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司里有妖气,在线收鬼当同僚》 第1章 妖鬼 崇明元年,三月初五。 正是晌午日头正盛的时候,淮州河却突然涌起一层浓雾,將整条船都笼罩在朦朧之中。 船舱內挤满了人,个个面露倦容,气氛压抑。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睁著无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阴风从破落的窗户吹进来,鬼影幢幢,纸人串撞在船窗上啪啪作响。 宿璃一把按住正在怀里塞馒头的姜元宝:“你再塞也不能平地起高楼,务必警醒些,有东西跟著上船了。” 姜元宝四处张望,只听到河水拍的船板吱呀作响,他道:“难道是黄皮子?” 而这时,女孩瞳孔却骤然收缩,尖叫著躲进妇人怀中:“阿娘,外面、外面好多纸人,眼睛流了好多血.....我、我害怕!” 风吹的纸人乱颤,惨白的纸人脸颊上,流出两道红色的蜡油,缓缓淌下来,似溢出的血泪。 眼睛流血? 眾人闻声,看向窗外,黑漆漆一片,被浓雾盖住,什么都看不到,哪来的什么狗屁纸人? “死丫头胡咧咧什么,他娘的,哪有什么鬼!” 刀疤男人刚扬起手想要给女孩一个教训,可船身却突然抖动起来。 掛在舱顶的油灯晃悠的厉害,刀疤男伸手稳住油灯,却不料船身又一个倾斜,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栽了下去。 啪的一声,油灯罩子砸碎在地,火苗躥起,所有人都挤在了一堆。 “怎么回事,撞到什么了?船、船怎么停了?” “难道真的有鬼?” “都说了这淮河不乾净,当初那些人被北辽军逼的跳了河......难道他们变成厉鬼,要拉我们当替身?”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有妖灵,况且就算真的有那就被镇妖司给封印了,我、我去看看艄公怎么个情况!” 书生走出船舱,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船杆子直直捅穿了艄公的喉咙,血淋淋的舌头耷拉在外。 书生嚇得逃回船舱:“出事了,艄公死了,死了!” 刀疤男人惊道:“什么?他娘的,怎么死的?” “他.....”书生瞠目结舌,双目圆睁:“你、你、你后面......” 妇人怀中的女孩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双目变得灰白,身上笼罩著一层黑气,她嘴角撕裂到耳根:“饿,吃.....吃......” 她张口就往刀疤男人的肩膀啃去,獠牙咔嚓一声,自男人肩膀划过,带出一丝血痕。 “好孩子不能乱吃东西!” 还不等刀疤男反应,宿璃手中的铜钱便钉入女童眉心。 女孩眉间溢出黑血,兹拉一声,灼出青烟。 宿璃又甩出两枚铜钱,屈指一弹,钉在女孩肩膀左右,她开口道:“尤其是吃人。” 女孩被钉住,挣脱不得,嘴里爆发尖锐刺耳的哀嚎,这阵尖叫似能刺穿人的耳膜! 宿璃面沉如水:“元宝,镜子给我!” 一面镜子从空中拋出,宿璃迅速咬破指尖,以血为墨,滴在镜子上:“天地玄宗,金光符命,鬼妖胆衰,精怪现形,急急如律令!” 镜光罩住女孩,她皮下黄影挣扎嘶吼,有半人多高,浑身毛髮如针! 竟是一只黄鼠狼! 姜元宝怒气冲冲:“黄二娘,果真是你,把赤炼伞还给我们!” “你俩不愧是宿家和姜家的孩子,即便没有血缘,这身形和手段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確实有你们爹娘当年的风范。” 镜中黄鼠狼举著赤炼伞狞笑,伞尖正滴著血。 她踏浪而出,手中赤炼伞尖挑著个蜡化婴孩:“宿大人您是要法器,还是要这满船的人齐齐丧命?” 姜元宝剑指一竖:“別跟她废话!” “姜大人真是个急脾气呢!” 黄二娘嘿嘿一笑,利爪猛然插入河面,收手间便抬起数丈巨浪! 巨浪悬於船顶,她脸上笑意不减:“要伞还是要人,选吧!” 眾人惊慌失措,纷纷开口:“两位道姑救命,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死啊.....” “拼死拼活上了船,没成想还是难逃一死,早知道还不如就....” “贼老天就不能给我们乡下人一条活路了吗,啊?” 王八蛋! 宿璃生生止住脚步,收住剑指,迅速从布袋里抽出三张符,黄符在手中千变万化,念道:“竹叶脚、红冠帽,鸡鸣鬼散,阎王开道,化形!” 瞬间,一只金色公鸡稳稳落在船桅上,昂首挺胸,发出响亮的鸡鸣。 船身和风浪隨著鸡鸣而逐渐平息,黄二娘则趁机遁入水浪中,她声音飘渺刺耳:“宿大人,奴家真没看错,您果真有慈悲水心,那您这法器我可就代为保管了!” 宿璃眼眶微红,看著遁走的黑气,咬牙道:“好啊,那你就给我等著!” 风浪平息后,四周浓雾也逐渐散去,阳光点点滴滴透了进来。 大家这才都鬆了口气,开始打量起来方才出手的女子。 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容清丽,纤瘦的身体套著一件菸灰色的长袍,让人不由起敬,似是附近修行的道姑。 “道姑真是好本事!” “差点就淹死了......” “不、不止是淹死,刚才那个明明是精怪吧,它吃、吃人啊.....” “那刚才那女娃子的嘴都烂.....怎么这会子又没事了?” 黄二娘本就擅长以幻象迷惑,所看到的自然也不是真的,除了死掉的艄公。 宿璃道:“都是妖灵的手段罢了,眼下虽没事了,但还有两日才到京华,为了確保大家安全,即便靠岸休息,也不可下船太久。” 就这么放走了黄二娘,姜元宝心里憋著气,闷闷地说:“这艄公死的惨,来个人搭把手收拾了,再挑两个会撑船的,坚持到京华就好了。” 经过这番惊嚇,眾人全然將二人当作主心骨,以刀疤男为首,带著两个壮汉帮忙。 妇人看女儿仍紧闭双眼,忧心不已,抱著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姑,您是个高人,求您救救我家妮子吧,她才六岁呀.....” 姜元宝瞄了一眼:“大嫂放心,小姑娘死不了,待我妙手回春!” 宿璃递过去一根香,姜元宝抬起女娃的手,用香尖扎进女娃的手指。 浓稠的黑血从女儿指尖溢出,妇人看得心头一紧。 好在不过片刻功夫,女孩脸色终於恢復正常,睁开眼时,她却满脸茫然。 妇人喜极而泣,激动地拉著女娃,道:“妮子,別愣著了,快给两位道姑磕头!” “够了,一口一个道姑,我们.....”姜元宝实在忍不了了,高声道:“都给我听好了,这位娘子是阴阳司的司长宿璃,而我,则是大名鼎鼎的副司长,姜元宝,记住了,得叫我们大人!” 说话这小娘子个子高挑,眉眼深邃,只是这声音极有磁性,若不是因为生的美貌,乍一听,还以为是个男子! 不少人收回目光,摇头嘆息,好好一美人怎就配了这副男人嗓子? “阴阳司?”女孩愣住了,小声问道:“阿娘,阴阳司是什么地方呀?” “阴阳司就是.....”妇人支吾半天,一脸窘迫:“你这死孩子,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你甭管什么地方,给人磕头便是了!” “哎哟不就是帮皇上报天象的吗,说白了就是个虚名.....” “听说当年叫镇妖司来著,后来改名了不是,为啥改了啊?” “嘘,朝廷不让提.......” 报天象吗? 宿璃听到这话,突然攥紧了拳头:“不必磕头,你们都回去坐好吧。” 她抓起包袱独坐船头,用纱包扎伤口,刚才生生收势,虎口处都震裂了。 姜元宝走出来,替她仔细包扎好,这才从胸口取出两个馒头:“本来想私藏的,算了,阿姐你是伤者,留给你吃。” 馒头取出后,他的胸瞬间就平了。 宿璃已经调整好情绪,开口道:“元宝,你先自己回京吧,等我把赤炼伞找回来,杀了黄二娘再与你匯合.....” 她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还有,虽是孟大人帮我们求来返京赴任的机会,但此人不好相与,我没回来之前,你別与他有太多交集。” 姜元宝浑不在意这位,只道:“黄二娘如此狡诈,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宿璃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可抓不到她,便难消我心头之恨,难道你忘了三天前,朱家娘子是怎么死的吗?新仇旧恨,总归要清算的!” “朱娘子.....”姜元宝难得的沉默了,连神情都恍惚了一下。 到现在他都无法忘记朱娘子那双暴凸的眼睛。 就像一颗破碎的鸡蛋,噗的一下在他们眼前爆开,眼眶瞬间成了两个血窟窿。 浓稠的眼液与血水泪水混合在一起,顺著脸颊流淌。 她伸出皮肉翻卷的指尖,每划一道,鲜血便顺著指尖渗出,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透著无尽恨意的字:“帮我......报仇!” 三天前..... 第2章 惨案 夜色如墨,整个县城都被染上一层深邃而纯粹的黑。 打更分两人一组,姜元宝扛著梆子走在前面,经过朱家时,宿璃忽然停住了脚步,道:“元宝,你闻到了吗?” 姜元宝像小狗似的抬头嗅了嗅,顺手把竹梆系在腰间:“闻到了,是血的味道,从朱家传来的,莫非有命案?” 宿璃收好铜锣,道:“去看看。” 朱家后门无人把守,显得异常清冷。 门口掛著的灯笼透著微弱的光,血跡沿著灯笼的边缘缓缓滑落。 地面是一片粘稠湿滑的液体,目及之处猩红一片。 姜元宝捂住口鼻,闻著那股从门缝后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就像风乾了的咸鱼。 透过半开的门往里看,映入眼帘的是乌黑浓密的长髮,似才洗过,还往下滴水。 那女子趴在地面一动不动,手却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翻转过来,掌心向上,掌心的肉像是被烙过一般,皮肉焦黑,模糊一片。 姜元宝倒吸一口凉气,就算被雷劈也劈不成这样啊! “阿姐,这是朱家娘子吧?” 宿璃视线落到女子身上,开口道:“是朱娘子,还有气,我们进去看看。” 夜风掠过,带起一股骚腥味,两人推门而入,宿璃瞥见暗处一闪而逝的黄毛尾尖。 来到朱家娘子跟前,发现她呼吸已经十分微弱。 姜元宝刚蹲下去,朱娘子的眼球便兹拉一声爆开,鲜血飞溅,顺著他的下顎滴落。 他整个人僵在那,脸上都是血,这血液还混合著一股狐狸骚味。 宿璃习以为常地递了张手绢给弟弟,隨后便专心检查起来。 “阿璃......”朱娘子嘴唇翁动,在地砖上写下几个血字:“镜子吃人、黄.....报仇!!” 滔天的恨意让她撑著最后一口气。 写完最后一个仇字,她的手便无力垂下,只留下尚未乾涸的血跡。 宿璃弯腰拾起,镜片上附著了灵气和永夜的气息。 永夜是埋在京华地底下的九蛇之首,它睁开眼,世界便会陷入黑暗,故称永夜。 可是早在十年前,爹娘尚且在世时就带著镇妖司的先烈们將永夜封印,一夕之间,所有灵物也如潮水褪去,至此之后便改为阴阳司,被贬这边陲小镇来。 如今永夜的气息却再度出现。 宿璃面色一沉,取出一枚小巧的罗盘放於掌心,罗盘上的指针却忽然抖动起来。 姜元宝已经擦乾净脸,凑了过来,身上一股味儿,宿璃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道:“阿姐,朱娘子说黄什么的,是要妖?难道这年头居然还有灵物出现?” 他语气中竟有一丝喜悦,就好像久未开荤的人突然吃到了肉。 但很快,他眸光沉了下来,有两分懊恼,毕竟死的是一个人,一条鲜活的命,他居然因为灵的再次出现而高兴,好在宿璃没什么反应,他才鬆了口气。 臭小子口没遮拦,宿璃懒得和他计较,只道:“不只是黄皮子,还有別的灵物。” 这些年朱娘子没少关照她们,看著她死的这般惨,宿璃心里也十分复杂,她脱下外衣盖在朱娘子的尸体上。 姜元宝惊道:“还有別的?是什么?” 宿璃起身递过去一块碎片:“这种死法,应该是镜灵所为。” “镜灵?” 姜元宝有了印象,前阵子朱老爷从黑市淘回来古镜,难不成是这面镜子带来的镜灵? 宿璃道:“镜灵食七情而活,朱家必有人心怀滔天恨意,才招来这等邪物,所以在朱家人还没死绝前,镜灵还会再回来,你先去报官!” 姜元宝应了一声,掉头就往外走。 这件命案来的蹊蹺,报官之后轰动很大,但仵作验不出所以然,拖了两天,衙门一点头绪都没有,只好向朝廷求助。 作为案发现场第一人,姐弟俩也被朝廷派来的提刑官孟序请去衙门。 两人说清原委,片刻后,孟序才放下手里的茶杯,两道浓密的墨眉自然弯曲,透露出一股英气,与那双黑亮的眼睛相得益彰。 他道:“所以你们发现尸体时,並未看到任何人在场?” 姜元宝道:“孟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我们是凶手?我可好心提醒你啊,这是妖灵作祟,你们普通人肯定办不了这个案子。” 他坐直了身子,笑道:“要是想我们阴阳司帮忙,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不白帮忙。” “我还没有昏庸到以为你们是凶手的地步。”孟序摸出半张烧焦的黄符,“宿大人这画符的本事还欠缺些火候,哦对了,现场发现的衣物可是你的?” 宿璃道:“此物是用来盯梢的,因为我篤定镜灵会再回来,自然要掌握线索。” 孟序道:“明白了,不过宿大人,你虽为阴阳师,可本官还是要提醒你,有时候惻隱之心反倒会破坏现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那衣服......” “衣服已经烧了。”孟序放下手中的符,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隨即道:“这是赔礼,既然你们篤定是灵物所为,那也不必绕弯子,本官也想速速解决,谈谈相助的条件吧。” 姐弟俩微一愣,没成想这个孟大人和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竟是个敞亮人。 姜元宝看到银子,两眼放光,脚尖悄悄踢了一下宿璃。 宿璃咳了一声:“那就多谢孟大人,说起来那朱娘子与我们素日交好,如今死的悽惨,我自然不忍,所以才.....罢了,大人也说的对,下次我一定避免误会。” “至於相助的条件.....”宿璃起身抱拳:“希望大人帮忙求一道詔令,让我们回京赴任。” 十年前永夜被封印后,灵物像潮水般散去,镇妖司的先烈尽数牺牲,后有佞臣諫言,阴阳司便被贬至千里外的千喜县,形同虚设,处境堪虞。 若非阿爷放弃晋为內事参政的机会来保住阴阳司,恐怕现在连虚职也算不上。 宿璃满怀期望地盯著眼前人,孟序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只要他开口,就一定能回京。 可她此话一出,换来的却是良久沉默。 姜元宝则是一刻也閒不住,一双桃眼暗戳戳打量著孟序。 这位大人看著清贫,可偏偏整个人往那一坐,便是不说话,也透著清俊高雅之气。 他收回目光,自己也同样粗布衣衫,不能输气势,便將腰板挺的更直。 “明白了。”孟序拂去袖口上的白灰,抬眸看向姐弟二人:“能远离朝中纷爭,偏安一隅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宿大人又何苦非要捲入那洪流中,何苦非要回京呢?” 何苦非要回京? 从京华到这个地方,已经足足七年,她能等,万千镇妖司的先烈怎么能等? 当年之事,虽未亲自经歷过,可父亲宿淮的札记上却写的清清楚楚。 永夜出世那一日,高约百丈的帝王楼轰然倒塌,几十名工匠尽数被活埋地下。 那一日,遮天蔽日,鬼火漫天,所有京华百姓匍匐扶伤,哭声遍野! 如果不是爹娘带著先烈们封印永夜,哪有现在的安寧? 可如今就因没有妖灵出没,所以朝廷就要卸磨杀驴,抹杀功绩。 她答应,那些先烈们也不会答应! 宿璃强忍心中酸楚,解释道:“原因很简单,孟大人可能不了解什么叫做灵物。古语有云,灵生万物,万物化灵,它既是妖、是鬼、是魔、是兽,一灵出,万灵生。” 她抬眼看向孟序,搓了搓袖口:“就如同星星之火,虽微小,若放纵不管,也会愈演愈烈。而朱娘子的事倘若真是妖灵所为,那守护百姓的安危,便是阴阳司的职责。” 孟序转著茶盖的手顿了顿,“万物化灵.....”青瓷盖碗里浮著两片倔强竖著的茶梗。 他点了点头:“宿大人这番言辞不错,只可惜盛京早已不是十年前那般,现如今是人才济济,若是没本事,即便回去了也站不稳脚跟。” 姜元宝一听有戏,起身道:“大人你放心,我俩一直勤修苦练,你若举荐我们回京,铁定不会丟你脸,届时也算同盟了不是?” 孟序道:“既如此,你们也该知道时间紧、任务重,三日可否结案?” 姜元宝惊道:“三日?孟大人,你也知道这不是人为,三日怎么可能搞得定!” 孟序皮笑肉不笑:“那如此,二位请回吧。” “可以!”宿璃上前一步,朝孟序拱手作揖:“不用三日,两日我便能给出调查结果,捕获妖灵。同时也请孟大人不要耽误时间,现在就向皇上请旨,另外....” 她心虚地摸了摸荷包:“这抓捕妖灵所產生的银钱消耗,只能走公帐,我们没钱。” 孟序微一愣神,见过不少人,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个把没钱说得理直气壮的人。 他抿了口茶,起身整了整衣装:“时辰不早,本官也该散值了,二位先回去准备,至於公帐这件事本官会酌情处理的。” 第3章 玉河村 朱家的事不是无跡可寻,再加上有灰鼠盯梢,原定的三日,只用了一日便抓获封印。 只可惜当时和镜灵交手,为救孟序,著了黄二娘的幻术,导致赤炼伞被偷走。 『砰砰砰!』 『砰砰!』 包袱里装著一个锦盒,此时不断发出声音,像是脑袋撞击著地面。 有人忍不住往姐弟俩这边看,姜元宝赶紧抽出一张黄符贴在锦盒上,这才没了动静。 姐弟俩面面相覷,用衣袖盖住怀中包袱。 宿璃若有所思,是什么缘故会让沉寂十余年的灵物再度甦醒。 莫非是封印鬆动,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放出灵物,唤醒永夜? 姜元宝道:“阿姐我觉得不如这样,我们先一起回京,之后再去找赤炼伞,如果在此期间阿爷发现了,追问起来我替你受著唄。” 阴阳师把法器弄丟了,传出去不仅丟人,免不了还要被宿老爷子痛打一顿。 更何况这还是当年娘亲姜逢手里那把山河扇的扇骨製成的。 宿璃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朱娘子的事是黄二娘所为,一命换一命,才是公平,我必须找她。至於这镜灵......你带回京超度,七日后再取回。” 眼见劝说不动,姜元宝也只好认了,取下腰间的降雪递过去:“我的法器,你拿著。” 宿璃道:“行,你回去之后把千喜县的事告诉青叶道长他们,最好去查一查封印。” 姜元宝闷闷的点了点头,宿璃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好了,我已经感受到赤炼伞的气息了,法器同主人有感应,很快我就能回京,你先去西风客栈等我。” “不答应也没法子,谁让你是姐姐。” 宿璃递出一本札记:“你先看看。” 姜元宝一脸痛苦:“又看书啊?” 宿璃道:“先看再说!” 姜元宝无奈,只好翻开,这是阿姐一直的习惯,每次捉妖后都会抽空记录。 第一篇记载的是【镜灵,镜外化身之物,吸食阳气而生,使其明艷动人,实乃养料之所,器灵藏於镜中,照彻人心。】 隨即他又翻了第二篇。 【黄二娘,生於林,藏於野,兽所化,得其供奉则成仙,因贪心不足,是为妖灵,蛊惑人心,善狡诈。】 姜元宝有些悵然:“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件事若不解决,有一个灵就会有无数的灵物出现,很快你这本小册子就能填满。” 宿璃点头:“你我閒暇十余年,即便勤学苦练,实战经验又有多少?如果十年前的事再度重演,又该如何应对,所以你此次任务重,好好干。” 傍晚时分,客船便在巫溪靠岸,这会子外边正在下雨,地面上都是湿漉漉的。 下雨的缘故,冷意袭来,连搬运的工人都没几个,只有两家麵摊的老板无精打采的坐在凳子上打瞌睡。 看到有过往的行客才撑起眼皮招呼了几句,见行客离开,继续埋头打瞌睡。 宿璃走到棚子底下避雨,取出罗盘开始定位,指针指向了坤位。 在罗盘上来说,子、午、卯、酉对应的是北南东西四个方向。 坤位自然就是西南方。 宿璃抬眼看去,这雨估计一时半会也不停,倒不如先把肚子填饱。 她摸了摸腰间藏著的钱,去麵摊喊了碗素麵,从一堆铜幣中数出四文放在桌上,顺嘴问老板打听了一嘴西南方有没有山脉和村寨。 老板看她是个小娘子,也十分热情,一边擦桌子一边说:“是有个玉河村,附近老多山了,小娘子好端端问这些做什么?可是要去访亲?” 宿璃磕著老板给的瓜子,点了点头,说自己就是去看亲戚。 老板一听访亲,神情有些古怪,不自然的转过身去煮麵,一边搅著锅里,慢悠悠道:“也不是我想多嘴,不过那地界儿不乾净,我可没嚇唬你,前不久有个叫关七的,进了村子就再没出来。” 没多会,热腾腾的汤麵端上来了,一勺猪油,两勺酱油,撒一把葱,老板又舀来一勺麵汤。 宿璃看著麵条,要是再来两片半烫熟的白菜就是锦上添了。 老板继续说:“一看你就是外乡人,我说你还別不信邪,衙门的人进去了也没出来,这事儿都闹到京华去了,说是会派人来查案,可这都好些天了,估计那些当官的也怕,不敢来,故意拖著呢吧。” 老板说话这会功夫,宿璃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小娘子!”老板急急忙忙去屋里拿伞,喊道:“既然劝不住您,好歹拿把伞再去,另外再多句嘴,进村后发现不对劲,赶紧跑,別碰那些蜡。” 宿璃接了伞:“多谢老板提醒,祝你生意兴隆。” 老板还想说点什么,可瞧著小姑娘神情冷冷的,也只能默默感嘆一句:“可惜了,又一个送命的,哎.....” 抵达玉河村时,雨下的更大了,雨点子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作响,远山近树皆模糊不清。 村口写著玉河村两个字,大抵是掉漆了,红色的水顺著往下滴,地上氤氳了一片血红。 这天气,冷啊。 宿璃呵出一口寒气,早知道还要冷这么些天,就不该把冬衣卖了买符的,这要是冻出个好歹,太不值了。 『喵!』 刚进村,就听到尖利的叫声,循声看去,是一只黑猫从房樑上窜出来,一双眼睛冒著幽幽绿光,突然窜出来这么下,倒是把人嚇得不轻。 在黑猫的身后,还跟著一群鹅。 也不知道这些大白鹅从哪钻出来的,粗略数数也有十来个,全跟在黑猫身后撵,追的黑猫上躥下跳,声嘶惨烈,十分可怜。 宿璃取出一张符纸,上面乱糟糟一团,是为了省钱而自己画的鬼画符,她拿在手中摺纸,念著口诀:“梅脚,粽子脸,阎王开道,速显真身!” 一条狗从符咒里钻出,落到了地方,汪汪叫了几声,一群大白鹅果真被吸引,立刻调转枪头,朝著黑狗追了去。 好人好事,功德加一。 她撑著伞继续往村子里走,可越往里深入,就越觉得古怪。 村里太安静了,好像没有人。 可明明这些村民的院子里还晾晒著衣服,有些人门口掛著腊肉,石块上隨处可见的是簸箕,里头晾晒各种萝卜、白菜。 她走进其中一个院子,伸手摸了一把杆子上的衣服,没有完全被雨淋湿,说明这雨也才下不久。 看著这些生活痕跡,足以说明玉河村是有人居住的,可为何所有屋子里都没有动静? 就好像这些村民是突然消失的,甚至没料到自己会消失,便是连晾晒的东西都来不及收。 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推开门,露出一条缝,一股腐烂的肉臭味扑鼻而来。再把门推开些,两具尸体隨著大门胡乱倒了下来。 宿璃收了伞,默默退后两步,借著天光看著这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尸体膨胀得像灌满水的水囊,身上散发著恶臭,脸上裹著一层蜡,蜡油不断从眼耳口鼻中流出。 不是好死,也不是人为,这个地方,果然不对劲。 宿璃白著一张脸退出去,来到第二户人家的门口。 第4章 困在这里 门口有一块石头,石头上还坐著一个人,那人背对著院门,身体同样膨胀,衣服的碎片掛在上头,从小孔中露出青黑色的皮肉。 不是活人,是尸体。 她找来根树枝对著尸体戳了戳,尸体便软绵绵的倒在一旁,口鼻中也流出了蜡油。 胡乱流淌的蜡油凝固之后一层层漂浮在水洼里面,顺著水沟漂走了。 冷雨拍打在她脸上,冷意瞬间袭遍全身,她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宿璃心中咯噔一下,一道冷风颳过来,刮的人魂不守舍. 这个灵的实力远在黄二娘和镜灵之上。 “啊!” “有鬼!”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那人披头散髮,脸带惊恐,嘴里大喊著:“有、有鬼,山上有鬼,救我,救我!” 他三步並作两步,摔倒在宿璃脚边,全身砰的一声爆裂开来,蜡油飞溅,落的到处都是。 幸好宿璃反应及时,撑开了伞,飞溅的蜡油和尸块尽数被挡下。 那人是爆裂而死的,全身的官服和皮肉混合一起,成了碎片。 只剩一个还没被腐坏的脑袋,咕嚕嚕滚了过来,落到她脚边,暴凸的双眼布满了惊恐。 宿璃移开目光,望著村民所说的山。 此刻天色也逐渐变暗,將山脉勾勒的阴森而深邃,像一张吃人的巨口。 她取出罗盘定位,指针却不听使唤,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强行扣住。 山上一定有东西。 她下意识拨弄腰间的笔,手心里攥著一个符咒,径直往山上去。 刚走到一半,就看到一点微光传来,有两个人站在山腰。应该也发现了她,对方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双方僵持了片刻,才听到有个男人说:“孟大人,那好像不是妖灵,是人吧?” 孟大人? 宿璃反应了过来,想起进村前老板说的话,说是京华的官府会来人,难道是孟序? 她立刻道:“我是阴阳司宿璃,请问是提刑司孟大人吗?” 对方听到后,有几分激动:“是,宿大人,我叫莫惊羽,我和孟大人一起的!” 那人提著火把,小心拉著身后的男子,深一脚浅一脚的下了山。 山路湿滑,又下著雨,火把在风中摇摇欲坠,大概是跑的太急,到了宿璃跟前时,火把瞬间就灭了。 天地间又成了青黑色。 两人皆是一身泥巴,满是狼狈。 宿璃心里想笑,可脸上僵硬的做不出表情,自中了这尸毒之后,已经半年没有过表情了。 不过也还好,毕竟孟序看著不像什么大度的人,要是现在忍不住笑出声,估计以后得找自己麻烦。 孟序黑黝黝的眼睛上下扫了宿璃一眼,算是打招呼,隨后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宿璃道:“托孟大人的福,法器丟了,一路追著来的,那孟大人又怎会在此处?” 孟序简言意賅:“查案。” 他走在前头,又回头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村里有歇脚的地方,能躲雨。” 下山的路到处都是泥泞,三人踉踉蹌蹌朝著村里去。孟序跑的太急,到门口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两人憋著笑,装作没看到。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地上零零散散落著一些柴火,显然是有人在此地过了夜。 进屋后,孟序让宿璃隨便找地方坐,他则收拾衣服上的泥点子。 宿璃瞥了一眼,心道外面雨这么大,收拾乾净也白瞎。 莫惊羽不知从哪又抱了一堆柴火过来,熟练的生了火。 火一升起来,屋里就暖和了。 这个天气,山里头又下了雨,还是有些扛不住,三个人都十分默契的拉近了自己和火堆之间的距离。 只是大家都没说话,似乎还沉浸在玉河村的怪诞和害怕中。 孟序之前验过很多尸体,再古怪的都见过,玉河村这样的是头一遭。 沉默了片刻,莫惊羽也觉得有些尷尬,准备找些话来说,却被孟序先开口打断:“宿大人,我们来的比你早,你可能不了解情况,即便你是阴阳师,我也要提醒你一句,这里的妖灵比你之前收的镜灵还要古怪。” 这一点宿璃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毕竟十多年没碰过这些东西。 突然窜出来一个镜灵又窜出来黄二娘时,她还能勉强应付,可眼下这村子里的显然是高级別的,否则也不会把元宝的法器降雪妙笔带来。 “嗯,我知道。”宿璃从布袋里摸出两道紫木雷符,分別递给二人,叮嘱道:“既然我们现在同一阵线,那这两道符你们收著,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別用,这个东西很贵,回京之后记得还我钱。” 莫惊羽如获至宝,又一脸肉痛:“得还你多少钱啊宿大人?” 宿璃一本正经道:“十两一张,童叟无欺,延误的利钱另算。” 莫惊羽鬆了口气,还好还好,要是再贵点的话,估摸著自己这条命还没这道符来的贵。 孟序摩挲著雷符上的符文,歪七扭八,只觉好笑,忍不住问:“宿大人,你说这个玩意儿值十两银子?” 宿璃有些心虚,脸上却不显:“自然,可是青叶道长亲手画的。” 孟序意味深长的看了宿璃一眼:“是吗,那就求老祖宗保佑,但愿这两张符能有用。” “对了,你们不是返京吗,怎么会在玉河村?” 宿璃赶紧转移话题。 孟序没作声,仿似神游天外,没听到一般,只低著头用匕首削木棍。 莫惊羽看他这样就知道又在想事情了,於是他开口应了话。 他们是前天到的,其实一起进村的还有巫溪县的捕快,来了三个。 今天下山那个是最后一个。 都死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食物有问题,这两天吃东西都十分小心,后来又以为是水的问题,便是不敢轻易喝水。 今天那个捕快实在顶不住了,喝了山上的水,结果就成了今天这样。 宿璃倒吸一口凉气:“那你们这两天都没有喝水?” 莫惊羽指了指角落里的包袱,只带了一个水囊,都省著喝,只敢润润喉,害怕还没出村就渴死了。 宿璃摸了摸下巴:“万一不是水的问题呢?我今天进村的时候看到尸体上很多蜡油,会不会和蜡有关?” 莫惊羽闻言,像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他怎么就没想过呢? 但很快他又摇摇头:“应该不会,大人验过,没什么特別。” 孟序这才抬起头,把削好的木枝放在一旁,道:“我们检查过所有屋子的蜡烛,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古怪的地方在於我们根本出不去这个村子。” 宿璃点点头,对於出不去这件事,她轻描淡写的说了鬼打墙。 莫惊羽心直口快:“绝对不是鬼打墙,听说遇到鬼打墙撒泡童子尿就行,我和孟大人....” “咳咳!”孟序咳嗽了几声,莫惊羽疑惑的看他一眼,连忙起身搭了架子:“肯定刚才淋了雨受风寒,大人把衣服脱下来,属下给您烤一烤。” 宿璃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哦,童子尿啊,孟大人。” 孟序那张清俊贵气的脸蛋,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之下,愈发显得红润,他咳了两声,“听说过子午阵吗?” 关於阵法宿璃倒是了解不多,却也听过子午阵的是,是背后之人有心设阵,让人兜兜转转出不去,而其中的奥妙在於时间。 在阵法內时间是顛倒的,此时是黑夜,那便是白天,只要选在正午破阵,自然就能走出去。 可也同样因为白昼顛倒,无法准確估算,破阵就成了难题。 宿璃点点头:“听说过,所以孟大人是觉得有人故意用子午阵的阵法,把我们困在这里?” 第5章 闯祸了 孟序摇头,眉头紧锁:“不是困住我们,而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莫惊羽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村子里的人?人都死完了,困他们干嘛?难道是想他们永不超生? 孟序轻笑一声,闭上了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罢了,先休息吧。” 他靠著柱子昏昏欲睡,嘴里道:“都累了一天了,我们三人轮流守夜,上半夜就由惊羽先守著吧。” 宿璃打趣道:“不愧是孟提刑啊,这样的地方也能安心睡著。” 孟序仍闭著眼,纤长的睫毛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微抖动:“有大名鼎鼎的阴阳司宿大人在,还怕什么?” 宿璃心中冷笑,果然没猜错,不愧是小皇帝身边的能人,关於船上发生的一切,孟序当真是知道的。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整个村子被一层死寂笼罩。 风轻轻吹过,带起一阵阵阴冷的寒意,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莫惊羽握著刀柄,眼睛紧盯著火堆,生怕火灭了,他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乌鸦叫声,心中更加不安。 他左右看了一眼,又抓了一把柴火和细叶沙子丟进火堆,维持火种。 睡到半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到了这会,该换宿璃当值。 她取出红线拴在四周柱子上,红线用硃砂浸过,能驱邪镇煞。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一个身形庞大的影子正直勾勾注视著这间屋子。 那影子约有三米高,身上滚了一层泥巴和金粉,嘴角裂的很开,似笑非笑的,缓缓朝著屋子移动过来。 『轰!』 一阵雷光闪过,映出那道巨人高的身影,透过破烂的窗户看去,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睛在外面。 宿璃看著窗户那团黑影,倒吸一口凉气,手已摸到腰间掛著的降雪,隨时准备出手。 而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伸了过来,紧紧捂住了宿璃的嘴。 她惊异地侧过头去,只见孟序正半蹲在她的身旁,神色凝重而警惕。 “別轻举妄动,”孟序压低声音说道:“只要別说话,它就不会进来。” 宿璃点了点头,表示听到,孟序这才鬆开手,绕到莫惊羽身边,他刚伸手,就被莫惊羽一把按住! 一看是自家大人,莫惊羽正要开口道歉,却见对方迅速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悄悄指了指门外。 莫惊羽立刻明白了,是那个东西来了。 三人紧挨著蹲下,目光紧盯著外面那团模糊不清、黑漆漆的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它缓缓靠近门窗,身上涌动的蜡油从门缝往里渗,就像死去的人堆积成的一座山,所过之处,地上的叶子和草木都开始腐化。 喉咙里发出呼嚕的声音,向前迈了一步,门窗瞬间被腐蚀。 不知从何来的大白鹅嘎的一声,身上罩著一层蜡油,还没扑腾出去几步,就栽倒在地,肥胖的身体迅速膨胀爆开,內臟血液淌了一地。 原以为灵物只会攻击人,可现在连大白鹅都死了,那就说明它已经开始无差別攻击了...... 莫惊羽跟著孟序这些年,杀敌无数,可看到眼前这么一坨会腐蚀人的东西,不管再看多少次,他还是会觉得心慌。 他深吸了口气,握住腰侧的刀柄:“大、大人,你们俩先跑吧,这怪物要是进来,我来断后!” 宿璃取下腰间的笔:“有我在这,还轮不到你冒险,莫大人,带你们家大人先走,我来断后。” 莫惊羽这才回过神,迅速拽起孟序的衣袖:“宿大人说的对,大人,我们从窗户这边走。” 孟序却不为所动,只是默默掏出雷符:“宿大人,你还没教我们口诀和使用方法。” 宿璃明白他的意思,但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她立马道:“孟大人,你们走了才不会拖我......” 后腿两个字还没说完,黑影已经破门而入。 “宿大人!”莫惊羽心都凉了,但他还是强作镇定,“我最后的遗愿是……”他立即拔出刀,决绝地朝黑影砍去。 这一瞬间,他只觉自己格外英勇,回头对宿璃一笑:“你能把我们家大人带出去!” 刀光一闪,动作麻利,手起刀落间,柱子应声而断,红线也隨之断裂。 宿璃:“……” 孟序:“……” 莫惊羽:“好像闯祸了……” 有红线阻挡,原本黑影还被绊住,现在没了阻碍,它身上流动的泥巴和粘液更快地朝著三人蠕动。 宿璃执笔凝空,画出一道符咒:“北冥神君,借我威力,诛邪!” 金色八卦状的网格脱手而去,重重砸了过去,稳稳落在黑影身上。 这一击,更像是两种力量直接交锋,空气中爆发出一阵沉闷而震撼的轰鸣。 黑影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击下,身形不由自主地踉蹌后退,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颤。 它整个身体在一点点消散,化为泥土和粘液腐化肆意流淌 与此同时,脚下的泥土变得鬆软,像沼泽一样吞噬他们,正一点点往下陷。 莫惊羽试图去抓什么东西,却抓了个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也急了,忙问道:“宿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宿璃道:“怎么办,跑啊!” 她紧拽著孟序,另一手迅速抓住莫惊羽,身形矫健地从窗户跃出。 隨著三人落地,身后的屋子哗啦啦一声响动,伴隨著碎石的迸溅,整个屋舍轰然倒塌。 孟序看著抓住自己的这只手,忍不住问:“你不是阴阳师吗?” 三人狼狈地喘著粗气。 宿璃鬆开手,直言道:“阴阳师也也会死,我当然会怕,倒是那个东西確实....”她微微喘了口气,確认大家都无事,这才道:“噁心,身上全是黏糊的.....” 话说到这,她忽然顿住,发现孟序袖子被腐烂了,余下的一点液体逐渐凝聚成了蜡。 孟序也发现这一点,隨手撕下袖袍,两人目光交匯间,似是想到什么。 宿璃道:“对啊,村民家里的蜡烛没问题,除了寻常人家用蜡烛,还有什么地方能有?” 孟序道:“今天下山的时候发现山上有个土地庙。” 两人对视一眼,同声道:“上山!” 第6章 越贵越好 黑夜无边,月色惨澹。 树木的枝叶投下长长的影子,偶尔被风吹过,摇摇晃晃的,像一只只鬼爪子 黑猫从房檐上跳到了地上,悽厉一声叫唤,像是在替他们引路。 三人上了山,偶尔听到两声夜鸟啼鸣,声音清脆而悠长。 山上长满了槐树,没多远,黑猫就停在了一个山洞前,看著是一个小牌楼,又像个小土洞,里头隱隱约约立著一个泥巴塑的雕像。 只是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莫惊羽道:“大人,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是血的味道吧。” 孟序点头:“动物血。” 脚下的泥土柔软湿润,血静静淌著。 宿璃拿出火摺子吹亮,阴风一直吹,孟序便立马伸手挡住,保护唯一的火种。 两人举著火摺子往土洞里探了探,是一个很小的神龕,里头立著一个土地神像。两颗眼睛黑洞洞的,嘴巴却咧著笑开。 有人把眼睛挖走了,红色的蜡油在脸上凝固,身上的金箔都掉了大半。 孟序道:“果然没猜错,妖灵就是蜡油,寄身在这尊神像里头,只要摧毁神像就能彻底消灭灵物。” 彼时,黑猫扭头冲宿璃叫了两声,小小的身躯往神像后的一个洞穴跳进去。 原来神像背后还有一个洞,打磨的很平整,大小能容纳两三只野兔。 莫惊羽咽了咽口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呼吸声?” 阵阵阴风吹来,吹的人脖子透凉,只觉身后的冷意越来越浓。 怪异的神像,微弱的呼吸,这鬼地方真是一刻都不想待! 这一次,连宿璃也听到了。 呼吸声是从土洞內传出来的。 她招了招手:“孟序,把火摺子拿过来些,我要看看里面有什么。” 孟序微一愣,前面还大人,现在就孟序了,他轻笑出声:“宿大人还真是自来熟。” 宿璃瞥他一眼,不和没用的文官计较,她不作声,孟序则默默递过来火摺子,洞口被照的通亮。 她取出一张黄符在手中摺纸,折出一只白色的老鼠,再一吹气,白鼠活络过来,朝著土洞钻了进去,是在替她探路。 等白鼠返回后,才在她耳边嘰嘰喳喳说著什么。 孟序问:“说什么了?里头有东西?” 宿璃伸手进去抓:“黄二娘在里面。” 她摸到毛茸茸的尾巴,一把拽出来,手上全是毛,顺著一提溜,出来的是个人头鼠身的东西,身上还夹杂著土腥味和臭味。 对灵长动物来说,一旦被打回原形,必是受了重创,搞不好黄二娘就是被这个烛灵给霍霍了。 原本宿璃要兴师问罪,可看它此刻奄奄一息的模样,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也只好先將它平放在地上,检查了一下没有別的伤口,才贴了张绿色符咒在它脸上。 源源不断的生机往身体钻,黄二娘微微睁开眼,整张脸在鼠和人的模样间不断切换,很快就要维持不住。 宿璃赶紧问:“黄二娘,你先別死,你把我法器弄什么地方去了,还有,谁把你伤成这样?” 黄二娘一看是宿璃,眼神十分复杂,最后只艰难开口道:“我以为能用伞救人,可是村子.....村子的人还是.....宿大人、你快、快拿著盒.....盒子,快逃、不然你们都会变成......” “变成什么,你话说清楚,黄二娘,什么盒子?”宿璃急忙掐诀,想帮她多拖延些时间,可黄二娘的整张脸在腐烂,身上流出无数的蜡油,不断侵蚀著地面的草枯木。 身体迅速膨胀起来,膨胀到下一刻要爆炸的程度。 宿璃立即退后两步,喊道:“孟大人,快烧了它!” 孟序听话照做,把火摺子扔到了黄二娘身上。 火种接触到蜡油,没有烧起来,却在火焰中完全融化,油变成液体,又逐渐凝固,黄二娘的尸体成了一具雕塑。 没猜错,只要火烧的及时,蜡油融化就不会传到人的身上去,灵就没办法继续衍生。 可她嘴里所说的盒子是什么? 洞里一定还有东西! 宿璃又伸手去洞里掏,果真摸到一个木盒子,她迅速刨出来就地打开。 这会子已经没了火种,视线变得昏暗,只能凭藉触感辨別盒子里面装著的是令牌。 大约长五寸五,厚一寸,上面刻有暗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是块铁疙瘩。 孟序也蹲了下来,“这是什么?” 宿璃摇头:“不知道,不过能让她付出生命的肯定是好东西。” 她抱起木盒子,“可我法器找不到了......算了,这里確实不对劲,黄二娘都变成这样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莫惊羽道:“那个.....既然咱们知道对付灵的方法是用火,要不把这儿给烧了?” 孟序道:“神像下面全是湿气,火烧不尽,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明天干一点再把这座庙给烧了。” 所有的怪异都来自於这座庙。 三人这次没下山,而是顺著山上找了个废弃的屋子,好在不漏雨。 照惯例生了火,宿璃急忙吹灭手里还没烧完的半张符,打算留著下次再用。 眼下有了光,宿璃便迫不及待的研究起木盒的东西。 铁疙瘩锈跡斑斑,很沉很重。 现在感应不到赤炼,黄二娘又死了,问不出下落,差点把命搭进去,就留下这么个破铜烂铁,亏! 孟序道:“宿大人,人千万不能执著,有时候就得认清现实,铁疙瘩就是铁疙瘩,就算你看一百遍也不会变成真金。” 宿璃收回铁疙瘩,看他一眼,她是没见过哪个始作俑者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可一想到自己还没完全赴任,只好忍了又忍,闭口不言。 看到对方这个眼神,即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不知为何,孟序仿佛已经看到她咬牙切齿的表情了。 他坐直了身子,伸手烤火,顺嘴问了一句阴阳师的法器都是用什么材料做成,其功用又是什么。 长夜漫漫,经歷这么一遭,宿璃也没心思再睡觉,閒著无事,也就顺便给孟序讲解了一下。 孟序深以为然:“所以法器是需要天材地宝做成,那宿大人喜欢什么样子的法器?” 宿璃道:“当然是贵的,越贵越好。” 孟序:“......” 第7章 尸墙 雨又下起来了,雨点劈里啪啦的打在叶子上。 突然出现的黑猫从房樑上跳了下来,身上湿漉漉的,步履从容地走向宿璃身边,烤著火,舔舐身上的毛髮,十分恣意。 宿璃隨手摸了一把黑猫的脑袋,隨即动手装盒子,不过体积太大,十分可惜的扔掉盒子,把铁疙瘩贴身放进怀中。 铁块冰冷刺骨,咯的人还难受,可扔了亏本,宿璃只能咬牙带在身上。 孟序道:“若你揣的是块金子我能理解,一块铁疙瘩,非得带著它?” 宿璃一本正经道:“这你就不懂了,正所谓它可以不值钱,但不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黄二娘,结果一件事都没办成,只得到这铁块。要是连铁块都没有,岂不是亏死了?” 莫惊羽打趣道:“宿大人,你这说法跟那些盗墓的倒是像。” 宿璃並未反驳,毕竟这些人没穷过,是不会懂这种感受的。 渐渐適应铁块的温度,她这会才舒坦了,视线落到了两人身后墙壁上。 发现那粘稠的液体自墙壁上滑落,到了地面就成了蜡,缓缓蠕动,向孟序和莫惊羽靠近。 居然是蜡,它又回来了! 宿璃立刻取出降雪,手上法力一动,迅速凝空画符,一道金网从天而降,精准的击中未成型的蜡油上。 她大喊一声:“孟大人,莫大人,走,我们去土地庙!” 孟序和莫惊羽见状,立刻起身跟在她身后往外跑。 外面的路泥泞湿滑,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里,费不少劲才来到土地庙。宿璃顾不得其他,拿起新的火种,揉了一团符纸就往神像扔去。 如果不彻底烧毁,这个灵物还会死而復生,无限繁衍生息。 她们即便不被吞噬,也会因为没有食物和水源死在玉河村。 因为下雨的缘故,火势並不旺盛,宿璃只好脱了外衣,又让孟序和莫惊羽也脱衣服扔进火中。 有了布料助燃,火势逐渐变大,很快將整个土地庙包围。 孟序却在此间悄然退后,整个人隱入黑暗之中,在他双手开合间,闪过淡淡的紫光,这道光,像蛇一样钻进地面,一闪而逝。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宿璃和莫惊羽的注意力全在神像身上,隨著大火燃起,神像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道红蜡,似泪痕,看了只让人觉得莫名骇然。 莫惊羽转移了目光,看著火势无法越大,有些担忧:“宿大人,如果就这么烧下去,整座山不会被点燃吗?” “放心吧,一定不会。”孟序走过来,看了看天色,远方已经由深墨变成了蔚蓝,他道:“按照推算,如果没错的话,现在应该是正午时分,只要利用正午的阳气,就可以破除子午阵。宿大人,我们能不能离开就看你了。” 宿璃道:“看孟大人对阵法颇有研究,依你之见该用哪一种?” 孟序道:“既然你如此求知若渴,本官也乐意善为人师,要破子午阵就得藉助四象之力,四象阵法,刚好宿大人布袋里还有七张符纸。” 宿璃低头瞄了一眼,连她都未曾注意剩下多烧张,此人却能轻易说出,果真观察入微,眼力极好。 她从中取出符纸,问道:“符纸不便宜,既是用在大家身上,按理说应该走公帐才对。” 孟序笑著道:“宿大人,做人要有始有终莫忘初心,你此行是为法器而来,只是顺手带我和惊羽一併出去而已。” 宿璃:“......” 有求於人,果真受制於人! 她在心里把孟序这个狗腿子骂了几遍,神清气爽,带著两人下山。 而这时,突然出现的两道蓝色影子挡住了去路。 他们这般穿著,应该是当地村民,一人拿著镰刀,一人手里捧著翠绿的石头,像珍珠一样圆润。 “关七,咱得说好,卖了钱也得分我一份!” “你放心好了,毕竟这消息是你透露的,怎么也得算你一份。” 扛著镰刀的男子嘿嘿一笑,又有些不放心:“可我们这样强行摘下土地神的眼睛,他真的不会迁怒我们吗?” “当然不会,一个破石头而已,还真把他当神了。”说到这,关七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鄙夷:“他真要是神,就该看到万民疾苦,老子都穷成这样了也没说让我发笔横財,我看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砸了得了。” “別胡闹,我觉得还是算了!”镰刀男眼角余光瞥向石像,小声道:“你看它眼睛怪瘮人的.....” 石像空洞的眼睛突然流出血泪,镰刀男怀疑是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凑近了去看,真是血泪! 突然,一只白森森的鬼手从眼睛中伸出来,紧紧缠住听到脖子,將他生生拽进黑洞。 关七看到这幕,嚇得脸色灰白,啊的一声,连滚带爬往山下跑,脚下踩到石头一滑,滚落下去。 宿璃看明白了,之所以玉河村有这么一遭,全是这两个人连累的。 石像下面有东西,眼睛是用来镇压的,没了眼睛,灵自然就跑出来了。 可那些手却不像出自同一个灵物身上的东西。 那是怎么来的? 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地底下钻出,先是伸向孟序,犹疑了下,转而径直衝向莫惊羽。 “什么东西?”莫惊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缠住自己,以为是树根,低头一看,却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白骨,使劲一拽,他双腿便不断往下沉。 他大喊一声:“救命,宿大人救我!” 宿璃回头一看,已经没有多余的符可以用,她顺手抽出莫惊羽腰间的刀朝地上的鬼爪莽过去! 『唰』的一声,鬼爪被砍成两段,莫惊羽惊魂未定,连话都说不清楚,孟序抬起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有宿大人在,怕什么?” 莫惊羽绝望的指著地上一茬一茬的鬼爪:“可是大人,这要怎么镇定?” 一根接著一根的鬼爪,像是雨后春笋,疯狂从地底下冒出来。 宿璃立马道:“我知道了,把眼睛还回去,即便不是原有的,隨便找两个也行,孟大人你快去!” 孟序在怀里掏了掏,只有一袋金珠子,约有十七八颗。 宿璃看他还在数,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財迷,给我。” 孟序:“???” 宿璃迅速夺过钱袋子,取出里面的金珠用符纸包裹,法力一凝,打在了石像身上,金珠好似有灵性一般,移到了黑窟窿上。 如她所料,东西还回去了,不再有新的鬼爪冒出来。 这时,一块烧的乌黑的石头从石像身上脱落,掉进土里。 她按照老规矩,丟出一张绿色收魂符將黑石包裹住,隨著咒语念出,符纸逐渐缩小,渺如微星。 孟序疑惑:“这是做什么?” “就算是妖灵也该有自己的归处,带去超度!” 宿璃摊开手,符纸落入掌心,她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揣进布袋里。 好人好事,功德加一。 眼下妖灵没了,鬼爪没有频频冒出,可原有这些鬼爪还似有生命一般仍在不断蠕动,试图抓住些什么。 宿璃摊开手:“莫大人,刀。” 莫惊羽赶忙递给她,宿璃握著刀刀胡乱砍掉,砍鬼爪的姿势真像在地里砍大白菜。 莫惊羽和孟序皆觉后背一凉,好在这些残肢断臂很快被清理乾净。 “行了,去村口,我带你们离开。” 第8章 破阵 宿璃走在前面打头阵,手里还提著莫惊羽那把大刀。 现在突然觉得刀也挺趁手的,要是以后有钱了,锻造一把好刀做法器也不是不行,她越用越欢喜。 莫惊羽和孟序俩人走在身后,看她这股高兴的劲儿,突然发觉对这位宿大人格外陌生。 尤其砍鬼爪的样子,感觉她才更像个妖灵。 三人下了山,站在村口处,只是一步之隔就是两个世界。 她也不耽搁,从布袋里取出最后五张符纸,一齐拋向空中。 五道黄符逐渐膨胀,形成一个方形的保护罩,她咬破指尖,弹出一滴血,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太极北斗,七星归位,四象临界,破!” 言隨法出,原本破败的玉河村,此时像被赋予了生机,如指针一样开始转动。 所有人事物都隨著逆转起来。 莫惊羽稳住重心道:“想来是宿大人的法术起了作用了。” 孟序不作声色,如果没看错,宿璃应该修习的是道术中的血法门。 大千世界,道法万千,可此派却是以血为媒,向內而修,上通天地,下接阎罗。 必要时能召唤各方神灵相助,但维持时间极短,耗费的精力却是极大。 阵法终於破了,宿璃无力瘫坐在石块上,此刻已是金光乍现,云雾散开。 回头看去,原本笼罩在死寂里的村落,慢慢恢復了生机,仿佛重新活络了过来。 只有村里东倒西歪的尸体,昭示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孟序道:“去通知衙门收尸。” 莫惊羽点点头,立刻回城通知。 细雨滴落在宿璃手背上,她隨手擦了擦,拿出毛笔开始记札记。 【烛灵】 村有灵,为石像,本是尘世一抔泥,误作瑶池珍宝奇,嘆其未生真天眼,方知並非正神姿。 贪心罗剎,利慾薰心。 她小心合上札记才算完成。 孟序好奇:“你这又是做什么?” 宿璃道:“毕竟我是阴阳司的司长,所抓获的每一只妖灵,都必须完好保存记载,供后人传阅。” 孟序目光一滯,似是觉得有趣,没想到这位宿大人倒是个有责任心的。 宿璃抬起头,故意逗他:“孟大人这么好奇,要不你辞官加入阴阳司?” “这个提议不错,本官会慎重考虑,不过得先向皇上请辞。” 宿璃哪敢和皇帝抢人,赶忙道:“开玩笑的,即便孟大人敢来,我也养不起啊。” “喵!” 一只黑猫翘著尾巴走了过来,在她脚边蹭了蹭,孟序瞥了一眼,只见黑猫身上散著一层若有似无的鬼气。 第一次看到这猫的时候就已经看出这猫死了多时了,大抵是捨不得生前的主人,才不肯离去,成为了灵物一直这村中游荡。 宿璃抱起小黑猫,放在腿上,抚摸著有些粗糙的皮毛。黑猫仰起头,喉咙里发著呼嚕呼嚕的声音。 孟序也瞥见它身上若有似无的鬼气,道:“这猫很是喜欢你,是个有灵性的,不如就养在身边。” 太阳底下,她的身影被柔和的光线轻轻包裹,一人一猫,安静坐著,脸上却还是泛著雪白。 她眼底泛著笑意,脸上却是一点表情没有:“我正有此意,不过总要取个名,它全身乌黑,就叫大黑吧。” “宿大人好文采。”孟序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觉她脸色越发苍白,感觉不对,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宿璃的手背,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宿璃抱著大黑,靠著它的脊背:“我也不知道,现在头晕得厉害,估计要死了吧,莫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孟序道:“惊羽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不过你唯一可以放心的是宿大人不像短命相。” 宿璃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怕还没到城里我就饿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大概走不回去了,算了孟大人,你先別管我了。” “不管?”孟序轻笑出声,缓缓蹲下他那挺拔的身躯,他拍了拍自己宽阔的背部,宿璃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到背上。 他起身道:“要是把你丟在这,真变成饿死鬼找我索命怎么办?” 就这样,孟序背著宿璃走了近两刻钟才到达城內,宿璃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 大黑则一直跟在两人身后,因跑的快,时不时要回头看看自家主人是不是已经跟上。 等到了城里,宿璃才清醒过来。 包子铺、酒楼、糕点铺子传来的香味匯集在一起,像大杂烩。 她抬起脑袋,拍拍孟序的肩膀:“孟大人靠边停,那有个糕点铺子,我想吃柿子饼。” 靠边停? 这真把自己当牛马了? 不过都这副虚弱样了,想吃块柿子饼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牛马就牛马吧。 孟序这么想著,把她放在阶梯上,他去铺子买了两盒柿饼。 宿璃一拿到柿饼就迫不及待的拆开,往嘴里塞,那气势宛若饕餮在世,一张巨口,吞天噬地。 吃完了柿饼又觉得还不够,闻到酒楼里做的红烧排骨和蒸羊羔,她深深吸了口气,让孟序扶著她去门口。 孟序也只能照做,两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过往行人皆一副古怪目光盯著两人看。 “站在这里做什么?” 宿璃道:“这里能闻的更真切些,这是芙蓉豆腐,现在又是珍珠丸子,现在是鱸鱼....” “孟大人吃过鱸鱼吗?江上往来人,但爱鱸鱼美,吃鱼不就吃个鲜吗?” 孟序满是无奈:“宿大人,其实我还有一些银子,咱们倒也不必如此拮据。” 巫溪县这个地方匯聚各方美食,有鲜美水產,也有丰富山珍,来了这里,天南地北什么味都能吃到。 最有特色的自然就是麻辣鲜香为主,连普通炒个素食,也不忘放些芥末、芥菜和胡椒当辅料。 他拉著宿璃进店,十分迅速的点了菜。 吃完了饭,宿璃神清气爽,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身上也有了力气。 孟序则慢悠悠喝著茶,看到莫惊羽返回时,立即朝他招了招手。 莫惊羽也饿了两日,得了大人的首肯,当即便抓起筷子风捲残云吃起来,那吃相和姜元宝有的一比。 吃饱后他摸著肚子,瘫在椅子上,这种踏实感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感嘆了一句活著真好。 孟序看著这两个人,实在一言难尽,喝完了茶,询问起来衙门的事。 玉河村的案子轰动太大,官府也只能低调行事。 主要还是因为乱。 自从南国开启了互市后,西蛮人和北辽商人经常过来交易,现在又传出和北辽之间不和。 要是再传出一个妖灵杀死十几户人家,那不得更翻了天去。 莫惊羽老老实实说了一通。 孟序又问:“仵作验尸了没?” “回大人话,仵作来检查了,却说都是溺死,简直胡说八道,我估计也没什么本事。”莫惊羽端正坐好,继续道:“另外席大人和薛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您是先回去沐浴更衣,还是先去衙门?” 孟序表示知晓,打算让莫惊羽送宿璃回去休息,他先去衙门看看情况。 三人起身刚走到楼梯口,迎面撞上来一个穿著右衽色长衫,包著青布头帕的中年男子。 他手里端著一个银钵,走到刚才孟序的位子坐下,毫不在意的用別人的筷子吃饭。夹了一块鱼,就著剩饭泡了点汁,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三人愣住了,这般自来熟的乞丐倒是没见过。 中年男人吃了几口饭,笑呵呵道:“这些菜你们应该是不要了吧?我可以吃吗?” 莫惊羽赶紧摆手:“不、不要。” 男人微微一笑:“那就好。” 他打开酒壶,发现已经空了,有些失望,难掩脸上失落。 孟序觉得此人古怪,却也有趣,於是叫小二重新上了壶酒送过去。 中年男人笑起来:“还是这位郎君懂我心意啊。” 他自顾自倒了酒,小酌了一口,满脸愜意。 孟序道:“这壶酒当是我请先生的,你且慢用,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等等。”男人招招手,一脸和煦:“孟郎君请我喝酒,我没什么能送的,那就送个故事给你们吧。” 莫惊羽兴奋地坐下来:“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孟序越发好奇了,脸上带著一层淡淡的笑意,在男子对面坐下:“看来先生认识我,那就听听你的故事。” 男人又喝了口酒,夹著盘子里细碎的肉渣,慢慢在嘴里嚼,他含糊不清道:“这件事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第9章 说个故事 为求神庇佑,世间多庙宇。 常有人遇庙拜庙,以求安泰。 可其中这些庙宇又有颇多讲究,分为鬼庙和阳庙。 要是一不小心拜错了神进错了庙,反倒会招来诸多祸端。 二十年前这件事就和鬼庙有关。 当时村里发生了一场很重的瘟疫,许多人都被感染。 感染者的肚子都会莫名其妙鼓起来,里头像是装了水,摇起来的时候晃晃荡盪,还能听到水声。 村长没办法,只能求助衙门,可衙门处理疫病的方式简单粗暴,但凡和感染者接触的统统都被拉走焚烧,以此杜绝瘟疫的散播。 村里二十几户人家,哪一户不是怨声载道,所幸后来村里来了一个云游四方的医者。 他自称是巫医,有法子治好这个疫病。 村长听了这话,立马筹集重金让巫医赶紧治病。 可巫医却分文不取,村里人一听,就更加敬重他了,对他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 在他的治疗下,这些人肚子渐渐就瘪下去了,一切都有好转。 可没过几天,村民们身上的汗液、尿液、唾液都会变成凝固状。 村长也发现了,这些东西像是干透了的蜡。 村民们惊恐万分,和村长一道来找巫医:“先生,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身上会有这么多蜡液?” 巫医不急不慌,只说是先前感染瘟疫而死的人怨气难消,必须修一座庙镇压,隨后又开了药给他们服下。 身体奇怪的症状消失,大家又开始建庙,在选位置的时候,巫医又表示必须建在村口。 此时他已经是村中的神,他的话自然就是旨意,村长带著大家在村口修建庙宇。 等到庙修好,眾人犯了难。 供奉也得有个正经由头,毕竟庙不是隨便就能修的,得请神坐镇。 巫医道:“求神不如求己,求己不如造神,如今这瘟疫蔓延,是上天赐的劫,只有做一场鬼祭,自封为神,供奉於此就能代代平安、世世昌隆。” 村民们此时已是筋疲力尽,万分颓废,只问道:“那该如何才能自封为神,封谁为神?” 巫医道:“万事离不开牺牲二字,村长,你一人上前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鬼祭,便是將感染严重的、不听话的、濒死的村民都集中在一起。 这些人都被巫医选为『神灵』,他们身上被涂满硃砂,架起高台,簇拥木柴,以火通神,献於上天。 大火烧了两天,二十九个人,黑烟滚滚,直衝云霄,连日光都无法穿透这厚重的烟雾屏障。 有人反应过来,觉得巫医根本就是胡扯,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可这时大家的身体早已支离破碎,没有精力再追究任何事情,只能绝望等死。 面对大家的指摘,巫医也不做解释。 只是自己十分虔诚的朝著堆砌好的石像拜了拜,又在门口架了一口锅,將尸体上的蜡油刮下来。 蜡油刮下来后,再加上他特意寻来的玉灵草混进铁锅里,伴隨著拆剥下来的人皮一起熬製,足足四十九天。 这四十九天他日夜守在此处,等草熬好了,又了两年的时间搓成灯芯,带著那些蜡油,製成了蜡烛。 孟序目光一沉,脸上儘是阴騖之色:“荒谬,为了一支四寸长的蜡烛,用了整个村子的性命。” 男人笑呵呵道:“孟大人也不必动怒,一支人蜡烛就能通晓阴阳,从而增强自己的实力,为什么不呢?” 只是为了通晓阴阳? 所以就把明明可以存活的人,当作草芥,生生烧死,熬成灯油,製成蜡烛,然后供自己使用? 他倒了杯酒,慢慢品著:“其实哪个说的清对错,权力在谁手里,谁就是对的。” “官府不就如此吗,一把火烧了,瘟疫就杜绝了。这个巫医是个好人啊,至少这些人死前还有一个生的希望。” 孟序冷冷淡淡看了一眼说故事的男人。 这个故事说的不就是玉河村吗? 也就是说村里当下死去的村民都是因为二十年前的人皮蜡烛造成的? “其实这个巫医还做了一件好事。”男人目光森森的,继续说:“若不是闹了这么一出,玉河村也没办法成为养生地。” 后来那座庙被推翻,藏在了地底下,在地底下有个法阵,而阵眼就在山上那尊石像下面。 宿璃攥著拳头,脸色灰白,难怪她在村口的时候就发现泥土是不对的,外表湿润,底下却是乾燥的。 只有地底下有东西,雨水才无法渗透进去,方才她就想跟孟序反应这个情况,没想到被这个男人打岔了。 莫惊羽瞠目结舌,这种听闻,连话本都写不出来! 他颤声问:“那养生地是什么?” 男人看了宿璃一眼,笑眯眯的:“宿大人知道吗?” 养生地和养尸地的意思相近,一个是葬死人,一个是葬生人。 要形成这般条件,就必须具备盪风、阴地、先天、以及人造条件。 前面三个与风水有关,人造就得摆下阵法,其手段格外残忍。 宿璃有一瞬恍惚,还想追问这男人到底是谁时,却见桌前空无一人,再抬眼看去,那男人已经在楼下。 他笑眯眯的,往楼上看了一眼,冲三人挥挥手,转身走进小巷。 莫惊羽脑袋忽然开窍,反应过来:“难道刚才那个苗疆人就是故事里的巫医?” 孟序眸光一冷:“应该是,惊羽,你先送宿大人回客栈休息,我尚有要事,去去就回。” 莫惊羽应了声,带著宿璃往客栈去,刚走出几步,宿璃忽然道:“我东西放在酒楼了,你且等我一下,去去就回。” “宿、宿大人......”莫惊羽话还没说完,宿璃就一溜烟跑了。 巷子里有几个孩童在踢毽子,男人走到其跟前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朋友,去別处玩。” 孩童们看到是飴,十分喜悦,各自接过,剥著纸往外走。 等孩子们离开后,男人才站起身,脚底下溢出一片黑气,抬起眼时,瞳孔里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只是他脸上还是保持著笑意。 可越是这样笑,就越是让人觉得胆寒和噁心,这个人浑身都散发一种不敬畏神灵,蔑视生命的噁心感。 站在另一头的宿璃冷著一张脸,不想多说一个字,只想给这个老男人一点教训。 她不动声色取出降雪握在手中,凝空画出一道血符,抬笔一挥,数道钉子天女散般飞射出去。 每一枚钉子都闪烁著寒光,划破空气的声音清脆而锐利。 男人脚下的黑气迅速上升,筑起一面高墙挡在自己身前,可没成想这一笔来的格外震撼。 他不住后退了几步,运气一击,才將这些血色红钉尽数弹了回去。 原本他也想给这个黄毛丫头一点教训,教她好好做人,可现在发现似乎不能够。 因为这个死丫头不要命。 倘若有十成的灵力,起码这一击就用了九成,简直是疯子。 他冷笑一声,眼中神色复杂,不打算纠缠下去,转身要走。 宿璃哪里肯让他轻易离开,又提笔一挥:“谁让你走了?” 男人眉头紧皱:“你这又是何必,僵持下去,你我都会重伤。” 宿璃站在那不说话,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男人悄然退后半步:“不若这样,权当交个朋友,你可以唤我蛊真人,届时你我同谋大事,我可助你成为南国第一阴阳师。” “共谋大事?”宿璃仍是冷著一张脸,拳头紧紧攥著:“人若无德难自立,不死又待何时宜?你踏著无辜之人的鲜血上位,尔等做法,同禽兽何异?” 蛊真人哈哈一笑:“宿大人不愧是世家子弟啊,拿腔作调是有一手,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生来就高人一等,生来就有天赋,哪里懂得我们这些普通人想要往上爬,就得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你又何苦来批判於我?” 他喃喃道:“从古至今哪一个上位者不是踏著尸骨爬上高位的。” 宿璃气的手抖,提笔一挥,留下一道金色的利箭,直击对方要害! 蛊真人微眯著眼,足尖轻踮,向后滑出数尺,避开这致命一击。 第10章 筑巢 蛊真人轻抖衣摆,无数葬甲虫如潮水般从衣袍钻出,扑向宿璃。 “宿大人,后会有期!” 他轻巧跃起,落入另一条巷子,身形未定,捂著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重重摔倒在一户人家门口,整个人狼狈不堪。 喘息中,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有天赋的人,果然与眾不同。 年纪轻轻的就有如此惊人的造化,如果他也能出身世家,拥有这么好的资源和天赋,又何须如此辛苦奔波? 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 他略作喘息,迅速从腰间掏出一颗丹药吞服,身体方才感觉有些好转。 然而就在这时,他心头猛地一颤,一股无形的寒意似鬼手一般紧紧將他束缚住,像毒液一样渗透进身体每一寸肌肤。 他迅速抬头,目光定格在离自己不到三尺处的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那男子约莫二十一二岁,穿著一身黑色长袍,衣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身上的黑色,仿似夜色中最深沉的一抹浓墨。 “孟大人?”蛊真人声音微颤,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孟序微微一笑,灿若星辰般的黑亮眸子里带著一丝邪气:“这么快又见面,我们也確实是太有缘了。” 他这个笑容让人莫名胆寒,蛊真人紧张的盯著眼前他:“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你也想拦我?” 孟序脸上的笑意沉了下来:“试试吧。” 还不等蛊真人反应,孟序挥手间,天地突然寂静,一道微光瞬间闪现,落在蛊真人身上。 微光消散,只留下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孟序转身离开,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连那道影子都隨著风被消散了。 街上行人多,临近傍晚,很是热闹,隨处可见五湖四海的商旅行客。 孟序饶有趣味的看著手里的白梅瓷瓶,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毕竟恶人嘛,就该在瓶中炼化。 “大壮別跑!” “把竹蜻蜓还我!” 一群小孩无所畏惧的冲了过来,和孟序撞了个满怀,他脚步一晃,手里的瓶子摔落在地。 他微一蹙眉,刚要弯腰去捡,可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如同脱韁的野马般疾驰而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快让让!” “拉不住了,快让开!” 