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重生,我怀了大宦官的崽》 第1章 回府 恆玄侯府的软轿刚进了京,天空就飘飘摇摇的下起了初雪。 有孩童从轿边跑过,惊起一阵雪飞舞。 慕唯撩起帘子去瞧,方扯开一个角,就听一旁的季嬤嬤冷嗤一声。 “三小姐可要矜持些,你尚未出阁,哪里是能拋头露面的?过去你无人管教,如今来了侯府可是万般不同了。” 季嬤嬤边瞧著对面人的脸色,边慢悠悠地继续道:“咱们夫人最是讲究礼数,若叫她瞧见了,你可少不得要挨些苦头去。” 她来时夫人曾交代,叫她只管拿出些长辈的架子教训著,免得这位三小姐进了府后不服管教。 “嬤嬤说的是。” 慕唯的指尖泛著莹白,轻放下帘子,闭目养神起来。 这是她第四次重生。 除却第一世认命嫁给了周亦卿,第二世和第三世她都不得善终。 两次皆死在戴松的设计之下。 这位竹马在大婚之夜將她约去北城楼,餵了迷香后强暴了她,嫡母南锦屏隨后便赶来“捉姦”,砍去她的双手,扒光她的衣服,將她赤裸暴於一眾下人面前。 明晃晃的短匕將她的血肉寸寸削去,她亲眼看著自己赤裸出白骨,全身剧烈颤抖,耳边嗡鸣不断,巨大的痛苦將她生生席捲。 眼中崩裂出血丝,入目所见,是一片赤红的天地。 南锦屏拿著一口方盒,居高临下的看著她,玩味十足:“这可是你娘的骨灰,你要不要摸摸看?哦,对了,我忘了你没有手。” 厉笑著,她打开盖子,隨意抓出一把就扬洒在了空中。 慕唯痛苦的哀嚎,淒喊声响彻天际。 “当年你爹有意迎娶我为正妻,你娘却百般阻拦,说我是个商户女,没资格,从那时起,我便日日想著要將她挫骨扬灰…” “就算她出身高贵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我玩弄於股掌之上?” “戴松给你的药,可是我精心调配的毒,你傻,毫不怀疑,当成良药一口一口的餵下去…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娘亲啊,哈哈哈!” 慕唯闭上眼,她好恨! 恨自己几次痴傻信任戴松,恨自己为了和他私奔,不顾一切的逃婚,最后不但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还连累娘亲被挫骨扬灰! 十年前,娘亲被赶出侯府,带著她和阿澈寡居素城时,戴松就受南锦屏指使,对她们百般照顾,体贴入微,她就將一颗真心全部给了他。 后来阿澈丟了,她也丝毫不曾怀疑他。 侯府突然来接,季嬤嬤以戴松性命要胁,要她回府替嫁,替嫡女慕芷瑶嫁给一个宦官。 她唯恐戴松有性命之忧,毅然上了侯府的马车。 直到第三世,惨死於城墙之上,她才大彻大悟。 那时戴松嫌恶的说:“若不是侯夫人给了我许多银子,又答应我封侯拜相,我怎会与你纠缠那么多年?” 还好,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睁开双眼,依旧坐在这软轿之中,那便让她安心嫁给那个位极人臣的周亦卿,將实权握在手中后,再慢慢图报这血海深仇罢。 前头的轿夫忽然问道:“嬤嬤,咱们走正门还是偏门?” 季嬤嬤不耐:“你这混帐东西,哪有庶女走正门的道理?” 外头唉了一声,软轿便拐了方向,往恆玄侯府偏门而去。 寒风吹起轿帘,慕唯一眼便窥见了华贵的朱门,朱门上方悬掛著“恆玄侯府”的匾额,青石台阶的两侧摆著镇宅的石狮。 婚期尚有两月,她要先在侯府中小住一些时日。 季嬤嬤斜睨了慕唯一眼,以为她是瞧著新鲜,心道没有教养的庶女到底上不得台面。 兜兜转转进了內宅,慕芷瑶依旧如往世一般等在內门前,一见软轿便迎了上来:“妹妹可来了,实在叫我好等。” 见到慕唯的第一眼,慕芷瑶不禁一怔。 远眉冷目却又般般入画。 一貌倾城偏又皎若秋月。 京城不缺美女,却唯独少了这般质若清秋的。 心中虽是轻视不喜,但慕芷瑶素来会做表面功夫,笑容十分真挚。 慕唯没有丫鬟,便由府中的婆子扶著下了轿,將手放进慕芷瑶来接的手心儿里才说道:“妹妹初来乍到,实在胆怯。” “哪里的话?” 慕芷瑶带著人往风华院走:“你是我的亲妹妹,这里就是你的家,母亲总说委屈了你们母女,父亲也常悔不当初,实在不该將安姨娘送到那般偏远的地界去,总说去接,总有事耽误了行程。对了——” 慕芷瑶往身后寻去:“安姨娘可一切安好?” 好一句她的家,慕唯不由心中一阵翻呕。 为能让慕芷瑶嫁给太子,南锦屏母女招百出,第一世时她全身而退,府中姑娘却无一倖免,皆成了她入主东宫的垫脚石。 她何时曾把她们当成家人? 但此时不好翻脸,慕唯只好耐下性子陪著,只一瞬便红了眼角:“娘亲她几年前就去了。” 扼腕一声,慕芷瑶嘆道:“可惜了安姨娘年纪轻轻。可你不该称她为娘亲,你我的娘亲只有一个,可万不要说错了。” 慕芷瑶是南锦屏精心调教出来的大家闺秀,言行举止端庄得体,容貌绝美又饱读诗书,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美女和才女。 南锦屏自然不愿如此出眾的女儿嫁给一个太监。 用她的话说,纵使那人权势滔天,但终究是个没根的东西,想娶阿瑶,哪里配? 慕芷瑶也不甘愿,她可是要做太子妃的。 往世的慕唯在这样明艷脱俗的嫡姐面前,自卑得不成样子。 很快两人便到了南锦屏的风华院,慕芷瑶打了门帘进去,扬声道:“母亲,你快瞧,是谁来了。” 慕唯一路低眉顺眼地跟著。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南锦屏忙起身相迎:“怪我,只顾和落樱姑姑说话,竟忘了时辰,多亏阿瑶还惦记著。快抬起头来,叫母亲看看。” 南锦屏直直地打量著,眼中闪过一丝利芒。 不是她生的种,必然不能与她同心。 若识相,自己便送她一场泼天的富贵。 若不能,乾脆就一条白綾送她上西天。 总不能扶起一个狼崽子来。 慕唯岂能不知南锦屏的想法,只要她表现出哪怕一丝欣喜,自己恐怕就要惨死在这府中。 更遑论復仇了。 慕唯依言抬头,泪水还在眼角盈盈地沁著。 “哎哟,我的心肝儿,姑姑你快看,这孩子这些年,当真是受苦了。” 南锦屏说著就假意拭起泪来。 慕唯不经意地往上位处扫去,落樱姑姑果然还如往世那样端坐在那里。 落樱姑姑已年逾六旬,是当朝皇帝的乳母,待皇帝成人后,她便回了太后身边伺候,是宫中名副其实的老人,有著极高的地位。 当今太后与慕家老太太是一辈子的手帕之交,两人自然而然就亲近几分。 替嫁的主意便是落樱姑姑给南锦屏出的。 “你母亲心善,不忍你一介孤女流落在外,特將你寻了回来,安排上一门好亲事,也好让你姨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听到落樱姑姑提起生母,慕唯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她一咬唇低下头去,豆大的泪滴便洒落而出:“母亲,我不想嫁。” 第2章 先收冷凝 不想嫁就对了,南锦屏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她佯怒道:“胡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你姨娘不在了,我便是你的母亲,可不得为你操持?” 又將人拉著坐下,接著苦口婆心:“你已及笄,若还不许人家,可要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慕唯眼一抬,看向一旁的慕芷瑶。 南锦屏撇了一眼:“莫要学你二姐姐,她就是被我惯坏了,母亲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她哪里能同你比?” “况且若你们姐妹都不许人家,可让你父亲的脸往哪放?” 见慕唯还是犹犹豫豫,南锦屏乾脆搬出了慕云諫。 慕唯却在心里冷笑。 慕芷瑶哪里是被惯坏了,分明是皇帝欲给太子选妃,京中几大世家明爭暗斗,皆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 偏偏此时颇得圣宠的周公公因擒贼有功,皇帝龙顏大悦夸下海口,赏赐隨他挑选,这位公公竟开口就要娶妻。 不但要娶,还指名道姓地要娶恆玄侯府的嫡女。 皇帝一听就犯了难,但天子一言九鼎,只好硬著头皮应了下来。 南锦屏如何能轻易就范?於是便夜夜给慕云諫吹起了枕边风。 那个被你丟弃的庶女与阿瑶年岁相仿,你接她回来,记在我名下,以嫡女的身份替阿瑶嫁了,岂不万事大吉? 她出身低微,嫁给周亦卿至少一生荣华富贵,总也好过隨便找个野小子,悽苦一生。 慕云諫耳根子软,歷来优柔寡断,几番犹犹豫豫,总是拿不定主意。 直到南锦屏请来了落樱姑姑,慕云諫才终於脱了口。 慕唯只管豆大的泪珠往下掉:“若我嫁人能让父亲心中畅快,我总是愿意的。就是不知所嫁何人?” 南锦屏见这女娃甚好糊弄,心中警惕便又淡了几分:“那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你跟著他,只管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是了。” 慕芷瑶坐在一旁静静地听著,心中不免唏嘘。 那周督统仪表堂堂,风流韵雅,一举一动似能勾走人的魂魄一般。 若不是个公公,她倒也是愿意嫁的,实在可惜。 “是朝中大官吗?不知作何职务?” 毕竟有关自己的终身幸福,慕唯自要“盘问清楚”。 “职务有什么要紧?” 南锦屏说道:“你只需记著,纵然是太子,在圣上面前,也不及他的一根手指头。” 这话僭越了,但左右都是亲信的人,南锦屏便也大著胆子说了。 慕唯忽又转向落樱姑姑:“既是红人,又无具体职务,莫非也同姑姑一般,是伺候圣上的吗?” 落樱一滯,没想到慕唯突然盘问起她来,正寻思著如何糊弄过去,南锦屏便又接话道: “可不,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大內总管呢,还手握黑甲卫!” “什、什么?” 慕唯睁圆了眼睛:“大內总管,那…那不就是公公吗?” 说著就厉声哭了起来:“我不依,不依。” 虽说这场对话以慕唯的嚶嚶啜泣收尾,但南锦屏却极为满意。 慕唯身上有著成长於乡野之间的小家子气,怯懦、天真、极易哄骗。 她不过耐著性子多规劝了几句,多提了几回慕云諫,和那个死了的贱人安氏,慕唯便泪眼婆娑地点著头应了。 乖顺得如同路边摇尾乞怜的野狗。 落樱姑姑也十分满意,留下一句“周督统会满意的”便回宫復命去了。 待到午时,慕云諫下了朝,第一个去了风华院。 刚一进门便问:“阿唯到了?” 南锦屏答是,欣喜道:“替阿瑶出嫁,可是她自己同意的。” 慕云諫嗯了一声,心中思绪万千。 慕唯的生母安氏,是他当年一眼便相中了的,气质出尘,貌美无双。 多年不见,每每午夜梦回时,他总能想起安氏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南锦屏看出丈夫不对,便问道:“你怎么了?” 慕云諫恍神:“无事,我去瞧瞧阿唯。” 南锦屏善妒,当即便冷了脸,奈何丈夫一个眼神也没给她便径直离去,她连声咒骂:“贱人,死了也不得安生,让你们母女皆做了垫脚石才好,助我的阿瑶成凰成凤!” 慕唯哭得双眼乾涩,终於回了自己的院子。 南锦屏指了一个大丫鬟並几个粗使婆子给她,又许了梨暑院给她居住。 梨暑,同离苦。 母亲当年就是从这里搬出去的。 千思百绪如山呼海啸般袭来,慕唯怔怔地盯著梧桐枝干发神。 “夫人方才吩咐,明日开祠堂,今日须早些就寢,不能误了正事。” 大丫鬟冷凝冷冷地开口,称呼也没有一个。 慕唯淡淡地收回目光。 冷凝是南锦屏的心腹,对其忠心耿耿。 可下场却异常悽惨。 冷凝不是家生子,她的生母是太后与人苟且生下的私生女。 一朝有孕,为掩人耳目,太后特悄悄招来医术世家的家主周远廷照料。 產女当日,周家连带著师弟魏家,在皇帝的一旨令下,全族覆灭。 女婴被辗转抱出宫去,成了清河县县丞之女。 多年后,皇帝偶然得知,县丞一家又被流放,途中被一一屠戮殆尽。 因一人之错,枉死之人无数。 南锦屏重金买通狱卒,救下姐弟二人后,以奴婢的身份悄悄养在府中,再用慢毒將冷星养废,不但牢牢两將人握在手里,还死死扼制住了太后的咽喉。 谁能想到,恆玄侯府中一对毫不起眼的姐弟,竟是当今太后的亲孙。 慕唯抬起水光鳞动的眸子,幽幽说道:“你看这梧桐魁梧壮大,谁能想到,树枝上未长全的幼叶,竟是一种慢性毒药。” 冷凝一声不吭。 她继续道:“若有人三年五载的服用,便会时常夜半惊醒,胸腹疼痛,若服用上七八年,便要五臟血瘀,无法进食,最终活活饿死。” 双手在袖中猛地攥紧,慕唯说的症状和冷星一模一样。 她试探著问道:“三小姐懂医术?” 慕唯道:“我只是偶然在医书上看到过罢了,此毒极弱,即便诊脉也不能窥得全貌,除非长久服用,若只是一次误食,倒无伤大雅。” 冷凝沉默不语,眼中光芒闪烁。 “奴婢尚有要事,先退下了。” 说罢竟扶了扶身子就快步离去了。 直到太阳快要落了山,冷凝才又折返回来,背上背著瘦弱的冷星。 將冷星暂且安置在厅堂处的椅子上,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三小姐,求你救救我弟弟!” 南锦屏如此轻易就放了人,是慕唯没想到的。 她连忙去关上房门:“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冷凝却执拗地摇头不起:“是她,每日给冷星送的汤药里,就有梧桐幼叶!” “冷星已到了无法进食的阶段!但府里的郎中个个都诊不出来,我曾偷偷找人看过,那郎中只看出中毒,却说不出具体缘由,更无从解起。” 说著一个响头就要扣在地上:“三小姐,你既然知道那毒,一定会解,你救救冷星吧!” 慕唯手上用力,一把將冷凝提起:“不必如此。” 冷星问道:“姐,你在说什么?夫人於我们有恩,怎么会…” “冷星,你醒醒吧,我早就怀疑她了!” 冷星脸色一白,闭口不言。 慕唯嘆道:“你是否时常浑身发冷,难以进食?” 冷星点头。 “你所中之毒名为桐叶青,是以梧桐幼叶熬製而成,俗话说三步之內必有解药,想解毒,唯一的解药便是梧桐根须。” “我不会诊脉,所说也不过是在医书上看来的,你们若愿一试,明日我便砍了那梧桐。” 冷凝坚定道:“三小姐大恩,冷凝此生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冷星喃喃道:“可是…为什么。” 慕唯暗自嘆息。 南锦屏不是良善之人,对这姐弟二人自始至终都是利用,就像她一样,没了利用价值后,就被送去了地狱。 冷凝从怀中取出一个玉鐲:“三小姐,明日开祠堂,二小姐要对你不利。” 第3章 再寻怀治 明日开祠堂,慕芷瑶会当眾污衊她偷了一个水光手鐲,再以冷凝佐证。 鐲子被搜出来后,南锦屏顺势而为,扒了她的衣裳,当眾將她毒打了一顿。 慕唯目光一寒,將手里的玉鐲轻轻一扔,玉鐲就掉在地上被砸了个粉碎。 冷凝將碎片包进帕子里,远远地扔了出去。 有婆子进来,也不言语,只顾垂首立在一旁。 不多时,冷凝回来对那婆子道:“你退下吧,这里有我。” 婆子未曾起疑,俯了俯身便退下了。 慕唯问道:“冷凝,怀叔可还在府中?” 冷凝想了想:“应是被打发去了马棚。” 慕唯在心中反覆思量。 冷凝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她的为人,慕唯从不怀疑。 可单有冷凝不够。 怀叔本名怀治,勇猛无双,是母亲隨嫁而来的侍卫,也是候府中唯一一个会站在她这边的人。 南锦屏倒反天罡,欲挖坟掘尸,她需早做准备。 手指轻击著桌面,今夜慕云諫会来,那便借著他的手,扫除眼线,找回怀叔。 “我们出去走走。” … 慕云諫抬起想要敲门的手,又缓缓放下。 有关当年之事,他偶尔回想总觉疑点重重,只怕自己是冤枉了安氏。 想到她留下的一双儿女,一个丟了,一个要嫁给公公,下半生註定得不到幸福,慕云諫就双眼乾涩,心中悔意渐生。 一时心乱如麻,抬步就要离去。 “是父亲吗?” 慕云諫一顿,转回身就看到慕唯正一袭白衣,遥立在夕阳之中。 亭亭而立,气质绝尘。 慕唯甜美一笑:“我已有十年不曾见过父亲,父亲都到了门口,为何不进去看看我?” 对於这个父亲,慕唯没有什么感情。 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剩下的不过是多年来被他践踏在脚下,那点可怜的血脉亲情。 母亲弥留的那段时日常说胡话,心里想著的,嘴里念著的始终都是“云諫”。 捨弃他们的是他,至死都念念不忘的也是他。 可悲。 往世她回来时,慕云諫总也表现出一丝悔意,可在慕唯看来,那点微末的悔意,就如施捨一般廉价。 父女俩並肩往梨暑院里走,慕唯轻轻开口:“阿澈若是不丟,如今也该有十二岁了。” “都怪我,姨娘病昏了,阿澈也发著烧,夜里我睡了过去,一觉醒来阿澈就不见了。” 慕云諫一路沉默地听著。 “姨娘的身子本就不好,风寒一直拖著,阿澈一丟,姨娘大受刺激,没几日也走了。” “那几日,姨娘总念著父亲,梦里也喊父亲的名字。” 慕云諫脚步一顿:“当真?” 慕唯点头。 以柔克刚,她要將慕云諫心中的那一丝愧疚放大到极致。 慕云諫沉默良久,直来到梧桐树下才黯然开口:“阿唯,你若不想嫁,为父不为难你。” 慕唯当即就红了眼眶,泪水顺著脸颊流淌, “不,我愿意嫁。这些年不在父亲身边,唯以此事聊表孝心。况且母亲待我极好,送我这些使唤婆子,这是我在素城是万万都不敢想的。” 慕云諫依言看去,正好对上一个婆子阴鷙的目光,登时便怒意大涨:“你这孩子,心性竟如此纯真。” 说罢他衝著几个婆子挥挥手,示意她们离去,婆子们面面相覷,一时都呆愣在原地。 慕云諫两眼一立怒喝道:“滚!” 几人这才一刻不敢耽搁,匆匆退下。 “你好生歇著,明日我让成西带你去牙行,你细心挑几个家世清白的,买回来使唤。” 从院门前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慕云諫就觉得甚是乏累,交代几句就欲离开。 慕唯行礼恭送,直將人送到了院外去。 终究还是舍了她,选择了慕芷瑶吗? 也好,撕碎了她最后一点盼头。 往世她冷硬偏执,连带著慕云諫都厌烦了她,身边没有一个忠心的人,最后受尽虐待,无力反抗。 今生她主动出击,慕云諫就是她最好的保护伞。 “父亲!” 慕唯突然喊道:“我时常梦魘,难以入睡,父亲能否让怀叔来替我守著院子?我会安心许多。” 慕云諫想了想,答:“也好。” 怀叔来时,慕唯已用过了晚膳。 此时整个梨暑院只有她和冷凝姐弟,说起话来安心许多。 “小姐!” 怀治不过三十出头,看起来却像个四十几岁的人,一双手上布满老茧,脸上竟有了岁月的痕跡。 “怀叔,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身材魁梧的糙汉子,此时却像个孩童一般失声哭泣,慕唯神思动容,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姐,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夫人她气消了没有?何时愿意回来?” 慕唯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母亲她故去了。” “什么?” 怀治瘫跪在地上,一张脸满是痛心与惊愕,喃喃道:“是我该死,不该让夫人孤身一人…” 安氏出府时,曾执意不许怀治跟著。 怀治便始终守在侯府,期盼有朝一日,安氏会回来。 可惜,安氏至死都没能等来慕云諫的大彻大悟。 良久,怀治才从悲痛中恢復过来,慕唯说道:“怀叔,我將母亲安葬於素城城南,可现在,南锦屏要挖坟掘尸。” “她怎么敢!” 怀治一拳砸在桌案上,脸上青筋暴起。 冷凝也是一惊:“这太荒唐了!” 慕唯未做解释:“如今我被困在侯府,只能拜託你前去保护母亲的尸身。” 怀治一丝犹豫也没有:“好,我即刻起程!” “不。”慕唯摇头。 “夜已深,恐会引人怀疑,明日祠堂大开,你再从后门出府。” 怀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又敘了一会话,直到明月高掛,怀治才起身告辞。 倚坐在窗边,慕唯竟有些难以入睡。 血红的回忆又浮上心头,她猛地將双拳握紧,稜角分明的指节在月光下泛著银白。 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第4章 不脱又如何? 雪后初晴,树枝上掛著晶莹的寒霜,冷风微拂间,一片漱漱作响。 慕云諫差人送来了上好的被和木炭,房中温暖如春,与外面判若两季。 今日开祠堂,慕唯一早便起身梳洗打扮,选了一件素雅的衣裙,外面披上一件山猫绒大氅。 这大氅异常珍贵,是並著被和木炭一道送过来的。 看到时,慕唯也被嚇了一跳。 大齐境內山猫稀少,此绒的所有物件一律要靠北戎进贡。 而进贡来的也一般都是抹额一类,一件短小的猫绒小袄,都是人人疯抢的存在,更遑论这直达脚踝的大氅。 举国上下仅此一件。 皇室穿紫貂,立有大功的重臣家眷才有资格穿猫绒。 慕芷瑶爱惨了这件大氅。 但慕云諫始终將其珍藏,任由慕芷瑶反覆哀求都无动於衷。 就连慕老太太都打过这大氅的主意,更別提南锦屏了。 安氏畏寒,她也连带著怕冷。 若在往世,慕云諫只怕瞧都不会让她瞧上一眼。 “这大氅甚配三小姐的气质。”冷凝帮她系好了带子轻声说道。 慕唯勾了勾嘴角,有了这御赐大氅,今日她倒能省下许多事。 慕家根深叶茂,与姜、沈、杨並称四大世家,除却沈家远在江南外,其余三家皆住在京城,慕芷瑶想做太子妃,最大的竞爭对手便是另外三个世家的嫡女。 慕云諫所在一脉是嫡出长房,在家族中有著绝对的统治地位,慕氏一族所有的牌位便都集中供奉在了恆玄侯府。 庶女记给嫡母,並非口头说说那样简单,而是要开祠堂,改族谱。 祠堂一开本是大事,按理各房当家皆要到场。 但南锦屏目的不纯,怕传出去有损恆玄侯府的名声,也怕周亦卿知晓后不依不饶,便决定在府中悄悄进行。 开祠堂前,眾人要先去拜见慕老太太。 慕老太太常年礼佛,早已不问杂事,上一次现身还是在太后的寿宴上。 慕唯刚出了院门,迎面就撞上了一脸喜色的慕芷瑶,当她看到慕唯身上披著的山猫绒大氅时,原本欣喜的脸色瞬间就黑成了木炭。 “三妹妹披著的是…” 慕唯一脸惶恐:“我也不知,是父亲送给我的。” 慕芷瑶的嘴角都在肉眼可见的抽搐,她太想要这件大氅了,连做梦都想。 以至於一眼就认出,这就是父亲藏在书房里的那件。 为何这个慕唯昨日才来,父亲就將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她? 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庶女,怎么配? 慕芷瑶愤恨地绞著手中的帕子,险些將一口银牙咬碎。 “今日是妹妹大喜的日子,怎能穿得这样素净?妹妹快脱下来,千万莫要惹母亲不快。” 慕唯不动声色:“不碍事的,父亲叮嘱我天寒,今日定要穿著,我若不穿,父亲岂不是也要不快?况且母亲待我那样好,怎会怪罪?” 慕芷瑶一僵,她搬出母亲,没想到慕唯竟搬出父亲? 思虑间,慕唯已走过身去:“二姐姐快些,祖母要等急了。” 慕芷瑶一口恶气梗在喉间,一把拉住慢一步的冷凝,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冷凝低眉答:“奴婢昨日在夫人房中復命,確实不知。” 冷凝昨日去时她也在,自知冷凝並未说谎,只好冷声道:“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慕唯装作不辩方向地等在前面,慕芷瑶只觉今日这雪异常刺眼,实在该死。 慕云諫有一位正妻,两房贵妾。 正妻南锦屏育有嫡长子慕津礼,嫡次女慕芷瑶。 姨娘黄氏育有四小姐慕嘉妍,二少爷慕嘉洛。 姨娘柳氏育有五小姐慕苒之,四少爷慕宴书。 恆玄侯府男女分別排序,慕唯排行第三。 另有一位嫡长女慕若笙是慕云諫的髮妻所生,可惜早已於多年前故去了。 南锦屏是商户出身,又是外室上位,勉强算是续弦,入府时已怀有七个月的身孕。 慕唯从远处遥遥走来,白色大氅在风雪中相得益彰,眾人纷纷凝眸看去。 慕嘉妍率先开口:“她披著的是什么?” 黄氏紧跟著道:“不会是那件御赐的大氅吧?”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有丫鬟低声私语。 “二小姐求都没求来的东西,老爷竟给了三小姐?” “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位三小姐,手段了得。” 南锦屏感觉心臟都抽搐了一下,烦闷感瞬间拢上心头。 “都闭嘴!” 慕芷瑶轻咳一声,她才竭力调整好呼吸,扯出一个笑容便迎了上去,假意关切道:“可冻坏了?” 慕唯含笑摇头。 “阿唯今日真是好看,这件大氅可是圣上赐给老爷的那件?” 这话是问慕芷瑶的,慕芷瑶故作惊讶:“我说怎么瞧著那么眼熟,可不就是那件?父亲向来视若珍宝,从不示人,怎么会穿在三妹妹身上?” 说罢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恐地捂住嘴:“三妹妹,你去过父亲的书房?” 话虽只说一半,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这个三小姐昨日才进府,就敢偷东西。 专挑贵的不说,还敢穿在身上招摇过市,简直不知廉耻,胆大包天。 慕嘉妍嗤笑:“我说呢,原来是偷的,也对,父亲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她?” 黄氏也跟著敲起了边鼓:“乡下来的丫头,果然眼皮子浅,看著好就偷?这可是御赐之物,你是活够了吧?” “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竟然是偷的。” “我收回刚才的话,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南锦屏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任由丫鬟们低声议论。 “阿唯,你若是喜欢,就跟母亲说,怎么能偷?你姨娘没有教过你吗?” 一旁的季嬤嬤得意道:“夫人,安氏死了,三小姐自然没人教的。” “安妹妹怎么会?”南锦屏故作惊讶:“怪不得,阿唯竟是个没娘教的可怜孩子。” 冷凝听不下去了,刚想爭辩几句,却被慕唯按了下来。 慕芷瑶嘆道:“三妹妹,你快快脱下来吧,母亲仁慈,念在你初犯,一定会饶恕你的。” 慕唯道:“我不脱,又如何?” 第5章 你真是反了天了! 前世因著那个水光鐲子,她遭了南锦屏好一顿毒打。 被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婚前的两个月,始终躺在床上养伤。 那段时日,丫鬟婆子都能欺她一欺,饭菜是嗖的,水是臭的,寒冬腊月里门窗都敞开著,她连一床被也没有,每当她快死了,南锦屏就及时出现,救她一救。 直到嫁给了周亦卿,身子慢慢將养好,日子才算好过了些。 慕芷瑶道:“三妹妹,错了就是错了,你要勇於承认。” 说著又责怪起了冷凝:“三妹妹糊涂,你怎么也不知道拉著她些?” 冷凝垂首立在一旁不语,並未接她的话,慕芷瑶不禁一愣。 “哼,不脱?”慕嘉妍擼起袖子:“我来帮你脱!” 说著就大步上前,想要硬扯。 慕唯不动声色道:“御赐之物,你若敢妄动,便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株连九族。” 慕嘉妍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僵在原地,脸上青白交加,一双手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 黄氏一听也是头皮发麻,忙叫道:“四小姐,你快回来。” “哼,故弄玄虚,我才不怕她。” “住手!” 南锦屏厉声一喝,慕嘉妍被嚇了一跳,这才悻悻地收了手。 她不怕黄氏,更怕南锦屏。 待慕嘉妍退了回去,南锦屏柔声对慕唯说道:“阿唯啊,你別怕,有母亲在,只要你脱下来,咱们就將此事过了,好不好?” 经过昨日一番接触,她自认为只要她温声哄著,慕唯就会乖乖听她的话。 这大氅最该是她的,怎么能给別人?给的还是安氏那个贱人的女儿。 谁知慕唯却冷著脸:“不好。” 当眾脱衣,对女子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虫,怎么可能还傻傻的去听南锦屏话。 南锦屏一滯,重新打量起慕唯来。 这人似乎与昨日不太相同。 “何事吵闹?” 眾人正僵持不下,就听到身后的房门吱呀作响,紧接著,慕老太太就在赵嬤嬤的搀扶下缓缓出现在了眾人眼中。 “瞧瞧你们的样子,一个个地哪有一点规矩?” 慕老太太身著一件莲金丝祥服,头戴嵌珠貂绒抹额,手里攒著一串刻印念珠,刚一出现就训斥道。 眾人皆俯身行礼,对慕老太太都有著天然的畏惧,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慕老太太將眾人一一扫过,很快就注意到慕唯身上那件耀眼的大氅,她目光一凝:“你偷的?” 慕唯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晚辈礼,慕老太太眯著眼瞧著,姿態礼数竟是无从挑剔。 她不卑不亢道:“父亲送的。” 慕老太太冷哼一声:“此物连我都不曾穿过,他为何要送你?你二姐姐都没有的,你又有什么资格穿著?” 慕唯横眉冷对,在慕老太太心中,她们这些庶子女,不如慕芷瑶和慕津礼的一根头髮。 南锦屏说道:“母亲,阿唯自幼无人管教,有些小毛病在所难免,我这就让她脱下来,您莫要动怒,紧著些身子才是。” 慕老太太嗯了一声:“你既要认她做嫡女,就有管教的责任,脱下来后,好好教训,別日后嫁了人,还要给我恆玄侯府抹黑。” 南锦屏躬身应是,转而训道:“还不快脱下来,別惹你祖母不快。” 慕唯话不多,只有两个字:“不脱。” “你!”南锦屏没了耐心,却又一时束手无策。 慕老太太一嗤:“你就是这样管教女儿的?赵嬤嬤,你亲自动手,把那大氅给我从她身上扒下来!” “母亲!”南锦屏急切道:“这可是御赐之物。” “那又如何?” 慕老太太怒目圆瞪:“即便是进了宫,圣上也得喊我老太太一声姨母,区区一件大氅,有何动她不得?赵嬤嬤,给我动手!” 赵嬤嬤快步而来,慕唯淡淡道:“冷凝。” 冷凝应声而动,一把抓住赵嬤嬤伸过来的手,在手腕处用力一握,只听骨头错位的声音传来,赵嬤嬤顿时哎哟一声,额头冷汗直冒。 南锦屏和慕芷瑶看的皆是心头一跳。 这个冷凝,竟然叛变了? 想起昨夜將冷星放走,南锦屏忽然就有些后悔起来。 慕老太太气急:“反了!你真是反了天了!” 慕唯冷笑:“祖母想將我扒衣示眾,我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赵嬤嬤年岁大了,怎么轻轻一碰,就伤成这样?” 慕老太太用力敲著手中的拐杖,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 “且慢!” 慕唯看了看日头,估算著慕云諫快要下朝,便对冷凝使了个眼色:“冷凝,还不快帮赵嬤嬤把手骨接上。” 冷凝依言照做,三两下的功夫,手骨便恢復了原状。 慕老太太皱眉,不明白慕唯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被这一缓,怒气倒没有方才那般强烈了。 “你若自己脱,倒还能得个体面。” 身边已有婆子围拢过来,只等著慕老太太一声令下,谁知慕唯突然放声大喊,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不要,你们別过来,救命啊!” … 慕云諫今日在朝上碰了一鼻子灰。 那个周亦卿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处处针对他,话里话外讥讽他是个偽君子,在外故作深沉,回府却对女儿极其苛刻。 惹得圣上烦怒,硬生生將婚期提前了一月有余。 直到进了府,他仍旧闷烦无比。 想起今日要开祠堂,他又往莲心院赶去。 刚走到院门前,就远远听到慕唯慌乱的声音传了出来,他隱约听到了一声救命。 他心里一惊,若阿唯出了什么事,传进圣上的耳朵里,他这苛待女儿的罪名不就要坐实了? 这般想著,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许多,院中人影绰绰,他尚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大喊道:“住手!” 第6章 你竟敢打我? 慕云諫火急火燎地上前,见眾人將慕唯围在中间,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慕唯委屈道:“父亲,她们想脱我的衣服。” “为何?” “二姐姐、母亲和祖母都说,这件大氅是我偷的。” “荒唐!” 慕云諫大袖一甩,一腔怒火全都衝著南锦屏去了。 “这就是我送给阿唯的,你有什么意见?当眾脱衣,你还让不让她活了?如此信口雌黄,你可有她偷窃的证据?” 南锦屏不甘示弱:“真是老爷送的?” 慕云諫怒道:“不错!” “那怎么行!” 母女俩齐声开口,细听之下竟都隱著一股怨气。 南锦屏轻咳一声:“我是说,御赐之物,老爷怎能送人?” “这本就是女子之物,圣上赐我时便有言,让我送给府中女眷,我將它送给阿唯,有何不可?” 南锦屏仍不甘心:“可此物贵重,怎能如此隨意?” “何时隨意?” 慕云諫冷哼:“阿唯就要嫁人,我將此物送给她,就当作是嫁妆,免得旁人对我说三道四,苛待女儿!” “可阿瑶也是你的女儿,还是最尊贵的嫡女,为何不送给阿瑶?” “若半月后出嫁的人是阿瑶,我便送她,你可捨得?” 南锦屏被堵得没了脾气,一味抿著唇不语。 慕唯正躲在人后悠哉地听著,没想到慕云諫突然说婚期在了半个月后,算著日子,应该还有两个月才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细想,慕云諫的声音就再次传来, “別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捨不得阿瑶,就推阿唯去跳火坑,阿唯懂事,一一应了,你最好安分一些,那个周督统岂是好惹的?” 南锦屏嘟囔道:“不过一个没根儿的东西,能有什么厉害?” 慕云諫气疯了,一记耳光就甩了过去。 “你竟敢打我?!” 南锦屏也懵了,怎么也没想到慕云諫竟敢在大庭广眾之下打她。 “你若是活够了,就自己去死!別牵连整个侯府!” 慕云諫气得满脸涨红,南锦屏才终於訕訕的不敢再言语。 周亦卿做事狠辣,从不留余地。 曾有寧波侯之女对他不敬,次日寧波侯就被人告了贪墨军餉,满门获罪,黑甲卫全体出动,將府宅都夷为了平地。 再有前侍郎之女背后咒骂,那侍郎当日又被人告了贪污受贿,当晚侍郎府就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夜覆灭。 京中渐传周督统早已將各家把柄握在手中,若哪个不长眼的敢冒犯他,他便能叫那人连带著全族一併灰飞烟灭。 南锦屏阵阵后怕,此人幸得是个公公,註定成不了大事,否则凭他如此深受皇帝信任,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眼见著母亲的脸色几经变幻,此时已是没了主意,慕芷瑶却极为不甘。 她几步上前,一把挽住了慕云諫的手臂:“父亲,女儿是担心三妹妹初来乍到,忽然得了这么一件宝贝,会给她引来灾祸,不如…” 府中尚有一件白狐大氅,慕芷瑶本想说不如用那件,三妹妹穿著也安心些。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慕云諫就朝她看来,审视的眼神让她心里一惊。 “阿瑶,你向来明事理,孰轻孰重该分得清楚,不过一件身外之物,你不该如此垂涎才是。” 垂涎? 慕芷瑶顿觉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从小到大,慕云諫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不由地朝慕云諫身后看去,慕芷瑶只觉心里咯噔一声,此时的慕唯哪里还有半分慌乱,那句救命,她是故意喊给父亲听的。 不过一夜之间,就令父亲如此袒护,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父亲教训的是,是阿瑶错了,父亲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慕云諫最是疼爱慕芷瑶,闻言果然软了下来:“待你成婚时,为父送你一件紫貂绒的,到那时你也是皇家的人了,穿的起。” “当真?”慕芷瑶破涕为笑。 此时的慕云諫將怒气挥霍了大半,和顏悦色起来:“自然。” 慕唯看著这场父慈女孝,心中冷笑。 她知道慕芷瑶高兴的並不是什么紫貂绒大氅,而是慕云諫终於愿意支持她竞选太子妃了。 慕芷瑶最后的確会嫁进东宫,可惜不是正妃,只是个侧室。 因为她的生父虽是恆玄侯,生母却是商户出身,想做太子妃,不够格。 慕云諫始终不想慕芷瑶掺和竞选,也是因为这个。 只不过从来没有宣诸於口。 他怕南锦屏的出身会连累了慕芷瑶,太子选妃,能者甚多,哪怕侥倖当选,生母的商户血统会是慕芷瑶最大的污点。 他怕太子不会善待。 结局也的確和慕云諫预料的一样。 可慕芷瑶却仿佛疯魔了一般,成为太子侧妃后就彻底冷落了南锦屏,母女俩的关係一度陷入冰点。 直到慕津礼回来,才稍有缓和。 今日之事,慕唯本並未抱著太多的目的,这样的结果就也能接受。 慕芷瑶毕竟是尊贵的嫡女,向来受宠,慕云諫也不会因为后宅女眷的小打小闹就真正厌恶了她。 她只是想自保。 “好了。”慕老太太静静地看著,心知此刻再也討不到半分便宜,乾脆对南锦屏说道, “时辰不早了,你开始吧。” 南锦屏想了想,便將那些火盆、木马和准备泼在慕唯身上的冰水一一撤掉了。 一来慕唯始终穿著猫绒大氅,她不敢。 二来慕云諫就坐在一旁观礼,她也不敢。 慕唯就也乐得自在,只待给南锦屏敬一杯茶,磕几个头,再由慕老太太领著,进祠堂焚上香告过祖,就算礼成了。 南锦屏端著茶盏不饮,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侯府嫡女,日后出门嫁人也风光一些,该心有感恩,铭记恩德。” 慕唯恭恭敬敬地听著。 “你是自愿嫁给周亦卿,日后可怨不得我。” “是。” 南锦屏点头,將茶盏一放:“那好,季嬤嬤,將婚书拿来。” 季嬤嬤將婚书送至慕唯眼前,南锦屏说道:“只要你在婚书上按了手印,我便饮了这茶,从此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慕唯毫不犹豫,蘸上印泥便按了上去。 看得南锦屏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一按,她与周亦卿的婚约便是成了。 即便此刻她死了,也要葬在周家祖坟。 帐房先生將族谱取出,当著慕云諫和慕老太太的面,將慕唯的名字划去,重新写在南锦屏下方,慕唯就算是恆玄侯府的第三个嫡女了。 祠堂中的牌位甚多,摆满了三面墙壁,慕唯一一扫过去,发现独独少了安氏的。 她暗骂自己不孝,竟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第7章 二姐姐做贼心虚? 礼成,眾人皆散。 慕嘉妍心中愤愤,一脚踢开半大的雪块,嘴里不住地嘟囔。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记个名,比起二姐姐可还差得远呢。” 她是庶女出身,对嫡出之位甚是渴望,本来这次机会大好,可要嫁给一个公公,她还是犹豫了。 如今眼见著慕唯摇身一变成了嫡女,將她踩在脚下,她又暗自嫉妒起来。 慕芷瑶斜睨她一眼,暗骂此女肤浅轻浮,黄氏是个眼皮子浅的,连带著生下的女儿也一併头脑简单。 冷凝叛变,慕唯不受控制,日后必成大患,慕芷瑶眼中寒芒一闪,不如就让这姐妹二人同归於尽。 婚事已成,哪怕是娶个尸体,那个周亦卿也得认命。 “四妹妹莫要胡说,三妹妹冰雪聪明,端庄美丽,可是顶好的人。” “二姐姐是说我不如她?” 慕嘉妍最怕这个,整个侯府慕芷瑶第一,她便要排第二。 柳氏生下的慕苒之她早早便不放在眼里了,如今突然回来个慕唯,竟然也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慕嘉妍是个直性子,做事全凭蛮劲,本就心中酸涩,慕芷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叫她气血上涌,不管不顾起来。 “二姐姐等著,今日她做了嫡女,明日我就叫她向咱们赔罪!” 慕嘉妍也不知道是赔什么罪,只管先说出去解了气再说。 慕唯並未急著回去,而是直接带著冷凝去找了成西,慕云諫说过,今日要让成西带她去选几个丫鬟婆子。 想砍伐那么大一株梧桐,人手不够。 慕云諫先行了一步,她只好又去了漱文阁。 成西倒没为难,准备上一辆马车,几人便往牙行去了。 想了想,她让冷凝回去將冷星也接了出来。 慕唯选了一个丫鬟、一个粗使婆子和两个力壮的男子,一併带回了府去。 小丫鬟名叫若鱼,性格活泼,慕唯问是哪两个字,若鱼说道, “奴婢家住海边,父亲希望打渔时鱼儿多多,便为奴婢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若鱼”,慕唯不禁頷首。 回了梨暑院,发现怀叔已经出发,冷星的屋子十分凌乱。 南锦屏果然来过。 她察觉到冷凝叛变,便想抢回冷星。 冷凝担心道:“三小姐,怎么办?” 冷星则想的更多:“我们只是奴才,夫人为何要这么做?” “也许是冷凝会武功,她不想让我有所倚仗。” 有关他们的身世,慕唯暂时不打算说,以他们如今处境,知道了也是自寻烦恼。 勉强將二人安抚住,冷凝就张罗著伐木,慕唯便回房躲懒。 新来的婆子姓严,生得一副善面,又烧得一手好菜。 终於不用再吃冷凝这个半吊子做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了。 慕唯方用过了晚膳,慕嘉妍就上门了。 她端著一盅羊奶浇汁鱼片,进了房就诧异地问道:“你用过晚膳了?” 慕唯看了看已黑透的天:“用过了。” “哼。” 將瓷盅往她面前的桌案上一摔:“今日你成了嫡女,为了恭贺你,我特命小厨房给你做了这个,快吃吧。” 汤汁被溅洒出小半,慕唯闻了闻,有股特別的味道。 將盅盖打开,味道便更浓烈了几分。 里面放了巴豆。 手段太过拙劣,巴豆也放的太多,慕唯无奈,抬眸就对上了慕嘉妍几分躲闪的目光。 慕嘉妍正紧紧盯著慕唯的动作,心下嘭嘭乱跳,慕唯突然看过来,嚇得她险些瘫坐在地上。 她在从慕芷瑶的若倾院偷了一包毒药,回去后却越想越怕,又偷偷將毒药换成了巴豆。 “怎、怎么了,你怎么不吃?” 慕嘉妍是个纸老虎,咋咋呼呼的可以,真到了生死之事,她就变的异常胆小。 她本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名叫慕嘉洛,是侯府的二少爷,不料六岁时走丟,黄氏受了刺激,时常疯癲,发起病来就对她百般虐待,慕嘉妍被嚇破了胆,胆小的性格从此根深蒂固。 慕嘉妍必行,想必有慕芷瑶的挑唆。 慕唯淡淡道:“你没拿汤匙。” 糟糕,一时情急,竟给忘了。 慕嘉妍一拍脑门:“我这就去取!” “不必了,我这里有。” 將盅盖重新盖好:“你回去吧,我才用过晚膳,晚点再吃。” 慕嘉妍早就想溜了,这房中的气氛实在令她压抑。 “那、那你记得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罢竟一刻不想多留,扭头就跑。 “等等。”慕唯忽然叫住她。 “啊?又、又怎么了?” 做贼心虚,慕嘉妍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父亲在城郊有一处偏宅,你可知道?” “知道啊,那里荒著呢,没人住的。” “偏宅中有间地下暗室,暗室里藏著一件宝贝,你若能悄悄將其取出,献给母亲,母亲一定会愿意收你做嫡女。” 慕嘉妍的眼睛忽地亮了:“真的?” 慕唯点头。 慕嘉妍又警惕起来:“你为何不去?” 慕唯不以为然道:“我再有半月就要出嫁,下半生总是要先紧著丈夫討好,那东西对我没用处,不如送你。” “你若不想要,我便去告诉苒之,想必她也是想做嫡女的。” 慕嘉妍急了:“不行!你先告诉我的,那东西就是我的,明日我就去!” 说罢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慕唯望著慕嘉妍的背影,心中嘆息。 那暗室里锁著的,哪里是什么宝贝,分明是被南锦屏囚禁折磨了十年的慕嘉洛。 慕芷瑶眼巴巴的等了一夜,始终没有慕唯死的消息传来。 慕嘉妍夜里回来,只推说乏累,匆匆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天色刚蒙蒙亮,她再也坐不住,决定去梨暑院看看。 开门的是冷凝。 “三妹妹呢?” 冷凝道:“三小姐还没起身。” 怎么回事? 慕芷瑶又问道:“你的性子转的倒是快,这么快就背弃旧主了?” “奴婢不敢。” “不敢?昨日你是如何维护她的,我看的清楚,你是自己去母亲那里领罚,还是我送你去?” 冷凝会武功,慕芷瑶特意带上了几个力壮的婆子,冷冷的问道。 “二姐姐来的这么早,是来欺负我的丫鬟?” 慕唯的声音突然出现,慕芷瑶没留神,被惊了一跳。 “今日怎么这般胆小?”慕唯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姐姐做贼心虚。” 第8章 侯夫人也想试试? “我为何要心虚?”慕芷瑶强自定了定神。 慕唯將院门全部打开,扫了眼慕芷瑶身后的四个婆子,面容更冷了几分:“只是来看我死没死,二姐姐何必这般兴师动眾。” 慕芷瑶一噎,心道慕唯竟全都知道了,但她还是强撑道:“三妹妹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马上就要嫁人,岂不晦气?” 慕唯冷笑:“毒都送到了我的嘴边,二姐姐竟还不知?” “什么毒?怎么会?是四妹妹送的?” 她知道慕芷瑶是个会装的,却没想到竟如此会装,她冷眼瞧著,一言不发。 “哎,四妹妹真是太不懂事了,就算是嫉妒你成了嫡女,也不能给你下毒啊,你可是她的亲姐姐!” “三妹妹放心,等我回去,一定稟告母亲,好生管教她!” 一箭没双鵰,也要把自己摘乾净了,下毒的帽子一定得死死扣在慕嘉妍身上才行。 慕芷瑶又看了看冷凝:“不过,这个丫鬟得跟我走,昨日她去了母亲房中一趟,母亲的那对白玉耳坠子就不见了。” “一定是她偷的,我要將她送到母亲那里发落,等过了午后,我再送来一个忠心的给妹妹,可好?” “不好。”慕唯冷道:“这丫鬟我用著贴心,就不麻烦二姐姐了。” “一个偷惯了东西的丫鬟,三妹妹为何非要留下?” “我喜欢。” 慕芷瑶的怒意升腾而起,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既然如此,你就別怪我!季嬤嬤,把这个冷凝给我拿下!” 冷凝去看慕唯,慕唯淡淡道:“打吧,我护著你。” … 早膳摆满了面前的桌案,南锦屏只觉食不知味,冷凝昨日的表现太诡异了,她又开始后悔轻易的放了冷星。 阿瑶方才来跟她借走了季嬤嬤,应是胸有成竹,可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消息也没有。 正想著,春鶯忽然跑来:“夫人,您快去看看吧!梨暑院那边打起来了!” “什么?” 南锦屏快步赶到,就见冷凝一人將四个婆子悉数打倒在地。 “放肆!你竟敢和我的嬤嬤动手?” 慕芷瑶没想到四个婆子都不是冷凝的对手,正束手无策,南锦屏就及时的赶了来。 南锦屏气的火冒三丈:“季嬤嬤,去给我將成西找来!今日我定要好好治治她!” 季嬤嬤一动就觉骨头都要散了架,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漱文阁跑去。 不多时,成西便带著几个侍卫过来,和慕唯遥遥对峙著。 他心里也犯难,老爷明显对三小姐很是愧疚,若夫人一声令下,他该帮谁? “你给我跪下!”南锦屏怒喝。 慕唯不以为然道:“我只跪自己的母亲,从来不跪別人。” “什么?” 慕唯搅弄著袖摆:“成西,父亲是如何交待你的?” 成西一滯,向南锦屏小声道:“夫人,老爷吩咐,要我好生保护三小姐。” “保护?”南锦屏眼底微红:“她忤逆母亲,其罪当诛!你给我动手,老爷若要责罚,我给你担著!” “哟,侯夫人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成西正两相为难,就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眾人望去,就见一个白面小生正往这边走来,脸上带著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后跟著由十五六人组成的队伍,那些人个个身披黑甲,看不到面容。 南锦屏眯著眼,此人她认识,是周亦卿的贴身护卫墨月。 “此处是女子內宅,你怎能隨意进来?” 墨月两手一摊:“没办法,我家主子临走时交待,若我保不住夫人,可要提头去见。” 说罢,墨月一溜烟的跑到慕唯身边:“夫人,你可有受伤?” 这人慕唯也是认得的,周亦卿有四大贴身,墨月就是其中之一。 她摇了摇头,墨月便鬆了一口气。 “侯夫人,从今日起,这一小队黑甲卫就留在这里,负责保护夫人安全,你没意见吧?” 南锦屏咬牙。 黑甲卫是大齐最精锐的部队,这么一个小队,就能抵挡上百人的攻击,强悍无比,周亦卿竟出动黑甲卫袒护这个贱人? “周督统管的倒宽,我管教女儿,他也要横插一脚?” 墨月笑道:“可不只是女儿,还是我家督统夫人,怎么能隨意被人欺负?” “他就不怕侯爷去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墨月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便。” 可恶! 慕芷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母亲…” 自知难以再討到便宜,南锦屏只好愤恨道:“走!” 见人走远,墨月嘿嘿一笑:“还好我来的及时,主子真是高瞻远瞩,这女人竟敢欺负夫人。” 慕唯受宠若惊,往世並没有这一遭,她试探著问道:“真是他派你来的?” “可不是嘛!”墨月道:“主子说有要事,昨日离京,临走时特意吩咐我的。” 墨月没说,周亦卿吩咐他时,手里拿著那把锋利无比的无尘剑。 不由得又是一个机灵,见慕唯还是若有所思,墨月忙说道:“夫人快好生歇息去吧,这里有黑甲卫,我保证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慕唯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黑甲卫行动有序,整装肃穆,她便也放下心来。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梨暑院始终安安静静,慕云諫来过一次,墨月拒不放行,也就无可奈何的离去了。 窗外寒风肆虐,入目一片大红,南锦屏素有慈母之名,婚事自然越高调越好。 吹拉弹唱的戏班子已入了府,前院的积雪也早早就被清理乾净,摆满了铺著红绸的四脚圆桌。 按照惯例,今夜是娘家人入府欢庆的日子。 严嬤嬤一路小跑著进来,手里拿著一封手信。 “方才门子给了老奴这个,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送来的,一定要亲手呈给小姐。” 慕唯素手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戴松的笔跡。 “素城一別,肝肠寸断,今夜戌时,楚怜楼上房,盼君一敘。” 楚怜楼?那是南家的產业。 慕唯冷笑,隨手將信燃於烛火:“冷凝,准备笔墨。” “得此姻缘,此生无憾,至死不悔,君勿掛念。” 將回信封好,交给了墨月,嘱咐到了戌时再去送信。 春鶯突然出现在院门前:“夫人请三小姐去见娘家客呢。” 哪里是去见娘家客,分明是想看她有没有去赴戴松的约。 带著冷凝不疾不徐的去了前院,南锦屏母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疑惑。 “这就是要嫁进督统府的三姑娘?” “听说生母是个不知来路的野婆娘,生下的女儿果然也毫无礼数,低贱下作,见了姨母们礼都不知道行一个!” “长的这么丑,不如咱家阿瑶的一根脚趾头!” 几人明显醉了酒,站都站不稳,个个脸红脖子粗。 “活腻了?” 一道肃杀的声音传入耳中,整个前院霎时安静了下来。 几个妇人缩了缩脖颈,同时往府门处看去。 整齐的步伐震耳欲聋,为首那人披著一件玄色大氅信步而来,眾人自觉让出一条路,整个前院瞬间就被站满。 慕唯心中一动,是周亦卿。 一枚黑玉扳指套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凤眸狭长,面冠如玉,玄色大氅铺拖在地上,拖出一道诡异又惊心的雪痕。 南锦屏顿感头皮发麻,心中虽一百个不愿,也只好硬著头皮迎了上去。 身后的慕芷瑶悄声吩咐春鶯:“快去请父亲过来。” 慕云諫不喜这种场面,便早早推说不胜酒力,回房休息去了。 南锦屏来至近前恭敬道:“明日才是大婚之日,不知周督统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来到慕唯身边站定,周亦卿悠悠道:“叫你家男人出来,本督不喜与女子说话,还是个没脸的续弦。” 南锦屏险些背过气去,她最恨旁人说她是续弦。 轻轻弹去肩上的残雪,周亦卿目光一凝, “见了本督,你等跪也不跪,如此不知礼数,低贱下作,可知是以下犯上?” 是方才那妇人骂慕唯的话。 黑甲卫就那么直挺挺的立在一旁,眾人的酒都醒了,连忙跪在地上行起了大礼。 看著慕唯淡冷的侧脸,周亦卿轻声问道:“明日是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不如今日稍做惩戒,可好?” 这语气实在太过轻柔,眾人顿感十分怪异,就像是一只老虎,方才还凶猛可怖,转眼就对著你摇起了尾巴。 “好。” 隨著慕唯话音落下,几个妇人被拉扯上前,周亦卿轻描淡写道:“下手轻点。” 一个不少,都是方才欺辱慕唯的几人。 黑甲卫取出一根藤鞭,鞭上布满细密的倒刺,那倒刺锋利无比,抽打在妇人身上顿时血肉翻飞。 惨叫声响彻院落,被打的都是南锦屏的亲眷,她睚眥欲裂道:“慕唯,你还是不是人?” “怎么,侯夫人也想试试?” 南锦屏一惊。 “相比於侯夫人,本督还算仁慈,你说对么?” 第9章 这一次,不能再让你逃了 南锦屏气的咬牙切齿,又束手无策,正思虑间,慕云諫的声音终於传了来。 “周督统这是何意?” 论品阶,恆玄侯是正一品,宦官之首乃正二品,但周亦卿同时掌管拱卫皇城的黑甲卫,官居一品督统,二者取高,两人便是同级。 周亦卿淡淡开口:“恰巧路过。” 慕云諫气的七窍生烟:“你携兵进府,打我宾客,就不怕我去圣上面前告你的状?” “侯爷儘管一试。” “你!” 身后的惨叫声不绝於耳,慕云諫顿感头皮发麻,他没有府兵,成西那几个半吊子根本不是对手,一时之间竟毫无办法。 只好出声质问:“周亦卿,你不要欺人太甚!” 周亦卿缓缓起身:“本督深受皇恩,有先斩后奏之权,她们言语无状,冒犯了本督的夫人,以下犯上之罪,只是小小鞭刑,已是手下留情。” 慕云諫攥著拳头不语。 “本督今日方才回京,便听说了许多污遭事。” 他横眉冷目的看向南锦屏:“明日大婚,尚且需要你这个主母出面,今日便点到为止,日后本督再一笔一笔的跟你算。” 南锦屏听的冷汗涔涔,这个周亦卿怎么回事,竟如此维护那个小贱人。 转身,他对慕唯柔声道:“別怕,明日好生等著我。” 慕唯无声点头。 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周亦卿转身离去。 墨月来到慕唯近前:“夫人,我有要事要稟告主子,黑甲卫会留下保护你。” 说罢,就紧隨著那道修长的身影离去了。 宾客皆悻悻散去,慕云諫冷冷的看著她,眼中满是责怪不满。 慕唯只当看不见,利落的转身往回走。 … 马车上,墨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了周亦卿。 周亦卿接过,盯著看了许久,眉梢似跃动著不易察觉的喜色。 “主子?” 见人毫无反应,墨月无奈,偷偷瞄了过去,只见纸上以蝇头小楷端正的写著: “得此姻缘,此生无憾,至死不悔,君勿掛念。” “三小姐的字写的可真好看。” 周亦卿睨了他一眼。 小心的將信收好,淡淡问道:“可安排妥当了?” 墨月自知主子说的是那个从素城来的毛头小子,点头道:“派人守著呢,在楚怜楼,那个二小姐去过一次,主子,可要將人抓了?” 周亦卿闭目沉思,少顷说道:“先將人看住了,若明日…再抓不迟。” 若明日她能回心转意,再抓不迟。 毕竟重生四世,她还是第一次写下这样的话。 那年她不过小小一团,就敢只身挡在高头大马的追兵前,叉著腰说自己是恆玄侯府的三小姐,指著那首领的鼻子为他和族人鸣冤不平。 又將他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他的命是她给的。 “慕予澈可找到了?” 墨月答:“回来的探子回报,人似乎在皇宫。” 皇宫吗? 周亦卿转动著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凝眉沉思。 往次慕唯死去,他便隨著一道,慕予澈的下落他的確不知。 如果真在宫里,倒真有些麻烦。 … 次日,天还黑著,慕唯就被严嬤嬤从床上拉了起来。 “哎呀,小姐这是怎么了,眼底这么黑。” 慕唯也无奈,不知为何,昨夜就是睡不安稳。 这一世有太多变数,往次大婚之前,周亦卿从未来过,自然就没有这一遭。 被严嬤嬤催著沐浴更衣,待坐在镜前时,天边已蒙蒙泛起亮光。 严嬤嬤侷促道:“本该是生母为小姐束髮,可…” 慕唯將玉梳递给她,笑道:“有劳嬤嬤了。” 严嬤嬤高兴的哎了一声,边梳边念起了喜词: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齐眉…” 冷凝和若鱼亦是一脸喜色的为她点唇梳妆,戴上凤冠霞帔,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喜气。 严嬤嬤满意道:“快走吧,小姐还要去敬茶训话呢,莫误了吉时。” 被冷凝搀扶著出了房门,鞭炮声便响了起来,严嬤嬤笑道:“是姑爷的彩礼到了。” 墨月领著一眾小廝,將彩礼大包小包地往梨暑院里抬:“主子说了,这些都是给夫人的,就得往这院子里抬,谁也不能肖想。” “好了好了,院子里满了,都先放脚下吧,一会儿还得隨著夫人一道抬走呢。” 慕唯不禁好笑,这倒是周亦卿的风格。 厚重的彩礼从院门摆到府门,又从府门摆上长街,从东城到西城,足足摆满了大半个京城。 来往的行人或眼红或震惊,皆道恆玄侯生了个好女儿。 人来人往间,不知是谁偷偷塞来一张纸条,慕唯打开一看,竟又是戴松的笔跡。 “空等一夜,佳人始终未至,今夜酉时,北城墙一见。” 戴松就是在北城墙上强暴了她的。 慕唯眯起眼,將纸条撕了个粉碎。 慕老太太、慕云諫和南锦屏皆已等在前厅,两侧依次坐著黄氏、柳氏,慕嘉妍、慕苒之和慕宴书。 春鶯端来敬茶,慕唯最先奉至慕老太太面前。 “你攀了高枝儿,这些个兄姐弟妹,也得时常帮衬著,尤其是阿瑶。就算嫁了人,也不能忘了祖宗,记得你是从恆玄侯府出去的姑娘。” 慕云諫的气显然还没消,端起茶一饮而尽。 南锦屏则阴阳怪气道:“你那夫君本事大,你最好私下里多规劝著些,別哪日踢到了铁板,才知道脚疼。” 她向眾人一一扫去,慕芷瑶仍旧掛著虚假的笑容,慕嘉妍低著头不知在想什么,黄氏和柳氏没有太多表情,慕苒之见慕唯看过来,则是俏脸微红,轻轻对她点了点头。 將各人百態记於心下,慕唯敛了敛心神,安静的候著。 不多时,有婆子从外面进来:“新姑爷到了。” 慕云諫为她盖上红盖头,慕宴书上前拉起她的手:“三姐,我来送你上轿。” 府门外人流如织,欢呼喜闹声此起彼伏,仿佛与恆玄侯府隔著两个世界。 为首的男人著一身大红喜袍,本就俊美的脸庞被衬托的莹莹如玉,仪態万千。 將慕唯的手交给周亦卿,慕宴书大声道:“姨娘说,你既娶了三姐,就要穷你一生待她好,不能辜负她。” 周亦卿挑眉:“你倒伶牙俐齿。” 说著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包递了过去。 慕宴书兴奋的接过:“祝三姐和姐夫百年好合!” 周亦卿將人拦腰抱起,安稳的送进了喜轿:“这一次,不能再让你逃了。” 慕唯心中一动,不等她有何动作,鼓锣嗩吶声便兀的响起,喜轿轻微晃动著,一路朝督统府而去。 鞭炮声震耳欲聋,两人以红绸繫著,在眾人的目光下三拜天地,共饮合衾。 才被送进了洞房,周亦卿隨后便跟了进来,慕唯诧异道:“你不是应该留在前院?” 周亦卿不以为然:“我不喜喧闹,墨月一人足矣。” 一套既定的俗礼下来,已到了黄昏时分,丫鬟喜婆都退了出去,只留两人独处。 周亦卿並未轻薄冒犯,而是独自坐在桌边饮酒。 慕唯小心翼翼的抬眸。 明明是个被人咒骂唾弃的奸佞阉党,这人偏偏好看的紧。 体態匀称高挑,凤眸薄唇,雅人深致,唯独气质有些冷厉,让人靠近不得。 “可看够了?” 