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刚穿越的我,忽悠朱棣造反》 第1章 朱棣,你反不反? “燕王殿下,太子死了。“ “料想过段时间,陛下便会立长孙允炆为太孙,令尔等塞王重回封地坐镇。“ “以你的本事,用不了几年便可收復北疆边军。“ “及至陛下病重,你便可亲率边军,进京探视陛下龙体,並请陛下修改詔书,改立你为太子!“ “届时,你便是我大明的太宗皇帝!“ 幽静的南京锦衣卫詔狱中,曹爽躺在杂乱的稻草堆上,神情颇有些狂热的朝著角落处身材魁梧的壮汉揶揄道。 他其实是一个穿越者,在一次意外失足落水之后,灵魂便跨越数百年,穿越到了洪武年间,而且与眼前的”燕王”朱棣成了狱友。 闻听耳畔旁犹如惊雷般的呼喝,牢房中的另一侧,锦衣卫专门用於”监听”的特殊房间中,功勋彪悍的凉国公蓝玉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惊惶之色。 “陛下,此乃谋逆之言!” “臣请即刻诛杀此僚!” 蓝玉没有料到,在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胆大包天到蛊惑宗室藩王,谋朝篡位?! 这说话之人究竟是胡惟庸的余孽还是李善长的同党?! “慢著。“ 儘管內心的杀意和怒火已是强烈到了极点,但朱元璋仍是伸手拦住了作势便要发难的凉国公蓝玉,並以嘴型命令道。 前几日,自幼被他当作“接班人“培养的嫡长子朱標不幸病逝,诸王均是进京赶来弔唁,其中燕王朱棣於灵前晕厥失仪,被正处於暴怒之中的他下令廷杖四十,打入詔狱。 他今日至此,本是想在冷静过后,前来探望老四一番,却不曾想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言论。 作为乱世出身的乞丐皇帝,他对於下一任的继承人,有著近乎於苛刻的要求,並为长子朱標倾注了无数心血。 只可惜,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朱標命薄,於前几日病故,使得大明帝国的“国本“出现了剧烈的动盪。 现如今,他必须要重新思考,並选择一位新的“接班人“,来继承这偌大的日月山河。 好巧不巧,经过这几日的考虑,皇长孙朱允炆確实是他心目中目前属意的“接班人“,但还从未跟任何人透露过。 此人,究竟是怎么知晓的?而近些年军功愈发彪悍的老四,心中又是怎么想的? 瞧著身旁洪武大帝面沉似水的模样,凉国公蓝玉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隨即一股凉意猛然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难道真被牢房中的那人说中了?陛下真的有意传闻给皇长孙? 牢房中,一直淡然如水的燕王朱棣听闻耳畔旁的调侃声,俊俏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慌乱,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著,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曹先生玩笑了!“ “陛下既是孤的君,又是孤的父,孤除却盼望父皇龙体康健之外,再不敢有半点奢想。“ “朱棣不是那不忠不孝,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闻听此话,凉国公蓝玉惨白的脸庞终是恢復了些许血色,但其余光却有些惊恐的发现,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脸庞依旧阴沉,叫人不知所想。 “笑话!“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一直待在牢房中阴暗角落的男子骤然起身,面色有些癲狂的嘶吼道:“自古以来,论得国最正者,无人能够比擬你的父亲!“ “燕王殿下,谋朝篡位,你还不配!“ 顷刻间,如同惊雷般的怒吼声猛然於牢房中响起,被燕王朱棣称之为“曹先生“的曹爽面色涨红,一点也没有顾忌眼前朱棣宗室藩王的身份,毫不掩饰对於当今天子的推崇。 “当今天子威压四海,驱逐韃虏,恢復我汉人山河,乃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纵使放眼歷史长河,也唯有那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寥寥几人,才配与当今天子相提並论。“ 粗粒的咆哮声仍在牢房中悠悠迴荡,但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脸色却是好看了不少,而凉国公蓝玉也是满脸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同於歷史上那些靠著父祖余荫得以起兵造反的开国皇帝,他朱元璋早年间不过是个靠著乞討为生的乞丐,如今却得以位居九五。 这其中究竟经歷了多少心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而牢房中人,將他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人摆到了同一高度,倒是让他颇为满意。 似那衣冠南渡的司马氏及二世而亡的隋朝皇帝,焉能与他比肩! 可此人为何要蛊惑老四,欲行那不轨之事?! 一时间,即便是洪武大帝朱元璋一生饱经沧桑,见惯了人情世故,此时也不免有些迟疑。 正当朱元璋眼神晦暗不定的时候,耳畔旁再度响起了曹爽语重心长的声音:“我说了,是让你等陛下病重之后,率兵进京问安。“ “此举,並不是谋朝篡位,而是在拯救大明!“ 一声有些无奈的轻嘆过后,曹爽斜靠在湿冷的墙面上,神情复杂的盯著眼前陷入了自我挣扎的燕王。 咯噔。 杀伐果断的两国蓝玉此时如坠冰窖,险些瘫软在地,只觉心臟仿佛停滯,浑身上下瞬间便被冷汗渗透。 好一句等陛下病重之后,率兵进京问安。 此举虽无”谋逆”之名,却有”谋逆”之实吶! 牢房中人,已然不是在坟头蹦迪了,这是在玩九族消消乐啊! “曹先生,孤还是那句话,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朱棣不是那心无君父的乱臣贼子。“ 几个呼吸之后,朱棣缓缓隱去了脸上的挣扎,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言辞灼灼的低喃道。 开玩笑,他近些年虽是军功彪悍,但他上面尚有二哥秦王朱樉以及三哥晋王朱棡在世。 即便是谈及所谓的“拯救大明“,也轮不到他这位“老四“出头。 更何况,长孙允炆一向以仁孝著称,即便是御极称帝,应当也会善待他们这些叔叔才是。 最差的后果,也无非是削掉他们这些“藩王“手中的部分兵权罢了,难不成,新帝还能削去他的命? 像是猜到了燕王朱棣心中所想,在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曹爽略有些凝重的声音猛然於牢房中炸响。 “糊涂!“ “新帝目光狭窄,身旁儘是些无能酸儒,治国手段不及其父祖万分之一。“ “如若新帝即位,为了加强其自身威信,必会著手削藩。“ “敢问燕王殿下,若是新帝削你的命,你反不反?!“ 儘管眼前的燕王便是在史书上唯一以”帝王”身份封狼居胥的永乐大帝,但曹爽的脸上却瞧不出半点敬畏,反倒是隱隱有些恨铁不成钢。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 轰隆! 好似晴天霹雳,即便是亲眼瞧见“嫡长子“朱標在自己面前撒手人寰,也不曾过於失態的洪武皇帝此刻竟是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天家无亲情。 自古以来,为了皇权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例子屡见不鲜,可他偏偏最为在乎的便是骨肉亲情。 难道说,令人谈之色变的人伦惨剧,也要在他的大明上演了吗? 第2章 朱允炆必会削藩! “曹先生!“ “休要胡言乱语!“ 就在詔狱中的气氛近乎於窒息的时候,燕王朱棣略有些惊怒的声音终是响起,其犀利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满脸嘲弄之色的年轻人。 如此谋逆之言,若是被旁人听到,莫说眼前的曹爽,就连他这位洪武大帝亲子都免不了被夺去王爵,废为庶人的下场。 毕竟他的父皇一生都在教育他们兄友弟恭,生平最为在乎的便是骨肉亲情,谁敢在此事上乱嚼舌根子,无异於在坟头蹦迪!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此番令人骇然的言论確实直击他的內心深处。 倘若大哥朱標尚在,他朱棣此生都会完美扮演“兄友弟恭“的角色,毕生志向也无非是成为一名青史留名的“贤王“,不敢有半点逾越。 毕竟在朱元璋的默许之下,放眼满朝文武,有半数以上都是他那位好大哥亲手提拔的“太子党“,军中还有一群战功彪悍的“淮西勛贵“为其保驾护航。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论歷朝歷代太子的权势,无人能够与他的大哥朱標相提並论,哪位皇子敢覬覦太子之位? 真当他那位亲自操办“洪武三大案“,杀得人头滚滚的好大哥,是个心慈手软的无软弱之辈? 毫不夸张的说,如若是他的大哥朱標下旨將他“赐死“,他就算心中满腔不愿,但除却规规矩矩的领旨谢恩之外,再没有半点办法。 但若是侄儿允炆即位的话... 笑话,他可不是任人拿捏,不敢反抗的性子! “哼,胡言乱语?!“ “尔等宗室亲王裂土封疆,这对於自幼养於深宫之中的皇长孙而言意味著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隨著一道更加戏謔的呼喝声响起,情绪不断翻涌的燕王朱棣满脸狐疑,而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便將耳朵贴在了潮湿的墙壁之上,生怕错过牢房中的只言片语。 “曹先生,本王裂土封疆又怎么了?!“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燕王朱棣有些不服气的挺直了腰板,满脸无所谓的呼喝道。 裂土封疆又如何?他不仅常年坐镇乾旱少雨的北平府,而且时常率领麾下边军前往塞外游牧,搜捕逃窜至草原上的北元余孽。 他如此辛劳,都不曾喊过一声苦,於中枢坐享其成的皇长孙倒是不愿意了? 这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见朱棣如此执拗,曹爽一时间竟是有些语塞,略有些怜悯的瞧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燕王朱棣,心道果然是个莽夫。 不过在调整了情绪之后,曹爽终是缓缓分析起了朝廷宗室藩王的处境。 “秦王朱樉,洪武十一年就藩西安府,节制当地三卫军马,並於洪武二十二年担任宗人令,乃是天下诸王之首。“ “晋王朱棡,洪武十一年就藩太原府,节制当地三卫军务,於洪武二十一年北征塞外,威压北元宗室,前往晋王府乞投。“ “燕王朱棣,洪武十一年就藩北平府,节制当地三卫军务,於洪武二十三年出征塞外,征討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大胜而归。“ “去年春天,天子命卫王朱植、谷王朱橞、庆王朱栴、寧王朱权、岷王朱楩练兵临清...“ 在燕王朱棣恍然大悟的眼神中,曹爽面无表情的將国朝宗室近些年的所作所为以及概况缓缓道出,语气很是低沉。 “本王太能打了?” 他就算脑子没有朝中的文官好使,但此时也后知后觉的体会到了些许”危机”,他们这些宗室藩王手中的权柄似乎有些过重了? 难怪眼前的曹爽言辞灼灼,断定”大侄子”即位之后,便会著手削藩,原来根源在这里... “蓝玉,咱做错了吗?“待到牢房重新恢復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太祖朱元璋缓缓抬头,神色有些茫然的盯著身旁战功显赫的凉国公。 前些年,他为了抵御逃窜至塞外草原的北元旧臣,不顾秦汉的教训以及唐宋的前车之鑑,著手恢復分封制度,將膝下九个儿子分封至帝国边陲,允其裂土封疆,號称九大塞王。 本以为此举可以逐步蚕食北元势力,令朝廷在九大塞王的治下开疆拓土,却不曾却是间接拥有了威胁朝廷中枢的隱患? “陛下..“ 闻言,征战沙场多年的凉国公蓝玉顿时汗如雨下,喉咙上下耸动许久,却也不敢妄加评论。 如此军国大事,连朝中的袞袞诸公们都不敢高谈阔论,遑论他这位“外戚“? 冥冥之中,他隱隱有些直觉,他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毕竟,他今日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话了。 牢房中,曹爽並没有给予燕王朱棣太多思考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声音再度响起,也將洪武大帝朱元璋凌乱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诚然,陛下此举虽是有些偏颇,导致尔等宗室藩王手中权利过大,但若是太子朱標顺利即位,这些事倒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以太子的手段,大可徐徐图之,顺利解决塞外兵权过重的问题。“ 闻听此话,不待欲言又止的朱棣有所反应,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是轻轻頷首,疲惫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欣慰。 俗话说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想不到整个大明,最懂朕用心良苦之人,却是眼前这深陷囹圄的狂徒。 若是朕的標儿尚在,这些在地方上手握重兵的赛王们非但不会对中枢造成半点威胁,反而会努力开疆扩土,成就一番兄友弟恭的美谈。 自己的高瞻远瞩,哪里是朝中那些酸儒能够理解的?! 此子,甚是懂朕吶! 沉默半晌之后,燕王朱棣有些恼怒的看向曹爽,近乎於置气般回应道:“即便本王手中权柄过甚,但允炆仁孝,当不至於此。“ 儘管眼前的曹爽仍在“危言耸听“,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侄儿允炆会刻薄寡恩,逼死他们这些亲叔叔。 更何况,他內个大侄子又不是傻子,削军权就削军权,削他的命干啥? 对啊,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连连頷首,本是迷茫的眸子也逐渐恢復了清明。 他的长孙允炆性格虽是不如其父坚毅果断,但却生性仁孝,焉能做出“大义灭亲“之事。 “燕王殿下,“一声轻蔑的嗤笑过后,曹爽劈头盖脸的训斥声便迎面而来:“皇权面前,谈及仁孝二字,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何况皇长孙若是真的仁孝,允熥殿下何至於在东宫如履薄冰,苟且偷生!“ 轰! 此话一出,无论是牢房中的燕王朱棣,亦或者牢房外的洪武大帝均是面色大变,其中尤以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反应最为激烈。 如若不是曹爽突然提及,他险些將这位出身更加尊贵的“嫡孙“忘於脑后。 想到这里,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眼神便是一冷,无数记忆碎片自脑海深处拼接,並在眼前逐一浮现。 难怪这两日,他在標儿的灵前,都没有瞧见允熥那孩子,看样子其中另有原因吶.. “陛下,臣这就派人去查!“儘管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淋湿,但凉国公蓝玉仍是硬著头皮,牙呲欲裂的拱手道。 他自幼丧父,全靠长姐扶持,方才得以在乱世苟全性命,並最终得到朱元璋的赏识,因功封爵。 而他的长姐,便是开平王常遇春之妻,太子朱標三子允熥的外祖母! 严格追究起来,这位允熥殿下与他之间还是血亲关係吶! “回来,“不待蓝玉转身离去,洪武大帝朱元璋便一把將其拉回,转而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就给咱家待在这,继续听!“ 此时的朱元璋早已忘记了自己驾临这牢狱的初衷,乃是为了探视在太子朱標灵前失仪的老四而来。 此时他只想知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唯有你才能拯救大明 “允熥,他怎么了?!“ 短暂的错愕过后,燕王朱棣也是有些急切的低吼道,黝黑的脸庞上再一次露出了慌乱之色。 俗话说,长兄为父,能者为师。 在他幼年的成长经歷中,有两个人对他影响最大,其中一个便是前几日刚刚病故的大哥朱標,另一个便是同样英年早逝,號称开国第一猛將的“开平王“的常遇春。 而曹爽刚刚提及的“允熥“便是大哥朱標和常遇春长女之子,论身份之尊贵,远在“皇长孙“朱允炆之上。 只可惜太子妃常氏在诞下允熥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这才给了朱允炆后来居上的机会。 “太子终日忙於政务,无力他顾,东宫大小事务皆是由允炆之母吕氏负责,允熥殿下的境遇自是不尽如人意。“ 曹爽並不想在此事上浪费太多口舌,毕竟用了几日,等到朱元璋气消,便会將眼前的燕王朱棣打发回封地北平。 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內,让朱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先生的意思是说,若是允炆即位,孤必然在劫难逃?“ 朱棣虽然自幼在军中长大,但也捕捉到了曹爽脸上转瞬即逝的不耐烦,故而及时调整了话题。 “燕王玩笑了不是?“ 有些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之后,曹爽缓缓自湿冷的地砖上起身,逆著头顶窗柩处射进来的一道阳光喃喃自语道:“如若只是针对你,未免有些过於不近人情了。“ “新帝可是一视同仁吶..“ 每每回想起真实歷史上建文帝的所作所为,作为后世歷史系大学生的曹爽便忍不住哑然失笑。 遥想前汉景帝,以“推恩令“的方式削藩,尚且引得藩王宗室不满,继而导致了“七国之乱“;可在军中並无太多根基的建文帝却在即位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著手削藩,直接以各种各样的由头,將周王,齐王,代王等宗室藩王直接废为庶人。 手段之激烈,令人咂舌。 “敢问先生,朱棣何德何能,得以拯救大明?“又沉默了半晌,牢房中的沉默被朱棣所打破。 此时的燕王似乎意识到了自身岌岌可危的处境,不自觉便坐直了身子,而牢房外的朱元璋也是身躯一震,顿时来了精神。 对啊,老四有什么过人之处,得以拯救朕的日月山河? “原因大致有三,其一便是传承有序,可为后世之君树立榜样,避免同室操戈,手足相残。“ 儘管在原本的歷史上,除却由眼前燕王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之外,宗室藩王再没有发动过像样的叛乱,但曹爽仍是將这个理由放在了第一点。 自古以来,皇位传承便是王朝初建时最为棘手的问题,即便不考虑南北朝的乱世,汉各个大一统王朝也先后爆发过“吕氏干政“,隋煬帝弒兄逼父,唐太宗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以及前宋的斧声烛影。 这个理由在古人心目中,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歷史上的朱棣之所以如此呕心沥血,屡次北征漠塞外,甚至在途中病逝,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淡化其“篡位“的事实。 “第二点便是避免內訌,不至於令我大明儿郎兵戎相见,百姓民不聊生。“见燕王朱棣若有所思,曹爽便趁热打铁的说道。 持续了四年的靖难之役虽然最终是以“偷家“的结果宣告结束,但也导致了大量的明廷精锐在这场“內訌“中丧生,极大程度上损耗了大明的国力。 “第三点则是燕王你军功显赫,足以镇得住各大塞王,短时间內不会破坏天子针对於北元余孽制定的国防政策。“ 言罢,曹爽便长舒了一口气,盯著眼前嘴巴微张,似是不知所措的燕王,心中升起阵阵无力之感。 该说的,他都说了。 眼下也只能盼望眼前的燕王能够有所警戒,继而避免那场直接改写大明国运的“靖难之役“吧。 牢房外,本是杀意昂然的洪武大帝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看透了世间无数沧桑的眸子中隨之涌现了些许迟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此时经由曹爽的“提醒“之后,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看似滴水不漏的布局,实则藏著各式各样的隱患。 其中最为突出的点,便是“主弱臣强“。 想到这里,年过六旬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在身旁锦衣卫指挥使有些惊恐的眼神中,旁若无人般斜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若有若思的盯著道路尽头的牢房。 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除却与他携手相伴的结髮妻子和长子朱標之外,他心中关乎於“亲情“的比重並不大。 而他之所以属意皇长孙朱允炆,有意立他为皇太孙,也是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 但现在,这个决定听上去似乎並不正確,而且极有可能导致自己最为担心的“同室操戈“? 此子心思之縝密,怕是不亚於昔日的刘伯温了吧。 “先生,孤还有一事不解..“ “请先生为孤解惑..“ 就在朱元璋想入非非的时候,燕王朱棣迟疑的声音也是在幽静的牢房中幽幽响起,继而重新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力。 “你是想说,朝中尚有秦王和晋王在,太子之位断然轮不到你的头上是吧?“一瞧朱棣那扭扭捏捏的模样,曹爽顿时猜到了其心中所想,转而语气淡然的揶揄道。 “先生料事如神。“ 见曹爽一语道破天机,心中已是萌生了些许念头的燕王朱棣满脸涨红,颇有些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刚刚曹爽提出的那三个条件,无论是传承有序,还是避免內訌,亦或者以威望和军功震慑其余塞王,年纪在他之上的秦王和晋王均能满足。 “很简单,秦王朱樉身份虽是尊贵,但生性暴戾,平日里以虐待宫人为乐,来日必有横祸。“ 听得此话,牢房外的洪武大帝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隨后一股无名火便於心底升腾而起,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对於自己次子在封地上的所作所为,他其实早有耳闻,就在去年的时候还专门將其召回南京,当面训斥责罚,后因太子朱標求情,方才允其返回西安封地。 看样子,自己日后怕是要加强对老二的约束了。 “晋王朱棡能文能武,其子朱济熺更是当今陛下之真正长孙,如若宫中的那位想坐稳皇位,只怕最大的阻力便是晋王殿下...“ 粗重的喘息声中,曹爽的低吼犹如惊雷,猛然在朱棣和朱元璋的耳畔旁炸响,也令如坠冰窖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彻底面如死灰。 这一次,他是真的死定了。 第4章 若如此,大明必亡 阴暗潮湿的锦衣卫詔狱牢房中,气氛如同冰雪般冷凝,曾先后多次奉命北征塞外草原,取得赫赫战功的燕王朱棣就好似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般,目瞪口呆的盯著在稻草上似笑非笑的曹爽。 与此同时,正在偷听二人谈话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也是冷汗涔涔,成熟坚毅的面容上满是惊惶之色,紧握成双拳的手指已是微微泛白。 自古以来,人生三大悲莫过於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而他朱元璋生於乱世,十五岁时便没了爹娘,好不容易国运加身,驱逐韃虏,恢復汉人山河,却在十年前失去了陪伴他半生的结髮妻子。 除此之外,自幼被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嫡长子“朱標也在几天前不幸病逝,让他白髮人送黑髮人。 若非他的肩上扛著一个偌大的帝国江山,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只怕早已令他心灰意冷,乃至於浑浑噩噩。 现如今,他更是被人告知,在他心目中地位仅次於朱標的次子和三子也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將来遭遇横祸。 一时间,即便他心性坚毅如铁,也不免有些恍惚。 “不可能,三哥节制山西全境军马,丰功伟绩有目共睹,寻常宵小焉能谋害三哥..“ 闻听晋王朱棡或许也会“英年早逝“,燕王朱棣再也不復刚刚的镇定自若,转而有些癲狂的低吼道。 他虽然从小便和自己的三哥朱棡不对付,私下里摩擦不断,但毕竟是血浓於水的手足兄弟,自是做不到无动於衷。 “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吧..“ 因为史书上並没有详细记载晋王朱棡的死因,故此曹爽也没有在此事上故作坚持,但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却是眼神冰冷,转而看向身旁瑟瑟发抖的凉国公蓝玉。 “回头知会锦衣卫一声,让他们將秦王府和晋王府上上下下的宫娥內侍尽数核查一番。“ “並让太医院的人,即刻检查秦王和晋王的身体..“ 作为乱世出身的开国之君,朱元璋深諳人心之险恶,故而儘管內心並不相信曹爽的“危言耸听“,但仍是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陛下放心..“ 闻言,凉国公蓝玉赶忙躬身应是,但一双饱经沧桑的眸子却下意识投向不远处的墙壁,仿佛能够將其穿透,直抵曹爽的內心。 这说话之人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是三言两语间便令身旁的洪武大帝產生了信任危机。 更要紧的是,这曹爽给出的诸多理由虽是听上去有些“荒诞“,但又颇具说服力,令人细思极恐。 “燕王殿下,如若来日你御极称帝,会如何对待我大明的宗藩们?“ 沉默不语间,牢房中的气氛愈发紧张,斜靠在稻草之上的曹爽一改刚刚的侃侃而谈,转而意有所指的看向眼前口乾舌燥的燕王朱棣。 听得此话,牢房外的朱元璋也强压住心中的惊疑,转而重新將耳朵贴在了潮湿的墙壁之上,神情颇为欣慰。 曹爽这话算是问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也想知晓老四在意识到宗室藩王手握军权,拥有威胁到中枢的能力之后,会作何抉择。 咕嚕。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军功彪悍的凉国公蓝玉也是有模有样的竖起耳朵,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俗话说,狡兔死,良狗烹。 无论是皇长孙朱允炆,亦或者牢房中的燕王朱棣即位,若是连血浓於水的“宗室藩王“都容不下,他们这些战功显赫,於军中享有莫大影响力的开国功勋就更没有活路了。 “如若朱棣有幸位居九五,自然也会著手削藩..“ 迎著曹爽有些期待的眼神,燕王朱棣缓缓自湿冷的地砖上起身,扭头看向封地北平所在的方向,踌躇满志的低语道:“但孤绝不是那性情凉薄的冷血之辈,必然会善待孤的子侄兄弟...“ 此时的朱棣已是自动代入到了“皇帝“的身份,內心十分清楚封地上手握赫赫兵权的宗室藩王们对於朝廷中枢意味著什么。 或许正如眼前的曹爽所言,他朱棣军功显赫,年纪又在诸王之上,自是能够威慑其余宗室藩王,但无论是为了后世子孙,亦或者大明繁荣昌盛,削藩之策都不容忽略。 毕竟,汉初的七国之乱,以及司马氏的八王之乱,足以给后世所有的帝王將相敲响警钟。 “说重点..“ 闻言,曹爽便是眉头微皱,不耐烦的跺了跺脚下的地砖,这些场面话谁不会说,关键要看具体章程。 “唔..“经过短暂的错愕,燕王朱棣缓缓將目光收回,並信誓旦旦的说道:“孤当效仿前宋太祖,將宗藩由边塞迁回內陆,並提高其俸禄待遇,以保证诸藩及其后世子孙的荣华富贵。“ “我朱家人,当以和为贵,兄友弟恭,永享富贵。“ 言罢,朱棣黝黑的脸庞上便是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並抬眼望向面无表情的曹爽,像是一名等待老师嘉奖的学生。 “燕王的意思是,杯酒释兵权?“ 挑了挑眉之后,曹爽不辨喜怒的声音於牢房中悠悠响起,但借著头顶窗柩射入的一道阳光,倒是能够隱隱瞧清曹爽眼眸深处转瞬即逝的失望。 “曹先生说的是,孤就是这个意思..“ 作为洪武大帝的四子,朱棣心中有足够的自信,来日定然能够凭藉远超过诸王的威望,以提高宗藩俸禄为条件,顺利將诸王手中兵权收回中枢,解决宗藩诸王手握军权的隱患。 牢房外。 洪武大帝朱元璋虽然依旧面沉似水,但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以老四在宗藩中的身份和地位,或许確实可以顺利完成“削藩“。 但此举无形之间却是破坏了自己针对於北元余孽专门制定的制衡之法,老四终究还是目光短浅,有些年轻了。 “陛下,老臣能否暂时迴避..“ 微不可查的鬆了一口气之后,从旁如坐针毡多时的凉国公蓝玉便试探性的询问道。 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这位出身陇右布衣的洪武大帝怕是真的动了“易储“之心,他在此地实在是坐立难安吶。 “退..“闻言,凝眉不语多时的朱元璋便挥了挥手,只是未等其將喉咙深处的话语尽数宣之於口,便听得对面的牢房中传来了一声满是嘲弄的嗤笑。 而曹爽接下来的声音,更是让洪武大帝朱元璋和凉国公蓝玉君臣二人呆立当场。 “如若燕王准备將宗藩迁回內陆,並不断提高宗藩俸禄待遇..“ “我敢断言,大明必亡!“ 第5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陛下,臣请即刻诛杀这谋逆乱臣..“ 儘管早就知晓当下正与燕王朱棣交谈之人乃是胆大包天之辈,但凉国公蓝玉此时仍是头皮发麻,魁梧的身躯不断颤抖著,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血流成河的一幕。 这位燕王朱棣口中的“曹先生“先是揣摩圣意,声称身旁的天子有意传位皇长孙朱允炆,蛊惑燕王积蓄实力,来日以“请安“为名逼宫;眼下又口出狂言,声称大明必亡。 如此行径,已然无法用九族消消乐来形容了,这是想要让其家乡方圆十里,每条路过的狗都得挨两个大嘴巴子,鸡蛋都得被摇散了。 “呱噪。“ “听下去。“ 不同於大动干戈的凉国公蓝玉,亲手铸造了大明江山的朱元璋倒是显得淡定许多,好似刚刚在耳畔旁响起的“妄言“,与他毫不相关。 藩王內迁,提高俸禄。 这短短八个字的削藩策略,就好似拥有某种魔力一般,始终在朱元璋的耳畔旁迴荡,平息了其心中所有的惊怒和不屑。 短时间內,他暂时还无法將提高宗藩俸禄与“大明必亡“联繫在一起,但对於曹爽口中的“宗藩內迁“,他却是若有若思。 难道说,这牢房中人比之朝野间的袞袞诸公们更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 牢房中,曹爽用一声轻咳打断了燕王朱棣凌乱的思绪,隨即开始继续表演。 “燕王久在北平坐镇,与北元余孽打了无数交道,应当对这些蒙古韃子的难缠程度深有体会吧..“ 闻听此话,燕王朱棣顿时来了精神,像是找到知己一般,神色气愤的诉苦道:“先生所言甚是..“ “这些蒙古韃子不仅善於骑射,而且草原广袤无垠,难以寻觅其踪跡。“ “实在是令孤,不厌其烦。“ 他虽然早在洪武十一年便就藩北平府,並在前年春天取得大捷,重创了北元丞相和太尉,但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无所获。 毕竟世代生活於草原上的蒙古韃子远比他们大明儿郎要熟悉地形地势,通常会提早发现大军的动向,继而主动率眾迁徙,躲避锋芒。 日积月累之下,朝廷为此损耗钱粮无数,但却並没有收穫应有的回报。 “不错,游牧民族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故此早在秦皇统一六国的时候,便著手修建万里长城,以抵御匈奴来犯。“ “也正是基於此等原因,天子方才会力排眾议,恢復分封至,令尔等宗室藩王坐镇边陲,以护卫朝廷中枢。“ 一边说著,曹爽转而在燕王朱棣有些不解的眼神中,自牢房角落寻了些沙土,从上画出了一条线,满脸敬佩的呼喝道:“你且来瞧,若以长城为界限的话,尔等藩王的分布有何规矩?“ “以长城为界限?“朱棣久在北平坐镇,对於大明的舆图早已熟记於心,稍作沉吟之后便胡乱从地上寻了跟稻草,在沙土上比划:“此地是孤的封地,北平府。“ “此地是三哥晋王朱棡的封地,太原府。“ “我们兄弟二人互成掎角之势,扼守我大明帝国边疆。“ 作为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嫡子,如遇塞外蒙古来犯,他们两兄弟几乎能够调动大明北方半数以上的军队。 其中晋王朱棡更是能够直接指挥山西全境的军马,兵权比他还要煊赫。 “怕是没有这般简单吧..“不待燕王朱棣起身,曹爽耐人寻味的声音便在牢房中再度响起:“南京城中虽然还有几位亲王尚未就藩,但封地可是早早的选定了..“ “这几位宗藩,燕王可不能忽略不计吶..“ 此话一出,身材高大的燕王朱棣尚没有太大反应,但是牢房之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却像是被人猜中心事一般,下意识的缩紧瞳孔,並紧握双拳。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够看透他的战略布局,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此人,懂朕吶! 一旁的凉国公蓝玉虽是不懂身旁的洪武大帝为何如此激动,但也不动声色的寻了些沙土,於脑海中回忆著大明的舆图,並以长城为界限,標註著燕王等宗室的封地,表情很是怪异。 娘希匹,他蓝玉打了一辈子仗,也没觉得这些藩王们的封地有何不妥啊? ... 牢房中,谈话还在继续。 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嘴角掛著淡笑的曹爽之后,燕王朱棣后知后觉的低语道:“十三弟朱桂已於上月改封为代王,封地为山西大同府。“ “十四弟朱楧改为肃王,封地为平凉府。“ “十五弟朱植改为辽王,封地为广寧府。“ “十六弟朱栴被封为庆王,封地为寧夏。“ “十七弟朱权被封为寧王,封地在大寧。“ “十九弟朱橞被封为谷王,封地在山西宣府...“ 咕嚕。 一语作罢,朱棣和一墙之隔的凉国公蓝玉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黝黑的脸庞上涌现了一抹骇然。 若是算上北平和太原,他们这些位藩王的封地几乎是沿著长城沿线排开,並且顺势连成一片,死死扼守著帝国边陲。 “而这还仅仅是当今天子高瞻远瞩的一部分..“ “除却这长城防线之外,西安秦王,开封周王,兗州鲁王,以及青州齐王则是坐镇黄河沿线。“ “长江沿线,同样有藩王坐镇。“ 曹爽的声音还在继续,但经验丰富的燕王朱棣以及凉国公蓝玉已然面色大变,只能用大口呼吸,掩饰內心的惊惶和吃惊。 依著曹爽所说,这三道防线就好似三层枷锁一般,层层將大明中枢所在的南京城护在中间,確保中枢的绝对稳定。 但若是以宗藩內迁的方式削藩,即便不针对距离南京相对较近,分布在长江沿线和黄河沿线的宗室藩王,仅仅將直面北元余孽的“塞王“迁回內陆,也会瞬间打乱朱元璋专门针对北元余孽而镇定的防线。 如此一来,北方游牧民族施加给朝廷的压力便会增加数倍不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如若百十年后,我大明边镇军备废弛而塞外又有游牧民族崛起,我大明必亡!“ 第6章 宗室负担 “边军废弛..“ “主弱臣强..“ 幽静的牢房外,洪武大帝朱元璋神色凝重,一双见惯了生离死別的虎眸下意识瞧向北边,口中喃喃自语。 作为这个时代最为卓越的军事家,他正是提前预见到了塞外游牧民族对大明的威胁,方才著手打造了以“塞王“为体系的防御战线,以確保大明国祚永存。 而这个体系得以存在的前提,便是朝廷中枢拥有绝对震慑边陲“塞王“的能力和气度,否则便会导致君臣互相猜忌的局面。 倘若他的標儿尚在,未来几十年內自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后世之君也能平稳过度,明確边陲塞王和朝廷中枢之间的从属关係。 只可惜如今他的標儿已是撒手人寰,被他寄予厚望的“塞王“体系非但无法保障大明的国祚,反而极有可能引发一场叔侄相疑的皇室內訌? 想到这里,即便洪武大帝心性如铁,此时也不免面露迟疑之色。 在其身旁,前不久才刚刚於塞外凯旋归来的凉国公蓝玉早已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曹先生此言差矣!“ 短暂的沉默过后,阴暗的牢房中猛然响起了燕王朱棣似是有些慍怒的低吼声。 这位常年领兵在外的“塞王“脸色涨红,狭长的眸子中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斗志,在曹爽有些复杂的眼神中激昂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 “父皇制定的国策固然稳妥,但却不適合生於安乐的后世之君。“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面对著眼前斗志昂扬的燕王,一直在侃侃而谈的曹爽终是露出了些许愕然,隨即便是连连頷首。 不愧是歷史上唯一以帝王身份封狼居胥的永乐大帝,这份气魄確实不是常人能够比擬的。 “燕王想要怎么做呢?“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曹爽略有些期待的看向眼前明明正值壮年,但却脸色黝黑,皮肤褶皱的朱棣。 “朱棣愿迁都北平,为我大明永绝后患。“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闻听耳畔旁激昂慷慨的低吼声,牢房外的洪武大帝忍不住紧握双拳,呼吸骤然急促。 “好一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愧是咱的种!“ 此等豪言壮志,令他下意识回忆起年轻时衝锋陷阵,征战沙场的感觉。 ... ... “燕王好气魄!“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讚嘆声,情绪有些激昂的燕王朱棣也不禁慢慢平静下来,转而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道:“曹先生,宗藩內迁所带来的隱患,孤算是解决了吧。“ “不知曹先生口中,刚刚提及的宗室待遇又会有何隱患吶?“ 此话一出,仍沉浸在“天子守国门“的豪情壮志中而不能自拔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也是赶忙反应了过来,並將耳朵贴在了墙壁之上,神情很是殷切。 实话实说,经过曹爽的分析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给予“塞外“的权利似乎有些过大了,已是直接影响到了中枢的统治。 但有关於这宗室待遇,为何能与大明“亡国“扯上关係,他却是一头雾水。 难道说他老朱想让自己的后世子孙过的舒服点,也有错了吗? “很简单,燕王你刚刚也说了,准备效仿前宋太祖,以杯酒释兵权的方式,將塞王手中的军权收回中枢。“ “即便你燕王威望甚高,诸藩王皆是不敢反抗,但为了宗室和谐,你燕王多多少少也要在俸禄上做出些补偿吧?“ 与刚刚的轻鬆淡然所不同,曹爽突然直起了身子,一脸凝重的低语道。 “这是自然。“闻言,朱棣便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若如此的话,日益庞大的宗室俸禄迟早要拖垮大明,甚至成为大明亡国的第一要素。“ “为何?“挠了挠头之后,朱棣脸色的不解之色更甚。 “洪武九年,陛下规定亲王俸禄支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郡王岁支禄米六千石,钞二千八百贯。“ “我等塞王坐镇边陲,费自然是要多些,但这些钱粮也远远达不到曹先生口中的隱患吧..“沉默了几秒之后,朱棣便紧皱著眉头,有些不解的出声道。 虽说他们大明重农抑商,但朝廷供养他们这些宗室藩王实在绰绰有余,这些俸禄怎么瞧也不像是能够拖垮大明的程度啊。 牢房外,洪武大帝朱元璋与凉国公蓝玉也是不约而同的轻轻頷首,眼神中夹杂著一丝不解。 这点钱,算什么? “你没学过算数吗?“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曹爽满脸鄙夷的揶揄道。 好歹是封狼居胥的永乐大帝,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问题,都意识不到? “呃..“或许是没有料到曹爽会有如此言论,燕王朱棣黝黑的脸上隨之涌现了一抹尷尬之色。 他小时候,虽然也曾跟大哥朱標,在宋濂等大儒身旁求学,但奈何他志不在此,学问並没有太多的增长。 不过对於最为基本的算数,他倒是也曾学习过。 “陛下,此人妄议君上,死罪!“ 伴隨著粗重的呼吸声,凉国公蓝玉满脸不忿,颤抖的话语隱隱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说话就说话,这曹爽怎么还指桑骂槐呢? 这大明朝,谁不知晓这宗室俸禄乃是身旁的朱元璋亲手制定的,而朱元璋的幼年经歷又是人尽皆知...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他之所以如此激动,跟他也没有念过书,没有学过算数之间,不存在半点关係。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没学过就没学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满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悍將,洪武大帝朱元璋略带嘲弄的训斥道,但其眼眸深处却也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心虚。 这钱算的不对吗?他还觉得给少了呢。 “燕王,据我所知,你的膝下暂有三子,其余成年藩王膝下也育有子孙吧。“牢房中,曹爽的声音悠悠响起,但其眼神却是愈发隱晦不定。 “先生所言甚是..“朱棣仍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即便是加上他的三个儿子,他们“燕藩“一脉每年能够领取到的俸禄也不过七万石而已,有何不妥的? “皇帝之子为亲王,亲王除嫡子外为郡王,郡王除嫡子外为镇国將军。“ “而后还有辅国將军,奉国將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父死子继之下,不出百年,我大明宗室的俸禄便会占据朝廷岁收的四分之一,乃至於更多。“ “燕王殿下,这些钱粮还不算隱患吗?!“ 说到最后,曹爽猛然於凌乱的杂草起身,居高临下的盯著不知何时瘫软在地砖上的燕王朱棣,表情狰狞的嚇人。 第7章 饮鴆止渴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 牢房外,洪武大帝朱元璋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力气一般,浑浑噩噩的瘫软在地砖之上,往日里刚毅肃穆的双眸中满是迷茫。 他没有料到,最后对大明造成负担,乃至於威胁到这日月山河的,竟然是他最为在乎的宗室们。 在他眼中,这些投胎到老朱家的“皇子皇孙“们应当在恪守己身的同时,不断开枝散叶,如此才不辜负他亲手打下的这万里江山。 可是依著曹爽所说,用不了百年的时间,这些皇子皇孙们的俸禄便足以占到朝廷岁入的三成以上。 如此说来,这些皇子皇孙们反倒是成为了大明的蛀虫,成为了他老朱深恶痛疾的“地主豪绅“。 “曹先生,真的如此严重吗?“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燕王朱棣有些迟疑的低喃道。 他仍是有些无法想像,大明的这些宗室们该多能生,方才能使宗室俸禄达到朝廷岁入的三成以上。 闻言,曹爽便冷笑一声,转而有些怜悯的看向眼前的“永乐大帝“:“如若只是这样,还不配称之为严重。“ “只怕百余年后,便有宗室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境遇比之那流民乞丐还要不堪!“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宗室间待遇天差地別的,也唯有大明朝了。 嘶。 听到这里,燕王朱棣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若不出意外,这曹爽口中的“宗室“自是包括他朱棣的子孙后代。 一想到自己的后世子孙有可能穷困潦倒,境遇甚至不如流民乞丐,朱棣便忍不住心惊胆颤,豆大的汗珠顺著额头不断滑落。 相比较“如临大敌“的朱棣,一墙之隔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表现更加不堪,其魁梧的身躯不断颤抖著,脸上呈现了一抹痛苦之色,眼前不断闪现早已被他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 他是真真切切的当过流民乞丐,知晓食不果腹的滋味有多难熬。 若非前元苛政,百姓民不聊生,或许他朱元璋至今还在於皇寺为僧吶! 当然了,做一名心无杂念的僧人也没什么不好,但是造反对他而言,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曹先生,孤还是有些不解..“就在朱元璋沉浸在儿时痛苦回忆的时候,朱棣略显沙哑的声音重新在牢房中响起。 “问。“ “我大明宗室的待遇较之歷朝歷代虽是有所提升,但歷朝歷代..“ “你是想说,为何歷朝歷代,均是没有出现过宗室压倒朝廷中枢的情况吧?“未等朱棣说完,曹爽便有些粗暴的將其打断,脸上涌现了一抹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人果然还是得多读书。 “还请曹先生赐教..“儘管瞧出了曹爽脸上溢於言表的不满和失望,但朱棣却不敢发作,反倒是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一般,小心翼翼的点头道。 “你自己说,从秦皇统一六国开始,歷朝歷代都发生过哪些大事..“ 幽静的牢房中,曹爽掷地有声的咆哮好似惊雷,猛然在朱棣和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耳畔旁炸响,令父子二人心神剧烈的颤抖起来。 “秦皇统一六国,二世而终,国祚不过十余年..“ “前汉开国不久,便有吕氏乱政,后又有七国之乱,宗室人数骤减..“ “曹魏得位不正,享国四十余年..“ “司马氏篡权夺政,八王之乱使我汉人江山沦陷..“ “隋朝二世而终..“ “唐朝初建,太宗李世民杀兄弒侄,屠戮宗室,后武周代唐,险些將大唐宗室屠戮殆尽..“ “前宋斧声烛影,太祖子嗣单薄,后又有靖康耻..“ 自言自语到最后,燕王朱棣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其涨红的脸颊上充斥著不敢置信之色。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经由曹爽的分析之后,他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的大一统王朝,均是不可避免的出现过一定程度的“內訌“,导致宗室人数骤减。 故此,歷朝歷代从未真正意义上发生过宗室俸禄,对朝廷中枢造成沉重负担的情况。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如若孤以提高宗室俸禄的方式收回藩王兵权,必会给后世子孙造成沉重负担,甚至威胁到我大明江山的统治?“ 沉默良久之后,燕王朱棣怯懦的声音幽幽响起,其眼神中闪烁著耐人寻味的光彩。 “宗室不比將校勛贵,杯酒释兵权乃是饮鴆止渴。“ “除非能在宗室传承的根源上予以掣肘。“ “这一点,唯有前两代的君王有资格解决。“ 见朱棣面露挣扎之色,曹爽也没有多说,简单分析了几句之后,便回到了刚刚的角落里。 毕竟他也没有指望短时间內便能说服眼前的燕王朱棣“回心转意“,提前下定“靖难“的决心。 ... ... 牢房外。 洪武大帝朱元璋抖如筛糠,冷汗早已打湿了其贴身的衣裳,原本红润的嘴唇也毫无血色。 自己亲手制定,並且引以为傲的“皇明祖训“竟会给后世子孙造成如此严重的负担吗? 若是允炆那孩子即位,大明朝也会遵循歷朝歷代周而復始的“定律“,爆发手足相残的內訌吗? “陛下..“ 不动声色的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凉国公蓝玉轻轻將身旁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搀起,心中也是掀起了一阵滔天骇浪。 刚刚那人所说,实在是顛覆了他心中的认知。 “蓝玉,“及至群臣二人有些浑噩的迈出锦衣卫詔狱之际,洪武大帝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即刻派人,调查刚刚说话之人的身份。“ “同时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此地。“ “另外,今日之谈话,你若是敢透露半个字眼..“话未说完,一股强烈的杀意便自朱元璋的身体中喷涌而出,令凉国公蓝玉诚惶诚恐的弯下了身子。 “蓝玉不敢!“ 开玩笑,今天这事的性质可比他昔日酒醉“强推“北元王妃要严重许多,甚至直接关係到大明下任储君的人选。 他就算在混不吝,也知晓轻重。 第8章 孝子贤孙 “孙儿允炆,恭迎皇爷爷回宫..“ 巍峨的乾清门下,身著白色孝服的皇长孙朱允炆在诸多宫娥內侍的簇拥下,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朝著迎面而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叩首道。 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往常的朱元璋虽是不喜眼前的长孙性格柔弱,但念在其为人心诚至孝,依旧將其视为“好圣孙“,甚至在长子朱標病逝的第一时间,便萌生將其立为“太孙“的念头。 只是经过刚刚在锦衣卫詔狱的“插曲“,朱元璋心中不可避免的產生了些许芥蒂。 尤其是曹爽有关於其“嫡孙“朱允熥那番意有所指的言论。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在你父亲灵前守灵吗?“ “怎么跑到朕面前来了..“ 强压住心中不断翻涌的情绪,洪武大帝朱元璋甩了甩衣袖,有些不满的冷哼道。 闻言,近乎於下意识便打算起身的朱允炆动作为之一僵,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 他听到了什么? 从小到大便对他关怀有加的皇祖父,竟然会用如此冷淡的语气对他说话? 电光火石之间,朱允炆便在脑海中回忆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思考自己是否做了某些逾越之举,方才引得眼前的皇爷爷不满? 但在思考的同时,朱允炆的余光却不由得瞥见了跟在朱元璋身旁的凉国公蓝玉,心中隱隱有些恍然。 这个蓝玉仗著是其父亲朱標舅父的关係,平日里一直对他这位“皇长孙“不冷不热,说话间屡有冒犯。 无须多问,自己的皇爷爷之所以突然对自己语气冷淡,定然是这蓝玉从旁“添油加醋“所致。 想到这里,朱允炆便不由得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凉国公蓝玉,心中泛起了点点杀机。 似是心有所感,身材魁梧的凉国公蓝玉也凝眉打量著身著孝服,面如縞素的皇长孙朱允炆,当其四目相对的时候,蓝玉波澜不惊的內心却是猛然泛起了些许涟漪。 虽然仅仅是一剎那,但他却敏锐捕捉到了朱允炆眼中转瞬即逝的寒芒和杀机。 这位皇长孙,果然没有想像中简单,其心性也绝非其表现出来的那般“仁善至孝“! “朕在问你,为何不在你父亲灵前守孝?!“ 不多时的功夫,朱元璋凌厉的咆哮声再度於宫城中响起,引得追隨皇长孙至此的宫娥內侍们尽皆战战兢兢,心中叫苦不迭。 难怪说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太子如今尸骨未寒,长孙允炆便失宠了?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听下面的人说您出宫去了..“ “父亲那边,孙儿已然交代允熞了..“ “孙儿担心您政务缠身,特来乾清门等候,盼望皇爷爷以身体为重,勿要过於哀思。“ “自从父亲走后,孙儿便只剩下皇爷爷您一个亲人了..“ 情到深处,朱允炆竟从眼眶处滑落几滴清泪,配合其身上的孝服,以及悲戚的声调,任谁来瞧都得暗嘆一声“孝子贤孙“。 “朕无碍。“ “倒是你父亲那边离不开人..“ 或许是被皇长孙的表演所“触动“,洪武大帝铁青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许多,其不置可否的关切声更是令朱允炆心中一喜。 从小到大,他靠著“孝子贤孙“的形象,屡屡贏得父亲朱標和祖父朱元璋的宠爱。 如今来看,这一招仍是屡试不爽。 “孙儿知晓了。“ 迫不及待的起身之后,朱允炆便行至朱元璋的身旁,如往常一样,搀扶著朱元璋往巍峨的乾清宫而去,眼中闪过些许得意。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洪武大帝朱元璋以及凉国公蓝玉眼中均是不约而同的涌现了些许寒芒。 他们刚刚听得很清楚,朱允炆在提及其父亲朱標灵前事宜的时候,仅仅提及了其同母胞弟朱允熞,而疏漏了年纪更长,身份尊贵,且在曹爽口中境遇不堪的朱允熥。 ... ... “行了,朕这里不需要你了。“ “你去给你父亲守灵吧。“ 待到洪武大帝朱元璋於乾清宫暖阁案牘后落座之后,便是在朱允炆有些惊愕的眼神中,挥手下达了逐客令。 “孙儿遵旨。“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之后,朱允炆作势便打算朝著外间而去,只是当其双腿即將迈离暖阁之际,却忍不住回头道:“皇爷爷,孙儿听闻刘学士已然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刘学士年过古稀,且为我朝大儒,皇爷爷不宜怠慢吶..“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內本就有些冷寂的气氛愈发诡譎,而洪武大帝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也隨之响起:“朕还没死呢!“ “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这朱允炆口中的“刘学士“名为刘三吾,早在前元的时候便以博学之名而广为人知。 洪武十八年,因受到右副都御史茹瑺的举荐,奉命入朝辅政,官至翰林学士,对於治国安民之道,选贤任能之策颇有见解。 但朱元璋之所以这般震怒,则是因为这刘三吾曾在他的长子朱標病逝之后,针对於下任储君的人选,当眾於东阁门外声称“子歿孙承,適统礼也“。 换句话说,这刘三吾是毫无爭议的“太孙党“,想要扶持朱允炆上位。 砰! 儘管相隔甚远,但朱允炆仍是被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所震慑,下意识的跪倒在宫砖之上。 如若说皇爷爷刚刚对他爱搭不理,还能归咎於凉国公蓝玉的原因,但眼下这般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啊?! 平日里,自己的皇爷爷不是最为敬重刘三吾那腐朽的老头了吗? “皇爷爷息怒,孙儿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儘管心中翻腾倒海,但朱允炆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清脆的叩首声此起彼伏,很快便在额头上泛起了点点红晕。 “行了,別磕了。“ “去给你的父亲守灵!“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洪武大帝冰冷的呼喝声再度响起,使得暖阁內的温度隨之下降。 “孙儿遵旨。“ 儘管心中满是狐疑和不解,但朱允炆却不敢再问,老老实实的磕头行礼过后,便近乎於逃一般的离开了令他魂牵梦縈的乾清宫。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於诡异,他必须要儘快去找自己的几名恩师问个清楚。 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 第9章 祖孙相疑 “蒋瓛!“ 望著朱允炆渐行渐远的背影,洪武大帝鏗鏘有力的呼喝声再度於幽静的宫殿中响起。 “臣,参见陛下..“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浑身上下散发著一股冰冷气息的武將便在诸多宫娥內侍惊骇的眼神中缓缓迈进乾清宫,並跪倒在大殿中央。 如若有懂行的人在此,瞧其身上所穿的斗牛服,以及腰间佩戴的绣春刀,便能判断出此人便是令洪武朝文武百官尽皆敬而远之的锦衣卫指挥使。 “即刻自锦衣卫挑选干吏,火速前往西安和太原,给咱將老二和老三的王府上上下下梳理一遍。“ “凡是有来歷不明者,或是与京师来往频繁者,直接杀了!“ “此事,由你亲自操办!“ 儘管朱元璋的语气算不上激昂,但在场眾人皆是能够听出其强压的惊怒。 “臣,遵旨!“前些时日刚刚成为新任指挥使的蒋瓛深知自己“天子鹰犬“的身份,波澜不惊的脸上並没有因为朱元璋的话语而露出太多吃惊之色。 不过作为陪同朱元璋自詔狱归来的“当事人“,凉国公蓝玉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些许狡黠。 他知晓,这位出身乱世,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心神已经开始动摇了。 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近乎於孤注一掷的属意皇长孙朱允炆。 “蓝玉,你也歇著去吧。“ “允熥那边,你得空亲自去瞧瞧。“ 或许是不忍破坏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一生都在渴望亲情的朱元璋终究没將“家事“交予锦衣卫负责,而是令作为外戚的蓝玉负责。 “臣遵旨!“ 闻言,蓝玉赶忙躬身应是,並且疾步朝著外间而去,神情颇为释然。 近些年,朝中有关於弹劾他“拥兵自重“,“骄横跋扈“的声音屡见不鲜,甚至还有人称他蓝玉蓄意谋反,但他却从未將其放在心上。 毕竟,无论是此时端坐於皇位之上的洪武大帝,亦或者前些时日撒手人寰的太子朱標心中皆是心知肚明,他蓝玉作为朝中人尽皆知的“太子党“,既没有谋反的能力,也没有谋反的动机。 但奈何天妒英才,隨著太子朱標撒手人寰,他蓝玉的处境也瞬间岌岌可危起来。 生死皆繫於洪武大帝朱元璋的一念之间,而这个能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因素,便是大明下任储君的人选。 若是朱元璋有意扶持长孙允炆即位,以朱元璋的心性,必然会寻个莫须有的由头,將其赐死,继而为在军中並无太多根基的新帝扫平障碍;但若是眼下尚在詔狱中的燕王即位,他蓝玉便有了一丝活路。 即便他此前和燕王朱棣私下里颇有矛盾,但凭藉著他此前取得的赫赫战功,顶不济也能留得一条命,富贵一生。 想到这里,蓝玉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心中对朱允熥的態度,也由最初的悲愤和怜悯,逐渐变成了期待.. 他那位身份尊贵的外甥孙,可千万要如那曹爽所说,在东宫“如履薄冰“,境遇不堪吶。 ... ... 近乎於同一时间,皇长孙朱允炆在回到东宫之后,並未按照朱元璋的吩咐,第一时间前往灵堂,为他的父亲朱標守孝,而是脚步沉重的行至偏殿。 在这里,几名同样身穿孝服的文官正並肩而坐,一丝不苟的处理著公文政务。 闻听耳畔旁脚步声响起,相对年轻的齐泰最先反应了过来,赶忙撩起袖袍跪倒:“见过殿下..“ 稍一错愕过后,偏殿內的其余几名文官也是纷纷跪倒在地,异口同声的呼喝道:“见过殿下..“ 或许是心不在焉,或许是內心十分享受被人吹捧的感觉,及至几名文官的叩首声响起,朱允炆方才后知后觉的摆手道:“几位先生,快快免礼。“ 作为东宫太子朱標的长子,洪武皇帝的长孙,他虽是不能直接插手政务,但平日里多多少少也与朝中官员產生了些许交际。 这一点,无论是他的父亲,亦或者祖父朱元璋,均是予以了默认。 而其中官职最为显赫的,便是刚刚说话的齐泰,如今已是官至兵部主事,仕途一片光明,就连自己的皇祖父,也对其青睞有加。 “殿下,事情如何?“待到起身之后,见偏殿四下无人,便有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文官,急不可耐的低声询问道:“刘学士,可是进宫覲见陛下了..“ 此人名为黄子澄,现任翰林院编修,平日里与东宫太子朱標,尤其是眼前的皇长孙朱允炆来往密切。 “让诸位先生失望了..“在几名文官有些不解的眼神中,朱允炆缓缓摇了摇头,隨即便將刚刚在乾清宫內外发生的一切,告知给了眼前的几名“恩师“。 这几人,不但是对他传道受业的老师,更是他敢於覬覦那至尊之位的底气所在。 “刘学士未能进宫?“ “陛下震怒,还令殿下您回东宫,为太子守灵?“ “凉国公隨侍在侧?“ “陛下出宫了?“ 只片刻的功夫,各式各样的惊诧声便在偏殿中响起,使得朱允炆的脸色阴晴不定。 这些人不愧是他的“恩师“,三言两语间便是令他茅塞顿开。 或许今日他遭受冷遇的根本原因,並不是一向对他不冷不热的凉国公蓝玉,而是来自於宫外的某些因素。 自己的皇爷爷一定是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事,隨后才波及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他只需知晓自己皇爷爷在宫外遭遇的一切,便可想出破解之法。 “殿下勿慌。“正当朱允炆自作聪明,准备派人前往宫外打探消息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鏗鏘有力的声音。 放眼望去,一名瞧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缓缓起身,脸上瞧不出半点慌乱之色。 不知是何等原因,此人並非像刚刚说话的齐泰和黄子澄一样身著象徵著地位的官袍,而是普通读书人的打扮。 “方先生有何教我?“ 见此人说话,朱允炆也赶忙强行压住心中的思绪,態度颇为恭敬。 这方孝孺可是早在十年前,便因博学多才,被人举荐入朝辅政,並得到了自己皇爷爷的赏识。 只奈何彼时的方孝孺过於年轻,这才没有在朝中任职,直至几个月前方才重回京师。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乃是人伦纲常,殿下不必急於一时。“ “陛下今日或许是心情不佳,这才波及到了殿下。“ “如今殿下只需准备好一篇策论,隨时应对陛下的检查,便可稳坐大明的储君之位!“ 一番激昂慷慨的话语过后,本是有些嘈杂的偏殿瞬间安静下来,齐泰和黄子澄等人的眉眼间均是难掩兴奋之色。 他们之所以冒著杀头的风险,私下里与眼前的皇长孙结交,图的不就是日后的从龙之功吗! “还请方先生教我!“ 面对著心心念念的储君之位,饶是朱允炆终日训练自己的喜怒哀乐,此时也难以保持足够的镇定,放大的瞳孔中满是渴望。 “策略很简单,无外乎八个字而已,“微微摆了摆手,方孝孺脸上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而其接下来的话语更是令眾人頷首不止。 “厚待诸王,削其兵权!“ 第10章 兄弟不睦 次日清晨。 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巍峨的紫禁城上方,近乎於彻夜未眠的洪武大帝已然从床榻上起身,端坐於乾清宫的案牘后处理政务。 自洪武十三年,位列百官之首的左相胡惟庸以谋反的罪名,被朱元璋下令处死之后,在歷史长河中存在了千余年之久的“宰相“制度便宣告结束。 原本归属於“宰相“的崇高权利被平均分配於六部,中央集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儘管如此,乞丐出身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对於朝中政务,依旧事必躬亲,其“勤政“程度放眼歷朝歷代,也十分罕见。 “皇爷,“约莫盏茶功夫过后,隨著沉闷的宫钟声於巍峨的皇城上方悠悠响起,一名身材消瘦的老太监犹如鬼魅般自角落处走出,低声稟报导:“凉国公於宫外求见..“ “蓝玉来了?“闻言,朱元璋便是將目光自眼前奏本上移开,转而頷首道:“让他进来吧。“ 昨日他在南京锦衣卫詔狱听到的言论实在是过於骇人,即便他一生经歷了无数大风大浪,也难以做到镇定自若。 不过好在如今遍布大明各地的锦衣卫可谓是神出鬼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將秦王府和晋王府的“隱患“调查清楚,继而印证那曹爽的说法。 至於允熥那孩子在东宫的境遇,估计很快便会有答案了。 想到这里,洪武大帝的心中便是一紧,也顾不上继续处理眼前的政务,索性斜靠在身后的龙椅,微微眯起眼睛,默默注视著朱红色的宫门。 ... ...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乾清宫厚重的殿门被小內侍们缓缓推开,身材魁梧的凉国公蓝玉如往常一般,昂首迈入大殿。 只是在小內侍整齐划一的行礼声中,却有不少人察觉到了蓝玉身上溢於言表的戾气,旋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臣,蓝玉,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缓缓行至大殿中央,凉国公蓝玉便撩起身上宽大的蟒袍跪倒在大殿中央,其鏗鏘有力的声音也是在朱元璋的耳畔旁炸响。 对於终日跟隨在朱元璋身旁伺候的隨侍宦官而言,凉国公蓝玉的问候语再平常不过,但今日他们却是从其凝重的脸色以及如惊雷般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一丝悲愤。 这位战功显赫的凉国公,似乎是怀著怨气而来! “免礼平身。“ 沉默少许,洪武大帝朱元璋不辨喜怒的呼喝声响起,其犀利如刀的眸子死死盯著跪在大殿中央的蓝玉,脸上的褶皱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挤到了一起。 儘管二人相隔尚有些距离,但眼神一向还算不错的朱元璋瞬间便瞧出了凉国公蓝玉充斥於眉眼间的阴霾,令其原本还算沉稳的呼吸也隨之沉重起来。 须知,眼前的凉国公蓝玉可是在不知晓北元余孽的具体行踪下,便敢率领著十余万官兵们长途跋涉三千里,深入塞外迎敌的“杀痞“。 但就是这样一位能够將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开国勛贵,如今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这其中必然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故。 “陛下,臣有本奏。“ 四目相对片刻,乾清宫中有些诡异的沉默便由凉国公蓝玉率先打破,这位同样出身微末,哪怕算上自己的名字,拢共也不认识几个字的悍將竟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封奏本,双手將其举过头顶。 “呈上来。“舔了舔有些干涉的嘴唇,朱元璋便示意身旁犹如鬼魅的老太监接过奏本。 或许是没有料到一向混不吝的凉国公蓝玉也会有如此郑重的模样,这位跟隨在朱元璋身旁多年的老太监,平静的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些许涟漪。 儘管接过奏本的动作颇为急切,但朱元璋却迟迟没有將其掀开,神色显得颇为挣扎。 半晌,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以杀伐果断而著称的洪武大帝终是有些笨拙的掀开了手中好似有千斤重的奏本,而上面有些潦草的四个大字,则是令其瞬间瞪大了双眼。 兄弟不睦! 啪! 奏本落地的声音响起,洪武大帝猛然於案牘后起身,黝黑的脸庞上充斥著掩饰不住的惊恐。 “蓝玉,怎么回事?!“ 他自幼丧父丧母,一生顛沛流离,心中最为在乎的便是“亲情“二字,故此拼著朝中反对声不断,依旧强行制定了“皇明祖训“,以保障后世子孙的吃穿用度。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孙儿辈还爆发了“內訌“? “尔等,尽皆退下!“没有回应上首朱元璋的詰问,凉国公蓝玉挺直胸膛,冰冷的眼神环顾四周內侍,隨后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他行事本就火爆乖张,如今衝动之下,更是早已忽略此举会不会引来朱元璋的不满。 听得耳畔旁的呼喝声,在场的內侍纷纷下意识抬头看向案牘后的朱元璋,见其点头允准之后,纷纷躬身告退。 不一会的功夫,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宫殿便人去楼空,除却朱元璋和蓝玉这对君臣之外,便只剩下了那犹如鬼魅的老太监。 “回稟陛下!“及至殿门关闭,不待上首的朱元璋催促,蓝玉便一个头磕在地上,双眼通红的悲戚道:“允熥自幼丧母,孤苦伶仃,日积月累之下,其性格愈发孤僻胆怯。“ “昨日老臣前往东宫弔唁太子,允熥竟不敢与老臣相认,眼神四处躲闪不已,口不能言。“ “老臣回府冥思苦想多时方才反应过来,允熥如此表现皆是因为太子妃从旁。“ 闻听此话,朱元璋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和杀意,面色狰狞的咆哮道:“放肆!“ “竟然离间我朱家子孙,死罪!“ 言罢,偌大的乾清宫鸦雀无声,就连情绪有些激昂的凉国公蓝玉也是默默的低下了头,不再多发一语。 那吕氏为人虽是刻薄,明里暗里苛待允熥,但终究是朱元璋亲手为太子朱標册立的继妃,又是皇长子朱允炆的生母,地位非同寻常。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朱元璋若是惩处太子妃吕氏,其实也相当於再打自己的脸。 “標儿,咱该怎么办啊?“ 恍惚之间,朱元璋下意识扭头看向东宫所在的方向,只觉自己长子朱標的音容笑貌重新浮现於眼前。 而就在此时,幽静的乾清宫外猛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的稟报声不仅將朱元璋凌乱的思绪瞬间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也让乾清宫內本就冷凝的气氛愈发诡异。 “陛下,皇长孙求见!“ 第11章 君前策论 “允炆?!“ 闻言,精神尚有些萎靡的朱元璋顿时虎躯一震,朝著殿外呼喝道:“让他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 作为这大明帝国的缔造者,除却他的结髮妻子以及前不久刚刚撒手人寰的长子之外,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的片面之词。 更別提刚刚蓝玉的言论已是直接涉及到皇室亲情,甚至能左右大明未来储君的人选。 毫不夸张的说,若非蓝玉的身份特殊且战功煊赫,兼之昨日在詔狱受到的衝击过於剧烈,换做往常时候,任何人敢在他面前“离间“天家亲情,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允炆,叩见祖父。“不多时的功夫,隨著一道烈阳顺著门缝射入静謐的宫殿,身材单薄的皇长孙朱允炆缓缓迈进了乾清宫。 与昨日一样,这位大明帝国的皇长孙依旧身著孝服,但面容却愈发憔悴,深邃的双眸中满是血丝,走起步来都是有些蹣跚。 “何事至此。“ 强忍住內心深处近乎於下意识涌现的怜爱,洪武大帝满脸肃穆,冰冷的声音中充斥著浓浓的不满和猜疑。 “回祖父的话,孙儿昨夜哀思父亲,彻夜难眠,料想祖父也是同等哀愁。“ “恰逢前几日,孙儿刚刚学过陈倩表,实在感同身受,故此斗胆去了御膳房,为祖父熬製了一碗稀粥,盼望祖父以身体为重!“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朱允炆便將提前在东宫演练了数次的说辞宣之於口,脸上的表情很是真挚。 说到动情处,竟然还从眼角挤出了两滴清泪,使得殿內紧张的气氛都在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不少。 自从他名义上的“嫡兄“朱雄英病逝之后,他便在他母妃吕氏的授意下,默默將对朱元璋的称呼由皇祖父换成了祖父,以彰显二人之间的祖孙情深。 如今放眼整个大明宗室,无论是他的同母弟,还是异母弟,亦或者其余叔王的子嗣,唯有他朱允炆方才有资格对朱元璋以祖父相称。 而他也靠著这个无人能及的优势,数次“化险为夷“。 “哎,孙儿有心啦。“ “祖父无事。“ 或许被朱允炆感情至深的啜泣声打动,本是面容寒霜的朱元璋身形顿时一滯,斜靠在身后的龙椅之上,再也不负刚刚的咄咄逼人。 但距离朱元璋最近的老太监,却是敏锐捕捉到了这位开国之君毫无波澜的眼神,以及微微上扬的嘴角。 因为距离的原因,已默默退至大殿角落的凉国公蓝玉全然没有察觉到朱元璋的表情,只是在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杀人还不用亲情刀吶,朱允炆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 “允炆余生別无所求,只愿祖父身体康健,大明永昌。“又一声啜泣过后,朱允炆的声音愈发悲戚,竟让乾清宫中许多不明真相的宫娥內侍也是暗暗垂泪。 他们的这位皇长孙,实在是至诚至孝! “痴儿,祖父已然老了。“ “这大明,迟早要交到尔等年轻人的手中。“ 为了印证心目中的猜想,平日里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宛若戏精上身,主动配合著朱允炆的表演,而其意有所指的言语更是让朱允炆单薄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 见状,朱元璋面上不显,转而以考究的语气询问道:“假若祖父在百年之后,將这大明交到你的手上,你该如何对待你的这些叔叔们吶。“ 来了! 闻听耳畔旁“姍姍来迟“的呼喝声,朱允炆先是一愣,隨后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兴奋便自灵魂深处涌现,並迅速传递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不愧是接连得到自己父亲和赏识的方孝孺,果然不同凡响。 昨日他回到东宫之后,方孝孺便令他提前准备策论,以应对朱元璋的临时检查,却不曾想今天便派上了用场。 “允炆,可是有些为难吶..“ 正愣神的功夫,朱元璋不辨喜怒的声音便悠悠响起,也將朱允炆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只是心有所感。“强压住心中的万千思绪,反应过来的朱允炆不敢再有半点怠慢,赶忙拱手回稟。 他知晓,他接下来的回应,极有可能影响到未来大明皇位的归属。 “哦?说说吧。“对於朱允炆自信满满的回答,朱元璋心中没有半点意外,毕竟他早就知晓朱允炆身旁聚拢了几名满脑子打著从龙之功的官员。 估摸著这些人私底下,平日里没少给朱允炆出谋划策,今日刚好藉机考验一番,验证一下昨日那曹爽的“胡言乱语“。 “回祖父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於脑海中简单整理了一下说辞之后,朱允炆回应道:“诸位王叔皆是允炆的长辈,允炆自是要以礼相待!“ “不削藩吗?!“ “你秦王叔,晋王叔,燕王叔等人可是手握重兵吶。“ 没有在意朱允炆刻意表现出来的“叔侄情深“,朱元璋猛然提高了声音,目的明確的追问道。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他可以默许朱允炆在其百年之后针对诸王“削藩“,但却万万不能以死相逼。 “不敢欺瞒皇祖父,“原本信心满满的朱允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瞬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在原地呆滯许久之后,方才跪倒在地,有些怯懦的低语道:“为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允炆或许会效仿前宋太祖,与诸位王叔们杯酒释兵权。“ “云炆愿给予王叔们及其后代子孙永世富贵。“ 昨日方孝孺在东宫阐述的策论虽是有些云里雾里,但在朱允炆看来,总结起来无非是最为经典的八个字。 厚待诸藩,削其兵权。 朱允炆知晓他面前的皇祖父最为在乎血肉亲情,故此儘管对手握重兵的几位王叔心存忌惮,但仍不敢流露出以“武力削藩“的意图,以免弄巧成拙。 反正“厚待宗室“是最为稳妥的方式,即便是朝中那些古板到了极点的礼部官员,也挑不出毛病。 “厚待宗室?“ 闻言,朱元璋便是冷笑一声,满是褶皱的老脸充满了失望和嘲弄,还以为东宫的那些“先生们“能够什么见识吶。 如若没有昨日在詔狱的“所见所闻“,他或许会对朱允炆的回道十分满意;但如今他已是得知了提高宗室待遇,会对后世子孙造成怎样的沉重负担,心中自是没有半点兴奋可言。 “行了,退下吧。“ 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之后,朱元璋便在身旁老太监的搀扶下,从皇位上起身,准备往偏殿而去。 直至此时,仍沉浸在自己“滴水不漏“的回答中而不能自已的朱允炆,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渐行渐远的朱元璋似乎对自己的回答並不满意? 他有心想要补救一番,却被耳畔旁骤然响起的声音,彻底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回你的东宫去。“ “先照顾好你的弟弟们,再来谈厚待吧。“ 第12章 闹麻了 “东宫的事,暂勿对外声张。“ 乾清宫偏殿內,沉默不语多时的朱元璋终是抬头,朝著隨行至此的凉国公蓝玉叮嘱道。 如今帝国太子新丧,储君空悬,国本动盪,朝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些许风吹草动或许都会引发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变动。 而且关於如何处理朱允炆的问题,他还需要斟酌一段时间。 最起码,要等到西安秦王府和山西晋王府的具体消息传回,他才能做出具体的惩处。 在此之前,还是暂且维持现状为妙。 更何况作为白手起家的开国之君,他对於未来储君的人选,无疑拥有近乎於严苛的要求。 除却前几日刚刚病逝的“嫡长子“朱標之外,余下的子嗣当中,无论是军功彪悍的晋王朱棡,还是坐镇北平的燕王朱棣,亦或者在朝中颇有名望的周王,身上均是存在著各种各样的问题,难以扛起重任。 如今表里不一的朱允炆虽是暂且退出了“皇位“的竞爭,詔狱中的那人也得老四颇为“推崇“,但並不代表著那混不吝的老四便能“喜从天降“。 毕竟,谁又能保证,在詔狱里侃侃而谈的曹爽,不是老四提前安排的“內应“,而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是刻意为之。 事关皇权,人心从来都经不起推敲,哪怕是父子之间。 想到这里,生性敏感多疑的洪武大帝便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询问道:“那人的身份,可查明了?“ “回陛下,“闻言,凉国公蓝玉忙是快走了几步,坚毅的面容上涌现了些许诧异:“那詔狱中的狂士名为曹爽,父祖本为山东人氏,后因躲避战乱,迁徙至南京。“ “几年前,曹爽屡试不中,此后常有狂妄之语,直至半个月前在酒后妄议国政,被押入锦衣卫詔狱。“ 闻听此话,朱元璋眼中的猜疑有所消减,但仍不忘追问了一句:“那人说了什么?“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容大量,他在建国称帝之后,专门宣布国朝不准“因言获罪“。 这曹爽究竟是说了些什么,以至於惊动了锦衣卫? “他说日本虽是弹丸小国,但倭人卑鄙不堪,素有野心,假以时日必定犯我汉人山河。“ “朝廷大可发兵剿之,何至於將其列为不征之国..“ “陛下此举,不妥!“ “灭其国,绝其种。“说到最后,凉国公蓝玉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其双眸却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案牘后的朱元璋。 眾所周知,偏居於海外孤岛的日本倭人虽是身材矮小,面容丑陋,但其“国运“似乎颇为昌盛。 百十年前,蒙元铁骑入主中原之际,野心勃勃的忽必烈曾先后两次征伐日本,但均以失败告终,平白浪费了大量国力。 因为有了前车之鑑,朱元璋方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將日本列为不征之国,並且专门写进了洪武组训中。 那曹爽在酒醉之后公然反驳朱元璋的政令,没有被以“谋逆“的罪名当场砍了头,而是仅仅关押在锦衣卫詔狱中,已然是祖坟冒青烟了。 “绝其种,灭其国?“ 听了凉国公蓝玉的回答之后,朱元璋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诧异之色,並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自他登基称帝以来,这些年惨死在他手中的公侯勛贵,贪官污吏以及其家眷亲属们,往少了说也得有个三四万人。 为此,他在民间已然隱隱被冠以“暴君“的名头,甚至还有人將他与那二世而终的秦皇相提並论;如若他真的如那曹爽所说,毫无徵兆的举全国之力,剿灭远在千里之外的岛国倭人,只怕他会被后世的史官们肆意抹黑,名声比之那夏桀商紂还要不堪! 这个曹爽,居然对海外的一个弹丸小国,拥有如此强烈的恨意? 不知不觉间,朱元璋便对詔狱中那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年轻人愈发好奇。 一念至此,洪武皇帝便朝著同样面露茫然之色的凉国公蓝玉呼喝道:“有关於宗室內迁和提高俸禄的弊端咱已经清楚。“ “但解决之道,你可有想法?“ 嗯? 兴许是没有料到一向乾纲独断的朱元璋居然会就如此敏感的“国政“徵求自己的意见,五大三粗的凉国公蓝玉顿时面露不敢置信之色,满是老茧的右手下意识指向自己的面门。 “啊?“ “陛下,您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大明朝是不是要完了? 他蓝玉是个什么东西,如此紧要的国政,居然得指望他了? “算了,谅你这个脑子也不知道..“ 一瞧蓝玉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深諳人心的朱元璋顿时猜到了其心中所想,隨即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他也是糊涂了,问谁不好,偏偏问一个没有脑子的莽夫,哪怕是问个老太监,也比蓝玉强啊! 也不知怎地,在脑海中冒出此等念头的瞬间,他便鬼使神差的看向默默立於身旁的老太监,恰好將其波澜不惊又夹杂著迷茫不解的表情映入眼中。 也是个没脑子的! 恨恨的骂了一句之后,朱元璋便迫不及待的从皇位上起身,引得一头雾水的老太监连忙跟在其身后,而凉国公蓝玉也如梦初醒的追问道:“陛下,您这是去哪里?“ “去问个明白人!“在与蓝玉擦肩而过的同时,朱元璋有些没好气的嚷嚷道,但仍不忘点头示意其跟在身后。 “得嘞!“ 错愕的点了点头之后,凉国公蓝玉兴高采烈的跟在朱元璋身后,並顺势將涌至喉咙深处的腹誹咽了回去。 “闹麻了,合著您老人家,也不知道啊。“ 第13章 堵不如疏 “你说我等的谈话怕是泄露出去了?“ 锦衣卫詔狱中,刚刚於睡梦中醒来不久的曹爽打著瞌睡,满脸不敢置信的盯著不远处满脸淡然的燕王朱棣。 “不错!“ “那还愣著作甚,赶紧越狱跑路啊!“ 顷刻间,曹爽再没有半点睡意,著急忙慌的自湿冷的稻草上起身,一双慌乱的眸子却是正好瞧见了正在过道上清扫的狱卒。 “....。“ 四目相对,身材魁梧的狱卒脸皮一抽,喉咙也是上下抖动,似乎欲言又止,但当其目光瞧见了牢房中的燕王朱棣之后,终是识趣的离开了。 “曹先生勿慌。“ “以父皇的脾气秉性,若是想要治罪,曹先生你早就..“ “咳咳..“ 未等將话说完,燕王朱棣便是有些尷尬的轻咳起来,但炯炯有神的眸子中却隨之涌现了些许玩味。 以他的身份,只怕在这牢狱中的一言一行都有专人记录,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呈递进宫。 如若他们昨日的言论引起了他那位父皇的不满或者猜忌,只怕早有人趁著夜色来到这詔狱“动手“,断然不会让曹爽活著见到清晨的太阳。 想到这里,朱棣心中便是一动,转而看向眼前仍是有些呆滯的曹爽,殷切道:“先生,昨日您提及的宗室负担问题,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呦?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刚刚躡手躡脚,领著凉国公蓝玉钻进隔壁牢房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不由得虎躯一震,暗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赶上了! 他朱元璋虽是乞丐出身,一辈子都没有正经念过几天书,但御极称帝这么多年,处理了无数政务公文,政治手段远在朝中的袞袞诸公之上。 他倒是要瞧瞧,这大言不惭的曹爽,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自然是有的..“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眼下正身处戒备森严的锦衣卫詔狱,越狱逃跑无异於痴人说梦,曹爽显得颇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靠坐在角落处,自信满满的低语道。 “先说这第一条办法。“ 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之后,曹爽询问道:“燕王殿下,换作你是大明若干年后的一名低阶宗室,朝廷因財政紧张,迟迟无法给予俸禄供给。“ “而你又迫於宗室的身份,无法像其余的百姓们一样自力更生,只能衣衫襤褸的流浪在街头,靠乞討为生。“ “此等情况下,敢问燕王殿下,你是想要填饱肚子,还是想要身上那毫无意义的宗室爵位?“ “自然是想要填饱肚子。“闻言,燕王朱棣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道,並且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他虽然自打降生以来便衣食无忧,但因为常年领兵在外的缘故,他也不止一次面临过“缩衣节食“的情况,深知食不果腹的滋味有多难受。 人活一世,没有什么事是比填饱肚子更加重要的。 “这就对了啊。“ 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紧接著说道:“未来对我大明財政造成沉重负担的,必定是数量最为庞大的低阶宗室。“ “朝廷可酌情减少宗室等级,削减其基础俸禄。“ “同时,朝廷还应考虑到宗室限制过重的因素,允其有事可做,否则未来必然会有宗室藩王以生子为乐。“ “至於让宗室们做什么,怎么做,还需要具体商榷。“ 在朱棣若有若思的眼神中,曹爽缓缓给出了第一条的解决办法,平静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波动。 实话实说,曹爽的这个办法其实並不高明,但却极其有效,能够在根本上直接解决大明未来財政过重的问题。 毕竟真正困扰大明財政的,从来不是那些世袭罔替的“宗室亲王“,而是如螻蚁般,繁衍生息,代代传承的低阶宗室。 ... ... “削减宗室等级,令其有事可做?“ 隔壁牢房中,洪武大帝朱元璋控制自己,儘量不去多想曹爽口中低阶宗室流浪街头,乞討为生的惨状,以免唤醒他隱藏在脑海中深处的童年回忆。 老四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没有经歷过苦日子,不知晓挨饿究竟是何等滋味。 如若他朱元璋是那食不果腹的低阶宗室,恐怕会將生怕遭遇的所有不公和磨难尽数记恨到朝廷身上。 假以时日,倘若天下有变,他朱元璋会毫不犹豫的揭竿起义,推翻这大明朝。 毕竟这大明朝,它吃人吶! ... ... “曹先生的这个法子听上去倒是稳妥..“ 思考半晌,已然在封地上治国多年的燕王朱棣缓缓頷首,但其双眸中仍是充斥著些许犹豫。 昨夜辗转反侧之际,他特意在脑海中对大明的財政和未来进行过粗略的预估。 依著曹爽的说法,大明宗室的人口应当会在百余年后迎来井喷式的增长,並且隨著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夸张。 曹爽给出的办法虽是通过削减宗室等级来减少朝廷的財政压力,但假若大明传承的时间足够长,未来依然会產生大量的宗室。 严格来说,这个办法其实有些... “燕王觉得这个办法,治標不治本?“ 像是猜到了朱棣心中所想,背靠在牢房角落处的曹爽便含笑开口,目光中夹杂著些许欣慰。 不愧是永乐大帝,目光並没有局限在歷朝歷代不超过两百余年的国祚之上,而是想到了更远。 “先生英明。“ 闻听曹爽如此轻易便猜出了自己心中的“癥结“,朱棣先是一怔,隨即便心悦诚服的惊嘆道。 而一墙之隔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此时也面露欣慰之色,颇有些卖弄的朝著身旁凉国公蓝玉挑了挑眉,神情颇为嘚瑟。 不愧是他的种,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治下的大明,可不是那“脏唐乱宋“能够比擬的,未来必然要创造出更为绚烂的辉煌。 牢房中的谈话还在继续。 在朱棣有些期待的眼神下,曹爽缓缓自角落起身,声音颇为激昂的说道:“与其用条条框框,直接跨越时间长河,明確规定宗室的俸禄。“ “倒不如由户部和宗人府共同擬定一个赏额,拿出朝廷年度收入的部分比例,专门负责宗室俸禄的发放。“ 停顿片刻,曹爽转而在朱棣懵懂的眼神中,猛然提高了些许声音,激动道:“堵不如疏!“ 第14章 开海禁! “堵不如疏!“ 激昂的低吼声过后,偌大的牢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燕王朱棣瞳孔微缩,黝黑的面庞上写满了迷茫。 而在隔壁,洪武大帝朱元璋与凉国公蓝玉这对君臣也是面面相覷,时隔多年再一次体会到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曹爽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脚还说要削减宗室等级,削减宗室俸禄;后脚又要根据朝廷岁收的固定比例,额外增设一笔赏额? 这前后的巨大反差,饶是朱元璋御极称帝多年,此时也不免有些一头雾水,不得不重新將耳朵贴在了墙壁之上,以免错过只言片语。 ... ... “还请先生解惑。“ 简单思考片刻之后,朱棣便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似笑非笑的曹爽,心中升起了些许挫败感。 他咋啥都听不懂呢? “燕王殿下,“清了清嗓子之后,曹爽便不假思索的回应道:“昨日我们说过,通过增加宗室收入的方式削藩,將会在未来对大明造成沉重负担。“ “而由户部和宗人府共同擬定的这个赏银,便可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没有理会脸上不解之色更甚的朱棣,曹爽继续说道:“举个例子,朝廷今年税收共有一百万两,户部和宗人府决定拿出税收的百分之五,作为宗室的赏额,也就是五万两银子。“ “其中,这五万两的宗室赏额,將会按照朝廷对於各藩宗室的考核,平均分润。“ “而这个考核標准便可由朝廷核定,包括但不限於封地上的治安情况,宗藩的人数,宗室亲王的所作所为等。“ “对於各藩国的宗室而言,也会根据自身表现的不同,领取到不同数额的赏银。“ 听得此话,就藩北平不过十余年的燕王朱棣尚还有些懵懂,但一墙之隔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震惊! 好一手去莠存良! 这些年,他最为担心的,便是自己的子嗣们日后仗著自己的身份,在封地上胡作非为,鱼肉百姓。 而眼下曹爽提出的这个办法,便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甚至解决这个歷朝歷代都屡见不鲜的难题。 依著曹爽的说法,朝廷未来会在正常支付宗室俸禄的基础上,额外拿出一笔“赏银“,用於赏赐各藩宗室。 而这笔赏银的数目並不固定,分润到各藩宗室头上的数目,也受到宗藩人数,宗藩亲王平日里所作所为等情况限制。 简单来说,宗藩人数越多,这个藩国所能领到的“赏银“也就越少。 如今大明初建,各藩宗室子嗣单薄,各位藩王们或许不会太在乎与自己的子嗣共同来分润这“赏银“。 但假以时日,隨著宗室代代更迭,郡王以下的宗室们越来越多,这笔数额庞大的“赏银“便显得尤为重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到了那时,为了自身的利益,各藩宗室们必然会刻意控制膝下子嗣,以免属於自己的赏银被瓜分。 通过这个办法,朝廷便能合理且有效的控制宗室人数,而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规劝宗室藩王的效果。 毕竟身份尊贵,俸禄优渥的藩王们或许会不在乎那平均分润的“赏银“,但架不住其藩国的宗室们执著於此,必然会想方设法的规劝宗室藩王,以免影响到自身的利益。 “高啊,实在是高啊!“ 迅速意识到其中高明之处的朱元璋满脸兴奋,激动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满是褶皱的老脸上丝毫不掩饰对於曹爽的欣赏。 曹爽的这个法子,或许会在短时间內,令朝廷增添一笔额外的开支,但若是以长远的角度来看,乃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等通过“人性“控制宗室人数的法子,才是真正的“治国良策“。 ... ... “先生的意思,孤似乎是有些理解了。“ 不知过了多久,燕王朱棣飘忽不定的声音终是在牢房中响起,引得闭目养精多时的曹爽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夹杂著一抹笑意。 “这只是第一个办法罢了。“ “如若想要彻底解决宗室对於我大明造成的负担,还需要第二个办法。“ 嗯? 闻言,好不容易才勉强理解了部分內容的燕王朱棣顿时目瞪口呆,心底泛起了些许荒诞。 我了个草,这还没完?还有第二个办法? “请先生赐教。“ 儘管內心翻涌不止,但燕王朱棣却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转而神色复杂的低语道。 “第二个办法很简单,“没有在意朱棣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愕,曹爽略带笑意的说道:“既然这宗室的俸禄和赏银均是由我大明的財政支付,那想办法提高大明的財政就是了。“ “先生还精通此道?“本是有些懵懂的朱棣听得此话,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如今大明立国已有二十余年,各地百姓们已是陆续走出了被战爭阴影所笼罩的阴霾,但朝廷的税收却始终没有太大的改观。 尤其是在前些年发行的“宝钞“,如今已是面临著大肆贬值的情况,朝中户部官员和民间百姓均是对此焦头烂额。 “財政涉及的內容过於冗杂深奥,我等今日暂且不予以討论。“ “我等今日只討论一条或许可以增加大明收入的方式。“ 相比较之前的口若悬河,现在的曹爽显得十分郑重,似乎对於接下来的內容十分在意。 “丝绸之路。“ 不待朱棣发问,曹爽便爽快给出了回答,其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永乐大帝。 儘管大明税率远低於前宋,但其中涉及到的政治问题,歷史弥留问题,並非短时间內他能够解决的。 故此他选择了“丝绸之路“作为提高大明收入的切入点。 从前汉张騫出使西域开始,这条贯穿东西的康庄大道便为中原王朝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財富。 遥望几百年前的李唐,“天可汗“李世民不惜背上穷兵黷武的骂名,也要派兵控制西域,除了是因为“开疆扩土“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藉机寻觅新的財政来源。 “丝绸之路..“沉默半晌,朱棣忽然有些颓败的低语道:“先生怕是有所不知,早在前宋的时候,河西走廊便渐渐失去了控制。“ “蒙元入主我汉人山河之后,虽是重新打通了丝绸之路,但如今北元余孽尚在,这条路怕是走不通..“ 提及此事,朱棣脸上突然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身上的颓败也一扫而空:“不过还请先生放心,朱棣有生之年,必將率兵荡平北元余孽,重新开闢丝绸之路!“ “燕王殿下误会了。“ “我说的不是陆路,而是海路。“ 轻轻摆了摆手,在朱棣错愕的眼神中,曹爽缓缓起身,逆著头顶射入牢房中的阳光喃喃自语道:“我大明,该开海禁吶..“ 第15章 想发財,就开海 没有理会瞠目结舌的朱棣,曹爽掸了掸身上有些杂乱的稻草,重新回到了属於自己的角落,颇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我大明禁止开海贸易,实在是一叶障目吶。“ “走海路?“ 或许是头一回听到此等说法,朱棣的表情显得有些错愕,本是炙热的眸子中满是迷茫和不安。 早在洪武三年,他的父皇刚刚於南京建国称帝,便下令关闭了太仓黄渡市舶司,而后又於洪武七年裁撤了从初唐开始,歷朝歷代均予以保留的船舶司,结束了对外的海上贸易。 不仅如此,就在前年的时候,他的父皇再次下旨强调,禁止临海渔民私通海外诸国,甚至不准外藩有所往来。 此事不好办吶。 ... ... 闻听仍在耳畔旁悠悠迴荡的呼喝声,一墙之隔的朱元璋虽是没有动怒,但神色间隱隱却也有些不善。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竟敢说他一叶障目? 那波涛汹涌的大海,对於他大明而言,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吶。 像是猜到了朱元璋心中所想,一旁沉默不语多时的凉国公蓝玉也罕见的拍起了马屁,恭维道:“陛下的良苦用心,岂是那毛头小子能够知晓的..“ 虽说天威难测,但对於似他这样追隨朱元璋多年的开国功勋而言,还真能够体会朱元璋禁海的“良苦用心“。 毕竟在国朝初建的那几年,福建浙江等地依旧时常遭受到方国珍,张士诚余孽旧部的袭扰,使得地方上苦不堪言。 除了昔日的“竞爭对手“之外,那些身材矮小,面容憎恶的倭寇也时常漂洋过海,袭扰大明的沿海地区。 也正是基於此等原因,朱元璋方才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禁海“,断绝与海外的一切联繫以及贸易往来。 “这话咱爱听,咱的高瞻远瞩,岂是那毛头小子能够体会的?“ “咱老朱的话,绝对错不了..“ 闻言,朱元璋便是满脸得意的点了点头,只是未等他跟身旁的蓝玉多嘚瑟几句,耳畔旁传来的嗤笑声便將其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 “不就是些方国珍,张士诚的旧部余孽吗?“ “大明朝都建国二十余年了,难道还怕这些败军之將?!“ 牢房中,曹爽不知何时,重新从地砖上起身,面色涨红的盯著眼前欲言又止的燕王朱棣,声音很是激昂。 “自然是不怕的..“不知怎地,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燕王朱棣面对著咄咄逼人的曹爽,竟是显得有些心虚。 其实他也对於此事颇为不解,毕竟如今大明已然立国二十余年,塞外虽然仍有北元余孽未曾荡平,但国內已然基本稳定,区区败军之將自是不足为虑。 “至於那些倭寇浪人,就更加无需多说!“ “我大明就该点齐兵马,灭其国,绝其种!“ 静謐的牢房中,曹爽激昂的低吼犹如惊雷,猛然在燕王朱棣的耳畔旁炸响,令这位袭爵多年的“塞王“都是面色一变。 这位瞧上去弱不禁风的曹先生,在刚刚提及“倭寇浪人“时所展现出来的杀机,竟比他面对北元余孽的时候,还要强烈许多。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朱元璋此时也是轻轻頷首,深邃的眸子中涌现了些许不解。 果然如蓝玉所说,这个曹爽对於海外倭国,存在著令人难以理解的恨意。 国恨?家愁? 好像哪条都不太沾边啊.. “先生有所不知,父皇之所以决心禁海,其实並不是惧怕这些乱臣贼子,“就在朱元璋想入非非的时候,朱棣粗粒的声音终是响起。 其目光中闪烁著些许异样的神色,表情也颇为复杂,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將其中涉及的“秘辛“告知给眼前的曹爽。 “不就是怕海外诸国来打秋风吗?“不待朱棣做声,曹爽不屑的声音便接踵而至,使得牢房內外的父子尽皆目瞪口呆。 曹爽连这事都知道? 自古以来,歷朝歷代的中原王朝们皆以“天朝上国“而自居,朝中官员和百姓们最喜欢见到的,便是所谓的“万国来朝“,但其中涉及到的“心酸“却仅有少数人知晓。 因为標榜自身为“天朝上国“,故而从汉使张騫出使西域,打通了丝绸之路后,西域诸国每次来京“朝贡“,朝廷都会回赠以十倍,甚至数十倍的“赏赐“。 久而久之,便对朝廷的財政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不过好在受限於彼时的交通条件,西域诸国和中亚诸国前来“朝贡“的频率並不算高,不过自从蒙元入主中原,恢復丝绸之路后,各国商人和使者简直络绎不绝。 大明刚刚建立的那两年,诸多边陲小国闻讯纷纷赶来“朝贡“,其中不乏利慾薰心者,隨意从海外寻了几名样貌怪异,语言不通之人,便敢自称使团,前来南京朝贡,並得到了朝廷巨额的“还礼“。 正是因为不堪这些边陲小国以“朝贡“为名,不断的打秋风,朱元璋方才在痛定思痛之后,关闭了国內的船舶司,並不顾沿海百姓的生计,严令下海。 “先生的意思是,我大明可以通过海上贸易,获取大量的財政收入?“ 朱棣的脑子不算太笨,很快便领悟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当然,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吗,前宋偏安一隅,疆域远不如我大明广袤,但其財政却是颇为优渥的原因吗?“ “不仅如此,就连那蒙元入主我中原之后,都依旧大力开展海上贸易,色目商人屡见不鲜。“ “这其中的原因,殿下难道没有想过吗?“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大明虽是立国二十余年,朝廷也重农抑商,但仅靠固定的田税,大明实在难以拥有富足的財政收入。 不仅如此,若是因为些许微不足道的问题便决定“禁海“,大明不仅会因此失去一条重要的財政来源,还会与“大航海时代“渐行渐远,渐渐跌下世界霸主的神坛。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发財,就开海。 第16章 给勛贵和宗室们找点事干(上) 锦衣卫特製的牢房中,洪武大帝朱元璋和凉国公尽皆沉默不语,饱经沧桑的眸子中充斥著浓浓的错愕和迟疑。 儘管刚刚曹爽的言论听上去有些荒诞,但对於他们这些统治阶层而言,却是心有所感。 事实上,早在前宋的时候,有关於海上贸易的记载便屡见不鲜,尤其是隨著蒙古帝国近乎於疯狂的西征,亚欧大陆双方之间本是断断续续的联繫又被重新恢復。 回首大明朝的开国历程,形形色色的西洋人,波斯人,色目人简直隨处可见。 蒙元统治者也对这些“样貌怪异“的番邦人士委以重任,甚至將国家的財政大权交到这些人的手上。 故此,至少对於洪武大帝朱元璋而言,他內心十分清楚海上贸易存在的巨大利润。 但他的大明不比前元,如若朝廷贸然开放海禁,只怕那些本质淳朴的农户们也会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被海上贸易巨大的利润所吸引,继而影响到大明的国本。 开放海禁,实在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深吸了一口气,朱元璋默默眯起了眼睛,等待著隔壁的曹爽给出答案。 ... ... “先生有所不知。“ “正是因为海上贸易牵扯到的利益过於巨大,父皇才不得不谨而慎行。“ “朝中有些大臣,关于禁海的態度,可是比父皇还要坚决吶。“ 一声苦笑过后,燕王朱棣缓缓道出了一则在朝野中“心照不宣“的秘辛,表情很是苦涩。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大明既不像前宋有强敌从旁虎视眈眈,只能寄希望於海上贸易维持国家的运转;又不像前元统治者,压根不在乎中原山河。 国情实在不同吶。 闻言,表情深邃的曹爽罕见的没有予以反驳,而是默默整理了一番思路后轻声道:“燕王的意思是,担心地方上的士绅们?“ 约莫从宋末开始,地方上土地兼併的问题便日益严重,尤其是隨著蒙元统治者入主中原,並在地方上推行“包税制“之后,这些在地方上享有大量土地的士绅们便愈发肆无忌惮。 元末以来,天下大乱,各地百姓均是不同程度的遭受到了战火的袭扰,但这些在地方上掌握大量土地的士绅们並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反而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朝的士绅。 而这些掌握了大量土地的士绅不仅成为了明朝维繫地方稳定的“根基“,也成为了反对朝廷海禁的中坚力量。 毕竟海上贸易赚的钱越多,他们手中掌握的土地便愈发不值钱。 说白了,有关於海禁与否,就是一场既得利益者与新兴势力的爭锋。 而朱元璋作为大明的统治者,在考虑到社会稳定等因素以及海上贸易潜藏的诸多隱患之后,最终选择了“偏袒“大明的士绅。 “先生说的是。“ “父皇自开国以来,便不断清查土地兼併,並以雷霆手段彻查贪腐等问题,希望藉此削弱这些士绅们的地位。“ “但奈何这些士绅在地方上传承数百年不止,朝廷也不得不妥协吶。“ “或许在未来的有朝一日,我大明便可正式放开海禁。“ 许是涉及到更深层次的国家大事,燕王朱棣显得十分凝重,全然没有了昨日的混不吝,而其掷地有声的言论也令隔壁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连连頷首,面露满意之色。 这个老四,不声不响的,倒是有点令他刮目相看了,居然能体会到他的难处了。 “燕王殿下,错了!“ 猛然间,曹爽慍怒的声音便在牢房中响起,其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闪烁著溢於言表的愤懣。 “纵观歷朝歷代,这些手中掌握著大量土地的士绅,其地位非但不会隨著时间的推移受到影响,反而会愈发牢固。“ “假以时日,这些地方上的士绅们还会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形成一个全新的利益集团。“ “继而直接影响到朝廷中枢的运转和决策。“ 此话一出,牢房內外的温度仿佛降至冰点,儘管朱元璋表情沉凝,但其身上却散发出了浓浓的杀意,使得身旁的凉国公蓝玉都忍不住屏气凝神。 因为深知农民疾苦,地主阶级腐败,故此朱元璋自即位以来,便对贪官污吏进行了最为严酷的刑罚。 但现在却有人说,在地方上掌握著大量土地的士绅阶级非但不会因为朝廷严苛的律法,导致其地位下降,反而还会隨著时间的流逝,愈发牢固,乃至於影响到朝廷的决策和正常运转? 瞧著身旁脸色铁青的洪武大帝,凉国公蓝玉心中忍不住咯噔一声,暗道这位布衣出身的陛下,十有八九又要在全国范围內,掀起针对於土地兼併及官员贪腐的调查了。 “先生会不会有些言过其实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 “父皇吸取前宋的教训,將我大明军权尽数收归五军都督府,令武勛们身居要职。“ “只要我大明的武勛不倒,那些士绅们永远难以抬头。“ 短暂的沉默过后,燕王朱棣有些迟疑的开口,其鏗鏘有力的声音中充斥著浓浓的自信。 在他看来,只要大明的军权被这些与国同休的勛贵们所掌控,地方上的士绅们永远影响不到朝廷,更別提动摇国本。 “燕王觉得,我大明的武勛可以永远压制朝中的文官士绅?“ 对於燕王朱棣提出的疑问,曹爽並没有予以回答,而是重新拋出了一个问题,炽热的眼眸中涌现著些许考究。 这便是时代的局限性,无论是驱逐韃虏,恢復汉人江山的洪武大帝,亦或者北征塞外,封狼居胥的永乐大帝都绝不会想到,大明的武勛们会在未来受到“灭顶之灾“。 “或许无法永远压制,但总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才是。“ 望著曹爽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於军中威望甚高的燕王朱棣终是给出了一个没有过於绝对的答案。 “呵,一席之地。“ “即便没有特殊情况,武勛集团至多百年时间,便会彻底失势,將军权拱手相让。“ “若是有特殊变故的话,这个时间还会节点还会提前。“ 嘶。 闻听自己亲手扶持,欲与朝中文官士绅相对抗的武勛集团至多百年便会彻底失势,牢房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涌现著浓浓的惊恐。 “这是为何..“作为武勛集团中的一份子,凉国公蓝玉此时也满脸狐疑,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此时的燕王朱棣也是满脸不解,胸口不断起伏著,喉咙上下吞咽不止,显得颇为激动:“请先生赐教。“ “人力终有穷尽时,大明不可能无休止的开疆扩土。“ “但士绅们,却必然会迎来每三年一次的科考。“ 第17章 给勛贵和宗室们找点事干(下) “科举取士,士绅们会源源不断诞生新的血液。“ “但我大明的武勛们却终有老去的那一日,而躺在其功劳簿上的后代子孙们,却难以重现祖辈的勇武。“ 轻飘飘的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一般,在静謐的牢房中炸响,使得牢房內外的燕王朱棣以及洪武大帝朱元璋尽皆灵魂颤慄,魁梧的身躯不断颤抖著。 曹爽的这番言论,可谓是直击他们內心的內心深处。 大明朝的武勛,確实面临著后继无人的窘境。 相比较这对父子,一直陪在朱元璋身旁的凉国公蓝玉表现则是更加不堪,其原本犀利的眸子竟是有些呆滯,喉咙深处不断重复著不知所谓的汩汩声。 作为如今朝堂中硕果仅存的“开国功臣“,蓝玉对於將门凋零这一点可谓是深有体会。 曾几何时,大明朝將星云集,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曾经战功赫赫的淮西勛贵们几乎销声匿跡,军中也没有涌现足以替代这些淮西勛贵们的將星。 俗话说,一將功成万骨枯。 昔日的淮西勛贵们,哪一位不是在战场上以死相搏,拼杀出来的;而观瞧其后代子孙们,虽是將兵书策论背的滚瓜烂熟,但却少有亲临沙场的。 宗室藩王中倒是有几个好苗子,只可惜其身份过於特殊,怕是用不了几年,便会被削去兵权,迁回內陆。 反观那些士绅文官们,每隔三年便会通过“科举“的方式不断诞生新的血液。 此消彼长之下,武勛集团衰落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事实。 “有道理啊,咱之前怎么就没有想明白呢..“ “可之前那些骄兵悍將实在过於跋扈,实在怪不了咱吶..“ 不知过了多久,朱元璋不辨喜怒的喃喃声於牢房中悠悠响起,其深邃的眸子中闪烁著耐人寻味的精芒。 武勛后继无人,宗室又因为其特殊的身份,势必会受到中枢的猜忌;反观士绅文官们却能够通过时间的流逝,不断壮大己身,从而逐渐形成已然在歷史长河中渐渐消失的“世家门阀“。 这几乎是贯穿整条歷史长河的自然规律。 自己该怎么做呢? 近乎於下意识的,朱元璋便打算著手补救,以免后世的大明皇帝沦为文官士绅的“傀儡“。 只是隨之而来的,便是难以用语言诉说的迷茫。 纵观歷朝歷代,中枢朝廷用以对抗文官士绅的手段无非就那么几种:武勛,外戚,或者內侍。 但不管是外戚得势,或者內侍掌权,歷史上均有对应的教训,实在马虎不得。 恍惚之间,朱元璋只觉自己似乎在黑夜间走进了某个死胡同,而一墙之隔的曹爽便是那个能够引领他脱困的点点灯火。 ... ... 牢房中,燕王朱棣脸上的迷茫和惊愕渐渐褪去。 “还请先生赐教,我大明该如何遏制这些在地方上掌握有大量土地的文官士绅。“ 因为怜惜地方上的百姓们常年遭受战乱之苦,他的父皇为了能够快速恢復民生,並且表示对於读书人的尊敬,通过功名的方式给予了读书人各种各样的特权。 如今大明初建,拥有功名的读书人还不算多,这些人享有的特权相比较偌大的帝国,无异於萤火之光。 但隨著时间的推移,这些文官士绅必然会与朝廷中枢產生直接的利益衝突。 这一点,即便是他这位常年在地方上领兵的宗室藩王,也能够预见到。 “这便是我为何希望朝廷能够开放海禁的原因。“ “海上贸易在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也会诞生新的利益集团。“ “而眼下掌握著大量土地的文官士绅受限於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影响,暂且无心理会海上。“ “朝廷便可通过海贸,扶持处境萎靡的武勛集团。“ 迎著朱棣殷切的眼神,曹爽不自觉提高了声音,神情也显得颇为兴奋,仿佛预见到了大明遮天蔽日的船队真正航行於汪洋大海之上,令海外诸国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万国来朝“。 一语作罢,牢房中的气氛趋於火热,燕王朱棣眼中的不解和狐疑渐渐被兴奋所取代。 曹爽的这个法子,不仅能够进一步確保武勛集团的地位,避免文官士绅在失去掣肘之后,不断做大,还能为大明开闢一条新的財政来源。 听上去,似乎是一举两得之举。 “此外,“未等朱棣从震惊的状態中清醒,曹爽清冷的声音再度於牢房中响起:“我大明还可通过此等方式解决宗室人口过大,且日常限制过多的问题。“ “我朝虽是重农抑商,但財政经济却是与那些生性逐利的商贾息息相关。“ “若是寻常生意,地方上的宗室们或许还会存在利用身份便利,欺压百姓或商贾的情况。“ “但若是大力发展海上贸易,朝廷便可免去这个后顾之忧。“ “当我朝的宗室和勛贵们因为利益互相捆绑在一起,所拥有的势力便足以对抗朝中的士绅文官。“ “否则一旦后世君王资质平平,文官士绅便可趁机迅速崛起,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一番长篇大论过后,牢房中的气氛愈发火热,燕王朱棣不知何时,已是从牢房角落处起身,眼神殷切的盯著口若悬河的曹爽。 他虽然没有正经念过几天书,但领兵打仗这么多年,深知“封赏“对於军中儿郎的重要性。 每逢大军出征,他必然会当眾传达朝廷的旨意,著重强调封赏,以调动军中儿郎的士气和积极性。 眼下曹爽所提及的“海上贸易“,便能在极大程度上调动自幼躺在功劳簿的勛贵子弟以及宗室子弟的积极性。 而且朝廷还能將这些宗室们在海贸期间的所作所为,与此前提及的宗室赏额相掛鉤,令宗室们彼此“內卷“。 这海上贸易与宗室未来人口递增,朝廷財政负担过大,文官士绅势力崛起简直环环相扣。 拍案叫绝的同时,朱棣心中也不由得涌现了一个念头。 堵不如疏,日后確实得给勛贵和宗室们找点事做。 第18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先生,开展海上贸易前期怕是费不菲吧?“ “勛贵和宗室那边,可不见得能够体会先生的良苦用心。“ 半晌,朱棣若有所思的声音再度於牢房中响起,使得刚刚於惊愕状態中醒转过来的朱元璋连连頷首。 老四这话到头了。 如今武勛凋零,宗室又尚未成长起来,这海上贸易与其说是將这两个集团与皇室捆绑在一起,倒不如说他老朱自己单干。 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便是这海上贸易究竟能够为大明带来怎样的收益,是否值得他“朝令夕改“。 “如今陛下尚在,自是不需要过多考虑宗室,日后由陛下统一分配份额就是。“ “但朝中的武勛们,却可令他们按照爵位依次出钱。“ “我大明的船队只需一次满载而归,便可顛覆这些武勛的认知,从而令他们化身海贸最为坚定的支持者。“ 稍作沉吟之后,曹爽便信誓旦旦的回应道,掷地有声的言辞中满是自信。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待到这些武勛们切实体会到海贸带来的巨大利益,便会瞬间化身最为狂热的支持者,並牢牢与皇室捆绑在一起。 此外纵观歷史,无论是汉武帝的荡平河西走廊,亦或者唐太宗的“天可汗“,其基础其实都是建立在百姓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耕种之上。 若无文景二帝的休养生息,汉武帝拿什么抗击匈奴;唐太宗李世民若无渭水之盟,令治下百姓们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如何击溃如日中天的突厥,成就一番伟业。 但现在,隨著造船技术的不断发展以及海上丝绸之路的开闢,大明可以通过另闢蹊径的方式,获取到远远超过田赋的滔天財富。 而在有了源源不断的財富之后,大明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也將迎刃而解。 “先生,这海贸真的能够拥有如此可观的利润吗?“ 终於,燕王朱棣问出了同时困扰著洪武大帝朱元璋以及凉国公蓝玉心中多时的问题。 倘若这海上贸易真的拥有常人无法想像到的巨大收益,那即便朝廷三令五申的禁海,只怕后世也会有生性逐利的商人鋌而走险。 久而久之,这些商人说不定便能靠著滔天的財富雄霸一方,乃至於成为一方诸侯。 想到这里,朱元璋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在登基之初,他专门下旨予以针对的蒲氏家族。 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一墙之隔的曹爽也恰好提及此事:“燕王殿下应该还记得,陛下於登基之初专门下旨,惩戒的蒲氏家族吗?“ “那蒲寿庚短短十数年的时间里,便得以凭藉一己之力,从生性逐利的商人摇身一变成为占据泉州的诸侯。“ “其依仗,不就是麾下数以千计的船舶吗?“ 依著民间的说法,蒲寿庚乃是阿拉伯人,先是跟著父亲定居广州,后又举家搬迁至泉州。 恰逢彼时海盗猖獗,南宋朝廷空有战船兵力,却因不熟悉海上航线而无能为力,任由海盗袭扰。 为了维繫自家船队的安全,蒲寿庚自告奋勇,率领著家族成员配合南宋朝廷,歼灭了在南海肆虐多年的海盗,从而得到了南宋朝廷的嘉奖,授予福建安抚使的官职,统领海防。 自此之后,蒲寿庚便利用手中权力,肆无忌惮扩张麾下船队,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便掠取了大量的財富,將泉州打造成彼时世界上最为繁华和富庶的商港,而蒲寿庚也摇身一变成为盘踞在泉州的诸侯。 但讽刺的是,隨著蒙元铁骑入侵中原,南宋小朝廷不断逃窜,寄希望於在泉州盘踞的蒲寿庚,却不曾想遭受到了蒲寿庚的背刺。 蒲寿庚非但不出兵援救逃难的南宋小朝廷,甚至还主动向蒙元统治者乞降,並得以继续盘踞在泉州。 正是因为不屑蒲氏家族“卖主求荣“的操守,以及忌惮其家族在泉州当地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朱元璋方才在御极称帝之后,专门下旨,剥夺了蒲氏后裔读书的权利。 “若如此的话,这海上贸易不仅要大力推动,而且还要牢牢握在朝廷手中,以免重现昔日蒲氏家族的教训..“ 不够几个呼吸的功夫,意识到海贸存在著巨大利益的燕王朱棣便是不假思索的开口,脸上闪烁著溢於言表的杀意。 此等滔天的財富,一旦落入外人之手,对於大明而言便是致命的威胁。 “燕王说的是。“ “如若我朝廷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財富,莫说在塞外草原苟延残喘的余孽。“ “如今在西域如日中天的帖木儿汗国又当如何?“ “脱离我汉人江山多年的安南又当如何?“ “我大明朝,当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曹爽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激起了朱棣的野心,令其双眸不由得炽热起来。 儘管这海上贸易足以直接影响到大明的国本,但奈何他朱棣对於此事实在提不起兴趣。 不过当这海上贸易与“开疆扩土“联繫在一起,那他可就不困了啊! 倘若真如眼前的曹爽所说,大明会因为海上贸易,获取到源源不断的財富,那別说荡平北元余孽了,他朱棣都敢领兵打到西域。 只要有了钱,这仗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打多久,就打多久,再也不用瞻前顾后,考虑粮草輜重等问题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燕王朱棣雄心壮志,就连一墙之隔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以及凉国公蓝玉此时都忍不住紧握双拳,只觉身体里日渐冷却的鲜血重新躁动起来。 对他们而言,刚刚曹爽关於海贸的长篇大论,其实都不如一句“开疆扩土“来的实在。 尤其是洪武大帝朱元璋,作为乞丐出身的布衣皇帝,他心中拥有著外人难以想像的骄傲,自认为文治武功不输於歷史上的任何一位“千古一帝“。 