义。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张光义乐呵呵地饮茶,看样子是见得多了。 “道长,这是银钱,你清点一下。” 少女阿莹拿著钱出来了,还贴心地分为四张十两银票、四枚印有“纹银一两”的银元,以及一贯铜钱,方便老道使用。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费是很难直接使用到银票或银元的,毕竟数额实在太大。 像那种大侠路边客栈吃酒,隨便放下一锭银子结帐还不用找的,属於妥妥的土豪行为,极其少见。 吃点牛肉,喝碗土酒,就隨便扔出去几万几十万!这不是土豪是什么? 当然,能上真牛肉的路边客栈也不太简单就是了…… “好说,好说。” 灵芝子道长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將那贯铜钱拆开,取了几十枚放在腰囊,其余伙同那些银票银元都塞进包裹里,又放进装罗汉果的筐中,压到最底下。 做完这些后,他才將箩筐挑起,看向安奕与张光义,问道。 “贫道还有急事要去安南府,不知二位要为何人算卦?贫道需把脉看相,若是离得太远,大概只能待日后返回再来寻二位。放心,贫道决不食言……” “张哥,我已算过,你算一卦,阿公再算一卦唄,其他人也没什么好算的。”安奕说道。 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安奕和张光义都属於孤身一人,眼下两次算卦机会倒是好分配得很。 “可以。” 张光义答应下来,“那便顺路送道长一起去上源村,反正是去往安南府的必经之路。但你晚上还要……不如就在城內休息?” “现在还未至午时,一去一回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安奕摇头道,“我一同去罢。” 商量完毕后,安奕看向老道士,半开玩笑道。 “灵芝子道长,这回可別又算出两个血光之灾,大难临头来了!” “还未算卦,这事贫道怎能说得准?” 灵芝子面露苦笑,而后又自我安慰道。 “不过,俗话说事不过三。贫道觉得,一日竟出三四个相同卦象,天底下应该没这般巧的事……” …… “天底下还真就有这般巧的事!” 上源村,刘山贵老爷子家,灵芝子嘖嘖称奇著对张光义说。 “张捕头,你这卦象也是血光之灾,大难临头啊!” 屋內一时沉默,片刻后,刘山贵老爷子扯了扯安奕,小声问,“这牛鼻子老道怕不是骗子……” “应该不是。”安奕摇摇头。 別人算卦编得不像,但安奕觉得,这灵芝子道长算卦,不像编的。 抽象到这种境界,已经是编不出来的地步了。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灵芝子道长,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安奕想了想,缓缓问道。 “你这三忌全犯之卦所涉大事,正应在我们这林桂县地界了?” 第19章 诸般邪气,见则惧,触即伤,害將灭! 春雨绵绵,扑向这鬱鬱葱葱的天地间。些许凉意,伴隨安奕这话,点在所有人心头。 “若真有劫数,怕是不止这林桂县,整个镇南州,都未必能躲得过。”老道士语气沉重。 “事不过三,仍可归於巧合。不如道长先为我曾叔公算了卦再说,说不定卦象有变呢?”张光义提议。 “也是。” 老道士为刘山贵把脉观相,施展他那独门卜卦之术,旋即一顿,沉默片刻后开口,“这……倒確实是不一样了。” “你看,我就说吧!”张光义大喜。 “卦象所得,老丈乃有大福缘之人。” 老道士鬆开手,面色古怪,竟是罕见地有些迟疑。 “只是……三日之內,大限將至,寿终正寢。” 张光义笑容僵在脸上,反应过来后,旋即大怒,抽出铁尺:“你说什么!” “稍安勿躁,张哥。”安奕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张光义已然扬起的手臂,“你看阿公!” “什么?”张光义又是一愣,看向刘山贵。 只见,身为被说三日內大限將至的对象,刘山贵不仅未曾动怒,看向老道士的表情甚至还带上些许惊奇。 “嗨呀,莫急嘛。把铁尺放下,你个赖仔,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小奕稳重!” 刘山贵先是朝张光义说了句,这才又看向老道士,“本来还觉得你这卜卦之术闻所未闻,是来招摇撞骗的。没承想,还真有些本事,居然真能算出来。” “旁门左道尔,不值一提。”老道士摇摇头。 “阿公,你对此事,早已知晓?”安奕问出心中猜测。 “哈哈哈,这天底下会卜卦的道士又不止一个!” 刘山贵笑笑,抬手一指,“小奕,你去打开那个抽屉,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 安奕如言前去,抽出樺木抽屉,入眼竟是一枚精致无比的紫竹筒。 “这是……”安奕將其拿出,好奇打开。 一卷宣纸正置其中,色白而质地坚厚,结构紧凑,拿出后展开,看上去光洁坚致,犹如玉版,正是宣纸中最高档的一种,名为玉版宣。 但安奕根本不在意这宣纸的材质,而是被那宣纸上所书內容吸引了全部注意。 【山贵兄台,见字如晤: 自当年一別,倏忽四十有二春秋矣。邇来心有所感,行六爻卦,知兄台福缘將至。乃见此信后第七日,子时四刻,睡梦而终,可早备后事。 本欲隨信赠福,奈何招摇山老友將代行之。故从简,用大印,又令徒儿备一坛好酒,待日后与兄台共饮。 落款:友张景霄拜上·阳平治都功印(鈐)】 阳平治都功印……安奕觉著自己的大脑绝对宕机了两秒。 这不是龙虎山天师府,张天师的用印吗! 世传的法器,正一宗坛的镇坛之宝! “福生无量天尊,原来如此,老丈竟与龙虎山张天师是旧识。” 老道士看过信后,恍然大悟,“本来贫道还奇怪,为何大限將至却又福缘深厚……原是应在身后事上!” “阿公,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我。”安奕乾脆打趣起来,笑道。 “那必须的,你儘管放宽心去闯就是!”老爷子豪爽包揽下来。 “等等,就我还被蒙在鼓里吗,”张光义还没转过弯来,“人死了,要福缘还有什么用?” “哎呀,张哥,你怎么还没明白?”安奕解释道。 “阿公他寿终正寢之后,是要当神仙了!” 张光义目瞪口呆,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化作一个字—— “啊?” …… “啊什么啊,瞧瞧你那出息!” 玄武堂堂主唐仁,是个右脚微跛的精瘦男子。一道狭长刀疤从他的右眉骨斜划至颧骨,暗红疤痕在苍白的脸上如毒蛇盘踞。 此刻,他正望著身旁惊呼出声的护卫,一脸不悦。 “堂主,那可是一百两!” 护卫擦了擦几欲流出的口水,压低声音,“还只是诚意……听胡香主这话里的意思,还有更多?那安奕居然这么有钱,他才当捕快几天啊?” “怎么,你也想当捕快?”唐仁眼神不善地盯著他。 “属下不敢。”护卫赔笑道,“去做那鸟捕快,哪有在堂主手下自在?” “哼。” 唐仁冷哼一声,看向仍然跪倒在地,將那张百两银票呈过头顶的胡汉山,语气稍稍缓和。 “汉山啊,你这回办事倒是办得不错,起来吧!地上太冷,不用老是跪著说话。” “多谢堂主。”胡汉山沉声回应,缓缓起身。 先前,他將安奕的话尽数带回,自是跪在地上匯报的。 “哎,汉山啊,我就知道你还是能干的。想必先前折了几个手下,不过是机缘巧合,时运不济而已,谁都有倒霉的时候嘛!”唐仁呵呵笑道。 “此事,既往不咎!你放心,下次加入玄武堂的弟子,我一定挑几个好苗子给你。” 意思是,功过相抵,这次就不给实质性的奖励了。 至於答应的好苗子弟子……说说罢了,当真未免太过可笑。 胡汉山转念间便已將唐仁此话解析透彻,又想起安奕的种种——不让他跪著说话,答应安排捕快职位,还隨意交付百两白银…… 尊重,信任,以及大方,最主要是,还聪明! 人比人,气死人。 像唐仁这样的老大,胡汉山心底是不服的。因为他能轻易看出其缺陷,贪財怕死不说,连最基本的驭下手段,恩威並施都不会! 只知大价钱笼络身边亲卫忠心,而对堂中香主,则是防备敌视打压,根本不当人看……能做堂主,完全是因为资歷老。 正如安奕所言,不过是一头站在风口上的猪罢了。 本来,因为猜到安奕要施展的激烈手段,而心中有些忐忑的胡汉山,此刻心中彻底安定下来。 跟著这样的老大混,是绝对没有出路的。不如,彻底堵上一把! 败了,不过当头一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而若是成了,自己就能完全洗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以前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胡汉山心想著,面露感激,“多谢堂主赏赐,属下感激不尽!” “哈哈哈,这哪谈得上什么赏赐?” 唐仁哈哈大笑,“若是日后办事都像这次这样,我一月给你加二……一两银子的供奉!” 得,画饼充飢都不乐意开高价钱。 胡汉山腹誹不已,还得努力挤出一副“惊喜不已”的样子,连连拜谢。 “誒,汉山,你是亲眼见过那安奕,还打过交道的。” 觉得“赏赐”已然足够之后,唐仁询问道:“说说,你对此人印象如何,觉得他这一出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如果说在管理部下,恩威並施这方面,唐仁的能力指数为三。那么,在关乎自身性命安全的谨慎方面,他起码有七至八,甚至再往上。 当然,贪財指数是与谨慎指数不相上下的。不然唐仁此刻也不会因为一百两而心动,想要去赴宴! 毫无疑问,他是被胡汉山带来的话——“除这一百两银钱外还有更多”而吸引住心神了。 “堂主,这安奕,別看外貌仪表堂堂,还做下一人杀十四人这等狠事,实则一怕死怯懦之徒!”胡汉山语出惊人。 “哦,此话怎讲?”唐仁好奇询问道。 “属下这一天到处打听消息,也令手下的人散出去搜罗匯总,最后发现,这安奕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胡汉山说道,“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不过就是个整日游手好閒的孤儿混混罢了,对那上源村舵主马首是瞻,可谓一无是处!” “汉山,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能是真的吗?若那安奕真一无是处,能杀这么多人,能对那秦三马首是瞻?”唐仁皱眉问道。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不过是因那秦三挖他祖坟,夺他祖宗宝物,狗急跳墙罢了!” 胡汉山一脸轻蔑,“我得知,那安奕之所以能杀那么多人,实则是那些人在他动手之前就都已醉得不省人事了,纯粹运气好。” “真相竟然是这样?”唐仁有些將信將疑。 “堂主,一个村里的分舵,能有多少警戒心理?无非都是些不成大用的废物罢了。” 胡汉山摇摇头,“哪怕是隨便派出您手下的一个护卫,也能轻鬆做到此事。” “嗯,也是。”唐仁有些受用,已是信了大半,“可那张捕头……” “张捕头其实也是被此人战绩所矇骗了,还以为此人真有本事且洗心革面,可以作为手下一大助力,这才提供了庇佑。” 胡汉山道,“不过,其他人可能不清楚,那安奕还能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本事? 自那之后,那安奕一直战战兢兢提心弔胆,担心咱们桂河会对他的报復。所以,一见到属下,还未等属下提出条件,他就全盘托出,想要求得原谅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唐仁哈哈大笑起来,“可真是给你小子捡了个便宜啊。” “属下侥倖,大抵是之前时运不济,现在勉强时来运转了些。” 胡汉山说著,忽然压低声音,“他那祖坟中有不少钱財,兑换才来的这张百两银票。除去这些外,最值钱的,其实是他那祖传宝物! 那是柄双手剑,乃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若是大人將其拿到手……” 唐仁不再说话。 这反倒是他彻底心动的表现。 神兵利器,削铁如泥! 既值钱,又能提升自身实力,保命! 这完美地戳中了唐仁贪財、怕死的两个最大特点。 “此物若真如你所言,待本堂主拿到手后,必算你大功一件!” 唐仁眼神火热,但仍然存有些许谨慎:“那安奕可有限制赴宴人数?” “未曾。” 胡汉山既然已做出决定,自然不会再动摇,他选择彻底相信安奕,“帮主若担心有埋伏,可带上整个玄武堂……” “不必!带上整个堂的人还像什么话。日后,他人不得笑话我唐仁像个穷要饭的,还怕死是?” 听闻胡汉山此言,唐仁眼中那最后的一丝谨慎也隨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狂热期待。 “带上我这四个贴身护卫赴宴,再点二十……四十个弟兄,届时在店外负责接应即可!” 胡汉山眼皮微垂,暗自思量。 四十个店外接应的可忽略不计,带入赴宴的四个护卫倒各个都有练习武功,身材高大健壮。但对比之前安奕的表现…… 应该不成问题! “对了。” 唐仁忽地扭头,看向身旁护卫,“之前,那位先生不是说又炼出来一批丹吗?顺便去討要几颗来。” “丹?”胡汉山一愣。 “哦,此乃机密要事,不过看在汉山你这次办事得力的份上,便告诉你也无妨。” 唐仁说道:“咱们桂河会中新来了位『先生』,平日只在总舵与帮主打交道,不知姓名来歷,只知称为『先生』,且其有神仙秘法在身!” “神仙秘法?” “正是,这先生可通过秘法,练出一种名为『血髓丹』的神丹,服之可增强气血,一刻钟內力道无穷,且身上散发一种莫名威势,震慑他人至几乎动弹不得! 据测试之人所言,服丹后,还可拓宽加固体內筋脉,增多气血,厚实表皮,仅一枚,即可抵他一年打熬筋骨之苦修……且观察半月有余,都毫无副作用!” 唐仁笑道:“说来也巧,此物甚是难得,昨日先生才又炼出一批。说最近產量將多,可逐渐分发至桂河会有功之人。 日后应当不会再像这样保密,你又恰好听到,所以我才说与你听。汉山啊,你可是我心腹,又是聪明人,先不要说漏嘴了。” “属下当恪守保密,绝不说出去。” 胡汉山认真回答,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坏,这下悬了!” …… “好,这下妥了!” 安奕直视著眼前凭空勾勒的墨跡,本来因灵芝子道长那“血光之灾”的半解之卦而有些紧张的心情,终於安定下来。 “这是……胡汉山那边引发的?” 看著水墨字跡內容,安奕陷入沉思。 “这是下定决心跟我一条道走到白了啊。” 【泛爱眾而亲仁,居正义而教人。仁以居心,义以制事。此內圣外王之道也。你行事符合[仁]、[义],激活词条——[浩然之气]】 【品质:下品】 【释义: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塞於天地之间。诸般邪气,见则惧,触即伤,害將灭!】 【制约·本源:精神】 第20章 对付那些奸恶坏人,无须讲什么江湖道义! 夕阳西斜。 难得的几缕鎏金日光顺著暂且分开的云层缝隙落下,跃过屋檐,洒在那黑底金漆的“济生堂”牌匾上。 少女阿莹略有些吃力地竖起雕门板,光斑便在百眼柜的檀木格子上游移,却又忽然停顿。 一小块光斑正点在打著算盘核对帐目的陈济生眼角。 “嗯?” 微晃了眼的陈济生向门口看去,瞧见安奕微笑著与阿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迈过门槛朝他走来。 “你怎么又来了?”陈济生皱眉。 “我阿公,刘山贵叫我来买些东西。” 安奕在“买”和“药”字上加重语气,“那个……『药』。” “药?之前不是来拿过了吗?”阿莹好奇地问,“那些量都够一个月了。” “阿莹,”陈济生脸色沉下来,“去后院把晒著的益母草收了。” “哦。”阿莹撅起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往后院去了。 店內只剩两人,陈济生缓缓闭眼,再睁眼时,儼然像是换了个人。 先前那温文尔雅,和蔼慈祥的老医生形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鹰视狼顾,气势汹汹! 他缓缓开口,声音极低。 “以前的事,我都快忘光了,也不想再想起来。而且我已经不做那种药很久,这话哪怕刘山贵亲自来问也是一样……” “阿公说让你看这个。”安奕自然不会就此离开,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 陈济生接过,打开一看—— 【赶紧的,別搁那装蒜,老子就三天活头了,別逼老子拿著王杖上县城来打人! 还有,你也不想你以前的事被发现吧?】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真当老夫怕他?” 陈济生被气得吹鬍子瞪眼,之前那充满威胁的气势尽数消去,变回个怒气冲冲的老头。 他一巴掌將那纸张拍在柜子上,怒视著安奕,质问道,“什么叫那个老祸害还有三天活头了?” “寿终正寢……”安奕无奈解释。 “哼,死前是老祸害,死后是死祸害,当老夫不知道一样……” 陈济生骂骂咧咧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向安奕,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多少人,是要直接弄死,还是弄晕?” 安奕闻言,不由得微微汗顏。 他就知道! 据刘山贵所说,这位陈济生老医师也是他的熟人了,当年走南闯北时认识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来到林桂县城居住。 而按照老爷子那至今仍然充满未知迷雾的“光辉岁月”,安奕实在难以估计,眼前这位陈济生老医师,当年又干过什么事。 至少,能够確定的是,绝对不简单! 不然,老爷子也不会在听说安奕晚上准备的行动后,让他来这拿“药”。 考虑到那“血光之灾、大难临头”的卦象,安奕也觉得稳妥些好,便来了。 “不超过十个,半个时辰內弄晕就行,要有解药。” “这点人还用来找我,”陈济生嗤笑一声,问道,“有练家子?” “起码五个,”安奕点头,“桂河会玄武堂堂主的四个贴身护卫,还有那堂主本身。今晚戌时,我会在迎福楼设宴款待。” “嘖。”陈济生挑眉,“你不会准备在宴席上动手吧,当著所有人的面?” “正是。” 店內一时沉默。 半晌,陈济生才开口。 “今天,一大堆关於你的流言蜚语在县里流传。 有说你本来不是好人,杀桂河会的人纯属狗咬狗的;有说桂河会要与你交好,对这事既往不咎的:还有说相信你真是悔过自新,要重新做人的……” 他微眯双眼,枯瘦手指轻敲柜面:“我很好奇,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这么做,原因是什么?” “玄武堂的人,难道不该杀吗?”安奕反问。 “该杀!强造乞丐、偷盗人家、挖坟掘墓……不仅仅是玄武堂的人,整个桂河会,一条条罪状细论下来,都该杀!” 陈济生说道,“但,这不应该是你选择当眾杀他们的理由。至少,作为一个捕快的身份是如此。” “確实,”安奕点头,“要是这样做了,桂河会將拼尽全力报復我不说,县令那边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那你这么做的原因是……” 陈济生紧皱眉头,忽地一顿,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先生知道了?”安奕有些惊讶,这都能猜到? “刘山贵还有三天就死,死之后守灵七天就要下葬,你是担心他下葬之后坟被那玄武堂的人给偷挖了!”陈济生自信满满地说道。 安奕:“……” 好新奇的角度! “如此说来,倒也確实算一条理由。” 安奕摇摇头,“不过促使我这样做的理由並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陈济生纳闷问道。 “很简单,有人让我当大侠,我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於是答应了。” 安奕的语气轻快,好像在说自己今天中午吃了顿醋血鸭一样隨意。 “身为一个大侠,难道不应该铲奸除恶?” “……”陈济生沉默半晌,“就这?” “对啊,就这。” “你怕不是在开老夫的玩笑!” 陈济生又一拍柜檯,怒道。 “你一个三天前还是混混的傢伙,怎么可能忽然因为一个人的话当大侠?谁有这么大本事,这么短时间內让你洗心革面?绝不可能是刘山贵那傢伙!” “我不是曾说过嘛,改过自新,一朝顿悟。” 安奕认真说完,扭头看一眼外边斜阳,“所以,老先生,你到底卖不卖给我药啊? 我去下药还得要时间的,要是来不及,我总不能拿著药去和他们说『抱歉晚到了,这些药来不及放到菜里,你们將就一下,混著菜一起吃』吧?” “急什么,离戌时还有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陈济生没好气道,儘管他仍觉得安奕是在隨口糊弄他,但还是离开柜檯,“你在这等会儿。” 他走上二楼里屋,一通翻箱倒柜后下楼。左手抓著个核桃大小的油纸包,右手上捏著个湛青瓷瓶。 “油纸包里无色无味的蒙汗药,下到一斤酒里搅拌均匀,正常人一杯数十下就倒。练家子多些,一杯,约莫半盏茶的工夫。” 陈济生一边將二者递给安奕,一边嘱咐道。 “你喝之前记得吃这瓷瓶里的药,一粒即可,可保无事。” “居然还真有这玩意,”安奕惊嘆,“药效还这般厉害!用什么材料配的?” 普通人喝一杯十秒就倒,这药效都赶上手术室麻醉用的吸入式乙醚了! 甚至理论上更厉害,因为它还不需要根据服用者的体重大小调整剂量。 “反正不是寻常药材,我这里也不多了,都是以前弄的。这次不要你钱,你可別打歪主意!”陈济生警惕告诫道。 “我可是要当大侠的人,怎么可能会强取豪夺?老先生,您这话说得,未免太令人伤心。”安奕摇摇头。 “谁家大侠会用这玩意的?”陈济生冷笑。 “大侠难道就应该光明磊落,活该被小人暗算?对付那些奸恶坏人,无须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不找几百个人埋伏,已算是给他们体面了!” 安奕说著,已转过身,摆摆手。 “总之,多谢先生赠药!” 落日余暉中,剪影渐远。 第21章 有冤喊冤,有仇报仇! 又是如墨的夜。 与两天前那晚伸手不见五指的上源村不同,林桂县城中明灯仍存,繁多如天上星火,流转不息。 大夏弘治二十四年,当代皇帝,仍是先前那位“灵芝子道长”所提到的燕王。 其人励精图治,勤政为国,可谓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治国二十四年后,眼下正属太平盛世。 绝大部分人,只要肯做事,吃穿是不愁的。 也正因此,大夏境內的商业贸易行为格外发达。宵禁废除,各地城区出现夜生活习惯,且变得繁荣。 林桂县,自从广开商路之后,也跟上了这波“潮流”。 城门封闭后,百姓仍可自行上街道,夜市三更才尽,五更又启。酒楼、赌坊、妓院等地点,更是昼夜不歇。 安奕坐於窗边,凭栏眺望,不说如白日里赶闹子时人头攒动,但也起码有十之一二。 而这,可以说大部分都得益於十几年前温县令开拓的运河、官道。 若无大规模人流往来,货运交易,商业发展基本不可能。 “温宜兴,以前能做出那等功绩,算是能人。现在么……” 安奕手指轻敲桌面,心中思量,“且看此事过后,他究竟是何反应再说……” 周遭声响忽然迅速减小。 酒楼之中自是吵闹的,嘮嗑、猜拳、歌姬唱跳、乐器伴奏……种种夹杂在一起。 但,现在,这些声音都迅速减小下来,甚至完全停止,直至全场寂静! 如此明显的变化让安奕迅速回过神。 好比上自习课时,每桌都在讲话,教室內嗡嗡吵闹。忽然,大家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停顿下来时,那种自闹至静的突兀。 如若不是偶然的“说话间隔碰巧撞在一起”,那便只有可能是班主任刷新在班级后门了。 而现如今,这酒楼之中的安静,则是因为那踏入酒楼的人! “哈哈哈,大家为何这样给面子?抱歉抱歉,多多叨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明明说著道歉的话,却因那阴惻惻的语气而让人格外不爽。 因人多而略显杂乱的脚步自酒楼的樟木楼梯处传来,渐而靠近。终於,雅间雕木门轰然洞开,一股腥味混著来人站定於门前。 “哈哈哈,安差爷,久仰久仰!” 只见那玄武堂堂主唐仁,在门口便大声嚷嚷起来,眼中藏著几分算计与得意。 “一天一夜之间杀十四人,今日见面,果然英姿颯爽,堪称豪杰啊!” 这一刻,安奕彻底认同了张光义在提起这位时给出的评价——就是个纯智障! 姓安的捕快,杀十四人,但凡听见这话,都能知道是今天县城里堪称“家喻户晓”的安奕。 大概不出今晚,唐仁与安奕在迎福楼会面吃席的事就能流传得到处都是。 安奕用脚想都能知道唐仁此举用意——这样一来,哪怕原本自己不愿意和桂河会合作,也得考虑合作的事了! 正所谓,黄泥巴粘裤襠,不是屎也是屎。 但,这就相当於,是要將控制权完全交由桂河会那方。 除去某些特殊癖好的存在之外,谁会乐意被人控制? 生意、合作,不是这么谈的! 好在自己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谈……换个真想谈的来,这下怕不是能被唐仁气个半死。 安奕这下知道,为何胡汉山回去一趟后忽然就死心塌地要改投自己这边了。 任谁摊上这么个老大,上位无望的情况下,也会想著跑路的。 “唐堂主亦是文韜武略,百闻不如一见。” 安奕面不改色,站起身来,抱拳道,“请入席,我们边吃边谈,如何?” “好!” 唐仁走进雅间,两名护卫自觉合上木门,守在门口。另两名则是跟在唐仁身边,站定於其身后,四人皆不入席。 安奕眼神微动,这倒不出所料。唐仁是贪財不错,但也怕死,如此谨慎才算正常。 “那个……安奕兄弟啊。听说,前日那事有蹊蹺,那上源村分舵舵主秦三,是为了夺你家財宝物?” 一落座,唐仁立刻换了称呼,且话语目的性极强地向他覬覦的宝物钱財上靠拢。 他拍拍胸脯,故作豪气十足,一心为公。目光一边四下搜罗,寻找那“神兵利器”的影子。 “你儘管放心,若是有冤屈,儘管向我说!整个桂河会不敢保证,但我们玄武堂一定公平公正处理此事!” 安奕闻言,嘆口气,才將拿起的酒杯又重重落下,震得整桌酒菜都微微一颤。 “哎,堂主休要提起这事,提起啊,我这心里,火气就消不下去!” “此话怎讲?”唐仁追问,“你且儘管放心说就是,今日我来,就是代表桂河会,给你个公道!” “那秦三,竟让我带路,去挖我家祖坟!” 安奕大声说道,声音站在屋外也能轻易听见,“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怎能为之?” “说得对,”唐仁附和道,“让人挖自家祖坟,未免欺人太甚!” “正是。” 安奕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又取来一旁酒壶,先为唐仁满上后,再为自己添上,举起。 “堂主果然是讲公道的人,我敬您一杯!” “好!”唐仁拿起,与安奕碰杯,见他满杯喝入口中且咽下后,这才喝下。 酒香醇厚,如丝顺滑,暖意顺著喉道游遍全身。 “但我如果不做,那秦三就要和他那些手下杀了我。” 安奕看著唐仁,“堂主,如果是你,你那时会怎么做?” “大丈夫,当能忍胯下之辱。” 唐仁咂咂嘴,声音不自觉变大了些,“当然是先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得好!” 