慕唯被惊了一跳,窘迫道:“能否借我一支卫兵?” “可以。”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 轻轻放下酒杯,周亦卿凝眸望来,眼中带著酒醉的迷离:“无论你要做什么,记得早些回来。” 第10章 本督的手都要冻僵了 月色如银,冬季的夜晚总是来的太早。 “本督的手都要冻僵了。” 慕唯斜睨了一眼身旁的人:“你为何非要跟来?” 周亦卿耸耸肩:“我如何能让你孤身前来?” 墨月道:“城墙上有人。” 慕唯寻声看去,看轮廓,正是戴松无疑。 “你们在这等,我有话要先问问他。” 慕唯独自登上城墙,寒风捲动著衣摆,在耳边呼號不止。 墨月道:“主子,夫人不会有危险吧。” 周亦卿目光深邃:“围起来。” 说罢他就悄悄的跟在了后面,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慕唯听到动静回头,无奈道:“一起走吧。” 周亦卿狡黠一笑,快步跟了上来。 那丝期盼在心中越放越大,或许这一世,结局会变的不一样。 戴松近日来过的也不太平,去了安氏的坟前,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那人二话不说便朝他刺来,幸好有南锦屏派来的侍卫为他抵挡住一二。 好不容易脱了身,次日就又被人找上门来,那人冰冷肃杀,他险些命丧於此,亏得那人对素城並不熟悉,他逃进暗道,才又侥倖逃走。 半个月来东躲西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了京。 他本不愿再以身犯险,守著南锦屏给万两白银瀟洒一生,岂不快活。 但她们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那可是封侯拜相。 最终,他还是决定鋌而走险。 冷风钻进脖颈,他下意识拽了拽领口,他有信心慕唯一定会来。 正这般想著,就见慕唯披著一件纯白色的大氅缓缓登上了城楼。 戴松只觉好看,心中不受控制的动了一下。 “阿唯,你真好看。” 周亦卿躲在最后一个背风处,黑玉扳指在他手上转动,一双眸子比之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慕唯站定不语,戴松迫切的说道:“阿唯,你跟我走吧,我逃了出来,再也没有人能拿我的性命威胁你了。” “我全都知道了,你是有苦衷的,我千里迢迢到京城来,就是想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好不好?” 慕唯扯了扯嘴角,在她大婚之日带她远走高飞? 若是在往世,她说不准就真的信了。 “好。”她淡淡道。 转动扳指的手忽的一凝,那个“好”字直直锤入耳中,莫名的心痛在周亦卿心底蔓延,使他的身子都微微一僵。 片刻,慕唯继续说道:“但在那之前,你告诉我,阿澈在哪?” 戴松一怔:“阿澈?阿澈不是丟了…” “戴松,”慕唯打断他:“你若愿意告诉我真相,过去的一切我都能原谅你,我只是想看阿澈一眼,然后就跟你走。” 周亦卿的手一抖,黑玉扳指无声掉在雪地上,他缓缓蹲下身去拾,不禁苦涩一笑。 不远处的对话还在继续。 “阿唯,我早就跟你解释过了,那天夜里我在家中睡觉,阿婆可以为我作证的,你怎么怀疑起我来了?” “我最喜欢阿澈,怎么会將他拐走?” 不愿再看戴松那张虚偽的脸,慕唯微侧过身:“南锦屏许了你丞相还是阁老?她能给的,我夫君也可以给你。” 夫君? 两个男人皆是一愣。 周亦卿的双眸忽的亮了,痛苦如潮水一般退去,他猛的站起身,凝望向那道瘦弱的身影。 胸怀四方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孩童一般期盼起来。 戴松则脸色一沉。 “夫君?你说的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慕唯冷冷的睨著他。 “你可知,他是周远廷之子,罪臣余孽?” 慕唯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戴松冷哼:“若我將此事告知侯夫人,你觉得皇帝会不会饶了他?” 慕唯刚要开口,周亦卿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来。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周亦卿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到近前时,忽然握住了慕唯的手。 那双手炙热滚烫,慕唯被嚇了一跳,想抽出却被攥的更紧,她一抬头,便对上了男人那双柔和荡漾的双眸。 那双眼似是有魔力一般,她竟再也提不起力道,只能任由他抓著。 黑甲卫突然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一把將戴松按跪在冰冷的雪面上。 戴松睚眥欲裂:“你这个贱人。” “打。” 一名黑甲卫拿出倒刺藤鞭,毫不犹豫就抽在了戴松的双唇上。 鲜血顺著嘴角流淌,戴松一脸的狼狈:“没想到你竟早有准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阶下囚没有提问的资格。” 周亦卿冷冷的继续道:“回答我夫人方才的问题。” 戴松冷笑:“不如你杀了我,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知道慕予澈的下落了,岂不美哉?” 周亦卿揉了揉耳垂:“继续打,嘴留下。” 藤鞭上的倒刺坚韧锋利,每一下都带出新鲜的血肉,鲜血溅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周亦卿敞开大氅將人护在怀里:“別看。” 慕唯秀眉轻皱,用力握了下他的手掌,周亦卿瞭然道:“停。” 慕唯上前,蹲下身:“戴松,你我无冤无仇,你告诉我阿澈的下落,我让夫君饶你一命。” “无冤无仇?哈哈哈…” “你还没到素城,南锦屏就选中了我,为了能让你们一家三口住进我隔壁的宅子,她竟命人杀了阿柔全家!” “那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不过命如草芥!” “从那时起,我就立誓,一定要成为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將那些螻蚁,全部踩在脚下,为我的阿柔陪葬!於是我日夜苦读,丝毫不敢放鬆。” “可笑的是,我寒窗十载,竟不如那些发臭的金银,他们挤掉我的成绩,让我永世都不能翻身!” “南锦屏给了我一万两,我为什么不能拿慕予澈去换?” “你们拿我当螻蚁,我又为何要怜惜你们!” 阿柔是谁,慕唯的確不知,若戴松所言是真,那个阿柔岂不因她枉死。 南锦屏妄造罪孽,竟如此牵连无辜。 她轻嘆:“告诉我阿澈在哪。” 戴松咯咯咯的怪笑,齿间印著鲜红的血跡,看起来诡异又瘮人。 “我交给了南锦屏,不过我怀中有一封书信,有慕予澈的线索,你敢不敢拿?” 慕唯想了想,將袖口套在手上,去取那封信。 戴松阴险狡诈,她不得不防。 可才一碰到他的衣领,手上就传来一阵刺痛,慕唯一看,发现食指指腹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正隔著衣袖颤颤的冒著血。 紧接著,她感到一阵天昏地暗,心口好似火烧一般难受,一时之间支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周亦卿几步上前,一把將人拦腰抱起,冷冷的吩咐:“杀了。” “哈哈哈…杀我?” “她中了我的桃醉,还是从血液入体,如果没有男人,用不上一个时辰,她就会焚尽五臟六腑而亡!” “你行吗?周公公?” “还不快找个男人给她泄慾?或者你求求我?” 紧接著就是一连串狂妄至极的笑声。 周亦卿的脸色仿佛能凝出寒冰,一把抽出卫兵腰间的佩剑,乾净利落的挥了出去。 笑声戛然而止,戴松只觉喉间一片冰凉,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无声无息的倒在了雪地中。 第11章 她已经是他的妻了 墨月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心急如焚过。 夫人昏迷不醒,主子一匹快马直奔府中,將所有人都赶去了外宅,足足一夜也没出现。 墨月急的抓耳挠腮,看著紧闭著的內宅门,想闯又不敢。 要是青梧和红魄在,或许他们敢闯上一闯。 一路上,慕唯被顛的直想吐,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匹高头快马上,身后是男人滚烫又宽阔的胸膛。 马儿嘶鸣不止,在寂寥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惊心的弧度。 此时已经是腊月,寒风如刀削一般,她也不知为何,体內湿热躁动,明明很冷,她却又热的不行。 脑子浑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什么,她强自睁开迷濛的双眼,扭过身子就吻上了身后男人那藏在衣领中的喉结。 周亦卿浑身一僵,手中的韁绳都险些脱了手,他一脸僵硬的將女人的脸扳回去,用力夹了夹马腹。 北城墙距离督统府有著不近的路程,府中尚有一粒能解百毒的丹药,若不快些,这女人怕是要再死一次! 这一世,她唤了自己夫君,如何能再叫她惨死! 一脚踢开房门,他先將人好生安置在床榻上,便开始四处翻找,脑子里乱鬨鬨的,他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从何处找起。 女人胡乱的贴过来,他束手束脚,只好又將人按坐下去。 反覆几次,他终於將丹药溶於汤匙中,刚递了过去,就被一掌打翻。 他看著翻洒在地的汤药,一时陷入了沉思。 这是最后一粒。 女人好似无骨一般揉进他怀里,一双小手极度不安分。 目中渐有火焰翻涌,待那樱桃小嘴再次送过来时,他不顾一切的吻了下去。 … 不是已经拜过堂了吗,她已经是他的妻了。 … 次日。 “小姐,小姐?” 慕唯睡的正沉,就被若鱼摇晃著叫醒。 睁开沉重的双眼,一道阳光就强刺了过来。 她不禁微愣,这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你可算醒了。”若鱼带上了哭腔。 “怎么了?” 刚动了一下,全身就传来一阵剧痛,尤其是腰处传来的酸痛极为强烈。 “我的腰怎么这么疼。” 下意识的回想,她发现自己的记忆断了片。 手指被刺破后发生的事情,她竟毫无印象了。 只记得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是戴松那张阴鷙的脸。 不禁去看指腹,伤口已经基本癒合,只残存下一个不显眼的黑点。 对了,戴松呢? 她忙起身穿衣:“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过了午时了。” “为何不早些叫我?” 若鱼委屈道:“姑爷才打开內宅的门,奴婢刚一过来就叫小姐了。” “周亦卿在哪?” 慕唯穿上最后一只鞋忙去洗漱。 “奴婢也不知道。” 这个时辰,应是进宫当值去了。 “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啊。”若鱼只觉脸一红,当即就吞吞吐吐起来。 昨夜姑爷骑著一匹快马,直接衝进了內宅,將他们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她清楚的看见自家小姐脸颊微红,像是喝了好几坛女儿红,还缠在姑爷身上不肯下来… “怎么了?”慕唯诧异的问。 “是姑爷载著小姐回来的,小姐中了毒,应是姑爷用了什么奇药才…” 姑爷吩咐过,昨夜的事谁都不能提起。 不是她想隱瞒,实在是姑爷真的太嚇人了。 慕唯嗯了一声,周亦卿出身医药世家,有什么救命的丹药不足为奇。 他救了自己一命,她放心里记著。 但现在她得知道戴松在哪,她还没问出阿澈的消息,还有戴松说的信。 周亦卿不在,先去找找墨月。 刚出房门,冷凝就跌跌撞撞的跑了来。 “小姐,冷星不见了!” “什么?” 冷星双腿不便,怎么会凭空消失? 又快步来了下人房,床榻上凌乱不堪,似有拉扯的痕跡。 冷凝发了急:“昨夜小姐生死未卜,奴婢始终守在內宅,直到姑爷出来,我才回来看看冷星,没想到人就失踪了。” 烛台一直燃到根部,说明人昨日夜里就被掳走了。 昨日大婚,人来人往混乱嘈杂,她又和周亦卿去了城北,还带走了黑甲卫,墨月也不在府中,想来是被人钻了空子。 除了南锦屏,没人会掳走冷星。 慕唯心中有了大概:“隨我去恆玄侯府。” 来到前院找到墨月,墨月二话不说就去备了马,还带上了一支黑甲卫。 慕唯疑惑,墨月道:“主子吩咐,以后这支黑甲卫就归夫人调遣。” “这不好吧?” 慕唯有些为难,黑甲卫是专属保卫皇城的精锐部队,周亦卿带著的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现在又给她一支。 “主子说了,无妨。” 既然如此,她就也不客气了。 这支小队共有十六人,为首的小统领名叫聂嘉,看起来年轻又正直。 路上,慕唯询问戴松的去向,墨月也不隱瞒,直言道被主子杀了,还说主子早就有了阿澈的消息,让她安心。 至於那封信,根本就是一片空白,是戴松的诱饵。 死了吗? 也好,他知晓周亦卿的身份。 能有阿澈的消息就好。 须臾后,马车便来到了恆玄侯府门前,慕唯快步来到前厅,正撞见南锦屏和慕云諫邻坐著品茶。 “怎么回事?” 慕云諫现在一看到黑甲卫就头皮发麻,黑漆漆的一队人马进了府,看的他直眼晕。 慕唯礼也不行便径直坐了下来:“侯夫人,把人交出来吧。” 慕云諫將手中茶盏重重放下,不悦道:“你怎么称呼你母亲的?” 慕唯不动声色:“父亲不妨先问问,是谁趁著昨日我府中客多,將冷星偷偷掳走了?” “冷星是谁?” 慕云諫望向南锦屏,一脸的疑惑。 姐弟二人在府中住了这么久,慕云諫竟然丝毫不知道冷星的存在。 “回侯爷的话,冷星是奴婢的弟弟。” 淡淡扫了冷凝一眼,慕云諫说道:“不过一个奴才,至於你如此兴师动眾,质问母亲?” 冷凝有些沉不住气,慕唯忙扯住她以示安抚。 “她们不是奴才。” 慕云諫怒道:“主僕有別,你娘是如何教你的?” 慕唯冷道:“我娘在素城用不起下人,自然无法教我。” “你…!”慕云諫被堵的一口气上不来,指著慕唯说不出话。 慕唯淡淡一笑:“侯夫人可敢让我搜上一搜?” “你放肆!”慕云諫一拍桌案,茶盏被震的叮噹响。 南锦屏宽慰道:“侯爷莫气,阿唯是误会了我,我怎么会去掳那么个低贱的奴才?说开了也就是了。” 转而又对慕唯说道:“你若搜不出来,如何?” “不如何。” “笑话,若不是为了自证清白,恆玄侯府岂是你说搜就能搜的?” 慕唯悠悠的上前几步:“昨日我离府时,戴著督统大人送我的东海朝珠耳坠子,今日起身就发现不见了,有丫鬟看到,二姐姐昨日曾进了我的婚房。” “侯夫人不让我搜,我就只好见人便讲上一番,那东西贵重,督统大人可是一早就问我要来著。” 南锦屏心里一紧。 东海朝珠耳坠是国宝级的珍宝,大齐王朝世代相传,只传於嫡亲皇后,哪怕是继后都没资格佩戴。 周亦卿竟如此手段了得,將那宝贝从宫里弄了出来? 慕云諫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他最近总是和周亦卿犯彆扭,早就有心缓和一二,那个什么冷星只不过是个奴才,倒真不必太过强硬。 搜就是。 慕唯说的耳坠子他也有所耳闻,若真因此撕破脸皮,实在不值当。 “你去吧。”慕云諫说道:“若搜不出来,得给你二姐姐正名。” “侯爷?!”南锦屏惊道。 “你不是没扣人?” 一句话又让南锦屏哑了口。 “可是…” 慕云諫一摆手:“什么都不如阿瑶的名声重要。” 南锦屏暗自咬牙。 她的確掳走了冷星,但其中因由,却不能对慕云諫明说。 只好恨恨道:“你若搜不出来,便將这冷凝留下。” 慕唯冷笑,转身就走:“墨月,去城郊。” 南锦屏不是傻子,怎么会將人藏在侯府里? 南锦屏一听就慌了神:“你去城郊做什么?!” 慕唯理也不理,径直往府外去。 奶糰子忽然跑了来,拉起她的手悄声说道:“三姐,姨娘让我告诉你,四姐昨日一夜未归。” 第12章 是季嬤嬤告诉我的 慕嘉妍一夜未归? 事情似乎开始朝著不確定的方向发展。 她將慕嘉洛的下落告知后,慕嘉妍便总是往府外跑,但无论如何夜里都会回来。 想来南锦屏是早已发现,直到昨夜才动手。 也许是慕嘉妍认出了慕嘉洛,回府质问了什么。 也许是慕嘉妍想把人偷偷带走,激怒了南锦屏。 慕唯轻轻捻著手指。 也或许,是对她的一次试探。 试探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偏宅暴露了,人应该不会被藏在那里。 南锦屏方才的慌乱是假的。 一直跟在她们身后那辆慢悠悠的马车就是证明。 冷星和慕嘉妍会被关在一起吗? 慕唯打了帘子往车窗外看去。 墨月手里的马鞭劈啪作响,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她一抬眸便看到了盛德赌坊。 赌坊的门半掩著,马车经过时传出了极为嘈杂的喧闹声。 南家的產业虽遍及大江南北,但自古为官不得经商,南家有所顾忌,京中的產业只有三家。 一是盛德赌坊,二是楚怜楼,三是四方布庄。 如果她是南锦屏,偏宅不能藏人,可首选鱼龙混杂的赌坊,其次是人来人往的酒楼,最次是布庄。 慕唯心中一动,挥手招来聂嘉。 马车在偏宅门前稳稳停住,慕唯在冷凝的搀扶下下了车,南锦屏带著季嬤嬤缓缓跟了上来。 “这是你父亲的偏宅,我已许久不曾来过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南锦屏似笑非笑的说道。 慕唯回以同样的微笑:“是季嬤嬤去素城时告诉我的。” 季嬤嬤的手一抖,僵硬地杵在原地,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南锦屏正用怀疑的目光定定地打量著她。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对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鑑…” 季嬤嬤是南锦屏最大的心腹,她的这句话就算不能让两人彻底翻脸,也要让南锦屏心中始终疑云遍布,再也不敢重用。 不再理会这对主僕,慕唯对刚刚抵达的聂嘉说道:“聂统领,有劳了。” 聂嘉抱拳领命,带著半支小队便闯了进去。 这宅子规模不大,因许久无人居住而导致烟尘四起,院中有一口枯井,旁边摆放著一辆荒废的套车。 枯枝落叶伴著残雪,看起来混乱不堪。 正门上方悬掛著一个匾额,以穹劲有力的笔法写著两个简单的大字:“慕府”。 前厅的窗纸早已残破,窗柩也歪歪斜斜地掛著。 先侯爷,也就是慕唯的祖父早年时曾落魄,便是在这里居住的。 绕到后院,就是逼仄的內宅,不大的小院里摆著一张石桌,两个四脚石凳。 內宅的主屋是唯一一间尚且宽敞的房间,暗室就藏在地板下面。 唤来墨月,与冷凝一起打开暗室,里面果然没有人。 一道极其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这味道似药似腥臭,墨月一个没忍住,连连乾呕起来。 冷凝第一个冲了下去,慕唯紧隨其后。 暗室不大,仅有一套染了血的刑具,一张破败的木床,木床旁放著一口巨大的水缸。 缸里还有水,那股难闻的药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去的。 “小姐,你看!” 慕唯顺著冷凝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木床一侧的墙壁上,固定著两道极粗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是两个圆形铁圈,看起来很像是拷在脚脖处的脚锁。 铁圈內侧有明显被磨损的痕跡,铁链根部有几个被砸出来的浅坑。 只不过力道太小,完全不足以使铁链断裂。 附近胡乱的扔著几个榔头和板钳。 被锁在这里的人是慕嘉洛。 想要破坏铁链的人是慕嘉妍。 “哟,这是什么地方?” 南锦屏是一个人下来的,想来季嬤嬤还在上面跪著。 慕唯拍拍手:“季嬤嬤告诉我时,只说这里有个暗室,可据我所见,这里似乎囚禁著什么人。” 南锦屏冷哼:“季嬤嬤服侍我多年,始终忠心耿耿,你不必挑拨离间。” “母亲难道就不好奇,这里究竟囚禁著什么人吗?毕竟是父亲的偏宅,和父亲可脱不了关係呢。” “我…我当然好奇!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问罢了!” 南锦屏的一双手在袖中反覆摩挲,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哦。”慕唯依旧淡淡:“我只是隨口说说。” 南锦屏瞪著眼,显然被气到了。 聂嘉出现在暗室上方,对著下面道:“夫人,並未发现朝珠耳坠。” 慕唯嗯了一声转身离去:“我倒是误会了二姐姐,等閒了我自会替二姐姐正名的,母亲也辛苦了,回府去吧。” 顿了顿她又说道:“至於这里,虽处城郊,但也在我夫君的职责范围之內,待我回去后自会如实告知。” “慕唯!”南锦屏有些气急败坏:“就算冷星不丟,你也早就打算这么做了吧?” “恆玄侯府是你的母族,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慕唯停住脚步:“我这个人,向来看不惯乌七八糟的事。” 眾人从偏宅鱼贯而出,果然见到季嬤嬤仍旧跪在原地。 地面冰冷,一双手被冻的通红。 慕唯冷眼瞧著,这个前世对她百般折磨虐待的老嬤嬤,此刻倒十分像个孤苦无依的良善妇人。 上了马车,冷凝担忧道:“小姐,冷星他…” “別急。”慕唯柔声安抚:“先回府。” 冷凝咬著唇点了点头。 慕宴书离开后,慕唯便总觉心中不安,只怕此去偏宅要扑个空,直到她看到了盛德赌坊。 南锦屏有心藏匿,明知偏宅已经暴露,將人藏在那里的机率微乎其微。 除去偏宅和三处南家產业,还有一个地方,对她来说极为稳妥又隱秘。 南锦屏善妒,慕芷瑶便与她一般无二,每有气闷难抒时,便要寻个物件发泄一通。 有时是麻雀飞鸟,有时是小猫小狗,有时是活生生的人。 拿著锋利的剪刀一刀刀的捅下去,能让她的心情瞬间畅快。 南锦屏深知女儿每到那时便不受控制,只好偷偷盘下一处隱秘的宅子,专供女儿残杀戏謔。 那宅子虽临街,却隱在繁华的市井之后,若不仔细寻找,很难找到。 前世慕芷瑶嫁进东宫后,饱受太子妃打压,她重操旧业,在东宫寻了一处荒废的殿宇。 最终却被太子发现,屋內一片血腥狼藉,还有失踪侍女的尸体,太子大受刺激,將她废弃,直言她是个恐怖的魔鬼。 半路上慕唯偷偷吩咐聂嘉,分出半支队伍往那宅子处去寻,所以到了偏宅门前,黑甲卫才只剩下了半支。 南锦屏自负,丝毫没有发现。 刚回了府,若鱼就来回话:“小姐,冷星找到了,还有四小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是慕嘉洛。 第13章 昨夜的胆子呢? 墨月去寻了常驻郎中许正南,几人屏息凝神地等在一旁。 许久,许郎中才捋著白的鬍鬚缓缓说道:“女娃娃倒是並无大碍,只是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脱力昏迷罢了。这两个男娃子嘛…” 他缓缓来到冷星床前:“此子除却双腿,並无其他內伤,昏迷不醒只是因为身体虚弱,迷药才退散得慢了些,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自行醒来。至於这双腿…” 冷凝有些紧张:“许先生,我弟弟的腿怎么样?” “哦,你先別紧张。” 许正南忙解释道:“老夫是说,这双腿虽伤残多年,却並未十分损伤骨骼,倒更像是中过什么奇怪的毒,致使他全身无力,才难以行走。” “加之多年臥床,软骨得不到充分的活动,变成了死肉,无法使上下腿骨衔接润滑,但凡触地便会剧烈疼痛,久而久之,便形似残废。” 冷凝迸发出强烈的期盼:“许先生是说,我弟弟的腿还有救?” 许正南摆手:“这属於宿疾,太多年啦,以老夫之能,做不到啊。” “是吗?”冷凝失落道。 谁知许正南又紧接著说道:“若是能寻到神医魏繁楼,请他出手,未必不行。” 冷凝的心就像坐山车一样:“那不知魏神医是何许人也?今在何处?” 墨月挠了挠头,这老头,就喜欢故弄玄虚。 “哈哈哈…” 许正南突然大笑起来,一脸的得意与自豪:“魏神医就是小老儿的师傅,可惜师傅他老人家漂泊惯了,一时无处寻找啊。” 几人面面相覷。 这位许郎中看起来最少也有六十岁,他的师傅,岂不是要垂垂老矣,行將就木? 慕唯不禁莞尔,这位许正南虽已年过甲,却童心不泯,他说的魏繁楼,虽是师傅,却是位与周亦卿年龄相仿的同龄人。 前世她深闺寂寥,也曾与魏繁楼学过几日医术。 “我说许老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別卖官司,没见人家姐姐都要急哭了吗?” 墨月看不下去了。 许正南这才轻咳一声:“师傅他老人家与咱家大人十分要好,若是夫人愿意出面…”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慕唯看来。 慕唯一滯:“我?我不行吧。” 周亦卿虽说有始有终地护她周全,但她並不认为,两人的关係已经好到了这个地步。 魏繁楼的父亲是周远廷的师弟,周家被灭族时魏家同受牵连,两人虽有自幼的情谊在,但其心中始终对周家耿耿於怀。 魏繁楼名声在外,医术高超,但此人却十分爱財,每救一人便要五两黄金,而到了周亦卿这,直接就变成了二十两。 並且,就算出了二十两,救不救人,也要看他的心情。 也就是说,二十两黄金只能让他考虑一下。 虽说周亦卿家財万贯,但慕唯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小姐,求求你。” 冷凝突然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慕唯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嚇了一跳,她忙將人扶起来,冷凝已是泪流满面。 “若冷星能再站起来,冷凝的命隨时都愿意献给小姐。” “好好好,我去试试。” 慕唯最见不得这个,连忙应了下来。 许正南又踱著步来到了慕嘉洛床边,咂了咂嘴道:“这个男娃子,不好救。” 慕唯问道:“如何不好救?” “你看他面黄肌瘦,形若皮包骨,应是常年忍飢挨饿,不见阳光。” 他又將慕嘉洛身上的被掀开一角,一片黑黄的肌肤就露了出来。 许正南上前闻了闻,只觉皮肤上传来一阵阵奇怪的药香。 “若老夫猜得不错,此子应是被浸泡在药液中多年,至少七八年以上,才会让皮肤自带如此强烈的药香,黑黄溃烂。” 他又上前搭了搭脉,摇头道:“恐怕骨头也早就黑了,还能活著,已经是个奇蹟了。” 眾人一时皆沉默无言。 慕嘉洛头髮凌乱,眼眶青紫,唇上不红反而泛著奇异的黑黄,躺在床上,轮廓比之野兽尚且不足。 七八年的囚禁折磨,將一个好端端的人磋磨成这个样子,心地该是何等狠辣。 慕唯想了想,说道:“先生可知一味可解百毒的丹药,名叫婆娑地狱?” 许正南闻言忙將声音压低:“那可是神医周远廷的独门秘药,只可惜他举族覆灭,早就失传啦。” 说著又凑近了继续道:“大人那里似乎尚有一粒,不知从何处寻来,恐怕世间再无第二颗,若拿来救这么个小子,岂不可惜。” 墨月始终竖著耳朵听著,见许正南果然提起了主子房里那颗,忙出声打断:“主子那颗,昨夜被拿来救夫人用掉了。” 好险,差点露了馅。 “哦?” 闻言,许正南不可思议地重新打量起慕唯。 那药丸珍稀无比,甚至能引发两国交战,周亦卿竟就这么给了这位新婚夫人? 看来督统府的天要变了,这位夫人他可得好生巴结著才是。 “我是说,如果是婆娑地狱,是否能救他一命?” 慕唯不知道此时的许正南已转了八百个心眼子,继续问道。 “能!” 许正南斩钉截铁。 慕唯心下瞭然,准备去见周亦卿。 “有劳先生多加照看。” 只身回了两人的“咫尺顏”,远远就看见一个女子正孤身守在院门前。 这女子一袭白衣,长发一半束起,一半垂下,鬢上斜戴著一枚淡素的乳白玉簪,清丽的面容中带著一丝疏离。 她腰间缠著软鞭,慕唯刚一出现便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周亦卿有四大贴身护卫,分別是青梧、墨月、红魄、雪妖,面前这女子便是年龄最小的雪妖。 慕唯本想点头示意,没想到她刚一走近,就被一只小臂拦住了去路。 “来者何人,主人的私院岂容外人擅闯?” 雪妖今日方才回京,刚一进府就听说主子成亲了。 娶的还是一个来歷不明的庶女。 这女人为了嫁进督统府,竟然让恆玄侯夫人收她做了嫡女,即便开堂告祖,身体里流著也是低贱的血液。 配不上主子的一根手指! “我…”慕唯刚想解释一二,就听到周亦卿的声音忽地传来。 “雪妖,你想死?” 面前的女子一脸愤恨,重重的收回手。 慕唯云里雾里,不懂为何今生初次见面,雪妖就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索性不再去想,她推门而入,迎面就撞见周亦卿正衣衫半露的背对著她。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捂住双眼:“你、你在做什么。” “更衣。” 哪有人白日更衣,把贴身的里衣也一起换掉的? 听著耳边窸窸窣窣的响声,慕唯俏脸通红,胸口阵阵乱跳,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不敢动。 良久,男人的声音终於再次响起:“好了。” 她没敢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吞吞吐吐的说著:“我、我,那个…” 大脑一片空白,她竟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真是太丟人了… 正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就从指缝间看到男人的黑色筒靴,正一步一步来至近前,轻轻將她的手拿了开。 “昨夜的胆子呢,怎么没了?” 第14章 做一对恩爱夫妻 “什么胆子?” 周亦卿凝眸望著她,没有回话。 慕唯定了定神:“昨夜是你救了我。” 他无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是。” “我还没谢谢你…” “茶凉了。” “……” 慕唯只好端著茶盏,去隔壁茶室为他沏了一壶最爱的石。 男人品了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爱石?” 慕唯手心一紧,周亦卿独爱石,是她早在第一世时就知晓的。 周亦卿为人谨慎,从不將喜好暴露於人前,茶室中另外的那些,只不过是摆给別人看的罢了。 可她总也不能说是因为自己重生了四世吧? 这毕竟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一不留神被当成鬼魅打杀了,冤情都无处去喊。 她只好扯谎道:“是墨月告诉我的。” “墨月不喜茶,从来不辨种类。” “……” 周亦卿抬眸,眼中似有幸灾乐祸:“除了他,府中倒是人人知情。” 慕唯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错觉,脸颊火辣辣的:“是吗。” 早知道就说是雪妖方才告诉她的。 周亦卿话锋一转:“夫人肯用心打听我的喜好,不枉我昨夜以婆娑地狱相救。” “是。”慕唯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著面前窘迫的人,周亦卿心中不觉好笑,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著。 慕唯没看到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她轻咳一声,决定赶紧进入正题。 “我来找你,是许先生说你能找到神医魏繁楼。” “我有一位好友,遭人迫害双腿残疾,世间唯有魏神医方能救治,可魏神医居无定所,许先生说只有你才能將人找到。” 慕唯的语速不快,生怕再被他找到错处,只好反覆提及是许正南告知,一番话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哦。”周亦卿似有为难:“魏繁楼上次临走时曾说,没有万两黄金不会回来。” “什么?” 万两黄金! 本想著若是二十两,自己哪怕写个欠条,也要让周亦卿先帮著垫付了,可这万两黄金属实太多了些。 “我倒是拿得出来,只是不知夫人要如何报答我?” 周亦卿淡笑著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猎人,饶有兴致的对慕唯层层围捕,明晃晃的陷阱就在眼前,慕唯却不得不跳。 想起冷凝那张支离破碎的脸,慕唯乾脆把心一横:“我会连本带息的还给你。” 谁知周亦卿却摇头:“金银在我眼中不过粪土。夫人若能日日为我沏茶,时时相伴,与我做一对成双入对的恩爱夫妻,我便救。” 慕唯咬牙道:“成交!” … 南锦屏吃了个哑巴亏。 她怎么也没想到慕唯竟然能找到那里去。 她不敢將事情闹大,一旦慕云諫知道自己囚禁了他的儿子,只怕会提著刀来找她。 但最令她胆寒的却不是这个。 如果那宅子暴露在阳光之下,阿瑶的这辈子就算是毁了,诅咒和唾骂会將她活活逼死。 事到如今,不得不从长计议。 她眯著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毒。 她需要儘快弄清楚,慕唯还知道些什么?对阿瑶的事又知道多少?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对慕唯竟然丝毫都不了解。 戴松死了,冷凝姐弟飞了,慕嘉妍离心,就连慕嘉洛竟然都被救走了。 短短半个月,她周身的盾与矛便被慕唯拔去了半数。 单手成拳猛的砸在桌案上,南锦屏气得六神无主。 难道她身边真的出现了叛徒? 不禁又怀疑起季嬤嬤,她下意识地往身后扫了一眼。 季嬤嬤被嚇了一跳。 慕唯这个小人,竟敢污衊她背叛夫人,她简简单单两句胡话,就让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更可怕的是,夫人虽表面上原谅了她,可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春鶯端著点心进来,季嬤嬤冷眼瞧著。 春鶯也已跟了夫人多年,若她在此时得了夫人的信任,自己恐怕会就此沉沦覆灭。 思及此,她主动上前拦下春鶯手里的托盘:“夫人心情不好,你出去吧。” 春鶯有些诧异,这个季嬤嬤歷来自视甚高,今日倒是勤快许多。 “夫人,依老奴看,不如进宫去吧。”季嬤嬤將点心轻轻放下,边打量著南锦屏的脸色边说道。 南锦屏一味皱著眉头不语。 “若太后那边行不通了,不是还有太子吗?选妃在即,夫人该与皇后娘娘多多走动才是。” 这话说进了南锦屏心里,直到此时她才恍然想起,自己竟为著慕唯这么个贱人差点误了阿瑶的大事。 她长嘆一声,拿起一块芙蓉糕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嬤嬤说的是,是我糊涂了,备马,即刻进宫。” 当今圣上年近五旬,欧阳皇后却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 先皇后亡故的早,不曾留下一子半女,欧阳贞舒靠著母族的强大力量,和超过半数朝臣的支持,稳稳坐上了中宫之位。 大婚后不出一年,便为皇帝產下了一个男婴。 先皇后不孕,皇帝对嫡子甚是渴求,终於在三十二岁那年,得到了第一个名副其实的嫡子。 皇帝当即便大赦天下,为那孩子取名陈佑乾,封为东宫太子,赐承王。 意为护佑乾坤,传承大统,对其期望甚高。 陈佑乾自出生起便站在巔峰,生活优渥,锦衣玉食,遂逐渐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性子,对朝政毫不上心不说,反而日日酒池肉林,沉迷女色。 慕芷瑶样貌出眾,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太子见之沉沦,加上慕芷瑶甚会保持神秘,故作姿態,始终將太子勾得神魂顛倒,求而不得。 前段时日刚及了冠,便日夜央求皇后將慕芷瑶指给他做太子妃,皇后没了办法,只好去天子面前小心的提及一二。 谁知皇帝听后震怒:“商户之女,日后如何能母仪天下?你若不能好生规劝,这太子之位换人也罢!” 欧阳皇后心中惶恐,只好又劝说起儿子来,可太子也犯起了倔,直言若太子妃不是慕芷瑶,他便终生不娶。 父子二人因此僵持不下,已有数月不曾见面。 皇后每日哀思重重,乍一看去,竟像是老了十岁。 待南锦屏到了裕和殿时,刚好看见皇后正扶著额,连连嘆息。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皇后一看是南锦屏来了,更是愁得头昏脑涨。 有气无力地吩咐了赐座,便半个字也不愿多说。 南锦屏知晓皇后心结,当即便啜泣道:“娘娘日渐消瘦,臣妇同为人母,深知娘娘心中苦楚,都怪我出身不好,连累了两个孩子。” 欧阳皇后一摆手:“怪不得你。” “娘娘,我如今只怕这两个孩子年轻热血,又情深义重,万一一个想不开,那…” 欧阳皇后睁开双眼,明显被南锦屏的话勾起了神思。 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乾儿被她惯坏了,早已引起朝臣不满,圣上也曾多次训斥。 堂堂太子,若当真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圣上一怒,岂不万事休矣! 乾儿对那个慕芷瑶实在太过著迷,以他的性子,这种事难保不会发生。 不行!她绝不能亲眼看著太子之位旁落! 又看了眼下座的正抹著眼泪的南锦屏,欧阳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恆玄侯一家贪心不足,想靠著女儿往上爬,对乾儿几番勾引,如今竟还要动摇他们母子的储君之位,实在该死。 南锦屏弄巧成拙,只顾哭泣,丝毫不知欧阳皇后已隱隱起了杀心。 “那依你看,本宫应该怎么做?” 第15章 你怎么知道我畏寒? 除夕。 督统府位於京城主街上,越是临近除夕,就越是人来人往。 小贩高声叫卖,討价之声此起彼伏。 冷星和慕嘉妍都醒了,墨月为冷星做了一架轮椅,冷星能时常出门散心,冷凝的笑容也多了许多。 慕唯始终与周亦卿形影不离,两人一同用膳,散步,品茶,就寢。 像一对老友,也像是老夫老妻,有了第一世的经歷,慕唯心中並没有太多不习惯。 周亦卿已修书一封,命人送往魏繁楼位於临城的药庐。 至於人什么时候能看到书信,又什么时候会抵达督统府,便不能得知了。 周亦卿道只要魏繁楼见了信,必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慕唯就只好再耐著性子等一等。 因昨日彻夜不曾安眠,今日的慕唯有些无精打采。 周亦卿偏要將头窝进她的颈窝里,或者单手环抱著她才肯睡觉,独身就寢惯了的慕唯,今日刚一醒来,就感觉肩膀处异常酸痛。 仅一夜,眼底就见了黑。 周亦卿调侃道:“何时成了小黑熊?” 慕唯异常无语。 过了晌午,慕嘉妍来到“咫尺顏”,对慕唯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她在偏宅时,在暗室中发现了一个人,不知为何,她本能的感到亲近,便每日偷偷带些吃食给那人送去。 慕唯大婚那日的夜里,她刚到暗室,本想用榔头板钳掰断铁链,將人救出,谁知南锦屏却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將她擒获,又將她二人一併转移去了一处陌生的宅子里。 直到那时她才从南锦屏口中得知,这个人竟是自己失散了多年的兄长。 莫名其妙的亲近感终於有了答案,她急火攻心,加之一天一夜不曾进食,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三姐姐,你救救我哥…” 慕嘉妍一脸苍白,双眼哭成了杏仁,拉著慕唯的手声声哀求。 慕嘉洛一离开药液,身体状况反而急剧下降,许正南只好重新调配了一缸,將慕嘉洛再次放了进去,以此来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如今世间仅有婆娑地狱才能使慕嘉洛重获新生,但慕唯知道,调配的药方周亦卿虽有,可其中一味药引却极其难求。 她有些为难的看向身后的周亦卿。 周亦卿说道:“想救你哥,求她无用,你若能取来凉山顶端处那二两雪水,我便能將人救活。” “真的?” “本督说过的话,从无不作数。你若敢去,我便让聂嘉带著一队黑甲卫辅佐於你,再让雪妖护你周全,你可敢?” 周亦卿的声音带著冷漠,慕嘉妍咬著唇道:“我敢。” 大齐与北戎交界处有一座奇山,名为凉山,此山自顶端起向下以二八分界,顶端二分终年积雪,往下八分四季如春。 更奇的是,凉山座於巨湖之中,山根直插入湖底,以淤泥海类滋养,使得露出地面的部分绿植繁茂。 巨湖中恶鱼遍布,无人敢靠近。 而凉山本身也如古老密林一般,湿气从巨湖飘上来,潮湿黏腻,整个山脊无处下脚又难以攀登,想取来山顶最高处那二两残雪,难上加难。 冬季就要过去,打春前还能不能下雪尚未可知,若是以往的沉雪,沾染了污垢便无法使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登顶,等待大雪飘落,待雪停时,以瓷瓶收集。 二两之数不能有一丝差错。 慕唯將危险悉数告知,慕嘉妍始终坚定不移,片刻就想出发。 她只好说道:“无论结果如何,保全自己为先,若力不能及,我们再寻其他法子。” 慕嘉妍自幼胆小,这一遭对她来说如同地狱之行。 雪妖虽不情不愿,却也不敢违逆周亦卿的意思,在深深看了慕唯一眼后才隨队出发。 看著车驾缓缓离去,慕唯轻声问身旁的人:“阿妍会不会有事?” 周亦卿答:“別担心,雪妖在,定能护住她的性命。” 慕唯沉默。 良久,才又问道:“二两凉山雪,能救几人?” “一两救慕嘉洛,一两用来救阿澈。” 周亦卿同她说过,阿澈应是被困在宫中,如今的皇宫藏污纳垢,暗道暗室甚多,需逐一寻找。 阿澈既然被费心藏於皇宫,性命应是暂时无忧。 只是恐怕与慕嘉洛承受了同样的虐待。 慕唯心中隱隱作痛,却也只能暂时忍耐。 那一世她死得早,只撑到了慕芷瑶嫁入东宫后不久,许多事都是周亦卿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的,她至死都不知南锦屏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寒风打著旋地袭来,慕唯打了个寒战,周亦卿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你畏寒,要多穿点。” 慕唯心中一动:“你怎么知道我畏寒?” “嗯?”周亦卿一滯,扯谎道:“是你告诉我的。” 是吗?慕唯有些疑惑,近日来事情太多,她不记得了。 正往回走,若鱼兴高采烈的过来:“小姐,姑爷,年夜饭准备好了,严嬤嬤让奴婢来喊你们呢。” 门外的鞭炮应声而响,天色已擦了黑,有孩童在门前追逐打闹,手里提著的红灯笼暖融融的亮著,给天真烂漫的孩子们提供著快乐的源泉。 坐在桌边,墨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自从夫人来了,咱们府上可热闹多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冷冰冰的督统府了。” 一边说一边偷偷去瞄周亦卿的脸色,见主子也是一脸的和顏悦色,才又大著胆子笑了起来。 若是有人此时路过这个曾经一片死寂的督统府,定会驻足聆听,然后惊异万分,奔走相告。 因为从里面传出来的,是从来都没有过的阵阵欢闹之声。 第16章 夫君周亦卿 整个正月,慕唯都慵慵懒懒,没有发生什么特別的事。 周亦卿以人口失踪为由,封了慕云諫的偏宅,听说两人当夜就爆发了激烈的爭吵。 想来南锦屏还是瞒住了慕云諫,否则不会只是一次爭吵那么简单。 魏繁楼尚未前来,慕嘉洛每日都要泡上两个时辰的药浴,冷星的身子也精细的调理著,许正南同时照顾两个病人,却乐在其中。 閒时慕唯便拿出周亦卿的书研读,常常太阳落了山仍不自知,黑灯瞎火,被严嬤嬤教育了好几次。 龙抬头这天,宫里正式放出消息,皇后要为太子选正妃了。 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之女,只要未许婚约,尚未婚配,年岁適合,皆可参加此次选拔。 可最大的竞选者慕芷瑶却並未参加。 理由是病了。 上次南锦屏离开裕和殿后,皇后便与太子大吵了一架,皇帝震怒,下令將太子软禁在了东宫。 储君被软禁,是天大的事,朝臣纷纷劝諫,皇帝始终未曾解禁。 慕芷瑶一听便病倒了,说是心中有愧,连累了太子。 足足病了一个月。 出了正月,皇帝消了气,太子也诚恳的检討,才终於被放了出来。 当日夜里,便偷偷跑去了恆玄侯府看望慕芷瑶。 慕芷瑶躺在病榻之上病若娇子,將太子的心都哭碎了。 直到太子许诺,无论她何时痊癒,最后殿选时都会求母后为她留一个位置,慕芷瑶才堪堪止住了眼泪。 两人依依分別后,太子迎面就撞上了来送药的慕苒之。 慕苒之今年十三岁,姿容秀丽之下,还保留著一些稚女的可爱,虽不及慕唯那般清冷出尘,却如溪水一般清澈,让人眼前一亮。 太子对慕芷瑶痴迷,主要原因在於慕芷瑶绝美的容貌,然后才是那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 嫵媚妖嬈的见多了,冷不丁见到慕苒之这种风格的,太子一下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可慕苒之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性子,太子諢名在外,如何会给他好脸色? 谁知太子竟来了新鲜感,往恆玄侯府跑的更勤了些,不是去看慕芷瑶,反而常往慕苒之的院子跑。 慕苒之骂又骂不得,逃也逃不掉,想找慕云諫寻求庇护,慕云諫竟做起了两女皆入东宫的美梦,放任不管起来。 慕唯放下书卷,目光深邃悠长。 继她之后,慕苒之是第二个被慕芷瑶残害的姐妹。 太子厌腻了慕芷瑶,转而对慕苒之疯狂迷恋。 慕芷瑶大受刺激,活生生用剪刀將慕苒之毁了容。 慕苒之心灰意冷,入了寺庙,以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选妃的消息今日放出,太子便会於今日解禁,今晚会出现在恆玄侯府,也会撞上去送药的慕苒之。 “若鱼。”慕唯唤道。 “许久不见五妹妹了,你去將她请来,我要与她说说话。” … 慕苒之来时,正是日暮时分,手里拉著的小糰子活泼可爱,很快便与若鱼玩在了一起。 慕苒之有些拘谨,慕唯便儘量与她閒话家常,待放鬆下来后,她才开口问道, “三姐姐,四姐姐可一切安好?” 慕唯点头:“二哥如今也在我府中。” “二哥?” 慕苒之努力回想了一会:“慕嘉洛?” 慕唯带她去了许正南那里,慕嘉洛才泡过了药浴,正躺在床上昏睡。 月余来的救治,使他唇上有了些许血色,只是皮肤依旧黑黄,看著令人揪心。 慕苒之握紧双拳:“三姐姐,你说这是那个女人做的?” 慕唯道:“阿妍失踪那日,就是南锦屏將她强行掳走的。” “那阿澈呢?”慕苒之的脑子转的很快:“阿澈也是自幼丟了的,会不会也是她?” “我暂时还没找到阿澈。” 慕唯並不打算將慕予澈的消息告诉慕苒之,这对慕苒之没有半分好处,反而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王八蛋!”慕苒之骂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正南取出银针:“夫人,老夫要开始施针了。” 慕唯点头,带著慕苒之离去。 “姐,你和二姐做什么去了?”慕宴书扑了过来。 慕苒之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没做什么,隨便走走。” “哦——” 慕宴书如同一只扑腾著翅膀的小麻雀,绕著两人转起了圈。 慕唯轻声开口:“苒之,我们要保护好宴书。” 慕苒之深吸了一口气:“好。” 太子妃选拔进展的极为顺利,到最后的裕和殿选时,留下的女子有三位。 分別是丞相姜自游之女姜焕,百年望族沈家嫡女沈念可,驃骑將军杨霆之女杨语苏。 加上恆玄侯慕云諫之女慕芷瑶,四大世家各占其一。 到了殿选前日,慕芷瑶的病就奇蹟般的好了。 欧阳皇后於裕和殿內举办春日宴,殿门大开,广邀京中高门贵女。 慕唯做为督统夫人,也在邀请之列。 交代慕苒之最近一段时日都好生待在府中后,便带上若鱼进宫赴宴。 眾人乘坐马车来到西华门,再由宫女引著,一路步行至欧阳皇后的裕和殿。 若鱼初次进宫,看什么都稀奇,总是忍不住来回打量,扶著慕唯的小手鬆了又紧,紧了又松。 一旁的引路宫女低声道:“宫中不比外头,规矩甚是严格,姑娘如此跳脱,当心给自家主子惹上麻烦。” 若鱼缩了缩:“是。” 慕唯忙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递了过去:“有劳姑姑提点。” 那宫女倒也不推脱,显然是被塞惯了银子的,她又回头瞧了慕唯一眼:“夫人瞧著面生的很,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家眷?” 慕唯答道:“夫君周亦卿。” 宫女忽然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在地,慕唯被嚇了一跳,下意识扶了一把,就见那宫女忙又將碎银硬塞了回来:“原来是周督统的夫人,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 说罢,脚下步子竟又快了几分,慕唯不识宫中道路,只好带著若鱼快步追赶,到了裕和殿前时,呼吸都有了些许急促。 宫女的態度明显多了几分恭敬:“夫人由此入殿即可。” 然后端正行了一礼,就快步离去了。 主僕二人面面相覷,若鱼说道:“小姐,咱们这是来了姑爷的地盘了吧,不然怎么她一听到姑爷的名字就差点摔倒?咱家姑爷有这么可怕吗?” 此时的若鱼已浑然忘却,慕唯中毒那日,自己曾被周亦卿嚇的话都说不利索。 慕唯嗔道:“莫要胡说!” 周亦卿虽位居督统,但“他的地盘”这种话若是被人听了去,便是大逆不道之罪。 裕和殿內很宽敞,两侧整齐的摆放著规制相同的四脚长桌,桌上以大红金丝缎布铺陈,长桌正中间都点缀著一小盏金色牡丹。 此时已有零星的女子入了座,欧阳皇后尚未出现,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閒谈。 慕唯刚找了一处僻静的座位坐下,便见到对面的女子忽然齐唰唰的往殿门处看去。 “你看,这就是那个慕芷瑶。” “好看是好看,可总觉得带著一股狐媚劲。” “好看有什么用?她娘可是商户出身,想做太子妃,做梦!” “你们看她身后那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个啊,是慕芷瑶的庶妹,慕苒之。” 已端至嘴边的茶盏忽然停下,慕唯心里咯噔一声,回头看去,果然见到南锦屏正带著慕芷瑶缓缓入內,而慕芷瑶身后跟著的,赫然就是慕苒之。 “苒之,你怎么来了?” 第17章 若鱼只是个丫头 慕苒之径直来到慕唯身边坐下:“二姐姐说她大病初癒,让我给她做丫鬟。” 说著就端起桌上的茶盏猛喝了一口。 “她的芸焉呢?” “病了。” 慕唯顿感奇怪,忙问道:“你昨日回府,可遇到了什么人?” 慕苒之翻了个白眼,厌恶之情溢於言表:“刚进门就遇到了太子,还拦了我的路,色眯眯的样子真让人噁心。” 慕唯心里一凛。 她故意將人留在督统府,本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被太子给撞到了。 可能是她想的太过简单,本想著躲过这一阵子,待太子妃的人选確定以后,太子就不会再对慕苒之感兴趣。 可像太子这样的人,哪怕东宫美人无数,只要遇到慕苒之,还是会色心大起。 否则不会刚出了慕芷瑶的门,就对慕苒之垂涎欲滴。 看来还是得从根源解决。 慕苒之忽然凑近了小声说道:“当时看著,太子像是刚起身,我猜前日夜里,太子留宿在了若倾院。” 慕唯秀眉微蹙,慕芷瑶献身应是太子迎娶正妃一个月后的事,那时的太子渐渐不再迷恋慕芷瑶,慕芷瑶便趁著去东宫探病的机会,把自己献给了太子。 最后捞了个侧妃。 今生怎么这样早? 她想起周亦卿曾说过,慕芷瑶本想拖著病体去看望软禁中的太子,却被欧阳皇后狠狠拒绝,还被数落了一通很难听的话。 孤注一掷了吗? 正想著,慕芷瑶便来到面前:“五妹妹,我还是觉得头昏脑涨,你能不能来我这边坐?” 將正准备起身的慕苒之按坐回去,慕唯笑道:“不能。” 慕芷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成为未来的皇后是她最大的目標,她不参加海选,直接进入殿选,就是在向欧阳皇后示威。 任你如何阻拦,哪怕我不参加海选,只要我想,殿选就得有我的位置。 就是要让你的儿子对我欲罢不能,非我不娶。 但可能是慕苒之的出现,让慕芷瑶有了危机感。 闻言,慕芷瑶又摆出一副娇柔之態,柔声对慕唯说道:“三妹妹,我的確身子虚弱,五妹妹在我身边,能照拂一二。” 慕芷瑶的这副样子的確很能引起男人的疼惜。 可惜慕唯不是男人。 她捂著胸口说道:“近日来,我这心疾也时常发病,苒之留在我身边,能救我一命。” “三妹妹何时有了心疾?” “就是在你生病的那段时间有的。” 慕芷瑶有些生气:“三妹妹不是带了丫鬟?” 慕唯往身后扫了一眼:“若鱼只是个丫头,什么都不懂。” 难道慕苒之就不是个丫头? “噗嗤——” 慕苒之没忍住,笑了起来。 慕芷瑶被气的咬牙切齿,长袖一甩便回了座位。 南锦屏正密切关注著这边的动静,见慕芷瑶回去,慕苒之却没动,阴狠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慕唯微笑頷首,不再看去。 女眷们陆陆续续坐满,有歌舞乐姬登台表演,宫女们排著队呈上美酒佳肴,场面逐渐热络起来。 慕唯坐著的位置位於殿宇中段,既不显眼也不自轻,她放眼往正殿主座附近看去,就见到沈念可正坐於左一上座,与她相邻的是杨语苏,正对面是姜焕。 三女皆靠近凤驾而坐,唯独慕芷瑶偏远,坐在慕唯的正对面。 姜焕是丞相姜自游的独女,姜自游为人重情,只有一位正妻吕氏,吕氏多年来也只生下姜焕这一个女儿,姜自游便对这个女儿百般宠爱。 曾早早放出话来,女儿的婚事皆由她自己做主。 姜焕自小便羡慕著父母的爱情,绝不可能嫁进皇室,本次参选,也不过是碍著父亲的地位逢场作戏一番。 慕唯摩挲著手中的茶盏,那一世,姜焕是她唯一的好友,曾为她扫去了许多阴霾,但自从她为姜焕介绍认识了魏繁楼以后,一切都变了。 求之不得,鬱鬱而终。 今生她不打算再去招惹姜焕,也免得她再与那薄情冷血的魏繁楼相识,芳年早逝。 酒过三巡,欧阳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玉笙悄然上殿,在沈念可耳边耳语了几句,沈念可便隨著她往后殿去了。 不过须臾,沈念可便归来,脸上红扑扑地带著笑意。 紧接著是杨语苏,最后是姜焕。 姜焕的时间最短,给人的感觉应是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回来了。 玉笙在殿中放目寻找,终於在中段寻到了慕芷瑶的身影,眼见著有些不喜的过来,態度也没之前三女那般恭敬。 慕芷瑶的时间最久,约莫著足有半个时辰才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 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血色褪尽,南锦屏轻声询问著什么,慕芷瑶只顾摇头不语。 “皇后娘娘驾到。” 隨著內侍的声音响起,欧阳皇后终於缓缓出现。 她刚一落座便对舞姬摆手道:“都下去吧。” 舞乐悠然而止,整个大殿都肃穆了起来。 欧阳皇后开口道:“明日就是太子妃殿选之日,本宫心中不胜欢喜,便邀请诸位一同分享喜悦,不知方才可曾尽兴?” 有三三两两的声音恭维著响起:“能沾一些娘娘的喜气,是我等的荣幸。” 欧阳皇后面带笑容,顿了顿又说道:“天暖气清,诸位不如隨本宫去御园走走,可好?” 眾人皆起身拜礼,欧阳皇后率先出了殿去,其余人紧隨著鱼贯而出。 京中能接到皇后邀请的家族並不多,仅约有十家左右,大部分都是主母带著嫡女赴宴,有些带著丫鬟,总体不超过三十人。 以御园的宽敞,想容纳下这三十人绰绰有余。 慕唯在心里悄悄合计,想逛完御园,按照她们现在的速度,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 沈念可和杨语苏分別伴在欧阳皇后左右,姜焕百无聊赖的混在人群中,慕唯则带著慕苒之和若鱼不紧不慢的跟著。 而慕芷瑶的步伐却十分缓慢,每走一步都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煎熬,逐渐被甩在了人群之后。 “你是慕唯吗?我叫姜焕。” 嗯? 慕唯抬眸,看到姜焕正一脸笑意的看著她。 姜焕是热络活泼的类型,此次入宫是孤身一人,应是实在无聊,想找人搭个伴。 慕唯不禁苦笑,投缘的人总是互相吸引,姜焕还是在人群中精准的选中了她。 慕唯屈膝平礼:“姜小姐。” “別这么客气嘛!”姜焕热情的挎过慕唯的手臂:“这是你的妹妹吗?” 慕苒之自知身份不够,始终低眉不语,听到姜焕的问话才小声说道:“我是三姐姐的庶妹。” “庶妹怎么了?”姜焕毫不扭捏:“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分什么嫡庶?” 慕苒之不由得一愣,朝另一侧的姜焕看去,姜焕便朝她眨了眨眼。 姜焕的笑容十分真诚,几句话的功夫,三人便如同老友一般熟稔起来。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 慕唯刚听到姜焕小声的嘟囔,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嚇得眾人皆是一个机灵。 “不好了!慕家二小姐落水了!” 第18章 他倒是找了个好媳妇儿 眾人连忙回头望去,只见有一道身影正在水中挣扎,水四溅翻腾。 南锦屏在岸边大声哭喊,在南锦屏身边,赫然还站著另外一个人。 欧阳皇后的掌事大宫女,玉笙。 “快救人!”欧阳皇后急忙吩咐道。 侍卫快步向那处赶去,但因尚有一段距离,无法马上到达。 慕芷瑶的动作越来越小,眼见著就要沉底,眨眼间,突然有一道淡黄色的身影从另一侧快速衝出,几步越过了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了湖去。 “那是谁?” “好像是太子?” 玉笙见状快步回到欧阳皇后身边,对她耳语了几句,欧阳皇后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太子一把抓住正往下沉的慕芷瑶,拍了拍她的脸却发现人已昏迷,只好贴身抱著往岸边游去。 刚上了岸,眾人就围拢了过来。 太子解下披风盖在慕芷瑶的身上,初春的天气尚且寒凉,湖水还带著冰渣,脱去了披风的太子明显有些瑟瑟发抖。 欧阳皇后道:“你就不怕染了风寒?” 太子头也不抬:“母后关心错了,小小风寒哪有一条人命重要?” 正说著,抱起慕芷瑶便走。 “你要带她去哪?”欧阳皇后的脸上带著薄怒。 “东宫。” “你给我站住!”欧阳皇后怒道:“她无名无分,以何身份入东宫?” 谁都听得出欧阳皇后已发了怒,没想到太子仍寸步不让。 “儿臣宫中女子不少,母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独独容不下阿瑶?” 欧阳皇后眯起了眼:“你什么意思?” 太子面容冷峻:“儿臣方才看的真切,若非玉笙姑姑推了一把,阿瑶怎么会落水?” 紧接著又冷哼一声:“儿臣本以为母后母仪天下,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才是!” “你放肆!” 啪的一声,欧阳皇后一个耳光便打在了太子脸上。 眾人皆被嚇的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这对母子反目。 杨语苏安静的看著,没有太多表情。 沈念可则绞著手中的帕子,看看太子,又看看昏迷中的慕芷瑶,一张俏脸写满了愤恨与不甘。 “哇,打起来了。” 姜焕扯著慕唯的衣袖,兴奋道。 慕唯冷眼旁观,太子出现的时机真是刚刚好。 欧阳皇后虽不喜慕芷瑶,但也不至於愚蠢到在自己的春日宴上,让贴身宫女將人推下水去。 堂堂皇后若想处置一个臣女,隱秘的手段太多,即便明著动手,隨便安个罪名,慕芷瑶也会万劫不復。 她並不想做的太过显眼,以免和儿子反目成仇。 