惊恐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让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抱著竹蜻蜓的小孩痴痴站在那,嚇得挪不动腿。 孟序眉头紧锁,迅速伸手將孩子揽入怀中,与疾驰的马车擦肩而过。 『砰!』 马车的木轮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夫根本勒不住韁绳,马车狠狠地撞在了街口的树上,这才被迫停了下来。 然而马却依旧癲狂,咆哮著要往前冲,车夫见状,迅速从车板底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马脖子狠狠地刺了下去。 这一刀,又快又狠。 眾人唏嘘不已,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孟序也適时鬆开小孩,捡起地上的碎片,心里憋著一股火气。 “这是怎么回事,马怎么会受惊?” “是啊,刚才撞过来可嚇人了,还好有这位郎君,不然这小崽子估计得被马踏成肉泥了!” “车里好像有人.....” 围观的百姓纷纷上前帮忙,车夫掀开帘子,这才知道里头还坐著一个人,那男子约莫三十左右,脸上有擦伤,衣服上也全是血,摔的不轻。 车夫道:“郎君你怎么样?” “我没事.....”男子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急忙上前询问孟序和小孩是否无恙。 孟序刚要开口,便见两个捕快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地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孟大人,那些尸体不对劲,薛大人不知怎么处理,让我们来找您。” “知道了。” 孟序跟著捕快往衙门走,受伤的男子看著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那位便是京华鼎有名的孟大人? 回到衙门,捕快和薛大人都聚在一起,停尸房內燃点著避秽丹,仵作们皆用白布遮住口鼻。 莫惊羽立即递过去布,孟序熟练地拴紧,问道:“尸体怎么了?” 薛大人拱手道:“回大人的话,这些尸体和今天送来的时候不一样了,您先看看再说。” 床上躺了十三副尸体,每具都用白布盖著。 他掀开白布一看,除了腐化的速度快以外,没什么特別。 奇怪之处只在於床板底下的血水。 他蹲下来仔细一看,血水里面有许多蚂蚁大小的虫子,好像在慢慢出甲。 薛大人道:“大人您看到了,下官说的就是这些虫子奇怪,您稍等。” 他转头吩咐:“刘捕头,把笼子拿来。” 刘捕头递过来一个装蛐蛐的竹笼,里头的虫子全身褐色,长有翅膀,脚上有倒刺。 孟序道:“这是成年葬甲虫,食腐尸,体內有毒,有尸体的地方就会有此物。” 薛大人道:“是,方才仵作已经说过了,下官已经知道了,可.....这繁衍生长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大人您看地上。” 他指著淡粉色血水里的虫子,先还在蠕动,才眨眼的功夫已经长出翅膀,扇动著欲將起飞。 孟序面色一变,似是看明白什么,一把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从第一具,到最后一具,就有四具尸体呈青灰色,皮肉组织已经腐烂剥落。 薄薄一层的肚皮像有东西在蠕动,起伏呈波浪型,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莫惊羽道:“大人,这是为什么?” 孟序立马吩咐:“这四具尸体只能烧,不能埋,现在就带出城去解决了。” 薛大人也不敢多问,连忙让捕快搬运尸体,可在搬运时,碰到了尸体胀鼓鼓的肚子,里头的酸水泄了一地。 原先那些虫子扭曲的更欢。 孟序沉声道:“来不及了,现在就烧,烧完之后再把余下九具带出城。” 薛大人瞠目结舌,“啊?在这烧?可是大人,这是县衙啊!” “听孟大人的话,速速烧了尸体。” 这声音字正腔圆,眾人循声看去,只见门口站著个女子,穿著一身烟粉色的裙袄,额间微卷的头髮隨意拨弄两边,半披著的发编成了单侧的小辫垂於肩膀。 两个捕快跟上前,见到大人的时候,却是一脸无奈,显然是没拦住。 薛大人皱眉,正要开口斥责这小娘子擅闯,却见莫惊羽亲切打招呼,抱拳道:“宿大人你怎么来了,不是回客栈休息吗,您这是换了身衣服?” 被一群虫子袭击,身上都是腐味,只能忍痛买一身新衣裳。 宿璃点点头称是,继续道:“薛大人,听孟大人的意思,现在就烧了,不然待会会更麻烦,阴气再重些时除了这些虫子,还可能会起尸,到时候就麻烦了。” “这......”薛大人一行人满脸疑惑,现今朝中还有一位翰林院的宿大人,但已是年近古稀,这位小娘子又是哪冒出来的? 孟序沉声道:“薛大人,忘了介绍,这位是阴阳司的司长,宿璃。” 薛大人恍然,瞬间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原来是故人之子,下官未知身份,方才多有怠慢,还请大人莫怪。” “无妨,小事而已。”宿璃观察著尸体肚子里的动静:“眼下还得再准备几样东西。” 这些灵物已经在肚皮里成型了。 第11章 养生地 她立马吩咐捕快们准备石灰和香烛就地烧尸体,余下的也要用同样的方法带出城去烧,不过焚烧之后还得撒石灰熏艾草。 薛大人也不敢多问,立马照做。 四具尸体整齐摆放在院子里,火一烧,便黑气冲天,化了水的脓散发著一阵恶臭。 薛大人满脸生无可恋,这內堂离他居住的后院只是一墙之隔,这臭味估计半个月都散不了,那这半个月上哪儿住? 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他看向一旁的刘捕头,捕头似是心领神会,连忙移开目光,假装不知道大人的求救。 薛大人又看向另外一个捕快,那捕快紧紧盯著地面,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深怕大人开口去他家里借住。 靠不住啊。 薛大人无奈的嘆了口气,看著滚滚浓烟,淒凉感油然而生。 孟序道:“宿大人这么快就休息好了,看著倒是精力充沛。” 宿璃道:“本来是在休息的,被烦人的虫子吵醒了,正好想著还有些事没弄清楚,只好过来了。” 孟序若有所思:“莫非是为了蛊真人的事?” 宿璃老老实实道:“那人可恨又可恶,总有机会再把他揪出来的,不过我此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关於养......” “宿大人,孟大人.....”薛大人靠拢过来,低声问道:“下官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尸体不能放在一起烧,这.....这后院.....” 宿璃解释道:“很简单,因为那些葬甲虫已经成了灵物,在尸体肚子里面筑巢,血水里面是卵,还没孵化,所以无碍。可如果大量孵化,破体而出,只会无尽无穷。” 眾人脑子里有画面了,要真是破体而出,那岂不是就跟蝗虫过境一般遮云蔽日? 薛大人倒吸一口凉气,交代下人好生伺候两位大人,他则领著一帮捕快去城外烧尸体。 孟序洗乾净手,道:“宿大人,现在没人了,进內堂说话吧。” 下人恭敬地奉上茶点,孟序轻轻吹散茶杯中的浮沫,目光沉稳地望著宿璃,示意对方开口。 宿璃道:“我要说的是养生地的事,今日被那疯子给打乱了,没来得及说,你们可知什么叫做养生地吗?” 说起这个,莫惊羽比孟序还要感兴趣,凑近询问起来这养生地究竟为何物,又是如何炼製,又能得出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倒豆子似的。 孟序瞥他一眼,莫惊羽顿时缩了缩脖颈,视线却还不死心的停在宿璃身上。 宿璃道:“我父亲宿淮曾在书中记载过,但凡被选中为养生地的地方,意味著村民被放牧。接下来只会牲畜不安、病死或畸形,新生儿也大多是早夭或残疾,布阵者,十年收割一次气运。” 莫惊羽张大了嘴,今天是第三次开眼了,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多古怪稀奇的事。 他怒斥:“那这也太混帐了,这简直丧心病狂,此等行径,简直有伤天和,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出来!” 蛊真人制人皮蜡在前,布阵收割在后,而寻常百姓就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击之力。 宿璃深以为然:“是啊,丧心病狂。” 所以古往今来有一种工种就叫修庙人,修的就是这种庙。 这等地段的风水势必不好,布阵人却能利用这些气运增强自身的实力。 沉默片刻,宿璃才接著说:“所以孟大人,我的意思是要製成一个养生地並不容易。你们还记得蛊真人那王八蛋说之前村口有个庙吗,可我们出来时並未看到,说明什么?” 要把原有的庙推到夷为平地,在不惊动村民和官府的情况下,想悄无声息的布阵,说明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一是此人和官府勾结,二是有滔天权势。 说到此处,孟序已经听懂宿璃的意思了。 其实想要知道玉河村的事不难。 因为县衙都会收录县誌、乡志,只要拿出来翻一翻,一定会有答案。 孟序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玉河村怪事,虽说结果是已死为结局,可以结案。 但在他这里,只要一日没有查清原委,就不算真正结案。 只是没想到这阴阳司的小娘子倒是上心,和朝中那些人格外不同。 孟序目光流转,带著几分讚赏,起身抖了抖衣袍,“那走吧。” 宿璃也跟著起身,莫惊羽疑惑,紧跟上去:“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孟序道:“库藏堂。” 衙门都有一个库藏堂,收录县中各类典籍。 库藏堂內陈列不少的书籍,各类县誌乱七八糟的都有一堆。 莫惊羽跟在两人身后,伸长了脖子看,两眼一抹黑,字都认不全。 孟序翻出县誌,纸张翻的哗啦响,食指顺著目录往下滑,指关节分明却不突兀。 昏黄的烛火下,他那双捧著县誌的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 一只黑猫从房樑上跳了下来,落到桌子上,踩翻砚台,染了一脚,踩在地毯上,烙下一串梅印。 因为它的出现,打破了这摊安静。 它衝著宿璃喵喵叫了几声,莫惊羽挠了挠额头:“宿大人,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不是玉河村那只猫儿吗?宿大人养著了?” 宿璃道:“是啊,难得有缘,先养著。” 她弯腰將小猫抱在怀里,用草纸擦拭它脚底的脏污,又顺手收拾了乱七八糟的桌案。 自从把大黑带回来后,成日就不见猫影。 原本还担心这小东西,可后来想想大黑早就不是活物了,与灵成了一体,真要是遇到什么,也只有別人怕它的可能。 所以后来就不再管,反正大黑总能找回来。 两人一边找书,一边閒扯,从始至终孟序都没被外界影响,他目光紧盯著乡志,直至找到『玉河村』三个字才停下来。 他目光一顿:“宿大人,本官倒从没觉得你是什么好事之人,可倘若真的查出布阵之人用心歹毒,权势滔天,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 宿璃愣住了,大黑从怀里跳了出去。 她脸色晦暗的站起身,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之所以对玉河村的事耿耿於怀,一则是没办法对付蛊真人,不能让他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二则是因赤练在村中失踪,黄二娘也毙命於此,这个地方像一团迷。 三则是村中百姓太过无辜,不管怎么说,既然现在遇到了,就该查个明白。 至於查出来该如何..... 是啊,该如何? 她现在这般条件,自身难保,该如何? 可对不公之事不闻不问就是对的吗? 宿璃收回目光,挠了挠大黑的下巴,猫儿喉咙里发出呼嚕呼嚕的声音,她道:“那孟大人呢,原本善后的事不该大人操心,可你还停留在此,又是为了什么?” 后者没回应,莫惊羽突然觉得紧张起来,观察双方神色,总觉得有股什么味,他赶紧打起了圆场。 半晌,孟序指了指书中记载:“找到了。” 宿璃走过去,凑近一看,这上面记载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乾旱、天灾、又或地底下挖出什么,但一直没有关於迁徙、掩埋一类的说辞。 莫惊羽听著大人念读,思考道:“莫非我们方向错了,其实官府不知道玉河村的事,所以没有记载?” 巫溪县管著几个镇和十几个村,就算不会样样都记得清楚,按道理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孟序道:“看来是有人故意瞒下了。”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惊羽,先回客栈,到点下工了。” 宿璃若有所思:“等等,孟大人,二十年前玉河县的知县还在吗?” 莫惊羽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可以去打探一下,宿大人,要我去问问薛大人吗?” 宿璃摸了摸肚子,想打抱不平也得先祭五臟庙,她挥挥手:“算了莫大人,回京再问吧,孟大人说的对,既然是有人故意瞒著,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 她转头道:“孟大人,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华灯初上,皎月高悬,晚上的风带著凉意,吹在脸上,人都清醒了几分。 第12章 返京(1) 集市中不乏叫卖的小贩,三人没有多看一眼,直奔酒楼。 饭菜端上来,莫惊羽站在一旁,两眼放光,孟序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饭。 莫惊羽激动:“那属下就坐下了?” 孟序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芦笋:“看来你不是很饿,那继续守著。” 莫惊羽赶紧拉开凳子坐下,快速夹起一片牛肉往嘴里送。 看著几盘蔬菜,宿璃无从下筷,道:“你们大人平日不吃荤腥?” 莫惊羽道:“是啊,也就中午还有这会大人肯破例,托宿大人的福,小人总算能吃上肉了!” “赶紧吃饭!”孟序给他舀了一大勺白米,莫惊羽哦了一声,张开大口往嘴里送饭,塞的满满当当。 孟序解释道:“惊羽身世悽惨,只会些拳脚功夫,还请宿大人莫怪。” 宿璃道:“那不会,莫大人怎么也算是性情中人,我也喜欢纯粹些。” 正说著,忽然听到二楼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个穿著兽皮中年男人从楼梯拐角处滚下来,像一个失控的陀螺重重砸落。 靠近楼梯的一家三口见状,皆是慌了神,那男人迅速抱起自己的孩子,连推带搡往角落挪去。 “嘶,哎哟哟,交个朋友嘛,怎么就动手打人吶,打人是不对,哎哟......” 中年男人摔得鼻青脸肿,楼上衝下来两个穿著华贵的青年男子,一把拉起他的衣领:“你这卖假药的死骗子,赶紧滚,不然老子一拳打死你!” “哎哟哟,不卖不卖嘛,打人不对的,官府都是要说你的。” 中年男人提起药箱,脸上还在淌血,一瘸一拐起身往外走,经过宿璃一行人跟前时,他忽然顿住脚步,像狗一样嗅了起来。 小二赶紧来驱赶,甩了甩帕子:“乌有善,干嘛呢你,別耽误客人吃饭,快走快走。” 那叫乌有善的中年男人一脸狐疑的看著宿璃,又看看孟序,嘴里喃喃道:“奇怪了奇怪了,乌有善明明闻到呢嘛,千年玄铁的味道.....怎么又没有呢嘛,真是怪了怪了。” 小二推搡著他离开,回过头解释了一番。 说他常年卖假药骗钱,也就外地人会信。 宿璃看著那人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他嘴里神神叨叨的玄铁是什么? 莫非是怀中的铁疙瘩? 能让黄二娘豁出命也要保护的东西,绝不可能是废铁一块。 里头必然有玄机! 莫惊羽疑惑:“卖假药啊,那他卖假药官府不管?” 小二笑道:“又吃不死,官府管啥?” 莫惊羽咂舌,还有这样的? 他摇摇头,看二人都吃完了饭,隨即取出银子付钱,小二连忙道:“收不得,唐郎君已经给过钱了。” 三人满是疑惑,这唐郎君又是哪位? 小二指向另一桌的食客:“那位就是唐家郎君了,小人先告退了。” 那位郎君看著斯斯文文的,一脸和煦,朝宿璃等人点头示好。 在他身边还坐著一个穿米白色裙袄的女子,著妇人装扮,约有三十二三的模样,脸上泪痕未乾,像霜打的残。 孟序看了一眼,那男子虽换了衣服,可对其却是印象深刻,是今日撞车的那位,毕竟撞了车不顾自己先关心旁人的,还是少见。 尤其他那个车夫,出手伤马的时候又准又狠。 那一刀下去估计得把马拖去屠宰场了。 他收回目光,嘴角浮现一个淡淡的笑意,宿璃倒不管这些,难得有肉有菜,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莫惊羽道:“大人,这人是您故友?” 孟序淡淡道:“不是。” 莫惊羽道:“那为何请我们吃饭?” “大概是有事相求吧?”宿璃忽然开口,夹起一片芦笋道:“那美貌妇人一身素衣,面如霜色,一看就是家中有变故。” 孟序听到这话,眼中眸光微动,看向宿璃时也丝毫不吝嗇目光中的讚赏,他点点头:“宿大人还真是观人入微。” 宿璃抱拳:“过奖,毕竟我们打更这些年也算阅人无数,若那位郎君若是求到你跟前来,想必孟大人要多耽误一段,我还急著回京赴任,就不奉陪了,明日一早便先行离开。” 孟序道:“宿大人多虑了,即便求到我跟前也不耽误明日的行程。” 三人吃了饭,在街上溜达了一会便回了衙门。 薛大人因为葬尸的事忙活了整天,这会已经累的瘫了,见三人回来,又勉强打起精神小心应付著。 孟序看著衙门这帮捕快和大人都如惊弓之鸟,忍不住笑道:“其实薛大人也不必如此紧张,此番事了,你如实上报盖印便是。” 薛大人道:“那下官照实写?” 孟序疑惑:“莫非薛大人的卷宗从来都是不尽不实?” 薛大人赶忙摆手:“那自然不是,下官一定如实记录!” 孟序起身道:“既如此那此间便交由薛大人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玉河村一事得回去落案,明日也该启程返京了。” “回京?!”薛大人又惊又喜。 莫惊羽故意逗他:“怎么,薛大人捨不得我们?” 薛大人脸都绿了,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是啊,大人们难得来一次,又这般辛苦,应该多留几日才是的......” 宿璃道:“好啊,那我们就多留几日,巫溪县的美食还没尝够。” “???”薛大人瞪大了双眼,满脸错愕。 孟序笑道:“是啊,薛大人盛情难却,理应多留几日.....” 他话锋一转:“不过宿大人回京赴任在即,你去准备准备吧。” “行!下官一定妥帖安置!” 薛大人立马鬆了口气,火速准备马车和乾粮,就差没有放鞭炮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莫惊羽驾著马车去客栈接宿璃。 她这觉睡的无比舒坦,抱著大黑爬上了车。 车內比外面暖和,不过除她以外没別人。 莫非孟大人还没起? 她道:“莫大人,你们家大人这还没起呢?” 莫惊羽道:“大人和唐郎君会面去了,让我们直接去城门接他。” 还真被说中了,求到孟序跟前去了? 宿璃顿时来了兴趣,追问起来这位唐郎君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惊羽道:“其实这位郎君昨日撞车时就差点伤到大人。” 宿璃道:“莫耽误,边走边说。” 莫惊羽嘿嘿一笑,点头称好,驾著车往城门口去。 昨天晚上这位唐郎君带著嫂嫂求到孟序跟前,请求帮忙找寻丈夫。 孟序早就猜到,想著也不费事,就顺手帮忙破了个案子。 “等一下,莫大人你的意思是.....”宿璃眼中儘是愕然:“他一晚上就破了个案子?还是顺手?” 莫惊羽习以为常:“是啊,说起这个案子也是奇了,贼喊捉贼便也就算了,那妇人大概也没想到就这么栽了!” 说起来这事也不复杂,报案妇人叫许娘,和丈夫高正青经营绸缎庄。 半个月前,她丈夫去碧州府採买丝绸,约定的是至多十七就能到家。 可到了现在也没看到高正青的影子。 第13章 返京(2) 旁人都说多半是跟著小妾跑了,许娘心里也惶恐,托人去打探消息,结果那边的卖家说高正青十六就坐船回来了! 没见到人,也找不到踪跡,捕快出动也没个信儿,许娘自然就慌了,连忙通知合伙人唐郎君来巫溪县一起想法子。 莫惊羽说到这,脸色变了变:“宿大人你肯定想不到,其实高正青根本就不是失踪,而是被这蛇蝎妇人给杀害了,伙同一起的还有她姦夫,你可知她姦夫是谁?” “总不会是唐郎君贼喊捉贼吧?” 莫惊羽道:“也有关係,不过不是他,是他家里那个车夫!” 两人玩这一手灯下黑倒是玩得顺溜,却不料碰到孟序这位阎王爷,只一晚上的时间就把案子给破了。 只是又苦了那薛大人大,大半夜被喊醒,带著几条狗和捕快去挖尸体。天亮才把案子给审完了,许娘也认罪画押了。 正说到这,街道两旁突然热闹起来起来,一个蓬头垢面、只著脏污里衣的妇人被捕快拖拽著。她双手被绑,露出手上的新伤旧痕, 围观百姓一句句毒妇、荡妇的字眼往耳朵里钻,可她眼里只剩空洞而麻木,毫不在意这一片指摘和谩骂。 铁链和地板摩擦的声音远去,马车已来到城门口。 孟序和唐郎君站在一边说话,见马车停下来,唐郎君才抱拳拱手:“那三位大人一路顺风,这些是在下的一些心意,切勿推辞。” 两个小廝麻利地把各类土特產塞进马车,当地最有名的还当属折耳根,一塞进车里,就全是此物的味道。 孟序勉强笑了笑:“既是唐兄好意,当然不会推辞,那还请唐兄记得答应帮我调查的事。” 唐郎君道:“大人放心,待在下回去询问家中老僕后,定会来信。” 两人说完话,唐郎君则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马车出城。 孟序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一大早就被请过去钓鱼,要不是为了玉河村的事,他才不费这个劲。 宿璃脑子里却全是妇人被捕快押著游街的画面,目光无距地发呆。 “怎么,我脸上有金子?”孟序有所察觉,微微仰起头,睁开双眼,黑润透亮的眼睛里折射出宿璃的模样。 两人这么对视著,空气仿佛凝固下来. 宿璃道:“不是,你脸上刚才有只虫子,不过已经飞走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胡话,孟序也不拆穿,“那多谢宿大人提醒。” 沉默了一瞬,宿璃才询问起唐郎君和那杀夫的妇人之事。 孟序道:“看来宿大人对此事很有感触。” 宿璃垂眸道:“也不是感触,方才见那许娘被人拉著游街示眾,手上新伤旧痕,不似衙门殴打所致,我猜她日子过得艰难。” 孟序道:“可杀人有罪,一命换一命最是公正。” 宿璃道:“確实公正,我也从不认为杀人无罪,只是生而为人总该有几分惻隱之心,女子处境本就艰难,她那般状况即便报官也未必奏效,倘若不是被逼到没有办法,我想也不会走错路。” 孟序闻言,抬眸看向对方,眼神逐渐变得绵密,隨后转移了视线,拨弄著腰间的摺扇,十分赞同:“宿大人言之有理。” 宿璃道:“罢了,这些也和我们无关,那玉河村之事.....” 孟序道:“说来也巧,唐郎君家中有一老僕正是玉河村人,兴许对当年的事有所知也不一定。” 现在玉河村人都死完了,若是有当年的老人,便能知道发生什么。 养生地这件事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宿璃道:“那自然是极好,不过此事不能张扬,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唐郎君也会牵扯其中,咱们不能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咱们?” 宿璃十分坦然:“我现在没个什么地位,能回京还是大人的功劳,若是您介意我的言辞,那便当我说错了。” 风从窗外透进来,挠著人的心痒痒的,孟序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宿大人说得对,咱们確实要谨慎些,至於回京这件事,不过是顺水推舟,皇上原本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你也不必时时掛在嘴边。” “何况大人还救过我们,就算您欠著咱大人恩情,早还清了!” 莫惊羽忽然插了一句话。 两人微一愣,宿璃在心里也忍不住发笑,只是脸上还是僵硬的没有一点表情。 看她这番模样,孟序便更觉好奇了。 观察这两天还真没发现宿璃有过表情,莫非是天生不会笑? 还是冷漠如此? 可每每交谈下来,言语间分明又该是个不受约束的娘子。 他正想开口询问,车身却忽然摇晃起来,老旧的车轮不断碾过坑洼与乱石块,发出咯噔的声音。 这冷不丁的顛簸,孟序尚未坐稳,身子猛地朝前倾去。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宿璃迅速伸出手:“孟大人当心!” 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孟序的手臂,宿璃眸中全是担忧。 她指尖触及之处,是一丝余温,孟序微一愣,耳根微红,迅速用另一只手撑著车厢,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孟序道:“我没事。”他挑眼看向帘子外:“惊羽,你是怎么驾车的?” 莫惊羽大声道:“没办法啊大人,这条道太坑洼了,要不是属下车技好,估计.....” 正说著,又是一阵顛簸,所幸孟序这次反应及时,强行稳住重心,好在马车逐渐平缓下来,两人都鬆了口气。 宿璃道:“对了大人,眼下事情既已说清,那不如先算算帐。” “算帐?” 宿璃翻看册子,高声道:“定身符、隱身符、捉妖符、收魂符,一共五十两,走公帐吗大人?” 孟序头疼的扶额:“有点晕,这件事本官自会斟酌,容我休息片刻。” 宿璃忍了又忍,等回京再慢慢算帐,死孟序! 孟序道:“你在骂我?” 宿璃道:“我没有。” 一路顛簸,实在受不住,最后三人选择坐船返京,舒舒服服在舱房里躺回京华。 抵达京华时,正是晨曦初照。 宿璃站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 一眼望去,码头边人头攒动,挑担的脚夫卖力吆喝著,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货物跟著晃晃悠悠,双脚却沉稳有力。 孟序晃了晃手里的摺扇,道:“宿大人,眼下终於回京了,你离京多年,不知当中暗潮涌动,相信宿老大人他老人家一定会提点於你,如此,我们便先行別过。” 宿璃道:“不急,好歹咱们也是共同患难一场,吃顿散伙饭再走。” 买了衣服,付了船费,所剩无几。 三人吃喝一顿,各自离去。 从饭馆出来,宿璃就被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拦住去路,驾车的人正是於家的管家小草。 这於家是京华首富,老爷於渊和姜家、宿家如亲人相交,一接到宿璃返京的消息,就立马派老管家亲自来接。 小草一脸和煦,笑眯眯的:“大娘子这一路受苦了,老爷专程让我们来接你,已经等候多时了,元宝少爷也在,还准备了好些个吃的,都隨您的胃口。” 听说元宝也在,宿璃便直接上了车,撩起帘子道:“於叔也真是,怎么让你亲自来接我,又不是什么外人,隨意打声招呼我也能自己过去,还这般劳师动眾。” 小草道:“老爷心里疼爱你们,见不得你们受委屈,如今秋姐儿在丹阳谈生意,一听说你们回来的事,便迅速返回了,估摸著明天也该到了。” 想起记忆里那个成天跟在自己身后喊姐姐的小丫头,宿璃心里不禁一暖,眼中藏著笑意。 两人聊了会家常,这才得知於渊炸伤了腿。 宿璃惊道:“怎么炸伤了,严重吗?” 小草道:“不碍事,还不是炼丹炸的,不然老爷可得亲自来接您了。” 这位於叔叔年轻时就喜欢跟著姜逢、宿淮一行人到处乱窜,对妖物、秘宝五行之术十分痴迷。 原以为老了能沉稳点,结果还是不安分,学人炼丹,没把握好成分。 这不,鼎炸了。 所幸傻人有傻福,人没什么大事。 车子很快行至於家大宅。 第14章 落差 门口站著一群丫鬟和小廝候著。 为首的是个皮肤白皙的中年男人,一张娃娃脸,岁月没有薄待他,不太能看出岁月的痕跡。 他拄著单拐,身上的袍子绣满各种图案,隨著他的一举一动,长袍翻飞间,晃的人眼繚乱。 看到马车停下,他恨不得马上飞过去。 姜元宝则双手叉腰地站在原地,看著这老头儿跟单脚鸡一样蹦躂,十分可怜,只好上前一把搂著於渊的胳膊,嘀咕道:“我来的时候也没看你这么激动,还得我自己找来,怎么阿姐一来你就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於渊白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姜元宝抿抿嘴不说话,他尊老爱幼,懒得和老年人掰扯。 两人来到马车跟前,小草安好踏凳,扶著宿璃下车。 自她十二岁和弟弟离开京华去千喜县,这七年里,两人早就习惯了粗生粗养,眼下这阵仗,反倒让人无所適从。 於渊满眼欣慰:“阿璃长大了,都快跟元宝差不多高了,这一路累坏了吧?那赤炼找著了吗,没受伤吧?” 宿璃道:“於叔別担心,我们很好,你的腿伤如何了?” 於渊道:“运气不好,炸了一下,不碍事,没残。你这一路也累坏了,叔备了酒菜,日日都等著,可算盼你到京了,边走边说!” 看两人这亲如父女的模样,姜元宝愣在原地,苦笑一番,跟在身后。 一行人进了大宅,下人们齐齐行礼作揖。 宿璃摸了摸於渊精致的拐杖,连上面都雕刻了纹,道:“不管严重与否,你都该好好將养著,何必来门口接我,又不是什么外人。”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於渊没好气道:“你现在知道不是外人了,给你房契地契,想让你姐弟俩在千喜过得舒坦点的时候,你俩是怎么拒绝的?” 姜元宝追了上来,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的虎牙:“叔,这你就不懂了,人家不是说了吗,正所谓天降大任於.....於......”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咳了一声:“大任.....对了,姐,孟大人怎么样,我听说他先返京实则是去玉河村了,你俩遇到了吗?” 宿璃道:“遇到了,不过巫溪县的事说来话长,先进去再说,这还吹著风,於叔这小身板可经不起风霜。” “你这丫头怎么跟你娘一样损,哎哟....”於渊一转身,包的像粽子一样的脚痛起来,疼的直叫唤:“小草你愣著干什么,赶紧扶我啊!” 小草忙不迭上前,弯腰搀他进去。 厅门口专门辟了个大院子,草草都被搬空了,只摆著一个约莫一丈高的镇宅貔貅。 这个貔貅是当年镇妖司被拆后流拍於世,於渊为了纪念镇妖司全员的功绩,了不少钱才到手的。 眾人走进厅,宿璃把巫溪县的经歷讲了一遍。 於渊入座后,脸色沉沉:“这么说就再也找不到赤炼的下落了……” 黄二娘死了,折返回去也没找到,再想找到估计就是难上加难了。 宿璃垂下头,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底却流露出几分自责。 於渊不忍看小侄女这般伤怀,安慰道:“像你娘说的,一切都是缘,倒也不必自责。更何况当时那种情况,镜灵挟持了孟大人去镜中界,你身为阴阳师本就应该守正辟邪,丟了就丟了吧,你爷爷那边我来说。” 下人布好饭菜,毕恭毕敬退到一旁。 知道於家的厨子多,各大菜系都有,可看著满桌子的菜时,二人都傻眼了,满汉全席也没这么夸张的。 姜元宝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开动,一筷子插了个狮子头放在嘴里咬了半口,得空才问了句於伯母上哪了。 於渊道:“去看你们薇姨了,你慢点吃,没人......” “老爷,老爷,宿大人来了!” 於渊闻言,脸色煞白:“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姜元宝也傻眼了:“完了,祖父肯定知道赤炼丟了的事,要挨揍了。” 他眼睛一瞥,抄起座椅上的垫子就往裤子里塞。 衣服还没整理好,下人就领著宿沅常走了进来,他手里还提著一坛酒。 姐弟俩齐齐起身,毕恭毕敬地喊了声:“阿爷,您怎么来了?” 对这个爷爷他向来犯怵,也不是人不好,就是太严肃。 於渊也笑呵呵起身:“宿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快坐快坐。” 宿沅常沉著脸,两鬢的银丝衬得整个人更加威严,他把酒放在桌上,吩咐下人去温酒。 小草愣了一会儿,於渊赶紧摆摆手,让他下去办差。 宿沅常上下打量著姐弟俩,心中有气,可更多的是心疼,好半天,他那布满细密皱纹的眼角才稍稍舒展,招招手让眾人入座。 “都站著做什么,我又不吃人。”他看著满桌的菜,嘆了口气:“若非於老爷你先我一步把人接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又岂会亲自登门?” 於渊訕笑道:“老爷子这是什么话,主要秋姐儿千叮万嘱让我把阿璃和元宝留下,你也知道他仨自小感情就好,前两年秋姐儿还一个人跑去千喜县,闹出不少笑话。” 宿沅常沉吟片刻,没再说话。 说起千喜县,他如今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翰林院中编撰事务又繁重,已经受不住奔波顛簸,距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也有五年了。 “罢了,如今回来就好。”宿沅常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宿璃拉著姜元宝跪下行礼:“阿爷,这些年未能留在您身边照顾,是我们做晚辈的不是,让阿爷费心了。” 宿沅常连忙將两人扶起来:“傻孩子,阿爷没能照顾你们心里已是过意不去,罢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说伤心话,你们快起来。” 於渊道:“没错,今天是好日子,说点开心的,眼下他俩回来,咱们也算一家子团聚了,就是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安排,宿大人,朝中可有什么动向?” 下人把温好的酒抬上来,浅黄色的酒水里还漂浮著红枣、枸杞,酒香四溢,闻著还带著果香。 这春季初的梨雪酿造复杂,於渊深吸了口气,早早盼著这一口,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给大家倒酒。 宿沅常道:“我今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阿璃,元宝,今日皇上召集眾臣正式商议了一番,决定將阴阳司设在染房街原来的衙门,这番先与你们说了,免得明日圣旨下来你们心里有落差。” 染房街大多都是討生活的穷人,三教九流,可谓是鱼龙混杂。 眾人沉默下来,尤其姐弟俩,虽是早有预料,但终归有落差。 想当年的镇妖司何其风光,连旗下的捕快都是官居七品,有著优先办案的权力,而今不仅失了实职,还被如此踩在脚下。 宿沅常抿了口酒:“究其原因还是佛法兴盛,上至皇室下至黎民,十个里面七个都参禪供奉,便是那些年轻人也落了发,寧愿出家也不参军,这南国啊,真是......” 他摇摇头,终究没再说下去。 姜元宝皱眉:“我没记错的话那边哪有什么衙门,那以前就是个死牢改造的织染坊!屁大点的地方让我们在那办案?这群王八蛋看不起谁呢!” 第15章 圣旨 宿璃瞪他一眼:“休要胡乱说话,当心隔墙有耳。” 姜元宝气不过,连喝了好几口酒,宿沅常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叫唤,听说你连法器都丟了,你个败家子!” 老人家气不过,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了个屁股墩。 还好姜元宝有准备,要知道老爷子看著弱不禁风,可扇起人来,堪称铁手,挨这么一下,不痛个十天八天的不算完。 他跳了起来,急道:“是黄二娘狡诈,我都够委屈了你还打我!” “臭小子还会顶嘴了!”宿沅常又抬起手,宿璃赶忙上前阻拦,挽著爷爷的胳膊:“阿爷,法器是我丟的,和元宝没关係,別怪他。” 宿沅常这才消停,復又坐了下来:“不管如何,也算回京了,当年你们离京时发过誓,一日不返京就不会接受家中帮助。如今回来了,等忙完阴阳司开府的事,回来做几身衣服,开春了总要穿的体面些。” “另外......”宿沅常忧心忡忡的看了两人一眼,询问起来姐弟俩和孟序是怎么搭上线的。 说起此事,宿璃也不敢隱瞒,將千喜县以及巫溪县一事说了个大概。 宿沅常沉默许久,便是连於渊也沉默下来,这孟序是个好官,但当下的局势做人难,做好人更难。 於渊道:“你们是不知道,现在朝堂上乱成一锅粥,宿大人,还是给这俩孩子提点提点。” 宿沅常不满道:“这是我孙子孙女,难道我还能忘了不成?” 於渊笑著抿了口酒,让他继续说。 宿沅常正色道:“孟大人寒门出身,如今站在这个位子上,虽有皇上重用,到底没有家世依附,可谓孤立无援。而你俩是被他举荐回京的,倘若没有动了那些人的利益倒也还好。” 宿璃明白过来阿爷的话,“可如果那些的人利益被触动,旁人只会拿我们开刀,换句话说孟大人此刻就像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宿沅常满眼欣慰:“不错,他查的越多杀人越多,牵扯的就越多,你俩的处境就会更危险,那些人便会拿你们下手。” “所以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儘量保持距离,至於欠下的人情,爷爷会找机会帮你处理处理,届时也不怕落人口实,沦为忘恩负义之辈。” 於渊道:“好了好了,快吃饭,菜都凉了,今日就在家里歇下,阴阳司那边多半荒芜不堪,这两日我和你们阿爷会派人去修缮。” 宿沅常拿起筷子,给姐弟俩各夹了片把子肉,“染房街在外城,这住处成了问题,要不还是每日辛苦些,回家住。” 宿璃道:“阿爷,我俩在衙门住惯了,而且身为阴阳师所接触的是更多的黑暗和灵物,这也是为何一直避免与你们亲近的缘故。” 活人和死人终归是两个世界,阴阳师常年游走於黑暗,和死人和妖灵打交道,如果与活人离得太近,只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道理都懂,可毕竟是至亲至爱却要保持距离,难免伤怀。 宿沅常重重嘆息,他这把年纪也无所求,反正原先儿子和儿媳不也是保持著距离么? 他又开口道:“那这样,过两日我去看处宅子,那衙门怎么能住人?” 宿璃道:“衙门修缮一下还能住,省得费那些功夫。” 於渊满脸神伤,想想孩子们这些年这般节俭,就更內疚了。 宿沅常取出钱袋子放在桌上:“那……出门在外还得用银子,这些你们先拿著,旁的可以不要,此事不能再拒绝了。” 姜元宝笑嘻嘻的接过,掂了掂重量,盘算著该置办些什么物件。 第二天一早,於秋水便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人还没进门,就扯著嗓门喊道:“爹,阿璃和臭元宝呢?” 她边走边取下身上的东西,布袋、包袱、帐本、银子,下人们麻利的接过。 宿璃闻声,从屋里探出头,两年前见面时小姑娘还矮矮胖胖的,带著几分稚气与憨態,如今却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阿璃!”於秋水扑上来,拉著宿璃好好看了一遭,嘰嘰喳喳道:“我跟你说这次出去我又买了地,还有,京华多了好多吃的,来了好多胡人,西蛮人和北辽的商队,什么稀奇古怪都有,待会我一定要带你们出去玩,哦对了对了,还有......” “圣旨到!” 她话还没说完,圣旨就到了,於渊一听,赶紧带一家老小跪下接旨。 內侍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完毕后,才端出来一个锦盒。 里头是八个四脚貔貅,其中两只是用纯金塑造,余下六只则是银子渡身,做的小巧精致,拿在手里轻巧方便。 宿璃领旨谢恩,那內侍微微一笑:“这两只貔貅是二位大人的,余下的则是今后进阴阳司的捕快所持。今日这番结果是皇上和孟大人力排眾议换来的,还望二人大人莫要辜负了这番苦心。” 姜元宝握著手里的貔貅,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宿璃也长舒了一口气。 於秋水道:“对了,听说衙门在染房街,反正无事,我和你们一道过去,正好,路上还可以聊聊,我可有太多话想说了!” 染房街一代没有內城的繁华,但也热闹,脚下是化不开的黑泥,一脚踩下去,鞋面黑的彻底。 於秋水左右张望著:“热闹,好多吃的!” 街边一溜儿的都是卖的小吃,於秋水也不管旁的,拉著姜元宝买了四个芝麻饼,一笼包子,还有春杏糕,买到手都拿不住了才作罢。 三个人吃吃喝喝,绕著衙门附近转了一圈,也只看到一个破落的牌匾,没看到阴阳司的正门。 太阳晒的人热乎乎的,玉秋水急的满头大汗,平时出门都坐车,还没走过这么远,脚又酸又痛,她不耐道:“这破门到底开在哪啊,总不能街市口砍头那吧!” 姜元宝道:“胡扯,砍头那条街还离的远呢。” 宿璃指了指跟前:“没猜错的话,其实这里就是正门。” 朱漆大门早已斑驳,大块的漆皮脱落,露出腐朽的门板,上面的铜钉锈跡斑斑,牌匾上还掛著一缕一缕的蛛丝网。 三人顿时傻眼,知道条件不好,但不知道这么不好,感情这破破烂烂的真是正门? 牵著小孩的妇人挎著菜篮子经过,她都走过头了,又折返回来提醒:“三位,我看你们像內城来的,奴家好心提醒你们,这宅子闹鬼。” 姜元宝喜极,这刚上任就有政绩了? 他忙问道:“怎么个闹鬼法?” 听到这激动的语气,妇人鄙夷的看他一眼,只道是公子哥来找刺激,不知天高地厚,只好如实道:“两三年前有一帮书院的学子来这找灵感作诗,短短一晚上就有人失踪了,七人去,六人回。” 姜元宝听完,已经迫不及待的挎著包袱进去了。 宿璃则抬头看著整个衙门,笼罩著一层淡淡的死气,她下意识拉紧了於秋水胖乎的手,两人跟在姜元宝身后走进去。 推开门,院子里头杂草横生,野草肆虐疯长,没过脚踝。 青苔蔓延开来,让脚下变得格外湿滑,整个衙门都透著一股破败腐朽的味道。 风一吹,只剩下寒意,一点日头的金光都照不下来。 第16章 闹鬼 看著这环境,姜元宝双手叉腰,完全不想往里走。 是人住的地方吗? 於秋水也气呼呼的:“这破地方,没有半个月根本收拾不出来!” 宿璃转了一圈,还算接受良好:“无妨,收拾收拾还能住,和我们在千喜县住的官衙也相差不大。” 她拉著秋水往里走,指了指拱洞后面:“这走廊通往后院,眼下住处也有了,元宝,我们进去挑个房间。” 姜元宝应了一声,蔫巴巴的走在前面带路。 拱墙后面黑洞洞的,像一张巨口,於秋水不由瑟缩了一下,与自己纤细身材不匹配的小胖手紧紧攥著宿璃的胳膊。 宿璃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势护住她身上三把火,安慰道:“莫怕,你要是怕了,即便没有鬼,万事都会欺你三分。” 於秋水壮起胆子:“不错,有两个最厉害的阴阳师在,怕什么?” 三人走进后院,依旧是一片潮湿,姐弟俩挑选著房间。 门一打开,光线照进屋子,昏暗的角落里,黑影突然舒展开来,它扭动著身子开始变形。在一片淡淡的光晕中,从什么都没有的皮子里生出五官,被风吹的飘起来。 皮影开口说话:“怎么又来人了,真烦!”他被吹的猎猎作响:“別愣著啊牛二,拉我下来,要被风吹走了。” 床底下,另一个大块头蠕动著身上的肉,缓缓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张开巨手,一把拽下被吹在半空中的皮影。 皮影长舒一口气,差点被吹跑,它满脸不悦的看著这三个外来人,又转头看向角落里另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那男子相姣好面色雪白,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看著是个书生装扮,是两个鬼中唯一一个端正的。 “老赵,你不是说只要我们闹事,就没人打扰我们吗?” 皮影的声音扁扁的,闷在鼓里,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让人听的耳朵嗡嗡的难受。 牛二道:“又是来找刺激的,待我恢復本体去嚇嚇他们。” 皮影笑嘻嘻的:“我看行,这帮小鸡崽子没事就来找刺激,这次闹的大些,让他们再也不敢来!” 没等到书生回话,两鬼便一拍即合,悄悄飘在姜元宝身后。 阴风阵阵,吹的姜元宝后背发凉。 他摸了摸脖子,打了个哆嗦:“阿姐,有没有觉得温度好像下降了?” “这地方好像真的不太乾净啊.....”他语气逐渐变得兴奋。 宿璃的目光落到姜元宝身后,道:“不错,確实是有点脏。” 於秋水心道:“何止是脏,鬼才住这种地方!” 说起鬼,她忽觉汗毛倒竖,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边吹气。 两只鬼越玩越起劲,仗著旁人看不见,便在那张牙舞爪,齜牙咧嘴。 宿璃忽然停住脚步,冷不丁的往身后看去,只见她脸色如霜,目光如剑,直直盯著皮影,看的人心里直发毛。 皮影收住了动作,小心挤出几个字:“这丫头怎么一直盯著我,难道她看的见我,不能这么邪门吧?” 大块头伸出猩红的手掌在宿璃跟前晃了晃,见没反应,这才道:“管他娘的看不看得见,先把这群死孩子揍一顿再说,赶紧嚇跑!” 他一拳砸过去,往於秋水直逼而去,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宿璃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拉至跟前,那一拳落了空。 於秋水疑惑:“阿璃怎么了?” 宿璃道:“没什么,脚下有鸟屎,怕你踩到。” 於秋水咦了一声,满脸嫌弃地绕开那坨鸟屎。 姜元宝和宿璃对视一眼,仿似心有灵犀,他道:“哎呀,这地方鬼气森森的,算了,阿姐,我们出去吧。” 出了拱门,皮影和牛二对视一眼,觉得这帮小兔崽子胆小,决定再嚇唬一番。 於是紧跟著姜元宝身后飘过去,却突然被姐弟俩杀了个回马枪! 两人分立两边,衣摆隨风翻飞,他们手中紧拉著硃砂浸过的红线,身形快速变幻,眨眼间,五铜阵已成。 铃鐺声突兀响起,叮叮噹噹,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两只鬼在阵法中被迫显出原形。 皮影鬼身形扭曲,被阵力挤压得好似一片薄纸,几近消散,发出痛苦的呜咽。 屠夫鬼更是狼狈,身上的肉块、血块簌簌掉落,污血在地上蔓延。 於秋水什么也看不到,急得满头大汗:“元宝,给我开个天眼,我要看看!” 姜元宝勒紧红线,笑道:“就怕你看了吃不下饭。” 於秋水道:“別废话了,赶紧的!” 姜元宝腾出一只手,咬破指尖血,屈指一弹,正中其眉心。 於秋水眨了眨眼,果然就清明了。 只看到地上血跡蔓延,两只鬼的身形来来回回变化。 她顿觉胃海翻涌,有些受不住,赶紧闭上了眼。 皮影挤出几个字:“错了错了,饶了我们!” “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发......”那大块头的牛二也开口求饶,彼时,嘴巴已经掉下来一块,话都说不完整。 姜元宝道:“我看你们倒是胆子大的很,今儿要不是我姐弟俩来,你们还准备虐杀多少人?” 他从腰间摸出收魂符,嘴里默念著口诀,绿符不断变大。 “两位大师手下留情!”坐著轮椅的书生鬼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中火器一闪,两人手里抓著的红线应声而断。 两只鬼仿似见到主心骨:“赵少爷救我!” 红线断开,阵法瞬间溃散,宿璃二人收了势。 姜元宝看到他手里的火器,眉毛一挑:“不错啊,这东西....不对,怎么又来一只,这破地方到底住了多少妖鬼?” “误会,他们並无伤人之心,还请两位高人网开一面!” 两只鬼瘫在地上,仿似一滩烂泥,日头一照,身上冒起了青烟。 原先他俩没被阵法所伤时是不惧怕阳光的,如今被蹂躪了一番,再也抗不住这浓重的阳气。 书生急忙脱下身上的袍子盖在两只鬼身上,这才道:“在下赵鹤,我们只是想有个容身之所,从未害人伤人。” 姜元宝道:“胡扯,那失踪的人难道不是被你们吃掉了?” 於秋水道:“没错,看你们这么熟练,没少吃人吧?” 赵鹤道:“我们绝不吃人,我们只吃.....” 他看著於秋水衣服里揣著的油纸包,里头装著半个没吃完的芝麻饼。 宿璃心领神会:“你们吃这些?” 地上痛不欲生的皮影挣扎著说:“是啊,人多难吃,又腥又臭又柴,吃一次少活十年!” 牛二老实道:“你本来就死了......” 宿璃眯著眼,发现这三只鬼確实没有骇人的戾气。 反倒有和灵物结合的气息,如此產物称为妖鬼。 普通的鬼做久了之后只会越来越虚弱,如果没有机缘进入轮迴道,只会越来越浑浑噩噩,从而忘记一切,直至烟消云散。 可妖鬼不同,这种通常会保留生前的本事和学识以及记忆,但因为有执念,入不得轮迴,终日游荡。 宿璃见他们没有威胁,便取出一枚阴玉,嘴里默念著咒语,那块玉就在她手中散发淡绿的光。 阴气自玉中散出,地上半死不活的鬼闻到这味,顿觉身心舒畅,精神饱满,整个鬼都好了起来。 宿璃道:“元宝,把他俩抓屋里来,我有事要问。” 第17章 找茬 两只鬼被拎到廊下,宿璃稳稳坐在一边,看著她这架势,赵鹤是庆幸自己是个残废,不然高低也得跟这两只鬼一起跪下来。 宿璃发话了:“既然你们说没有害人,好,那我问你们,总共多少人来过此处,那失踪的学子又去了何处?” 三只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皮影恢復了五官,挤出几个字:“实不相瞒,你们是第三批人,第一批是几个盗墓贼,第二批是几个孩童进来捡蹴鞠,第三批嘛,自然是你们了。” 牛二老实道:“闹鬼那会我们还不在这,也是听说这边闹鬼才来的。” 正所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也分个阶级贫富。 有些新的妖鬼,不吃人也不喝血。 成天浑浑噩噩的做鬼,没什么本事,免不得要被欺负。 在没被阴阳师捉走前,正常情况也要拉帮结派。 他们没有害人的心,也不瞎掺和,终日在猫儿街游荡,蹭点菸火气,实力自然不够,再加上又馋又懒胆子又小,只能被迫转移到外城来了。 皮影薄薄一张,贴在人身上就过来了,先打听一圈说是这废弃的衙门闹鬼,心想著原先就是死牢,怨气重,阴气重。 它们这些灵物喜欢的可不就是这种地段? 於是欣喜地回去通知赵鹤和牛二,欢欢喜喜搬过来。 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有批熊孩子进来捡蹴鞠。 於秋水道:“就算扰了你们的清净也不该嚇人啊,万一嚇小朋友丟了魂怎么办?” 三只鬼闻言,不由垂下了头,略有些惭愧。 赵鹤说:“也不是真的想嚇人,我们身上阴气重,这地方阴气也重,鬼与人交伤身伤体,是对活人不利的,所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姜元宝冷哼:“这么说你们反倒一片好心!” 赵鹤道:“三位阴阳师大人,我们知道错了,今后肯定不会作恶,只是冬七和牛二都伤了身子,虽然刚才有这位大师的阴玉所救,但也需要时间恢復,再给我们两日时间吧。” 嘴巴都还没长好的牛二含糊道:“对对对,让我们在住两日,养好伤就走,我们、我们还能干活!” 姜元宝抱著胳膊说:“大什么师,是大人!” “这么乱,收拾起来得费劲啊,到处都得修缮!”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著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小草领著一群工匠絮絮叨叨说著哪里需要改,哪里要拆,哪里要修。 工头也在打量著,商量好一会儿,言下之意是要加钱。 於秋水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道:“应该是我爹找人来修衙门了。” 宿璃祭出收魂符,手一挥,三只鬼瞬间不见了踪影。 一行人走进来,小草笑著打了招呼,双方介绍了一番。 於秋水道:“叔,这大概要收拾多久?” 工匠道:“少东家也在啊,这最快也得话三五天,主要太多地方了,到处漏水漏雨的,估计要不少人手。” 於家在京华基本算个首富了,於秋水深受其爷爷的薰陶,做生意也很有一手,光是自家名下的铺子就有四家了。 在城中於家原本出租的铺子、田地、庄子,十个里面起码就有六户用他们家的,因此谁见了於秋水都得道一声少东家。 於秋水道:“那不行,宿大人她们等著住,两天能收拾吗?” 工匠们闻言,一脸为难,於秋水道:“银子不是问题,说两天就是两天,一定要弄好,先从房间开始。” 说完便拉著宿璃和姜元宝出了衙门,把这里彻底留给小草他们招呼。 姜元宝叉著腰,笑道:“哎,还是有银子好啊,这说话就是有底气。” 於秋水道:“我於家的银子再传三五代都未必能完,不多些,怎么有动力赚回来?再说了,你俩就是倔,说我自討苦吃,你俩才是自討苦吃。” 说到这,她摸了摸肚子,摆摆手:“算了,你们自己有主意,我也听不懂大道理,他们在这收拾,我带你们去西江月吃饭,我请客!” 西江月是百年老字號,南国四大酒楼之一,足足有四层高,但逢岁日,顶层会打开,可供三百人赏景,与皇城的暖岁阁遥遥相对。 小二看到於秋水便立马过来招呼,热情的喊了声少东家,把他们安排在三楼,能观景。 於秋水坐下点菜,姜元宝则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看。 从这边可以看到整个虹河,一直连通城外,不时还有船从桥下经过,盪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宿璃打趣道:“连西江月也被你们於家拿下了?” 於秋水道:“每年能领些红,对了阿璃,你的尸毒怎么样了?” 宿璃道:“没有发作过,只要寻到另外两味就可以製作解药了。” “那可不好找,我爹也一直没打听到下落。”於秋水瞪了姜元宝一眼:“都怪你!” 姜元宝有些心虚,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只道:“我已经找金万三帮忙打听了,只要有消息就立马动身去寻药。” 片刻后,小二端菜上来,空气中浮动著酒气和菜香。而包房中传出的琵琶声,声声入耳,似幻似梦。 姜元宝看了个乐呵:“没想到还有人附庸风雅,请人弹琵琶,你们信不信,这声一听就是季娘子的,这趟没白来。” 於秋水古怪一笑:“你怎知是季娘子?全京华又不是只有她会弹,我还会呢。” 姜元宝笑吟吟:“这你就不懂了,琵琶的技巧在於熟练....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声乐传来,宿璃听在耳里,却只看到一团若有似无的黑气从房中飘出。 她眯著眼,手上动作却不停,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豆腐往嘴里送。 於秋水惊愕:“阿璃你怎么回事,这么烫你就这么吃了?” 宿璃回过神,吐了出来,看著热气腾腾的豆腐,道:“没注意,光听曲子去了。” “啪!” 茶盏碎裂的声音从雅阁中传出,紧接著又是一阵摔打的动静。 外面的食客顿时安静下来,纷纷抬眼往雅阁看,姜元宝放下筷子,挤进人群,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房门打开,一女子抱著琵琶飞快逃了出来,径直朝姜元宝扑过去。 姜元宝愣在原地,直直看著女子,一身蓝衣白裙,眉目如画,清秀素雅,这一出现,眾人看得呆了,都说不出话。 他呆了呆:“季、季娘子......” “郎君救我,王家郎君对我动手动脚,我不从他便对我用强!” 姜元宝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还请郎君请我过去,只需给十金即可。” “......” 十金? 姜元宝摸了摸乾瘪的荷包,彻底清醒了。 宿璃则在人群外,目光灼灼的看向季娘子手里的琵琶,被一层紫气罩著,前朝杨妃的鬼琵琶居然落在一个魁娘子手中,倒是有点意思。 季娘子道:“郎君可是囊中羞涩?只求郎君开口带走奴家,奴家愿无偿唱曲,郎君,帮帮奴家。” 这季小小姑娘简直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姜元宝忍不住去掏腰包。 於秋水一把按住姜元宝的手,满脸不悦:“季娘子,我们不喜欢听曲,你应该也不缺客人吧?” 话刚说完,雅阁里头的人就钻了出来,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穿著狐皮大裘,戴著貂皮帽,一双眼睛冷冷扫过眾人。 “季小小,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青楼女人,在这里装什么清高?本少爷是爱慕你的才华才请你过来弹曲,只是想听一首六艷关罢了,无伤大雅,你又装什么贞洁烈妇呢!” 於秋水认出男子,正是和自己从小就不对付的王进,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道:“原来是你啊王进,你且不说人家季娘子是不是贞洁,便说实打实的,那就是人家不乐意陪你,你有什么理由霸占人家的去留?” 王进冷笑,目光从於秋水脸上扫过:“还当是谁呢,於小娘子,这批古董运送名额没有你们於家,所以憋著不痛快,要来和我找茬是吧?” 第18章 抢人 当今皇上喜爱古董珍品,於是各地的討好者,爭相献宝。 宝物一多,运送的鏢局自然就繁忙,於家找准先机和两家鏢局合併,结果押运名单送上去,却屡屡被刷下来,这背后就是王家仗著自己女儿是贵嬪,从中故意使坏。 於秋水道:“原本我没这个意思,可你都说我是找茬,那今日不坐实,岂非对不起你这番话?” 她拍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你出多少价我都给双倍,季娘子今日是跟定我了,当然,最终结果也要她自己拿主意!” “行啊!”王进冷笑,直接丟出一个钱袋子,里头装满了金叶子。 眾人见此,不禁譁然,这王家还真是一朝富贵啊。 “有钱了不起啊?”姜元宝翻了个白眼,道:“听曲本是风雅,你那些不入流的调子,人家季娘子不乐意弹,你还偏要强逼,我看你真是......” “砰!” 他话还没说完,王进就是一拳砸过来。 王进呸了一声:“什么东西,京华真是越来越乱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敢放进来!” 这拳头来的不重,可当著这么多人面,他堂堂阴阳司副司长被一个普通人给打了,那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姜元宝气得浑身发抖。 王进也不理他,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强拽著季娘子往屋里去。 姜元宝怒极:“站住!” 他追上去,扒拉著王进:“打了人就想跑,我看你是活腻了!”抬手就是狠狠一拳砸过去。 王进这副身板被不抗事,被打的一个趔趄,好在身后人扶著这才没摔倒,他面红耳赤的摸了一把鼻子,手上全是血,当即红了眼,二话不说就衝过去和姜元宝扭打一起。 他哪里是姜元宝的对手,两三下就落了下风。 姜元宝骑在他身上,对著脸又是一拳,宿璃急忙过来拦住他。 於秋水也劝道:“行了元宝,教训教训得了,你真要再打下去,估计他就要见阎王了,你瞧他副肾虚样儿,不抗事儿。” 姜元宝这才从王进身上爬起来,揉了揉拳头,宿璃看著王进眼中的黑气,小声道:“看戏的人多,別把事情闹大,何况,他本就要死了。” “阿姐你说了算!”姜元宝看了一眼旁边站著的季娘子:“季娘子,你要不要跟不跟我们走?” 季娘子忙不迭点头,抱著琵琶带著侍女跟了上来。 围观的人议论著今日这桃色緋闻,慢慢散去。 姜元宝担心这王进告到宫里连累大家,临走前高声道:“王八犊子你记住了,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姜元宝,今日是我自己的事,你要算帐就来染房街找小爷!” 王进被揍得眼角发肿,翻身爬起来:“行,你有本事別跑路,你看老子找不找你!” 一行人离开西江月,来到附近的茶摊,刚才吃的太油腻,必须清清肠胃。 季小小抱著琵琶坐在那,低声道:“方才给诸位添麻烦了。” 姜元宝用茶水清洗伤口:“这王八蛋就是欠揍!” 他看宿璃眸光呆滯,安慰道:“没事,我不会连累阴阳司。” 宿璃道:“从小到大你闯祸还少吗?我只是在想他的眼睛不对劲,像是有东西缠著他。” “有东西缠著?”於秋水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难道你刚才说他要死了,是和他身上的东西有关,是什么,是灵吗?” 宿璃无奈:“你和於叔当真是亲父女,提到灵物比谁都激动,总之这王进活不了几日,不出意外的话,王家过不了多久会找上门来,也是麻烦。” 季小小在一旁听著,已经猜出这三人身份,她低声道:“不如这样好了,今日这茶钱就由奴家来付,再弹一首月映海棠给诸位听好吗?” 这首曲子是当年季小小成名作,后来当了魁后就不再弹。 宿璃转眼看向她:“季娘子,恕我直言,这琵琶不適合再用,对你对旁人都不好,还是早早处置了吧。” 鬼琵琶夺人心智,沉迷其中,一面幻境,虚实不分。 季小小温声细语:“这琵琶於我而言不是俗物,有了感情,终归不好割捨,奴家多谢宿大人提点。” 果然魁是魁,光长得好看不行,还得有聪明的脑子,仅这般就看出她们的身份。 宿璃也不掩饰,起身道:“当然,这把鬼琵琶的去留得由娘子做主,不过他日要是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阴阳司找我。至於今日的事,我弟弟本就是个热心肠,即便不是你,也会对旁人出手,所以季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先告辞了。” 三人起身离开,守在一旁的侍女跟了上前,满是疑惑:“娘子,阴阳司的人真奇怪,別人想听都听不著,他们还不乐意。” 季小小笑了笑:“无妨,我们也回去吧。” 三人回到染房街,到处漆黑一片,像是回到黑暗。 因为灯油太贵,都不乐意浪费,出来做生意的全靠捉瞎,眼下只有阴阳司门口掛著一串灯笼。 他们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能说金钱的力量果然很强大,才短短大半天的功夫,里外就已经焕然一新! 於秋水道:“我都跟著你们过来了,在这凑合一晚上算了。” 姜元宝十分阔气:“没问题,我们衙门什么都不多,就是房间多,你隨便挑隨便住!” 荒芜的院子已经被新栽种移植的盆栽挤满,大黑见宿璃等人回来,躺在地上打了个滚,疑似看到美人,故而卖萌撒娇。 看到黑猫,於秋水果真兴奋地蹲了下去:“你们居然还养猫了,它叫什么名字?长得还挺好的,都说黑猫通灵,这是真的吗?” 姜元宝瞥了一眼,黑猫身上透著一团死气,要不是阿姐给它封印气息梳理了毛髮,现在就是一只臭咸鱼。 要是秋水知道这猫是死尸,可能就不会觉得可爱了。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可爱什么,你叫它大黑就行。” 三人各自挑了房间睡觉。 於秋水非要和宿璃睡一处,拿她没办法,宿璃只能分了半边床给她,等到半夜,好不容易哄睡著,宿璃才起身往外走。 三只鬼坐在院子里商量以后的出路,看到宿璃走过来时,慌不择路的要隱身躲藏。 “別忙活了。”宿璃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三只鬼不敢不从,纷纷现了身,一脸討好的看著她。 牛二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復,抓著身边七零八落的肉,更加可怖。 皮影扁扁的,五官都扭曲的变了形,只有赵鹤能看。 宿璃取出一枚阴玉放在房檐下,浓郁充足的阴气大量生出,三只鬼不由自主地呼吸起来。 对阴阳师而言,本就通灵,隨身携带阴玉也是极有助益。 赵鹤颇感意外,当即抱拳作揖:“宿大人仁义,我等受了这个恩情,甘愿赴汤蹈火!” 宿璃道:“你们心里有执念,所以入不了轮迴,与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不如就留在衙门,寻常时候做个粗使。” 如今阴阳司本就用人之际,想要找到合適的阴阳师任职绝非易事,钱是一方面,朝廷未必会批预算,再者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 更何况这仨没有坏心思,与其放出去,倒不如留下。 皮影和肉泥鬼激动地说不出话,赵鹤抱拳,说了一连串感激的话,宿璃赶紧打断他:“够了,没必要这么复杂,收留是收留,但得约法三章,一,没有我的允许,白天不许出现。” “至於二.....”宿璃摇摇头:“还没想好,先这样吧,你们自我介绍一下,以便以后共事。” 三只鬼齐齐点头称是,皮影此时也恢復了人身,极有眼力见的去倒茶出来,纷纷讲述起来自己的死因。 第19章 死因 皮影冬七当年是整个角门最厉害的皮影师,尤其刻皮子最有一手,还曾受詔去丞相府挑皮影,可谓红极一时。 可后来遇到劲敌,发觉自己刻的皮子少了点什么,苦心钻研无果,刻刀划破了手,双手满是刀口,痛的钻心也坚持刻,最后死了。 屠夫牛二就更简单的,杀鸡宰羊,杀孽重,在回城路上遇到鬼打墙,说是看到了阴曹地府的鬼,失足摔下山,无人施救,挺了两日才咽气。 说起赵鹤时,宿璃却摆摆手:“我知道赵郎君是怎么死的,若没猜错您应当认识平西將军姜玄?” 赵鹤双目圆睁:“说起平西將军,我也想起两位故人,您刚好也姓宿,莫非……” 宿璃道:“是,宿淮是我父亲,姜玄是我舅舅,当年您的火器造诣甚好,可是后来就听说您去世了,我舅舅还伤心不已。” 赵鹤嘆了口气:“都是意外,终归还是执念太深,入不得轮迴。” 宿璃道:“赵郎君也不必伤怀,说起这些,我想你们也算见多识广,我刚好有一个宝贝想给你们瞧瞧,麻烦三位帮我长长眼。” 三只鬼齐齐凑过来看著宿璃取出的那块铁疙瘩。 整块像令牌,握著沉甸甸的很有质感,隱约透著一股寒气。 冬七眯著眼研究半天,牛二是完全看不懂的,只能在一边抠脑壳。 宿璃道:“能看出来是个什么物件吗?” 赵鹤道:“此物虽陈旧,可材质却是难得的千年玄铁打造,至於到底是何物,我等也从未见过。” 冬七道:“这小牌看著怪眼熟的,我好像在哪个话本子上见过!” 牛二道:“话本上的东西岂能当真,你看不懂就不要耽误人宿大人!” 冬七道:“不对不对,好些叫什么镇魂.....哎呀,我得再找找那话本,之前就是在提刑司看到的。” 现在的提刑司就设立在当年的镇妖司,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宿璃收回铁疙瘩,看了冬七一眼:“你確定是在提刑司看到的?” 赵鹤道:“也不是不可能,当年镇妖司搬迁时留下许多藏书,很有可能被提刑司收纳也说不准,毕竟是难得的典籍,有些还在宫中文史阁。” 冬七道:“这样吧,过两日我飘过去再打听打听!” 就这么过了几日,转眼已到月中,经过修整,阴阳司简直改头换面。 除此之外还有些大臣送来各类贺礼,要不说京华人士就是会做人,即便再轻视阴阳司的官员,也会托人送来各类礼品。 姜元宝和三鬼一一记录,让三鬼收入库房。 他则翻了半天,一个实用的都没有,很快就没兴趣了,打算去做点男人的事情,找藉口先溜出了门。 宿璃倒是挑出一对釵,打算送给秋水当礼物。 刚想著,於秋水就从门口跑了进来,身后的小廝拎著两个食盒,她气喘吁吁:“这些东西西江月刚出炉羊杂汤,快趁热吃,看你瘦的!” 食盒还没打开,莫惊羽紧跟著也到了,手里还捧著一个盒子。 他看到於秋水时,也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几人寒暄一阵,他便拿出银子道明来意。 莫惊羽道:“我们大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记得清楚,这些是公帐的银子,足有五十两不多不少,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其实上面报不了许多,余下的三十两都是大人自贴腰包的。” 於秋水一脸八卦样儿,这孟序平日里和谁都谈笑风生,可谈起正事儿却又是个活阎王,居然会这么吃亏自掏腰包? 宿璃看著一大袋银子,也是疑惑:“孟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莫惊羽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哦对了,还有贺礼呢。” 他又奉上一个盒子,待人走后,於秋水便迫不及待打开,结果是空的,她满面无语:“刚还说孟大人大方,这就送个空气?” 宿璃看著空空如也的盒子,若有所思,猜测对方用意。 莫惊羽道:“那如此属下先回去復命了,几位慢慢聊。” “不好了,出大事了!”小草的女儿小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莫惊羽下意识避让,疑惑道:“怎么回事小娘子,外面怎么了?” 看小如此慌张,宿璃倒了杯茶递给她:“小你別急,喝口茶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谢谢宿大人,王家出事了!”小喘了口气,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刚才还一团慌的心,现在居然就镇定下来了。 於秋水隨意坐在一旁,“我还以为我爹又炸了,王家怎么了?” 小道:“王进这几日一直瘫在床上,有人说是元宝少爷把他给打了,现在一直在吐血,我们老爷已经赶去王家解决此事了。” 