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奸臣》 第1章 初夏 大景,盛隆元年。 阳光透过树梢,洒下了盎然夏意。 赵家后院,赵勛趴在树下长椅上,懒洋洋,美滋滋地赏阅手中的春宫图。 “少爷,你怎么又抢小的春宫图,老爷明明要您备战春闈…” 开口之人名为祁山,家丁装扮,在火炉边灰头土脸的煽著火。 “我这不是在温书吗,你老老实实烤你的牛肉,少来烦我。” 赵勛眼睛直勾勾盯著春宫图,眉头紧皱。 “这书不好看,毫无艺术成分可言,还你。” 赵勛將春宫图丟给了祁山,站起身用长筷將铁板上的牛肉翻了个面,口水吞咽著。 “少爷,咱吃过了就去温书吧,若不然老爷又要数落您了。” “okok,好不容易搞来了宰牛书令,容我炫两口解解馋再说。” 赵勛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不管不顾的吃了起来。 家丁祁山虽然不懂ok是什么意思,但看赵勛这敷衍的態度,就知道这个所谓的ok其实是不ok的意思,很是无奈。 望著半生不熟的牛肉,祁山不禁问道:“郎中说您臥床多日只可清淡吃食,这肉又未熟,上面还掛著血水,这能吃吗?” 赵勛微微一笑:“不懂了吧,这叫肌红蛋白。” “鸡红蛋白?”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羞涩地笑了:“儿时倒是如此,年岁渐大,慢慢也就黑了些许。” “我说的是…算了。” 赵勛懒得解释,也无法解释,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吃完铁板牛肉,赵勛靠在石桌旁开始发呆了,目光愈发涣散。 初夏、午后、艷阳。 知了鸣叫、夏风徐徐。 赵勛喜欢这种感觉,不知柴米油盐,不想人情冷暖,只是活著,平静地活著。 上一世奔波劳碌,整日被现实摆成不同的姿势无时无刻不被蹂躪著,牛马一般的日子如同路易十六,一眼望不到头。 谁知一场车祸令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来到了大景国,来到了肃县,来到了赵家大宅,成为了赵家二少爷赵勛。 穿越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赵勛很开心,很满足,或许这就是多做好事的福报吧,毕竟他上一世经常骑老太太过马路。 祁山见到赵勛又开始如往日那般吃饱了傻笑著发呆,愁容满面。 肃县赵家,本地商贾。 赵家老爷赵大成二十年前来到肃县地界,贩马起家,积攒了偌大的家业,如今也算是县中豪商了。 幼年时期的赵勛不喜商事,喜读书,未成想还真是这块料子,去年秋季过了乡试大比博了个举人出身,县中百姓皆说赵家祖坟喷火了。 谁知泰极否来,赵勛入夏时得了怪病,无病无疾的身子骨突染恶症臥床不起,郎中去了也多是摇头嘆息,只是嘱咐几声多喝滚水。 床榻之上足足躺了月余之久,倒是痊癒了,只是之后就如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如以往那般书呆子模样守在书房苦读,大好光景整日閒散著,还总是说些大家听不懂的怪话。 旁人自然不解,赵家二郎赵勛不再寒窗苦读,极为奇怪。 一个几千年后的牛马之魂二世为人不再读书,丝毫不奇怪。 按照赵勛的朴素价值观来看,穿越前苦读书,没问题,穿越后还是苦读书,那不是白穿越了吗,就没听说过谁想穿越是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眼看著赵勛又要午休了,祁山连忙凑上前:“老爷快从县中回来了,您哪怕是做做样子温温书也成。” 赵勛睁开眼:“咱家这么有钱,让我爹给我买个官儿噹噹不行吗,非得参加这个科考吗?” “老爷说了,新皇登基,往年的这买官儿卖官儿手段可不敢再用了,您得是入京科考,一步一个脚印儿,寻不得捷径。” “好吧。” 赵勛点了点头,是啊,做人终究还需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毕竟除了长崎外,没有谁能够一口吃下一个胖子。 士、农、工、商,商为末,士为首,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赵家再是豪商也是商贾,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可言。 赵勛用力地揉著眉头。 道理,他都懂,只是那些四书五经看得著实头大无比,字小不说,还没標点符號,读起来更是晦涩难懂。 如果是他十几岁上高中的时候穿越过来,一定能看懂。 可惜,他上过大学,因此看的很吃力。 刚犹豫著要不要去书房,影壁外传来门子的声音。 一声“老爷回来啦”,影壁后走出一人,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白胖白胖和个发麵膜膜似的,面色阴沉,正是赵家老爷赵大成。 见到好大儿在,赵大成阴云密布的面容瞬间绽放出了慈爱的笑容。 “勛儿又躲懒了,来,快叫为父看看,这几日身子骨恢復的如何。” “爹,您回来了。” 赵勛快步迎了上去,心中满是暖意。 这一声“爹”,赵勛叫的心甘情愿。 赵大成对下人们宽厚,对好大儿更是无比溺爱。 关於赵勛大病初癒后不读书只摆烂这件事,急是急,从不教训。 赵勛穿越后,不但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也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爹。 穿越之初,歷歷在目,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能听到,能见到,身体却动不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大成日夜伴在床前,本是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生生熬没了二十斤的肥膘。 怕丫鬟粗心,赵大成亲自煎药,手上烫的满是燎泡,如同嘴里的火泡。 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和小媳妇似的坐在床前抹著眼泪,不敢哭出声,日日夜夜求著满天神佛保佑。 如此舐犊情深,不是“爹”又是什么。 赵勛身子慢慢好起来后,开口第一个字就是“爹”。 赵勛不由问道:“刚刚您进来时满面不爽,谁惹您了?” “还能有谁,自是那狗日县令郭尚文!” 提起这事,赵大成零帧起手,激情开麦。 “狗日的县府郭尚文欺人太甚,老子***,莫欺少年穷,有朝一日为父一旦小人得志,誓要****,將他老娘五大绑***,当著他娘的面****他老爹,老子*****” 整整一刻钟,赵大成以肃县县令郭尚文亲娘为中心,亲爹为半径,女性亲属为支点,配以伦理、两性、人体工程学、家畜、宠物、务农用具、高难度瑜伽姿势,以殯葬行业特有动词以名词进行场景模擬,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沉明快,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与殷切的期盼。 足足骂了一刻钟,赵大成堪堪消退了几分怒意,气呼呼的进了正堂。 三言两语能讲明白的事,愣是被赵大成骂了一刻钟,不过好歹赵勛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州府来了位大人物,即將高升入京的知州大人。 这位知州大人高升前,巡查各城下县,欲考校诸举子文采。 若哪个读书人能令这位白大人青眼相加拜其门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肃县如今只有两位举人,除赵勛外,还有一位郭晋安,县令郭尚文的亲侄儿。 这便是说,如今赵家只有两个选择,赵勛不见这位白大人,將机会留给县令侄儿,或是想方设法见到知州大人博一次出彩儿的机会。 不见也就罢了,倘若见了,无论事后成与不成,都会遭县令记恨,成还好,若不成,赵家怕是再无法在肃县立足。 赵大成刚从城中回来,如此愤怒,正是因县令威胁了他一番。 “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 赵勛嘆了口气,望向翻箱倒柜找出一幅画像的老爹:“爹,要不…咱就將机会让给县令他侄儿怎么样?” 这对別人来说或许是平步青云的机会,但赵勛作为21世纪的社畜,好不容易穿越成了衣食无忧的“富二代”,这辈子只想躺平摆烂当咸鱼。 都说官场凶险,他压根懒得去爭,更何况还要得罪当地父母官。 官商勾结,他们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最怕的就是得罪官府了,那县令他们家根本得罪不起。 所以。 浪什么浪,不如猥琐发育来的强! 赵大成捧著画像,没有听到赵勛所言,只是对著画像喃喃自语。 “孩儿他娘,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咱勛儿无病无灾无难无忧…” 赵勛定睛望向,很是不解。 画像上的女人是他娘亲,老爹说娘亲二十年前就过世了,只是寻常农妇。 赵勛觉得挺扯,没听说过哪个农妇穿正色锦衣上面还绣流彩银凤的。 只是赵勛一直没法追问,一追问老爹就流眼泪,说他娘死了,並且次次死法不一样,有时候说是难產死的,有时候说是生完赵勛投井自尽了,还有一次说他娘早夭,六七岁的时候走走道不小心摔死了,离谱到家。 第2章 难閒暇 赵家大宅叫大宅,实际並不大,一影壁,一正堂,前院后院四厢房,一间膳房俩长廊,大致就是这么个布局。 正堂掛著匾,上书四个字---人有所操,出自《诗经.大雅》,古代人念字是从右往左,不敢从左往右念,太狂了。 赵大成接连喝了三杯茶才顺过气儿,胸膛依旧起伏不定,气的不轻。 祁山在旁边伺候著,端著茶点,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赵大成放下了茶杯,长嘆一声:“知州大人这考校,勛儿得去,非但要去,还要令知州大人青眼相加才成,勛儿如今已是举人,將来再进京科考,必定是要入仕为官的,入仕要有靠山,为父打听过了,这位知州大人不日就要升迁,如若勛儿能够拜在白大人门下,仕途必定一片平坦,这是勛儿的机缘,那狗日的县令侄儿要是敢抢了去,为父怕是又要再將一个县令满门灭…” “孩儿明白,一会孩儿就入城寻…不是您先等会!” 赵勛愣了一下:“爹您刚才说將县令满门灭什么?” “啊,啊!”赵大成哈哈一笑:“爹是说,你若不出头,爹怕是要被那县令灭咱赵家满门。” “我靠,无非是抢著拍马屁罢了,还要灭咱家满门,他至於吗?” 赵勛拧著眉,商贾虽然有钱,但士农工商,商人在古代的地位是排在最后面的,只比狗强一点。 县令好歹也是正八品的官员,要灭赵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破门灭户,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总之,勛儿不可再躲懒了。” 赵大成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赵勛肩膀。 赵勛苦哈哈的点了点头,有点头皮发麻,著实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看来,要想活下去,咱家只能靠自己了呀! 只要自己入了仕,有了官身,县令再想动自己家,就需要顾虑一二了。 入仕为官就是唯一的活路! 书,他肯定是读不进去的,这几天他也尝试了翻一翻那些经史子集,只要翻开书,那感觉就和被绑在凳子上强迫看上海堡垒、749局、小时代、逐梦演艺圈等诸多经典不间歇连播似的。 读书不行,想要当官,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想想招了。 自己好歹也是个举人,虽然不是进士,可只要有人愿意拉一把,想要步入仕途也不是没有可能。 嘆了口气,赵勛也认清了现实,想猥琐发育是没机会了,没办法踏踏实实的当废物“富二代”,那就只能想办法去官场浪一把了。 可要怎么浪呢,自己要怎么才能爭取到知州大人的青睞? “勛儿,咱家未来还得靠你撑著,为父知你不愿入仕为官,因此有意躲懒…” 赵大成不知赵勛心中所想,自顾自道:“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髮星星,非是为父逼勛儿做官,只是知晓这商贾实为贱业,你自幼喜读书,又无从商之意,如今既考取了功名,那便一展胸中抱负就是。” 赵勛深深看了眼老爹,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髮星星,这话,不像是自己老爹能说出来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颇为无奈,觉得自己一直被老爹误会了,自己之前並非不想当官,只是没那文化水平。 要真有两把刷子,谁愿意当咸鱼呀! 谁不想当卷王,把所有人都卷死? 赵勛看了眼老爹的脸色,试探性的说道:“爹,那如果孩儿真的榜上有名了,在京中当官,离您这么远,孩儿会想您的,您也会思念孩儿的不是,要不…” “莫要忧心,吾儿可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面还有一句话?” 赵勛:“有米自有巧妇来吹?” “错,是无钱难买好官身。” 赵大成压低了声音:“勛儿若得官身,莫要做京官,爹使用些钱財定叫你回来做个监察使。” “监察使?” “不错,这监察使位虽卑,品亦低,权却高,往日没出这知州巡查下县一事,为父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顏面上过的去,可如今出了这事,自是再无交情可言。” 赵勛服了,头一次见著用狼狈为奸形容自己的。 “外人看似为父与郭县令是至交,实则他是利用为父敛財,哎,为父就如同被他操控的棋子一般,跟在他后面吃些残羹冷饭,这大头啊,都让他敛了去,你若为官成了言官监察使,便可纠责各州府地方官员贪官污吏,到了那时,需將郭尚文鹰犬一网打尽,有爹检举揭发提供罪证,你定能扒了他的官袍!” 赵勛倒吸了一口凉气:“爹您的意思是…让我查自己的爹,查您?”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能查自己的爹。” “那您的意思是?” “你虽然无法查自己的爹,可你能查別人的爹啊。” 赵大成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你將別人的爹都抓了,那他们的钱財,不就都成了你爹我的了吗,哈哈哈哈。” 赵勛:“…” “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贪赃父子兵。” 赵大成站起身握住赵勛的手,语重心长:“吾儿啊,你可莫要辜负了爹的期待啊,入城定要见到知州大人,叫他考校你一番也好知晓你文采斐然。” 赵勛重重点了点头:“孩儿这就入城。” “好!” 赵大成重重拍了拍赵勛的肩膀:“君子一言五马分尸,爹人丑,话先说在前面,若是勛儿你再躲懒,莫怪爹夜里吊死在你床前,要你成为孤儿!” 赵勛:“…” 眼看自己都要成孤儿了,赵勛哪敢耽误,刚要回臥房换上儒袍入城,门子匆忙跑了进来。 “老爷,少爷,出事儿了。” 赵大成微微挑眉:“怎地了。” “柳村里长派了家中晚辈前来,给您递了句话,说是县府府衙遣了文吏、差役,欲丈量您前些日子在柳村东头买的良田。” “竟有此事?” 赵大成眼眶暴跳:“好你个狗县令郭尚文,竟和老子耍这般阴损手段。” 赵勛一头雾水:“丈量土地是什么意思?” “丈量土地是假,清查隱户是真。” “隱户?” “这…”赵大成犹豫了一下,没解释,拧眉道:“如今咱赵家与那狗县令已是水火不容,勛儿速速入城,怎地也要见上知州白大人,若是他对你青眼相加,那狗县令便会忌惮三分,若不然真叫他清查隱户,为父倒是无谓,只是怕那不知死活的痴蠢县令招惹了那些边关卸甲精…去吧,速速入城。” “哦,好。” 赵勛转身走出了正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老爹让他温书也好,拍马屁也罢,看似是有些焦急,一副深怕被县令逼的家破人亡的模样,可又觉得老爹似乎並没有將那县令当回事。 反倒是谈到了丈量土地清查隱户的事,老爹是真的急了。 第3章 相逢不相识 穿著得体的儒袍,头髮梳成大人的模样,袖里揣著一张千贯银票,赵勛离开大宅前往了县城。 阳光有些刺目,赵勛从袖中抽出了银票,微微皱眉。 “少爷,您为何愁眉不展?” 跟在身后的祁山既是家丁也是赵勛的跟班,平日赵勛出入都是由他伴著。 赵勛弹了弹银票:“但愿这位知州大人是一个纯粹的官员,只认钱,不重人品与才学。” “少爷,一千贯够吗,要不要去钱庄再取一些。” 祁山是个话多的性子,年岁与赵勛相仿,喋喋不休。 赵勛也不太確定,他觉得是够了,换算一下购买力,一贯相当於两千左右,一千贯就是二百万,二百万认个乾爹,大差不差。 “阿山你老家不是莒县的吗,离州府很近吧,这位白知州官声怎么样?” “誒呦,那可是人人知晓,坊间百姓提起来,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夸讚一声这狗日的是个清官儿。” “清官?”赵勛犯愁了:“那他能收我钱吗。” “怎地不能,一定能。” “为什么,百姓不都说他是清官吗?” “哎呀,狗日的清官,前面不还有狗日的吗,百姓皆说,这狗日的明面上如此清廉,背地里不知贪了多少钱財,不贪赃枉法他装什么清官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无懈可击。”赵勛一拍双掌:“出院!” 祁山傻笑著,没听懂,最近自家少爷总是说些怪话,他习惯了。 二人遛遛达达走向城外,赵勛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没底。 “不对啊。”赵勛挠著额头:“如果他是贪官的话,怎么会高升呢,还是入京去吏部担任左侍郎?” “哎呀少爷,这般简单的道理您还不懂吗,这官员就好比是癩蛤蟆下蟾蜍,一窝更比一窝毒,哪有一个好鸟,那姓白的定然也是暗中使了钱財高升。” “好吧,不过就算见到了他,他肯定还要考校一番,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文臣,本少爷要怎么应对?” 祁山:“没壳的王八垫桌脚,死撑,您好歹试一试。” “不是。”赵勛好奇极了:“你这一套一套,都和谁学的。” “跟您学的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你似的生孩子嗑瓜子,逼嘴閒不住。” 祁山双眼一亮,又学了一句,迅速记在了心里。 路程不远,溜溜达达不到半个时辰,赵勛一边走,一边思索著,自己好歹也读了那么多穿越文,想要一鸣惊人应该不难。 越是想著,赵勛反倒是觉得难以抉择了。 穿越三件套,作诗、土豆、搞火药,投其所好,见人下菜碟。 如果对方注重文采,自己就作诗,来一首有气势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 如果对方喜欢舞枪弄棒,自己就弄个火药,点燃之后扔知州府里让他见识见识威力… 如果对方注重民生,是个实干的官员,自己就弄个土豆… 想到这,赵勛摇了摇头,不行,土豆的原產地好像是南美洲,隔著大海呢,时间来不及是一方面,再一个是他也不会游泳。 “选择性还是多一些比较好。”赵勛若有所思:“山山吶,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如果我混不进官场的话,本少爷还能有什么出路?” “跟著老爷经商。” “经商好啊,我喜欢经商。” 赵勛打了个响指,这个他可太熟了。 穿越嘛,先写书,直接白嫖就行,四大名著,三藏溜猴、黛玉训狗、刘备求生、宋江卖友。 转念一想,赵勛觉得还是应该接地气一点,名著的话,百姓们也看不懂,还是得通俗易懂,金鳞岂是侯龙涛、年轻先进白老师、还有租客阿斌,写出来后一定卖爆。 当然,他也就是想一想,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果这波不能舔到知州大人的关係,別说未来了,他们全家还能不能见著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定。 “先去城中打探打探消息吧。” 赵勛脸上再无嬉笑怒骂之色。 事关全家兴亡,这把他只能贏,不能输。 路程不远,官道连著肃县县城,胡思乱想的赵勛抬起头时,已是到了城外。 才至申时,百姓皆在田中忙著农事,烈日下的城门大开,城门郎躲在阴凉处打著瞌睡。 肃县是一座老城,营造建成至今六十余年,整座城就如同一个古稀老人,一辈子平平无奇毫无波澜,斑驳的城墙老旧而又整齐,没有一砖一石遭受过流矢、刀刻、火烧。 记载了六十多年的县誌,寥寥几字足矣,平静,唯有平静。 没出过帝王將相,也没遭过大灾大患,有的,只是平静,人们平静的活著,时间平静的流逝,仅此而已。 天下十二道,一道一知州,知州下面是府,一府一城,城下则是县,少则七八,多则十余。 肃县无论是在府中还是道中,既不算最穷的,也不算最富的,却一定是最平淡无奇的,最为安逸的。 城是安逸的,城门郎也是安逸的。 安逸的城门郎打著瞌睡,听到了脚步上,睁开眼,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城洞中观望著。 “誒呦,当是谁,原是赵公子,不,瞧咱这记性,得叫赵举人才是。” 城门郎是个军汉,三十出头,圆滑的很,守备府中的小旗,辖著二十四个兵丁,平日负责城门进出盘查诸事。 至於这城门郎姓甚名谁,赵勛也不记得,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吃了没。” “吃了,吃过了吃过了。” 城门郎凑了上来,压低声音:“平日赵举人都在家中温书,今日入城定是因知州白大人,是也不是?” 说到这,城门郎嘿嘿一笑:“白大人应是还未入城,赵举人可得赶紧,半个时辰前,郭大人那侄儿將城中的奇珍古玩、书帖字画统统买了去,欲要百般討好白大人。” 赵勛再次拱了拱手:“多谢。” “赵举人客气了。” 赵勛看了眼天色,若有所思:“既是巡查下县,会不会微服私访啊,这群大人物就愿意整这些扮猪吃饲料活,兄弟们这几天见没见著有没有什么陌生面孔入城。” 城门郎摇了摇头,隨即又伸手指向了前方:“今日只见两个刁民百姓,说是入城寻亲访友,再未见到旁人。” 赵勛顺著手指望去,只见两个庄稼汉打扮的男子向前走去,看背影应是一老者与一中年人,的確是寻常庄稼汉的打扮,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著。 “行,多谢了,改日请你吃酒。” 又客气了两句,赵勛加快脚步,带著祁山入城了。 赵勛走的快,路过老者与那中年人时,並未多看上一眼。 殊不知擦肩而过那一瞬间,老者见赵勛穿著儒袍,流露出颇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壮汉低声道:“大人,看他穿著年纪,这后生应是肃县两位举人之一。” 老者肤色古铜,高高瘦瘦,虽是庄稼汉打扮,却是满面书卷气。 望著赵勛的背影,老者微微摇了摇头:“儒袍穿的松垮,举止轻浮,家丁护院与他並肩而行毫无家风可言,想来是那名声不佳的县令之侄。” 壮汉笑道:“既是举子之一,不如卑下將他寻来,您好考校一二。” “不急。”老者摇了摇头:“先探访贵人下落,不可本末倒置。” 壮汉嘆了口气:“当年陛下尚在王府时便为长公主多方打探,如今已是过了十余年之久,怕是…” “混帐话!”老者猛皱眉头,声音压的极低:“莫说十余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又如何,世人不知,难道你亲军营还不知晓吗,此事乃是陛下与长公主毕生夙愿…” 说到一半,老者顿了顿:“这亲军营本就是为寻那贵人所设,寻不到人,你我皆无法交差。” “是,如今州府只有这肃县尚未查访,贵人若尚在人世,如今应是二十上下的年…” 老者气急,一脚踹在壮汉腿弯:“寻死之言,活腻了不成!” “是,是是,卑下又失言了。” 第4章 知识学杂了 入了城的赵勛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祁山聊著。 赵家財大气粗,產业极多,城外既有良也有马场,佃户、僱工足有四百余人,城內又有数十间铺子,小小的一个肃县,不知多少百姓靠著赵家吃饭。 商贾是贱业不假,可要问各阶层中谁获取消息的渠道最多,必然也是商贾。 一路走来消耗了不少体力,赵勛摸了摸肚子,又饿了。 “先找地方吃口饭,找人打听打听消息。” 自古民不与官斗,不错,可若是这官要不死不休,再是民也不可任人宰割,更何况赵勛本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从老爹赵大成三言两语之中,赵勛已经判断出了一些情况,赵家行商贾之事,多要仰仗郭尚文鼻息,如今这县太爷愈发贪得无厌慾壑难填。 如今县里出了两个举子,知州白锦楼的到来算是彻底点燃了导火索,既然如此,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一个靠著钱买来的县令,赵勛也不是没当回事,只是没有那般忌惮。 举人,本就是从某种程度取得了“做官”的资格,如今是新朝,新皇登基,朝堂和地方官府大换血,一旦朝中的进士不足以弥补官位空缺,很多举人都有可能入仕。 这是其一,其二是赵勛还会继续参加科考,一旦入京科考成了进士,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县令想要对付升斗小民,反掌观纹一般简单,商贾,也是小民。 可一个县令想要对付举人,对付一个参加科考或许有可能成为进士的举人,很难,一个闹不好就会身败名裂丟了官身。 二人穿街过巷,很快就到了城北,百姓聚集之处。 祁山担忧不已,总觉得骂骂咧咧的自家少爷有些欠考虑。 “少爷,您这般会不会太过莽撞?” “莽?”赵勛冷笑道:“你知道莽村的莽字是怎么来的吗?” 祁山挠了挠头,不太確定:“粪字改的?” 赵勛惊呆了:“你还读过书?” “谁会读那下三滥勾当。”祁山满面傲色:“从未读过。” 赵勛:“…” 祁山抬头向前一指:“少爷若是饿了,咱去妙醉楼吧,自家產业。” 妙醉楼,三层饭庄,开在百姓居多的城北,价格不算高,平日都是百姓出入其中。 掌柜的姓孙,孙贵,赵家老人了,见到了自家少爷,连忙快步跑了出来。 “二少爷您怎地来了,可是代老爷前来过过帐目?” 孙贵长的面善,和气小老头,接人待物迎来送往的,颇为圆滑,点头哈腰著,和鬼子翻译官似的。 赵勛迈步而入,有口无心:“生意怎么样。” “不如往日了,县老爷的侄儿在城南开了家客云来,县中阔气些的都去那里销了。” 饭庄中没太多人,十二张桌,只做了四桌,赵勛不喜人多眼杂, “又是县老爷的侄儿,呵,不好好读书反而经商,真特么的不学无术。” 赵勛满面不爽:“那个客云来的菜餚比咱这好吃啊?” “算不得,还略有不如,只是门面看著大气,去的都是阔气的主儿,小老儿也想不通,吃的没咱这爽利,怎地就比咱这的食客多。” “阔气的主儿?”赵勛想了想,笑著说道:“这样,回头我给你弄个菜谱。” 孙贵意外极了:“您还懂庖厨之事?” “就是个消费心理,不是让阔佬冤大头来吗,记住,盘要大,量要少,空的地方放根草,抹点酱,撒点料,卖给冤种八贯八。” 孙贵倒吸了一口凉气:“八贯八?” “嗯,这是冤种套餐,不,不不不,是尊享套餐,卖百姓可不能卖八贯八,咱们又不靠著百姓赚钱,百姓不但不能卖贵,反而越便宜越好。” 孙贵表情古怪,连说受教了。 “行了,去忙吧,弄点菜我对付两口,再叫人去打听一下,知州的事听说了吧,找人问问下落。” “成,小老儿交代一声就亲自去。” 孙贵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了,赵勛见到一楼坐著不少人,带著祁山上了二楼,清净。 午时已过,二楼空空荡荡,赵勛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了。 “那个姓白的知州也不知跑哪去了,这大热天的,不会是走走道中暑死城外了吧?” 祁山没有坐下,知道赵勛著急:“小的不饿,不如小的和老孙带著人去城里打探一番。” “也好,有消息马上通知我,对了,让小二把纸笔送上来,本少爷先剽几首诗词准备准备。” 祁山离开后,小二很快就將一桌饭菜送了上来,四冷四热,四荤四素,一壶浊酒,摆了整整一桌。 本来赵勛就没胃口,看了饭菜,终於明白为什么自家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就这卖相,可以说是色香味弃权,只是胜在量大罢了。 嘴比较刁的赵勛摇了摇头,加之心中烦躁,没有任何食慾。 就在此时,楼梯突然传来脚步声,赵勛望去,正是刚刚入城时见到的两个外地人,庄稼汉打扮,一老一少。 殊不知,老者正是即將高升的知州白锦楼,另一人则是京中亲军营果毅校尉马岩。 两人本是隨意寻个饭庄对付一口,著实没想到又碰到了县中举子。 二人也没声张,坐在了旁边,小二凑了过去低声询问著。 “正好。”赵勛看了过去:“那老头,嘿,叫你呢,外地来的那俩,你们別点了,吃我这桌的饭菜吧,小二,把饭菜送过去。” 小二愣了一下,白锦楼却是眼底掠过一丝怒意。 毕竟是文人脾气,虽说一辈子清贫,却从未有人敢如此“施捨”过他。 强忍著怒意,白锦楼冷声道:“多谢这位公子美意,我二人虽是寻常百姓,可也知晓不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 “你个小老百姓还挺有骨气。” 赵勛乐道:“外地来的是吧,本少爷不差钱儿,你说一个小老百姓有什么可要脸的,老百姓没脸的,要脸的小老百姓不叫百姓,叫刁民。” 白锦楼愣了一下,略微一琢磨这话,更怒了,刚要发作,马岩连忙露出笑脸打了圆场。 “多谢公子好意,那我父子二人就却之不恭了。” 別看马岩是武將,还是个有骨气的武將,可他穷啊,省点是点。 “等下。” 赵勛神情微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锦楼与马岩,满面狐疑之色。 “看你俩长的和斗地主里那包身工似的,可老的说出不受嗟来之食,小的能说出却之不恭,你二人…” 赵勛上下打量著二人,皱著眉,满面狐疑之色。 第5章 不留余地 见到赵勛生疑,白锦楼连忙解释道:“老朽本是莒县里长,携子入城探亲。” “怪不得有点文化,原来是个村官儿。” 赵勛呵呵一笑,打消了疑虑,隨即挥了挥手让小二將饭菜都端了过去。 白锦楼不愿暴露身份,拱了拱手算是应付了过去。 小二很快就將文房四宝取来了,站在旁边研墨,倒是吸引了白锦楼与马岩二人的注意力。 马岩压低声音:“哪个读书人会在饭庄中做学问,莫不是知晓了大人的身份,故作此態博您青眼?” 白锦楼回头看了眼,极为不屑。 就赵勛握笔的姿势,和拿个叉要去瓜地里扎闰土的猹似的,那笔拿的都有点倒反天罡了。 白锦楼低声道:“试探一二,若是知晓本官身份,需叫他守严口风。” “是。” 马岩站起身,抓起酒壶拿著两个杯子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我父子二人受您恩惠,怎地也要敬您一杯以表谢意。” 准备写诗的赵勛头都没抬:“不用了,上一边凉快去吧,別打扰本少爷。” 马岩气的够呛,读书人见的多了,无礼之人也有不少,像赵勛这种如此不知礼数的,头一次见。 不过马岩也確定了,赵勛肯定不知道白锦楼身份,若不然也不会这般失礼。 谁知马岩刚要走,赵勛双眼一亮:“等会,你们不是莒县来的吗,正好,打听点事。” “公子问就是。” “知州白大人,知道吧,白大人是不是喜欢那些没鸟用的诗词歌赋?” “那是自然。”马岩哈哈一笑:“每日离了衙署回到家中,老大人就喜做些下三…做些了不地的诗词,遇见好的诗词,砸锅卖铁都要买下来细细品读。” “那就好。” 赵勛微微鬆了口气:“专业对口就好,那他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诗词?” “公子为何问这事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哥们你是不是莒县的啊,白大人要高升了,来我们肃县见两位举子,哈哈,本少爷不才,正是二位举子之一,这不是想著等白大人来了后想要拜见一番吗,正好写几首诗投其所好。” 马岩哭笑不得,回头看了眼白锦楼。 白锦楼撇了撇嘴,应付道:“是如此,白大人喜诗词。” 赵勛:“哪方面的诗词,写景啊,还是写人啊?” “皆可。” “皆可?”赵勛挠了挠额头:“那就隨便写几首吧。” 这如此应付敷衍的话一出,白锦楼又皱眉了,转过头:“听闻白大人今日便至肃县,公子这时才要作诗,恐是为时已晚。” “晚什么,就几十首诗罢了。” 一听这话,白锦楼都懒得开口了,心中冷笑连连,站起身走了过来,想要看看这胡吹大气的小儿有多么可笑。 “想起来一首完整的!” 赵勛抓起笔,唰唰唰的开始写著。 当赵勛落笔后,白锦楼神情大变,就连一旁的马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满面震惊之色。 赵勛落毕第一个字,“十”字。 就这个十字写的,和特么新能源电车在高速上因没充会员剎车失控似的,都快写成“卍”了。 就这第一个字,就这水平,白锦楼已经確定了传闻非虚,举人“县令之侄”郭晋安的功名,绝对是买来的! 除此之外,赵勛又打听知州之事想要投其所好,这等做派更是白锦楼极为厌恶之事。 赵勛没注意到白锦楼脸上的厌恶之色,自顾自的写著。 原本白锦楼都想回去坐著了,谁知隨著赵勛继续往下写,他又彻底愣住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淒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鬢如霜… “十年生死两茫茫…” 白锦楼下意识的將身子前倾,一遍又一遍的读者,一时之间有些痴了。 足足过了许久,白锦楼望向呲牙咧嘴继续写的赵勛,口气略缓。 “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妻子却已是身亡,公子亡妻…” “说什么呢,本少爷尚未婚娶,哪来的亡妻!” 白锦楼傻眼了:“那这悼亡诗是悼念何人?” “啊?”赵勛终於反应过来了:“这是悼念亡妻的啊,我还以为…算了。” 想了想,赵勛也觉得这诗不行,本少爷行二,是二少爷,不是行三,拿亡妻博眼球,太特么掉价。 “哦对了。”赵勛双眼一亮:“又不是写自己的,是给白大人作诗,那白大人呢,白大人有妻子吗,还在世吗?” 白锦楼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胡说八道,本官…本是管辖偌大一州的白大人,为国朝操劳一生,从未娶妻!” “老屌丝光棍啊,那我换一个,他既然是当官的,那…就这个!” 赵勛低下头,继续唰唰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残年…这个怎么样?” 白锦楼张著嘴,愣是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诗,很好,可以说是流传千古的佳作了,单单是这一首诗,已是让最喜诗文的白锦楼惊为天人了。 但是! 白锦楼想一个大逼兜子呼死赵勛。 “你这混…浑然天成的诗…” 白锦楼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又沉沉嘆了口气:“白大人,是高升,是高升入京,非是被贬官发配!” 贬官发配四个字,白锦楼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哦,这样啊。” 赵勛皱了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是个孤寡老人连媳妇都没有,慢著,他没媳妇,难道是…我明白啦!” 唰唰唰,又是几笔,白锦楼定睛望去,险些原地去世。 分桃断袖绝嫌猜,翠被红褌兴不乖… “你,你…” 白锦楼低吼道:“虽是一生未娶,却从无龙阳之好,你胆敢羞辱本…本知州府中的知州白大人!” “靠,真尼玛事多,那就多写点让他自己挑。” 赵勛站起身擼起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和便秘似的,唰唰唰,再唰唰唰,继续唰唰唰,肚子里那点存货,想到哪掏到哪,可谓一泻千里。 可纸上那一个个尿呲出来一般的字,直接硬控知州白锦楼! 豪放不羈,气势磅礴的將进酒… 一首登高,情感真挚令人深思不已… 秋夜曲,优美婉约,意境深远,既是温馨也感悲凉… 一首又一首足称得上是流传千古的佳作,无不令白锦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每一首诗,都需令他细细品读,越是品读,越是震撼。 可没等他將这一首首诗词彻底“读进去”时,下一首又被“作”了出来,目不暇接。 春夏秋冬、思念诀別、山河壮丽、人文志趣,不同的诗用不同的情绪,如走马灯一般换著样令白锦楼目眩神迷。 第6章 阴差阳错 剽了接连近二十首,赵勛终於停笔了。 近二十首,不是赵勛的极限,而是小二的极限。 小二都快给砚台磨出火星子了,跟不上赵勛的速度。 再看白锦楼,盯著赵勛的后脑勺,一句话堵在心口,死活说不出。 如此多的佳作,让白锦楼只有一个想法,一个衝动,那就是先给赵勛十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子,然后再让马岩押著这小子去书房里练字去,什么时候字练好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马岩属於是半文盲,字认识,诗读不明白,不过见到白锦楼的模样也知晓了这些诗有多“绝”。 “这些…这些诗词…”白锦楼喘著粗气:“都是你作的?” 赵勛脸不红气不喘:“这不废话吗,不是我作的,还能是我剽的啊。” “倒是如此。” 白锦楼试图抚平情绪,天下诗词,他早已熟记於心,眼前的这些诗词確实没有出处,未曾听闻过,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不可能的可能了,正是肃县这位小小举子所作,首首皆是如此。 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承认了,又震惊的无以復加。 “哎,诗词这玩意就是小道,没什么鸟用。” 赵勛放下笔,有感而发:“考校,考校文采,文采就是诗词歌赋,有个屁用,诗词歌赋能富国还是能强民。” 摇了摇头,赵勛自顾自的说道:“上有所行下必效之,那么大个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下面的读书人就都研究诗词了,谁研究百姓去。” “胡说。” 白锦楼猛皱眉头,坐下后正色道:“你小小年纪既有如此惊世文采,岂能不知诗以言志、歌以咏怀、文以载道的道理。” “你个刁民小里长懂的还不少。” 赵勛给白锦楼倒了杯酒:“小老头,你既是里长,那我问你,你的脑袋为什么…不是,如果你有本少爷才华的一成,能做出无数千古佳作,你村儿里的那些百姓能怎么样,是能桌上多一盘菜,还是工钱多涨几文钱?” “这…” “看吧,这玩意没用,懂吗,那个白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怎么的,我是举人,我诗做的好,就能代表我能当官了,能当百姓的父母官了?” 白锦楼深深看了一眼赵勛,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小老儿愿闻公子高见…” “行吧,反正我以后肯定是要当官的,你也算是半个官员小村长,那我就和交流交流心得体会。” 枯等消息,赵勛也是閒著没事干,竖起三根手指开始装大尾巴狼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经济、律法、劝学,这才是官员应该重视的,经济是商贾带动起来的,商贾有钱了,带动商业发展,商业发展的好了,税银能收上去,税银多了,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当官的犯法了就罚酒三杯,百姓犯法了就关押三年,劝学,尤其是这劝学,书成了世家、官员、有钱人垄断的奢侈品,就说我们肃县的学堂,去的全是有钱人,百姓都不敢接近,接近了也听不懂,所以读书人永远是特定的阶层,特定的阶层会当官,当阶级不发生变化,並且出现…” 说到一半,赵勛嘿嘿一笑:“你懂得。” “高谈阔论如纸上谈兵。”白锦楼摇了摇头:“先说这劝学,百姓之子如何读书,自幼…” “你看你这老登,要不说这辈子当村长就是到头了。” 赵勛直接打断:“劝学无非三个难点,第一个难点,没钱,可是朝廷能出钱啊,地方府衙能出钱啊,建个学堂雇几个先生能多少钱,第二个难点,孩子不识字,好办啊,拼音,阿啵呲嘚额佛歌…” 一边说,赵勛一边写:“这个念呜,呜握我,看,这是拼音,呜窝握,臥槽的臥,这念呲,呲熬槽的槽,臥槽,懂了吗。” 白锦楼是何等的水平,本只是略微好奇罢了,隨著渐渐明白了什么意思后,那眼睛红的和什么似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就连旁边站著的马岩都张大了嘴巴,大叫道:“卑…卑鄙如我都知晓啦,连我都看明白了,这位公子厉害哇!” 赵勛:“嚇我一跳,叫鸡毛!” 马岩:“鸡毛公子厉害哇!” “我…算了。”赵勛放下笔:“反正大致是这个意思,说到哪了,对,第三个难点,启蒙,三字经知道不,启蒙用的,你要是不知道的话,那就是我原创的。” 白锦楼哪敢再小看赵勛,连连摇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未曾听闻,还请公子指教。” “哈,那就是我原创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赵勛,再次硬控既是知州也是国朝大儒的白锦楼。 白锦楼听了几句,触电一般抓起笔,唰唰唰的写著。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呼声。 “少爷,少爷…” 赵勛连忙起身看了出去。 祁山站在饭庄外,神情焦急:“少爷,出事啦,您快下来,那老狗似是用了什么手段欲对老爷不利,还说您这举人是了钱財买来的,要寻人去告知府城夺您的举人功名。” “靠他妈!” 赵勛勃然大怒,顾不得其他,匆匆跑走了。 再看白锦楼,同样气急败坏。 “那拼音,那三字经,还未写完,还未写完啊,竟…” “大人莫急。”马岩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大人您现了原形,何愁这小子不再指教您…不再求教您一番。” “不错,是这个道理。” 白锦楼大大鬆了口气,难言激动之色:“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吶,不曾想这小小肃县,竟有如此惊才艷艷之辈,虽说字写的丑陋的紧,脾气又是古怪不知礼数,可难得有…” 说到一半,白锦楼笑容一收,冷笑了起来:“刚刚外面叫嚷,听之似是有鼠辈欲对这小子不利。” “应是如此,喊的是老狗使了手段,说郭举人的功名是买来的。” “一派胡言!”白锦楼勃然大怒:“这般才学,连老夫都自愧不…连老夫都觉著不相上下,莫说小小举人,便是考取进士也是反掌观纹一般简单,岂会是销钱財买来的。” “大人说的是,不过您也知晓,这几处下县皆是如此,浑浊不清,尤是几家商贾,无法无天。” “是如此,只是老夫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商贾竟敢污衊县令亲族。” 白锦楼重重哼了一声,厉声道:“老夫虽是不喜那小子做派,却也惊嘆於其才学,罢了,这就回客栈抄录这些绝学,抄录过后换上官袍赶至县中府衙,马將军先出城与亲军营將士入城,张贴公告告知城中百姓,本官已是考校过城中举子,县令郭尚文之侄郭晋安,喜读书、善诗文、通绝学,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老夫…老夫欲將他收入门下悉心调教,至於那贩马商贾赵家,呵,胆敢污衊考取功名举人,罪加一等,定要严惩,先关押大牢再议。” “是!” “记得,带著將士速去府衙,莫要叫老夫的得意门…莫要叫那还不知是否能入了老夫法眼的混帐小子受半点委屈。 第7章 撕破脸 赵勛与祁山匯合后,后者三言两语將了解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原来是县衙一些文吏放出了风声,污衊赵勛这举人功名是他爹销钱財买来的,如今城內百姓已是议论了起来。 赵勛虽惊却也算不上怒,子虚乌有的污衊罢了。 “正好,会会那狗县令。” 说罢,赵勛迈步朝著县衙的方向走去。 肃县一条大路,通东、南、西、北,府衙在最中心位置。 眼看著快到县衙了,祁山拉了一下赵勛的袖子:“是那县令郭老狗。” 赵勛止住了脚步,五十丈的距离,县衙外一群身著官袍的人与衙役站成三排,烈日之下也不知站了多久,几个文吏在暴晒之下不停擦汗,手搭凉棚观望不止。 “这明显是迎接领导视察的架势,看来那位白大人的確没到。” 赵勛定睛望去,挠著下巴:“郭尚文的侄儿郭晋安也在。” 郭晋安,县令之侄,肃县就出了两个举人,一个是赵勛,另一个就是郭江安。 要说这郭家与赵家,原本交情也算不错,县令郭尚文与赵大成私下里称兄道弟,当初赵勛参加乡试时,郭尚文这当县令的也没少勉励赵勛。 谁知郭尚文高估了他侄儿的个人素质,也低估了赵勛的文化水平。 被寄予厚望的郭晋安虽是成了举人,却因整日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坏名声传到了州府中,州府学官说肃县举人郭晋安文采有余,品行欠佳,就这八个字,算是关了入仕途的半扇门。 反倒是在郭尚文眼中和个书呆子似的赵家二郎赵勛,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温书,令州府学官们讚誉有加。 一山不容二虎,一县也不容二举,小小的肃县就这么卷了起来,因关係切身利益,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县令郭尚文,与肃县最大商贾赵大成之间的关係愈发疏远。 如今即將高升的知州白锦楼来“视察”,加之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县令郭尚文肠子都悔青了,哪能料到赵勛成了他侄儿躋身仕途的最大绊脚石,早知如此就应极力打压赵家才是。 距离不远,午后路上也没什么人,左盼右望的郭尚文同样见到了赵勛二人。 四十有五面白无须的郭尚文瞳孔猛地一缩,似笑非笑。 “是赵家二郎,果然寻来了。” 衙署属官、文吏齐齐望去,面色各异。 县中另一位举人郭晋安斜著眼睛望去,就那长相,怎么说呢,就如同是鱷梨强暴了丑橘又劈腿了火龙果临盆时一边闹肚子一边生下了他似的,单单一个丑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长相了,就这傢伙的相貌,都算得上是人身攻击触犯律法了。 “三叔,您可得寻个法子治治他,白大人入京只荐一人,万万不能叫他抢了侄儿风头。” 郭尚文微微頷首:“寻他近前。” 文吏匆匆跑了过去,將已经调整好面部表情的赵勛带了过来。 赵勛快步走来,躬身施礼:“学生见过郭大人。” 郭尚文还没开口,一旁的郭晋安先重重哼了一声。 赵勛微微看了眼这傢伙,翻了个白眼,绿巨人给你做指检了,哼你妈个头哼。 “还当是谁,原来是老夫好贤侄。” 郭尚文哈哈一笑极为热络,明知故问:“今日怎地不在家中温书,烈日当头入城遭这暑热何苦。” 赵勛露出傻白甜一般的笑容:“听闻知州白大人到了肃县,学生想著拜会一番。” “原来是这般因由。” 凝望著赵勛,郭尚文轻声开口:“你等且散去打探一番。” 一眾属官、文吏、衙役离开去打探消息了。 没了閒杂,郭尚文又笑了,很亲切。 “贤侄儿,平日老夫与你父私交颇深,只是最近公务繁忙少了走动,这情谊终是在的,有些话老夫就与你明说如何,免得白白闹了误会。” “大人您说就是,学生恭听。” “想来你也听闻了,如今国朝姬氏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少各州府的大人们都高升了,京中朝廷歷来是厚待天下读书人的,这不,高升的诸大人们可荐一良才入京,倘若有真才实学又走了好运道,八成是要入六部九寺担个观政郎的,咱肃县只有两位举人,这是好事,二择一罢了,只是对老夫、对你爹来说,又非是好事,伤了和气的事,可算不得好事。” 顿了顿,郭尚文轻声道:“贤侄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如何,回去告诉你爹,他日老夫必有厚报。” “这…”赵勛满面为难之色:“可我爹说一定要见到白大人,见不到就不要回去了。” “是吗。” “是。” 赵勛笑的甜甜的:“咱肃县只有两位举人,大人您是当地父母官,於情於理也要为学生引荐一番,对吧。”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不过…” 郭尚文眯起了眼睛,话锋一转:“赵二郎,本官问你,倘若你招恶了本官,科考又失了利,日后,你赵家如何在肃县立足?” 赵勛又笑了:“当个好人过日子唄。” “呵,本官再问你,论才学,你与本官侄儿伯仲之间,你可认?” 一听这话,赵勛“噗嗤”一声没忍住,乐了。 一个赛道就俩人卷,赵勛哪能不了解“对手”,郭晋安这个举人出身,几乎就可以说是买来的,你要说他没文化吧,也读过四书五经,可你说他有文化吧,这逼崽子科考全靠运气。 劝学,也就是读书人比率,正是地方官员政绩之一。 肃县就没什么读书人,一共就去了仨人参加乡试,阅卷的主观性很强,点考的学官估计也是矮子里面拔將军,加上郭尚文暗中使了手段钱財,这才给自家侄儿谋了个举人出身,真要是放在州府或大城那种读书人扎堆的地方,这傢伙连秀才都够呛。 想著反正也摊牌了,赵勛脸上再无恭敬之色。 “大人您刚刚说什么,说我和郭公子的才学在伯仲之间?” “是又如何。”郭江安满面傲色:“你和本少爷就是在伯仲之间,怎地,你不服!” 赵勛乐的够呛:“不是,郭公子你明白伯仲之间是什么意思吗?” “怎地不知!”郭江安梗著脖子叫道:“相传三国时孙策去世,孙权时常慰问其嫂大乔,孙权与大乔相处时间久了难免天雷勾地火,只是缠绵之时这大乔总是想著亡夫,动情忘我之际不知不觉间就喊了伯符伯符你轻点,孙权极为恼怒,说他的字是仲谋而非伯符,大乔就有时喊伯符,有时喊仲谋,因此才有了不分伯仲这个成语典故,亏你赵二郎还是举人,连这都不知晓?” 赵勛傻了,目瞪口呆地望著郭江安:“不是,剖腹產的时候麻药是不是打你脑干上了,你管这叫不分伯仲?” 没等郭江安开口,堂堂县令郭尚文下意识问道:“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赵勛服了,破案了,这老登的官身也是买的。 县城父母官,决定著县里县外上万百姓命运的县太爷,连不分伯仲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嘆了口气,赵勛也懒得纠正了,拱了拱手。 “大人太过强人所难,知州白大人,学生一定要见到,如若惹得大人不快,只求大人海涵一二了。” “不知好歹!” 郭尚文也没想到平日和个书呆子似的赵勛,今日竟如此不给自己顏面。 “赵二郎,你莫要以为成了举人,本官就奈何不了你赵家,说穿了,你赵家只是商贾,依旧是民,你莫不是读书读痴傻了,民不与官斗,肃县,本官治下的地界,你赵家还想翻天不成。” “白大人本来就是见县中读书人的,郭大人您好歹得讲理吧,不能因为穿著官袍,连理都不讲了。” “理?”郭尚文闻言大笑:“本官是官,讲的是法,为何要与你讲理。” “好,不讲理,那咱就讲法,我赵家没触犯律法吧。” “法?”郭尚文笑的更大声了:“本官是何人,本官是官,凭什么与你讲法。” 赵勛挑著眉:“不你说的吗,我说讲理,你说讲法,我说讲法,你又讲理?” “错,大错特错,你讲法,本官与你讲理,你讲理,本官就与你讲法。” “我尼玛…” 赵勛张了张嘴,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好像是这个道理哈。 “我要是又讲理又讲法呢。” “讲理又讲法?”郭尚文冷哼一声:“那就莫怪本官治你个滋事之罪了。” 赵勛压不住火了:“学生怎么说也是举人出身,你说搞我就搞我?” “举人不假,可举人也是人,是人,就有软肋,难不成…” 郭尚文压低了声音:“你爹赵大成,也是举人?” 赵勛猛皱起了眉头,望著满面威胁意味的郭尚文,许久,突然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誒呦好世伯,您看您这么不禁逗呢,我赵家不是仰仗著您,又哪能混到今日啊,您都发话了,侄儿我岂敢不听,您安心就是,这白大人,学生不见了,不过可得说好,您以后別忘了多多关照我赵家。” 郭尚文也是变脸老行家了,放声大笑:“好贤侄,老夫的好贤侄吶,贤侄放心,莫说老夫,便是晋安日后入仕了也不会亏待你赵家,你打小的时候老夫就觉著你通人性,果然如此。” 赵勛的笑容有些牵强,別的他也就忍了,唯独这个通人性…本少爷是金毛? 一老一小,满面笑容,四目相对,空气焦灼,眼神拉丝。 又客气了两句,赵勛施了礼,笑容灿烂地带著祁山离开了。 望著赵勛的背影,郭晋安笑呵呵的。。 “三叔儿,想不到这小子还挺识趣。” “识趣?”郭尚文冷笑一声:“待你的事情有了著落,这赵家留不得了,尤是这赵勛,说什么也要寻个法子治罪於他,此子藏拙多年,不简单。” 顿了顿,郭尚文终於下定了决心:“告知那文吏吴勇,趁著白知州还未入城,要他揭发商贾赵大成恶行,速速升堂。” 郭晋安双眼一亮,连连点头:“早就该收拾赵家父子了。” 再说赵勛与祁山二人,走出了百丈,后者一步三回头。 “少爷,您怎地未提他污衊您功名是买来的那事?” “心照不宣的事,提不提没意义。” 寻了个荫凉处止住脚步,赵勛回忆起郭尚文那阴险的笑容,愈发觉得这老傢伙未必被自己稳住了。 “不能坐以待毙,双管齐下,先一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污衊我吗,好,你马上派人搜集一下郭家的黑料,似是而非的也可以,如果是从州城来的,走的肯定是北门,我去北城门等著,一日不来等一日,一月不来等一个月,等到来了为止,只要见到白知州能说上话,事情就有转机,明白了吗。” “明白了。”祁山重重点了点头:“二少爷您要恶人先告状!” 赵勛:“…” 第8章 污衊 赵勛与祁山兵分两路,一个等人,一个造谣。 想法挺好,问题是赵勛低估了郭尚文的下限。 赵勛刚到北城门,妙醉楼的掌柜孙贵跑来了,满头大汗。 “二少爷,出事了,县衙升堂了,有个狗日的揭发老爷,还说有老爷的罪证!” “靠!” 一听说牵扯到老爹了,赵勛哪还有心情等知州,大热天只能继续狂奔,一路小跑赶回县衙。 孙贵跟在后面,一五一十的將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赵勛破口大骂。 “靠他大爷郭尚文,他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就在刚刚,县府中的一名文吏“检举揭发”,说是赵家老爷赵大成寻过他,想要通过他使些钱財买通知府衙署中的学官,只是这名文吏没那么大的“能量”,拒绝了。 郭尚文还火速开了堂,好多百姓围在外面看热闹。 事,肯定是没有的,赵大成没干过。 查,是查不明白的,还是因为赵大成没干过。 可一旦这事传到府城中,府城学官轻则禁止赵勛继续参加科考,重则夺了他的功名。 要知道赵大成是商贾,商贾用钱给儿子买个功名,理所应当的事。 人们,愿意相信麻匪张麻子的脸上一定有麻子。 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萌妹子围棋选手叫做战鹰。 阿豹曾经说过,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 此时百姓都下了工,听闻府衙开了堂,早已是闻风而聚。 能令百姓自发聚到一起的,除了送鸡蛋外,也只有看热闹了。 赵勛带著祁山一路小跑向了县衙,到地方的时候,县衙外已是围了无数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县衙外设了木栏,六名穿著差服的衙役站在木栏之后,漆红公门四敞大开。 公堂之中,衙役持水火棍分站两侧, 书案之上,摆放签筒,惊堂木等物。 县令郭尚文面容肃穆,正在“提审”文吏吴勇。 “小人句句属实,那一夜赵大成將小人叫到赵家大宅外,强行將百贯银票塞在了小人手中,说是定要寻到府城学官的门路,无论销多少钱財,怎地也要给他赵家二郎赵勛买个举人出身。” 吴勇四十出头,长的獐头鼠目声音尖细,名为县中小吏,实为郭尚文侄儿郭晋安的跟班狗腿,平日不在衙中当差,伴著郭晋安胡天胡地欺男霸女。 “今日听闻知州大人巡查下县考校举子,小人…小人是怕赵家大老爷寻了別的门路,若真是暗中为赵家二郎操办了举人出身,这赵二郎再被戳穿了学识不佳人品败坏,那咱肃县的诸位大人,咱肃县的读书人们,咱肃县的百姓们,咱肃县在知州大人眼里岂不是…” 不得不说,吴勇的演技不错,相比之下,县令郭尚文的演技就极为浮夸了。 “呀呀呀,竟还有此事?!” 郭尚文一巴掌拍在了公案上,扯著嗓子喊道:“难怪本官听闻近些时日赵家二郎閒散度日从无温书之举,原来他这举人之身竟是销钱財得来的。” 二人一唱一和,虽说郭尚文演技不太过关,可这逻辑怎么说也自洽了,並且三言两语就將整件事“定性”了。 看热闹的县中百姓纷纷议论了起来。 是吶,龙生龙凤生凤,商贾之子怎地能考取举人功名… 难怪总是见到赵二郎閒晃著,前些日子还见他拿著书卷在赵家大宅外打瞌睡… 誒呦,前些年隆城不就有一举人,也是销钱財买的功名,东窗事发,知州府抓了不少学官… 那姓吴的虽说也不是什么好鸟,可他说的是啊,知州大人来咱肃县,到时考校了知晓赵二郎是个草包,损了顏面的可是咱肃县… 眼看著围在外面越来越多的百姓被“误导”了,郭尚文嘴角微微上扬,极为自得。 就在此时,另一位举人郭晋安適时入场,快步走进公堂之中,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赵家二郎可不能见知州大人,见了丟的可是咱肃县所有人的脸面,叔父,应该把赵二郎关押起来!” “誒!”郭尚文挑了挑眉:“公堂之上,岂能胡乱攀认,不可叫叔父,免得旁人以为本官不公。” “大人说的是。” “不过好侄儿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叔父我亦是以为应將…” “慢著!” 一声大吼,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是赵勛带著祁山推开人群径直走入公堂。 看到是赵家二郎,百姓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了起来,三言两语之间便真的將赵勛当成了“有罪之人”。 赵勛充耳不闻,走入公堂之內面无表情,祁山站於身侧。 “来的好。” 郭尚文一拍惊堂木,先声夺人:“赵勛,本官问你,你父赵大成可寻过衙中文吏销钱財买你举人出身!” 赵勛鸟都没鸟郭尚文,只是看向吴勇,朗声开口。 “吴勇,你说我爹寻你走门路,何时何年何月何日,除你之外还有何人在场?” 吴勇的目光先是躲闪,紧接著梗著脖子叫道:“就是那一夜,那一夜你爹…” “那一夜是哪一夜!” “就是那…” “你说百贯银票,银票出自哪家钱庄。” “夜中看不真亮,我…” “你不过区区文吏,也未听闻过在州府有亲朋好友,我爹为何要寻你?” “这…” 来的路上,赵勛已是问过祁山关於这吴勇的底细。 赵勛凝望著吴勇,微微眯起了眼睛:“吴勇,你出生於东海邳城外的一处渔村,十六岁时跟著你老娘来到了肃县投奔你舅舅,如今家中只有一老娘…” 冷笑了一声,赵勛突然竖起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我赵勛敢发誓,我爹从未寻过你欲用百贯银票买举人之身,我赵勛口出谎言,天打雷劈,如若事后查出確有此事,我赵家愿离开肃县,那么你呢,你吴勇敢不敢用你老娘的性命发誓!” 听闻此言,吴勇神情一滯。 赵勛重重哼了一声:“百姓可都看著呢,就算本少爷见不到知州大人,事后我赵家还是要將此事查个一清二楚,到了那时自然会戳破你的谎言,你若胆敢拿你老娘发誓,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公堂外的百姓早已是有二三百人,讲道理,查证据,问细节,论律法,相比这些,百姓们更看重的是另一种更加朴实的东西,一些他们了解,他们看重,他们愿意深信不疑的东西。 本就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又事发突然,古人最是重“孝”,有这事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这事,一旦吴勇发了誓,最后证明这傢伙撒谎,那么无论是他还是他老娘,將永远无法在肃县立足。 要知道古代和后世可不同,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一村一县,谁若是没了“信誉”或是有了污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遭人嫌恶。 果然,吴勇的额头见汗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只言片语。 见到吴勇不说话,面露难色,堂外百姓们的目光有了变化,齐齐望向吴勇,面带狐疑。 郭晋安望向吴勇,低声道:“无需顾虑,作誓就是,待本少爷得了知州赏识当了大官平步青云,带著你入京就好。” “臥槽!”赵勛惊呆了:“都不背人了是不是,我还站这呢!” 第9章 正主儿 可惜,郭晋安说的话,赵勛和祁山能听到,吴勇能听到,两侧衙役也能听到,唯独公堂外的百姓听不到。 听到郭晋安许诺,吴勇一咬牙,回头喊道:“好,乡亲们,我吴勇今日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我老娘五马分尸死不瞑目曝尸荒野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赵勛嘆了口气,这傢伙是真孝顺,还给自己加了戏。 百姓们满意了,连连点头,连老娘死无葬身之地都说出来了,看来是实话。 眼看著“民意”又开始一边倒了,祁山双眼一亮:“慢著!” 所有人都看向了祁山,只见这小子盯著吴勇,拧眉问道:“你个狗日的出身东海的渔村是不是?” 吴勇:“是又如何。” 祁山:“那你对著妈祖发誓。” 话音一落,吴勇如遭雷击,面色剧变。 祁山笑了,抬高音量:“说啊,对著妈祖起誓,有本事你他娘的对著妈祖发誓!” 郭晋安见到吴勇又怂了,连忙催促道:“快起誓,本少爷將来带你吃香喝辣。” “这,这…” 吴勇不断吞咽著口水,死活说不出口。 百姓们,再次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了他。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在了公案之上,县令郭尚文冷声开口。 “赵勛,究竟是本官担了这肃县县令,还是你赵家二郎担了肃县县令。” 赵旭眉头一挑,衝著郭尚文施了一礼:“自然是大人。” 对线吴勇这种小吏,哪怕是同为举人的郭晋安,赵勛都没放在眼里,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一个草包狗腿子,二人不足为惧,唯独郭尚文这个县令,能力如何先不说,主要是身上穿的这身官袍代表著阶级和某种正確的正义。 “你將本官这公堂当成了何处,本官断案,你赵二郎上躥下跳,可是未將本官放在眼里!” “大人言重了,事关我赵家名声,难道学生还不能辩驳一番?” “空穴来风必有因,你赵家若没销钱財,为何吴勇会检举你爹!” “好一个空穴来风必有因。” 赵勛也懒得装了,一背手:“那好,学生也检举,检举你侄儿郭晋安的举人之身是买来的,就在那一夜,大人你拿著十贯银票找我爹,让我爹寻州府之中的学官。” 一语落毕,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堂外的百姓也是无语至极,这不是卡布达超级变身上下顛倒,嘴里说逼话吗,吴勇是否污衊赵大成,尚且不知,赵勛肯定是污衊郭晋安了,就没听说过当官的给商贾塞钱找关係的,而且还就塞十贯钱。 赵勛似笑非笑,只等这老王八蛋暴跳如雷,然后彻底事情闹大。 “哦,你想揭发本官。”谁知郭尚文表情极为平静,风轻云淡:“本官不予受案。” “啥玩意?”赵勛登时怒了:“他检举我爹就火速开堂,我检举你侄儿你就不予受理?” 郭尚文点了点头:“怎地,你不服气?” “我…” 郭尚文笑了:“本官非但不予受案,还要定你个污衊之罪,来人,押入大牢!” 赵勛的瞳孔猛然缩成了针尖一般,祁山连忙喊道:“老狗你敢,我家少爷是举人!” “倒是如此,不过你家少爷这举人功名是买来的,此事暂且不论,倒是你…” 郭尚文再次拍了一下惊堂木:“你家少爷是举人,难道你这刁民也是举人不成,胆敢辱骂本官,来人,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赵勛勃然大怒:“你敢!” “怎地,你赵二郎也要辱骂本官不成。” 话音刚落,一名衙役突然跑了进来,兴奋的面庞涨红。 “大人,喜事,大好事,大喜事,知州府来了人,张贴了告示,张贴了告示!” 郭尚文霍然而起:“白大人入城了?” “非但入城了,还有军马护卫,已是张贴了告示,告示所言,肃县人杰地灵,人才辈出,郭公子文采斐然诗文无双,有治国安邦之能,白大人慾收郭公子为徒悉心调教,这是要为朝廷荐才呢。” “嗡”的一声,堂內堂外炸了起来。 郭尚文郭晋安叔侄儿人,无一不是面露狂喜之色。 原本郭尚文还有些犹豫要不要不顾后果將赵勛押入大牢,现在一看自己侄儿竟如此被知州大人“看重”,哪还有顾虑,大手一挥。 “將赵二郎押入后衙大牢,晋安,速速陪叔父我去接迎知州大人。” 郭晋安得意非凡,指著赵勛叫囂道:“赵二郎,你完蛋啦,你爹也完蛋啦,胆敢招惹本少爷,本少爷要你父子二人生死两难,哇哈哈哈哈。” 祁山满面厉色,却又不敢发作,只是望著赵勛。 赵勛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 这白大人还没入城,就先张贴告示说要收郭晋安为弟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郭家已经使了钱財,事情早就“內定“了。 可事情既然內定了,郭尚文没必要兵行险著让一个小吏污衊老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下雨天浇地,多此一举吗。 眼看著拿著水火棍的衙役已经围住了赵勛,堂外再次传来骚动。 甲冑摩擦之声不绝於耳,隨著整齐的脚步声,数十名身穿红甲的军士快步走向正堂,皆是腰插刀身背弓,满面肃杀之气。 肃县刁民们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极为慌乱的让到了两旁。 领头之人非但著甲,还佩著半遮面的虎头盔,腰间掛著云纹佩饰。 公案之后的郭尚文大惊失色,旁人不识得,他岂会认不出,竟是一个从五品的武將,还是京中的武將。 郭尚文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去,连忙整理了一下官袍,躬身施礼。 “下官肃县县令郭尚文,见过將军。” 从五品將军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微微侧头,三十名甲士顿时將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们既怕又兴奋,让到两旁也不敢窃窃私语,只是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看著热闹。 赵勛也回过了头,只是因郭尚文挡著,看不清这佩戴头盔的將军面容。 “本將马岩。”马岩左手按住腰间佩剑,朗声道:“衙中可是在开堂?” “回將军的话,是。” “可是与肃县商贾赵大成之子赵勛有关。” “是。” “定案便是。”马岩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那赵勛顛倒是非,鼠辈匪类污衊同为举人的郭晋安,可谓心思歹毒有愧读书人之身,白大人自会夺了他举人之身。” 郭尚文连连点头:“將军说的是,將军说的是哇,白大人更是火眼金睛,正是如此,是如此的啊,赵家二郎非但污衊下官侄儿,还说下官侄儿的官身是买来的,他还要揭发下官侄儿,应重惩,不可轻饶!” 马岩露出笑容:“安心便是,白大人迟些便会赶来,自是要为郭举人討个公道。” 说罢,马岩拱了拱手:“本將倒是要恭喜郭县令了,你那侄儿一表人才,即將拜入白大人门下,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郭尚文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连连点头:“將军吉言,將军吉言,晋安,还不快来拜会將军。” 郭晋安蹭地一下窜了过来,丑脸涨的通红:“学生郭晋安,见过將军。” 原本笑吟吟的马岩,愣了一下:“你是何人?” 郭晋安激动的小舌头都发抖了:“学生正是郭晋安,县中举人。” “你怎会是…” 没等马岩说完,公案下的赵勛突然开了口。 “我赵家愿献上全部家財,只求保下学生举人出身,还望…” 深吸了一口气,赵勛躬身施礼:“望郭县令大人不记小人过,学生自此安心在家中读书,再不敢譁眾取宠!” 郭晋安猖狂大笑:“晚啦,被夺了举人出身,你赵家家產本就成了我郭家…” 郭尚文神情一变,狠狠瞪了郭晋安一眼。 “慢著!”马岩突然將面前的叔侄二人粗暴的推开,满面呆滯之色,指著赵勛:“你…” 赵勛抬起头,同样愣住了:“你…” “你是刚刚那…” “你是刚刚那…” 二人,四目相对,眼神拉丝,即將勾芡。 马岩张大了嘴巴:“你才是赵勛?” 赵勛同样张大了嘴巴:“你是个將军?” 马岩木然的转头,望向郭晋安:“他是赵勛,你才是郭晋安?” 郭晋安下意识点了点头,不废话嘛,都说了好几遍了。 马岩的大脑有些宕机,瞅了瞅郭晋安,又瞅了瞅赵勛,清澈的双眼,散发出从未被智慧污染过的目光。 “本將想明白啦!” 马岩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郭晋安揭发赵勛功名不实,而非赵勛揭发郭晋安功名不实!” 一语落毕,马岩吼道:“都愣著作甚,还不將郭晋安拿下!” 围住赵勛的一群军伍们又开始围住郭晋安了。 郭尚文大急:“將军,將军这是下官侄儿,他是举人出身吶。” “哦。”马岩风轻云淡:“怎地,你不服气。” 郭尚文张著嘴,又急又怒,却又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满面无措。 殊不知,又听到这一声“怎地你不服气”的赵勛,双眼之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色彩。 此时,外面传来鸣鞭之声,马岩神情一震:“白大人到了。” 第10章 一锅端 白锦楼极为低调,堂堂知州,隨行只有七人,除了一名老僕外,余者皆是护卫。 掌执鞭以趋辟,一名护卫打鞭吆喝,百姓无不退避。 白锦楼从客栈换上了官袍一路来到县衙,短短不足三里的路,惊动了全城,城中乡绅、读书人,跟隨后方亦步亦趋。 马岩带著隨行將士候在衙署之外,本是围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已被驱离远远避开。 六神无主的郭尚文带著一眾属官站在马岩身后,炎炎烈日,冷汗止不住的流淌。 再看站在郭尚文身后的赵勛,脸上並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反而带著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此时的赵勛已经想明白怎么回事了,阴差阳错,自己隨意卖弄一番,竟卖弄到“正主儿”身上了,因此引得知州白锦楼青眼有加。 站在旁边的祁山兴奋的说道:“少爷,您是走了大运气,竟真碰见了知州大人。” “运气?” 赵勛微微摇了摇头,是啊,运气,这一次是运气,下一次呢,两世为人,难道每次遇到麻烦,遇到有人使绊子,都要靠运气化解吗,运气,早晚会用完的,上一世他就认识一个倒霉催,中了彩票二等奖,刚走出领奖大厅,出门就被大卡车给撞死了。 一个小小的县令,大庭广眾如此肆无忌惮的污衊无辜之人,並且还是一个举人出身的读书人,险些令他父子二人破门灭家,这一次化险为夷是因运气,下一次呢,幸运女神不会永远眷顾著他。 赵勛抬头望向前方郭尚文的背影,嘴角呈现出一种並非笑容的弧,轻声呢喃著。 县令大人,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莫怪本少爷无情了。 此时官轿已是落下,马岩快步迎上前掀开轿帘,低声与白锦楼交流著,將所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白锦楼面露诧异,著实没想到如此惊才艷艷之辈並非官员亲族,而是商贾之子。 片刻后,身穿官袍的白锦楼走出了轿子,目光阴沉扫向衙外诸官吏。 要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美女主播靠美顏,紫色官袍略微老旧,上绘飞禽腾云,腰缠代表从三品金玉带,隨从手托三梁进贤冠。 除远远让开的百姓外,官吏、衙役,无不躬身施礼,连偷看一眼都不敢。 下了官轿的白锦楼並未走进衙署,扫向诸人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赵勛的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锦楼的目光,赵勛抬起头,一老一少,四目相对。 赵勛摆出了一副自以为很舔狗,很諂媚的笑容。 白锦楼也笑了,原本像是慈祥的笑容,或是因官袍衬托,或是因那正的发邪的面容,也或是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笑容又显的略微肃穆。 “大人。”早已是冷汗打湿了全身的郭尚文快步走上前去,声音颤颤巍巍。 “下官肃县县令郭尚文,见过大人。” 弯腰施著礼的郭尚文壮著胆子抬起头:“下官侄儿不知为何,被…被…被马將军麾下押入了大牢,下官敢问,下官侄儿何罪之有?” 白锦楼凝望著郭尚文,足足半晌后,冷声开口。 “本官听闻,郭晋安自幼读书,是也不是。”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侄儿聪颖好学,熟读四书五…” 白锦楼打断道:“哪家书楼书院,先生又是何人。” “这…这…晋安自幼都是由下官教授诗文的。” 白锦楼眼底掠过了一丝厌恶,没头没尾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淒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鬢如霜,这诗如何。” 郭尚文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识道:“好,好诗,好诗好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残,又如何?” “额…好,好诗好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如何?” “好诗,好诗好诗。” 郭尚文如小鸡啄米似的点著头,张口只有“好诗”二字。 “郭县令。” 白锦楼终於不念诗了,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人之能为人,由腹中有诗书,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 郭尚文满面茫然,没听懂,正如他听不懂刚刚那些诗词一般。 “本官入肃县时遇了百姓,百姓言,你这肃县县令实为草包,本官不敢尽信,却又心生疑惑,见了举人赵勛,误以为他是你那侄儿郭晋安,观他文采斐然,本官还当是误会於你,现在方知…” 顿了顿,白锦楼朗声道:“你这肃县县令,的確是草包。” 这“草包”二字厉声厉色,郭尚文如遭雷击,摇摇欲坠。 一语落毕,身材枯瘦的白锦楼一把將郭尚文推开,极为粗暴,郭尚文身子一软被推倒在地,再无一丝一毫斯文可言。 白锦楼看都没看一眼郭尚文,右手背负身后,径直走向赵勛。 堂外鸦雀无声,单单是知州大人的一声“草包”,就足以令郭尚文的仕途止步了,更別说在外人眼中,这位即將高升的知州大人还將郭尚文一把推倒在地,由此可见其厌恶程度。 白锦楼来到赵勛面前,再次露出了笑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拍了拍赵勛的肩膀,再轻轻点了点头。 赵勛连忙施礼,舔狗笑容愈发浓厚。 不待赵勛拍出马屁,白锦楼已是抬腿入了衙署,头也不回:“肃县通判何在。” 通判牛通下意识打了个机灵,匆匆跑了进去,马岩带来的將士则是快步挡在了公堂之外,阻断了所有人的目光。 片刻后,又是一声“草包”,白锦楼吼道:“县丞何在!” 县丞和让狗撵似的跑了进去。 “蠢货!” “县尉何在…” “庸才!” “主簿何在…” “饭桶!” “录事何在…” “废物!” 白锦楼的怒吼与谩骂声,如同九霄神雷一样,炸响在肃县一眾官员耳中,尚未被叫进去的人们,无一不是瑟瑟发抖。 堂堂知州大人,那就和嘴里含了开塞露似的,张口就喷,但凡被点到名字叫进去的,就没有不挨骂的。 马岩来到赵勛旁边,乐呵呵的:“老大人尚在知州府时就耳闻过这肃县官场浊乱不堪,来时遇了百姓也曾询问过只言片语,果然,肃县官场没一个好鸟。” 赵勛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口。 马岩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其实赵勛也是,问题是前者是从五品的將军,是一个可以当著县令面直接將人家侄儿押入大牢的从五品將军。 见到又一位官员被赶了出来,马岩嘿嘿一笑,低声说道:“赵举人,虽说本將跟隨白大人时日尚短,可州里谁不知老大人学富十几车,最喜鼓捣文墨,还从未听他夸奖过何人,你是头一个,如今你入了老大人的法眼,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將来真若是担了京官儿,可莫要忘了兄弟我。” 一听这话,赵勛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將军…誒呀,叫將军太见外了,叫你一声哥哥怎么样。” “成,兄弟我是武人,怎地叫都成,不讲究的。” 赵勛看了一眼公堂,下意识摸了一下袖中的银票,將声音压的极低:“那冒昧的问一下,就是…就是老大人有没什么喜好,特別偏爱的。” “喜好?”马岩摇了摇头:“只知閒暇时读那些下三烂的四书五经。” “那其他个人爱好呢,特殊癖好之类的。” “特殊癖好是何意?” “怎么说呢?”赵勛挠了挠头:“就是老大人有没有什么特点,与眾不同之处。” “倒是有。”马岩双眼一亮:“穷!” 赵勛懵了:“啥意思?” “兄弟就这么和你说吧,白大人上坟都是空手去的。” 赵勛:“…” 殊不知,二人一副说说笑笑的模样,引得旁人无暇遐想。 第11章 尘埃暂落 正如马岩所说,白锦楼真的很穷。 纵观白锦楼的一生,那就是莫欺少年穷、莫欺青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各种穷。 白锦楼的老爹是前朝官员,也是穷了一辈子,不但穷,还倒霉,被牵连到前朝王爷谋反一案中,失了官职成了白身。 虽说家里穷,但他老爹有不少书,学问也不错,因此白锦楼有读书的条件。 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的年纪去京中参加科考。 別人参加科考,坐马车、做牛车、坐轿子。 白锦楼不是,进京赶考和荒野求生没区別,差点没死半道上,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赶到了京中,最终会试拔得头筹开启了仕途之路。 性子刚正,疾恶如仇,白锦楼的仕途並不顺利,可以说是三起三落三落三落再三落。 残酷的现实干涸了白锦楼的眼眶,却未曾磨平他的稜角。 也正是因为白锦楼总是遭遇不公正与排挤,反倒是在士林之中享有极大的声名。 这种日渐响亮且被越来越多读书人熟知的好名声,也令他在双鬢白之际开始被朝廷重视,朝廷將他视为朝廷的门面之一,短短数年之中从通判升任为了知府,再从知府成为知州,直到现在即將入京成为吏部左侍郎。 年岁渐大,官位越高,白锦楼的脾气反而愈发暴躁。 正如现在这般,公堂之中,肃县官吏十余人,几乎被一锅端,一眾官吏站在两侧魂不附体瑟瑟发抖。 白锦楼是真正的“內行”,青年、中年时期满哪得罪人,令他的官职一贬再贬,歷史最低点甚至成为了流外官边城杂任,正是因有这份“履歷”,县中公文、籍录、帐目,一眼便可看出猫腻。 一边看公文,一边问询肃县官员,三言两语之间就知道整个肃县官场充斥著酒囊饭袋、贪官污吏。 本来白锦楼不是为了整治当地官场而来的,甚至不是为了考校两位举子而来。 作为州府知州,白锦楼倒是知晓府城下的各县低阶官员充斥著酒囊饭袋,只是没成想比他预料中的还要严重,县衙之中,竟是一个良善都寻不出。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大庭广眾污衊一个“极有才华”的举子,单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白锦楼暴跳如雷。 值得一提的是,白锦楼“共情”了。 白锦楼出身属於是家道中落中的家道中落,都快落到地下室了,赵勛呢,商贾出身,有钱是有钱,可商贾出身这身份极为低贱。 出身都不好,学识又特別好,同样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与排挤,还贼他娘的倒霉,狠狠共情! 种种原因,白锦楼勃然大怒,公堂內十余位官吏如同被放了气的充气娃娃,生无可恋。 白锦楼是知州,即將成为吏部左侍郎,吏部又掌管著天下官员的生杀大权。 別说白锦楼要高升,哪怕是不高升,仅凭这位知州一声蠢货、饭桶、废物,这些县衙中的官员,仕途全完! 官场上,很多话不用说的太白,白锦楼没有马上夺了他们的官职,给他们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令他们可以短期內主动请辞,自脱官袍,可如果他们不想体面的话,不用白锦楼开口,府城的知府衙署中有的是人帮他们体面。 “啪”的一声,白锦楼一巴掌拍在了公案上。 “滚,统统给本官滚出去!” 眾官吏狼狈跑出,有官身的官员魂不附体,站在公堂外打著摆子,那些无品无级的文吏,已是跪了地上,如丧考批。 堂外的马岩也是头一次见到白锦楼发这么大脾气,不由快步走了进去。 “各处下县多是前朝入仕官员,有些滥竽充数之人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这么大火气。” “他处也就罢了。”白锦楼压低声音:“若是贵人当真隱姓埋名於肃县这地界,有朝一日归京,难免告知宫中所见所闻,莫要忘了,这肃县可是老夫治下。” 顿了顿,白锦楼满面后怕之色:“还好,今日遭这不公之事是商贾之子赵勛,若是贵人,你我人头难保。” 马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听明白了。 “大人,將军,大人,大人大人…” 一声声轻唤从堂外传来,赵勛伸著个脑袋,满面討好笑容。 白锦楼哑然失笑,微微頷首:“近前来。” 赵勛三步並作两步走了进来,脸上討好笑容愈发浓厚。 並非赵勛想要打扰白锦楼,只是心里急的够呛。 干嘛呢搁这,就肃县这群官吏,赶紧趁热打铁拉出去枪毙十分钟得了,光在里面骂有个屁用。 白锦楼宽慰道:“知你心中委屈,在客栈时老夫已是问询过了,举人郭晋安不学无术少见读书之举,仗著其叔父县令郭尚文撑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过上几日,州府学官自会夺了他举人之身。” 赵勛面露喜色,躬身施礼:“大人英明。” “算不得英明。” 白锦楼长嘆一声:“倘若老夫真的英明,又岂会让一眾草包成了你肃县的父母官。” 赵勛没隨意接口,心里倒是挺理解白锦楼的。 换了后世,在美国的话这老头几乎就是州长了,没听说哪个州长天天盯著某个街道办事处主任的。 白锦楼指了指公案上的刑判公文:“老夫问你,你自幼长於肃县,多年来,这肃县究竟有多少害民欺民之举,又有多少冤案?” “这…” 赵勛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害民吧,肯定有,官员巧取豪夺百姓良田。 欺民呢,肯定也有,比如郭晋安,还有县中其他的大少爷大公子之类的,每天出门溜达,谁要是不欺负几个百姓的话,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们打招呼。 至於这冤假错案,但凡闹到县衙,只要银票给的多,被告也能成原告,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不,应该说是常识,不是秘密。 “大人,就我们肃县吧,怎么说呢。” 赵勛挠了挠后脑勺:“几乎没有律法可言,都是县令说了算。” “笑话,难道这县衙成了郭尚文的一言堂不成,朗朗乾坤,我大景…” 说到一半,老白头说不下去了。 说那些有个屁用啊,乾坤真要是朗朗的话,他也遇不到这事儿。 “其他下县也就罢了,可这肃县,肃县。” 白锦楼目光极为坚毅:“不可如此浑浊不清充斥著魍魎鬼魅!” 赵勛面露诧异,白锦楼哪怕不入京高升,那也是堂堂知州,肃县不过是一处下县罢了,这老头为何会如此重视? 见到赵勛不解的模样,白锦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著问道:“赵举人,老夫问你,如若你担了这县令一职,如何叫这肃县官场化浊为清。” 赵勛神情一动,这明显是考校了。 沉吟片刻,赵勛刚要开口,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锦楼到了后一通狂喷,不出意外的话,肃县一眾官员都要落马。 问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锦楼不会永远留在肃县,而且肃县的这些官员早已是根深蒂固,最多夺了官职,又不是灭他们满门… 想到这,赵勛再次施了一礼,隨即背负双手,朗声开口吐出两个字:“律法。” “律法?” “是,学生以为,律法。” 赵勛深吸了一口气:“律法的初衷是为了让人们对侵犯做出反抗,而非限制住人们的双手任人宰割。” 白锦楼神情微动,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终於开了口。 “马岩。” “末將在。” “今日起,肃县县令郭尚文闭门思过,你暂且担了这肃县县令一职,先將县中歷年来的民案统统查阅一番,若有疑点定要再审,不可怠慢。” 马岩傻眼了,他倒是知道白锦楼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给“贵人”留个好印象,如果贵人真的隱姓埋名生活在肃县的话。 “大人,您还是另选贤才吧,末將衝杀战阵,成,要末將判案,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末將做不到的哇。” “无须忧心,赵举人会从旁相助。” 赵勛低下了头,再次施了一礼,看不见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扬。 酒囊饭袋、尸位素餐,这八个字,未必能夺了郭尚文这群人的官职。 可官官相护、错判害民、贪赃枉法等事,不但会夺了这群人的官职,说不定还会要了他们的命! 白锦楼看向赵勛,表情莫名:“莫要叫老夫失望。” “学生定不负老大人所望。” 无需多说,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赵勛知道,老白头已经对自己青眼有加了,只是如今尚不能看出自己的上限在哪,所以要不断的“考校”。 “还有一事。” 白锦楼不由压低了声音:“老夫听闻肃县柳村东侧有著不少隱户,可有此事。” “倒是有。”赵勛点了点头:“几年前天灾人祸不断,不少流民都跑到肃县了,县衙倒是造册了,不过只是一部分,听人说大部分都是隱户。” “好!” 白锦楼神情一震,又看向了马岩:“老夫这就去柳村暗访一番,赵举人,就由你来送老夫出城吧。” 第12章 编外人员 一老一少走出公堂,赵勛原本落后半步,白锦楼微微一笑,令他並肩而行,马岩带著一眾將士跟在三丈开外。 即將高升入吏部担任左侍郎的知州大人,一举一动无不令人瞩目,县中举子赵勛与其同行,不知会令多少人浮想联翩。 夕阳即將西沉,老旧的城墙轮廓染描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原本身材就极为高瘦的白锦楼,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直到走出了百丈,白锦楼终於开了口。 “老夫来这肃县,本是要考校县中举子,倘若遇才学尚佳后辈,品性亦可,便会收为弟子带入京中。” 赵勛不由紧张了起来,没有轻易接口。 其实这也是某种不算规矩的规矩,很多地方文臣如果高升入京,一般会带至少一个读书人隨行,多是有功名或是准备会试的读书人,名义上也是“师徒”身份,鞍前马后的伺候著。 一般情况下带入京中的多是自家子侄,令其增长见识结交人脉,也算是歷练一番了。 白锦楼的情况不同,终身未娶,又算是寒门出身,没任何亲朋好友,更没有什么青眼有加的后辈。 谁要是能入了白锦楼的法眼,可以说是半只脚迈入了官场,並且起点很高,只要过了会试,十有八九是要在京中为官的。 “你之才学,单诗词歌赋一道便不下於老夫,老夫原本欲要將你纳入门下。” 正当赵勛恨不得高歌一曲的时候,白锦楼又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回到客栈中,又品读了一番你所做的诗词,老夫,无顏將你纳入门下。” 赵勛傻眼了:“不是,大人您的意思是您不…不是,我不配啊?” 白锦楼止住了脚步,凝望著赵勛。 “诗词,是以言志,是以喻理,是以思情,可你作的诗词,也只是诗词罢了。” 赵勛神情微动,懂了,装逼没装明白,光装出个形状,没装出个核。 诗词,要看心境、看情感、看经歷,根据某种阅歷表达出某种深刻的精神,说通俗点,就是要有“故事背景”。 那么多旷世佳作流传千古,就没听说过哪个诗人是一大早起床瞎溜达,隨即一拍额头寻思著閒著也是閒著就做首诗吧,然后就將诗作出来流川千古了。 赵勛剽诗的时候也没多想,想到哪剽到哪,好多诗词根本就不是他这个年纪,他这个阅歷能够作出来的。 白锦楼没有听说过这些诗词,倒没有怀疑赵勛是剽窃的,因此才认为这小子只有“诗才”,仅仅只是有诗才罢了。 见到赵勛大失所望的模样,白锦楼哑然失笑。 “你曾问老夫,我这知州白大人可是最喜没鸟用的诗词。” 赵勛满面尷尬:“额…学生不太会说话,当时,当时…” “不错,若国泰民安,诗词歌赋自是锦上添,正如你所说,上有所行下必效之,知州考校文采考校诗词,读书人也好,官员也罢,皆研学诗词,谁又会去治民爱民。” 说到这,白锦楼苦笑连连:“老夫,已是许久未见过读书人谈民了。” 这是实话,在州城中,这老头不知见了多少读书人,但凡见到他的读书人,那都恨不得苦读所学的通通倒出来,表现出来。 可就是这些將来会入仕为官的读书人们,却从来没有哪个探討过民生,聊过百姓。 “老夫问你,你可愿入朝为官。” 赵勛连连点头,问的不是废话吗,不想当官科考干什么,閒的蛋疼奶酸啊。 “好,丈夫不报国,终为愚贱人,既如此,待老夫了结了差事后,你隨老夫入京吧。” “学生铭感五內。” 赵勛躬身施礼,並没有狂拍马屁,他能看出来,白锦楼根本不吃这一套。 “不过在此之前,你需从旁协助马將军。” “老大人您放心就是。”赵勛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县衙判的那些冤假错案,在县中都不是什么秘密,好查。” “除了这与民有关的冤案,还有你所言的律、商、学三事,若你有所起色,老夫入京后定为朝廷举荐於你。” 赵勛再次傻眼。 吃饭喝酒吹牛b,没必要这么认真的吧? 白锦楼抚须一笑:“三件事你若有所成效,民,肃县之民,定会夸讚朝廷,讚颂宫中。” 赵勛没听明白。 初听之下,不就是让百姓夸当官的吗,那好办,一家发两斤鸡蛋就完事了。 转念一想,赵勛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刚刚在衙署时,这老头说要去柳村暗访一番,其中定有其他隱情。 白锦楼没过多解释,赵勛自然不会主动去问,前者不说,他问了也白问。 “莫要叫老夫失望,无需再送,去吧,告知家中长辈,明日始,你助马將军一臂之力。” “是,那学生目送您。” 白锦楼不是一个喜欢客套的人,赵勛也没那个资格让他客套,再次背负双手大步朝前,马岩快步追了上去。 待二人走的远了,白锦楼轻声道:“贵人,定是在肃县隱姓埋名。” 马岩不由问道:“您为何如此篤定。” “刚刚入衙时翻阅过民籍公文,各下县唯此处有著大量隱户,若老夫猜的不错,贵人应在肃县隱居,八成是在柳村。” “原来如此。”马岩喜笑顏开:“寻到就成,寻到了也好回京交差。” “便是寻到了也莫要声张,需先行稟明宫中,八成,长公主会亲自將贵人接回去。” 马岩神情一震:“长公主亲自前来?” “应是如此,你需留在肃县,待长公主凤驾至,应不会大张旗鼓,肃县民风彪悍,谈及县中官员无不唾骂,因此对朝廷极为失望,种种民怨,一旦从百姓或是贵人空中传入长公主之耳,老夫失了顏面是小,州府一眾同僚难免遭受詰难是大。” 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作为亲军营的人马,他可是知道长公主的脾气,別的皇室宗亲,那是一生气就砍人,长公主,那是一不砍人就生气。 马岩点了点头,找到了人,派人传密信稟报宫中,如果长公主亲自前来的话,少说也要三个月到半年的事件,利用这段时间,令肃县百姓称讚朝廷,敬畏宫中,人人都说国朝好。 这件事马岩倒是懂了,可另一件事他不懂。 “大人,那为何不从州府调拨干吏来这肃县任职,末將是武人,那赵公子也不过是举人罢了,末將怕…” “不可,如此兴师动眾,惊了贵人再次遁世匿踪如何是好。” 马岩恍然大悟:“这便是大人刚刚在衙署为何辱骂县中官员的缘由,这群狗日的官位不保,末將也好留在县中镇场面。” 白锦楼微微頷首,这个意思,肃县的一眾官员的確是一群酒囊饭袋、贪赃枉法之徒,顺势而为罢了。 “马將军也莫要忧心,赵勛生於肃县长於肃县,又是难得心有百姓的读书人,为你出谋划策足矣。” “成。” 马岩咧嘴笑了:“赵兄弟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之人,书又读的好,脑袋灵光,末將多听他的就是。” 一听“老实本分”这四个字,白锦楼深深看了眼马岩,没好意思吭声。 马岩看不出来,白锦楼岂会眼拙,第一次在饭庄谋面时他就知道,赵勛这小子对所谓的官员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哪怕是面对他这位知州大人,所谓的恭敬也不过都是表面功夫罢了。 不过他並不在乎这种事,他只需要一个好评,“贵人”对他的五星好评。 如果“贵人”可以给他一个五星好评,他不介意给赵勛一个五星好评。 第13章 大人大量 “人生吶人生,怎就不叫我感慨万千,哇哈哈哈。” 白锦楼前脚出城,后脚赵勛就现原型了,一身儒袍敞开怀松松垮垮,原本恭敬的面容左脸写著囂张,右脸写著欠干,迈著八爷步,和个螃蟹似的晃著膀子从城南离开了,回家告知老父亲这个“好消息”。 祁山喜滋滋的,不停地追问,赵勛咧著嘴就开始吹牛b,自己在饭庄时如何虎躯一震,白锦楼纳头便拜,自己又如何舌灿莲,老白头又如何娇躯一哆嗦大呼过癮后劲无穷。 县城本就不大,消息传开了,外界皆以为知州大人收了举人赵勛为弟子。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赵勛二人走在满是黄土的土路上,路过百姓纷纷凑上来打招呼,说两句客气话。 誒呦,二郎吶,婶儿就说没看错人儿,从小见你灵醒… 將来二郎你入京做了大官,派个十万八万大军给邻村的那口井抢回来… 赵家二小子,你家祖坟埋哪去了,俺爹过几日准备吊死,死了也埋过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赵二少爷,咱可不能忘了本,你当大官儿了得想著乡亲们,俺小叔子有一膀子力气,二少爷您看看能不能给他寻个差事当个尚书什么的… 赵勛哈哈大笑,挥著手开始胡逼咧咧。 没问题,安排,必须全安排… 李婶儿,过两天你把你家那擀麵杖送衙门去,当警棍使… 还有你家那菜板子也送过去,当防爆盾用… 王叔儿,回头你给你院儿门口那大黄狗做做工作,去州府上差,警犬大队大队长,正畜级… 誒呦,这不张公子吗,还没追上吴家小姐呢,兄弟我出息了,过两天给你送到守备营里寻个差事,以后別给吴家小姐当舔狗了,当她当军犬… 百姓们哈哈大笑,听著赵勛的胡言乱语早已见怪不怪了,无非凑个热闹罢了。 来到城门前,赵勛回头挥了挥手,笑容满面,嘟嘟囔囔。 “他妈的一群刁民,本少爷被提审的时候屁都没放一个,还搁那看热闹,现在本少爷傍上大腿了,想让我给你们家擀麵杖弄个事业编,做梦呢!” 一旁的祁山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吭声,也不是人家提的擀麵杖这事啊。 守著城门的还是之前的城门郎,离的老远见了赵勛,一路小跑衝刺。 “哎呀娘亲二少爷吶。” 城门郎满面諂媚之色:“小人这一下午都担忧著您,就知您吉星高照断不会出闪失的。” 县中百姓,在他们眼里什么县令、知府、知州啊,区別不大,反正都是狗日当官的。 相比百姓,城门郎哪能不知这知州是什么样的大员,天下十二道,十二位知州皆是封疆大吏,赵勛能博得一位知州如此青眼有加,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肃县就这么大个地界,城东寡妇夜里喊一声死鬼轻点,一刻钟后城西百姓能脑补出二十多个版本,从人到兽无所不包,更何况城门郎等守卒哪个不是消息灵通之辈。 “多谢兄弟掛念。”赵勛拱了拱手,面露微笑:“改日请你吃酒。” 城门郎连连摆手:“请你,不,请您,小人请您吃酒才是,您得了閒暇定要赏脸。”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那可说好了,地方我来挑,一醉方休,兄弟们做东。” 城门郎闻言,顿时心怒放,连连点头。 又客气了几句,城门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隨即一咬牙,压低了声音。 “二少爷,您平日与人为善性子敦厚,这是好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郭县令不是省油的灯,今日满衙的大人都挨了骂,他们日后定会对您使绊子。” 赵勛笑容不变,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说道:“哪能啊,咱郭县令大人大度,哪能计较这种小事,更何况將我视为亲儿子一样的白世伯…啊不不不,看我这嘴又差点说漏了,我是说更何况是知州白大人训斥的他,和我也没关係啊。” 城门郎瞳孔猛地一缩,隨即露出了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是是是,二少爷说的是,小人知晓,知州大人骂上一声饭桶,咱肃县这县令算是做到头了,只是还有一事,二少爷可知城南陈公。” “陈公?” “自然是陈奉瑾陈公,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当得真,二少爷您得自己掂量。” “兄弟你说。” “陈公虽说致了仕,可陈大少爷陈远山前些年却成了咱州府的监察副使,陈大人膝下只有一女,宝贝的紧,据说…据说十多年前,这陈家小小姐与郭家定了一桩娃娃亲,就是与郭晋安郭公子,如今这娃娃亲还作不作数尚且不知,总之两家走动的勤,郭县令逢个年节都会去陈府拜访。” 顿了顿,城门郎將音量又压低了几分。 “如今因二少爷您这事,郭晋安定会被夺了举人之身,两家娃娃亲若是不作数还好,可要是还作数,郭县令寻去叫冤,依小人看,这陈家不会坐视不管。” “原来如此。” 赵勛哈哈一笑,隨即再次拱了拱手:“不会的,咱郭县令是什么人,那可是大人大量心胸开阔豁然大度性情高远草他血妈淡泊名利公私分明的好官儿,岂会和我一般见识,不过今日闹了这么大误会,过上几天怎么说我也得带些贵重礼物寻郭大人登门赔罪一番才是。” 城门郎深深看了一眼赵勛,又笑道:“成,那成,小人也是多言语一声。” “好,別忘了改日请学生吃酒,告辞。” “夜了,您慢些。” 就这样,赵勛笑呵呵的带著祁山离开了,勾肩搭背。 待二人彻底走远了,一旁军汉凑了过来。 “郭老狗是个什么德行县中谁人不知,哪会轻易放过他,这赵二郎果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死不休的仇怨,他竟还夸讚郭老狗,还说上门赔罪,真是蠢的出奇。” “谁若说他痴蠢…”城门郎微微摇了摇头:“那才是蠢不自知。” “这是何意?” “嘴上与咱说笑,心里防著呢,都知晓县中衙役和不少兄弟要看郭尚文的脸色过活。” 军汉似懂非懂:“他怕咱是郭老狗的人,失了言,会传进郭老狗耳中?” “是如此,他精著呢,看似没心肝儿不以为意的模样,就是想令人小瞧他。” 城门郎望著赵勛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赵二郎是个人物,今日不是,他日定是。” “就凭他防著咱?” “凭结交白大人前,他说请咱吃酒,结交白大人后,要咱请他吃酒。” 第14章 夜中齷齪 赵勛到家时已是入夜,门子撒丫子往里跑,大喊著二少爷回来了。 没等赵勛踏过门槛儿,赵大成已是迎了上来,满面红光。 “誒呦,勛儿怎地回来了,为何不在城中伴著知州大人。” 赵家可是养著不少人,除了田產佃户外,城中几处商铺都有著大量人手,今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早就有人告知赵大成了。 赵大成嘴上怪著赵勛没有留在城中拍马屁,手上已是拉著赵勛往里走了。 “回来也好,走,陪爹喝几杯。” 老爹不由分说將赵勛拉到后园,石桌上已是摆了几盘小菜,两壶浊酒。 赵勛面带笑容,先给老爹倒了杯酒后这才坐下。 “听说了,都听说了,勛儿就是给爹涨脸,给咱赵家涨脸。” 老爹一口將杯中酒抽乾,擦了擦嘴,满面得意之色。 “看看那郭县令侄儿的尊容,长的和他娘的用尿呲出来似的,也敢和我儿抢风头,我呸!” 老爹一口大浓痰吐在了祁山的脚面上,满面鄙夷之色。 “爹,才哪到哪啊,这事还不算完。” 赵勛再次给老爹倒了杯酒,笑吟吟的说道:“郭晋安的举人肯定是保不住了,污衊我的那个文吏吴勇,孩儿定会叫他生死两难,不过郭尚文是县令,知州虽说比他大了好几级,可朝堂官员似乎並不是说罢免就罢免的,哪怕只是个县令也要朝廷和吏部点头走程序。” “哎呀,无需担忧,白大人不日入京高升,担的正是吏部左侍郎一职,郭尚文如今就是窑子里的醉鬼,哆嗦不了几下的。” 赵勛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最忌半场开香檳,一旦得罪人了,万万不可手软,趁他病要命才是。 白锦楼如今离开了肃县,马岩以武代文暂掌县衙,可名义上郭尚文还是县令,这老王八蛋官袍一日不脱,他赵勛也一日难以安眠。 敬了老爹一杯,赵勛问道:“爹,你知道陈瑾吗?” “知晓,城南陈公,问他作甚。” “听闻他孙女和郭晋安定了娃娃亲。” “是有此事。” 提到这事,老爹又乐了:“十多年前的事,那时郭老狗的侄儿长的还初具人形,谁知隨著年岁渐大,竟生出一副这世上怕是只有他老娘才会怜爱他的丑脸。” 赵勛双眼一亮:“娃娃亲不作数了?” “应是如此,不过陈家和郭老狗倒是有往来,平日里走的也勤。” 老爹微微一笑:“提到这事爹倒是想起来了,三年前,爹无意间见了陈家小小姐,生的是美艷非凡,爹还去了陈家欲求亲呢。” “还有这么个事吗,没听您说过啊。” “这…” 老爹乾笑一声:“陈家单单是要这聘礼就嚇死个人。” 赵勛没当回事:“所以给您回绝了。” “也不算回绝了,只是没谈妥罢了。” “什么意思?” 老爹面色通红,没吭声。 旁边的祁山没忍住,嘎嘎笑道:“老爷说,钱,他不想给,人,他还想要,怎么办,陈家人就让老爷滚。” 赵勛:“…” 赵大成恨恨的说道:“非是爹强盗行径,而是那陈家人摆明了看不上咱商贾,开口便是万贯,万贯,他娘的万贯老子都够让他陈家再搭一个了,连她老娘也嫁过来。” 赵勛傻眼了:“她老娘来了嫁谁啊?” “当然是为父。” 赵勛竖起大拇指,老爹果然是商贾,还知道买一赠一,既给自己找了个新娘,也给自己找了个新娘。 其实都是玩笑话,说白了根本不是钱的事,陈家根本看不上赵家,谁叫赵家是商贾呢。 要知道陈家可是有人当官的,还是个监察使,寻常门户哪敢轻易得罪,当然,普通人也配不上人家的千金小姐。 “老子还瞧不起他陈家闺女呢。” 老爹满面不屑:“那陈家闺女可不是好名声,听闻看似面儿上落落大方美艷动人,实则水性杨,在府城待过几年,私下里勾搭了不少达官贵人之子。” 赵勛笑了笑,没当回事,古人就是如此,听风就是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知道呢。 老爹是海量,赵勛敬了几杯后让祁山也坐下来了,陪著赵大成一起喝。 赵家没什么家风可言,来往的下人都会喜滋滋的说上两句夸讚的话,赵大成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消退下去。 赵勛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其实上一世的赵勛很可怜,孤独,无助。 从小就是孤儿,因此步入社会后,靠著一张嘴,到处认乾妈。 孤独的活著,就连女朋友都没有,只能蹭左邻右舍的。 没有枕边人,床上来来往往,並非是他渣男,而是怕悲伤,只要新欢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他只是渴求一份爱罢了。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情感上的羈绊与相互认同,赵勛也是如此,赵家大宅中,有著倾尽一切关爱著自己的父亲,有著真心希望自己好的下人们,有著太多太多自己无比珍视的人与事。 赵勛的目光愈发有些迷离。 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所珍视的,谁想夺走,他就要和谁拼命。 想到这,赵勛的目光出现了几丝变化,愈发坚毅。 县令又如何,別说县令,就是知州也不行,当官的怎么了,还不都是只有一条命,北漂白,南狂飆,一言不合朝头敲,风浪越大鱼越贵,爱的越深肉越碎,干就完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勛明日还要去衙署找马岩,先行离开回到了臥房之中,拿起了纸笔后,写了三个大字,律、商、学。 望著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赵勛脑中开始思索了起来。 ………… 夜,城南陈家宅邸正堂。 县令郭尚文痛哭流涕,跪在人称“陈公”的陈奉瑾面前,满面委屈之色。 陈奉瑾老態龙钟,一身里衣包裹著枯瘦的身躯,或许是因为岁数大了,或许是因身体有疾,嘴角总是不由自主的抽动著,和老年版的尼古拉斯.带药似的。 “乾爹,乾爹这一次您得救我,赵家欺人太甚,白锦楼欺人太甚,孩儿可是县令,白锦楼再是知州,他也不能大庭广眾下丝毫顏面不给孩儿留啊,若是您不救孩儿,莫说晋安的举人,就连孩儿这官身怕是,怕是…孩儿非是贪恋权位,而是想著若当不成这肃县县令,以后又该如何孝顺您啊。” 陈奉瑾嘴角抽动了一下,面色阴沉如水。 郭尚文抬头打量了一番,见到陈奉瑾不吭声,开始煽风点火。 “乾爹,您虽说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可怎地也是有著大儒之名,年岁又长,既白锦楼来了肃县,理应拜会您一番才是,白锦楼他…他明明就是没將您放在眼里啊。” 人老成精,陈奉瑾可不会因他人三言两语就脑子发热的小年轻,呷了口茶。 “为何从未听闻过白锦楼与那卑贱商贾之子有交情?” “暗中使了钱財,定是暗中使了钱財。” “胡言乱语,白锦楼性子孤傲不假,却是极为清廉,哪会收取商贾钱財,不过…” 话锋一转,陈奉瑾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过人总归是变的,他即將高升入京,若无钱財傍身,京中寸步难行。” “是是,乾爹您说的是,一定是赵家使了钱財,定是如此。” “倘若真有此事倒也好办,他尚未入京担吏部之职,又岂可隨意夺了晋安举人与你官身,单单是这一件事,便可让远山弹他一本令他身败名裂。” 一听这话,郭尚文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陈奉瑾之子陈远山,州府监察副使,品级虽低,却有弹劾官员之权。 监察台在京中是一个很特殊的衙门,下设十二衙,一道一衙,独立於各州府衙门之外,风闻奏事不受地方官府统辖。 真要是被监察使盯上了,別说知州,便是京中六部九寺的侍郎、尚书之流都会饱受猜疑,如若查到了实证,轻则贬职,重则夺官,因此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將,都与监察使势如水火。 “去吧,在府中安分些,过上几日远山归来时,老夫会与他提及此事的。” 郭尚文连忙站起身,心中大定,马屁拍了一大通后才告退离开。 这老王八蛋前脚刚走,管家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小小姐又出府去城中夜游去啦。” 原本满面阴沉的陈奉瑾,脸上顿时如同绽放的老菊一般,满面溺爱。 “去就是了,丫头自幼生性跳脱,只要她心里爽利怎地都成。” “可总是这般下去,怕是会惹人閒话,县中已是传出了流言蜚语。” “无妨,背地里多嘴多舌,老夫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可若是谁惹了丫头不快…” 陈奉瑾重重哼了一声:“老夫要他们狗命!” 第15章 財富需自由 第二日天亮,赵勛起了个大早,带著祁山入城了。 平静许久的城,因知州大人亲临並大骂一通,隱隱暗流涌动。 入城时太阳初升,赵勛还未吃过早饭,入城后也不急於去衙门,想著去哪里吃个早点。 结果一路都快走到衙门了,愣是没找到吃早点的地方。 肃县本就是如此,城中有权有势的,宅邸中自有下人备好丰盛的早餐,平头百姓,裤衩子都洗飞边儿了都捨不得换,哪会在外面钱吃饭,早餐这种事,一碗凉水半张饼便能应付了事,更何况寻常百姓並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日只用上两餐。 赵勛摸著肚子,吐槽道:“哪怕有个兰州拉麵馆也行啊。” 祁山:“少爷,兰州拉麵是何意?” 赵勛没解释,有些怀念上一世了。 兰州拉麵馆,进了饭店全是npc,后厨拉麵和炒菜的老板,上菜的漂亮老板娘,趴在没人桌子上写作业兼跑堂的小姑娘,就好像全国统一规格似的。 想到这,赵勛灵光一闪,磨刀不误砍柴工,当官是当官,赚钱是赚钱,两者相辅相成,没钱当不了大官,自己抽空得研究研究怎么搞钱了。 空著肚子朝著县衙走,路过百姓见到穿著儒袍的赵勛,不管是否相识,不如昨天那般热情的打著招呼。 百姓就是如此,牛在吼,马在啸,牛马说收到,行尸走肉一般过著自己的日子,旁人的生死荣辱,终究是旁人的生活。 一路来到了县衙外,站在门口的一群差役和刚死了老娘似的,各个哭丧著脸。 都是两张脸,见了官吏,笑脸相逢,见了百姓,横的和二大爷似的。 如今知州大人令县令闭门思过,其他一眾官员也被喷了一通,前程未卜。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这些跟著官吏混的差役难免心中发虚,不知还能不能抱住“铁饭碗”。 见到赵勛来了,一群衙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让路再施礼。 “你们忙你们的。” 赵勛和来视察的领导似的,微笑頷首,背著手溜溜达达进县衙了。 县衙大门朝外开,公堂对著外,两旁月亮门,过了月亮门便是班房有八,再深入,既叫后衙也叫后院,牢狱一座,叫做地牢,实则建在地上,平日里关押的都是些醉汉与一些討公道的刁民。 赵勛带著祁山进入正堂,穿著一身墨黑色长袍便装的马岩正趴在公案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虽是武人看似睡的沉,警觉的很,听到了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满脸哈喇子。 赵勛连忙拱手施礼:“学生见过马將军。” 一旁祁山低下头,论身份,他是没资格施礼的。 打著哈欠的马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原来是赵兄弟,无需如此拘谨。” 赵勛看向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马將军这是看公文看了一夜?” 马岩乾笑一声,他不是看公文看了一夜,是看了一眼公文后睡了一夜。 此次护卫白锦楼,亲军营他只带了五人,其他二百人都是州府守备营与折衝府的將士,按规矩,这些军士不能驻扎与城內,需在城外安营扎寨。 马岩现在暂且主政肃县,没办法去城外营帐中睡觉,城中他又没亲朋好友,只能在衙署中过夜。 赵勛客气了一句:“马將军可否用过饭食,不如让家中小廝去给您买些吃食?” “哎呀,无需如此拘谨见外。” 马岩站起身,扭了扭腰晃了晃屁股:“时日尚短,你不知晓兄弟性情,俗话说的好,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咱兄弟相处的久了你便懂了,咱是粗人,无需那么客套。” 赵勛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不该纠正。 说这傢伙是个武將吧,还有点文化,说起话来不像寻常百姓那么“白”和“通俗”,要说这傢伙有文化吧,知识都他妈学杂了,和郭晋安都有的一比。 “来的正好。” 马岩快步走来,一把拉住了赵勛的胳膊:“兄弟是武人,军中廝杀汉,哪里懂这县中主政诸事,你脑子灵醒,又熟读下三烂的诗文,可得帮兄弟过过眼。” 赵勛苦笑不已,站在了书案旁。 其实他也看不懂,可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要装出一副很懂的模样,一旦掌握了主动权,才有机会彻底弄死郭尚文与郭晋安叔侄二人。 扫了一眼公文,赵勛道:“那学生就…献丑了?” “丑,快丑。” 赵勛清了清嗓子,指著公文说道:“以学生拙见,县中政务不过三件事,防止造反,確保税银上缴,以及审案。” 马岩抽了抽鼻子,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 “县尉掌兵,有人行大逆不道之举,直接过去削他们,主簿负责税银,清点帐册等事,县令总领一县,判案审案。” 马岩微微“哦”了一声,这是常识,不用说他也懂。 赵勛观瞧了一下马岩的神情,开始隱隱露出獠牙了。 “马將军,学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啊,昨天看白老大人那意思,是想还肃县一片朗朗乾坤?” “对对,是如此。” 马岩小鸡啄米一般的点著头:“无论用什么法子,得叫县中百姓说当官的好,说朝廷的好。” “所以老大人多次提及要重审那些冤案、错案,学生以为也是应如此,民怨,就是因这些冤案与错案导致的。” 赵勛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公文,继续说道:“而导致冤案与错案的,正是县中官吏,县中官吏又官官相护,同时欺压百姓,这就是说需將肃县官员们…” 马岩恍然大悟:“统统剁了,剁稀碎!” 赵勛傻了,他想说需將肃县官吏们排斥在外。 一时之间,赵勛也不知马岩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深深看了眼马岩,赵勛决定还是再试探一番吧,別是搁那吹牛b,自己再当真了。 “如马將军所说,想要让百姓称讚朝廷,那就得让百姓富起来。” “咋富?” “財富自由,百姓们財富自由。” 赵勛继续引导:“就说城外的田產,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官吏们名下,这些財富原本应是百姓们的,现在却成了贪官污吏们的了,因此想要让百姓们实现財富自由,必须…” “懂了!”马岩一拍双掌:“咱们將官吏的財富抢过来,財富就自由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將这些財富抢…罚没到县衙之中,以县衙的名义使用这些钱財,去做让百姓实现財富自由的事。” “这本將就不懂了。”马岩拧著眉:“財富在贪官污吏的手中,它不自由,咱们抢来了,財富它自由了,可咱们再將钱財充公,財富又不自由了,那这不是白折腾吗,咱得让它自由啊。” 赵勛:“…” “不如这般,咱將他们的钱財抢来后,对半分,这样財富就自由了。” 看热闹的祁山都听不下去了:“到將军你和少爷的手里,不还是不自由吗?” “誒,这是什么话,本將可以自由的销啊,怎地不自由。” 祁山拱了拱手:“將军高见。” 赵勛无语至极,高见个屁,这和那群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別,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搞钱,而是为了人,搞人。 整个县衙,上至县令郭尚文,下至寻常小吏,全是蛇鼠一窝,他得罪了一个郭尚文,就等於得罪了所有人,如果这群官吏代表肃县的话,那么他赵勛就是全县公敌,钱,不重要,人,其实也不重要,没有这群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如这样。” 赵勛提议道:“学生带將军在城里转一转,看看那些商铺如何。” 马岩双眼一亮:“看看哪里的財富不自由?” 赵勛服了,他是真看出来了,这傢伙不是试探自己,而是发自肺腑的想搞钱。 第16章 北市见闻 昨日赵勛与白锦楼分別后,后者又对马岩嘱咐了一番,简而概之还要在“观察观察”赵勛。 如果赵勛真的有才华,是当官儿的料子,那么就可以让他放手去干,爭取三个月內一改百姓对官府的印象。 如若赵勛只是为了私仇,一心只想著搞死郭尚文等人,那么只能说这小子是个没什么格局只重私心徒有才华的读书人,不堪大用。 马岩是武將,也是粗人,也很少用脑子,可不代表他傻,之所以一副无头苍蝇的模样,其实就是想要看看赵勛是否徒有其表。 当然,赵勛更不傻子,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出了公堂,马岩走在前侧,路过衙役时直接开骂。 “看你们娘了个蛋的看,再看將你们的狗眼塞你们腚眼子里!” 衙役们嚇的瑟瑟发抖,都快躲到墙根底下了。 马岩和个恶霸似的,走出衙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衙门口有一条大黄狗,一脚踹了过去。 一脚惊起熟睡狗,横穿大路晃著走,赵旭和祁山对视一眼,二人竟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狗。 赵勛快步跟上,背著手的马岩斜著眼睛:“昨日入城入的急,还未来得及逛一逛,兄弟要带本將去何处观瞧。” 赵勛有些犹豫了。 本来他想著去城北溜达一圈,找几个百姓问问,从人们口中了解到肃县官吏们平日里是如何欺压百姓的。 结果现在一看,这马岩可能比县中官吏们还他妈可恨,至少郭尚文那群人没说出门的时候踹两脚大黄狗,这也太贱了。 赵旭有点看不懂了,老白头给马岩留下,到底是为了平民怨啊,还是为了加速百姓造反? “算了,先去城南吧。” “为何去城南。” “想让將军看看城南的富,看看县中有钱人过的多么奢华。” 马岩哭笑不得:“本將可是从京中来的,京中哪家府邸不是挥金如土,哪是你这小小肃县可比的。” “將军说的是,学生只是想让將军看看城南的富之后,再带將军去城北,看看百姓们的穷。” 马岩侧目不已,不再说笑:“带路。” 县衙就在最中心的位置,朝南走百步就算是城南了,先过牌坊,牌坊后两侧店铺林立,多是酒肆、客栈、青楼,及文人骚客所去的“高奢”店铺,多卖文人字画与奇珍古玩。 商铺多为木质结构,招牌高悬,涂以红漆,幌子隨著微风起舞。 此时刚过辰时,路上並无太多行人,多是各家府邸的马车与小廝在城中採买。 赵勛止住脚步站在牌坊下:“肃县麻雀虽小五臟俱全,这里的店铺一共有七十九家,將军猜一猜,如果我们將肃县官吏全部砍死,將军猜猜七十九家商铺会少多少东家。” “半数?” “七十家。” 马岩倒吸了一口凉气:“七十家商铺,背后东家皆是县中官吏?”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不错。” “那剩下九家呢,为何不一起砍了。” 赵勛满面黑线:“剩下九个是我家开的。” “哦,原来如此,那就先留著,不砍。” 马岩打了个哈哈,四处观望了起来,许多商铺后面便是宅邸,在他眼里也算不得奢华大气有档次。 “无甚可看的,走,去城北转转。” 就这样,三人开始往回走,过了县衙走向城北。 路上的百姓多了起来,皆是去各处上工,其中半数则是去城外务农。 也没人认识马岩,百姓又是匆匆赶路,並没有太多人注意赵勛三人。 眼看到了城北,马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脏乱差三字已不足以形容百姓聚集的城北了,尘土飞扬,两侧商铺多是破旧,说是商铺,多是棚屋或是大布遮阳,叫卖之声倒是不绝於耳,售卖的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粗布、绿菜、糙米等物。 尤其是牌坊下三辆牛车,上面堆满了从南市各家府邸运来的粪桶以及泔水,恶臭扑鼻。 令马岩皱眉並非北市环境,而是出入百姓的衣衫,无一不是补丁满身,竟有不少百姓赤脚行路。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来肃县之前,马岩陪同白锦楼去过其他几处下县,虽说百姓也是忙於生计,却也没有哪个县城如肃县百姓这般。 与衣衫无关,与是否赤脚赶路无关,而是神情。 马岩从这些百姓的脸上,看到了麻木,看到了绝望,看到了那种对世道艰辛的麻木,看到了对这种麻木只能认命的绝望。 白锦楼曾对马岩说过,一座城,不看所谓的官员政绩,不看衙署上缴多少税银,只需看百姓就好,看百姓的脸,看百姓的肚子,看百姓站著时,坐下时,走动时,从百姓的脸上可以看到一切。 “北市也有县衙官吏的铺子。” 赵勛抬起手臂指了过去:“北市最赚钱的三家铺面,其中两家的东家是县令,另一家的东家是县尉。” “卖的何物。” “两家青楼,一家赌档。” “青楼赌档?!”马岩面露厌恶之色:“堂堂一县县令,竟操持这等污秽之地。” “铁公鸡、瓷仙鹤、玻璃耗子白虎批,郭尚文不但一毛不拔,还雁过拔毛。” 赵勛指向北市中唯一一座三层建筑:“盪春阁,青楼,郭尚文名下。” 马岩极为困惑:“百姓都他娘的穷成这样了,还会去光顾他那窑子?” 一旁的祁山解释道:“薄利多销,见利就走,进去就脱,脱了就捅,走量。” “原来如此。” 祁山又补充了一句:“二百文便可爽快一番。” 马岩双眼一亮:“妓家相貌如何?” 祁山:“尚可。” 马岩:“身段怎样?” 祁山乐了:“最好的自然老鴇子柳娘了,最是风骚。” 赵勛点了点头,那倒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盪春阁的老鴇子艷名远播,属於是肃县必玩项目,都快成旅游业特色了。 马岩搓了搓手,看向盪春阁:“什么时辰开张。” 赵勛面色古怪:“將军问这个干什么?” “这…兄弟我是粗人,不瞒你说,做事向来直来直往,既然那青楼的东家是郭尚文,本將这几日…” 赵勛接口道:“一探虚实?” “不是,本將这几日憋得慌。” 赵勛:“…” 马岩看向祁山:“確定是二百文吧?” “是。” “能掛县衙的帐目吗?” 祁山服了,二百文都他娘的掛帐,还要掛公帐? 赵勛深深看了眼马岩,从五品的將军,不应该啊,这傢伙也太没品了。 猛然间,赵勛突然注意到马岩的眼神,望见百姓时的眼神,极为复杂,带著几分怜悯,也带著几分愤怒。 赵勛微微鬆了口气,很多事就是如此,需要透过事物的表象看透內在。 就比如上一世,传言霍金是萝莉岛的常客,世人想不通,老霍都成那样了,他上岛能干嘛? 后来不也闢谣了吗,原来霍金去萝莉岛是演电影去了,扮演一个半身不遂的丈夫,主演是演他媳妇的大洋马以及一个黑大汉,老霍只负责坐在轮椅上直哆嗦就行。 想到这,赵勛流露出灿烂的笑容,打趣道:“那好,不如晚上学生做东,请將军去盪春阁瀟洒瀟洒。” 马岩突然伸出手掌。 赵勛目瞪口呆:“你要找五个?” 马岩握紧手掌成拳,狠狠一挥。 赵勛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全都要?” “本將的意思是,除了郭尚文,將他名下青楼抢过来归本將,本將何时想玩就去玩,玩的尽兴,哇哈哈哈哈哈。” 赵勛:“…” 赵勛也是服了,之前他倒是猜测马岩有可能不干人事,只是实实没想到,这傢伙连擬人的事都不准备干了。 就在赵勛犹豫要不要吐槽的时候,身后传来百姓惊呼之声。 三人回头,只见是一匹快马迎面而来,马上之人年岁不大二十出头,驾马即將冲入人群非但不拉韁绳,反而囂张叫骂著让百姓统统滚开。 眼看著这傢伙就要衝入人群之中,赵勛完全是本能反应,一脚踹向了是身旁牛车。 “哗啦”一声,粪桶与泔水桶齐齐落在了地上,骑著马的年轻人想要猛拉韁绳时已经晚了。 骏马人立而起,年轻人骑术不精,登时摔倒在地,又是一桶粪水滚落下来,浇了个满头满脸。 年轻人狼狈不堪,满身污秽之物,起也不是,继续躺著也不是,张著嘴就准备开骂。 “呕…呕呕呕…呕…” 赵勛试探性的问道:“耶?” “呕…狗东西好胆…呕…本公子…呕,陈家…呕…” 赵勛满面关切之色:“別著急,你先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慢慢说。” 祁山深以为然:“寢不言,食不语。” 第17章 贵人之秘 面容还算俊美的公子哥,一边骂一边挣扎著想要起身,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浅蓝色的长衫满是污物。 百姓们哈哈大笑,一副拍手称快的模样。 赵勛衝著马岩眨了眨眼睛:“看到没,让百姓们开心是一件很容易得事。” 马岩若有所思:“这狗日的平日就是这般莽撞?” “没见过,但是能看出来,这比崽子平常就骑著马在人群中横衝直撞。” “呕…是你,贱贾之子赵二…呕…郎!” 年轻人可算爬起来了,刚才看的很清楚,就是赵勛一脚给牛车上的桶踹翻的,张牙舞爪就冲了上去和赵勛拼命。 赵勛赶紧往马岩后面躲,祁山也跟著往后退,深怕被这傢伙碰著之后噁心好几天。 是挺噁心的,一边往上冲,一边满嘴躺著“水儿”,满身恶臭,和喷吐殭尸似的。 年轻人並非无名之辈,能骑马的就没有普通人,大號陈雋,。 一看都快无路可退了,马岩掀开长衫下摆,伸手抓向后方,噗嗤一声,也不知道是抽出个什么东西,抡圆了就甩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抽打在了陈雋身上令其倒飞出去,又躺那了。 赵勛定睛一看,虚惊一场,光听声还以为是拉珠,原来是软鞭。 马岩吼了一声:“闹市纵马何其张狂,又胆敢袭扰本將,重罪严惩,来人!” 声音一落,人群中突然跑来五个百姓装扮的大汉,不由分说就围了过去,然后…掩著鼻子各退三步,面面相覷,没法下手,太他娘的噁心了,踹都嫌脏了鞋子。 马岩叫道:“拿下,押入县衙大牢!” 五个乔装打扮的亲军將士只能强忍著噁心,满面嫌弃的抓著陈雋的头髮將他提溜了起来。 陈雋也是嚇傻了,听到了马岩自称本將,哪能不知是昨天入城的从五品將军。 “將军大人,学生有眼不识泰山,此番误会,是误会…呕…” 被抓著头髮的陈雋极为狼狈,刚要再喊,旁边將士一个势大力沉的大逼兜子呼他后脑勺上了,嘎的一声,这小子晕了过去。 抱著膀子的赵勛呵呵一笑:“一看昨天就熬夜了,倒头就睡。” 马岩望著徘徊骏马:“哪家的愣头青?” 赵勛耸了耸肩:“不知道,不过他刚刚吃饱之前喊了一声陈。” “陈?” “八成是城南陈家。” 马岩神情一动:“前朝渠城长史陈奉瑾,独子陈远山担任州城监察副使?” “好像是吧,反正家里有当官的,郭尚文和他家走的挺近。” “这…” 马岩开始拧眉了,想了想,突然將手中软鞭强行塞在了祁山手里,隨即一脸埋怨。 “哎呀,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能动粗呢。” 祁山低头望著软鞭,没反应过来。 赵勛目瞪口呆:“哎我去,你妈了个…不是,马將军你几个意思啊?” 马岩訕笑著:“误会,都是误会,苦主若是事后追问,那…对,那也是赵举人你拦马在先。” 赵勛终於確定了,这傢伙哪是连擬人的事都不干,那是和人沾边的事统统不干。 见到赵勛满面鄙夷的样子,马岩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非是本將怕那陈家,只是有紧要军务在身,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行,可以。” 赵勛一把拍掉祁山手中的软鞭:“京中从五品的將军,领教了,告辞。” 说完,赵勛拉著祁山就走。 马岩心里咯噔一声,赵勛转身时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 他见过那种眼神,在京中时他经常见到,那是一种厌恶,一种鄙夷到骨子里的厌恶目光,每次去青楼没钱结帐说姑娘们说下次一定时,总是会遭受这种眼神。 望著赵勛渐行渐远的背影,马岩一咬牙,捡起地上软鞭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兄弟,兄弟且慢,兄弟等等,哎呀,本將也有难言之隱。” 赵勛脚步不停,冷声道:“从五品的將军,见紈絝骑著马撞向百姓,屁都没放一个不说,见到一个读书人拦住了,出手后得知对方身份,第一想法就是甩锅,甩给无辜之人,呵呵,马將军你这从五品,莫非是靠甩锅甩出来的?” “你…” 马岩又羞又怒:“你不过一区区举人,还羞辱上本將了。” 赵勛不言不语,继续加快脚步。 反而是祁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马岩说的对,好歹是从五品的將军,自家少爷这般冷言冷语,太过莽撞。 祁山还是太单纯了,正是因为马岩追上来,赵勛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成,成,本將错了总成了吧。” 马岩一把拉住了赵勛,没好气的说道:“本將非是怕那陈家,当真是不想节外生枝,若是监察台的碎嘴子知晓了本將,定会打探底细,到了那时,本將无法隱瞒身份。” “什么意思?” “本將非是京中兵部从五品的將军。” “啊?”赵勛愣住了:“你不是兵部將军?” “本將不喜誆骗旁人,事到如今就与你和盘托出吧,你知晓了內情也好从旁协助本將。” 马岩四下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指了指自己后,吐出了两个字---亲军。 赵勛没听明白:“亲谁?” “自然是天子,亲天子…不是,亲军,天子亲军。” “天子亲军?!”