太子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欧阳皇后没必要,也不会屑於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太子依旧咬著牙,腮处高高鼓起:“阿瑶命在旦夕,儿臣就不打扰母后逛园子的兴致了。” 说罢竟就扬长而去。 留下欧阳皇后站在原地气的浑身发抖。 眾人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此时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欧阳皇后说道:“都回去吧,慕家姐妹留下。” 眾人仿佛得了特赦令一般赶忙退了下去。 临走时,姜焕对慕唯悄声说道:“你们要小心,那个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唯深知姜焕指的是慕芷瑶,点头应下。 直到园中只剩下了主僕五人,欧阳皇后才吩咐玉笙道:“带两个小丫头去裕和殿候著,这里的事她们承受不起。” 玉笙来请,若鱼和慕苒之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慕唯上前,无声候在了欧阳皇后身后。 “你的二姐姐,当真是手段了得,竟挑的太子与本宫反目成仇。” 慕唯心中一凛,仔细的答道:“臣妇相信皇后娘娘。” “哦?”欧阳皇后来了兴致:“为何?” 慕唯一字一顿的说道:“实无必要。” 欧阳皇后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慕唯:“你是周督统的髮妻吧?” “是。” 欧阳皇后移步前行,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慕唯紧隨其后。 “他倒是找了个好媳妇儿。” 欧阳皇后讲了许多有关太子幼时的事,慕唯一路沉默的听著,直到来到东宫门前。 “太子与本宫母子一场,就算有些爭执,用不了几日便过去了。但若是那个慕芷瑶就这么死了,太子恐怕要记恨本宫一辈子。” 慕唯沉默不答,心里隱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又不得不死。” 欧阳皇后转回身,语气仿佛凝成了一道寒冰,她顿了顿继续道, “死在谁的手里都行,唯独不能死在本宫手上。本宫会安排最好的太医为她医治,等她活了过来,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慕唯心里一惊,欧阳皇后是想借自己的手,杀了慕芷瑶。 玉笙姑姑此时赶了回来,欧阳皇后扶了扶鬢间碎发,將手搭在玉笙手上,款款离去。 临走时留下话来:“督统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下手利落点,別忘了你的庶妹和丫鬟还在裕和殿等你。” 慕唯直觉手心发紧。 苒之和若鱼被当成了人质,若她抗命,恐怕二人再也走不出裕和殿。 那该怎么办?真的去杀了慕芷瑶? 且不说慕芷瑶有太子护著,难以下手,就算真的得了手,若事情暴露,欧阳皇后必將置身事外,届时岂不引火烧身?还会连累了周亦卿。 慕唯在东宫门前久久驻足,大脑飞速运转,或许,会有一种方法,介於杀和不杀之间,还能让欧阳皇后达成目的… “如果你下不了手,就交给我。” 慕唯正全神贯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嚇了一跳,是周亦卿。 她转过身,果然见到他正朝她缓缓走来。 慕唯的嘴角轻轻勾起,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她便感到踏实许多。 周亦卿凤眸眯起,她已多日不曾见过他的冷厉:“此事两难,不如我先送你回府休息,即便是皇后,督统府她也妄动不得。” 他又扫了一眼欧阳皇后离去的方向:“借刀杀人,她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慕唯俏皮一笑:“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次,这次就让我来,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嗯?”周亦卿有些不相信。 慕唯眨眨眼:“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就好。” 太子一路將慕芷瑶抱至东宫,嚇的一眾美人惊呼连连。 “滚!”太子怒吼。 南锦屏冲至床边,放声哭喊:“阿瑶,你醒醒啊阿瑶!我苦命的孩子呀。” 太子被吵的心烦意乱,命人將南锦屏架了出去,坐在床边拉起慕芷瑶的手,怒声道:“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东宫上下一片手忙脚乱,有宫女来为慕芷瑶更衣,慕芷瑶突然被宫女的动作惊醒,眼泪顺著脸颊汹涌而出, “殿下,求求你,不要让她来,我只信任自己的妹妹,让我妹妹来,求求你…” 太子心疼的不行,知晓慕芷瑶说的是欧阳皇后,忙打断宫女的动作应道:“好好,你別急,我这就去將你妹妹请来。” 第19章 不喝就罢了 慕芷瑶再度陷入昏迷,太子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 慕唯莲步轻移,方来到门前,便听见太子怒吼道:“太医呢,怎么还不来?阿瑶的妹妹去请了没有!” “废物!一群废物!” 隨后便有什么东西啐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宫女內侍跪了一地,谁都不敢上前。 慕唯將声音抬高了几分:“臣妇慕唯求见。” “慕?快进来!” 绕过了屏风,房內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瓷瓶破裂的碎片,难以下脚。 太子背对著房门坐在床榻上,手里还抓著慕芷瑶的手不放。 “快来给你姐姐更衣,她…” 一回头,一道清冷的身影便映入眼中。 眼前的人披著一件纯白嵌金丝线披风,仿若寒冬的初雪,又像纯洁的冰晶,冰肌玉骨中透著一种难言的高贵。 太子只觉心臟猛地跳动,再看她梳著整齐的凌云髻,不禁又泛起一丝惋惜之情。 此女出尘脱俗,东宫的那些俗物无一人能与之相比,缘何他没早些发现,叫这样一个美人嫁了人。 慕唯小心地绕开那些瓷片,来至床榻边,行礼恭敬道:“请太子殿下迴避。” 太子回神,摆手道:“阿瑶已是我的人了,无需迴避。” 慕唯不语,去解慕芷瑶的衣领。 慕芷瑶浑身湿漉,连带著被褥也是一片水渍。 眼角瞥见太子时不时飘来的目光,慕唯不禁替慕芷瑶可悲。 如他所说,慕芷瑶命在旦夕,他竟还有閒情逸致看別的女人。 对这位太子来说,色字大於天,枉费慕芷瑶如此处心积虑,將自己推至了悬崖边。 对这个冰川美人,太子真是越看越喜爱,真想摸一摸那如雪一般的肌肤。 “臣妇的夫君是周亦卿,殿下可认得?” 咸猪手越来越近,慕唯只好出言提醒。 太子一滯,目中闪过一丝慌乱:“你是阿瑶的三妹妹,慕唯?” 慕唯手上动作不停:“臣妇方才就已稟报过了。” 太子还想说什么,床上的慕芷瑶又悠悠醒转,衣裳已褪去大半,只留下贴身的里衣,见太子还在这里,慕芷瑶一把拽过被,惊乱道:“殿下,请你迴避,求求你。” 太子不耐,竟是丝毫不愿离去:“你早晚要嫁於我为妻,怕什么?” 慕芷瑶一味拉著被子摇头流泪,太子没了办法,只好一甩袍袖离开了。 慕唯將宫女送来的衣裳放在床边:“二姐姐既已醒了,便自己换吧。” “怎么是你?”慕芷瑶有些恨恨:“五妹妹呢?” “为何非要五妹妹?”慕唯诧异。 慕芷瑶一滯,隨即浅笑道:“三妹妹也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只是三妹妹要记著,你已嫁为人妇,若不守妇道,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慕唯说道:“看来二姐姐早就醒了,若太子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 慕芷瑶满脸得意,轻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看来宫中这一遭,慕芷瑶早有准备,落水的確是有意为之。 此一行不但挑拨了欧阳皇后与太子的关係,让太子对她更加怜惜,看她的反应,应是还想一举毁了慕苒之。 怪不得非要让苒之一道跟来,还故意央求太子,让自家姐妹照顾。 一箭三雕,好计谋。 “怎么才来?快点!” 门外传来太子的呵斥,隨即便有一个头须皆白的太医一路小跑著进来,手里提著一个药箱。 太医一番诊脉检查后说道:“这位姑娘本就身子虚弱,加之落水受了惊嚇,使风寒加重,但並无大碍。臣写个药方,只需每日按时服用,半月即可痊癒。” 太子眼睛一立:“那还不快去?” 说著又吩咐宫女同去熬药,慕芷瑶適时开口:“殿下,让三妹妹去吧,有她在,我总是放心的。” 此时的太子满心愧疚与疼惜,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慕唯也不矫情,抬步就往药房而去。 熬完了药,已近黄昏,回房就见两人还腻在一起,慕唯端著药盅置於床前,整个房间就瀰漫起阵阵苦涩的药香。 太子蹙眉:“怎么这么慢?” 慕唯也不恼:“为二姐姐熬药,自然要细心,便慢了些。” 太子点头,对慕芷瑶温声道:“阿瑶,快把药喝了,我餵你。” 慕芷瑶苍白的脸颊浮上一抹红霞,娇羞道:“殿下待我这般好,我心中惶恐,万死也不能报答,只是殿下方才已答应我,要去给皇后娘娘赔罪,莫非是忘了?” 太子有些不愿:“我走了,谁照顾你?” “不是还有三妹妹在。” 看了看一旁的慕唯,太子终究还是放下了药碗:“好,等你喝完了药,我就去。” 正说著,门外便传来周亦卿的声音:“传圣上口諭,请太子殿下即刻前往养心阁。” 一听到周亦卿的声音,太子就头疼。 这人明明就是个宦官统领,却总能压他一头,真不知道谁才是父皇的儿子。 太子心中有气,亦是清醒后自觉忤逆了皇后,明知此去必討不得好,便一直坐在原地不动。 “太子若即刻出发,圣上或许会网开一面。” 周亦卿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直锤在太子胸口,左右衡量之下,还是起身道:“阿瑶,我一会就回来。” 房中只剩下姐妹二人,慕芷瑶看了看碗中的汤药,对慕唯说道:“这药实在太苦,三妹妹可否去为我寻一块蜜饯?” 慕唯冷道:“不去。” “你若不去,我便不喝了。” 慕唯被逗笑了:“不喝就罢了。” 慕芷瑶被堵得浑身难受,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良久才又扯开嘴角:“好妹妹,算我求你,我自幼怕苦,你是知道的。” 慕唯反问:“若我出去,二姐姐在药里下毒,反污衊是我要害你,我岂不是要百口莫辩?” “怎么会?”慕芷瑶大惊失色:“我已落得这般田地,为何要给自己下毒?且你我姐妹一场,我为何要害你?” “二姐姐最初想害的自然不是我,而是五妹妹吧,不然你枕下那包毒药,是为谁准备的?” 慕芷瑶一抓被角,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慕唯本也只是诈她一诈,没想到慕芷瑶竟是这般反应。 往世欧阳皇后的態度並未如此坚定,对慕芷瑶也没那么厌烦,慕芷瑶便从未用过这样的手段,直到成为太子侧妃后,嫉妒之心大起,才將慕苒之毁了容。 她越来越意识到,很多事情都在发生著微妙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人心。 她步步上前,目光凌厉无比:“你竟真的打算这么做?” “你是诈我的?”慕芷瑶气急败坏。 她一把抓起慕芷瑶的手臂,字字鏗鏘:“你处心积虑想入东宫,本无可厚非,可为何要踩著別人的尸体往上爬!在太子寢宫下毒,你可想过苒之將会面临怎样的刑罚?” 慕芷瑶冷哼:“刑罚?她该死!我多年铺陈,太子已为我神魂顛倒,只差临门一脚,我便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妃!大齐未来的皇后!” “可她突然出现,娇柔作態地勾引太子,太子竟对她牵肠掛肚远胜於我,凭她一介低贱的庶女,也配跟我抢?!” 慕唯冷冷地睨著她:“那你就不顾骨肉亲情,非要將她置於死地?” “不错。挡我者,都该死!包括你,慕唯!” 第20章 孤暂且饶你一命 此时的慕芷瑶头髮散乱,面色狰狞,仿佛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慕唯淡淡道:“那欧阳皇后呢,你也有將她害死的本事?” “哈哈哈…” 慕芷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轻蔑地说道:“我本以为你冰雪聪明,没想到竟这般愚蠢。” “我只需挑的他们母子势同水火,反目成仇即可,何必要大费周章,去害一个一国之母?” “就像今日,我借著玉笙那点力道跳了下去,太子还不是为了我与皇后撕破了脸?” 慕唯问道:“你就不怕我將这些话告诉太子?” “三妹妹大可一试,待我喝下这带毒的汤药,你觉得殿下会相信谁?” 一边说,她一边从枕下取出一个纸包,轻轻打开后,便將白色粉末倒进了药碗中。 “论聪明,五妹妹不及你,本来我也不必浪费这许多口舌,谁让你自己送上门来,那便怪不得我了。” 汤匙碰在碗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慕芷瑶陶醉地喝了一勺带毒的汤药,仿佛只要喝下去,整个世界就都会被她握在手中。 慕唯静静地看著,须臾才又开口, “慕芷瑶,我希望你记得,自作孽,不可活。”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慕芷瑶笑意浅浅,浑然不觉,正欲再说些什么,抬眸间,就看到太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方才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惊恐。 只见太子从黑暗中缓缓走来,面上说不出的冷厉无情,眼神也从怜惜变成了轻蔑与厌恶。 药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慕芷瑶心中一片寒凉,脸上血色尽褪。 “殿、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太子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凝眸不语。 慕芷瑶被盯得发了毛:“我被嚇了一跳,才一时没拿稳…说来奇怪,这药反而让我很不舒服,殿下能否再为我请一位太医过来?” 沉默著来到床榻边坐下,太子抬手抚摸上慕芷瑶的脸。 慕芷瑶的心臟怦怦乱跳,不知方才的对话太子有没有听到,只好心虚地陪著演戏。 含情脉脉间,太子竟突然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险些让她栽下床去。 眼前阵阵发黑,慕芷瑶被打得七荤八素,也或许是毒药见了效,嘴角当即便见了血。 “殿下?!” “你这毒妇,竟敢害我!” 周亦卿来传话,他本欲前往养心阁,谁知周亦卿却突然转了方向,悄然带他来到了寢宫的窗角,姐妹俩的对话被他听了个一字不落,登时就被气得头晕目眩。 他虽浪荡不羈,但对慕芷瑶却是不同,否则也不会为了她与父皇母后闹得不可开交,想迎慕芷瑶为太子妃,是真心实意的。 他甚至想过,哪怕拼上储君之位,也要与慕芷瑶相守,没想到这女人贪图的竟是荣华富贵。 如今太子之位已有动摇,她竟还胆敢设计他与母后离心离德,又妄图加害慕苒之,如此毒妇,实在叫他不寒而慄。 “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慕芷瑶就感觉喉间涌上一片腥甜,腹部开始剧烈绞痛,她知道是毒药发作,那毒虽驳杂温和,但也需要太医救治。 “殿下,救救我…” 伸手去扯太子的衣角,太子却一脚將人踢开,慕芷瑶被踢下了床,在地上蜷缩著身体,看起来极为痛苦。 太子蹲下身,捏起慕芷瑶的脸:“毒药是你自己吃的,你最好不要胡乱攀咬,今日孤且饶你一命,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慕芷瑶瞪大了双眼,伸手去捞太子的手,却连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太子冷冷地吩咐:“將她扔回恆玄侯府!” 有內侍上前,二话不说架起慕芷瑶便走,此时的慕芷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任由內侍將她往宫外拖去,鲜血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跡。 月朗星稀,慕唯与周亦卿无声地离开了东宫,宫门已快落钥,两人打算先去裕和殿復命,將慕苒之和若鱼完好地接回来后,再一道回府。 路上每每遇到宫女內侍,皆都背首而立,不敢言语。 周亦卿忽然一笑:“变聪明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傻傻送死的小丫头了。” “什么意思?”慕唯有些不高兴。 周亦卿含笑看来,在她头上胡乱地抚了一通,慕唯更加不高兴了。 来到裕和殿,玉笙姑姑很快便迎了出来:“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两人被引著直接来到了寢宫,欧阳皇后正歪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见二人一同前来,先是对周亦卿说道, “周督统倒是閒来无事。” 周亦卿阴阳怪气道:“娘娘委以重任,臣夫妇二人自然要肝脑涂地,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欧阳皇后白了他一眼。 在宫中,论口才,这位周督统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不再与周亦卿纠缠,欧阳皇后又问慕唯:“东宫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是如何做到的?” 慕唯不想隱瞒,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欧阳皇后冷哼:“净耍些小聪明。若太子回心转意,你待如何?” 慕唯不卑不亢:“太子殿下地位尊崇,怎会对一个满心算计的女人回心转意?” 欧阳皇后目光一凝:“那也未必,否则乾儿为何不直接將人杀了?” “慕芷瑶毕竟是恆玄侯府的嫡女,牵一髮而动全身,太子殿下考虑周到,也是为娘娘深谋远虑。” 慕家老太太与太后是手帕之交,这位欧阳皇后又与太后多年不睦,若慕芷瑶死在了东宫,欧阳皇后也难辞其咎。 虽说太子未必这样考虑,但慕唯却一定要这样说。 欧阳皇后果然沉默下来,手指敲在塌边异常刺耳,良久,復又开口道:“也罢。待本宫明日选定了太子妃,太子有了新人相伴,自然会將那女人忘个乾乾净净。” 慕唯应声答是:“那不知臣妇的妹妹和丫鬟…” “急什么?” 欧阳皇后从软塌上起身:“本宫瞧著,太子对你那五妹妹甚是喜爱,不如本宫做主,就將她指给太子,做个良娣如何?” 第21章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亦卿眼底泛起寒芒:“娘娘想出尔反尔?” “怎么会?”欧阳皇后说道:“本宫只是想送她一场造化,不然凭她小小她庶女,能嫁得什么如意郎君?” 周亦卿面不改色:“不劳娘娘费心。” “是吗?” 这话是问慕唯的。 可慕唯就仿佛听不到一般,垂首而立,一声不吭。 欧阳皇后咬牙,有夫君撑腰,她竟装起了小白兔来了。 她深知这个周亦卿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各宫妃嬪,包括她这个皇后,都曾竭力拉拢,可此人始终闭目视听,一味效忠老皇帝。 她成为继后时,周亦卿就已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若说势力,彼时宫中所有的宫女內侍皆是他的眼线,各宫之事无论巨细,哪怕丟了一根绣针,此人都了如指掌。 她苦心筹谋多年,才將裕和殿內的眼线一一拔除,又提拔了玉笙这样的心腹,日子才终於好过了点。 如今太子大了,老皇帝身子不好,说不准哪天就驾崩了,等太子继了位,第一个便要拿这周亦卿开刀。 此人风头正盛,她们母子还是暂且韜光养晦为好。 不过这样一个血雨腥风中的人,竟是对他这小媳妇儿维护的很。 欧阳皇后眼中寒芒一闪,人吶,就怕有了软肋。 “娘娘还要考虑多久。”周亦卿淡淡的问道。 “也罢。”来日方长,她也不必急於一时:“玉笙,去將人带出来吧。” 看到慕苒之和若鱼一前一后的出来,慕唯的心才算彻底落了地。 马车上,若鱼的嘴始终不停,讲述著她们在裕和殿这半日內是如何度过的。 两人由玉笙姑姑领著,刚进殿就被关了起来,除却门外有守卫不能自由行动外,欧阳皇后倒並未为难她们。 反而命人送来了吃食。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等,直到玉笙出现,又將她们带了出来。 慕苒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姐夫,这是那个玉笙让我交给你的。” 姐夫? 若鱼实在聒噪,周亦卿正闭目养神,这一声唤的他不禁微愣,心下极为熨帖。 “苒之?你…”慕唯被嚇了一跳。 慕苒之无辜道:“怎么了?他不就是我姐夫吗?” 周亦卿凝眸看来:“我不是她姐夫?” 若鱼也跟著掺和:“对啊,姑爷不是就是五小姐的姐夫吗?” 三道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慕唯顿感心里一毛,有种被审判的错觉,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的抓紧,呼吸都慢了两拍。 在她看来,虽说两人已成亲,但对她来说,更多的是想借著周亦卿的势力復仇,找到阿澈,没有感情牵扯,利用的成分更多。 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更像是相互扶持的战友,没有肌肤之亲,没有甜言蜜语,仿佛只要她一直安静的陪在周亦卿身边,这种细水长流的关係就能永久的保持下去。 她始终不认为周亦卿是爱慕她的,毕竟最初要嫁给他的人是慕芷瑶,她属於阴差阳错,又或者是她处心积虑,总之,这桩婚事不过是走个过场,维持互相的体面罢了。 但周亦卿始终待她极好,比之第一世还要好,不曾胡乱冒犯,又处处维护,她心里不自觉就泛起一丝愧疚之情。 可她忘了,在世人眼里,周亦卿三媒六聘,百里红妆的娶她过门,她就是他的妻。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慕唯艰难的解释著。 慕苒之露出一副“你別想骗我”的表情,慕唯忙转移话题:“玉笙將信交给你时,可与你说了什么?” 慕苒之想了想:“没说什么,只说是给督统大人的。” 慕唯看了看身旁的人,周亦卿正在看信,她不由诧异,欧阳皇后十分信任玉笙,拿她当心腹,没想到竟是周亦卿的人吗? 將信快速看完,转手就递给了慕唯,慕唯受宠若惊:“我可以看吗?” 周亦卿明显有些不高兴:“为何不可?” 慕唯心虚点头,展开信细看。 字数不多,只描述了三件事。 南锦屏曾在裕和殿对欧阳皇后言语刺激,导致欧阳皇后起了杀心。 对於太子妃的人选,欧阳皇后本是属意沈念可,但今日午后斟酌再三,准备推杨语苏上位。 原因无他,只因杨语苏的父亲是驃骑大將军杨霆,手握兵权。 大皇子即將回京,据说水患治理的十分漂亮。 周亦卿勾起嘴角:“好戏要开场了。” 慕唯也凝神思考。 三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实则一切都是因果推动。 南锦屏贪心不足,想用冷凝姐弟攀扯住太后,用她与周亦卿的婚事摇摆帝王,以慕芷瑶拉拢太子和皇后,最后举全族之力推太子上位,一心做著成龙成凤的美梦。 但水满则溢,冷凝被慕唯救走,让南锦屏失去了连接太后的纽带,只好转而主攻太子,於是南锦屏上门,找欧阳皇后谈判,点出太子不顾性命的深爱慕芷瑶,希望欧阳皇后妥协。 可欧阳皇后又岂是好摆布的? 南锦屏不知,正是因为她狗急跳墙,才让欧阳皇后起了斩草除根之心。 最后太子与慕芷瑶闹翻,慕唯又不是掌中之物,三座大山悉数玩丟,千里之提,一朝溃於蚁穴。 至此,恆玄侯府若想翻身,要么忍辱负重,继续向欧阳皇后和太子表忠心,哪怕做个贱妾,也將慕芷瑶强塞进东宫,要么另寻良木而棲。 欧阳皇后入宫晚,太子排行第四,顏贵妃所出的皇长子陈佑康宅心仁厚,幼时就被封为肃王,是太子最大的竞爭对手。 如今肃王即將回京,龙顏必將大悦,恆玄侯府要想另寻明主,肃王就是最佳人选。 欧阳皇后又岂会想不到这些? 恆玄侯府最大的原罪是家財万贯,富可敌国,若真与肃王搅和在一起,肃王如虎添翼,本就声名不佳的太子岌岌可危。 既然肃王轻易撼动不得,那就只能让恆玄侯府再也没有与之谈判的资格。 最近一段时间里,恐怕恆玄侯府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来欧阳皇后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周亦卿与慕唯能做的,也是最明智的做法只有一个。 无论慕云諫与南锦屏最终的选择如何,也要让欧阳皇后认为,恆玄侯府已转投肃王麾下。 两人一路沉默著,直到將慕苒之送回了恆玄侯府,才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在宫中这一日,慕唯甚感乏累,大脑昏昏沉沉,心口也气闷难耐,看了一眼晚膳又觉噁心反胃,只好放下筷子打算回房就寢。 刚褪下外衫,就被人拦腰搂住,她下意识挣扎,却被越抱越紧。 周亦卿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看起来有些慍怒,她不自觉的手心冒汗,心臟也奇怪的乱跳起来。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22章 你是我的妻 连日来,由於慕芷瑶中毒一事,恆玄侯府的大门时时紧闭。 慕云諫已多日不曾上朝,南锦屏则豪掷千金,广邀天下名医,各种名贵药材成堆地往府里搬。 还放出话来,谁能治好慕芷瑶,恆玄侯府愿意拿出一半家產交换。 慕芷瑶胸有成竹,篤定太子会立马为她寻来太医,那一小包不纯的毒药,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对她有任何损伤。 可毒性再低也是毒药,加之在体內逗留的时间过久,虽並未伤她性命,嗓子却是彻底废了。 郎中大夫一个个的往府里跑,这副嗓子却始终治不好。 曾经悦耳动听的声音,如今变得如鸭子一般难听。 几次三番在府中寻死觅活,又几次三番被救了下来。 “哼,真会演,还想著让太子巴巴的去看她呢,做梦。” 姜焕吐出一个瓜子壳,不以为然地说道。 姜焕与慕苒之成了好友,两人时常结著伴地往督统府跑,三人聚在四方小院里谈天说地。 太子妃大选已落下帷幕,最终的获胜者是让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杨语苏。 沈念可倒是展现出了大家风范,祝贺的话说了不少,还在离开京城前,特意去恆玄侯府看望了慕芷瑶。 杨语苏自然不甘落后,不时派人关切探望,名贵的药材和补品一个劲地往恆玄侯府送。 至此,慕芷瑶彻底疯了。 “她院子里总是发出惨叫,我还看到夜里有小廝抬著尸体出府掩埋。”慕苒之一把握住慕唯的手:“三姐姐,你把我们接出来吧,我好害怕。” 慕唯却毫无反应,仿佛没听到一般。 “阿唯,你想什么呢?”姜焕诧异地问。 “嗯?”慕唯这才回神,胡乱地应好。 两人面面相覷,都是一头雾水。 那天夜里,周亦卿將她堵在墙角,一双眼赤诚又火热,用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对她说:“本督想娶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那个什么瑶,在我眼中,不及你一根头髮。” “我並未拿出什么与你交换,你无需愧对心虚。” “你是我的妻,就该做些妻子应做之事。” 说罢,竟就低下头吻住了她。 无论她如何挣扎,都被他牢牢桎梏在怀里。 他吻了很久,直到慕唯都感到有些窒息,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抬眸看去时,她看到的竟是男人眼中跳跃翻腾的火焰,和眼底那抹深深的克制。 怎么回事?她是被告白了吗? 可他不是公公吗! 似乎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 难道是她的错觉? 慕唯百思不得其解,再问之下,那人又什么都不肯说了。 感觉头都要爆炸,那种噁心的感觉再次浮起,只好不再去想。 “小脸红扑扑的想什么呢?”姜焕坏笑著问。 她拿起一颗山楂塞进嘴里:“没什么。” 姜焕看得牙都要倒了:“不酸吗?” 慕唯一愣:“不酸啊,你尝尝。” 姜焕半信半疑地拿起一个最红的,小小的咬了一口,顿时被酸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你骗人…” 慕唯无语,她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想起慕苒之方才的话,她想了想,起身道:“我们去看看二姐姐。” 带上冷凝,再由墨月驾车,几人很快便来到恆玄侯府,府门前站著四个守门的小廝,不时有提著药箱的郎中进去,也有人摇著头出来。 “二姐姐性命已无忧,南锦屏是想找人医治她的嗓子。” 受慕唯影响,慕苒之也不客气地称呼起了“南锦屏”。 慕唯嗯了一声,率先进了府去。 越靠近前厅,嘈杂的声音越大,听起来像是有人正在一边摔东西一边爭吵。 慕唯听出其中一道属於南锦屏,另一道却极为陌生。 “你怎么与我说话的?我是你母亲!” “如果不是你,皇后怎么会嫌弃我的出身!” 那声音沙哑干扁,听起来怪怪的,像男又像女,又像瓦片摩擦在地面上发出的尖锐声响。 “慕唯,你还敢来!” 慕芷瑶一眼便瞧见了迎面走来的慕唯,通红著眼眶就冲了过来。 几人都被这刺耳的声音惊呆了,墨月忙扯了扯耳根,大步一跨就挡在了慕唯面前。 “你想对我家夫人怎么样?” “我要杀了她!” 慕芷瑶歇斯底里地大喊,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对准慕唯就刺了过去! 墨月出手成刀,精准地砍在慕芷瑶的手肘处,慕芷瑶顿感一麻,短匕应声而落,墨月顺势而上,反手就將慕芷瑶押跪在了地面上。 四周瞬间有几个小廝手持棍棒围拢上来,墨月嗤笑:“就凭你们,可不是小爷的对手。” 南锦屏和慕云諫此时才从前厅跟了出来,南锦屏身后跟著的不是季嬤嬤,而是春鶯。 慕云諫往慕唯身后扫了一眼,確定她没带著黑甲卫后,板起了脸, “你想对你二姐姐做什么?还不快放开她!” 慕唯冷笑,慕芷瑶拿著匕首刺她的时候,慕云諫不曾现身,如今慕芷瑶吃了亏,他就忙不迭的出来救人。 “放开?父亲方才是没看到吗,若是我孤身前来,此时怕是已经成了慕芷瑶的刀下亡魂!” 慕云諫说道:“胡说什么!你不是一点也没伤著?” “那不然等刀子捅进我的心窝,我再来向父亲稟报?” 慕唯知道慕云諫耳根子软,没想到竟是这般偏心到了极点。 南锦屏冷哼:“她已经是堂堂督统夫人,將阿瑶害成这样,侯爷难道还要念及父女之情吗?” 吃羊不成,反被羊撵,真吃了亏,却一味指著羊儿叫骂,你为何不乖乖让我吃了? 姜焕看不下去了:“怎么著?你闺女是没跟你交代清楚,还是你们的脸皮本来就这么厚?她自己拿著毒药自己吃,还想嫁祸给亲妹妹,如今却成了阿唯的错了?” 南锦屏斜睨著姜焕:“你是姜自游的女儿?” “不错!”姜焕叉著腰答道。 “哟。”南锦屏满脸的轻视:“这是拉帮结伙的回娘家耀武扬威来了,侯爷,这就是你的好女儿,毁了阿瑶的前程不说,还想毁了你的侯府!” “你!”姜焕被气得说不出话。 慕唯拦下火冒三丈的人,慢条斯理地说道:“侯夫人倒是大义凛然,若不是你自以为是地挑衅欧阳皇后,她怎么会对你的女儿起了杀心?” “什么?” “若不是你利用冷凝姐弟牵制太后多年,太后又怎么会对慕芷瑶见死不救?” “…” “若不是你指使戴松害死我娘亲,拐走我幼弟,逼我替嫁,我怎么会视你为仇敌?” “若不是你作恶多端,掳拐男童,残害二哥与阿澈,如何会有这样的报应!” 第23章 祖母说的不对! 南锦屏噔噔噔的后退了好几步,看了看不远处的冷凝,又看看慕唯,心里已是怦乱跳。 慕唯知道的太多了,这让她不寒而慄。 慕云諫就在一旁,分明已对她有所怀疑,她不得不强辩道:“你把阿瑶害成这样,还想污衊我吗?” “污衊?” 慕唯乾脆道:“戴松临死前把一切都交代了,侯夫人想听听吗?” 一提到戴松,南锦屏就心虚起来:“不、我不想听。” 慕芷瑶大急:“母亲!不是你做的,为何要怕?” 南锦屏这才又强硬道:“对,不是我做的,任你说得天乱坠,也污衊不了我!” 慕唯和南锦屏遥遥对峙,任谁都能看出慕唯的坚定坦荡和南锦屏的做贼心虚,一时间高下立判。 慕云諫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他没听懂什么挑衅和太后,但害死娘亲,拐走幼弟,残害二哥和阿澈,他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慕云諫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起偏宅被查封时那个奇怪的暗室和水缸,还有南锦屏吞吞吐吐,驴唇不对马嘴的辩解。 “阿唯,你说,你娘亲、嘉洛和阿澈,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唯冷眼看著慕云諫,不免觉得十分可悲,南锦屏恶事做尽,身为丈夫却始终被蒙在鼓里,堂堂恆玄侯,竟被枕边人玩弄得团团转。 她就像一个说书者,缓缓將所有事都一一道来。 从她们刚到素城,到戴松的出现,从她被接回侯府,到救下了冷凝,从慕嘉妍发现了慕嘉洛,到慕嘉洛性命垂危,慕嘉妍孤身去了凉山,从太子遇见慕苒之,到慕芷瑶在东宫的所作所为。 慕云諫的心仿佛被一块大石反覆碾压,慕唯每说出一个字,沉重就多上一分。 到最后已是急怒攻心,冷汗涔涔。 “侯爷,你別相信她,她是想毁了我们啊!” 南锦屏的额头也见了汗,心臟突突乱跳,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这些事慕芷瑶都未必全部知晓,慕唯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慕唯!你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 “啪、啪、啪——!” 不等慕唯有所反应,慕云諫就三个耳光甩了过去。 “证据?她为何不指认黄氏,不指认柳氏,偏偏指认你?你又为何心虚?” 南锦屏被打得天昏地暗,爬在地上起不来,嘴角也见了血跡,慕云諫却仍觉不解恨,俯下身一把扼住她的咽喉, “当年我有心扶安氏为正,是你忽然跳出来,说她与人通姦,我相信了你,將她们母子三人远远扔去了素城。” “你不但將她害死,竟还敢对我的儿子下手,我以为是我犯了错,上天才让我的儿子一个接一个的遗失,现在想来,为何独独你的津礼无事?” “等宴书再大一些,你是不是还打算故技重施?” “你这个毒妇!” 慕云諫的怒火燃烧到了顶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南锦屏被掐得翻起了白眼,脸色涨红,耳边嗡鸣作响。 慕芷瑶被嚇坏了,跪在地上不停地挣扎,墨月却不曾放手,任由她呼喊始终无动於衷:“父亲!不要!” 眼见南锦屏马上就要断了气,慕老太太的声音忽然传来:“諫儿,放手。” 慕老太太依旧由赵嬤嬤搀著,身后跟著黄氏和柳氏,柳氏手里牵著慕宴书。 慕云諫像是被一朝拉回了人间,如铁钳一般的大手忽然鬆了开。 南锦屏瘫在地上,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黄氏越过南锦屏,小跑著来到慕唯身边:“三小姐,嘉妍真的去了凉山?” 慕唯蹙眉,实在不理解这个黄氏关心的点,此时的她难道不该更加关心慕嘉洛? “是。” “哦。” 黄氏搓著手,紧接著说了一句让慕唯做梦都想不到的话。 “那等她回来,也算是京城的名人了,嫁个好人家,也让我跟著好好享享福。” 姜焕的眉都拧成了麻:“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毛病?不怕你女儿死在凉山,反而惦记著享福?” “你说谁有毛病?我养大的女儿,就该孝敬我,哪里不对?” 黄氏看起来不太正常,姜焕也散了气焰。 不能和精神病打架,打不过。 慕老太太一挥手,便有婆子上前將黄氏架走了,临走时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 “諫儿,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慕老太太淡淡开口。 慕云諫最怕这个老娘,垂首恭立的样子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人生在世,最讲究一个出身,就因为你是嫡出,恆玄侯的爵位才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你身上,他们无人敢置喙半句。” “如今你枝繁叶茂,儿女眾多,但除了嫡出的一双,旁的都是陪衬罢了,如果能为你嫡出的儿女铺路,他们就算死得其所。” “拿生命去成全,他们死后也会往生极乐,况且我日夜为他们念经祈福,他们此一生,足矣了。” “我的妈呀。”姜焕被彻底顛覆了三观:“你看这一家子,是不是都有点不正常?” 慕唯不语,冰冷地盯著慕老太太,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日夜礼佛,竟是为她们诵经祈福? 真是可悲又可笑。 慕苒之咬著唇,双手成拳,一张脸写满了不甘。 柳氏將慕宴书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垂眸不语。 “祖母说得不对!” 场面正安安静静,慕宴书突然奶声奶气地说道。 “姨娘说过,凡所有生命,都有存在的价值,哪怕艰难险阻,都该勇敢地活著,活出自己的样子!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说的好!”姜焕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恆玄侯府这一院子老老少少,竟都不如一个孩童心性纯真。 慕老太太仍旧面不改色:“諫儿,难道你也如幼子一般天真?你杀了她,或是赶她下堂,阿瑶和津礼又该当如何?” 慕云諫喃喃道:“母亲是何时知道的?” “慕若笙亡故时。” 慕若笙?一个已经尘封了多年的名字。 那是慕云諫的髮妻所生,是他第一个嫡女。 “那阿唯的娘…” “你对她太过迷恋,与你而言,不是好事。” “哈哈哈…”慕云諫猛地抬头,目光迷茫又空洞,脚步踉蹌:“母亲用心良苦,儿子受教。” 慕老太太点头:“你明白就好。” 说著又吩咐:“来人,將夫人抬回去,找郎中。” “至於你…”慕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盯著慕唯,眼中闪著奇艺的光芒, “你的確是个另类。回去吧,恆玄侯府动不了你,你也別想妄图顛覆它。” 慕唯目光一凝:“且慢!” 第24章 把我娘的牌位接回祠堂 对於这样的慕老太太,慕唯已经不想再称其为祖母。 她不配。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个慕老太太根本不是人,而是地狱最深处的恶鬼。 慕唯一指南锦屏:“她是受你指使?” “一条船上的人,谈何指使。” “你为何要这么做,他们都是你的亲孙!” 慕老太太乾笑两声:“亲孙?低贱的庶子女本就不该存在,不但破坏別人的感情,还要分走家產,能为家族献身,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 指节都被攥的泛了白:“你可以不准父亲纳妾。” “男人啊,总是朝三暮四,旁人有的,我儿岂能没有?生下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崽子,正好拿来表忠心。別不甘心,你们的命运,不过是侯府步步登天时,脚下踩著的人肉垫子。” 慕唯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她想错了,这个慕老太太何止是恶鬼,根本就是该天诛地灭的禽兽。 她强自定了定神:“表忠心?向太后?” 慕老太太摆摆手,颤颤巍巍的转身:“即便那个周督统权势滔天,也不过是个奴才,老太太我嫌麻烦,你也別不知死活。” “回去吧,阿瑶废了,锦屏也受到了惩罚,你也算报了仇。你我皆是过客,无需执著,唯天道不灭,大齐永存。” “我要將我娘的牌位接回慕家祠堂。” 慕老太太渐行渐远:“好,一个死人罢了。” 姜焕说道:“这老太太疯魔了吧,怎么神神叨叨的?” 看著那个佝僂的背影,慕唯的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 慕老太太並未疯魔,反而逻辑清晰,甚有倚仗,能做出如此丧尽天伦之事,还丝毫不知悔改,一味包庇纵容,甚至一手推动,伦理纲常,她竟丝毫不在乎。 不,没人不怕被唾弃,她只是在布一个很大的局,一个一旦成功,就能顛覆世界,让恆玄侯府永远立於不败之地的局。 恆玄侯府真正的靠山不是太后,不是皇后,更不是太子,而是另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 慕唯蹙著眉,轮廓渐渐清晰了一些。 可是为什么? 恆玄侯府並无兵权,论有恩谈不上,握著帝王的把柄更是无稽之谈。 皇帝究竟在向恆玄侯府索取什么? 天道不灭,大齐永存。 慕唯不会简单地將这句话归类为,慕老太太对大齐一片忠心耿耿,一定还有其他的意思。 南锦屏以商户女的身份稳坐主母之位多年,慕老太太图的,难道是南家的银子?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慕嘉洛。 若是南锦屏善妒,大可將慕嘉洛碎尸万段,为何要囚禁在暗室中?难道只是为了泄愤? 那一缸药液究竟有什么用途? 无数个想法在慕唯脑中迅速闪过,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慕云諫踉蹌著走来:“阿唯,为父对不住你…” 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是老泪纵横。 慕唯不想与他多说,只淡淡道:“请父亲即刻派人迎回我娘的牌位,同时,我要接苒之和宴书去督统府定居。” 本来只是小住,但她改变主意了,在彻底弄清楚真相之前,她不打算让他们回来。 慕云諫苦笑:“好,我亲自去迎。你们都走吧,离开这个地狱。” 柳氏牵著慕宴书来到慕唯身边,將慕宴书推过来后,蹲下身嘱咐道:“可还记得姨娘与你说过什么?” 慕宴书用力地点头:“记得,要信任三姐,听三姐的话,用功读书,將来成为人上人。” 柳氏安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隨即又起身对慕苒之道:“苒之,你也是,不许任性,一切都要听你三姐姐的,知道吗?” 慕苒之咬著唇不语,只眼巴巴地看著柳氏。 “三小姐,那一切就都拜託你了。” 说罢一屈膝,就跪拜了下去。 慕唯一把將人捞起:“姨娘,你要隨我一道走吗?” 柳氏摇头:“我已嫁给你父亲,今生便是慕家的人,即便是死,也得死在恆玄侯府,做慕家的鬼。我没有你姨娘的勇气,只能厚顏相求於你。” 慕唯轻嘆:“姨娘放心,我定会护住弟妹周全。” 柳氏后退几步,盈盈对著慕唯拜了三拜,又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儿女,便与慕云諫相扶著离去了。 “娘,你放心!宴书会听话的!” 慕宴书冲柳氏喊道,抬起小手不停地挥动著。 直到此时,墨月才放开慕芷瑶,她跪坐在地上,咬牙切齿的对慕唯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大哥就要回来了,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慕唯撇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隨时奉陪。” 马车上,慕苒之揽著慕宴书,始终低头不语,一张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在侯府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可见內心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慕唯心有不忍,握住了慕苒之颤抖的手。 慕苒之再也绷不住,忽地眼眶微红,哽咽道:“三姐姐,我们就那么不重要吗?” “不是的。” 慕唯將人拉进怀里,慕苒之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为什么,我们也是她的孩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为什么只能给嫡子嫡女铺路?” “我爱戴父亲,敬重祖母,每天和姨娘生活得小心翼翼,哪怕是这样,我也把那里当成我的家,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求她对我们另眼相看,但…” “慕芷瑶想带我进宫,我本是不愿,是她劝了一句,我不敢忤逆,才一道跟著去了…” “三姐姐,她是明知慕芷瑶想害我的,对不对?” 慕唯沉默,不停地为慕苒之顺著气,她不想伤慕苒之的心,也不想说谎让她看不清现实。 柳氏身子不好,生慕苒之时险些难產身亡,慕苒之便自幼被养在慕老太太的莲心院,那时慕嘉洛还没丟,慕老太太也没有整日礼佛。 这些孙男娣女中,若说对慕老太太感情最深厚的,当属慕苒之。 慕宴书伸出稚嫩的手,为慕苒之擦去汹涌不绝的眼泪:“姐,別哭,三姐救了我们,我们再也不回那个什么侯府了,等我再长大些,我来保护你。” 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的样子,终於让慕苒之露出了些许笑容。 “哎。” 姜焕嘆道:“如果是我摊上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祖母,肯定比苒之哭的还凶。” 不等慕唯说话,墨月的声音就从车帘外传了进来,还带著一丝兴奋。 “那不是魏先生吗?夫人,魏先生回来了!” 慕唯心里一慌,没想到魏繁楼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来了。 她忙看向坐在对面的姜焕,姜焕诧异道:“怎么了?魏先生是谁?和我有仇?” 第25章 你俩有什么秘密? 吸取慕苒之的教训,慕唯决定改变策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魏先生就是神医魏繁楼,你听说过他的名號吧?一个贪財如命的人。” “每救一人就要五两黄金,你想想,普通人家哪有这么多?” “周亦卿把他请来,你可知道了多少?” 姜焕忙问道:“多少?” 慕唯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黄金。” 姜焕震惊道:“周亦卿竟肯为你这么多钱?果然有情有义!” 嗯? 关注的点似乎不对。 慕唯解释:“我的意思是…” “好啦!”姜焕跳下马车:“你是说他不是好人,我懂。” 与此同时,咫尺顏內。 魏繁楼本是剑眉星目,长得十分端正,但一举一动间总带著一些痞气,说起话来十分毒舌,能把人噎断气。 周亦卿今日休沐,正在书房查看线报,魏繁楼大跨步地进来,將斗笠往桌案上隨意一放,说道, “你小子倒是快,我才走了两个月,媳妇都娶上了?” 周亦卿头也不抬:“你嫉妒?” “笑话,嫉妒一个太监?” “那就闭嘴。” “好啊,小媳妇还不知道你是个假的吧?要不我来告诉她?” 周亦卿抬眸:“不必。” 魏繁楼得意一笑:“若我非要告诉呢。” 將手中信笺放下,周亦卿淡淡道, “一百二十两。” 魏繁楼往椅背上一靠:“太少。” “一百五十两。” “不够。” “二百两。” “我考虑一下。” “二百两,加一条人命。” 斗笠在手中摩挲著:“何人?” “肃王,陈佑康。” 魏繁楼得逞道:“成交。” … “师傅?师傅哇!” 慕唯等人刚进了內院,就听到许正南的声音远远传来。 墨月咧了咧嘴:“又来了。” 许正南老泪纵横,靠在魏繁楼的肩上鼻涕一把泪一把。 “走开。” 一把將人推开,老头仍旧哭得伤心。 “您老人家一走就是两个月,徒儿真是万分思念…” 姜焕和慕苒之被震惊了,这是许先生的师傅?? 明明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啊。 徒弟竟比师傅还老! 魏繁楼一眼就看到远处的人,一个皎若明月,一个质如幽兰,一个是五六岁的奶娃娃,一个灿如春华。 信手来到慕唯面前:“你就是他那个小媳妇吧?” 没想到魏繁楼一眼就认出了她,不过这称呼… 姜焕道:“喂,你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魏繁楼一摆手,看也没看姜焕:“你看起来体寒血亏,要不要我给你把把脉?” 慕唯笑道:“不必了,我很好。” “你可別后悔,你刚才可是拒绝了五两黄金。” 周亦卿从房中跟出来,双眸对视时,慕唯心里一跳,脸颊也有些温热。 “嗯?”魏繁楼回头看去:“你俩有什么秘密?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姜焕只觉这人的性格实在令人討厌,说道:“人家是夫妻,有什么秘密,为何要告诉你?” “你这小丫头,及笄了吗?开口闭口的夫妻,也不害臊。” “你!”姜焕被气的满脸通红,抬脚便踹了过去。 魏繁楼顺势一躲,姜焕就扑了个空。 周亦卿说道:“半月为期,超过一日,便交一日的饭钱。” “哼。”周亦卿戴上斗笠:“有什么了不起。” 挥手叫来小徒弟,两人一路探討,一路往药舍而去。 姜焕仍是气恼,叉著腰道:“阿唯,这个人太討厌了吧!” “嗯,的確很討厌。” “我回去了!母亲要念叨我了,改日再来看你!” 姜焕心中有气,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来到周亦卿面前,慕唯仍觉得耳根发烫,她迟疑著说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周亦卿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边走边说。” 慕苒之看看两人,又看了看手里的慕宴书:“三姐姐,我先去看看二哥!” … 慕唯率先打破平静:“侯府似乎与圣上有什么…” 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周亦卿道:“交易?” “对。”就是这种感觉。 在心中反覆回想慕老太太的反应,她总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亦卿问:“你有什么发现?” 慕唯將侯府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周亦卿沉默少顷,道:“你可听说过长生不老之术?” “嗯?” 慕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字眼似乎只存在於话本里。 南家產业兴旺,几辈子积累下的財富十分可观,加上家主会做人,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曾被他贿赂,天子也不例外。 皇帝幼年登基,由於两位皇兄的夺嫡之爭歷时多年,江山交到他手里时,国库早已捉襟见肘。 南家此时站出来,源源不断地给国库送银子,大齐这才在两败俱伤的战火下迅速恢復。 一切都在暗处进行,南家也不邀功,哪怕是南锦屏的父亲,也只是个五品小官。 这让帝王十分受用。 近年来,南家送来的东西开始五八门,除了金银,还有人参、茯苓等名贵药材,另有黄金、大凡丹砂、云母、芒硝、草木灰… 隨著种类越来越全,周亦卿的猜测就越强烈。 前几日宫中来了一个奇怪的人,皇帝把他都请了出去,两人在养心阁密谈了许久。 直到昨日,太子找到了他,言之凿凿地说,那人是个方士,皇帝竟是痴迷上了炼丹。 那方士鼓吹长生不老,开闢洞天福地,建台立坛,妄称要以天火为皇帝炼製长生丹。 一应金银费,天材地宝,皆由南家提供。 慕唯听的浑身发冷。 天道不灭,大齐永存,竟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慕老太太甚有倚仗,没人能拒绝长生的诱惑,更何况是帝王! 可是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自古追求长生的帝王有之,但从无一人成功,皇帝为何如此糊涂? 周亦卿冷笑:“当那东西真正出现在了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巨大的贪婪能將人彻底淹没。” “那慕嘉洛,还有那缸药液?” 不自觉地抓紧被他握著的手,慕唯快速想到了那间暗室。 周亦卿笑道:“別怕,先去看看小楼子怎么说。” 两人相携来到药舍,魏繁楼看起来已经为冷星诊治完毕,冷凝正扶著他上轮椅。 “小姐!” 冷凝有些兴奋:“魏先生为冷星开了药方,嘱咐我们多下地活动,最多一个月,冷星就能站起来了!” 看著冷凝眼角翻飞的泪光,慕唯也由衷的替她高兴。 冷星道:“三小姐,冷星无以为报…” 慕唯摆手,再说下去,她真怕自己也会流泪。 魏繁楼正坐在床边为慕嘉洛诊脉,闭目凝神的样子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魏繁楼仍旧一动不动,嘴里却说道:“你可没说过,是两个人。” “我给的就是两个人的诊金。” “不。”魏繁楼抬眸:“你给的是封口费。” 周亦卿眸中有精光闪过:“你可以不救。” “不。”魏繁楼眼底忽然迸发出一股狂热:“这个人,我救定了。” 第26章 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魏繁楼起身,表情少见的严肃。 “那缸药液在哪?” 慕唯说道:“城郊的一处破宅。” 魏繁楼抬步就走:“马上带我去看。” 几人乘坐两辆马车一路飞奔至偏宅,墨月都烦死了,这车子差点就要飞起来了,魏繁楼竟然还在催。 撕下封条,魏繁楼一马当先,直奔暗室而去。 药液还好好的放著,依旧散发著刺鼻的味道。 魏繁楼二话不说,直接把手伸了进去。 “嘶——”墨月看的一阵倒牙。 拿到鼻尖闻了闻,喃喃道:“连翘、甘草、白薇、硃砂、雷公藤…” “半边月、千日醉兰、落回…” 这些名字慕唯一个也不认识,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周亦卿。 周亦卿说道:“前面的是解药,后面的是毒药。” “可恶!”魏繁楼突然暴躁起来。 “一边下毒,一边解毒,竟然还有大麻!”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虽不懂,几人也听出了个大概。 想必慕嘉洛十年来遭受的折磨,比他们想像的要多的多。 “小许子!用瓶子装好,我们回去!” 许正南哎了一声,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装上一瓶药液。 几人又一路顛簸的回了督统府。 怒气冲冲的回了药舍,魏繁楼直接衝进了房间,关门前对周亦卿说道, “一个月內,谁都不许打扰我。” 周亦卿笑道:“好。” 房门被嘭的一声关好,力道大的房梁都颤了几颤。 慕唯问道:“那嘉妍怎么办?” “放心,小楼子也只能暂时保住性命,婆娑地狱是无论如何都缺不了的。” 慕唯嗯了一声,两人相携著往“咫尺顏”走。 忽然感觉一阵噁心,胸口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忍,慕唯的脸色一瞬间变的苍白,不断深呼吸调整著。 周亦卿忙问道:“怎么了?” 勉强压下阵阵翻呕,慕唯说道, “我也不知道,时不时就噁心难受,呼吸都不透亮。” 心中一动,周亦卿试探著问:“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些鹿肉?” 慕唯嫌弃的皱眉:“太腻了,我吃不下。” “那不然…做些酸梅雪酥、冰葫芦,或者青笋酸角?” “嗯,这些好。” 周亦卿看著女人一脸的满意与期待,心里已是巨浪滔天。 该不会… 他动了动握著她的手,小指不经意的往脉搏处探去,这好像…是喜脉… 他幼时跟著父亲学医,第一课便是把脉。 喜脉,也称滑脉,有如珠子滚动一般往来流利,是最容易號出的脉搏。 周亦卿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突然顿住了脚步。 慕唯被扯了一下:“怎么了?” “我…你…” 慕唯大感惊奇,哈哈大笑起来:“你竟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这一路到底是怎么回的咫尺顏,周亦卿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慕唯一直在耳边说著什么,他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周亦卿?” 慕唯有些不高兴。 “嗯?” “我说我饿了。” 小心翼翼的將人送至床榻边坐好:“你不要乱动,我去小厨房看看。” 慕唯听的一头雾水,受伤的人又不是她,怎么连动都不能动了? 自打慕唯进了督统府,严嬤嬤就成了咫尺顏的专属厨娘。 周亦卿一进门,就看到严嬤嬤正在烹飪鹿肉。 慕唯最喜欢吃这个,每隔几日,严嬤嬤便要做上一道。 “哎呀,姑爷怎么来了?” 赶紧在裙边擦了擦手,迎到周亦卿面前。 “是不是小姐想吃什么了?” “不是…” 周亦卿赧然道。 他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样有口难言过。 严嬤嬤看他的眼神带著询问,他左思右想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今日不想吃鹿肉了…” “哦,那好办,还没下锅,留著下顿吃,无碍的。” “我是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不会吃了…” 严嬤嬤一愣:“小姐是嫌弃老奴的手艺了吗?” “不是,” 周亦卿连忙解释:“她现在喜欢吃些青笋酸角一类…” “怎么会?那东西酸的很,小姐从来都不吃的。” “嗯,可现在喜欢了。” 周亦卿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明白,严嬤嬤听没听懂,他来到灶台边,拿起一个山楂:“用这个做酸梅雪酥,她说很想吃。” 严嬤嬤接过山楂,一双眉紧了又紧,她心里感觉怪怪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最难的都说出去了,周亦卿的心里压力小了很多,便继续道, “她最依赖嬤嬤的手艺,旁人是不行的,可是最近时常噁心反胃,胃口不佳,嬤嬤便多做一些酸的、温和又滋补的东西给她吧。” 酸的?温和?滋补? 严嬤嬤年岁大了,有些事一点就透,周亦卿这般说著,她心里大惊,手里的山楂滚落在地上,脸上慢慢浮起震惊。 “姑爷…小姐她…” 这回轮到了严嬤嬤吞吞吐吐。 周亦卿只觉得严嬤嬤的目光凌厉无比,他忽然有一种欺负良家少女,又被人家母亲当场捉姦的恐惧感。 下意识的躲闪严嬤嬤的目光,他沉默,不能再多说了。 扔下一句话就准备逃:“嗯,一切都有劳嬤嬤了。” 谁知严嬤嬤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是惊恐,又是哀求, “姑爷!小姐她可不是那样的人啊!” 第27章 严嬤嬤怀了身孕… 周亦卿头疼。 “老奴敢以生命起誓,小姐绝不是那样的人!” “姑爷,你一定是弄错了啊。” 他捏了捏鼻樑,故意冷道:“严嬤嬤,你知道的太多了。” 严嬤嬤的声音戛然而止,泪痕还在脸上半掛著,却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了。 “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严嬤嬤捂著嘴,不停的点头。 终於脱了身,他快步离开小厨房,迎面就撞上了赶来的墨月。 “主子,你找我。” “青梧和红魄在哪?” 墨月挠挠头:“他们不是还在明州监视肃王吗?” “让他们即刻回来。” “啊?” 周亦卿突然停住脚步,墨月差点就撞了上去。 “他们回来之前,你负责保护阿唯的安全。” “寸步不离。” 那双眼冰寒无比,墨月心里咯噔一下。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周亦卿脚步不停:“天大的事。” … 慕唯拿起一块山楂酥放进了嘴里,看的一旁的严嬤嬤眼皮狂跳。 近日她总是睏倦乏力,噁心的感觉越来越频繁,除了这些开胃的糕点,看什么都没有胃口。 那日姜焕来看她,她坐在躺椅上,竟浑浑噩噩的睡著了。 “嬤嬤,我是不是病了?要不还是將许先生找来,为我诊诊脉吧。” “不行!” 严嬤嬤突然叫道,把慕唯和墨月都嚇了一跳。 墨月忍不住腹誹起来,咋回事,怎么人人都怪怪的? 严嬤嬤侷促道:“老奴是说,一定是到了春天的缘故,小姐多加休息,万事都不要费神,再有一个月,一定会好的。” 慕唯点头:“好吧,那就听嬤嬤的。” 若鱼从门外进来:“小姐,药好了。” 周亦卿说她体寒,亲手为她写了一副方子,叮嘱她每日按时服用。 她已连喝了三日,每次都被苦的天昏地暗。 严嬤嬤踌躇著说道:“小姐,小厨房那边还有些活,老奴先退下了。” 慕唯刚嗯了一声,墨月就紧跟著道:“夫人,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有。” 说罢就一溜烟的跑了。 慕唯诧异的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碗,一抬头,人就不见了。 若鱼撇了撇嘴:“药都熬好了,撒谎都不会。” 严嬤嬤心事重重,丝毫没发现墨月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暗中观察了好几日,越看越是心惊胆战,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朝著药舍的方向而去。 见人忽然转了方向,墨月好奇心大起,这老婆子奇奇怪怪,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许正南已多日不出药舍,今日才到院中晾晒草药,严嬤嬤就上了门。 他诧异道:“嬤嬤怎么这样清閒。” “是。” 严嬤嬤搓著手,一张脸上满是为难,一副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许正南忙完了手里的活,见人还是支支吾吾,便说道:“老头我还有事,嬤嬤请便。” “哎?等等。” 严嬤嬤忙追上去,一把將人扯住,压低了声音道:“许先生,你说,若一个人时常噁心反胃,甚喜酸食,又时常睏倦,是怎么回事?” 许正南捋著鬍鬚道:“若是已成婚的女子,首先要考虑是否怀了身孕。若是男子,也许是吃坏了东西,食积胀满所致,你说的人是男是女?带来让我瞧瞧。” 他近日很忙,但严嬤嬤是慕唯的人,就想著还是抽出些时间来给瞧瞧。 谁知严嬤嬤一跺脚:“哎呀,是女子,但绝不可能怀孕。” “哦。” 许正南將严嬤嬤打量个遍:“这是舒气丸,你回去吃上一颗,自然药到病除。” 严嬤嬤看著手里的丸药,还想再问问,许正南已然回了房去,她一时心乱如麻,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 墨月在后面瞧著,严嬤嬤的声音太小,他听不清,但许正南的话他倒是听了个清楚。 怀了身孕?谁? 刚出院门,严嬤嬤就被躲在门后的墨月嚇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墨月嘿嘿一笑:“嬤嬤,你说是谁怀了身孕?咱们督统府可是规矩甚严,要是哪个不安分的奴才…” 严嬤嬤本就心中鬱闷,被这一嚇更是烦怒躁动,墨月这小子竟敢跟踪她,还好方才並未多说。 墨月还在喋喋不休,严嬤嬤怒道:“是我!是我怀了身孕,行了吧?!” 墨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心道严嬤嬤怎么也该有五旬了,身体竟然这么好。 “真的?” 严嬤嬤被气的翻了个白眼:“对,真的!” 说罢就怒气冲冲的快步离去。 墨月缓了半天,才接受了这个“现实”,一回了“咫尺顏”,就迫切的对慕唯说道:“夫人,你知道吗?严嬤嬤她怀了身孕!” 慕唯一口汤药喷了出来:“啥?” 墨月认真道:“真的,是嬤嬤亲口承认的。” “胡说!” 慕唯一万个不相信,转而问一旁的若鱼:“怀了身孕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若鱼想了半天:“奴婢不知道啊。” 墨月道:“我也不知道。”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严嬤嬤怀了身孕一事在府中不脛而走,没几日的功夫就传的沸沸扬扬,侍女护卫议论纷纷,害的严嬤嬤多日不敢出门。 “这个小王八羔子!气死我了!” 严嬤嬤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在小厨房挥舞著铲勺出气。 “嬤嬤?” 听到慕唯的声音,她才將手里的勺子放下:“小姐?你怎么来了,这里乌烟瘴气,不是你待的地儿,快回去歇息。” 每日都是歇息,慕唯觉得脑子都要转不动了,想起府中的传言,又几日不曾见到严嬤嬤,便想著来小厨房走走。 隨手拿起一个山楂,她说道:“嬤嬤彆气恼,什么怀了身孕,我是万万不信的。” “哎,是。”严嬤嬤有些感动。 “昨日许先生过来,为我把了脉。” “什么?”严嬤嬤一惊:“他怎么说?” 慕唯道:“许先生说我是食积胀满,加之体寒,內腑有些损伤,不宜走动,最好臥床养著,还让我多吃些…鸡蛋。” “哦。” 严嬤嬤是过来人,许正南的这番说辞,骗的了慕唯,却骗不了她,这分明是保胎之法。 她试探著问道:“小姐,近日来,姑爷对你,可好?” “怎么了?” 慕唯也有些奇怪起来了:“他待我一如往常,嬤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没有。”严嬤嬤忙摆手:“老奴是怕,这样的谣言,姑爷会不会因此恼了小姐?” “不会的。”慕唯笑道:“连我都不信,他怎么会信。” 已经不知道吃到了第几个山楂:“我来,是想带嬤嬤去找许先生,號过了脉,就好让旁人闭嘴,还你清白。嬤嬤,你说呢?” 听闻周亦卿並未恼怒,严嬤嬤只觉此人当真情深义重,便也放下心来:“好,老奴听小姐的。” 几人又来到药舍,许正南为严嬤嬤號著脉,墨月便凑在一旁静静的等。 不多时,许正南睁开眼,对著墨月一脚就踹了过去:“你个小兔崽子,让你造谣生事!” 墨月躲闪不及,顿时哎哟一声:“这怎么能怪我?是嬤嬤自己说的!” 慕唯在一旁看的不亦乐乎,多日来的无所事事,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胖了一圈。 但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三月初一,肃王回京,与之同行的,还有慕津礼。 第28章 我怕嚇著她 肃王文武双全,在京中威望颇高。 此番南下,是去治理江南水患,据说他亲自督建了水坝,彻底解决了每到雨季河水便泛滥的问题。 身为大皇子,生母又是尊贵的顏贵妃,肃王却一直不曾娶妻,空有一身武艺,始终被皇后压制,上不得战场,挣不到军功。 唯有在文臣的道路上稍展头脚。 可即便如此,仍然挡不住百姓热烈的欢呼。 慕唯站在凤和鸣二楼眺望,肃王和慕津礼一人一马並肩而行,身后是长长的隨行队伍,队伍中有一顶四抬软轿。 里面坐著的,是与慕津礼私定了终身的苏语嫣。 慕津礼远在苏州求学,墨韵书院举国闻名,院长苏逸是当世大儒,苏语嫣便是苏逸的嫡女。 有了这层关係,慕津礼混的风生水起,不但与几位隱世大儒成了忘年交,还在苏逸有意无意的推动下声名鹊起,很快便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博古通今的骄子。 但实际上,慕津礼才疏学浅,所得皆是虚名。 求学这几年,心思都耗在了苏语嫣身上,好女怕缠郎,苏语嫣一个不慎,便怀上了身孕。 由於南锦屏的召唤,慕津礼回京的时间提早了半个月,但苏语嫣还是出现了。 看来是已诊出身孕,特来商议婚事。 慕津礼似有所察,往凤和鸣二楼看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那里的慕唯,他扯了扯嘴角,轻蔑一笑。 慕唯不动声色,还以淡淡的微笑。 “回去吧。” 前日慕嘉妍回了京,带回了二两凉山雪,魏繁楼以其为药引,製作了婆娑地狱。 估算著时间,今日应是成了。 青梧问道:“夫人,回府吗?” 慕唯嗯了一声,他便去了后院赶车。 下楼梯时,红魄还扶著她的手臂。 两人自从回了府,便日夜守在她身边,加上若鱼和墨月,慕唯顿时就有一种被眾星拱月的感觉。 “墨月,我本也无事,你们都在我这,周亦卿那里怎么办?” “害。”墨月摆手:“就是我们四个联手,也不是主子的对手,夫人就不要担心了。” 慕唯无奈,只好坐上马车回了府。 说来奇怪,墨月最近赶车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 径直去了药舍,慕苒之和慕嘉妍正等在院中。 “三姐姐,你回来了。”慕苒之说道。 慕唯点头:“还没好吗?” 慕苒之喃喃:“是啊,两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慕嘉妍看起来十分紧张,手握成拳,一双眉紧锁著。 在魏繁楼近一个月的救治下,慕嘉洛有了很大好转,至少不再昏迷,能自己进出药浴桶,唯独不会说话,整个人十分呆滯。 五臟血肉中的毒素已被清除大半,唯独骨头上沉积的残毒,需要婆娑地狱才能彻底清除。 慕嘉妍回来的时候风尘僕僕,整个人瘦了好几圈,眼中布满血丝,擦伤遍布全身。 慕唯安慰道:“別急。” 慕嘉妍红著眼眶,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慕嘉妍第一个冲了过去。 “许先生,怎么样?” 阳光有些刺眼,许正南眯了眯眼:“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绝不能不信任我师傅。” 脸上久违的露出笑容,绕开眼前的人就冲了进去。 慕唯和慕苒之紧隨其后。 慕嘉洛安静的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魏繁楼坐在床边把脉,闭目不语。 良久,他睁开眼,余光扫到几人,当即就被嚇了一跳:“我说你们几个,来了也不出个声。” 魏繁楼对医术有著绝对的狂热,过於认真投入,这才没听到几人的脚步声。 “你怎么胖了?” 慕唯脸一红:“有吗?” 魏繁楼起身道:“来,我给你把把脉。” “不必了,我吃的香,睡的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行。”魏繁楼遂放弃:“你又拒绝了五两黄金。” 慕嘉妍问道:“魏先生,我哥他…” 魏繁楼伸了个懒腰:“死不了了。” 慕嘉妍一愣,像是没听懂,直到慕唯抱住了她,她才痛哭出声。 姐妹三人抱作一团,像是要把长久以来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全部发泄掉。 魏繁楼一路往“咫尺顏”去,一进书房就看到雪妖正垂立在周亦卿身侧。 “我说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这些个红顏知己就別贴身带著了。” 周亦卿一顿,仿佛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一摆手,雪妖便退了下去。 临走时还狠狠的瞪了魏繁楼一眼。 魏繁楼也不在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剩下这一两,你打算怎么处置?” 周亦卿道:“先带去寒山保存,留给慕予澈的。” 魏繁楼点头,將瓷瓶推至周亦卿面前:“我暂时不会回去,你自己找人跑腿。” “你要去哪?” “哪也不去,在你这小住。” 周亦卿皱眉,明显很不相信。 “小媳妇体寒,前三个月都有小產的可能,你那点半吊子医术,能保住?” 周家覆灭时,周亦卿七岁,医术学了两年,转而习武后便荒废了。 他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魏繁楼带著得意:“我是谁,魏神医,需要把脉吗?看体態,一眼就看的出来好不好。” “不过,”他继续道:“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四个月可就显怀了。” “能瞒一日是一日,我怕嚇著她。” 魏繁楼道:“这都能瞒住,你这媳妇有点傻。” 周亦卿斜睨他一眼:“肃王进京了。” 魏繁楼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我为你儿子保驾护航,不要诊金,你只需要答应我,最后一刀,给我桶。” 两人全族都被皇家覆灭,老皇帝还好好的活著,那就让他也尝尝,血肉至亲一个个死去的绝望和痛苦。 墨月小跑著进门:“主子,恆玄侯府来人了,说是安姨娘的牌位迎回来了,夫人已经往侯府去了。” 周亦卿目光一凝,这么巧。 慕津礼刚进京,安氏的牌位隨后就到了。 他猛的站起身:“隨我走一趟。” “嘿,你护著媳妇,干嘛拉上我?” “给银子。” “成交。” 第29章 本督的夫人,谁敢动? 马车缓缓停在恆玄侯府门前,慕唯从车帘看过去,门前没有人把守,整个侯府静悄悄的。 有点不对。 但青梧和红魄都跟在身边,她想了想,还是径直下了车去。 红魄將人搀扶下来:“夫人,墨月去稟报主子了,要不要再等等?” 慕唯也有一丝犹豫,今日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想到母亲的牌位,还是决定先进府去。 “不等了,我们先进去。” 恆玄侯府是三进院落,进了府门,绕过影壁,再走过一个垂门,庭院的情形便映入了眼帘。 院中间竟赫然摆放著一口棺木,看纹样式,正是她为安氏准备的那一口。 慕唯顿感气血翻涌,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本以为慕云諫不会这么做,只需將母亲的牌位带回来,再在祖墓中设立一个衣冠冢,也算母亲落叶归根。 没想到他直接將棺木挖了出来。 挖出来,又千里迢迢的运至京城,若好生下了葬,也能解释为迁坟。 但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院子里,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是极大的褻瀆和侮辱。 这和挖坟掘尸又有什么区別? 耳中响起强烈的嗡鸣,可恨那棺木她又不能妄动,不说以她三人之力根本做不到,即便抬得动,也要按照严格的送葬之法,祭拜、择吉、破土、洒酒,一样都不能少。 否则就是惊扰了亡魂,九泉不息。 慕唯的双拳紧紧握著,竟是两难之境。 “阿唯啊,看母亲待你多好,將你姨娘的尸身都带了回来,你瞧著开心么?” 南锦屏的声音带著笑意,身旁跟著慕芷瑶和春鶯,慕唯凝眸看去,几人竟都穿著大红色的衣裙。 丧葬著白,喜事才穿红,南锦屏是在故意激怒她! 可即便深知,怒火还是不受控制的汹涌翻腾,小腹微痛。 “你们把怀叔怎么样了?”她冷冷的问道。 南锦屏慢悠悠的来到近前,一双手在棺木上反覆摩挲著:“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为了这么个死人连命都不要了,我自然要成全他。” 什么? 怀叔他… 慕唯心中大慟,只觉一阵晕眩袭来,小腹处的疼痛忽然剧烈几分,她鼻子一酸,又生生忍住:“把你的脏手从我娘身上拿开!” “狼崽子,脾气还不小。”南锦屏嗤笑道:“不过,我劝你还是留著点力气,一会儿有你发火的时候。” “不如,我们先来谈笔交易。” 交易? 她强迫自己冷静,无尽的怒火只会影响她的判断。 “你想要冷凝姐弟?” “不。” 谁知南锦屏却断然拒绝:“现在的他们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她似笑非笑道:“我要皇帝废弃太子,推肃王登上储君之位!” 慕唯一惊:“你疯了?” 南锦屏冷哼道:“我没疯,你是不行的,不过你那夫君,倒是还有些用处。不过,在那之前——” “你要当眾下跪,自认下毒,给阿瑶赔罪!” 自认下毒?给慕芷瑶洗脱污名? “怎么样?等册封储君的圣旨一下来,我立马为你娘安葬。” 慕唯冷笑,刚和太子闹掰,就另投了肃王,如此轻易就背弃旧主,肃王还真是心胸宽广。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乖乖按你说的做?” 南锦屏得意道:“就凭我是当家主母,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想入慕家祖坟,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慕唯眯起眼,南锦屏是早有打算。 自那日后,她本以为哪怕南锦屏依旧是当家主母,慕云諫也会彻底厌恶了她,毕竟是恆玄侯,怎么也不应太过软弱才是,没想到几日的功夫,就又成了南家的走狗。 真是枉费自己唤他一声父亲! 她有意拖延一二,便说道:“这种大事,圣上怎么可能听周亦卿的话?” 南锦屏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周督统伴驾多年,自然有他的办法。” “若我不照做,你要如何?” “就地开棺,一把火烧了,乾乾净净。” 说罢就大笑起来,枝乱颤的样子让人很是不舒服。 有几个小廝模样的人试探著上前,將他们围在了中间,慕唯一一扫过去,顿时觉得不对劲。 即便叫不出名字,侯府的小廝她也个个都见过,可这几人瞧著却十分面生。 他们身强力壮,目光阴狠,手里拿著的一根两指粗的棍棒,两端削得尖尖的,看起来根本不用费多大的力,就能在人身上捅出一个血窟窿。 身后的府门不知被谁“嘭”的一声关闭,激起的尘土四散纷飞。 青梧拔出腰间佩剑:“夫人,你且退后。” 红魄也早就听不下去了,取出身侧双剑:“一群狗东西,让你们好好尝尝本姑娘的厉害。” 慕唯却突然说道:“等等!” 两人一滯的功夫,又从后院涌出许多一样的人,手中武器各式各样,但都带著尖锐的稜角。 慕唯低声道:“他们不是侯府的小廝,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三妹妹还是那么冰雪聪明。” 慕芷瑶盈步款款,站在一眾小廝之首,乾瘪的声音和容貌极度不协调,让人感觉十分怪异。 “侯府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侯府了,就凭你这两个护卫,恐怕护不住你。” 慕唯没答话,静静的看著她。 慕芷瑶继续道:“不如你就应了?母亲会先將棺材放在地窖里,只要事情一成,我们立马就给安姨娘下葬,怎么样?” “二姐姐说的轻鬆。”慕唯冷道:“若十日八日不成,一年半载不成,我娘就要永远待在地窖里?” 慕芷瑶笑的畅快:“那三妹妹可要抓紧,眼看天气就暖了,若是臭了,可不是难看死?” 红魄咒骂一声:“卑鄙!” “卑鄙?” 慕芷瑶愤恨道:“母亲送她极好的姻缘,她反而恩將仇报,她不卑鄙?她安排太子偷听,引诱我和盘托出,將我害成这样,她不卑鄙?” 这才是真正的慕芷瑶,思想偏激,自私自利,凡所有人事,皆要利她,否则就是別人的错。 她忽然又冷静下来,笑容阴险:“不过,若三妹妹先当眾向我赔罪,將那下毒之事主动认了,就说你是一时鬼迷心窍,嫉妒於我,才犯下大错,那我就考虑劝劝母亲,先给安姨娘寻个稳妥之处,如何?” 慕唯听的想笑。 如此厚顏无耻,她竟是无言以对。 悄声问道:“青梧,有几成把握?” 青梧道:“五成。” “好。” 红魄一回头,顿时被嚇了一跳:“夫人,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慕唯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准备衝出去。” 两人间隔不近,慕芷瑶没听到慕唯的话:“你在说什么?!” 慕唯笑道:“没什么,二姐姐说的,我不能答应。” “好,那你今日,就留下吧!” 青梧刚想行动,府门处就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紧接著,朱红色的大门应声破碎,残渣卷的到处都是。 “本督的夫人,谁敢动?” 第30章 你算什么东西 巨大的朱红色府门,在一掌之下碎成了齏粉。 这人得是有多大的力气? 两扇门,只用了一掌,那就只能轰击在门缝处,力道却丝毫没有衰减… “小廝们”都有些哆嗦,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主子!” 青梧和红魄齐声道。 慕唯也被嚇了一跳,入目所及处,周亦卿正快步走来,身后跟著魏繁楼和墨月。 他脸上充斥著强烈的怒意,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即便是大婚前日的夜里,也不及此时的一成。 “你怎么了?”周亦卿急切地问道。 慕唯摇摇头:“我没事。” 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眉心突突地跳著,他断不太准,但总觉得脉象不好。 魏繁楼大步上前,接过有些冰凉的手臂:“给我,你去弄他们。” 周亦卿怒火滔天:“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活够了,本督成全你们!” 说著,他一挥手,黑甲卫便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將所有人都围困在了中间。 就像那天夜里,整个前院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南锦屏厉声喝道:“周亦卿,这里是恆玄侯府,肃王还在府中,你敢?!” 此时的慕唯已是面色苍白如纸,小腹处传来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快要支撑不住。 魏繁楼心里咯噔一声:“別打了,快回府!” 周亦卿猛地回头,见慕唯已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心中大乱,额头青筋剧烈地跳著,刚把人揽进怀里,慕唯就失去了意识。 他一把將人拦腰抱起,手上顿感一片温热,低头看去,竟是触目惊心的血。 “青梧,一个不留!” “是!” … 慕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娘亲,有阿澈,他们一会儿在恆玄侯府,一会儿在素城旧宅。 她最喜欢吃娘亲做的冬绒雪酥,每到冬季的第一场雪,娘亲就会做给他们吃。 “阿澈,姐姐是女孩子,你要让著她一些。” 慕予澈哦了一声,悻悻地收回手,慕唯得意一笑,拿起一块最大的递过去,他就高兴的不像样子。 阿澈最喜摸鱼,天气暖和时,两人便时常结伴而去,若是抓到腹大如鼓的,便会將其放生,他说那肚子里都是它的孩子。 慕云諫断了他们的银钱,母亲只好做些杂工,东家嫌母亲柔弱,一样的工钱却不给饭吃,她煮了白粥给母亲送去,再在下工时一道回家。 画面突然一转,她仿佛置身於一片血红的天地中,空中飘著赤红色的雨滴,剧烈的狂风呼號著钻入她的耳朵,很疼。 她想捂住耳朵,一抬手,就看到肘部以下被齐齐砍去,只剩半截上臂孤零零地盪著。 “你可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娘亲啊。” “几句言巧语就能將你骗到手,果然和你娘一样,是个荡妇!” “你们这些庶女,只配给阿瑶铺路!” “阿唯,你救救娘,娘好冷…” “姐,阿澈要撑不住了,你快来救我!” … 臥房的床榻上,慕唯紧闭著眼脸色苍白,眼角处不停地滑下串串清泪。 像是被梦魘束缚住,嘴里始终喃喃。 “娘亲,別走…” 周亦卿看著床上的人,心里似被刀割一般难受。 四世加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哪怕被人砍去双手,施以凌迟,她也从未这样过。 她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娘。 手指轻轻捻著,自责在心底无声蔓延。 “她怎么样?” 魏繁楼难得不毒舌:“儿子保住了,但身子太虚,又体寒亏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后续至少要臥床半个月,养胎。” 想了想他又说道:“你要想想怎么和她说,她现在的身子,可经不起惊嚇。” “嗯。” 第31章 二小姐的衣摆好香 墨月做了个请的手势:“慕二小姐,请吧。” 慕芷瑶疼得起不来,抬头看著墨月:“还不快扶我一把!” 墨月无情道:“那可不行,咱这双手,只能扶我家夫人。” 可恶! 她今日本是带著成西和贴身丫鬟新桃,只不过都被眼前这个墨月拦在了府门外。 理由是閒杂人等。 她是代表肃王前来,就也不怕孤身入府,万万没想到,周亦卿会让一个下人对她动手。 她挣扎著起身,只觉小腹坠痛,忽然有人扶了她一把。 “墨月,不是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慕芷瑶一愣,听口气,这人似乎是个主子,可恆玄侯府里,除了周亦卿,还有其他主人么? 迫切的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白面小生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她轻轻咳了咳,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好听一些:“不知这位公子是…” 魏繁楼信口胡诌:“我啊,我是周亦卿的表弟,昨日我们见过。” 慕芷瑶恍惚想起,此人正是昨日跟在周亦卿身后那人。 魏繁楼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这小子不知礼数,不如我送二小姐出府吧?” 慕芷瑶娇羞道:“有劳公子了。” 论做表面功夫,没人能比得过慕芷瑶,方才还挨了一脚,现在是春风拂面。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男人时不时投过来的眼神带著爱慕,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哪能不懂这个? 凭她美貌,太子也要神魂顛倒,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表弟。 “二小姐的衣摆好香。” 说著,拿起她的衣袖就放在鼻尖闻了闻。 “啊,公子自重。”慕芷瑶看起来被嚇了一跳。 魏繁楼看著也有些慌,赧然道:“二小姐天人之姿,在下情不自禁…”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府门前,慕芷瑶很是陶醉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一时竟觉得这路程实在太近。 她羞红了脸道:“我要回去了。” 新桃过来搀扶,她將车帘掀起一角,一双眸子水光荡漾,含羞弄影。 目送著马车远去,魏繁楼一捂胸口,连连作呕:“演戏这事,还真不容易。” “哦哟,魏先生居然喜欢这样的?” 魏繁楼刚要往回走,就听到了姜焕的声音,嘲讽之意甚浓。 居然被这丫头看到了。 他微笑著回头:“我喜欢什么样的,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呕!”姜焕乾呕了下:“本姑娘的仰慕者能从这里排到江南,需要你来喜欢?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这种毒蛇你也要,真是嫌命长!” 魏繁楼满不在乎:“俗话说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慕二小姐嫵媚动人,温柔体贴,总比某些前面后面都分辨不出,凶悍泼辣的男人婆强吧?” “你、说、什、么?” 手指捏得噼啪作响,姜焕一个左勾拳就招呼了过去。 魏繁楼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终究是被他口中的男人婆打成了一个乌眼青。 次日。 起身时,慕芷瑶还在回味昨日那莹莹如玉的男子,竟忘了问他的名字,真是失策。 从前她只一味扑在太子身上,竟不知天下美男如云,实在令人欣喜。 新桃打了热水进来,突然一个激灵,水盆被打翻在地,她惊恐地说道:“小、小姐,你的脸…” 慕芷瑶被嚇了一跳,刚想训斥几句,听到新桃的话,赶紧往镜中看去。 只见镜中的人一脸红色皮疹,密密麻麻,脸颊、耳垂、额头、下巴上处处皆是,那些皮疹有的鼓起了小脓包,有的破裂后流出了黄色的浓水。 看起来噁心至极。 “啊!” 尖叫声响彻若倾院,新桃嚇傻了:“奴婢这就去请夫人!” 南锦屏赶来时,慕芷瑶正蒙著被子嚎啕大哭,她用力將被子扯下来,顿时被惊得连连后退。 “快,快请郎中!” 恆玄侯府最近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有事无事便要请郎中。 上一波进京的郎中还没走远,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足足折腾到了半夜,各种汤药灌下去,慕芷瑶都要喝吐了,脸上依旧瘙痒难耐,红疮蔓延到脖颈和后背,丝毫没有消退的跡象。 南锦屏实在支撑不住,乏累无比,只好回了自己的院子,只道明日再请些好的郎中过来。 谁知第二日一早,她的脸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不止是她,几乎整个后宅的丫鬟婆子,都染上了这种怪病,无一倖免。 每日从恆玄侯府传出的嚎哭声不绝於耳,郎中也傻眼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越治,染上的人越多? 眼见著病情就要控制不住,眾郎中决定赶紧跑路,毕竟挣了银子,也得有命不是。 南锦屏坐在后宅破口大骂,有婆子拽著郎中的裤腿哀求,但治不了就是治不了,郎中们都逃也似的四散奔逃。 慕芷瑶病的最严重,不过一日的功夫,红疮蔓延上她的手指和舌头,直衝天灵盖的瘙痒让她几乎发疯,臥房的墙上被抓出条条血痕。 不知是谁第一个放出风声,说慕家二小姐染上了瘟疫,传染性极强。 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眾人联合告至京兆尹,无奈之下,京兆尹上达天听,得到天子的首肯后,下令封闭了恆玄侯府后宅,不准任何人出入。 苏语嫣和慕芷瑶住的远,又因怀有身孕身子不適,並未去探病,侥倖逃过一劫,隨著慕云諫和慕津礼搬去了前院暂住。 这次恆玄侯府倒是不再大门紧闭,但没人再敢从那门前过,仿佛成了无人之境。 慕云諫贴出告示,若谁能救下妻子和女儿,他愿意以百两纹银酬谢。 午时,变成了五百两。 申时又变成了一千两。 到了第二日,乾脆变成了五千两。 不得不说,南家果然財大气粗,要知道,慕云諫这个一品侯爵,一年到头的俸禄也不过才一百八十两。 魏繁楼刚给自己换完了药,许正南就兴致勃勃地进了门:“师傅,五千两了!” 见人的眼眶依旧泛著青紫,许正南是想笑又不敢,憋的他很难受。 本就疼痛难当,见许正南这个样子,魏繁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我这是忍辱负重,以身引诱!没想到遇上这么个男人婆,你说,怎么就偏偏被她给看见了呢?” 怎么说姜焕也是个女孩子,手上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倒是忘了自己是如何激怒人家的了。 许正南问道:“师傅,出手不?” 魏繁楼一摆手:“去吧,不赚个两万两別回来。” 第32章 玩死人不偿命 许正南昂首挺胸的揭了告示,就有一个小廝模样的人带著他进了府。 临进门前,那侍卫对他阴阳怪气道:“若没有真才实学,还是儘早回去,不要耽误侯爷的时间,也免得丟人现眼。” 许正南没说话,给了那人一个大大的白眼。 慕云諫见来人是个乾瘦的老者,也不报多大希望,一挥手就命人带著往后宅去了。 近日诸事繁多,南家在江南的盐矿坍塌,虽並未伤及人命,但地面大范围塌陷,盐矿明晃晃的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事情太大,永州太守根本压不住,急报正往京城赶来。 自古为官不能从商,这些事最怕见光,一旦公之於眾,即便圣上有心偏袒,南家也会褪一层皮。 慕老太太曾与他密谈,將前因后果悉数告知,他虽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向皇帝尽忠。 南家的生意有太多经他牵线搭桥,牵一髮而动全身,他这个恆玄侯必然脱不了干係,倒卖私盐,在歷朝歷代都是重罪,轻者游街示眾,重则下狱问斩。 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他们大肆敛財,但若事情败露,承担后果的还是他们。 这个南家倒了,下一个南家立马就会被扶持起来,毕竟天子要的只是银子。 慕云諫只觉心烦意乱,慕老太太和南锦屏布了这么大一张网,若真能一切顺利,將那什么长生丹炼製出来,的確会让慕家受用无穷,甚至共享长生。 但如果炼不出来呢? 从古至今,也没有哪个皇帝真的长命百岁啊。 幸好津礼和肃王搭上了线,若哪天老皇帝吃丹吃死了,肃王就是侯府最后的底牌。 慕云諫越想越觉得玄乎,灾难就在眼前,那边却连材料都未准备完全。 哎,此时也只能赌,赌皇帝会设法保住南家。 同样愁眉苦脸的慕津礼问道:“父亲,难道你不觉得此事诡异?” 对於这个儿子在墨韵书院的所作所为,慕云諫並不知情,只道无论如何,这个嫡长子总是出息的。 “你有什么看法?” 慕津礼说道:“如今才是三月,並未到雨季,承重梁为何会突然倒塌?永州那个盐矿是最早的一批没错,但也是最经过时间检验的,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坍塌。” 看似说了很多,其实没几句有用的,说到底也是慕津礼只知其表的缘故,慕云諫一筹莫展:“肃王怎么说?” 慕津礼道:“肃王说,要想彻底解决,就得下十足的狠心。” 慕云諫听懂了,肃王也没什么好办法,就一个字:杀。 只要不捅到明面上来,一切都好说。 … 许正南进门时,慕芷瑶正拿头撞墙。 四面墙壁全是血痕,地上躺著两具尸体,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蜷缩在角落里。 整个房间腥臭难闻,门窗都紧紧的关著,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 慕芷瑶听到声响,直勾勾的看去,许正南觉得心臟都漏了两拍。 “你是新来的郎中?” 许正南咽了口唾沫。 慕芷瑶坐回床榻上,伸出手腕:“你若能治好,我就让父亲送你进太医院,若治不好…” 通红的眸子看过来,就像一只厉鬼,他还看到女人的额头上有个通红的血印。 “我就杀了你——” 慕芷瑶一指地上的尸体:“就像他们一样。” 奶奶的,若不是师傅吩咐,哪怕是五万两,他也不拼著命去赚。 將药箱放在桌案上,许正南装模作样的把起了脉。 按照师傅所说,那日他送这位二小姐出府,毒药就抹在了她的袖摆上。 此毒名为半边月,中毒后不能见光,否则就会像慕芷瑶这样,全身红疹,奇痒难耐,哪怕挠得见了骨,也丝毫得不到缓解。 虽不致命,却是十分折磨。 许正南捋著鬍鬚道:“姑娘应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才会如此。” 慕芷瑶忙问道:“真的?不是瘟疫?” “当然不是。” 打开药箱就准备写药方:“老夫曾在北地见过这种病症,你按此方服药,两日內便会大好。” 治病是治病,可不能出卖师傅。 慕芷瑶接过药方,看著躲在角落的小丫鬟厉声喝道:“还不快去抓药!” 接著又对许正南说道:“这两日,先生就住下吧。” 许正南心里清楚,这是治不好不打算放人。 好吃好喝的在侯府住了两日,除了按时去给一眾女眷诊脉,倒是无所事事。 好在那药方十分见效,果然在两日后,所有人都好了。 拿著五千两银票回了督统府,许正南仍觉不痛快,这一家人,从上到下,从主子到奴才,竟没一人和他道句谢,给银票时,反而像打发乞丐一样。 魏繁楼从怀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小额银票递给了许正南,提醒他还剩一万五千两。 恆玄侯府消停了两日,后宅的封条也被撕了下来,一眾女眷正感慨大病初癒,慕芷瑶的红疹就復发了。 时间仿佛又倒流回几天前,红疹快速蔓延,一日的功夫,所有人又都病倒了。 许正南再次上门,赚走了五千两。 刚好了两日,没想到,红疹又来了… 慕芷瑶彻底慌了,每日除了白米,什么都不敢吃。 京中又盛传起另一种说法,恆玄侯府一定是做了什么亏损阴德之事,被鬼怪缠住了。 殊不知是许正南每次离去时,都会在若倾院再次撒下毒粉。 他两次登门,也甚觉烦腻,那一家子都不招人待见,令人厌恶无比。 於是他故意等在楚怜楼,侯府派人来寻时,直接开价两万两。 慕云諫满口答应,恭恭敬敬的又將人请了回去。 这次住的时间比较久,足有七日,俗话说水满则溢,许正南自知若再有下次,定会惹人怀疑,於是便老老实实的走了。 当魏繁楼看到两万两银票时,直夸这个徒弟实在有本事,然后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五十两小额银票。 许正南也不恼,几日的功夫就赚了一百五十两,知足。 就在这师徒俩折腾个没完时,慕唯醒了。 周亦卿悬著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了地。 “你醒了?” 眼皮沉重,喉咙乾涩,最重要的,小腹处似乎被压了一块小石头一般,沉甸甸的。 “周亦卿,我怎么了?” 第33章 真是不知廉耻的贱妇!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慕唯想起身,却发现双腿一点知觉也没有。 周亦卿忙道:“小心,你气血逆流伤了腿,需好生將养半月。” 慕唯问道:“气血逆流是什么?” 周亦卿信口胡诌:“简单来说,就是气的。” 慕唯似懂非懂的点头,她的確动了真怒。 周亦卿继续扯:“气血一旦逆流,血瘀之处便会麻痹胀痛,小楼子已为你施了针,待半月后,自然就会痊癒了。” 想了想又问道:“你可还觉得双腿胀痛?” 她尝试动了动:“不痛了,就是没什么知觉。” “嗯。”周亦卿鬆了一口气:“那就对了。” 魏繁楼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便没在这上面继续纠缠。 “我娘的棺木…” 在她身后垫上了软枕,周亦卿道:“別担心,我已將棺木葬入了庄懿墓群。” 慕唯哑然,庄懿墓群? 传说古时有一位著名的庄懿公主,她博学广才,深受皇帝宠爱。 后来国家危难,她与其他公主不同,悔弃了婚约,毅然披甲上阵。 最后城破时,她虽垂垂老矣,却至死不曾屈膝。 敌国新帝登基,十分敬佩这位亡国公主,便为她修建了庄懿墓,后来天下几经易主,庄懿墓都完好无损。 天下女子皆以庄懿为荣,若是生前被夫家休弃,母族又不容,便会在庄懿墓旁十里处立坟,祈求公主庇佑,不至成了孤魂野鬼。 时间一久,那里便慢慢形成了庄懿墓群。 可人数一旦多了,就不是想进就能进得去的。 那里有自发守墓的百姓,还有朝廷严格的筛选。 对於孤苦伶仃的女子来说,能葬入墓群,是她们最好的归宿。 娘亲至死都没有原谅慕云諫,想来也未必愿意再回到慕家。 沉甸甸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些,慕唯有些过意不去,周亦卿为她做了太多,这份恩情,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还想问问怀叔,却有些张不开嘴,手指轻轻绕著被角:“那个…” 看她赧然的样子,知晓她对自己还是有些疏离,倒像是被当成了恩人。 “我已命人去素城寻找怀叔,你暂且安心,不能多思伤神。” 当初去素城寻戴松时,他曾与那个怀治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忠实的护卫,身手也十分了得,或许不会如此轻易就丧了命。 一朝被说中心事,慕唯抬眸:“我知道一句谢谢实在矫情又单薄,但我还是想说,周亦卿,谢谢你。” 在鼻尖轻轻颳了一下,他柔声道:“你我之间,何需言谢?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 慕唯一愣,想起他曾经说,自己是他的妻子。 心底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她看著那双如水的眸子,只道自己无论出身还是地位,本是配不上他的,但他却总像一个守护神一样,一如既往的护她周全,说没有感动,是假的。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南锦屏会让我替嫁?” 摩挲著的手指一顿。 他歷经多年,处处布控,才终於熬上了总管之位,成了老皇帝的心腹,生活开始绚烂奢靡,多姿多彩,但他始终不曾忘记那个挡在他身前的小小的身影,也永远记得她说自己是恆玄侯府的三小姐。 从做戏擒贼开始,迎娶她的计划便启动了。 慕唯睫毛轻颤:“落樱姑姑,是你的人?” 男人的眼温柔又好看,一双瞳孔沉静舒缓:“我今日才发现,你竟这般聪慧。” … 慕唯每日的任务除了睡,就是吃。 每日至少睡足六个时辰,饭量也大了一倍。 整个人看著足足又胖了半圈。 魏繁楼每隔两日便来为她施针,双腿始终麻麻的,严嬤嬤每次都跟在一旁瞧著:“哎哟,魏先生啊,您可下准了。” 魏繁楼不胜其烦:“要不你来?” 除此之外,严嬤嬤还不时的询问周亦卿对她的態度,明里暗里总是一百个不放心,问的多了,慕唯也开始怀疑起来。 总感觉每个人都怪怪的。 这日午后,周亦卿进了宫,魏繁楼没来施针,严嬤嬤也去了小厨房,房中只剩她和若鱼两人,苏语嫣竟忽然上门了。 红魄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一个柔弱的声音道:“小女苏语嫣,特来探望三妹妹,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放下咬了一半的酸梅,慕唯使了个眼色,若鱼就將人带了进来。 苏语嫣盈盈一礼:“回来这些时日,始终未曾上门,听闻三妹妹病了,津礼让我来看看你。” 慕唯蹙眉,还没过门,就行起正妻之事了,看来婚事谈的不错。 “有心了,请坐吧。” 苏语嫣自顾自的坐下,拿起一颗酸梅就咬了一口:“哇,好吃。” “我让你大哥为我找些这般酸的,他总是推脱,还是三妹妹有口福。” 慕唯问道:“你喜欢吃酸的?” 苏语嫣点头:“以前不喜欢的,最近这一两个月才喜欢的紧,一日不吃就想的不行,怎么,三妹妹也喜欢?” 苏语嫣怀孕了,她是知道的,她说一两个月,时间也对的上,莫非是自怀孕起就会喜酸? 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可太快了,她没抓住。 下意识的嘴硬:“不喜欢。” “哦?” 苏语嫣半信半疑道:“这可是普寧青梅,闻上一闻都觉巨酸无比,既不喜欢,为何要摆在桌案上?” 巨酸吗?为何她不觉得。 再看苏语嫣一口一个吃的畅快,心中的怪异感就越来越强烈。 红魄意识到不妙,忙开口:“这位姑娘,我家夫人身子弱,若没有其他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別。”苏语嫣忙道:“其实我是来求三妹妹帮忙的。” 慕唯道:“帮什么忙?” “哎。” 苏语嫣取出帕子,在眼角轻点:“我和你大哥青梅竹马,本是感情深厚,但近日他却总是对我忽冷忽热,有时还十分不耐,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只想牢牢抓住夫君的一颗心,至少晚几年再纳妾,可是…” 说著就掩面哭泣起来:“可是最近我发现,他时常流连於烟柳巷,昨日竟还夜不归宿…” 慕唯听著有些厌烦,便想早早將人打发了:“这种事你该去找慕芷瑶,或是南锦屏,我管不著,也没心思管。” “阿瑶病的自身都难保,婶子也只知一味宠惯著,哪有心情管我的事?” 说著竟突然衝上床榻,一把攥住了慕唯的手:“三妹妹,周督统对你那般温柔体贴,你有什么好法子,就告诉我吧!” 红魄和若鱼都被嚇了一跳,忙上前將苏语嫣扯开,苏语嫣也不挣扎,长嘆一声说道:“我是不是嚇到三妹妹了?” 慕唯不置可否,定定的看著她,这个苏语嫣装模作样,目的不纯。 红魄生气了:“苏姑娘,请!” 苏语嫣哀戚道:“是,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刚出督统府的门,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楚楚可怜,慕津礼让她来试探一二,没想到竟让她有了这么大的收穫。 她自幼学医,身孕都是自己诊出来的,握住慕唯的手腕时,传过来的,分明就是滑脉! 她勾起嘴角,眼底的疯狂若隱若现:“真是不知廉耻的贱妇,竟然怀上了別人的孩子!” 第34章 我要让她受尽折辱而死! 一路回府,苏语嫣的心情都很好。 她进京这几日,侯府被折腾得不像样子,被黑甲卫围了府邸,抢走棺木,炸了盐矿,后宅又一片不安生。 慕云諫告了御状,却毫无波澜,她本不想掺和,但这一家人实在太弱,日后她要做恆玄侯府的嫡长媳,就不能让它就此败落了。 和南锦屏长谈后,她发现侯府和督统府的所有新仇旧恨,全部源自那个三小姐慕唯。 这女人倒是好手段,比她套牢慕津礼还要厉害一些,將个公公牢牢握在手里,处处替她出头,压得侯府喘不上气。 不过,只要能让她和周亦卿反目,所谓的一切危机,顿时便解。 於是她便想去先去会会这个三小姐,毕竟要知己知彼嘛,可没想到老天爷竟送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兀自回了两人的竹亭楼,慕津礼正等在臥房里。 “嫣儿,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一见人回来,慕津礼忙问道。 苏语嫣带著明晃晃的得意,愈发勾得他心里发痒。 一把將人揽住:“好嫣儿,快告诉我,你发现什么了?” 苏语嫣有心吊著慕津礼,嫵媚的往他身上一靠,点了点自己的唇。 慕津礼被勾得热火焚身,一把將人抱坐进怀里,在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有什么好消息,快说。” 苏语嫣这才心满意足,在慕津礼耳边轻声道:“你那个三妹妹,怀孕了。” “什么?!” 慕津礼震惊了,眼睛都险些被瞪出眼眶。 周亦卿是公公,她是怀了谁的种? 他迫切的问道:“当真?” 苏语嫣翻了个白眼:“你还不信我?我偷偷把了脉,绝对千真万確。”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好个娼妇,我要让她受尽折辱而死!” 慕津礼血脉喷张,仿佛已经看到慕唯悲惨的结局,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还有那个周亦卿,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心中无比畅快,稍一用力,就將怀中美人抱上了床榻:“嫣儿,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欺身便压了上去。 … 苏语嫣走后,慕唯始终思绪不断,那些话一直縈绕在她心头不散,再將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一细想后,心里越发突突的乱跳起来,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无声吶喊。 左右再也坐不住,她快速起身,往小厨房而去。 对身后的若鱼和红魄说道:“不用跟著。” 半月已过,不用再施针,她已能自由活动。 打了帘子进门,严嬤嬤一眼就瞧见了她:“小姐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又想吃酸角了?” 慕唯的脸色透著苍白:“嬤嬤,我方才流了很多血,你说,还能保住么?” 严嬤嬤嚇得妈呀一声:“什么时候?老奴就知道施那个什么针不行的!小姐別怕,有魏先生在,一定保得住,快、快走!” 推著人就准备往药捨去,慕唯却一动没动,定定的盯著她。 严嬤嬤一愣,小姐方才说什么?还能不能保住?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慕唯套了话,她试探著问道:“小姐…你都知道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为什么都来找她… 慕唯一把抓住严嬤嬤的手臂,急问道:“嬤嬤,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严嬤嬤踌躇道:“小姐,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啊…” 顿感一阵天旋地转,慕唯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红魄知道,所以贸然打断了苏语嫣的话,青梧知道,所以日夜不离,墨月怀疑,但是弄错了人。 魏繁楼和许正南知道,严嬤嬤知道,周亦卿…周亦卿? 她心里一惊,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可她没做过! 脸色白了又白,周亦卿的脸反覆在她眼前出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吗?所以对她无微不至? 可是,为什么呢? 不对,一切都不对,全错了,全都错了! 慕唯方寸大乱,双手在袖中使劲地揉搓著,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猛地想起,大婚之夜! 对,她失去了那天夜里的记忆。 可是那时,周亦卿不是一直在她身边吗? 他说是用婆娑地狱救了她。 她抬起手指,被刺破的痕跡早就不见了,自己当时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小姐,小姐?” 慕唯被嚇了一跳:“嬤嬤,我没做过,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 严嬤嬤长嘆一声:“小姐啊,你的月信有多久没来了?” 慕唯沉默,她自幼体寒,月信时常三两个月的不来,最长的时候间隔了半年,到今日,月信已有近三月未至,她以为又是体寒所致,所以並未留心。 “你从未见过女子有孕吗?或者听夫人提起过?” 慕唯摇头。 在素城时,那些人视她们如洪水猛兽,嗤之以鼻,母亲心气高,带著她与阿澈搬去了半山腰,几乎与尘世隔绝了起来。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三个人,母亲,阿澈,戴松。 虽然幼时她曾救过一个小男孩,但那小男孩也只住了一个月便离开了,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她长大了些,母亲曾模糊的与她提起,南锦屏污衊她与別人通姦,父亲才会將她们赶出了府。 她好奇地问什么是通姦,母亲却不愿再说了。 她被安氏养成了淳朴天真的性子,所以才会在回京后,受尽南锦屏摆布。 直到第三世,她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男女之事。 严嬤嬤鼓起勇气问道:“小姐,孩子到底是…” 怀疑过冷星,后来觉得不可能,怀疑过墨月,想想还是不可能,至於青梧,那时根本没在府里,更不可能。 她胡思乱想了很久,乱七八糟的念头横飞,有时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慕唯知道严嬤嬤要问什么,但她完全不知,只好继续摇头。 “哎,”严嬤嬤嘆道:“事已至此,好在姑爷对小姐总是情深意厚的。” 情深意厚? 真的情深意厚吗? 可为何他从不与自己提起,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唯不想妄下论断,真相到底是什么,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夫人、夫人!不好了,主子他受伤了!” 墨月慌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慕唯一惊,周亦卿受伤了? 第35章 这里,我替他守著 她快步衝出门去,就见墨月正健步如飞的往臥房狂奔,身后跟著一眾皇宫內侍,背上还背著一个人。 那人的头低垂著,看起来昏迷不醒。 周亦卿? 心里咯噔一声,她边迎边问:“怎么回事?” 雪妖一把抽出长鞭,“啪”的一声抽在她的落脚处,尘土溅起,鞭声震耳欲聋。 慕唯只觉一阵鞭风扑面而来,忙止住脚步。 雪妖带著明显的不善,嘴唇被咬的发白,一双眼死死的盯著她。 墨月大惊:“雪妖,你干什么!” 雪妖沉声道:“都怪她。” 墨月停下脚步:“收回你的鞭子!那是夫人!” 有內侍忍不住偷偷看来:这就是主子的夫人?清冷出尘,竟是个大美人。 不知他们日后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钢鞭仍在地上长长的拖著,慕唯冷声道:“你若真的关心他,现在就应该赶紧去请魏先生。” 雪妖一愣,像是才反应过来,迅速收起长鞭,朝著药舍的方向飞驰而去。 墨月將人好生安置在床榻上,慕唯忙上前查看,只见周亦卿嘴唇青紫,双眸紧闭,看起来极为痛苦。 仔细看去,眉心处诡异的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她十分確定之前没有。 除此之外,全身没有一处伤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伤在哪了?” 墨月急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一摆手,一个內侍模样的人就走了进来。 “你来说。” 小內侍看起来年岁不大,一张脸上全是忐忑:“奴、奴才也不知,主子和肃王密谈了许久,出来后就这样了…” 肃王? 墨月一跺脚:“往点子上说!” 小內侍哦了一声,缓缓说道:“今日早朝,永州传来急报…” 急报上说,永州城郊有一处矿脉突然塌陷,砸死数千人,伤患上万,太守不敢自行处置,请求朝廷明示。 伤亡人数太多,太子首先提出质疑,那矿脉规模不大,为何会有那么多人突然出现,那么巧,又刚好发生了坍塌。 他怀疑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肃王则表示,坍塌那日刚好是休沐日,矿工乏累,不愿长途跋涉,家眷便纷纷赶来探望,人一多,矿洞里自然地动山摇,突然塌陷也不足为奇。 讲道理,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 都知矿洞危险,谁也不会冒著坍塌的隱患全部挤进去。 於是两人唇枪舌战,火药味十足。 太子有理有据,但最终,天子却將此事定为了意外,批了摺子,还拨了賑灾款。 下朝后,百官议论纷纷,圣上一味偏袒肃王,莫非圣心有变? 可眾人不知的是,圣上哪里是偏袒肃王,分明是偏袒恆玄侯。 慕云諫最终服从了肃王的建议,將所有人都引至城南的那处矿洞里,命人封闭了出口,再引河水倒灌,承重梁被河水浸泡,最终轰然倒塌。 送急报的信使被肃王截杀,急报就从南家倒卖私盐,变成了矿洞无故坍塌。 此事在永州掀起了轩然大波,焦点瞬间被转移,盐矿一事就被生生的压了下去。 散朝后,肃王就以此事为由,要求与周亦卿密谈。 永州… 慕唯记得,永州的两处矿洞都是南家的產业。 正想著,床上的周亦卿突然吐出一口黑血,仔细看去,血里竟有细小的蠕虫正不断的蠕动。 慕唯心下大惊,忙喊道:“让魏先生快些!” 话音刚落,魏繁楼就冲了进来,一看地上的黑血就凛声道:“金蚕蛊?!” 此毒產自苗疆,是將百种毒虫密封在瓷罐里,让它们自相残杀,互相吞噬,一年后打开,剩下的那只会形状像蚕,皮肤黑黄,故称金蚕蛊,剧毒。 制粉后无色无味,中毒者有如万千条足虫在全身啃噬,痛苦难当。 而另一种下毒方式,就是以母虫繁殖幼虫,幼虫极小,不易察觉,趁人不备便会钻入眉心。 幼虫嗜血,不但会將大脑啃噬个精光,还会寄生在心臟处,以血肉为食,直到中毒者死去后,再破体而出。 魏繁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眾人讲述,所有人无不面面相覷,噤若寒蝉。 墨月听的直激灵,拽著青梧的衣襟不鬆手。 慕唯想起周亦卿眉心处那个黑点,想必就是幼虫留下的痕跡。 周亦卿为人谨慎,又有武艺在身,不该如此轻易的中毒才是。 两人究竟密谈了什么,让周亦卿晃神了一瞬间? “不行!” 魏繁楼的额头都见了汗,猛的起身,对慕唯说道:“幼虫入体,我得带他回药庐。” “什么?”慕唯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繁楼解释道:“你別急,听我说。此虫甚是棘手,在这里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的药庐有一处毒泉,如今唯有以毒攻毒之法,將那虫子逼出来,才有一线生机。” 心情隨著魏繁楼的话跌宕起伏,慕唯手心都冒了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魏繁楼问道:“你要一道去么?” 想了想,她说道:“此去药庐甚远,时间紧迫,你们得快马加鞭,我跟著只会是拖累。” “你们即刻启程,这里,我替他守著。” 周亦卿的状况的確需要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毒泉,否则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將人救活了。 他能看出慕唯的慌乱紧张,但关键时刻却能沉著冷静,不由令人刮目相看。 他点点头,吩咐道:“青梧,小许子和雪妖留下,红魄、墨月跟我走!” 雪妖一听就不愿意了:“我也要去!” “你?”又回头看了看慕唯:“你给我老实待在这,有墨月在,用不著你!” 说罢又对青梧说道:“你给我好好看著她,若你家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周亦卿醒过来第一个就拿你问罪!” 青梧道:“是!” 被数落了一通,雪妖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將人固定在马背上,魏繁楼就欲扬鞭而去,慕唯问道:“要多久?” 魏繁楼说道:“少则一月,多则半年。” 慕唯盈盈一拜:“魏先生,一切都拜託了。” 第36章 取名周岁寧(求票票~~) 几匹快马陆续绝尘而去,慕唯站在原地久久佇立。 慕苒之后知后觉的赶来:“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她敛了敛神,没作回答。 过多的担心无用,只会让敌人钻了空子。 魏繁楼会全力救他,她也相信,他一定会活著回来。 她现在该做的,是如何守住这一方家业,守住一府老小。 恆玄侯府已和肃王联手,肃王表面上宅心仁厚,威望甚高,但经此一事就能看出,此人不但心狠手辣,且当机立断,做事不留余地,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至於那金蚕蛊毒,如果她没记错,肃王的生母顏贵妃,似乎就是个苗女。 