安奕倒酒,“我再敬堂主你一杯。” “这酒不错,確实可以多喝些,从哪来的?”唐仁好奇问道。 “哦,这是我家独门秘方炮製的,好喝就对了。” 安奕隨口答道,“若是堂主想要,回头我再送你一坛……不对,连配方一起送!” “哈哈哈,那不必……你接著说,然后呢?”唐仁仍未忘记此次来的主要目的。 “然后啊,正如堂主所言,我只能忍了。” 安奕又与唐仁碰杯,饮下,“我那祖坟里,確实有不少钱財和那件宝物,还都被秦三夺走。” “哦?”唐仁顿时集中精神,又是一杯酒满饮下肚,“再之后呢?” “再之后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趁夜潜入,杀那秦三报仇……” 安奕倒满第三杯,敬酒。 “这怎么能没什么好说的呢?”唐仁有些急,当即就將第三杯囫圇咽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安奕点头,“那秦三,当时手持我家传宝物,对著我,说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 唐仁只觉自己被完全吸住心神一般,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开始变得缓慢了,画面也开始奇怪的扭动,就连眼前的安奕,也隨之晃动起来。 “他说,三。” 安奕抬起左手,竖了三根手指,右手伸向桌下。 “……三?”唐仁的声音已有些拉长。 “二。” “不,不……”唐仁像是忽地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可舌头打卷似的,並不清晰。 “一,著!” 唐仁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头重重地砸落在酒桌菜盘之中,发出“咚”的巨响,將那仍未能吐出的“对”字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安奕从座上弹起,右手抓住早贴在桌下的宝剑剑柄,挥动。 筋如金丝,牵动肌肉压缩弹起,爆炸般的力道瞬间生成,集中,释放! 寒光乍闪! 站於唐仁身后的两个侍卫才將手中长刀拔出一半,便被那闪烁的剑光划过咽喉,漫过大半脖颈! 血液喷洒而出,血雾仍处半空,在灯笼昏黄的光里上扬时,安奕已一脚蹬在柱上,向门口那二人“飞”去! 这是极具爆发的一击,如高空猎鹰向下俯衝那般迅猛,锐利剑锋无声破开空气……无需上次雨夜那般哨的截击,他要將面前的一切斩开! 在这样的一击下,哪怕是做足准备的张光义,林桂县的“最强者”也只能躲开。 但区区两个唐仁的贴身护卫,很难反应过来……吗? 两记刀刃出鞘的呛响,伴隨著那两人脸上暴起的青筋发出,隨之的,是呼啸破空的刀光迎上! 剎那间,安奕作出改变。 如金丝般的筋骨绷紧,收缩! 他一脚前蹬,巨响在地板造就一个浅坑,强行止住前冲的势道,斩击在空中划出一道几成锐角的圆弧,扭转,化作一道横切。 力道丝毫未曾减少,反倒得到增强! “鏗鏘”两声,两刀齐齐断裂! 噹啷两声,先前扬起的血雾渐落,如染红纱衣般掩住两片晃动的半截刀身,浓烈血腥味四处瀰漫开。 安奕停住稍作缓解,那两侍卫,也因刀柄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趔趄著倒退两步。 “好神兵!好身手!若非先前吃过神丹,我等怕是在你手下走不过一合!” 一侍卫惊呼,又看了眼酒桌上晕死过去的唐仁,眼中爆出难掩的贪婪。 “再服一枚丹!咱们先一起把他做了,之后再……” 两人对视一眼,对彼此打算已是心知肚明。 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他们能够成功,那就是——安奕下药手刃唐仁,他们服用丹药爆种为堂主报仇! 说不定还能带著神兵跑路……至於分配问题,之后再计较不迟! 两人都打定主意,齐齐从腰囊里摸出一枚血红丹药,便要往嘴里塞去。 只是,在他们手刚伸向腰间时,缓过来的安奕便动了。 又不是傻子,谁会站在那看他们开掛啊! “咚”的又是巨响一声,安奕如离弦之箭般直射而出,利刃再扬。 眼看已来不及,最先说话的那侍卫连忙后退一步,抬脚踹在另一人身上,自己借著力道后退,撞破雅间木门,手中血红丹药塞入,咽下! 剑锋如刺入豆腐般穿过衣物,刺透身体,安奕顺势上撩,仅有些许阻力后,他撞“开”成两半的那人,去势不减! “来!畏惧我!” 那果断卖队友爭取时间的侍卫反倒兴奋地狂笑著迎上。 青筋暴起已不能形容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其人肌肉虬结隆起,几乎將衣物撑爆,犹如“九龙拉棺之力”相助,头顶发尖,皮肤红到发紫! 最为奇异的,是他身上那瀰漫开的气势,隱隱鬼哭狼嚎之声,约约凶妖怨魂之势! 如此激烈的动静早已引得整座酒楼所有人的注意,有些胆大好事者躲在远处观看,正撞见这非人似魔的气势爆发开。 剎那间,他们只觉如坠冰窖,心神不寧,战战兢兢,连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 但安奕不受影响。 “畏惧你?” 他未曾停下暂缓半分,反倒对著迎上,与此同时,全身上下,一道气势爆发开。 那气势极其刚强,不可屈挠,犹如千锤百链过后的灼热精铁,面对一切魑魅魍魎,自岿然不动,反而越发光亮、坚实!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啊!” 那护卫发出惨叫,连连后退。 他那狂意才將將隨著血液涌上,便迎面撞见这气势,顿觉如那阴暗鬼魅见到万丈光芒之煌煌大日,恐惧、退缩之意顿时瀰漫心头! 再多的力气此时也没了作用,护卫想逃,但他先前气血上涌,已失章法,用尽全力。 此刻,想要退缩之下,哪怕全力,也只是堪堪收住先前力道,停住。 但,也正是此时,安奕的剑,到了。 竟像是送上去,站在那,给他砍的一般! 无形剑芒涌现,保险起见,安奕动用了积攒起来的【蓄势以待】。 与前日雨夜那离刀刀气不同,这次涌现的剑芒被“吸”入剑体本身,整柄剑都亮起些许! 剑锋掠过,如若空挥,並无丝毫阻碍。 那护卫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安奕收剑,转身,再入雅间。 酒楼內彻底归於死一般的寂静,一眾食客连大气也不敢出,终於,有胆大者凑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长条木凳碰了碰那护卫。 一道血线终於自脖颈处浮现,隨后首级滑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又引起一阵惊呼。 终於,搜刮完毕,留下善后银票的安奕走出雅间。 他手中还提著一人,面朝上,故而所有人都得以看见,正是那桂河会,玄武堂堂主,唐仁! 安奕站定。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看著他。 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疯了——昏黄灯光之下,血液横流,尸首分离,始作俑者立於原地,扫视他们,他们却觉得……这是个好人! 大大的好人! 这信任从何而来? 他们不知。 或许,是那曾横行霸道的地痞终於身死,是那曾不可一世的玄武堂堂主被人当死猪一样提著? 还是,有人,终於做了他们想过千百遍,却从未付诸行动之事? 迎著眾人目光,安奕缓缓开口。 “明日,县衙。” 他走过人群,离去。 人已离去,最后那句,却掷地有声,绕樑不绝。 “有冤喊冤,有仇报仇!” 第22章 简直就是天生的杀胚! 唐仁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自从当上堂主之后,有多久没体验过这样的疼痛了? 唐仁已记不清了,他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要挣扎,可根本动弹不得分毫,连眼睛都睁不开,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团异物早被强行塞入,堵住他的嘴。 渐渐地,他能听清身旁传来的话语。 “你確定你的手段好使?”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绝对好使!我怎么说都是有数十年资歷的老捕头了,平日里去牢狱中审讯那些犯人时虽然不怎么亲自动手,但也算见过。” 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你就信我,这个绝对是最痛,又不会致死的审讯手段!” “但我看他好像並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最先开口的略熟悉声音说。 “嗯,毕竟是桂河会玄武堂之堂主,有些骨气也是应该的。不过不必担心,我再使些別的手段,今天晚上过去,他定会开口的!” 已清醒过来的唐仁:“???” 不是,你们好歹先把我嘴里塞的东西拿走,让我能开口说话啊! 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唐仁几乎痛到痉挛,只能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些动静。 “哦,醒了。”熟悉声音走近,摘下遮住双眼的布条。 唐仁被忽然到来的光亮刺得眯眼,好一会才认出其身份。 安奕。 仍有些混乱的记忆勉强被调动,唐仁想起来了,喝过几杯酒之后……自己晕倒了! 酒里有东西。 可自己的护卫呢? 他们可没有喝酒,为確保安全,唐仁在来之前还让他们每人都服下了一粒“神丹”,另外备著一枚放在腰囊,以备不时之需! 此等防备已算严密周到,就算是全失效了,他还有四十个手下在楼下,怎可能让安奕就这样轻鬆將自己带走? 唐仁一眼望去,都未能在安奕身上找到丝毫狼狈! 他目光微挪,瞥见一旁的张光义,瞳孔急剧缩小。 是了,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可是张光义为何要在此时出手?县令可不会帮他们,难道是想要同时对抗桂河会和县令? 他们这是在找死! 想明白这些的唐仁眼神顿时坚定不少,他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只要不暴露太多秘密,双方施压之下,他不信安奕和张光义能顶住! “一个小建议,以你的智商,还是不要想得太多了,越想越错。” 安奕如同知晓唐仁在想些什么似的,开口道。 唐仁险些被气个半死。 “两个问题。”安奕左手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玄武堂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偷坟盗墓,將那些尸骨残骸运走,是为什么?” “第二,你那些侍卫吃的丹药,从哪来的?” “要回答吗?回答的话就点一下头,不回答就算了。” 已自觉有希望的唐仁闭目不言。 “好,”安奕看向张光义,“张哥,这人已经没用了,杀了吧。” 唐仁身躯微微一颤,但很快反应过来,认为这是安奕在诈他,选择维持现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自己对他们还有用,而且杀了自己,等於彻底和桂河会撕破脸,他们不敢这么做的! “啊?就这么杀了,確定不让我再试试其他的手段吗?”张光义一愣,问道。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其实,这两个问题,不问他,我也大概能猜得出来。” 安奕摇摇头,手中上下拋动著那枚鲜血般红艷的丹药。 “正经人谁会需要如此大量的尸骨残骸?总不可能是为了浇肥……必然涉及歪门邪道。 而这丹药,强增气血,服用后又有鬼哭狼嚎之势,一看也不是正经东西……一下拿出这么些枚,若非偶然找到,便是新鲜炼製的。 这样一来,不就串起来了吗?” 唐仁心下大骇,几乎控制不住要睁开眼,但又咬牙坚持住……不行,这只是猜测,还未证实! “你这么一说,倒是確实有道理,但终究只是猜测,不验证一下吗?”张光义帮唐仁將心里话说出。 “要验证还不简单?堂主被抓走,这玄武堂今晚群龙无首,必然骚乱。 桂河会也没那么快反应过来,我今晚便去那桂河仓一探究竟,抓几个舌头,一问便知,他们可没这唐仁傻,为活,自然如实所述。” 安奕解释道。 “行了,动手吧张哥,杀了此人,明日去县衙,將玄武堂大规模盗墓一事揭露。 此举携民意之大势,只要那温县令还想在位置上坐著,就只能跟著咱们干桂河会!” 臥槽,他说得好有道理! 唐仁震惊地睁开眼,他无法从安奕此番说辞中找到任何破绽……他按照这个思路来,发现还真是这样。 他们帮派不怕得罪百姓,但县令可是怕的。民怨沸腾之下,县令不作出“正確”选择,怕是位置难保啊! “有道理,照你这么说,留著这个人確实没什么用,反正多跑一趟的事。”张光义点点头,拔出腰刀。 刀刃在昏黄灯光下亮起一道光弧,朝唐仁落去。 唐仁被嚇得瞪大双眼,他看得出张光义根本没半点留手的意思……是真的要杀他! 他急忙尝试扭动身躯,开口求饶,但这只是徒劳——他被牢牢捆住,塞在嘴中的布团也仍未取出! 眼看那刀光將要落下,劲风先一步抵达,几乎將脖颈割得生疼,唐仁彻底被嚇破胆,眼中满是绝望。 好歹,给个开口的机会啊! “等等!”安奕忽地开口。 刀锋瞬间停在唐仁脖子上,微微嵌入一丝,血液缓缓流出。 “你有话要说。” 安奕以肯定的语气问,顺手取走唐仁口中布团,张光义也隨之撤走刀刃,缓缓擦拭起来。 已彻底失了魂的唐仁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他甚至已无法控制住下半身,一股热意流淌而出,但也完全顾不上。 他只是徒劳地大喊起来:“別杀我,別杀我!我还有用,我知道其他的消息!” “那就说!” 安奕厉声喝道,同时与张光义交换了个眼神——他们这一套量身定製的审讯策略,果然起效了。 这策略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利用两点。一,唐仁不聪明,又经常自作聪明;二,唐仁怕死。 以看似合理,实则忽略部分现实情况的逻辑引其认同,然后再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让其失去判断能力……这种情况下得来的情报,简单又可靠! “你之前猜的是对的,那些尸体遗骸都是给『先生』炼丹所用!” “『先生』是谁?”安奕逼问。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先生』只在帮主总坛那里才能找到,而且自见面以来就一直笼罩在黑袍里,根本看不见面目,只知其称號!” “像这样的丹药一共有多少?” “不清楚……除了最开始用来实验的那一批,最近这批是新炼出来的,说是最近可以放宽至整个桂河会,应该会大大增加產量……” 唐仁说著,像是落水之人,终於抓到根救命稻草,忽地说道。 “此丹虽然是经由尸骸炼製,看上去並不可靠,但实际上经过实验验证,並无副作用,增强气血修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好处极多! 若是二位肯將我放回……” “废话少说。” 安奕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有其他有用的吗?” 除了健美圈藉助“九龙拉棺之力”的那些人,头顶尖尖的存在,能被他这说辞吸引,其他,但凡脑子正常的人就不可能信。 “咕嚕……” 唐仁咽了口唾沫,张口欲言,却无言而止。他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想要找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就是没了。” 安奕等了会,解下腰间长剑,“看在你让我少跑了趟的份上,就用这剑来杀你吧。放心,很快就不痛了。” “等等,你不能杀我!我可是玄武堂堂主,要是杀了我,桂河会一定拼尽全力报復回来,你们挡不住!就算是县令和你们一边……” 生命的最后时刻,唐仁如福至心灵般地开窍了,他话语一顿,恍然大悟道。 “你们之前是在骗我,县令不可能和你们一边,他就算迫於形势,表面上和你们合作,实际也不可能真出力,甚至还会暗中打压你们!” “不错,是那温县令能干出来的事。” 安奕点头,“其实我们还有一点骗了你,我们根本就没准备用挖坟这事裹挟民意。” “那……那你们完全是在自杀!若非民怨沸腾,別说让县令表面站台你们这边,他连县衙都不会给你们进!”唐仁说道。 “你看,我都说过了,以你的智商,不要想太多。”安奕嘆口气,摇摇头,“也罢,便让你死个明白……阿公!” “怎么,审完了?”刘山贵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没呢,过来下,带著你那拐杖。”安奕喊道。 “嘿,你个赖仔,非得这时候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刘山贵笑骂著,脚步渐进,其中伴隨木质物体落地之声。 终於,门被推开。 率先伸进屋內的,是一竹竿,长约两米,上端以母卯镶一木鳩。 唐仁双眼缓缓瞪大。 他认出了此物,因为此物在林桂县,甚至可以说整个镇南州,也没几根! “这是……” …… “这是王杖!” 刘根一巴掌呼在那个欲要上前阻拦的衙役后脑勺上,將其扯回,面色铁青道。 “持此物者,地位与六百石官吏同,也就是和我们县令一样!还可出入官府节第,吏民有敢侮辱者,逆不道,弃市!你不要命了?” “原来这就是王杖?” 那衙役摸著后脑勺,顿时满背的冷汗,“可,大人,他们要进县衙……” “要进就让他们进,这是县令大人的命令。” 刘根低声说道,看向安奕、刘山贵和张光义一行人,眼神颇为复杂。 昨夜,他於睡梦之中被叫醒,得知於迎福楼中,安奕杀四人,挟玄武堂堂主离去之后,心下大惊,连忙入县衙寻温宜兴稟报。 哪怕他再没脑子,也能看得出来,安奕这回,是弄出了“天大”的事! 一个村级分舵被灭,和作为四分之一的玄武堂堂主被抓,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更何况,安奕在离去时,还留下“明日县衙,有冤喊冤,有仇报仇”这话。 这摆明了是衝著县令来的啊! 刘根原以为县令听闻此事后会做出严密安排。 但没想到,温宜兴听他说完后,只是低声说了句“知道了,他们若来,便放进来,不必阻拦”,就又睡下。 一开始,刘根还怀疑温宜兴是不是没睡醒,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温宜兴的意思。 拦? 根本拦不住! 但还是得跟上……刘根看了眼安奕腰侧长剑。 放在以前,这自然是不必担心的。谁胆子会大到在县衙当面杀县令,不要命了? 但昨晚听说过迎福楼之事后,刘根只觉得,这安奕,完完全全就是个不计后果的杀胚! 什么事都敢干,且能干得出来的那种! 先前杀上源村桂河会分舵那伙人好歹能说成是报仇,有理可据,在张光义这捕头的运作下,也就轻易过去了。 但昨晚杀玄武堂堂主护卫,掳走堂主本人,可是没理的! 毕竟,別人可是打著“友好合作”“既往不咎”的名头而来……虽然捕快和帮派混混谈合作听上去有些离谱,但在林桂县,也算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 简直就是没想过后果,一拍脑袋之后就动手的杀才! 刘根腹誹著,在內心狠狠鄙夷一番,正欲一同步入县衙大堂,却被张光义伸手拦下。 “刘副捕头,我正有事找你。” 张光义说道,“有具尸体,需得你我一同去收纳,带至县衙,方便归案。” “什么尸体,你说迎福楼那四具?那不是早就都带回来了吗?”刘根不耐烦地要绕过他。 “不,”张光义横跨一步拦住,“还有一具。” “哪来的……”刘根正说著,忽地一顿,看向张光义,目光惊悚,“你,你们,竟敢?” “玄武堂堂主唐仁,昨夜捉拿归案后,我连夜审问,他说出所有罪行后,畏罪自杀了。”张光义说道。 “你,你在这骗鬼呢!”刘根瞪大双眼。 “刘根!”大堂內传来温宜兴的声音。 “属下在!” “隨张捕头去罢。” “可是……” “无妨。” 温宜兴只见安奕与刘山贵两人进入大堂,而不见其余人,便已知其打算,微微一笑道。 “今日,来者乃善啊……” 第23章 此乃潜渊之龙,只待趁雷上九霄! 县衙大堂算不上富丽堂皇,但也不至於简陋,整体属於符合林桂县所应有的正常规格。 简单来说——普通。 正如安奕所看见的县令温宜兴一般,只是个看上去儒雅,衰老难掩的普通中老年人,頦頷上蓄著的长须已泛起青灰。 若非身穿官袍,放在人群中,决计是不易找出来的。 但安奕很清楚,这位並不普通。 此前所实施的那些开拓运河、官道之举不提,光是现在,能从己方仅有两人前来,就判断出来者不“恶”,便可见一斑! “老丈,请。”温宜兴不著痕跡地扫了安奕一眼,亲自躬身搬起一张木凳,为刘山贵放好。 而他自己,则是另放一张,与刘山贵齐平。 坐位排次,向来有很大的讲究。温宜兴此举意思很简单——我给你面子,但我也不可能屈居人下,毕竟这是我的主场,大家平等谈事。 毕竟,持王杖者地位待遇虽与六百石官吏同,但还是没有实权的,温宜兴不可能真让刘山贵骑到自己脖子上去。 “这位,便是快班新入的捕快,安奕了,对吧?” 做完这些后,温宜兴又看向安奕,笑道,“这两天我可真是听闻了你的不少事跡,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剑眉星目,武功高强,有古之大侠风范!” “大人过奖,我只是做了些分內之事。”安奕抱拳行礼,不卑不亢道。 这其实是安奕的试探,算是主动卖了个破绽,以观察温宜兴的反应。 按理来说,捕快属於低贱衙役,平日里连见县令都见不得,若是见面,必须跪拜行礼。称呼也起码得是“卑职”“小的”这等。 若是温宜兴据此借题发挥,或面有不虞,那基本就可以肯定,此后的合作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只是,有些出乎安奕意料的是,温宜兴见他如此言语行动,脸上浮现的反倒是……果然如此? “哈哈哈,有你这样的捕快,是我林桂县的荣幸啊!” 温宜兴吹捧道,“若是像你这样路见不平愿拔刀相助的义士再多些,那桂河会想必也不至於能发展至今!” 这话拿来骗鬼还差不多,那桂河会若非有温宜兴在背后支持,根本就不可能发展壮大起来! 安奕內心难免有些疑惑,这温宜兴若是合作,也不至於应是这种態度才对。 为何听来有些近乎……諂媚恭维? “哎,我知晓,二位可能对我有些误解。甚至整个林桂县的百姓,都认为,那桂河会是我一手栽培起来,作为剥削民脂民膏之用。” 温宜兴长嘆口气,“可实际上,本县令也是没办法,二位不知,那桂河会帮主,可是大有来头之人!” 安奕眉头微挑:“来头有多大,大到能让您这一县之主都不敢动手?” “漕帮!”温宜兴低声开口,声音郑重,面色严肃。 “漕帮?”安奕一愣。 “京城那个漕帮?”刘山贵皱眉,开口问道。 老爷子今日来本是作为开路、压阵之用,以及关键时刻强行“倚老卖老”……反正就两三天活头了,特权不用岂不是浪费? 故而,刚才眼看形势尚可,能和平平等谈事之后,他也就没开口,一直让安奕发挥。 只是现在,涉及安奕完全未曾听过的东西,也就只能由他来了。 “正是!老丈也略有耳闻?”温宜兴问道。 “当年老夫走南闯北,也曾去京城闯荡,和漕帮的人有过些接触。” 刘山贵抬起王杖,敲了敲地板,陷入回忆神色。 “百万曹工衣食滔,半朝漕,半朝粮。浪里藏龙九门啸,天子座前三分响……还行吧。” 安奕不由郑重起来,能让不知有多少“光辉岁月”的刘山贵老爷子给出这种评价,这漕帮定然不容小覷。 “可那桂河会帮主,能和漕帮的什么大人物扯上关係,能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成?” 刘山贵看向温宜兴,“就算是真有关係,又为何要到林桂这小地方来小打小闹?” “我怎知晓?我若是知晓原因,自然该对症下药,敲锣打鼓送这位大神走,怎可能坐视其日日壮大?” 温宜兴苦笑道,“我只知道,那晚,我一觉醒来,便有一自称漕帮护法的蒙面人站在我床头,向我出示信物。说那桂河会帮主,乃漕帮一堂主之私生子!” “也就是说,那私生子,是被放到林桂县来,暗中培养的?”安奕顺著温宜兴所说的推测道。 “正是如此……我那时行政不稳,出了事故。自身又无人脉,更无靠山,若不想无声无息死於睡梦之中,便只能答应与之合作!” 温宜兴说话间,情绪有些明显地激动起来。片刻后才意识到,一个深呼吸,缓缓调整。 “抱歉,哪怕已过去这么久,那时场景仍歷歷在目……” “那县令大人现在是何打算?” “打算在你!” 温宜兴闻言,盯著安奕,目光灼灼。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你要清缴桂河会,是否?刚开始我还不太相信,但这两天,你所做之事,已让我看见你的能力。你能做到!” 不得不说,温宜兴的话语充满了激情与希望,若是去演讲,完全足以鼓动人心。而作为话语对象,安奕更是从中感受到浓浓的信任。 换个人来,怕是真的热血沸腾,如同被打了鸡血般地准备去做事了。 但,安奕不同,他很冷静。 他完全不为所动,而是挑眉问道。 “若是事实真如你所说,那桂河会帮主之背景,我们可得罪不起。我不过一普通捕快,我阿公也不过持有王杖之老人,地位与你相同而已。 就算是真能在漕帮之人反应过来前將这桂河会剿灭,事后又岂能承担起报復。你又怎可能脱得了责任,被追杀上门? 安奕似笑非笑,补上一句,“县令大人,可千万別说,您过了这么久后,忽然鼓起勇气,准备践行正义公法,与那漕帮鱼死网破了?” “你说的是,我自知贪生怕死,確实还没此等觉悟。” 温宜兴苦笑一下,忽地转变,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但是,安捕快,有一点你说错了。” “哦?”安奕反问,“是哪一点?” “先前,你说,你不过一普通捕快。”温宜兴一边说著,一边从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安奕。 “此信,乃官驛昨晚子时百里加急传递而来,直入城门,策马奔驰,送至我府上。” “军情急报?”安奕拿著信,並不急著打开。 “除去军情急报外,位高权重者亦可用此法送信……君不闻『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之故耶?” 温宜兴捋须微笑,“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安奕啊,你是个好人,为何不看看你的好报呢?” 如此话语倒是確实勾起了安奕的好奇心。 他拆开信件。 【林桂县县令温宜兴足下: 未曾谋面,但有耳闻,遥想政躬康泰。 本相承蒙圣恩,忝居台辅,夙夜忧勤,常思以德化育英才,匡扶社稷。 今有镇南州士子郑器,少负俊才,孝悌仁厚,举家財赴乡试,路遇地痞欺凌。 幸得少侠林桂县上源村安奕奋身相护,虽刃贼殞命,然其心皎如日月,实乃义激忠肠之举。 彼时若非侠士安奕仗剑解厄,恐郑器早赴泉台矣。事后,安奕更是慷慨解囊,以巨资赠郑器,护送其至安南府参与乡试。 若非如此,本相与其亦不得见矣。此乃机缘巧合之至。 郑器此子经此劫难,志节愈坚,文章智慧皆堪造就。本相惜其才德,已收为入室弟子,亲授经世之道。 然其忧恩人安奕因命案所牵,恐奸猾之辈构陷良善。望足下详查当日情状,安奕手刃凶徒,实属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之义举,乃古之侠士之风。 