赵勛面色剧变:“皇帝陛下直接管辖的宫中精锐?” “不错。” 马岩一背手,面露傲色:“天子秘卒,宫中鹰犬,陛下爪牙,皇帝狗腿子,说的就是我们亲军,本將是宫中亲军营营中校尉。” 赵勛心里满是戒备:“天子亲军来我们小小肃县干什么?” 天子亲军是何意,赵勛还是懂的,无非就是类似於东厂西厂锦衣卫之类的,这群逼崽子整天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权利还极大,能够直接面见天子打小报告,和过年去农村爷爷家的孙子似的,院里一站,瞅著鸡鸭鹅,指谁谁死。 “原本这番话是不应与你说的,白老大人临走前曾说过,你的才学无需考校,老大人更加注重的是品性,刚刚你拦了那愣头青足见品性,为一下人竟敢与本將翻脸也可观瞧出你是重情重义之辈,兄弟我还是敬佩的。” 说到这,马岩露出了笑容:“虽你只是我马岩刚交的朋友,马某不愿隱瞒於你,我与白老大人巡查各处下县並非是因考校读书人一事,而是寻人。” 赵勛:“寻谁?” 马岩:“贵人。” 祁山不由问道:“多贵?” 马岩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指了指天空。 祁山瞳孔猛地一缩:“天价!” 赵勛:“…” 马岩再次压低了声音:“皇室宗亲。” 赵勛更加狐疑:“皇室宗亲跑肃县干鸡毛,体验农家乐来了,想玩走地鸡啊?” 按照赵勛对皇室的刻板印象,但凡隱瞒身份跑民间来嘚瑟的,十个里面八个是想泡姑娘,泡的还是大老娘们,泡不上就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然后让老娘们倒贴。 “其中详情马某不便多说,你二人只需知晓,白老大人已是快寻到贵人了,寻到贵人便可入京交差,本將则是要留在肃县,直至宫中派人將贵人迎入京中。” “原来是这样啊。” 赵勛恍然大悟,很多想不清楚的问题都捋出头绪了。 “怪不得白老大人问隱户的事,也难怪你们需要短期之內让肃县百姓夸讚朝廷和宫中。” “是如此,因此马某才需兄弟你从旁协助,倘若如了白老大人的愿,本將与老大人非但可以入京交差,说不成,兄弟的名字也可上达天听。” 一听这话,赵勛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动力,激动的不行。 马岩嘿嘿一笑:“只要你让马某满意了,马某令白老大人满意了,保你平步青云。” 赵勛也乐了,连连点头,那本少爷还舔你干个锤子,连姓白那老头都不用舔了,我直接舔贵人好不好。 马岩正色道:“记得,此事万万不可走露丝毫风声。” 赵勛连连点头,就差赌咒发誓了。 当然要保密了,外传出去,不知道要多少人一起舔贵人,竞爭太激烈了,必须要保密,打死也不往外说。 越是想,赵勛越是得意,这叫什么,这叫信息差,掌握了別人不知道的信息,就掌握了財富密码,能让一个知州和亲军校尉跑这穷乡僻壤来找人,可想而知这位贵人有多贵,到时候给贵人舔好了,还怕一个县令,急眼了连知州一起弄! 第18章 小人得志 三人往县衙赶了,心思各异。 赵勛心怒放,身负皇宫密令的天子亲军、隱姓埋名的宫中贵人,对自己来说就俩字,特么的机遇! 马岩总是不由自主的侧目观察赵勛,怎么就这么巧,一大早到北市,偏偏就在牌坊下碰到了陈家子弟,偏偏这个陈家与县令郭尚文交好,偏偏赵勛又与郭尚文水火不容。 祁山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想大热天来回折腾,他想干点轻鬆的差事,今天一大早听闻管家昨夜领了少爷五贯钱入城,彻夜未归,也不知道是去哪瀟洒了,他也想领钱在城中瀟洒。 眼看到了衙署,马岩问起了正事:“兄弟,既然马某和你交了底儿,你也知晓了个中详情,这陈家…” “懂。” 赵勛点了点头:“不想让陈家那个监察使盯著你们是吧,这样,一会我去地牢和陈家那倒霉催嘮嘮,不过有个要求。” “说就是。” “县衙中全是郭尚文的狗腿子,包括那些衙役,人多眼杂,最好能將那些文吏和差役换了。”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马岩,赵勛继续说道:“找些信的过的人,比如马哥你带来的將士们,將文吏和差役给替换了,省的暴露了贵人的事儿。” “有道理,极有道理。” 马岩深以为然:“好,哥哥我这就出城叫儿郎们入衙,你先回衙署候著。” 老马是利索人,交代了一句后正好看到旁边有个骑马的公子哥,跑过去后一把拉住韁绳,一声“拿来吧你”就给人家公子哥薅下来了,翻身上马后一夹马腹,出城了。 “我尼玛…” 赵勛都看呆了,这是天子亲军啊,还是职业悍匪。 差点坐了个屁墩儿的公子哥有点发懵,一脸“发生甚木事”了的表情。 “这…他…马…我…” 赵勛看向公子哥,爱莫能助:“我也不认识那逼人。” 公子哥连忙起身:“光天化日抢我马,就在县衙外?” 见到马岩都狂奔出百米开外了,公子哥又急又怒,看向衙署外的差役吼道:“报官,本公子要报官,还他娘的有王法了吗!” 赵勛耸了耸肩:“那你得等会了,开不了堂,县府大人还没回来。” “何时去的,何时回来!” 赵勛指向了马岩的背影:“这不刚去吗,等他回来应该能开堂吗,你看看怎么告他,” 公子哥傻眼了:“那狗日…那英俊不凡威武卓群之人就是昨日入城暂代县令之职的將军大人?” “嗯,如假包换。” “竟是他。”公子哥冷笑一声:“那一匹马够吗,学生再给他送去几匹吧。” 赵勛哈哈大笑,拉著祁山进入了县衙,一路进入了公堂后嘱咐了起来。 “阿山你马上回家,將天子亲军和贵人的事告诉爹,让我爹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柳村,暗中调查那些隱户,看谁长的像贵人,一旦有消息后马上派人来通知我。” 祁山犹豫了一下:“少爷,马將军不是说这事要保密吗,不许您告知旁人。” “哎呀,本少爷这不是怕保守不住秘密吗,这才多找几个人一起帮我保守。” “哦~~~”祁山恍然大悟:“懂了,小的这就去。” 祁山撒丫子跑走了,公堂中只剩下了赵勛,心中开始思索了起来。 还是要继续探口风,打探消息,贵人是男是女,年方几何,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跑肃县隱姓埋名,这些,都需从马岩的口中得知。 踱著步想了片刻,赵勛心中有了主意,贵人的事、搞郭尚文、防陈家,其实都是一件事,互相之间都有所关联,办明白了一件事,其他事也能搞定。 想到这,赵勛背著手,轻哼著广岛快乐曲儿走向了地牢。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地牢不在地下,在地上,就是十来间加固后的瓦房连在一起绕成一圈儿,肃县是小地方,能被抓进来的犯的也都是“小事”,真要是恶贯满盈的也不会被关在这,防备比较鬆懈。 过了月亮门,两个拿著水火棍的狱卒守在那里,见到是赵勛,连忙施礼问安。 如果用最简短的一个词来形容赵勛,那就是知州眼前红人。 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是这个意思,如今赵勛並无官身,可他做任何事都代表著知州大人,自然可以隨意出入监牢。 赵勛伸出手,不用吭声,狱卒低头將钥匙递了过去后让开身。 就这样,赵勛大摇大摆的进入了监牢。 进入监牢,赵勛颇为意外。 过道宽达一米有余,两侧木栏,木栏后就算是牢房了,足有五平米右的空间,四四方方,阳光充足还有木窗,地上铺著乾草,既不潮湿阴暗,也没有任何令人不適的味道。 牢房二十二间,左右各十一,只关押了两个人,还都是昨天进来的,一个是举人郭晋安,另一个则是污衊赵大成的吴勇,二人都在最里侧的牢房,还是面对面。 至於刚刚被带回的陈家人,被其他几个亲军抓后衙乾洗去了,就是一边干他一边给他洗。 听到了脚步声,穿著囚衣的吴勇將脸贴在木栏上想要看清楚来人。 待看清楚了是赵勛,吴勇眼眶暴跳:“是你!” “吃了没。” 赵勛扭头看了眼对面的牢房,嘴角上扬。 对面的牢房里关押的郭晋安,这傢伙竟四仰八叉的躺在乾草上呼呼大睡,还打著鼾,角落放著一个木盘,上面有吃剩的饭菜,明显不是狱卒提供的,多是肉食与茶点,旁边还放著一个小酒壶。 吴勇注意到只有赵勛独自一人前来,面色阴晴不定。 赵勛抱著膀子,瞅了瞅呼呼大睡的郭晋安,又看了看吴勇,笑而不语。 足足许久,吴勇压低声音:“赵公子,小人也是听命行事,此事你可怪不到小人头上。” “你瞅瞅你长的那个????样吧,獐头鼠目猥猥琐琐的,不过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和你一般见识,行了,下辈子你长点记性就好。” 说完,赵勛转身踹了两脚木栏:“睡你妈呢,郭尚文死了,赶紧起来给你叔儿摔盆儿去。” 郭晋安猛然睁开眼,满面茫然:“叔父,叔父怎地了…是你,赵二郎?!” “哈嘍,吃早饭没。” 郭晋安连忙爬起身,满面戒备之色:“你来作甚,意欲何为!” “就是过来看看你,问你吃没吃过早饭。” “未吃,怎地。” “没吃正好,吃我一脚!” 一语落毕,赵勛突然一脚踹了过去,小腿穿过木栏缝隙,结结实实的踹在了郭晋安的下腹部。 自幼锦衣玉食的郭晋安,身子骨本来就弱,加之年纪轻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挨了一脚后顿时捂住腹部跪倒在地,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布满了全身。 收回腿的赵勛乐呵呵的说道:“没別的事,就是顺道过来让你看看什么叫小人得志的嘴脸,本少爷可不是君子,本少爷是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这几天我回閒下来就过来揍你,你儘快脱敏適应適应,脱敏之后我每天按时按点过来揍你。” “你,你敢,你敢打我!” 郭晋安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强行站起身,咬著牙就要和赵勛拼命,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又挨了一脚。 这一脚可谓是势大力沉,郭晋安被这一脚撅出去至少两米,瘫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捂住腹部的郭晋安目眥欲裂:“你个出身卑贱的商贾小民,胆敢打本公子…” 赵勛摊了摊手:“怎地,你不服气。” “你…有本事放本公子出去,本公子要杀了你!” “哦。” 赵勛拿出钥匙,一边擼袖子一边开锁:“那我进去就完事了唄。” 郭晋安面色大变:“你厨起!” 第19章 追与躲 城外,赵家大宅。 赵大成正蹲在老槐树下撮著牙子。 祁山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將马岩所说一事和盘托出。 “寻贵人,老爷我在肃县廝混了这么多年,也没瞧见哪个鸟人长的像贵人,贱人到是有不少。” 挠了挠屁股,赵大成仰著头:“这群狗日的怕不是寻错地方了。” “这小的就不知了,总之那姓马的是这般说的。” “八成是寻错了地界,知道了,回去跟著勛儿,一会老子叫人打探一番去。” 祁山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再看蹲在地上的赵大成,原本和没睡醒似的双目,隱隱冒出了精光。 “老爷。” 身材消瘦的马夫悄声无息的走了过来,微微弯腰低头。 赵大成支著膝盖缓缓站起身,微微眯起了双眼。 “早知如此,就不应叫勛儿考这功名。” “悔之已晚,末將以为不如…” 赵大成狠狠瞪了一眼马夫,马夫连忙改口:“小的以为,不如將白锦楼与姓马的灭了口,以免夜长梦多。” 赵大成一巴掌呼在了马夫的脑门上:“你去膳房寻个炒勺给你脑袋里面那浆糊顛匀了再他娘的放屁行不行,白锦楼是知州,死了一位知州那是什么后果,现在只是寻人,宰了白锦楼,朝廷是要来平乱的,更何况宫中定会猜测是老子下的手,白锦楼死不死的老子不鸟他,怕就怕叫宫中篤定我就在肃县。” “也是。” 马夫揉了揉脑门:“可总这般躲著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您带著兄弟们去南关,出了南关遁入山林,听闻山林之中各部打的厉害,您將他们全平了也建个国开个朝算了。” “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何与勛儿解释。” “您就和二少爷说,说…说閒著也是无事可做,建个国玩玩?” “不妥。” 赵大成摇了摇头:“二十年前那一战,老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孔老二那话怎么说的来著,对,人无信而不立,不立就是软,老子答应兄弟们避时度日远离纷爭,总归是要做到的。” “您仁义。” “一会你快马赶去柳村,让兄弟们回山里,先闹闹匪患拖延一阵子,见机行事,若能扮了山匪绑了白锦楼最好,懂了吗。” “懂了。”马夫激动了:“宰了他,朝廷派大军平叛,再宰了朝廷大军!” 越说,马夫越激动:“以战养战、招降官军、广发檄文、先定州府、再夺兵关、挥师北伐、直捣黄龙、定鼎京中、夺取皇宫、登基为帝、荡平四海八荒!” 赵大成破口大骂:“胡说八道,州府有四处折衝府,先定沧城才是,夺了沧城后再攻…不是…” 说到一半,赵大成抬脚就踹:“谁他娘的要造反了,胡咧咧什么!” 挨了一脚的马夫乾笑一声,揉了揉大腿,俩人大眼瞪小眼。 互相瞅了半天,赵大成嘆了口气,鬱闷至极。 “那娘们气量当真是小,老子既没偷她银票也没抢她財货,不就是令她给老子生个孩子吗,又不要她养,更未销过她一文钱,这都追了快二十年了,怎地还不死心,晦气!” 马夫低著头,不敢吭声,二十年前的事,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隨意评说的,除了当事人赵大成以及被害人,也就是长公主。 “卸甲离营、入山为匪、下山经商,好不容易过了安生日子,谁知娃打小就喜读那些下三烂的四书五经,还要科考,哎,原本想著隨他去吧,谁知又被那娘们寻到了,还有那新皇,这群人就没正事可做了吗,朝堂政事不理,整日寻老子作甚!” “对了,年前听过路商队所说,几处边关不消停,打打和和,外患不断,会不会…会不会是宫中想要您重掌帅旗统军征伐?” “快二十年了,从新皇尚是皇子时她就寻,应是因孩子而非战事。” 赵大成摇了摇头,长嘆一声:“老子也就罢了,勛儿万万不可叫宫中寻到,做个商贾之子也好,入仕为官也罢,总归是有诸多退路,也终究是他嚮往之事,过的舒坦,活的爽利就好,就这般定下了,先去柳村,寻些人入山,先闹了匪患再说,如往年那般,只劫世家商队与高门大阀,莫碰百姓。” “您放心,兄弟们知道如何做。” 马夫单膝跪地,刚要做出领命姿態,又挨了赵大成一脚,揉著屁股跑走了。 赵大成忧容满面,回到正堂之中从箱子里找出了画像,观望半天,突然嘿嘿一笑。 “这娘们莫不是…想著寻到我后今再令她生个一儿半女,毕竟老子勇如虎豹猛不可挡,哈哈哈哈。” ………… 县府,牢狱。 郭晋安畏缩在墙角,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眼泪混合著鼻涕止不住的流淌,旁边掉落了半颗门牙,是鼻子破了眼眶也肿了,全身上下满哪都是脚印。 “呜呜…呜呜呜…”郭晋安如同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从小…从小我爹都没这么打过我,我,我呜呜呜呜…” “憋回去!” 赵勛一嘴巴子呼了过去,厉声厉色。 “这么多年来,你带著一群狗腿子招摇过市,还最喜欢去百姓聚集的北市…” 赵勛越说越气,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夺百姓田產时,放火烧了人家的粮,你怎么不哭!” “那些被你掀翻的摊子,站在摊子后面跪地祈饶的百姓求饶时,你怎么不哭!” “但凡你到了北市,大姑娘小媳妇无不仓皇而逃,那时你怎么不哭,反而哈哈大笑!” 缓缓蹲下身,赵勛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至少不去欺负比我弱小的人,你不同,你非但不是好人,你还是一个极为卑劣毫无品格的王八蛋,记住我说的话,一天三顿,我儘量抽出时间过来揍你,哪天缺个一两顿也不用著急,我言而有信,第二天一定加倍补上。” 说罢,赵勛站起身,走出监牢后將大黄铜锁穿上后哼著小曲离开了。 来到了牢房外,赵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 一名穿著黑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微微拱手。 “某是马將军麾下,见过赵举人,” “哦你好,初次见面怎么称呼。” “赵公子称某丁三便可,此刻起,某替换那些狱卒守在此处。” “原来是丁兄” 赵勛四下看了看,隨即说道:“不能全换,至少留一人,衙役和狱卒都成,最好是狱卒。” 刀条脸丁三面带困惑:“为何。” “总之留下一个,留下的那个最好是和郭家走的近,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为了討好郭家,甚至可以偷偷將郭晋安放跑的人。” 丁三哭笑不得:“知州大人关押的人,便是关係走的再近也不敢冒著如此之大的风险將人放跑。” “他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外人以为他敢。” 说完后,赵勛呵呵一笑,再次拱了拱手,离开了。 第20章 威胁 赵勛並没有回到公堂,去了后衙,陈家子弟陈雋刚被乾洗完,穿著一身杂役的衣服,既不敢叫也不敢骂。 同为亲军,马岩不想被监察使盯上节外生枝,其他几个人管你这个那个的,敢逼逼赖赖,沙包大的拳头直接照头砸。 有一说一,陈雋的面容很俊美,不过不是那种阳刚的俊美,而是阴柔,就是那种去成都某些特色酒吧溜达一圈就要去肛肠科办个会员卡的那种俊美。 赵勛衝著两个亲军抱了抱拳:“麻烦二位兄弟了,马將军说了,让我和他单独聊聊。” 两个亲军认识赵勛,不过也不热络,点了点头后就离开了。 俩暴徒一走,陈雋顿时来劲了:“姓赵的,本公子认得你,你个小小商贾之子竟敢阴我,你死定啦,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那你得问你娘啊,我上哪知道去,別在这瞎赖啊,和我没关係。” “你…你敢…” “行了,別一会直接脑溢血死这。” 靠在了月亮门上,赵勛笑道:“陈雋,陈家子弟,州府监察副使陈远山是你的三伯,你爹是杜城军器监少监。” “你知晓我?!” “肃县就这么大,能骑著马的在城中横衝直撞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中最娘炮的就是你。” 陈雋满面狐疑:“你知道我是谁还敢阴我!” “坐。”赵勛指了指石桌:“聊聊。” “你意欲何为!” “一大早著急出城,干嘛去啊。” “与你何干。” “那我猜猜。” 赵勛走了过去,坐在了石凳上,自顾自的说道:“你陈家的马厩中多是短途马,跑不了太远,昨夜你陈家下人去了城外的庄子牵回去一匹骏马,跑远路的,也就是你今天早上骑的那匹。” 陈雋面色大变:“你怎地知晓!” “城门是辰时开,你陈家子弟是辰时过半用早饭,也就是说你陈家人即便出城也要巳时前后,你们陈家都是读书人,没几个会骑马,下人倒是会骑,不过很多事並不能下人去办,那么既是心腹又能骑马的,只有你,因此应该会派你这种没事就去州府溜达的小紈絝,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骑术也很拉胯,而且每次出城都是巳时,巳时出城,夏季入夜前就能到州府,再让我猜猜看哈。” 赵勛笑容更浓:“告状去是不是,知州大人来了肃县,蛮横无理的將肃县官吏全部赶出了衙署,监察使嘛,键盘侠,最喜欢挑战高难度了,专挑高品级的官员下手,有枣没枣打三桿子,並且郭家…” “胡说,本公子根本不知道你在乱讲什么!” “好,那就说另外一件事。” 赵勛打了个响指:“陈远山除了年关时很少回肃县,然而每次他回来时,你就装模作样在书房里温书,装的和个好人似的,至於原因嘛,家风,听闻这位陈大人性子极为刚正,疾恶如仇,至少经营的人设是疾恶如仇,对吧,因此” “不错。”陈雋重重哼了一声:“知州大人再是身居高位,也不可隨意夺了县府官位,晋安兄的功名便是要夺也是州府学官定论,他凭什么…” “凭你陈雋常年出入赌档、青楼。” “你说什么。” “凭你陈雋有盪春阁一成份子。” 陈雋面露惊恐之色:“你怎地知晓?” “你这智商是怎么当跑腿的,满城百姓谁不知道,额对,除了陈远山不知道,誒呦,自家子弟与当地官府合伙经营青楼,这要是传出去了,陈大人…” 赵勛勾了勾手指:“郭尚文背地里干的事,干了多少欺民辱民之事,你清楚,你比谁都清楚,他会完蛋,早晚会完蛋,对吧。” “信口胡说,口说无凭,更何况我陈家与县府大人…” “听我说完,我知道,我人微言轻,就算告知世人陈远山大人子侄后辈与当地官府勾结也没人信,再说能压的了陈远山的人都在京中,在朝廷,所以即便我叫破了喉咙也没用,只会让人觉得我污衊监察使,但是呢,刚刚在北市抽你一鞭子的是从五品的將军,从京中来的从五品的將军,你陈家搞我,我就绑上京中的將军,京中的將军算不得人微言轻吧,將军,武人,那都是一根筋,见到陈远山搞他,那他在肃县的所见所闻,比如听闻某位监察使的子侄与官员勾结的事,肯定会四处宣扬,监察使,名声,哈,后果你也能想的到。” 陈雋面色一变再变,赵勛再次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下,好好聊聊。” 犹豫再三,陈雋终究是坐下了,不知为何,赵勛笑容满面的模样,尤其是那满是戏謔的眼神,令他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其实说白了,陈家根本算不得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郭尚文不过是舔著脸隔三岔五討好你们陈家罢了,也没什么利益往来,当然,除了某些年轻后辈,是吧,那么何必呢,陈家何必蹚这浑水,最后一个闹不好惹得一身骚,完全没必要啊,你说对不对。” 陈雋有些不太確定:“你…你是在威胁我?” “不算吧,就是嚇唬你,如果陈远山搞我的靠山,也就是白知州,那么相当於搞我,搞我,我搞不了陈远山,但是我可以搞你,让从五品的將军搞陈远山,陈远山名声败坏了,你猜他会搞谁,他会不会打断你的狗腿。” 陈雋犹豫了一下:“应该会。” “回答正確,加十分。” 赵勛给陈雋点了个赞:“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陈雋眼珠子滴流乱转,犹豫了一下:“可此事是阿爷命本公子去办,並非是我说了算。” “从肃县到州府,一天路程,回来,也是一天路程,算上在州府待上一日,三日,只要三日,陈公子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內,我要郭尚文身败名裂,陈家恨不得马上与他划清界限的身败名裂。” “你究竟是…” “如果三日后我失言,你再去州府,事后有人问起来,你就说遇到山匪了,因纵马狂奔走失了路,因此才耽误了三日。” “可…” “如果你不同意,我马上找人,你也知道县中有多少百姓指望我赵家吃饭,我让全城百姓都骂你,说你与郭尚文勾结,说你常年出入青楼赌档,你干过的,要说,你没干过的,也要说,就是污衊你,日日说,夜夜说,確保陈远山回来后,一定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鸟人!”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人未到,声先传。 “兄弟,哥哥回来了,將士们都调入城了,走,喝两盅去。” 赵勛霍然而起,一把將陈雋提溜起来,厉声嘶吼。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敬爱的马將军毫无干係,我赵勛一力承当,那软鞭也是我抽的,莫要让陈监察使寻马將军麻烦!” 陈雋一脸懵逼,大脑完全宕机。 赵勛一把將陈雋推开:“好,都是出来混的,按江湖规矩,单挑,我將你放倒,见了血,叫我行凶者,咱们法治进行时见,你將我放倒,见了血,叫我被害者,咱们村口大席见。” 陈雋张大嘴巴:“这是何…” 话没说完,赵勛一个小助跑,抬腿就踹。 陈雋眼前一,后仰在地,摔的七荤八素。 正好马岩走了进来,双目灼灼。 赵勛勾了勾手指:“如何,服不服输!” 挣扎著爬起来的陈雋咧著嘴,啥玩意啊,啥意思啊,上来就给我一脚? “兄弟!” 马岩深吸了一口气,动情动色。 “你这个兄弟,我马岩认下了,著实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辈,我马岩是军中汉子,岂会让你独自背了这黑锅,来,一起上!” 说罢,马岩一个小助跑,然后一个大飞脚,正中陈雋心口。 再次躺在地上的陈雋,强忍疼痛苦苦挣扎,想要爬起来。 挨揍,他已经不在乎了。 疼痛,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只想討个说法,给自己的智商討个说法,到底因为点啥啊,刚刚还威胁我呢,现在上来咣咣就是两脚,先让我搞明白咋回事再揍不迟啊! 第21章 水到渠成 陈雋离开县衙的时候满头包,刚刚总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就挨逼兜子。 接连挨了三个逼兜子后,他妥协了,也断了为自己的智商討个公道的念想了。 出县衙的时候,赵勛给他送出来的,一脚一脚送出来的。 上了马的陈雋,现在都不怎么考虑东窗事发被陈远山打断狗腿了,现在他只怕赵勛,太他娘的残暴了。 “知道该怎么办吧。” 面带微笑的赵勛仰著头,望著马上鼻青脸肿的陈雋:“自己找个地方猫三天,三天后回来,你陈家人到时候会感谢你的。” 陈雋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望著赵勛满面笑容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离开了。 直到驾著马离开了百丈开外,陈雋鬼使神差的回过了头,果然,衙署外,赵勛依旧望著他,还如同欢送老友一样挥了挥手。 陈雋妥协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按赵勛所说,他一定会很惨,很惨很惨,这种预感极为强烈。 陈雋的背影刚消失在了赵勛的视线尽头,祁山也回来了。 “和老爹说了?” “说了,老爷会派人去柳村打探。” “那就好。” 赵勛的目光扫过天际线,喃喃自语道:“陈家暂时不用担心了,接下来该弄死郭尚文这个县令了。” 祁山望著赵勛,直挠后脑勺,他发觉自家少爷自从大病初癒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单单是总说著怪话,目光也变的,嬉笑怒骂的表面之下,仿佛隱藏著什么。 “走,和马將军商量商量去。” 二人回了衙署,此时县衙中已有三十多名军伍,原本的那些衙役、差役聚集在各处班房之中,丁三正在挨个单独询问,看看谁和郭晋安走的比较近。 赵勛进入公堂的时候,马岩正翻阅著今年入春后至今的案录,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实很多事用不著开堂,如果只是升斗小民之间的矛盾,县令都不用露面,隨便找个文吏甚至衙役就能处理,能调解就调解,调解不了双方当场干一架,然后全抓进去关几天就老实了。 肃县之所有很多案录,实际上是体现政绩所用,表明县令每日多么忙碌,事无巨细的去管,去处理。 “无刑案。” 马岩抬起头,极为失望:“人命刑案尚可翻上一翻,多是狗屁倒灶之事,也定不出那郭尚文是好是孬。” 马岩的想法比较单纯,先从刑案开始,既然郭尚文收好处就乱判,只要寻到了苦主就可以告知州府,州府那边定了性,郭尚文就再无县令之权,在此之前,郭尚文依旧是大景朝的官员,穿著官袍,不能隨意处置。 “刑案肯定是有的,单单是我就听说过几件,而且都是顛倒黑白之事。” “哦?”马岩双眼一亮:“出了人命?” “是,记忆最深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儿。” 马岩连忙拿起笔来,准备记录好后让人明察暗访。 赵勛看向祁山:“朱家村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 祁山骂了声娘:“朱家村的寡妇王招娣给她老爹迁坟时,在棺材板子里找到了个玉扳指,好物件能卖不少钱,拿了后去城中当铺卖,当铺掌柜的给的少,只给三百文,王招娣不卖,谁知第二日官府去了人,说是前些时日县令的侄儿郭晋安丟了枚玉扳指,和王招娣手里那枚分毫不差。” 马岩的眉头皱的和蜡笔小新似的:“诬陷?” “是诬陷。”祁山骂骂咧咧的继续说道:“还升了堂,王招娣被关押进了牢狱之中,足足关了小半年,待王招娣回了家后,整日发狠要与郭尚文拼命,说玉扳指价值几何已是不在乎了,她在乎名声,在乎被县衙污衊成贼偷的名声,之后…” “之后怎地了?” “过了没几日,投了井,还有…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她抱著一同投了井。” “什么?!” 马岩霍然而起,勃然大怒。 赵勛极为平静,暗中观察著马岩,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放过。 “气煞本將,气煞本將,气死老子啦。” 马岩可谓暴跳如雷:“那王招娣死便死了,怎地也带著孩子…受了冤枉就寻了短见,这是何苦,郭尚文更是可恶,殊为可恶,本將,本將…” 赵勛嘆了口气:“马將军,我不知你入营前是个什么出身,也不知你是否了解真正的百姓。” “何意?” “一个寡妇,带著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本就艰难度日,受了冤屈还入了牢狱,即便是被放出来了,名声也没了,没人会雇她上工,农活也做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不想死,她更不想让自己的骨肉死,可她走不出肃县,她也无法在肃县活著,她只能死,死了,才能证明清白,带著孩子死不止是因为她死了后孩子没人管,或许更是因为不想让她的孩子也挣扎在这操蛋的世道中生不如死。” 收回目光,赵勛摇了摇头:“这世道,寻常百姓和案板上的鱼肉没有区別,鱼儿被千刀万剐叫做鱼生,百姓,呵呵,叫做人生。” 马岩胸膛起伏不定,足足许久,凝望著赵勛与祁山:“此事千真万確,你二人可敢以性命作保?” 赵勛微微皱眉,祁山却是急忙说道:“不是污衊,说假话天打雷轰!” “好!” 马岩拿起纸笔:“这就书写密信送於宫中,既本將遇了这事,那就破一次规矩,待本將写完了密信后,带上儿郎们去捉拿那郭尚文。” 赵勛神情一震:“马兄的意思是…” “我是亲军,有先斩后奏之权,只是需先秘稟宫中,大不了回京罚上几年俸禄。” 亲军,的確可以先斩后奏,先抓了郭尚文再说,但是这样也会暴露他亲军的身份,耽误了寻找“贵人”之事。 马岩一连写了十几个字,嘆息不已。 “那王招娣的娃娃刚刚降生,哎,生的最后一笔,何尝不是死的第一笔。” 一听这话,祁山满面敬佩之色,看向马岩:“还真是,这二笔居然参透了生死。” 赵勛惊呆了:“你还认字呢?” “以前不认。”祁山得意的说道:“老爷总问我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后来小的就学会了。” 赵勛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隨即走上前,衝著马岩拱了拱手。 “办一个小小县令何须动用亲军特权,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哦,不太成熟就別说了,我接著写密信。” 赵勛:“…” 第22章 难言明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在相互了解之上,现在大家虽然有了初步的信任,却没有过多的了解,出现这种情况也是人之常情。 赵勛极富耐心:“杀鸡何用宰牛刀,想要搞垮郭尚文,並不需要亮明亲军身份。” “哦?”马岩抬起头:“计將什么出?” 赵勛微微一笑:“你下面不是有个叫做丁三的军伍吗,他和你说留下几个狱卒的事了吧。” “倒是说了,有何用意。” 赵勛对祁山打了个眼色,后者歪著脑袋,满脸问號。 “把门关上。” “哦哦,好。” 祁山嘟嘟囔囔的,下次直接说就好,挤眉弄眼谁知道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信息差。 如果马岩暴露了亲军身份,那么说不定就会暴露贵人的事,到了那时候,“舔”这条赛道上,一定会涌入很多竞爭者一起卷,这並非赵勛想要见到的。 不错,亲军要抓乃至要砍一个县令,可以说是伯约殴打蔡徐坤,纯纯的姜维打鸡,但是没必要。 赵勛给马岩倒了杯茶:“小弟没混过官场,也不知道理解的对不对,我说一下我的见解,哪里说错了,你纠正。” “直言就是。” “白老大人是知州,可正因是知州,所以才需要按照规矩办事,规矩,允许他骂县令,甚至殴打县令,乃至將一个县令打的半死,可规矩不允许地方任何官员在不经过吏部和朝廷的允许下,被任何上官扒了官袍,哪怕是知州想要扒一个小小县令的官袍。” “对嘍。”马岩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马岩心里也闹心,怕赵勛觉得一个从五品的將军,一个知州,连个县令都收拾不了,平白遭了耻笑。 “不过作为知州,白大人倒是可以让州府的学官夺了举人、秀才的功名,郭晋安这个举人的功名很有可能来路不正,加之污衊了我,老大人这才將他关进县衙牢狱之中,只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哪怕是坐实了郭晋安举人功名不实,最多让郭尚文名声扫地,还是影响不了他的县令之位。” 赵勛坐下后,继续说道:“老大人让你暂代县令之职,其实也不符合规矩,只是为了寻找贵人才特事特办,老大人將马兄留下,又让我从旁协助,本意应是完全不想让郭尚文继续担任这个县令的。” 马岩依旧连连点头:“对,对极啦,老大人就是此意。” 提起这件事,马岩也是挠头不已。 一个小小县令,他不在乎,別说知州了,就是他冒充的这个从五品將军,那都可以將一个县令隨意辱骂、羞辱、蹂躪、塔尺、磋磨、捣鼓,变著样弄人家,让人家顏面扫地、斯文无存、生死两难,唯独有一点,没办法扒了对方的官袍,因为这是规矩,也是明文记载在《景律》之中的“铁律”! 如果上官可以隨意夺了属官或是下面官员的官袍,无疑会导致地方某些官员將衙署变成一言堂的概率。 “马兄不用急,单靠郭晋安污衊我的事,確实没办法让郭尚文丟掉官袍,最多就是些什么类似管教不严、教子无方之类不算罪名的罪名,对吧。” “不错,不伤筋骨,肃县不是京中,官员名声与仕途无关,更何况那狗县令本就毫无官声可言。” “所以说想要一次彻底搞死郭尚文,那就需要大量的罪证,欺民害民、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的罪证。” 马岩双眼亮了起来:“你有罪证?” “有。” “需铁证如山,若只是百姓检举揭发却无实证,未必能一击制胜。” “罪证太多了,去郭府搜查一番就能找到。” “你是说叫我带著人马衝进郭府之中搜查罪证?” 马岩苦笑连连:“这可不成,若无名义,不可如此蛮横强入官员府邸,真这般做下了,事后他说是我等栽赃陷害该如何。” 这是实话,和《景律》无关,和规矩有关。 制定规矩的人,其制定的规矩多是为了保护自己。 官员,是一个阶层,县令,也是官员。 因此那些看不见摸不著但大家必须遵守的规矩之中,的確是不允许官员府邸被隨意闯入的,真要是谁都能去,那些贪赃枉法得来的財货,那些帐目,甚至是在后园埋下的尸体,岂不是一找一个准,手段不正义,结果就不符合正义。 “我知道,名义,一个正当的名义,如果我们有一个正当的名义进入郭府,那么在郭府中找出的任何罪证都没有破了规矩,符合程序。” “名义?” “不错,名义,正当名义。” “计將安那个出?” “安,计將安出。” 赵勛无语至极,没那个水平就別卖弄。 拱了拱手,赵勛说道:“马兄,不是我卖关子,而是我现在没办法和盘托出,並非信不过你,只是我的法子太过凶险,如果东窗事发的话,我独自一人承担就好,不想牵连到马兄身上。” 说完后,赵勛露出了某种悲壮又仗义、孤独又自信,如同赴死一般的壮烈神情。 “哦。”马岩挠了挠下巴:“那你別说了。” “我…” 赵勛鼻子都气歪了,生生將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还以为马岩会感动的一塌糊涂,说上一句做兄弟在心中有事一起扛之类的,结果这王八蛋竟然来了句“哦,那你別说了”。 马岩嘿嘿一笑:“懂,兄弟懂,知道的人越少,成事儿的机会越高,明白,不问,兄弟不问,不但不问,也不提,只字不提,你自己看著办就成,事后与我无关。” 赵勛深吸了一口气,竖起大拇指:“马將军仗义,真…他妈的仗义!” “兄弟夸奖了。” “告辞。” 赵勛二话不说,带著祁山离开了,办正事去了。 殊不知原本满面鸡贼笑容的马岩,在赵勛离开后微微嘆了口气。 他是武人,却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赵勛要使用一些不符合法理的手段。 作为一个亲军,別说帮,哪怕是知道赵勛会使用不符合法理的手段去收拾一个官员,一旦被人得知的话,他马岩倒是无所谓,朝廷管不到他,可赵勛的名声就要彻底毁了。 任何步入官场的官员,一旦和亲军廝混到一起去,都会成为异类,会成为所有官员所排斥的异类。 第23章 万事俱备 赵勛带著祁山钻进了牢狱之中。 二人不是找郭晋安,而是找吴勇。 打开牢房,赵勛与祁山二人进去之后就是一顿锤,连打带踹,吴勇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呢就被揍的满脸鲜血。 另一侧牢房中郭晋安瑟瑟发抖,瞳孔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赵勛后腰別著一把刀,一把短刀,一把闪烁著寒光夺人双目的短刀。 將吴勇生生揍的晕死过去后,赵勛突然转过头,露出森然的表情。 “你叔父人脉挺广啊,连州府的监察使都能叫回肃县保你,行,监察使得罪不起,我赵勛认栽了。” 郭晋安闻言又惊又喜,脱口叫道:“陈世伯要回来了?” 赵勛重重哼了一声,一旁祁山说道:“二少爷咱和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反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咱是商贾,怎地也翻不了身了,老爷已是准备好了盘缠,先宰了这姓吴的出一口恶气,毁尸灭跡后再回来將那狗日的也一同宰…” “小点声!” 赵勛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隨即二人抓著吴勇的头髮將他拽出去。 郭晋安心惊胆颤,连忙喊道:“赵二郎,你杀人灭口,你要杀人灭口,你要毁尸灭跡,你无法无天了不成!” 赵勛根本不鸟他,和祁山抓著死狗一般的吴勇就这么离开了。 再看郭晋安,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越是想越是害怕,片刻后疯了一样衝到木栏前大吼大叫。 “来人,快来人,赵二郎要谋害本公子…” “来人啊,赵二郎毁尸灭跡,他胆大包天…” “赵二郎想要谋害本公子,他杀了吴勇,他还要杀本公子后遁逃跑掉,快来人…” 牢房之中,只有郭晋安一声声嘶吼之声,没有任何回应。 郭晋安越是想,越是恐惧,恐惧到了极致,双腿止不住的打摆子。 喊声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嘶哑,扑通一声,郭晋安瘫倒在地,痛哭流涕。 就在此时,牢房入口处终於传来了声音,郭晋安如同溺水之中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爬起来大声呼喊著。 终於有人出现了,而且是两个人,两个穿著差役服侍的狱卒。 两个狱卒浑身酒气,其中一个低著头被另一个人搀扶著。 郭晋安认识这个被搀扶的狱卒,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也或许是从未问过他的名字,只是脸熟,另一人反倒是极为面生。 “快来,快放本公子出去,快,那赵二郎要杀人,要谋害本公子!” 面生的狱卒將醉的神志不清的“同伴”放下,快步跑了过来,满嘴酒气。 “郭公子您怎地了。” “快放我出去,快,只要你放我出去了,本公子给你钱財,给你金山银山,快。” “这…” 狱卒满面犹豫之色,压低声音:“二哥倒是想著放您出去,只是,只是那赵家二郎还在县衙之中,若是小人放您出去了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他都要杀人灭口了,吴勇,你衙署中的文吏吴勇已是被带走了,下一个就轮到本公子了,还不快放我离开!” “这…” 狱卒一咬牙,隨即指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狱卒,满面贪婪之色。 “刚刚二哥说要是给您方便定会得不少好处,知晓您大方,可小人若是放您离开,那是要担著干係的,这好处…” “十贯,不,一百贯,给你一百贯!” 早已慌了心神的郭晋安只想速速离开避免杀身之祸,双手用力的抓著木栏:“只要你放我离开,你百贯,本公子一言九鼎。” “一百贯,当真是一百贯?”狱卒喜笑顏开:“有这百贯,天大的干係小人也敢担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需到了夜中,我叫二哥將牢门钥匙送来,夜中无人看守您才能走脱。” “晚了,到了夜中就晚啦。” “郭公子別急,刚刚听那將军说,他片刻后要带赵二郎去城外丈量土地,赵二郎说入夜后做东为那將军洗尘,待吃过喝过了是否回衙署也不知晓,即便回来了您也走脱了,安心就是。” “此话当真,你莫要听错了,若是害了本公子性命,我叔父不会饶过你的。” “当真当真,定是当真的。” “好!”郭晋安一咬牙:“你就守在牢外,若是见了赵二郎去而復返定要来救我,莫要让他害我性命。” “您安心就是。” 狱卒连连点头,隨即將不省人事的另一名狱卒带走了,留下郭晋安继续在牢房之中惶恐不安。 这狱卒出了地牢,满面嫌弃的將搀扶的“同伴”扔在地上。 牢外,赵勛笑著问道:“办好了?” “办好了,信了,信的死死的。” 狱卒嘿嘿笑著:“二少爷您安心就是,都按您吩咐的办了。” “行。”赵勛从怀里拿出了一贯钱递给狱卒:“回饭庄里忙活去吧,对了,记得告诉孙掌柜的,赶紧给妙醉楼的厨子换了,那菜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狗都不吃。” 刚接过银票的狱卒傻眼了:“二少爷,小的就是厨子。” “哦,那…那你多多加强学习,我要求比较高,別往心里去哈。” 厨子满面幽怨之色,拿著银票走了。 赵勛用脚踢了踢醉的不省人事的狱卒:“昨天抓郭晋安的时候,这傢伙隨身带著银票没。” “应是带了,您是要?” “银票上面都有特殊的,谁家取的之类的,都找来,放在这狱卒的怀里,告诉丁三,每过半个时辰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灌酒,千万不能让他醒来。” “是,小的这就去。” 祁山跑开后,赵勛呵呵一笑,你马岩的不是怕招惹是非吗,就安排你手下的人去办,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谁都別想好。 官场亦如修罗场,还未入阵,已是杀气扑面而来,行差踏错便要粉身碎骨,两世为人的赵勛,除了老爹,谁也信不过! 待祁山找来银票后,赵勛则是要拜访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整个计划中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陈家人。 “空著手去不好,隨意买点礼物吧,走,前往陈宅。” 第24章 恶言 陈宅,位於城南,陈家宅邸也是整座城中占地最大的私人宅邸。 城中无不知晓,肃县最为位高权重之人正是县令郭尚文,因郭尚文对外宣称他是城南陈公的“乾儿子”。 城南陈公陈奉瑾,以老朽自居,就是这位两鬢白的老朽,凡外来者,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世家子弟,皆会前去拜会一番。 城內高门大院,谁若与旁人有了私怨,不会去县衙辨个是非对错,而是来陈府求见陈公主持公道。 大门上掛牌匾,诗礼传家四字耀眼夺目,两侧门子站於台阶之上,漆红色的中门满是灰尘。 再看两侧侧门,整洁亮丽,唯独中门既老旧也布满了灰尘。 並非下人疏忽,而是陈家要告知世人,陈家人已经许久没有为人开过中门了。 赵勛只带了祁山一人,自报身份,学生赵勛,拜会陈公。 门子面无表情,进內通稟。 赵勛耐心等待,身旁只有捧著一副刚买来字画的祁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艷阳高照,等了足足一刻钟,祁山脸上已经满是不耐之色。 赵勛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足足半个小时,祁山已经开始低声咒骂了。 赵勛走上前,衝著年纪幼小不过十来岁出头的门子说道:“再去知会一声,举人赵勛,欲见州府监察副使之父陈奉瑾。” 门子神情微变。 刚刚赵勛用的词是学生、拜会,以及陈公,现在,则是县中举人、欲见,非但直呼陈奉瑾其名,前面还加了个监察使之父。 “你这读书人好不知深浅,我家大老爷…” “少废话,將我的原话告诉陈奉瑾,半炷香,见不到活人,我转身就走,日后別说本少爷没给你陈家顏面。” “你…” 赵勛抬起手:“再逼逼呼死你。” 门子一缩脖子,气呼呼的跑进了府中。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自家少爷,是真他娘的不知死活啊。 这次只等了片刻,侧门微微打开,一个管家打扮的老者走了出来,一个字还没说呢,先重重的哼了一声。 老管家年过五十,满面倨傲,站在台阶上,看赵勛都是用鼻孔看的。 “寻我家老爷何事。” “怎么的。”赵勛斜著眼睛:“你就是陈奉瑾啊。” “你这无礼后辈,明知故问,老夫…” “知道我是来找陈奉瑾的,你既然不是,还问我来意,我要是能和你说,我告诉门子我是来找你这管家的好不好,活这么大岁数不长脑子吗!” “你…” “好,那我走了。”赵勛耸了耸肩:“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走了,你进去,陈奉瑾会询问你,问我到底什么来意,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然后你们胡乱猜猜,越猜越困惑,困惑我为何如此有恃无恐,猜测是否有什么依仗,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你们陈家的把柄,越是想,越是想不到,越想不到,陈奉瑾越生气,越生气,越会看你不顺眼,知道为什么嘛,因为你现在站在这里逼逼赖赖不让我进去,所以我走了。” 老管家愣了一下,隨即二话不说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勛翻了个白眼,带著祁山往里走,路过老管家的时候还嘟囔了一句。 “这么大岁数了,贱不贱啊你。” 老管家气的鬍子乱颤,赵勛回头:“多说一个字,我转身就走。” 老管家深吸了一口气,牙齿都快咬碎了,愣是一个字没敢说,低下头,强忍怒意。 “低头和老二开会呢,愣著干毛呢,带路啊。” 老管家差点没被气的原地去世,只能快走两步,在前面领路。 陈家宅邸很大,绕过影壁无一不是景致,赵勛没心情也没兴趣,跟著管家直入正堂。 “大老爷尚在臥房之中,还未…” 赵勛自顾自的坐下,打断道:“別告诉我根本没通稟,是你这个管家自作主张將我晾在外面。” “不,不不不。”管家连忙摆手:“非是如此,是大老爷说…” “说什么,说先將我晾在外面,也好让来往的人看看你陈家多大的谱,看看我这个知州眼前的红人,县中举人,在你陈家面前也得夹著尾巴乖乖做人是不是。” 管家眼底掠过一丝极为诧异之色。 深深看了一眼赵勛,管家道上一声“自便”,匆匆去找陈奉瑾了,都忘记说一声正堂不是祁山这种下人可以隨意踏进来的。 “少爷,小的感觉您变了,变了好多。” 站在赵勛身后的祁山弯下腰:“以前的您很是木訥,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这小嘴和宅中那些老少娘们似的嘰嘰喳喳閒不住,真是厉害。” “我…不是,以前的我,揍过你吗?” “瞧您这话说的,您也打不过小的啊。” 赵勛:“…” “当然,小的也不敢还手,嘿嘿,如今您能说会道的,您教教小的,小的也想和您似的让人听小的说话,不想叫旁人总说小的屁话多,说的都是废话。” 赵勛没好气的说道:“多读书吧。” “读什么书?” “四书五经、女诫律法、刑律商经、母猪的產后护理,你隨便,读书就行。” “可小的不认字啊。” “学,生死两个字你不就是学会了吗。” “小的懂了。” 赵勛只是隨意应付一句,却不知身后的祁山,双眼迸发出某种极为强烈的色彩。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伴隨著几声微咳,赵勛连忙站起身。 陈奉瑾来了,在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搀扶下,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赵勛连忙躬身施礼:“学生赵勛,久闻陈公大名,今日得以拜会喜不自胜,如有叨扰,还望陈公海涵。” 原本是垂著头走进来的陈奉瑾,突然止住了脚步,微微抬起头,凝望著赵勛。 “不是说是个无礼黄口小儿嘛,倒是知晓礼数。” 赵勛微微一笑,刚要再开口,陈奉瑾又道:“商贾之子,低贱卑微,入了我陈家正堂,是应喜不自胜。” 赵勛的笑容凝固了,祁山面露怒色。 陈奉瑾继续朝著前走,声音不高也不低。 “赚取了些铜臭之物,读了几本书,就当真以为成了读书人,好笑,好笑至极,卑贱商贾,也配。” 丫鬟扶著陈奉瑾坐下后,转身去泡茶。 茶香四溢,丫鬟端著茶盘走向赵勛,谁知陈奉瑾突然呵斥。 “粗蠢的东西,若是贵客来了自是要奉茶,他一卑贱商贾之子,饮些井水就是,哪配香茗,滚下去。” 丫鬟嚇了一跳,连忙放下茶盘迴身认错,又惊又俱的快步走了出去。 第25章 迷雾重重 如果说侮辱一条鱼最好的方法,是將它变成西湖醋鱼,那么在肃县陈家大宅最为侮辱一个人的方法,那就是让他喝“井水”。 肃县无人不知,陈家度日奢华,平日饮茶用水皆是城外拉来的山泉,至於井中井水,则是用於沐浴以及餵养牲畜。 赵勛並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淡淡的那么坐著,似笑非笑。 祁山低下头,恶狠狠的说道:“少爷,您没听出来吧,他羞辱您。” 赵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维持不住了,陈奉瑾,只是侮辱他的尊严,他妈的祁山,正在侮辱他的智商! “如若陈公…” 赵勛淡淡的望向陈奉瑾:“每羞辱我一句,便能多活一个时辰,那么请便吧。” “你说什么!” “黄土都埋天灵盖的年纪了,多说一句少一句,尽情说。” “你…” “嘎”的一声,陈奉瑾一仰头,差点没抽过去,守在外面的管家连忙跑了进来。 “老爷,大老爷,大老爷您顺顺气儿,您快顺顺儿。” 这把年纪的陈奉瑾何曾被人当著面如此戳中“痛点”,指向赵勛低吼出了一个字“撵”。 管家扭过头,叫了几嗓子,五六个家丁跑了进来,虎视眈眈。 赵勛拿起茶杯,幽幽开了口:“监察使,前途无量,若因一清廉县令不惧强权勇斗一道知州,自会声名大涨,可如若这县令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反倒是知州遭人污衊,这监察使,呵,怕是要止步与副使之职了。” 陈奉瑾瞳孔猛地一缩,冷哼一声:“滚出去。” 管家一挥手:“將这二人撵出去。” 陈奉瑾:“你们滚出去!” 管家楞了一下,隨即赶紧將一群家丁哄了出去。 陈奉瑾紧紧盯著赵勛:“你刚刚那番话是何意。” “你猜呢。” 陈奉瑾面色阴晴不定,又是微微哼了一声:“肃县县令郭尚文是生是死,官声如何,政绩佳否,与我陈家何干,与我儿远山何干。” “不用试探了,我知道你已经派人去州府找陈远山了,你想保郭尚文的县令之位,也想保郭晋安的举人功名,对不对。” 陈奉瑾又沉默了,足足半晌,道:“白知州派你来的?” “不,相信你也知道,白老大人离城了,如今在县衙中主事的是马岩马將军,我並不代表任何人,只是自己要来…” “就凭你?”陈奉瑾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一商贾之子也敢在老夫面前譁眾取宠。” “或许你看不出来,其实我是一个很喜欢动脑子的人。” 赵勛呷了口茶,笑著说道:“动脑子猜测,猜测別人的行为动机,如果我猜的不错,其实你並没有打定主意保下郭尚文与郭晋安,可你依旧派人通知了陈远山,至於难以取捨的原因,无非是不想旁人担了这肃县县令一职,郭尚文以你马首是瞻,事事顺从,因此你陈家在肃县就是土霸王,如今新皇登基,地方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京中那么多世家子弟想要外放博些政绩履歷,要是个没有背景的顶替了郭尚文倒也好说,可要是哪个出自高门大阀的公子哥担任了县令,未必会给你陈家面子,更不会放任你陈家在肃县当土霸王。” 陈奉瑾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喝了口茶。 “郭晋安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看不上眼,可郭尚文膝下无子,將郭晋安视如己出,因此你就算要保也是保一双,不能只保一人,可你终究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一个小小县令,和即將高升的知州大人作对,哪怕你儿子是监察使,这买卖並不划算。” 说到这里,赵勛走上前,主动为陈奉瑾添了新茶,见到对方没拒绝,嘴角微微上扬,后退著坐了回去。 “我只有一件事想不通,陈家要名望有名望,要家业有家业,昨日我又再次派人打探了一番,陈家从未参与过郭尚文敛財之事,所谓的娃娃亲也早就不作数了,既如此,郭尚文这个县令,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难以取捨,难道只是因为他当这个县令对你陈家百般顺从吗?” 陈奉瑾笑了,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带著一种老谋深算又有点算不明白的神情。 “你先告诉老夫,谁走露了消息。” “昨日白老大人在衙署中痛骂郭尚文,叫他滚出衙署闭门思过,他虽是小小县令,却不会坐以待毙,因此我让人暗中跟著他。” “原来如此,见他来了此处,你又派人守在府外,今早瞧见雋儿骑乘快马离开,方才断定老夫派人赶赴州府去寻远山。” “不错,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为什么要犹豫是否保住郭尚文。” “因你。” “我?” “因你。”陈奉瑾哼笑了一声:“区区商贾,怎会攀上知州高枝儿,定是暗中使了钱財,你赵家虽非商贾令人轻视,这么多年来却也没少赚取家產,暗中给了白锦楼多少,能令他收你为徒,怕不是要献上家產十之八九。” “分逼没,主打陪伴,你想错了。” 陈奉瑾又笑了,满面轻视的笑。 “谁和你说老夫寻了远山,是为了保郭尚文?” 赵勛微微一愣,紧接著神色大变。 “郭尚文死活,你並不在乎,你在乎的是要让你儿陈远山对付白老大人。” 陈奉瑾颇为意外:“倒是生了个好头脑,接著说。” 这一番话等於是变相承认了,赵勛猛皱眉头。 “陈远山担任地方监察使已有六年之久,能被当成政绩检举揭发的官员,基本都被他搞的差不多了,想要再进一步,就需要搞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令他声名大涨,你陈家…误以为白老大人私下收了我赵家钱財,因此你叫他回来调查此事,一旦坐实的话,他就可以踩著白老大人上位!” 陈奉瑾哈哈大笑,笑了足足半晌,突然笑容一收。 “可惜,真真是可惜了,如若你並非商贾出身,愿给我陈家做狗,愿以远山为主,老夫说不定还能送你一场造化。” 赵勛也笑了,淡淡的笑。 “这一切都基於一个前提,那就是我赵家的確私下贿赂了白老大人,如果我赵家没收买白老大人呢,平白无故得罪招惹一个未来的吏部左侍郎,后果…你比我清楚吧。” “便是你赵家没使了钱財又如何,你这黄口小儿倒也有几分灵醒,老夫不妨告诉你,上错了船,会引得杀身之祸,白锦楼,他担不了京中吏部侍郎,莫说吏部侍郎,便是知州之位也难保。” 赵勛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意思?” “滚吧。” 陈奉瑾指了指门外:“老夫言尽於此,不知死活的蠢东西,待你赵家迎来灭顶之灾时,老夫会为你赵家浅坟再埋上一捧黄土。” “原来如此,我的事只是一个诱因,你手里有白老大人的把柄,至少你自以为有白老大人的把柄,或是以为即將找到白老大人的把柄。” 听闻此言,陈奉瑾猛地抬起头望向赵勛,目光卓卓。 赵勛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我有一计,可在今夜令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这计,也可令你陈家顏面扫地。” “你嚇老夫?!” 双目相对,皆不作声。 赵勛毫不退让。 陈奉瑾面色一变再变,足足许久,再次挥了挥手,门外守著的管家和家丁又齐齐退出了十步之远。 “不知为何,老夫信你,信你一个区区商贾之子会令一县县府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信你令我陈家顏面扫地,好,来人,奉茶。” 赵勛微微一笑:“山泉水泡的,谢谢,再上点茶点,中午没吃饭呢。” 第26章 揣测 下人们,退了。 茶,香茗,送上来了,山泉水泡的,不过没有茶点。 一老一少,相互望著。 陈奉瑾率先开口:“说吧,今夜,你要如何令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 “你先说,关於白老大人的把柄。” “白锦楼来了肃县,是为寻人,是也不是。” 赵勛面无表情,可惜,祁山微微张了张嘴,意外极了。 注意到祁山表情的陈奉瑾恍然大悟:“果真如此,难怪你说未私下收买了白锦楼,原来是白锦楼告知你等他此行来肃县的目的,要你助他寻人。” 祁山一惊一乍:“他咋知道捏。” 赵勛沉沉地嘆了口气,隨即指向门外。 祁山:“咋地啦少爷。” “你先出去。” “为啥呀?” “三个数,一,二…” 祁山转头就跑,三步並作两步跑到了门外,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陈奉瑾紧紧盯著赵勛:“此人,就在肃县这地界,关乎白锦楼生死,是也不是。” 赵勛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一言不发。 “你可曾想过,寻到了这人后,如此道貌岸然的白锦楼当真会放过你,你又如何令他相信你会守口如瓶,就不怕他將你灭了口。” 赵勛还是不吭声,只是捧著茶杯望著那一抹翠绿。 “你是聪明人,若老夫猜的不错,白锦楼並未告知你实情,是也不是。” “额…这…哈…就是吧…” “罢了,这人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入京高升前,白锦楼会收拾首尾。” 赵勛垂著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老夫为官多载,岂会不知这般道理。” 陈奉瑾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地方官员想要调任,想要高升,尤是入京高升,哪个不收拾好了首尾才敢离开,哪个敢留下把柄假以时日被人拿捏,这人,他能寻到,可他带不走,只要远山回来了,他定是带不走的,有了这人,远山就可声名大噪。” “哇哦。”赵勛表情极为浮夸:“原来是这样婶儿的,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你为什么和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提醒白老大人?” “你是聪明人。” 说罢,陈奉瑾指了指一旁的茶杯,赵勛会意,弯著腰快步上前添了新茶。 陈奉瑾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赵勛,举人,商贾出身的举人,你这举人莫要痴心妄想了,入仕,呵,便是会试都难过,莫说白锦楼到时自身难保,就是他全身而退入京高升,也定不会提携於你。” 陈奉瑾的语气愈发轻蔑:“商贾之子想要做官,笑话,何为商贾,商贾逐利,背信之徒弃义之辈,怎会为官,岂可叫你为官,商贾就如同粪土,白锦楼道貌岸然最是在意声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声名,他要高升入京,岂会將一捧粪土放在身上丟人现眼,岂会將一捧旁人避之不及的粪土放在身上遭人唾弃,赵家小儿,莫要痴心妄想了,为官,你也配。” 望向依旧面无表情的赵勛,陈奉瑾颇为意外,著实没想到前者到现在没破防。 “遥想二十年前,你父赵大成如丧家之犬一般来我肃县,野狗一般无个容身之处,与数十个粗汉开山打矿,因没个清白出身,连工钱也不敢要,若不是老夫见他可怜要县衙给他们工钱,怕早已死在了山上。” 赵勛的表情终於有了几分变化。 “商贾,果真是商贾,过上清净日子吃上口饱饭,竟慾壑难填想要赚取钱財,上百个穷酸凑了钱財养马贩马,走了好运道为州府送去了不少良驹积攒了家业,自以为有了身份,竟想著和我陈家人討价还价,可笑,可笑至极,赵大成可笑,你也可笑,商贾,卑贱如狗的东西…” “你他妈说够了没有!” 赵勛突然大骂,一把將身旁茶盘扫落,豁然而起:“莫欺少年穷,將来,本少爷就当个官给你看看,走著瞧,哼!” 一语落毕,一副怒到极致模样的赵勛转身就走,嘴里暗暗赌咒发誓,將来一定会当官活出个人样给所有瞧不起他赵家的人们看看! 直到气呼呼的赵勛真的带著祁山离开了,陈奉瑾满面自得之色。 “真是不成器的东西,三言两语便被激的如此恼怒,难当大用,不足为惧。” 管家快步走了进来,先是拍了几句马屁,隨即低声问道:“大老爷,他要如何令郭县令死无葬身之地,又是如何令咱家顏面扫地?” 陈奉瑾楞了一下,紧接著脸上自得的表情凝固了,开始走形。 是啊,刚刚明明说好了,老夫告诉你我陈家为何要收拾白锦楼,你再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將郭尚文置於死地,这…这他娘的也不讲江湖规矩啊! “他…”陈奉瑾老脸有些发红,木呆呆的说道:“他,他怒了,就…就气呼呼的走了,似是,似是怒意太甚,忘记…说了?” 老管家顿时叫道:“他耍你,老爷他耍你啊老爷!” 陈奉瑾的嘴角,又开始抽抽了。 没错,赵勛是给他耍了,刚刚还一副气到不行赌咒发狠的模样,出了陈府,撒丫子就跑,乐的和三孙子似的。 直到跑出了百步开外,赵勛回到確定没人追来,收起了笑意。 “不能耽误了,马上回衙署,按计划行事。” 祁山重重点了点头,虽然他根本没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俩人再次一路小跑,果然,刚跑进巷子,杵著拐的陈奉瑾带著一群家丁追出来了,一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怒骂连连。 骂了半天,陈奉瑾喘著粗气:“这小贼,气煞老夫,气煞老夫,老夫竟平白告知了他內情,气煞老夫。” 管家不由问道:“那小儿不会去寻白锦楼通风报信吧?” “无需担忧。” 陈奉瑾嘴角抽抽了一下:“小贼卑劣,鬼精的很,说起来,也並非他耍了老夫,老夫也是猜测之后试探一番,看他模样,正是被老夫说中紧要所在,白锦楼不带护卫只带老僕隨从一人离开,果真是为了寻人收拾首尾,哼,待远山回来了,稍加一查便可真相大白。” 一群管家管事家丁又开始拍马屁了,大老爷高明之类的。 正如陈奉瑾所说,很多地方官员如果高升的话,的確会“收拾收尾”彻底善后,烂帐、人命官司、活著的苦主等等等等,只要是阻拦他高升的任何因素,只要威胁到官员高升后仕途的任何因素,都会在官员走之前统统清除。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地方官员尚在任时,可以应对任何“意外因素”,一旦离开,任何一个意外因素都会成为导火索。 肃县遍布陈家耳目,加之白锦楼去了各处下县明察暗访寻人,最主要的是白锦楼又离开了,只带著一个老僕,种种跡象无不表明白锦楼再做某些“见不得光”的事。 昨夜陈奉瑾思前想后一番,最终认为白锦楼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寻人,八成是为了遮掩住某些见不得光的事。 人,总是以自己的见识和阅歷去揣摩他人。 人,也总是会用自己的道德水准衡量他人。 人,更不会承认自己的阴暗,只会用阴暗包裹光明,从而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阴暗。 第27章 不服气么 郭府,也在城南,距离陈府只有近百丈的距离。 相比陈府的富丽堂皇,郭府相对比较低调,占地不大,院墙老旧,大门破败。 毕竟是官员,皆知官不修衙的道理,又岂会將自己居住的府邸建造的奢华大气上档次。 都知道郭尚文贪赃枉法富得流油,可堂堂县令总不可能每天上差的时候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三顿小烧烤吧。 