但如今他治下的大明在疆域上,確实不如巔峰时期的汉唐,更別提塞外还有北元余孽虎视眈眈。 不过刚刚曹爽口中的“治隆唐宋,远迈汉唐“却是瞬间引起了他的共鸣。 如若他的国库有钱,他又能重新开闢一番丰功伟业。 日月山河所至,皆为大明疆域! 第19章 朝会(上) 静謐的锦衣卫牢房中,洪武大帝朱元璋与凉国公蓝玉面面相覷,深邃的眸子中涌现著异样的光彩。 如若说,曹爽昨日的言论仅仅是將大明这艘巨轮牵引至正確的航线;那么刚刚有关於海贸的长篇大论,则是將固定的航线转换为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海上贸易,大有可为! 思虑良久之后,君臣二人在诸多锦衣卫敬畏的眼神中离开了詔狱,转而乘坐车驾返回了前不久才宣告正式竣工的紫禁城。 无视了耳畔旁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洪武大帝朱元璋眼神坚毅的往位於內廷的乾清宫而去,一股令人敬而远之的气势不断攀升。 作为这大明帝国的掌控者,他深知朝中文官士绅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也知晓“朝令夕改“,废除“海禁“的旨意將会惹来怎样的反对。 不过这一切,又当如何? 为了后世子孙,为了大明的未来,他甚至可以再掀起一场席捲大明朝野的大案。 至於民间百姓和文官士绅,私下里对他扣以“暴君“,“冷血“的帽子,他不在乎! “蓝玉,替咱传个话..“ “明日早朝,让咱的那些老兄弟们都露露面..“ “许久不见,咱都有些想他们了。“ 及至朱元璋即將迈入巍峨的乾清宫之前,其沉稳的步伐终是缓缓停止,转而在凉国公蓝玉期待已久的眼神中吩咐道。 “臣,遵旨!“ 许是心情过於激动,凉国公蓝玉不仅声音有些颤抖,脸上的肌肉都是挤到了一起,胸口不断起伏著。 即便他不如朝中那些酸儒们善於“揣摩“人心,但也知晓朱元璋的这话意味著什么。 或许从此之后,悬在他们这些淮西勛贵头上的那柄刀,便將彻底消失不见。 ... ...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沉默尚且笼罩在巍峨的皇城之上,高大的宫门外已是人满为患。 身著各式官袍的朝臣们按照官位秩序依次站立,脸上儘量保持肃穆的同时,却也充斥著掩饰不住的狐疑和惊惶。 俗话说,紫禁城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关於这两日发生在紫禁城中的种种,早已顺著徐徐微风,飘进了城中的大街小巷。 自幼被天子养育膝下,地位尊贵无比的“皇长孙“近两日似乎有了失宠的趋势?不仅被天子於乾清宫外当眾训斥,令其应在太子灵前守孝,后又被天子於乾清宫屏退,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除此之外,隨著稳坐大明储君二十余年的“太子“朱標撒手人寰,大明国本动盪不堪,宗室诸王表面上诚惶诚恐,但背地里估摸著也是蠢蠢欲动。 此等情况之下,这大明未来皇位的归属,实在是扑朔迷离吶。 窃窃私语中,本就低沉的穹顶似乎黯淡了许多,似乎在暗示著什么,叫人人心惶惶。 厚重的宫门外,当仁不让站在队伍收尾的,则是身著亲王冕服,年岁不一的宗室藩王们,眾人脸上倒是没有太多表情;不过倘若有人近前细细观瞧,便会发现秦王朱樉眼中转瞬即逝的狡黠。 作为地位仅次於太子朱標的诸王之首,他无论是年纪,或者威望都远胜於那些稚嫩的“异母弟“,唯有老三朱棡和老四朱棣能够与他比擬。 不过这两人也绕不过父皇昔日亲自定下的“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规矩。 想到这里,这位年过三旬的秦王便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暗道这太子之位,似乎非他不可了。 嗡嗡嗡。 沉闷的宫钟声幽幽迴荡在紫禁城上方,紧闭多时的宫门由內而外缓缓开启,於皇城外等候多时的文武官员们瞬间躁动起来。 嗡嗡嗡。 又是一轮钟声,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们在十数名宗室藩王的率领下,逆著头顶微微泛白的天际,直奔坐落於中轴线上的奉天殿而去。 此地便是帝国的中心,大明的最高权力中枢。 ... ... 不过盏茶的功夫,伴隨著凌乱的脚步声,浩浩荡荡的队伍迈入灯火通明的奉天殿,並按照文左武右的位置站立。 儘管只是一场在平常不过的朝会,但隨著往日轻易不曾露面的淮西勛贵们缓缓迈入大殿,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暗流涌动却得以在空气中瀰漫。 身处其中,南征北战多年的潁国公傅友德难掩眼眸中的激动,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昨日凉国公蓝玉亲自向他传达的“旨意“,神情很是恍惚。 近些年,隨著宰相胡惟庸以及李善长先后伏诛,朝中战功彪悍的淮西勛贵们也陆续受到了洪武皇帝的清洗,仅剩下他们这些“死忠“得以在苟延残喘。 儘管如此,以他为首的勛贵们处境仍是有些如履薄冰,终日深居简出,以免引火烧身。 前些时日,当他听说太子朱標撒手人寰的时候,险些当场晕厥,毕竟他的身份实在过於尷尬。 他除了是朝中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勛之外,还与晋王朱棡互为姻亲关係,曾將嫡女嫁予晋王世子为妻,乃是正儿八经的“外戚“。 以当今天子那斩草除根的性子,若是打算扶持皇长孙继位,必然会提前为其剷除一切“隱患“,其中首当其衝的便是他们这些功勋卓著的武勛外戚。 正因为熟知朱元璋的脾气秉性,他这些天实在是患得患失,甚至做好了大祸临头的准备。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昨日太阳落山之际,凉国公蓝玉亲自登门拜访,要他务必参加今日的早朝。 儘管除此之外,蓝玉並没有透露太多,但其眉眼间难掩的喜色,以及如释重负的模样却让他忐忑多时的心神得到了释放。 “肃静!“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傅友德想入非非的时候,耳畔旁突然响起了有些尖锐的呼喝声,引得殿中眾人纷纷举目望去。 大殿深处,面无表情的朱元璋身著冕服,在身后宫娥內侍的簇拥下,缓缓登上了金台御座。 御极二十五年的洪武皇帝到了。 第20章 朝会(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多时的功夫,整齐划一的山呼声便於巍峨的奉天殿中响起,眾臣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脸上均是一副敬畏有加的模样。 在杀伐果断的洪武皇帝面前,他们不敢有半点放肆。 “眾卿平身。“ 停顿少许,洪武大帝朱元璋坚毅却又略显疲惫的声音,清晰无误的传入眾人耳中,並在偌大的宫殿中悠悠迴荡。 “谢陛下,“隨著窸窸窣窣的衣袍声,眾臣依次起身,並举目朝著上首的高台御座望去。 儘管彼此相隔尚有些距离,瞧不太真切朱元璋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颊,但仍不妨碍少许臣工於心中腹誹,暗道白髮人送黑髮人,天子怕是颇受打击吶。 “启稟陛下,高丽李成桂遣使覲见,並弔唁太子殿下。“ 待到庞大的队伍恢復秩序,负责主持朝会之事的鸿臚寺卿便率先出列,向上首的朱元璋递交奏本,引得殿中譁然不已。 这李成桂本为高丽大將,因在前些年奉命征討大明的过程中“临阵倒戈“,率军逼宫夺权,从而掌握了高丽的军政大权。 近些年,李成桂在高丽国內的地位愈发牢固,对待大明的態度也愈发谦卑,终日以“属臣“的身份自居,两国之间的关係颇为和睦。 现如今,这位高丽权臣绕过名义上的高丽国王,直接向朝廷派遣使者,除了急於弔唁太子之外,只怕还想藉机“试探“大明的態度。 如若不出意外,李成桂这位高丽权臣,已然萌生了“篡国“的野心,並且准备付诸行动了。 “此事交由礼部负责。“ “今日咱召尔等覲见,另有要事商议..“ 或许是触碰到了內心最为痛苦的回忆,朱元璋本就疲惫的声音愈发沙哑,使得站立在大殿中央的鸿臚寺卿赶忙回到了队伍之中。 闻声,包括武勛和宗室在內的群臣们均是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知晓真正的“重头戏“怕是要粉墨登场了。 ... ... “咱朱元璋不过是个乞丐出身,昔年册封皇子为王,令其坐镇地方,也是寄希望於咱的这些儿子们能够替咱看好这大明江山。“ “可是最近咱听人说,有人在地方上肆意妄为,欺压良善,视朝廷律法如白纸。“ “实在是让咱痛心疾首吶..“ 此话一出,奉天殿中翘首以盼多时的文官勛贵们尽皆瞠目结舌,没有料到一向“护短“的朱元璋竟会在眾目睽睽之下討论此事。 而原本以秦王朱樉为首,淡然自若的宗室藩王们则是噤若寒蝉,下意识將目光收回,不敢与朱元璋犀利如刀的眸子对视。 这是怎么个事? 大哥朱標刚刚撒手人寰,父皇不对他们这些皇子予以关怀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还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好日子都过惯了吶。“ 又是不阴不阳的嘲弄了一句过后,洪武大帝突然扭头看向文官所在的队伍,並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户部给咱擬旨,即日削去宗室诸王的一半俸禄。“ 哗! 像是被狂风掠过,人满为患的大殿瞬间一片譁然,无论是出京就藩多年的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亦或者两个月前刚刚改封,准备来年就藩的代王朱桂,寧王朱权等人,尽皆目瞪口呆。 这啥情况,今日父皇召开朝会,不应该是商討新任“太子“人选吗,怎么转眼就削去他们一半的俸禄了? 这好端端的,他们找谁惹谁了? “陛下英明,微臣遵旨。“不待殿中诸王有所反应,身著緋袍的户部尚书赵勉便著急忙慌的从队伍中出列,声音颤抖的叩首道。 依著朱元璋於洪武八年定下的规矩,宗室藩王的俸禄为每年五万石,钞两万五千贯。 儘管这个数字超过朝中官员俸禄的百倍不止,但念及彼时朱元璋膝下的子嗣並不算多,朝中大臣私下里虽是颇有微词,但也没有阻止。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朱元璋竟是如此“老当益壮“,在洪武八年之后又陆陆续续诞下了十余位皇子。 並且就在几个月前,朱元璋还一次性改封了多位皇子,並命令有司官员於封地上修建王府,准备就藩。 如此之多的宗室藩王俸禄加在一起,对於立国不过二十余年,且重农抑商的朝廷而言,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只可惜朱元璋“护短“乃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敢在如此敏感的问题上出头,却不曾朱元璋今日竟是主动想开了?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吶。 望著不远处宗室藩王们目瞪口呆的模样,於角落处默不作声的凉国公蓝玉忍不住一阵发笑。 不过是削去些许俸禄,便这般大惊小怪? 如若待会得知自己手中的兵权也要被收回,这些宗室藩王们岂不是要寻死觅活了? “蓝玉,怎么回事?“ 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站在武勛首位的傅友德便是回过头,朝著挤眉弄眼的蓝玉询问道。 今日朱元璋的所作所为,可是有些令人摸不到头脑吶。 往常的时候,朱元璋莫说主动“苛待“自己的这些儿子们,就算旁人说些不好听的,也是一脸的不乐意,可谓是將“护短“发挥到了极点。 今日这场朝会,处处都透露著诡异。 “潁国公,您就等著瞧好吧。“ 面对著昔日的顶头上司,即便骄横如蓝玉也不敢放肆,转而一脸神秘的低语道。 闻言,傅友德心中虽是更加疑惑,却也只得默默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上首的金台御座。 “咱分封诸王的初衷本是为了防备北元余孽,护持我大明江山,但近些年北元势弱,內陆诸王手中的兵权便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没有理会耳畔旁的窃窃私语,洪武大帝朱元璋转而在周王朱橚,湘王朱柏等“內陆藩王“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吩咐道:“即日起,削去內陆诸王两卫兵权。“ 既然藩王势大,后世之君早晚要走上“削藩“这一步,倒不如让他这位“始作俑者“充当一回恶人。 反正依著他昔日制定的规矩,宗室藩王就藩治国时,当节制三卫兵马,即使被削去两卫军权,也足以能够保证在地方上的安全。 或许是没有料到朱元璋的手段竟会如此“激烈“,偌大的奉天殿內鸦雀无声,空气都仿佛凝固一般。 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21章 朝会(下) “我等內陆藩王,执掌三卫军权本就不妥。“ “儿臣愿將手中军权交还父皇。“ 只片刻的功夫,湘王朱柏便於队伍中侧身出列,其宏亮的声音更是如惊雷般在大殿中炸响,使得不少面面相覷的皇子们心中咯噔一声。 这话说的,让他们怎么接? 虽说他们也没有指望过靠著手中三卫军权谋划什么,但近些年他们早已习惯了大权在握的感觉。 如今突然削去两卫军权,確实有些唐突啊。 而且听朱元璋的言外之意,似乎仅仅是打算削去“內陆藩王“手中的军权,並不涉及封地藩国靠近帝国边陲的“塞王“? 两相对比之下,岂不是意味著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有所下降? 望著下首面容英俊的十二子,坐在上首的洪武大帝也是轻轻頷首,深邃的眸子中涌现著浓浓的欣慰。 儘管为了確保太子朱標的“正统“,並给后世之君树立榜样,他不得不在其余皇子成年之后忍痛令其前往封地就藩,但这些年一直通过锦衣卫默默关注著这些皇子们的所作所为。 其中眼前的湘王朱柏自就藩荆州之后,便展现出了“贤王“应有的素质,终日读书作诗,体恤臣民,没有半点骄狂放纵之举。 “十二弟所言甚是,儿臣也愿交还手中军权。“ 就在其余藩王面面相覷的时候,就藩於河南开封的周王朱橚也从队伍中出列,似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嚷嚷道。 虽说早在洪武九年的时候,他便和秦晋燕三位兄长共同前往凤阳治兵,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不过因为他的封地位於中原腹地,周边並无强敌的缘故,他在军事上一直“碌碌无为“。 不仅如此,洪武二十二年的时候,他因为在封地上行为多有不法的原因,被朱元璋暴怒之下,直接“流放“到了云南。 直到去年夏天,方才在太子朱標的求情下,得以从云南返回封地开封。 经过这两年的“歷练“,他的心態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与其手握三卫军马碌碌无为,倒不如將其交还中枢,做个太平贤王。 下回朱元璋在想收拾他的时候,下手多少还能轻些。 “儿臣也愿交还手中军权..“ “儿臣也是..“ 隨著朱元璋那双如鹰隼般的双眸缓缓在殿中诸位宗室亲王的脸上掠过,本是犹豫不决的“內陆藩王们“也纷纷跪倒在地,表示愿意將手中军权交还中枢。 面对著记忆中的“严父“,他们哪里有拒绝的胆子。 至於其余封地在帝国边陲的“塞王们“此时也是屏气凝神,不敢闹出动静,更不敢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以免引起朱元璋的注意。 “行了,都別哭丧著脸了。“见困扰后世之君的“藩王军权“被暂时解决,心情大好的洪武大帝也是自怀中摸出了一封奏本,若有若思的感慨道:“朕老了,难免就会胡思乱想..“ “前些时日,心有所感,倒是琢磨出了点东西,说予尔等听听。“ “眾卿家皆可畅所欲言..“ 言罢,朱元璋便有模有样的对著奏本复述起来,將昔日曹爽有关於宗室改革的种种举措宣之於口。 只是在有关於每年財政拨付於宗室的“赏额“,朱元璋將曹爽擬定的百分之五,提升至百分之十,而且还规定了下限,最低不准少於五十万石。 此等言论一出,刚刚还有些嘈杂的奉天殿再度鸦雀无声,唯有凉国公蓝玉表情怪异,似是欲言又止。 “蓝玉,怎么了?“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粗重喘息声,站在武勛首位的傅友德便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严肃的询问道。 今日的蓝玉,有些不太对劲吶。 “没,没事..“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凉国公蓝玉隱去了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及至傅友德收回目光之前,终是听到了蓝玉几乎微不可闻的低喃声:“这老爷子,岁数越来越大,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嘿..“ ... “启稟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如今北元余孽尚未平定,西南土司也蠢蠢欲动,朝廷当严阵以待,以防不靖。“ “民生凋敝之下,朝廷贸然拿出每年岁收的一成用於赏赐诸王,实在不妥。“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经过短暂的错愕过后,身著緋袍的户部尚书赵勉便重新出列,脸上的肌肉不断颤抖著,目光坚毅的盯著上首的洪武大帝,似是已然做好了迎接“雷霆大怒“的准备。 见状,殿中其余的尚书侍郎们纷纷面露惊忧之色,毕竟朱元璋“护短“可是出了名的。 只是令殿中诸臣均是没有料到,闻听耳畔旁毫不示弱的反驳,乾纲独断多年且“护短“的朱元璋脸上却是没有露出半点不满,眉眼间反倒是隱隱涌现了些许笑意。 “赵卿稍安勿躁。“ 轻轻摆手,示意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户部尚书於丝绒地毯上起身,朱元璋转而扭头朝著身旁的老太监点了点头。 隨即不久,十数名捧著黑白棋子的宫娥內侍便鱼贯而入,默不作声的在地摊上落子。 与此同时,朱元璋略显骄傲的声音也適时响起:“咱的膝下共有二十多个儿子..“ “咱的这些儿子们也將我大明开枝散叶..“ “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赵卿家,你是个聪明人,如若不加以掣肘,隨著时间的流逝,我大明宗室们的俸禄,莫说五十万石,只怕五百万石都远远不止吧..“ 听得此话,最为擅长財政之道,奉命掌管大明户部的赵勉顿时流露出了浓浓的惊愕之色,其余尚书侍郎们也是若有所思,窃窃私语声不断。 至於以秦王朱樉和潁国公傅友德为首的宗室武勛们则是面面相覷,涨红的脸颊充斥著溢於言表的不解和狐疑。 就算朱元璋基因强大,但老朱家的后世子孙们得多能生,才能占据五百万石以上的俸禄? 不过隨著殿中的宫娥內侍不断落子,已然有越来越多的朝臣们意识到了端倪,就连晋王朱棡,湘王朱柏等宗室藩王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俗话说当局者迷,望著在殿中不断落子的宫娥內侍,他们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父死子继的大明宗室们或许真的会在百余年后,对朝廷造成沉重的负担。 望著殿中窃窃私语的朝臣和宗室们,坐在上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轻轻頷首,眼中满是笑意。 这些终日“之乎者也“的朝臣们平时可是没少仗著肚子里的那些墨水,在他面前卖弄风骚。 风水轮流转,如今终是轮到他朱元璋也显摆一回了。 第22章 眾筹开海 “启稟陛下,“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青袍官员自队伍中出列,眼神坚毅的昂然道:“臣翰林院修撰,有本奏。“ 顷刻间,奉天殿內诡异的沉默被打破,但接踵而至的便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 事关宗室藩王,纵然是六部堂官也要谨言慎行,以免引火烧身,谁敢乱嚼舌根子? 这翰林院虽是朝中最为清贵的衙门,也有权风闻奏事,但修撰终究是个从六品的言官,此时焉敢高谈阔论? 只是当眾人瞧清楚说话之人的面容之后,却不由得一片譁然,竟然是黄子澄? 黄子澄年少成名,曾跟在多名大儒身旁学习四书五经,於洪武十八年摘得探,深受天子朱元璋和太子朱標的倚重。 故此,黄子澄在朝中的官职虽然称不上显赫,但却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党“,前途一片光明。 窸窸窣窣的私语声过后,偌大的奉天殿重新安静下来,就连户部尚书赵勉也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著这位“太子党“。 这位年富力强的翰林院修撰此时突然跳出来,十有八九是打算为其身后的“皇长孙“谋划了。 似是没有察觉到身旁投来的各种眼神,年过四旬的黄子澄稳稳站立,朝著上首的朱元璋扬声道:“陛下高瞻远瞩,微臣佩服不已。“ “但我大明国事多艰,宗室赏额数目过大,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不若暂且休养生息几年..“ 宗室藩王权柄过甚,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威胁到了朝廷中枢,朱元璋此举虽是能够有效缓和宗室和朝廷之间的紧张关係,並在未来减少宗室对於朝廷的负担,但在短时间內也会间接擢升宗室诸王的地位。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毕竟內陆藩王虽是没了兵权,但俸禄待遇却更胜往昔,潜移默化之下便会对朝廷生出不敬之心。 而对於这个改变,最大的受害者,便是如今在东宫为太子守灵的“皇长孙“朱允炆。 而他黄子澄最为朝中人尽皆知的“太子党“,儘管明知朱元璋的政令从长远角度而言乃是利大於弊,但此时也要硬著头皮,反驳朱元璋的命令。 按理来说,这个恩威並施的法子,应该是朱元璋留给皇长孙的“杀手鐧“才对,为何却提前公布了? 除非天子心有所属,不打算传位皇长孙了? 想到这里,黄子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这两日听说的那些流言蜚语。 难道说,那些有关於皇长孙的传闻並非空穴来风? 黄子澄越想越是心惊,一双有些茫然的眸子不自觉瞧向以秦王朱樉为首的宗室们。 往常的时候,秦王所站立的位置,应当是属於皇长孙的... “卿家言之有理..“ 就在黄子澄心乱如麻的时候,洪武大帝朱元璋清冷的声音於大殿中悠悠响起,儘管其深邃的脸庞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双眸中却是涌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不满。 以他深諳人心的本事,自是知晓眼前的黄子澄突然跳出来唱反调,乃是为了皇长孙朱允炆“站台“。 若是放在之前,他或许会因为黄子澄“忠心耿耿“而满怀慰藉;但如今他因为在詔狱的所见所闻,已是不知不觉间对长孙允炆產生了些许厌恶,对於黄子澄的所作所为,也难以產生半点好感。 “但咱心有所感之下,也琢磨出了一条生財之道,诸位卿家不妨听听。“ 无视了欲言又止的黄子澄,洪武大帝朱元璋转而將曹爽有关於“海上贸易“的诸多观点宣之於口,並默默观察著殿中眾臣的反应。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海上贸易不仅风险巨大,而且劳民伤財,朝廷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粮了啊!“ “况且一旦解除海禁,海外诸国以及倭寇海盗必定蜂拥而至,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吶。“ 当听闻朱元璋有意解除海禁,恢復贸易的时候,殿中沉默不语多时的文官们顿时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一般,纷纷跪倒在地,爭先恐后的嚷嚷道。 更有甚者,在语无伦次之下,竟是喊出了“与民爭利“等口號,惹得朱元璋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曹爽果然没有说错,朝中的这些文官士绅们为了维繫切身利益,必然会不约而同的抵制海贸。 “诸位卿家担心的问题,朕都想到了..“ 半晌,朱元璋略有些不满的声音於奉天殿內响起,其犀利如刀的眸子也在殿中群臣的脸颊上掠过。 终究是积压多年,在朱元璋冰冷的注视下,殿中情绪激昂的朝臣们先后闭上了嘴巴,不敢与其双眸对视,但不断起伏的胸口,仍在诉说著其不甘的內心。 “这海上贸易,咱不用国库掏钱。“ “咱打算让宗室和勛贵们挨个出钱,反哺咱的大明。“ 此话一出,本是有些躁动的奉天殿再度安静下来,面色涨红的朝臣们面面相覷,脸上写满了狐疑。 今天的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而在奉天殿角落,一直作壁上观多时的武勛们听闻朱元璋的决定之后,也是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好端端的,他们招谁惹谁了? 只是就在殿中眾人不知所措的时候,等待许久的凉国公蓝玉便急不可耐的从队伍中躥了出来,满脸狂热的殷切道:“回稟陛下,臣凉国公蓝玉,愿献白银五万两。“ 嗯? 这突如其来的呼喝声,不仅令文官们交头接耳,就连一眾武勛们也是惊疑不定。 这什么情况? 近些年,因为眾所周知的缘故,他们这些武勛们的处境可谓是如履薄冰,莫说利用手中的权利敛財,就连来路不明的財物都不敢轻易收受,以免引起朱元璋的不满。 如此情况之下,他们武勛攒点余財,实在是不容易啊。 可现在,凉国公蓝玉大手一挥,几万两白银就交出去了? “臣曹国公李景隆,愿捐献白银三万两。“ 不同於身旁犹豫不决的寻常武勛,作为正儿八经皇室外戚的李景隆稍作沉吟,便是紧隨凉国公蓝玉之后,表达了对於海贸的支持。 对他而言,钱財皆为身外之物,什么都比不上朱元璋的青睞和信任。 只要朱明江山不倒,他曹国公一脉便得以世袭罔替,何须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臣潁国公傅友德,愿捐献白银五万两。“ 片刻之后,早已察觉到今日朝会隱隱有些诡譎的傅友德也是侧身出列,盎然看向上首的朱元璋。 对他而言,若是能够通过此等方式抹除朱元璋对他的猜疑和忌惮,他几乎是求之不得。 “臣宋国公冯胜,愿捐献白银三万两。“ 不多时的功夫,又是一道鏗鏘有力的声音於奉天殿內悠悠响起,使得队伍庞大的文官们为之咂舌。 这些跟隨朱元璋南征北战多年的武勛们,倒是颇有家財吶。 “臣定远侯王弼...“ “臣景传侯曹震...“ 在凉国公蓝玉及潁国公傅友德等人的號召下,殿內余下的武勛们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纷纷慷慨解囊。 不过盏茶的功夫,平日里一向深居简出的武勛们便拼凑出数十万两白银,使得坐在上首的朱元璋连连頷首,笑容不止。 “赵卿家,筹建船队的钱粮,咱给你凑出来了。“ “诸位卿家应该没有话说了吧..“ 隨著最后一名“慷慨解囊“的宗室藩王退回到队伍之中,颇有些春风拂面的朱元璋志得意满的瞧著殿中瞠目结束的户部尚书赵勉以及其余朝臣,嘴角几乎翘到了天上。 这手里有钱就是不一样,说话就是硬气。 “此事就这么定了。“ “先將福建的船舶司復建,海贸之事咱日后会命专人负责。“ 迫不及待的定下了基调之后,朱元璋便情不自禁的看向詔狱所在的方向,心中颇有些感慨。 诸藩兵权过重,宗室俸禄庞大,朝廷財政捉襟见肘.. 若是寻常时候,这三件事中的任意一件,都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如今却是被轻而易举的解决,实在是令他佩服不已。 这曹爽,还真有点东西。 第23章 储君之爭(上) 巳时三刻,天光已然大亮。 身著各色官袍的朝臣们三三两两,离开了巍峨的奉天殿,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肃穆沉重。 与其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近些年愈发低调,深居简出的武勛们,脸上均是涌现著溢於言表的笑意,走起步来神清气爽,不时还朝著官道两侧躬身行礼的宫娥內侍们点头示意,使得不少宫娥內侍受宠若惊。 至於统一身著蟒袍,年岁不一的宗室藩王们则是迷茫中夹杂著兴奋,似乎仍沉浸在刚刚那场暗流涌动的朝会中不能自拔。 按照他们最初的想法,这场朝会理应是討论大明的下任储君,却不曾想变成了“恩威並施“的削藩。 诸如封地在荆州的湘王朱柏等人直接被一次性削去了两卫军权;本是父死子继的宗室爵位也由最初的八个等级,变成六级。 相对应的,他们这些藩王却是得到了远超过每年俸禄的“赏额“,且直接与朝廷的岁收掛鉤,可谓是意外之喜。 嬉笑怒骂中,年纪相仿的宗室藩王们先后离开了巍峨的皇城,往宫外的居所而去。 但在即將迈出皇城之际,刻意走在最后的秦王朱樉却是默默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身后的皇城,不辨喜怒的眸子中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不甘和渴望。 如今太子朱標已逝,他朱樉作为诸王之上,自当顺理成章的继承这太子之位。 大明朝的下任储君,非他莫属! ... ... 在与相熟的袍泽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便撩起身上宽大的袖袍,神色急促的往坐落於皇城另一侧的东宫而去。 今日朝会上朱元璋流露出来的態度实在是令人细思极恐,他必须要儘快见到皇长孙,从其口中得知详情,方才利於日后行事。 皇权之爭,纵使相差毫釐,也会落得前功尽弃的下场,实在不容人掉以轻心。 东宫偏殿,一身孝服的皇长孙朱允炆端坐於案牘之后,面无表情的翻阅著前宋的孤本,身旁有小內侍正在小心翼翼的诉说著什么。 “启稟殿下,黄先生求见..“ 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过后,隨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偏殿內颇为压抑的气氛被打破,一名负责传话的內侍小心翼翼的跪倒在地。 “快请。“ 闻听黄子澄亲至,朱允炆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激动之色,並有些急切的自案牘后起身,亲往殿门处迎接。 如今皇祖父对他的態度很是些耐人寻味,他唯一能够指望的,便是这些对他父亲忠心耿耿的“太子党“了。 “臣黄子澄,参见殿下。“ 不一会,脚步略有些急促的黄子澄便出现在朱允炆的视线中。 “黄先生,快快免礼,还请落座。“ 儘管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朱允炆仍是强压激动,亲自將黄子澄搀起,口称先生。 “多谢殿下。“ 感受到手臂处传来的力道,黄子澄心中也是一暖,只觉颇有些慌乱的內心受到了不小的慰藉,並增添了不少信心。 如此谦逊有礼的皇长孙,方才有资格担任大明的储君! 这大明,唯有在皇长孙的手上,方才能够更进一步,再创辉煌。 “回稟殿下,下官刚刚自奉天殿而来。“ “陛下当眾宣布削藩,並一次性削去了內陆藩王手中的两卫军权。“ 深吸了一口气,黄子澄便是急不可耐的朝著刚刚於案牘后落座的皇长孙朱允炆低语道。 宗室藩王手中军权过重,一直是他们这些“太子党“的心病,只不过彼时太子朱標尚在,並不在意这些代天巡狩,坐镇帝国边陲的弟弟们,这才没有予以掣肘。 只是如今太子朱標不幸病逝,这些手握赫赫军权的宗藩诸王们便瞬间成为了能够直接威胁到新帝的“隱患“。 “什么,皇爷爷削去了孤那些王叔们的军权?“ 闻言,脸颊清瘦的皇长孙朱允炆先是一愣,隨即便满脸不敢置信的尖声道。 什么情况? 作为揣摩人心的高手,他深知自己的皇祖父有多么“护短“,今日怎么会主动削去诸王手中的军权? 须知,以自己皇祖父的威望,完全不需要多此一举。 难道说,皇祖父这是心有所感,提前帮自己扫除障碍? 想到这里,朱允炆便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惊愕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感动,心中有关於这两日受到“冷遇“而產生的些许怨言也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来,他的皇祖父还是疼他的! 或许前两日的“发难“,也只是心情不好所至。 至於允熥那边... “不仅如此,陛下还搞出了一个宗室赏额,每年都会拿出朝廷財政的部分收入,用以赏赐诸王!“ 未等朱允炆思绪恍惚太久,黄子澄有些激昂的声音便將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什么?!“ “皇祖父怎会如此?“ 有些悽厉的尖叫声中,皇长孙朱允炆骤然从案牘后起身,有些涨红的脸颊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他这些年跟在朱標和朱元璋身旁,耳需目染之下,多多少少也学习了些许治国之道及“帝王心术“,故而瞬间便意识到宗室诸王的地位,在朱元璋恩威並施的手段之下,非但没有下降,反倒更加牢固。 此等手段,应该是留给他的“杀手鐧“才对! “不对,不对..“ “皇祖父杀伐果断,轻易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岂会无缘无故削去宗室藩王手中的军权?“ “定然是有人在皇祖父耳边说了些什么..“ “这绝不是皇祖父的主意。“ 未等黄子澄有所反应,朱允炆近乎於疯癲的低吼声便在偏殿中炸响,其原本清瘦俊俏的面容竟是显得有些狰狞。 闻听此话,黄子澄心中也是一动,脸上露出了些许狐疑之色。 天子虽是功盖当世,文治武功令人望尘莫及,但因为眾所周知的原因,並不擅长算术,更別提更加冗杂的財政之道。 有关於宗室在百余年后的財政负担,就连朝野间的袞袞诸公们都没人能够预见到,天子岂会有如此猜想? 至於那突如其来的“海上贸易“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毕竟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朱元璋一直是朝中最为坚定的“海禁“支持者,屡次下旨强调,甚至达到了“片板不得下海“的程度。 “殿下所言甚是,这確实不是陛下的主意。“ 就在二人心乱如麻的时候,幽静的偏殿中再度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一名同样身著官袍的朝臣缓缓迈入大殿,並在朱允炆有些错愕的眼神中稟报导。 “下官已是確认过了,这两日陛下均曾出宫,亲往锦衣卫詔狱探视。“ “而陛下探视之人,正是今日缺席朝会的燕王朱棣..“ 第24章 储君之爭(下) “齐先生?“ 望著眼前满脸坚毅之色的文官,皇长孙朱允炆赶忙自案牘后起身,激动的声音中满是惊喜。 “臣齐泰,见过殿下..“ 掸了掸身上有些褶皱的官袍,官至兵部主事的齐泰躬身跪倒在地,朝著迎面而来的朱允炆行礼。 “先生快快请起。“ 相比较身份清贵,但手中並无太多实权的黄子澄,朱允炆在面对齐泰的时候,態度似乎更为殷切,不仅亲自將其搀起,还等到齐泰落座之后,方才回到了案牘后。 “齐大人,刚刚您说的..?“ 微微躬身,点头打过招呼之后,心中惊疑不定的黄子澄便是率先打破了殿中的沉默,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著官至兵部主事的齐泰。 刚刚在奉天殿的时候,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朱元璋的詔令之上,倒是没有留意“倾巢而出“的淮西勛贵和宗室诸王。 “殿下,黄大人,“提及正事,齐泰脸上的神色也是凝重了不少,隨手將仍在冒著热气的香茗搁置在一旁,转而稟报导:“下官已然打探过了..“ “这几日,陛下均曾出宫前往詔狱探视燕王殿下。“ “今日朝会种种,极有可能出自燕王之手..“ 此话一出,殿中几人尽皆愕然,目光中夹杂著溢於言表的惊疑和凝重,而皇长孙朱允炆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前几日,在他的父亲病逝之后,他的皇祖父曾在东阁门召集眾臣,商討议立太子之事,並当眾说出了:“燕王英武似朕,立之何如?“的言论。 因为涉及皇权更迭,朝中重臣皆是不敢多言,而作为他父亲死忠的黄子澄,齐泰等“太子党“又因为官职不显的缘故,没有插嘴的资格。 值此关键时刻,多亏朝中翰林学士刘三吾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以秦王,晋王尚在为由,这才暂时打消了皇祖父议立燕王朱棣的念头。 不过这才几天的功夫,皇祖父似乎又变了主意? “齐先生,孤刚刚听黄先生所说,皇祖父似乎有意削藩,並针对宗室待遇做出了诸多改革。“ “这些事,定然不是出自皇祖父之手,但孤的那位四叔,应该也不擅长此道啊..“ 沉默片刻,皇长孙朱允炆便是满脸迟疑的低喃道,目光不自觉看向南京锦衣卫詔狱所在的方向,並努力在脑海中拼凑出四叔朱棣的模样。 前段时间,他的父亲朱標因病逝世,诸王均是奉召回京“奔丧“,其中封地在北平的四叔朱棣或许是舟车劳顿,过於疲惫;或许是哀伤过度,竟在他父亲的灵前晕倒,继而被恰好目睹这一切的朱元璋下令打入詔狱反省。 儘管脑海中有关於四叔朱棣的印象已是有些模糊,但他依然有足够的把握,被他父亲评价为“粗人一个“的四叔朱棣,断然不可能茅塞顿开,突然精通算术財政之道。 “此事確实有些蹊蹺..“ 听了朱允炆的分析之后,黄子澄和齐泰也是默默頷首,眼中的不解之色更甚。 算术之道高深冗杂,即便是他们这些寒窗苦读十余年的“文曲星“也是一知半解,常年领兵在外的燕王朱棣岂会拥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此事背后,必然另有文章。“ “孤的那位四叔,极有可能得到了高人指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朱允炆猛然提高了声音,涨红的脸上涌现了一抹迫切,朝著眼前的两位心腹低吼道。 “殿下,此话怎样?“ 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便急不可耐的追问道,一旁的齐泰也是默默頷首。 瞧朱允炆这言辞灼灼的模样,似乎是知晓某些不为人知的“隱情“吶。 “敢叫两位先生知晓,“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不断翻涌的內心,皇长孙朱允炆紧锁眉头,断断续续的说道:“前两天的时候,孤前往乾清宫给皇祖父请安,曾被皇祖父问询日后该如何对待宗室诸王..“ “殿下如何回答的?!“闻言,黄子澄和齐泰心中便是一紧,隨即便异口同声的追问道,语气很是急切。 如此重要的事情,朱允炆怎能现在才说?! “自然是按照方先生此前布置的策论予以回答。“ “效仿前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厚待诸王。“ 儘管时隔两日有余,但回想起朱元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但朱允炆仍是心有余悸,声音也不自觉降低。 在他那位杀伐果断的皇祖父面前,他一切的小心机都好似无所遁形。 “杯酒释兵权,厚待诸王..“ 默默的低喃了一句之后,黄子澄和齐泰二人齐齐抬头,只觉心中的狐疑更甚。 昔日方孝孺布置策论的时候,他们二人尽皆在场,没觉得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啊。 事实上,今日朱元璋於奉天殿的所作所为,也没有脱离“削弱兵权,提高待遇“的宗旨。 从这个角度而言,朱允炆的回答应当是滴水不漏的。 “不止於此..“ 就在黄子澄和齐泰二人愁眉苦脸,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时候,朱允炆略有些迟疑的声音再度在偏殿中响起。 “皇祖父要孤日后好生看管幼弟,再谈厚待诸王...“ 硬著头皮,朱允炆终是將困扰其多时的“疑问“宣之於口,声音中满是惊疑。 这偌大的东宫,在他父亲的治下,早已是“铁板一块“,外人难以得知东宫的任何消息,更別提与皇室有关的秘辛。 至於自己的皇祖父虽是掌控全局,但也无心过问东宫的“家事“,自是不知晓他那位异母弟允熥在东宫的近况。 想到这里,朱允炆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望向南京锦衣卫詔狱的目光中猛然涌现了些许寒意。 看来他没有猜错,果然是有人在他的皇祖父耳边乱嚼舌根子了。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便是指点他四叔的“高人“。 “好生看管幼弟?“ “允熥殿下?!“ 齐泰和黄子澄都不是蠢人,很快便意识到了朱允炆口中的“幼弟“乃是前任太子妃徐氏之子,身份尊贵无比。 “殿下您糊涂!“ 短暂的错愕过后,黄子澄略有些慍怒的声音便在偏殿炸响:“殿下若无容人之量,陛下岂会相信您日后会厚待诸王。“ “殿下,您这是因小失大!“ 这些年,朱允炆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谦逊守礼,尊师重道,但他们实在没有料到,朱允炆竟会苛待幼弟? “两位先生息怒,孤这些年终日在父亲和皇祖父身旁伺候,確实无心照看幼弟。“ “日后,孤自是会履行长兄应有的责任..“ 面对著黄子澄的训斥,朱允炆赶忙自案牘后起身认错,就好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態度很是诚恳,但其深邃的眸子中却是涌现了浓浓的寒意和阴冷。 不管他的四叔身旁究竟有没有高人相助,至少从他皇祖父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原本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已是有些动摇了。 这大明朝的储君之爭,已然开始了。 第25章 朱元璋的標准 是夜,月掛树梢。 入夜之后的南京城灯火通明,街道上入目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於耳,热闹程度丝毫不亚於白天。 儘管因为太子朱標病逝,大明正处於“国丧“之中,往日在秦淮河畔遮天蔽日的画舫游船已然不见了踪影,但运河沿岸的灯红酒绿配合上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倒是有一位气宇轩昂的老者颇为引人注意,儘管身上不过是寻常百姓装扮,但无论是不怒自威的气势,亦或者炯炯有神,似是看透人世间沧桑的双眸,均是在无形间诉说著其身份的不凡。 在老者身旁左右,还跟著一名同样衣著不显,面白无须的老人,与其擦肩而过时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南京城自古以来便是帝王州,生活在此的百姓们见多识广,轻而易举便推测出这面白无须的老人十有八九便是紫禁城中的內官,而且级別还不会太低。 顺著人流漫步而行,意识到老者身份不同的百姓们纷纷自觉保持了一定距离,並在心中猜测著老人的身份。 这大明朝,有资格使用“內官“的人家可不多吶... ... ... “好久没有逛过这南京城了..“ “这南京城,愈发热闹了。“ 半晌,望著街边两侧人满为患的坊市,老者波澜不惊多时的脸上终是流露出了些许笑意,颇为惆悵的感慨道。 在他的努力之下,自元末天下大乱,饱经战火摧残的百姓们终是渐渐走出了战爭的阴影,有了一丝太平盛世的景象。 而眼前其乐融融的烟火气息,也能够让他短暂遗忘朝中冗杂的政务,以及丧子之痛... “皇爷说的是,“闻言,面白无须的老人赶忙轻声附和,脸上同样夹杂著一抹笑意:“这都多亏了皇爷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吶。“ 说实话,作为亲眼见证了前元覆灭的经歷者,他发自內心的觉得身旁的洪武大帝,要比那些穷奢极欲的蒙古韃子圣明得多。 “呵,你这老狗,还是这般会说话。“闻言,乔装打扮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忍不住摇了摇头,眼神中露出些许异色。 身旁这老狗本在高丽王宫当差,后被彼时的高丽国王“进贡“给前元朝廷,最后又兜兜转转到了他的军中,距今已有三十余年的时间了,算是他为数不多能够推心置腹之人。 为了表明自己心地良善且为人勇猛,这老狗在净身入宫之后,特意给自己起了一个响噹噹的名字,名叫“朴仁猛“。 “锦衣卫那边可有消息了?“半晌,洪武大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並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他前不久刚刚经歷了丧子之痛,实在不想重蹈覆辙,白髮人送黑髮人。 “皇爷,西安和太原距离京师千里之遥,短时间之內怕是难有消息传回。“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年过六旬的朴太监小心翼翼的回稟道。 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和太子朱標相差仅有两三岁,在朱元璋心目中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谁也不敢小覷。 “东宫那边,也得仔细盯著。“沉闷的点了点头,朱元璋不假思索的吩咐道。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说话声,刻意落后二人几个身位的凉国公蓝玉心中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暗道这位杀伐果断的洪武天子终究是对东宫那位以仁孝著称的皇长孙起了疑心。 至於与凉国公蓝玉並肩而立,一直在小心警惕打量著四周环境的潁国公傅友德此时也不禁有些愕然的抬起头,面露茫然之色。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天子这是又对锦衣卫下达了什么指示?而且听其言外之意,似乎还涉及到了东宫? “如今太子已是薨了,你们两个,觉得咱这些儿子当中,谁最成器?“ “谁能接替咱,扛起这大明的日月江山。“ 似是察觉到了凉国公蓝玉和潁国公傅友德脸上细微的表情,洪武大帝朱元璋稍稍提高了些许声音,颇有些突兀的问道。 “陛下..“闻言,潁国公傅友德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额头也隱隱渗出了些许冷汗,这位功勋卓著的开国勛贵在涉及皇权的问题上,终是露出了些许慌乱。 这个话题,也是他能够涉及的?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相比较之下,凉国公蓝玉因为曾先后两次陪同朱元璋前往詔狱“听课“,心中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准备,尚能保持最基本的镇定。 “你跟著咱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生死都经歷过了,有什么不敢说的?“ 望著眼前惊疑不定的傅友德,朱元璋先故作不满的冷哼一声,隨即便是有些感触的长嘆了一句。 都说孤家寡人,能够跟他说说心里话的人,確实越来越少了。 若是放在刚刚开国的那几年,对於朱元璋的“推心置腹“,潁国公傅友德必然会畅所欲言,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他心中的傲气和混不吝早已被打磨的一乾二净。 这些年,因言获罪的淮西勛贵们还少吗?他可不想在阴沟里翻船。 “罢了,蓝玉你说。“ 没有在继续为难面色涨红的傅友德,朱元璋转而將目光看向正值壮年,在军中素来以跋扈轻狂而著称的蓝玉。 “陛下年富力强,何必急於议立太子..“ 稍作犹豫之后,蓝玉便將心中早已准备多时的答案宣之於口,目光很是狡黠。 虽说如今的朱元璋明显是对皇长孙朱允炆產生了些许不满,但正所谓爱屋及乌,念在太子朱標的份上,谁又敢保证皇长孙彻底无缘储君之位? 至於眼下仍在锦衣卫詔狱中的燕王朱棣,其头上终究还有秦王和晋王压著,未来同样不好说吶。 “呵,年富力强..“ 不置可否的嗤笑了一句过后,朱元璋便將目光收回,没有继续为难身旁两位如临大敌的开国勛贵,只是在心中默默权衡著利弊。 作为这偌大帝国的掌控者,他除了希望后世子孙能够彼此和睦之外,更希望这大明能够像昔日的汉唐一样,实现真正意义的万国来朝。 只可惜,人力终有穷尽时,他朱元璋终究是老了,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率领著大明更创辉煌了。 或许这个期许,只能留给后世之君来完成了。 谁能为大明创造一个昭然盛世,谁能够率领著大明再创辉煌,谁便是他心目中属意的储君。 第26章 给朱元璋一点小小的震撼(上) 次日清晨。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精力充沛的朱元璋便在枕边人娇羞的嗔吟声中,毫不眷恋的离开了温柔乡。 自从以谋反的罪名,先后处死了权倾朝野的胡惟庸及李善长,並废除丞相制度以来,他便將“相权“收回中枢。 对於政务公文,事无巨细,必定亲自过问,且多年来如一日,从未有半点懈怠,勤勉程度纵使放眼歷史长河,也是首屈一指。 “蓝玉和傅友德都到了吗?“ 简单的梳洗过后,朱元璋便扭头朝著身旁毕恭毕敬的总管太监朴仁猛隨口问道。 古人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往常的时候,他对於此等言论不屑一顾;但自从无意间撞见曹爽和老四的谈话之后,他却是深有体会了。 曹爽说,他来做,真香! “回皇爷的话,“匆匆从琳琅满目的菜餚中选了几样朱元璋平日里爱吃的小菜之后,眼圈有些发黑的朴太监便躬身回应道:“两位国公已然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哼,今日咱就带你去长长见识..“ 隨手拿起一张薄饼塞入嘴中之后,朱元璋便在朴仁猛有些惊喜的眼神中,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作为终日跟隨在朱元璋身旁的总管太监,朴仁猛早就从朱元璋口中得知,如今在南京锦衣卫詔狱的牢房中,似乎关押著一位“高人“。 而且观瞧朱元璋在无意间展露出来的態度,似乎对那“高人“颇为推崇,令他心中好奇不已。 须知,上一个被朱元璋如此推崇的,还是那自幼博览经史,辅佐朱元璋完成帝业,被其亲口称之为“吾之子房也“的刘基,刘伯温。 难道说,这大明朝又出现了一位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想到这里,朴仁猛心中便不由得对朱元璋口中的“高人“多了几分兴趣。 毕竟没有点真本事傍身,可忽悠不了微末出身,见多识广的朱元璋。 ... ... “臣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宫门外,望著迎面而来的朱元璋,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蓝玉和傅友德赶忙跪倒在地,却不曾被朱元璋有些粗暴的拉起,並嫌弃道:“知道规矩吧?“ 此话一出,不仅傅友德不知所措,就连凉国公蓝玉也是面露茫然之色,今日不是去詔狱“探视“燕王朱棣吗,有什么规矩? “就是別说话!“ 见状,朱元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並郑重其事的叮嘱道。 如若打草惊蛇,嚇到那曹爽,他岂不是白去了? “哦哦,明白,明白,微臣明白。“ 反应过来的凉国公蓝玉点头如捣蒜,模样很是滑稽,丝毫瞧不出昔日北征塞外,生擒北元偽帝次子的霸气。 而这一幕落入朴仁猛的眼中,不由得让他对待会的行程,愈发期待。 ... ... 牢房中,刚刚於睡梦中醒来的曹爽有些慵懒的自稻草上起身,並从牢门处接过了早晨的餐食。 “呦,还挺丰盛。“ 望著眼前香气扑鼻的餐食,曹爽忍不住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朝著身旁早已醒来多时的燕王朱棣揶揄道:“我这算是沾了殿下的光了。“ “先生玩笑了。“ “区区吃食罢了,远不及先生对我大明做出贡献的万分之一。“ “如若父皇知晓先生的经天纬地之才,必然会对先生委以重任!“ 微微摇了摇头之后,燕王朱棣便是郑重其事的朝著眼前的曹爽躬了躬身,態度很是诚恳。 他虽然性子有些急切,不擅长算术之道,但昨日利用牢房中隨处可见的稻草,倒也大致推算出了大明的宗室情况,並且得到了一个令其瞠目结舌的结论。 假若按照他父皇昔日定下的规矩,宗室秉承长子承袭愿爵,其余诸子降爵承袭的原则,只怕大明用不了两百年的时间,便会拥有数十万的宗室。 而一想起供养数十万宗室所需要的俸禄,朱棣便忍不住头皮发麻。 “区区吃食?殿下此言差矣。“ 本是一句在平常不过的玩笑话,但曹爽脸上淡然的神情却是一滯,转而满脸肃穆的朝著朱棣摇了摇头。 “还请先生赐教。“ 一瞧曹爽的表情,燕王朱棣便是赶忙坐直了身子,脸上写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今日他在这詔狱中的所见所闻,日后都是他在朱元璋面前“吹嘘“的资本。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曹爽接过餐食的时候,洪武大帝朱元璋已是率领著两位心腹武將,在朴仁猛的伺候下,行至一墙之隔的牢房中。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 “纵观歷朝歷代,国家兴衰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其中或多或少,均是存在著粮食短缺或土地兼併严重的问题。“ 隨手拿起一张薄饼之后,曹爽便一脸严肃的低语道。 闻听此话,一墙之隔的朱元璋等人均是默默頷首,其中由以朱元璋的感触最深,內心深处的痛苦回忆再度被唤醒。 前元至正三年,他的家乡濠州遭遇世所罕见的大旱,次年春天又爆发了严重的瘟疫和蝗灾,导致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难以果腹。 在飢饿面前,他的父亲,母亲和长兄在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先后去世,只留他和二哥一家苟延残喘。 如若不是造物弄人,或许他朱元璋至今还在濠州老家,给地主当一辈子租户呢! “先生所言,朱棣受教了。“ 沉默少许之后,朱棣也是满脸严肃的回应道,心中对於曹爽的敬仰又强烈了几分。 他虽然自打降生之日起,便没有饿过肚子,但领兵打仗这么多年,也知晓后勤輜重对於军队的重要性。 民以食为天,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其实,我希望朝廷解除海禁,大力开展海上贸易,除了希望能够藉此提高朝廷的岁收之外,也是希望能够藉此提高我大明的粮食產量,令我大明子民免受飢饿之苦..“ 此话一出,本沉浸在儿时痛苦回忆当中的洪武大帝朱元璋顿时一震,脸上也涌现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啥玩意,这海上贸易除了能够为大明提高收入之外,还能提高大明的粮食產量,甚至令大明子民再也不用遭受飢饿之苦? 要知晓,纵观歷史长河,被史官们爭相追捧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等王朝盛世,彼时的百姓们也不过勉强餬口罢了。 而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生而平凡的百姓们常年面临著飢饿的困扰,一生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 但现在,曹爽却是声称,大明极有可能通过海上贸易的途径,解决这个困扰了歷朝歷代,千余年的难题?! 饶是早就知晓曹爽能够带给自己巨大的惊喜,但朱元璋此时也不免呼吸急促,心神动摇。 这年轻人,总能给他整出点新样! 第27章 给朱元璋一点小小的震撼(下) “朱棣愚钝,还请先生赐教!“ “如何能让我大明子民,从此免受飢饿之苦。“ 牢房中,反应过来的燕王朱棣也是猛然自凌乱的稻草上起身,黝黑的脸庞上呈现了与往日衝动急切截然不同的模样,殷切的眸子中满是渴望。 他虽然不如长兄朱標自幼博览群书,贯通歷史,但也知晓每逢王朝末年,通常会爆发直接撼动中枢统治的农民起义。 究其原因,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百姓食不果腹所致。 倘若这个千百年来,困扰了无数王侯將相的难题能够在曹爽的手中得以解决,岂不是意味著大明將会远胜汉唐,一举成为中华大地上最为强盛的王朝帝国。 “燕王殿下,可曾听闻占城国?“ 沉默少许之后,曹爽將目光投向头顶窗柩射入的阳光,並在朱棣迷茫的眼神中,缓缓道出了一个有些拗口的名字。 “朱棣见识浅薄..“ 努力於脑海中思索许久之后,平日里自詡见多识广的朱棣终是有些颓丧的摇了摇头,他对於盘踞在西域的帖木儿帝国和势力错综复杂的乌斯藏地区均是有所了解,但唯独不曾听闻这所谓的占城国。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洪武大帝朱元璋忍不住朝著身旁南征北战的两位宿將询问道,神色隱隱有些莫名。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所谓的“占城国“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陛下,老臣似乎听过这占城国..“ 眼神晦暗不定片刻,与朱元璋年纪相仿的傅友德略显犹豫的低语道,浑浊的眸子中透露出浓浓的狐疑。 依著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那占城国不过是个国弱民穷,疆域狭小的边陲小国罢了,应该不至於被隔壁牢房中的“高人“如此郑重对待才是。 “此国在哪?“见傅友德若有若思,一旁的朱元璋便是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他也觉得这占城国很是耳熟。 “如若老臣没有记错,这占城国的前身为秦汉时期设置的象林县,后当地土人杀官造反,自称为王,定国號为占城,自此脱离了中原王朝的统治。“ “隋唐时期,占城国王曾派遣使者来朝,不过隨著安南崛起,这占城国便愈发衰弱,如今似乎仅仅是作为安南国的附庸而存在..“ 傅友德曾在洪武十四年,作为征南將军,率领著彼时尚为永昌侯的蓝玉和西平侯沐英前往征討盘踞在云南的北元余孽。 在这个过程中,傅友德从当地土司夷人的口中得知了直接与云贵疆域接壤的安南国,以及其附庸国。 其中便包括这歷史悠久,但国弱民穷的占城国。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脸上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难怪他觉得这“占城国“耳熟,原来是安南国的附庸。 可这样一个仰仗安南鼻息而存在的边陲小国,何德何能可以决绝令歷朝歷代国君均是闻之色变的“粮食问题“? “占城国虽是贫弱,但其国內却有一种水稻,於前宋真宗年间传回国內。“ “因为產於占城,故此民间百姓將这水稻称之为占城稻。“ “相比较前宋年间的寻常水稻,这占城稻不仅耐旱,且適应性极强,生长期短,从播种至成熟收穫,最短只需要五十余日。“ 事实上,曹爽对於这所谓的占城国也是一头雾水,为数不多的了解也是因为赫赫有名的“占城稻“。 “占城稻?“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牢房內外的朱棣和朱元璋等人均是下意识惊嘆出声,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如若这占城稻真的如曹爽所说,具备各种各样的优点,应该早就在国內大面积种植才是,但为何他们此前从未有所耳闻? “先生,倘若这占城稻真的如此神奇,为何前宋和前元均是没有予以重视?“ 很快,牢房中的朱棣便代替朱元璋和傅友德等人,问出了其心中所想。 “没有予以重视?“ 伸手自托盘中拿起一张已是有些发凉的春卷,曹爽神色复杂的嘲弄道:“前宋真宗闻听占城稻神奇,不仅第一时间命令福建和两浙地区耕种,更是亲自在皇宫中播种示范。“ “靠著这占城稻,彼时隶属於山东路的汝州迅速缓解了连年旱灾带来的粮食减產。“ “殿下不妨好好想想,前宋偏於一隅,但巔峰时期的人口却高达一亿,远胜过疆域广袤的盛唐。“ “这其中,难道没有占城稻的功劳吗?“ 嘶。 待到曹爽將话说完,牢房內外数人均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些许惊骇之色,再也不復刚刚的淡然从容。 对於驱逐韃虏,恢復汉人山河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而言,他对於数百年来一直偏安一隅的“弱宋“一直颇为不屑,每每衡量大明文治武功的时候,也是和强汉盛唐做比较。 但此时闻听曹爽的分析,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早在数百年前的前宋,人口便达到了一亿之多? 如此说来,这占城稻岂不是居功甚伟? “待会回宫之后,即刻命人寻些占城稻来,咱要亲自瞧瞧。“ 顾不得消化心目中的震惊,朱元璋便是扭头朝著身旁早已目瞪口呆的朴仁猛吩咐道,语气很是急切。 大明都开国二十余年了,为何从未有人向他提及这活人无数的占城稻? “先生的意思是,这占城稻早在前宋的时候,便被广泛播种,但为何未能延续至今?“ 很快,朱棣又拋出了一个新的疑问,令朱元璋连连頷首,目光中夹杂著一抹欣慰。 他的这个傻儿子,居然会举一反三了? “燕王殿下问的好,这占城稻虽是高產,但其口感却不如我国的传统粟米。“ “百姓们的耕种意愿不强。“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与前宋朝廷自身有关!“ 说到最后,曹爽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脸上的复杂之色更甚。 “敢问先生,此话怎样?“ 闻听这占城稻未能大肆播种至今的背后还存在著朝廷的原因,朱棣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惊忧。 即便终日醉心行伍,不喜欢舞文弄墨,但也知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的道理。 “很简单,前宋朝廷孱弱不堪!“ “开国不过百余年,便被金兵南下,遭遇靖康之耻,突如其来的战火迅速摧残了欣欣向荣的农业生產。“ “宋室南迁之后,为了供养前线大军,不得不巧设名目,徵收各种各样的赋税,而占城稻因其充盈的產量,导致经济价值低下,无法满足宋人百姓的生活需求。“ “种种因素之下,这占城稻便渐渐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幽静的牢房中,曹爽的话语犹如电光乍现的惊雷,將朱元璋等人的面容映衬的隱晦不定。 第28章 自有大儒辩经 “先生的意思,只要我大明广泛播种这占城稻,便可令百姓们从此再也不用遭受食不果腹之苦?“ 不知过了多久,燕王朱棣略显兴奋的声音猛然在牢房中响起,因为情绪过於激动,其魁梧的身体不断颤抖著。 他的父皇朱元璋丰功伟业,不仅推翻了腐朽不堪的前元朝廷,更以雷霆手段消灭了盘踞在各地的割据势力,就连那在云南大理传承了数百年的“段氏“也沦为了过往云烟。 在此情况之下,只需朝廷一道政令,这產量充盈的占城稻便可在大明各地生根发芽。 至於占城稻口感略差的“弊端“在其充足的產量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朱棣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即刻將此事稟报给朱元璋知晓,顺便再將之前学到的“知识“卖弄一番。 “不是。“ 沉默了少许之后,曹爽满脸淡然的摇了摇头,態度很是坚决。 呃? 闻声,牢房內外粗重的呼吸声顿时戛然而止,朱元璋脸上的兴奋和殷切也是一僵,內心深处不由得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火气和不满。 这曹爽刚刚铺垫了这么多,不断强调占城稻的好处,將眾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结果现在说占城稻並不能完全改善大明的“粮食危机“?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陛下,此子戏弄君上,死罪!“ 像是猜到了朱元璋心中的不满,满脸褶皱的朴仁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准备给予朱元璋一个发泄的台阶。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善解人意“此刻却是失去了意义,朱元璋的脸色非但没有改善,反倒是愈发阴沉,並声音冰冷的训斥道:“莫不是忘了来时朕说的规矩?“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曹爽有没有戏弄他,他能不知道? 多管閒事! 瞧著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朴仁猛,喉咙有些乾涩的傅友德心中不由得一阵庆幸,多亏他反应慢了一些,否则此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便是他了。 想到这里,傅友德便忍不住多瞧了一眼的凉国公蓝玉,待瞧见其脸上的幸灾乐祸之后,心中也是一动。 看来隔壁牢房说话之人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比他想像中还要搞啊。 牢房中,谈话还在继续。 见眼前曹爽的表情不似玩笑,心中有些懵逼的燕王朱棣便忍不住追问道:“那先生提及这占城稻的用意是?“ 闹了半天,这占城稻並不能彻底解决大明的粮食危机,这不白高兴了吗! “只是想告诉殿下,我大明虽是地大物博,但资源並非应有尽有。“ “海外诸国虽然疆域大小各不相同,但却有我大明未有之物。“ “唯有取长补短,我大明方才可傲立於世界之巔。“ 幽静的牢房中,曹爽激昂的声音再度响起,清瘦的脸颊上也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隱隱约约间似在引导著什么。 后世眾人皆知,燕王朱棣在靖难成功,御极称帝之后,曾先后七次派遣“三宝太监“郑和率领著规模庞大的船队下西洋。 关於郑和下西洋的目的,后世学者眾说纷紜,有人认为是为了寻找“建文帝“的下落;有人认为是朱棣为了强调自身的“文治武功“,震慑海外诸国。 但不管怎么说,三宝太监郑和率领船队下西洋的壮举,足足领先了“航海家“哥伦布百年之久。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三宝太监多次下西洋的壮举非但未能为大明带来收益和回报,反而还掏空了国库,使得后世之君对“下西洋“闻之色变。 自此之后,大明便被迫“闭关锁国“,直至隆庆开关之后,方才陆续恢復海上航线。 现如今,他有幸重回歷史的转折点,势必要將大明这艘巨轮牵引至汪洋大海之上。 “先生的意思,孤明白了..“ 几个呼吸过后,燕王朱棣略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兴致显得有所下降。 闹了半天,曹爽所说的內容最后还是与海上贸易有关,有关解决大明粮食问题的方式方法,也仅仅是一个猜测罢了。 “不管怎么说,占城稻的產量远胜寻常粟米。“ “朱棣日后必然会详尽报予父皇知晓,为先生请功。“ 很快,燕王朱棣便调整好了心情,毕恭毕敬的朝著面前似笑非笑的曹爽行礼道。 对他而言,刚刚的谈话还是有所收穫的,起码让他知晓了占城稻以及占城国的存在。 “燕王是有些失望了?“ 曹爽两世为人,心思何等縝密,一眼便瞧见了朱棣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失望和落寞,隨即含笑开口。 “先生言重了..“ 闻言,朱棣便是连连摇头,不敢流露出半点感情波动。 开玩笑,眼前的曹爽可是有真本事傍身的,他还指望著日后曹爽能够帮他... “燕王殿下不必失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待到我大明的水师船队足够强大,或许便能在某次航行中,收穫令人意想不到的硕果..“ 就在朱棣想入非非的时候,曹爽极具蛊惑性质的声音便在牢房中响起,继而令朱棣稍有些失落的內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说那產量充盈的占城稻,如今疆域与我大明接壤的安南国便盛產粮食,其国內水稻一年三熟..“ “闻听安南国自古以来便是我中华版图,只因唐末藩镇割据,这才脱离了中原王朝的统治,自成一国..“ “燕王殿下日后若有机会,大可派兵將安南收回我大明。“ “安南那地方,就是一个天然的粮仓。“ 咕嚕。 吞咽口水的声音骤然响起,燕王朱棣与一墙之隔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均是目瞪口呆,只觉往日在心中根深蒂固的某些概念逐渐有了崩塌的趋势。 自古以来,歷任中原王朝便以天朝上国自居,將边陲诸国视为蛮夷,从未给予其应有的重视和关注。 此时闻听与大明接壤的安南国內水稻粟米竟是一年三熟,朱元璋內心不由得產生了些许追悔莫及之感,下意识看向眼前的蓝玉和傅友德。 昔日傅友德和蓝玉等人率领大军,收復云贵边陲,荡平北元余孽的时候,便曾与这安南国產生过不少摩擦。 这傅友德还曾为此专门上书,提议大军不若顺势南下,一举荡平虚张声势的安南国。 只是当时他念及战线过长,后勤补给压力过大,以及朝中文官不断唱衰,这才没有命令大军南下。 可现在,曹爽却是告诉他,安南那地方不仅盛產粮食,且资源过剩? 早知如此,他何必在意朝中那些文官的“高谈阔论“,乾脆利落的派兵將安南国打下来就是,反正那地方自古以来便是中华版图。 至於此举会不会有“恃强凌弱“的嫌疑,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待到大明因此收穫了源源不断的粮食之后,自有大儒为他辩经! 第29章 难为人 “如若这安南真的如先生所说,境內粟米水稻一年三熟,朱棣来日必定亲自领兵,令其重回我华夏疆域。“ 短暂的沉默过后,燕王朱棣猛然抬头看向窗柩,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满是睥睨,似是能够一眼千里,直达安南。 作为镇守前元故都,燕云旧地的宗室藩王,朱棣心中拥有著外人难以想像的骄傲。 曾几何时,趁著中原政权更迭动盪之际,燕云十六州被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了自草原上崛起的契丹人。 自此之后,失去了燕云屏障的山河大地便被胡人韃虏肆意蹂躪,令人恐惧的马蹄声迴荡在每一位汉人的耳畔旁。 数百年的时间里,不知多少豪杰儿郎眺望北方,希望能够收復旧土,但最终却喋血疆场,血泪淒凉。 直至二十余年间,中山王徐达率领著大明最为精锐的虎賁將士,一举攻破了前元大都,方才收復了这片堆积著无数血泪的破碎河山。 而他自从被封为燕王,坐镇这燕云旧地之后,也没有辜负朱元璋对他的厚望,不仅將北平治理的井井有条,更是多次领兵出征塞外,使得曾经肆意进犯中原的蒙古韃子和女真人皆是臣服在他的铁蹄之下。 而现如今,曹爽看似淡然的声音再度激起了其心底的豪情壮志,恨不得即刻便能率领大明虎賁南下,收復“华夏旧土“。 “此为后话了。“ “安南脱离中原王朝数百年,內部势力错综复杂,朝廷纵使能够凭藉著强大的国力將其征服,却也难以做到长久的治理。“ “这些边陲蛮夷,终究是畏威而不怀德。“ 面对著踌躇满志的燕王朱棣,曹爽並未因其激昂的声音而心神激盪,反倒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声音,隔壁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下意识紧握双拳,满是褶皱的脸颊上流露出浓浓的认同之色。 还是曹爽懂咱啊! 这些年,大明在他兢兢业业的治理下,各地的百姓们已是陆续恢復了民生,唯独云贵边陲之地的那些蛮夷土司们不甘心权势旁落,不时便以各种各样的由头挑起战乱,令人不厌其烦。 而朝廷又碍於这些土司在当地世代传承,势力根深蒂固,且地势复杂严峻,不似平原这般开阔,只能在象徵性的惩戒“罪魁祸首“之后便班师回朝,难以彻底掌控这些边陲地区。 故此,脱离了中原王朝管辖数百年之久,早已自成一国的安南无疑更加吻合“畏威而不怀德“的情况。 大明想要征服安南,並使其沦为大明的“粮仓“,绝非一件易事。 “先生高瞻远瞩,是朱棣心急了..“ 几个呼吸之后,燕王朱棣也是褪去了最初的激动,坚毅的眸子中流露出浓浓的钦佩之色。 不愧是曹先生,三言两语之间便道破了朝廷在面对这些边陲蛮夷土司时,最为棘手的问题。 “中央王朝对於边陲之地,往往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治理,燕王殿下不必急於一时。“ “如今我大明的当务之急,还是要从自身想办法提高財政收入,仅靠海上贸易这一条,终究是治標不治本。“ 说到最后,燕王朱棣的脸上重新露出了一抹惆悵之色,眉眼间满是无奈,他最不感兴趣的,便是这些高深冗杂的財政。 算帐哪有打仗痛快? 隔壁牢房中,闻听在耳畔旁悠悠迴荡的呼喝声,沉默不语多时的傅友德心中便是一动,隨即不动声色的瞧向身旁似是在强忍笑意的凉国公蓝玉。 瞧这意思,朝廷通过开展海上贸易,提高財政收入这路子,乃是出自隔壁“高人“之手,並非是朱元璋自己琢磨出来的。 “咳咳..“ 许是察觉到身旁两位勛贵欲言又止的模样,耳垂微微有些泛红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不由得轻咳一声:“都別愣著,给咱想想法子,大明该如何提高財政收入?“ “陛下,您这..“ 闻言,蓝玉和傅友德二人便是苦笑一声,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让他们领兵打仗行,但研討国政这不是为难他们吗?更別提还是朝中那些腐朽文官都一头雾水的財政。 换句话说,倘若他们真的有这个本事,只怕早就因为左脚先迈入乾清宫被处死了。 作为开国功勋,又能打仗,又能治理国家,这是要干啥啊?! 昔日权倾朝野的胡惟庸,李善长也没有这个本事啊。 “既然不知道,那就老老实实给咱听著。“ 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局之后,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收回目光,转而重新將耳朵贴在有些湿冷的墙壁之上,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难道要提高商税? 长久以来,他一直秉承著“重农抑商“的观念,对於那些不事生產的富绅豪商颇有偏见,並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予以区別待遇。 但他终究不是在深宫中长大的无知天子,知晓所谓的“士农工商“有失偏颇,大明朝仅靠种地,抑制商业,永远难以赶超汉唐。 可那些掌握著大量財富的商人们通常在地方上拥有盘根错节的人脉,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逃税漏税。 假若他提高商税,这些商人们必定想法设法,將“损失“在百姓们的身上找补回来。 届时,真正受到影响的,还是那些兢兢业业的寻常百姓。 也正是基於此等原因,他方才在开国之初,在胡惟庸等人的建议下,將商税降低至远低於前宋和前元的水平,希望藉此能够间接达到“富藏於民“的效果。 “我给殿下提个醒吧.“正当朱元璋愁眉苦展的时候,曹爽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使得眾人赶忙屏住呼吸,认真倾听。 “殿下久镇北平,平日里若是思念陛下,该当如何?“ 闻言,燕王朱棣先是一愣,隨即便不假思索的回应道:“自然是亲写家书,命人快马呈递至父皇手中。“ 南京城和北平虽是千里之遥,但他身份终究不比常人,各地驛站的驛卒们均是不敢怠慢,至多三四天的功夫便可送达。 “燕王殿下身份尊贵,自是可驱使那些本应负责传递公文往来的驛卒。“ “但燕王麾下的兵丁儿郎,北平城中的市井百姓,若是思念外地的亲朋故友,又该当如何..“ 言罢,曹爽也不顾朱棣若有所思的表情,便起身回到了属於他自己的角落。 吃饱喝足了,该睡个回笼觉了。 第30章 整顿驛站 “陛下想要通过整顿驛站来开源节流,为我大明提高收入?“ 静謐的乾清宫中,急匆匆赶至此地的户部尚书赵勉满脸狐疑,单薄的胸口不断起伏著。 因为有了前元的教训,故此大明在建国之初便定下了“重农抑商“的基本国策,导致国家绝大部分收入均是来自於可怜巴巴的“田税“。 不过因为北方常年遭受战乱的摧残,且耕地被北元韃子更改为马场,尚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復,大明的財政仍是十分拮据。 除此之外,近些年隨著北元余孽在塞外草原站稳脚跟,大有捲土重来的趋势,军费也是连年增长,使他这位掌管大明钱袋子的户部尚书著实有苦难言。 为了能够开源节流,从洪武十三年开始,朱元璋一连更换了多位户部尚书,並设置了十三个清吏司,分別负责各省的粮草军餉。 可儘管朝廷如此重视,但大明的財政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但这也不是朱元璋心血来潮,肆意而为的原因啊,自古以来这驛站便是维繫朝廷运转的关系所在,焉能隨意变革? “咱记得,如今我大明共有大小驛站一千余处,用以传递公文政务並接纳往来官员吧?“ 没有在意面色隱晦不定的户部尚书,朱元璋冷哼一声过后,便意有所指的的低喃道。 得益於平日里的事必躬亲,他对於遍布大明各地的驛站及具体情况,印象颇深。 “陛下英明。“轻轻吹捧了一句精力充沛的朱元璋之后,户部尚书赵勉便规规矩矩的回稟道:“我大明承袭前元旧制,驛站设有驛丞一人,下辖帮工吏员若干。“ “似寻常县城的驛站,人数当在数十人左右;驻扎在各省府城周边及边陲要塞的驛站则多达数百人。“ 大明的疆域虽然不比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国“,但在消灭了盘踞在川贵和云南地区的残元势力之后,倒也占据了传统意义上的“汉地诸省“,乃是正儿八经的大一统王朝。 而如今分布在大明各地的一千多处驛站,便是负责將中枢的政令公文下发,並將地方上的情况反馈给中枢知晓,乃是最为重要的基层署衙之一。 “我大明为了维繫驛站运转,每年费如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便紧接著追问道。 他虽然知晓大明驛站数量多达千余处,但还真不知晓每年的具体费。 事实上,如若不是刚刚在詔狱牢房中听得曹爽“提醒“,只怕他永远不会將开源节流与大明的驛站联想到一起。 “呃..“ 见朱元璋问的详细,从前年开始执掌户部的赵勉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紧张之色,於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稟道:“回稟陛下,因为要传递公文政务,兼之负责接纳过往官员,各地驛站皆是建有驛馆,且蓄养马匹牲畜。“ “去年北元余孽蠢蠢欲动,哈密纳忽里率兵进犯,导致各地公文来往频繁。“ “故此去年维繫我大明运转耗费的钱粮,应当在数十万石左右..“ 此话一出,未等坐在上首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有所反应,户部尚书赵勉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平日里微不起眼的驛站,每年竟会耗费如此之多的钱粮? “各地公文来往频繁?“ 儘管朱元璋也被这巨大的数目嚇了一跳,但心思縝密的他仍是迅速捕捉到了赵勉话语中的“漏洞“,並且好似茅塞顿开一般,理解了刚刚曹爽在牢房中的言外之意。 “去年春天的时候,咱確实是派凉州守將刘真会同指挥使宋晟进军哈密,令那上躥下跳的纳忽里大败而归。“ “但南方诸省却是安居乐业,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吧?“ 嗯? 听得此话,户部尚书赵勉先是一愣,隨即便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心中隱隱约约感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短时间內又难以想到问题所在。 不过在大殿角落,隨同朱元璋一同从詔狱归来,沉默不语多时的傅友德和蓝玉两位宿將却是面面相覷,眼神很是狡黠,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北方边陲之地乃是帝国屏障,公文来往频繁,咱能理解..“ “但南方诸省国泰民安,朝廷依旧费大量钱粮来供养驛站,岂不是有些白白浪费了?!“ 像是即將溺水之人,猛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朱元璋越想越是兴奋,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瞧上去很是激动。 “陛下的意思是,裁减南方诸省的驛站?!“ 望著因为过於激动,导致脸上褶皱都挤到一起的朱元璋,心神颇为动盪的赵勉下意识的低语道,心中默默计算著得失。 若是按照朱元璋所说,承平多年的南方诸省確实远离战火的袭扰,无需向北方边陲之地那样,设立大量的驛站,以便在第一时间传递公文消息。 如此一来,朝廷確实可以减少部分支出。 “错!“ 就在户部尚书赵勉想入非非的时候,朱元璋如惊雷般的声音猛然在其耳畔旁炸响,令他不由自主抬头望去:“你还是不懂咱吶..“ 言罢,朱元璋也懒得向脸上茫然之色更甚的赵勉解释什么,便急不可耐的朝著身旁的朴仁猛吩咐道:“即刻令翰林学士刘三吾及其余各部尚书进宫覲见。“ 这驛站虽是平平无奇,但却涉及到了朝中的多个衙门,除却掌管钱粮的户部之外,还与名义上监管军马的兵部,掌管营造工程事项的工部等衙门有关。 “遵旨!“ 话音刚落,身材有些消瘦,满脸褶皱,瞧不出具体年岁的总管太监朴仁猛便是急匆匆往乾清宫外而去。 朱元璋虽然在前些年正是废黜了在歷朝歷代传承了千余年之久的丞相制度,並將其权利收回中枢,但为了更加方便的处理政务,仍是仿造前宋的制度,命翰林学士会同六部尚书在宫中当值办差。 而这几位身著緋袍的尚书高官,也共同构建了大明朝最为基本的权利架构。 第31章 自然是咱的主意 乾清宫,入目儘是緋袍。 许是事发突然,急匆匆赶至殿中的几位尚书均是气喘吁吁,往日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髮髻更是凌乱,其中年近八旬的翰林学士刘三吾更是面红耳赤,忍不住扶著殿中的玉柱乾呕起来,嚇得金台御座上的朱元璋都忍不住面露关切之色。 这刘三吾为人虽是古朴腐朽了些,但对大明还是忠心耿耿的,且在朝中拥有不俗的影响力,若是因为著急赶路,气鬱攻心死在这大殿之中,他老朱日后在史书上,无疑又多了一桩黑料。 不过好在刘三吾的身体远比朱元璋想像中要英朗许多,不过盏茶的功夫,紊乱的呼吸便趋於平稳,惨白的脸颊也恢復了一抹血色。 “臣等参见陛下..“ 见刘三吾无碍,殿中的六部尚书们也收起了关切的目光,转而朝著上首的朱元璋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闻言,高台上的朱元璋便是摆了摆手,转而朝著户部尚书赵勉吩咐道:“赵卿家,你来给他们说说咱的意思吧..“ “遵旨。“闻言,户部尚书赵勉便上前一步,並在刘三吾等人诧异的眼神中,言简意賅的將朱元璋有意对驛站进行改革的情况做了介绍。 一语作罢,有些嘈杂的乾清宫瞬间安静下来,几位朝臣的脸上均是涌现著异样的神色。 作为当下这个世代,最为聪明的一波人,他们顷刻间便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但其中涉及牵扯的情况过於复杂,焉能隨便整飭。 “启稟陛下,“简单的交换了意见之后,眾人之中年纪最长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便拱手回稟道:“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驛站便是由朝廷直接设立管辖,用於传递朝廷的公文政务,接待来往官员。“ “如若贸然裁减南方省份的驛站,轻则会导致消息传递延迟,重则导致音讯断绝!“ “还请陛下三思。“ 闻听此话,殿中诸臣均是轻轻頷首,就连上首的朱元璋也是微微一怔,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昔日征战沙场的崢嶸岁月。 以他的过往经歷,自然是深知消息传递的重要性,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裁减驛站,而是打算在曹爽的建议下“开源节流“。 “尔等可有不同意见?“ 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之后,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是饶有兴致的追问道,心情很是畅快。 他虽是这偌大帝国的掌控者,但往常在处理冗杂政务的时候,面对著朝中各执一词的朝臣文官,他心中总是不可避免的產生些许茫然感。 但如今,在提前得知了曹爽的意见之后,心中却是时隔多年,重新找回了掌控全局的运筹帷幄之感。 “回陛下,臣倒是有些想法,“短暂的沉默过后,瞧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的刑部尚书杨靖侧身出列,有些迟疑的拱手道。 “哦?大胆说说..“朱元璋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 这杨靖乃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因为在算术之道颇有心得,故此在出仕的第二年,便被他亲自擢升为户部侍郎,接触大明的財政。 此后的时间里,因其针对於边陲军费的整顿取得了不小的成果,为朝廷节省了大笔钱粮,又晋升为户部尚书。 直至前两年,为了推行朝廷颁布的法令,他方才命杨靖与彼时担任刑部尚书的赵勉对调。 故此严格说来,朝中真正懂得“开源节流“的朝臣,反倒是这由户部调至刑部的杨靖。 “微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整顿驛站之策,出自何人之手?“ 出乎殿中其余几位緋袍朝臣的预料,由朱由校亲自提拔的杨靖並未即刻將心中的想法宣之於口,反倒是提出了一个好似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嗯?“ 闻言,高台之上的朱元璋便是一愣,隨即便下意识看向站在大殿角落处的傅友德和蓝玉,脸上淡然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这个杨靖怎么回事,净问些不相干的事。 “咳咳..“ “自然是朕的主意..“ 轻咳一声过后,朱元璋便在傅友德和蓝玉果然如此的眼神中,镇定自若的呼喝道,但距离其最近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却是捕捉到了这位洪武大帝眼中转瞬即逝的狡黠。 “敢叫陛下知晓,“闻听这整顿驛站乃是朱元璋的主意,刑部尚书杨靖虽是若有所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拱手道:“微臣昔日执掌户部的时候,也曾想过整顿驛站。“ “如今我大明的驛站多达千余处,但除却北方咽喉和西南边陲之外,余下各地的驛站使用频率均是不高。“ “若有可能,朝廷不若想办法通过驛站创收,如此既能减轻朝廷的负担,还能为民间百姓提供便利,实乃一举两得。“ 此话一出,朱元璋的眼睛便是一亮,脸上的讚赏之色几乎不加掩饰,不愧是他亲手提拔的心腹,心中想法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陛下,万万不可!“ “驛站乃是朝廷重器,焉能与民间百姓混为一谈?“ “更何况此举还有与民爭利之嫌疑!“ 像是突然被人猜到了尾巴,儘管明知这整顿驛站乃是朱元璋的主意,但年近八旬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依旧声音激昂的昂首道。 闻听“与民爭利“的字眼,刑部尚书杨靖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原本炽热的眼神瞬间黯然下来。 昔日他执掌户部的时候,便是有心此举会被詬病为“与民爭利“,方才迟迟未將其付之行动。 而且刘三吾所言其实也不无道理,驛站若是想要创收,势必要与民间百姓打交道,说不定便会有人趁机通过驛站,提前探查到朝廷的公文政务。 这后果,可不是闹著玩的。 “与民爭利?“ 原本心情颇好的朱元璋听闻刘三吾的言论之后,眼神也是瞬间变冷,隨即扭头看向户部尚书赵勉:“告诉他们,去年朝廷在驛站上费了多少钱粮?“ “回陛下,去年南北各地驛站消耗钱粮,仅初步计算,便高达六十万石..“ 哗! 听闻平平无奇的驛站每年居然要消耗如此之多的钱粮,除却曾在户部任职的杨靖之外,其余朝臣均是譁然一片,就连翰林学士刘三吾也被嚇了一跳,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这玩意,这么费钱吗? 第32章 坏了,还得去偷师 从古至今,驛站作为朝廷维繫中枢运转的重要署衙之一,除却在王朝摇摇欲坠之际,轻易不会与民间百姓產生交集。 而作为亲身经歷了元末乱世,各地军阀割据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对此更是深有感触,故而饶是知晓驛站每年耗费了大量钱粮,但仍硬著头皮拱手道:“回稟陛下,这驛站虽是平平无奇,但也关係到朝廷的中枢运转,且涉及到民生问题。“ “贸然改革,恐怕与国不利,还请陛下三思。“ 闻听此话,殿中暗流涌动的气氛再度发生了变化,户部尚书赵勉也是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 因为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驛站便是作为朝廷官员的专属,民间百姓传信多有不便,故此自然而然诞生了诸如“鏢局“,“商队“等行当。 如若朝廷贸然对驛站进行改革,极有可能间接触碰到其余行当的利益,继而引发一连串的恶果。 “刘学士,“见上首的朱元璋面无表情,没有展露態度,早就有心“开源节流“的杨靖心中便是一动,旋即硬著头皮拱手道:“驛站传递公文政务,自然是朝廷的头等大事,需要在第一时间传递至中枢。“ “但民间百姓也有亲朋故友,需要书信往来,运送杂物。“ “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也要体恤百姓,为其解决相思之苦..“ 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论一出,殿中诸臣均是默默頷首,就连高台御座之上的朱元璋也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愧是他亲手提拔的心腹,三言两语间便將“与民爭利“转换为“替分民忧“。 “杨大人,难道朝廷还要动用军马,为百姓运送杂物?“ “如若混为一谈,一旦地方上发生紧急军情,导致中枢未能在第一时间知晓,这產生的后果谁来承担?!“ 像是听到了某些荒诞的言论,於朝中存在感偏低的兵部尚书茹瑺猛然自队伍中出列,神色激动的咆哮道。 这杨靖越说越过分,除了打算利用驛站的便利,替民间百姓传递书信,居然还想“公器私用“,替民间百姓运送货物? 这简直是胡闹! “嘖,“听得在耳畔旁悠悠迴荡的呼喝声,立在大殿角落的傅友德和蓝玉以及高台上的朱元璋均是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心中的激动稍稍褪去。 这话倒是老成持重之言,即便近些年南方诸省国泰民安,朝廷也不能因小失大,用军马替民间百姓运送货物。 “杨大人的意思,或许是利用驛站中蓄养的牲畜?“就在刑部尚书杨靖满脸无奈,准备出言解释的时候,一直面露深思的吏部尚书詹徽便恍然大悟般惊嘆道。 他作为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在平日除了负责考核官员政绩之外,还要规定官员到任和离任的日期。 故此,他对於分布在大明各地的驛站情况,也多有了解。 “詹大人所言甚是。“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杨靖便朝著上首的朱元璋拱手道:“回稟陛下,如今我大明各地驛站中蓄养了大量牲畜,以备官员走马上任之际,替其搬运行李。“ “但相比较使用频繁的军马,这些牲畜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驛站中..“ “我大明便可利用这些牲畜,替民间百姓运送货物..“ 杨靖越说越是兴奋,望向朱元璋的眼神中也充斥著浓浓的钦佩之色。 他在户部任职多年,日积月累之下方才灵光乍现,想到了通过驛站为大明创收的法子。 但朱元璋作为大明帝国的掌控者,还能在日理万机的同时,心有所感,实在是让他自愧不如。 “这个法子听上去倒是可行..“ 听了杨靖的解释之后,兵部尚书眼神先是一暗,隨即便悻悻的点了点头,默默回到了队伍之中,表情很是惆悵。 不同於“以文抑武“的前宋,即便大明建国已有二十余年,朝廷一切都在步入正轨,但他们这些文官士绅的地位也远不如那些军功显赫的开国勛贵。 尤其是他这位兵部尚书,因为五军都督府的存在,手中掌握的“兵权“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平日最多的差事便是负责处理后勤輜重,其中便涉及到了这分布在各地的驛站。 但朝廷若是有意通过驛站创收,无疑会进一步削弱他手中的权柄。 “不仅如此,“像是在心中压抑许久,杨靖又紧接著补充道:“大明驛站通常分布在城外,空余出来的房舍也可为路过的商队百姓遮风挡雨。“ 嘶。 待到杨靖將话说完,在场的六部尚书们均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他们並不擅长財政创收,但也知晓杨靖的提议大有可为。 大明驛站本就是在前元的基础上予以修缮扩建,顶不济也能有个四五间房舍,至於分布在交通枢纽,咽喉要塞等地的驛站,房舍更是多达百间不止。 这些房舍空著也是空著,还真不如“为民分忧“。 “敢问杨大人,我大明驛卒帮工若是替民间百姓传递书信杂物,又该如何定价?“ “这个口子一开,分布在各地的驛丞是否会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朝廷又该如何监管?“ “此外驛站的房舍,是否会被当地富绅豪商趁机侵占,隨意定价?“ 就在杨靖和户部尚书赵勉窃窃私语,初步交换著看法的时候,翰林学士刘三吾沙哑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 而其一连串的反问,也使得乾清宫中稍有些缓和的气氛重新如冰雪般冷凝,上首的朱元璋也是面露凝重之色。 他这一辈子,最为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而刘三吾的问题,恰好触碰到了他的软肋。 “刘学士所言不无道理。“ 简单的沉默过后,朱元璋便率先打破了殿中的沉默,並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事关重大,尔等商议过后,儘快递个章程出来。“ 言罢,也不带殿中的朝臣有所反应,朱元璋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詔狱所在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看来,还得去偷师吶..“ 第33章 吕氏 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遑论是本就坐落於皇城中的太子东宫。 几乎在六部尚书会同翰林学士刘三吾等人迈入乾清宫的同一时间,正在佛堂诵经的太子妃吕氏便收到了消息。 “尔等先行退下。“ 微微摆了摆手,太子妃吕氏在诸多宫娥內侍面面相覷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呼喝道,温婉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感情波动。 “是。“ 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过后,眾人弯著腰,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为太子朱標祈福的佛堂,不敢有半点迟疑。 凡是久在东宫的人都知晓,他们这位太子妃吕氏虽是瞧上去平易近人,嘴角终日掛著一抹淡笑,但背地里的手段却是十分强硬,將整个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莫说他们这些宫娥內侍,就连太子朱標的其余几位子嗣,也不敢在吕氏面前放肆。 “母妃,这是何意?“ 待到凌乱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佛堂的木门也被关闭,身著孝服的皇长孙朱允炆便膝行两步,颇为不解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痴儿,你还没有察觉到,风向变了吗?“ “老爷子的態度,愈发耐人寻味了。“ 望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吕氏的脸上终是泛起了一抹柔情,但其声音却依旧冰冷,使得佛堂中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不少。 “母妃?!“ “不至於此吧?“ 闻言,朱允炆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旋即俊俏的脸庞上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惊惶和不甘。 在吕氏的刻意引导下,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小心翼翼扮演著“孝子贤孙“的角色,深得父亲朱標和祖父朱元璋的喜爱。 昔日他父亲朱標刚刚病逝的时候,闻讯赶来的朱元璋便在灵前声泪俱下的保证,日后定然会好生看管他这位“长孙“。 不久之后,朱元璋於东阁门外商议太子人选,提议诸王的时候,也被翰林学士刘三吾以“皇孙年富,世嫡之子,子歿孙承,適统礼也“的由头给挡了回来。 可以说,他是大明下任储君无可爭议的继承人。 但这几日,朱元璋对他的態度確实出现了一丝变化.. “不至於此?“ “你父亲刚走的那几日,你在干什么?“ 有些慍怒的一声低吼过后,太子妃吕氏便自说自话:“你在乾清宫,替老爷子处理公文政务。“ “可如今你在干什么?!“ “你只能待在这佛堂中抄送佛经!“ “那个位置,你若是再不爭,就真的离你而去了..“ 此话一出,本就幽静的佛堂仿佛被狂风掠过一般,吕氏和皇长孙朱允炆的神色均是有些恍然,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危机感也猛地朝著朱允炆的脸上砸去。 儘管前两日,在和齐泰,黄子澄等人议事的时候,他便意识到了对他而言,本是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似是有渐行渐远之感,但心中仍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就像翰林学士刘三吾所说的那样,他是朱標的长子,朱元璋的长孙,无论是法统还是人伦的角度考虑,均是毫无爭议的继承人。 可是自己生养自己的母妃也绝不会骗自己,那个位置真的要离他而去了吗? 想到这里,朱允炆清冷的脸颊上便渗出了些许冷汗,瘦弱的身躯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似是因为这么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而感到绝望。 “吾儿,莫慌..“ 母子连心。 一瞧朱允炆脸上的表情,深諳人心的吕氏便是猜到了自己长子的心中所想,一边替其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意有所指的说道:“老爷子的心中还是有你的位置..“ “这些时日,你要多想想法子,去老爷子身边尽孝,勿要老实待在这东宫了..“ “熥哥那边,我也会好生盯著..“ 提及“熥哥“,吕氏原本还算艷美的脸颊竟是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声音比之最初还要冰冷许多。 虽说如今她贵为太子妃,身份贵不可言,但在刚刚与太子朱標成婚的那些年,真正的“太子妃“其实另有其人,乃是开平王常遇春之长女。 而前些年病逝的“大明嫡长孙“朱雄英以及她口中的“熥哥“便是这太子妃常氏之女。 至於她这个太子妃,则是在常氏病逝之后,被朱標“扶正“的。 故此严格来说,自己的儿子朱允炆虽是“长子“,但在传统观念和法统中,地位却是不如“熥哥“这位嫡子。 也正是基於此等原因,她在被朱標扶正之后,便是刻意忽视对“熥哥“的教育,纵容他在东宫胡作非为,继而导致朱標对这个“嫡子“日渐失望,转而將目光转移至自幼谦逊有礼的长子朱允炆身上。 但如今老爷子的態度耐人寻味,莫不是有人在其耳畔旁说了什么,连累到了自己的炆儿? 吕氏越想越是心惊,点点寒芒也从其眼眸深处涌现。 她稳坐这东宫太子妃之位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像表面上瞧上去这般简单。 “母妃切勿如此!“ 闻听自己的母妃似乎要对“熥哥“下手,朱允炆顿时面露惊恐之色,將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声音急切的道出了朱元璋对他的“警告“。 这些时日,为了不让自己的母妃担心,他仅仅將昔日在乾清宫的“遭遇“告知给齐泰,黄子澄等人,並未向眼前的母妃娓娓道来。 依著黄子澄,齐泰等人的分析,自己的皇祖父明显是知晓了自己平日对“熥哥“等弟弟疏於管教,方才心生不满。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兢兢业业扮演了孝子贤孙这么多年,皇祖父绝不会因为自己对“熥哥“等人疏於管教,便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储君之位。 相反,若是自己的母妃再“胡作非为“,自己恐怕才是真的前功尽弃。 “你的意思是,老爷子近些时日態度大变,其原因並不是出在熥哥身上,而是出在燕王身上?“ 待到朱允炆將前因后果尽皆讲明之后,太子妃吕氏方才尾巴微张,颇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 “齐先生和黄先生,均是这么分析的。“ 面对著自己的母妃,朱允炆自是没有什么好隱瞒的。 “好好好..只要不是熥哥,那便好解决..“ 半晌,太子妃吕氏意有所指的声音便在静謐的佛堂中响起,其毫无感情的双眸也是猛然投向了窗外。 她本以为是朝中勛贵在暗中上躥下跳,想要扶持“熥哥“上位,却没有想到问题出在燕王朱棣那边。 如此一来,问题倒是好解决了。 毕竟她的那位“小叔子“头上,还隔著秦王和晋王两座大山吶.. 第34章 再临詔狱 乾清宫內。 在六部尚书会同翰林学士刘三吾告退之后,一直在角落处屏气凝神的蓝玉和傅友德二人躡手躡脚行至近前,表情各异的盯著上首的朱元璋,其中尤以傅友德神色最为复杂。 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饶是他神经大条,但也反应过来,此前朱元璋在朝会上宣布的宗室改革以及海上贸易,十有八九便是出自那牢狱的“高人“之手。 而身旁的凉国公蓝玉之所以一改往常的“如履薄冰“,重新恢復了往日跳脱的性子,恐怕也与那名为曹爽的高人有关。 毕竟他们二人除了是功勋彪悍的淮西勛贵之外,还是正儿八经的“外戚“,无形之中便会对“新帝“產生威胁。 “尔等都瞧见了..“ “这满朝文武,见识竟然不如那牢房中的曹爽..“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之后,朱元璋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便在乾清宫中响起。 这些天以来,长子朱標的猝然长逝不仅令他心力交瘁,接踵而至的“储君之爭“更是让他左右为难。 不过所幸隨著曹爽的出现,压在他心头上的那块巨石方才轻快了不少,让他也有了喘息之机。 “回稟陛下,曹先生所学,確实惊为天人..“ 话音刚落,凉国公蓝玉便是迫不及待的拱手道,话语间毫不掩饰对於曹爽的推崇。 开玩笑,如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他跟在朱元璋身旁,偷听到了曹爽和燕王朱棣的谈话,他险些遭遇一场避无可避的杀身之祸。 眾所周知,近些年隨著年纪的增长,朱元璋为了巩固手中的皇权,已然开始將屠刀对准昔日与他出生入死的淮西勛贵,性情趋近於冷血。 而他蓝玉之所以能够在囂张跋扈的同时,还能够屡屡逃过朱元璋的屠刀,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身上早已被深深打上的“太子党“烙印。 只要太子朱標在,他蓝玉身上一切的毛病都可忽略不计,他仍是大明最为精锐的战將;但隨著太子朱標不幸病逝,他身上的缺点便会被无限放大。 毕竟朱元璋爱屋及乌,內心本就属意將皇位传承给长孙允炆,而这位自幼生长於深宫中的皇长孙因为性格等缘故,从未涉及军务,在军中没有半点根基可言。 此等情况下,他这位手握军权,且与朱標“嫡次子“朱允熥存在亲戚关係的“外戚“必然会成为朱元璋的眼中钉,肉中刺。 同理,自己身旁作为晋王亲家的傅友德,也面临著此等境遇。 “行了,別说这些没用的了..“ “早些回去歇著吧。“ “明日隨咱接著去詔狱。“ 或许心境不同,朱元璋疲惫的声音中竟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往日冷酷无情的形象简直大相逕庭。 有人替他兜底的感觉,真不错。 “陛下,“闻言,不待满脸兴奋之色的凉国公蓝玉躬身应是,其身旁的傅友德便有些迟疑的拱手道:“前些时日,北平都司来奏,北元太师乌格齐哈什哈拥兵自重,似有进犯我大明疆域之意。“ “老臣以为,陛下当予以重视。“ 此话一出,乾清宫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如冰雪般冷凝,就连凉国公蓝玉也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下意识朝著傅友德挤眉弄眼。 时至如今,他们二人的身份本就敏感尷尬,眼下不想方设法的“避嫌“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主动触碰军国大事? 更要紧的是,那北平可是燕王朱棣的封地,如今燕王尚在詔狱中。 以朱元璋那敏感多疑的性子,难保他不会多想啊。 “好说。“ “明日到了詔狱,一同商討就是了。“ 居高临下的瞧了几眼满脸正色的傅友德之后,朱元璋淡然的声音便在殿中响起,似乎並未將那所谓的北元太师放在眼中。 从洪武三年开始,他为了肃清盘踞在塞外的北元余孽,接连发动了十次大规模的北伐,极大程度的削弱了北元汗廷的实力。 至少在前些年,他从未听说过北元汗廷有所谓的“太师“一说,更別提拥兵自重了。 看来那苟延残喘的北元汗廷终是到了行將就木的时候了。 “陛下英明。“ 许是怕身旁的傅友德在说些什么,凉国公蓝玉眼疾手快,赶忙抢先一步说道,並拉著傅友德有些踉蹌的往殿外而去,唯恐引起朱元璋的猜忌。 望著蓝玉和傅友德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元璋默默的眯起了眼睛,口中意有所指的低喃声更是令身旁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心臟险些骤停。 “咱的老伙计可不多了啊..“ ... ... 次日清晨。 依旧是天色尚未完全大亮,雄鸡未眠之际,精神抖擞的朱元璋便从温柔乡中响起,並在朴仁猛的伺候下梳洗更衣。 但与往常的百姓装扮所不同,朱元璋却是换上了一身蓝色官袍,並对著铜镜上下打量许久,似是在適应自己的“新身份“。 “皇爷,您这是?“ 饶是待在朱元璋身旁伺候多年,但面容阴沉的老太监此时也猜不到朱元璋的心中所想,趁著替其整理衣衫的功夫,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这两日的早朝先停了,就说咱身体抱恙,无需御医探视。“ “政务暂且由六部自行处置,若是有紧急军情或悬而不决之事,你便亲自来詔狱寻咱..“ 对著镜中打量许久,朱元璋终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难怪从他刚刚换上官袍的时候,便总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身上的官袍,未免有些太过於崭新了,没有半点使用的痕跡。 “皇爷,您莫不是要?!“ 听了朱元璋的吩咐之后,老太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意识到朱元璋乔装打扮的用意所在。 这位御极多年的洪武皇帝,莫不是打算“自降身份“,与那牢房中的曹爽为伴? “就你话多,还不赶紧给咱换一身衣裳..“ 瞥了一眼身旁噤若寒蝉的老太监之后,朱元璋便示意重新更换官袍,但眼眸深处中却是涌现著浓浓的狡黠。 近些时日,隨著他的標儿撒手人寰,本是平稳的朝野也不可避免的暗流涌动起来,无数魑魅魍魎在暗中游走。 而他刚好可以趁著这个机会,观察朝中文武百官以及宗室勛贵的动向,继而考虑大明未来的“储君“。 “愣著作甚,还不快点?“ 见老太监楞在原地,朱元璋便忍不住提高了些许嗓音,颇为不耐烦的催促道。 好歹也是跟在他身旁数十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了,怎地还能因为这点“小插曲“便不知所措。 “奴婢遵旨。“ 如梦初醒般的点了点头之后,朴仁猛便是急匆匆朝著偏殿而去,许是心情过於紧张,这位一向以阴沉面容示人的老太监竟是险些踉蹌倒地,令得朱元璋哑然失笑。 第35章 新狱友(上) “臣等,见过陛下。“ 高耸巍峨的宫城外,已然在此等候多时的傅友德和蓝玉二人掸了掸有些褶皱的衣衫,朝著迎面而来的朱元璋躬身行礼。 “行了,免了。“ 隨意的摆了摆手之后,朱元璋便打算躬身钻入车驾,但当其余光瞥见身旁欲言又止的老太监之后,却是缓缓停下了脚步,並扭头吩咐道:“这两日,宫中便交给你了,別给咱掉链子。“ “另外东宫那边,给咱盯好了。“ “你知道咱的意思..“ 闻听此话,老太监朴仁猛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鬆了一口气,並躬身道:“奴婢遵旨。“ 有了朱元璋的这句话,他起码来日搪塞宫內宫外诸多势力的时候,便有了一丝保障和底气。 “陛下,您这是?“ 望著毫不犹豫,便转身离去的总管太监,凉国公蓝玉终是忍不住低声询问道,刚刚他在躬身行礼的时候,便注意到了朱元璋身上这有些褶皱的蓝色官袍。 这架势,有些不太对啊。 “待会到了詔狱,蓝玉你替咱將老四放出来,就说咱让他在王府禁足。“ 沉吟少许之后,朱元璋便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虽说曹爽在詔狱中对老四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但他作为这大明帝国的掌控者,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一面之词,便轻易做出决断。 孰是孰非,他还要仔细观察斟酌。 “臣遵旨。“ 见朱元璋的神情不似玩笑,凉国公蓝玉赶忙答应下来,但目光中却夹杂了一抹惊疑。 因为太子朱標病逝的缘故,宗室诸王皆是齐聚京师,对於“储君“的心思各不相同,而朱元璋却选择在如此紧要的当口躲入詔狱。 此举究竟是要以身入局,还是冷眼旁观? 沉默不语间,马车中的气氛便是紧张起来,远不如之前那般轻鬆淡然。 ... ... 锦衣卫詔狱。 用过早膳之后的燕王朱棣盘坐在稻草上,微微眯著眼睛,不断思考著曹爽之前向他提出的问题,希望能够为大明开闢一条新的財路。 这些年,北元余孽蠢蠢欲动,大有捲土重来的趋势,朝廷拥兵的频率远高於建国之初,军费开支连年增长,国库已然有些捉襟见肘。 而他作为坐镇帝国边陲的“塞王“,自当为父分忧。 当然,还有一个念头被他下意识的遗忘在脑海深处:如若他手中能够握有更多的钱粮,便能更加有效的笼络北平將士,令其为自己效忠。 簌簌簌。 正冥思苦想间,幽静的牢房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令他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燕王殿下..“ 片刻过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呼喝声在他的耳畔旁响起。 “蓝大將军..“ 当瞧见来人的面容之后,朱棣先是一愣,隨后便神色激动的自稻草上起身。 蓝大將军? 闻言,正懒洋洋躺在稻草上,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曹爽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抹好奇之色。 放眼整个大明朝,能够被燕王朱棣亲口称之为“蓝大將军“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军功彪悍,被封为凉国公的蓝玉了。 这位可是个狠人吶,不仅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重创北元余孽,其“私德“也是令人嘖嘖称奇。 据史书记载,这位蓝大將军在凯旋归朝的路上,因为夜抵喜峰关,当地官吏未能及时开关迎接,蓝大將军便下令麾下士卒攻城,破关而入。 此外,蓝玉还曾在酒醉之后,强推北元大汗的妃子,令其蒙羞自杀。 不管怎么说,蓝玉確实是洪武年间不容忽略的“將星“,深得朱元璋和朱標信任,但最后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也是颇为令人感慨。 “蓝大將军,本王可是能出去了?“ 看得出来,燕王朱棣对於功勋卓著的蓝玉颇为尊敬,神情很是激动。 “陛下口諭,殿下虽无大过,但仍需在王府禁足。“ 轻轻点了点头之后,蓝玉便是亲手打开了詔狱大门,示意朱棣隨他离去。 “蓝大將军且慢,这位是曹先生,近些时日与本王相交莫逆,不知今日能否隨本王一同..“ 在曹爽略有些欣慰的眼神中,燕王朱棣迅速收回了已然迈出的脚步,並看向角落处的曹爽。 在他看来,曹爽昔日在酒醉之后,当眾批评朱元璋將日本列为“不征之国“的举动虽是值得商榷,但算不得严重。 毕竟大明开国以来,便没有“因言获罪“的说法,在詔狱中关押这么多天,已然足够了。 “燕王殿下,“未等朱棣將话说完,满脸坚毅之色的蓝玉便是有些粗暴的將其打断:“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除却陛下之外,谁敢逾越?“ “殿下莫要自误..“ 此话一出,燕王朱棣已然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瞬间便被其重新咽了回去,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 他本就因为在太子朱標的灵前失议,惹得朱元璋震怒,方才被打入这南京因为詔狱“冷静“,如今若是越庖代俎,想要染指锦衣卫,说不定会愈发触怒朱元璋。 “殿下无需为我担忧..“ 若有若思的瞧了一眼神色坚毅,但眼神却颇为躲闪,似是在偷偷打量自己的凉国公蓝玉之后,曹爽便是淡笑一声,朝著燕王朱棣摆了摆手。 正如凉国公蓝玉所说,这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军,除却朱元璋之外,谁也不能指挥,而且眼下正是锦衣卫只手遮天,无处不在的洪武朝;而非锦衣卫几乎名存实亡,沦为东厂附庸的明末乱世。 以锦衣卫的本事,他和朱棣在这牢房中的所作所为,只怕早就传到了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耳中。 而他安然无恙至今,已然能够在侧面证明那位洪武大帝对他的態度了。 “曹先生?“ 望著满脸淡然的曹爽,燕王朱棣仍是有些迟疑,这些天可是结结实实见识到了曹爽的本事,不愿曹爽有半点闪失。 “殿下,“似是有些失望的一声长嘆过后,曹爽缓缓於角落处起身,满脸认真的呼喝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嘖。 听得此话,凉国公蓝玉便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曹爽,表情很是古怪,如若他这几日没有跟在朱元璋身旁,亲耳听过曹爽此前的言论,说不定还真会被其“忠心耿耿“的模样骗过去。 可他清楚的记得,昔日的曹爽可是言辞灼灼,声称要让燕王暗中积蓄力量,待到朱元璋病重的时候,率兵进京“请安“吶。 可现在,曹爽倒是开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了? “朱棣受教了。“似是如梦初醒,朱棣深深的瞧了一眼嘴角噙著淡笑的曹爽之后,便是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牢房。 当局者迷。 他险些忘了,此前还是他提醒的曹爽,声称他们此前的对话说不定早已被朱元璋知晓。 以曹爽这几日表现出来的才能,自己刚刚的担忧,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第36章 新狱友(中) “陛下,此举是不是有待商议..“ “如若日后消息走漏,岂不是有碍陛下您的名声..“ 望著眼前跃跃欲试的朱元璋,潁国公傅友德终是忍不住出声劝諫道。 堂堂大明天子,不仅自降身价,冒充他人身份,而且还要亲往“詔狱“坐牢。 这要是宣扬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几乎能够预料到,朝中奏本如雪般呈递进宫,城中洛阳纸贵的场景。 “既然知晓此事不妥,那你便努力封锁消息..“闻言,朱元璋便是一脸嗤之以鼻的摇了摇头,隨即开始默默的调整呼吸。 不知怎地,他竟对待会要发生的事情,隱隱约约感到一丝紧张。 除却亲人离世的时候,这种感觉可是许久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了。 “臣,遵旨..“眼见朱元璋竟然將责任推给了自己,傅友德顿时面露无奈之色,但又不敢真的像年轻时那般,直接反懟回去,只得悻悻的缩了缩脖子,並挥手唤来两名待在角落处的锦衣卫,示意他们二人將朱元璋押送至隔壁牢房。 这二人或许是知晓朱元璋的身份,或许是曾经有幸见过傅友德,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竟是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身躯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半晌之后方才在朱元璋不满的眼神中,哆哆嗦嗦的打开了隔壁牢房的大门,將朱元璋送了进去。 ... ... 牢房中。 闻听耳畔旁传来的动静,正躺在稻草上假寐的曹爽本以为是朱棣去而復返,只是当其借著头顶窗柩射进来的阳光,发现新的“狱友“竟是一名满脸褶皱,衣衫凌乱的老者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兴趣。 这洪武朝的官员,可是出了名的朝不保夕,尤其是那些上了岁数的老臣,通常都是在各地享有颇高声望的大儒。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而且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腐朽且固执,张嘴闭嘴之乎者也;可偏偏这些人又不同於那些贪官污吏,至多就是在言语中冒犯了朱元璋,或者政见分歧。 因此朱元璋处置这些人的方式,通常也就是明升暗降,落个眼不见心不静,至多就是將其打入牢狱,让其冷静几天。 对於那些已然被掌握了最终的贪官污吏,几乎没有活著回到牢房中的可能。 瞧眼前这老者的满头银丝,以及枯瘦的眼眶,褶皱的麵皮,至少也得有六七十岁,放在这个时代妥妥的长寿。 无需多问,这又是一个在言语上冒犯了朱元璋的倒霉蛋。 “这位小友,敢问燕王殿下呢?“见蜷缩在角落处的曹爽重新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打算理会自己,朱元璋便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沉默。 “燕王?“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曹爽缓缓睁开了眼睛,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老者,眼中涌现了些许惊讶。 虽然洪武朝对於文武官员的服饰尚没有做出具体且详细的约束,但他也知晓这老人身上所穿的青色官袍无非也就是代表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五品左右的官员。 单这样品秩的官员,不仅知晓燕王朱棣被关押在詔狱,而且还精確到了具体的牢房,不简单吶.. 就在曹爽默默打量著朱元璋的时候,心思縝密的朱元璋也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长久以来的高高在上却是没有让他露出半点慌乱之色,反倒是毫不示弱的对视著。 “燕王殿下刚刚被陛下放了..“ 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过后,曹爽方才颇为谨慎的回应道。 “什么,放了?!“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话语,朱元璋顿时激动起来,颇为疯癲的咆哮道:“值此关键时刻,岂可释放燕王?!