竟敢携带剧毒入宫,还肆无忌惮的出手,难道背后是皇帝撑腰? 如今宫中局势不明,皇帝態度曖昧,想出奇制胜,必先知己知彼。 太子今日在朝堂上吃了大亏,想来欧阳皇后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肃王起势,而经由慕芷瑶一事,太后也算是和恆玄侯府撕破了脸。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宫都能结为同盟。 “三姐姐?” 见人一直没有回应,慕苒之忍不住轻轻推了一下。 慕唯这才回神:“他被肃王暗算,中了毒。” 近日来,冷星好转,已能脱离轮椅,几小只在府中閒来无事,便租赁了一个小宅子当做学堂。 由冷星授课,慕苒之、慕宴书、冷凝、姜焕便做起了学子,轮椅给了慕嘉洛使用,慕嘉妍便也时常推著他往学堂去。 冷星本意是教慕宴书读书识字,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捧场。 几人便时常不在府中。 慕苒之被嚇了一跳,忙连声询问,慕唯毫不隱瞒,毕竟这些事总是不能瞒著他们的,应该让他们明確的知晓谁才是敌人。 慕苒之一路愤愤不平,姐妹俩相携著往“咫尺顏”而去。 忽然想起上次周亦卿拿给她的书已看完了大半,便想著再去找一些来,两人便调转方向,直奔书房。 慕苒之忽然双手合十:“姐夫一定吉人自有天相!阿弥陀佛!” 慕唯问道:“你不怕他吗?” 慕苒之十分诧异:“姐夫对你那么好,我为何要怕他?” 被说的一顿,往事歷歷浮上心头,周亦卿待她,的確是从始至终的好。 可是… 不自觉的抚上小腹,这个孩子,她心里总是一块疙瘩,说不介意是假的。 直到此时,慕唯也从未想过这个孩子可能是周亦卿的,心里总有想要误会他的衝动,又被她生生压制住。 青梧和雪妖始终在身后隨行,见两人准备往书房去,雪妖快步拦在了前面。 “主子的书房,你们不能进去。” 慕苒之质问道:“我看你这个小丫头,就是有点不对劲,怎么,你喜欢我姐夫?” 青梧也忙快步来到近前,对慕唯拱手作揖道:“夫人,雪妖不懂事,言行无状,望夫人不要与她计较。雪妖,还不快退下!” 可雪妖始终站在原地,一双眼仇视的看过来。 慕唯道:“青梧,你让开。” “夫人?” 缓缓上前几步,她一字一顿的开口:“我不管你是护卫也好,侍女也罢,我是周亦卿的正妻,就是这督统府的当家主母,你多次冒犯我,过去我可以不计较,但日后你若再敢以下犯上,我定不饶你。” 雪妖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此时慕唯拿出主母的派头,倒真就將她唬了住。 见人脸颊微红,慕唯继续道:“他的书房,我想进就进,没人能拦我。” “你!” 慕唯摆手:“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下去吧。” 在原地僵了两息,雪妖终究还是一跺脚,愤愤的快步离去了。 看著那道背影,慕唯忽然就有一种欺负了小女孩的罪恶感。 雪妖年芳十二,是四人中最小的,用的一手好鞭,轻功也十分了得,那一世两人没什么交集,印象中,此人始终冷冰冰,对自己没有好感,也没这么大的敌意。 青梧憋笑憋的辛苦,慕唯问道:“笑什么呢?” 被抓了现行,青梧乾脆道:“雪妖年纪小,我们都护著她,属下还从没见她吃过这样的瘪。” 慕唯心里的罪恶感更加强烈了。 周亦卿的书房不大,看著像是只有一室半,房间正中摆著一张四脚长桌,桌上整齐的排列著笔墨纸砚,最上面的一张信纸上有寥寥字跡,右手边放著一个带锁的檀木盒子。 慕唯並未上前查看,径直去了书柜一侧。 藏书很多,竹简、木质和纸质分门別类,慕唯还是喜欢纸质书籍的触感,便在此处翻看。 目光所及处,有一本名为“不负”的简书吸引了她,书页上的字跡苍劲有力,明显出自大家之手。 將其取出,並不算厚,隨意翻看几页,发现书里写的应是一个悽美的爱情故事。 慕唯对这类书籍並不太感兴趣,便想著放回去,抖动间,一个东西就从夹页中掉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淡蓝色的书笺。 將书笺捡起,翻转过来,就看到一行小字。 慕唯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上面工工整整的写著一句话: “待吾儿降生,取名周岁寧。” 吾儿?周? 这…是谁写的? 这个名字她从没听过,也从不认识一个叫周岁寧的人。 书笺很新,几乎没有磨损,也没有岁月的痕跡… 夹在“不负”中,想来此人时常翻看,可周亦卿的书房,外人是进不来的。 她心中一动,想起桌案上那张带著字跡的信纸。 慕苒之在看书,青梧背对著守在房门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快步往桌案处走去,拿起那张信纸,对比之下,字跡一模一样。 两人纷纷向她看来,慕苒之问道:“三姐姐,怎么了?” 慕唯忙將书笺藏进衣袖:“哦,一时好奇。” 青梧也走了过来,接过信纸来看,写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主子没事写这些干嘛。” 慕唯心中大动,心臟怦怦乱跳,开口间,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周亦卿写的?” 將信纸放下,青梧说道:“是啊,主子的字跡,我还是认得的。” 慕苒之也拿起翻转细看,没觉得有何特別之处,问道:“这上面有什么秘密吗?” 慕唯定定的立在原地,一个大胆又疯狂的猜测在她心中萌芽,越放越大。 她想起男人眼底的克制隱忍,想起他从没有其他宦官一般的女相,想起那常年高高竖起的衣领… 慕苒之没得到回应,一抬头,就见慕唯像是被定了身一般直勾勾的愣在那里。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三姐姐?三姐姐?” 第37章 莫非是假的? 慕唯一回神:“啊?” 慕苒之只道她是在担心周亦卿的安危:“別担心,姐夫一定会没事的,有魏先生在呢。” “嗯,一定。” 两人各自回了房,慕唯愈发的睡不著,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书笺上的字始终在眼前縈绕不去。 吾儿… 周亦卿是太监,怎么会有儿子。 难道是他心中孤独,想要领养一个儿子? 太监领养子女,倒是自古有之,可从没听说过,谁会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决定领养的。 莫非是有什么兄弟姐妹?他们的孩子? 可周家早就被灭族了啊… 还是说,周亦卿…是假太监? 心里怦怦乱跳,可皇宫森严,他如果是健全之身,怎么可能混得进去?还一混就是这么多年? 一通胡思乱想,慕唯一丝困意也没有,看看窗外,应是已有三更天,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赶快睡觉。 可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总是在脑子里闪来闪去,压都压不住。 另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直到天色蒙蒙泛起亮光,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若鱼来过两次,都没敲开紧闭的房门,若不是青梧说小姐的確在房间里,她都想硬闯进去看看了。 第三次来敲门时,已到了午时,若鱼还是有些担心,轻轻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慕唯被开门声吵醒,只觉头昏昏沉沉的,全身都提不起力气。 “小姐今日怎么睡了这么久?” 慕唯只推说是身子乏累,便起身更衣洗漱。 今日她打算去冷星的学堂看看。 出了房门,青梧便跟了上来,慕唯问道:“素城那边可有怀叔的消息?” 青梧说道:“暂时还没有。” 慕唯点头,隨即上了马车。 马还没动,车子就突然传来一阵晃动,慕唯疑惑地打了车帘看去,是雪妖坐在了青梧身侧。 “你不生气了?” 雪妖头也没回:“主子让我保护你。” 慕唯轻笑,不再言语。 还没走出第一个路口,外面就传来极为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吵架,也像是在吶喊助威。 青梧说道:“夫人,我去看看。”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慕唯只好也下车去看看。 越走近,嘈杂声就越大。 “你凭什么打人?是他先衝过来咬我耳朵的!”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有不少人在帮腔:“就是!刚才这个老乞丐像疯了一样,你瞧瞧人家的耳朵被咬的,我们要是动作再慢点,耳朵都要被他咬掉了!” 青梧似乎十分生气,语气沉闷无比:“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方才那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哼,说就说,周督统的夫人怀了身孕,他就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身边忽然传来一阵风,慕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雪白色的身影冲了出去。 紧接著,长鞭的脆响在小巷中紧密的响起,惨叫声此起彼伏。 慕唯眯起眼,这件事她自己都是昨日才知道,为何此时已传得沸沸扬扬? 昨日苏语嫣握住她时,似乎掐上了她的手腕。 想起苏语嫣是懂医的,怪不得。 信步往前走去,就见雪妖正挥舞著长鞭,將眾人抽得伤痕累累。 青梧在身后津津有味的看著。 地上昏迷著一个衣衫破旧,披头散髮的人,应该就是方才那男子所说的,衝上去咬住他耳朵的人。 此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 雪妖冷冷的说道:“再敢胡说,就杀了你。” 几人嚇得屁滚尿流:“不敢了、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雪妖厉喝:“滚!” 几人这才从地上迅速爬起,一溜烟地跑走了。 慕唯想看看地上那人究竟是谁,雪妖就来到她面前:“你有了身孕?” 慕唯不置可否,静静的看著她。 “哼!” 顿时感到一头雾水,不懂这小丫头又在生什么气。 “青梧,让我看看这人的样子。” 青梧点头,上前將散乱的头髮拨弄开,慕唯仔细一看,竟然是怀叔! “怀叔?” 闻言青梧也是一愣,主子派人在素城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这人竟自己回来了。 素城路途遥远,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慕唯急道:“先回府!” 这里距离督统府只隔了一条街,青梧乾脆將人扛在肩头,几个呼吸间就將人带到了许正南面前。 慕唯等人隨后赶来。 一番检查下来,许正南道:“他腰腹处有刀伤,应是自己敷了草药,使伤口癒合了大半,如今已无大碍,至於昏迷不醒,应是几日不曾进食,饿的。” 慕唯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取出银针,许正南道:“老夫先以银针將他唤醒,若鱼姑娘去准备一些吃食来,记住,要软烂一些的,清粥最好。” 若鱼应是,便往小厨房去了。 几根银针下去,怀治便悠悠醒转,慕唯轻声唤道:“怀叔?” 见眼前的人竟是慕唯,怀治顿时老泪纵横。 “叔,你先別急,快吃些东西。” 慕唯將粥碗端了过来。 怀治吃得很急,足足喝了四碗清粥,要不是许正南拦著,看样子准备再喝四碗。 身上有了些力气,怀治一锤床板:“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小姐…” 他到了素城后,就始终守在安氏坟前,没想到慕云諫和南锦屏突然带人出现,二话不说就要挖夫人的墓。 他拼死相护,但对方人多,他不是对手,还受了伤,若不是有几个神秘人相救,恐怕早已丧命。 他羞愧难当,便想一剑了结了自己,但想到还等在京城的小姐,还是决定先儘快將这个消息送回来。 若小姐怪罪,他再死不迟。 於是他一路回京,途中採药自救,没有马也没有银子,已是多日不曾吃喝。 刚拐进巷子,就听到有人议论督统大人的夫人怀了身孕,他知道慕唯嫁的人正是周督统,可那人是个太监,小姐怎么可能有孕? 一气之下,他拼著最后一丝力气与那人缠斗在一起,打不过时,他就死死咬住了那人耳朵。 慕唯安慰道:“怀叔不要自责,周亦卿已將母亲安葬进在了庄懿墓群。” 怀治不敢置信:“真的?” 慕唯点头。 “周大人真是个好人…”说著忽然吞吐道:“小姐,他们说的那些,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这件事总是有人问,慕唯却总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叔,你先好好休息,日后我再慢慢与你解释。” 好容易应付过怀叔,刚出了药舍,就远远的看到慕宴书慌里慌张地跑来:“三姐,你快去看看吧,学堂被人围住啦!” 第38章 王爷真是好手段 坐著马车一路往学堂去,就一路有人在周围指指点点。 音量合適,慕唯坐在车里刚好听得见。 “水性杨,呸!” “真是不守妇道,还怀了別人的孩子!” “装得挺清高,却在背后偷汉子,什么东西!” 若鱼都快哭了:“小姐,她们说的是谁?” 慕唯道:“是我。” “怎么会?小姐你…” 慕唯沉默,此时说的越多,越显虚假。 若鱼却道:“小姐,无论如何,奴婢都相信你!” 一双眼十分坚定。 这让慕唯心里好受了许多。 慕宴书也攥起了小拳头:“学堂那边的人也是这样说三姐的,把我们都堵在了里面,只有我跑了出来。” 苏语嫣的动作倒是快,一夜的功夫,竟然满城风雨。 这是想让她羞愧自尽,可她偏不。 外面的人骂归骂,却並未有什么动作,也没敢拦车,或许是对驾车的青梧和雪妖有所顾忌。 论起难堪,当属他们两人。 雪妖愤恨的咬著牙,抽出长鞭向路边甩去,鞭声震天响,顿时就有妇人嚇的妈呀一声。 青梧的脸色也不好看,若是真刀真枪的刺客,还能痛快的打一场,可这些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还多数都是妇人。 只好当作没看见,手上的马绳又紧了紧。 学堂租赁的时间尚短,並未取名,也没有悬掛匾额,这些人能精准的找到这里,想来苏语嫣功不可没。 学堂的门紧紧关闭,门外却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堵著,青梧也有些头疼:“夫人,马车过不去了。” 外面一阵人声鼎沸,人人嘴里都污言秽语,慕唯打了帘子下车,顿时就有人高喊:“周督统的夫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青梧和雪妖护在她身前,若鱼小心翼翼的扶著她的手臂,慕宴书则害怕的躲在她身后。 “你还敢来?周督统为什么没有休了你?” “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偷了男人的?” “她犯了七出之条,按律要浸猪笼,大伙一起上,將这个伤风败俗的女人抓起来!” 说著,人群竟然就朝她冲了过来。 若说路上的那些只是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这里的就是明明白白想要她的命,戾气冲天。 雪妖手中长鞭一动,瞬间就缠住了那带头妇人的脖颈。 妇人毫无准备,突然被扼住咽喉,几个呼吸间脸色就涨的通红。 人群瞬间哑了火,有人尖叫出声。 慕唯也不恼:“说吧,是谁让你聚眾闹事的?” 那妇人眼中露出惊恐,吃力的说:“没、没人…” 这些都是最底层的百姓,轻易被人收买,大多都是图財,真要拿性命来换,她们必定会退却。 慕唯本也不想为难她们,但若不拿出些手段,这些人可能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雪妖手上用力,那妇人顿时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啊,杀人啦!” 隨著一声尖叫,人群顿时骚乱动盪,不是四下奔逃,而是有意无意地朝她涌过来! 有青壮的男子径直衝向她,力道之大,连挡在前面的青梧都险些被撞倒。 手里死死的抓著慕宴书,这些人不对劲,假意逃窜,目標却都是她。 看起来竟不像是单纯的图財。 再仔细看去,他们衣衫襤褸,面黄肌瘦,眼中还带著十足的狠厉。 一个抱著孩子的妇人突然横衝直撞的过来,慕唯侧身一躲,那妇人扑倒在地上,手里的孩子也被摔出去老远。 定睛一看,孩子口唇青紫,哪里还有呼吸? 妇人起身,脸上癲狂之色尽显,尖叫著又扑了过来。 “是你杀了我的孩子,还我孩儿命来!” 心下骇然,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百姓! 青梧飞身一脚,又將人踢翻在地。 那妇人本就瘦的皮包骨,青梧又用了全力,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箏一样轻飘飘的,摔在地上时,还喷出一大口鲜血。 几息的功夫,人群就將他们围住,几人將慕唯护在中间,安全圈却越来越小。 青梧吹了一声长哨,是黑甲卫的集结令。 雪妖却忽然揽住她的腰肢,她只觉眼前一,就被带上了一旁的二层小楼。 “不要乱动。” 说著就又飞身落地,將若鱼和慕宴书都带了上来。 人数太多,又一味近身推搡,青梧两人束手束脚,场面渐渐不妙。 若不慎摔倒,定会被人群踩伤。 她扬声喝道:“你们是收了多少银钱,竟敢当街行凶,不要命了吗?” 不知是谁喊道:“命?家破人亡了,一无所有了,谁还顾及命!” “你们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我们从永州过来,一路被人追杀,老子的媳妇孩子都被砍死了,现在你跟我说要命?” “对!姓周的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要让他家破人亡!” 果然是永州! 可为何说是周亦卿不给他们活路? 慕唯有心辩解,但此时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清,她只好厉声道:“矿洞一事尚未有定论,你们若是死了,还有谁能为他们申冤?!” 人群有一瞬间的停滯,慕唯还想趁热打铁,却被人出声打断。 “此事圣上已有结论,督统夫人如此妖言惑眾,是哪来的胆子?” 慕唯心中一动,忙往后看去。 她站在阁楼上,一眼就將下方形势看了个一清二楚。 是肃王! 此人正负手而来,一旁跟著慕津礼和苏语嫣,身后两侧是长长的弓箭手和带刀侍卫,侍卫中间则站著一眾普通百姓,看人数,足有百人。 目光一凝,竟如此兴师动眾。 黑甲卫刚好在此时赶来,两方人马无声对峙著,难民也安静下来,整条街都瀰漫著阴冷的肃杀。 肃王站定,笑道:“黑甲卫专职拱卫京城安危,轻易不能进城,何时成了你督统府的私兵?以公谋私,可是重罪。” “还是让周督统出来吧,我带他去父皇面前请罪,兴许父皇会念在他过往的功劳上,网开一面。” 青梧听不下去了,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夫人,青梧请战!” 慕唯道:“退下!” “夫人?” “我说退下!” 以青梧和雪妖的战力,再加上黑甲卫的加持,肃王必定不是对手,但对方是皇子,他们是臣子,一旦动手,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若肃王说她造反,她都百口莫辩。 到时只能任人宰割。 慕唯冷道:“我夫君遭小人暗算,不能来见,还请王爷恕罪。” “哦?”肃王挑眉:“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伤到周督统?” “王爷心知肚明,何必再来问我。” 肃王心道这女人思虑周全,言语间滴水不漏,倒是不那么好对付。 不过没关係,周亦卿死定了,来日方长。 索性不再纠缠,他漫不经心地看著难民,轻声道:“竟敢对督统夫人围追堵截,真是一群刁民,死不足惜,放箭。” 隨著话音落下,密密麻麻的箭雨便射了过来,眨眼的功夫,几十条人命瞬间陨落,血流成河。 明知肃王是在杀人灭口,此时的慕唯却毫无办法,她冷声道:“王爷真是好手段。” “哪里?” 肃王无辜道:“论手段,本王如何能与你比?你看看本王身后的百姓,他们可是一早就等在府外,要本王將你沉塘,还京城一片天朗气清呢。” 身后的百姓们齐声大喊:“沉塘、沉塘、沉塘…!” 阵阵喊声带著震山倒海的气势,肃王笑得猖狂:“为了顺应民意,本王也实属无奈,督统夫人,不如你就体谅一下?” 第39章 被逼到绝境! 青梧第一个按耐不住,暴怒道:“痴人说梦!王爷又怎样?主子可从没放在眼里过!” 说罢就想动手。 “青梧,住手!” 慕唯一惊,没想到青梧竟衝动起来。 肃王正等著这一手,她赶忙出声制止。 青梧双手成拳,看过来的脸上写满不甘。 可恶,如果主子在,一定能护住夫人! “三姐姐!” 学堂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慕苒之等人被人拿剑抵著,缓缓走了出来。 慕嘉妍手里还推著慕嘉洛。 场面顿时有些乱,两方人中间似乎隔著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姐!” 慕宴书握著阁楼的栏杆,紧张的大喊,一步步向那个方向挪动著,似乎再近一点,就能救下慕苒之。 慕苒之一眼就看到了肃王身边的慕津礼,怒喝道:“慕津礼,你这个禽兽!” 隔著尸山尸海,慕津礼满不在乎道:“你们几个连家都不要了,只顾跟著她鬼混,不向父亲母亲和祖母尽孝,和禽兽有什么区別?” “你!” 慕苒之被呛的说不出话,气的浑身发抖。 慕津礼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慕嘉洛,讥笑道:“这就是二弟?我倒是不认得了,竟然还活著?” 慕嘉洛虽口不能言,脸上却充满了鄙夷之色。 慕嘉妍咬牙切齿道:“你不配叫他二弟。” 慕津礼却轻蔑一笑:“就凭你们庶出的身份,我愿不愿意认还是两说,有什么资格和我叫囂?” 肃王听的不耐,冷冷的横他一眼,慕津礼这才闭口不言。 慕唯在人群里寻找,没有发现姜焕的身影,她低声询问慕宴书:“姜焕姐姐今日没来吗?” 慕宴书点头:“她说今日有要事,进宫去了。” 还好,不然只怕会更乱。 肃王沉声道:“慕唯,是你自己乖乖束手就擒,还是我命人上去接你?” 眼下局势十分不利,她们空有黑甲卫却不能动手,慕苒之等人也在对方手里。 “放人,我跟你走。” “三姐姐?” “夫人!” “小姐!” 三个方向异口同声。 肃王一笑:“好,有胆识,倒是让本王另眼相看。” 趁著间隙,她故意將声音放轻,快速对若鱼说道:“让冷凝进宫求见太后,让许先生过来救人。” 若鱼微微一愣,后一句她听懂了,可前一句她没懂,让冷凝去见太后?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就有两个带刀侍卫来到面前。 “夫人,请吧。” 不疾不徐的下了楼,在肃王面前站定,慕唯淡淡道:“我死到临头,想和他们说上最后一句话,王爷应不会介意吧?” 肃王道:“別耍样。” 她先来到慕苒之面前,拉起她的手:“还是將宴书送去私塾,千万莫要荒废了学业。” 然后是慕嘉妍:“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生照顾二哥。” 再然后是冷凝:“冷星的腿你还要多加观察,千万別让他逞强。” 最后是雪妖,见慕唯也要拉她的手,她下意识想躲,慕唯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以后,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你会不会开心点?” 没等几人回答,她將她们一一扫过,毅然离去。 眾人皆沉默,无力感顿时爬上心头,悲痛难当。 “哎呀!” 青梧闷喝一声,长剑都被摔在了地上。 来到苏语嫣身边时,慕唯突然说道:“苏姑娘未婚先孕,难道不应该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苏语嫣正看戏看的舒爽,没想到慕唯突然將她牵扯进来,她心中大惊,猛的抬头,却见慕唯正浅笑盈盈的看著她。 此事连慕芷瑶都不知晓,这个慕唯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她心中慌乱,苍白的说道:“你胡说什么?” 慕唯的表情带著几分轻视:“是不是胡说,找郎中一看便知。” “我为何要听你的?” “你不敢?” 有百姓在身后窃窃私语,苏语嫣的脸上青白交加,看起来心虚极了。 苏逸是当世大儒,受世人敬仰,天下学子皆以其为心灵导师,人生楷模,可他的嫡女却未婚先孕,这对当代文坛和莘莘学子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如此惊天丑闻,也会让苏逸瞬间跌下神坛。 读书人本就心气高,脸皮薄,眾学子只怕会捶胸顿足,嚎啕不止,更激进一些的,拔剑自刎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在他们心中,苏语嫣向来都是纯洁高贵的玉女,有如仙女下凡。 一个妇人问道:“苏姑娘,你若是清白之身,何不依言请郎中来看看?” “对啊,你心里没鬼,自然不用怕的。” 苏语嫣却啜泣道:“我尚未出阁,怎能受此侮辱,给父亲和家族蒙羞?不如,就让我就此去了吧!” 说著,她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刀,本想装模作样的去抹自己的脖子,谁知那刀实在太沉,她力道不足,根本举不起来,咚的一声就杵在了地上。 “嫣儿!” 慕津礼嚇了一跳,忙將人拉回来,刀就轻鬆的脱了手。 苏语嫣顺势依偎在慕津礼的怀里,活像个弱不禁风的小白兔。 “苏姑娘,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 方才说话的妇人有些侷促起来。 慕唯冷眼瞧著,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做戏的功夫倒是和慕芷瑶不相上下。 哭了两声,就將局势扭转,已有不少人开始为她说话。 慕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们不是那个意思,可我就是那个意思,苏姑娘,冷星他久病成医,虽然比不上郎中,但把个脉还是很准的,他就在你身后,要不我让他给你看看?” 闻言,苏语嫣哭的更凶了。 慕津礼怒道:“慕唯,你给我闭嘴!” 慕唯耸耸肩,学起了姜焕的语气:“哭什么哭,还不就是心虚?” 说罢就扬长而去,留下面面相覷的百姓,和哭声戛然而止的苏语嫣。 临走时,也得坑你一把。 肃王的耐心终於耗尽:“好了!哭的本王头疼,都回去吧!” 人群呼呼啦啦的散去,若鱼快步跑下楼,对冷凝急道:“小姐让许先生过来救人,还让你去求见太后。” 冷凝有些摸不著头脑:“我?求见太后?” 若鱼用力的点头。 慕嘉妍道:“既是三姐姐的话,定然不会有错的。” 冷凝也若有所思:“那、我去试试。” 慕嘉妍看著自己的手,诧异的说道:“方才三姐姐与我说话时,用力掐了我一下。” 慕苒之忙接话道:“三姐姐也掐我了!我还以为她是捨不得我。” 冷凝也忙点头附和。 冷星想了想:“你们回忆一下,三小姐是说到哪个字的时候掐了你们的?” 慕苒之回忆道:“好像是…送。” 慕嘉妍:“子。” 冷凝:“观!” 几人一同看向不远处的雪妖,对於这种眼神,雪妖极度不適应,她脸色一白道:“音。” 送子观音? 第40章 你的脸怎么了? 冷凝和冷星一刻也不敢耽误,当即便动身前往皇宫。 冷星將“送子观音”反覆琢磨,终於猜出了个大概。 守宫门的侍卫见两人面生,执枪不予放行。 这里的守卫属御林军范畴,不在周亦卿的管辖之內。 青梧掏出一块腰牌,守卫拿在手中瞧了又瞧,才不情不愿的命人去了寿祥宫通报。 不多时,落樱姑姑便亲自过来迎接。 两人走过时,听到守卫小声嘟囔:“主子都要死了,还敢进宫。” 落樱姑姑的步子很快,始终未有一言,直到进了寿祥宫的宫门,才亲切的嘘寒问暖,尤其对冷星的双腿大感惊奇。 太后在殿中翘首以盼,见两人终於出现在眼帘中,忙起身迎了过去。 两人恭敬的行礼问安,太后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见冷凝搀扶著冷星起身,双腿似乎还有不便,便问道:“你的腿落下了病根?”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是他们初次进宫,也是初见太后,不由都对太后如此柔善的態度感到奇怪,冷星答道:“回太后,只会在阴雨时稍感不適。” “哦。”太后这才放下心:“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两人依言抬头,太后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將太后的样貌看了个清楚。 冷凝一惊,为何太后的长相,竟与娘亲有几分相似? 见两个孩子已有成人模样,太后心中悵然,想起了自己那个苦命的女儿,没想到时间竟如此飞快,眨眼间已是十几年沧海桑田。 “哎。” 太后长嘆一声,泪水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两人连忙低下头去,心中都是错愕万分。 落樱姑姑忙打圆场:“你们此来,可是有什么难事,要求见太后?” 冷凝道:“奴婢…” 太后嗔道:“你们不是奴婢,不许这样称呼自己。” 虽然疑惑重重,冷凝也只好改口:“我想求太后,救救慕三小姐。” 太后问道:“是周督统的夫人吗?她对你们很好?” 冷凝答:“是,是她將我和冷星从恆玄侯府救了出来,也是她帮忙找到魏神医,才医治好了冷星的腿。” “哼!”太后一拍桌案:“提起这个哀家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南锦屏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竟敢背著哀家如此对待你们!” 冷凝被嚇了一跳,一来不明白太后为何如此生气,二来不懂太后为何说是背著她? 太后继续说道:“她既与你们有恩,哀家便救她一命以做偿还,说吧,如何救。” 冷星將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道出,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太后听的连连点头。 “若哀家为你在朝中谋份好差事,你可愿意?” 冷星一愣,委婉道:“冷星出身贫寒,不敢奢求,眼下只想儘快救出三小姐。” 太后点头:“也好,此事倒不急於一时,肃王那里,我让落樱亲自去要人。” 刚想吩咐落樱,冷星却打断道:“有太后出面,必定事半功倍,可只是救出来还不行,得让三小姐能堂堂正正的活著。” “嗯?”太后问道:“哀家听说,她有了身孕,怎么,那孩子是你的?” 冷星嚇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就是万死,也不敢玷污三小姐!” 太后本还窃喜,以为要抱重孙子了,没想到却被冷星一口否决。 “既然如此,那便是她罪有应得,你何苦要为她开脱?” 冷星说道:“救命之恩,至死不敢忘,况且三小姐为人正直,我相信,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其实,冷星多思善虑,对於慕唯突然有了身孕一事,心中早已猜了个大概。 只要周亦卿一回府,两人便形影不离,慕唯就是有心,也没那个机会。 就算有机会,慕唯也绝不是水性杨的人。 府中除了他们几个,再没有外人,即便做的再天衣无缝,也总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可如今那个所谓的姦夫始终隱藏的极好,没有半点蛛丝马跡,这不符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慕唯怀著的,就是周亦卿的孩子,且慕唯心知肚明,才会留下“送子观音”四个字,设法保下腹中骨肉。 周亦卿毫无太监的阴柔感,也没有半分女相,是个假太监,並非不可能。 在宫外立府,就是最好的佐证。 至於周亦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倒不得而知了。 太后示意落樱將人搀扶起来:“你双腿有伤,不要轻易下跪,日后再见哀家,免你二人的俗礼。” 冷星受宠若惊:“是。” 见冷星进退有度,谦逊有礼,太后十分喜欢,便欣喜道:“说说吧,哀家该怎么做。” 冷星想了想,开口道:“太后可梦到过送子观音?” 当人力不可为时,鬼神之说往往能收穫奇效。 … 慕唯一路进了肃王府。 没想到肃王还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 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被沉塘的人。 肃王府不算奢华,比起恆玄侯府不知差了多少,府中没有珍稀奇异的绿植,反而遍植翠竹。 慕唯讽刺道:“翠竹坚韧高洁,实在与王爷的品性不搭。” 肃王头也没回:“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嘲讽本王。” 慕唯漫不经心:“正是因为死到临头,才要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不然岂不是没机会了?” 肃王却忽然顿住脚,转过身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慕唯一笑:“巧了,这个不是想说的。” 肃王一滯,大步流星的走了。 “伶牙俐齿。” 穿过两个抄手游廊,便来到了內宅,有丫鬟来来往往,见了他们也只是微微屈膝,然后匆匆走过。 来到庭院中,慕唯打眼便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慕芷瑶。 她怎么会在这里? 慕芷瑶也看到了他们,起身来到近前,俯身见礼。 乖巧的不像样子。 肃王道:“你且安排她住下,派两个丫鬟盯著,只要不出內宅,可以隨意走动。” 说罢就將她扔在这里,转身离去。 慕芷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始终低著头不语,慕唯心中奇怪,便仔细端详起来。 这一看,却见慕芷瑶的脸上遍布红点,有点像疤,又像是起了水痘。 看的人很不舒服。 慕唯惊道:“你的脸怎么了?” 慕芷瑶这才抬头,一双眼木訥又无神:“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第41章 他不是野种 慕唯不知魏繁楼师徒俩的所作所为,慕芷瑶也不知为她诊病的许正南是督统府的常驻郎中。 这一场病下来,倒是將慕芷瑶刺激的有些精神失常。 容貌曾经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爱慕她的男子不在少数,太子对她也是一见钟情。 太子妃的梦碎了,本以为还能做肃王妃,可初夜没了,嗓子没了,容貌又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她能感受到,肃王对她提不起一丝兴趣。 但为表忠心,慕津礼还是將她硬塞了进来,这是她最后一点价值。 肃王虽也接纳了她,但无名无分,活像个通房丫鬟。 每日窝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日子艰难又无趣,別说府门,现在的她连走出院门的勇气也没有。 往事时常浮上心头,那时的太子待她的確很好,像明珠一般被呵护的日子,她很怀念。 慕芷瑶的语气带著从未有过的平静:“你腹中的孩子,是戴松的,还是…太子的?” 慕唯被这个问题问的很是烦躁,便冷道:“与你无关。” 慕芷瑶却认定了是太子的无疑:“我就没你这样的好命,若我也能怀上他的孩子,如今也不会是这样的光景。” 一旁的小丫鬟插嘴道:“姑娘请慎言,此话若是叫王爷知道了,我们可又要挨板子了。” 慕唯扭头看了看说话的小丫鬟,那话里明显带著怨气,对慕芷瑶也毫无半点尊敬,而慕芷瑶却像早已习以为常,並未反驳。 她想了想道:“你何时成亲?” “与谁成亲?” “你不是要与肃王成亲?” 慕芷瑶自嘲一笑:“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嫁给肃王的资格吗?”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个筹码,只要活著就行,根本没人在乎我活的怎么样。” 慕唯沉默,慕老太太曾信誓旦旦,只要南家还在,侯府就不倒,如今她最重视的嫡孙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进了肃王府,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或许是永州盐矿一事,让侯府有了危机感,也或许是所谓的长生丹出了什么紕漏,导致了帝王的信任出现了裂痕,侯府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能在肃王身上多埋下一条活路。 毕竟帝王已是帝王,南家能做的,张家能做,李家也能做,帝王只是需要一个桥樑,侯府只有无条件又不断的付出和效忠,才能得到相应的庇佑,一旦不成,顷刻便会覆灭。 可肃王不同,他需要南家的財力和慕云諫的人力,才能在与太子的斗爭中不落下风,两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但信任不是平白建立的,於是慕芷瑶就被送进了肃王府。 就像一个人质。 侯府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心,一边给帝王炼製长生丹,一边投靠肃王想推其上位,如此自我矛盾,左右摇摆,真的不怕翻了船? 还是说,一切的一切,根本就是个谎言… 慕芷瑶突然打了个寒颤,对身旁的小丫鬟说:“我有些冷,你去取个披风给我。” 听到慕芷瑶的话,小丫鬟看了看两人,犹豫著不肯离去。 慕芷瑶说道:“我三妹妹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你还怕她插上翅膀飞了?” 小丫鬟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见人走远,慕芷瑶低声道:“不要让肃王知道孩子是太子的,隨便你说成谁的。” 什么叫隨便说成谁的? 这话来的太突然,慕唯还没来得及恼,慕芷瑶又说道:“你也不希望太子万劫不復吧?” 慕唯蹙眉:“你已是肃王的人,心里还掛念太子?” 慕芷瑶却道:“以周亦卿的为人,必然要杀你而后快,你若再受肃王蛊惑,扳倒了太子,谁还能救你?” 哎?慕唯只觉有口难言,一口气生生梗在了喉间。 那小丫鬟动作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取了披风回来,两人又閒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慕芷瑶便为她安排了厢房住下。 直到她熄灯就寢,房中仍有两个小丫鬟目不转睛的盯著她。 这让她很不舒服,翻来覆去也睡不著。 只好闭著眼胡思乱想。 一天一夜了,周亦卿不知怎样了,有没有到药庐。 她留下的话,不知道冷凝能不能懂,或许冷星可以。 许正南有没有救活一个两个难民,那些是人证,有他们在,就有將南家连根拔起的可能。 今日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今的朝堂风起云涌,看似是肃王和太子两个人的较量,实际上却是父子三人的明爭暗斗。 长生之说的出现,让本是亲密的父子有了难以调和的矛盾,老爹想长生,儿子怎么办? 若是寻常百姓家,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可皇家本就是先君臣,后父子,他们之间隔著至尊无上的皇位。 想必皇帝深知此理,才会在方士入宫时,让其乔装打扮,又关门密谈。 越密谈,儿子心里的怨气就越大。 这根本不是二子夺嫡,而是三足鼎立,各怀鬼胎。 她忽然想到,此次肃王回京,皇帝大肆封赏,会不会是故意的? 那个皇位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最亲近的父子手足互相算计,至死不休。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睡去,次日一早,就被小丫鬟生硬的吵醒。 “王爷请夫人往前厅一敘。” 跟著丫鬟来到前厅,就见肃王正在点茶。 平易近人的样子,和昨日简直判若两人。 丫鬟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两人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是一张矮桌,肃王手边放著一壶清茶,她面前则是一碗羊奶。 羊奶下方用铜座碳火温著,还丝丝的冒著热气。 还没吃早膳,慕唯端起来便喝了一口。 肃王笑道:“三小姐好气魄。” 慕唯讽刺道:“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何必装模作样?” 肃王只当没听见,不动声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慕唯反问道:“王爷希望是谁的?” 场面安静了一瞬,肃王沉默,慕唯也不急,羊奶很甜,不能饿著儿子。 半晌,肃王才道:“只要你答应本王一件事,本王不但不杀你,还放你和你那个姦夫远走高飞,如何?” “何事?” 肃王的眉眼和太子有些相似,都是少见的桃眼,此时正带著笑意看著她:“明日隨本王上朝,当朝指认是太子玷污了你,才有了腹中野种。” 一口羊奶喷了出去,慕唯將瓷碗重重摔在桌上:“野种?” 肃王挑眉:“你与人私通,不是野种?” 一双眸子染上了寒霜:“不是。” “就算不是。”肃王妥协道:“这不重要。” 慕唯却固执道:“不,这很重要。” “好,算我说错了,你怎么说都行,哪怕说是与太子私通。” 慕唯的怒火有些压不住:“王爷要我当眾承认与人私通?” 肃王轻蔑道:“不是私通,你腹中孩子从何而来?” 见人握著拳,一副不服输的样子,肃王的轻视更甚:“既做了,又怕什么,你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以为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恶… 被人指著鼻子骂,又不能反驳的滋味,真不好受。 在心里將周亦卿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面上却只能装模作样。 肃王继续循循善诱:“如今愿意救你的人只有我,你只需要撒个小谎,日后就能与心上人天涯海角,双宿双棲,岂不自在逍遥?” 慕唯做了三个深呼吸,嘴角一勾:“王爷言之有理,不过在那之前,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肃王无所谓的耸耸肩,慕唯问道:“王爷说了什么,才让我夫君失神了一瞬,中了你的金蚕蛊?” 第42章 鬼神之说:佛舍利和送子鸟 肃王端起茶盏泯了一口:“何必一口一个夫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伉儷情深。” 慕唯沉默,只盯著他不语。 肃王倒是没再卖官司:“告诉你也无妨,书生手里的笔,有如战场上的刀剑,你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不孝父母,不尊长辈,若天下文人一同口诛笔伐,顷刻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原来是这样,到底是因为她,才让周亦卿不慎中了招。 心中冷笑,一定又是苏语嫣。 墨韵书院是大齐顶尖学府,天下学子有一半皆出自那里,苏逸是院长,更是这些学子的老师。 若他们避重就轻,一味抹黑,丝毫不提及父母长辈是如何待之,倒的確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只需写下几篇膾炙人口的文章,或是编纂几个跌宕起伏的话本,再加上流言蜚语,人言可畏,慕唯做为女子,根本活不下去。 肃王一边想利用她,一边又想羞辱她。 慕唯却毫不在乎:“流言这种东西,只要我不在乎,就无法伤我半分。” … 大齐建国虽然只有百年,却拥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岱倾寺。 作为古时便流传下来的遗蹟,岱倾寺和庄懿墓举国齐名,两座古蹟一像生,一像死,具有各自的歷史意义。 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一,岱倾寺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建寺大典,广开庙门,接引眾生。 香客自天下八方而来,虔诚膜拜,热闹非凡。 寺中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九层佛塔,塔顶供奉著歷代高僧圆寂后化成的舍利子,共计三十三颗。 为了保护圣物,塔门常年关闭,塔下有小沙弥日夜轮值守护,加上外围御林军的层层镇守,当真是圣地绝跡,无人能窥得半分。 可是今日凌晨,塔顶却突现异象,三十三颗舍利子忽然金光大作,交替闪烁忽明忽暗,將寺內映照得有如白昼。 无痕主持心有惶恐,只道是先辈感召,带领一眾僧眾盘坐於塔下齐声诵经。 从寅时起到卯时初,足足诵了两个个时辰,舍利子的光芒才逐渐隱去。 今日是建寺大典,此时已有香客上门,无痕主持只好吩咐整衣净面,去山门处接引眾生。 两个小沙弥刚刚站定,佛號还没念完,就又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岱倾寺建於京城城郊的穷山顶,视野极好,小沙弥一眼就瞧见了天边一片黑压压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將晨辉都遮住了大半,本来已经昏黄的天际又变得暗沉无比。 黑影在空中极速飞驰,肉眼可见的愈发壮大,期间似有同类在不断加入。 待来到了目所能及之处,翅膀的翻腾声便清晰地响起,劲风也卷著尘土扑面而来,小沙弥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是什么东西…” 鸟儿未在山门外停留,而是直接向寺內飞去,看样子竟是佛塔的方向。 一个女香客喃喃道:“这不是送子鸟吗?” 小沙弥嚇坏了,一个激灵就高声喊道:“保护舍利子!保护舍利子!” 一眾僧人瞬间就慌了神,御林军也举起弓箭朝鸟群射去。 但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鸟群始终在塔顶盘旋,並未有俯衝的跡象,只是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像一块黑布,將整个岱倾寺都覆盖其中。 那鸟儿长颈长腿,赤嘴白翼,翅膀尾部带著黑色的羽毛,於盘旋中不停地鸣叫,声声泣血。 有人高声喊道:“是送子鸟!这是送子鸟!” 送子鸟?寺庙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送子鸟? 无痕主持老泪纵横:“天降异象,是佛祖显灵了啊!” 话音未落,就有鸟儿扑腾著翅膀摔在地上,眾人定睛一看,竟是鸟儿自己戳破了咽喉,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断了气。 佛塔四周建有数个高两丈的金身座像,鸟儿坠落的地方,正是送子观音座像面前。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赐福,分明就是警示! 观音双目微睁,视线所见之处,正是鸟儿尸体所在之地。 这里属岱倾寺內院,院子正中是佛塔,四周围绕所建是数个大型佛陀座像,座像共有九处,旁的座像面前皆是空空如也,鸟儿唯独落在送子观音座像面前,莫非有什么寓意? 无痕主持惊道:“快,快去查查,近日可有何奇闻异事,要有关幼儿的!” 小沙弥连声道是,飞也似地奔下了山去。 眾人只觉惊魂未定,鸟群突然又鸣叫著往远处飞去,笼罩在京城上空不肯离去,眾人只好又来到寺墙外,站在峰边眺望。 “我怎么看著,那下方好像是督统府啊。” “范围那么大,你怎么看出是督统府的?” “笨!看中心啊,你看那只大鸟,方才我就注意到了,一定是它们的老大,才一直被围绕在中间,你看它的正下方,可不就是督统府吗?” … 慕唯一早就被喧闹声吵醒。 今日要隨肃王上朝,天还未亮,肃王就等在了院中。 街上人头攒动,软轿行进得十分缓慢。 肃王不放心的说道:“你最好不要胡说八道,否则,本王保不住你。” 慕唯点头:“那是自然…”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头顶一片扑腾声快速飞过,肃王警觉地往轿外看去,顿时被庞大的鸟群嚇了一跳,反观慕唯却镇定自若,巧笑宴宴。 他感到一丝不妙:“你做了什么?” 慕唯无辜道:“我一直都在王府,能做什么?” “哼,谅你也没这个本事。” 软轿一路进宫,因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到了东侧暖阁时百官已来了大半,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谈论的皆是今早的异象。 慕云諫正与人攀谈,看了慕唯一眼便別过了头去。 丝毫不像父女,反倒像仇人。 慕唯冷笑,也不再关注。 “你看见了吗?送子鸟有那么多!” “哎呀,我的眼又不盲,一早就看到了!” “那是白鸛,民间才称之为送子鸟,可白鸛的活动地带多是湖海边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老夫听说,有一种人擅驭鸟之术,只要掌握其中技巧,便可驭飞鸟以心意来去自如,可如此庞大的数量…” “最重要的是鸟儿自戕,纷纷陨落,这是上天的警示啊!” “什么警示!分明是有人做了亏心事,要引来天罚!” 议论声持续不断,慕唯在人群中搜寻,终於在角落处发现了姜自游,姜自游正闭目养神,似心有所感,朝慕唯看来。 “上朝!” 隨著內侍的高喝声,眾百官鱼贯而出,一个小內侍低著头来到肃王身边,低语了几句后快步离去。 慕唯想记住此人样貌,那人却始终有所防备,不肯抬头。 肃王道:“你那个幼弟,叫慕宴书?” 慕唯惊道:“你把宴书怎么样了?” “到底是个孩子,贪玩乱跑,被我的人撞见,自然要带回府中照顾,否则丟了怎么办?” 慕唯冷道:“卑鄙!” 肃王面无表情:“你我有约在先,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王自然信守承诺。” 百官有序站定,肃王去了群臣首位,另一侧是一身淡黄色宫服的太子,慕唯则站在人群最末。 四世加起来,她都没见过皇帝,此时好奇心起,就偷偷往龙椅上瞄去。 帝王带著冠冕,看不清样貌。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有几位官员做功课一样稟报著什么,她只觉无聊透顶,昏昏欲睡。 “陛下,今日岱倾寺突降异象,似是上天有所昭示。” 终於到了正题,慕唯抬头看去,正是丞相姜自游。 帝王的声音透著威严:“哦?不知姜爱卿有何见解?” 第43章 鬼神之说:哀家梦到了送子观音 姜自游道:“臣听闻,今日寅时,岱倾寺佛塔中的佛舍利金光大作,两相稍加联繫,便不难推断。” 皇帝看起来兴致不高:“接著说。” “白鸛素有送子鸟之说,若落在谁家,那家便会有婴儿降生,如今这么多一齐出动,从岱倾寺一路盘旋至督统府,那自然便是督统府有婴儿降生,且此婴必定与佛家有著千丝万缕的关联。” “近日京中盛传,周督统的夫人怀了身孕,人人皆道其犯了七出之条,可依微臣看,此事另有隱情也说不定。” 肃王心道不好,这姜自游是有备而来,想著阻他一二,便沉声道:“丞相是百官之首,说话可要注意分寸,若是胡言乱语,父皇恐怕会重新思虑,你是否能胜任如此高位。” 姜自游十分老道,闻言依旧不温不火:“圣上,臣断定,如此异象,正是象徵著有佛子藉助周夫人之体投胎转世,送子鸟悲愴自戕,就是对世间不容其母之行的昭示。” “简直荒谬!”肃王怒斥道:“姜自游,你寒窗苦读,就读出这般可笑的观点,欲蒙蔽圣听?” “就是啊,这太荒唐了,丞相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神佛之说本就虚无縹緲,谁能解释通透?你可真正亲眼见过佛祖?” 百官也开始议论纷纷,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姜自游继续道:“佛经记载,佛祖的生父是净饭王,生母是摩耶夫人,当年摩耶夫人在蓝毗尼园的无忧树下诞下了他,当时天空便出现了许多祥瑞的徵兆,园中百齐放,香气四溢。” “可佛教中皆传,摩耶夫人不受净饭王宠爱,从未有夫妻之实,那腹中胎儿又是从何而来?” 肃王眯著眼,从未听说过姜自游与周亦卿有什么往来,此人为何要偏帮慕唯? 莫非是太子的意思? 不经意扫了太子一眼,太子就像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姜自游没去理会肃王越来越黑的脸,自顾自继续道, “据说彼时摩耶夫人也被世人所不容,为了保全腹中胎儿受尽苦楚,后来佛祖降世,天下膜拜,若那时摩耶夫人遭人所害,哪还会有今日的芸芸眾僧,满天诸佛?” 姜自游这一番“胡说八道”的说辞,倒是將眾人皆唬的一愣,纷纷词穷起来。 大齐虽是佛教大国,但百官对佛经典籍和佛教传说都是一知半解,姜自游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拿不出一点论证反驳。 冷冷扫了府中门客一眼,肃王暗骂没用,便冷道:“丞相也说是相传,你以为父皇是三岁小孩子吗?” 姜自游却行礼作揖道:“臣斗胆,请圣上三思,若真是佛子转世,必定会为大齐带来无穷好处,不如等到婴儿降世,看是否有祥瑞之兆,若没有,再杀不迟!” 龙椅上的人始终默不作声,场面又开始混乱起来。 “胡扯!若如此娼妇也能留下,我大齐岂不是要让別国笑掉大牙?” “你有何论据证明不是佛子转世?” “何需论据?没有男子,女子怎会有孕?你们这是鬼神之说!” “古时有名相梦中斩龙王,守护一方百姓,你如何解释?” “这…都是荒诞之说、荒诞之说呀!” 百官正爭论不下,殿外的內侍突然高喝:“太后娘娘驾到!” 爭吵声戛然而止,太后? 逆著晨光,太后著一身华丽宫装,在落樱姑姑的搀扶下缓缓走上殿来, “是何人大言不惭,竟敢妄称这是鬼神之说,荒诞之说?” 路过慕唯身边时停住脚:“周夫人,隨哀家上殿。” 慕唯忙垂首跟隨其后。 皇帝起身下台迎接,行礼讶然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冷哼一声:“若哀家不来,这九世功德的佛子,恐怕就要被这些蠢货给害死了!” 皇帝素有孝子之名,眾百官一声也不敢吭,噤若寒蝉。 太后继续道:“皇帝,你来告诉他们,昨夜哀家同你说了什么?” 皇帝应道:“是,母后昨夜与孩儿说,已连续两日梦到了送子观音,观音怀抱婴孩,似有话要说,母后却怎么也听不到。” “母后还说,若再逢此梦,就定是菩萨有言相托,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菩萨怀中婴儿,好生保护。” 昨夜,太后依冷星所言,去养心阁寻了皇帝,提起梦境之事,皇帝本就偏信鬼神之说,乍听之下就信了两分。 “不错!” 太后说道:“昨夜哀家又梦到了菩萨抱子,菩萨所言,字字句句哀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百官面面相覷,总觉得这事情越说越玄,太后怎么也来横插一脚? “菩萨反覆叮嘱,此子已积累九世功德,此番下凡歷劫,便是要十世圆满,她老人家寻遍眾生,才勉强寻到周夫人,与佛子命格十分契合,这才將佛子投入她的腹中!” “可你们这些蠢货,还有外面那些愚昧的百姓,竟想让佛子胎死腹中,简直愚蠢至极!” 太后看起来十分生气,语气凌厉,听起来就更真了几分。 肃王悄悄斜睨了慕唯一眼,见那人只一味低著头不语,心里已是气极。 若只有姜自游一人,他勉强压的住,可太后一来便说什么梦境,连父皇都不敢忤逆的皇祖母,他这个做孙子的就更加没有立场。 没想到慕唯竟有太后的门路,实在可恨。 可是他已全部安排妥当,只差临门一脚,怎能就此放弃?想了想,还是说道:“周夫人为何不语,难道是怕累及弟妹?” 弟妹二字他咬的极重,明显是在提醒慕唯,慕宴书还在我手里,你想好了到底该怎么说话。 谁知慕唯一缩:“臣妇也曾梦到送子观音…” 什么? 肃王只觉怒气直衝天灵盖,快要压制不住,后槽牙被咬的吱呀作响,这女人竟临阵倒戈,丝毫不怕他手里握著慕宴书? 给了门客一个眼神,那人便弱弱的提出质疑:“可是,此说毕竟虚无縹緲,如何能服眾?” 太后火力全开:“怎么,你是在怀疑哀家的话?” 那人继续道:“微臣不敢,只是昨日,百姓愤愤不平,自发欲將周夫人沉塘,若没有真凭实据,我等便有包庇之嫌,恐引发民变啊。” 这人只是个四品小官,並没有太多的话语权,没想到今日一开口,就给太后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言外之意就是,总不能因为你是太后,做了一个梦,就顛倒是非吧,百姓又不是傻子,不肯听怎么办? 正在心里洋洋自得,就有內侍急急从殿外跑来,边跑边喊道:“启稟圣上,启稟太后,宫门处突然围上来许多百姓,大闹著要肃王殿下归还佛子!” 什么? 肃王鼻子都差点气歪,这些刁民,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谁知內侍继续说道:“岱倾寺的无痕主持也来了,说要请佛子回寺,受百僧祈福!” 第44章 你可是掌握了什么超脱生死的诀窍? 无痕主持? 肃王心里咯噔一声,此人是岱倾寺现任主持,声望极高,若他也认定是佛子,只怕此事会就此盖棺定论。 皇帝搀著太后往殿外走去,百官纷纷跟在其后,他来到慕唯身侧,狠声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慕宴书?” 慕唯淡笑不语。 方才那个小內侍趁乱又来到近前,在肃王耳边耳语了几句,肃王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果然好手段。” 慕唯笑道:“彼此彼此。” 王府护卫刚將慕宴书扔进內院,就有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提著小孩子就飞走了。 速度之快,弓箭手也没追上。 肃王恨的牙痒痒,眼见大好的形势就要逆转,煮熟的鸭子要飞,他却束手无策,早知道当初就该一了百了,一刀了结了这个女人! 无痕主持急步朝大殿走来,对天子和太后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不知佛子现在何处?” 鸟群在督统府上空盘旋时,他虽心有所感,却始终无法参透,冥思苦想之际,无尘长老竟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长老已有百岁高龄,常年闭关,本以为会圆寂在禪房,没想到今日突然出现。 老者目光空灵,口中呢喃:“佛子现世,速去相救。” 无痕主持顾不得心中惊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督统府,却在那里扑了个空,幸得姜丞相之女告知人在宫中,他才又即刻动身进了宫。 皇帝问道:“主持也认为是佛子?” 无痕主持答:“並非贫僧,而是无尘长老。” 皇帝瞭然道:“原来如此。周氏,上前来。” 慕唯依言上前,皇帝继续道:“既有无尘长老为你做保,朕便姑且为你正名,但若佛子降生时,並未出现祥瑞之兆,朕可要治你个欺君之罪,你可听懂了?” 