於秋水道:“狗屁,吐什么血,流个鼻血而已,这王家想讹人是吧?” 小道:“是不是讹人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听说王夫人哭的眼睛都肿了,还打算递摺子进宫找婉贵嬪主持公道呢!” 闹这么严重? 那到时候元宝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於秋水道:“行,我去看看,免得这个王八蛋故意抹黑我们。” 宿璃道:“我和你一起。” 三人飞快赶至王家,到了门口,宿璃一眼看出宅子不对劲,屋中阴气散不出阳气进不去,门口竟还有四棵槐树,主家中子女早夭。 宿璃取出一张白纸在手中折出形状,手上灵力一渡,纸鸽活络过来,朝王家后院飞去。 门房见是於家的人,立马领两人进屋,穿过厅,神龕上摆了香,燃的极快,灰都积了一堆,佛像上还掛著硃砂手串,辟邪之用。 看来王家不安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宿璃不作声色的收回目光,半道上鸽子折返回来,落到她肩膀上。 於秋水看她这般,很快明白过来:“肯定是王进惹了鬼,故意嫁祸给我们,让我们赔钱!” 宿璃低头看著鸽子身上沾的怨气,点点头,算是认可。 房间里围著几个人,王进额头冒冷汗,嘴里囈语著,不断喊痛。 王老爷坐在一边长吁短嘆,王夫人则是哭哭啼啼:“我可怜的儿,怎么就遭了这份罪,那人下手也太狠了!” 於渊站在那有些无所適从,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侄子不对。 看到宿璃二人进来时,他狠狠瞪了於秋水一眼:“又闯祸!” 於秋水有心顶嘴,可看王进半个身子躺进棺材的模样,忍住了。 於渊赔著笑脸道:“少年人不懂事,这件事我们於家会全权负责的,我会请最好的大夫替王郎君瞧病。” 王老爷道:“瞧病?这件事发生之后,宫中的太医院院正都来看过,难道你找的那些江湖术士还能把我儿子瞧好不成?我王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要是没了,你拿什么赔!” 於秋水道:“王老爷你这话也太重了,小时候他还推我下水,我不也活的好好的,怎么可能挨两拳就病的要死了呢。” “於老爷,你听听你家女郎是怎么说话的!”王夫人哭的更伤心了。 王进却浑然不觉,不知外界发生什么,一张脸浮肿的像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一样,喃喃道:“爹,娘,我好痛.....” 王老爷道:“听到了吗,我儿子说好痛!” 宿璃上前一步,试图掀开被子,却被一旁的小廝拦住,王夫人也站起身:“你是什么人,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还掀男人的被子?” 於秋水道:“王夫人你慎言,她可不是什么寻常娘子,是当今阴阳司司长宿大人,少拿你的妇人之见看人!” 什么排不上名號的官家,王家夫妇根本不当回事,只道:“不管是大人还是什么,一来就掀男子的被褥,未免也太不知廉耻了。” 王老爷道:“不错,我儿子如今这般,也不便待客,赔偿之事就请移步外厅商谈。” 宿璃道:“王老爷,奉劝一句,你们家郎君这腿若还想要,就立马去准备一碗清水和三根香。” 第20章 恶咒(1) 王夫人听得这话,当场愣在原地,十分疑惑宿璃怎么会知道自己儿子双腿的状况。 毕竟刚才掀被子那一遭,对方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莫非位宿大人真有点本事? 王老爷也同样皱著眉头,似在考量什么。 於秋水算是看明白了,这对夫妻半点不像是为自己儿子著想,所有的悲伤和愤怒倒像是都装出来的! 她忍不住道:“还说你儿子要死了,著急忙慌把我们喊来商议赔偿,现在有阴阳师在你们面前肯救人,你们居然还要考虑?难道只是为了誆我们的钱?” “胡说!”王夫人深吸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宿璃:“这位大师,你当真有办法?” 於秋水再次重申宿璃的身份:“听好了,是宿大人,不是什么大师!” 王夫人只好立马换了称呼,连王老爷也不禁动容,询问起来是否真的有法子。 宿璃並不介意旁人如何称呼自己,捉妖除灵原本也是阴阳师该做的,何况她还是司长? 她面色沉沉:“是有法子,不过二位也总得让我先看清楚吧?” 王夫人赶紧让开:“当然当然,您请便!” 宿璃走到床边,扒拉开王进的眼皮,瞳孔里多了一团黑影。 比上次看到的黑气还浓了些,这些黑乎乎的影子像墨汁一样在涌动,一旦扩散,整个眼球就会被占据,到那时候王进一定会死。 她沉声道:“再加一对蜡,要红蜡。” 下人急忙去准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面诊结束时候,宿璃却突然一把掀开被子,王进整个人暴露无遗。 他下半身,以左脚为先已经变成了石头。 眾人见状,发出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於秋水面色灰白,却还是忍不住凑上来:“他的脚怎么会是石头?” 於渊见多识广,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被灵给缠上了,和自家那侄子没什么关係,这才稍微鬆了口气,道:“这可不是我们元宝打的啊,明显是冤鬼缠身,来找王进索命来了!” 王老爷怒极:“胡说八道!” 他上前一步,准备將宿璃推开,却不料宿璃身形一闪,王老爷扑了个空,还没反应过来,下人就已经把准备好的香和水端上来。 於家父女俩怕王老爷会坏事,一人一边架著他的胳膊。 宿璃举起装著清水的碗,放在烛台上烤,待碗沿变黑,她才开始默念咒语,指尖一点,三柱香顿时立於碗中央。 她手中掐诀,丟出一道黄符,无火自燃,接著她迅速结出一个印:“三则日月,上则为星,天地有正气,固本原是清,急急如律令!” 念完口诀,黄符在水中化成了灰,她命丫鬟把符水餵给王进喝下。 “好痛!” 符水入喉,浑身像火烧,王进双目怨毒的盯著宿璃。 宿璃无视他的眼神,伸手在他胸口上一拍,他嘴角流出一丝黑血,接著就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往外吐黑血。 王家夫妇见状,立马扑过去,王夫人心疼死了,对著宿璃就是破口大骂:“什么阴阳司,根本就是骗人的狗屁,你把我儿子......” 她话还没说完,一旁的侍女就指著王进的腿:“夫人,郎君的腿好像好了?” 王夫人这才停止言语攻击,转而看向自己儿子的腿,先前那石块都快蔓延到胸口了,可喝完这符水后,居然退到了腰间! 当真有效! 可等夫妇俩回过神来时,屋里只剩於渊了。 他三言两语把元宝打人这件事说清楚了,转头也带著小离开。 王进一脸虚弱:“这个宿、宿大人有本事,她能救我,我不想死啊!” 王夫人道:“放心,娘就算去求,也得把她求来给你治病,老爷,快去准备些金银!” 宿璃和於秋水离开王家,准备先去西江月吃饭。 西江月刚熬好的羊肉汤没吃到就被迫去王家,现在怎么也要补回去。 两人出了大门,於秋水想起王进的惨状,有些唏嘘,忍不住问那王进到底是被什么给缠住了。 宿璃顿住脚步,指给她看,王家屋顶上丝丝缕缕聚起的黑色雾气,像一张巨口,吞噬著整个屋子,所有的生机都在枯萎。 “是一股极强极浓的怨气,化身为咒,住进了人的心里。” 於秋水听不懂,继续道:“那他真的会死吗,你会救他吗?” 宿璃道:“人做了恶事自会有报应,天地响应,因果循环就是这个道理,至於救不救,也要看王家怎么说。他这个事儿,如果出手及时他或许能活,但是现在这样,如果再耽误下去,恐怕活不过今晚。” 於秋水嘆了口气,也不知想什么,没再说话。 两人进了西江月,这地方不论何时总会有不少食客。 选了靠窗的地方坐下,小二麻利的上了一大锅羊肉汤,还有拌料。 羊肉处理的极好,膻味不重,连汤色也是雪白的,撒一把葱更入味。 这时,有两个食客起了城中的閒聊八卦,提及最近李家郎君的事。 於秋水对这些閒谈很为上心,用她的话来说商机往往都藏於其中,为了听到八卦,连喝汤的声音都小了。 “我见过不少吊死的人,但没见过自己编麻绳把自己送走的,倒是很有诚意啊!” “可惜了,听说那李郎君今年刚中举人,就这么死了,为啥啊?” 宿璃瞥眼一看,示意於秋水去打听一耳朵,片刻,她带著消息回来。 李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学业不错,才十七岁就中举了,今年准备科考,原是全家的希望,结果四天前吊死了。 不过这种事一般官府会处理,官府处理不了才会上报给提刑司。 宿璃道:“走吧,回去等消息,王家大约也派人来了。” 於秋水犹豫道:“阿璃,可是王进这种王八蛋,作恶多端,真的值得救吗?” 宿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两人出了门,却见街边围了一群人,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百姓们都不断议论著,紧接著,传来几声女子恐惧的尖叫声。 只见一个双目无神的男子,手里提著刀,血液顺著手腕往下流,不断用脑袋去撞击墙面。 他脸上只剩下麻木,不痛也不怕,只机械似的重复自己撞墙的动作。 一遍又一遍,僵硬的像个傀儡。 半睁著的眼,抿著的嘴,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一幕,看的人心惊胆战,几个胆小的姑娘已经尖叫著哭了出来。 有人道:“要不去帮帮他?不能看著他这么撞啊,会死的!” 几个胆大的男人走了上去,一人一边架著那男子的胳膊,手刚放上去,就被撞墙的男人挣扎著甩飞出去。 他扯起一个笑意,迷迷糊糊,继续撞墙。 於秋水躲在宿璃身后,看著他那额头流出的血,顺著钻进耳朵、眼睛、鼻子,满面模糊,最后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整个脑袋已经磕的裂开了。 宿璃默默放下手里的黄符,都这样了,救不了了。 於秋水看的心慌,眼睛一翻,当场昏死了过去。 宿璃只好把人扶到摊边坐下。 小时候这丫头晕血更严重,现在长大了还稍微好些,没成想现在老毛病又犯。 且不说她,便是宿璃看到这血肉模糊的,也觉得莫名胆寒。 隨著男子倒地,人群也逐渐散去,有人去报官,可官府的人没到,反倒是把孟序等来了。 他刚好在附近查案,经过这里,有人认出他,立马打了招呼。 孟序径直走向尸体,检查了一番,不由蹙眉。 是杜家的郎君,身上一股冲天的怨气缠著,那怨气宛如初生的嫩芽,种在杜郎君的身体里,从心底深处支配著他。 是咒在作祟。 莫惊羽递给孟序一张手帕,看著这番惨状,也是唏嘘不已。 那前脚李家郎君出事,后脚杜郎君出事。 两家都是至交,孩子们又一同在平江书院修学,关係自然也极好,结果就在同一天,一个上吊,一个撞墙。 第21章 恶咒(2) 孟序擦净手站起身来:“去通知官府,另外把这两年关於平江书院的卷宗找与我。” 能变成这般凶咒的,可就不只是普通的怨气了。 等他吩咐完,宿璃已经蹲在尸体旁边,毫不避讳地把尸体翻过来查看,只见死者瞳孔中有一团消散不去的黑影,就像墨汁在眼睛里流淌。 这和王进的模样是一样的。 宿璃道:“孟大人,他是被咒杀死的。” 孟序看到她时,丝毫不觉意外,很自然地就询问起来:“什么是咒?” 宿璃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大人知道灵是万物,其实人们口中咒也是。此物最早记载於祝由术.....算了,当下先处理他的尸体吧。” 孟序点头同意,让人先把尸体抬回去,顺便通知杜家的父母。 宿璃道:“孟大人,你等我一下。” 她走到摊边,招呼了一直跟在於秋水身边的暗卫,命其先把人送回去。 那暗卫一脸懵,他没露面,躲的严严实实,这位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用想也知道,秋水是於渊的宝贝疙瘩,又爱到处游走,岂能没有人在身边保护? 宿璃道:“记住,如果她醒来后问起我,就说我去紫云观了,这两日先別来找我。” 暗卫点头,背著自家主子往回走。 原先以为只是普通的咒,便是再大的怨气,也只和王进有关。 可如今死了一个杜郎君,一个李郎君,恐怕背后不单单如此。 况且需要成为咒,需得有人指点,光凭本身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宿璃道:“方才我说此物是咒所为,说起来很难解释,你们稍等。” 她问街边摊贩要了颗鸡蛋,嘴里默念著咒语,隨后递给了莫惊羽。 莫惊羽道:“多谢宿大人,不过在下已经吃过饭了,不饿。” 孟序道:“让你吃就吃,別废话。” 莫惊羽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剥开鸡蛋吃了。 可没过一会儿,他便觉腹痛难忍,好似抓心挠肝的那种难受。 宿璃却不慌不忙,又递给孟序一个鸡蛋,孟序也不多问,剥开鸡蛋就吃了起来,只是他没有半点反应,只有点撑。 莫惊羽痛得满头大汗:“大人,怎么就你没事?” 明明是同一锅的鸡蛋,孟序盯著蛋壳,他道:“我明白宿大人的意思了,因为惊羽的鸡蛋里有咒,所以会腹痛,而我刚才吃下的那颗蛋没有咒,自然就没事。” 宿璃欣然道:“孟大人果然聪明,这个咒是下到人的心里去了,所以会从心底里支配、占据人的理智,从而自己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 莫惊羽一脸痛苦:“大人,能不能先帮我解决了?” 宿璃道:“不用我你也能解决,因为咒在你心里,你心里无咒,自己就破了。” 她顺手拎起桌边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莫惊羽喝下后,脸色也缓和了不少,皱眉道:“可我还是不明白......” 宿璃接著说:“其实每个人一开口就是咒,所以民间常有人打小人,以此诅咒別人。天地有响应,咒就会灵验,但通常施咒之人会遭受反噬,所以才说做人要守口德。” 她举例的都是寻常的咒,可这类怨咒不同,需要有人掌握秘法。 首先就得將含怨而死的尸身全部碾碎成泥,继而重塑。 捏成泥塑或石像,每日用新鲜人血滋养,两年后附魔於石像內,成为咒找仇人报仇。 两年光景,每日都如此循环,是个人都得流干了,所以这背后肯定也不止一个人。 现在死了两个,若今夜抓不到附在石像里的咒,王进就岌岌可危了。 咒杀人越多,怨气就越强,到那时就会不受控制,无差別杀人。 届时就会成为收割人命的一把刀! 孟序道:“我先回去检验尸体再找卷宗,宿大人,眼下看来这件事非常棘手,可能需要你的帮忙了。” 宿璃道:“当然没问题,只是这產生的费用可得......” 孟序好脾气道:“宿大人,本官提醒你,如今你已在京中任职,所產出的费用当然要例行往上报,不必担心。” 回到阴阳司,刚到门口就撞上垂头丧气的姜元宝,他一眼看到门口的姐姐,顿时心虚不已。 宿璃眯著眼,仿佛要將人看穿,姜元宝只好不打自招:“我其实是准备去买符,但是半路上遇到.....一家赌坊,哎,你说我这......” “懒得和你说,王家今天来人了。” “来人了?”姜元宝愣了一下,立马道:“难怪我回城的时候听到有人在瓦子街那边说起来,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们吧?” 宿璃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更麻烦,进屋再说。” 两人进了屋,三只鬼才现出原形,赵鹤则拿出一幅画,是昨夜他按照那铁令牌的模样画下来的。 宿璃接过看了一眼,直夸他画技了得,赵鹤微微一笑,將其收好。 姜元宝迫不及待追问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回来的时候听说王进那王八蛋要死了,我下手也没这么重啊?” “王进身上有咒,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宿璃把今日所看到的事一一道明,姜元宝沉吟片刻,才道:“这太平盛世的,要造一个咒也不容易,除非死的人是受了极大的冤屈。” 飘在一旁的冬七道:“郎君这就错了,什么太平盛世,在我们乡下想要过安生日子都不容易,不然谁会到京华来討生活?到处都是地痞流寇,说起冤屈,其实受冤之人也不在少数的。” 宿璃道:“冬七,我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杜家、李家、王家这三家有什么关係,还有,最近两年关於平江书院的卷宗,也帮我问问。” 姜元宝道:“问卷宗这种事找孟大人不就好了吗?何必让冬七跑一趟。” 宿璃看他一眼:“阿爷说得对,孟大人虽是好人,我也很敬重他,可当下我们的情况不好,不好轻易站队,还是明哲保身吧。” “阿姐说的在理!” 姜元宝也心宽,既然这事儿和他没关係,自然没什么操心的,找出之前还没做完的探灵器,拉著赵鹤回屋研究了起来。 宿璃趁这会空閒,搬了桌椅在院子里画符。 大概一个时辰,冬七飘了回来,进门的时候被风一吹,轻飘飘的人影掛在树枝上。 宿璃摇摇头,手指一点,那树枝摇晃起来,冬七刚飘到地上,整个身体就被一只布鞋踩著,鞋底还有牛屎。 它浑身都不得劲了。 来人是个十七八的姑娘,穿著朴素,背上背著个药篓。 头髮斜斜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灵动的眼睛。 她好似意识到自己踩到什么了,弯腰捡起皮影,放在袖子上擦了擦:“没想到宿大人这般有童趣,还喜欢这些玩意,我擦乾净了,您瞧瞧。” 冬七恢復了原有的死寂,宿璃看了一眼,从姑娘手里接过:“您是?”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青梅,就住在隔壁那条街,听爷爷说咱这染房街开了个阴阳司,所以过来看看,也好认认门呢。” 她把药篓放在石桌上,取出覆盖的草药,底下放著两个瓶子。 “这里头是我爷爷酿製的梨膏。”她抱著瓶子放在桌上,介绍道:“吃的时候用水化开饮下即可,润肺的。” “有吃的?”姜元宝听到动静,从窗户口往外看。 一看桌上有两瓶罐子,以为是蜂蜜,二话不说便翻窗跳了出来。 阳光懒洋洋洒在他身上,衣角隨著他的动作而翻飞,双眸如同澄澈的星子,高挺的鼻樑下掛著几分笑意。 那笑容比晨间的阳光还要明媚几分,宛若春日里最蓬勃的新枝。 好似他一笑,就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青梅只是不经意这么一看,视线便牢牢锁定在少年人身上,好半天都不能回神,直至姜元宝问了几遍这梨膏怎么製成的,对方这才反应过来,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连忙低下头解释做法。 她悄悄抬眼打量:“如果大人喜欢,青梅下次可以过来教您。” 第22章 恶咒(3) 姜元宝道:“那就多谢姑娘好意了,下次找你討教。” 宿璃取出一张黄符,烧为灰烬,放入茶水中,开口道:“青梅娘子,你且拿回去给你爷爷服用,喝完之后,他老人家自会好转。” 青梅愣住:“宿大人您当真是神了,我確实是.....” 她一时有些乱,理了理思绪,这才道:“原本我们也是大夫,可爷爷最近不知怎的,贪酒又嗜睡,吃了药也不见好,估摸著是被邪祟上身,所以今日登门一则送礼,二则是希望求道灵符。” 姜元宝:“原来如此,那你早说嘛!” 青梅小心接过茶杯:“那改日我再把茶杯给你们送来。” 宿璃应了一声,捏著冬七往屋里走。 薄薄一张皮,就地抖了抖才变回人形,冬七动了动手脚,开口道:“宿大人,小人已经打听到了,死的四个都是平江书院的学生,只是书院捂得严实,连官府都没惊动。” “那真是怪了,死了一窝读书人,不明不白的,书院还要隱瞒,眼下王进若再出事,可就是第五个了。”宿璃揉著太阳穴,靠著椅背:“就是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人。” 姜元宝听了一耳朵,开口道:“你说这寻仇的咒,怨念这么大,总不能死的都是欺负过他的人吧?” 冬七深以为然:“还別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姜元宝打了个寒颤,真要是这样,那也太恐怖了。 到了晚上,王家带著银子来接人,管家好话说尽,请姐弟俩帮忙。 姜元宝不情愿,可要添置的东西多,紫云观穷的叮噹响,也不能总白拿人家东西,到底得还回去些,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姐弟俩上了马车,宿璃再三提醒此次不能掉以轻心。姜元宝懒洋洋的靠著,“知道了,要是把咒放跑,不抓著它,不仅王进会死,它还会乱杀无辜,所以我不能置气,救的不是王进而是苍生.....” 他打了个哈欠:“倒著都会背了!” 宿璃道:“少贫嘴,咒就藏在石像里,所以待会用骸阵困著那东西吧。” 姜元宝道:“你怎就知道在石像里,杜郎君和李郎君可没石化....” “肉身作泥,泥为石也,让你平时读书,读哪儿了?” 姜元宝訕笑:“对了,其实书院这事儿孟大人不也在查吗,为何不直接问他,反而要我们自己瞎使劲.....” 宿璃道:“你忘了阿爷说的话了?” 姜元宝抿了抿嘴,是这么个道理,便也没再多言。 王家大宅灯火通明,却被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王进在床上疼得直打滚,王夫人攥著帕子抹泪,看到宿璃二人进来,忙不迭上前:“白天是民妇不懂规矩,衝撞了宿大人,还请两位大人不计前嫌,一定要救救我儿......” 宿璃道:“夫人放心,你既然求到我们阴阳司,我接手这件事自然就会管到底,不过在我出手前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儿子。” 王老爷道:“大人想问什么只管问,只要能救我儿子命!” 今天的事姜元宝听外面议论过,大概就是王家让於家赔钱,想要城南那边的肥田作赔偿,现在却又装的这般慈父慈母。 实在可笑! 他无所谓的半倚在桌边,掏了掏耳朵。 宿璃掀开王进眼皮看了看,瞳孔里那团黑影已经蔓延,一点眼白都没有,且脸上布满了青黑色的痕,像蛛丝一样。 她沉声道:“王郎君,你那些同窗都死了,现在就剩下你,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在隱瞒什么,书院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你还有机会活下去。” 王进痛苦挣扎,身上一阵阵的死气往外冒,他咬牙道:“没有,没隱瞒什么、大人,救救我,我好痛,身体就像要裂开了!”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咚”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眾人皆是一惊,抬眼看了过去,宿璃透过窗户往外看。 月光下,青灰色的烟雾从裂缝中渗出,凝成一张扭曲的人脸。 王进只是瞥了一眼,就嚇得缩回被子。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石化,蔓延到了脖子上,要是不管的话,他整个人都会变成石头,然后活活痛死。 姜元宝冷哼一声:“你们儿子自己不说的啊,我们也只能尽力。” 王大人显然不满:“尽力是什么意思?” 宿璃沉声道:“意思就是看死去的人愿不愿意放过他。” 眼下还没到子时,还有时间布阵,她也不耽误,径直往外走。 王家夫妇紧跟上前,深怕这位大人就此跑路。 姜元宝挡住两人去路:“怎么,你们跟上来是打算搭把手?” 王老爷皱眉:“你这是什么態度?” 姜元宝道:“我问问你什么態度才是,哪有这样求人帮忙的?” 王夫人赔著笑脸:“这位大人说的是,只是不知你们要如何施救?” 姜元宝道:“先准备一捆香,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所有人都不得进出,更不许吱声,明白了吗,要是惊跑了咒,可不能怪我们。” 王家夫妇哪还敢有意见,立马就去准备。 宿璃在月光下丈量院落,隨后便取下罗盘定方位。 姜元宝把香递给宿璃:“阿姐,我去准备符纸,你先布阵。” 宿璃应声称好,数出十二根香后,便见她足尖点地借力而跃。 她衣裙翻飞间,身形灵动,手腕用力一震,十二根香化作利箭般,齐刷刷地朝一个方位射出去。 接著,她又数出十二根香,从手中射出。 直至六个方位的墙壁上都插上了香,这才收了势。 姜元宝取出符咒,振臂一挥,每处方位上都贴上一张。 这个阵法叫做骸阵,又名火元阵。 但凡冤魂恶鬼近身前来,试图索命於將死而未死人之人,触犯了身体,就会遭受阵法的反噬,鬼气尽散。 只要能困住咒,一把三昧真火就能將其烧的灰飞烟灭。 准备妥当后,宿璃让人把王进抬到院子,吩咐其余人自行藏匿不得出声,而她俩则蹲守圃后面,紧盯著担架上的王进。 夜越发的深了,更声响起,已是子时。 王进痛得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可等到子时一刻的时候,他却忽然睁开双眼,瞳孔里渗出石漆般的黏液,好像隨时要滴出来。 已经石化的身子,这会子却变得轻盈无比,他从担架上坐起身,一拳一拳打在自己腿上。 没有石化的手撞击著石腿,没一会儿就鲜血淋漓。 血顺著拳头流淌,滴落地面,他没有表情只有麻木,感觉不到痛。 王夫人不敢再看,被王老爷揽入怀中轻声安慰著。 宿璃和姜元宝互递了个眼色,两人迅速从圃起身,从腰间摸出一条五彩的麻绳,一人一边,把王进给捆了起来。 王进拼命挣扎,石头磨著绳子,却丝毫不见断裂的痕跡,他更加愤怒,挣扎的也更厉害了。 “宿大人,你们这个法子真的有效吗?”王夫人不忍见儿子受苦,几次想上前,都被王老爷拉住了。 姜元宝道:“別吵,眼下咒已经开始应验了,如果鸡鸣前王进没死,它就一定会来!” 宿璃垂下眼眸:“最重要还是得王进说实话。” 王老爷急道:“实话,什么才叫实话?我儿子性子虽顽劣了些,但从不会伤人,更別说杀人了。” 宿璃道:“王老爷,我可没说过他杀了人,你怎么会这么想?” 王老爷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宿璃冷哼一声,懒得再听他狡辩,什么父母教育出什么子女。 王老爷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自有人会告诉他人命意味著什么。 何况看王进这个样子,不管说不说实话,咒都一定要王进偿命。 大家都紧张地盯著,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子时二刻,一股寒意忽然袭来,隱约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咒没有本体,附在石头上,所以此刻来的一定是石头。 果然,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顺风滚了进来。 宿璃小声道:“元宝,它来了。” 姜元宝点点头,算是应声,他紧握著桃木剑,石块越发接近时,便见他高声怒喝,手中木剑脱手而去,狠狠插在石块上。 宿璃掷出铜钱击打阵眼,六道火线骤然收拢,整个院子都被大火迅速吞噬包围。 只有王家夫妇脚下没有火,两人战战兢兢询问:“大大人,抓到了吗?” 第23章 跑了 石头在这阵法里烧著,按理说应该会变成黑气,可眼下却没有。 莫非是跑了? 宿璃查看了整个院子的布局,並无遗漏,难道从地底下逃走的? “啊!” “这怎么回事,是走水了吗?” 院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这一叫就泄了气,火里面的咒不断在挣扎,化作一阵黑气溃散,往后院逃了。 眾人循声看去,一个十八九的小娘子站在拱洞门下。 姜元宝叉著腰道:“哎呀,这回才是真跑了,这咒还会装死呢!” 王老爷听到这话,脸色大变。 也就是说妖灵没有被除掉,那就一定还会再回来,那儿子的性命不是岌岌可危? 王夫人气的发抖,怒道:“你个丧门星,谁让你这时候来的,谁让你出声儿的,少爷要被你这个贱蹄子给害死了!” “是啊巧慧!”王老爷一脸无奈:“你怎么这个时候偏生赶来了?” 被叫作巧慧的小娘子听到这话,脸上神色复杂,忙道:“对不起老爷夫人,奴婢也不知道会这样,是老夫人感觉到少爷有危险,所以才让奴婢把平安符送过来,我.....” “送你个大头鬼!”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滚,赶紧给我滚!” 宿璃抬眸看过去,那丫鬟此刻也十分委屈,站在那不敢说话。 王夫人嘆息道:“两位大人,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茬,如今那妖灵被惊扰了,我儿的命可怎么办啊,可还保得住?” 宿璃取出一根红线绑在无名指上,只见她勾了勾指头,一条若隱若现的丝线直通了后院。 布阵的时候就已经料想过咒会逃走,所以她特意贴了一张追魂符。 没成想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道:“元宝,你留下看著王进,我去找咒。” 王家夫妇见状也要跟著宿璃过去,宿璃扭头看了两人一眼:“留下一个人吧,不然王进要是死了,你们又该怪我弟弟身上了。” 两人皆是一愣,没想到这人还记得白天的仇,顿时尷尬起来,忙称不必,王夫人道:“宿大人说笑了,姜大人法力高强,我们自然信得过。如今这妖灵跑了,若不把妖灵找出来,我夫妇二人反倒难安。” 王老爷也重重点头:“是啊大人,不管如何过错,先把当下的问题解决了。至於阿进命数如何,那也是天意。” 宿璃没吭声,一路追著引魂符去,来到后院那条丝线就断了。 这片是平日下人们浣洗衣物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在这边醃些泡菜,味道很冲,王家夫妇下意识捂住鼻子。 方才那咒被阵法所伤,理应不会跑远,既然在此处断掉,那说明还在这里。宿璃迅速从布袋中抽出一捆香,轻巧一点,她指尖窜起一团火苗,点燃了香,握於手中。 这香是用坟头土混合制的,尤为受妖灵和鬼魅的喜欢。 王夫人疑惑:“大人这是做什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宿璃道:“这是引魂香,俗称鬼香,罈子里皆有泡菜水,但凡灵物闻到后会自主吸食,届时罈子里只要发出异动,那必然就知道咒藏在哪里了。” 隨著青烟升起,很快,排在角落里最里头的一个罈子开始哗啦作响。 宿璃手中引魂香脱手而出,接连扎在罈子上,迅速布出一个八卦。 金光闪过时,罈子破裂,那烧了个漆黑的石头被困在法阵中,开始急速消散,身上的黑气一层层褪去。 “不好了夫人,郎君出事了!”巧慧慌慌张张跑过来。 那团黑气再次衝破束缚,迅速朝地底下躥走了。 王夫人急道:“少爷他怎么了?姜大人不是看著呢吗?” 巧慧慌里慌张:“他,少爷,那个大人他.....” 王夫人道:“说个话都说不明白,真是没用的东西!” 一行人返回內院,只见王进身上的石块已经石化到了脖子处,甚至半个鼻孔都已经变成了石像。 姜元宝则倒在了一边,后脑勺一片血跡。 宿璃见状,心下一惊,两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探到弟弟还有呼吸,这才鬆了口气,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才起身去查看王进的状况。 王夫人眼眶红红的:“宿大人,我儿他.....” 宿璃抽回了手:“但凡早些说清楚因果,或许还有一命可救,可你们一直在隱瞒,咒,自然无法化解。它如今一而再再而三被惊动,就算我抓到,你儿子也活不了了。” “活、活不了了?”王夫人几近窒息,脚下一晃,幸好身后的王老爷及时扶住她,安慰道:“夫人,你冷静些。” 王夫人怒极:“冷静,我要如何冷静,都是巧慧,都是巧慧......” “是她,是她一而再再而三打断宿大人捉妖灵!”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替我儿偿命!” 王夫人情绪异常激动,不顾一切地朝巧慧扑过去,双臂挥著,恨不能將对方生生撕烂! 巧慧却只是冷冷避开,任由王夫人抓拿把掐也不吭声。 王老爷见此一掌將王夫人打晕,这才平静了下来。 他看著儿子痛苦的模样,深吸了口气,让下人把夫人带进房间。 “爹......我......”王进口中呢喃,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 石化的速度越发的快,王老爷看他嘴巴一张一合,就要喘不过气,颓然的闭上双眼,转身朝宿璃鞠躬道:“多谢大人相助,这都是命,都是命,怨不得旁人,是我王家应得的。” 他拿起一把刀,几次想要下手,可面对儿子全身石头,无从下手。 原是想儿子走的轻鬆些,没成想连这点都做不到。 宿璃抿著唇,沉默著没说话,只蹲在一旁守著姜元宝,等他醒。 片刻后,王进彻底没了气息,沦为一尊五官清晰的石像,他明明死的那么痛苦,脸上却带著一抹诡异的笑。 王老爷还想凑近看最后一眼,却听到咔嚓一声,石像突然炸裂,顿时石粉飞扬。 看著满地的碎石,王老爷心颤,却也只能命人拾起装进箩筐,不管怎么说也要入土为安。 巧慧上前帮忙捡石头,王老爷冷冷瞧了她一眼:“夫人受了刺激,今夜你就別回老夫人那边去了,留下照顾夫人吧。” 王老爷踉踉蹌蹌进了屋,宿璃忽然喊住他:“王老爷,我弟弟还未醒,能多待一会吗?” 对方无力道了一句请自便,隨后便带著下人离去,院子冷清了下来。 巧慧抬头看了看云雾里那一抹银灰月牙,露出一个笑意,隨即看向宿璃道:“宿大人,如果人做了恶事,接受惩罚,是应该的吧?” 宿璃正色道:“人生在世,就要遵守因果循环,任何人都不例外。” 第24章 桃花山 巧慧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句话说的特別好,虽然这是第一次见您,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您和旁人不一样。” 宿璃道:“巧慧姑娘,我弟弟尚未甦醒,能不能麻烦你和我一道送他回去?” “当然愿意,可是方才老爷说了.....”她脸上带著几分歉意,声音微弱的像风中残烛:“老爷要奴婢留下来守夜,宿大人,恶人有恶报,大人千万要记得这句话,您是个好人,多加珍重。” 宿璃垂下头,也不再多劝,只是轻轻拍醒了元宝。 “啊,好痛!”姜元宝捂著后脑勺,鲜血已经凝固了。 宿璃起身道:“醒了就走吧。” 走? 事情办妥了? 他看著满园寂寥,一时愣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王进死了? 姜元宝跟上去,道:“王进呢?咒呢?” 宿璃道:“死了,跑了。” 两人离开王家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声和打骂声。 整个王家的下人忙忙碌碌,府中上下很快就掛满了白绸。 他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看来王进是真死了。 “这也太突然了,对了,那个丫头呢?”他揉了揉脑壳,痛得直抽气:“还別说,看不出来这么单薄一个,力气居然这么大,她抽什么疯,为什么要砸我,有什么问题是不能用嘴巴解决的,非要动手?” 宿璃道:“可能你比较欠揍。” 姜元宝睁大了眼:“我这么玉树临风,我欠揍?” 宿璃抬头看向城外的方向,淡淡道:“咒受了重创往桃山跑了,身上还有一点追魂符的气味,明天再去找它吧。” 白天咒不会出来,如今王进也死了,如果还有下一个人,也只会在明日子时出动,所以姐弟俩决定先回衙门睡觉。 天已经快亮了,染房街卖早饭的都出摊的早,到处都是包子油条的香味,姜元宝买了一筐油条,边走边吃。 回到衙门,老远就闻道豆包的软糯香甜,桌上摆放著一簸箕的豆包,除此还有两碗红枣粥。 他捧起碗喝了一口:“你什么时候请了个厨娘回来?” 宿璃道:“哪有閒钱请人,你什么都吃,也不怕毒死。” 姜元宝笑道:“毒死也好,总归是饱死鬼。” “没有毒,两位大人放心吃,这里还有油饼子呢。” 一个十七八的少女端著簸箕走进来,簸箕里是色泽金黄的油饼子。 “青梅姑娘?”姜元宝看到是熟人,顿时就放心了,也不顾烫,伸手就去拿饼子,囫圇啃了几口。 这油饼子是用发了一晚上的麵团,等第二天揪成小剂子,再擀的薄薄一片,放在热油锅里炸,直至色泽金黄,用漏勺沥乾多余的油分,里面包一把葱,吃进嘴里,外酥里嫩,馋的人直流口水。 宿璃肚子也饿,分走半个饼,小口吃起来。 青梅笑著说:“刚好路过,瞧著大门没锁,怕有贼人来使坏,又看你们都不在,便想著大概是出门办差了,回来肯定会饿,所以借用了一下厨房,还请两位大人莫怪。” 姜元宝被香迷糊了,摆摆手:“哪能怪你,谢谢你还来不及,青梅姑娘可真是个好人!” 宿璃也点点头:“是,挺麻烦姑娘的,你也坐下一起吃。” 青梅道:“不用了,我还要回铺子帮爷爷捣药呢,下次有空再来给你们送果子,山上的果子快熟了。” 姜元宝隨便叼了个饼,含糊不清的说:“我送送你!” 青梅闻言,面色緋红,小声道了声麻烦了。 两人出了门,宿璃收拾了桌上的早饭端进房间,把冬七他们唤出来。 一闻到味儿他们就忍不住钻出来,现了原形,围坐在一起。 宿璃起身道:“你们慢慢吃,吃完了帮我再打听个事。” 冬七道:“打听这种事小人在行,我去就行。” 宿璃取出腰间的硃砂笔,在他身上画了道敕令,压住他身上的鬼气。 她道:“那麻烦你去孟大人那边打听一下,关於平江书院的事,这两年有没有学子无故死亡,以及和这几家交好的人有哪些。” 冬七吃了几口就出门办差了,宿璃也回房睡觉,等姜元宝风风火火送完人回来时,看到赵鹤在画图纸。 他顿时来了兴趣,询问起来火器的事。 一人一鬼,交谈甚欢,直到快中午,他才撑不住回去睡觉。 姐弟俩这一睡起来,天已经黑了。 两人起来找东西吃,冬七也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好像是两三年前了,书院有几个人来染房街这边找乐子,结果失踪了一个,到现在官府也没找到。 听说那失踪的学子叫周福生,是被阿爷和大母养大的,家里穷。 尤其是他那大母,哭的瞎了一只眼。 两人听完后,也唏嘘不已,却也没多留,打算先去桃山找咒。 山路蜿蜒,一路无话,跟著引魂符的方向一路往上。 这片山种了大量桃树,每年春季下旬,桃漫山。 但十几年前出过一次妖灵后,后来生长出来的桃顏色就不对劲。 姜元宝经过一棵桃树旁,那枝干上的苞像血一样红,风一吹就摇晃起来,影影绰绰,伴隨著沙沙声,像张牙舞爪的怪物,他赏心情全无。 没走多远,便看到半山腰立著一块石碑。 宿璃掏出火摺子凑近看,只见上面全部写了黑色的墨咒。 再走几步,又是一个石碑,两人刚踏进去,便见地底下火光大作,一条火龙突的朝两人衝过去。 宿璃反应极快,迅速拽住姜元宝往后一退,隨之袖袍一挥,火龙便没了踪影,只剩下脚下星星点点火光,而那些石碑则尽数往后倒下。 宿璃目光沉沉:“是阵法,被人摆了一道。” 姜元宝也是唏嘘不已,还好他俩都不是什么寻常人,不然刚才那一遭直接变成人肉火烧。 他道:“那真是奇怪了,以前这应该没有阵法吧,莫非是有人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难道咒不是自己生成的,是人为的?” “忘了查一查巧慧。” 宿璃深吸了口气,空气里全是烧焦的味道。 她拂过被火燎了一片的头髮,反覆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找了,下山找孟序,必须抓住背后的人!” 姜元宝哪里还敢说话,屁顛屁顛跟著她往下山的路去。 夜色里,灯笼的薄纱透著昏黄的光,一棵桑树底下站著个男子。 身上的衣料似是极尽的黑,衬的眉目更加透亮黑润,也更加深邃。 他瞳孔中有灯笼的微光,也有下山的两人。 姜元宝两步上前,有些惊奇:“孟大人你一个人?” 孟序脸上浮出笑意:“这么巧,你们也在山上?” 他这话刚出口,便看到了宿璃那烤焦的发尾,他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大人倒是有这般閒情逸致,大晚上的在山上烤东西吃,正好我也饿了,不如分我一些?” 姜元宝听得冷汗连连,这位孟大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宿璃冷著脸,有气无力道:“大人误会了,不是烤吃的,是我被人烤。这件事说来话长.....罢了,王进死了,大人知道吗?” 孟序道:“下午知道的,王家掛白准备停尸三日,还有个小丫鬟隨王进一併去了。”他转动著灯笼把手:“一夜之间,又是两条人命。” 死的那个丫鬟,定然就是巧慧,这一点,昨夜就料到了。 人命轻贱,如草芥。 宿璃道:“孟大人,这两日相信你也有所觉察,王家、杜家、李家都是一向交好的,那平江书院的事,大人知道多少?” 孟序挑眉:“宿大人这是准备帮本官一把?” 第25章 实话 “大人!” “大人,我回来了.....” 穿著湛蓝劲装的年轻男子从草木林里钻出来,头髮上还顶著草根。 “但是我没找到石头!” 他一抬头便看到宿璃二人,热情地打了招呼,嘰嘰喳喳说个没完。 孟序瞪他一眼,提著灯笼往前走:“怎么,就这么多话要说?要不摆壶茶,掛个灯笼,再安个桌子,让你和宿大人他们在这里多聊几句?” “......”莫惊羽抿了抿嘴,默默跟上前:“大人,您真奇怪,明明是您说宿大人她们今夜会过来,所以你.....” 孟序打断他:“莫惊羽,看来你最近也太閒了。” 莫惊羽赶忙闭上了嘴,小心提著灯笼,还不忘替身后两人照亮。 宿璃道:“对了孟大人,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眼下距离子时尚早,此处离紫云观也不远,顺道过去一趟吧。” 桃山离紫云观不远,两座山相连而对,一眼就能看到紫云观。 这会子正是戌时过,紫云观上下的道童刚做完课业准备开饭。 宿璃轻车熟路地领著两人去后院,直接无视香客止步的牌子。 孟序微一挑眉,和莫惊羽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这位宿大人和青叶道长关係匪浅。 外人都知道,这紫云观的青叶道长脾气古怪,向来不亲近人。 即便穷得揭不开锅,若是不愿做之事,也无人敢强求。 有一回公主过来问道,住了好几日,本来都相处极好,可说起让青叶帮忙卜卦,青叶却死活不肯,此后公主便一直礼佛,推崇佛法。 紫云观也就越发冷清了。 看著满园堆积的枯枝,孟序小心移开脚步,跟了上去。 一进后院便看到一个穿著蓝灰色袍子的老道,约莫六七十的年纪,一身道袍洗的发白,头髮束著,两鬢垂著几根银丝。 莫惊羽道:“真是仙风道骨啊!” 然而下一刻,看到青叶专心择菜,日子拮据,仙风道骨成了穷味。 青叶眯著眼,看到宿璃二人,脸上表情悲喜忧恐交加。 宿璃走过去择菜,姜元宝也凑上来帮忙,挤不过两个小娃娃,青叶乾脆起身相让。 他看了一眼旁边站著的孟序和莫惊羽,隨意擦去手上的青汁,抱拳道:“孟大人也来了,贫道去给你们倒茶。” 孟序道:“不用麻烦道长了,此次是陪宿大人来的。” 青叶一副瞭然的模样,冷哼一声,钻进房里拿出一沓符纸放在桌上。 他道:“拿去,省著点用!” 宿璃心下一喜,连忙掏出银子递给他。 青叶看著这锭银子,眼里泛光,语气变得温柔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留下吃饭?今天吃鸡蛋麵条,让子虚给你们多加个蛋。” 宿璃道:“省省吧,您我还不知道,见钱眼开。饭就不吃了,这次来是想问点事,关於咒的事,今日在山上被人摆了一道。” 青叶闻言,连忙替二人把脉,確认无事后,眉头才舒展。 宿璃简单说明情况,青叶听闻后,恨铁不成钢,抬手便是一记狠狠敲她脑门上:“这么个问题还要来问?你娘也是,不给你留点好东西!” 宿璃摸了摸额头,也不生气,只道:“我娘那是天赋异稟,我哪里比得,再说了,过了十来年安生日子,有所懈怠也是人之常情。” 青叶冷哼:“你俩倒是懈怠,可妖灵不会跟你讲人之常情,罢了,说起这个事,就有得说了。” 他吩咐道童去准备茶水,莫惊羽早就渴了,嘴里道著谢,伸手就去端,忙里忙慌打翻了茶杯,热水顺著石桌滴在了宿璃腿上。 莫惊羽一脸歉疚:“宿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您没烫著吧?” 宿璃低头去看身上的纱裙,摇头:“没事,不烫,道长你快说。” 青叶捻著鬍鬚:“製成一个咒,需得把死者的尸体碾成肉泥重塑,且得用人的鲜血浇灌八十九天,每日都要浇灌.....” 宿璃摆摆手,打断了他:“道长,这点我俩还是知道的。” 青叶哦了一声,捻著鬍鬚:“咒杀了人之后会带著死气,这些死气对那些道家邪修来说是养分,自然是越多越好,能恢復真元。” 恢復真元? 宿璃眸光微缩,今日的阵法也是道门秘术,出手狠辣,毒火伤人,还又带著几分巫族的秘法。 会是什么人,非要造一个咒,获取死气来修炼? 她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上次用了九成力道,当时重伤了他,所以才会急於恢復元气? 不对,咒这件事是两年前就开始的,那就不是蛊真人。 宿璃毫无头绪,起身告辞。 一行人下了山,路上谁也没多说话,直至进了城,有了烟火气,才感觉活了过来。 桃山的风吹的太冷了。 刚走到阴阳司门口,就看到一个裹著大氅的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廝陪同,他躬著身体,哆哆嗦嗦地呵著寒气。 还真被孟序说中了,赵家果然坐不住,主动上门了。 这样也好,省得还要去盘问。 那男子在门口踱步,看到一行人过来时,眼眸一亮,最后把视线落到了宿璃身上,他抱拳道:“早听说阴阳司司长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在下赵復,见过宿大人。” 孟序此刻的脸上覆著一层寒霜,淡淡道:“赵郎君还有心思看美人,可见也不是多性命攸关的事。” 赵復一脸尷尬,神情晦涩,宿璃看他一眼,示意先进衙门。 一行人落定后,姜元宝则去厨房拎了壶茶来,一一倒上茶水。 看著茶杯里漂浮的几片茶叶,赵復更加魂不守舍了,几次想开口,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莫惊羽伸手摸了摸,疑惑道:“这水凉的?” 姜元宝道:“春日喝凉茶,养生。” 他坐到了宿璃身边,抬眼看向赵復:“赵郎君,我们知道你为了什么事情来,想要活命,就直说吧。” 宿璃提醒道:“眼下已经五条人命了,赵郎君,我们要听实话。” 赵復嘆了口气,抿了口冷茶,心勉强定了下来。他自知到了今时今日要是再不和盘托出,下场只会和其余几个好友一样。 第26章 赴约 他扒开眼皮,眼白上方一团黑点,几人凑近去看,有蔓延的趋势。 孟序端正坐在那,指尖敲击著桌面,道:“周福生被你们六个人合伙杀害之后,你们倒是活得心安理得,可我有一事不明,他的尸骨呢?” 山上是一座空坟。 听得这话,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赵復额头渗出冷汗,他不停用袖子擦拭著,哆哆嗦嗦,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宿璃若有所思,莫非今日他是去找福生尸骨的? 姜元宝震惊:“杀人?意思是你们六个人把福生给杀了?” 莫惊羽道:“是啊,什么仇什么怨,要合伙....你们.....” “诸位,请听我说,其实那是一场意外.....”赵復苦涩地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我一直都很愧疚.....” 在眾人的注视下,赵復讲述起两年前的事。 能进平江书院的人大多都是非富即贵,家境优越之人,很少人会因为学业好而被夫子破格录入的,如果有,也是少数,周福生便算一个。 两年前,他们几个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总以大胆来彰显男子气概,平时就聚在一起找猫逗狗,最喜欢捉弄的也是家境贫困的周福生。 原因无他,这孩子长得好,学业好,总被夫子夸奖,但因家境缘故,却一直被排挤,在他心里也希望能融入这帮学子中。 所以他会帮忙抄书、送饭、打扫什么都愿意干。 有一日,杜百川听说染房街有个荒废的死牢,常有鬼怪出没。於是邀约大家一起去找刺激,说不定就会有灵感应付夫子布下的课业。 王进家里最有钱,姐姐又是贵嬪,是这帮人中家世最好的一个。 在他的首肯下,大家同意组局,他的前提是把周福生带著一起去。 李新不悦道:“带他做什么,一穷酸小子,身上全是酸臭味儿!” 说来这孩子也可怜,爹早死,娘改嫁,靠周家老两口把他拉扯大。 老两口身体不好,只能卖些瓜果蔬菜餬口,福生聪明,下雨后会进山找菇子,还认识许多草药,总能有意外收穫从而补贴生计。 王进道:“这你就不懂了,就我们几个去也太无聊了,他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的,可我就非要扒了他这层虚偽的皮。” “有道理!”杜百川接过话茬道:“上回让他给我带个春宫集都不敢,说怕夫子发现,可谓胆小如鼠,也不知在別的方面是否也如此胆小?” 赵復道:“杜兄这话不是多余吗,是人就有情绪,何必这样捉弄他?” “你懂什么?”王进满是不屑,招了招手,眾人围拢过来,王进神秘地低语了几句,眾人听后都笑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他们来到摊子跟前,福生一看是同窗,便立马放下手里的书,热情的招呼起来,要把刚摘的野梨子递给眾人分食。 王进一脸嫌弃,用扇子挡开他的手:“吃就不吃了,你家都穷这样了,再给你吃了,你那穷酸阿爷哪有钱给你缴束脩啊?” 福生道:“没关係,吃了还能摘,这个可甜了,赵兄,你尝尝吗?” “我、好吧……” 赵復犹豫地接过梨子,却没敢吃,小心翼翼地放在袖中。 李新道:“马上要考学了,我们打算找个地方作诗找灵感,你平日里不是夫子最看重的学生么?跟我们一道去吧,还能指点指点我们。” 第一次被邀约,周福生有些激动,立马答应:“当然没问题,不过....不过得等我卖完这些,我大母最近染了风寒,我......我要给她抓药看病。” 赵復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钱,递给福生:“这样吧,你先把钱拿回去,然后收收摊子,我们就先过去等你。” 王进道:“就在染房街,以前死刑牢那边,你能找到吧?” 福生推辞:“这钱我不能要。” 赵復硬塞给他:“让你拿著就拿著吧。” 福生攥紧了银子,道:“行,那我儘快卖完,卖完了就来找你们。” 只是一想到那种地方,他心里有些犯怵,鼓起勇气道:“对了,王兄,我听说那个地方怨气很重啊,不乾净,为何要约在那边?要不然你们都来我家里做客,我阿爷刚酿了桃酒,很好喝.....” “哎呀行了!”杜百川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你看著可不像这么孬的人啊,还说想融入我们,上回让你给我捎个书都不肯。这又要找藉口推辞?我看你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同窗吧?” 福生还想解释,却被王进一把打断:“行了杜兄,你也別记仇了,那咱就这么定了,晚上亥时不见不散,你要是不来的话.....” 他目光阴沉的可怕,“以后你们就別想在这条街摆摊了。” 晚上,福生吃过饭,早早地刷完碗,烧好热水,给老人洗完脚,这才收拾好书本。 周婆子看孙子心事重重,便询问起来。 周福生紧了紧布包,才道出有同窗邀他温书的事。 “这么晚也要出去温书啊,走夜路怕是不便啊。” 周老爷子从床上坐起来,烧了火给他卷了个油火把。他一边卷蜡布,还不忘叮嘱:“天这么黑,咱家买不起灯笼,这个你凑合著用,温了书可得早些回来,攒了些钱,明日带你去买新的墨锭。” “好,那我先去了,阿爷,大母,你们早些睡。” 月光洒下,落在荒芜的古宅上,只剩下几缕惨澹的光。 宅子大门开了一条缝,他往里头张望了一番,院內杂草荒芜,时不时还有夜梟从头上飞过,发出悽厉的叫声。 突然吹来一阵冷风,手里的火把明明灭灭,吹得他整个人直打哆嗦。 周福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喊大家的名字,却没人应声。他觉得心里不踏实,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嚇得连火把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 “啊!”他抱著头蹲下来:“鬼,有鬼,別抓我……” “哈哈哈,我就说这廝胆小!” “福生,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是鬼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福生这才抬起头,正是王进、杜百川一行人。 六名同窗,一个不少。 第27章 赴约(2) “瞧瞧,给嚇傻了!”杜百川一把搂过他的肩:“放心吧,有我们在,你怕什么?还说这宅子闹鬼,我们都在里面转了一圈了,怎么著,你现在这样不会打算回去吧?” 李新道:“是啊,都到门口了,要打退堂鼓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要是传出去,明天书院得多少人笑话你?” 福生乾咽了口唾沫,脸色逐渐恢復:“我当然是男子,我....不怕......” 眾人推开门,破旧的大门在夜风中吱呀吱呀地摇晃著,刚踏入宅中,就闻到空气中腐烂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福生强忍著噁心,被人推著往前走,黑暗中仿佛有无形的眼在暗中窥视,走到走廊时,他终於受不了,要求回去。 可他一回头,身后哪里还有人? 连鬼都没有一个! 风在破旧的迴廊底下发出呼呼的呜咽声,好似百鬼啼哭。 他脚下一软,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嘴里喊著:“没有鬼,我不怕……王兄、赵兄,你们去哪了?” 等了半天,没人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双腿打著颤地朝大门挪动,可人还没到门口,大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不管怎么用力都拉不开,就像被胶粘住了一样。 “我死的好惨吶.....”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身后飘出,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福生顿觉天旋地转,连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让他窒息。 他身子一软,视线一黑,扑通一声,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白影见状,摘下面具,把白袍扔到一边:“不是吧,这么不经闹腾?晕过去了?” 其他人也跟著出来,上前试探福生的鼻息,却纷纷嚇得脸色惨白,都惊恐的看向王进。 王进不耐道:“看我做什么,不就是嚇晕了么,给我拍醒他。” 李新紧张道:“不是的王兄,他没呼吸了……” 没呼吸? 陈俊不信,蹲下去检查,发现福生后脑勺有血跡,他摸了一把,一股强烈的锈味直衝鼻腔。 天黑的看不清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是血! 看他这番模样,赵復也急忙上前检查,发现福生后脑勺上插著一根生锈的铁钉,伤口並不深,可血却一直往外流个不停。 他嚇得缩回手:“王兄,小福好像是死了.....” 杜百川惊道:“没这么邪门吧,只是嚇唬一下而已,他、他就算真的死了,那也是被这颗钉子给扎死的吧?那和我们也没关係啊.....” 赵復道:“说的有道理,要不还是带他找个医馆吧,万一还能......” “疯了吗,不行!”王进脸色煞白,脑子里乱成一片,他深吸了口气道:“我已经是举人了,再过两年就能参加科考,如果因为这件事传了出去,大家都再也没有前途可言了!” 不错,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即便有背景有家世,也会影响科考。 “啊!” “王进你疯了,你砸他做什么!” 眾人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阻止,王进手中的铁锹就狠狠地砸在福生的脑袋上,顿时鲜血飞溅。 血蹭到王进脸上,笑得格外癲狂,他双手微颤,紧紧抓住铁锹:“反正他已经死了,那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脸拍烂,到时候就没人认得出他,这样一来,谁知道他怎么死的?” 杜百川道:“可是周家老两口怎么办,他们知道是和我们出来的呀!” 王进双眼通红,怒吼道:“蠢货,你们真是蠢货,只要我们几个咬死不认,把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他家人又能如何?” 赵復道:“怕就怕官府会查出来,王兄,你太衝动了!” 王进冷笑一声:“你多虑了赵兄,现在到处都有乱贼流寇,谁知道福生被谁杀死的?所以今天的事我们不仅不能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去之后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何满洲这会子也是反应了过来,开口道:“不错,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怕只怕有人架不住逼问而说出真相!” 他接过王进手里的铁锹,笑道:“所以只要我们大家都动了手,彻底成为一条船上的人,那这个秘密就能保守下去!” 说完,他狠狠地一锹拍下去,福生的脸瞬间变了样,皮肉溃烂。 “我……我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有污点,我家就我一个儿子!” 第二个人也从他手里接过,闭著眼,手上一用力,就拍了下去。 第三个人也接过铁锹,可手还没用力,腿就先软了下去。 看著福生血肉模糊这般模样,他心里害怕,又噁心。 王进皱著眉,紧紧抓住他的手,让他砸下去,铁锹落下的一瞬间,血和脸上的皮肉都粘在了背面。 那人嚇得瘫软在地,大哭起来,不断喘息:“这也太残忍了……” 最终所有人都动手了,居高临下地看著地上已经模糊不清的福生。 血水从破碎的肌肤里慢慢沁出,鲜血已经在地上匯聚了一滩。 赵復忍不住想吐,试图离开,却被杜百川拦住:“轮到你了,赵兄。” “我.....我.......” 赵復儘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冷静就越害怕,甚至不敢面对这样一个福生,也无法想像刚才大家都做了什么。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你不动手,我们就说是你杀的。” “对,只要你动手了,这件事就是我们的秘密,死了也要带进棺材。” “你也不想赵家因为你这件事就蒙羞吧?” 所有人都在耳边说话,似有魔力蛊惑。 赵復狠狠心,一咬牙,举起铁锹往下砸,却忽然看到福生的手指动了一下,他嚇得一身冷汗,及时收住了铁锹。 “痛........好痛......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伤、伤害我、” 赵复眼眶红红的,一屁股瘫坐在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福生,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內疚。 他喃喃道:“他没死,王兄,他没有死,我们还能回头的.....” “蠢货!”王进冷哼一声,目露凶光:“他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只剩最后一口气,就算带回去也救不活,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他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下去,福生成了一滩肉泥。 这件事后,就传出平江书院学子探险失踪一事。 周婆子和周老头到处找孙子,去书院要人,被人赶了出来。 去衙门报官,捕快们去盘问过这几家人,可问来问去都没有结果,又不能轻易得罪,这件事就草草了之。 可经过这件事后,赵復却经常做噩梦,会看到福生面目全非的模样来找自己索命,他终於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和煎熬,偷偷带了元宝蜡烛去拜祭,还给周老头夫妇送钱。 老两口还当他是个好人,每次去都好吃好喝招待著。 越这样,赵復就越煎熬,慢慢地,不思饮食,连身体也垮了。 直到现在,听说同窗都死了,他心里已经猜到是福生回来报仇了。 第28章 第二个咒 赵復闭了闭眼,脸上的怕意慢慢转淡,反而鬆了口气。 孟序听了之后,脸色更冷了,这件事原本可以有別的结果,可因为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就成了这般。 姜元宝又气又怒,可话到嘴边,居然发现词穷得说不出半个字。 赵復道:“所有的过程就是这样了,其实这两年逢年过节我都会给周家送东西去,我知道无法弥补,可我.....” 他终是没忍住,两行灰濛濛的泪从眼眶流出,眼里的黑影转淡了。 姜元宝道:“你现在知错有什么用,事情都这样了.....” 宿璃道:“这就是人性的恶,在失手那一瞬间,在你们所有人动手的一瞬间,把所有的恶都释放了出来。” 莫惊羽回过神:“那今夜赵郎君会死吗?” 宿璃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赵復,没吭声,只道:“去周家吧。” 原来福生的在时候还能替老两口减轻不少负担。 可眼下福生不在了,家里很多活计没人住,他们就搬的更远了,去了木村靠几亩瘦田过活,离城里还有十几里路的地。 一行人乘马车出城,宿璃取下腰间悬掛的硃砂笔画出一道符,又將其折起来递给一旁的赵復。 到了木村,偶尔有狗叫传来,赵復提著灯笼走在前面,那狗还是叫唤不停,直至看到孟序上前,才突然噤声,反而摇起尾巴。 宿璃看他一眼,心下疑惑,莫不是这人是狗首领? 孟序仿似能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心善之人,自然受动物喜欢。” 宿璃白他一眼,真不要脸! 她取出桃木剑分给姜元宝一把,又顺手递了符给孟序他们。 走进院子,莫惊羽敲开了门,不久便传来杂乱的动静。 开门的是周老婆子,她一只眼睛看不见,另一只也快不行了,只隱约看到是赵復,也不惊讶,退开一步让眾人进屋。 她喊了一声老爷子便去厨房烧水准备泡茶。 宿璃道:“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来看看。” 周老婆子恍若未闻,自顾自去烧水。 宿璃看著整个堂屋,有两个小房间,其中一个房间传出了咳嗽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而另一个屋子则是用铁链锁起来的。 浓烈的怨气就从门缝中往外溢,连整间屋子原有的活气都被吞噬了。 宿璃拨了一下铁链,取下头上髮簪,转动按钮便跳出一把尖刀,只见她在锁孔里转了几圈,门就打开了。 “宿大人还有这手艺!”莫惊羽惊嘆。 房间黑洞洞的看不清,赵復急忙递过来灯笼,屋子逐渐亮起来。 高脚柜子上有两个牌位,一个是巧慧,一个是福生,地上还摆著一具棺材,半开著,传来一阵阵恶臭。 巧慧刚死,尸体却腐化的异常快,怨气出不去,一直在棺材里熏养。 是下一个咒,这家人简直疯了! 宿璃手中掐诀,想上前將其毁了,却被孟序拦下,他从容地从腰间取出一个锦盒,拿出几粒丹丸分发给身边人,道:“尸气有毒,含在嘴里。” 她接过药丸子含嘴里,借著灯笼的光看了一眼。 福生的牌位下还供奉著一个石像,大概也就成年男子的巴掌大,石像后背涂满了硃砂,一行一行的咒映入眼帘。 “可怜,这么大个孩子,我亲手剁成泥的,就这么小点。” 不知周老爷子什么时候出现的,幽幽嘆了口气。 宿璃看了一眼巧慧:“老爷子,巧慧要尸变了,必须烧了。” 周老爷道:“不行,不行,还差最后一个,我的福生回不来了,巧慧也回不来了,还差最后一个呀,再等等吧。” 宿璃道:“我知道你苦,可是老爷子,该结束了!” 她朝姜元宝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取出紫符,从手中打了出去,布出一个阵法,將里外隔绝,所有人都被隔在阵法外。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借我真火,灭尽邪能,诛邪!” 隨著符纸打落的一瞬间,阵法启动,姐弟俩脚下所站的位置皆是火光冲天,其余人在进不来,只能眼睁睁看著,便是连孟序也为之捏一把汗。 片刻后,火光散去,巧慧连带著棺材被焚烧殆尽,石像也化成了灰。 只有一缕缕青烟不断往窗外飘出。 宿璃牵著姜元宝跨过火焰,毫髮无伤地走出来。 周老爷子道:“你们居然没被烧死,是神仙啊,可既然是神仙,为什么小福求救的时候你们不显灵呢?” “哎,算了算了,都是小福的命!” 他转过身往外走,因为腿脚不好,佝僂著身子,了无生气。 “小福是个乖孩子,都夸他懂事听话,可惜啊.....”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突然就停下了脚步,转身就往赵復跟前衝过去。 手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直对著他的腹部进攻。 幸得莫惊羽反应迅速,手中刀把挡下这一击。 周老爷子被这力道一震,踉蹌倒地,眼角流出血泪,“分明他也动手了,亏我们小福信他啊.....” 孟序重重一声嘆息:“老爷子,你手上已经沾了几条命了,他有罪,自有律法惩治。” 他眸光一瞥,变得格外冷冽:“带赵復回提点刑狱司受审!” 寻常时也只用提刑司代称官署名,所以莫惊羽尚未反应过来,大人居然用这般正式的口吻,可见是生了大气。他不敢多言,立刻押著赵復出门。 宿璃却未作要走的打算,而是上前將周老爷子扶起来,却发现老爷子掌心一片殷红,大概是刚才太用力。 他的手乾枯的像枝椏,深怕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姐弟俩將人扶起坐好,周老爷子垂著头,一言不发。 宿璃道:“动手的人都死了,只有赵復还活著。” “他也该死!”周老爷子眼神里满是杀意,同时也泛著丝丝泪光。 宿璃道:“他是该死,可小福是个好孩子,感念赵復烧纸的那份情,以及对你们的照顾,所以赵復没有死。” 周婆子苦笑:“大人莫再说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原谅那帮人的!” 宿璃道:“我不是要说情,只是觉得小福即便成了咒,骨子里却还有一份善良,你们是他至亲之人,也应该希望他能好过。” 姜元宝接过话茬:“所以你们放心,回去后我会设法招魂,替他超度,让他投个好人家。” 周老爷子惊道:“超度,真能超度吗,可那人说小福死的太惨,本来也没有来世,所以我们才.....” 话说至此,他周婆子对视一眼,沉默了。 宿璃趁机道:“旁人可以不信,但我阴阳司绝不骗人。”说著,她取出绿符折成的星星:“小福的元魂就在这里,其实人之所以不能往生,是因为有执念,想让他得到解脱,也要看二老能不能与我们说实话。” 姜元宝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不错,谁教你们用这种秘法的?” 老两口盯著绿色符纸,终是有所动容,犹豫了一下,道出实情。 第29章 点拨 自从小福失踪后,老两口到处求助无门,最灰暗之际是赵復经常送东西和银子来,可每次说起小福,又总见赵復遮掩。 两老口生出疑心,却也没多想,找来算命先生卜卦,卦象不好。 可当天晚上回家两老口就做了个梦,梦里面有个戴著鬼首金乌面具的人对他们说出了小福的死因。 旧梦重演,自那之后,老两口恨这帮人,恨得咬牙切齿,恨到发狂,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他们带著满腔愤恨,却什么都做不了,官府不应,求助无门。 最后那梦中人寻了过来,告知有法子能报仇,也就是所谓的咒。 后来因为两老口日渐衰弱,收养的孤女小慧发现情况不对,逼问之下才晓得真相,於是瞒著两个老人去了王家当差。 这丫头长得好,手也巧,人如其名,才去王家就得了老夫人赏识。 尤其那梳头的手艺更是极好,老夫人喜欢她,才短短半年就升任了大丫鬟,贴身伺候著。 周老婆子道:“要不是这档子事,巧慧也该是个有福气的,將来找个如意郎君,可如今却变成这般,是我们拖累了她。” 两老口只知道这么些,关於梦中人的细节,也说不出来別的了。 沉默了片刻,周婆子好像想起什么,急忙进屋去找东西,没一会人便拿著一颗珠子出来,交付到宿璃手上。 周婆子道:“两天前有个人过来送符咒,让我们以同样的方法把巧慧也变成咒,这颗珠子是我清理鸭屎的时候发现的,平日里没人来,即便有,也都是穷人,这珠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我猜是那个人身上的......” 宿璃接过珠子,借著油灯的光仔细看了一下,珠子是浅黄色的,和普通珍珠大小差不多,像衣服上的装饰,看著確实价值不菲。 两人收好了珠子,临走时,姜元宝又在身上掏了半天,抓出一个钱袋数了数,也就二十几个铜钱,最后索性一整包都扔在了桌上。 院外冷冷清清,孟序一行人站在马车前,见两人出来,这才上了车。 赵復沉默著不说话,回到城里时,却突然说要回去安排一下,莫惊羽怕出岔子,便跟著他一道回去。 姜元宝连忙道:“莫护卫,等我,我跟你一起!” 车內一片静默,孟序把玩著手里的摺扇似在考量什么。 宿璃道:“看来孟大人对此事也感慨良多啊。” 好熟悉的话。 孟序挑眼一看,轻笑出声,这位宿大人还真是睚眥必报。 