“ “老夫不惜这一生清誉,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顶撞陛下,就是为了来这詔狱规劝燕王殿下。“ “陛下焉能因私废公,任由大明国本动盪吶!“ “昏君啊,昏君!“ 说到最后,朱元璋竟是声泪俱下,不断用手敲击著墙壁,而正在隔壁侧耳倾听的傅友德也忍不住齜牙咧嘴。 这老爷子,还真是豁出去了。 “老爷子,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望著眼前因为情绪过於激动,导致大口喘著粗气的朱元璋,曹爽也瞬间隱去了嘴角掛著的淡笑,转而有些警惕的追问道:“什么关键时刻?“ “朝中发生何事了?“ 难怪他刚刚还纳闷,燕王既然被释放,为何还要在王府禁足,原来是外面出事了? “哎,“语重心长的嘆了口气,朱元璋默默坐了下来,反客为主的询问道:“瞧你也是读书人的样子,也是因为妄议立储之事被抓进来的?“ 立储? 顷刻间,曹爽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暗道坏事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朱元璋便是在太子朱標逝世之后不久,在朝中大臣的建议下,將长孙朱允炆立为“皇太孙“,明確了其继承人的身份。 听这老者的言外之意,似乎朱元璋已经开始行动了? 见曹爽沉默不语,朱元璋也没有多问,而是一脸惆悵的嘆息道:“陛下昨日於东阁门外议事,再次商议储君人选。“ “朝中文武百官各执一词。“ “我看这大明,怕是要乱起来了..“ 听得此话,曹爽顿时来了精神,赶忙从稻草上挪动片刻,面露关切之色的说道:“老先生,此话怎讲?!“ 见曹爽上鉤,朱元璋心中便是一笑,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转而看向头顶的窗柩,悲嘆道:“陛下犹豫不决,不仅令皇长孙从旁听政,还令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等宗室在场。“ “陛下垂垂老矣,储君又悬而未决,宗室诸王齐聚京师,这难道不是大乱將起的徵兆吗?“ 嘶。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曹爽忍不住面露惊诧之色,喃喃自语道:“怎么还有秦王,晋王等人的事?“ 依著他脑海中那些浅薄的歷史知识,朱元璋应当从始至终都未曾考虑过將秦王,晋王等人立为继承人才是。 难道这便是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原有的歷史轨跡,已是有了偏航的趋势。 第37章 新狱友(下) “小友也觉得立秦王,晋王等宗室不妥?“ 似是听到了曹爽的喃喃自语,朱元璋顿时佯装出兴奋之色,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振振有词道:“父死子继,此乃人伦纲常。“ “如今长孙年富,且为世嫡之子,自当继承大统!“ 嗯? 闻听在牢房中悠悠迴荡的呼喝声,思绪本是有些杂乱的曹爽顿时清醒过来,转而神色有些怪异的盯著身旁慷慨激昂的老者。 他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依著史书上的记载,在太子朱標不幸病逝之后,太祖朱元璋確实曾在东阁门外召集文武百官,商討储君人选,甚至还主动提及“燕王英武似朕,立之何如?“。 不过在群臣的阻挠之下,朱元璋终是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在几个月后將长孙朱允炆立为“太孙“,正式明確了其储君的身份。 而在这场有关於储君的“斗爭“中,首当其衝的便是前元大儒,被朱元璋委以重任,直接参与国策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其给出的理由便是皇孙允炆年富,且为世嫡之子,適统礼也。 为了彻底打消朱元璋的念头,刘三吾还使出了一个杀手鐧:“若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何地?“ 说起来,这位翰林学士刘三吾才是真正扶持朱允炆登上皇位的“从龙之臣“,於朝中的影响力胜过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无数倍。 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曹爽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意有所指的轻声道:“敢问老先生,可是朝中的刘学士?“ 这洪武朝的“翰林学士“还不似后世那般泛滥,朝中仅有数人能够担此重任,为朱元璋出谋划策,处理朝政。 “小友认识老夫?“朱元璋正愁不知该套用何人身份,见曹爽似是有先入为主的意思,心中窃笑的同时,脸上却是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下来。 “太子新丧,朝中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宗室藩王躁动不已。“ “此等情况下,陛下更应顺承民心,將长孙立为储君,方才能避免我大明的国本动盪吶!“ 像是戏精上身,朱元璋脸上满是哀忧之色,但一双饱经沧桑的眸子却不动声色的打量著沉默不语的曹爽。 这位“曹先生“,可比他想像中还要严重吶。 “老先生刚刚口中声称想要入狱规劝燕王,便是准备劝其打消爭储之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於歷史上鼎鼎有名的“顽固派“,曹爽自认为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劝其打消拥立朱允炆的初衷,只是不平不淡的讥笑了一句,便打算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 “此为其一。“在曹爽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隨后又面朝北方,语重心长的轻嘆道:“还有第二个原因。“ “什么原因?“ “北平都司急奏,北元余孽捲土重来,其太师拥兵自重,欲要犯我大明边疆。“ 截止到目前为止,北元汗廷仅仅是被赶至广袤无垠的塞外,丧失了在中原地区的全部政权,成为了丧家之犬。 但是在沃野千里的草原,北元汗廷依旧拥有眾多军马,哪怕接连遭受中山王徐达和凉国公蓝玉等人的重创,也依旧没有熄灭对於大明的覬覦之心。 “北元余孽犯我大明边陲,自有陛下乾纲独断,与燕王何干?“ 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表情凝重的“刘三吾“之后,曹爽便有些懒洋洋的揶揄道,逐渐失去了与其交谈的兴趣。 “与燕王无关?“ “小友此言差矣吶..“ 轻轻摇头之后,朱元璋便猛然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的低喃道:“燕王朱棣素来勇猛,常年坐镇北平,治下有方,麾下猛將如云。“ “如若来日中枢势弱,试问燕王会如何抉择?!“ 轰! 似是晴天霹雳,本来已然闭上眼睛,准备假寐的曹爽只觉心中咯噔一声,隨即便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的“刘三吾“,一股钻心的凉意也是迅速传遍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大意了,小覷古人了! 原来早在数百年前,便有人意识到边陲塞王势大,对於中枢產生的威胁,甚至直接精准到了“英武似朕“的朱棣。 “小友明白了吧?“ “燕王势大,实在不容小覷吶。“ 瞧著眼前目瞪口呆的曹爽,朱元璋心中暗爽,但脸上却要佯装出忧心忡忡的模样,眼神晦暗不定。 “老先生,似乎对燕王颇为忌惮?“ 犹豫片刻,曹爽惊疑不定的声音终是於牢房中响起,其审视的目光也不断在眼前的“刘三吾“身上掠过。 “燕王乃宗室翘楚,军功有目共睹,就算是老朽对其敬佩不已..“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继续刻意引导,眼神很是狡黠。 “既然如此,老先生为何不愿见到燕王承继大统?“ 或许是渐渐卸下了防备,也或者是想到了什么,曹爽在眼神变幻片刻之后,便是有些突兀的追问道。 “为何不能立长孙?“ 闻言,朱元璋稍作犹豫,便是针锋相对的追问道,他还是想要知晓,曹爽为何如此推崇朱棣的原因。 虽说如今他膝下子嗣成群,但在他心目中真正被称之为“家人的“,仅有昔日的结髮妻子以及长子朱標,次子朱樉,三子朱棡,四子朱棣等寥寥几人。 而老四除了在军事上颇有天分之外,也瞧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何至於被曹爽如此重视? “何止是不能立长孙,“停顿少许之后,曹爽便冷笑一声,转而在朱元璋欲言又止的眼神中嘲弄道:“放眼陛下诸子,除却晋燕二王之外,余下诸王尽皆是庸人之资,不值一提。“ 咕嚕。 待到曹爽將话说完,朱元璋嘴角掛著的笑容便是一僵,心中隨之泛起了些许火气,即便他確实不太在意此时尚未就藩的那些“幼子“,但也不愿意被外人指手画脚。 此时在隔壁牢房中的傅友德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忍不住为曹爽捏了把汗。 以他对朱元璋这么多年的了解,这位洪武大帝可不是一般的“护短“吶。 第38章 生於忧患,死於安乐。 牢房中。 隨著曹爽默默坐回角落,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降至冰点,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觉迅速瀰漫於牢房中的每一寸角落。 诸王儘是庸人之资,这句话对於朱元璋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毕竟早在他尚未登基之前,便曾聘请天下名师大儒,以教导长子朱標等人,其目的便是为了弥补自身知识的匱乏,希望后世之君及宗室藩王们能够更好的治理这日月江山。 但现在,眼前的曹爽却是告诉他,诸王儘是庸人之姿,这句话的衝击力,丝毫不亚於昔日的“长孙必削藩,诸王必反“。 “小友何出此言!“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朱元璋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和慍怒,转而语气不善的看向似笑非笑的曹爽。 “老先生先別动怒,“对於眼前“刘三吾“的反应,曹爽並不意外,毕竟这人教导长孙朱允炆和宗室诸王多年,而他刚刚又口无遮拦,將眾人评价的一无是处。 换做他是“刘三吾“,也不会高兴。 “敢问老先生,平日里教导长孙及诸位皇子时,都传授些什么內容?“在朱元璋略有些不解的眼神中,曹爽猛然將话题代入到了诸王平日里所学的內容之上。 “自然是仁义礼智信。“儘管已然有许久未曾过问膝下诸子的学业,但朱元璋仍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神色颇为自信。 为了教导他的那些儿子们,他特意在宫中设立“大本堂“,聘请天下名师大儒,制定了一系列繁琐且严苛的学习计划,势必將要诸位皇子教导成体恤臣民,兄友弟恭的“贤王“。 “这不就完了?“不屑的撇了撇嘴之后,曹爽转而继续开口:“如若是寻常士子,能够遇到像先生这样博学的老师,自然是他的福分;即便是宗室诸王也能在先生的教导下,谦卑有礼,不至於穷凶极恶,鱼肉百姓。“ “但先生在教导长孙的时候,可曾想过长孙日后会承继大统?“ “长孙平日所学,能否助他成为一位合格的皇帝?“ 一语惊醒梦中人! 目瞪口呆的同时,朱元璋本是有些浑浊的眼神也瞬间清明,宫中的那些名师大儒或许在“学问“上异於常人。 但抡起当皇帝的经验心得,谁能与他相提並论?! 这么多年,他心目中唯一合格的储君,便是不幸病逝的长子朱標;除了朱標之外,其余诸子从未学习过半点“帝王心术“。 至多也就是老三老四他们,因为常年领兵在外,终日与麾下將校打交道,间接琢磨出了一些“驭人之道“。 原来如此,难怪曹爽对於长孙朱允炆以及其余皇子如此嗤之以鼻,原来是从当皇帝的角度予以衡量。 “长孙聪敏好学,朝中大臣尽皆忠心耿耿,若有陛下从旁悉心教导,来日必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儘管知晓曹爽言之有理,但反应过来的朱元璋仍是硬著头皮,似是有些不甘的反驳道,充分发挥著“刘三吾“腐朽古板且愚忠的人设。 “若是太平年景,老先生此话不假,“对於“刘三吾“的话语,曹爽並未直接反驳,因为歷史早已证明,真正治理国家的,还是那些掌握著话语权的朝臣,而皇帝更像是运筹帷幄,统率全局的中间人,负责协调各方利益。 “但我大明初立,百废俱兴,正需要似当今陛下这样的坚毅果断之辈;反观长孙自幼生长於深宫之中,既不精通行伍,也不了解民情。“ “这样的守成之君,真的是大明眼下需要的皇帝吗?“ 儘管曹爽的声音算不上凌厉,但其字眼却是如同巨锤一般,狠狠敲击在朱元璋的心头之上,令其呼吸骤然急促,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也隨之惨白起来。 他虽是上了年纪,但还不算糊涂,没有明知故问的追问曹爽,眼下的大明与其口中的“太平年景“有何不同。 毕竟他刚刚才向曹爽透露,北元余孽正於塞外虎视眈眈,大有重新进犯大明边疆的意图;此外诸如开展海上贸易,远征安南等计划,均是需要一位杀伐果断的皇帝坐镇统筹。 不然就凭长孙朱允炆以及其余皇子的认知,只怕稍微遇到些许挫折,便会萌生退意,从而令大明永远难以赶超汉唐。 这些可是足以影响大明国祚的决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如若不是眼前的曹爽“横空出世“,或许他真的会爱屋及乌,將大明的储君之位传给长孙允炆,导致为大明埋下无数隱患。 “若是依著小友所说,我大明的后世之君们,岂不是皆要精通行伍,体恤民情?“ 像是多年以来的坚持,突然被人告知毫无意义,朱元璋肉眼可见的颓丧下来,满脸苦笑的朝著欲言又止的曹爽呼喝道。 “我大明的后世之君,或许无需像当今陛下和燕王朱棣等拥有领兵在外的经验,但至少要將军权牢牢握在手中。“ “至於体恤民情,则是不可或缺的必备条件。“ 虽然曹爽也没有料到自己三言两语间,便令在史书上以固执腐朽而著称,號称建文帝朱允炆第一“从龙之臣“的刘三吾心神动摇,但仍是耐著性子,多说了几句。 若是眼前的“刘三吾“能在幡然醒悟之后,劝諫朱元璋改立燕王为太子,自然是上上策,还能避免正值巔峰的大明精锐们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內訌“中。 纵观歷史上的开国之君,皆是“生於忧患“,而绝大多数的亡国之君,又是“死於安乐“,如若大明的后世之君能够牢牢贯彻以上两个条件,他说不敢说为大明“续命“多久,但至少能够令朝廷贪腐成风的情况有所收敛,间接提升百姓们的生活质量。 “小友所说,咱都记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元璋身心俱疲的声音终是於牢房中响起,而早已闭眼假寐的曹爽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点头示意,眉眼间隱隱有些讶色。 从目前来看,他的这位“新狱友“,倒没有想像中那般顽固古板。 第39章 何为邮票? 阴暗潮湿的詔狱牢房。 隨著朱元璋沉默不语,气氛也由最初的轻鬆热切,降至如冰雪般冷凝,令蜷缩在角落处的曹爽都隱隱约约感觉到一丝不適。 为了打破这有些沉闷的气氛,顺便在从自己“新狱友“的口中探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曹爽转而旁敲侧击的追问道:“老先生,敢问朝中最近有何要事发生?“ 嗯? 听了耳畔旁响起的低语声,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朱元璋方才反应过来,快速回想起他今日乔装打扮,不惜借用“刘三吾“的身份,潜入这詔狱的用意所在。 他亲自来此,可是为了解决大明的財政问题,改革驛站而来。 “咳咳,“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意图过於明確,朱元璋轻咳了几句之后,方才心事忡忡的说道:“倒还真有一桩。“ “这几日,陛下不知是听了谁的蛊惑,竟是打算採纳户部尚书赵勉和刑部尚书杨靖的意见,对我大明的驛站予以改革,希望能够藉此方便百姓的同时,为朝廷增加进项。“ “可自古以来,这驛站便是朝廷专用,焉能与民间百姓混为一谈,这不是胡闹嘛..“ 啥玩意? 问题朝中已然有官员在上书討论整飭驛站之事,曹爽顿时面露怪异之色,暗道这不是他向朱棣传述的內容嘛? 不过古人的智慧本就不能小瞧,尤其是在这能人辈出的洪武朝,朝中若是有能臣提前瞧出大明冗杂的驛站,继而想出解决之法,倒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曹爽便不动声色的点头道:“先生觉得此法不妥?“ 都说朱元璋思想陈旧,这一点从大明建国之后的律法和政策大多承袭前元,没有做出太多的改变便可略见一二,眼下他刚好管中窥豹,利用此事推断朱元璋的性格,从而思考未来生存的方式方法。 “小友误会了,老夫虽是上了年纪,但並非是那固执无能的迂腐之辈。“ “若是此举对我大明有利,老夫必然举双手赞成。“ “但那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只是諫言,朝廷可允准各地驛站的帮工吏员利用蓄养的牲畜为百姓传递书信,运送货物。“ “但具体如何收费,却是语焉不详..“ 回想起昔日在朝堂上,满朝文武对於这个问题尽皆保持沉默的样子,朱元璋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小友你说,他们这不是胡闹吗?“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如若朝廷不能制定一套详细的规则,未来吃亏的还是勤劳朴实的百姓们..“ 此话一出,曹爽瞬间收起了眼眸深处若有若无的轻视和隨意,转而肃然起敬。 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袞袞诸公们,尤其是似眼前“刘三吾“这样的翰林大儒,至多也就是道貌岸然的宣扬几句关心百姓,但並不会真正在意百姓的利益得失。 毕竟这些人所处的位置,距离民间百姓实在是太远了,难以做到感同身受,但是他刚刚分明能够捕捉到“刘三吾“口中对於百姓不加掩饰的关切以及毫不做偽的神情。 不考虑“刘三吾“在大明储君立场上的问题,但以民间百姓的关心程度而论,这刘三吾倒是个出乎预料的好官啊。 待到“刘三吾“將话说完,激动的情绪略有平復之后,曹爽转而在其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缓缓於稻草上起身,郑重其事的拱手道:“老先生心忧百姓,小子实在是佩服..“ 儘管后世史书上对於朱元璋的评价各有不同,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其性格“暴虐“,对於贪官污吏动輒便剥皮揎草的惩处过重,有违天和。 但不可否认的是,朱元璋制定如此严苛標准的初衷,皆是为了民间百姓著想,希望能够儘量改善百姓们的生活环境,免受贪官污吏的袭扰。 “小友言重了..“ “此乃老夫分內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见眼前的曹爽如此郑重,朱元璋也是有些始料未及,愣在原地错愕少许之后,方才赶忙摆手道,但眼眸深处却是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欣赏。 以他的眼力,自是能够瞧出眼前的曹爽也没有在惺惺作態,而是发自內心的敬服。 这种感觉,可比那些毫无意义的“吾皇万岁“要让他舒服多了。 “其实老先生所担忧的问题,倒也不难解决..“望著眼前发须皆白,瞳孔满是血丝,一瞧就是许久未曾休息好的“刘三吾“,曹爽稍作犹豫之后便是在其惊喜的眼神中拱手道。 他並不担心这“刘三吾“知道了解决方法之后,会將其据为己有,並献给朱允炆,用以討取朱元璋的欢心,爭夺储君之位。 毕竟燕王朱棣已然出狱,隨时能与“刘三吾“对峙。 “小友还懂得这个?!“ 人老成精的朱元璋並未急切追问,而是佯装不信,语气也以质疑为主。 “这些年屡试不中,在南京城中廝混的同时倒也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集思广益之下倒也琢磨出了点东西..“ 面对著“刘三吾“的质疑,曹爽脸不红心跳的点了点头,但还是在“集思广益“四个字上著重强调了语气。 “还请小友赐教。“见曹爽的神情不似玩笑,朱元璋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转而郑重其事的拱手道。 闻声,一墙之隔的傅友德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暗道终於要来了,朱元璋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哆嗦嘛。 “刚刚老先生提及,朝中官员不知该如何定价。“ “小子斗胆猜测,估计是考虑到每个百姓的目的地不同,方才陷入僵局吧。“ 蹭了蹭屁股下的稻草,曹爽拉近了些距离,以便眼前的“刘三吾“能够更加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声音。 “小友料事如神!“ 殷切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的眼眸中满是惊嘆和欣赏。 这两日,他也专门针对此事琢磨过,却始终无法想到一个妥善的法子,故而方才“乔装打扮“,亲临这詔狱,寻求曹爽的帮助。 “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朝廷可以这南京为中心,大致推算出前往各地所需的路程,继而为各地驛卒制定每日能够行驶的脚程。“ “如若一日脚程能抵达之地,可张贴一张邮票;两日脚程抵达之地,张贴两张邮票,以此类推。“ “当然,其中涉及到的细节还需要像老先生这样的能臣干吏加以完善..“ 抿了抿乾涩的嘴唇之后,曹爽便有条不紊的介绍起了“邮票“的规则,全然没有注意到“刘三吾“一头雾水的表情。 此刻,洪武大帝朱元璋与一墙之隔的傅友德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邮票,是个什么玩意? 第40章 造福社稷百姓之壮举 “哎,说的都口乾舌燥了,要是能有口喝的就好了..“ 待到將“邮票“涉及的使用规则尽数告知给眼前的“刘三吾“之后,曹爽便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此前仗著“狱友“是燕王朱棣,他除了失去自由之外,吃穿用度倒是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可惜如今朱棣已是离他而去,他倒是不好向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们索要额外的吃食了。 嗯? 闻听耳畔旁的喃喃自语,本是满脸茫然的洪武大帝朱元璋顿时醒悟过来,隨即便有些粗暴的晃动起牢门处的枷锁:“来人,给咱拿酒来..“ 当真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如年轻时好使了。 男人之间,还得是靠美酒和歌姬方才能够拉近彼此之间的关係。 想到这里,朱元璋便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抹追思之色,似是回忆起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嘴角不断上扬。 “老先生,您这是..?“曹爽见状,脸上不由得涌现出一抹错愕之色,眼神也有些呆滯。 虽说眼前的“刘三吾“远没有他想像中那般腐朽古板,但这行事作风未免也有些太过於“狂野“些了,对於凶神恶煞的锦衣卫也敢呼来唤去? 瞧这位的架势,可比刚刚离去的燕王朱棣还要霸气许多。 “小友稍安勿躁,咱虽是被那朱元璋打入詔狱,但这些锦衣卫也不敢为难咱。“面对著欲言又止的曹爽,朱元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但心中却是隱隱有些不满。 这傅友德怎么回事,也忒没有眼力见了,居然不知道提前將酒水准备好,还要他亲自吩咐。 就在二人说话间,一直在隔壁侧耳倾听的傅友德也著急忙慌的使唤锦衣卫,將两壶美酒及酒杯摆放在托盘上送至牢房外。 “来来来,小友,你我今日一见如故。“ “老夫亲自为你斟上一杯。“ 隨手拎过一壶酒水,朱元璋便不由分说的端起酒杯,向眼前的曹爽举杯示意。 见状,曹爽也没有多想,同样举杯示意。 咕嚕。 一杯酒水下肚,曹爽原本有些乾涩的喉咙瞬间清爽了许多,若有若无的酒香味也隨之在牢房中瀰漫。 “小友,你在仔细给咱说说这邮票?“ 同样將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之后,朱元璋便“旧事重提“,態度很是诚恳。 他好不容易来这詔狱一趟,自是要“满载而归“,以便日后和朝中的大臣们卖弄一番。 “老先生糊涂了不是?“本以为自己刚刚说的如此透彻,应当能让眼前的“刘三吾“醍醐灌顶才是,却没有想到这位心怀百姓的老臣仍是一脸茫然。 “所谓邮票,便可作为百姓通过驛站传递书信的凭证,只能由官府发放,不准民间商贾及各方势力染指。“ “这定价,也由朝廷统一规定。“ “至於各处驛站空閒的房舍,也可推出类似的住票或者房票,供沿途路过的百姓们借宿,遮风挡雨。“ 润了润嗓子之后,曹爽便是更加耐心的解释道,令得眼前的朱元璋连连頷首。 “不错不错,这东西由官府统一定价,便杜绝了地方士绅或驛丞们坐地起价的情况。“又是好一番解释过后,朱元璋终是明白了这邮票存在的意义和作用,神色不由得兴奋起来。 自大明开国以来,他为了令各地儘快恢復民生,並增强朝廷中枢对於帝国边陲的掌控力,曾先后多次组织大规模的“移民“。 例如坐落於大明边陲西南端的云南省,他便连续组织了两次移民,涉及到的百姓足有数十万之人多。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均是有亲朋故友留在原来的故乡,彼此之间定然互相思念。 家书抵万金。 如若朝廷真的顺利对驛站予以改革,解决百姓之间的通讯问题,即便不考虑那由朝廷统一定价的邮票,也是一桩真真正正造福社稷百姓的壮举。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改革吶! 即便是那听上去相对没有过于震撼的“住票“也能在日积月累之下,为朝廷提供一笔不菲的收入。 “小友大才,小友大才啊..“儘管已是在竭力保持冷静,但朱元璋脸上不加掩饰的兴奋之色,以及粗重的喘息声,仍是出卖了其內心的激动。 在造福社稷百姓面前,朱元璋已然將整飭驛站乃是为了提高大明財政收入的初衷忘在脑后,脑海中满是民间百姓收到家书时的兴奋和激动。 家书抵万金,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老先生言重了,我也是在集思广益的基础上心有所感罢了,“望著眼前因为过於激动,导致脸上的褶皱都是挤到了一起,胸口也剧烈起伏著的朱元璋,曹爽连忙摆手,谦虚道:“朝中能臣干吏何其之多,例如老先生口中的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既然有心整飭驛站,多思考些时日定然也能完善这驛站的规则。“ “哼,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闻言,朱元璋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嘲弄之色,但隨之而来的问题便让其迅速掩去了脸上的兴奋,转而有些苦恼的自言自语道:“既然是为了方便百姓,那这邮票便要以经济实惠为主,否则依然难以在民间流通。“ “可我大明宝钞的最低面额便是一百文..“ “难道要让户部增设一文钱的宝钞?“ 言罢,朱元璋便是若有所思的嘆息道,但其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在仔细观察著曹爽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够收穫一些“意外之喜“。 近些年,大明宝钞在民间的贬值速度极快,而他纵然使劲浑身解数,也难以阻止宝钞贬值,今日刚好藉机听听曹爽的意见。 而正如朱元璋所预料的那般,本是在自饮自酌的曹爽闻听要增设一文钱的宝钞之后,顿时將口中的酒水喷了出来,转而有些惊恐的嚷嚷道:“老先生,此举万万不妥!“ “如若我大明增设宝钞,非但无法造福百姓,反而还会起到事倍功半的作用!“ 第41章 宝钞贬值的原因 “如若大明增设宝钞,非但无法造福百姓,反而还会起到事倍功半的作用。“ 曹爽有些激昂的低吼声,令牢房中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也让朱元璋嘴角的淡笑为之一僵。 他想要增设宝钞,也是考虑到邮票价值低廉,百姓们不易兑换的原因,为何反而成为了百姓的负担? 怀揣著各式各样的疑惑,朱元璋忍不住抬头看向情绪颇为激动的曹爽,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先生乃是当朝大儒,见识远非小子可比,恐怕早已瞧出如今我大明宝钞面临的窘境了吧?“一瞧朱元璋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曹爽便是猜到了其心中所想,转而轻嘆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反问道。 他明明只是想通过整飭驛站的方式,为大明的百姓们提供些许便利而已,也算不辜负自身“穿越者“的身份。 但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扯到大明宝钞的身上去了? 对於这个贯穿整个大明朝,到了后期几乎形同虚设,犹如废纸的“大明宝钞“,所牵扯到的情况无疑更加复杂。 “自然是意识到了!“见曹爽似乎真的对大明宝钞快速贬值的情况有所了解,朱元璋身躯不由得一震,虎眸也露出了些许凝重。 我的个乖乖来,他今天这一趟真的没有白来。 “老先生觉得,我大明宝钞如今快速贬值的原因何在呢?“隨著朱元璋露出满脸的凝重之色,曹爽也收起了之前的隨意淡然。 “与咱..与朝廷近些年发行数量过多有关?“ 提及此事,朱元璋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不自然之色,並且鬼使神差的挠了挠头,瞧上去颇为心虚。 遥想二十余年前,国朝初立,朝廷百废俱兴,他为了节省来之不易的金银,便吸取前元的经验,製作了由户部专门发行的“大明宝钞“,用於支付官员的俸禄。 为了令“大明宝钞“能够被民间百姓所接纳,拥有足够的流通价值,他还特意下令民间百姓不准以黄金和白金作为交易的凭证。 在最初的那几年,这大明宝钞確实在民间广泛使用,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宝钞便出现了贬值的趋势,且情况日益严重。 为了解决这个情况,他便在户部官员的建议下,加快了大明宝钞发行的频率,希望能够“靠量取胜“。 但他的这个举动,非但未能扭转“大明宝钞“贬值的趋势,反倒使此等情况愈发严重了。 “老先生所言不差,確实与朝廷大规模发行宝钞有关,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沉闷的点了点头,曹爽忍不住眯起眼睛,拼命在脑海中回想通过这几日与燕王朱棣交谈,所了解到的情况。 “哦?还请小友赐教..“ 见眼前的曹爽果真有解决宝钞贬值的办法,饶是朱元璋御极称帝多年,此时也不由得兴奋起来。 相比较开採困难的黄金白银,这由朝廷印刷的宝钞可谓是“应有尽有“,如若眼前的曹爽能够解决这个弊端,大明瞬间便可富裕起来。 “小子昔日在南京城中求学的时候,也曾兑换朝廷的宝钞使用,但是在使用中確实遇到了一个问题。“ “例如朝廷发行的宝钞皆为新幣,但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宝钞不可避免的会出现破损和褶皱的痕跡。“ “可是每逢百姓们缴纳赋税的时候,朝廷却拒绝接收这些破损的宝钞,让百姓们自行承担损失。“ “久而久之,换作先生,恐怕也不愿意使用这宝钞了吧?“ 在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眼神中,曹爽將困扰当下大明百姓最为严重的一个问题缓缓道出,语气也是颇为狐疑。 按理来说,朱元璋乃是乞丐出身,哪怕是当了皇帝,对於民情也应该多有了解,不应下达如此明显存在弊端的旨意才是。 “咱当初是想著,通过此举增加偽造的成本和难度,却不想给百姓们带来了麻烦..“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听了曹爽的分析之后,朱元璋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双眼茫然的瘫软在身后的墙壁上,口中念念有词。 “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 “以上两个原因虽是会影响大明宝钞的价值,但也不至於令其在短短十余年间的时间贬值十余倍。“ “真正令大明宝钞的关键原因,还是与当今天子有关..“ 或许是朱元璋的低喃声过於轻微,曹爽並没有留意到,反而继续旁若无人的侃侃而谈。 自说自话间,其面前的酒水便是被一饮而尽,酒香味也重新瀰漫在牢房之中。 闻听隔壁似乎响起了倒酒的声音,傅友德这一次不待朱元璋吩咐,便挥手唤来锦衣卫,重新將酒水和散发著诱人香气的食盘放至牢房外。 隨著耳畔旁响起脚步声,曹爽下意识的抬起头,恰好瞧见了不发一语,默默转身离去的锦衣卫。 “有点意思...“ 见状,曹爽便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心中困扰他多时的疑问终是得到了印证。 看来燕王朱棣果然没有骗他,他们在这牢房中的一言一行,皆是处於锦衣卫或者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监视下。 而这“不请自来“的美酒和吃食,便是在间接代表著洪武大帝朱元璋对他的態度。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曹爽不由得豁然开朗,毫不犹豫的从托盘中拿起一条鸡腿塞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侃侃而谈的说了这么久,他还真的有些饿了。 “老爷子,你来点不?“许是觉得吃“独食“有些不太合適,曹爽又撕下一条鸡腿,將其递到“刘三吾“的面前。 “啊?什么来点?“ 直至诱人的香气传入鼻腔之间,恍惚不已的朱元璋方才醒转过来,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脸关切之色的曹爽。 “来点,来点..“ 四目相对片刻,朱元璋赶忙接过了曹爽手中的鸡腿,並且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一种久违的感觉也是猛然在心中滋生。 如若他的“雄英“还活在这世上,或许也就跟眼前的曹爽差不多年纪。 “对了小友,你刚刚说大明宝钞贬值的真正原因,还与当今天子有关?“ “不知小友能否赐教,咱来日必定当面向天子道明厉害,为小友请功。“ 终究是御极多年的洪武皇帝,纵然思绪有些恍惚,但朱元璋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並有些紧张的追问道。 他觉得,他很快就能触碰到事情的真相了。 第42章 大明没有?那就去抢啊 “请功倒不必了。“ “这宝钞贬值的原因其实朝中很多大臣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告诉当今天子罢了。“ “您若是给我请功,说不定还会害了我吶。“ 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又將眼前的美酒一饮而尽之后,曹爽打了个饱嗝之后,方才靠在身后的稻草上,心满意足的说道。 该说不说,眼前的“刘三吾“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翰林大儒,这在詔狱中说话的分量比之燕王朱棣都还要重。 至少这托盘中的吃食,可远比昔日燕王朱棣在的时候,要丰盛许多。 “什么?!“ “朝中大臣皆是心知肚明?“ 听闻曹爽毫不在意的呼喝声,刚刚咬下一口鸡肉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先是一愣,隨即便面红耳赤的咆哮道,一股不加掩饰的杀意也是在牢房中蔓延开来。 嘶。 儘管朱元璋的杀意並未针对躺在稻草上假寐的曹爽,但曹爽仍是觉得浑身上下为之一冷,有些惊恐的睁开了眼睛。 这老爷子,好大的气性! 和眼前的老爷子相比,尚未崛起的永乐大帝朱棣都显得有些“青涩“吶。 与此同时,隔壁牢房中的傅友德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隨之而来的便是难以压制的怒火。 他就知道,朝中的那些文官没有好东西。 大明宝钞肆意贬值,这么大的事,这些文官竟敢知而不报? 皆该杀! “老爷子,气大伤身,当心身体。“犹豫再三,曹爽终是坐直了身子,逆著扑面而来的寒意,朝著眼前的“刘三吾“劝道。 “小友见笑了。“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將朝中六部堂官的面容在脑海中掠过之后,朱元璋便扯著有些沙哑的喉咙倾诉道:“老夫曾在前元朝廷任职,因不愿与那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方才赋閒在家二十余年。“ “可现如今,大明方才立国二十余年,朝中便有官员如此大胆,老夫实在是气不过。“ 以朱元璋的城府,很快便编造了一个听上去还算合理的理由,用以掩饰刚刚的“失態“。 果不其然,听闻眼前的“刘三吾“曾在前元朝廷任职,后赋閒在家二十余年之后,曹爽心中的敬佩更甚。 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了,为什么说史书上对於文官所给予的“腐朽“,“古板“等评价其实並不是贬义词。 “老爷子,其实也没有如此严重。“ “我觉得朝中那些官员,其实也可能是有苦难言。“ 想了想之后,曹爽还是决定为朝中那些素未闻面的文官们说几句好话,毕竟这可是朱元璋治下的洪武朝。 朝中的官员们无论私德如何,至少总体上对於大明,应当还是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 “小友此话怎讲?“ 不知不觉间,朱元璋和眼前曹爽的身份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朱元璋所扮演的,並非是以博学而闻名朝野的翰林学士刘三吾,而是一名懵懂无知的少年;反观眼前侃侃而谈的曹爽,则是通读古今的治世之能臣。 “很简单啊,当今天子为了加强宝钞的流通,特意下令民间百姓禁止以白银和黄金交易,只能使用宝钞。“ “但是宝钞的价值,又因为刚刚的两种原因,出现了贬值的情况,使宝钞呈现了恶性循环的趋势。“ “此等情况下,朝廷只需允准宝钞兑换等额的金银,便会瞬间止住其贬值的情况。“ “说白了,就是朝廷的这个宝钞,完全是靠著朝廷的信用在支撑,无法让百姓们得到不受时间,市场,地域等诸多因素影响的金银。“ 在朱元璋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曹爽言简意賅的介绍了大明宝钞贬值的真正原因,並顺势熄灭了朱元璋心底的全部怒火:“正因如此,朝廷近些年才以胡椒等香料,作为官员的俸禄。“ “胡椒这东西虽然不如金银等物能够永远流传於世,但保存期相对较长,具备一定的经济价值,这才能够在市场上流通。“ 听得此话,朱元璋犹如醍醐灌顶,终是理解了曹爽口中,朝中官员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告诉他的原因所在。 就凭现在大明宝钞在民间的持有量,若是允准其兑换黄金白银,只怕国库中他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些白银会被瞬间哄抢一空。 届时,大明的財政便將彻底枯竭,且没有半点拯救措施。 “如若依著先生所说,我大明宝钞贬值的情况怕是不可避免,且朝廷毫无办法了..“ 一声长嘆过后,朱元璋便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慨道。 他没有料到,宝钞的事情闹到最后,居然是此等原因。 大明的白银实在是太少了。 “为何不能避免?“闻言,曹爽便是有些不解的瞥了一眼身前满脸落寞的“刘三吾“,振振有词的激昂道:“朝廷准备好能够与这些宝钞匹配的白银,不就好了?“ 闻听耳畔旁理所当然的声音,朱元璋心中终是涌现出些许异样的“骄傲“,他终於能够在曹爽面前“炫耀“一番了。 对於这件事,他可比曹爽有发言权的多。 “小友说的轻巧,我大明的白银..“ 默默於脑海中回想起前些时日户部尚书赵勉刚刚向他匯报的国库情况,朱元璋便打算向眼前的曹爽解释一番,却不曾想还未將话说完,便被打断。 “大明的白银不够唄..“曹爽满脸淡然,语气轻鬆。 见状,朱元璋便是表情诧异的点了点头,眼前这年轻人,连此等“秘辛“都知晓? 如今在民间流通的白银和黄金,除却来自每年各地银矿新开採的之外,绝大部分都是歷朝歷代遗留下来的“老古董“。 而这些“老古董“又有相当一部分被地方上的豪强士绅们牢牢掌握在手中,朝廷仅能通过缓慢开採银矿的方式,获取白银。 只是在歷朝歷代的开採下,各地早已被探明的银矿早已趋近枯竭,朝廷每年能够获取的產量极其有限。 “老爷子,要我说您就是书读的太多了,有点太保守了。“在朱元璋怪异的眼神中,曹爽似是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隨后说出了一句令其呼吸骤然急促的话语。 “既然我大明没有白银,那就去抢啊?!“ 第43章 海外有过,名为日本,国內多银矿 经过短暂的错愕过后,朱元璋便长嘆了一口气,饱经沧桑的眸子中涌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近些年,隨著西南诸省的土司们先后臣服,尤其是云南被纳入大明的版图,大明朝已是呈现了“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此等情况之下,朝廷大臣对於“北征“的非议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明里暗里以“穷兵黷武“相讥讽。 毕竟在他们看来,北元余孽早已逃窜至广袤无垠的塞外,甚至號称规矩森严的“黄金家族“內部也出现了內訌的情况。 接连多位北元大汗死於“自相残杀“之中。 假以时日,北元內部格局分裂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故此,朝廷完全没有必须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发动声势浩大的“北征“,只需像歷朝歷代一样,在边陲修建长城要塞即可,何必“穷兵黷武“? 而他在这些声音日復一日的影响下,也渐渐的有些动摇了。 故此,即便面对著“死而不僵“,依旧覬覦日月江山的北元余孽,朝中那些大臣態度尚且如此消极,这些满口仁义道德,讲究师出有名的“酸儒们“如何能够同意朝廷发动一场以“抢钱“为目的的战爭? 更何况如今在塞外草原吹著风沙,居无定所的北元余孽们,比他的大明还要“贫穷“许多,他要到哪里去抢? 难不成要抢那些在西南边陲世代割据的土司们? 与其寄希望於“不义之財“,倒不如好好研究研究曹爽之前提及的“海上贸易“。 至少前宋和前元,均曾通过“海上丝绸之路“摄取了大量的利润,听上去还靠谱些。 “先生可是觉得此举不妥?“ 瞧眼前的“刘三吾“沉默不语,似是有些大失所望的样子,曹爽微微一笑过后,便明知故问的嘲弄道。 “小友还是年轻了些,“释然的点了点头之后,心中早已升起爱才之心的朱元璋便打算“敦敦教诲“一番,好让眼前的年轻人知晓他治下的大明疆域有多么辽阔,每日流通的白银又是一笔何等夸张的天文数字。 “老爷子,不是我年轻,而是您太保守了。“ “总以为我大明地大物博,便有些眼高於顶。“ 儘管心中早有答案,但曹爽仍是忍不住意正言辞的批评道,激昂的语气中隱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以大明现有的国力和生產力,若是铁了心的开展海上贸易,发展航线,积极吸纳各地的文化並取长补短,岂会有后来所谓的“日不落帝国“? 大明才是真正的“日不落帝国“,凡日月所至,皆为大明僵硬! 见曹爽的言辞如此激烈,心中颇有些不忿的朱元璋刚欲反驳,脑海中便猛然回想起曹爽之前提及的“占城稻“,令他已然涌至喉咙处的话音重新咽了回去。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曹爽突然眯起了眼睛,以前所未有的凝重態度的低吼道:“如果我告诉您,就在距离我大明不远的某个地方,储藏著足够开採数百年之久的巨大银矿呢?“ “换做您是当今陛下,这银矿您是抢,还是不抢呢?!“ 呼。 似一阵狂风掠过,本是有些嘈杂的锦衣卫牢房瞬间安静下来,就连空气中都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味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滯。 即便这一生经歷跌宕起伏,洪武大帝朱元璋此刻也忍不住面红耳赤,高大的身材不断颤抖著,满是老茧的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先生,莫要玩笑!“面容狰狞的朱元璋几乎难以言语,喉咙深处不断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为了让眼前的“刘三吾“彻底从保守派便为强硬派,曹爽稍作犹豫之后,又语不惊死人不休的咆哮道:“在那个地方,像这样巨大储存量的银矿,何止十处?!“ “我大明若是能够將其占有,每年最少也能够產出千万两白银。“ 轰! 似晴天霹雳,情绪激昂的朱元璋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隨后脑海中便充斥著曹爽斩钉截铁的声音。 每年至少產出千万两白银,足够挖掘数百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元璋扶著墙壁,苍白的嘴唇剧烈抖动著,似是用尽了全身上下的力气。 这个数字实在是过于震撼,直接顛覆了他数十年来的认知! 相比较勉强能够保持站立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一墙之隔的傅友德早已瘫软在地,枯瘦的脸颊剧烈抖动著。 这怎么可能呢?! 他傅友德征战一生,攻城掠地无数,这些年来扣扣索索,也就攒下了几万两白银而已。 如若世上真的存在如此產量的银矿,且能够为他大明所有,他现在立马就能在五军都督府擂鼓聚將,率领著麾下的精锐虎賁们,荡平漠北,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除此之外,这曹先生口中的“安南“也必將重回他们大明治下,就连那远在西域的“乌斯藏“地区,他也有把握率兵踏平。 “千万两白银..“ “如若咱有了这银矿,咱的洪武朝必然彻底赶超汉唐,成就真正的洪武盛世..“ 心神受到巨大衝击的朱元璋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就连相隔不远的曹爽也听不真切,只能模糊捕捉到“洪武盛世“等字眼。 “不愧是心繫天下的翰林大儒..“曹爽对眼前的“刘三吾“愈发尊敬。 呼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在粗重的喘息声中,魂不守舍的朱元璋终是恢復了一丝神志,往日杀伐果断的眸子只剩下了殷切和数十年未曾涌现的討好之色。 “先生,敢问这银矿在哪..“儘管已是在竭力控制情绪,但朱元璋的声音仍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颤抖。 打,必须打。 如若朝中那些大臣敢推三阻四,他便会让这些人知晓,他朱元璋还远没有老去,依然还能提的动刀! “海上有国,名为日本,境內多银矿。“ 在朱元璋紧张而又狂热的注视下,曹爽缓缓面向窗外,一字一句的呼喝道。 第44章 日本神风?那都是噱头 气氛冷凝的牢房中。 原本瞳孔收缩,神情紧张的朱元璋听了曹爽的呼喝声之后,心態顿时由最初的忐忑茫然,幻化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愤怒。 日本? 那个孤悬於海外孤岛之上的弹丸小国,凭什么能够拥有如此令人垂涎,乃至於疯狂的財富? 事实上,隔壁牢房中的傅友德已是开始疯狂的在脑海中搜寻有关日本的传闻,並默默比较著两国的国力,乃至於涌现了灭其国,绝其种的疯狂念头。 每年至少能够產出千万两白银,且储存量足够开採数百年之久的银矿?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 在这等光是隨便想想,便足以令人热血沸腾,情难自抑的財富面前,什么所谓的“师出无名“,或者“不征之国“,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东征,必须东征! “先生,据老夫所知,这日本国弱民穷,境內寇民大多身材矮小,样貌粗鄙,宛若自山林间走出的野人。“ “此等贫弱的国家,真的拥有如此夸张的財富吗?“ 在粗重的喘息声中,心思縝密的朱元璋不由自主回想起昔日凉国公蓝玉向他匯报的一件事。 眼前侃侃而谈的曹爽之所以出现在这锦衣卫牢房中,便是因为在一次酒醉之后,肆无忌惮的抨击他关於將日本列为“不征之国“的政策。 而曹爽对於日本的冷酷態度,就连他这位杀伐果断的开国之君,也不免感到心惊肉跳。 灭其国,绝其种。 此时闻听曹爽口中提及的滔天財富正是藏於日本岛国,朱元璋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些许迟疑。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日本可是一块难啃的石头。 “这便是老先生的固有印象了。“见眼前的“刘三吾“面露怀疑之色,曹爽也没有过於在意。 毕竟长久以来,日本倭国留给歷朝歷代的印象,始终是国弱民穷,蛮夷粗鄙。 “等老先生出狱之后,稍微查阅前宋的典籍资料便可知晓,宋室南迁之后,海上贸易最为重要的一个对象,便是这偏居一隅的日本。“ “此外,前元朝廷虽是严令与日本展开贸易,但其王公贵族以及色目人,均是暗中扶持商人,並通过从日本的贸易中获取了大量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停顿少许,曹爽微微提高了嗓音,转而在朱元璋深邃眼神的注视下,昂然道:“这日本疆域虽是远不如我大明广袤,但在各地却分布著大量拥兵自重的地方势力。“ “而前宋朝廷和蒙元时期的商人们,仅仅是通过与某些势力靠近沿海地区的领主豪强贸易,便获取了富可敌国的財富。“ “管中窥豹,以上这些例子,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日本国內,其实潜藏著產量远超世人想像的银矿吗?“ 嘖。 听到最后,原本神色有些怀疑的朱元璋已是渐渐卸下了心中的戒备,並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 儘管曹爽口中诸多关於前宋朝廷与日本贸易的內容尚未得到证实,但朱元璋內心已是隱隱有些相信了。 毕竟日本“国弱民穷“乃是千百年来,各个中原王朝达成的共识,而这样一个“物资匱乏“的国家,却能够突然获得了前宋朝廷和蒙元商人们的青睞。 仔细想来,这其中確实潜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秘密。 “若是按照先生所说,看来这日本是非抢不可了..“沉吟少许之后,朱元璋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身上凌厉肃杀的气氛也渐渐散去。 “老爷子,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日本这地方,该抢就得抢,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见眼前的“刘三吾“似乎被自己说服,本是做好了“长久作战“准备的曹爽顿时来了精神。 在原本的歷史上,三宝太监郑和七次下西洋,所率领的船队威震整个东南亚,其战力完全可横推同时期的日本倭国,令那些自视甚高的幕府领主,切身体会到来自大明的“关怀“。 “话虽如此,但先生怕是有所不知,日本这地颇有些邪性,不可小覷。“ 说话间,朱元璋身上便流露出一股统筹全局的气势。 作为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军事指挥家,朱元璋此时考虑的,已然不是如何说服朝中的“保守派“,发动一场对外的战爭,而是在思考这场战爭的规模。 毕竟前元忽必烈的教训,足以让他心中打起十二分的警醒。 “邪性?“ “不就是日本人口中所吹嘘的神风吗?“ 就在朱元璋微微有些失神,在脑海中筛选领兵人选的时候,曹爽毫不在乎的声音便在牢房中响起。 “先生也听说过这神风?“闻言,朱元璋赶忙向曹爽投去求助的眼神。 蒙元皇帝忽必烈建国之后,曾先后两次发动大规模的对日战爭,但这两场战爭的结果却是令人瞠目结舌。 彼时正值巔峰的蒙古帝国,在国弱民穷的日本面前,竟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亡。 究其原因,便是蒙元帝国的水师先后两次,在即將抵达日本之前,均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狂风,使得水师不战而溃。 自此之后,日本统治者便將这突然於海域上涌起的狂风称之为“神风“,认为他们的国家有“神风“庇佑。 “什么神风,都是日本譁眾取宠的说法!“ “那忽必烈自討苦吃,日本却將其失败的原因归结为神风,当真可笑至极。“ 冷冷一笑过后,曹爽便是满脸不屑的嘲弄道:“如若这日本真的有所谓神风庇佑,前宋和色目人的船队又是如何抵达的?“ “意外?“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微末出身,內心对於“牛鬼蛇神“的说法本就嗤之以鼻,只是因为这日本的“神风“过於诡异,方才將信將疑。 但是听曹爽的言外之意,这“神风“似乎仅仅是一场意外? “那忽必烈虽是与战马打了一辈子交道,但对於汪洋大海可谓是一无所知。“ “凡是在沿海省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百姓都知晓,每逢夏秋交接之际,便是海面波涛汹涌,狂风四起的危险期。“ “那个季节,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渔民,也不敢隨便出海捕鱼。“ “但那忽必烈,却是不管不顾,偏偏要在夏秋交接之际,派兵出海。“ “这难道不是自討苦吃?“ 一语作罢,牢房重新恢復了死一般的沉默,见多识广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不知何时,早已张开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错愕。 第45章 东征,必须东征 “就这般简单?“ 听了曹爽的话语之后,洪武大帝朱元璋喉咙上下耸动多时,终是断断续续的反问道,眼中满是惊愕之色。 原来被日本倭人吹嘘了百年之久,令蒙元统治者闻之色变,甚至令他都有些惶恐不定的“神风“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荒谬? 他作为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唯一能够“由南向北“统一日月山河的开国之君,对於汪洋大海的了解程度远在朝中大臣之上。 前元至正二十三年,他便是利用对於鄱阳湖当地天气和地形的了解,以“火攻“的方式击溃了强敌陈友谅,全歼其麾下船队,彻底奠定了建立明王朝的基础。 故此,他十分清楚在水面上航行的诸多禁忌,其中便包括了夏秋交替之际,雨水多发,不利於远航,但却从未將其与日本倭人口中吹嘘的“神风“联繫在一起。 难怪他之前还暗自纳闷,既然这日本倭国有“神风“庇护,为何方国珍,张士诚等人的余孽还能在日本附近自由航行,屡屡袭扰福建浙江等东南沿海地区。 原来这神风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简单。 “就这般简单。“ “其实这所谓神风的说法,早就不攻自破了。“ “毕竟那些蒙元宗王和色目人,可是全指望著和日本进行贸易,来维持自身奢靡的生活。“ 见眼前的“刘三吾“似是茅塞顿开,曹爽颇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尖锐和激动。 对於绝大多数的武將和皇帝而言,开疆拓土四个字对他们都具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诱惑力,尤其是“由南至北“完成统一大业的洪武大帝。 他相信,只要拥有足够的证据,令紫禁城中的朱元璋和朝中的文武大臣们意识到日本倭国存在的巨大经济价值,只怕终日抱著“以和为贵“的保守派们会瞬间临阵倒戈。 “先生说的是,咱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闻听耳畔旁再度响起的声音,仍处在惊愕状態中的朱元璋只是胡乱点了点头,便扶著有些湿冷的墙壁,在角落处蹲坐下来,双眸忽明忽暗,像是在算计著什么。 “或许老爷子您不相信,我其实做过一个梦..“ 没有在意眼前明显魂不守舍的“刘三吾“,曹爽也一改之前的戏謔和淡然,转而换上了一副悲戚的表情,沙哑的声音中充斥著浓浓的忧伤。 “做过一个让人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慄,乃至於痛不欲生的噩梦..“ 自说自话间,本是在角落处默默权衡利弊的朱元璋缓缓抬起了头,饱经沧桑的脸颊上涌现出一抹关切和不满。 见多识广的他,此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曹爽身上溢於言表的忧伤和痛苦。 但堂堂大丈夫,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何至於如此? “老爷子,我知道您或许不信。“ “但我在那个噩梦里,却是清清楚楚的看到,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个南京城,几乎被那些卑劣的倭寇屠戮殆尽。“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整个南京城几乎沦为了人间炼狱,倭寇在城中肆无忌惮的宣泄著他们的兽慾。“ “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目睹著这一切发生,却没有半点办法。“ 言罢,侃侃而谈多时的曹爽像是被人抽去了全部力气一般,瘫软在铺满稻草的角落,惨白的脸颊上充斥著痛苦和愤怒。 一时间,牢房中的温度仿佛降至冰点,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令朱元璋这位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都感到一丝不適。 他虽然无法对曹爽做到感同身受,却能够清楚感知到曹爽身上,扑面而来的悲痛,继而在眉眼间涌现了一抹迟疑。 日本倭寇,屠戮南京城? 这怎么可能? 自秦汉以来,任凭中原王朝更迭不休,但却始终將远在海外的日本倭国视为边陲蛮夷,从未將其放在心上。 哪怕是近些年,日本倭寇时常乘船袭扰大明东南沿海地区,但在朱元璋眼中,这些身材矮小,面容丑陋的倭人不过是跳樑小丑罢了。 这些世代只能仰仗中原王朝鼻息而存在的蛮夷小国,如何敢漂洋过海,攻打大明的国都,甚至“屠城“? 这些倭人凭什么?! 凭他们阴险狡诈却慕强的奴婢心理?;还是毫无秩序可言,宛如一盘散沙的军阵?;亦或者全国上下,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的带甲之兵? 如若日本和大明之间不是有著汪洋大海所阻隔,他只需在朝中隨意择取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將,在配合福建或者浙江当地的军户卫所,便可轻而易举的横推日本倭国。 对此,朱元璋心中有著足够的信心。 但博学多才,令他都惊为天人的“曹先生“,为何会露出如此哀伤的神情,甚至因为一场宛如天方夜谭的“噩梦“难以释怀。 “先生所说的那个噩梦,可是发生在大明?“ 出於对曹爽的信任和推崇,儘管心中对“日本倭国“嗤之以鼻,但朱元璋仍是颇为认真的低语道。 “是大明,亦是未来。“很快,表情哀伤至极的曹爽便给出了一个听上去似是有些模稜两可的答案。 但一直在仔细观察曹爽表情的朱元璋心中却是咯噔一声,额头上隱隱渗出了些许冷汗。 纵观歷史长河,除却幼龄即位的“儿皇帝“,亦或者被权臣裹挟的傀儡皇帝之外,凡是能够在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的皇帝,皆为玩弄权术的高手。 更別提似朱元璋这等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开国之君。 以他毒辣的眼力,几乎瞬间便判断出,眼前的曹爽没有说谎。 在他的梦里,日本倭寇真的漂洋过海,攻破了大明的国都,甚至將南京城化作人间炼狱。 作为白手起家的开国之君,朱元璋对於人命有著外人难以想像的冷漠,但对於战爭,也拥有著凌驾於寻常將领的见解和智慧。 倘若日本拥有“神风“庇护的说辞只是一个噱头的话,那么一旦日本靠著其国內充足的白银,打造出一支庞大的水师船队,或许真的有可能像曹爽所说的那样,主动侵略大明? 儘管这个时间节点,或许是在未来的若干年后...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老脸上猛然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他绝不能將日本这个“隱患“留给自己的后世子孙。 “来人,速速去告诉潁国公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就说咱有要事要面见陛下。“ “明日宫门一开,就赶紧把咱接出去!“ 在曹爽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洪武大帝朱元璋如龙驤虎步般起身,並大力摇晃著詔狱的牢门,激昂的话语中充斥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而洪武大帝朱元璋接下来的一句话,则是让曹爽瞬间闭上了嘴巴,清瘦的脸颊上第一次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先生放心。“ “咱明天就去见陛下。“ “东征,必须东征!“ 第46章 道衍和尚 南京城,燕王府。 虽然燕王朱棣早在洪武十三年便就藩北平府,但作为朱元璋最为倚重的“嫡子“之一,城中依旧保留有其幼时居住的府邸,以供燕王奉旨回京述职时居住。 自詔狱而出之后,燕王朱棣便在凉国公蓝玉的亲自护送下,乘坐马车抵达了平日里有专人打扫,布置陈设一如往前的燕王府。 此时已近晌午,抬头盯著有些刺眼的烈阳,感受著空气中拂面而来的香味,燕王朱棣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梦幻泡影的感觉。 虽说在詔狱中並未受到半点苛待,但其环境终究阴冷潮湿,兼之近些时日不断受到曹爽所传授內容的衝击,这位身材魁梧,从军多年的塞王脚步竟是显得有些虚浮。 “殿下,莫要忘了陛下的吩咐。“ “安心在府中歇息就是。“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就在朱棣默默打量著眼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府邸时,凉国公蓝玉意味深长的话语便在其耳畔悠悠响起,令朱棣心中猛地咯噔一声,额头处甚至渗出了些许冷汗。 言罢,凉国公蓝玉也不待面色大变的朱棣有所反应,便是领著身旁的心腹亲兵,自顾自的朝著来时的方向而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是消失在街道尽头。 吱呀。 或许是听到了街道上传来的动静,本是大门紧闭的燕王府突然被人由內而外的推开了一道缝隙,而后便响起了一道欣喜若狂的呼喝声:“殿下回来了..“ 闻声,思绪有些复杂的燕王朱棣也是缓缓收回目光,略有些消瘦的脸颊上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 在詔狱待了这么多天,终於回家了。 “老僧见过殿下..“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燕王府大门敞开,一名披著袈裟,瞧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僧首当其衝,领著身后的家丁婢女们朝著燕王朱棣迎了过来。 因为著急进京为“太子“朱標奔丧,他的家眷们尽皆留在北平燕王府,未曾隨行赶至这南京城。 “大师,许久不见了..“ 望著眼前特意身披黑色袈裟,穿著打扮与城中其余寺庙僧人格格不入的老僧,朱棣脸上的笑容更甚,主动打起了招呼。 眼前这老僧名为姚广孝,法號道衍,精通佛法的同时还曾在年轻时拜道教大法师席应珍,学习阴阳术法。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不幸病逝,朱元璋下令在全国范围內挑选高僧诵经祈福,他因此与这道衍和尚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此后,这道衍和尚便隨他返回北平,担任庆寿寺主持,时常出入燕王府,与他相交莫逆。 “老僧在这府中,盼望殿下多时了..“ 相视一笑之后,燕王朱棣便在周遭宫娥內侍敬畏的眼神中,呼吸急促的迈入了这座他已然阔別多时的府邸。 近些时日,他在詔狱之中经歷的一切实在过於离奇,他必须要与眼前的“幕僚心腹“一吐为快。 ... ... “殿下突然遭此磨难,想必多有感触..“ 幽静的书房中,燕王朱棣和道衍和尚对面而坐,二人中间的案牘上摆放著正在散发著诱人香气的热茶。 咕嚕嚕。 已然梳洗完毕的朱棣端起茶杯,嗅了嗅扑面而来的茶香之后,便是將其一饮而尽,並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感受著在唇齿间迴荡的茶香。 “大师所言甚是。“ “近些时日,孤在牢房中確实受益匪浅..“ 轻轻將茶杯搁置之后,燕王朱棣便不由自主的看向锦衣卫詔狱所在的方向,並將近些时日在牢房中经歷的一切宣之於口,並著重强调了曹爽昔日劝他“拥兵自重“的言论。 初闻此话,早已练就喜怒不形於色的道衍和尚並未有太多反应,只是在嘴角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这世上,永远不缺乏鋌而走险的“投机客“。 但当道衍闻听曹爽分析如若皇长孙朱允炆继位,对大明造成的诸多隱患之后,淡然的脸色瞬间大变,眉眼间甚至涌现了一抹杀机。 此子的心思竟是如此细腻? 似这等“胆大包天“且怀有真才实干之辈,若是不能为燕王所用,来日必成心腹大患! “殿下的意思是..“ “前几日,陛下在朝堂上剥削宗室诸王军权,设立宗室赏额,乃至於解除海禁,准备海上贸易等举措,均是出自这位曹先生之手?“ 待到朱棣將昔日在詔狱中发生的一切尽皆讲完之后,道衍和尚剧烈喘息了许久,方才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道。 “父皇果然知晓了吗?“ 儘管道衍的低喃声有些微弱,但仍是被燕王朱棣清晰的捕捉,深邃的眸子中顿时涌现了一抹兴奋和亢奋。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那位御极天下多年的父皇,果真密切注视著他在詔狱的一言一行。 换句话说,他的父皇其实已然知晓了,曹爽有意蛊惑他“拥兵自重“,並於未来率兵进京“请安“,爭夺太子之位的图谋,但却没有予以任何干涉,甚至还將他从詔狱中释放? 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父皇真的萌生了改立他为“太子“的念头? 嘶。 想到这里,燕王朱棣便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黝黑的脸庞上充斥著溢於言表的兴奋。 只是未等他高兴太久,身旁道衍和尚毫无感情的声音便犹如一盆冷水,猛然浇灭了他心中的激动。 “秦晋二王尚在,殿下莫要盲目乐观..“ 此话一出,书房中刚有所缓和的气氛便重新冷凝下来,朱棣本是兴奋的神情也肉眼可见的颓然下来,胸口起伏不定。 是啊,他虽然军功彪悍,自认为能够震慑朝中其余宗室诸王,也能平衡好朝中士绅文官和武勛將领之间的关係。 但他的头上终究还有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这两位兄长就好似一座大山,牢牢堵死了他被立为“太子“的全部可能。 尤其是晋王朱棡,他的这位三哥虽然早年间放荡不羈,但无论是斩获的军功,亦或者在军中的影响力,都丝毫不亚於他。 难道自己真的要像曹爽所说的那样,暗中积蓄实力,將北平军马尽数收入囊中,待到父皇朱元璋病重的时候,率兵进京“请安“? 嘖。 此等念头刚在朱棣的脑海中浮现,便被他毫不犹豫的摒弃。 开什么玩笑? 他的父皇可不是那坐享其成的唐高祖李渊,他也不是官拜天策上將,掌握全国五成以上兵马的秦王李世民。 莫说如今朱元璋已然知晓在詔狱中发生的一切,纵使在平常的时候,朱元璋也决不允许他们这些宗室藩王染指除了王府护卫以外的任何兵权。 倘若日后他真的像曹爽所说的那样,以各种各样的手段拉拢北平都司的將校们,只怕等待他的,非但不是梦寐以求的“太子之位“,而是从天而降的锦衣们。 “不过殿下也不必自暴自弃。“ 就在燕王朱棣近乎於绝望,乃至於自我怀疑的时候,道衍和尚有些深邃的声音猛然在其耳畔旁响起,並令他心底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如若那位曹先生所言不虚,或许我们都低估了皇长孙或者其身后母妃的手段和城府..“ “秦晋二王的身体,怕是不容乐观吶..“ 轰! 闻听此话,燕王朱棣好似晴天霹雳一般,顿时愣在了原地,曾被他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如狂风暴雨般朝著他袭来。 若是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在前年春天的时候,他奉旨和三哥朱棡北征前元余孽的时候,还曾听其抱怨过,说是身体每况愈下,常有力不能提之感... 第47章 皇位是要靠爭的 同一时间,就在燕王朱棣和道衍和尚在书房中密谋的时候,近些时日心情颇为跌宕起伏的太子妃吕氏也得到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消息。 “你说什么,老爷子病了?“ 东宫偏殿中,正在闭眼假寐,捻弄佛珠的太子妃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猛然睁开了眼睛,声音也显得十分激昂。 因为情绪过於激动,这位面容姣好的太子妃此时竟是有些狰狞,嚇得跪在地上回话的小內侍哆嗦半晌之后,方才断断续续的回稟道:“不敢欺瞒娘娘,陛下连早朝都给免了..“ “如今这消息已然在宫內宫外传开了..“ 朱元璋作为这偌大帝国的掌控者,其一言一行都足以决定无数人的命运,更別提是直接关係到大明国本的身体状况。 如今太子朱標已是薨了,诸王齐聚南京城,储君悬而未决,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盯著那个位子,而本就上了年纪的朱元璋又突然病倒... 此情此景,与歷史上那些“同室操戈“的例子,简直如出一辙。 “好,做得好。“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神色有些激动的太子妃吕氏渐渐平復好了心情,转而在小內侍欣喜若狂的眼神中呼喝道:“来啊,赏。“ 话音未落,一名瞧上去已是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官便捧著一个托盘,默默自角落而出,托盘上满是散发著耀眼光芒的金银珠宝。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过后,这小內侍便哆哆嗦嗦的伸手摸向托盘中的金锭,似是打算將其装入怀中。 但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佛堂中有些诡异的气氛,亦或者出於其他原因,这小內侍的右手在即將触碰到金锭的时候不由得一僵,隨后鬼使神差的摸向其旁边的银锭。 “奴婢多谢娘娘赏。“ 见状,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太子妃吕氏也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她虽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在这宫中生存,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可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不过还好,眼前这个小內侍还算是个聪明人。 “去吧,乾清宫那边你还得多盯著。“ 不卑不亢的讚许了几句之后,太子妃吕氏便在小內侍受宠若惊的眼神中將其屏退,原本还算柔和的眼神也重现恢復了最初的冰冷。 以她的身份,如若不是要知晓朱元璋的近况,似刚刚那等没有品秩的小內侍,连跟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回想起刚刚小內侍向她稟告的內容,太子妃吕氏心中的些许不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向乾纲独断的老爷子,竟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病倒了... “来人..“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吕氏略显尖锐的声音猛然於佛堂中响起,而刚刚那名上了年纪的女官便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吕氏身前。 “炆儿在哪?“面对著自己的心腹女官,太子妃吕氏再也不復之前的淡然自若,急促的声音中满是惶然。 常言道,人活七十古来稀。 如今已是六十有四的朱元璋在这个时代,本就算是高龄,更別提起身体因为年轻时常年征战,落下了诸多病根,近些年全靠著御医们的悉心调理,以及名贵药材的食补,方才没有出现过大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朱元璋终究上了年纪,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且近些时日因为“白髮人送黑髮人“,內心深处必定心力交瘁。 故此,她必须要予以足够的重视,以免耽搁了自己宝贝儿子的锦绣前程。 “回娘娘的话,二爷仍在太子灵前守孝。“闻言,这女官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凡是宫中的老人都知晓,太子朱標真正的“嫡长子“名为朱雄英,直至洪武十五年不幸病逝之后,朱允炆方才成为朱標事实上的“长子“。 故此,宫中的宫娥內侍在私底下提到朱允炆的时候,常以“二爷“相称呼。 “糊涂!“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无用功!“ 重重的拍了拍身下座椅,太子妃吕氏便是怒不可遏的咆哮道,眉眼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这东宫上下谁不知晓,在外朝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在对待他们这些“家人“的时候,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回首近些年,自己虽是有意疏於对朱允熥的管教,甚至令其养成了胆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性格,但朱允炆对这一切却是毫不知情,自然也怪罪不到朱允炆的头上。 以朱元璋的脾气秉性,或许短时间內会对朱允炆未能照顾幼弟而有些失望,但用不了几日,这气也就自己消了。 此等情况之下,朱允炆不待在朱元璋身旁伺候也就罢了,怎能待在这东宫中碌碌无为? 更別提,如今朱元璋突然病倒,內心深处必然更加希望得到子孙的照顾和关切。 “去,告诉允炆,令他即刻赶往乾清宫照顾老爷子。“ “哪怕老爷子不见他,也得跪在乾清宫外,以表孝心!“ 短暂的沉默过后,太子妃吕氏有些凌厉的声音便在幽静的佛堂中响起,其犀利的目光也猛然看向乾清宫所在的方向,仿佛能够一眼千里,窥伺那座“权力中枢“的虚实。 老爷子突然病倒的消息瞒不了太久,只怕用不了太久,宫外的宗室诸王们便会收到消息,继而进宫探视。 作为“皇长孙“的朱允炆,必然要抢在这些宗室诸王之前“占据先机“。 毕竟谁也不知晓老爷子的病,究竟有多严重.. “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通知二爷..“ 见太子妃吕氏表情严肃,深知局势严峻的女官自是不敢怠慢,躬身行礼之后,便欲望殿外而去。 “慢著,燕王那边,可有消息?“ 及至女官的脚步即將迈出佛堂之际,吕氏不辨喜怒的声音再度如惊雷般响起,令女官不由自主的收回了脚步,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正要告诉娘娘,宫外刚刚传回的消息,燕王被陛下从詔狱放出来了...“ 迎著吕氏有些阴冷的眼神,女官小心翼翼的回稟道,內心已是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毕竟她作为吕氏的贴身女官,多多少少知道些许“內情“,清楚这位军功剽悍的塞王,在不知不觉间,已是成为了自家二爷的“竞爭对手“。 但令这女官有些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太子妃在知晓燕王朱棣已然出狱之后,並未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口中也是念念有词:“变天了..“ “这皇位,要靠爭了..“ 第48章 人心浮动(上) 紫禁城,作为大明王朝的权利中枢,始建於前元至正二十六年,直至上个月中旬,前后共歷时二十六年方才宣告竣工。 整座皇城依照“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原则修建,前朝作为官员朝拜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办公场所;后庭则是朱元璋及其妻妾子嗣们的生活居所。 而单独作为太子储君的居所的“东宫“则是坐落於紫禁城以南,更为靠近前朝文华殿的位置。 前朝和后庭彼此间以巍峨的“乾清门“作为屏障,文臣武將若是无詔擅闯內廷,即可被视为谋逆大罪,会被当日值守的侍卫亲军们当场格杀。 ... 正午的阳光洒下。 当皇长孙朱允炆领著贴身的內侍隨从,气喘吁吁的赶至乾清门的时候,此地早已人满为患,身著各色官袍的朝臣们齐聚於此,毫不掩饰的脸上的关切之色。 当他们得知早朝被取消,朱元璋因病难以临朝的时候,便是不约而同的齐聚於此,希望能够进宫探望天子。 毕竟除却那些抱著书本照本宣科了一辈子的“酸儒们“,凡是能够在诸多学子中脱颖而出,並得以在京师任职的官员们哪个不是人精? 如今天子病重,正是在其面前刷“存在感“的好时机,此时不表现一番,更待何时? 因为存在著这样的念头,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竟是在周遭侍卫面面相覷的注视下,跪倒在地,朝著乾清宫所在的方向痛哭流涕,口中不断重复著“恨不能以身替之“等字眼,模样很是狼狈。 “二爷来了..“ 正当聚集在乾清门附近的人群愈发喧囂,负责拱卫此地的侍卫亲军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有些喜出望外的声音便猛然在眾人的耳畔旁炸响。 哗! 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乾清门外顿时譁然一片,原本有些嘈杂的私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窸窸窣窣的衣袍声及凌乱的脚步声。 只片刻的功夫,在场的朝臣们便按照官位秩序依次站立,异口同声的朝著迎面而来的朱允炆躬身行礼:“臣等,见过殿下..“ 虽说太子朱標已薨,朝中储君之位空悬,但眼前的这位皇长孙可是自幼便被天子养育膝下,极有可能“子承父业“,成为大明的下任储君。 尤其是如今天子突然病倒,身体状况成迷,眼前“皇长孙“的地位无疑更加显赫。 “见过诸位先生..“ 望著眼前尽皆面露敬畏和討好之色的朝臣们,朱允炆心中暗爽不已,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装出一副有些惶恐的表情,连连还礼:“如今祖父病重,允炆实在坐立不安,准备前往祖父床前伺候,就不跟诸位先生多聊了..“ “殿下至诚至孝,天子若是得知,必然老怀欣慰..“ 儘管早就知晓眼前的“皇长孙“以仁孝著称,但当在场眾臣瞧著其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忧神色之后,仍是感慨不已。 当今天子的“杀心“实在是过於重了,一个胡惟庸,一个李善长,前后株连了多少无辜的官员? 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朝中的官员们无论官职高低皆是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秒锦衣卫便会破门而入,沦为朱元璋“杀鸡儆猴“的垫脚石。 反观眼前的皇长孙,不仅继承了前太子朱標的“仁善“,更是青出於蓝胜於蓝,大明唯有在皇长孙的率领下,才能繁荣昌盛。 “诸位先生言重了..“ “我大明以孝治国,允炆焉敢居功。“ “只盼望祖父身体得以康健..“ 闻听耳畔旁愈发热切的恭维声,朱允炆眼中的得意之色也愈发浓郁,將自身的姿態放得极低安,全然没有朝中那些宗室藩王飞扬跋扈的样子。 如若他愿意,他甚至可以趁此良机,將自身“仁善至孝“的人设演绎的更加彻底,深入人心。 但他终究还是知晓轻重缓急,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乃是抢在自己的那些“叔叔们“之前,赶往乾清宫,陪伴在朱元璋身旁,以防不靖。 故此,在逐一作揖还礼之后,刻意换上了一身有些褶皱“孝服“的皇长孙朱允炆便在身后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但令朱允炆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才刚刚越过乾清门不久,去路便被一队手持兵刃的亲军侍卫拦住,其为首的將校更是主动上前一步:“殿下,得罪了。“ 按照紫禁城的布局划分,此地已然是作为天子朱元璋及其妻妾子嗣生活的“后庭“,除却每日当值的亲军侍卫之外,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刃刀剑进宫。 哪怕是宗室藩王奉旨覲见,也要提前在乾清门附近,被当值的侍卫们“搜身“。 对於这个人尽皆知的规矩,在这紫禁城中生活多年的朱允炆自然不会陌生,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侍卫拦住,进京“搜身“。 毕竟从小到大,他甚至拥有不经过內侍通稟,便直接进入乾清宫的“特权“,何曾受过此等“为难“? “尔等放肆!“ “瞎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不认识殿下吗!“ 见朱允炆麵露不满,其身旁同样认为受到羞辱的贴身太监“无常“便主动跳了出来,指著为首的將校一顿臭骂。 “殿下恕罪,实在是非常时期,末將也是奉命行事。“ 无视了眼前上躥下跳的內官,为首的將校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態度谦卑的朝著眼前眼神冰冷的皇长孙朱允炆拱手道。 “我瞧你似乎有些眼熟。“沉默良久,朱允炆毫无感情的声音终是响起,其双眸犹如毒蛇般,死死盯著眼前的將校:“你是谁家的?“ “有劳殿下掛怀,末將蓝斌。“ 趁著朱允炆说话的功夫,武將赶忙眼疾手快的在摸索了几下,隨即便毕恭毕敬的退至一旁,將道路让给了朱允炆。 “凉国公蓝玉的长子,那就是老三的人吶..“ “呵。“ “孤记住你了。“ 一语作罢,也不待面色大变的蓝斌有所反应,眼神愈发冰冷的皇长孙朱允炆便撩起有些宽大的袍服,直奔乾清宫而去。 只留下一眾面面相覷的亲军们留在原地,眼神晦暗不定。 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对其进行“搜身“罢了,又没有刻意针对,这位皇长孙殿下哪来的这般大戾气? 听其刚刚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对自家將校怀恨在心了。 想到这里,眾將士便忍不住將关切的目光投向同样敛去了嘴角的笑意,表情有些凝重的蓝斌。 这位传说中“性格仁善,宽厚待人“的皇长孙,怕是有些名不副实吶。 第49章 人心浮动(中) 正午的阳光洒下,紫禁城的红墙鎏金瓦愈发绚烂夺目,闪烁著耀眼的光辉,如若有人漫步其中,必会惊嘆这沿途巍峨殿宇的景致。 但踩在生硬的宫砖之上,脚步急促的皇长孙朱允炆此刻却无心理会周遭的一切,耳畔旁只悠悠迴荡著自己母妃的敦敦教诲。 “老爷子病倒了,你务必要在床前伺候。“ “假若老爷子不见你,便一直跪在乾清宫外,让老爷子看到你的孝心。“ 生於帝王家,他內心的心思远比旁人想像中细腻,往日仁善至孝,谦卑守礼的模样也只是他刻意偽装出来的假象。 隨著他的父亲朱標不幸病逝,他似乎无限接近那个令无数人魂牵梦縈,乃至於神魂顛倒的位子。 只可惜就在几天前,隨著皇祖父出宫前往詔狱探望自己的“四叔“朱棣,本是一片大好的形势却瞬间发生了变化。 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皇祖父,竟是破天荒的,对自己发起了脾气,刚刚居然还命人在乾清门附近对他“搜身“? 此等待遇,实乃他此生以来的头一遭。 “该想个法子了..“ 回想起近些时日的经歷,朱允炆便忍不住自言自语,本是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也猛然涌现了一抹疯狂。 或许自己母妃才是对的,这大明的皇位是靠爭的.. 但他不同於有“外戚撑腰“的朱允熥,也不像手中本就握有赫赫兵权,在军中享有莫大影响力的“四叔“,他又该如何去爭呢? 自说自话间,思绪有些紊乱的朱允炆便越过了朱元璋供奉其先祖的奉先殿,作为朱元璋寢殿的乾清宫也赫然映入眼帘。 与刚刚人满为患的乾清门一样,此时的乾清宫外同样有些嘈杂,入目儘是娉婷裊娜,身著得体宫群的美妇们,有的手中还牵著满脸慌乱之色的孩童。 “允炆来了..“ 如刚才一般,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身著“孝服“的皇长孙朱允炆,隨即便是嘰嘰喳喳的喧闹起来。 对於眼前这些年岁不一,其中年轻者瞧上去至多也就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妇人们,朱允炆可不敢像刚刚在乾清门外,对待文武百官时那般隨意,赶忙主动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允炆见过诸位娘娘..“ 別看他的皇祖父此时正躺在乾清宫中,不能临朝处政,但年轻时可是“生龙活虎“,生平最爱战马和美人。 此时縈绕在乾清宫外的这群妇人们,纵使其中有些人已然上了年纪,但时间依然难以阻挡其美貌。 “允炆,陛下突然病了..“ “这些天,就你见过陛下,可曾注意陛下龙体不適?“ 待到朱允炆起身之后,一名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眉眼间虽是隱隱有些皱纹,但依旧风情万种的宫装妇人便不假思索的询问道,声音很是急切。 “回寧妃娘娘的话,允炆愚昧,倒是没注意到祖父面露不適..“在周遭妇人的注视下,朱允炆脸上先是涌现了一抹追思之色,隨后便故作內疚的痛苦道:“若是我在细心些,或许便能察觉到祖父的异样了..“ 此时与他说话的“郭寧妃“虽然年纪不过四十余岁,但却是最早陪伴在自己皇祖父身旁的枕边人之一。 在马皇后和李淑妃先后病逝之后,眼前的郭寧妃便成为了这后宫的掌权者,统管六宫,纵然是自己的母妃也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除了自身的“资歷“深厚之外,郭寧妃的娘家势力也不容小覷,其两个兄弟郭兴和郭英长期作为朱元璋的贴身卫士,並在开国之后凭藉多年的军功封侯。 其中在前些年病逝的郭兴虽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因为被追定为胡惟庸的逆党,被削去了世袭的爵位,但作为手足兄弟的郭英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依旧在军中担任要职。 仅凭此事,便可看出眼前这郭寧妃在自己皇祖父心目中的地位。 “哎,此事与你有何干係。“ “难为你这孩子了..“ 见眼前的朱允炆满脸內疚,身上又穿著有些凌乱的“孝服“,本就心地善良的郭寧妃目光瞬间慈祥起来,並主动让出了身后的道路,鼓励道:“陛下虽是不愿意见我等..“ “但你是陛下的长孙,自当在陛下的床前伺候..“ 闻听此话,人群中几名牵著孩童的宫妃脸色便是一变,但碍於郭寧妃往日在宫中的地位,却又將心中的万千思绪咽了回去。 只是在看向朱允炆的时候,眼神却隱隱有些不甘。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同为老朱家的男人,她们的儿子从“辈分上“可比眼前的朱允炆还要长上一辈呢,凭什么不能竞爭那个位子? “多谢寧妃娘娘..“ 又是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过后,神色略有些憔悴的朱允炆方在其欣慰的眼神中,缓缓踩在了汉白玉石铸就的阶梯,脚步沉稳的往上方的乾清宫而去。 望著朱允炆略有些消瘦的背影,郭寧妃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仁慈有爱,谦卑守礼。 反观他那个不爭气的儿子,虽然仅比朱允炆大了不到七岁,却因为想要追求长生不老,终日焚香诵经,烧炼仙丹,继而在前两年落了个药石难医的下场,死时年仅十九岁。 “殿下止步..“ 就在朱允炆迈上最高一层阶梯,距离殿门紧闭的乾清宫不过几步远的时候,一道犹如鬼魅般的身影猛然自角落处涌现,伸手拦住了朱允炆的去路。 “朴公公,这是何意?“ 儘管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嚇了一跳,但朱允炆仍是快速的镇定下来,强压住心中的一丝火气,朝著眼前面沉似水的老太监询问道。 这朴仁猛在自己的皇祖父身旁伺候多年,深受其信任,纵使自己父亲在世的时候,也不敢轻易怠慢。 “殿下,皇爷早就下了旨意,不准任何人探视..“ “您还是请回吧..“ 在朱允炆有些错愕的眼神中,老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隨即便是毫无波澜的传达著朱元璋的口諭,但眼眸深处却隱隱泛起了些许寒芒。 或许真让陛下说中了,他还真低估了东宫那位的手段。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乾清宫居然出现了“卖主求荣“的內侍,这实在是他作为“天子爪牙“的严重失职。 第50章 人心浮动(下) “朴公公,如今祖父身体抱恙,允炆作为长孙,自当隨侍在侧,伺候汤药,以表孝心。“ “还请朴公公行个方便。“ 短暂的沉默过后,朱允炆便是迅速掩去了眼眸深处的茫然,转而满脸关心的朝著眼前的朴仁猛拱手道,其悲戚真挚的模样,令乾清宫外诸多不明真相的宫娥內侍们都是连连頷首。 他们的这位皇长孙,確实至诚至孝。 “殿下,皇爷早些时候特意下了口諭,无需任何人探视,甚至都没召见御医。“ “您就別为难咱了..“ 儘管朴仁猛將自身姿態放得极低,但其枯瘦的身躯却结结实实挡在朱允炆身前,沙哑的声音更是令人隱隱有些不適。 “御医都没见?“ 如若是往常时候,出於对朱元璋的畏惧,常年保持“孝子贤孙“人设的朱允炆必会毫不犹豫的躬身听命。 但如今朱元璋病的实在有些突然,眼前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又是態度强硬,说什么不肯让步,这不由得让朱允炆在心中猛然涌现了一道令他呼吸骤然急促的念头。 难道自己的皇祖父是大限將至了,这才没有召见御医,且不准任何人探视? 这是怕消息传开之后,免人心惶惶,引得中枢震动吗? 若是照著这个思路往下分析的话,如今他这位“皇长孙“被拒之门外,岂不是意味著皇祖父心中属意的“储君“另有其人? 否则怎会不让自己进殿伺候,面授机宜? 朱允炆越想越觉得有理,顷刻间便將临行之际,自己母妃的千叮万嘱忘於脑后,心中关於对“皇位“的渴望压倒了全部的理智。 倘若自己的皇祖父真的病入膏肓,而其心目中真正的“储君“又另有其人,自己就更应该不惜代价的在床前“伺候“。 毕竟如今大明的“储君“悬而未决,自己作为名正言顺的皇长孙,在朝中又有齐泰,黄子澄等“太子党“鼎力相助,必然能够在与其余“王叔“的竞爭中拔得头筹。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皆是建立在皇祖父政令不出紫禁城的前提之下。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朱允炆的脸色瞬间狰狞下来,狭长的眼眸中满是疯狂和惊怒,气急败坏的詰问声也是隨之在宫殿外炸响:“放肆!“ “孤乃皇祖父长孙,你这阉人却敢假传圣旨,离间我祖孙亲情,究竟是何居心?“ 心神顛倒之下,朱允炆只觉得自己曾经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正在渐行渐远,全然忽略了朱元璋就在前两日还曾临朝,处理政事,身体康健的事实。 “殿下这是要强闯乾清宫吗?“ 隨著朱允炆彻底撕破了脸皮,脸上一直掛著標誌性假笑的老太监朴仁猛也换了一副表情,眼神阴森的盯著与往常乖巧谦逊形象大相逕庭的朱允炆。 人心果然是世上最为复杂的东西。 陛下果然是罢免了一个早朝,谎称身体有恙,便让眼前的皇长孙“原形毕露“。 也不知如今在詔狱中的陛下知晓这一切之后,会作何感想呢? “允炆只想在祖父床前伺候,尔等莫要拦我!“ 声嘶力竭的一声咆哮过后,身著“孝服“的皇长孙朱允炆就好似脱韁的野马一般,直愣愣的往近在咫尺的乾清宫而去。 见状,聚集在此的宫娥內侍们皆是不敢阻拦,而身著緋袍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则是冷冷一笑,將右手高高举起:“锦衣卫何在?!“ 咣当! 话音刚落,乾清宫紧闭多时的殿门便被人由內而外的缓缓推开,数十名身著飞鱼服,腰间配著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在朱允炆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自殿內涌出,腰间的长刀已是出鞘。 只一个照面的功夫,朱允炆便觉得一股肃杀之意,猛然朝著他袭来,令他原本有些癲狂的神志也隨之冷静下来。 这锦衣卫的前身本为“仪鸞司“,並於洪武十五年正式改称“锦衣卫“,乃是由洪武大帝朱元璋亲自掌握的一支“亲军“,平日除却查案,监督朝中文武之外,还与“金吾卫“等將校们,共同拱卫皇城,侍卫皇帝。 大意了。 自己光想著能够待在朱元璋的床前,以確保其“政令不出紫禁城“,但却忽略了对其忠心耿耿的锦衣卫。 扑通! 电光火石之间,朱允炆便是面露哀伤之色的跪倒在地,转而朝著殿门在不知不觉间重新被闭合的乾清宫嚷嚷道:“祖父,孙儿是允炆啊..“ “孙儿想像往常一样,在您床前伺候,服侍汤药啊..“ “祖父,您听见了吗..“ 朱允炆的目光却是短浅了些,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在意识到“事不可为“之后,便是想法设法的补救起来。 希望能够將自己明显有些癲狂的举动,归咎为“关心则乱“。 见眼前的朱允炆重新开始了“表演“,一直从旁默默观察其表演的朴仁猛先是冷冷一笑,旋即眼眸中便涌现出不加掩饰的嘲弄之色。 这位皇长孙,未免有些太过於著急了... “朴公公,敢问父皇如何了?“ 正当朴仁猛在心中腹誹不已,感嘆朱允炆“弄巧成拙“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眉眼间与朱元璋隱隱有三分相识的宗室藩王,赫然映入眼帘。 “老奴见过秦王..“ “陛下只是偶感风寒,需要臥床休息,並无大碍..“ 四目相对之下,老太监朴仁猛便是赶忙朝著来人躬身行礼,態度颇为谦卑。 这朱樉可是陛下的嫡次子,不仅被封为王爵中最为尊贵的“秦王“,封地更是在號称“十三朝古都“的西安,身份实在贵不可言吶。 尤其是如今隨著太子朱標病逝,眼前的秦王朱樉已是成为朱元璋事实上的“嫡长子“了。 “还请朴公公替本王通稟一声..“ 简单的点头示意之后,在闻听朱元璋身体有恙之后,便第一时间赶至宫中的秦王朱樉便有些殷切的看向眼前的老太监。 俗话说国赖长君,如今他的父皇垂垂老矣,他唯一的兄长朱標又是不幸病逝,试问大明下一任的储君,舍他其谁? “秦王爷,不是老奴不给您通稟。“ “实在是陛下专门下了口諭,不准任何人探视,您就別为难咱这把老骨头了..“ 许是觉得如此说辞,还不足以令眼前的秦王朱樉信服,亦或者故意结个善缘,这老太监又紧接著补充了一句:“您瞧瞧,这不长孙殿下也在这等著呢吗..“ 闻听此话,心急如焚的秦王朱樉方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不远处的皇长孙朱允炆,深邃的眸子中隨之涌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他之所以如此著急忙慌的赶至宫中,便是担心“皇长孙“朱允炆占据先机,但假若朱允炆也未能如愿进殿探视,那他此前的诸多担忧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念至此,秦王朱樉便看向不远处的朱允炆,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眉:“大侄子,好久不见..“ “侄儿见过二叔..“ 儘管知晓眼前的“二叔“极有可能便是自己最大的竞爭对手,但在眾目睽睽之下,朱允炆自是不会失了礼数。 遑论他们眼下正身处乾清宫外,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朱元璋的眼睛。 “免了,免了..“ 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之后,这秦王朱樉便撩起身上宽大的亲王袍服,缓缓在朱允炆身旁跪倒。 瞧其架势,似是打算一同在此等候朱元璋的召见。 见状,老太监朴仁猛先是一愣,隨即脸上便涌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这大明朝,已然开始人心浮动了吶... 第51章 出狱(上) 次日清晨,雄鸡未眠。 虽然距离朱元璋原本约定出狱的日子提前了一天,但早已得到其“旨意“的傅友德和蓝玉二人却是不敢怠慢,一大早便在詔狱外碰面。 其中蓝玉因为押解燕王朱棣出狱,並未能够像之前一样,继续听曹爽“上课“,此时心中满是狐疑。 “老哥哥,您快给说说,昨个詔狱中出啥事了?“ “陛下一开始不是打算在詔狱中待个两三天吗,怎么这才一个昼夜,便要出去了?!“ 漫步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署衙中,特意换上了一身蟒袍的蓝玉满脸好奇,朝著身旁的傅友德追问道。 他蓝玉的性格虽是火爆,近些年靠著南征北战,在军中享有不俗的影响力,但身旁的傅友德无论是年纪,亦或者军功都远在他之上,他自是不敢怠慢。 “还能因为什么,出事了!“ 见左右四下无人,隨行的锦衣们又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昨夜辗转反侧多时,几乎一夜未睡的潁国公傅友德便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的低喃道。 即便经过一夜的时间,他依然未能完全消化曹爽昨日所阐述的那些內容,甚至仍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在千百年来,一直被中枢王朝视为边陲蛮夷的日本倭国竟然储存著每年產量至少在一千万两以上,且足够挖掘数百年的巨大银矿? 除此之外,那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曹先生还郑重其事的描绘了其昔日所做的一个噩梦:在他的梦中,这些卑微粗鄙的倭国岛人竟是漂洋过海,攻破了他们大明的国都,对南京城烧杀抢掠,使其沦为人间炼狱。 虽然因为有著墙壁的阻隔,他未能瞧见曹爽在阐述这些內容时的表情,但依旧能够清楚感知到其声音中的悲戚和绝望。 与这两件事相比,曹先生有关於邮票的建议,便显得无关轻重了。 “出啥事了?!“ 见眼前的傅友德神情似乎有些肃穆,低沉的声音中也充斥著浓浓的惊疑,本就好奇的凉国公蓝玉不由得愈发抓耳挠腮。 “哎,別问了。“ “等待会见了陛下就知晓了。“ 闻言,傅友德本是有心向身旁的蓝玉透露些许“內情“,但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仍是让他適时止住了话题。 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也不知晓朱元璋心中的真正想法,而身旁的蓝玉又是朝中出了名的“大舌头“,说不定便会闹得人尽皆知,继而引起朱元璋的不满。 “哎,行吧。“ 见傅友德不愿多谈,蓝玉也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往已然映入眼帘的詔狱而去。 不过就在二人即將正式迈入牢房的时候,傅友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停住了脚步,並有些急促的呼喝道:“如今陛下在朝中扮演的角色是翰林学士刘三吾..“ “你待会见了陛下,可千万別说漏嘴了。“ 说完,傅友德脸上便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同时慢慢调整著急促的呼吸。 难怪他今日从床榻上起身之后,便觉得心神有些不寧,似乎是遗漏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叮嘱身旁的蓝玉。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翰林学士,刘三吾?“ 闻声,凉国公蓝玉先是一愣,隨即便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句。 这翰林学士刘三吾可是朝中出了名的“顽固派“,且是皇长孙朱允炆的“铁桿“,陛下怎么想到冒出他的身份了? “別瞎寻思了,记得別说漏嘴了。“ 傅友德年近七旬,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故此也懒得向眼前的蓝玉解释太多,再度叮嘱了一句之后,便推开了詔狱的大门,轻车熟路的往詔狱深处而去。 ... ... 位於詔狱深处的牢房中,和衣而睡的曹爽揉了揉有些睡眼惺忪的双眼,缓缓的自稻草上起身,思绪微微有些恍惚。 该说不说,在这锦衣卫詔狱,除了睡眠环境差一点,但他的吃喝却是比“前身“在南京城中四处求学的时候,胜过数倍不止。 他原本只是蓝星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牛马打工人“罢了,或许是因为操劳过度,或许是因为心肌梗死。 总而言之,当他一睁眼的时候,灵魂便跨越了歷史长河,回到了朱元璋治下的大明,而后又因为“妄议国政“被扔进了这锦衣卫詔狱。 好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仗著“狱友“是燕王朱棣的缘故,他没有受到半点为难;就连昨日的这位新狱友刘三吾,也是大有来头,曾在原本歷史上號称建文帝朱允炆的第一从龙功臣。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这位完全顛覆了他对“酸儒“认知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似乎今日便要出狱了。 想到这里,曹爽便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另一个角落处的“刘三吾“,却不曾想四目相对。 “老爷子,您这是早醒了?“ 感受著对方掺杂著各种各样情绪的眼神,曹爽便有些“心虚“的问候道。 昨日他也是多喝了几杯,借著三分酒意,稀里糊涂的透露了诸多足以惹得整个大明震动,乃至於垫付这个时代认知的內容。 “小友昨日的那番言论令人细思极恐,老朽哪里睡得著..“ 见曹爽终於从睡梦中醒来,默不作声多时的朱元璋便掸了掸身上的稻草,隨即有些吃力的自角落处起身。 虽然他內心深处对於曹爽昨日有关於日本倭寇漂洋过海,劫掠他们大明国都,甚至令其沦为人眼炼狱的言论仍是抱著怀疑的態度,但结合曹爽过往的所作所为,他又无法做到嗤之以鼻。 但不管怎么说,在对待日本倭国的態度上,他倒是与昔日的那位开创了“魏武遗风“的魏武帝曹操產生了共鸣。 寧教他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他! 反正那些日本倭人近些年时常袭扰福建浙江等东南沿海地区,令地方上的百姓们不厌其烦,他正好以此为藉口出兵。 届时便可知晓,那日本倭国是否真的存在曹爽口中的巨大银矿。 倘若曹爽所言为真,或许他真的会认真考虑昔日曹爽对待日本的建议。 灭其国,绝其种! 第52章 出狱(下) “害,也怪我多嘴了老爷子。“ “日本国弱民穷,短时间內难以进犯我大明。“ “不过来日若是有机会,朝廷確实应该远征日本,令其永世臣服在我大明的铁蹄之下。“ 闻听眼前的“刘三吾“果然因为自己昨日的酒后之词彻夜难眠,曹爽心中不由得有些內疚,赶忙宽慰起了眼前的老臣。 他也是糊涂了,似这等“开疆扩土“之事,大可等到合適的机会,向燕王朱棣倾诉,何至於要惊扰眼前这位垂垂老矣的“大儒“。 “区区日本倭国,也敢进犯我大明?!“ “他敢!“ 曹爽不说还好,闻听倭国有可能会进犯大明,朱元璋的眼神便是一冷,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也隨之在牢房中炸响。 日本倭人是个什么东西? 他朱元璋昔日统一全国的时候,面对的都是些什么对手,是號称“天下奇男子“的王保保;是仍在塞外草原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北元大汗“;是巔峰时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陈友谅,张士诚等人。 反观那日本倭国,除了能偷偷摸摸的乘著小船,趁著当地卫所官兵不在的时候,袭扰东南沿海地区之外,还能有什么出息? 那日本倭国纵使集全国之力,又能拼凑出多少带甲之兵,又能有多少艘船只? “好好好,当我多嘴了。“ “老爷子您別激动..“ 见眼前的“刘三吾“在剧烈的咆哮过后,竟是忍不住乾呕起来,曹爽赶忙上前一步,替其摩挲后背,神情颇为关切。 咳咳。 又是剧烈的咳嗽了几句之后,朱元璋紊乱的呼吸渐渐趋於平静,转而言辞灼灼的保证道:“小友放心,待老朽出了这詔狱,便去面见陛下。“ “到时,定要小友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牢狱。“ 虽然仅仅相处了一昼夜的时间,但经过这几日的“授课“,朱元璋已然被曹爽的才学彻底折服,也清楚此人並未暗怀鬼胎,刻意接近老四的“投机客“。 似这等有真才实干的青年才俊,必然要被他委以重任,在令大明更创辉煌的路上发光发热。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需要些许时间,去验证一些事。 “害,离不离开的,其实这詔狱也还行..“闻听眼前的“刘三吾“一语道破了自己內心深处的念头,曹爽不由得悻悻的挠了挠头,隨后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嘲道。 但是很快,曹爽便意识到了新的问题,转而面露关切之色:“老爷子,昨个我听您说,您是为了劝諫燕王,特意当眾顶撞陛下,被贬到这詔狱来..“ “这前后不过一夜的功夫,陛下能够消气吗?“ “最主要的,您似乎是向凉国公蓝玉和潁国公傅友德求援,您和这两位武勛还有交情?“ 自古以来,文臣和武將便是互相看不顺眼,但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文臣的地位都远高於领兵的將校。 尤其是號称“赵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前宋,武將的地位更是卑微到了无以復加的程度,就连行军打仗都要照著文官制定的“作战图“照本宣科,不准有半点改动。 待到洪武大帝朱元璋驱逐韃虏,在南京正式建国称帝之后,武勛们的地位虽是得以恢復,但和文官之间天然敌对的关係仍是没有缓和。 眼前这“刘三吾“作为朝中的翰林大儒,百官之首,居然私底下和潁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这两位武勛颇有交情。 这实在是他让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傅友德和蓝玉二人皆是勛贵,又是“外戚“,理论上应该与刘三吾这等文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才是... “咳咳..“ “小友怕是对陛下有些误会..“ “咱们的陛下虽是性格有些火爆,但心胸却是十分宽广..“ 仗著詔狱牢房的光线有些昏暗,兼之朱元璋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这才没有让眼前的曹爽注意到其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心虚以及微微有些泛红的脸色。 “至於和两位国公的交情,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许是这个问题实在是难以自圆其说,朱元璋也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迟迟不发一语,但脸上却是一副追思之色,似乎沉浸在某些回忆中不能自拔。 见状,曹爽心中虽是愈发好奇,但也不敢轻易打扰眼前老人的思绪,只是默不作声的待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 一时间,牢房中的时间仿佛停滯一般,相对而坐的二人甚至能够清楚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簌簌簌。 隨著时间的流逝,正当朱元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幽静的詔狱中终是响起了令他如释重负的脚步声。 “两位国公,可是陛下愿意將咱刘三吾放出去了..“ 或许怕傅友德和蓝玉这两个“粗鄙“的武將露出破绽,还未等二人露面,朱元璋便是急不可耐的行至牢门前,朝著通道尽头嚷嚷道。 闻声,远处通道处传来的脚步声瞬间急促了不少,也引得曹爽赶忙举目望去。 “刘先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两道魁梧的身影便是一前一后,出现在牢房外,映入了曹爽的视线之中。 匆匆一瞥之后,曹爽便將目光由稍微落后半个身位,昨日刚刚得见的凉国公蓝玉身上移开,转而眼神火热的盯著为首的壮汉,神色颇为好奇。 此人便是为大明南征北战数十年,最后却因为“长孙“朱允炆在军中毫无根基,被朱元璋卸磨杀驴,下令赐死的潁国公傅友德吗? 相比较其身旁飞扬跋扈,在军中肆意扶持“义子“的凉国公蓝玉,这位潁国公的遭遇,却是有些令人感慨吶。 “刘先生,边关八百里进京,陛下要您火速进宫覲见。“ 人老成精的潁国公傅友德虽是感受到了曹爽那有些异样的眼神,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胡乱编撰了一个由头之后,便是手忙脚乱的打开了詔狱牢房的大门。 堂堂洪武天子,却是冒用他人身份,在这锦衣卫詔狱待了一夜,这叫什么事吶。 “边关急奏?“ “快,带我进宫!“ 闻听此话,朱元璋也是瞬间“戏精上身“,一边向傅友德投去了一个讚赏的眼神,一边在曹爽略有些羡慕的眼神中,急不可耐的走出了牢房。 “小友暂且在这詔狱多待几日..“ “咱会劳烦潁国公,让他们和锦衣卫知会一声,不会怠慢小友..“ 匆匆快走了几步之后,朱元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停住了脚步,並扭头朝著牢房中的曹爽昂然道。 “好说好说..“ “国事为重,老爷子您自便..“ 见“刘三吾“去而復返,並且毫不掩饰脸上对於自己的关切,曹爽心中也不由得涌现了一道暖流,但心中却是默默思考起来。 眼下是洪武二十五年,边关究竟有何事值得动用八百里加急,甚至令见多识广的潁国公傅友德都有些慌乱? 边关,八百里加急,洪武二十五年.. 当曹爽默默在口中重复了几遍关键词之后,只觉脑海中犹如精光乍现,隨即便猛然看向西南方向,脸色瞬间大变。 如若真的是那件事的话,那对於大明以及当地的军民百姓而言,確实是一次重大的损失。 第53章 云南噩耗 “陛下昨夜休息的可好?“ 及至君臣三人前后离开了昏暗潮湿的锦衣卫詔狱,逆著扑面而来,略有些刺眼的阳光,凉国公蓝玉便自作聪明的关切道。 嗯? 闻言,潁国公傅友德便是忍不住扭头,神色怪异的瞧了一眼满脸笑容的蓝玉,心中忍俊不禁。 这锦衣卫詔狱是什么地方? 莫说朱元璋已是年近七旬,哪怕是身材魁梧的军汉们,在那阴冷潮湿的牢房中,只怕也难以得到充足的休息。 这蓝玉,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果不其然。 本是微微眯著眼睛,默默感受著春风拂面的朱元璋脸上瞬间挤出了一抹冷笑,语气不善的詰问道:“怎么著,你凉国公蓝玉打算提前感受一下在詔狱的感觉?“ 这蓝玉近些年仗著军功彪悍,行事多有桀驁不驯之举,只不过自己念在他和“中山王“徐达之间的关係,以及有太子朱標从中斡旋,这才一直没有发作。 “没有,没有..“ 见眼前的朱元璋语气不善,凉国公蓝玉哪能不知晓自己“祸从口出“,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不敢有多余的言语,只是默默跟在朱元璋身后,朝著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朕在这詔狱待了一昼夜,宫內宫外可有异动?“ 在诸多锦衣卫的簇拥下,重新恢復了往日睥睨天下气势的洪武大帝朱元璋龙驤虎步,朝著身旁紧紧跟隨的傅友德询问道,深邃的眸子中闪烁著异样的神色。 放眼如今朝中这些硕果仅存的“淮西勛贵“,无论是身旁的潁国公傅友德,亦或者宋国公冯胜,为人处事都还算规矩,对於军权也没有太多留恋。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这些“老伙计们“在军中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並且均在国朝初建的时候,与宗室联姻,成为了正儿八经的“外戚“。 “回陛下,宫外倒是无事发生。“ “至於宫內,老臣不过一介外臣,焉敢过问宫中事?“ 虽然只是在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但潁国公傅友德內心深处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以免被身旁近些年愈发“喜怒无常“的朱元璋抓住把柄。 那宫中事,无论大小都算是朱元璋的“家事“,他可不敢隨便打探。 “呵,估计要比宫外热闹吶。“ 闻听潁国公傅友德近乎於滴水不漏的回答,朱元璋脸上虽是不动声色,但眼眸深处却涌现了一抹满意。 聪明人吶。 如今的大明正值多事之秋,唯有聪明人才能活下去。 否则便不要怪他老朱,不念当年的旧情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经过这个有些突兀的小插曲,君臣三人之间的气氛猛然冷寂下来,在前往紫禁城的路上,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令人不適的沉默。 ... ... 天色才刚刚大亮,位於皇城以西的西华门附近很是冷清,除却手握刀兵来回梭巡的侍卫之外,再没有其余百姓商贾的身影。 “你们两个,派人进宫去跟朴仁猛说一声,让他派几个人来接咱,顺道给咱带件衣裳。“ 望著眼前已是生活了二十余年的皇城,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朱元璋猛然停住脚步,並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虽然他刚刚没有从傅友德口中得知半点有用的消息,但凭他对自己那些儿子们的了解,只怕如今的紫禁城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说不定就连乾清门那边,都聚拢著一批上躥下跳,希望藉机向他表忠心的朝臣。 “遵旨。“ 凉国公蓝玉的思维虽是有点简单粗暴,但此刻也能明白朱元璋的用意,抱拳行礼之后便在远处侍卫戒备的眼神中疾步而行。 若非他身上穿著引人注目的蟒袍,身后还有不少锦衣卫隨行,只怕这些负责维持皇城秩序的侍卫们早就上前盘问来了。 蓝玉的动作很快,简单的朝著为首的侍卫耳语了几句,並在怀中摸出了一个类似於堪合模样的令牌之后,那为首的侍卫便是身躯一震,下意识的朝著朱元璋所在的位置叩首行礼之后,隨即便是急匆匆的往身后皇城而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就在西华门外的街道上陆续出现行商百姓的身影时,那为首的侍卫终是去而復返,身后还跟著几名气喘吁吁的小太监。 “陛下,陛下..“ “您可算回来了..“ 简单的张望片刻,几名小太监便跑到了朱元璋身前,急切的声音中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激动和惶然。 “行了,都別废话了。“ 见状,朱元璋便是有些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隨即便从这些人的手上接过了一个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件宫中內侍才会身著的服饰。 “你们两个,愣著作甚,还不给咱套上?“ “就咱这般样子,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返回乾清宫?“ 或许这袍子有些不太合身,朱元璋上下套弄许久都未能將其披在身上,隨即便將火发在了无动於衷的傅友德和蓝玉身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彼此苦笑了一声之后,反应过来的傅友德和蓝玉便是手忙脚乱的將黑袍给朱元璋披上,隨即便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將其夹在中间,直奔乾清宫而去。 在路过乾清门的时候,此地果然如朱元璋所料,跪著几名早已声音沙哑的官员,瞧其脸上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然是宫门一开,便跪在此地了。 “將这些人的名字都给咱记下,来日尽数贬斥。“ 朱元璋生平最恨,除了那些贪赃枉法的逆臣之外,便是这些尸餐素位,只想著諂媚上官,荒废政务的庸碌之辈。 “遵旨。“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负责引路的小太监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默默將在场朝臣的名字记在心中。 而当朱元璋等人越过乾清门,疾步而行约莫盏茶的功夫之后,巍峨的乾清宫便是赫然映入眼帘,汉白玉阶下同样跪著两道身影。 虽然彼此相隔尚有些距离,但视力一向不错的朱元璋仍是判断出其中身材相对消瘦的,便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皇长孙“朱允炆;至於那身材魁梧的人影,或是老二? “他来凑什么热闹!“ 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朱元璋有些明知故问的愤怒道。 对此,无论是潁国公傅友德,亦或者凉国公蓝玉均是不敢多言,这可不单单是朱元璋的“家事“了,这是牵扯到无数人生死利益的“国事“。 “陛下,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不待朱元璋继续发作,早已得到消息,提前在殿门外迎接的总管太监便是一路小跑的冲了过来,沙哑的声音中竟是涌现了一丝哭腔:“大事不好了..“ “哭甚!“ “老二和长孙打起来了?!“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之后,朱元璋便是想当然的说道。 “陛下,边关急奏,八百里加急..“在潁国公傅友德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老太监朴仁猛紧接著的声音令其如坠冰窖。 嗯?! 闻声,朱元璋先是一愣,隨即身上便涌现起浓浓的杀意,冰冷的眸子也是猛然瞧向身旁不知所措的傅友德。 这话他听著,怎么有些耳熟呢? 对此,傅友德简直欲哭无泪,他刚刚只是隨意编撰了一个由头而言,眼中这怎么就应验了呢? “陛下,是云南的八百里加急..