乞依律明断,勿令义士蒙冤,庶几公道得彰,民心悦服。 另附本相私印一方为凭,非敢以势相胁,惟愿足下体察天心仁爱,使法理人情两不相悖。他日案结,当具表上奏,为足下请功。 落款:魏国拜上·“魏国之印”(鈐)】 这是……臥槽! 安奕挠了挠脑袋,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信中意思很简单——他刚穿越过来时,杀那两个混混顺手救下来的秀才郑器,被宰相收为学生了! 然后,郑器担心安奕因为杀人的事,被命案牵连后冤判,就拜託其师父,也就是宰相魏国,亲自写了封信给林桂县县令温宜兴…… 难怪,原来如此,安奕就说为何温宜兴的態度会那么奇怪! 感情是因为这封信! 假设你是县令,你手底下的捕快对宰相亲传弟子有救命之恩……这不上赶著巴结都已经是自制力强大了! 救命之恩,若是不报,在什么时候都属於被人唾弃,寸步难行的。 可以想像,身为宰相弟子,只要宰相不被贬,郑器日后之政途通畅,几无阻碍是必然的,而安奕凭藉这救命之恩……想当个官都不是问题! 但安奕並没想这么多,他对当官和挟恩图报也没兴趣……他只是在想——到底谁是主角啊! 这才过去三天,三天!郑器哪怕是用那二两银子坐上官驛公车,一路官道疾驰,此时也应才到安南府没多久。 就这点时间,他就能遇上宰相,成为入室弟子,还求得送信回来了? 能让宰相动用个人私印写信,郑器得宠是必然的。安奕努力回想著才见过一面的郑器面容……这傢伙,当时见面时,自己好像也没察觉到魅魔属性吧! 厉害啊,真是厉害。 安奕嘖嘖两声,將信递给早已好奇想八卦的刘山贵老爷子。 “哟,还有这回事?可以啊,这傢伙运气不错。” 刘山贵拿过信扫了眼,对著安奕笑道,“怎么样,羡慕不?羡慕我就给你写封信,让那张景霄也给你收个入门弟子,咱们的关係也不差嘛。” “可別,阿公!” 安奕连连摇头,只是笑笑,“我还不想上山道士,想自个儿在这天下江湖里闯闯。” “二位所言……可是那龙虎山张天师?”一旁的温宜兴几乎呆住,反应过来后才找著机会询问。 “对,老夫走南闯北的时候认识的,咋了?”刘山贵反问。 “没,没什么!只是才知老丈如此藏龙臥虎……”温宜兴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他內心已是波涛汹涌,看向安奕时,目光更是慎重无比。 如果不是假话。 一面是宰相爱徒救命恩人,一面是龙虎山张天师旧识友人之孙…… 安奕这关係,都硬到没边了! 哪怕对方现在只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小捕快,但只要对方肯用关係,那可真是一步登天! 此乃潜渊之龙,只待有朝一日,趁雷上九霄! 现如今,温宜兴总算是明白为何安奕敢如此行事了。 並非莽撞,並非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背后靠山足够高大,足够硬实,能顶得住! 若是当年自己也有这等靠山,怎还会……温宜兴暗自攥拳,几乎抖起来。 “……我从未如此確认过,有人能做到將那桂河会清缴之事。 原本,我所想的,也就是凭藉阁下实力將那桂河会清剿,至於那帮主,可放其归去,不必杀死。 现如今看来,哪怕杀死,想必也无大碍! 此乃林桂县之幸也。” 温宜兴沉默半晌,郑重站起,与安奕行躬身之礼,沉声说道。 “阁下虽掛名我县衙之下,但可自由来去,若是有需,自可脱籍……请阁下为我林桂县百姓主持公道!若有所需,儘管提出!” “县令大人何必行此大礼?不论我日后如何,现如今,我仍是一小捕快耳,自当行与职责相匹配之事。” 安奕搀起温宜兴,说道,“至於配合……其实无须什么,只需县令大人照往常一般,让手下正常行事,不露出异常,也不配合桂河会之人传递消息即可。” “往日不过权宜之计!现如今既然有机会解决,我自当倾尽全力!”温宜兴说道。 “此事已数十年,成我心魔,不过既然阁下这样说,想必是有所算计,也好……若是有需,隨时可差人来寻我。” “稍等,如此说来,倒是確实还有一事。” 安奕说道,“县令大人,凡行事,居律法道义乃正,那桂河会玄武堂堂主虽已身死,但仍需县衙公审定罪!” 第24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流水潺潺,鸟鸣鶯啼,一辆马车咕嚕著走过山间官道。 “小奕,那温宜兴的话,你信吗?” “我不信。” “对咯,贪官怎么会承认自己是贪官?” “承认了岂不是傻子。” “但他也不会全说谎话。” “是,我估计……九一开吧,九成真,一成假。” 安奕思量一阵,回答道:“这是最真实而不易被戳穿的谎言了。” “假在哪部分?”刘山贵坐在马车上,考校般问道。 “其他都可验证,估计不会有假,唯独一点——他当初改变的原因。” 安奕御马前行,一边答道,“被威胁固然有一部分,但我觉得,绝不只有这个。甚至……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可能才是最主要的。” “有头绪吗?” “有一点猜测,”安奕回想起先前温宜兴的表现,“在提起张天师后,那温宜兴稍显异常。 再加上他提及当年一事时,隨口说的一句『无人脉,更无靠山』……很难不让我將二者结合起来。 毕竟,官场一道,想要有人脉靠山,无非钱財政绩!他本有政绩,但因事故所折,此道暂时走不通,便只能走钱財了。” “好!”刘山贵乐呵呵道。 “能明辨人言,不轻信於人,又能从细枝末节之处找到可疑之处,你这本事,已经比许多闯了几十年江湖的人还强了! 別的不说,光义那赖仔这点就比你差得多。誒,说起来,怎么不见他人?” “哦,我让张哥带刘根去收纳那唐仁尸体去了。” 安奕解释道。 “那温宜兴虽嘴上说得好听,但未必能落得实处。我先將让他公审那唐仁之事说出,再直接將尸体送去,此乃……” …… “此乃先礼后兵之策!” 温宜兴感慨著,手指於裊裊升起的茶烟上抚过,倏忽间搅成一团乱麻,又飘然散去。 “勇武过人,又智谋聪慧,此人可谓文韜武略之辈!为何先前会只是个普通地痞?” “大人,那咱们现在……要不,把这尸体藏了?” 刘根躬身低头道,“若是真按他们所说的,进行公审,定有无数百姓告状,届时,桂河会怕是会真以为我等与那安奕、张光义站在一边,要对他们下手。 那些往日里目无王法惯了的地痞混混,真到了此等地步,恐怕,会鱼死网破啊!” “你懂什么?若是我真有选择,何苦至此?” 温宜兴长嘆一声,“那安奕,救了当朝宰相,魏相国的弟子一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吶……此后,是万万得罪不起了。” “啊?他这什么狗屎运!”刘根瞪大双眼。 “他救那人时,可不知道那秀才会成为相国弟子……时运已至,岂是常人所料?” 温宜兴喝了口水,感受著些许苦味入嘴,茶香溢开,吞咽入腹之后又泛起的回甘,双目闭合,心神终于归於平静。 半晌,他终於开口。 “游街示眾,悬尸市集!另,晓諭通衢:人已死,罪难赦!县衙大开三日,过往冤屈,尽可来告,本县令亲审之!” …… “大哥,大哥!” 仍是之前那个光头壮汉急匆匆走路带风地走进大堂,“大哥,不好了!” “稍安勿躁……” 帮主江舒生仍是那套儒生打扮,此刻正拿著本《孟子》翻阅,听闻光头壮汉呼喊,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翻了一页。 奈何他那体型实在庞大,就连手掌也粗大无比,一本正常规格的书籍,在他手中就好似小抄话本似的,格外违和。 “还稍安勿躁呢,都火烧眉毛了!” 光头壮汉急得很,焦躁不已,却根本不敢上前抢走江舒生手中书籍让他听自己说话。 “怎么,那安奕没答应和咱们交朋友?”江舒生隨口问道,语气並不在意,很是淡然,似乎早在他预料之中似的。 “何止是不交朋友?他当场就杀了玄武堂堂主唐仁的四名贴身护卫,还將唐仁本人掳走了!”光头壮汉怒道。 “此事已是昨夜发生的,奈何城门已闭,其他人根本出来不得……” “你等会。” 江舒生的注意力终於从《孟子》中脱离出来,“唐仁那性格,会只带这点人?” “额……据说当时,除了四名贴身护卫外,他还带了四十名手下过去,只是打起来时都在酒楼外,帮不上忙。” “事后呢?那安奕总不可能带著人飞走了吧,还是说他一打四十?” “这倒不是……据说,那安奕当时很是奇怪,气势夺人心魄,只见一眼便让人心中畏惧,故而无人敢拦!” “有意思。” 江舒生闻言,竟笑起来,饶有兴趣地合上那本《孟子》,好生放置。 “大哥,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了,咱们这次不管怎样,起码都得对等报復回来!” 光头壮汉恶狠狠说道,“若是这次再不出手,怕是其他人全都会把咱们桂河会当缩头乌龟,以后肆意欺负! 今日一早,我更是收到消息,说那安奕入县衙,好一会才出来,那温宜兴更是下令,將唐仁尸体悬於市集,並且要大开县衙之门公审冤案!” “哦?”江舒生闻言,本欲站起的身子忽地又稳稳坐下了,“那温宜兴,何时有了这等胆子?” “那狗县令不是早就和咱们离心……那个词怎么说的来著?离心离德?差不多吧!反正就这么个意思。那狗县令不是好人,我早就看出来了!” 光头壮汉道,“说不定就是借这机会,拿那叫安奕的小子当刀使,准备先搞定了咱们,之后再解决那安奕呢。” “哟?看不出来,你居然能说出这么有脑子的话。” 江舒生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光头壮汉。 “嘿嘿,俺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 光头壮汉挠挠脑袋,想到说这些话的那个手下,好像是叫……胡汉山对吧?有点脑子,以后可以带在自己身边慢慢培养。 “不过,眼下……”江舒生摇头,正说话间,却被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沙哑无比,又夹杂著些许锐器划过金属表面的尖厉,让人格外不舒服。 “参见帮主。” “先生怎么来了?”江舒生向声音传来之处看去,还未望见,便已开口。 如此特殊的音色,辨认实在是太容易。 “唐仁堂主去往赴会之前,曾找到我,討要了些刚出炉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黑袍人开口。 “若是未曾服用,对方不知功效还好说。可若是服用过,这炼丹之事若是传出去……” “嘖,看来是非动手不可了。” 江舒生闻言,无奈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若非形势所逼,我真不愿如此啊……” 第25章 词条:【练骨】,侠以武犯禁! “快去看啊,桂河会那个玄武堂的堂主唐仁被杀了,现在正游街示眾呢,县令还发了政令,说是县衙大开三日,有冤喊冤,要审查归案!” “咦,那个狗官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怕不是有什么陷阱在里头,准备等人真去告,然后判个诬告什么的,以儆效尤!” “不至於,已有好多人確认过,那人就是唐仁本人,绝无任何作假可能!就算县令要联合桂河会一起钓鱼,总不可能用这么大的成本打窝吧?” “你这说得倒也是,但那狗官……我还是不信!他都快坏到流脓了,怎可能一日之內变成这样?” “哎,你有所不知,几十年前,县令还不是这样的……” “有人入县衙了!还得了结案状!据他所说,这次那县令判案公正迅速,更有张光义张捕头全程陪同!” “啊?张捕头的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不如……去看个热闹?看看总不会出问题。” “同去同去!” 无数小道消息开始流传在林桂县內,有质疑者,有相信者,有回忆者,有詆毁者……芸芸眾生,百態不一。 当他们都匯聚而去,確信“公审结案”之事为真后,便又成了此事的传播者。於是,愈来愈多的人相信,整个林桂县县衙上下,几乎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纷纷扰扰,哪怕至午时也不曾减弱。 …… 炊烟直起,隱入缠绕山林的云雾间。 三两只护家犬正结伴在村头追逐嬉闹,一黑狸静静蹲在屋檐,明亮的黄色眼睛警惕地观察著它们,又被忽而掠过的黄雀吸引了注意。 黄雀擦过树梢,绿叶因之微颤,表面凝结许久的水珠终於匯聚,滴落,扰乱那片倒影中平静的天。 安奕探出头,看了眼缸中泛起波纹的水面,“水不够了阿公!” 老爷子正准备烧一大锅开水,要烫熟从市集上买的鸭子,拔毛洗净后做一道醋血鸭。 此菜属於地方特色,质地適口,咸鲜微酸,香辣浓郁,回味无穷……但安奕不会做。 趁老爷子还有两天活头,安奕便上赶著请教一番,好將此菜做法掌握。不然,等老爷子成神仙之后,也不知去哪任职,就很难吃著了。 “不够就去井里打嘛!图方便的话,河边挑点也行。” 刘山贵乐呵呵说道。 “我们这为啥叫上源村,那不就是因为贴著桂河上游?这的水是最乾净的。你要是去河里窝泡尿,那整个林桂县的人都有福咯!” “那还是算了,这等福气,哪能轻易给的?”安奕顺口开著玩笑,拿起扁担,挑著两个空桶便往河边去。 才至路上,他便见水墨字跡凭空勾勒。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人各怀之,藏於骨。若引之,聚眾所举,则无敌!你行事符合[义],激活词条——[练骨]】 【品质:下品】 【释义:骨如炼铁,內置中枢——骨髓如霜,血如赤汞!】 【制约:无】 与先前【练筋】词条激活时並无其他感觉不同,获得【练骨】之后,莫名的灼热涌现在身体內的各处,安奕只觉全身的每块骨头都好像被一股热意灌注。 当真如炼铁一般,放置於高温之下灼烧似的! 但这样的感受却並未带来分毫痛楚,反倒是让安奕觉得格外舒適。 人体,骨为支撑! 若是这支撑不够,过於软弱,哪怕平日里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有可能骨折。 先前打斗,安奕就一直没有用出过全力。 一方面是打斗习惯,留有余力好方便观察形势变招。另一方面,就是担心把自己给弄伤了。 【练筋】,就好比肌肉筋节,是发力来源,但若是没有【练骨】的支撑,过大的力道只会將自己撕裂! “练皮练筋,练骨练气……四项,我已得其二矣。若是能將剩下两项也得到,我一下子就到了部分练武之人一辈子苦修可能都达不到的境界! 无论如何,算是好事。这样一来,我应对接下来战斗的把握也大了许多。” 安奕一边暗自思量,一边往河边赶去,此刻已听得流水潺潺之声。 “至於这次的词条来源,大概是县城那边的事情终於发酵起来,且按照我预期安排那样步入正轨了? 嗯,也不知桂河会那边会作何反应?且换位思考一下,若我是那桂河会帮主,按照先前决定的风格,应当是先寻始作俑者彻底弄清情况……” 河岸已近在咫尺,但安奕的脚步却渐渐放缓下来,直至停止,且放下肩上扁担,右手抚上腰间剑柄。 一人正站在河岸边。 河岸宽广绵长,自然不会只站一个人就没空余位置。而安奕停下脚步,也並非礼让之举。 他注意到此人的异常——身材极其高大,一眼望去,粗略估计起码有两米高! 更別提那粗壮的背肌、脖子和维度恐怖的手臂……哪怕穿著衣物,也能想像其下那身堪比健美野兽的健硕肌肉。 而这样一个人,却身穿儒袍,头戴儒巾,几乎將反差感拉满。 “阁下可是要打水?” 那人开口询问,声音温文尔雅,只是並未转过身,仍注视著面前的河流,仿佛正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事物。 “阁下可是要劫道?”安奕並未回答,而是反问道。 “君子持礼,怎可能行此举。”那人摇摇头道。 “哦,我非君子,不持礼。”安奕回答。 在看见那人背影的第一眼,安奕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桂河会帮主,江舒生。 张光义曾经和他说过对方的特徵和衣著习惯,如此明显的两点,在整个林桂县大抵是寻不见任何相似之人的。 只是,才想到对方可能来直接找自己,对方就真的出现了……颇有些说曹操曹操到的意味。 两人之间的对话,其实有些绕,其中暗含些机锋。 “打水”、“劫道”这等浅显的自然不必解释,而后面的“君子持礼”和“我非君子”,更是显而易见。 简单来说,江舒生说安奕做事不讲规矩。而安奕直接表示自己和对方不是一个道上的,本就无须讲规矩。 当然,要从表面含义上来解释,安奕所说的也是实话。 他可是侠! 君子持【仁义礼智信】五德,而安奕的侠客定义,是【仁义智信】四则。 【礼】为何物? 是规矩,是讲究。 自古侠以武犯禁,本就无礼! 一人,一剑,该斩开的,去斩便是了! “哈哈哈!有意思。” 江舒生大笑三声,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著安奕。 “嗯,安奕,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一表人材,武功又不错,你很好,有没有兴趣跟著我做事?” “江帮主说笑了,”安奕笑笑,“既然自詡君子,岂不闻涇渭分明,黑白两立?” “世上哪有那么多能分得清楚的事和人?”江舒生反问道。 “好人也可变坏,坏人亦可变好。这一点,在你身上,和那温宜兴县令身上,不是印证得清清楚楚吗?” “原来江帮主也有向善的可能。” 安奕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弃暗投明,从此以后,当个好人?” “我本就是个好人!” 江舒生一挥衣袍,一语既出,石破天惊,“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哦?愿闻其详。” 安奕此刻倒是好奇心真的上来了,主要是他从江舒生的语气中竟然听出了浓烈的自信。 好像江舒生是真的这么认为似的。 如果不是自欺欺人,曲解含义,难道是……另有隱情? “不急!你不是来打水的吗?先打了水再说。” 江舒生摊开蒲扇般的大手,拍拍儒袍,“吶,我没带武器,你要实在不放心,这水我来替你挑。” “好!” 安奕好奇心上来,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倒是想看看这一帮之主到底想做什么,当下乾脆將扁担水桶一齐递过去。 “已至晌午,若是你帮我挑水到家,顺便再请你吃顿醋血鸭。” “爽快!”江舒生竖起拇指,竟真的接过,挑了两桶水,隨安奕往上源村走去。 “让我想想,从哪说起呢?哦,就从一开始说吧,你去过县衙,见了温宜兴,大概知道我的身份来歷了?” “听闻是京城漕帮一堂主之私生子。”安奕点头。 “不错!我的来歷確实如此。” 江舒生挑著两大桶满噹噹的水,却毫不费力,腰仍挺得笔直,行走於山路上都不带丝毫喘气。 “但,你大概不知道,来这林桂县地界,当这个桂河会帮主,却並非我的意愿。” “你爹让的?”安奕猜测道。 “正是,我那便宜老爹,颇为喜爱我娘亲,又见我天赋异稟,天生神力,便动了心思,想要培养作为接班人。” 江舒生解释道,“但他畏惧正妻,便只能放我来这偏僻地界,说是培养,要让我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去。 正所谓——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 “不可急功近利,需根基扎实,循序渐进……倒也算有谋划。”安奕点头。 “可以啊,你居然也懂这《孟子》里的句子。” 江舒生夸奖了安奕一番,而后摇摇头,“但是,我不想如此,我喜欢读书,我想考取功名!” “这倒是能看得出来。”安奕勾了勾嘴角,对方这打扮,就差没把“我想当书生”写在脑门上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出身已將我限制死了,谁也不可能让漕帮堂主之子去考取功名做官。” 江舒生摇头,“我虽天生神力,但也无法反抗我那便宜老爹的决定。只能来此,当这桂河会帮主……但就在当时,我心底有了个主意!” “什么?” “我要將这桂河会,一个儘是地痞流氓的帮派,行圣人之道,教化为君子之帮!” 第26章 妖魔邪道,讲究的就是一个字——「赌」! “异想天开!” 刘山贵执筷夹起一块醋血鸭,塞入口中,给出锐评。 “你那桂河会的人,加入之时就是抱著当一个地痞流氓的心去的,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一己之欲就做出改变?”安奕点头附和道。 “哎,正是如此,二位言之有理,我也是在事后才反应过来。” 江舒生端起酒杯,將其中满噹噹的土锅酒一口乾了,“虽说人皆可以为尧舜,但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 三人正在屋內,围绕著火塘而坐。火塘上架著一口铁锅,內里是炒得恰到火候的一锅醋血鸭,香味四溢。 若是忽略三人身份,这一幕再平常不过。但若是加上身份,再將安奕才做下的事掛上……便颇有一种微妙的奇异之感。 “扯那么多文縐縐的干什么?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老爷子说完,意识到什么,扫了眼安奕,“当然,也有能改的,就是少得很。” 被地图炮无辜波及的安奕只能干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江帮主,你刚才说要行教化之道,却不知具体是如何做的?” 但凡能有些效果,桂河会现在也不至於是这个模样。 安奕一边询问,一边瞅了眼江舒生的体格,这壮实程度……就算是直接把所有帮眾全都抓到一起,给他们进行填鸭式教育,不学就打,应该也能成不少啊! “自然是將条例发布下去……” “那不就是纯粹的一纸空文?”安奕眼角微微抽搐。 “那时我还年轻,才八岁,还不懂这么多。” 江舒生嘆了口气,“等到我意识到这点时,整个桂河会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模式运转起来了。” “一旦形成了习惯,可就难改了。” “正是!我后面还想过许多办法,奈何都成效甚微。”江舒生说道。 “你就没试过……打?”安奕问道。 “打?那怎么成!强压之下的顺从只是表面而已,我打得轻,没有效果。打得重了,又怕把人打死,到时候,他们只会离开桂河会。”江舒生摇头。 “你这样的还能当帮主,不就是因为你的实力把他们压服了?”安奕一语道破,“说是不强压,但你已经在这样做了。” “好像……也是?”江舒生一愣。 “还是先说说你这次来到底是想干什么的吧,”老爷子喝了口酒,“总不至於单纯是为了我这顿醋血鸭来的?” “老丈说笑了。”江舒生看向安奕,“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感谢你。” “感谢我?你怕不是……” 安奕闻言,顿感荒谬,但顺著江舒生此前的表现和所有话语去想,心下一动,脱口而出道:“你要放弃桂河会?!” 屋內彻底安静下来,只余火塘之中那炭火炙烤,以及铁锅中醋血鸭滋滋作响。 半晌,江舒生缓缓开口。 “这你也能猜到?果然聪慧……像你这样的人才都只能在一个村里的分舵混,更是证明了我的想法——桂河会早已积重难返了。” 江舒生感慨道,“我本来还有些犹豫,虽然各种命令都未能如愿执行,但这好歹是我的第一个势力,终究有些念想。 然而,现在,我觉得,让桂河会在你手里终结,是桂河会的幸事。” “你要回漕帮?”安奕猜测道。 如果是八岁那年来到这里,现如今江舒生也该有將近三十岁了,正是“三十而立”之际,又经过了管理帮派的锻链……这简直是最好的接班人选择! 前提是没有其他的“首席接班人”,以及忽略江舒生在管理桂河会方面其实並未起到太大作用这件事…… 按桂河会目前的发展规模和势力掌控范围而言,这是一个极优秀的“帮派”,只是对百姓並不友好,也与江舒生预期的“君子之帮”不符罢了。 “正是,其实我本不愿回去的,奈何我那便宜老爹的正妻这么多年未能產下一子。再加上帮中又出了些事情,必须要我回去处理才行。” 江舒生嘆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看你可不像是那种逆来顺受之人。”安奕对这话就不太信了,“是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確实还有一项。”江舒生点头,坦然问道,“你在昨日杀那唐仁之后,应当搜刮到一些奇异丹药?” “是有,来源是一个叫『先生』的?” 安奕点头,“说是能强化身体气血,一颗抵数年苦功还无副作用什么的,但有一个护卫当著我的面吃了丹药,那叫一个不人不鬼。” “嗯,唐仁能知道的应该就这么多了。”江舒生说,“『先生』不是普通人。” “名字来歷?” “不知,我也只知其『先生』称號,从未见过真容,他是数月之前,约莫年关来到桂河会的,说是要和我谈一笔生意,能让我壮大势力。” 江舒生摇头,“但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威胁……能够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人不多,一旦有,就说明不是普通人。” 他说著,眼神在安奕身上顿了顿,“你也能给我威胁感,只是没有他的大。我感觉,如果和他动手,我必死无疑。所以,我只能装作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妖魔邪道?”安奕一下子想到先前张光义所说过的话。 虽说仙佛之类修行者因为避免“业”而不怎么动用超凡手段,但其中有一种例外。即——墮入妖魔邪道者。 他们不仅会对普通人使用超凡手段,而且常常製造骇人听闻的屠杀事件,以邪门功法增强自己实力! 这些存在,讲究的就是一个“赌”,赌究竟是自己通过那些邪门歪道的手段积攒实力快,还是“业报”到来得快! 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没能赌贏,十赌九输的概率都比他们成功的高,但总有那么几个能成的,都曾製造过许多大型恶性事件。 “大概是吧……但我这话没法和其他人说,说了也没人信。” 江舒生说道,“桂河会上下,都对他练出的丹药相当心动……我无法阻拦,也懒得阻拦。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用这些丹药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你过来,就是为了將这事告诉我?”安奕挑眉。 “三件事,其一是这个。”江舒生点头道。 “其二,是见见你,看能给桂河会造成大麻烦,且可能將之彻底摧毁的人到底长什么样,若是没本事的人,也没资格做这件事。 其三,我要和你打一架!桂河会可以输,但我不行!” 第27章 我也略通些拳(外)脚(掛)! 春时无风,白雾沉沉。 一片空地,二人对立。 “用兵器?” 江舒生问道,顺便看了眼安奕腰侧的剑。 安奕的故事在林桂县流传开来之后,这祖传的宝物,自也成为其中令人津津乐道的一部分,其坚硬无比,锋锐无双的特点更是眾人皆知。 不过江舒生並不太怕这个,他自己也有漕帮那个便宜老爹送给他的宝剑,虽说不算绝世名剑,但也品质上佳,属名家之手,怎么也能碰几个回合。 “刀剑无眼,既然只是打架而非生死搏命,那就不必用兵器了,点到为止罢。” 安奕摇摇头,解下剑,交由刘山贵老爷子保管。 “你虽是桂河会的帮主,但今日见面,还算对我胃口。若你所说是真,那桂河会的人造下的孽,该由他们自己的命偿还……至於你,打一顿就够了。 若是你能吸取教训,日后真能將那君子之帮造出来,也算成就一番好事。” “哈哈哈,好!” 江舒生闻言,非但不怒,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我第一次见在我面前有如此自信的人。