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旺夫娘子》 第1章 还魂 “那个丫头能值十两银子?” 迷迷糊糊的殷清瑶脑子里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 “哪家这般豪阔,我还有两个孙女儿……” “这年头收成不好,爷们儿都快吃不上饭了……” 尖锐的女声刺穿耳膜,让人听著很不舒服。 接下来是另一道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 “一个就够了,老嫂子我跟你说……这不是天气热,刘家少爷前两天瞒著人下水洗澡,谁想下去就没再上来……刘老爷就这么一个独子,今年十二了,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刘夫人让人算了一卦,说是跟你们老五家那丫头……” “这事儿对活人算不上好事儿,但刘夫人相中老五家的丫头,愿意多给点儿……这也是那丫头的福气不是!” “你说的是长平村那个大地主刘善?他家儿子死了?”尖锐的女音也低了下去,“可那丫头活得好好的……” “这我就不管了,我就是传个话,您这边要是能成儘早给我回个话。” 殷清瑶头痛欲裂,抬手抚上额头,她后脑勺上有一个大血窟窿,因为失血,感觉头很晕。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个云游和尚到她家化缘,因为奶奶面善,留著和尚吃了一顿家常便饭,和尚走的时候指著她说:“这个小女娃有命无运,还会累及父母,日后要多做好事,才能结善缘。” 奶奶没当一回事,她却记著,那一年父母为了给她过生日,开车往乡下奶奶家赶的时候,路上出了车祸,双双殞命。 直到再次睁开眼,她才明白和尚说的“善缘”竟然是第二次活著的机会! “有人吗?” 周围黑漆漆一片,一点光也没有。 “怎么回事?”正在填土的汉子顿住,看向旁边的鬼媒人,“不是说已经断了气儿了?” 官府不允许配阴婚,但是法令才刚刚颁布,民间有不少人偷偷地办。只要不伤人命,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家因为心虚,將吹吹打打的环节省掉,直接算了生辰八字,配上一副棺木,趁著月黑风高的晚上偷偷將人埋了。 坑里並排放著两具棺木,声音从其中一具里面传出来,细细的喊声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缠上每个人的心头。 在火把的光照下,坟地旁边站著的胖女人脸色惨白,拢了拢身上穿著的桃红色短衫,哆嗦著说道:“我,我……殷家把人送来的时候,说是刚断气,让我们快点儿埋……” 说到后面,语气发虚。 汉子一听就知道不对劲,看向旁边穿著宝蓝色崭新直裰的刘老爷。刘老爷喉结颤了颤,拿不定主意,又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刘夫人。 “继续埋,別误了吉时!你们担待不起!” 刘夫人说著话眼神凌厉地看向鬼媒人,鬼媒人颤了颤,这件事儿是她没办好,不过只要把土埋上,刘家老爷夫人满意了,她该得的银钱以及承诺给殷家的十两银子就都还算数。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因为官府掺和,她每个月还得往衙门里孝敬,本身生意都不好做。 当即招呼著汉子快点动手! 殷清瑶喊了一阵儿,狭窄逼仄的空间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大力地拍打著棺材板,著急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又喊两句,觉得眼前发黑,手臂疲软地垂下来,身上的力气根本支撑不了她的动作。 又饿又渴,伸手往旁边摸索,本来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竟然摸到一个苹果!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来送到嘴边啃了一口,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填土的汉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晚风吹的火把明明暗暗,在场的几个人脸上都不好看。 刘夫人踹了刘老爷一脚,差点把刘老爷踹进墓坑里。 “蠢货,我让你把苹果扔进墓坑里,谁让你放棺材里的?清水泼了吗?” 原本阴婚的流程是跟女方家商量好日子,起坟的时候往坑里泼一桶清水,扔两个苹果,再把棺木送到男方家的坟地里埋上。 但因为尸首是“新鲜”的,就在下葬的时候往旁边泼一桶水,把苹果扔进墓坑里。 扔不扔苹果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泼水,象徵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此就跟娘家无关了。 “泼,泼……泼了!” 被踹的刘老爷半点不敢反驳,看著刘夫人喊了在远处地头上守著的另外三个汉子:“你们一起,快点动手,回头每人包一钱银子的红包,都麻溜点儿干活!” 这三个汉子不是刘家人,刘夫人僱佣他们抬棺材,原本说好,他们只抬棺材,不管埋人,每人给一百文钱。这会儿突然涨价,三个汉子都很欣喜。 四个人同时上手,速度就快了。 殷清瑶啃了个苹果,勉强有点精神,急得大喊:“我没死,快救我出去!” 刘夫人催促得越发紧了。 填土的四个汉子里,一个是刘老爷家的长工,另外三个都是村子里普通的庄稼汉。 听见声音,都是一顿。 赵大將铁杴一扔。 “刘老爷,这人还没死呢,你们就这么埋了?不怕遭天打雷劈!” 刘老爷没敢吭声,刘夫人瞪了鬼媒人一眼。 “这话怎么说的……”鬼媒人从旁边窜过来,指著棺材,“那丫头送来的时候你不是也看过了?当时確定是没气儿了!就算她现在还魂,头上一个大血窟窿,请医问药也得不少钱!殷家那群都是吸血的,谁给她治?” “这年头,但凡能过得下去的,谁家愿意卖儿卖女?殷家人多,现在连饭都吃不上,这丫头就算回去了迟早也得饿死!” 旁边的同伴也附和道:“说的也是,与其继续受罪到最后还是一死,不如跟著刘公子一起享福,下辈子说不准投个好胎!” “赵大,你傻了吧,这丫头指定活不了了……” 几人说话的功夫,暗夜中突然窜出来一队人马,逐渐靠近的马蹄声惊醒沉睡的大地。 刘夫人眼珠子一紧,赶忙催促道:“快,快点,我再加,每人给三钱银子!” 普通庄稼汉一年干到头也见不著银子,三钱银子能买一百多斤大米,一家四五口人省著点吃,配上馒头稀饭野菜什么的,这两个月的口粮有了。 除了撂挑子的赵大,其他人算好帐,动作迅速地把土埋上。 人马行进的速度很快,不过须臾功夫,就窜到几人眼前,为首一人看样子还是个少年,虽然衣著不凡,却並没穿官服,应该不是官府的人。 “你们在做什么?” 第2章 爭吵 少年打马上前,拉住韁绳,马儿哼哧著在坟前来回踏步,少年人稳住马,认真地看著在场的人。 因为心虚,刘老爷作势就要上前跪拜,被刘夫人拉住了。 “这位小公子是路过?”新土已经將地底的声音埋住,刘夫人心下稍安,笑著上前说道,“咱们汝寧府汝阳县县城还得再往前走三十里,山路不好走,小公子可別迷路了。” 半句没回答他的问题。 马背上的少年贵气逼人,在场的几人,连同刘老爷在內,都低著头,没有一个敢抬头看的。 赵大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少年的目光立刻直视过来,他扑通一声跪下,把头磕到地上。 “大人,里面的女娃子还没死呢,您快救救她!” “赵大,你胡说什么呢?” 刘夫人跳起来警告道,“別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別忘了刘家对你的恩情!” 赵大垂著头,心想他又不是刘家的长工,只是跟刘家住在一个庄子上而已,刘家对他哪里有什么大恩情值得他跟著去害人! 就算有恩,害人性命也是不对的。 少年的目光从几人身上划过,落在鼓起来的坟包上,吩咐道:“挖开看看。” 他身后的护卫腰间配著长刀,看起来气势汹汹。闻言利索下马,一人將挡在前面的刘夫人扯到一边,其他人二话不说,夺过铁杴就开始刨坟。 “哎,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快点拦住他们!” 见刘老爷在一边窝囊地垂著头,刘夫人气得衝著他破口大骂,“你是个死人吗?眼看著別人挖你儿子的坟,你连屁都不敢放!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找你这样的人?” 其他几个庄稼汉並他家的长工都屏气站在一边,明显惧怕眼前这些人。被钳制住的刘夫人气得嘴唇发紫,一脸铁青,想衝过去把人推开,奈何挣脱不开,最后扬言,“我,我……民妇要去告官!” 少年连眼皮子都没抬,盯著护卫刨土。 很快就刨出来两具棺木。殷清瑶听见动静,赶紧敲棺材板。 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十分诡异。 少年冷冷地看了刘夫人一眼,不待他吩咐,护卫已经把棺材起上来,拔出腰间的大刀將棺材板撬开。 “呼……” 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殷清瑶从棺材里弹坐起来,茫然地看向四周。她身上穿著大红嫁衣,脸上糊著白粉,嘴唇也涂得鲜红。 看见和她一样糊的跟鬼一样的鬼媒人时,不仅她嚇了一跳,也把对方嚇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不关民妇的事儿啊,是刘夫人说这丫头长得好看,生辰八字也好,让民妇去殷家商量,民妇,民妇都是被逼的……” 刘夫人脸色发白,火光晃得她心口疼,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上前就是骂:“你们这一群强盗,非得看我儿子做孤魂野鬼?让我儿子在地下也不得安寧……” 已经误了吉时了…… 孤零零的棺木又被挖了出来,刘夫人咆哮道:“我儿子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死了!那么多人配阴婚你们不去管,凭什么管我?你算哪根葱,也敢管老娘的閒事儿?” “老娘看上那丫头是她的福气!她家里都点头了,你们凭什么拦著?” 殷清瑶瞪大眼睛,转头看著她,原来她经歷的一切不是做梦!后脑勺还在隱隱作痛,她感觉耳边嗡嗡的,眼前的世界有点模糊。 一道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送他们去官府,还有……” 少年的目光落在呆愣的殷清瑶身上,她抬起头,就见少年人神情虽然冷肃,语气却柔和。 “將这位姑娘送回去,要確保她的安全。” 接下来的时光,殷清瑶感觉自己的魂魄飘著,整日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她是被疼醒的,迷迷糊糊中感觉喉咙干疼的难受,耳边还有男女吵架的声音。 “娘,你骗我跟柔娘去走亲戚,回来跟我说你把清瑶卖了,说是让清瑶去享福,就是这样享福的?”殷家老五两只眼睛通红,眼睛里的怒火喷到坐在上首神色极不自然的老太太身上,“我跟柔娘就这一个女儿,娘,你也忍心……” 不提柔娘还好,面对儿子的质问,老太太也只是不吭声。 一提柔娘,老太太噌地一下就弹起来,指著他的鼻子骂道:“柔娘,柔娘,你眼睛里什么时候有你这个老娘了?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兄弟姐妹八个拉扯长大,供你们吃穿,你小时候,你爹还送你去念过两天书……”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娶了李柔娘这个扫把星进门,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把你迷得晕头转向,就生了个赔钱货,你还当成宝?啊呸!让她去给刘公子配阴婚都是高看她了!” 老太太脖子伸得老长,故意对著东屋最边上的屋子骂道,“那丫头也就你们当块儿宝,你不看看咱家多少张嘴等著吃饭!今春大旱,一颗粮食也没收上来,咱们一家一二十口人吃饭,就是有金山银山也都吃乾净了,家里一文钱都没有,眼看著就揭不开锅了!” 殷老五语气弱下来。 “那也不能卖了清瑶……就是卖给人牙子,好歹能活命……” “水……” 殷清瑶喊了一声,坐在床边抹泪的李柔娘赶紧起身倒了杯水送到她嘴边,她贪婪地喝完,躺下还想继续睡。 耳边那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又响起来。 “卖给人牙子?你生的是什么宝贝玩意儿?人牙子能给你十两银子?你去看看米缸,米缸里都见底了,到时候大家一起饿死你就甘心了?” “现在好了,县老爷把你爹扣到县衙去了,银子也没了,你回去守著你的李柔娘过去吧,不用管你爹,让衙门判个杀头,咱家还能少个人吃饭!” 论耍嘴皮子,十个殷老五也不是他娘的对手,这件事儿明明是他娘不占理,吵到最后,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他也没辙。 八尺高的汉子颓然地回到屋里,看见哭红眼的妻子,跟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一拳捶在桌子上。 “都怪我没用……” 桌子本就吱吱呀呀快散了,一条腿用木板垫著,被他一捶,呼啦一下碎成一堆木头。 殷清瑶被这声音惊醒,睁开两只眼茫然地看著屋顶。 第3章 没法过了 “你在屋里发什么脾气?” 李柔娘的情绪本就绷著,他去上屋理论,她就在屋子里听著,上屋那位就差指著她的鼻子,把殷家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全都怨到她身上! 殷老五一句没为自己辩解不说,回来还衝她发脾气…… “清瑶你没事儿吧?” 她气得浑身颤抖,一腔委屈想发作,但看见女儿两眼直直的看著屋顶,又怕嚇著她。 “清瑶?” 殷老五知道自己不该发脾气,尤其不该跟柔娘发脾气,这些年柔娘跟著他受了不少委屈。他是怪自己没用……当下也不敢做声,只紧张的看著妻女。 殷清瑶被这一声小心的喊叫喊回了神,看著守在床边神情紧张的两人,张口喊了一声。 “爹,娘,我没事。我想喝点水,再睡一会儿。” “好,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我去吧!” 桌子上的陶瓷茶壶掉在地上碎了,殷老五跑出去,把上屋的茶壶提溜来。脚还没迈出上屋的门槛就听见上屋的骂声传来。 “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个死妮子,夺你老娘的茶壶?” 