可叫人知,勿叫人见,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郭府前院中,几乎一天一夜未睡的郭尚文顶著黑眼圈,来回踱著步。 地面上散落著许多帐本,帐房与两名管事站在一旁垂著头,和媳妇跟著二舅私奔了似的,哭丧著脸。。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郭尚文咬牙切齿:“那赵大成明明占了那么多田產,有著那么多地契,为何,为何丝毫猫腻都查不出来!” 压力都集中在帐房身上,大家齐齐看向他。 帐房留著八字鬍,从昨日下午到现在,私帐公帐都翻烂了,但凡和赵大成有关的帐目,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看不知道,这一看,直接怀疑人生了。 赵大成是二十年前到的肃县,最早是流民,怀中抱著尚在襁褓的赵勛,身后跟著一群遭灾的乡民,百十人左右,先是做苦力开矿,后是修路当壮丁,足足干满了三年才有了个清白身份。 之后百十多人凑了钱开始养马,准確的说,是凑了钱交给上上一任县令,允许他们贩马经商。 那时,郭尚文还是县中典簿,见到赵大成真的將马场和草场建起来了,並且这钱財越赚越多,没少从赵大成身上压榨好处。 直到十年前,赵家大宅建了起来,郭尚文开始涉足別的產业,有了现钱就购买地契、田產,开办饭庄、酒肆。 七年前,郭尚文开始担任肃县县令,赵家但凡赚钱的產业,他都会索要三到五成的份子。 当然,作为回报,郭尚文也会倾斜一些“政策”,甚至是为了让赵大成扩建草场、马场而让县衙通过“合法”的手段霸占百姓田產,然后再低价卖给赵大成。 按照郭尚文的想法,他和赵大成可以说是一条船上的人,官商勾结都是往轻了说,而且他这县令还占著主动权,通过帐目等物隨意拿捏赵大成。 昨日下午回来后,郭尚文就想著威胁一番赵家,让管事將歷年来的帐本翻出来,標记出赵大成“非法”收入的帐目。 这不细查还好,一仔细查,帐房傻眼了,郭尚文也懵了。 冷不丁一看,帐目上关於赵家的“上供”极为明確,可多次查验后,发现这些数字和赵大成应上缴的税银完全一致,分文不差。 这就是说,哪怕將这些帐目公开,赵大成完全可以说是“交税”了,但是直接交给了县老爷郭尚文,郭尚文私自將这些“税银”给截留了。 至於郭尚文占的赵家產业份子,也是有跡可循,如果將这些份子所得的钱財公布,赵大成屁事没有,反倒是郭家这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投钱”了,和明抢没区別,赵大成反而成受害者了。 最重要的是,郭尚文倒卖过官粮,让赵大成私自发卖。 赵大成的確卖了,但是卖给谁不知道,也没人在意,帐房等人也是无意中发现了几件“巧合”的事。 但凡赵大成將“官粮”卖了后,上缴税银要比平日多出不少,除此之外,三个月內,定会以賑灾或是救济为名,捐出大量米麵交於县府发放百姓。 一次是巧合,十余年来怎么可能次次都是巧合,帐房计算了一下,確定了,郭尚文被坑了,被坑的死死的。 赵大成捐赠的米粮,和倒卖的官粮,数额对的上,这是其一。 其二,按米粮市价,赵大成多缴出的税银,同样和倒卖的官粮对的上。 这就是说,赵大成不但將官粮“还回来了”,还多还了一倍。 最令帐房无语的是,郭尚文还傻乎乎的以为赵大成算错帐了,多缴了税银,因此私下里將这些多出来的税银揣进自己的腰包里了。 帐房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和帐本打了大半辈子交道,这么多年来丝毫漏洞都没看出来,要不是郭尚文要他甄別一下所有关於赵大成的帐目,他怕是到死都和郭尚文一个想法,通过多年来的帐目足以置赵大成於死地。 说的再通俗点,十余年来,从郭尚文收的赵大成第一笔钱时,给赵大成“做帐”的人就已经为郭尚文下好套了,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儿又一套儿,妇產科促销,一环儿扣一环儿,赵家完全摘出去了,郭家给锅全背了。 “不会,断然不会!” 郭尚文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赵大成不过是寻常商贾,走了运道赚了钱財,岂懂金银帐目这等高深之事,他身旁皆是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怎可有这等奇人异士为他清帐,断无可能!” 帐房张了张嘴,又將话咽回去了,说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挨骂,不如不说。 本来郭尚文就够闹心的了,影壁外传来开门的声音,门子匆匆跑了进来,没等开口,又是一人狼狈窜了进来。 “叔父!” 声嘶力竭的一声“叔父”,一身崭新儒袍涕泪交加的郭晋安冲了过来。 “安儿?”郭尚文面露惊喜之色:“马將军將你放回来了?” 满脸鼻涕眼泪的郭晋安一个滑跪来到郭尚文面前,哭的稀里哗啦。 “叔父救我,叔父救侄儿!” 郭尚文连忙將郭晋安搀扶了起来:“先起来,快起来叫叔父好好看看,可是在牢狱中受了委屈。” “叔父,侄儿…侄儿险些被赵勛谋害,险些身死牢狱,叔父给安儿报仇!” 被搀扶起来的郭晋安,面容逐渐扭曲,咬牙切齿道:“侄儿要那赵勛死,叔父,你定要想个法子宰了那赵勛,这卑贱商贾之子歹毒至极,险些害了侄儿性命。” 郭尚文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他…他杀害了吴勇。” “什么?” “他知晓了您寻陈家为咱主持公道,自知再无活路,竟想杀了吴勇与侄儿出口恶气再遁逃出城!” “这…” 郭尚文瞳孔猛地一缩,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刚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紧接著便是影壁后的正门被一脚踹开。 数十军伍快步而入,腰挎长刀,满面肃杀之气,眨眼之间就將站在正堂外的所有郭家人围了起来。 “放肆!”郭尚文勃然大怒:“本官乃是朝廷吏部所封一方命官,尔等敢强闯本官宅邸!” “郭大人。” 一身黑色长衫的赵勛从影壁之后走了出来,右手背在身后,脸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郭晋安,公然污衊县中举人,知州大人下令將他关押,谁知郭晋安竟敢收买狱卒脱逃,这也就罢了,被收买之人贼胆包天,逃离之前潜入班房盗走了数年来的税银帐目。” 郭尚文满心乱麻:“还有此事?” “给我搜。” 赵勛也不解释,猛地一挥手:“窝藏脱狱逃犯,逃犯又携公文帐目,搜,所有信件往来、公文帐目,统统找出来,掘地三尺。” “你敢!”郭尚文目眥欲裂:“你污衊本官,本官何时窝藏…” 赵勛抬起手,指向了满面苍白之色的郭晋安。 “那他,又为何在此处?” 郭尚文彻底慌了:“安儿…安儿是刚刚赶了回来,独自一人,你不可胡乱栽赃。” “是吗。”赵勛笑了:“在监牢时明明穿著囚服,既大人说刚刚赶到,他又为何换了一身整洁的儒袍。” “你放屁!”郭晋安脱口叫道:“是那狱卒给我换上的。” 赵勛耸了耸肩:“果然勾结了那狱卒,都愣著做什么,搜!” 郭尚文,如遭雷击。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早些时他听说了一件事,县衙所有差役、狱卒都被赶了出去,唯独留下了一名狱卒,只留下了这一名狱卒。 眼看著军伍们衝进了府中,郭晋安大急:“叔父,叔父您快斥退他们,您…” 郭尚文充耳不闻,老脸煞白,猛的看向面无表情的赵勛,瞳孔缩成了针尖一般。“是你,定是你,你坑害晋安!” “证据。”赵勛伸出手:“污衊这种事,是不是你郭家人的传统,而且还专盯著我一个人污衊。” “你放屁!”郭尚文喊道:“明明是你污衊本官侄儿。” “很委屈是吧。” 赵勛快步走到郭尚文面前,轻声道:“记得之前在公堂时,你授意吴勇污衊我爹时,大人觉得是否有些似曾相识。” 郭尚文张大了嘴巴:“你…” “就是污衊你。”赵勛淡淡的说道:“怎地,你不服气?” 第28章 罢了 军伍们衝进去后,整个郭府鸡飞狗跳,所有下人都被撵出了房门,惊恐不安。 郭尚文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望著轻笑的赵勛,眼眶不断暴跳。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明白了,赵勛的確污衊了郭晋安,只是这种污衊更加高明,高明到了大喊大叫的郭晋安直到现在还误以为他真的“收买”了狱卒,不断叫嚷他根本不知道狱卒为什么要偷走公文帐目。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赵勛,知道郭晋安有多冤枉,因此嘴里只吐出了两个字----拿下。 拿下二字出口,祁山与另一名军伍拿著绳索,不由分说就將郭尚文捆了起来押出郭府,任由这倒霉催声嘶力竭的叫喊著。 直到郭晋安的声音彻底消失,郭尚文如同泄了气的充气娃娃一般,摇摇欲坠,险些瘫倒在地。 赵勛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了郭尚文,满面关切之色。 “大人平日俯首案牘忙於公务,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郭尚文如同触电一般推开赵勛,咬牙切齿:“你好歹毒的心思!” 赵勛耸了耸肩:“俩逼炒菜一个鸟味,和您学的嘛,大人。” “你有意將晋安放回来,他入了府,你便有理由带著人闯进府中,又编织帐目被盗一时,你可藉此由头搜查府中,再將所寻之物纳入证文带回衙署之中,此事必会闹到州府之中,本官…本官再无翻身可能,你这卑贱商贾之子欲將我郭家置於死地!” 虎入羊群的军士们倒是懒得搭理郭尚文,也没听到这傢伙在说什么。 倒是站在赵勛身后的祁山,张大了嘴巴,一会看看郭尚文,一会又瞅瞅赵勛的后脑勺,嘴巴越张越大。 赵勛交代他做了好多事,但是没具体解释,祁山也是听之任之没细想,现在可算明白了什么意思。 “如我所料,能將你置於死地的证据,果然都被你放在家中。” 赵勛背著手走向了角落,隨即衝著郭尚文勾了勾手指。 郭尚文面色一变再变,最终一咬牙,快步走了过去。 “赵勛,本官与你爹相交十余年,虽因为晋安一事有所误会,可终究不是不可化解的仇怨,不如…”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勛见到没人注意到这里,轻声问道:“按理来说,我不过是一个书呆子罢了,你的第一想法,应该是知州大人授意並设计的这一切,你为什么篤定是我一手策划的?” “帐目!”郭尚文深吸了一口气:“你赵家,好城府,好隱忍。” “帐目?”赵勛不明所以:“什么帐目。” “事到如今,赵二郎你还在装傻不成。” 说到这里,郭尚文满面惨然之色:“老夫认输了,老夫输的心服口服,歷年关於你赵家帐目,竟无丝毫漏洞可寻,看似可要挟你父的帐目,却无一不是令老夫生死两难之绞索。” 赵勛更懵了,完全没听明白。 郭尚文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县令的威势,语气近乎哀求。 “放我郭家一马,老夫日后必有…” 赵勛轻声打断道:“如果被衝进家中的是赵家,大人您…会放过我赵家吗?” 郭尚文呆住了,望著赵勛那平静的双目,原本甚至可以卑躬屈膝的求饶之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勛的目光,平静且坚定,坚定的没有任何动摇的可能性。 “大人体面一些吧。” 赵勛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拍拍郭尚文的肩膀,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你这身儒袍,似乎比官袍还要骯脏几分,是读书的时候,你的灵魂就已污秽不堪,还是当了官之后呢,大人你…多保重吧。” 说罢,赵勛转过身就要离开。 “慢著。”郭尚文咬牙低吼:“本官要如何体面!” “主动辞了官职,脱掉官袍,入狱吧,白大人回来时,我不会为你求情,不过我可以儘量尝试郭晋安活著,虽然他以后活著可能比死了还要痛苦。” 赵勛说这番时没有回头,背对著郭尚文,说完后,带著祁山进入了月亮门。 他要挨个翻看帐目,翻看信件,翻看所有记录於纸上之物,確保郭尚文垮台时不会波及到老爹,不会波及到自家,更要確保郭尚文,一定垮台! 进入了后院,赵勛轻声对祁山嘱咐几句,后者点了点头,拿著火把来到井口,伸著头望著。 “看不真亮啊。” 祁山举起火把,刚要扔进去,赵勛一把拦住了他。 “生时已是够可怜了,不要损了尸身,下去吧。” 祁山哦了一声,將绳索固定好后进入了井中。 赵勛回头走向惶恐不安的管家,指向井口:“有尸骨吗。” “老朽…老朽不知你…” “郭家完蛋了,我会掘地三尺找出所有秘密,所有郭大人试图隱藏的骯脏秘密,將你知道的说出来,若不然,以共犯严惩。” “噗通”一声,管家跪倒在地:“有,在马厩,马厩下,当年晋安少爷在城外玷污了一农女,她那不知死活的…她爹爹寻上门来,因衝撞了老爷,被府中下人无意中用棍棒打…打死了,就埋在马厩之中。” “去,挖出来,亲手挖出来,少了一根骨头,我打断你十根骨头,若有丝毫敢褻瀆死者之举,我要你一起陪葬。” 管家汗如雨下,小鸡啄米似的点著头。 赵勛深吸了一口气,隨即大喊出声。 “张贴告示,郭家伏法,县令郭尚文已无官职,罪不可恕,明日辰时开堂,县中百姓皆可状与公堂之上,郭家所得不法之財,无需充入州府,留於肃县县衙,分文不留,皆偿於冤苦百姓。” 一语落毕,周围军伍无不止住脚步,齐齐看向赵勛,面色莫名。 亦是亲军的丁三犹豫了一下,凑上前来轻声道:“公子何苦,此举不合规矩,恐惹火烧身,不利仕途。” “我是商贾之子,或许…或许没机会入仕为官了。” 赵勛耸了耸肩:“既然没办法当官,至少也要让我余生能睡上踏实觉,走在城中时也可挺起腰杆。” “可如若白大人责怪於公子,怕是…” “如果他责怪我,我更不会跟他入京科考入仕为官了,就这么定了,命人张贴告示吧。” 丁三面露动容,隨即单膝跪地:“公子高义。” 周围军伍无不单膝跪地,齐声吶喊:“公子高义。” 甲片摩擦之声传来,一身甲冑的马岩快步走来。 “马兄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欠安要在衙署中休息吗。” “带著我麾下儿郎做这事,哥哥我哪还能脱的开干係。” 说罢,马岩突然衝著赵勛施了一礼。 “马某,代肃县百姓,谢公子为民除害!” 赵勛乾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自保罢了。” 第29章 尘埃落定 当赵勛一行人离开郭府时,已是快天亮了。 郭尚文再未有过任何挣扎之举,枯坐在书房之中,只是那么坐著,双目无神的坐著。 书案上,摆著他从不离身的官印,以及叠的四四方方一尘不染的官袍。 军伍们只带走了帐目、不应存放与家中的公文、以及大量私信、密信,还有一具尸骨。 银票,一张都没拿,只是全被记录了下来,哪里存的,谁取过,存取又是何人。 郭家人,郭尚文,自今夜之后,將如一个全身赤裸的人暴露在大庭广眾之下,所有秘密,所以见不得光的事,统统暴露在世人眼前。 这事,压不住的,无人敢压。 程序正义,入郭府是捉拿逃犯,以及追回税银帐目。 郭尚文,窝藏了逃犯。 追回税银帐目时,发现了大量不法证据。 因此,结果也是正义的。 郭尚文不但官身不保,牢狱之灾也免不了。 两日,不过才两日。 两日前,县令郭尚文在肃县威风八面,予取予夺。 两日后,县令郭尚文身败名裂,罪行昭告於眾。 直到此刻,郭尚文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明明,只是两个年轻人,两个举子间的爭斗。 明明,只是一个商贾之子,一个卑贱出身的黄口小儿。 明明,肃县是平静的,他这个县令也是平静的,一切,都那么平静。 两日,自云端之上,坠入万劫不復! 缓缓站起身,郭尚文双目无神的走向床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將长绸卷在了一起,又慢慢仰起头,將长缎扔到了房梁之上。 房门被一脚踹开,丁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公子说了,你会死。” 丁三一把將长绸拽了下来,抱著膀子站在一旁,冷酷的一逼。 “公子还说了,你未到死的时候。” “哇”的一声,郭尚文瘫倒在地痛哭流涕,这一刻,他终於感受到了何为生死两难,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被赵勛算到了,他甚至能想到,能想到继续活著依旧会被赵勛算计著,直到他再无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在此之前,他连死都做不到。 “商贾之子,一个小小商贾之子,举人,不过是举人出身,商贾之子,哈,哈哈哈哈哈…” 哭著,笑著,笑著,哭著,郭尚文略显肥胖的身躯,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依旧笑著,哭著,哭著,笑著。 ………… 县衙公堂之中,赵勛面色虽是疲惫,又有些忍俊不禁。 “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陈家以为老大人前往各处下县寻访贵人,是为了杀人灭口之类的事。” 马岩也乐的够呛:“他娘的想瞎了心,倘若老大人真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宫中岂会將这般紧要差事交於他。” “是啊,心是脏的,看谁都是脏的。” 赵勛哈哈一笑,隨即开玩笑似的说道:“要不是我知道內情,没准还真信了,不过马兄你说这事也是奇怪,我都不知道怎么信的你们,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你是天子亲军我就信你是天子亲军,我都没看过你的信物、腰牌、文书之类的,就是代表你亲军身份的东西。” 马岩微微一愣,紧接嘟嘟囔囔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腰牌。 “无需试探了,知道你小子是什么意思,看,这就是亲军腰牌。” 腰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非铝非金非铝合金,也不是玉,像是某种动物牙齿打造的,上面的图案有些模糊不清了,大致能看出正面是个“麟”字。 “这就是亲军腰牌,当年陛下尚在王府时,封地有一支幼麟营,营中虎賁无不对陛下忠心耿耿,就连王府护卫也是从中挑选,陛下登基后,幼麟营就成了亲军营。” “哎呀,不用解释的那么清楚,兄弟我就是隨口一问,还能真不信你吗,收起来,快收起来,弄的好像谁不信你似的。” 马岩叫道:“你他娘的都伸手抢过去了。” 抓过腰牌的赵勛上下把玩一番:“就是看个稀奇,头一次见,別说是真的腰牌,就是给我看个破木板子兄弟都信你,咱俩这关係…哦对,这东西怎么辨別真假啊?” 马岩:“…” 赵勛又瞅了两眼,半信半疑,这破玩意做工也不算那么精美,不太上档次,主要是他没见过这东西,一时也无法断定是真是假。 还真不是赵勛多心,两世为人,他什么事没见过。 就说上一世,网络那么发达,很多信息也是公开的,结果三个沙雕冒充老乾妈经营部经理,拿个假印章跑腾讯签合作协议去了,结果还真签成了。 所以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要胆子大,女鬼放產假,这年头,什么样的虎逼都有。 见到赵勛都准备拿咬了,马岩一把將腰牌夺了回来,急忙岔开话题。 “接下来该如何操办,郭家再无起死回生之力,以愚兄之见,趁他病要他病,罪证齐全,先押入大牢再说。” “不急。” “不急?” “等个人。” “谁?” “昨天我拜访了一个人,他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更是一个习惯於掌控全局的人,不出意外他该来拜访我了。” “陈家人?” “嗯。” 赵勛的目光看向了堂外,望向天边的一抹鱼肚白,目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马哥,问你个事,你和我说句实话,就是我…我这种出身商贾的读书人,算是读书人吗,如果算是的话,真的有可能通过会试科考为官吗?” 马岩闻言,神情一滯,隨即哈哈笑道:“朝廷择才不拘一格,贤弟忠肝义胆心怀百姓,又有连白老大人都讚嘆不已的诗文才学,会的,定会的。” “那你赌咒发誓,撒谎天打五雷轰。” “我…”马岩避开了赵勛的目光:“哎呀,这种事兄弟我哪里懂啊,你问白大人,他懂。” “好吧。” 赵勛耸了耸肩,很多事已经看开了,希望如火,失望如烟,人生就是如此,一边点火,一边冒烟,不想被烟燻,火点的小一些就好。 “贤弟刚刚说陈家人要拜访你,这话是何意。” “如果我当不上官的话,只能留在肃县经商,就当是留一条后路吧。” 马岩侧目看了眼赵勛,心中暗暗惋惜不已,这小子如若不是商贾出身该有多好。 似是注意到马岩的目光,赵勛展顏一笑。 日出了,黑暗將被驱散,阳光映在赵勛的脸上,明媚,爽朗。 只是那明媚与爽朗的阳光,只照耀在了半张面庞上。 第30章 交易 肃县的平静被打破了。 军伍们將公告贴满了整座城。 赵勛特意要求公告使用大白话,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並且还要军伍站在公告下一遍又一遍的读著,解释著。 起因,县令郭尚文之侄郭晋安污衊同为举子的赵勛,知州白锦楼將郭晋安关押大牢,等候发落。 过程,贼胆包天的郭晋安收买县衙狱卒走脱,狱卒走脱时经郭晋安授意盗走衙中帐本,以掩县令郭尚文不法罪证。 结果,主政县衙的马將军,率麾下將士追入郭府之中,擒住郭晋安后搜寻帐目,却无意间查出县令郭尚文多项罪证以及无名尸骨,连夜审查询问,得知多年来郭尚文为祸一方,草菅人命、欺压良善、巧取豪夺,累累罪行铁证如山。 围在公告旁的百姓们,既没有击掌相庆,也没有欢呼雀跃,有的,只是困惑,浓浓的困惑。 州府来的官员,不也是官员吗,官员为何要抓官员? 这种困惑,令百姓们有著极不真实的感觉。 整座县城,城里城外,上到九十九,下到小母狗,是人是鬼谁不知晓郭尚文恶行累累,为何现在才抓? 百姓们散了,就算抓了又如何,没了一个郭尚文,还有勺下文,还有筷中文,都是当官的,哪有一个好鸟。 尤其是告示所写,百姓可检举揭发,县衙也可为百姓推翻旧案,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直白的告诉百姓们,大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没冤瞎编。。 奈何,还是没有百姓去县衙中敲击鸣冤鼓。 这种情况完全是赵勛始料未及的,人们並非是怕郭尚文,而是不信任官府。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在府衙中枯等的赵勛愈发焦急。 郭尚文等人再无翻身的可能,不假。 可他要將这事办成铁案,办成即便有任何程序上的漏洞也没有任何人敢质疑的铁案,这就需要百姓参与进来,需要民意参与进来,需要汹涌民意进行主导。 坐在公堂门槛儿上的赵勛回过头,瞅了一眼趴在公案上呼呼大睡的马岩,猛翻白眼。 来往路过的军伍见到赵勛,態度大变,虽说没面露笑容,却无一不是拱手施礼。 这就是军伍与官员的区別之一,大多数军伍都是出身百姓,他们,理解百姓的苦与痛,感同身受。 能够理解他们苦痛之人,是他们的朋友。 然而能够为他们的苦痛止住眼泪之人,是他们的手足。 “不行。” 赵勛开始挠头了:“山山,不行咱找几个託儿吧。” 坐在旁边的祁山直打哈欠:“少爷说咋办就咋办。” “不不不,不能找託儿,不可留下任何把柄,要是因小失大可就坏了。” 一时之间,赵勛犹豫不决。 正值挠头之际,一名军伍领著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赵勛双眼一亮,老者,他认识,陈家的管家。 管家走来,面色莫名,施了一礼:“赵公子,我家老爷候在衙外马车之中,还请公子移步一敘。” “比我预料的早了一些。” 赵勛站起身,打了个响指:“肘。” 一路出了县衙,陈家马车就停在外面,马车奢华,通体艷红,车厢外侧一个小小的“陈”字代表著主人的身份。 律法有载,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乘轿乘车的,人分三六九等,台分真空拖鞋,不同阶层的人出行工具也不同。 官员、卸任官员,可乘马车。 陈奉瑾曾担任官职,还是地方中级官职,告老还乡后享有乘马车的特权。 文臣,可乘轿。 武將,可御马。 王公贵族隨便,倒立托马斯全旋往前走都没人管。 至於百姓,不允许乘轿和骑马。 其实这条律法和放屁没太大区別,可以理解为月薪低於三千的百姓不准购买法拉利。 马车的门是打开的,车厢中只有一人,嘴角时不时抽动两下的陈奉瑾。 赵勛弯腰进入了马车之中,坐在了陈奉瑾对面。 “小儿倒是好手段。” 陈奉瑾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可惜,你商贾出身,若是出自寒门,老夫说不准还会提携你一番。” “谢谢嗷。” 赵勛打了个哈欠:“说吧,一大早找我什么事。” “粗鄙不堪毫无礼数,出身商贾难登大雅之堂。” 赵勛撇了撇嘴,商贾吃你家大米了还是怎么的,明天我爹给城里粮店全关了,饿死你个老棺材板。 陈奉瑾看向窗外,幽幽的说道:“郭尚文,再无生路可言。” “嗯呢,咋的。” “倒也不算是故弄玄虚,只是老夫还有一事不明。” “说。” “昨日你亲口所言,既可將郭尚文死无葬身之地,又可叫我陈家顏面扫地,郭尚文,算得上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我陈家要如何顏面扫地?” “好奇吧,慌不慌,粗不粗,大不大,怕不怕,叫爸爸,嘿嘿。” 赵勛乐道:“对外说跑了俩人,一个郭晋安,一个狱卒,郭晋安是在郭府里面抓的,狱卒是在你陈家门口抓的。” 陈奉瑾瞳孔猛地一缩:“不知內情者误以为那狱卒是我陈家授意,郭尚文罪行累累,我陈家既要救他那侄儿,必是与郭家狼狈为奸,到了那时我陈家百口莫辩。” “嗯,就是这个意思。” “慢著。”陈奉瑾白的眉头一跳:“你並未透露实言,还有后招,是也不是。” “没了。” “真没了?” 赵勛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嗯,真没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呵,倒是生了个灵醒脑袋。” 说罢,陈奉瑾闭起了眼睛:“滚吧。” 赵勛没动弹,而是满面失望之色。 陈奉瑾笑了,又睁开了眼睛:“怎地,大失所望。” “什么大失所望。” “你以为老夫寻你,是想知晓郭尚文是否会牵连到我陈家?” “是的。”赵勛嘆了口气:“看来你们陈家的確没参与进郭尚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 陈奉瑾面露轻蔑之色:“无知小儿,坏了一区区县令官身便目中无人。” “话別说的太早。”赵勛不怒反笑:“我只许略施小计,未尝不可將你陈家拉下水。” “收起你的小计吧,哼,真是可笑至极。” 赵勛:“…” “以为老夫知你想的是何歹毒心思,郭尚文已是走投无路,为保命可胡乱攀咬,你以为只需威胁他一番,承诺一番,他便可攀咬我陈家,想要以此威胁老夫?” “不是,你陈家的確不算清白,你没和郭尚文苟且,不代表你陈家小辈没有。” “什么?” 陈奉瑾面色微变:“谁人敢背著老夫与郭尚文苟且!” “就是那个,那个一脸月经不调的傢伙。” 赵勛想都没想就把那倒霉催出卖了,一拍大腿:“哦对,叫陈雋,他和郭晋安玩的好,郭家名下的產业他还占了些份子。” 陈奉瑾眼眶暴跳,不吭声,气呼呼的。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赵勛又笑了:“做个交易,你同意,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你想怎么弄死陈雋那是你的事,郭尚文伏法,保证没人会提到你陈家人。” 陈奉瑾满面不甘:“交易?” “你陈家站出来,带个头,让百姓知道陈家不会护著郭尚文,让百姓知道,郭尚文死定了,让百姓知道,连陈家人都要踩一脚郭尚文,百姓们自然会去击鼓鸣冤。” 陈奉瑾面露思索之色,足足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也好,不过你要告知老夫,你怎地知晓陈雋这不肖子孙被郭晋安引入歧途?” “大哥,他本身就搁歧途上一路狂奔好不好,算了。” “少废话,你是怎地知晓陈雋私事?” 赵勛挠了挠额头:“你陈家下人估计也知道。” 陈奉瑾:“下人也知?” 赵勛又补了一句:“全城都知道。” 陈奉瑾的面色更不好看了。 守在马车外的祁山来了个暴击:“就你不知道。” 第31章 谎言之躯 陈奉瑾肺都气炸了。 还真如赵勛所说,全城都知道陈雋和郭晋安玩的好,俩人经常结伴去酒楼、赌档、青楼,好多郭晋安名下的產业,里面的伙计、小儿,见了陈雋都称呼为二东家。 百姓知道,陈家好多下人,甚至是管事、管家也知道。 不过大家不会和陈奉瑾说,没必要说,说了能怎么样,陈奉瑾给陈雋揍一顿,然后呢,陈雋姓陈,他们这些下人可不姓陈,以后陈雋找他们麻烦,陈奉瑾还会给他们出头不成? “滚,滚下车去。” 陈奉瑾气呼呼的说道:“老夫一言九鼎,自会令人来衙署揭发郭尚文,你这黄口小儿也莫要得意,日后见到我陈家人夹著尾巴绕道而行,莫要招惹我陈家人,若不然莫怪老夫叫你生死两难。” “行了行了,这么大岁数了整天就知道吹牛b。” 赵勛一脚將车门踹开,屁股没动地方,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奉瑾是发现了,见一次赵勛,就有折寿的风险。 “有屁快放,又怎地了。” “算了。”赵勛转过身:“你说的不错,我可能真的当不成官。” 陈奉瑾又来劲了,哈哈笑道:“卑贱之身,商贾之子,做官,痴心妄想。” “做不了官,我只能留在肃县,肃县,肯定是你们陈家说了算,以后能关照关照我吗,至少也別找我爹和我的麻烦,行不行。” 陈奉瑾愈发得意:“看老夫心情是否爽利,若不爽利,顷刻间便可叫你生不如死。” “好吧,那我先下手为强了,走了,过几天我抽空弄死你们陈家人。” 说罢,赵勛转身就要下车。 “慢著。” 陈奉瑾急了,一把拉住赵勛:“说,你又要故弄什么玄虚!” 换了別人说这话,陈奉瑾只会冷笑,认为对方吹牛b,可不知道什么,这一番话从赵勛口中说出来,他心里发虚,总觉得这小子真有这个能耐。 “说之前,两个条件。” 赵勛满面正色:“第一个条件,如果我没办法当官,以后陈家不要找我赵家的麻烦,第二个条件,欠我一个人情,不是你陈家欠我一个人情,而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陈奉瑾凝望著赵勛,嘴角抽了一下:“莫要卖关子,有屁快放。”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可保你陈家,不,是保你儿陈远山的仕途,乃至性命,作为交换条件,日后你不要找我赵家麻烦,第二件事,送你儿陈远山一个好处,大好处,至於交换条件,我没想好,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口口声声所谓人情。” 陈奉瑾好笑不已:“真是没见识的小儿,这般幼稚可笑还痴心妄想步入官场,人情,谁会认这人情,官道仕途尔虞我诈,种种言说情真意切,又与放屁何异,你竟相信人情之言。” “你隨便,如果你日后不承认这个人情,无非就是让我失去对你尊重罢了。” “尊重?” 陈奉瑾眼底掠过一丝莫名,冷哼道:“满嘴虚言,谁会信你尊重老夫。” “尊重,不是敬重,我可以骂你,可以说你坏话,甚至可以和你对著干,但是我会尊重你,因为你肃县的无冕之王。” 听到“无冕之王”四个字,陈奉瑾嚇了一跳,可並未发作,紧紧凝望著赵勛,最终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若是你没满嘴胡言乱语故弄玄虚,老夫,就算欠下了你一个人情。” “成交。” 赵勛喜笑顏开:“第一件事,別搞白老大人,引火烧身,他根本不是来收拾收尾的,做没做亏心事我不知道,却和来肃县无关,他找人不假,但是找的人和他无关,和京中有关,是受某位京中达官贵人的私下请求找人,好像是哪个达官贵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还是私生女之类的,反正大致是这个情况。” “此言当真?”陈奉瑾面色一变再变:“你莫要誆骗老夫。” “有什么可骗你的,你用后鞧想想,马岩,兵部从五品的將军,白老大人一直是外放官员,他和兵部有关係吗,凭什么兵部能派一个从五品的將军来护卫他入京,而且还是护卫这么久並不急著入京。” “倒是有几分道理。” 陈奉瑾若有所思:“老夫之前还有所怀疑,白锦楼秋末初冬才需入京担任吏部一职,京中为何入夏便派人前来。” “对嘍。” 赵勛点头说道:“不过你得保密,这事要是走漏了风声,事关兵部某位大人的私密,到时候你陈家的麻烦可不止是白锦楼了,而是兵部。” “好,老夫暂且信你,如若有朝一日知晓你誆骗老夫,我陈家…”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第二件事。” 赵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县令虽小,罪行却是令人髮指,说罪恶滔天也不为过,白老大人来到肃县,不是为了办一个县令,估计白老大人也不在乎是谁办了这县令,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办案的人,將这件事办成铁案的人,是一个两袖清风、为乡亲百姓出头、受到一县百姓讚誉的肃县大英雄是一个监察使呢,这个监察副使,带著铁证与案犯入京,如果这个监察使前脚入京,后脚…就有无数百姓跋山涉水拿著万民伞去朝廷感谢这位监察副使,你说这监察副使,能不能仕途再上一步?” 陈奉瑾的老脸,变了,似是扭曲,似是憧憬,又似是某种难掩的激动之色。 “万民伞?” “嗯,无数百姓,数百上千,用血摁的手印,代表所有乡亲,代表所有读书人,代表所有人,不远万里赶到京中,告知朝廷,也让满京城都知道,在无人问津的肃县,一位监察副使,如同照亮黑夜的一盏明灯,为一地百姓带来的光明,新皇登基,地方官员调换,朝廷,不正是需要这种典型的地方官员吗。” 陈奉瑾乾瘪的嘴唇微微张起,呼吸愈发急促。 “那百姓…” “给我一千贯,不,不不不,是全城百姓凑了钱,为这些代表百姓的百姓凑了钱,前往京中。” “你…” 陈奉瑾足足半晌才平復了心情,望著赵勛,双目灼灼。 “果真,你赵家果真没有使了钱財才令你入了白锦楼的法眼,你有此心机才能,难怪白锦楼高看你一眼。” 赵勛耸了耸肩:“不错,一文没,无意中碰到了白老大人,得了他的赏识。” “小子,老夫並非喜弄虚作假之人,远山他的前途自有我陈家人谋划,无需你从旁献计。” 赵勛也不失望:“好吧,我就是个提议,那就这样,拜拜。” 眼看赵勛都下马车了,陈奉瑾抚须一笑:“更何况,州府监察使本就有执律审案之权,民意如此,也自会有百姓入京为吾儿扬名夸讚。” “你妈了个…”赵勛傻眼了,张大了嘴巴:“你还要不要点逼…” 陈奉瑾一关车门:“日后遭了难,可寻老夫,恭敬些,带上重礼,老夫若心情爽利说不成会为你化解一二。” 赵勛笑了,衝著马车施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2章 认罪伏法 陈奉瑾是否信守承诺,赵勛不敢打包票。 他赌的不是陈奉瑾的人品,而是智商,在利益面前进行正確选择的智商。 事实证明,陈奉瑾的智商达到了平均线,半个时辰后,陈家管事带著一群佃户击鼓鸣冤,人证有七,陈年旧事,郭尚文担任典簿期间贪墨官粮及抢占良田。 公堂呢,坐在书案后的马岩听过事情始末,一拍惊堂木:“弄死他!” 赵勛都服了,弯腰低头说道:“先记录口供。” “对,对。”马岩连连点头:“先记录口供,记录完了弄死他!” 赵勛:“…” 旁边的文吏唰唰唰的记录著,不敢有半字遗漏。 陈府管家,满面无奈。 其实就是打个样儿做个表率罢了,陈家诗礼传家,不喜沾惹尘埃,这种官司之类的事情从不参与,都是私下处理,怕丟人。 管家望著马岩,试探性的问道:“马將军,今早我家老爷与赵公子…” “誒!”赵勛猛皱眉头:“说多少遍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管家:“???” 赵勛:“马將军如今暂代县令一职,这位老登你来击鼓鸣冤,是因揭发原县令郭尚文的罪证,与私事无关。” “对,对对对。”管家意会:“与私事无关,赵公子是聪慧人儿,我家大老爷都说赵公子此子非凡,要么收下当狗,要么趁早打断狗腿,大老爷也是好多年没如此夸讚过…” “你他妈快歇会吧!” 赵勛骂了一声,扭头看向依旧唰唰唰的文吏:“这你还记个鸡毛。” 文吏继续写著:“鸡毛何意,哪个鸡,哪个毛。” “怪不得只能当文吏。”赵勛一把夺过纸笔:“滚蛋,我自己记。” 这文吏算是县衙中少有的老实人,只是老实过头了,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放下纸笔,赵勛快步来到管家面前。 “对了,你叫什么来著。” “老朽姓李,李拜山。” 赵勛乐了:“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李拜仕,老家东北的。” 李拜山摇了摇头:“不知公子何意,老朽是家中独子。” “好吧,你这样,带著这群佃户去县衙外面,叫唤,嗷嗷叫的那种,说马將军为你们主持公道,为百姓主持公道,撒泼打滚的叫,喜极而泣的那种叫。”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陈家诗礼传家,岂能做出如此譁眾取宠之举,况且大老爷嘱咐过,莫要太过引人注目。” “动动脑子好不好。”赵勛压低了声音:“抓一个小小的县令,算不得什么事,將盘踞肃县多年欺民害民的一眾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这才是政绩,马將军是武將,这事不归他管,归上官管,也归监察使管,事情闹的越大,抓的人越多,罪证越详实,那么將这群王八蛋一网打尽的某位官员,某位监察使,某位陈姓的监察副使,越劳苦功劳,越政绩亮眼,明白了吗。” “哦~~~” 李拜山双眼放出了骇人的光芒,小鸡啄米似的点著头:“懂了,懂了懂了,老朽懂了,这就去。” 赵勛流露出犊子可叫的神情:“去吧。” 李拜山一挥手,带著佃户们离开了,片刻后,外面就传来了哭爹喊娘的声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马岩歪著脑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你与他嘀咕了什么?” “卖个人情。” “人情?” “陈奉瑾的儿子陈远山快回来了,就是在州府当监察副使的那傢伙,要抓的人太多,最后这案子让他来办吧,让他成为肃县的英雄,还肃县数万百姓朗朗乾坤。” 马岩顿时不乐意了:“大小也是功劳,这等好事你为何不想著我?” “大哥,你是亲军,陛下让你来找人的,你不找人,抓什么贪官污吏,你让陛下怎么想,我没见过陛下,但是我知道一般来说市面上常见的皇帝,根本不可能在乎一个小小的下令。” “倒也是,那为何不將这功劳送给白老大人?” “他入城待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走了,成天见不到影子,抓人的时候不在,审案的时候不在,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再者说了,和你情况不是一样吗,寻贵人的事最重要,贵人找到了还好,没找到呢,贵人没找到,抓了一群贪官污吏,陛下会怎么想,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错,一棒见血。” 马岩点了点头,再次暗暗嘆息,赵勛如果有一个说的过去的家世该有多好,哪怕是落魄寒门也成,只要寻到了贵人,又有白锦楼背书,入京为官后成就不可限量。 想到这,马岩猛然抬起头,双目灼灼。 “你怕你无法入京为官,这才卖了陈家一个人情?” 赵勛耸了耸肩:“是的,无论是否找到贵人,你们都要离开,如果我没办法当官,我会留在肃县,肃县,陈家说了算,我肯定要为我赵家日后做打算。” 虽说接触时日尚短,赵勛也大致看出马岩的性情了,的確是出身军中的汉子,没什么太多的心眼,就算有,也犯不著用在自己身上,在各取所需的前提下可以慢慢建立双方友谊,无需绕来绕去。 “知晓,懂。” 马岩点了点头,不以为意,他喜欢赵勛的直白,而且这也並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行吧,我都一夜没睡了,接下来就麻烦马兄了,我得回去让我爹宽宽心,正好再补个觉。” “慢著。” 马岩一把拉住了赵勛:“如今只是可將郭尚文等宵小之辈一网打尽,可老大人当时还说了需治政清明百姓夸讚,之前说的那…那…对,商、学、律,又该如何操办。” “一件一件来,我心里有数,明天一大早我过来,咱俩一起商量商…”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公堂內的眾人齐齐循声望去。 郭尚文出现了。 粗布长袍,白的头髮披散著,脚踏草鞋垂首径直而来。 衙外百姓纷纷让到两侧,窃窃私语,面色各异。 更令人无比震惊的是,这土皇帝一样的县老爷,进入正堂后竟是双膝跪在了地上。 “老夫自知罪孽深重无饶恕之理,依律严惩难逃罪责。” 抬起头,如同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郭尚文,那布满血丝的双目紧紧盯著赵勛,满面哀求之色。 “只求赵公子放老夫侄儿郭晋安一命,若赵公子高抬贵手,老夫便是以命相抵也可。” 这一声哀求,两侧充数的衙役无不收回目光,心中悲凉。 人的天性很古怪,可以理解为善良,也可以理解为贱。 当別人欺辱你时,无比愤恨,恨不得玉石俱焚。 可当这个人如同丧家之犬跪在你面前哀求你时,又会令很多人生出惻隱之心,这並非是善良,而是贱。 其实赵勛也很贱,郭尚文年过五十,无论做下多么丧尽天良的事,终究是一位老者,而且如今也认罪了,认任何罪,只为换他侄儿一条生路。 “哎。” 赵勛长嘆一声,来到了郭尚文面前,终究还是心软了,口气中也带著几分怜惜。 “来人,先打二十大板,然后装囚车里游街,绕全城,连续五天,百姓可以扔石头、烂菜叶子和大粪,只要不扔死,想怎么扔就怎么扔,早中午各一次,五天之后养好了伤再打三十大板,依次累计增加,千万別打死,也不能让他好活。” 公堂之中,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赵勛微微摇了摇头:“哎,本公子,为何总是下不了狠心。” 公案后的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活菩萨,他见多了,活阎王,他也见过,明明是活阎王非要装活菩萨的,头一次见。 第33章 笑谈 郭尚文认罪伏法了。 赵勛用一种屈辱到了极致的方式令他伏法了。 百姓,终於如赵勛所期盼的那般,击掌相庆,欢呼雀跃。 囚车缓慢的在城中游街,节俭过日子的百姓们也难得大方了一把,將石头塞进鸡蛋壳里狠狠砸了过去。 进囚车之前,百姓们在观望。 进囚车之后,百姓们彻底放飞了,连骂带打。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大景律法,百姓不懂。 公告说郭尚文完蛋了,因他触犯了哪条哪条律法。 可在百姓的朴素价值观里,不懂律法的他们,只知道律法会如何约束自己,不清楚律法是否可以约束达官贵人,触犯的是同样的律法,百姓会被重打三十大板,官员,或许只是罚酒三杯。 如今见到郭尚文被打了板子装进囚车之中,百姓们终於確定这傢伙彻底完蛋了。 赵勛离开衙署后,马岩也让麾下军士们將其他官吏全部扔进了大牢之中,肃县衙署,实质意义上的被一锅端了。 马岩傻乐著,站在衙署外,被百姓们称作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是真心感激马岩的,夸奖的话一句接著一句。 青天大老爷,京中来的青天大老爷哇这是… 没想到这將军別看长的丑,人还怪心善来著… 听说是从五品的將军,別回去了,以后就咱肃县的县令吧… 这一刻,马岩突然觉得找贵人並不重要了,给百姓做主,比找贵人重要。 与此同时,赵家大宅中,爷俩又喝上了。 老赵容光焕发,一杯接著一杯的喝。 小赵面露苦笑,一杯接著一杯的躲。 喝的是“浊酒”,也就是最常见的酒,酒液带点淡绿色,有点像是木系野生史莱姆榨汁。 古时候的酒度数普遍不高,最高也就二十度左右,用酒麴和穀物自然发酵而成,和后世的黄酒有些相似。 赵勛不贪杯,也不喜欢喝酒。 上一世也没什么业余爱好或是特殊癖好,主要是穷,一天天当牛马累的和什么似的,下了班回到小小的家里,连个上吊的地方都没有,上哪培养业余爱好去。 “勛儿啊,好,这事做的好,叫他腚眼子瞧人有眼无珠,敢招惹勛儿,活该,郭尚文死不足惜,其他的那些狗官也翻不了身了,来,这一杯,爹代表所有肃县刁民们敬你。” 赵勛连忙摆手:“您这是哪的话,哪有爹敬儿子的。” “无妨,你把全肃县的刁民都当你爹就是了。” 赵勛:“…” “该敬的,哇哈哈哈哈。” 老爹爆发出了野马脱韁一般的大笑声,得意非凡。 一杯酒下肚,老爹收起笑容:“儿吶,如今郭尚文完蛋,肃县之中还能压得住咱的只有陈家了,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將陈家也废了?” 赵勛神情微变:“爹和陈家有仇怨?” “自然是有,之前不是还和你说过吗,爹去求亲,陈老狗羞辱为父。” 赵勛无语至极,去求亲,结果你说的是啥,钱,不想给,人,你还想要,羞辱你,不打你就不错了。 “其实陈家在肃县也挺好的,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 “誒,话不可能这么说。”老爹给赵勛倒了杯酒:“俗话又说了,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钻,陈家也经商,只是碍於情面不喜声张,別的不说,单单是咱家马场的营生,陈家就眼红多年了。” “还有这事吗?” “爹还能骗你,只是陈家人没出面,让郭尚文那老狗做的说客。” 赵勛皱了皱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如果陈家真的覬覦咱家產业的话,的確是要防范一番了。” 想了想,赵勛问道:“这几天我看陈家那意思,不算是和郭尚文狼狈为奸,而且郭尚文也没攀咬陈家,两家到底什么关係啊?” “肯定有猫腻,陈家不清白,若不然,郭尚文岂会对外宣称他是陈奉瑾的乾儿子。” “您说的有道理。” 赵勛点头表示认同,神仙难日打滚逼,就郭尚文这小小县令,哪能不经过陈家的允许就敢满哪说他是陈奉瑾的乾儿子。 赵勛转过头,让祁山坐下陪著一起喝。 祁山坐下后,赵勛问道:“昨夜让你办的事办了吗。” “您说哪件事,是找人將马將军腰牌画下来,还是想法子暗中收买陈家的下人?” “揍郭晋安那事。” “哦,对,揍了,怎么没揍,打了半个时辰。” 祁山呲牙乐道:“按您说的,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问他陈家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打没了半条命,说什么都不知道。” “奇了怪了。” 赵勛愈发困惑,郭晋安是一个怕死的人,更是一个怕疼的人,如果陈家真的收了郭家的好处,这傢伙没理由和小嘴抹了印度神油似的这么硬,都没打没了半条命还守口如瓶,难道陈家一点黑料都没有吗? 越是想,赵勛越觉得说不通,之前听闻郭尚文总是晚上去拜访陈奉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要想人前显贵就得后门遭罪,难道俩人名为乾爹乾儿子,实则是乾爹乾儿子? 赵大成看向祁山,问道:“下死力气了吗,是不是打的不够狠?” “老爷您还不相信小的吗,都打的跪地求饶了,还央求小的给他一个痛快的,寧死也不想被这般毒打了。” “死?”赵勛冷笑连连:“想的美,阎王叫你三更死,曾毅叫你留下来,榨乾他最后一丝价值之前给我好好活著。” 提起杯的老爹微微看了眼赵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勛注意到了老爹的异样,心里咯噔一声,试探性的问道:“爹,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 老爹爽朗一笑:“也好,人善被人欺,活孬被夫弃,男儿生在天地间是该狠厉些,爹只是想起你大病初癒前,性子厚道不与人爭,这遭了一场大病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要不是你这模样没变,还是像爹,还以为你被哪个狗日的山精鬼怪附身了呢。” 赵勛:“…” 祁山瞅了瞅赵勛,又看了看老爹,挠著额头。 其实小赵长的並不像老赵,老赵的长相冷不丁一看,和个发麵膜膜似的,再仔细盯著看,又觉得圆滚滚的身体带著几分悍勇,只是被总掛在脸上的笑容和几分窝囊气给掩盖住了。 再看小赵,小赵长的虽不算丑,也绝称不上美男子,只能说颇有英气,加之总是笑著,会给人一种不著调的感觉。 祁山不由说道:“少爷,小的觉著您长的不像老爷。” 赵勛看向赵大成,也是有口无心:“爹,孩儿长的像娘亲是吧?” “这…” 听到赵勛提到“娘亲”,赵大成的面色有些古怪,眼神闪烁:“哎呀,有的娃娃吧,隨他娘,有的娃娃隨他爹,至於勛儿你…” “隨谁?” “隨他去吧。”赵大成哈哈一笑,提起酒杯:“不说这个,不提这个,说陈家。” “爹,正好和您说件事。” “勛儿你说就是。” 赵勛坐直了身体:“暂时先別得罪陈家了,关於白知州带我入京这事八字还没一撇,而且您也知道,士、农、工、商,哪怕是我科考了也未必真的能当官,当不了官儿还得回来,要是连陈家也得罪了,怕以后没有立足之地,当然,也是好事,回来孝顺您,咱爷俩一起经商。” 原本赵勛还想著宽慰老爹,殊不知赵大成心里隱隱一痛,反倒是安慰起了赵勛。 “是爹这商贾连累你了,勛儿莫要气馁,事在人为,更何况这官儿当了也是烦累,孔老二那话怎么说的来著,对,对对,富则独善其身,穷则横行霸道,当不了官儿敛不到財,咱就横行霸道的活著,也省的受气,人生在世,心中爽利才是紧要之事。” 赵勛竖起大拇指:“您英明。” 一旁的祁山迅速將孔老二所说的“经典”记在心中,最近他很是羡慕赵勛一张小嘴叭叭叭在那唬人的模样,因此有了很强烈的学习欲望。 第34章 落不定的尘埃 老爹的体型在那摆著呢,但凡黑点,活脱脱一个袈裟掠夺者。 几壶酒浊酒下去,脸不红气不喘,牛b吹的是越来越大胆。 三壶酒下去之前,他是肃县的,三壶酒下去后,肃县是他的。 老赵喝个没完,小赵实在撑不住了,给祁山留下后回房睡觉去了。 赵大成见到好大儿走了,也没什么继续喝的兴趣了,对祁山嘱咐了一声。 “回城,去县衙监牢,再毒打郭晋安几个时辰,老子就不信了,陈家就一点见不得光的事都没有?” 祁山无语至极,只能再抓紧炫了几口拿起酒壶离开了。 其实赵大成也不是一门心思要搞陈家,他就是不相信陈家这种鸟人,怎么可能是乾净的。 回到房中的赵勛,近乎一日一夜没睡,沾床就著,睡的极为踏实。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赵勛还没睡够就被叫醒了,祁山叫醒的。 叫床的祁山满身血污:“少爷,少爷出事了,您快醒醒。” 赵勛睁开眼,见到祁山满是鲜血,诈尸一样的坐了起来。 “你受伤了?” “不,不是,不是小的。”祁山满面焦急:“是郭尚文那老狗的血。” “郭尚文?” 赵勛连忙爬起身,確定祁山一根毛都没掉,大大鬆了口气。 “慢慢说,怎么回事。” “昨夜老爷和小的饮完了酒,让小的回衙署,说是再打一顿郭晋安,想著能不能打出陈家不为人知的秘密,倒是打了,打累了就在监牢中睡了,之后,之后…” “一口气说完!” “一大早城中有一农妇名为吕春儿入衙署探监郭尚文说是要询问一些旧事狱卒放她进入了监牢谁知这吕春儿怀里藏了一把铁剪待进了郭尚文跟前一剪刀扎在了郭尚文的胸口上献血喷涌小的就在一旁虽说懂些医术可终究还是救的晚了郭尚文一命呜呼。” “我特么让你一口气说完,谁让你不加標点符…不是,郭尚文死了?” “死的透透的。” “等会。”赵勛极为诧异:“你还懂医术?” “懂啊。”祁山面带自得:“郭尚文倒下后,小的连忙蹲下大力按压他的人中,哎,伤势过重,小的也是俏闺女蹲在了灶台前,缸中无米。” “那叫巧妇,不是俏妇,什么玩意俏闺女,还有,那叫巧妇难为无米…算了。” 赵勛心烦意乱的开始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问怎么回事。 “昨日郭尚文不是认罪伏法了吗,一眾属官被马將军捉了,这群人狗咬狗,著实攀咬出不少骇人之事,其中有一桩与农妇吕春儿有关。” “继续说。” “吕春儿的爷们三年前入营从军,出了关,三年来没有半点音讯,吕春儿总是去守备营问,守备营让她寻县衙,县衙又说不知情,让她去州府问,想去州府,城门郎让她出示路引,她没有,只能去县衙要,到了县衙,县衙说这事归守备营管,又去守备营,守备营说谁让她来的她就找谁去,她去找城门郎,城门郎又说是县衙定的,要找去找县衙,她…” “行了行了,说重点,就是紧要的。” “紧要的就是吕春儿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半年前,她又去衙署守著,守到了郭尚文,郭尚文似是烦了,狗嘴胡咧咧,说吕春儿的爷们八成是逃卒,临阵脱逃的懦夫,不敢回来,吕春儿也不知是信了没信,总之是变的痴痴傻傻了,逢人便说她爷们不是逃卒,不是懦夫。” 穿好衣服的赵勛坐在了床边,耐下心:“那到底是不是逃卒?” “不是,昨日马將军不是审了其他人吗,原来两年前州府兵备来了公文,说是吕春儿的爷们战死在了关外,朝廷也发了抚恤,还分了地,郭尚文私下了截留了。” “草他妈!”赵勛目眥欲裂:“郭尚文果然该死。” “若只是如此,吕春儿不会发疯。” 祁山嘆了口气:“吕春儿的爷们其实没死,只是边军那边弄错了名录,今年开春时,吕春儿的爷们回来了,因是夜里回来的,入城时盘查说不清身份,得同村的里长和乡里乡亲们证明才行,守城门的就將人交给了城中差役,差役又將人带回县衙,郭尚文知晓后生怕东窗事发,要知道他私下截留的可不止是吕春儿爷们一人的抚恤,足有数十人,要是被揭发了这事根本盖不住,一狠心,这狗日的就杀人灭口了,郭府中后园埋藏的第二具尸体,正是吕春儿她家爷们的。” 听到这里,赵勛的牙齿已经咬的咯咯作响了,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即便两世为人,自以为早已见识过人性的恶,可人性真正的恶,还是会一次又一次令他惊骇,令他感到背脊发寒,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认知。 “少爷,少爷。” 祁山打量著沉默不语的赵勛,轻声问道:“您能保下吕春儿吗?” “我…” 赵勛哑然,郭尚文死了,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下吕春儿的事儿了,而是整件事都变了性质。 郭尚文死不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郭尚文死之前,一切都要符合“正义”。 如果郭尚文死的“不正义”,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將会变的不正义,因为执行正义人,是百姓,百姓,代表不了正义。 可惜,代表正义的人,不在肃县,甚至不在州府。 “马岩怎么说?” “他说活该。” 赵勛毫不意外,嘆了口气:“走吧,进城,去衙署。” 说罢,起身,推门,赵勛猛然看到门口正站在老爹赵大成。 赵大成背著右手,嘆息连连,明显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儿啊。” 赵旭强顏欢笑:“爹,今天起来这么早。” “勛儿。” 赵大成伸出手,一副要阻拦赵勛离开的模样:“此事就交由那姓马的操办吧,莫要…莫要…” 赵勛摇头苦笑:“爹,可…” 赵大成满面纠结之色:“此事干係重大,百姓行刺官员,哪怕只是小小县令,那也是官员,如今这世道,官员说了算,官员又岂会容忍百姓隨意宰了官员,郭尚文再是丧尽天良他也是官员,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勛儿不…不可…不可再去沾惹这…” 说到这,赵大成突然面露狰狞之色,猛地放下手,和精神分裂似的。 “勛儿,入城,他娘的保下那吕春儿,军伍为国征战,这群狗日的胆敢截留军伍抚恤,还敢欺辱军伍亲族,死不足惜,该杀!” 赵大成让开身,和发狠似的:“去吧勛儿,保下那农妇,施手为之,莫要有后顾之忧,出了事,爹担著就是!” 赵勛心中嘆息。 这事哪有那么容易,死的是官员,堂堂县令,杀官员的还是百姓,谁能保下,谁要是敢保下,岂不是表態支持百姓可动用“私刑”吗,谁敢表態谁死,知州白锦楼也不行! 赵勛没说那么多,衝著老爹点了点头:“孩儿尽力,咱赵家一个人参与就行了,您在家中歇著,孩儿先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第35章 欲疯魔 出了赵家大宅,赵勛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骂。 不是骂郭尚文,而是骂自己当不了官儿,因为只有当官才能乘坐马车,这进出城十来里,大热天跑一趟都容易中暑。 一路跑进城,来到衙署外,赵勛和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似的,满身大汗。 衙署外已是人山人海,赵勛从来不知道肃县竟然有这么多大活人,將衙署围的水泄不通。 百姓们並未喧譁,没有吵闹,只是跪著,跪在衙署外,男女老少都有。 祁山低声道:“少爷,这都是给吕春儿求情的乡亲。” 赵勛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望著那些垂著头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百姓,只能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衙署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赵勛,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呈现在了赵勛的面前。 可这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面容上的双眼,望向赵勛的目光,充满了哀求。 赵勛的心,如同针扎一般。 百姓们,只是望著他,充满哀求的目光望著他,沉默地望著他。 这种沉默,並非振聋发聵,而是一种更加强烈、猛烈的情感,一种压抑到了极致却无比强烈、猛烈的情感。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赵勛下意识的避开这些目光,不知不觉中,已是攥紧了拳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任何人期盼、哀求的感觉。 马岩正站在公堂外,几名亲军和守备营军伍严阵以待组成了人墙。 公堂外,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正是郭尚文,被草蓆盖著,草蓆染满了鲜血。 公堂內,一个被反绑著双手的女人跪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布裙打满了补丁,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赵勛来到马岩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岩也是一声嘆息:“此事就不劳赵公子插手了,本將自有决断。” 赵勛微微一愣:“马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是你哥!” 马岩大声训斥道:“本將主政肃县县衙,出了这么大的事自会秉公操办,讲不得半点人情,你这县中举子又无官身,与你何干。” 祁山怒了:“誒你这鸟人怎地翻脸不认…” 赵勛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隨即摇头苦笑:“其实本来我不想管的,和我没关係,可是离开家的事后,我爹让我保住吕春儿,哪怕是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应该躲的远远的,只是…” 赵勛转过身,指向跪在外面的百姓。 “我难免在想,如果我也是百姓呢,任人宰割的百姓呢,今日,我不为他人鸣不平,他日,又有何人为我诉不公,更何况,我不想让我爹失望,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很久没有人对我抱有任何期望了,连我自己都不曾对自己抱有期望,可如今,我爹,这么多人…” “糊涂啊你!” 马岩连忙走下台阶,一副恨其不爭的模样。 “人活著,屁事没有,你就是將他打个半死,无人管,可人死了,这事哪是你一个小小举子可掺和的,你本就是商贾出身,坏了规矩別说当官,当人都难,就是白老大人来了也需秉公办理要吕春儿偿命,朝廷,得是朝廷才能杀郭尚文。” “朝廷?偿命?” 原本还算平静的赵勛,突然就怒了,低吼道:“郭尚文杀吕春儿夫君时,谁他妈给吕春儿夫君偿命了,郭尚文杀的人,朝廷弄死郭尚文就是正义,吕春儿为夫君报仇,就他妈不是正义了,那郭尚文杀的是杀的是吕春儿夫君,还是朝廷的夫君!” “这…” “朝廷要给谁正义,是吕春儿这个受害者要的正义,还是朝廷的正义,官员的正义,吕春儿夫君被害死时,朝廷不讲正义,吕春儿无法伸张正义时用她自己的方法找寻正义,朝廷开始讲正义了,到底这正义是给谁看的,给受害者,还是官员看的!” “哎呀,你莫要喊叫嘛,哥哥我是怕你趟这浑水。” 不得不说,马岩是真的关心赵勛,口水被喷了满脸,顾不上擦,只是不断安抚。 “你到底还想不想当官了,你要正义,成,你得先当了官才能要来正义,如若你沾惹这事,別说官儿了,举人之身都难保,日后再碰见这种事儿,你要如何伸张正义,你不只是还能与那些百姓一般跪在地上?” 赵勛沉默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狂躁的內心,依旧狂躁著,只是脸上,只有平静,满是悲哀的平静。 就在此时,跪在正堂中的吕春儿,回过了头,看向了赵勛。 这一道目光,令赵勛如遭雷击。 那是一张极为青涩的面孔,可青涩的面孔又布满了风霜。 这张望向赵勛的面容,这个绽放出了笑容,某种像是感激的笑容。 祁山说吕春儿是农妇,成亲足有四年,平日靠做著针线活计度日,赵勛原本以为这真的是一个“农妇”,可吕春儿似只是一个孩子,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容,难掩稚气。 “她…”赵勛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她多大?” “乾盛四年生人,年方十六。” “什么?”赵勛眼眶暴跳:“她十二岁时就嫁为人妇了?” 马岩嘆了口气:“是。” “十六岁!”赵勛咬牙切齿:“十二岁嫁人,刚成亲,夫君上了战场,十三岁的女人,不,十三岁的孩子,夫君不知所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状告无门,走投无路,整日以泪洗面,整整三年,三年后得知真相,天都塌了,最终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手刃了杀死夫君的仇人,你们他妈的要抓她,要她偿命?!” 马岩垂下头,喃喃的做不出声。 一旁的亲军丁三,看了眼赵勛的脸色小声道:“吕春儿已认罪伏法,说可一命抵一命,再说她…她本就不想活了。” “去你妈的!” 赵勛挥起拳头就要砸,丁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本就不想活了,谁逼的,为什么不想活了,什么叫一命抵一命,凭什么郭尚文那狗官的命值可以与她的命相抵!” 丁三老脸通红,主动走上前:“某是粗人,无甚脑子说错了话,公子息怒,您打就是。” 就在此时,望著赵勛的吕春儿,明明素未谋面的吕春儿,已是泪如雨下,摇著头,不断摇著头,衝著赵勛不断摇著头。 吕春儿用力的摇著头,紧紧咬著嘴唇,咬的,是那么的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目光对视,什么都没说,赵勛,却看出了善良,看出了吕春儿那质朴的善良,哪怕经歷过这世间最为歹毒与痛苦的折磨,哪怕已有死志,吕春儿,依旧善良,依旧不希望牵连到任何人。 殷红的鲜血,顺著吕春儿的下巴流淌著。 鲜红的血如钢针一般,刺痛了赵勛的每一寸肌肤。 无力,宛若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笼罩全身,陷进了皮肤,融入到了骨骼,最终勒紧他的心臟,如同绞索一样缠绕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欲要抹杀他的良知与本性。 赵勛紧紧攥著拳头,目光迎上吕春儿的双眼,又羞愧的下了头,自己,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你是举子,虽是商贾出身,可终是举子,不是百姓。” 马岩轻声道:“你若將你当成百姓的身份为官,说只有百姓才会说出的话,做只有百姓才会做出的事,莫说商贾出身,便是世家出身,你也当不成官儿的。” 这一番话,如千金大石猛猛压在了赵勛的心头。 “好人,活的艰难,坏人,活的逍遥,既然好人做不成好官,那我赵勛…” 赵勛突然笑了,笑的极为狰狞,狰狞的面容是如此的骇人。 “就做恶人,就做奸人,恶人,总可以当官吧,奸人,总可以当大官吧,至恶至奸的大官,总可以隨心所欲问心无愧吧!” 一语落毕,赵勛猛然转过身,大步走向了衙署外,走向了早就停在衙署外的马车。 马车,有著陈家標记,陈家家主陈奉瑾,古井无波的双目,遥遥注视著衙署內外所发生的一切。 第36章 民意、正义 赵勛径直来到了马车前,躬身,重重施了一礼。 车门是关闭的,车窗是打开的,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陈奉瑾那似笑非笑的老脸。 衙署中,是代表正义的公堂。 公堂中,是伸张了正义却又要被正义所制裁的吕春儿。 公堂外,是代表真正正义却无能为力的亲军。 亲军前,是一具早就应该被正义裁决的尸体。 尸体远处,是无数跪倒在地的百姓。 百姓身后,是躬身行礼的赵勛。 赵勛面前,是一辆马车,紧闭的马车只打开了一扇窗户。 亲军、杀人者、尸体、百姓、举子、高门。 该死之人,即便死了,也要害人。 最为朴实的人们,只能跪下。 心怀正义的人,却要卑躬屈膝。 艷阳四射,万里无云,晴空之下这座平静的城,不同阶层的人,交织出了这模糊了正邪是非的世道。 许久,足足许久,赵勛猛然抬起头,直视陈奉瑾。 “你帮,是不帮!” 车旁的管家李拜山眉头猛皱,不待开口训斥,赵勛已是伸手拉向了车门。 “大胆!” 管家上前挡住,陈奉瑾微微頷首:“允他入前。” 赵勛一肩膀將管家拱开,弯腰进入了车厢之中。 坐在了陈奉瑾的对面,赵勛再次问道:“你帮是不帮。” “帮?” 陈奉瑾笑了,苍老的面容满是讥讽之色。 “老夫为何要帮你?” 凝望著赵勛,陈奉瑾讥讽之色愈发浓厚:“郭尚文死了,莫说远山还未归来,便是回来了,亦是唯恐避之不及,保那粗鄙农妇,我呸,老夫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块,白白坏了吾儿远山的好前程!” “你…” 赵勛勃然大怒,又强行將怒意压了回去:“郭尚文该死,你知道的,吕春儿罪不至死,你也知道的,我没当过官,你当过,我不了解官场,你了解,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笑话,傻了不成凑上前去引火烧身。” “那你为什么让我进来。” “奚落一番罢了。” 陈奉瑾抽动著嘴角,乾瘪的嘴唇发出了有些瘮人的笑声。 “不如你求老夫一番如何。” “好,我求你。” 赵勛没有任何犹豫:“你要是能保下吕春儿,我赵勛愿做你陈家的狗。” 陈奉瑾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你求老夫,为何要擼袖子?” “显得比较心城。”赵勛双目灼灼:“你果然有法子,是不是!” “有。” 陈奉瑾突然收起了笑容,嘆了口气:“可老夫帮不了你。” “我说的是真的,我愿意给陈家当狗,但是你陈家以后必须罩著我,確保我能当官。” “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微微摇了摇头:“老夫,是欣赏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你若不因吕春儿求老夫,老夫,就是收下你的忠心悉心调教一番又如何,他日保你扶摇直上做那人上人,可如今恰恰是因你明明举人出身,却要为一素未谋面的农妇甘愿做我陈家的狗,你竟是这般性子,老夫非但不会要你拜入我陈家门下,此事过后,老夫还要將你赶出肃县。” “赶出肃县”这四个字,陈奉瑾说的斩钉截铁,毫无余地可言。 赵勛面色一变再变,隨即冷笑连连:“因为本少爷好人,你他妈是坏人,对不对!” 陈奉瑾不答反问:“我陈家,家財几何。” “家財万贯。” “不错,大富之家,那你可知我陈家这大富之家最大的財富是什么。” “田產,人脉关係,家中子弟当官。” “错,又错,大错特错。” 陈奉瑾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车厢外的百姓们:“我陈家最大的財富,是他们,巨富之家的財富,是穷人。” 赵勛眼眶暴跳。 陈奉瑾收回了手臂:“你要为百姓出头,要百姓记著你的好,要百姓对你感恩戴德,这无疑灭我陈家財路,肃县,留不得你,我陈家,更是收不得你,真若是助你飞黄腾达,早晚有一日,你还会碰到王春儿,赵春儿,到了那时,你依旧要招惹是非,惹了大祸会牵连到我陈家,老夫,岂会收你,岂会容你,又岂会助你。” “老登!”赵勛已有翻脸的徵兆了:“之前说好的互相合作,送你儿子陈远山好名声,现在事情出了岔子你就想抽身而退,好处都让你占了,有锅跑的比谁都远,你別让我小瞧你!” “哈,哈哈哈哈哈。” 陈奉瑾大笑连连,脸上再次浮现出满是讥讽的神色:“难不成你当真是读书读的痴傻了,趋吉避凶这道理你还不懂。”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帮不帮我,如果不帮,日后別后悔。” “悔?”陈奉瑾已是没了耐心:“小子,老夫原本还高看你一眼,如今你这般无赖模样,老夫已断定你他日难成大器。” 说罢,陈奉瑾一指车门:“滚吧。” “好,你千万別后悔,日后你那监察使儿子埋怨你、责怪你、怨恨你的时候,你可別说本少爷没给你机会。” 原本陈奉瑾只是没了耐心,见到赵勛已是无能狂怒到胡言乱语的模样了,连话都懒得说,只是冷笑。 一脚踹开车门,赵勛气呼呼的走下了马车。 “老爷,咱回吧。” 管家低头轻声说道:“观赵家小二刚刚那番恼羞成怒的模样也不过如此,不足为惧,过上几日派人將信件送到州府学官手中,再將赵家父子撵出肃县就是,您莫动怒。” 陈奉瑾微微頷首,刚要將车窗拉上,突然见到赵勛並未走进公堂,而是来到了郭尚文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所有人都望著赵勛,大感困惑。 只见蹲下的赵勛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隨即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不追究啦?” 这一声大喊,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赵勛又喊了一声:“哦对,大点声,哦,你说你想要用剪刀自杀,吕春儿发现后夺了过去,然后你撞上去的,哦~~~原来如此,好好好,我让文吏记下,吕春儿是无辜的。” 这话一落下,所有人心中只有想法,赵勛疯了。 赵勛,的確是疯了,大喊了几声后,突然跑进公堂之中,拿出了一把锈跡斑斑的铁剪,正是吕春儿行凶时所用。 拿著剪刀的赵勛跑回尸体旁,再次大吼。 “郭尚文,你为祸肃县无恶不作,多少良善百姓因你破门灭家,今日,我赵勛不是举子,只是寻常百姓,就在此时此地诛杀於你!” 一语落毕,赵勛用剪刀狠狠扎在尸体之上。 不少百姓尖叫出声,再看赵勛,將剪刀丟给了祁山。 “去,攮他一下。” 祁山一头雾水,不明白赵勛什么意思,胜在听话,还翻倍了,噗嗤噗嗤连攮三下。 赵勛夺过剪刀后扔到了衙署外,也就是百姓面前。 “今日为民除害,罪责我一力承担,杀人者,肃县赵家二郎,赵勛!” 不少人依旧面面相覷著,谁知就在此时,跪在最前方的一位老嫗,颤颤巍巍的捡起来地上的剪刀后,杵著拐杖走到尸体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了下去。 老嫗转过身,扔掉剪刀,乾瘪的嘴唇,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笑容。 “杀人者,牛村牛桂。” “俺来。” 一声怒吼,一个庄稼汉突然扑了过去,如同抢夺金银財宝似的夺过剪刀,狠狠刺在尸体上。 庄稼汉转过头,掐著腰,看向老妻身旁的幼子,用力的挺起瘦弱的胸脯,无比骄傲。 “杀人者,城北王贵贵!”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把锈跡斑斑的铁剪,仿佛稀世珍宝一样,被无数百姓爭相抢夺。 老人、孩子… 男人、女人… 或大或小,或老或少… 就连被抱在怀中的少年,也会在爹娘的指引下摸一下那把满是鲜血的铁剪。 “杀人者,朱有福…” “杀人者,李无灾…” “杀人者,我叫…” “杀人者…” “杀人者…” 一声声杀人者,郭尚文的尸体,千疮百孔。 公堂中吕春儿,痛哭流涕,衝著满城百姓不断磕著头,一次又一次,鲜血染红了额头,泪如雨下。 万里无云的晴空,高掛的艷阳,似乎又火热了几分。 第37章 吃过见过 百姓们,又跪了下来,一群接著一群。 跪在尸体旁,跪在公堂前,认罪,伏法! 马车之中的陈奉瑾,双眼一,晕厥了过去。 晕厥的时间並不长,陈奉瑾很快就被管家给“摇”醒了。 醒来之前,陈奉瑾做了个梦,那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晕厥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最美的梦。 梦中,他的大儿子陈远山身穿一身洁白的儒袍,腰掛监察副使腰牌。 陈远山站在尸体旁,形象是如此的高大,圣洁的不可直视。 圣洁的监察使大人,拿起了剪刀,狠狠刺入百死莫赎的郭县令身上,愿捨弃官袍与一切,为民请命! 县中无数百姓,为保监察使大人,为监察使大人不受丝毫罪责,一拥而上,抢夺凶器,一一刺在了狗官的尸体之上。 整整一县百姓,无不讚颂这位监察使。 整整一县百姓,甘愿为监察使顶罪身死。 事儿,传到了州府,传到了京中,传到了朝廷,传到了宫中。 天下读书人,无不讚扬,无不心怀敬仰。 何为文人傲骨,这便是! 何为读书人气节,这便是! 何为心怀百姓捨身不惧,这便是! 监察使大人,有著偌大名声的监察使大人,入京了,升官了,受到器重了,背后的家族,肃县陈家,扬名国朝。 可惜,梦,终究是梦。 陈奉瑾睁开眼清醒时,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连狗都没看他一眼,衙署內跪满了百姓,每一个百姓都说自己才是“行凶者”、“杀人者”,每一个百姓都说吕春儿与赵勛是无辜的,每一个百姓,都在为吕春儿与赵勛作证,证明郭尚文没死,是自己杀死的。 站在台阶上的马岩,咧著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群亲军,以丁三为首,齐齐朝著赵勛行了军中礼节。 赵勛耸了耸肩,笑容是那么的轻佻。 马岩吞咽了一口口水,望向赵勛,鬼使神差的说道:“你是该做官,如今你还未入官场,却已有文臣至高之位三分形髓。” “文臣至高之位?”赵勛咧嘴乐道:“宰相?” 马岩:“指鹿为马。” 赵勛:“…” 是的,指鹿为马,郭尚文早就死了,吕春儿杀的,赵勛无疑是指鹿为马,在数百上千人的眼皮子底下,指鹿为马。 可这又如何,数百上千百姓,说郭尚文没死。 汹涌的民意,说郭尚文没死。 那么,郭尚文就是没死。 数百上千百姓,汹涌的民意,说凶手是他们,那么…民意岂会是行凶者呢。 民意,只是叫一个县令死罢了,谁若不服,来肃县捉拿了这数千百姓就是,谁若不服,捉拿了数千百姓后担著永世骂名就好。 “兄,兄弟。” 马岩现在都不敢正眼看赵勛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接,接下来呢?” “记录啊,郭尚文死於百姓乱刀…不,乱拳之下,由此可见郭尚文罪孽天理不容人神共愤,还有证物,证物是那把剪刀,人证是所有百姓,记录所有口供,口供越多越好,呈报给州府,让州府派人来查就是了,该抓谁抓谁,该审谁审谁,对了,我推荐州府监察使过来查这案子,监察使吗,铁面无私,奉公守法,就让监察使来查吧,哈哈哈哈。” 马岩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面露犹豫之色,隨即突然一把將赵勛拉进了公堂角落。 赵勛摊了摊手:“多说无益,事都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就看…” “不,不不,兄弟非是这个意思。” 马岩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不瞒你说,商贾出身难以为官,不过哥哥能给你指另一条路。” “什么意思?” “亲军,亲军如何,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无需受任何窝囊气,好贤弟你可有兴趣?” 赵勛愣住了,刚要开口,跟进来的祁山乐道:“皇权特许,那你刚才怎么不斩了郭尚文呢?” 马岩:“…” 祁山又补了一刀:“县令都不敢抓,如果这都不算受窝囊气,那真受窝囊气的时候,得多窝囊啊,嘖嘖嘖,不敢想。” 马岩气的呼哧带喘的,愣是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赵勛是真的来兴趣了,那可是亲军,能直接见皇帝的。 “马哥你没开玩笑吧,亲军什么待遇啊。” 马岩微微一笑:“先说这俸禄,每月三贯大钱…” 祁山乐不可支:“我家少爷一日的零钱就有十贯。” “多少?”马岩张大了嘴巴:“多少钱?” 祁山“十贯,一日。” “那…”马岩直勾勾地望著赵勛:“咱爹还缺儿子不?” 赵勛:“…” 赵勛和祁山哥俩对视了一眼,觉得马岩这亲军应该官职不咋高,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呢? 其实还真不是马岩没见过世面,只是身份太过特殊。 天子亲军,俸禄是宫中给的,不像外朝官员,看得见的俸禄不多,看不见的俸禄,海了去的。 先不说马岩这群亲军本身就不敢收受贿赂,谁敢去行贿,行贿亲军,找死不成。 马岩自幼从军,真没见过什么大钱,即便主子当了皇帝他成了亲军,平日负责的卫戍宫中安全等差事,这还成了亲军后第一次离京接触“地方阔佬”。 话说回来,赵大成对赵勛也的確是溺爱,別看只是商贾,还是在一个县城混的商贾,主要他养马,官方特供,直接將马卖到军器监和各处折衝府。 相比之下,別看陈家有钱,规矩多,就说陈雋罢,属於是直系子弟,也只能去帐房领取五贯大钱,而且还是一个月领一次。 再一个是赵勛根本不钱,以前都不出屋就知道读书,没地方钱。 老赵家就俩主子,小的不钱,老的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去青楼溜达溜达,就是老赵天天在青楼待著,往死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休息,上到老鴇子下到龟公,给所有人凿出茧子来,一个月也不了几个钱,要知道赵家马场光是一匹骏马市价就百贯起步。 之前赵大成让赵勛给白锦楼塞钱,只是不確定老白头敢不敢收罢了,真要是敢收的话,赵大成哪会让赵勛拿一千贯银票,而是按斤给。 “赵…赵公子,你…您…” 满是討好语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勛转过身,只见是满面諂媚笑容的陈府管家李拜山。 李拜山局促不安的搓著手,满面堆笑:“赵公子,我家大老爷问…问您,如此民意,能不能想个法子也分…分我陈家一些甜头,日后必有厚…” 赵勛一指门口。 李拜山先是微微一愣,紧接著连连点头:“懂,懂了,老朽这就滚。” 第38章 所谓监察使 百姓们开始录口供了,和过年一般喜气洋洋。 吕春儿被妙醉楼的掌柜孙贵带走了,走之前对著赵勛一口一个恩公,喊一声恩公磕一个响头。 赵勛坐在公堂书案后,把玩著惊堂木。 祁山站在旁边,直打瞌睡。 马岩蹲在一旁,袖著个手,和等活的力工似的。 “兄弟,再考虑考虑,入了亲军营谁还敢欺辱你,有哥哥我护著你,咱一起吃香喝辣。” 赵勛听的直咧嘴,还吃香喝辣,康师傅香辣牛肉麵啊,一个月俸禄都没本少爷一日的零钱多,好意思吗。 赵勛对当天子亲军这事没兴趣,原因有三。 一,八字没一撇,马岩也没说百分百能进去。 二,一入宫门喷似海,没自由不说,规矩还多,说不定哪天走路因为先迈左腿就被销户了。 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是真的给人家当狗了,刚刚说愿意给陈家当狗,其实就是想要藉助陈家这个平台起步,先穿袜子后穿鞋,先当孙子再当爷,羽翼丰满之后,陈家算个屁啊,可要是当了亲军,给皇帝当狗,那这个舔狗可真成终身制了,生是宫中人,死是宫中死人,想离职可以,先没一户口本。 赵勛刚刚也考虑了,自己商贾出身,入仕为官会受到排挤不假,难道入亲军营就不会受到排挤了? 天子亲军营,那都是一群军伍,驍勇善战的虎賁,就自己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进去了也照样是异类。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刻板印象。 就和后世的电影哪吒似的,狂卷国內多少票房,为什么日本网友就说不喜欢,骂的体无完肤,不还是因为刻板印象吗,哪吒的主演是谁,一个胖子,一个小男孩,日本网友当然不喜欢了,这就是刻板印象,一点包容心都没有。 “算了,就算科考失利我也可以回来当个商贾,暂时不考虑入亲军营。” 赵勛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惊堂木。 商贾也好,亲军也罢,是第二第三志愿,他的第一志愿是当官,当大官,当不被欺负並且可以隨时隨地欺负別人的大官。 吕春儿那稚嫩又饱受沧桑的面容,依旧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 与之鲜明对比的则是陈奉瑾那满是讥讽的面容,如同高高坐在云端之上俯视著水深火热的人间,主宰著根本他根本毫无资格操纵的芸芸眾生。 赵勛这几日不止一次幻想著,如果自己是官员,哪怕同为八九品的县令,身份相同的话,他能玩死陈奉瑾,还能附赠一个郭尚文,可惜,他只是举人,不是官员。 一名差役匆匆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將一张请帖放在了公案上。 “赵公子,陈家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入了夜要宴请您。” “宴请我?” 赵勛撇了撇嘴,拿起请帖拆开。 外是红色纸板,上绘牡丹。 內是绢纸,由上而下,由右至左。 称之赵勛举人,正文是庄中新酿美酒需友人共饮,欲於今夜设薄宴府中与君同品,巴拉巴拉巴巴拉… 落款陈奉瑾敬邀,梅月寅日。 “黄鼠狼过年叫鸡,没安好心。” 赵勛冷笑连连,真拿本少爷当全国可飞小天使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马岩站起身,望著请帖笑骂道:“这群狗日的真是两张脸,灾灾难难见了便避,有了好处喜笑顏开,不去,入了夜,咱兄弟去喝两杯。” 赵勛没吭声,若有所思。 陈奉瑾邀他赴宴,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他儿子,州府监察副使陈远山。 监察使这个官位极为特殊,官声口碑两极分化。 想要当监察使,必须有两个显著的特点,第一个,能喷,第二个,名声。 是否能喷,决定能否胜任这个职务。 名声是好是坏是大是小,决定著监察使的仕途能走多远。 关於监察使的口碑,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有的人认为,监察使出来混就靠三件事,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不畏强权。 有人的则认为,监察使出来混也靠三件事,栽赃嫁祸,出卖兄弟,照顾嫂子。 事实上两种监察使都有,第一种,那是真的头铁,大部分在京中,看不爽了直接骂,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从著装到礼仪,从人品到才学,从能力到名声,有一定点不符合规矩的,私下骂,公开骂,上朝接著骂。 第二种监察使,一般都是各道各州府的监察使,这群王八蛋为了入京高升,可以说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吃大哥喝大哥,背后骂大哥der得呵,前脚称兄道弟生死与共,套出话来后脚就给人家卖了,黑料是一套又一套,把人家往死里整。 赵勛很清楚,陈奉瑾想要借“肃县民意”助他好大儿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监察使最为注重名声,名声呢,又大多和百姓有关,百姓说这个人名声好,官声好,一旦传到朝廷耳中,为了树立典型,一般都会高升重用。 昨天赵勛让人打听了关於陈远山的事,根据反馈回来的结果,陈远山果非善男信女,通俗点来说,就是这傢伙多多少少有点大病。 有的人当官,求財,有的人当官,求权,陈远山这位监察使,他是既不求財也不求权,当官只为报復社会。 据说陈远山到了府城为官第一天,和知府干起来了,给人家知府老头打的鼻青脸肿的。 就因为知府设宴款待他,然后席间有一个舞姬是不小心踩碎了一个酒壶啊还是踢翻了个什么东西,被州府一顿喷,陈远山当场不乐意了,说人家知府度量小,还不是讽刺或是阴阳怪气,是直接懟,俩人吵吵了一通最后动上手了,陈家为了摆平这件事听闻没少钱搭人情。 得罪完了知府,陈远山又开始招惹府城的世家,天天啥也不干,就在城门口蹲著,但凡见到哪个公子哥骑马就拦住逮府衙去,大致意思就是这群公子哥不是文臣武將,骑马属於是无证驾驶。 除了世家子,商贾他也得罪,一个监察使不研究黑料,研究税收去,三天两头举报哪个哪个商贾偷税漏税。 你要说他可哪得罪人大人物,百姓夸他也行,还不是,百姓更烦他,天天和个二流子似的可哪閒逛,总给百姓讲大道理,什么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在於什么什么的,百姓不能因为是百姓而不注重涵养如何如何的。 陈远山在州府当官当到现在正好三年,能活到现在,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蹟。 之前的时候赵勛也有个初步想法,通过交好陈家来交好陈远山,日后为官入仕,能够交好一位监察副使,肯定是有诸多好处的。 了解陈远山是个什么玩意后,赵勛彻底打消了这个年头,这傢伙就是个纯纯的脑瘫,躲都来不及呢,谁会上赶著交好。 “不去,不但不去,我还得想办法搞一搞陈家!” 赵勛直接將请帖撕的稀碎,骂骂咧咧的。 刚刚在车厢之中,陈奉瑾已经“露出”了底牌,他陈家,容不得赵勛这种人在肃县搞风搞雨,双方最主要的矛盾在於百姓,在於陈家將百姓当做了“私產”,陈家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们的“私產”。 这就是陈家的逆鳞,肃县,只能有一个能够“引导”百姓的聪明人,这个人,只能姓陈! 第39章 千娇 整整一日,无数百姓记录了“口供”,来的几乎都是城北城东的百姓。 后来赵勛这一看也没个头,只能按“地区”进行记录,城里的还是城外的,城北的还是城东的,牛村的还是马村的,几十人上百人一起记录,整整忙碌了一天百姓才离去,个个喜笑顏开,每个人都很满足。 因为他们救了人,因为別人救了人,仅此而已。 入夜,赵勛、祁山、马岩三人,装溜溜达达前去了城南,准备一醉方休。 至於陈家宴请,赵勛不但没去,还没派人知会一声。 三人和个螃蟹似的横著往城南走,马勛侧目看著嬉皮笑脸的赵勛,心中不解。 “兄弟,你之前不还是说想要卖陈家个人情,日后若仕途无门回了肃县,陈家也好照拂你一二。” 赵勛撇了撇嘴,略显不屑。 陈家宴请他,是因为通过今天这件事,又高看了他一眼。 可也正是因为今天这件事,赵勛反而愈发將陈家小瞧。 如果陈奉瑾没有说出那一句“富人的最大財富是穷人”,赵勛还会如以前那般忌惮陈家,这句话一说出来,赵勛彻底瞧不上陈家了。 没有人可以將百姓当私產,如果有的话,那他绝对是个煞笔,大煞笔! 没错,百姓是最安分的,可一旦將他们逼急了,百姓又是最凶悍的。 今天你让百姓跪下,明天,百姓就会让你趴那,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由歷史无数次证明过的事实。 赵勛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了耸肩:“之前想著陈奉瑾的儿子在州府当监察副使,很忌惮,这几天打听清楚了那个陈远山是个什么德行后,发现陈家也就那样,不足为惧。” 马岩点了点头,陈远山的事他也听白锦楼提及过,这傢伙的確是个脑残。 “不用担心,陈家也就那样,县中一霸而已,就算我没办法当官回来做商贾,照样不怕他。” “虽说如此,不过今日兄弟你还是有些孟浪了。” 马岩是真拿赵勛当自己人了,苦口婆心说道:“脑子灵醒归灵醒,吕春儿也是保住了,可那铁剪不应你来捅,若是日后当真有人追究起来,法不责眾是不假,可你毕竟是带头的。” 赵勛微微一笑,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带头,起到表率作用。 只有这样,未来一旦和陈奉瑾彻底撕破脸皮,他才有与陈家人对抗的筹码。 “放心吧,就因为我带头了,百姓们才不会让我冻死。” 马岩一头雾水:“何意?” 耸了耸肩,赵勛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今夜咱们好好喝两杯。” “好,好好。” 相比城北、城东到了夜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城南极为热闹,两侧林立的商铺多是有钱阔佬出入之地,酒楼、饭庄也多。 到了市南,赵勛打了个响指:“马哥想吃什么,隨意挑地方,今夜小弟做东。” “哎呀这…这这这…”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马岩靦腆一笑:“愚兄痴长你几岁,岂能叫你销做东。” “哦,那你做东吧。” “额…”马岩满面尷尬:“下次,下次一定。” “行了,你说你想吃什么就行。” “这城南是繁华不少,愚兄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站在牌坊下的马岩东瞧瞧细看看,明明是从京中来的,却表露出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赵勛是真的饿了,催促道:“想去哪直说就行,不用管销多少。” “好,咱是自家人,那哥哥我就不客气了,就那吧。” 马岩抬手一指,赵勛与祁山二人望去,愣了一下。 二层小楼,鶯鶯燕燕,香气扑鼻,牌匾三个大字---千娇阁。 都不用看二楼栏杆后面那群挥舞手帕的姑娘了,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楼,青楼,全是姑娘的青楼。 “看出来了。”赵勛无语至极:“你是真饿了。” “不,不饿不饿。”马岩乾笑一声:“就是憋得慌。” 赵勛有些犹豫。 实际上他对这种场所有些排斥,首先是卫生问题,好多姑娘们的工龄可能比自己年纪都大,鬼知道和多少人亲密接触过,万一和个丧尸母体似的满身大毛小病的,碰一下手都容易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犯不上。 其次是这地方人多眼杂,他有许多事要问马岩,说话不方便。 赵勛刚要劝说两句,祁山这个二五仔已经介绍上了。 “马將军挑的地方好,千娇阁的姑娘最美了,屁股如磨盘,胸脯像大鼓,腰身粗又壮,得劲儿的很。” 马岩哈哈大笑:“本將就稀罕这个。” 说话间,二人已经勾肩搭背迈腿朝前走了,赵勛暗暗吐了句槽,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原本赵勛没有任何兴趣,尤其是听祁山的描述,什么磨盘、大鼓、粗又壮之类的,这是逛青楼啊,还是来练器械健身的? 结果到了门口,赵勛双眼一亮。 站在二楼的小姐姐们可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薄裙之下若隱若现,红纱罩住了下半张面庞,反而让人浮想联翩想要一睹芳容。 仰著头的赵勛再无抗拒,这群小姐姐的容貌应该差不到哪去,主要是身材过关,光是这身材就值得他进去浪一浪了。 刚刚入夜,千娇阁內並无太多恩客,只有几桌外地来的商贾坐在一楼饮酒。 龟公年纪小,十七八的岁数,见来了人连忙弯腰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回头喊著“贵客至”。 很多人都有一个误区,龟公一个个长的极为猥琐,和鬼子翻译官似的。 实则不然,龟公多大是俊俏少年,甚至还是些美少年,迎来送往的,岂会容貌丑陋。 听到龟公叫了“贵客至”,一身绿裙的老鴇子也快步走了出来,人未到,职业性的嫵媚笑声先传耳旁。 马岩双眼大放光芒,就连赵勛都是眼前一亮。 三十上下的年纪,保养极好,肤若凝脂黛眉红唇,不足三丈的距离款款而来,纤细腰身如水蛇一般微微扭动,桃杏眼极具魅惑。 老鴇子唤为柳兮,阁中姑娘都称呼为柳姐或是兮娘,至於真正的名字则无人知晓。 老鴇子也算是青楼掌柜的,千娇阁又是城中最大青楼,消息灵通的很,哪能认不出赵勛与马岩二人的身份。 “月圆美景临,逢喜贵客来,原来是赵举人与马將军,喜死人家了。” 红裙近乎衣衫半裸柳兮带著一阵香风,恨不得一把扑进马岩怀中,满面娇媚之色,如同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老情人儿似的,尤其是那眼神,勾人的很。 赵勛心中暗暗佩服,果然是专业的,那眼神看人都快拉丝了,多多少少带点易欲症。 真別说,別看马岩der的呵的,好歹顶的是从五品將军的身份,来到这小小肃县,的確算得上是大人物。 柳兮给龟公打了个眼色令其退避,上前挽住了马岩的胳膊亲自招待。 马岩和解放天性了似的,哈哈大笑,顿时上下其手一番,手掌上厚厚的茧子,都快给人家柳兮身上的绿裙摸勾丝了。 第40章 兴师问罪 千娇阁,阁中姑娘的確千娇百媚,见到老鴇子亲自挽著胳膊將人带进来,齐齐弯腰行礼,无不拋著媚眼问著安,袒著胸口露著…露著半拉扎。 祁山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了。 赵勛倒是见怪不怪,真要想看,上一世影视圈各种颁奖典礼看的比这个过癮。 一楼只有十多个小姐姐,站成两排,赵勛打量了一眼,暗暗点头,质量还是过关的。 赵勛又有新的感悟了。 凡事有利必有弊,古代虽然没有网络,可也没有网红啊,哪像后世,足疗等各种娱乐场所,质量越来越下降,网友们也是,天天点讚刷礼物,纯纯的有病,不点讚,不刷礼物,让她们回归到本身的行业,更少的钱,享受更优质的服务,不比听一声感谢大哥强啊。 一楼十多张桌子,中间是个大木台子,小姐姐会有才艺表演,那是真的才艺,不是什么擦边一字马倒掛蜡,而是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突出一个“雅”字,主打的就是个反差。 当然也有祁山说的那种高吨位选手,有喜欢玩俗的,就有喜欢玩雅的,好多公子哥俗的雅的都玩腻了,就总想尝试玩点邪的,总之,千娇阁如其名,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赵勛好歹是举人,更何况马岩还是个从五品的將军,自然不会在嘈杂的一楼,柳兮带著三人上了二楼。 二楼更加清净,屏风隔出了单独的空间,消费也更高,低消三贯大钱起步,至少得点两个小姐姐作陪。 二楼尚无客人,柳兮將三人带到了最靠窗的位置,既有私密性,也能看到窗外的夜间熙熙攘攘。 三人刚落座,两个妓家就將茶点、乾果、茶盘摆在了矮桌上,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样盯著赵勛。 同样是上钟,人和人不同,赵勛是举人,知书达理,老爹又是县中阔佬,算是高质量的客人。 再看其他客人,大多数都是些粗鄙商贾、傲慢公子哥以及一些低品级官吏,不好伺候。 “再送些好酒来,都先出去吧。” 赵勛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十贯面值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我和马將军有私事要聊,一会再叫诸位作陪尽兴。” “誒呦赵公子您出手就是阔绰,用不上,用不上的。” 嘴上说著用不上,柳兮縴手微微一挥,银票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是一大堆奉承的话变著样夸了几句。 马岩在柳兮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这才意犹未尽的挥了挥手。 老鴇子带著姑娘们下去了,等了片刻,酒水也被送来了。 赵勛给马岩倒了杯酒,苦笑不已,他看出来了,这傢伙是真憋坏了,眼睛都快冒绿光了,狼哇的。 “如果马兄有兴趣的话,晚上可以在这留宿。” 赵勛敬了马岩一杯:“一应销都算小弟的。” 一听这话,马岩將杯中酒一饮而尽:“兄弟仗义,日后真若是入了京,遇了难事,兄弟有半句推辞就是小娘养的!” 赵勛面带微笑。 酒桌上的话,当不得真的。 “好,那可说定了。” 不当回事是不当回事,赵勛想要顺著这个话题打听点別的事。 “马哥,你们亲军在宫中当差,平常很威风吧。” “威风,威风的紧。” 马岩一拍大腿:“不是兄弟夸口,陛下登基后,幼麟营的兄弟们统统入了禁卫之中,京中谁不知道咱能自由出入宫中的幼麟营是亲军,军中粗汉歷来被文臣们瞧不上,都说咱是丘八,是廝杀汉,可有了这亲军的名头,谁还敢当著咱的面骂咱丘八。” 赵勛竖起大拇指:“那必须的啊,都亲军了,谁敢当著面骂你们,找死不成。” 马岩愈发自得:“那是自然,都背地里骂,不敢再当面骂了。” 赵勛:“…” “这么威风吗?”祁山双眼放光:“那小的这种出身,能入亲军营吗?” “你?” 马岩哑然失笑:“虽说是军中粗汉,可都是陛下当年王府老人,便是当年入幼麟营时也得有根脚。” “根脚?” “就说本將吧,本將祖上是军器监的粮商,供应军中所需,还有丁三,寒门出身,祖上是地方豪绅,你呢,你这祖上是作甚的。” 祁山:“山匪,劫道的,专劫粮商、豪绅的。” 马岩差点没让祁山一句话给懟出內伤,骂了声娘:“不清白,入不了。” 祁山嘿嘿一笑,没当回事,他就是隨口一问罢了,亲军那点俸禄,他还瞧不上呢。 “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中呢。” 赵勛装作有口无心的模样问道:“京中是天子脚下,一定很太平吧,百姓安居乐业,满城能臣干吏,朝廷治政有为。” “算是,算是吧,哈,哈哈。” “那陛下呢,陛下是个什么性子,能说说吗,万一我真的当官了,当京官儿了,没准还能见到陛下呢。” 提到了天子,马岩顿时坐直了身体,衝著东侧拱了拱手,满面敬仰之色:“他娘的英明神武!” 赵勛一脑袋问號,英明神武就英明神武唄,前面加个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赵勛又问道:“陛下对臣子呢,对文臣武將怎么样,宽厚吗?” “这…” 马岩犹豫了一会,面色有些古怪:“怎地说呢,文武有別。” “怎么个別法?” “看似朝廷重文轻武,陛下也是如此,可兄弟们谁不知晓,陛下最是体恤军伍们,只是对京中的將军们更是严厉,同样是闯了祸,换了文臣,骂上两声罚些俸禄无关痛痒,若是武將,嘖嘖嘖,刘广善,知晓不?” 赵勛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前兵部郎中。” “那是大官。” “不错,刘广善本是前朝的官员,陛下登基后对其並不喜爱,因此人最喜胡吹大气,平日也就罢了,陛下初登基时,关外草原狗崽子叩关,刘广善前去监军,到了边关作威作福,连边关大帅都不放在眼中,爭功冒进导致边关五城险些被破,草原狗崽子退兵后刘广善这狗日的也回了京中,本是戴罪之身,竟说非他之错,而是边军大帅与將领们无能。” 赵勛没轻易接口。 马岩继续说道:“那一日本將正好在宫中守著大殿,狗日的刘广善罪孽深重不自知,还敢胡吹大气,叫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什么要是让他镇守边关五城,定能兵发五路平灭草原异族。” 赵勛猛皱眉头,这熊样的听起来不像是武將,像键盘侠。 “之后呢,陛下怎么说。” 马岩嘿嘿乐了:“陛下允了,当场封他为车裂將军,要他一人兵分五路前往边关,入草原腹地痛击异族。” “他不是个吹牛b的选手吗,怎么还真让他…等等,车裂將军是啥意思,还有,一个人,怎么兵分五路?” “还能怎么分,五马分尸,解气,哈哈。” 赵勛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给五马分尸了,这…这也太残暴了吧,好歹是兵部郎中,这算什么?” 祁山接口道:“算尸出有名?” 赵勛嘆了口气:“大哥你以后多读…算了,你以后离书远点。” “因此本將才说,文武有別。” 马岩自斟自饮了一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当差,尤其是武將,不好混,不好混的。” 赵勛深深看了一眼马岩,日你大爷,皇帝这么残暴,你特么还想让本少爷加入亲军! 见到赵勛满面不爽,马岩又道:“倒也非是说武將不好混,只是陛下极为在意军伍,寻常军伍,谁若是害了军伍,陛下绝不会放过他,不掌兵倒还好,廝混著,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那就好,我是读书人,走的也是文的路子,陛下对文臣怎么样?” “厚爱,厚爱至极。” 马岩酸酸的说道:“陛下最喜那些酸儒,登基前尚不是如此,也不知怎地了,登了基,反而极为敬重那些名士大儒。” 赵勛笑呵呵的说道:“位置不同了,正常,敬重名士大儒好,那我以后儘量当个名士,那陛下討厌什么呢?” “討厌商贾,陛下说商贾重利无情无义,无奸不商品性极脏,无利不起早,如那青楼贱婊…” “行了大哥你別说了。” 赵勛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觉得今天这顿酒喝的都有点多余,没事回家睡大觉多好,著钱,还被pua一顿。 本来就够闹心的,楼下突然传来了吵闹,隨即是匆忙的脚步声,三人齐齐望向扭头。 赵勛刚將脑袋伸出去,一声娇斥从楼梯口传来。 “贱贾赵家二郎赵勛,给姑奶奶滚出来!” 赵勛一脸懵逼:“这还有特色节目吗?” 第41章 恶妇 並非特色节目,而是兴师问罪。 六个人,下人装束,黑衫,左胸口绣了一个小小的“陈”字。 除了六个陈家家丁外,还有一名女子,气势汹汹,俏目寒霜。 明明是女子,来了青楼也就罢了,跋扈到了没边了,娇喝了一声后吐出一个字---搜! 一群家丁抬脚就踹,將两侧屏风一一踹倒。 听到动静的赵勛走了出来,一头雾水。 祁山和马岩紧隨其后,不说前者,只说后者马岩,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赵勛从最里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囂张跋扈的女子,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女子正好也看到了他。 率领陈家家丁的,自然是陈家人,陈奉瑾最为宠爱的孙女,也就是脑残陈远山的独女,陈玉娇! 陈玉娇並非无知刁蛮少女,三十有二,要知道在古代任何一个朝代,这个年纪基本上都算是半只脚迈到奶奶辈儿了。 三十二岁还未嫁人,外界眾说纷紜,版本五八门。 有的说她心如蛇蝎,男人避之不及的。 有说她水性杨,和州府不少高门大阀的公子哥纠缠不清。 还有说她其实是州府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小的,连个名分都没有。 前几年传言很多,最近这两年倒是没这么多传言了,版本也同统一了,大家普遍认为陈家小小姐其实就是一个被府城某个世家家主包养的外房小妾但又水性杨与不少公子哥曖昧不清並蛇蝎心肠的跋扈老娘们。 別的不说,能与不少府城公子哥曖昧不清,肯定有本钱,陈玉娇也的確有本钱,本钱很足。 容貌,可以说是绝色,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天生一张当三儿的脸。 瀑布一般的如云黑髮隨意披散在脑后,一袭黑衫將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恰到好处,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衬托下愈发耀眼。 微微扬起的下巴,明明是极为跋扈的模样,又带著几分优雅与魅惑。 要说勾人的长相,千娇阁多的是,其中佼佼者肯定是老鴇子柳兮。 柳兮也来了,满面慌张之色,和陈玉娇一比,顿显相形见絀。 老鴇子柳兮的魅,是那种男人见到后恨不得拋家弃子变卖家產也要睡上一睡的媚。 陈玉娇的媚,是那种即便你知道拋家弃子变卖家產也睡不到却又日思夜想的媚。 柳兮的媚,是表皮,是皮囊。 文案撩得很,追你又不肯,没钱叫我滚,无情又残忍,说的就是这种。 陈玉娇的媚,是骨子里的魅,是那种任何女人见到之后都得hei-tui上一口骂一句狐狸精的媚。 赵勛走出来后,明明第一次见到对方,一眼就认出来了。 本身就打听过了,陈家一家三代,各有各的特色,陈奉瑾,老狐狸,陈远山,大傻逼,陈玉娇,小贱货… 尤其是陈玉娇,美艷的不可方物,肃县就这么大,容貌如此出眾,又带著一群陈家狗腿子,除了陈家小小姐还能有谁。 赵勛认出了陈玉娇,后者同样如此。 “你就是赵勛!” 陈玉娇果然跋扈,微微眯起眼睛,开口就做成了陈奉瑾三天才做成的事。 “给你几分顏面就敢开染坊,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哼,难道你爹赵大成未教授过你何为礼数吗,对了,赵大成不过区区贱贾,懂什么礼数。” 短短一句话,赵勛就將陈玉娇厌恶到了骨子里。 这种女人,他见过太多太多了,仗著家里长辈有点小钱小权,在一亩三分地上囂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觉著全世界都应该围著自己转,直到有一天踢到了铁板吃尽苦头甚至连累了全家。 赵勛面无表情:“是陈奉瑾让你来的?” “不知道死活的狗东西,阿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赵勛笑了,笑的很灿烂。 “回去告诉陈奉瑾,没错,我寧可来青楼玩,也不想去你陈家,至少,青楼比你陈家乾净不少。” “你找死!” 陈玉娇顿时气的枝乱颤,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 正当赵勛以为这蠢娘们一声令下要家丁打过来时,对方居然也笑了,怒极反笑。 “好啊,喜欢来这等烟留下,好,滚过来!” 话音落下,老鴇子柳兮被一名家丁粗暴的推到了陈玉娇的身旁。 “跪下!” 面无血色的柳兮下意识跪倒在地,柔若无骨的双肩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著。 陈玉娇一伸手,旁边的家丁递上了一根藤条。 居高临下的陈玉娇冷笑道:“姑奶奶不伤你的脸蛋儿,知你还指望著脸蛋赚取狗男人的钱財,將裙子撩起来!” 本是歷经风尘的柳兮,紧紧咬住了嘴唇,苍白的面容满是屈辱,两行清泪顺著下巴流淌到了地上,只能死死闭住眼睛如同一条狗一样趴了下去,撩起了衣裙,露出了一片雪白。 祁山大怒,然后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吞咽一口口水后,又满面怒容,怒了几秒,继续盯著看。 “啪”的一声,藤条狠狠抽打在了柳兮的屁股。 柳兮吃痛不已,紧紧咬住牙关,那一道血痕是如此的显眼。 陈玉娇扔掉藤条:“再叫那人贾之子踏入你千娇阁半步,下一次,姑奶奶抽烂你的脸!” 祁山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欺人太…” 赵勛一把挡住了祁山,面无表情。 祁山气的够呛,衝著马岩说道:“马將军,她哪是抽老鴇子的屁股,分明是抽你的脸,扒光了裙子抽你的脸!” 马岩转过身,伸手將桌上的酒杯拿了过来,隨即一饮而尽。 一杯酒抽乾,马岩冷笑道:“老子是京中从五品的武將,活腻了不成,胆敢扰了本將的雅兴,让陈奉瑾滚过来,本將要亲自问问他,是如何教导的家中小辈!” 那些陈家家丁纷纷避开马岩吃人一样的目光,心中满是无奈,实际上根本不是陈奉瑾让他们来的。 两刻钟前,陈府已经摆好的宴席,就等著赵勛上门,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陈奉瑾就让人去打探,倒是打探到了,有人见到了赵勛,跑青楼来了。 陈奉瑾得知后,暴跳如雷。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们陈家的脸可以说丟尽了,寧可去青楼,也不去陈家赴宴,没有这么羞辱人的。 相比虽是怒却没有马上进行任何举措的陈奉瑾,陈玉娇哪里会忍,顿时叫了一群家丁狗腿子跑到了千娇阁兴师问罪。 打一个举人,陈家这群下人倒是敢,大不了被告官唄,罪不至死,可要对一个將军,从五品的將军动手,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敢。 值得一提的是,千娇阁是城南王家名下的產业,王家在肃县也要仰仗陈家鼻息,更別说一个小小的老鴇子了。 “將军好大的威风。” 陈家下人惧怕,陈玉娇非但不怕,反而嘴角微微上扬著。 “肃县旁人怕你,小女子倒算不得畏惧,既是京城来的,不知可否与京营都尉于坚於將军相识。” 马岩神情微变:“你认识於都尉?” “那是自然,於將军本出自州城,入京前常来肃县我陈家拜访,小女子还需叫他一声世伯呢。” 说到这里,陈玉娇看向赵勛:“马將军是性情中人,喜好风流之事,这城中大大小小的青楼,將军隨意销,都算在我陈玉娇的头上,至於他…” 陈玉娇猛地眯起了双眼:“大人不如去三楼小憩片刻如何,小女子这就叫阁中所有女子入房作陪一番,定叫將军尽兴,如何。” 第42章 丟人败兴 陈玉娇很狂,因她有狂的底气。 这份底气,令她对一位从五品的將军並不算太过忌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场也是如此,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是你来我往猥猥琐琐。 陈家往上数七代人,都有子弟为官,最高做到了京中九寺少卿。 官职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场中的人脉。 县中、府城中、州城中、京中、陈家都有亲朋好友故旧世交。 这种人脉,令陈玉娇无需忌惮一个从五品的將军,更不会將一个小小举人放在眼中。 “有趣,有趣至极。” 马岩抱著膀子笑道:“白老大人出城前,命本將暂掌县中衙署公务,无县令之名,有县令之权,既执掌一县公务,难道你陈家小小姐还要当著本將的面行凶一位举子不成,这未免太不將我马某人放在眼中了吧。” “大人哪的话,人家不过是个柔弱女子罢了,哪会行恶做这打打杀杀之事。” 见到马岩似乎不给面子,陈玉娇娇媚一笑,指向赵勛。 “小女子不过是想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走到外面,再跪下来磕几个响头赔罪罢了,也好县中百姓知晓,我陈家给出的顏面,可不是什么跳樑小丑谁都可以扫落的。” “让我给你跪下,还要磕头?” 赵勛乐的够呛,也抬起了手指,指向一群陈家家丁。 “你瞅瞅你们这群逼人长的,还想打我,打一位举人,他妈的欺负老百姓欺负习惯了吧,怎么的,日子不过了,癌症晚期了,不活了,揍我一顿以后天天缩在陈府里不出门了,老死在里面,还是城中没亲戚了?” 说到这,赵勛突然捏了捏拳骨:“来,动我一下试试,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你们的朋友,亲戚,碰我一下,今夜过后,我赵家出钱,一条腿一百贯,现砸现给,看看我赵家能不能將你们全废了!” “此话当真?”马岩双眼放光:“一条一百贯?” 说罢,马岩猛然看向一群陈家家丁,嘴唇蠕动,估计是搁那数数呢。 陈玉娇秀眉紧皱,著实没想到一个饱读诗书的举子,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別。 再看那群陈家下人,齐齐低下头,深怕被赵勛记在眼里。 是的,他们是跟著陈家吃饭的,不假,可他们不姓陈,就是一群家丁罢了,连护院都不算上,真要是以后出门,突然衝过来一群人抡断他们的狗腿,找谁说理去,难道陈家还真的能为他们这些下人主持公道不成。 再者说了,一条腿,一百贯,足足一百贯,他们自己都想砸自己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 祁山面露兴奋之色,突然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舔了舔嘴唇,和个变態似的。 赵勛嚇了一跳:“你出门怎么还带把刀呢?” “老爷让的。” “莫要衝动。” 马岩拦住了祁山,隨即向前走了两步,笑了,笑的有些不符合他的粗獷容貌,有些儒雅。 “本將在京中廝混多年,倒是见过不少如你这般的跋扈女子,不知天高地厚。” 陈玉娇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既然將军不愿给京营都尉於將军的顏面,不知將军知晓鸿臚寺…” 话未说完,马岩冷哼一声,隨即將手中酒杯向后一扔,扔出了窗外。 酒杯碎裂之声传来,下一秒,楼下突然传来阵阵脚步之声。 紧接著,便是一个又一个壮硕男子冲了上来。 连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呢,这群人跑上来后见人就打,下手极为狠辣,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陈家狗腿子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刚转过身就被踹倒,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都没有,躺地上后依旧来不及有任何动作,被铺天盖地的大脚丫子给淹没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转眼之间乱成了一团,衝上来的人和暴徒似的,除了陈玉娇外,见人就打,拳拳到肉,下手极为狠辣。 十来个人,几个呼吸的功夫,六个陈家家丁全躺下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极为突兀,陈玉娇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是容失色,刚刚见到这群人衝上来打人时下意识往后退著,撞倒了屏风后还极为狼狈的护住脸,深怕也被痛殴一顿。 仿佛上一秒,陈玉娇带著一群狗腿子还囂张跋扈。 下一秒,陈家人全部躺在地上东倒西歪,至於陈玉娇,早已时瘫倒在地,本能的感到惧怕,惧怕到了骨子里。 因为打人的这群暴徒,太过沉默,殴打陈家家丁时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该有的敬重,仿佛下一秒就会面无表情的扭断每个陈家人的脖子。 赵勛双眼双目灼灼,望著马岩宽厚的背影,双目迸发出极为强烈的神采。 摔杯为號,暴徒冲了过来,剎那间便將这些狗腿子打没了半条命,如此煞气,太他妈帅了! 暴徒同样不多,也就十来个,打完了人,衝著马岩这边点了点头,隨即转身离去,匆匆跑下了楼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亲军!” 望著满地的陈家狗腿子,赵勛喃喃著亲军二字,如此威风,如此霸气,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入亲军营,至少,不会被隨意欺辱! 想到这,赵勛拱了拱手,刚要对马岩道谢,谁知这傢伙突然转过头,满脑袋问號。 “刚刚那群人…谁啊?” 赵勛愣住了:“不是你的人?” 不待马岩再开口,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丁三带著四个穿著黑衫的亲军跑了上来。 这群人见到满哪都是鼻青脸肿的陈家狗腿子,面面相覷。 丁三不由问道:“马將军,这是怎么了?” 马岩也是一头雾水:“你们怎么才来。” “兄弟们在远处守著,听到了摔杯之声就看了一会,见到有人衝上来,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对了,那杯子將军摔的吗?” “废话。” 马岩吼道:“这群狗日的想要当著本將的面行凶,自是要严惩一番。” 丁三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打过了吗,咱还打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说了,兄弟们下手也没个轻重,见了血还要赔汤药费,咱也没钱可赔啊,闹到了州府將来回了京还要挨骂,不值当啊。” 四个亲军连连点头,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模样。 马岩一指楼梯口:“滚!” 丁三嘴里也不知是嘟囔了一声什么,带著其他人离开了。 马岩回过头:“额…” 祁山嘎嘎乐道:“那是咱家的人,几处铺子里的小二、厨子伙夫。” “靠。” 望向马岩,赵勛满面鄙夷之色,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本少爷就是当狗、当牛马,当什么都不当亲军,打人之前还想著能不能赔的起钱,真尼玛窝囊! “姓赵的!” 一声尖锐的喊叫传来,陈玉娇如同泼妇一般:“敢动手打我陈家人,我陈家人和你没完。” “傻比!” 赵勛翻了个白眼,走过前去突然抬起手。 陈玉娇嚇了一跳,本能的捂住脸向后退了两步,谁知不小心踩到了裙角,重心不稳仰面而倒,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了。 赵勛哈哈大笑:“装逼不成反被草,都愣著干什么,大家快笑话她啊。” 第43章 猜测 闹成了这副场面,也没办法继续喝酒摸姑娘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马岩也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知是为何,总是暗暗打量赵勛。 就这样,三人离开了千娇阁,留下一片狼藉。 赵勛走下楼梯时,瘫坐在地上狼狈至极的陈玉娇还搁那骂的,和个泼妇似的。 离开了千娇阁,赵勛既无奈又好笑的说道:“扫了马哥的雅兴了,要不然咱换一家,继续嗨皮?” “不了不了。” 马岩哈哈一笑:“今夜是非不论,怎地说也是见了血,陈家八成会含血喷人闹上一闹,愚兄先回衙署了,以免陈家顛倒是非,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那行,改天咱哥俩再好好喝点。” 赵勛也有点累了,拱了拱手带著祁山离开了。 殊不知,马岩並没有迈步走回衙署,而是驻足久久,望著赵勛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赵勛与祁山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马岩扭头衝著后方勾了勾手指,远处站在阴暗巷子中的丁三快步跑了过来。 “说说,刚刚你们听到了摔杯声后,那些衝进千娇阁的人从何处来,行走坐臥是何模样,离开后又去了何处。” “军伍,老卒,军中虎賁!” 丁三口气无比篤定:“兄弟们的本事,大哥你是知晓的,刚刚离的最近的四儿,就守在千娇阁旁,从大哥你进去后,他一直没瞧见任何反常之处,直到酒杯从二楼丟下来时,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四儿喊了一声后大家才从远处赶来。” “丁四事先未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是,对了,刚刚二哥带著我们进去时,注意到一人右臂极为粗大,若是军伍,不是陌刀手便是马弓手。” “当真?”马岩瞳孔猛地一缩:“丙三瞧清楚了?” “瞧清楚了,二哥在幼麟营时本就是马弓手,瞧不得差。” 说完后,丁三问道:“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赵家的人。” “护院?” “赵家铺子中的小二杂役。” “赵家?”丁三一头雾水:“赵家怎地养了一群卸甲老卒,咱来的时候也没听说城中有哪支大营的好手解甲归…” 说到这里,丁三神色突变,满面震惊之色:“难道是贵人麾下?!” “果然被白老大人说中了,贵人,就在肃县。” 丁三惊讶至极:“大哥的意思是,贵人,贵人难不成是…是那商贾父子?!” “不。”马岩摇了摇头:“断然不会。” “啊?”丁三又不懂了:“贵人是大帅爷,遁了世定会带些亲隨,那些汉子又是军中虎賁,这都对得上啊,怎地又不是了?” “笑话,怎会是区区商贾,贵人的脾气你还不知晓吗,军中谁不知贵人性烈如火受不得半点屈,连宫中和朝廷都不放在眼里,倘若真是商贾赵大成,岂会容忍赵公子被个小小县令与陈家人欺辱,早就灭他们满门了。” “倒也是。” 丁三下意识点了点头:“贵人的脾气,可比宫中二位主子暴虐的多。” “这是其一,其二,长公主当年只怀有一子,若是贵人未死携子遁世,这赵二郎是哪冒出来的,二郎就不应叫二郎了,而是叫大郎。” “大哥说的是!” 丁三恍然大悟:“赵公子是二郎,行二,可不是吗,大哥说的对极了,不是赵家父子。” 顿了顿,丁三又开始挠头了。 “可刚刚那群人又是怎地一回事。” “应是屈身在赵家上工隱瞒身份。” 听闻此言,丁三面露喜色:“那兄弟们顺藤摸瓜,盯著这些人迟早寻到贵人。” “哪来的脸说。” 马岩怒其不爭的骂道:“都他娘的跑眼皮子底下了,你们愣是没察觉出异常,还想著暗中盯著他们,你当那些贵人麾下和你们一般都是草包不成。” 丁三满面尷尬,都是眼高於顶之辈,谁也不服谁,可若是和贵人亲隨以及麾下相比,他们是真的不敢吹嘘,打心眼里觉得有著云泥之別。 幼麟营是精锐不假,还前往过边关参加过几场守城之战。 可贵人当年镇守另一处边关,那都不是守城了,偌大个边关都没什么守军,天天跑异族上的地盘掐架干仗,还不让投降,打的异族天天想法子越过封锁线跑京中告状,就没这么欺负人的。 想到这,丁三深深的嘆了口气:“当年若不是那些狗日的文臣顛倒黑白,先皇又似是怕贵人功高盖主,加之粮草调度被出了岔子,如此凶悍的边城南军,又怎会…” “够了,莫要再胡咧咧了。” 马岩打断了丁三,摇了摇头:“莫要轻举妄动,待白老大人回来后在做定夺。” “是。” ………… 此时的赵勛刚出城,走在官道上骂骂咧咧的。 “亲军,我靠,天子御用狗腿子,不欺男霸女也就罢了,打人之前还想著能不能赔得起钱,服了,就这样也好意思称亲军?” 祁山连连点头,也是满面鄙夷之色:“都还不如咱家的下人和佃户们,要小的说,您乾脆也別做官了,如今郭老狗死了,您再想个法子弄垮陈家,以后您就留在肃县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这多爽利,不比当官强。” 赵勛摇了摇头,没办法解释。 商贾本就不受待见,这是一方面,主要的是商贾还不能赚太多的钱,赚的越多,死的越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他行商的话,早晚会被別人惦记,就是再低调都没用,还是得抱大腿。 可大腿再粗,那都是別人的,只有自己成了大腿,才能庇佑一大家子。 “目前为止,还是先找到老白口中的那位贵人再说吧。” 赵旭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贵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和个蟊贼似的东躲西藏猥猥琐琐的,做啥伤天害理的事了,怎么还藏起来了。” 俩人一边走一边嘮,眼看快到家的时候,赵勛想起了刚刚在千娇阁的一幕。 “对了,那些都是咱家在南市铺子里的伙计?” “是,小的认识他们,以前总跟著老爷入城去点帐,见过几次,逢年过节也会来家中给老爷问安,应是谁瞧见你了,又看到陈家人冲了上去,这才叫上了人给您解围。” “一个个这么能打吗?” 赵勛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一个个和暴徒似的,揍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明显是惯犯了。” “哎呀,老爷经商这么多年,家中也有商队,牵著马贩著货,走南北闯东西,这世道处处不太平,路贼山匪总是遇见,手上没点狠头也护不住商队啊,前几年停了商队,老爷心善,总不能叫他们没个著落,之后就隨意寻了活计叫他们做,好歹吃喝不愁。” “原来如此。” 赵勛点了点头,没当回事。 “二少爷,那陈家呢,这算是撕破脸了吧,您可得提防点。” “先下手为强。”赵勛放下刚刚捲起的袖子:“陈奉瑾滴水不漏,找不到切入点,不过…” 赵勛露出了笑容。 老狐狸陈奉瑾的確是滴水不漏,可这老傢伙有个儿子,还是个脑残,这个脑残儿子的闺女似乎也没什么智商,从这二人身上找突破口就好。 第44章 尾后针 赵勛回到家时,赵大成正在后园点帐,旁边站著一个小老头。 见到赵勛回来了,赵大成抬起头哈哈大笑,满面红光。 “听闻了,听闻了,不愧是吾儿,好,好的很,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有爹当年的一二分风采。” 赵大成快步上前,一把將赵勛搂在怀中,那叫一个额骄傲。 “是百姓保下的吕春儿,孩儿不过引导一番罢了。” 赵勛感觉快被老爹抱的透不过气了,乾笑时,目光不由看向了一副帐房先生模样的小老头。 小老头不但小,他还老,也就一米五出头的模样,留著三寸鼠须,长的和公交车钱包掠夺者似的,见到赵勛望了过来,连忙弯腰行礼。 “二少爷您安康富贵。” 赵勛对这个小老头有印象,每逢月初、月中、月底都会过来点帐,平常倒是见不到。 “那爹您忙,明天一早我还得去衙署一趟,先休息了。” “成,成,勛儿一定是累坏…” 说到一半,鬆开赵勛的赵大成突然嗅了嗅鼻子,隨即乐了,嘿嘿笑著。 “勛儿这是…去青楼了?” 赵勛诧异无比:“您怎么知道。” 赵大成又嗅了嗅鼻子:“去的千娇阁,这味道…柳兮,老鴇子柳兮对不对。” 赵勛张大了嘴巴,臥槽,老爹这鼻子是找边牧借的? “还有…对,还有桃红,桃红与锦莲儿对不对。” 赵勛不知道谁是桃红和锦莲儿,不过在千娇阁的时候,老鴇子的確是带了两个妓家。 “勛儿就是隨爹,哈哈哈哈,好眼光。” 赵大成哈哈大笑:“那柳兮最是骚浪,让男人舒坦的本事可谓是城中一绝经验老道。” 赵勛无语至极,决定以后不带马岩去千娇阁了,这要是马岩给人家老鴇子玩了,岂不是和老爹成了同道中人,太尷尬了。 “孩儿什么都没干,是马將军非要去的,孩儿去休息了,爹您快忙吧。” “成成,去吧。” 无奈的赵勛三步並作两步回臥房了,祁山见到石桌上放著一壶酒,抓起来吨吨吨的就往嘴里灌。 赵大成一脚踹在了祁山的屁股上,没好气的说道:“孙贵刚刚回来了,说是陈家人不痛快,找了勛儿的麻烦,怎地一回事。” 祁山將酒壶放下,原原本本的將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 “他娘的陈家欺人太甚,见咱是商贾就想骑在咱头上拉屎,没天理没王法了!” 赵大成听过之后骂骂咧咧的,又踹了一脚祁山:“滚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陪著勛儿入城,寸步不可离。” 祁山应了一声,將酒壶也带走了,回屋歇息去了。 待祁山也离开了,赵大成坐了回去,面容平静。 “老爷。” 帐房吴乘风打量了一下赵大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家虽说不会善罢甘休,可也没那胆子害了人命,如今宫中已是派了人来肃县,加之前些年因贩马一事已是宰了道中一个县令一个典簿,若是因为陈家兄弟们又要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怕是再难掩下踪跡。” “是啊,带著勛儿安生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一个不开眼的陈家而暴露。” 赵大成將手插入袖中,望向高掛在夜空中的圆月,目光有些迷离。 “陈家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罢了,再是蛮横也不会害了性命,就先忍让一番吧,待白锦楼与姓马的那两个傻鸟回了京再收拾陈家不迟。” “您说的是。” “至於今夜护著的那些人,叫他们入山吧,以免被人盯上。” 吴乘风应了一声,流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屁就放。” “您说当年那一战,宫中是否知晓內情了?” “与战事无关,那小娘皮八成是思念老子了,更想追回儿子。” 心烦意乱的赵大成不愿多谈,挥了挥手:“先让陈家活些日子,还有那郭家人,斩草需除根,打探一番除了郭晋安那丑鬼外,郭尚文是否还有其他亲族在世,若是有,统统宰了,莫要过上些时日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招惹勛儿不快。” “知晓,卑下告退。” “滚吧,没事少在勛儿面前现眼,你他娘的长的就不像良善,勛儿再以为老子误交匪类。” 吴乘风:“…” ………… 要么说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赵大成想著先放陈家人一马,殊不知此时的陈府之中,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向著取死之路狂奔不止。 “阿爷,我不会放过他的,今日之辱,我一定加倍奉还,十倍奉还,百倍奉还!” 