你莫非忘了,我曾说过,我有天生神力?” “这倒是不必说,看也能看出来了。”安奕微微一笑。 对方那魁梧的体格,一看便是力量强壮型选手。 而安奕的身材,虽算得上是精壮,但相对比起江舒生来,显然不够看。 “既然知道,你还敢说这种话?”江舒生问道,“岂不闻,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很简单,你有天生神力。”安奕摆出起手式。 “而我,也略通些拳(外)脚(掛)!” “好,那便来!” 江舒生见状,也不再含糊,当即便大踏步上前,三四米的距离被迅速拉短,一记左直拳如炮弹出膛般轰出! 他是个左撇子。 其人真不负先前“天生神力”之说,这拳轰出之时,连周遭縈绕的雾气都被搅动了,气流在极短时间內被压缩在一起,衝击,发出爆炸般的嗡鸣! 如此力道,怕是一堵石墙摆在面前也能击穿! 而安奕却是当面迎了上去。 筋如金丝,牵动全身骨节,恐怖的爆发带来了几乎带出残影的速度与同样发出破空声的力道,安奕右臂抬起,却並非相同的直拳迎上。 他的右拳以一个极小的幅度在胸口回缩,取而代之的是整只手臂缩成锐角向前顶上——这是一记前冲肘击! 人体各处的骨骼硬度是不同的,单论硬度,下頜骨最硬,股骨次之。但它们不可能被运用在打斗中。 由肱骨远端、尺骨近端和橈骨近端组成的肘关节,相对比起手指指骨的硬度而言,已然足够! 以安奕【练骨】之后的硬度,哪怕是与江舒生指骨硬碰硬也不见得会输,更別提现在,还是【练筋】牵引之下,以肘击拳,以强欺弱! 若是这一肘一拳碰个实在,任由江舒生天生神力,也得落得个指骨开裂甚至折断的下场。 但江舒生反应了过来,他那带著恐怖声势的一拳竟然在空中停住了。 他不仅天生神力,且对身体控制已收放自如,一分一毫皆由心所控! 不仅如此,再前动时,他已化拳为爪,蒲扇般的大手此时犹如钢爪,令人毫不怀疑安奕这一肘撞上后被死死钳住的下场。 关节受制於人乃对敌之大忌,而安奕此刻竟像是不知道一般继续前冲,眼看將要落入其爪之时,才胯部发力,进而扭动整个腰部! 右肘收力后缩,右拳作掌,转而以太极云手粘上江舒生手腕,向上推去的同时,安奕整个人前冲的力道已由腰胯传递至左肩,左腿作支,右腿爆发—— 铁山靠! “哼!” 一记闷哼过后,江舒生踉踉蹌蹌地倒退了好几步,竟有些忍耐不住疼痛地齜牙咧嘴,连连摆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 “啊?” 安奕缓和气息,有些纳闷,“就不打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 安奕很清楚,自己刚才那记铁山靠可完全没有留手。 不仅是在【练筋】、【练骨】支持之下的全力爆发,而且因为身高差距,那一记矮身铁山靠还正好靠在对方“右肺”,牵连“肝部”! 遭受如此重击,江舒生只是感到有点痛,趔趄著退几步……这傢伙的身体可不只是天生神力,还很抗造! 自穿越以来,安奕还没碰见过这么强的对手。 正有些战意升起呢,谁知江舒生竟然喊不打了!安奕怎可能不愕然。 “对,不打了!嘶……” 江舒生倒吸凉气,右手在颇感不舒服的肝肋部来回揉动缓解,左手连连摆动,忍不住爆了粗口。 “你特娘的管你这叫略通拳脚?我自詡天生神力,在练武一道上有些天赋,也曾请过许多教习,但在你面前,我就像个初练武的新手!” “不过是借了身形敏捷的优势罢了,若是你不让我近身,我还是没这么容易得手的。”安奕仍不放弃,“要不再试试?” “不打!绝对不打!我特娘的还能不知道不让你近身就行?那也得我反应得过来啊!你速度快到能碾压我也就罢了,但力气感觉都快赶上我七八成了!” 江舒生连连摇头,“再来十次,一百次,我肯定都打不过你,那这不是白白挨打吗?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所以,不打了!” 他一边说著,一边乾脆坐到地上。 这副摆烂的样子反倒是让安奕不好再继续要求出手了,同时还觉得有些好笑。 堂堂桂河会帮主,怎么这么……率直? 想来想去,安奕也只想到这个形容词。 “你不適合混帮派,更不適合当帮主。” 安奕走进,伸手,將江舒生一把拉起,“你就该去读书考取功名!” “是吧,我也觉得。但不行啊,没办法。” 江舒生唉声嘆气,“行,这下和你打过,我也算尽到义务了。这桂河会就算被剿灭,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他说著,忽而有些愤然。 “要是他们將我的每条命令都贯彻落实下去,不自作主张,不欺压良善,何至於走到今日?” “要是他们能做到这点,也就不会来当帮派混混了。”安奕眼角微抽。 哪怕是没穿越前的现代,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那支人类歷史轻步兵巔峰的军队! “说得也是……真没可能吗?” “有!”安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什么办法?” “说太复杂的,你大概执行不来,也只是落到空处。” 安奕还真认真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 “反正你实力足够,还是按我之前说的,打吧!一手萝卜一手大棒,赏罚分明之下,只要利益足够,总有人会按你的想法去干。” “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江舒生闻言,若有所思。 “都是俗人,没好处谁跟著你干?一味强压也不行。” 安奕解释了句,又有些警惕地盯著他,“你可別想著还把桂河会整好……” “那不能,他们没救了!” 江舒生果断摇头。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堂在知晓那丹药功效之后,都在私下里和那『先生』有过接触,我不知他们已合作到怎样地步,但你可按最坏的打算来。” “你这不就是个空架子帮主?”安奕忍不住吐槽。 “我本来就觉得带不动,准备跑路了,有人乐意来接手这盘烂摊子,我巴不得呢。”江舒生一摊手。 得,摆烂摆得真清醒! 安奕翻个白眼,“临走之前,不如顺便再帮我个忙?” 第28章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帮主这般急匆匆召集咱们回来,莫不是为了商议今日在县城发生的事?” 青龙堂堂主是一个肩膀上文了条过肩龙的络腮鬍壮汉,五大三粗的模样,在这白日闷热,夜里仍带著些许寒意的天气,却只是披了件褂子,袒胸露腹。 可见其人並不在意自身形象,或者说刻意將自己往粗鲁、凶狠的方向去靠,这倒是贴合青龙堂所负责的豢养打手、负责械斗安保之职责。 “也该如此了,本来最近生意就不大好做,运河那边因主仓作他用只能减少流量,收益日渐减少……但若是为了那神丹,也算能够接受。 但,在这关键时候,唐仁那傢伙,还能当眾被掳走,实在可笑,简直是丟了咱们桂河会的脸!” 白虎堂堂主是一个乾瘦老头,倒三角眼,通天纹一直皱著,看上去便是尖酸刻薄吝嗇之人,此刻將手中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这样也就罢了,据『先生』说,他还是带了神丹去的……这还能输!那安奕也是不讲道义,据传在酒中下了药。” “现在还得让咱们给他擦屁股……若不是他已死了,这事老娘怎么都得和他闹个没完!” 朱雀堂堂主是个女人,中等姿色,三十多的年纪,但身材保养得还算不错。 再加上懂得穿搭,一举一动间皆带著长久以来养成的诱惑习惯,在这林桂县已算是难得一见的存在。 “我手下姑娘们的生意都萧条了不少,听说这事后,就连那些嫖客们也不来了,全都喝酒凑热闹吹牛逼去了。 我就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好討论的?又不是自己参与进去,哪有床笫之欢来得切身痛快!” “那说明你还不懂男人。”安奕说。 三位堂主同时动作僵住一瞬。 这声音,他们自是陌生的。 而最恐怖的是,莫过於,在安奕开口之前,他们都没意识到安奕的存在! 习武者自当耳聪目明,对周遭一切都有自然而然的观察和警惕,他们自认手段还算了得,服用“先生”提供的神丹后更是进步不少。 但,即便如此,依然没有! 堂內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哟,姐姐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听有人说我不懂男人。” 朱雀堂主捂嘴轻笑起来,打破沉默的同时眼角闪过寒意,声音却是越发勾人心魄地婉转。 “听声音,还是个帅小哥?为何不出来见上一见,也好让你试试姐姐我,到底懂不懂男人嘛~” “老嫗何故惺惺然作处子態?”安奕持剑,与另两人一同出现在拐角处。 朱雀堂主的脸瞬间僵住,可还未等她彻底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另一种情绪便隨著她看清隨安奕前来那两人的模样时涌上心头。 她震惊到站立而起,一句惊呼破口而出。 “帮主??!” 青龙堂主与白虎堂主同样齐齐起身,平日里养尊处优培养的气势与涵养在此时尽数消失不见,唯有震惊! 三人的脸都很熟悉,他们一眼便能认出,分別是安奕、张光义、江舒生。 安奕他们此前没亲眼见过,但这两天听说过后,也有画像流传,手下搜罗来,自是能认出的。 看安奕与张光义持兵器而来,就知道他们来者不善。 这也就罢了,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谁没几个生死仇家上门报仇?不是不能接受,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 但他们不能接受的是,他们的帮主江舒生,和安奕他们站在一起,而且同样手持武器! 都还不知道敌人身份姓名呢,自己这边的老大就和对面一边要打自己了,这上哪说理去? 颇有一种“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的既视感。 “誒,我已不是你们帮主了。” 江舒生摆摆手,“我看你们和『先生』谈得挺欢的,有没有我也无所谓,所以准备离开。” “帮主说笑了,我等自始至终忠心耿耿,你不要听信奸人谗言,那安奕本就是叛徒,嘴里的话怎可能信得过……”青龙堂主心里咯噔一下,皱眉欲要辩解。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们真要是忠心耿耿,愿意执行我的命令,而不在过程中各种层层加码甚至篡改……桂河会也不至於变成现在这样。” 江舒生打断他,“至於我不想当这帮主的原因,是我自身决定,和安奕无关。” “若是帮主执意如此,自顾自离去便是,我等好歹十余年的交情,定然不会为难帮主。”白虎堂主倒三角眼微眯。 “却不知,持兵器与这安奕和张捕头一同前来,是意欲何为?” “哦,我本来是要直接走的,但安奕一句话说服了我。” 江舒生堪称有问必答,大概也是有种“让属下死个明白”的意思。 “他说,与其这般灰溜溜如丧家之犬般自顾自离去,不如亲手料理了你们这些叛徒!也好落得个好声名,不至於在江湖声名狼藉。 我一琢磨,也是——桂河会既自我手而始,当自我之手而终!” 只此一条,安奕的话便已戳中江舒生內心。 读再多圣贤书,也难消心中气! 身为帮主,命令传不下去,属下阳奉阴违也就罢了,现如今还准备跟著那“先生”一道,私下接触,完全不顾自己这个帮主的脸面…… 主动摆烂,和被抢劫,这可是两码事! 更別提,在这之后,安奕还附加了一个条件。 那便是,为江舒生所说的“打造一个君子之帮”的梦想,提供更多量身定做的,可实际施行的建议! 按理说,经过这么多年都未能成功,换一般人早该放弃了。但江舒生摆烂之余又带著莫名的执拗,对此事仍抱有期望。 二者相加之下,他自是欣然应允。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朱雀堂主最先反应过来,从袖中摸出一粒血色“神丹”,果断吞咽入腹,“尔等皆知帮主实力,先齐心退敌,保住性命再说!” 青龙、白虎堂主闻言,都不必交流眼神,便已做出决定。 三人先后吞入“神丹”,而后…… 逃! 第29章 谁死了?哦,原来是我啊! 打是打不过的,哪怕嗑了“神丹”也是打不过的。 在场三位堂主虽然都有练过,但水平……也就那样。 哪怕只是单独对上张光义,大概也只有青龙堂主能有一战之力。 但对比桂河会帮主江舒生,那可就差得远了。 这么多年,若是在实力方面他们能有一分半毫比得上江舒生,也不至於还能让江舒生当这个帮主! 更別提现在还有安奕和张光义在,安奕他们会一条心对敌,至少暂时合作起来,但青龙白虎朱雀三位堂主可不会。 他们对彼此的道德修养有极为明確的认知——不能说是恶贯满盈吧,至少也能算个罄竹难书! 卖队友,那可是一个卖得比一个快。 故而,三人服下“神丹”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逃去!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在朱雀堂主摸出丹药说话时,安奕就动了。 还是那句话,又不是傻子,谁站在那看你走“过场动画”加战斗力啊! 剑在来时便已出鞘,此刻扬起,其人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几乎是瞬息之间便跨过十余米的距离! 落在最后的白虎堂主脸上不由得浮现惊骇。 “神丹”效力再强,也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哪怕因其来源特殊,因超凡之力而具有“一到胃部就能被胃液迅速分解且以超出常理的速度作用於身体”这种离谱的机制,但,至少,得先咽下去! 正常情况下,人体吞咽固体食物,固体食物从口中到胃部,需要经过食道蠕动,起码需要四到五秒。 在没有水等液体辅助送服的前提下,只会更久! 四五秒,对於一个普通人都能在跑道上跑出去二三十米了,更別提还是有【练筋】加持的安奕。 爆发在他这里已成为习惯,有【练骨】托底他更是毫无顾忌,他现在就是一台隨时可以最大功率输出的人形机器! 唯二的弱点是代表著可续航时间的体力与精力,但很显然,面对仅仅三个敌人,还无需考虑那么多。 白虎堂主本有些惊骇,但发现冲在最前的是安奕,而並非江舒生时,还是微微鬆了口气的。 脚下不停向另一侧逃去的同时,他也从腰间拔出弯刀,一刀向迎来的安奕挥去,脸上浮现凶厉。 若是能一刀將安奕砍伤,甚至砍死,那自己逃生的希望显然能大大增加! “找……” 白虎堂主话音未半,剑锋便与刀锋相撞,弯刀瞬间断作两截! 白虎堂主的视线忽然开始变得乱起来,这让他有些慌乱,因为不知为何。他的视线高高飞起,远超往日,甚至还在微微旋转。 这让他能够看见正在逃跑的青龙和朱雀堂主,並看清他们眼中那震惊混杂著恐惧的浓烈情绪。 好奇怪,为什么自己忽然长高了? 这时,他忽然听见安奕说的一个字。 那个他想说没能说出来的字—— “死!” 谁死了? 视线转动,由高到低,白虎堂主看见一具尸体,一具没了头的尸体,鲜红血液正顺著整齐切口的脖颈断裂处喷出,几乎成为小型喷泉。 那尸体的衣著,很是熟悉。手里断刀,更是亲切。 好像,就是自己才断的那把。 哦,原来是我死了…… “扑通”一声,下落的头颅旁侧擦过一把飞刀,摔落在地。 那飞刀去势极快,整体呈流线型,於空中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但,仅仅瞬息之间,其已擦过头颅,越过安奕,追上正在逃跑的青龙堂主! 魁梧的体型註定其不会灵活,虽因武功稍高而跑得比白虎堂主快些,但也没快到哪去。 未能反应过来的青龙堂主被这飞刀毫无悬念地从身后洞穿了心臟! 他脚步重重落下,趔趄两步,看著前方沾染血跡钉在木柱上的飞刀,低头看了左胸一股股涌出的血流,感受著那彻心的痛,不敢置信地回头,转身。 “这飞刀,这准头……你就没信过咱们。” “废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行走江湖,哪能不留底牌的?” 江舒生缓缓放下先前掷飞刀的左手,淡然道。 “十几年,我还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德行,不藏著些东西,那我这个帮主不是白当了?” 以“天生神力”掷出的飞刀,速度与力道堪称恐怖! 哪怕是安奕来面对,没有预防之下,也极有可能中招。 但此前,江舒生从未用过,也从未表现过自己会这招。在桂河会中,所有人都知道江舒生很能打,但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喜好圣贤书”和“天生神力”! 没人会想到,一个外形如此大咧咧,整日说著圣贤典故之语的天生神力之人,还偷偷练了手飞刀。 毕竟,无论怎样,飞刀这种武器都被归於“暗器”,刻板印象之下,应当是归属身材灵巧的刺客之流。 但实际上,力大砖飞,有“天生神力”加持,绝大部分武器在江舒生手中只会更强! “好,好!我考虑不周,技不如人,死得不怨……” 得到答案的青龙堂主苦笑两声,竟带著些许释然,“別让朱雀那个骚货跑了……” 他向后倒去,再无声息。 眨眼间,本就只剩三位的桂河会堂主,已去其二! 朱雀堂主飘然的衣角已消失在尽头。 安奕与江舒生齐齐看向张光义。 “干嘛?干嘛都看著我?” 张光义一愣,而后瞪著眼道,“我不是追不上!不是你们说要留个活口,让她去找那位『先生』的吗?” “说虽是这么说,但我和江帮主都杀了一个,张哥,你身为捕头却没出手,难道是有怜香惜玉之情?”安奕调侃道。 “去去去,就那,最多勉强称得上是个半老徐娘,我还看不上!” 张光义摇头,一脸不屑地伸手入兜,拿出个小盒,咧嘴一笑道。 “而且,谁说我没出手了?” 他打开小盒,其中竟是个小巧精致的罗盘,此刻正指向一个方向,指针只在片刻才有些许挪动。 “中了我师门秘法,她便是上天入地,也逃之不去!要不是確定这丹药涉及邪修魔道,我还不敢用呢……” 第30章 直面「先生」——血骸丹炉! 遥望水墨仙境,近看青山绿水。 三道身影在山林中行走,並不显得急切,反倒优哉游哉,如同就是来游山玩水的一般。 “朱雀堂掌妓院,赌场。无论是本身实力,还是手下总体实力,都不强。” “有道理。” “所以,如果她没有暗中培养其他势力,或者不存在其他隱藏的,足够可靠的逃命渠道,就只能去寻找目前看来最为可靠的一条。” “很可能。” “还有就是,你这个帮主平日里到底是在做什么的?真的只读书吗?”安奕忍不住吐槽,“连那『先生』炼丹时所在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 “我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致命威胁了,还凑上去,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自然將此事交由那『先生』自己决定,我出人力听他指挥。” 江舒生坦然道。 “至於平日做什么?除去看书,我还是会下达命令的,听不听就是他们的事了。” “那不就是和只看书没区別吗?”安奕有些无语。 “还是有的……吧?”江舒生努力思索了会,“啊,我还会练武!” “还是没区別!” “嘘……” 张光义左手食指放在嘴前发出嘘声示意两人安静,同时紧盯著右手中木盒內的罗盘指针。 原本角度不时微微摆动的指针此时已静止在一个方向,上下微微颤动起来。 “我们距离很近了,不出五十丈。” 张光义压低声音说道,“悄声行事,先看看能否暗中潜入观察情况,见势不妙咱们就撤,等我师门派人来,再行动也不迟。这事他们在行!” “约三十三丈。”安奕回答。 “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准確。”张光义下意识问。 “因为一抬头就能看到了,张哥。”安奕悄声回答,抬手一指。 张光义向他指的方向望去。 越过茂盛藤草的缝隙,穿过沾满水滴的树叶,一个溶洞入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若只是寻常溶洞,自然无需在意——林桂县周遭属喀斯特地貌,由地下水长期溶蚀形成的溶洞到处都是。 但,一个四周藤草被人为砍去,有一条明显是多人抬著重物行走而造就的黄土泥路,且一直冒出些泛著淡红色烟雾的溶洞入口,就不太常见了。 “看来那位『先生』没想著遮掩痕跡。也是,山高路远,路阻且长,除了送东西的桂河会混混,还有谁会来这?而且,想遮掩也遮掩不了啊……” 安奕喃喃道。 “尸体,太多了。” …… 朱雀堂主有些恍惚地看著周遭。 乳白色泽的钟乳石丛在剩油不多的油灯的照耀下泛著些许晶莹剔透,通道上方飘著的烟雾为昏黄增添了些许血红。 这並非她第一次来这,否则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找到。 虽然不像唐仁管理的玄武堂那样能大规模挖坟掘墓获取尸骸,但妓院、赌场,偶尔死那么些人,也是很正常的。 越新鲜的尸体,对炼丹就越有帮助。这话是朱雀堂主曾听“先生”说过的,自认为也算帮了不少忙的她现在才敢往这里来。 可……上次来时,好像还没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仿佛就在嘴边,几乎能脱口而出,但就是说不出来。 究竟是什么感觉? “尸体,太少了。” 突然响起的沙哑声音將朱雀堂主嚇了一跳。 那种仿佛在棺材里用指甲划木板的沙沙声又夹杂著些许令人不適的尖锐,简直……不像是活人能发出的。 “先生?” 朱雀堂主心跳暴增,整个人抖了下,才看见两盏油灯之间的阴影里,那个笼罩在黑袍之下的身影。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尸体,太少了,还不够……” “先生”站定在那,话说一半,忽然顿住,上下打量朱雀堂主两眼,“隨我来。” 说罢,他转身,向溶洞更深处走去,朱雀堂主连忙抬脚跟上,有些莫名不安的她开口道。 “『先生』,我是来求救的……” “嗯,看出来了。” “先生”走著,缓缓说道,语气神態镇定自若。 “神丹被带出,当面服用后又被杀,麻烦肯定会找上门来的……那安奕確实有些不同凡响,不过,我早有预料。” “是,先生果真料事如神!” 朱雀堂主一喜,“那您肯定也猜到我们帮主也加入,与那安奕一伙了!青龙堂主与白虎堂主都已惨死於他们手下,我也是侥倖才逃了出来。” 黑袍人脚步一顿,朱雀堂主险些撞上。 “先生,怎么了?” “……无事。”黑袍人沉默了会,再度迈动脚步,明显比之前稍快了些。 他当然没料到! 桂河会被剿了,带头的是帮主……这谁能料得到? 这就好比造反了,带头的是皇帝! 脚步不停,迴荡在溶洞通道內。越来越多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在火光映照之下浮现,有的形似臥虎,有的恶如梦魘…… “此事说来虽然是坏消息,但换个角度看,也算有好的一面。” 朱雀堂主只觉得那感觉越来越重,令她越发不安,却始终找不到源头,分不明是何种,只能强行开口,以图缓解。 “哦?”黑袍人开口,“细说。” “先生先前不是说尸体太少了,不够吗?” 朱雀堂主脸上勉强挤出微笑,她是混帮派的没错,但如此提及此事也觉得有些渗人。 “哦,现在够了。”黑袍人缓缓说道。 “哈哈哈,当然,现在没关係。桂河会四大堂主已去其三,帮主更是……如此一来,没有那么多人需要『神丹,尸体也就不缺了!” 朱雀堂主满脸硬挤出笑容附和道。 “不……不是这个原因。”黑袍人摇摇头。 “不是这样吗?”朱雀堂主一愣,下意识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血丹,作用並不大。” 黑袍人的声音迴荡在走廊,语气幽幽。 “你也看出来了,虽能短时间內大幅提升,但仍然不够。对付真正的高手,再多服用了血丹的杂毛,也无济於事。” “神丹,原来是叫血丹吗?倒也贴切。”朱雀堂主勉强挤出微笑,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右手悄然扶上腰侧。 她已从黑袍人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不对。 “是的,血丹……我最初给你们介绍它时说的是神丹。但其实只是我炼製之后產出的废物罢了,有些用,但不多。” 黑袍人如同並未察觉到朱雀堂主要做的事情似的,“不过,糊弄下你们这些乡里人,也已足够。” 朱雀堂主轻咬下唇,右手握紧,臂膀处已悄然蓄力。 “我来到这地界,费如此大力气,承受如此多『业火』,怎么可能是为你们作嫁衣?给血丹,不过是掩人耳目,用那些尸骸,来炼製我的法宝!” 黑袍人阴沉笑道。 “挖坟掘墓,暗中杀人……不得不说,你们桂河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起码行动力很强,我要的尸骸数量很快便积累起来。 但,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是『业报』將至,诸事不顺……我確实未曾想到,会忽然冒出个安奕,险些坏我大事。 哪怕是算上这些天来送货、搬运的那些混混,也还差了些!” 朱雀堂主闻言,心中一惊。 是了,是了,她就说哪里不对。 黑袍人的一句话將那层薄到几乎看不见的迷雾彻底揭开,朱雀堂主终於意识到这里和她上次来时的差別在哪——安静! 安静,安静到除去脚步后,朱雀堂主还能听见自己正逐渐加快的心跳,甚至是那灯油在燃烧的灯芯上炸开时发出的些许呲响! 往常,这里该有不少桂河会的人,负责搬运尸体才对……可现在,一路走下来,根本未见他人。 就连沿途灯盏之中的灯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未曾添加过,以至於灯油稀少,光线昏暗…… 这种种明摆著的异常,朱雀堂主早已注意到,但不知为何,却始终未能想明白! 此刻已来不及思索自己往日那灵巧的思维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朱雀堂主一咬牙,匕首悄无声息地从腰间划出,在空中闪过一道寒光,直衝黑袍人后心而去! 若是扎个结实,除非黑袍人肉身刀枪不入,或是那极其稀少的心臟偏移异位之人,否则定然重创身死。 眼看黑袍人如同没反应过来般不闪不避,朱雀堂主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只是,这喜意还未持续半秒,便已转为惊骇! “我……我……” 朱雀堂主的手僵直在半空中,连话语声也变得结巴,说不出来。 可怖的黑色丝线顺著她的血管暴露,如同一张大网,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你们不会以为,血丹吃了,真的没半点毒性吧?”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我说人体乃集百灵之大成,死后遗骸亦有残灵可成神丹,你们就真的信了?” “可……实验……”朱雀堂主勉强挤出几个字,浑身轻微颤抖。 “尸毒入体,积而不发,又不是难事。” 黑袍人沙哑著声音说道,“只要在关键时刻,我动用秘法,能控制你们便可……你看,这不就起作用了?” 朱雀堂主眼中像是失去了光泽一般。 “绝望了?应该的,你们早该想到,自己不是好人,找上门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好人?不,你们可能想到了,但巨大利益蒙蔽了你们的双眼。” 黑袍人低声笑起来,灯火飘摇间,犹如怨魂现世。 “你很聪明,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么多。没错!对將死之人,且是能使我功成之人,我当然要有一些小小的宽容,让你死个明白……” 他伸出手,苍白到能清晰看见血管骨节的手指细得如同骷髏骨爪,却爆发出莫大的力气,径直將朱雀堂主提起。 “本来是还缺一点火候的,就一点点,两三个人的尸体!我还以为是『业报』已至,但现在看来,我註定能够成功,这是上天的安排!” 黑袍人的声音逐渐高昂,激动起来。 他大步走著,转过一个拐角,一手指向前方,一手將朱雀堂主扶正,骷髏般的手掌激动到在她手臂上抓出红印,甚至溢出鲜血。 “看吶,看吧!你,有习武基础,气血丰厚,富含阴气的活人,一个就能抵得上两三具尸体。而那,那是我即將大成的——血骸丹炉!” 即便被尸毒入体,秘诀控制,朱雀堂主也禁不住双眼瞪大,瞳孔急剧缩小。 那是……怎样的,怪物! 骤然开阔的巨大地下溶洞空间內,正摆放著一座足足有三丈高的熔炉。 那熔炉,是由血肉堆积而成的! 无数骨骸堆积在一起,未腐烂完全的尸水血雾似有生命般在那些肢体上流动,已死去许久的人脸不知为何痛苦狰狞地皱在一起。 这血肉熔炉是有间隙的,其中能看见呈现血紫色的丹火,火焰燃烧之间,能听见无数呻吟哀號! 说这是十八层地狱里的鬼东西,也不会有人有丝毫怀疑!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大成咯?”安奕问。 “对,但马上……嗯?”黑袍人下意识回答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然而,厉啸破空,剑锋已至! 致命的寒意让黑袍人心中一颤,他身上黑芒一闪,整个人竟如同雾化一般,裹挟著朱雀帮主向前,避开安奕那几乎必中的一剑。 仅毫釐之差! “好险!哈哈,你就是那安奕对吧?还好你先出了声,否则……”黑袍人警惕地望著安奕、江舒生和张光义三人,阴惻惻笑道。 “否则如何,”安奕挑眉示意,“当我不知道反派死於话多啊,我会和你废话?” 黑袍人心中咯噔一下,低头望去。 他挟持的朱雀堂主,心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洞,血液喷涌而出,生机已逝! 这正是安奕的计划。 他担心出手被黑袍人反应过来,以超凡手段格挡或躲避,乾脆先声夺人吸引注意,而后与江舒生一同出手! 以剑啸掩盖飞刀之声,一剑一刀齐至,自然让黑袍人没有余力管朱雀堂主这边。 “可惜了,活人本来是够的,但现在嘛……人死了,还够你大成吗?”安奕不紧不慢地说道。 目前情况,自然是拖得越久越好。 虽然不知道黑袍人这“血骸丹炉”大成之后有何效果,但一看这东西就不是善茬,还是不知道为妙! 朱雀堂主死得越彻底,其大成希望也就越低。 至於不再直接对黑袍人动手的原因……废话!第一次直接面对这种掌握“超凡”手段的邪修,安奕心底也有些发怵啊,当然是谨慎为上! “呵呵……”黑袍人冷笑两声,竟是直接拋下朱雀堂主尸体。 “她人死了,自然是不够了。” 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苍白似鬼的皮肤,以及那瘦得如骷髏般皮包骨的面部。 他舔舐乾裂嘴唇。 “不过,这不是还有三个新鲜的,气血丰富的大活人嘛……” 第31章 不要在我面前走过场动画啊! 钟乳石本身的顏色其实相当单调。 如同无数被小孩用来摺叠的灰白色纸张,在经过以万年为基本单位的悠长时间后,堆成种种不同模样。 只要打上不同顏色的光,便像是在这些不知多少万年的灰白作品上作画,將人带进不同风格,光怪陆离的场景內。 现在,这片地界,属於地狱。 血红、紫黑,血骸丹炉表面上的肢体骸骨扭动,缝隙中映射出的光芒经由钟乳石湿润表面,泛起越发斑驳的光点。痛苦呻吟,绝望哀嚎之声不停迴响。 换作是常人来,怕是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但安奕、张光义和江舒生都站得稳稳噹噹。 怎么说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如此猎奇的场景虽然確实没见过,但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拉满! 双方僵持,都不准备率先出手,主要是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想见招拆招,或是看看能否抓个机会。 “怎么说,是跑是打?”江舒生低声问。 “这话……意思是,你那种『直觉』告诉你,现在面对他,没有致命危险?”安奕记忆很好,江舒生曾说过他直觉很准,可以判断对方的威胁。 “確实没有。” “搞个邪门功法还要这样偷偷摸摸用死人尸体炼,按照我师父曾教过的,应该不太强。”张光义低声附和。 “能用死人练的,用活人效果一定更好。他不用,说明是只敢偷偷摸摸。” “那就干他一票试试!”安奕果断作出决定。 打得过自然没必要跑了,让这黑袍人再活一阵,还不知道能整出什么么蛾子来。 “我们是捕快,不是绑匪,注意用词。”张光义纠正道,“不过你的主要目標我很认同。” 两人齐齐回头看向江舒生,问道,“你呢?” “我都到这来了……小心!”江舒生喊道,手中飞刀已然脱手。 都没有回头,安奕与张光义早有预料,反身,刀剑齐出! 这本就是他们刻意卖给对方的破绽。 诱敌先攻,后发而制! 打斗中即时变招是极难的,需要极快的观察、判断以及反应能力,乃至身体素质本身的硬性条件支持。 见招拆招,绝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要么是一套连贯招式,打完了就再用一遍。要么是积年累月之下得来的纯粹肌肉反应。 换而言之,能做到见招拆招的,无一不是真正的高手。 但,这些条件,以黑袍人的情况,显然是无法满足的。 练武,除非有掛,或天赋异稟,否则需要消耗极大精力、时间。 或许因为邪修手段,黑袍人即使已瘦到皮包骨还能有极大力气,速度亦不差,但他的技术能力,肯定粗糙! 果不其然,面对骤然袭来的刀剑和飞刀,想趁机偷袭的黑袍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或者说,即便他反应过来,也无法,且来不及更改了——非高手身上常见的错误,没有绝对把握之下就一击动用全力,以至於几乎没有任何更改的空间! 先前未出手时,双方距离足有十丈,而自江舒生那句“小心”喊出,才过半秒,黑袍人已衝到不足三丈! 如此前冲之势,倘若强行收力,那与先前,安奕在林桂县迎福楼杀那护卫时的情形就没两样,等同於送到面前被砍。 黑袍人发出嘶哑的大喝,整个人如先前那般雾化,速度又快三分,但並未改变任何方向,依旧笔直向前! 简直像是上赶著送死一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由力气最大,也是最先出手的江舒生掷出的那把飞刀,速度最快,最先与黑袍人迎上。 飞刀准头一如先前,直中心臟,携带一缕黑雾穿出。 但,再无其他顏色。 没有穿过心口后,那抹理所应当的红! 黑袍人的手段和想法都很简单。 他能在短时间內以功法使得自身在一定程度上“雾化”。 锋锐无双、力道无穷的兵器可以击穿肉体,甚至斩断钢铁……但不可能伤到一堆雾! 雾无定数,隨风而形。 这可以称得上是一定程度的“物理免疫”! 儘管並非绝对免疫,每一丝一缕的黑雾不仅是黑袍人的血肉骨骼,更是积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法力,被刀剑所带离身体后无法吸回。 但只要不解除这种状態,就不会致命。 若是能凭藉这点损失將安奕他们杀死,让血骸丹炉大成,那么一切都能弥补回来,甚至远远超出! 於是,硬顶著那即將到来的一刀一剑,黑袍人扬起如鬼爪般的双臂,发出志在必得的“宣判”。 “死……啊!” 话语还未能说出一半,便转为一声悽厉的沙哑哀嚎。 黑袍人几乎是原地炸开,全身大半的黑雾散去,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去,再现身时,竟已维持不住那黑雾状態,踉蹌著跌倒在地! 他惊恐地看向安奕与张光义。 那一刀一剑,带给他的感觉,与先前那把飞刀完全不同! 如若说先前飞刀只是泛著些许凉意的凡铁,那么一刀一剑对他而言,就是,比岩浆还要灼热滚烫的神兵! 天生克制之物也莫过於此。 但是这怎么可能? 安奕可没有给黑袍人现场解答的打算,他向来信奉的就是能动手绝不多说,当他多说时就只有一种可能——需要拖延时间。 而现在,需要时间的显然不是安奕。 於是他乘胜追击,爆发式地前跃,剑刃裁下一道红紫光霞,直往黑袍人心口送去! 十丈,【练筋】爆发之下,瞬息可至。 “哈哈哈,你们以为胜券在握?” 眼看將要丧命,黑袍人不惧反笑,前所未有的决然伴著眼中几乎满溢而出的疯狂。 隨著一声闷哼,他那苍白的面庞上竟浮现一抹红晕,而后抓起地上已转凉的朱雀堂主尸体,径直往那血骸丹炉中飘去! 血肉肢体自动裂开一道足以让他们通过的缝隙,黑袍人带著朱雀堂主之尸体径直衝入,而后合拢! 血紫色的丹火前所未有地壮大,以至於沿著缝隙喷涌而出,滚烫中又带著诡异的阴冷。 那阴冷並非来自现实,而是另一层次——精神! “不好!” 张光义惊呼道,“此乃……以身祭炉!以主人性命的血祭之法,这邪物怕是真的將要大成了! 他奶奶的,邪修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命不要了都要促成此物。这是想和我们同归於尽? 如此多尸体经过炼製,怨念已深。就连丹炉之火也带有怨魂之力,若无神魂护佑之术,会伤及心神,轻则梦魘缠身,重则痴傻呆滯……走,我们退! 我送的信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等师门派人来,再收拾这玩意!” “別急。”安奕开口,他不仅没退,反倒是持剑靠近一步。 “什么?”张光义定睛一看,顿时一愣。 只见那诡异的血紫丹火,竟如被风吹动般,向著一个方向而去。 安奕再上前。 那火焰越发地被风吹得厉害了,往远离安奕的方向…… 不,不是被风吹,而是……避让! 丹炉之中的怨魂之力,竟然在主动避让安奕? “养吾浩然之气,至大至刚……诸般邪气,见则惧,触即伤,害將灭!” 安奕喃喃著,眼前闪过先前迎福楼中那护卫惊恐退却的画面。 他低头,摊开手,看了眼手心,握紧,扬起手中宝剑。 那血骸丹炉如同有了灵智般,开始急剧地颤抖起来。 炼化尸体,也是要时间的。 以身祭炉,又不是瞬发过程。 有进度条! “我都说好多遍了。” 剑锋落下。 “不要!” 炉腿断去,丹炉倾斜。 “在我!” 炉顶切开,丹火泄出。 “面前!” 外层剥离,肢体四散。 “走!” 內胆脱落,本体暴露。 安奕有些嫌恶地退开几步,看著那个巨大,如心臟般富有节奏跳动著的,正在孕育什么东西的巨大肉球,一剑轻飘飘地隨意隔空落下。 【蓄势待发】! “过场动画啊。” 无形剑气划破半空。 肉球的颤动忽然停止了。 原本的颤动、时刻浮现的可怖脸庞,以及縈绕於耳边,久久未曾停歇的痛苦哀嚎…… 全部消失! 一道血线渐渐在那肉球上蔓延开,直至贯彻,而后终於破开,內里已只剩下一团被燃烧彻底的黑色不成形秽物。 “结束了?”张光义问。 “张哥,你在玄元观学过的,你问我?”安奕反问。 “我不是问你,我知道这玩意完了,我是问你……好吧,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张光义明显因为过于震惊而有些语无伦次。 “当然是因为这个。”安奕微微一笑,將剑交由左手提著,右手伸出,掌心向上摊开。 那是一张书写了【镇邪】二字的硃砂纸。 “哦!”张光义恍然大悟。 在决定跟入这溶洞时,安奕便將这符籙拿出用上了。 与寻常符籙不同,用这“简化版”符籙无需念什么口诀或焚香沐浴,带在身上就能生效。若是放在掌心,与兵器相握,则兵器也能附带镇邪之力! 从绘製到使用,虽然少了些神秘感和滤镜,但在高效实用方面,简直拉满。 “就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吗?”江舒生问。 “没事,你不知道才是好事。”安奕摇摇头。 “说得也是。”江舒生颇为认同地看了眼那足有半人大小的肉球,明显有些不適,“我觉得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太会吃肉丸了……” 好在所有桂河会曾经派出的运输人员都早被投到炉里炼了,善后处理並不麻烦。 有张光义这个“曾经行业人士”在,可以通过专业方式对这些残留物体进行无害化处理。 简而言之——一把火烧了了事。 反正在这种季节怎么烧都不可能引起山火,更別提还是在溶洞里。 当然,在一把火烧了之前,安奕他们还浅浅地搜颳了一下,看能否找到什么有用信息。 最终,他们也確实找到了。 一块黑色,上刻莲与不认识字符的令牌。 “这不是我们桂河会的,我没搞过这种东西。”江舒生摇摇头。 “能確定吗?” 安奕有些怀疑,在桂河会的事情上,老实说,江舒生的话可信度並不高……他的话传到堂主那都能变!掌控力度实在堪忧,有不知道的事也很正常。 “额……”江舒生也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 “確实不是,这东西我认识,涉及一个组织。”张光义沉著脸。 “那上面写著什么?”安奕好奇问道。 “不认识……別那样看我!我记性可没那么好,都多少年前的东西了?” 张光义翻个白眼。 “我只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黑莲会!” “废话,这我猜也猜得到!”安奕无语地上下拋动了下那块令牌,“说点有用的,这组织干嘛的?” “看看这傢伙做的,能是干嘛的?” 张光义深呼吸一口气,“一群阴沟地底的老鼠渣滓,伤天害理,走的全是歪门邪道……人人得而诛之之辈!” “嗯,那就说明,”安奕若有所思,“咱们这地方,不止一个了?” “为什么这么说?” “张哥,你想想,先前那位『一知半解』道长说的话。” 安奕下意识压低的声音在溶洞间迴荡。 “……若真是足以席捲整个镇南州的浩劫,只此一人,能做得成?” 第32章 兵对兵,將对將,王对王 “此间事了,我也该离去了……” 江舒生感慨道。 “不知江帮主准备往哪里去?”安奕问。 “当然官道疾驰,儘早离开镇南州北上。像这种事情,实在不太適合我这凡人介入。” 江舒生坦然说著,脸上不由带起苦笑。 “原本以为回归漕帮是龙潭虎穴,但没得选。现在看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去处……对了,需要我沿途顺便报官吗? 也不知道报官有没有用,要不找名山大川之道观寺庙?龙虎山如何?” “如果顺路的话,自然是可以的。”安奕毫不客气。 虽说先前通过些许接触,这些修道之人似乎对“卜卦”一道很是精通,算得极准,但安奕习惯万事做足准备。 不然,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没算准,或者算漏了怎么办? “麻烦江帮主了。”张光义也沉声抱拳感谢。 “无妨,顺便的事罢了,”江舒生摆摆手,抱拳行礼,“安兄,张捕头,大家后会有期!”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后会有期!”安奕抱拳道,“下次见面,希望你那君子之帮能成,刚刚说的那些办法都用上的话,我觉得小规模应该没问题。” “那些办法……”江舒生的笑容微微一僵,回想起安奕刚才的话。 那叫一个居心叵测、奸诈狡猾、无所不用其极! 最主要是,听起来確实很有可能成功的样子…… 搞得江舒生都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自己在当帮派帮主这事上就这么没天赋? 琢磨了这十几年,还没安奕短短一刻钟內琢磨出来的多! “无论如何,我会尝试的。”江舒生回过神,郑重神色,“若是日后安兄来京城,一定要找我。” “肯定的,你放心。”安奕摆摆手。 江舒生和两人再次道別,转过身,消失在树林里。 至於安奕和张光义两人,自然不能就此离去。 虽然一把火將溶洞內的那些物件烧了,但烧没烧完,还得再確认一遍。 可不能搞出什么遗漏后患的事。 “我在林桂县当了这么久捕头,和这江舒生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半晌,確认江舒生已经离远后,张光义沉声开口。 “此人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这次表现成这样率真、仗义……” “肯定有一部分是装的。张哥,我明白的。” 安奕笑笑,“他要真是只有一身武力,这么多年,那四个堂主早该谋划起来反了,能坐稳位置这么久,还能平衡势力,靠的绝对不只是他的身份…… 至於这次合作,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他要脱离桂河会的同时获取名声,我要借他的名头来对付那黑袍人,以及后续震慑那温宜兴,双贏合作,自然没必要完全戳破。” “嗯,你心里有底就好。” 张光义点点头,心里同时嘀咕——“也不知道是在哪学的,这么年轻就这么多心眼……” 这当然想不出个理所然来,总不可能直接问,所以张光义只能將之归於天赋异稟,旋即注意力挪到眼前事上。 “也不知师父会派谁来,我猜应该是油茶子师兄。他要是知道你一人一剑灭了那邪物,定然又要邀你上山了……等等,不对啊!” 正准备扯扯板路,张光义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安奕视线缓缓上移,看著滚滚黑烟自溶洞口飘然而出,如一笔浓墨向天,渐而淡隱於云雾里,反问道。 “哪不对?” “你用了【镇邪】符籙,有镇邪之力,再加上你那祖传宝剑乃锋利无双之神兵,能伤到那邪修和丹炉都是理所应当……但你是怎么抗住那精神衝击的?” 张光义细细回想安奕解决那丹炉的过程,越想越觉得古怪。 当时看见,心中唯有震撼。可现在冷静下来,疑点顿时冒出来了。 “还有,你最后的那一剑,是隔空將那胚胎斩开的,这种招式我都不会!” 张光义紧盯著安奕,语气急切,“你这些手段,之前没在其他地方用过吧?” “啊?”安奕一愣。 “啊什么啊,这很重要的,你忘记了?只能以『超凡』对『超凡』,你刚才用可以,但先前若是对付普通人用这些手段就不行。”张光义沉声急切道。 “如若肆意妄为,滥用『超凡』手段,会有『业火』缠身的!” “哦,这个我记得,”安奕挠挠脑袋,“我还以为张哥你要问我这些手段从哪来的……” 如此特殊的设定,安奕当然记得清楚。这天地之间的规则,有种“兵对兵,將对將,王对王”的既视感。 “这有什么好问的,谁还没有个奇遇了?你小子是能成大事的人,有这么大的变化,说是受哪位老前辈教化我都信。” 张光义双手叉腰,“但是切记,决不能滥用!先前你到底有没有用过?” “应该……好像有一次?” 安奕认真回想了下,【浩然之气】两次激活都是用在应对邪魂鬼物之上了,唯有这【蓄势待发】,最开始时,杀那上源村舵主秦三,自己用过一回。 毫无疑问,那秦三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也算普通人。 “什么?” 张光义倒吸口凉气,眉头紧皱,开始左右踱步起来,“一次,就算有业报积累,应该也不是很要紧……” “张哥,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安奕想了想,开口问道。 “嗯,你说。” “就是——你先前说过,只能以超凡对超凡,那么这个『超凡』的定义具体是什么?”安奕问道。 “我的意思是,具体,而非笼统的,有没有一种能够彻底將其划清的界限?” “额,你要这么问的话……”张光义一愣,顿时有些犹疑起来,“我好像还真不知道。” “修行者,有没有类似武者锻链的气血的东西,类似於话本小说之中被称为法力的介质?”安奕又问。 “有!这个是有的,据说是某种存在於天地之间的气,可以被吸收充盈於体內,而后运用於功法,產生不同效果。”张光义回答。 “据说?”安奕有些疑惑。 “我又没练过,怎么知道?”张光义一摊手,“若是练了,我也不会下山来当捕头了。” “可我记得张哥你先前说过,你修行过师门秘法……” “哦,那是动用武者气血之力的秘法,和修行中人动用的法术不同。” 安奕恍然点头,默默思量。 “如此说来,大概就是以这『法力』作为『超凡』手段的界限。” “可是,我这【蓄势以待】,描述是【气聚经脉】……也没说是气血,还是法力之『气』啊!” 第33章 词条【练气】——气血充盈,精神自盛! 成千上万年里,几乎一直保持著湿润的溶洞內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乾燥。 火烤菸熏留下的黑灰遮盖了钟乳岩石本有的灰白,这自然不是永久效果。不知多久以后,在时间带来的沁润之下,这些痕跡將会彻底消散。 安奕和张光义一前一后地走出溶洞。 火灭后,待到温度下来,他们又进去检查了一圈,以防有什么遗漏之物没处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提防那邪修,万一有什么手段,在经过这一系列挫骨扬灰的举动后还可以復活。 “我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师门秘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是否弄乾净了。” 张光义有些担忧。 “要不咱们在这等一会,等到我师门的人来?我带的罗盘可以定位。” 安奕很能理解张光义,这感觉就像是第一次独立组装台式机,哪怕所有过程全都按著教程来,在彻底亮机之前也是会提心弔胆的。 眼前这事更麻烦些,毕竟常规手段无法验证,总不能找到地府去看邪修的魂在受审了没…… 有没有那能力不说,邪修以身祭炉之后,能否留下魂魄还另说呢。 不过好在,安奕另有办法。 “招摇山离这里起码有一百多里,哪怕你师门中人腿脚再快,数个时辰总得要的。” 安奕忽地站定,视线一顿,看向半空。 “我们回去吧,我有办法確定,现在已经乾净了。” “哦,什么办法?” “看。” “看?” 张光义顺著安奕的视线望去,除去一片暂未彻底消融於白雾中的黑烟外,並无其他所见。 “对。” 安奕笑起来,在他的视线里,那黑与白的交界处动了,水墨交融,如狂蛇起舞,舞出成片字跡—— 【除恶以安民,斩邪以护生。你行事符合[义],激活词条——[练气]】 【品质:下品】 【释义:经脉贯通,气血盈沸——神足以不思眠,气满而不觉乏!】 【制约:无】 安奕的第一感觉,是畅通。 先前每次都需要一段时间打斗才能积攒起来的那些【气】所待的地方被贯通了,身体因为打开数条通路而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舒適! 其二,则是体力与精神。 气血充盈,精神自盛! 走过这么远山路,又经过一系列战斗,变得疲惫是在所难免的。这种疲惫不仅在於身体,更在精神上反映。 然而现在,那些疲惫烟消云散! 总结一下,就是耐力、体力条上限,以及其恢復速度大大提升。 “我什么都没看到。”张光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篤定说道。 “当然看不到,张哥,你又不会我这秘法。”安奕回答。 “秘法?” “对啊,就是教我这些本事的那位高人顺便一起教的。” 安奕笑眯眯说道,顺水推舟地便为自己能力来歷寻了个合理解释,“不得不说,张哥你猜得真准,之前险些嚇我一跳。” “我就隨口一说,你小子还真有奇遇。” 张光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重重拍了拍安奕肩膀,“得,回头记得请客吃饭!” “喝酒不?” “可別,你去问问整个林桂县,现在谁还敢和你喝酒?” 张光义调侃了句,又扯回正事。 “对了,这黑莲会的事,记得不要对外人提起。” “我知道,但一些预防措施总得做吧?” 安奕上下拋动著那块带有黑色莲与奇怪符號的令牌。 “我的意思是,在整个林桂县的范围內,为保护百姓做些准备。超凡对超凡,只是对正常修行者的约束,可对那些已经不要命的邪修而言,可没效果。” “你说得很有道理。” 张光义认真点头,“但涉及整个林桂县百姓的准备措施,以我一个捕头的身份,是没有办法做到的,必须得靠温宜兴颁布政令。 我担心……他可能暗中使绊子。” “张哥,你的意思是,他阳奉阴违?” 安奕挑眉,“治下若是再出大事,动摇的可是他的根本,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 “难说,难说啊!”张光义长嘆口气,“你也是见过温宜兴的,他的吃穿用度,可有过分奢华享受?” “如此说来,確实没有。”安奕回想后回答。 “正是,温宜兴贪污受贿这么多年,却不见铺张奢靡,这钱只进不出,难不成是天生的貔貅?” 张光义自问自答道:“要知道,钱財宝物,对当官的只有两种用途。” “要么自己用,要么,是给別人用。”安奕恍然大悟,接过话头。 “他准备贿赂上级,想要升迁,离开林桂县了!” “正是,我思来想去,唯有这一种可能。”张光义点头。 “但这也不对啊,他可是在林桂县待了这么多年。” 安奕眉头一皱,意识到其中问题。 “若是水运陆输未开,林桂县乃贫瘠之地,甚至说是蛮荒也不为过,一年大概也捞不到几个子。 可自从运河开凿,官道开闢之后,林桂县虽谈不上家家富裕,但过日子都是不愁的。 按温宜兴那些个捞钱的手段,如此长时间积攒下来,这钱岂能少了去?他若想升迁离开林桂县,早该能离开了才对,何必还留在这里。” “这样一说,確实很是蹊蹺。”张光义一愣,可怎么也想不出个合適的由头来。 “除非……”安奕若有所思。 “除非什么?” “除非,这林桂县,还有他温宜兴不能离开的理由。” 安奕猜测道。 “比如,他想一步登天,换个大官当,所以还没捞够!” …… “没想到啊,没想到……” 县衙后院,许久不坐堂的温宜兴终於得空休息,端著杯温茶,微抿一口,湿润有些发乾的喉咙后,发出感慨。 “我原以为那桂河会还能给他们弄出点麻烦,结果……简直离谱!” “是啊,大人,这谁能想到呢?那桂河会帮主竟然会和安奕他们一边!”刘根附和道。 “早知道如此简单,不如咱们出手……” “哼,你当如此简单?” 温宜兴没好气地哼了声,“若是我出手,那就该是他们联手来对付我了!” “大人说的是!”刘根立刻点头哈腰起来。 “说了,你別有事没事乱出主意。还有,让你隔段时间去山里看的东西,最近看过吗?”温宜兴问道。 “近日事情太多,一时繁忙,望大人恕罪……”刘根有些紧张。 “罢了,差不了这一时半会。” 温宜兴摆摆手,“今夜记得去查探一番,记住,带好我给你的东西,小心为上,別丟了性命。行了,退下吧。” “是,大人!” 第34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天色渐暗,薄雾染霞。 “阿公,你这是……在找东西?” 安奕刚走进屋內,入眼所见,第一感觉便是“乱”。 各式各样的物件被翻出来,乱糟糟地堆得到处都是。 杂物堆里,刘山贵正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不停扯著身上的汗衫透气。 现在的天气,但凡大量出汗,便会使衣物一直粘在身上,湿黏之感令人格外难受。 “不是找,是在叠。” 刘山贵笑了笑,喘匀气后解释道。 “算上今天,我也就还有两天的活头了。今天刚好得空,乾脆整理一下这些老物件,看看还有什么有用的可以留给你们。” “那岂不是有很多带故事的宝贝?” 安奕眼睛一亮,也搬个小木凳坐下。 身为后生家,本该是对將死的亲切长辈有悲哀伤感之类情绪的。 