殷老五不管她,提著满壶的热水进门,拿碗倒上一碗递过来。 李柔娘尝了一口,確定不烫嘴才小心的送到她嘴边。 殷清瑶咕咚咕咚一碗水下肚。 “还要不要,再喝点?” 殷老五紧张的看著她。她摇摇头,李柔娘把碗递给殷老五,扶著她躺下。 “你安心睡,等你醒了娘给你燉鸡汤喝。” 正准备闭上眼睛睡觉的殷清瑶狐疑的看著她,印象中,夫妻两人感情很好,对她也好。但就是因为这些年李柔娘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生不出来儿子,林氏看她们娘俩就越来越不顺眼了。 一年到头,也就过年那两天能看见点荤腥,但是分到他们屋里,全是白菜帮子,连一块儿肉片也看不见。 燉鸡汤…… 她想都不敢想。 “柔娘,咱上哪儿弄鸡……” 自家事什么情况,殷老五还能不清楚?家里虽然没断顿,但是今年麦子几乎没有收成,就收了点儿穀子。 他娘那儿倒是养了几只母鸡,可那是留著下蛋的,他娘肯定不会同意杀鸡! 见女儿没了睡意,李柔娘冷静下来,也不看殷老五,免得被气愤衝破理智。 “咱们分家吧。” 冷静的声音不像是开玩笑。但殷老五脸上诧异和为难的表情也说明了他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 李柔娘儘量压低声音,不让自己的怒意把屋顶掀了。 “要不然你给我一纸休书,我带著清瑶走,你自己选吧。” “你这是……”殷老五被这阵仗嚇著了,脸上身上都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有什么话咱们別当著孩子的面说,咱们两个……” “你娘怎么对我,我都认了。”李柔娘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清瑶是我的命根子,你们殷家不稀罕我稀罕!你们拿她不当人看……” 说著泪珠子一串一串从眼眶里冒出来,偏她忍著,不哭出声,让人看著格外心疼。 李柔娘哽咽道,“我含辛茹苦把她生下来,把她养大,这些年伏低做小,你娘怎么说,怎么嫌弃,我都忍了。” “不是为你殷五郎,我是为了我身上掉下来的这块儿肉!如今,你娘为了十两银子就能害了清瑶的命,以后呢?是把我休了?还是让我也像清瑶一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们母女跟著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要真是顿顿吃香喝辣,你娘嫌弃我们,我也认了。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家里家外什么不是我操持著?人情往来,一日三餐,餵猪餵鸡,地里的活,屋里的活,哪一样我偷懒了?” “清瑶才十岁,她从小就没睡过一个囫圇觉。” “她三岁就拿著镰刀去割草餵猪……逢年过节连块儿肉都吃不上,瘦得一阵风都能颳倒,我们母女俩兢兢业业,你娘还到处挑刺儿,最后,我们清瑶的命还比不上十两银子!这日子没法过!” “我也不指望你什么,趁著我那点嫁妆还没被你们殷家掏乾净,我去买只鸡燉了给清瑶补补!” “別人我也不管了,今天中午让你娘给你们一家六口人做饭吃吧!清瑶你先躺下歇歇,我去你梨婶儿家里买只鸡去。” 李柔娘说著从箱子底翻出一个荷包,把钱拿出来数了数,还有二十个铜板,然后把铜板装进荷包,连荷包一起拿著出门了。 本来想阻止她的殷老五顿住了,看著那个发旧的荷包,想起来柔娘嫁给他时,陪嫁有四五根二两重的银簪子,银鐲子也有一对。 十来年过去了,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当年的陪嫁,一层一层打著补丁,但是当初陪嫁过来的银货却什么也不剩了。 他喉咙哽住。 二十文钱是他们五房全部的积蓄,前几天他们两人还商量著垦一块儿荒地,拿这笔钱去买点豆子种上。 殷清瑶其实不困,她是在想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她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能体会到身体主人的委屈与无奈,他们生活的这个朝代,很多人都吃不饱饭。原主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 殷老五无力的垂坐在床头。不大会儿,外面又传来了他娘中气十足的骂声。 “这眼看著到中午了,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別人家的懒婆娘都知道去厨房里烧水做饭,咱家的还在屋里缩著。难道还打算让老婆子我做好了送到你屋里吗?” “地里的爷们儿还等著吃饭干活呢!” 喊了几声,见屋子里没人出来,林氏叉著腰从上屋出来,站到院子里,对著五房的窗户。 “李柔娘你个懒货,今天上午一上午没干活,衣裳也没洗,地也没扫,猪也没喂,现在饭也不做了。那丫头又没死,我们殷家乾脆把你们娘儿俩当祖奶奶供起来得了?” 以往殷老五听著自己娘骂人,还会出去赔个不是,替柔娘周旋周旋。这么多年,柔娘除非是病的下不来床,哪一天不是风里雨里在跟前伺候著。 以前他也没多想,觉得那都是应该的。 可这会儿听著这话,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但他依旧在床头坐著,殷清瑶却听不下去了,撑著身子坐起来。 “我给你垫个枕头吧。” 殷老五余光看见她的动作,立刻捞了一个枕头垫到她后背,动作很小心,可见是真的心疼她。 “爹,是小姑推的我。” 第4章 审案 殷老五伸出去的手顿住,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我听见我奶跟鬼媒人说话,我奶说六叔跟七叔该说媳妇儿了,说他们两个能干,实在不行,就给人当上门女婿,总归能成家。” “我奶说她最担心的是小姑,什么活也不会干,眼看著该说亲了,她手上连份像样的嫁妆都凑不上。还说她替小姑相中了东平村常秀才家的老二,但是人家要十两银子的嫁妆。” 殷清瑶脸上很平静,好像不是在说自己。 “小姑就在窗户边听著,听到鬼媒人说刘家老爷相中我去给刘家少爷配阴婚,她就把我骗到咱家后院那口水井旁边,要把我往井里推,结果我后脑勺磕在井沿上。” “你跟我娘都在地里,我奶看我没气儿了,就派小姑去跟你们说,我姥爷那边有事儿,让你们去一趟。” “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在棺材里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殷老五震惊的看著她,脸上的表情一直处於龟裂状態,良久,才捂著脸闷声抽泣,又不敢让让人看到听到。 殷清瑶闭上眼,如果他还有一点血性,会知道该怎么做。 林氏还在院子里骂。殷老五的一双眼睛比刚才更红。 “娘,您別骂了,柔娘有事儿出去了。静嫻不是閒著呢,清瑶才十岁,就天天帮著割猪草餵猪,她也有十二了,还没干过一天活。” 外面的骂声戛然而止,林氏还保持著叉腰的动作,瞪著眼,一口气儿堵在胸口。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清瑶那个野丫头,跟静嫻怎么能比?” 殷老五脸沉下来,忍住心中的气,沉声说道:“娘,静嫻是您闺女,那清瑶也是您亲孙女吧。论辈分,静嫻是小姑,论年纪,静嫻比清瑶还大两岁。清瑶天天给家里干活,一天没歇著,静嫻怎么就不能给全家做顿饭?” “家里养著鸡,餵著猪,怎么就揭不开锅了?要是真揭不开锅了,就算要卖儿卖女,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家清瑶吧?” “这些年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都是我跟柔娘撑著,我们五房就三张嘴,家里也种了一百来亩地,今年是没什么收成,往年收成可不低。多出来的粮食折算成钱,家里也该存了不少银子吧?” “我们五房从来没过家中的银子,柔娘一身衣服打了多少层补丁您看不见吗?” 这些话,他一直压在心里不敢说,这会儿被怒气逼著说出来,压在心底的大石头挪开,以往的顾忌这会儿都拋到脑后。 “你……”林氏没料到一向听话的儿子会反驳她的话,愣了半晌,才恼怒道,“我供你们吃穿,还供出仇来了?这些话是不是李柔娘这个贱人挑唆的?你爹还在县衙里没回来,李柔娘这个贱人就敢欺负我……” 说著两只手一拍大腿,往地上一坐,“我不活了……” 这是他娘惯常用的招数。以往殷老五总会心软,这次他把心一横。 “不用谁挑唆,二哥三哥仗著自己是读书人,从来不下地,几个侄子侄女也都没干过活。四哥天天不著家,这一百多亩地,全是我跟六弟七弟我们仨起早贪黑干出来的,我们才几张嘴?加上柔娘清瑶,我们才五个人,还不如二房一房人多!” “他们天天在县城里不知道干啥,月底还得回来拉粮食拉菜。他们哪次回来穿的不都是新衣裳?这些我都忍了。现在您说揭不开锅,竟然拿清瑶的命去换银子……” “等爹从县衙回来,我要分家!” 哭喊声顿时夹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林氏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殷老五丟下一句话,转身进屋,屋门被他摔得咚一声。 一直到关上门,他的心还在狂跳,这些话就这么说出口了,可能是憋的久了,他也觉得委屈。 殷清瑶已经闭上眼睛,琢磨著接下来分家的流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林氏也不哭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村头往远处看,正是中午,路上没有一个人。 急得她出了一身汗。 县衙大堂里跪著几个人,县令方忠廉认真的审著案子,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抹抹额头上的汗, 这件案子翻来覆去审了好几遍了,就是个普通的案子。原本只要当事人没事儿,闹到县衙,两家嘴上打打官司,扯扯皮,他判刘老爷赔点银子,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现在他一左一右立著两个手持大刀的卫兵,他每审一遍就问他们一遍是不是该结案了,两人只说让他正常办案,当他们不存在就行。 方忠廉抖著手一拍惊堂木。 “既然案件清晰明了,鬼媒人王红娘,跟刘秀才刘善都交代清楚了,这件事儿是个误会……” 当误会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感觉到两个卫兵看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儿。 方忠廉立刻坐直,再拍一下惊堂木,赶忙改口。 “但是朝廷明令禁止办阴婚,刘善身为宣统元年恩科秀才郎,不仅知法犯法,还间接谋害人命。念其往常多做善事,且殷家姑娘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本官根据法令,判处夺回刘善的秀才功名,另赔付殷家五郎三两银子。刘善,你可有异议?” 刘老爷老实跪著,刘夫人慾起身辩驳,被刘老爷一把拉住。关键时候,刘夫人再看不上刘老爷,也会给他几分面子。 只见他身子直了直,对著堂前磕头。 “草民没有异义。” 刘夫人一肚子委屈跟后悔,此时也只能跟著把头磕下去。 “鬼媒人王红娘,你知法犯法,又见死不救,本官判你二十大板,並赔付殷家五郎一两银子,你可有异议?” 二十大板下去,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王红娘跪在地上喊道:“大人,民妇可什么都没干啊,民妇冤枉!” 方忠廉一脸正气,猛一拍惊堂木,嚇得堂下几人一哆嗦。 “朝廷去岁就颁布了法令明令禁止阴婚,为什么你这个鬼媒人还有生意?” 隱意提醒她,她私下里办的事儿如果要追究的话,可就不只是这个惩罚了。 王红娘哆嗦著磕头道:“民,民妇认罚……” 方忠廉满意的看著她,將目光落在殷巧手身上。 第5章 二公子 “殷巧手,不管过程是不是误会,办阴婚本就是违法,本官念在你是初犯,罚你五个板子。等刘家跟王氏把赔银拿来,本官差吏目跟你一起回板蚕村,把赔银亲手送到五郎手上。” 殷巧手眉心一跳,赶忙叩首谢恩。 方忠廉眯眼笑看站在旁边的两位卫兵大人,斟酌道:“两位大人,这件案子咱们就这么结了吧……”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点点头,开口道:“方大人,我们二公子只是途径此地,路见不平罢了。方大人断案公平公正,属下要去將大人的断案结果稟报二公子,免得二公子掛念。稍后,属下这位兄弟会跟著吏目一起去板蚕村。二公子常教导属下们做事要有头有尾,还望方大人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方忠廉甩了一把汗,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这位二公子身份可不一般,今早晨拿出来的腰牌,是京城忠勇侯府的腰牌。 不管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二公子是什么身份,就凭他背靠著忠勇侯府,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就得罪不起。 而且这件事儿往小了说,牵扯到一条人命,往大了说,是他这个县令藐视朝纲,阳奉阴违。 不用闹到御前,到御史台就能把他撤了。 方忠廉肚子里的弯弯肠子转的很快,当堂就把刘老爷的功名革除,又吩咐吏目把王红娘跟殷巧手的板子打了。 王红娘在堂下叫的悽惨,打完是直接被抬著出去的。轮到殷巧手的时候,他抖著腿趴到板凳上,咬著牙闭著眼,却意外发现板子打在身上还没察觉出疼来就结束了。 他狐疑的看著县太爷。 早年在开封府谋生的时候就听说过,打板子也是有讲究的,有十板子要人命的打法,也有打完五十大板接著能下地的打法。 他今天才长了见识了…… 等到吏目真的拿了银子,陪著他回板蚕村的时候,他还在恍惚。 殷清瑶一口鸡汤还没喝到嘴里,林氏就带著殷静嫻衝到五房。 “呦,还知道回来呀,家里一天没开火了,你这是上哪儿弄的鸡汤?別是出去偷汉子,人家给的吧……你爹还在衙门里,我也还没吃……” 李柔娘拿勺子搅了搅鸡汤。 殷静嫻闻著满屋子的鸡汤味儿,砸吧著嘴,咽了口唾沫。见殷清瑶漆黑的眸子不带任何温度的看过来,嚇得往林氏后面躲了躲。 “娘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媳妇儿,清瑶病了,儿媳得照看清瑶,忙不过来。不如把二嫂三嫂一起叫回来伺候娘?” “您要是嫌二嫂三嫂伺候的不好,儿媳写封信送去开封府,让大姑也回来。” 