他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不是宿大人说做人要有惻隱之心吗?倒是方才你们一席谈话,可有什么收穫?” 宿璃道:“也算不上什么收穫,没能找到幕后授术之人,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加了一点自己的猜测。” 她抬了抬下巴,看向对方:“大人想听吗?” 赵家没动静,估摸著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孟序倒也好奇的紧,便让宿璃接著往下说。 宿璃取出珠子递给他:“大人你看这是何物?” 借著灯笼透出的微光,孟序眉头黑亮的眸子里透著一股探究,视线隨著两指间的珠子转动游走。 他道:“是女子的装饰物,光是一颗就要两金,宿大人要充公?” 宿璃语气不悦:“怎么,我也是女子,这就不能是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孟序隨意看了她一眼,眼前女子身形消瘦,灰蓝色的长袍松松垮垮裹在身上,愈发显得身姿单薄,挺直的身板,宛若寒风中的修竹,实则不必装点已是绝色。 心臟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迅速收回目光,咳了一声道:“不过能从火海里毫髮无伤走出来的女子应当不多,宿大人也是世间少有。” 提起火,宿璃心里就真的憋著一团火,想起自己好不容易蓄的头髮,被燎了大半,还不知何年何月能重新长回来。 她瞬间没了別的心思,只道:“不错,这珠子是周家老两口给我的,和教秘术的人有关係。” 孟序恢復了平静,心下瞭然:“所以你是让本官帮你查一查?” 宿璃道:“错了,帮的是你,顺带帮我而已。” 孟序疑惑:“何出此言?” 宿璃道:“大人不妨仔细想想,当日你同意我们回京赴任一事,难道就毫无一点私心?” 这件事还是回京后经过阿爷提点,再加上这几家出事后发现的。 虽说这几家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是小皇帝可用之人,可如今却接连折损子嗣,导致家中动盪。 孟序道:“宿大人说有那便是有了,不过和这件事有何关係?” 宿璃道:“您既在我们身上存了私心,难道皇上就不会在別处存了私心?如此一来,接连几家折损,皇上身边又有几人可用?” 王进一帮人杀害福生是无意,周家老两口帮福生报仇就是有心。 二老势单力薄又无门道,偏偏这时有人愿意相帮。 结果就是为孙子报了仇,正所谓杀人者有罪,这六人死得其所。 但偏偏这么一来,这几人名正言顺地死了,最后归咎於妖灵之乱,既不会落人口实,也没有后顾之忧。 往深处想,对於世家而言,子嗣意味著出路,不论那些嫡嫡道道,有用之人才可被利用,对他们来说,家族的出路才是第一位。只要此人有用,便是庶出,便是外室,也能把这层身份抬到最高。 要是前前后后都是无意倒也罢了,若是有心人刻意筹谋,那这盘棋下的就格外大,搞不好就是衝著这小皇帝去的。 眼下宿璃能想到这些,三言两语的点拨,孟序自然也能想到。 他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再无方才的漫不经心,他收好珠子放入腰间,脸上却又浮出一个笑意:“这么说我岂不是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宿璃道:“那就当两清了吧,你保荐我们回京,我卖了消息给你,所以孟大人,阴阳司不站队,若您还有之前的私心,也万望打消。” 她眼中没情绪,无风无波,镇定得让人厌烦,孟序两道眉毛皱著,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才露出几分笑意,缓缓开口道:“珠子的事尚未查明,相信最终结果对你们阴阳司也很重要,所以你这两清的话也太见外了,再加上玉河村一事也还没有眉目,所以咱们还是咱们。” “宿大人又何须这么快撇清关係呢?” 宿璃若有所思,想想也是,便也不再纠结这些,反正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总好过糊里糊涂就加入了別人的阵营成为別人的棋子。 经过这番,马车內再次安静了下来,赵家也还是没动静。 孟序忽然开口询问起来贺礼的事,宿璃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是先前送的那个空盒子。 他解释道:“思前想后不知该送什么,就送个空盒子,你若有什么心愿要达成,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尽力去做。” 宿璃沉思片刻,要的东西有点多,还不知怎么说,当下最想要的是知道阴沉木和不死叶的下落。 不过这种事连她都没门道,何况一个普通人。 她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若是以后想到再向孟大人许愿。” 孟序道:“那法器呢?此事终归是我欠了你,你想要什么新法器?” 说起这个,她顿时来了心情,语气欢快:“我不是说了吗,法器这东西当然越贵越好,我瞧著那传说中的黄泉刀就不错!” 她脸上虽无表情,眼底却藏了喜色。 “我听说是用黑水泽底下的万年寒铁筑成,常年埋於阴寒之地,其刀出世,七道雷劫渡身,还有无数亡灵死於刀下,故为黄泉!” 孟序闻言,轻笑出声,眉眼弯弯的,在灯火的映照下竟显得格外好看。 宿璃忽地屏住呼吸,摸了摸耳垂,迅速移开目光,小声道:“不过好物难得,也十分艰险,我.....我再想想別的。” 第30章 绝无仅有 孟序眼中带著讚赏,道:“此物不仅最贵,还是天下绝无仅有,宿大人果真有眼光。” 他这话和眼神都不似嘲弄,反倒是当真认可她似的。 只是这黄泉刀吧,想得到確实有些难度。 要取黄泉刀就必须去阴阳界。 这阴阳界中无数出口和入口,上接毒瘴丘陵,下通幽冥地府。 尤其那冥河底下全是冤魂厉鬼,稍微走错一步就会迷失其中,再也回不来,是世人眼中极危险的存在。 她咳了一声,正色道:“黄泉刀这事只是传说,阴阳界未必也真的有,还是再考虑考虑別的吧。” 孟序道:“我听闻赤炼伞的伞骨是用山河扇的扇骨融合製成的,既是还债,总归要还个相当的。你既喜欢黄泉刀,那就黄泉刀吧。” 就算再手眼通天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孟序却说得这般轻巧,好像他想要就一定能得到似的。 宿璃看了他一眼,孟序又缓缓开口道:“毕竟宿大人绝非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总好过你拿铁锤、斧头或者铁铲当法器的好吧?” “......” 刚还说自己眼光好,眼下又这么损。 这廝怎么打一巴掌还要给颗枣呢? 她抿了抿唇,刚要开口,便听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 莫惊羽和姜元宝神色复杂的走过来,还未开口,孟序便已经猜出来了,先二人一步道出赵復已死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宿璃也不觉得意外,有时候鬼可以不计前嫌,反倒是人不能放过自己。 走进了死胡同,只有求死能得解脱。 一报还一报,也是因果。 眼下周福生一事也算了结,只可恨他再不能投胎,一则是那六个人,二则是背后炼咒之人,若是能將炼咒之人揪出来,也是功德无量,好事一桩。 几人沉默片刻,没再言语。 过了一会,宿璃挑开帘子往外一看,赵家的黄灯笼慢慢换成了白灯笼。 姜元宝张了张嘴,神色复杂:“最可怜是小福,倘若他还能转世,去个普通家庭,有爹娘疼爱,能读书识字,平安过一生该多好?可如今……他们便是死了又有何用?”他不自觉红了眼眶,看向阿姐:“姐,他当真不能再托生吗?” 宿璃摇头:“我心中也难受的紧,可不能便是不能,他已是咒,咒一除掉便只能烟消云散。方才那么一说,无非也是想老两口能够宽心…” 莫惊羽看他一眼,默默嘆了口气,道:“姜大人,其实已经如此了,伤怀也无用,见得多了便也就好了。当今世道,不都这样吗,您也不必如此在意。” 他爬上马车,坐在车夫位置,问:“那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孟序道:“今日宿大人和姜大人都受累了,怎么也该请他们吃个宵夜,也顺道查查这珠子的事,此事对周家来说是结束,可....” 他盯著手中珠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对我们还没有,去大石头那走一趟。” 大石头早些年是个卖艺跑江湖的,被孟序所救,加上有一手不错的厨艺,於是就在龙门里支了个餛飩摊子,日子过得清俭,那一带又鱼龙混杂,多亏提刑司上下照拂,也能勉强討生活。 京华看似繁华,实则不少犄角旮旯,乱成一团。 就好比染坊街,若说是平头百姓的住处,那龙门里可就是老鼠窝了。 其地流民群居恶匪遍地,跟城西的瓦子地差不多,环境可以说是非常差。 就算是大晴天也晒不干地上的积水,放眼望去,鞋袜衣裤晾的到处都是,三两块木头搭起来,就是一个房子。 马车不好进去,容易陷在烂泥地,几人只好下车走路。 莫惊羽提著灯笼在前面带路,昏黄光晕刚转过墙角,便撞见个男人正对著墙根撒尿。 夜晚视线不好,看不清,宿璃没来由看到这腌臢景象,也是被嚇了一跳,后退了半步。 姜元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因那帮烂人生气,现在又碰到这么一个倒霉玩意儿。 家里就没女人了?隨地大小尿? 他擼起袖子就要上前给男人一点教训。 “姜大人,这些都是醉汉,掰扯不清,他们很麻烦的。”莫惊羽及时拦住他,手里的灯笼杆子顺势往黑暗里一戳,映出几个东倒西歪的酒罈。 孟序取出腰间的摺扇『唰』地展开,如屏风一般遮住宿璃侧脸,他另一只手则拉著宿璃的胳膊往前走,掌心温热透过衣袖传来,他低声道:“龙门里向来如此,不必害怕,跟著我便是。” 他说话时喉结都没动一下,看著文弱,手上的力道却不小。 宿璃盯著那只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节青筋隱现。 两人出了巷口,莫惊羽和姜元宝笑嘻嘻的赶上来,身后是骂声一片,那声音一直追著他们出了巷子。 姜元宝嘻嘻哈哈,用力一跺脚,嚇得墙头野猫炸毛,醉汉又是一阵阵辱骂声传来。 “王八蛋,你个狗娘养的,你、你!” 莫惊羽实在忍不住笑意,笑得灯笼直打晃:“姜大人,我是没看出来,您骂人可真损,尤其那句『比松针还细,尿得还没野狗远』,也够那廝琢磨半辈子了!” 姜元宝擼起袖子:“这王八蛋,龙门里又不是没有女眷了,隨地放水,换了平时高低得给他两拳!” “別闹了。”孟序出声制止,適时鬆开宿璃的手,指向巷口的另一侧:“过了巷子就到了。” 出了巷子,还有无数的犄角旮旯,一点灯笼散出的光,能隱约看到街道两旁全是百姓的住处。 几间破屋正漏出此起彼伏的鼾声,大多房屋瓦舍都没有门。 宿璃摸著刚才被圈红的手腕,不由道:“京华怎么还有这种地方,连千喜县都没这般不堪。” 姜元宝靴尖碾著碎石,咯吱声里混进句嘀咕:“就是,我和我阿姐过的那么苦也没这么穷过,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这里的人日子本就不好过,无忧教昌盛后,日日徵收保护金,此处百姓卖儿卖女儿乃是常態,日子自然艰难。” 孟序说话时睫毛都没颤,宿璃神色凝重,道:“官府从来不管吗,朝廷不是有保安院和济世堂吗?” “官府?”莫惊羽接话接得轻快:“宿大人,您所有不知了,他们可管不过来哟!”他尾音突然拔高:“欸,到了,我跟你们说,大石头的餛飩手艺那叫一绝!” 往夯土台阶下去十五步,一阵暖光裹著面香扑出来,这家餛飩店,连个正经招牌都没有。 光头汉子十指翻飞,麵皮在他掌心开出了,薄薄的麵皮裹著馅料,手一捏,一转,餛飩就落入米筛里。 案板前戴虎头帽的女娃踮著脚,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直往热气腾腾的锅里瞅,杂色小狗围著她的补丁裤脚转圈。 大石头无奈:“彤彤你让开些,烫到你。” 女娃嚷嚷道:“不会,彤彤长大了,要帮忙!” 孟序道:“看来今夜生意不错,餛飩还有吗?” “有,夜夜都给大人留著。”大石头急忙回应,赶紧擦把手上前招呼眾人入座,又看了宿璃等人一眼,笑呵呵道:“看来都是孟大人的朋友,你们先坐,我马上去下锅,很快就能吃。” “孟哥哥的高汤里多加点虾仔!”彤彤脆生生嚷著,屁顛屁顛跟上去,大石头无奈一笑,用麵粉手点了点她鼻尖:“孟哥哥可是来了,还不赶紧去谢谢人家?” 彤彤重重一点头,乖巧来到几个人身边,小狗也跟著。 孟序眸光温润,看她一眼:“让你写的字,念的诗都会了?” “会,不止我会,大黄也会!” 彤彤翻出一个写的歪歪扭扭的春字,又结结巴巴背了一首诗,这才切入正题,抱著大黄说:“谢谢哥哥送我的小狗。” 莫惊羽抬手挠了挠她的虎头帽:“看来你给它取名了?” 彤彤道:“对,叫大黄,大黄,快叫哥哥姐姐!” 小狗才两三个月大,脑袋毛茸茸的,好奇地张望著眾人,仿似闻到孟序身上的味道,便忍不住上来蹭了蹭。 “別玩,先吃东西。”大石头接连端了四碗餛飩上桌,笑眯眯道:“各位贵人请慢用。” 大骨熬製的高汤里漂了一些萝卜丝和蛋丝,十几个餛飩白生生的,一咬下去,皮薄肉多。 肉馅加了大葱水搅匀,保持了猪肉的味道,肉质鲜嫩又细腻。 宿璃舀起第五个餛飩时,姜元宝第三的碗汤都已经见了底,喉结滚动声混著后厨柴火噼啪,嘴里含糊不清道了声好吃。 莫惊羽道:“姜大人您慢些,又无人和你抢,还有呢。” 姜元宝吃的痛快,又猛喝了口汤,孟序嘴角噙著笑意,看宿璃没怎么动,便询问起来是否味道不合適。 宿璃回过神:“没有,合適的很,只是我吃饱了。” “哎呀!”彤彤一拍脑门,“姐姐这碗没放盐,难怪她不喜欢,大石头你好笨呀!” 宿璃的眼神有一瞬恍惚,她低下头又舀了一个放进嘴里。 孟序见大家吃得差不多,才询问起来最近无忧教的动向。 大石头老老实实道:“还是没找到入口,那拐人的车辙印到鬼市就断了,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血坑下面还是在鬼市里头......” 说到这,他左右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倒是西市那边开了一家香粉铺子和药材铺子,那香闻著有些怪。” “怪?”孟序手中摺扇骨合拢,惊得大黄犬钻进宿璃裙底,他瞥了一眼,道:“先別查了,再查下去那边要打草惊蛇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颗珠子递给大石头,道:“帮我查查这珠子。” 第31章 酒仙(1) 大石头接过珠子在袖口上擦拭几遍,隨即小心收好:“还是老规矩,有了消息我会找人通知您。” 小狗躲在裙中不肯出来,彤彤好声好气哄著,宿璃也隨即蹲下来,抬手抚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任它温热的舌头舔过自己掌心。 “大黄胆子小,不可太骄纵,不然如何看家护院?”孟序这话是说给彤彤听的,自己却俯身挠小狗下巴,温柔得和方才判若两人。 “彤彤,送你个东西!”姜元宝摸出一道符塞进她虎头帽里,顺手摸了摸脑袋,叮嘱大石头:“石头哥,小孩儿八字浅,可莫去水边。” 大石头还没反应过来,直至孟序提起他二人是阴阳司的官员后,他这才恍然,拉著彤彤连声道谢。 一行人离开了铺子,彤彤带著大黄一直追到巷口,看著人影离去,她才垂著个小脑袋往回走。 回到马车跟前,一张带著檀木香的锦帕递到跟前,宿璃愕然,一抬头刚好撞进孟序眼底尚未敛去的柔光。 初春的细冰,转瞬消融在夜色里。 孟序道:“宿大人擦擦吧。” 宿璃默不作声,擦拭著被大黄舔湿的手心,姜元宝却突然开口问道:“孟大人,无忧教到底是什么情况,居然连官府都束手无策?” “元宝!”宿璃出声打断他的话头,灯笼的暖光映得她整张脸晦暗不明,沉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孟大人,这帕子脏了,过两日洗乾净再还给你,我们先告辞。” “宿大人总急著划清界限。”孟序將灯笼竹柄塞进她指间,上面还残留他的手上的余温,道:“可我还没有大人这般心狠,眼下朝廷还未替阴阳司配备马匹,马车你们留著自用,让惊羽送你们回去。” 宿璃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姐弟二人都会驾车,莫大人还是留下保护您比较重要,元宝,我们走。” 马车轔轔碾过青石板,姜元宝坐在车夫位,还想问两句,就被宿璃拽了一把,他只能挤出几分笑意和孟序二人道別。 一路目送马车远去,直至姐弟俩彻底消失在夜色里,莫惊羽终是按捺不住,开口询问:“大人,虽说这对姐弟人不错,也有些本事,可您对他们这般好,当真只是为了替皇上招揽阴阳司啊?” 孟序摩挲著腰间悬掛的金鱼符,四品官以上就可赐紫衣,戴金鱼,这木纹鱼符做得格外精致,道:“皇上若想丰满羽翼,必然要有自己的人可以用,老一辈的满腹算计,旧族盘踞,只能从年轻这一批中选择,可惜,这几家的郎君都遭了殃。” “如果此时继续坐以待毙,公主就该出手了。”他拨弄了一下又放原处,和腰间的玉佩撞得叮噹响。 莫惊羽追了上去:“您是说公主要除掉阴阳司?” 除掉? 孟序轻笑出声,转身往回走,莫惊羽追了上去,道:“瞧著宿大人这態度恐怕是不想牵扯进来,无忧教的事连听都不想听,其实也理解,人家现在人微言轻,干嘛非要趟浑水啊,反正属下觉得和咱不是一路人。” 孟序眸光细碎温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那是你不了解她。” 宿璃趟的是浑水,求的是真相,他转过身往里走,仿似轻声说了句:“她会和我们是一路人的。” 声音轻,莫惊羽没听到后半句,暗自腹誹:“我不了解,难道你就了解,大家都是同时认识的!” 怀里的俸银袋硌得胸口生疼,这话他不敢说,这世道上哪再找一个准时发俸,还有这么明事理的主子伺候。 ....... 晨雾未散,宿璃已经画好了九道符纸了,额头渗出细汗,一直到了中午,三鬼才慢悠悠飘出来,突然想起约法三章的事,又要隱身。 “不用了,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可以自由活动。” 宿璃吹乾符纸上的墨,交代三鬼拿去院里晒,马上就正午了,刚好可以吸饱阳气。 听到可以自由活动,三鬼如获赦令,立马下去做事。 笔尖硃砂点在最后一张镇魂符上,她又加了无根水涮洗笔尖,转身掀开被子:“姜元宝,起床!” “冷啊,你怎么和娘一样,喜欢掀人被子,知不知道我们男子也是需要有自己的....隱私的。”少年裹著被子,翻了个身,又迅速翻回来,宛如一个粽子。 他目光一瞥,看到院里悬了几张符,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抚上宿璃的额头:“也不烫啊,你以往不是寧可抓妖也不画符吗,怎么转性了?” “少废话。”陶罐在她手中转出寒光,擦拭了一番,宿璃才转身出门:“赶紧起来画符,我回来之前画不好十张,打断你的腿。” 姜元宝顿觉双腿一痛,道:“阿姐,现在又不是在千喜县的时候了,咱们该享受也要享受一下了,可以用银子解决的事干嘛要亲自画啊?” 宿璃瞪他一眼:“没得商量,今日一早青梅姑娘又送了果子来,下午你画完符回家上香,顺便拿些东西出来,我记得我有两套衣裙没穿过,合適的话回礼给青梅。” 姜元宝努力抬起眼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宿璃!”於秋水踹门而入,发间金蝶步摇乱颤。 姜元宝一脸牙痛的表情,一个阿姐不够伺候,又来一个祖宗。 “看你们怎么解释!” 於秋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小脸鼓鼓的,一肚子气。 自詡三剑客,没想到这俩人寧愿带著孟序都不带她,简直气煞人也! 跟她一道来的小摆出几个果子,刚在集市买来带过来的。 於秋水啃青果像在啃仇人血肉,“什么朋友,什么家人,什么姐妹,这么大的事居然把我排除在外!” 宿璃道:“你生气做什么,咒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什么好看,比王进难看多了,何况还是你自己晕血。” 於秋水气得眼通红,不服气又无话可说,又狠狠咬了一口青果。 宿璃拿上玄冥罐,於秋水瞥了一眼,不用问就知道要拿去相国寺了,刚才生一肚子气,这会饿了,於是提议先去吃饭,顺便收租。 猫儿街里新开了一家卖粥的,老远就闻到米香,最绝的是店里的牛肉粥和炸油条。 听闻那个老板以前是当大夫的,牛肉软滑细嫩,甚至不用松粉。 因此刚开业没多久就惹来眾多食客光顾。 几人赶至的时候楼上楼下都满了,徐老板看到於秋水,连忙道了声少东家,费了好大劲才收拾出一张桌子。 於秋水坐下后才道:“再过段时间我要去丹阳买地。” 宿璃问:“去多久?” 於秋水道:“那就得看洽谈如何,我打算过了端午再去。” 姜元宝取出一堆宝贝,递了一枚铜钱给她:“別说你元宝哥哥不关照你,现在世道乱,灵物肆虐,你带著防身。” 第32章 酒仙(2) 看著那铜钱大小的圆形物件,於秋水狠狠翻了个白眼:“你是傻子吗,我又看不见灵物,看不见也倒算了,不必害怕,万一看见了又没法对付,你这破铜烂铁能防什么身?” 姜元宝嚷道:“於秋水你看不起谁呢,作为兄长,我能想不到这点早给你准备好了,这匕首你看不到啊,好东西,贵的很!” “少来,就会占我便宜!”於秋水白他一眼,打量起匕首来。 姜元宝自顾自介绍了一番,此物可收缩,关键时按珠子即可弹出刀刃,且里头放了十二张符咒,若是遇到普通灵物,一刀一个,送它上天! 於秋水笑得灿烂,“那这是好东西,算你有良心,不过还有,你才比我大多少,凭什么你是兄长啊,我不能是二姐?”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宿璃头都大了,这官司不好断。 正无奈时,楼下突然爆出喝彩。 姜元宝和於秋水同时起身,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 宿璃搅拌热粥,丝毫不觉烫,见两人还不回来,也起身上前。 她道:“什么东西这么好看,饭都不吃了?” “阿姐你过来看!” 楼底下,一个身形乾瘦的男人站在人群中,一脚踩在凳子上,大腿上架著一个酒罈,將第五坛烈酒灌入喉中,酒水顺著嶙峋锁骨渗进粗麻衣。 满满一罈子酒,瞬间就见底了。 有人道:“这不是比郭家那郎君还能喝?” 有个富绅道:“真这么牛?再买两罈子酒让他喝,我出钱!” 於是立马有人去买了两坛酒提回来,那乾瘦的男人看都不看一眼,拔开酒塞就往嘴里灌酒,喝完后,脸色如常,神色平静! 有人问:“你挺厉害啊,还能喝?” 那男人点了点头:“能。” 於是又有人买了两坛酒摆在那,男人如刚才一样,提起就往嘴里灌,这酒入了肚子,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姜元宝瞪大了双眼:“这人號称酒仙也不为过吧?” 於秋水道:“確实有点东西,我去看看!” 她青丝一甩,快步跃下楼梯,询问清楚后,丟出一个钱袋子,招呼小二取来最烈的烧刀子,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能喝。 片刻后,两个小二取回烈酒,男人也如常喝了,麵皮不红气息不乱。 “这简直神了,內有乾坤啊?”连姜元宝都按捺不住,伸手就扯对方衣服:“我真想看看你这肚子里装的是什么,是不是有个大葫芦!” 他指尖刚沾上衣服,汉子倏然后撤,皱眉道:“没礼貌!” 於秋水笑得前仰后翻:“姜元宝你听到没,人家说你没礼貌!” 宿璃半倚著栏杆,手指伸进茶水中沾了一点,她屈指一弹飞溅出去,一滴茶水破空而至,点在汉子眉心。 那人浑身剧震,浑浊眼瞳泛起青光。 她轻声道:“酒虫既饱,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那男子见此,慌忙伏地叩首,踉蹌著往外跑去。 姜元宝折返楼上追问:“阿姐,刚才那个是鬼上身?” 也只有这个说法,不然不可能连他都没看出来,还以为世间当真有如此百坛不醉的神人。 宿璃道:“和冬七他们差不多,附身在这男人身上偷跑出来喝酒,贪杯却不害人,那便算了。” 於秋水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最近城中怎么多了这么多灵物,好比这酒鬼吧,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被他附身的人真的没事吗?” 毕竟喝了差不多二十罈子酒,那鬼一旦离体,肚子都会被撑破吧? 宿璃道:“我也一直想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飘出来的.....” 姜元宝道:“在这里瞎猜还不如跟过去看看!” 那男人出了粥铺,像傀儡一样僵硬麻木,朝桃仙江的路走去。 桃仙江在洪河的对面,还得坐船,但今日得去相国寺超度亡魂,她没法跟过去,只好把大黑叫了出来。 房檐上,大黑伸了个懒腰,直直跳到三人跟前。 於秋水又惊又喜,弯腰抱起大黑:“它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姜元宝摸了摸鼻尖,这死猫无处不在,他道:“大概是只跟屁虫。” 宿璃轻抚过大黑柔顺毛髮:“记得啊小黑,晚上回来和我报导。” “你这也太不尊重人了。”於秋水蹲下身子,挠了挠大黑的下巴:“一会叫大黑一会叫小黑,总叫错人家名字,是吧小…大黑。” “喵呜!” 大黑十分认可地点点头,宿璃瞥它一眼,没叫大西瓜就是好的了,一天到晚惹些风流债,一到晚上,满院子的猫叫此起彼伏,百鬼夜哭似的。 这会子居然还敢在人类面前撒娇示弱,真欠揍! “喵~”大黑蹭了蹭於秋水的掌心,又伸了个懒腰。 宿璃道:“再不去就別回来了。” 大黑喵了一声,跳上了房檐,身上瀰漫一层黑气,黑的像砚台里的墨汁在流动,它走进黑雾里,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於秋水訥訥的收回目光,指了指大黑,又呆呆的望著俩人。 宿璃拉起她的手:“別傻愣著了,没什么好看,去相国寺办差。” 於秋水怔怔望著空荡荡的屋檐,像只笨鹅,忽觉肩头一沉,姜元宝勾著她的肩膀往寺庙走:“走吧我的大小姐,瞎看什么,去相国寺还得有一阵呢,难不成你想在寺里吃斋饭?” 这相国寺是整个京华最大的寺庙,因著有皇家供奉,又经过好几个朝代的歷史,因此成为了南国的国寺。 里头的方丈不空大师更是佛法高深,受人尊敬。 当年永夜出世时,他和青叶道长更是捨身忘命,幸好后面活了下来。 这会子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宿璃领著两人径直走进一间偏殿。 负责点长明灯、添香油的小沙弥认不得她,可听起宿璃两个字就立马认得了,因为每隔一段时间这位施主总会托人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超度,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小沙弥道了声阿弥陀佛,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灰扑扑的土罐子摇了摇,这次好像比上回沉一些,他扭头对身后人道:“宿施主添香油钱为亡魂超度,一共一百八十钱....”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赊帐。” 小沙弥声音洪亮,殿內的香客纷纷侧目,低声议论起来。 於秋水尷尬的脚趾头抓地,姜元宝也同样涨红了脸,宿璃咳嗽一声,用袖子遮面,拉著二人迅速出了大殿。 於秋水舒出一口气:“这也太丟人了,你以前从来不给香油钱啊?” 宿璃心虚地摸了摸耳垂,指尖传来一阵柔软,稍稍宽心,她小声道:“不是不给钱,就像你做生意那般,分为月结和季度结算。” 於秋水道:“这你就错了,想在我们於家铺子月结、年结,得是白银以上的客户才可以。算了,你欠了多少,我把帐平了。” 宿璃道:“也不多,就二三十、五六十两银子吧。” 於秋水惊道:“这些年压根没什么灵物出现,你们从哪收这么多灵?” 宿璃好脾气道:“大的灵物是没有,小的妖鬼有很多啊,前年西山饿殍,去年南湖战役,总之也不是一两日欠下的,好些年头了。” 於秋水转身进殿:“行,给你平帐去,下次別欠了,实在不行掛我帐上。” 浑厚钟声穿透云层,迴荡在上空。 宿璃刚好想起不空大师每月中旬都会在天王殿燃香念经,她打算去拜访一下。 “元宝,我去拜访不空大师,你留在这等秋水。” 如今莫名其妙出现这么多灵,或许他老人家知道缘故。 第33章 失踪(1) 天王殿內,烟雾氤氳,身著袈裟的老和尚背对门口,点燃手里的香,尚未转身便已经开口:“九龙鼎裂了。” 大师就是大师,还没吭声就知道是谁来了。 宿璃迈进门槛走过去,道:“不是已经修復了吗?” 不空大师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双手合十:“请施主先上柱香吧。” 宿璃接过不空递过来的香,虔诚一拜,香灰烬簌簌落在莲座前,她插入香案后,才询问起来鼎的事。 不空缓缓道:“前阵子贫僧和青叶道长前去查探,发现鼎身裂纹已生魘气,似是有人故意动用了分合镜,试图让阴阳界限模糊,地底下沉睡的灵物藉助一丝裂缝逃出。” 当年封印永夜用的是九龙鼎,世有九鼎镇龙脉,也有九樽镇九州,只是早就下落不明,连皇室也无所收藏。 宿璃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封印或者加固?” 不空嘆了口气,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枚血珀珠,上面气息全无。 他缓缓道:“此物是我与青叶合力使用,原以为能藉助它的力量修补裂缝,结果非但不能,它的力量还反而尽数被永夜吸走了。” 宿璃接过血珀珠看了一眼:“所以您的意思是永夜已经醒了?” 不空道:“不过目前尚且有九鼎压著,倒也无妨,怕就怕灵物肆虐之后戾气暴涨,会唤醒它,到那时既无九鼎,也无九樽,如何镇压?” “不过幸好,得来这张舆图。” 不空袖袍一挥,凝空出现一张舆图,东海之上聚成巍峨古塔虚影,此物便是五帝镇魔塔。 “阴阳双令现世之日,便是重塑九鼎之时,只是司徒镜所持的镇魂令早已失踪,而他也是生死不明,若想寻回,只怕困难重重.....” 宿璃道:“就算祖师爷不在人世,可东西总不会消亡,如果还在就一定还有下落,不过......” 她看著虚空中的舆图,摇摇头:“这种事只能大师您想法子,至於抓灵的事,如今我们阴阳司回到京华,不求声名大噪,但求问心无愧,所以这个事可以交给我们。” 不空和煦一笑,道了声阿弥陀佛,袖袍一挥,舆图消散。 出了天王殿,宿璃按原路返回,却没看到於秋水和姜元宝,寻著周围找了一圈,老远就听到一阵吵闹声从禪院传来,门口立著一块生人勿近的牌子。 姜元宝双手环在腰间,站在於秋水身后,两人气势汹汹,活像个炸毛的母鸡,於秋水用力把姜元宝往后一拉:“你跟她掰扯什么,这种人真以为五湖四海皆你爹娘啊,凭什么不让我们从这条路过?” 禪房门口站著一个衣料华贵的女子:“你们实在粗鄙不堪,別吵了,赶紧速速离去,要是惊扰我家主子,你们.....” “我们怎么?”於秋水声色俱厉:“你但凡好好说话,我们走了便是,嘴里吐不出人话,什么叫鬼鬼祟祟、奸险贼人,你见过我这么漂亮的贼人?” 姜元宝深以为然:“就是,你见过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儻的贼人,赶紧!道歉!” “你们放肆!”门口女子一声厉喝:“来人,把这两个泼皮拖走!” 几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便立马涌了上来,將二人团团围住。 宿璃见状,立即上前询问情况,於秋水急忙拉她的衣袖,一脸委屈:“阿璃你可算来了,她.....她说我长得丑。” 姜元宝道:“人家只是说咱们贼眉鼠眼.....” 於秋水:“笨蛋,不就是丑吗?” 姜元宝后知后觉,还想开口骂回去,一阵训斥的女声先一步从禪房內传出:“墨玉,不可无礼!” 房间门哗地一下被打开,门帘轻掀,门口女子和几个无须男子迅速退立两旁,里头走出一个位身著浅黄色裙袄的女子,与此同时,禪房內隱约的啜泣声也戛然而止。 那裙袄质地轻柔,色泽温润,整个人身上都透著一股贵气。 她目光淡淡扫过院中三人,最后落在宿璃和姜元宝腰间的四爪貔貅上。 那貔貅通体鎏金,雕刻细致,正是阴阳司歷任司长的信物。 “敢问二位可是阴阳司宿大人和副司长姜大人?”女子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著几分威严。 姜元宝和宿璃互看了一眼,隨即应声称是。 女子心下瞭然,转而看向一旁的婢女:“愣著做什么,还不快给二位大人和於家大娘子赔礼道歉?” 那名叫墨玉的婢女立刻福了福身,恭敬道:“对不住,方才.....方才是奴婢出言不逊,语气不善,还请三位贵人见谅。” 於秋水张了张嘴,心里暗自嘀咕,这人当真厉害,不仅知道宿璃她们是阴阳司的,还知道她是於家的人? 宿璃不动声色,拉著两人行礼作揖:“臣等不知公主在此,方才无意叨扰,还请平阳公主恕罪。” “公主?”姜元宝瞪大了眼,小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公主?” 难道眼前这位贵女就是公主? 於秋水也一身冷汗,先前盼著能请公主帮忙呈递名单,没想到今日就这么不巧的得罪了金主? 宿璃默不作声,目光落到女子的鞋面上,缎子可不是南国產物,更像是夏国送来的绢布做成的鞋面。 夏国盛產兵器,也同样繅丝製布,尤其那绢布做的极柔软,便是我国也学不来这门手艺。 因此流通过来,价钱昂贵,实为贡品,寻常人穿不上这等。 更何况这几个男子皮肤细腻雪白,稍微一想就能联想到当今皇帝亲封的平阳公主,萧行雪。 说起萧行雪也有段故事,早些年先帝驾崩时朝中一片混乱,朝中爭权夺利,百姓们也处於水深火热。 就在这时,萧行雪力挽狂澜,扶持堂弟萧蘅上位,平息朝中纷乱,稳固人心,而她自然也从郡主变成了公主,是为皇长姐。 皇长姐这个尊称是皇上萧蘅特赐,暗示萧行雪也能参与议政。 自古以来可没几个公主能有这般权力! “不错,不错!”萧行雪偏了偏脑袋,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妙,难怪孟序和萧蘅如此竭力保荐阴阳司。 “本宫一向只討厌两种人,一种是蠢人,一种是狗仗人势,不过幸好宿大人两者皆不沾。” 她缓步走过去,裙裾扫过阶梯,上下打量著宿璃,忽然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指勾起宿璃的下頜,轻声道:“原先本宫也以为宿大人只是小有本事,可如今一见面才发现大人不仅聪慧,还出落得清秀动人,便是本宫见了也心生欢喜,瞧著赏心悦目,可比那些个臭男人让本宫欢喜多了。” 公主身上淡淡的槐香扑鼻而来,宿璃后退了半步,抱拳道:“公主谬讚,微臣所识不过皮毛,能得公主青睞,既惊又喜,日后必定更加勤勉,不负皇上与公主厚望。” 萧行雪抽回了手,余光扫了一眼姜元宝二人,这才道:“说起来本宫还真有一件棘手的事想让阴阳司帮忙。” 姜元宝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连公主都搞不定的事,想必一定很难,不过您有眼光,交给我们阴阳司那就对了!” 萧行雪道:“不过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请三位先进屋再细说吧。” 一行人隨著公主进屋,於秋水却悄然鬆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元宝,道:“你是没看到,那个公主眼睛都快长在璃姐姐身上了。” 姜元宝微微扬起下巴:“啊,是吗,我还以为她在看我呢。” “看你?”於秋水白他一眼,自他身边掠过。 姜元宝捂著肩膀喊痛,小声嘀咕道:“不是就算了,你、你撞我干嘛.....” 第34章 失踪(2) 捲起竹帘后,屋里还有一位妇人,三十五六的模样,眼眶红红的,一脸虚弱,看著像刚刚哭过,那啜泣声应当就是她传出的。 见公主一行人进来时,她慌忙擦乾眼泪,立马起身行礼。 萧行雪脱下外衣隨意交给宫人,隨即坐到主位上,將双方身份都介绍了一遍,才定睛看向妇人:“杜夫人,你把你的事再说一遍吧。” “原来二位便是阴阳司的大人,还请两位大人务必帮帮妾身!” 说著杜夫人就要俯身行礼,宿璃连忙上前扶她:“夫人,有话慢慢说,不必行如此大礼。” 杜夫人是工部侍郎杜迟的妻子,也是杜百川的娘亲,眼下接连一子一女都出了事,整个人已经彻底慌了神。 姜元宝放下手里的糕点,提起茶壶给她倒茶:“夫人请。” 杜夫人见大家都如此和善,心情也逐渐平復下来,浮肿的眼睛里流露出伤怀:“宿大人,姜大人,两位请听我说,我女儿苏苏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我们遍寻不获,如何都找不到。” 於秋水托著下巴:“会不会是拐子拐走了,若是出了京华可就难找了,五湖四海,天地广阔的,不过我们於家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若夫人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 说到这,不知她从何处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拨弄了两下,算计著帮忙寻人的人头钱。 不过拐子这个事也不是没可能,之前孟序不是还在留意无忧教的事,难不成真是这帮人干的? 可这件事牵扯复杂,她不想在跟著冒尖出头,搞不好会被当刀子使。 自己倒也罢了,若是连累姜、宿、於三家,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杜夫人道:“於娘子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此事绝不会是拐子所为。” 杜百川那时没死,杜夫人带女儿回乡探望生孩子的表姐张氏。 张氏还在月子里,她原是打算送点东西就离去,却不料那日下了大暴雨,夜路难行,便在表姐家中住下,打算第二日放晴再离去。 可到了第二天女儿苏苏非要和同村的孩子们玩,再加上侄子张虎也在哀求,杜夫人也只好同意,允许再留一晚。 一开始十二个孩童只是在院子里玩,到了中午时就跑没了影子,杜夫人忧心忡忡的,因为女儿是早產,身体也不好,怕出事。 可大家都说乡下孩子是这般野性惯了,等晚上就会自己回来。 终於等晚上,十二个孩子不少,唯独少了苏苏。 她急坏了,立马询问孩子们把苏苏带哪去了,孩子们还小,最大的也就八岁,被杜夫人这副模样给嚇到了,纷纷开始大哭起来。 满院子全是孩子的哭声,张氏吼了几句,才让儿子张虎开口。 原来大家不肯说是因为怕挨骂。 大人们早就叮嘱过不许去老屋那边玩,说是地方邪气,到了半夜总会看到一个烂脸的女人游荡,多半是鬼怪。 可今日大家为了让苏苏开眼界,就提议过去捉迷藏。 苏苏每次都能被找到,她只能被迫当鬼去找人。 后来她哭了,张虎便提出让她去躲一躲,其余人当鬼去找她。 可就这么一躲,屋前屋后都找遍了,天都黑了也找不到苏苏。 大家估计她悄悄回家了,心里还在想这小妮子耍赖,回来定要好好说道说道,可哪个晓得苏苏根本没回来。 张氏道:“不错,我们从来不许孩子们去老屋那边,常有蛇虫出没,又邪乎,就是怕出事......”她看向儿子,厉声道:“平日里你们没这么大胆的,说,到底是谁带的头!” 十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再多说! 张氏拧著张虎的耳朵:“还不快老实说,是不是你们欺负苏苏了?” 张虎急道:“没有,真没有,我们真的没找到她.....” “是啊婶子,她是自己消失的!” “胡说八道,好端端的能自己消失?” 孩子们眼睛一红,又开始小声哭起来。 杜夫人得知和孩子们没关係,教养也不允许她撒泼,只好道:“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天都这么黑了,苏苏肯定害怕,得去找回来!” 张氏道:“对,我现在就召集村里所有人!” 丈夫张强却道:“你这身板再好,可毕竟也是刚生了孩子,別跟著去了,就留在家里照顾二丫头和小囡,我去找村长召集大家去找人。” 当夜一整村的人都出动了,里里外外都搜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苏苏的踪影。杜夫人自责不已,连夜就回去报官,大批捕快搜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消息。 如今折了一双儿女,杜夫人越想越伤心,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萧行雪也是神色黯然,安慰了几句,转而看向宿璃等人,轻声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不知二位大人可愿帮忙?” 宿璃道:“所以夫人的意思怀疑是那老屋的女鬼乾的?” 杜夫人道:“是,我是这么认为,每夜入睡总会听到耳边有人在哭喊.....总会有一句童谣,我还记得.....” “月光照,棺材凉,盖子轻晃声声响.....” “我苏苏多半是被女鬼给抓走了,大人,帮帮妾身!” 萧行雪道:“原本杜夫人是打算上报孟大人的,可最近总也找不著他,开封府的寧大人也为暗渠的事头疼,所以这件事恐怕只有你们阴阳司能解决了。” 眼下杜家没有收到勒索信,当地蛇头也没打听到消息,村里也问过了,没有外来人,所以不可能是拐子所为。 姜元宝擦了擦手,隨身掏出几枚铜钱:“不急,先让我帮杜夫人卜上一卦。” 厚实的铜钱落在桌面上,排列整齐后,从卦象看,位居左侧,且全数阴面朝上,这般看来是大凶之兆,姜元宝脸色一变,不好吭声,默默收拾起来。 萧行雪询问起来:“姜大人,卦象如何?” 姜元宝咳了一声:“回公主的话,大概是这铜钱沾了油算不准,还是让我阿姐用追踪术寻人吧。” 宿璃接过话道:“那就麻烦杜夫人先回去准备苏苏的贴身物和生辰八字,务必写在这张纸上。” 她隨身取出一张乳白色的纸,此物用无根水浸过,还混合了骨胶以及草药熬製晾晒,承载了一定的灵气,能与三界沟通,通常用於寻人。 杜夫人小心接过收好,开口道:“那妾身现在就回去准备,晚些再来阴阳司找您。” 第35章 失踪(3) 萧行雪备车送走杜夫人后,邀宿璃等人留下吃饭。 这寺庙能有什么吃的,清汤寡水的斋饭,还不如去西江月喝羊肉汤,一行人婉拒了公主的好意。 出了相国寺,天已经黑了。 街边酒肆灯火通明,喧闹声此起彼伏。 姜元宝和於秋水都是个爱凑热闹的,飞快挤进人群,原是设酒局斗酒。 在南国而言斗酒、斗鸡、斗鸭,斗人,只要能斗起来的都能斗一斗。 此间就有人在斗酒,桌上摆满四十几个空酒壶,那年轻男子仍是面不改色。 於秋水认得那人,正是今日猫儿街里所说的郭家郎君,郭少云。 是朝中司药局郭大人家的老二,对酒之一物尤为钟爱,可谓千杯不醉。 郭少云喝完最后一壶,围观的人便开始吹捧叫好,反观对手,早晕死了。 人群有人起鬨道:“听说猫儿街有人喝了二十几坛,比郭郎君还厉害!” “郭郎君已是酒仙,若是两人比一比会如何?” 郭少云眼中闪过一丝自信:“那就把人找来,呵,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配抢我酒仙的名號!” 设赌局的老板闻言,立马就差人去打听。 郭少云隨手砸了酒壶:“行,你们去打听,有消息了明儿个通、通知我!” 他收起桌上的钱袋,跌跌撞撞地朝一条小巷钻去,尿意上头,脱了裤子就开始放水。 姜元宝皱眉:“这人不仅狂妄,还噁心,亏他还是世家郎君呢!” 於秋水也点头赞同,姜元宝瞪了她一眼:“那你还有兴趣看?” 放完水,郭少云抖了抖裤子,一脚踢飞碍事的箩筐,一路踢打,泔水肆意横流,他抬脚踩了过去,地面烙下一个鞋印,不过眨眼功夫,巷子变得乱七八糟。 姜元宝擼起袖子想教训他,却被於秋水拦住:“你別衝动啊,忘了王家那事儿了?何况他爹还是当官的,可別惹事。” “我就是不服,有病似的,当官怎么了,好端端谁惹他了?”姜元宝猩红著一双眼。 宿璃道:“那还是你见少了,世上有许多这样的人,並非什么大病,就是喜欢这种恶趣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其实就是手欠而已,要打这种人得悄悄打,麻袋往头上一套,揍一顿,他可寻不著仇人。” 姜元宝嘿嘿一笑:“要我说还得是阿姐损,行,这王八蛋,下回要是碰到他就给他套个麻袋揍一顿!” 宿璃道:“那就等下次,不过现在杜夫人也该来了,走吧,先回衙门。” 整个巷子瀰漫著一股泔水味,极上头,郭少云出了巷子,一阵阴风吹来,吹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隱约好像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可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回到阴阳司,院子里掛满了灯笼,照得透亮。 青梅已备好饭菜,见三人回来,热情的招呼,她话不多,干活却麻利勤快。 姜元宝也顾不上洗手,捻起一片滷水鹅:“好手艺,青梅,哪家买的?” 青梅低下了头,小声道:“就在我们药铺前面那家,那你们先吃,我还得回去帮忙,最近爷爷虽有好转,可脑子好像不太清醒,我怕他出事,先告辞了。” 她每次都是风风火火来,急急忙忙就要走。 宿璃道:“你总来帮忙,这么下去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也没什么好给的,你常年出入山林,这符可要收好。” 姜元宝又吃了一片肉,笑道:“这紫符可是二十两一张,我阿姐平日里斗捨不得给人,你可得好好收著。” 於秋水皱眉,怎么又变成二十两了? 青梅闻言,脸色一红:“那我更不能要了.....” 宿璃道:“別听他胡说,我自己画的,不值什么,你留著吧。” 青梅道了谢,接过紫符贴身收好,隨即便告辞离开。 於秋水给了姜元宝一拐子:“愣著干嘛,拿碗筷去!” “你属牛的,力气这么大!”姜元宝吃痛,老老实实进去拿碗筷。 等三人都吃差不多了,他才自觉收拾了桌子,进厨房去洗刷碗筷。 於秋水和宿璃则搬了椅子坐在院里看星星,吃的太撑,根本不想动弹。 三只鬼也坐在屋檐上,晃悠著双腿晒月光。 而这时,门外传来杜夫人颤抖的声音:“宿大人在吗?” 於秋水一听,抬了抬下巴,立马指使牛二去开门。 来人正是杜夫人,她手里攥著写好的生辰八字和一朵兔形绒。 也不等杜夫人多言,宿璃起身接过,她指尖一弹,火焰吞噬生辰纸和绒,灰烬化作卦象。 月光之下,宿璃面色沉沉,显得略有些鬼气。 杜夫人见她这般凝重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於秋水急忙安慰她,隨即问道:“阿璃姐姐,怎么样了?” 宿璃道:“杜夫人节哀,苏苏已经不在了。” 儘管早就想过最坏的结果,可终归保留了一丝希望,眼下听到这个消息,杜夫人如遭雷击,身子一软,几乎晕倒:“不...不在了?宿大人如何这般肯定?” 宿璃嘆息道:“人活一口气,人死气绝。苏苏的生气已尽,只有死气。”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杜夫人泪如雨下,勉强开口:“多谢大人帮忙,就算苏苏没了,可她终归是要入土为安的,大人可知她在何处,又是如何.......” 那个死字,她如何都说不出口。 宿璃闭目掐诀,符灰变化,隨后睁眼道:“她还在大庙村。” 杜夫人颤抖著点头:“大庙村,可是里里外外都找了,始终没有找到,她怎么.....” 她深吸了口气,擦乾眼泪,“是妾失仪了,我这就派人去通外子,让人备车,我....我要去接我女儿回家......” 杜侍郎一听说找到了女儿,便立马闻讯赶来。 车內一片静默,夫妻俩紧紧依偎,马车驶向大庙村,快出城时,宿璃才开口道:“稍等片刻,还缺个引路人。” 没一会儿,一只通体黝黑的大猫闯入。 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张望一番,便大摇大摆盘坐在宿璃脚下。 杜侍郎道:“这就是宿大人口中的引路人?” 宿璃挠了挠大黑的下巴,点头称是,杜侍郎若有所思:“听闻黑猫通灵,原来所言非虚,那就劳烦这猫兄帮忙了。” 抵达大庙村时,张氏等人已在村口等候,几人寒暄了一阵,便朝老屋出发。 人多胆子大,连平日里诡异的老屋也不显得恐怖了。 张氏指著废墟:“就是这了,不过里里外外都找过了,苏苏怎么可能还在这?这么些日子了,那得饿成啥样啊.....” 杜夫人哽咽著说不出话,杜侍郎揽住自家夫人,沉痛道:“苏苏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们此遭.....是特意来接她回家的.....” 张氏闻言,也如五雷轰顶:“啥,啥没了?咋回事,苏....谁干的!” 姜元宝打断:“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还是先找人吧,麻烦借个火。” 其中一个村民递过来一个火把,姜元宝接过后便开始寻找起来。 四周都是堆积的瓦砾,墙壁缓缓倾斜,墙体上的砖头也四处散落,杂草从各种地缝、墙缝里蓬勃生出。 隨著宿璃等人缓缓靠近,在上面棲息的鸟雀惊慌失措地飞出,发出激烈的鸣叫声,更增了几分淒凉和诡异。 大黑跳到断樑上,伸了个懒腰,用爪子刨了刨。 宿璃举著火把,发现断梁下有一个半人高的衣柜,上面覆著薄薄的一层土,周围长满寒菌菇。 姜元宝脸色一变:“这东西只长在死气和阴气极重的地方,难道苏苏她.....” 第36章 失踪(4) 宿璃盯著寒菌菇:“最疑惑的是此物应该长在西疆深山,没道理会出现在我们这样的地界,怪哉。” “寒菌菇,这明明是啊!”於秋水好奇地凑近,伸手想碰那发光的蓝色朵,却被宿璃一把拦住:“別碰!寒菌菇有剧毒,沾上会染寒毒,无药可医。” 於秋水嚇得缩回手,心有余悸:“还好我没碰到!” “这玩意儿,合该烧了。” 姜元宝二话不说,一把火丟过去,寒菌菇在烈焰中迅速枯萎。 杜夫人听不懂这些,她只关心女儿的事,上前了两步:“苏苏.....找到了吗?” 宿璃指向那半掩在泥土中的黄梨木柜:“苏苏就在里面。” “柜、柜子里?”杜夫人颤颤的看了柜子一眼,上面覆了一层泥土。 月光照,棺材凉,盖子轻晃声声响,原来真的是女儿在託梦,原来女儿一直被锁在柜子里。 是啊,狭小的柜子可不就是一个棺材吗? 杜夫人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出,那这么久了,女儿该受多大的苦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苏苏,你別怕,娘亲来了......娘在这!” 杜夫人扑向柜子,疯狂地刨开泥土,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 村民们见状,嘆了口气,赶紧上前帮忙,將深陷泥坑的柜子挖了出来。 柜子是黄梨木製成的,料子好,一直都没有腐烂,处理乾净后,眾人才看到这把手上横插著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 杜夫人看的心惊肉跳,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著木棍,泪如雨下:“是谁.....是谁这么狠心......” 宿璃嘆了口气道:“杜夫人,还是让我来打开吧。” 她上前取下木棍,这才发现柜门上还有半个脚印,丈量一番,明显是个成年男子的脚印。 打开柜门后,没有预想中的尸臭,只有一丝淡淡的木头气息。 里头的尸体极度蜷缩,四肢扭曲的不成样子,仿似交缠的枯树枝。 因为长时间的飢饿和脱水,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宛如皱巴巴的草纸,缩成小小一团,指尖上还有红褐色的血跡,门板上密布著抓痕。 看著这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抓痕,可以想像苏苏当时的绝望。 她是被活活饿死的! 宿璃攥紧拳头,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到底什么人这么可恶,连孩子也不放过? 杜夫人一声惊呼,晕厥过去,杜侍郎到底是个男人,眼下夫人倒下了,他必须打起精神,可身体却也止不住的颤抖。 姜元宝怒道:“怎么回事,什么仇什么怨,杜大人,你们和谁结仇了?” 杜侍郎摇头:“苏苏这么小,又一向乖巧.....平日里连门都不出,就算有仇有怨为何不冲我来,非要折腾到我孩子的头上!” 橘红色的火光跳动,孩子们也被嚇得躲到大人身后。 於秋水道:“用木棍插閂,一个小女孩,她根本就推不开,太歹毒了!” 姜元宝似想到什么,看向孩子们:“你们是在一起玩的,是不是因为你们和苏苏起了爭执,所以故意把苏苏锁在里头了?” 张虎摇著头:“不,我们没有,苏苏是我妹妹!” 其他孩子也纷纷否认,张氏也赶忙上前:“姜大人,说话可要讲凭证,村里这些孩子是我们看著长大的,绝不会如此歹毒,况且孩子也不会说谎,他们不可能做这种事!” 於秋水冷笑:“不是他们难道是鬼吗,什么人会专程跑过来做下这等恶事?”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不满地反驳:“我们和杜家无冤无仇,凭什么怀疑我们?难道因为人死在村里,就要怪我们?” “就是!”另一个村民叉著腰,语气不善,“早说了这地方不乾净,之前还有个烂脸的女鬼.....搞不好真是鬼乾的!” “我们大伙跟著吃苦受累来找人,没落一句好不好说还要被怀疑,当官的就了不起啊,无凭无据张口就来?” 宿璃道:“不,不是孩子们做的,应该是个成年人,而且家世相当。” 只有富户才会有心思在鞋底上做功夫,这鞋印明显雕刻过的。 妇人道:“还是这位大人说了句人话,看吧,都说了不是我们家孩子乾的!” 眼见场面混乱,杜侍郎也赶紧出声调解:“今日多谢各位相助,小女死得不明不白,我实在心痛难忍。这两位小友也是心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大傢伙听到这话,情绪平復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处理尸体。 有人上前帮忙,可尸体太脆,稍微一碰就要散架,站在那束手无策。 宿璃取出一道绿色收魂符,將苏苏的尸体包裹其中,隨著咒语念出,符纸折成星星,装入瓶中才递给杜侍郎:“苏苏死的冤枉,所以需净化四十九日才能转世,请杜大人带去相国寺超度。” 杜侍郎小心翼翼接过瓶子,深深鞠躬:“多谢阴阳司相助,无论此番是人还是妖物,都请三位务必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宿璃点头:“杜大人放心,恶妖恶人,皆不会逍遥法外。” 村民们散去后,宿璃三人继续调查寒菌菇。 於秋水道:“那苏苏这件事是人做的,还是鬼做的?” 宿璃道:“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先把这些寒菌菇烧了。” 姜元宝道:“若是人为,那便是孟大人的事,这事儿要通报吗?” 宿璃道:“按理说应该通报,不过因时制宜,还是等待会回村后询问了再说,得知道最近有无生人到访,苏苏这事儿,我揪心的紧。” 於秋水垂下了头:“我也难受的紧,阿璃,若抓到那贼人,你记得告诉我,我.....我起码得狠狠踹他几脚!” 姜元宝笑道:“可別说几脚,打不死就继续打!” 三人又检查了一圈,烧完老屋周围的寒菌菇,暂无发现这才回到村中。 老村长得知三人来意,也十分配合,连夜把村民召集起来。 四十多个村民全都聚在村长屋里七嘴八舌,表示时间跨度太长了记不清。 不过村里都是熟面孔,看到生人一定能认出。 突然,一个老汉拍腿喊道:“想起来了!六集村有个送药的官爷,还有两个商人打扮的贵公子,小云她们撞见了,嚇得回来熏艾草,差点把房子烧了!” “哎哟说起来我也记得,说是六集村突然染了什么疫病,严重的嘞!” “送药?熏艾草?”姜元宝低声对宿璃道,“阿姐,方才检查寒菌菇时,我也发现小溪前面的村落遍布此物,而这村子又有问题,难道和寒菌菇有关?” 村长道:“不过这可不巧,小云去城里探亲还没回来,要不等她回来问清楚了,再让她去找你们回话可好?” 这样也好,毕竟大半夜了,人不休息灵也要休息,蹉跎时间毫无意义。 三人赶著夜路回到阴阳司,已是筋疲力尽,於秋水看著也没要走的意思,三只鬼便默默帮忙收拾了客房。 临睡前,於秋水抱著枕头蹭到宿璃床边,宿璃下意识往里边挤了挤,留出半边空床。 於秋水却没有要爬床的意思,蹲在床边,眼睛湿漉漉得像小狗一样,直直盯著宿璃:“阿璃....我的好阿璃,阴阳司不是缺人吗,正值用人之际,我旁的不行,好歹能跑个腿,还能出钱,带我成不?” 宿璃撑著身子半臥,青丝隨意披散,略显慵懒,抬手在於秋水鼻尖点了一下:“为何这般执著?” 於秋水抱著枕头坐在床边,耷拉个脑袋:“爹爹跟我说过十年前的事,他自恨没有法力,也不是玄门中人,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著百姓死在眼前......” “我总笑他一把年纪白费力气,我又何尝不是?虽与你们自小交好,可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倘若我真能加入阴阳司,就可以救更多人了啊。” 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看著满脑子生意经,却有这般慈悲水心。 宿璃道:“那你的五十间铺子怎么办?” 於秋水道:“两者不耽误的,只要生意上了正轨,我....阿璃,哪怕是个掛名也行,我自己掏钱去打造一个貔貅可以吗?” 宿璃道:“好,先把你晕血的臭毛病治好再说。” 她安安稳稳躺下,捲走一半被子。 於秋水呆愣片刻,不就是晕血吗,那就以毒攻毒! 打定主意,她把枕头扔到一边,转身出门。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院里传来牛二的哀嚎:“啊,於大娘子您这是干嘛,我好不容易才凝化的肉身,哎哟轻点!” 血雾漫天,如细雨坠下,可惜大家睡得死,没人理会牛二的哀嚎。 第二天一早,那抹藕粉色的身影伏在石桌上,眉间打了露水。 “啊,娘子怎么在这睡了,快醒醒!” 小提著食盒跑来,將於秋水唤醒:“大娘子,快醒醒,出事了,我去通知元宝少爷和大娘子!” 食盒里装著一屉包子,於秋水伸了个懒腰,脖子痛得出奇,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食慾,拿起一个包子啃起来。 姜元宝走到她身边坐下,眼睛都没睁,啃著手里的包子。 宿璃则先去洗漱,收拾完毕才过来入座,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又烧了茶水提过来,“最近城里好些人斗酒斗的厉害,贪杯、嗜睡,这也就算了,可最近城里好些人斗失踪了!” 姜元宝道:“失踪?什么情况,没听官府说啊。” 小道:“一开始有人报案的,所有就有捕快去查探,结果发现城西突然长出来一个空房子,失踪的人是闻到酒香进去就晕了,醒来被锁在柜子里!” 姜元宝笑道:“都锁在柜子里了,那说明人没有出来,那这消息怎么传的?你可別听风就是雨,搞不好就是什么店铺新开张的噱头吧!” 小赶紧摆摆手:“是有人逃出来了,他刚要进去忽然就醒了,这才把消息传出来的。” 第37章 雾阵 “阿嚏!”於秋水揉了揉通红的鼻尖,还不待反应,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伸过来,触到她滚烫的额头,宿璃又抽了回去,道:“怎么这么烫?” “还不是为了.....”於秋水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抹青灰的皮影从廊下飘过来,它的魂魄忽明忽暗,道:“宿大人,姜大人,你们知道昨晚酒鬼的事吗,上了郭郎君的身,送去相国寺驱鬼的时候不见了。” 小在於家长大,两位主子如此,所以对这些妖鬼灵物司空见惯了,她点点头:“不错,我刚也在说,皮大哥你来,你知道的更多些。” 冬七飘了过来,说起房子和酒鬼的事,大概就是这几日京华城满是陈年佳酿的酒香,不少人循著酒香去,结果进了房子就晕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锁在柜子里,有人逃了出来,也是命大,其余人就惨了,说是全部被锁在柜子里。 三人闻言,当即坐直了身子。 酒鬼?柜门?锁人? 於秋水道:“阿璃,你看出事了吧,当初就该把那酒鬼收了,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抓了它为民除害,替苏苏报仇!” 说著她蹦起来就往外走,被宿璃一把勾住衣襟:“小,送你家大娘子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於秋水满脸菜色,扶著发昏的脑袋跌坐在石凳上:“我也想去.....” 姜元宝无奈,脱下衣物披她身上:“姑奶奶你消停点吧,你不累,人家牛二都累了,你看看成啥样了?” 假山下一堆血泥,牛二勉强张开嘴巴动了动,又无力垂下。 他好不容易凝化的身体,被打成一滩烂泥血水,还被人盯了一晚上啊! 於秋水道:“可上次王进的事也没参加,说好三剑客的....总撇下我!” 宿璃好脾气道:“这样好了,等你养好病给你开天眼,同意你当半个阴阳司的人成了吗?” “当真?”少女的眼睛倏尔亮了起来,“你骗我就是小狗!” 宿璃道:“好好好,骗你元宝是小狗!” 姜元宝:“啊???” 门外忽然传来哭喊声,冬七飘出去查探,宿璃让小带於秋水从后门离开。 没多会儿,冬七灰扑扑地飘了回来,说大门口聚了七八个百姓,全是来求阴阳司的人帮忙的。 姜元宝啃了口包子笑道:“什么时候咱们生意这么好了?” 冬七道:“那可不,我差点都进不来,那群人阳气太重了!” 门外这些人来找阴阳司,都只为了一件事,找人,失踪的人。 那酒鬼爱酒,俯身於谁,谁的酒量就特別大,可每每离开后,被附身之人就惨了,便是连郭少云也被附身,喝了四十几坛,不然也不会送去相国寺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姜元宝道:“哦对哦,你说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跑了?” 冬七摇摇头:“不是,就是字面意思,我估摸著也是被抓了。” “確实是同一只鬼所为。”赵鹤推著轮椅走了出来,放下手里的书道:“那酒鬼曾尝遍天下所有酒水,你们若是要去,可用此物引他现身。” 他手一画,桌上就出现一个酒壶,里头的酒散发著诱人的果香。 姜元宝深吸了口气:“琼浆玉液啊这是,赵郎君哪里来的?” 赵鹤道:“是一位好友所赠,酒是普通的酒,酒壶的把手却是万年灵藤所制,叫灵霄醉梦壶。倒入普通酒水能瞬间化为蕴含浓郁灵气的佳酿,若那妖鬼痴迷酒水,自会被其吸引,届时可轻易捕获。” 姜元宝看宝贝似的捧著这个酒壶,还不待赵鹤反应,就一把揽过对方的肩:“好东西,赵郎君你可太神了!” 赵鹤猛地咳嗽几声:“姜大人也不必如此激动,不过此壶原本还有一只,可惜已经下落不明了,我猜酒鬼手里是另外一只,如今闹这么大,多半是因为酒壶丟了。” 宿璃收好酒壶,起身道:“元宝,再准备一把血糯米、一沓黄纸、和引魂香。” 木门被撞开的剎那,姜元宝刚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好。 七八个百姓鱼贯而入,各说各话,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都安静!!” 姜元宝声如洪钟,一脚踩在长凳上,人群被他喝得一顿,站在前头的两个大娘缩著脖子后退半步。 宿璃好脾气道:“我知道你们著急,但著急无用,此刻我们正要出门解决此事,若你们还拦在此处,这件事只会越耗越久。” 场面顿时静默下来,人群中一个小娘子紧咬唇瓣,踌躇不前。 宿璃看她一眼:“你就是小云姑娘吧?” 那姑娘慌忙点头:“是.....是村长让我来的,上回我们看到有人去送药,好几个官爷,打了个照面,我还记得他们模样。” 宿璃道:“你隨我进屋,把他们的模样详细告诉我。” 小云跟了进去,屋门刚关上,其余百姓又开始闹腾起来。 姜元宝横跨一步挡在那,冷笑:“急什么,就你们急,急就有用?” “以前不是说我们阴阳司是狗屁玩意儿,怎么著,现在知道急了?就我们两个人,难道还要把我们劈成两半去帮你们办差吗?” 眾人羞愧的满面通红,纷纷垂下了头。 而屋中,隨著小云口述那些人的模样,赵鹤便在纸上落笔,宿璃悄悄瞄了一眼,心中已有定数。 这帮人里的商户模样正是前两日所见的郭少云! 刚过巳时,天光大亮,可越往城西走,就越黑。 姜元宝提著酒壶,沿路撒糯米,沿路倒酒,最后再撒一叠黄纸。 糯米和酒水倒入地下那一刻,溅起一股黑气,黑气四散,酒香四溢,那些潜藏在地底下的黑影纷纷窜出来,贪婪地吮吸著、舔舐著。 姜元宝倒完一壶酒,摇了摇,里面又有了酒水,沿途一直倒。 “奇怪,这酒鬼是收到消息藏起来了?这么甘醇的酒他居然能忍得住?” 通常以人为食的妖鬼灵物贪的不是真正的血肉,而是人之精气。 宿璃不作声,只是让弟弟继续倒酒,隨著酒雾升起,眼前越发模糊。 “阿姐?” 浓稠的雾气如一张湿漉漉的絮,严实地裹在人身上,四周一切都被苍茫的白雾吞噬,只剩一片混沌。 “好大的雾.....”宿璃环视一圈,没有姜元宝的身影,显然是已经走散了。 这雾也来的蹊蹺,不似寻常,应当是法阵。 任何法阵都有阵眼,想要破解就必须找到阵眼。 她取下脖子上掛著的罗盘,指针已经僵硬不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居然连方位也辨別不了! 这个酒鬼,有点意思。 宿璃闭上眼,嘴里默念著口诀,脚下溢出一片绿光钻入地下,无数的嫩枝在泥土底下生根发芽,钻入泥底下,去往最深处。 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寻到阵眼出口! 她正凝神化力时,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 『咻』 剎那间,寒光闪烁,酒水化作的一支水箭自雾气深处激射而出。 宿璃心臟猛地一紧,身姿如电,侧身翻转,双手结印,结出一道绿茫屏障抵挡,水箭在空中碎裂。 紧接著,又是数道水箭激射而出,宿璃堪堪避开攻击。猛烈射出的水箭扎在一旁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的酒水散发出甘醇的香味。 她小心应对,寻找著突破口,可这些雾气像是有意识一般,隨著她每一次出手试探就开始变化起来,就好像有人故意戏耍! 宿璃深吸了口气,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有闯一闯了。 她平静的眸子瞬间被一股决绝填满,双掌掐诀飞速舞动,一道道绿色的光芒如丝线般自她指尖溢出。 光芒愈发浓烈,极强的力量以她为中心迅速扩散! “九天玄冥,借我神威,急急如律令,破阵!” 绿光所及之处,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地面被撕裂出一道沟壑! 可很快,阵法之力像逆流的洪水,將宿璃手上的法力尽数弹了回来! 反弹回来的法力尽数出自於她,那股力量如脱韁野兽,狠狠地打回来,宿璃一个不稳,飞出去十几米远,扬起一片尘土。 她脸色变得煞白,吐出一口鲜血,但很快反应过来,双手交叉於前,数道黄符凝聚一个八卦阵,挡住了接下来的余波衝击! 怎么会这样,这不像妖鬼该有的力量,难道是那个用咒之人? 这遭受创不小,她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手臂上多出几条霜纹。 是百年尸毒发作了! 她全身寒如冰霜,连睫毛上也覆了一层冰碴子,冷意迅速袭来。 第38章 柜中白骨 好冷! 宿璃呵出一口寒气,望向天边,现在是巳时,只要再坚持片刻等到午时祭出金阳阵,就能藉助阳气调理好紊乱的气息。 现在要是强行运转,尸毒只会蔓延进肺腑,还等不到把解药找回来就冻成冰雕了。 “阿姐!” “能听到我说话吗?” “阿姐!” 这是元宝的声音,他就在附近! 宿璃抬起头,动了动手指头,试图回应,可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晶莹剔透的薄冰,如蛛网散开,整个身体都好似有无数冰针在扎刺。 看来只能等午时才可以,她儘量放慢呼吸,不敢再动。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飞速闪过,从迷雾中疾冲而出。 “汪!” “汪汪汪汪!” 那只雪白的大狗健壮有力,背部线条流畅刚劲,来到宿璃身边时,咬住她的衣角往回拖。 宿璃被它的绒毛挠醒,勉强睁开眼,大白狗便鬆开了嘴,冲她叫了几声,湛蓝清澈的眼睛里全是焦急之色。 “狗兄?”宿璃努力抬起头,动了动手指,却发现冰碴子已经少了大半。 正午了? 大白狗继续含住她衣角往回拖,嘴里发出呜呜的闷嚎声。 宿璃喜极,借著狗兄的力量从地上爬起来,盘腿而坐,开始调息。 大白狗汪汪叫了几声,脑袋一直指向其中一个方向,宿璃看了一眼,心下已经瞭然:“你是说阵眼在那边?” “汪!” “汪汪汪!” 宿璃揉了揉大白狗的脑袋:“多谢狗兄,知道阵眼我就能破阵了!” 藉助午时的阳气,她身上的尸毒慢慢褪去,双手掐诀间,绿光似浪潮喷薄而出,直朝阵眼的方向拍打而去。 砰的一声,发出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无形的屏障碎掉,浓雾渐渐散去,眼前景象豁然可见。 姜元宝在原地转来转去,雾散后才终於发现宿璃,迫不及待跑了过来。 他急道:“阿姐,你怎么样了?” 宿璃摇摇头:“没事,刚才是雾阵,你怎么样?” 姜元宝道:“我更没事,刚遇到一只狗,欸....”他尾音拔高:“你也遇到了?” 两人齐齐看向大白狗,它乖乖坐在地上,舌头露在外面哈著气,冲他们摇了摇尾巴后,便朝远处跑了。 看著大白狗离去的方向,宿璃回过神道:“这狗通灵,有机会再谢它,元宝,你继续倒酒,我去布阵。” 