慕唯叩拜道:“谢陛下隆恩。” 对於无尘长老的话,无痕主持十分篤定,此时见慕唯只觉眉清目善,极有佛像,便恭敬道:“贫僧奉无尘长老之命,特来迎佛子归寺,受百僧祈福。” 慕唯有些踌躇,她猜出舍利金光大作是雪妖,驭鸟群是青梧,请出太后是冷星和冷凝,姜丞相偏帮是姜焕,可这位无痕主持和他口中的无尘长老,她倒的確不知了。 无痕主持催促道:“夫人快请上路吧。” 可此时骑虎难下,她也只能顺势而为。 谁知肃王却忽然喝道:“且慢!” “仅凭主持一人之言便要將人带走,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无痕主持不卑不亢道:“阿弥陀佛,贫僧方才就有言在先,此事是无尘长老亲口所说,长老乃是得道高僧,绝不会信口雌黄。” 肃王还欲爭辩,皇帝却斥道:“康儿,不得无礼!” 皇帝的语气带著不悦,肃王虽心有不甘,此时也只能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无痕主持做了个请的手势,慕唯屈膝还礼,便与之一道往宫外而去。 传旨內侍的动作很快,他们刚来到宫门前时,就已快步追了上来。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周氏佛缘深厚,得菩萨相托,以太后宿梦告之,以长老智慧护之,一朝有孕,是为佛子转世,特免去周氏死罪,待佛子降世,再做分说。钦此!” 佛家没有乘轿的习俗,她便与眾僧人当街步行,两侧围著许多百姓,此时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和顏悦色,与昨日相比天差地別。 “昨日是我说错了话,夫人可千万不要怪罪。” “对,无尘大师都亲自出关了,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实在该死!” “夫人千万保重身子,待佛子降生,可要普天同庆!” 慕唯一一看过去,百姓淳朴,最是人云亦云,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就会成为要命的刀,若能良性引导,便会成为绚烂的朵,温暖人心。 天色忽然变暗,头顶有黑影闪过,抬头看去,正是一只只送子鸟从皇宫出发,按著他们的路线,往岱倾寺的方向成群结队而去。 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会,终於发现了几小只所在,青梧刚放下嘴边的胡哨,脖颈上还坐著慕宴书,姜焕、雪妖、冷星、冷凝、慕苒之、慕嘉妍、若鱼和严嬤嬤正笑容满面的望著她,慕宴书正用力的向她招手。 慕唯会心一笑,得此挚友亲人,此生无憾。 无痕主持所说的祈福,便是净手净面后,百僧席地而坐,诵足两个时辰的《心经》。 慕唯坐在蒲团上,与眾僧相对,她的身孕已三月有余,一旦久坐便会感觉腰酸背痛,但诵经声安定悠广,还带著和谐的韵律,似能让人远离喧囂纷扰,使內心静謐无波,两个时辰下来,她反倒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无痕主持请了佛礼,对慕唯说道:“无尘长老请夫人入內一敘。” 慕唯微微一愣,说到底,无尘长老救了她,去拜访一下实属应该。 无尘长老的禪房坐落在內院最深处,十分僻静,无痕將她送至门口后,便告辞离去。 慕唯刚想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就从房中响起:“夫人不必介怀俗礼,请进吧。” 轻轻推门而入,不大的房间里简单整洁,只有一张木质床榻,一个矮脚圆桌,桌上摆著一盏枯黄的油灯,桌边还有一张红绸软椅,软椅看上去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一位头须皆白的老者正盘坐在塌边,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夫人请坐。” 无尘长老的声音带著沙哑,就像已很久不曾开口说话一般。 慕唯没见过无尘长老,先是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晚辈礼,才依言而坐。 “不知长老为何出手相救?” 无尘长老並未答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牌递给她,她拿於手中细看,玉牌不大,质地莹润,正面雕刻著不算繁复的纹,背面刻著一个“蒋”字。 “老衲俗家姓蒋,年轻时心高气傲,四处云游,结下了许多仇家,那年我游至太原府,酩酊大醉之下被仇家找上门来。” “我身中数刀,以为要就此西去,幸得周远廷先生搭救,待我伤愈,身无长物之下,便將此玉牌交给了周先生,並许诺,日后若有困难,持此玉牌来见,无论子孙后代,我必將豁出性命相帮。” 周远廷吗?那是周亦卿的父亲。 “昨日有一位年轻施主来寺中求见,与我详述了夫人之难,夫人是周先生的儿媳,我自然不会推脱。” “只是为了兑现昔日承诺,老衲不得已破了不妄语之戒,实难两全。”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无尘长老竟与周家有这样的渊源,那位年轻施主,想必就是青梧。 “我知夫人心中必定疑惑,所以特为夫人解惑,夫人能否也回答老衲一个问题?” 慕唯忙道:“长老请问。” 无尘长老的眼中忽然泛起精光,与他垂垂老矣的样子极其不符:“你挣脱轮迴桎梏,四世轮转,可是掌握了什么超脱生死的诀窍?” 什么? 慕唯顿感头皮层层炸起,心中已是泛起惊涛骇浪! 第45章 平行时空? 两人四目相对,慕唯的手指丝丝颤抖,此事是她心中最大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周亦卿。 无尘是如何知道的? 见人的脸上写满戒备,无尘沙哑道:“老衲毕生参禪悟道,不敢说已到化神之境,但时空波动却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你三次惨死,素城方向便三次传来扭曲波动,此为你的第四世吧?你的確改变了很多事,因果相生,所以你怀上了周家的骨肉。” 慕唯咬著唇不语,周亦卿假太监的身份他竟也知晓的一清二楚。 无尘的耐心很足:“夫人不必紧张,此事老衲並未与任何人提起,只是寿元將尽,却仍不得大彻大悟,只想若有来世,还做这岱倾寺的无尘长老,如此循环往復,必有一天,我將能往生极乐。” 老者的话带著蛊惑,轻言轻语似是毫无杀伤力。 她的確三次死去,三次回来,就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轨道,每当她再睁眼,总能回到特定的时间。 有时她会想,如果今生毕,再睁开眼,会不会又回到侯府来接她的软轿中? 可她確实不知这是为何。 “长老所言,我听不懂。” 无尘不置可否,將清茶分別斟入茶盏,茶水已凉透,倒入杯中黄褐浑浊:“我並非自恃有恩,只是佛道未成,心中淒凉罢了,你若肯说,我愿以佛祖起誓,绝不让第三个人知晓,待你生產,祥瑞之兆也不过是信手拈来。” 对慕唯来说,这个条件很诱人,皇帝说过,如果没有祥瑞之兆便要治她的欺君之罪。 房中诡异的安静起来,这位无尘长老仿似入魔一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此心有执念,真的能往生极乐? 慕唯再次解释:“並非我不肯说,而是確实不知。” 无尘咧了咧嘴,笑容很是怪异:“既如此,我拿一个秘密,来换夫人的秘密,如何?” 慕唯顿感如芒在背,此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她想就此离去,儘快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对话。 便起身道:“我忽然觉得身子不適,就不打扰长老了。” 无尘依旧老神在在,恍若未闻。 说罢转身,就看到几道映照在房门上的身影,逆著光,一眼就能看出是体格健壮的僧侣,手里分別执一根长棍,背对把守的样子,分明是想將她困在房中。 这几人是何时来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她冷声问道:“长老这是何意?” 无尘面不改色:“既来之,则安之,我的话还没说完,夫人何不再耐心一点,听听我到底想说什么。” 慕唯站在原地没动。 无尘的眼神清远悠长,仿佛能透过时光的阻碍:“那年他们探索出平行时空,製造了第一台能媲美光速的时光穿梭仪,我是第一个证身人。” “当时我四十岁,妻离子散,一事无成,最想回到还在读书的年纪,重启自己的人生。” “他们在我手上安装了定位器,我坐在那台冰冷的机器里,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都以失败告终,我的身体被辐射的油尽灯枯,头皮脱落,他们以我不再適合测试为由,將我赶了出去。” “我不服,偷偷溜进实验室,擅自启动了穿梭仪,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由於慌乱,我忘了设置时间节点,来到了这个歷史上从未有过的世界。” “我的確来到了平行时空,只是节点错了,可没有那台机器,我再也回不去了。” 无尘忽然看著她,眼中忽明忽暗:“你跨越了平行时空,而且不止一次,且时间节点都准確无误,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后来的证身人?” 慕唯听不懂,潜意识里觉得,无尘是在说一件她认知以外的事情,那双苍老的眼中忽然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期盼,强烈到如果她说不是,此人就会毁天灭地一样。 但事实就是这样,她听不懂什么证身人,也听不懂平行时空。 无尘催促道:“说,是不是?” 思索片刻,慕唯道:“是。” 老者肉眼可见的呆愣住,像是没想到答案来的这么突然,眼神几经变幻,震惊、迟疑、瞭然,最后亢奋道:“然也、然也!” 慕唯忽然注意到,无论这人如何激动兴奋,始终不曾起身,就像现在,他伸著手似乎想抓住自己,可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快告诉我,他们又研究出了什么,能准確降落在特定的时间?是晶片,还是新的穿梭仪?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眼前的人已面相大变,方才还是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智者,现在竟像是变成了一个欲求不满的乞儿。 “没有那些,就一个字,死。” 无尘忽然停下,面上泛起一丝狠厉:“你別忘了,我能让你的孩子成为佛子,也能再將这名號夺回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慕唯满不在乎道:“反正我死后,也会再回来,去下一个“平行时空”,没什么可怕的。” 无尘一滯,一双眼死死的盯著慕唯,像是在做什么心里斗爭,时而敛目沉思,时而又不放心的看过来。 她决定再添一把火:“佛曰,生既是死,死既是生,长老还不明白么?” 无尘忽然抬眸,眼中癲狂显露:“对、你说的对!” “生命本就是一个循环往復的过程,因果巡迴,死生不復,没有死,又何来生?” “哈哈哈…是我愚昧,乃至故步自封!” 狂笑声戛然而止,无尘的头突然低垂下去,慕唯嚇了一跳:“长老?” 没有声音传来,她也没上前去探鼻息,而是缓缓打开门,对面前的武僧道:“无尘长老他…” 几个武僧对视一眼,忙向房中跑去,慕唯一步踏出,身后就响起悲愴的哭喊:“无尘长老圆寂了!” 紧接著,寺中响起钟鼓声,不断有僧人从她身边跑过,她就像一支逆流而上的小舟,缓慢又坚定的前行著。 “夫人!” 是青梧的声音,许是见寺中一片混乱,过来寻她。 直到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眼帘中,慕唯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她抓著青梧的手臂,三人在混乱的人群中费力的行进,她忽然问道:“青梧,是你去找的无尘长老?” 青梧一愣:“什么?没有啊,属下没去过。” 嗯?怎么回事。 她又问道:“你可见过一个刻著“蒋”字的玉牌?” 青梧疑惑道:“属下从未见过。” 好吧,无尘在说谎。 迎著夕阳余暉,软轿一路下了山,轿夫的力道刚好,慕唯有些昏昏欲睡。 连日来的劳思费神,让她觉得身心俱疲。 眾人皆等在府门前,严嬤嬤拿著一截柳条,说要为她驱赶邪祟,口中还念念有词,若鱼端来热水为她洗手净面,慕苒之搀著她跳过火盆,慕嘉妍则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慕宴书捂著耳朵点燃一串长鞭,小院顿时张灯结彩。 慕唯似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心底暖流缓缓,这些都是她想守护之人,而她们也在不遗余力的守护著自己。 第46章 给我做侧妃好不好? 阳春四月,春色向暖,风拂叶。 周亦卿已走了二十余日,期间她写了书信过去,回信的是魏繁楼,只有三个字:“死不了。” 仿佛吃下了颗定心丸,待此间事了,自己便动身去看他。 从岱倾寺回来后,她便开始著手整理有关南家的罪证,再经由青梧匯报,得知了两条重要的线索。 南家除却倒卖私盐,还贩卖人口。 京中时常有男童丟失,光是在京兆尹登记在册的便有数百人,年龄皆在七岁上下。 她猜测,南家掳走这么多男童,应是与炼製长生丹有关。 那个方士只出现过一次,她已命青梧暗中寻找,若能找到,此人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阿澈已確定身陷皇宫,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便是南锦屏的表姐,咸贵人处。 咸贵人入宫多年,始终没有子嗣,便与皇帝的长生梦没有本质上的衝突,反而更希望皇帝能长命百岁。 看来,皇宫她实在有必要多去走动走动。 正好这几日,欧阳皇后几次派人传话,请她往裕和殿坐坐。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去一趟丞相府。 许正南救下了一个难民,经十日救治,终於能下地走动,那么,拔起南家的计划便被提上了日程。 此人名叫曹友德,矿洞塌陷之时,他刚好从小路溜出去偷懒,恍惚时听到有人高喝,是周督统嫉恨南家八方来財,让他们做鬼也別找错人,紧接著就是一声轰隆巨响,偌大一个矿洞瞬间塌陷。 有人侥倖没死,却身受重伤,可永州的郎中一个也不敢救,都说怕得罪了周督统,眼睁睁的看著那些人流血流死了。 剩下几十个力壮的,义愤填膺之下便想上京告御状,有的妇人死了丈夫,抱上孩子就加入了进来。 可真的出发了,事情就变的十分艰难,路上常有刺客追杀,次次都提是周督统的人,又次次不下死手,每次杀了一两个就全部退走。 他们像被圈赶的鸭子,逃也似的进了京。 来是来了,但没有门路,几个贫苦百姓,別说告御状,就连皇宫大门他们都靠近不得。 京兆尹一听说他们是永州来的,更是连连摇头,二话不说就將他们赶了出来。 他们只能沿街流浪,对周督统的恨意就愈发强烈,直到那天,有人偷偷告诉他,周督统的夫人有了身孕,他才想起,姓周的他们找不到,夫人还找不到吗? 那人给了他一个地址,他们当即就赶了过去。 再然后,慕唯就出现了。 其实从肃王下令放箭开始,曹友德就知道,他们被人算计了。 等到在督统府醒过来,已不用慕唯再多说什么。 此事需有人上告,慕唯决定去找姜丞相。 姜焕近日十分苦恼,一直被丞相夫人逼著相看成婚对象,就连见到慕唯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阿唯,我娘她一定是疯了。” 慕唯不由好笑,她倒是希望姜焕能安稳嫁人的,毕竟魏繁楼並非良人。 姜焕忽然道:“阿唯,你什么时候去看周亦卿,我和你一块去吧!” 不等慕唯说话,郑夫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个死丫头,你要去哪?” 丞相夫人本家姓郑,是个外刚內柔的性子,听说姜焕要离家出走,便气势汹汹,转眼看到慕唯,一下子就温柔起来。 “哎呀,这不是阿唯吗?快、快跟玫姨进屋!” 被拉著坐下,郑夫人始终拉著她的手:“可是有四个月了?” 慕唯笑道:“三个多月。” “那是稳当了,也不怪你才来玫姨这串门儿。” 郑夫人很健谈,慕唯已很久不曾感受过来自长辈的关爱了,一不留神就被带著说了许久。 “我都听焕儿说了,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日后若受了委屈,儘管来找玫姨,玫姨给你做主!” 慕唯心中微暖,接连点头。 说著,又横了一眼姜焕:“你看看人家,马上就有儿子了,再看看你,啥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大孙子?” 姜焕正等的百无聊赖,突然又被母亲一顿数落,脸色顿时就萎靡起来。 慕唯忙打圆场:“玫姨,今日我是专程来拜谢丞相大人的。” 郑夫人一拍她的手:“哪能叫的那么见外?你姨夫没在家,你再陪姨说说话,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想到这一会儿,直接就等到了夕阳西下。 郑夫人又亲自將人送到姜自游的书房,嘱咐两句后才离开。 慕唯瞧著,姜丞相对郑夫人宠爱有加,百依百顺。 “阿唯特来感谢丞相救命之恩。” 慕唯郑重一拜。 姜自游笑道:“玫姨让你喊姨夫,你就不要见外,免得叫她听去,还以为是我凶了你。” 她只觉这一家人都和蔼可亲,姜自游也毫无架子,便依言唤道:“姨夫在朝上所说的典故,是真的吗?” 姜自游却哈哈一笑:“半真半假,唬人的罢了。” 慕唯一愣,也不由好笑。 那时的姜自游一脸严肃,字字鏗鏘,她还以为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从进府开始,气氛始终轻鬆自在,慕唯也不再拘谨,直奔主题。 將曹友德唤了进来,便道:“他从永州来,想请姨夫帮他告御状。” “哦?” 永州一事,姜自游虽然知晓,却並不十分了解內情,听完曹友德的供词,当即便十分震怒。 他一拍桌案:“肃王表面上爱民如子,没想到背地里乾的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今夜在府中住下,明日一早就隨我上朝。” 慕唯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又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姜焕正等在门外,见人终於出来赶忙上前问道:“阿唯,这些事无聊透顶,你到底什么时候去看周亦卿?” 慕唯坏笑道:“你是想出去散心,还是有想见的人?” 谁知姜焕忽然俏脸微红,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 慕唯问道:“你喜欢他?” “啊?谁说的,我见他就討厌,那种人,谁会喜欢他?” 一双眼飘忽不定,衣袖还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慕唯暗嘆,她明明没有提魏繁楼的名字,姜焕就不打自招了。 终究人心难改。 她已动情,现在只是萌芽,不知还有没有扭转的可能。 次日,慕唯手持欧阳皇后的手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裕和殿。 来接引的玉笙悄声说道:“太子也在。” 慕唯暗自点头。 走过百台,那道淡黄色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你来了?” 慕唯俯身见礼:“殿下万福。” 太子挥手赶走了玉笙:“我听说周亦卿快死了,等他死了,你就来给我做侧妃好不好?” 第47章 既是佛子,何不认我为父? 慕唯觉得,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哪怕被肃王指著鼻子骂,也没动过这么大的肝火。 她冷道:“殿下请慎言!” 太子却不依不饶:“慎言什么?父皇都说了,你腹中的是佛子,待他降世,认我为父,岂不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佛子之说传遍天下,百姓翘首以盼,太子是想藉此舆论给自己造势,巩固地位? 慕唯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侧身便绕了过去。 太子依旧追在身后:“他只是个太监,你何必委屈自己?既是佛子,父亲谁来做,有什么要紧?况且孤是未来的皇帝,姓周的给不了的我都能给…” 慕唯猛地止步:“我既入周家门,至死都是周家妇,此事还请殿下休要再提!” 说罢快步入殿,欧阳皇后倚坐在上首,她匆匆行礼便自顾自地坐下。 欧阳皇后挑眉:“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生气。” 慕唯调节下心绪:“我此来,是想与皇后娘娘谈论肃王一事。” 看慕唯的反应,便知是太子方才提出的要求被拒绝了。 欧阳皇后正了正身子:“肃王如今风头正盛,半数官员都倒戈於他,乾儿深受排挤,你可是有什么好计划?” 这些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慕唯开门见山,她就也不绕弯子,依旧有著共同的敌人,还不如坦诚相见。 太子跟著进殿,坐在慕唯对面,她乾脆调转方向,一味对著欧阳皇后说:“此事不难,明日早朝,姜丞相会携永州难民上殿,揭发恆玄侯包庇南家草菅人命,娘娘只需教殿下如何抓住时机,妥善应对即可。” 她说让欧阳皇后教一教,就是在心里极其看不起太子了。 欧阳皇后自然听的懂,虽刺耳,但也明白是自己这个儿子太不中用,这样想著,她就扫了一眼下方的太子,谁知太子的一双眼睛却只顾盯著慕唯看,她暗嘆无用,又轻咳一声:“乾儿,你可听到了?” 太子敷衍道:“听到了。” 一双眼始终不移半寸。 欧阳皇后恨铁不成钢,可此时又不好发作,只能將怒气压了又压。 慕唯只当没瞧见太子的目光,自顾自继续道:“恆玄侯府已投入肃王麾下,我们先从南家入手,如果能將其彻底拔除,就等於断了肃王一臂。” 欧阳皇后来了兴致:“说到底,恆玄侯府也是你的母族,你这样做,对自己可没有半分好处。” 慕唯巧然一笑:“我的母亲早已死在素城,他们是与我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 对於慕唯的家事,欧阳皇后只是了解一些皮毛,此时看慕唯的神色也不似作假,她便不再纠缠於这个话题:“单凭一个草民供词,恐怕不足以定恆玄侯的罪。” “永州有一太守,他知法犯法,收了南家许多贿赂,只要太子殿下亲自去將人擒获,带他一同上朝,恆玄侯必定百口莫辩。”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若那太守抵死不从,又该如何?” 慕唯坚定道:“此人极其贪財,必定爱惜性命,此事只需太子殿下亲自出马,恩威並施之下,必成。” 欧阳皇后若有所思。 南家每年都向皇帝贡献大量金银,她是知道的,若太子出面,公然逼迫皇帝惩治南家,便是要与皇帝亮剑,她本意是挽回圣心,如此行事岂不背道而驰? 况且老皇帝总有一天要死,待他驾崩,乾儿顺理成章便是天子,所以她们只需要保住储君之位,便可高枕无忧。 她只想防守,不想进攻。 或者说,进攻的对象应该是肃王,而不是皇帝。 慕唯看出对方的犹疑:“娘娘是否想过,为何南家已得圣上宠信,还要暗中投靠肃王?” 表面上看,是欧阳皇后亲手捏碎了慕芷瑶太子妃的梦,南家別无选择,才转而投向肃王,但其实从一开始,南家就没想只在皇帝这一棵树上吊死。 生怕皇帝这条路走不通,赶紧暗中铺上第二条,当初用慕芷瑶钓太子,也是一样的思路。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自己也怕长生丹出现什么紕漏。 甚至可以大胆猜测,所谓的长生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南家想步步登顶,便以此说哄骗皇帝,一方面保南慕两家屹立不倒,一方面背靠天子快速积累財富,无论是夺嫡之爭,还是行军打仗,甚至大肆行贿、投靠明主,都需要巨额財富,没有人会嫌银子多。 慕家先祖没什么功绩,南家又是商户出身,被人瞧之不起,但不妨碍他有的是银子,那不如乾脆用银子买来大路通达,只要能接触到的官员都大肆行贿一番,简单有效,一样能让自己根深蒂固,经久不衰。 慕老太太曾说过,慕家的庶子女都要牺牲,如今想来,便是儿子抓去入药,女儿嫁给皇子,一面给慕芷瑶铺路,一面广撒网,无论皇帝驾崩后的格局如何改变,皆能尽善尽美。 这是慕家一贯的行事作风,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可惜慕芷瑶败北,断了一环,於是便在肃王身上故技重施。 欧阳皇后想保守,不想挑衅皇帝的底线,形势却不允许,南家生,肃王就生,那太子就得死,正所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欧阳皇后沉默半晌,才终於下定了决心:“就依你所言。” 慕唯並不意外,身在局中,欧阳皇后不得不为。 说罢便吩咐太子即刻出发,太子一脸的不情愿,待到欧阳皇后真的发了怒,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我还有一事想麻烦娘娘。” 咸贵人的宫殿她得去探查一番,欧阳皇后大手一挥,带著她就来到了雨宫。 咸贵人今年四十出头,因著不曾生养,身材依旧玲瓏紧致,看起来也年轻许多。 欧阳皇后来到主位处坐下,状似不经意的与咸贵人攀谈:“前些日子,本宫见你那件淡紫色衣裙上的绣小样十分精致,今日特带了玉笙来和你討教一番,贵人可千万不要吝嗇。” 咸贵人恭顺道:“娘娘真是折煞嬪妾了,桂圆,快带玉笙姑姑去瞧瞧。” 名叫桂圆的宫女依言上前,请了玉笙便往殿外去了。 有宫女来给慕唯上茶,咸贵人笑道:“我与阿唯倒是多年不见,说起来你还要唤我一声姨母。” 她只在慕唯幼时曾见过一次,欧阳皇后过来时,她本不认得身后女子,直到慕唯自报家门,她才意识到,这就是安氏的女儿。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想起暗室中藏著的慕予澈,她只怕是一不留神走漏了风声,才將此人引到了这儿来。 慕唯乖巧道:“是,今日便是特意来拜见姨母的。” 特意? 咸贵人一点都不觉得她们之间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茶盏正被轻轻往桌案上送,慕唯素手去接,接过来时手上忽然一抖,滚烫的茶水瞬间就洒了她一身, “啊,夫人饶命!” 第48章 刚送来,就死了? 咸贵人眉心一跳,嗔怒道:“你这丫头,怎么伺候的!” 小宫女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欧阳皇后顺势道:“你这小宫女怎么毛手毛脚?平白就给主子惹祸,你家贵人柔柔弱弱捨不得罚你们,本宫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来人,送去浣衣局!” 小宫女嚇得一哆嗦,浣衣局苦寒交迫,每日都有干不完的活,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她连声哀求道:“皇后娘娘饶命!夫人饶命!贵人救救我,你救救我!” 一把推开小宫女扑过来的手,咸贵人冷声道:“如何救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欺负阿唯!还不快拖下去!” 两个小內侍依言上前,左右架著就拖了出去。 慕唯瞧著,那宫女至多十一二岁,还未长成的年纪,主子一句话,毕生就这样被断送了。 “姨母这里可有乾爽的衣裳?” 咸贵人明显顿了下,似是没想到慕唯的衣裙只是湿了一个角,便想去更衣。 “宜月,你带阿唯去找找,看有没有身量合適的。” 说罢又拉著她柔声道:“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慕唯顺从地点点头,便跟著宜月往寢殿走去。 青梧曾报,周亦卿的眼线遍布皇宫,就连玉笙和落樱姑姑这样的大宫女也尽得麾下,唯独这雨宫防守严密,好似铁板一块,半分消息也透不出去。 她悄悄瞄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宜月,想来此女与咸贵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不知夫人喜欢什么顏色的衣裙?奴婢去找找看。” 慕唯笑道:“但凭姑姑安排。” 宜月也不再囉嗦,俯了俯身便往內室去了。 雨宫的寢殿比之裕和殿,不知要小了多少,一应陈列朴实无华,没有特別显眼的物件,珠帘后的软榻上铺著不算华贵的绸缎,顏色也是中规中矩的暗紫色,矮桌上罗列著几本书籍,就连薰香都是最普通的檀香。 咸贵人是南锦屏的表姐,按南家那样財大气粗,这里怎么也不该如此朴素才是。 殿內宽阔通透,一眼就看到了尽头,慕唯信步转了两圈,没有明显的犄角暗室之类。 宜月很快返回,手上托著一件淡粉色宫装。 “奴婢瞧著,夫人与这淡粉色甚是相配。” 皇后娘娘就在前面,她就不怕这主僕做什么手脚,反而是她们会更怕自己装模作样的陷害。 一路往回走,发现宜月似乎换了条小路,小路树影斑驳,明显人跡罕至,心中正疑惑,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一扇毫不起眼的月亮门。 门前杂草丛生,门上还掛著一把铁锁。 宜月在前方自顾自的说著:“夫人身子重,我们走小路更快些。” “那是什么地方?” 宜月驻足:“哦,那里是后园,园中有一口水井,一到阴雨天气,里面就时常传出怪声,就像有人在哭泣一样。” “贵人心里害怕,便命奴婢们锁了起来,已锁了有七八年了。” 慕唯站在原地没动,她只问了一句,宜月就说了很多,还刻意强调七八年,那么巧,阿澈丟了也有七年了。 “我倒很想去看看那口井。” 慕唯有意无意的说道,隨后便又移步前行,丝毫没往那边去。 “那不如…” 宜月忙想接话,没想到慕唯却径直离去了。 暗道一声奇怪,不是说想去看看?为何又走了? 她刻意选择这条路,就是为了这扇月亮门,也不知此人上鉤了没有,眼见慕唯已走出了老远,她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欧阳皇后仍在和咸贵人閒聊,笑意融融的样子似乎很和谐,慕唯道:“娘娘,臣妇有些乏累,想先退下了。” “嗯?” 欧阳皇后微异,是她说要来的,怎么换个衣裳的功夫就要走了? “既如此,本宫也回去了,贵人好生歇著吧。” 咸贵人一路相送,直到再也见不到人影,才问身边的宜月:“可办妥了?” 宜月自然不会模稜两可的答话,便说道:“办妥了,贵人放心。” 咸贵人点点头,转身回了殿。 宜月又问道:“贵人为何不直接告知圣上?” 慕唯此来,很有可能是来寻慕予澈的,在宜月看来,雨宫是帮皇帝藏人,贵人只需將此事告知皇帝,皇帝自然就会处理,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咸贵人却双目空灵,喃喃道:“说不得。” 宜月也忽地打了一个冷颤,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沉默不语。 欧阳皇后边走边问道:“你在后殿发现了什么?这么快就要走?” 在月亮门前时,她能感受到宜月若有若无的急切。 她不知道门后到底是什么,却知道敌人越是急切,自己就越不可莽撞,所以她径直走了。 而又说想去看看,是在传达自己已经上鉤的信號,这样对方才会进行下一步计划。 但急著走却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为了方才那个小宫女。 欧阳皇后若有所思:“她封闭后园时,还是本宫点头的,当年的理由的確如你所说。” “你说,你弟弟会不会就在里面?” 慕唯也不確定,但这主僕二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两人不约而同转了方向往浣衣局去,对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 方才送出来的那个小宫女,就是雨宫这块铁板的突破口。 守门內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两人来到近前,他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皇后娘娘万福!见过督统夫人!” 欧阳皇后嗯了一声:“方才从雨宫送来的小宫女在哪,让她出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是、是!” 內侍边应边朝里面跑去。 没一会儿又苦著一张脸回来,又是先下跪才回话:“皇后娘娘恕罪!那小宫女撞了墙,死了!” “什么?” 欧阳皇后不敢置信道。 刚送来,就死了? 內侍哆哆嗦嗦的招手,几个老婆子就抬出一个人来,额上带著一块赤红色的血印,已经没了呼吸,正是方才被发落了的那个小宫女。 “动作还真是快。” 欧阳皇后咬牙道。 慕唯也没想到,咸贵人竟如此谨慎。 轻嘆一声,说到底,这小宫女也是因著她才落得如此下场,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递过去:“有劳公公,给好生安葬了吧,剩下的就给公公买些酒吃。” 小內侍一听说买酒吃,顿时嚇得一个激灵,皇后娘娘可还在这儿呢,这位夫人怎么这样明目张胆。 寻思了半天也没敢接,直到欧阳皇后说了句收著吧,才哆哆嗦嗦的接了过去。 两人又一併往裕和殿走,欧阳皇后沉默不语,过去似乎是小看了这个咸贵人。 这女人半生庸庸碌碌,从不爭宠,就像一个透明人,每日都窝在自己的宫殿里,她都快要忘了,后宫里还有这么一號人。 今日她带慕唯前来,本意只是想表现出一些联手的诚意,可此时此刻她反倒觉得,咸贵人杀伐果断,留不得。 慕唯没注意到欧阳皇后几经变幻的脸色,此时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两人身后。 从浣衣局出来的这一路上,似乎一直有人在她们后面不紧不慢的跟著。 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踢到了小石子,她猛地转身:“谁?!” 第49章 谁先耐不住性子,谁就输了 再没有声音传来,只有一阵暖风打著旋的过去了。 但慕唯十分確定,刚才就是有人。 欧阳皇后低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慕唯道:“有人跟踪。” 这里是后宫,竟然有人敢跟踪她这个皇后? 她冷哼道:“这后宫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此时两人身边只带著玉笙,慕唯是只身进宫,所以並没有追赶的念头,都若有所思的继续往裕和殿走。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一个枝招展的女子忽然拦住了去路,这女子嫵媚动人,凹凸有致,一双杏眼水光流转,十分惹人心醉。 再看这女子满头珠翠,见了皇后也毫不怯懦,应该就是当今后宫第二人,肃王的生母顏贵妃。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若將欧阳皇后比作百合,顏贵妃就是一朵娇艷的玫瑰,令人垂涎欲滴,即便是生养了肃王,依旧风情万种,美韵犹存。 而跟在顏贵妃身边的,赫然就是南锦屏。 这条宫道的尽头只有一个雨宫,两人明显是要往咸贵人处去,欧阳皇后淡淡道:“贵妃倒是清閒,本宫怎么不知,你何时与咸贵人成了这般要好的姐妹?” 顏贵妃傲娇一笑:“圣上说过,咱们既有缘相遇在这后宫,就都要当好姐妹来相处,莫非皇后都浑然忘却了?” 欧阳皇后一噎,顏贵妃是在说她不將皇帝放在心上。 “本宫將圣上放在心里,不像你,只会掛在嘴上。” “哟,嘴上都没有,心里又怎么会有?怪不得圣上说你,年纪大了,不会疼人。” 欧阳皇后的年岁並不大,甚至顏贵妃还比她大上两岁,只是太子实在让她太过劳思费神,整个人便老气几分。 加之身份有碍,她便时常穿著黑黄相间的凤服,虽不会出错,但总归有些淡素,自然比不得顏贵妃枝招展,美艷照人。 “你!” 欧阳皇后明显气急,她是皇后,不得妃子的柔骨嫵媚,最怕皇帝嫌弃她老气横秋。 慕唯適时道:“娘娘既是正宫皇后,自然要协理六宫,还要教导太子,必定是比不得贵妃娘娘的。” 一句话顿时顶了顏贵妃一个大红脸。 人家是皇后,你只是妃子,人家的儿子是太子,你的儿子只是王爷,母子俩无论如何比,都比不过人家身份尊贵,究竟在骄傲什么? 一句话直击顏贵妃的痛处,一双怒目死死的盯著慕唯, “好一副伶牙俐齿,怪不得能把私通变成佛子,真是厚顏无耻!” 慕唯依旧保持著恭敬的姿势:“佛子是圣上认定了的,也已昭告天下,贵妃是在辱骂圣上吗?” “你!”顏贵妃被堵的说不出话。 隨即就对南锦屏斥道:“她不是记在你名下了吗?你管不了她?!” 南锦屏被训得难受。 顏贵妃脾气暴躁,还总是爱养些奇形怪状的小虫子,时常拿著那噁心人的东西嚇唬她,如今自己在她面前是毫无一丝地位,偏偏冤家路窄,在这遇到了慕唯。 可如今的慕唯也不是好惹的啊,她偷偷瞄了一眼,正好迎上对方冷漠的目光,心底竟不由生出一丝胆怯来。 欧阳皇后顿感心情大好,便说道: “昨夜圣上吩咐,佛子现世,要宫里所有生养过的妃嬪皆手抄“心经”一份,送至岱倾寺的无痕主持处,让他焚烧祭祷,保佑佛子平安降生,贵妃那一份,不知何时能完成?” 顏贵妃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臣妾近来身子不適,提不动笔。” 她本就嫉恨圣上昨夜宿在了裕和殿,现在还要让她给一个臣妇抄什么心经? 简直是痴人说梦。 欧阳皇后也不恼:“也罢,那本宫就去回了圣上,就说贵妃身体柔弱,难堪大任。” 说罢抬步就欲离去。 “等等!”顏贵妃忽然出声,顿了顿才不甘道:“三日后,臣妾自將心经奉上。” “三日?” 欧阳皇后很是为难:“可圣上是前日与本宫说的,如今已经过去两日,今夜便要送去岱倾寺了,贵妃若呈不上来,可就晚了。” 前日? 顏贵妃气得牙痒痒,为何她丝毫不知? 只好咬牙切齿道:“今夜就今夜。” 欧阳皇后这才满意道:“好,本宫等著。” 说罢,就带著慕唯扬长而去。 看著两人走远,顏贵妃冷道:“侯夫人今日一定很閒吧?” 南锦屏道:“府中今日来了客人,臣妇…” “什么客人!能有本宫的心经重要?!” “若本宫惹了圣上厌弃,恆玄侯府也別想捞到好处!別忘了,你女儿还在肃王府!” 南锦屏心肝一颤:“是。” 雨宫內,顏贵妃倚靠著软榻浅眠,咸贵人和南锦屏这对姐妹却在点灯熬油,奋笔疾书。 直到了月上柳梢,南锦屏才拖著沉重的身体离开雨宫,来相送的宜月问道:“夫人可將今日的药带来了?” 南锦屏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包递过去:“这小子是坚持最久的,七年了,你们餵下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过量。” 宜月將药包收好:“奴婢今日引她瞧见了后园,夫人再放些消息出去,她必定上鉤。” 南锦屏点头道:“儘量拖延,这服药下去,还剩一副,便能入药了。” 宜月俯了俯身,几步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慕唯无事便往宫里去,每次都带上冷凝。 偶尔去裕和殿坐坐,偶尔去寿祥宫走走,去的最多的,还是雨宫。 太后每次见到冷凝都十分欣喜,多次暗示想把冷凝留在寿祥宫,但冷凝不愿,慕唯就只好假装听不懂。 而咸贵人那边,主僕二人只道慕唯是按捺不住了,才一个劲儿地往她们这里跑。 可人来了,不是閒聊就是閒聊,就是丝毫不提后园一事。 两人便又纳起闷来。 陷阱已经铺好,猎物却始终在附近徘徊,就是不上鉤,铺陷阱的人反倒先著了急。 每次离宫回府,那么巧,总有一些传言传入耳中,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对雨宫的后园兴致勃勃。 有人说里面藏著一件不世出的宝贝,咸贵人无子,便是靠著这件宝贝才笼住了皇帝的心,在后宫屹立不倒。 有人说正是因咸贵人多年无子,导致她性情大变,曾折磨死很多宫女,后园里面锁著的,其实是这些宫女的尸体。 传言愈演愈烈,竟还有两个妇人在她马车旁因此各执一词,当街大打出手。 慕唯只觉好笑,实在是此地无银。 姜自游带曹友德上了朝,太子擒回了永州太守,二人当眾指认慕云諫为官从商,草菅人命还贩卖私盐,皇帝兴致缺缺,想用罚俸一年搪塞过去。 但姜自游紧抓不放,联合半数朝臣接连上奏,皇帝有心躲著,下朝后养心阁也没回,直接就来了咸贵人处。 刚巧,慕唯也带著冷凝过来小坐。 第50章 朕还等著佛子出生呢 雨宫內,抚琴品茶,小情恣意,似乎只有在这,帝王才能得到一丝寧静。 “待那东西成了,朕第一个便送你。” 咸贵人娇羞一笑,琴弦拨动的更柔情了些。 慕唯老远就听到琴声,又见常声立在宫外,便知是皇帝来了。 常声是周亦卿走后,皇帝新提拔的贴身內侍,见到慕唯只是淡淡一笑。 慕唯还礼示意,顿住脚,待一曲终了,才入殿请见。 本是轻鬆自得的心情,在见到慕唯那一刻,瞬间又乌遭起来。 “你父亲正被满朝文武弹劾,你倒还有閒情逸致。” 礼还没行完,皇帝就冷声讽道。 慕唯不紧不慢道:“前朝那些事,臣妇是不懂的。” 不懂? 皇帝冷哼一声。 那个姓曹的难民可是从督统府出来的,被她一路送给了姜自游,竟还说自己不懂。 “无事便在府中养胎,为何总往宫里跑?” 不经意扫了一眼慕唯微微隆起的小腹,他在等,等佛子出生。 七年间,他掳截了成百上千个男童,那个慕予澈却始终是最好的药鼎,经的住百毒侵袭,抗得过百药治解,甚至还能保有一丝清醒。 她们是姐弟,待这孩子出生,会不会比慕予澈还要好? 若是从婴孩时期便以那奇药餵著,七八载后,或许会比慕予澈还要好上百倍。 届时神丹必成。 慕唯始终低眉敛目,看不到帝王稍显浑浊的眼中幽光闪烁,她轻声道:“我时常想念姨母,便来的勤了些。” “哦?”皇帝道:“嫡母不亲,姨母反而亲了?依朕看,你是对那后园感兴趣吧。” 慕唯也不辩解:“后园如此神秘,任谁都会想进去看看的。” 皇帝嗤笑一声:“你倒是坦坦荡荡。” 隨即对咸贵人道:“你去將锁钥取来,带她进去看看。” 咸贵人一惊:“圣上?” “无妨,且去吧。” 在原地犹豫了两息,咸贵人才踌躇的带著慕唯出了殿。 她本想以后园为饵,引慕唯硬闯,届时传入皇帝耳中,龙顏大怒之下,她自然再也不敢打雨宫的主意。 可慕唯一来二去也不上鉤,今日她才抚琴留了皇帝许久。 皇帝似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后园的秘密若是暴露,皇帝愿不愿意保她都是两说。 別看嘴上说的好听,但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 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皇帝竟主动要带她去?被发现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宜月取了锁钥过来,犹豫的看向自家主子,咸贵人清声道:“打开吧。” 隨著一道清脆的声响,院门被缓缓推开,入目所见一片荒芜,只有一处孤零零的水井,十分怪异。 园子很大,应是与前殿有著差不多的规模,慕唯总算明白,为何雨宫看起来很小,原来另一半就是这上锁的后园。 里面一个建筑也没有,假山、凉亭、迴廊,甚至是歇脚的小竹楼,或多或少的厢室臥房全都不见,光禿禿的,更不要说什么奇异草,绿树成荫。 整个园子只有荒芜单调的黑土地,外围隔著高高的院墙,再加一口突兀的水井,再无其他。 慕唯在门前站定,因为已经不需要再往里走,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姨母这后园,真是让我出乎意料。” 咸贵人淡淡道:“那年圣上为我请来道士作法,道士说是因为绿植过多,屋舍又占了邪位,才引来鬼祟,於是我將房屋推倒,草斩尽,这才不再闹鬼。” 她低下头去,泥土松泛,像是被翻动过。 可现在还没到播种的季节。 “姨母是栽种了什么东西?” 咸贵人哦了一声:“鬼祟没了,园子荒著也可惜,我便栽种些不起眼的小,看著也愉悦些。” 有奇怪的味道传来,像是泥土的芳香,又像是某些家禽的体味。 慕唯一步迈出,在素城时,每到暖春,她便会和阿澈一起在小园中种些玉米,种子扔下去,便要拿脚踩一踩,玉米种子不需要挖太深的坑,泥土很快就能踩实,可这里的土踩上去只觉鬆软深陷,说明下面很深。 什么需要挖这么深的坑? 她走了两步便回来,昨夜似乎下了一场小雨,泥土湿润,连带著鞋子也沾上了一圈泥巴。 咸贵人忙道:“看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宜月,快去给阿唯找双新鞋子来,这要是摔上一跤可不好。” 语气关切又自然,让慕唯都恍神了一瞬。 將手臂送给冷凝:“姨母不必麻烦,我这便回府去了。” 咸贵人还欲拦著,慕唯已率先离去。 回到前殿,帝王沉声问道:“可都瞧清楚了?” 慕唯敛声答:“是。” “那就回去好生养胎,朕还等著佛子出生呢。”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句话透著阴森的寒意。 行礼告退,刚走到院中,身后琴声又起,看来皇帝暂时不打算离开。 脚下忽然一滑,冷凝嚇了一跳:“小姐,小心!” 只是些泥土,不该这样滑腻才是,她挪开脚,方才被她踩出的泥印里正泛著光。 冷凝问道:“这泥怎么了?” 慕唯蹙眉:“有油。” 咸贵人偷偷打量著帝王的脸色,帝王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可她却愈发的心里没底。 琴声不自觉急促起来,嘭的一声,琴弦忽然应声而断。 “跪下。” 咸贵人惊魂未定,以为自己听错了:“圣上?” 皇帝依旧闭著眼:“朕说,跪下。” 她这才惊醒,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拖起她的下巴:“连你也敢在朕的面前耍弄起小手段了?” 咸贵人骇然道:“嬪妾没有。” “没有?”皇帝冷道:“那你来说,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你是故意想引她硬闯,对不对?” “不、不是的,嬪妾並不知情啊。”咸贵人还想强辩。 皇帝却忽然手上用力,凑近她道:“你在怕什么,怕朕让你做替罪羊?嗯?” “没…” 她刚说了一个字,皇帝却嫌恶的一把將她甩开,沉声命令道:“掌嘴。” 宜月忽的一个哆嗦,皇帝喜怒无常,贵人稍有不慎便要被掌嘴,每次都是她动的手。 看主子对她暗自点头,她狠了狠心便打了过去。 “雨宫的奴才,倒是都对你忠心耿耿。” “今日朕便让她去看了又如何?朕倒想要瞧瞧,一个寡妇,还能翻出什么天。” “记住,大齐是朕的大齐,朕才是皇帝,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清脆的掌嘴声阵阵响起,皇帝不紧不慢的起身离去:“你最好別打佛子的主意,否则,朕要你的命。” 第51章 活捉方士! 在姜自游和太子的轮番重压之下,帝王终於是將慕云諫连降了三级。 从正一品侯爵,变成了四品通政使司副使。 恆玄侯府的匾额被拆走,换上了先侯爷用过的“慕府”。 慕老太太也不礼佛了,一家人坐在前厅听她连声咒骂。 “都是废物!” 慕芷瑶和慕津礼联手,都没能拉拢住肃王,眼看恆玄侯府没了利用价值,肃王在朝堂上可是半句也没帮衬。 世袭的爵位丟了,永州的盐矿也封了,南家所有的產业都在被清查,曾经风光一时的恆玄侯府正在一步步走向败落。 “你父亲走到哪了?”慕老太太询问南锦屏。 自皇帝捨弃,南家不保,南四时便已动身赶往京城。 南四时出发时就给南锦屏来过书信,算著日子应是快到了,南锦屏便答:“应是已到城门前了。” 慕老太太沉声道:“云諫,你亲自去接!” 慕云諫早没了主意,圣旨下来时他就懵了。 如今是慕老太太如何说,他便如何做。 南锦屏也欲一道去,却被慕老太太喝住:“你给我站住!” 声如洪钟,南锦屏当即就停住了脚。 “你还有脸去?从替嫁起,你就一错再错,如今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南锦屏的脑子浑浑噩噩,慕老太太一拍桌案:“她让你失了太后,失了皇后,拉不住肃王,又弄出来个佛子,如今我们也失了圣心!” 南锦屏知道慕老太太说的是慕唯,可如今圣上包庇,她也乱了阵脚:“那、那该怎么办?” 慕老太太目光狠厉:“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你去安排,先杀佛子,马上將慕予澈入药!” 恆玄侯府已到了悬崖边,岌岌可危,南家近些年积累的金银富可敌国,一旦罪名坐实,就不可能只是连降三级那么简单。 过去慕老太太只道背靠帝王一切都好说,但自从慕唯弄出来个什么佛子,帝王似乎就渐渐与他们背道而驰。 南锦屏这才忽然意识到,如今局面看似混乱,实则慕唯就是万事根源,只要让她带著佛子一起去死,他们再將长生丹献给皇帝,侯府才有一线生机。 但慕予澈还差最后一副药,她心里没底,犹豫道:“可那丹若是不成…” “不成?”慕老太太狠道:“不成也得成!” 南锦屏一惊,只道这老太太对亲孙都能下此毒手,狠辣无情实在非常人可比。 安排完儿子和儿媳,慕老太太又亲自来了竹亭楼,老远就听到慕津礼和苏语嫣的爭吵,苏语嫣似是要走,慕津礼在拦。 径直进了房,两人便齐齐朝她看来。 “苏姑娘已是我孙媳,不知要去何处?” 两家婚事已谈妥,婚书也已送往苏州,就待苏逸上京,定下吉日,便要筹备婚事。 但苏语嫣心高气傲,追求她的人不乏高官贵重,她挑的是慕津礼日后恆玄侯的身份,如今侯府败落,她如何能嫁给一个四品官员的儿子? 她的父亲,可是连皇帝也要敬重几分的当世大儒。 本还对慕老太太有些尊敬,如今也不必装了,她清声道:“自然是回苏州去,我与侯府的婚约,就此作罢吧!” 慕老太太一笑:“你腹中是我慕家子孙,如何能说罢就罢?” “一副药下去,自然一了百了。” “笑话,苏姑娘在我府中住了这些时日,以为能回到清白之身?” 苏语嫣一哽:“那又如何?以我爹的地位,自然有人愿意迎娶我!” 慕老太太笑出声:“苏姑娘可听说过明成公主?” 一提到这位大齐人人唾骂的公主,苏语嫣顿时就收了声。 明成公主是先帝嫡女,为保北境安定,先帝要她与北戎和亲,她却执意不肯,与人私奔,结果惨被拋弃。 曾经的嫡公主有如丧家之犬一般回到皇宫,先帝心生怜惜,为她广招駙马,却始终无一人愿意迎娶,最后老死宫中,时至今日仍被万人唾弃。 慕老太太问道:“不知苏姑娘的父亲,比之先帝如何?” 苏语嫣咬著唇,她本也是知道的,但侯府倒了,她不甘心就这么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慕老太太继续道:“让你父亲拉一把,待云諫官復原职,日后你依然还是风风光光的一品侯爵夫人。” … 青梧近日一直在寻找那个方士,但始终一无所获,慕唯提醒他,守在侯府门前,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果然,这日,南锦屏偷偷从后门出了府,马车经北门出城,一路绝尘而去。 青梧带人徒步追踪,京城以北荒无人烟,除了有一座乱葬岗,全都是高耸的悬崖。 马车果然来到一处悬崖边停下,一个小丫鬟贼眉鼠眼的环视一圈,便衝著崖下呼喊著什么。 不多时,一个身著道袍的人忽然腾空而起,稳稳噹噹的落在了南锦屏面前。 此人应该就是那个方士,竟然有这样好的轻功? 男人刚一站定就將南锦屏拦腰抱住,二话不说就上下其手,火急火燎的样子看的眾人都是一愣。 紧接著,男人似乎按耐不住,一把將人抱起,几步跨上马车,马车开始剧烈摇晃,里面还断断续续的传出令人心醉的呻吟声。 青梧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带著的人也大多都是未曾娶妻的雏儿,那呻吟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人都觉实在臊得慌,车帘被风吹起,不时春光乍现,此时是盯著看也不是,低下头去更不是,红霞瞬间就铺了满脸。 没一会儿,声音戛然而止,男人一边整装一边出了马车,来到那小丫鬟身边,还趁机揩了下油。 “他娘的,这小子也不行啊,这么快?” 青梧一拍那人的后脑勺:“你他娘的还没听够是怎么著!” 那人咧嘴一笑:“不是、不是!” 此行他带著的十人,都是从黑甲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经过特殊训练,忠心耿耿,青梧自是放心的。 南锦屏隨后跟了出来,两人似是有些爭吵,见男人一甩袍袖就欲飞身下崖,青梧当机立断道:“抓人!” 第52章 想活命,就从实招来 青梧等人猛的衝出,那方士一见,以为是南锦屏要置他於死地,啪的一声就给了南锦屏一个耳光:“你这贱妇!” 说罢就欲飞身往崖下跑,动作之快,有如仓皇逃窜的过街老鼠。 青梧厉喝:“侯爷,这小子想跑!” 方士果然身形一顿,看过来的脸上写满了恐慌,而就这一顿的功夫,就已足够青梧飞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將人按跪在了地上。 南锦屏平白挨了一巴掌,正发懵时,就听到有人喊什么侯爷,她顿时嚇得面无血色,扑通一声就瘫坐了下去。 青梧一脸轻视的看著她:“侯夫人还真是好兴致啊。” 南锦屏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周亦卿的贴身护卫,便知是被人骗了,怒意霎时涌上心头。 可对方十几道目光忽然齐刷刷的朝她看来,全都带著赤裸裸的轻蔑,她顿觉无地自容,嘴上却又不得不强硬道,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青梧勾起嘴角:“自然是把你们这对狗男女押回去,见我家夫人!” 话音落下,就有几人上前將她架起,南锦屏彻底慌了神:“你们不能这样,我是嫡母,她是记在我名下的女儿,怎么能押我去见她?!” 將两人都捆成了粽子,强硬的扔进马车,青梧才扭头对那小丫鬟说道:“回去报给你家主子,想要人,来督统府!” 说罢便扬长而去。 春鶯都嚇傻了,夫人和那方士私通,一道被抓走,她若回去报信,岂不是死路一条? 她咬了咬牙,撒腿就往反方向逃去。 不逃还好,这一逃更像是不打自招。 青梧不知他一时大意,放走了唯一的人证,他蹲守了好几日,终於將此人擒获,不负夫人所託,怎能不痛快兴奋?將两人押至慕唯面前时,仍是嘴角上扬,喜不自胜。 “夫人!她二人私通,被属下当场擒获!” 慕唯被嚇了一跳,被五大绑的,竟是南锦屏和一个陌生男子。 “怎么回事?” 青梧將在崖边的见闻讲给给慕唯听,慕唯当即便听出漏洞:“春鶯是她的心腹丫鬟,主子私通被擒,她哪还敢回去报信?” 青梧一拍大腿:“坏了!” 连忙跑到院中牵出一匹快马,又往城北狂奔而去。 慕唯看了看面前的两人,都被抹布堵了嘴,说不了话。 南锦屏瘫坐著,愤恨的瞪著她,男人则跪的周正,满眼恐慌,瑟瑟发抖。 没理会南锦屏,仔细端详起这男子来。 这人便是那与皇帝密谈的方士,她本以为怎么也该是仙风道骨,一身正气,没想到此人尖嘴猴腮,獐头鼠目,一副小人之像,竟还敢给慕云諫戴绿帽子。 无论春鶯能不能找到,青梧都立了大功,有此人在,她便是把主动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青梧方才带著的几人中,有当初隨慕嘉妍同去凉山的聂嘉,凉山之行后,他便一直跟在青梧身边。 慕唯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上前几步,一把扯掉了男人嘴里的抹布。 “不知大师姓甚名谁?” 那方士也不傻,一味低著头不肯答。 他与南锦屏青梅竹马,鉤连多年,后来他家道中落,南家却一跃成了首富,南四时断然悔弃婚约,將南锦屏嫁给了慕云諫,成了侯夫人。 大婚时他还去喝了喜酒,二人第一次偷腥,就是在南锦屏和慕云諫的婚房。 当时他心中有气,亦是为了报復南四时,没想到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再也收不住了。 慕云諫是认得他的,所以他一不敢抬头,二不敢自报家门。 慕唯將此人所想猜了个大概,悠悠说道:“想活命,就从实招来。” 方士一凛,抬头看嚮慕唯的眼中带著希冀,南锦屏在一旁发了急,呜呜的乱叫。 她对聂嘉说道:“聂统领,先將副使夫人带下去。” 聂嘉二话不说,拽著捆在南锦屏身上的麻绳,就將人拖了下去。 丝毫不客气。 慕唯淡淡道:“先说说长生丹吧。” 方士又缓了半晌,直到聂嘉回来,才说道:“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不如你先將我送出京城,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慕唯一笑:“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与我谈判的资格?” 隨即又冷声道:“聂统领,劳烦你往副使府跑一趟,將我父亲请来。” 方士顿时万分慌乱,他现在最怕见到的人就是慕云諫,还不如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来的痛快。 “別!我要是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慕予澈了!” 藏在袖中的手一紧,面上却依旧漫不经心:“咸贵人的寢宫里有一处暗室,阿澈不就在里面?” “你、你竟然知道了?” 果然如此!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慕唯不动声色的继续诈道:“我还知道,其实你根本不是什么方士,也不会炼丹,你哄骗南锦屏,让她为你牵线搭桥,接触皇帝,你用所谓的长生丹欺骗了所有人,目的只是为了换取功名利禄!” “所以那丹药你才十年八年的交不出来,一直吊著皇帝,让他给你高官厚禄和数不尽的金银,为了更逼真,你就信口雌黄,让南家为你掳拐男童,残害了上千条人命!” 方士顿时萎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不…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段时日,慕唯时常將所有事都串联起来反覆思考,慕家现在其实很矛盾,一方面投靠肃王,为长生丹可能会出现的失败做充足的准备,一方面又十分希望它能真正奏效。 这种希望主观又主动,带著强烈的希冀,慕老太太甚至还做著恆玄侯府与皇帝共长生的美梦。 而正是因为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態,才恰恰证明了南家不是谎言发起者。 她之前以为,是南家哄骗了皇帝,现在看来,其中问题最大的,反倒是这个方士。 魏繁楼曾说过,那缸药液里有毒药,还有解药,將人浸泡其中,百毒能入五臟六腑,入骨血,再將解药投进去,就能让人始终吊著一口气不死。 这样反覆折磨的目的,是要让身体百毒不侵,再反以百药滋补,最终活活变成药人。 就像將人参浸泡在酒里,酒先侵蚀人参,取出后人参就能反哺出珍酒。 她能確定,药人一定是为长生丹服务的,但具体要怎么做,她还尚无头绪。 此时的方士已经快要放弃挣扎,只要再稍加刺激,便能和盘托出。 於是她便冷声吩咐道:“聂统领,將副使夫人带上,我们亲自往副使府走一趟。” “不!!还有你不知道的!还有!!” “只要你肯放我离开京城,我就全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第53章 你其实就是个骗子! “我姓张,家中排行老四,我爹给我取名张四喜,那时候南家也很穷,我和屏儿是指腹为婚…” 张四喜瘫靠在桌腿边,有气无力的讲述起来。 “今日屏儿来找我,说慕老太太让我收网,可別说慕予澈还差最后一副药,就算不差,我也炼不出来那什么长生丹。” “我就是在杂书上看过一些奇闻异事,他们给我的银子也大部分被我挥霍了,丹炉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炼,老皇帝吃了一准没命。” “好日子我还没享够,逃命的银子也不够,怎么能就这么给老皇帝陪葬?