李柔娘的爹是秀才,她自小也是念过书的,写文章虽然不行,但是写封信还是小意思。 “还有啊,当著小姑的面,娘就別再说偷汉子什么的,免得小姑听了去,耽误了议亲是小,以后把野汉子引到家里来,再闹出官司。” 自打李柔娘决定不过日子了以后,她就没打算再受气!老太太说话尖酸刻薄,以往她为了清瑶忍了,今天,她还是为了清瑶,直接懟回去了。 林氏被懟的脸色铁青。瞪著眼睛厉害的看著她:“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李柔娘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菜刀举起来,“今天谁敢欺负我们娘儿俩试试!” 殷清瑶惊愕的看著她娘,今天中午,她娘跟她爹吵架的时候语气也没这么彪悍,怎么才出去一趟,回来就这么厉害了? 不过,她喜欢。 “清瑶,你先端著鸡汤,我料理点事儿。” “杀人偿命,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林氏硬气的叉著腰,语气却多少有些发虚,脚步不自觉的退到院子里。 李柔娘举著刀追出去。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都敢谋杀我的女儿,我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大不了我带著你们一家人陪葬!” “柔娘你这是干什么?”正在后院劈柴的殷老五听见动静,出来看见李柔娘举著刀,嚇得赶紧上前去夺,“快放下,快放下!” “別过来!”李柔娘厉声喝到,“你们都別过来,你们殷家就是一群吸血鬼,我李柔娘倒了八辈子霉嫁进殷家!你们,你们简直不是人!” 李柔娘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了,身子一软,蹲到地上,“你的女儿是宝贝,我的女儿就不是人了?凭什么拿她的命给你们铺路?” 她是听梨婶说了才知道,家里哪里是揭不开锅了,是林氏给小女儿相中了一个亲事,要拿清瑶的卖命钱去给林静嫻办嫁妆! 她忍了一下午,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殷清瑶怕她气著,所以没跟她说。殷老五看她泫然欲泣又拼命忍著,觉得对不起她,心也跟著难受起来。 上前揽住她的肩膀。 李柔娘挣了两下没挣开。 “柔娘,咱们分家,这些年咱们起早贪黑,供一大家子人吃穿,咱们问心无愧。你放心,该给咱们的一分也不能少!”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林氏听的,看著越来越失控的场面,林氏眼前一黑,作势就要往后晕倒。 关键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然后林静嫻顶著一头鸡汤从屋子里尖叫著窜出来,热汤烫得她皮肤通红,汤汁迷住眼睛睁不开。 “静嫻!我的乖乖!” 林氏也不晕了,赶紧追著上去抓住她,找盆子打了清水去洗。 殷老五跟李柔娘对视一眼,起身跑回屋子。 “清瑶你没事儿吧?” 殷清瑶只可惜的看著地上的碎碗,无辜道:“可惜了这碗鸡汤了……” 刚才殷静嫻趁著他们在外面打嘴仗,偷偷溜进来想夺她的鸡汤,被她用汤碗呼到脑袋上。 李柔娘一看就明白了,噗嗤一声笑了,虽然损失了一碗鸡汤,但这是她嫁进殷家之后第一次胜利,心中的鬱气散了不少。 关键是这一次,丈夫跟女儿都站在她这边,她很开心。 “没事儿,早就猜到你奶要闹,这碗鸡汤里我对了大半碗热水。我借用了梨嫂子的锅燉了一大锅鸡汤,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本来还在惋惜的殷清瑶瞬间乐了,因为太久没见荤腥,刚才殷静嫻衝进来的时候,她还犹豫了一阵儿。 院子里又传来了林氏的骂声,殷清瑶却心情很好的喝上了香喷喷的,比以往任何一次喝过的,更加鲜美的鸡汤。 第6章 分家 这份好心情持续到衙门里来人把殷巧手送回来,还拿来了四两白的银子,在林氏贪婪又阴暗的眼神下亲自送到五房,交到她爹手上。 她的心情更好了。 夫妻俩人又惊又喜,连连对吏目跟县太爷表示感谢。 送走吏目回来,殷巧手坐在上屋右边的椅子上,捧著一杯茶,沉著脸招呼他们过去。 “老五啊,听你娘说你要分家?” 殷巧手是一家之主,平常不苟言笑,一说话就是正经语气,抬头看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的不赞成。 他顿了一下,李柔娘上前一步说道:“爹,我跟老五商量过了,我们……” 殷巧手抬头看著她:“这没你说话的份,让老五说。” 李柔娘顿住,一口气憋在胸口,扯了扯殷老五的衣服。 “爹,柔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们五房想分出来过。” 殷巧手皱皱眉,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语气一重。 “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他们都还没分出去,你算老几,敢说分家的话?” 殷老五本来有些犹豫,这会儿脑子却机灵起来,想起来临来上屋之前,女儿趴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 “爹,二哥三哥为什么不分家,您老不清楚?要不然这样,我跟柔娘也去城里找个活,月底回来拿点米麵粮蔬,我们也不分家。” “你混帐!”殷巧手把桌子拍的直响,“他们在城里念书,你这个榆木疙瘩去了能干什么?咱们家的荣耀可都指望著你二哥三哥了!还有你那几个侄子,书念的也都不错。等到时候过了乡试,就是秀才郎了,不仅能拿朝廷的禄米,咱家的地也不用再交税了!” 殷老五不为所动道:“可我们一家人总得生活,这次,娘能为了十两银子祸害清瑶,下次不知道会干什么別的事儿。” “我就清瑶一个女儿,我跟柔娘两个人从早忙活到晚,也没让清瑶吃上一顿饱饭。当初开荒,咱家开了一百多亩地,按理说,不该混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可您看看清瑶瘦得皮包骨头,柔娘逢年过节穿的也都是旧衣裳,柔娘当初嫁到咱家带来的陪嫁也一分不剩。从前是儿子糊涂,没跟您二老好好算过帐,今天咱们就把帐一笔一笔算清楚。” 殷巧手六个儿子里面,就属老五最老实,也最能干,虽然读书不行,但是地里的活从来没让他操心过。 为什么今天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他皱眉看向林氏,昨天他在地里,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今天一大早又被传到衙门口,在殷老五说分家以前,他真的以为清瑶丫头是自己摔著了,难道有別的隱情? 別看林氏泼辣,这个家里她最怕殷巧手。 “那个,就是静嫻跟清瑶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推了清瑶一把。我想著人既然断气儿了,恰好又遇见鬼媒人王红娘,知道刘秀才家想给儿子配个阴婚……” “胡闹!无知妇人,你今天差点害死我!” 在旁人看来,殷巧手“风光无限”,被县老爷派人“送”回来,谁又知道殷巧手的难处? 殷巧手抓起茶杯扔过去,林氏不敢躲,老老实实的挨了一下子,又手忙脚乱的接住他扔过来的茶杯。 要是碎了还得买…… “今天县老爷打了我五个板子,吏目要是下手狠点儿,这会儿我都不一定能回来!” 林氏惊讶的嘴巴张大,她还以为没啥事儿!。 “你,你通知老二跟老三没有?” 殷巧手狠瞪著她。 “我通知他们两个干什么?让他们去看笑话?都是有头有脸的读书人,万一再被革了功名……刘善的秀才功名被革了……” 殷家老二老三读书读了二三十年,还只是童生,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但是说出去,他们也是读书人,到底跟天天在地里干活的殷老五不一样。 “老五啊,这件事儿是你娘不对,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殷字,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总能出头的。” 面对父母明显的偏袒,殷老五却更加坚定的摇摇头。 “爹,我跟柔娘我们两个还是想单出去过。” “这些年,我们夫妻二人为这个家……做的够多了,今天下午您回来之前,我已经去找了里正了,林叔明天就来。正好,明天就是月底最后一天,二哥跟三哥回来拿东西,咱们当著大家的面一次说清楚吧。” 他们住的院子是个小四合院,上屋在南边,连著两个臥室,西边的主臥殷巧手老两口住著,东边一间殷静嫻住著。 出来上屋的门,东西又各有一间,最西边那一间摆著殷家的祖宗牌位,平常也放点被子褥子,吃的喝的等一些杂物。 最东边那间住著五房一家三口人,能住在正屋,倒不是因为他们地位高,而是因为这间房不见光,还在拐角处。二房三房都不愿意住这儿,老六跟老七还没成家,於是就成了殷家五房的落脚处。 东西各两间房,除了给老二老三各留一间,就是老六跟老七住著。最北边是厨房,厨房旁边是放粮食的屋子,平常拿锁锁著,钥匙在殷巧手老两口床头上的柜子里。 院子不大,他们在上屋说话,殷清瑶躺在床上都能听见。 他们这个家估计不太好分,还牵扯到县城那两家。 那两家人好吃懒做惯了,再加上都读过书,论耍心眼,十个殷老五也不是对手。看来她得想办法再提点提点她这个便宜爹。 殷巧手顿住半天没说话,林氏沉不住气了。 “既然明天才说分家的事儿,今天县衙送来的银子先交到公中。咱们现在还没分家呢,出的钱都从公中走,赚的钱也得交过来。” 听见这话,殷清瑶躺不住了,他爹娘太包子,这笔钱就算交,也不能白交!挣扎著从床上爬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身体太虚,等两只脚落在地上站起来时,她身上出了一身汗。 她生的唇红齿白,一张鹅蛋脸上,杏眼桃腮,十分好看,从脖颈透出来的雪白细腻的皮肤,根本不像庄稼汉家的女儿。 身上穿的衣服是殷静嫻替换下来不要的,被洗的发白,看不出原来的顏色。但越是普通的衣服,越是將她衬得出类拔萃。她长得还是像李柔娘多一些。 殷清瑶扶著床站了一会儿,等眼前不再发黑,才撑著身子走出屋子,慢慢往上屋走去。 对於她亲爹亲娘来说,她没死,还从棺材里爬出来是一件幸事,但是对別人而言,她更像还魂的厉鬼,尤其是殷静嫻,看见她出现在上屋,嚇得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打破了上屋里对峙的局面。 第7章 开条件 殷清瑶冷冷的看她一眼,將视线落在上首的殷巧手身上。 “这死妮子……这丫头不是好好的,哪里需要四两银子补身子?”林氏瞪著殷老五说道,“丫头就是贱命,在娘家有口吃的就行,反正將来也是別人家的人,有那四两银子能给老六老七说个媳妇儿了,他俩可都不小了!” 林氏咳嗽一声,提起儿子,她腰杆挺得笔直,她这辈子前前后后六胎生了八个,老二老三是双生子,老六老七也是双生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这个福气。 原本,殷老五的態度十分坚决,这四两银子绝对不能拿出去。但想起老六老七勤勉踏实,天天下地干活从不喊苦喊累,他们两人今年十八了,再不说亲,越往后拖越难说。 他有些犹豫。 “清瑶你怎么来了?” 李柔娘上前扶著殷清瑶,低著头不看他,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便把目光落在殷清瑶身上。 殷清瑶虚弱的靠在李柔娘身上,有气无力的问道:“六叔跟七叔是什么意思?” 印象中,六叔跟七叔对她也不错,如果是给六叔七叔说亲,她没什么意见,而且今年大旱,连殷家这样有一百多亩地的人家都想把她卖了,其他人家估计更难过。殷老五心里嘆了口气,正准备回绝,就听见殷清瑶再次开口。 “这四两银子,我们五房可以交出去……” “清瑶!”李柔娘低呼一声,“你疯了?” 殷清瑶握住李柔娘的手,继续说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殷巧手皱眉,虽然天天生活在一起,他对这个孙女却没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是她不爱说话,做事手脚还算麻利,但是林氏不喜欢她他是知道的,他也不大喜欢这个孙女,总觉得她小家子气。 这会儿见她插嘴,心底有几分不悦。 “这里轮不到……” “我是被小姑故意推到井沿上磕死的。”殷清瑶毫不畏惧的迎著他的目光,“我到阎王爷那儿转了一圈,阎王爷说我命不该绝,又打发我回来了。我看了一眼生死簿……” 她故意一顿,抿唇甜笑道,“阎王爷说人活著要多做好事。” 屋子里一眾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古人信奉鬼神之说,她这一番话比上公堂更让人害怕。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诡异寂静。 大门在这时吱呀一声,嚇得殷静嫻尖叫一声。 “不是我,別找我!” 殷静嫻拼命往林氏背后躲,林氏脸上也是一副心虚模样。这个架势,殷巧手彻底明白了,这件事儿老五一家不会善罢甘休!想说的话张嘴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又咽下去。他虽然强势,却还算讲理。 殷家老六跟老七放下农具,到院子里打了水洗了把手脸,往上屋来。 “娘,今天中午怎么没送饭?我们都快饿死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大家怎么都在?清瑶,你这丫头好点了吗?嚇死六叔了!” 一条高大的人影从外面进来,轻轻拍了拍殷清瑶的肩膀,抬头看向上首,“爹,您今天去县衙没啥事儿吧?” 殷巧手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道:“没事儿,今天晚上没烧汤,厨房里还剩几个窝头,你跟老七就点咸菜,將就著喝点热水吧,我们这边正在说事儿,你们俩也听听。” 殷老七已经从厨房里拿来窝头,殷老六搬了两个小板凳,两人坐在下首,一边吃一边听。 殷清瑶接著说道:“咱们殷家的一百多亩地,都是我爹跟六叔、七叔开荒垦出来的,这些年也是他们在种,到时候分地的时候,我们五房要的不多,良田三十亩,山地十亩。” “你,你做梦!”殷巧手还没说话,林氏先跳起来指著她,“你这个死妮子,你怎么不死了呢?” 李柔娘將她护在怀里,冷哼一声:“清瑶要是死了,我就去告官,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 “你这个娼妇……” “够了!”