“ 虽然对朱元璋突如其来的杀意感到不解,但总管太监朴仁猛仍是著急忙慌的呼喝道,並从怀中摸出了一封有些褶皱的奏本,神情愈发悲戚。 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平侯“,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可丝毫不亚於任何一名皇子吶。 第54章 西平侯沐英 “啥,咱的英儿怎么了?!“ 一把抢过朴仁猛手中的奏本,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是有些罕见的慌乱起来,毫不掩饰眼眸中的关切。 闻听云南八百里加急进京的奏本居然与西平侯沐英有关,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也是忍不住面面相覷,神情有些恍惚。 眾所周知,军中的將校们为了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势力,时常有认养“义子“的举措,並对这些义子委以重任。 而这西平侯沐英,便是朱元璋和其结髮妻子马秀英收养的第一个义子,从十二岁的时候便跟隨在朱元璋身旁南征北战,任劳任怨。 除了在战场上表现英勇之外,自幼便被朱元璋和马秀英夫妇收养的沐英还將其二人视为亲身父母侍奉,真真正正做到了至诚至孝。 在对待朱元璋诸子的时候,这西平侯沐英也充分履行了自己“长兄“的责任,悉心照顾每一位幼弟,以报答朱元璋夫妇的恩情。 在日復一日的相处中,即便是作为朱元璋嫡长子的朱標,也对这位毫无血缘关係的“兄长“尊敬有加。 洪武元年,朱元璋正式於南京城建国称帝,为了杜绝隱患,確保皇位传承的稳定性,他勒令膝下诸多“义子“尽皆改回原姓。 而彼时的沐英闻讯之后,当即表示愿意放弃身上的一切官职和爵位,只求能够继续留在朱元璋和马秀英身旁伺候。 对此,即便是杀人无数,早已练就铁石心肠的朱元璋也不免潸然泪下,內心甚至隱隱有些动摇。 不过在“义母“马秀英的劝说下,明白朱元璋苦衷的沐英终是决定改姓,但並没有恢復原本的父姓,而是將自己改姓沐,以表达沐浴天恩之意。 可以说,沐英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丝毫不亚於任何一名皇子,甚至仅有秦晋燕周这几位年岁教长的皇子方才能够与沐英相提並论。 在大明刚刚建立的那几年,大明的疆域尚未完全扩张,已是为大明出生入死多年的沐英不愿就此沉沦,而是选择了“替父出征“,先后征討吐蕃及漠北,並於洪武十四年,跟在傅友德和蓝玉身旁,率领三十万大军,围剿彼时尚盘踞在云南的北元余孽,並经过一番艰苦的战斗之后,正式歼灭了北元在割据在“汉地“的最后一个政权。 云南全境被纳入大明疆域之后,傅友德和蓝玉率军回返,沐英却在朱元璋的授意下,留在当地镇守,以看管大明的边陲国门。 这份殊荣,朝中无人能够与其相比。 由此可见,朱元璋对於这位义子的看重和信任。 “英儿,咱的英儿..“ 朱元璋手中紧握的奏本內容並不冗杂,前后不过寥寥几句话,但当朱元璋將其尽皆看完之后,却好似行尸走肉一般,眼神中满是茫然。 若非一旁的傅友德和蓝玉眼疾手快,身躯剧烈摇晃的洪武大帝险些跌倒在地。 “敢问陛下,西平侯怎么了?“ 轻轻將朱元璋搀扶至一处台阶坐下,待其思绪略有些平復之后,傅友德和蓝玉方才硬著头皮,小心翼翼的追问道,声音中同样充斥著一抹关切。 对於那位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平侯,似他们这些追隨朱元璋多年的“淮西勛贵“自是不会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看著其长大的。 尤其他们二人曾在洪武十四年的时候,会同沐英一同进军云南,在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们三人无视了年龄的差距,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你们二人也算是英儿的长辈了,自己看吧..“ “咱的英儿啊..“ “你怎么就这般傻啊..“ 隨手將奏本扔给了傅友德之后,一向以冷酷样貌示人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忍不住看向云南的方向,眼角含著热泪,脑海中不断回忆著昔日与沐英相处的点点滴滴。 前些年的时候,他的妹子不幸病逝,先行离他而去,彼时诸王尽皆进京奔丧,嚎啕大哭者有之,暗自垂泪者有之,但唯独他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义子,当著信使的面哭到吐血,隨即休养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方才勉强於床榻上起身。 现如今,他的这个傻儿子,怎么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吶! 他前些天的时候刚刚失去了嫡长子朱標,如今又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痛失一个爱子吗? 上天为何这般不公?! 难道这一切真的像朝中那些酸儒们所说,是他平日里杀伐过重,方才导致上天震怒,对他的惩罚吗? “还请陛下节哀,以龙体为重..“ 简单的传阅了奏本之后,傅友德和蓝玉二人便是郑重其事的跪倒在朱元璋身前,脸上的神色又最初的关切转换为敬重。 刚刚那奏本的內容乃是由沐英之长子沐春代为上奏,说是太子朱標薨逝的消息传回云南之后,其父沐英吐血三升,当场昏厥。 此后沐春遍请云南名医,皆是对沐英的病情束手无策,乃至於暗示时日无多,而自知大限將至的沐英也在弥留之际表示,希望能够在死后回到南京,葬在马皇后的身旁。 “陛下,两位国公爷说的是,您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吶。“ “沐侯爷这边,还得您来主持大局吶。“ 见状,终於知晓奏本內容的老太监朴仁猛也是小心翼翼的劝諫道,声音中同样充斥著对於西平侯沐英的敬重。 瞧瞧人家西平侯,这是用生命詮释了何为“至诚至孝“,反观此时仍在乾清宫外跪著的那位“皇长孙“... “扶咱起来。“ “让朝中六部尚书和翰林学士即刻进宫。“ “英儿虽是倒了,但咱可不能倒下..“ “咱答应英儿的事,还没做到吶。“ 终究是御极多年,早已经歷过生离死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儘管心中仍是忧伤不已,但其却强挣扎著在傅友德和蓝玉的搀扶下起身,並顺势抹掉了眼中的泪。 作为这偌大帝国的掌控者,他不仅要对自己的“义子“沐英负责,也要对云南当地的军民百姓负责。 如若沐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必须要寻求出新的法子,来保障云南当地的稳定。 这既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也是作为大明皇帝的责任。 第55章 谁能把担子扛起来? 辰时刚过。 隨著神色惊惶的內侍们自各处宫门四散而出,刚刚才驱散了黑夜,迎来光明的紫禁城便迅速被紧张肃杀的气氛所笼罩。 闻听耳畔旁凌乱的脚步声,天不亮便跪倒在乾清宫外的“皇长孙“朱允炆及秦王朱樉均是下意识的回头观瞧,心神剧烈摇晃。 这是何等情况,难道是朱元璋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想到这里,心中思绪各不相同的叔侄二人便顾不上有些酸痛的四肢,准备强行入殿探视,却不曾如昨日一样,被一群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下一秒,一道如金属般粗粒的咆哮声也在二人身后炸响。 “都给咱滚回去!“ “还嫌不够丟人吗!“ 突闻来自於千里之外的噩耗,心情沉重的朱元璋已是懒得遮遮掩掩,望向次子朱樉和长孙朱允炆的眼神中满是失望和痛苦。 作为御极称帝多年的帝王,他对於眼前这对天不亮便跪倒在乾清宫外叔侄二人的小心思,实在再清楚不过。 眼下他仅仅是以“身体抱恙“为由,消失了一个昼夜的功夫,这大明便开始人心浮动了。 依著眼前的局面来看,假如他真的按照原本的计划,將长孙允炆立为大明的下任储君,或许待到他撒手人寰之后,他一生都在小心呵护的骨肉亲情便会瞬间崩裂。 而这偌大的日月山河,也將像曹爽所预言的一样,陷入叔侄相爭的“內訌“。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臟隱隱有些作痛,令呼吸都是有些紊乱。 “父皇..“ “祖父..“ 闻声,刚欲朝著眼前的锦衣卫们发作的叔侄二人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隨即便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后。 “都给咱滚!“ 又是一道怒不可遏的咆哮过后,仍沉浸在西平侯沐英病重,导致哀伤不已的朱元璋便在身旁老太监朴仁猛的搀扶下,脚步蹣跚的往乾清宫正殿而去,没有多瞧朱樉和朱允炆这对叔侄一眼。 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上天要如此惩罚他? ... ... 或许是门窗紧闭的缘故,乾清宫暖阁的光线稍有些昏暗,摆放在案牘上忽明忽暗的宫灯更是將著急忙慌入宫覲见的诸臣脸色映衬的隱晦不定。 呼。 粗重的喘息声中,重新换上了常服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端坐在案牘后一言不发,默默等待著身前的朝臣们传阅著刚刚自云南传递而回的奏报。 儘管经歷了无数人间冷暖,生死搏杀,但这位年近七旬的洪武大帝此刻仍是难掩悲伤之色,不自觉的看向西南方向。 如今驻扎在云南,被他寄予厚望的“义子“沐英也要撒手人寰,离他而去了... 在他心中,除了难以割捨的固守亲情之外,沐英对於大明维繫云南当地的统治,也承担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自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在云南大理建国称帝以来,段氏家族在云南当地传承了四百余年,即便是在蒙元当政时期,段氏家族依然被册封为“大理总管“,享受著至高无上的地位。 洪武十五年,隨著盘踞在昆明的北元梁王兵败自尽,云南大部分疆域皆是纳入大明版图,唯有占据著大理的段氏家族凭藉著易守难攻的天堑关隘拒不投降,並希望像蒙元统治者当权时一样,继续保持自身超然的地位。 面对著此等焦灼的战况,沐英亲自率领著麾下精锐,不畏艰险的昼伏夜出,成功杀至段氏军队的后方,令其不攻自溃。 自此之后,沐英便如“宗室塞王“一样在云南坐镇,率领著麾下的军马,屡次征討降而復叛的土司们,威震西南边塞。 “都说说吧。“ 半晌,洪武大帝朱元璋有些痛苦的睁开了眼睛,朝著眼前窃窃私语,反应各不相同的朝臣们询问道。 相比较地势更加复杂,当地土司虎视眈眈的川贵地区,在西平侯沐英的治下,位於大明版图西南端的云南地区无疑是最为稳定的,並且可间接帮助朝廷统治川贵,令当地土司不敢轻举妄动。 但假若坐镇云南整整十年的沐英真的撒手人寰,以当地土司“畏威而不怀德“的性子,必然会趁机兴风作浪。 此等后果,方才是最为致命的。 礼部尚书任亨泰闻言,先是瞧了瞧周遭面色凝重的兵部尚书,翰林学士等几位同僚,方才起身行礼道:“回稟陛下,西平侯乃我大明勛贵栋樑,国之干臣,治理云南有功,当予以厚葬..“ “你放屁!“ “咱的英儿还没死呢!“ 幽静的乾清宫中,朱元璋怒不可遏的咆哮声宛如惊雷般炸响,其扭曲的脸庞上闪烁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陛下息怒!“ “微臣口不择言,知罪!“ 咣当一声,自知说错话的礼部尚书任亨泰便从座椅上坠落,双腿瘫软的跪倒在地,心中懊悔不已。 他刚刚怎么就鬼使神差,把这话说出来了呢! “还请陛下息怒!“ 见朱元璋动了真怒,在场的其余朝臣们也是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但心中却不可避免的埋怨起身旁的任亨泰。 就算你任亨泰前些年才出仕,与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平侯没有產生过半点交集,但多多少少应该也能清楚其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 以朱元璋和沐英之间的感情,恐怕追封个“异性王“都不算夸张。 厚不厚葬,还用你任亨泰废话? 如今作为大明继承人的太子新丧,天子本就心神哀伤,近些时日又受“储君之爭“的烦扰,神经更是敏感到了极点。 此等情况之下,西平侯沐英又病入膏肓,近两年愈发喜怒无常的朱元璋极有可能將心中积攒多时的“戾气“尽数宣泄到他们的身上。 这可是赤裸裸的无妄之灾! 沉默少许,朱元璋如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缓缓在身前的朝臣身上逐一掠过之后,终是面无表情的詰问道。 “都別废话!“ “咱要问的是,假若英儿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云南那地该怎么办?“ “谁能把担子扛起来?!“ 第56章 快去詔狱请曹先生 “谁能够將担子扛起来?“ 儘管朱元璋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在落针可闻的乾清宫暖阁中,仍是如晴天霹雳一般,在眾臣的心头炸响。 不过因为事发突然,兼之涉及到地方边陲,眾臣只是面面相覷,却不敢隨意搭话,就连作为兵部尚书的茹瑺也是眼神躲闪。 按理来说,当年开国的那些“淮西勛贵们“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渐渐凋零,但朝中尚有诸如凉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潁国公傅友德这等老將坐镇。 尤其是凉国公蓝玉和潁国公傅友德,曾经亲自参与过平定云南的战事,於当地也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这二位隨便单拎一位出来,都足以接替西平侯沐英,继续坐镇云南。 但近些年,隨著年龄的不断增长,朱元璋对於这些勛贵们的忌惮和提防简直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尤其是如今太子新丧,储君悬而未决,疑心病十分严重的朱元璋如何肯放任军功煊赫的勛贵离开他的视线,赶至数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 除了这层原因之外,这朝中上下谁不知晓,坐镇云南十年之久的沐英虽然仅仅是一个“侯爵“,但其在当地的军权丝毫不亚於任何一位塞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之秦晋二王还要显赫。 毕竟这两位藩王,可不敢在封地上让军队屯田开垦,间接掌握了行政权力。 如此种种之下,想要在朝中找出一个能够代替西平侯沐英,並且还要令朱元璋满意之人,简直难如登天吶。 “都哑巴了不成!“ “朕在问你们话呢!“ 见眼前诸臣面面相覷,却迟迟不发一语,朱元璋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又气又怒的训斥道。 他本来还想著,待到腾出手將近些时日在北平蠢蠢欲动的北元余孽解决之后,便著手准备“南伐“,將与云南毗邻的“安南国“纳入大明的版图,使其沦为大明的粮仓。 而对於这一战领兵的主帅,自然是在云南经略了十年之久的沐英。 可现如今隨著沐英突然病入膏肓,远征“安南国“的计划也要被暂时搁置,从长计议。 除此之外,那云贵川距离朝廷中枢数千里之遥,朝廷对其的掌控力本就有限,假若在云南坐镇十年之久的沐英突然病逝,极有可能引发一连串的反应。 “启稟陛下,不若效仿晋燕二王,以宗室诸王坐镇云南,替我大明扼守边陲。“沉吟少许,真正的翰林学士刘三吾起身回稟。 虽说他一向不赞成朱元璋恢復分封制,尤其是赋予宗室诸王莫大的军权,但现如今西平侯沐英病重,云南局势岌岌可危,以宗室诸王坐镇便是应有之意了。 此话一出,暖阁中思绪本是有些混乱的朝臣们均是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身旁的刘三吾,心中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说的对啊! 他们怎么就糊涂了呢? 既然西平侯沐英病重,那便在朱元璋膝下的皇子中择取一人,將其封地定位云南,接替此前的沐英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可笑他们刚刚只將视线放在朝中领兵的勛贵將领身上,却是忽略了在朱元璋心目中,本就要出京就藩的宗室藩王们。 假若朱元璋担心云南乃蛮夷之地,初出茅庐的皇子们难以震慑住当地拥兵自重的土司,还可自朝中择取已然就藩多年的成年皇子,將其封地改为云南。 眾臣越想越觉得有理,甚至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案牘后朱元璋欲言又止的神色。 以宗室藩王坐镇? 其实前些年,他也不是没有萌生过此等念头,但念及“义子“沐英已然在云南扎根,且取得的功绩有目共睹,若是隨便將其调换,未免有卸磨杀驴之意,也会伤害到他和沐英之间的父子感情,方才没有轻举妄动。 可是云南那地方不比內陆,形势甚至比直面塞外的北平和山西还要复杂许多,於当地坐镇的宗室藩王手中势必要像沐英一样,手中握有赫赫军权,以免延误战机。 但现如今,他通过偷听曹爽和老四朱棣之间的谈话,已然意识到宗室塞王手中权柄过甚对於中枢的威胁,又岂会明知故犯? 况且云南地势险峻,只需控制住曲靖等“滇南“咽喉,便可切断云南和朝廷的联繫,使云南成为“国中之国“。 见上首的朱元璋迟迟不发一语,似是衡量利弊,思考藩王人选,户部尚书赵勉忽然灵光一现,颇有些兴奋的拱手道:“启稟陛下,燕王朱棣乃我大明宗室翘楚,军功显赫,必可確保云南无虞,为国分忧。“ 都说举贤不避亲,作为这当朝的户部尚书,他还是身旁翰林学士刘三吾的“女婿“,对於大明的下一任储君,同样心仪以“仁孝“著称的皇长孙。 而眼下,正是削弱燕王朱棣的势力,为皇长孙朱允炆扫清“障碍“的机会! 嘶。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默默闭上嘴巴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隨即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破口大骂。 蠢货! 他的这个女婿平日里为人还算机灵,为何却如此愚蠢?! 在此等军国大事之上,还敢包藏私心,藉机打压燕王朱棣,这与在坟头蹦迪有何区別? 难道赵勉刚刚没有瞧见,他们刚刚进宫覲见的时候,恰好与他们擦肩而过,模样好似行尸走肉的皇长孙? 有些事,可以光明正大的討论,但却绝不能暗中使小动作。 愚蠢,愚蠢! “哦?卿家的意思是,老四可以担此重任?“原本正左右为难的朱元璋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突然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瞳孔中猛然涌现了一抹寒芒。 果真是人心浮动吶,就连朝中的大臣都不可不免的涉及到了“储君之爭“,而且还是他颇为倚重的户部尚书。 “陛下所言甚是。“ 正在沾沾自喜的赵勉全然没有注意到朱元璋冰冷的眼神,也没有察觉到身旁岳父如死灰般的脸色。 “好啊,好啊。“ “不愧是朕的户部尚书,对於行伍之事也多有涉猎。“ 隨著朱元璋愈发凛冽的冷笑,后知后觉的赵勉终是意识到了一丝端倪,瞳孔中也涌现了些许不安:“陛下,臣..?“ “锦衣卫何在?让咱的户部尚书回府中好好冷静冷静,多琢磨琢磨行伍之事,备不住日后便能用得著。“ 话音刚落,暖阁紧闭多时的殿门便被缓缓推开,一队面容冷肃的锦衣卫便越门而入,並在眾臣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將如坠冰窖的户部尚书赵勉搀了出去。 见状,在场眾臣只觉得呼吸仿佛停滯,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位曾与他们共事多年的赵勉,仕途怕是止步於此了。 而礼部尚书任亨泰在惊嘆的同时还多了一丝侥倖。 谁能料到,最终倒霉的,並不是口不择言的他,而是故作聪明的赵勉。 “你即刻去跟老四知会一声,“不待在场朝臣从惊愕的状態中醒转过来,朱元璋便是看向了身旁的总管太监朴仁猛。 而其接下来的话语,则是让眾臣愈发迷茫。 “让他代咱去趟詔狱,跟曹先生请教一番。“ 第57章 重回詔狱 “父皇让孤重回詔狱?“ 南京燕王府的官厅中,刚刚於睡梦中醒来不久的朱棣满脸错愕的盯著眼前的“不速之客“,略微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怀疑。 因为在太子朱標的灵前失议,他在那阴冷潮湿的锦衣卫詔狱中待了许久,直至昨日方才被凉国公蓝玉接了出来。 但现在才刚刚过了一夜的功夫,自己的父皇便反悔了?还要让自己回到那条件艰苦的詔狱? “殿下误会了,“瞧著眼前如临大敌的燕王朱棣,深諳人心的老太监朴仁猛便是猜到了其心中所想,赶忙宽慰了几句。 见朱棣仍是满脸的狐疑之色,朴仁猛在犹豫片刻之后,终是有些悲戚的涩声道:“殿下怕是有所不知,宫中出事了..“ 虽说眼前的燕王被天子勒令在府中禁足,不准隨意外出,但有关於西平侯沐英病重的消息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闹得人尽皆知。 更何苦天子的意思,本就是要让眼前的燕王重回詔狱,向曹先生请教有关於云南的事务,自己提前向眼前的燕王透露些许內情,也不算什么大事。 “出什么事了?!“ 原本神情还算淡然的燕王朱棣听得此话瞬间激动起来,其不自觉提高的嗓音也令得在隔壁仔细倾听的道衍和尚心中咯噔一声。 这朴仁猛可是跟隨朱元璋身旁数十年的老人,更是宫中迄今为止,为数不多拥有品秩的內官。 能够被这位亲口称之为“出事“,甚至要亲临燕王府,当面传达旨意,必然是足以惹得整个大明为之震动的大事。 “殿下稍安勿躁。“ 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之后,老太监朴仁猛便將刚刚发生在乾清宫暖阁的“奏对“尽数告知於眼前的燕王朱棣。 “你的意思是,沐英兄长病入膏肓,或將不久於人世?!“ 下一秒,燕王朱棣愈发激昂的声音猛然在官厅中炸响,其黑瘦的脸庞上充斥著不敢置信之色,如鹰隼般的眸子也是猛然瞧向云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因为与沐英年纪相差十余岁的缘故,沐英在他儿时的记忆中很是模糊,他只知晓那位不苟言笑,却又满脸慈爱的“义兄“曾是自己父皇的义子,深受父皇和母后的信任和倚重。 就连作为他们眾兄弟的大哥朱標,都对沐英这位“义兄“敬重有加,偶有提及时必以“兄长“相称呼。 但现在,这位替大明出生入死多年,镇守云南十年之久的“义兄“却突然病入膏肓,甚至病情已然达到了药石难医,不久於人世的程度? “敢叫殿下知晓,据西平侯长子呈奏,西平侯知晓太子病逝之后,当场吐血昏厥..“回忆起脑海中那名终日跟在朱元璋身旁的少年,老太监朴仁猛的脸色也是露出了一抹惋惜之色。 作为伺候朱元璋多年的內侍,他和那位西平侯沐英著实打了不少交道。 “沐英兄长..“ 闻听西平侯沐英居然是因为知晓太子朱標病逝,当场吐血晕厥,方才导致心衰力竭,病入膏肓之后,朱棣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复杂之色。 说起来,对於不幸病逝的嫡亲兄长朱標,他们这些作为一母同胞的弟弟们虽是同样悲痛欲绝,但距离似西平侯沐英这等当场吐血晕厥的程度却是相差甚远。 (朱棣在史书上的身世存疑,这里默认他和周王朱橚,同为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嫡子。) 至於那些年岁相对较小,与朱標並没有太多情谊的“异母弟“们就更加谈不上悲痛了,別看昔日在灵堂前一个个都痛哭流涕,但只是为了做戏给朱元璋看罢了。 “西平侯沐英对我大明劳苦功高,镇守云南十年之久,深受当地军民百姓和土司们的敬重爱戴。“ “陛下担忧西平侯撒手人寰之后,云南当地的土司们会蠢蠢欲动,苟延残喘的段氏家族也会伺机而动。“ “故此希望殿下能够重回牢狱,向曹先生请教一番。“ 正当朱棣的情绪仍有些低沉的时候,老太监朴仁猛沙哑的声音便將其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也让其心中咯噔一声。 “父皇..曹先生..?“ 儘管心中预料,自己那位心思縝密的父皇极有可能早已知晓了他在锦衣卫詔狱的言行举止,但骤然听得此话,朱棣仍是不免有些口乾舌燥。 如此说来的话,岂不是意味著自己的父皇也知晓了关於扶持皇长孙上位的诸多隱患? 而且听眼前朴仁猛的言外之意,自己的父皇是希望自己回詔狱,向曹先生请教.. 瞧瞧这用词.. 曹先生,请教.. 想到这里,燕王朱棣便觉得眼前一亮,本就粗重的呼吸也是不可避免的急促起来。 “还请殿下儘快动身,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粗重的喘息声中,老太监朴仁猛像是没有察觉到燕王朱棣的表情变化,只是公事公办的交代了一句之后,便转身朝著外间而去。 不过在四目相对的剎那,燕王朱棣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这位老太监眼眸深处转瞬即逝的狡黠。 “朴公公好走。“ “本王这就动身赶往詔狱!“ 反应过来以后,燕王朱棣赶忙朝著老太监渐行渐远的背影嚷嚷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然从隔壁走出来的道衍和尚。 “老僧给殿下道喜了..“ 闻听耳畔旁犹如鬼魅般的声音,精神颇有些亢奋的朱棣先是被嚇了一跳,只觉心臟仿佛骤停,隨即便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大师愈发神秘莫测了..“ “殿下玩笑了。“自知嚇到朱棣的道衍和尚不敢爭辩,赶忙默念了几声佛號:“阿弥陀佛..“ “不过老僧確实要给殿下道喜..“ “陛下如今恐怕已然有了易储的心思..“ 此话一出,燕王府官厅中的气氛愈发热切,而朱棣也是不自觉看向南京紫禁城的方向。 难道那个位子,真的要落到他朱棣的头上了吗? “大师,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本王这就赶往詔狱。“ 几个呼吸之后,匆匆的朝著身旁的道衍和尚交代了几句,难掩眼眸深处兴奋之色的燕王朱棣便是疾步朝著外间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道衍忽明忽暗的脸色。 虽说在朱標病逝之后,朱元璋从未向外透露过心仪储君的人选,仅仅是在东阁门议事的时候说了一句“燕王类朕“,但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自幼陪伴在朱元璋身旁的皇长孙朱允炆必会被“爱屋及乌“,成为大明的下一任储君。 为此,他心中早已做好了“谋反“的准备,打算在朱允炆即位之后,便辅佐身旁的燕王朱棣“靖难“,以便向天下人证明他毕生所学的“屠龙术“。 实话实说,在他心目中,並不在意谁才是真正坐在那张位子上的人,他只希望通过一场足以搅动天下的“靖难“,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但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隨著这位“曹先生“横空出世,大明原本已成定局的下一任“储君“似是重新有了悬念,而且极有可能直接落到眼前燕王的头上。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辛苦半生方才学得的“屠龙术“便没有了半点价值.. 他道衍穷极一生,也不过是一名与朱棣交好的高僧罢了。 这个结果,可不是他想要的。 第58章 沐家值得信任!(上) 正值晌午。 深处锦衣卫詔狱牢房中的曹爽,正斜靠在墙壁,对著眼前的珍饈美味大快朵颐。 或许是得了“刘三吾“的授意,锦衣卫为其准备的吃食比之前几日还要丰盛许多,其中甚至不乏在后世牢底坐穿的食材。 除了这些丰盛的食材之外,曹爽居住的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原本阴冷潮湿的稻草已然被撤走,取而代之的则是崭新的被褥。 但令曹爽略有些不解的是,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锦衣卫们不知何故,竟是足足准备了两床被褥,说是一床让他午睡用,一床让他晚上用。 见眼前的锦衣卫们还算和善,得寸进尺的曹爽竟是厚著脸皮,询问起有关於秦淮河畔游船画舫以及城中烟巷柳等场所。 说真的,他对这些烟场所並不是太感兴趣,真的。 他只是想抱著批判的態度去审视一下老祖宗的审美,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內,给予那些身世悽惨之人一点关怀和慰藉。 但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负责为他收拾牢房的锦衣卫们在听懂了他的意思之后,非但没有予以训斥,反倒是面面相覷的表示,或许能在徵得上官同意之后,为他想想办法。 闻听此话,曹爽瞬间便对身旁的牢房满意起来,对於自身的处境更是充满了期待。 前有许七夜勾栏听曲,后有他曹爽牢房鉴美。 此间乐,不思蜀! ... ... “曹先生..“ 正当曹爽热情高涨,怀揣著对未来美好生活诸多嚮往闭眼假寐的时候,忽然听闻耳畔旁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这么快?“ “这大白天的,不好吧..“ 闻声,曹爽便是下意识的睁开了双眼,並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嚷嚷道。 这锦衣卫的行动速度也忒快了吧?他前脚刚刚提出要求,后脚便得到满足? “什么快?“ 下一秒,自言自语的燕王朱棣便在牢房尽头涌现,並映入了曹爽的视线之中。 “咳咳,燕王殿下..“ 本来曹爽已然做好准备“鉴美“,却不曾想来人居然是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燕王朱棣。 这剧烈的反差,饶是曹爽练气功夫了得,也不面剧烈的咳嗽了几句之后,方才平復好急促的呼吸。 “先生,孤刚才瞧您..“ 未等满脸狐疑的朱棣將话说完,其神色便是一僵,隨即不敢置信的看向曹爽身旁丰盛的菜餚以及崭新的被褥。 好傢伙,前些时日他和曹爽朝夕相处的时候,虽说吃食不至於过於寒酸,但也没有眼前这般奢华。 至於牢房中焕然一新的环境,以及曹爽身后崭新的被褥,更是顛覆了他的认知。 他拢共才出狱一天,这锦衣卫詔狱的牢房便翻新了? 他堂堂燕王朱棣,当今陛下亲子都不曾享受到的待遇,被眼前的曹爽抢先体验了? “咳咳,燕王殿下您这是又犯事了?“ 瞧著朱棣那张不可思议的脸庞,曹爽赶忙轻咳一声,重新换了话题。 他原本还想著,待到出狱之后,前往燕王府投奔,却不曾二人仅仅时隔一日,便在锦衣卫詔狱重逢。 “先生玩笑了,朱棣今日重回詔狱,实乃有要事请教。“ 经过曹爽的提醒,朱棣终是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的用意,隨即便是大大咧咧的坐在牢房外,与曹爽隔著牢门攀谈起来。 “出事了?“ 闻言,曹爽心中便是一动,隨即想起今日早些时候,刘三吾出狱的时候,那位潁国公傅友德,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 “先生料事如神。“ 对於眼前近乎於未卜先知的曹爽,朱棣脸上並未露出激动的神色,毕竟以他的身份,亲临这詔狱请教,足以侧面佐证朝中有大事发生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曹爽便收起了眼眸深处的淡然和轻鬆,转而看向牢房外的燕王朱棣。 “敢叫先生知晓..“ 在曹爽面无表情的注视下,燕王朱棣言简意賅的將朱元璋交代他的任务敘述了一遍,只不过在交代来意的时候,却隱去了是朱元璋的授意,以免给眼前的曹爽造成过大的心理压力。 “西平侯沐英病重..殿下怕云南群龙无首,拥兵自重的土司们会伺机而动,导致边陲不稳?“ 沉吟少许之后,曹爽扭头看向牢房外的朱棣,神情中夹杂著一抹瞭然。 这歷史原有的轨跡果然还是如约而至,那位在云南坐镇整整十年的西平侯终是因为接连遭受两次重大打击,导致心衰力竭,病入膏肓。 如若依著时间来推算,只怕如今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平侯沐英已然撒手人寰了.. “先生所言甚是。“ “沐英兄长不仅是父皇义子,更是我大明栋樑,深受云南当地的军民百姓爱戴,本王实在是怕云南生乱。“ 顺著曹爽的话语,燕王朱棣也是隨之看向云南,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忧之色。 作为在原本歷史上封狼居胥的永乐大帝,朱棣心中对於沐英故去的不舍和惋惜,多是出於其在云南当地影响力。 毕竟这云南不同於川贵地区,其早在魏晋时期,便几乎脱离了中原王朝的统治,由当地的土司夷人自治,此后歷经了多个割据政权,中原王朝始终难以对其形成有效的控制和统治。 不过好在隨著北元余孽及世代承袭“大理总管“的段氏家族於洪武十五年被朝廷平定,云南全境终是被纳入大明的版图。 但因为长久以来的割据自重,云南当地的土司夷人对於兵强马壮的大明並没有太多认同感,时常用兵叛乱,全靠著西平侯沐英四处征战,方才保证了云南全境的稳定。 此等局势之下,某种意义上有些类似於“定海神针“的沐英,其身体状况將直接决定著朝廷在云南的统治稳定与否。 “这有什么怕的..“ “沐英又不是没有儿子,让他的儿子们子承父业,继续为国镇守云南边陲不就好了。“ 很快,就在朱棣心情沉重,不知晓该如何解决这个近乎於死局的时候,曹爽毫不在意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炸响。 下意识的抬头观瞧,只见得曹爽重新恢復了之前的淡然,似是全然感受不到朱棣溢於言表的凝重和不安。 第59章 沐家值得信任!(下) “先生,您的意思是,让沐英兄长的儿子们继续领兵镇守云南?“ 见曹爽的神色不似玩笑,內心深处对此颇有些荒诞感觉的燕王朱棣,方才涩声询问道。 此时此刻,饶是对於曹爽的学识和见闻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但燕王朱棣的脸上却也涌现了一抹怀疑。 眼前的曹先生,真的知晓他那位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义兄“手中究竟掌握著何等显赫的兵权吗? 从洪武十五年,沐英正式坐镇云南昆明以来,其先后在越州、马隆、景东、蒙化、永平、通海、鹤庆等地增添卫所,並设置陆凉卫指挥使司。 除了各地的卫所官兵之外,沐英手中还掌握著朝廷驻扎在昆明府周边的十余万精锐,並且可在不经朝廷的允许下,直接调动。 毫不夸张的说,沐英在云南当地的权势,比之他们这些替国守边的“塞王“还要显赫许多。 但现在,一向热衷於削藩,不赞成宗室藩王手中握有兵权的曹爽为何却一反常態,支持沐英的后代继续执掌兵权,以震西南? “云南乃我大明西南边陲,且能映射土司林立的川贵地区。“ “如此重要的位置,换做您是陛下,敢將其交予朝中武勛们坐镇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轻嘆了口气,曹爽便是语重心长的为眼前的燕王朱棣分析起利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拼凑出一个为了大明尽忠职守数十年的武將形象。 “自然是不敢的。“ 未经太多思考,燕王朱棣便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当年隨同朱元璋开国的那些勛贵们虽是渐渐凋零,但朝中尚有诸如潁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凉国公蓝玉等宿將坐镇。 以这些人的本事,隨便单拎一个出来,都足以威震云南,令当地的土司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朱棣深知,以自己父皇那生性多疑的性子,莫说让这些位老將们赶赴云南坐镇,只怕离开这南京城,心中都得嘀咕一阵,还得暗中派遣锦衣卫隨行监督,以防不靖。 更何况除了凉国公蓝玉勉强还算“年轻“之外,潁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的年纪比之自己的父皇还要年长几岁。 以这两位老將的年纪,兼之这一路上数千里的舟车劳顿,以及云南当地潮湿的气候,只怕前脚刚到云南,后脚报丧的消息便传至南京。 “既然武勛不行,那改以宗室藩王坐镇呢?“ 稍作沉默之后,曹爽便是自顾自的说道,嘴角悬著耐人寻味的淡笑。 “自然也是不行的。“ 同样是未经思考,燕王朱棣便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这宗室藩王虽然相比较朝中武勛算是“自家人“,但假若其拥有了沐英在云南的权势,这朝廷中枢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谁敢保证,在未来的某一日,於云南坐镇的宗室藩王会不会心血来潮,突然派兵占据曲靖等通往云南的咽喉要塞,切断与川贵之间的联繫,直接来一手国中之国? 如此一来云南倒是稳定了,但也不在大明的版图之中了。 “那不就得了。“ “既然朝中武勛不行,宗室藩王也不行,那还有比沐英后代更合適的选择吗?“ 胡乱撩了撩有些凌乱的头髮之后,曹爽便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朝著眼前的朱棣反问道。 嗯? 闻听此话,燕王朱棣先是一愣,隨即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他虽然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很有道理.. 沐英的那几个儿子自幼隨其从军,这些年跟在其身旁南征北战,著实立下了不少功勋,领兵的本事绝非他那些在皇宫中“大本堂“读了几年兵书,粗略学了些军阵之策的“王弟们“们可以比擬。 再一个,隨著朝廷在云南的统治力日益加强,朝廷也不断委派官员赶赴当地兴修水利,置府设县,也能间接对沐氏家族起到掣肘的作用。 儘管已是逐渐接受了曹爽的答案,但考虑再三,燕王朱棣仍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可沐英兄长手中掌握的权柄过甚,其后代万一有心术不正者...“ 人心隔肚皮。 与朱元璋情同父子的沐英虽是值得信任,其长子沐春,次子沐晟也对大明忠心耿耿,近些年出生入死,逐渐成长为栋樑翘楚。 但感情这东西终究会隨著时间的流逝变得生分,沐家和朝廷之间的关係也会愈发生疏。 谁敢保证,任由沐氏家族在云南坐镇,不是在养虎为患? “糊涂!“ “沐家值得信任!“ 未等燕王朱棣將话说完,曹爽便是有些粗暴的將其打断,其清瘦的脸颊上涌现出前所未有的尊敬之色。 从初代西平侯沐英开始,到其次子沐晟於永乐年间率兵进军安南,因功进爵为黔国公,沐氏家族替大明坐镇两百余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未生出过异样的心思。 甚至在崇禎皇帝於煤山自縊之后,朱明江山轰然倒塌之际,面对著女真建奴的拉拢,末代黔国公沐天波依旧选择效忠苟延残喘的“南明“小朝廷,並追隨永历皇帝朱由榔流亡缅甸,最终客死他乡。 可以说,在云南坐镇的沐氏家族真真正正做到了“与国同休“,与面对著建奴刚刚兵临南京城外,便忙不迭选择出城投降的南京勛贵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说辞有些“单薄“,难以令眼前的燕王朱棣信服,曹爽在悵然片刻之后,转而补充道:“如若殿下忧心沐家权势过重,大可徐徐图之,通过派遣钦差的方式,节制云南当地的都指挥司,布政使司以及按察使司,间接削弱沐家的势力。“ “此外,云南边军镇守將帅皆可由朝廷钦点,与沐家互相掣肘。“ 言罢,情绪仍是有些激动的曹爽便不由得看向云南,没有理会身旁若有若思的燕王朱棣。 事实上,待到西平侯沐英以及其长子沐春和次子沐晟先后病逝的时候,朝廷在云南当地的统治已是十分稳固,沐氏家族手中掌握的兵权早已不如洪武年间这般显赫。 並且隨著明宣宗朱瞻基下令於安南撤军,“安南国“的遗老遗少正式摆脱明朝的控制,重新在故土復国,双方之间保持了长达二十余年的敌对关係也迅速缓解。 故此,沐氏家族所能够节制的兵权便进一步削减。 待到明朝中叶之后,於云南当地传承了百年之久的沐氏家族更是逐渐转型成为了空有影响力而没有兵权的“吉祥物“,负责调和朝廷与云南当地土司之间的关係。 总而言之,以沐英为首的沐氏家族非但不会威胁到大明的统治,反而还会不遗余力的增强朝廷的威信,以维繫自身的超然地位。 “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又是经过一番思考过后,燕王朱棣终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並眼神坚毅的起身朝曹爽拱手告別:“本王会想办法,儘快將先生释放..“ “去吧..“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之后,曹爽缓缓收回目光,並在朱棣渐渐走远之后,意有所指的揶揄了一句:“记得告诉陛下,沐家值得信任..“ 昨日朱棣出狱的时候,他听那凉国公蓝玉说的清清楚楚,朱元璋要他在燕王府禁足;如今这才一夜的功夫,朱棣便大摇大摆的跑了出来? 无需多问,这一切定然是朱元璋的授意。 看样子,他已然被朱元璋注意到了... 第60章 宫中事 “曹先生真是这么说的?“ “如若英儿不幸病逝,仍以其子嗣坐镇云南,代天巡狩?“ 太阳西沉,光线有些昏暗的乾清宫內,埋首处理公文许久的洪武大帝朱元璋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之后,满脸不可思议的朝著身旁的老太监詰问道。 燕王朱棣在从詔狱出来之后,本是准备亲自进宫覲见,並顺势旁敲侧击的试探一下朱元璋的態度,却不曾想还未等他靠近紫禁城,便在半路上被一队锦衣卫拦了下来。 隨后他便被带回了燕王府,並见到了不知何时重新回到燕王府的老太监朴仁猛。 “回陛下的话,奴婢瞧燕王殿下的神情不似做偽..“ “应该是曹先生的意思..“ 闻声,身著緋袍的老太监先是不动声色的扶起被朱元璋不慎推到的奏本,隨即毕恭毕敬的回应道。 “英儿的长子..“ “咱记得那孩子是叫沐春吧?“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转而看向云南,脸上露出了一抹追思之色。 “陛下所言甚是。“ “西平侯的长子名为沐春,如今二十有九。“ 沐春作为沐英的长子,其童年自是在南京紫禁城渡过,也曾被朱元璋亲自养育宫中,直至十七岁的时候方才离开南京,隨同沐英南征北战,先后討伐吐蕃,云南和江西等地。 “既然曹先生也这般说,那便就这么定了吧。“ “那孩子也是咱的家人,不会辜负咱的信任。“ 沉默少许,朱元璋便將目光收回,转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作为这大明帝国的掌控者,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即便他刚刚的决定將直接决定了朝廷在云南的统治稳定与否,涉及到数百万军民百姓的生计,也无需与朝臣商议。 但在乾纲独断的同时,朱元璋看似坚毅的眼神中却也流露出一抹哀伤和惋惜,虽然知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態,但他仍是有些难以接受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接连要失去两个儿子的残酷现实。 “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 默默应是之后,朴仁猛便从身后隨侍宦官的手中接过一杯热茶,並將其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都说孤家寡人。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唯有他这位总管太监,方才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位洪武皇帝的孤独和落寞。 “放心,咱没事。“ 深吸了一口气,將心中的负面情绪隱去,朱元璋重新恢復了往日冷酷无情的形象,並朝著身旁的朴仁猛询问道:“昨个咱不在宫中,宫里都出啥事了。“ “老二和长孙他们跪了多久?“ 虽然这一日都他都因为“义子“沐英病入膏肓,隨时有可能撒手人寰的噩耗而悲痛不已,但仍没有忘记在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在乾清宫外瞧见的秦王朱樉以及长孙允炆。 这对叔侄,倒是难得默契了一回。 “回陛下,“闻言,老太监朴仁猛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不过其脸上仍是瞧不出半点感情波动:“昨日陛下离宫之后,老奴按照陛下的吩咐,取消了早朝,朝政暂由六部官员及翰林学士负责。“ “不过当陛下龙体欠佳的消息传回之后,仍有不少官员自发聚集在乾清门外,希望能够进宫探望陛下,以表忠心。“ “咱用他们探望?“嗤之以鼻的冷笑过后,朱元璋便眼神冰冷的吩咐道:“似这等心术不正之人,留著也是祸害。“ “儘快將其罢官,贬出京师。“ 大明立国二十五年,社会环境早已稳定,科考取士更是井然有序,大明朝有的是想要当官的人,不需要那些心术不正,投机取巧的庸碌之辈。 “奴婢遵旨。“见朱元璋的表情严肃,老太监朴仁猛也不敢隨意劝阻,反正那些能在乾清门外抖机灵的官员也都是些巡按御史之类的小官,不足以影响到朝局。 “老二和长孙是怎么回事?“朱元璋並没有忘记重点,神情愈发冷凝,暖阁中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回稟陛下,约莫在陛下出宫一个时辰之后,长孙以希望能够在陛下床前伺候,服侍汤药为由,请求覲见。“ “此后,秦王殿下也闻讯而至。“ 或许是为了避免刺激到身旁情绪低沉的朱元璋,老太监朴仁猛儘量婉转了言辞,但其躲闪的神情依旧没有逃过朱元璋的眼睛。 “跟咱说实话!“ 砰的一声,朱元璋推到身前如小山般的奏本,其如惊雷般的咆哮声也使得暖阁中的宫娥內侍跪倒一地,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陛下息怒..“ “长孙殿下心系陛下安危,曾试图强闯乾清宫,经锦衣卫劝阻方才罢休,此后便在乾清宫外一跪不起,为陛下祈福。“ “直至太阳落山之际,长孙殿下都未曾进食。“ 面对著怒不可遏的朱元璋,总管太监朴仁猛硬著头皮,將皇长孙朱允炆昨日在乾清宫外的所作所为尽数说了一遍。 “呵,强闯乾清宫!“ “好一个长孙吶,果然是关心咱的身体..“ 闻言,朱元璋眼中的寒意更甚,其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冷笑更是让暖阁中的温度將至冰点,乃至於让匍匐在角落处的宫娥內侍们不寒而慄。 “老二呢?!“ “也强闯乾清宫了不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喘息的功夫,朱元璋愤怒的咆哮声便在朴仁猛的耳畔旁再度炸响。 他实在没有料到,在“储君“的巨大诱惑之下,曾被他给予厚望的长孙朱允炆表现竟会如此不堪。 现如今,好像他的次子,也萌生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念头。 “陛下息怒,秦王殿下並未强闯乾清宫,只是默默跪在殿外,等候陛下召见。“ “期间,也有其余殿下们前来探视陛下,不过均被老奴劝走了,唯有长孙殿下和秦王殿下执意在宫外等候。“迎著朱元璋凌厉的眼神,老太监赶忙躬身回稟。 “哼!“ “等老大出殯之后,赶紧让老二滚回西安,省得咱看了眼烦!“ 听闻秦王朱樉並未强闯乾清宫,朱元璋眼中的戾气稍有缓解,但仍是气势汹汹的咆哮道。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第61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奴婢遵旨。“ 幽静的宫殿中,老太监森然的声音悠悠响起,其表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暗自感慨。 瞧朱元璋这意思,分明是打算將秦王朱樉从“储君“的候选人中踢出去。 “允熥这两日在忙些什么?“ 剧烈的喘息过后,朱元璋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其目光猛然瞧向窗外静謐的夜色,仿佛能够窥伺到隱藏在黑夜中的暗流涌动。 “回稟陛下,允熥殿下终日在灵前为太子守孝,其孝心有目共睹。“ “另外东宫那边,奴婢以轮值为由,新换了一批宫娥內侍..“ 稍作沉默之后,朴仁猛便规规矩矩的拱手回稟,只是在提及后半句的时候,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昔日太子朱標在世的时候,莫说他这条“老狗“,即便是身前的“主人“,也不会轻易过问东宫內部的事务,更不会通过调换宫娥內侍的方式,了解东宫的近况。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咱这些年疏忽了对允熥的管教,等老大的事尘埃落定,儘快在朝中择取良师大儒,让允熥进学。“ 像是没有听到朴仁猛“插手“东宫事务一样,神色幽邃的朱元璋自顾自的说道,声音颇有些感慨和遗憾。 他记得,原本允熥那孩子也是冰雪聪明,曾跟在他身后,操著有些沙哑的喉咙一个劲的喊“祖父“,逗得他眉开眼笑。 而他又是何时开始疏忽了对允熥的关心呢? 是从嫡长孙朱雄英病逝?还是风风雨雨,陪伴了他数十年的结髮妻子离世?亦或者是被沉重的政务所拖累? 都不是! 自说自话间,朱元璋身上本就凌厉的气势猛然一变,其眼神也是变得凶狠起来。 这一切的改变,应当是从那吕氏被自己的標儿“扶正“之后。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终日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不在是允熥那孩子,而是年岁相对教长的允炆。 “蒋瓛回来了吗?!“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眼神便愈发冰冷,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昔日曾在牢房中的听闻。 那个瞧上去衣著朴素,待人谦卑仁和的“儿媳“真的能够在不知不觉间將偌大的东宫收拾的服服帖帖,乃至於將手伸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秦王府和晋王府吗? “回陛下,据锦衣卫传回的消息,蒋指挥使今日已是正式自西安返程,估摸著再有个几天功夫,便可抵达京师。“ 闻声,老太监朴仁猛赶忙躬身回稟。 虽然同为“天子爪牙“,但那蒋瓛可是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文武百官心目中的地位,可比自己这位总管太监重要的多。 “哼,如此朕便在耐心等待几日。“ 或许是涉及到了內心最为在意的某些东西,朱元璋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將自称由“咱“换成了“朕“,將此事的性质由“家事“上升到了“国事“。 对此,朴仁猛除了默不作声之外,便是儘量控制自己的呼吸,以免因为有喘息声,惊扰到朱元璋的思绪,继而遭受无妄之灾。 “对了,曹爽的身份可是仔细核查过了?“ “確认没有问题?“ 很快,朱元璋的思绪便被新的问题所取代,其犀利的目光也不由得看向身旁几乎呼吸停滯的贴身太监。 虽说锦衣卫们早已上上下下將曹爽的祖孙三代查了一遍,但生性谨慎的朱元璋仍是有些放心不下,虽然他也不知晓自己在担忧些什么。 硬要说的话,或许就是曹爽表现出来的本事有些过於骇人听闻了,比之昔日號称神机妙算的“刘伯温“都不遑多让。 “回陛下,锦衣卫们拿著曹先生的画像,与其近些年结识的三教九流挨个查了一般,確认没有问题..“ “不过曹先生..“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老太监朴仁猛適时止住了话题,脸上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 他不知晓,要不要將此事告知给眼前的洪武皇帝。 “不过什么?!“本来已然渐渐放下戒备,准备重新挑灯夜战处理公文的朱元璋闻声便是一愣,隨即便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据锦衣卫今日早些传回的消息,在陛下离开詔狱不久,曹先生便与赶来打扫牢房的锦衣卫们攀谈起来...“ “其话题內容,多以秦淮河畔的游船画舫以及城中的烟巷柳有关..“ “曹先生似乎对这些烟柳之地颇为嚮往..“ 言罢,偌大的乾清宫鸦雀无声,就连洪武大帝一时间也是为之涩然,黑瘦的脸庞上充斥著浓浓的错愕之色。 “就这?“ “你这老狗,下回说话別大喘气!“ “这算什么事?“ “咱老朱年轻时对那地方..“ 几个呼吸之后,反应过来的朱元璋先是大笑了几声,隨即便没好气的朝著身旁的朴仁猛嚷嚷道。 他还当锦衣卫们查出了什么?原来就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食色性也,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感兴趣不是很正常? 他老朱这一辈子,除了喜欢领兵打仗,感受敌人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感觉之外,最大的爱好便是“鉴美“,不然他如何能够生育如此之多的子嗣? 莫说那曹爽的年纪至多也就在二十上下,他老朱如今年近七旬,不还是有事没事往后宫钻,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咳咳.. 瞧著身旁朴仁猛略有些怪异的眼神,自知扯远了的朱元璋赶忙轻咳几声用以掩饰尷尬,但心中的不安和警惕却是消散了不少。 他最怕的,就是这曹爽如同昔年的刘伯温一样,將功名利禄视为粪土,浑身上下宛若没有缺点。 对烟巷柳之地感兴趣好啊,这烟巷柳之地有事没事就得去逛逛。 或许是被曹爽的“兴趣爱好“所影响,洪武大帝重新埋首案牘之后,只觉得眼前的公文枯燥乏味,令他迟迟难以平静下来。 思来想去之后,朱元璋索性朝著身旁的老太监吩咐道:“行了,別在这傻站著了。“ “派人去瞧瞧咱妹子睡了吗,若是没睡的话,咱待会就过去。“ “奴婢遵旨。“闻言,老太监朴仁猛赶忙躬身应是,疾步朝著外间而去。 自从马皇后於洪武十五年不幸病逝之后,这偌大的明朝后宫,唯一有资格被朱元璋称之为“妹子“的嬪妃便是如今代掌后宫的郭寧妃。 这位郭寧妃不仅在十余岁的时候,便跟在尚未正式发跡的朱元璋身旁伺候,更是与马皇后以姐妹相称,情谊很是深厚。 簌簌簌。 约莫小半炷香的功夫过后,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猛然於静謐的乾清宫中响起,使得刚刚静下心来的朱元璋隨口道:“咱妹子可是睡了?“ 话音刚落,不待来人搭话,朱元璋的眼神便是一冷,隨即猛然抬头观瞧,他已是能够清楚感受到来人身上慌乱而又紧张的情绪。 “陛下,出事了。“ 在朱元璋的注视下,气喘吁吁的老太监朴仁猛夹杂著些许哭腔,朝著眼前的洪武大帝低吼道。 第62章 点兵 洪武二十五年六月初十,主杀戮。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稀薄的晨雾尚且笼罩在京师上方,气氛冷凝的紫禁城中便是响起了沉闷的宫钟声,將大明的子民自沉睡中唤醒。 只是与往常所不同,在这如同例行公事般的宫钟声响起之后,紫禁城中竟是还响起了如狂风呼啸般的战鼓声。 其急促的鼓点,宛如巨锤一般,狠狠的敲击在南京城中文武百官及军民百姓的心头之上。 所有人都知晓,出事了。 ... ... 虽然自洪武元年,朱元璋於南京正式建国称帝,已是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但犹如丧家之犬一般逃至塞外的“北元“依旧在草原上虎视眈眈,並拥有令人不容小覷的势力。 为了彻底挫败北元余孽覬覦大明江山的野望,他从洪武三年开始接连组织了多次北伐,並取得了不俗的战果。 其中最为值得说道的,莫过於中山王徐达於洪武五年,率兵一路长驱直入,並最终兵临在蒙古人心目中宛如神明的“哈拉和林“,以及凉国公蓝玉前两年刚刚取得的“捕鱼儿海大捷“。 尤其是这场“捕鱼儿海大捷“,使得彼时的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率领著太子天保奴及数十名隨从狼狈而逃。 此后不久,作为阿里不哥后裔,世代居住在草原之上的也速迭儿便趁机弒杀脱古思帖木儿夺权,自称为北元大汗,並拉开了蒙古人自相残杀的序幕。 除此之外,宋国公冯胜,曹国公李文忠,潁国公傅友德等人也曾领兵在塞外草原击溃北元的军队。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北元汗廷靠著其祖上遗留下来的“底蕴“,仍是得以在哈拉和林站稳脚跟,並號令蒙古诸部,对大明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咚咚咚! 巍峨的皇极殿广场上,身著龙袍的洪武皇帝朱元璋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注视著源源不断,自宫外慌忙集结至此的文武百官。 在皇极殿广场周围,数不清的锦衣卫们和亲军侍卫肃穆而立,坚毅的眼神中充斥著狂热和殷切,静静等候著朱元璋的命令。 ... ... 约莫小半炷香之后,文武百官按照各自的官位品秩,依次在巍峨的皇极殿广场站立,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虽然有当值的鸿臚寺官员们在不断维持秩序,但文官的队伍中仍是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而在另一侧,平日里各个桀驁不驯的武臣勛贵们此刻却是一言不发,默不作声的看向端坐於龙椅之上的洪武大帝。 但若是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些位武臣眼眸深处儘是涌现著浓浓的兴奋和狂热,与对面如考丧批的文官们形成了强烈对比。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隨著两声宛若龙吟般的长鞭声於巍峨的皇极殿广场上响起,在场的文武百官们尽皆下跪叩首,震耳欲聋的山呼声瞬间便惊飞了在空中盘旋的飞鸟。 除了文武百官之外,本是从各地进京赶来“弔唁“太子朱標的诸位宗室藩王们此时也是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地,又惊又恐的打量著上首的“严父“。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怎么拢共才过去不到两天的时间,传闻中身体抱恙,不能临朝辅政的父皇便是如此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地上凉,起来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朱元璋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便是悠悠响起,而在其稍远些的地方,则有隨侍宦官们负责高声呼唤,以传达朱元璋的命令。 虽然在御极称帝之后,他便再没有像年轻时那般亲临沙场,但每每望著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文武百官,他脑海中依然能够回想起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唤醒早已深埋心底的热血。 “谢陛下。“ 又是一道异口同声的呼喝过后,人头攒动的文武百官依次起身,静静等待著上首朱元璋的命令。 今日这动静,比之前些时日朱元璋在奉天殿召开朝会时的规模要大上数倍不止,料想今日的“內容“也会重要许多。 “兵部尚书何在?“ “將事情跟大傢伙说说吧。“ 微微眯起眼睛,朱元璋在身前诸臣的面容上掠过之后,终是坐直了身子,並以充斥著寒意的口吻吩咐道。 “回陛下,“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之后,在洪武朝几乎並无太多实权的兵部尚书茹瑺侧身出列,並在周围无数道眼神注视下,自怀中摸出一封有些褶皱的奏本,以悲戚的口吻激昂道:“北平都司来奏,偽元太师乌格齐哈什哈日前率兵趁夜色袭扰北平边塞,使我大明边军儿郎伤亡过千,另有数千百姓无辜遇难。“ 哗! 待到隨侍內官们口口相传,將消息传递至每一位文武百官的耳畔旁,偌大的皇极殿广场宛若颶风过境,瞬间便一片譁然。 虽说近些时日朝中的局势多围绕不幸病逝的太子朱標,以及空悬的“储君“展开,但有关於北元军队蠢蠢欲动的消息,眾人依旧有所耳闻。 只不过没有人將其放在心上。 毕竟自凉国公蓝玉在捕鱼儿海重创了北元汗廷,並间接使北元大汗之位落到了阿里不哥的后裔手中之后,这原本还算团结的蒙古人便正式陷入了“內訌“。 原本宣誓效忠北元大汗的蒙古诸部皆是生出了异样的心思,其中还有不少部落主动向他们大明投降,並获得了朱元璋的赏赐。 此等情况之下,那有名无实的北元大汗不忙著巩固自身势力也就罢了,焉有胆子主动进犯他们大明? “回稟陛下,微臣请战!“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文官的譁然声便被狂热的呼喝声所笼罩,身材魁梧的武臣勛贵们不约而同的侧身出列,朝著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洪武皇帝主动请缨。 区区北元余孽竟敢主动进犯他们大明边塞,並趁著夜色弒杀边军儿郎? 至於那些生活在边塞附近,无辜遇难的百姓们不用多想也知晓,十有八九是隨军驻扎的亲眷家属。 此等血海深仇,必须要报! 第63章 曹国公李景隆 “陛下,微臣请战!“ 空旷的皇极殿广场上,宋国公冯胜侧身出列,其不算洪亮的声音虽是有些沙哑,但却仿佛拥有某种魔力,使得武勛队伍中嘈杂的呼喝声戛然而止。 作为如今硕果仅存的“开国六公“,戎马半生的冯胜在朝中无疑拥有著举足轻重的地位,更是当之无愧的“武勛之首“。 只不过近些年因为身体不適,以及有感於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的前车之鑑,他方才主动淡出了朝野,转而被潁国公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等人“后来居上“,將声势压了下去。 不过只要他想,他依旧能够提刀上马,领兵北伐,让大明的铁蹄驰骋在塞外无垠的草原之上,让那些桀驁不驯的蒙古人,回忆起昔日曾被他支配的恐惧! “呵,你这把老骨头,也不怕闪了腰。“ “给年轻人点机会吧。“ 望著眼前发须皆白,身躯都有些佝僂的冯胜,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似是有些感慨,隨即便颇有些情深意切的关切道。 只不过在说话的时候,其身旁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却是清晰的捕捉到了朱元璋眼眸深处转瞬即逝的狡黠。 “启稟陛下,臣蓝玉愿为君分忧!“ 隨著宋国公冯胜颇有些落寞的退回到武勛队伍之中,一道如惊雷般的咆哮声便在皇极殿广场上炸响,惹得不少文官心中都是一颤。 放眼望去,身材魁梧的凉国公蓝玉当仁不让的立於广场中央,並以冰冷的眼神嚇退了身后刚欲主动请缨的几名武臣。 这位军功彪悍的凉国公,气势愈发骇人了。 “退下。“ 不同於刚刚面对宋国公冯胜时的“情深意切“,此时的朱元璋脸上满是阴霾,语气也有些凌厉,压根不给蓝玉主动请缨的机会。 往常时候,念在他的標儿和蓝玉之间的甥舅关係,他尚且可以对蓝玉种种骄狂放纵的行径视而不见,还能放心大胆的对其委以重任。 但今时不同往日,隨著他的標儿撒手人寰,这蓝玉的“靠山“也是轰然倒塌,他也无需再对蓝玉忍让。 若是眼前的蓝玉“识趣“,將其在军中的诸多义子尽数驱散,並如刚刚的宋国公冯胜一样“激流勇退“,他或许还会念在其功勋彪炳的份上,给予其一丝体面。 但假若眼前的蓝玉依旧不知悔改,在军中我行我素,乃至於像刚才那般“以势压人“,不將其余武臣放在眼中的话... 那可就別怪他朱元璋不讲情面了。 “陛下,臣?“ 闻听耳畔旁的呵斥声,本是“胜券在握“的蓝玉先是一愣,隨即便面露不解之色,下意识便想当眾与上首的朱元璋爭辩。 以他蓝玉如今在军中的影响力,此次“北伐“的主帅,舍他其谁? 只是未等他將涌至喉咙深处的声音宣之於口,身旁默不作声多时的潁国公傅友德便眼疾手快的低吼道:“凉国公,噤声!“ “唔..“ 瞧著身旁脸色大变的“顶头上司“,凉国公蓝玉虽是不解其意,但终是没有像往常一样不管不顾,而是在朱元璋意味深长的注视下,默默退回到队伍之中。 “老哥哥,这是怎么咋的了?“ 没有理会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凉国公蓝玉压低了声音,颇有些无辜的看向昔日的“顶头上司“。 啥情况? 刚刚傅友德为何不让他继续爭取领兵北伐的机会? “糊涂。“傅友德的声音虽低,但却力道十足。 他本以为蓝玉在经过曹爽的“点拨“应该能够对自身处境有所明悟,却不曾想还是这般愚蠢,甚至刚刚还在文武百官面前以眼神嚇退武臣將校。 这是在彰显自身的地位和权威吗?! 不,这是在挑衅朱元璋的底线,这是在坟头蹦迪! “日后有机会,你自己去跟曹先生请教吧。“ 见傅友德不愿多说,凉国公蓝玉也没有继续坚持,只是將此事默默记在心中,並不自觉的看向锦衣卫詔狱所在的方向。 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那位年岁瞧上去至多也就二十左右的曹先生也能懂? “还有谁?“ 刚刚的小插曲並未能影响朱元璋的心情,其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但又席捲著一股若有若无的压力。 “还有谁愿领兵北伐。“ 话音刚落,正愁不知该如何討得朱元璋欢心,並证明自己价值的秦王朱樉便快步上前,主动请缨道:“启稟父皇,儿臣愿领兵北伐,荡平北元余孽,以告慰我大明军民百姓的在天之灵。“ “你?“朱元璋的目光被自己次子的声音所吸引,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你不行。“ “你打过仗吗?“ 朱元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堵死了秦王朱樉刚刚想好的全部说辞,也让其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 不同於驍勇善战的老三晋王朱棡,以及老四燕王朱棣,他虽然同样在洪武十一年便被外放出京,於西安府就藩。 但这十余年来,確確实实未曾过问军伍之事,更別提像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一样,屡次率军出征北伐。 话说到这份上了,秦王朱樉也不会自討没趣,悻悻的躬身行礼之后,便在身后诸多文武官员各式各样的眼神中退回到了队伍之中。 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朱元璋会像洪武二十三年的那场北伐一样,命晋王朱棡率军出征的时候,一道鏗鏘有力的呼喝声却是將其思绪瞬间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启稟陛下,臣曹国公李景隆愿率军出征,替陛下分忧。“ 此话一出,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朱元璋精神便是一震,隨即枯瘦的老脸上便涌现了溢於言表的欣慰之色。 隨著开国的那些淮西勛贵们接连被他“清洗“,如今大明朝的武臣们其实已然有些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境地。 诸如那宋国公冯胜,潁国公傅友德等人均比他年长,至於信国公汤和更是早在三年前便告老还乡。 而大明的下一代们,还远远没有成长起来,其中的翘楚莫过於自己的三子朱棡以及四子朱棣。 除此之外,便是眼前的李景隆以及徐达,常遇春等人的子嗣。 更为重要的是,眼前的李景隆还是自己亲外甥李文忠的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恍惚之间,他从李景隆的身上,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外甥的影子。 “准了!“ 老怀欣慰的朱元璋未经太多思考便是乾纲独断的吩咐道:“此次北伐便由曹国公李景隆为帅,北平都司悉数听你调遣。“ “此仗,务必给咱打的漂漂亮亮。“ 第64章 大明战神(上) 许是觉得后辈有了出息,能够替自己分忧了,朱元璋在回到乾清宫之后,依旧难掩眉眼间的喜色,与昨夜惊闻噩耗时的怒火中烧,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在奉天殿外的皇极殿广场上叨叨了许久,飢肠轆轆的朱元璋很快便对著提前摆放在桌案上的珍饈美味大快朵颐起来。 但即便是这样,朱元璋也忍不住朝著身旁的老太监朴仁猛的嘚瑟道:“老东西,咱那外甥昔日能够生擒北元偽帝的太子及诸王,令整个北元汗廷都是如考丧批。“ “你觉得九江那孩子,能有他父亲的几分本事?“ (李景隆小名九江。) 曹国公李文忠,朱元璋的亲外甥,其母亲是朱元璋的二姐,在元末天下大乱之际,李文忠跟隨自己的父亲李贞投奔了彼时刚刚站稳脚跟的朱元璋。 自此之后,李文忠便追隨在朱元璋左右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勋,封为曹国公,並在死后被追封为岐阳王,配享太庙。 其中李文忠最为显赫的功勋,莫过於在洪武三年的时候,率军兵临应昌府,生擒元昭宗太子,逼迫元昭宗逃亡和林。 而作为李文忠长子的李景隆,早些年时候也是享受著“皇子“的待遇,不仅亲自被朱元璋和马皇后养於膝下,更是在成年之后便被委以重任,先后多次前往湖广,陕西,河南等地练兵,並执掌左军都督府。 不过正儿八经的领兵打仗,李景隆这还是第一次。 闻言,正面无表情替朱元璋“试菜“的老太监朴仁猛便是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转而自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回陛下的话,曹国公家世渊博,自幼通读兵书典籍,料想此役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信重。“ “家世渊博?“听得此话,朱元璋便是嗤笑一声,浑浊的眸子中隨即涌现了一抹追思之色。 他小的时候家里穷,即便父亲兢兢业业,日復一日的替人耕地种田,母亲也想法设法的填补家用,但他们这一大家子仍是时常饿著肚子。 甚至有一次过年的时候,他们家里都没有下锅的粮食,一家子只能瑟瑟发抖的待在茅草屋中,听著屋外寒风呼啸,大雪飘零。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家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推开,来人正是他的二姐夫李贞,为他们家送来了小半袋粟米以及半块肉。 靠著这宝贵的粮食,他们一大家子成功度过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年关。 不过隨著元末天下大乱,他那原本勉强还能自给自足的二姐夫也被迫成为了流民百姓,带著他的外甥李文忠四处逃命。 故此,作为李文忠长子的李景隆,可远远谈不上“家世渊博“这四个字。 最起码,也得是李景隆的子嗣,方才有资格说这四个字。 想到这里,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更甚,只是当其余光无意间瞥见身旁老太监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之后,久违的好心情便是隨之一扫而空。 “扭扭捏捏的作甚。“ “有屁快放!“ 重重的將手中碗筷放在案牘之上,朱元璋便是满脸阴霾的呼喝道,如鹰隼般的眸子不断闪烁著寒芒。 他“护短“的毛病是与生俱来的,而李景隆那孩子又是他亲外甥的长子,与他打断骨头连著筋,谁敢多嘴多舌? 这也就是眼前的朴仁猛跟了他数十年,且一向循规蹈矩,从未出过差错,否则他压根不会多此一举。 凡是胆敢离间他朱家亲情之人,皆得死! “陛下息怒!“逆著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朴仁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暗道自己也是活该,竟是直接撞到了朱元璋的逆鳞。 “奴婢就是想著,曹国公此前虽前往各地练兵,但真正领兵打仗这还是头一回,陛下不若派几名有经验的武臣从旁辅佐?“ 熟知朱元璋脾气秉性的朴仁猛知晓,如若他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朱元璋绝对不会轻饶的了他。 嗯? 本是在发作边缘的朱元璋听得此话,身上凌厉的气势便是一滯,挤满了褶皱的老脸上也隨之浮现了一抹茫然。 有点道理啊。 刚刚在奉天殿外的时候,他光想著李景隆已是年过三旬,近些年又在各地多有歷练,如今应该能够独当一面才是,但却將其从未单独领兵打仗忘在脑后。 更別提,李景隆这一次要对付的,还是那拥兵自重的偽元太师。 要知晓,即便是在洪武二十三年的那场北伐中,晋王朱棡身旁也有老成持重的定远侯王弼替其出谋划策,不至於像这一次的李景隆“单打独斗“。 “那便將老四也带上。“ “他们两个从小便是玩伴,好的就快穿一条裤子了。“ “正好北平也是老四的地盘。“ 思索片刻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朱元璋便是近乎於自言自语的低喃道,而一直在默默观察著其表情变化的朴仁猛也是如释重负的鬆了口气。 还好,御极多年的朱元璋並没有因为“亲情“而丧失理智。 “行了,起来吧。“ “待会你便去燕王府说一声,让老四准备几日,便隨李景隆动身。“朱元璋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奴婢遵旨。“ 闻声,自知逃过一劫的朴仁猛便是赶忙应是,但心中却是不断提醒自己,日后千万要注重表情管理。 这种事,还是留给朝中的文官们去“多嘴“吧。 “不行,咱怎么还是隱隱有些不好的预感吶。“刚欲拿起碗筷的朱元璋还未夹菜,便重新將其放下,並扭头看向身旁的老太监。 这朴仁猛不说还好,一说反倒是让他有些心慌了。 纵观前些年的北伐,领兵的將帅要么是中山王徐达,要么是他的亲外甥李文忠,或者是宋国公冯胜,信国公汤和等人,皆是戎马半生的宿將。 哪怕是轮到老三朱棡和老四朱棣领兵的时候,身旁也有蓝玉,傅友德,王弼,郭英等公侯从旁辅佐。 但如今贸然越过朝中的勛贵们,转而让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年轻人扛起大旗,真的能行吗? “不行,咱得去问个明白人。“ 思来想去片刻,朱元璋索性自案牘后起身,並在朴仁猛诧异的眼神中吩咐道:“快点,把咱之前传的那件衣裳给咱找出来。“ 第65章 大明战神(下) “陛下有意令曹国公李景隆为帅,节制北平都司军马,征伐蠢蠢欲动的北元太师?“ 环境焕然一新的锦衣卫牢房中,刚刚才用过午饭的曹爽,目瞪口呆的盯著眼前仅仅过了一夜,便重新被打回詔狱的“刘三吾“,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惶然。 “小友也觉得陛下此举有失偏颇?“ 望著眼前面色大变的曹爽,朱元璋心中虽是咯噔一声,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还偽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何止是有失偏颇!“ “陛下这是在拿北平都司眾將士的性命在开玩笑!“ 或许是听懂了眼前“刘三吾“的言外之意,曹爽的神情愈发惶然,激昂的语气中掺杂著浓浓的惊忧。 曹国公李景隆的名讳,不仅在洪武朝如雷贯耳,哪怕是在永乐朝,乃至於数百年后,都是大名鼎鼎。 原因无他,这位自幼喊著金汤匙出生的皇亲国戚,在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几乎是凭藉著一己之力,葬送了建文帝朱允炆麾下的数十万中央精锐,间接帮助燕王朱棣靖难成功。 因其“屡战屡败“以及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军事部署,后世曾有人戏称,但凡这曹国公李景隆“失误“一次,燕王朱棣或许都会落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嘶。 听闻曹爽对曹国公李景隆的评价竟是如此不堪,饶是朱元璋一向护短,此刻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但眼神確是晦暗不定。 虽然他也在冷静之后,隱隱觉得令九江那孩子单独领兵有些不妥,但应该也不至於严重才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景隆小名九江。) 如今大明虽是立国二十五年,曾经隨他南征北战,悍不畏死的精锐虎賁们已是渐渐老去,导致军中的儿郎们也隱隱呈现了青黄不接的局面,但北平都司的將士们尚能保持彪悍的战斗力,屡次挫败来犯的北元大军。 而他现在仅仅是將领兵的主帅,由凉国公蓝玉,宋国公冯胜等宿將,换成了被他寄予厚望的李景隆,便会收穫一个截然不同的战果? 眼前的曹爽,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毕竟九江那孩子,可是他自幼看著长起来的,並先后多次前往山西,河南,湖广等地练兵,远非朝中那些纸上谈兵的酸儒可比吶! 与朱元璋一样,隔壁牢房中负责接应的潁国公傅友德此刻也是惊疑不定,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著曹国公李景隆近些年的领兵经歷。 这位被朱元璋爱屋及乌,乃至於亲自养育膝下的曹国公,纵使没有其父亲李文忠的勇武,但也不是声色犬马的紈絝子弟,多少还是通晓些军伍之事的,应该不至於这般严重吧? “敢问老先生,我大明將帅无数,陛下为何要让曹国公领兵?“ “其余的武勛们呢?宋国公呢?潁国公呢?凉国公呢?“ 因为忧心北平都司的军马会被“实力不详“的曹国公李景隆一举葬送,曹爽的神情显得十分激动,接连朝著眼前的“刘三吾“发问。 虽说后世也有人通过燕王朱棣后来將李景隆列为靖难功臣之首的举动,暗中揣测这位在战场上“屡战屡败“的曹国公或许是在藏拙,亦或者乾脆就是故意而为之。 但歷史就像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除却当事人自己以及为其梳妆打扮者,没有人知晓其真正的样子。 总之这位大名鼎鼎的曹国公李景隆留给后世的印象,便是“屡战屡败“,並凭藉其无可比擬的战果,成功摘得“大明战神“的称號。 有明一代,仅有那位青出於蓝而胜於蓝的“瓦剌留学生“能够与李景隆这位大明战神相提並论。 “小友先別激动,“捋了捋有些白的鬍子,朱元璋渐渐冷静下来,转而看似无奈的诉苦道:“宋国公和潁国公年事已高,练兵治军尚可,但若是率军北伐,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对此,曹爽只是嗤笑一声,隨即看向“刘三吾“,意有所指的揶揄道:“老先生,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个理由怕是难以服眾吶。“ 什么强人所难,分明是紫禁城中的朱元璋忌惮宋国公冯胜和国公傅友德在军中的影响力,担心会影响到未来储君的地位,这才有意削弱其存在感。 而原本歷史上的朱元璋,正是在將皇长孙朱允炆立为继承人之后,便马不停蹄的以“练兵“为由,將冯胜,傅友德等人派遣至山西,由晋王节制。 而朱元璋则趁机清洗冯胜及傅友德等人在军中的心腹死忠,接连赐死了多位功勋卓著的勛贵。 “咳咳,君心难测嘛。“ 虽然朱元璋也没指望自己的小心思能够瞒过眼前的曹爽,但被人如此直白的“戳破“,其枯瘦的脸庞仍是一红,隨即有些心虚的咳嗽了几声。 “如今我大明虽然看似国泰民安,歌舞昇平,但西南边陲的土司们仍是蠢蠢欲动,尤其是西番罕东之地,其土司反覆无常,陛下或是希望凉国公蓝玉坐镇西番。“ 所谓西番罕东之地,大概位於甘肃敦煌一带,如若能够將其彻底纳入大明的版图,將可以直接打通西域和大明之间的联繫,並顺势隔断吐蕃和蒙古的关係。 近些年,围绕这处兵家必爭之地,大明前后倾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终是於去年四月,由凉国公蓝玉领兵,击溃了虎视眈眈的哈密王,令其臣服於大明。 “固然如此,也不至於令曹国公独当一面吧?“ 曹爽深知哈密对於大明掌控西域的重要性,故此並没有质疑朱元璋以凉国公蓝玉坐镇敦煌的决定,只是有些没好气的嚷嚷了一句。 现在可是名將云集的洪武朝,除了这曹国公李景隆之外,哪位侯爵国公单拎出来,不能独当一面? 为何偏偏要任用这位能力存疑的“大明战神“? “咳咳,小友似乎对曹国公颇有成见?“ “尔等发生过矛盾?“ 不动声色的擦拭了一下因为心虚,导致在额头上隱隱渗出的些许冷汗之后,朱元璋终是凝眉看向眼前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曹爽。 他总觉得,曹爽对於李景隆的评价,似乎掺杂了些许感情因素。 第66章 细思极恐的朱元璋 “小友似乎对曹国公颇有微词?“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正沉浸在李景隆在歷史上一系列“骚操作“而不能自拔的曹爽顿时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对李景隆何止是颇有微词? 如若紫禁城中的洪武大帝知晓李景隆在其撒手人寰之后的做所作为,怕是都能从“孝陵“中气得重新坐起来。 按理来说,李景隆作为朱允炆钦点的“北伐大將“,面对著兵力远不如自己的燕王朱棣,就算早已“人在曹营,心在汉“,但多多少少也得像模像样的打几仗,意思意思吧? 但李景隆却是人狠话不多,演都不演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直接葬送了南京朝廷数十万精锐,使得攻守形势逆转,南京朝廷再难组织起大规模的军事征討。 “老先生,“晃了晃头,暂且將万千思绪搁置於脑后,曹爽转而朝著眼前的“刘三吾“询问道:“假如啊,我是说假如。“ “假如陛下將皇长孙立为储君,而皇长孙来日又有意削藩,你觉得皇长孙会以谁为帅?討伐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宗室藩王?“ 也许是眼前曹爽的表情过於严肃,也或者是曹爽过往的言行已然取得了朱元璋的信任,骤然听闻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朱元璋內心居然並无太多波澜,反倒是开始认真思考起曹爽的问题。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一旦將允炆那孩子立为“太孙“,便会著手剷除宋国公冯胜,潁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这等功勋彪悍的“外戚“,以抹除这些武勛对储君的威胁。 届时,朝中本就所剩不多的武勛们便会愈发凋零,能够留给朱允炆所用的,估摸著便是一向不爭不抢,对朝廷忠心耿耿的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人。 至於年轻些的,倒是还有中山王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开平王常遇春的次子常升,以及曹国公李景隆等人。 倘若到时候地方上真的有藩王拥兵自重,妄图凭藉一己之力对抗朝廷,允炆那孩子或许会以耿炳文,武定侯等人为帅? “朝中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皆为开国功臣,可堪大任。“ 因为知晓眼前的曹爽心思异於常人,朱元璋也没有自討没趣,提及宋国公冯胜,凉国公蓝玉等悍將。 “不错,这两位武勛皆是国之干臣。“闻声,曹爽先是有些意外的瞧了一眼满脸凝重之色的“刘三吾“,隨即便重重的点了点头,暗道不愧是亲手將朱允炆扶上皇位的“从龙之臣“,眼光果然毒辣。 “不过这两位武勛在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多是以副手的身份隨军出征,少有亲自领兵,独当一面的机会。“ “相比较之下,这两位武勛更加擅长固城而守,不適合率军功伐。“ 这一次,轮到朱元璋面露意外之色,还算强劲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看向曹爽的眼神也是愈发复杂。 眼前的曹爽这才多大,不仅对朝中大事拥有著深远的目光,甚至还对朝中武臣勛贵的作战风格如数家珍?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滴仙人? 此等念头一经涌现,便迅速在朱元璋的脑海中生根发芽,令他忍不住想起曾经为他出谋划策,號称足不出户,便可尽知天下大事的刘基,刘伯温。 “朝廷为了维繫自身的尊严,必然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內平定犯上作乱的宗室藩王。“ “故此无论是长兴侯耿炳文,亦或者武定侯郭英,但凡进展缓慢,或者露出颓势,必然会被皇长孙撤职。“就在朱元璋想入非非的时候,曹爽不辨喜怒的声音便是在其耳畔旁悠悠响起,也將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如若这两位武勛难以成事的话,朝廷或启用魏国公徐辉祖?“ 稍作思考之后,朱元璋便是重新给出了答案,但其声音却不如之前那般鏗鏘有力,显然是有所迟疑。 在大明所有勛贵武勛的后代中,作为中山王徐达长子,如今已是正式袭爵魏国公的徐辉祖,算是最令他满意的子侄之一,就连曹国公李景隆与其相比,都略有逊色。 但徐辉祖也没有在正面战场证明过自己,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陷。 “魏国公徐辉祖確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但皇长孙不可能令其为帅。“与面露迟疑的朱元璋所不同,曹爽则是眼神坚毅,掷地有声。 “这是为何?“ “因为燕王妃。“ 一句惊醒梦中人。 闻声,朱元璋宛若如梦初醒般,脸上满是恍然之色,但望向曹爽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复杂。 徐辉祖作为中山王徐达的嫡长子,身份贵不可言;但燕王朱棣的王妃正妻,则是徐达的长女。 换句话说,燕王朱棣是徐辉祖的小舅子。 此等身份之下,徐辉祖主动避嫌尚且来不及,焉敢染指兵权,率兵平乱? “开国公常升如何?“ “那是允熥殿下的亲舅舅。“ 在朱元璋惊愕的表情中,曹爽再一次以强而有力的原因否决了朱元璋给出的答案,也让牢房中的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倘若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人能力不足,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等人又是身份敏感,那么领兵平乱的重任,或许只能落到曹国公李景隆的身上? 咕嚕。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朱元璋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而隔壁牢房的潁国公傅友德此刻也是目瞪口呆,只觉身上的汗毛耸立。 这位曹国公虽是出身高贵,且自幼通读兵书典籍,为人风流倜儻,长相英俊,但抡起行军打仗的本事,如何能够与就藩北平十余年的燕王朱棣相提並论? “先生的意思是,假如朝廷来日以曹国公李景隆为帅削藩,朝廷或许会一事无成?“ 儘管朱元璋內心深处仍不相信,以南京中枢朝廷掌握的庞大兵力,岂会应付不了手中至多也就掌握著三卫军权的宗室藩王,但还是浑身颤抖的低喃著。 毕竟曹爽的全部言论似乎毫无破绽,令人细思极恐。 只是情绪激昂之下,他和曹爽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不自觉便將犯上作乱的宗室藩王,默认为燕王朱棣。 ... “阿丘!“ 燕王府的书房中,正与道衍和尚对面而坐的燕王朱棣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隨后便是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 冥冥之中,他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这身子突然也沉重了起来,似乎是背负了什么... 第67章 先生,你要娘们不要? “何止是一事无成。“提及此事,曹爽的神色愈发怪异,望向“刘三吾“的眼神也夹杂了一抹怜悯。 如若按照原本的歷史,眼前的老臣应该在朱允炆登基之后不久,便因为身体原因撒手人寰。 而这位深受朱元璋器重,仕途有起有落,却始终没有能够在朝廷立足的老臣怕是永远也不会料到,他穷极一生所奉行的“正统“,会在短短四年不到的时间里便败给了燕王朱棣,继而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或许永远没有答案的谜题。 南京城破之后,建文帝朱允炆究竟去哪了! “先生的意思是,曹国公李景隆难堪大任。“ 半晌,隨著呼吸渐渐平稳,朱元璋终是压住了不断翻腾的內心,並脸色难看的低语道。 不知不觉间,他便將对曹爽的称呼,由最初的“小友“,转换为“先生“。 如若说,他第一次驾临这詔狱,无意间听到曹爽和朱棣之间的谈话,姑且还没有彻底意识到自己的“爱屋及乌“或许会对中枢朝廷埋下怎样的隱患。 只是恼怒长孙朱允炆“言表不一“,內心竟有削藩的想法,且对幼弟朱允熥不闻不问;那么这一次,他便是如坠冰窖,彻彻底底感受到了来自於未来的压迫感。 难道真的如眼前的曹爽所说,或许將大明交到老四的手上,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若是老四朱棣即位,自己便不再用狠心,对本就所剩不多的老伙计们痛下杀手,继续坐实自己刻薄寡恩的名声;也不用担心“叔侄相疑“,“同室操戈“等问题。 以老四的本事,拿捏允炆和允熥那几个孩子,简直再轻鬆不过,根本犯不上刀兵相见。 “至少短时间內,难以独当一面,力挽狂澜。“ 出於与生俱来的谨慎,曹爽终是没有將话说的太死,毕竟曹国公李景隆在“靖难之役“中的表现过於匪夷所思。 除了当事人李景隆自己,谁也不知晓其用意何在。 “咱知道了。“ “咱当初只是觉得陛下以曹国公李景隆为主,燕王朱棣为辅有所不妥,这才多说了几句,被陛下重新丟到詔狱反省。“ “咱这就写摺子,劝陛下收回成命。“ 惶然的点了点头之后,眼神惠安不定的“刘三吾“便在曹爽错愕的眼神中,大步走向牢门,並像上次一样,对不知藏在何处的锦衣们大声呵斥:“来人,给咱拿纸笔来!“ “咱要给陛下写摺子!“ 瞧著眼前面红耳赤的老臣以及纹丝不动的牢门,曹爽一时为之涩然,暗道这刘三吾不愧是洪武朝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哪怕是到了锦衣卫,依旧这般有底气,声如洪钟。 这跟呼唤自己家养的宠物,有何区別? 反观自己,仅仅是吃的好些了,居住环境好些了,便顿感满足,对於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们也忍不住亲近起来。 哎,这就是差距吶。 就在曹爽心生感慨的时候,牢房外便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但来人却並不是掌管这詔狱的锦衣卫,而是曹爽前不久才刚刚见过一次的潁国公傅友德。 “老爷子,“像是没有察觉到朱元璋不满的眼神,傅友德神態自若的將纸笔递了过来,並看似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不过是一句气话,让您去詔狱冷静冷静,您还给当真了。“ “陛下终究是我大明之主,您再歇会,便隨我入宫谢罪吧。“ 嗯?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朱元璋眼中的不满方才渐渐消散,转而对眼前“自作主张“的潁国公傅友德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不愧是与他相识相知数十年的“老友“,三言两句间便解释清楚了他出现於此的原因,更为待会他“出狱“奠定了基础。 此等理由不仅合情合理,还不会令身旁的曹爽起疑。 “知道知道,咱能不知道他是大明之主吗?“ “咱就是有气,他明明就是护短,说他两句还不愿意听了。“因为有潁国公傅友德从旁打掩护,心情本是有些低落的朱元璋竟重新开始了表演,听得傅友德口乾舌燥,不敢隨意搭话。 “行了,你再等会。“ “待咱跟曹先生吃口东西,咱便隨你出去,向那朱重八谢罪。“ 在潁国公傅友德如释重负的眼神中,戏精上身的朱元璋终是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自己的表演,挥手示意眼前的老臣告退。 隨后,朱元璋便不管不顾的盘腿坐在地砖上,伸手摸向曹爽身旁的食盘,对著上面所剩不多的剩饭残羹狼吞虎咽起来。 他今天起得早,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结束,能够在乾清宫填报肚子,却又因为心有所感,急匆匆的跑到这詔狱来。 刚刚全部注意力尽皆放在和曹爽的討论上,尚且没有太大感觉,但现在却是飢肠轆轆,肚子咕咕叫。 自从当了皇帝以后,他已是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饿过肚子了。 “咳咳,老爷子,这饭都凉了。“望著眼前胡吃海塞的“刘三吾“,曹爽一边在心中感嘆这老爷子的胃口,一边忍不住劝道。 “要不让锦衣卫们给您在准备一份?“ “我跟这些锦衣卫的关係还行..“ 言罢,曹爽便是略有些关切的盯著眼前的刘三吾,这上岁数的老人消化本就不好,贸然吃些凉食,多少会对肠胃造成些许负担。 只是当朱元璋缓缓將头抬起,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並与曹爽四目相对的时候,曹爽方才意识到了端倪所在,隨即便是露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当真是关心则乱,他光心疼眼前的“刘三吾“吃些残羹剩饭,却是忘了人家都敢对锦衣们呼来唤去,何须他多此一举? 更重要的是,这牢房中阴暗潮湿的环境之所以能够焕然一新,那些锦衣卫们对他以礼相待,全是眼前“刘三吾“的功劳。 没有在意曹爽脸上的自嘲,朱元璋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脑海中回忆起总管太监朴仁猛曾向他匯报,有关於眼前的曹爽和锦衣卫们所谈论的內容。 这位曹先生,似乎是对游船画舫,烟巷柳之地颇为感兴趣? 嘿。 抿了抿有些油污的嘴唇之后,朱元璋脸上露出了一抹男人都懂的笑容,隨即便在曹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神秘兮兮的低语道。 “先生,你要娘们不要?“ 第68章 不耻下问朱元璋 “咳咳,老爷子您说什么?“ 儘管已然不是第一天认识眼前的“刘三吾“,也知晓眼前的老臣与传统意义上的“酸儒“大为不同,但曹爽此刻仍是被其突如其来的言论嚇了一跳。 这老爷子,这都哪跟哪啊。 “先生,咱说你要娘们吗?“默默將手中的薄饼放下,朱元璋转而郑重其事的追问道。 只要眼前的曹爽点头,他便会即刻下令,將南京城中所有烟巷柳的头牌魁尽数押到这牢房中,供眼前的曹爽挑选。 即便是眼前的曹爽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癖好“,也能够从城中的教坊司得到满足。 建安风骨今犹在,魏武遗风永留存! 爱人妻,不寒颤。 作为这偌大帝国的掌控者,他这数十年来不知经歷了多少人情冷暖,尔虞我诈,深諳人心阴暗的道理。 尤其是近些时日,隨著大明储君的空缺,他更是真切实际体会到了来自於自己后代之间的暗流涌动。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建立在“利益得失“,哪怕是亲人之间也不能避免,不然为何说“亲兄弟明算帐“? 可眼前的曹爽,却是一个异类,不仅对朝廷的诸多政事知无不尽,还能提出相对应的建议,令他收穫匪浅。 可他作为这大明之主,却从未给予眼前的曹爽半点“利益“,这不由得让他心中升起了些许危机之感。 眼前的曹爽似乎无欲无求? 这样的人,要么是歷经无数磨难,已然彻底看破红尘的高僧;要么是心中藏著巨大野心,刻意洁身自好的“乱臣贼子“... 恍惚之间,朱元璋全然忘记,自己刚刚还在心中感慨,眼前的曹爽莫不是謫仙转世。 “咳咳,自然是想要的。“ 虽然两世为人,但曹爽的心理素质和城府莫说与朝中的官员们相提並论,只怕连寻常见多识广的商贾都难以比擬。 故此在朱元璋的注视下,曹爽仅仅坚持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败下阵来,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羞红之色。 这老爷子,也太直接了吧。 “哈哈哈,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朱元璋的眼力何其毒辣,瞬间便判断出眼前曹爽扭捏的神情不似做偽,心中涌现出的些许戾气和警戒也是隨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欲望就好啊,有欲望就好办! “来人!“心情大好的朱元璋便是下意识朝著外间呼唤,准备趁热打铁將事情办了,也算是能够对眼前的曹爽“施恩“了。 “哎哎老爷子,停停停。“见眼前的“刘三吾“居然真的打算给他在这牢房中找些乐子,曹爽赶忙挥手阻止。 他倒不是正人君子,关键这地忒不合適了。 “此地乃是牢房重地,焉能寻欢作乐。“ 唔。 听了曹爽的解释之后,朱元璋也是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眼眸深处的激动和殷切迅速隱去,转而隱隱有些后悔。 衝动了! 他作为这大明之主,自当严格遵守朝廷律法,否则如何能够服眾? “那便等先生出狱。“ “我介绍几个同道中人,给先生认识。“ 练气功夫了得的朱元璋很快便恢復了之前淡然如水的模样,但其说出来的內容却是让曹爽忍俊不禁。 “得嘞,老爷子。“ “我能不能出去,可就指望著您了。“ 苦笑著点头之后,曹爽也忍不住恭维起了眼前的“刘三吾“,心中隱隱有些狐疑。 按理来说,紫禁城中的朱元璋应该已然知晓他的存在了,不然何至於令燕王朱棣去而復返,就沐英即將撒手人寰之事,过问自己的意见。 但不知如何,自己却一直待在这詔狱中,无人问津。 “哎,先生,实不相瞒。“闻言,朱元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隨即便故作为难的轻嘆了一口气。 他当真是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 亏他之前还让老四代他前来詔狱,就“义子“沐英病逝之后,云南群龙无首的局势徵询眼前曹爽的意见。 如今曹爽就端坐在他的面前,他何不当面询问请教,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新的感悟和知识。 “近些时日,陛下接连遭受打击,除却朝中政事之外,谁也不敢为些许琐事劳烦陛下。“ “故此,先生怕是还要在这牢狱中委屈几天。“ 又是轻嘆了一口气,戏精附身的朱元璋满是惆悵之色,深邃的目光中夹杂著內疚,惊忧,迟疑等诸多情绪。 “无妨,劳烦老爷子费心了。“ 虽然对自己暂时出狱无望的处境有些失望,但曹爽自是不会將其表现出来,反倒是主动攀谈起来:“陛下可是为西平侯的事忧心?“ 平心而论,莫说朱元璋已是年近七旬的高龄,换做任何人,面临著自幼便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嫡长子和最为器重的“义子“接连病逝的局面,也会浑浑噩噩,精神萎靡。 “先生所言甚是吶。“见曹爽主动提起话茬,正中下怀的朱元璋表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但內心却颇为激动。 “早些时候,燕王向陛下覲见,或可令西平侯长子继承其父爵位,继续坐镇云南。“ “但云南土司势大,一旦我大明势弱,这些在当地传承了数百年不止的土司们便会蠢蠢欲动,蚕食我大明的根基。“ “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土司们,终究是个隱患吶。“ 三言两句间,朱元璋便將自己心中关於云南最大的忧虑讲了出来,並將殷切的眸子投向曹爽,希望能够从其口中得到解决的法子。 儘管他早在洪武十年的时候,便在贵州播州府设立了长官司学,派遣官员赶赴西南边陲,教化当地的土司子弟;后又於洪武十五年,命令西南各地的土司们,皆可將子侄派遣至京师国子监进学受也,试图通过“教化“的方式,加强朝廷与地方土司之间的关係,但却收效甚微。 作为行伍出身的马上皇帝,朱元璋深知这些土司们畏威而不怀德的性子,也清楚所谓的“教化“难以在根本上解决地方土司拥兵自重的问题。 如今大明初立,国力正值巔峰,地方上的土司们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纵使有土司犯上作乱,他也有把握以雷霆手段將起平定。 他真正在意的,还是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两百年后,当大明的国力有所衰弱的时候,朝廷该如何应付这些土司们。 第69章 论土司 “土司畏威而不怀德..“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曹爽下意识的重复起来,眼眸深处也隨之涌现了一抹钦佩之色。 这“刘三吾“不愧是博学多才的翰林大儒,此等眼界远超前宋和蒙元统治者,这就瞧出来各地土司的“本质“了。 在过去的千百年间,纵使中原王朝更迭不休,诸如像云南,四川,贵州这等边陲之地,却是常年远离战火,不受中央王朝的管控。 而这些边陲之地,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境內分布著大量宛如皇帝一般的“土司“,对於麾下的领土和族人享有绝对的统治权。 即便强如盛唐,也只是通过设置都护府的方式,授予当地土司首领官职,在名义上掌控贵州,云南等边陲之地,但实际上难以插手当地政务。 到了两宋时期,受限於彼时复杂的环境,以及早已正式建国称帝的“大理“,两宋统治者乾脆直接放弃了对於贵州的治理,將全部精力用於相对富饶的四川地区。 此等不闻不问的態度,也进一步导致了当地土司的“壮大“和崛起。 待到蒙元统治者消灭苟延残喘的南宋,统一中原之后,便结合历朝歷代对於西南土司的统治经验,决定採取以招抚为主的政策,並正式设立土司制度。 与此同时,蒙元统治者还修建了“滇黔古道“,打通了从云南通往贵州的道路,加强了中枢与西南地区的联繫。 但不管怎么说,於当地世代传承数百年不止的土司依旧拥有强横的实力,其领地宛若“国中之国“,仅仅是迫於朝廷的强盛国力,方才短暂臣服。 一旦中原王朝露出颓势,这些蠢蠢欲动的土司们便会瞬间撕毁身上“臣属“的標籤,暴露其覬覦中原江山的野心! 而在原本歷史上,短短数十年间便在辽东崛起,並直接导致了明廷这艘巨轮沉没的建州女真,不就是曾经仰仗大明鼻息而存在的蛮夷土司嘛。 畏威而不怀德,这句话用来形容那些在地方上割据的土司,简直在合適不过。 “先生有何见解?“ 见曹爽若有所思,一直在默默观察其表情变化的朱元璋心中便是一阵激动,隨即便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俗话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土司。 自古以来,除却那號称“文王拉车“八百步的周朝之外,再没有一个朝代的国祚能够从始至终,传承超过三百年的时间。 反观在云南等地的土司,但凡能够拥有一定形象力的,哪家传承的时间不是三百年起步? “土司在当地传承数百年不止,於当地百姓心目中的影响力远远胜过朝廷。“ “若是想要让其彻底臣服於朝廷的统治谈何容易?“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老先生高看我了..“ 虽然知晓这片土地上的土司们最终皆是难逃“改土归流“的命运,但曹爽並未对此高谈阔论,而是在朱元璋有些失望的眼神中,摇了摇头,眼眸中涌现了些许狡黠。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原本歷史上的“满清“之所以能够完成前无古人的“改土归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建立在大明两百余年,不遗余力的努力之下。 从洪武朝开始,再到明朝摇摇欲坠之际,西南仍在持续的“奢安之乱“,大明为了扼杀这些土司在当地的统治,令其彻底臣服於朝廷中枢,付出了难以想像的人力和物力。 也正式是借著大明奠定的基础,后世的满清方才能够在全国范围內推行“改土归流“,剥夺了各地土司享受了数百年不止的特权,加强了朝廷中枢对於地方上的统治。 “就连先生也没有办法?“ 儘管曹爽脸上的狡黠转瞬即逝,但却没有逃过朱元璋的眼睛,其原本因为失望导致平静的情绪也重新激昂起来。 “办法倒是有,就是有点慢。“ 或许是不忍辜负眼前老臣脸上溢於言表的殷切,曹爽在犹豫片刻之后,终是涩然的点了点头。 改土归流这事本就是在永乐朝正式开始拉开帷幕,纵使提前几年也无所谓,他只是担心眼前的老臣知晓这法子之后,会有些失望。 毕竟这个法子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建功的,需要大明的后世子孙,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接力,方才能够让大明实现对边陲地区,真正意义上的掌控。 “什么法子?!“ 因为情绪过於激动,朱元璋老脸上的褶皱都是挤到了一起,枯瘦的身躯也是隨之剧烈颤抖起来,望向曹爽的眼神愈发火热。 只要能够为后代子孙解决这些土司们拥兵自重的“隱患“,无论何等“严酷“的法子他都能接受。 “通俗易懂的讲,就是改土归流吗。“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曹爽便准备给眼前的“刘三吾“好好上一课,但却有些愕然的发现,如今牢房中的环境已是焕然一新,他居然找不到能够比划的稻草了。 “来人,给咱拿纸笔来!“ “顺便再拿一份大明的舆图!“ 只是片刻的功夫,人老成精的朱元璋便从曹爽脸上愕然的表情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隨即便是不管不顾的嚷嚷道。 闻声,隔壁牢房中的傅友德赶忙示意锦衣卫们赶忙去准备纸笔,但对於朱元璋要求的“舆图“却是犯起了难。 在这个世代,详细记载著各地位置所在的舆图向来是军中专属,且只有高级將帅方才有资格观摩,乃是绝密中的绝密。 以他的身份,虽是能够隨时前往五军都督府调阅,却也要惊动其余的勛贵武臣,更別提隨便將其带到詔狱中了。 “不用那么麻烦,用不著舆图。“ 正当傅友德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让他如释重负的声音,隨即心中便忍不住感慨起来。 还是年轻人懂事,知道心疼人。 但很快,隔壁牢房中传来的下一句话便让傅友德毛骨悚然,口乾舌燥。 “老爷子不是您不是跟潁国公傅友德关係不错吗?“ “让潁国公来就成了。“ “他可比舆图管事。“ 第70章 改土归流 “老爷子,东西拿来了。“ 儘管心中腹誹不已,但潁国公傅友德还是老老实实的自隔壁牢房而出,將手中的纸笔隔著牢门递给了面红耳赤的朱元璋。 “给咱作甚,给曹先生啊!“ 儘管知晓自己此时扮演的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但朱元璋仍是没好气的朝著眼前的“潁国公“嚷嚷道。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这位老伙计吶,这傅友德不仅足跡遍布大明的各个角落,就连各处关隘要塞也被其牢牢记在心中? 这个本事,可了不得啊。 瞧著朱元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傅友德不由得苦笑一声,知晓这位生性多疑的洪武皇帝,怕是因为曹爽无意间的一句话,对他起了猜忌之心... 人若是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行了老爷子,咱先不说形势严峻复杂的西番罕东之地,咱就拿西平侯治下的云南举例,“正当朱元璋和傅友德君臣二人面面相覷的时候,曹爽清冷的声音便在牢房中適时响起,適时打破了这有些尷尬的气氛。 “如今我大明在云南的军队多集中在昆明府一带,各地土司们均是拥有著不俗的势力,时而不甘寂寞的掀起叛乱。“ “而这些土司,恰好便是西平侯家族存在的意义。“ 闻声,朱元璋便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深邃的眸子中涌现出些许哀伤,他又响起了他那命运多舛的“义子“沐英。 不过眼前的曹爽所说,確实吻合他心目中对於“义子“沐英的期许。 回想十年前,彼时盘踞在云南的北元梁王及大理段氏家族虽然被傅友德等人率领的大军先后击溃,但仍有不少心腹余孽逃窜至群山之中,被各地土司收留。 为了能够更好的治理云南,並令这片脱离中枢掌握数百年之久的疆域重新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他特意將自己的“义子“沐英留於云南,以防不靖。 而后十年间,云南各地果然有蠢蠢欲动的土司犯上作乱,后均被沐英亲自领兵击溃,这接二连三的战事不仅极大提升了朝廷的威势,证明了他“未雨绸繆“的正確性。 “但老爷子您恐怕不清楚,这些被西平侯击溃的土司们,通常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至多几十年后便可死灰復燃。“ “朝廷依然会面临这些土司的威胁。“ 很快,曹爽便话锋一转,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凝重之色,目光不由得看向头顶映射著烈阳的窗柩。 “这是为何?!“ 虽然朱元璋的军事才能几乎凌驾於这个时代,但其目光终究受到了时代的限制,思维还停留在“以夷制夷“的层面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其实不止是朱元璋,哪怕是后来的永乐大帝,以及后续的大明天子,在通常情况下,对於西南几省的土司们都是採取了“以夷制夷“的態度。 “因为朝廷即便是平定了犯上作乱的土司,也会將这土司的领地赐予隨同朝廷大军征战的土司首领,藉此保证这些土司的积极性,以及对我大明的忠心。“ 在朱元璋和傅友德若有所思的注视下,曹爽言简意賅的道出了问题根源所在。 或许是受限於人口,或许是受限於经济,总之大明在西南几省的统治核心皆是设立在人口稠密的地区。 对於路途较远,亦或者地势险峻的地区,通常不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治理,而是採取“羈縻“的政策,即將这些地区依旧交予当地的土司夷人治理。 此等办法,虽是削弱了之前的土司,但也间接扶持了新的土司,导致朝廷始终无法在根源上解决这些土司拥兵自重的问题。 “这位先生的意思是?“ 短暂的思考过后,牢房中的沉默由牢房外的潁国公傅友德率先打破,这位替大明南征北战数十年,切身体会到西南土司难缠程度的老將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语气急促的追问道。 “改土归流。“ 曹爽的神情愈发肃穆,这可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国策。 “改土归流?“ 异口同声的重复了一句之后,朱元璋和傅友德二人的脸上均是涌现了一抹迷茫之色,但心中又隱隱有些感觉,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 “顾名思义,將土官改为流官。“怕眼前的“一文一武“无法理解,曹爽又耐心的补充了一句。 这土官很好理解,朱元璋在大明刚刚建立之后,便曾传旨西南诸省,根据各土司掌控的势力领土不同,分別赐予“土知州“,“土知府“,“土知县“的官职,以加强朝廷的存在感。 “先生的意思是,取消这些土司们世袭罔替的权利,將治理其领地的权利收回中枢?改由朝廷认命?“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傅友德声音沙哑的追问道,但神情却没有过於激动。 西南诸省的土司们於当地传承了数百年,谁会甘心將手中的权利拱手相让? 眼前的曹先生,想法未免有些过於天真了。 “潁国公所言甚是。“ 像是没有瞧见傅友德脸上的失望之色一般,曹爽依旧在侃侃而谈:“如若云南某地土司叛乱,西平侯率军將其镇压,便可由朝廷派遣官员治理。“ “即便碍於诸多因素,暂时只能由夷人继续治理,也可为其规定任期,轮值更换。“ “这些受我扶持方才崛起的土司,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至於在短短数年间便能与我大明分庭抗礼吧?“ “如此多更换几位流官,几个任期下来,此地便可由朝廷设府设县,直接受我大明的管辖,不必交予夷人统治。“ 嘶。 隨著清冷的声音在牢房中不断迴荡,傅友德脸上的神情早已由最初的失望,转换为若有所思,再到最后的瞠目结舌。 有点道理啊! 以前朝廷只想著,將地理位置相对贫瘠的地区尽数赐予“忠心“的土司,却是忘了可以通过为这些土司们规定任期的方式予以掣肘。 只要流官换得足够勤,便不会有土司能够在当地拥有足够的號召力,自然也不会有能力与朝廷相抗衡。 如此往復几次,朝廷便可將这些地区收回中枢! 第71章 土地寿命(上) “再一个,治理这些在歷朝歷代看来是不毛之地的西南边陲,其实也能间接缓解未来会隨著时间流逝,愈发紧张的土地兼併。“ “从而,延长我大明的国祚。“ 趁著“刘三吾“和潁国公傅友德凝眉不语的时候,曹爽又顺理成章的引出了下一个话题,並著重在后半句话加强了语气。 他知晓,既然紫禁城中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已是知晓了他的存在,那么他表现的越有能力,自身便越安全。 毕竟他不同於牢房外目瞪口呆的潁国公傅友德,他在军中毫无根基可言,完全威胁不到中枢朝廷的统治。 以朱元璋一边对官员品德吹毛求疵,一边又不断擢升人才的双標举措来看,他何时能够走出这詔狱,全看他能够创造多少价值了。 “什么?还能延长我大明的国祚?!“ 正如曹爽所预料,但他的后半句话在牢房中响起的时候,无论是“文官“刘三吾,亦或者“武臣“傅友德,均是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 尤其是满脸褶皱的“刘三吾“,不仅胸口剧烈起伏,就连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快,先生,您给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怕朱元璋因为过於激动,导致急火攻心,乐极生悲,潁国公傅友德赶忙抢先一步说道。 “两位都是我大明的重臣,应当知晓当今天子在建国之初,便定下的基本国策吧?“虽然曹爽也没有料到眼前的“刘三吾“竟然会如此激动,但仍是很快镇定下来,並在其近乎於癲狂的眼神中淡然道。 “重农抑商,富藏於民..“ 深吸了几口气,朱元璋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声音略有些颤抖的回应道。 回想大明建国之初,张士诚,陈友谅等强敌虽是退出了歷史舞台,但北元汗廷依旧享有不容小覷的实力,且时常袭扰大明边境。 为了能够让饱受战火洗礼的百姓们迅速恢復民生,他在刘伯温等“谋士“的帮助下,迅速制定了一系列的国策。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重农抑商“,將大量的土地交还给民间百姓,鼓励耕种。 “不错,陛下的国策本意是为了体恤百姓,但两位可知晓我大明的土地制度?“ 挠了挠似乎有些发痒的头皮,傅友德不自觉看向牢房中的朱元璋,他虽是被朱元璋赏赐了诸多田地,但对於具体制度,还真不了解。 “先生说的是,两田制?“ 略作沉默之后,朱元璋便主动接过话茬,继续坐实其“关爱百姓“的人设。 “正是。“ “老爷子可知晓,我大明如今登记在册的土地,大概有多少?“ 此刻的曹爽虽是提问者,但对於自己提出的问题,內心却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只能寄希望於眼前博学多才的“刘三吾“能够知晓了。 否则他还真不好自圆其说。 “我大明的田地制度承袭前元旧制,拢共分为官田和私田两种,相加起来约有近千万顷。“ 略作思考之后,朱元璋便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语气中满是自信。 回望过去的百余年时间,蒙元统治者因为深受草原游牧文化的影响,对於“耕地“毫不在意,甚至將作为中枢朝廷重要財政来源之一的“田税“都承包给了生性逐利的回回商人。 而这些回回商人在提前向蒙元朝廷缴纳了一定数额的“税收“之后,便將矛头对准了民间百姓,肆意提升税点,继而导致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故此,早在他御极称帝之前,便著手统计麾下领土田地的数量,而后更是將这个范围扩大到全国。 经过数年的努力,朝廷大概在全国范围內清理出了九百余万顷的土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由百姓掌握的“私產“,还有部分则是“官產“。 所谓“官產“,便是由皇室直接拥有的土地,其中还包括了曾经赐予勛贵,藩王,高官的田產。 除此之外,朱元璋最为引以为傲的“军屯制度“,即全国各地边军自力更生,开垦耕种的田地也是“官產“。 而这“官產“的来源,除了是从蒙元统治者手中继承而来,便是朝廷在平定地方割据势力之后,没收其政权权贵的田產。 “我姑且认为,老爷子您口中的这近千万顷田產,应当是没有包括西南诸省土司麾下的土地吧?“略有些错愕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便是看向眼前的“刘三吾“,暗道建国之初的大明竟是拥有如此之多的田產土地。 只可惜隨著时间的流逝,这些田產依旧逃不过被兼併的歷史定律,导致民间百姓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 见眼前的“刘三吾“点头,曹爽转而继续说道:“咱们依旧以前宋和蒙元时期来举例。“ “两宋时期,因为海上贸易的兴盛,宋廷的税收不再局限于田產的税收,而是以海上贸易为主。“ “此等变化,直接导致了宋朝统治者疏於对田產的管理,不再抑制民间地主士绅进行土地兼併,导致掌握著在朝廷和民间百姓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尽皆流入到地主士绅的手中。“ “对於这一点,宋朝宰相王安石虽然试图变法,但因直接触碰到地主阶级的利益,只能落得一个黯然失败的下场。“ “也正是因为宋朝土地的疯狂兼併,方才爆发了在歷史上次数最多的民间起义。“ 此话一出,无论是深諳百姓疾苦的朱元璋,亦或者对田產制度並不了解的潁国公傅友德尽皆变色。 他们似乎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 这土地的兼併速度,將会直接导致民间百姓的生存环境,继而影响到朝廷的统治? 毕竟他们二人揭竿起义,不就是因为在蒙元统治者麾下,压根吃不饱饭了吗? 像是猜到了眼前两位重臣的心中所想,曹爽虽是没有加重语气,却也忍不住放缓了速度:“代替蒙元统治者收税的回回商人们虽是贪婪,但却不敢触碰地主阶级的利益,只是不管不顾的压榨百姓们。“ “故此,元朝国祚不足百年,百姓们便被回回商人以及地主阶级压榨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继而揭竿起义。“ 第72章 土地寿命(下) “这便是歷朝歷代,国祚从未有超过三百年的原因?“ 作为大明的奠基者和开创者,朱元璋很快便从惊愕的状態中醒转过来,转而有些兴奋的低吼道,同时也明白了为何地方上的土司们能够传承数百年,甚至千余年的时间都屹立不倒。 与疆域广袤,人口眾多的中原王朝所不同,地方上土司所能掌控的领土相对有限,且土司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確保在有限的土地內,容纳对应的人口。 一旦麾下人口超过负荷,这些土司们便会採取“矛盾转移“的方式来减少人口,其途径包括但不限於向接壤的土司挑起战端,亦或者乾脆直接挑衅中枢王朝。 更重要的是,这些土司们的“领地“都位於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的群山要隘,朝廷若是想要派遣大军围剿,通常要付出十倍於当地土司的財力和物力。 除却当地土司反覆横跳,彻底惹恼了中枢王朝,否则只要犯上作乱的土司规规矩矩献上一封“降表“,亦或者推出一个“替死鬼“,不愿多事的中原王朝便会適可而止。 如此一来,依託群山峻岭而拥兵自重的西南土司们不仅借著朝廷之手,削弱了麾下人口,还將矛盾和仇恨尽数转移到中原王朝的身上,为下一次“矛盾转移“埋下伏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地方上的土司们难以“教化“,时不时便会主动跳出来闹事,原来这背后还潜藏著如此不为人知的原因。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我大明控制住地主阶级的数量,便可为我大明延长国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而刚刚先生说治理西南边陲,其实也是为了开垦荒土,增加耕地?“ 与豁然开朗的朱元璋一样,后知后觉的傅友德也反应了过来,深邃的眸子中同样涌现著掩饰不住的兴奋。 