所以我不同意,我俩就吵了起来。” 张四喜头脑混乱,一味想到哪说到哪,说出来的话也逻辑不清,毫无章法。 慕唯只能儘量去理解,不时的打断他:“怎么收网?你们准备把阿澈怎么样?” 张四喜一缩:“生取心肝…入药。” “什么!” 慕唯勃然大怒:“囚禁折磨多年还不够,竟还想吃人心肝?!” 一旁的聂嘉抬脚就踹了过去:“禽兽!” 张四喜被踹的眼冒金星:“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祖母提议的!老皇帝也同意了!” 慕唯只觉天昏地暗,慕嘉洛和阿澈都是她的亲孙,她竟真能如此狼心狗肺! 而皇帝乃是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也为了一己私利滥杀无辜,掳走上千男童活取心肝,如此视百姓有如螻蛄蚂蚁,实在是凶残无道,人神共愤! 他们的心难道是黑的不成?不,应该说他们根本没有心! 她缓了缓愤怒的心绪,示意张四喜继续说。 张四喜看了看慕唯,又看了看聂嘉,吞吞吐吐的继续讲道:“我將最后一副药安排在半年后,到时我准备妥当,逃去天边,就算是皇帝也奈何不了我…” “可是屏儿不依不饶,说就算老皇帝死了也无所谓,有肃王在,她爹也將养了多年的军队带到京城来了,能保住我的命…” “等等!” 慕唯忽然出声:“南家有军队?” “对、对啊。”张四喜颤道。 “何时养的?” 他想了想:“南四时银子多的没处,好像都养了五六年了。” 慕唯目光一凝:“南四时想造反?” 张四喜却摇头道:“南四时就是个认钱的商人,他可没那个气魄,都是你祖母的意思…” “我没有这样的祖母。” “是,都是慕老太太的意思。” 怪不得肃王接纳了残败柳的慕芷瑶,原来是南家豢养了私兵,手里有了武装力量。 如此一来,慕府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若突然兵变,出其不意之下,兴许真能一举拿下皇位也未可知。 慕云諫被贬官,肃王放任不管,慕老太太就孤注一掷,想揭竿而反? 看慕唯陷入了沉思,张四喜不敢出声,只好眼巴巴的等。 “接著说。” “哎。” 张四喜也想说,可突然被打断,竟一时不记得要从何说起。 慕唯沉声问道:“阿澈在哪?” 张四喜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被慕唯诈了,大惊道:“你、你…” 聂嘉一把抽出佩剑,横在他的脖颈:“少废话,快说!” “是、是。”在心中叫苦,都怪他方才紧张慌乱,才没看出慕唯有诈,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雨宫之所以看著小,除了后园占了很大一部分外,是因为在寢殿后面,还有一个隱秘的暗室,慕予澈体质特殊,皇帝十分重视,咸贵人又是屏儿的表姐,就把他藏在了里面…” 慕唯暗中记下,继续问道:“那日我和皇后从浣衣局出来,跟踪我们的人是你?” 张四喜道:“是…那天我又假扮成太监进宫去和老皇帝密谈,本想去雨宫看看慕予澈,没想到看到了你,我怕你发现了什么,就一直偷偷跟著…” “你们密谈了什么?为何阿澈体质特殊?你们抓的其他人去哪了?” 张四喜咽了口口水:“老皇帝说,你们姐弟是炼製药人的完美体质,还说、还说…” 聂嘉听的真是著急,又是一脚踹过去:“还说什么,別磨嘰!” “还说,等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拿去做药人!” “什么!!” 聂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皇帝想拿刚出生的婴儿做药人?! 他猛的扭头去看慕唯,只见慕唯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嚇的他当即慌道:“夫人!你怎么样?属下这就去请许先生!” 慕唯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无事。” 聂嘉啐道:“这种人是怎么做上皇帝的?简直猪狗不如,死不足惜!”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慕唯微冷道。 聂嘉也知此话大逆不道,抱拳答道:“是。” 怪不得皇帝说他在等著佛子出生,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当初放她一马,承认她佛子的身份,根本就不是因为无尘。 怪不得那日皇帝主动让她去看后园,是怕咸贵人一时情急,误伤了她腹中孩子。 忽然想起后园中带著油的泥土,那日她回府后,许先生曾断言那是尸油,还勾起了她心中一阵翻江搅海。 “雨宫后园里埋著的,到底是什么。” 张四喜越说越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哆哆嗦嗦道:“都是扛不住药浴,死了的孩子。” 果然是这样。 慕唯闭上眼,得此残暴的君主,实在是天下苍生之悲! 不过好在她知道的並不晚,还有迴旋的余地。 此事太过复杂,几方人马都各怀鬼胎,只能徐徐图之。 慕家迫切的想自保,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主动给肃王提供军队,让张四喜献毒丹,打算趁著皇帝病,直接要了他的命。 与其被动的等著,不如主动出击。 肃王则顺势而为,反正亏心事都是慕家做的,就算兵败,他只一味说是受了慕家蒙蔽,皇帝念在父子之情,或许真能网开一面。 可万一事成,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新天子。 至於老皇帝,长生固然好,但皇位都要丟了,还长生来做什么?去做几百上千年的阶下囚? 张四喜在她手里,只要安排的好,她就能不废一兵一卒,將慕家和肃王连根拔起。 关键之处,还是眼前这个张四喜。 打定了主意,她缓缓开口:“你若现在逃了,慕家是敌人,南家是敌人,肃王是敌人,皇帝也是敌人,只怕还不等你逃到天边,就会一命呜呼,死无葬身之地了。” 慕唯的声音带著蛊惑,一连串的敌人听的张四喜头皮发麻,已是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只呆愣的问:“那、那我该怎么办?” 她缓缓俯下身:“若我说,能让你戴罪立功,你敢不敢?” 张四喜一下就猜出慕唯话里的意思,惊骇道:“你想让我进宫?去、去…” 慕唯甜甜一笑:“去跟皇帝坦白一切。” 第54章 峰迴路转,营救阿澈! “不行不行不行!” 张四喜將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哪怕聂嘉拿剑抵著,也死活不肯进宫去。 用他自己的话说,还不如就在这杀了他。 直到慕唯將计划简要说明,他才勉强答应將功折罪,去搏那一线生机。 嘱咐聂嘉,若青梧带了春鶯回来,便將人暂且扣下,好生看守。 南锦屏主僕暂时不能放。 而后带上雪妖和张四喜,三人便直奔雨宫。 男人不得入后宫,慕唯便又找来若鱼给他乔装打扮,没办法,张四喜必须带进宫去。 幸好此人个子不高,又身材瘦弱,细心装扮之下倒是与女子十分相像,宫门守卫皱眉打量了半晌,直到张四喜不受控制的脸色緋红,几人才顺利进了宫。 雨宫坐落在整个宫殿群的最深处,左右没有旁的殿宇,十分僻静,走过那条长长的宫道,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奇怪的是,今日的殿门紧紧关著。 趁著雪妖叫门的功夫,张四喜诺诺道:“你说过会保住我的性命,可要说话算数。” 慕唯轻声道:“自然。” 雪妖敲的没了耐心,回头看一眼慕唯,见人轻轻点了下头,她便双脚轻掂,一跃就翻过了宫墙。 没一会儿,宫门被打开,雪妖道:“没人。” 慕唯暗道奇怪,一步就跨了进去。 整个宫殿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她顾不得多想,在张四喜的指挥下,三人很顺利就找到了那间暗室。 暗室隱藏在茂密的垂萝之后,与两侧屋舍齐平,若不仔细看,只会把这儿当成一面光景壁。 一扇小门往里侧斜开著,推门而入,竟是別有洞天。 看规模结构,与其说这里是宽敞的暗室,不如说是另一个不大的寢殿。 慕唯曾去过咸贵人的寢殿,可那里朴素淡雅,与这里相比简直天差地別。 殿內陈设奢华,步步高升的落地罩,掛著珊瑚红和丁香紫的轻纱幔帐,墙上贴著淡绿色水纱烙窗纸,床榻上也换成了繁复华美的云萝绸,一张长案上摆放著縐纹铜镜梳妆檯,正中的四角铜兽炉里冒出裊裊轻烟,散溢著令人心醉的香气。 眩丽华彩,如梦似幻。 果然只有这样的寢殿,才配得上南家的財大气粗。 “什么人?!” 宜月忽然从屏风后出来,一见几人霎时就愣在了原地。 雪妖眼疾手快,长鞭快速甩出,准確无误的缠住宜月的腰身,略一用力便带了过来。 宜月甚至还没喊出口,张四喜就隨意抓起一块绸布塞进她的嘴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用布条將人简单捆缚住,张四喜便道:“这边!” 几人一路往里走,出了方才那间房,便是蜿蜒绵亘的九曲迴廊,迴廊只容两人並肩而行,张四喜便在前面带起了路。 “这娘们,一定又在沐浴。” 慕唯听著这话不对,贵人沐浴,他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三人径直来到一处黑漆漆的暗门前,也一个宫女都不曾见过。 雪妖警觉道:“你进去,我守著。” 慕唯点头,伸手將门推开,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张四喜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火摺子,轻轻一吹,四周的环境便呈现在眼前。 和慕嘉洛所在的暗室一样,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口半人高的药缸,墙上固定著两条极粗的铁链。 顺著光线看去,药缸中,正坐著一个人。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药缸中的人有所动作,铁链和水波声同时轻响了一下。 慕唯几步上前,拨开杂乱如枯草一般的头髮,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药缸中的人丹凤眼,高鼻樑,皮包骨一般瘦弱不堪,皮肤黄中透黑,一张唇上不见半分血色,反而泛著奇异的黄。 似是感受到有人过来,慕予澈微微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慌乱。 慕唯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便顺著脸颊滚落:“阿澈…对不起…姐姐来晚了…” 慕予澈懵懵懂懂,抬起拴著铁链的手去擦慕唯脸上的泪,但那手经药液浸泡十分湿润,擦了几次也擦不乾净,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慕唯心中大慟,眼泪滚滚而落,慕予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的每一日,都像锥子一般深深剜著她的心。 张四喜一把抓起慕予澈的手,只听“咔嚓”一声,铁链应声而落,慕唯脑中空白了一瞬,张四喜急忙催促道:“快、快走。” “不行!” 慕予澈和慕嘉洛的情况一样,一旦贸然脱离药液,隨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张四喜急的直跳脚:“那该怎么办?” 不等慕唯说话,外面就传来常声的声音:“圣上驾到!” 来了。 慕唯起身,胡乱擦了擦眼泪,雪妖仍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前,门外一片天光大好,一眾侍卫內侍逐渐围拢了上来。 她从暗室走出,將雪妖护在了身后。 帝王脸色阴鬱:“朕本想放过你,让你安心生下佛子,可你非要自寻死路。” 慕唯淡淡的扫过去,帝王身侧是失踪了的咸贵人,头髮还湿漉漉的滴著水,侍卫已將刀刃出鞘,刀尖泛著冰冷的寒光。 咸贵人得意道:“你只带两人就敢只身闯殿,胆子真不小!” 她本是在沐浴,宜月突然听到异响,便说要出去瞧瞧,可这一去就半晌也没回来,她披上衣裳刚出了门,迎面就撞到了急匆匆赶回来的宜月。 慕唯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竟然直接就闯了进来,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立马命人去请了皇帝。 但她不知道的是,张四喜用来捆缚宜月的布条,本就松松垮垮,慕唯等著的,就是帝王。 慕唯反讥道:“贵人將我弟弟囚禁多年,胆子也很大。” 咸贵人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慕予澈,今日你带不走!里面的是谁,还不快將人叫出来,一併束手就擒?!” 张四喜乔了装,没被发现身份。 “也好。”慕唯淡淡道:“张方士,请出来吧。” 皇帝皱起眉头,一脸的狐疑:“你说里面的人是谁?” 话音刚落,张四喜就低著头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看步伐,心里应是极其抗拒。 皇帝冷喝一声:“抬起头来!” 张四喜嚇的一个激灵,赶忙抬头,皇帝一惊,顿时上前一步:“怎么是你?!” 第55章 真相大白,皇帝的抉择! “不是我、不是我!” 张四喜嚇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看看慕唯,又看看地上的张四喜,不明白为何这两人会在一起,还来营救慕予澈。 咸贵人也懵了,张四喜化著女装,宜月完全没看出来。 “你、你为何要背叛圣上?” 背叛? 对,皇帝脑中数个念头闪过,直到这话一出,他才缓过来点味道。 一定是受了慕唯威胁,张方士才会背叛自己。 “方士有何苦衷,儘管与朕道来!” 张四喜一味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慕唯一笑:“张方士,圣上问你话,你还不如实回答?” 他一愣,这才想起慕唯与他说过的计划,咬了咬牙,想活命,只能豁出去了。 迅速从地上起身,扑了扑身上的尘土,张四喜轻咳一声,眨眼间就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態:“陛下,神丹有变,还请屏退左右。” 皇帝怔愣一瞬,眯著眼似有怀疑,张四喜继续道:“本座今日前来,便是来取药人的心肝,此事说来话长,不可与外人道也。” 慕唯也觉得惊愕,此人的这番作態莫非早已形成习惯?否则怎么会变脸变的这么快? 侧目打量著,此时的张四喜就像是被人附体了一般,无论神態举止,还是语气用词,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还真有了些世外高人的味道。 怪不得能將慕老太太和皇帝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咸贵人忽然喝道:“你分明已和慕唯串通一气,想截走慕予澈,现在还想蒙蔽圣上?” 慕唯紧接著说道:“若我想將人截走,怎会只带两人前来?是我蠢,还是贵人蠢?” “你!” 咸贵人一噎,怎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都下去。”皇帝沉声道。 “圣上?” “朕说都下去!” “是!” 侍卫纷纷收起武器,呼啦啦的顺著迴廊退了出去。 咸贵人似还想爭辩,被皇帝一瞪,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眾人退走,露出暗室前的一小方天地,慕唯看了看皇帝身后的常声,皇帝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雪妖,互相戒备。 “雪妖,你也先出去。” 雪妖一顿,两息后纵身跃上了屋顶,自顾自走远了一些,却始终將人笼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內。 皇帝看了一眼常声,常声似极不情愿地挪去了不远处,负手而立。 慕唯喊道:“再走远些!” 那人才又挪了挪,保持了一个尚且安全的距离。 皇帝不耐道:“有何变故,还不快说?” “是。” 张四喜恭敬的走到帝王身侧,对其耳语道:“今日一早,副使夫人来找我,说是慕家老太太…” 皇帝面色几经变幻,最后已是怒不可遏:“他们怎么敢?!” 张四喜將南四时带兵进京,慕老太太欲炼毒丹等事悉数告知,皇帝震惊之余又大感疑惑。 他只是將慕云諫降职,何故就招来慕家欲与肃王联手,起兵造反? 看出帝王忧虑,慕唯开口间带上了几分轻视:“陛下不是想长生吗?” 皇帝沉下脸,一指张四喜:“是他告诉你的?” 慕唯沉默,很早之前,周亦卿就告诉她了。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不只是我,肃王自回京开始,就已知情。” 皇帝气极反笑:“你们倒是都很聪明。” 他知道,从筹备神丹起,他就已经和自己的儿子不死不休了,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可是慕家没有立场啊。 慕云諫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他还是儘可能的压了下去,只是贬官和查封而已,慕云諫就受不了了? 他不理解。 皇帝身处高位,自然一时想不通。 南家是商人,断了財路,就等於要了他们的命。 而对慕老太太来说,最看重的就是世袭的侯爵之位,嫡孙女废了,嫡长孙的前程也没了,皇帝觉得轻飘飘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毕生追寻的,如今都没了,指望一个毫无定数的神丹,万一不成怎么办? 届时慕家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慕老太太赌不起,索性就让张四喜献上一颗毒丹,就等皇帝驾崩,到时揭竿而起,杀他个措手不及。 兴许真能杀出一条生路。 几瞬的功夫,皇帝就想通了其中缘由,不由得心底发寒。 慕老太太如此兵行险著,莫非是神丹真有什么问题? 他冷冷的睨著张四喜:“神丹如今进展如何?” 谁知张四喜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饶命!什么神丹,都是假的啊!” 什么? “你再给朕说一遍。” 皇帝的声音带著肃杀,一字一句的说道。 张四喜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哆哆嗦嗦的牙关打颤,他吞了一口唾沫,眼睛一闭快速说道:“小的根本不会炼丹,是慕老太太要我欺瞒陛下的!他们一开始是太子的人,可太子名声不好,就想让皇位赶紧交接!后来变成肃王,他们就更著急了…” 张四喜按慕唯所说,將一切都一股脑的推到了慕老太太身上,皇帝听的阵阵眩晕,已是不知今夕何夕,自己这些年竟被慕家玩弄於股掌之上? 皇帝不傻,那说法虚无縹緲,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诱惑太大,无数个痴念妄想夜夜都在疯狂的教唆著,让他愿意信,想去信,一定要信! 所以他不择手段,哪怕走火入魔,也要千方百计的將神丹炼成,不求真正长生,哪怕多活个百八十载,他也是赚的,届时,自己必將名垂千古,成为帝王中的第一人! 於是张四喜出现时,他就彻底沦陷了。 可如今还是那个人,口口声声说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你就不怕朕將你千刀万剐?” 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剑,割的张四喜本就突突乱跳的心四分五裂,他只觉喉中一哽,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慕唯跪了下去:“圣上,此人虽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但现在还杀不得!” 皇帝怒目而视:“为何杀不得?!” “南家联合肃王整顿军队,就是想举兵造反,为了师出有名,他们必定要在此人身上大做文章!” “肃王若以神丹之说带兵杀入京城,到时民心所向,万事休矣!只有暂且留住他的性命,只要此人不死,神丹之说便不可成!” “到那时,肃王就是弒父弒兄的乱臣贼子,则必败!张四喜冒著生命危险將实情悉数告知圣上,就是悬崖勒马,欲將功折罪,只要此人不反水,危难过后,圣上还会是受百姓爱戴的明君!” 说著一个头就叩了下去:“既不能长生,何不享受当下,圣上身体康健,难道要將这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別人吗?” 慕唯跪伏在地上,头顶粗重的喘息声仍在继续,皇帝多年心血,一昔崩溃,换作是谁都难以接受。 但他是皇帝,在泄愤和皇位之间,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 慕唯静静的等,心里怦怦乱跳。 若皇帝要杀他们泄愤,自己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但为了日后路途平坦,她只能赌一次,赌在一个帝王心里,究竟什么最重要。 良久,喘息声渐渐消失,皇帝长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起来吧。” 第56章 拧巴又脆弱的「同盟」 慕云諫负手立在城门前。 不一会,南四时的马车就出现在了视线中。 金制玉刻,华丽异常。 慕云諫定睛看去,马车孤影,只有一辆。 自己这位岳丈往次上京,都要大包小包的带满礼物,至少也是三辆同行,此次却空手而来,竟如此寒酸。 心中隨即生出几分不满,自己才刚被贬职,南四时就如此急切的想打他的脸? 马车內,一路舟车劳顿,冯氏只觉得腰酸背痛,將腿又伸了伸直,珍珠就轻轻锤了上去。 “到哪了?” 珍珠轻声答:“夫人,已到京城了。” 勉力睁开困顿的双眼,刚掀起帘子,冯氏就看到了慕云諫正立在城门下。 “老爷,是云諫来接咱们了。” 南四时正闭目养神,闻言动也没动:“接就接,我毕竟是他的岳丈,有何大惊小怪。” 冯氏闭了嘴。 慕云諫办事不力,不但自己被贬官,还连累南家產业被一一查封,財路断了,不怪南四时对他不满。 马车来到城门下停住,慕云諫徒步来到车窗前:“岳父大人一路辛苦,快隨小婿入府去吧。” 南四时这才缓缓將车帘掀开一个角:“我与你岳母年岁大了,就乘著马车过去吧。” 倚老卖老,慕云諫暗骂,嘴上却仍是恭敬道:“是。” 马车一路驶向副使府,慕老太太站在门前等著,一直到了自己面前,南四时才悠悠地下了车。 冯氏在珍珠的搀扶下紧隨其后。 慕老太太看了一眼在后面徒步跟著的慕云諫,心里也生出了些许怒意。 从前还是侯府时,两人在城门处就会下车,一路步行过来,如今这光景,好似是他们母子落了下乘。 再看车后空无一物,就更是气恼了几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云諫虽被贬官,却还是四品官员,南四时不过是一介破落商户,竟如此势利眼,空手而来! 他家中那么多金银,真就那么吝嗇,不捨得往她这里搬一点?云諫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这二人未免太不懂事了些。 南氏夫妇都已年近六旬,冯氏更是有了少许银丝,从前两家门第悬殊,南四时就一向很是尊崇慕老太太,本是辈分相同,却始终自降身份,做足了表面功夫。 如今形势有变,虽不好当场就撕破脸,却也该挺一挺弯了几十年的腰板了。 於是他只隨意的一抱拳:“老姐姐,別来无恙。” 慕老太太掩下不满,此番还需大力仰仗南家,便也虚扶了一把和煦道:“你们夫妇一路辛苦了,快入府好生歇息。” 说罢就领著人往院里走。 冯氏未见到南锦屏,便问身旁的慕云諫:“屏儿呢?” 慕老太太接话道:“是我要她出去办点事,稍后再和你们细说。” 几人来到前厅坐下,有丫鬟过来奉茶,冯氏暗中打量著,慕云諫虽被降职,这府邸倒是没变,一应陈列也和过去一样,想来皇帝仍是心有偏袒,没有做到最绝。 “外祖父、外祖母!” 慕津礼从外面进来,冯氏顿时心怒放,忙起身迎了过去:“我的津礼都长这么大了。” 慕老太太冷眼瞧著,你就是再稀罕,那也是我慕家的儿孙,一个破商户而已,自己这宝贝嫡长孙可是苏逸的得意门生,又仪表堂堂,能唤你一声外祖母,就且知足去吧! 几人假意寒暄了一会儿,慕老太太挥手將下人遣散,步入了正题, “亲家的兵马,可一併来了?” 南四时点头道:“驻扎在城外五十里。” “有多少之数?” “七万整。” 母子俩皆是一怔,本以为南家能养个两三万已是极限,毕竟豢养军队需要的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没想到南四时竟养了七万人,还足足养了五年。 慕老太太忙又问道:“这一路上,就没有官员查问你?” 南四时一笑:“他们皆是农户或商户的装扮,怎会有人在意?不过是人多了一点而已,只要分散开,自然无事。” 慕老太太若有所思,又问慕云諫:“肃王殿下来了没有?” 慕云諫却犹犹豫豫,满脸的犹疑和惧怕:“母亲,真要这样吗?” 慕老太太当即便有些微怒:“怎么,你有话要说?” 慕云諫看了看慕老太太,沉默半晌才復又开口:“只要神丹成了,陛下兴许就会让我官復原职,我们这样做,岂不是自断后路?” 此话將眾人皆说的一愣,南四时在心中冷哼,自己这个女婿向来软弱无能,不及他母亲半分,如今已到了这般境地,竟还做著侯爷的美梦。 慕老太太有心训责两句,但此时南家夫妇和慕津礼都在场,她又不好发作,只得沉声道:“若不做两手准备,万一那神丹有异,我等该如何?” “这…”慕云諫又没了主意。 慕老太太继续说道:“若皇帝吞丹驾崩,太子便会顺势上位,我们已投靠肃王,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怕到时会举族覆灭!你可敢保证神丹万无一失?” 最重要的一步,终究是丟了太子,否则成与不成,她慕家都会立於不败之地,局势也不会如此被动。 慕云諫兀自垂下头去:“是,儿子明白了。” 有一句话他没说,若是起事,成了是好,若不成,一样是举族覆灭。 到了傍晚时分,肃王终於姍姍来迟,从后门悄悄进了府。 眾人將房门紧闭,直议到了深夜,才各自心满意足的散去。 方士那边南锦屏已去传达,隨时会將神丹献给皇帝,他们只需耐住性子等消息即可。 只是按照肃王的意思,既已准备就绪,无论成与不成,都以“炼神丹,残害人命”为由,杀往皇宫。 他不是太子,不去搏,皇位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说起来,屏儿为何还没回来? 冯氏坐立不安,南四时也眉头紧锁。 派出去的人一波接著一波,就是找不到南锦屏的踪跡。 就连春鶯也一同失踪了。 慕云諫带人找了一夜,天边已泛出鱼肚白,他是又急又怒,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正愁云惨雾之际,街上忽然有人奔走相告:圣上驾崩了! 第57章 圣上驾崩了! 许正南被秘密请进了宫。 一方面要给皇帝一颗假死药代替毒丹,另一方面救治慕予澈。 慕予澈隨著药缸一併被抬出雨宫,咸贵人惊愕万分,待到皇帝携了慕唯和张四喜一同出现时,她只道是大势已去。 咸贵人自入宫起,便是南家和皇帝的工具,不但得不到丈夫的一点关爱,南家和皇帝给什么,她就只能被动的接受什么,如今皇帝反悔,她也就没了活路。 宜月猩红著眼质问:“这么多年,贵人从无二心,陛下如此行事,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吗!” 皇帝却只冷漠的挥手,將雨宫上下全部关押进了那间昏暗的密室。 慕唯冷眼瞧著,天子的铁石心肠,可见一斑。 皇帝的背影似像是佝僂了几分,沉默著走进御园,御林军统领卫龙奉旨来见,皇帝便將所有人都打发走,二人单独在凉亭中谈了许久。 皇帝此生只信任两个人,一是周亦卿,另一个就是这个卫龙。 在皇帝眼里,两人一文一武,前者是因多年相伴,点滴构建,后者则是忠心耿耿,三番两次捨命相救。 卫龙是个健壮的粗汉子,不时就向远处的慕唯飘来审视的目光,皇帝信任周亦卿,但他不信。 慕唯也不惧,坦坦荡荡的迎过去,她本也没想对皇帝做什么,无足惧怕。 一个时辰后,皇帝回了乾清宫,刚进外宫门就突然“发病”,径直栽倒在了地上。 常声嚇的破了音:“太医!快传太医!” 慕唯怎么看这个常声怎么眼熟,好像是上朝那日,给肃王偷传消息的小內侍。 最先赶来的人是欧阳皇后,隨后是一眾妃嬪,顏贵妃哭的梨带雨,环肥燕瘦跪了满地。 欧阳皇后將人扯进角落:“怎么回事?” 慕唯本也没想瞒著她,毕竟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虽掌握两万黑甲卫和一万御林军,但刀光剑影间形势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太子妃杨语苏的父亲是驃骑大將军杨霆,他手中的两万人马是除了黑甲卫和御林军以外,京城唯一的军队。 部署已完毕,由卫龙率领御林军做第一层防护,没有將领的黑甲卫守在宫门內侧,若欧阳皇后想立功,便会让杨霆带兵进城,护在乾清宫,做最后一道屏障。 她眨了眨眼:“娘娘需提前做好准备,可能会有宫变。” 欧阳皇后一惊,宫变? 肃王? 但此时明显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她快速吩咐玉笙:“快给杨將军传信,让他即刻入宫护驾。” 想了想,又抬步往殿外赶去。 太子正慌里慌张的迎面而来,她一把就將人拉住:“一会儿你就给我使劲的哭,若是有人想对你父皇不利,你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护著,懂了没有?” 欧阳皇后说的隱晦,太子稀里糊涂的点头,只道父皇都驾崩了,还有谁会对他不利? 太医院院首陈明匆匆赶来,所有太医都倾巢而出,一股脑的扑在龙床旁。 陈明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顺著皱纹流进眼角,一阵酸痛袭来,他也顾不上擦,把脉的手不停的颤抖。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太后隨后进殿,悲痛欲绝之下,殿內哀哭声震天。 不是慕唯想让太后承受丧子之痛,可若不逼真一些,如何瞒天过海? 陈明抹了一把汗,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后面前:“圣上,驾崩了!” 太后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顏贵妃跪行上前,不停的哭喊道:“圣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让臣妾怎么办啊!” 紧接著,一个体力不支也昏厥在地,宫女们手忙脚乱的將其抬回了娇妍宫。 慕唯隨手招来一个小內侍:“去盯著。” 此人正是周亦卿受伤时,来督统府回话的那个,闻言便快步往娇妍宫跑去。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中,人人披麻戴孝,乾清宫掛上灵幡,铺设灵堂,匠人著手打制帝王棺槨,足忙了一夜,直到天边泛白,国丧的號声才隨著晨光响起。 慕云諫虽未找到南锦屏,但事情已开始推动,他只好暂时放弃寻找,快步奔回府中,去找慕老太太。 慕老太太抚摸著慕津礼的头,笑的阴森:“肃王算什么东西,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我宝贝孙儿的。” “祖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慕津礼兴奋的问道。 慕老太太点头:“祖母铺陈这些年,都是为了你和阿瑶,待你成皇,也莫要忘了亲妹妹。” 慕津礼高兴极了,心里似有小鹿乱撞,他竟然要做皇帝了! 慕云諫看著这对亢奋的祖孙俩,沉默不语。 皇帝死的太突然,京中个个人心惶惶,偏偏此时又有文人大做文章,披露皇帝是因妄想长生,错食了毒丹,才突然暴毙。 而太子为向皇帝表忠心,残害了上千男童,那些走失的孩子,其实都被抓进了皇宫,生取心肝,给皇帝做了长生不老药。 那文章有理有据,再经口口相传,百姓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这对父子如此残忍暴戾,就算老子死了,也得把太子交出来! 街头万人暴动,人人都拿著木棍铁杴往皇宫涌去,宫门被百姓层层围堵,御林军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慕唯来到宫墙之上,下方一片混乱,她扬声喝道: “圣上和太子殿下並未炼製长生丹,反而一直在追查孩童丟失事件,想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可昨日我们刚缉拿了重要人证,今早圣上就被人残害致死,肃王用心险恶,现在还想抹黑太子,拿百姓当衝锋军,枉顾你们的性命,你们却还浑然不知,助紂为虐!” 人群出现一瞬间的安静,一个粗獷的汉子喊道:“你说的好听!什么人证,拉出来让大伙看看!” 慕唯道:“卫统领!” 卫龙押著一个五大绑的人出现在宫墙上,张四喜看著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头直眼晕。 “你说过会保住我的性命,可要说话算数啊!” 第58章 谁让你动她的? “这人是谁?” “你以为隨便推出一个人来,我们就会相信你吗?” “这人好像是那个张方士,我见过他!我媳妇病了,他给过我一张符,骗了我好些银钱!” “这就是那个骗子?把他推下来,我们要把他碎尸万段!” “对,给那些无辜的孩子们报仇!” 张四喜跪在宫墙上,直想往地缝里钻,半晌无话,慕唯道:“张方士,你现在毫无退路。” 张四喜心一横,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眼泪当即就涌了出来,衝著下方大喊道:“我只是个平头百姓,若没人指使,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矇骗陛下,陷害太子啊!” “是谁指使你,快说!” “是肃王,还有慕家老太太!孩子是他们拐走的,毒丹是他们炼的,陛下是他们害死的,太子也是他们陷害的!” 张四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把能想到的所有罪名全都扣给了肃王,因为他知道,只有肃王和慕家倒台,他才有一线生机。 “什么?” 百姓面面相覷,肃王竟敢弒父弒兄? “肃王进城了,肃王带兵进城了!” 城门处突然有人大喊,眾人心中一跳,急忙往身后看去,只见一阵冲天的烟尘瀰漫,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紧接著响起。 肃王造反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隨著那喊声落下,人群开始动盪骚乱,瞬间没了章法,慕唯大喝道:“都回家去!” 眾人这才反应过来,推搡著往家中狂奔,但人实在太多了,有不少人被踩踏在地,当场身亡。 卫龙飞身跃下宫墙,与肃王遥遥对峙,慕唯定睛一看,慕老太太、慕云諫、慕津礼和苏语嫣都赫然在列。 肃王道:“周夫人果然是个祸害,都怪本王当初一时心软,没能一刀杀了你。” 慕唯讥笑道:“王爷哪里是心软,分明是想陷害太子殿下,就像现在一样。” 肃王冷哼一声,不再与慕唯做口舌之爭,而是看著蓄势待发的卫龙:“卫统领,本王向来敬重你,父皇走了,太子是个什么德性你也知晓,他有何能力治理天下?” 卫龙定定的看著他,一声不吭。 肃王继续道:“本王身后有七万大军,即便御林军训练有素,也绝不是本王的对手,只要你放弃抵抗,本王答应你,还许你做这御林军统领,如何?” 卫龙道:“卫龙多谢王爷厚爱,但乱臣贼子,不配!” 肃王怒极反笑:“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本王心狠手辣!”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兵士就衝著御林军衝杀而来。 此处是端阳门,两侧建有官衙宅邸,肃王这一衝,必將牵连无辜。 慕唯紧紧盯著下方战局,一旦卫龙支持不住,她便会下令打开宫门,给肃王致命一击。 但这道宫门,轻易不能开。 正胶著之际,去盯梢娇妍宫的小內侍忽然来到慕唯身边:“主子夫人,顏贵妃想跑,被小的擒过来了。” 慕唯忙道:“快带上来!” 几个小內侍手拿长剑,將五大绑的顏贵妃押上了城墙。 “陈佑康!你不顾父兄性命,难道连母亲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肃王猛地抬头,睚眥欲裂道:“慕唯,你最好放了我母妃,否则本王必定將你碎尸万段!” 慕唯喝道:“让你的人退下!” 肃王正面色犹疑,顏贵妃却突然狂笑不止:“康儿,你只管图谋自己的大业,母妃不怕死!” 说罢转对慕唯道:“周夫人,你可想知道,周亦卿的金蚕蛊,该如何解?” 慕唯没想到顏贵妃突然说起这个,顿时呆愣了一瞬,可就是这一瞬的功夫,突然有一只小虫从顏贵妃手心里极速飞出 那小虫速度极快,翅膀带著微弱的扑腾声,直直的朝著慕唯的面门快速飞来! 是金蚕幼虫! 慕唯心中大骇,下意识翻起宽袖遮挡住眉心,顏贵妃的拧笑声却再次响起:“你挡啊,本宫这宝贝可不只是钻眉心,只要是人的血肉,它都钻得进去!” 慕唯知道,对方此话是在扰乱她的心绪,让她不知该如何抵挡才好,可即便如此,她心里也不自觉地出现了一瞬间的麻痹,再看过去时,那金蚕幼虫已是近在咫尺! 要结束了吗? 慕唯心中一阵荒凉。 她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岁寧还未出生,还是有点遗憾啊。 不知这次死了,还会不会再回到那个软轿中,重新穿上嫁衣,再嫁给他一次? 如果可以,她第一件事,便是要拉住他的手,诉说这月余来的相思之情。 “谁让你动她的!想死?” 一声暴怒突然响起,紧接著一阵罡风猛的自身侧吹来,却並未伤及她半分,反观那金蚕幼虫,就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瞬间变成了一个小火球,掉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没了气息。 这声音似是从天边传来,又似是在耳边耳语,慕唯只觉熟悉异常,她心里一惊,猛的向罡风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天神一般,正朝她飞驰而来。 那人冷峻异常,一双狭长的凤眸正柔情繾綣的望著她。 是他。 几个小內侍眼前一亮:“主子!” 慕唯的心臟怦怦乱跳,直到来人已飞身落在自己身旁,她仍觉口乾舌燥,如在梦中。 男人的衣角隨风轻摆,阳光勾勒出他脸部硬朗的轮廓,刚一落下,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俾睨天下的气势仿佛全世界都要为他让路。 周亦卿一把將人环入怀中:“不怕,有我在。” 慕唯顿觉鼻子一酸,眼泪竟不爭气的涌了出来,这一个月以来,她只觉孤立无援,身心俱疲,若不是腹中的孩子,和府中一应老小,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撑这么久。 心里忽然莫名其妙的泛起巨大的委屈,她哽咽道:“你怎么才回来…” 周亦卿將人抱得更紧了些,吻住她的额头:“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顏贵妃突然厉声大喊:“周亦卿?!你竟然没死?!” 周亦卿顿时沉下脸,一把扼住了顏贵妃的咽喉,面色似能凝出寒冰:“顏贵妃,本督念你尚且听话,多次留你性命,没想到你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妄想伤害本督的夫人?” 周亦卿下了死手,顏贵妃的脸色顿时涨成红紫:“不…我…没有…” 他冷道:“留给阎王去说吧,敢伤害她的人,都得死。” 说罢手上用力,顏贵妃脖子一歪,当场就没了呼吸。 肃王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在下方撕心裂肺的大吼:“周亦卿,你敢杀我母妃?!” 周亦卿居高临下地睨著他:“別急,你也一样。” 守在皇宫內的黑甲卫一见到周亦卿的身影,顿时士气高涨,高喝著从宫门內衝杀了出来。 四面八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踏马声,从城门处隱约能看到黑压压的骑兵肃杀而来,这是跟隨周亦卿去往药庐的另一万黑甲卫,有四道身影从骑兵中凭空跃起,率先冲入了廝杀的人群中。 那四道身影一青,一墨,一红,一白。 青梧:“黑甲卫能以一挡百,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墨月:“你们这些杂碎,速速给小爷受死!” 红魄:“竟敢伤我家夫人,让你们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雪妖:“……!” 魏繁楼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猛的一夹马腹:“哎?你们等等,最后一刀,给我捅!” 第59章 周亦卿,你不得好死 肃王没想到周亦卿能回来,还回来的这么快。 更没想到张四喜竟反了水,三言两语就给他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 本来借著墨韵书院的文章,能民心所向,可张四喜反把脏水泼他一身,他如何能不急? 南锦屏不是去找张四喜了吗?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剑击退了冲向他的御林军,他发疯一般问身旁的慕云諫:“你那个夫人呢?去哪了!” 慕云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微臣不知!” 肃王勃然大怒,举剑就朝慕云諫刺去! 另一侧的慕津礼眼疾手快,横刀去档肃王的剑,可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肃王大怒之下用了全力,这一档一滯之间,慕云諫虽得以飞身抽离,他的虎口反而被震的巨痛无比。 “別伤我父亲!” 慕津礼看过来的眼神充满敌意,肃王只觉胸口怒意翻滚,南家那七万人如弱鸡一样,渐渐不是黑甲卫和御林军的对手,败象已显露,他只觉这一家人將他害的好生惨烈,怒吼一声又朝慕津礼砍去。 慕老太太正躲在慕津礼身后,眼见肃王的长剑已到了孙子面门,她一把將慕津礼拽了回来,反手又將苏语嫣推了出去! 苏语嫣没有防备,冷不丁被一股大力猛的一推,身体直接就被肃王的长剑贯穿! 染血的长剑从苏语嫣背后透出,她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口,脸上还维持著惊恐的表情,剧痛就如潮水般袭来,瞬间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全身无力。 慕津礼大惊:“嫣儿!” 慕老太太一把將他拉住:“津礼!你若成皇,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慕津礼脚下一顿,忽然如梦初醒,眼看著苏语嫣缓缓倒在地上,直到没了气息,他也一动未动。 张四喜的一双眼睛始终盯著慕津礼,为慕云諫挡剑时,他愤懣,长剑刺来时,他惊慌,苏语嫣被推出去时,他大鬆了一口气。 慕唯目不转睛的瞧著,心中思量。 张四喜对旁人都丝毫不在意,唯独对慕津礼十分关注,莫非… 苏语嫣死了,肃王竟真的对他们下死手,慕家祖孙三人皆仇视的看著肃王,肃王癲狂的仰天长笑,忽然又看向宫墙上的二人:“你杀了我母妃,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挚爱之人的滋味!” 说罢將手中长剑掉转,猛的一扔,那剑就直奔慕唯极速射去。 周亦卿冷道:“不知死活!” 一手將人护在怀里,一手去凭空接剑,慕唯嚇了一跳,再眨眼间,那长剑就被周亦卿牢牢握在了手中。 “你就这点力道?” 说罢,宽袖猛的一甩,那长剑又以极快的速度反向肃王而去,肃王躲闪不及,剑尖准確无误的刺穿他的心臟。 巨大的力道將肃王击飞出老远,南家的私兵呆愣愣的看著他被衝击在地,口吐鲜血,口中喃喃道:“周亦卿…你不得好死…” 隨后抽搐了几下,就没了气息。 “肃王死了!肃王死了!” 本就被两面夹击,私兵越打越是筋疲力竭,心中本就已生出退意,如今眼睁睁的看著肃王陨灭,他们更是群龙无首,再没了斗志。 青梧適时大喝:“放下武器,投降者免死!” 顿时就有人將武器扔在地上,紧接著叮叮噹噹一连串的脆响,所有人都选择了投降,垂头丧气的杵在原地。 场面一瞬间安静下来,魏繁楼忽然从人群中衝出,踉踉蹌蹌的跑到肃王面前,见人已死透,气急败坏的冲周亦卿骂道:“你这白眼狼,不是说好了最后一刀给我捅吗!” 周亦卿不语,朝他扔过去一把短匕,魏繁楼低头看了看,认命道:“也罢,短点就短点,越短越解气。” 说著,就对著肃王的尸体连刺了数刀。 慕唯无语,到底是郎中,见了尸体也毫不发怵。 慕老太太忽然出声:“他死便死,你们的新皇在这!为何无故投降?” 慕津礼被一把推了出来,脸色惶惶不安。 私兵的小首领上下打量著慕津礼,嗤笑道:“就他?別让兄弟们白白送命了。” 慕老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辩道:“我孙子是苏逸先生的首席弟子,文韜武略,有何不可?” 谁知那统领一耸肩:“可以,那你们慕家自己上啊。” “你!” 慕老太太被噎的死去活来,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无比。 慕云諫径直过来,长嘆道:“母亲,到此为止吧。” 谁知慕老太太竟一个耳光甩在了儿子脸上:“都怪你没用,才让侯府败落至此!” 慕云諫从小到大都不敢忤逆慕老太太,此时当著这么多人的面,竟是被打出了一点血性,忽然暴怒起来: “母亲总说我没用,可你拿长生丹诱骗圣上时,可曾问过我的意见?” “你让我迎娶南锦屏,又与她一同陷害逼走安氏时,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让阿唯替嫁,將我的儿子个个残害的不人不鬼,你可曾考虑过我一丝一毫?” “你孤注一掷,非要兵行险著,却一味要推津礼上位,母亲,在你眼中,我到底算什么?!” 慕云諫字字鏗鏘,眼含热泪,將慕老太太质问的步步后退,面露慌乱。 “云諫啊,母亲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皇位让津礼来坐,与你坐有何区別?” 慕云諫却冰冷的嗤道:“母亲此心,儿子万万承受不起!” 慕老太太如遭重击,只觉眾叛亲离,脚下一软就栽倒进慕津礼怀中,指著慕云諫骂道:“你这个不肖子孙,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没有就没有!” 她一滯,又將全部希望放在慕津礼身上:“津礼,你是祖母的好孙儿,你能理解祖母的一片苦心的,对不对?” 慕津礼分別看向两人,祖母的確是全心意为了自己的,可方才她却將嫣儿推了出去,此刻尸体还冰冷的躺在地上,在那个瞬间,祖母是否想过,嫣儿腹中还有他的亲生骨肉?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爱?他一时竟分不出孰对孰错,沉默不语。 慕老太太却大受刺激:“你们一个两个的,全是狼崽子!” 咒骂声接连响起,慕云諫视而不见,仰头对慕唯说道:“为父沦落至此,不求你能原谅,你让为父再看一眼阿澈和阿洛,在你母亲坟前点上一柱清香,待为父了却心愿,便任由你处置,可好?” 慕唯不置可否,慕云諫也是个可怜人,一生都被慕老太太压制,不敢反抗,时至今日才算大彻大悟。 但太晚了,自己救不了他。 她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张四喜,如果慕老太太知道,她一直拼命护著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孙,该是有多讽刺? 第60章 你只是个太监,凭什么给她幸福? 欧阳皇后遣退了所有妃嬪,只留太子与太子妃,三人始终守在乾清宫,不离龙床半步。 太子透过窗,眼巴巴地望著宫墙上那一抹白色身影,心急如焚,母后却始终不准他踏出门去。 直到另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护在慕唯身前,他才明白自己急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生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勇敢,坚毅,他希望此刻站在慕唯身边的人,是他。 那身影他越看越觉十分熟悉,待守在宫门內的黑甲卫悉数出动,他才意识到,那人是周亦卿。 他竟回来了? 双手紧握成拳,此人竟如此命大。 杨语苏盈步来到近前:“殿下,你怎么了?” 太子目不转睛:“无事。” 杨语苏秀眉微蹙,顺著目光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慕唯。 自她成为太子妃,一颗心就日夜放在太子身上,太子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她都能体味其中深意。 东宫美女如云,太子可从未在谁的身上露出过这种求而不得的表情。 杨语苏有些不舒服起来,曾有传言说,慕唯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莫非是真的? 远处的廝杀声忽然停止,三人皆凝眸看去,欧阳皇后向殿外问道:“杨將军,发生了何事?” 杨霆也有些摸不准:“娘娘先不要出来,微臣去看看。” 太子一听这话,就再也待不住,不顾杨语苏和欧阳皇后阻拦,急步朝著端阳门而去。 慕老太太一直在对慕云諫破口大骂,眾人只觉得这个看上去尚算稳重的老夫人,骂起人来怎么那么难听。 卫龙受了伤,被抬回宫中医治,御林军也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场面上只剩下黑甲卫和所剩无几的南家私兵。 周亦卿淡淡的吩咐:“都押下去。” 直到被下了大狱,慕老太太的咒骂声仍在继续。 青梧带人打扫战场,整编南家私兵,到了苏语嫣的尸体前却犯了难,此女毕竟是苏逸的嫡女,若都埋在一起,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周亦卿带著慕唯轻轻跃下宫墙,慕唯想了想,对青梧说道:“送回苏州去吧。” 苏语嫣与慕津礼尚未成亲,还是应该送回她父亲那里去,落叶归根。 周亦卿又命墨月去缉拿相关人等,墨月领命,先去副使府寻南氏夫妇,再督统府缉拿南锦屏主僕,最后去肃王府带回慕芷瑶。 魏繁楼悠哉的过来,一把抓起了慕唯的手腕:“嗯,脉象平稳多了,小媳妇表现不错,把儿子照顾的很好。” 说起这个,慕唯一个眼刀就飞向身边的周亦卿,周亦卿没敢接,耳根突然泛起红晕,眼神飘忽,躲躲闪闪,不敢和慕唯对视。 慕唯仍觉不解气,挑逗的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见周亦卿一脸的困窘,魏繁楼正在一旁偷笑,太子却忽然从宫门处走来,身旁还跟著杨霆。 “阿唯,你没事吧?” 嗯? 两个男人皆沉下脸,阿唯也是你叫的? 太子对周亦卿有敌意,杨霆更是看不上这个阉人,四人气势汹汹,剑拔弩张。 魏繁楼率先开口:“阿唯是亦卿的夫人,太子还是称呼一声周夫人吧。” 太子却冷道:“夫人?她被万人唾骂的时候你在哪?她耗尽心力想要保全你的督统府,多次身陷险境的时候你在哪?她孤身衝锋陷阵,將我们都护在身后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只是一个太监,凭什么给她幸福?!” 太子突破发难,几人皆是微微怔愣,周亦卿始终沉默,只有拉著慕唯的手更用力了些。 太子却並没打算就此打住,反而咄咄逼人:“她已有身孕,你若嫌弃她,就把她让给孤,孤必將好生善待,將这孩子视如己出!” 慕唯一愣,太子是怕周亦卿不会善待自己? 周亦卿语气平静:“不可能。” 似乎还夹杂著一丝傲然。 太子突然嘴角一勾,压低了声音道:“这孩子是孤的,就算你要养,日后他也得叫孤一声父亲!” 慕唯大惊,隨即怒道:“太子殿下,此事怎可信口雌黄?!” 太子怜爱的看向她:“別怕,有孤在,他不敢伤害你!” 慕唯很无语,此人无中生有,倒反天罡,是疯魔了不成? 她又扭头去看周亦卿,只见对方看她的眼神宠溺信任,始终坚定通透。 太子只顾大言不惭,万万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杨语苏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殿下方才所说,都是真的?” 他一愣,见杨语苏正信步走来,忽然就有些心虚:“这…” 杨霆也適时开口:“殿下,你是储君,怎可行如此荒唐之事?” 父女俩轮番上阵,对著太子持续轰炸。 “待父皇醒来,知晓了此事,该对殿下多么失望?还有母后…” “肃王已死,殿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可千万不能犯糊涂,毁了大好的形势啊!” 太子被吵得头疼,只觉一阵心烦意乱,有些愧疚的看了慕唯一眼,索性甩袖而去。 杨语苏並未跟隨,反而上前几步,目中似有鄙夷:“周督统死里逃生,方才回京,夫人可要多加陪伴,无事不要常往宫里跑,以免惹的殿下多思忧虑。” 这话听著好生刺耳,好像是她在勾引太子一样,慕唯不怒反笑,不客气道: “我与夫君之间,无需旁人瞎操心,反倒是太子殿下博爱无际,太子妃閒来无事,还是多打扮打扮自己,以免被有心之人赶下正妻之位。” 杨语苏的样貌不算出眾,反而带著些许英气,这英气女子看著欢喜,男子却未必喜欢。 她也知晓自己不如东宫里那些美人,被慕唯直击了痛处,脸色当即有些涨红,冷哼一声就快步离去。 杨语苏走后,慕唯一看周亦卿便觉气恼万分,每次看过去,他就总是眼神躲闪,甚是心虚。 定是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却一直密不透风的瞒著,让自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虽然在那件事上,她也的確有些反应迟钝,但被当成傻瓜,总归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其实周亦卿心里也没谱,他知道慕唯为了保全腹中骨肉,编造了佛子一说,但他不知道慕唯知不知道,孩子是自己的,他甚至已经取好了名字… 此时人多,他也不好追问。 魏繁楼一拍他的肩:“还愣著?还不快带我去看看慕予澈?” 第61章 我做了这个 慕予澈的情况比慕嘉洛要好上一些,虽也不能开口说话,但神智尚算清醒,至少没有陷入昏迷。 许正南做了初步诊断,血肉中的毒素已入肺腑,骨中也有,只是没有慕嘉洛严重。 张四喜说,慕予澈的身体似乎对毒有著天生的抵抗,说百毒不侵不至於,但別人毒入十分,他就只入五分。 还问她是如何做到的,慕唯很无语,当场给了他一个白眼。 几人不能一直待在皇宫,慕予澈便由青梧抱著,一路回了府。 许正南被欧阳皇后扣了下来,说要照顾龙体。 假死药是许正南给的,那药的时效足有十二个时辰,现在还剩两个时辰,皇帝一直没有甦醒,欧阳皇后自然不放心。 慕唯没再往乾清宫去,许先生手里握著皇帝的命,不会有危险,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阿澈的安危。 当初剩下的一两凉山雪被送去了寒山保存,需要有人去取,墨月对那段路十分熟悉,可眼下却並未在府中,让慕唯没想到的是,雪妖竟然自告奋勇,头也不回地往寒山去了。 寒山远在极北之地,那里天寒地冻,雪路难行,慕唯有些担心。 周亦卿道:“雪妖不是小孩子,別担心。” 慕唯点点头,转身回了药舍。 今天她有些乏累,神经太过紧绷了,突然放鬆下来,就感觉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加之已是四个半月,显怀后身体沉重了许多,让她不太舒服。 周亦卿有些紧张,始终將她揽在怀里护著,来到阿澈床边时,还为她搬来一把软椅。 魏繁楼仍在把脉,阿澈昏昏沉沉的睡著,整个人瘦弱不堪,看起来个子也不高,恐怕还不及周亦卿的肩,眼角唇边都透著黑黄,皮肤带著不健康的体色。 慕唯心里很不好受,阿澈今年才十二岁,就被人磋磨成这个样子。 从她们回府,几小只就围拢过来,心情都有些沉重。 慕嘉洛的反应最为强烈,慕予澈承受的痛苦他全都感同身受,此时正紧握著双拳,牙关咬的咯吱响。 “三…弟……疼…” 在慕嘉妍的照顾下,慕嘉洛已能勉强说出几个简单的词,虽还不能连词成句,咬字也十分怪异,但至少能让人理解他的意思。 是啊,疼,一定是很疼的。 片刻后,魏繁楼欲先给阿澈施针,眾人就全都退了出去,等在院子里。 从夕阳西下,到月上柳梢,场面始终都诡异的安静,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想置自己於死地的,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反而是最亲近的父亲和祖母,这实在太过悲哀和讽刺。 不是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吗? 慕宴书忽然拉起周亦卿的手:“三姐夫,我父亲和祖母他们,会被杀头吗?” 孩子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在眾人心中炸响,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是很让人崩溃的,一方面迫切的希望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一方面好像还残存著一丝不忍。 几只夜鶯的啼叫传入耳中,显得孤独又寂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周亦卿顿了顿:“谋逆之罪,杀无赦。” “啊!” 慕宴书捂著嘴,被嚇了一跳。 慕苒之俯下身,以为他是犯了糊涂:“你看看二哥和三哥,再想想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你还觉得难过吗?” 谁知慕宴书却摇摇头:“我不是为他们难过,我是想姨娘了,姐,姨娘怎么办?要跟著父亲一起被砍头吗?” 慕苒之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復正常,她摸摸慕宴书的头,並未答话。 慕唯知道,慕苒之是不想让她为难。 柳氏和黄氏做为慕云諫的妾室,按道理是无法置身事外的。 但先帝在时,曾明令废除了诛九族、流放、连坐等法令,重新制定了律法、民法、商法,强调个人罪责就具体到个人身上,不准动輒成百上千的株连无辜。 也就是说,只要柳氏和黄氏能提供不知情的证据,两人就可以免除罪责。 就像慕苒之姐弟和慕嘉洛兄妹一样,他们一直住在督统府,就不必受慕家牵连。 可虽说理论上是这样,但最终的决定权仍在皇帝手中。 慕唯拉过两个妹妹的手:“我会尽力的。” 慕嘉妍道:“三姐姐,万事莫强求,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自从救回了慕嘉洛,慕嘉妍的性子就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可能与凉山一行有关,总之,现在的她,似乎把一切都看透了,心如止水。 这样一直等著也不是办法,阿澈那边他们是帮不上忙的,只要全权交给魏繁楼就好,催促著几小只赶快回房就寢,她和周亦卿还得回宫去。 