殷巧手瞪了林氏一眼,顺便瞧著缩在林氏后面的殷静嫻,又看看靠在李柔娘肩上,脸色苍白的殷清瑶,深吸一口气,“好,就依你所言,这次是你奶对不住你们五房,我也不要你们的银子……真要分家,那就分吧。” 殷巧手的態度转变,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但是……”殷巧手看著殷老五,语气有几分语重心长,“你若是分出去,日后……没儿子的话,你这一房可就绝户了,你要想清楚!” 绝户会有什么后果? 殷清瑶没有概念,朦朧模糊的以为,绝户就是断了香火,古人对血脉传承看得十分重,没儿子的人是为不孝。 李柔娘自己握著手握得很紧,两个人一起看向挡在前面的殷老五。 殷老五这个人实在,他一旦认定的事儿,就不会轻易改变。 “爹,我跟柔娘都还年轻……如果我这辈子真的没儿子,我也认了,到时候就招个上门女婿。” 老六老七被他们的谈话惊得饭都忘了吃。 “五哥,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分家?” 干了一天活的老六、老七两个人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殷老五看著两个弟弟心情复杂,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行了,你们两个也累了一天了,吃完饭洗个澡就回去睡吧。” 殷巧手把话题岔开。 “娘,我感觉眼前有点黑,你扶我回去休息吧。” 只要殷巧手答应分家,明天二房跟三房的人回来再闹,他们也能分成。 “要不要紧?让你爹去请个大夫?” 李柔娘瞪了殷老五一眼,殷老五才后知后觉的上前把殷清瑶背起来。 “我没事,爹背我回去睡会儿……” 殷静嫻也赶紧溜回房间,殷老六、殷老七两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看大家都走了,也跟著回去了。 “我,我去给你打洗脚水……” 林氏也想逃,被殷巧手叫住,他的脸色黑的比锅底的灰差不了多少。 “咱家还有多少银子?这些年家里多亏了老五两口子,既然同意分家,就把老二、老三叫回来,公平点分。” 林氏哆嗦著嘴唇往后挪,语气比刚才还虚。 “没,没剩多少了,大概,大概还有二……不到二两。” “还有多少?” 殷巧手音调拔高,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当初从开封府回来,我给你打了一整套纯银头面,还有好些鐲子,加上现成的纹银,至少有一二百两银子!全完了?这才几年功夫?家里还种著地,钱都弄哪儿了?” 第8章 梦里 殷巧手嘴唇哆嗦,指著林氏的手也哆嗦。 “你,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氏见躲不过去,掰著手指头算,“咱们从开封府回来得有十几年了吧,前些年老二、老三念书了不少银子,又给他们说亲,老二的媳妇王氏,光彩礼就给了十两银子,老三媳妇崔氏也是一样的彩礼。” “后来添了孙子,各种酒席置办,还有孙子辈儿的念书跟日常开销。老四不正干,整日出去廝混。老五、老六、老七还有静嫻,都是正长个儿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咱家里只有十几亩地,也就这几年老六老七大点了,才多种了几亩,这两年收成不好,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钱!” “你也看见了,我都好几年没添过新衣裳了,省出来的银子不都到你们爷们儿身上了!” “乐安今年都十五了,马上也该说亲了,他是读书人,不能隨便娶个农家的丫头,上个月王氏找我哭穷,我也没多给,就给了五两银子。崔氏知道了,也跟我闹了一场。我能怎么办?老二、老三同一天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总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见殷巧手的脸越来越沉,林氏的声音弱下去。 “咱们老六、老七还没著落呢……今年收成又不好……” 要不然她怎么会动心思要卖了清瑶呢……虽然说这个家里,她就看李柔娘母女不顺眼! 但她没敢说。 殷巧手两眼一黑,真想扯住林氏的头髮问一问,让她把出去的每一笔钱都算清楚,一起身感觉身子一晃,加上今天在县衙里受到的惊嚇,一骨碌跌坐在地上。 林氏嚇坏了,赶紧喊人。 听见动静的殷老五赶到上屋的时候,老六跟老七已经把殷巧手扶到里屋的炕上,两人洗澡洗到一半,只匆匆穿了条裤子,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爹,您没事儿吧?” 殷老五端著碗水放到炕头,一脸担忧的看著他。 “你还有脸来,还不是因为你闹著分家,你爹气著了!” 林氏尖锐的声音戳到殷老五心口上。 “爹,我……” 殷老五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爹,您千万得保重身子!” 殷老六跟殷老七出生的时候,家里就不大好了,所以他俩没读过书,最是憨厚。 “五哥,你到底是因为啥非要分家?把咱爹都气成这样了!” 殷老七一脸不赞同。 “我……” 殷巧手也一脸期望的看著他,殷老五苦笑一声,想到妻女,既不说不分家的话,也没法说分家的原因。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歇会儿,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殷巧手摆摆手。 李柔娘等在院子里,见他们出来,对著老六老七解释道:“是我非得让你们五哥分家,你们兄弟俩要怨就怨我,跟你们五哥无关!咱爹没事儿吧?” “爹没啥大事儿。五嫂,你是不是因为清瑶……” 从他们两个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李柔娘就对他们颇为照顾,五嫂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兄弟俩很清楚。这两天虽然在地里,但是流言蜚语他俩也听了不少。今晚见大家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了,这事儿肯定是他们老娘理亏。 他们对她这个五嫂是打从心眼里敬重,见她把话说的这么重,也都不好说什么。 “清瑶她……” 殷老七想问问那事儿是不是真的,被殷老六拉住。 “五嫂,我们没有怪你,清瑶身子还没好,你们快回去照看吧。爹这边有我们两个呢。” “你们两个白天干了一天活了,先回去睡吧,今晚我守著爹。” 殷老五心疼弟弟,李柔娘也没什么意见,虽然闹著分家,但是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爹娘还是那个爹娘,总不能不管。 “还是我们俩……” “都滚回去睡觉,老子还没死呢!” 他们在院子里拉扯的时候,殷巧手中气十足的在房间里吼了一声,兄弟三人对视一眼,都放下心来,老老实实的各回各屋。 “爹今天已经答应我们了,就等明天二哥、三哥回来。” 殷老五的心情还算不错。 李柔娘的心却绷著,先不说殷家二郎跟三郎如何,她那两个妯娌可不是省油的灯,且先看吧,明天不一定顺利。 殷清瑶喝了一碗鸡汤,又啃了一只鸡腿,躺下就睡过去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稳。她又梦见那个和尚,她想追上去问问既然她重生了,她的父母呢? 可是她怎么都追不上,和尚站在远处,一个劲儿的对著她笑,一句话不说,指指她的身后。然后转身不见了,她一著急就醒了,睁开眼看见李柔娘和殷老五两脸担忧的看著她。 跟梦中的画面重叠,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 李柔娘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想起她今天说见过阎王爷的话,李柔娘眼角滑下来几滴泪,殷老五慌了,赶紧把两人一起揽在怀里,他也不会安慰人。 “不哭了,不哭了……爹在这儿呢!” 殷清瑶才明白过来和尚的意思,这辈子她会好好过,带著最爱她的父母一起! 正值深夜,水洼里的青蛙咕咕乱叫,和蚊虫一起滋扰得人睡不著觉。 邵云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起身打开窗户。清凉的夜风带著点水腥气扑面而来。 这家客栈坐落在汝水河畔,一开窗就能看见水面上的渔灯,环绕在水畔的是连绵的青山。穿过这片青山再往南去,就到了南阳府。 距离四川还远著呢。 第一次离开京师,他心情有些许忐忑,忠勇侯府以军功封爵,家里有大哥继承爵位,他要么走恩荫的路子进入国子监读书,將来谋个一官半职,领一份俸禄。 要么就自己出来拼一拼。他不想做一个文官,而且云贵四川那边还有战事,只要肯拼命,就能捞点儿军功。 他选了第二条路,但是前路如何,现在无法预料。 在汝阳县停留了一天,一直等到护卫带来好消息他才放下心来。这会儿琢磨著这件事儿,如果没有他,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就那样被人活埋了? 他关上窗户,坐到桌前磨了墨,提笔给京城那边写了一封信。但是他不敢確定这封信能有多大作用,朝廷积弊、民间陋俗,都需要时间,要一步一步解决。 把信送出去,第二天天不亮,他们一行人就出发了。 第9章 適应 殷清瑶直接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难得没有听到林氏的叫骂。 “二房、三房的人一大早就回来了,说是连饭都没吃,现在他们在上屋吃饭呢。” 李柔娘端著一个小瓦罐,里面还有半罐热鸡汤,“你起来吃点肉。” 殷清瑶透过窗户看著外面,疑惑道:“这半上午的,他们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谁做的饭?” 虽然接连几顿都是鸡汤,但是闻见鸡汤的味道,殷清瑶还是觉得食慾大开,抱著碗先喝了两口汤,又把肉捞出来啃了两口。 “每次回来都是这个德行,不过这次,是静嫻起来做的早饭。” 殷清瑶诧异道:“小姑?我奶捨得?” “捨不得又怎么办?她將来总要嫁人的,秀才公家的小子是不用想了。不过王氏说要给静嫻说亲,让静嫻嫁到城里去,这会儿,你小姑正巴著她呢。” 不知道为什么,李柔娘觉得女儿这次醒过来跟以前不一样了,有主意了,所以说话上也没多大顾及。 “不过我看这事儿悬,你小姑是个什么人?说句好吃懒做一点也不过分,长的吧也很一般,但凡眼睛没瞎的人家,谁能看上她!” “而且王氏这个人油嘴滑舌,除了会哄你奶开心,別的实事儿一件不做,她娘家虽然有二三百亩地,从小也把她当闺秀养著,但是她底子里泼辣,要是让她知道你奶没钱了,保准翻脸!” 殷清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娘,你以前可从来不背后说人,还说的这么……一针见血。” 见女儿取笑她,李柔娘放下手里的笤帚。 “你娘我从小也是读过书的,知道礼义廉耻,不过我忍了十来年了,人善被人欺,以后我得泼辣起来才能护住你。” 殷清瑶觉得心里很暖。 两人正说著话,窗户吧嗒一声,一条人影从窗户前跑过去。 “奶,殷清瑶躲在屋子里偷喝鸡汤,我也要喝!” 殷清瑶听出来了,这是她二伯家的小皮猴子殷乐皓,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欺负她。他跑到上屋,看见林氏脸色不好,嚇得往王氏身后躲了躲,又看著桌子上的青菜豆腐,发脾气道,“奶,你偏心,就给我们吃青菜豆腐,五叔房间里有半罐子鸡汤呢,我要喝鸡汤!娘,我要喝鸡汤,我要吃肉!” 王氏还没进村就听说了五房的事儿,知道五房闹著要分家八成是跟殷清瑶有关。 “娘,听说爹昨个儿去县城了,怎么不到家里坐坐?” 林氏没好气的说道:“能是什么好事儿?” 话说了一半又咽下去,脸上转了笑,看著殷乐皓,“乐皓,等你下次回来奶奶再杀鸡给你吃,这回先让你小姑去给你煮两个鸡蛋好不好?” 殷乐皓把筷子一摔:“我不要,我就要喝鸡汤,殷清瑶那死妮子都有鸡汤喝,我也要!” 正闹著的时候,殷清瑶幽幽的声音从大家后脑勺飘进上屋。 “我被装进棺材里给人配阴婚,差点被活埋了,你要不也去试试……” 林氏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屋子里的一眾人皆是一愣,王氏转过身来面色不善的看著站在门口的殷清瑶。 殷清瑶也在看她。 三十岁出头的妇人,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出来年纪,瞪著双眼,眼神凌厉的看著她,一脸不屑。 “你这死妮子瞎说什么呢?” 殷清瑶没搭理她,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 林氏旁边还坐著一个妇人,跟王氏差不多年纪,一身崭新的布衣裳上还绣了两朵,头上插著两根银簪子,一双手白皙细腻,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这个就是三伯母崔氏。 殷静嫻的房间里传来说话声,殷清瑶从上屋里穿过去,直奔殷静嫻的屋子。 屋子里除了殷静嫻,还有两个少女。大点的是三伯家的长女殷乐琪,今年十四岁,小点的是二伯家的老三殷乐蓉,今年十一。 三个人盘腿坐在炕上窃窃私语,看见她进来,殷静嫻目光躲闪,另外两个少女看她的眼神也有点不对。 殷清瑶看著她们三个一模一样的单眼皮细长眼,一脸尖酸刻薄相,感嘆一声林氏的基因真是强大,王氏跟崔氏都是大眼睛双眼皮,结果生出来的女儿都是这副德行。 “你们三个又说我的坏话呢?”殷清瑶閒著也是閒著,上一秒还笑著,下一秒脸就拉下来,“別忘了,我跟阎王爷打过照面,以后再想欺负我也得掂量著,坏事儿做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黑白无常就来索命了!” 她眼睛一瞪,嚇得三个女孩儿瑟缩一下。 殷静嫻因为心虚,彻底不敢吭声了,殷乐蓉年纪小胆子大,壮著胆子回了一嘴:“殷清瑶,你少嚇唬人……我又没做过坏事,我才不怕……” 殷清瑶呵呵两声,回头看著上屋里心思各异的几人,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殷乐皓躲在王氏怀里不敢吭声。王氏看看崔氏,又看看林氏。 “娘,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林氏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王氏被懟了也不敢生气,给崔氏使了个眼色,小心问道:“娘,听说五房想分家,爹是什么意思?” 崔氏也抬头看著林氏,林氏的脸色从看见殷清瑶开始就一直沉著,瞧见两人的神態,没好气道:“你们两个也想分家?” 