正堂外,六名鼻青脸肿的陈家下人跪成一排,长鞭被面容几近狰狞的陈玉娇抓在手中。 “啪”的一声,长鞭狠狠落下,抽打在了顶著俩熊猫眼的下人身上,皮开肉绽。 陈奉瑾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任由陈玉娇將鞭子狠狠的抽打在这些倒了血霉的下人身上。 所谓下人,与奴僕无异,主家予取予夺,好多高门大院里,下人被活活打死也是屡见不鲜之事。 跪成一排的下人深知陈玉娇脾性,紧紧咬著牙关,既不敢求饶也不敢躲闪,只是跪在那里任由长鞭抽打在身上。 足足抽了十几下,陈玉娇这才將鞭子扔掉,几名女婢连忙走了上来为其扇风驱热、奉茶擦汗。 “滚!” 陈玉娇一声“滚”,下人们如蒙大赦,强忍著巨疼站起身倒退离开。 “阿爷。” 陈玉娇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这就去书信信件送去府城,要府城学官夺了那狗东西的举人,待他成了白身,我一定要让他生死两难!” 陈奉瑾面露犹豫之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事情经过他已经知道了,虽说宠爱孙女,心里也清楚赵勛並非有意,就算赵家下人不出现,赵勛也不可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何况当时马岩也在。 要说今夜这事,陈奉瑾肯定是生气的,多少年没主动邀请外人做客了,结果不但没来,还去青楼了,这也就罢了,家里下人还被揍了,这是完全不將陈家放在眼里。 只是陈奉瑾觉得如果因此兴师动眾与赵家撕破脸皮的话,未免有些仓促。 倒不是忌惮赵大成,陈奉瑾总觉得赵勛这人太“阴险”,满肚子坏水,除此之外,真要是將赵勛如何,不等同於扫了白锦楼的顏面吗。 “阿爷也恨不得將那赵二郎大卸八块,只是知州白锦楼高升在即,又对那小子青眼有加,州府的学官怕是不好出手,不如待白锦楼入京后再做定夺?” “那就寻大学官!” 陈玉娇冷笑连连:“白锦楼未经州府学官將郭晋安关押牢狱,这算什么,他哪將州府学官放在了眼中。” 陈奉瑾闻言神情微动:“娇儿的意思是…” 陈玉娇脸上露出了某种极为阴险的笑容,压低声音。 “寻大学官,要大学官亲至肃县…” “赵家是商贾,大学官最是厌恶商贾…” “那狗东西道德败坏,夜夜在青楼寻欢作乐,哪有读书人的样子,一旦叫大学官知晓了…” “郭尚文那事儿虽说法不责眾,可第一个动手的不正是那狗东西吗,指鹿为马顛倒黑白,抓不成百姓,还抓不成领头的人么,大学官一定会夺了他的举人…” “府城谁不知道,大学官公私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別说白锦楼,就是吏部尚书亲至,大学官也不会给半点顏面,只要大学官知晓了赵家狗东西的所作所为,科考、举人,做梦,倒是看他还如何猖狂! 第45章 知己知彼 赵勛起了个大早,天刚亮,饭都没吃就带著祁山入城了,直奔县衙。 二人到地儿的时候马岩正在后衙练武,拿著一把斩马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一旁的军伍们连连叫好。 来到人群后面,赵勛颇感兴趣。 马岩的身材很魁梧,並不如后世网上所说的什么古代武將都有將军肚脂包肌之类的,这傢伙就是单纯的壮,一身腱子肉,一胸口的护心毛,都快连鬍子上了,挥舞著斩马大刀用全是军中把式,势大力沉的劈砍无不带著破空之声。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好是厉害。” 赵勛猛翻白眼。 厉害个屁啊,练这玩意有啥用啊,出去揍个人都得先寻思寻思兜里那俩钱儿够不够赔汤药费的,练点便宜的得了。 有人注意到赵勛来了,连忙问好,其他人纷纷回头,一一问安,神情极为敬重。 军中汉子就是如此,除了同袍外很难认可外人,尤其是读书人,一旦当他们接纳了、认同了、敬重了某个人后,无论什么出身,都会將其视为自己人,甚至是当成生死同袍。 “来了兄弟。” 马岩將斩马大刀丟给了丁三,挥了挥手让眾人散去了。 丁三將大刀放进了特製的刀鞘中,又將旁边的水桶拎了起来。 马岩这傢伙是一点都不讲究,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將裤子脱了,滴了噹啷的。 丁三將水桶里的水都泼了过去,马岩和个大金毛似的甩了甩头:“爽哉!” 赵勛望向斩马刀:“刚刚马哥练的,都是军中的武艺?” “不错,战阵上的把式。” “挺刚烈啊。” “那是,军营中廝混的汉子,哪个不刚烈。” 赵勛张了张嘴,想了想后决定换一种说法:“挺刚猛啊。” “刚猛,自然刚烈。” 赵勛:“…” 马岩穿好了衣服,与赵勛並肩走进了公堂之中。 太阳初升,炎炎热意开始升起,赵勛解开了儒袍,敞著个怀儿。 “陈家昨夜没派人来倒打一耙?” “倒是没有,愚兄回了衙署后还派人去陈家外守著,除了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陈家也未派人来衙署。” “鞭子的声音?” 赵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抽谁知道吗?” “一听这话就知你赵家主子都心善,没拿下人出气的习惯。” “什么意思?” “自是那鎩羽而归的恶娘们用鞭子抽下人出气,高门之中这种事司空见惯,主子在外面受了气,总是会拿下人出气,八成是左右伴著那恶娘们的六个废物家丁,丁三说听著声得有十几二十下,抽的不轻。” 马岩一屁股坐在了公案上,正色道:“昨夜回来后,我和曾在州府守备营混过的两个弟兄们打听了一番,这陈玉娇,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具体说说。” “陈玉娇平日都在府城居住,常出入各家府邸与不少世家子交好,府衙中的不少官员也都与她熟识,还有一事,陈奉瑾那儿子陈远山是个愣头青,曾在州城时与府城的知府大打出手,据说此事就是陈玉娇为她爹陈远山化解的。” “一个女子让一城知府卖她面子,不简单啊。” “看不出还有这能耐。”打瞌睡的祁山来了兴趣:“她只是靠著出身陈家而已,府城的大人物们都要卖她情面?” “陈家干係不大。”马岩挠了挠下巴的鬍子茬,分析道:“应是夜入各府做那穿蝴蝶。” 祁山:“啥意思?” 赵勛:“到处睡觉。” 祁山恍然大悟,这么说他就懂了。 马岩挑了挑眉:“这恶娘们非是善男信女,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莫看她昨日见动了手嚇的瑟瑟发抖,平日里可跋扈的很,最富心机,能够在府城各家府邸自由出入,哪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还有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心地如何不提,单单说她那容貌,也可称之绝色了,生成这般模样,府城那么多好色的公子哥无人敢碰她,不少人说是她知州府哪位大人的禁臠。” “交际罢了。”这种事赵勛见得多了,並不意外。 马岩嘱咐道:“不可不防,陈玉娇本就是妇人,看那性子想来也是睚眥必报,贤弟莫要大意。” 赵勛回想起昨夜离开时陈玉娇那眼神,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不可不防,既然梁子结下了,也好,反正早晚都要与陈家彻底翻脸,一个也是搞,一群也是弄,直接全乾了吧。” 马岩就和看热闹不怕事大似的:“有什么打算?” “先搞清楚陈玉娇想怎么搞我,搞清楚之后我就可以弄她了。” “需哥哥我帮忙吗。” 赵勛摇了摇头:“她估计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真要是这样,我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什么正道,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就不先和马哥说了。” “好,若是遇了麻烦定要来寻我,你先了结了陈家之事再办白老大人交代的差事不迟。” “行,我先去摸一摸门路。” 赵勛拱了拱手,带著祁山离开了。 出了衙署,祁山问道:“二少爷,您如何打算的?” “去城北,妙醉楼。” 祁山一头雾水,只能听之任之。 大热天別说跑,就是走都要出一身汗,赵勛暗暗决定,回头和马岩说一声,弄个马车掛在他的名下,这一天天的来回跑,早晚中暑。 顶著烈日一路来到了妙醉楼,掌柜的孙贵正站在门口点验今日的食材,见了赵勛连忙上前问安。 一大早哪会有食客,赵勛隨意寻了个桌子坐下,让孙贵坐在了自己对面。 “老孙啊,听祁山说平常你和城北的百姓们处的都挺好?” “还成,老爷心善,逢个年节,都会让我们送些米粮给百姓,还有北市的好多铺子,药堂、医馆,都是咱家的產业,百姓们要是手头紧巴著,遇了难处也不收取钱財,都说咱赵家是积善之家。” “那就好,去帮我打听点事。” “二少爷您说。” “陈家的下人们,他们的亲族应该有不少居住在城北的。” 赵勛压低了声音:“昨夜陈家小小姐陈玉娇带著六个家丁去了城南千娇阁,被揍的满头包,回了陈府后似乎又挨了鞭子,本来就伤的不轻,还被抽了一顿,今天也没法给陈家当牛马了,估计不是在家里修养就是去了医馆治伤,给这六个人找出来,还有他们的喜好,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田里几头牛,都打听出来。” 孙贵点了点头,不由问道:“二少爷您是要?” “看看能不能收买他们,帮我盯著点陈家是其一,其二是陈玉娇可能要耍点手段对付我,我想知道这死三八想使什么手段。” 孙贵瞳孔猛地一缩,隨即站起身:“这就去,二少爷您稍待片刻,午时之前定有眉目。” “行,儘快。” 孙贵和小二交代了几句,换了身衣服匆匆离开了。 “山山,你跑一趟衙署。” “二少爷您吩咐。” “之前从郭尚文府里不是搜出来一大堆帐目和私信吗,让马將军找找有没有与陈家那个…那傢伙叫什么来著,就是之前站在北市拦住那人。” 祁山:“吃屎那小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小馋猫,一脸的月经不调,叫什么玩意来著?” “狗日的陈雋。” “对,让马將军找找有没有和陈雋有关的帐目、私信之类的,有的话全带来,如果没有的话,去一趟监牢,问问那些文吏和郭家的狗腿子,打听关於陈雋的事,尤其是见不得光,连陈家都不知道的事。” “小的这就去。” 祁山刚要离开,想到自家少爷还没吃饭,照著小二的屁股踹了一脚。 “去后厨给咱二少爷弄点吃的。” “二少爷吃什么合口?” 祁山想了想:“一大早弄些清淡的,酱肘子弄一个,再烧几个丸子,弄只鸡,越肥越好。” 小二都懵了,这叫一大早吃清淡的,那中午吃啥啊,搂著一头猪直接生啃啊? 赵勛破口大骂:“你特么想自己吃就说自己吃,別打著我的名义胡扯。” 第46章 你来我往 赵勛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向来来往往的百姓。 他喜欢观察人,观察別人,观察每一个人。 不同的人,不同的脸谱。 不同的脸谱,又代表著不同的故事。 赵勛也曾观察过陈奉瑾,观察著这位肃县的土皇帝。 从陈奉瑾的脸上,他看到了某种厌烦,任何与平静无关的事,都会令他厌烦,无比的厌烦,那是一种疲惫,一种挣脱不开、摆脱不掉的疲惫。 赵勛的思绪渐渐飘散,自己会不会也有一日如陈奉瑾这般,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最终成为一个为家族、为子女操碎心的腐朽老者,直到被抬进坟墓的那一刻方得解脱? “二少爷,二少爷。” 一声声轻唤,將赵勛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啊?” 赵勛的瞳孔终於对焦了,这才见到不知何时孙贵已经回来了,旁边站著一个紧张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脸上一道血痕很是醒目。 赵勛记得这个男人,正是昨日陈玉娇带到千娇阁的六个倒霉催之一。 “扑通”一声,倒霉催跪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孙贵说道:“张阿贵,陈府下人,他老娘年前染了风寒险些死在了床头上,还是咱医馆的郎中文先生亲自赶了过去照料多日,分文未取,堪堪將他老娘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张阿贵顿时痛哭流涕。 “赵公子,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在陈府当差,我们做下人的哪敢说说出个不字,事先也不知晓是去城南寻您的不痛快,小的不敢欺瞒您,哪怕昨夜小小姐一声令下,小人也不敢碰您,赵家救了我娘的命,小人哪能恩將仇…” “好了,我相信你。”赵勛將张阿贵拉起来:“坐。” 张阿贵的腿有些瘸,颤颤巍巍的坐下,既不安又惊恐。 “老孙。” “二少爷您吩咐。” “今日开始,每个月给他娘送至少价值两贯钱的米麵、布匹、肉菜,每个月的月末,叫郎中去他家中为他老娘诊治一番,老人岁数大了,冬天天气寒,记得要送去一些炭火,总之你多留心,老人需要什么就送去什么,还有,如果有一天张阿贵被撵出了陈府,给他寻个差事,工钱不能低於他在陈府当差所得。” 孙贵应道:“您仁善。” “扑通”一声,张阿贵又跪下了,这次加倍了,磕了六个响头,咣咣咣的。 “起来吧。”赵勛的笑容如沐春风:“你是陈家狗腿子不错,可一个孝顺老娘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从今往后,小人的命就是您的了!” 张阿贵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您让小人往东,小人绝不往西,您让小人追狗,小人绝不撵鸡!” 其实好多高门大院中的下人,工钱並不高,甚至是没有工钱,管个吃住罢了,最多逢年过节给些赏钱,仅此而已。 陈家倒是有工钱,不高,每个月只有六百文,区区六百文,除掉给张阿贵老娘抓药钱和日常用度,分文不剩。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如今这世道,人不值钱的,你不干,有的是帕鲁干,活著已是不易,混上口吃食饿不死,再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可以说是多数百姓最大的奢望了。 “不兜圈子,问你个事。” 赵勛竖起一根手指:“你们昨夜从千娇阁离开后,不,从我离开后开始讲,陈玉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好,小人知无不言。” 张阿贵没有丝毫犹豫:“昨夜您离开后,小小姐说您这贱贾出身的狗东西,狗命不保,早晚有一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说你面容丑陋一看就知是宵小之辈,落在小小姐手里,先打断你的狗腿,再撕烂你的狗嘴,最后砸碎你的狗牙…” “你先等会吧,除了对我的容貌进行主观性的失实恶意扭曲评判外,她就没说別的了,除了骂我说没说別的?” “没。”张阿贵摇了摇头:“骂了一路。” 赵勛:“…” 孙贵给赵勛倒了杯茶,问道:“回府之后说了什么,二少爷说你们似是挨鞭子了,可有此事。” “是。” 张阿贵道上这一声“是”时,脸上並没有任何怨毒之色,只有平静,那种仿佛家常便饭早已习惯的平静。 赵勛问道:“陈奉瑾当时在吗?” “大老爷在。” “说了什么。” “大老爷似乎有顾虑,说您是知州大人的人,不宜轻举妄动,不过小小姐对您恨之入骨,不听劝,反倒是大老爷被小小姐说服了。” “嗯。”赵勛呷了口茶,不急不躁的问道:“两个人都说什么了,陈玉娇怎么说服的陈奉瑾。” “小小姐叫我们退下了,小人因要为小小姐准备饭菜,在月亮门外候了片刻,听的也是断断续续的,应是与府城大学官有关,说是要將大学官请来,好似…好似…对,说要叫大学官夺了您的举人,至於如何夺,小人没听清,只听了个只言片语,与郭县令有关,还说什么领头的。” “果然。”赵勛神情微动,点了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小人只听到这些。” “好。” 赵勛看向孙贵:“找帐房支取三十贯送到他老娘那,让他老娘先藏起来,半年之后再用。” “赵公子您…” 张阿贵眼睛红了,哽咽道:“您不用给小人钱,这是小人欠赵家的,小人还不完您赵家的恩情,世世代代还不完。” “你应得的,回去养伤吧。” “不养了,小人不养了。”张阿贵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小人过了午后就回去,回府里守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想法子告知您,免得您被主家害了。” “不用,养伤重要。”赵勛笑著摇了摇头:“昨日挨打挨的不轻,又被鞭子抽了,养不好容易落下病根,去吧,养伤去,什么时候养好了再回去陈府当差。” “赵公子您…您…” 张阿贵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淌了,这一刻,他无比的后悔,当初怎地就入了陈府,应是入赵家才是,哪怕在陈府做个管事,甚至是管家,都不如在赵家做个寻常佃户。 老孙將千恩万谢的张阿贵带出去了,小二也將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祁山就和掐点似的,饭菜刚放上就回来了,鬼鬼祟祟的,坐在了赵勛对面后,將几封书信放在了桌上。 第47章 多谢 夜,北市富贵坊赌档,后巷。 一身锦衣的陈雋骂骂咧咧的甩了甩,再擦了擦手,隨即提起裤子,转身欲要走回赌档。 守著后门的疤脸汉子满面堆笑:“夜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陈雋一个大逼兜子甩了过去:“怎地,怕本少爷没钱还帐不成!” 疤脸汉子敢怒不敢言,只得捂住脸陪著小心。 “誒呦我的陈公子吶,只是单单今日您就欠下二十余贯了,刚刚东家都说了,要是再放您回来耍,小人得遭老罪嘍,今夜您手气也不成,不如过几日再来耍,当小人求求您了。” “狗东西!” 陈雋哼了一声,骂道:“当初郭晋安管著赌坊时本公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告诉你主子,莫要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他们王家是怎么將富贵坊盘下来的。” “是是,您说的是。” 陈雋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 “好,本公子回府读书了,过几日再来大杀四方。” 朝著疤脸汉子的小腿踢了一脚,陈雋这才背著手转身离开了。 走在阴暗的巷子中,陈雋越想越生气。 陈家有很多子弟,直系的,旁支的,尤其是年轻的第三代子弟,並非都在肃县,大多数在府城与州城。 陈雋算是直系子弟,只是天资不高,从十六岁开始科考,参加了三次,只有一个秀才功名。 读书不行,能力也没有,陈家自然不会倾注太多资源与精力,不过好歹是直系子弟,就令陈雋留在肃县伴著陈奉瑾当个閒散公子哥。 陈雋生性好赌,常出入赌档赌坊,因此爱財,正是因为爱財,与郭晋安走的极近,平日大手大脚的销也是郭晋安出钱。 如今郭尚文死了,郭晋安被抓了,陈雋没了进帐,手痒了想要玩两把,手气还不好,分逼没贏,倒欠二十多贯。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这傢伙被陈奉瑾派出城找陈远山结果被赵勛给堵住了,这小子还挺听话,真的在城外待了两天。 正如赵勛对他所说,郭家完蛋了,陈雋只能回城按照赵勛所说,说是碰到山匪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赵勛早就给他卖了,陈奉瑾已经得知陈雋掺和了郭家的產业,抡著拐杖这顿削。 陈奉瑾揍完之后叫陈雋彻底与郭家的產业割裂划清界限,还禁止陈雋再找帐房支取“零钱”。 “他娘的扫把星,都怪赵二郎那狗东西。” 眼看快走出巷子了,陈雋暗暗骂道:“待阿姐废了你,本公子定要叫你好看!” 话音刚落,巷子出口突然被堵上了。 “又见面了,小馋猫。” 低著头的陈雋面色大惊,抬头望去,失声惊叫:“是你,赵二郎!” 赵勛穿著一身黑衫,抱著膀子,身后站著手里不知拎著什么的祁山。 “你,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猜。” 赵勛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嚇的陈雋不断后退,没退了两步,又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陈雋下意识回头,只见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高瘦老头,肩上还掛著一个药箱。 老头姓文,文博,城北医馆回春堂的郎中。 文博看著瘦弱,手劲不小,一把將陈雋推到了赵勛面前。 本来吧,陈雋是不怕赵勛的,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子,区区举人罢了。 可自从得知郭尚文死了並且了解了一些內情后,不知为何,他一想起赵勛那灿烂的笑容就打心眼里恐惧。 “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陈雋色厉內荏的叫道:“上次你打本公子,我还没…没…” “没什么,没报官啊,你可以报,走,我带你去。” 陈雋又想骂娘了,如今谁不知主政衙署的马岩和你赵二郎好的都快穿一条浪莎了,去报了官,照样挨揍。 赵勛从怀里拿出了几封信,在陈雋眼前晃了晃。 “看不出来你小子胆儿挺肥啊,连你陈家佃户的租子都敢瞒报。” 陈雋面色剧变:“信,信怎么在你手里,郭尚文不是…不是说烧了吗?” “白痴,当然是从郭家搜出来的。” 赵勛满面可怜之色:“你是一点脑子都不长啊,郭尚文为什么要郭晋安接近你,不就是为了拿捏你吗,你以为郭尚文帮你掩盖佃户的事是出於好心吗,他要威胁你的,蠢货。” “你还给我!” 陈雋伸手欲抢,被赵勛一脚踹在了前者的心口上,將其踹了个大马趴。 “你,你到底要如何,你…你害的我还不够吗!” 陈雋都快哭出来了,怒也不是,跑也不是,早已是六神无主。 赵勛打了个响指,隨即蹲下身。 祁山將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赵勛,陈雋这才看到,原来是一副拐杖。 “过去在老家,卖一副正宗的关东拐,讲究多了去了,要学会坑、蒙、拐、骗,特別是这个坑字,比方我现在卖拐,看到对面来了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也要卖,走两步,没事走两步,不管对方瘸没瘸,都要接受邀请走两步,否则就是不给面子,陈公子,请起吧,没事走两步。” 说罢,赵勛突然抓住陈雋的头髮,一把將其提溜了起来。 不等陈雋做出任何反应,等候多时的文博一脚踹在了陈雋的胯骨上,势大力沉。 惨嚎之声只发出了一半,文博单手抓住陈雋膝盖处,一扭,一回,一退,嘎嘣一声,陈雋顿感剧痛,不过只有一剎那。 赵勛鬆开了手,陈雋瘫倒在地,左腿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你,你们,你们…” “嘘。” 赵勛將手指竖在了嘴唇前,轻声道:“今天找你来,一共两件事,第一件事,废了你的腿,第二件事,问你关於陈玉娇的信息。” “你说什么,你,你废了我的腿?” “是的,回去告诉陈奉瑾和陈玉娇,说我打断了你的腿,说我欺人太甚。” “你…老子和你拼啦,你敢…” 赵勛一个逼兜子呼了上去:“白痴,只是错骨罢了,腿会肿胀,没有知觉,用不了力,外观看起来和断了没区別,三日后你去回春堂,文先生是会为你正骨,再躺个几天你又能活蹦乱跳了,不过再经过我的允许前你要一直装瘸,现在,信件先还你一半,事情了解后,剩下的一半当著你的面烧毁。” “真的吗?” 瘫在地上的陈雋半信半疑:“我的腿没断,你,你没骗我,信件也都会毁掉?” “你是真的一点脑子都没长啊,真要只是想废了你,打断你狗腿就是,说这么多废话骗你干什么?” “也,也是。” 陈雋大大地鬆了口气:“你要说话算话。” 一旁的郎中笑道:“三日后你来,老夫为你正骨,不收诊金。” “哦,那…”陈雋如释重负:“那多谢了。” 赵勛回头看向祁山,指著陈雋乐道:“看见没,他还得谢谢咱。” 第48章 分內之事 赵勛当著陈雋的面,烧了两封信。 陈雋杵著拐,擦乾了泪水走出了小巷,背影是那么的萧索。 陈家反应自不必说,陈奉瑾暴跳如雷,陈玉娇银牙紧咬,与赵家势不两立,定要將赵勛打回原形。 赵勛回家美美睡了一觉后,第二日没来衙署,和老爹要了一大笔钱財后,又派人打探关於府城大学官之事。 商贾名声不好,但信息渠道却极广,也是各阶层中获取信息最为便利的一个群体。 整整一日,赵勛都在书房中写写画画,入夜的时候,关於府城大学官的信息一一匯总回来。 厉沧均,琼南道教育系统扛把子。 五十有五,琼南道士林领袖,道中所有读书人见了厉沧均无一不尊称为“师”。 天下十二道,每一道设一知州,名义上是权力最大的官员,实际上並非如此,一道政务可划为三,民生、军务、劝学。 就说琼南道,知州白锦楼主管民生,衙署在州城,但不具体负责“劝学”。 负责劝学的是大学官,这个劝学包括地方科考、学院、书院、学监的兴办,以及科考中的院试与乡试,说通俗点,那就是但凡和读书人有关的事,他都能管。 大学官並不是“职务”,职务叫做州学长史,下面还有诸多学官,也就是州学博士。 州学官员的衙署並不在州城,而是在府城,与府衙的知府等一眾官员办公。 相比知州白锦楼那跌宕起伏伏伏伏的大半生,大学官厉沧均可以说是按部就班无风无险。 能够混官场,混成掌管一道读书人生死的大学官,这种高官走到今天主要靠三件事,一,个人能力,二,出身背景,三,人脉关係。 三者,厉沧均皆占。 个人能力方面,十六岁科考,连过院试、乡试,之后入京参加会试夺得头筹,再入宫参加殿试,被先帝钦封状元,破格入礼部担了八品主事,之后官运亨通,二十年的时间里一路胜任到了礼部郎中,原本应靠资歷熬到侍郎之位,只因回家守孝,后主动要求外放留在琼南道担任学官,掌琼南道大学官之权。 出身背景方面更是根正苗红,祖上十几代全是官员,其中半数都在礼部担任过要职,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人脉关係可谓得天独厚,他爹,他爷爷,他爷爷的爹,往上数,不知有著多少门生故吏身居高位。 可以这么说,如果厉沧均想的话,他隨时可以再回到京中这个权力中枢,六部九寺正五品起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不过厉沧均似乎是岁数大了,也没什么野心和对权力的渴望,只管著一亩三分地上关於读书人的事,很多年没入京了。 但凡在琼南道混的,尤其是士林中人,包括各种型號的秀才啊、举人之类的,凡是读书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寧可得罪知州白锦楼,也不能得罪大学官厉沧均。 知州白锦楼刚正不阿,哪怕知道谁错了,那也需要有证据才去法办,照章行事。 厉沧均不是,这老傢伙只要是认为哪个读书人错了,没二话,先夺了功名再说,眼里歷来揉不得沙子,对读书人极为严苛。 这老傢伙没什么喜好,金银財宝美女佳人,毫无兴趣,要说厌恶之事,由,极为痛恨厌恶,那就是商贾。 读书人多出自世家,这些世家子弟自幼读书通过科举入仕,当官后反哺家族。 很多世家子並不是读书的料,家族內部卷的和什么似的,因此十个世家子,真正当官的可能只有那么一两个。 读书读了那么多年了,也培养那么久,也不能说当不了官就直接宰了吧,因此大多数的世家会让这些世家子负责家族名下的田產、商队、铺子等诸多產业。 涉及到了赚钱的行当,那就是商贾之举了。 这种人之常情的操作到了厉沧均的眼里,那就属於是改正归邪自甘墮落。 儒学教导人们读书,不是为了让读书人当不了官就去从商的,厉沧均认为从商是贱业,会令人变的市侩,变的錙銖必较,变的为了利益六亲不认,属於是邪魔外道。 至於大学官厉沧均和陈奉瑾的私交,其实並没有,有私交的是陈远山。 別看在府城、州城,狗都嫌弃陈远山,唯独厉沧均,老稀罕陈远山了,恨不得当亲儿子对待,就得意陈远山那死出,认为读书人都应该像陈远山那样,为了“公理”六亲不认。 值得一提的是,陈远山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或多或少也是因为有厉沧均罩著。 陈奉瑾和陈玉娇二人,没有任何资格將厉沧均请来,即便知道肃县出了个败类,最多来个寻常的博士。 可要是陈远山开口的话,加之郭尚文一事,以及赵勛是商贾出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原因加起来,厉沧均一定会来! “这么看来如果只是在肃县混,或是琼南道混,拜白锦楼的码头,还真就不如拜厉沧均的码头。” 坐在书房中的赵勛冷笑连连:“陈玉娇那个死三八还挺歹毒,这要是换了別人百分之一万会被搞死,还好本少爷料敌先机。” “二少爷,今日城中有些传闻。” 靠著门的祁山挠著后脑勺说道:“应是陈家放出来的,说您之所以弄死郭尚文,还带著人封了郭府邸,实为要掩盖罪证,说咱家这么多年来与郭尚文狼狈为奸,郭家人做下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咱家占了一半。” “百姓们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咱家在百姓心中可是大善名。” “那就好,不过百姓们信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出这些谣言的陈家需要大学官厉沧均相信。” “这人不是没来呢吗?” “先在县中放出谣言,然后让谣言扩散到府城传到学官、传到大学官的耳中,之后陈玉娇让陈远山说服大学官亲自赶来,剩下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大学官会夺了我的举人功名。” “小的没听懂,咱家没做过的事,他凭什么夺您功名。” “凭他们是大学官,凭他们是陈家。” “大学官与陈家狼狈为奸!” “不。”赵勛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正是因为大学官与陈家並非狼狈为奸,所以陈家…自寻死路!” 祁山兴奋了起来:“二少爷您要如何防范。” “无需防范,做好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 “嗯,白老大人走之前交代的事。” 第49章 蛇蝎心肠 一场豪雨说来就来,持续了整整三日,雨下的比依萍找她爸要钱的那一夜还要大。 夜,雷鸣不断,电光照耀了大地,亦刺破了天穹。 一闪而过的雷光,显露了赵勛那张der呵的逼脸。 站在旁边的马岩望著如同鬼屋一般的大宅,挠头不已。 祁山撑著油伞:“二少爷,这成吗?”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大院外刚刚掛上的牌匾,至道书院。 院是老的,匾是新的。 “你要不直接將伞全顶你自己身上得了,雨水顺著伞沿全滴我身上了,都不如不给我打。” “二少爷您莫怪,小的一时没留神。” 祁山应了一声,然后彻底將油伞挡在自己头上了。 赵勛从怀里掏出了名册:“十二个孩子,对吧。” “按您要求的,脑子灵醒,都是自家人的崽子。” 马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衝著一群军伍叫道:“都愣著作甚,还不进去拾掇拾掇,他娘的这可是书院,你们这群狗日的杀才,怕是这辈子都踏不进这等下三滥…这等高雅之处。” 一群军伍耷拉著脑袋走了进去,拿著工具,满脸不情愿。 马岩侧目看了眼雨中的赵勛,死活想不通,弄个书院,还要亲自教孩子读书写字,这和收拾陈家有什么关係? 赵勛倒是解释了,说是“分內之事”,白锦楼临走前要他与马岩做三件事,学、商、律。 三件事中的学,也可以理解为办书院,可眼巴前的麻烦事应该是不让大学官来了后夺他举人功名才对。 马岩也没追问,怕追问的越深,越有暴露自己真实智商的风险,只能听之任之了。 雨夜,军伍们忙活了起来,一个个浇的和落汤坤似的,忙里忙外。 院子很大,原本是县中典簿的宅子。 典簿被捉了,罪大恶极,起步就是抄家,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这大宅閒著也是閒著,被赵勛用县衙的名义“接管”了。 军伍干活就是麻利,不到半个时辰,该搬出来的全搬出来了,臥房、书房、全部封上,正堂大门拆掉,两个厢房全房矮桌。 “兄弟们辛苦了。” 赵勛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十贯银票,递给了丁三:“大半夜下著雨,辛苦大家了,给兄弟们喝酒。” 丁三连忙將银票塞进了怀里,生怕慢一些就要被马岩夺走。 周围们的军伍见了银票,哪还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恨不得给这破院全拆了再重新盖起来。 忙活的差不多了,马岩到底还是没忍住,来到了赵勛面前。 “最慢二十日,最快十日,如果陈家能请得动厉沧均,你不想法子应付过去,反而操办这什么书院是何意,和哥哥说句实话,到底如何想的?”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的急了,也是真的將赵勛当朋友了。 马岩將赵勛当自己人,赵勛又何尝不將马岩当亲生的朋友。 “不能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一旦说了,如果这事没成的话,你多少都要沾点关係。” “本將是亲军,怕他个鸟。” “就是因为你是亲军。” 赵勛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如果有一天我入仕为官,入朝为官,陛下说不定会问你,问你关於我的事,你怎么回答。” “照实说啊,人仗义、阔气、满肚子坏…满肚子如怀了崽子的妇人一般全是诗书,干练之才,得重用。” “如果我搞垮了陈家,用某种不正当手段的方法搞垮了陈家,陛下问你,你又该怎么说?” “这…” 马岩终於听懂了,难怪这几日赵勛总是迴避一些问题。 是啊,赵勛和他说,他的確能帮上忙,可帮了之后呢,如果这些手段见不得光,天子真要是有朝一日问起来的话,他实话实说还是帮著隱瞒? 隱瞒了,那就是欺君之罪。 不隱瞒,那就等於给赵勛卖了。 “成,兄弟懂了,不问就是,你小子想的还怪远嘞,如今只是小小举子,都奢望到了假以时日入京为官上达天听,不知是说你未雨绸繆好,还是痴心妄想。” “未雨绸繆吧。” 赵勛耸了耸肩:“人总要有梦想吧,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別。” 马岩乾笑一声,没听懂。 赵勛最后又溜达了一圈,很满意,与马岩勾肩搭背进入了马车之中,一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马。 ………… 陈府,正堂。 陈奉瑾站在屋檐之下,面色有些阴沉。 “瞧清楚了,当真是个书院?” “是,瞧得一清二楚,叫做至道书院。” 管家李拜山垂著头:“马將军与不少军士一同出的城,用的是之前那典簿的宅子,还买了不少纸笔,赵二郎出城时还拿著一把戒尺,一副要亲自教书的模样,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莫非是白锦楼交代的?” “打探过了,衙署中无人知晓。” 李拜山也很困惑,最近陈奉瑾让他一直盯著赵勛,因此知道这小子要办书院。 其实很多地方的书院教书先生,还真是秀才和举人。 这些读书人科考失利后会被一些乡绅和府邸高薪聘请担任教书先生,也有一些家境殷实的读书人自掏腰包创办书院教书博个名声,这种事不算稀奇。 问题是这事出在了赵勛身上,陈家人就觉得很稀奇。 以赵勛目前的处境,要么,在家好好读书,备战科考会试。 要么,想法子对抗陈家,手段尽出。 结果令陈家没想到的是,赵勛和个神经病似的,突然搞起了书院。 书院好搞,问题是教谁啊,城中的读书人就那么几个,都在私塾读书,再者说了,满城谁不知道赵勛得罪了陈家,哪敢把自家孩子送去求学。 “您无需忧心,小小姐已是办妥了,用不了几日大学官就会赶来,到了那时,赵二郎这功名怎地也保不住了,成了白身后,您与小小姐还不是想如何教训就如何教训。” “话虽如此,可心里总觉著…” 陈奉瑾有一种迟疑,一种说不上强烈若隱若现的迟疑。 將大学官请来彻底让將赵家踩进泥泞之中翻不了身,有些草率,太过草率,两家的恩怨,怎地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罢了,怎地也要给玉娇出口恶气,肃县,也的確容不得赵家二郎这后生。” 陈奉瑾微微嘆息了一口,想起赵勛面对自己时毫无敬畏的面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有些惋惜。 “还有一事,小小姐寻了府城中的友人,看那意思,是要亲自动手將赵家斩草除根,您看是否需要过问一番,赵家可还供著几处折衝府的军马。” “无需过问,她自幼便是这个性子,劝不成,说不动,由著她吧。” 又是一道银蛇一般的闪电划破了夜空,紧接著便是轰隆巨响。 没来由的,陈奉瑾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第50章 大学官 雨季到了,豪雨一场接著一场。 日子过的飞快,难得艷阳天。 十余日前,人们还纷纷议论陈、赵两家纷爭,谁知过了这么久,两家相安无事。 正当人们渐渐淡忘此事以为肃县又恢復平静时,一位大人物的到来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琼南道大学官厉沧均,驾临肃县! 相比之前低调而来知州白锦楼,厉沧均可谓是排场十足,轰动全城。 厉沧均是陈家想法子请来的,按理来说,既然陈家知道日子,那就应提前告知县衙,至少提前三日,也好让全城各阶层利用三日的时间进行“迎接准备”。 当然,陈家怕的就是有人准备,因此今日差一刻钟辰时才派人告知县衙与城南各家宅邸。 城中乡绅无不狂奔出城,能穿儒袍的穿儒袍,穿不了儒袍的束髮,家中还算成器的子弟全都带上,爭取在大学官面前露露脸刷刷存在感。 州、府、县,大学官算是“州”一级別的官员,按规矩,县衙官员应带领城中各阶层代表出城三里迎接。 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马岩带著人赶到北城门时,大队人马都下官道了。 二十八名衙役开路,负责驱散行人。 两侧旗手高举州学官旗,前后四十守备府军士骑在马上负责护卫。 队伍正中是三驾马车,拉车骏马毛色统一,膘肥体壮。 最中间的一驾也插著官旗,大学官就在其中,其余两架为隨行书吏所乘。 近百人的队伍可谓排场十足,马岩都不是第一个到的,第一个到是陈家,正好在城外最前方的位置。 此时的陈奉瑾换了一身老旧儒袍,未带家丁、护院,身后只有孙女陈玉娇、管家李拜山二人。 城门郎“临时徵召”了四十多个百姓,站在城外装出一副欢喜鼓舞的模样。 越来越多的乡绅赶到城外,骑在马上的马岩面色阴沉如水。 马岩哪能不知陈家要將大学官请来,可他是死活没料到,陈家这群王八蛋没提前通知他。 陈家不告知外界,马岩理解,毕竟要瞒著赵勛,怕赵勛有所准备。 只是如今马岩统掌著肃县县衙,陈家於情於理都要提前个一两日告知於他,也好让县衙有所准备。 只提前了一刻钟,都不如不说,分明是没有將他这个从五品的將军放在眼里。 近百人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北城门外,马岩下了马,刚要快步走上前去,陈奉瑾已是先行一步。 其实真要说马岩將大学官当回事了,也不是。 朝堂上的文臣武將互看不顺眼,地方上的文武官员也是相互制衡,这都不假,但马岩是空降来的,待两天就走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真实身份,天子亲军,別说只管读书人的大学官,就是各地边军大帅都管不著他,亲军只听天子號令。 马岩之所以一副紧张的模样,无非是想给大学官留个好印象,一会进城的时候也能见缝插针为赵勛说说好话,若不然,真要是平常走在路上遇到大学官,他鸟都不鸟。 “陈奉瑾你个老匹夫。” 二人快步前行迎接,马岩气呼呼的说道:“致仕已无官身,按规矩,无需你与本將出迎上前。” 陈奉瑾倒腾著两条老寒腿,微微哼了一声:“马將军,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也不怕告诉你,大学官就是我陈家请来的。” “什么?”马岩张大了嘴巴:“为何,你为何要將大学官请来?” “自是为你那好贤弟赵勛而来。” “你…”马岩的惊讶异常:“你,哇哇哇,你好歹毒的心思,说,你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陈奉瑾也是大意了,光顾著低头前行,但凡他抬起头侧目瞅一眼就能看出来马岩是装的,这傢伙的演技太浮夸了。 三步两步之间,二人已是来到了马车前,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陈奉瑾弯腰拱手:“陈奉瑾,恭迎州学长史厉大人。” 马岩也连忙施礼:“兵部骑都尉马岩,恭迎厉大人。” 车窗被缓缓推开,面无表情的厉沧均看向了二人。 这是一张极为威严的国字大脸,苍髯如戟目光如炬。 官袍宽大,是因身材壮硕,单单是肩膀就比常人宽大了几分。 这哪里是一个文臣的长相,若不是穿著文官服侍,任是何人见了都以为是军中猛將。 厉沧均看向车厢外的二人,最终目光落在了陈奉瑾的身上,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原来是玉德兄,日头火热何须辛劳出城。” “玉德”是陈奉瑾的字,古人取字,与名相辅相成。 就比如石家庄赵云赵子龙,云从龙,风从虎,名为云,字为子龙。 陈奉瑾的“瑾”字,本指美玉,玉又与时常与“德”相关,美德。 “应有之意,多年未见大人风采依旧。” 陈奉瑾还是拱著手,面容带著几分恭恭敬之色 厉沧均年岁比陈奉瑾小了不少,坐在马车之中,那模样,那神情,那说出的话与口吻,有点像是长者面对小辈。 这就属於是专业对口了,但凡是读书人,甭管老少,见了学官都要保持恭敬,更何况还是大学官,还是厉沧均这种名声在外的大学官。 “无需施礼。”厉沧均露出了些许笑容:“上一次本官在州府与你一敘,已是过了四年有余,短短四年,玉德兄添了些许老態。” 陈奉瑾放下手,苦笑道:“到了这般年纪…” 话没说完,厉沧均轻声打断道:“既已致仕,又是含飴弄孙的年纪,应在家中享著閒暇之福才是,何须沾惹尘埃劳心劳力。” 陈奉瑾神情微变,面露几分尷尬。 厉沧均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隨即將目光转移到了马岩身上。 “马將军。” “末將在。” “本官问你,白大人去了何处。” “视察柳村等地。” “是吗。”厉沧均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说道:“一道知州巡查各县考校各城举子,倒是抢了本官的差事。” “大人误会了,白老大人即將入京为官,多年来…” “是啊,即將高升了,高升吏部,了不得,了不得的白知州,令京中武將担任县令主一县之政,不知是白知州想要入吏部后改一改这官场的规矩,还是本官久不入京孤陋寡闻,国朝,如今可武代文官署政一方了吗?” 马岩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著实没想到厉沧均这大学官一点面子都不给。 “入城。” 厉沧均猛地拉上车窗,既未等马岩解释,也不邀陈奉瑾上车。 再看马、陈二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车队缓缓移动,眾人只能快步跟上。 陈玉娇来到了陈奉瑾面前,低声问道:“大学官怎地没邀阿爷入车同乘。” “此事,终究是孟浪了。” “这是什么意思?” “厉大人知晓是被咱陈家利用了,不过…罢了,厉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道內读书人莫说胡作非为,便是私德稍有瑕疵也会重惩,今日,赵家二郎的举人功名,再难傍身。” 陈玉娇嘴角微微上扬,厉沧均如何看待陈家,她不在乎,她只有一个目的,要赵勛丟了功名,身败名裂! 第51章 恶人先告状 车队浩浩荡荡的入城了。 厉沧均除了和在城外和马岩与陈奉瑾二人说话时拉开了车窗,入城后再未拉开,直到衙署外方才推开车门缓缓走下。 后方跟著一大群人,城中但凡有点身份的,只要没被打断狗腿,都跑出来跟在后面,比之白锦楼低调入城时还要肃穆几分。 眾星捧月一般的厉沧均下了马车后,背著手径直走进了衙署,未入公堂,而是走向了后衙。 谁都可以跟在车队后面,但是有资格进入县衙的人就屈指可数了,隨行军伍组成人墙,只有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跟了进去,就连陈府管家李拜山都被拦在了外面。 三人快步跟上,到了后衙,还以为厉沧均是舟车劳顿想要歇息一番,谁知这傢伙竟然直接进入了牢狱之中。 三人心思各异,不过只有马岩跟了下去,陈奉瑾与陈玉娇没进去。 下了地牢,两名狱卒不认识人,认识官袍,连忙让开身。 因郭尚文诸多罪证被曝光,牵连了不少人,光是官吏就关押了七个,等著州府告知朝廷好叫京中吏部派人提审。 “举人郭晋安何在。” 下了地牢,厉沧均看向狱卒,狱卒连忙在前引路,一直走到了最里侧。 马岩、陈奉瑾、陈玉娇三人大感困惑,心里和明镜似的,大学官来肃县是为了赵勛,这怎么还找上郭晋安了。 厉沧均来到了牢房外,猛皱眉头。 郭晋安就坐在角落,他也早就得知了郭尚文的死讯,整个人蓬头垢面披头散髮,双目无神。 听到了脚步声,郭晋安缓缓抬起头,见到厉沧均后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之色,紧接著连滚带爬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学官,您是大学官,学生郭晋安,学生是被冤枉的,是赵家害了学生,还害了学生叔父,还请大学官…” “住口!” 厉沧均冷哼一声,背著手居高临下:“本官问你,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何意。” 跪在地上的郭晋安愣了一下。 厉沧均又问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何处?” “这…这…” 厉沧均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当年你入州府考取功名时,《豳风.七月》作解,你洋洋洒洒答了足有二百六十七字,再將这二百余字述於本官。” 郭晋安如遭雷击,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果然。” 厉沧均眼眶暴跳,猛然扭头看向马岩:“今日本官就夺了他的功名,一应罪行,以白身惩之,不可轻饶!” 马岩一头雾水,这唱的又是哪一处,不是来搞赵勛的吗? 郭晋安扯著嗓子喊叫:“大学官,大学官,学生…” “鼠辈!” 留下“鼠辈”二字,厉沧均转身就走,脸上满是厌恶的神情。 马岩跟在后面,不由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听闻白知州赶至肃县时,不分青红皂白便將这鼠辈关押起来,那时心中困惑,白知州此举虽说与法理不合,可定是有其深意,思来想去便查阅了郭晋安考录,翻阅过后果然瞧出了猫腻,两张考录书卷笔跡差別极大。” 马岩脱口道:“寻了旁人代其科考?!” “不错。” “郭晋安好大的胆子。”马岩眼眶暴跳:“陛下登基后最是厌恶此事,小小肃县,不过县令之侄,敢如前朝那般弄虚作假,定要严惩。” 厉沧均头都不回,淡淡的说道:“此事由本官管辖,不劳马將军费心了。” 马岩撇了撇嘴,装什么孙子。 二人出了地牢,厉沧均突然见到了陈奉瑾旁边站著的陈玉娇,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之色。 “陈家妮子。” “陈家小女陈玉娇,拜见厉大人。” 陈玉娇哪有平日那般跋扈模样,蹲身施礼,仿佛真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般。 “若老夫猜的不错,久不归肃县的远山突来府城寻了老夫,言说肃县举子赵勛为非作歹诸事,应是你告知远山的吧。” 马岩微微看了眼厉沧均,这老傢伙面对別人时,哪怕面对陈奉瑾时,自称的都是本官,见到了陈玉娇,自称的却是老夫。 其实就是有点类似爱屋及乌,厉沧均极为欣赏陈远山,陈玉娇又是陈远山的亲闺女,自然亲近几分。 “大人火眼金睛,是小女子將此事告知於家父。” 陈玉娇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小女子本意是想家父回肃县查办此事,却未曾想劳烦了厉大人大驾,小女子惶恐。” “不算劳烦,去年至今肃县只出了两位举子,这两位举子其言其行其功名,无不引得州学衙署议论纷纷,郭晋安实乃鼠辈,功名不实,又牵连到诸多罪案之中,老夫岂能不来,至於另一位出身商贾之家的举子赵勛…” 背著手的厉沧均微微眯起了眼睛:“人与事,是你爹与老夫说的,你爹又是因你之故寻了老夫,既老夫来了,那便原原本本言说一番吧。” “是,小女子不敢隱瞒。” 陈玉娇娇媚的双目迎向厉沧均的目光,满面坦然之色。 “赵勛罪责有三,其一,私德败坏,常出入青楼夜夜笙歌,这事儿,马將军可作证。” 马岩老脸一红,以前赵勛去没去过青楼他不知道,但他那一夜的確和赵勛一同去了千娇阁。 “你个刁蛮恶妇,明明是你带著人…” “只问將军,小女子寻到赵举人时,赵举人是否正在青楼千娇阁中寻欢作乐。” 不带马岩解释,陈玉娇继续说道:“那一夜因阿爷邀请,见赵举人迟迟不来,小女子便去询问,见了衙署外的百姓,百姓言说,这般时辰应是去了千娇阁。” 要么说陈玉娇极有心计,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一句话,换下说辞,明明是同样的一个事实,概念完全不同了。 赵勛不去青楼,事实。 赵勛没去青楼,也是事实。 赵勛今夜没去青楼,还是事实。 陈玉娇说的是问了百姓,百姓答看时辰的话应该是去了千娇阁。 这话冷不丁一听,明显是赵勛和上班打卡似的,到点就去青楼,老嫖客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百姓”,明显是子虚乌有的。 奈何,马岩没那么多心眼子,加之也不了解赵勛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是否喜爱去这等烟柳巷更不清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再看厉沧均,脸上又浮现出了厌恶之色。 州府无人不知,大学官厉沧均最是不喜读书人贪恋女色。 可以这么说,就因为厉沧均在府城署理公务,好多读书人都“搬家”了,这位大学官凭著一己之力,直接把各家青楼、船干成夕阳產业了,不知多少小姐姐被迫下岗。 就厉沧均刚上任那两年,州府的老实人都不够用了。 第52章 气势汹汹 见到厉沧均已是信了几分,陈玉娇继续信口雌黄。 “私德败坏为其一,其二,举人赵勛顛倒黑白罔顾律法,郭尚文是被民妇吕春儿所杀,赵勛指鹿为马…” “你放屁!”马岩急了:“郭尚文那时没死,本將还听到二人交谈了一番。” “好,既郭尚文不是吕春儿所杀,又是何人杀死的,若郭尚文那一日未死,便是赵勛所杀,那马將军告知小女子,凶手,究竟是吕春儿,还是赵勛。” “这…这…” “若是吕春儿所杀,赵勛罔顾律法顛倒黑白,若是赵勛所杀,害人性命胆大妄为。” 马岩慌不择言:“是百姓,对,百姓们所杀,法不责眾。” “那么小女子再问,凶器是何物,又是何人率先用凶器刺向了郭尚文。” 马岩张著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事他也和赵勛提及过,极为担忧,可不知为何赵勛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模样。 见到马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厉沧均冷笑连连:“难怪远山怒不可遏,好一个举人赵勛,读书人竟做害人性命之事,裹胁民意顛倒黑白,其心可诛,將他寻来,看他如何辩解,若此事属实,本官绝不轻饶他!” “大人息怒。” 马岩下意识指向陈玉娇:“此为诬陷,是陈家诬陷赵公子,是私怨,陈家其心可诛,污衊…” “不错,是私怨。” 陈玉娇语气平淡:“厉大人,这便是小女子要说的罪责之三,举人赵勛,光天化日之下,携家丁数人,將小女子堂弟陈雋打至断腿,还说给我陈家一个教训,要我陈家莫要多管閒事。” “如此张狂?” 厉沧均挑了挑眉:“他一商贾之子,敢当街对你陈家人下这般重手?” “小女子不敢有半句虚言,堂弟陈雋亦有秀才功名在身,平日温书习文鲜少离府,举人赵勛目无王法,欺人太甚!” 厉沧均不由看向陈奉瑾,后者说道:“千真万確,我陈家人俱可作保,未有半句失实虚言。” “好一个商贾之后举人赵勛。” 厉沧均重重哼了一声:“將他带进来,老夫亲自为你陈家討个公道。” 陈玉娇火上浇油:“赵勛並未在衙署外等候,大人您入城时,赵勛也未出城迎接。” “学官入城,他竟置之不理?” “大人切莫误会。”马岩说道:“赵公子並未在城中。” “不在城中,又在何处。” “城外书院。” “书院?” “是,前些日子赵公子办了书院,平日都在教授学子。” “笑话!”厉沧均满面不屑之色:“他不过区区举人罢了,又是商贾出身,何德何能开办书院教授学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人说的是。”陈玉娇见缝插针:“小女子也听闻过此事,据说那书院简陋至极,外人不可擅进,又鲜少有读书之声传出,反倒是路过的百姓多能听到幼童追逐打闹的动静儿,可不像是个正经书院,还有,教授的又都是他陈家佃户之后,要小女子说,此举定是想要博声名。” “佃户之后,莫非是…百姓之子?!” 厉沧均闻言更怒,怒极反笑:“好,好,那本官就亲自去看看,这譁眾取宠的小儿是如何教授百姓之子读书习字!” 话音落,厉沧均一甩官袍,大步流星走出了后衙,怒气勃发,气势汹汹。 陈奉瑾刚要追上,马岩幽幽的说道:“青楼那事儿,小儿女间斗嘴一番罢了,你陈家竟想要赶尽杀绝,这心胸,呵,还有,刚刚连本將都敢顶撞,怎地,这是要连本將一起收拾?” 陈奉瑾还没吭声呢,陈玉娇满面不屑。 “本姑娘当夜便劝说过將军抽身事外,是將军不识抬举。” “住口!”陈奉瑾狠狠瞪了一眼陈玉娇:“莫要胡言乱语。” “何须怕他,京中兵部从五品的武將罢了。” 马岩都被气乐了,亲军,天子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还被一个府城下县的小世家女子给威胁了。 不过马岩懒得计较,快步追了上去,紧隨厉沧均身后。 出了衙署,厉沧均进入马车,这次倒是邀陈奉瑾和陈玉娇乘车了,只不过不是同乘一车,坐在了后面的马车里。 厉沧均还特意交代一声,其他人留在衙署,只带著马岩、陈家二人前往城外,还嘱咐了一声叫“苦主”陈雋赶去城外当面对质。 这次伴著厉沧均同去的人倒是不多,十来个,两驾马车,以及马岩和六名军士。 关於刚刚成立的至道书院,城里倒是传开了,大家就是瞧个热闹罢了,没当回事,赵家对外公开说的是並非赵勛教书,装个样子罢了,实际就是找一群孩子当伴读书童而已。 位置不远,出了南城门就是,原本县中典簿的宅子。 无论从师资力量、位置、名分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正经的书院,要不然陈玉娇也不会紧抓著这一点煽风点火搬弄是非。 一行人来到城外时,厉沧均率先走出车厢,举目望向连城一片的田地,目光最终田地之间的一处大院。 “厉大人,就是那里。” 陈玉娇提著裙角快步走了过来:“那处宅院可不是陈家的產业,原本是典簿居所,也不知怎地了,被赵勛要去了办了这不知所谓的至道书院。” 跟在后面的马岩气的够呛,陈玉娇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下下见血,字字伤人,心思歹毒至极。 马车没办法继续前行,厉沧均一撩官袍,快步而行。 眾人跟在身后,片刻就到了书院外。 书院大门非但紧闭,门口还站著两个家丁,赵家家丁。 两侧家丁一看来了官员,对视了一眼后只能施礼。 马岩说道:“大学官来了,入內通稟赵公子速速出迎。” “不必了。” 厉沧均哪里肯等,走上台阶就要闯进去,谁知两个家丁突然伸出了手拦住了他。 陈奉瑾大怒:“狗胆,敢拦府学长史大人,还不快滚开!” 陈玉娇阴阳怪气道:“赵家家风本就如此,跋扈惯了。” “这位大人。” 左侧的瘦高家丁满面难色:“我家二少爷说了,这时辰正是孩子们习文,外人是不可打扰的。” “混帐话!” 本就怒到极致的厉沧均一把推开左侧家丁:“莫不成是藏污纳垢之地,教书之处连本官也敢阻拦,滚开!” 话音刚落,大院正门从里侧推开了,正主儿赵勛,终於出现了。 门外眾人,齐齐愣住了。 第53章 无以復加 正主儿赵勛出现了,推开了大门,平静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一尘不染的洁白儒袍穿在身上,头髮並未束起,隨意披散在脑后被一个草绳扎住。 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握著一本泛黄的《诗经》。 明媚的阳光洒在赵勛白皙的面容上,嘴角似是上扬,又仿佛本是这般无时无刻不掛著若有若无的笑容。 明明是读书人,有些不修边幅,平添了几分凌乱与沧桑。 可要说不修边幅,那无暇的儒袍和修长的手指,加之令人心生亲近之感的笑容,犹如胸有万千诗书的贵公子一般。 眾人的脸上无不是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之色,就连最熟悉赵勛的马岩都愣住了。 没办法,赵勛的站位、微表情、著装,包括阳光照耀的角度,足足排练了数十次。 陈奉瑾使劲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老眼昏了,站在门槛处的年轻人,哪里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总是嬉笑怒骂毫无涵养的可恨后生。 “你就是赵勛?” 厉沧均背负双手,冷声质问。 “是学生。” 赵勛不亢不卑,拱手施礼:“想必大人正是州学长史大学官厉大人了,学生赵勛,拜见厉大人。” 厉沧均目光越过赵勛望向院內,只见正堂外有十二个年岁不一的孩子,皆穿布衣盘膝而坐,扭著头略显惊恐地望了过来,最前方则是一条长桌,上面放著文房四宝。 见此情景,厉沧均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还真是办了学堂。” 用的是“学堂”,而非书院。 赵勛微微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那副不亢不卑的模样。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厉沧均没动弹,冷笑道:“你知本官要来。” “不知。” “那你这是何意。” “今早城中寻常未听闻大人前来,此时见了大人,又见陈公与陈家小小姐,学生岂能不知大人何意。” “哦?”厉沧均还是没动弹:“那你倒是说说,本官何意。” “大人无意。” “无意?” “大人本无意,奈何陈家另有其意,因此大人不敢轻易叫陈家如意,这才亲自赶来一证是非。” 厉沧均神情微动,陈玉娇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陈家另有其意,少在厉大人面前搬弄是非。” “赵勛。”厉沧均淡淡的说道:“你以为短短几日办了个至道书院,便可博取些声名,是也不是。” 赵勛笑而不语。 “本官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如何答才可叫大人速速离去,以免嚇了诸多学子。” “你说什么?”厉沧均勃然大怒:“狗胆小儿,本官乃是州学长史,你在此招摇撞…” 话没说完,赵勛微微嘆息了一口,轻声道:“陈家若如意,学生一力承担便是,只容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 “好,好,好啊。”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厉沧均一指院內:“今日本官就看你这小儿如何卖弄,你一商贾之后,区区举子,何来的底气开办学院教授学子!” “多谢大人。” 赵勛只是再次微微施礼,右手背负身后,就这么直接走了回去,厉沧均怒意更甚。 陈玉娇走上前:“大人何须听他废话,这人最擅故弄玄虚,您都来了他还敢大放厥词,可不能轻饶。” 厉沧均没吭声,只是眯著眼睛望向赵勛。 陈奉瑾对陈玉娇打了个眼色,他已经看出厉沧均怒到了极致,过犹不及,陈家人无需再煽风点火了,单单是赵勛表现出的態度,对大学官表现出的態度,事后定会身败名裂。 赵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回到了诸多学子面前,嘴角勾勒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莫怕,授课了。” 突然“哇”的一声,一个最角落的孩子痛哭出声。 赵勛微微摇头,嘆了口气,快步走上前。 那孩子哭的稀里哗啦,哽咽著问道:“爹爹说了,我们早晚会害了您,不让我们来,您还非叫我们来,那个大官儿,那个大官儿是来抓您的对不对。” “不,那位大人是学官。” 赵勛蹲下身,擦了擦孩童的眼泪,速记转身回到了长桌前,朗声开口。 “今日,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迅速站起身,齐齐施礼:“请学兄授文。” “混帐!” 站在一旁的厉沧均气的吹鬍子瞪眼:“授学之人,竟称学兄而非先生,赵勛,你这黄口小儿连礼仪二字都不知,来人,將这…” “敢问大人,学生何时担了这些学子的先生?” 厉沧均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来大人是误会了,学生何德何能自称师者。” “何意?” “既大人允学生授完这最后一课,可否片刻后再问罪学生,还望大人莫要再出声嚇了诸学子。” “你…” 厉沧均深吸了一口气:“好,授,授你的学,本官就在此处看著。” 赵勛收回了目光,看向诸学子。 “抱歉,这一日比我预想的日子早上一些,既如此,那便教授你等最后一课。” 一群孩子们连忙坐下,正襟危坐。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你等知晓,学兄我出身商贾,士、农、工、商的商,如今学兄已有功名,举人之功名,商贾之后可读书,难道诸学弟这些百姓之子的身份就不可读书吗,就需自惭、自卑、自暴自弃吗?” 赵勛的脸上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若论出身,诸学弟比学兄可要好的多,连学兄都可读书,可考取功名,你等又如何不能,这,便是我为何站在此处的缘故。” 陈玉娇与陈奉瑾面面相覷,厉沧均却笑了,笑的极为鄙夷。 “果真是故弄玄虚之徒,你办了这所谓至道书院,为的就是这一日吧,为的就是待州府学官前来,你好惺惺作態一番。” 说罢,厉沧均突然一把將旁边的孩子提溜了起来。 “娃娃,说,这几日你那所谓的学兄,是不是就在此处教你等装神弄鬼,启蒙之文一字未授,只告知你等如何与他做戏,是也不是。” 吸溜著鼻涕的孩子满面惊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果真是如此,马將军,还愣著作甚,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將这小儿拿下。” 马岩下意识看向赵勛,剧本就写到这,接下来咋演,他完全不知道。 谁知就在此时,那被抓住的娃娃突然弱弱的开了口。 “只有今日,今日未…未来得及教授,平日里是,是教的。” 陈玉娇上前一步,杏眼圆睁:“这位大人是学官,比县令还要大的学官,你这不知轻重的野孩子胆敢口出虚言,大人动了怒,你爹娘都护不住你。” 孩子顿时嚇的面色苍白,下意识喊出了口。 “教了教了,真的教了,人之初、性本善…” 幼不学,老何为… 亲师友、习礼仪… 其他孩童本就是惶恐不安,下意识跟著大声背了出来。 整齐如一的背诵声音,令所有孩子都恢復了平日的常態,各个摇头晃脑。 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愣,紧接著神情大变,最后眼睛瞪得溜圆。 “慢,慢些!”厉沧均下意识叫道:“待本官统统记下再说。” 本是无心一喊,旁边的孩子连忙抓起笔,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厉沧均张大了嘴巴,堂堂学官居然骂了娘:“你他娘的还会写字?!” “哇”的一声,孩子又哭了,看向赵勛:“学兄,他骂俺。” “啪”的一声,赵勛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学院之內,人人平等,友爱和睦,不可辱骂他人!” 原本满面威严的厉沧均一缩脖子:“莫要恼怒,本官只是…” 说到一半,厉沧均老脸一红,连忙板著脸说道:“少说废话,教他们继续背,快,快快快快快!” 哭鼻子的孩童仰著头:“那你要先赔礼噢。” 厉沧均:“…” 大学官的老脸,更红了。 孩童擦了擦眼泪,又笑了:“学兄说要尊老爱幼,俺原谅你了。” 