算著时辰,皇帝应是快要醒来了,周亦卿今日回京,且白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们得去向皇帝復命。 马车上,终於只剩下她和周亦卿二人,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眼下时机刚好,她打算给这男人来个出其不意,好让他乖乖说实话。 她忽然抬起手臂,单手撑住了男人身后的厢壁,身子前倾,释放出强烈威压的同时,將他整个人都圈在了里面。 她本以为自己又帅又强势,没想到这瘦小的胳膊实在侷促,一衝上去,自己的脸就与他近在咫尺,额头都险些撞在他的唇上。 还没等说话,她就觉得脸颊温热,差点就打了退堂鼓。 她瘦瘦小小,只能微微仰视著他。 不甘心地直了直身子,儘量让自己能与他平视,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自己坐得又离他近了些。 並且,本来对著他的额头,现在却变成了自己的唇。 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足半寸,呼吸纠缠,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慕唯觉得口乾舌燥,仿佛有一团火在喉间燃烧。 撞上他漆黑的双眸时,似有一种曖昧的情绪融进空气中,抽丝剥茧一般发酵,扩散,又如水波般荡漾无痕,心尖没来由的狠狠狂跳,车內也忽然温热躁鬱起来。 那双眸子幽深炙热,没几息,她就败下阵来,慌乱的別开眼,感觉脸上温热滚烫,却还是强自镇定的问道:“那天夜里,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明明是发起进攻的侵略者,此时却变成了落荒而逃的小白兔。 “哪天?”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 “就…就是大婚那天。” 等了许久也没有声音传来,再回头看去,只见男人如水的眸中似有欢愉隱动,满目的宠溺和爱意似能將她淹没。 “我做了这个。” 男人忽然上前,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轻揽住她的腰肢,薄唇深情地贴了过来,那吻缠绵悱惻,温柔繾綣,让人心悸。 手指胡乱的扫著,不经意间,似乎碰到了他的衣领,藏在里面的喉结在她指尖轻轻滑了两下。 男人抓起她的手,將人拥的更紧了些。 一切的一切,在此时此刻,都有答案了。 第62章 臣自地狱来 两人刚在龙床前站定,皇帝就悠悠醒转了过来。 本来还未到时辰,可许正南见慕唯脸色潮红,似有不適,便一针扎在了帝王的百会穴。 “你回来了?” 周亦卿恭声答:“是,让陛下费心了。” 他中毒后去往药庐时,皇帝曾隨行赏赐了许多珍稀药材,也时常送些补品过去,他將那幼虫从体內逼出,身体大好,皇帝是知道的。 此时殿內除她二人外,还有许正南、常声、太子和欧阳皇后,皇帝命许正南回府去,又对欧阳皇后说道:“你和乾儿都辛苦了,回去歇著吧。” 那药虽屏住了呼吸脉搏,让人陷入假死状態,却能听到周遭的声音,这期间,这对母子始终守在皇帝身侧,不离不弃,经此一事,皇帝对欧阳皇后也温和了许多,太子更是久违的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宠爱。 待眾人退去,皇帝开口道:“给朕讲讲,都发生了何事。” 声音沧桑寂寥,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腐败气息。 慕唯將事情经过如实稟报,皇帝有气无力的靠坐在龙枕上,整个人似乎都老了十岁。 听到顏贵妃和肃王双双丧命,摩挲著的手指一顿,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便又恢復了正常。 他缓缓走下龙榻,来到窗边极目远眺:“阿顏初进宫时,穿著一身苗服,美的不可方物。” “那时她是苗族圣女,来朝拜朕,可她美丽聪慧,朕就强行將她留在了宫中。” “后来康儿出生,和她一样聪明伶俐,朕给她们母子的宠爱,甚至超过了皇后与太子。” “可她跪在朕的床前时,不是伤心欲绝,而是想看看朕是不是真的死了,好给自己的儿子传信。” 皇帝没说,那时的顏贵妃还在他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从你强行占有我,杀了凌哥起,我每一天都在恨你,恨不得將你碎尸万段!” 他此生只对两个女人动过真情,一个是欧阳皇后,一个是顏贵妃,后来的咸贵人等人从未入过他的眼,他之所以肯冒险吃下那假死药,也是想看看,顏贵妃和肃王到底会不会真的背叛他。 那个叫凌哥的是顏贵妃的青梅竹马,他秘密將人杀了,又因心中愧疚,对顏贵妃加倍的好,让他没想到的是,顏贵妃早已知情。 是早就想杀了自己给她的凌哥报仇了吧。 所以肃王並不无辜,母子俩是蓄谋已久。 皇帝忽然转向常声:“常声啊,你篤定朕真的死了,所以给肃王传递了假信號,你们筹谋了这么久,皆败於你一身。” 常声心肝一颤,从皇帝说出顏贵妃的试探时,他就知道自己暴露了。 不过没关係,阿顏和康儿都走了,他独活也没什么意思。 思及此,他猛的抽出袖中短匕,以极快的速度向帝王刺去,狠声道:“我还以为苍天有眼,终於让你这个禽兽归了西,没想到,你竟是假死!” 皇帝站在原地没动。 周亦卿出手成爪,在匕首距离皇帝面门只有半寸时,一把抓住刺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死死扼住了常声的咽喉。 慕唯嚇了一跳,常声的速度不慢,周亦卿竟比他还要快上许多。 周亦卿手上用力,就想將人当场抹杀。 “且慢!” 皇帝忽然阻止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声的脸色涨成红紫,咧嘴一笑:“在下,苗凌。” 凌? 皇帝有一瞬间的怔愣:“你不是已经死了?” 苗凌冷哼道:“我的確死了,从我净身入宫,想要报仇的时候,苗凌就已经死了!” “那阿顏她…” “呸!”苗凌嗤道:“你没资格叫她的名字!” “我变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怎么可能让她知道我的身份?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大齐的皇帝!” 慕唯听懂了,这个苗凌与皇帝有旧仇,不惜自毁也要入宫,目的就是为了接近皇帝,给肃王做眼线,於是取了常声的名字引皇帝注意,而当初肃王之所以突然对周亦卿下手,就是想推这个苗凌上位。 常声这个名字正对皇帝的口味,事情就变得异常顺利。 此时慕唯才真正看清此人模样,他身形瘦小,皮肤紧致,看著不大的年岁,竟与顏贵妃是同龄人? 苗凌的情绪非常激动,但皇帝没下令,周亦卿便没下杀手,只將人抵靠在了墙上。 他的手胡乱地抓著,桌案上的香炉、药碗,墙上的宫灯、垂帘都被他摔砸在地,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皇帝终於缓缓开口:“杀了吧。” 周亦卿手上用力,苗凌脖子一歪,叫骂声戛然而止,倒在了地上。 有其他內侍听到动静,一窝蜂的进来將尸体抬走,皇帝坐回龙榻上,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凝眸远望,沉默不语。 良久,才状似无意的问道:“亦卿啊,你是从哪里来的?” 慕唯突然手心一紧,周家被皇帝灭族,眼前的人与周亦卿有不共戴天之仇,日后定是会伺机报仇的,皇帝这样问,难道是发现了周亦卿的身份? 周亦卿却轻轻一笑:“臣自地狱来。” 地狱? 慕唯都懵了,这是能回答皇帝的话吗? 谁知皇帝却哈哈一笑,指著他佯怒道:“敢和朕这么说话的,只有你。” 慕唯只觉后背冷汗直冒,这二人的相处方式她委实看不懂。 皇帝起身,又恢復成往日那个至尊无上的帝王:“亦卿,擬旨吧。” 慕唯知道皇帝是要给慕家定罪了,她刚想为柳氏和黄氏求情,周亦卿就说道:“慕家的柳氏与黄氏並未参与谋逆,陛下可酌情赦免。” 皇帝不以为意道:“那就按先帝遗训,不予追究。” 这么简单? 皇帝甚至都没调查,就凭周亦卿一句话? 慕唯再一次被震惊了,周亦卿究竟是怎么做到,让这个无情狠辣的帝王如此信任他的? 乾清宫传出圣旨,剥夺顏贵妃和肃王的封號,贬为庶人,二人皆不入泰陵,而是分別以妃嬪之礼葬入妃陵,以亲王之礼葬入了房陵,肃王府、南家、慕家所有家產一应充公,所有参与者斩立决,秋后问斩。 以肃王为首的慕南两家用长生之说蛊惑皇帝,累及千百男童性命,皇帝心有不忍,特將赋税减免两成,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张四喜虽將功折罪,但仍罪行累累,著永世为奴,毕生不准踏出宫门半步。 圣旨一出,满城譁然,自古成王败寇,失败的人註定是阶下囚,皇帝將所有罪行都推到他们身上,南慕两家彻底倒台。 百姓群情激奋的围堵在天牢前,要求马上处决慕云諫和慕老太太。 天牢是关押重大罪行之人的牢狱,由刑部直接管理,刑部尚书名叫蒋青禾,此时正头疼不已。 周亦卿和慕唯到时,此处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蒋青禾愁道:“周督统,你看看,这可怎么办?” 周亦卿道:“此事不在本督管辖之內。” 说罢就带著慕唯往天牢內走去,剩下蒋青禾愣愣的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慕老太太和南锦屏咎由自取,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她做为孙女,理应前来送行。 只不过她还多带来一个人,张四喜。 第63章 悲哀的一生 圣旨上虽未明说,但永世为奴,毕生不能踏出皇宫,本意就是要將张四喜变成一个太监,一辈子在皇宫里做苦役。 张四喜哭都找不著调了,虽然的確不用死了,但要做太监,真是比死了还要痛苦。 天牢內潮湿黏腻,血腥味在空气中瀰漫,几缕阳光透过狭小的铁窗映照在石墙上,映出一片死气苍凉。 这里是关押重大刑犯的监牢,为数不多的牢房里面零星的锁著几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慕云諫等人被关在最里面,慕唯踩著潮湿的稻草往里走,刺鼻的味道让她有些不適。 “哟,我孙女来看我了?” 隨著慕老太太乾瘪的声音响起,几人的处境就进入了眼帘。 南家和慕家被分別关押在不同的监牢里,两个监牢面对面,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可奇怪的是,南锦屏不在慕家这边,反而在南四时的那间牢房里。 带路的狱卒解释道:“这老太太见到人家就打,差点把人打死,蒋大人怕闹出人命,就把她关在这边了。” 原来如此。 张四喜反水,南锦屏一直失踪,慕老太太是怀疑她与张四喜串通一气。 怪不得南锦屏看起来伤痕累累,脸上还带著抓痕。 慕唯淡淡道:“慕老夫人言重了,我如何配做你的孙女。” 慕老太太冷哼一声:“这么急著撇清关係,是怕我慕家连累你?另外几个呢,为何不一起来?来看看你是如何坑害父母族人的!” 慕老太太自私自利,从不反思自己,一味將所有的过错都归咎於別人,她自己反倒成了受尽委屈的可怜虫。 慕唯早已看清对方嘴脸,满不在乎道:“她们不想见你。” “呵呵呵…”慕老太太发出一连串惊悚的乾笑声。 慕唯不欲与她爭辩,就对还躲在身后的张四喜说道:“张方士,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张四喜闻言诺诺上前:“屏儿,你怎么样?” 南锦屏被嚇了一跳:“你怎么到这来了?!” 南四时和慕云諫同时眯起眼,打量著张四喜,忽然异口同声道:“张四喜?” 慕云諫从始至终也没见过张四喜假扮的方士,南四时则更是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方士竟然就是张四喜。 如果他知道要给皇帝炼丹的是这个地痞无赖,绝不会同意出兵协助慕家! 慕老太太疑惑道:“怎么,你们认识他?” 南四时一拍栏杆,指著张四喜厉声质问:“这就是你们找来,能炼长生丹的方士?!” 见慕老太太不语,南四时顿感荒谬无比,大笑道:“此人是我一个旧友之子,不学无术,偷鸡摸狗,他如果能炼丹,我就能像那孙猴子一样,大闹天宫!” 眾人如遭雷击,慕老太太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莫非这个张四喜是个神棍,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们? 角落里悠悠传出一声嗤笑:“堂堂恆玄侯府,竟被一个败类玩弄至此,实在可笑。” 慕唯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正是慕芷瑶,她身躯瘦弱,衣衫单薄,也不管地上的蛇虫鼠蚁,潮湿血腥,就那么自顾自的瘫坐在角落里,脸上还带著明显的红斑,一双眼比上次见面时还要黯淡无光。 慕老太太没去管慕芷瑶,反而对南四时怒道:“那可要问问你的好女儿,人是她带来的!” 南锦屏忽然一抖,被南四时看了个清清楚楚,当初他棒打鸳鸯,怎会不知两人有情?如今见女儿竟是这般反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闭口不言。 慕老太太犹疑起来:“怎么?为何不问?” 南四时却无赖道:“你让我问我就问?凭什么?” 慕老太太眯起眼,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让她厌恶,又一阵一阵的心慌。 这个张四喜一来就衝著南锦屏去,还口口声声称呼“屏儿”,两人的关係只怕非同寻常,方才南锦屏的一抖她也看在眼里,南四时见了却並未捅破,已经死到临头,他们还在隱瞒什么? 她想起多年前,南家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曾无意中提起,南锦屏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似乎是叫… 眼睛倏地一亮,叫张四喜! 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张方士? 心中一旦有了怀疑,就会越放越大,此时的慕老太太再看两人反应,怎么看怎么像是有姦情! 慕老太太又猛的去看身旁的慕津礼,慕津礼自幼就丝毫不像慕云諫,反而是像南锦屏更多一些,她只道儿子像娘,很正常。 可此时再看,慕津礼哪里是像南锦屏,分明是有五分像那个张四喜! 她顿时觉得天崩地裂,大脑一片空白,痴痴的抬起手,捧起慕津礼的脸,细看之下,更是像了七八分。 慕津礼疑惑的问:“祖母,你怎么了?” 枯黄的手慢慢往下滑,嘴里还发出“咯咯”的怪笑声,滑到那细嫩的脖颈处,慕老太太忽然两手同时发力,一前一后死死的掐住了慕津礼的脖子,面目狰狞,像是一只恶鬼。 “张方士,你说,老身现在就结果了这个孩子,如何?” 慕津礼嚇坏了,这力道太大,他一时竟挣脱不开,窒息感瞬间將他淹没。 慕云諫没反应过来,还杵在原地,慕芷瑶虽看了个真切却一动未动,嘴里发出不正常的怪笑,戏謔道, “哥,看祖母对你多好,怕你害怕砍头,想亲手送你上路呢。” 上路? 慕云諫心中大骇,赶忙想去拉慕老太太的手。 隨著他一步踏出,张四喜的声音也紧跟著响起,似是比他还要紧张:“你这老太婆,你想干什么?快放开他!” 来不及想张四喜,慕云諫一把扯开慕老太太的手,慕老太太被扯了个倒仰,慕津礼一朝脱离魔爪,大量空气灌入胸口,噎的他趴在地上连连咳嗽起来。 “母亲,你疯了?!”慕云諫质问道。 “哈哈哈…”慕老太太却仰天长笑:“对,我疯了,我就是疯了,否则怎么没早点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什么? 慕云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津礼不是自己的儿子? 慕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指著栏杆外的张四喜:“儿啊,你看看,看看这个孩子,和他像不像?” 慕云諫一僵,缓缓转过身,张四喜方才的紧张慌乱还掛在脸上,眼睛直直的望著趴在地上的慕津礼。 他犹疑著问南锦屏:“母亲方才所说,是不是真的?” 南锦屏泪如雨下,咬著唇不肯答,眼中是明晃晃的惊惧和怜悯。 他踉蹌著后退几步,一下子就懂了。 自己培养疼爱了多年的嫡子,竟然是別人的? 母亲一心牵掛,豁出性命也要成就的嫡子,竟然是別人的? 那个为他挡剑,口口声声唤他父亲的嫡子,竟然是別人的? 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猛的喷出,此时的慕云諫狼狈至极,嘴角还掛著殷红的血跡,脚下步伐混乱,明显已游走在崩溃边缘。 他都做了什么? 一心宠爱信任,全心全意为著的,竟然不是他的儿子!为了他,他不惜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女,將他们赶出家门,不顾他们的死活,还想取他们的心肝… 哈哈哈… 真是可笑至极!讽刺至极!! 悲愴的笑声在天牢久久迴荡,慕云諫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他这一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笑话! 他的眼角通红,双拳紧握,呼吸都加深了几分,看著栏杆外的慕唯咧了咧嘴,似是想笑,又像哭:“阿唯,若有来生,再让为父向你们赎罪吧!” 说罢,他大喝一声,猛的朝石墙撞去,轰的一声后,身体反被弹出老远,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连抽搐都没有,就断了气。 第64章 本督亲的是自己的夫人,怕什么? 慕老太太也疯魔了,儿子死了,孙子不是亲生的,一番折腾下来成了阶下囚,恆玄侯府在她手里化为飞灰。 乾瘪又癲狂的笑声在天牢里迴荡,狱卒嚇坏了,只好又將慕津礼挪去了南家的牢房,爹不是亲生的,娘总是吧。 周亦卿揽著她走出那个阴暗的天牢时,慕老太太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你这个不孝子孙,你不得好死!” 外面天光正好,暖意融融。 对於慕家,慕唯从来不曾陷害冤枉,反而始终都是她们迫害,她防守,她们害人,她去救,她们想顛覆天地,她阻止。 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细细想来,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一个“贪”。 无论是慕老太太的痴心妄想,帝王的妄图长生,肃王的野心勃勃,还是张四喜的算计欺骗,只一字,便都能完美地詮释。 事情林林总总地交杂在一起,看似杂乱无章,实际因果循环,结局早已註定。 抬起手遮住炙烈的阳光,慕唯觉得心里都透亮许多,这一世大有不同,她保住了母亲的尸骨,救下了阿澈和所有兄弟姐妹,报完了仇,还有了他的孩子。 不自觉的抚上隆起的小腹,快五个月了,这段时间她愈发感觉身子沉重,时常腰酸背痛。 前些日子,腹部忽然出现一阵咕嚕嚕的感觉,像是有小鱼在里面游动,又像是在吐泡泡,她嚇坏了,忙去找了严嬤嬤,谁知严嬤嬤却哈哈大笑,说这是正常的胎动,是小少爷在和她打招呼呢。 她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他长大了。 忽然就有些期待,急切地想和这个小傢伙见面。 周亦卿迁就著她缓慢的走著,阳光照在身上温暖极了。 她偷偷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不由得玩心大起:“你说,要给他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周岁寧?” “周岁寧。” 周亦卿脚下一顿,面上闪过一丝赧然。 慕唯被逗得哈哈大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淡蓝色的书笺:“这是不是督统大人写的?” 接过书笺,上面正是自己的笔跡: “待吾儿出生,取名周岁寧。” 慕唯在一旁偷笑不止,让周亦卿吃瘪,竟然是一件这么令她开心的事。 周亦卿忽然將人拉过来,在她嘴上快速啄了一下,慕唯没有防备,被亲了个满嘴。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有路过的妇人甩著帕子“哎哟”一声,慕唯瞬间俏脸通红,低声嗔道:“你干嘛?” 周亦卿一脸的理所当然:“本督亲的是自己的夫人,怕什么?” 可恶,竟被堵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想去看看母亲,两人便一同去了庄懿墓群。 守卫看到是周亦卿来了,二话没说就放了行。 庄懿墓群的规模不算大,毕竟只有十余个坟冢,多是歷代皇亲国戚,或是名声显赫的女子,因地广墓稀,每个坟冢便都有自己的“小院”,道路很是宽敞。 有的墓碑上没有刻字,明显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碑下摆放著各类鲜贡品,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安氏的坟墓在最內侧,很是静謐安然,一看位置就是用了心的。 她来到墓碑前跪好,双手合十。 “娘,我找到阿澈了,你在九泉之下也会很开心吧。” “父亲走了,你有没有遇到他?我没用,父亲走时,我心里还是很难过。” “我为娘报仇了,用不了多久,南锦屏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娘,你要做外祖母了…” 慕唯说了很多,眼角始终沁著晶莹的泪珠,这是她兜兜转转,经歷四世才得到的结局,驀然回首,一路跌跌撞撞,歷经坎坷。 直到小腹有些酸胀,她才在周亦卿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 时光飞逝,又是一个月匆匆而过,皇帝似乎彻底忘记了长生丹一事,比之前更加勤勉於政事。 张四喜被净了身,发配去了浣衣局,专门洗皇帝的衣裳,包括褻裤,旁人一概不许插手,若是发现行刺之物,张四喜估计当场就要归西。 冷凝和冷星时常往寿康宫去,据说太后已经和皇帝坦言两人的身世,皇帝也表示不再追究,太后便在大理寺给冷星谋了个少卿。 虽只是四品,但冷星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有自己的府邸了。 自从魏繁楼回来,姜焕便往督统府跑的勤快了些,听说郑夫人为她相看的对象她全都推了,每日都想和魏繁楼腻在一起。 不见面时想,见了面便要吵架。 魏繁楼很聪明,感受到姜焕的热情后,整个人就开始淡淡的,近日来甚至故意躲著,慕唯瞧著,姜焕明显的失落起来。 她曾偷偷问周亦卿,为何魏繁楼不愿意接受姜焕,周亦卿嘆了口气,为她讲述了其中缘由。 魏繁楼幼时有个指腹为婚的小妻子,那时虽然小,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便时常玩在一起,魏繁楼曾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娶她。 可惜皇帝一道圣旨,魏家被满门抄斩,他侥倖没死,那个小女孩却因在他府中,被官兵错杀。 他將尸体送去寒山,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保证尸身不腐,寒山老人开价每日一两黄金,否则就將尸体扔下山去餵狼。 魏繁楼便开始发疯一般钻研医术,成名后疯狂敛財,终於將欠下的金子补齐,可他执念太深,始终不肯將尸体入土,时至今日,仍在寒山的冰棺內保存。 虽然寒山老人念他一片赤诚,价格从一两变成了半两,但每日半两黄金依旧十分昂贵,为了能让尸身继续保留在冰棺中,魏繁楼不得不持续敛財。 慕唯微惊,原来是这样,人人都说魏繁楼医术高超,却铁石心肠,是个贪財的黑医,但其实他也有苦衷。 而对於姜焕,魏繁楼早就將自己的心门封锁了,他不愿意出来,姜焕也走进不去。 哎,慕唯觉得此事非常棘手,比面对肃王时还难办。 “放心吧。”周亦卿说道:“我会提醒小楼子。” 慕唯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如果不喜欢,还是儘早快刀斩乱麻,免得姜焕越陷越深。 隨著第二个婆娑地狱製成,慕予澈也终於脱离了危险,整个人的状態看起来很好,近来正在学习走路和说话,墨月又製作了一台轮椅,慕嘉洛和慕予澈这对难兄难弟便时常坐在一起沟通交流。 虽然更多的是“嗯…啊…呀…哦。” 除此之外,慕予澈每日都要来慕唯的房间小坐,没什么目的,只要在姐姐身边,他心里就十分安定。 慕唯就也时常推著他散步,跟他讲一些小时候的趣事,慕予澈不会回应什么,唯独笑的很开心。 这日,慕唯正靠在躺椅上晒太阳,又拿起一块核桃仁送进了嘴里,余味甘甜,她看了看一旁眉清目秀的人:“你以后都不用去当值了吗?” 周亦卿吹了吹核桃仁上未处理乾净的碎渣,送到她手边:“嗯,福安替了我的位置。” 福安就是慕唯曾派去盯梢娇妍宫的那个小內侍,皇帝说周亦卿大病初癒,要他在府中安心休养。 可实际上,是周亦卿每日都在陪著她休养。 刚觉得核桃吃不下了,想起身活动活动,冷凝就忽然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著一个陌生女子。 慕唯问道:“这位姑娘是?” 冷凝看似有些为难,又有些怨懟地看了周亦卿一眼,才说道:“她说她从临州来,家里遭了贼人洗劫,都死了,特来投奔姑爷的。” 第65章 平白惹个桃花债 投奔周亦卿? 慕唯狐疑的看过去,这女子低垂著头,衣衫破旧,风尘僕僕的样子,像是赶了很远的路,脚上的草鞋还破了一个洞。 “不知这位姑娘寻我夫君,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亦卿全族都不在了,这女子必然不是什么远房亲戚,冷凝方才说她从临州来,而魏繁楼的药庐就在临州。 可她要投奔的却不是魏繁楼,而是指名道姓的说是周亦卿,那只能说明应是在他疗伤期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没去看周亦卿,那时他正中毒昏迷,哪还会有心思去做其他? 况且,他们一同经歷了那么多,信任总是有的。 这女子闻言就哭哭啼啼,说自己名叫叶兰,临州人,家中有一位老母和一个幼弟。 然后就讲起了他们母子三人是如何自幼贫苦,母亲是如何常去魏繁楼的药庐做试毒人,为周亦卿试毒后如何毒发身亡,她如何曾与周亦卿朝夕相处,魏繁楼一行离开临州后,她家中又是如何被贼人洗劫一空。 慕唯就也耐心的听著,周亦卿自始至终也没再看那姑娘一眼,核桃仁不断的往她手边送。 她有些吃不下了,叶兰还在继续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只好小声对周亦卿说道:“我吃不下了。” 慕唯声音虽小,这位叶姑娘却也听见了,她隨即停下了话头,抬起头来有些哀怨地看著两人,慕唯打眼看去,这姑娘容貌姣好,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我有些乏累,动动手脚,你接著说,不必管我。” 叶兰却忽然跪了下去,没接慕唯的话,反而对周亦卿怨道:“母亲临死时將我託付给了大人,大人难道都忘了吗?” 竟然还有临终託孤的桥段。 周亦卿却目不斜视,为她轻轻擦著嘴边的残渣,漫不经心道:“我已给了你们姐弟许多金银,与你母亲恩怨两讫。” 叶兰却摇头道:“可那些金银,都被贼人抢走了啊。” “那又与我何干?” 周亦卿冷了脸,连带著周身温度也下降几分,她能感受到这男人此时十分厌烦。 若是换了旁人,怎么也会惧怕几分,可这个叶兰看似柔柔弱弱,胆子却大得很,迎著周亦卿的目光继续道: “大人既已应承下来,兰儿就生死都是您的人了,况且、况且…” 慕唯方才就想起身走走,被这么一打岔又坐了许久,此时觉得腰背都有些酸痒,她撑著把手起身,周亦卿便过来扶著她的小臂。 “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周亦卿又揽过她的腰肢,生怕她摔倒一般:“还是仔细些好。” 叶兰还跪在地上,况且了许久也没得来回应,她索性自己接话道:“况且,那天夜里,大人对我…那样做了,兰儿早已嫁不出去,只能请夫人宽容大量,让我进门…否则,兰儿是万万也活不下去了…” 说罢就梨带雨地又哭了起来,跪在地上娇娇柔柔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欺负了她。 嗯? 原来是想进周家门。 也难怪,金银都没入眼,一路从临州远道而来,如此不辞辛苦,便是看中周亦卿这个人了。 说得这么干脆直白,其心昭昭。 还有,那天夜里,究竟哪样做了? 用眼神询问,周亦卿脚步一顿,似有些侷促,刚要开口,慕唯便按住了他的手。 有什么话回房去说,总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 “叶姑娘想做我夫君的贵妾?” 叶兰哀戚道:“兰儿只想求大人怜惜,夫人所说,是万万都不敢妄想的。” “哦。” “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为叶姑娘租赁个宅子,你与幼弟的一应销,督统府都包了,如何?” 是你自己说不敢妄想的,总不能我还主动央求你住进来,与我共享夫君吧? 古有恃宠而骄,如今却来了个恃恩而骄。 叶兰没想到慕唯不按常理出牌,她只是客气了一句,按理说,这女人难道不应该顺势安排她住下,以心善贤惠,来博得夫君的讚美和认可吗? 怎么会提出要给她租赁宅子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 难道不怕被自己的男人厌弃? 她偷偷看一眼周亦卿,只见这男人也毫无不悦之色,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夫人小肚鸡肠,反而有一丝…高兴? 可她千辛万苦才来到京城,如何能让慕唯就这样將自己打发了,这督统府,她是进定了。 “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独身带著幼弟怎么过活,夫人这样做,是想要兰儿的命吗?” 又眼含热泪地跪行到周亦卿脚边,抓著他的衣角哭得更凶了:“兰儿只是想求大人给口饭吃,夫人却想要兰儿的命,怎么说我母亲也算对大人有恩,大人就那么狠心,要眼睁睁地看著兰儿去死吗?” 狠心?分明是在说她。 可周亦卿哪里是个善茬,他扯起衣袍用力一甩,叶兰就被甩翻在地:“滚。” 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一丝情绪。 叶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並不十分了解周亦卿,还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受住她这般柔弱无辜的可怜模样,不成想周亦卿却是个另类。 可这男人实在气质高华,风度翩翩,哪怕闭著眼睛忍著痛,满头大汗的样子,也让她见之沉沦,她有幸见过他清醒时的样子,那双眼沉静如水,似能將天地都纳入其中。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春心疯狂荡漾,哪怕他是个大內总管,她也要做他的女人。 更何况,这样刚毅俊朗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个太监呢? 她咬了咬牙,又跪伏在慕唯脚边哭道:“夫人,求求你留下我吧,哪怕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也別让兰儿孤苦伶仃,受人欺凌啊…” 她看出来了,想留下,得从这女人入手,至於周亦卿,只要她进了府,一切都好说,这世上还没有她摆不平的男人。 “好吧。” 慕唯果然鬆了口,叶兰又惊又喜,没想到慕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目瞪口呆。 “若鱼,衣舍那边还缺个浆洗丫鬟,你安排叶姑娘过去吧。” 为免这女人出去信口开河,不如就留在眼皮子底下看著,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虽说流言一类她和周亦卿都毫不在乎,但孩子就要出生了,还是该顾及一些。 不过进门是別想进的,她可不想平白给自己添堵,既然她自己也说哪怕为奴为婢,那就乾脆做个奴婢好了。 第66章 打的好! 叶兰有个幼弟,八岁,带过来时也是面黄肌瘦的,慕唯於心不忍,便让严嬤嬤做了桌丰盛的,想起许正南的叮嘱,主食就换成了银耳粥,怕他一下吃的太多,反而对身体不好。 没想到叶丙一阵风捲残云过后,打著嗝说道:“我还以为你多大方,竟然拿稀粥对付我。” 若鱼气的当场就摔了筷子,一桌子的鸡鸭鱼肉都被他一个人吃光了,吃饱喝足了竟然还倒打一耙。 没想到这小孩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姐说了,我是你们家的恩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们给我吃肉也是应该的。” 两人震惊了,这孩子如此恶劣的根性,到底是谁教的? 但很快,她们就知道了。 督统府是个三进院,进了府门绕过影壁,就是一进院,一进院西侧是浆洗衣裳的衣舍,再隔壁是一排佣人房,专供粗使下人居住,叶兰姐弟就被安排在了这里。 粗使下人的房间是长长的通铺,慕唯念在这对姐夫孤苦无依,便特意为他们各自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刚住进来那天,叶丙就发了脾气。 “我是督统府的恩公,怎么能住在下人房?” 叶兰非但不劝阻,反而说道:“等姐姐做了主子,就让你去住“咫尺顏”。” 果然上樑不正下樑歪。 “咫尺顏”是周亦卿和慕唯的院子,院中雕楼阁、廊房迴转,本就清丽雅致的布局,按照慕唯的心意又做了少许改造,增添了百圃和整面的碧萝蔓观景壁,青砖黛瓦,树影婆娑,放眼整个京城,规格能超过这里的也寥寥无几。 最重要的是,“咫尺顏”象徵著慕唯当家主母的身份。 叶兰这样说,便是野心勃勃,想要鳩占鹊巢了。 若鱼来回话时,慕唯正在周亦卿的书房看书,周亦卿则在整理线报。 小丫头气的脸色潮红,周亦卿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杀了就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若鱼忙道:“不行的呀!” 叶兰来时,就已將自己是周亦卿恩人之事大肆宣传,如今京中不说人人知晓,也有七八成的百姓听闻过。 每次她上街採买,总有妇人悄悄对她说:“你家夫人真是心善。” 况且叶兰的母亲的確是为周亦卿试毒后过世的,虽然魏繁楼说,那只是试毒人正常的工作內容,且早已签署了知情书,但人死了就是死了,无论那临终託孤是不是单纯的想赖上周亦卿,可事实就是如此,无法改变。 那就將人留著,慕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总也不至於被一个叶兰就拿捏住了。 说起来她还没问,那天夜里,周亦卿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周亦卿看了若鱼一眼,若鱼就知趣的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他来到慕唯身边,仍是有些不安的伸出一根手指:“那天夜里,我病的糊涂,以为那是你,就用这根手指碰了一下她的脸。” 好巧不巧,被叶兰的母亲看到了。 从此她母亲便在临州大肆宣传,说叶兰被那个养伤的贵人看上了,不日就要嫁去京城。 “我保证,真的只有一下,我就恢復了神智,什么都没做。” 原来如此。 叶兰在周亦卿昏迷的时候,坐在了他的床边,灯光昏暗,周亦卿就认错了人。 若他当时没有清醒,叶兰准备做什么呢? 女儿投怀送抱,母亲奔走相告,这是想嫁贵人想疯了。 看著男人的脸,慕唯不由有些心酸,他病了那么久,自己都没过去看看,置身毒泉中有如万箭穿心,极其痛苦,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免又觉得好笑,那样杀伐果断,冰冷无情的一个人,此时在她面前却变成了一个忐忑不安的小孩子。 她忽然张开双臂迎面抱住他:“日后,无论你去哪,我都陪著你。” 男人受宠若惊,將人从背后环进了怀里:“好。” 將头埋在他的颈窝贪婪的享受了一会儿,才鬆开他问道:“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自慕家事件结束,两人就將消息共享,周亦卿意在復仇,以他如今地位,皇帝的命好取,但那几个皇子终究是个麻烦。 有皇帝嫡亲的血脉在,他就永远不能真正復仇。 况且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一条人命。 除却肃王和太子,皇帝尚有两个儿子。 肃王是长子,二皇子幼时夭折,太子排行老三,余下两个,分別是一心沉迷佛法的四皇子,和只知道舞刀弄枪的五皇子。 两人心都不在朝堂,一个整日闷在岱倾寺的万经阁,一个常年带著一小支兵马南征北战,居无定所。 周亦卿的线报说,五皇子如今正在北地与北戎打的火热,肃王造反身亡,五皇子已得了消息,此时正在回京的路上。 將她额前碎发抚平,柔声道:“四皇子暂时不足为虑,但五皇子与肃王自幼情深,待他回京,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慕唯对这个五皇子的印象不深,只知道此人是贤妃的儿子,又常年不在京中,是个武痴。 但其又始终立不得军功,那一小支兵马只有两千人,每打一场便要损失几百,他又心高气傲不肯与大军共进退,专爱背后偷袭,却又屡屡失败,於是每隔一段时间,皇帝便要为他补充兵力,否则早就只剩他一个孤身將领了。 慕唯正回忆著,周亦卿又说道:“老五脾气古怪,行事毫无章法,这次你不要以身犯险,一切都交给我。” 慕唯巧笑嫣然:“好。” … 叶丙与慕宴书同龄,最初慕宴书也时常找他玩乐,但叶丙不是偷偷扯破他的衣衫,就是悄悄偷走他的佩玉,慕宴书发觉后,气的握著小拳头质问,可他没有证据,叶丙又耍得一手好无赖,每次都愤愤离去。 这日,两人又吵了起来。 起因是叶丙竟然偷偷进了慕宴书的房间,將冷星昨日刚留下的,一篇题目为“孤雁”的课业撕了个粉碎。 这篇文章慕宴书足足写了两日,耗费了很多心血,此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为何要將我的课业撕了?” 叶丙正蹲在地上玩泥巴,不屑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撕的?” 慕宴书正气的说不出话,若鱼就端著一件大红衣袍过来,急的眼角泛红:“小姐,这是你出嫁时穿的嫁衣,你看——” 说罢就將嫁衣撑起,在胸口和摆袖的位置上,莫名出现了好几个焦黑的窟窿,看样子像是拿火摺子一类的东西生生烧穿的。 若鱼都哭了:“这是小姐大婚时穿著的,还是姑爷送的,奴婢今日拿起来一看,就变成这样了!” 说罢一指地上的叶丙:“嫁衣就是他送过来的!” 叶丙却依旧满不在乎,更加不屑的撇了若鱼一眼:“是我送的,可有谁能证明就是我烧的?” 这件嫁衣对慕唯来说意义非凡,竟然被毁成这个样子! 这对姐弟没来时,嫁衣始终完好无损,来了,就破出这么多小洞。 除了她们,整个督统府没人会做这种事。 她从没在一个八岁小孩子的脸上,见过如此不屑冷漠、丝毫不知悔改又令人厌恶的表情,她觉得,再不教育一下,这孩子能將督统府翻个底朝天。 墨月正在一旁摩拳擦掌,慕唯道:“墨月,交给你了。” “好勒!” 说罢就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满手泥巴的叶丙,照著屁股就狠狠的打了过去。 惨叫声顿时响彻云霄。 “啊!你敢打我?” “我要去找周大人告状!告你们欺负他的恩公!” “啊!別打了!好疼啊!!” 若鱼在一旁看的直解气:“前些日子,这小孩总在夫人的“咫尺顏”附近转悠,青梧他们四个经常守在里面,他才没有得逞。” “哼,打的好!” 第67章 无敌的脑补 叶丙的惨叫声很快就引来了叶兰,一看是叶兰来了,嚎哭声更大了:“姐,快救我!” 叶兰质问道:“夫人为何要打我弟弟?” 慕唯道:“叶姑娘自己不捨得教育,我就只好替叶姑娘代劳了。” 叶兰咬著唇,一脸的愤慨:“我母亲是大人的恩公,你让我做奴婢,我都忍了,为何还要步步紧逼?” 慕唯挑眉,这对姐弟倒是都会倒打一耙。 若不是叶丙偷鸡摸狗,这次又撕毁了慕宴书的课业,烧了她的嫁衣,她也不至要对一个小孩子动手,可叶兰句句不提幼弟过失,反而一再强调恩公和奴婢,如此调转立场,避重就轻,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叶姑娘心有沟壑,不是想住我的“咫尺顏”?” 慕唯的话音刚落下,就见方才还站在原地的叶兰,这会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声响之大,一旁的若鱼都“嘶”了一声。 “夫人,求求你放过我弟弟吧!他只是个孩子啊,我已经答应夫人为奴为婢,夫人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姐弟二人呢?难道一定要將我们置於死地吗?” 慕唯正疑惑,为何这叶兰的態度转变如此之快,方才还是冷硬刚直,满脸不服气,此时却是哀哭连连,又变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还没想明白,就看到周亦卿从门前径直走了过来。 她这才恍然。 周亦卿看了看若鱼手里的嫁衣,顿时觉得怒气滔天,这是他照著阿唯的喜好和身量特別订做的,这对姐弟是活的不耐烦了? “墨月!” “啊?”墨月正打得起劲,忽然听到周亦卿的声音,扭头一看,主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夫人身边,脸色似乎不太好? 叶兰还以为周亦卿是要出手相救,正一脸期盼,谁知周亦卿却冷道:“我何时教过你,打人要用手?” 什么? 叶兰懵了,叶丙懵了,就连墨月都反应了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过来:“属下明白!” 说罢扔下手里的叶丙,不知从哪找出一块木板,照著已经发红的屁股就打了下去。 叶丙方才只是皮疼,这会是真的肉疼了,板子打过来,他只觉皮开肉绽,哭嚎声感天动地。 叶兰双手撑著地面,心里恨极。 “是谁惹夫人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一道女声自远而近的传来,慕唯抬起眼帘看去,竟然是太子妃杨语苏。 她与杨语苏並不熟识,见面次数不超三次,她怎么上门来了? 周亦卿横跨一步將她护在了身后。 “太子妃说想来看看阿唯,如今见到了,便回去吧。” 杨语苏却笑道:“周督统也太护著夫人了,我只是来和阿唯敘敘话,你何必就这么宝贝著,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杨语苏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她也不能真的凡事都让周亦卿都为她挡著,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袖,冲他眨眨眼,周亦卿这才侧身將她让了出来。 “不知太子妃想与我说什么?” 叶丙杀猪一般的声音还在继续,杨语苏皱了皱眉:“阿唯啊,先让这些奴才们下去吧,实在碍眼的很。” 杨语苏叫的亲切,似乎是忘了上次两人在宫门前的针锋相对。 慕唯挥了挥手,墨月才停下动作,叶丙哎哟一声咕嚕在地,叶兰忙上前查看,双手颤抖。 杨语苏盈步走了过去:“我看这孩子,还不到十岁吧,必定是犯了错,阿唯才这样惩罚你,日后还是记著点自己的身份,你们只是奴才,和主子叫板,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是。” 叶兰半跪在地上低垂著头,双手成拳,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叶兰。” “名字倒好听。”杨语苏说道:“回头找点上好的金疮药吧,否则他估计活不过明天。你弟弟敢毁主子的嫁衣,要是我,我现在就將他打杀了。记住,这就是主僕之別。” “是。” 叶兰没做停留,背起叶丙就回了房间。 这个杨语苏跑到她府上来恩威並施?是在挑逗叶兰心里的怒火吧。 两人一併回到“咫尺顏”坐下,周亦卿始终远远的坐在另一侧,任凭杨语苏如何言语相激,就是不肯离去。 杨语苏也实在搞不懂,明明是个净了身的太监,都成了乌龟王八蛋了,怎么还將这女人当成宝贝似的。 为此她还特意去净事房查阅了记录,周亦卿的的確確是净了身才入宫的。 她倒是没那么多閒工夫去管別人做不做乌龟,她只在乎慕唯和太子到底有没有姦情。 近日来太子忽然性子大变,不但每日都去上朝,勤勉政事,还一改往日作风,遣散了东宫一眾美人,如今东宫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太子妃,她还以为自己终於熬出头了。 可没想到太子每日都躲在书房里,不是与大臣议事,就是勤奋读书,对她完全不理不睬。 那日太子醉酒,她终於等到机会,孤身往书房去,可太子迷迷糊糊中嘴里喊著的却是“阿唯。” 从那一刻起,她才终於实打实的篤定,慕唯肚子里怀著的,一定就是太子的种。 而周亦卿之所以將此事生生吞下,就是不敢忤逆太子,或者说是不敢忤逆皇帝,毕竟这是皇帝的嫡长孙啊,如此一来,一切才说得通。 於是她便想来探探虚实,刚巧遇到了前些日子宫女给她提起的,自詡是恩公的姐弟俩。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对姐弟怨气很大,只要她利用得当,就能成为一把杀人的快刀。 杨语苏只顾自己脑补,殊不知早已偏离了十万八千里,她的那点小心思,也早就被慕唯看在了眼里。 她与慕唯本也不熟,只好强拉一些话题缓和气氛,慕唯就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著,若鱼只觉甚是无聊,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杨语苏却突然阴阳怪气道:“阿唯,不是我说你,你实在驭下不严,你瞧瞧我的宫女,何时这么散漫,敢在主子说话时打哈欠?” 若鱼一惊,忙低下头去,她与小姐平日相处惯了,小姐厚待她,从不苛责,她一时疏忽,竟叫太子妃逮到了错处。 正心虚懊恼,就听慕唯说道:“若鱼是我的丫鬟,就不劳太子妃费心了。” 杨语苏紧接著道:“那怎么行?你看那对姐弟,不就是瞧准了你好欺负,才敢毁你的嫁衣?那可是嫁衣啊,多珍贵的物件!” 慕唯正觉此人多管閒事,心中一阵烦郁,就听到姜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太子妃出门时,没有告诉太子你的去向吗?太子现在可是满皇宫的找你呢!” 一抬眸,就见姜焕浅笑而来,身边还跟著魏繁楼。 第68章 接著就是 杨语苏一愣,她是认得姜焕的,可姜焕是怎么知道,太子在找她的? 她出门时太子还在午睡,又向来不管她的去向,这会怎么就开始找了? 杨语苏不信,反唇相讥道:“姜小姐说谎也有个限度,殿下向来不会限制我的自由的。” 姜焕讶然:“你是说,太子对你不管不顾?” 姜焕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於不喜欢的人,歷来心直口快。 杨语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暗沉下去,冷声说道:“姜小姐真是会顛倒黑白。” 姜焕冷哼一声,自顾坐在慕唯身边:“太子妃有时间坐在这和我废话,不如赶紧回东宫看看。” 见杨语苏仍是不信,她又补充道:“今日早朝,杨將军与我父亲爭执了几句,太子妃不知道?” 杨语苏今日並未见到父亲,太子也没有与她提及,早朝之事她倒是一无所知。 姜焕扭下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冷冷撇了她一眼,才缓缓讲述了事情经过。 起因是有一位官员拿著一篇文章上殿,当著文武百官的面呈给了皇帝,皇帝看完后,脸色当即就难看了几分。 將那文章扔给太子,太子也呆愣当场。 文章里写著,某女子不守妇道,与太子私通后欲偷梁换柱,以佛子之说混淆视听,皇家却故意包庇,意欲掩盖太子罪行,蒙蔽百姓,其心可诛。 文末还有理有据的写到,此番真相大白,是有人曾亲耳听到,太子当眾承认了那孩子就是自己的,如此做派,实在不堪储君大任。 太子想起自己的確在宫门前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也並未在意还有何人在场,但那只是故意说给周亦卿听的,他刚想解释一二,那呈上文章的官员就说此文已於多日前广为流传,百姓口口相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文中多是攻击太子的言论,杨霆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当即第一个出声反对,可他是一介武夫,思维並不縝密,辩驳之下,却將矛头全部指向了慕唯,话里话外都是慕唯水性杨,主动勾引太子。 姜自游一听也来了脾气,被杨霆牵著鼻子走,怒数太子过往做派,声称怎么也该是太子垂涎慕唯的美色才对。 两人互不相让,却浑然忘了此番言论一出,就是默认佛子正是太子的骨肉无疑。 皇帝越听越是恼怒,將眾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大手一挥就散了朝。 慕唯秀眉微蹙,此事皇帝已昭告天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旧事重提,公然挑衅帝王威严? 姜焕斜睨著杨语苏:“听说太子那话没几人听到过,而当时太子妃恰恰就在现场,听了个真真切切,是也不是?” 杨语苏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焕继续道:“太子已认定,就是你造谣生事,才满皇宫的四处寻你!” 杨语苏猛的起身,看起来气的不轻:“简直荒谬!” 说罢就带著宫女快步离去。 將杨语苏打发走,姜焕拉过慕唯的手,委屈道:“阿唯,我父亲本意是想维护你的,你千万不要怪他。” 慕唯摇头,她自然不会愚蠢到去怀疑姜焕的父亲:“你说的文章,可带来了?” 魏繁楼闻言就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慕唯拿於手中细看,文章內容果然和姜焕所说一模一样。 只不过言辞要更激烈一些,比如这句:“齐有太子如是,本无未来!齐有天子如此,百姓若盲,一事莫能知,实天下之哀!” 意思是说,大齐有这样的太子,根本看不到未来,有这样的天子,百姓就像盲人一样,不能知晓真相,实在是天下的悲哀! 竟是將皇帝都骂了进去。 再看落款,竟还明晃晃的写著三个大字:程霄然。 程霄然是谁?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些。 周亦卿来到身侧坐下,黑玉扳指在手中无声转动:“程霄然是苏逸的首徒。” 苏逸?苏语嫣的父亲? 怪不得,苏逸乃是当世大儒之首,已近古稀之年,德高望重,別说写篇文章,就是指著皇帝的鼻子骂,皇帝也不敢贸然反驳。 更何况做了一辈子的文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无理也能辩上三分。 苏逸算是天下文人的代表,皇帝除了確实尊重以外,还得顾及天下学子的情绪,只能小意安抚,以免寒了他们的心。 但姜自游这类官员却没有这样的顾忌,毕竟只是臣子,轻了重了都不能代表帝王的意思,而杨霆和姜自游吵了那么久都没吵到点子上,指责的反而是太子和慕唯,皇帝才会那么生气。 魏繁楼假意长嘆一声:“你倒是好心好意,还將他女儿的尸身送了回去,人家可是把这档子事记在你头上了。” 姜焕不服气道:“是那个老太太將她推出去的,人也是肃王捅的,怎么能怪在阿唯头上?” 魏繁楼一耸肩:“一个死了,一个马上就要死,人家一肚子的怒气无处撒,自然要找个人泄愤。” “可恶!”姜焕一拳砸在桌案上,气的不轻。 魏繁楼又问周亦卿:“你打算怎么做?” 周亦卿目沉如水:“接著就是。” 接下来的几日,程霄然的文章满天飞,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此次倒没有百姓围堵,毕竟周亦卿就在府中。 听说杨语苏被太子禁了足,困在东宫里,太子几次登门拜访,几次都被周亦卿拒之门外。 慕唯就只顾在府中躲懒,享受著微风拂面,岁月静好,时常推著慕予澈散散步,带他去针灸,有男人为她摆平一切的感觉,真好。 叶丙自那日起便一直在床上养伤,墨月下手不轻,一个小孩子到底是扛不住的。 慕唯让若鱼送些金疮药过去,事情已经够乱了,不能再让这对姐弟横插一脚。 若鱼的嘴巴撅起老高,嘟囔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周亦卿近日很忙,时常宿在书房,慕唯也乐在其中,夜里睡觉时终於再没人箍著她的肩,晨起时也总算不再腰酸背痛了。 但叶兰却似乎十分开心,晾晒衣裳时还哼著小曲儿,一脸的欢愉雀跃。 第69章 你们这么默契,自己知道吗? 清晨,天空黑云滚滚,不多时就下起了小雨,微雨夹杂著慵懒的夏风,吹散了一室的燥热。 慕唯怕冷,若鱼便將窗子都关好,到了床前这一扇,慕唯却怎么都不许她关了。 说来奇怪,自从有了身孕,她就不再那么怕冷了,反而时常燥热难耐。 微风吹过来的细雨透过窗,再打在身上,十分清爽舒適。 魏繁楼每隔三日都会过来给她把脉,今日撑著雨伞出现时,伞下一併躲著一个小娇娘。 男人高傲冷漠,女子明亮温柔。 “阿唯!” 姜焕一进门就朝里面喊道,蹦蹦跳跳的过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魏繁楼將湿漉漉的伞倒立在门前,抖了抖身上的水,过来时,慕唯看到他左肩被雨水淋湿了大半,反观姜焕,全身都很乾爽。 “哎呀,你怎么淋湿了?”姜焕惊讶道。 魏繁楼將药箱放下,无情的白了她一眼:“你猜?” 姜焕一噘嘴:“这衣裳不好,等我回府亲手做一件,明日就给你送来。”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恐怕连针线都没拿过,一定不知道,一件成年男子的衣裳,哪是一日就能做好的。 慕唯將她拉过来坐下:“你还会女红?” 姜焕摇头:“不会。但我可以学啊。” “好歹也是丞相千金,女红都不会,还说要做什么衣裳。”魏繁楼將手按在慕唯的手腕上,闭著眼毒舌道。 “那又如何?”姜焕气鼓鼓道:“我长这么大,从来也没想过要给谁做什么东西,自然不会,可现在不一样啦,我想给你…” 话刚说到一半,姜焕猛的停下,俏脸红了大半。 慕唯正含笑看著她,就感觉搭在手腕处的手指轻轻停顿了一下,那动作很微末,很快又恢復正常。 魏繁楼依旧闭著眼,仿佛没听到姜焕刚才的话。 姜焕低著头喃喃道:“我是说,毕竟是因为我才淋湿的,所以我才…” 魏繁楼忽然將把脉的手收回,低垂著眼帘打断道:“近来多雨,你本就体寒,要多注意保暖,六个月后极易感染风寒,你若是病了,治疗起来很麻烦。” 说罢就收拾药箱准备离去,姜焕想隨之一道走,慕唯却一把將人按住,轻轻摇了摇头。 方才魏繁楼手指上细微的反应她捕捉到了,是不是代表著魏繁楼其实並非无动於衷? 这二人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想尽力撮合,毕竟再悽美的爱情也都过去了,对魏繁楼来说,姜焕是他生命中的光,他该放下过去往前看,不可能一味守著一具尸体过一生。 更何况,姜焕是真心的。 她想將人多留一会,便问道:“魏先生,不知周亦卿最近在做什么?” 闻言,魏繁楼果然復又坐下,打趣道:“你还怕他跑了不成?那小子满心满眼都是你,跑不了。” 自那篇文章一出,人人都在寻找这个程霄然,包括周亦卿和姜自游,甚至是太子和杨霆,眾人差点將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但却始终遍寻不到,十分神秘。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程霄然根本不在京城。 周亦卿只好扩大了搜寻范围,將轻功较好的墨月和雪妖派了出去,才终於得到了一点线索。 程霄然已从墨韵书院结业,此时正在老家临州。 怎么又是临州? 叶兰姐弟就是从临州来,最近她似乎总是和临州打交道。 周亦卿一听到消息,就亲自带著墨月和青梧往临州去了。 慕唯问:“何时走的?” 魏繁楼答道:“刚走,这会应该刚出城门。” 正说著,红魄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夫人,属下有事稟报。” 周亦卿將红魄和雪妖留在了她身边,红魄便是回来向她报信的。 將临州一行事无巨细的全部告知,慕唯才知道,那个程霄然如今正在临州知府的府上做客,杨霆也已动身往那处去了。 怪不得他要亲自出马。 红魄说著,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手信。 是周亦卿的笔跡。 “临州一行,不必担忧,你且顾好自己,三日便归。” 三日? 临州距离京城有二百余里,快马一日不过行进一百八十里,除去路上一来一回的时间,周亦卿打算只在临州停留一日。 一日的时间,会不会太侷促了? 但人已经出发了,她再如何多思也无济於事,只是有些担心周亦卿的身体,大病初癒,不知能否吃得消。 魏繁楼却大手一挥:“担心什么?他现在像只猴子一样活蹦乱跳的,比之前还要好。” 慕唯:“…” 红魄说道:“夫人,属下来时,看到那个叶兰正在外面求见。” 姜焕:“她来做什么?” 魏繁楼:“赶回去就是。” 红魄没动,等著慕唯示下。 慕唯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叶兰低眉敛目的跟在红魄身后,一旁还跟著叶丙。 几天过去,叶丙的伤势好了大半,一进门就向四周环视,可扫了一圈也没见到墨月的影子,一张脸上愤愤不平。 叶兰一站定就跪了下去,顺势將身旁的叶丙也按跪在了地上。 “夫人,我弟弟顽劣不懂事,这几日我再三反思自己,发现都是我对他太过宠溺了,兰儿求夫人能將叶丙留在身边,將他引上正途,是打是骂,兰儿绝无二话!” 慕唯挑眉,將叶丙留在身边? 是怕她嫌自己命太长? 姜焕嗤道:“你这活宝弟弟,我们可留不起。” 魏繁楼紧接著道:“还是你自己调教吧,免得给小媳妇添堵。” 叶兰抬头,眼神写满真挚:“夫人!我父母都不在了,叶丙他不听我的话,夫人心善,求求你就把他留在身边吧!” 慕唯刚要开口,姜焕又说道:“开什么玩笑?” 魏繁楼:“你父母在还是不在,和小媳妇有什么关係?” 慕唯看看两人,忽然就有些怪异,姜焕和魏繁楼说的话,像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一样,可他们自己却似乎习以为常,一点都没发觉… 姜焕再次开口:“你这弟弟顽劣成性,你是想让他气死阿唯?” 魏繁楼:“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姜焕:“自打他进府,惹出的祸事还少吗?” 魏繁楼:“小宴书都被他气成什么样了?小媳妇心善,只是打了几下,要是再敢徒惹是非,小爷一口毒药就给他灌下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旁人插嘴的余地,慕唯好一阵惊讶,终於明白为何这二人会互相吸引了,如此默契合拍,自然而然,简直就是天造地设。 叶兰被懟的接不上话,跪在地上呆愣愣的听著。 姜焕忽然笑道:“要不然,別找阿唯了,我给你寻个好去处,可好?” 魏繁楼思考了两息,坏笑道:“药舍尚还缺个拾药的小童,不如让我亲自调教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