酒水再次倒下,姜元宝围著房子撒了一叠纸钱,黑气沉下去,又浮上来,无数鬼魅纷纷聚在此处,只是舔舐一口,便如甘露。 姜元宝数著里头的妖鬼,终於发现一个身形庞大的黑影,它张开虚无的大手,捞了一把,酒水已经被抢光了。 “好香啊,小郎君,我也想来一杯!” 宿璃不知不觉站在妖鬼身后,姜元宝微一挑眉,笑道的:“好啊,你要喝多少都给你喝,甚至全都可以给你,咋样,要吗?” “真的吗!” 姜元宝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他一壶酒倒下去,酒鬼一口气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拎著酒壶晃了晃,里头已经没酒了,不悦道:“我以前也有,和这个酒壶是一对,可是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偷走了!” 宿璃站在他身后,忽然开口:“所以你就要附身在別人身上偷酒喝?” 酒鬼道:“我难受啊,没有酒喝像火烧一样,要是能找回我的酒壶,也不会到处喝酒了,那些酒也很难喝,可不喝就更难受!” 宿璃忍不住想笑,可脸上却一个表情都没有,她抱手道:“我的酒好喝吗?” 酒鬼点点头:“好喝,只可惜太少了,不够啊!” “不够?”宿璃牵动著无名指上的红线,道:“不够也没法子,赶紧把你抓的那些人都放了,等挑个好日子我给你超度。” 姜元宝惊道:“给他超度?可他杀了苏苏啊!” 杀人的妖鬼身上都会有血气味,但酒鬼身上没有,所以他没有杀人。 甚至连这么高深的阵法也不是他设下的。 不过眼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宿璃摆手示意,让元宝稍安勿躁,转而直勾勾盯著酒鬼。 她这眼神像刀子,稳操胜券的模样,看得人害怕。 酒鬼嘆了口气,不答应也没办法,他打不过眼前这个阴阳师啊。 他道:“大人,没有足够的酒,我解不开法术,难受.....难受啊.....” 宿璃道:“酒是不能再给你了,你既不肯放人,那我便亲自去。” 酒鬼见状自觉时机已到,刚要遁地而逃,便被生生定在原地,脖子上的金绳子若隱若现,紧紧拴著他。 姜元宝直起腰板,一脸得逞的笑,这可是他的缚妖绳,但凡鬼怪妖灵,一旦被套上,除非使用者解开,不然只会越挣扎越紧实。 酒鬼嘆了口气,双手紧紧抱著双腿蹲了下来,庞大一个影子投射在地面。 从外面看不过只是三丈见底的土屋,可当宿璃进去后才发现这里头是別有乾坤,数条曲折迴廊,两边林立著一排排柜子。 是有人用了飞星阵,此阵等同於障术的一种,能让空间无限扩大。 飞星阵、雾阵都不是普通妖鬼可以造出来的,能造出来这般困阵和幻阵的人一定是惯用阵法的箇中高手。 十几个笼子里每个都关著一个人,有些人被抓来许久,有些人才抓来几日,禁錮在笼子里,屎尿自溺,空气里一阵怪味。 宿璃手持桃木剑,轻巧一挑,哐当一声,笼子上的链条裂开,把手鬆动。 她收回桃木剑道:“你们已经安全了,家里人都在阴阳司等著,大家可以自行离开了。” 被关押许久的百姓们只是呆呆望著她,好似还没反应过来,直至宿璃再次开口,他们才確信是真的,踉蹌著往外跑。 哐当! 角落里还有一个半人高矮的立柜,传来一声震颤,里头有微弱的呼吸声和指甲抓挠背板的刺响。 宿璃手上法力一凝,用桃木剑撬开柜门,里头关著一个男人。 他嘴巴被破布堵得死死的,看到柜门开的一瞬间,暗如死灰的眼眸瞬间一亮,呜呜地嚎著,不停摆弄著双手。 麻绳深深嵌入他的皮肉里,甚至能看到骨头,每次挣扎都带著钻心的痛。 是失踪的郭少云。 可宿璃却是神色平静,没有丝毫要施救的意思,只淡淡道:“你父母在找你,他们很著急,要是知道你死在这里,也一定会很伤心。” 郭少云重重点头,眼里带著哀求。 宿璃道:“我知道你想出去,出去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郭少云点头如捣蒜,宿璃扯下他嘴里的破布,他大口呼吸著,嘴巴乾的说不出话,艰难开口道:“我知道错了,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会把东西交出来的!” 东西? 宿璃眯了眯眼,看来这人身上还不止一件事。 不过那些都与她无关,此刻要知道的是郭杜两家是否有仇。 她道:“这些先不谈,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杜家有什么仇?” “仇?”郭少云拼命摇头:“哪个杜家,姓杜的多了去了,女侠,求您快给我鬆绑吧!” 宿璃哦了一声,用剑尖挑起他下巴,“既然你不知道是哪个杜家,那你一定知道之前有个小孩儿与你一样被关在柜子里,她只有六岁,生生饿死的。” “六岁.....杜家.....”郭少云喉结滚动著往后缩,直到后背撞上冰凉的铁笼,才浑身一颤,想起什么:“女侠明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喝醉了酒所以才不小心,我才失手......” “失手?”宿璃捡起地上手臂粗细的棍子,有规律地敲打著柜门,一下,两下,缓缓道:“苏苏她好饿,可是不管怎么敲门,都无人听见....肚子饿的好痛,她只能自饮血肉,后来只剩下一截白骨.....” “你看不到吗?她就在你旁边。” “她说在柜子里就像被装进棺材,沉闷、潮湿.....让人难受,绝望。” 郭少云双眼瞬间瞪大,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像被炙烤过:“你別说了,你住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的!” “你这么看著我做什么,拿著棍子干嘛,难道你也想把我锁在这里?” “我无意杀她,只是忘记了打开,可如果你现在动手,你就是杀人犯!”他不断往后缩,可柜子狭小,无处可躲:“我是当今药监之子,你不能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 宿璃眸光一沉,忽然一阵风吹进来,柜门轰然闭合。 柜子內狭小而憋闷,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惊慌失措地拍打柜门。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阵接著一阵的声响传出,宿璃头也不回往门口走。 春日的正午格外明媚,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她站在门口,远远便看著姜元宝拎著酒鬼走过来:“阿姐,问清楚了,这酒鬼心眼可真多,里面怎么样了?” 他一走过来,阴影投射在地面,刚好遮住了一半的光,原本笼在宿璃身上的阳光,像突然被利刃砍断了一半。 宿璃道:“解决了,可问清楚大白狗和阵法怎么回事了?” 第39章 松竹馆 姐弟俩往回走,只是姜元宝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仇恨能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儿下手,便是江洋大盗还知道祸不及妻儿呢! 宿璃看他垂头丧气,一脸烦闷,不用问也知道想什么,“想不明白?” 姜元宝道:“想明白才有鬼了,且不说背后人如何,便是这郭少云这王八蛋到底怎么想的!” 宿璃停下脚步,看著晃动的草丛,一只兔子躥了进去,她道:“我猜那大概就是故意而为的无心之失吧,正所谓善恶一念,恶念起,善念消。” 就因为满足自己的恶念,隨手把一个孩子锁在柜子里活活饿死? 姜元宝冷笑一声,只觉荒唐! 宿璃道:“其实他心里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会是什么结果。” “就像有人与你说只是情绪上头,只是喝醉酒,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才无心做一些伤人之事,听听便罢了,岂会是当真无意?” “无非是找藉口释放那一刻的恶念,从而让自己得到满足罢了。” 姜元宝紧咬牙关,一想起柜门上那些抓痕,他便气得一拳砸出去! 十五天,活活饿了十五天! 小姑娘该多绝望? 他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说不出话来。 海棠醉,香气瀰漫,阴阳司门口已经聚了不少百姓,那些被解救的人和家人都站在门口,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群。 看到他们一回来便热情地拥上去,直夸两人有本事。 “两位大人这是小小心意,切莫拒绝!”白髮老嫗颤巍巍要跪,宿璃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扶她,另一个妇人又递来一张布帛:“这是西市买的,不值几钱,小小心意,宿大人拿去做春衣!” “多谢两位大人出手,我家圆圆才没事,快,来给大人磕个头!” “好好好,大家不必如此客气,是应该的,都、都回去吧。” 宿璃实在招架不住百姓们的热情,朝姜元宝使了个眼色,便闪溜回內院。 赵鹤听著外面的动静,满脸笑意:“宿大人重振阴阳司的愿望要成真了。” 宿璃拿出札记开始记录这次事件,写好最后一个字才合上札记,道:“不过是刚刚开始,对了,最近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关於郭家的事?” 冬七晃晃悠悠地掛在门扉上,回头道:“当然听说,郭家嘛,也不是小门小户,掌管司药局,换句话说则是掌管了百姓的命。” 牛二老老实实道:“我也知道些,大人要听哪一出?” 眼下有人在做推手,她们反倒成了刀子,郭家的事绝非那么简单,既然已经被卷进来,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她坐的端正,让两只鬼轮流说。 冬七说的口乾舌燥,喝了口水继续道:“哦最近无忧教挺猖狂的,先前不是拐人去人市贩卖吗,用了两艘船,孟大人带一批捕快都没查到,前两日又是两艘船,最后您猜怎么著?” 宿璃道:“莫不是又抓错了?” 牛二接过话道:“没抓错,但是抓到一批假药,听说审了一天一夜,涉事的人从提刑司被抬著出来的,结果倒好,根本不是无忧教的,而是司药局的蠹虫,被郭家带走,向皇上请了令,打杀了。” 郭家和无忧教…… 孟大人当真是咬定青山不放鬆啊。 宿璃提著毛笔在纸上写画这些人的名字,脑瓜子和蚕茧一样盘旋,看著画纸上的內容,赵鹤观她有心事,耐心询问后,也帮忙逐一分析。 “我大概隱约.....”宿璃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毛笔,墨汁甩了一处,抬头道:“能猜出来大白狗是谁的了,你们在京华这么久,应该知道孟序的喜好吧?赵郎君,帮我个忙,我说你画。” “乐意效劳。”赵鹤换了新的画纸,握住毛笔,宿璃说一句,他便画一笔,不消片刻画纸上便呈现一只活灵活现的狗。 宿璃吹乾墨渍,满是讚嘆:“郎君当真是刻画入微。” 冬七和牛二挤上来一观,也与有容焉,十分得意。 赵鹤道:“宿大人夸讚,不过这只大白狗虽未曾於市井见过,但一看便是好品种,寻常人轻易养不起,恐怕只有那位。” 宿璃看他一眼,示意继续往下说,赵鹤温和道:“宿大人常年不在京华可能不知,这位孟大人虽刚升任提刑不久,但朝中也有不少官员想与其结交,自然免不得要打听喜好,而他最大的喜好之一便是好狗。” 赵鹤苦笑一番:“孟大人寻常时候饲养贵犬,大家便以为他喜好名贵,结果搜罗一堆送过去反而被赶出来。后来有人见他有户私宅里所豢养的都是別人弃养的多,並非贵犬。” “这个我知道,所以摸不清他喜好,便独行....独行什么来著。”冬七摸了摸脑门,一时没想起来这词儿。 宿璃靠在椅背上,想起来玉河村的事,以及回京后一连串的事。 似乎她一早就是被人算计在局中。 从得知孟序查无忧教的事,到后来苏苏失踪,六集村毒疫,再到后来又与郭少云有关,而这个郭少云的父亲郭应偏偏就是司药局的侍郎。 她不愿牵扯进来,偏偏因为杜家的事查到了郭少云头上,偏偏就这么恰好郭家是司药局。 又这么恰好无忧教卖假药,六集村生毒疫,郭少云主持,这些事乍一看没什么关係,可如果串联在一起,怎么都和孟序有关? 现在阴阳司又代替孟序露了头,背后的人必然就要出手对付阴阳司了。 宿璃眯著眼,心中冷笑,好你个孟序! 她深吸了口气,平復了下心情,让冬七去打听他人在何处。 冬七摇头晃脑的:“不用打听,最近孟大人都住松竹馆。” 住在松竹馆的意思是日日夜夜、吃吃喝喝都在季小小那。 当天晚上,宿璃收拾好便打算带元宝一道去松竹馆,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多半又去四海赌坊当真男人去了! 四月的天是慢慢热起来了,槐也开了,空气中都带著清新的甜。 內城繁华,所有的建筑物都从低矮的屋檐,变成飞檐斗拱的阁楼。 街道两旁更是商铺林立,珠宝瓷器、丝绸綾罗应有尽有。 夜晚的松竹馆內灯火辉煌,红烛摇曳,暖橙色的微光在雕窗上跳跃,大厅里更是宾客如织,脂粉飘香。 宿璃径直走进去,掀开脂粉织就的暖帐,正撞上樑妈妈堆满笑意的脸。 “小娘子是走岔道儿了吧,虽说我松竹馆待女客,但一般都是上午的流觴宴,您这会......不合適吧小娘子......”老鴇的团扇轻轻从宿璃肩膀上划过。 宿璃道:“我来找孟大人,通报一声。” 听到这茬,梁妈妈神色就不自然起来,道:“哦,原是如此,不过这孟大人吧......住进来时就已经说过最近都不会待客,不如这样,容奴家去稟报一番,您且在门外稍等.....” 宿璃往楼梯走了几步:“不等,我现在就要见孟序!” “这位娘子!”梁妈妈的脸冷下来,“我松竹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撒野的,便是皇亲贵胄也不能擅闯,否则就是坏了我松竹馆的规矩!” “妈妈误会,我不是来砸场子的,更不是来打架的。”宿璃站在楼梯扶手前,声线陡然下降:“可如果我此刻见不到孟序,也不介意让你这销金窟变成瓦砾场。” 第40章 去个地方 她脚下靴子碾碎了从姑娘身上掉下来的金箔,细细闪闪铺就地毯上。 梁妈妈眯著眼:“小娘子好大的口气!” 说罢,她手一拍,身后便立即衝出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就在將她团团围住时,三楼却忽然瀰漫出一阵幽香。 魁季小小扶著栏杆,鬢边釵子都没晃一下:“妈妈息怒.....大人说请宿大人上去。” 宿大人? 眾人纷纷转眼投向宿璃,这位就是刚回京赴任的阴阳司司长? 居然是个女的,还是这般年轻的小娘子? 宿璃提步上楼,季小小领著她走到雕门前,轻轻一推,酒香浮动,迎面而来。 孟序半臥在月榻上,指尖勾著个空杯。 姜元宝慌慌张张站起来,打翻的酒壶掉在了绒毛毯上。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慌忙擦了擦衣服,宿璃看他一眼:“姜元宝,你怎么在这?” 姜元宝道:“阿、阿姐,这件事是巧合,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孟大人,孟大人说你、你也会来,所以我才先来等著的,我没喝酒!” 季小小道:“宿大人莫生气,是姜大人刚帮人驱完邪还未用膳,恰好碰到孟大人说您也会来,才过来用膳,奴家做了些槐饼,也拿来给宿大人您尝尝。” 她转身往外走,宿璃立马叫住了她:“不用麻烦季娘子,我吃过饭来的,元宝,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孟大人说。” 姜元宝眼神中满是畏惧和心虚,囁嚅著嘴唇看向孟序,丟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和季小小一块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两人,孟序也一改方才的悠閒,坐直了身子,提起酒壶倒了杯酒递给宿璃。 宿璃道:“孟大人,如你所愿,我现在搅和进来了。” 孟序道:“宿大人见死不救害我失了线索,我尚未问罪,您反倒先动了真怒,那我上哪说理去啊?” 宿璃深吸了口气:“孟序,不要装蒜,以你的算计,怎可能没拿到东西就让我动手?再说了,我哪里动手了,那不是酒鬼抓走的吗?” 说到此处,孟序抬眼看她,只见这小娘子那张清秀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却仿似出现一抹狡黠的笑意! 宿璃起身道:“最多只是我能力不济,救不了郭家郎君,反正旁人也从来不信我们阴阳司,无所谓!” “好一个无所谓!”孟序忍不住笑出声:“宿大人可真是能屈能伸,难怪能隱忍蛰伏这些年,难怪宿家家主会是你,在下佩服!” 宿璃转回正题:“是我佩服你才是,为了拖我下水,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我竟不知我对孟大人竟有这般用处!” 孟序道:“不是拉你下水,而是你自己说的,是咱们,也是保护你。” 保护? 保护个屁! 宿璃气的站起身,双手用力撑著桌子,突然俯身向前,瞬间拉近了和对方的距离,她咬牙道:“这些我都可以拋在一边,可没想到最大的惊喜是孟大人藏得如此之深,连我也被骗了!” 孟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嚇到,呆在那,抬起头时,视线却撞进宿璃灼灼地眸光中,那眼里似有一团火,能把人灼伤! 那新长出来的细碎长发垂落在她两侧,髮丝隨著她浅浅的呼吸飘动,轻轻拂过孟序脸庞,让人觉得痒酥酥的。 他深吸了口气,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转而看向別处,嘴角又浮现一抹笑意:“宿大人这话可好生冤枉,骗你什么了?” 宿璃道:“雾阵、飞星阵以及酒鬼,都是你所为,实在看不出你竟也懂道门秘术,孟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和我弟弟只会抓妖,你们那些爭斗我根本不懂,何苦非要逼我!” 她这一番情真意切,试图让对方动容。 可孟序却只是轻描淡写来了句:“因为我要走了。” “.......”宿璃瞬间破功,满眼都是疑惑,孟序好笑地看著她,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宿大人平日里就喜欢这么和人说话吗?” 宿璃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距离確实太近,她立即坐了回去,抬了抬下巴:“什么意思,你要走,所以就拿我们当挡箭牌?” 孟序道:“是啊,因为要帮你取黄泉刀,可能会离开京华一段日子。” “刀......”宿璃再次愣住了,没想过孟序还记得这茬! 这一时间人也是他,鬼也是他! 此刻竟觉前所未有的憋屈! 孟序振振有词道:“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们,我若离开,京中必乱,你以为你想撇的乾净,可旁人会怎么想?”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轻声道:“宿大人,你要明白一件事,其实从玉河村开始,我们就已经是我们了。” 宿璃看了一眼信封:“谁的信?” 孟序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宿璃沉下心绪,打开信看了一眼,是巫溪县那位唐郎君写的信。 难道是和玉河村有关? 【宿大人、孟大人见信安好,在下唐家九文,返回锦州后俗事缠身,很不容易才得了閒暇,一直未忘受託之事,如今已询问家中老管家二十年前关於玉河村一事,因年老事高,记不清楚,也不好勉强老僕。】 【他只依稀记得曾有一队北辽商旅途经此地,受前任徐知县於船上热情款待两天两夜,后村中遭遇大难,牲畜不安,怪事频发,后一年徐知县告老还乡,途中身死,不知埋骨何处。】 【而今来信,恐会让二位大人失望,特备锦州特產,也盼二位大人閒暇时能赴锦州游玩,唐某必当盛情款待!】 看完信,两人对坐著久久不语,连空气都跟著沉浸下来。 蜡油一点点融化,堆积在烛台上,逐渐凝固,变得透明。 宿璃沉默了许久,孟序看得出她很挣扎,当年他毅然决然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也同样挣扎过. 他也承认这样拉拢一个女子入伙,有算计的成分,可以说確实不光彩,甚至卑鄙。 可如果只有卑鄙、算计才能达成目的,他又何妨旁人如何看待? 孟序起身道:“宿璃,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宿璃把信还了回去:“我为何要去?” 孟序结果之后立即將其焚毁,火苗舔舔著信纸,转瞬就化成了灰烬。 他道:“去了之后大人就会明白我的算计和图谋,你不想知道?” 屋门毫无徵兆地被打开,门口的姜元宝如遭雷击,身体瞬间僵住,一脸尷尬的笑了笑:“咳,我那个站的脚麻了,所以在门上靠了一会儿。” 孟序心知肚明,小子这是听墙根,他也不拆穿,只道:“无妨,姜大人隨我们一道去吧。” 说罢,他便快步走过,经过季小小身边时,轻声道:“今夜不回。” 季小小点头称诺,福了福身,目送一行人离去。 三人出了松竹馆,莫惊羽便驾车过来,简单和姐弟二人打了个招呼。 大白狗从马车里探出头,好似认得人,冲宿璃二人摇了摇尾巴,撒欢似的要扑过来,可瞧著宿璃不为所动,孟序便知定是还在生气,於是小心朝大白使了个眼色,让它消停点。 三人一狗坐在马车里,缓缓朝城南方向出发,偶尔能看到几个流民隨处而歇,吃著碗里的剩饭,还不忘分给身边小孩儿一些。 姜元宝嘆了口气,放下帘子转头问:“大人,那我们这是去哪?” 孟序道:“去我城外的庄子。”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空旷之地,稀疏的星光孱弱的在夜色里挣扎,庄子很大,外墙青砖铺成,显得格外简陋。 孟序理了理长袍的褶子,牵著大白走在前面带路,宿璃和姜元宝互视了一眼,也跟在莫惊羽身后往庄子內走去。 莫惊羽拖著两个麻袋往里走,姜元宝看他一眼:“我来帮你!” “那我可不客气!”莫惊羽一甩麻布口袋,“姜大人,你抗这袋!” 两人扛著麻袋往里走,姜元宝捏了捏软绵绵的麻袋,闻到食物的味道。 进了庄子,院子十分宽阔,到处长满了乱石和杂草。 第41章 去个地方(2) 树藤从生满青苔的墙上张牙舞爪地垂落。若非院里晾晒各类衣服鞋袜,有几分生活痕跡,还真要以为这是另一处鬼宅。 姜元宝咂舌:“这不是跟阴阳司差不多吗?” 孟序不语,只是领著眾人穿进另外一个拱门。 映入眼帘的是几块木板和破布拼接搭建的棚子,床铺是稻草铺垫的。 听到动静,破布棚里蜷缩的人影惊坐起来,其中一个男童摔了出来,撞翻了手边的铁炉,“孟、孟大人是您吗?” 男童额头渗出血跡,双眼灰白,只死死攥住孟序衣角:“孟大人,请问我妹妹她、她有消息了吗?” 一个七旬老媼及时上前把男孩儿扶起来:“小鱼儿慢点,別急別急。” 孟序从麻袋里拿出两个馒头分別递过去:“暂时没有消息,不过最近没有船只出海,所以她们一定还在城中,我们就还有机会。” “哎呀,是孟大人和莫大人了呀,快醒醒呀,是大人回来了!” 一声呼喝,院里三十多个人陆陆续续坐起身来。 角落里的妇人正以手为梳替女儿梳头编发,听到说孟序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明亮,拉著女儿钻出棚子,脸上露出笑意:“太好了,有吃的了。” “別急,两口袋馒头呢,大家先吃著,我去熬粥!”莫惊羽解开麻袋,里面露出一个个宣和的白面馒头。 姜元宝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忙,莫惊羽道:“今日来晚了,忙不过来,麻烦二位大人帮忙分发一下。” 说著他就跑进屋里抓米,倒入院子里的大铁锅里,麻利地生火煮饭。 其中一个男人招呼道:“都別急,孟大人一言九鼎肯定会管到底,大家都有,但是咱也得排好队是不是?” 看著这场景,宿璃指尖微颤,十分不解为何流民都会在此处。 莫惊羽拄著大铲搅拌锅中米饭,道:“这些人原本也是有田地、有铺子的,沦落这样,还不是无忧教干的好事!” 姜元宝递给一个男人馒头,白面衬得男人指甲缝里的血痂发黑,他眉头一皱:“这到底怎么回事?” 莫惊羽道:“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都被抓到人市去卖了呀,这里头利润可大著,我听大石头说若是面貌姣好的女子就会被留在鬼楼接客,每日起码要接上二三十个江湖浪客,男人就卖去挖黑矿,老的少的,也一併打发了卖。” “总之......” 他眸光黯淡:“生死全在別人一念之间......”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他熬好了粥,又进去拿碗,一个个堆叠起来。 “至於庄子里这些便是因为家里人失踪,出来找人的,也是遇人不淑,不是被骗就是被打,最后光银钱就流落成这般,还得是我们大人心善。” 各个州府县城都有人失踪,於是上报官府,最后查到了无忧教头上。 可这个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没办法渗透进入內部。 朝中繁忙,其中这个教主丰渊又从不露面,谁不知在哪。 无忧教就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哪个官员碰到哪个就倒霉。 无法解决问题,可失踪的人却在增加,寻亲的人也一批一批往京华涌。 这里头有五六岁就失去父母的孩童,有失去子女的老人,有失去丈夫的妇人,也有寻找妹妹的哥哥,为了找到家人什么都做过了。 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沦为流民。 好在孟序將他们安置在此处,倘若隨意流浪,下场不言而喻。 烛火在宿璃眼底下跳动,好半天才回过神,急忙把馒头递给眼前的女孩。 小女孩刚要伸手接,又突然缩回去,在粗布衣上反覆擦拭几遍,才伸出皸裂的手捧过馒头。 “谢谢姐姐.....” 姜元宝一拳砸在霉烂木柱上:“这帮畜生,难道他们就没有父母亲人?” “哎,不好说啊.....”莫惊羽摇摇头,继续添粥。 “我.....我还记得我男人被抓走时有人传话,我凑了家当去赎他.....”妇人捧著碗,眼中泪光微闪:“可是最后只送回来一根手指头.....” 宿璃忽觉喉咙里哽住什么,深吸了口气:“人已不仁,以弱小为芻狗,这些人终会自食恶果,恶报已万倍降临己身。” 孟序道:“是啊,为民者生而微末,苍生无言,为官者,当为其声!” 他正弯腰给老嫗添粥,就连衣摆上沾了血跡和泥浆也浑然不觉。 宿璃放下手里的馒头走到他跟前,道:“孟大人,你绕这么大的圈子拉我入伙,就冲你这句为官者,当为其声,我认了,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孟序笑道:“这么说宿大人也是动了惻隱之心了?” 这些人里面,他们失去的不只是亲人,而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 如果是元宝出事,是阿爷出事,甚至是姜家或於家任何一个人出事,她也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把人找回来。 看著这一双双带著渴望和希冀的眼睛,没法不动容,便是姜元宝也忍不住长长嘆了口气,询问道:“不错,我阴阳司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衙门,可我姐弟俩的能力您是瞧见的,说吧,要我们怎么帮你!” 孟序笑道:“难为二位不计前嫌,之前我便与宿大人说过要离京一段时日,我离京后,只盼你们能替我多多照拂他们。” 宿璃愣了好一会,看著对方真挚的神情,才確信没听错。 所以绕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让她帮忙照拂庄子里这些百姓? 孟序忙完一阵,收拾停当后才得了空,接著刚才的话说:“黄泉刀难取,不知要多久时间,我若走了一切线索便断了,所以我已经和石头交代了,有任何变故你们可以互相联繫,另外你也不必担心,庄子上的吃穿用度无需大人掏银子。” 宿璃白他一眼:“瞧你这话说的我好像多小气似的,若我有钱肯定没有二话,关键是我没有,还有,孟大人就如此自信,算准我一定会帮忙?” 孟序嘴角微勾,笑意中满是篤定:“因为我知道宿大人是个好人,再者.....就算你是铁石心肠,可姜大人不同,他乐善好施者、侠肝义胆,总会应承的。” “不得不说孟大人看人真准,我確实侠肝义胆,我跟你说.....” “说你个头!” 宿璃懒得废话,都这个点了,回去也麻烦,决定在庄子上凑合一晚。 因为一直没人住,房间什么都没准备,几个妇人自发收拾起来。 都这样了,姜元宝也不好別人伺候,赶忙上前搭把手,疑惑道:“大姐,阿婆,你们干嘛要住在院子里呢?还好这天气转暖了,要是大冬天可怎么熬?” 那老媼苦笑:“我儿子被抓到那种地方,还不知道受多少苦,我....我没办法安安稳稳地睡觉.....” 姜元宝道:“可是你们要养好身子啊,若你们身体都垮了,哪还有希望?” 又有个妇人拿被铺床,一边收拾著,嘴里道:“可不是嘛,我先前差点就被人伢子卖了,誆我说知道我老娘在哪,不过还好遇到孟大人。” 她长长嘆了口气:“现在为能有地方住有地方吃饭,怎么好脏了贵人的住处,他能帮我们寻亲已经不容易了。” 静謐夜色中,姜元宝坐在凳子上,看著跳动的烛火,第一次失眠。 三更梆子敲响,门外人影晃荡,那人犹豫片刻才抬手敲门。 宿璃起身开门,看到眼前人,丝毫不意外,抬了抬下巴:“又怎么了?” 孟序端著香炉立在门外,熏烟繚绕,他道:“怕你在这睡不安稳,一闭上眼就是那些百姓的眼睛,所以好心燃了檀香给你。” 第42章 赔偿 他黑衣上携了一层寒露,站在门口,挡住原就细碎的月光。 宿璃道:“难为你费心,你骗了人都可以睡得著,我为何不能?” “难道你就非得抓著这一件事不放?”孟序將巴掌大小的香炉塞她怀里,手却不自觉撑住门框,站定在廊下,开口道:“我知道你计较什么,关於阵法一事,確实是误会,我只会皮毛,你若不信,玉河村那遭我又何须如此狼狈?” 他深邃的瞳孔里,映著屋中烛火和宿璃的身影,这般真挚诚恳,看起来也確实不像作偽。 但经过这些事,宿璃也没办法再觉得孟序是个人畜无害的,她下意识后撤半步,整个人藏在阴影里,审视著眼前人。 孟序又往前迈了一步,袖口上沾了半片新叶,他道:“无忧教的人一定会出手,我若离京,你需得万事小心。” 他忽然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这是入宫覲见的令牌,持此物可直接面圣。” 宿璃道:“令牌就不必了吧,没有此物我一样可以入宫,再者,都到这份上了,我不就是只能等著他们找上门吗?” 静默片刻,孟序退了半步,两人才拉开了些距离。 他道:“宿大人,你放心,我既允了你取回黄泉刀,就一定会说话算话。” 宿璃眸光一软,看著他手中的令牌,道:“这本也是你应该赔偿我的……” 孟序道:“所以我今夜便会出发,明日一早让惊羽送你们回去。” 宿璃点头:“行,我知道了。” “那.....”他喉结在阴影里滚动,“你就没有別的话对我说了?” “別的话?” 孟序深吸了口气:“没有別的话也无妨,那就送我一句平安归来总行了吧?” 廊下夜灯笼被风吹的一晃,捲起院中新叶,墙头的鸟雀也被惊起。 “当、当然没问题。”宿璃低头去解荷包,摸索一瞬取出张符咒,道:“不过你此去艰险,送你一句平安还不如给实际的防身,若遇危险,念咒即可。” 符纸是从她破旧的紫色荷包里掏出来的,孟序目光直直盯著那个荷包。 宿璃面色一红,用手挡住:“没破也没烂,还能凑合用著。” 他收回目光,取下对方贴在门框上的紫符,笑道:“宿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在看这张符终於不是鬼画符了,不似你上次那张。” 宿璃道:“说起来上次那张你还没用,不如还我,省得我再浪费材质。” “那不行。”孟序將符咒小心收放在怀间,笑道:“我要裱起来,掛我宅子里。” 说罢,他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夜风穿廊而过,木门合拢的剎那,宿璃没反应过来,呆在在原地。只有眼角余光瞥见石缝里新生的野。 第二天一早,莫惊羽交代完毕这里的事,就驾车送两人回城。 宿璃刚踏进衙门门槛,便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戴著小老虎帽的孩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冬七飘来飘去,和一只黄毛杂色狗你追我赶,小女孩咯咯笑著。 察觉有人回来,她立即转过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姜元宝惊道:“彤彤,你、你和冬七玩,你不怕吗?” “啊,你们终於回来啦!”她提著竹编的菜篮子迎上去,“不怕呀,能在阴阳司待著肯定不是坏人,也不是恶鬼!” 说到这,她眨巴眨巴眼,赶紧揭开布,道:“这是石头哥哥炸的青麟子。是我看的火哦,一点都没糊,很脆很香的,你们快趁热吃!” 姜元宝接过还烫手的食盒,左右看了眼,询问起大石头来。 彤彤嘆了口气:“石头哥哥好忙,还要帮人换药,还要去村里帮忙,所以我自己来啦,不过我也要回去啦!” 宿璃赶紧拉著她的手:“这么多我们可吃不完,来都来了一起吃,等吃完后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啦宿大人,石头哥说你们和孟大人是一样的,心里装著我们老百姓勒,所以不给你们添麻烦,王婆婆答应捎我回龙门里的!”她脑袋摇摇晃晃,转身一蹦一跳往外走:“等再过两日鱸鱼出水,我给你们捞鱼吃!” 话这么说,姜元宝哪里放心,把竹篮塞给姐姐提著,叼起一条炸鱼就往外走,喊道:“彤彤等我下,我送你去王婆子那,阿姐,別让他们吃完了啊!” 宿璃提著篮子走进屋中,取出粗瓷大碗,里面装著满满当当的青麟子。 这鱼跟鯽鱼很像,唯一区別是没麟,处理乾净后,再裹著麵粉和蛋液放进油锅里炸,炸的金黄酥脆,细细长长一条鱼,完全可以一口一个。 不过片刻功夫,姜元宝又风风火火回来,沾著泥灰的手直接抓了三条塞进嘴里。 他含糊道:“这大石头的手艺真不错,说起来阿姐也很久没下厨了!” 话音未落,他又叼起一只,却忽然瞥见宿璃正將袖口往下拽,顿如雷击:“阿姐!” 少年一把拽住宿璃的手腕,撩开袖子一看,手臂上全是青筋交错的霜纹。 姜元宝神色巨变,他从未想到尸毒居然蔓延的这么快! “怎么会这样的,回京的时候还好好的,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 其实从失去触觉,到现在失去味觉,宿璃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只是不死树叶与百年阴沉木的线索,始终断在鬼市金万三那里。 “不行,我现在就去找金......”他失魂落魄地转身,撞翻了桌椅,又停住脚步,沉思道:“不对,得先压制,万一还是没下落呢,我先去找青叶道长!” “对,找青叶道长,阿姐你等我,我去拿药!” 他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宿璃嘆了口气,继续写没写完的卷宗。 寒菌菇的事必须上报才行,若一旦散播出去,搞不好就会引起大麻烦。 赵鹤的墨锭在砚台里打旋,他轻声道:“我们虽不知这尸毒如何严重,可大人是否想过你既贵为司长,却也不必事必躬亲,或许可以广招英才?” 宿璃道:“我也想过,可赴任至今也没进宫面过圣,当下处境之艰难,即便我有这个想法,奏请上疏,朝廷也未必会拨出银钱。” 牛二闷雷似的嗓门震盪,道:“俺有哇,俺存了百两银票!” 冬七的皮子簌簌作响:“我也攒了三十两,贡献给大人了!” 说罢,两鬼推著个褪色木匣飘到案前,里头银票还沾著冥纸的香灰味。 宿璃略有些惊讶:“你们的意思是愿意借我?” 冬七道:“嘿呀说什么借呀,反正也不多,如今死了也用不上,而且大人您人好,换做旁人且不论青红皂白,保准把我们给收了。那时就了结的乾净,哪能让我们在衙门住著,还有这青麟子鱼吃呢。” 赵鹤道:“不错,得人恩果千年记,这是他们的心意,大人也不必急著拒绝,或许可先贴出告示招揽出去,倘若有贤才应徵,也是好事。” 宿璃道:“你们有这个心,我就不推辞了,张贴告示的事劳烦赵郎君。” 处理完阴阳司的事,刚到下午,青叶道长便和子虚师兄赶来,麻利地收拾了一堆东西,带著宿璃上紫云观住。 这一住,就是好几日。 第43章 疫毒(1) 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抱著大黑晒太阳,这样清净的日子倒也悠閒。 黑猫懒洋洋甩著尾巴,油光水滑的皮毛晒得发烫。 “沙参、柳枝、艾叶.......行,齐了!”姜元宝卷著袖子从窗口探出头,扯著嗓子喊道:“阿姐!赶紧进来泡药浴了!” 他指尖还沾著碾碎的药材粉末,头上满是草根。 “知道了。”宿璃慢悠悠起身,大黑倒是嗖的一下躥上房檐,两只狸猫走了过来,互相碰碰鼻子,眨眼便没了踪影。 姜元宝又试了试水温,扯著嗓子又喊:“老太婆走路都比你快,磨蹭啥呀,赶紧的吧,凉了就没药效了!” “来了来了,催命是吧?”宿璃撩帘而入,却一把被弟弟捉住手腕,姜元宝小心检查一番,见霜纹淡了不少,这才鬆了口气:“还得是青叶道长,哎,想当年要不是我中了那女尸的幻术,害你中了尸毒.....你也不必受这罪,哭笑无能的,別人还怨你冷冰冰。” “我是阴阳师,方外之人,所谓高人自有高人风范。”宿璃抽回手戳他脑门,“何曾见过天天嬉皮笑脸的高人?” “你倒是看的开,行,道袍搁这儿了,灶上还熬著药,我去看火。”少年气哼哼甩帘出去。 这些天他要盯著熬药,还要应付衙门杂事,还得防著於秋水偷塞零嘴。 那青叶道长说了,尸毒未清最忌乱吃。 可日防夜防还是没能防住。 日头西斜时,於秋水提著一壶米酒翻墙进来,刚一落地便撞见宿璃画符。 几缕新长的碎发自她脸颊滑落,扫过她苍白的脸,硃砂笔在她手里一笔一顿,在黄纸上刻画著。 “臭元宝可算走了,我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虫子真多,什么鬼地方!”於秋水碎碎念著,拍开酒封,屋中瀰漫著酒气香甜,她自己倒了一杯,又递到宿璃嘴边,挑眉道:“尝尝?刚偷出来的,可好喝了。” 宿璃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得忌酒,说说吧,庄子上的人如何了?” 於秋水道:“开玩笑,有我於大娘子照看,还能饿著冻著不成?找人重新收拾了院子,打扫乾净了,就是几个小孩儿特烦,每次去就扑过来问我.....”她学著孩童声音,故作姿態:“孟哥哥何时回来呀。” “问长问短,烦死了!” 宿璃手中毛笔一顿,道:“漫漫,那些人也可怜,他们的亲人全被发卖了。” “什么?”於秋水瞪大了双眼,最开始她以为只是些吃白食的流民,毕竟好手好脚的不自己劳动,等著別人赡养,能是什么好货色。 却不知里头居然还有这样的官司。 她摸了摸红透的耳根,“那我还这么凶巴巴,我以为.....算了,下回再去给那些孩童买些小玩意儿哄哄便是。对了,说起来还有一事,最近青梅姑娘总往衙门跑,眼都哭肿了也不说缘由。” “那下回你把她带道观里来。”宿璃吹乾符纸,道:“说来最近也没有孟大人的消息,可有见过莫惊羽?” “不知道,按理说是他护卫,理应陪伴左右吧。”於秋水趁著无人,十分舒坦的打了个嗝,面颊微红,她眨眨眼道:“莫非你担心孟序?” “自然担心,他去取刀本就危险重重.....”宿璃摇摇头,收拾停当,又问起来阴阳司招人之事。 “別担心,反正呢你好好养身体,天塌了还有我和元宝顶著呢!”她又倒了一杯,已有些微醺,道:“至於阴阳司么,今儿还有几个骗子揭榜,说什么能通阴阳,连赵鹤他们杵在旁边都瞧不见,真当我银子大风颳的啊,全让我打发了。” 这事儿在意料之中,招人本就不是心急就能搞定的事。 宿璃瞥她一眼,小脸蛋红扑扑的,道:“少喝点,待会醉了!” “哪那么容易醉,这是米酒,跟集市卖的那些果子渴水差不多。”於秋水拍拍酒罈,即將见底时,青叶却突然推门进来。 老道抽抽鼻子,不悦道:“小姑娘家家喝什么酒?”他一把夺过酒壶,又看向宿璃道:“寧大人来了。” 於秋水醉眼朦朧,“开封府那个?他不是去村里问话了嘛,飞过来的?” 说起来这个寧大人寧逸之是个负责的好官,接到阴阳司上报后,直接就去了村子里探查此事。 確认了菌菇和疫毒后,现时已经封村了。 青叶道:“你若是不想见,我想法子回了他。” 这寧逸之年纪轻轻就已身居二品官职,坐镇开封,可谓英才。 如今亲自找到这紫云观,多半是有什么大事,且是避也避不了的。 宿璃理了理衣襟往外走,道:“看样子是和村里有关,先去看看再说。” 大殿里开封府尹正仰头看神像,一身絳紫官服,下摆沾著泥点。 见她们进来,寧逸之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下,宿璃朝他行了个礼,正色道:“寧大人这么远赶过来,不必绕弯子了,有什么事就直言吧。” 寧大人愣了一下,道:“听闻宿大人身体抱恙,原本不该打扰,但六集村的事著实诡异,恐怕与灵物有关,此番前来是想请大人隨本官一同前往村中。” 宿璃道:“下官明白,若是灵物作祟,阴阳司自该协理,只是关於村中之事,我也听过一些,比较复杂,进村前需得准备些东西,劳寧大人受累。” 说罢,於秋水递上一张清单,寧大人捏著清单发怔,这传闻中杀伐果决的阴阳司司长,竟是这般病懨懨年轻娘子。 他接过材料清单看了一眼,隨即带著捕快们告辞。 待人走远,青叶捻了捻鬍鬚:“六集村之事怕是个幌子,恐有无忧教的人会找上门,眼下你刚刚好转,尸毒未清,可要万事留意啊。” 宿璃只是盯著他看,青叶被这眼神看的有些不自然,下意识道:“怎么了,贫道有何不妥吗?” “有,您鬍鬚上贴著菜叶子。” “啊?”青叶忙从袖中掏出一面小铜镜,“没有啊,哪有菜叶子?” 於秋水扑哧一声笑出来,青叶瞬间瞭然,收好镜子,板著面孔看她。 宿璃道:“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我这尸毒倒不担心,有您妙手回春怕什么?只是么这疫毒来的蹊蹺,如您所说,多半是藏在暗处的人出手了,这趟去多半凶多吉少,漫漫,你留下。” “这去的突然,元宝不在,我怎能丟你一人?你当我於秋水这般没义气?” 第44章 疫毒(2) 宿璃道:“不是义气的时候,寧逸之此时找我,这件事本就.....” “哎呀!”於秋水用胳膊肘捅了捅宿璃:“你不会是被孟大人给坑怕了吧,还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青叶捻了捻鬍鬚:“早说让你们不要回来,京华水深了去了,各个人精儿,总之处处多留个心眼,谁知道和你相交的是人还是鬼?” 宿璃道:“行行行,非要去的话先让大黑去探路。眼下他们准备东西估计也要一会,吃了午饭再走。” “吃午饭好啊......”青叶这话还没说完,转头就看到两人往厨房走,只留下一个残影,登时嚇了个激灵:“哎哎!那是给祖师爷供的!” 在这住了几日,於秋水轻车熟路钻进厨房。 小道童抱著蒸笼直往后缩,他结结巴巴道:“两、两位香客怎么来了?” 於秋水眼疾手快摸走两个热腾腾的红豆包。 两人一人一个红豆包,啃著往山下去。 出道观时,於秋水扯下钱袋往后拋,稳稳落到洒扫院子的道童手里。 “阿璃在这的住宿费和伙食费,记得交给你师父,要是贪墨,腿给你打断!” 两人抵达六集村时,这个村子都笼罩在灰濛濛的雾气里。 烟雾和毒雾混合在了一起,错落有致的房舍此刻只隱隱露出一些轮廓。 隱约看到一帮人打著火把,手里似乎还抱著艾草熏点。 寧大人举著火把迎上前:“宿大人,东西都备好了,尸体都堆在河边,我们先进村还是先查看尸体?” “喵呜!” 还不等宿璃回话,大黑翘著尾巴,优雅从容地从雾里出来。 宿璃弯腰將它抱在怀中:“哦,这么回事,行,回头奖励你两条鱼。” “喵呜~”大黑甩了甩头,跳到了一边,谁说猫就爱吃鱼的,肤浅! 宿璃也不管它,直起身道:“劳烦带路,我们去河边看看。” 寧大人应了一声,领著宿璃二人去往河边。 有个捕快走了上前,一路走,一路撒石灰,小声道:“宿大人,这个村里总共四十六人,只有河边这七具不同,尸体长出的斑像火燎的一样。” 一堆尸体全都堆在一个土坑里,绿莹莹的脓水正从尸体溃烂处往外渗。 寧大人道:“按你们卷宗说的烧了菌菇,可疫毒並未止住,这七个人病症不同,不知是何缘故,我怕生出变故,只好先让人把他们移到此处统一处理。” 宿璃戴上羊肠手套跳进土坑,坑底绿莹莹的脓水正滋滋作响,她抄起根树枝戳了戳尸体溃烂的胳膊,脓包“噗”的一声爆开。 於秋水蹲在坑边乾呕:“他们真的是感染寒症死的?” 寧大人看了一眼,让人拿出橘皮给她,隨即也蹲了下来,等宿璃的下文。 七具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长出了火斑。这种纹路和她尸毒发作时的霜纹无异,呈现蜘蛛网似的遍布散开,肿胀溃烂的地方还散发著恶臭。 这两日於秋水也缠著姜元宝打听过,寒菌菇生长十分受限。 如果不是极阴极寒之地,不可能会长的这么好。这村子四十多个人不算少了,却能长这么多出来,確实古怪。 寧大人继续道:“寒症者会从肺腑发作,可这些人却是从表面溃烂,至於內里,孟大人不在,仵作们怕染病,无法剖尸检验。” 宿璃道:“我知道了,除了他们,其余人喝了药之后有什么反应?” 寧大人用火钳拨了拨焦黑的菌菇残骸:“也有好转,不过两三日又会復发,现时照顾村中病患的是几个江湖游医,但方子拿给太医院人检查过並无问题。” 宿璃靴底碾过石子:“方子没有问题,难道药材也没问题?” 寧大人微眯著眼:“宿大人这是何意?”火把照得他半边脸阴晴不定。 宿璃收回目光,脚下泥土鬆软,坑底却在这时突然塌陷,腐尸的绿脓溅上宿璃的青灰色长袍,布料瞬间蚀出蜂窝状的洞。 “宿大人小心!” 寧大人立即伸手去拽她,宿璃借力而跃,爬出坑外。 “多谢寧大人。”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寧大人仍接著刚才的话问:“宿大人怎好端端说起药材的事,莫非你有什么头绪?” 宿璃道:“只是隨口一问,对了,寧大人烧寒菌菇时可有进村看过?” 有捕快道:“那如何敢进去,连太医院的人都不敢,我们大人是什么身份,要是就这般进去,倘若感染可怎么办?” “瞧你,灰头土脸,袍子都坏了,回去做新的!”於秋水拿出手绢给她擦拭,宿璃却朝她摆摆手,转眼看向坑底,道:“这些尸体死气重,直接烧的话唯恐会增加瘴气,先撒一层石灰和艾草一起烧。” 捕快们立即动手,宿璃则取出硃砂笔,刷刷几笔画下一道敕令镇压。 隨著浓烟冲天而起,於秋水下意识躲在宿璃身后,好似看到浓雾里凝出的人形脸状,看的人十分骇然。 天越发暗了,宿璃收好毛笔道:“趁现在天还没黑,我们得进村看看。” 寧大人应了一声,带著捕快在前面开路,宿璃把大黑甩给於秋水抱著,低声道:“漫漫,我们阴阳司很快就要搬回內城了。” 於秋水小字漫漫,寻常也没人这么叫,便是宿璃也只会在情绪强烈时这么叫,所以於秋水愣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不踏实。 她道:“这和回內城有什么关係,阿璃,这个村子是不是真的有灵物啊,我刚才看到烟燻火燎的,有人脸....” 宿璃惊讶:“你居然能看到?” 於秋水道:“当然啊,你看不到吗?” 宿璃若有所思,突然停住脚步,侧目看她:“还想开天眼吗?” “开天眼?”於秋水喜极,连忙道:“当然想啊,你答应给我开了?” 宿璃伸出两指,顺势往於秋水眉心一搭,借了一口气给她开天眼。这口气下去,於秋水顿时感觉天灵盖像是捅破的窗户纸,水里的,地底的,任何东西都看的格外的清晰。 原来这就是开天眼的感觉? 寧大人顿了顿身,回头看二人:“宿大人,我们到了,这就是六集村。” 村口歪斜的石碑上写著六集村三个字,上面的字掉了漆,似凝固的血。 於秋水看著满地像肠管蠕动的黑影,窜进村民的裤管,瞪大了眼:“阿、阿璃,这些是什么东西?” 宿璃道:“灵物,你要是害怕我就给你封了便是,若不怕,就给你开著玩。” “不、不怕,我有桃木剑,还有你在身边......”於秋水死死抱住宿璃胳膊,深吸了口气,道:“我还是留著天眼吧,眼下元宝不在,我要是再看不见,帮不上你忙,那你岂不是孤军奋战....你放心,我不会丟下你不管。” 宿璃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递过去一张符:“那你拿好此物,进村之后跟著我不要乱跑,还有,如果出什么事,我让你先走就走,什么都別问。” 於秋水重重点了头,腰间桃木剑被她摸得发烫。 一行人进了村,村內到处都是搭建的棚子,破布被吹得呼呼作响。 村民们或躺或坐,有些人因疼痛而发出痛苦的呻吟。 空气中的腐臭和甜腻味更浓重,甚至盖过了药香。 “救...命......” 一个男人扑了过来,五指抓向最近的捕快。 他大张著嘴,像离开水的鱼,拼命鼓动呼吸著,但窒息感还是扑面而来,双手死死攥著,脸涨得通红。 “我不想死.....” 他胳膊上的火斑像肠管般蠕动,开始往外流腐臭的绿水。 第45章 疫毒(3) 两个捕快迅速抽刀阻拦,看了一眼寧大人,又急忙收回去。 “对不住,衝撞各位大人了!”一女子蒙著面巾,拿著蒲扇跑了过来,袖口沾著艾草灰。 看到宿璃的剎那,她手里的蒲扇掉进绿色的粘液里,喜极:“宿大人!” “真的是你,太好了,村子有救了!” 听著这声音,不难认出,正是青梅。看她这副模样,应该就是寧大人所说的几个游医中的一个。 宿璃道:“你来衙门找我,难道是为了村子的事?” 青梅道:“正是,今日又死两个.....这样吧,我们进屋再说。” 一行人进了屋,村长郑大龙灰白著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凑上来,“咳咳...诸位大人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他佝僂著背將陶碗挨个摆开,半卷的粗布衣袖下,露出半截手臂,上面也有同样有斑纹。 青梅见他们的目光落在郑大龙身上,以为是担心疫病传染,连忙解释自己已经摸清规律,只要小心应对和预防,其实不会被传染。 说罢,她立即將麻布袋抖得哗啦作响,撒了些白色药粉在门槛前:“其实只要不沾上那些绿色粘液,伤口不沾血,防疫得当不会被传染的.....” 於秋水肉眼可见地放鬆了下来,环顾四周,目光落到角落蹲著的老者身上,似是察觉到目光,便抬起一双浑浊半瞎的眼扫了一眼,却没说话,继续用药铡刀切草药。 寧大人指尖摩挲茶碗边沿,道:“当初是谁先发现病症的?” 青梅系好麻袋口,指了指角落那个老者:“是我爷爷发现的!” 老者不理人,青梅不好意思道:“我爷是这样的怪脾气,他眼睛不好,说话也不利索,你们別见怪.....” “都饿了吧,村里没什么能吃了,凑合一下吧。” 郑大龙端出来一个簸箕,里头装满了玉米面发的窝头,还热乎著,紧接著又从柜子里端出两碗凉拌的野菜。 他苦笑一番,接过刚才的话说:“其实最开始我们也上报,但没人管,后来还是架不住扩散太厉害,才有县衙过问,让司药局给我们送药过来,病情稍稍好些,可眼下这病症又......哎.....” 老村长无奈摇头,一瘸一拐端著簸箕,刚挑起布帘,却被一只长满火斑的手猛地掀起,一个男人踉蹌著栽进来,溃烂的手臂甩出腥绿脓液,滴在地面滋滋作响。 寧大人大喊:“小心,都让开,有毒!” “救我.....救我,我看到了,是......” 郑大龙离的最近,先一步摁住了男人:“青梅快帮忙!” “来了!”青梅扑上去时髮簪都散了,立马嚼碎草药敷在男子伤口,“快来个人帮我拿一下细麻布!” 捕快的佩刀死死压住抽搐的躯体,宿璃走上前查看,用竹枝挑起地面的脓液:“你们有没有统计发病者有几人带火斑,又有几人是寒症?” 青梅道:“我粗略算过,加上死去的,大概有十五人患火斑,其余人便是寒症,我打算將两者分开,可是人手不够......” 寧大人道:“放心,本官会命捕快协理。”说罢,他转身看向身后几个捕快,道:“眼下水源、食物都务必彻查清楚,戴好面巾切莫染病,速去。” 有了这番安排,捕快们立即著手去做。 地上男子也逐渐平復,只是不断抽搐著喊痛,青梅鬆了口气:“好了郑五,你先在这躺会,会没事的,別乱动了。” 她为了村里这事儿已经焦头烂额,几日都没能好好睡觉了。 看她满面愁容,於秋水出声安慰了几句,道:“现在宿大人和寧大人都在,总归有方法解决的,你忧虑也无济於事.....不过刚才进村时我倒是发现奇怪的一点.....你们的药材好像不是司药局的。” 但凡朝廷司药局发放的药材都是用的专门的麻袋装的,麻袋上还有印章。 青梅道:“確实不是,之前不够用,还没封村时我和爷爷上山採药,封村后用的就是司药局发放的.....” 於秋水道:“所以你们是混合用的?这样药性不衝突吗?” 青梅嘆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先用我爷爷给的方子,配合我们采的药,村民们的寒症有所缓解,可太医们开的方子,火斑也不见好......” 宿璃道:“你把药方和药材都交给我,我拿来有用,另外再收拾一下,今夜我们就不出村了,在村里住。” 青梅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达官贵人唯恐避之不及,连太医院那些太医也只敢白日里在村外搭棚医治,可这两位大人却要在此留宿。 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收拾,不过三位都是金尊玉贵的贵人,我们这条件艰苦,最近住在后山石洞里,会不会太委屈了?” 寧大人道:“为民之计而深远,村中事务尚且处理不好,本官又如何治理整个京华?就劳烦青梅姑娘了。” 青梅立即把蒲扇递给另外一个大夫,自己则去收拾起来。 宿璃和於秋水无事可做,戴上面罩后便漫无目的地在村里瞎逛。 风中都是药香瀰漫和死气的味道。 两人时不时和那些双目空洞的村民搭几句话,已经了解清楚,长斑纹的村民几乎都和郑家沾亲带故。 於秋水道:“其实刚才我就想说很奇怪,患火斑的都跟郑家有关,但刚才村长他们都在,我也不好开口,眼下询问一圈,果真如此!” 宿璃看著地下不断溢出的肠管,黑漆漆的连接带,看不清是什么,只是浮浮沉沉的牵制著每个村民,包括那几个游医。 她道:“未必就只是郑家,可能是整个村子。” 於秋水道:“可其余人不患此病啊,阿璃,你说这些灵物会不会是郑家做了恶事,所以招来了灵物,整个村子才爆发疫毒......这样的话咱们抓住灵物,疫毒不就可以自己好起来了吗?” 宿璃道:“不错,好孩子,分析的特別好,那你知道灵物藏在何处?” 於秋水道:“哎呀....这个问题.....” 早知道上次姜元宝给她探灵器玩的时候就该收著的! 宿璃道:“別琢磨了,睁开眼看看,有什么不同?” 她抬了抬下巴,站在一座小屋跟前,之所以用座,是因为这间屋子两层高,顶上镇了一颗佛珠,有鸡蛋这么大一颗,上面还有黑色的经文,散发著微弱的光。 这佛珠不是用来供奉的,而是用来镇魂的。 她上前推了推木门,没有锁,却好像有人从里面抵住了,推不开。 两人绕著房子走了一圈,发现封闭的木墙上开了一个小孔。 宿璃往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子里透著一股霉味,她举著火把凑近了些,泥地上里露出半个金鱼袋,是一块竖状牌子上装点的金鱼儿。 於秋水见她不动弹,也伸长脖子往里看,迎面一阵阴风吹来,耳边响起一阵女人的叫声。 “別看!”宿璃还来不及阻拦,一阵墨影涌动,於秋水整个人就像被魘住一般,突然剧烈颤抖。 她瞳孔映出猩红幻象:“穿红嫁衣的女人...她们被铁链锁著...孩子在哭!” “好多血......救救她啊,她还在生孩子啊......救救她!”她带著哭腔,死死扶住长满苔蘚的墙,脖颈上的青紫指痕越发明显。 “我的人也敢碰?”宿璃咬破指尖点在她眉心,鲜血绘出的符咒泛著金光:“於秋水,快醒醒!” 第46章 疫毒(4) “啊!” 於秋水大口大口喘著气,额头上一点红印,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只觉身上冷汗直流,她整个人都虚弱的靠在了宿璃身上。 “阿璃,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女人,她满身都是血.....肚子都空了,还有很多东西连接.....那是什么啊?” 宿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道:“是妇人生產时的胎盘,不怕,其实就是大人小孩都没了,灵魂被困在这里。所谓生无路,死无门,没了尸身也无法安葬,无处可去,当然会哭。” 她说著,又悄悄护住於秋水肩上的三把火。 於秋水听不明白,呆呆地看著她,宿璃只好拉著她走到窗口。 这次说什么她也不敢再看了,紧紧闭著眼。 可方才的哭声还是一阵阵的传来,在耳边迴荡著,只是经宿璃这么一出手,哭声柔和了许多,不似刚才那样悽厉。 宿璃解释道:“打仗的时候大多將士、百姓身首异处,哭得比这还要厉害,所以人们常说百鬼夜哭,就是这么来的,眼下这个不算什么。” 一想到这些,於秋水的心又沉闷了下去,说不出什么滋味。 良久,於秋水才道:“那这土洞里关的是什么人,我看到她们生孩子,难道是村里的妇人吗?还是说因为难產死的,还是得了病?” 宿璃道:“不是得病,是被人害死的,所以这里的怨气几乎快要形成一个魘了,你知道魘是什么吗?” 於秋水摇摇头,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 宿璃伸手抚过墙壁上的苔蘚,缓缓解释起来:“那是比咒还要可怕的存在,正所谓九魔一魘,即使是九个魔的凶厉,也比不上一个魘。” 形成魘的条件格外苛刻,必须是大规模的惨死,怨念凝聚不散,死者尸体必须原样保存,不能有腐烂和风乾,灵才能附到自己的身体上形成魘。 只有遭到大屠杀或者瘟疫的地方,且荒芜多年,才有可能形成恶魘。 屋子里这些妇人生完孩子就死了,没了尸身,空有怨气,无法往生,盘踞於此,成不了魘也投不了胎,只能生出无穷尽的怨。 於秋水脸色惨白:“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宿璃道:“不知道大黑去哪了,用灰鼠探路吧。” 她取出白纸折出形状,灰鼠落地便往窗洞里头钻,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咳!”阴风卷著腐臭扑面而来,一个沉闷的男人咳嗽声在两人身后响起,“两位贵客,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歇著吧。” 村长脸上的尸斑已蔓延到脖颈,浑浊的眼球凸出眼眶。 他的双眼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宛如深不见底的幽井,毫无生气。 一看是村长,於秋水这才鬆了口气:“您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吗,这地方为何还有佛珠镇压,莫非是闹鬼?” 郑大龙沟壑不平的脸在火把下忽明忽暗,他枯槁的手举著火把,缓缓道:唉,哪有这么多鬼,当年牲口棚闹瘟病,鸡鸭牛羊死得蹊蹺,怕瘟疫传开,又没地方葬,全埋在这地窖里,谁成想开始作怪.....只好用佛珠镇著了!” 宿璃捻著袖口沾到的黑灰,余光扫过墙角暗红的水渍。 方才在分明看到金鱼袋的饰品,那物件看著还新,乃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佩戴之物。 可寧大人他们却说还未曾踏足村子,又怎会来过这间土屋? 这件事是他们在处理,既不是他的,那又该是谁的? 宿璃道:“村长也是善长仁翁,相信村子里的人很快就能度过这劫,眼下郑家还有多少旁系没染病的?” 郑大龙浑浊的眼珠突然定住,挤出几个字:“不多了,先回去吧。” 他佝僂著背转身,影子在石壁上拉得老长。 回到石洞,青梅简单收拾了床铺,交代了两句就要走。 宿璃却忽然拦住她的去路,低声道:“子时去地窖里帮我取个东西,带你爷爷一道去,拿上此物。” 青梅赶紧点点头:“哦好,那你们早些歇息。” 待眾人散去,於秋水一把拉过宿璃的手,少女掌心都是汗,她颤声道:“阿璃,我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那些女子濒死的画面,可我敢肯定底下有东西,绝不是牲畜,阿璃,这个村子真的不简单,你要小心啊!” “嘘!”宿璃突然捂住她的嘴,指了指跑进来的灰鼠,在她脚边转了一圈,化成了一张白纸,上面蹭著黑气。 宿璃鬆开手,將其抹去,这才道:“时间不多,你听我说,我用阴阳界送你离村,先去紫云观,把这两样东西交给道长,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於秋水抱紧药包:“那之后呢,你呢?” 宿璃道:“这令牌可以直接入宫面圣,交给大石头和莫惊羽,符还在吗?” 於秋水咬破舌尖逼退眼泪,把紫符贴在心口:“在我这,我肯定能完成这个任务,可是我就怕万一那些灵物追过来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我现在开鬼道,你闭上眼,风声停止后才能睁开,否则你会迷失阴阳界,明白吗?” 於秋水重重点头:“明白,阿璃,开始吧!” 宿璃取出降雪妙笔一挥,地面裂成两半,阴风冲天而起,耳边百鬼嚎啕,腥风血雨从地底下不断往上涌。 黑暗无边无际,隱约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將於秋水吞了进去。 在於秋水坠入黑暗的剎那,宿璃甩出黄符钉住蠢蠢欲动的黑影。 要想不惊动村里人,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宿璃抹去唇边溢出的黑血,刚才强行运气打开阴阳界,尸毒在经脉里横衝直撞,子时快到了,不能耽误。 “好在还有药可吃。”她迅速吃下青叶道长给的丹药,一头扎进夜色。 回到土屋跟前,宿璃抬手將黄符拍在门框,木门吱呀著裂开条缝。 火苗自她指尖窜起,屋內很快被照亮,半截金鱼袋正在泥里泛著光,鎏金丝线缠著的玉坠子上,开封府三个字清晰可见。 “果然没猜错,连泥土也翻新过。”她碾开翻新的泥土,脚下露出一个木板,轻轻一敲,里头空心的,却惊起墙缝里一群黑甲虫乌泱泱乱飞。 撬开暗门,墙壁上的油灯就被风吹的摇晃,顺著入口往下,脚边是堆积的尸衣,因为年生久远,血跡和泥渍融为一体,分辨不清。 地洞很大也很宽敞,斑驳的墙壁上也渗著血跡,位於中央的位置,摆放著一口口陈旧的棺材,棺盖半掩,里头却並无尸骨,依旧是血衣。 第47章 疫毒(5) 三十六口黑棺呈北斗状排列,寒菌菇的蓝光映出棺面暗红符咒,这是八荒异闻录上面所记载的八鬼聚阴阵。 难怪此地阴气旺盛,能长出寒菌菇,方圆百里所有的阴气都会匯聚而来,而此地的亡魂则无法超脱。 她靠近棺材,发现衣服上面缠著一层一层的死气,证明这棺材是有主的,整个地洞就是一个衣冠冢。 “哗啦!”铁链撞击声从阵眼处传来,顺著三十六口棺材望过去,其中两口棺材里生出了血肉。 血肉已经乾瘪枯竭,在那棺材挡住的角落里,赫然绑著一个男人。 他全身赤裸,身体微颤,仿似在经受痛苦。 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泛著青白,裸露的皮肤上画著一道一道的硃砂符咒。 宿璃上前两步,瞳孔却突然微缩,男人背上的硃砂咒,是以命换命的转生咒。她凉凉的指尖从男人肩膀上拂过,硃砂未乾,理应是才画上的。 “唔.....唔.....”他的眼耳口鼻也被硃砂封禁,发不出声,有著一张和外面那位寧大人一样的面孔。 她看著手里的金鱼袋,迅速给寧大人解禁,对方这才大口喘著气,却因许久没开口说话,嘴唇粘连在一起,好半天才道:“你、你会阴阳术,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你是、你貔貅,你是宿大人?” “宿大人,我才是寧逸之,开封府府尹,你听我说,外面那个是假的!” 宿璃道:“你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他试著挪动双手遮住一丝不掛的身体,道:“三日前我得知了此事,便立马召集人手前来查探,才知晓此地被疫毒苦困久矣,於是顺著往下查,还发现司药局的人送的药材全是假的!” 后来他还发现了这个土洞,郑大龙便將他们三人关在此处,两个捕快被暗杀,而他被敲晕了关在这个屋子。 要不是这层身份,估计也是个死。 昨日又让那个假的寧大人在他身上画了些奇怪的符咒。 现在村长与外面的假寧大人已经是沆瀣一气。 寧逸之咬牙:“这帮人太胆大妄为了,我虽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这底下好多尸骨,还有女人的哭声,宿大人....你听到了吗?” 那种声音就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哭声,让人心里抓挠。 宿璃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著他满身的符咒。 盘丝洞一样的脑子开始七拐八拐。 无忧教和司药局有牵连,郭家的事算在了她头上,所以能主动找上门来的也只有无忧教。 他们把真的寧逸之困在此处实行换命咒,那说明他们的手还想伸向朝廷。 如果今日之事没有被发现,那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寧逸之坐镇开封,后果就不堪设想! “我的身体,还我身体!” 寧逸之仿似被什么控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声音变得格外尖利,听著是个女人,如泣如诉,连空气中都带著怨! “食人肉,谓之命魄,捣肉为泥,可延年益寿,胎中血肉为引,生剖炼丹,可助成仙!” 这不就是在吃人肉吗? 寧逸之依旧不受控制的浑身战慄,从嘴里吐出女人的声音:“吃人肉会上癮,他们將我们煮熟,一口一口品尝咀嚼,我的骨头煮化了,融进了汤里.....” “我的尸身呢?我的尸身呢!” 从疑问变成了质问,女鬼的声音几乎能穿透人的耳膜! 宿璃取出硃砂笔凝空一点,打在寧逸之身上,女鬼的厉声骤然消失。 寧逸之恍惚不已:“我....我刚才是不是....不管了,这里太危险了,棺材里还有一本书,只有几页,叫命书。我怀疑村里人就是看了那本书才用人炼丹。” “此地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对付不来的,他们已经丧心病狂失去理智,趁他们还没发现你,你先离开村子,速去稟明皇上!” 宿璃安抚他道:“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你放心,我有办法,只是如果我现在带你离开,只会打草惊蛇,所以你且委屈一些,继续留在此处。” 她脱下外衣披在寧逸之身上:“若有人下来,烦请大人解释,我先走了。” 因为阴气和怨气的滋生,寒菌菇火烧不尽,即便烧了也会再长,很快这个地方已经变成死地,不会再有人踏足。 至於那些村民,也没什么好无辜的,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宿璃踩著乾枯的菌菇走出地洞,烧不尽的寒菌菇正从泥地里钻出来。 灰白菌伞上布满血管状纹路,像极了死人后背的尸斑。 “宿大人,您在这啊,到处找不到您,寧大人出事了,我带你离开!” 张捕快急吼吼赶来,脸上青紫交加,膝盖上也全是泥巴,看著摔的不轻。 宿璃也没多问,一路跟著去了村中祠堂,寧大人被五大绑吊在了樑上,倒吊著,满脸充血,底下是一口巨大的铜鼎。 刚进门槛,看到这幅场景,宿璃心里想笑,面上却一点表情没有。 “寧大人这修炼功法倒是別致,怎么回事,被人绑在这,郑大龙乾的?” 铜鼎里咕嚕冒著褐色汤汁,郑大龙从侧门走出来,阴惻惻地看向宿璃。 “哦,你都知道了?”寧大人嘆了口气,从横樑上跳下来,掸去官服上的蛛网:“那真没意思,原想著再陪你玩玩,这么快就要杀你,当真有点不舍。” 他话音刚落,青砖地里突然窜出无数藤蔓,狠狠將宿璃绑了个结实。 她被勒得脸色发青,却丝毫不慌,只是冷眼看著寧逸之:“什么意思?” 寧大人笑了笑,伸出手指自她脸颊划过:“没什么意思,只是你也太警觉了些,我还在想是哪里错了,原是说错了话,才让你早早就把於娘子放跑了。” 宿璃白他一眼:“她不是在山洞休息吗?” 寧大人抽回了手,皱眉:“怎么到了这会你还在说谎呢?” 张捕快冷哼:“酒屋的事不就是你搞出来的?我们一直抓不到那只盯著我们不放的死耗子,没成想这么一出就把你引出来,现在又要装蒜?” “就是!”另一个捕快走出来,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刀:“姓郭的最后见过的人是你,他现在回不来,那帐本和货单肯定就在你身上。” 宿璃颈后渗出冷汗,道:“你们怕是误会了,我阴阳司抓的是妖,除的是灵,什么帐本什么东西,我连司药局都没进过,什么都往我身上扣,当真是觉得我阴阳司好欺负?” 寧大人擦拭著指尖的血污,倏尔沉了脸色:“宿大人的本事我见过些,自然不会觉得你好欺负,只是你今日说起假药的事......我便想你怎么会往这边猜,后来我明白了,如果你不是一直和孟序那臭小子联手彻查,又如何会怀疑到这上面来?” “毕竟那些药可是出自於朝中司药局啊,天子脚下,谁敢作假?”寧大人微一挑眉,目光似淬了毒:“除非.....你早就和孟序通了气,事事知晓,否则不会这么敏感......不过也无所谓,今日不管是你还是於秋水又或者.....和整个村子都付之一炬,那就无所谓帐本与否,你说对吗?” 宿璃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早已將帐本藏於別处,我今日死在此处也没用。” 空气骤然凝固。 寧大人颇有兴趣地眯起眼睛,染血的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你聪明,我却也不傻呀,我早就派人出去找她了,相信不到明日你俩就会团聚,至於那劳什子帐本,和我们有何关係?是司药局的人作假罢了。” 果然被猜中了,无忧教就是要把手伸向朝廷,眼下司药局是浮出水面的,藏在暗地里的又有多少已经被染指? 看起来他们是要把整个京华都收入囊中,竟有如此野心! 如果是这样,那周家的事也和无忧教有关? 真是如此,那倒也是明朗,就只怕周家的事是另有其人。 以阴阳司现在的状况顾得了头顾不了尾,真要把事理个通透,也只有借势。 “哎!”