奈何,安奕昨日就通过龙虎山张天师亲印私信得知,老爷子是寿终正寢,且於睡梦而终之后,还福缘將至要当神仙…… 一则顺应天命,无病无痛之高龄喜丧;二则位列仙班,未来还能福泽子孙后代甚至见面,这事说是双喜临门都不为过! “哈哈哈,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宝贝?不过都是些普通物件罢了。” 刘山贵哈哈一笑,“不过,要说故事嘛,確实是都有的。” “阿公,细说,我想听。”安奕忙拿起茶罐,为老爷子倒上一杯苦薑茶。 这苦茶,热时喝暖身解湿,煮好后放到茶罐里,凉下来后喝又能止渴解乏。若是不怕晚上睡不著,当水喝也不要紧。 “太多了,这么多东西,都是有故事的,这一件件说,得说到什么时候去?”刘山贵乐呵呵摆手。 “挑两件唄,总有比较特殊的。” “嗯……也是,別看这里的东西多,但要说带有值得提起的故事的,其实只有几件。” 刘山贵沉吟片刻,抬手一指,“喏,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安奕扭头,顺著老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因天色渐晚而有些昏暗下来的屋內,墙面上掛著一张彩漆铜製面具,线条简单粗獷朴拙,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庄典华丽之感。 “儺神面具?” 安奕很快回想起这面具的名字。这面具特徵如此明显,又莫名给人一种活物之感,以至於当初老爷子一说,安奕就记住了。 说起来,当时安奕决定夜袭秦三他们,这掛在墙上的面具正是诱因呢。 “是啊,你去拿来。”刘山贵说道。 安奕起身到墙边,將那面具摘下。 儺面入手略有些冰凉,只是那活物之感却突然消失了似的,好似只有掛在墙上,於昏暗之中时才有那种感觉。 “袁州宜春府带回来的,祭神跳鬼、驱瘟避疫,对吧?”安奕一边说著,一边递给老爷子。 “对,你个赖仔,记性好得很。” 刘山贵轻轻抚摸儺面表面,缓缓开口,“当年啊,我在宜春府的时候,好端端的,莫名暴发了一场瘟疫,百姓横死无数。” “莫名?” 安奕挑眉:“怎么会是莫名?” 正所谓大灾之后必有疫,瘟疫爆发一般是有由来的——大灾大难过后,例如战乱之时,尸横遍野又无人收拾,尸体腐烂导致病菌集中爆发和大规模传染。 先前安奕和张光义一把火將那洞內残余肢体烧掉,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可莫名,意思就是没有由来,骤然爆发的……这就很是蹊蹺了。 “是啊,怎么会是莫名?你阿公我觉得不对,就送了封信给张景霄。那时候他还没当上天师咧,就下山来找我,一到地方,果然看出了问题。 一番查探之后才弄明白,那瘟疫,原来是一只疫鬼弄出来的。” “疫鬼?” “对,疫鬼,也叫疫神。” 老爷子郑重道,“帝顓頊有三子,生而亡去为鬼。其一者居江水,是为瘟鬼!” “那后来,是通过这儺面解决的?”安奕再次看向老爷子手中的儺面,那活物之感似乎又回来了。 “是,也不是。” 刘山贵笑了笑,將儺面递给安奕,“你戴上试试。” 安奕如言为之。 “什么感觉?” “额……有些凉意?”安奕眨眨眼,扭扭头,有些犹疑,“其他的,好像没有了。” “没有就对了,因为这就是一个普通儺面。” 刘山贵呵呵笑道,“但同时,在对付那疫鬼时,这儺面又是不可或缺的媒介。” “跳儺舞,才是关键?”安奕问。 “儺舞关键,跳儺舞的人,更关键。” 老爷子说道,“若是疫鬼刚成形之时,由普通人戴上儺面来跳这儺舞便可將之驱散。 但当时,那疫鬼已吞噬不少生灵,壮大己身,眼看便要灭绝一府……还好,我让张景霄来了。 当时他还不是天师,但天赋厉害,修为已是天师府前列。现学儺舞,口中念诀跳之后,大大削弱那疫鬼,又设坛作法,以神霄雷法將之轰杀! 那场面,嘖嘖,能在你阿公我见过的大场面里排前列了。 事后我就把这儺面留下了,权当是个纪念。说来,这老小子能这么早当上天师,还多亏了我这一封信呢,不然啊,起码再晚个两三年!” “这种级別的场面都只是算排在前列吗?” 安奕忍不住开口,“阿公你当年走南闯北的时候到底折腾了多少大事啊!” “哎,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刘山贵摆摆手,喝了口茶,“誒,对了,光义呢?你们不是一起去弄那个什么桂河会去了吗?” “事情解决,张哥直接往县城去了。” 安奕將桂河会四位堂主已死,帮主江舒生远遁,以及后续他们追踪去往山里將那炼製诡异丹炉的黑袍人杀死的事说了遍,解释道。 “现如今桂河会群龙无首,其下那么多地痞流氓正乱著。张哥觉得正是乘胜追击,將他们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一口气全部打散的最佳时机。” “要得,他身为捕头,这种时候就该做这种事。” 刘山贵点头,咂咂嘴,忽地话锋一转,“但是……小奕啊,你呢?” “我?”安奕疑惑,“我怎么了?” “做事,一般都是有目的,有理由的。” 刘山贵定定地看著安奕,缓缓说道。 “你看,商贾(gu)为了挣钱做买卖,书生为了功名挑灯苦读,农夫为了粮食种田,包括现在,光义为了履行捕头职责去清剿桂河会……但你不一样。 最开始时,你趁夜杀本村那些混混,是报仇。后面你当捕快,是我建议你靠这个脱罪……但再之后的这些事,我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你要知道,阿公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都见过,看不明白的,可不多。” 安奕闻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老爷子这么一问,安奕才如梦中惊醒似的。 是啊,我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单纯为了获得词条奖励? 屋內一时陷入沉寂,直至被火塘中木柴发出的噼啪声打破。 “我……” “篤篤篤!” 安奕正准备开口,却被门口传来的急促敲门声打破,只好止住话头,来到门前,有些戒备地拉开一条小缝。 门外,是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略显富態,头髮白的陌生中老年人,双眼明显有些发红,袖口沾染油污。 “你是?” 安奕询问,目光在这人身上游移,又在四周巡视。 “你是不是安奕?”那人质问道。 “我是,有何贵干?”安奕挑眉。 “好,是你就好……我问你,那桂河会的玄武堂主,唐仁,是不是你杀的!”中年人明显有些紧张,以至於语气都有些颤抖。 安奕眼睛微微一眯,他看见一旁有另外一人的衣角……莫非是埋伏? “对,是我。” 回答的同时,安奕隱藏於门后的右手悄然扶上腰间剑柄。 “你要干什……” “恩公!”那人霎时跪倒在地,“请受我一拜!” 安奕:“……” “快快请起,何至於此?” 安奕拉开门,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那人,原来是个神色有些呆滯的年轻人。 “恩公有所不知,我这苦命的儿子,当年便是被那唐仁所害,以至痴傻。但我只是个厨子,没那能耐报復回去,只能忍气吞声…… 现如今恩公杀了那唐仁,也算是为我儿报仇了!” 那人千恩万谢著磕头,直到被安奕强行搀起,这才暂且消停,又去一旁拿了先前放在一旁的竹篮来,揭开上方红布。 “这是我听说这事后连忙做的几个拿手菜,还有些艾叶粑和烟燻腊肉,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恩公千万收下……” “好,好……” 面对那诡异至极的尸骸丹炉都未曾有过半点变色的安奕,此时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只能满口应承著收下礼物,又目送喜极而泣的中年人拉著他那痴傻儿子远去,愣了一会后,这才回过神,合上门,提著那满满一竹篮菜回到屋內。 “不习惯?”一直安静看著的刘山贵忽然笑起来,问道。 “是有点……之前还从来没有过这齣。”安奕挠挠头。 “你才浪子回头多久?从你答应我不做混混,去杀那秦三一伙人起,才过去三天,现在这是第四天!” 刘山贵的声音都不免大了些许。 “三天时间,这整个林桂县的桂河会,可以说都是倒在你一人手上,而他们此前在林桂县为非作歹了十几年,明里暗里受过欺辱的,那还能少? 所以,儘管放心,往后的日子,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不至於吧,阿公?” 安奕眼角微微抽搐,“我好歹先前也是本村有名的地痞,恶事做尽的那种,先前都在县城流传开来了,百姓应该没那么容易相信……” “错了,谁管你先前是好人坏人?” 刘山贵哈哈一笑,“你若先前是整个林桂县的一霸,他们只会当这是狗咬狗。 但你只在本村混,声名再狼藉,又没应在他们身上。然而,被桂河会的人欺辱,他们可是真体会到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此理……”安奕有些怔怔看著竹篮。 “哎,先別想那么多,我就问你,爽不爽?”刘山贵嘴角含笑,观察著安奕神情,问道。 “有点不习惯。” 安奕老实回答,“不过……確实有点爽。” “那就得了!”老爷子一拍手。 “阿公再教你一个道理,人啊,没有目標是不行的。你行动能力再强,若是没有一个明確的,好的目標,最终很容易走偏。 但是,目標,也不需要多么长远,多么复杂。 阿公不知道你这一身本事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就洗心革面了。但是,拋开过程看结果,其一,这是好事。其二,你觉得爽! 这就足够了!记住,你是为了这种感觉而去做这些事,而不是为了什么其他劳什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保持下去。 人生在世,若能为自己乐意去做的事活一辈子,才是最大的幸运!” “轰隆!” 骤然响起的炸雷点亮阴沉的天,堆积起来的厚实云层化作雨滴倾盆而下,原本闷热湿润的气息被一扫而空,渐而清朗。 正如安奕此时的內心一般。 一语既出,茅塞顿开! 安奕终於知道自己先前的问题在哪了——哪怕穿越至此之后,获得的记忆再细致,感受的体验再真实……他也没把这一切当真。 已死过一次的他,下意识地將这一切当成了——游戏! 钱財、衣食住行,甚至是生死……这一切安奕都不在乎,他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纯粹的玩游戏状態,打红名怪,然后拿词条。 所以,安奕才会对先前老爷子的问题不知如何回答。 刘山贵察觉到了这一点,並以他那“走南闯北”积攒下来的经验,极为乾脆地为安奕指了一条路,给了个答案。 没有目標?没有关係,现在有了! 行侠仗义之后得到的回报,来自他人发自肺腑的感谢让自己觉得舒適,那就一直这样去做好了。 和系统的词条奖励无关,那只是附加的奖励,而最主要的,是这样做,可以——爽!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阿公。” 安奕忍不住感慨,只觉神思清明,如若焕然新生! “篤篤篤!” 敲门声再响。 门外传来安奕有些耳熟的声音。 “阿弥陀佛,施主快快开门,贫道衣服都湿透了!” 第35章 战筑基! 还没开门,只是听这话语,安奕瞬间认出来人。 能以“阿弥陀佛”做开头语,然后用“贫道”自称,还声音熟悉的,目前安奕只认识一个。 “油茶子道长?” “正是贫道。” “道长怎么寻到这了?”安奕忙打开门,將油茶子迎进来。 “莫提,莫提!贫道先以秘法寻我那师弟,去了林桂县城,才知施主和师弟不在一起。这不,问了地点后,这才又一路赶过来。” 油茶子摘下满是雨水的斗笠,倚门放置,又脱下蓑衣,朝安奕和刘山贵行个合掌礼,“阿弥陀佛,见过施主,多有叨扰,还请勿怪则个。” 安奕无奈扶额……油茶子道长这症状,似乎又加重了。 “无妨,前天小奕和光义从那山神庙回来时,早就提过你。” 刘山贵乐呵呵问道,“只是若非亲眼见到,还真有些难信。我该叫你道长,还是法师啊?” “阿弥陀佛,虽是钻研佛法,但贫道只是为了与那禿驴分个高下,向道之心从未有所动摇过。” 油茶子微微一笑,“至於称呼……因名而有实,是名为顛倒;无名亦无实,是则名为正,隨意即可。” “道长佛法日益精深,可喜可贺。”安奕称讚道。 这话的意思倒也不难理解——人们通过语言和文字认知世界,给事物(实体)安排名称。 但若是认为事物因为有了名称才存在,就固定下来不会变,这就是顛倒错误了。 名称只是对实体“现在状態”的標籤,是一种即时的概念,二者並无彻底固定的因果关係,都是会变动的,这才正確。 隨著实体变动,名称也可以变。 正如油茶子,钻研佛法可以叫法师,修习道术时也能叫道士……无所谓,都可以。反正,只是个没有决定关係的“即时概念”罢了。 “道长请坐。” 安奕搬来张木凳放在火塘边,请油茶子入座后,倒上杯苦茶,自怀中拿出那块从溶洞中搜罗到的令牌。 “道长可是为此而来?” “一方面是。”油茶子接过令牌,“师弟应该已与你说过这黑莲会了?” “提过,说是一群专门走歪门邪道的阴沟老鼠,人人得而诛之之辈。”安奕点头。 “嗯,这描述没问题。”油茶子看了眼令牌,说道。 “至於更细致的,由於师弟不留山修行,太久未涉及这超凡一道之事,自然不清楚。这上面的字符意思是——【丹鼎·丙】。” “修行丹鼎之道,丙级?”安奕问。 “不错。”油茶子讚许点头。 “这黑莲会以修行种类不同,分为【丹鼎】、【符籙】、【锻体】、【神降】、【阵法】五派。各派之下,又分为甲乙丙三级。 这级別是按照修为排的,丙级,乃练气至筑基期之间!” “练气,筑基?”安奕一愣,“等等,这是……等级?” “是啊,等级,怎么了?”油茶子自然不明白安奕的疑惑,反问道。 “可先前我和张哥聊时,他说武道没有『等级』一说……” 正说著,安奕声音渐小,直至停止。 是了,武道没有,又不是修仙没有! 武道没有“朝廷”,更无修炼过程中有相同的特徵变化一说,因为每个武者主要修行的方向不同。 有的练皮,有的练筋,有的练技艺……这两个前提之下,没有等级,是顺理成章的。 但修仙,就不一样了。 “武道自然没有等级,但修仙是有的。” 油茶子解释道。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返虚。这是脱胎於道门的等级体系名称,也是最通用的一套。 其余少数会换些名称,比如佛门的,就叫初觉妙相,涅槃金刚,菩提佛果……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连他们自己私下里都不常用。” “原来如此,那黑莲会的甲乙丙,便是以两个境界作一级划分。” 安奕若有所思道,“不知我们弄死的这个,究竟是练气还是筑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对“超凡”这一领域,安奕是陌生的,並不清楚自身实力所对应的层级。若是能知晓个大概,自然最好不过。 “贫道听师弟说了详细过程。”油茶子回答道。 “以其行为及表现来看,应当是在练气巔峰,欲要炼製那血骸丹炉以突破筑基,这也是丹鼎一派修行之基。 好在施主果断行动,不然,若是对方成了筑基,贫道又赶之不及,不知会让他再造多少杀孽!” “这话的意思是,若他成了筑基,哪怕我和张哥合力,也无法阻挡吗?”安奕好奇问道。 “我对此没什么概念,不知筑基期修士,到底有多强?” “嗯……这,如何说呢?” 油茶子闻言一愣,隨后颇有些为难地说道。 “筑基一事,涉及修行。既然施主从未接触过,贫道若要详细说清楚,得从开始说起。 冗长繁杂倒是其次,主要,说一堆炁体源流之类的理论来解释,哪怕施主聪慧,能够听懂,但也很难有什么切实说服力……” “嗨呀,整那么麻烦做什么?” 一直乐呵呵喝茶看戏的刘山贵老爷子开口说道。 “我看你这道士起码也得是金丹期。只动用筑基期实力,与小奕打一场,就什么都清楚了!” “阿公所说正是,道长,如此可行否?”安奕自然是觉得可行的,还有些期待。 “老丈果然眼力过人,贫道確实是金丹期。” 油茶子先向老爷子说了句,而后又看向安奕。 “若是施主愿意,贫道自无不可。但,必须提前说一下,筑基之间,亦有差距。 贫道所修玄元秘法,莫说与那黑莲会歪门邪道相比,哪怕放眼整个修行界,也在最高一档! 故而,若是施主想要藉此估计正常的筑基期修士实力,是不可行的,更无须气馁……” 这是油茶子担心安奕过招后对自身產生怀疑,以至“道心破碎”,开始打预防针,提前做心理铺垫了。 “无妨,我就是想试试罢了。”安奕跃跃欲试。 “还有一事。”油茶子微笑道。 “各门各派,乃至各人修行功法不同,也就各有侧重。至於贫道,素来贪多,什么都囫圇学了些,杂而不精,却不知施主想体验哪一样?” 安奕嘴角微微抽搐,这话听听就行,真信油茶子“杂而不精”,那吃饭时自己还是去和小孩一桌好了。 原来是个真真正正的全能怪啊! “莫不是如那黑莲会的划分一样,也有五个派別之分?”安奕猜测。 “有,但不止。” 油茶子解释道,“那些歪门邪道,无论是哪一类,定要行杀戮之事,以快速积攒修为。 而正道修士,可吐纳灵气,自然增长修为,所以也有些主修战斗能力並不强法门的,例如卜卦、医术一道等。” “原来如此……但主要涉及战斗的,也就是那五种了。” 安奕瞭然,旋即不假思索道,“我想体验锻体一道,麻烦道长了!” 锻体,顾名思义,增强身体素质。只是修行功法效果超出平凡,但战斗手段大抵是差不多的。 而安奕,无论是穿越来时自带武功技艺,还是系统赋予的大部分词条,都点在了这方面。 强项对抗,才能將差距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施主尽全力向贫道出招,贫道只接招,不还手。” 油茶子仍是那果断的性子,当即站起身来,摆开架势。 安奕眉头一挑,差距至於这么大? 不过正所谓出家人不打誑语,油茶子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是有所倚仗的。自己如言所说,尽全力便是了…… 安奕如此想著,也站起身。 如瀑雨水鼓点般坠落,反正只是简单过招,这等天气,自然没必要专门去屋外淋个一身湿。 安奕和油茶子远离火塘,將周遭杂物稍微搬开,腾出个一丈方圆的空间。 “施主自择时机出手便可……” 这话听来甚是熟悉,安奕想了想——前天时,油茶子的师弟,张光义才说过。 也正与那时如出一辙,油茶子话音未落,安奕已然踏步冲拳! 有【练筋】加持,全力爆发之下的安奕,这一拳跨越一丈距离,与油茶子近在咫尺时,仅在电光石火之间! 但,与前天的张光义不同,油茶子反应了过来。 原有些淡然的眼神多了些许郑重与认真,油茶子抬掌迎上。 按照轨跡,安奕这一拳將恰好送到油茶子的掌根上。 掌根厚,接触面大,正面迎拳,力道將被大量缓衝。若是力量差距不大,安奕这拳將寸功不建不说,只要油茶子再化掌为爪,这整只手便要为他所制! 几乎是同时,注意到这点的安奕便收力扭转,由腰胯传递至左身,施展先前对付江舒生时使出过的铁山靠。 力如山崩,以全身之势集於一处而击! 油茶子的应对很简单,侧身左移,將要避开的同时,双手呈粘附之势,欲要搭上。 避其锋芒,而后以柔化刚,四两拨千斤! 但安奕竟强行將这山崩般的劲头止住了。 儘管这意味著他几乎是自己接下自己这一击,然而,也仅仅只是伴隨著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安奕抽身后撤,再以双掌迎上,力发破空之声! 说来漫长,实则不过顷刻之间。 二者之间的距离终於再也没有迴转或变招的余地,油茶子本来柔和的双掌也骤然发力,四掌相迎! “砰!” 肉掌相接,竟发金石之音,巨大声响伴瞬息间甚至盖过那屋外雨声,骤然爆发的劲风將火塘灰烬都吹起,漫天飘然飞扬! 安奕与油茶子分开,再看向彼此时,一人震惊,一人欣赏。 两人异口同声道。 “厉害!” ps:还有一章 第36章 抓点活邪修当拜师礼行不行? “筑基境锻体修士,竟恐怖如斯!” 安奕不由得发出感慨。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是打了个平手,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安奕很清楚,自己是陷入了劣势的。 正如油茶子道长先前所说那样,他一直在接招,而非主动出招! 这也就意味著,油茶子每次都是后发,先至! 在铁山靠那一招时,若非安奕有【练筋】【练骨】加持,身体爆发的同时又能抗造,【练气】致使经脉畅通,可以更快运转气血发力,从而强行变招……只会被油茶子一招四两拨千斤扔出去! 先前,每次打斗时,后发先至这一套,都是安奕对敌人使用的。 穿越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被別人后发先至的滋味。 所以,他当然清楚这意味著什么。 “不,强的不是筑基境锻体修士,是贫道。” 油茶子重点强调了遍,而后继续用那欣赏的眼神打量著安奕,“而施主你,你是真的厉害!” “要知道,你只是一介凡人!哪怕有奇遇在身,但贫道能够看出,你身上並无修行痕跡……所学所用,儘是凡人手段! 但你却能和贫道战至如此,若是换个普通筑基期锻体修士来,不动用秘法手段之下,决计要在你手上吃瘪才对……施主,你可知这意味著什么?” “我暂时有些自保之力?”安奕谨慎回答道。 “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施主乃天生修行锻体之道的天才!” 油茶子定定地看著安奕,忍不住再度发出邀请。 “施主,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们玄元观不仅是修行界天下闻名的道观,还待遇优厚,行事自由啊!” “这……” 老实说,安奕有些心动。 “等会,等会。” 先前拿起茶罐护著不被扬起火塘灰落入的老爷子开口了,“小道士,听你这意思,小奕先前拒绝了?” “是的。”油茶子点头。 “你个赖仔,这么好的机会,还有什么考虑的?” 刘山贵看向安奕,几乎是瞬间猜到安奕的想法,“没听说吗?行事自由!又不是学了之后就只能待在山上修仙,不能到处跑了。 你若是担心那以超凡手段干涉凡间的事遭『业火』,只管使用凡间手段不就是了,反正你又不是不会!你说是不是,小道士?” “这……倒也不是。”油茶子面色稍僵。 “哦?”刘山贵一愣,“怎么个说法?” “老丈你想,若是安奕施主修行了道门锻体之法,他的体质,定然是被锻链过的。” 油茶子解释道。 “如此一来,但凡行走於尘世,和人动手的时候,哪怕只用本身力量而不动用秘法,这也是修行带来的,很难说不涉及『业火』积累。 如此积累得虽少,但积少成多,还是能避则避为好。这也正是修行中人除了生活所需或对付歪门邪道,极少下山的缘故。” “还挺复杂,不过也算是好事……”刘山贵小声嘀咕两句。 “等等,我有个问题。” 安奕对此並不意外,前天时他正是想到这点才婉拒了油茶子。 但现在,他有了新的疑惑。 “那方才,油茶子道长你与我动手,岂不是……” “哦,我不一样!我这身体素质,並非以修行法门锻体所得。” 油茶子笑了笑,说道,“锻体分为两种,一为吞吐天地灵气,辅以各类灵药锤链之法。二则修人体气血,锻链技艺武功,此乃纯正武道! 按贫道师父,也就是玄元观观主的说法——若是门人之中有按捺不住性子,坐不住,或是喜欢下山游歷的,就必须学这气血武道,修习武道秘法。 如此一来,哪怕与凡人动手,也不至於担心积累业报而处处受限,甚至干挨打……” “合著道长你先前用的根本不是锻体一道啊!”安奕目瞪口呆。 “誒,怎能如此说?”油茶子摇头道。 “气血锻体亦是锻体,贫道用的就是筑基期锻体修士的身体素质……嗯,最顶尖的那批。” 安奕扶额:“道长,你別告诉我,张哥学的也是这套气血武道修行之法……” “当然是啊,贫道所在玄元观仅有这一门气血武道修行之法,但集百家之长,说是绝世功法也不为过。”油茶子回答道。 “所以,除去这气血武道修行之法外,还有张哥曾提过的武道秘法……也是通过气血达成的,並不涉及『超凡』?” “正是如此。” 安奕:“……” 他不可能脱口而出一句“你不早说”,因为油茶子一定会回一句——“你也没问啊”! 安奕思来想去,將整件事前因后果捋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归根到底,都是张光义的错! 都怪张光义,太菜了! 明明是同样的气血锻体武道之法,在不同人身上可谓天差地別。例如在张光义身上……当时安奕一棍差点秒了他! 以至於安奕下意识便觉得,玄元观的纯粹武道修行,也就那样。 哪怕后续接触到油茶子,他又没见过油茶子出手,只是粗浅意识到“修仙的很厉害”,仅此而已。 包括后续油茶子邀他上山。 对於当时还將这一切潜意识里当成游戏的安奕而言,这就相当於——“去高级地图后不能回到低级地图”。 难度变高不说,全收集还没了! 不如先把低级地图打通关,积攒实力,完成收集成就后,再去高级地图,岂不完美? 谁知道其中还有这样大的误会? 所以,都怪张光义! “那个,道长,不,师兄!” 想通的安奕顿时热情洋溢,笑脸如,一把攥住油茶子的手,生怕他眨眼消失不见似的,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咱们什么时候回山去见咱师父啊?师父脾气好不好?我要准备什么拜师礼?抓点活的邪修行不行?师兄我和你说,阿公他打油茶可是一绝……” …… “阿嚏!” 在林桂县的张光义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醒醒鼻子,看著眼前乱象,恶声恶气道。 “奶奶的,这群地痞流氓,都群龙无首乱成这样了,还敢骂我?给我狠狠地抓,死命地打!只要人,死活不论!” “是!” 手下捕快纷纷四散开。 “奇怪……” 张光义环视一圈,揉动仍有些发痒的鼻子,心中暗自嘀咕。 “如此大好机会,放著白捡的功劳不要?刘根人呢,干什么去了?” 第37章 三尖两刃刀?饿滴! “阿弥陀佛,施主倒也不必改口改得这么快。”油茶子脸色正经道。 “咳咳,道长说的是,我確实激动了点。”安奕乾咳两声,略微收敛。 “不过,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贫道也是有软肋的,施主要不……挑战一下?”油茶子面不改色,压低声音。 安奕:“……” 第一时间,他还下意识以为油茶子道长是准备收点“辛苦费”,但旋即他便注意到油茶子话语中刻意稍稍加重语气的那四个字,彻底反应过来。 得,油茶子道长这是想要挑战一下自身的软肋啊! “阿公,今晚打个油茶喝吧,之前喝了想得很。”安奕果断扭头看向刘山贵。 “哈哈哈,要得,油茶『倒是』可以,我正发愁晚上吃什么呢。” 刘山贵哈哈笑著站起身,颇有些恶趣味地在“倒是”二字上也加重了音,又指向那先前中年人送来的竹篮。 “喝油茶也要配点其他菜,你看看里边的合適不?” 安奕如言拿起竹篮,置於桌上。 撤去竹顶,掀开盖布,陈年竹木温热后的清香便隨著水汽飘然而上。 菜餚一共三道,並非直接裸露摆放,而是以油纸精心包裹,又用细麻绳捆上。既能保温,又能防止被雨淋湿或串味。 安奕先打开最大的那个。 油纸温热的褶皱里还沁著水汽,解开细麻绳的剎那,被闷了许久的蒸汽“噗“地冲开封印,荷叶的清香裹著香醇而恰到好处的油脂味爆开。 “荷叶鸡啊。” 闻到香味的安奕不由得食指大动,接连打开剩下两道。 与油纸內直接用荷叶包裹的荷叶鸡不同,剩下两道菜拆开油纸后,是以碗碟装的。碗於下,碟置上,互扣呈置。 拿开扣碟,庐山真面目显露。一碗是透著紫芋绵密与酱肉醇厚的香芋扣肉,另一碗则是酸辣辛香的醋血鸭。 哪怕现如今乃弘治二十四年,正值盛世之景,这三道大肉菜,算下来也不会便宜。 最主要的是,做得还好吃! 哪怕还没品尝,只是看见,闻到,便已可得出判断。 “师弟平日吃这么好?”油茶子稍揩嘴角,已是自动换了称呼。 “民以食为天,什么都可以不好,唯独吃的不行……不过这个不同,是別人送的。”安奕將先前有人上门来感谢的事简单说了遍。 “好!有功自当受禄,义利合一,方可持续。师弟如此行径,天生就该是我玄元观的人啊。”油茶子笑眯眯道。 “如此一来,师兄便可彻底放心,现在就代师收徒,將玄元功传授於师弟你了!” “玄元功?”安奕一愣。 “对,玄元功。事实上,观中所有弟子修行功法,无论是涉及超凡,还是仅修气血,都叫玄元功。” 油茶子点头,解释道,“师父自当上观主后,觉得过往收集的秘籍太多太杂,而且起名太乱。 有些功法名字符合內容作用,能一眼理解的还好说。但是有的夸大敘事,还有完全背道而驰的! 比如先前就有一本,阳极东升之无敌天下功,师弟你猜这功法是有何作用的?” “锻体?” “它的唯一用途,便是修炼至大成之后,可以模擬太阳升起时的光亮……但唯有元婴期才能修炼至大成,且消耗大得嚇人! 我曾在好奇之下学过,但学到中期,哪怕耗尽全身法力,也不过造就一雾天薄日之景。” “而这些缺点,功法里甚至没专门写出来?”安奕一边摆好碗筷,一边问道。 “当然没有,又不是每个写功法的都是实事求是之辈,总有些人喜爱弄虚作假,甚至胡乱编写。”油茶子说道。 “而师父是最忍不了这种情况的,他素来喜好简单高效,这点想必师弟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確实,而且我印象深刻。” 安奕想到自己才使用过的那张【镇邪】符籙。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完全不同於记忆中符籙刻板印象的自创画符方法,以及其强大无匹的功效和简单使用方式! 油茶子继续说道。 “因此,师父便出手,將这些秘籍中的大多数总结一遍后,创立了玄元功。 玄元功作为集大成之作,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包罗万象!只要不是本身太过特殊,师弟你都能在里面找到適合自己的功法详篇。” “不知师兄有何推荐?”安奕果断请教。 “有道是外练筋骨皮,內练一口气。武道修行,气血乃根基。” 油茶子显然早已想好,“我建议你先修【玄元功·气血篇】,以及配套的【暴血法】试试,能在最大程度上提升你目前的战斗能力。” 这功法名字果然符合一贯风格。 “好,谢谢师兄!”安奕点头答应下来。 虽然自己已有词条【练气】,但,若是能通过修行这玄元功,將气血再度提升一个境界呢? 变强这种事,安奕可不会嫌多。 “不必客气,大家日后便是同门师兄弟,要多多互帮互助才是。” 油茶子正经脸色道。 “这黑莲会的人向来行事没有章法,极难预测。所以无法肯定此次邪修是独自行动还是组团,我需前往其他县城查访,在这之前,会在林桂县停留三日。” “三日吗?大抵是够了。” 修仙没接触过,不敢妄下定论,但这气血武道嘛……有词条在身,安奕自信直接拉满。 “就算不够也无妨,我將相关功法秘诀抄录一遍,师弟小心勿要泄露了便是。” 油茶子摆手,示意这並非什么大事,而后看向安奕腰侧,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先前我说过,我这次下山,一方面是为这黑莲会而来,而另一方面,其实是为了师弟你腰间这柄剑。” “此剑大有来头?”安奕將腰侧那“祖传”双手剑解下,置於桌上,对这个结果並不感到意外。 毕竟用了这么多次,哪怕是靠猜,安奕也能猜到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兵器! 坚硬无比,与锋锐无双,这两个词是很难同时存在於一件兵器上的。 因为坚硬意味著抗造,不易损坏。而锋锐,意味著在“刃”的那个部位会格外的薄,更容易受损。 这二者,在理论上是相斥的才对。 然而,在自己这件“祖传”宝物上,二者融合到了一起。 凡铁人骨无法阻挡分毫也就罢了,但哪怕是面对那邪修的血骸丹炉之时,这剑的表现也一如既往! 唯一的问题是,这玩意为什么会在自家祖坟里。 按照安奕的记忆,前身父亲没死之前,从未有过什么特殊表现。 难道许多年以前前身家族也算修仙世家,只是传到前身父亲这一代时彻底没落了? “大,且是相当的大!” 油茶子打开包裹,从中拿出本有一页明显折了角的画册,递给安奕。 安奕接过,先是看了眼画册名字——《神兵百谱图》,这才翻开那折角之页。 那画上是一英挺俊雅青年,著重甲,闕庭有神眼,牵一白色细犬,手持一奇特兵器佇立。 兵器极长,似枪非枪,似戟非戟,木柄高度到青年胸口,再往上是一三叉刀形,刀身两面有刃。 都不用看到这,安奕心中便已跃出一串字——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以及,三尖两刃刀! 但…… 安奕左右各翻一页,確定前后两页为一锤一鐧,更无关係,这才看向油茶子,將页面展示给他看,颇为疑惑地问道。 “师兄,你怕不是折错页了?” “没折错,是这里。” “那就是需要特殊方法才能看到真相,火烧水浸,还是夹层藏图?”安奕接著猜测。 “都不是。”油茶子接著摇头。 “……我懂了!” 安奕努力思索一番,终於恍然大悟,“难道是没有画在这图上的武器?我记得传说中二郎真君还有一柄斩魔剑,莫非就是我这柄?” “不是!”油茶子终於伸出手,点在那页面的三尖两刃刀上,“是这个。” 安奕沉默了。 他拿起画册仔细观察,先是看那比人还高的三尖两刃刀,然后视线又挪移回桌上,那也就比自己小臂和手掌加一起稍长些的双手剑,陷入沉思。 半晌,安奕艰难开口:“这画像是它吗?” “是它。” “是吗?” “是,那时,它还很长。” “这就不是它!” “你说不是它?” “不是。” “我也说不是,因为在这里的只有剑,没有柄。”油茶子说道。 “可这玩意也没画册上那两个叉啊!” 安奕眼角直抽,拿起双手剑,对著两面刃口打量,怎么也找不到那叉口存在过的痕跡。 “师弟,你有所不知。” 油茶子微笑道,“可曾记得,我等最初相逢山神庙,我注意到这柄剑时问过你,此剑出土可有异象一事?” “有。” “那就是了,此乃神物自晦,光华內敛。” 油茶子解释道,“神兵乃活物,遭受断柄之劫,唯有自封以存。你看那剑身上的铭文,便是相应法门,若是解开,定能恢復原样。 只是,若在不寻回其柄的前提下做此事,定会彻底毁去此神兵,以至於难有再復原之日。再者,届时师弟你怕是也没法再用了……” 神兵,神仙的兵器,按照“超凡对超凡”的基本原则,自然是不可能被用来对付凡夫俗子的。 但现在,封印状態下,这剑只是一柄坚硬、锋利了“亿”点的非超凡兵器,安奕使用也就没有问题。 “原来是这样?”安奕有些怔怔地看著双手剑。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坚硬无比,锋锐无双,以及比起正常双手剑来说明显不足的长度…… 等等! “师兄,这真是三尖两刃刀?” 安奕抬头看向油茶子,“二郎真君的三尖两刃刀?” “嗯,我专程回山寻典籍查找,之后又让师父確认过,不太可能出错……师弟,你在嘀咕什么?什么叫饿滴饿滴?” 当然是——饿滴饿滴,这是饿滴! “没,没事!”安奕忙將一连串的“饿滴”吞咽入腹,只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 这可是二郎神的兵器!真正意义上的神兵! 现如今,是自己的。 哪怕只是暂时拥有,那也不错啊! 要知道,哪怕放眼所有神话传说,知名度与受欢迎度上能比肩二郎真君三尖两刃刀的,大概也就只有关圣帝君的青龙偃月刀,和齐天大圣的如意金箍棒了! 收敛心神,安奕问出此刻他最关心的问题。 “师兄,既然这是三尖两刃刀,又怎么会被折断?究竟是谁能做到这种事?二郎真君怎样了?” “二郎真君自然是好好的……谁告诉你这三尖两刃刀一定是在二郎真君手上出事的?” 油茶子哭笑不得,“若是真有人能在二郎真君手上做得此事,那也未免太过厉害了。” “也是……那又是怎么回事?”安奕选择打破砂锅问到底。 “二郎真君是有后代的,这三尖两刃枪自成神之后,无法带去,自然是留在宗族之中供奉。” 油茶子解释道,“你还记得,除非有歪门邪道作祟,否则不得干涉凡间运转之规则吧?此规则对神仙同样奏效。” “平日交流也不可?” “这倒是可以……但子孙后代那么多,等时间一长,最初认识的后辈渐渐老去,总不可能一一再去一个个认识,总会越来越淡的。” 油茶子说道,“无论修行或成神,其实就是相当於步入另一个世界,隔著一层壁垒了。” “原来如此。”安奕略鬆了口气,还以为老爷子成神之后就没法再和自己见面了。 “总之,三尖两刃刀留在二郎真君后代宗族之中,这是前提。” 油茶子接著说道。 “但子孙后代无穷尽,终会出那么几个混帐。那次,其宗族族长为延年益寿,又无修行天赋,故而墮入邪道。 其宗族强盛已久,势力广大,最先开始当然瞒得住,可之后,隨著那族长之『业』越积越多,终於迎来了『业报』。” 安奕脑海中下意识涌现一个猜测。 “他不会是用这三尖两刃刀来抵挡了吧?!” 第38章 气血武道乃「逆天而行」! “整件事的具体经过如何,並不由外人知晓。” 油茶子摇头道,“杨家宗族何其庞大?俗话说家丑不外扬,事情爆发后,他们关上门解决了此事。外人所知,仅为始终罢了。 结束后,那宗主自然身死,而三尖两刃刀,相传为战斗过程中彻底损坏,再不见踪跡,直至现在……师弟,你为何要一直摸额头?” “哦,我正在怀疑额头会不会忽然长出只眼睛来。”安奕放下手,脸色略有些古怪。 “哪怕师弟你是杨家后人,也没有这额间长出神眼的能耐,那是天生神通,又不是血脉传承之物,”油茶子无奈道,“更何况你还不是。” “师兄是怎么確定的?”安奕好奇地问道。 总不能是通过姓氏判断出来的,那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很简单,我最开始也有这种猜测,请师父算了一卦,他说不是。” 以油茶子师父,玄元观观主的实力,这卦自然不会错。 “可既然如此,这剑又是怎么到我家祖坟里的?”安奕又问。 总不至於自家祖上其实是传奇大盗,找个机会偷来的吧! “这就不知了,那么久远的事,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油茶子回答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此物被杨家之人找上门来索要,自那之后,杨家渐渐衰落,现如今不过一凡间普通世家,已极少有人涉足修行……” “油茶来咯!” 刘山贵的呼喊打断了这场持续已久的谈话。 火塘上腾起的热气在樑柱间游走,茶剁轻巧点在茶锅出口,將一眾熬打过后的食材隔开,將透著诱人香味的茶汤倒入甌子里,爆好的米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天色已晚,先喝茶,喝茶!功法的事,还是待到明日,我们去县城再传授於你。” 油茶子下意识地一波史诗级过肺后,已然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安奕自无不可,他固然好奇,但也没心急到那种程度。 两人皆端起甌子,稍抿一口,恰到好处的咸味便伴隨著揉碎茶叶清香在舌尖味蕾炸开。 二者同时眼睛一亮。 …… “好喝!” 眼睛微眯的张光义喝下瓦罐中仍带著些温热的苦茶后,顿时精神一振,长嘆口气。 “我熬这个通宵,最后悔的事,就是没隨身带一罐苦茶!忙起来又实在没时间煮,奶奶的,这一口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 “阿公估计你就是会熬通宵的,专门起大早煮了这苦茶让我顺便带来。”安奕低头看著手中书册,头也不抬地说道。 “曾叔公还是掛念我的……”张光义感慨道,旋即又嘆口气。 “只是过了今日,曾叔公就要去当神仙了。日后別说不能再这样给咱们煮茶做菜吃,怕是连见面都难,这样一想,还怪有些捨不得。” “人生自古谁无死?凡事向好处看吧,张哥,起码咱们和阿公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安奕安慰了句。 “我当然懂得这道理,就是感觉不太得劲罢了,今日將桂河会的事大致处理完,我便与你一同回村去送送曾叔公……” 张光义絮絮叨叨地念著,又喝口茶,看著正在翻那书册的安奕。 “誒,对了,你可別分神,看那气血篇,有没有什么不懂的? 现在油茶子师兄去周遭巡查,没法回答你,不懂就问我。我正是学这【玄元功·气血篇】和【暴血法】的,天赋还算不错。 不懂就问,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以后都是同门师兄弟,互帮互助,那都是理所应当……” “张哥,我確实有一问题。”安奕也不客气,抬起头来。 “好,你问吧!” “我方才看过,这气血篇所言,锻链气血,共分三个步骤。分別是感知气血,锻体通脉,运转周天……而且每个步骤都需要一定时间?” “没错!” “而且分为奠基,初成,大成三个境界。只有奠基之后,方能修行那配套【暴血法】?” “对的。” 张光义隱隱有些自得,“你师兄我便是奠基之境,离初成也不算太远!莫看只是第一境界,但这全天下绝大部分凡夫俗子练武之辈,连这一境界都达不到。 这气血修行,越往上越难,也越强! 这样说吧,以我目前的境界,若是搭配使用【暴血法】,短时间內,哪怕面对修行锻体一道的筑基期修行者,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而奠基的標誌,便是气血充盈,精神自盛?”安奕接著问,面色稍显古怪。 “正是!”张光义並未察觉安奕的面色变化,而是指向自己。 “你看,我这岁数,熬了一整个通宵,一直在指挥,以及带领实施对桂河会的清剿行动,手底下捕快都已轮换三班,而我只是稍有睏乏之意而已。” “总之,如果已经达到奠基之境,就能够修行【暴血法】了,对吧?”安奕確认道。 “对的对的,不过你也不必心急,我看你的天赋极佳,先前爆发之下哪怕是我都未能反应过来,当初我奠基耗费一年,你怕是个把月就能做到……” 张光义下意识说著,却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布兑! 安奕向来聪慧过人,为何要一个问题问两遍? “你別告诉我,你小子已是奠基之境了!”张光义顿时目瞪口呆。 “我也没想到,张哥你还是奠基之境……”安奕稍有点不好意思。 【练气】词条,可使“气血充盈,精神自盛”,正符合油茶子方才留下【玄元功·气血篇】之中的描述! 如果这只是巧合,也就罢了,但安奕尝试著按照书册中所言运转周天之后……只觉畅通无比,毫无阻碍。 这正是达到【奠基】之境的標誌! “什么叫我还是奠基境?只是这境界名字起得不够霸气罢了,你小子是不知道气血武道之路有多么难走!” 张光义被安奕一句话气得险些跳起来。 “你要知晓,此乃纯粹气血武道,乃人体自身所集之伟力……也是不受【业火】限制的! 这世上练武之人何止万千?能达【奠基】之境者,已是万里无一的天才,可称得上一声宗师,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之力也未必能成。 而【初成】境,在战斗力方面,已是超脱凡俗的存在,搭配气血秘法,甚至能与金丹、元婴期修士一战! 可以这么说,气血武道,便是『逆天而行』之道!” “顺天则受『业火』所限,逆天则难度极高,无人可成?”安奕挑眉。 “正是如此,莫说【大成】之境了,纵观上下数千年,【初成】也屈指可数!” “那还真是……有意思。”安奕闻言,只觉,內心火热! 气血武道修行困难,那对自己有何影响? 我可是开掛的! 第39章 说好的圣治明君呢? 苦困半月有余的闷热被昨夜到来的那场暴雨一扫而空,远方叠嶂青峰终被洗去铅色,沁著水汽的山脊在久违阳光下泛起翡翠般的芒。 “豆腐脑!又甜又香,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好多钱一碗?” “一碗一文……咦?” 卖豆腐的老人眨眨眼,確定自己没有看错,手中动作飞快,舀豆腐脑加如行云流水,转眼便將豆腐脑塞到安奕手中,笑容满面道。 “不要钱!” “哟,”安奕一愣,旋即看向一旁的张光义,“张哥,快看,我能靠脸吃饭了!” “就值一文钱?”张光义面无表情道。 被安奕已然是【奠基】境界这一事实打击过后,张光义正处於一定程度的怀疑人生状態。 同样是练武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自幼习武,三十而立之年达成无数习武之人哪怕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到的【奠基】之境,张光义本以为自己已能算得上是天才了。 没想到却有人能比他更勇猛,才二十岁出头便能奠基……这还是他的“部將”! 才入门甚至还没正式拜师的师弟已然赶上了自己,这让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当师兄的张光义觉得压力实在有些大。 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谁都懂,但先前好歹针对油茶子等师兄时,还能以年纪来稍加安慰,现如今安奕弄这么一出,连最后的藉口也没了。 “能值钱就不错了。”安奕笑著对老人道了声谢。 两人於老人摊位上相对而坐。 今天虽不是闹子天,但林桂县这么多年来通货运,开商路,人口渐多,生活转好,市场上仍有许多做生意的——买卖货物,餐饮食宿等。 左右閒来无事,安奕和张光义乾脆出来当值巡逻。 “桂河会昨夜被我带人一鼓作气打散,但要说將所有成员一网打尽,那是不可能的。” 张光义不甚喜吃甜食,故而只是看著,与安奕扯些板路。 “哪怕是借著天时地利人和,奈何桂河会这么多年產业眾多,相关涉及人员实在广大,我们只是抓了其中大部分而已,甚至在这过程中还杀了不少。 即便如此,县衙大牢也已称得上是人满为患。” “胡汉山呢?” 安奕舀一勺白玉似的豆腐脑塞进嘴里,热腾腾的甜携著豆腐的香充斥在口腔,而后滚下喉头。 “我答应过他,事成之后就让他转正的来著。” “我本意也是如此,但他拒绝了,自告奋勇说要继续臥底一段时间,將剩下那批人也一网打尽再说。” 张光义解释道,隨即呵呵一笑,“这人確实聪明。” “那当然,我认定的聪明人,还能有错不成?” 安奕说道,“他若是不將所有余孽一网打尽就当了捕快,別人惹不起咱们,还不敢报復他不成?怕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安生。” “嗯……你不会早就料到这点了吧?”张光义正点头,忽然狐疑地看著安奕。 “哈哈哈,张哥,我像是那种走一步看百步的人吗?不过就是思维稍微敏捷些罢了。”安奕笑起来。 “若是情况允许,我向来更倾向於直接动手,而非谋略深沉……谋略是有延迟性的,中间难免出现什么变数,但动手就不一样了。” “……也是。”张光义认真回想,发现安奕说的还真是实话。 今天,是安奕杀上源村那十几人的第五天,也是他认识安奕的第四天。 仅仅五天之內,盘踞整个林桂县十几年的桂河会已然群龙无首,手下都被杀的杀,抓的抓,以至於基本打散了! 其中固然有林桂县县令温宜兴倒戈,江舒生作为帮主也是漕帮堂主之子反水跑路这些重要因素影响,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安奕那毫不拖沓的果决行动。 果断,敢动手,分化拉拢,雷霆一击,简直魄力十足! 相对比之下,他只觉自己身为当了这么些年捕头的人颇有些汗顏…… “仔细想来,你小子究竟是不怕死,还是心里有把握?”张光义神色稍有些复杂地问道。 “这很重要吗?”安奕反问道。 “不重要吗?” “对我而言不重要。”安奕回答,“相比已过去的过程,我更喜欢看结果。” 安奕將碗中最后的那些豆腐脑一饮而尽,只觉很是不错,便留下两文在碗底,与张光义一同离开。 “你刚才说看结果,”张光义问道,“意思是只看將桂河会解决这个结果,就行了?” “不,张哥,桂河会被解决仍然只是过程。” 安奕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向前方,左侧,右侧……他在半空中飘然画了个圆弧。 於是,那一幅哪怕不是赶闹子时日,也显得熙熙攘攘颇为热闹的早市之景,便被囊括其中。 周遭是脸上大多带著喜意的人群,时不时便能听到几句“桂河会完了”之类的只言片语飘来,一切都是那样安然和谐。 “你看,这才是结果。” “……”张光义陷入沉默。 他当然明白安奕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早已习以为常的一幕在眼前呈现,忽然给人莫名的触动。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说道。 “不错,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最好的结果……” “让开,快让开!” 骤然响起的高声厉喝打断了张光义未能说完的话。 马鞭挥动,於空中炸响。骏马嘶鸣,於闹市疾驰。 街面上本来祥和的场景顿时被打破,慌乱不安的气氛如一张大网笼罩下来。 “何人白日纵马伤人违法乱纪!还不快速速下马?”张光义怒目圆睁,当即抽出铁尺。 那三骑风尘僕僕的劲装男子却似並未听见一般,甚至仍然径直朝安奕他们衝来。 “好胆!” 张光义大声喝道,也不再犹豫。他双腿微微下蹲,猛地发力,身体登时腾空而起,与那直衝来的高头大马相迎微侧,而后铁尺横扫! 这一尺可谓毫不客气,以那骏马奔驰的速度和张光义所用的力道,若是打个实在,把人肋骨打折,吐血跌落也算正常。 但迎面那纵马劲装男子只是眉头一皱,手中马鞭挥出,又是一声炸响,缠上铁尺的同时,鞭子末梢转个圈,直向张光义脸上点去! 猝不及防之下,已处空中,无借力之点可供改变动作的张光义眼看要陷入险境—— 寒光一闪。 “吁!” 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劲装男子霎时脸色大变,当即勒马而止!伴隨著马儿有些悽厉的嘶吼,马蹄高高扬起,在片刻后向一旁落下。 “好剑,好剑法!” 那劲装男子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了安奕两眼,开口夸讚道,抬手示意隨后一同停下的两骑不要抽出兵刃,跳下马来。 “尔等是何人,敢拦我们?” “好马,好马术。” 安奕收剑归鞘,礼貌回赞后抱拳道,“我等乃这林桂县快班捕快,正当值巡街。阁下若有急事,可走大道疾驰,何必来此市集纵马?” “小奕,你知道他们身份?”张光义也看出了些不对,收敛怒气,靠近安奕附耳问道。 “不知,但是张哥,他们先前说的官话……”安奕低声回答。 一般来说,除非本身住的就在京城附近,否则本地交流都是用当地方言的,谁閒著没事会说官话? 再者,看那高头大马,一身劲装,携带兵刃……反正肯定不是林桂县这地界该有的,应该是“上边”的人没错了。 不过,安奕倒也没发怵就是,对他而言,哪怕是皇帝在面前也就那样。故而直接指出对方不是,自己这边完全出於职责所在才动手的。 “好一个捕快!尔等在这县城,实在是屈才了……”那劲装男子正说著,身后便传来一连串的呼喊。 “大人!大人们,慢些呀……” 一匹矮脚瘦马扑棱著赶上来,略显发福,满脸和善的中年男子从马上艰难地跳下。 “老徐?”安奕脱口而出道。 此人正是安奕最开始穿越过来时,救下秀才郑器之后,建议郑器去找的那个官驛驛丞! “安奕?”老徐闻言,朝这边看一眼,旋即惊喜道,“你做得好大事,我都听说了!”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安奕眼神示意现在可不是敘旧的时候,“不知这几位是……” “哦哦,这几位是来自京城的大人,这位是左千户!”老徐忙道,又看向那左千户。 “大人,你们来这林桂县城里是寻不到你们要的东西的。 不过还请儘管放心,我已令人去山上找品相最好的了,虽然不是时令季节,但也接近,想必肯定能找到!” “哼,此乃羽檄文书,六百里加急!若是出了差错,误了时间,你担当得起吗?”左千户冷哼一声。 安奕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羽檄文书,指的是紧急军情文书,会在信简上插鸟羽,是最高紧急级別! 六百里加急,意思就是要日行六百里,已是要求的最高速度。使用驛马接力之法,沿途驛站提前备马,文书到站即换马飞驰,可谓不计成本地赶路! 可动用如此紧急文书的,又会是什么事情? 不会是哪里造反了吧! 貌似又不太对……安奕陷入疑惑。 他想到老徐和左千户的对话,什么东西需要来这林桂县城里找,而老徐却又说县城里没有,去山上才有,还有品相这么一说…… 莫非是某种珍贵药材? “可现如今根本不是荔枝上市的时节,因而只能去山上种植的地方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早熟的啊千户大人……”老徐苦笑道。 “什么?”左千户一愣,脸色微微发黑,“你为什么不早说!” “卑职向来愚钝,反应比常人慢上几拍,这马又劣了些,比不得千户大人你们的高头大马,后来想追也追不上……”老徐悻悻然道。 如此將锅揽在自己身上的油滑手段很快起到成效,起码左千户的脸色顿时好看不少。 “等等,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是在找荔枝?”安奕忍不住发问。 动用这羽檄文书,六百里加急,就是为了找未至时令的早熟上好荔枝? 这锦衣卫还是从京城来的! 那干出这事的人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皇帝。 如此强烈的既视感……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不是,哥们! 说好的圣治明君,原来是唐玄宗??! 第40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怎么,你知道哪里有上好的荔枝?” 那左千户听了安奕的问题,眼前一亮道。 “若是有,便快快说来。你刚才也听见了,此乃羽檄文书,六百里加急之要紧事。 能寻来的话,我保你入锦衣卫当总旗。若是品质上佳,又能保证稳定供应,以你的身手,当个百户也未尝不可!” “承蒙大人看得起,在下不过一普通捕快而已,哪来这上供品质的荔枝货源?徐驛丞已令人去寻,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 安奕拱手行礼,微笑道,“此等大事不敢掺和,请大人准许我等先行告退,继续当值,巡街去罢。” “……”左千户眼睛稍眯。 他本欲开口要安奕他们一起跟著,但隨著目光扫过已只剩下一半的马鞭,那道凌厉、迅猛的剑光仿佛又浮现眼前。 身为自京城来这岭南地带的千户,左千户有些傲气和目中无人才是合理的,其他人哪怕县令也该低声下气装孙子才是。 可在安奕和张光义面前,这身份好像自动失效一般…… 左千户能敏锐地感知到安奕那看似恭敬话语之下的平淡……以及一旁张光义那眼睛里都快明显到憋不住的怒火! 方才张光义是大意之下险些吃瘪的,要不是安奕出手救场,恐怕跑不了脸上落下道鞭印,但认真打起来,还说不定究竟是何结果呢。 左千户自然不知其中原因为何,但他知道——事出反常即有妖! 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如先弄清楚状况再作决定,反正人跑不了…… “嗯,尔等去罢。”左千户点点头。 “在下告退。”安奕拱拱手,便与张光义一同离开。 望著两人从未弯过的腰的背影离去,隱入人流之中消失不见,左千户这才看向身旁的驛丞老徐。 “先前你说,那个唤作安奕的年轻捕快,『做得好大事』?” 