歷朝歷代的中原王朝之所以不愿意费大力气治理这些路途遥远的西南边陲,除了当地的土司林立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得不偿失“。 但若是朝中百官知晓,田地与国祚寿命之前的关係,必然会一改之前对西南边陲不冷不热的態度。 届时,朝中的文武百官们只怕会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重现唤醒大明的战爭机器,让大明的战旗在西南边陲肆意摇曳。 至於对西南动兵的军费,还可通过海上贸易或者远征日本倭国的方式筹集,並最终反哺大明。 如此环环相扣,简直天衣无缝! “两位老爷子说的都对。“ “这田產的数量確实决定了王朝的寿命,但如何遏制土地兼併,却是歷朝歷代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很快,曹爽的声音便在幽静的牢房中响起,也將朱元璋和傅友德將杂乱的思绪之中,重新拉回到现实,也让他们体內本是沸腾的鲜血渐渐冰冷下来。 鸟为財死,人为食亡。 地主阶级为了谋求自己的利益,必然会想方设法的进行土地兼併;而勤劳耕种的百姓们若是得到了翻身的机会,也会同样如此。 正如朱元璋在起事之初,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但隨著势力不断扩张,野心也是渐渐大了起来,並最终得以开国称帝。 所谓的知足常乐,並不適合这个“吃人“的时代。 “敢问先生,可有解决的办法?!“ 儘管知晓这个问题有些强人所难,但朱元璋仍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不过其心中已是暗暗篤定。 不管眼前的曹爽能否解决这个困扰了无数王侯將相的难题,他都会重新修改对待西南土司的態度。 只要大明拥有的土地足够多,便能最大程度上延缓土地兼併的速度,继而间接延长大明的国祚。 “办法自然是有的,但正如宋朝宰相王安石,势必会触碰到地主阶级的利益,诸如您二位..“ 在朱元璋和傅友德不敢置信的注视下,曹爽先是轻轻点了点头,隨即便神色有些怪异的轻语道。 眼前这两名瞧上去年纪相仿的老人,一人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翰林学士刘三吾;另一人则是开国勛贵傅友德。 此等身份,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正儿八经的“地主士绅“... “咱不在乎!“ “咱的一起都是大明给的,咱也要留给大明!“ 近乎於下意识的,朱元璋便大声嚷嚷起来,脑海中则是忍不住回想起过往的所作所为。 多亏了眼前曹爽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了“宗室人口膨胀“对於大明的负担和隱患,继而让他及时做出了调整。 否则未来导致大明灭亡的“地主士绅“之一,极有可能便是这些流淌著他老朱血液的子孙后代们。 “咳咳,咱的一切也都是陛下给的。“ “咱隨时能够还给陛下。“ 短暂的错愕之后,潁国公傅友德也是赶忙趁著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表起了“忠心“。 事实上,他们这些勛贵虽是为大明出生入死数十年,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但其实生活远远谈不上奢靡二字,至於家財更是多以朱元璋赏赐为主,谁敢利用手中权柄收受贿赂,乃至於欺压百姓? “首先第一条,也是歷朝歷代为数不多的办法。“望著眼前情绪激昂的“刘三吾“和傅友德,曹爽也忍不住肃然起敬,神情也是认真了许多。 “我大明可以设定一个固定的期限,每隔一段时间便由朝廷派遣御史钦差,核查土地田册,防止地主士绅藏匿土地。“ “对於刻意藏匿者,予以重惩!“ 话音刚落,朱元璋便是一拍大腿,怒不可遏的咆哮道:“惩罚什么?都杀了!“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一经发现便是各种严苛的刑法。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被朝中大臣和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在私底下詬病为“屠夫“。 儘管早就知晓眼前的“文官“行事作风很是果断,乃是典型的“主战派“,但曹爽也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暗道不愧是能够得到朱元璋倚重的官员,这格局就是不一样。 他还停留在收缴“违法所得“的层次上,这位老爷子已经直接一步到位了。 第73章 赋税与徭役 “敢问先生,那这第二条呢?“ 好半晌之后,潁国公傅友德狐疑的声音於牢房外响起,也让怒火中烧的朱元璋逐渐恢復了一丝神志。 这位本就是负责替朱元璋打掩护的开国勛贵,適时履行起了应有的责任。 “这第二点,便与我大明的赋税有关了。“ “敢问两位老爷子,如今我大明的税率如何?“ 因为並不了解这个时代的具体情况,曹爽的神情远不如之前那般自信,但仍是让朱元璋和傅友德二人郑重对待。 闻声,傅友德便下意识看向牢房中的朱元璋,而这位“事必躬亲“的洪武皇帝只是稍作沉吟之后,便满脸自信的说道:“我大明的税收制度与歷朝歷代並无不同,共计分为夏秋两次。“ “但在税率方面,我大明则是远低於前宋和前元,“许是事关自己一生中最为引以为傲的国策,朱元璋的声音明显激昂了许多:“朝廷规定,每亩官田收税五升三合,私田则是减少两升,仅收取三升三合。“ “不过针对於富庶的江南地区,朝廷在收取赋税的时候也会有所侧重。“ 对於“刘三吾“口中提及的税率问题,曹爽因为没有切身体会,內心並无太多触动,前瞧其满脸激动的样子,也知晓这个税率是相对较低的水平。 至少在这洪武朝,应当还不足以出现像明末那等,百姓辛苦耕耘一年,收穫竟是还不足以缴纳朝廷赋税的末日景象。 “如今我大明的田税,依然是以收取粮食为主吧?“停顿少许,曹爽转而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虽然这个问题在短时间內无法予以解决,也无法缓解大明的土地兼併,但他有必要让眼前的两位重臣知晓此办法存在的弊端。 “先生所言甚是,夏税收麦,秋税收米,至於些许杂税,则是可以由宝钞替代..“ 犹豫片刻,朱元璋转而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除却那偏居一隅的前宋之外,歷朝歷代不都是將“农税“作为朝廷最为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吗。 既然是农税,朝廷不收取粮食,那收取什么? “这就对了..“ “地方上的粮食从交由官府,再到押送至京师,路途上势必会產生诸多损耗。“ “据我所知,朝廷为了避免这些损失,便將这损耗加到了百姓的身上,导致百姓实际缴纳的粮食,远远超过应收取的额度。“ 唔。 闻听此话,朱元璋和牢房外的潁国公傅友德均是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本是迷茫的眼神也渐渐坚毅起来。 他们二人都是穷苦出身,小时候没少被那些负责替官府收取的“差役“为难,深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其实像曹爽所说,百姓们额外缴纳部分赋税已然是司空见惯之事,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诸如类似的方法,还有所谓的“大斗进,小斗出“,或者在粮食的成色上动手脚。 而这些通过层层关卡,额外截取下来的差额,便被地方上沆瀣一气的士绅和官员们联手瓜分,百姓们只能吃个哑巴亏。 若是赶上丰收年景,额外多出的这些差额至多也就是让人心疼些;但若是碰上了天灾,导致粮食减產,或者家中遭遇横祸的时候,这多出来的差额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生有办法解决这个弊端?“不自觉的,潁国公傅友德的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这个困扰了无数王侯將相的问题,几乎是歷朝歷代的通病,无论中枢王朝对贪官污吏採取何等残酷的刑罚,也不能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暂时无法有效解决,但相信未来隨著我大明自日本倭国凯旋,並將源源不断的白银反哺回国內的时候,这个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言罢,曹爽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憧憬之色,並不自觉望向日本倭国所在的方向。 短短几天的时间內,他已是给眼前的“刘三吾“陈述了多条远征倭国的原因及必要性,相信足以令这位洪武朝的“百官之首“改变其“保守“的態度,立劝朱元璋出兵了。 “这是何等道理?“ 吧唧了一下有些乾涩的嘴唇,迟迟没有意识到关键所在的潁国公傅友德便忍不住朝著牢房中的曹爽问道。 但不待曹爽搭话,朱元璋有些沉重的声音便在傅友德耳畔旁炸响:“粮食可以损耗,可以在各个方面动手脚,但这白银可是实打实的..“ “那些贪官污吏们,难以上下其手,巧设名目。“ 原来如此! 听了朱元璋的解释之后,傅友德本是有些狐疑的眼神顿时清明起来,暗道这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使。 虽说如今大明禁止民间百姓私下里通过白银交易,但仍不阻碍白银成为最受欢迎的“货幣“。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硬通货,且几乎没有损耗的空间! “说完了赋税,咱们再来说说我大明的徭役。“ 停顿少许,曹爽清冷的声音再度於静謐的牢房中响起,但相比较谈论赋税时的淡然和恍惚,曹爽这一次的神情却是严肃了许多! 如若说在王朝末年,赋税过重通常是压倒民间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令人苦不堪言的“徭役“便是最为高效的催化剂。 对於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无论其能否自给自足,这徭役都像是压在其身上的一座大山,令其难以喘息。 “徭役..“ 与满脸严肃的曹爽一样,朱元璋和傅友德在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之后,也是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涌现出了些许无奈。 大明疆域富饶,即便是不考虑因特殊情况临时徵发的徭役,通常也会有徵解税粮之役,土木之役,修建宫殿之役。 相比较“慢刀子割肉“的赋税,这不知何时便会由朝廷强加到百姓头上的徭役,方才是令其为之色变,乃至於走投无路的催命符。 毕竟这徭役所徵用的对象通常都是正值壮年的男丁,各个都是家中的“顶樑柱“,也是最大的劳动力。 一旦被朝廷所徵用,便会耽误农耕,导致来年庄稼的收成降低,难以缴纳朝廷规定的税额。 久而久之,便会形成恶性循环。 这也是歷朝歷代都难以杜绝的一个通病。 第74章 徭役之苦 “徭役虽然表面上看与土地兼併之间並无直接的关係,但对於大明而言,其实也存在著诸多隱患。“ “徭役之苦,恐怕潁国公是深有体会吧。“ 因为不知晓眼前“刘三吾“的家世出身,曹爽转而將目光投向了相对能够感同身受的傅友德身上。 这位功勋彪悍的开国勛贵近些年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但隱匿在这些战功背后的,则是眾多苦不堪言,乃至於生活无以为继的徭役百姓。 毕竟世人通常只会记住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武勛战將;却是忽略了替大军负重前行,押送物资輜重的民夫百姓。 若没有这些响应官府徵召,按时將粮草輜重运抵前线的百姓们,傅友德及其麾下將校如何能够立下这一连串的战功? “先生所言甚是。“ 闻声,深知徭役和百姓之间利害关係的潁国公傅友德便是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只觉自己往日引以为傲的那些战功似乎也没有那般辉煌了。 正如眼前的曹爽所说,这徭役对於民间百姓造成的负担,远胜过那些巧立名目,肆意增添数额的课税杂税。 回望歷朝歷代,因为徭役过重,导致民间百姓不堪重负,继而农民起义的例子不知凡几。 例如那统一六国的秦始皇,不就是因为想要修建万里长城,一劳永逸的解决匈奴带来的威胁,方才肆意加派劳役,希望通过廉价的劳动力,延长其国祚。 但那位野心勃勃的秦始皇恐怕永远也不会料到,正是因为他的肆意压榨,方才导致了后续一连串的农民起义,其亲手铸造的王朝和制度,也被后来居上的大汉所继承。 除了这个世人皆知的例子之外,一举终结了南北朝前后持续了数百年歷史的隋王朝,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那位野心勃勃的隋煬帝,同样是因为肆意加派劳役,开凿號称“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运河,並不顾劝阻,先后三次远征高句丽,导致民怨沸腾,最终落得一个黯然离世的下场。 纵观歷史长河,因为劳役而衍生的一系列问题,均是极大程度上影响了中枢的统治,动摇了民心。 对於这一点,无论是南征北战的傅友德,亦或者坐镇中枢紫禁城的朱元璋,均是心知肚明。 故此他们二人格外期待,眼前的曹爽能够给出何等的解决之法。 “儘管自古以来,徭役似乎已然成为了天经地义之事,但我曾思考过许久,朝廷明知徭役存在的弊端,为何不能將其取缔?“ 牢房內外的朱元璋和傅友德二人闻言,顿时一阵涩然,黑瘦的脸庞上露出了些许不解。 此话何意? 这徭役固然有各种各样的弊端,但既然存在了千年之久,必然有他存在的价值。 若是取缔徭役,赶上朝廷动兵的时候,谁来提大军押送粮草輜重;若是取缔徭役,谁来替官府修建当地的基建设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因为朝廷需要免费的劳动力。“ 朱元璋终究是御极多年,瞬间便明白了曹爽的言外之意,直接道出了徭役存在的真正意义。 按照歷朝歷代的规定成俗的惯例,凡是由朝廷徵用的徭役,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內报到,否则便会面临严重的惩罚。 而在服徭役的过程中,这些百姓们不仅领不到一文钱的报酬,有时甚至还需要自备吃食乾粮,属於是“牛马中的牛马“。 若是赶上太平年景也就罢了,这些老老实实的百姓们在服役完之后,还能及时返回家中耕种,不至於耽误最为重要的农耕。 但若是碰上天灾,亦或者手中掌握了徭役权利的吏员肆意报復,轻而易举便可令这些辛苦劳作的百姓们倾家荡產,走投无路。 对此,朱元璋虽是心知肚明,但也找不到太好的法子解决。 毕竟朝廷实在是拿不出足够的钱粮,来招募对应的民夫青壮,完成一系列沉重而又无法避免的问题。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 “如若朝廷拥有足够的赋税,或者財政收入,便可通过提供报酬的方式招募民间青壮,令民间百姓免受徭役之苦。“ “换言之,百姓们若是能够在服役的过程中获取部分报酬,是否便会抵消其分身乏术,难以耕种所带来的恶劣影响?“ 呼。 曹爽略有些激昂的咆哮声宛若惊雷,但朱元璋和傅友德二人的神色却是有些隱晦不定,並没有想像中激动。 如此浅显直白的道理,莫说他们这些站在大明权力顶峰的当权者,纵然是民间辛苦耕耘的百姓也能理解。 但问题的关键,便是朝廷去哪里筹措如此之多的钱粮,用於支付这些百姓在徭役期间的报酬? 以大明当下富饶的疆域,即便不考虑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诸省,以及诸如凛冬时分,才会临时徵用,负责破冰消冻的特殊徭役,每年所需要徵用的百姓人次也得有数十万之多。 而用於支付这些百姓报酬的钱粮,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至少在日本倭国银矿源源不断流入大明之前,捉襟见肘的朝廷永远难以负担。 “先生的意思,咱明白。“ “等咱出狱之后,便会求见陛下,令其加快远征倭国的进程。“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刘三吾“便朝著眼前脸色涨红的曹爽拱手道,但眼眸深处却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失望。 他本以为曹爽会提出何等奇思妙想,用以解决这个困扰了歷朝歷代千余年的难题,却不曾最后还是绕到了倭国的银矿之上。 不过这確实是一个解决的法子。 只要朝廷有了足够的钱粮,便可为服役的百姓们提供报酬,消除百姓们对於服役的牴触和怨气,缓解民间百姓的怨气,继而延长大明国祚。 一念至此,朱元璋的身上便是涌现出令人不適的杀意和戾气。 他突然觉得,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日本倭国,似乎比他视为头等心腹大患,在草原上虎视眈眈多年的“北元余孽“重要数倍不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日本倭国,已有取死之道了。 就在朱元璋默默在心底为日本倭国宣判了死刑的时候,曹爽清冷的声音却是再度於牢房中响起,令他眼中重现涌现了迷茫。 第75章 提前问世的一条鞭法 “老爷子,您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税役合併,入亩均分。“ 许是情绪有些激动,侃侃而谈多时的曹爽竟是自地砖上起身,唾沫横飞的呼喝著,本就单薄的身躯也剧烈起伏起来。 “税役合併,入亩均分?“ 短暂的错愕过后,朱元璋便是微微眯起眼睛,下意识的重复起来。 他终究是一国之君,多多少少能够按照字面意思,揣测出眼前的曹先生,似是打算將赋税和徭役合併? 但此举难道不会导致地方上有权有势的士绅地主们,能够更加光明正大的逃避徭役了吗? 从长远角度来看,此举措也仅仅是照顾地方上的士绅,难以改善底层百姓水深火热的生活环境吶。 “敢问曹先生,这入亩均分是啥意思?“ 趁著朱元璋想入非非的功夫,牢房外的潁国公傅友德再一次充分履行了其“辅助“的责任,將重点放在了曹爽的后半句话。 虽然內心同样不明所以,但他刚刚却清晰的捕捉到,眼前的曹先生刚刚在“入亩均分“这后半句话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很简单。“ “朝廷大可抽调部分精於算计的能臣干吏,结合地方上的具体情形,大概估算出朝廷每年需要徵发徭役的百姓数量,並折算要为其支付的酬劳。“ “算出来之后,朝廷便可將这部分酬劳平均分摊在全国的所有土地之上並增添到赋税上,一併收取。“ “自此之后,令百姓们为之色变,苦不堪言的徭役便可就此退出歷史舞台。“ 轰! 宛若晴天霹雳,无论是御极称帝多年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亦或者南征北战,见多识广的潁国公傅友德,此刻均是觉得脑海中翁的一声,心中根深蒂固存在了数十年的固有印象也在轰然倒塌。 入亩均分。 此等匪夷所思,却又一针见血的应对之策,完全顛覆了他们秉承了数十年的认知。 “敢问先生,待到朝廷將僱佣徭役的部分费用均摊到赋税之后,怕是会加重百姓们的负担吧?“ “百姓们,能愿意吗?“ 很快,意识到其中问题所在的朱元璋便是不假思索的追问道,眼神中满是求知。 此法听上去虽是天马行空,但细想之下似乎又挑不出来毛病,唯一的“弊端“便是百姓们是否愿意承担那多出来的部分赋税。 另外,还得考虑到地方上的士绅地主们是否能够通过此等政策获利,或者转而压榨失去了土地的寻常百姓。 “老爷子您怕是糊涂了..“ “如今我朝大部分土地,虽然尽皆掌握在百姓手中,但地方上仍然存在著大量地主士绅,名下拥有的土地数量远超寻常百姓。“ “並且隨著时间的流逝,这些地主士绅们还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兼併土地,继而压迫普通百姓或是租户的生存空间。“ “但若是入亩均分,便可让这些手中握有大量土地的地主士绅们,缴纳远超之前的赋税。“ “而普通百姓,也能从此免受收徭役的折磨,安心耕种。“ 良久,待到曹爽將这“税役合併,入亩均分“的利弊尽数讲解完毕之后,刚刚还气氛火热的牢房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难怪刚刚曹爽强调朝廷要每隔一段时间,便清查全国的土地数量,原来癥结在此。 这“税役合併,入亩均分“的法子,其实就是直接將朝廷支付徭役的绝大部分费用,直接摊到了在地方上拥有大量土地的士绅地主。 简单来说,这法子就是地方士绅拥有的土地越多,缴纳的田税也就越多,而不用像之前那样,即便受到了朝廷的徵召,也可轻而易举拿出钱粮,免受徭役。 另外,朝廷还能通过此等方式,获取远超过之前赋税。 至於分摊到寻常百姓头上,额外增加的那部分差额,在免除徭役面前,也显得无关轻重了。 “不过我还是要给两位老爷子泼一盆冷水..“ “这个法子对於士绅地主们意味著什么,恐怕不用我多说,您二位也心知肚明。“ “毫不客气的讲,这可是直接將我大明朝的士绅勛贵们,得罪到姥姥家了。“ “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有反噬的风险..“ 念在眼前“刘三吾“始终对他和顏悦色,友好相处的份上,兴奋过后的曹爽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事实上,他刚刚阐述的这一切,实际上就是將后世人尽皆知的“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结合在一起的衍生物。 而在原本的歷史上,这“一条鞭法“早在嘉靖十年,便由当时的吏部尚书提出,但一直到了四十八年之后的万历六年,方才由彼时的內阁首辅张居正下令在全国试行,可想其中的阻力有多大。 即便如此,號称利用“一条鞭法“为大明续命五十年的张居正依然没有躲过在死后被“清算“的下场。 “哼,就那些只敢在背地里上躥下跳的乱臣贼子也敢闹事?!“ “咱还没老,还能提的动刀!“ 闻言,神色本是有些紧绷的“刘三吾“先是和牢房外的傅友德对视了一眼,隨即便颇有些放肆的鬨笑起来。 “老爷子,我瞅这时间也差不多了。“ “您还是隨我入宫覲见陛下吧..“ 豪放的鬨笑声在牢房中迴荡了片刻,身材魁梧的潁国公傅友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著不知不觉便盘腿坐在角落处的“刘三吾“招呼道。 他们此行原本是为了就曹国公李景隆能否独挡一面,率军出征而来的,却不想意外得知了延长大明国祚的方法。 实在是意外之喜,收穫满满! “哦,对,咱得回去给那个朱重八谢罪去了..“ 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之后,自说自话的朱元璋便在曹爽的搀扶下,有些笨拙的自地砖上起身。 如若朝中没有要事,他並不介意在这牢房中多待些时日,毕竟眼前的曹爽宛如謫仙降世,偶尔一句不经意间的话语,便能带给他极大的启发。 但如今北元余孽来犯,朝中大军蓄势待发,再加上得知了这延长大明国祚的房子,他如何能在这牢房中待下去? “先生,劳烦您暂且在委屈几日。“ “咱待会进宫之后,必会第一时间將先生的治国良策告知给陛下。“ 如前些时日一般,朱元璋在即將离开牢房之际,再一次郑重其事的朝著眼前的曹爽许诺道。 对此,曹爽只是嘴角含笑,默默点头,並无太多反应。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及至朱元璋和傅友德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即將离开詔狱之际,朱元璋那斩钉截铁的咆哮声却是猛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尔等都听著,好好伺候曹先生,不得有误。“ “若是曹先生想要娘们了,即刻將南京城中各大烟巷柳之地的魁歌姬找来,供先生挑选...“ 第76章 反转再反转 夜色降临。 秦淮河畔灯红酒绿,波澜不惊的运河水面上儘是鳞次櫛比的游船画舫,不时顺著风声飘至街道上的吴儂软语更是让路过的男子们忍不住驻足侧目。 但在光华门以南,一架古朴陈旧的马车却是逆著人流,沿著纵横交错的河道往城中一处相对冷清的街道而去。 或许是急於赶路,这马车在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竟是溅起了点点水渍,浸到路面妇人的身上。 见状,这瞧上去满脸横肉的妇人刚欲大声叫骂,余光却瞥见围绕在马车周围的几匹高头大马,以及虽是身著常服,但依旧难掩肃杀之气的骑士们,不由得將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能暗道一声晦气。 “还有多久到?“ 感受到身下传来的顛簸,闭目养神多时的曹国公李景隆缓缓睁开了眼睛,朝著车厢外的车夫询问道。 “回公爷的话,咱们这就到了。“ 话音刚落,负责赶路的车夫便是扭头回应道,眼眸中充斥著些许无奈。 这南京城作为大明的京师,夜晚的热闹程度丝毫不亚於白昼,街道上的行人客商实在太多了些。 “行,不著急。“ 透过窗帘,瞧著周遭略有些陌生的坊市,本是火急火燎离开府邸,准备趁著夜色“求援“的李景隆此刻却变得淡然起来,引得周遭隨行的骑士们腹誹不已。 自家公爷,这又是想起来啥了? ... ...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一路上都有条不紊的马车终是缓缓停靠,而翘首以盼多时的李景隆也在车夫的搀扶下钻出了车厢,並在身旁骑士的簇拥下,神情恍惚的打量著眼前的“燕王府“。 “行了,去通稟吧。“ 见在燕王府周围梭巡的侍卫们已是主动靠了过来,曹国公李景隆便缓缓收回目光,转而懒洋洋的吩咐道。 曾几何时,他可是没少往这燕王府跑,但自从燕王朱棣就藩北平之后,却是许久不曾来了。 如今旧地重游,倒是便有一番感触。 “见过曹国公,“负责在燕王府周围梭巡的侍卫在接过眼前骑士递过来的堪合之后,先是面色大变的朝著李景隆躬身行礼,隨后便是一路小跑返回了身后的王府。 只盏茶的功夫,燕王府的侧门便被打开,几名气喘吁吁的內侍跑到李景隆身前:“奴婢见过曹国公..“ “还请国公隨奴婢入府..“ 简单的行礼过后,曹国公李景隆便跟在几名內侍身后,脚步沉稳的迈入了被黑夜所笼罩的燕王府。 ... ... “九江!“ “燕王殿下!“ 陈设简单的书房中,燕王朱棣满脸激动的自案牘后起身,朝著眼前的儿时玩伴呼喝道,毫不掩饰心中旧友重逢的喜悦。 他比李景隆年长几岁,幼时一同在朱元璋的膝下长大,彼此间积攒了深厚的情感。 “殿下怕是知晓了吧?“见眼前的燕王朱棣仍如前些年那般“平易近人“,曹国公李景隆不由得微不可查的鬆了口气,隨即便是自顾自的落座,神色颇为嘚瑟。 “知道什么?出啥事了“虽然心中已是大概猜出眼前旧友的来意,但朱棣仍是强忍笑意,装作毫不知情,满脸茫然的附和道。 待会他可有个“惊喜“要留给眼前的“侄子“。 儘管二人年纪相仿,但眼前的李景隆却是李文忠之子,而他却是李文忠的堂弟,故此他在辈分上还是李景隆的“叔叔“。 “殿下还不知晓?“闻言,刚欲在朱棣面前嘚瑟一番的李景隆便是露出愕然之色,隨后又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也对,殿下被陛下勒令在府中禁足,如何能够得知朝中的消息。“ “咳咳,“清了清嗓子,身材高大,面容俊秀的李景隆便在朱棣果然如此的眼神中呼喝道:“日前北元太师领兵进犯,趁著夜色袭杀我大明边陲將士,陛下震怒。“ “今日在朝会上,陛下命我为帅,节制北平都司人马,征討北元余孽,以告慰我大明將士的在天之灵。“ 言罢,曹国公李景隆便是满脸笑容的盯著坐在案牘后的燕王朱棣,似是想要在其脸上瞧出愕然震惊的神色。 不过令他有些没有料到的是,燕王朱棣非但没有露出惊愕的神情,反倒是笑容可掬的点头道:“可以啊,九江长本事了。“ “这回出去把仗打好点,別给父皇和孤丟人。“ “哎呦我的四叔,“许是察觉到了朱棣眼中转瞬即逝的嘲弄神色,正不知所措的李景隆顿时怪叫一声,主动服起了软:“我这些年虽是前往各地练兵治军,但这行军打仗可是头一遭。“ “我心里实在是没底啊!“ “这北平可是四叔你的地盘,你快给我传授点经验,不然我丟的还是老爷子的人。“ 言罢,这李景隆便將椅子搬到了朱棣的案牘前,神情很是认真。 今日在朝会上,他虽然因为血气上涌,主动请缨,被老怀欣慰的朱元璋授予眾望,但深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却不敢掉心轻心。 回到府上之后,他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於是便跑到朱棣这“取经“来了。 在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他虽然没和北元余孽打过交道,但朱棣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將们却是经验丰富吶。 等到来日他到了北平,便將领兵的重担交予被朱棣推荐的军將手中。 此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行了,不逗你了。“望著眼前抓耳挠腮的李景隆,朱棣也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隨即便在其茫然的眼神中得意道:“宫中早就来了旨意,此战由孤隨行。“ “一切有孤呢,天塌不下来。“ 这旨意是在早些时候,由父皇身旁的总管太监朴仁猛亲自派人送过来的,断然做不了假。 一想到自己即將可以离开脚下的这座牢笼,返回北平与妻子团聚,他內心便是隱隱有些火热。 等回到北平之后,他也可以酌情酝酿昔日曹爽曾在詔狱中对他坦言的那个“计划“。 收復北平都司军马... “害,殿下你不早说,亏我担惊受怕这么久了..“ 听闻眼前的朱棣也会隨同征战,李景隆本是有些紧张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轻鬆了许多,並热情与眼前的“四叔“攀谈起来。 只是就在二人对著书房中的舆图高谈阔论,准备来日在塞外大展拳脚,征討北元太师的时候,书房外却是响起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启稟殿下,刚刚宫里来了旨意..“ “陛下命定远侯王弼为帅,殿下为辅,率军征討北元太师。“ 言罢,刚刚还有些嘈杂的书房瞬间落针可闻,燕王朱棣和曹国公李景隆面面相覷。 合著他们两个盘算这么久,最终都不是领兵的主帅? 第77章 闭门羹 次日清晨。 天色才刚刚大亮,紫禁城中便是正式传出消息,洪武天子朱元璋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终是决定派遣朝中老將王弼辅佐曹国公李景隆,率兵前往塞外征討北元太师。 为了確保万无一失,朱元璋还特意允准在太子灵前失议的燕王朱棣提前解除“禁足“,隨军返回北平,戴罪立功。 此等消息一经传出,朝野內外顿时譁然一片,所有人都知晓,经验丰富的朱元璋终究还是没有任人唯亲,这定远侯王弼虽然在名义上是负责“辅佐“曹国公李景隆,但实际上便是此役的领兵主帅。 对於再次出征塞外的定远侯王弼,朝野內外並未引起太太的討论,毕竟曹国公李景隆的“履歷“实在是有些单薄,难以令人信服。 相比较此事,朱元璋允准燕王朱棣返回北平封地的消息,无疑在朝野內外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不知多少朝臣高官在心中暗自腹誹。 自太子朱標病逝之后,朝中有关於將燕王朱棣立为“储君“的声音便是层出不穷,甚至朱元璋本人都曾在东阁门外议事的时候,当眾提及。 若非那翰林学士刘三吾据理力爭,声称相对於燕王朱棣,年岁教长的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尚且在世,只怕大明的下一任储君不会拥有任何悬念。 而现如今,隨著朱元璋允准燕王朱棣返回北平封地,並且隨同大军征战,討伐塞外北元余孽,朝野中持续多日,暗流涌动的“储君之爭“似乎也终於有了结果。 这位功勋彪悍的燕王朱棣,怕是彻底退出了大明“储君“的竞爭行列。 对於这个结果,朝中文武官员喜忧参半,反应各不相同。 但对於近些时日处境如履薄冰的皇长孙朱允炆而言,无疑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 ... “尔等说什么,陛下將燕王打发回了北平?“ 紫禁城东宫之中,因为心事忡忡,导致面容有些憔悴的太子妃吕氏下意识抬头,看向身前毕恭毕敬的小內侍,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奴婢岂敢欺瞒娘娘。“ “陛下已是正式下旨了,待到大军粮草輜重准备完毕,燕王殿下便要隨军启程返回北平,戴罪立功。“ 见眼前的太子妃来了兴趣,闻讯之后特意赶来“报捷“的小內侍满脸兴奋,並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 如今这朝中上上下下,谁不知晓原本地位固若金汤的皇长孙朱允炆不知何故,近些时日似是有了“失宠“的趋势,其最大的竞爭对手便是这位功勋彪悍的宗室藩王。 但现在,陛下却是让燕王朱棣突然返回北平,此举岂不是相当於变相向世人宣布,燕王朱棣已是无缘大明“储君“之位了嘛。 “好好好!“ 呆滯了片刻之后,吕氏本是有些白皙的脸庞上顿时涌现出一抹病態的潮红,縈绕在心中的阴霾也是隨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就知晓,老爷子不会那般绝情,她的炆儿可是自幼被老爷子亲自养於膝下,祖孙之间的感情哪里是些许流言蜚语可以动摇的。 “速速去准备些吃食。“ “本宫要去探望父皇。“ 误以为朱元璋回心转意的吕氏大喜过望,一边朝著殿中的宫娥內侍吩咐道,一边命人取来铜镜,赶忙抹去了脸上前不久才刚刚画好的妆容。 嫁入皇室这么多年,她对於自己“公公“的脾气秉性多有了解,深知自己能够被“扶正“的优势所在。 在朱標的嫡妻常氏病逝之后,她就是靠著“不爭不抢“,端庄大气方才在朱標的诸多嬪妃中脱颖而出,顺利入主东宫。 “奴婢遵旨。“闻声,殿中的宫娥內侍赶忙应是,隨即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约莫盏茶功夫过后,隨著吕氏將脸上的妆容清洗完毕,一个冒著裊裊白烟,散发著诱人香气的食盒也递到了吕氏身前。 “走吧,隨本宫去给父皇请安。“ 默默接过食盒之后,渐渐平復了激动情绪的吕氏便朝著贴身的女官吩咐道,炯炯有神的眸子中涌现出些许狡黠。 如今作为自己炆儿最大竞爭对手的燕王朱棣虽是已然退出了竞爭的行列,但斗爭的形势依旧不容小覷,毕竟这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仍在京师逗留吶。 更要紧是,如今在诸王中地位最高的秦王,其实已然表现出“爭储“的野心,否则前些时日怎会和自己的炆儿一起跪在乾清宫外,等候朱元璋的召见? ... ... 因为心情愉悦,吕氏的脚步比之往常要轻盈许多,不一会的功夫便越过了分割外朝和內廷的乾清门,行至巍峨的乾清宫外。 许是提前收到了下人的稟报,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仁猛竟是主动出殿迎接。 而这一幕落在吕氏的眼中,无疑让她本就激动的心情愈发亢奋。 看来老爷子是真的“回心转意“了,否则以她的身份,其实还不至於惊动眼前的老太监亲自出迎。 “朴公公,“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內心的激动,太子妃吕氏便主动和迎面而来的老太监打起了招呼。 “哎呦,奴婢参见娘娘。“ 或许是上了年纪,老眼有些昏,身著黑袍的朴仁猛又快走了几步远之后,方才有些诚惶诚恐的朝著吕氏躬身行礼。 瞧其满脸错愕的表情,好似並没有提前认出来人的身份。 “朴公公,本宫亲自给父皇准备了些吃食,还请朴公公通稟一声。“瞧著眼前反应略有些迟钝的老太监,吕氏也是不自觉隱去了眼眸中的笑意,但言语依旧客客气气。 “哎呦,娘娘您来的可真不凑巧...“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蒋瓛大人奉旨进宫覲见。“ “娘娘您怕是得等会..“ 此话一出,乾清宫外的气氛瞬间犹如冰雪般冷静,不仅太子妃吕氏的神色僵硬,就连其身后隨行的宫娥內侍瞠目结舌。 闹了半天,眼前的朴仁猛並不是为了迎接自家的太子妃,而是为了那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不碍事,不碍事。“ “既然父皇公务繁忙,本宫就不打扰父皇了。“ “这是本宫亲手製作的吃食,还请朴公公转交父皇,请父皇以身体为重,不要过於操劳。“ 终究是执掌东宫多年的太子妃,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吕氏便主动打破了这有些尷尬的气氛,並主动將手中的食盒交到了朴仁猛的手中。 “咱家一定替娘娘转交给陛下。“ 双手接过食盒之后,朴仁猛便是满脸笑容,郑重其事的躬身道,但因为其皮肤枯瘦,脸上满是褶子的缘故,这个刻意挤出的笑容反倒是隱隱有些渗人。 “多谢朴公公了。“ 又是隨便寒暄了几句之后,太子妃吕氏便准备返回东宫,却不曾一道鏗鏘有力的声音如惊雷般,猛然在她的耳畔旁炸响:“臣蒋瓛,参见娘娘。“ 第78章 蒋瓛回京(上) 乾清宫正殿,隨意披著一件长袍的朱元璋已是在暖阁中处理政务多时了。 昨日他虽然在詔狱中听得热血沸腾,但在冷静过后却是深刻意识到了“阻力“之大,故此便打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率先解决在曹爽口中狼子野心,极有可能在未来对大明形成巨大威胁,乃至於攻破南京城的日本倭国。 只要大明能够从日本倭国获得源源不断的进项,他便有足够的底气在国內进行一系列的改革,而无需担心这些地主士绅的反扑。 否则一旦地方上喧闹起来,最后受苦的还是那些淳朴的百姓们。 吱呀。 正当朱元璋埋首於案牘,翻阅前些年船舶司未曾被废黜时的诸多公文的时候,暖阁紧闭多时的殿门便是被轻轻推开。 “蒋瓛回来了?“ 闻声,朱元璋便是毫不犹豫的捨弃了手中的公文,转而抬头看向来人,深邃的眸子中夹杂著一抹若有若无的紧张。 自从他第一次在詔狱中得知,自己的次子和三子或许会在不久的將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到生命的威胁,他便当机立断的派出了自己身边最为得力的“爪牙“,赶赴西安秦王府和太原晋王府调查。 时隔多日,如今终是要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臣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在朱元璋复杂眼神的注视下,身材高大的蒋瓛缓缓跪倒在暖阁中央,有些沙哑的呼喝声也是隨之响起。 “起来说话。“ 迫不及待唤起眼前的心腹爪牙之后,朱元璋便是朝著躡手躡脚回到自己身旁的贴身太监朴仁猛使了个眼神。 这蒋瓛接下来所要匯报的內容极有可能牵扯到皇室秘辛,岂容外人得知? 主僕相伴多年,朴仁猛自是知晓朱元璋的用意,默默点头之后,便是屏退了在暖阁中提心弔胆的宫娥內侍,並亲自守在了门口。 “手上拿的啥玩意?“ 趁著这个当口,朱元璋也注意到了朴仁猛手中的食盒,不由得有些紧张的追问道。 难道这里面装的,便是蒋瓛自西安或者太原带回来的罪证? “回陛下的话,奴婢刚刚在殿外碰见了想要来给陛下请安的太子妃,这里面是太子妃亲手给您做的吃食。“ 许是知晓朱元璋误会了什么,老太监赶忙出声解释了一句。 “哼,太子妃..“ 若是放在往常,他对於吕氏这位孝顺公婆,將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儿媳自是满意的很,內心也早已將其当做了一家人。 但自从他无意见在锦衣卫詔狱,听见了曹爽和老四朱棣之间的谈话,心中便不由自主的对吕氏產生了些许芥蒂。 尤其是当他得知,自己的皇三孙朱允熥近些年在东宫的处境却是有些如履薄冰的时候,更是对吕氏延误到了无以復加的程度。 而这份厌恶,也被他不由自主的分担了皇长孙朱允炆的身上。 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能悉心照顾,还谈什么厚待叔王! “蒋瓛,跟咱说说吧。“ “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朱由校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在暖阁中央负手而立的心腹爪牙,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甚至掺杂著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对吕氏“发难“,便是想要等眼前的蒋瓛回京,得到一个水落石出的答案,如此也算对得起自己標儿的在天之灵。 “回陛下,臣此行先去了西安秦王府。“似是感受不到暖阁中有些窒息的气氛,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沙哑的声音中也没有半点感情波动。 “如何,可是查到了什么?!“ 终究是涉及到了自己次子的性命,哪怕朱元璋对秦王朱樉多有不满,但此刻也不免紧张起来,一双虎眸死死盯著眼前的心腹。 “臣奉旨彻查秦王府,並没有发现来歷不明,或与京师频繁联繫之人..“沉默少许,蒋瓛鏗鏘有力的声音於暖阁中幽幽响起。 “太子妃那边..?“儘管对於这个回答並不意外,但朱元璋仍是不敢掉以轻心,问出了心中最为关切的问题。 “臣秘密调查了太子妃的亲朋家眷,同样无人与秦王府能够產生半点交集。“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內本是有些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就连经歷了无数大风大浪的朱元璋此刻也不免有些如释重负。 “但臣,却是查出了其他的东西..“未等案牘后的朱元璋做声,蒋瓛毫无感情的声音便是再度响起,也让朱元璋的眼神重新犀利起来。 “说。“对於自己次子在封地西安的所作所为,他其实早有耳闻,不然也不会將其次妃赐死,並在去年春天的时候,便將他召回南京惩处。 “臣彻查秦王府上下,发现秦王殿下在返回西安之后,曾將府中遭其责罚,有可能向朝廷通风报信之人,尽皆处死..“ 轰! 闻声,即便內心对於自己次子残暴的品性多有了解,也提前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朱元璋仍是如遭雷击,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瞬间便惨白起来,嚇得老太监朴仁猛赶忙行至朱元璋身旁,替其摩挲后背。 “陛下息怒,当以龙体为重!“因为知晓秦王朱樉在朱元璋心目中占据著怎样的地位,朴仁猛的声音中已是出现了一丝哭腔,就连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也默默跪倒在地。 这朝中上上下下谁不知晓,陛下对秦王,晋王,燕王等几位“嫡子“拥有著其余皇子难以比擬的特殊情感。 同为皇子,亦有差距! 例如前些年因为追求长生,轻信道士,沉迷服用丹药,继而落个药石难医,年仅十九岁便不幸病逝的鲁王朱檀。 其母妃还是陛下最为宠爱的郭寧妃呢,可陛下在知晓其死讯之后,连滴眼泪都没掉。 反观作为诸王之长的秦王朱樉,陛下不仅令其担任宗人令,还在知晓其在封地上的罪行之后,当面召回京师训诫,希望其洗心革面,体恤百姓。 可谁能料到,这位靠著太子求情,方才成功返回封地的秦王依旧不知悔改,甚至直接將府中全部曾被他责罚的宫人尽皆处死? 这心性,未免有些太过於残暴了! 第79章 蒋瓛回京(下) “畜生,畜生!“ “咱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毫无人性,冷血的畜生!“ 猛然推翻了眼前如小山般的公文,面庞因为过於愤怒而有些扭曲的朱元璋猛然起身,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如龙吟般在暖阁中炸响。 早在去年春天的时候,他便因为收到锦衣卫的密奏,知晓朱樉在封地上诸多罪行,故此將其召回京师,准备废了其王爵。 后因长子朱標求情,兼之朱樉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保证日后洗心革面,他方才將其放回西安。 但是他决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次子为了“报復“,竟是將王府中一切有可能告密之人尽皆处死?! 这与歷史上那些以杀人取乐的畜生有何区別? “还请陛下息怒..“ 朴仁猛老太监磕头如捣蒜,心中不住的懊悔。 早知这蒋瓛查出来的事情如此“劲爆“,他便应该提前给朱元璋打好预防针,以免情绪过於激动,导致怒火攻心。 “没事,咱没事!“ 大口喘息片刻,身躯剧烈摇晃的朱元璋在朴仁猛的搀扶下,有些笨拙的回到了凌乱的桌案后,一张老脸上满是痛楚。 亏他在长子朱標不幸病逝之后,內心真的萌生过“兄终弟及“,將老二朱樉改立为储君的念头,但这朱樉屡教不改,实在是让他伤透了心。 “传咱的旨意,即刻將秦王朱樉禁足,廷仗八十,不准任何人探视!“ 强忍住自己不去想像那些惨死在朱樉手下的无辜之人,朱元璋猛然提高声音,朝著眼前的心腹爪牙吩咐道。 此时此刻,他深切体会到了为何曹爽昔日曾在詔狱中言辞灼灼,向老四断定朱樉日后必有横祸。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 换做他是秦王府中战战兢兢,饱受压迫欺凌的下人们,只怕也会逐渐激起一丝反抗之心。 “奴婢遵旨。“ 儘管知晓这廷仗八十足以令这世上的任何人丟掉性命,但老太监朴仁猛却不敢再劝,只是躡手躡脚行至暖格外,朝著外间的隨侍宦官们言简意賅的传达了朱元璋的命令。 不管怎么说,这秦王朱樉都是陛下的嫡次子,那些锦衣卫动手的时候应该知晓轻重。 “老三呢?“ “晋王府那边查出什么事了没有?“ 挥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朴仁猛,朱元璋重新將狰狞的目光投向默默跪倒在暖阁中央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颤抖的声音中夹杂著多种情绪。 “回陛下,臣將晋王府上上下下彻查一遍,同样没有发现来歷不明,或与南京联繫密切之人。“因为知晓朱元璋想要问什么,蒋瓛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太子妃那边,也不曾与晋王府產生交集。“ 嗯? 闻听此话,朱元璋翻江倒海的內心便是有所平復,眼神也是变得狐疑起来,难道他误会了自己的儿媳? 想到这里,原本隱藏於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便缓缓於眼前涌现,也让朱元璋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清楚记得,与言辞灼灼,断定来日必有横祸的老二朱樉所不同,曹爽在詔狱中提及老三朱棡的时候,只是一句“杞人忧天“便匆匆掠过,並没有过多的表示。 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毕竟吕氏那个妇人既没有胆子,也没有能力,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小叔子“动手。 “但臣在晋王府,同样查到了一些东西..“就在朱元璋神情恍惚,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时候,蒋瓛冰冷的声音便是適时响起。 话音未落,朴仁猛便是眉头紧锁,眼神很是不善:“蒋大人!“ 这个蒋瓛,平日里办事也算得当,为何今日却是如此冒失?难道就不能一口气將话说完,非要大喘气吗? 晋王朱棡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可是丝毫不亚於秦王吶。 “说!“沉默半晌,朱元璋重新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蒋瓛,仍有些惨白的脸庞重新恢復了往日淡然如实的模样,似是无事发生一般。 但就在朱元璋说话的当口,总管太监朴仁猛却是清晰捕捉到了朱元璋因为过於紧张,导致双拳紧握,微微有些泛白的手指。 “回陛下,晋王殿下在封地上兢兢业业,时常亲临军营,以身作则,深受军中將士爱戴,“迎著朱元璋如鹰隼般的双眸,蒋瓛先是匯报了晋王过往的所作所为,隨即便话锋一转:“但晋王殿下对於日常饮食颇为苛刻,曾多次因口味不合,大发雷霆。“ “愚蠢!“待蒋瓛將话说完之后,朱元璋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是再度响起,心中同样涌现出一抹失望。 早些年的时候,这老三朱棡便曾因鞭打自己的厨师,被自己特意召回京师,当面为其“分析利弊“。 他朱元璋戎马半生,麾下將校无论是何等身份,但凡触犯了律法,他都会一视同仁,不讲私情。 但唯独对待自己的贴身厨子,他一直都是予以特殊照顾,从不曾因为口味不合,或是饭菜不及时便胡乱治罪。 毕竟这厨子,在一定程度上,可是直接决定著自己的生死,但为何自己的老三,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敢叫陛下知晓,晋王殿下对食物挑剔,重盐重油重肉,一日多餐,样样如此,“在朱元璋有些诧异的眼神中,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硬著头皮,涩声打断了朱元璋的长吁短嘆。 “卑职在太原问过几个大夫,说是常年这等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利。“ 言罢,蒋瓛便是屏气凝神,有些忐忑的看向案牘后的朱元璋,他也不知晓此事要不要向朱元璋匯报。 毕竟以晋王的身份,纵使日日珍饈美味,也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之事,但偏偏晋王的饮食种类极其简单,且每日要进食多次。 他出於稳妥起见,方才在私底下问过太原城中的几个大夫,说是有可能会影响到身体,但那些医术高明的大夫们却也不敢打包票。 而他此刻挑明这一点,其实也承担著胡乱编造宗王身体状况的罪名,眼前爱子心切朱元璋又能否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吶? 一时间,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不免有些心乱如麻,呼吸也忍不住沉重起来。 他作为朱元璋手中的一柄替其监督百官的利刃,生死本就繫於朱元璋的一念之间,而他眼下又知晓了如此之多的皇室秘辛,並大言不惭的分析起宗室藩王的身体状况.. 以朱元璋凉薄的性子,极有可能对他痛下杀手,予以灭口吶。 “此事你有功,咱记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蒋瓛已是隱隱有些绝望的时候,朱元璋不辨喜怒的声音终是在暖阁中幽幽响起,引得提心弔胆多时的蒋瓛赶忙叩首行礼。 但此刻坐在案牘后的朱元璋却没有理会跪在身前的心腹爪牙,而是默默的看向南京锦衣卫詔狱所在的方向。 难道那位曹先生真的是謫仙转身,不然何至於未卜先知? 第80章 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阿秋!“ 锦衣卫詔狱牢房中,曹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隨即便是茫然的看向四周,只觉冥冥中好像有人在念叨著自己。 “先生,您可是感染了风寒?!“ 见状,刚刚才命令锦衣卫打开牢门,並顺利进入牢房中与曹爽对面而坐的燕王朱棣,便是面露关切之色的紧张道。 这牢房中的环境虽是经过了极大改善,但终究难以被阳光所照射,待的时间久了多少还是有些阴冷潮湿之感。 如若眼前的曹爽真的感染了风寒,他便会毫不犹豫的起身,前往紫禁城求见父皇,继而將曹爽释放。 这偌大的大明朝,唯有他朱棣,方才知晓眼前的曹先生究竟拥有何等经天纬地之才。 “没事,不过是一个喷嚏罢了,不打紧。“ 瞧著眼前满脸紧张之色的朱棣,曹爽隨意的摆了摆手,隨即便有些不解的追问道:“殿下为何会出现在此?“ 他依稀记得,眼前的朱棣虽是被朱元璋从这詔狱释放,但依旧要在王府禁足。 “先生怕是有所不知,“提及此事,朱棣脸上露出了一抹傲然,不自觉看向北平的方向:“前些时日,偽元太师率兵突袭了我大明边陲,令我北平都司的儿郎们伤亡惨重。“ “父皇闻讯震怒,已是令兵部和户部准备粮草輜重,不日便將由孤领兵,远征塞外。“ 唔。 闻听此话,曹爽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暗道翰林学士“刘三吾“以及潁国公傅友德终是成功说服了紫禁城中那位“护短“的洪武皇帝,没有將征討北元余孽的重任交到曹国公李景隆的手上。 “如此说来,燕王殿下便是此次领兵的主帅了?“半晌,缓过神来的曹爽便朝著眼前踌躇满志的燕王朱棣询问道,目光也有些殷切。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歷朝歷代的武將们毕生所追求的最高荣誉,莫过於“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但纵观歷史长河,在长达千余年的时间里,拢共也只有四位武將完成过此等成就,其中首位获此殊荣,令匈奴退避三舍的武將便是在后世人尽皆知的“冠军侯“霍去病。 而第二位完成此等丰功伟绩的武將,则是东汉时期的外戚竇宪,彼时的匈奴经过汉朝常年的制衡,已是分裂为南北两部,实力大不如前。 为了能够彻底解除后患,彼时当权的汉和帝便认命竇宪为车骑將军,率领著大汉精锐出塞,征剿仍对汉朝虎视眈眈的北匈奴。 在竇宪的率领下,汉军长途跋涉三千余里,先后在稽落山,私渠比鞮海等地大破北匈奴,並最终抵达了燕然山。 为了记录自己的军功,並彰显大汉的强盛,竇宪下令在燕然山刻石。 班师回朝之后,竇宪也因为“燕然勒石“,被授予“冠军侯“的爵位。 除了这两位汉朝的“冠军侯“之外,第三位达成此等荣耀的武將,便是唐朝初年的军神李靖,其曾在贞观四年的时候,率领著麾下的精锐铁骑,冒著风雪,攻入东突厥的老寨,为唐王朝洗刷了昔日“渭水之盟“的耻辱。 至於第四位达成此等荣誉的,则是前两年刚刚於塞外凯旋而归,取得了“捕鱼儿海大捷“,重创了北元汗廷,使其就此陷入內訌的凉国公蓝玉。 这一战,直接摧毁了北元汗廷最后的威严和统治,打破了“黄金家族“號称草原之主的神话。 而除了上述四位武將之外,眼前的燕王朱棣,在原本的歷史上也会率兵深入塞外腹地,並於狼居胥山举行祭天仪式,成为歷史上唯一达成此等成就的“帝王“。 “唔,先生怕是高看孤了..“在曹爽略有些诧异的眼神中,燕王朱棣黝黑的脸庞上涌现出些许羞红,悻悻的摇了摇头。 他倒是想独当一面,可惜朱元璋不给他机会吶。 “难道陛下还以曹国公李景隆为帅?!“闻听眼前的燕王朱棣並非此次领兵出征的主帅,曹爽顿时紧张起来,声音急切的追问道。 他都將利弊分析的如此透彻了,难道还不足以令紫禁城中的朱元璋回心转意? 如若是自幼被养於深宫中,从未歷经行伍之事的朱允炆也就罢了,但如今当权的可是洪武大帝朱元璋。 那位“大明战神“究竟拥有何等人格魅力,竟是能够让朱元璋都对其能力,深信不疑? “先生莫激动,九江与孤皆为副手,此役领兵的主帅乃是定远侯王弼。“虽说不知晓眼前的曹爽为何如此激动,但燕王朱棣仍是快速解释道,心中又隱隱有些得意。 从眼前曹先生的態度来看,起码相比较他的“大侄子“李景隆,曹先生无疑更相信他领兵的能力。 “唔,定远侯王弼..“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有些凌乱的呼吸也是慢慢趋於平静。 他终究是有些关心则乱了,这洪武朝哪怕是经歷了“李善长案“和“胡惟庸案“连续两轮的大清洗,依旧可以称之为將星云集。 只要紫禁城的洪武皇帝不意气用事,近乎於盲目的相信曹国公李景隆,隨意在朝中指派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將坐镇,都能保证士卒战力正值巔峰的大明不至於在塞外草原惨败而归。 至於能收穫多大的战果,那便要取决於领兵將帅临时的反应能力,以及天时和地利了。 毕竟如今北元大汗的“汗位“已是更迭,掌权之人乃是阿里不哥的后裔,世代生活在草原之上。 这些蒙古韃子对於草原的熟悉程度,比之前些年的“北元汗廷“只会更深。 “先生..“ 就在曹爽想入非非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朱棣有些迟疑的呼喝声。 放眼望去,只见得常年在军中打磨,行事果断的燕王朱棣正欲言又止的盯著自己,眼神也显得有些躲闪。 “呵,殿下是想要问,回到北平之后该如何行事?“在燕王朱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曹爽满脸淡然的戳破了其心事,话语掷地有声。 “先生大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燕王朱棣便是郑重其事的点头应道,並没有否认自己的“野心“。 经过这几日的思考,他內心已是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如若来日长孙继位,並採取颇为激进的方式削藩,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与其让自己在日后背负上一个“造反“的骂名,倒不如一改往日低调蛰伏,不爭不抢的性子,彻底展露自己的才能,继而贏得朱元璋的信任和倚重。 他有足够的自信,日后能够顺利接过朱元璋的担子,率领著大明再创辉煌。 “殿下出征在即,那我便送殿下几个字吧。“像是没有瞧见朱棣脸上溢於言表的凝重和激动,曹爽只是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头顶的窗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第81章 新储君 三日过后。 隨著定远侯王弼率领著数万虎賁,浩浩荡荡的出了南京城,准备前往北平征剿倾巢来犯的北元余孽,因为太子朱標病亡,导致暗流涌动多时的南京城终是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原因无他,於宗室中威望甚高,且手中握有赫赫兵权的燕王朱棣也被勒令返回北平,协助定远侯王弼和曹国公李景隆作战。 这位曾被朱元璋亲口推举为“储君“的宗室藩王在如今这个敏感的当口被勒令返回封地,无疑从侧面证明著其默默退出了“储君之爭“的事实。 隨著燕王朱棣退出竞爭,大明朝的下任储君几乎呼之欲出。 故此,朝中的文官们一改前些时日的忐忑,大有扬眉吐气之感,暗道这大明朝的皇位终究是要落到皇长孙的手上。 与这些满面春风的文官所不同,朝中的武勛们则大多如考丧批,就连凉国公蓝玉都有些大难临头之感。 毕竟这位皇长孙在军中可是没有半点根基,如若朱元璋真的有意將其册封为“储君“,必然会著手清理在军中拥有莫大影响力的勛贵和外戚们。 只是还不待这等悲喜各不相同的情绪在朝中发酵太久,朝中诡譎的平静便被重新打破:太子出丧。 作为朱元璋自幼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嫡长子,朱標的丧事极其隆重,於宫中停灵多时,方才被葬於朱元璋亲自为自己提前选定的“孝陵“旁。 而为朱標送丧的队伍也极其庞大,不仅有朱標的家属,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和宗室藩王们。 但耐人寻味的是,就连如今在南京国子监读书,作为晋王世子的朱济熺,也被朱元璋允准,为其伯父送丧。 须知,这位晋王世子不仅是晋王的“嫡子“,还是朱元璋的“长孙“,年龄比之朱允炆还要年长两岁,身份贵不可言。 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块石子,朱元璋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瞬间便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惹得人心惶惶。 难道在排除了燕王朱棣之后,陛下又有了新的储君人选? 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不知多少文臣武勛默默將目光投向巍峨的紫禁城,暗道这大明朝的储君之爭,非但没有结束,反倒是愈演愈烈了。 ... ... 东宫,偏殿。 因为太子朱標已然正式的入土为安,宫殿中隨处可见的縞素已被裁撤,自全国各地赶来为太子诵经祈福的僧人们也在得到妥善的安排之后,分別送回原址,这曾经喧囂不已的东宫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太子朱標最后的一点存在感也被抹去。 簌簌簌。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脚步声,闭目养神多时的太子妃吕氏猛然睁开双眼,但当其发现这细微的脚步声乃是来自於宫娥的时候,脸上却不由得泛起了一抹失望之色。 作为朱元璋的儿媳,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公公对她们孤儿寡母隱隱有了疏远之感,否则不会连续多日,都不准她进宫请安。 身处皇宫,不进则退。 虽说燕王朱棣已是被打发回了北平,秦王朱樉也於日前突然被朱元璋禁足,但自己允炆的“储君之路“仍是有些凹凸不平,充满荆棘。 那晋王世子朱济熺就好似梦魘一般,这几日一直在她脑海中浮现,令她挥之不去。 “今日大本堂,可有新人?“ 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颇有些焦虑不安的太子妃吕氏率先打破了沉默,朝著角落处默默肃立的宫娥內侍询问道。 这大本堂,乃是朱元璋於洪武元年在宫中设立的“书堂“,专门用於辅导皇子皇孙,算是属於皇室的“私塾“。 “回娘娘的话,三爷已是前往大本堂读书了..“闻听吕氏发问,厅堂中穿著打扮与寻常宫娥颇有不同的女官便硬著头皮回应道。 这些年,为了削弱朱允熥的存在感,眼前的太子妃硬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挠早已到了进学年纪的朱允熥前往大本堂读书。 不过自从宫中隱隱有了长孙朱允炆“失宠“的传闻之后,眼前的太子妃便立刻恢復了“三爷“朱允熥的全部待遇,並且时常对其嘘寒问暖,似是要弥补缺失许久的“母爱“。 “唔,“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吕氏姣好的面容上没有露出半点感情波动。 朱允熥的身份虽是尊贵,但生来性格就有些懦弱,再加上自己近些年的刻意“打压“,更是有些呆头呆脑,对於朝中大事没有半点认知,应当威胁不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地位。 如今她真正在意的,还是那位突然被朱元璋推出来的晋王世子朱济熺。 像是猜到了吕氏的心中所想,刚刚说话的女官在犹豫片刻之后,终是在吕氏猛然犀利起来的眼神中,唯唯诺诺的回稟道:“除了三爷之外,听说晋王世子今日也前往大本堂读书了..“ “好像还是朴公公亲自去宫门处接的..“ 嘶。 此话一出,不待坐在上首的太子妃吕氏有所反应,於角落处屏气凝神的宫娥內侍们便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一抹惊愕之色。 这“大本堂“作为皇室的私塾,唯有朱元璋膝下的皇子和太子朱標的子嗣方才有资格在其中读书进学。 而诸如秦王,晋王,燕王等宗室的子嗣们,虽然可以在年幼时在“大本堂“开蒙,但年满十五岁便要离开大本堂,转而在国子监读书。 诸如那如今十七岁的晋王世子朱济熺,已是在南京国子监读了两年书,隨时有可能返回山西太原,辅佐晋王。 可现在,陛下却是令其重回“大本堂“读书,甚至还让总管太监朴仁猛亲自迎接,这用意实在是不言而喻吶。 要知晓,这紫禁城可是没有不漏风的墙,只怕这位晋王世子前脚进宫,后脚朝中的大臣和武勛们便会收到消息。 陛下这是有意而为之吶。 “好好好,“呆滯许久,太子妃吕氏终是反应了过来,隨即略有些神经质般的狞笑声便在偏殿中响起,引得在场的宫娥內侍们赶忙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疯癲许久,脸色狰狞的吕氏终是渐渐冷静下来,其阴冷的目光也是猛然投向宫外,隨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老爷子,过度捧杀,可是会死人的..“ 第82章 远征倭国 日头西沉,夕阳下的余暉挥洒而下,將红墙鎏金瓦的紫禁城映衬的生机盎然。 六月中旬的南京城已是有些燥热,但作为大明权力中枢所在的乾清宫暖阁此刻却是气氛冰冷,已是在此爭执了多时的大明重臣们或是面红耳赤,或是胸口不断起伏,显得情绪十分激动。 暖阁中捧著舆图及兵册典籍的內侍们此刻也屏气凝神,轻易不敢发出声音,以免惊扰了朝中的大臣们。 但目光在偶尔交匯的时候,却是能够瞧出对方脸上的惊惶和譁然,天子居然不顾蒙元时的惨痛教训,准备发动对日本倭国的远征。 要知晓,即便不考虑那场即便时隔百余年,依旧让人心有余悸的“元日战爭“,如今大明所面临的形势也不足以令朝廷“倾巢而出“。 诸如前不久刚率兵进犯了北平都司的北元余孽,或者一旦西平侯沐英撒手人寰,便將蠢蠢欲动的西南土司,隨便单拎一个出来,都足以令朝廷郑重对待。 可现在,陛下依旧要不管不顾的远征日本,这也难怪翰林学士刘三吾刚刚口不择言,高声厉呵“穷兵黷武!“ ... ... “咱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咱是在通知你们。“ “这日本,咱是非打不可!“ 锤了锤身前的桌案,洪武大帝一脸不耐的起身,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如金属般粗粒,犀利的眸子中蕴藏著掩饰不住的怒火。 他还没有老呢,这群文官便敢以各种各样的藉口,劝阻他的决定;倘若来日这皇位真的交到优柔寡断之辈的手上,岂不是任由这群文官们摆弄? 终究是长久以来养成的威势,眼见得朱元璋怒髮衝冠,暖阁中的重臣们尽皆闭上了嘴巴,不敢继续顶撞朱元璋,任其凌厉的咆哮声在耳畔旁迴荡。 “潁国公,你来告诉这群蠢货。“ “咱为何要打那日本!“ 许是彻底失去了耐心,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猛然將目光投向坐在右侧首位的潁国公傅友德,声音愈发不满。 亏他刚刚苦口婆心,向在场的重臣们分析了前宋和前元海上贸易的兴衰,並著重强调了日本在海上贸易中扮演的重要地位。 但这满朝文武,居然就没有一人能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理论上应是“国破民穷“的日本,为何能够获得前宋和前元两朝统治者和商人们的青睞? “诸位大人怕是有所不知,“潁国公傅友德闻声出列,先是朝著上首的朱元璋抱拳行礼之后,方才在身后诸多文官及武勛狐疑的眼神中解释道:“日本疆域虽是远不及我大明富饶,但其国內却藏有大量银矿..“ “其產量,远超我大明现有银矿之和..“ 哗! 隨著潁国公傅友德拋出“银矿“这个杀手鐧,爭辩了多时的文官们顿时目瞪口呆,就连不少武臣也是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本以为,天子心血来潮,想要远征日本,乃是希望在生命的尽头,再增添几件“丰功伟绩“,或是给未来的储君造势,令其趁机积攒些军功。 但他们实在没有料到,天子想要远征日本的用意,竟是如此简单粗暴:日本有矿,有银矿,產量特別大的银矿。 “荒谬!“ “实在是荒谬!“ 沉默半晌,原本如冰雪般冷静的暖阁瞬间消融,翰林学士刘三吾气急败坏的朝著潁国公傅友德嚷嚷道。 那日本不过是弹丸小国,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深受中原王朝的影响,倭人更是身材矮小,怎么可能拥有產量远超大明之和的银矿。 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这个世代的绝大多数人,眼光都仅仅停留在脚下的土地,对於隔海相望的邻国,纵使早已知晓其存在,但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尤其是百余年前,蒙元统治者刚刚在日本遭受了令人闻之色变的惨败,他们大明焉能重蹈覆辙? 难道陛下是为了给近些时日炙手可热的晋王世子造势,这才授意潁国公,隨意编造了一个由头,以发动一场看似国力悬殊的战爭? 可那日本虽是贫弱,但却有“神风“庇佑,邪性的很吶。 “哼,鼠目寸光!“ “你这酸儒,还真当自己无所不知了?“ 望著气急败坏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上首的朱元璋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眼神也是渐渐冰冷。 因为前几日“口不择言“的缘故,户部尚书赵勉已是被他罢免了差事,赋閒在家,而经过锦衣卫近些时日的调查,居然真的查到了一些赵勉的罪证。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赵勉作为户部尚书,平日里竟有收受地方官员贿赂的行径。 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刘三吾作为赵勉的“岳父“,不管对此事知情与否,都应受到牵连,如此才能震慑朝中的百官。 只是他念在刘三吾年事已高,且对大明忠心耿耿的份上,这才迟迟没有公布赵勉的罪行;但若是眼前的刘三吾不知好歹,那也別怪他不讲情面了。 “此事朕心意已决,尔等无需再劝。“ “如今户部..“ 无视了羞愤不已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心中打定主意的朱元璋便打算调兵遣將,命令户部准备粮草輜重,准备远征倭国的事宜。 通过这场战爭,他还能顺势恢復已是裁撤多年的船舶司。 只是当他猛然意识到赵勉已是被关在家中幽禁,户部群龙无首的时候,脑海中不由得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隱隱能够感觉到詔狱中的曹先生似乎更加擅长复杂的“財政之道“,对於刀光剑影的军事则是兴致缺缺。 既如此的话,倒不如让曹先生出狱,管理大明的钱袋子? 朱元璋越想越是兴奋,却忽略了暖阁中等待著他最终决定的文武百官及武勛们。 “咳咳,陛下..“不同於其他茫然无措的官员,多少知晓些內情的潁国公傅友德隱隱约约猜到了朱元璋心中所想,故而硬著头皮轻咳了一声,用以提醒。 “户部的差事,杨卿家先兼著,提前准备粮草輜重。“ “五军都督府那边,也儘快给朕针对倭国,递一个章程上来。“ 很快,早已习惯了乾纲独断的朱元璋便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其凌厉的声音中充斥著不容拒绝,也让翰林学士刘三吾等文官脸色发苦。 陛下如此穷兵黷武,这大明也不知何时才能“无为而治“。 第83章 请先生出狱! 晨曦初升,东方的天际线上泛起一抹肚白。 乾清宫中,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准时於睡梦中醒来,並在朴仁猛等內侍的伺候下梳洗更衣。 “这两日,宫中可还安稳?“ 隨著抓起眼前桌案上摆放的春卷,饿意袭来的朱元璋便是含糊不清的朝著身旁的內侍询问道,眼神颇为犀利。 人心目中的成见,像是一座大山。 儘管锦衣卫那边已是调查的清清楚楚,西安秦王府和太原晋王府,均未发现心怀不轨,或是与京师关係密切的侍从们,但朱元璋对於太子妃吕氏仍是心存些许“芥蒂“。 “回皇爷的话,“朴仁猛伺候朱元璋数十年,自是听懂了朱元璋的言外之意,故而赶忙小心翼翼的回稟道:“三爷已是前往大本堂读书..“ “三爷和诸位殿下,相处的很是融洽..“ 作为歷史上鼎鼎有名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生育能力极强,膝下迄今为止共有二十五位皇子,其中从十六子庆王朱?开始,眾皇子便与朱允熥年纪相仿。 “哼,早干什么去了..“ 闻听前些年颇受冷遇的“嫡孙“终是前往宫中的大本营读书,朱元璋便有些没好气的冷哼道,但眸子却也涌现了一抹內疚。 若是他多关心一下东宫的家事,或许自己的“嫡孙“便不用遭受那些来自於四面八方的冷眼旁观了。 “允炆呢?学业如何?“ 默默將口中的春卷吞咽完毕之后,朱元璋转而有些突兀的关心起“长孙“的近况,表情深邃且迷茫。 虽然经过曹爽的提醒,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位在过去十年间,一直被他当做大明第三代继承人培养的长孙,似乎並不適合“子承父业“,但他心中仍是存在著难以割捨的感情。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只可惜这孩子將路走窄了啊。 “回陛下,长孙殿下进学认真,时常得到先生们的嘉奖。“闻言,满脸褶皱的老太监朴仁猛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不敢在朱元璋面前,夹杂半点个人情绪。 “哎,挺好的孩子,可惜了。“ 长嘆了一口气之后,朱元璋便有些惆悵的自案牘后起身,脸上毫不掩饰对朱允炆的失望之色。 虽说这两日他政务缠身,但他仍是清楚记得,昔日他假借“身体病重“为由,前往锦衣卫詔狱“求学“的时候,这位在他看来至诚至孝的“长孙“的表现究竟有多么不堪。 自己明明三令五申,不准文武百官和宗室们探望,但这朱允炆却不管不顾,执意要前往乾清宫探视,其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在自己的床前伺候? 呵,只怕没这么简单。 “走吧,隨咱出宫一趟。“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朱元璋便一改刚刚的“多愁善感“,重新恢復了往日淡然如水的模样,他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请牢狱中的曹爽“出山“。 如今朝中储君之位空悬,北元余孽和西南土司又蠢蠢欲动,这一桩又一桩变故,就好似巨锤一般,敲击在他的心头之上,令他难有喘息之机。 而这神秘莫测的曹爽,或许便是能帮助他解决这一切麻烦的“謫仙人“。 “对了,待会別说漏嘴了。“及至迈出乾清宫之际,只觉心情豁然开朗的朱元璋便忍不住朝著身旁的老太监叮嘱了一句。 对此,老太监先是一愣,隨即便满脸无奈的点头应是,但眼眸深处却涌现了些许精光。 他虽然没有和那位被朱元璋推崇备至的“曹先生“正面接触过,但也知晓这位曹先生並未市井中那些靠著胡言乱语招摇撞骗的“神棍“。 以这位的本事,是真的猜不透身旁陛下的身份吗?还是迟迟不愿意点破? 如若是第二种可能的话,这位曹先生確实是真正的聪明人吶。 ... ... “老爷子您说啥,陛下愿意放我出去了?“ 环境焕然一新的牢房中,刚刚於睡梦中醒来不久,正在大快朵颐的曹爽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 这詔狱牢房的环境虽是不差,但能够拥有自由,方才是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他没有料到,眼前的“刘三吾“这一次竟是如此靠谱,看样子是自己提出的“摊役入亩“等政策,打动了紫禁城中的那位洪武皇帝。 “先生替我大明出谋划策,陛下其实早有耳闻..“ “只是陛下近些时日政务缠身,怕是短时间內没有功夫召见先生..“ 许是怕眼前的曹爽因为得不到“重用“而心生失望,乔装打扮过后的朱元璋赶忙找补了一句:“待到时机合適,咱必然第一时间向陛下举荐先生..“ “不用不用,“出乎朱元璋的预料,听闻自己不会得到召见,曹爽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半点兴奋之色,反倒是肉眼可见的鬆了口气。 这洪武朝的官究竟有多难当,懂的都懂。 如今他的灵魂跨越时间长河,有幸来到这洪武朝,可不想无缘无故便被捲入官场的某次清洗中,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先生不想当官?“曹爽脸上的如释重负虽是转瞬即逝,但却没有逃过朱元璋的眼睛,也让这位御极多年的洪武皇帝眼中露出了些许狐疑。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对於眼前的“曹爽“,他可是寄予厚望的,甚至准备稍加歷练,便把控帝国財政命脉的户部交到曹爽的手上。 但他现在瞧曹爽的神情,似是对当官並不热衷?这可就奇怪了。 “不当不当,老爷子您可千万別多此一举。“话音刚落,曹爽便是颇为激动的摆了摆手,言辞间毫不掩饰对於“当官“的牴触。 这洪武朝的官,谁爱当谁当,他可不想当。 “也罢,先生来日若是想通了,咱定然第一时间为您举荐..“因为一时间摸不透曹爽的心中所想,朱元璋也没有继续勉强。 反正来日方长,他以后有的是时间和眼前这位宛如“謫仙人“转世的曹先生接触。 第84章 世道,吃人 许是提前得到了詔令,在身旁“刘三吾“的带领下,曹爽很顺利的便离开了重兵把守的锦衣卫詔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南京城的街道上。 他自从“穿越“以来,便一直待在那昏暗潮湿的牢房中,此后环境虽是得到了极大改善,但终不能与眼前巍峨且繁华的都城相提並论。 这南京城的歷史可以追溯至战国时期,彼时的楚威王於石头城铸金陵邑,此地便有了“金陵“之名;待到三国东吴政权於此地建都,南京城便正式登上了歷史舞台,並在之后千余年的时间里,一直作为南方腹地的精华核心,乃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富庶且恢弘的城池。 此时站在街头朝著远处望去,只见得宽敞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头攒动的行商百姓,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儘管眼前的南京城不似后世那般被高楼大厦所覆盖,但无论是穿著打扮各不相同的贩夫走卒,亦或者掛著各式各样门楣的茶楼酒肆,均带给了他莫大的吸引力。 这便是洪武朝的大明,这便是欣欣向荣的大明,这便是令万国来朝,傲立於世界之巔的大明。 咕嚕。 因为情绪过於激动,在詔狱牢房中一直淡然如水的曹爽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单薄的胸口也是微微起伏。 对此,见多识广的朱元璋並不在意,反倒像是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神色也是变得轻鬆起来。 他多少能够猜到曹爽如此激动的原因所在,无非是在那牢房中被束缚了太久;而他终日待在那紫禁城中,被冗杂的政务缠身,也很少有机会能够在这南京城中漫步,感受最为朴实的烟火气息。 “爷,“就在朱元璋和曹爽二人表情放鬆,默默感受著头顶日头抚摸的时候,一直刻意落后了半个身位,充当“刘三吾“管家和老僕身份的朴仁猛便轻轻拽了拽朱元璋的衣袖,並在其不解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说道:“曹先生,似是无家可归..“ 嗯? 闻声,朱元璋放鬆淡然的神情便是一滯,隨即面露恍然之色,他竟是將此事忘在脑后,难怪身旁的曹爽自离开詔狱之后便一语不发,眼下更是在这街头驻足许久。 依著锦衣卫的调查,眼前的曹先生乃是在父母病故之后,孤身一人前往南京求学,一直居住在书院中,后因屡试不中兼之用完了盘缠,方才在酒醉之后公然抨击朝政,继而被锦衣卫们抓紧了牢房中。 “赶紧去给曹先生安排一下。“ 开玩笑,以曹爽近些时日表现出来的才能,以及对大明做出的贡献,莫说送个宅子,哪怕是予以高官厚禄都不为过。 “遵旨。“轻声躬身之后,穿著打扮如同管家模样的朴仁猛便是不动声色的朝著不远处的酒肆摆了摆手。 下一秒,便见得几名腰间鼓鼓,眼神警惕的壮汉顺著人群,行至朴仁猛身旁,而后又迅速消失於人群中。 从始至终,一直將全部注意力用於观察眼前这“灿烂诗篇“的曹爽都不曾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至朱元璋的声音將其唤醒。 “先生,咱带你逛逛这南京城?“此刻的朱元璋全然没有在朝野上的杀伐果断,一张挤满了褶皱的老脸上满是笑意。 “嘿,那感情好。“少许的错愕过后,曹爽便是有些兴奋的点了点头,唯有身临其境,他方才能够儘快融入这个陌生,却又让人激动不已的时代。 闻听朱元璋和曹爽之间的对话,稍微落后半个身位的朴仁猛不由得露出些许无奈之色,隨即一双眸子便是望向四周,直至发现隱匿於人群中的侍卫们之后,方才鬆了一口气。 ... ...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曹爽和朱元璋走街串巷,越过一间间鳞次櫛比的坊市,迈过灯红酒绿,贯穿整个南京城的秦淮河,对於这座都市的风土人情,有了真切实际的体会。 “行啦,老爷子,咱歇会吧。“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感受到身旁老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心思细腻的曹爽適时放缓了脚步,並举目寻找著可以落脚休息的地方。 “嘿,你这年轻人,体格还不如我这老头子。“ 儘管已是有些气喘吁吁,但朱元璋嘴上却不甘示弱,惹得身旁的朴仁猛窃笑不已。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无奈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的目光便停留在路边的一处酒肆,只是还不待其迈开脚步,耳畔旁便是猛然响起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厉呵。 “滚,滚远点!“ “上別处要饭去!“ “这不是你能来撒野的地方!“ 寻声望去,只见得一名满脸横肉的摊贩,气急败坏的挥舞著手中沾染著血渍的菜刀,试图驱赶著瘫软在其摊位前的“流民“。 见状,曹爽和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而隨侍在侧的老太监朴仁猛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虽然歷朝歷代都无法避免“流民“,甚至食不果腹也是常有之事,就连身旁的洪武皇帝也是乞丐出身。 但如今大明初建,朝廷重农抑商,先后下旨减免各地赋税,这南京城中怎么还会涌现衣衫襤褸的流民百姓? 应天府尹是干什么吃的?! “爷,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念在这么多年的街坊情分上,您就给口饭吃吧。“ 面对著凶神恶煞的摊贩以免扑面而来的刀芒,跪在地上的“流民“似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竟是没有半点躲闪,但其沙哑的声音却让周围不少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 听这意思,跪在地上的“流民“,似乎与这肉铺老板是街坊,老相识了?但既然同为这南京城中的街坊,又为何落到如今这般食不果腹的境地? “哎,老刘,啥也別说了,“兴许是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肉铺老板也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而是隨意从身后摊位的蒸笼上摸出了几个冒著热气的包子,將其递到了“流民“的手中:“谁让你得罪了贵人吶。“ “这都是命。“ 言罢,这肉铺老板又从怀中摸出了些许铜钱递到“流民“的手中,语重心长的说道:“贵人发了话,谁敢帮你呦..“ “我知道,我知道..“语无伦次的点了点头之后,这衣衫襤褸的流民便一瘸一拐的朝著远处的巷子而去,诸多闻声赶来围观的百姓们也大多散去,只剩下些许知晓“內情“的百姓站在原地,面露同情的感慨道:“这世道,吃人吶。“ 第85章 虎父犬子 “这世道,吃人吶。“ 儘管这百姓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算洪亮,但仍清晰无误的传入了朱元璋的耳中,也让其本就涨红的脸庞愈发扭曲。 世道吃人!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好似巨石一般,狠狠敲击在他的心头之上,令他几乎有窒息之感。 儘管时隔多年,但他仍是清楚记得,昔日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捨弃僧侣的身份,毅然而然的决定加入到红巾军的队伍中,便是因为曾亲眼见到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用微弱的语气重复著:“世道,吃人。“ 如今三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横徵暴敛的北元统治者早已被他赶到空旷无垠的塞外去吹沙子了,但自己却是在南京城中,再一次亲耳听到了这几乎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四个字。 “去,给咱查。“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和杀机,朱元璋声音冰冷的吩咐道,目光死死盯著远处那个渐行渐远的佝僂背影。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坊市中便是窜出了几道魁梧的身影,目的明確的朝著瞧上去凶神恶煞,但最终仍是施以援手的摊贩,以及几乎消失不见的流民而去。 “先生..“ “你说这世上的贪官污吏,为何就屡禁不绝?“ 长嘆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的朱元璋转而扭头看向身旁脸色同样凝重的曹爽,微弱的语气中充斥著浓浓的疲惫。 自他从这南京城建国称帝开始,便竭尽全力的改善大明各地百姓的民生,並为此制定了一系列严苛的法律和刑法,希望能够杜绝贪官污吏。 但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任凭他先后剷除了胡惟庸和李善长以及其在朝中的党羽,並对贪赃枉法的官员们处以极刑,依旧难以彻底杜绝官员贪腐的现象。 例如那被他勒令在家禁足的户部尚书赵勉,表面上看也算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可谁能料到,其依旧会在背地里收受地方官员的孝敬和贿赂,让他大失所望。 “老爷子,此乃人性,非人力能够杜绝..“迟疑少许,曹爽略有些关切的宽慰道。 自从他和眼前的“刘三吾“在牢房中初次相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刘三吾身上感受到“疲惫“,“无力“,“不甘“等情绪。 他能瞧得出来,这位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老臣,此刻確实是有些寒心。 “人性,哎。“ 苦笑一声过后,朱元璋便是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深邃的眸子中流露出浓浓的无奈之色。 人为財死,鸟为食亡。 莫说这些跟隨他南征北战多年,终於苦尽甘来的勛贵武臣,亦或者寒窗苦读十余年,终是得以进士及第的士绅文官;哪怕是他那些贵为宗室藩王的儿子们,到了封地上不照样贪赃枉法,肆意而为嘛。 官员贪污这个问题,莫说是在洪武朝,哪怕是后世都屡见不鲜,曹爽也没办法给到身旁老臣足够的建议,只能沉默不语。 其实这洪武朝,在朱元璋铁腕手段的治理下,官员贪污的情况还不算特別严重,至少比起民不聊生的明末,宛如天壤之別。 后世曾有人戏称,假若崇禎皇帝拨银五十万两,充作辽镇將士的军餉,还未等运出京师,这军餉便会被朝中官员上下其手,贪墨其中的三十万两,而后沿途的官员们又会利用职权,再贪墨十万两。 故此,明明是五十万两的军餉,待其运抵千里之外的辽镇之后,便只剩下了十万两,但即便是这十万两,也不能尽数发到士卒的手中,而是要被將校们层层剋扣。 最终,真正能够发到士卒手中的军餉,只怕还不足五万两,做到真真正正的十不存一。 ... ... “大人,查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曹爽被头顶日头照耀,已是有些倦意的时候,耳畔旁终是响起了略有些急促的呼喝声。 微微摇头,隱去脑海中的惺忪睡意,便见得几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单膝跪地,朝著满脸严肃的“刘三吾“回稟:“刚刚那流民乃是南京本地人氏,,街里乡亲都將其称为刘老三,这些年一直靠著说书为生..“ “说重点。“未等眼前的侍卫稟报完毕,朱元璋便是有些粗暴的將其打断,隨即眼神严肃的追问道。 他刚刚可是听得清清楚,那摊贩和围观的百姓们,均是声称那衣衫襤褸的流民乃是得罪了“贵人“,方才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他娘的。 就在这南京城,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居然还有人敢仗势欺人? “刘老三的髮妻早年病故,只留下一个女儿,全靠他一人含辛茹苦,將独女养大成人..“ “但这刘老三的女儿,却在前些时日被人瞧中,强行当街掠走..“ 似是感受到了朱元璋溢於言表的杀意,说话的汉子声音越来越小,就连朴仁猛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应天府尹是干什么吃的?“ “为何不管?“ 出乎曹爽的预料,眼前明显是处於发作边缘的朱元璋,並未即刻追问这“贵人“的身份,而是追究起名义上负责南京城治安的顺天府尹。 “回大人的话,说是这刘老三独女被掳走的时候,那主谋之人,曾留下了些许银钱当做聘礼..“ “江寧县以此为由,不予受理..“ 这南京城作为大明朝的国都,下辖上元、江寧、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县,其中上元县和江寧县的治所均在南京城中。 “放肆!“听到最后,朱元璋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犀利的眸子中满是寒芒,如此明显的罪行,竟然能用民间的“聘礼“搪塞过去? “那贵人是谁!“似是想到了什么,朱元璋的眼神愈发冰冷。 这所谓的“贵人“竟然能够想到通过留下银钱的方式,將强抢民女的罪行搪塞为“聘礼“嫁娶,显然不是初犯。 “是江夏侯之子,周驥。“ 此话一出,在场的侍卫们尽皆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动静,以免触怒眼前如鯁在喉的天子。 毕竟这位江夏侯的地位,实在太过於特殊。 第86章 江夏侯 “谁?“ “周驥?“ 不同於面色大变,却不敢发出言语的侍卫和朴仁猛,一旁的曹爽却忍不住惊呼一句,脸上露出了些许愕然的神色。 如若不是同名同姓的话,那这位江夏侯之子的罪行,只怕远不止於此吶。 “先生也听说过这周驥?“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面色隱晦不定的朱元璋转而强压心中的怒火,朝著神色怪异的曹爽询问道。 “曾经有所耳闻..“ 迟疑片刻,曹爽轻轻頷首,脑海中却忍不住回忆起在洪武朝大名鼎鼎的“江夏侯“,以及坑爹的周驥。 这“江夏侯“名为周德兴,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同乡,二人在幼年时期便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后因天下大乱,朱元璋被迫加入皇觉寺为生,方才切断了联繫。 前元至正十三年,刚刚在“红巾军“中崭露头角的朱元璋回到家乡招兵,周德兴第一时间闻讯赶来,並加入到朱元璋的麾下。 自此,周德兴便跟隨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功劳甚至不亚於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等人。 洪武四年,周德兴因功被封为“江夏侯“,年食禄一千五百石,比之朝中其余勛贵们高出数倍不止。 接下来的十余年间,江夏侯周德兴辗转广西,湖广,福建等地,均曾取得了不菲的功绩,受到朱元璋的嘉奖。 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甚至命令江夏侯周德兴坐镇大明朝的“龙兴之地“凤阳府,並训练当地的卫所官兵。 在如今朝中硕果仅存的勛贵当中,如若抡起和朱元璋关係最为亲密之人,当属这位年纪在诸臣之中最长的江夏侯周德兴。 除了自身履歷过硬之外,这周德兴还拥有一份朝中勛贵皆是无法比擬,足以堪称为“护身符“的身份:其亲堂弟吕本曾官至太常司卿,后將独女嫁予太子朱標,生皇孙允炆。 故此,这位江夏侯周德兴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称之为“外戚“,但其外戚的身份却是来源於太子妃吕氏,以及皇长孙朱允炆,乃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党“。 按理来说,以周德兴的功绩和身份,只需安安稳稳的颐养天年,待到百年之后,便会被顺理成章的追封为“国公“,等到皇长孙朱允炆即位之后,说不定还能被追封为王爵。 但就是这样一位与朱元璋关係密切,备受信任,战功显赫的开国功臣,却在功成名就之际,受到独子牵连,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原因无他,其独子周驥,淫乱宫廷。 纵观歷史长河,其实不乏淫乱宫廷之人,但这些人要么是权势滔天的权臣,视彼时在位的皇帝如傀儡,例如大汉相国董卓;要么就是大权在握的皇帝,诸如北齐王朝。 但似周驥这等,仅仅是勛贵之子的身份,却敢淫乱开国之君的宫廷,周驥还是头一份。 “呵,逼良为娼,好手段吶。“ 对於曹爽脸上的怪异神情,朱元璋只当其在惊讶周驥的身份,並没有太过在意,而是有些哀痛的嘲弄了一句。 看在周德兴的面子上,即便其独子周驥自由不学无术,没有继承周德兴的半点勇武,但他依旧赏了周驥一个御前侍卫的差事。 除了允许周驥在御前当差之外,他甚至还默许周德兴收受商人们的孝敬,在家乡凤阳府收购田產,修建规格明显逾越的府邸。 毕竟是隨他一同长大的髮小,只要不仗势欺人,与民爭利,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实在没有料到,这周父子竟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周德兴至多也就是置办些財货,勉强还算说得过去,但其子周驥却玩起了逼良为娼的把戏? 他朱元璋是老了,但还没死呢,这那南京城究竟还藏著多少他不知晓的齷齪事?! “咳咳,老爷子..“ 就在朱元璋惊怒不已,准备以周驥作为典型,再度“梳洗“一遍朝中的文臣武勛们的时候,耳畔旁却是响起了曹爽有些迟疑的声音。 “先生?“闻声,朱元璋便是下意识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曹爽,眼神也是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若是眼前的曹爽因为忌惮江夏侯周德兴的身份,劝他“息事寧人“的话,其品性便有些令人失望了。 “老爷子,是打算弹劾这周驥?“没有在意朱元璋复杂的眼神,曹爽语气颇为怪异的询问道。 话音未落,朱元璋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呼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其眼眸深处却涌现了一抹惋惜。 看来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曹爽,终究还是畏惧权势,不能坚守本心。 “咳咳,我给您提个建议..“ “我听说这周驥好色成性,妻妾成群..“ “老爷子不若多调查一下这位江夏侯的公子,或许会有新发现..“ 回想起周驥在史书上篇幅不多,但却让人记忆深刻的记载,曹爽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说起来,这位江夏侯周德兴可是皇长孙朱允炆的“铁党死忠“,天然与朝中的淮西勛贵和燕王朱棣等宗室站在对立面。 如今大明储君之位空悬,他刚好可以趁机给紫禁城中的朱元璋上上眼药.. “咱记下了。“ 深深的瞧了一眼意味深长的曹爽之后,朱元璋先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隨即便开口说道:“如今先生从詔狱脱困,重见天日,咱本应该给先生庆贺一番。“ “奈何咱为官清廉,家中並无太多余財,只能暂將陛下昔年赐予咱的一座旧宅借给先生落脚,聊表心意。“ 言罢,一直跟在朱元璋身旁的朴仁猛便装作隨意间,自人群中拉住了一位壮汉,並当著曹爽的面,向其手中塞了一枚铜钱:“劳烦,待会给这位先生带个路。“ “事不宜迟,咱这就要赶回府中,请陛下详查江夏侯,就不与先生久待了。“ “待到閒暇之时,咱再来拜会先生。“ 说完,也不待神情有些呆滯的曹爽有所反应,朱元璋便在朴仁猛的簇拥下,极速往人群中涌去,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嘿,这老爷子..“ 闻听脾气有些古怪的“刘三吾“居然愿意將其旧宅借给自己暂时落脚,正愁不知待会去往何处的曹爽眼中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感激之色。 京师居住大不易,这南京城的租金,可不便宜吶。 第87章 父与子(上) 同一时间,南京城中一处瞧上去门楣朴实的府邸,此刻正人来人往,似是在收拾著什么,显得很是杂乱。 凡是在南京城中居住过一段时日的都知晓,此地主人便是与当今陛下情谊深厚,战功显赫的“江夏侯“周德兴。 早些年的时候,这“江夏侯府“也曾在南京城中炙手可热,不过隨著江夏侯周德兴替天子南征北战,常年在地方上坐镇,这座规模巍峨的侯府便渐渐门可罗雀,少有访客来临。 兴许是这座府邸的位置相对皇城有些偏远,不便於赶往皇城当值,作为这偌大侯府唯一继承人的周驥也於前两年搬出了侯府,转而在別处购置了新宅。 不过因为前些时日,太子朱標不幸病逝,在地方上的宗室藩王和文臣勛贵们均要赶回京师弔唁的缘故,在“龙兴之地“凤阳府坐镇的老侯爷周德兴也赶回了南京,小侯爷周驥也在其约束之下,搬回了侯府居住。 几天前,隨著太子朱標正式入土为安,理应在各地当值坐镇的武勛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打点行囊,准备等候朱元璋的旨意,隨时出京启程。 而在正堂中,已是年近七旬的江夏侯周德兴面无表情的端坐於案牘后,桌案上摆放的香茗早已凉透,眉眼间涌现著一抹若有若无的惊忧之色;其长子周驥,此刻则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面前,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微微颤抖著,似是受到了某种惊嚇。 “眾目睽睽之下,你就敢当街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半晌,正堂中有些压抑的沉默被打破,周德兴神色阴沉的询问道。 当真是好日子过惯了。 这南京城可是天子脚下,这逆子便敢犯下如此恶劣的罪行,真当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和锦衣卫们是瞎子不成? “父亲,儿子与那小娘子一见如故,是其父百般阻拦。“深吸一口气,周驥儘量不让自己的声音过於颤抖,但其眼眸深处却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阴冷。 究竟是谁这般多嘴,此事怎么会传到自己父亲的耳中? “那你便敢当街强抢?“见自己的长子还敢狡辩,周德兴原本已是渐渐冷静的情绪再度激昂起来,枯瘦的身躯中不由自主的涌现出一股气势。 “儿子没有,儿子给那老头留下了一笔钱,当做聘礼。“ “此事,大傢伙都看在眼中..“ 犹豫少许,周驥硬著头皮,在周德兴不善的眼神中,努力辩解了一句,希望將此事儘快搪塞过去。 “哼,还算不傻。“ 闻听眼前的独子並没有將事做绝,而是留下了一笔钱当做“聘礼“,周德兴难看的神情方才有所缓解,但望向自己长子的眼神中却依旧充斥著一抹失望。 以江夏侯府的权势,周驥完全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將此事悄无声息的解决,但周驥偏偏选择了最为愚蠢的法子。 这幸亏是江寧县令曾受过他的恩惠,兼之眼前的长子保留有最后一丝余地,这才没有將事闹大,否则一旦捅到陛下面前,便没有这般好解决的了。 “这两日,你带著那女人回去一趟,再给那老头一笔钱,將此事彻底平息,切记不准给旁人留下半点把柄。“ 终究是自己的独子,纵然对其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但周德兴仍是耐著性子,补充了一句。 闻声,周驥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隨后方才有些不解的询问道:“父亲,这是何故?“ 以他父亲和陛下之间的关係,谁敢乱嚼舌根子?即便是那些號称无处不在的锦衣们,也不敢贸然得罪他们江夏侯府。 “愚蠢!“ “太子已然薨了,我江夏侯府日后也得收起羽翼,低调行事,免得被旁人抓住把柄!“ 见眼前的儿子居然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江夏侯周德兴便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他怎么会生出如此愚蠢的儿子? “正因如此,以我江夏侯府和长孙的关係,谁敢招惹咱家?“ 话音未落,周驥便是梗著脖子,在江夏侯周德兴愈发愤怒的眼神中回懟了一句,神情颇为不在乎。 若是按照辈分来说,紫禁城中的太子妃可是他的堂姐,未来將继承大统的皇长孙朱允炆,是他的外甥。 如此显赫的身份,谁敢得罪他? “逆子!逆子!“ “正因如此,我等才要低调小心,以免给长孙招灾!“ 又是如惊雷般的咆哮声响起,江夏侯周德兴神色愈发惊怒,他实在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明白? 感受著扑面而来的压力,周驥终是悻悻的缩了缩脖子,当仍不忘小声嘀咕道:“但燕王朱棣,不是已经被陛下打发出京了吗?“ “我听说秦王也被陛下驻足了..“ 秦王朱樉乃诸王之长,陛下嫡次子;燕王朱棣军功显赫,曾被陛下亲口举荐为“储君“人选,如今这两位宗室藩王均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出了储君之爭。 他实在想不通,还有谁能够威胁到长孙的地位。 “秦燕二王却是无缘储君之位不假,“兴许是失望透顶,江夏侯激动的情绪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平復下来,但声音却是愈发疲惫:“亏你终日在宫中当值..“ “难道就不知晓,陛下已是允许晋王世子重返大本堂读书进学吗?“ “此举意味著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长嘆了一口气之后,江夏侯周德兴便是有些虚弱的靠在身后的长椅之上,眼眸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並夹杂著些许狐疑。 眼前的儿子,究竟每天在宫里忙些什么,居然连此事都不知晓? “还有此事?“闻听晋王世子重返大本堂读书,周驥终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被酒色掏空身体,导致有些病態白皙的面容上涌现了一抹潮红,下意识的嘟囔了起来:“这些天光顾著跟宫中..“ “你说什么?!“儘管周驥的声音有些微弱,但仍被江夏侯周德兴所捕捉,其剑眉也是竖了起来,愤怒的声音中夹杂著掩饰不住的惊恐。 第88章 父与子(下) “没事,儿子没说什么..“ 自知失言的周驥赶忙將头甩的如捣蒜,躲闪的眸子也不自觉看向四周,压根不敢与自己父亲犀利的眸子对视。 “你真当咱耳聋了不成?!“ “说实话,你这些天光顾著干什么了?!“ 望著眼前眼神游离不定,面色猛然涨红的儿子,江夏侯周德兴直觉一股鬱气猛然堵在胸口之上,心中更是隱隱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 “真没事,儿子就是光顾著跟宫中的內侍和宫娥们拉拢关係了..“ “若不是有儿子从中帮忙,太子妃如何能够与陛下身旁的侍从搭上话..“ 兴许是被问的急了,周驥索性破罐子破摔,將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如实道出,不过当提及和宫娥拉咯关係的时候,眼眸深处却充斥著一抹若有若无的淫邪之色。 別说,这接受过宫中女官训练的宫娥们,就是比宫外的女子会伺候人... “没了?“闻听此话,周德兴紧张的情绪稍有些缓解,毕竟当初他央求朱元璋將周驥安排进宫中,充任御前侍卫,本就是存在著这方面的心思。 有周驥在,自家和宫中的联繫便会愈发紧密,同时还能帮助太子妃吕氏巩固自身在东宫中的地位和权势,实乃一举两得。 “还能有啥?“ 见周德兴似是被说服,周驥不由得微不可查的鬆了口气,但仍是哭丧著脸,有些没好气的嘟囔道。 他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但凡有半点风声走漏,便是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哪怕自己的父亲有所怀疑,他也咬死不能承认。 “哼,树大招风。“ “当心大祸临头..“ 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周德兴在审视了自己独子片刻之后,终是无奈作罢,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是是是,儿子一直小心行事,绝不敢给您和陛下丟人..“ 满脸不在乎的嘟囔了一句之后,周驥便准备转身离开,眼眸深处的淫邪之色更甚,只觉小腹处隱隱有些火热。 他作为江夏侯的独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时候便初尝禁果,而后更是妻妾成群,几乎夜夜纵情声色,乃是南京城中各大烟巷柳之地的常客。 只是隨著时间的流逝,家中这些对他逆来顺受的妻妾已是让他渐渐感到厌倦;反观宫中那些欲语还休的宫娥,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回来!“ “今天是你当值?“ 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再度响起,周驥也只能不情不愿的收回即將迈出官厅的脚步,转而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父亲。 “羽林左卫的都司这两天告病了,儿子替他点个卯..“ 稍作沉吟过后,周驥便是面不改色的回应道,但心跳却隱隱有些加速,呼吸也是隨之急促起来。 他这些天往宫中当值的次数確实太频繁了些,难道被眼前的父亲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跡? 想到这里,周驥的心弦便是一紧,只觉后背已是隱隱渗出了斗大的汗珠,即將打湿贴身的衣衫。 他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可暴露不得吶。 “这两天进宫,別瞎忙活..“ 就在周驥內心惶恐,想入非非的时候,便听得一道意有所指的声音猛然在耳畔旁悠悠响起,將其凌乱的思绪猛然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放眼望去,白髮苍苍的周德兴正端坐於上首,枯瘦的脸颊上满是凝重之色。 “老爷子,此话怎样?“ 不动声色的隱去眼眸深处的异样之后,周驥便躡手躡脚的走了几步,有些紧张的追问道。 “太子妃派人送了书信..“ 兴许是受“书信“內容的所影响,眼力毒辣的江夏侯居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独子脸上的异样,只是有些神秘的低语道。 看来他的那位“侄女“也敏锐察觉到,大明朝的“储君之爭“並未隨著燕王朱棣率军北征,秦王朱樉於府中禁足便宣告结束。 相反,隨著晋王世子朱济熺重回宫中大本堂读书,这大明的“储君之爭“反倒是愈发扑朔迷离了,哪怕他与朱元璋相识超过六十余载,但依旧难以猜透这位“发小“的心思。 “太子妃有何指示?“ 周驥为人虽是有些桀驁不驯,但也十分清楚,自己江夏侯的老爹,以及宫中的“太子妃“表姐,方才是他能够在南京城诸多勛贵后代中“独领风骚“的底气所在。 倘若自己的“大外甥“朱允炆能够被確立为“储君“,待其御极称帝之后,自己说不定还能捞个“国公“噹噹。 故此听闻太子妃吕氏有口信送给他们父子,周驥显得很是紧张和重视。 “此事与你有关..“眼神复杂的瞧了瞧身前如临大敌的长子之后,周德兴便是有些迟疑的低语道。 饶是他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此时也不禁为太子妃吕氏的“口音“而心惊肉跳,呼吸沉重。 倘若此事办的顺利,不仅长孙允炆能够彻底在宫中站稳脚跟,他们周家也能更上一层楼,不仅能够在未来力压宋国公,蓝国公,潁国公等人,一跃成为勛贵之首,还能凭藉这“从龙之功“位极人臣。 但若是差事有半点风声走漏,可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吶。 “哎呦我的爹,您有话就直说吧..“见周德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急性子的周驥便忍不住催促道,神情急切。 “也罢,此事便由你决定。“ 周德兴深知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怕是没有两年好活,故此便打算將此事的“决定权“交由自己的长子。 “太子妃希望你能够在宫中当值的时候,暗中散播些针对晋王世子的谣言,但又不要显得刻意,以免被天子顺藤摸瓜,查到咱们周家的头上..“ “最好是能由宫娥內侍的口中道出,而不是那些侍卫们..“ “此事关係重大,你自行决定吧。“ 一语作罢,江夏侯周德兴便是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默默等候著自己长子的答案。 儘管他那位“侄女“在书信中的態度很是诚恳,仅仅是以“亲戚“的身份诉说些家长里短,並未有意提及如今在宫中大本堂读书的晋王世子,但他如何能够瞧不出太子妃吕氏的言外之意。 “父亲,这不是小事一桩?“只片刻,周驥略显兴奋的呼喝声便在正堂中响起:“儿子定然將此事办的漂漂亮亮。“ 他还以为太子妃有何交代,让自己的父亲如此为难,原来仅仅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可听清楚了?“ ““太子妃的意思是,那些话得从宫娥內侍的口中讲出来..“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之后,江夏侯周德兴便微微提高了嗓音,有些严肃的低吼道。 这可是足以掉脑袋的罪过,谁敢乱嚼舌根子? “儿子听清楚了。“ “此事就包在儿子的身上。“ 周驥將胸膛拍的邦邦响,脸上满是自信之色,炯炯有神的眸子也不由得投向了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小腹重现火热起来。 此事对旁人来说难於登天,但对他而言,可谓是易如反掌吶。 事不宜迟,待会他便进宫,和他的那些“老相好们“互诉衷肠... 第89章 宫中夜话(上) 已是深夜,偌大的紫禁城已是被黑暗尽数吞噬,就连头顶低垂穹顶上的皓月也被云层所笼罩,仅有点点光晕挥洒在静寂的皇城中。 因为知晓朱元璋常常处理政务到深夜的习性,除却有要紧的事务,否则宫娥內侍在入夜之后,並不敢轻易走动,皇城处处鸦雀无声。 但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作为大明权力中枢所在的乾清宫却猛然亮起了灯火,驱散了冰冷的黑夜。 “来人..“ 兴许是心中有事,洪武皇帝朱元璋辗转反侧多时,迟迟不能入睡,索性披著一件长袍,重新坐於案牘后,神情隱隱有些恍惚。 “皇爷..“ 不过喘息的功夫,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便在暖阁角落处响起,老太监朴仁猛犹如鬼魅般行至朱元璋身旁,充斥著褶皱的老脸上满是关切。 “这几日,诸王可有动静?“ “回陛下,“老太监微微躬身,稍作沉吟之后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秦王殿下自知有愧,自接到陛下旨意之后,便是规规矩矩於府中禁足,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晋王殿下那边,则是以边镇事务冗杂为由,想要动身返回太原了..“ “余下周王,楚王等宗室也是在打点行装,准备等候陛下的旨意,隨时返回封地了..“ 言罢,老太监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至少周王,楚王等藩王还算“知趣“,心底並未升起染指大明储君的野望,否则势必会让身旁的洪武天子更加头疼。 至於那节制山西全境军马大权的晋王殿下,谁也猜不透其心中的真实想法。 “这就要想要回封地了?“朱元璋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了些许思虑之色,往常诸王回京的时候,都巴不得能够在京师多待些时日。 但前些时日,这些“內陆藩王“们被他突然削去军权,纵使表面上不说,但心中多多少少也会有所怨气,如今这是藉此向自己表达不满吶。 “其他人呢?“ “曹先生可妥善安置了?“ 半晌,朱元璋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但话题却是由不安分的“宗室藩王“,换成了今日才刚刚於詔狱“脱困“的曹爽。 “回稟陛下,曹先生已是被安置在前户部侍郎郭桓的府邸..“闻言,老太监朴仁猛便是略有些迟疑的回应道,神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放肆!“ “曹先生焉能与那等乱臣贼子扯上关係?“ 隨著一道怒不可遏的咆哮声,洪武大帝猛然於案牘后起身,枯瘦的面容瞧上去竟是有些狰狞。 儘管时隔多年,但郭桓这个名字,仍是被牢牢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红武十八年,他接到锦衣卫密奏,北平布政司李彧与彼时朝中的的户部侍郎郭桓互相勾结,贪污北平都司的军粮。 接到奏报之后,他第一时间下令核查,最终发现了一桩自大明建国以来,数额最大的贪污案。 因为在这桩贪污案爆发前,朝廷刚刚经歷了“空印案“和“胡惟庸案“的动盪,导致朝中官员缺额严重,郭桓以侍郎的身份,成为户部实际上的行政长官。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为了满足一己私慾,这郭桓竟是与太平府和镇江府的官员沆瀣一气,以“受灾为由“,请求朝廷减免当地的赋税,但实际上依旧如实收缴赋税。 此外,这郭桓竟是还利用手中的职权,篡改户部的帐本,对苏州府,常州府,扬州府等“富庶之地“巧立名目,收取朝廷规定之外的赋税。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郭桓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贪墨的粮食竟然多达两千四百多万石,这数额足以供应朝廷大军两年所需。 故此,儘管这郭桓早已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但每每听到其名讳,朱元璋仍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回稟陛下,以曹先生的身份自是不能蜗居在寻常府邸,但靠近皇城的府邸又大多有主,奴婢无奈之下,方才出此下策..“ 见朱元璋似是动了震怒,老太监朴仁猛赶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解释道,显然他也知晓让曹爽居住在郭桓昔日待过的府邸有些晦气。 “哼,明个跟工部知会一声,赶紧派人去修缮一番..“闻听朴仁猛的“苦衷“之后,朱元璋不满的神情也是有所缓解,隨即便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以曹爽表现出来的才干和谋略,居住的环境確实不能太寒酸,不然他老朱心里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 “江夏侯呢?“ “锦衣卫那边如何说?“ 很快,朱元璋便再度更换了话题,並且脚步有些沉重的离开了案牘,转而望著窗柩外的茫茫夜色吩咐道:“跟咱出去转转..“ “回皇爷的话,奴婢已是派人问过蒋指挥使了..“ “蒋指挥使说,老侯爷在凤阳居住的这些时日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过问府中的生意之外,轻易不与外人来往。“ 见状,总管太监朴仁猛先是朝著角落处默不作声的隨侍宦官们摆了摆手,隨即便眼疾手快的推开了暖阁的木门,亦步亦趋的跟在朱元璋身后,往外间而去。 顷刻间,本是漆黑一片的皇城中便亮起了炽热的烛火,照亮了朱元璋脚下的御道。 “就这些,没了?“ 兴许是迟迟未能等到“下文“,朱元璋便忍不住朝著身旁的总管太监追问了一句,神情似是有些恍惚,又有些欣慰。 江夏侯周德兴这位与他相识数十年的“发小“,在他心目中確实拥有不同寻常的地位。 “回稟陛下,没了..“ 迎著朱元璋有些凌厉的眼神,老太监朴仁猛悻悻的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无比。 虽说朝中的“淮西勛贵们“已是渐渐凋零,但武臣在朝中依旧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朱元璋对这些老部下也不似文官那般苛刻。 只要不是仗势欺人,与民爭利,將事情做的太过分,纵使私下里做些生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此这江夏侯周德兴在凤阳府的所作所为全然不值一提,锦衣卫们也从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哎,这可就难办了..“ 意味深长的轻嘆了口气,朱元璋坚毅的眼神中也是泛起了一抹难色。 那周驥可是周德兴的独子,他多多少少也要考虑到自己这位“发小“的感受。 第90章 宫中夜话(下) 夜色下的紫禁城,隨著心事忡忡的朱元璋在內廷漫步,稍远些负责举著烛火的內侍们也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时间,只有咄咄的脚步声次第响起。 “陛下,不若罚没江夏侯的俸禄,勒令其对长子周驥严加管束..?“ “或者免了周驥的差事,判其充军?“ 半晌,老太监朴仁猛终是受不了黑夜中近乎於窒息的气氛,转而小心翼翼的朝著身旁凝眉不语的朱元璋建议道。 实话实说,周驥“逼良为娼“的行为虽是恶劣,但与市井间那些有关於宗室藩王的“风闻趣事“相比,却又显得不值一提。 最起码,那位小侯爷还知晓留了些钱財当做“聘礼“,这可比“白嫖“懂事许多;反观朝中的那些宗室藩王们,起码得有一半以上,欺压过封地上的百姓们。 但这些事,却是万万不能在朱元璋面前提及,毕竟朱元璋“护短“的性子乃是人尽皆知。 “让咱再想想。“ 短暂的沉默过后,朱元璋不辨喜怒的声音於黑夜间响起,其眼眸深处隨即涌现了一抹犹豫之色。 作为这大明帝国的掌舵,他做出任何决定前都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以免影响大局。 而他眼下之所以如此犹豫,不单单是因为周驥乃是江夏侯周德兴的独子,更因为周德兴和太子妃吕氏之间的关係。 这两日,他虽是通过令晋王世子朱济熺前往大本堂读书的方式,使得朝中销声匿跡的“储君之爭“重新焦灼起来,但並不意味著他真正属意朱济熺。 相反,倘若他在如此敏感的当口上惩处与太子妃吕氏互为亲戚关係的周驥,极有可能被外朝的大臣们曲解为某种“政治信號“,继而衍生一连串的反应。 “算了,走吧,咱去寧妃那睡觉去...“ 又是悵然的漫步多时,朱元璋终是停住脚步,並调转方向,往远处一座隱匿於黑夜中,若隱若现的宫殿而去。 自从他的结髮妻子马秀英病逝之后,他每逢遇到烦心事,或者悬而未决之事,便会去“小姨子“郭寧妃那发发牢骚。 “奴婢遵旨。“ 闻言,朴仁猛赶忙挥手唤来一名隨侍宦官,朝其耳语了几句之后,便簇拥著朱元璋往郭寧妃所在的宫殿而去。 只是未等一行人走出太远,龙驤虎步的朱元璋突然神色一变,转而有些凌厉的眯起了眼睛,死死盯著远处御道旁的树丛,耳边旁似是响起了若有若无的私语声。 “陛下息怒..“ 朴仁猛的眼神虽然不如朱元璋好使,但从其严肃的表情,也大概猜到了原因所在,故而赶忙朝著朱元璋告罪,並准备派人上前缉拿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乱嚼舌根子的宫娥內侍。 “慢著,仔细听..“ 未等朴仁猛有所反应,朱元璋的大手便是猛然抓住其臂膀,略有些严肃的低吼声也是隨之响起。 若是放在往常时候,他虽然不喜宫中的下人们乱嚼舌根子,但也不至於像眼下这样,以皇帝之尊,去偷听几名宫人的对话。 但他刚刚清楚的捕捉到了,这几名宫娥的对话中,似是提及到了“周驥“的字眼。 也许是精神过於投入,躲在树丛间的宫人全然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而窸窸窣窣的谈话还在继续。 “尔等听说了吗,內织染局的那些婢子们近些天可神气起来了..“ “说起话来吆五喝六的,连管事的公公们都不放在眼中了..“ “呀,早就听说了,“稍作停顿,另一道略显惊讶的声音便是隨之响起:“说是都敢顶撞管事的公公们..“ “这到底是咋回事?这些婢子们皮肉痒了倒不要紧,为何管事的公公们也没了脾气?“ 听闻耳畔旁的谈话声都是些宫中无关紧要的“八卦“,朱元璋原本有些凝重的心弦也隨之鬆懈,心中也忍不住腹誹起来。 难道是他上了年纪,耳朵不如年轻时好使,刚刚听错了?不应该啊,他刚刚听得清清楚楚,確实有“周驥“的字眼。 正当朱元璋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再度响起。 “还能为啥,那群骚蹄子找到靠山了唄..“一声不屑的冷笑过后,最先说话的宫娥,理直气壮的回应道。 “啊?那群骚蹄子能找到啥靠山?“ “即便是有靠山,还能大的过管事的公公?