说罢,孩童坐下身,拿起纸笔:“写给你看。” 隨著那歪歪扭扭的字真的一一写出来后,厉沧均的嘴,张的大大的。 令他震惊的是,能写出字的,不止一个孩子! 第54章 一声嘆息 孩子们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著。 握笔的姿势一脉相承,和要插谁似的。 姿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孩子都会写字,而且不止一个字。 作为大学官的厉沧均,眼睛瞪得大大的,震惊之余张著嘴,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问起了。 马岩倒是毫不意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勛就是这么硬控白锦楼的。 不过这次赵勛没作诗,过犹不及,上次作诗被打差评了,货不对板。 陈玉娇顿时容失色。 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文也不是不下於寻常读书人,哪能不知这一幕带给了厉沧均多大震撼。 陈奉瑾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嘴角抽搐的速度越来越快。 陈玉娇彻底慌了心神,脱口道:“厉大人莫要被那狗东西誆骗了,这些野孩子定是他有意寻来的,八成早就启蒙了,若不然生在寻常百姓家岂会识字!” 赵勛笑了,微微下压了一下双手,孩子们终於停止了“背诵”和“默写”。 陈玉娇急的不行,刚想抓起一个孩子“逼问”,赵勛先声夺人。 “陈家小姐,你可欺我,骂我,打杀我,却不可辱诸学弟。” 一番话说的冷如寒冰,仿佛陈玉娇再造次他就会上前拼命一般。 厉沧均眼珠子乱转,不断观察这些孩子,越是观察,心中越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不是真的百姓之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缓缓蹲下身,厉沧均问道:“本官…不,爷爷问你,来此处之前,可识字?” “不识字。” 孩子就是如此,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傻乎乎的笑著,摇著头。 “爹娘说了,祖宗保佑,能跟著学兄学几个字,每日都来,每日都学,学了,爹娘就夸俺,別人也夸讚俺,想学,爱学。” 厉沧均愈发紧张:“你可写多少字?” 孩子歪著头,掰著手指头算著,掰了半天,又背上了。 人之初,性本善… 背了五十多个字,孩子確定了:“大半都会写。” 其他孩子来劲了,挺起胸膛,有说认六十多个字的,又说能写七十多个字的,一时之间闹哄哄的。 陈玉娇可算找到机会了,讥讽道:“不过数十字罢了。” 话音落,厉沧均突然回过了头,目光很平静:“之前你与本官说,这书院,办了不过数日罢了。” 陈玉娇哑口无言,再无一丝胡搅蛮缠的余地。 不足十天的功夫,从零开始,教会了十来个孩子,还是百姓之子,足有数十字,这已是算的上是天方夜谭之事了。 厉沧均猛然见到这些矮桌是中空的,里面放著一张张黄纸,不由的伸手抽出来一张。 望著上面的拼音,厉沧均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赵勛:“学生教授学弟们所用的拼…” 厉沧均:“老夫不听你说,听他们说。” 赵勛张了张嘴,你马勒戈壁! 一群半大的孩子们又七嘴八舌的解释了起来,拼音,阿啵呲嘚,接连背了三夜,还有说一夜就背下来的,闹哄哄的和个菜市场似的。 可厉沧均却震惊的无以復加,他终於听明白了,通过拼音识字,字下面有拼音標註,然后学《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的认,学会了就背,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因此才有能短短不足十日便背了写了这么多字。 別说厉沧均了,一旁站著的陈奉瑾都眼眶暴跳,一想到通过这些拼音就可以短时间內认那么多字,呼吸越来越粗重。 自始至终,赵勛只是平静的站著,看著。 厉沧均抓著写有拼音和三字经的黄纸,如获至宝,眼睛都拔不出来了,曾经呼过不下两位数官员也未曾颤抖的双臂,不由自主的轻微抖动著。 足足许久,厉沧均终於收回了目光,望向赵勛,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要询问,要探討,要深入交流。 陈玉娇见到二人四目相对,那眼神別说拉丝了,都快爆浆了,心里咯噔一声。 “厉大人,他…他就算学识好,品行却是极差的,您最重品行!” 厉沧均充耳不闻,对著赵勛点了点头,充满鼓励的神色:“继续授课吧。” 谁知赵勛却摇了摇头,表情瞬间调整到恰到好处,看向一群孩子。 “诸学弟,学兄…” 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 只是一言不发,顿时令厉沧均感受到了某种心碎的感觉,那种痛,那种伤,那种无法言说的苦闷与绝望,曾几何时,不正是他所经歷过的吗。 赵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表情拿捏恰到好处,双手一背,缓缓开口。 “学弟们,读书,自强,莫要在意他人说什么,他人的眼睛,是我们的监牢,他人的思想,是我们的牢笼,莫要妄自菲薄。” 说罢,赵勛一声嘆息。 厉沧均的目光,彻底变了。 这一声嘆息,他听出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一种布洛芬都缓解不了痛,那是一种夜深人静时寡妇难言的忧伤,也是五保户深深的迷茫,更是退休老干部对秘书的恋恋不捨,一声嘆息,令人心碎不已。 “记住学兄的话,学兄我只是商贾之后,如跳樑小丑一般创办这至道书院被人讥讽譁眾取宠,学兄,不过是为了让你等知晓,百姓之子也可读书,也可自强,也可知晓至理,更可心怀天下,散去吧。” 孩子们齐齐站起身:“学兄辛苦。” “慢!”厉沧均触电一般大吼道:“不可称为学兄,赵勛可担师者!” “不可。”赵勛缓缓摇头:“大人不可。” 旁边演技最佳的孩子连忙摇头:“学兄说了,可称师者唯有一人,孔圣,至圣先师,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余者,皆是达先之者,教授的本就是至圣先师的绝学,有何资格称之为师。” “原来如此。” 厉沧均连连点头:“有道理,极有道理,不错,师者唯有一人,至圣先师,赵勛,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感悟,不错,当真是不错,老夫甚是欣慰。” 赵勛拱了拱手,隨即衝著孩子们点了点头:“诸学弟,散了吧,记得,为人子,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孝,百善孝为先。” 孩子们再次施礼,满面不舍的一一离开了,临走之前还咬著牙瞅了几眼这群“不速之客”,在他们单纯的认知里,无法再读书,正是因为这群“不速之客”。 厉沧均老脸通红,总想解释点什么,又知道解释不清楚,只能哑然不语。 当孩子们全都离开了,厉沧均看向赵勛,口气斩钉截铁:“你之才学,已非举子…” “大人!” 早就急了的陈玉娇一时忘记了尊卑,斥道:“这人最是心术不正,您可不能被他矇骗了。” 厉沧均倒是平静,对赵勛轻声道:“陈家言说你顛倒黑白指鹿为马,更有当街行凶之事,可有隱情,若有,与老夫直言便是,老夫不信有如此才学的好后生会是如此心性。” 赵勛还没说什么呢,陈玉娇大急:“厉大人,小女子…” 厉沧均脸上已经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了:“本官,是在问他,而非问你。” 第55章 对质 面对陈玉娇的咄咄逼人,赵勛表现的很平静。 没有自证,没有辩驳,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也是这样,厉沧均越急:“老夫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要如何答。” “你这是何意。” 厉沧均反倒是急了,他不愿如此惊才艷艷的后辈如陈家人形容那般狰狞丑恶。 值得一提的是,来之前,厉沧均在陈玉娇面前自称老夫,其他人面前自称本官。 现在,厉沧均在赵勛面前自称老夫,在陈玉娇面前,则是自称本官了。 “你本就无话可说。” 陈玉娇得意极了:“厉大人,小女子没有骗您,就是他行凶打了小女子堂哥陈雋,堂哥片刻就会赶到。” 赵勛还是不吭声,仿佛在思索著什么,拿起桌上的黄纸,微微摺叠了起来。 “赵公子!”厉沧均越来越急,都称呼“公子”了:“为何一言不发,是否有內情,是否有隱情,若是有,老夫在此,你言说便是。” 赵勛还是折著黄纸,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 厉沧均都想骂娘了,刚刚那短短一刻钟,听闻了三字经,知晓了拼音,转瞬之间,他在脑海之中描绘出了一个梦想了半辈子的美景,想要实现美景中的一切,赵勛,不可或缺! 可如果赵勛真的如陈家人所说那般劣跡斑斑是个宵小之辈,那么一切又都是空中阁楼。 这种感觉,就如同落入哥布林窝的平胸女骑士,绑住后被注射了药物,胸口发痒,发胀,隱隱有了某种预感,结果过了好几天,哥布林突然告诉她,哈哈,给你注射的药物是我们最新研发的残忍药剂,会让平胸女人幻想自己即將变成巨乳御姐,感觉涨涨的,痒痒的,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的空欢喜… 现在厉沧均就是这种感觉,深怕启蒙用的《三字经》和识字用的拼音,出自一个“宵小之辈”。 眼看著厉沧均愈发急切,门外传来走动声,苦主,陈雋出现了。 陈雋拄著双拐,在李拜山的搀扶下略显不安地走了进来。 厉沧均猛然回头,恶声恶语:“你就是那无意间摔断双腿的陈雋?” 陈雋:“???” 陈奉瑾都看不下去了:“大人,是被赵家二郎打断的。” “哦,对,之前你是这般污…这般说的。” 陈玉娇又来劲了,得意的看向赵勛:“我堂弟来了,你可敢对质。” 赵勛嘆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陈玉娇一把將陈雋拉了过来:“这位正是大学官厉大人,厉大人会为你主持公道。” 陈雋没办法施礼,只能低头:“学生陈雋,见过厉大…” “废话少说,原原本本道出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绝不饶你。” 陈雋吞咽了一口口水,抬手指向赵勛,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赵勛手中的黄纸,被叠成信封状的黄纸,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堂弟你快说啊,在家中修养十余日,不正是拜他所赐吗。” “是…是有…”陈雋紧张不安的看向赵勛:“是有此事…吧?” 陈奉瑾不由侧目,这怎么还带个“吧”呢。 “厉大人。” 陈奉瑾走上前:“雋儿自幼木訥,鲜少与人爭执,更莫说遭人毒手,自那一夜后无法安睡,整日惶恐度日,如今见了逞凶之人,难免心中惧怕。” 厉沧均满面不屑:“这般鼠胆还欲考取功名做官,哼。” 陈奉瑾:“…” 陈玉娇气的够呛,狠狠在陈雋后腰拧了一下:“快说,原原本本的说!” “厉大人,学生…学生是…是挨了打。” 陈玉娇纠正道:“毒打!” 陈雋看了眼赵勛的脸色:“也…不算毒,尚能忍受。” 陈玉娇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样:“厉大人您看,堂兄他在床榻上修养至今,也不知是否能痊癒,您是大学官,怎地也要为他主持公道。” “是这个道理。”厉沧均回头看向赵勛,催促道:“愣著作甚,还不快快狡辩一番。” “你陈家为何要如此逼我,我赵勛,又哪里得罪你们了。” 赵勛可算是开口了,迈步来到陈雋面前,隨即突然伸出手,一把將陈雋腋下的两根拐杖夺走了。 下一秒,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陈雋傻乎乎的冷在原地,还保持著架拐的造型,但是刚刚抬起的右腿本能的落地了,站的还挺直。 陈家人,陈奉瑾、陈玉娇、李拜山,全傻眼了。 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再看厉沧均,先是一楞,紧接著双眼犹如快要喷出火来一般。 陈雋可算反应过来了,极为浮夸的“啊呀”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马岩抬腿作势要踹,陈雋连忙爬起身要跑。 “你…你们陈家…”厉沧均气喘如牛:“胆敢戏耍本官?!” “厉大人息怒。” 饶是陈奉瑾这个老狐狸也彻底慌了神:“陈家不敢,陈家岂会戏耍厉大人,定是…定是雋儿,定是陈雋这狗东西,这狗东西…” 说到一半,陈奉瑾也懵了。 当时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腿是断了啊,管家李拜山就粗通医术,摸了好几遍,的的確確是断了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耳光扇了过去,狠狠抽在了陈雋的脸上。 “你敢装病!” 不得不说,陈玉娇这脑子是转的快。 捂著脸的陈雋也不知该如何辩解,真要是说出了实情,那可就真的会被打断腿了。 “厉大人,我陈家管教不严,出了堂弟这口出虚言的蠢货是我陈家不对,可赵勛真的对他行了凶殴打於他。” 赵勛手里把玩著黄纸,轻声问道:“敢问陈公子,何时、何地。” “夜,夜里,就…就在城北,城北巷子中。” “哪一处巷子。” “富…富贵坊。” 一听“富贵坊”三个字,陈奉瑾和陈玉娇无不將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赵勛明知故问:“富贵坊是何处。” “就是…就是一处赌档。” “赌档,好一个赌档。”厉沧均都被气笑了:“陈兄,若本官记得不错,你陈家小小姐说此人平日只知温书,鲜少出府,更未招惹过是非,是也不是。” 陈奉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赵勛走上前,望著陈雋,如同一个多年好友一般关切。 “陈公子,浪子回头为时不晚,我辈读书人有三不沾,这其中之一最是烧钱,又戒不掉,你可知是什么嗜好。” 陈雋犹豫了一下:“烧纸?” 赵勛:“…” “放屁。”马岩都看不下去了:“是赌,厉大人,赌鬼之言最不可信,为了钱,亲爹亲娘都卖得。” “是极,污衊赵公子,你陈家好大的胆。” “大人息怒。”赵勛凝望著陈雋,满面关切之色:“陈公子,若真是遇了歹人,为何不报官呢,无妨,今日厉大人在,马將军也在,原原本本將事情经过说了就是,厉大人与马將军,一定会寻到行凶之人。” 陈雋张了张嘴,望著满面关切的赵勛,心里虚的不行。 现在他都不怕陈奉瑾了,老头子最多打他一顿,可赵勛,就眼前这主儿,不知为何,他觉得赵勛能玩死他,死都死不痛快的那种玩死。 陈玉娇叫道:“本就是你,堂兄赌咒发誓就是你,其他事他会扯谎,这件事断然不会骗我与阿爷!” 陈雋满面犹豫之色,赵勛突然嘴角微微上扬,眯起了眼睛。 “那个…” 陈雋打了个机灵,垂下头,声如蚊蝇:“容貌倒是有…有几分相似,就是…就是现在再观瞧一番,不…不是赵公子,打我那人,比…比他高壮几分。” 第56章 善良之人 陈雋,改口了。 苦主,改供了。 陈家人,如遭雷击了。 厉沧均,怒到极致了。 “啪”的一声,陈玉娇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陈雋的身上,双眼,满是冷意。 陈雋捂著脸,只是低著头。 “不,不不不,还有一事。” 胸膛起鼓不定的陈玉娇和输红了眼的赌徒似的:“厉大人,还有一事,郭尚文之事,就是赵勛顛倒黑白指鹿为马,不可放过他!” 闻言,赵勛微微仰起头,呈四十五度角,一声长嘆。 “为我大景基业无恙,这罪责,学生担了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厉沧均肃然起敬,拱了拱手:“老夫佩服。” 陈奉瑾都想骂人了,啥玩意啊你就佩服,知道咋回事吗你就搁这佩服,佩服你爹呢佩服! “此事的確是有隱情,学生也自知罪孽深重,会一力承当罪责,只是…” 这一次赵勛没有装腔作势,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厉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好好,借几步都成,赵公子请。” 看的出来,厉沧均现在比谁都担心赵勛出事。 谁知赵勛刚走两步,又嘆了口气:“罢了,若是与大人密谈,此事传出去了,终究会影响大人清名。” 厉沧均张了张嘴,心中长嘆,如今这世道,像赵公子这般总是为他人著想的读书人,太难得了! “不错,行凶之人的確是吕春儿。” 赵勛看向陈玉娇,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说的不错,是我赵勛顛倒黑白。” “你…你不否认了?” 陈玉娇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不由叫道:“厉大人,他承认了,他终於承认了。” “学生非但顛倒黑白,还利用了百姓。” 赵勛越说,陈玉娇越是兴奋,兴奋的双腿都有点哆嗦了。 “学生顛倒黑白,利用百姓,不,是裹挟民意,罪该万死。” 赵勛不停自爆,陈玉娇的嘴里突然发出了某种类似猫科动物的叫声,双眼眼仁不由自主的向上翻了一下。 “哎。” 赵勛背著手,满面的悲天悯人之色。 “厉大人可知,吕春儿的夫君是军伍,为国征战的军伍。” “不错,老夫是已知晓了一些內情。” “那么厉大人可知,郭尚文並非贪赃了吕春儿夫君一人的抚恤。” 厉沧均点了点头:“四十有二,足足贪了四十二人。” “是啊,四十有二,得知此事后,学生不由在想,单单一个肃县就有四十二人,那府城下县呢,州城下县呢,各道下县呢,吕春儿,不能死,吕春儿,不能是凶手。” “赵公子之意是?” “陛下初登大宝,国朝各边关枕戈待旦,尤是南关,距离肃县不过数日的路程,肃县至南关又有数营折衝府与守备营,若吕春儿身死,各营军伍如何作想,保家卫国征战四方,战死沙场后的抚恤却被县令贪了去,家中妻子受辱整日以泪洗面,熬不住了杀了县令,又被官府严惩一命抵一命,试问,天下军伍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赵勛突然紧攥著拳头,嘶吼道:“学生,可做不仁不义之人,可做罔顾律法之人,更可身死,只为叫州府,叫朝廷,叫国朝给天下军伍一个公道,只为不叫天下军伍寒心,只叫不因郭尚文这狗贼丧心病狂导致天下军伍怨恨朝廷,为我大景基业稳固,我赵勛,死又何妨!” 陈奉瑾,傻了,眼珠子发直。 陈玉娇,懵了,张大了嘴巴。 厉沧均,动容了,望向赵勛,脸上,只剩下了敬佩与心疼之色。 “呜呜呜…” 马岩突然捂住了嘴巴,痛哭出声:“赵公子你…未曾想,赵公子你竟如此…如此为我们军伍著想,兄弟…兄弟呜呜呜…” 赵勛差点没崩住,脑子有坑吧,別人不知道咋回事,你还不知道吗,搁那哭什么呢,我靠! 马岩哭了,陈奉瑾,也想哭,不止想哭,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刻,他无比的確定,赵勛这个小王八蛋,绝对早就知道大学官要来,这一切的一切,肯定是蓄谋已久的。 每一步,所有的一切,从裹胁民意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预谋了,就等某些人,或是他们陈家人上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吞苦果。 “赵公子。” 厉沧均突然伸出了手,轻轻拍打在了赵勛的肩膀上,一次又一次,足足三次。 “老夫…老夫惭愧,惭愧啊,创办学堂,撰蒙学之书,老夫惭愧,自行惭愧,遭人诬陷,泰然处之,心境高远,老夫惭愧,惭愧至极,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老夫惭愧,惭愧且羞愧,今日,老夫竟想兴师问罪与你,老夫…” “大人言重了。” 赵勛洒脱一笑,隨即来到面容几乎扭曲的陈玉娇面前。 “我知你误会了学生,既是误会,学生定是有错的,可至道书院无辜,那些孩子,那些学弟何辜,正如那一夜你要学生跪地祈饶,学生,愿跪於你的面前,只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命人拆了此处,不要叫那些孩子…无书可读。” 说罢,赵勛突然撩起袍子,微微弯曲膝盖。 “不准跪!” 厉沧均爆喝出声:“老夫叫你不准跪,谁要你跪,老夫与他拼命!” 陈玉娇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不爭气的流了下来,委屈,天大的委屈,至少,她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因为被赵勛给玩了,换著样,各种姿势,玩了一遍又一遍! 赵勛虽是没跪,可又转头看向陈奉瑾。 “陈公您曾说过,百姓是您的私產,既是您的私產,学生恳求於您,叫百姓读书,叫孩子们读书,唯有读书,唯有读书…” 赵勛的突然激动了起来:“唯有读书,方可齐家治国平天下,唯有让更多的人读书,我辈读书人,方不负孔圣教诲啊!” “嘎”的一声,陈奉瑾双眼一,终究是晕死了过去。 赵勛又转头了,继续望著闭著眼睛生无可恋的陈玉娇。 “学生知晓,知晓一切皆因那一夜,那一夜你陈家邀学生赴宴,学生…学生並非不识抬举,而是若赴了宴,陈公定问吕春儿一事,学生不想连累你陈家,只想著一力承当,不愿牵连无辜,哎,怪学生,怪学生没有告知你们实情。” 毫无意外,“扑通”一声,又气晕过去一个,陈玉娇仰头就倒。 再看厉沧均,心都快碎了,眼睛通红,这孩子…为何如此善良? 第57章 志同道合 陈家,一败涂地。 一共就来了四个人,晕过去俩。 剩下俩,一个反骨仔,一个管家,哆哆嗦嗦。 “赵勛。” 厉沧均突然板起了脸,双目紧紧望著赵勛,无比的郑重。 “你虽博学多才,可因出身商贾身份低贱,科考为官仕途必然不顺,老夫问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马岩眼珠子瞪得和什么似的。 这可是大学官,品级不如知州,更不如即將高升吏部侍郎的知州,但厉沧均声名在外,又是管著一道读书人的大学官,真要是能够拜入这老傢伙的门下,不说其他地方,至少琼南道再没人敢拿赵勛“商贾之后”的身份做文章。 “多谢大人美意。” 赵勛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学生才疏学浅…” “无需妄自菲薄,老夫对你喜爱至极,更为难得的是你与老夫竟有…罢了,此事稍后再提,我只问你,可愿拜老夫门下一尝夙愿。” 赵勛愣了一下,一尝夙愿是什么意思,自己能有什么夙愿,给陈家人全家打包扔火葬场里都烧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真要是拜在一道大学官门下,似乎是比拜白锦楼门下强。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赵勛也看明白好多事。 自己是商贾出身,白锦楼说给自己弄到京中科考,之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这个承诺含金量其实並不高,不需要你老白头带我去京中,我不一样科考吗。 至於抱大腿成为老白头的弟子,赵勛现在也有点犹豫。 他也打听清楚了,白锦楼这老头刚正不阿不假,问题是太刚正不阿了,都阿过头了,官场沉浮几十年,起起落落落落落,可哪儿得罪人,就算到了京中成为吏部左侍郎,估计还会得罪人,指不定哪天就被他连累了。 最重要一点,白锦楼是有“考核”的,商、律、学,得给肃县整明白才行。 相比而言,看看人家厉沧均,不绕圈子,一句话,跟著老夫混,老夫带你飞。 片刻衡量,赵勛有了决定。 通过科考在京中为官,很难,如果科考之后让厉沧均想办法给自己调回琼南道为官的话,那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我浪了吗。 想到这,赵勛垂下头,准备先矜持一下。 “大人,学生不过是区区举人罢了,如今…” “也好,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赵勛还没矜持完呢,厉沧均苦笑道:“险些忘记了,白知州本就欲將你收入门下,老夫岂能夺人所爱,难怪白知州初入肃县便对你青眼有加,好,好,不提此事了。” 赵勛傻眼了,臥槽,这老头也太没诚意了吧。 厉沧均也是洒脱,说不收就不收了,回头看向李拜山,满面厌恶之色。 “你!” “小人…”李拜山嚇得够呛:“小人在。” 厉沧均:“可有功名?” “小人,小人没有功名。” “滚!” 一声“滚”,李拜山转身就跑,都跑出门槛儿了才想起来,陈奉瑾和陈玉娇还搁地上撅著呢,只能回来先搀扶起陈奉瑾。 厉沧均又看向陈雋:“你。” “学…学生在。” “可有功名。” “学生是…是秀才出身。” “好,以后你便是白身了,滚!” 陈雋张大了嘴巴,啥玩意啊,怎么了我就成白身了? 厉沧均眯起了眼睛:“怎地,你不服气?” “学生,学生只是…” “若是不服,本官便禁了你科考资格!” 陈雋二话不说,扛起陈玉娇就跑,他怕再晚一会,自己都容易丧失呼吸空气的资格了。 片刻间,陈家人全滚蛋了,院中只剩下了赵勛、马岩、厉沧均三人。 厉沧均又看向马岩,指了指门口。 “我也走啊?” 厉沧均没吭声,依旧指著门口。 马岩无奈至极,嘴里也不知道是嘟囔了一句什么,满面不爽的走出了院子。 没了旁人,厉沧均一屁股坐在了矮桌上,看向赵勛,满面笑意。 “不曾想,不曾想吶,老夫这把年纪,竟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此地此处,遇了志同道合之辈,你我,同道中人,同道哇!” 说罢,厉沧均似是嫌天气闷热,一把扯开了官袍前襟。 赵勛面色有些古怪,下意识后退半步,志同道合…志同…同道… 看向唯一的出口,赵勛愈发不安。 他可是听说过,这群当官的玩的老变態了,別人跑青楼,要么玩姑娘,要么喝酒,这群当官的叫了一群姑娘,非要给人家讲《论语》,还要让姑娘们换著样夸朝廷,相当变態了。 “老夫开门见山,肃县举子赵勛,你可愿隨老夫前往府城开办书院,教授百姓读书之处的书院,以你的才学,入京科考后定能名列前茅,到了那时,老夫用尽浑身解数也要为你谋一个琼南道的学官之位,三年之內,保你正八品,如何。” “学官?” “不错,学官,与老夫共事,改一改这世道!” 这一次,厉沧均开始微微仰起头,望著有些阴鬱的天空,呈四十五度角。 “那一年,我十七岁,他也十七岁…” 厉沧均的目光,愈发迷离。 隨著厉沧均愈发悲凉的口吻缓缓道出,埋藏在最心底的秘密与不甘,多年来第一次倾诉出口,还是对一个首次谋面的年轻人。 其实这个故事赵勛知道,而且今天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这个“故事”量身打造的。 厉沧均自幼读书,天赋极佳,入京科考前曾有一个形影不离的书童,伴读书童,这个书童与厉沧均同年,伴隨著他度过了整个童年,二人不是兄弟,亲如兄弟。 如果说厉沧均是天赋极佳的话,那么这个书童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无论是悟性还是学习能力,远超厉沧均,如果参加科考的话,名列三甲手拿把攥。 那时候还是前朝,科考极为混乱,很多人的功名都是买来的,舞弊之事层出不穷。 过了乡试后,厉沧均做了一件暖心、单纯,但是又令他悔恨终生的事,背著家里钱找了学官,让书童考了童子试成了秀才。 书童成为秀才后,又伴著厉沧均前往府城参加乡试。 出来混,就有敌人,厉家也是如此。 书童没发挥好,忘记控分了,直接成了解元,也就是乡试第一。 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和厉家不对付的另一个出身世家的读书人揭发了这个书童,原本顶替別人身份的书童最多就是被夺了功名,而且是学官负责的。 但因这个书童是乡试第一,影响极为不好,府城直接將书童抓了,揭发他的读书人入了监牢对其严刑拷打,想要让他攀咬厉沧均,最后失手打死了这名书童。 最终结果是什么,对厉沧均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书童死了,那个他幼年最好的玩伴,唯一的朋友,死了,因他的“好意”而死。 之后厉沧均为官,在京中一直致力於让科考对百姓敞开大门,希望百姓也能读上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將他摁在泥泞里毒打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厉沧均才放弃了礼部的官职,回到琼南道担任学官。 即便是回了琼南道,厉沧均也没有放弃曾经的梦想,可惜,天下哪里都一样,成为读书人科考做官,这是世家和有钱人的特权,岂会让他如意。 关於厉沧均的这些经歷,並非是秘密,赵勛了解到其底细后,这才量身定做了“至道书院”,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目的,达成了,很完美。 只是当厉沧均这位当事人缓缓將当年的事与所亲身经歷的一切缓缓说出口后,赵勛已是不知不觉间坐在了对面,嘆息连连。 “凭什么,为何,这是哪门子道理!” 厉沧均的双眼早已湿润模糊,紧紧攥著拳头:“为何百姓不可读书,为何百姓读书就要死,老夫不甘,我厉沧均不甘,我…” “好。” 轻轻的一声“好”,赵勛站起身,衝著厉沧均施了重重一礼。 “我去府城开办百姓书院,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你有一天会还,在此之前我会儘量让更多的百姓之子读上书,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到这,赵勛露出了笑容:“如果因为这件事有人要我死,你要救我,如果没救成我,我赵勛真的死了,请你不要忘记你的梦想,更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坚持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 厉沧均满面动容之色,许久之后猛然站起身,將官袍系好,又后退三步,重重朝著赵勛回了一礼。 “厉沧均,不敢忘,不敢弃!” 所谓志同道合,正是如此,无关地位,无关年纪,唯,关乎理想。 第58章 心境 肃县全城,无不关注著大学官的到来。 就连百姓也是如此,消息早就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 谁都不是傻子,大学官要找赵勛,还是陈家人陪著去的,用后脑勺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不说其他阶层,只说百姓早已是骂声一片。 以前,陈家的名声尚可,没事发发粮,也不祸害百姓,又在肃县混了十几代了,百姓眼里也算是良善之家。 不过也要分谁比,和赵家比,陈家真就不咋地。 老赵是商贾,城外良田无数,还有马场,城內十几家铺子,不知多少百姓靠著赵家吃饭。 小赵青出於蓝而胜於蓝,不但抓了为祸多年的县令郭尚文,还保下了吕春儿,又弄了个书院,一些百姓之子们去读书识字,善名一时无两。 现在陈家让大学官过来收拾赵勛,百姓哪能不骂,都眼巴巴的等著信,想著要不要自发集结起来找大学官给赵勛求情。 左等右等,终於等到了。 最先入城的是陈家人,去的时候跟著大学官,乘坐的马车。 回来的时候,腿儿著走进城的,前些日子天天拄著拐的陈雋,今日不拄拐了,脸上全是巴掌印。 四个陈家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平常端坐云端出门连马车都不离开的陈奉瑾,满身是汗,走两步喘三次,背后满是灰尘。 囂张跋扈的陈玉娇也强不到哪去,柳眉倒竖,入城的时候狠狠瞪著望向自己的百姓们,也就和百姓发发狠了。 李拜山跟在陈奉瑾后面,外袍都脱下来了,为陈奉瑾遮著太阳。 一时之间,人们猜测纷纷。 陈家吃瘪了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腿著回来,可人们更关注的是,赵二郎怎么样了? 等了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大学官的马车回来了,车窗是打开的,赵勛也在里面。 二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如同多年好友一般,更有百姓看到赵勛也不知说了什么,堂堂大学官竟前倾著身子一副求教的模样倾听著。 百姓们笑了,扛著农具回地里干活去了。 一路来到了衙署,大学官下了车並没有入內,手中抓著一摞子黄纸,对著赵勛不断点头,还时不时拍著赵勛的胳膊,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引人猜测纷纷。 二人在衙署外又低声交流了片刻,厉沧均这才回到马车上,连午饭都不吃,来的匆忙,走的更加匆忙,不过半日,就这么离开了,看得出来,是专程送赵勛回来的。 赵勛与马岩站在衙署外,目送著车队离开。 “我马岩服气了。” 马岩咧著嘴说道:“便是在京中兄弟我都听闻过这位大学官,名满天下,凡是读书人就没有不怕他的,没成想今日竟与你这般投缘,不,不止是投缘,和亲兄弟似的,不但邀你去府城,还要你科考之后將你弄回琼南道当学官,兄弟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看得出来,马岩是真心佩服。 多年军旅生涯,又在京中担任亲军,也是吃过见过的,哪能不知如今出来混都要有根脚,要是没个好家世,即便为官也是寸步难行。 读书人多了,想当官的也多了,可他从没听闻过没背景的哪个年轻人晃著膀子就能抱上大腿。 赵勛倒好,这出身都不如普通人,结果非但令知州青眼有加,就连专业对口还差著辈分的大学官都与他称兄道弟了。 侧目看了眼微笑著的赵勛,马岩不由问道:“既兄弟受邀前往府城,那白老大人…你这么做,会不会不讲江湖道义啊?” “咱兄弟之间已经没避讳了。” 赵勛收回了目光,一边朝著衙署內走一边开口说道:“地方官员高升京中,会带著家中后辈或是徒弟拜访京中高官,既是加深人脉关係,也是让后辈与徒弟露露脸,对吧。” “是啊,要不然那狗日的县令谋害你作甚,不正是想让他侄儿攀上白老大人的高枝儿吗。” “那你说白老大人入京后,能带我拜访谁?” “自然是拜访京中…” 说到一半,马岩愣住了,面色愈发古怪。 是啊,白老大人也没朋友啊,別说在京中,在琼南道都没什么朋友。 “前段时间我让人打听了一下关於白老大人的事儿,根据我了解的信息来看,当初白老大人也在京中担任过官职,但是因为得罪人,三番五次被调离京中,对吧。” “不错,是有此事,白老大人遭宵小之辈陷害,不止一次。” “那这些所谓的宵小之辈如今还活著吗,能陷害他的人也是当官的吧,如果活著,活到今天,官职也不低了吧?” “自是如此,那时白老大人怎地也是…” 又是说到一半,马岩说不下去了,暗暗骂了声娘,赵勛什么意思,他懂了。 进入了正堂,赵勛满面苦笑。 “不是不讲江湖道义,我出来混拖家带口的,不止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爹考虑,白老大人高升,还是吏部,京中不少人眼红这个位置吧,更有不少人不想让白老大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吧,京中,他朋友没有,仇人不少,那我跟著他入京,有前途吗?” “是啊,你说的是。”马岩嘆了口气:“丁点前途都没有,不但没有,还他娘的容易死在京中。” “那就结了唄。”赵勛摊了摊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白老大人没有找到你们口中的贵人,他还能高升吗,宫中,还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吗,不如我换一个说法,是白老大人即將担任吏部左侍郎,宫中要他寻找贵人,还是他寻找到了贵人,宫中才会让他担任吏部左侍郎?” 说完后,赵勛紧紧望著马岩,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几秒钟之后,赵勛略显失望,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料。 马岩沉默著,没有给出一个明確答案,隨即苦笑出声。 “蛮好,去做学官,跟著大学官在府城混,也蛮好的。” 赵勛拱了拱手:“谢谢马哥。” 马岩一头雾水:“为何谈谢?” 赵勛没有解释,转过身望向堂外,望向逐渐晴朗的天空,眉宇之间满是无奈。 他知道白锦楼是好人,更是好官。 可惜,他赵勛不是官,目前不是。 更可惜的是,这个世道,好人,好官,命都不长。 他赵勛又岂能將全家性命和前途託付到一个真正的好人,好官的身上? 他会入京,会入京科考,但一定不会以白锦楼弟子的身份入京科考。 无声地嘆了口气,赵勛暗暗摇头,老白啊,不是本少爷不想跟你混,而是你自己混的也实在不咋地。 第59章 再入陈府 赵勛很清楚,大学官来了,大学官走了,自己只能算得上是挡住了陈家的明枪暗箭,事情,远远没有解决。 这几日起得早,天天去教书,赵勛难得在衙署班房中补了个觉。 日落月升,入夜了,赵勛伸著懒腰从班房中走出时,祁山正蹲在门口双眼望天。 “二少爷,您醒啦。” 祁山站起身,乐呵呵的:“老孙刚走,按您的吩咐一直盯著陈家,狗日的陈家人中午回了府后,大门紧闭,无人进出,也不知又憋什么坏水。” “丟人现眼了唄。” 赵勛摸了摸肚子:“马哥呢,叫著一起吃饭去,还欠他一顿饭呢。” “走了,骑著马走了。” “去哪了?” “城外来了个人,看那模样像是白知州带走那老僕,也不知说了什么,马將军骑著马就走了,很是焦急。” “白老大人的老僕?” “是,对,小的隱隱约约的听著,那意思是要马將军去接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祁山挠著后脑勺:“对,马將军將他那把斩马大刀也带走了,二少爷,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 赵勛面露思索之色。 贵人肯定没找到,如果找到的话,马岩不带守备府的军伍可以理解,但不会不带丁三等亲军,更不会只身一人还带著兵器。 “马哥名义上执掌衙署,实际就是睡大觉,遇到了问题都会问我,也习惯了让我帮他出谋划策…” 赵勛不由皱起了眉头:“现在急匆匆的走了,代表一定是遇到麻烦了,但遇到麻烦没告知我,说明这个麻烦我解决不了,也不是能通过动脑筋解决的,还带著兵器,难道是…对,柳村!” 赵勛猛然看向祁山:“柳村的民风是不是特別彪悍?” “算不上吧,小的陪著老爷去过几次,乡亲们就是长的丑恶,人看著还成,对老爷也极为恭敬。”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勛百撕不得骑姐,想了片刻:“算了,既然不和咱说,也没必要节外生枝,不过很有可能白老大人快回来了,不能拖了,走,去一趟陈府。” “去陈府作甚?” “走就是。” 赵勛没有解释那么多,顾不得吃饭了,带著祁山快步走出了衙署。 二人行走在夜色中,祁山性子本就多话,问著赵勛去找陈家人的缘由。 “过几天去府城混,走之前,我必须確保陈家不会找我爹的麻烦,我爹老实,没什么歪脑筋,斗不过陈家的。” 祁山点了点头,老爷性子耿直,陈家真要是是坏,老爷很容易被欺负。 “少爷您决定好了吗,府城可不是什么人都可廝混的,听说大人物多著呢,紈絝子弟、官员、还有许多豪商,都不是好相与的。” “机会与风险並存。”赵勛耸了耸肩:“而且还有州学的学官罩著,问题不大,正好拓展拓展人脉。” “可咱家是商贾,达官贵人瞧不起咱,您去的又是府城的衙署,您也没当过官啊,该如何廝混?” “那有什么不好混的。” 赵勛笑著说道:“领导在,我干活,领导不在我就干同事,职场上就这么点事。” 祁山没听懂,但是他觉得二少爷说的对。 閒谈之间,二人已经到了陈府外。 陈府还是那个陈府,门口站著门子。 门子自然是认识赵勛的,见到这傢伙来了,顿时嚇了个机灵,不断往后退。 “你…你要…”小门子说话都带颤音了:“你不要过来啊!” 赵勛走上台阶,门子鼓起勇气伸直手臂拦在了他的面前。 “啪”的一声,一个大逼兜子呼在了小门子的脑门上,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趁著门子捂著脑门的空挡,赵勛一脚將侧门踹开。 “陈奉瑾滚出来,小爷收你来了!” 先踹门,再大喊,自然惊动了陈家人。 赵勛刚走进去绕过影壁,一大群陈家下人围了过来。 见到是这位赵家二郎,下人们又齐齐后退了一步,看的出来,都挺怕的。 最近赵勛风头无两,先是搞死了郭尚文,当著数百上千人的面“鞭尸”,还在千娇阁將一群陈家下人揍的鼻青脸肿,尤其是今日,陈家人装逼不成反被日,陈奉瑾中午回来后一病不起,现在还搁床上杵著呢。 陈奉瑾还强点,床上半死不活的躺著,小小姐陈玉娇回来后,所见之物全都砸了,砸完了不过癮,又给陈雋一顿踹,和疯了似的。 “给陈奉瑾叫出来。” 面对十多个下人,赵勛抱著膀子,横的和什么似的:“滚开,本少爷在正堂等他,只等一炷香。” 说罢,赵勛径直走向正堂,挡在前方的陈家下人纷纷让开。 “赵公子!” 管家李拜山快步走了过来,拦住了赵勛,面色阴沉如水:“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发现你这个鸟人纯纯的是有病,让我走是吧,行,那我走了啊,以后你陈家出事的时別过来求我,对了,到了那时候记得告诉陈奉瑾是你將我赶走的。” 李拜山先是重重一哼,紧接著大骂道:“都愣著作甚,还不快去奉茶,来,赵公子,请您入正堂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稟大老爷。” “贱。” 赵勛翻了个白眼,背著手进入了正堂之中,和进自家似的,大马金刀往那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容貌较好的婢女端著茶点走了进来。 谁知这女婢刚跨过门槛儿,一直纤细的手臂狠狠拍了下来。 茶盘摔的粉碎,差点散落一地,女婢下意识跪倒在地。 一巴掌打落茶点的陈玉娇走了进来,柳眉倒竖,面色阴沉如水。 “姓赵的。” 换了一身浅色红裙的陈玉娇紧紧攥著拳头:“你这卑贱商贾之子,不要以为一时得意就可將我陈家不放在眼中,我不会放过你的,早晚有一日…” 说到一半,陈玉娇更怒,因为赵勛的目光根本没与她对视,而是下移了几公分,一眨不眨的盯著。 “你…你这登徒子,姑奶奶挖了你的狗眼!” “哦。”赵勛收回了目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过几天我会去府城,然后搞死你爹,搞死你爹之后,再搞死你们陈家。” “你说什么?!”陈玉娇眼眶暴跳:“你…胆敢口出狂言,爹爹是监察使,检查副使!” “他是个六他是。” 赵勛笑了,笑的很玩味:“用你那水滴好好想,就你爹那德行,那脑子,那行事作风,能斗的过我吗,再用你那蜜桃臀想想,以我睚眥必报的性格,如今又被厉大人青眼有加,我会放过你爹吗,搞完你爹,没了你爹,你陈家是个啥,你陈家还有啥?” 陈玉娇如遭雷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知父莫若女,陈远山那是个什么智商,陈玉娇比谁都清楚。 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连她爷爷陈奉瑾都接连数次在赵勛身上吃了亏,更別说他那智商无限接近负数的老爹陈远山了。 赵勛打了个响指,笑意渐浓:“对了,还有你在州城的那些朋友啊、老相好啊、老情人之类的,他们会因为一个本来就看不顺眼的陈远山,来得罪明显更受大学官重视同时是白知州亲信的我吗?” “你…” “坐。”赵勛指向对面的凳子。 陈玉娇冷哼道:“你算什么狗东西,也敢…” “最后一次。”赵勛突然收起笑容眯起了眼睛:“坐。” 望向赵勛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眼,陈玉娇突然感到没来由的心悸,鬼使神差的就那么走了过去坐下了。 只是当她彻底坐下后,又顿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没等发作,赵勛轻声开了口, “现在开始,闭嘴,听我说。” “你凭什么…” 赵勛满脸不耐烦:“那就滚出去,让陈奉瑾来!” “你…”陈玉娇又羞又怒,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又羞又怒,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赵勛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陈玉娇的身上扫视著,笑意渐浓。 “陈家到底是谁主事,你说了算,还是陈奉瑾说了算。” “与你何干!” “接下来,任何问题,任何话,我只说一次。” 赵勛的口吻如同命令一般,充满了不容置疑:“再你最后一次,谁说了算。” “我…我可做主。” 看似强硬的陈玉娇,下意识错开了目光,仿佛不与其对视,就感受不到赵勛那肆无忌惮的目光一般。 赵勛似笑非笑,这种碧池,上一世他见多了,也对付的多了,只要找到弱点,隨意拿捏、把玩、揉搓。 第60章 秘密 不知不觉间,赵勛已经占据了主动权,完全的主动权。 舔陈家的,县令郭尚文,掛了。 陈家想舔的,大学官厉沧均,现在都带点舔赵勛的意思了。 陈玉娇不知道她走了之后厉沧均和赵勛谈了什么,但她见到了厉沧均望著赵勛那目光,如同发现了沧海遗珠一般,更何况厉沧均离时,亲自將赵勛送回了县衙,连她爹陈远山都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正如刚刚赵勛所说,爱是会转移的,以前厉沧均爱陈远山,现在则是將这份爱转移到了赵勛身上,爱的更加深沉,更加浓烈。 陈玉娇太明白官员的德行了,只要新欢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赵勛真要是去了府城,以他的手段,弄她爹陈远山就和弄小鸡崽子似的,她爹能被赵勛给活活玩死。 以前,陈玉娇觉得自己有的使手段和力气。 现在,她觉得面对赵勛的手段,那是一丝一毫的力气都用不上来。 “按道理来说,斩草除根,去了府城我应该对付你爹陈远山,免得以后你陈家再找我麻烦,不过…” 一声“不过”,陈玉娇不由紧张了起来,呼吸略微粗重。 赵勛似笑非笑,眼神轻佻。 望著赵勛的模样,陈玉娇先是微微一愣,紧接著秀眉不由皱了起来。 “你…” 凝望著赵勛,陈玉娇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之色,隨即同样露出了笑容,极为嫵媚。 “你与我见过的那些男人,並无不同。” 说到这,陈玉娇似是无意的挺了挺胸膛,眼神有些迷离。 “不是你想什么呢。” 赵勛彻底服了:“我是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们陈家,相信你们陈家以后不会找我麻烦,怎么確保你们陈家不敢找我麻烦。” “你…”陈玉娇脱口问道:“你不想与我共度春宵?” “我…” 这一下反倒是给赵勛问愣住了,盯著陈玉娇,鬼使神差的问道:“能度吗?” 陈玉娇张了张嘴,紧接著变色突变,柳眉倒竖:“你个登徒子,姑奶奶我才不是那种水性杨的浪荡女子!” “是你先提的好不好,服了。” 赵勛收回了目光,还不水性杨,空穴来风必有因,不是进气就是屁,装什么贞洁烈女。 “开门见山,与你陈家井水不犯河水不是不可以。” 赵勛坐直了身体:“两个条件,先说第一个条件,告诉我一些事。” “什么事?” “你爹最早是在州城当差,得罪了很多人,包括知府,知府那件事我知道,厉沧均保下的他,但是因为陈远山得罪了很多人,被打发到州城下面的府城了,到了府城他还是得罪人,能够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你在暗中周旋,对不对。” 陈玉娇的眼神有著几分变化,面色也有些莫名。 “那么好,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搞定你爹得罪的那些人,怎么让他们不找你爹麻烦的。” 陈玉娇的目光有些躲闪:“爹爹是检查副使,谁敢轻易招惹他。” “不说是吧,那就是没得谈嘍,告辞,在家等著你爹的死讯吧。” 赵勛站起身,作势欲走。 “慢著。” 陈玉娇猛然抬起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不会再招惹我陈家。” “古代医学这么发达吗,什么样的胎都能保下来?” 赵勛是真的服了:“你怎么好意思问我的,最早因为郭尚文你爷爷找到了我,我们达成了一致,我还说送你爹陈远山一份功劳,结果呢,结果郭尚文死了,你爷爷坐视不管,还想看我笑话,对不对。” 陈玉娇微微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郭尚文身死那事,是你爷爷先威胁的我,说肃县百姓是你们陈家私產,意思是说我赵勛动你陈家私產了,还威胁我要弄死我,对不对!” 陈玉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之后呢,之后你爷爷一看我如此英俊瀟洒富有头脑多次化险为夷,又心生了拉拢之心,邀请我来你们陈家做客,是不是。” “那是看得起你,谁知你非但不领情,还如此倨傲,更是不知礼数。” “去尼玛的。”赵勛身体猛然前倾,满面冷意:“每次和你爷爷交谈时,你爷爷张口我是商贾之后,闭口要收我当狗,我翻脸了吗,並没有,对不对!” 陈玉娇没吭声,下意识垂下目光,不过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较劲似的盯著赵勛。 “之后就是你爷爷邀我晚上来你家吃饭,换位思考,你三番五次被別人羞辱,开口商贾之后闭口狗的,又被多次威胁,你能来吗,你敢来吗,来了干什么,再被羞辱,再被威胁,甚至是被乱刀砍死,来来来,你摸著你的大雷对天发誓,换了你,你敢来吗。” “大雷是何意?” “那特么是重点吗,我问你,换了是你,你敢来吗!” “我…” 陈玉娇再是跋扈,也心知赵勛说的是事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换了是自己的话,的確不敢来。 “我不来,人之常情,结果你呢,又蹦躂出个你,带著一群狗腿子去青楼堵我,还想让我跪地上向你磕头认错,你家下人想打我,被我家下人揍了,我占据了上风,可我没动你吧,我没让我家下人动你吧,对不对,我已经很大度了吧。” 陈玉娇想起当时的情况,轻咬著嘴唇,一言不发,目光有些躲闪。 “再再再然后,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 赵勛越说越起,突然站起身迈步来到陈玉娇面前:“看著我!” 说罢,赵勛突然伸出手挑起了陈玉娇的下巴,冷声道:“从始至终,都是你陈家不断找我麻烦,一次又一次,从始至终,哪一次是我赵勛主动找你陈家的麻烦,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 被挑起下巴的陈玉娇本想甩脱,只是对上赵勛那充满冷意的双目,一时有些失神,身子也有些发软不听使唤。 “现在你问我,你陈家怎么才能相信我,你好意思吗,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明明是被辱骂,明明极为屈辱,被强迫对上赵勛双眼的陈玉娇,不知为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种屈辱到了极致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除了屈辱外,还有某种怪异之感。 赵勛终於抽回手了,气呼呼的回到座位上。 “本少爷没那么多耐心和你废话,告诉我,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让府城那么达官贵人给你面子,別告诉我只是靠身体出卖色相。” “你胡说!”一听这话,陈玉娇一副急於爭辩的模样叫道:“我才没有。” “信你我都不如给秦始皇打五百块钱。” 赵勛不屑道:“对女人来说,容貌搭配任何能力都是绝杀,唯独只拥有美貌,这对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悲哀的事。” “你…”陈玉娇又咬了一下嘴唇,有些羞涩的问道:“也觉得我美么?” “我尼玛…”赵勛都服了:“你把我当舔狗了是不是,少给我来这套,都快飞边儿了装什么清纯玉女,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肯定掌握了不少府城达官贵人见不得光的秘密,以此来要挟他们,对不对,现在把这些秘密分享给我,我保证不动你们陈家。” “你…” 陈玉娇又羞又怒,紧紧攥著粉拳,面对赵勛那颇为鄙夷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屈辱之感如一张大网覆盖了全身。 “是啊,我常夜入各家府邸,都说我陈玉娇水性杨,那又如何,不错,我陈玉娇是水性杨,位高权重者都可与我一度春宵,那有如何,你与我有什么区別,我陈玉娇水性杨,难道你赵勛就是什么…” “行了行了,本少爷没兴趣听你的浪荡史,你爱上哪扬上哪扬去,我只要秘密,有一日能够保全自己,或是威胁別人的秘密。” “没有秘密,只是床笫之间用尽浑身解数哄那些臭男人罢了,赵勛,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很骯脏,骯脏到了令人唾弃,骯脏到了连自己都厌恶至极,不是吗。” “对对对,是是是,自己待著吧,神经病。” 赵勛彻底失去了耐心,站起身迈腿就走,眼看著迈过了门槛儿,身后传来陈玉娇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挑衅。 “赵二郎,我是有秘密,不错,可你当真想要知道这个秘密吗,你若是知道了,小心身死族灭。” “哦。” 赵勛回过头,嘿嘿一笑:“那算了,我不想知道了,我还是搞你爹吧,至少你爹好欺负,我也不会身死族灭。” “你…” 陈玉娇霍然而起,火冒三丈:“给我站住!” 赵勛收起笑容,正色道:“最后一次机会,別在这跟我继续水字数了,你说,还是不说!” “老夫来说吧。” 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堂內的二人,陈奉瑾从门后露出了身形,面无表情。 第61章 前朝旧事 刚刚赵勛光顾著 pua陈玉娇了,没注意到陈奉瑾站在了门外。 走进来的陈奉瑾坐下后,抽搐著嘴角,满面疲惫劳累之色。 赵勛乐呵呵地说道:“年纪大了就別老往外跑,看吧,今天差点没死在书院里。” 陈奉瑾嘴角抽搐的频率更高了,陈玉娇怒目而视。 別人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赵勛倒好,三天河东,三天河西。 明明只是一个举人,还是商贾之后,再看陈家,肃县土皇帝,赵家与陈家,都不是一个段位的。 再看现在,赵勛坐在正堂之中,十句话里九句话都在寒颤陈家人,陈家人也只能咬牙受著。 “老夫,信,信你去了府城后,吾儿远山绝非你赵家二郎的敌手。” 赵勛嘿嘿一笑,就你儿子那智商,別说本少爷了,祁山都能…算了,祁山和对方半斤八两。 “老夫同样也信,你是信守承诺之人,好,远山是老夫独子,自要保全他的性命,既然你想要我陈家把柄,给你便是。” 赵勛深深看了一眼陈奉瑾,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老傢伙刚刚说话的时候,眼里带著某种戏謔之色,又回想起刚刚陈玉娇所说“身死族灭”这四个字,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不等赵勛开口,陈奉瑾声音沙哑地说道:“玉娇,並非我陈家血脉。” 赵勛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大马路上捡的?” “玉娇並非远山之女,这秘密,只有郭尚文与郭晋安二人知晓,你若不信,可寻尚在牢狱之中的郭晋安查证一番,玉娇的身份,正是郭尚文初至肃县时为她暗中操办的。” 赵勛恍然大悟,怪不得两家走的那么近,原来如此。 “这秘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赵勛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换一个。” “听老夫说完,赵家二郎,老夫知你並非大奸大恶之人,反而心存善念,若不然也不会保下吕春儿。” “少戴高帽,说再多我也不会和你们陈家就此揭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跟我在这水字数,我马上走,过几天去府城搞你那个傻儿子去。” “你怕我陈家再招惹於你,好,那老夫就告知你玉娇的身份,玉娇她…她是张家后人,张问苍之后,张问苍的孙女。” 赵勛神情微变,沉默了足足半晌,不由张口道:“张问苍是哪个?” 正堂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奉瑾傻了,强忍住眼泪的陈玉娇也傻了,二人齐齐望著赵勛,如同望著一个足金足赤的大傻缺。 足足看了许久,陈奉瑾终於確定了,赵勛不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张问苍是谁。 “前朝南关大帅,张问苍张大帅,连张大帅你都不知?” “哦,原来是他啊。”赵勛乾笑一声:“你早说是南关大帅…什么,这死三八是南关叛军贼首的原南关大帅亲孙女?!” “不错。” 提起了张问苍,陈奉瑾脸上满是浓浓的悲痛。 “南地百姓,无不感激张大帅三十年来抵抗异族护我南地周全,玉娇,正是张大帅遗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说到这里,陈奉瑾凝望著赵勛:“赵二郎,你可以告知官府,告知朝廷,揭发我陈家,不过,你也可为我陈家保守秘密。” 赵勛鼻子都气歪了,竖起大拇指:“老狐狸,你够狠!” 这一刻,赵勛终於明白为什么陈玉娇刚刚说“身死族灭”这四个字了,也终於明白陈奉瑾那眼底那莫名之色了。 没错,掌握这个秘密,的確会隨时让陈家人全部完蛋。 问题是他还真的没办法告知朝廷,举报之后呢,陈奉瑾都说了,南地百姓,无数百姓,对已经死了的张问苍,对这个被朝廷认定为叛军贼首的上一任南关大帅,无不感恩戴德。 如果他举报了,陈家是完蛋了,可他也没办法继续在南地混了,南地百姓会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块,还想当官,当人都够呛。 一时之间,赵勛既气又怒。 气的是难以抉择,怒的是到底还是被陈奉瑾这老狐狸给耍了。 知道了这个秘密,哪是拿捏陈家,分明是被陈家拿捏。 如果不举报,有一天这件事天下皆知,陈家被抓了,这群王八蛋就可以拉著他赵勛一起下水,因为他知道这个秘密,这种事,谁沾谁死。 陈奉瑾紧紧盯著赵勛,看似镇定,实则心里慌得一批,他也是在赌,赌赵勛有点人性。 陈玉娇倒是没看赵勛,而是紧紧咬著嘴唇,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其实刚刚冷不丁一听到“张问苍”这个名时,赵勛的確没联想起来,陈奉瑾说道“南关大帅”这四个字后,潮水一般的“记忆”瞬间充斥在了脑海之中。 张问苍,一个五十余年间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不,应该说是国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大景朝就四处边关,张问苍也是开朝以来担任边关大帅时间最长的一人。 二十年前,朝廷调派京中各营来到南地赶赴南关,以捉拿反贼为由,夺了张问苍的军权,过了没多久,张问苍就死了。 那么大一个南关大帅,死了,之后朝廷对外公布,张问苍是反贼,见事情暴露自縊而死。 关於这件事,南地民间一直有所议论,普遍认为张问苍是被污衊的。 这位南关大帅执掌边关近二十年,大半辈子戎马生涯可谓劳苦功高,更是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军中威望极盛,真要是想要造反的话,岂会被一群京中来的文臣如此轻易夺了军权杀死。 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说是和前朝駙马爷有关,真正造反的是这位担任过南关副帅的駙马爷,张问苍想要保住这位前朝駙马爷,因此遭受连累殞命南关。 “南关大帅张问苍,我知道,知道他在南地百姓心中的地位,如果你陈家小小姐陈玉娇真的是他唯一的血脉后人…” 赵勛终於有了决断,苦笑一声:“好,我会找郭晋安查证一番,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么就是我与你们陈家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你们陈家是要身死族灭,我赵家何尝不是如此。” 陈奉瑾露出了笑容,自己,赌贏了。 微微看了眼陈玉娇,赵勛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除了已经身死的郭尚文外,只有郭晋安,与我陈家人,以及你。” “你们陈家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有多少?” “老夫、远山、玉娇,以及李管家。” “不行,知道的人太多了。”赵勛望向门口守著的李拜山:“给他宰了吧,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 李拜山:“???” 赵勛哈哈一笑:“开个小玩笑,看给你嚇的。” 李拜山大大鬆了口气。 赵勛笑容一收:“不过你不算陈家人,又不是当官的,长著一副卖主求荣的模样,如果有一天这事暴露了,肯定是你举报的。” 李拜山:“…” 陈奉瑾无奈至极:“李管家侍奉老夫三十余载,老夫信得过他。” 赵勛略显鄙夷:“能够背后捅你刀子的,永远是你信得过的人。” 陈奉瑾闻言神情微变,深深看了眼赵勛,没来由地突然有些懊悔,不,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何没有第一次见到赵勛时就拉拢他,也不对,不应是拉拢,而是真心相待。 看著赵勛,陈奉瑾有一种强烈预感,日后这小子,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人头落地,总之,绝不会碌碌无为平平淡淡。 “赵二郎,你与我陈家仇怨其实算不得什么,我陈家在肃县也並非大奸大恶之辈,百姓心中我陈家当真算得上是积善之家,你若愿与我陈家化干戈为玉帛,老夫可对你做出承诺,无论你日后身在何处,只要老夫还活著,只要你爹还在肃县,老夫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了你爹。” 赵勛都懒得吐槽,除了你们陈家,谁还敢欺负我爹。 “行吧,暂时达成一致,告辞。” 赵勛站起身:“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陈奉瑾略有不甘:“我陈家如此真心相待也无法与你赵二郎化敌为友?” “错,是我不会亲近你们陈家,不但不会亲近你们陈家,还会没事就找你们麻烦,当然,不会让你们伤筋动骨。” “姓赵的!”陈玉娇柳眉倒竖:“你莫要欺人太甚。” “胸大无脑这四个字,此时在你身上真的是具象化了。” 赵勛抬腿就往外走:“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朝廷抓了你陈家人,你们陈家人拉我下水的话,我一定会否认说根本不知道这个事,还会说是你们想要置我於死地才胡乱攀咬污衊,你猜官府信不信,官府一定会信,因为咱们两家关係不好,因为我没事就找你们麻烦,反之,如果咱们两家关係好,那么代表我八成知道这个秘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亲近。” 陈玉娇哑口无言,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陈奉瑾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后悔到了骨子里,陈家,千不该万不该,怎地就好端端招惹了赵家二郎赵勛呢! 第62章 南关二帅 赵勛走的瀟洒,离开陈府时背著手,横的和什么似的。 离开陈府,带著哈欠连连的祁山足足走出了百步,赵勛这才暗暗骂了声娘,悔的肠子都青了。 好端端的没事跑陈府来干什么,现在爽了,知道这么大一个秘密,会身死族灭的秘密,这不是犯贱吗。 赵勛越骂越生气,连白锦楼都带著一起骂了,如果不是这老头突然要回来,自己也不会提前找上陈家。 摸著肚子的祁山问道:“二少爷,咱回衙署还是回家?” “去千娇阁。” “青楼?”祁山双眼一亮:“二少爷您终於开窍了。” “开个屁窍。” 赵勛没好气的解释道:“县中有点地位的人都会去千娇阁,八卦都是从那传出来的,之前那死三八和老鴇子说禁止我入內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咱要去千娇阁公开露面,为了让县中所有人知道,陈家並不能拿我怎么样,咱赵家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祁山似懂非懂:“有道理。” 