老徐忙点头哈腰道:“正是!大人,您若是有兴趣,我慢慢与您说来……” …… “有麻烦了。”安奕眉头微皱道。 “不必担心,区区一个京城的锦衣卫千户罢了,我们这地界,山高皇帝远,他手再长也伸不过来。” 张光义开口,自信满满道,“要是真想找我们麻烦,大不了回招摇山!我和你说,师父向来护短,更別提此事咱们还占理。” “我不是说这个麻烦,而是那荔枝之事……” 安奕摇头,“羽檄文书,六百里加急,只为运送荔枝,这朝廷,怕是已经变了。” 上行下效,今天朝廷能以如此大费运送荔枝,明天地方官员就能铺张奢靡开始享受……这风气一旦扩张开,几乎是极其难以阻止的。 “这有什么好觉得麻烦的?说得好像你现在有办法管到这件事一样。”张光义劝解道。 “在其位则谋其政,別想那么多没用的,大不了兵来將挡,水来土掩就是。” “说得也是。”安奕点头,心底却是已经开始琢磨起来。 有些事,並非无法办到,只是看想不想,拥有怎样的行动力,肯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做。 只是,还缺一个可行的办法。 “与其討论这事,不如想想其他的。”张光义转移话题道。 “出来得急,先前忘记与你说了,你猜,昨晚我率队围剿桂河会时,发生了什么?刘根不在场!且一整个晚上都没来。” “不在场,他能去哪?” 分出大部分“算力”去运转上一个问题的安奕有些不在意地说道。 “如此大功劳不要,说不定是在哪里喝酒喝过头,醉晕过去,现在还没醒。否则,按他的性格,早上也该来找你抢功才是……哦,还有一种可能。” 说到最后,安奕站定脚步,看往一个方向。 “什么可能?”张光义並未注意到安奕忽然的动作。 “他生病了。”安奕指向前方,“还病得不轻。” 张光义顺著那方向望去,正看见一面色明显有些发黑的熟悉面孔跨过门槛,走进“济生堂”店內。 正是一夜未见的刘根!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上前。 “咦,奇了怪了。” 才至店口,安奕便听见陈济生老爷子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阁下这病,怎的也是状若伤寒,实则湿浊热瘟,乃瘴气入体之象?” 第41章 叫天天应,叫地地灵! “你莫管那么多,速速给我拿药便是,要能够最快好的!” 刘根脸上油汗交织成细密水珠,想要大口喘气,却极为短促,说话时也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不急,看病怎能如此轻浮行事?老夫只是將病情看了个大概,又不知具体发病原因,若是误诊,岂不是平白无故害了阁下性命?” 陈济生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我这病是山里得的!”刘根强压怒火,还未彻底失去神智的他自然知道此时更不能得罪医生。 “山里,因为什么?” “如你所说那般,正是瘴气……我正赶路,忽有一阵浓雾飘来,味道泛著奇怪的甜腥。我当即察觉不对,忙往回赶,路上越发不適,到这时就这样了……” 刘根喘著气,勉强说完,已是越发无力起来,双眼失神,眼看陷入昏迷之中,甚至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儼然是开始痉挛颤抖。 “……”陈济生眉头紧蹙,扭头看向门口,“看够了没,还不进来按住他?真想他死,也不是这时候。” 安奕对於陈济生发现自己倒是毫不惊讶。 能弄出那种比麻药药效还厉害的“蒙汗药”,岂能是个简单人物? 只是对方明显不想说,自己也就不自討没趣去问罢了……心底有数就行。 他拉了把张光义,一同走进去,按住颤抖痉挛的刘根。 “多谢先生仗义出手。”安奕道谢。 “哼,事都找上门了,又躲不开,无非选个边。你小子行事好歹善恶分明,那温宜兴可不是。”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陈济生从怀中拿出一浅灰锦缎针囊,“大椎泄热,委中放血……按住了!” 话音未落,他便已出手。三棱针几乎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刺入刘根后颈,转而以毫针飞渡曲池、合谷……后续这几针甚至是隔空直接弹进去的! 色泽明显有些发黑的血液流出,刘根的状態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起码原先的痉挛是渐渐停止了。 “此乃暂缓之法,若要根治,还得下药调理才行,”陈济生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你有其他想法?” “有一些。” 安奕思量著开口。 “这病是他自己染上的,对吗?” “对。” “我们从没来过这,对吗?” “可以对。” “人在精神恍惚,浑浑噩噩时,最容易放鬆戒备,”安奕接著说,“而先生你,也该有些手段,能够让他说话,对吗?” “不完全对。” 陈济生摇头,“老夫可没那么大本事,让他醒可以,但以他眼下状况,说的话不保准。” “也是。” 安奕打量刘根一眼,改变主意。 “那就让他依稀记住自己被我们唤醒,开口好了。” “开口,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不重要。” 安奕微微一笑。 “『说了』,很重要。” …… “刘根,刘根!” 骤然响起的大声呼喊伴隨著摇晃让刘根从昏迷中勉强清醒过来。 “嗯……谁,谁啊……”刘根勉强睁开眼,认出眼前的安奕和张光义,“安奕?张光义,你们……” “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安奕面色严肃,一本正经地问。 “我……我说的……我说了什么?”刘根一愣,浑浑噩噩之间,大脑仿佛生锈一般,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对,没错,这样才安全……你什么都没说,记住了,什么都没说!”张光义同样一脸严肃地叮嘱。 不是,等等,我到底说了什么啊! 还未等刘根那运转缓慢的大脑想清楚这点,一股骤然涌现的困意袭上心头,双眼眼皮顿时变得如有千钧,刘根完全无法抗衡,只得晕睡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幕,是他看见安奕扭头与张光义说话,努力想要清醒的他最终也只听到最开头的两个字。 …… “山里……” 温宜兴放下茶盏,面色微沉,“你確定將那事说了?” “属下……无法確定……” 刘根身体不自觉地阵阵发抖,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声音有气无力。 “那时属下浑浑噩噩,精神不振,连思考都极为困难,只是醒来后依稀记得这些信息,担心真说了……便,便连忙赶来。” “哼!” 温宜兴一拂袖,將桌上茶盏扫落,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伴隨著才泡好的热茶四溅,清香飘散,让人大气也不敢喘。 “属下有罪!属下不该去那医馆……”刘根连忙跪到地上。 “你是有罪,但罪不在此,保命之举有什么错?我温宜兴是那让你送命的人?” 温宜兴冷冷地瞪他一眼,“你错就错在,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自作聪明!你不需要动脑袋,明白吗?” “属下……属下不是很明白……” “蠢货!你说不说都不重要,合著你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一样,我有让你知道吗?” 温宜兴被气得牙痒痒,“但你一醒过来就这么著急往我这赶,不,仅仅只是离了医馆,那安奕就能確定,此事与我牵扯重大了!” “还有张光义……”刘根弱弱地补充。 “张光义不重要,他有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是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 温宜兴不耐烦地又一甩手,“那安奕才是关键!若是你能有他几分聪慧……罢了,如此少年天骄,老老实实待我手下,我都不放心。” “那现在……” “现在没你的事了,好好养伤罢。” 温宜兴拉起刘根,將其放回到椅子上,冷笑道,“想让我主动出击,露出破绽?呵呵,我偏不接招!且待他们自己去探……” 正说话间,温宜兴忽地一顿,看向刘根,目光凝视。 “大……大人,怎么了?”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比先前的任何事都重要。” 温宜兴抬手,按住刘根双肩,眼睛一动不动地盯著他,一字一顿道。 “我让你去察看那物时,身上一定要带著的东西,你带了没有?” “大人但凡有命令,小的断然不敢忘啊……”刘根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囊。 温宜兴缓缓接过,打开。 “难怪,难怪……” 斑驳灰烬飘落,纷纷扬扬。 …… “我觉得,这画面我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安奕忍不住开口。 张光义点头,以示附议。 “这有什么好忘不了的?” 刘山贵一边乐呵呵地说著,一边抖动手中燃烧的大把明黄色,上凿圆形方孔类似铜钱样式,边缘毛边的粗糙纸张。 灰烬如先前那般飘然纷扬,洒落棺材里外。 “不就是烧纸钱吗?” “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给自己烧纸钱的!” 安奕扶额轻嘆,只觉画面颇为猎奇,但又格外的合理。 毕竟,真要论起来,哪怕放眼整个林桂县,也没谁能比刘山贵老爷子自己参加的葬礼多,更清楚具体流程…… 再者,也没谁比老爷子自己更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棺材內部空间“装修”风格。 这不,老爷子洒完纸钱灰烬作为“开光”准备,寓意为金钱开道之后,又让安奕抱来他最喜欢的被褥,直接铺在了棺材里,然后——他躺了进去! “誒誒,你们別说,这棺材躺著还怪舒服的咧!除了有点挤之外都还好。”老爷子儼然是玩上了。 死亡,本该是给人带来无上恐惧的。 若按正常流程,人死之后——城隍初审——踏黄泉路——过鬼门关——阎罗终审——地狱服刑(if无罪可跳)——重新投胎……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哪怕已然是鬼,不说是备受折磨吧,起码也得脱掉一层皮。 奈何,老爷子人脉貌似有“亿”些广。 別的不说,单一个龙虎山张天师,那是上天入地都能说得上话的存在! 再加上本身有个“福缘广厚”的加持,老爷子人还没走,就已经確定无需过正常流程,而是直接走“成神上岗”这一特殊道路了! 打个比方,其他人需要千军万马过高考独木桥,老爷子轻轻鬆鬆保送上清华北大……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確实比人和狗之间的还大。 “我等会儿洗个澡,换上寿衣,今晚就在这里面睡了,省得你们到时还得费心思力气抬,最后摆的姿势还不合我心意……万一落枕了怎么办?” 老爷子突发奇想道,“等到子时四刻一过,你们就直接盖棺落钉,把我往地方一抬,埋土了事!” “听上去是很方便。”安奕已经被带偏了。 哪怕二世为人,如此猎奇的场景他也没经歷过。 说悲伤肯定是悲伤不起来的,毕竟这几乎能算作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说高兴吧……貌似又不太合適。 那还能怎么办呢,由著老爷子心意来唄。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张光义一时间还无法接受。 “哎呀,你个赖仔就是太讲规矩了,循规蹈矩是没得大出息的!” 老爷子脸色一沉,点点张光义额头。 “也不想想,你曾叔公我岂是那种被世俗常理束缚的人?谁敢有意见,你让他来当面和我说!若是只敢背后蛐蛐的,更无需在意,无非蚊蝇之辈罢了。” 张光义只能悻悻然笑。 “不过也好,没得出息,至少让人放心。” 老爷子话锋一转,点向安奕,“不像你个赖仔,你以后啊,迟早得弄出一堆大事来。” “那不是还有阿公你在神仙那边帮我兜著呢吗?”安奕嬉皮笑脸道。 “哼哼,才刚成神仙,又不晓得到哪去当,也不能太明显,估计只能从小神仙当起。” 刘山贵摩拳擦掌,一副颇有干劲的模样。 “你步子迈慢点,稳当点,给你阿公些时间,到时候,不论你走到哪,阿公都管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 得,这下安奕明白老爷子为何如此兴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激动了。 试想一下,一个已经玩了七十多年,接近通关性质的游戏,会多么无聊? 而现如今,一个全新副本,全新挑战在面前出现,老爷子兴奋起来,那才是理所应当! 安奕忍不住低声感慨。 “老夫聊发少年狂啊……” 上架感言 本书將於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届时求首订~ 新人新书,请大家多多支持呀~ 以下是献祭名单—— 落雪煮茶:《路明非不想当超级英雄》 猪心虾仁:《道与天齐》 甲壳蚁:《从水猴子开始成神》 裴屠狗:《道爷要飞升》 白特慢啊:《宇宙级魔神》 凤朝凰:《仙不是这么修的》 江北梧桐树:《仙人竟在我身边》 穿黄衣的阿肥:《活人深处》 猫李猫气:《这个明星要登月》 阎zk:《太平令》 敖不住:《两界:我有一个天才分身》 陆露秀:《从细犬开始七十二变》 第43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43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子时四刻。 安奕与张光义先后睁开眼,视线齐齐投向棺材。 烛光在无风的屋內忽然飘动,光影摇曳间,刘山贵从里坐起。 “张景霄那老小子不会多年不算卦,手艺生疏了吧?”老爷子嘀咕道。 “我觉得应该没出错。” 安奕语气很是肯定,“因为我隱约能看见阿公你身上在发光,而且——— 他鬆开手,揭去掌心先前备好的【见魂】符篆,放到一边后,眼前刘山贵的身形顿时消失不见。再握住,才得以视听。 “阴阳两隔,非奇方妙法不可得见。” “说得不错,至於那层包裹曾叔公的金光,想必是先前放入棺中的【祈福】 符算起了作用。” 张光义正解释著,微微一顿,“不过,哪怕是没有那符篆,以曾叔公你隨身带的那些物件,应该也有类似的效果。” 比如那封带有龙虎山张天师大印的亲笔信· 拿去供上,当驱魔逐妖的宝物都不是不行! 效力也许不会太强,但绝对有。 “阿公,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安奕好奇问道。 哪怕两世为人,这也还是安奕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鬼”。 当然,以刘山贵的情况,肯定会与寻常的鬼不大一样。 “没什么特殊的,好像和平常也没区別。” 刘山贵微皱著眉,尝试活动了下,“非要说的话,就是身子轻快许多,也不觉著哪里不舒服了。” 老爷子又抬头看向安奕,“还不如你给我的感觉奇怪咧。” “我,奇怪?”安奕纳闷道。 “是啊,又热又刺的。” 刘山贵,“心正无邪,阳气旺盛。杀性又重,凶煞横溢——-你小子,平时还不觉得,现在啊,明显得很!” “阳盛则阴衰,此乃本源之理。” 张光义说道,“若非曾叔公你有金光庇佑,別说离得这么近,怕是远远看上一眼都不行。只会觉得如直视烈阳,双目刺痛无比。” “所以现在阿公要怎么去当神仙?” 安奕更好奇接下来的流程,“是自己去城隍庙报到,然后再去地府面见十殿阎罗,衡量善恶福缘,最终安排职位吗?” “按理说,该有土地神前来接引才是。” 张光义眉头微皱,解释道。 “人死之后,多半浑浑噩噩,阴阳不分。为防有阴魂执念不散,迟迟不去, 会有当地土地神负责聚集,引渡去往城隍处—” “別说是土地神了,什么夜游神、阴差之类也未曾得见半个影子—等等!”安奕正觉奇怪,忽地反应过来,一拍脑袋。 “不能是我的缘故吧?” “怎么可能?那可是土地神!虽算阴魂,但也有神格在身,不至於因为你身上阳气与杀气旺盛就不敢接近你—.” 张光义一边说著,声音一边变小,直至微不可闻。 却正是安奕行动力拉满,猜测可能是自身缘故后,便直接推开屋门一一这屋门一开,院子里,那浅淡月光之下的半透明身影便格外显眼。 那“人”外形上看去是个布衣汉子,正在院子里来回徘徊,虽面部表情略显焦急,但却仍然曙不前。 屋门一开,那汉子顿时怪叫一声,后退好几步,都快出了院子。 “上仙恕罪,上仙恕罪!小的是来请刘山贵老人家去往城隍庙的,不是孤魂野鬼,可切莫误会打杀了啊!” “你是-我们这上源村的土地神?”安奕挑眉问道,“为何要叫我上仙?” “小的不是土地大人,小的是土地手下新来的下人,平日负责些杂活。” 那汉子怯怯懦懦说道。 “小的也不知为何,只是连靠近这屋子都不行,只觉灼热难当,心想有如此大神通者应当是上仙,才如此叫唤。若是失了礼数还,望上仙宽恕则个——“” 得,原来是土地手下养的小鬼,还未转正有神职,那畏惧自己这阳气杀气也算正常。 “为何土地神单单派你来了,他这是瀆职不知道吗?”张光义皱眉问道。 “还望捕头宽恕,我家土地大人奉城隍之命,一同前往安南府,说是商討什么事情,还是赴什么宴会去了。”那汉子连忙低声解释道。 “莫说是我家土地大人,便是这整个林桂县的所有土地、山神,乃至城隍大人,还有其余县城的神仙,此刻大概都在安南府那边!” “如此说来,他们去赴宴开会了,便安排你们这些手下暂时当值,管理原本的这些日常事务?”安奕若有所思道。 “正是,正是!”那汉子连连应声,而后小声恳求道。 “还望上仙行个方便,让我请刘山贵老爷子去城隍庙,藉由文武判官共掌之城隍印,送去地府阎罗殿——.“ “莫急,莫急。” 安奕歪了歪脑袋,“不知为何,我看你模样,似乎有些熟悉?” “上仙说笑了,小的记性还算可以,仍然记得不少生前事。若是先前与上仙此等神采人物打过交道,定然会有所印象的。” 那汉子倒是颇为上道,一边恭维一边替安奕搭台阶道。 “许是小的面相过於普通,没什么特色,往人堆里一扔,找都找不出来,故而与上仙认识的人有些相似——.“ “不对。” 安奕摇头,他不脸盲,哪怕在大眾的脸也会有些特徵,而这些特徵他都能轻易记住,所以还没过错。 自己一定在哪见过这个鬼! 而且一定是最近,起码没几天“你也是这林桂县人氏吧?生前是做何生计的,又是因什么死的?”安奕问“小的確实是林桂县人氏,只是这生计—说来惭愧。 小的自幼悽苦,被父亲卖给那桂河会玄武堂,所幸天生还算壮实,能当个劳力,没被打断了腿去当乞弓,便跟著干些挖坟掘墓的勾当。” 那汉子解释道。 “至於死因,我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去那济生堂拿些药,说是什么麻? 煎完服下后感觉好了不少,便又被催工去深山偷挖坟墓。 我这人素来有些路痴,那天挖坟时肚子又有些不舒服,寻个偏僻处窝屎,结果回来时迷了路,走到一满是奇怪白雾的地界——” 安奕眼前一亮。 事实上,在汉子还没说到自身死因时,安奕便已將其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前些天,被胡汉山他们抬著去济生堂闹事的那个不治而亡的汉子吗?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从刘根那得不到的信息,这里,或许能拿到手! 第44章 当局者迷! 第44章 当局者迷! 浅白月光笼罩大地,使人勉强得以视物,安奕与张光义走在山间道路上,直往林桂县而去。 当然,这是普通人视角所能看见的, 若是个有天生“阴阳眼”或懂得些奇门偏方、法术道修之类的人来看,此刻行走在道路上的,还要多出两“人”。 一个是刘山贵老爷子,另一个自然是上源村土地神手下那新鬼汉子。 老爷子兴致勃勃地左看看,右瞧瞧,化为魂魄之后他的精力充沛无比,又浑身轻盈舒適,整个人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似的,此刻正享受这久违的奇妙之感。 那汉子就不同了,不停躬身,努力想离安奕远些,却又迫於威镊,不敢离得太远,还得战战兢兢地回答安奕的盘问。 一行人鬼自是为那在林桂县城中的城隍庙而去,一来送老爷子通过城隍庙去地府,二来好方便安奕再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虽然赶巧,但事情也並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汉子是个路痴。 一个寻偏僻处解手都能把自己玩迷路的人,对於让他带路再走一遍回到原地,其难度不亚於自己隨便找个方向往山里走碰运气。 但,若是只为从中寻到一些有用信息,还不算太难。 “你还记得那白雾是何味道吗?”安奕寻求確认。 “小的记得。那白雾闻起来透著一股腥甜,又浓又腻,小的一开始只是好奇走进去,但只是吸了口便察觉不对,连忙退出来,再之后便迅速失神——.“” 那汉子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说道。 “等到再有神智时,已是在城隍庙里。 城隍老爷知我虽有恶行,但少有害人之事,再者心地老实,生来勤快,死时正值壮年,魂魄稳固,便判我服役数年,填补人手,后来被土地老爷討要去。 待到服役结束后,我便可自去往地府投胎,无需再受那十八层地狱牢刑之苦。若是做的好了,说不定还能就地转正,封个哪里的土地神噹噹咧!” 那汉子一边说著,脸上一边浮现憧憬与幸福的笑。 显然,这个判决对他而言已是极好的。 不仅是生前过错可以通过几年服役打工弥补,而且未来的日子还有盼头“ 一个普通人,死后还有希望当个土地神享受香火,也算不错的了。 安奕:“..—“ 他沉默了。 这番话听上去为何如此熟悉? 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吃饼感·· 这年头的律法可没那么严谨,其中条款漏洞多得很,上下可浮动范围更是极大,更別提还是神仙里的一一套流传不知几千上万年,基本没怎么变动过,被整天閒著没事的神仙们研究来研究去的体系! 监管执行更是绝大多数都靠神仙们自觉,毕竟可没有专门针对神仙的“12345”平台和反贪腐机构等等若要举报,要么就是纯靠“强运”等待某个大神仙路过,要么就是去找更厉害的神仙上香,还不是“一定响应”机制,碰运气成分居多想想都可怕。 安奕脑中不由得浮现猜想一一不会是那城隍见这汉子还算能干,钻个漏洞给人留下打几年白工吧? “嗯———.好吧,如此说来確实是不错。” 安奕沉吟一会,还是没將这无根据的猜想说出来。 就算猜想是对的,城隍的安排也算不上差。至少,对於这汉子来说。 “这样吧,你若是再给我说些有用的,回头我便在城隍那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能將你这服役之期简短,来世还投个富贵人家呢。” 画饼嘛,谁不会似的! 当然,安奕画的这个饼,还是能做出来的。 大不了届时欠油茶子师兄一个人情一一像他这种金丹期的修土,在城隍面前自然说得上话。 “真真的吗?” 那汉子闻言后一脸兴奋,但是很快又落寞下来,“可是,小的就记得这么多,再说其他,小的担心有臆想之语,反倒是误了大人的判断。” “没关係,就捡你知道且记得清楚的部分说。” 安奕问道,“在进入那片白雾之前,四周可有何特殊之物?无论植物山石之类皆可。” “没有,深山之中,树木藤草,枝叶繁茂。连道路都没有,我是跟著老大胡汉山走—” “啪!” 安奕一拍额头,清脆声响打断了汉子正在说的话。 “大—大人?”那汉子小心翼翼问。 “没事真是当局者迷!” 安奕深呼吸一口气,终於醒悟过来。 自己这是一叶障目了! 既然这汉子去过,身为他们老大的胡汉山怎可能没去过? 只要胡汉山不是路痴,先前完全带著他们走到哪挖到哪,自然就能再带自己去! 如此简单的道理,安奕当时却並未想到一一他同时思考的事情有些多了,难免会有疏忽。 安奕扭头,看向张光义。 “张哥,你现在去寻胡汉山,告诉他,我要他找到先前挖坟的那片区域,那白雾之地一定就在附近—” 说到这,安奕又看向那汉子,问道,“你当时去解手,大约走出去了多远? 后来回去时迷路,直到碰见那白雾,又过了多久?” 那汉子果然记性还算好,只是略一思索,便说出大约的距离时间。 安奕略一估算“哪怕是完全按直线,也最多百丈之內。如此一来,可就方便得多了,只需找到那最初挖坟盗墓的地方就行。” 安奕又看向张光义,“张哥,告诉胡汉山,別搞什么臥底了,把这事办好, 眼下比什么都重要!” “好。”张光义沉声点头。 “但,我有一事不明,哪怕那白雾再厉害,与那黑莲会有关,又为何如此急切?不如等我联繫师兄—..“ “张哥,你怕不是忘了·————”安安奕正欲解释,却被先前一直默默听著,现在忽然开口的老爷子打断。 “哎呀,就说你小子不太灵光,胆量小,谨慎过头了,导致连想都不太敢想!” 刘山贵老爷子缓缓说道。 “全镇南州各处城隍、山神土地匯聚安南府,正是各地其余县城神仙空虚缺乏之时。 若是想要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此时,岂不就是最好时机?” 解释一下 解释一下 这本书开书时,其实我就没什么底气,因为是第一次尝试这种类型。 还是准备了很多的,各种细纲伏笔人设—.—光章纲都上万字了。 只是真的,成绩有点差。 一开始推荐效果就很一般,收藏不高,追读比例也很堪忧,我一想,还是坚持写写吧,万一十万字智能推能起飞呢? 后续智能推確实效果还不错,一天加了好几千收藏,但第二天追读出来就加了几百来个几十比一的转化率吧。 问了好多大佬,確定是自身问题一一剧情不够吸引人,升级感和收穫感没做好,力量体系也不明確—— 上架之后的收订比也不出所料的崩。 只能说是吸取教训下次再努力了。 人还是要恰饭的嘛,希望大家能多多理解-后续应该会找机会给这本书补个结尾,细纲都做完了,不写也有点浪费。 对不起各位付费读者大老爷们,orz~~~ 三年后一4:00一8:00肉身测试装备部新武器?s级的肉体不是要千锤百链: 与此同时,朱和可看著系统面板下全新的日程计划表,欲哭有泪。 8:00一12:00给活化石教授价下课?天才果然与眾是同; 那个,新书有感兴趣的可以支持一下?同人我还是擅长的,包不切! “3:00一4:00睡觉,保证每天睡足一大时?年重人真是精力充沛; “还没有没睡觉时间了吗?” 混吃等死十七年,一次间接性跨满志,路明非给自己折腾了个卷狗系统。 12:00一18:00坐专机后往日本为源氏家族新任家主提供治疗,顺便一起晚餐?你记得是个叫下杉绘梨衣的漂亮姑娘对吧? 18:00一2:00傍晚八点到凌晨两点,出任务砍死侍,再回学校宿舍?夜还归宿,遵守校规; 系统:“路明非,是卷他屠什么龙!” 学习、跑步、健身、篮球只要一直卷,就能获得熟练度变强,升级还能获得词条奖励! 《路明非,不捲你屠什么龙!》 2:00一3:00凌晨两点到八点,喝一杯冷龙血,锻链暴血一大时再睡觉-.-眾所周知,人与人是是同的,s级之间亦没差距,那一定是普通体质!” 校长办公室,昂冷正在审阅朱和可提交的日常报告。 路明非同学为维护学校和日本分部之间的联繫,实在是付出良少,身体力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