“ “就是说,谁能帮得了那群骚蹄子?“ 很快,质疑声便从树丛中接二连三的响起,引得一直在默默倾听的朱元璋和总管太监朴仁猛忍不住面面相覷,脸色也隨之难看起来。 他们隱隱有些直觉,似是撞破了一桩有关於宫禁的“丑闻“。 “哼,要么说你们目光短浅,终日被那群骚蹄子欺负,还不知晓原因..“借著头顶朦朧的月光,隱约能够瞧见一名靠坐在宫墙下的女子神神秘秘的说道:“那群骚蹄子靠周驥了..“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同时响起,几名宫娥满脸骇然,而朱元璋则是瞳孔收缩,枯瘦的身躯也是隨之颤抖起来。 就在刚刚,他脑海中好似灵光炸响,猛然回想起今日早些时候,曹爽在听闻周驥的名字之后,意味深长的那番评价。 “我听说这周驥好色成性,妻妾成群..“ “老爷子不若多调查一下这位江夏侯的公子,或许会有新发现..“ 难道这便是曹先生口中的“新发现“? 像是猜到了朱元璋的心中所想,靠在宫墙下的宫娥仍在自说自话,神情很是复杂:“江夏侯可是陛下的同乡,深受陛下信任,在朝中的地位无需多言。“ “而那周驥不仅是羽林右卫的都司,还是老侯爷的独子,未来必定要继承江夏侯爵位的,身份贵不可言吶。“ 言罢,这宫娥的脸上便流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色,叫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很快,反驳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几名瞧上去至多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宫娥们满脸不解:“就算周驥未来能继承江夏侯的爵位,手也伸不到宫中吧?“ “管事的公公们,何须忌惮周驥?“ “哎呦,我说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耳畔此起彼伏的不解声,很快便將最初说话的宫娥自恍惚的状態中唤醒,也让其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 “那周驥可不仅仅是江夏侯的独子,论辈分还是太子妃的堂弟..“ “如若来日长孙御极称帝,以周驥的身份,向长孙討要些宫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哦! 恍然大悟的呼喝声响起,几名宫娥们尽皆点头,难怪那些內织染局的婢子们近些天如此神气,原来背后竟然有这样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替其撑腰。 “哎姐姐,那周都司为何会閒的没事,替那些骚蹄子撑腰?“ 在朱元璋冰冷眼神的注视下,终是有人问出其了心中所想,儘管他心中对此已是隱隱有了答案。 “哼,怎么能是閒的没事?“ “那些骚蹄子给周都司伺候舒服了唄...“ 轰! 闻听此话,朱元璋只觉脑海一阵天晕地旋,隱隱约约间似乎有一顶无形的帽子,被扣在了他的头上。 第91章 意外发现 灯火通明的宫殿中,面色铁青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於案牘后正襟危坐,沉默不语间便散发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势。 在其身旁,已是梳洗完毕的郭寧妃右手微微颤抖,小心翼翼的摩挲著朱元璋的后背,眼眸深处同样掺杂著一抹惊骇。 淫乱后宫! 这即便是放在皇帝宛若傀儡,权臣把持朝政时期,都算是丑闻的行径,居然就这般发生在大明朝,发生在她的眼皮子低下。 “陛下,你消消气,千万彆气坏了身体..“ 在用余光確认了远处瘫软在地砖上的宫娥不是自己宫中的婢女之后,紧张情绪稍有缓解的郭寧妃便是小心翼翼的劝諫道。 此时她能够清楚瞧见,朱元璋脸庞上不断抖动的皱纹,以及下意识摩擦右手的小动作,而这些细枝末节均是在侧面佐证著自己的“姐夫“眼下正处於发作的边缘。 “自己的姐夫要杀人了!“郭寧妃心中无比篤定。 “抬起头,看著咱..“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不断翻滚的情绪,朱元璋操著早已沙哑的喉咙,看向瘫软在殿中的宫娥,眼神冰冷无比。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吶..“ 似是如梦初醒,自被粗暴拖至殿中,便陷入绝望的几名宫娥终是恢復了一丝神志,痛哭流涕的朝著面无表情的朱元璋叩首道。 她们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作为在深宫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消遣“却是被朱元璋撞上,继而成为了扼住她们喉咙的催命符。 “咱刚才听得清楚,那些齷齪事与尔等无关。“ “尔等罪不至死,老实交代即可。“ 儘管空气中瀰漫的杀意犹如实质,但朱元璋仍是保持著最后一丝理智,在几名宫娥如蒙大赦的眼神中吩咐道。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听闻自己或许可以免於杀身之祸,几名宫娥愈发激动,其歇斯底里的呼喝声几乎有刺破耳膜之感,令朱元璋和郭寧妃均是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啪啪啪。 伴隨著几个清脆的耳光声,几名宫娥尖锐的呼喝声戛然而止,而老太监朴仁猛不满的呼喝声也是隨之响起:“聒噪。“ “將尔等知晓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诉咱。“面无表情的瞧了瞧似是余怒未消的老太监朴仁猛之后,朱元璋转而將目光看向殿中的宫娥,神情愈发深邃。 “回皇爷的话,奴婢是针工局的,平日里与內织染局的宫娥们多有交集,这些事均是奴婢旁敲侧击问出来的..“ 清脆的叩首声过后,刚刚在宫墙下“大放厥词“的宫娥便是膝行两步,爭先恐后的朝著朱元璋稟报导。 “接著说。“朱元璋沙哑的声音中依旧没有半点感情波动。 “敢叫皇爷知晓,约莫从几个月前开始,奴婢奉命往內织染局办事的时候,便曾撞见周都司路过。“ “一开始的时候,奴婢也没有將其放在心上。“ “但是隨著撞见的次数越来越多,奴婢便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周都司虽是隶属於羽林右卫,能够在宫中当值,但也不至於如此频繁的路过內织染局。“ 略有些颤抖的呼喝声中,瞧上去约莫有个三十岁上下的宫娥哆哆嗦嗦的將自己如何发现这桩“丑闻“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了出来。 “所以你便怀疑周驥与內织染局的宫娥们有染?“ 瞧了瞧因为愤怒,导致有些语塞的朱元璋之后,一旁的郭寧妃便是壮著胆子询问道,一双美眸精光大放。 这婢子,倒是好细腻的心思,可惜了。 “回娘娘的话,此事关係到皇家顏面,奴婢哪敢妄加猜测,“迎著朱元璋和郭寧妃审视的眼神,那渐渐镇定下来的宫娥先是吹捧了一句之后,方才有些涩声的回稟道:“奴婢是亲眼撞见了..“ “奴婢在半个多月前,路过內织染局的时候,亲眼瞧见了周都司衣衫不整的自一处厢房而出..“ 哎。 充斥著释然和过於愤怒的嘆气声响起,胸口不断起伏的朱元璋已然不似最初那般震怒,但其枯瘦的脸颊上却是涌现了一抹心痛。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心中犹豫,如若周驥仅仅是“逼良为娼“,並未有其余恶劣罪行的话,或许他便会看在“发小“周德兴的面子上,留周驥一条命。 待到未来新帝继位,大赦天下,这周驥说不定还能继续承袭“江夏侯“的爵位。 但如今听闻这色胆包天的周驥,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紫禁城中的宫娥们行那苟且之事,他心中便再没有一丝犹豫。 这大明朝的紈絝子弟们,果然是能人辈出,都將主意打到他老朱的头上了。 “陛下,奴婢有失察之罪!“ 转瞬之间,刚刚还有些嘈杂的宫殿便是瞬间冷寂下来,而惶恐不已的老太监朴仁猛也是跪倒在朱元璋的身前,以头伏地,心底时隔数十年,再一次升起了绝望之感。 他作为朱元璋身旁的总管太监,理应对后宫起到监管的责任,但这等足以令任何一名帝王蒙羞的“丑闻“却是就这般赤裸裸的发生在紫禁城中。 “朕要你这双眼睛是干什么吃的。“ 有的人若是愤怒到了极点,情绪反而会冷静的嚇人,朱元璋便是这样的典型,其沙哑的声音波澜不惊,但却让人不寒而慄。 “陛下,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因为知晓自己触碰到了朱元璋最为在乎的逆鳞之一,老太监朴仁猛將头磕得邦邦响,很快便血流如注,大殿的空气中也瀰漫著咸腥的血腥味。 但是对此,朱元璋仿佛视而不见,只是默默注视著窗外的茫茫夜色,不知所想。 宫人寂寞。 早在秦汉时期,便有待在深宫中不甘寂寞的宫娥和內侍们互相结为“夫妻“,在宫中互相扶持,而这种关係便被称之为“对食“,歷朝歷代屡见不鲜。 但是他在御极称帝之后,曾三令五申禁止紫禁城中出现这种关係,却不曾想依旧未能杜绝,甚至性质还要更加恶劣。 “皇爷,奴婢还有话说..“ 就在总管太监朴仁猛口头如捣蒜,引得郭寧妃面露不忍之色,琢磨著是不是要出声劝諫一番的时候,早已被眾人忽视的女官却是再度出声。 “奴婢今日还有个发现..“ 第92章 谗言 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宫娥哆哆嗦嗦的呼喝声宛若惊雷,猛然在朱元璋和总管太监朴仁猛的耳畔旁炸响,令得后者心臟仿佛为之骤停。 啥情况,没完了?还有事? “说!“ 少许的错愕过后,朱元璋深邃的目光便由窗柩外的茫茫夜色收回,转而投向跪在大殿中央的宫娥身上,原本已是平静的心情重新泛起了一丝涟漪。 “回皇爷,奴婢今日傍晚去內织染局做事的时候,曾听见那些婢子们閒谈,涉及到的內容...“自说自话间,说话的宫娥猛然闭上了嘴巴,惨白的脸颊上涌现出一抹犹豫之色,竟是显得惶恐不安。 “说下去,朕恕你无罪。“ 一瞧宫娥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深諳人心的朱元璋便是大概猜到了其心中所想,转而面若寒霜的吩咐道,但沙哑的声音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要知晓,这宫娥刚刚在匯报那“丑闻“的时候都不曾如此犹豫,难道其接下来要说的內容,比周驥淫乱后宫的罪行还要恶劣? “谢陛下,“得到了朱元璋的允诺之后,这瞧上去惶恐不安的宫娥方才硬著头皮,小心翼翼的拱手道:“奴婢听得真真的,那些婢子们在討论晋世子朱济熺..“ “更重要的是,哪怕奴婢从其身旁路过,这些婢子们也没有收敛,依旧在高谈阔论,似乎並不介意奴婢听见..“ 轰! 饶是朱元璋已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此刻也不免血气上涌,原本因情绪过於激动导致涨红的脸颊瞬间惨白,手脚也是变得冰凉起来。 储君之爭! 儘管眼前的宫娥言辞並不准確,但朱元璋的脑海中仍是浮现出“储君之爭“四个大字。 这紫禁城中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有人敢妄议晋王世子,用不了几天的功夫,便会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闹得人尽皆知。 届时无论是寻常百姓,亦或者朝中官员,都会误以为这消息乃是自乾清宫流出,隨即方才由宫娥內侍之口,传至外朝。 “那些贱婢们,在说些什么..“ 好半晌之后,朱元璋方才在郭寧妃的摩挲下恢復了一丝深知,但其斩钉截铁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而早已血流如注的老太监朴仁猛此刻更是心如死灰,枯瘦的眼眸中没有半点光彩,只觉一柄屠刀已是悬在自己的头颅之上,隨时有可能落下。 他跟在朱元璋身旁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政治水平丝毫不亚於朝野中的袞袞诸公们,瞬间便判断出这些宫娥之所以敢不顾宫中的规矩,妄议晋王世子朱济熺,极有可能是因为周驥的要求。 而这周驥为何要让宫娥们妄议晋王世子,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周驥和太子妃吕氏乃是亲戚关係。 如若他所料不差,这周驥是打算自宫中散播有关於晋王世子的“谗言“,继而排除其继承皇位的可能。 “回皇爷的话,这些婢子们声称晋世子素来与其三弟朱济熿不和,兄弟二人时常在王府中大打出手,兄弟不睦..“ “此外,晋王世子朱济熺於去年十二月,迎娶潁国公傅友德之女,晋藩实力不容小覷..“ 说到最后,宫娥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惨白的脸颊上更是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惶之色。 饶是她粗鄙不止,但也知晓此等“妄语“乃是赤裸裸的挑拨,意在引起朱元璋对晋藩的猜忌,以及对晋王世子朱济熺的不满。 毕竟谁都知晓,朱元璋最为在乎的便是“手足亲情“,而皇长孙朱允炆近些时日之所以受到了冷遇,疑似也与“三爷“朱允熥在东宫中的待遇不尽人意有关。 “好啊,好啊,好手段!“ “好手段!“ 一道歇斯底里的咆哮过后,朱元璋气极反笑,犀利如刀的眸子猛然投向了东宫所在的方向。 他本以为,自己那个瞧上去懂事孝顺的儿媳,至多也就是有些“利令智昏“,因为满脑子都想著其子允炆,故而忽略了朱允熥的培养,没有做到一视同仁。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吕氏心思竟然如此歹毒,想要通过这等下作的手段,引起皇室內訌? 亏他还因为之前核查西安秦王府和太原晋王府的事情,內心对吕氏隱隱有些愧疚。 “去,將人给咱抓来!“ “凡是乱嚼舌根子的,都给咱抓来!“ 噗通一声,本是跪伏在地的老太监朴仁猛被朱元璋踹倒,其愤怒的呼喝声也在朴仁猛的耳畔旁响起。 “奴婢遵旨!“ 儘管因为额头血流如注,同样上了年纪的朴仁猛此刻已是有些眩晕之感,但在听了朱元璋的吩咐之后,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內心如释重负。 正所谓哀莫大过於心死,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既然眼下继续驱使他做事,说明朱元璋还没有对他彻底失望。 如若將他视为无物,他才是真的死到临头。 ... ...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奴婢知罪..“ 约莫两炷香过后,隨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十余名衣衫不整的宫娥们跌跌撞撞被身后的內侍们推搡至大殿中央。 “呵,饶命?“ “尔等也知晓自己的罪行?“ 闻声,闭眼假寐多时的朱元璋便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枯瘦的脸颊上露出了一抹鄙夷之色。 “陛下饶命吶。“ 感受著大殿中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刚刚於睡梦中惊醒,被周围內侍们强行拖拽至此的宫娥们顿时乱作一团,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不绝於耳。 “周驥呢?“ 不厌其烦的摆了摆手,朱元璋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与眼前这群宫娥们对话的兴趣,这哪里还用审问? 分明已经不打自招了。 “回皇爷,周驥今夜不当值,眼下皇城已经落锁,是否需要奴婢..?“犹豫少许,老太监朴仁猛终是没敢继续刺激眼前的朱元璋,將周驥今日傍晚时分,还藉口“当值“,於內织染局廝混的事情道出。 “不急。“ “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將这些人都解决了吧。“沉默少许,朱元璋冰冷的声音响起,隨后便在身旁郭寧妃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往宫殿深处而去:“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奴婢遵旨!“沉闷的应和声响起。 兴许是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偌大的宫殿中顿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哭嚎声,那些刚刚於睡梦中惊醒的宫娥们也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只是未等这些宫娥挣扎太久,其口鼻便被身后的內侍捂住,嘈杂的哭嚎声也是戛然而止。 ... ... 自此之后,这紫禁城中便莫名其妙消失了十余名隶属於內织染局的宫娥,而早先自称是针工局的几名宫娥同样消失不见。 不过在多年之后,却也有人无意间途径紫禁城最为偏僻的角落,从那些无人问津的宫殿中瞧见了几道人影,其面容隱隱与织工局失踪的宫娥们有些相似... ... ... 周驥,作乱宫中。 <<国榷 第93章 咱有一个朋友 次日清晨一大早,彻夜未眠的朱元璋便不顾身旁贴身太监的阻拦,盯著通红的双眼,隨意梳洗了一番,便在诸多锦衣卫的保护下,脚步急促的离开了皇城,直奔长安街,前户部侍郎郭桓曾经拥有的府邸。 按理来说,作为偌大帝国的开创者,朱元璋一生经歷了无数大风大浪,心性早已坚硬如铁,这世上少有人或事能够令其动摇,犹豫不定。 但也许是曹爽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早已令朱元璋所折服,哪怕他深諳“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但仍想寻求曹爽的建议。 毕竟,他既不是那胡乱听信谗言,便盲目下旨诛杀自己太子的汉武帝刘彻;也不是那冷血薄情,一日弒杀三子的唐玄宗李隆基。 家事亦国事,他实在难以抉择。 ... ... 长安街外,一座占地不菲,门楣朴实的府邸中,已是习惯了早睡早已的曹爽神清气爽的自床榻上起身,並有些侷促的吃起了早饭,心中无限感慨。 翰林学士刘三吾不愧是洪武朝的“百官之首“,不仅宅邸恢弘大气,甚至还附赠了管家以及看家护院的家丁。 昨日他被一名壮汉领到这府邸之后,只见得那壮汉自怀中摸出了类似於令牌一样的堪合,並对著眼前瞧上去至少也得有六十余岁的管家耳语了几句之后,他便正式成为了这座府邸的临时主人。 这该死的资本阶级,实在是让人著迷。 据管家老刘所说,这府邸的上一任主人,乃是官至三品的户部侍郎,正儿八经的实权朝臣。 “公子,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 兴许是见曹爽的神情有些恍惚,从旁伺候多时的管家老刘便是躡手躡脚的上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眼眸深处夹杂著一抹惊愕。 儘管眼前的曹爽瞧上去至多也就二十岁,身上也没有功名傍身,但他却不敢有半点怠慢,毕竟昨日送曹爽前来的,可是锦衣卫中仅次於指挥使的指挥同知。 而且这南京城中的“官邸“都是有数的,如若没有紫禁城的天子允准,哪怕是身份显赫的勛贵之后,也没有资格入主这专门为朝廷官员提供的“官邸“。 “没有,没有,我就是突然有些走神..“耳畔旁的低语声將曹爽凌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其脸上的复杂之色更甚。 虽然他仅在这府邸中生活了一夜,但已是初步体会到了“权利“所带来的诸多便利,要不要听从“刘三吾“的建议,在这洪武朝出仕呢? 但明太祖朱元璋对於治下的朝臣们,可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吶... “先生,可醒了?“ 正当曹爽左右为难的时候,一道有些急切的声音便於正堂外响起,隨后伴隨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厚重的木门便被人有些粗暴的推开。 放眼望去,来人正是昨日傍晚才刚刚与他在街道上阔別的翰林学士“刘三吾“。 “呦,老爷子,今不用上朝?“见状,曹爽赶忙方向手中的碗筷,便主动迎了上去,心中顿感意外。 与此同时,穿著打扮好似管家的总管太监朴仁猛也是气喘吁吁的跟了进来,朝著眼前的曹爽微微躬身。 “上啥朝?“ “今又不是初一和十五..“ 闻言,朱元璋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並以命令的口吻朝著不远处手足无措的管家老刘吩咐道:“去,给咱加一副碗筷..“ “快去,“见管家老刘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眼神,曹爽便连忙摆手,但眼神也不由得有些狐疑,此地不是“刘三吾“的旧宅吗? 怎么那管家老刘,似乎並不认识眼前的“刘三吾“? “那郭桓认罪伏法之后,陛下將这宅子赐给了咱,但是咱嫌此地离皇城太远,一直没来住过,这些下人们自然是不认识咱。“一瞧曹爽欲言又止的神情,朱元璋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並满脸淡然的搪塞了一句。 “原来如此,“曹爽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心中不疑有他。 “老爷子,您刚才说初一和十五是怎么回事?“等到管家老刘去而復返,手中捧著一副碗筷回来之后,曹爽又满脸好奇的询问道。 洪武大帝朱元璋对待朝臣和勛贵们的態度或许在史书上褒贬不一,但其勤政程度却是公认的,纵使放眼歷史长河,也少有人能够与其比擬。 “朝廷只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举行朝会,其余时间便取决於陛下的时间和朝中政务,並非日日都要早朝。“ “假若真的有要紧政务,通政司便会呈递进宫,直接交由陛下决断。“ “天子若遇到犹豫不决的时候,也会徵召对应的朝臣入宫辅政。“ 在老太监朴仁猛有些紧张的注视下,朱元璋毫不犹豫的吞咽了一口麵条之后,方才含糊不清的解释道,眼神隱隱也有些复杂。 眼前的曹先生,该不会是受不了日復一日的朝会,方才不愿意出仕吧? “受教了。“亲耳听到“刘三吾“的解释之后,曹爽好似醍醐灌顶,清瘦的脸颊上满是释然。 难怪原本歷史上的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能够长达二十余年不上朝,但依旧牢牢把持著皇权,並维繫著大明帝国的运转,原来根源在此。 不过想想也知道,如若皇帝真的像传闻中那般,每日天不亮便要早起临朝处政,数十年如一日,又岂不是“牛马中的牛马“了? “老爷子,我看您的眼袋发黑,这是昨夜一宿未睡?“ “您老人家,心里有事?“ 约莫半炷香之后,隨著朱元璋心满意足的放下手中碗筷,並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之后,早已察觉到其脸色异样的曹爽便主动出声询问道。 相比较已然率军北征的燕王朱棣,眼前的“刘三吾“方才是他在这南京城中最大的靠山,断然马虎不得。 “咳咳..“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朱元璋终是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用意,並在曹爽错愕的眼神中开口道。 “先生,咱有一个朋友..“ 第94章 被偷家了 “咱有一个朋友..“ “他这两日,遇到了一个难题,咱也不知晓如何是好..“ “故而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宽敞的正堂中,朱元璋斩钉截铁的声音犹如惊雷,言简意賅的將昨日在宫禁中撞破的“丑闻“娓娓道来,只是在最为关键的部分,模糊成了因为爭夺家產所致。 “老爷子,您说的这位朋友,不会就是您自己吧?“待到朱元璋將来龙去脉尽数讲完之后,心中颇有些荒诞感觉的曹爽便忍不住脱口而出,毕竟无论是朱元璋血红的双眼,发黑的眼袋,亦或者颤抖的声音,均是在证明著其复杂的心情。 轰! 此话一出,颇有些口乾舌燥的朱元璋和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太监朴仁猛好似如遭雷击,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迅速急促起来。 眼前的曹爽怎么知晓的? “咳咳,先生玩笑了。“ “真的是咱的一个朋友..“终究是御极多年的洪武皇帝,儘管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但朱元璋仍是迅速镇定下来,转而以无奈的口吻惆悵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咱实在是爱莫能助..“ 见“刘三吾“態度坚决,曹爽心中虽是仍有怀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凝眉分析道:“老爷子,如若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的这位老友家中颇有余財,其万贯家財本应悉数由长子继承,但奈何长子不幸病逝..“ “而长孙为了不让这万贯家財落到其余叔叔的手中,竟是授意其心腹在府中散播谣言,试图中伤他的这些位叔叔们?“ “散播谣言,恶意中伤,应该不是长孙的主意,而是咱那位老友恶毒儿媳的主意..“未等曹爽將话说完,朱元璋便適时出言打断,声音很是肯定。 虽然他还没有派人缉拿那色胆包天的周驥,但也知晓这些下作的手段,极有可能出自太子妃吕氏之手。 至於自己的长孙允炆?倒不是他瞧不起自己的孙子,实在是以朱允炆那早已被腐儒们教废了的性子,压根就没有如此胆识。 “那还说啥了,都说长嫂如母,但当家做主的老爷子还活著呢,您这位老友的儿媳便敢如此作妖?“ “倘若老爷子百年之后,不管这家產有没有落到他儿子手上,这家都得被她折腾散了..“ 吧唧了一下嘴之后,曹爽便是理所当然的回应道,但心中也是微微一嘆。 当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说白了其实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毕竟按照“刘三吾“的说法,其老友確实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將其长子当做继承人培养,使得长房儿媳和长孙在日积月累之下,便被灌输了將这万贯家財视为囊中之物的概念。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攒下这万贯家財的老爷子还活著呢,如何分割財產皆是人家的自由,何须在意旁人的看法? 或许是因曹爽话语中“家被折腾散了“的字眼而產生了共鸣,朱元璋的脸色竟是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只觉压在心头之上的巨石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当真是上了年纪,变得有些多愁善感,瞻前顾后,不如年轻时那般果断了。 “先生说的,咱明白了。“ “待会咱便派人,转告咱的那位老友。“ 沉闷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有些疲惫的声音便在正堂中幽幽响起,惹得一旁的老太监朴仁猛心神颤慄。 他知晓,东宫中的太子妃即將在今日“体面“的离开,追隨太子朱標而去。 “这些家长里短,解决起来確实麻烦。“似是感同身受,曹爽的神情也显得有些颓然,故而主动更换了话题:“老爷子,可派人去查那江夏侯的..“ 咳咳.. 话音刚落,不待朱元璋有所反应,曹爽便是有些尷尬的轻咳起来,神情也变得不太自然。 这一次,倒是他有些糊涂了,昨日晌午过后他们方才在街道上得知“周驥“的罪行,这才刚刚过去一夜,眼前的“刘三吾“哪里有时间去调查。 “有些眉目了。“ 曹爽不提此事还好,闻听“周驥“的名字,朱元璋本是趋於平静的情绪竟再度激动起来,浑浊的眸子中充斥著压抑不住的杀意。 在他看来,紫禁城中的宫娥內侍无论青春与否,皆是他的“私人物品“,岂容旁人染指,这色胆包天的周驥,切切实实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哦?“ “自作孽,不可活..“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情绪愤愤不平的“刘三吾“之后,曹爽转而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仅仅一夜的功夫,眼前的“刘三吾“便掌握了江夏侯独子罪行的证据? 呵,无外乎利益得失罢了。 这周驥作为江夏侯周德兴的独子,一向在南京城中飞扬跋扈,早已惹得天怒人怨,他就不相信朝中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和锦衣卫们对此一无所知。 说来说去,不还是看在江夏侯周德兴和太子妃吕氏之间的亲戚关係,没人愿意“无中生事“嘛。 “先生对这周驥颇为了解?“ 迟疑少许,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似有所指的追问道,犀利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的曹爽,他总觉得,眼前的曹爽似乎知道些“內情“。 “从未见过..“ “只是知晓此人心术不正,色胆包天,来日必有横祸。“迎著朱元璋审视的眼神,曹爽风轻云淡的回应道,但內心却是一紧,同时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自己知道的东西,有点多了... “先生所言甚是,“儘管心中仍有些狐疑,但望著曹爽那毫无涟漪的双眸,毫无头绪的朱元璋也只得轻轻頷首,沙哑的声音中满是嘲弄:“此子確实色胆包天..“ 自他於洪武元年在南京登基称帝以来,为了避免重蹈昔日北元统治者受朝中官员矇骗,不知民间百姓疾苦的覆辙,他专门成立了“锦衣卫“,用意监察地方和朝中文武百官。 但他实在没有料到,就在这南京城紫禁城,他堂堂洪武皇帝,却是被一个声色犬马之徒“偷家“了。 第95章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老爷子,不知当今陛下,对於远征倭国一事,是何等態度吶。“ 或许是觉得话题有些沉重,相对无言多时之后,曹爽猛然话锋一转,提及他最为关心的远征“倭国“问题。 如今大明初立,能征善战的淮西勛贵们尚在,国力正值巔峰,正是一蹴而就,拿下日本倭国,为后世子孙解决后顾之忧的最佳时机。 “远征倭国?“ 吧唧了一下嘴之后,朱元璋下意识和身旁的老太监朴仁猛交换了一个眼神,隨即深邃的眸子中涌现出些许狡黠。 当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这些时日以来,有关於如何解决西南土司和大明土地兼併的问题,他均是当面得到了曹爽的解答,只差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倭国了。 “咱也不瞒先生,陛下对这倭国很是重视,也召集朝中的大臣们商议多次,但奈何迟迟拿不出一个具体的章程吶。“在曹爽殷切的眼神中,朱元璋故作为难的轻嘆道,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章程,要什么章程?“ 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曹爽满脸狐疑的询问道。 如今御极称帝二十五年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可不是他那些连迈出紫禁城都是一种奢望的“后世子孙“,他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皇权。 如若朱元璋铁了心要远征倭国,谁敢多说一句反对的话? “先生有所不知,陛下在洪武七年便撤销了泉州,明州,广州三处船舶司,各地造船厂也基本处於停滯状態。“ “单以大明现有水师之规模,怕是难以长驱直入,直抵日本..“ 提及自己的“过往经歷“,朱元璋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尷尬之色,眼神晦暗不定,显得有些心虚。 昔年他为了杜绝东南沿海地区的走私行为,扼杀当地富商士绅如前宋蒲家一样“割据“的隱患,下令裁撤各地的船舶司,不准民间任何一艘船只下海。 正因如此,如今仍在大明福建水师,广东水师服役的舰船多是二十余年前的“老古董“,平时在內陆的“运河“行驶尚且时常搁浅失事,如何能够远征距离大明本土足有数千里的日本倭国? “唔?“ 闻言,曹爽清瘦的脸颊上便是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他確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毕竟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实在是让人印象过於深刻。 但仔细回想,成祖朱棣在南京称帝之后,確实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足足准备了三年多的时间,方才进行了第一次“下西洋“。 许是怕曹爽不信,朱元璋赶忙又重新举了个例子,为自己“辩解“:“先生博学多才,应当听过这济州岛的名字..“ “这济州岛本为孤悬於汪洋大海之中的孤岛,虽隶属於高丽王朝,但却被蒙元统治者所管辖,负责在岛上蓄养战马。“ “及至我朝建立之后,偽元皇室北狩,但这济州岛仍在为偽元皇室提供战马,直至洪武六年方才被高丽所平定...“说到最后,朱元璋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眼眸深处的心虚愈发明显。 儘管他曾靠著水师,在鄱阳湖击溃了他最大的竞爭对手陈友谅,为日后平定江南,建立大明奠定了夯实的基础,但因蒙元统治者的缘故,他始终未能给予水师足够的重视。 尤其是在偽元皇室北狩之后,他更是將重心尽数放在了塞外草原,而忽略了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否则岂会连不值一提的“济州岛“,都要假借高丽王朝之手。 早知这汪洋大海如此重要,那毫不起眼的倭国又潜藏著足以令大明都为之癲狂的財富,他说什么也不会“自断一臂“,主动放弃发展大明的水师船队。 “济州岛?“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曹爽本是有些迷离的眸子中猛然射出了一道精光,內心颇有些醍醐灌顶之感。 当真是一叶障目,他光想著远征倭国,却是忽略了在如今这个时代,大明完全可以將孤悬於海外的“济州岛“作为中转站,继而最大程度减少大明水师远征倭国的风险。 耳畔旁的惊呼声瞬间打断了朱元璋复杂的思绪,也让其有些不解的低声道:“先生?“难道这济州岛,也潜藏著不为人知的財富? “老爷子,您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咱们大明完全可以如前元一般,將这济州岛当做中转站,继而征討倭国嘛。“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曹爽便是迫不及待的呼喝道。 既然大明的水师船队难以一蹴而就的抵达千里之外的倭国本土,倒不如像后世的“鹰酱“一样,满世界布置军事基地,以方便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部署军事行动。 “將济州岛当做中转站?“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之后,朱元璋满是褶子的老脸上涌现出一抹深思之色。 儘管这济州岛早在东汉末年,便曾与中原王朝產生过交集,並在唐朝的时候派遣使臣覲见,但其长期保持著“独立“的状態,直至前宋时期,方才被高丽王朝所吞併。 而蒙元统治者虽然通过战爭,控制了济州岛近百年的时间,但在前元顺帝出逃草原之前,却曾正式下旨將济州岛归还给高丽。 洪武六年,高丽恭愍王更是派遣大军,击溃了驻扎在济州岛上的蒙古士卒,以武力的方式宣告了对济州岛的主权。 臥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即便如今的高丽王朝已是摇摇欲坠,其权臣李成桂篡权夺国的意图日益明显,但这高丽王朝恐怕也不愿意让他们大明的军队在济州岛驻扎。 “对啊,我大明若是占据了济州岛,便可从容进退,减少水师船队后勤的压力。“ 兴奋之中的曹爽全然没有注意到朱元璋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面朝著日本的方向,满脸兴奋的挥舞著臂膀。 “可是先生,这高丽恐怕不愿意让我大明的军队在济州岛驻扎吶。“半晌,待到曹爽激动的心情有所反应,朱元璋终是说出了心中困扰他多时的问题。 “谁问高丽愿不愿意了?“ “咱们不是在跟高丽商量,而是在通知高丽。“ 此话一出,心情复杂的朱元璋和沉默不语多时的朴仁猛均是有些愕然。 这话,有点霸气啊。 第96章 高丽正统在大明! 宽敞的正堂中,御极多年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和其心腹太监朴仁猛面面相覷,望向曹爽的眼神很是复杂。 自古以来,无论是王朝更迭,亦或者地方叛乱,但凡涉及到“刀兵“,均要讲究个“师出有名“,哪怕是昔日坐拥八百年国祚的周朝不也是罗列了“紂王“的诸多罪行,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方才出兵的嘛。 但是刚刚曹爽的意思却是简洁明了,压根不打算跟高丽王朝商量,而是直接出兵掠夺济州岛? 此等行径若是被朝中的文臣们知晓,必然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先生,此事怕是得从长计议..“ 沉默半晌,朱元璋终是打破了有些正堂中有些压抑的沉默,心中百感交集。 他本来是想就远征倭国之事,徵求曹爽的意见;但如今打倭国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曹爽又让他去打高丽了? 冥冥之中,他突然觉得眼前这面容俊秀的曹爽,似乎是比他这位大明帝国的掌控者,还要渴望“开疆扩土“? “老爷子,此话怎样?“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曹爽猛然意识到眼前的“刘三吾“便是这洪武朝的文官之首,更是在史书上屡屡提及的“保守派“。 这些自幼接受“儒家思想“而成长起来的文官们,天然牴触穷兵黷武的战爭。 “先生,咱刚刚已经说了,我大明的船队,短时间內怕是难堪大任..“ “另外那高丽早在洪武二年的时候,便归顺我大明,成为我大明的属国。“ “我大明贸然出兵济州岛,怕是好说,不好听吶..“ 在曹爽果然如此的眼神注视下,朱元璋努力让自己代入“刘三吾“的角色,自脑海中编撰出了几个由头。 “老爷子,您错了。“ “我大明的船舶司虽然被裁撤多年,各地的造船厂也是名存实亡,但公文典籍应该並未被销毁,以我大明工匠的技艺,至多一年半载,便可让我大明的水师焕然一新。“ 儘管对於大明水师及各地造船厂的现状並不了解,但曹爽的声音却依旧斩钉截铁。 毕竟成祖朱棣在御极称帝之后,仅仅用了三年多的时间,便打造出了一支足以领先世界水平近百年之久的庞大船队。 这足以证明大明的船舶司虽然被朱元璋下令裁撤,但歷朝歷代积攒下来的海图及造船典籍,並未被销毁。 而这些,方才是最为重要的“財富“。 “理倒是这个理。“ 在曹爽激昂情绪的感染下,朱元璋也忍不住轻轻頷首,眼中涌现出一抹傲然之色。 他虽然受限於各种各样的原因,下令裁撤各地的船舶司,但並未“目光短浅“之辈,非但没有销毁这些歷朝歷代所传承下来的典籍,反而还被统一运回中枢,由专人保管。 其实也正是知晓自己仍保留著“东山再起“的资本,他方才敢燃起远征倭国的野望,否则即便倭国遍地黄金,大明也是有心无力。 “至於您刚刚说的第二条,就更简单了。“ “您也说了,洪武二年归顺我大明的,是那高丽王朝;但如今在那穷乡僻壤之地,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那高丽王吗?“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儘管早已知晓眼前曹爽的本事,甚至在心里暗暗以“謫仙人“相称,但朱元璋此刻也不禁肃然起敬。 他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 元朝末年,高丽宗室王祺在蒙元统治者的扶持下,继承了高丽王位,並趁著国內爆发农民起义之机,將社会矛盾转移至蒙元统治者的身上,摆脱了元朝的统治,拥有了部分权利。 不过未等这王祺大展拳脚,如星星之火在各地蔓延的“红巾军“便越过了鸭绿江,攻入高丽境內,逼迫王祺出逃,直至两年之后方才返回国都。 经歷了这场动盪,高丽王室本就不算稳固的政权愈发摇摇欲坠,並最终在四年前,因边境问题和明朝辽东铁岭卫爆发爭端,被领兵的大將李成桂发动政变,使得高丽王室彻底被敲响了丧钟。 如今四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李成桂儼然已经成为了高丽的“无冕之王“,其心腹党羽遍布朝野,视高丽国王如傀儡。 所有人都知晓,距离这李成桂“篡权夺国“,只剩下时间的问题了。 “先生的意思,待到这李成桂篡权夺国,我大明便趁机拿下这济州岛?“半晌,待到凌乱的思绪渐渐平復之后,朱元璋转而有些殷切的说道。 还是年轻人的脑子好使。 这高丽王朝乃是他们大明的附属国,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明自是不好隨意出兵掠夺;但若是这李成桂篡权夺国,这济州岛便与高丽王朝没有半点关係了,而大明也能顺理成章的出兵占据这济州岛,乃至於將其纳入大明的版图。 这理论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诞,但细想之下似乎又没有什么毛病。 “老爷子错了,不是趁机拿下。“ “而是奉高丽王室所请,为其提供庇护。“ 迎著朱元璋炯炯有神的眸子,曹爽突然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高丽王室所请?“ “那李成桂在高丽大权在握,焉会让高丽宗室求援?“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朱元璋的脸上不由得涌现出了一抹茫然之色,他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吶。 “老爷子,您又糊涂了吧。“ “高丽王室请没请,是我大明说了算的,不是他李成桂说了算的!“曹爽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娘的,这也行?! 洪武大帝朱元璋和其心腹的贴身太监朴仁猛皆是深諳人心之辈,只一个愣神的功夫,便明白了曹爽的用意。 杀人诛心! 按理来说,大明趁著高丽王朝更迭动盪之际,出兵占据济州岛的行径,无论怎么洗白,都难以绕过“趁火打劫“这四个大字。 但要是按照曹爽的谋划,他们大明乃是“迫不得已“,受了高丽王室的请求,方才勉为其难的出兵济州岛,为其“侥倖未死“的高丽宗室提供庇护。 既然是“庇护“,那大明在济州岛驻军自然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呼。 “先生雄才伟略,老朽实在是佩服..“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朱元璋一脸认真的起身作揖,內心愈发坚定了曹爽便是“謫仙人“的念头。 “哎,老爷子您言重了。“ 见状,曹爽赶忙起身避过,並且在其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意有所指的补充了一句:“如若来日这李成桂及其后世子孙对我大明怀有二心..“ “我大明说不定还能拥戴高丽宗室復国...“ 咕嚕。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陪伴在朱元璋身旁多年,早已练就喜怒不形於色的老太监朴仁猛目瞪口呆,浑浊的眸子中猛然拼凑出一幅画面。 或许在未来的若干年之后,在济州岛苟延残喘的“高丽宗室“在大明的帮助下成功復国,並且喊出了一个令他只是隨便想想,便灵魂战慄的口號。 高丽正统,在大明! 第97章 手脚不乾净 “高丽正统在大明!“ “嘿,皇爷,您说曹先生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漫步在巍峨的皇城中,一向以阴沉面容示人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在沿途宫娥內侍惊愕眼神的注视下,满脸兴奋的朝著身旁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低语道。 作为跟隨朱元璋数十年的“阉人“,他自认为已是足够腹黑,但与刚刚那侃侃而谈的曹先生相比,却是犹如天壤之別。 “確实有点意思..“ 回想起曹爽刚刚那些听上去很是荒诞的言论,朱元璋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本是阴冷愤懣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他现在格外期待,日后他自爆身份的时候,那个宛若“謫仙人“转世的曹爽,会是何等表现。 “老四他们到哪了?“ “北平都司可有军报来奏?“ 终究是御极多年的皇帝,隨著巍峨的乾清宫映入眼帘,朱元璋也瞬间收起了眼眸深处的喜意,转而重新恢復了“皇帝“的身份,开始过问政务。 “回皇爷的话,依著脚程来算,燕王殿下他们眼下恐怕也就刚到山东..“ “北平都司,也暂无新的军报抵京。“ 自朱元璋定都南京以来,南北两地往来多依靠始建於隋唐时期,而后歷朝歷代均是予以修缮扩建的“京杭运河“。 尤其是蒙元时期,其统治者因国都在更加塞外靠近草原的“大都“(北平),遂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先后开掘了“会同河“,“通惠河“等支脉渠线,使得运船可由號称天堂的“杭州“直抵千里之外的北平,以供其纵情声色。 而此次奉命北伐的数万虎賁便会沿著这条贯穿大明南北的运河,直抵扼守帝国边陲,重兵把守的北平都司。 “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些时日光忙著解决我大明的內忧,却是忘了跟曹先生探討一番这外患..“ “若是在咱的有生之年,能够將这些茹毛饮血的蒙古韃子妥善解决,咱也能死而无憾了..“ 提及那些躲在草原上的蒙古韃子,身材魁梧的朱元璋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而看向北伐,深邃的眸子中涌现出一抹无奈和不安。 为了能够完成强汉盛唐都未曾触碰到的歷史功绩,肃清塞外大漠,他从洪武三年开始,已是整整组织了十余次北伐,消耗了大量的国力,无数驍勇善战的儿郎喋血漠北,但却始终未能“犁庭扫穴“。 或许真像那些蒙古人口口相传的一样,这空旷无垠的草原便是“长生天“赐给他们的礼物,不是他们汉人能够染指的地方。 近些年,他已是能够明显感觉到朝中大臣对於“北伐“的牴触,越来越多人寄希望於凭藉著延绵千里不绝的“长城“,拒敌於国门之外。 多亏蓝玉在前年取得了振奋人心的“捕鱼儿海大捷“,几乎打残了北元汗廷,方才使得朝中“唱衰“北伐的声音暂时消失不见。 不过即便是这样,那些蒙古韃子也仅用了两年时间便恢復元气,並重新进犯大明的边界,实在是“斗志昂扬“。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眼神便是一沉,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昔日曹爽在牢房中的诸多言论。 文官主和,武將主战,此乃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道理,这塞外蒙古不比千里之外蕴藏著巨大財富的日本倭国。 如若他没有选择好一位合格的“储君“,说不定大明真的会就此失去“进取之心“,再无远征的勇气,並最终沦丧在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 “臣傅忠,叩见陛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朱元璋的思绪已是有些恍惚的时候,耳畔旁猛然响起了一道鏗鏘有力的声音,並打断了他的沉思。 放眼望去,象徵著外廷和內廷分界线的乾清门巍巍耸立,而一群身著甲冑的侍卫们更单膝跪地,眼中满是敬畏之色。 “傅忠啊,起来吧..“ 沉默少许,朱元璋转而唤起眼前的“女婿“,眼神颇为复杂。 这傅忠乃是潁国公傅友德的长子,於洪武十九年迎娶他的第九女“寿春公主“成为他的乘龙快婿。 只可惜夫妻二人成婚不过两年多的时间,他从小到大颇为宠爱的“寿春公主“便不幸病逝,令他也不可避免的迁怒到了傅忠的身上。 为此,作为潁国公长子,駙马都尉的傅忠便只领著金吾前卫的差事,当起了侍卫统领。 “多谢陛下。“ 闻听耳畔旁的唤起声,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的傅忠不由得咯噔一声,眼眸深处涌现了些许慌乱。 自从他的髮妻“寿春公主“病逝之后,朱元璋便再也没有和他多说过一句话,更別提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 “这几日宫里都是你当差?“ 微微摆手,唤起了稍远处的侍卫们,朱元璋犀利如刀的眸子在眾人脸上逐一掠过,並最终停留在傅忠的身上。 “回陛下,臣这些时日在西华门外值守,今日方才轮值到宫里..“ 面对著宛如笑面虎一般的朱元璋,深知自家处境如履薄冰的傅忠不敢有半点怠慢,赶忙规规矩矩的回稟道。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便盯著样貌与傅友德有三分相似的傅忠重新陷入了深思之中。 自龙凤七年,傅友德投入到他麾下之后,整整三十余年的时间里,傅友德替大明南征北战,足跡遍布云贵西南,塞外漠北,立下了赫赫战功。 而傅友德的几个子嗣,除却长子傅忠和幼子傅让之外,皆在数千里之外的云南任职,父子间已是有多年时间未曾团圆。 或许自己对於傅友德,有些过於猜忌了? “出宫一趟,咱有差事要交给你。“半晌,朱元璋游离恍惚的目光渐渐恢復如常,其斩钉截铁的声音也是隨之响起:“朴仁猛,让傅忠跟你走一趟。“ “臣,遵旨!“ “奴婢遵旨。“ 言罢,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是撩起宽大的袖袍,在身后诸多侍卫敬畏的眼神中,步伐坚定的越过乾清门,往象徵著大明最高权力中枢的乾清宫而去。 “朴公公?“及至朱元璋的背影消失不见,傅忠方才自坚硬的地砖之上起身,並朝著身旁的老太监微微躬身:“不知陛下有何差事?“ 开玩笑,宰相门前七品官,朴仁猛可是伺候了朱元璋数十年的隨侍宦官,谁敢小覷? “駙马爷,“在傅忠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注视下,老太监朴仁猛也是拱手做辑,枯瘦的脸颊上猛然挤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人手脚不乾净吶。“ 第98章 事发了 黑夜的帷幕被抚平,炽热的烈阳高悬於穹顶之上,將温暖的阳光挥洒至每一个角落。 南京城中,宽敞的街道上人头攒动,身著短衫的茶博士和小廝们竭力招揽著生意,各式各样的呼喝声渲染著属於这个世代的浪漫。 但越过这热闹喧囂的长安大街,在距离皇城不过几炷香脚程的街道上此刻却是人烟冷清,时不时才会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作为南京城中高官勛贵们彰显身份地位的方式之一,这街道上入目儘是气势恢宏的府邸,门楣虽是朴实,但也高耸蔚然,配合上环绕门前的绿柳,倒是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许是今日不用早朝,哪怕天色早已大亮多时,但各家各户的朱门高墙依旧紧闭,仅有身著皂衣的护院家丁们在小心清扫街道上隨风而起的烟尘,以免待会脏了府中贵人的鞋履。 ... ... 巳时三刻,隨著沉重的朱门缓缓开启,作为江夏侯长子的周驥打著哈欠,於身后家丁婢女敬畏的眼神中,脚步虚浮的迈出了“江夏侯“府。 昨日他虽然仗著职务之便,赶在宫门落锁之前,与內织染局几名婢女“缠绵“多时,但奈何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不解风情“,执意要和他去秦淮河上喝几杯酒。 盛情难却之下,他只能拖著已是有些疲惫的身体勉强赴宴,並推杯换盏直至夜半三更方才醉醺醺的返回了江夏侯府。 “少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出门?“ 见周驥露面,正在街道上打扫尘土的家丁们先是一愣,隨即便不约而同的簇拥上前,其中更有机灵者,一边高声呼唤在街道尽头等候的马车,一边小心翼翼的关切道。 以自家少爷的生活习惯,除却要进宫当值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之后,方才於睡梦中清醒。 “別提了。“许是宿醉未醒,周驥的脚步仍是有些虚浮,满脸不耐的发起了牢骚:“我爹这两日便要动身返回凤阳老家了,他的那些下属故旧没玩完了的递帖子。“ “我爹又不方便出面,只能我去应付了。“ 发完牢骚之后,周驥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並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头顶炙热的阳光竟是让他隱隱有些刺痛的感觉。 “少爷辛苦,“闻言,刚刚说话的那名家丁便是满脸諂笑的凑趣道:“少爷,咱家老侯爷可是陛下的同乡发小,深受陛下信任,身份贵不可言。“ “这南京城,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的,谁不想跟咱们江夏侯府攀上点关係?“ “小人也不怕少爷您笑话,小人当年可是求爷爷,告奶奶,將嘴皮子都说干了,这才有幸到咱们江夏侯府当差,伺候少爷。“ “嘿,你倒是会说话。“略有些诧异的睁开了眼睛,周驥因常年沉迷酒色,导致有些病態白皙的脸颊上涌现出一抹满意之色,转而在那家丁受宠若惊的眼神中吩咐道:“叫什么名字?“ “以后就跟在本少爷身边伺候吧。“ “小人刘三,多谢少爷恩典!“ 咚咚咚的叩首声响起,刘三强忍內心激动,声音颤抖的朝著眼前的周驥叩首行礼,內心颇有些“古今甘来“的感觉。 他在这江夏侯府任劳任怨的干了三年苦差,终是得到了周驥的赏识! “行了,起来吧。“ “先跟少爷吃顿饭去。“ 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之后,飢肠轆轆的周驥便准备登上马车,却不曾身躯仍在颤抖的刘三猛然膝行了两步,並匍匐在地:“还请少爷上车。“ “嘿,懂事。“ 短暂的错愕之后,睡意有所消散的周驥便眼神桀驁的踩在刘三的背上,钻进了表面上平平无奇,里间陈设华丽的马车。 “爷,咱们去哪?“ 理所当然的坐在车头之后,顺利晋级为周驥亲隨的刘三便扭头询问道,眉眼间藏著掩饰不住的喜色。 宰相门前七品官。 自家老侯爷周德兴年事已高,其身上“江夏侯“的爵位早晚要传给车厢中的周驥,届时他说不定还能鸡犬升天,被周驥提拔为江夏侯的管家。 到了那时,他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风光无限。 “去綺梦阁。“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之后,斜靠在软垫上的周驥便隨口道出了一个在南京城中人尽皆知的烟巷柳之地。 他这些时日光顾著往宫中跑,倒是忽略了綺梦阁里那些色艺双绝的“扬州瘦马“,眼下正好得空去“温故知新“一番。 “得嘞。“亢奋的招呼了一声过后,从外表上看平平无奇的马车便是缓缓运动起来,宽大的车轮压在青石砖板的街道上,很是平稳。 但仅仅半炷香过后,慵懒靠在软垫之上,闭眼假寐的周驥便感觉到了剧烈的顛簸感,同时伴隨著马匹有些尖锐的嘶鸣声。 “怎么回事?!“重重的拍了拍胯下的软垫,周驥便有些不满的朝著外间嚷嚷道。 他们江夏侯府的车夫皆是由军中的退役老卒选拔而来,骑马驾车的本事异於常人,为何今日如此冒失? “少爷,有人拦路..“话音未落,刘三颤抖的声音便在周驥耳畔旁响起:“您还是亲自出来瞧瞧。“ “谁敢拦我江夏侯府的车驾?“闻听居然有人敢当街拦路,一股邪火便猛然自周驥的心底滋生,也让其还算俊俏的面容隨之扭曲起来。 “谁这般不长眼..“未待轿帘掀起,周驥愤怒的咆哮声已是在街道上响起,只是当周驥自马车中钻出之后,其已然涌至喉咙深处的后半句话,便是戛然而止。 “傅忠?“ “这什么情况?“ 此时宽敞的街道上,赫然出现了数十名甲冑齐整,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但为首之人却是与他同在宫中当差的傅友德长子,傅忠。 “小侯爷,跟我走一趟吧。“ 迎著周驥狐疑的眼神,面无表情的傅忠耸了耸肩,似笑非笑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感情。 “老傅,你记错了吧,今不是我当差。“ 儘管已是隱隱察觉到眼前的傅忠及其身后的锦衣卫们来者不善,但周驥仍是故作淡然的揶揄道,心中不断宽慰自己。 一定是他想多了。 他可是江夏侯周德兴的独子,太子妃吕氏的堂弟,这些锦衣卫们不敢拿他怎样的。 “没错。“ “在下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望著眼前死到临头还在胡搅蛮缠的周驥,平日里与周驥少有交集的傅忠便忍不住嘲弄道。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知晓这周驥究竟犯了何等的罪过,居然劳烦陛下亲自过问下令。 “找我?“ “啥事?“ 周驥內心如坠冰窖,慌乱的眸子也忍不住朝著左右两侧瞧去,试图寻找脱身之法。 “都是体面人,小侯爷就別自欺欺人了。“ 未等傅忠做声,一道有些阴冷的声音便在人群中响起,也让周驥心中升起了一股绝望之感,身躯忍不住颤抖起来。 放眼望去,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总管太监朴仁猛缓缓推开了拦在身前的锦衣卫,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周驥,声音犹如鬼魅。 “事发了。“ 第99章 赐死(上) 江夏侯府。 用过早饭之后,年过七旬的江夏侯周德兴心满意足的坐在正堂之中,盯著在院落中来来往往,不断搬运行礼的家丁婢女。 作为幼年时期,和朱元璋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百姓,他理应对於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感到满意和知足,但他心中却始终存在著一个不大不小的芥蒂。 同为凤阳老家的“发小“,凭什么那汤和就能因“功勋卓著“被封为信国公,反观他周德兴,只能抱著这个“江夏侯“的爵位终老。 要知晓,当年打四川明夏政权的时候,他的功劳可是盖过汤和一头的,而且近些年还辗转湖南,广西,福建各地练兵,哪怕是没有功劳也就苦劳。 不过终究是上了年纪,隨著时间的流逝,原本的执念和芥蒂早已被他深埋心底,毕竟“发小“朱元璋也知晓理亏,不仅屡次提升他的俸禄,还令他坐镇中都凤阳。 等他寿终正寢之后,追封个国公的爵位是肯定跑不了的。 而且以他周家和太子妃之间的关係,等皇长孙朱允炆御极称帝,说不定还能给他追封个异性王,顺便將周家“江夏侯“的爵位晋为“江国公“。 想到这里,周德兴满是皱纹的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转而朝著身旁负手而立的管家询问道:“少爷呢,起了没?“ 儘管朱元璋迄今还没有流露出让他返回凤阳的意思,但他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心中估摸著也就是这两天了。 “回侯爷的话,少爷早些时候出门了,说是替您赴宴去了。“闻言,从旁伺候多时的管家便是小心翼翼的回稟道,眼眸中也是涌现出些许期待和殷切。 这南京城虽好,但终究是天子脚下,背地里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著他们江夏侯府;但若是回到中都凤阳,他们江夏侯府便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 “可算是有点长进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德兴深邃的眸子涌现出一抹满意。 他终究是上了年纪,他所拥有的一切早晚要交到自己独子的手上,其中便包括这分布於大明各地的人脉关係。 “少爷天资聪慧,什么时候让侯爷失望过..“伸手自身旁婢女手中接过一杯冒著热气的香茗,瞧上去约莫有个五十余岁的管家便將其递到周德兴的眼前,並满脸笑容的凑趣道。 老父爱幼儿,这可是古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哼,少让咱给他擦屁股,咱就知足了..“ “等他回来,赶紧让他带人去將上元县的糟心事解决了,別怕钱。“小心抿了一口有些烫嘴的香茗之后,周德兴便是有些严肃的摇了摇头,但沙哑的声音中却並无太多责怪之意。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是溺爱的过分了些,也没什么打紧的。 闻声,深諳周德兴心理的老管家刚欲在奉承几句,便听得正堂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隨著惊慌失措从喊叫声,惹得周德兴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放肆,是谁这般没规矩?“ 不待周德兴问询,老管家便是快走了几步,气急败坏的朝著宽敞的院落呼喊道。 这也就是少爷今日提前出门了,若是像往常一样,有人敢如此喧譁,扰了少爷的清梦,他们所有人都得跟著倒霉。 “老爷恕罪,“几个呼吸过后,在诸多家丁婢女的注视下,一名穿著打扮似是护院的汉子气喘吁吁的越过庭院,跪倒在正堂门口:“府外有锦衣卫拜见。“ “谁?!“ 顷刻间,有些尖锐的呼喝声响起,面色大变的江夏侯周德兴拍案而起,死死盯著跪倒在正堂外的护院,浑浊的眸子中涌现出一抹凝重。 怕什么来什么。 他前脚还在跟管家说,让自己的独子儘快將上元县“逼良为娼“那件糟心事解决,免得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结果后脚这些锦衣卫们便登门了? 来者不善吶。 “领头的谁?“ “蒋瓛还是宋忠?“ 此时的周德兴全然不似刚刚的优哉游哉,佝僂的身躯剧烈颤抖,双眼死死盯著跪在身前的护院,似是能够喷出火焰。 “都不是..“ “领头的好像是个老头..“ 迟疑片刻,跪在地上的护院哆哆嗦嗦的回稟道,心中却忍不住腹誹起来,他如何认得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和指挥同知宋忠是何等模样? “老头?“ 闻听“恶名远扬“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和指挥同知宋忠並未亲临,周德兴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嘴中却默默念叨起来。 蒋瓛和宋忠这两位在锦衣卫中位高权重的“天子鹰犬“並未亲临,说明事情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但锦衣卫作为朱元璋的心腹亲军,怎么可能有老头存在?更別提能够担任要职,单独带人办差? 除非这老头是.. 嘶! 像是想到了什么,即便此前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经歷过无数大风大浪,周德兴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枯瘦的脸色露出了些许惊骇之色。 应该不至於此吧? 哪怕是那逆子当街强抢民女的事被锦衣卫捅到了陛下面前,应该也不用那位出面吧? 这也太严重了! “快,快將人请进来!“恍惚片刻,周德兴不敢继续耽搁,赶忙朝著身旁手足无措的管家呼喝道,並准备亲自出迎。 “不用了。“ “奴婢已经不请自来了。“ 未等如梦初醒的管家有所反应,一道犹如毒蛇般,冰冷刺骨的沙哑声便於庭院中响起,而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总管太监朴仁猛也在身后锦衣卫的簇拥下,面无表情的迈入了官厅中。 “哎呦,朴公公..“儘管內心已是凉了一半,但周德兴仍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主动朝著来人拱手道:“您可真是稀客。“ 如若是平常时候,以他的身份,哪怕眼前的朴仁猛乃是朱元璋身旁的心腹大伴,他都不至於此如此“卑躬屈膝“,但奈何如今做贼心虚,他实在不敢继续拿乔。 “可当不起侯爷的礼,“微微侧身,老太监朴仁猛先是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圈正堂中的陈设之后,方才在周德兴惊恐的眼神中詰问道:“奴婢来此,乃是奉了陛下的口諭。“ “陛下让奴婢问问侯爷,究竟知不知晓周驥的所作所为。“ 第100章 赐死(下) “周驥的所作所为,侯爷都知晓吗..“ 顷刻间,江夏侯府官厅中的气氛便是犹如冰雪般冷凝,这一生经歷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周德兴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瞳孔中涌现出些许惊慌。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於发生了。 “朴公公,犬子已於昨日將此事告知本侯..“ “此事多有误会吶..“ 周德兴强忍住內心的恍然,近乎於有些討好的朝著眼前面无表情的老太监赔笑道,隨即又以不容拒绝的口吻朝著不远处的老管家命令道:“快点去將那个逆子找回来!“ “让他当面给朴公公解释!“ “不必,“冷哼一声,朴仁猛伸出枯瘦的右手,冰冷的声音中满是寒意:“咱已经见过周驥了。“ “哎呀,朴公公,您一定要跟陛下解释清楚,小儿和那民女乃是两情相悦,小儿情急之下,方才出此下策,但也当场留下了银钱当做聘礼,绝无仗势欺人之意吶..“ 瞧著朴仁猛毫无感情的双眸,周德兴心中的惊慌更甚,也顾不上追问“始作俑者“周驥现在何处,便一股脑的解释起来。 “行了老侯爷,您就別在这装糊涂了。“又是一声冷笑过后,朴仁猛犹如一条毒蛇般,眼神凶狠的盯著不知所措的周德兴,沙哑的声音中充斥著压抑不住的寒意:“周驥罪行罄竹难书。“ “但奴婢要问的不是这件事!“ 轰。 儘管朴仁猛的质问声不算洪亮,但在周德兴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令他早已跌落谷底的內心再度紧张起来。 这来势汹汹的老太监居然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还请朴公公解惑。“沉默了几秒之后,內心愈发不安的江夏侯周德兴涩声开口。 闻声,將身躯站的笔直的朴仁猛並未当即做声,而是扭头朝著身后的锦衣卫们吩咐道:“锦衣卫,清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涉及到皇室秘辛。 坏了。 望著院落中瑟瑟发抖的家丁婢女,江夏侯周德兴內心宛如死寂,脑海中不断迴荡著一个声音:“出事了。“ 以他在大明的身份和地位,除非他们父子俩犯下了足以触碰到朱元璋逆鳞的罪行,否则断不至於这般“兴师动眾“。 好巧不巧,昨日傍晚,他刚刚交代给周驥的那件事,似乎便有触碰朱元璋逆鳞的风险.. 想到这里,南征北战数十年的江夏侯周德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深邃的眸子中甚至涌现了一抹绝望。 “皇爷让咱问侯爷,对於周驥淫乱宫中的罪行,知不知情!“ 扑通! 心神本就动盪不安的江夏侯周德兴听得此话,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便在朴仁猛嘲弄的眼神中瘫软在地。 “陛下明鑑,老臣不知!“ 恍惚间,周德兴只觉得脑海中好似茅塞顿开:难怪周驥放著好好的江夏侯府不住,非要自己搬出去;难怪周驥近些时日有事没事就往宫中跑,且多集中在傍晚;难怪周驥每次从宫中下差回来,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原来癥结在此,家门不幸! 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江夏侯周德兴眼前漆黑一片,胸口处也好似被巨石压住,令他难以呼吸。 以他周德兴在大明的权势,周驥那个逆子想要什么女人找不到,为何偏偏要去招惹宫中的女人? 淫乱宫中! 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毫无爭议的丑闻,更是帝王难以容忍的滔天罪行! “呵,“望著眼前抖如筛糠的江夏侯周德兴,老太监朴仁猛的眼中先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同情之色,似是对其“祸从天降“的罪行有所触动。 但回想起周驥刚刚交代的罪行,朴仁猛的眼神又重新凌厉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肃穆许多:“除此之外,周驥串通宫中女官,试图散播谣言,恶意造谣晋王世子之事,侯爷知情否?“ 嘶。 绝望的吸气声响起,江夏侯周德兴先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四仰八叉的瘫软在地,隨后又好像迴光返照一般,突然手忙脚乱的起身,並面红耳赤的呼喝道:“误会,此事均是误会!“ “朴公公,本侯要进宫面见陛下,向陛下道清原委,换我江夏侯府一个清白!“ “我江夏侯府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鑑吶。“ 他是朱元璋的髮小,他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他家中有朱元璋亲赐的“丹书铁券“,事情一定还有转机! “侯爷,体面些吧。“目光阴冷的摇了摇头之后,朴仁猛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说道:“铁证如山,宫中的贱婢和小侯爷都已经招供了..“ “您终究是我大明朝的开国勛贵,还是体面些吧..“ 言罢,朴仁猛便是朝著身后的锦衣卫们使了个眼神,一壶洋溢著诱人香气的美酒和三尺白綾被摆放在正堂中的桌子上。 “不,不会的..“ “咱是陛下的髮小同乡,陛下不会这样对咱的..“ 饶是一生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无数次,但望著桌案上的酒壶和白綾,但江夏侯周德兴仍是不可避免的颤抖起来,眼神中满是绝望。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他可是最早追隨朱元璋的心腹之一,平定明夏政权的功臣,近些年更是坐镇中都凤阳,身份尊贵无比,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侯爷,体面些吧。“ “別让锦衣卫的这些小辈们看了笑话..“ 兴许是念及江夏侯周德兴过往取得的功绩,总管太监朴仁猛的声音中竟是涌现了些许感情波动,转而语重心长的劝諫道。 “太子妃,都是太子妃逼咱的..“ “咱是冤枉的啊..“ 生死面前,江夏侯周德兴痛哭流涕,右手屡次颤抖著想要去触碰那散发著诱人香气的酒壶,却又数次放弃。 “哎,侯爷,事到如今,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 “皇爷说了,念在和您往日的情面上,不会追究您试图挑唆皇室亲情的罪行..“ “日后史书提起,也只会说您是受到了小侯爷的连累..“ “您还是我大明朝的开国勛贵,国之栋樑..“ 在周德兴惊恐的眼神中,朴仁猛伸手拿起混杂著“鹤顶红“的酒壶,亲自为周德兴斟满一杯之后,递到周德兴的手中。 “自作孽,自作孽啊..“ 乾嚎了一嗓子过后,颤抖如筛糠的周德兴哆哆嗦嗦的接过了朴仁猛的酒杯,隨后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猛然一饮而尽,神情癲狂深邃。 可笑他周德兴为大明出生入死数十年,到头来却是落得如此蹉跎的一个下场。 “好,不愧是老侯爷!“ “够精神!“ “不丟分!“ 见周德兴居然真的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朴仁猛的眼中先是涌现出一抹诧异之色,隨即便满脸肃穆的躬身行礼。 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侯爷,可比他那个色胆包天的独子周驥,要体面多了! 第101章 后知后觉的太子妃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位於紫禁城侧翼的东宫偏殿中,鏗鏘有力的诵读声响起,身著常服的皇长孙朱允炆端坐於案牘后,手中捧著一本儒家经典。 在其身旁,则是围绕著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太子党“,望向朱允炆的眼神中也是充斥著欣赏和期待。 长孙仁孝,治下以宽,这大明朝未来必定能在长孙的率领下,再创辉煌。 ... 角落处,衣著华丽的太子妃吕氏满脸欣慰的看著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近些年的经歷,嘴角勾勒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自从嫁入东宫以来,她便以自己的“婆婆“马皇后为榜样,捨弃了一切奢华的服饰装扮,將偌大的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若是硬要挑些毛病出来,便是她为了凸显自己长子的地位,刻意疏忽了朱標其余子嗣的教育,继而在前些时日引起了自己“公公“的不满。 不过说真的,她並不后悔。 毕竟她们吕家,不似出身高贵的朱允熥,身后有诸多功勋彪悍的淮西勛贵为其撑腰;她除了靠自身的“努力“之外,便只剩下宫外的江夏侯周德兴。 一念至此,太子妃吕氏便是轻轻挥手,唤来在身后伺候的宫娥,声音微不可闻的询问道:“今日羽林右卫是哪位都司当值?“ 虽说她前两天便派遣贴身女官,借著出宫採买的机会,將亲笔书信送至江夏侯府,但心中也没有十足把握,她那位在朝中享有特殊地位的“堂叔“,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回娘娘的话,应当是李都司当值..“闻言,於角落处屏气凝神多时的宫娥便是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回稟道。 这东宫上上下下谁不知晓,自家太子妃与外朝备受天子信任的江夏侯周德兴乃是“叔侄关係“,娘家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覷。 “唔..“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太子妃吕氏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患得患失的感觉,一双美眸不自觉看向窗外鬱鬱葱葱的林木。 实话实说,她的计划並不高明,但正所谓孤家寡人,哪怕是至亲骨肉,只需谣言多了,天子心中或多或少的也会產生些许芥蒂。 所谓三人成虎,不外如是。 但在恍惚之后,她又有些后悔。 万一有人走漏了消息,这可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届时莫说替她在宫里宫外散播谣言的周德兴父子,就连她这位“太子妃“都有可能被赐死,甚至波及到她的长子。 “娘娘,倒是有个好消息要跟您说..“ 见吕氏眼神隱晦不定,其身旁不明所以的宫娥便抿了抿嘴,主动凑趣道:“奴婢刚刚路过大本堂的时候,听当差的內侍们说,晋王世子今日並未入宫进学。“ “为此,翰林院的先生们还发了几句牢骚呢,认为晋王世子是在偷懒。“ “真的?“本是在默默捻弄佛珠的吕氏手上动作一僵,脱口而出的惊呼声也惹得殿中正在陪同皇长孙读书的齐泰,黄子澄等人为之侧目。 见状,自知失態的太子妃吕氏赶忙起身,逐一对著殿中的翰林们点头示意之后,方才难掩喜色的坐回刚刚的位置。 “奴婢哪敢欺瞒娘娘..“ “这消息都传开了..“ “甚至还有人说,这是皇爷亲自下的命令吶。“ 见太子妃吕氏来了兴趣,身著得体宫装的婢女赶忙多补充了一句,姣好的面容上同样充斥著一抹若有若无的喜色。 自秦王朱樉被陛下勒令在王府中禁足,燕王朱棣隨同大军返回北平作战之后,这两位宗室亲王便基本退出了“储君之爭“。 现如今,晋王世子朱济熺又被陛下剥夺了在“大本堂“读书的资格,岂不是间接意味著自家长孙殿下在这场“储君之爭“中笑到了最后? “好好好,太子爷保佑。“ 吕氏竭力控制著激动的心情,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意外和惊喜,事情进展居然会如此顺利,前后这才几天的功夫? 终究是执掌“东宫“十年之久的太子妃,只片刻的功夫,吕氏便渐渐冷静下来,转而意有所指的追问道:“昨夜宫里是谁当值?“神情转而有些严肃。 她在交予江夏侯周德兴的“家书“中虽然没有刻意提及,但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切勿由宫外传谣,最好是由宫中传播的意思。 以江夏侯周德兴的城府和阅歷,定然能够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故而將“谣言“的源头放在宫中。 但就算这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她那位“堂叔“的反应未免也有些太过於迅速了吧。 她思来想去,或许唯一的变故,便是出自她那位在宫中当值的“表弟“周驥身上。 “回娘娘的话,昨个夜里应该是金吾左卫和府军左卫当值..“稍作思考之后,刚刚说话的宫娥便是一脸狐疑的回稟道。 娘娘总关心,宫中是谁当值干什么? “金吾左卫和府军左卫?“默默復诵了一遍,太子妃吕氏脸上的凝重之色更甚,如若她没有记错,她那位“表弟“周驥应该是在羽林卫当差。 难道晋王世子朱济熺今日缺席大本堂,只是一个意外,与她的“谋划“没有半点关係? 正当吕氏暗自琢磨的时候,身旁略有些迟疑的声音则是让她心中猛然敲响了警钟:“不过奴婢听说,昨日傍晚的时候,小侯爷曾进宫点了个卯,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又出宫去了..“ 因为江夏侯周德兴和太子妃吕氏之间的“叔侄“关係,这东宫上上的內侍婢女在私下提及周驥的时候,均是以小侯爷相称呼。 “周驥进过宫?“吕氏原本平稳的呼吸瞬间急促,眼神也是变得警惕起来。 难不成闹了半天,还真与她的那位“表弟“有关? “可不嘛。“正在自说自话的宫娥全然没有察觉到吕氏脸上的异样,反而像是“献宝似“的,神神秘秘的低语道:“敢叫娘娘知晓,奴婢这些时日可是没少听宫中的太监们传閒话..“ “说是小侯爷最近进宫当差的频率显著提高,有时一周七天都在宫中当差..“ 虽说宫中“上十二卫“的都司指挥使大多由朝中勛贵子弟担任,但通常情况下,这些自出生起,便躺在父辈功劳簿上的勛贵子弟们並不用一直在宫中当差,毕竟这规矩森严的紫禁城,哪比得上灯红酒绿的秦淮河畔? “一周七天都在宫中当差?!“ 闻言,太子妃吕氏先是一愣,隨即脑海中便涌现出一股荒诞的感觉。 昔日太子朱標尚在的时候,她为了巩固自己宝贝儿子朱允炆的地位,可是没少在床榻间吹枕头风,希望朱標能够提携一下周驥。 但奈何周驥实在太过於不爭气,平日里除却跟一帮紈絝子弟遛鸟斗狗之外,便是待在烟巷柳之地玩女人,恨不得长在床上。 此等娇生惯养之人,如何能够受得了紫禁城中森严的规矩,且连续多日都在宫中当差? 第102章 自食恶果 阳光散漫,恢弘的偏殿中仿佛被分割成两个世界,长孙朱允炆正襟危坐,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不时便与身旁的齐泰,黄子澄等人交谈几句。 但在宫殿角落,太子妃吕氏却是手脚冰凉,强烈的不安骤然自心底涌现,並充斥於她的脑海之中。 坏了。 亏她在过去十年间行事小心谨慎,如今却是“利令智昏“了,竟然没有提前调查一下自己“表弟“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便贸然求助江夏侯府,希望能够藉助表弟周驥之手,在宫中散播谣言。 树大招风。 眼下就连她手底下的宫娥都察觉到周驥近些时日进宫的次数有些频繁,作为老爷子耳目的锦衣卫们怕是早就在暗中调查了。 “快,替本宫研磨。“ 只眨眼的功夫,太子妃吕氏便是分析出利弊,声音有些急促的朝著身旁的婢女吩咐道,妖艷的脸颊上满是紧张之色。 不能按照计划,由周驥在宫中散播谣言了! 她必须要通知自己的“表叔“,以免追悔莫及。 “奴婢遵旨,“略有些诧异的躬身行礼之后,宫娥便准备转身离去,只是未等她离开这偏殿,宫殿外便是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让她愣在了原地。 “还愣著作甚,还不快去!“因为担忧影响自己宝贝儿子的学业,吕氏並不敢大声厉呵,但不耐烦的低吼声中却是充斥著浓浓的不安。 呆滯在殿门口的宫娥並没有因为吕氏的催促而有所行动,反倒是在其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低下了头颅,主动將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片刻之后,身著黑袍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如鬼魅般迈进了偏殿之中,身后还跟著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太监。 “奴婢见过娘娘..“ 如往常一样,这些作为“天子家奴“的內侍们规规矩矩朝著局促不安的太子妃吕氏躬身行礼,但眼神却是格外的冰冷,不掺杂一丝感情。 “尔等何人,竟敢在东宫喧譁?“ 或许是朴仁猛的声音过於沙哑,或许眾人身上冰冷的气势惊扰了正在宫殿深处读书的几位翰林,身著官袍的黄子澄满脸不耐,自顾自起身詰问道。 “奴婢朴仁猛,见过殿下..“ “见过诸位先生..“ 望著宫殿深处,正不断向自己投来好奇眼神的朱允炆等人,老太监朴仁猛瞳孔先是一缩,隨即便恢復如常的躬身行礼。 “不敢耽搁诸位先生陪同殿下进学..“ “奴婢奉陛下旨意,与娘娘商谈..“ 闻听朴仁猛乃是奉旨前来,黄子澄方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转而回到了之前的座位之上,但神情仍是有些不忿。 不过是一群阉人罢了,竟敢不经通稟,贸然闯进象徵著国之储君所在的东宫。 “母妃,可要儿子陪同?“ 母子连心。 因为距离的缘故,朱允炆虽是没有察觉到吕氏脸上不加掩饰的慌乱之色以及颤抖如筛的身体,但仍是隨口多说了一句。 他隱隱觉得,这殿中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 “不用,不用。“在朴仁猛复杂眼神的注视下,脸色骤然惨白的吕氏接连摇头,颤抖的声音中更是涌现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哭腔:“吾儿,日后务必跟著诸位先生好好进学。“ 儘管眼前的朴仁猛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心中却十分清楚朴仁猛来此的用意。 出事了。 “母妃放心..“狐疑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允炆转而不放心的追问道:“真的不用儿子陪同吗?“ 自他记事以来,他的皇祖父虽然时常下旨赏赐他,但几乎从未有单独的旨意,是直接下达给他母妃的。 “不用!“ “陛下的旨意是给娘的,有你何事。“话音未落,吕氏斩钉截铁的声音便在偏殿中如惊雷般炸响,隨后吕氏便在朴仁猛的搀扶下,有些踉蹌的自座位上起身,脚步虚浮的往大殿门口而去。 “对了,“及至眾人即將离开宫殿之际,吕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用力推开了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內侍,转而在一片譁然声中躬身作揖:“诸位先生教导吾儿多年,本宫一直心存感激。“ “今日本宫便在此谢过诸位先生对吾儿的教导之恩...“ 说完,太子妃吕氏便是毫不犹豫的迈步离开了宫殿,只剩下一眾面面相覷的“太子府“官员,不断吞咽著口水。 他们这些人能够在大明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当中脱颖而出,乃至於得到太子朱標的赏识,成为其东宫侍从,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几乎霎时间便听懂了太子妃刚刚那番言语中的诀別和託孤之意,这到底出啥事了? ... ... 出了东宫之后,眾人一路相对无言多时,直至周围的环境愈发陌生和淒凉之后,太子妃吕氏方才猛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身后隱隱只剩下轮廓的东宫,眼中满是追思之色。 见状,总管太监朴仁猛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默默的立於一旁,感受著头顶逐渐西沉的日头。 “朴公公,“约莫小半炷香之后,太子妃吕氏终是恋恋不捨的收回目光,早已惨白无血色的脸颊上挤出一抹绝望的苦笑:“陛下都知晓了?“ “娘娘..“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总管太监朴仁猛虽是追隨朱元璋数十年,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心肠早已坚硬如铁,轻易不会產生感情波动。 但眼前的太子妃吕氏终究嫁入皇室多年,为太子朱標生儿育女,自是早已被朱元璋当做真正的家里人对待,而他也视吕氏为东宫的女主人。 只可惜,太子妃將路走窄了吶。 “呵,咱们这是要去哪?“ 出乎朴仁猛的预料,眼前的太子妃吕氏既没有像“罪魁祸首“周驥那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也没有像江夏侯周德兴那般胡搅蛮缠,反倒是出其的冷静。 “回娘娘的话,奴婢奉旨伺候娘娘上路。“犹豫少许,朴仁猛终是道出了自己的最终使命。 有些事,终究要有个说法。 第103章 体面 果然如此。 儘管心中早已猜到了事情败露之后,自己十有八九会落个“赐死“的下场,但当吕氏亲耳听闻性命即將不保的时候,凹凸有致的身体终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眼眸中也涌现出浓浓的惊恐之色。 “就在这吗?“ 环顾四周,望著周遭淒凉的环境,吕氏颤抖的声音中满是绝望。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位老爷子对於紫禁城的掌控力;亦或者说“利令智昏“之下,未经仔细的筹划,便盲目相信了宫外的江夏侯父子。 “娘娘误会了..“ 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之后,老太监朴仁猛重新迈步,目的明確的朝著位於紫禁城西侧,一座人跡罕至的宫殿而去。 纵然吕氏犯下了试图挑唆皇家亲情的罪行,但其身份终究不是寻常的宫娥內侍可比,焉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上路? 贵人,自然有贵人的死法。 ... ...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人终於行至位於紫禁城角落处,一座瞧上去似是年久失修,导致墙皮有些脱落的宫殿也是赫然映入眼帘。 兴许是许久无人居住,这座宫殿瞧上去很是淒凉,破败的门窗更是散发著若有若无的寒意,使得太子妃吕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她知晓,眼前这宫殿便是传说中的“冷宫“,平日里用於处决一些在宫中犯了事的女官內侍。 吱呀。 刺耳的推门声响起,一股腐朽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借著身后炽热的日头,吕氏隱约能够瞧清在宫殿深处正立著几道人影。 似是已然认命,儘管浑身上下颤抖的更加厉害,眼眸中的绝望也愈发浓郁,但吕氏仍是用尽身体中最后一丝气力,哆哆嗦嗦的迈入了宫殿。 “尔等伺候娘娘更衣。“ 在朴仁猛如鬼魅般的声音中,破落的殿门被缓缓关闭,温暖的阳光也被瞬间隔绝,使得眾人脚下的这座宫殿宛若被冰雪所笼罩,满是寒意。 “是。“ 低沉的呼喝声过后,几名满脸横肉的老年宫女便自宫殿角落而出,手中捧著崭新的服饰,以及梳洗所用的铜镜等物。 不过最抢眼的,当属於最后一名宫娥手中捧著的白綾。 “慢著..“ 颤抖的声音响起,自知难逃一死的吕氏扭头看向身旁的朴仁猛,惨白的脸颊上难掩关切之色:“陛下可有多余的交代?“ 事已至此,她心中纵有万千悔意,却也於事无补,她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长子。 “陛下口諭,“闻言,老太监朴仁猛先是挥手屏退了周遭的宫娥內侍,隨即躬身肃声道:“太子妃治理东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给个体面吧。“ 幽静的宫殿中,老太监沙哑的声音悠悠迴荡,使殿中的气氛愈发冷寂。 “本宫问的不是这个,“晶莹的泪珠自眼眸深处划过,吕氏本是有些颓然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声音更是颤抖的厉害:“允炆呢..“ “一切都是本宫咎由自取,与允炆无关吶。“ 都说天家无亲情,饶是朱元璋一向宠溺朱允炆,但她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那位嫉恶如仇的“公公“,可千万別因为她的原因,迁怒到允炆身上。 “允炆殿下乃是陛下长孙,自当茁壮成长..“面对著眼前神情略有些疯癲的太子妃,朴仁猛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前些时日才刚刚不幸病逝的太子朱標,眼神很是复杂。 哇! 像是听懂了朴仁猛的言外之意,一直在强忍泪水的吕氏再也坚持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猛然於宫殿中响起。 还好,老爷子並没有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迁怒到允炆身上,只可惜她就要失去她的允炆了。 “娘娘,让这些下人们伺候您沐浴更衣吧。“轻嘆了一口气,朴仁猛的双眸中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惋惜。 太子妃自作聪明吶。 自家皇爷可是从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一生经歷了无数大风大浪,不知见识了多少尔虞我诈,人情冷暖,就眼前太子妃吕氏的那点小心思,纵使没有曹先生的提醒,也瞒不了太久。 更何况,眼前的太子妃,还选择了一个“猪队友“。 “慢著,朴公公,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颤抖的声音响起,吕氏望向朴仁猛的眼神中涌现了一丝哀求。 “娘娘请问..“迟疑少许,朴仁猛涩然的点了点头,殿中刚欲有所行动的宫娥內侍们再度转身后退,动作洒脱利落。 他们这些人虽是紫禁城中的“刽子手“,专门负责处理宫中犯了错的宫娥內侍,也曾在这个过程中听闻诸多鲜人为知的“八卦“,但这可不包括“皇室秘辛“。 以太子妃吕氏的身份地位,但凡她在临死之前,吐露出点什么“皇室秘辛“,他们这些人都得將命交代在这里。 “陛下是不是真的想要拥立晋王世子?“ 在朴仁猛果然如此的眼神中,吕氏缓缓问出了她心中最为关心的问题。 为了能够让自己的长子触碰到那个足以让千万人为之疯狂的皇位,她在过去的十余年间里小心谨慎,悉心侍奉公婆,对於“娘家人“也是竭力约束。 但她实在没有料到,隨著自己的丈夫猝然长逝,这大明朝的储君之位也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娘娘且安心的去吧。“ “江夏侯父子已然先行一步了..“ 半晌,宫殿內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打破,老太监朴仁猛答非所问的摇头道,声音中夹杂著一抹坚决。 伴君如伴虎,哪怕他这位追隨朱元璋数十年的总管太监也不敢隨便揣摩圣意,遑论是如此敏感的话题。 陛下虽然年事已高,但並不昏聵,对於朝野享有绝对的掌控力,岂会愿意见到儿孙为了那个位置彼此攻訐? 那个位置,不是靠爭来的。 太子妃终究还是没想明白啊。 “奴婢伺候娘娘。“ 未待吕氏有所反应,思绪复杂的老太监朴仁猛便是自顾自的离开了这座阴森冷清的宫殿,只留下诸多身材魁梧的老宫女在太子妃吕氏惊恐的眼神中一步步逼近。 呜呜呜。 悽厉的尖叫声骤然响起,隨后又戛然而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104章 帝王无情 夜幕降临,一轮散发著朦朧晕色的皓月悬於低垂的穹顶之上。 乾清宫暖阁,身著常服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背负著双手,站在敞开的窗柩旁,盯著头顶月明星稀的夜空迟迟不发一语。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无论是曾与他逐鹿天下的陈友谅,张士诚等“军阀“;亦或者权倾朝野的胡惟庸,李善长等“心腹党羽“,他均是能够做到淡然处之,內心毫无波澜。 但今夜,他的內心深处却是有些紊乱,迟迟难以平静。 “皇爷..“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推开,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老太监朴仁猛躡手躡脚的走了进来,声音沙哑的呼喝道。 “事情都办妥了?“ 朱元璋没有回头,犀利的目光仍是死死盯著头顶的夜幕,恍惚之中,他隱隱觉得夜空中的星星似乎多了一颗。 “回皇爷的话,都办妥了..“ 小心翼翼的回稟过后,宽敞的乾清宫暖阁中便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唯有窗外若有若无的蝉鸣声会顺著徐徐微风,飘进暖阁之中。 “咱那个哥哥,没少埋怨咱吧?“ 良久,朱元璋脚步沉重的回到了案牘之后,苦涩的声音中充斥著溢於言表的落寞和惆悵,幼年时期与周德兴相识相识的经歷不自觉於脑海中浮现。 不同於朝野中这些骄横跋扈的武勛们,江夏侯周德兴虽然与他的关係最为密切,但平日里一向深居简出,既不在军中培养心腹,也不与文官们往来,深受他的信任和倚重。 可周德兴谨言慎行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犯了糊涂吶。 “回稟皇爷,“察觉到朱元璋身上有些低沉的情绪,朴仁猛说起话来更加小心谨慎:“奴婢已然查明,老侯爷对於周驥在宫中的所作所为,概不知情。“ 死者为大。 江夏侯周德兴已是认罪伏诛,朴仁猛自是不会自討没趣的在这个时候,还给朱元璋上眼药。 “这个还用你说?“朱元璋的眼神突然冰冷起来,嚇得朴仁猛赶忙匍匐在地:“咱的那个老哥哥,还不至於如此糊涂。“ 淫乱宫禁,私通女官。 周驥那个小畜生,怎么可能敢让周德兴知晓,他在宫中的所作所为? “奴婢失言。“ “老侯爷临终之前,只是痛哭家门不幸,有负陛下圣恩。“ 回想起周德兴在临终前的表现举措,朴仁猛心中也是暗自肯定,这位为大明出生入死数十年的老侯爷,在生死面前,比之朝中的大臣们要体面许多。 “江夏侯府的亲眷们可妥善安置了?“ “尔等没有自作主张,隨意为难吧?“ 许是被朴仁猛的话语所触动,朱元璋脸上的惆悵之色更甚,转而关心起周德兴的身后事。 江夏侯周德兴膝下虽然只有一个独子周驥,但早年间还有一个女儿,早已嫁为人妻,生儿育女了。 “皇爷放心,奴婢等哪里敢有这样的胆子..“规规矩矩回稟的同时,朴仁猛心中大呼侥倖,额头处甚至有冷汗滑落。 按理来说,似江夏侯周德兴这等触犯国法,被锦衣卫破门的勛贵,其家產大多要被罚没入国库,如若妻女尚在,也会充入教坊司。 在这个过程中,负责“抄家“的锦衣卫们多多少少会趁机中饱私囊,毕竟谁也不会替一群犯官家属鸣不冤。 但这江夏侯终究是陛下的“发小“,故此他今日特意留了个心眼,没有为难周德兴的家眷。 “將江夏侯的家產拿出来一半,交予其家眷生活,剩下的充入国库。“ 果不其然,平日里被朝臣詬病为“冷血“的朱元璋在对待自己发小的时候,还是拥有著不一样的態度。 那周驥犯下的可是足以“诛三族“的大罪,但朱元璋却是就这般轻轻揭过,甚至还给周德兴的亲眷们留下了一半的家產。 “奴婢遵旨。“ 点头应是之后,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再度鸦雀无声,角落处的隨侍宦官以及跪在朱元璋身前的朴仁猛尽皆屏气凝神,不敢隨便发出声音,以打破朱元璋的沉思。 “明个便给广西传旨,將平定侯召回来。“ 良久,乾清宫暖阁內的沉默再度被打破,朱元璋犀利如刀的眸子猛然投向窗外,直至数千里外的广西,引得老太监朴仁猛瞳孔为之一滯。 眾人皆知,江夏侯周德兴乃是与陛下相识相知数十年的髮小,其表弟吕本官至太僕少卿,其长女嫁与太子朱標为妃。 但除了“吕家“这门亲戚之外,朝中少有人知晓,其实江夏侯周德兴的“势力“远不止於此,这位老侯爷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周德远。 因为周德兴的关係,其异母弟周德远也早早加入了朱元璋的麾下,並隨其南征北战,立下了不菲的战功。 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群臣,周德兴被封为江夏侯,岁禄一千五百石,而其异母弟周德远也被封为“平定侯“,周家一门双侯爵。 只是不同於在日后继续建功立业的江夏侯周德兴,这位平定侯周德远则是主动交出了手中的兵权,並渐渐淡出了行伍,在南京城中提前过上了养老的日子。 彼时人们都说,这是周家兄弟为了不引起陛下的猜忌,有意而为之的自保手段。 不过在吕氏被太子朱標扶正,成为其继妃之后,在南京城中隱居了十多年的平定侯周德远却是被再度启用,长期镇守广西。 想到这里,朴仁猛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如今陛下在赐死了江夏侯周德兴之后,还准备下旨將在外领兵的平定侯周德远召回京师,这是要彻底抹除“周家“的势力啊。 如此举措,是不是在侧面印证著,將周家当做“外戚“的皇长孙也彻底失去了角逐储君的资格? 朴仁猛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將头埋低。 “行了,乏了。“ “尔等退下吧。“ 良久,乾清宫暖阁中的沉默终是被打破,本是端坐在案牘后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也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回到了位於暖阁深处的床榻之上。 “奴婢遵旨。“ 顾不上因为长久跪立,已是有些酸痛的下肢,朴仁猛在闻言之后,便是强忍双腿传来的麻木感,有些笨拙的躬身离开了暖阁。 只是当他亲手关闭乾清宫殿门的时候,方才如梦初醒般响起,朱元璋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向他过问太子妃吕氏临终时的表现和遗言... ... ...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妃吕氏因思念成疾,不幸於东宫病逝。 <<介石斋集 第105章 曹爽闻讯(上) 清晨。 一抹晨曦刺破了黑暗,通过恢弘的院墙,映射在南京城中一座府邸的臥房,將和衣而睡的曹爽自睡眠中的状態中唤醒。 距离从“詔狱“脱困已是过去了四五天的时间,他已是渐渐適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节奏,日子过的淡然却也充实。 在过去的几天中,除却他在昔日的狱友“刘三吾“曾短暂前来拜访,替其老友询问一件难以抉择的家务事之外,再没有人前来打扰他。 就在同在这条街道上居住的“邻居们“,也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住客“视若不见,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无人在意。 “老刘,醒了吗。“ 晃了晃头,將脑海中残存的惺忪睡意抹去之后,曹爽便是乾脆利落的自床榻起身,轻车熟路的往正堂而去。 这几日,他虽是还没有將偌大的南京城逛遍,但对於自己脚下所居住的这座府邸的布局,却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公子,早醒了。“ 话音未落,厚重的木门便被人缓缓推开,脸上洋溢著灿烂笑容的老刘便是躡手躡脚的迈进了空气略有些浑浊的房间,並主动打开了门窗。 经过近些时日的相处,他对於自己的“新主子“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晓曹爽虽是屡试不中,身上迄今为止还没有个功名傍身,家世也算不上显赫,但架不住曹爽“交友广泛“,不仅与朝中的百官之首“刘三吾“交往莫逆,就连前不久刚刚领兵出征的燕王朱棣,也与自家大爷有著不菲的交情。 自家公子,手眼通天吶。 “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虽然曹爽深知这个时代的身份地位涇渭分明,但每每听闻年近六旬的管家老刘对他以“大爷“相称呼,內心仍是有少许的不適应。 不过他必须也要承认,这种“不適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得嘞。“ 听了曹爽的要求之后,管家老刘不敢怠慢,先是回头朝著宽敞的院落招呼了一声,隨即便簇拥著曹爽往正堂而去。 作为曾伺候过前任户部侍郎郭桓,后留用至今的老管家,老刘著实见证过一段辉煌。 在郭桓当权,主政户部的时候,眼前这座府邸虽然不敢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但用以照顾郭桓生活起居的家丁婢女,全加起来也得有个三四百人。 只是隨著郭桓贪污的罪行被揭露,这座曾经高朋满座的侍郎府也隨之宣告没落,彼时郭桓的家眷大多被充入教坊司和发配至云南充军,在府中伺候的家丁婢女们也被变卖。 至於伺候郭桓多年的几名贴身隨从和府中的大管家,更是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他老刘,则是因为彼时资歷尚浅,並未受到牵连,得以在这府邸继续生活。 那时候,府中光是负责给郭桓做饭的厨子便有十多个,如今早已大不如前了。 “呦,今这伙食挺丰盛。“曹爽才刚刚迈入正堂,一股诱人的香气便是扑面而来,令他忍不住食指大动。 儘管这个时代的“香料“远不如后世那般丰富,但胜在食材新鲜,且没有科技与狠活,味道远没有想像中那般贫瘠。 “嘿,刘大人之前特意吩咐了,让府中的厨子务必拿出看家的本事,满足您的口味。“闻言,管家老刘便是毕恭毕敬的回应道,眼眸中则是再度涌现出些许狐疑。 那“刘三吾“刘大人可是翰林学士,当之无愧的“百官之首“,不仅亲自向陛下请旨,將这座造价不菲的宅子“借给“眼前的大爷暂住,更是屡次叮嘱府中下人们要小心伺候。 自家大爷和那位老大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係呢? 一时间,管家老刘的思绪便是微微有些恍惚,各式各样的答案於脑海中接连浮现,但又被他接连排除。 “你们平日里都是如何过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便是饶有兴致的关心起府中下人的生活,神情隱隱有些窘迫。 毕竟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他虽然只是“暂住“在这座府邸,但也是这些家丁护院临时的“家主“,理论上要向这些家丁护院们发放薪水俸禄。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虽是靠著脑海中不算扎实的歷史知识,以及超越这个世代数百年的眼光,成功获取了燕王朱棣和翰林“刘三吾“的信任,但实际上仍是一穷二白,囊中羞涩。 正因如此,他这几日在南京城中閒逛的时候,方才屡次忍痛拒绝了茶楼酒肆门前小廝的招揽,执意回到府邸用餐。 他实在是没有钱吶。 闻言,老刘顿时隱去了心中凌乱的思绪,转而拱手回稟道:“回公子的话,咱们这宅子乃是皇產,户部那边每年会派专人拨付一笔款子,用以修缮和清扫府邸所需。“ “至於我们这些下人,靠著平日里在府中耕种,以及閒暇时给人帮閒,倒也能活得下去..“ 提及自身的生活境遇,管家老刘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毕竟他作为这府邸的“管家“,每隔个一年半载,赶上户部拨款的吏员心情好,倒是能够领到一份微薄的“俸禄“。 至於府中的其他下人,则是受限於烙印在身上的“贱籍“,勉强在府中餬口罢了,焉敢妄想所谓的薪水俸禄。 嘶。 微不可查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曹爽的眼眸深处涌现出一抹骇然,再一次体会到了大明隱藏在繁华背后的黑暗。 难怪他在这府邸的后院的“园中“发现了诸多菜蔬,原来是这些府中下人们为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对了,京师这两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兴许是觉得刚才的话题有些沉重,曹爽在心中微微感嘆了一句之后,便是適时將话题转移,以免触碰到旁人的伤心事。 毕竟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辛苦耕种的百姓们尚不足以沦为“流民“,此时能够沦为“贱籍“的家丁婢女们,大多都是犯官的亲眷家属,亦或者曾与朱元璋角逐天下的“败军之將“的后代们。 这些人均是拥有著不为人知的过往经歷。 “嘿,还真有一件。“话音未落,平日里为人颇为沉稳的管家老刘脸上便是涌现出一抹愕然之色,隨后便在曹爽不解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拱手道:“小人刚刚清扫街道的时候,听其余府邸的家丁护院们閒聊..“ “说是太子妃因过于思念太子爷,导致忧思成疾,不治而亡了..“ 第106章 曹爽闻讯(下) 哗! 管家老刘的声音虽然不算洪亮,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正堂中,却是犹如惊雷般震耳,包括角落处两名上了年纪的婢女以及曹爽在內,均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惊愕之色。 太子妃薨逝了? 儘管在歷史的长河中,“殉情“从来不是一句捕风捉影的传闻,但这未免也太过于震惊了。 距离太子朱標入土为安,拢共这才刚过去几天,太子妃吕氏便薨逝了? “老刘,这话可不能瞎说。“呆滯少许,反应过来的曹爽一脸紧张,赶忙朝著欲言又止的老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虽然不清楚巍峨的紫禁城中发生了什么,但却知晓在原本的歷史上,作为建文帝朱允炆生母的“吕太后“却是安然无恙活到了靖难之后,直至永乐四年,方才因为一场诡异的大火,跟自己的幼子朱允熙,消失在歷史之中。 故此,曹爽几乎瞬间便意识到,太子妃吕氏的猝然长逝,绝非一场“意外“,而且极有可能与江夏侯独子周驥有关。 难怪“翰林学士“刘三吾一连多日都没来找自己,想必是因为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动盪。 曹爽越想越觉得有理,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也不由得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朱允炆作为前太子朱標的“庶长子“,在礼法上確实是朱元璋的长孙,这一点无可否认;但经过自己在詔狱中的“搅局“之后,其直接继位的可能性本就大大降低。 现如今,作为执掌东宫十余年,在“太子党“心目中拥有特殊地位的太子妃吕氏又突然“病逝“,朱允炆在宫中的处境势必会更加如履薄冰。 “江夏侯府如何?“很快,曹爽便收回目光,转而话语急切的朝著眼前的管家老刘询问道。 依著史书上的记载,作为江夏侯独子的周驥虽然是个坑爹货,因其色胆包天,导致在洪武朝享有特殊地位的周德兴黯然落寞,但这件事从始至终,应该都未涉及到紫禁城中的太子妃以及皇长孙朱允炆。 否则就算朱元璋在看重朱允炆这个长孙,也不会一释前嫌的將其立为储君,使大明隔代传承。 “正要跟公子您说呢,“见曹爽如此之快便將话题代到了江夏侯府,管家老刘的眸子中顿时涌现出一抹敬佩之色。 难怪眼前的年轻人能够贏得翰林学士“刘三吾“和燕王朱棣的终是,这份见识和心思確实异於常人。 “紫禁城中传出消息,说是江夏侯周德兴的独子周驥在担任宫中戍卫的时候,利用手中的职权便利,和內织染局的宫娥们廝混,行那男女苟且之事,已被赐死。“ “至於老侯爷周德兴,因为教子无方,有负天子信任,同样落了个被赐死的下场..“ 言罢,管家老刘便是略有些感慨的吧唧了一下嘴,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惋惜之色。 这南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生活在此的百姓们本就比其余省份的“外乡人“消息更加灵通一些,深諳这位老侯爷在过往取得的功绩有多显赫。 几乎所有人都知晓,待到老侯爷周德兴寿终正寢之后,必然会被追封为“国公“,哀荣至极。 只可惜,周德兴生了个不爭气的儿子吶。 “周家父子被赐死..“相比较听闻太子妃吕氏“病逝“时的愕然与茫然,曹爽对於这个结果倒是显得淡然许多。 毕竟依著史书的记载,那色胆包天的周驥確確实实曾犯下淫乱宫廷的罪行,本应前途无限的“江夏侯府“也就此跌下深渊。 “大爷,此事还没完吶..“见曹爽对於此事颇有兴趣,一旁的管家老刘如同献宝似的,有神神秘秘的补充了一句:“小人刚刚听那些护院家丁念叨,陛下在赐死江夏侯父子之后,还额外下了一道圣旨。“ 他们这些人因为身上早已被打上“贱籍“烙印的缘故,这么多年来的活动范围便是集中在这府邸周围,平日里最大的乐趣也就是聊些“家长里短“和“风闻趣事“。 例如工部的王郎中又迎娶了一位在秦淮河畔唱曲的“扬州瘦马“,或者隔壁某位小侯爷,因为在“綺梦阁“余人爭风吃醋,豪掷千金的故事。 但这些故事,无论是精彩程度,亦或者涉及到的人物身份,都远远无法与江夏侯府相提並论吶。 “还有什么旨意?“ 闻言,正思索太子妃吕氏突然“病逝“,会对歷史原有轨跡產生何等影响的曹爽便是迅速缓过神来,转而看向眼神狡黠的管家老刘。 “跟爷回话,陛下还专门给广西下了一道旨意,令在当地镇守多年的平定侯即刻回京。“这一次,管家老刘没有继续卖弄,而是言简意賅的如实匯报。 “平定侯?“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樑之后,曹爽向老刘投去了不解的眼神。 就凭他早已还给初中老师的歷史知识,能够记得住作为“坑爹“典范的周驥已是十分不易,这平定侯又是何方人士? “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平定侯名为周德远,据说乃是江夏侯周德兴的异母弟,常年在广西镇守,为人行事很是低调...“ 嘶。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曹爽脸上露出了些许恍然之色,暗道这皇长孙朱允炆哪里像后世传闻般在军中“孤立无援“。 这位皇长孙的“娘家势力“虽然不如作为朱元璋嫡孙的朱允熥那般显赫,但同样不容小覷吶。 不过那位杀伐果断的洪武皇帝在如此敏感的节点上,突然將领兵在外多年的武勛召回京师,怕是另有深意吶。 “公子,您说陛下..?“犹豫少许,管家老刘终是意有所指的询问道,神情隱隱有些紧张。 他可知晓,眼前的曹爽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的好友,而“刘三吾“又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党“,曾在东阁门外,当眾否决燕王朱棣为储君的建议,並力挺皇长孙朱允炆为储君。 可隨著太子妃吕氏“病逝“,江夏侯周德兴被赐死,其异母弟平定侯周德远被召回京师,但凡对於“政治“有所了解之人,都能意识到这些变故意味著什么。 皇长孙若是就此失势,將会砸到无数人吶,其中首屈一指的,便是“翰林学士“刘三吾... 第107章 熟悉的口音 “行了,別瞎寻思。“ “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 半晌,曹爽涩然的声音响起,其炯炯有神的眸子中也隨之涌动著若有若无的凝重。 在他的计划中,本就是打算辅佐燕王朱棣即位,以弥补歷史上的诸多遗憾。 现如今,拦在燕王朱棣面前,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似乎主动退出了竞爭的行列,他理应感到如释重负才是。 但正所谓帝王心思难猜,哪怕他拥有著上帝视角,也依然猜不透朱元璋內心的真实想法。 谁敢保证朱元璋不会转而培养其“嫡孙“朱允熥,这位大明嫡孙流淌的汗水,都比朱允炆的血还要红吶! 而且朱允熥潜在拥有的“娘家势力“,可比那早已退居二线的江夏侯周德兴,以及少有人知晓的平定侯周德远要煊赫许多。 这大明朝的储君之爭,还远远没有宣告结束吶。 “公子教训的是..“微微躬身之后,深諳人心的管家老刘便是適时止住了话题,默默立於一旁,等候著曹爽的吩咐。 胡乱將眼前已是有些冰冷的稀粥吞咽下肚之后,曹爽便自桌案后起身,转而隨口吩咐道:“行了,今天接著出去逛逛吧。“ 在歷史上作为多朝古都的南京城虽然在占地面积上,远远无法与后世的南京相提並论,但依旧是这个时代,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 儘管已是游览多日,但曹爽依旧未能窥伺这座大明帝都的全貌。 “得嘞。“ 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之后,管家老刘便簇拥著这几日因风吹日晒,导致皮肤日渐黝黑的曹爽离开了身后这座气势恢宏的府邸。 至於二人为何不选择更加便捷的马车出行,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没钱。 ... ... 南京城中,行人如织。 相比较太子朱標病逝时的举国譁然,同样“病逝“的太子妃吕氏则显然没有了这样的待遇,街道上的百姓们並未受到半点影响,只是在偶尔碰到相识老友或者邻居的时候,会神神秘秘的提及几句淫乱宫禁的周驥,感嘆人恶自有天收。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周驥仗著是江夏侯周德兴的独子,平日里可是没少在南京城中欺行霸市,惹得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不愧是我大明的京师,確实热闹异常吶。“ 混跡於人群中,寻常读书人打扮的曹爽神色淡然,手中握著一柄摺扇,不时朝著身旁的管家老刘感慨几句。 如今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百姓们安居乐业,无需遭受战乱的袭扰;宗室人口膨胀,土地兼併等弊端也没有涌现,故此从某种角度上而言,眼下的大明足以用“盛世“来形容。 “公子您是没瞧见,“闻听曹爽的感慨,管家老刘不由得来了精神,脸上露出一抹自豪:“咱们大明刚刚建国的那些年,几乎隔三差五便有番邦使臣前来朝贡。“ “那场面,才叫震撼吶。“ “只是不知道为啥,朝廷突然下令封锁沿海,也不准番邦属国隨便派遣使臣前来朝贡了。“ 说到最后,老刘的脸上隨之露出了些许惋惜之色,在他看来,万国来朝才能够证明大明的强盛。 对於管家老刘的疑惑,曹爽倒是心有所感,略有些嘲弄的摇了摇头:“呵,哪里是什么番邦使臣,都是些来打秋风的..“ “公子,您给仔细说说?“闻言,管家老刘身躯便是一震,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涌现出浓浓的好奇和兴奋。 他虽然与曹爽相处不过四五天的时间,但早已被其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诸多观点和言论而折服。 这位曹先生,是真正有本事的。 “我问你,这些所谓的番邦使臣,来我大明京师覲见,所为何事?“望著街道两侧人满为患的坊市,曹爽不自觉摇起了手中的摺扇,嘴角的嘲弄之色更甚。 “自然是来瞻仰我朝天子龙顏,以表臣服。“管家老刘不假思索的回应道,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虽说蒙元统治者当政的时候,样貌怪异,说著蹩脚官话的色目人隨处可见,时不时还有据说来自於其余“蒙古属国“的使臣前往大都覲见蒙元统治者,但因蒙元统治者昏庸无道,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没有半点“幸福“可言,对於所谓的“大元“自然也没有半点归属感。 反观太祖朱元璋在这南京建国称帝之后,曾仗著手中权利,肆意压榨底层百姓利益的“色目人“尽皆消失不见,不可一世的蒙古韃子也灰溜溜的跑回了塞外老家,让百姓们就此拥有了属於自己的土地,过上了好日子。 海外番邦诸国慑於大明强盛的国力,自当主动派遣使臣来见。 “呵,我大明疆域广袤,富有四海,何须这些番邦小国的承认和臣服?“曹爽的声音依旧隨和,但炯炯有神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看向了远处街道尽头,耳畔旁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爭吵声。 “额..“ 许是没有料到曹爽竟会如此回应,管家老刘的神情顿时一滯,本想“引经据典“来反驳曹爽,却又愕然发现似乎无从反驳。 曹爽的这个观点听上去有些荒诞,但细想之下,好像又无懈可击。 以大明的国力,何须得到那些番邦小国的承认;这些番邦小国,有什么资格评价大明? “可是公子,番邦使臣来朝,终究是一桩幸事,以证明我大明远胜前元。“管家老刘躡手躡脚的跟在曹爽身后,总算是寻出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自秦汉以来,歷朝歷代的的帝王无不將开疆扩土,番邦来覲,视为毕生最大的追求,怎么到了曹爽嘴里,似是对这些行径有些嗤之以鼻吶。 “且算你算的有些道理,但这些番邦使臣慕名而来,只需轻飘飘的递上一封国书,喊上几句大明万岁的口號,便可从我朝得到大量的赏赐。“ “久而久之,自然便有些投机取巧之人,打起了这朝贡覲见的主意..“像是被耳畔旁的“爭吵声“所吸引,曹爽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神情显得颇为怪异。 远处传来的声音,他越听越觉得熟悉。 “公子,您的意思是?“ “有人冒充这番邦使臣,前来京师骗取赏赐?“ 老刘的脑子还算好使,略作思考之后便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声音都隨之颤抖起来。 娘希匹,还能这样? 难怪朝廷不准番邦使臣隨意前来覲见,对於明確效忠臣服大明的“藩属国“也专门规定了朝贡的频率,原来其中还隱藏著这样一层深意。 “当然了,就比如咱们眼前的这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脚步急促的曹爽已是越过熙熙攘攘的坊市,行至街道尽头一处署衙面前。 因为是署衙所在,街道上显得冷清许多,但仍有不少好事的百姓远远躲在一旁,对著正在署衙门前“爭吵“的几人指指点点。 而这爭吵的声音,则是令曹爽的眼神瞬间冰冷,不由自主的紧握双拳。 第108章 招摇撞骗 “八嘎!“ 在街道上诸多百姓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在署衙门前爭吵多时的一名“夷人“像是耐心耗尽,直接揪起对面官员的衣领,面容狰狞的怒吼道。 “放肆!“ “鬆开大人!“ 见眼前的“夷人“居然敢贸然发难,官员身旁穿著皂衣的差役们也是瞬间忘记了语言不通的障碍,七嘴八舌的怒吼道,还有人头也不回的往身后的署衙而去,似是要呼唤侍卫。 天子脚下,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汉子还敢隨便动手伤人? “八嘎!“ 闻听耳畔旁接二连三的怒吼声,穿著打扮与大明百姓格格不入,身材也显得有些粗短矮小的“夷人“也是来了脾气,如同鸟语的咆哮声更加激昂,惹得署衙门前的差役们尽皆面面相覷。 这鸟人,说的什么玩意? ... “这地,是干啥的?“虽说心中已经基本確定了眼前这汉子的身份,但生性谨慎的曹爽仍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转而朝著身旁的老刘询问道。 “公子,这便是鸿臚寺。“满脸敬畏的瞧了一眼署衙大门上方所悬掛的门楣之后,管家老刘便是小心翼翼的回稟道,眼神微微有些怪异。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曹爽前脚还在跟他解释,大明不准番邦使臣隨意前来覲见的原因,后脚便溜达到了负责接待番邦使臣的“鸿臚寺“。 更巧合的是,似乎还真被他们碰上了前来大明覲见的“夷人“? “呵,还真是。“ 一声嗤笑之后,曹爽清冷的脸颊上便是涌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炯炯有神的眸子中更是充斥著溢於言表的寒意。 他正愁,该怎么攛掇默默待在紫禁城中统筹全局的洪武大帝的朱元璋下定决心远征,这不就来活了吗。 “爷,您这是要?“ 说话间,管家老刘也注意到了曹爽眼中不加掩饰的寒芒,微弱的声音中也夹杂著一丝惊忧。 