王氏跟崔氏赶忙摆手。 “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就是问问这个家爹打算怎么分?” 林氏哼了一声:“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这是爷们儿的事儿,老二老三不是跟著你爹去里正家了?等他们回来你问他们。你们两个閒著没事儿,就把桌子收了,把碗刷刷,再去割点猪草餵猪。我身子不爽利,得去躺会儿。” 王氏跟崔氏愣住了,以往他们回来,都是坐著等现成的吃,啥时候干过这种活? 王氏小心翼翼的问道:“柔娘呢?这些活……以往不都是她干?” 林氏瞪她一眼:“以后五房就分出去了,你们俩早晚得適应!回头我跟你爹说说,以后每个月,你们两房轮流回来伺候我跟你爹!行了,赶紧干活去吧!” 林氏进屋躺到炕上,闭著眼睛,睡没睡的旁人也不知道。王氏跟崔氏在上屋大眼瞪小眼,王氏抱臂看著崔氏。 “刚才我给你使眼色你怎么不吭声?让娘把我吼了一顿。” 第10章 意见 “我这不是看娘心情不好,不敢说话嘛……”崔氏指指桌子上的残羹冷炙,“这些东西怎么办?” 別看他们俩人是农家的媳妇,在城里还都雇著婆子帮著干活,洗衣做饭的活是从来没干过。 王氏瞪眼:“还能怎么办,眼看著老五就要分家了,咱们两个不得努把力?我可不想每个月回来伺候……”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王氏瞥了一眼崔氏衣服上的绣,“你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穿的新衣裳?” 崔氏无奈道:“没办法,这是我箱子里料子最差的衣服了……” 王氏翻了个白眼。在桌子上划了条线。 “这边是你的,这便是我的。” 两个人这才不情不愿的收拾起来。 李柔娘扒著屋门往外边看,心情很好的对著殷清瑶说道:“你这两个伯母哪次回来不是风光无限,没想到也得被你奶使唤,嘖嘖……” 殷清瑶靠在床头上,应了一声:“那几个傢伙没再来找我麻烦,看来嚇唬嚇唬还真有用。” 她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才去嚇唬那几个的,是怕那几个愣头青聚在一起没好事儿。 “也不知道爹那边谈得怎么样。” 李柔娘手里紧紧攥著荷包,里面装著县衙送来的四两银子。 “放心吧,你爷爷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分家这事儿,只要你奶跟两个伯母不掺和进去,就没什么问题。等咱们分出去,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跟咱们无关。你先把身子养好,咱们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嗯,娘,我困了,想再睡会儿。” 殷清瑶打了个哈欠躺下,李柔娘拿著件旧衣服坐在床前缝缝补补,平静的表面下是雀跃的心,她一点也不困。 “你先睡吧。” 殷清瑶主要还是想赶紧养好身子,总不能一直这么穷下去,她得想想办法赚点银子。 闭著眼睛又睡不著,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赚钱的点子。 在古代,经济条件落后,粮食跟地才是最重要的,但是种地是靠天吃饭,如果风调雨顺,还能有点收成,万一遇上天灾,不仅收不到粮食,还得搭上种子。 因为天天跟著下地,殷清瑶发现这个朝代大家种的都是传统的农作物,比如小麦、高粱、小米、大米,豆子、油菜等,像玉米、生、土豆、红薯这些东西还都没有。 也或许是她所在的地方是穷乡僻壤,那些东西原身没见过。 不过日子要一天一天过,只要踏实肯干,总会有出头那一天。 他们在屋子里等消息,王氏跟崔氏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又去门口来来回回的看。 一直等到天快黑,殷巧手才领著一乾儿子从里正家出来。除了殷老五终於鬆了口气,其他几个人都是耷拉著脑袋,尤其是老二殷光耀跟老三殷权耀两个人,垂头丧气了一路。 “怎么才回来……” 王氏站在门口看见一行人,想迎上去,一看为首的公爹沉著脸,赶紧折返回去通传。 “娘啊,爹跟二郎、三郎他们回来了!” 林氏从屋里出来,指挥著她们几个在上屋摆了一桌,又在臥室里摆了一桌。 两桌上摆了十三副碗筷,跟几盘看不见荤腥的青菜豆腐,主食是掺了黑面的窝头,卖相不怎么好看。殷巧手瞧了一眼,对著殷老五说道:“再拿两副碗筷,去喊你媳妇儿跟清瑶过来吃饭。” 林氏黑著脸不吭声。 王氏跟崔氏也是尷尬。 “瞧我,第一次做饭,竟然漏了五弟妹跟清瑶!主要是她们两个一天没出门,我还以为她们不在家呢……” 王氏打个哈哈,殷巧手看她一眼,没拆穿。 殷老五回到房间,李柔娘跟殷清瑶都看著他。 “怎么说?” 殷老五愁眉不展的脸上才偷偷露了丝笑意来。 “成了!不过良田就给我们十亩,爹做主把后山的那座山头给咱们了。” 山地肯定没有良田產量高,不过种点豆子、芝麻什么的,也还有点收成。 殷老五小心的看著妻女的神色,这个结果跟他们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知道柔娘会不会生气。 李柔娘也鬆了口气,不仅没生气,脸上还带著笑意。 “只要我们能分出来过,地少点就少点吧,有这十亩地,我们一家三口人,只要踏实干,总归饿不死。” “嗯,爹让我喊你们去上屋吃饭,你们收拾一下过去吧。清瑶,要不要爹背你?” 殷清瑶从床上爬起来试了试,还是有点头晕,於是也没拒绝。 殷老五背著女儿,跟妻子一起往上屋去。林氏没好气的把脸往旁边一迈,不搭理他们。 “这次的事儿,就到此打住,老五执意要分出去,我也拦不住。因为五房就一个闺女,老五这些年又干了不少活,我做主给老五十亩良田,一座山头。老四不在家,老六、老七又都没成婚,咱们都还一块儿过。” “你们二房、三房还有什么意见?” 家里有一百二十亩地,分出去十亩不算什么,但是干活的人少了一个,老六跟老七两个人肯定种不过来。 王氏眼珠子转了转,给崔氏使了个眼色。这次她不吭声,就等著崔氏问。 结果崔氏眼珠子看看三郎,又转回来看著她,就是不吭声。 “爹,那这剩下的地……” 王氏是想分家的,但是看五房就分了十亩地,一是太少,二是还得自己种,她就又不乐意分了。 但是想起来林氏说的让他们二房跟三房轮流回来伺候他们老两口,王氏又不甘心。 “我们,我们也想分家。” 王氏试探性的提了一嘴,被老二瞪了一眼,还有点不服气。 “我们在城里,照顾著一家老小做学问,家里边的地也帮不上忙。这些年都是老五带著六弟七弟在家种地,我们心里也挺过意不去。” “也不能总是让老五他们兄弟三人出力不是……” 一上桌,殷清瑶就不管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抓起窝头就吃,李柔娘给她夹菜。 听见这话,老二一个劲儿的朝她瞪眼使眼色,统统被她忽略过去,气得老二伸脚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 王氏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管他,继续说道:“爹,我是这个意思,我们也分家,不过我们不要地,您就把地折成钱给我们就行!” 王氏给崔氏使了个眼色,崔氏听的心动,就算只有十亩良田,现在价钱贱,只值五两银子,十亩就是五十两! 一座山头再怎么著也能换个十两银子,一共六十两也不少了,他们这些年已经从家里捞了不少了,得见好就收! 荒地种不出来多少粮食,所以不值钱,他们家里男丁多,估计能多分点地。 於是她也跟著符合道:“爹,我们家人多,要是分家,您得多给我们分点良田。” 殷老三瞪大眼,桌子底下的手赶紧扯扯她的袖子。 第11章 谢谢他 “对对对,爹,娘,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王氏见崔氏终於附和她的提议,以为他们都同意,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一脸笑意的看向坐在上首的殷巧手。 李柔娘给殷清瑶夹菜的动作顿住了,殷清瑶趁机拿了一个鸡蛋剥了放到她碗里。 就连殷乐皓都注意到外面那张桌上的气氛不太对,殷乐琪跟殷静嫻也看过去。 殷巧手脸色黑沉,林氏在一边垂著眼皮不说话。王氏跟崔氏心里打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要是放在平时,她早就开骂了。 一个个白眼狼,养不熟! 殷巧手点点头,看向殷光耀跟殷权耀,问道:“老二,老三,你们两个有什么意见就说,別让个娘们儿爬到头上,咱们家的规矩都忘到脑后了?” 王氏跟崔氏脸色一白,从她们嫁进殷家开始,还从来没这么没脸过! “这是怎么……” “爹,我没什么意见,我们不分家,咱今天在林叔家里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不分家!” 殷光耀说完,殷权耀也紧跟著表態:“爹,我们也不分家!” “殷老二!你干什么?” 王氏吼了一句,殷巧手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盘子碟子嗡一声响。 “我跟你娘都活的好好的,你们现在分家,是巴不得我们赶紧死?” 殷巧手眼睛瞪圆,额头上的青筋直冒,“家和万事兴,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育你们的?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完,眼睛从殷光耀看到殷权耀,王氏跟崔氏也低下头,掩饰著自己的不服气。 “知道自己欠著家里的就好,我看你们是忘了本了!从下个月开始,也別住城里了,全部搬回来住!” 王氏惊讶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崔氏反应快点,赶紧开口道:“爹,您先別生气,几个孩子都在私塾读书,他们搬回来,没地方住不说,去学堂也远,再说家里人多,也不利於孩子们学习不是。” 王氏才反应过来,赶紧接话:“对对对,爹,乐安马上就要考生员了,每日废寢忘食,我实在是不放心吶。爹,您看这,不是我们不想回来……” 提起殷乐安,殷巧手肚子里的火气才稍微消散了一点,但是依旧没有鬆口。 “让乐安住在私塾,其他人都回来住,你们城里租的房子都退了吧,也能省一笔钱。” 王氏张张嘴,跟崔氏对视一眼,想说城里的宅子不是租的……却打死也说不出口。 原本是租的,后来…… “那就这么定了!老二跟老三今天就不用回去了,让你们媳妇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你们明天帮老五把家搬了,腾出来一间房给几个孩子单独住。再把后院也收拾出来,几个丫头也都大了。” 殷清瑶嘴里咬了半个鸡蛋,快速扫了大家一眼,低头把剩下半个鸡蛋塞嘴里,拉著李柔娘。 “娘,我们去收拾东西。” 屋子里炸了锅,殷乐皓腾的一下站起来,想说他不回来,但看见殷巧手拉长的脸,没敢吭声。 连他爹娘都不说话了。 “我,我……” 王氏嘴里发苦,瞥了一眼同样一脸菜色的崔氏,她总算明白,老二跟老三回来时为啥蔫头耷脑了。 “行了,赶紧吃饭吧,明天一早很多事儿呢。” 殷乐皓坐下来,伸手去碟子里抓鸡蛋,一抓却抓了个空,他的手不確定的在碟子里摸了摸,定睛一看。 碟子里空空的,两个鸡蛋都没影儿了! “我的鸡蛋呢?” 殷静嫻面前放著一个,他两个,一共就煮了三个鸡蛋。往桌子上看去,殷清瑶的位子上扔了一堆鸡蛋皮。 “奶,殷清瑶抢我鸡蛋!” 林氏还没说话,殷巧手先瞪了他一眼:“男娃子,別动不动就计较吃的喝的!小家子气!” 殷乐皓委屈的不行,上午鸡汤他都没喝上,这会儿又没了鸡蛋,他肯定不干! “不行,我的鸡蛋,我奶说了给我煮鸡蛋吃!我就要吃鸡蛋!” 他是家里的小霸王,他说要干啥就一定要达到目的,殷巧手皱皱眉,看向殷静嫻碗里的蛋。 “静嫻,把你的给他!” 殷静嫻也不愿意,但是这次的事儿是她惹出来的,她不敢说话,用筷子把剥好皮的鸡蛋一筷子扎起来,扔到他碗里。 只有一个,殷乐皓还不满意,正准备再再闹。 “不吃滚出去!” 殷巧手的脾气算不上好,殷乐皓委屈的闭上嘴,坐下来三两口把鸡蛋塞到嘴里。殷静嫻舔了舔沾在筷子上的鸡蛋黄,砸吧砸吧嘴,伸手去拿窝头。 窝头剩的也不多了,她拿了一个,就只剩下一个了,殷乐蓉跟殷乐琪两个人分一个,他又没有了。 王氏恶狠狠的盯著殷清瑶跟李柔娘的位子。把自己面前的窝窝端过去,一顿饭吃的满嘴苦涩。 吃完饭,林氏指挥著王氏沏了茶,跟殷巧手两人坐著没动。王氏跟崔氏对视一眼,王氏的眼睛一直瞄著殷静嫻,殷静嫻正喝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跟王氏的目光一碰,想起来什么,赶紧放下茶杯,起身收拾碗碟。 “你坐著!” 林氏斜了王氏一眼,对她很不满。 王氏在县城当家做主惯了,都快忘了怎么在婆婆手底下討生活,往后的日子还长……她不情愿的动手收拾了一半,给崔氏留了一半。 崔氏不敢多说,把桌子收拾乾净,跟王氏妯娌俩去了厨房。 偷鸡不成还蚀把米,两个人心里有气也没地儿撒。两个人都不想回来,在厨房里嘀嘀咕咕。 “爹,娘,我们回屋里。” 殷静嫻给殷乐琪和殷乐蓉使了个眼色,三人几乎是同时起身,殷巧手摆摆手,家里面闹腾,也不能当著孩子的面闹腾,这也是为什么刚才他没有直接骂老二跟老三的原因。 看出气氛不太对,殷乐皓也赶紧趁机跟著她们,溜进小姑的房间。 等屋子里只剩下几个爷们儿的时候,殷巧手的目光从殷光耀看到老七,狠狠嘆了口气。 “除了老四,大家都在这儿了,我把话说在前面。”殷巧手的目光落在殷老五身上,“我还是那句话,家和万事兴,这些年,老五最辛苦,家里、地里都靠老五两口子,老五只有一个闺女,以后,你们兄弟们互相扶持,別让老五被外人欺负了……” “爹……”殷老五一个大男人感动的两个眼眶里含著泪,“爹,儿子不孝,不过您放心,我跟柔娘就算分出去了,也是您二老的儿子,不会对您二老撒手不管的!” 殷巧手摆摆手,看向老二跟老三。 “你们两个从小读书,既然不是那块儿料,就回来吧,学著种地。只要勤快,总归能养活自己,养活一家人。別怕辛苦,你们小时候也吃过苦,不能忘本。” 殷老二跟老三两个人把脑袋低到桌子上,没应声。 “也怪我,从小对你们期望太大。咱家往上数八辈儿,都是贫农,我小时候家里穷,闹饥荒的时候,你们祖父把我卖到开封府,去给人家当小工。” “我学了一身做首饰的本事,攒下了一点家底,自己赎了身,成家后有了你们兄弟俩。给你们取名光耀、权耀,就是希望你们能光耀门楣!” “可你们实在没那个脑子,到现在连生员都没考过,家底儿也差不多掏空了,咱们得认清楚现实,以后,踏踏实实的种地。回去跟你们媳妇儿解释清楚,两个亲家家里都有地,她们就算不会,也该学学,家里的事儿以后让她们多跟柔娘学学。” 说出这番话,殷巧手有点无力,“不过幸好乐安读书还行,家里的事儿先別跟他说,让他专心读书。