宿璃嘆了口气:“罢了,你们无忧教虽然噁心,面目可憎,人神共愤,但不得不说確实有几分本事,是我疏忽了。” “眼下我都要死了,死之前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你们教人炼咒吃人,所图什么,难道能提升法力?” 寧大人冷笑一声:“宿大人,常言道人贵在糊涂,做鬼也是如此,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超度,让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第48章 送你成仙 张捕快架起了柴火,灯油扑在柴火上,烧得噼啪作响。 “大人,我的仙丹呢,教主不是答应我只要我完成了,就给我仙丹吗?” “仙丹?”寧大人深感惋惜,弹了弹手里的方子,纸角扫过郑大龙溃烂的半张脸,这个村子已经失败,不能再留。 他厌恶的看著郑大龙不人不鬼的模样,没来由的噁心:“要成仙啊?” “那就等这口铜锅烧得更旺些,你自己跳进去瞧瞧不就知道能不能成仙了?” 他一把揪住郑大龙翻卷的皮肉,往铜鼎跟前摁。 郑大龙整张脸烙的通红,声嘶悽厉的惨叫。 寧大人冷哼:“看清楚了吗,悟了吗?” 堂木门在惨叫中轰然闭合。 浓烟顺著门缝钻进来时,宿璃听见外头传来皮肉烧焦的脆响。 “少主,您答应过我的,少主!” “现在不就是践诺了吗,死了不就成仙了?”寧大人看著紧闭的祠堂大门,鞋底碾过一截焦黑的手骨:“村子没用了,一群吃人的怪物,噁心,烧了吧。” “诺!” 他身后突然窜出二十几个大汉,每个人膀子上都刺了一只蚰蜒,触鬚从膀子一直绕到后背。 一群人打著火把提著刀,手起刀落间,血浆飞溅。 “大人,寧大人放过我孙儿吧!”一个驼背老者扑了过来,手刚伸出来,还没触到寧大人的官袍,就被蚰蜒刺青的手臂给拧断脖子。 大汉呸了一声:“什么脏东西也敢碰我们家少主!” 寧大人挥挥手:“別废话,赶紧烧了了事。” 火焰迅速將整个村子吞噬,浓烟滚滚,呛得人喘不过气。 他带著一群人离开,可没走几步,原本火红的天空变得暗沉下来. 云层里翻滚著黑雾,不断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听著像打雷...... 但他很清楚,这绝不是打雷的声音! 有人惊呼:“少主,那是什么东西?” 眾人往天上看去,那黑雾中一个圆润的肉块渐渐浮现,它在滴水,落下来的水是红色的,很快就將村子里的大火扑灭。隨著浓稠的液体流淌,一张湿漉漉、皱巴巴的脸从圆润的肉块里面挤出来。 不止一张,而是无数张长著五官的脸挤在一起,大概是因为泡在水里太久,皮肤变得浮肿、青白,全部粘连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胎盘组织。 “吃,吃人,吃!” 云层里的圆润肉块齐齐发声,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传来的嘶嚎,声音穿透了整个大地,令人头皮发麻。 寧大人眯著眼,看著云雾里这滩东西,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这鬼东西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突然,那团圆肉像是被利刃划开,薄膜破裂,一股黑红的血水喷涌而出,散发著恶臭,落到地下人群身上,全身都被灼出一个血洞! “啊!” “我的眼睛,好痛,啊!” 所有人挣扎著惨叫起来,寧大人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脸色煞白,在几人护送下迅速离开,却不料那团肉里突然从伸出数条粗壮的肠子,像是一条条蛇,张著巨口,滑腻腻的,缠住了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 “少主救我!” “啊!!” 肠子里的锯齿嵌入他们的身体,浑身被勒的鲜血喷涌,隨著肠子收紧,被捲走的人骨骼咔嚓作响,被绞的只剩下一滩血肉。 “夜坚!” 这声音不大,却如重锤砸在人心上,寧大人下意识应了声,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循声看过去。 只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村口,她目光里带著几分戏謔,手里已经多出一道黄纸,上面写著他的生辰八字。 金光夺命咒,夺咒者,握其生死。 宿璃道:“你更喜欢我叫你寧大人还是叫你夜少主呢?” “你居然知道我名字,看来郑大龙那怪物还没死,好啊,这个狗东西出卖我,他都交代了?” 宿璃两指夹著泛黄的生辰符晃了晃:“正所谓杀人者恆被杀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不过我也没兴趣和你掰扯,杀不杀,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係。” “眼下你生辰八字在我手上,只要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在造什么,我就还你,让你多活两日。” “你以为用了金光夺命咒我就要任你摆布吗?” 夜坚忽然伸出手,如鹰隼一般去夺宿璃手中的黄符! 宿璃急急退后两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只听到咔嚓一声,胳膊就被拧断,夜坚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给你时间考虑,现在,就先进去待著吧!” 宿璃一脚踹了过去,反手从身上抽出一张绿符。 甩出绿符的瞬间,夜坚整个人都被符纸包裹著凹陷下去。 她將缩小的符纸放入腰间,回头看了一眼被烧的七零八落的村子。除非能平息这些產妇的怨气,二十年之后还能长出植物和粮食,否则,这里就彻底是一个死村。 所以方才那些藏在云端里的圆润肉块不是旁的,正是胎盘。 因为这里的人以郑家为首,家家户户都觉得胎盘是个好东西。 只要有產妇,就会比谁都激动。 然后这里的女人就开始无休止的生孩子。 生子本就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村里女人不够了,就寻找村外的。 再到后来郑大龙已经不满足胎盘的肉,他开始用命书上学到的方法炼丹,抓了很多女人在地牢里生產。 再到后来他直接烹煮这些肉块,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能够成仙。 郑家上下十几口人也跟著他这么做,大家共享人丹,集体飞升。 这些自然是宿璃问灵后才得到的真相,所以利用这里的怨气製造了一场幻象。 在常人眼里,无忧教这些畜生都是自己掐自己脖子窒息死的。 可在他们眼里看到的却是那些血淋淋的肉块和怪诞的景象。 怨气就是这样,它幻化出来的东西,足以要人命。 宿璃看著手里的札记,这是郑大龙为修炼而记录的心得。 每一页都写满了他是如何吃人,如何炼丹的。 【教主说用肉泥捣碎加入不死叶再混合番木、山茄子、藜芦......就能炼製出筑基的丹药,可是我是村长,无端端死一个人,太残忍了。】 【老刘今年都七十八了,也活够了,他无儿无女,帮他一把吧。】 【老人的肉太柴了,皮肤暗沉沉的,看著都没胃口......】 【下次还是选女人的肉吧,至少鲜美一些.....】 【五娘子皮肉细嫩,大腿內侧最宜煨汤,然其挣扎过甚,恐损药性,灌哑药三钱。】 【女肉阴重,不利修道,听闻婴儿之肉更为肥美,不知何时能吃?】 【三月初七,取张氏双胎胞衣合药,其夫哭求,甚烦,割舌餵犬】 宿璃將札记和这本《命书.养丹录》一併扔进火中。 教人吃人的书,能是什么正经法门? 只有付之一炬,才不会让人后人效仿。 书扔到火堆里溅起一把火星子,突然,火焰腾起,將书册吞没的剎那,一具黑乎乎的焦尸破火而出! 他全身焦黑,如木炭皸裂,血痕自他皮肤的裂缝渗出,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越发疯狂地挥舞双臂! “成仙,成仙了,我是仙!!” “不,我不是仙......”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要阻止我成仙!” “什么东西......”宿璃一脚踹过去,郑大龙被踢出去十几米。 她取出降雪,强行切开地面,霎时黑气冲天,腥臭扑鼻,地缝里探出千百只青灰手臂。 “连天地都不收,那就送你去冥河里慢慢懺悔!” 残肢死拽著郑大龙的脚踝往下拉,瞬间边被黑暗吞噬。 宿璃收回妙笔,踉蹌几步,找了块石头坐下。 手臂上的霜纹凝起,指尖泛著寒气。 她抽回手,去身上摸丹药,却摸了个空。 眼前视线越发模糊,只看到火光在黑暗中移动,耳边传来马蹄声和人声,接著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阿璃姐姐!” 第49章 温情 天黑得深沉,马车朝著城內行进。 宿璃整个人枕在於秋水腿上,尸毒的霜纹已经爬到了手臂上,整个人嘴唇白得跟纸似的。 於秋水吊著一只胳膊,脸上带著泪痕,掏出手绢不断为宿璃擦拭额头冷汗。 “到底还有多远才到?”萧行雪第三次掀开车帘,车夫小心翼翼道:“回公主的话,小人已经很快了,再快些马儿可吃不住了。” 萧行雪应了一声,眼看著宿璃这般,再下去寒气都要浸到骨头缝了,她一把扯下银狐裘往宿璃身上裹。 於秋水惊道:“公主您这......” 狐裘领子上的绒毛扫过宿璃脖子,於秋水替她紧了紧,连忙道:“多谢公主,我阿璃姐姐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这样,我、我也是没了主意了。” 萧行雪道:“本宫略懂一些医道,观其表象似是寒毒之症。於娘子你且放心,今日之事,本宫不会让那些恶人逍遥法外。” 於秋水眼里含著泪,重重点了点头,將宿璃抱在怀中给她揉搓著手臂,试图让其暖和些。 大约两刻钟后,三辆马车缓缓停在宿家门口。 墨玉招呼后面的马车稍安勿躁,隨即上前道:“公主,已经到宿家了,奴婢这就进去通稟。” “等等,找两个人將宿大人抬进去,本宫亲自前往。” 內侍急忙安好踏凳,搀扶萧行雪下了车,她头上步摇稳稳噹噹,招了招手,內侍便將宿璃背下车。 门房小廝一看是公主,立马就进去通稟。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向庭院,一身著暗红色长袍的老者正捧著书卷看,看小廝慌慌张张进来,正要训斥,小廝却道:“老爷息怒,是大娘子回来了。” “阿璃回来?”宿沅常立即收了书,隨手放在棋盘边,立马对一旁的侍女道:“速速去安排厨房,备些大娘子和郎君喜欢的吃食,对了,房间许久没住人了,床铺被褥换换新的。” “哎呀老爷您误会了,大娘子她......” 小廝话还没说完,於秋水就扯著个大嗓门喊起来,看著一行人走进来,身后还跟著萧行雪一行人。 宿沅常愣了片刻,看到內侍身上背著的人一身都是血,双手颤了颤,“这是怎么回事,宿璃怎么了?” 於秋水道:“宿爷爷,我们在村子里,不是,处理六集村的时候她让我回去找、找人......” 宿沅常道:“先別急,现在找太医也已来不及,大庆,大庆呢?婉儿,去长春医馆请桑大夫过来。”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萧行雪一行人,道:“事態紧急,老臣心系孙女安危,今次有劳公主了。” 萧行雪道:“宿老严重了,先行將宿大人安置了再说。” 这一番下来,闹的是人仰马翻,管家王大庆和他媳妇婉儿听说这茬,立即去医馆请人。 折腾半天,好歹是把桑大夫给请过来给开了药,提著药箱走到廊下,两人交涉了几句,宿沅常这才命婉儿將人送走。 他深吸了口气,回到屋中,看了一眼於秋水的手臂,询问道:“秋水,你的手又是怎么伤的,要不要紧?” 於秋水收回目光,开口道:“不要紧,就是去紫云观时天黑看不清路,摔了一下,爷爷您不用担心。而且刚才公主已经请人给我正骨了,不碍事。” 宿沅常点点头,眼中神色复杂,看了一眼萧行雪,和一行人退到房门外,萧行雪便將整个事说了个清楚。 “那寧大人他.....” 萧行雪道:“事情便是这么个事,宿老也无需著急,寧大人在外面马车上,稍后会送他回去安置。处理此事本宫便要入宫与皇上通稟,朝中这些但凡有牵扯的大臣,都不会好过。” 宿沅常起身谢礼:“老臣替村中百姓,也替孙女谢过公主。” 萧行雪道:“这是本宫应尽之事,至於宿大人这遭也是功不可没,明日朝会上本宫定会替她进言。” 隨著公主离去,府中上下再度沉寂下来,王大庆坐在廊下帮忙煎药,宿沅常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蒲扇:“我来吧,你白日帮著看店,还要早起,去睡吧。” 王大庆道:“那不行,您是主子我是下人.....” 婉儿往他脑门一戳,强行把人拽走,低声道:“你当掌柜这么久了,怎么人情世故半点不通?平日里大娘子鲜少回来,老爷念叨的紧,眼下受了伤,老爷心里也担心,只是都装在心里头不说,难得能为大娘子做些事,老人家乐意的紧。” 听得这些话,宿沅常也不说什么,只是在药炉子跟前守著,等药熬好了便用碗装起来,端进屋子里。 等於秋水伺候完宿璃喝下药后,又吩咐厨房备点粥。 宿沅常道:“元宝知道这事吗?” 於秋水道:“来的突然,谁敢让那个活阎王知道啊,到时候不得炒炸了天去。” 宿沅常笑了笑:“你做的对。” 於秋水道:“我爹也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也麻烦得紧。这天也不早了,您老就回去好好歇著,毕竟还得上朝呢,我在这守著阿璃就行。” 宿沅常皱了皱眉,有几分为难,於秋水吊著只胳膊將人推著出门:“哎呀爷爷,您赶紧去吧,至多熬不住我就在这榻上打个盹儿便是了。” “那好吧,你这手我看著伤的也不轻。”宿沅常吩咐人取出上好的伤药和止痛膏,又命下人警醒一些,这才道:“若是不舒服只管和下人说,我让人给你备条被子来。” 五更梆子敲响,宿璃总算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窗户下边的台子上,立著几尊摩合罗胖娃娃,正对著她憨憨的笑。 她试著坐起身,指尖却传来一阵剧痛,抬手一看,十根手指都被放了血,连褥子都染红了。 隨之看去,於秋水正撑著个脑袋打盹,手上戴著夹板,看的她也是心中一紧,刚要起身,便见房门被轻轻推开。 宿沅常一身紫官服,穿戴的整齐,躡手躡脚走进门,迎面就对上宿璃一双清透的眼睛。 爷孙俩这般对视,却是都忍不住笑起来,宿沅常瞪她一眼:“还好意思笑,抓妖抓得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 宿璃挣扎著起身,宿沅常赶紧上手將枕头挪了挪:“身子未愈之前就在家里养伤,阴阳司那边莫管了。桑大夫说你是什么寒毒入体,所以给你放了血,不过他过几日要离京,所以留了药,日日服用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知道了阿爷,小点声,待会把漫漫吵醒了,您先去上朝,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宿沅常看了一眼木榻上的於秋水,隨即道:“待会醒了让她去屋里睡,这般成何体统,你歇著吧,昨夜的事我都知晓了,待下了朝再与你说话。” 宿璃准备起身相送,宿沅常摆摆手,起身给她掖了被角,这才往外走。 天刚微微亮,一顶顶轿子就往皇宫东门送。 第50章 朝堂(1) 紫宸殿內檀香繚绕,乌泱泱站满了一群身著絳紫、緋红、深绿的官员,每个人都低著头,手中紧握著朝笏,一言不发。 风从窗外吹进来时,帷幕薄纱轻轻飘动,透过薄纱能勉强看到一个身著朱红色朝服的男子端正坐在那。 那男子看著年纪不大,至多只有十五六的模样,可阴沉著的脸少了少年人该有的朝气,好似暴风雨前的乌云。 他眸光一寒,紧紧盯著桌案上的那些书信、册子、帐簿。 这些都是郭家负责的司药局售卖假药的证据,眼下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司药局原是为天下百姓提供良药之所,如今却成了郭家人敛財牟利的工具。 若没有这回六集村通天的大火,没有死这么多村民,那又有多少人会因为假药一事而延误病情,白白丟了性命? “啪!” 萧行雪把帐册摔在郭侍郎跟前,冠上的釵环撞得叮噹响:“你们真是好大的胆,竟敢用发霉的陈皮充上等药材,拿观音土混止血散!你们司药局是救人还是杀人?” 她指尖戳著帐本上一串血淋淋的数字,“六集村若不是因你们假药作祟,怎会貽误病情,导致天火降临,全村覆灭!” “一个六集村几十人口!”萧行雪起身走到百官跟前,高挺的鼻樑微微一缩,本就锐利的丹凤眼因怒意儿愈发寒冽,“可这些年被你们害死的百姓可不止几十,甚至成千上万,如今证据確凿,你还有何话好说!” 这一声怒喝,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臣等惶恐!” 他看著桌案上一堆堆证物,如同一张张催命符,身体软的像泥鰍,郭侍郎瘫在地上直哆嗦,额头磕得青紫:“皇上饶命,公主饶命,臣知道错了臣也是被逼的啊!” 萧蘅抬了抬眼皮,隔著帘子扫,冰冷的目光扫向眾人。 司药局用假药调包真药这件事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在意的是与郭家背后有勾结的那些人,所幸孟序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顺著查下去,真就牵出背后的人,不只是郭家,不止无忧教...... 这一次,就是敲山震虎的好时机! “被逼的?”萧蘅突然掀帘起身,“真是天大的笑话,那无忧教算什么东西,难道他们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往賑灾药材里掺石灰?逼著你们贪墨八十万两银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整个紫宸殿一片死寂,只有郭侍郎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 王大人这时站了出来:“还请皇上息怒,恐伤龙体,这其中恐怕还有误会,郭大人一向忠心,也有可能是有心人想挑拨君臣关係,所以从中作梗......” “误会?”萧蘅冷笑出声,甩出一封书信扔到他跟前:“要不王大人好好看看这是谁的手笔?是谁的私印?你身为工部侍郎理应为民谋福祉,大兴水利,而你!” 他抓起一摞密信甩出去,狠狠砸在工部王侍郎脸上,怒道:“你却和郭家沆瀣一气,与无忧教勾结,坑害百姓,你该当何罪!” 朝中上下一片譁然,大臣们神色各异,开始交头接耳。 王大人当场呆住,等反应过来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平日里彰显身份的緋色官服此刻也变得皱皱巴巴。 他整个人身子抖得像筛糠,脑袋低垂贴著地面:“皇上饶命,皇上,臣、臣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等大错,都是郭大人拿金银诱惑,臣知错了!” “皇上,皇上,公主!”王大人跪步向前,抬起头时,额头一片血跡:“臣愿意將功赎罪,臣知道无忧教在江.....” “王大人!”此时,人群中身著絳紫色官服的中年男人站出来,正是吏部尚书董大人,他抬手道:“皇上仁慈,王大人上有年迈双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平日里也是忠心一片,此次多半是被郭大人蛊惑,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听到这里,王大人神色变得越发复杂。 董大人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气:“王大人,你糊涂啊。” “不仅王大人糊涂,董尚书身为六部之首岂不是更糊涂?” 清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孟序逆光踏进殿內,紫色官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他手捧著一卷册,迈步往前走,嘴角勾起一抹戏謔的弧度:“董大人这求情的话怕是说的太早,倒不如替自己求求情?” 董大人汗顏:“孟大人这是何意?” 孟序笑道:“董大人,事到如今还要装蒜啊?难道假药一事你就当真清清白白,乾乾净净?”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董大人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继续说:“除了假药一事,还有修缮丹阳桐江大桥的款项,你这门生....不对,是亲信,那可是贪墨的一乾二净。” 董尚书喉结滚动,袖口抖得能筛米:“孟大人,说话要讲证据,用人唯贤,本官怎知他是这般奸佞,这般人应当抄家处斩,孟大人能查出来,是万民之福!” 孟序沉下了脸,笑意全无:“要证据,好。” 他抬手击掌,几个侍卫便立马抬上三具尸体上前,白布盖住了尸体,却盖不住味道,熏得大臣们皱起眉头。 萧行雪起身道:“孟大人,这是朝堂不是殮房,这是何意?” 萧蘅眼中满是悲悯地看向那一具具尸体道:“此事是朕让孟爱卿如此做的,皇长姐有所不知,假药一案牵扯甚广,这其中不少人因此而丧命,让朕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童.....” 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其中一具尸体。 孟序心下瞭然,上前將白布掀开。 露出来的是一张稚嫩且扭曲的脸,嘴角掛著一丝乾涸的血跡,那是在剧痛中咬碎牙齦所致。 眾人看了一眼,此时也是神色各异,只剩哀哀嘆息。 孟序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小娃的父母甚至怀疑拜错了佛,也从未想过是吃了假药才害儿子活活痛死,貽误病情。” “还有张寡妇为给高热的闺女抓药,当掉陪嫁玉簪换回发霉的草根,连喝三日,惊厥而死。” “还有.....”孟序掀开一张白布,一个老者死后蜷缩,手里还攥著一片发霉的甘草:“为了这包假药.....” “孟爱卿!”萧蘅攥紧龙椅扶手,咬牙:“他们不想听!” 孟序道:“好,不想听那就说说別的,如今大桥修缮一案,假药一案,郭大人、王大人、董大人,摆在你们面前的是铁证如山,居然还敢试图为自己开脱,真想把你们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色的!” 萧蘅盯著这些大臣,小小年纪身上就透著一股杀气,挪了挪身子:“还有谁要为这三位大人开脱的?” 第51章 朝堂(2)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死寂中,后排突然冒出个绿袍小官:“如此恶行天理不容,简直不可饶恕,理应问斩!” 这话一出,像冷水泼进油锅,立马就炸开了,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那名年轻官员,出声附和:“不错,三人竟敢与邪教勾结,置江山社稷於何地,皇上,理应问斩吶!” 郭、王、董三人见此阵仗,皆是脸色由青转灰,似是已经被抽筋剥皮,嘴唇颤抖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董尚书梗著脖子要辩,被孟序一脚踹在两腿间:“省省吧!” 萧蘅厉声道:“三人罪行累累,为一己私慾,戕害百姓,扰乱朝纲,即刻革去官职,处以斩刑,抄没家產,以正国法,以慰亡灵!” 这番话一出,满朝文武大臣皆被天子之怒所震慑,再次跪地,高呼皇上英明,声音响彻大殿。 平日里和这三位来往密切的大臣也都嚇得面色土白,生怕被牵连,把头埋得更低,恨不能立马划清界限! “皇上......饶命啊......” 侍卫拖人时,郭侍郎的乌纱帽滚到萧行雪裙边,她抬脚轻轻碾过,“此次孟大人自然是功不可没,可据本宫听闻,六集村一事阴阳司宿大人也出力不少,若非她通报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群臣中的寧逸之也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此次若非宿大人,微臣恐怕已然身故,確实该赏!” 一些个迂腐的大臣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其中一个年迈的大臣颤巍巍走出来,拱手道:“皇上,公主殿下,自古女子应温婉內敛,不宜拋头露面,更不应高调受赏,朝堂之事自古便是男子担当,若因女子之功过於张扬,恐怕坏了朝纲啊。” “朝纲?”萧行雪柳眉微蹙,美目含怒:“沈大人此言差矣,若只论男女之別,却不问功过,朝中何来公正?宿大人此番报信及时,与孟大人默契非常,才能深入其中重创无忧教,乃至抓捕其少主夜坚。” 听到默契这段,孟序眉头一挑,嘴角不自觉上扬,神色却依旧沉稳。 萧行雪接著道:“若因身份之別,诸多掣肘,功过不论,长此以往只怕会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吶,难道沈大人能保证不会求到阴阳司吗?” 那位老臣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退居一旁,萧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讚许,“皇长姐所言极是,这次之功,朕必定不会忽视。” 宿沅常上前一步:“皇上,如今阴阳司已步入正轨,是否应该增加人手相助?如此也好为皇上,为南国,为朝廷乃至天下百姓效力。” 孟序点头:“不错,宿老大人所言极是,皇上以为如何?” 萧蘅指尖轻敲龙椅扶手,忽而展顏一笑,眉宇间少年意气破冰而出:“宿老此言甚合朕意,阴阳司招纳贤才一事,就由孟卿帮忙掌言,至於吏部、司药局以及工部侍郎的空缺......” 他故意拖长尾音,扫视了一眼,才慢悠悠补上后半句:“正所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带七年期,此事断不可著急,不过下朝之后诸位爱卿若有合適之人,也可举荐,乃自荐。” 话说至此,孟序又上前一步,道:“皇上,如今这阴阳司在外城,诸多不便,不若趁机迁於內城安置如何?” 有人道:“皇上,如此得重新修缮,是一笔不小的销啊!” 萧行雪道:“这三位大人家產全收,即便用在桐江大桥修缮上,也用之不竭,无非是另择一处官邸,哪能需要多少销?” 萧蘅道:“不错,皇长姐说得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不必再议,另外夏季转眼將至,多雨水,大桥修缮一案不可再拖,等朕考量一下再决定交由谁接手,今日就这般,退朝吧!” 朝臣散去,萧蘅特意留下宿沅常和孟序,三人前往偏殿。 四下无人,除却两位大臣便只有个云內侍伺候,小皇帝脱了外袍和长靴,赤足踩在地毯上。 云內侍道:“皇上,当心凉气入体啊!” 萧蘅却毫不在意:“怕什么,朕是天子,自有龙气护体,这靴子穿的闷,脚不舒服,朕忍受已久,明日让人换新的。” 云內侍嘆息:“好好好,都依皇上,那奴先给两位大人备茶水和糕点来。” 孟序道:“皇上您这般若是外人瞧见,又该捉住把柄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萧蘅脸上露出一个暖洋洋的笑意:“哪有外人,您和宿老都是自己人,眼下还多了个宿小大人,不得不说这位阴阳司司长確实是个妙人,引蛇出洞,瓮中捉鱉!” 这件事他和孟序已经追查很久了,所有证据基本都握在手里,唯一欠缺的就是一本郭家和无忧教调换假药的帐本。 原本是个问题,不过有了宿璃的搅动,误打误撞的让郭家露出马脚,这才直击痛处,找到罪证。 还顺手做了出戏,一举歼灭了董尚书和王大人。 那吏部可是六部之首,多少人盼之不及的位子。 如今这番操作下,让三家同时倒台,几个重要官职悬空,再找人接手大桥一事,只要立了功,萧蘅自然也是有人可用。 孟序道:“说来此遭也险,臣並未全部找齐,只是台子都搭好了,也只能硬著头皮往下唱。” “哎呀,但是结果是好的啊!”萧蘅抬手一拍,打在了孟旭的肩膀上,却见后者眉头微蹙。 他盯著孟序骤然绷紧的肩线,萧蘅悬於半空的手赶紧抽回,“哎呀,瞧朕这高兴的,竟忘了你此番被人伏击还受了伤,是不是下手重了给你打痛了?朕找太医给你瞧瞧!” 孟序侧身避开皇帝要掀他衣领的手:“无妨,一点小伤,养几日就好了,不过皇上也別高兴太早,后续收尾还需时间。” “收尾的事交给寧大人便是了....哦不行,他还要养伤。”萧蘅愁眉不展,眼睛却又一亮,似是想到什么,两步走到宿老跟前:“宿老,明日带你家孙女进宫可好?朕十分好奇,碍於长姐,始终找不到藉口召她入宫,眼下总算能得见真人了!” 就在这时,云內侍端茶进来,一一给三人奉上。 宿老道:“皇上,恐怕不太行,等阿璃伤势痊癒后再让她入宫覲见吧。” “哦对,她也受伤了.....” 萧蘅瞬间没了兴致,呆坐在椅子上。 孟序笑道:“皇上,莫要任性,而且做阴阳师的都有规矩,不可与活人过多交涉,您贵为天子,那些阴暗之气不適合你。” “......” 萧蘅沉默不语,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烹茶的云內侍,好似在询问著什么,关键也没听国师说过这种忌讳啊。 好在他十分信赖孟序这位大哥哥,也没琢磨多久。暗暗想著现在不能见总会找到机会,也不多纠结,转而说起了正事。 宿沅常道:“眼下三家虽除,可公主势必会推荐人选,倘若直接拂了她的面子,必会起疑心。” “嗯......”萧蘅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此刻全是愁绪,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盘腿坐在榻上,撑著下巴:“宿老说的对,於我们而言此次是浅胜第一步,但长姐必然会不舒服,若我没猜错,她定会来找我说话,若此时与她衝突,反倒不利。” 孟序道:“皇上是打算装病罢朝,让公主代为处理朝政?” 萧蘅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朝还是要上,只是寻常事便放权给长姐,让她宽心,至於暗地里.....从小做起。” 那只能先藉助桐江大桥一案来做文章了,自小事著手渗透,萧行雪也不至於太为难,此点三人皆是心知肚明。 宿沅常抿了口茶,才道:“公主无过,甚至有功,可自古一朝自不能有二主,此举也不是不可。” 孟序点点头:“这样一来你也可以专心主理陵墓一事了。” 萧蘅道:“那二位爱卿可有合適人选?” 第52章 养伤 今日朝堂上那站出来的年轻人倒是不错,宿沅常平日里也有留意其余人才,於是便提了几个人的名字。 提及朝上那人时,孟序也有几分印象:“苏星文?他之前在工部节慎库任过职,可后来因公主夜宴一事被贬去了虞部司,此人,倒也算个良才。” 萧蘅闻言,略略一思索,却见宫女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告知萧行雪已经往偏殿这边赶了。 三人齐齐看了一眼,没想到公主动作这么快。 萧蘅道:“阴阳司一事还请二位爱卿多多费心,现在用人在即,应广纳贤才,至於大桥一案,就让苏星文参与,不过.....孟大人,恐怕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在你身上。” 孟序道:“臣定当竭尽所能。” 说罢,萧蘅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一方锦盒递给宿沅道:“宿老,朕不能亲自去探望,此物是国师所炼,有大作用,记得带给宿大人用。” 宿沅常俯身道谢,和孟序一道从侧门离去。 两人回到市井中,老人家没敢耽误,先行告辞回家。 看他走的这般匆忙,孟序也是不解,询问起莫惊羽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恰好说书人还在提六集村一事,莫惊羽道:“孟大人您想想,宿老就这么一个亲巴巴的孙女,又受了伤,肯定急著回去照顾啊,您肯定不知道这亲人.....” 他忽地止住话头,清了清嗓子,隨手拿起街边一束:“要不咱们也去探望探望?您不是还要送刀吗?” 孟序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你说的对,我確实不懂这亲人之间应当如何相处,罢了,回去取刀。” 宿沅常刚踏进院门,婉儿已捧著铜盆迎上来,伺候老人家洗手,又立马命人备茶和常服,一套流程下来,井井有条。 等换完了衣服,宿沅常才询问起来宿璃的状况。 婉儿笑了笑:“自然是好著呢,如今不光是於家娘子来了,咱们郎君和於老爷也来了,都在屋里说话呢。” 宿沅常皱了皱眉:“此事他们如何知晓?” 婉儿收拾著药材,擦洗著陶罐:“还不是郎君去了紫云观,发现大娘子已经下山,稍一打听就去长春医馆买药。他都去了,您想想於家老爷能是个消停的吗?” 两人一大早就去那鼎有名的医馆排队买药,背回来一筐又一筐的,看著都嚇人。 宿沅常也终於忍不住笑:“你说这元宝胡闹也就算了,於渊这老小子怎么也跟著胡闹啊,这么多买来作甚,就不能盼阿璃点好?” 婉儿道:“这也是他们著急,估摸著又了冤枉钱。眼下大娘子被缠的烦了,您这边还是早早过去解围,熬药的事儿交给奴婢来做吧。”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宿沅常拿起一把陶刀,擦了擦,將人遣退后,他便解开护腕,捲起袖子,看著咕嚕冒泡的药,想起昨夜桑大夫的话来。 那桑大夫医术高明,虽给了丹药,可宿璃体內的寒毒却已是根深蒂固,昨夜已经提醒过,需得正午以腕血入药。 这人血比鹿血温润滋补,倒也不相衝,还能暖身,让五臟心肺活络过来,防止寒毒渗透。 他深吸了口气,眉头都没皱一下,刀锋就没入苍老的皮肤,划下一道红痕,鲜血沁出,顺著滴进了汤药里。 在沸腾的汤药里,鲜血似盛开的桃,眼前忽然浮现出小丫头刚刚被捡来宿家时的模样。 那时儿子和儿媳八字还没一撇,倒是先多了个孙女。 他就这么和老妻拉拉扯扯的,把宿璃给带大了。 虽不是亲生,小丫头却有七分儿子的影子。 年纪小小的就举著桃木说要斩尽天下妖邪。 当年小宿璃头上髮髻的红飘带,还是他这个阿爷扎的。 那火红的顏色,跟这滴下去的血一般鲜艷。 “老爷您这是何苦呀!” 一直守在门口的婉儿看到这幕,当即冲了进来,看到他手腕的红痕,急著要去找绢布给他包扎。 宿沅常生怕她打翻了药罐子,小心盛起来:“这有什么,当年她追著妖落到枯井里摔断腿,老大夫给他正骨时,咬著我的手,到这会都还有印子。” 他隨手擦了擦手腕,放下袖子,把碗递给婉儿:“快些给阿璃送过去,等我处理完翰林院的公文我再去房里看她。” 婉儿嘆了口气:“行,您先去看公文,待奴婢给大娘子送过去,伺候了喝了药再来给您上药行了吧。” 屋子里乱鬨鬨的,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於秋水吊著只胳膊,盘腿坐在床榻上,嘴里吃著姜元宝投餵过来的梨,汁水顺著下巴滴到裙子上。 於渊满脸惆悵:“你这丫头毫无形象,將来怎么嫁的出去!” 於秋水回瞪了一眼,父女俩比起眼睛大小,於渊受不住,揉了揉眼睛:“行了行了,你眼睛跟牛似的,比不过你行了吧?” “那是!”於秋水冷哼一声,转头看姜元宝:“別愣著啊,嘴里没吃的了,快餵过来。” 姜元宝嘆了口气,夹起一瓣梨塞她嘴里。 於渊冷笑:“你就惯著吧,回头嫁不出去找你顶包。” 姜元宝顿时一愣,“你们怎么恩將仇报呢?” “死元宝,谁恩將仇报了,你想娶我还不嫁呢!” 於秋水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姜元宝脑门上。 宿璃头疼的拉过被子盖住头,好在她只是中毒,不是生病,不然就这个环境,很难让人把病养好啊。 於渊见状,立马朝姜元宝使眼色,后者倒出一堆药丸递过去,好声好气道:“阿姐,这可是我们重金购买,一瓶十金,也就只有於叔这么捨得了,仙丹妙药,立刻见好!” 她指尖戳著陶瓷药瓶,打开瓶塞一闻,她虽不通药理,但平日里画符所用的材料大多都是草药制,也能闻得出这里头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也就只有你们才当冤大头,这药倒贴我都不要,从哪买的赶紧还回去,把钱要回来。” 姜元宝道:“就是长春医馆新来的大夫开的,怎么可能是假的,阿姐,你別不是怕吃药所以.....” 门帘忽地一掀,婉儿端著托盘进来,汤药还冒著热气,“大娘子,喝药了,老爷亲自熬的!” 宿璃看著泛红的汤药,“我阿爷回来了,他人呢?” 婉儿道:“老爷说还有公文,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婉儿,给我,我来餵。”於秋水见状,立马就跳了下来。 宿璃道:“你消停些吧,自己还是伤患呢,我自己来。” 姜元宝道:“听到没,让你消停点,婉儿,你去拿些蜜饯。” 婉儿应了一声,刚要出门,就听到外间突然传来清嗓声。 寧逸之攥著册子杵在珠帘外,柳色锦衣衬得耳尖通红:“听闻宿大人抱恙,特来......” “寧大人?”宿璃坐直了身子,让人將他请进来。 来人约有二十八九的模样,长得尚算俊俏,肤色白皙,嘴角一颗黑痣,为整张脸增添了几分独特韵味。 姜元宝笑道:“这不是寧大人吗?您身子好了?” 於渊抱拳道:“快快请坐,来人,给寧大人看茶!” 於秋水道:“您真是使唤起来人宿家的丫头,当自己家啊?” “......”於渊看她一眼,低声道:“就你话多!” 说起这位寧逸之,上回在地洞里看到时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再加上那会子情况危急也没有细看。 如今清洗乾净,焕然一新,倒確实不同。 见这般气氛,寧逸之也放鬆了些,询问道:“方才听你们在说丹药之事,什么丹药这样灵验,宿大人可好些了?” 宿璃道:“劳寧大人掛心,我已经好差不多了,对了,您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还有关於六集村的后文?” 第53章 求娶 “不不不,我此来是特意感谢宿大人的。”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袖口绣纹,“其实这次若不是宿大人捨命相救,我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地洞里了,今日前来,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可否请诸位......” “啊,懂,寧大人有话要和阿璃单独说!” 於秋水一手拽著姜元宝的后衣领,一手揪住於渊就往门外拖,“听说婉儿手艺极好,做了枣泥糕,我们去厨房看看。” 屋门吱呀一声合上,只剩下两人,寧逸之反而更侷促了。 宿璃坐直身子:“寧大人,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我.....”他端起茶盏猛灌一口,被烫得直吸气:“我虽比你年长八九岁,可一向洁身自好,一无正妻二无妾室通房,更別说外室,如若你过府,家中產业尽数在这个册子上,还有我的庚帖也在此处,宿大人请过目。” 他语气十分诚恳,那番真情实意仿佛从每个字里溢出。 宿璃看著对方从脖子红到额头,忍不住打断:“等下,寧大人的意思是我看了您的身子,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正是!”寧逸之將册子拍在案几上,封面赫然写著家產详记四个大字,里头还夹著半截红纸庚帖。 他正色道:“女子的名节很重要,我岂能让大人落入那般不堪境地,被旁人詬病?你放心,我家中情况简单,母亲很好相与,若不喜与长辈同住,可....可另置宅子安置,若宿大人允之,在下这就准备登门提亲!” 提亲? 那这寧大人是相当有诚意了! 还是头一遭见人直接准备了家產清单和庚帖! 不光如此还懂得先询问当事人,而不是贸然去宿家提亲。 於秋水鬼鬼祟祟贴著门框,发出讚嘆:“不错,以后阿璃嫁过去也不会吃亏,至少他懂得以未来妻子的感受为先。” “哎呀,让我听听!”姜元宝一把將人薅开,脸上却不满,他道:“就算如此,也別想轻易娶走我阿姐! 於秋水道:“刚才听他们说什么身体不身体的,到底发生什么了,难道地洞底下,寧大人是被我们阿璃看光了?这可怎生是好,羞死了,孤男寡女......” 姜元宝戳她脑门:“胡讲,你少看点话本子吧!” 於渊深以为然:“元宝说的对,姑娘家家也不怕人笑话!” 三人贴著门边听,一脸八卦相。 孟序穿过垂拱门,一眼便看到几人在门口鬼祟的模样。 他满面疑惑:“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宿大人房中有客?” 莫惊羽紧了紧背上的木盒,隨后道:“猜啥啊,直接问问不就是了,难道有客您今儿就不见宿大人了?” 孟序:....... 莫惊羽脸上堆著笑,大喇喇走过去笑著和三人打了招呼。 於渊连忙伸手噤声:“嘘,莫护卫小点声,正说著呢!” 直至孟序走了过来,三人才回过神,站直了身子,笑呵呵打招呼。 於秋水小声道:“因为寧大人在里面.....” “这么巧,刚好,我也想同他说说话。” 他推门而入,屋中两人便立马看了过去。 孟序目光扫过桌上的册子和庚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竟不知寧大人也在此处,在下失礼了。” 寧逸之笑道:“孟大人也来了,请坐,我给你倒茶。” 他自然地拎起茶壶斟茶,孟序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收紧,面上却依旧从容,声线冷的结霜:“下官可担待不起寧大人亲自倒茶,这种事情应该是主人家该做的,是吧,宿大人?” 宿璃正要开口,忽觉腕间一沉,人还没起来,孟序就已坐到自己床边来。 他三根手指隔著绢帕扣住她脉搏,沉声道:“脉象虚浮还敢劳神待客?宿大人当真不爱惜自己啊。” 宿璃道:“我正要喝药,你们便来了,这不是没来得及。” 孟序眼风一扫,瞥过桌上红纸,“寧大人是开封府尹,理应公务繁忙,可却在此间找上阴阳司,莫非是六集村一事还未妥善料理?又或有別的灵物出没,需要宿大人出手?” 说著,他起身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又重新返回坐下。 寧逸之道:“非也,本官今日前来为的是私事,刚好孟大人也来了,不如帮本官参谋一下,理应如何求娶才算诚心。” 他微微扬起下巴,脸上略有几分得意:“毕竟本官未曾经歷风月之事,孟大人却在松竹馆一住多日,想必比我们这等成日泡在卷宗里的人要强些。” 孟序笑了笑,指腹骤然收紧,药汤泛起一丝涟漪,他握著勺子给宿璃餵药,轻声道:“寧大人误会了,我们提刑司不光要和死人打交道,也要和活人周旋.....” “孟、孟大......”宿璃只觉彆扭,这气氛怎么看都不舒服,她伸出手:“给我,我自己喝,你再餵都餵到鼻孔里去了。” 空气凝滯了一瞬,门口三人实是忍不住,走了进来。 姜元宝接过宿璃手里的碗,耐心餵药:“这种事还是我这个当弟弟的来,我阿姐还需养病,两位大人若是没別的事可否先.....” 於秋水道:“对,我家阿璃要养身子,实在不宜费神,寧大人若真想求娶,也该等她恢復之后吧,我送两位出去。” 寧逸之抱拳道:“是寧某考虑不周,唐突了宿大人,不过方才所言皆是肺腑,还请大人好生休养,过两日再登门。哦对了......”他从袖中掏出一瓶青瓷,“此物是天山雪莲所制.....” “寧大人。”孟序从他手中一把夺过,瓶身映出他眸中幽光:“雪莲是个好东西,不过得对症下药,我先替宿大人收下了,惊羽,送送寧大人。” 於秋水道:“那您不回去吗?” 孟序道:“我来送消息,这么快就急著赶我走?” 於秋水赶紧摆摆手:“我可没那个意思,只是你和寧大人怪怪的,我真怕你们打起来。” 姜元宝道:“这些不重要,孟大人说带消息,莫非是我阿姐加官进爵了?” 孟序缓缓坐下,將朝会上的事都说了一通,说到关於阴阳司搬迁內城哪一处时,他咳了一声:“有点渴。” 宿璃瞪他一眼:“水没有,有药,你喝吗?” 孟序道:“你对寧逸之怎就温声细语?” 宿璃饮下汤药,没吭声。 孟序略有些自討没趣,抿了抿嘴,接著刚才的话说:“刚好提刑司旁边有一个空置的官邸,虽小,但胜在环境好,於是皇上便將阴阳司设於此处。” 送完人回来的莫惊羽也顺势接过话,说的还要详细些。 沉默片刻,姜元宝道:“不对啊,筛选人手干孟大人何事?” 於渊走了进来,正色道:“毕竟你们是他保荐进宫的,说起来这也是好事一桩,公主也確实是个有格局的女子,难怪当年能拨乱反正呢.....” 孟序道:“於老爷这话也不必说的太早,谁知是否另有所图?” 於渊点点头,这个也確实不好说。 “老爷!”於府管家小草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当真?”於渊一听,脸带喜色,隨即朝眾人一抬手道:“我还有些事,你们小辈慢慢聊!” 他跟著小草退出房门,於秋水和姜元宝不自觉凑到一起,都觉得这老头最近十分神秘。 莫不是又从哪个江湖骗子那买了乱七八糟的丹方? “孟大人,你说的另有所图是何意?”宿璃突然开口询问。 孟序道:“只是隨口一说,总之宿大人经过此事之后,你可要处处留心才是,尤其那些別有用心之人。” 这京中的水像海一样深,没办法事事提防,宿璃倒也看的开,不再多想,转而说起无忧教一事。 她道:“我把无忧教少主给抓回来了。” 她从身上取出符纸,凝空一画,一团人影就被吐了出来。 第54章 求我 夜坚仍旧穿著一身官服,脸却已经不是寧逸之的脸。 他在適应光线后,看清眾人的脸,没有丝毫惧意。他背靠著椅子腿,官服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刺青。 “怎么著,这就是你们正道人士的待客之道?”他环视四周,冷笑一声:“居然连盏热茶都捨不得给我奉上?” “喝茶?你配吗?你个臭虾,到底把那些女人都卖何处了?”於秋水单手拎著桃木剑,狠狠抵住他咽喉。 “这么凶.....小妹妹.....”夜坚突然倾身向前,“你在问我,那就是在求我,你知道求人该有什么样的態度吗?” 他舌尖缓缓舔过乾裂的唇,“求人就该跪下叫声哥哥.....” “你!”姜元宝抬手就是一拳往他脸上砸了过去,夜坚闷哼一声:“不够重,可以再用力点。” 他故意拖长语气,每个字都像从齿间轻轻吐出的丝线。 於秋水怒极:“死变態!” 宿璃懒得和他废话,屈指一弹,一条绳子將破空而至,精准扣住夜坚的命门。 “哦?缚妖绳?”夜坚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压得快喘不过气,“宿大人对自己这么没自信,怕我跑了?” 宿璃蹲了下来,勾起他的下巴:“不,我这人小肚鸡肠,睚眥必报,你绑过我一次,现在该换你了。” 她指尖突然发力,夜坚下頜骨发出细微咔响:“你知道我抓你回来是要问什么,你的命咒也在我手里,只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人市到底在什么地方,你们究竟把人都卖到了何处,我就放过你。” 夜坚被迫仰头,吐息却故意喷在她腕间:“原来是为了人市入口啊,我还以为你要问村子的事,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说?” 他狭长的眼眸像是藏著无尽深渊,闪过一丝戏謔。 瓷盏碎裂声突兀响起,隨之看去,孟序掌心沁著血珠。 他扬起脖子:“怎么,孟大人无故发怒,吃醋?” 宿璃甩开他下巴,对付这种人,她已经懒得再多说一句废话。 只是眼下撬不开他的嘴,別说无忧教的事没法知道,连她想问的那些问题也得不到答案。 郑大龙到底是怎么变成半人半灵的,那命书又是丰渊从哪得来。 如果这些不从根本上杜绝,今后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这个!”於秋水气的发抖,自她知晓庄子的事后,对这些烂鱼臭虾恨之入骨,气的上前踹他一脚:“你到底有没有心,一身的尸油味,到底从几个人身上熬出来的!” “夜坚。”孟序慢条斯理掸去袍角茶渍:“朝廷上下对你是志在必得,剿灭无忧教是迟早的事,你是想我现在就把你交给大理寺?” 夜坚冷笑:“就朝廷那破笼子也关得住我?” 孟序道:“忘了告诉你,这件事会由国师全权操办,给你.....”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沙漏,抬了抬下巴:“沙漏走完之前,你自己想。” 当今国师流光有一个女儿,及笄那年和闺中密友去游玩失踪,后查到是被无忧教掳走。 找到时就只剩下半个身子,头颅不翼而飞。 流光感应到女儿的下落,可用尽所有方法都找不到。 到现在,女儿仍然只有不完整的尸身,没办法安稳入葬,一直用寒玉棺保存尸身不腐。 他因此恨极无忧教的人,但凡落到他手里可谓生不如死。 隨著沙漏一点点往下漏,转眼就见了底。 气氛也逐渐冷凝下来,夜坚虽强装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孟序起身拿沙漏:“看来你做出选择了,惊羽,去通知国师。” “等等!”夜坚深吸了口气,道:“要进人市必须进入鬼楼,正所谓人间西江月,地下寒江雪,这寒江雪便是血坑下面最深的鬼楼,只看实力说话。” “打贏了十二道主不光能问一个问题,还能自由出入鬼楼,至於人市.....你都到鬼楼了,难道还愁?” 这十二道主在江湖上恶名远扬,杀人夺宝、姦杀妇女、十足的亡命之徒,毫无底线和人性可言。 一直都躲在血坑底下,游走於夜间。 这血坑就在龙门里,位於京华的暗渠底下。 里面骯脏腐臭,盘枝错节,进去容易,出来难。 据传闻里头还有很多鬼魈突然袭击人,被咬上一口,当场毙命者不再少数,谁要是隨便去这个地方,那不是找死吗? 宿璃道:“好,我知道了,在六集村时我就问过你关於炼咒的事,你们把人和灵物融为一体,是想造出一个不生不灭的魔,可因为你们杀孽太多,魔气外泄,才导致诸多灵物肆虐,对吗?” 夜坚嗤笑出声:“哦,我知道了,你不是在问我,是在诈我,我们要造的从来不是魔,灵物肆虐难道不是因为九龙鼎裂了吗?” 宿璃心中咯噔一声,这王八蛋大西瓜竟会知道这茬。 “卑鄙!”於秋水深吸了口气,看向宿璃:“阿璃,那现在怎么办?” 夜坚道:“孟大人,你们问我的,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可以放了我了吧?”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银靴踏地的声音。 身著盔甲的青龙卫鱼贯而入,为首的统领单手按剑,衣摆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罡风:“两位大人,末將奉长寧公主钧旨,提审重犯夜坚。” 这次换夜坚傻眼了,一旦被带走不就是落到国师手里吗? 他猛然转头望向孟序,嘴唇嗡动著,那眼神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却在对上孟序淡漠神色时寸寸碎裂。 待铁甲鏗鏘声远去,屋內也安静了下来。 姜元宝摸著下巴,目光却仍未收回:“你说怎这般奇怪,青龙卫怎会知道我们抓了夜坚?” 於秋水道:“是啊,当时我和公主赶到时....无人看见啊。” “宿大人,你现在相信我让你当心別有用心的人了吧。”孟序也隨之坐了下来,掌心伤痕已经凝固。 宿璃起身去柜子里找药,递给了莫惊羽:“莫大人,给你家大人处理一下吧。” 莫惊羽道:“哎呀宿大人,您这可是为难我啊,我....我別的行,这种细致活,您瞧瞧里头还有碎片呢。” 孟序道:“无妨,我自己来便是。” 宿璃浸湿了帕子先给他擦拭一遍,熟练地给他上了药。这药粉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痛,孟序倒吸了一口凉气:“宿大人.....疼.....” “疼什么疼,刚才你捏碎茶盏也不见你疼,我倒是疼,肉疼,那是汝窑!”宿璃给他裹了一层细绢,缠了个结实,看对方痛的脸色发白,这才轻缓下来,问道:“你说公主是別有用心之人,此话何解?” 第55章 黄泉刀 孟序道:“刚才元宝和於大娘子都说了,你抓夜坚的事无人知晓,那为何她能及时收到消息?” 不错,这一点她也很好奇。 宿璃没吭声,自顾自收拾好了药箱,脑子里跟盘丝洞一样七绕八拐,但不管如何,至少也侧面知道一点,公主不简单。 她不去纠结这件事,转而道:“对了,眼下你既然回来了,庄子里的人可就毫髮无损的还给你,这吃穿用度都是秋水在负责,回头合计合计,把帐了了。” “.....”孟序看著自己包得像粽子的手,有些恍惚,刚才还好好的,眼下突然就冷淡了,这是为何? 难道还在因为酒鬼一事生气? 不管如何都是过错在先,多说无益,他当即开口道:“惊羽,过来。” 莫惊羽刚凑过去,就见孟序冲他挤眉弄眼,两人眨得跟抽风似的。 姜元宝看两人这般反常,好心提议道:“两位,若你们眼睛不舒服,要不去看看大夫?青梅姑娘医术就不错!” 於秋水道:“对,那个长春医馆坐诊的大夫也不错,叫什么乌什么的.....大家都叫他乌神医!” 孟序咳了一声:“不用麻烦,下次再去吧,惊羽,盒子给我。” 莫惊羽这才恍然,赶紧取下后背的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头静静躺著一把刀。 刀身之上有银蛇作纹,蜿蜒盘踞,周身縈绕著浓郁的鬼气,如滚滚墨云翻涌,仿佛下一刻就能迸发出磅礴的力量。 仅仅是这么看著都能感受到那股来自幽冥之地的森寒之气。 姜元宝被於秋水掐住胳膊:“元宝,真是黄泉刀!” 从前只在话本里听说过九幽之地有一把黄泉刀,其威力无比,却不曾想世间当真有此物! 莫惊羽道:“宿大人,我们大人从不说假话,这刀可是已经取来了,您看看喜不喜欢?” “喜、喜欢,当然喜欢!”宿璃瞳孔骤缩,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刀握在手里便为之一颤,难怪世人都说这是把凶刀,如今看来,並非虚名。 她走到院子,反手挽了个刀,煞气在院中捲起旋风,震得孟序肩上纱布又渗出血跡。 早听说要取黄泉刀需经七道雷劫,连阴阳师也未必能承受住,孟序如何取刀,如今看来,是受伤了? 宿璃盯著他问:“孟大人,你受伤了?” 孟序道:“小伤无碍,如今刀取回来了,宿大人可消气?” 宿璃藏不住眼中欣喜:“瞧孟大人说的,我有什么能生气的,你这般信守承诺,我欢喜还来不及。眼下刀也取到了,你骗我种种,那便两清!” 孟序道:“两清尚早,大桥一案尚未落实,恐怕还得同苏大人一道去丹阳,应当还得麻烦宿大人帮忙照看几日。” 宿璃回过神,心安理得地接了刀,“一个小忙,不足掛齿,帮你看管了便是,不过我为的不是你,而是那些百姓......” 孟序笑了笑,浑然不在意她为的是什么,只道:“既然你答应下来,那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去丹阳办差,此次一去可能比拿黄泉刀还要久。对京中之人都多留心眼,你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真,凡事要有自己的考量,若是我走之后有人.....” 宿璃道:“孟大人,您何时变成孟妈妈了?” 孟序笑道:“好,那说正事,最近沈家大娘子的事闹的很大,相信不久就会找到你,此事棘手,你自己斟酌。” 沈大人,这又是哪一位? 宿璃也不作多想,起身送孟序二人离开。 她站在门口,看著孟序墨色的衣摆扫过石阶。 上了马车后,孟序掀开帘子问:“方才我当真话多了些?” 莫惊羽道:“说起话多,那確实比平时多,您啊也就分析案情时才这么多言语。” 说到此处,他扭头看了一眼:“您这么关心宿大人,大人,您莫不是喜欢宿大人吧?其实喜欢也正常,宿大人虽看著冷,可实际上心肠热著呢,总之千般好,又聪明,又体贴,还温柔.....想不喜欢都难呀。” 孟序道:“听你这话,怎么,你还倾慕上了?” 莫惊羽道:“我、我哪敢呀,属下只是跟您这么久,还从未见你对谁这般上心....哦对了大人,您这伤真不要紧吗?” 孟序放下帘子,车內一股腥味,墨色的袍子洇湿了一片,他低头看了一眼,倒出几粒丹药服下。 听著里头没动静,莫惊羽又回头看了一眼:“大人,要不我带您去相国寺找不空大师看看?” 孟序道:“无妨,还有事尚未处理,先去苏星文府上。” 莫惊羽道:“要我说您就是倔,哎呀就算不说旁的,想那雷劫那么痛,取刀那么难,您几乎九死一生吶。若我是你,我必定和她说我伤著了,如此她也好关心关心,一来二去,不就更进一层了吗?” 孟序皱了皱眉:“她本就身体不適,若我说这些,这.....” 莫惊羽道:“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大人吶,您好好想想,她自己都那样了还来送你,你可瞧见她送寧大人了?” 孟序闻言,嘴角扬起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摩挲著腰间玉佩:“你这么一说倒还真.....那......” 他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简直胡说八道,此次我离京多半得许久,端午都未必赶回来,你就別跟著了,留在皇上身边,若她有事进宫,也好有个照应。” 直至马车远去,宿璃才收回目光,却瞥到地面一线暗红。 还真受伤了啊? 宿璃转身往屋里走,哪料於秋水也追了出来,拿著披风给她裹的严严实实,叮嘱道:“听好了,你安安生生在家里养著,阴阳司有元宝,我呢最近要谈一批香粉生意,这两日就不来看你了。” “知道了,於妈妈。” “不害臊,我比你还小几岁呢!” 这几日阴阳司搬迁的事都由姜元宝等人处理,宿璃倒也乐得清閒,没事就在府中招猫逗狗。 老爷子看著也乐呵,人老了总归怕寂寞,宿璃也寻思著眼下也已经搬到了內城,倒不如直接搬回来陪老爷子住。 又一日,日头西斜,她翻身下床,先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上了香,亲自烧水、泡茶,打算给阿爷送去。 婉儿却突然走了过来,说是萧行雪递了帖子,邀她明晚去公主府参加千秋宴。 第56章 影妖(1) 宿璃这等身份和京中那些女郎自是不同,从小打交道的就是符纸、硃砂这些。 琴棋书画可谓一窍不通,对这些宴会更是从未参与过,自然也提不上什么兴趣。 宿璃道:“先放房里吧,我去给阿爷送茶,你顺道让大庆打听一下,公主设宴都请了谁。” 婉儿应了一声,又顺手在茶叶里丟了两片甘草,宿沅常有这个习惯,宿璃这才惊觉自己竟从未关注过阿爷的喜好。 看来日后还是得多多关心身边人才是。 这会子书房里还坐著一个穿著緋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她站在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便听到男人口中提及了阴阳司。 宿沅常一脸为难:“沈大人,不是不帮忙,只是.....” 莫非就是孟序说的那个沈大人? “宿老大人,下官知道有些为难,可眼下玉蓉婚期將近,却闹这么一出,还离经叛道的住到了清河坊去,说要绞了头髮做姑子,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 “阿爷。”宿璃端著托盘进屋,宿沅常眼前一亮,赶紧起身:“你怎么下床了,身体好些吗,药喝了没?” 宿璃道:“已经大好了,阿爷不必担心。” “您就是宿大人是吧?”沈大人连忙站起身,立马抱拳道:“久仰大名,听闻先前家父在朝上唐突了大人,在此沈某给宿大人赔个不是。只是眼下之事十分为难,婚期將近,还请大人帮帮我家小女吧。” 宿沅常嘆了口气,这事儿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沈大人有一女叫沈玉蓉,年纪和宿璃差不多大,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也是样样精通,长得也极为貌美,性子十分嫻静。 更是標准的世家闺秀,惹来不少人倾慕,去年和转运使方如晦定亲,预计今年五月就要成亲。 可不知怎的,从碧州府一座寺庙上完香回来后,就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仿似有了神通,每日一睁眼,就能听到有人在说閒话。 说来也是真奇,只要坐在她对面的人,哪怕没有开口,她也能清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渐渐地沈大人便觉得自己女儿多半是遭了邪祟。 开始时找了几个道长来家里看,一次一次地要走了不少银子,邪却一点都没被驱除掉。 沈老大人又一直有女子成见,不让家里人找阴阳司帮忙,这也罢了,心里又怕辱没门楣,传出去让人笑话。 於是便隨了沈玉蓉的意,让她自己搬去清河坊的別院住著,日夜派人盯著。 话说至此,沈大人满是惆悵,嘆了又嘆。 宿璃让人奉茶,沈大人抿了口茶才继续说:“如此倒也罢了,可偏偏她现在性子越发暴戾,前几日未婚夫婿前来探望,也被她大骂一通赶出门去。我们倒也无妨,方家夫人得知此事,说我家玉蓉是悍妇,打算取消婚约。” 方家父亲的態度倒是觉得沈玉蓉是一时患病,治好即可,所以婚约仍作数,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说如果端午前都无法好转,他也没有办法了。 至於方如晦,在这个事情上没有表態,沈玉蓉更加疯魔,歇斯底里,对方如晦破口大骂。 沈大人起身道:“只要宿大人肯帮忙,沈某可以给您酬劳。” 说著他便从身上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深怕不够,又多加了一张,接著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宿大人相助。” 宿璃收好银票:“明日我再过去,沈大人不必忧虑。” 沈大人听到这话,肉眼可见的放鬆下来,鬆了口气,又接连感谢了一番,才离开宿家。 宿沅常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道:“你又何苦揽下此事....” 他原还想再劝,可孙女这性子自己也是知晓,便只是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脸上露出几分欣然:“这茶是你泡的?” 宿璃道:“阿爷果真厉害,不过甘草却是婉儿加的,对了阿爷,我打算过完端午便带著元宝回家,和您同住。” 宿沅常愣神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当真?” 宿璃道:“之前是因为在外城所以不便,眼下既已搬迁,离家近,我和元宝时时回来,您也热闹些。” 宿沅常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好,好,那我现在就让人安排安排,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宿璃道:“自然不会,您先看书,我出去一趟。” 宿沅常道:“那你自己当心,不宜过於操劳,晚上回来吃饭,我让厨房备菜。” 去沈家前得先去看看新的阴阳司,毕竟她的目標就是復兴阴阳司,眼下才回来多久,就从城外搬到內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分满意的。 下人备了马车,停在了新的阴阳司门口,其实也就设在了提刑司隔壁,里里外外都是装点好的。 一进门就是个巨大的貔貅坐镇,再往里走,官邸庄严,两道各类奇异草,目不暇接。 就是比起以往的镇妖司那確实规模小了一点。 宿璃完全怀疑这根本就是提刑司砌了一堵墙,分出来的。 姜元宝和青梅还在搬盆栽,冬七飘来飘去的在指挥。 说的烦了,姜元宝撂挑子不干:“那你来!” 冬七乾笑了两声,闭嘴不说话了,牛二端了两盘切好的梨飘出来。 姜元宝道:“梨啊,不错,青梅姑娘你也累坏了,坐下歇会。” 青梅道:“不累,村里的事要不是宿大人帮忙,我、我早就死了,做这些是应该的,姜大人您歇著,我来搬!” “那不行,你一个女子,怎能让你一个搬,我来!” 他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抱起盆放在典籍房和镇灵房门口,风一吹,树叶跟著摇晃。 姜元宝笑道:“牛二,你身上煞气重,以后咱们从相国寺接回来的灵物可就交给你来镇压了啊,这镇灵房就是给你设的!” 牛二嘿嘿一笑,拍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这么热闹,谁送的?”宿璃走了进来,顺手抬起一盆找了个位置放下,姜元宝看她一眼:“还能有谁,里胡哨的也就只有秋水那死丫头了。” 青梅低著头走过来,“宿大人辛苦,我去给你倒水来!” “別忙活!”宿璃一把拉住她的手:“若是因为村子的事,不必感激我,好人好报,你和爷爷这般医者仁心,我哪能不救,况且也是你听话,但凡你没照做,那我也没办法。” 道理是这个道理,青梅虽没怎么念过书,却也知道知恩图报的理儿,还是不由分说地给宿璃泡了茶。 一綹头髮自她耳边垂下,她慌忙將其卡在耳根后,姜元宝大口喝了水,不以为意:“哎呀又不是没见过,天这么热,若我是你就得梳上去,让额头凉快凉快。” 青梅乾笑两声,收拾好垂下来的头髮,重新遮住了胎记,这才道:“收拾差不多了,那我也先回去帮忙了,也不知为何,最近好些人都开始掉皮,就好似动物换毛一样。” 宿璃道:“这是什么说法?” 青梅摇摇头:“问过几嘴,都是从松竹馆出来的,过两日再来看你们,我先走了,到时候给你们摘果子吃。” 她这一走,宿璃便坐下把沈家的怪事说了一通。 姜元宝道:“听这个说法怎么倒像是影妖啊?” 宿璃道:“具体还得上门去看看,先收拾好东西。” 两人在宿家陪老爷子吃饭,顺道让下人去沈家通报一声,等吃完饭,姐弟俩便拎著布包往清河坊赶。 以前走这条道的时候,老远就能听到各种热闹之声,现在再度重游,却是家家关门闭户,冷冷清清的。 月光一照,风一吹,阴沉沉的,似有乌云压在头上一般。 沈大人早已在门口等著了,见他们过来便立即领进屋。 这別院也不小,典型的三进院子,他带著两人来到厅。 正堂上坐著一个年纪稍大的老者,看到两人进来时,还没开口,不成体统四个字就从他眼睛里蹦出来了。 想必这位就是沈老大人了。 第57章 影妖(2) 姜元宝向来是旁人如何相待,他便如何还之,眼下这老头一副欠他八百贯的模样让人看了著实不爽,將头扭到一边。 宿璃只好隨了他去,自己行了个礼。 沈老大人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沈大人见此,忙打圆场。 在这种尷尬的环境下,两人入了座,沈大人又讲了一遍。这自然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对另一个身著道袍的道长说的。 那道长仙风道骨,身形清瘦,可一张脸却类似马脸。 沈老嘆了口气:“马道长啊.....” “噗!”姜元宝心里正寻思著像马,没成想真是马。 沈老皱眉:“如此没规矩!” 马道长摆摆手:“哎,年轻人是如此的,不妨事,不过你们既请我前来,今日这妖怪便定是要除的。想来你们前后也请了不少人来看,可这妖孽法力深厚,寻常人是对付不了的。” 姜元宝道:“哇,不愧是马道长啊,还没见到沈娘子的面儿就敢如此断定,那你要不掐指一算,看到底是个什么妖灵?” “年轻人就是急躁,贫道早有打算。”马道长也果真煞有其事的掐指算了起来,片刻后,嘴里缓缓吐出:“哎呀,是一只千年狐妖,因为沈娘子体寒阴虚,便被这孽障钻了空子,非常难对付啊。” 狐妖二字一出口,空气便骤然冷了两分,往人衣服里钻。 守在一旁的下人们也不敢言语,只是垂手低头,像是深怕一开口就会被妖邪吞了一般。 狐妖? 胡扯还差不多。 宿璃不作声色,看著下人送上来的糕点造型精致,拿起尝了一块。 枣糕就著热红茶,红茶柔和,枣糕香甜,吃进嘴里鬆软湿润,两者相得益彰,不由又多吃了两块。 沈老眉头皱的更紧了,宿家怎么也是大家,怎教出这两个如此不守规矩的小辈? 这话他老人家没出口,却都摆在脸上了。 “咳咳!”沈大人耐心询问道:“宿大人,姜大人,你们有何高见?” 宿璃正要开口,却被马道长抢了先,道:“他们年纪小,看不出什么名堂也是正常,倒也不是贫道仗著资歷老便欺负小友,而是此事难以解决,更不应再拖.....” 沈老毕恭毕敬道:“对对对,马道长所言甚是,只要能救我家蓉姐儿,要多少银子我都给您备著。” 马道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嘴里却装模作样的推脱一番,著才隨手掏出几枚铜钱,卜了一卦后,神色平静的起身,拿著手里的罗盘走了几圈。 姜元宝道:“装神弄鬼!” 宿璃仍不作声,她自觉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但也没那么小气。 可偏偏这位沈老大人说他们便也就算了,怎的连宿家也詬病。 那自然得好好让这老头儿急一急! 反正沈娘子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伤不了身体,最多伤个心罢了。 那也就无所谓多等一时半会,先让这装神弄鬼的马道长出手再说。 片刻后,马道长开口道:“这样吧,先去沈娘子所住的院子看看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沈老原是注重规矩的,可眼下这齣,来来回回十几个道士了,也就没办法计较这么多,连忙起身让丫鬟先去通报。 姐弟两人也跟在其身后往最里间的偏院走去。沈大人故意走在最后,低声道:“实在对不住,我父亲就是这个性子,不过我是不信这个马道长的,相比之下更信您二位。” 姜元宝笑眯眯道:“沈大人有眼光!” 沈大人道:“只是.....” 宿璃道:“大人放心,沈娘子没什么大碍,若是这位道长法力不济,我姐弟二人自会顶上。” 有了这话,沈大人也终於放心。 一行人轻手轻脚,来到门口,小院院门紧闭,可地上却有无数黑乎乎的东西,像石漆一般,缓缓蠕动,仿似还能呼吸。 呼吸的孔里面还生出无数细小的肉芽。 姜元宝捂著嘴,差点就要吐。 小丫鬟打开了锁链,退到一旁,示意眾人进去。 