曹爽虽然与燕王朱棣和翰林学士“刘三吾“交好,但终究不是朝中官员,又没有功名傍身;而眼前的“使臣“不管其身份真实与否,但却是正儿八经的“番邦夷人“。 这要是闹出点事来,可不好收场吶。 “倭国人?“ 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之后,曹爽便是笑容可掬的主动上前,主动朝著脸色涨红的“夷人“招呼道,但冰冷的目光却在其隨行人员上不断掠过。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跟在“夷人“身旁,似是充当“翻译“的隨从们尽皆侧面回头,其为首者在上下打量了曹爽一圈之后,则是面色不善的詰问道:“你是干啥的?“ “朝廷不是早有命令,番邦小国不准隨意覲见朝贡嘛,你们从哪来的?“微微眯起眼睛,身材有些瘦弱的曹爽,毫不示弱的回懟道。 “你懂个屁。“ “小泽大人乃是幕府將军身旁的亲信,此行来京师乃是为了向大明递交国书。“ 话音未落,刚刚说话的“翻译“便是凶神恶煞的咆哮道,並扭头看向周围闻讯赶来的差役,趾高气扬的呼喝道:“尔等速速通稟鸿臚寺卿,並为小泽大人安排住宿。“ “若是耽误了小泽递交国书,当心你们的脑袋。“ 此话一出,围绕在“小泽大人“身旁的几名翻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有恃无恐的呼喊起来,而其余几名样貌丑陋,身材矮小的“夷人“也是嘰里呱啦的喧闹起来。 一时间,本是清静所在的鸿臚寺衙门外嘈杂喧囂。 “嘖嘖..“ “好一个向大明递交国书..“ “听你们这口吻,这是已经將自己当成倭国人了吶。“没有理会身旁欲言又止的老刘,曹爽的神情愈发嘲弄,心中则是微微有些感慨。 看来无论什么时代,都有自甘下贱之人。 “你放肆!“ “竟敢如此说话?!“ 像是被戳中了软肋,瞧上去尖嘴猴腮的“翻译“瞬间激动起来,並嘰里呱啦的朝著身旁的“小泽大人“耳语几句,凶狠的目光死死盯著曹爽。 半晌,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小泽大人“微微頷首,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隨后看向早已被他鬆开的鸿臚寺官员,又是一顿不明所以的鸟语,神情显得颇为激昂。 “小泽大人说了,这人侮辱倭国使臣,阻挠倭国覲见大明皇帝,尔等应即刻將其交由官府处置。“ “否则待到小泽大人覲见大明皇帝的时候,必然会向大明皇帝,当面诉说尔等鸿臚寺官员失职,尸餐素位。“ 待到“小泽大人“慷慨激昂过后,刚刚说话的翻译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並满脸桀驁的看向眼前面面相覷的鸿臚寺官员。 闻言,躡手躡脚跟在曹爽身后的管家老刘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暗道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夷人“倒是会扣帽子。 “大人,咱们怎么办?“ 听闻眼前“夷人“提出的要求之后,署衙外手足无措多时的差役们便纷纷將目光投向眼神晦暗不定的青袍官员,心中对“仗义执言“的曹爽既同情又无奈。 好端端的,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嘛。 毕竟就连身旁的大人,都无法確定眼前这些“倭国使臣“的身份,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年轻人就敢这般大放厥词? “去叫应天府的人过来..“ 仔细打量了一番衣著普通,只是寻常读书人打扮,並无特殊之处的曹爽之后,被诸多差役簇拥著的鸿臚寺官员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眼神坚毅的朝著身旁的吏员吩咐道。 诚然,他无法確定眼前这些“倭国使臣“的身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假如这些眼前的这群不速之客,真的乃是自千里之外的“倭国“而来,並且会在日后受到陛下的接见,顺势在將今日之事添油加醋一番,他不就惨了? 想到这里,青袍官员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面无表情的看向曹爽,心中暗道这便是多管閒事的代价。 与此同时,望著领命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中的差役,以及身旁洋洋得意,盛气凌人的“倭国使臣“,曹爽一直掛在嘴角的讥笑也隨之隱去,心中第一次对朱元璋肆意处决明朝官员的举措表示了理解。 这大明朝的官,都是这般尸餐素位的? 如此明显的招摇撞骗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第109章 提人 潁国公傅友德的心情,近些时日可谓是如同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早些天的时候,隨著太子朱標的骤然离世,傅友德深知以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以及“外戚“的身份,定然会引起朱元璋的猜忌,故此可谓是深居简出,不敢与任何人来往。 即便如此,他对於自身如履薄冰的处境也是心知肚明,毕竟在太子朱標病逝之后,下一任“大明储君“极有可能父死子继,落到皇长孙的头上。 毕竟这位自幼长於深宫的皇长孙虽然性情仁孝,深受朝中文官们的拥戴,但在军中却是没有半点根基可言,威望难以服眾。 倘若朱元璋真的打算將皇长孙立为“大明储君“,似他这等战功显赫,且拥有“外戚“身份的勛贵极有可能受到清算的下场,乃至於身死族灭。 但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奉命陪同朱元璋於锦衣卫詔狱“旁听“,意外结实了口出狂言,大放厥词的“曹先生“。 这位“曹先生“虽然年纪轻轻,但诸多新颖的观点却是让人嘆为观止,尤其是其在言语间,毫不掩饰对於朝中文官的鄙夷,以及对燕王朱棣的推崇。 除此之外,作为大明之主的朱元璋,对於“曹先生“诸多荒诞的言论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態度,並且屡次“乔装打扮“,亲临詔狱,向“曹先生“请教,態度很是诚恳。 在这位“曹先生“的建议之下,乾纲独断多年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朝令夕改“,將朝廷北征偽元太师的主帅由最初的曹国公李景隆,更换为定远侯王弼。 在北平多年的燕王朱棣,也奉命隨军作战。 当然对於他这位战功赫赫的“外戚“而言,最为要紧的变故当属於朱元璋对於下任“储君“的態度。 在太子朱標入土为安之后,朱元璋便是专门下旨,命令晋王世子朱济熺重回宫中的大本堂读书,藉此向朝野间释放了某种政治信號。 而他傅友德,去年春天的时候,才刚刚將嫡女嫁入晋王府,成为晋王世子朱济熺的“老丈人“。 只是未等朝中大臣和勛贵们从朱元璋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中醒转过来,本就动盪不安的朝野再度迎来了一场地震。 羽林卫都司周驥趁著职务之便,淫乱后宫,赐死。 其父江夏侯周德兴,教子无方,赐死。 与此同时,执掌东宫十余年之久的太子妃吕氏因思念太子成疾,薨逝。 这一个个沉甸甸的文字,就好似巨石一般,狠狠敲击在南京城中诸多勛贵和文臣的心头之上,眾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但对於战战兢兢多时的傅友德而言,却是有些死里逃生之感。 毕竟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曾经炙手可热的皇长孙朱允炆已是失势,其“娘家势力“已是被陛下连根拔起,彻底无缘大明的储君之位。 故此,无论紫禁城的朱元璋是否真的属意晋王世子朱济熺,起码笼罩在他傅友德脖颈上的那柄展露著寒芒的长刀,已是消失不见。 ... ... “老大,吃完了吗。“ “陪我出去走走。“ 左右閒来无事,用过早饭之后的潁国公傅友德抬头瞧了瞧头顶艷阳高照的天气,便隨口朝著自己的长子傅忠吩咐道。 虽然已是过去多日,但他內心仍是隱隱有些不太真切之感,原来昔日奉朱元璋詔令,当街缉拿羽林卫都司周驥,並且收集罪证之人,便是自己的长子傅忠。 陛下这是放过他们傅家了吗? “来了,父亲。“ 囫圇吞咽了嘴中的食物之后,继承了傅友德一身勇武的傅忠便是自桌案旁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傅友德身后,隨行的还有几名潁国公府的下人家丁。 “父亲,咱们去哪转转?“ 许是被迎面而来的烈阳所映射,皮肤黝黑的傅忠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扭头朝著身旁的傅友德询问道。 闻言,傅友德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迷茫之色,隨即便语气淡然的说道:“去鸿臚寺吧。“ 他昔日陪同朱元璋在詔狱“听课“的事后,曾亲耳听闻那侃侃而谈的曹先生对於远在海外倭国的评价,知晓这倭国內部存在著外人难以想像的银矿。 以朱元璋的性子,极有可能已是在筹划远征倭国的事宜。 而放眼满朝文武,有资格担此大任的,除了凉国公蓝玉之外,便是他傅友德。 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正好今日閒来无事,倒不如去那鸿臚寺转转,提前了解一下在他印象中不过是“穷乡僻壤“的日本倭国。 “好嘞。“ 沉闷的应和声响起之后,乔装打扮过后的一行人,便直奔鸿臚寺所在的方向而去。 ... ... “尔等休要放肆!“ 眼瞅著鸿臚寺外聚集的差役越来越多,一旁幸灾乐祸的“倭国使团“也愈发放肆,一直跟在曹爽身后的管家老刘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曹爽身前,似是有恃无恐的咆哮道:“我家公子可是在大功坊居住的贵人,谁敢放肆!“ 此话一出,鸿臚寺外本是有些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原本跃跃欲试的差役们尽皆偃旗息鼓,再不敢高声呼喝,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这“大功坊“原名正府街,乃是中山王徐达府邸所在的坊市,朱元璋因感念徐达功勋卓著,故在其病逝之后专门下令將坊市街道更名为“大功坊“。 自此之后,这“大功坊“便成为了南京城中,仅次於御道街的显赫所在,凡是能够在“大功坊“居住的非富即贵,要么是世袭罔替的勛贵,要么是手眼通天的皇亲国戚,閒杂人等压根不敢靠近。 故此当得知曹爽居住在“大功坊“,莫说署衙外身著皂衣的差役们,就连正儿八经穿著官袍的中年官员也满脸凝重,斗大的汗珠瞬间顺著额头滑落。 他不过是一个七品的主簿罢了,哪里得罪得起居住在“大功坊“的贵人? 眼见得署衙外的这群差役们被震慑住,管家老刘便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曹爽的臂膀,示意二人先行离去。 毕竟说破大天,曹爽也仅仅是一个“白丁“,没有功名傍身。 “慢著,居住在大功坊怎么了?“ “大爷我还居住在天宫坊呢!“ “说大话,谁不会?“ 兴许是不知晓“大功坊“意味著什么,亦或者觉得身后有“倭国使臣“撑腰,最先向曹爽叫囂的“翻译“稍作停顿之后,便是大声嚷嚷起来,眼神很是狡黠。 他可不相信,眼前身著朴素,且身旁只有一名隨从伺候的曹爽,会是什么显赫人物。 这南京城中的“紈絝子弟“,有一个算一个,谁出门不是恶僕清街,婢女簇拥,何至於像曹爽这般“寒酸“? 第110章 缘分吶 “这位公子留步..“ 也许是觉得曹爽的穿著確实有些寒酸,与传统意义上的“紈絝子弟“或者“勛贵子弟“相差甚远,原本汗如雨下的鸿臚寺官员在稍作犹豫之后,便是硬著头皮,拦住了曹爽的去路:“敢问公子是哪位府上?“ “哦?“ “你不去核查这倭国人的来歷,却来盘问我的身份?“闻言,曹爽嘴角掛著的冷笑更甚,但眼眸中的寒芒却是愈发凌厉。 有时候,慵官比贪官,还要可恶! “还请公子如实告知。“ 见曹爽含糊其辞,鸿臚寺的青袍官员好似吃了定心丸,眼神也是变得不善起来:“本官李畏,鸿臚寺主簿。“ “以民戏官,可是大罪!“ 说到最后,这名自称为“李畏“的鸿臚寺官员猛然提高了嗓音,其身旁的差役们也好似找到主心骨一般,重新围了上来,神情皆是有些羞怒。 他奶奶的,打眼了,竟险些被人三言两语便哄骗过去。 “鸿臚寺主簿?!“ “你算个什么东西!“ 眼见得对方人多势眾,管家老刘眼眸深处也是涌现了一抹惊惶之色,但依旧紧紧护在曹爽身前,心中不断思索脱身之法。 所实话,他们居住的府邸確实在“大功坊“,而且还是前任户部侍郎郭桓的府邸,正儿八经的“皇產“,但问题当时送曹爽前来府邸的锦衣卫既没有交代曹爽的身份,也没有派人在府邸大门外悬掛新的门楣,这要他该如何解释? “我家公子,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刘大人的座上宾。“ “与曾与燕王殿下谈笑风生,你一个小小的鸿臚寺主簿,也敢盘问我家公子?!“ 一道歇斯底里的咆哮过后,刚欲一拥而上的差役们再度僵在原地,隨后便是不约而同的看向身旁的主僕李畏,暗道今天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这关係,怎么一个比一个硬? 听闻曹爽居然与百官之首“刘三吾“,以及燕王朱棣有旧,鸿臚寺主簿李畏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冷汗重新於后背的毛孔中涌现,淋湿了其贴身的衣衫。 只是当其惶恐不安的目光掠过曹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之后,心底却不由自主的萌生了一种被戏謔的感觉,也让一向谨小慎微的他,彻底癲狂起来:“所以,敢问公子,是哪位府上?!“ 他篤定,眼前的曹爽必然是在虚张声势,招摇撞骗。 “我叫曹爽。“ 迎著十数道各式各样的眼神,曹爽面无表情的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却也在思考待会该向谁求救。 俗话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瞧眼前这鸿臚寺主簿李畏隱晦不定的眼神,明显是个心胸狭窄的主,倘若真落到了他的手里,最起码一顿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可他在这大明既无亲朋,也无好友,唯二还算熟悉的,一个是刚刚领兵出征的燕王朱棣,另一个便是与他同为“狱友“的翰林学士刘三吾。 难道真要因为这点琐碎小事,麻烦估摸著眼下正麻烦缠身的刘三吾? 而且他十分怀疑,就眼前这些欺软怕硬的差役们,估摸著都没有胆子去核查他和刘三吾之间的关係。 “姓曹..“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表情阴鬱的鸿臚寺主簿李畏便在脑海中不断思索著大明朝的权贵,似是在核查曹爽的身份。 为了能够更好的“进步“,他在进士及第,被分配到鸿臚寺这个清水衙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大明朝的勛贵和皇亲国戚们的名字,背的滚瓜烂熟。 原因无他,即便不能攀上这些权贵的大腿,但也千万不能自断前程。 “宣寧侯曹良臣於洪武五年战死,后由其独子曹泰袭爵..“很快,主簿李畏便是自脑海中捕捉到了一位大明朝的武勛,並下意识与曹爽的面容比较起来。 “不对,太年轻了,年龄对不上..“ 宣寧侯曹良臣战死的时候已是年过四旬,其独子彼时也已经年满十岁,如今二十年时间过去了,早已成家立业,在五军都督府担任要职。 “不是宣寧侯..“ “那便是景川侯曹震?“喃喃自语的同时,主簿李畏重新打量一身读书人打扮的曹爽,眼神惊疑不定,若是从年龄上推断,景川侯曹震的长子或许还真是这个岁数... “大人,不可能是景川侯府..“就在李畏犹豫不决的时候,其身旁的差役好似是发现了某个破绽,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声音颤抖的献媚道:“景川侯府的小侯爷早就投身行伍了,岂是这般细皮嫩肉的?“ 嘶。 一语惊醒梦中人! 景川侯曹震乃是凉国公蓝玉的心腹大將,常年追隨在其身旁南征北战,而曹震的长子也是自幼投身行伍,岂会一身读书人打扮? “好啊,还敢攀附权贵!“ “左右,给本官拿下!“ 又在原地思索片刻,確定眼前的曹爽无法与南京城中任何一名適龄的曹姓勛,皇亲国戚,或是朝中大臣扯上关係之后,李畏便是脸色涨红的呼喝道。 倭国远在千里之外,这些“使臣“的身份不好確定;但这南京城可是天子脚下,贵人们的身份岂是那般好冒充的? 望著眼前像是受惊了似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曹爽,李畏心中愈发篤定,甚至不由自主的考虑起来,是不是能趁著这个机会,与景川侯府,或是宣寧侯府攀上点关係? “都住手!!“ 就在精神亢奋的差役们,即將涌至一动不动的曹爽身前的时候,两道掺杂著不同情绪的怒吼声骤然在鸿臚寺署衙外炸响。 其中一道,自然是不准备束手就擒的曹爽本人;而第二道,则是来自於其身后。 “曹先生!“ 话音未落,一名身材魁梧,皮肤微微有些枯瘦,但瞧上去依旧孔武有力的老人便是满脸兴奋的行至曹爽身旁,口中以“先生“相称。 “这位老爷子?“见状,曹爽便是一愣,脸上露出了些许茫然,但在迷茫过后又觉得眼前这老人似乎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瞧见过。 “老夫居然在这里碰见了先生,实在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缘分吶。“像是没有瞧见曹爽脸上的迷茫和陌生一样,潁国公傅友德神色激动,主动打起了招呼,態度很是诚恳。 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这曹爽可是朱元璋都要以礼相待的先生,却让他傅友德在这人头攒动的南京城中碰上了。 这不就是缘分吗! 第111章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怕了(上) “咳咳..爹..“ “这么多人瞧著呢..“ 就在潁国公傅友德旁若无人般,满脸激动的和曹爽打著招呼的时候,其身旁长子傅忠不由得轻咳一声,以手遮面,表情似是有些羞愤。 自己的父亲,好歹也是这大明朝的开国勛贵,当朝国公,即便是朝中那些挥斥方遒的文官们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拱手行礼,但眼下却像个欣喜若狂的孩童一般,主动对著眼前瞧上去至多也就二十岁的年轻人招呼寒暄。 实在是倒反天罡! 要知晓,他本就在宫中当差,对於宫中的皇子们不敢说了如指掌,但起码也能做到辨认其面容,而眼前的年轻人明显不是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天潢贵胄。 除了宫中的皇子之外,他实在想不通,以自己父亲的身份和地位,还需要对何人这般“卑躬屈膝“? “哦,对..“闻听身旁响起的呼喝声,傅友德好似如梦初醒一般,赶忙將长子傅忠扯到身前,笑容可掬的朝著曹爽介绍道:“先生,这是犬子傅忠..“以曹爽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先提前混个眼熟总是有利无弊的。 见傅忠的神情有些呆滯,傅友德的脸色瞬间涨红,扯著嗓子低吼道:“快,给曹先生行礼。“ “呃..“ 虽说內心对於傅友德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愈发不解,但碍於傅友德往日说一不二的脾气秉性,傅家大公子也只得不情不愿的拱手行礼:“见过曹先生..“ “有礼了。“曹爽虽然没有从琐碎的记忆碎片中,捕捉到眼前这对“父子“的身份,但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刚才那名老人主动释放的善意。 “有礼..“ “待会你就没有理了!“ 经过短暂的愕然过后,鸿臚寺主簿李畏终是反应了过来,隨即便像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他可是鸿臚寺主簿,大明朝的七品官员! 眼前这对衣著寒酸,不知从何而来的父子,竟然敢当著他的面,毫不在意的与曹爽热情寒暄,简直是让他顏面尽失! 他李畏,就算在这鸿臚寺中声名不显,但回到居住的坊市中,谁人不称呼一句“李大人“? “慢著..“ “你要作甚。“ 此时的潁国公傅友德终於察觉到周边诡譎的气氛,一双饱经沧桑的眸子好似冷血的毒蛇一般,猛然瞧向为首的李畏,令这位气势高昂的鸿臚寺主簿心中为之咯噔一声,隨即一股凉意便是猛然席捲全身。 这老头的眼神,好生嚇人。 “无知小儿,妄议国政,质疑倭国使臣身份,蓄意破坏两国之间的关係,自当交由应天府处置!“隨著街道上围观的百姓们越聚越多,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李畏也只得硬著头皮,在潁国公冰冷眼神的注视下,刻意加重曹爽的罪行。 “无知小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神情本是有些凛冽的傅友德顿时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捧腹大笑,但其冰冷的眼神却始终注视著李畏,令其有些头皮发麻。 就连当今陛下都要以礼相待,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亲临詔狱“求学“的曹爽,竟被眼前这鸿臚寺主簿曲解为“无知小儿“? “还有你口中的妄议国政“,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傅友德止住嘴角的笑意,面露讥讽的嘲弄道:“我大明朝宽待言论,从不因言获罪。“ “你倒是扣得一手好帽子。“说到最后,潁国公傅友德的气势陡增,令得周遭跃跃欲试的差役们都不由自主的僵在原地,不敢与傅友德犀利的双眸对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老头..“哑口无言的李畏无处反驳,只能將重点转移至“倭国使臣“,转而冷笑道:“倭国使臣携带其天皇国书而来,欲要覲见陛下。“ “我鸿臚寺尚未核定身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便从中推三阻四,蓄意破坏我大明和倭国之间的关係..“ “若是因此影响了两国之间的关係,此僚便是我大明的罪人!“ 说到最后,李畏不自觉挺直了腰板,脸色狰狞的嚇人,似是打算在气势上压倒一身寻常百姓装扮的潁国公傅友德。 “啥玩意..“ “倭国使臣?“ 闻听这里面还有“倭国“的事情,傅友德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茫然之色,他们大明的铁骑还未打到倭国,这倭国人便主动跑到他们大明的地盘上叫囂了? “哼,也是个外强中乾的样子货..“望著神色有些迟疑的傅友德,李畏颇有些如释重负的冷笑道,刚刚他还真有些被扑面而来的气势给嚇到了。 “区区弹丸小国,也敢妄称天皇..“ “沐猴而冠!“ 轻轻扯过神色仍有些迷茫的傅友德,將其让到身后,曹爽便是眼神凛冽的激昂道,一个毫无实权的“委奴国王“罢了,也配以天皇自居? “好啊,还敢胡言乱语!“ “左右,还不將他给本官拿下,交予应天府处置。“ “如若有人敢生事,一併拿下!“ 自认为进一步掌握了曹爽“罪证“的鸿臚寺主簿李畏神情癲狂,说起话来也变得有恃无恐,眼神挑衅的盯著傅家父子。 如若不是街道上围观的百姓太多,这老头又没有太过过激的行为,他早就命人將这对大言不惭的父子,一併拿下了。 “放肆,我看谁敢!“ 眼见得事態即將失控,心中同样积攒了一丝火气的傅忠便打算亮明身份,他虽然被“倭国使臣“,“天皇“等字眼绕的云里雾里,但也能瞧出来眼前的鸿臚寺主簿是在以势压人。 “都不许动!“ “兵马司办差..“ “谁这么大胆,竟敢在鸿臚寺门前放肆闹事..“ 不待脸色涨红的李畏有所反应,一道戏謔的嘲弄声便从街道尽头响起,同时伴隨著凌乱的脚步声。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群身著甲冑的兵丁们在街道两侧百姓敬畏的眼神中,趾高气扬的行至鸿臚寺署衙门前,而其为首者满脸桀驁,嘴角还吊著一根狗尾巴草。 第112章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怕了(中) “嘿,王哥,今个是你当差。“ 冰冷的气氛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一道喜出望外的呼喝声所打破,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李畏顿时换了一副面孔,颇有些討好的朝著为首的壮汉打起了招呼。 这五城兵马司为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维繫南京城治安的衙门,五城兵马司各设一名指挥使,四名副指挥使,品秩分別为正六品和正七品。 而眼前的“王哥“作为这南城的副指挥使,虽然与他同为正七品的官员,但手中与他掌握的权利却是天壤之別。 “嗯,今天我当差。“ 望著主动凑上来的李畏,被称为“王哥“的副指挥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眼眸深处涌现处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 他与眼前的“李畏“的住所將近,私下里並无太多交集,至多也就是偶尔碰面的时候,点头打个招呼的交情。 “说说吧,怎么回事。“ 胡乱瞧了瞧衣著朴素的曹爽之后,这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走起路来颇有些踉蹌,似是行伍出身的副指挥使便朝著李畏询问道。 若是不出意外,只怕又是这李畏仗著身上的官衣,寻些牵强的理由,跟眼前的百姓们发生矛盾了。 这样的事,李畏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只可惜李畏每次生事的理由虽是有些牵强,但也不至於“胡乱攀咬“,被其针对的百姓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反正左右就是在牢里待上几天,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故而这看人下菜碟的李畏,也一直没有受到惩处。 “王哥,这回你可得管了。“ “这巧舌如簧的小子竟敢当街胡言乱语,恶意中伤倭国使臣,试图破坏我大明与我国之间的关係,性质十分恶劣吶。“ 儘管李畏也察觉到了“王哥“眼中转瞬即逝的厌恶,但却丝毫没有將其放在心上,反倒是添油加醋的介绍起曹爽的罪行。 闻听涉及到“倭国“,这位行伍出身的副指挥使眼中顿时寒芒一闪,这日本倭国的“倭寇“可是没少在他们大明的东南沿海地区为非作歹。 “行了,行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什么破坏不破坏,那几个鸟人能听得懂啥?“ 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王哥“便踉蹌几步,朝著曹爽拱手道:“小兄弟,这李畏说的可是真的?“ “小兄弟真是当街侮辱这几个鸟人了?“ 虽然他內心也对生性粗鄙,身材矮小的倭人没有半点好感,但他如今乃是掌管南城治安的副指挥使,也不好“徇私枉法“。 而且听李畏的意思,这几个鸟人还是倭国派来的使臣?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曹爽本是有些紧张的心弦顿时鬆动了不少,转而轻轻点头:“刚才情急之下,確实是说了几句..“ “哎,小兄弟激动了..“ “这些鸟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咱们人微言轻,也不能当街辱骂啊,否则这几个鸟人告到陛下面前,吃亏的还是咱们..“ “好汉不吃眼前亏,跟老哥回去一趟避避风头..“ “明一大早,该回家回家,该干啥干啥..“ 语重心长的劝了几句之后,“王哥“便转而朝著周遭的鸿臚寺差役们吩咐道:“都散了,都散了,別就他娘的窝里横..“ “得嘞。“ 曹爽两世为人,自是听出了眼前这壮汉替他开脱的意思,也没有继续矫情,便打算跟著返回五城兵马司,左右无非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反正他锦衣卫的詔狱都待过了,也不介意去体验打卡一下五城兵马司的牢房了。 “这位老先生..“趁著周围兵丁驱散围观差役和百姓的功夫,曹爽转而看向身旁沉默不语多时的傅友德,神情颇为真挚。 虽说他还是没有想起来此人的身份,但人家刚刚替他“仗义执言“却是实打实的。 “咳咳,曹先生且慢..“一声轻咳过后,傅友德赶忙挥手拦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曹爽,神情很是急切。 开玩笑,若是曹爽真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因为些莫须有的罪名,被人抓到了五城兵马,他傅友德的老脸还要不要? “你这老头,还敢生事!“ “王哥,这老头也是同党,將他一併带回去!“ 见状,本是打算就此“息事寧人“的鸿臚寺主簿李畏顿时激动起来,忍不住指手画脚起来,刚刚这老头可是没少对他冷嘲热讽,眼下还敢主动跳出来。 “同党?“ 闻听这在洪武朝有些敏感的字眼,身材魁梧的南城副指挥使脚步便是一滯,旋即有些愕然的回头观望,刚刚他的注意力皆是放在曹爽身上,倒是忽略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那对父子。 等会,这老头怎么瞧上去有些眼熟。 恍惚间,一段被他深埋在脑海深处多年,却从未泯灭的记忆碎片顿时浮现於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因为自幼家境贫寒的缘故,他只能靠著挖野菜根勉强餬口,时常飢肠轆轆,面如菜色。 这样的生不如死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他二十多岁的时候。 有一天,他的家乡突然有人前来招兵,他靠著身体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去报了名,领到了活命的半个餑餑。 从此,他便过上了把头颅別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也知晓了当时派人前来招兵的头领,名叫傅友德。 “老爷子,您岁数大了,可別衝动。“见眼前的傅友德还欲做声,曹爽赶忙摆手,並朝著稍远些的傅忠招呼道:“这位老哥,赶紧带老爷子回家..“ 事情假若真的闹大了,他多多少少还有些自保的“资本“,但眼前这瞧上去起码也得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可经不起在牢房中折腾。 “先生言重了,咱是..“苦笑著摇了摇头,潁国公傅友德便打算自报家门,但涌至喉咙深处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突如其来的呼喝声所打断! “大將军..“ “小旗王威叩见大將军..“ 寻声望去,南城副指挥使“王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鸿臚寺主簿李畏和曹爽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神情癲狂的朝著傅友德叩首行礼。 第113章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怕了(下) “哦?“ “你认得咱?“ 见眼前的汉子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傅友德黝黑的脸颊上也是露出一抹淡笑,余光忍不住打量著身旁喉咙上下耸动的曹爽。 別说,这扮猪吃老虎的感觉还挺爽。 “小人自洪武元年开始,便追隨在大將军麾下,隨大將军南征北战,后在洪武十四年征討川贵的过程中落了残疾。“ “承蒙天子怜爱,赏了小人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差事,让小人得以了却残生..“ 激昂慷慨的话语过后,脸色涨红的王威又是几个头磕在地上,似是想用此等方式发泄心中的激动。 在他心目中,潁国公傅友德就是宛若战神般的存在,先是北征蒙元,后西征巴蜀明夏政权,最终率眾平定川贵,军功滔天。 “哦?“ “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咱的老部下了..“ 听闻眼前的“王威“居然从洪武元年开始便跟从自己的大军南征北战,傅友德的脸上先是露出了一抹愕然,隨后便有些惆悵的感慨道:“死的人太多了..“ 任何一名將校的军功,都是奠基在累累白骨的基础之上,这些年不知有多少驍勇善战的將士,將命留在了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化作了过往云烟。 “小人惶恐!“闻听眼前的潁国公傅友德將自己称之为“老部下“,南城副指挥使王威愈发激动,魁梧的身躯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在他二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中,他从未有像眼前这样,单独和傅友德说话的机会。 “行了,不至於。“ “咱记住你了,以后没事来咱的府上坐坐。“ 又是感慨了一句之后,傅友德便是挥手唤起了眼前满脸激动的將校,他如今在朝中的处境虽是不似之前那般如履薄冰,但也不好过於张扬,以免引起朱元璋的猜忌,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曹爽吶。 “今这事就这么著了。“ “咱待会便亲自进宫去见陛下,向其诉说原委。“ “不过是几个鸟人罢了,別说曹先生仅仅只是讥讽了几句,就算动手了又能如何?“ “说不定有一天,咱还要亲自率军將倭国给平了吶。“ 一语作罢,潁国公傅友德便是满面春风的看向身旁目瞪口呆的曹爽,心中对於自己刚刚的“表演“十分满意。 昔日他陪同朱元璋在詔狱“听课“的时候,可是亲耳听到了曹爽对於日本倭国不加掩饰的痛恨和厌恶,也知晓这位瞧上去淡然如水的年轻人,对於那孤悬於海外的日本倭国似是存在著某些执念。 而且倭国似乎也確实存在著对於大明有巨大吸引力的诸多银矿。 此时不刷“好感“,更待何时? “大將军所言甚是。“ 面对著自己昔日的偶像,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王威哪里敢有半点多余的意见,赶忙躬身应是,同时余光不由得多瞧了几眼仍处在惊愕状態中的“曹先生“,暗道他多亏没有像那李畏一样,忘记做官的初衷,对待“曹先生“的时候態度还算温和。 “先生是不是受惊了..“见曹爽的神情仍是有些错愕,傅友德赶忙自黝黑的脸庞上挤出一抹笑容,用自认为最温和的语气宽慰道。 “刚才不知晓公爷身份,在下有些失礼了..“不顾傅友德的阻止,反应过来的曹爽也是赶忙拱手行礼,他终於知晓自己为何一直觉得傅友德有些眼熟了。 昔日他与翰林学士“刘三吾“在锦衣卫詔狱中,討论该如何治理土司的时候,这位功勋彪悍的潁国公傅友德变曾在牢房外陪同。 只不过他当时的身份乃是“阶下囚“,而潁国公傅友德又身著蟒袍补服,故而他刚刚方才没有將眼前这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老人,与大名鼎鼎的潁国公傅友德联繫在一起。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 “昔日先生的那番高谈阔论,实在是让咱佩服不已。“ “咱早就想要去拜访先生了..“ 虽然早就知晓曹爽已是自詔狱中“脱困“,但因为怕引起朱元璋的猜忌,他一直没敢贸然前往“大功坊“拜会,却没有想到今日在街上遇见。 “不过是些狂妄之语罢了..“ “当不起公爷如此抬爱..“ 感受到傅友德话语间不加掩饰的推崇和善意,本是有些提心弔胆的曹爽也不由得暗中鬆了口气,毕竟他自“詔狱“中脱困之后,紫禁城中的那位洪武皇帝便是对他不闻不问。 时间一长,他还真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今日倒算是吃了一颗不大不小的定心丸。 “你是怎么当差的..“ “今日若不是咱有幸跟曹先生在这街道上遇见,先生岂不是要遭受牢狱之灾..“与曹爽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傅友德便是有些不满的朝著早已神情恍惚的管家老刘训斥道。 以曹爽的身份,若是真被一些不开眼的差役欺凌了,那丟的可是朱元璋和整个大明的脸面。 “公爷,小人..“ 扑通一声,管家老刘便是跪倒在地,单薄的身躯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此前虽是伺候过前户部侍郎郭桓,但也就是个管事罢了,何曾接触过似傅友德这般,身份如此显赫的勛贵。 不过在惊恐的同时,老刘对曹爽的身份却也愈发好奇。 原来自家公子真的大有来头,不仅是“翰林学习“刘三吾的座上宾,与燕王朱棣谈笑风生,如今更被潁国公傅友德以礼相待。 文官,勛贵,宗室。 自家公子,手眼通天吶。 “公爷,別难为老刘,我不过是一介白丁,老刘也无计可施..“见傅友德面露不满之色,曹爽赶忙打起了圆场。 “以先生的本事,金榜题名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因为真切的感受到过曹爽的“才学“,傅友德此时也不吝夸奖之词,令其身旁的长子傅忠忍不住挤眉弄眼起来。 在他印象中,他爹从未这般夸过自己。 “公爷抬爱了..“又是寒暄了几句之后,曹爽突然话锋一转,扭头看向躲在远处,早已瑟瑟发抖的“倭国使臣“及其身旁的翻译,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些人自称是倭国使臣,但我瞧著却是不像..“ “公爷可派人仔细调查一番..“ 嗯? 如若不是曹爽提醒,光沉浸在与曹爽拉拢关係的傅友德险些忘了,今日这场“闹剧“的起因,便是这些所谓的倭国使臣以及仗势欺人的鸿臚寺主簿。 “那个谁,將他们都带回去,好生审问。“ 沉闷的点了点头之后,傅友德便是毫不犹豫的相信了曹爽的话语,转而扭头朝著身旁在默默揣测曹爽身份的南城副指挥使王威吩咐道。 “遵令!“ 昔日的“偶像“下令,对象又是些卑劣的倭人,王威自是没有半点犹豫,忙不迭命令身后的兵丁们將瑟瑟发抖的“倭国使臣“及其身旁翻译们尽皆控制,准备待会带回南城兵马司。 “至於这位主簿大人..“將目光转移至早已如一团烂泥,瘫软在街道上的鸿臚寺主簿李畏,傅友德的嘴角涌现出一抹冷笑:“好自为之吧..“ 他可不是那骄横不吝的凉国公蓝玉,敢在没有朱元璋旨意的前提下,便肆意问罪一名朝廷官员。 “公爷,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下官只是一时糊涂,担心影响了我大明的形象,这才盲目行事..“ “下官知错啊。“ 听了潁国公傅友德对自己的“评价“之后,本是失魂落魄的李畏突然重新来了精神,声泪俱下的哭诉道,似乎是不得已而为之。 以傅友德的身份和地位,都无需向朱元璋稟告,这朝中自有想要巴结他的御史言官们“挺身而出“。 他的仕途,还未正式开始,便已经宣告结束了。 “这位大人,“微微摆手,止住正欲冷嘲热讽的傅友德,曹爽转而在周遭眾人的注视下,一字一句的讥讽道:“你不是知道错了。“ “你只是知道怕了。“ 第114章 曹先生的重要性 “你说啥?“ “鸿臚寺的主簿险些命人將曹先生抓走?“ 乾清宫暖阁中,刚刚用过午膳的朱元璋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手中的动作不由得一僵,一封有关於山东官员不作为的奏本便滑落至丝绒地毯之上。 “说是有倭国的使臣来访,曹先生不知是何原因,上前讥讽了一句,便与当值的鸿臚寺主簿发生了口角..“ “隨后正赶上潁国公路过,便將此事化解了..“ “曹先生只是受了点惊嚇,並无大碍。“ 默默將朱元璋滑落至地毯上的奏本捡回,老太监朴仁猛便是小心翼翼的回稟道,心中隱隱也感到后怕。 这两日朱元璋虽是困於冗杂的政务,並未抽出时间,出宫与“曹先生“交谈,但在茶余饭后,或者处理奏本的时候,可是没少念叨这位宛如謫仙降世的年轻人。 假若这位“曹先生“真的被抓进南城兵马司的牢房中,而后又受了点皮肉之苦,他都不敢想像朱元璋会有多大的反应。 “口角,什么口角?“ “这事怎么还有傅友德参与?“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內心翻腾的情绪,朱元璋便是眼神凛冽的盯著身旁的心腹太监,暖阁內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被他赐死的太子妃吕氏虽是罪有应得,但允炆那孩子终究是他亲自看著长大的“皇长孙“,他就算在铁石心肠,也做不到苛待自己的长孙。 故而这两日,他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於疏导自己的长孙,最起码令那个含著金汤匙出生,一直顺风顺水,从未受到半点挫折的长孙勉强接受了现实,也知晓了其“母妃“的罪过。 但他实在没有料到,他就两天没有过问宫外的事,被他寄予厚望的曹先生便险些出事? “回皇爷,据潁国公所说,曹先生是在鸿臚寺外撞见了一伙身份可疑的倭国使臣。“ “曹先生怀疑这些使臣是招摇撞骗,刻意冒出的骗子,故而多说了几句..“ “但兴许是那庸碌的鸿臚寺主簿因闹不清倭国使臣的身份,又被倭国使臣身边的翻译激了几句,便准备问罪冷嘲热讽的曹先生..“ “至於潁国公,他老人家自述是打算前往鸿臚寺,调阅有关於倭国的事宜,这才恰好碰上了曹先生..“ 瞧著朱元璋大动干戈的模样,老太监朴仁猛默默將曹爽在心目中的地位,又提高了一个台阶,同时为那有眼无珠的鸿臚寺主簿判定了结局。 那位叫做“李畏“的鸿臚寺主簿,只怕仕途已是到此为止了。 果不其然,听闻事情的起因,居然是因为鸿臚寺主簿无法核查倭国使臣的身份,便恼羞成怒的想要对曹爽发难,朱元璋的眼神瞬间冰冷起来。 他此生最为厌恶的,便是这等仗势欺人的庸碌之辈。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些尸餐素位的庸碌之辈,比之那些贪赃枉法的“贪官们“还要可恨。 “给咱阁了那主簿的职,然后让锦衣卫去查。“ “若是还有其余不法之举,直接杀了;若是还算老实,便留他一条命,发往辽东充军。“定了定心神之后,余怒未消的朱元璋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隨后也不待身旁的老太监有所反应,近些年愈发喜怒无常的朱元璋转而继续发难:“你这总管太监是怎么当的。“ “曹先生身边就没有安排人盯著?“ “今日若不是傅友德路过,曹先生岂不是要遭受无妄之灾?!“ 咚咚咚。 清脆的叩首声响起,面对著余怒未消的朱元璋,深知其脾气秉性的老太监朴仁猛没有做半点狡辩,乾脆利落的叩首请罪:“奴婢知罪。“ 实话实说,他明知曹爽在朱元璋心目中占据的地位,却迟迟没有在府邸外安排“侍卫“,確实是他的严重失职。 “没有下次了。“儘管朱元璋的声音不算激昂,但却让老太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隨后磕头如捣蒜:“谢陛下。“ “行了。“ “那些倭国人是怎么回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止住耳畔旁有些悽厉的叩首声,朱元璋目光炯炯的追问道。 往常的时候,他也没觉得这些生性卑劣的倭国人有太强的存在感,也从未將其放在心上;但自从知晓了曹爽的存在,尤其是得知这些卑劣不堪的倭国人,或许会在未来的有朝一日,纵兵洗劫整座南京城,屠戮大明的军民百姓,他心目中对这个国家便是充满了厌恶和戾气。 为了避免被所谓的“属国“打秋风,他前些年专门下了一道圣旨,明確了海外诸国的朝贡时间和频次,往常时候不得隨意入京覲见。 依著时间来推算,后年应该才是倭国覲见的日子。 “回陛下,锦衣卫在闻讯之后,已是第一时间將他们带到詔狱。“ “经过审问,这些在鸿臚寺外闹事的倭国人还真是倭国的使臣,手中携带著国书而来..“ 回想起锦衣卫刚刚呈递进宫的密奏,老太监朴仁猛眼中不由得涌现了些许讶色,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 这事闹到最后,居然还是那位博学多才的“曹先生“理亏。 “放屁,咱都没让他们来。“ “他们算个卵的使臣。“ 似是听出了问题所在,一向护短的朱元璋便是毫不犹豫的“袒护“起曹爽,惹得朴仁猛在心中腹誹不已。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也只有身体里流著朱元璋血脉的“龙子龙孙们“方才能够获得此等殊荣,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曹爽在朱元璋心目中的重要性。 “皇爷所言甚是。“ “但这些倭人已是將国书呈上来了,您看..“一边说著,朴仁猛一边从怀中摸出了一封有些褶皱的捲轴,將其小心翼翼地瘫在朱元璋的案牘上。 “什么玩意,跟个鬼画符一般..“ 瞧著捲轴上那凌乱的字跡,朱元璋便忍不住吐槽起来,內心对这个距离大明千里之遥的倭国满是鄙夷,只是当其目光掠过后续的內容之后,神情顿时肃穆起来。 而一直在默默注视著朱元璋表情变化的朴仁猛见状,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声。 这是出事了? 第115章 父与子 宫外。 潁国公傅友德在一路热情寒暄,亲自將“惊魂未定“的曹爽送回位於大功坊的住宅之后,方才领著身旁似懂非懂的长子傅忠回到了无数人想要攀附,却难以靠近的潁国公府。 “想说啥就说啥吧,都憋了一路了。“ 轻轻端起管家刚刚送上来的热茗,仔细嗅了一下扑面而来的香气之后,傅友德一脸满足的朝著眼前欲言又止多时的长子吩咐道。 “老爹,刚刚那曹先生究竟是谁啊..“ 闻声,脸色涨红的傅忠如蒙大赦,胡乱寻了个位置坐下,便是有些愤愤不平的嚷嚷起来:“您可是我大明的开国勛贵,大名鼎鼎的潁国公,怎么在那曹爽面前,跟个趋炎附势的..“ 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傅忠还是没有將已是涌至喉咙深处的那两个字宣之於口,但其黝黑的脸庞上却是充斥著不解。 以他们傅家的权势和地位,纵使是碰见宫中的那些皇子们,也不必如此卑躬屈膝啊,更別提,他的妹妹已於去年春天嫁入晋王府,成为晋王世子朱济熺的正妻。 如今隨著太子妃吕氏不明不白的“病逝“,皇长孙朱允炆失势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而晋王世子极有可能“后来者居上“,或者晋王朱棡依著“兄终弟及“的规矩,成为大明的新任“储君“。 但不管那个位置究竟落到这父子俩谁的头上,他们潁国公府的泼天富贵都跑不了,何至於要巴结他闻所未闻的曹爽? “说完了?“半晌,及至傅忠发完牢骚之后,傅友德不辨喜怒的声音方才於正堂中响起,心底或多或少的涌现了些许失望。 好歹也是自己从小到大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又在宫中歷练多年,並且“尚公主“,成为这大明朝的駙马,为何性格还是如此粗鲁。 也不动脑子想想,那大功坊是什么地方,隨便一块砖头砸下来都能砸到一片皇亲国戚,国朝勛贵,寻常人焉有资格在此居住? “还请父亲赐教。“ 虽然傅友德的声音不大,但熟知其脾气秉性的傅忠却迅速坐直了身子,神情十分严肃,与刚刚愤愤不平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觉得,大功坊是何人能够居住的..“傅友德神情淡然,但目光却犀利如刀,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既充斥著一丝考究,又夹杂著一丝若有若无的惶然。 自古以来,除却“幼子守灶“的蒙古人之外,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百姓,无不將“长子“视为顶樑柱,毕生所奋斗的积蓄家业,也多数由“长子“继承。 但眼前长子刚刚的表现,却是有些让他失望啊。 “自然是皇亲国戚,高官勛贵..“ 嘶。 如此简单的问题,在南京城中生活多年的傅忠顿时脱口而出,只是当其双眸对上傅友德那双深邃的眸子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啊,他怎么將这茬给忘了,刚刚他是跟在自己的父亲身后,亲自將曹爽送回大功坊府邸的。 以他们傅家在这大明朝所拥有的权势,自是有资格居住在“大功坊“,但这宅子也是在洪武十七年,自己父亲因平定川贵有功,由潁川侯晋爵为“潁国公“之后,由陛下赐予的。 但刚刚那瞧上去除了外表俊秀,与其余同龄人並无太大差异的曹爽,却是得以在大功坊居住。 不会吧? “老爹,这位曹先生不会是陛下..“剧烈的吞咽了几口唾沫之后,自詡看透了“虚实“的傅忠便是不敢置信的低喃道。 闻声,傅友德先是一愣,隨后便是又惊又怒的咆哮道:“放肆!“ 他都已经提示的如此明显了,自己的长子居然还没有意识到曹爽的重要性,反倒是自行脑补了一个令他都始料未及的“身份“。 以曹爽在詔狱中展现出来的才学及谋略,假如真和朱元璋之间存在著像自己长子怀疑的那种关係,那其余的皇子皇孙们还爭啥啊,老老实实的等著就藩得了。 “咱实话跟你说吧。“ 大失所望的摇了摇头,傅友德眼神复杂的回忆起曹爽的所作所为:“陛下之所以时隔多年,重新要推动海贸,便是听了这位曹先生的建议..“ “剥夺內陆藩王兵权及俸禄,並以朝廷岁收的一成作为宗室奖赏的条例,也是出自这位曹先生之手..“ “至於眼下正如火如荼进行的驛站改革,也是这位曹先生的主意..“ 三言两语之下,潁国公傅友德便將曹爽诸多“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透露给了眼前已是瞠目结舌的长子。 但很显然,傅友德並不打算就此“放过“自己的长子,其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在左右观瞧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咱甚至怀疑,长孙突然失宠,也跟这位曹先生有关..“ “什么?!“ 饶是已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傅忠仍是忍不住失声尖叫,眼中满是惊骇,刚刚那位谦逊有礼,言辞温和的“曹先生“竟有如此本事? 这皇长孙朱允炆可是自幼便被陛下养育深宫之中,终日带在身边培养,祖孙之间的感情少有人能够比擬。 但这曹爽,却是硬生生將长孙从近在咫尺的“储君之位“上给拉了下来? “此事给就给咱烂在肚子里。“ “日后若是碰见曹先生,给咱用心结交,切莫耍些小聪明。“ 见眼前的长子终是意识到了曹爽的重要性和影响力,傅友德也不似之前那般气势夺人,转而斜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喃喃自语道:“咱们父子,都要感谢这位曹先生吶..“ “若是长孙被立为储君,以那位的脾气秉性,哪里还有你我父子二人的活路..“ 言罢,似是心有所感,这位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將,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脸色露出了浓浓的后怕之色。 狡兔死,走狗烹。 他们这些老傢伙,在军中的影响力实在是太重了。 第116章 倭国也有南北朝? 次日清晨,微风拂晓。 天色才刚刚大亮,南京城的街道上便充斥著各式各样的呼喝声,各种食物冒著白烟的香气,逕自飘向了皇城中。 “嘿,真他娘的香。“ “去,给咱买点吃的去。“ “多买点。“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昨夜刚刚在郭寧妃宫中,证明了自己“宝刀未老“的朱元璋便是一脸满足的朝著身旁的侍卫吩咐道。 该说不说,宫里的食材虽然远比宫外“精致“,厨子们也是个顶个的好手艺,但抡起这早点的味道,他还真就更稀罕宫外的包子稀粥。 “皇爷,要不奴婢给您传膳吧?“望著几名应声而去的侍卫背影,穿著打扮好似管家的朴仁猛便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说道。 自从结识了曹爽之后,朱元璋出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这要是被有心人知晓,继而在暗中搞些小动作,可是存在著足以令整个大明动盪的风险。 “別放屁。“ “咱要去曹先生府上的。“ “你传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给谁吃啊?“ 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之后,脚步略有些虚浮的朱元璋便一马当先的往“大功坊“而去,心中则是忍不住暗自琢磨著,今天早饭对付一口也就算了,午膳和晚膳还是得好生补上一补的。 “皇爷说的是..“ 苦笑著点头应是之后,朴仁猛赶忙亦步亦趋的跟在朱元璋身后,三步两步便来到了南京城的主干道,淹没在人海之中。 ... ... “先生,可醒了?“ 许是曹爽提前吩咐过的原因,亦或前几日已是来过一次,为数不多的几名家丁婢女知晓这发须皆白的老人便是朝中的百官之首“刘三吾“,朱元璋旁若无人般的迈进了他“暂借“给曹爽居住的府邸。 “呦呵,老爷子,您来的够早..“ 话音未落,一身常服打扮的曹爽便主动迎了出来,笑容可掬的拱手作揖,並在朴仁猛受宠若惊的眼神中点头示意。 “嗨,咱这不是听说先生受惊了吗。“ “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看看先生。“ 或许是隱瞒了身份的缘故,朱元璋在面对曹爽的时候,始终有一种轻鬆愉悦的感觉,而不是像面对文武百官时那般心累。 “霍,老爷子,您的消息够灵通的..“ 对於眼前的“刘三吾“已然知晓自己昨日在鸿臚寺署衙外的遭遇,曹爽也没有太多意外,毕竟依著他此前在詔狱的观察,潁国公傅友德和“刘三吾“这两位年纪相仿的老人,在私底下倒是相交莫逆。 “別提了,何止是咱。“ “陛下都知晓了。“一前一后迈入正堂之后,朱元璋便是神神秘秘的朝著表情略有些错愕的曹爽说道,並眨了眨眼睛。 “陛下都知晓了?“ 听闻自己终是被那位亲手铸造了大明帝国的“洪武皇帝“所注意到,曹爽肉眼可见的激动了起来,心情也逐渐变得有些忐忑。 生活在这洪武朝,他早晚要和那位传闻中“刻薄寡恩“的洪武皇帝打交道。 “可不嘛。“ “先生怕是还不知晓,跟您发生矛盾的那几个倭国人,还真他娘的是所谓的使臣。“ 微不可查的与身旁的朴仁猛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朱元璋便是直截了当的说道,並没有做过多的铺垫。 “啥?“ “还真是倭国使臣?“闻听此话,曹爽紧张的神情顿时为之一滯,注意力也被成功转移,眼神惊疑不定。 不应该啊,大明不是早就规定过番邦臣属不准隨意覲见吗? 而且那日本倭国就算在“国弱民穷“,但也不至於寒酸到连个几十人的使团都凑不出来,隨便选了几个歪瓜裂枣便往大明朝贡? 他昨日之所以“发难“,就是篤定骨子里便“欺软怕硬“的日本倭国,绝不敢隨便派遣几名倭国人,便敢號称“使团“,用以搪塞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明。 但眼下听“刘三吾“的意思,似乎是他搞错了? “也算是使臣吧。“表情古怪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便在曹爽有些愕然的眼神中,介绍起昨日他在“国书“上知晓的內容。 儘管日本倭国早在前汉时期,便曾通过与中原王朝接触的方式,获取了诸多礼仪制度,也诞生了所谓的“天皇“,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各地一直存在著势力深厚的地方豪强,所谓的“天皇“未能进行有效的统治。 及至前宋时期,在日本诸多势力斗爭中笑到最后的源赖朝被天皇封为“征夷大將军“,建立了以自己为领袖核心的鎌仓幕府,拥有了对日本的绝对统治权。 自此,征夷大將军便成为了日本倭国实际上的统治者,而天皇则是退居幕后,成为了在“皇宫中“动弹不得的吉祥物。 不过隨著蒙元统治者先后两次入侵日本倭国失败,彼时不甘心一直沦为吉祥物的后醍醐天皇便暗中联合各地不满鎌仓幕府的地方豪绅发动叛乱,並成功消灭了鎌仓幕府。 只是后醍醐天皇在夺权的过程中,不可避免触碰到了这些地方豪绅的利益,尤其是在消灭鎌仓幕府过程中,出力甚广的足利尊氏。 为此,心生不满的足利尊氏便逼迫后醍醐天皇退位,扶持了一位光明天皇,並被光明天皇封为新任的“征夷大將军“,开创了以其为通知核心的室町幕府。 不过后醍醐天皇在退位之后,利用看守的疏漏,携带著象徵天皇身份的三神器,跑到了南方,並在当地豪强的扶持下,重新组建了朝廷,与室町幕府分庭抗礼。 自此,日本倭国內部便同时出现了两位天皇,並以统治范围划分为“南朝“和“北朝“。 经过数十年的功伐,手持天皇神器,自詡为“正统“的南朝天皇终是在今年春天,不敌由室町幕府统治的“北朝“,被迫退位,並將象徵著天皇身份的神器交予北朝天皇,南北两朝完成了名义上的统一。 而昨日曹爽在鸿臚寺外见到的那几名神色可疑,又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倭国使臣“,便是由南朝天皇派遣而来。 其目的,便是为了向大明“借兵“,以恢復统治... 第117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老爷子,有点意思啊..“ “这弹丸小国,还整出南北朝来了..“ 待到朱元璋將来龙去脉介绍完毕之后,曹爽忍不住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神色怪异的揶揄道。 遥想秦汉时期,便有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种乎“的口號;五代十国,群雄割据的时候,也有人仰天怒吼“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反观这国弱民穷的日本倭国,却一直將其所谓的“天皇“视为最高神明,兵强马壮的诸侯至多也就是开创“幕府“,不敢將天皇取而代之。 天生就是黑人当狗的命。 “哼,沐猴而冠罢了。“ “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也敢自称天皇。“朱元璋的语气中同样充斥著嘲讽和鄙夷。 如若不是这日本倭国悬於汪洋大海之上,距离陆地尚有些距离,只怕早在秦汉时期,便被纳入中原王朝的领土了。 “老爷子,陛下是怎么想的?“ “是否要出兵帮助这所谓的南朝天皇復国?“沉默少许,曹爽突然眼珠子一转,略有些殷切的询问道。 猛然间,他突然觉得这个戏码有些熟悉。 “帮助南朝天皇復国?“ 闻言,朱元璋的神情便是一滯,心中涌现出些许荒诞的感觉。 前宋的时候,这日本倭国通过“遣唐使“,突飞猛进的学习了造船技术之后,便是时常以“海盗“的身份进犯东南沿海地区,使得当地百姓们苦不堪言。 蒙元统治者当征的时候,日本倭国虽迫於国內错综复杂的形势,以及如日中天的蒙古铁骑,暂时中断了进犯中原的活动,但却没有熄灭蠢蠢欲动的野心。 及至二十余年前,这些虎视眈眈多时的日本倭寇们便趁著天下动盪不安,各地群雄割据,无力他顾的当口,肆无忌惮的劫掠福建,浙江,广东等地,酿下了不少罪行。 作为这大明之主,他对这些卑劣不看的日本倭寇痛恨还来不及,岂会“不计前嫌“的帮助这日本天皇復国?而且他清楚的记得,眼前的曹先生应该是对日本倭国深恶痛绝才是,怎会有如此一说? “可不。“ “眼下日本国內动盪不安,正是我大明出兵介入的好时机。“ “反正这日本天皇也就是个傀儡罢了,给谁当傀儡不是当?“ 因为情绪有些激动,曹爽並未注意到身旁朱元璋怪异的神色,反倒是有些昂然的畅想起来,目光不由得看向窗外。 日本这个地方,无论是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亦或者岛內蕴藏的丰富银矿,都註定了其日后必须被大明徵服的命运。 只不过刚刚朱元璋的话语,却是突然给了他一丝灵感,脑海中猛然冒出了“殖民“的字眼。 国与国之间的战爭,除非像满清征討准噶尔汗国那样,做到真真正正的“种族灭绝“,否则短时间內的“武力征服“,远远没有长时间的“殖民“划算。 “咱好像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朱元璋作为这个时代作为杰出的军事指挥家,只是稍作沉吟,便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隨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假若有了帮助南朝天皇“復国“的这个噱头,他们大明出兵似乎就变得合情合理,未来遭受到的牴触也会少上许多。 这不就是典型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嘛。 嘖。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吧唧了一下嘴,朱元璋颇有些茅塞顿悟之感,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曹爽之前那番关於济州岛归属,以及“高丽正统在大明“的言论。 仔细想来,这二者之间不就是异曲同工之妙嘛。 “反正这天皇也就是个吉祥物,没什么用。“ “等到我大明在日本倭国站稳脚跟,隨时可以將其废黜,並拥立一位新的藩王。“ “说不定有朝一日,这日本倭国还能彻底沦为我大明的属国。“ 曹爽越想越激动,其意有所指的言辞也使得默默站在朱元璋身后,沉默不语多时的老太监朴仁猛呼吸一促,浑浊的眸子隨之变得犀利起来。 他刚刚似乎是听见了,这里面还有藩王的事? “藩王?“ “先生,您刚才是不是提到藩王了?“ 如眼神骤然清澈的朴仁猛一般,朱元璋也捕捉到了曹爽的言外之意,转而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时至如今,在曹爽一系列的“洗脑“之下,他已是渐渐意识到了自己恢復“分封制“,將诸子册封为诸王,镇守大明各地,在未来对於中枢所造成的负担和隱患。 为此,他才听从曹爽的建议,一改昔日对於海洋“讳莫如深“的態度,准备恢復海贸,並且营建水师战船,准备征討蕴藏大量银矿的日本,以提高大明的財政收入,遏制土地兼併的速度,提高大明国祚。 “老爷子,还是之前那句话。“ “您不觉得,咱们大明的藩王有点多了吗?“耳畔旁的呼喝声,將曹爽亢奋的情绪打破,也將其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呃..“ 听得此话,朱元璋的老脸顿时一红,不知作何回答。 他虽然已是六旬高龄,但每日仍是龙精虎猛,身体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常与后宫的妃子们促膝长谈到后半夜,方才睡去。 现在来看,这倒是成了一种“罪过“了? “当然,我没有腹誹陛下的意思..“ “而是替咱们的诸位藩王惋惜..“ 在朱元璋和朴仁猛有些愕然的眼神中,曹爽突然话锋一转,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惆悵之色。 “先生,这话是怎么意思?“不动神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朱元璋便有些焦急的询问道,难道他恢復“分封制“的背后,还藏著诸多不为人知的隱患。 “我记得之前跟您说过,藩王手中兵权过重,早晚会引起朝廷中枢的猜忌,继而导致君臣之间的关係骤然紧张吧?“微微眯起眼睛,曹爽的神情逐渐变得恍惚。 “先生,咱已经为此事上书陛下。“ “陛下已然下旨剥夺了內陆藩王的军权,仅以塞王扼守帝国边疆。“闻声,朱元璋赶忙朝著眼前的曹爽解释,同时不自觉琢磨起曹爽口中的“惋惜“究竟是何等意思。 难不成他生的儿子多,也是一种罪过? 第118章 明租界! “陛下倒是果断。“ 曹爽並未在此事上纠结太久,默默点头感慨了一句之后,便转而在朱元璋愈发狐疑的眼神中说道:“我听说,楚王,齐王曾被陛下亲自教导兵书战略,並曾率兵出征,取得了不菲的战果。“ “似这等有勇有谋的宗室藩王,若是就此被削去兵权,沦为只能在封地上纵情声色的酒色之徒,岂不可惜?!“ 大明开国至今不过二十余年,朝中能臣良將无数,朱元璋膝下的成年皇子们自幼便接受了系统的军事训练,並跟在这些能臣良將身旁学习,拥有一定的实战经验。 例如那楚王朱楨,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便跟隨江夏侯周德兴,平定武昌当地蛮夷,后又在次年亲领王府亲卫,镇压大庸蛮夷。 隨后几年时间里,楚王朱楨又陆续隨同信国公汤和,江夏侯周德兴等开国元勛参与了平定贵州当地土司的战事,战绩彪悍。 可以说,这位楚王的战功仅仅是略微逊色於晋王朱棡,以及燕王朱棣。 至於齐王朱榑,以及眼下尚未就藩的辽王,寧王,肃王等人,也曾在就藩封国之后取得了斐然的战果,一定程度上完成了朱元璋以“藩王“坐镇地方,护持帝国的初衷。 或许也正是由於这些宗室藩王们的能力超群,原本歷史上的建文帝朱允炆方才在即位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著手削藩。 “先生有话直说即可。“ “咱咋突然有些听不明白了..“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的神情更加殷切。 他虽是穷苦出身,但对於膝下子嗣的教导,却是给予了万分的重视,不仅聘请名师大儒,传授这些皇子们“治国之道“,更是让这些皇子们投身行伍,亲自学习领兵打仗的本事,以达到辅佐“储君“朱標,镇守大明的目標。 可经过曹爽的提醒,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主弱臣强“的隱患,並著手削去內陆藩王的兵权,但现在曹爽作为削藩的“始作俑者“,怎么又隱隱有些替那些內陆藩王鸣不平的意思呢? 这是闹的闹一出? “老爷子,我斗胆猜测,陛下昔日之所以力排眾议,恢復分封制,將诸位皇子分封为王,坐镇地方,其初衷就是为了让诸王扼守边疆,拱卫大明江山。“ “但诸王手中兵权过重,就极容易造成宗室藩王拥兵自重的情况...“ 见朱元璋轻轻頷首,曹爽又紧接著说道:“要我说,咱们陛下既然都恢復分封制了,倒不如就玩得在大些..“ “与其让这些意气风发的宗室藩王们自此收起羽翼,做一个庸碌无为的酒色之徒,倒不如让他们替大明开疆拓土..“ “我看这倭国,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朱元璋和朴仁猛这对主僕满脸惊骇,心底似掀起了滔天骇浪,不断翻涌。 这位曹先生,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一直以来,朱元璋都知晓眼前瞧上去谦逊有礼,宛如謫仙转世的曹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主战派“,否则断然不至於建议远征倭国,图谋安南,甚至喊出了“高丽正统在大明“的口號。 但他实在没有料到,曹爽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不仅要掠夺倭国的银矿,还要废黜其文化和传统,改由大明的藩王坐镇,以替代那有名无实的“日本天皇“。 这是要从根源上,彻底“汉化“那些卑劣不堪的倭人吶。 “纵然如此,但陛下膝下共有二十余位皇子,但倭国却仅有一个..“ “狼多肉少,只怕陛下不愿厚此薄彼吶..“ 约莫小半炷香的功夫过后,朱元璋自惊愕的状態中醒转过来,转而有些欲言又止的说道,目光却死死盯著身旁的曹爽,唯恐错过只言片语。 还是他格局小了。 你说都是两个肩膀扛著一个脑袋,怎么他就光想著將诸王分封在大明国內;而眼前的曹爽,已是將主意打到了海外诸国的头上。 只可惜光是一个日本,是不是有些不太够分? “日本与我大明相比,虽是毫无爭议的弹丸小国,但领土相加起来,也能赶得上我大明的任意两个省份之和了。“ “光是一个倭国,应该足够陛下分封七八个皇子了吧。“听了朱元璋的“问题“之后,曹爽便是毫不在乎的笑了笑,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古有周王室分封八百诸侯,今有洪武大帝朱元璋分封海外诸王。 反正日本倭国那地方,也不是大明的“故土“,打起仗来也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让那些训练有素的宗室藩王们可劲折腾去唄,能打下多大的地盘,全靠各自的本事。 “够了,够了。“ 因为一直以天朝上国自居,朱元璋还真不知晓这在过去千百年间,一直作为“蕞尔小国“而存在的日本倭国,疆域竟然还不小,都能赶上大明的两个省份了。 这么大的地方,足够他那些不安分的儿子们去嚯嚯了,至於其他的儿子们,总得留下几个“看家“。 遥想他当年起兵发家,正式开启群雄逐鹿的时候,最初的地盘也不过就是一个定远县罢了。 “皇子就藩,陛下得给这些皇子们配备侍卫吧,隨行得有宫娥婢女伺候吧,工匠,厨子,医师,这些都得有吧?“ “再加上这些人的亲眷家属,咱们大明的人口压力得轻鬆不少吶。“ 很快,曹爽蕴含著某种魔力的声音便再度於正堂中响起,並带给了朱元璋新的惊喜,顺势为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世界这么大,何必拘泥於大明。 虽说像这样的大规模移民,是一个长远而又持续的过程,但以大明完全凌驾於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的航海技术,造船技术,以及强盛的国力,未来不是没有可能完成此等壮举。 分封海外诸国,殖民当地土人。 明租界! 这一连串的字眼,光是隨便想想,就足以令人血液沸腾,精神亢奋。 第119章 提前培养移民意识 “曹先生,老奴斗胆,打断一下..“ 气氛热切的正堂中,就在曹爽和朴仁猛皆是沉浸在大明皇子在海外“开疆拓土“,成就一番伟业的时候,默不作声多时的老太监朴仁猛,硬著头皮涩声道:“从秦皇统一六国开始,除却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之外,咱们歷朝歷代的百姓们皆是安土重迁。“ “故土难离的情况下,只怕没人愿意拋家舍业的,隨同诸位王爷们远渡重洋,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倭国吶。“ 一语惊醒梦中人。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精神亢奋的朱元璋瞬间清醒过来,饱经风霜的脸颊上转而露出些许迷茫和不易察觉的落寞。 俗话说,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但凡是个心智齐全的正常人,在拥有了一番作为之后,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还乡故里,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此乃人之本性。 哪怕他朱元璋贵为大明之主,受亿万人敬仰,不也曾想要將“国都“迁回老家凤阳,甚至提前將凤阳封为“中都“,並著手修建皇宫吗。 故而若非迫不得已,只怕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的踏上征程,自此定居在海外。 “老爷子此言差矣。“ 轻轻摇了摇头,曹爽转而將目光投向默默站在朱元璋身旁的朴仁猛,脸上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 “哎,老奴不过一介僕人,如何当得起先生这般称呼。“在曹爽愕然眼神的注视下,管家打扮的朴仁猛连连摆手,神色颇为惊惶。 他何等何能,敢与朱元璋享有同样的称呼。 “曹先生面前,少矫情。“兴许是怕露馅,仍在勉强维持“刘三吾“人设的洪武大帝赶忙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並適时將话题重新圆了回来:“先生您给仔细说说。“ “很简单,“胸有成竹的耸了耸肩之后,曹爽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假若这些百姓们大明国內仅仅拥有几亩良田,每日省吃俭用也只能勉强餬口;反观若是去了海外,每人都能够分得几十亩田耕种,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故土难离吗?“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长大的祖祖辈辈,从来就不缺乏“扩张进取“的勇气和野心;他们缺的,只是一个合適的契机,以及一个无法拒绝的回报。 咕嚕。 心情本是有些失落的朱元璋闻言顿时为之语塞,而老太监朴仁猛则是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满是骇然。 他虽然因家境贫寒的缘故,自幼被阉割进宫谋生,但脑海中依然清楚记得儿时父母兄长因为家中曾拥有两亩薄田,而高兴满足的模样。 假若他家能够拥有几十亩薄田,他的父母便不会因为庄稼收成不好,无力负担朝廷的赋税,而被迫將他送入宫中谋生。 假若他家能够拥有几十亩薄田,那便是正儿八经的“小地主“了,就算庄稼收成不好,但也不至於食不果腹,无以为生了。 假若他家能够拥有几十亩薄田... “如此巨大的利益驱使下,非但不会有人故土难离,反而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鶩..“半晌,朱元璋儘量控制之下,但研究难掩激动的低吼声於正堂中响起。 没有人希望一辈子当个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假若隨同藩王分封海外,真的能够获取如此丰厚的利益,所谓的“故土难离“只是一句笑话! 他格局又小了。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个建议。“ “藩王分封海外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小事,它需要朝廷数年,十数年,乃至於数十年日如一日的努力和积累,方才能够收穫回报。“在朱元璋情绪即將高涨至顶峰的时候,曹爽適时泼起了冷水,以免眼前这面红耳赤的“刘三吾“脑袋一热,真的屁顛屁顛的开始著手筹措诸王分封海外的事宜。 这里面涉及的细节何其冗杂,诸如具体的航海路线;这些“移民“刚刚抵达海外封地时的经济来源和食物来源;包括移民选拔等一系列问题都需要考虑。 “先生所言甚是,咱有点激动了..“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涌动的內心,朱元璋声音微微颤抖的朝著眼前的曹爽点头道。 儘管话虽如此,朱元璋却是暗暗篤定,待会回宫之后,他便要亲自过问福建船舶司重建的內容,並著手挑选水师將领。 先不管海外诸王分封,但这“海上贸易“却是必须要儘快搞起来了。 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 通过这“海上贸易“,他们大明不仅能够获取巨大的利益,还能够顺势观瞧海外诸国的內部势力,暗中考察“封地“的情况。 一想到自己的后世子孙,极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他內心便是隱隱有些火热,恨不得即刻回宫,在努力“耕耘“一番。 “饭要一口口吃,老爷子不必急於一时。“ 欣慰的点了点头,曹爽转而將话题重新代回“倭国“,神情凛冽的补充道:“若是条件允许,老爷子您还真得跟陛下多说说,趁著这几年其国內动盪,咱们大明要儘快发展水师,以便趁虚而入。“ “否则一旦被那所谓的幕府將军將各方势力所整合,咱们大明所面临的阻力便会骤然增加。“ 儘管日本倭人身材矮小,製造兵刃甲冑的技艺远远不能与大明相提並论,但考虑到长途跋涉,水土不服等因素,大明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利用一切优势。 “先生放心,咱待会回去,第一时间便將此事上书给陛下知晓。“迎著曹爽殷切的眼神,朱元璋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的允诺道。 “另外,济州岛那边,也得让陛下隨意找个由头,赶紧出兵將其占了,省得李成桂篡权夺国之后,拿高丽的版图说事。“说话间,曹爽仿佛棋局中的执棋手,肆意拨动著手中的棋子,心中踌躇满志。 世界这么大,目光可不能只拘泥於大明。 第120章 小国野心 “先生,此事怕是不太好搞。“ 听令曹爽的“要求“之后,朱元璋顿时苦笑一声,一张老脸上涌现出些许无奈。 自从前些时日,曹爽喊出了“高丽正统在大明“的口號之后,他便专门派遣鸿臚寺卿,为他讲解了一下高丽內部的情况,对其“权臣“李成桂的身份和地位,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毫不夸张的说,这位通过发动政变,继而谋取权利的高丽大將,此时在高丽国內的地位,怕是比昔日同样通过政变,篡权夺国的隋文帝杨坚,以及北宋太祖赵匡胤还要牢固。 更要紧的是,那李成桂就好似未卜先知一般,已是提前在济州岛驻兵,以免引起领土纠纷。 他们大明想要先下手为强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老爷子遇到啥难处了?“见状,曹爽先是一愣,隨后便有些急切的询问道。 这济州岛虽然在这个时代声名不显,曾长期作为高丽王朝流放罪犯,以及替蒙元统治者蓄养战马所在,但其战略地位却十分重要。 掌握了济州岛,大明便可以此作为中转站,逐步蚕食日本倭国,还能震慑狂妄之大的“高丽人“,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先生怕是有所不知。“ “那高丽权臣李成桂野心不小,早在两年前便派兵进驻了济州岛,宣誓其高丽主权。“ “而高丽王室的直系宗室们更是悉数被其软禁在身边。“ “咱们大明怕是没有太合適的出兵理由。“ 三言两语间,朱元璋便是將高丽国內的基本情况简单敘述了一遍,並著重强调了李成桂在高丽国內的地位,以及安插在济州岛上的驻军情况。 “老爷子,这李成桂都这般蹬鼻子上脸了,咱们那位杀伐果断的陛下,还能忍?“待到朱元璋介绍完毕之后,曹爽便是神色怪异的反问道。 这李成桂都囂张到这种程度了,朱元璋还能忍? “呃,先生此话怎样?“不动声色的与身旁的贴身內侍交换了一个眼神,朱元璋转而有些茫然的询问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茫然了。 瞧眼前曹爽这愤慨的模样,似乎对那高丽大將李成桂也颇有意见? “您对辽东那地方,了解吗?“ 依旧是答非所问,曹爽转而將问题拋给了朱元璋,沉闷的话语伴隨著凝重的神情。 “前几年,陛下派宋国公冯胜和凉国公蓝玉,率军收復辽东,击溃辽东太守纳哈出的时候,咱曾帮著参谋过进军路线..“见曹爽的神情如此凝重,朱元璋也不由得认真起来,颇为谨慎的回应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放眼如今大明所拥有的广袤疆域,位於帝国最东边的“辽东地区“是最晚纳入大明版图的,朝廷经过了多年的准备,方才在洪武二十年,正式击溃了盘踞在辽东地区长达数十年的“辽东太守“纳哈出,並全盘接受继承前元的土地。 默默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转而扭头看向辽东的方向,清瘦的脸颊上涌现出些许复杂的神情。 儘管在后世绝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国弱民穷的高丽,以及由朱元璋亲自册封的“朝鲜“,长期作为中原王朝的附属国,仰慕中原文化,忠心耿耿。 但实际的情况则是,直至这“辽东太守“纳哈出归降大明之前,高丽对待大明的態度一直是曖昧不定,甚至可以说是偏向北元朝廷,並且还趁著大明和纳哈出交战对峙的当口,不断派兵扩张其疆域,壮大己身。 而其扩张的疆域,便是图门江以南,鸭绿江以东的大片土地。 因为独特的地理条件以及自然环境,无论是天可汗李世民治下的“安东都护府“,亦或者蒙元统治者麾下的辽阳行省,中枢王朝均是未能这片苦寒之地形成强而有力的统治。 当然,就连高丽人自己,都未能將整个半岛统一。 因为在图们江两岸,以及鸭绿江两岸,分布著大量世代居住於此,且先后向蒙元统治者和大明投降的女真部落。 换句话说,大明和高丽之间的国界线,远远不是像后世那样,以笼统意义上的“鸭绿江“为分界线,而是真真切切的占据著鸭绿江以东,图门江以南的大片疆域。 从元末开始,野心勃勃的高丽王便不知不觉的展露其爪牙,並以武力的方式,逼迫女真部效忠臣服,侵占他们的故土。 诸如原本歷史上,作为“满清“建立者的努尔哈赤,其六世祖猛哥帖木儿原本便是棲息在图门江以南的土地,並与高丽大军发生过多次摩擦。 直至永乐年间,彼时已然被成祖朱棣封为“建州指挥使“的猛哥帖木儿,方才在成祖朱棣的命令下,率领著族人自图门江以南撤退,转而迁徙到了作为“满清“龙兴之地的赫图阿拉。 可以说,在大明刚刚建立的这几十年,高丽国王及其继任者李成桂,利用大明君臣多为南方人,对於辽东地形地貌並不清楚的“漏洞“,肆意屠杀女真诸部,侵占掠夺了大量的土地。 而后来的“朝鲜“之所以对大明恭恭敬敬,再不敢胡乱造次,除却畏惧大明本身的国力之外,还与女真诸部百余年如一日的袭扰有关。 朝鲜王朝需要藉助大明的庇护,来抵御对他们恨入骨髓的女真部落。 这就是一条看似忠顺,实则野心勃勃的狼狗。 呼。 长舒了一口气,心情有些惆悵的曹爽终是在朱元璋不解的眼神中,缓缓开口:“自我大明建立开始,这高丽便不断蚕食早已归降我大明的女真诸部,试图將国界线退至鸭绿江和图门江一带。“ “现如今李成桂已是在济州岛驻军,足以印证其狼子野心,以及对我大明的提防。“ “小子斗胆,问老爷子一句。“ “假如有朝一日,这李成桂篡权夺国,並以其家族世代居住在此的理由,向咱们大明继续索要疆土,彻底將我大明的军队赶回鸭绿江以北。“ “咱们大明,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第121章 大明的风骨呢? 阳光正炽。 宽敞的正堂中,隨著曹爽近乎於有些悽厉的质问声,气氛骤然变得如冰雪般冷静,原本在角落处伺候的家丁及管家老刘早就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院落当中。 继续索要疆土,大明究竟是给还是不给。 如此简单明了的问题,这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试问歷朝歷代的王侯將相,哪一位不是將“开疆扩土“视为毕生要追求的无上荣耀,谁会因为一句所谓的“世代居住於此“便將大片疆土拱手相让。 此等行径,与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儿皇帝“石敬瑭有何区別? “自然是不能给的!“ 迎著曹爽犀利如刀的眸子,朱元璋起身郑重回应,脸上写满了肃穆之色,这疆土可是大明的根基,焉能隨便赠予。 “咳,老爷恕罪,容老僕打断一句..“ 轻咳一声打破了正堂內剑拔弩张的气氛,老太监朴仁猛硬著头皮,小心翼翼的起身,浑浊的眸子中涌动著些许光芒。 “放肆!“ “怎敢多嘴!“ 闻听一向谨言慎行的朴仁猛,今日居然敢接二连三的打断他和曹爽之间的对话,情绪略有些激昂的朱元璋便直接將矛头对准了身旁的贴身大伴,如鹰隼般的眸子中满是寒意。 “爷,您忘了老僕的出身..“ 儘管浑身上下汗毛耸立,后背贴身的衣衫也骤然被冷汗所打湿,但朴仁猛仍是牢记著朱元璋对他的叮嘱,没敢贸然暴露身份,而是强忍著扑面而来的寒意,哆哆嗦嗦的“自报家门“。 “你的出身?“ 闻言,朱元璋先是一愣,隨后便转怒为喜,朝著正起身打算相劝的曹爽解释道:“先生,咱当真是有些糊涂了,竟是忘了我这老僕便是高丽人。“ 实在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刚刚虽是被曹爽激昂的言论调动了情绪,但对於其口中所指疆土的位置仍是有些茫然,不过这朴仁猛却是土生土长的高丽人,还曾在高丽王宫“当差“,理应知晓些当地的情况。 “哦?“ “老爷子,您居然是高丽人?“ 一想到自己曾经当著一个土生土长的高丽人,当面喊出了“高丽正统在大明“这样的口號,曹爽便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颇有些做坏事被人撞见的心虚感。 “先生,老僕可当不起您这样的称呼。“朴仁猛依旧是连连摆手,表达了自己的惶恐,但眼眸深处却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暖意和感动。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虽然自幼被被阉割,被走投无路的父母送进高丽王宫,后又在天下动盪之际,辗转来到了朱元璋身旁伺候,並且隨著朱元璋的身份越来越高,也跟著鸡犬升天,算是“有失有得“。 但他內心深处同样渴望得到別人的尊重,而不是一句因諂媚他手中权势,虚情假意的“朴公公“。 曹爽的这两声“老爷子“,胜过一切华丽的辞藻。 “快说啊,先生正等著吶。“正当老太监朴仁猛心神有些恍惚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朱元璋不耐烦的催促声,而曹爽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在盯著自己。 歉意的朝著曹爽点了点头之后,朴仁猛方才依著自己脑海中琐碎的记忆碎片,颇有些不太確定的询问道:“先生,您刚刚说高丽近些年不断派兵蚕食女真部落的领土,並试图將国界线往图门江和鸭绿江一带推进..“ “但据老僕所知,您说的那些地方,在歷史上可是不毛之地呀。“ “那些坚硬如铁的土地,怕是不好种庄稼呀。“ 嗯?听了朴仁猛的话语之后,朱元璋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听这意思,这高丽一直在侵占的,都是些种不出庄稼的“蛮荒之地“? 说的对啊,既然连庄稼都不好生长,那要它有什么用? “老爷子您说得对,“迟疑的点了点头,曹爽转而解释道:“高丽那边確实气候严寒,导致土地有些生硬,庄稼难以生存,且產量有限。“ “不过產量就算再有限,那多多少少也是能让人活命的粮食吧?“ “咱们刚刚说的那一大堆,无论是让诸王分封海外,亦或者出兵占据济州岛,咱们的初衷不都是为了缓解大明的土地兼併,让我大明的子民人人都有饭吃,不至於饿肚子吗?“ “怎么辽东这么一大片土地,咱们说不要就能不要了呢?“ “说不好听的,假如这地方真没用,那高丽王是傻子么,不惜同时得罪女真人和我大明,也要潜移默化的將其吞併?“ 嗯? 听了曹爽的解释之后,朱元璋的心態再度发生了两级反转,满脸认同的点了点头。 说的对啊,聊胜於无啊,就算辽东气候在严寒,土地在僵硬,它多多少少也能种出点粮食啊。 他格局又小了。 “先生所言甚是。“ “是老僕目光短浅了。“ 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老太监朴仁猛心悦诚服的躬身应是,再一次真切实际的感受到了曹爽的“智多如妖“。 他光想著眼前的一时得失,而眼前的曹先生却是直接放眼未来。 这眼界,不是一般的大。 “先生,“沉默少许,隨著脑海中灵光乍现,朱元璋涩然的声音也是隨之响起:“这高丽国弱民穷,我大明弹指可灭。“ “相比较之下,这北元余孽方才是心腹大患吶。“ “假若我大明对高丽逼迫过甚,是否会导致这死而不僵的北元余孽伺机而动?“ “北平那边,定远侯王弼正领著燕王朱棣,曹国公李景隆和北元大军作战呢。“ 他刚刚受曹爽激昂的情绪所感染,光想著“寸土不让“了,却是忽略了直接与辽东接壤的广袤草原,以及仍在这片草原上,享有莫大號召力的北元汗廷。 这些被高丽王朝吞併的土地看似不起眼,实则蕴藏著牵一髮而动全身的风险吶。 “老爷子,“迎著朱元璋有些迟疑的眼神,曹爽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里瞬间涌现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其清冷的声音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骤然在正堂炸响。 “咱们大明的风骨呢?“ 第122章 內情 回到乾清宫暖阁之后,心事忡忡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毫不犹豫的將潁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召进宫中,同时令人將辽东的舆图及军事部署情况,摆放在自己的桌案之上。 洪武二十年正月,为了彻底剿灭北元朝廷的割据势力,他下令以宋国公冯胜为“征虏大將军“,潁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分別为左右副將军,另有曹国公李景隆,申国公邓镇等公侯勛贵隨军出征。 在二十余万大明精锐势如破竹的攻势下,北元辽东太守纳哈出节节败退,最后只能率领著残兵败將依託於“老巢“金山,妄图凭藉著易守难攻的天堑,与大明分庭抗礼。 只是隨著大明浩浩荡荡的军队压境,纳哈出麾下的心腹死忠们也陆续出现了心思浮动,主动归降大明的情况。 在这双重打击之下,纳哈出终是被迫投降大明並传令辽东各地仍在负隅顽抗的北元死忠们,一同归降大明。 至此,北元盘踞在大明疆域內的割据势力尽数被荡平,大明也完成了对北元势力的重大打击。 ... ... “臣傅友德,叩见陛下。“ “臣蓝玉,叩见陛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两道鏗鏘有力的呼喝声在暖阁中依次响起,將朱元璋复杂的思绪唤醒。 “免了,赐座吧。“隨意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便挥手示意眼前两名战功显赫的宿將自行落座。 儘管宋国公冯胜才是平定辽东的“征虏大將军“,不过因其年事已高,基本上是作为总指挥,在后方压阵,並未亲临前线的缘故,朱元璋並未將其叫进宫中,一併议事。 “谢陛下。“ 微不可查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心中略有些忐忑的傅友德和蓝玉便躡手躡脚的坐在了老太监朴仁猛亲自为其搬来的座椅之上,並点头示意。 “问你们个事。“ “如今我大明在辽东的势力如何?“抿了一口已是有了些许凉意的香茗,心思沉重的朱元璋便神情凛冽的询问道。 洪武元年八月,隨著中山王徐达如神兵天降一般,轻而易举的击溃了各地的蒙元將领,並兵临彼时尚为蒙元国都的“大都“。 兴许是知晓大势已去,闻讯的元顺帝並未做太多的抵抗,便赶忙率领著后宫嬪妃及皇子们仓皇出逃草原,以“北狩“草原的方式,宣告结束了元朝对於中国的统治。 因为事发突然,元顺帝一行人並未来得及带走储存在皇宫中的大量文书典籍,继而让这些宝贵的文字资料,落入大明之手。 其中便包括著大量有关於高丽王朝的文献。 而他刚刚便是通过翻阅这些蒙元时期的文字资料,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这野心勃勃的高丽王竟是趁著他大明和北元对峙的当口,不声不响的侵占了超过百万顷的土地。(相当於六万多平方公里) “回稟陛下,“见朱元璋问起军事情况,傅友德和蓝玉紧张的心情略有缓解,而后者则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起身回稟:“我大明於洪武四年设立辽东都司,治所设立在辽中卫,现有驻军十万余。“ “此外,瀋阳侯察罕也在辽东坐镇,招抚女真各部。“ 北元辽东太守纳哈出投降大明之后,念及其並未负隅顽抗到底,让双方將士们均是减少了伤亡,朱元璋並未將其处死,反而將其册封为“海西侯“,以展示自己的“容人之量“,並藉机分化北元汗廷的势力。 在纳哈出病逝之后,朱元璋又將其长子察罕改封为“瀋阳侯“,继续替大明坐镇辽东。 “咱要问的不是这个。“ 在蓝玉愕然的眼神中,朱元璋有些粗暴的將其打断,转而神情严肃的询问道:“咱问的是,我大明和高丽之间的国界线在哪?“ “蒙元皇帝在位的时候,这蒙元和高丽之间的国界线又在哪。“ 嘶,书房中响起轻微的吸气声,潁国公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两位宿將尽皆变色,眼神也是变得晦暗不定起来。 这个问题,可是有些敏感吶。 “怎么,哑巴了?!“ 见二人沉默不语,朱元璋心中的恼意更甚,若非曹爽提醒,他还真不知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野心勃勃的高丽已然暗中侵占了百万顷的土地。 他们大明承袭前元,自是当全盘接收元朝的疆域,岂容那小小的高丽“越庖代俎“? “回陛下,“迟疑少许,潁国公傅友德起身回稟:“我大明於洪武二十一年,在辽东奉集县设立铁岭卫,照例於鸭绿江畔和图门江畔驻防,江畔对岸的女真部落已是归降我大明。“ “蒙元时期,则是以高丽境內的江原道铁岭山,作为两国之间的分界线..“ 此话一出,有关於高丽王朝在暗中蚕食疆域的事实已是跃然纸上,而暖阁內的气氛也是在不知不觉间降至冰点。 哪怕是在暖阁角落处屏气凝神的宫娥內侍也能意识到,他们大明和前元相比,似乎在这辽东失去了大量的疆土。 最起码,蒙元时期,这分界线还是在高丽境內;轮到他们大明的时候,国界线似乎便成了潁国公口中的鸭绿江和图门江? “为何相差如此之大!“拍了拍身前的桌案,朱元璋有些不满的嚷嚷道。 终究是御极多年,在惊怒的同时,他还能保留有一丝理智,毕竟如此之大的事情,绝不可能是眼前的两名將校“擅作主张“,其中说不定还有自己的默许。 “回陛下,“闻听朱元璋“秋后算帐“,暖阁中的两位武勛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之色:“此事还是与高丽王朝內部有关。“ 言罢,这两位能征善战,但却不善言辞的武勛便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朱元璋身旁,沉默不语的老太监朴仁猛,希望这位“高丽人“能够站出来指点迷津。 “回皇爷,“像是捕捉到了两位武勛求助的眼神,老太监朴仁猛稍作迟疑之后,便跪倒在朱元璋身旁,涩声道:“奴婢倒是知晓些內情。“ 第123章 寸土不让 “如实说来。“ 略有些诧异的瞧了瞧跪倒在自己脚下的心腹太监,朱元璋转而声音平淡的頷首道,他还真没有料到,这平日里“谨言慎行“的朴仁猛,居然也有“侃侃而谈“的一天。 “回皇爷的话,我大明刚建时,彼时的高丽国王名叫王顓,幼年时曾在蒙元大都为质十年,后在我大明建国之前,被蒙元皇帝扶持为高丽国王。“ “登基为王之后,这王顓便利用元末天下大乱之际,不断剷除国內的亲元势力,並在洪武二年奉我大明为正朔,被陛下册封为高丽国王。“ “不过在王顓统治时期,其治下的高丽便已然开始向北开拓大片疆域,而我大明此刻正忙著与北元余孽对峙,暂时无暇东顾。“ “洪武六年,王顓因改革的手段过於激进,被其身旁的侍卫和宦官刺杀。“ “其继任者,便是前不久刚刚被高丽权臣李成桂废黜的王禑。“ 在朱元璋凛冽的眼神中,老太监朴仁猛简单敘述了高丽王朝的权力斗爭及王位更迭,使得一旁提心弔胆多时的潁国公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气。 救星啊! 不是他们刻意默许高丽王朝吞併侵占辽东疆域,实在是他们大明在还未占领辽东之前,这野心勃勃的高丽王朝便已然著手北拓,成为了既定事实。 换句话说,这些土地不是在他们手上丟失的,而是在蒙元皇帝手上丟失的。 “接著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凛冽的神情渐渐放鬆下来,但气势依旧骇人,他们大明承袭前元,理应继承前元的一切疆域。 故而按照这个思路,这些被高丽吞併侵占的前元“故土“,如今就应该姓“朱“了。 “洪武六年,王禑遇刺身亡之后,其国內势力针对新王彼此倾轧,最终由其幼子王禑登上王位。“ “王禑即位之后,立刻推翻了其父亲生前的一切改革,並於洪武九年改为向北元朝廷效忠,被北元朝廷册封为高丽国王。“ “为了拉拢高丽对抗我大明,北元朝廷撤出了在高丽境內的全部驻军,默许高丽肆意北拓,吞併侵占图门江以南的全部领土。“ “至此,这高丽王朝方才將与蒙元保持了近百年之久的国界线不断外扩,並保持至今..“ 一语作罢,乾清宫暖阁內本是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瞬间消融,潁国公傅友德和凉国公蓝玉颇有些“洗刷冤屈“的释然感。 这野心勃勃的王禑,在他们大明和北元之间反覆横跳,並在辽东太守纳哈出投降大明之后,派遣大將李成桂,试图进一步侵占辽东土地,却不曾想“玩火自焚“,被李成桂在鸭绿江畔的威化岛附近倒戈譁变,被废为庶人。 这高丽权臣李成桂审时度势,在掌握了高丽大权之后,第一时间向他们大明上表称臣,为两国之前因为边境问题產生的摩擦赔礼道歉,態度十分诚恳。 而彼时正將精力用於招抚纳哈出旧部,以及辽东各部女真的朱元璋,便默许了李成桂的夺权行为,也没有继续在边境问题上“大动干戈“。 “闹了半天,原来还是咱的问题?“闹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朱元璋的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惶然,眼神也是变得躲闪起来。 当初他是知晓高丽军队在边境挑衅摩擦的,並一度派遣大军陈兵鸭绿江畔和图门江畔,准备以武力方式解决,后因高丽军队“譁变“,自行班师回国,方才无疾而终。 但若不是得到了曹爽的“点拨“,並且亲自察觉蒙元的文献,他实在不知晓这高丽王朝在不知不觉间竟是吞併了如此之多的领土。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建国数百年之久的高丽王朝,理应早就將整个半岛统一才是。 “皇爷英明神武,此事焉能怪到皇爷的头上,“作为深諳人心的总管內侍,朴仁猛赶忙开导起心情有些抑鬱的朱元璋:“那些疆域领土,都是蒙元皇帝丟的..“ 愤恨的摆了摆手之后,朱元璋颇有些追悔莫及的嚷嚷道:“甭管是谁丟的,反正那地方不是高丽的。“ 辽东距离南京足有数千里之遥,又一直以苦寒而见长,与朝廷中枢少有往来,他是真不知晓那地方的具体情况。 “不行,曹先生说得对。“ “那么大一片地方,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吶。“ 足足百万顷的土地吶,哪怕是自然环境有限,起码也能养活数十万的百姓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狼子野心的高丽给占了? “曹先生?“ 儘管朱元璋喃喃自语的声音不算宏亮,但仍是被心思縝密的潁国公傅友德所捕捉到,心中隨即泛起了些许涟漪。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位智多如妖的曹先生,在陛下心目中果然占据著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行,不能这么给高丽了。“ “咱得找机会给他夺回来。“ 此话一出,凉国公蓝玉的眼神骤然炽热起来,骨子里被他压抑了许久的战意重新沸腾起来,一双虎眸不由自主的看向辽东。 只要朱元璋一声令下,他便会率领著麾下的虎賁浩浩荡荡的杀往辽东,將这高丽王朝所侵占的土地尽数抢回来! “那个谁,“没有理会眼神火热的凉国公蓝玉,以及欲言又止的潁国公傅友德,眼神深邃的朱元璋转而看向身旁的老太监朴仁猛:“咱记得,咱標儿薨逝的时候,那李成桂第一时间派人来弔唁了吧?“ “皇爷英明。“提及已然入土为安的前太子朱標,暖阁內的几人神色均是肃穆起来,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隨意。 隨意的点了点头,朱元璋转而怒气冲冲的詰问道:“如今太子妃也薨逝了,为何这李成桂没有派人弔唁?“ “这李成桂是不是觉得在高丽站稳了脚跟,便无需討好我大明了?“ “给咱派人去问问他!“ 兴许是没有料到朱元璋会有如此一说,老太监朴仁猛呆滯了数秒之后方才反应回来,忙不迭的躬身应是。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朱元璋又紧接著吩咐道:“另外,在派人给定远侯送个信,让他速战速战,儘快將北平的战事解决,无需恋战。“ “奴婢遵旨。“ 在老太监朴仁猛有些尖锐的呼喝声中,能征善战的潁国公傅友德心中一动,隱隱意识到了朱元璋这两道旨意背后所蕴藏的深意。 陛下是打算借著李成桂“失礼“的,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弔唁太子妃的由头,理所当然的向辽东增兵,以恐嚇那李成桂,但又不至於引起其戒心? 好手段吶。 默默的感慨了一句之后,潁国公傅友德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投向北平所在的方向,按照时间来推算,朝廷大军应该抵达帝国边疆多日了,估摸著很快便有具体的战报传回了。 但与眺望北平的潁国公所不同,心思縝密的朱元璋却是默默摩挲起桌案上所摆放的辽东舆图,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曹爽刚刚震耳欲聋的言辞。 “何为大明的风骨..“ “大明的风骨,便是寸土不让。“ 第124章 塞外 北平都司。 作为蒙元统治者的“帝都“,北平古称“幽州“,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並凭藉著喜峰口,古北口,居庸关,雁门关等地势险峻的天堑,成为中原王朝遏制北方游牧民族的重要屏障。 而越过这些由诸多关隘组成的长城防线,便是延绵不绝的高山峻岭以及广袤无垠的辽东平原及蒙古草原。 也是凭藉著这些瀰漫著风沙的塞外草原,北元皇室在结束了对中原地区的统治之后,依然可以凭藉著在草原上的势力,与大明所分庭抗礼。 为了能够挫败这些北元余孽的囂张气焰,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固若金汤的江山,朱元璋自洪武四年开始,连续组织了十余次的“北伐“,战果辉煌。 ... ... 阳光正炽,沐浴著水草气息的热浪袭来,打在人的脸上,竟是隱隱有些痛感。 蓝天白云之下,自南京长途跋涉而来的数万虎賁会同本就驻扎在北平都司的將士们,在定远侯王弼及燕王朱棣的率领下,已是深入塞外草原多时。 如若有人近前观瞧,便会发现这群肆虐在草原上的明军將士们大多皮肤黝黑,精瘦的眼眸中涌动著令人心悸的寒芒,紧握兵刃的右手皮肤已是微微有些开裂。 如往常一样,自詡兵强马壮,率领著麾下铁骑进犯大明边疆的北元余孽们在听闻明军精锐来袭,第一时间藏匿於草原深处,不敢与战意昂然的明军將士们正面抗衡。 而以步卒为主的大明虎賁们只能不断派遣岗哨骑兵深入草原腹地,为大军打探敌情,主力则是佯装迷路,不断深入草原腹地,以求將躲在暗中伺机而动的北元余孽们吊出来。 “老侯爷,这地离开平卫不远了吧?“ 噗的一声,吐出在嘴中咀嚼多时的野草,燕王朱棣逆著头顶有些刺眼的烈阳,脸上露出了一抹追思之色。 虽然早已深处塞外草原,距离后方固若金汤的长城防线已是有了一段距离,但自从他就藩北平以来,便不止一次的率领“燕王三卫“,深入这漠南草原牧马游猎。 “殿下所言甚是,此地距离开平卫怕是不足二十余里..“ 隨手接过身旁副將递过来的舆图,老成持重的定远侯王弼在仔细观瞧了大明过往刻意標註的地形地貌之后,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所谓的“开平卫“便是矗立於这塞外草原上的一座孤城,曾被蒙元统治者作为“北狩游猎“的临时落脚处,於洪武二年六月,被大將军常遇春率兵攻破。 不过因为这“开平卫“地处草原府邸,后勤补给困难,故此大將军常遇春並未在此驻军,而是在周围搜寻了一圈之后,便率领大军回返,並在途中病逝。 在大明虎賁退出“开平卫“之后,躲在远处暗中窥伺的北元军队迅速捲土重来,並重新占据了这座政治意义远大於战略意义的古城。 此后十余年的时间里,大明和北元汗廷围绕著“开平卫“展开了多次的交锋,双方互有胜负,不过隨著凉国公蓝玉取得了“捕鱼儿海大捷“,在漠南草原盘踞多年的北元势力遭受重创,隨之退回了自然条件相对更加恶劣的漠北。 为了“据敌於国门之外“,五军都督府在经过一番商议过后,於去年春天正式上书朱元璋,准备以“开平卫“为中心,在其附近修建军堡要塞,作为大明悬於塞外的军事卫所。 经过慎重的思考,朱元璋同意五军都督府所请,並詔令有司衙门准备相应事宜,同时还让齐王朱榑率军在“开平卫“附近游猎练兵。 而前些时日,那所谓北元太师乌格齐哈什哈,趁著夜色袭扰的“北平边塞“,便是值得这矗立于于漠南草原之中的“开平卫“。 自中山王徐达率兵攻破元大都,逼迫蒙元皇帝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而逃之后,终洪武一朝,曾经令整个中亚为之颤慄的蒙古铁骑都未能靠近长城半步。 “呵,本王有种预感。“ “那些蒙古韃子怕是要来了。“ 简单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之后,朱棣黑瘦的脸颊上露出些许桀驁,沙哑的声音中充斥著溢於言表的自信。 “殿下,这是为何?“闻言,一旁甲冑在身,瞧上去倒是颇有些英武气的曹国公李景隆便凝眉询问道,难道那北元太师在袭扰了开平卫之后,並未即刻返回漠北,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留在原地等待? “因为..“ 唏律律! 耳畔旁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燕王朱棣的话语,並將眾將士的注意力所吸引,一名气喘吁吁的將士已是纵马行至明黄色日月军旗之下,胯下战马的鬃毛隨风摇曳。 “回稟大將军,开平卫附近大量北元铁骑的踪跡,军中皆立著北元大汗的黑色大纛,在其主力左右两侧还有身份不明的蒙古韃子从旁掠阵。“ 自元惠宗率领著后宫妃嬪和文武百官仓皇自“大都“出逃,北狩草原之后,草原上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的蒙古部落瞬间犹如散沙一般。 儘管作为正统的“黄金后裔“,北元大汗依旧在诸多蒙古人心目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並可號令诸部隨同作战,但这种依靠著祖辈余荫所积攒的“威信力“,隨著大明的屡战屡胜,已是可以忽略不计。 时至如今,除却北元大汗亲自统率的嫡系势力之外,只怕没有哪个蒙古部落愿意充当“马前卒“,隨其对抗大明。 而眼前骑兵口中,分布在北元铁骑左右两侧的蒙古韃子,估摸著便是打算伺机而动的“投机者“。 “传令!“ “整军备战!“ 儘管事发突然,但定远侯王弼就好似早有预料一般,枯瘦的脸颊上瞧不出半点惶然之色,反倒是沉稳有力的朝著身旁的副將们吩咐道。 咚咚咚! 隨著传讯兵的高声嘶吼,以及军中不断飞舞的旌旗,大明的军阵中很快便奏响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令得此间天地为之变色。 专属於大明的怒吼,再一次在蒙古人的草原上响起。 第125章 大胜!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响起,远处的天际线上已是涌现了密密麻麻犹如蚁群般的黑影,这些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的蒙古铁骑们就好似野兽一般,状若疯癲的挥舞著手中长刀,在身后將校的催促下,眼神狂热的朝著大明官兵所在的位置发起了衝锋。 儘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但此刻官兵阵中除却愈发激昂的鼓点声之外,再无其余杂音,同样奔波了许久的大明虎賁们尽皆握紧手中兵刃,冰冷的眼神中瞧不出半点感情波动! 静静观瞧许久,平日里沉默寡言,行为举止与田间老农几乎没有半点区別的定远侯王弼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神色狰狞的嘶吼道:“弓弩手准备!“ 一声令下,隨著凌乱的脚步声,官兵巍然不动的军阵骤然变幻,数以千计的“弩车“在北元铁骑若有若无的惊呼声中赫然登场。 “放箭!“ 簌簌簌簌!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中,无数枚凝结了汉人工匠千百年智慧和心血的弩箭如闪烁著信子的毒蛇,骤然扑向呼啸而至的北元骑兵们。 噗呲! 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被携带著巨大衝击力弩箭射中的北元铁骑们甚至来不及惨叫,便从战马上跌落,钉死在已然被鲜血浸透的土壤之上。 只一瞬间的功夫,刚刚还安静祥和的塞外草原便沦为入目儘是残肢断臂的人间炼狱,空气中的血腥味犹如实质,令人嗅之作呕。 “再放!“ 儘管已是有咸腥的鲜血溅到了脸上,但定远侯王弼浑浊的眸子中依然瞧不出半点感情波动,其沙哑的声音就好似死神的镰刀,肆意收割著眼前蒙古铁骑的性命。 簌簌簌。 话音未落,便有装填完毕的官兵们抢先发射,升腾而起的血雾在空中绽放,匯聚成鲜红色的烟,共同拼凑著在话本中时常提及的人间炼狱。 “杀过去,杀过去!“ “从散他们的阵型!“ 儘管先锋部队伤亡惨重,但负责掠阵的蒙古將校们依旧斗志昂然,黝黑的脸盘上闪烁著浓浓的杀意,身躯因为血气上涌而距离的颤抖著。 他们这些人本是“瓦剌王“麾下的部眾,后因“瓦剌王“摇身一变,成为“北元汗廷“的太师,他们这些人也自然而然成为了“北元汗廷“的嫡系军队。 为了恢復“北元汗廷“过往的无上荣耀,他们已是在这“开平卫“吃了將近半个多月的风沙,终是等到了报仇心切,孤军深入的明军主力。 今日,他们只需要碾碎眼前这些满打满算不过数万人的官兵,自家的“瓦剌王“便可堵住这草原上诸多蒙古部落的悠悠之口,彻底坐稳“太师“之位。 假以时日,即便是將那有名无实的“蒙古大汗“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碾碎他们!“ 又是一道状若疯癲的咆哮声响起,趁著大明官兵装填弩箭的当口,如浪潮般的蒙古铁骑距离大明蔚然不动的军阵已是不足一里。 如此之近的距离,即便是寻常人赶路也用不了太久,遑论是骑兵衝锋? 此刻官兵们的样貌已是清晰可见,已有癲狂的蒙古铁骑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似是预见到了待会大杀四方的壮举。 自古以来,骑兵对上行动缓慢的步卒,便拥有著近乎於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似眼前这般“孤军深入“的情况。 他们只需要撕碎眼前官兵的防线,便可再一次打破大明官兵不可战胜的神话。 只是很快,这些蒙古铁骑脸上的狰狞便是隨之定格,漆黑的眸子中也涌现出一抹惊恐。 ... “北平都司的將士们听令!“ 隨著沉重的弩车陆续后撤,燕王朱棣也是毫不犹豫的抢过了定远侯王弼的指挥权,转而眼神睥睨的朝著曾前后多次隨他深入大漠,早已是精锐老卒的北平將士们嘶吼道。 “放枪!“ 砰砰砰! 与刚刚闪烁著寒芒的弩车相比,这些北平都司將士们手中持有的“火銃“虽然其貌不扬,但其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却宛如毁天灭地一般,无数铅石弹片迸发,瞬间撕破了蒙古铁骑妄想击溃大明军阵的野望。 儘管呛鼻的黑色硝烟瀰漫,极大程度的阻碍了官兵们的视线,但训练有素的枪炮手们却好似视而不见,不断装填手中弹药,並调整炮口,等待身后將校的命令。 砰砰砰! 又是一轮枪炮声响起,蒙古铁骑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厚实“的军阵肉眼可见的减少,余下劫后余生的蒙古韃子也好似如梦初醒,毫不犹豫的掉头鼠窜,全然不顾身后將校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 “燕王殿下,这火器竟有如此威力?“ 望著视线中如退潮般,消失不见的蒙古大军,定远侯王弼脸上先是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神情,隨后便满脸凝重的看向身材魁梧的燕王朱棣。 刚刚那毁天灭地的一幕,饶是他见惯了生死,经歷过无数大风大浪,也不禁有些骇然。 “让老侯爷见笑了。“ “孤奉父皇旨意,常年坐镇这北平都司,与这些蒙古韃子打的交道多了,自然而然便有了些应对之法。“面对著功勋卓著的定远侯,燕王朱棣也没有过大“拿乔“,但眼眸中却是涌动著不易察觉的傲然。 为了应付號称生来便会骑射的蒙古韃子,他自就藩北平开始,便著手研究应对之法,並最终將“火銃“当成致胜法宝。 这所谓的“火銃“乃是蒙元统治者在前宋“突火枪“的基础上演变而来。 不过因为“火銃“製作成本相对高昂,且蒙古人生来便崇尚骑射,故此这“火銃“並未引起蒙元统治者的重视,仅有部分军队予以使用。 而他在就藩北平之后,便是四处招揽工匠,在前元火銃的基础上予以改进,並將其大量应用於北平都司的军队。 “殿下英明神武。“ 战事结束,定远侯王弼似乎又重新恢復到了“惜字如金“的状態,深深瞧了一眼燕王朱棣之后,便是不在过多言语。 “殿下,我大军是否要乘胜追击?“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刚刚亲手弯弓射箭,斩杀了两名蒙古韃子的曹国公李景隆便是跃跃欲试的询问道。 “不可,“儘管刚刚才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燕王朱棣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转而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咱们该回北平了。“ 他们这次兴兵,仅仅是为了替阵亡在开平卫附近的將士们报仇雪恨,粮草輜重远没有歷次北征时充分,不宜继续深入了。 “殿下所言甚是,咱们该回北平了。“不顾曹国公李景隆脸上略有些失望的神情,作为此役主帅的定远侯王弼沉闷的点了点头,声音很是沙哑:“给陛下报捷吧。“ 大明,又打了一场胜仗。 第126章 权臣 自北平都司一路向东而行,约莫两千余里,便是高丽国都所在的开京城,此刻气氛同样冷凝肃穆,上至王公显贵,下至寻常百姓,均是不敢隨意喧譁。 毕竟时至如今,哪怕是城中牙牙学语的孩童,也知晓这高丽王朝真正当家做主的早已不是那王宫中的“国君“,而是自洪武二十一年发动政变以来,便牢牢把持著军政大权的“门下侍中“李成桂。 更要紧的是,这位渐渐剷除了朝中所有政敌的“权臣“已不再满足久居於人下,似有“再进一步“的趋势,其麾下死忠党羽也开始为其造势,准备为日后的“劝进“奠定基础。 这风雨飘摇了四百余年的高丽王朝,似乎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隨时有轰然倒塌的可能,而其“终结者“,自然便是通过政变,摄取了高丽军中大权的“门下侍中“李成桂。 不过与城中绝大多数人想像中的“意气风发“所不同,此刻的李成桂正脸色铁青的,与麾下死忠幕僚在府中议事。 ... ... “明国的大军,在北平又打贏了?“ 年近六旬的高丽权臣李成桂虎背熊腰,沙哑的声音如金属般粗粒,举手投足间满是武將的气势,凌厉的眼神压得周遭的心腹幕僚均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其对视。 “回侍中的话,“半晌,一名身材有些肥胖的官员缓缓起身,迎著头皮回应道:“明国领兵之人乃是老將王弼,又有燕王朱棣,曹国公李景隆为辅,击溃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北元太师也在情理之中。“ 儘管元朝皇室早已“北狩“草原,他们高丽也在前几年“弃元投明“,重新奉大明为正朔,但背地里仍与北元皇室有所往来,自是能够知晓这北平都司的战况。 “哼,这些蒙古韃子早已是昨日黄,不负昔日之荣光,本官自是不会替他们感到惋惜。“ “本官在乎的,是大明的態度!“ 不耐烦的拍了拍身前的桌案,身材魁梧的李成桂满是有些凝重的嚷嚷道,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刚刚那明国使者,居高临下的模样。 那几个其貌不扬的文官,不过是明国正七品的御史言官罢了,但他李成桂却是这高丽王朝,统领一切军政大权的“门下侍中“,並且隨时可以將高丽王室“取而代之“,身份贵不可言。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规规矩矩的跪倒在那明国使者的面前,聆听明国皇帝朱元璋对他的“训斥“! 原因无他,那几名明国使者乃是代表大明皇帝而来;而他李成桂纵使权势滔天,但也只是高丽的臣子罢了。 可高丽王室又早已奉大明为正朔,他若是想要將高丽“取而代之“,又必须要得到大明的承认,否则自己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还请侍中宽心,或许明国皇帝只是爱屋及乌,这才派人前来问罪..“迟疑少许之后,刚刚说话的文官便是再度开口,晦暗不定的目光中也夹杂著一抹狐疑。 他叫赵胖,早在洪武十五年的时候便作为“高丽使臣“,前往大明覲见,此后便长期作为高丽王朝和大明之间交流往来的“枢纽“,深受李成桂的信任。 正因如此,相比较身旁大气也不敢喘的袍泽们,他更加清楚明国皇室內部的情况,也知晓大明皇帝朱元璋对於“太子“朱標给予何等的重视。 或许正是给予此等原因,那大明皇帝朱元璋方才不满,他们高丽王朝没有第一时间派遣朝臣,弔唁同样因病而逝的“太子妃“吕氏,继而派人前来兴师问罪。 “哼,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高丽离那明国京师足有数千里之遥,本官如何能够知晓那太子妃吕氏突然病逝?“闻言,李成桂便是不满的嚷嚷起来,但眼眸深处的凝重和戒备之色,却是渐渐消散。 或许此事真的像眼前的心腹所说一样,明国皇帝突然派遣使臣向他“问罪“,仅仅是出於爱屋及乌的心理,並没有其他的意思。 “传我的令,即刻派遣使团赶赴明国京师弔唁。“发了一顿牢骚过后,大权在握的李成桂便是毫不犹豫的朝著眼前的心腹们吩咐道。 虽说自信凭藉著手中的权利,能够顺理成章的逼迫那早已如同傀儡的高丽国君“禪让“,並保障权利的和平过渡,但大明的態度依旧至关重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毕竟早在洪武二十三年,便有几名忠於高丽王朝的“死忠“,借著前往大明“恭贺“新年的由头,向大明皇帝朱元璋弹劾他“独领权纲“,並且抨击他仕途篡国夺权的野心。 迄今为止,这几名官员还待在明国的鸿臚寺,受到明国皇帝的庇佑。 “还请侍中放心,下官已是安排妥当了。“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之后,常年作为高丽使臣的赵胖便起身回稟道,神色颇为兴奋。 为了能够让李成桂顺理成章的“篡权夺国“,他这两年可是没少在大明京师“慷慨激昂“,抨击高丽王室昏庸无愧,国民苦不堪言,並著重强调李成桂对於大明的敬畏之心。 现如今,他只需要等到眼前的李成桂接受“禪让“,改朝换代,便可凭藉著无人能够比擬的“从龙之功“,成为这新朝的开国重臣。 “嗯,你办事,我放心。“ 欣慰的点了点头之后,李成桂又转而將目光投向了一眾身材魁梧的武將,眼神冰冷的吩咐道:“这段时日,尔等要儘快扩张疆域,最好是能够將那些女真人尽数赶到鸭绿江和图们江对岸。“ “否则一旦改朝换代,便不好隨便动兵了。“ 如今他虽是大权在握,但名义上依旧是“高丽“的臣子,即便大明不满麾下军將们在边疆扩张疆域的行为,也可尽数推到高丽王室的头上。 但等到他“改朝换代“之后,却是不好贸然与大明发生摩擦了。 “侍中放心,末將等已是下令,要求麾下儿郎们务必赶在七月前,將那些女真韃子尽数赶到江畔对岸。“ 少许的沉默过后,人满为患的官厅中便是响起了鏗鏘有力的呼喝声,隨即便是一阵放荡戏謔的狞笑声响起。 依著他们的计划,这七月便是彻底“推翻“高丽王朝,拥立李成桂为王的日子。 第127章 捷报至 时间飞逝。 已是六月下旬,无论是有关於太子妃吕氏突然病逝,还是在京诸王陆续返回藩国,亦或者天子有意册立晋王世子朱济熺为储君的传闻笑谈均是陆续从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閒谈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前两日刚刚自北平都司传回来的捷报。 老成持重的定远侯王弼,率领著燕王朱棣,曹国公李景隆以“孤军深入“的方式,成功诱使北元太师派兵於“开平卫“决战,而驍勇善战的大明虎賁们则是毫无爭议的击溃了这北元太师麾下的蒙古铁骑,再一次续写了大明虎賁不可战胜的神话。 消息传回,整个南京城为之沸腾,不少士子都自发走上街头,希望朝廷能够“乘胜追击“,一举平定在漠南草原苟延残喘多时的“北元皇室“,毕竟这一次的战果虽然远远无法与前两年的“捕鱼儿海大捷“相提並论,但大明阵亡的將士却是寥寥无几。 不过对於大明此役为何能够用如此微不足道的伤亡代价,顺利击溃在“开平卫“养精蓄锐多时的北元余孽,这些精神亢奋的士子们却语焉不详,唯有硕果仅存的武勛们神色凝重,暗道这背后定然与定远侯王弼在奏本中提及的“火銃“有关。 而在此役中大放异彩的“火銃“又极有可能出自燕王朱棣之手。 想到这里,不少武臣的心思便是隨之活跃起来,暗道这位常年在边塞坐镇的燕王手段可是不凡吶,这军功也是日益彪悍。 如今长孙允炆已是彻底失势,诸位藩王也是陆续返回封地,彻底宣告无缘角逐这空悬的“储君之位“;反观这位再度於塞外扬名的燕王,却是要因功回京述职。 这一来一回,这大明朝的“储君之位“落谁家,可就不好说嘍。 ... ... “不错不错。“ “老四这仗打的確实漂亮。“ 乾清宫暖阁中,洪武大帝朱元璋捧著通政司刚刚呈递上来的详细军报,沧桑的脸上满是欣慰之色,言辞中毫不吝嗇对燕王朱棣的夸奖。 至於作为此役“主帅“的定远侯王弼,则是被他下意识的忽略。 这仗打好了,自然是他老朱教子有方,儿子爭气,与王弼那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有何关係? “陛下所言甚是。“ “奴婢伺候陛下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识伤亡程度如此悬殊的胜仗..“ 默默给朱元璋身前的茶盏中重新斟满冒著热气的香茗,老太监朴仁猛麵皮抖动,儘量让自己的笑容瞧上去顺眼一些。 “呵,也就这一仗了。“ “那劳什子北元太师,压根就不是忽必烈的后裔,其先祖世代在草原上游牧,这两年趁著北元汗廷势微,方才趁虚而入,给自己封了个太师的官职..“ “似这等井底之蛙,如何能够知晓我大明虎賁的厉害。“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吹捧,洪武大帝朱元璋毫不在乎的摇了摇头,隨后便將手中奏本搁置於一旁,言简意賅的解释了几句。 与绝大多数百姓想像中不同,如今分布在漠南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其实远非想像中“团结“,草原上还存在著诸多势力各不相同的部落。 其中势力最强的,自然是作为忽必烈直系后裔的“北元皇室“,其直接控制的部落可將其称之为“韃靼部“。 