让其他几个小子住到老五那屋,我亲自督促他们。” 殷乐蓉年纪还小,还不急著说亲,殷老二已经认命了,没什么意见。 殷老三看二哥不说话,急忙问道:“爹,娘,乐安要读书,亲事不著急,但是我们家乐琪今年都十四了,我们搬回来,会不会影响乐琪说亲?” 殷巧手问道:“看了什么人家?” 殷老三被问住,含糊著说道:“具体的还得问她娘,都说女儿要高嫁,肯定是在城里说亲比回来说的人家好。” 殷巧手嗯了一声,如果是以前他说不准就心软了,但是昨晚让林氏把存银拿出来点了好几遍,数来数去,確实只剩下二两银子。 如果在村里说亲,彩礼钱少,他们要给的陪嫁也少,前后几个村里,优秀青年隨便他们家挑。 要想在城里说亲,就是说最普通的人家,陪嫁少了,人家未必能看得上他们。 “在村里说吧,等乐安考上秀才,咱们家底气硬点,也能说个好人家。” 殷老三张张嘴,知道让他们搬回来这事儿板上钉钉,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反而显得他不愿意回来一样。 虽然他確实不大想回来。 爷们儿说话,林氏从来不插嘴,坐在一边给殷巧手添茶,喝了三杯茶之后,殷巧手把目光落在老六跟老七身上。 “时间过得真快,老六跟老七今年都十八了,咱家到你们小时候就不如以前了,老五还读了两年书,你们也没读过书,全凭著一把子力气。家里还有点钱,不多,等秋收之后,咱们存点粮食,赶在年前把你们的亲事定了。” “爹对不起你们,你们前面几个哥哥说的媳妇都知书达礼,轮到你们就只能找村里的……” “爹,我跟七弟都不挑的……” 说到自己的亲事,殷老六跟殷老七俩人面上都有些羞涩,他们是双胞胎,长相跟脾性都差不多,对他们不是特別熟悉的人乍见他们兄弟俩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是一个人。 “行了,我今天就说这么多,除了老四,你们兄弟几个我都放心……罢了,都回去歇著吧。” 殷巧手不大愿意提起殷老四,大家也都不敢提,从四年前殷老四回来大闹一场,要走二十两银子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殷老二跟老三在城里没少打听,也没什么信儿。 “爹,娘,你们早点睡,我们先走了。” 兄弟几个呼啦啦出了屋子,除了嫁到开封府的大姑奶奶殷慧,子女们都围在身边,儿孙绕膝,虽然都没什么本事吧……殷巧手嘆了口气,觉得很满足。 殷老五回到房间,李柔娘跟殷清瑶已经把衣物都收拾打包好了。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东西,等明天一早把铺盖卷了,就能搬家了。 李柔娘神情悵然。 “爹,咱们搬到哪儿去?” 印象中,殷家也没有其他產业,一大家子人挤在这个小四合院里,肯定住不下。而且人多了太热闹,二房三房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爹娘太老实,容易受气。 殷清瑶很想搬出去。 “你爷爷不是给我们一座山头吗,半山腰上有个小茅草屋,我们先搬过去,回头我上山砍点儿木头,先围个院子,再夯点儿土,把墙体夯起来,再把屋顶修修,咱们先住著。” “等以后有钱了,再买块儿地,盖个砖房。” 村里的人家差不多都是夯土墙,打了地基之后,用石头垒墙,上面都是夯土,屋顶用的是灰瓦。 只要土夯的结实,房子就很结实,不过这个过程有点长。 那个小茅草屋殷清瑶有点印象,勉强有两间屋,住也能住,不过茅草屋顶漏水,就怕遇见雨天。 不过只要能搬出去,其他一切都不算事儿,她还担心窝在这个小院子里,行事放不开。 “地差不多都翻好了,爹说今年种子不多,咱们的种子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还有农具,等咱们搬过去,得去镇上铁匠铺买点农具。” “还得买点瓦赶紧把屋顶修了,快到夏天了,雨水多,屋子里到时候別漏成水帘洞!” “明天早上我先过去打扫打扫,你去梨嫂子家藉口锅带上,咱们也算搬家,我让梨嫂子帮著烙点儿糙饼,熬一锅菜。” “回头锅碗瓢盆还得买。” 李柔娘算了算,脸垂下来,嘆了口气。 “爹给咱们分多少粮食?” 殷老五心虚的低下头,解释道:“今年收成不好,爹说家里有难处,先给我们二十斤黑面,五十斤小米,三十斤黑豆,別的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先给的意思就是,只给这么多了,以后也不可能补上了。说是分家,其实跟扫地出门差不多。 他们一家三口人,分的这些东西,连一个月的口粮都不够,地里还得买种子,这么一算,吏目送来的四两银子根本不够用! “咱们先去买上一百斤大米,咱们只有三口人,吃不了多少,赶紧把地种上,先撑几个月,等有了收成就好了!” 李柔娘嘆了口气,只能这样了。好在手里现在有点银子,要是没有这些钱,日子该有多艰难! 殷清瑶不由得想起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第12章 逗笑了 一家人说会儿话就熄灯睡了,殷清瑶身体很虚,翻了个身就睡著了,隱约听见她爹娘说话到半夜。 两个人没有因为分家不公平就相互埋怨,或者抱怨,而是把需要买的东西都列出来,算算价钱。以后自己过日子,该怎么过,能过成什么样暂且不说,殷清瑶觉得他们很可爱,也很踏实,她相信以后的日子一定是充满希望的。 五房这边熄了灯,二房跟三房的房间也熄了灯,虽然灯灭了却都没睡觉。王氏在家当家做主惯了,让她回来住在乡下的土房子里,还得伺候婆母,她是一万个不舒服,偏偏她反抗了也没用,公爹是铁了心的將他们留下。 “要不去跟爹说咱们那房子不是租的,是咱们自己买点,这样爹就不会为了省点租金就让我们搬回来住,实在不行,我们以后不从家里拿钱!” 王氏见两个孩子睡了,才跟殷光耀嘀嘀咕咕的说著自己的意思。 殷光耀都快睡著了,听见她这话又精神了。 “那爹问你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买的,为什么买了宅子也不跟他说,每年还从家里拿租金?你怎么说?” “咱们的现在还没分家呢,就让爹知道咱们有私產,娘不是说今年地里没收成,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万一爹再把咱们的宅子卖了,你找谁说理去?有理说吗?” “那栋宅子虽然不大,但好赖是个容身之所,也值几十两银子呢,又在县城。咱们把宅子留著,等以后给乐安说亲的时候也不至於太寒酸。为了乐安,你就先忍忍吧。” 提起乐安,王氏胸口的鬱气散了不少,他们这些年是从家里捞了不少银子,就算最后东窗事发,有乐安在,谁也不敢把她怎么著。这也是她硬气的原因,眼看著他们殷家就要出一个秀才郎了,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现在的秀才郎跟前些年的可不一样,大梁朝刚打下京城那几年,开了好几次恩科,当时有真材实料的读书人早就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了。做了二十多年生员的秀才,要不是朝廷加恩科,他们连秀才都不一定能考上!” 殷光耀虽然自己读书不行,但是也不耽误他看不上別的秀才郎,他虽然写的一手好字,在县城也帮別人抄书,写信什么的,多少也能赚点儿,只是他从来不跟家里人说,赚的钱有都被他吃喝了。这些年,从家里捞点钱,再有王氏的陪嫁支撑著,家里也用不著他赚钱养家。 “咱们乐安那可是真材实料,乔先生说了,乐安今年先考过秀才,明年秋天就能去开封府参加乡试,要是过了,他可就是举人老爷了!” 到时候他就扬眉吐气了,省的总是被人看不起。 王氏也盼著儿子早点考上,这样她就不用窝在这个小房间里,还得每天早起干活了。 “对了,我今天跟咱爹说分家的事儿,你一直瞪我干啥?”王氏问道,“你不想分家?”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殷老二还生气呢。 “今天在林叔家里我们都说好了,五房分出去过,爹说让我们两家轮著回来种地,你跟崔氏也轮,轮著伺候咱爹娘,一轮一个月,本来早就定住的事儿。” “你一说,把咱爹说生气了,这下好了,咱们二房三房都得回来!” “这能怪我?分家不也是你同意了的?你们在林叔家里说啥了我又不知道!” 嘴上说著,王氏肠子都快悔青了,也不知道生谁的气,背著殷老二躺下,一晚上没睡著。 三房那边一样的愁容惨澹。等殷乐琪睡了,崔氏从床上坐起来,把已经睡著的殷权耀拽起来,问道:“你有没有跟爹娘说乐琪的亲事?” 殷权耀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说了,翻过身又睡过去。 崔氏很不满意,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疼得他哎呦一声清醒过来。 “那爹娘怎么说?咱们乐琪都十四了,城里条件好的人家从十三岁就开始相看了,咱们住在乡下,还怎么给乐琪说个好人家?还有嫁妆,你得多给咱们闺女爭点儿!咱们家那俩小子读书没有乐安好,估计还得多读几年。得先把乐琪的事儿定住,我才能放下心来。” 殷权耀哼了声,翻了个身背对著崔氏。 “爹说让乐琪在附近的村子里找,要是找庄稼汉的话,也不著急,等两年再说。” “庄稼汉?”崔氏的声音骤然拔高,可能是怕吵著女儿,赶紧把声音降下来,小声急道,“我们在县城摸爬滚打,是为了让闺女回村里嫁给庄稼汉的吗?” 见殷权耀不说话,崔氏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娘家比不上二嫂,咱们那俩小子也没乐安聪明,但是谁说咱就不能一飞冲天?你还考不考功名了?这么多年的书咱不能白读!” “他们悄悄在县城买了一座宅子,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就能矇混过去?” 殷权耀睁开眼,转过来看著崔氏。 “你说大哥他们那宅子是买的?不是租的?你怎么知道?” “我能怎么知道,別忘了我大哥是做什么的!”见他还瞪著眼,崔氏端著架子解释道,“我大哥在城里开杂货铺,有一次听街上一个大姐说的。那个大姐说她在咱们二哥家里做杂活,每天光洗洗衣服做做饭啥的,二嫂给她三个大钱。” 我大哥一听是咱们家二房,就多问了两句,才知道二房他们早就买了宅子。 “就咱们老实,到现在也没个窝。” 殷权耀听了个八卦,躺著瞥她一眼。 “咱是没买宅子,你这两年也没少弄钱吧?从咱娘这里拿了多少你心里有数。” 明面上看是王氏出风头,但是崔氏喜欢暗戳戳的跟在王氏后面,好处也没少捞!有时候,她带著孩子回娘家,回来的时候总是大兜小兜的往家里拿,吃穿上的钱比二房少多了! 他这个媳妇聪明,殷权耀觉得自己捡到宝了,伸手钻进崔氏的衣服里,语气急促。 “媳妇儿,咱们要不然,做点什么……” 崔氏把他的手拿开,看了看睡得熟的殷乐琪,小声骂道:“不正经的东西,闺女大了,等过两天安顿住再说,老实点儿睡觉!” 殷权耀的手又不老实了一阵儿,被崔氏又骂了一通才安生下来。想起林氏,崔氏就嘆了口气,她这个婆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以后,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是知道啥时候才能扬眉吐气…… 第二天天不亮,五房两口子就起床了,先去半山腰上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把门口的草拔了,地平了平,殷老五砍了树枝,用草绳穿起来,先简单围了个篱笆院儿。 收拾好屋子,李柔娘下山去梨嫂子家里借了锅碗瓢盆,跟李梨背著那二十斤黑面上了山。昨晚激动地一晚上没怎么睡,这会儿也不困,整个人身上还有使不完的力气,李梨看著她的精神头。 赞道:“柔娘你早就该分家了,要我说,你们殷家男丁虽多,但是除了你们当家的,跟你家六郎、七郎,其他人都不顶用。你们几个累死累活种点儿地,便宜了二房跟三房不说,他们还不一定领情呢!” “昨天回来的时候,王氏跟崔氏身上的衣服可都是新的,布料顏色虽然不怎么哨,但是那料子,那绣,下一次水就不是那个样了!我的眼睛可毒著呢……” 这点李柔娘倒是没发现,不过梨嫂子知道的一向多,村子里谁家有点事儿她都知道,只瞅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今天哪里不一样了,八卦得很。 不过她人挺好,仗义大方,也不说人坏话。 可能是从来不当著你的面说你家的坏话,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就算八卦点儿也不让人討厌。 因为同姓李,她对李柔娘格外亲切。 “你们家老爷子我就不说了,当年被卖了的时候我爹都还没出生呢。后来回乡的时候可风光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也就才回来十几年,那会儿你们家六郎跟七郎还在林氏的肚子里呢。” “你们家老爷子穿了一身崭新的绸子衣裳,林氏大著肚子,头上还別著五六根簪子。那时候你还没嫁过来呢吧,你没见那场面,哎呦喂,可气派了!” “每一根簪子上都不是一个图案,有各种儿鸟儿的,咱也不懂,就看著很沉。当时我才嫁过来,看得眼红的呢。你说她头上戴那么多簪子也不嫌沉,不怕把脖子压歪了!” 李柔娘从来没见过那个场面,不知道她是不是夸张了,只是笑笑没说话。她们背著东西往山上爬,还有点累,但是累也没挡住李梨的聒絮。 “那时候你们家二郎跟三郎还是半大小子,一个两个斯斯文文的,穿著长衫,让咱们村里的小姑娘看得眼睛都红了,挤破头想嫁进你们殷家。那时候你们家老爷子手里有钱,就在镇上,在县城给他俩找媳妇,这不是最后找了王氏跟崔氏。” “虽然说她俩心思都不正,但你看她们那模样,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又会打扮,看著跟画上的人物一样。二房、三房那几个小子长得也好看,就那几个姑娘可惜了,长得像林氏,细长的眼睛,一脸刻薄相。” “要说殷家的几个孙女儿,就数咱们家清瑶最好看,还懂事儿,要不是我家那几个小子比清瑶大得多,我还真想让清瑶做我的儿媳妇,清瑶可太懂事儿了,你说你家婆母怎么能起歪心呢?” “哎……” 一路上都是李梨在说,李柔娘就听著,这些话她早就跟她说过不止一遍了,不过梨嫂子就是这样的人,喜欢絮叨,人还是很好的。 等她们两个气喘吁吁的爬到半山腰上时,篱笆墙已经扎好了,殷老五正在夯土,屋顶上殷家老六正在帮忙修补屋顶,殷老七跟梨嫂子家的大郎王福推来一车灰瓦,往屋顶上递。 李梨放下东西,拿出和面盆,从屋子后面的泉眼处接了半盆子泉水,拿面杂头和了面,用芦苇杆做成的隔垫盖上放在太阳底下。白天温度高,到中午的时候面就开了,正好烙饼。 然后两人择菜洗菜,这些菜都是梨嫂子家里自己种的,殷家也种了菜,不过林氏一毛不拔,她没说让李柔娘拿菜,李柔娘也不敢去地里摘。好在梨嫂子大方,一大早就去地里摘了菜。 其实也没啥值钱的菜,无非就是空心菜、萵笋、韭菜这些。 