院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沈玉蓉赤足立在栏杆上,挤出一个笑意:“你们来了?” 两位沈大人见状,瞬间变了脸色! 沈大人急道:“玉娘,你当心啊,来人,快去把大娘子扶下来!” 丫鬟和小廝们面面相覷,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沈老大人也急道:“使唤不动了吗,明日都赶出去!” 这话一出,才有人朝二楼挪步。 沈玉蓉冷笑一声:“可笑,真可笑,我死了对你们不也有好处吗?” “反正没了一个沈玉蓉,还会有沈玉兰,沈玉照,父亲,阿爷,你们若当真担心我,又为何会怕我,甚至不敢来见我?” 她长发披散,整个人形销骨立,月光洒在她头上时,泛起一层冷光,像是被浸过一样。 马道长倒抽一口凉气,光是这副模样,已经像极了从井里爬出来的女鬼。 丫鬟们战战兢兢上前,却都被沈玉蓉冷厉的目光逼退。 她纵身从二楼跳下来,落地的一瞬间,地面阴影骤然沸腾,无数黑色触鬚破土而出。 “不,我不是不敢......”沈大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父亲,我知道你爱我。”她站在那,独成一个世界,淡淡道:“阿爷对我也是心疼的,可里面的爱究竟有几分?” “其实你们爱的是那个能给沈家带来荣光的沈玉蓉,你们爱的是能给你们长脸的沈玉蓉,你们爱的是能通过联姻让你们平步青云,延续家族的沈玉蓉。” “可惜啊,我已经这般了,是颗废棋,又何必装的爱护我?” 沈大人愁眉不展:“玉蓉,你现在说话为何如此伤人?” 沈玉蓉冷笑:“伤人?你昨日不是说,若阴阳司的人帮不了我,就要把玉照接回府吗?其实我刚才跳下来,若是死了,你们是伤心更多,还是轻鬆更多一些?” 沈家父子皆低著头,僵著一张脸,没敢说话。 宿璃道:“沈娘子,他人之话不过耳畔清风,拥有读心术本是机遇,怎的只捡难听的来听?白白给自己增添困扰呢。” 沈玉蓉上下扫了她一眼:“你就是阴阳司的人,看著也没什么本事,既然来了,那不如说说我到底是被什么妖物附身了?” 宿璃双眼一转,看向一旁的马道长,一把將他拉到跟前:“道长道行高深,比我们懂得多,论资排辈也应该他先来。” 马道长脸都绿了,看著沈玉蓉那模样就觉得邪气,心里已经有了惧意,可眼下又不能打退堂鼓,只能硬著头皮说:“她是被那个.....” “被什么?千年狐妖?”沈玉蓉只觉可笑:“你不是自詡高明吗,还要除掉我,连我到底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你怎么好意思夸下海口?招摇撞骗的死骗子,也只有我阿爷这种老顽固才会信你的鬼话!” “说的好!”姜元宝咧嘴一笑。 沈玉蓉又挑眼看向姜元宝,直勾勾的目光,像刀子锋利。 姜元宝迅速低下头,他倒也不是怕,就是犯怵。只是这一低头就又看到脚下那些浮动的黑影。 这些肉芽莫非就是耳朵,隨时隨地,只要想听就能跑出去打探? 有这么好本事,倘若去做细作,那不是为国爭光吗? 沈玉蓉扫了一眼,凉凉道:“为国爭光,可我是女子啊,我父亲说女子只有出嫁可以利用,便是我饱读诗书,便是我熟读兵法,那又如何?谁让我没那个把儿,所以就连拋头露面也是罪过!” 这娘子说话也太糙了。 姜元宝面红耳赤的,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降雪。 不过影妖这玩意儿当真邪乎,心里想啥对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沈玉蓉冷眼看向那马道士:“该你了,臭道士,你倒是说说要该怎么除掉我?” 第58章 影妖(3) 沈老大人道:“马道长,这可怎么办?” 马道士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视线刚落到宿璃身上,又急忙收回。 这鬼丫头看著不吭气儿,刚才却突然把自己拉出来当挡箭牌,怪会阴人。 要是这会和她搭话,保不准又憋著什么坏屁。 察觉这一丝目光,宿璃瞥眼看他,露出一副和蔼的眼神:“怎么了,需要我帮忙?” 马道长清了清嗓子,转身交代:“这个妖孽確实有些本事,我只能开坛做法,请祖师爷上身,如此才能收服。” 要开坛做法,少不得黑狗血、公鸡血、还有驴蹄子一类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寻常物品。 尤其那黑狗血,更是珍贵异常。 不管和尚还是道士,一说做法就要黑狗血,现在价格都被这些人给炒高了。 沈家人也是束手无策,一时半会何处去弄? 最终大家决定今夜先如此,明日晚上再开坛。 “明夜子时?”沈玉蓉轻笑一声:“恐怕等不到明晚了,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她头髮一甩,幻成数道触鬚,突然朝马道长袭了过去。 马道长连退几步,手持桃木剑,“你这个妖、妖女好大口气,看、看招!” 他甩出两枚桃木钉,却在触到头髮的剎那爆成齏粉,被数道触鬚击得连连后退。 “哇,马道长小心!”姜元宝一个箭步衝上前,手中降雪一挥,接住反弹回来的碎末。 眾人这才鬆了口气,要是被这粉尘溅到还不知会如何。 姜元宝道:“沈娘子下手轻些,这桃木钉很难做的,看了心疼啊。” 沈玉蓉再次暴起:“多管閒事,你也留下陪葬!” “那不行,我还年轻!” 姜元宝旋身一转,和宿璃一人丟出一道黄符砸出去。 两人齐声道:“三才地清,摧魔伐恶,鹰犬当先,诛邪退散!” 沈玉蓉瞬间静了下来,裙摆底下的那些影子全都缩了回去,她则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沈大人一脸担忧,姜元宝看了一眼道:“不用担心,沈娘子没事,不过这么躺著也不行,会染风寒的。” 下人们立即將沈玉蓉抬回房间,沈大人上前一步,抱拳道:“两位大人竟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立马收了这妖?” 宿璃道:“不行,此番影妖已经钻回去,若再动手,沈娘子的魂魄会受惊扰,反倒不好,看来只能等明夜影妖出来时再过来了。” 马道长见失了手,却不忘给自己找补:“不错,宿大人所言极是,这妖確实厉害的紧,方才贫道一时不查著了道,多谢两位及时相助,照我看还是等明夜子时再来吧。” 小院再次恢復了寂静,除了沈玉蓉自己,一个外人都没有。 她被人抬到房间里,没过多久又清醒过来,小院也热闹起来。 天地万物的声音像洪水一样钻入她的耳中。 “贱人装什么清高!” “不就是仗著爹有钱,当官的嘛,胸脯垫了三层吧?” “前日冲我笑的那般轻佻,定是勾栏里学的手段,看不出啊,所谓的官家娘子居然这样浪荡轻浮,也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样风骚?” “看她瘦的跟猴似的,却让我多吃一些,让我胖成猪头,衬她弱柳扶风,惹人怜爱是吧?还表姐,狗屁的表姐,她就该去死!” “这贱货,活该被夫家退婚!” 地面渗出暗红血字,全是身边人齷齪的心思。 沈玉蓉捂住双耳,崩溃大哭:“够了,闭嘴,都给我闭嘴!” 门口守著的丫鬟们都瑟缩了一下,嘴上不说,眼中却全是鄙夷的目光,这女人真疯了? 眾人回到厅,沈大人便立即著人安排住处。 姜元宝没睡下,揣著一包松子翻上屋顶,刚掀开衣摆坐下,便瞧著马道长背著包袱,鬼鬼祟祟的往院墙钻。 哦哟,这臭道士想溜啊? 他隨手拿起瓦片打出去,马道士屁股被狠狠扎了一下,屁股吃痛的瞬间,脚下一滑,骨碌碌摔进了丛里。 次日清晨,下人就已將马道长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沈老大人点算清楚后,差人去找马道长,谁知他竟不在厢房。 他立马让人去找,结果就是上下都出动了,就差没把地板砸开个洞,也没找著。 沈老大人坐在厅里,听著下人匯报,气的掀翻茶盏,白鬍子发抖:“找,就算把整个院子翻一遍都得把他给我找出来!” “沈老大人不必找了。”姜元宝拋耍著手里的果子,“这马道长多半是捲铺盖跑人了,您找也是白找。” 宿璃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你瞧见了?” 姜元宝嘿嘿一笑:“那是自然,两只眼睛都瞧见了。” 沈老神色晦暗不明,昨夜大家回去休息时,他还多加了五十两。 五十两不是什么大数目,但也绝对不少,前后也给了马道长两百两银子了。 若真能驱邪,別说两百,五百也行。 结果又遇到江湖骗子了! 这些术士招摇撞骗,实在可恨! “哦?是谁捲铺盖跑了?” 墨色的身影自垂门涌进,和身边著緋色官服的男子一道进来。 沈大人道:“孟大人,如晦,你二人怎会凑到一起?” 方如晦道:“听闻沈伯伯找了阴阳司的人帮忙,之前又总听外人提及阴阳司两位大人如何厉害,小侄心中本就牵掛玉蓉安危,便跟著孟大人一道过来看看。” 莫惊羽道:“那是自然,別的不说,这两位的实力那是相当的,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別因为人家年轻漂亮、英俊风流,就觉得没真本事啊,真有本事的人才不会夸下海口!” “哇,莫护卫你这么有眼光,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姜元宝胳膊撞他一下,上下打量一番:“你这衣服没见穿过啊,新衣?” “那是自然,刚发的俸禄买了这身行头!”莫惊羽压低声音道:“不像我们大人,只知一身黑灰,还总说耐脏,照我看就是懒!” 姜元宝深以为然:“哪家铺子买的,改日带我去看看,也好给我家阿姐操办一身行头。” 两人低声交谈,旁若无人,相处十分愉快。 孟序抿了抿唇:“......” 背后说人也就算了,当面还这么说,你们礼貌吗? 说到起劲时,姜元宝看了一眼宿璃:“阿姐,你觉得呢?” 宿璃自然也跟著附和了一通。 孟序闻言,略抬了抬眉,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身上这身灰衣,这明明也不是黑的..... “那个.....”沈大人一脸沮丧,嘆息道:“我就知道这人是骗子,中看不中用罢了,眼下我家玉蓉可就只有麻烦你们二人帮忙了。” 姜元宝道:“哎呀別担心,我们有的是法子。” 沈大人表情舒展开来:“那准备的这些东西还需要吗,我让人再去准备。” 宿璃道:“不需要。” 沈大人道:“那....那何时开始驱邪?” 姜元宝道:“都这会子了,哪有不吃饭就开工的,而且妖灵晚上才会出来,照我说现在还不如.....” 沈大人闻言,立马就会意了过来,吩咐下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一直都听说这沈家厨子是荆湖人,做的一手极好的湘菜。 尤其这腊味合蒸更是一绝,其过程也比较麻烦。 首先合蒸之前的原料就有十足的讲究,譬如腊鱼味道就偏咸,之后放一起蒸时就不可再加盐巴,除此便是最开始的剔骨、除刺。 至於腊肉也有说法,必须选较瘦的五肉,不然只会过於油腻而无法入口。 全部食材都备好后,一般都会用鸡汤来蒸,总之其过程十分麻烦,连配菜也十分考究,稍错一步,味道就大不相同。 一般而言没人会费劲吃这些,大多都是过年过节会做,平日里属实有些麻烦,今日也是沈家没了法子,求到人跟前,再加上未来女婿也登门拜访,这才命人做这道菜。 眾人上桌吃饭,孟序顺手给宿璃夹了片肉,低声道:“这道菜一定要趁热吃,如果凉了再吃,入口油腻,难以下咽。” 宿璃的目光落到他肩膀处,隨后又移开:“看不出孟大人还懂挺多,怎么著,不是要去丹阳吗,还特意凑个热闹再走?” 第59章 影妖(4) 孟序道:“之前就与你说了沈家的事棘手,这影妖也並非普通妖灵,已然突变,所以我这遭是特意来提醒你,看笑话嘛....倒是只是其次。” “.....”宿璃呆了呆,好在两人这般轻声细语,沈家两位大人没听到。 她压低了声音道:“孟大人,您慈悲水心都上哪了,人家玉蓉娘子已经很可怜了,还来看人笑话?” 孟序道:“哦,你慈悲,那为何迟迟不动手?” 宿璃道:“你懂什么,高手都是最后出手的,倒是你,怎会如此了解这影妖之事,还是说你也该找个机会与我说说你的来歷?” 孟序道:“你早晚会知道,何须急在一时?” 宿璃不再接话,只想起昨夜看到黑影里长出肉芽。 確实像孟序所说,妖灵发生了突变,看著確实不好对付。 自古影妖分为两种,一则是人身上而脱,自形一体,从而取代主人,这便是为何民间有人会突然转性,变了一个人似的。 二则是张牙舞爪,遍布蛛罗暗网,能窥听到所有人的心声。 它听到的话自不是什么好话,只会给附身之人增加戾气,然后以其为养料,直至宿主死亡,又附身另一人。 席间安静下来,两位沈大人招呼大家吃饭,又命人把滷鸡爪和滷鸭舌端上来。 等下人端来两盘滷味,姜元宝和莫惊羽两人又是一阵风捲残云,吃得直打嗝。 沈老皱了皱眉,不得体三个字他已经说倦了,不住地摇头嘆息。 吃完饭便各自休息,一直到了天黑。 两位沈大人已经坐不住了。 方如晦心里也急,起身道:“眼下天都黑了,可以去驱邪了吗?” 宿璃道:“方大人莫急,我们现在就过去。” 沈大人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妖物缠著玉蓉,让她变得如此癲狂,我实在痛心。” 宿璃道:“影妖,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你们若是好奇便给你们开一次天眼,今夜让大家都见见。” 姜元宝道:“不过这得开天眼吧,阿姐,开天眼得费不少劲儿呢。” 方如晦一听便明白过来,立马取出银票,姜元宝点算了一番,確认没问题,提起茶壶的水往天上一拋,水珠四溅,他嘴里念著咒语。 在场眾人忽觉冷风袭来,眼皮上沾了水,再睁眼一看,眼前的一切就有了变化。黑影里的肉芽张牙舞爪的盘结蠕动。 天眼,真的开了? 宿璃道:“走吧,去会会这个影妖。” 院子大门开著,里头空无一人,沈玉蓉仍坐在窗户边,绣鞋湿漉漉地往下滴著粘稠的液体,身后是膨胀的阴影。 方如晦道:“这、这是.....影妖?” 沈大人也是变了脸色:“世上还当真.....宿大人,快,快灭了这妖灵!” 阴影里是扭曲的活物,正伸出无数的肉芽,似要撕破人皮爬出来。 眾人目光都看向了沈玉蓉,无人看到孟序手指微动,一点黑气自他五指之间瀰漫,形成一张无形的网,窜入地底下。 沈玉蓉道:“你们看清楚了吗,宿大人,你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她浸湿的头髮和绣鞋一样滴出粘液,朝眾人缓缓走来,每走一步,四周的墙壁就沁出猩红血珠,一点一滴的血珠匯成一行行字。 东墙浮现出三个粗使丫鬟的窃窃私语:“她怎么胃口突然这么好了,莫不是怀了野种,装的冰清玉洁,原是作偽!” 最刺耳的是奶娘的尖笑:“剋死生母的丧门星!” 各类嘲讽之声袭来,沈玉蓉身上的皮肤开始皸裂,藏在阴影里的影子彻底撕裂了人皮,取代了她。 沈玉蓉一抬手,三条舌头当即捲住了方如晦。 “方如晦,你早就想退婚,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你巴不得我被妖吃掉,现在装出情真意切给谁看!” 舌头上的倒刺刮下方如晦的皮,宿璃拍手一起,手中黄泉刀一出,绞断了舌头,单手托住方如晦,稳稳落了地。 眾人皆是惊慌不已,沈大人连忙上前查看,好在只是擦破了手边的一点皮,不算严重,却也是血流不止。 方如晦道:“十三岁见你时我便已决定要娶你为妻,你以为是谁要和沈家联姻,玉蓉,千万人误会我,独你不可!” 沈玉蓉忽然一滯,可身边的声音却仍在大喊大叫。 她双眼通红,粘稠的液体在地上蜿蜒,竟生出无数细密的眼睛。 每一颗瞳孔都倒映著眾人扭曲的嘴脸。 她道:“那就剖开你的心看看,你剖啊,剖心啊!” 方如晦抓起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往胸膛刺入一寸、两寸,鲜血顺著流下,“我不表態,是无法抗衡家中异议,可我个人而言,不会放弃,你信我!” “不,胡扯,胡扯!” 宿璃道:“沈娘子,真话你不信,假话倒是听了个十成十!” 姜元宝道:“阿姐,別和她废话,这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影妖已经吞噬了她的理智,要是再不动手,所有人都会受影响。” 沈玉蓉头髮陡然变长,化作三条舌头,朝宿璃卷了过来。 她恶狠狠道:“对我动手,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宿璃握住刀把,刀刃寒光一拖,绞下了三条舌头。 影妖瞬间鲜血喷涌,舌头碎成肉片,一股黑气从它口中吐出,正欲逃遁之际,姜元宝甩出三枚铜钱钉住它其中一条肉舌。 “沈玉蓉,这帮人根本不是来救你,她们会杀你!” “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快,反击,杀了她!” 孟序微眯著眼道:“这妖以人的戾气为时,宿大人,用净符!” 宿璃闻言,咬破指尖凝空画符,迅速上前,点在沈玉蓉眉间,嘴里念道:“太上台星,威灵显赫,应变无穷,能驱邪魅,净!” 剎那间,天地间都安静了,沈玉蓉身子一软,摇摇欲坠。 宿璃手中刀尖一挑,刺入阴影里的影妖,顿时爆发出万千尖啸,就这么一瞬,它突然坍缩成石漆状物质涌向地缝。 姜元宝忽然喊道:“阿姐!它要跑!” 宿璃眼疾手快,丟出黄泉刀的一瞬,影妖却被地面浮现的九宫阵纹锁住! 怎会有阵法? 宿璃似是想到什么,猛然回头看向刚才孟序所站的地方,却只听到对方幽幽丟下一句:“热闹看完了,船也该来了,宿大人,保重了。” 她收回目光,低低念了句保重,隨即转眼看向被困住的影妖。 它发现自己挣脱不得,竟呜咽著哀求起来:“我知道错了,到现在我也没有害过谁,饶了我吧!” 宿璃道:“那我可不知道,怎么能证明?” 影妖道:“之前来的几个臭道士,一点本事都没有,就知道骗吃!骗喝!还骗钱,我、我也手下留情了!” 姜元宝抱著手道:“那又如何,可你已经有害人的心了啊,得收!” 宿璃深以为然,甩出一张收魂符,將她收入符中后,又取出手札开始记录起来,提笔写了几句。 【影妖,生於民间,常於寺庙盘旋,其舌如簧,以戾为食,谗言四起,乱似刀兵。】 影妖被收,大家都鬆了口气,沈玉蓉此间也恢復了平静,却显得更加茫然。方如晦见状,立马跑上前,將她拥入怀中。 “不要害怕,宿大人已经把妖灵抓住了,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成婚。” 沈玉蓉听到成婚二字,才突然记起什么似的,瞥见他胸上的伤口:“痛吗?” 第60章 恶果(1) 方如晦:“不痛,你醒过来就好。” 沈玉蓉还想说什么,却只觉脑子乱鬨鬨的,脸上儘是疲惫之色,摇摇头,靠在方如晦怀中。 沈大人舒出一口气:“速速去请大夫给方郎君包扎,还有送大娘子回去洗漱更衣。” 沈玉蓉跟著丫鬟走进房中,直至瞧不见人,方如晦才收回目光,再次向宿璃二人道谢。 姜元宝笑道:“谢就不必了,你们谢过太多次了,只是嘛.....” 他从身上掏出一张红符递给沈大人,叮嘱贴在沈玉蓉睡的地方,隨即才搓了搓指尖:“哎,画的我手都抽筋了。” 沈大人立马会意过来,又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今日多亏两位大人帮忙,不然小女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我们的心意。” 姜元宝接过银票掸了掸,笑眯眯道:“也包括沈老的心意?” 沈老冷著脸,不发一言,却用行动表达了心意,让人准备宵夜。沈玉蓉则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屋重新洗漱换衣。 一群人坐在厅里吃宵夜,等吃的差不多,沈玉蓉换了身乾净衣服出来,朝眾人见了礼。人是清醒了,可她眼底的淡漠却一点都没消散。估计因为这件事,对大家都心存芥蒂。 沈大人嘆了口气:“宿大人,玉蓉为何会突然这样?” 宿璃道:“听说沈娘子是从碧州府回来后就开始异常,应该是在途中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吧。” 沈玉蓉一脸疲倦:“回来时住过一间客栈,可晚上却开始做梦,梦到一个妇人腹中空空,很大一个洞,到处飘来飘去。我心里害怕,便让丫鬟去询问店主是怎么回事.....” “后来老板说原来此处死了人,我本想换,可.....”她嘆了口气:“那妇人死的冤。” 老板说他是第二任东家,接手后才听说了真娘的故事。 死在客栈里的妇人就是真娘,是为冲喜嫁给她夫君的,因为感情深厚,竟一文钱也不要。 两人婚后夫妻和睦,可好景不长,她夫君突然病逝,而她却在此时诊出有孕。 姑姐为爭夺家產,便肆意编排,说她与人苟合,珠胎暗结,这个种不是她弟弟的。 流言就像洪水猛兽,一旦起势,便是铺天盖地的袭来,整个城镇都开始议论这件事。 真娘被赶出家门,在这种环境下,为了孩子她依旧咬牙活著,可三姑六婆们却不打算这样放过她,不管走到哪,都能听到那些妇人的谩骂。 直至最后,愈演愈烈,有人说她丈夫的死便是她所为。是为了和姦夫双宿双飞,药死自家丈夫,结果姦夫却跑了,留下野种想独占家业。 姜元宝道:“这简直太胡闹了,此等谣言传出去,一个孀妇该如何生存?难道他们不懂眾口鑠金,积毁销骨的道理?难道他们没有脑子吗,难道他们不会思考吗?” 沈玉蓉道:“姜大人,您是个性情中人,当初我也这般认为,但那是在我没经歷这些之前。最开始我也觉得不该人云亦云,该有自己的判断,可只有经歷后才明白,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这么想,就譬如我这般,所以无所谓说与不说,稍有不对,旁人都会戳其脊梁骨。” 眾人一时沉寂了下来,只有方如晦在听到沈玉蓉说这些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深吸了口气,轻轻握住对方的手。 沈玉蓉却只是冷冷淡淡抽回了手:“所以我梦到的人大概就是真娘,她冤魂不散,一直在客栈徘徊....” 沈大人道:“蓉儿你是说她死在客栈,可她哪来的银子住客栈?” 沈玉蓉道:“听客栈老板说真娘用自己陪嫁首饰给腹中孩子打了一对银环,她將物件当了,不仅付了房钱还包下几桌.....说是准备宴客之用......” 就在流言猛如虎时,真娘却忽然转了性子,一改往日朴素潦倒的形象,客栈老板说,那一日她擦了胭脂,换了新衣裳,挺著九个月大的肚子走街串巷,邀所有人到客栈吃饭。 受到邀请的人聚在一起,不止是女人,还有男人。 “一开始我还不信,觉得她肯定是被冤枉的,没成想现在居然有钱请我们吃饭,谁知道怎来的!” “就是,挺著个大肚子,上回还从巷出来,紧接著就出来一个男人,伤风败俗!” “哎哟哎哟,真是伤风败俗的,看来她姑姐说的没错,这女人丈夫还在的时候就不安分,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保不齐是早就有了野种才一文钱都不要嫁给她丈夫的!” “要我说这许老三也是可怜,以前虽然有病,身子不好,可看著也不是个短命的,才成亲两年就去了,眼下看来这荡妇不安於室,多半就是她谋害的!” “你们说她邀我们去客栈吃饭图啥,莫不是姦夫回来了,耀武扬威呢吧?照我说她就该浸猪笼!” 大家都抱著看戏的心態去了客栈赴宴,满场坐著的都是平时的邻里街坊,其中自然还有姑姐一家。 姜元宝咬牙:“难道她就是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自縊?” 沈玉蓉道:“不止如此,她將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然后拿起刀走上台子,將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都说了个遍。为了自证清白,她咬牙撑到九个月,胎儿成型时,然后用刀生生剖开自己的肚子,將腹中孩儿取出。”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惊住了,这真娘竟如此疯狂? 姜元宝脸色灰白:“你是说她生生剖了自己的肚子?” 沈玉蓉点头称是:“不错,客栈老板是这么说的,当时鲜血顺著刀口一直往下流,旁人看了都喊痛,可真娘却仿佛一点感觉没有,就这么直勾勾地望著在场每一个人。” 她目光像刀子淬了毒,怨恨、不甘、委屈、所有的情绪糅杂在这一刻,她甚至连脐带都没割断,双手捧著婴孩,血淋淋的孩子已经没了呼吸,早在前一刻她就服了打胎药。 流言蜚语,夺人性命,她原以为自己能咬牙撑住。 可转念一想,孩子生下来也只会终日活在流言中,倒不如早早死了乾净。 一家团聚也是好事。 只是唯一的执念是她必须乾乾净净的来,清清白白的走,孩子绝不能是脏污的。 看著她腹中窟窿,在场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娘一字一句道:“不是野种吗,我现在就证明给你们看,他和画像上的三郎是不是一样,姐,你来认认,是不是你的侄子?” “你躲什么?来啊,来看啊!”她捧著孩子,笑的格外诡异:“你们不是说的那么痛快,那为何紧闭双眼,为何不敢看,为何不敢!!” 人群往后缩,有人捂著眼,有人別过头,就是没人敢看那血淋淋的婴孩和黑洞洞的窟窿。 真娘任由身上的血肆意流淌,鲜血顺著指缝往下滴,她脚底匯聚,开出红梅。 “那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为何不敢,因为你们心虚!” “因为你们蠢,因为你们坏,因为你们贱,因为你们恶!” “因为你们觉得说话不用负责,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因为你们觉得逼死一个人比什么都痛快!” “所以今日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清白的,我的孩子是清白的,我今日是被你们所有人杀死的!” “而你们也终將会承受恶果,以万倍报应在身!” 方如晦嘆息一声:“言辞之妙,胜过千军万马,言辞之恶,堪比毒药,这真娘也是个烈性之人,只可惜她用错了方法。” 姜元宝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若我是她,如若旁人不信我,不信便不信,为何要自证,再不济剖肚的也该是那些长舌妇,何苦將命搭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生而为人难免会因別人几句閒言碎语而影响自身,其实说白了,人活著就不可能完美。 说几句就说几句,如同一只狗越是对你叫,不理它,叫几声也就没事了。 沈玉蓉道:“所以真娘没有姜大人这般心態,如你所说,她一个孀妇,无依无靠,只能用这种极端而惨烈的办法证明清白。” 方如晦道:“玉娘,不必再想,事情已经过去了。” 姜元宝道:“那后来呢,那些人什么结果?” 第61章 恶果(2) 沈玉蓉道:“后来以真娘的姑姐为先,大家都得了一种口舌生疮的怪病,但也没过多久,被一个姓陆的大夫给治好了。” 听到这里,眾人心里总算有几分安慰,只是还是觉得不值罢了,但也总好过好人惨死,恶人逍遥法外。 沈老长长嘆了口气:“所以啊,做人要积口德。一句话能救人,也能杀人,可老朽不解的是.....为何她受过其苦,却还要以同样方式报復世人?她又是如何找上我家蓉姐儿的?” 宿璃沉思道:“听说沈娘子是先拜了佛,才再客栈住下,若是没猜错是因为借著一口寺庙的佛烟,成了灵,再加上沈娘子听到不该听的话,心里想岔了,吸引了影妖,才被其附身。” 听到不该听的话? 沈玉蓉垂眸,並未反驳,她回来时確实听到些不该听的,不过在此她也不打算多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她不愿说,也无人逼她,毕竟心结这种东西只能自己解。 沈大人道:“宿大人是说一口烟也能成灵,那这真娘到底是厉鬼还是妖?” 宿璃道:“正所谓万物皆有灵,就好似人类来到世上,第一件事是翻身,第二件是走路,第三件是咿呀学语。灵物如是,开了灵智,便看各自造化,或为精怪、或为妖灵、或为魔。” 姜元宝道:“阿姐你这么说他们不懂,简单说就是真娘是有怨气,被影妖所催化,两者融合便成了妖灵,失了理智,本能的要吸收人的戾气为养料。” 沈玉蓉道:“如此说法,就好似人饿了要吃饭是一个道理,出自本能。” 姜元宝欣然道:“没错,沈娘子说的对。” 沈玉蓉起身行礼:“两位的恩情小女会记在心里,若日后有用到小女之处,请儘管吩咐。” 姜元宝道:“客气了,我们收了银子,而且又同是官场中人,也是应该的,那事情解决,沈娘子你也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告辞了!” “那我送你们出去!” 沈大人立即让人准备马车,临走时她又交代一番,叮嘱那张红符暂时別取,要一直贴著。 坐在马车里,宿璃袖中的收魂符却不断溢出黑气。 这影妖便是在这里头也不安分,马车所经过之处,就能听到家家户户关上门的閒言碎语,试图以此让宿璃成为下一个能寄身的宿主。 想那真娘就是因为流言家破人亡,而这些人却並不会觉得愧疚,过上三年五载,病一好,自然就把事情忘却。 可就算三年五载,应该受的,就该受著! 宿璃拿出收魂符,指尖一点,黑气越发浓烈,钻入地下。 姜元宝瞬间就明白了,难怪刚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阿姐默不作声的,原来是憋著这坏屁,那接下来可要看热闹了。 不过说起那佛寺的事,他脑子又开始转不停了,摸著下巴思索著:“对啊,这佛寺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一口气也能成灵,莫非底下有什么东西?” 宿璃道:“我也在想,这些东西从哪冒出来的,就算九龙鼎裂了,也不是这些灵物能跑出来的主要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背后有一双手在把这些东西放出来。” 姜元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著当年灵物褪去时,真像是有人一口袋装起来,现在又一只只放出来,谁这么无聊?” 宿璃道:“无聊之人就这么无聊.....” 姜元宝倍感头痛:“阿姐你说话更无聊.....对了,那个寧逸之求亲之事你怎么想的?” 宿璃不以为意:“这能怎么想,他求亲又不是因为喜欢我,是想负责罢了,这些人圣贤书读多了,讲究这些个规矩礼仪,而我们是阴阳师,自然不必拘泥男女之別,如同医者那般,哪有这么多规矩。” 两人回到宿家睡了一觉。 姜元宝一早就给赵鹤画了个敕令,带他出门去西市买材料。 等宿璃爬起来,太阳正晒在窗户跟前,已经是中午了。 婉儿备了早饭,给她盛粥,顺道说起公主府相邀一事。 不知为何,提及这位公主,宿璃心里就有几分不是滋味。 从杜家开始,现在看倒像是萧行雪有意接近,再到六集村请功一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真像孟序所说,有点別有用心了。 但阴阳司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要地位没地位,要钱没钱,要人嘛.... 她看了一眼自己,拢了拢长发,尚算过的去。 那堂堂一个公主图的总不能是她和元宝吧? 婉儿见她发呆,挥了挥手,敲了敲碗碟:“大娘子,再不喝这粥可就凉了。” 宿璃回过神,大口喝下,吃了颗没去芯的莲子,一点反应没有,婉儿默默竖起大拇指:“果然大娘子非常人,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苦?”她看了眼莲子,“是有点苦,婉儿,帮我准备东西给公主送去,就说那日我捉妖去了,无法参加宴会,请她见谅。” 这事儿是帮沈大人办的,稍一打听就知道。 如若萧行雪只是单纯相邀,必然也会理解並接受那贺礼,毕竟两人本来也没什么交情可言,倒也不必亲自去,亲自去倒显得阴阳司多捧著了。 可倘若公主因此而置气,將礼物退回来,那就说明她確实心思不单纯。 婉儿点头称好,下午时便准备了礼物送过去。 而沈家这件事后,听说那沈玉蓉搬到了相国寺去住,虽未落髮,却已有遁入空门的想法了。 两家的婚事能不能成,倒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过了两日,清河坊的百姓却炸了锅。 冬七飘著回到衙门,躲进阴凉之处,比平时更沉默。 宿璃放下手里的桃木,看他一眼:“怎么今日一言不发?” 冬七挤出五官,指了指自己的舌头,伸出一看,竟长满了水泡,水泡上还泛著一层黑气。 宿璃道:“怎么连你都遭殃了?” 冬七想说话,又嘆了口气,望向一旁的赵鹤。 “大人这么说,莫非已经知晓癥结所在?”他端了碗黄莲汤让冬七喝,“趁热,此物清热解毒,尤其对症你这毒疮。” 要说起这癥结由头,宿璃自然比谁都清楚。 此病症状便是生疮,无法言语,吃饭疼、喝水疼,说话时更如芒刺穿喉。 其实不难治,好好抄抄佛经,修身养性,不以恶言伤人,自然能好。 可关键是..... 嘴巴都那样了,那些閒言碎语,说三道四,搬弄是非的人仍是不安寧。 寧愿高价看病,也不肯自我反省。 赵鹤笑道:“所以眼下城中医馆生意极好,连青梅姑娘也忙的脚不沾地,不过病情却一直不见好.....大人打算出手吗?” 宿璃道:“这等小事倒也用不著我出手,都是犯口业之人。”她摸出两枚蜜饯递给冬七:“只是没成想你也受了罪,多半是平日里帮我打探消息的缘故。看你受罪我也自责,这样,念七遍净业咒,再抄两遍金刚经,保准两日便好。” 冬七道:“抄.....一定要亲自抄吗?” 牛二甩他一记白眼,冬七嘆了口气,只能听话照做,两日后果然见好,已能正常说话。 於是宿璃吩咐他们把这事儿给散出去,可患病之人並不全信,大把大把银子去长春医馆看,结果还是不见好。 几个百姓围在医馆旁,见里头的大夫一出来,二话不说就拖著他往巷子里拽,好一顿拳脚伺候。 中年男人缩在一角,双手抱著头:“不是呢嘛,好端端呢怎么动手打人呢嘛,官府要晓得了抓你们去牢里!” “庸医,把我妹妹的嘴治坏了,该打!” “我看要进大牢的是你才对,吃了你的药我媳妇的病更重了!” “说这么多干啥,揍他!” 第62章 鬼琵琶(1) 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哀嚎声从巷子往外传。 姜元宝刚从相国寺回来,听到这呼救的口音,熟悉得很,他钻进巷子一看,立马喝了一声,几人这才停了手,纷纷转头看他。 “哎哟,姜大人,救命救命,乌有善要被他们打死了!” “乌神医?”姜元宝立马上前检查他伤势,整个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好在都是些皮外伤。 他將人扶起来,双手叉腰道:“你们怎么回事,好端端打乌神医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什么神医,就是个骗子!” “对,把我的病越治越坏!” 一个个嘴肿得像香肠,十分滑稽。 姜元宝忍住笑意,正色道:“那个.....咳,我.....哈哈哈哈!” “.....”几人瞪著他,“你笑什么?” 姜元宝道:“我没笑啊,是这样的,其实这个病不是病,很难解释清楚,总之若想好起来,就去诵经念佛,改改乱嚼舌根的臭毛病,届时自然能好,不然下次还犯。” 听得这话,眾人也只半信半疑,姜元宝扶著乌有善往外走,又回头道:“反正又不钱,记得奔相转告啊!” 两人回到医馆,姜元宝找了药给他处理伤口。 以前这医馆得排长队,如今却一个人也没有,要不是为了打听到不死叶的下落,他都要怀疑这老头儿是不是真的庸医了。 姜元宝给他擦药酒,乌有善痛得齜牙咧嘴,强忍著没吭声,等处理完,他才问起来之前让乌有善帮忙打听的事。 “这个不死叶呢嘛,还在打听呢,你也晓得呢,鬼市都么有消息呢嘛,怎会这么快呢嘛。” 姜元宝道:“但我阿姐这事儿不能再拖了,这样吧,再给你两日,你来阴阳司吃饭,我亲自给你下厨。” 他重重拍在乌有善肩膀上:“我最痛恨別人骗我,乌神医,你最好能查到,不然我下手肯定不会比他们轻!” 说了一通,他走出医馆,迎面撞上人群里的莫惊羽。 “老莫,孟大人不是走了么,你怎么.....” 莫惊羽气喘吁吁:“大人是走了,我专程来找你的,刚在相国寺一直喊你,死也不回头,累死了,那个.....珠子的事你还记得吧?” 姜元宝点了点头,莫惊羽鬆了口气:“记得就好,我家大人也已离京,眼下.....这样吧,我请你去松竹馆喝酒,咱们边喝边谈。” 姜元宝道:“我阿姐要是再知道我去那种地方,会打死我!” 莫惊羽道:“这样啊,可今日季娘子要弹......” 姜元宝道:“哎,其实你不说我不说,她也无从知晓,走走走,听曲儿!” 两人朝松竹馆去,顺手买了几个肉饼吃,莫惊羽吐著热气,开口道:“其实是大人有事要交代你去做,珠子的主人可算是有眉目了。” 姜元宝道:“这事儿也拖挺久了,怎么查到的?” 莫惊羽道:“说来话长,大人是希望你能帮忙盯著,毕竟我得去宫里保护皇上,哎,没办法,天降大任於....天降.....” 他咬了一口饼,转移话题:“怎么最近都转性了,好端端都念经做什么?” 姜元宝也浑不在意他说不出个完整词儿,隨口道:“哦,火舌疮的事,估计要有一阵子.....” “不对啊,你让我盯著,又要去松竹馆,你可別说是季娘子的珠子!” 莫惊羽欣然:“大人果然没看错,姜大人是个通透的,聪明啊!” 姜元宝道:“不可能,季小小一个弱女子,怎可能是炼咒之人?” 莫惊羽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这不是猜测吗,又没说一定就是她,总之最近多多帮忙盯著就成。” 姜元宝应了一声:“那行,去松竹馆吧。” 莫惊羽道:“你都答应了还去什么,想去自己去,我可没钱!” 看著他离开的背影,姜元宝挥了挥拳:“骗子!” ........ 最近这火舌生疮的事闹了一阵子,相国寺日日传出诵经声。 於秋水也忙著生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阴阳司了。 赵鹤捣鼓传声器、牛二每日练功、冬七不似以前七嘴八舌,但仍改不了吃瓜的习性,就连姜元宝也早出晚归几日了,也不知在搞什么。 好似整个阴阳司就剩下她宿璃一个閒人。 实在閒不住,就拉著大黑贴告示招人。 只是从白天坐到晚上,没等到应徵的人,倒是把於秋水等来了。 她人还没进门,就扯著嗓门大喊:“我来给你送吃的了,烧鹅!” 大黑从宿璃身上跳下去,来到於秋水脚边蹭了蹭,喵声喵气撒了个娇。 会撒娇的孩子有吃,用在猫身上也不假,於秋水十分大方的掰了鹅腿给大黑吃,它喵呜一声,摇了摇尾巴,叼著跳上房顶了。 於秋水道:“懒死你得了,也不知道帮忙接一下。” 宿璃甩了甩手,示意手酸,这两日確实符画多了。 “你不是忙著做生意吗,怎么现在捨得过来了,还记得屋里有人啊?” 於秋水道:“瞧你这话酸的嘞,哎....生意这事儿也是倒霉,就差临门一脚,还不是舌疮这个事儿害的。那几个合作的几个老板也折腾坏了,生意暂时搁置,所以我这不就马上想到你,过来找你了!” 宿璃点了点头,洗净手,打开盒子一看,鹅,是一整只的。 这种滷的吃食,滷水都是重复利用,越陈越好,尤其这下料一定要重,要捨得,三天换一次料,再如上重复。 这样卤出来的鸡鸭鹅才能吸饱汁水,更加入味。 於秋水撕下一片肉给她:“我和小排了长队,刚让她回去了,免得老头叨叨我。” 宿璃道:“辛苦了於大娘子,我给你捏捏?” 於秋水白她一眼:“省省吧,瞧你瘦的,我不在家你伙食都跟不上了?” 她又塞过去一只鹅腿过去,刚嘬了下指头,便惊讶地看著从门口进来的人。 那是个极清丽的女子,月光明晃晃的照在她身上,像是披上一层银纱。 这天气不冷不热的,也不至於穿袄子的程度,可眼前女子却捂得严实。 她眼中带著几分愁绪,目光与宿璃交匯间,神色还算淡然,只是总带著一股病气。 於秋水忍不住道:“季娘子这是偶感风寒?” 季小小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只是上前將食盒放在桌上。 宿璃的目光落到她那双手上,戴了手套,一举一动都带著一层死气。 琵琶出问题了。 “早先听闻宿大人身子不適,本想来探望,只是奴家实在不得空,拖到现在才来拜访。这是奴家亲手做的藕,希望合您的口味。” 宿璃道:“季娘子不必如此客气,你此来可是为了琵琶一事?” 季小小微一愣,隨即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当日您提醒过,是奴家未放心上罢了,如今再是拖不得,还请大人帮忙。” 她声音如清泉般柔和,却隱隱透著一丝恐惧。 於秋水道:“都算熟人了,季娘子有话就直说,不必顾虑其他。” “於大娘子说的是。”季小小深吸了口气,摘下手套,露出的是一双白玉无瑕的手,这双手弹琵琶,却一点痕跡都没有,嫩的都能掐出水。 於秋水看了也不禁羡慕,盯著她那手看了又看。 季小小低声道:“宿大人,最近我的身体很奇怪,每当我弹曲子时,手上的皮就会脱落。基本上是夜晚脱落,白日变好。又或者不弹曲子,便不会掉皮。” 她皱著眉道:“因为这件怪事,奴家这几日都没有接客。” “掉皮?”於秋水满是惊愕,季小小把手递了过去,笑道:“娘子可以摸。” “咳咳!”於秋水红了脸:“那倒不必,我又没那个嗜好,只是掉皮的话你不会痛吗?是怎么掉,会不会血淋淋的?” 季小小戴上了手套:“倒是不痛,是无知无觉的,说来和前段时间王家那档子事有些像,之前奴家听孟大人他们提起,所以在想会不会也是咒?” 於秋水道:“难道你也做了亏心事,得罪了人?” 季小小道:“奴家自认没有,只是世上的事哪里说得清,纵然奴家不觉得与人结仇,却也难保会有气量小的人在背后暗算,所以想请大人帮帮忙。” 第63章 鬼琵琶(2) 这倒是没错,於秋水深以为然,瞥了一眼宿璃,示意她开口。 宿璃抬起季小小的手腕,袖子顺著往后滑落,整只手臂也是白的发光,又嫩又软,怪就怪在,软的过了头,好似没有骨头。 “平时有什么异样吗?”宿璃搓了搓手指,是一层白色的皮屑。 季小小道:“除此之外並无其他异样,所以奴家希望大人今夜去我院子过夜,我为您弹一曲,届时您就知晓了。” 宿璃道:“说起来之前孟大人也常在你院子过夜。” 季小小道:“大人误会,孟大人他其实从.....” 她忽然止住话头,有些为难地摇摇头,没再多言。 於秋水虽不喜欢这些个鶯鶯燕燕,可说来同是女子,又遇到这种怪诞的事,该帮还是得帮,於是先做了主,同意和宿璃去她院子歇著。 宿璃道:“季娘子不急,时辰尚早,你先回去,我们隨后再来。” 季小小应了一声:“那奴家回去备些宵夜,恭候两位大驾。” 她背影远去,於秋水收回目光,顺手抱起一旁的大黑,抚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为什么不一同去?” 宿璃抬了抬下巴:“轿子坐不下。” 於秋水才不信这番鬼话,宿璃看向城外的方向,吩咐道:“秋水,你去乱葬岗折两支桑树枝回来。” 於秋水瞪大了眼:“我一个人去乱葬岗?” 宿璃道:“我把大黑派给你。” 她晃了晃手里的银貔貅。 这是阴阳司捕快的信物,於秋水立马妥协:“我这就去,你等我!” 当年於渊死缠烂打都没能进镇妖司,正所谓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加入阴阳司成为阴阳师,是她的执念。 宿璃叮嘱大黑好好办事,一人一猫踏著夜色出了门。 赵鹤捧著一卷书,转动著木轮椅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跟前。 宿璃打开食盒递,端出藕,顺道叫出了冬七和牛二。 三只鬼深深吸了口气,藕的顏色便变得暗淡了不少。 赵鹤放下手里的书简:“看上去大人颇有心事,是因为朝堂而心烦?” 宿璃道:“岂能不烦,原想著阴阳司就是个破落户,哪料一早就被孟序盯上,他人不坏,与我虽绝非理念完全相投,却殊途同归。” “可公主这边......”她嘆了口气,这几日舌疮的事闹的大,公主退回来的礼她也没时间点算,听婉儿那意思,公主多半是生气的。 赵鹤闻言,瞬间明白过来,宽慰道:“其实人生在世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既然走到这一步,那便是命中注定,想躲也躲不了,就像麻烦这个东西,你不找他,他自会找你,与其避让,倒不如先出手为好。若无法出手,便有力自保,只要於己有利,谁的阵营又有何妨?” 宿璃歪头看他一眼:“赵郎君倒是个通透的,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赵鹤闻言一笑,继续低头看书。 宿璃起身进屋去找鬼香,之前在坟地取的,只剩半截,不过也够用。 大约一个时辰后。 於秋水带著大黑,一人拖了一株桑树。 她衣裙上全是泥巴,脸上手上没一处是乾净的。 宿璃道:“於大娘子这是上哪逃荒了,怎么带了两株回来?” 於秋水隨意擦了去脸上的污渍:“你又没说要多少,给你砍两株,回头栽院子里,也省得日后来回跑。” 冬七道:“於娘子不愧是做生意的,这眼光就是长远!” “你就夸她吧!”宿璃起身取水为她洗手,於秋水顺便洗了把脸:“我这算不算经过考验了,貔貅可以给我了吗?” “这只是第一关,还早呢!”她取下一根枝椏插在腰间,道:“干活了。” 夜色渐深,松竹馆內灯火通明,脂粉香气瀰漫。 梁馆主知道宿璃她们的来意,直接领著人往季小小的院子去。 这栋小楼连伺候的人都没有,环境清幽,与外面的喧囂形成对比。 季小小早已备好茶点,见二人到来,连忙起身相迎。 她道:“是奴家刚泡的白茶,最適宜女子饮用,两位尝尝。” 季小小提起茶壶,为宿璃和於秋水各倒了一杯白茶。 她的手依旧白皙如玉,看不出任何异样。 宿璃也拉开凳子坐下,点燃自己带来的半截坟头香,烟雾繚绕。 於秋水嫌味道重,便站在窗边透气,她听说以前这个院子是原来的魁娘子柳红匿住的。 后来查出是青衣楼的人,不过方无声败了,那女人也就消失了。 那会在京华也是鼎有名的,和季小小恬静的性格完全相反。 宿璃喝了口茶,开口道:“时候也差不多,季娘子,你弹曲子吧。” 听到弹曲,於秋水回到屋內坐下,脑袋一歪,便靠著宿璃的肩膀。 季小小应了一声,抱起琵琶开始弹奏。 她指尖轻拨,琵琶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清越婉转,仿佛鶯啼燕语。 整个技法十分嫻熟,带出一串清越之音,丝丝缕缕,婉转流动。 然而,隨著曲调渐入佳境,屋內的气氛却陡然一变,黑暗和潮湿扑面而来,带来阴风阵阵。 宿璃闭目凝神,感受著四周涌动的阴气,仿佛置身於幽冥之中。 阴阳师天生就是在黑暗里行走的人,只觉得连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弹完一曲,季小小的手没有任何变化,她拿不定主意,直至宿璃开口让她继续弹,她才又拨动琴弦。 隨著这一曲,季小小的指尖开始渗血,指甲连带著皮肉翻卷,手背上的皮肤一块块脱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皮没了,鲜血肆无忌惮的顺著涌出,很快將琴身也染的血红。 季小小脸色苍白,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心里也害怕,试图停下来时,却被宿璃的眼神制止,只能硬著头皮继续弹奏。 她手上的皮开始融化,甚至能看到一条条青色的血管在蠕动,每弹奏一个音符,身上的活气就减弱一分。 於秋水强忍著眩晕,目光落在琵琶上,发现琴身竟泛著冰冷的死气,令人窒息。 宿璃起身,走到季小小身旁,冷冷道:“魁娘子的技艺也不过如此,呕哑嘲哳,嘈嘈切切。” 这都难听,那世上还有弹的好的琵琶乐师吗? 於秋水一愣,正欲反驳,却见宿璃伸手示意她噤声,目光紧紧盯著季小小怀中的琵琶。 季小小仿整个人麻木,手上鲜血淋淋,琴声未断,却不知觉变了调。 宿璃还是一脸冷漠:“难听,真的难听,不如摔了吧。” 琵琶声又变得急缓起来,响彻整个屋子,让人耳膜生疼。 季小小不冷不淡:“现在还难听吗?” 她的声音冰冷而空洞,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第64章 鬼琵琶(3) 宿璃道:“还是难听,还不如乞丐弹的好听,脏了我耳朵。” 琴声愈发急促,屋內的阴气几乎凝成实质。 季小小的手几乎被鲜血浸透,琴弦上的血珠滴落在地,匯成一滩血泊。 每根弦上都缠绕著黑气,隱隱勾勒出一张若有似无的面孔,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颤音,像是利爪在琉璃瓦上划过一般尖利。 於秋水痛得捂住耳朵,宿璃取出黄泉刀握在手中,刀身一现,整个屋子涌动著一股刺骨的寒凉。 灯火摇晃,一张面孔突然从琵琶里躥出,无数根琴弦蠕动著,组成了一张女人的面孔,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突兀地掉在外面,闪烁著红光。 “难听,怎么会难听!”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听,都是一群附庸风雅的蠢货!” 它厉吼著,身体各处不断伸出由琴弦组成的触手,疯狂朝宿璃的方向扑了过去,挥动间,夹杂著无数悽厉的哭號声。 宿璃眯著眼,手腕一震,黄泉刀如闪电般快,精准地砍断了它的头。 “啊!!” 鬼琵琶发出一阵悽厉惨叫,震得地面摇晃,墙灰簌簌掉落。 宿璃把刀收回,转而取出一道黄符裹在蜡烛上打过去。 鬼琵琶全身的触手胡乱摆动,却被死死钉住,动弹不得。 它被钉住的部位也开始冒出浓稠的烟雾:“我没有作恶,不关我事,好痛,放了我!” 宿璃道:“你若没害人,那这些人脸是怎么回事?” 鬼琵琶急道:“我只是个死物又如何害人,他们常用我弹奏,遂以才生出一点灵性罢了,如今这般,也是为了达成她们的心愿,当真与我无关!” 宿璃面色沉沉,丟出一道绿符。 那绿符骤然收紧,鬼琵琶惨叫中,终於露出杨妃生前残影:“我不过成全痴人贪念......你们这些阴阳师难道就没有欲望?” 宿璃道:“叫什么叫,我没说要杀你。” 听得这话,鬼琵琶却像是鬆了口气般,一溜烟地钻入符中。 宿璃顺手取出手札,飞快记录下来。 【鬼琵琶,旧魂凝执念,黄粱梦不醒,琵琶弦上染白霜,营营总为浮名,到头皆虚妄】 於秋水这次顽强的没有昏过去,可整张小脸却泛著白,她抱著半人高的瓶努力撑住身子:“它是什么东西,你当真不会杀她吗?” 宿璃道:“人生於世,就如赵郎君所说,並非是黑即白,它確实只是个死物,前朝的古董罢了。收拾起来,净化一下便罢了,没必要动杀心。” 因为本质上確实是交易,是人对名利有嚮往,它恰好满足了而已。 於秋水道:“那灵收了之后,琵琶怎么办啊?” 宿璃道:“自然要问问季娘子的意思了。” 她隨手拿起一件衣服丟了过去,盖在了季小小身上。 看於秋水一脸茫然,她只好慢慢解释:“灵虽然不在了,但琵琶上还残留了一点气息,所谓有神无形,弹奏起来自也不如以前好听。” “那.....刚才鬼琵琶说完成心愿是什么意思?”於秋水鬆开瓶走过去坐下,道:“听著怎么这么奇怪,难道等同於供奉?” 宿璃点头道:“聪明啊漫漫,季娘子的心愿被鬼琵琶听到,也愿意替她完成,所以造就了她绝世无双的琵琶技艺。” 鬼琵琶自然也不单纯,当年是杨妃手里的宝贝,如今传下来自然是古董,却一直明珠蒙尘,它心性高,便一直为自己寻找主人。 可利之一字,但凡生出这些念头,弹奏的乐曲就不再纯粹。 所以接手过鬼琵琶的人都折损了阳寿,最后都不得善终。 於秋水笑道:“看来这阴阳司的大门当真为我而开啊!” 宿璃看她一眼:“少臭美,放著好好的少东家不做,偏要当捕快?” 於秋水道:“这你就不懂了,想要富就得天下安泰,天下不安泰,灵物肆虐,我如何做生意?我可是要开五十间铺子的!” 她又拔高了尾音:“是属於我自己的铺子!” 宿璃眼中藏著笑意,没说话,上前將季小小唤醒。 季小小睁开双眼,看著屋中一切安稳,似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不必问也知道,应该很恐怖,也很嚇人,她甚至不好意思开口。 於秋水此刻自然也明白了,目光十分复杂地盯著季小小那双手。 手並没有立马恢復,皮肤反而变得皱巴巴、松垮垮的带著血渍。 显然是琵琶无神后,季小小双手恢復的速度就慢了。 如果长此以往,恐怕就无法恢復了。 季小小道:“宿大人,日后我不会再被妖灵纠缠了吧?” 宿璃道:“其实当日我就与你说过,这琵琶於你有碍,不可再用,娘子却丝毫不听。如今我再提一句,这琵琶不能再用,娘子以为如何?” 季小小微一愣,颤抖著抚摸琵琶,“不能再用的意思.....是以后都不能再弹琴了吗?” 宿璃道:“它以阳寿血肉养其琴身,你可以弹琴,但是不能再用这把。” 於秋水道:“是啊季娘子,你若再用下去命都没了,先前你说手会恢復极快,可如今天都要亮了,你瞧瞧自己的手可还能恢復如初?” “可如果没有这把琴,我该如何弹?”季小小抚摸琵琶时,脑海中闪回十三岁冬夜,那时她被醉酒富商拖进暗巷,若非这琵琶伴身,早已不是清倌儿。 她缓缓道:“当时那鲜血就溅在这把琵琶上,那日之后我才明白,我需要的是一件比美貌更硬的盔甲,只有弹最好的琵琶,成为最有名的魁,方可隨心所欲,再也不会有人隨意將我拖入暗巷。” 宿璃嘆了口气:“想要自保是应该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当日你求它,它应了,帮你实现心愿成为京华第一乐师,所有人为听你一首曲子而疯狂。” “世间事都求一个公平,你求的越多,它要的就越多,你的寿元就消耗越多,如果悬崖勒马回到最初的时候,我收走琵琶,你还能活十年。” 那双手只会越来越烂,烂到无药可医,直至死亡。 第65章 鬼琵琶(4) 於秋水讶然,怎就能看出对方寿命几何? “十年,听著为何如此漫长?”季小小挤出一个笑意,她蜷了蜷手指,裂口撕开时却笑了:“您知道什么叫清倌人吗,说的好听是卖艺不卖身,实际上和那些娼优又有何区別?我这双手能弹出最好的曲子,那些贵人一掷千金,可谁人当真尊重过我?我弹琵琶时,他们喝酒作乐,只当我是个物件罢了。” “其实也无所谓。”她抱著琵琶起身,用手绢擦拭上面的血跡:“我只要保住我的技艺,保持清高、孤傲,死后也能是乾净的身子。我不愿承欢男人身下,活的毫无尊严,哪怕只能活十日,我也要靠自己,走的乾净。” 妆奩的夹层里放著一株乾枯的芍药,雪白无暇,是上回选拔魁时所得,至此之后她便也喜欢上芍药,小心封存,日日提醒。 宿璃嘆了口气:“那我也没什么能说了,这琵琶你既想留著,便找个乐师帮你修一修,將这桑树枝当作琵琶骨架放入进去,或许......” 她用刀削的笔直:“能减少日后你弹奏时的痛苦。” “宿大人真是个好人。”季小小接过桑树枝,取出一袋金子:“我也快用不上了,这是给大人的报酬,今夜之事还请二位千万替奴家保密。” “不用送了,你好好歇著。”宿璃接过金子起身往外走,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问道:“之前孟大人常来此处,元宝是否也会来?” “孟大人已经几日没来了,姜大人倒是偶尔会听奴家弹曲子。” 难怪这几天找不到姜元宝,还老听到风言风语,感情都是真的! 季小小眼眶微微发红:“宿大人也不必生气,姜大人是个守礼的人,他听得出奴家的弦外之音。” “至於孟大人,他其实......”季小小转过身,轻巧移开高脚架上的瓶。 床板便翻了个空,露出一排楼梯,衔接而下的是个密室。 於秋水凑过来一看:“居然还有密道,季娘子你这简直.....” 季小小道:“孟大人从不在奴家这处过夜,有时会听奴家弹上一曲,偶尔喝杯茶,便会从此处离去。” 她整理了一番衣装,脸上仍带著几分浅笑:“两位要不要试试?” 於秋水连忙答应下来:“有意思,进去看看。” 她拉著宿璃往里钻:“做生意嘛,就是要接受各种不同的新鲜事物。” 季小小站在入口,忽然唤住了宿璃:“宿大人!” 宿璃回头看她,季小小从瓶中折下一朵新鲜的芍药別在宿璃鬢边:“大人若是以后遇上奴家的坟,劳烦您给奴家带一束芍药。” “要白色的,当年进松竹馆时,我便是穿的白衣。” 密室门轰然闭合,两边油灯被风颳的明灭。 於秋水走在前头,脑子里还想著刚才的事,道:“为何季娘子这般执著,我向来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都没了,虚名有何用?” 宿璃道:“吃惯了鲍鱼,就难以吃糠咽菜,人之常情。” 於秋水道:“哎,真是搞不懂,哦对了,那鬼琵琶....妖灵你打算怎么办?” 宿璃道:“已经生出灵物,自是拿去超度,再將其接回来放在阴阳司,毕竟是我们费劲才抓回来的,也算是功绩,可留给后人吹嘘。” “哈哈!”於秋水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动听:“好啊阿璃,我一直觉得你是圣人,没想到也想沽名钓誉啊,怎么著,以后史书记载你的大名?” 宿璃道:“胡说八道,我这是为后人著想,倘若我不留些东西,將来若我死了,后人岂不是连皮毛都摸不到?” “况且.....”她摸了摸发毛的袖口:“我若能流芳百世,將来有人为我塑金身造铜像,也不错啊。” 於秋水笑嘻嘻地凑过来:“不用將来,我现在就给你造,还是金的!” 宿璃道:“真的假的?那可就全权交给你了,於大娘子。” “没问题!”於秋水拍了拍胸脯,隨即压低声音,“你说孟序不在此处过夜,那为何要这般遮掩?莫不是在闷声干大事?” 宿璃道:“孟大人深受皇上重用,便是有差事交予他执行也是常有,只是如今和元宝混在一起,我猜多半是和福生那事有关。” 只是不知调查结果如何。 不过当下她考虑的却不是珠子的事,而是这古董的问题。 朱家的镜子是古董,商国时期所传,这鬼琵琶也是古董,前朝唐国所传,便是连之前的酒鬼所持的灵霄醉梦壶也是古董之一。 也就是说桩桩件件都是和古董有关,而这些古董又是皇上下令徵收。 难不成灵物顺著古董来的? 宿璃道:“皇上何时开始把玩这些古董珍宝的?” 於秋水道:“也不久啊,流光国师任职之后才开始徵收的,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也想分一杯羹?” 不过说来也是,如今王进死了,王家只有一个贵嬪可以倚仗。 等到年末再奉上名单,如此肯定无人再从中作梗,她们於家也算能吃到肉了。她懊恼的拍脑门,怎就把这茬忘了,等回去得研究一番。 两人正说著,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拧开机关,石门一开,出了这道门竟是龙门里。 这片区域的墙壁就跟鱼掉了鳞似的,进门的门框木头都被朽掉了,上面全是虫子蛀过的印子,隨之看去,一老者半倚在满是青苔的地上。 他哼哼唧唧的叫唤著,腿上的脓疮已经腐了半只腿,忍不住的喊痛,经过的路人也只是麻木的看一眼,隨意踢飞一块不知名的骨头。 於秋水心下一紧,急忙掏出钱袋子丟了一两银子过去。 老者连爬的力气都没有,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眼疾手快,捡起银子放进嘴里用力一咬,笑嘻嘻地道:“是银子,真银子啊!谢谢大善人!” 於秋水擼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周围的人却像饿狼见了肉,呼啦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伸手嚷嚷著要钱。 “行行好,给点钱吧!” “就是,你都给他了,也给我点!” “娘子行行好,我已经四天没吃饭了,求你了!” 两人被围的水泄不通,这架势,不给钱就不让走了。 於秋水不悦道:“你们好手好脚就不能自己去挣钱,跑我这来吵什么,这银子是给那老伯的,他都那样了,你们还要抢,如何过意的去?” “挣钱?赚银子?”一个蓬头垢面的大汉怒气冲冲,没好气道:“这娘子说的轻巧,附近的活计要么被有背景的人占了,要么工钱少得可怜,上工一日还不够买个馒头!” 旁边一个带著小孩的妇人抹了把眼泪:“是啊娘子,我男人倒是有力气去码头抗大包,好不容易赚些银钱,回家路上却被那无忧教的畜生打死了,我这又上哪说理去?” 於秋水一时语塞,她常年在外游走,倒不知龙门里竟是这般景象。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愤懣不平,一个个的眼神反倒像要吃人。 “我们也想堂堂正正赚钱,可这世道哪里给我们机会!” “不错!”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拿著一根棍子,虎视眈眈道:“假惺惺给点银子,看不起我们,那今日我就要抢!” 有人被男子煽动,失去理智摩拳擦掌,准备一拥而上。 第66章 请客 於秋水走南闯北,见惯了风浪,面对眼前的混乱场面,反倒镇定下来。 她一步跨到宿璃身前,叉腰喝道:“干什么?真当没有王法了是吗?你们可知我是谁?” “管你是谁,今儿个必须把银子拿出来!”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大石头挤进人群:“你们真是疯了,这位是阴阳司司长宿大人,这位是於家首富的娘子,还不赶紧道歉!” 听到这话,围观的人便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大石头横眉冷对,抬起手就要教训那两个身形乾巴的男人。 於秋水小声道:“算了大哥,反正也没伤到我们,他们......他们也是可怜人。” 大石头收回拳头,环视眾人,厉声道:“一个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世道谁就容易了?今日有人愿意帮咱们,你们非但不感激,还要抢人,日后传出去谁还会帮咱们呢?” 方才气势汹汹的那几人这会瞬间蔫巴下来,其余人也神情复杂的散去。 “等等。”宿璃取下腰间钱袋:“我这里钱不多,没办法给你们每个人,但足以吃一碗餛飩,要是愿意,就自己去大石头餛飩店,但是一定要记得付钱。” “宿大人.....”大石头抿了抿唇,又指著眾人喝道:“都愣著做什么,谢谢都不会说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眾人激动地道谢,为首的人再次鞠了个躬,拿著钱袋子去大石头那店。 宿璃嘆了口气:“忘了把钱袋子收回来,那钱袋子也值好几文呢。” 於秋水摸了摸她的脸蛋:“哎呀阿璃,你那都破成啥样了,明日我给你送两个漂亮的,我亲自绣!” “.......” 宿璃隱隱觉得不妙。 大石头也忍不住笑,再次道了歉,於秋水摆摆手:“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真要来硬的我未必会怕,要不是看他们这般,我才不放过他们,不过.....他们怎么会穷成这样啊,好手好脚为何做工这么艰难?” “这个说来话长,他们大多其实都是祖上犯了事儿,所以没办法脱贱籍,那正所谓人心什么有成见的,自然没人用他们。”大石头叉著腰,长嘆一声:“平日里討生活也难,我好歹还有孟大人,有你们照看著,能討生活,平时能帮一把是一把。”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宿璃道:“你这话可不兴说,你这手艺,想討生活可不难。” 大石头不好意思了笑了笑,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於秋水红著脸,气还没全消:“不是说已经改了律令吗?” 眼下咱们这皇帝登基时虽废了贱籍,可刑部那边至今未重审旧案,户部的黄册子还写著罪籍二字,这些人的身份和处境就更尷尬了。 但这档子事,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么个些,便是大石头也回答不上来。 三人说了会话,大石头才又开口道:“你俩这么早过来,也是为了剥皮的事吗?” 於秋水瞪大了眼:“剥皮?剥什么皮?” 大石头压低声音:“看来二位还不知道。昨夜子时,有人发现破庙里一具被剥皮的尸体掛在樑上,也不知死了多久,尸体现在都还没放下来。” 官府有规定,仵作未到场前,不可擅动死者。 他看了眼天色,提议道:“这样吧,我请你们吃早饭,咱们边走边说。等吃完了,带你们去看看,估摸还在破庙呢。” 餛飩摊前,十几个人或站或坐,每个人都捧著碗吃餛飩。 伙计忙的满头大汗,衣衫尽湿,煮的半生不熟也被催促著端上来。 戴著虎头帽的小女孩蹲在地上,用石头在湿润的泥地上写画什么。 她嘴里喃喃道:“这个是石头的,这个给孟哥哥吧,嗯.....这块就给宿姐姐,哦,还有元宝哥哥!” “好啦,大家都有银子啦,就可以给彤彤买栗子糕嘍!”小姑娘语气欢快,画出来的线条框著一堆碎石子。 大石头正要喊人,宿璃却冲他摇摇头,小心翼翼蹲下来,低声道:“那你眼前这堆银子怎就不用啊?” “当然啦,我要留著买大阿福!” 小姑娘刚说完这句,猛地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看向旁边的人。 “大、大人!”她赶紧擦擦手上的泥,朝宿璃作揖,道:“宿大人您可算来啦!” 大石头低声呵斥:“彤彤,不能这么没礼貌,快去把手洗乾净,瞧你,小猫似的。” 彤彤哦了一声,笑嘻嘻的跑去接水洗手,於秋水上前帮忙,拿著木瓢舀水:“你这小孩儿倒是有意思,那大石头是你阿爹?” “不是呀,我是石头叔叔捡来的。”她洗乾净手,还用皂角抹了一遍,於秋水又舀了一瓢水:“那你这叔叔还挺有善心啊。” 彤彤嘿嘿一笑:“那是啊,因为石头叔叔说他娘死的时候吃的那碗餛飩其实是纸糊的,所以后来呀他就学做餛飩,用的都是肉馅呢,姐姐,我们进去吃吧,他手艺可好啦!” 她拉著於秋水进屋落座,转过头又催促大石头赶紧去煮吃的,免得饿著两人了。 於秋水擦拭筷子,笑道:“这小丫头倒是个嘴馋的,什么栗子糕,那能几个钱,你也忒小气了,没说给人带一份过来。” 她顺手递了一双筷子给宿璃。 宿璃道:“是了,於大善人你最善,过两日抽空你送来。” 听到善人二字,於秋水却忽然沉默下来,相较起来,大石头才是真善吧。 好在热乎乎的餛飩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吹著热气,大口吃著,汤汁在嘴里爆开,麵皮细滑,高汤浓郁。 “不错啊大哥,你这手艺去內城也隨便都能討生活了,再来一碗!”於秋水讚不绝口。 大石头道:“娘子你这话倒是和之前那位小郎君一样。” 於秋水抬眼看他:“哪位小郎君呀?” 大石头道:“便是上回和宿大人一道的那位,副司长姜大人。” 说著,他招呼伙计再煮一碗,自己则拉开凳子坐了下来,於秋水抿了抿嘴,谁要和那个臭元宝说的一样。 趁这会功夫,她忙询问起剥皮血尸的事。 大石头便把这事儿娓娓道来,於秋水顿时困意全无,追问道:“你是说完完整整剥下一张皮?这谁能做到啊,就算前朝的剥皮匠现在也没这个手艺了吧。” 大石头道:“那谁知道呢,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 伙计端了餛飩上来,丝毫不影响於秋水的食慾,等她吃完才琢磨起这个事来,看了宿璃一眼:“估计只有灵才做的出来这些事,真奇怪,最近京华的灵好像是变多了。” 宿璃欣慰,就冲这点也比於叔聪明,漫漫还是有天赋做阴阳师的。 大石头道:“谁知道是什么呢,反正事情一出,说什么的都有。” 正说著,外面忽然闹了起来,一群官兵经过,直奔破庙而去。 百姓们议论纷纷,宿璃看了一眼,付了银子,又数出一两递给彤彤,让她先去买栗子糕和大福,这才拉著於秋水离开。 於秋水一步三回头:“我们真不去看看吗?” 第67章 血尸 宿璃道:“官府能处理,处理不好也会找过来的,別担心。” 眼下先回去休息才是正经事,睡都睡不好,还办什么公。 最重要是得先回去收拾姜元宝,这臭小子真就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偷偷摸摸瞒著做事,也不知道到底在忙活什么! 於秋水哦了一声,不情不愿跟在宿璃身后。 两人出了龙门里的大门,她刚踏出一步,就被人推了一把。 於秋水瞪圆了眼睛,还没回头,一道残影擦身而过。那人上下包得严实,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从身形判断应是女子,可力气却大得很,撞的人生疼,身上还有一股很浓的药味。 宿璃看她一眼:“撞哪了?” 於秋水道:“没撞到,这龙门里的人真的奇怪,怎么个个都穷凶恶极的,哦对了,刚才出来的时候你看到没,那个老婆子哭的伤心,喃喃念著什么猫不见了。” 宿璃道:“听到了,还有那破庙尸体,大石头讲那会子不也说像....风乾的青蛙吗?” 於秋水道:“著实奇怪,算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她嘴上说著奇怪,这一趟出来,却把身上的钱都施捨了出去,还暗暗在心里琢磨,得赶紧去把丹阳的庄子和田地谈妥。 到时向官府申请一下文书,便能让龙门里这些人去干活,即便钱不多,饭还是能管够的。 两人回到內城已是午时三刻,这一路走的慢,足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 天气热起来,到处都是叫卖紫苏饮子和各种水果渴水的,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在卖叶了。 宿璃深吸了口气,还能闻到粽叶的清香,转头道:“今年去我们家过端午吧,我阿爷把我外太祖的手艺学了回来,他包的粽子很好吃。” 於秋水兴致不高:“可能不行,原是打算过完端午再去丹阳,可眼下看来得早点把事情解决了。若是来得及,再回来陪你过。” 宿璃道:“也行,什么时候走?” 於秋水道:“这两日收拾好就走,到时候就不和你打招呼了。对了,帮忙看著我那不成器的爹,他老往松竹馆去,总爱听季娘子弹琵琶.....眼下季娘子出这种事,还是別让他去了。” 通情归同情,她现在是实在没法再放心的让於渊为所欲为了。 宿璃道:“放心,你且放心去,早点办完事回来。” 於秋水应了一声,用玉佩在街边铺子换了两碗紫苏饮子。 店家欢欢喜喜接过玉佩,拍拍胸脯表示这个月的饮子都包了。 两人捧著饮子喝了一口,准备先回阴阳司睡个觉。 刚转身,铺子的大门就突然倒了下来,砰的一声砸落在地。 紧隨而来的是一具红彤彤的东西倒下来,有人惊呼一声,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那是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 全身上下的皮肤被完整的剥了下来,红得发黑的血管和肌肉毫无遮蔽的暴露在眾人跟前。 倒下的那一刻,鲜血染红了青砖,看著格外触目惊心。 宿璃上前两步就看的就更清楚了。 確实是个被剥了皮的人,这剥皮的手法十分嫻熟,刀子也很锋利。 围观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寒意四起,这种死法太诡异了。 於秋水强忍著晕血的衝动和胃里的翻腾感,刚要开口,却见铺子里又衝出一个满身是血的活人,他疯了似的乱喊乱叫:“报应来了,报应来了,一命偿九命,黑猫娘娘要索命!” 