究竟有什么道理,祁山也不知道,他就知道去青楼就有道理。 马车还在衙署,赵勛懒得回去,直奔南市,路上也好釐清一些事情。 “对了阿山,前南关大帅张问苍你知道吧。” “哪能不知道,南地谁不知道张大帅。” 提起这位南关大帅,祁山敬仰之情滔滔不绝,也不知道和谁学的,一边说,还一边衝著夜空拱了拱手。 “其他地方不敢说,在南地,小的可以打包票,没人觉著张大帅是反贼。”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朝廷为什么说他是反贼?” “八成和前朝駙马爷有关。” 祁山一副卖弄的模样继续说道:“要问小的这辈子最敬佩谁,那必然是张大帅,可要问军中的好汉们最敬佩谁,也只有前朝駙马爷了,二少爷您別不信,小的同乡有不少南关卸甲的老卒,都说要问带兵打仗,只有前朝駙马爷胜过张大帅一筹了。” 相比赵勛那只有听到名字或是某些“关键词”才能触发出详细的“记忆”,祁山对前朝的事,尤其是南地发生的事儿,如数家珍。 前朝駙马爷,可以说是大景朝开朝至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没有之一。 祖籍出身是哪里的,谁也不知道,眾说纷紜,只知道是南地的。 成名是因科考,以寻常百姓身份参加的科考,才十七岁的年纪,一路过关斩將到殿试,被前朝皇帝钦点为状元,就连前朝的公主也就是本朝长公主都心生爱恋之情,之后状元郎成了駙马爷。 不过都说这位駙马爷心怀天下,原本是想当官为民请命的,成了駙马后反而无法获得官身,在京中那几年鬱鬱寡欢,直到跟隨长公主回到南地公主府后,事情发生了转机。 那时候国朝也是內忧外患,一些皇子王爷明爭暗斗,南地的康王直接起兵造反想要自立为王。 康王的封地距离公主府並不远,事发突然,举旗造反后连占数城,朝廷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眼看著南地要陷入战火之中,谁也没想到,公主府中的駙马爷,竟直接带著八百公主府护卫去平乱了,短短两个月,失城全部夺回,光是降卒就有三万之多,最终生擒了康王。 这並非是駙马爷的巔峰,而是开始,平了乱后,南关外的异族打了过来,駙马爷又带著三万降卒赶去南关帮著守城。 本来这位駙马爷是没有兵权的,守城的事也不应该归他管,结果他非跑帅帐里给大帅张问苍献计,张问苍没当回事,駙马爷也没鸟张问苍,带著公主府八百悍卒出关,足足三个月,毫无音讯,都以为他死关外了。 谁知三个月后,异族大军集结完毕,想要一举攻破关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消失了三个多月的駙马爷带著八百悍卒从敌军后方杀了过来,直捣黄龙斩將夺旗,同时毁了敌军无数粮草令敌军斗志尽失,南边军也趁机出关,半日就击溃了异族大军。 自此一战,駙马爷名动天下,朝廷破格令他担任南关副帅。 到这里,依旧不是这位駙马爷的巔峰,担任副帅后駙马爷不甘心被动守城,多次带领精锐出关作战。 可以这么说,自从这位駙马爷担任南关副帅后,南关异族再未靠近过边关。 直到多年后人们才知道,这些南关异族一退再退,深怕被駙马爷抓著往死揍。 当然,异族也不是软柿子,实在是被駙马爷打的狠了,兵行险著,一咬牙,挑选出了一百个最精锐的猛士。 这百名猛士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他们要突破駙马爷的封锁线,入南关,去京城,找汉人皇帝告状去,告駙马爷的状,太他娘的欺负人了,连投降都不让投! 可惜,那时朝堂已是乱势尽显,京中有了一些传闻,说是这位駙马爷想要通敌造反,宫中並未定论,却也派人来南关夺取副帅军权,大致意思就是让这位駙马爷回到公主府消停待著,不需要他继续统兵了。 駙马爷倒是回公主府了,京中又出事了,老皇帝要驾崩,京中乱成一片,连南关粮草都断了好久,內忧来了,外患紧隨其后,关外异族估计是知道駙马爷不掌军权了,又集结大军想要攻关。 駙马爷得知后,未经朝廷允许,再次赶赴边关抵御外敌。 可惜,外敌尚未击溃,监朝的太子说駙马爷通敌造反,朝廷派兵捉拿,而且还是派了数万大军。 之后发生的事情,祁山不知道,世人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南关大帅张问苍畏罪自縊,被朝廷定义为乱党贼首,駙马爷同样如此,逃到了关外传言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听祁山时而气愤时而悲凉著將他所了解的事情说了一遍后,赵勛感慨万千。 “如果张大帅和那位駙马爷真的想造反的话,哪会这么轻易地死掉,遭人嫉妒陷害,或是功高震主,哎,可惜了。” 一声长嘆,赵勛突然觉得在这世道混也没什么意思,果然是好人不长命。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是来到了千娇阁外。 赵勛整理了一下心情:“算了,和咱们无关,也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了,走,看看姑娘喝两杯去。” 祁山也是没心没肺之人,刚刚还一副愤慨的模样,进了千娇阁,见到衣衫半裸的妓家们,吞咽著口水搓著手,都快支棱起来了。 第63章 无辜之人 入夜已久,此时正是千娇阁人声鼎沸之时,县中有钱阔佬纷来沓至。 迎来送往的龟公站在门口,腰背就没挺直过。 赵勛也不是第一次来,不用龟公引路,带著祁山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龟公本就忙碌,擦肩而过刚说两句吉祥话,赵勛已经走进去了。 一楼已是人满为患,酒味、汗味、胭脂味扑鼻而来。 衣衫半裸的妓家穿梭其中,如蝴蝶一般展翅游走,一走一过,身上得多百十来个指纹。 台上四个舞姬隨著鼓点翩翩而动,长袖招展伴著阵阵香风。 赵勛不喜太过嘈杂的环境,与祁山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去了二楼雅间。 妓家本就忙碌,也没人注意到赵勛二人。 二楼自然清净,毕竟销更高,一般冤大头也捨不得,得是那种榜一大冤种才会来二楼瀟洒。 还是老位置,最里侧靠窗,推开屏风坐了进去,直到这时还没人注意到最近风头正劲的举子赵家二郎现身千娇阁。 没人注意,自然没人招呼,赵勛也不在乎,扭头看向窗外。 望著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们,他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也令他心中升起了几分迷茫。 大半个月前,他还整夜想著如何对付一个县令。 再看如今,短短不到二十日,自己竟有了那么多的选择,只是每个选择,都有著相应的风险。 “山山啊,你觉得少爷我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啊?”祁山挠了挠额头,乾笑一声:“小的本想说靠脚走,又本能觉得您不是这个意思,对吧?” 赵勛惊呆了,这小子都会率先剔除错误答案了。 “我的意思是说,少爷我现在有很多选择,马岩是亲军、白锦楼是未来吏部左侍郎、厉沧均是州府大学官,这些关係都能用上,都能给我铺路,还有科考,老爹说要是能过了会试,他可以钱让我当个监察使,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您不是说要去州府办那什么下三滥的学堂吗。” “这是事儿,要办的事儿,不是路,未来我要走的路,懂吗?” “哦~~~” 祁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但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鸡毛没听懂的表情。 “那少爷您不如就跟著那个大学官混,將来做下三滥的学官,整日老气横秋人模狗样的,也算光宗耀祖了。” “不。”赵勛摇了摇头:“厉沧均的船可以上,但不能驻足太久,他的梦想太遥远,遥远到了需要爬到山巔,站在权利顶峰后方有可能实现,在这个期间会有无数人想要让他摔死,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復。” “那您就去亲军营,天子鹰犬,皇帝狗腿子,整日欺男霸女招摇过市猪狗不如,多威风。” “话是不假,可这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八字硬,给八字写纸上能砍树才行,伴君如伴虎,只要和皇家沾边,那就如將军的恩情利滚利,根本还不完,命都是皇帝的,说杀你就杀你。” 祁山挠了挠后脑勺:“那您就寻个能让您开心的差事,令您心中爽利的。” “开心的?”赵勛若有所思,片刻后露出了笑容:“我保下吕春儿时就很开心,百姓在夸我,吕春儿不断给我磕头感谢我,爹为我骄傲,那时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您是想当个好官儿,那就跟著白大人,他也是好官儿。” “他比厉沧均还危险,厉沧均至少知道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白锦楼是专凑危墙下面杵著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这事您问小的,小的也不懂啊。” 祁山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突然一拍大腿,双眼亮了:“那咱叫姑娘吧。” 赵勛:“…” “不都说吗,当官的就喜来青楼,来了青楼叫了姑娘,张口家国大事,闭口天下百姓,您將来要当官,那您得叫姑娘啊。” 赵勛张了张嘴,觉得这逻辑狗屁不通,但是冷不丁一下,又特么很有道理。 “行吧。” 赵勛觉得还是先见了白锦楼再说,点了点头:“好吧,叫俩姑娘,弄点吃的,快一点,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待的太久。” 见到赵勛可算办正事了,祁山拉开了屏风,伸头就喊。 “来姑娘,快,快快快,我家少爷憋不住啦!” 赵勛都懒得骂,习惯了,发明祁山的人一定是个天才,这脑迴路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听到了叫嚷声,片刻后香风阵阵,丰腴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誒呦二位爷,您將奴这千娇阁当什么了,大声叫嚷著的话儿,奴听了脸上都臊得…” 话没说完,开口之人可谓容失色。 来人正是千娇阁老鴇子柳娘,刚刚还满面嫵媚的神情,一看是赵勛,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扫把…赵公子?!” 柳娘如同白日见鬼一般,“扑通”跪在了地上,满面哀求。 赵勛嚇了一跳:“不是,你这是几个意思?” 柳娘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一把抱住了赵勛的双腿,那叫一个可怜。 “赵公子,赵爷,赵祖宗,您是奴的祖宗,亲祖宗,求您快走吧,奴这千娇阁庙小,容不得您这尊大佛,让陈家小小姐知晓奴让您踏进千娇阁,奴可是要丟了命的。” 满面哀求之色的柳娘,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说话都变了声,怕到了极致。 赵勛哑然失笑:“我和赵家没事了,没听说今天关於大学官的事吗?” 柳娘哪能没听说,可陈家就算是在赵勛手里吃瘪了,那也是神仙打架,陈家收拾不了赵勛,还收拾不了她一个青楼老鴇子吗。 “小祖宗,您去他处消遣吧,奴…奴怕死了。” 柳娘是真的怕,跪在地上死活不起:“求您了,奴求您了,要是叫…” “慢著!” 赵勛瞳孔猛地一缩,因为角度问题,加上柳娘今天穿的又是浅色抹胸,因此看到半露的胸脯上是一条殷红色的痕跡。 “这是…”赵勛不由皱眉:“你这奶白的雪子上…不是,你这胸口上白的鞭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夜您走后,陈家小小姐又…又狠狠抽了奴的鞭子。” 就和深怕赵勛不信似的,柳娘一拉抹胸,果然是一道鞭痕,横跨双峰连深峡,白的触目惊心,大的人神共愤。 祁山勃然大怒,气的说话都变了腔调:“还抽其他地方了吗,快给我康康!” 遇到了倒霉的人,人们之所以会视而不见,正是怕惹火烧身,这也是为何上一世很多人寧可扶钢卷也不扶老人。 赵勛也是如此,世道冷,心自然冷。 可若是因为自己,无辜的人受了牵连,赵勛不会视而不见,又想起刚刚正堂时陈玉娇哭的梨带雨的模样,更是厌恶至极。 “去。”赵勛一把將柳娘扶了起来:“將陈玉娇那死三八叫来,今日,本少爷为你討个公道。” 一听这话,柳娘撒腿就跑。 她可不是想要赵勛为自己討公道,而是看出赵勛不会离开,只能派人快去告知陈玉娇,免得惹火烧身。 赵勛气呼呼的说道:“既白知州让我协助马將军署理县中政务,现在看到无辜良善被欺负了,本少爷自然要为百姓討个公道!” “少爷您说的是。”祁山一副同仇敌愾的模样:“小的也帮您,小的会治伤,一会帮老鴇子好好揉…好好治一治。” 赵勛再次將目光看向了窗外。 陈家啊陈家,不是本少爷专逮著你们猛k,要怪只怪你们將那个秘密告诉我,未雨绸繆,时不时的锤锤你们也好有朝一日和你们撇清关係。 第64章 莫名其妙 陈府在城南,千娇阁也在城南,距离不远,並没有等太久。 作为满城皆知的跋扈大小姐,陈玉娇带著一群陈家狗腿子赶来后,那就和来抢地盘似的。 一群人进了千娇阁后,原本还热闹非凡的一楼,顿时鸦雀无声,甭管喝没喝多,一看是陈玉娇,全清醒了,噤若寒蝉。 穿蝴蝶一般的妓家们,连忙退到一旁惊恐不安。 陈玉娇目光扫过所有人,面无表情一指门口。 下一秒,全都贴著墙边跑了出去,深怕遭受无妄之灾。 赵勛坐的位置靠窗,瞧见了眾人快步逃离,心中对陈玉娇的厌恶愈发浓厚。 不过这次陈玉娇倒是长记性了,一言不发赶走了所有人后並没有让陈家狗腿子一起上楼,独自一人走了上来,走到最里侧后拉开屏风。 看向自斟自饮的赵勛,陈玉娇先是微微哼了一声。 “你又想怎样?” 赵勛头都没抬,双手缓缓转动著酒杯:“那一夜我离开后,你又用鞭子抽打这里的老鴇子了?”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陈玉娇轻蔑地笑道:“难不成那浪蹄子是你的老相好,你想为她出口气?” “刚刚在你们陈府时,你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赵勛用脚尖勾住了旁边的凳子,轻轻踹了过去。 “想到你说的这句话后,我从心里到生理都有著强烈的不適,不是因为我比你高上,而是因为你比我更加卑劣。” 陈玉娇不怒反笑,坐下后挑起下巴:“赵家二少爷又要说教了是吗,好,本小姐听著就是。” “人性的恶会体现在很多地方,利用手中的小小权势极尽刁难其他人,你在府城到处睡觉,又与这里的老鴇子柳娘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你是为了权势,她是为了钱財,你出身好罢了,这並不能代表什么,明明你们没什么不同,你又有什么资格用鞭子抽打她。” “原来是那贱人寻你告了状。” “不,与她无关,只聊你,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种恶最为卑劣,自己受苦,便將更多的苦难施加给其他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卑劣到了极致的恶吗。” “赵二郎!” 赵勛总是能够三言两语挑动起陈玉娇的火气:“再与你说最后一次,在府城,我並非如你想的那般水性杨。” “哦。”赵勛抱著膀子满面戏謔:“那你就是完璧之身嘍。” “你…” “不是你装什么贞洁烈妇。” “我虽不是完璧之身,可也不是…” 陈玉娇银牙紧咬,突然一指看热闹的祁山:“滚出去!” 祁山学著赵勛的模样抱著膀子:“你他娘的又不是老子主子。” “赵二郎。”陈玉娇气呼呼的说道:“你不是喜欢威胁別人吗,好,本小姐今日就教你如何威胁府城的达官贵人们,想要听,就让你家下人滚出去。” 赵勛有了几分兴趣,对祁山微微点了点头。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山山略显失望,只能走了出去守在楼梯口。 陈玉娇也不知道一天天哪来那么多气,抓起酒壶一饮而尽。 “赵二郎,本小姐在府城並非人尽可夫,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你们这些狗男人,软言细语哄一哄便不知东南西北,本小姐略施手段就可叫他们酩酊大醉,醉了酒,就会失言…” 越往后说,陈玉娇的声音越小,目光也有些躲闪,最终微微垂下了头。 “待他们醉了,只是入房,却…却未入身。” 赵勛哈哈大笑,乐的够呛:“逗你爹呢。” “你不信?” “废话,你说的前半段,我信,喝了酒的男人最喜欢吹牛b,说著说著也会暴露出一些把柄,这个我信,至於你说的入房不入身,我不了解女人,我还不了解男人吗,喝的越多,越是一身牛劲没地方用,都进屋了还能放过你?” “你可恶!”陈玉娇满面红霞,又羞又怒:“我是…我是与好多府城达官贵人有著肌肤之亲,只是…只是並未入身,我…我会…” “会什么?” 陈玉娇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靠,明白了!”赵勛终於反应了过来:“感情你还是个扶导员啊,对对对,还有城中擅口技者…” “住口!”陈玉娇一拍桌子:“你究竟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赵勛乾笑一声,不继续pua了。 陈玉娇的这一番话,赵勛觉得还是有可信度的,这死三八在府城闯出这么大的浪名,自然是有几分本事,正像他说的,不了解女人,还不了解男人吗,男人只要是彻底喝多了后,除了嘴硬,哪都不硬。 “你说我是为了权势,错,大错特错,我不在乎名节,只想知晓当年究竟是谁害了我张家满门!” 赵勛耸了耸肩,丝毫不感兴趣。 “不错,我陈玉娇是与许多狗男人有过肌肤之亲,我要他们的把柄,我要了解他们的秘密,我甚至会要挟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 “行了行了行了。”赵勛打断后打了个哈欠:“没兴趣听你的心路歷程。” “我要你帮我!” “啊?”赵勛一脸懵逼:“我帮你什么?” “你以为我为何要寻你,又为何告知你如此丑事,我要你帮我!” 陈玉娇双目灼灼地望著赵勛:“你是我见过最富於心计的狗男人,你要去府城,当年断了南军粮草的就是府城的人,调动折衝府军伍的也是府城的人,你帮我,帮我查出这一切,查出当年为何朝廷说我张家是反贼,又是谁逼死了我张家满门!” 赵勛无语至极,都是二十年旧事了,怎么查,再者说了,自己嫌活命长,没事主动牵扯到这种事之中找死? 陈玉娇一挺胸口:“知你不愿,我给你好处。” 赵勛扫了一眼:“好处不够大,没兴趣。” “会试过后未必为官,你又是商贾出身,十有八九仕途无望,可若是你能成为琼南道监察使呢。” “监察使?” “不错,过了会试还有殿试,你是商贾出身,朝廷岂会让你参加殿试,既无法参加殿试,只能在京中候著,吏部也不会为你这商贾之后封官的。” 见到赵勛微微皱眉,陈玉娇低声道:“你可知我陈家为何不怕白锦楼,因他那吏部左侍郎做不长久,你可去府城、州城打听打听,白锦楼仇敌无数,京中也是如此,他这种人在京中混不长久的,你若是真成了他的弟子,下场堪忧。” 赵勛下意识敲了敲桌面:“继续说。” “本朝不比前朝,前朝时,只要有了功名,再寻些人脉销些钱財,是人是狗都可做外放监察使,如今姬氏新皇登基,前朝地方官员朝不保夕,谁还敢寻人脉销钱財,被人知晓了,別说官身,性命都会不保。” 赵勛没吭声,之前老爹倒是和他说过,只要过了会试,老爹会想办法钱让他当个监察使。 隨著这段时间增长见闻,加之从马岩那套出了不少话,的確如陈玉娇所说,老爹的想法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赵二郎。”陈玉娇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轻声道:“我陈家世代为官,诗礼传家声名在外,加之我在府城颇有顏面,爹爹又是监察副使,乡绅荐、副使保,我陈玉娇再为你暗中疏通关係,你做一个府城监察使可谓轻而易举,如何?” 赵勛神情微动,陈玉娇的话是令他动心了。 人生,总要多几个选择,多几个备选方案。 目前来看,白锦楼是有点靠不住。 至於厉沧均,可借势,但不能一直在这条贼船上待著。 那么成为一道监察使,单单是这个官职的特殊性就足以护住赵家周全了,至少没人敢主动欺负自家。 思考片刻,赵勛还是摇了摇头:“不错,我是动心了,但我信不过你,我不喜欢与卑劣的人合作。” “我说了,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我陈玉娇愿赌上一切,付出一切。” “是吗。”赵勛嘴角微微上扬:“这可是你说的。” “我虽女子,却也重信守诺。” “好。”赵勛伸出头:“柳娘,来一下。” 陈玉娇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不妙:“你要做什么?” “一报还一报,你怎么抽的柳娘,柳娘就如何抽你。” “你说什么?!” 陈玉娇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面露惊恐。 那一夜,她抽打柳娘的位置极为隱私。 “你连自己做的恶所欠的债都不愿偿还…” 赵勛抱著膀子摇了摇头:“又要我如何相信刚刚和我说的一番话。” “好!” 陈玉娇一咬牙,突然从袖中抽出了软鞭,死死闭住眼睛后,颤抖的手指轻解衣衫。 赵勛傻眼了,还得…脱衣服抽吗,城里人玩的这么吗? 陈玉娇眼泪唰唰的流淌著,猛然睁开眼睛,银牙紧咬:“我知你想要羞辱我一解心头之恨,本小姐今日成全你,让你看,看个够!” 赵勛张大了嘴巴,不是,我说啥了啊我就…我就…我就却之不恭吧。 第65章 世道 柳娘紧张不安走进屏风后时,定睛一瞧,傻了。 洁白修长的身躯一丝不掛,堂堂陈姐小小姐环抱双胸静静站在角落,狠狠瞪著赵勛,不甘示弱。 二人双目对视,空气焦灼。 俩人其实就是一副相互挑衅的模样,可看在柳娘眼里,二人相互对望著,一个翘首以盼,一个丝丝牵掛。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还不滚进来!” 陈玉娇厉斥一声,木木呆呆的柳娘连忙走了进来,不安,无措。 “奴哪里惹的您不痛快,您…” “够了!” 本来赵勛还有点心软了,一看陈玉娇那跋扈模样,再次硬了起来。 指了指桌上的软鞭,赵勛翘了起来,翘起二郎腿:“抽她。” 柳娘二话不说,顿时跪倒在地,本能的撩起裙摆。 “你撅那干什么。”赵勛服了:“我说你抽她,不是她抽你!” 柳娘张大了嘴巴:“奴…奴…” “是,没错,站起来,用鞭子抽她,之前她怎么抽你的,你就怎么抽回来,明白了吗。” “不,不不不,奴不敢。” 柳娘终於听明白了,拨浪鼓似的摇著头:“奴不敢,赵公子您放过奴吧,您这是要奴的命,奴不敢,奴哪能…” “哪那么多废话。” 陈玉娇抄起鞭子就丟了过去:“贱人,你若是再磨磨蹭蹭,姑奶奶要你好看。” 说罢,陈玉娇也懒得环胸遮挡了,反正也挡不住。 “赵二郎,我陈玉娇说话算话,如你的意,就叫这贱人与你一同欺辱我,他日到了府城你要助我行事,若不然,今日之耻百倍奉还!” 跪在地上的柳娘终於听懂了,原来老娘是你们play的一环啊。 赵勛將身体瘫软的柳娘扶了起来,轻声道:“你放心,事后她绝不会找你麻烦,如果她找你麻烦的话,我不会放过她,尤其是她爹陈远山,相信我,是吧,陈家小小姐。” 柳娘还是摇头,不敢,死活也不碰那软鞭。 陈玉娇略显得意:“这可不是本小姐出尔反尔,是这贱人不敢,怕就算你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敢动本小姐分毫。” “是吗。”赵勛耸了耸肩:“那就算了,你之前说的事作罢。” “你…明明是她不敢。” “她不敢,你就让她敢,不会吧不会吧,陈家小小姐,刚刚你不会是料到了她不敢对你动手,所以惺惺作態一副愿为那件事付出一切的决绝模样?” “你胡说!” 陈玉娇顿时如同被掏中…如同应激一般,捡起鞭子丟给了柳娘。 “两鞭子,本小姐如何打的你,你就如何还回来,若你这贱人不敢,本小姐就再抽打你二十鞭子,二百鞭子,將你抽的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本就惊惧到了极致的柳娘,突然一咬牙,出手如电,抓起鞭子就狠狠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连赵勛都没反应过来,软鞭狠狠抽在了陈玉娇的前胸。 陈玉娇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嘴巴张到了极致,可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令她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勛都看傻了,著实没想到柳娘不但敢抽,还敢用尽全身力气去抽,就这一下,他看著都疼。 其实赵勛並不是真的想將陈玉娇如何,相比所谓的用鞭子抽,他的主要目的是践踏陈玉娇那高高在上的尊严,如果为了监察使这个官职未来二人合作,他需要掌握主动权。 陈玉娇这种跋扈到了骨子里的性子,至少在面对他时必须全部收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令对方尊严尽失,没有任何体面可言。 最重要的是,赵勛觉得柳娘就算是抽了,也就是蜻蜓点水一般意思意思罢了,自己也是嚇唬嚇唬陈玉娇而已,谁成想,这老鴇子这么虎! 本来这一鞭子就將陈玉娇胸口抽出了一道深深血痕,没等赵勛反应过来,又是鞭影袭去。 啪的一声,瘫在地上的陈玉娇顿时如同煮熟的虾米,弓起了背,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嘴里发出了某种近乎与本能的声音,隨即止不住的颤抖著,就连口水都从嘴角流淌了下来。 第二鞭子抽的是屁股,和柳娘的是同一位置。 抽出两鞭子的柳娘也没好到哪去,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触电一般扔掉鞭子后,连忙跪在地上,抖的比陈玉娇还厉害,俩人对著抖。 “赵…赵二郎!” 痛到无以復加侧身弓著腰的陈玉娇缓缓转过头,紧紧咬住牙关,毫无血色的面容,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答应过我…查出…查出那件事,助我…不要骗…骗我…” 疼痛令陈玉娇每说一个字都极为困难,赵勛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拍了拍柳娘的肩膀。 “去吧,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不止陈家,我也不会放过你。” “是,是,奴绝不敢多言多语。” 柳娘如蒙大赦,看都不敢再看一眼陈玉娇,慌乱的跑了出去。 赵勛捡起地上的衣裙,缓缓蹲在了陈玉娇的面前。 “答应你了,我会尽力打听调查当年张家被陷害一事,如果你们张家的確是被陷害的。” 赵勛轻柔的將衣服盖在了陈玉娇的身上:“自己穿吧,去府城之前我会告诉你的。” 陈玉娇苍白的面容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可疼痛又席捲了全身。 赵勛摇了摇头,刚站起身要离开,陈玉娇又突然叫住了他。 “我…我痛。” “柳娘也痛,你在府中抽打的那些下人,同样痛。” “我…”陈玉娇用力咬了咬牙:“你为我…为我穿上衣衫,我…我痛,动一下,便痛。” 赵勛闻言只好转过身,轻轻搀扶著陈玉娇,这才发现对方如同刚被水中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冰冷的汗水裹满了全身。 搀扶了几下,陈玉娇根本站不起来,赵勛只好拦腰將其抱起,缓缓放在了凳子上。 陈玉娇死死闭住眼睛,既不挣扎也不开口。 “坐好,扶住我的肩膀。” 先是轻薄的浅红抹胸,再是对襟裙衫,直到抓住陈玉娇的双脚缓缓伸展了一下后,赵勛才抬起了头。 “疼吗?” 陈玉娇脸上已是恢復了几分血色,紧紧咬住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忍著点。” 赵勛又耐心的为陈玉娇套上了锦履,站起身后將最后半臂外衫盖在了后者的肩膀上。 眼看著完事了,陈玉娇突然“哇”的一声,泣不成声。 “只有…只有娘亲为我这般穿过衣服,娘亲、爹爹,还有…” 隨著这一声痛哭,陈玉娇眼泪止不住的流淌著,撕心裂肺,狠狠的抱住赵勛的腰部,越搂越紧。 赵勛深深的嘆了口气。 南关大帅张问苍,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南地百姓,无不讚颂。 张问苍之子张云步,虽出將门却弃武从文,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如若张家没有被逼死满门,这般家世,这样的家风,陈玉娇自幼无忧无虑的成长至今,还会像现在这般囂张跋扈吗? 操蛋的或许不是陈玉娇,而是这世道。 低下头,赵勛没来由的说道:“如果你张家人在天有灵,或许並不希望你为他们伸冤,更或许不希望你为他们復仇。” 陈玉娇还是哭著,哭的近乎无法呼吸,幼年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徘徊。 “不如换一种方式活著吧,陈奉瑾与陈远山將你视为己出,只有灵魂被爱,血肉才会疯狂滋长。” “爱?”陈玉娇终於抬起了头,满面眼泪与鼻涕了妆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好笑:“没有人,没有人会爱我。” “不。”赵勛摇了摇头:“会有的,仇恨像一根长绳,很粗,很长,不断缠绕著你,捆绑著你,令你无法呼吸,直到有一天你再面对你所真爱的人时,陈奉瑾,陈远山,早已变的面目全非,无顏,也无法再將爹爹二字叫出口。” “我不懂。”陈玉娇满面茫然之色:“我真的不懂。” “总之,学会善待別人,爱別人,终有一天,也会有人爱你。” 鬼使神差的,陈玉娇问道:“那你呢,你会…爱我吗?” “抱歉,我喜欢轻熟风。” 赵勛耸了耸肩:“家里还煲著汤,告辞。” 说罢,赵勛一把推开陈玉娇,大步走出,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恋爱大师董天宝曾经说过,当有一个女人能左右你的心思时,不要犹豫,直接干掉她! 第66章 公堂惊夜 赵勛快步走出了千娇阁,祁山跟在身后,满面八卦。 “少爷少爷,二少爷。” 跟上来的祁山直搓手:“刚刚您怎地那陈家小小姐了。” “没怎么她啊,你听到什么了?” “小的…那小的听到可多了。” 祁山嘿嘿笑著:“您问她,粗不粗,大不大,您是不是给她办啦?” “什么玩意粗不粗大不大。”赵勛哭笑不得:“我是和她说仇恨像一根长绳,很长很粗的长绳。” 祁山张大了嘴巴:“绑著办的?!” “我说她会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直到有一天见到陈远山等亲人时,她要怎样叫出爹爹二字。” 祁山满面崇拜之色:“绑起来后一边办,您还一边让她叫爹爹!” “我…” 赵勛长嘆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面对郭尚文、陈家人时,似乎也不算累,这群人加起来都未必如面对祁山时糟心。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马蹄声,一个骑著马的军伍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赵公子,可算寻到你了。” 马上骑士正是丁三,眼看不到两米距离猛拉韁绳,战马人立而起,嚇的祁山瞬间躲到了赵勛身后。 赵勛,傻了,木然扭过头望向祁山:“山少爷,小的,不是,你他妈…” 祁山也是闹了个大红脸,一把將赵勛扯到了身后,伸直双臂:“呀呀呀,莫要伤到我家少爷!” 赵勛彻底服了,头一次见到遇到危险下人往主子身后躲的,这都不如陈家的那群狗腿子。 一脚將祁山踹开,赵勛骂道:“以后出来逛青楼再也不带你了。” 祁山揉著屁股,满面通红:“少爷您误会啦,小的…小的当年被老爷救下时,那些骑著马的匪…” 不等祁山解释完,骑在马上的丁三说道:“赵公子速速上马,白大人已被马將军接回了城,就在衙署中候著你。” “回来了?!” 赵勛神情一震,顾不得其他,一伸手被丁三拉上了马。 “赵公子搂住我的腰。” “好,你慢点啊,人家还是第一次骑马。” 祁山连忙叫道:“少爷,少爷少爷,那我呢?” “你他妈走著回去!” 战马再次狂奔,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徒留祁山一人挠著后脑勺,闹心扒拉的。 丁三骑术精湛,伏低身子不断夹著马腹,夜中城內,一路疾驰。 赵勛是真的第一次骑马,虽然坐在后面,难免紧张不安,都没工夫问白锦楼的事。 还好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衙署,丁三翻身下马后將赵勛搀扶了下来。 “公子莫要耽搁了,白大人就在正堂中等候,速去。” “哦,好好,对了,回头你告诉我一下你这腹肌咋练的。” 丁三:“???” 赵勛转身跑向衙署,他是真的挺有兴趣,刚才也是无意之间“摸”到的,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摸了半天愣是没数出来丁三有多少块腹肌,好像都不止六块,和玉米成精似的。 衙署內灯火通明,十几名军伍守在门口,见是赵勛连忙让到两侧。 一路跑进正堂,白锦楼就坐在书案之后,面色阴沉的如同老伴被共享了似的。 “学生刚刚…” 跑进正堂的赵勛愣住了,白锦楼,竟然变样了。 人没变,脸变了。 言简意賅来说,仨字,鼻青脸肿。 详细点说,那是脸肿如猪头,眼眶都青了,嘴角也破了,鼻子有点歪,一副庄稼汉打扮,身上的粗布衣裳全是大脚印子。 站在旁边的马岩,看向赵勛,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赵勛!” 叫了一声名字,“啪”的一声,惊堂木狠狠拍在了公案上,白锦楼低吼道:“您究竟是不是读书人!” 赵勛愣了一下:“是啊,我功名是考来的,不是买来的。” “你还在老夫面前装傻!” 白锦楼气的呼哧带喘地:“读书人,哪能是你这般心性!” “不是大人,学生怎么了,学生不懂您的意思。” “那个…额…” 马岩连忙对赵勛打了个眼色:“白老大人知晓吕春儿一事了。” 赵勛瞳孔猛地一缩,不再吭声了。 “举人,好一个举人赵勛,你眼中究竟有没有王法。” 白锦楼越说越来气:“你这般心性岂会是一个读书人,大庭广眾朗朗乾坤,顛倒黑白搬弄是非,郭尚文明明已是身死多时,你竟敢在公堂之外指鹿为马!” 赵勛垂下了头颅:“学生只是想要保下吕春儿。” “郭尚文再是作恶多端,那也不应由一介草民滥用私刑,她一民妇也就罢了,你是读书人,你这读书人难道也不通刑律不成!” 白锦楼微微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竟还裹胁百姓,你可曾想过,你並非是救吕春儿,而是害了吕春儿,不但害了吕春儿,还不知要连累多少百姓。” “学生知错。” “知错,知错,本官堂堂琼南道知州,统一道民生、律令,本知州问你,举人赵勛你该当何罪!” “学生並不精通刑律。”赵勛微微抬起头:“敢问大人,学生应被定下什么罪名?” “罢黜举人之身,不得科考,关押牢狱,死的是我大景官员,理应上稟刑部论罪。” 马岩神情大变:“老大人,当时…” 白锦楼:“住口!” 马岩一咬牙,刚要再说些什么,赵勛衝著他摇了摇头。 马岩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冲他摇头的赵勛,此时面无表情,清冷的双目,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失望,不,是绝望,绝望与某种痛恨。 “大人。” 赵勛突然径直走向书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学生想问,郭尚文,是善,是恶?” “自然是恶。” “吕春儿,是善,是恶。” “这…”白锦楼的目光有些躲闪:“国法难容,无关善恶。” “好,国法。”赵勛嘴角微微上扬著:“吕春儿夫君被朝廷定为战死,发下抚恤,却被县令贪了,那时候,国法在哪,您这掌管一道律令的知州大人,又在哪。” 白锦楼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吕春儿杀了郭尚文,是,不假,可为何那么多百姓愿为她遮掩,为什么,您一定是觉得因为百姓愚昧,因为百姓不懂国法,对吗。” “你…”白锦楼气的吹鬍子瞪眼:“赵勛,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胆敢如此…” “是啊,百姓不懂国法,百姓不懂的太多了,那些所谓的狗屁律令,他妈的全是看不懂的之乎者也,明明是给百姓看的,可哪个百姓能看懂,我知道,官员嘛,为的就是不让百姓看懂,为什么不让百姓看懂,因为你们可以用百姓不懂的律法严惩百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国法,无法保护百姓的国法,算你娘的什么国法!” 马岩顿时变顏变色:“赵勛你疯了不成!” 第67章 知州,白锦楼 马岩嚇的够呛,他知道赵勛胆子大,却未想到胆子如此之大。 赵勛是疯了。 这些时日他所经歷的一切,所有的一切,让他对这个世道无比的厌恶。 坏人,总是能够逍遥法外,哪怕最后伏法,可他只是一条命罢了,又能偿了多少人的苦难? 好人,总是受尽凌辱,一个小小的肃县,多少百姓活的痛不欲生。 这些,读书人知道,当官的知道,朝廷知道,想来皇帝也知道。 可这些读书人,这些当官的,这些朝廷大臣,宫中皇帝,他们在乎什么,他们又敢了什么,他们甚至不愿將目光移向百姓多看一眼。 “我疯了?”赵勛突然笑了,大笑出声:“一个才十七岁,十七岁走投无路的孩子,被逼的去杀人,白锦楼你还有脸问我是不是读书人,我知道,你要高升嘛,当吏部侍郎,本少爷今天就告诉你,不稀罕,见到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被逼的走投无路,被必死,坐视不管才能当官,本少爷不稀罕,去尼玛的,知州算个屁,全城百姓为我作证,到时候我还要告你诬告,老王八蛋,靠你大爷!” 一痛怒骂过后,赵勛转身就走,马岩张大了嘴巴,完全傻了。 再看白锦楼,险些没晕厥过去。 眼看著赵勛如此决绝的走了,都快迈过门槛儿了,“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狠狠拍下。 “混帐东西,给老夫站住!” 赵勛转过头,满面挑衅之色:“怎么的,迫不及待的要將本少爷押入大牢。” 白锦楼猛然看向马岩:“你先迴避一下。” 马岩一头雾水:“老大人,末將…” “老夫,要亲自教训教训这目无法纪的混帐东西。” “哎呀臥槽。”赵勛擼起了袖子:“本少爷怕你不成,来,你试试,我今天不讹没你半套房子我和你一个姓。” “马將军!”白锦楼一指大门:“出去!” 马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微变,隨即快步走了出去,还对赵勛打了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眼色。 马岩走就罢了,还將门给关上了。 赵勛冷笑连连,已经准备躺地上了。 门被合上后,白锦楼终於开口了:“你这蠢货,那马岩…哎呀,那马岩是天子亲军,宫中鹰犬!” 刚要坐地上的赵勛愣了一下,白锦楼连忙起身,快步来到赵勛面前,一巴掌呼在了这小子的额头上。 “你可知何为天子亲军,那是天子亲信,说不定他日入了京,你在肃县所作所为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稟明宫中,你…哎呀你气死老夫了。” 此时的白锦楼哪还有刚才那般愤怒模样,连忙將傻眼的赵勛扶了起来。 “怎地如此糊涂,便是指鹿为马顛倒黑白保下吕春儿,那也要等老夫回来后再好好谋划一番,这般鲁莽,那姓马的若是回京后告知宫中,你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赵勛张大了嘴巴,望著愈发焦急的白锦楼:“老棺…不是,老大人,您…” “真是痴蠢至极。” 白锦楼又给了赵勛一个逼兜子:“老夫训斥於你,你口说知错求饶,老夫再言说念你惩治贪官污吏略有功劳,事后你我二人再…罢了,真是气煞老夫,你身上可有钱財?” “啊?”赵勛大脑都快宕机了:“钱財?” “此事不可再拖延了,你也不能回到家中寻你爹爹索要钱財,不可叫他知情,难免连累了他。” 说罢,白锦楼在身上一阵摸索:“將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那姓马的一穷二白最是吝嗇,观那模样也是见钱眼开的货色,老夫这里有一贯二百一十六文,你有多少,凑一凑,尝试可否用钱財堵住他的嘴。” “您…我…” 望著眼前这位堂堂知州既是慌乱又是担忧不安的模样,赵勛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愣著作甚,快拿出钱財,老夫好歹要升任吏部侍郎,一会亲自贿赂於他,他收了钱,又能拿老夫这未来吏部侍郎的把柄,此事说不定能成,快,快拿出钱財来。” “老大人您…”赵勛的双眼愈发湿润:“他可是天子亲军,要是不收您的钱,还告知宫中,您就不怕…” “怕个屁,老夫声名在外,大不了夺了老夫官身,能保下你,老夫怎地也要尝试一番。” “老大人!”赵勛突然一把抱住了白锦楼,嚇了老头一跳。 “听说您无儿无女,我赵勛…以后给您养老吧!” 白锦楼一把將赵勛推开:“说什么鬼话,快將身上钱財拿出来。” 赵勛哪能再装,连忙起身,满面羞愧之色。 “我知道他是天子亲军。” “你知晓了?”白锦楼神情微变:“那你怎地还胆敢当著他的面…” “他也捅了。” “何意?” “当时我也想过怕他事后打我小报告,然后就…就让祁山把铁剪给了他,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捅了尸体,连捅了三下,还挺意犹未尽的。” “他也参与其中了?!” 白锦楼双眼大放光芒:“若是如此,若是如此老夫…老夫岂不是可省下一贯二百一十六文钱!” 一击双掌,白锦楼露出了笑容:“好,妙哉,此人也算是真性情,未必会告发於你,太好了。” “大人您真的不怪我?” “怪你,为何怪你。” “眾目睽睽,顛倒黑白,我还…” “笑话。”白锦楼一挥衣袖:“这世道顛倒黑白之人还少了不成,世家子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百姓告了官,世家子顛倒黑白,衙门官员亦是顛倒黑白,朝廷重臣官官相护,百姓苦不堪言,到了他们口中却顛倒黑白成了太平盛世,他们敢顛倒黑白,你为何不可顛倒黑白!” 赵勛满面诧异之色,他还以为白锦楼是那种极为古板迂腐之人。 “不顛倒黑白,你如何救下吕春儿那孩子,不顛倒黑白,你如何让肃县无数百姓欢欣雀跃,若可救人,若能叫百姓展顏欢笑,就是顛倒了黑白又如何,律法,律法算个屁,律法还不是朝廷说了算!” 说到这,白锦楼满面正色:“赵勛,你定要记得,他日若是为官你欲为百姓伸张正义,就要比那些人更善顛倒黑白、更通指鹿为马、更精奸诈狡猾之道,可是记下了。” 赵勛二话不说,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 “学生,谨记,铭记终生。” 白锦楼满意的点了点头,隨即突然走到门口处,一把推开大门,愤怒大吼。 “马岩,给本官滚过来。” 赵勛回过头,一脸懵逼。 没等马岩跑进来,白锦楼破口大骂:“好你个马岩,胆敢泄露亲军身份,你好大的胆子,此行若出了岔子定是因你口风不严,信不信老夫稟明宫中治你大罪!” 马岩傻了,完全没搞明白情况。 再看白锦楼,突然转过头,衝著赵勛眨了眨眼睛。 赵勛恍然大悟,满面佩服之色,跟著老白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更令赵勛没想到的是,白锦楼突然话锋一转,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本官极为欣赏赵勛这混帐小子,哼,若不是此事牵连到他,本官定会稟明宫中严惩於你,那么赵勛与吕春儿一事,马亲军你…是否要想个法子令老夫安心一二?” 马岩张了张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下意识看向赵勛,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第68章 四次 夜,静悄悄。 面对白锦楼的一片坦诚与真心爱护,赵勛再不是人也不可能继续隱瞒了,一五一十的將他与马岩二人的“深厚交情”和盘托出。 这一次,白锦楼是真的怒了,搞了半天,小丑竟是我自己?! 没有任何意外,白锦楼先给马岩喷了一顿,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喷完了马岩,白锦楼恶狠狠的看向赵勛,然后…又开始喷马岩了。 马岩呲牙笑著,只要赵勛没事,他无所谓,挨骂而已,在宫中挨骂的次数还少嘛,早就习惯了。 赵勛望著怒喷的白锦楼,望著呲牙乐的马岩,心中涌起阵阵暖意,自己,何其幸运,小小的肃县,来的却是知州与亲军,自己这小小的举子,又让这二人尽力爱护… 白锦楼终於止住了骂声,气呼呼的回到了座位上。 老白也是没想到,亲军,天子亲军,短短几日,竟和一个小小的县中举子要好到了这个程度,透露了身份不说,还主动言说了宫中交代的差事。 “话说您脸上这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勛盯著白锦楼,困惑不解,这是让谁揍成这个熊样,满身大脚印子。 提起这事,白锦楼又开始喷马岩了。 “你这亲军是如何当的,不是说各处村镇民风朴实…” “四次,整整四次,老夫被打了四次…” “毒打,整整四次,无一不是毒打…” “村中男女老少…” 马岩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乾笑著。 赵勛张大了嘴巴,柳村村民这么猛的吗? 被喷了满脸口水的马岩乾笑著,丁三从外面跑了进来:“白大人,马將军,城北的郎中来了。” 马岩连忙搀扶起白锦楼:“先疗伤,治过了伤您再责怪末將不迟。” 鼻青脸肿的白锦楼极为憔悴,伤到不重,主要的是累,气呼呼的被丁三带去了后衙。 老头走了,赵勛望向满面苦笑的马岩:“到底怎么回事啊,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挨了打呢?” 马岩:“四顿。” 赵勛:“是,我知道,挨了四顿打。” 马岩纠正道:“毒打。” 赵勛无语至极,这是重点吗? “真是古怪。”马岩坐在了书案上,皱著眉说道:“不应如此,老大人前往柳村那一日,不愿多带隨从,哥哥我还派人询问了一番,这柳村和各处村镇民风朴实,各村之间也少有爭端,看似皆是良善,怎地见人就打?” “是啊,我也问过祁山和其他人,柳村村民都挺老实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老大人不敢明察怕惊动了贵人,只得暗访,到了柳村后便以探亲访友为由询问村民,说是二十年前有一老友应是在柳村,村民告知老大人,二十年前的確有一外乡人,不过並非居於村中,而是在南侧二十六里的狗牙山上。” “狗牙山我知道。” 赵勛依稀有点印象,算是肃县附近最高的山了。 “听到是二十年前的外乡人,老大人欣喜若狂,带著老僕离了柳村前往狗牙山,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差点没死半道上。” 赵勛:“…” 马岩乐道:“老大人走遍了整座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山里还有猛兽,缺吃少喝山路又险,老大人差一点就死山上了。” “之后呢?” “老大人回到了柳村寻到了告知他狗牙山一事的老汉,老汉说他记错了,老大人气急败坏,也不知怎地就吵了起来,之后就被村民打了一顿,这是第一次被打。” 马岩竖起一根手指:“毒打。” 赵勛无语至极:“大哥你一口气说完行吗。” “老大人哪肯罢休,急了,就说他是官员,要严惩这群刁民,柳村村民连说是老汉年纪大了,记差了,二十年前的確有外乡人来了柳村,非是居住在狗牙山,是狗牙山以北的另一片荒山。” “让我猜猜,又没找到?” “不错,这就不得不提起第二次挨打了,毒打。” 赵勛:“…” “老大人毫无所获,气急败坏再次回了柳村,质问这些刁民是不是戏耍於他,村民不信他是官员,又是毒打一顿,第二次毒打,这次还惊动了里长,里长告知老大人,村民极为排外,柳村多年前是来过不少外乡人,其中並无老大人寻找之人。” 说到这里,马岩皱起了眉头:“老大人断定那里长有所隱瞒,哥哥我也是如此想的,老大人见到问不出,便趁著夜色潜入村中,谁知刚过村口就遇了孩童,一放牛回来的女娃,然后…然后女娃哭著叫来一群村民,这是第三次毒打。” 赵勛服了,堂堂知州也是真够憋屈的,让一群村民给揍了,还是好几次,次次毒打。 “这不,打了第三次,老大人就被捉了,告知了村民他真的是官员,是州府的官员,村民不信,放了老僕回来告知哥哥我,要哥哥我去领人。” 赵勛掰著手指头算了一下:“才三次啊,还有一顿毒打呢?” “哥哥这不是去了吗,路上肚中飢饿就吃了些吃食,耽误了片刻去的有些晚了,老大人就…就又被毒打了一次。” 听过了事情经过,赵勛已经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白锦楼能活著回来,估计祖宗在下面没少托关係。 “不过这柳村,是有古怪。”马岩跳下了书案,抱著膀子说道:“村中百姓绝非善男信女。” “怎么说?” “归来时寻问过官道驛衙小吏,柳村三面环山,群山之后山匪眾多,翻过群山便是通往南关的官道,十余年来,山匪劫掠商队之事层出不穷,折衝府將士数次入山剿匪,每次都是扑了个空。” 赵勛不明所以:“这能代表什么?” “上山为匪,下山为民!” “柳村的百姓是山匪?” “只是怀疑,前朝时各道山匪多如牛毛,这些所谓的山匪其中不少本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上山为匪,劫到了吃喝便回到村镇之中度日。” 赵勛犹豫了一下,不太確定的说道:“应该不能吧,柳村百姓活的挺好的,有地种,还有不少村民在我赵家马场上工,我爹从未亏待过他们,村民不愁吃穿,没必要当山匪吧。” 马岩没吭声,刚才“赎人”的时候,那些看似和庄稼汉似的柳村村民给他的印象极深。 到了村口下了马,数十个村民高举火把,看到他第一眼並非是打量他的容貌,而是看向心口、咽喉两个位置。 下了马之后,马岩感觉自己並非是被一群村民围住了,而是被困在战阵之中,困在了必死的战阵之中。 就在此时,丁三又快步走了进来。 “马將军,赵公子,白大人寻你们去后衙,说是有要事相商。” 第69章 巧合罢了 后衙多是班房,赵勛与马岩到了的时候,白锦楼正坐在石桌旁。 郎中已经为白锦楼检查了一遍,確定都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主要是难看,鼻青脸肿的,过几天消肿就好了。 赵勛认识郎中,回春堂的文博,之前在赌坊后巷“收拾”陈雋的就是这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 文博並没有主动和赵勛打招呼,收拾好药箱看向丁三:“诊金三百五十文。” 丁三一脸鬱闷,和另外两个亲军凑了半天,还差十九文。 赵勛在旁边一脸懵逼,这亲军也太尼玛穷了吧。 待文博走了后,白锦楼看向马岩:“屏退左右。” 马岩回头打了眼色,所有军伍都快步离开了。 没了外人,白锦楼让赵勛坐在了他的对面。 “除了马將军与你说关於寻找贵人一事外,我二人还有身负一件宫中交代的差事,极为机密。” 马岩神情大急:“老大人三思,莫要害了赵兄弟!” 赵勛狐疑的看向马岩,这傢伙还有別的事瞒著自己? “赵勛是信得过之人。” “末將知晓,只是此事干係重大,倘若…” 白锦楼摇了摇头:“柳村一行,老夫可篤定,那些村民定与贵人有关。” “老大人的意思是?” “马將军戎马半生,难道看不出那些柳村村民的古怪之处?” “倒是看了出来,只是…”马岩语气带著几分不確定:“虽是极力隱藏,却难掩凶悍,要么出身军中,要么是山中匪盗。” “不错,应是出身军中,若老夫猜的不错,十有八九这些柳村村民多是当年贵人亲隨与麾下。” 马岩的脸上並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之色,事实上他也有这种猜测。 白锦楼又看向赵勛:“你自幼长於肃县,定然知晓南关二帅。” “南关二帅…”赵勛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知道,大帅张问苍,副帅前朝駙马爷,前者自縊,后者畏罪出关死於乱军之中。” “你说的这前朝駙马爷,正是我二人寻找的贵人,前朝駙马爷、前朝南关副帅,长公主夫君赵修。” 赵勛神情微变:“前朝那会张问苍与这位駙马成了叛军后,宫中不是说长公主与駙马爷赵修…” “不。”白锦楼嘆了口气:“那是前朝时宫中迫於…罢了,总之二十年间,长公主从未放弃过查访駙马爷赵修的下落。” 赵勛更困惑了:“可朝廷不是说这位駙马爷是反贼吗?” “这便需提及老夫与马將军的另一件差事了。” 马岩插口道:“老大人,末將以为,此事干係重大,太过凶险,不应牵连到赵公子。” “听老夫细细道来。”白锦楼衝著赵勛露出了笑容:“原本老夫是不应告知於你的,正如马將军所说,此时干係重大,可老夫…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多年未见过的好孩子了,你出身商贾,想要入仕为官,即便有老夫提携於你亦会经歷千难万阻,你非但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慧的孩子,不用老夫多说,你也知我这即將高升的吏部侍郎,哪怕入了京也不会顺风顺水,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老夫身败名裂乃至身死族灭。” 赵勛乾笑一声,没好意思接口。 “老夫想要提携你,想要你入仕为官,更想要你做京官,做大官儿,做为民除害,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可正如此,老夫更不能害了你。” “您的意思是…” “商贾之后想要做官,做重臣,那就应寻靠山,你为官,老夫可做你的靠山,你若想做重臣,老夫若百般提携与你反倒是害了你,因此,老夫为你再寻一个靠山如何。” 赵勛神情微动,连忙坐直了身体。 “老夫与马將军不但要寻找贵人下落,更要查清当年关於南军反叛一事,张问苍张大帅,死的冤,副帅赵修,亦是冤,长公主既要寻回赵副帅,亦要为张家与赵修平反。” 赵勛恍然大悟,难怪只是暗访不敢明察。 一旁的马岩嘆了口气,坐下身说道:“此事不知牵扯到了多少人,当年京中、朝廷,无人不说张大帅与赵副帅是乱党叛军,如今这些人依旧在京中,依旧身居高位,寻到贵人,难,想要叫贵人恢復駙马爷的身份,难上加难。” “明白了。”赵勛点了点头:“长公主想要风光大…不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將駙马爷接回宫中,因此才要给他平反,但是京中有太多人不想长公主为駙马爷平反,因为当年这些人都是帮凶。” “不错,既有帮凶,自然有主谋。” 白锦楼与马岩对视一眼,后者嘆了口气:“牵扯进此事的不止有王公贵族,更有不少世家,不过这些人多是听风便是雨,世人说南军叛乱是因有人向朝廷呈了证据,这所谓罪证,包括张大帅与駙马爷的书信往来,还有南关外的异族信物,前朝太子將这些罪证在朝中公开后,宫中才派大军捉拿张大帅与駙马爷。” 白锦楼:“然而多年来前朝太子守口如瓶,並未告知外界这罪证究竟是谁交予他的,直到陛下即將登基,太子自知无望大宝,自縊於东宫之中,自此,此事便成了无头冤案,长公主与陛下要老夫与马將军明察暗访,如今毫无线索,只知那些罪证是琼南道某些官员或是世家交予东宫。” 赵勛诧异极了:“这怎么可能,南地无不感激张大帅与赵副帅保家卫国护我南地百姓,怎么会有人害他们?” “你虽天资聪颖,却不知人心险恶,百姓是感激张大帅与贵人,可那些官员呢,那些世家呢,那些將百姓视为草芥予取予夺,却因南关二帅心向百姓只能夹著尾巴做人的官员与世家呢?” “原来如此。” 赵勛懂了,有駙马爷和南关大帅的存在,这群王八蛋不敢再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欺民害民。 “这便是马將军前来琼南道协助老夫的目的,既寻贵人下落,也查当年內情。” 赵勛点了点头,搞清楚来龙去脉了。 白锦楼继续说道:“长公主在密信提及,贵人心思縝密难寻其踪,查访时留意像是出身军伍之人,那些柳村岂不是正如长公主信中所言,只是老夫前往柳村怕是已惊动了贵人,因此只得先行回到州城,不可再让贵人起疑。” “您要回去?” “不错,老夫先回州府书写信件告知宫中,免得贵人再遁世难觅,你与马將军则要前往府城。” 说到这里,白锦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勛的臂膀。 “当年朝廷派遣大军前往南关前,正是府城断了南军粮草,府城定有知晓当年陷害南关二帅內情之人,你助马將军查出当年实情,一旦有所进展,你之功劳必上达天听,假以时日步入仕途有宫中照拂,再无需顾忌商贾出身的低贱身份。” 赵勛站起身,朝著白锦楼深深施了一礼。 千言万语,皆在这长身一拜之中。 白锦楼將赵勛搀扶了起来,满面笑容:“为官之道,老夫不甚精通,老夫只知做人无非四字,问心无愧。” “学生谨记。” 赵勛犹豫了一下,问道:“柳村不少百姓都在我赵家上工,要不要学生让我爹打探打探?” “不可再莽撞。” “好吧。” “不过…”白锦楼深深看了眼赵勛:“贵人姓氏为赵,你也为赵姓,贵人二十年前下落不明,你父赵大成也是二十年前来到了肃县,倒是极巧。” 马岩顿时张大了嘴巴:“难不成赵兄弟就是…” “断然不会。”白锦楼摇了摇头,笑道:“贵人那是何等智慧,其智如妖,既是隱世岂会用本姓。” 马岩挠了挠额头:“对,別说贵人了,就算是末將,末將都要换个姓氏。” 白锦楼继续说道:“更何况赵勛並非独子,而是幼子,当年长公主只诞下一子,非是二子。” “对对对。”马岩连连点头:“是如此,赵兄弟行二,他上面还有个哥哥。” 赵勛满面失望,自己要是贵人之子该有多好。 不过转念一想,赵勛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有哥哥吗? 想了半天,赵勛“回忆”起来了,自己的確有个哥哥,在外面负责商队,每三年回家一次,就待那么一两天,不过老爹似乎並不喜欢自己这位兄长,总是对其骂骂咧咧的,都不如对待下人。 第70章 胖子、駙马爷、副帅 白锦楼折腾了大半个月,骨头都快折腾散架了,与赵勛再无保留后就回班房睡觉去了。 马岩作为亲军,则是要將老白的推测和了解的情况写在信中,派遣亲军送往京城交於宫中。 这是规矩,白锦楼要写密信,马岩同样要如此,哪怕写的內容都差不多。 俩人一个休息一个写信,赵勛反倒是没事了,此时已是夜深,白锦楼让他回家和老爹待两天,准备完全后正好借著厉沧均的邀请之名前往府城。 离开了衙署,赵勛碰见了刚溜溜达达走回来的祁山。 赵勛都懒得骂,进入了马车之中,祁山赶车,二人前往城外。 车厢之中,赵勛百感交集。 白锦楼与马岩,已是他对他再无隱瞒,再无保留,可自己却隱瞒了张问苍孙女陈玉娇之事。 赵勛也並非有意隱瞒,而是顾虑太多。 陈玉娇是个疯批,作为女人,內心已经被仇恨所填满,无论是三观还是性格,都已近乎扭曲。 如果他告知了白锦楼二人,那么接下来的失態发展將会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不出意外,白锦楼会见陈玉娇,了解详细情况。 陈玉娇这个疯批一看宫中要为她张家平反,很有可能不再隱忍,行事风格变本加厉,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甚至是暴露白锦楼寻找贵人一事也不是不可能。 “南关二帅,大帅张问苍,副帅前朝駙马爷赵修,张问苍、赵修、张问苍、赵修…” 赵勛不断呢喃重复著二帅的名字,眉头紧皱。 能污衊陷害边关的大帅和副帅,其中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当朝駙马爷,背后之人岂会是寻常之辈。 虽然陈玉娇又菜又爱玩,可毕竟藉助陈家的力量暗查了这么多年,甚至利用女性优势可以出入各家府邸,结果这么多年来不还是丝毫信息没查出来吗,那么自己和马岩到了府城,又哪能轻易的查出蛛丝马跡? 胡思乱想著,赵勛眉头越皱越深。 “駙马爷赵修到底在哪,如果这个叼毛真藏在柳村,老爹和家中下人不可能这么多年来毫无察觉。”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出城下了官道,停在了赵家大宅外。 打瞌睡的门子见了马车,明明都快子时了,跑回去大呼小叫一番,赵勛刚走下马车,穿著一身里衣的赵大成快步迎了出来。 老爹眉开眼笑,和战地重逢似的。 自从赵勛为了应付陈家搞了个至道书院,足有十余日没回来过了,多日不见,老爹喜气洋洋。 原本身心疲惫的赵勛,见了老爹后,愈发觉得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被老爹带著进了大宅,赵勛侧目,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爹,您那大脸盘子上的笑容,以后就由孩儿来守护吧! 多日未见,父子二人难免多聊了几句,不过都是赵大成在说,赵勛在听。 关於南关二帅、宫中差事、陈玉娇以及柳村的事,赵勛只字未提。 不提,只是不想让老爹牵扯到这些破事之中,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 赵勛也是累成狗了,见到他只打瞌睡,赵大成就催促著他回臥房睡觉去。 殊不知,赵勛熟睡后,老爹从臥房中走了出来,背著手来到了大宅之外。 走出了半步,赵大成驻足,满面不屑之色。 “想找到老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老爷。” 暗中走出一个消瘦的身影,正是回春堂郎中文博。 “卑下以为…” “你自称卑下就叫帅爷,叫老爷你就自称小的。” 赵大成面对这些亲隨时那就和吃枪药了似的:“再胡咧咧叫勛儿听到了,老子捏爆你的卵!” 文博下意识一夹双腿:“小的失言,您息怒。” “事情办的如何了。 “按您的吩咐,四顿,足足四顿,毒打,之后要那姓马的將人带回去了。” “好。”赵大成嘿嘿一笑:“那老货当年在军中做过监军,姓马的那鸟人八成是亲军,二人再是眼拙也会看出柳村那群狗日的出身军中。” “您说的是,那位马將军將人带走时心中定然生了疑。” 看了眼赵大成的脸色,文博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接下来…” “你整日看病看傻了不成,不长脑子吗,这事还要来问老子?” 文博乾笑一声:“小的愚钝,您吩咐。” “在柳村寻几个狗日的,再找个一个年岁和老子相仿的,要英俊一些的,魁梧一些的,玉树临风一些的,就是那种一看便知文武双全战无不胜天下无二如老子这般气度不凡的。” “您的意思是,寻人假冒您?” “不错,叫他们出关,留下些踪跡可寻,还有,前些日子不是让你们找了那些助紂为虐的郭家人吗,抓来统统宰了,偽装成村民尸体留在柳村。” 文博恍然大悟:“叫宫中误以为您一直以来隱姓埋名生活在柳村,因那知州前往惊动了您,您不但带著人出关了,临走之前还將知情人给灭了口?” 捧著肚子的赵大成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蠢货!”赵大成骂道:“还有一定要寻一个看模样就知文武双全战无不胜天下无二的人,若不然宫中岂会相信。” 文博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大成,没好意思吭声。 要说以前吧,什么文武双全之类的,那是真的,没吹嘘,可现在吧,估计就是给副帅扔长公主面前,人家也未必能认出来了,这都胖成个什么熊样了,以前在军中,走到哪,右手都摁在剑柄上,再看现在,走到哪,都得双手捧著个肚子。 “小的记下了,一早就去安排。” “对了。”赵大成锤了锤后腰:“记得过几日开两副药送过来。” 文博大惊:“帅爷,您身子骨怎地了?” “哎呀,就是这几日去青楼待的久了。” 文博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您是要何方子?” “就说你蠢,这他娘的还用问嘛,就是那种蚯蚓吃了后能当铁钉用的方子,懂了吗。” 文博无奈至极,壮著胆子建议道:“要不您看看…以后一气就找一两个,这去一次就寻五六个,一折腾就是两三个时辰,牛也受不了啊,別说您了,您每次玩过后,第二日青楼的妓家都来寻小的开药,走路都打晃儿。”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赵大成转身走向大宅:“將差事办了,方子也別忘了。” “小的还是觉得您最好多保重身…” “你怎地那么多废话,老子是商贾,咱家本就贩马,商贾赚了钱,不去青楼难道买甲冑练兵不成,你以为宫中那娘们是好糊弄的,你究竟长没长脑子?” 文博恍然大悟,为了不让人生疑,得干一行爱一行,但是…但是这也太能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