李柔娘李柔娘又去村口买了点豆腐,宋大郎家的豆腐很实惠,也好吃,中午吃饭的人不多。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忙著翻地,上肥料,再种上豆子,高粱,芝麻。 差不多就是这三样,像红薯、玉米什么的,这会儿还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 殷清瑶睡到自然醒,守在屋子里面,看著自己家的东西。外面已经有好几颗脑袋从窗户前飘过去,殷乐皓跟殷乐蓉他们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了,殷清瑶就老神在在的盘腿坐在床上,装神弄鬼的样子很嚇人。 “小姑你去把她揪出来,反正她就只有一个人,我们搜搜那四两银子在不在屋子里。” 殷乐蓉怂恿殷静嫻,以往每次她一出注意,殷静嫻就冲在前面,每次都把殷清瑶欺负的不敢说话,有时候欺负狠了被大人们瞧见,反正有小姑顶著,也没人惩罚他们。 但是这一次殷静嫻不干了,她甚至连扒著窗户往里看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要一看见殷清瑶那一双黑眼珠子,她心里就发怵,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看著跟鬼一样!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吧!” 殷乐蓉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她想做什么就会怂恿人,在城里的时候怂恿殷乐皓,回来怂恿殷静嫻。 殷乐琪自恃身份,表面总是装清高,实际上两个耳朵竖著,听著屋子里的动静,也不劝他们。反正要是搜出来好处了,她也有分,要是搜不出来…… 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 万一闹大了,这件事儿又不是她起的头,也不是她进去搜的,关她什么事儿? 但是屋子里安静的就跟没有人一样,她蹙蹙眉头。 “胆小鬼,你们不去,我去!” 殷乐皓还惦记著鸡汤,四两银子能买很多只鸡,要是搞到手,她就跑回县城,大不了去找大哥,有大哥罩著他,谁也不会为难他! 殷乐皓咣当一脚把门踹开,屋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整理好了,殷清瑶盘腿坐在炕上,听见动静眼都没睁。 昨天敲打敲打,暂时没生事儿,这会儿家里的大人都不在,殷巧手带著殷老二跟殷老三下地去了,王氏跟崔氏一大早就被殷巧手打发著回县城收拾东西。 一向不喜欢串门的林氏也出去串门了去了,殷清瑶记得这些年,林氏把前后左右的邻居都得罪的差不多了,唯一能说上两句的,就是里正媳妇徐氏,估计是跑到人家家里数落他们五房的不是去了。 家里没人,殷清瑶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一群小霸王们不会老实呆著。 “殷清瑶,你把银子藏哪儿了?快交出来,小爷我饶你不死!” 可能是话本子看多了,殷乐皓一张口就把殷清瑶逗笑了。 第13章 后悔 “你笑什么?” 她一笑笑得殷乐皓心里发毛,想进去又不敢进去,想出来又怕丟人,就杵在门口问道,“你把银子藏哪儿去了?”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殷清瑶嘴角的笑意不见了,当她笑意逐渐消失的时候,殷乐皓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恐惧。 “你想要钱吗?”又一眨眼,殷清瑶脸上还是甜甜的笑意,说出的话却让人感觉惊悚,“有本事,你就过来拿吧。” 殷清瑶晃了晃手里的荷包,面带微笑的看著他。 殷乐皓看看荷包,又看看明显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殷清瑶,硬著头皮走过去,手伸出去半截,犹豫了犹豫,去拽荷包。 一拽,没拽动,侧脸看见殷清瑶唇边的笑意加深,外面大家都看著呢。他一咬牙,使劲儿一拽……殷清瑶冷哼一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就將他按倒,让他来了个脸著地摔在炕上。 炕上的被子褥子早都揭起来了,殷乐皓细嫩的皮肤摔在上面火辣辣的疼。 殷清瑶把荷包在他眼前晃晃,柔声问道:“还要吗?” 殷乐皓感觉自己除了脸疼,胳膊也疼,疼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会儿什么也顾不上了,急忙喊道:“疼,疼!死妮子你快给我放开!” “你喊谁呢?” 殷清瑶手上又加大力度。 “啊!殷清瑶,我要跟奶奶说,你欺负我!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殷清瑶手上稍微鬆了点儿劲儿,等他喘口气才问道:“错哪儿了?” “我……我没错!” 一放鬆他就不老实,殷清瑶眯眯眼看向门外面,手上用劲儿,疼得他哭爹喊娘,终於熬不住低头认错。 看著他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殷清瑶笑笑,看向门外,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人赶紧缩回脑袋。殷乐皓抱著胳膊出去,脸上沾了点土,还有点擦痕,看起来有点滑稽。 “姐,你看我胳膊是不是断了?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头。” 殷乐蓉也被嚇著了没敢进去,这会儿她有点心虚,但是嘴上不敢承认。 “那个死妮子敢欺负你!回头告诉咱奶,让咱奶收拾她!快让我看看你的胳膊!”她心里也有点慌,“要是断了可怎么办,你將来可是要拿笔桿子做文章的!” 殷乐蓉就会嘴上厉害,实际上怂得很,她这么一说,殷静嫻跟殷乐琪就都围上来,你一下我一下的捏著,大家都心虚。 “你们有没有觉得,殷清瑶怪怪的?” 殷静嫻凑过来,声音放低,大家不由自主的把脑袋凑到一起,悄悄议论。 “我觉得她有点怪,看人的时候眼神很渗人!” “我也有这种感觉。” 殷乐琪附和了一声,其实她跟殷清瑶接触不多,他们欺负她的时候她都只是在一边看著,虽然有时候心里会觉得痛快,但她並没有欺负人不是吗? “你说她是不是……”殷静嫻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已经死了?” “你们在说我什么呢?” 正说到鬼神之说,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几个人都嚇了一跳,殷静嫻嚇得直接跳了起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尖叫一声跑回上屋,其他几个小伙伴看见地上的影子,鬆了一口气的同时,抬头看见殷清瑶,赶紧低了头,跑回上屋。 殷清瑶摇头笑了笑,她才不会跟一群熊孩子计较呢,只要他们不惹到她头上。 看天色不早了,她在院子里活动了活动,这副身体太虚弱,稍微一活动就眼前发黑,刚才要不是借著巧劲儿,还制服不了那个半大小子呢!话说她可是军校毕业,毕业后一直在部队上待著,天天训练,要是连一个小屁孩儿都制服不了,说出去还不得被同事们笑掉大牙。 舒展了一下筋骨,半上午的时候殷老五跟李柔娘回来了,两人身上都是一片一片的水渍,应该是衣服上沾了泥,又用清水搓掉了。 “走吧,把东西都搬到板车上我推著,今天是个好日子,也算歪打正著。你爷奶呢?我去跟他们磕个头。” 殷清瑶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为了不帮他们搬家,一向不喜欢串门的林氏一大早就出去串门了,家里留了一堆爱欺负她的小霸王,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他们都没在家,我爷带著二伯跟三伯去看地去了,我奶一大早就串门了。” “你奶不是嘴最不喜欢串门,去谁家了?” 殷老五没发现哪里不对,殷清瑶不想伤他的心,只能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奶没说。” “那好吧,先搬家吧。” 殷老五的目光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回到房间把早就打包好的东西装上车。一家三口人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走的时候只拉了一车东西还没拉满,確实是穷得叮噹响。 走出家门的时候,殷老五回头看了一眼,眼睛红红的。 屋子里几个殷乐皓几个趴在窗户上,看著人走了。 “殷清瑶那死妮子虽然討厌,但是五叔对我们挺好的,我们真不去送送?” 殷乐皓虽然顽皮,这会儿还是有点良心的,但是大家都不动,他也没好意思出去。 “算了,已经走了,我们就当没看见吧,咱奶都出门去了。” 殷老五把车把放下,转身跪在门口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回来继续推车。李柔娘没说什么,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灰,只是灰跡擦乾净了,额头上磕红的地方还没消。 “清瑶你身子还没好,你坐车上我推著你。” 殷老五推的是一辆架子车,车上一半地方堆了铺盖,一半地方放了些杂物。 “你坐到铺盖上,软和。” 殷清瑶不忍心,拒绝道:“爹,我想自己走走,我能走动。” “还很远呢,你坐上来吧,爹有劲儿,能拉动你!装满一车粮食爹都能拉动,快上来吧!” 殷清瑶也想自己走上去,但又怕拖累他们,只好爬上车坐在被褥上。 殷老五百感交集,既有惆悵,又有兴奋。 “你很小的时候,你娘带著你下地给我们送饭,结果你娘崴著脚了,我就让你娘坐在车上,你见了也闹著非得坐车,我就拉著你们娘俩,路上走得慢了,到家你奶还骂了我们一顿。” 他的语气一转,嘆了口气,“从那以后,你娘去送饭再也不带著你了,把你留在家里,让你吃了不少苦……不过以后爹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殷清瑶记得那次,她太小走不动路,李柔娘一条胳膊抱著她,一条胳膊擓著篮子,篮子里放著一家好几口人的口粮,还有凉茶,很沉。 林氏骂他们是因为篮子太沉了,李柔娘摔倒把凉茶洒了。而且送完饭李柔娘就没回来干活,在地里等著庄稼收够一车,被殷老五推著回来让她看见,两件事儿加起来,借题发挥骂了一通。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们被罚不准吃晚饭,她饿得两眼发黑,夜里一直睡不著,闻著厨房里剩饭剩菜的香味儿翻腾了一晚上。 这些殷老五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不一个桌上吃饭,男人们在上屋吃,女人们在厨房吃。李柔娘怕他担心,所以没有说。 以后她留在家里吃饭,林氏经常不给她饭吃,她每天夜里饿得直哭,李柔娘知道后,气得哭了一场,后来做饭的时候就把她的饭菜留出来,或者是做饭的时候就让她先吃。 林氏总是来厨房把她赶出去,李柔娘就悄悄的把窝头藏在衣服里,等送饭回来再给她加餐。 那段记忆,確实很苦,但是也很幸福。 没有挨过饿的人不配说苦,这些原本不是她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好像真的就是她所经歷过一样,她掉了泪,李柔娘也偷偷拿袖子擦泪。 “以后好了,咱们的新家虽然远点儿,但只要咱们一家人肯踏实干,总能填饱肚子!” 殷老五在前面拉车,两眼泪的殷清瑶跟李柔娘对视一眼,拿袖子把泪抹乾,新生活在向他们招手!以后都是好日子! 他们到的时候,屋顶上的瓦片都弄好了,院子也早都围起来了,李梨正在烙饼,殷老六把院子的地翻了翻,把杂草除了,能在院子里面种点菜。 老七把篱笆院儿又加固了一下,王大康跟王福父子俩也没閒著,王福去捡了些石头拉回来,正跟他爹把房子后面的泉水圈了一下,让他们吃水方便一点。 殷清瑶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割猪草,只要不是大旱,这个泉眼就一直有水。 他们这个山头跟后山连著,在村子的最后面,再往里去就没人住了。唯一的好处是安静,视野还好,能看到整个村子。 李柔娘把被褥搬到屋子里,又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等吃了今天中午这顿饭,他们五房就是单独一户了! 大家忙完手里的活,隨便拿石头垒起来当凳子坐著说话,李柔娘烧了一壶热水,捏了几棵婆婆丁泡上,农村就是这样,来客人了,家里没有茶叶,多少也得泡点东西,有时候是蒲公英,有时候是野菊。 殷老五脖子伸得老长,一直往山下看,他今天搬家,早就跟家里人说了让他们来吃饭,这眼看著都晌午了,除了一大早就来帮忙的老六跟老七,其他人一个也没来。 说不失望也是假的,殷老五心里不大舒服。 当著他跟老六老七的面,李梨只管喝茶,一句话也不多说,只不停地给李柔娘使眼色。眼睛一会儿斜斜,一会儿瞥瞥,要是眼神会说话的话,她光用眼神就已经表演了一出大戏了! 殷清瑶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有表演天赋的人,感嘆著她生不逢时,要是生到她的时代,肯定是影后。 直到太阳升到正当中,大家茶水都喝饱了,殷巧手才背著手,一脸深沉的从山下爬上来,殷老二跟老三两个人更是蔫头耷脑。 “爹,二哥、三哥,你们快坐,我这儿条件简陋,你们先凑合著吃顿饭。娘呢?她不来?还有几个侄子侄女,他们也都没吃饭呢吧。” 殷巧手嗯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茶,闷著头喝了一碗。 “二哥,三哥。” 他亲手把茶递到殷老二跟殷老三手里,两个人接过来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然后端著茶碗勉强说了几句祝贺的话。 李梨又是不停地翻白眼,用眼神上了一出大戏。殷清瑶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丫头,笑啥呢?” 李梨见她一直看她,忍不住跟她搭腔,自从上来之后,她一上午都没说话了,快憋死了。 “我在笑梨婶子可爱,眼睛还能那样翻。”说著她也试了试,李梨翻白眼的时候单眼皮能翻成双眼皮,“你看我都翻不上去。” 李梨又翻了个白眼,急道:“你这小丫头就会跟著你娘瞎叫人,你娘刚嫁过来那几年天天喊我婶子,说了多少遍才改过来!我家当家的跟你爹是同辈,比你爹大,比你二伯还大呢,你得叫我伯母,不能叫婶子,知道不?” 殷清瑶想了想,应了声哦。 