男人一路疯逃,听到街巷传来猫叫声,更是嚇得浑身哆嗦,嘴里喃喃念著什么。 宿璃站起身,从血尸身上捻起几根猫毛,又抬眼看向铺子招牌。 这家店卖的就是各类女子绒、和脖领装饰、御寒之物,有毛也不奇怪,可为何是猫毛? 於秋水脸色苍白,属实有些撑不住,宿璃扶著她到一旁坐下,低声道:“漫漫,让跟著你那暗卫送你回去,我先去报官。” “我可以回去,你別耽误了,太邪门了这也。” 两桩剥皮案,眼下开封府的人已经插手,她便无需过问,毕竟没有通知阴阳司协助。 所以报了官,她便也心安理得回到阴阳司。 三只鬼只剩下两只,冬七不在,姜元宝也不在。 下午的时候,她还没睡醒就被姜元宝给吵醒了。 院子里闹哄哄的,还有人搬搬抬抬的动静,听著像是拆家。 宿璃起身从窗外看去,青梅和姜元宝扛了两个麻袋回来,装了一堆破铜烂铁。 好小子,可算是回来了。 在廊下晒书的赵鹤幽幽道:“宿大人,教育孩子这种事,需冷静。” 宿璃抽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子,沉著脸:“赵郎君放心,冷静得很。” 她悄无声息的靠近,青梅看她脸色阴沉,也不敢说话,只能拼命朝姜元宝使眼色,奈何后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事中,还一贯觉得青梅有眼疾,小嘴叭叭地让她给自己看看病。 青梅苦笑:“姜大人,医者不自医,您自求多福吧。” 姜元宝忽觉背后一凉,缓缓转过头,他脸上堆满笑容:“阿姐,你、你在家啊?不是说出了事嘛,我以为你跟著去了.....” 宿璃扬起手里的鸡毛掸子,狠狠给了他一下,姜元宝痛的直抽冷气:“阿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办正经事来著!” “喝酒,逛楼,是正经事?” 姜元宝跳到石桌对面,急道:“你、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其实是和孟大人查案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宿璃抱著双手:“哦,查案?那你倒是说说查的哪门子的案。” 看对方坐了下来,姜元宝才小心翼翼凑近,赔著笑脸道:“还不是珠子的事,你可知道石头打听出来那珠子是谁的嘛?” 宿璃歪头看他,姜元宝深吸了口气,老实把事情和盘托出。 其实就是舌疮那几日,莫惊羽来找过他,说是知道珠子的下落,孟序不在,让他盯著。 姜元宝道:“孟大人肯把这么大个事交给我,说明是对我的信任!” “信任是吧!”宿璃抬手就是一棍子打下去:“那你怎么辜负我信任?真以为你偷偷摸摸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姜元宝揉了揉屁股,赶紧给她倒了杯茶消气,又绕到姐姐身后替她捏肩:“阿姐,原本我是打算和你说的,可你是女子,进出那种地方也不好,再说我也是打算查清楚了再与你说。” 他道:“青梅姑娘,劳烦你帮我去我房里拿个盒子,红色那个。” 宿璃道:“行了,你把人支走了,说罢,珠子是谁的?” 第68章 条件 姜元宝坐到她身边:“阿姐,其实那珠子是属於季娘子的,所以我才会去盯著。” 他托著下巴:“最近这两天去找她,总闭门不见,琵琶也不爱弹了,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病了?”宿璃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才病了,都怀疑到她头上了还这么念著,元宝,你这相思病害人吶!” 姜元宝有一瞬神伤:“倒也不是,不过期间肯定有误会,我什么也没发现啊。” 宿璃眯著眼:“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姜元宝道:“哦对了,她身边有个侍女叫小彩,好像每月初五都会去帮她烧香祈福,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我也是跟踪时无意发现的。” 青梅取出了盒子,姜元宝很快便把这茬忘到脑后,专心介绍起来自己伟大发明。 “这可不是普通鐲子!”他小心给姐姐戴在手腕上,笑眯眯道:“阿姐,你等我下。” 他飞快退到衙门外,很快,宿璃鐲子上的那颗绿色石头便忽闪忽闪,光隨著声音闪动。 姜元宝声音从石头里传出,略显空荡:“阿姐,能听到吧,之前画传声符又累还只能用几次,经我改造后十张传声符配合这手鐲就能用一月!” 鐲子色泽深沉,纹理也独特,是崖柏料子做的,大小圈口也合適。 宿璃越看越喜欢,晃了晃手腕,脉搏上的霜纹路越来越深,应该是这两次对付影妖和鬼琵琶时用了不少法力,让尸毒再次加重了。 之前青叶就说过,如果这尸毒一旦进入肺腑就难以祛除。 即便找到阴沉木和不死叶也无法制出解药,到那时就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阿姐,怎么著,你不夸夸我?” 姜元宝的声音再度传来,宿璃回过神:“行,夸夸你,算你做了件好事,快进来吧。” 姜元宝一脸委屈走进来,道:“有好东西我都想著你,你却打我,一点都不信我。” 他还不忘指了指刚才被打的地方,鲜红一条痕跡。 宿璃替他揉了揉,道:“那你整这些动静做什么,还买了菜?” 青梅笑眯眯解释道:“因为姜大人要宴客,我们也是集市上碰到的,说起来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您,不值钱,所以千万別推辞。” 她取出一朵绒,宿璃这才注意到青梅鬢边也簪了一朵,绒毛洁白如雪,顺滑柔软。 青梅道:“当下很时兴的,大人图个好兆头!” 姜元宝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所谓绒绒,富贵荣华。” 宿璃看著手上的便想起今日尸体上的毛,有些犯怵,她怔怔的出神,却突然听到一声猫叫,大黑不知道又跑哪野了,身后还跟著一白一灰两只猫,都是好品相。 一旁的牛二宰了鱼走出来,让姜元宝自己去下厨,他只会杀,不会做。 姜元宝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这茬,阿姐你且等著,晚上再给你一个惊喜!” 两人钻进厨房开始忙活,宿璃看著方才青梅给的绒发呆。大黑又从眼前晃过,身后两只猫穷追不捨,一路跳进隔壁提刑司了,紧接著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传来捕快们惊呼。 牛二却一脸艷羡:“宿大人您瞧著了吧,这就是风流债啊,想我攒了一辈子钱也没娶上媳妇,活得还不如一只猫呢!” 宿璃道:“这样吧,你把八字给我,我给你配个冥婚,咱们在地底下找一个。” 牛二呆了呆:“大人您说认真的?” “这事儿包我身上,赶明儿就给你落实,小爷我带你去相看相看。” 姜元宝端著一叠烧好的甜皮鸭出来,这道菜可是早早在外面酒楼买回来的。 宿璃道:“好你个臭小子,跟我抢生意是吧?” 姜元宝嬉皮笑脸:“什么叫抢,阿姐的就是我的,我的是四海赌坊的!” “一巴掌呼死你!”宿璃白他一眼:“趁早戒赌!” 她夹了一筷子,却被姜元宝一把拍掉鸭皮:“別闹,贵客还没到呢!” 天越来越黑,四周都点了灯笼,整个御街笼罩在一片昏黄的灯火下。 门外传来动静,姜元宝欣喜:“来了!” 他上前迎著贵客入门,那男人看著四十五六,身著布长袍、头戴包巾,身上一股浓烈的药酒味,青梅老远就闻到,只觉颇为刺鼻。 青梅起身道:“乌神医,原来姜大人说的贵客就是您吶,还真是巧了,快快请坐!” 姜元宝诡秘一笑:“那当然,小爷了不少银子才请过来的!” 他拉开凳子,招呼乌有善坐下,介绍道:“神医,这位便是我阿姐,阴阳司司长宿璃。” 乌有善故作高深地点点头,微微一笑,算是示礼。 宿璃扫了他一眼:“听说我之前吃的药丸是你给的?” 乌有善道:“不用感谢我,乌有善么,喜欢跟人交朋友,大人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么,可以儘管来长春医馆找我呢么。” 说著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进嘴里吃起来,一脸嫌弃地看著空空酒杯。 宿璃不动声色的拎起酒壶,起身给他倒酒,眼中带著几分戏謔:“哎呀,真是失敬啊,我竟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卖假药卖到我家里来,还是以贵客的身份,你不怕我砸了医馆?” 酒水溢出,晕出一片水跡,乌有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认出宿璃那一刻,额头渗出密密的细汗。 他赶紧掀起袖子去擦拭桌子,声音都带著一丝颤抖:“你是和孟大人一起的那个娘子,哦不对,你是玄铁,是带著玄铁的娘子!” 姜元宝和青梅对视一眼,齐声道:“你们认识?” 宿璃道:“这里不是巫溪县,在天子脚下,个个都是贵人,你胆子倒是不小!” “咳咳!”乌有善乾笑两声,到底是老江湖,很快镇定下来:“宿大人消消气嘛,乌有善也不全是假话呢嘛,那药也吃不死人呢嘛,就是猛了点,大补药呀!” 姜元宝一听,立马就明白了,感情是个卖假药的骗子! 他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乌有善,竟敢骗到小爷头上!骗我也就算了,还卖这么高的价骗那些个老百姓,钱呢?藏哪儿了,交出来!” “哎呀姜大人......”乌有善赔著笑,赶紧解释:“別生气么,乌有善不也是討个生活呢么,这些都是补药呢么,况且也不算骗呢,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死树的消息是当真的,没骗你。” “少废话!”姜元宝一把將他拽起来,自己坐下。 乌有善訕笑著站在一旁,高人风范全无。 姜元宝气呼呼地捻了块猪头肉塞进嘴里,咸得发苦,嚼了两口吐出来。 他双手抱胸,道:“先前问你解药的事,可是你说你会解毒,我才高价请你来的。既然你说也不全是假的,那好,小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交代,可千万別跟我说是鬼市,早打听了,那根本就没有。” 见气氛稍缓,乌有善厚著脸皮坐下:“谁说鬼市嘛,鬼楼就有的。不死树长在地底下,三层楼高,叶子是金色的,入药极好呢嘛.....只是么,这叶子不好取呀。” 姜元宝敲了敲桌面:“说重点!” 乌有善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当年延兽被封印时,妖丹落地生根,四百年才长成参天大树。树上的叶子金光闪闪,引来不少人覬覦,可但凡触碰,全身化金,叶子也会枯萎。后来丰渊创建无忧教,接管了不死树,但他从不露面。” 三人看他一眼,这不是会好好说话吗,怎么刚才口音那么重? 乌有善乾笑两声,喝了口水缓解尷尬,似是看出他们心里想法,解释道:“哎呀出门在外呢嘛,要给人留下呢么个亲切印象呢嘛.....” 姜元宝皱眉:“说这么多,叶子到底怎么取?” 乌有善眼珠一转,从隨身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粉色透明碗,宛若水晶:“叶子嘛,手不能摘,得用別的东西。” 姜元宝半倚著桌子,一看就知道这老小子不会轻易给,道:“想来你也不做亏本生意,说吧,什么条件才能给我们?” 第69章 血坑 乌有善笑得更开心了:“不亏是姜大人呢么,聪明呢,我只想討口饭吃呢么,病看不看的好呢么是次要呢嘛,只要让我在这里餬口,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呢么,不说二话嘛。” 宿璃原本也不是什么疾恶如仇的,就像乌有善说的,他卖假药治不好人也吃不死人,反而是补品,相较於那些丧良心的,也算是一股清流。 毕竟生於世,说到齷齪、卑鄙的人,那不是比比皆是,真要计较起来也不是小小阴阳司能左右的。 宿璃道:“行,老乌啊,我就装作不知道,让你討生活,不过要是谁吃出问题来,我立马就把你丟出京华。” 姜元宝补充道:“高价售卖的那些银子,怎么骗来的,怎么还回去。” 乌有善道:“放心放心,二位敞亮,我乌有善也好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十几瓶药,这其中疗伤的、增益的、提升法力的药品一应俱全,有了这些东西行走江湖,不在话下。 青梅拔开瓶塞,確实都是些好药,乌有善嘿嘿一笑,比了给五:“大家都是朋友呢嘛,就五十两打包价!” 宿璃道:“给你五脚还差不多,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你看我们这样像是有钱的么?” 乌有善抿了抿嘴,收好一堆瓶瓶罐罐,嘀咕了几句。 宿璃道:“行了,说正事,我看你对这无忧教倒是了解的很,看来也是有一段故事,长夜漫漫,不如你好好和我说道一下你的来歷?” “大人想听,也没什么好藏著的。” 乌有善扯开上衣露出胸口,青梅下意识捂住眼。 姜元宝正想挥拳伺候,可拳头还没砸出去,就被宿璃给拦住了。 因为他胸上的刺青是蚰蜒,无忧教的人都有这样的图案。 乌有善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会少不更事的进了无忧教。 宿璃沉默下来,抬抬下巴,让他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乌有善穿戴整齐,嘆了口气:“不过我只待了几天,发现不对就赶紧跑路了,谁家好人天天让我杀人的,反正所知十分有限,別的就不知道了。” 如此看来,这鬼楼是真得去一趟了。 第二天一早,宿璃和姜元宝就去了紫云观,让青叶帮忙控制尸毒蔓延,顺便把这事儿和老人家说了。 青叶闻言,沉默了一会,让徒弟子虚找来了一张地图,上面画著的是进入血坑的入口。 这血坑虽在京华的暗渠底下,可是入口复杂,稍不好就会迷路,眼下有了这地图再进去,会方便很多。 青叶道:“最重要是,这十二个全是叛出道门的疯子,专练吸人精血的邪术,乃常人所不耻,你俩若去,千万小心。” 姜元宝道:“没想到道门还会出这种败类。” 青叶道:“大邪若正,大恶若善,世间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 “有理。”姜元宝深以为然,接著问:“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这十二道主是一个人,还是分別不同的十二个人?” 青叶道:“说你笨还不信,既是他们,必然就是十二个不同的人。” 他把没摘完的平散开在簸箕里头,继续说这十二道主的事。 当年这十二人是同村,进了当年与镇妖司旗鼓相当的青衣楼,成为了除灵师,后来又去了月神教学了道术。 十二个人同修一个法门,所以短短四十年就修出了法相。 专攻邪门歪道,以阵法诡异在江湖立足。 宿璃看著地图,试图將其记在脑海里,沉声道:“说不定此次一去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人市的入口。” 若能找到人市的入口和丰渊老巢,这一遭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青叶道:“先把你们解药的事解决再说,小小年纪操心不少,人市这件事牵扯颇大,若轻易能剿灭,还要官府作甚?” 教训完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又不忘叮嘱尸毒的事。 他语重心长道:“总之你俩且记住,即便尸毒可以抑制,但第二味药也要儘快寻回,若下一次再发作,恐怕就连我也没法子了。” 姜元宝道:“放心,等我解决完这件事就去找阴沉木。” 事情是因他而起,就算一命换一命,也会把最后一味药找来。 青叶看到他眼底的决心,欲言又止,亲自送姐弟二人下了山。 血坑在整个京华最脏污的地方,据说是被天石砸出一个大坑,火烧了七天七夜都不灭,等火灭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深坑。 后来有人发现这个深坑可以直通京华地下水渠。 正所谓明沟暗渠,因排水发达的缘故,修的宽广,对暗渠十分依赖。 也就造成了京华有多宽,暗渠就有多广的说法。 因此这里流窜乞討之灾民,杀人越货的恶徒比比皆是。 再加上后来无忧教的昌盛,以贩卖人口起家,这里的人越聚越多,因为得天独厚的地形优势,官府难以剿灭,此地便自成一国。 如果没有地图,或者常年走动於內的人进去,迷路是必然的。 姜元宝往下一看,血坑下的洞深不见底,他往前迈了一步,被血染的通红的淤泥覆在了鞋面上。 这些红色的淤泥也有些说法的,死的人多了,加上雨水难以排出,粪便、尿液、食物残渣全都混合在一起,久而久之黑的变成紫的,紫的成了红的,整个血坑臭气熏天,让人脑门发昏。 能住在这个地方的人,也几乎没个人样了。 姜元宝道:“这里情况复杂,听说还有鬼魈,阿姐,我先下去看看。” 说罢他便往下跳,血坑之下又是坑,宿璃紧跟其后,也不知跳了几层才终於到了底。 洞內遮天蔽日,只有一个缺口能透些光,姜元宝摸出火摺子点燃,根据地图辨別了方向,往其中一个石管洞走去。 这里又高又宽,约莫两三千尺,差不多六米高。 脚下到处扔著破烂被,越往里走,火光越亮,有人架了篝火。 这些人隨意躺著或坐著,人人蓬头垢面,整个地方乌烟瘴气,兔子大小的老鼠上躥下跳,却丝毫不耽误住在这里的人自行捉虱子,梳头髮。 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无限放大,令人心惊,两人只能放慢脚步。 经过一口铁锅旁,里头咕嚕嚕冒著泡,老鼠的尾巴还耷拉在锅边。 姜元宝忍住想呕吐的不適感,拉著宿璃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便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拖著一个女人按在墙上,女人脸上脏兮兮的,头髮被男人死死拽著,嘴里发出被侵犯的呜咽声。 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事十分常见,官府扫荡过数次,还是无法杜绝。 姜元宝握紧了拳头,啐了一声:“王八蛋,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声音不大,回音绝响,惊动了洞內其他人,纷纷朝二人看过来。 宿璃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她不想多管閒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女人的呜咽声在耳边迴荡,她停住了脚步,姐弟俩十分默契的迴转身,朝男人猛踹了一脚。 “王八蛋!”姜元宝骂道。 邋遢男人被打断好事,十分凶恶的看著姐弟二人,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从哪抽了把匕首出来,发了狠的朝姜元宝刺过来。 “真是个畜牲,还想动手?”姜元宝又是一脚踹了过去,迅速取下腰间的降雪,凝空一画,墨汁涌动,利箭般射了出去。 那支笔透背而出,男人直挺挺倒下,挣扎著断了气。 原本看戏的那些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各自找地方躲起来。 宿璃上前將那陷入淤泥里的女人拉起来,女人显是被嚇傻了,连哭都忘了,只是这么呆呆地看著两人。 姜元宝道:“娘子快些离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70章 鬼楼 女子回过神,迅速抹乾了眼泪,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看著不过才十五六的年纪。 姜元宝恨恨道:“这帮畜生,只要丰渊死了,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宿璃道:“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种在人心里的恶,却未必能消除。” 经过这小插曲,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是不停往前走,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骨。 直至半个时辰后,才有一个向下的出口,隱约能听到水声。 里头视线昏黄,听到有人在说话,看穿著是几个无忧教的教徒。两人顺著绕下去,一出手便轻易將四人制服。 其中一人道:“大、大侠饶命,我什么也不知道哇,饶了我!” 姜元宝不为所动,追问道:“去寒江雪的路该往哪一条走?” “去寒江雪?”那男人鬆了口气,笑呵呵道:“原来是客人,还以为是什么呢,你们也是为了抓货来的,还是要吃什么?” 这里的抓货是指古董玉器,至於吃也不是字面上的吃,而是买。 都是鬼市里流通盛行的一些个黑话。 姜元宝冷冷道:“少他娘废话,能带路就带路,带不了就死。” “带,带,肯定带.....”那人紧张的大气不敢喘,哆哆嗦嗦指向中间的石筒通道:“其实不用小人带路,您也看到了,那边黑色的灯笼,顺著去就能到寒江雪.....” 宿璃哦了一声,抬手就將人敲晕,原想杀了这败类,可想起孟序说的那番话,犯了错、杀了人自有律法处置。 她忍了忍:“算了,等到剿灭那天再光明正大的杀人吧。” 两人顺著灯笼又走了一截路,总算抵达一个斑驳的朱漆红门前。 牌匾上字跡诡异地写著【寒江雪】三个大字,像是由鲜血组成。 姜元宝道:“看来寒江雪就在这了,之前夜坚就说过,人间西江月,地下寒江雪,今日倒是能开一开眼界了。” 宿璃道:“十二道主不好对付,不过还好,我们也有自己的十二。” “啊?”姜元宝取出降雪握在手上,“什么十二?” 宿璃目光灼灼,一把推开了大门:“那就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大门一开,一栋掛满黑色灯笼的酒楼便佇立在眼前,昏暗的光线像给整栋楼披上一层薄纱。 大堂中央,一个个衣著清凉的女子正赤足跳舞,她们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似被霜雪染就。 在旋转跳跃间,她们眉眼儘是勾人的嫵媚,可眼神却空洞无神,像有一层朦朧的水雾,了无生气。 薄纱一般的衣物从女子肩膀上滑落,引来男人们一阵喝彩。 放眼看去,台下十几个桌子,男人们袒胸露怀,杯子碰撞间,酒香浮动,只是多了一股汗水和脂粉混合的糜烂味。 有小二见外客闯入,脸上堆满笑意上前招呼,询问二人来意。 宿璃道:“听说寒江雪的规矩是贏了十二道主,就可以问一个问题,我们不是来抓货也不是吃东西,麻烦通报一下。” “挑战?”小二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道主可不是隨便见的,即便见上了也不是轻易能打贏的。” 他眉头一挑,指了指黑灯笼上的装点物,仔细一看,这里每处飞檐上都掛著一串一串的黑灯笼,上面贴的是人的手指。 这些年来挑战的人,输了就留下一根手指。 姜元宝道:“能不能別废话,赶紧把人叫出来。” 小二眯了眯眼,朝身后几个大汉递了个眼色,只是瞬息的功夫,方才还跳舞的女子已经悄然退场,整个大堂已经空了下来。 一股寒气从脚下往上窜,楼里传出沉闷的嘎吱声,每走一步,便能感觉地面摇晃震动,似有千钧重物缓缓移动。 很快,十二个身形如小山的壮汉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这十二个人肩宽体胖,是常人的两倍之高,身上的肌肉膨胀紧实,整张脸也透露著诡异的黑红色,就像楼上掛的灯笼活过来一般。 姜元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看著这些头大手短身子壮硕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小声道:“这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宿璃道:“不是人也不是鬼,看到他们胸口上的蚰蜒了吗?” 这些蚰蜒和之前看到的那些教徒身上的不同,它们的触角在抖动,仿似代替眼睛一样观察四面八方,应当是被灵物寄身了。 可是灵一旦占据了人的身子通常都是被吃掉,从而消亡,怎么可能半人半灵的生活在一起,那这样的到底是人还是什么? 小二諂媚地凑上前,笑眯眯的对为首的男子说话。 他声音压的低,时不时往宿璃两人这边看。 “哦?”为首的男人手一拍,笑了笑:“规矩都清楚了?” 宿璃上前一步,手一摊开,黄泉刀就出现在她手中。 “不错,是个好武器,不过你们大概不知道,要破我们的阵是用不上法力的,有好的武器也没啥用。” “行了大哥,少跟这俩废话,我还等著吃酒呢。” “就是就是,直接摆阵吧,赶紧把这俩娃子的手砍下来,我门口的灯笼还空著呢!” 小二指节叩在玄木柜檯上,发出空洞迴响,十二道主身形变幻间,隱入黑暗中,紧接著,便见檐角的黑灯笼突然齐刷刷转向。 隨著爆裂声起,十二道主胸口上的蚰蜒发出一阵尖利哀嚎。 在血肉飞溅中,脚下地面突然塌陷,姜元宝瞬间被蚰蜒群给吞没。 虫鸣声爆起,宿璃只觉耳膜刺痛,再睁眼时已坠入虚空。 虚无的空间內,有十二面镜子围成圆阵,每面镜中都映著宿璃扭曲变形的脸。 她低头看向地面,脚下踩著的是阴阳双鱼图。 “阿姐,你能听到吗?” 手鐲上的石头闪过一阵光,姜元宝的声音隨著光闪动。 宿璃立马应声:“能听到,你怎么样?” 姜元宝的声音再度传过来:“我没事,不过我好像看不到你,我们是在两个空间吧?” 宿璃巡视一圈:“看样子是,但又不像,元宝,你那边是什么环境?” 姜元宝道:“有镜子,脚下还有双鱼图,难道是两仪微尘阵?” 宿璃道:“找到真的镜子就能破阵,不过....” 她话还没说完,其中一面镜子突然移动起来,毒雾喷发间,眼前一片朦朧,宿璃侧身避开毒瘴,裙摆旋转沾到一丝,也瞬间化成了黑烟。 “元宝,毒瘴有问题,千万別碰到!” 另一个空间的姜元宝满是疑惑,看了一眼十二面铜镜,上前一步,对著镜子齜牙咧嘴一番:“哪有什么毒瘴,全是镜子!” 他鼻尖几乎贴上铜镜,这时,镜面却突然爆出绿雾。 “我去!”姜元宝旋身一转,毒雾擦过耳垂,立马烧出一道焦痕。 听到这动静,宿璃手腕上的鐲子也开始发烫,急道:“元宝怎么了?” “我.....”姜元宝吐出一口血水:“我没事,阿姐你別担心,確实是毒,可为何我这边好像迟了很多,难道我们身处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同?” 说话间,宿璃的刀尖正抵著震颤的镜面,她看了眼脚下的双鱼图。 如果只是两仪微尘阵,那就只有镜面,找到其中真的镜子就能破阵。 可现在还有双鱼图,正所谓阴阳阴阳,合则一线生机,分则必死。 按理说元宝是先掉下来,为何他会迟一些? 莫非是阴阳顛倒? 自己这边的毒瘴是从左手边开始,阴阳顛倒,那元宝必然相反。 她立马道:“元宝,刚才毒雾喷发时,从哪一边出来?” 姜元宝一屁股坐下来,刚好就坐在双鱼图的中间,道:“我最左边,也奇怪,你那边怎么先喷发,明明是我先掉下来的。” “左边.....”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道:“你从哪边出来的?” 第71章 一起走 “右边!”姜元宝激动地喊道:“阿姐,我知道了,坎离顛倒,震兑相衝,那巽宫生门在寅时位!只要找到寅时位的阵眼,就能破阵!” “不对!”宿璃指尖划过镜面,手上覆了一层霜,尸毒越发严重了。 她道:“这是两个阵法,有两处阵眼,只破一处,我们都出不去。” 姜元宝恍然大悟:“所以要同时破两处阵眼!” 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先天八卦,大声道:“阿姐,乾坤倒转,坎离为眼,速去坎离方位!” 宿璃应了一声,提著黄泉刀走向坎离位,刀锋直插镜面。 姜元宝的桃木剑同时刺入镜像空间的寅时位。 “咔嚓!” 六面镜子突然裂开! 蚰蜒的触鬚从镜中钻出,像无数条毒蛇般扑向两人。 姜元宝急急后退两步,用桃木剑挑起两根触鬚斩断。 可脚下越来越多的触鬚缠住他双脚,竟將整个人都倒吊了起来,蚰蜒触鬚突然收紧,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不对,不对,错了,完全错了! “阿姐,我找错地方了!” 另一边的宿璃全然看不见他的状况,而罗盘也偏偏卡死了。 她气得一把砸出去,落地的瞬间,指针却指向了坤位。 “元宝,画敕令,用离火咒烧乾位!”宿璃沉声道。 “乾位属金……”姜元宝一愣,隨即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是火链金,铜镜背面是鎏金,一旦炼化,现实里的十二道主必会重创!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迅速在空中画出敕令:“去死吧!” 姜元宝一道敕令朝镜面打出去,折射在他身后的触鬚上,强光掠过,砰的一声爆开,无数触鬚像万千蛆虫蠕动。 他就地一滚,身上一阵恶臭,隨意抹了一把:“王八犊子,是吃屎长大的吧,臭成这样....” “呕!” 宿璃忙追问:“元宝,怎么样了,烧了吗?” 姜元宝道:“別急,马上就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手中黄符无火自燃:“阿姐,你准备好了?” “破阵!”宿璃握紧黄泉刀。 黄符烧起的瞬间,火焰从镜中折射到阴鱼眼上,与此同时,宿璃的刀锋刺入阳鱼眼中。 轰的一声,阴阳双眼炸裂,震得宿璃虎口迸裂,鲜血顺著刀身的银蛇纹路蜿蜒而下,泛起一阵红光。 眼前一切在消散,两人回到现实。 大堂中,十二道主的脸藏在灯笼后面,组成一个巨大的身体,皮肤在蠕动,噗呲噗呲冒出十二个头,由紫黑色的肠子连结起来。 “祭阵!” 这声音像是从他们肚子里发出的,呼哧呼哧,像漏风一样。 姜元宝瞬间感觉到浑身发冷,这些东西是什么,半人半灵的怪物吗,还是说因为两者融合了,才这般吗? 一个头张开巨嘴:“鬼楼岂是杂鱼能闯的?今日若被你们破阵,我十二道主还如何立足!” 那黑色粘液顺著扭曲的牙齿啪嗒落下,在地上腐出一个坑洼。 “立足?”姜元宝呸了一声:“用枉死之人的怨气养阵,拿活人当阵眼,你们这桩桩件件,但凡出了这鬼楼,出去都得被眾人打杀!” 他取出桃木剑打出去,却发现这里是真的使不出法力,像是被一股无形的阵法所禁錮。 不等姐弟俩反应,一颗黑色脑袋突然飞出,他嘴里翻涌著墨绿色粘液,像流火弹般砸向宿璃。 “阿姐,小心!”姜元宝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飞身挡住。 他手中桃木剑被腐蚀,脑袋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它牙齿深深嵌入皮肉,咔嚓一声,仿似骨头都被咬碎了。 姜元宝痛得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一点力都使不出来。 “一点都不痛,有本事咬死你爷爷我,否则我砍了你的头!” 道主被激怒,无暇攻击一旁的宿璃,墨绿色的粘液顺著伤口流淌,姜元宝身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开始溃烂。 “你敢咬我弟弟,我都捨不得收拾他,你个王八蛋的大西瓜!” 宿璃提刀衝上前,刀光如闪电,快准狠,唰的一下砍下叼住姜元宝的那颗脑袋。 绿色脓水喷涌而出,溅射到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姜元宝就地一滚,落到宿璃跟前,肩胛骨上的齿痕还泛著青黑。 少年脸颊被汗水浸透,碎发黏糊糊的,他捂著伤口,笑道:“没事阿姐,这他娘真是虎落平阳被王八欺,我使不出法力,早知道当初就不喊辛苦,应该隨你一起练习了。” “哎呀,丟人啊,別传出去,不然我大名鼎鼎的姜元宝....” “那就没脸混了.....” 宿璃颤抖的指尖悬在伤口上,眼前一片水雾:“姜元宝,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她在身上胡乱搜了一把,却发现什么伤药都没有,早知道就该买下乌有善那些药。 姜元宝急道:“哎呀阿姐你別哭,別著急,我、我真不痛的。” “不过.....”姜元宝看向道主:“刚才他把我叼走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那些灯笼后面是蚰蜒在操纵。” “我明白了!”宿璃握紧刀:“元宝,你忍一忍,我速战速决。” 她腾空一跃,刀锋带起一阵寒意,劈断一根肠子,刀刃刮过时,发出令人嘎吱的声响。 “啊!” “好痛,你伤我六弟,杀我十一弟,我要杀了你!” 其余十颗脑袋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杀意,一根紫黑色的肠子,顺著刀把缠上了宿璃的手臂,上面仿佛长有无数锯齿,深深嵌入她皮肉里,疯狂撕扯。 在这一刻,宿璃丝毫不觉痛,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这些怪物! 可就在这时,变异突生,彻骨的寒意从手臂袭来,像有无数的冰针扎入她的肌肤,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这股寒意迅速蔓延全身。 难道是因为被怪物咬了一口,导致尸毒发作? 宿璃脸色巨变,此刻连身体也泛上一层寒霜,从手臂、肩膀、到脖子,连头髮也结满了细碎的冰碴子。 “阿姐!” “老子跟你们拼了!” 元宝突然暴起,染血的虎牙咬住困住阿姐的肠管,满嘴都是黑色粘液,顺著下頜淌进衣领,他嘶吼道:“阿姐,杀蚰蜒!” 他这声嘶吼,仿似回到七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时四方妖灵逃窜,她们在前往千禧县的路上被袭击,那时候的弟弟也是这般咬住狐妖的咽喉的。 宿璃看著绞紧少年咽喉的肠管,喉间涌起铁锈味:“元宝.....” 她握著刀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霜顺著脖颈往上爬。 吊在空中的姜元宝挣扎了几下,发现不过是徒劳。 他眼底浮起破碎的星光,缓缓闭上眼,他这辈子总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金元宝是真的,可现在,阿姐的命是真的。 “阿姐,我走不了,记得回头带几、几捆火药炸了这、这群怪物,还有,记得给我多烧点、金元宝,我不想下去了还、还吃不饱.......” 半年前,她被尸王所伤,是元宝背著她踩著满地尸骸爬出乱葬岗。 当时是元宝先说,一起来就要一起走。 她横刀一握,划破掌心,鲜血分化成血珠,源源不断被黄泉刀吸收,鲜血顺著银蛇纹路蔓延,黄泉刀突然发出一阵爭鸣。 宿璃眼中泛著危险的气息:“我们一起来,就要一起走!” 第72章 尸山腐海 “你的命也比金子重!” 宿璃脖颈霜蔓延,周身泛著一股寒气,冰碴炸裂瞬间,黄泉刀砍断了一颗脑袋。 道主吃痛,瞬间鬆口,姜元宝不断往下坠落,她掏出黄符打出去,稳稳兜住了往下坠落的少年身躯。 “咳!”姜元宝落地,笑了出来:“阿姐,我就说我这般激励你有用……” 他还没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有点痛,阿姐,交给你了......” 宿璃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调笑! 她抬手抚过元宝的头顶:“好好待著。” 此刻她调动全身法力,整个人都和手中的刀合二为一。 只是手起刀落间,便砍下数颗脑袋,连四周空气都被利刃割破。 每一次挥刀,都带起大片的肉末和黑色污血,伴隨著阵阵尖叫,碎肉和內臟破碎的到处都是。 肠管残肢暴雨般砸落,宿璃丟出一道符护住弟弟,转身又落到他跟前,一把拽起他的手:“说了要一起破阵就要一起破阵,拿好。” 她握刀的手与弟弟的手重叠,劈向灯笼背后的蚰蜒母虫,刀插进虫体的一瞬间,地面震盪,瞬间爆裂,鸡蛋大小的內丹掉落出来。 斩杀所有道主后,脚下已是尸山腐海,满地狼藉。 姜元宝满身是血,却笑得无比痛快,拾起蚰蜒掉落的內丹,大笑道:“这怪物真被我们杀了?” 宿璃道:“难道你以为在做梦?” 肩膀上的痛不是假的,刚才道主可是生生咬了一块肉,要是做梦的话可没这么真实。 可此间他也顾不上自己,撑著身体走到宿璃跟前,检查起来。 宿璃道:“我没事,血法门本可以和法器融为一体,没怎么动用自己的法力,尸毒发作是因为刚才被肠子给扎了一下,我已经服药了。” 在紫云观养伤那几日青叶做了药丸,无所谓有没有用,吃了就行。 姜元宝听她这么说,观察了一阵,发现確实没异样。 经过这遭两人也算是看明白了,蚰蜒是灵物,和人融合,互相吞噬,互相掣肘,谁也杀不死人。 但是灵饿了本能就要吃,就会丧失理智和控制。 宿璃道:“趁现在没人,去楼上看看。” 整个寒江雪足有四层楼,最顶层应该就是十二道主住的地方。 十二道主都被砍死了,想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好不容易来一趟,差点把命都搭在这,要是什么消息都没有,那才叫人噁心。 两人踩著碎尸烂肉往二楼去,那些黏糊的血肉被鞋底肆意碾压粘连,每走一步都伴隨著『噗嗤』声。 宿璃强忍著胃中翻江倒海的噁心感,带著姜元宝爬到顶层。 从这条迴廊看下去,能將整个大堂的状况尽收眼底。 宿璃用刀尖挑起悬掛的一只灯笼,上面的手指早就风乾了,还专门被人雕刻过从而作为装饰物贴上去的,就像是雕刻一件完美的作品。 姜元宝气的发颤:“这帮畜生是真的没人性,就这么死,也是便宜他们了!” 宿璃嘆了口气,將灯笼放回去,推开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 视线昏暗,屋子尚算乾净,只是空气里有种古怪的味道,很潮湿。 桌案上隨意放著文房四宝和几张纸,姜元宝点燃火摺子,房间逐渐亮堂起来,宿璃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纸看了一眼,字写的歪歪扭扭。 柜子里露出半本没烧完的册子,姜元宝凑近一看,烧的差不多,但从上面记录的东西来看,全是贩卖人口的数量和人数,其中男子三十七人,女人四十八人,十二个幼童,两个老人。 姜元宝看的视线模糊,这里每一行字都如同尖锐的利刃剜著心臟! 宿璃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隨即將帐本放入怀中,继续探寻,打算先寻点伤药帮姜元宝把伤口处理了。 只是伤药没找到,反而发现一块鬆动的地砖。 她轻轻敲了一下,是空洞的,於是立马用刀尖挑开,一条幽深的密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姜元宝道:“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密道,来都来了也不能白来一趟,阿姐,我先下去。” 宿璃担忧的看著他:“可是你的伤....” 姜元宝拍拍肩膀,挑眉道:“小事儿,拿著火摺子。” 两人一前一后顺著密道下行,屎尿自溺的味道如汹涌潮水袭来,刺的人头脑发昏,姜元宝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才习惯了。 反倒是宿璃神色不变,她现在几乎已经闻不到任何气味了。 墙壁两旁的火把明暗不定,往前走,密道尽头是一座阴森的水牢。 水牢中有十几个铁笼子,全部浸在半人高的水里,隱约看到水中有什么东西游动,凑近一看,竟全是巴掌大小的血蛭! 宿璃看的头皮发麻,全身汗毛直竖,不由后退了半步。 姜元宝强行稳住心神,举著火摺子往前探了探,铁笼子里一网一网的黑色毛髮结了块,已经和铁门粘在了一起。 关押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人,是一个个瘦弱、还有呼吸的人! 姜元宝心中一颤:“阿姐,你看到了吗?” 宿璃神色凝重的上前,关押的有男有女,每个人身上都爬满了黑褐色的水蛭,它们牢牢吸附在身上,疯狂地吸食鲜血。 水质原本扁平的身体逐渐变得圆润。 “呕!”姜元宝忍不住作呕,可惜腹中空空,只吐出酸水。 宿璃道:“他们的血都用来滋养这个东西了,元宝,火摺子给我!” 顺著看去,圆润饱满的水蛭身上有透明的管道,大约血管粗细,连结著水牢上方的一朵紫色莲上,莲中心是一条树根。 树根,难道此物连接不死树? 宿璃刚要上前查探,门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铁门哗啦作响。 几个壮汉和小二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脸色蜡黄而浮肿,笑起来时露出几颗发黄的牙。 矮小男人一脸诚恳道:“两位贵人,按照规矩你们贏了,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可毕竟我们寒江雪是要开门做生意的,这里实在不方便对外客开放,还请移步外面再谈。” 小二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掌柜的,两位请。” 原来刚才打完道主,场子没人是去找主事的了。 这种状况,两人都有伤在身,只能按照规矩跟著出去。 刚才的碎尸血肉已经被清扫了,只是地面血红,仍然湿润。 掌柜奉了茶水,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大汉便立马奉上一个盒子。 “这是寒字令,有了此物可以自由出入鬼楼,日后无论什么消息、什么货品、两位贵人都有优先知晓权,只是.....” 第73章 好处 他顿了顿,抿了口红彤彤的茶水,指了指顶层的房间:“那个地方不对外开放,还请见谅。” 宿璃握紧手中的令牌,目光冷峻,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死树在何处?” 掌柜道:“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只能问一个问题,你们可要想好再问。” 姜元宝道:“少废话,就问这一个问题,赶紧说。” 这个鬼地方,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掌柜道:“既如此,那小人便老老实实回答,这鬼楼之下还有三层,不死树就在最底层,由教主看管。只是你们也知道,这里头纵横杂乱,即便告诉你们入口,也未必能去,不过......” 那浑浊的眼球里透著一丝狡黠的笑意:“两位能打败道主也是个有本事的,我寒江雪能存於现在,並非是靠著依附旁人,而是一通生意经。既然二位是为不死树而来,我便也全了你们这个情。” 他招了招手,身后的小二立即捧上一个粉色的翡翠玉碗,碗中躺著一片金灿灿的叶子,流光闪耀、金灿灿的,十分晃眼。 姜元宝激动地上前几步,却被掌柜身后的大汉拦住了去路。 直到掌柜点头示意,大汉才將玉碗递到姜元宝手中。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戏謔:“东西你们已拿到,若是想尝尝我寒江雪的饭菜,也可再留片刻。” 这种环境,这种地方,吃饭? 宿璃冷冷起身:“不必了。” 掌柜笑笑不语,让人將玉碗装进盒子,姜元宝上前接过,紧紧护在怀中,一步两回头的带著宿璃离开酒楼。 直至出了大门,看到那朱漆红门缓缓关闭,两人才鬆了口气。 真怕这劳什子掌柜会使诈! 宿璃抬手抚上盒子,眼中情绪复杂。 总算是拿到解药了,只是一想到刚才密道里的场景和帐本上密密麻麻的帐目,她便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姜元宝察觉到她的情绪,低声劝道:“阿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来日方长嘛,朝廷都搞不定的事,我们著急也无用。其实当务之急是先把此物交给青叶道长做成解药,先缓解你体內的毒素才是。” 宿璃点点头,目光落在姜元宝身上:“我知道,你的伤也不轻,估计得泡个十天半个月的糯米水了。” 姜元宝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啊?这么严重?可我现在感觉没事啊?” 宿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更糟了,元宝啊,这显然是尸毒进入体內,已经麻痹你的神经和感官了!” 姜元宝脸色一白:“不、不是吧,阿姐你骗我呢吧?” 宿璃故作严肃:“骗你作甚?不过你放心,对付尸毒我最有办法。先用两桶秋泄泡三日,再用血糯米水泡三日,再用……” “等等!”姜元宝打断她,脸色发青:“用秋泄也就算了,那玩意儿不就是……粪吗?但真要我泡这么久,人不得浮囊了?” 宿璃忍俊不禁,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两人顺著石筒子原路返回,经过蜿蜒曲折的管道时,听到咕嚕嚕冒泡的声音,两边的水沟里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有的皮肉开始脱落,当是死了很久的,也有几颗崭新的,看著像是道主的头。 其中一颗人头冒著嘴巴一张一合,嘴里冒著血泡。 宿璃提著刀走过去,那颗脑袋眼里竟流露出一丝恐惧。 她用刀尖把脑袋捞起来打量一眼,姜元宝走过来踹了一脚:“畜生,你居然还没死啊,小爷送你一程!” 脑袋张开满口血污的嘴喊道:“等等、等等,我有话说!” 姜元宝收住第二脚,蹲下来:“你要说什么?”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兄弟几个从来都是刀口舔血,这辈子作恶多端,也没想过会有善终的那天。可眼下死的这般悽惨,恳求你们帮我把他们的脑袋捞起来,好歹.....別让他们泡在臭水沟里。” 姜元宝冷笑:“你倒是讲义气!” 宿璃沉吟片刻,开口道:“我们的好处呢?” 那颗脑袋苦笑一番,嘴巴里的血越来越多,开口道:“我在无忧教这些年,也算知道些东西,你们只要答应我,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说给你们听。” 两人考虑片刻,先从水沟里捞起两个完整的脑袋扔到一旁。 道主欣慰不已:“其实大家都以为人市的入口在鬼楼,其实在十....十八虫洞.....必须要从鬼市下去,但里面有鬼魈拦路,也就是大家所谓的鬼娘子。” 鬼娘子其实就是鬼魈,满头长髮,面目可憎,男女不分,侥倖逃出去还活著的人都以为是女的,所以就有了这个传言。 他们不是人,也不是鬼,是长期服用乱七八糟的丹药苟活著的生物。 身体早就破损不堪,又有水蛭吸血,能活下来的已经毫无理智,只会麻木的攻击人。 被他抓伤之后伤口溃烂,毒素蔓延,当场毙命者不在少数。 “他们有弱点的,膝盖和眼睛都是弱点,早就腐烂了.....” 宿璃道:“我知道了,那你们是怎么和灵物融合到一起的?” “融合?哈哈哈哈,你们可知郑大龙为何修仙,教主为何要让六集村变成一片死地?都是假的,其实是他要解药!” 道主吐出一口黑血,猛咳嗽起来,鲜血咕嚕嚕在嘴里涌出。 姜元宝急忙上前,却又束手无策,著急道:“你先別死,先说完啊!” “因为教主他命不久矣,所以要一直在找丹药,想办法剥离身上的灵物,如果无法剥离,他、他就要和我们一样永远.....都是怪物!” “所以什么不老不死,都是假的,青衣楼的命、命书、全是假的,我们辛苦修炼,可最后还、还、还是......” 原本凸出的眼球失去了支撑,蒙上一层灰色的死寂。 命书,青衣楼? 方无声是青衣楼的楼主,死后这个除灵的组织就解散了。 如今又有命书这些害人性命、误人子弟的东西,莫不是还有余孽尚在? 姜元宝冷著脸起身,好在知道了些东西,也不算无功而返。 姐弟二人继续往回走,却又同时停了下来,目光一滯,转身就將捞起来的头盖骨踢进臭水沟里。 姜元宝笑得开怀:“阿姐不是最信守承诺吗?” 宿璃道:“是你答应的,又不是我答应的,再说他都死了,死了便是鬼.....” 这哄鬼的话谁能当真啊? 这些年死在这些狗东西手里的人还少吗? 就因为那些人无力反抗,是世间的弱者,就必须卑躬屈膝,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主宰命运,凭什么? 人重诺是对人,对於不是人的东西,又何须抱守规矩。 姜元宝不置可否,抱著盒子追上前,小声问道:“阿姐,你刚说尸毒你有经验,我现在不痛不痒,真的是五感尽失吗,那我真要用秋泄泡三天啊?” 第74章 砒霜沐浴 宿璃掩住心底的笑意,又忽悠了一顿。 姐弟俩一前一后钻出石筒子,来到宽阔地面。 抬头望向一点天光,姜元宝將盒子递给宿璃,他则先往上爬,隨手捡了根绳子放下后才將宿璃带出洞口。 她这会是没力气了,两种毒素在体內打架,握著刀的手都麻木了。 爬出血坑,两人都重重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体,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才瘫在淤泥边,久久不能动弹。 恶臭縈绕在周围,姜元宝只觉得自己被醃入味了,他坐起身看向宿璃,“你现在还能闻到味儿吗?” 现在五感封闭,连视线都模糊了,更別说味道,宿璃却故意逗他:“当然能闻到,你啊,平时不好好练,忍功也太差了。” 姜元宝哦了一声,暗自腹誹,难道真得好好练练? “算了,先回紫云观再说,你这毒得赶紧解了!” 两人起身离去,还没出龙门里,就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站在大门门匾下,见两人出来她便立马迎上去,摘下耳环递过去:“刚才,多谢两位。” 啊!是金子做的! 姜元宝飞快伸手去拿,笑眯眯道:“你这太客气了,顺手而已。” 宿璃道:“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女子不语,只是点了点头,这会青天白日,好好一姑娘家这么出去,必然会传出是非,宿璃略一沉思,乾脆把女子一併带回道观。 姜元宝道:“可就这么出去太惹眼了,阿姐,走阴阳界吧。” 宿璃道:“你还撑得住吗?” 姜元宝点点头,提笔一绘,地面裂开两半,浓雾升起,黑烟不散,底下水浪滔天,冥河里无数残肢断臂往上攀附。 女子没见过这阵仗,站在那不敢动。 姜元宝一把拽住女子的手往下拉,道:“別鬆手別睁眼,风声停了再睁开。” 疾风扑面而来,片刻后,周围才安静下来。 只是眨眼的功夫,三人就出现在紫云观外。 道童老远就闻到臭气熏天的味道,捏著鼻子后退了好几步:“三位施主是掉进粪坑了吗?是来找师父的吗?贫道这就去通报!” 还不等三人回话,道童只留下一个残影,去通报自家师父了。 青叶端八卦蒲团上,背脊挺的笔直,听闻有香客造访,他立即放下手里的豆芽菜,把簸箕塞入供桌底下。 这才整了整衣装,又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去请香客进来吧。” 小道童捂嘴偷笑,道了声好便出去传话。 等三人一同踏入屋子时,那种臭味直衝天灵盖,臭得人头脑发昏,青叶道长猛吸了一口,念一百遍清心诀都没用! 老道长高人模样瞬间破功,这小徒弟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他拧著鼻子,如临大敌:“你们怎么臭成这样,掉粪坑了?” 正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要是您老去血坑转一圈,我不信您出来还是个香的,叶子拿回来了。” 姜元宝已经习惯了,现时神色如常。 他提著手里的盒子啪一声放在桌上,又指了指一旁的女子道:“这位是刘娘子,给她行个方便唄。” 女子盈盈行礼:“民女刘春禾,见过青叶真人,想借贵宝地梳洗一番。。” 青叶作出道家手势,算是见礼,立马吩咐弟子带刘春禾下去沐浴。 屋中就只剩宿璃姐弟二人,味道淡了不少,青叶鬆了口气,打开盒子一看,粉玉碗里装著流光闪闪、金气环绕的叶子,確实是不死树的叶子。 宿璃道:“此次去鬼楼危险重重,元宝也受了伤,被十二道主咬坏了,这不死叶是那个矮小的掌柜给的,您觉得信得过嘛?” 青叶捻了把鬍鬚,眯著眼道:“此人姓沈,在寒江雪做掌柜已久,他既不为丰渊效力,也不为旁人做事,为的是钱,靠的是圆滑处事。” 他观察了片刻:“既给了你们,想必也是两边都不想得罪,应当是真的。” 姜元宝道:“我觉得应该也不假,对了道长,你帮我看看我阿姐!” 宿璃摆摆手:“先看你的,我服了药,没问题。” “行了行了,都坐下,一起看。” 青叶五指一伸,拨开宿璃的衣领检查,霜纹爬满脖颈,尸毒发作得很急。 宿璃道:“我应当没什么大事,替元宝看看。” “这还叫没大事?”青叶鬆开了手,没好气道:“腐气入髓,再晚半日就得给你准备棺材了!” 宿璃道:“没这么严重吧,我感觉良好。” “你感觉个屁!”青叶狠瞪了她一眼,又走到姜元宝跟前,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检查,咬痕严重,尸气泛滥,好在臭小子身体扎实,问题不大。 他立马吩咐子虚去准备糯米和草药泡水,子虚应声而去,青叶又立马喊住他,小声吩咐道:“先让元宝冲乾净再进木桶泡澡,那木桶上个月新买的,再放十三条水蛭进去,別让他知道。” 姜元宝狐疑:“道长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子虚笑道:“无事,师父说要用最好的糯米,姜施主,先去沐浴吧。” 屋里就只剩下青叶和宿璃,没有旁人,说话也方便。 青叶道:“你的身体已经开始腐坏,都告诫过你別动用法力,偏不信,你的身体就不是身体了?” 宿璃十分受教:“形势所逼,那十二道主已经和灵物融合,变成半人半灵的怪物,著实难对付,好在这次有黄泉刀。” 青叶摆摆手:“罢了,眼下差最后一味药,在解药没做出来之前,得保持你的肉身不腐烂,就得去腐生肌,到时在坟地里睡个三四十天就好了。” 宿璃垂著头没吭声,似是对这个法子不满。 青叶却一眼看出她心思,没好气道:“这只是最坏的法子,还不至於到那一步,只是先说与你听著。” 宿璃推了推桌上的盒子:“我知道了,可最后一味药还没下落。” 青叶道:“谁说没有的?小看贫道是不是,先把这个喝了,等我回来。” 老人家走出门几步,又退回来,捏著鼻子,一脸嫌弃地让宿璃先洗漱。 这个味儿,太冲了。 宿璃全然无知觉,瞥了一眼房檐上蹲守的大鹅,勾了勾手,大鹅跳到石桌上,还没凑近,眼里就泛著泪,拐了个弯被呛跑了。 她这才瞭然,看来是真的很臭啊! 半个时辰后,三人洗漱完毕。 刘春禾换上了子虚的道袍,梳理妥当后才告辞离去。 姜元宝倒是搓了又搓,皮都红了,水还没干,又被子虚带去泡糯米水。 他不情不愿地看著那半人高的木桶,腥气混著艾草味往鼻子里钻。 真怕自己泡浮囊了。 子虚舀了一瓢乳白色的浆液,又丟进去各种乱七八糟的草药,笑眯眯道:“姜施主您快些,莫耽误时间,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快刀才能斩乱麻。” 姜元宝不情不愿爬了进去,没一会儿身上便爬满了水蛭。 “啊!” “什么鬼!” 他嚇得大叫,刚要起身窜出来,就被子虚一把按了回去。 他道:“施主可莫乱动,您此刻动了,这些玩意儿可就钻进皮肉去了。” 说著又往里头加了一把艾草灰,十几条水蛭吸的通体膨胀,伏在姜元宝肩头的伤口,他正襟危坐,哆哆嗦嗦道:“那什么时候我才能起来啊?这些东西会不会把我吸乾啊?” 子虚放下手里的药方,伸手进去摸了摸水温,又丟了两钱砒霜进去,只有这样才能逼出十二道主的毒。 姜元宝急得满头大汗:“不是,小道爷,你確定是青叶老头儿的方子,他不会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吧?” “要你个头!”青叶走了进来,倒了三斤硃砂进木桶里,沉声道:“两个时辰后再起来,明日再泡一次估计就差不多了。” 姜元宝哆哆嗦嗦:“那这水蛭怎么说?” 青叶道:“怕什么,多可爱你瞧不见吗?吃饱了它就走啦,你再多话我就再加二十只进去。” 第75章 死讯 看对方不动弹,青叶才满意地捻著鬍鬚。 “一炷香后再起来。”说罢,他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眼下你阿姐的腐毒已经深入骨髓,阴沉木的事只有你跑一趟了。” 姜元宝正色道:“自然,莫非道长有下落了?那我今夜就起程。” 青叶摇头:“急什么?急不了这会。”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子,簪子刻得粗糙,但顶端却打磨得圆润光滑。 青叶的目光落在簪子上,神情复杂,似有满腹心事。 姜元宝基本適应水蛭吮吸的力度,趴在木桶边,反倒觉得全身舒坦、轻盈了不少。 见道长这番模样,他一脸八卦样儿道:“哟,这可是女子东西啊,难道咱们青叶真人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人?” 青叶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少得瑟,待会泡个三五个时辰別叫唤。” “嘶.....”姜元宝识趣地闭上嘴。 青叶將木簪子放入盒中,放在一旁的凳子上,交代道:“你的尸毒不重,明日便起程去灵沼山,带著此物去,问当地的沙族人求取一块阴沉木不难。” 姜元宝道:“行,明日一早我就走。” 从这里去灵沼山来回得好几日,太耽误事了,只能走阴阳界。 想到这,姜元宝在木桶中盘腿而坐,开始调动全身气息运转,片刻后,他肩膀上钻出无数红丝,似乎是被这些水蛭给吸食出来的。 整个木桶呈鲜红,已经分不清是硃砂的顏色还是血的顏色了。 而另一边,青叶和宿璃吭哧吭哧把二十七个泡菜罈子搬到院里码好。 等鬼坛吸饱了阴气,两人便坐在一旁摘豆芽。 这些都是山下酒馆给的差事,也是看著紫云观香火不继,故意带上山让道观的人没事摘摘豆芽,剥剥豆角,赚点钱买些麵粉、大米的。 宿璃摘的手指痛:“您这么有本事,怎就把日子过成这般。” 青叶道:“小娃懂什么,世间多的是隨波逐流,锦上添的人,何须多我一个?若能保持本心,坚守底线,做一个有个性的人不好吗?” 宿璃道:“那也总得吃饭,赚钱嘛,不嫌磕磣,再说了,有人便是身不由己,到了那一步也没法子,说不来对错。” 青叶长长嘆了口气,目光悠远,似是想起什么,只缓缓道:“你我都说身不由己,那杀人身不由己,作恶身不由己,拋家弃子,不侍双亲也是身不由己,那这世间得多乱。” 他消瘦的脸上浮出几分冷意:“命运总是让人逆来顺受,尚且没有拼一拼,搏一搏,就把自己的懦弱归咎於身不由己,不是让人耻笑吗?” “行了行了,跟你说这个干嘛。”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擦去手中的菜汁,挥手道:“时候了,赶紧的,准备入阵吧。” 十九个泡菜罈子,里头装著的全是至阴至邪的鬼魂。 眼下布置成阵法,再让宿璃坐到中间去,以毒攻毒,等到第二天晌午太阳一出,阳气一盛,寒毒便会褪去大半。 宿璃不敢耽误,走到阵法中间盘腿而坐,双手结印。 “坎离易位,地户洞开......”青叶用糯米在阵法外写下两道灵宝度人经的敕令,嘴里又继续念道:“天地玄冥,以阴养形,水之积厚,修而未名.....” 唱罢经文,他又咬破指尖在黄帛画出血符,道:“吾以百鬼镇尸气,灵宝天尊渡眾生......” 他声音浑厚如钟,整夜都在宿璃耳边迴响。 那些阴气灌入体內,像溪水一般流淌,包裹肌肤每一寸。 第二天中午,太阳一出来,宿璃便觉整个人都轻鬆了。 她睁开双眼,身上寒毒褪了大半,青紫色的皮肤也恢復了正常顏色。 青叶擦去额头细汗,有气无力道:“借阴续命虽能保你十日不腐,可不能再隨便用法力了,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晚折腾不动。” 宿璃取下钱袋递过去:“这是小小心意,您拿著用,买些好的补补身子。” 青叶道:“这也太见外了,我若收了,那成什么了?” 宿璃正色道:“收著就是了,哪有这么多废话。” 青叶道:“行,那贫道且暂时替你管著.....” 他悄悄掂了掂重量,这才不动声色的收入袖袍中,道:“元宝今日会启程去找阴沉木,有我给的信物,应当不会太为难他,这几日你就在道观住著。” 紫云观的弟子都会自己栽种蔬菜,日落就做课业,每日清修。 宿璃身为伤患,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还被喊著一起去做课业。 好不容易做完一切,宿璃总算能歇一口气,拖著疲惫的身子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子虚熬了酸梅汤给她端过来,喝上一口,凉意袭人,浑身舒畅! 宿璃道:“对了,听说元宝走时是拿著簪子走的,那簪子莫不是青叶道长昔日....昔日的道侣所持?” 子虚剥了颗生,道:“施主错了,不是道侣,是怨侣才是,这件事挺久远了。” “怨侣?” 子虚笑道:“说来话长,我们也只知其一,真要说起来还得从不空大师身上算起。” “啊?”宿璃顿时坐直了身子:“这么劲爆,三角恋啊?难怪不空大师和道长这么不对付,莫不是两男爭一女,不空大师心灰意冷出了家?” 那不对啊,青叶也入了道啊,那女子岂不是孤身一人了? “施主莫要胡乱猜测,当心师父罚你抄书,此事是师父心中的遗憾.....” 子虚收拾起碗筷起身离去,不愿多说,只怕挨打。 中午时,大石头带著彤彤过来烧香,添了点香油钱,顺便探望宿璃。 彤彤捧著鱼篓跑过来,里头是几条手指宽的鯽鱼,要死不活的摆著鱼尾,水渍溅到她鼻尖上,宿璃掀起袖口给她擦拭乾净。 彤彤笑眯眯的说:“听石头说您身体不舒服,我阿娘活著的时候告诉过我,如果身体不舒服就要多喝鱼汤,这鱼是我和大石头亲自去钓的哦。” “嗯,不错,可是姜大人跟你说过別去水边,为何不听?” 彤彤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哦,我没有亲自钓,是石头钓上来的,后来石头內急,我就帮他看著鱼竿!” 大石头跑过来,塞了块麦芽进彤彤嘴里,解释道:“宿大人,这孩子冒冒失失的,一直嚷著要来见你,说给你炸青麟子。最近城里事儿多,一直不得閒,昨日才抽空带她去河边抓了几条鱼。” 宿璃道:“那真是多谢你们,我其实无碍,要留下吃饭吗?” 大石头摆摆手:“吃饭就不用了,眼下......季娘子已经死了,所有线索便断了。”他嘆了口气:“还得再想想別的法子,不然也没办法向孟大人交差。” 听到此事,宿璃也不觉奇怪,当日季小小做出了抉择,她已经料到对方不会善终,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死了。 现在想来確实有些蹊蹺,但当时也未多想,眼下线索断了,確实是个麻烦事。 她嘆了口气,转而问起了孟序的消息。 第76章 猫怨 大石头道:“他在返京的路上,估计就这几日也快到了,刚好回来一起过端午。到时候宿大人若是赏脸,我再给你们包粽子吃。” 彤彤欢呼道:“好耶,可以吃粽子了,宿大人,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哦,把你的好朋友也带上,大石头有雄黄酒,是很好的酒!” 宿璃道:“恐怕不行,过端午我得陪阿爷,你们倒是可以过来一起热闹热闹,粽子嘛,隨意包几个便是了,我们也会准备,不过雄黄酒倒是可以多带些。” 彤彤重重点头:“那有栗子糕吃嘛,大阿福呢?” 大石头斥道:“你这馋猫,没规矩!” 宿璃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脑袋:“给你买,还有城里孩子玩的泥塑也买,不过你得好好听话,把孟大人教你的诗词都背熟,知道吗?” “我一定可以,是吧大黄!” “汪汪汪!” 一直到了晚上,大石头熬好了鱼汤才带著彤彤离开。 小姑娘一走三回头,不断提醒宿璃端午的时候別忘记买东西。 子虚笑道:“这小姑娘倒是惹人喜欢,捨不得您呢。” 他收拾著桌上的碗筷,宿璃抬头看他一眼:“对了子虚师兄,明日你若无事的话,能否麻烦你帮我把这陶罐送去相国寺。” 陶罐里还装著鬼琵琶的元魂,上回说要超度,结果被鬼楼的事绊住了。 子虚道:“可以,那宿施主好好养伤。” 他收拾碗筷离开不久,寧逸之便和乌有善一前一后结伴而来。 寧逸之看了宿璃一眼,见她皮肤泛青,但精气神尚可,便鬆了口气。 他招招手,示意隨行的小廝將带来的人参拿出来。 宿璃欲起身倒茶,寧逸之摆摆手:“宿大人是病患,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他接过茶壶,顺手给乌有善也倒了一杯。 乌有善脸色灰白的盯著茶水,哆哆嗦嗦道了谢,显然对寧逸之颇为忌惮。 毕竟一个是官家,一个是卖假药的,老鼠见了猫似的,怎能不怕? 宿璃见状,心下瞭然,体贴地让乌有善坐到自己身侧的条凳上,將两人隔开。 乌有善默默鬆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訕笑道:“朋友呢嘛,病了么是该来看看呢嘛,没赚钱,只能空手来了,大人莫嫌弃了。” 宿璃道:“当然不嫌弃,实在没钱送两瓶药给我也行。” 乌有善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您还真是不吃亏,我的药你也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寧逸之还在。 宿璃摆摆手:“跟你开个玩笑,瞧你紧张的,行了,不要绕弯子了,你俩能碰一起,看来是城中出事了。” 乌有善竖起大拇指:“乌有善还没开口您就知道了,果真厉害,其实我此来是送信的,城里最近確实怪事多,要变天咯。” 寧逸之点头,神色凝重:“最近城中確实变故频发,宿大人可知松竹馆的季娘子?” 宿璃学著乌有善的调调,道:“魁嘛,谁不认识呢嘛……” 寧逸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隨即正色道:“那位魁暴毙了,如今城中男子宣称失恋,甚至自发为其扶灵,於老爷更是一掷千金。” 这於叔还真是荒唐,不过却也符合他的心性。 乌有善压低声音说:“听说死时万根琵琶弦缠住脖子窒息死的,恐怖啊。” 宿璃道:“此事我知道了,对了乌有善,你刚说带口信,谁的信?” 乌有善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这口信嘛不就是你们阴阳司呢嘛,赵……”他忌惮地看了寧逸之一眼,欲言又止。 宿璃道:“寧大人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无妨,你有话直说便是。” 寧逸之立即点头,神色坦然。 乌有善这才继续道:“最近不是闹著剥皮一案吗,死了三个人了,夏国的捕灵队入京交使,所以公主就此事交给他们办了。” 寧逸之嘆了口气,神色沉重:“剥皮血尸已有三人,我却一筹莫展,实在惭愧。” 乌有善道:“哎哟寧大人,这和您有啥关係呢么,大家都说了,是妖灵復仇,又不是人为的,您能查个什么?” 宿璃追问:“什么妖灵?” 乌有善坐直了身子,也不似平日那样和稀泥,反覆擦拭杯口边沿的口水,他解释道:“这个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宿大人,您听我慢慢说。” “城里最近有家新开的铺子,专门卖皮子的,什么各家娘子的绒啊,小到孩童的簪戴,大到衣物装饰....我都不忍心说,真丧德呀.....” 京华是南国都城,自然是最繁华的,不管是何方面,都稳居第一。 当下流行一种绢、绒以及装饰,毛茸茸一团,有黑毛、白毛、这两种无杂色的更珍贵,通常用在领子上,作为御寒之用。虽说已经开了春,但胜在毛软且便宜,不少人都买回家囤著等入冬再做披风、大氅什么的。 至於那些杂色的毛,麻灰色、橘黄色什么的则做成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老少皆宜、男女喜欢,这家铺子的三个老板更是赚的盆满钵满。 结果前不久就有一个老板死了,后来又有一个死了,最后一个则嚇得神志不清。 那人嘴里嚷嚷著是它回来復仇了,於是大家就很好奇这个它是个什么东西。 寧逸之接过话道:“关於这店铺老板的事,卷宗已经收录,以宋桥为首,这三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髮小,成日在瓦子街无所事事的混饭吃。” “有一日宋桥发现商机,开始四处抓获野猫牟利,若是野猫抓不到便去偷家猫。” 那段时间瓦子街到处都是捕兽夹和笼子。 一到晚上兄弟三人就出动,因为货源太少,便开始去周遭的乡县找货。 宿璃胆寒,已经隱约猜到这三兄弟是做什么了。 乌有善也不由得的打了个寒颤,道:“那家店用的材质全是从猫身上扒下来的。” 寧逸之沉默片刻,他查这件事很久了,追溯起来得从二月初开始说。 那时天还冷,宋桥带著发小大强和李赞一起上山捕野物,一张皮子还能卖些钱。兄弟三人卖了银子,找了家小酒馆喝酒,三人吃饱喝足回家的路上遇一只黑猫拦路。 都说夜晚生灵拦路视为不详,可三人借著酒劲,直接把黑猫赶走,那黑猫不折不挠,非要挡在路上。 宋桥一脚踢过去,黑猫受了刺激,抓伤了他,大强就嚷著刚才没吃饱,乾脆吃猫肉,於是三人开始剥皮。 血淋淋的扯下来,皮剥的稀烂,却也正是这一次让他们发现了门道。 既然都是毛,猫毛为何就不能做领子,做护手,做绒? 而且猫毛也暖和,又便宜,山林野间,城镇市井到处都是,於是三个人一拍即合,开始抓猫。 一开始不熟练,一天只能杀十几只。后来熟练之后还开闢了別的財路,去乡野里低价购入,再到后来直接发展了下家,等同於坐著收猫。 就这么著,短短一个月,死在他们手里的也有六七百只。 之前试著把猫肉卖给各大酒肆,被老板发现后將他们痛骂一顿,毕竟猫肉是酸的,没几个人乐意吃,处理肉就成了难事。 李赞思前想后,提议只能埋了,宋桥想想也同意,好歹留了个全尸,於是这些血淋淋的尸体全都用麻袋装起来,在城西郊外挖坑埋了起来。 事情到这,还没结束,三个人赚了钱后就开起了铺子,风靡一时。 这件事传到宋桥亲戚的耳朵里,就让他带著堂弟宋和一起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