殷巧手把茶碗放下,起身说道:“开饭吧,我给你娘他们带点回去就成。” 有殷家老二跟老三在,这一顿饭李梨吃的是没滋没味儿,这两个人吃饭就是拿筷子在那儿戳,戳戳这个戳戳那个,一副嫌弃的样子。 她丟下吃乾净的碗筷,起身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有些人啊,去城里读了两年书,秀才没考上,穷酸毛病倒是不少,不爱吃拉倒,饿著吧!” 说著上前去把殷老二手里的碗夺了,又去夺殷老三的。 把两个人的碗收了,又对著早就吃完的殷巧手说道:“叔,老五这些年的辛苦我们大傢伙儿都看在眼里,他们分家,您要是不高兴您就別来。您一直拉著个脸,说句不好听的,您是来给他们两口子添堵的?” “还有你们两个,叔,您看看你们家二郎三郎,一个赛一个白嫩,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您再看看老五,才二十多岁看著都比二郎三郎面相老!” “您別嫌我说话难听,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好实话实说,五郎的乔迁之喜,您们几个不带礼物不说,还拉著个脸……” “你少说两句吧!”王大康呵斥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殷老五也不自在,赶紧出来打圆场。 “爹,您跟二哥三哥能来,我跟柔娘就很开心了。” 殷巧手嘆了口气,说道:“我不是因为你不高兴,我是……我是知道自己错了,都怪我对他们两个期望太大,就算是砸钱也得让他们两个读书。没想到他们现在高不成低不就,今天下地,连钁头都不会用……” “爹后悔啊……” 第14章 赶集 “老五,爹最对不起你……罢了,今天不说这些,我们先走了。” 殷老二跟殷老三完全就是因为太晒了,吃的喝的又都不满意,所以才拉长个脸。他们在城里哪儿受过这个罪! 面对李梨语言上的挤兑,他们只当没听见,起身跟著殷巧手就走。李柔娘端了一口小锅,盛了菜跟饼追上来,小锅是她早就猜到林氏不会上来,特意从家里拿来的。 “爹,娘他们都在家没吃饭呢,这一顿是乔迁之喜,咱们也没有好东西,您带回去给娘他们,也算媳妇的一点心意。” 对比王氏跟崔氏,他对李柔娘这个媳妇算是最满意的,王氏太市侩,崔氏太拿娇,李柔娘的父亲是秀才,她从小也读过书,知书达理。 殷巧手应著,双手端著小锅,再嘆口气,屁股后面跟著俩儿子,一路往山下走。 吃完饭,大家收拾收拾就都走了,正是农忙,翻地种地的日子,能抽出半天时间过来帮忙就很不错了。 殷老五在村子里人缘还可以,大家知道他们家什么情况,怕来了被留著吃饭,就都没敢过来,託了王大福把东西捎过来。 有的送半袋子黄豆,有的送一把手擀麵,有的送两斤小米,有的送一对碗碟,送什么的都有,都不是稀罕物件儿,但是大家惦记著他们两口子。 殷老五这个大男人都感动的不行,李柔娘把大家的心意都记在心上。送走王大福一家子,殷老六跟殷老七也一块儿回去了。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喝水,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他们还没迎出去,李秀才手里提著两条肉就进来了。 “爹,你咋来了?” 李柔娘迎上去,李秀才把肉递给殷老五,殷老五死活不接,被李秀才瞪了一眼。 “又不是给你们吃的,我是给清瑶买的!你们分家也不提前说一声,搬家也不说,咋地?不认我这个爹了?还是说觉得我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就不能给你们撑腰了?” 一番话说得李柔娘热泪盈眶。 “爹,我跟老五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让我担心的事儿还少啊?”李秀才自顾自的把肉掛在篱笆桩上,交代道,“赶紧收起来吧,別被野猫扒拉走!” “爹您吃饭了吗?老五,给咱爹盛菜!” 殷老五给他倒上茶,赶紧去把肉收起来拿进屋子里。殷清瑶乖乖的喊了一声外公。 “別忙活了,我吃过了来的!” 李秀才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脑袋,刚伸出手想起来她磕著脑袋了,赶紧问道,“磕著哪儿了?还疼不疼?” 殷清瑶脑后已经结了疤,按著还疼,但是已经在长肉了。 “我没事了。” 感觉到他是真真切切的关心,殷清瑶不想让他跟著难受,脸上表现得风轻云淡。李秀才一眼就把她看穿了,轻轻揉揉她的头顶,说道:“跟你娘一个德行,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 在外面可以很坚强的李柔娘遇见自己的父亲时,心里就觉得委屈,哪怕他什么也不说,就在她身边站著,心中的委屈衝上来止也止不住,李秀才也想抹泪,想到这些年的不容易,父女俩乾脆抱头大哭了一阵儿。 “你娘走的早,我一个大男人,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是给他们殷家隨便欺负的吗?” “这个家分的好!他们要是再敢欺负我外孙女儿,我就豁出去这张脸,豁出去秀才的功名,我去县衙里告他们!” “他们这些年太欺负人了!” “说实话,我早上就得了信儿了,我给你们买了肉,故意等到现在才拿来,瞧我们清瑶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父女俩人哭一阵儿说一阵儿,殷老五尷尬的在一边陪著,等两人的情绪稳定下来。殷老五跟岳父大人再三保证会好好待她们母女俩,不会再让她们受委屈,才总算把李秀才送出门。 刚歇了一会儿,外面又有人来,李柔娘哭得眼睛都肿了,殷老五迎出去,发现是一个他不认识的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庄稼汉子。 “你是……” “我是长平村的赵大。” 要殷清瑶去配阴婚的就是长平村的刘秀才,提起长平村,殷老五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找上门来什么事儿,他就在门口堵著,也不说让人进来。 “我不认识你……” 殷清瑶听见声音,从院子里迎出来。她记得他,是那晚阻止刘家的那个汉子。 “赵叔,你先进来说话。” 赵大手里提著十来个鸡蛋递过去,殷老五拘谨的看看自家女儿,见她点头,才接过来收下。 殷清瑶把他让进院子里坐下,亲自动手给他倒了杯茶,才跟自己家人介绍道:“如果没有赵叔,我可能就活不了了。” 说完又给他介绍自己的爹娘。 赵大很有礼貌,连称不敢当,殷老五夫妻激动地对他表示感谢,客套了一会儿,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就是来看看你,前两天就想来,一直忙著。看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要不然良心上总觉得过意不去。一路打听才知道你们分家了,还搬到这里。” “条件简陋,让你见笑了。” 殷老五赶紧解释,赵大会心一笑。 “搬出来也好,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我来看过就放心了,地里还有活,我得回去了。” “赵大哥,唉,恩情我们两口子记下了,等家里拾掇好了,再请大哥来喝酒!” 殷老五直把赵大郎送到山脚下,才被他推著回来了。 屋顶的泥还没干,屋子里有点潮,李柔娘在院子里绑了根草绳,喊殷老五把被褥抱出来晒。 白天的太阳很晒,算算日子才发现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过端午节了。 自从搬到这里之后,殷老五跟李柔娘充满干劲儿,俩人早上起来做好饭,李柔娘烙了肉饼,让殷老五给老宅送了两个,交代殷清瑶饿了就吃,就带著茶壶和普通乾粮出了门。 下地干一天,晚上回来洗洗躺床上就睡过去。一连十来天都是如此。 眼看著一天比一天热,殷清瑶每天在院子里锻链,伤口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感觉身体也好多了。 家里的黑面早就吃完了,豆子都种到地里了,还得下山买高粱种子,买大米,买面。两口子歇了一天,准备去镇上。 殷清瑶眼睛一亮,终於等到出去的机会了! 以往去镇上买东西,都是殷巧手跟殷老五两个人快去快回。现在分家了,他们早就列好单子,要买的东西比较多,本来就要耽误大半天,殷清瑶想去,他们一家三口乾脆就不著急,好好逛逛。 第二天一早,李柔娘跟殷清瑶收拾好,开开心心的跟著殷老五往镇上去。殷老五推著一个独轮车,为了照顾殷清瑶,他们走的不快。 “今天是咱们李庄乡的集,到时候人多,柔娘你们娘俩跟紧我,听说镇上有人家丟小孩子,咱们小心点。” 殷老五细心地交代著两人,从古至今,哪儿都有拐卖小孩儿的人贩子,这些人可恨,就算是科技发达的现代,谁家小孩儿丟了,也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更不用说科技落后的古代,小孩子一旦丟了,就可以当做死了,因为在也找不回来了。 殷清瑶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能她还不太適应自己小孩子的身份。 板蚕村在山沟沟里,只有一条路通到镇上,路上遇到的人大部分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今天镇上大集,有去赶集买东西的,就有赶集去卖东西的。 卖豆腐的宋大郎推著一车豆腐走在他们前面,身边跟著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穿著青灰色的长衫,头戴黑色方巾,腰侧背著一个黑色的书袋,里面鼓囊囊的,一看装的就是书本。 “宋大哥!” 殷老五喊了一声,宋大郎跟他身边的少年都停下来回头看他们。 “是五郎啊,你们赶集去?清瑶没事儿了吧?” “我们赶集去。”殷老五把殷清瑶往前面推推,“清瑶,快喊人。” 殷清瑶落落大方的喊了一声:“宋大伯,宋大哥。” 少年正是宋大郎的独子宋青云,在镇上私塾读书。少年对著他们一家人拱了拱手,殷老五也读过书,见他有模有样的,便赞道:“青云这孩子书读得不错,宋大哥有福气。” 宋大郎“咳”一声,脸上一脸得意,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他还差得远呢,不比你们家乐安,你们家乐安读书好。” “乐安毕竟比青云多读几年不是!宋大哥,今儿个大集,你可有点晚了!” 殷老五跟他走在前面,李柔娘跟殷清瑶走在后面,宋青云走在最后面。 “这不是青云回来了,昨晚豆子磨得晚了点,我寻思著今天跟他一起走。他去学堂,我好去赶集,正好等他放学了再接他一起回来。” “不在学堂里住了?” 宋大郎嘆了口气,说道:“束脩每年都涨,我这一年到头卖豆腐能赚几个钱?过两年又该说媳妇了,趁现在赶紧攒点钱。” 两个人在前面说著话,宋青云在后面听的脸红,他想说自己其实还小,不著急说亲,但是他爹就拿著这个作为藉口交代他,让他不要跟別人说他是因为没钱住宿。 殷清瑶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脸更红了。 走到镇上,两家人分头行动,宋大郎找了个摊位摆摊,殷老五带著妻女在街上逛著,按照单子上列出来的东西,一点一点买。 他们先到粮食店买了一百斤大米,了两钱银子,这个是大头,了五十文钱买了高粱种子,芝麻也买了点。 殷清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先买这么重的东西,推著不嫌沉吗?但看他们两个的样子,正兴高采烈地討论著买点什么菜种,她把自己的吐槽咽下去,算了,开心就好。 往菜市上转了一圈,李柔娘买了小葱苗,买了香菜种子,买了点萵笋种子,又买了几株黄瓜苗,还买了蚕豆种子。 他们分家就分了一口小铁锅,这几天一直是將就著烙点饼,熬汤跟炒菜不能同时进行,作为家庭主妇的李柔娘强烈要求必须添一口炒菜锅。於是他们就往铁匠铺去,挑来挑去选了一口锅,这个时候铁器比较贵,一口铁锅就了五十六文钱。 殷老五下地的农具不称手,他们又买了一个?头,逛了一圈之后,独轮车上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物件儿。都是家里必须要买的,逛一圈下来,太阳已经升到正中间了。 三个人躲在墙角的阴凉处,用手扇著风,每个人都是一身臭汗。 殷清瑶到处看,镇子很小,集市上买的东西不过就是些自己家种的菜,或者是上山打的猎物,都很稀鬆平常。 逛街的人有像他们这样的农户,也有镇上的人,但是大部分人在摊位上挑挑拣拣,买些粮油肉菜,暂时没发现什么商机。 刚才去粮店看了,確定了这个时候没有玉米和生,在菜市场也没发现土豆、辣椒一类的,就连南瓜也没有。倒是出现了一种她没想到的蔬菜,那就是她很討厌吃的胡萝卜,一个小摊上的婆婆摆了一小摊胡萝卜种子。 逛了半天,三人都是又饿又渴,街上有卖杏的,金黄的杏看起来很诱人。李柔娘舔舔嘴角,殷老五见了,从怀里拿出三个大钱递给她,让她去买点。 “算了,咱们家后山就有野生的杏,回去检点就行,咱们吃点別的。” 东西太多,天又很热,他们不想挪地方,殷老五便提议道:“那边街角有卖包子的,素包子一文钱两个,肉包子一文钱一个,我去买点包子,再討点水来。” 殷清瑶跟李柔娘都没意见,殷老五交代她们看好东西別乱跑之后,接过李柔娘手里的三个大钱就朝著包子铺过去了。 殷清瑶目光跟著他看向街角被五六个人围起来的包子铺,从他们蹲到这里到现在,包子铺门前就没断过人,生意挺好。 往两边看去,镇上做生意的人很少,一共就这一条街,街上一家杂货铺,一家大酒楼,三两家小饭馆,街上零星有出来摆摊卖餛飩、卖麵条的,有两家卖烧饼的,还有一家炸麻的。 別的就是布庄和药铺,药铺在街上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开著,里面人很少。这个时候的人穷,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上山拽点药草熬点喝水,除非是大病才会进药店。 布庄的生意很好,他们就在布庄门口,从外面往里面看,布庄地方很大,一进门就能看见各色的布料在柜檯上摆著,掌柜的站在柜子后面笑容满面的招呼著客人。 再往里看,布庄里卖的还有寿衣和胭脂水粉。 守著这个布庄,旁边一个银匠开了个小店面,卖一些首饰。 殷清瑶进去看看,坐在柜檯后面打瞌睡的银匠看都不带看她一眼,从她的穿著打扮,一眼就知道她买不起。 几样粗糙的首饰摆在柜檯后面,都是簪子,粗细都有,不过样很少。 她眼睛一亮,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得起银饰,她可以做一些绢拿出来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