而另一股势力,则是分布在蒙古草原西部,名义上臣服於北元皇室,实则另有所图的“瓦剌部“,其始祖乃是与忽必烈竞爭汗位失败的阿里不哥。 近两年,隨著凉国公蓝玉取得“捕鱼儿海大捷“,北元皇室的势力遭受重创,这一直活跃在蒙古草原西部,势力正盛的“瓦剌部“便渐渐有了“反客为主“的野心,隨后其首领也速迭儿趁著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被凉国公蓝玉击溃,在草原上逃亡的当口將其弒杀,从而抢走了象徵著“北元大汗“的玉璽。 自此,这北元大汗的位置,便由忽必烈后裔,转移到了阿里不哥后裔手中。 大明此役击溃的“北元太师“其实便是瓦剌部的首领之一,仗著也速迭儿突然病逝暴毙,其幼子年幼难以服眾的缘故,方才窃取了瓦剌部的大权,並自封为“北元太师“。 而这瓦剌部此前从未与大明的虎賁交手,自然也就不知晓“火銃“的厉害。 “话虽如此,但燕王殿下治军有方,麾下將士驍勇善战,却是做不了假的。“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老太监朴仁猛又附和的吹捧了几句,引得朱元璋頷首不已,心情大好。 假若大明每次“北伐“都能够取得如此煊赫的战果,即便无法如愿彻底平定“北元余孽“,也可將其钉死在漠南草原,令其后世子孙皆不敢覬覦中原。 “皇爷,辽东都司那边刚刚也送回了消息,“趁著朱元璋心情大好,总管太监朴仁猛躬身回稟,声音略显迟疑。 自从前些时日,朱元璋从“曹先生“口中得知了辽东高丽不为人知的野心之后,便是第一时间派遣“使臣“前往高丽,並顺势要求辽东都司的士卒们整军备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算算时间,这封自辽东而来的奏本,极有可能与这高丽有关。 “哦?“闻言,朱元璋脸上的笑容便是一滯,隨后便在朴仁猛的指引下,在案牘上如小山般的奏本上抽出了被专门標註的奏本。 奏本的內容並不冗杂,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朱元璋便是將其一览无余,枯瘦的脸颊上也是露出了嘲弄的神色。 这高丽权臣李成桂果然像曹爽所推测的那般“狼子野心“,表面上派遣了使团,进京弔唁太子妃;但背地里却是加快了以武力驱赶驻扎在鸭绿江畔和图门江畔的女真部落,毫不掩饰其开疆扩土的野望。 “弹丸小国,也敢挑衅我大明。“ 隨手將奏本搁置,朱元璋脸上的嘲弄之色更甚。 假若他不知晓李成桂在辽东的那些小动作也就罢了,但如今经过曹爽的“提醒“,他已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高丽人在边境的所作所为,焉能对其视而不见? 第128章 大棒加萝卜 “陛下让我去接待朝鲜使臣?“ 大功坊,如今已是正式悬掛了“曹府“匾额的府邸正堂中,才刚刚用过早饭的曹爽,满脸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笑意盎然的“刘三吾“。 这啥情况? 他一个没有功名傍身的“白丁“,也能参与到国家层面的决策中? “这些时日,多亏了先生的预警,陛下方才意识到了高丽人的狼子野心。“ “如今辽东都司已有具体军报传回,自我大明开国之日起,这高丽便利用我大明和北元对峙,无暇顾及辽东的当口,肆意侵占辽东疆域,惹得早已臣服我大明的女真诸部苦不堪言。“ “陛下已是决定,不日便向辽东动兵。“ “故此为了表彰先生的功绩,特由先生接待这高丽使臣。“ 隨意掀开了手中的摺扇,心情大好的朱元璋如吹风拂面,故作神秘的“提点“著眼前目瞪口呆的曹爽。 对於高丽使团此次进京“覲见“的用意,他其实心知肚明:所谓弔唁太子妃吕氏为假;提前为李成桂试探朝廷的態度为真。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故此,他刚好將此事交付到曹爽的手中,从而考察曹爽处理政务的能力,並顺势为其“镀金“。 毕竟曹爽不同於朝中的文武大臣,既没有进士及第的功名,也没有煊赫的军功傍身,他只能“另闢蹊径“,为曹爽造势。 一念至此,朱元璋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心中更是忍不住期待起来。 假若有朝一日,眼前的曹爽跪倒在奉天殿中央,发现坐在鎏金龙椅之上的“天子“,竟是与他相识多时的“老友“,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但在下不通礼节,只怕耽误了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吶..“悻悻的摇了摇头,曹爽颇有些难为情的涩声道,脸色微微涨红。 別看他之前侃侃而谈,好似无所不知,但这一切尽皆建立在脑海中不算扎实的歷史知识,不过对於这个时代的礼节礼仪,他却是一头雾水。 毕竟自己的“前身“,也不过是个屡试不中的童生罢了。 “先生玩笑了。“ “咱大明是天朝上国,何须在意那小国使臣的想法?“ “更何况,陛下本就存著让您顺势敲打一下这高丽使臣的意思..“说到最后,朱元璋忍不住將心中的“底线“宣之於口,意有所指的提醒道。 若是放在以前,他不知晓这高丽国在背地里的所作所为倒也罢了,或许还会正儿八经的安排礼部官员,接待这些高丽使臣。 但如今他既然已是知晓这高丽国的狼子野心,又何必循规蹈矩? “敲打高丽?“闻言,曹爽的眼睛瞬间一亮,似是听懂了眼前“刘三吾“的言外之意,本是平稳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 “在下明白了,不愧是陛下啊。“ “果真深谋远虑。“ 在朱元璋及其身旁总管太监朴仁猛有些愕然的眼神注视下,曹爽一改之前的犹犹豫豫,满脸兴奋的点头应是,並不由自主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见状,朱元璋便是不动声色的朝著身旁的使了个眼神,而后者也是心神领会的拱手道:“先生,老僕愚钝。“ “还请先生解惑。“ 天地良心。 作为追隨朱元璋数十年的心腹大伴,他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朱元璋之所以將接待高丽使臣的差事交付到眼前曹爽的手上,初衷只是为了帮助其“镀金“,以便日后顺理成章的进入朝堂罢了。 至於朱元璋口中所谓的“敲打“,也仅仅是为了让曹爽信服的说辞罢了,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但观瞧曹爽这精神亢奋的模样,似乎是有些想岔了? “咳咳,“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心思紊乱的曹爽不由得轻咳一声,隨后便迎著两双殷切的眸子,振振有词的解释道:“两位老爷子,这就是思维的差异。“ “您二位终究是读书人,思维相对有些固化。“ “但当今陛下是何等人物,战略眼光完全凌驾於满朝文武之上,对於这御下的手段更是得心应手。“ “咱们陛下这是要恩威並施,萝卜加大棒吶。“ 听了曹爽的解释之后,朱元璋老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一种不知名的爽感油然而生。 別说,这种隱藏身份,然后当面被人吹捧的感觉,还挺好。 “先生,您给自己说说。“几个呼吸之后,在朴仁猛古怪眼神的注视下,挤眉弄眼的朱元璋终是渐渐平稳了呼吸,转而朝著眼前的曹爽询问道。 说实话,要不是曹爽“茅塞顿悟“,他都不知晓自己用於搪塞曹爽的“敲打“,背后还蕴藏著其他的深意,甚至还上升到了“帝王手段“的高度? “老爷子,您自己琢磨琢磨,这高丽使团如此郑重其事的进京,所为何事?“眨了眨眼睛之后,曹爽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开始为眼前的“刘三吾“指点迷津。 “自然是为了弔唁太子妃而来。“稍作沉默之后,朱元璋便是面无表情的开口,浑浊的眸子中涌现出一抹厌恶。 即便时隔多日,他对於那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妄图通过流言蜚语,离间皇室亲情的“儿媳“依旧充满了怨念。 “恐怕不仅如此吧?“曹爽先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隨后便意有所指的看向眼前的“刘三吾“。 他相信,眼前这对他多有照顾的“刘三吾“,作为这洪武朝的百官之首,定然早就瞧出了这高丽使团再度进京“弔唁“的真正用意。 “恐怕还与那李成桂有关。“深深的瞧了一眼嘴角噙著淡笑的曹爽之后,朱元璋便是有些凝重的开口。 这两年,他虽是没有太过於重视辽东,也没有仔细了解高丽的內部情况,但也知晓那在威化岛率军回返,继而发动政变的李成桂早已成为了高丽国內乾纲独断的“权臣“,距离篡权夺国也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而现在,这支大张旗鼓,赶来京师弔唁的高丽使团,极有可能便是为了替李成桂试探自己的態度而来。 换言之,这李成桂恐怕已是蠢蠢欲动,隨时准备篡权夺国了。 第129章 忽悠,往死里忽悠 “不是恐怕,而是一定。“ 深吸了一口气,曹爽便是声音激昂的打破了正堂的沉默,继而在朱元璋凌厉的眼神中扬声道:“那李成桂已是迫不及待了。“ “至多在下个月,便会发动政变,正式黄袍加身,篡权夺国。“ 此话一出,正堂內原本还算轻鬆和谐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朱元璋的表情也是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因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缘故,放眼歷朝歷代,臣子以上犯上,篡权夺国的行为都令人不齿。 故此,那通过“高平陵之变“掌握大权的司马氏,以及坐享其成,抢了自己外孙皇位的隋文帝杨坚才会在史书上留下“得国不正“的骂名。 至於那黄袍加身的前宋太祖赵匡胤,更是將欺负“孤儿寡母“展现的淋漓尽致,並为其武德不彰的大宋,埋下了永远的祸端。 “敢问先生,何以见得?“沉默少许,朱元璋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沙哑的询问道,脖颈处青筋微微暴露。 虽然早就知晓李成桂篡权夺国乃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但他实在没有料到,这一天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他还没有调兵遣將,將高丽侵占大明的疆域打回来吶。 “很简单。“ “咱们大明在北平又打贏了。“ “李成桂坐不住了。“ 不同於如临大敌的朱元璋和朴仁猛,曹爽的神情则是显得无比淡然,似乎全然不在乎这李成桂过往的诸多“违逆之举“。 “先生,咱们大明打贏那北元余孽不是很正常嘛..“ 很快,善解人意的朴仁猛便是代替身旁眉头紧皱的朱元璋,问出了心中所想。 自洪武三年,中山王徐达奉朱元璋之令,率领著大明虎賁展开第一次北伐以来,大明贏多败少,屡次挫败北元余孽梦想捲土重来的野望。 尤其是前两年,凉国公蓝玉捕鱼儿海附近,重创北元皇室嫡系军队,导致北元汗位更迭,由忽必烈一脉,转移到了阿里不哥一脉之后,这北元皇室的势力便日益衰弱,难以与大明的虎賁相抗衡。 这些时日,被定远侯王弼,燕王朱棣等率军在“开平卫“击溃的北元太师,便是最好的证明。 假若是前些年的北元骑兵,绝不会对大明官兵的作战方式一无所知,更不会犹如一盘散沙的衝击,由火銃手组成的军阵。 “正因如此,这李成桂方才坐不住了。“ “没有人替其遮风挡雨了..“ 清冷的声音作罢,曹爽的表情也隨之严肃起来,继而扭头看向辽东所在的方向。 按照原本的歷史,这李成桂本就是在洪武二十五年,在彻底剷除了国內效忠高丽王室的“死忠“,並刺杀了自己最大的竞爭对手郑梦周之后,顺理成章的黄袍加身,篡权夺国。 当消息传回大明之后,朱元璋虽然也不满李成桂“以下犯上“的行为,但奈何事已成舟,兼之当时太子朱標新丧,大明储君悬而未立,无心理会这弹丸小国的王朝更迭,这才让李成桂捡了个便宜。 “先生的意思是,这李成桂害怕了?“ 终究是御极多年的洪武皇帝,朱元璋瞬间便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转而若有所思的低喃道。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按照曹爽的分析,曾经与大明分庭抗礼的北元皇室已是不足为据,塞外草原上势力最为强横的部落,则是常年在蒙古高原西部游牧的“瓦剌部“。 不过因为疆域並不接壤的缘故,这瓦剌部无法像昔日的北元皇室一般,肆意进犯大明的疆域,威胁到大明的边陲。 尤其是朝廷刚刚以无可比擬的战力,在“开平卫“击溃了来势汹汹的北元太师,必然会令瓦剌內部军心动摇,短时间內再不敢轻易来犯。 故此,大明便可腾出时间和精力经略辽东,转而以“宗主国“的身份,收回高丽近些年在暗中蚕食的疆域。 或许正是基於以上这些原因,眼前的曹爽方才断定,这极其善於审时度势的李成桂,准备在近些时日篡权夺国,以免和大明在疆域的问题上发生纠纷。 “老爷子,让您说中了。“ “这李成桂害怕了。“ 轻轻的点了点头,曹爽毫无涟漪的眸子隨之泛起了一抹嘲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小心思和里胡哨,均是无用的挣扎罢了。 “既然如此,陛下这口中的敲打,又有何深意?“晃了晃有些僵硬的四肢之后,朱元璋还是忍不住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之上。 既然这李成桂已是下定决心要篡权夺国,那他不过是同来搪塞曹爽的“敲打“又有何用,难道那李成桂还会因为几句不痛不痒的责骂,便嚇得不敢轻举妄动? “老爷子,您又糊涂了。“ “您是我大明朝的百官之首,您说李成桂这篡权夺国的行为,合乎礼法吗?“曹爽急促的呼吸已是渐渐平稳,但眼神中仍是充斥著些许无奈。 这大明朝的官员们,格局还是相对保守了些,远不如后世那位“清华北大,不如胆子大“的小目標主人。 “自然是不符合的!“听得此话,朱元璋的眼眶便是一缩,不知不觉间便散发出了些许气势。 每个人的身份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 这李成桂生於高丽,长於高丽,仕於高丽,到最后却成为了终结高丽王朝的逆臣,在他心目中与那欺负孤儿寡母的宋太祖赵匡胤没有什么区別,都是一丘之貉。 “这不就完了吗老爷子,“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曹爽的神情重新兴奋起来,眼眸深处涌现著异样的光芒:“现如今,是这李成桂求著我大明承认他的身份。“ “否则我大明隨时可以喊出高丽正统在大明的口號!“ 即便已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令人啼笑皆非,却又鲜血沸腾的口號,但朱元璋仍是呼吸急促,忍不住口乾舌燥起来,倒是一旁的朴仁猛在稍有犹豫之后,问住了困扰他和朱元璋多时的问题:“先生,您打算怎么敲打这高丽使团吶?“ “嘿,“一声不屑的嗤笑过后,曹爽转而在身前两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道出了隱匿在心中多时的答案。 “忽悠,往死里忽悠。“ 第130章 燕王回京 六月三十,宜出行。 与气温相对“苦寒“的塞外草原所不同,此刻的“江南水乡“却正值梅雨季节,天色刚刚大亮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结果晌午过后便穹顶低垂,电闪雷鸣,隨后瓢泼大雨便是倾盆而下,浸透了南京城中青石砖板的街道,也褪去了空气中的燥热和浮动。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自从三国东吴政权从此地建都之后,古称“金陵“的南京城便是正式崛起,在长达千余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南方腹地的精华,如一颗璀璨明珠傲立於世界之巔。 而在洪武元年,隨著驱逐韃虏,统一华夏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南京城建国称帝,这本就巍峨壮观的城池更是迎来了十余年的修缮,使其城垣愈发恢弘壮丽。 现如今,南京城中河道纵横交错,匯聚著自天下各地而来的豪绅富商,停泊在水面上的游廊划船千帆竞渡,宛如遮天蔽日,號称“十里秦淮“。 即便今日天气不佳,但倾盆而下的大雨依旧难掩这座江南水乡的壮丽之美,河畔附近披著蓑衣的百姓们反倒是为这幅山水果,平添了些许意境。 不过与城中的“人烟萧瑟“所不同,此刻位於南京城正阳门数里之外的凉亭附近,数位緋袍重臣们正整齐肃穆的排成一列,默默的注视著远处官道尽头。 而在官道的另一侧,同样立有一座凉亭,但与那些表情严肃的緋袍重臣所不同,此刻待在这座凉亭中避雨的武勛们却很是兴奋,肆意的鬨笑声不绝於耳,惹得在管道两侧负责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们侧目不已。 兴许是这些“官老爷们“闹出的动静过大,即便是头顶的大雨愈发滂沱,但仍有不少生性边爱看热闹的百姓们闻讯赶来,並与相似的同伴交流接耳,揣摩著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此刻齐聚於此的用意。 ... ... “该说不说,老王这仗打的確实漂亮。“ “老子和蒙古韃子打了半辈子交道了,还是头会听说有敢以血肉之躯,衝击我大明军阵的。“ 武勛所在的凉亭中,一眾在此等候多时的武勛们在谈论完各自的家长里短之后,便是不可避免的將话题代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北平都司,而一张崭新的舆图也被在此当值的副將,眼疾手快的摆放在凉亭正中的桌案之上。 “哼,老王就是他娘的运气好。“ “这些北元余孽被我大明打击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有当年的勇武了。“ “那劳什子北元太师,更是个外强中乾的绣枕头。“ 闻言,便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勛满脸不屑的嘲弄道,右手不自觉摸向腰间,那里藏著一道狰狞丑陋的刀疤,每到这梅雨时节,便会隱隱作痛,令他苦不堪言。 “可不说吶。“ “凉国公捕鱼儿一战,直接打废了北元皇室,连那北元大汗的位置都发生了更迭。“ “如果放在咱们大明的话,这就算政变了吧?“ 此话一出,凉亭內的武勛们顿时鬨笑不已,话语间毫不掩饰对於在捕鱼儿海之战中,狼狈出逃的天元帝的鄙夷。 不过这戏謔的鬨笑声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一道气急败坏的怒吼声所打断:“放肆,景川侯慎言!“ 放眼望去,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潁国公傅友德怒而起身,黝黑的脸庞上肌肉不断抖动,脖颈处更是青筋暴露,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此等大逆不道之话,也是你能说的?!“ 没有在意凉亭中骤然冷寂的气氛,傅友德的眼神宛如冰雪般冰冷,逐一在周遭脸色巨变的武勛脸上掠过。 北元皇室纵然在不堪,但也是无可爭议的“君主“。 有些话,贵为大明之主的朱元璋可以说,其膝下的皇子们也可以说,甚至就连这南京城中的市井百姓们都可以说。 但他们作为这大明朝的武勛,却是万万不能开玩笑的。 朱元璋本就生性多疑,尤其是近些时日太子朱標病逝,最后一位能够庇佑他们这些“淮西勛贵“的靠山也是轰然倒塌。 假若这景川侯曹震还敢胡言乱语,日后必然会连累到整个武勛集团。 “潁国公息怒,卑职知错。“ 面对著自己昔日的顶头上司,自知失言的景川侯曹震脸色瞬间惨白,目光中也夹杂著一抹惶恐和不安。 他作为这手握赫赫兵权的武勛,能够接连逃过“胡惟庸案“和“李善长案“的清洗,自然不是蠢人,瞬间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什么叫“放在咱们大明,就算政变了“,这话对於任何一位君主而言,都是有些刺耳吶。 “哼,尔等当谨言慎行。“ “切莫祸从口出。“ 不满的冷哼之后,潁国公傅友德转而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深邃的眸子中仍存在著一丝惊怒。 自从太子妃吕氏突然“病逝“之后,本是京中如履薄冰多时的武勛们便瞬间嗅到了这背后所释放的政治信號,继而不可不免的放鬆起来。 毕竟凡是稍微有些政治敏感度的都知晓,隨著太子妃吕氏突然“病逝“,原本呼声极高的皇长孙朱允炆只怕也彻底退出了对於“大明储君“的竞爭。 如此一来,悬在他们武勛头上的那柄利刃,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但此等变故,並不是他们这些武勛可以如释重负,肆意放浪形骸的原因和底气,毕竟谁也揣摩不清他们那位陛下的心中所想。 唏律律! 正当凉亭內的气氛有些僵硬的时候,耳畔旁便是突然响起了战马疾驰的声音,惹得数十道目光不由自主的朝著远处望去。 与刚刚的空无一人所不同,此刻官道尽头猛然出现了十余名神色亢奋的骑士,其胯下的战马疾驰,令得雨水飞溅。 “燕王將至,还请诸位做好准备。“ 儘管定远侯王弼才是前些时日“北伐“的真正主帅,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紫禁城中的洪武皇帝如此大动干戈,可不仅仅是为了欢迎老成持重的王弼,而是为了同样在此役中表现亮眼的燕王朱棣。 “诸位,隨我同迎燕王。“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潁国公傅友德便自桌案后起身,与凉亭中的诸多武勛们一同整理起身上的衣袍,而在另一侧的凉亭中,默不作声多时的緋袍重臣们也是不约而同的起身,神色各异的注视著官道尽头愈发清晰的人影。 燕王朱棣,凯旋迴京。 第131章 考究 “儿臣朱棣,叩见父皇。“ “父皇圣躬金安。“ 庄严肃穆的乾清宫暖阁內,鬢髮间尚残存著未曾擦拭乾净雨水的燕王朱棣,风尘僕僕的跪倒在大殿中央,神情颇为兴奋。 虽然早在洪武十三年的时候,他便正式就藩北平,並在十余年间屡次率兵出征,但迄今为止取得的最大战果,也不过是在前年的时候,率领著潁国公傅友德,南雄侯赵庸等人,重新招降了对他们大明降而復叛的北元太尉乃儿不。 除此之外,至多也就是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打打秋风“,毕竟在没有朝廷的詔令下,仅靠其手中的“燕王三卫“还远远没有达到与北元皇室主力分庭抗礼的水平。 也正是基於此等原因,他方才下定决心,大力在军中推行“火銃“,希望藉此弥补兵力的不足。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他靠著麾下精锐手中的“火銃“,成功在“开平卫“击溃了来势汹汹的北元太师,取得了个人最为煊赫的战果。 “起来吧。“ 许久不曾瞧见自己的儿子,朱元璋也是十分高兴,但仍保持著自己作为皇帝和父亲的尊严,不过默默待在其身旁的朴仁猛,却是敏锐捕捉到了朱元璋眼眸深处毫不掩饰的欣慰和激动。 “谢父皇。“ 规规矩矩的叩首之后,身材壮硕的燕王朱棣方才於丝绒地毯之上起身,並坐在了朴仁猛为其搬来的椅子上。 兴许是心情大好,亦或者出於某些目的,一向“循规蹈矩“,对朴仁猛並无太多感觉的燕王朱棣这一次竟是在其意外的眼神中,主动点头谢过。 “跟咱说说吧。“ “这一仗,都有什么心得体会。“ 隨手將刚刚批覆到一半的奏本搁置,朱元璋斜靠在身后的鎏金龙椅之上,意有所指的朝著眼前的嫡子考究道。 经过这些时日与曹爽的相处,他愈发动摇自己之前准备册立长孙为“储君“的选择。 毕竟无论是狼子野心的高丽,亦或者“南北朝“统一的日本倭国,亦或者孤悬於海外的边陲小国,尽皆存在著各种各样的暗流涌动。 而这些“暗流涌动“,绝非守成之君能够解决,他的大明,还需要进一步的开疆扩土,而非坐享其成,闭关锁国。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回父皇的话,“闻言,燕王朱棣便是急不可耐的拱手道:“北元余孽气数已尽,我大明正是趁虚而入,彻底將其抹杀的好时机。“ 这一仗的煊赫战果,让他彻底窥伺到了“北元“皇室的衰弱,也看到了大明马踏漠南草原的希望。 “除此之外,还有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继续追问,心中忍不住腹誹起来,假若只有这点收穫的话,可是有些辜负他的期望吶。 “我大明当在开平卫驻军,正式设立卫所。“ 迎著朱元璋的审视,燕王朱棣在短暂的思索过后,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答案。 自洪武二年,开平王常遇春首次率兵攻入漠南草原,抵达“开平卫“以来,他们大明和北元余孽围绕著此地已是进行了长达二十余年的爭夺。 时至如今,大明在开平卫正式设立卫所的条件已然成熟,大明可以著手驻军,进一步增加对塞外草原的掌控力了。 “唔,还有吗?“ 相比较刚刚的答案,此刻的朱元璋心中更加失望,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深邃的眸子中瞧不出半点涟漪。 北元皇位更迭,这来势汹汹的北元太师又被击溃,他还能不知晓在开平卫设立卫所,並且正式驻军的条件也是成熟? 他真正在意的,还是眼前被他寄予厚望的老四,能否拥有超脱於这场战事本身的的战略眼光。 “我大明或可重新招抚朵顏三卫?“ 相比较之前的脱口而出,燕王朱棣这一次足足思考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打破了乾清宫暖阁內有些压抑的沉默。 “说下去。“闻言,坐在上首的朱元璋便是眼眸一亮,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並给予了朱棣一个鼓励的眼神。 “敢叫父皇知晓,“见状,颇有些忐忑的燕王朱棣如蒙大赦,下意识提高了些许嗓音:“儿臣觉得,如今蒙古各部分化,北元汗位更迭,料想其余部落也是蠢蠢欲动。“ “既如此,我大明便可重新招降这朵顏三卫,令其为我大明所用。“ 洪武二十一年,隨著凉国公蓝玉取得了捕鱼儿海大捷,原本还算团结的蒙古各部迅速分裂,其中一直游牧在蒙古草原西部的“瓦剌部“迅速趁虚而入,鳩占鹊巢的掠夺了北元皇室直属的“韃靼部“。 除了这彼此倾轧的两大势力之外,作为成吉思汗幼弟帖木哥斡赤斤及其后裔统率的“兀良哈“部也是隨之蠢蠢欲动起来。 凭藉著广袤无垠的嫩江平原,以及鬱鬱葱葱的林海雪原,这世代承袭蒙元“辽王“爵位的兀良哈部儼然成为了能够与韃靼部和瓦剌部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 只是好景不长,隨著大明平定辽东,陆续设立辽东都司,派兵经略辽东,北元辽王阿札失里便渐渐感受到了威胁所在。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这辽王阿札失里主动投降大明,其统率的“兀良哈“也被分化成泰寧、福余、朵顏三个卫所。 又因为这三卫同处一脉,彼此间守望相助,且“朵顏卫“的势力最强,大明就习惯性的將这三卫统称为“朵顏三卫“。 但就在去年春天,这不甘寂寞的辽王阿札失里便率领著麾下的“朵顏三卫“重新听从北元朝廷的,並且袭扰大明的辽东边疆。 为此,朱元璋专门下令潁国公傅友德,武定侯郭应率兵征討,大败北元辽王阿札失里。 “总算是有点长进了。“ 半晌,在上下打量了一番燕王朱棣之后,朱元璋略显欣慰的声音方才幽幽响起,其原本凌厉的眼神也是柔和了许多。 纵观史书,即便强如汉唐,也从未能够真正的征服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而是採取各种各样的方式予以掣肘。 如今大明国力强横,自可威压塞外,於草原上驻军,甚至还能深入漠北,打击北元皇室的有生力量。 但这一切,都远不如“以夷制夷“有效。 如今韃靼部已是大不如前,瓦剌部又刚刚吃了一场败仗,料想这在大明和北元之间来回横跳的辽王阿札失里又会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故而短时间內,他们大明便可通过扶持“朵顏三卫“的方式,让这蒙古內部继续彼此倾轧蚕食,削弱其有生力量。 “谢父皇夸奖。“ 扑通一声,燕王朱棣重新跪倒在地,黝黑的脸庞上洋溢著溢於言表的笑容。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得到过朱元璋的夸奖了。 第132章 垫脚石 燕王府。 在神采奕奕的辞別了父皇朱元璋之后,离京多时的燕王朱棣再一次返回了自己位於南京城大功坊的“燕王府“。 与前些时日“孜然一人“,匆匆回京弔唁长兄朱標不同,他这一次返回南京述职,却是刻意带上了自己位於北平的家眷,以及平日里使唤的宫娥內侍。 故此当他回到燕王府之后,原本寒酸冷清的府邸已是被挤得满满当当,同样舟车劳顿多时的宫娥內侍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 “王爷回来了?“闻听院落中响起的呼喝声,身著朴素,但却端庄大气的燕王妃徐氏便是主动迎了出来,主动接过朱棣身上披著的蓑衣,並主动关切道:“王爷进宫可还顺利?父皇身体可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感受著自己妻子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关切,燕王朱棣心中便是一软,脸上满是宠溺之色。 都说娶妻娶贤,他身旁的正妻乃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自洪武九年嫁给他为妻之后,便將这偌大的燕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並为他生儿育女,任劳任怨。 “父皇岁数大了,少跟老爷子犯脾气。“携手迈进燕王府正堂之后,燕王妃徐氏先是挥手屏退了周遭的宫娥內侍,隨后便有些紧张的低喃道:“道衍大师,在书房等您吶。“ 对於这些年一直跟在自己丈夫身旁的道衍和尚,她心中始终存在著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看似平平无奇,对她谦卑有礼的禿头和尚,似乎另有所图。 但偏偏自己的丈夫,对那道衍和尚又十分倚重,信任有加。 “不碍事,切让他等著。“ 闻听“道衍“的字眼,朱棣眼中便是一亮,不过並没有即刻前往,而是又与自己的结髮妻子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方才在燕王府徐氏的催促下,昂首往府邸深处的书房而去。 放眼整个燕王府,也唯有这位號称早已斩断了世间烦恼丝的道衍和尚,有资格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下,进入他的书房。 ... ... “大师,好久不见!“ 才刚刚推开厚重的房门,朱棣便瞧见了闭眼坐在角落处,似是在默念佛號的道衍和尚,脸上也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与之前一样,他这次奉命“北伐“依旧没有將道衍和尚带在身边,此时格外想从这位得到高僧的口中得知南京城的“暗流涌动“。 例如,他那位大侄子。 “阿弥陀佛。“ “老僧,见过殿下。“听到久违的呼喝声,入定多时的道衍和尚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躬身行礼。 “快坐,你我之间,何必这些虚礼。“隨意的摆了摆手,示意道衍自行落座,朱棣便是一屁股坐在案牘后,隨即端起桌案上早已泡好的香茗,將其一饮而尽。 “嘿,就是这个味。“ “南京的茶叶味道,还是比北平更加浓厚一些。“ 儘管以他的身份,纵使领兵出征,也能日日享用上好的“贡茶“,但无论是气氛或者环境终是有所差距,继而美中不足。 对此,道衍只是含笑点头,並没有过多的言语。 “行了,老和尚,快跟孤说说。“ “孤领兵出征的这些时日,宫里宫外都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隨意將精美的瓷器搁置於一旁,朱棣便收起了脸上的隨意淡然,转而有些殷切的瞧向轻易不会產生感情波动的道衍和尚。 “殿下出征的这些时日,宫里宫外確实出了不少事。“在朱棣略显紧张的注视下,道衍和尚轻轻頷首,而其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朱棣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面露骇然之色。 “孤的二哥先是在乾清宫暖阁外求见父皇无果,而后又被幽禁在府中禁足?“ “如今诸王皆是返回封国,唯有二哥还在被幽禁?“ 顷刻间,一连串如惊雷般的呼喝声便在书房中炸响,隨后又隱匿於窗外的电闪雷鸣之间。 “殿下所言甚是。“ “除却宫里宫外等待就藩的王爷们,唯有秦王殿下被陛下留在了南京,並於府中禁足,不准任何人探视。“ “而且秦王殿下,还被陛下免去了宗人令的差事。“ 回想起这则已是渐渐在市井间消失的“皇室秘辛“,道衍和尚也忍不住惊嘆了口气,但眼眸深处却隱隱有喜色掠过。 毕竟朱元璋如此明显的“区別对待“,基本上可以宣告这位“诸王之最“的秦王朱樉,彻底退出了大明储君的竞爭。 换句话说,拦在燕王朱棣面前的绊脚石,又少了一块。 “除此之外,还有何事?“足足过了小半炷香的功夫,燕王朱棣方才渐渐消化了这则令他有些始料未及的消息。 毕竟,即便是他这位不通文墨的“武夫“,也能明白二哥朱樉被勒令待在南京,不准返回封地,並且被免去了“宗人令“的差事,究竟意味著什么。 “这第二件事,便是小僧要给殿下道喜了。“出乎朱棣的预料,一向不苟言笑的道衍竟是主动的起身,抱拳道喜。 “老和尚,少弄这些虚头巴脑的。“ “喜从何来?“ 只片刻,朱棣便是反应了过来,隨后便是没好气的嚷嚷道,这话要是让他的王妃听到了,还以为他在外留下什么风流债了吶。 “嘿,確实得给殿下道喜。“ 在燕王朱棣不善的眼神中,道衍和尚先是抿了抿嘴,最后便不由自主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犹如鬼魅的低喃道:“太子妃病逝了。“ 不愧是驱逐韃虏,恢復汉人山河的洪武皇帝吶,这心性果然不是常人能够比擬。 在这一点上,他道衍还差的远吶。 “什么,吕氏病逝了?!“ 一声有些尖锐的惊吼过后,燕王朱棣便是满脸不敢置信的自案牘后起身,盯著似笑非笑的道衍和尚。 因为起身的动作过大,原本在桌案上摆放的文本典籍已是洒落一地,就连刚刚那套精美的瓷器也是化作了碎片。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病逝?“ 虽然吕氏与朱標成婚多年,每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恭恭敬敬的以“太子妃“相称呼,但在他的心中,却是从未將吕氏当做“大嫂“。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被他诚心实意称呼为大嫂的女人,已是黯然离世多年了。 “太子妃身体一向健康,自是不会隨便病逝。“似是没有察觉到朱棣略显狰狞的脸庞,道衍和尚转而自言自语的说道:“但假若羽林都司周驥淫乱后宫呢?“ 此话一出,书房中本就肃穆的瞬间如冰雪般冷凝,温度也仿佛降至冰点,让燕王朱棣如同雕塑,冻在了原地。 第133章 大功坊的新贵 “羽林都司周驥..“ “淫乱宫禁?“ 兴许是信息量过大,燕王朱棣愣神许久,方才將这两个词条结合在一起,但黝黑的脸庞上仍是充斥著浓浓的惊愕之色。 以他的身份,寻常的侍卫都司自然不会被他放在眼中,但这周驥可是江夏侯周德兴的独子,而江夏侯周德兴又是自己父皇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发小“,二人间的情谊丝毫不亚於已然告老还乡的信国公汤和。 这周驥莫不是傻子,居然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將目光对准了宫禁,触碰古来君王最不能容忍的逆鳞之一? “江夏侯周德兴,教子无方,赐死。“ “平定侯周德远,被解除兵权,召回京师荣养。“道衍和尚波澜不惊的声音还在继续,书房中的气氛却是愈发诡异。 呼。 听闻江夏侯周德兴被赐死,平定侯周德远被召回京师,朱棣的呼吸愈发急促,但眼中的惊骇却是有所缓解。 他知晓,这周驥十有八九是真的犯下了淫乱宫禁的罪行,否则以自己父皇和江夏侯之间的情谊,纵使將周驥绳之於法,但也不至於株连这位功勋卓著的老侯爷。 至於那平定侯周德远,估计也是受了这周驥的影响,方才被解除了一切的兵权。 “不过即便如此,又与太子妃何干?“稍作犹豫之后,朱棣重新將狐疑的眼神投向不远处的道衍和尚,心中思虑万千。 这太子妃吕氏突然病逝,皇长孙朱允炆失势,无缘储君之位,对他而言確实是一个值得“道喜“的好消息。 只是这变故来的太过於突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吶。 “殿下糊涂了,“轻轻摆了摆手,道衍也端起了身旁放凉的茶水,小啜了一口之后,转而故作神秘的呼喝道:“殿下莫不是忘了,太子妃和江夏侯之间的关係?“ 一句惊醒梦中人。 朱棣自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之后,便长期在帝国边陲坐镇,远离了帝国中枢,自然而然也就遗忘了那些冗杂的“人情世故“。 若不是道衍提醒,他还真的就忘了,那太子妃吕氏的“娘家势力“,其实远没有旁人想像中简单。 “周驥的事,波及到了太子妃?“不动声色的隱去了眼眸深处的骇色之色,燕王朱棣转而出声询问。 若是如此的话,这色胆包天的周驥,还真是害人不浅吶。 “殿下又糊涂了。“在朱棣狐疑的眼神中,道衍摇头表示否认,並一脸认真的解释道:“太子妃嫁入皇室多年,为太子朱標生儿育女,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岂是那周驥能够比擬的。“ “与其说太子妃是受了这周驥的连累;老僧觉得倒不如说太子妃与周驥另有图谋。“ “否则仅仅是周驥淫乱宫禁的话,陛下应当还不至於大义灭亲,令毫不知情的太子妃病逝..“ 闻听此话,朱棣脸上的表情便是一滯,隨后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於心中分析起事情的原委,並最终得到了一个让他有些凝重的答案。 或许事情的真相,正如这老和尚所说,这吕氏极有可能在暗中和周驥谋划了某些触碰到朱元璋底线的事情,否则太子妃吕氏断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只可惜除了当事人和自己的父皇之外,恐怕谁也不知晓这吕氏和周驥之间谋划了什么,以及谋划此事的动机。 这件事將永远成为一桩悬案,並在未来的若干年后,成为民间百姓或者说书先生口中津津乐道的一桩“皇室秘辛“。 “殿下奉命出京不久,陛下命晋王世子朱济熺前往大本堂读书。“像是瞧出了朱棣的心中所想,默不作声多时的道衍和尚再度出声,打破了朱棣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静的思绪。 “竟有此事?“闻听此话,本是对太子妃吕氏“死因“有些迷茫的朱棣好似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宫中的大本堂,乃是皇子皇孙在幼年时读书进学的场所,待到年满十五之后,便“转学“至国子监,不准在隨意出入宫禁。 而那朱济熺,可是他三哥晋王朱棡的嫡长子,早在两年前便因年满十五的缘故,由大本堂“转学“至国子监。 可现在自己的父皇,却是突然令晋王世子朱济熺重回大本堂读书,其背后的深意已是不言而喻。 估摸著那吕氏正是察觉到了“危机所在“,方才利令智昏,做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勾当,继而落得了“病逝“的下场。 “还有別的事吗?“ 沉默少许,燕王朱棣涩然开口,情绪已不似最初那般高涨,也没有过多追问“大侄子“朱济熺和朱允炆的近况。 “这第三件事嘛,虽是相对而言有些微不足道,但老僧却认为不可小覷。“ 见朱棣的兴致不高,道衍也没有继续在这“皇室亲情“的问题上多做文章,而是转而提及了这些时日如雨后春笋一般,突然在南京城中冒出来的“新贵“。 “什么事?“见道衍和尚如此神秘,朱棣也不由得来了兴趣,转而坐直了身子。 他和这道衍和尚相识十余年,深知其脾气秉性,能让他露出如此郑重其事模样的时候,可是不多吶。 “自燕王出京之后,南京城中突然冒出了一位新贵。“ “此人无权无势,据说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却是得以居住在大功坊。“ 在朱棣若有所思的眼神中,道衍和尚眉头紧锁,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於脑海中回忆近些时日他无意间得知的“市井传闻“。 “除此之外,这位年纪轻轻的新贵,似乎还与潁国公傅友德交好。“ “而且据不少围观的百姓所说,潁国公傅友德对这位新贵的態度还颇为礼遇,与其相谈甚欢。“ “可任凭老僧如何调查,都查不到这位新贵的蛛丝马跡..“ 说到最后,一向遗算无策的道衍和尚竟是满脸凝重,反倒是燕王朱棣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並且主动打破了书房中的沉默:“老和尚,你口中的这位新贵,应当姓曹吧..“ “殿下如何知晓?!“闻言,道衍和尚便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眼神中满是迷茫和狐疑。 “呵,“一声嗤笑过后,朱棣便是將目光投向窗外,並没有理会面色大变的道衍和尚,心神激动不已。 他如何知晓这位新贵? 因为他认识啊。 第134章 贵客来访 次日清晨,持续多日的阴雨天气终是消失不见,炽热的烈阳高悬於穹顶之上,蒸发了南京街道上残余的水渍,使得空气中有了一丝闷热感。 越过人头攒动的坊市,位於城池南侧的大功坊附近,乔装打扮过后的燕王朱棣正领著几名心腹亲兵,宛若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旁若无人的打量著道路两侧的府邸。 因为国朝建立至今不过二十余年,许多制度尚未完善的缘故,这些位於大功坊的府邸好似爭奇斗艳一般,各家各户的装修陈设风格迥异,就连门前所摆放的石狮都不尽相同。 不过唯一的相同点,便是这些府邸门前大多有身材魁梧的家丁护院,一边清扫著门前的尘土,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著街道上的“不速之客“。 若非燕王朱棣身材魁梧,气质不同寻常,其身后的亲兵们也是虎背熊腰,眼神凛冽,一瞧便是行伍中人,只怕早就有不开眼的家丁护院上前驱赶了。 毕竟此地可是皇亲国戚,高官勛贵方才有资格居住的“大功坊“,寻常百姓商贾焉有资格涉足。 “嘿,估摸著就是这了。“ 约莫小半炷香过后,燕王朱棣猛然停住脚步,眼神殷切的盯著眼前一座门楣崭新,一瞧便是最近刚刚整飭修缮的府邸。 门楣上苍劲有力的“曹府“二字,格外引人注意。 “马和,去叫门。“ 简单打量过后,朱棣便是扭头朝著身旁的隨从吩咐道,而一名瞧上去约莫二十余岁,面白无须的侍者也是应声出列,躡手躡脚行至“曹府“门前,心中腹誹不已。 他虽然常年在北平燕王府伺候,但也知晓这南京“大功坊“乃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凡是有资格在此居住之人,身份必定不同凡响。 故此,武勛们通常会在府邸的门楣上冠以“封號“,以彰显自己的身份,例如“凉国公府“,“潁国公府“。 反倒是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官,为了区別於“粗鄙“的武將,仅在门楣上冠以自己的姓氏,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这朝中应当没有姓“曹“的重臣才是。 况且,即便是他消息滯后,以燕王朱棣的身份,也不至於屈尊亲自前来拜访吧? 这座府邸的主人,究竟是谁? 咚咚咚.. 自说自话间,厚重的木门便被扣响,管家老刘狐疑的拉开了一道缝隙,盯著门前面白无须的“马和“,以及在街道上含笑而立的燕王朱棣。 “有北边的贵人来访,还请即刻通稟。“不待老刘主动出声询问,这“马和“便主动自报家门,神情略有些倨傲。 他幼年时期虽是家境贫寒,食不果腹,且生活在数千里之外的云南深山,但架不住他“时来运转“,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便隨同朝廷的大军返回南京。 为了能够“出人头地“,他咬牙受了宫刑,进入紫禁城当值,后被分配至燕王府当差。 靠著眼疾手快,聪明伶俐,他仅仅用了七八年的时间,便由燕王府打杂的小內侍,一跃成为燕王朱棣身旁最为得宠的內侍,深受燕王朱棣和燕王妃徐氏的信任。 靠著身后站著的燕王朱棣,他在北平的时候,谁敢不给他三分薄面? “知道了。“ 在马和错愕的眼神中,木门后的管家老刘並未因“贵人“二字而露出想像中的激动和惶恐,仅仅是点了点头,便重新將木门关闭,惹得马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哈哈哈哈,吃了闭门羹吧了吧。“ 眼见得府门重新关闭,自己信任的內侍也被拒之门外,燕王朱棣非但没有一丝不快,反倒是捧腹大笑,全然没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爷,这究竟是谁家啊,好大的架子..“ 挠了挠头之后,马和便是悻悻的回到朱棣身旁,並小心翼翼的打探著这府邸主人的身份。 他伺候朱棣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深知朱棣因常年坐镇边塞的原因,性格很是火爆,少有像眼下这等平易近人的时候。 “呵,待会你就知道了。“ 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燕王朱棣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盯著门楣上那熠熠生辉的“曹府“二字微微失神,心情复杂。 这大功坊寸土寸金,唯有深受自己父皇信任和倚重的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们方才能够有资格在此居住。 故此,昔日那位曾与他同为锦衣卫詔狱“阶下囚“的曹先生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彻底贏得了自己父皇的信任。 如此说来,岂不是自己的父皇也默认了曹先生在詔狱中,那番有些骇人听闻的言论? 一念至此,燕王朱棣便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隱隱有灼烧之感,呼吸也是隨之沉重起来。 ... ... 书房。 “北边而来的贵客?“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正在恶补洪武朝相关礼仪典籍的曹爽,便是有些愕然的抬头,盯著眼前神情同样是有些怪异的管家老刘。 “小人听著,叫门的隨从,確实有些北方口音..“规规矩矩的点头称是之后,管家老刘便忍不住回忆起刚刚的所见所闻。 他认识曹爽也有一段时日了,自认为对这位“智多如妖“的公子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尤其是在“人情往来“这方面。 除却时不时便来串门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以及曾在鸿臚寺门前替他们解围的潁国公傅友德之外,这段时间再没有其余人前来拜访自己公子,他也从未听曹爽提过其他的亲朋故友。 “有北方口音?“ 若有所思的低喃了一句之后,曹爽便是猛然自案牘后起身,清瘦的脸颊上涌现出一抹兴奋之色,隨后便是疾步朝著外间而去,將仍在沉思的管家老刘嚇了一跳。 说曹操,曹操到。 昨日晌午过后,有关於燕王凯旋归来的消息便是传遍了这南京城中的大街小巷,同样也传入了他的口中。 他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主动前往燕王府“拜会“一番,却不曾想燕王朱棣主动“送上门“来了。 “公子,当心脚下。“ 或许是没有料到曹爽竟会如此激动,直至曹爽疾步行至庭院,背影即將消失不见的时候,管家老刘方才反应了过来,隨即便是一路小跑跟在其身后,心中忍不住琢磨起来。 要知晓,这些时日,即便是作为百官之首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亲自来访,眼前的曹爽也不曾如此激动,更別提疾步如飞。 如此说来,府外那位自北方而来的贵客,岂不是身份要比翰林学士“刘三吾“还要煊赫? 第135章 先生,咱可想死你了 吱呀。 约莫盏茶的功夫,就在马和等人被头顶毒辣的日头映射,颇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大门紧闭多时的“曹府“终是传来了一丝动静,厚重的木门被几名家丁由內而外的缓缓推开,露出了一名年轻人的面容。 “曹先生!“ “燕王殿下!“ 四目相对之下,两道不同的称呼便是在街道上响起,而在这称呼声响起的剎那,无论是管家老刘,亦或者朱棣身旁的马和等隨从,皆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骇然之色。 “小人叩见燕王殿下。“ “殿下千岁。“ 扑通一声,跟在曹爽身后的几名护院家丁以及管家老刘便是跪倒在地,神色有些敬畏的盯著傲然立於街道中央,脸庞稍有些黝黑的燕王朱棣。 “免礼,都免礼。“ 见状,燕王朱棣赶忙快走了几步,亲自伸手止住同样准备叩首行礼的曹爽,並唤起了惊惧不安的眾人。 “先生,咱可想死你了!“ 略有些沙哑的低吼中,充斥著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儘管昔日在詔狱的时候,他满打满算也就和眼前的曹爽相处了不到十天的功夫,但却早已被其学识和令人嘆为观止的远见而折服,而且他十分享受与曹爽相处时的轻鬆和淡然。 “燕王殿下,別来无恙。“ 感受到臂膀上传来的力量,曹爽不由得苦笑一声,朝著眼前满脸激动的燕王朱棣点头示意,心情同样激动不已。 盼星星,盼月亮,他终是將最大的“靠山“给盼回来了。 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曹爽便在马和等內侍敬畏的眼神中,邀请燕王朱棣入府。 “先生,您的这座府邸,可是別有洞天吶。“儘管知晓眼前的曹爽已然今非昔比,但朱棣望著周遭的假山水榭,亭台楼阁,仍是忍不住打趣道。 看来他的父皇,同样被曹先生的学识而折服了。 “殿下玩笑了。“ “这府邸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刘老爷子的。“ “门楣也是潁国公傅友德,傅老爷子执意要给我掛上的。“ “都是两位老人家的厚爱..“ 兴许是听出了朱棣话语中的“调侃“,曹爽便是连忙摆手解释道。 昔日若是不是刘三吾“慷慨解囊“,將这座府邸借给他落脚,只怕他前脚刚从锦衣卫被放出来,后脚便要流浪南京街头了。 “刘三吾送的?“ 本是在平常不过的一句话,朱棣脸上的笑容却是一滯,隨即心中涌现出一股荒诞的感觉。 眼下距离他奉命领兵出京,拢共才刚过去多少天,身旁的曹爽便是不声不响的和“翰林学士“刘三吾拥有了如此深厚的交情? 不过即便是那腐朽古板的老头被曹爽独特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事背后也透著古怪和蹊蹺。 这“大功坊“的府邸,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皇室的“私產“,唯有他那位父皇方才有支配的权利和资格。 “是借,不是送。“ “刘老爷子说这府邸是陛下早年间赐予他的,他一直没住过。“ 因为仍沉浸在“老友相逢“的喜悦当中,曹爽並未注意到朱棣脸上有些古怪的神色,只是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强调了这府邸的归属。 “原来如此。“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之后,朱棣便是朝著身旁的贴身內侍马和试了个眼神,而深諳人心的马和也是心神领会,不知不觉间便停下了脚步,並转身朝著来时的方向而去。 这“大功坊“寸土寸金,隨便一座府邸,都可轻而易举的查到其“主人“。 ... ... “先生一向可好?“ 携手迈步进入书房之后,隨意落座的燕王朱棣便如同昔日在詔狱一样,毫无架子的和曹爽嘮起了家常,关心近况。 “有劳殿下掛念了。“ “该说不说,这地比锦衣卫詔狱住著舒服。“ 微不可查的鬆了口气之后,曹爽便是满脸笑意的回忆起了“过去“,惹得朱棣也是忍俊不禁,大笑不止。 说实话,昨日得知燕王朱棣归京之后,他在激动过后,隨之而来的便是迟疑和茫然,毕竟他和朱棣之间的身份相差过大,谁敢保证性格本就有些混不吝的朱棣能够“保持初心“? 不过依著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似乎是有些多虑了。 “先生,您怎么还研究上这些错综复杂的礼仪了?“ 见桌案上堆积著如小山般的典籍出册,朱棣隨手拿起一本,简单翻阅了几眼之后,便是有些狐疑的询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曹爽身上最大的特点之一便是不拘小节,並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曲意逢迎,这也是他愿意称呼曹爽为“先生“的原因之一。 “害,別提了。“ 轻嘆了一口气之后,曹爽便在朱棣有些愕然的眼神中诉起了苦,並言简意賅的將高丽的“狼子野心“,以及近些年在辽东的所作所为敘述了一遍。 虽说翰林学士“刘三吾“已是向他解释多次,让他在接待“高丽使团“的时候,无须在意那些“繁文縟节“,但最起码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否则最后丟的,还是大明的脸面。 “高丽一直在暗中侵占我大明的疆域?“ 待到知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燕王朱棣便是怒不可遏的拍了拍桌案,同时下意识看向辽东。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看似孱弱的高丽,竟敢趁著他们大明和北元余孽对峙的当口,暗中侵占辽东疆域,並试图让两国的边境线由蒙元时期的“铁岭山“,转换为鸭绿江和图门江? 这一来一回,他们大明损失的土地何止百万顷? “呃,也可以这么理解吧。“稍作沉默之后,曹爽便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 虽说即便是蒙元时期,这块被高丽吞併侵占的土地,也一直是由女真部落实际控制,蒙元朝廷仅仅是名义上的“统治“,並未设置官员和驻军。 但如今这些女真部落早已投降他们大明,这些土地在名义上,自然而然也就算做他们大明的领土。 “区区弹丸小国,也敢如此不自量力。“ “等本王腾出手来,便亲自领兵往辽东走一趟。“ “本王要让高丽,將这些年侵占的土地,连本带息的尽皆给本王吐出来。“ 一声不屑的嗤笑过后,气势不断攀升的燕王朱棣便缓缓將目光收回,心中对於“开疆扩土“有了新的目標。 第136章 不可小覷女真 “燕王殿下好气魄。“ 半晌,曹爽激动的声音打破了正堂內的沉默,清瘦的脸颊上涌现出些许殷切和嚮往。 不愧是歷史上唯一以“帝王身份“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並最终在军中病逝的“永乐大帝“,这份胆识和气魄远非常人能够比擬。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自娱自乐的把戏罢了。 无论高丽此前侵占了多少土地,都得连本带息的都吐出来! “先生谬讚了。“ “不过是个国穷民弱的高丽罢了..“闻言,燕王朱棣黝黑的脸颊上便是涌现出一抹羞红,隨后便是悻悻的缩了缩脖子,似是毫不在意刚刚的“豪言壮志“。 毕竟如今的大明国力正值巔峰,武德充沛,即便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也被他们大明的虎賁击溃,宛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回了广袤无垠的塞外草原。 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嚇得落荒而逃,不敢与大明的虎賁们正面相抗。 蒙古铁骑的表现尚且如此不堪,遑论在过去百余年间,面对蒙元统治者诚惶诚恐,不敢生出半点抵抗之心的高丽? 毫不夸张的说,以大明虎賁恐怖的战斗力,朝廷隨意在“五军都督府“抽调一位武勛为帅,都可轻而易举的踏平高丽。 故此在朱棣心目中,来日他领兵收回高丽近些年暗中侵占的疆土,乃是水到渠成之事,完全不值得说道。 “殿下此言差矣,“在朱棣错愕的眼神中,神情略显激动的曹爽微微摇头,转而意有所指的说道:“高丽王室眼高手低,自然不值一提。“ “但殿下若是想要將这些土地尽数收回大明,只怕还要著手解决额外的阻力。“ 回望数百年前,唐高宗李治派兵灭亡百济和高句丽之后,虽是因战事胶著,后勤补给压力过大的缘故,唐王朝被迫撤销了“安东都护府“以及设立在百济国土上的“熊津都督府“,未能如愿將这大片疆域尽数纳入大明的版图,但终有唐一朝,原属於高句丽国土,位於鸭绿江以北,图门江以南的大部分土地仍是隶属於中原王朝。 即便是在“五代十国“时期,新罗人王建,自立为王,取国號为“高丽“,並且吞併了“新罗“以及由百济遗老遗少组建的“后百济“,统一清川江以南的全部疆域之后,仍是无法染指原属於高句丽,靠近鸭绿江和图门江畔的大片疆土。 原因无他,这些土地已是被建立了辽朝的契丹人,封赏给了战力彪悍的女真人。 待到百十年后,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统一女真诸部,取国號为“大金“之后,更是將这片土地视为“龙兴之地“,在女真人心目中享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即便是在“成吉思汗“异军突起,率领著麾下的蒙古铁骑推翻了金朝的统治,创建了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国“之后,这片位於辽东,以苦寒见长的土地仍是被女真人牢牢占据,惹得高丽君臣眼馋不已,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故此假若大明想要將这些超过百万顷的土地尽数纳入大明的版图,並且进行长远有效的统治,所面临的最大阻力並非是狼子野心的“高丽“,而是名义上已然臣服了他们大明的女真人。 “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女真人?“短暂的沉默过后,燕王朱棣便是有些迟疑的开口,目光中夹杂著一抹狐疑。 孱弱的高丽军队不足为虑,这些世代在此游牧的女真人又能强到哪里去? 要知晓,前两年的时候,就连在那塞外草原上,能够和瓦剌部还有韃靼部平起平坐的“朵顏三卫“迫於大明虎賁的威势下,都不得不选择臣服。 难道这些宛如野人一般的女真诸部,要比號称生来便会骑射的蒙古韃子还要难缠?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殿下英明。“ “辽朝契丹的教训歷歷在目,女真人不可小覷吶。“ 提及女真,曹爽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回想起原本歷史上的“满清“,“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等字眼也在眼前浮现,单薄的身躯不知不觉间便开始颤抖起来。 严格说起来,与数千里外,早已自身难保的高丽相比,这些女真人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 “辽朝,契丹..“ 儘管读书不多,但瞧著曹爽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微微有些吃惊的朱棣仍是紧锁眉头,努力於脑海中回忆起幼年时学习的歷史知识。 儘管因为年代久远,且战火纷飞的缘故,这女真族的起源早已无从考究,但其真正“发跡“,於歷史舞台上活跃,大概便是在五代十国时期,其部落分布的范围极广,南起鸭绿江,长白山,北抵黑龙江中游,东邻日本海,几乎囊括了整个辽东地区。 “自古以来,这些女真人便生活在深山老林之间,生活环境十分严苛恶劣,故此其身体素质异於常人。“ “反观这些溃逃至塞外草原的蒙古韃子们,其战力隨著时间的流逝,必然会逐渐下降。“ “尤其是我大明如今已是重创北元皇室,打破了黄金家族所谓不可战胜的神话,为蒙古內部分裂,彼此倾轧留下了伏笔。“ “故而假以时日,我大明的头號心腹大患,应当便是这些终日与野兽搏斗,宛若野人般的女真人,而非內部四分五裂的蒙古韃子。“ 一语作罢,燕王朱棣只觉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股钻心的凉意迅速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令他如坠冰窖。 自洪武元年,中山王徐达率兵攻破元大都,他的父皇朱元璋於南京城建国称帝开始,这些蒙古韃子便从未熄灭过捲土重来的野心,时常领兵进犯大明边境;反观那辽东的女真人,却是早早的上表臣服,请求归附他们大明。 但是在曹先生的口中,他们大明未来的心腹大患,並非是这些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蒙古韃子;反倒是犹如一盘散沙,毫无威胁可言的女真人? 朱棣有心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瞠目结舌的盯著脸色涨红,呼吸急促的曹爽。 第137章 有备无患 “如今盘踞在辽东的北元余孽已是悉数被我大明徵服,纳哈出之子察罕坐镇辽东都司瀋阳卫,数万虎賁坐镇铁岭卫。“ “这些茹毛饮血的女真人,焉有威胁到我大明的能力?“ 或许是曹爽的言论实在是过於荒诞,令人难以接受,即便朱棣早已被曹爽的学识所折服,但此刻仍是有些“不甘心“的反驳道。 就凭那些不事生產,只能龟缩在深山老林之间的女真人,也有资格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没有吗?“曹爽嗤笑一声,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宋真宗赵恆在签订澶渊之盟的时候,满朝文武都不会想到,日后灭亡大宋的,並不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契丹人,而是彼时在辽东毫不起眼的女真部落。“ 此话一出,燕王朱棣心中顿时咯噔一声,隨即扭头看向窗外,惊恐不安的目光仿佛能够一眼千里,直抵辽东。 他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 自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御极称帝之后,大宋的天子和朝臣们便是將契丹人视为头號的心腹大患,却不曾想这个庞然大物最终却被辽东的女真人所击溃,而宋王朝也隨之迎来了灭顶之灾。 靖康之耻。 简单的四个字,却是无数汉人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 “同样的道理,南宋孝宗赵扩派兵北伐的时候,也绝不会相信,短短几十年后,草原上的蒙古韃子便將以摧枯拉朽的態势灭亡金朝女真,並横扫天下。“ 就在朱棣手足无措的时候,曹爽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声音再度响起,继而令正堂中本就肃穆的气氛愈发冰冷。 细思极恐,这些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的游牧民族,似乎真的像曹爽所说的一样,只需几十年的时间,便可由仰仗中原王朝鼻息而存在的微小部落,一跃成为有资格问鼎中原的庞然大物。 “如若这女真人真的像先生所说的一样,未来当威胁到我大明的统治,本王待会便亲自进宫向父皇请兵。“ “无论是高丽,亦或者这些女真人,本王都將亲自领兵予以镇压,以绝后患!“ 沉默少许,燕王朱棣突然有些激动的自座位上起身,转而盯著辽东的方向咆哮道。 自辽东太守纳哈出投降他们大明之后,北元在辽东的残余势力便被连根拔出,那些关係错综复杂的女真诸部也尽皆降服了他们大明,由设立在瀋阳卫的辽东都司统一管理。 “殿下要做到什么程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转而將复杂的眼神投向朱棣。 任何新兴势力和政权在崛起的初期,內部虽然也会存在著各种各样的竞爭和矛盾,但在对外的时候,却是能够保持著犹如野兽般的团结。 也正是靠著这种“团结“,歷史上的建州女真方才能够在老酋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先后病逝的时候,连续两次解决“內訌“,顺利完成权利的交接。 而现在建国不过二十余年的大明,同样保持著这样的“团结“。 “先生何来此问?“一声冷笑过后,朱棣便是微微眯起眼睛,冰冷的声音中不掺杂任何感情:“自然是犁庭扫穴!“ “將这些女真人,尽数扼杀!“ 从秦皇统一六国开始,塞外的游牧民族便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匈奴,鲜卑,突厥,柔然,回紇,契丹,女真,蒙古.. 这一个个字眼,就好似梦魘,笼罩在无数中原百姓的心头之上。 为了保证自己治下的王朝和百姓,免受异族的袭扰,巍峨壮观的长城在过去千余年的时间里拔地而起,联姻,拉拢,分化等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但即便如此,塞外游牧民族依然如一头飢肠轆轆多时的饿狼,虎视眈眈的窥伺著中原王朝,隨时准备著趁虚而入。 正因如此,他的父皇在洪武元年建国称帝,將蒙古余孽赶回草原上之后,依旧没有放鬆警惕,屡次发动北伐,並以他们这些“皇子“坐镇帝国边陲,以防中原再度被异族统治。 同理,假若这些女真人也拥有威胁大明的统治,他的父皇一样不会无动於衷,並且发动比“北伐蒙古“还要宏大的战事。 “辽东疆域广袤,更东端的奴儿干地区分布著大量的女真部落,我大明当摒弃歷朝歷代的羈縻政策,將这些疆域尽数纳入我大明的疆域。“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曹爽便迎著朱棣凛然的眼神,言辞灼灼的低吼道。 说实在的,他对於朱棣做出“犁庭扫穴“的选择並不意外。 毕竟在原本的歷史上,朱棣在通过“靖难之役“,坐镇了皇位之后,便如朱元璋生前一样,多次派兵北伐,甚至御驾亲征。 究其目的,或许也存在著希望通过“军功“,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减少自己因为“篡位“而背负的诸多骂名。 但拋开这个角度不谈,朱棣不顾朝中劝阻,数次御驾亲征,甚至病逝在军中的背后,定然也存在著希望能够彻底扼杀蒙古人的初衷。 似这样一位武德充沛的雄主,在知晓女真人有可能威胁到大明的统治之后,做出“犁庭扫穴“的选择也就不难理解了。 “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待会本王便亲自进宫面见父皇。“ “待到应付完高丽使团之后,本王便亲自领兵,肃清辽东,將女真人扼杀在摇篮之中。“ 短暂的沉默过后,燕王朱棣便是满脸严肃的点头应是,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著,眼眸中涌现著一抹不易察觉的寒芒。 所谓羈縻政策,便是歷朝歷代对朝廷中枢难以直接控制的边陲疆域,所採取的一种特殊政策,其核心便是保留当地少数民族原有的社会组织和权利架构,並且承认当地酋长,首领,在其各自部落中的政治地位。 例如位於大明西南边陲的土司,便是这“羈縻政策“的適用对象。 而眼前曹先生建议大明废除辽东奴儿干地区“羈縻政策“的言外之意,便是同意了自己对女真人採取“犁庭扫穴“的战略方针。 无论曹先生有关於女真人的言论是否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但为了大明的国祚绵长,汉人百姓能够免受异族铁骑的践踏,提前採取些许措施终是有备无患的。 第138章 他们配吗? “你要领兵肃清辽东?“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低吼声,正埋首於案牘后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猛然抬头,神情有些错愕的盯著燕王朱棣。 好端端的,这个老四,发什么疯? 辽东那地方的北元余孽早就被肃清了,即便是高丽狼子野心,朝中隨便派遣一位武臣,都可轻而易举的威压高丽,何至於让坐镇北平的朱棣亲自出马? 除非是態度曖昧不定的“朵顏三卫“铁了心要归附北元皇室,並且派兵染指辽东? “敢叫父皇知晓,“面对著朱元璋的质疑,皮肤黝黑的朱棣稍作沉默,便硬著头皮回应道:“儿臣昔日在锦衣卫詔狱的时候,曾意外结识了一位智者。“ 在进宫的路上,冷静下来的朱棣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其实曹爽从始至终都未能给出女真人拥有威胁到大明统治的切实证据。 最起码不像之前那些关於安南国和占城稻的言论,拥有听上去似是十分荒诞,但又无法令人无法忽视和否定的证据。 他或许有些衝动了。 不过即便如此,出於对曹爽的绝对信任,他依旧选择了向自己的父皇回稟。 “那个曹爽是吧,咱知道他。“ 不动声色的瞧了瞧自己的儿子之后,坐在案牘后的朱元璋便是幽幽开口,深邃的眸子中闪烁著一抹转瞬即逝的精光。 看样子,这事还与曹先生有关?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父皇英明。“ 闻听朱元璋如此言说,心神本是有些紧张的朱棣如释重负,瞬间便將之前编织的诸多理由忘於脑后。 他就知晓,以曹爽的本事,只怕早就引起了自己父皇的注意和重视,其中最直接的例子便是那大功坊的宅子。 马和刚刚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查明了曹爽所在府邸的“主人“压根就不是其口中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其上一任“主人“乃是早在洪武十八年,便因贪污,被自己父皇处死的户部侍郎郭桓。 换句话说,曹爽的那个宅子,就是自己父皇赐下的,只是不知为何被曹爽理解为,乃是由翰林学士“刘三吾“暂借的。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父皇定然是和曹先生有过正面或者侧面的接触,方才会赐予一座位於大功坊的府邸,甚至还越过鸿臚寺的官员,让曹先生担任接待高丽使团的主使。 “说下去啊。“ 就在燕王朱棣想入非非的时候,朱元璋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炸响。 下意识抬头望去,朱棣正好对上自己父皇那双炯炯有神,似是看透了人间沧桑的双眸。 “儿臣刚刚去拜会了曹先生..“因为知晓曹爽已然被自己的父皇所接纳,朱棣便主动改变了称呼,並略有些凝重的回应道:“在和曹先生的閒聊中,儿臣意识到了隱匿在辽东平静表面背后的隱患..“ “是那些狼子野心的高丽人吧?“隨意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便重新將目光投向手中的奏本,心神微微有些释然。 瞧刚刚朱棣那郑重其事的模样,他还真以为出了啥事。 等高丽使团进京,他便会按照曹爽的计划,利用高丽权臣李成桂急於改朝换代,得到大明承认的心理,令其將近些年侵占的土地尽数吐出来。 “高丽国弱民穷,儿臣岂会將这等不自量力的弹丸小国放在心上。“见朱元璋似是不以为意,朱棣便猛然自座位上起身,声音激昂的低吼道。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內的气氛便是一滯,朱元璋嘴角的淡笑也是僵在了脸上,而一旁默不作声的老太监朴仁猛则是面露狐疑之色。 “还请父皇取舆图一观。“不待朱元璋发问,燕王朱棣便是抢先一步说道,神情颇为急切。 “去取来。“朱元璋扭头朝著身旁的心腹太监吩咐了一声,同时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暗道事情好像没有他想像的这般简单吶。 那位如謫仙转世的曹先生,究竟又跟老四说了什么? “敢叫父皇知晓,“待到详细的舆图被摆放在朱元璋生前的御案之后,主动上前的朱棣便指著舆图最东端的位置说道:“我大明疆域承袭前元,此地在元时为辽阳行省,后被父皇改置辽东都指挥使司。“ “但辽东疆域广袤,如今我大明的驻军大多集结在瀋阳卫一带,对於更东端的奴儿干地区则是採取羈縻政策,难以直接控制,当地存在著大量的女真部落和蒙古部落。“ 三言两语之下,朱棣便是將辽东的基本情况简单做了个概述。 “然后呢?“ 朱元璋的神情愈发狐疑,並不认为自己在瀋阳卫驻兵的举措有何不妥,毕竟那地方已然算是整个辽东半岛最为“富庶“的存在,且拥有著不容小覷的军事地位,可隨时发兵鸭绿江畔,问罪高丽。 “呃..“ “曹先生认为,女真人来日將会成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並且直接威胁到我大明的统治,令山河动盪。“ 被噎了一句之后,朱棣也懒得再去阐述北宋防备契丹,却最终被女真人灭国的例子,乾脆直接摊牌。 “你说啥?“ 儘管心中已是提前有了些许准备,知晓朱棣如此郑重其事,涉及到的问题定然不容小覷,但当朱元璋亲耳听闻,女真人未来將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甚至威胁到统治,令山河动盪的时候,心中仍是咯噔一声,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晓,即便是曹爽昔日在詔狱中提及倭国,露出苦大仇深表情的时候,也仅仅是声称在梦中预见到了倭国血洗南京城的悲惨一幕。 但当尘埃落定,大明依旧还是大明。 可现在,那位博学多才,宛若謫仙降世,为大明提出了诸多宝贵意见,试图延长国祚的曹先生,却是破天荒的提出了未来將会威胁到大明统治的隱患。 而这个隱患,居然不是被他严防死守,唯恐在草原上捲土重来的北元余孽;而是一向恭顺,早早便向他们大明投降,表示臣服的女真人? 此时此刻,饶是朱元璋白手起家,深知不可轻视任何对手的道理,但脑海中也不自主的浮现了一个声音。 那些茹毛饮血,不事生產的女真人,也能威胁到大明的统治? 他们配吗? 第139章 穷兵黷武 “父皇切莫认为曹先生是在危言耸听..“ 一瞧朱元璋这瞠目结舌的表情,一直在默默注视其一举一动的朱棣便是连忙解释道:“昔日宋真宗赵恆签订檀渊之盟的时候,也绝不会料到未来灭亡大宋的,並非是被他父祖视为心腹大患的契丹人..“ “南宋孝宗派兵北伐的时候,也绝不会相信未来终结大宋统治的,並非是和他们有著血海深仇的女真人,而是彼时在草原上默默无闻的蒙古人..“ 因为一时间寻找不到女真人能够威胁到大明的证据,朱棣只能將曹爽刚刚向他诉说的两个例子如实复述,希望增加一定的说服力。 毕竟,曹爽的这个说法確实是有些荒诞。 “行了,“约莫十余个呼吸之后,面色涨红的朱元璋有些惶然的摆了摆手,並在朱棣错愕的眼神中呼喝道:“咱啥时候说,曹先生是在危言耸听了?“ “聒噪。“ 嗯? 儘管朱棣性格火爆,为人处世的时候从不在乎“细枝末节“,但眼下却是清楚捕捉到了自己父皇口中对於曹爽的称呼以及態度。 啥情况,自己都是用了好长时间方才接受了曹爽有关於女真人的“推测“,甚至到现在还有些將信將疑;但瞧自己父皇如临大敌的架势,这分明是信以为真了? 他领兵出京的这段时日,曹先生背著他干啥了这是,竟然让自己生性敏感多疑的父皇如此信任? “老四,曹先生还说啥了?“ 事关大明的统治,儘管朱元璋知晓自己刚刚有些失態,但也懒得解释了,只是表情严肃的盯著心乱如麻的朱棣。 “回父皇的话,“闻言,朱棣不自觉的弯了弯身子,並拱手回忆道:“儿臣在知晓这女真人或许在將来会威胁到我大明的统治,乃至令这山河动盪,便向曹先生表示要领兵肃清辽东。“ “对这些女真人犁庭扫穴。“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顿时譁然一片,在角落处屏气凝神的宫娥內侍们只觉得空气中的温度好似骤然降至冰点,令他们的血液都是为之冻结。 这位燕王殿下,好浓厚的杀意。 犁庭扫穴,这短短的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却是要將辽东的女真人尽数抹杀吶。 “不错。“ “为將者,最忌讳心慈手软。“ 感受著朱棣身上扑面而来的杀意和戾气,朱元璋心中非但没有半点不適,反倒还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望向朱棣的眼神也是愈发柔和。 犁庭扫穴又当如何? 对待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想到这里,朱元璋便不由自主回想起近些时日宛若行尸走肉一般的皇长孙朱允炆,心中满是感慨。 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来处理,便会有不同的结果。 假若是自己的长孙知晓了这女真人未来或许会成为威胁到大明统治的心腹大患,其第一选择绝不是像朱棣这般简单干脆的“犁庭扫穴“,而是寄希望於“感化“,用文化和教育,来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全权否认“感化“的效果,但假若这“感化“真的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边陲地区何至於土司林立,动輒便是传承数百年? 武力解决虽然有些粗暴,但永远是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 “奴儿干地区虽是广袤无垠,但气候环境十分恶劣,也唯有那些世代在此居住的女真人方才能够適应。“ “儿臣只怕我大明肃清辽东,並废黜奴儿干地区的羈縻政策之后,朝廷难以进行长而有效的统治。“ 闻听朱元璋的夸奖,朱棣虽是颇为激动,但仍是紧锁著眉头,將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宣之於口。 纵观歷史长河,除却本就在奴儿干地区崛起,並创建了“金朝“的女真人之外,无论是中原王朝亦或者割据政权,均是对疆域广袤的奴儿干地区视而不见,未能进行长久的统治。 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统治成本过高,中枢难以获得足够的回报。 “此事確实有些麻烦,需要从长计议,探寻一个妥善的法子。“沉闷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深思,不由自主的看向辽东。 相比较如今躲在塞外草原上的蒙古韃子,这些生长於辽东苦寒地区的女真人无疑更加容易应付,朱元璋心中也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势如破竹般將其“犁庭扫穴“。 但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昔日蒙古铁骑在草原上崛起,並且席捲天下的时候,几乎將女真人赶尽杀绝,境遇与如今已是完全泯灭在歷史长河中的西夏“党项人“一样。 只可惜仅仅过了百余年的时间,这些女真人便重新在辽东生根发芽,並且在与高丽的角逐中站稳了脚跟,完美证明了女真这个民族的“韧性“。 还是要选个稳妥些的法子,方才能够一劳永逸,替后世子孙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那些躲在草原深处的蒙古韃子终日覬覦我大明江山,奢望来日能够捲土重来也就罢了,这些宛若野人的女真人也敢窥伺我大明江山。“ “当真是不知死活。“ 说话间,燕王朱棣黝黑的脸庞上满是阴冷,深邃的眸子中也充斥著令人心悸的狠辣。 作为镇守北平多年的“塞王“,他对於“蒙古人“的了解程度,远远超出外人的想像,甚至知晓在大漠已北的草原上,依旧存在著势力庞大的“蒙古汗国“。 在“成吉思汗“病逝之后,由其后世子孙所创立的“四大汗国“便在中亚地区开枝散叶,其中由其长子朮赤后裔创建的“金帐汗国“更是直接与瓦剌部接壤,其余汗国也在无形中威胁著大明的统治。 故而儘管北元皇室遭受重创,就连汗位也由韃靼部转移至瓦剌部,但大明所面临的形势依旧十分严峻。 可现在依著曹爽的说法,真正会威胁到大明统治的,反而是那些躲在辽东深山老林之中,以渔猎为生的女真人。 对此,他心中愤怒的情绪远远大於惊恐和不安,这些女真人必须要受到最严厉的惩处。 “兹事体大,暂且不要声张。“ “这事得让咱好好琢磨琢磨。“ “高丽使团这两日便要进京,你先跟曹先生將高丽给咱忽悠住了。“ 终究是御极称帝二十余年的洪武天子,饶是恨不得即刻擂鼓聚將,拼著“穷兵黷武“的风险,也要荡平辽东,对女真人犁庭扫穴,但朱元璋仍是竭力保持著理智,以免因小失大。 “父皇放心,儿臣知晓轻重。“ 闻言,燕王朱棣便是肃声应是,没有继续在女真人的话题上纠缠,以免增加焦虑,但其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急促的呼吸,却是清晰无误的证明著內心的激动和惶然。 第140章 高丽使团进京 七月初七,易出行。 天色才刚刚大亮,稀薄的雾气尚在秦淮河水面上朦朧交织,南京城外的官道上已是缓缓驶来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其中为首者高坐於魁梧的战马之上,眼神敬畏的打量著视线中愈发巍峨壮观的城池。 南京城作为大明国都,乃是整个帝国的政治核心和经济核心,这车队的规模虽是庞大,但对於自幼生活在南京城中的百姓而言,却也不值一提。 毕竟朝中那些位藩王出京就藩的时候,场面可比眼前这车队要宏大数倍不止,浩浩荡荡的队伍宛如无穷无尽一般,看不到尽头。 不过隨著远处官道上的车队越来越近,光华门外两侧的百姓们还是不可避免的骚动起来,窸窸窣窣的私语声隨之响起。 “四哥,你瞅这车队领头的是个什么官,他身上这官袍,我咋从来没见过呢?“ “嘿,还真是个官,你瞅这车队左右的侍卫们,腰间都可繫著兵刃吶。“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在诸多百姓的指指点点中,车队领头之人终是勒紧手中韁绳,止住胯下战马的脚步,並居高临下的朝著迎面而来守城士卒吩咐道:“速速放行。“ 儘管说话之人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但其微微有些怪异的口音,仍是令几名面面相覷的守城士卒意识到了一丝端倪所在。 “高丽棒子?“ 短暂的思索过后,一名瞧上去似是领头的守城士卒好似如梦初醒一般,猛然攥紧了手中兵刃,眼神不善的朝著面露桀驁之色的“高丽棒子“呼喝道:“给老子滚下马来!“ 狗日的,难怪他觉得眼前这人身上所穿的“官袍“有些不伦不类,原来是那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高丽官员。 而这人及其身后的车队,估摸著便是上官口中的“高丽使团“? “放肆!“像是被戳中了软肋,高高在上的赵胖顿时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咆哮道:“本官乃是高丽开城尹,奉我国门下侍中之命,前来弔唁尔等的太子妃。“ “尔等焉敢如此无礼?“ 或许是觉得自己身份尊贵,或许是觉得大明在辽东的態度没有想像中强硬,奉命替李成桂出使大明“弔唁“太子妃吕氏,顺便为其试探大明反应的赵胖在听闻眼前这几名其貌不扬的守城士卒竟敢对自己出言不逊,瞬间恼羞成怒,其身后的侍卫们也是哐当一声便抽出了手中的兵刃,狰狞的脸庞上闪烁著凛然的杀机。 国与国之间的交往,要体现在每一个细枝末节之上,不容忽略! “下马!“ “查验勘合!“ 逆著扑面而来的杀机,刚刚说话的守城士卒不退反进,同样抽出了腰间许久不曾出鞘的长刀,毫不示弱的对峙著。 狗日的,真是倒反天罡。 一群在他们大明和北元余孽之间反覆横跳的高丽棒子,也敢跑到南京城来耀武扬威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好好好,本官记住你了!“ 瞧了瞧官道两侧群情激愤的百姓,以及面露寒芒的守城士卒,高高在上的赵胖突然冷笑一声,隨后便是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有些笨拙的翻身下马,並自怀中掏出了盖著高丽王印的公文。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今天已是七月初七了,按照李成桂的计划,估摸著过几日便会发动“政变“,逼迫那有名无实的高丽国君禪位,正式改朝换代。 到了那时候,他赵胖便可凭藉这无可爭议的“从龙之功“一跃成为李成桂麾下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身份地位岂是眼前这几名“粗鄙“的兵丁能够比擬的? “进去吧。“ 认真查验了一遍堪合,確定检查无误之后,守城士卒方才在赵胖桀驁眼神的注视下將其归还,並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的道路。 “哼,咱们来日方长。“ 一声阴森的冷笑过后,洋洋得意的赵胖便在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中,领著身后庞大的车队,大摇大摆的迈入了南京城,並很快消失不见。 “我说王哥,您跟他置什么气。“ “刚刚那高丽棒子,一瞧便是个心胸狭窄的主,隨便动动嘴皮子,便可让您脱了这层官衣啊..“ 瞧著眼前浩浩荡荡的车队,一名守城士卒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之后,终是忍不住朝著身旁脸色铁青的“王哥“关切道。 “哼,这群高丽棒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闻言,被称之为“王哥“的士卒脸色愈发难看,並在周遭同伴恍然大悟的眼神中低吼道:“我亲弟弟便是在辽东驻守的时候,死在了高丽人的手里。“ “如若不是这些高丽棒子反覆横跳,咱们大明早就平定辽东了,何至於白白牺牲了那么多的儿郎?“ “现如今,这些高丽棒子倒好像没事人一般,大摇大摆的跑南京来了..“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此话一出,城门附近的百姓们纷纷向“王哥“投来同情的眼神,暗道刚刚那群高丽人確是有些囂张,竟敢在光华门外耍威风。 这要是换了朝中的官员,或者皇亲国戚,只怕至多一个时辰,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便会將弹劾的奏本摆放在天子的案牘上。 但奈何刚刚那群人乃是“高丽使团“,此事极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朝廷对高丽的態度一向是颇为“容忍“的。 “哎,散了散了,都別围著了。“ 眼瞅著城门外的百姓越聚越多,所谈论的內容也愈发“敏感“,城门处的兵丁们便挥舞双手,开始驱赶这些百姓,以免其“愤愤不平“的言论触碰到同伴的伤心事。 他们人微言轻,左右不了朝廷的抉择,也只能通过这等方式,表达对於同伴的安慰和关心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要我说,这些高丽人和那些蒙古韃子,女真人没有什么区別。“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凌厉的怒吼声,瞬间便引起了诸多百姓和守城士卒的共鸣。 隨后,无数道目光便是不由自主的投向身后巍峨的城池,各式各样的情绪也隨之在空气中蔓延。 言之有理吶... 第141章 辽王 南京城终究是大明的首善之地,由赵胖率领的高丽使团虽是顺利通过光华门进入南京城,未將刚刚在城门外发生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但紫禁城中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却是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並知晓了来龙去脉。 “岂有此理!“ “这群高丽棒子究竟是哪里来的胆气,竟敢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放肆?!“ 宽敞的大殿中,朱元璋怒不可遏的咆哮声宛如惊雷,嚇得角落处的宫娥內侍们瑟瑟发抖,不敢发挥出半点声音。 而作为朱元璋贴身太监的朴仁猛此刻也是蜷缩著身躯,小心翼翼的盯著刚刚迈入暖阁的宫装美妇,希望这位在朱元璋心目中享有特殊地位的“郭寧妃“能够顺利平息朱元璋的怒火。 “陛下,这是怎么了?“ “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左右环顾了一圈如冰雪般冷凝的大殿,因保养得当,瞧上去至多也就四十余岁的郭寧妃若无其事的捡起了被朱元璋扔到地上的奏本,並摩挲著朱元璋的后背。 “没事妹子,你咋来了?“ 面对著携手相伴了近三十年的枕边人,朱元璋心中虽是仍有无数怒火从发泄,但终是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恢復了平静,並有些狐疑的关切道。 眼前的郭寧妃不仅与他携手相伴三十年之久,还是结髮妻子马秀英的结拜姐妹,是他后宫中“资歷“最深厚之人。 故此,在结髮妻子马秀英和李淑妃接连病逝之后,他便令郭寧妃总管后宫事务,代理皇后职权。 而他这位时常在床幃上对他以“姐夫“相称的妹子也从未让他失望,自洪武十七年总管后宫事务之后,便是將这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从未让他费过心思。 与此同时,他的这位妹子也如自己当年的结髮妻子一样,深諳“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轻易不会在白天的时候,来乾清宫打扰自己。 “回陛下的话,臣妾娘家的人,刚刚来找过臣妾了..“迎著朱元璋狐疑的眼神,郭寧妃稍作犹豫之后,便是將来意宣之於口,並未过於扭捏。 同床共枕三十年,她对於自己这位“姐夫“的脾气秉性在清楚不过。 “你娘家人?“闻言,朱元璋先是一滯,隨后眼神便是迅速犀利起来,並朝著身旁的总管太监摆了摆手。 回望三十年前,他和结髮妻子马秀英成婚不久,便是在行军的过程中碰到了当地的富绅郭山甫。 彼时天下大乱,各地的富绅地主们皆是筑墙自保,不愿与他们这些“红巾军“產生太多交集,唯有这郭山甫不仅热情招待了他们父亲,甚至还將彼时仅有十余岁的女儿嫁给自己,也就是如今的寧妃。 除此之外,这郭山甫甚至还將其长子郭兴和次子郭英交付给自己,並赠送了一大笔钱粮輜重。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郭兴和郭英兄弟俩便是长期担任自己的贴身侍卫,不仅忠心耿耿而且寸步不离左右,替他化解了不少於十七的刺杀事件。 在建国称帝之后,他也是“投桃报李“,將这对最早追隨自己的兄弟俩,分別册封为“巩昌侯“和“武定侯“,允其后世子孙世袭罔替。 “你娘家有人犯事了?“短暂的沉默过后,朱元璋便是脸色不善的询问道,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说实话,数十年的相濡以沫,他早就將郭寧妃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人,继而爱屋及乌的將那两个“大舅子“视为“亲戚“。 只可惜於洪武十七年病逝的郭兴在生前参与到了胡惟庸的“谋逆“的案件中,被他於洪武二十三年剥夺了爵位。 现如今,难道连那相比较之下,一向谨言慎行,备受他信任的武定侯郭英也迷失了本心吗? “呸呸呸,陛下您说的这叫什么话..“ “臣妾娘家人进宫找臣妾敘话,就一定得是为了求情而来啊?“ 只片刻的功夫,暖阁內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被打破,郭寧妃似是有些不忿,朝著眼前的朱元璋喋喋不休。 “嘿,是咱说错话了妹子,“闻言,朱元璋面若冰霜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掌控起来,其满是老茧的大手也猛然將郭寧妃搂入怀中:“那是啥事啊,还让你亲自跑一趟?“ “有啥事,咱俩晚上在被窝里说?“ 一语作罢,乾清宫暖阁內的气氛便迅速火热起来,如鬼魅般立於案牘旁的老太监朴仁猛也在不知不觉间弯下了本就佝僂的腰,准备朝著外间而去。 “陛下,自然是正事。“ 或许是窗外阳光正炽,或许是无心於此,郭寧妃轻嚀一声,便挣开了朱元璋的怀抱,並在其不解的眼神中解释道:“臣妾二嫂刚刚进宫了,想让臣妾跟您问问..“ “臣妾的那个侄女可是眼瞅著就要长大了,您当年指给她的婚事..“ 嘶。 轻微的吸气声响起,朱元璋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於脑海深处搜寻琐碎的记忆碎片,继而逐渐回忆起了自己妹子口中所说的“婚事“。 自从建国称帝之后,为了笼络麾下的骄兵悍將,也为了增强皇权,他便开始大规模的与勛贵“联姻“,令自己膝下的皇子们迎娶武勛之女。 而这武定侯郭英作为自己作为倚重的心腹,自然也是获得了此等“殊荣“,不过彼时其嫡女年纪尚小,自己便与其约定,待到双方子女长大之后,再结“秦晋之好“。 “妹子,是咱的哪个儿子来著?“思虑良久,朱元璋挠了挠头,脸色略有些尷尬的询问道。 他虽然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因时间过於久远,却是忘了当时是点给自己的哪个儿子了。 “姐夫,您可真行,这事都能忘?“瞧朱元璋这有些尷尬的模样,郭寧妃便忍不住揶揄了一句,隨后便提醒道:“是老十五..“ “哦对对对,是老十五。“ “算数,自然是算数,咱老朱一口唾沫一个钉,哪能说话不算数?“ “妹子,你待会便派人告诉你那二嫂..“ 反应过来之后,朱元璋便是在郭寧妃略有些释然的眼神中点头应是,但不知何故,朱元璋未等將话说完,激昂的声音便是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之色。 辽王朱植,他的第十五个儿子,生於洪武十年,母妃为韩妃,乃是高丽在他建国称帝之后,向他“进贡“的美人之一。 不过真正让他露出凝重之色的,並非是韩妃的“籍贯“,而是他今年三月才刚刚给朱植重新选定的封號以及封地。 辽王朱植,就藩辽东广寧。 而他之所以將朱植封地定为广寧,便是看中了广寧城扼守辽西走廊,能够辐射整个辽东的军事地位。 即便来日辽东女真人势大,或者蒙古韃子捲土重来,重新占据了辽东,朝廷只需扼守广寧,便可戍守北部边境,断绝女真人和蒙古人南下侵扰的野心。 可现如今,他既然已是知晓辽东女真未来將会影响到大明的统治,那么將辽王的封地定为广寧,或许便有些保守了... 堵不如疏。 朝廷若是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辽东女真,光靠在广寧严防死守还不够,还要继续深入的整飭辽东地区,乃至於更加遥远的奴儿干地区才对。 故此,这辽王朱植的封地或许便可设立在位於辽东腹地的铁岭卫?亦或者乾脆越过鸭绿江畔,直接坐镇高丽? 想到这里,朱元璋便是下意识的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脑海中下意识回想起曹爽昔日有关於將诸王分封至海外的建议。 据他所知,这奴儿干地区的疆域可异常广袤,用於分封诸王,可是绰绰有余... 第142章 人情世故 南京城,鸿臚寺。 就在洪武大帝朱元璋盯著辽东方向若有所思,认真思考令诸王坐镇奴儿干地区的时候,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曹爽正在燕王朱棣的陪同下,略有些侷促的迈入了鸿臚寺衙门。 “臣等,参见燕王殿下。“ 兴许是早就收到了朱元璋的命令,包括鸿臚寺卿在內的诸多官员对於常年在北平坐镇的燕王朱棣突然出现於此並不意外,反倒是不自觉打量起亦步亦趋跟在朱棣身后的曹爽。 这位便是天子詔令中提及的“正使“?这瞧上去未免也太过於年轻了吧。 “免了,免了。“ 隨便打量了一番鸿臚寺官厅的陈设之后,燕王朱棣便疾步朝著位於上首的主位而去,神情显得颇为兴奋。 因为扼守北平的缘故,他和蒙古人还有女真人均是打了不少交道,就连此次来访的高丽人,也曾有过“交集“,只不过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这些“交集“都是在疆场上发生。 而像眼下这等,正襟危坐的与他国使臣展开“谈判“,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谢殿下。“ 整齐划一的呼喝声过后,身著各式官袍的鸿臚寺官员终是依次起身,掺杂著各种情绪的眼神更是毫不顾忌的打量著略有些手足无措的曹爽。 直至此时,神经有些大条的燕王朱棣方才察觉到官厅中古怪的气氛,並赶忙自案牘后起身,主动拉著曹爽介绍道:“这位是曹先生,父皇钦点的正使,诸位大人应该已经收到旨意了。“ 哗! 此话一出,官厅中的气氛愈发诡异,站在前列的几名官员均是欲言又止,眼神狐疑。 他们收到了朱元璋的旨意不假,但也没有料到这“正使“竟会如此年轻,这瞧上去能有二十岁吗?而且这“主使“的身份也有些尷尬。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算是天子门生,而眼前的这位“曹先生“又是何方人物? 他们又该如何称呼? 与诸多欲言又止的鸿臚寺官员一样,曹爽也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只能扭头向燕王朱棣投去求助的眼神,这可咋办? “父皇口諭,“像是满足了某种恶趣味一般,燕王朱棣幸灾乐祸的朝著曹爽挑了挑眉之后,方才在其无奈的眼神中呼喝道:“曹爽为本次接待高丽使团的正使,鸿臚寺官员皆以正使称呼,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听闻朱元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面面相覷的鸿臚寺官员们方才肉眼可见的鬆了口气,並朝著曹爽拱手道:“曹正使,有礼了。“ 儘管他们今日是第一次瞧见这传说中的“曹先生“,但作为鸿臚寺的一员,其实早就对眼前的曹爽早有耳闻。 毕竟昔日因为倭国使臣,曹爽和鸿臚寺主簿李畏发生在鸿臚寺外的那场“吵闹“早已在鸿臚寺內部传的人尽皆知。 堂堂潁国公傅友德,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对曹爽以“先生“相称呼;而那“仗势欺人“的主簿李畏也在当日便被论罪下狱,並在次日由三法司会审,落了个往辽东充军的下场。 这三法司效率之高效,令人咋舌不已。 而这些匪夷所思的“证据“,无疑也在侧面佐证著曹爽不同寻常的身份和地位。 “诸位大人折煞小子了..“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曹爽赶忙拱手还礼,並在朱棣的催促下,於官厅左侧首位落座,在其正对面,便是身著緋袍,作为“小九卿“之一的鸿臚寺卿。 四目相对的时候,这位一头白髮,瞧上去约莫得有个六十余岁的官员竟还主动向曹爽点头示意,枯瘦的老脸上也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心中嘀咕不已。 近些年隨著年龄的增长,他愈发感嘆官场的“尔虞我诈“。 说实话,在“官场“打拼,靠的哪是政绩名声,靠的那是“人情世故“,这学问深著吶。 隨著诸位官员先后落座,这人满为患的鸿臚寺官厅便重新恢復了有些尷尬的沉默,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只能眼巴巴的朝著官厅外的院落望去,盼望著那高丽使团能够懂事点,少婆婆妈妈的拖延时间。 就这样,在十数位官员望眼欲穿的注视下,官厅外终是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惹得诸位官员们虎躯一震,隨即便是下意识整理起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並调整呼吸。 作为“礼仪之邦“,他们这些大明的官员理应隨时保持著天朝上国应有的威仪,以免被那些高丽棒子瞧了笑话。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一道有些魁梧的身影便在院落尽头涌现,並映入诸位鸿臚寺官员的眼帘之中。 “霍,人挺多,今挺热闹哈。“ 瞧了瞧官厅中神色各异的鸿臚寺官员之后,身著常服的潁国公傅友德便疾步行至案牘旁,肃声朝著燕王朱棣拱手道:“臣傅友德,见过燕王殿下。“ “老国公,不必多礼。“也许是自持身份,亦或者眾目睽睽之下,不愿与武勛扯上关係,烙下话柄,直至傅友德规规矩矩的行礼结束之后,朱棣方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但即便如此,朱棣的眼眸深处也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激动和亲切。 这些年,他可没少跟隨潁国公傅友德一起领兵出征,並在朝夕相处的军伍生涯中结下了超脱年龄的友谊。 “臣等,见过潁国公。“ 待到傅友德行礼结束之后,官厅中的鸿臚寺官员们方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不约而同的朝著傅友德躬身行礼,心中隱隱有些惶然。 这两年,为了不引起陛下的猜忌,功勋彪悍的潁国公傅友德可谓是“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朝会之外,基本终日待在府中“养病“,何曾有像眼下这般大张旗鼓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时候,而且还是出现在鸿臚寺。 难道这位潁国公是为了给曹爽“站台“而来? 像是猜到了眾人心中所想,潁国公傅友德微微摆手,示意眾人自行落座之后,便是笑意盎然的朝著曹爽拱手寒暄:“曹先生,咱可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得嘞老爷子,赖我了。“ “这几日,確实有些忙..“闻言,曹爽便是苦笑一声,低声向傅友德解释了几句。 自从知晓了朱元璋將他任命为接待高丽使团的“正使“之后,他便终日待在书房中恶补高丽的歷史,以及大明的礼仪,唯恐“露怯“。 “害,不碍事,不碍事。“ 轻轻点头表示理解之后,傅友德便在曹爽的右手侧落座,至於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官员,早已识趣的起身离开。 这官场,讲究的就是个眼力见和人情世故,这都是前人用无数教训总结出来的经验。 第143章 天籟之音 “高丽使臣赵胖覲见。“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包括曹爽在內的眾人等待多时,已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院落外终是响起了一道有些凌厉的呼喝声,打破了官厅中颇为压抑的气氛。 隨后不久,穿著緋袍,形制规格与大明官袍类似的高丽使臣赵胖便在身后隨从副手的簇拥下,面无表情的迈入官厅中,並朝著坐在上首的燕王朱棣拱手道:“高丽使臣赵胖,参见燕王殿下。“ “你认识孤?“闻听眼前这高丽人一口流民的官话,朱棣便是微微挑眉,漆黑的眸子中映射著耐人寻味的光芒。 “燕王殿下久镇北平,威名远扬,外臣对燕王殿下已是仰慕许久了。“轻轻点头之后,赵胖便是不卑不亢的回应道,自詡答案滴水不漏。 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 他们高丽近些年之所以敢趁著大明和北元彼此对峙的当口,暗中侵占辽东疆域,便是因为知晓大明在北方各地的详细驻军情况,篤定大明分身乏术。 在这等情况之下,拥有一副北平“塞王“的画像,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难事了。 “既然认识本王,尔等为何不跪!“上一秒,燕王朱棣还表情和煦,下一秒却是面色狰狞,如惊雷般的怒吼声猛然在官厅中炸响,令人心悸的杀意瞬间在官厅中瀰漫,並朝著赵胖等高丽使臣席捲而去。 若是放在往常,念在两国相交的份上,他或许还会高看这些高丽使臣一眼;但如今他已是知晓高丽暗中在辽东搞得小动作,自是不会装作无事发生。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质问声以及扑面而来的杀意,赵胖及其身后的高丽使臣尽皆面色大变,其中还有胆小者双腿发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 但赵胖作为高丽权臣李成桂最为倚重的“说客“之一,终究乃是有些胆识,故而儘管心中咯噔一声,但仍是硬著头皮回应道:“殿下,外臣乃是奉我国门下侍中之令,前来弔唁贵国太子妃..“ “这便是贵国的贵客之道吗?“ 说完,这赵胖还將目光逐一投向官厅两侧身著各式官袍的鸿臚寺官员,似是想要寻求这些人的帮助。 这大明可是礼仪之邦,且一直以“天朝上国“自居,这些满口“仁义礼智信“的大明官员们,断然不会允准燕王朱棣在眾目睽睽之下耍混。 除非,这一切乃是燕王朱棣有意而为之,其目的便是为了给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高丽使臣一个“下马威“? 这在“外交博弈“当中,实乃再常见不过的手段。 一念至此,赵胖眼眸中便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嘲弄,认为猜透了朱棣的心中所想,颇为慌乱的心神也隨之镇定下来。 “待客之道?“在赵胖果然如此的眼神中,上首的燕王朱棣突然嗤笑一声,嘶哑的低吼中满是冰冷:“你也配?“ “除了你们的高丽王,哪怕是李成桂见了本王,也要规规矩矩的下跪行礼。“ “尔等有何特殊之处?“ 儘管早在洪武二年的时候,彼时的高丽王便“弃暗投明“,主动归降大明,宣布奉大明为“正朔“,以臣属自居。 不过因高丽內部爭权夺利,以及北元皇室在塞外草原上不断集结余部,这高丽对待大明的態度也是屡次发生变化,隔三岔五便改换门庭。 这种反覆横跳的情况直至洪武二十一年,妄想与大明划江而治的高丽王派遣李成桂率领大军功辽,后被李成桂在“威化岛“发动政变,夺取了高丽的军中大权之后方才彻底结束。 为了能够进一步掌控高丽大权,李成桂第一时间拥立了新王,並以新王的名义向大明“认罪“,虔诚的表达了归降之心,强调高丽乃是大明属国的身份。 故此严格来说,即便李成桂如今在高丽国內呼风唤雨,隨时可以將高丽王取而代之,但他只要一日没有“改朝换代“,便永远是高丽的臣子,理应对作为大明亲王的朱棣行跪拜礼。 李成桂尚且如此,遑论代替其出使大明的赵胖呢? “来人,將这些不通礼数,对本王不敬的高丽使臣,尽皆拖下去砍了。“ 不待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的赵胖爭辩,朱棣鏗鏘有力的怒吼声便是於鸿臚寺官厅中炸响,隨即十余名刀剑出鞘的侍卫们便是鱼贯而入,黝黑的脸庞上尽皆闪烁著溢於言表的杀意。 “殿下且慢!“ 在身旁隨从的惊呼声中,刚刚还不卑不亢的高丽使臣赵胖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並哆哆嗦嗦的呼喝道:“高丽使臣赵胖,叩见燕王殿下。“ 此时此刻,他猛然意识到,眼前的燕王或许並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切切实实的想要借题发挥,將他给杀了。 “殿下不可!“ 在赵胖等高丽使臣跪倒在官厅中央之后,一直在静观其变,默不作声多时的鸿臚寺官员们也是反应了过来,爭先恐后的起身,口称不可。 虽说这些高丽使臣確实有“失礼“的嫌疑,但仅凭这微不足道的“细节“便將这些使臣尽数斩杀,未免也有些太过於残暴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兴许是余怒未消,儘管官厅中的劝諫声不绝於耳,但燕王朱棣的神情依旧凶狠,並在赵胖等高丽使臣惊恐的眼神中吩咐道:“左右,杖八十。“ “遵旨。“ 整齐划一的怒吼过后,这些五大三粗的侍卫们便是上前拖拽这些早已浑身上下如烂泥般瘫软在官厅中央的高丽使臣,打算即刻执行朱棣的命令。 “殿下饶命!“ “外臣知罪!“ 感受到臂膀处传来的力量,赵胖再也控制不了內心的惊恐,状若疯癲的叩首,再也没有之前的“气场“。 开玩笑,莫说他这等“弱不禁风“的文官,哪怕是行伍出身的李成桂来了,恐怕也受不了二十棍棒的刑罚。 杖八十,这和直接杀了他唯一的区別,便是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咳咳..“ 就在赵胖心生绝望的时候,一道如同仙乐的声音猛然在其耳畔旁幽幽响起,令他瞬间看到了求生的希望:“高丽终究是我大明属国,其使臣又是远道而来,纵然礼仪有所疏漏,料想也是舟车劳顿所致。“ “还望殿下海涵,切莫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关係。“ 第144章 偏袒 人满为患,气氛剑拔弩张的鸿臚寺官厅內,隨著这道有些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诸多嘈杂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而原本正打算“据理力爭“的鸿臚寺官员们也是默默的將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转而若有所思的盯著缓缓起身的“正使“曹爽。 “对对对,燕王殿下,外臣是一时恍惚,绝无轻视殿下的意思。“ “还请殿下念在我高丽君臣尽皆虔诚,奉大明为正朔的份上,宽恕外臣的罪过。“ 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以赵胖为首的高丽使臣们惊慌失措的解释著,並朝著“仗义执言“的曹爽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哼,本王身份尊贵,岂容这些属臣挑衅。“ “这一次便给先生一个面子,“短暂的沉默过后,余怒未消的燕王朱棣便是“闷闷不乐“的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並以赵胖如释重负的眼神中冷凝道:“若有下次,定斩不赦。“ 闻言,曹爽的嘴角便是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並居高临下的朝著跪倒在地的赵胖提醒道:“高丽使臣,还不谢过殿下。“ “外臣赵胖,谢殿下不杀之恩。“生死关头,饶是赵胖也经歷过不少大风大浪,並且数次出使大明,但此刻也难以保持镇定,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机械麻木的履行著命令。 “不要谢孤,要谢就要谢曹先生。“在鸿臚寺诸多官员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下,刚刚还“气急败坏“,情绪异常亢奋的燕王朱棣突然摆了摆手,转而介绍起曹爽:“这位是曹爽,曹先生,父皇钦点的主使钦差,全权负责尔等高丽使臣的接待。“ 嘶。 微弱的吸气声响起,在朱棣的介绍下,惊魂不定的赵胖等高丽使臣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那道“仙乐“的主人竟是如此年轻,这瞧上去也就二十岁吧? 而且此人还是此次负责接待他们的正使? 虽然闹不清朱棣口中的“正使“究竟是个几品官,但有了刚刚的教训,赵胖却是再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外臣赵胖,见过曹正使。“ “诸位大人有礼了。“伴隨著热情的呼喝声,曹爽逐一朝著在场的高丽使臣点头示意,其和煦的笑容惹得刚刚在“鬼门关“前徘徊的赵胖等人顿时心中一暖,暗道这位曹正使瞧上去倒是好说话.. “诸位大人舟车劳顿多日,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吶..“ 在亲切的寒暄声中,暖阁中如冰雪般冷凝的气氛骤然消融,而提心弔胆多时的赵胖等高丽使臣也终於如愿落座。 “曹正使言重了,我高丽奉大明为正朔,自当恪尽职守。“ “尤其是我国门下侍中,对大明更是一片赤诚之心,恨不能亲来南京弔唁,並覲见大明天子,聆听圣諭。“ 许是觉得笼罩在头顶的“阴霾“已是渐渐散去,赵胖说起话来也愈发游刃有余,甚至还不忘提及李成桂,以试探大明的態度。 而他刚刚之所以敢自持身份,不肯直截了当的向朱棣行跪拜礼,其实也是因为李成桂“改朝换代“已是既定事实。 无论大明承认与否,李成桂都將会创建一个新的王朝,只不过若是能够得到大明的承认,这新朝便直接拥有了“正统“,李成桂也不用背负篡权夺国的骂名。 “贵国的门下侍中,这些年確实是循规蹈矩,奉我为大明为正朔,时常派遣使臣进京恭贺我大明天子寿辰。“ “我大明天子,也对其讚誉有加。“ 在赵胖等高丽使臣惊喜的眼神中,作为“主使“的曹爽脸不红心不跳,意有所指的道出了一则“秘辛“,似是听懂了赵胖的言外之意。 “是极是极,我国门下侍中,向来敬重大明,日后当更加尊崇大明,不敢违逆。“ “敬重大明?“赵胖欣喜若狂的余音尚且在官厅中迴荡,才刚刚平復心情不久的燕王朱棣便是冷哼一声:“若是如此的话,高丽焉敢在辽东侵占我汉人旧土?“ “本王可是听说了,尔等高丽的將士们,近些时日可是动作不小吶..“ 哗! 此话一出,偌大的鸿臚寺官厅顿时譁然一片,身著緋袍的鸿臚寺卿骤然起身,怒不可遏的詰问道:“高丽使臣,可有此事?“ “尔等焉敢侵占我大明领土?!“ 只喘息的功夫,暖阁中轻鬆和谐的气氛便被打破,重新恢復了刚刚的剑拔弩张,甚至还要更加肃杀。 这侵占疆域的严重性,可比“失礼“要恶劣许多。 “殿下,此乃误会!“ “我高丽国弱民穷,焉敢冒犯大明国威?“ 惊慌失措的嘶吼过后,赵胖又赶忙向曹爽投去求助的眼神:“曹正使,这其中定然是存在著某些误会!“ 他虽然不知晓曹爽的身份来歷,但料想其能担任此次“主使“,还能被燕王朱棣以“先生“相称呼,必然是那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心腹重臣。 而且瞧曹爽刚刚的言行举止,似乎对他们高丽颇有好感,眼下也只能指望曹爽能够替他们“美言“几句了。 毕竟若是严格追究起来,他们高丽近些年,確確实实“侵占“了不少存在爭议的领土,尤其是在李成桂当权之后,更是利用大明君臣多为南方人,对於辽东苦寒之地不予重视的“漏洞“,强行驱逐驻扎在这些土地上的女真部落,试图將国界线退至鸭绿江和图门江。 难道他们的小动作已然被明廷君臣注意到了?亦或者是那些茹毛饮血的女真人告到大明皇帝面前了? 恍惚间,赵胖心乱如麻,不断在脑海中思考著將此事遮掩过去的理由。 “哦?“ “还有此事?“ 吧唧了一下嘴之后,曹爽神情有些愤怒的起身,表情凶狠的朝著赵胖等高丽使臣询问道:“赵大人,这疆域之事可是玩笑不得。“ “贵国將士,在我大明的领土上动兵了?“ 或许是为了强调自身的愤怒,曹爽竟是在强调“大明领土“的时候著重加强了语气,而心思縝密的赵胖也是瞬间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转而迫不及待的拱手道:“敢叫殿下和曹正使知晓,昔日蒙元入侵我高丽,强行瓜分我高丽疆域,將其分封给蒙元宗王。“ “如今贵国天子驱逐韃虏,蒙元宗王逃之夭夭,负责替其耕种土地的高丽百姓们如蒙大赦,纷纷请求回归高丽,我国將士们这才於当地驻军。“ “还请殿下明察。“ 此话一出,官厅內的气氛愈发诡异,身著各色官袍的鸿臚寺官员们不由自主的看向面容清瘦的曹爽,心中腹誹不已。 这位曹先生,怎么好像有些偏袒高丽呢? 第145章 歷史 “果真如此吗?“ 没有在意赵胖脸上那欲哭无泪的表情,燕王朱棣突然嗤笑一声,並在诸多鸿臚寺官员狐疑的眼神嘲弄道:“为何有人告诉本王,早在百十年前,尔等高丽內部便是发生內訌。“ “高丽人赵暉和卓青不满高丽腐朽的统治,起兵攻打和州,並將和州以北的土地尽数献给蒙元。“ “为了表彰赵暉和卓青的功绩,蒙元皇帝在和州设立双城总管府,交由赵氏家族世袭罔替,並以此地作为高丽和蒙元之间的国界线。“ “如今我大明代元,这些由蒙元直接控制的疆域理应也为我大明所有,尔等高丽焉敢侵占?“ 依著曹爽和朱棣私下制定的计划,今日的“覲见“便以敲打为主,务必要將让这高丽使臣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將大明强硬的態度展现出来。 在恰当的时候,曹爽则是扮演“唱红脸“的角色,给予这些高丽使臣一点“退路“。 至於此举是否会適得其反,导致高丽和大明彻底撕破脸皮,在辽东兵戎相见,则是完全不在曹爽和朱棣的考虑范围之內。 假若那李成桂真的有如此“胆识“,敢与和大明相爭,岂会不顾身家性命的在“威化岛回军“,將矛头对准高丽王室? 解决不了问题,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这便是李成桂在处理高丽和大明疆域问题时,给出的答案。 瞧著上首咄咄逼人的燕王朱棣,赵胖等高丽使臣竟一时为之语塞,心中隨即涌现出些许悲愤的感觉。 以双城总管府为界,包括西京在內的北界五十四城確实如朱棣所说,曾因高丽“內訌“的原因,於百十年前由当时的起义军首领赵暉等人,自愿献给了蒙元,直接隶属於蒙元统治。 但即便如此,这也更改不了此地本为高丽“旧土“的事实,可燕王朱棣却大言不惭的將其划为“汉人旧土“,认为大明承袭前元,便自然继承了这些土地,这实在是有些胡搅蛮缠。 “回殿下的话,“惊怒交加之下,赵胖的身躯不断颤抖,沙哑的声音中更是充斥著不加掩饰的愤恨:“这些土地在百十年前曾沦为蒙元疆域不假,但归朔其歷史,却一直被我高丽实控。“ “並且假若按照殿下的说法,如今鸭绿江以西的大片疆域在数百年前,也曾隶属於高句丽,而我高丽又承袭三韩,是否也可將这些土地视为我高丽旧土?“ 儘管高句丽和高丽之间並无直接的关联和联繫,就连存在的时间都相差了数百年之久,但因高丽的开国之君王建本为新罗人,为了摆脱“乱臣贼子“的身份,不断强调高句丽的文化和歷史,试图通过“继承“高丽的概念,来增强自己政权的合法性以及治下百姓的认同感,一定程度上將自己视为高句丽的继承者。 而放眼高句丽存在的时期,朝鲜半岛上虽是“三国鼎立“,但高句丽却凭藉著对外强硬的態度,先后將疆域扩展到了鸭绿江以西,如今隶属於大明辽东都司的范围內。 一番激昂慷慨的陈词过后,鸿臚寺官厅內的气氛突然降至冰点,一道道闪烁著寒芒的眼神纷纷投向赵胖,而意识到犯了眾怒的赵胖也是收起了刚刚悲愤的表情,转而跪倒在地,朝著朱棣请罪道:“外臣胡言乱语,还请殿下恕罪。“ 今时不同往日。 昔日的高句丽虽是成功抵御了隋煬帝的百万大军,但如今的高丽却是难以应付同样建国不过二十余年,正值巔峰的大明。 更何况从高丽的开国之君王建开始,便是將全部的精力用於朝鲜半岛的南端,默许了北部疆域沦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游牧之地。 至於更北部,鸭绿江对岸的疆域更是从不敢奢望。 “好啊,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高丽使臣,竟跟本王扯起来歷史渊源了,这是欺负本王读书少嘛?!“ 似是被戳中了痛点,燕王朱棣的脸色重新涨红起来,並且扭头朝著下首的鸿臚寺卿王善命令道:“王大人,你读书多,不若给大伙讲讲,这朝鲜半岛的前世今生!“ 话音未落,赵胖等高丽使臣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斗大的汗珠不断於额头滑落,哆哆嗦嗦的看著似是有些义愤填膺的鸿臚寺卿,王善。 “回殿下,“闻听朱棣点到自己的名字,年过六旬的鸿臚寺卿便是毫不犹豫的起身,並在赵胖等高丽使臣如坠冰窖的眼神中肃声道:“早在战国时期,山海经和管子等文献中便曾出现过有关朝鲜半岛的记载。“ “其中便包括了作为商紂后裔创建的箕子朝鲜,以及由我西汉子民创建的卫满朝鲜。“ “回望一千四百余年前,汉武帝刘彻有感於卫满朝鲜的势力日益雄厚,且拒绝向汉王朝通商进贡,汉武帝变派遣大军攻伐辽东,並灭亡卫满朝鲜。“ “卫满朝鲜灭亡之后,汉武帝在其故土上设立了乐浪,临屯,玄菟和真番四郡,並在史书上被称之为汉四郡,纳入大汉的版图。“ “而这汉四郡,便大概位於如今朝鲜半岛的北部,完全覆盖了自鸭绿江至蒙元双城总管府的疆域。“ 论起歷史渊源,中华数千年的歷史,岂是区区高丽有资格碰瓷挑衅的? “如何,高丽使臣?“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莫说这区区蒙元双城总管府,尔等整个朝鲜半岛都是我汉人旧土,理应归属我大明所有!“ “尔等还有话说?!“ 说到最后,燕王朱棣黝黑的脸盘上满是桀驁之色,並且自顾自的起身朝著外间而去,但其行至门口时,脚步却是一滯,其鏗鏘有力的话语也是让赵胖等高丽使臣濒临绝望:“本王原本念著尔等高丽还算恭顺的份上,收回前元旧土也就罢了。“ “但既然尔等如此冥顽不灵,本王便只好亲自领兵去取了。“ “正好本王也想瞧瞧,尔等高丽和那些北元余孽,孰强孰弱?“ 第146章 双簧 “本王也想知晓,尔等高丽与昔日的北元余孽,究竟孰强孰弱..“ 充斥著寒意的咆哮声尚且在鸿臚寺官厅內悠悠迴荡,燕王朱棣的身影却是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眾面色大变的鸿臚寺官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要知晓,这位燕王殿下坐镇北平多年,乃是天子朱元璋最为倚重和信任的皇子之一,昔日更是在东阁门外议事的时候,当眾提议將燕王立为“储君“,足可见朱棣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 而这样一位军功彪悍,政治经验丰富的宗室藩王,其一言一行都不容忽略,其刚刚对高丽展露出来的“敌意“背后极有可能蕴藏著某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並在不同程度上代表著朱元璋的態度。 想到这里,诸多认为朱棣言辞有些“危言耸听“的鸿臚寺官员便是抿了抿乾涩的嘴唇,不动声色的向眼前呆若木鸡的高丽使臣们投去了同情和惋惜的眼神。 虽然在他们內心深处,也或多或少的认为燕王朱棣口中提及的那些“汉人旧土“理应归属於高丽或者在当地棲息多年的女真部落,但这些涉及到国家层面的“领土纠纷“,却不是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外交官“能够决定的了。 国与国之间,从来不存在真正的“友谊“,一切的“虚与委蛇“也只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之上。 “曹正使,这可如何是好?..“ 呆滯半晌,面色惨白的赵胖终是反应了过来,哆哆嗦嗦的扭头看向一片无奈的曹爽,颤抖的声音中夹杂著一抹哭腔。 此次他奉李成桂之命出使大明,名义上是为了弔唁太子妃吕氏而来,但实际上却是为了给李成桂“铺路“,为其日后的“篡权夺国“做好准备。 毕竟唯有得到大明的册封和承认,李成桂所建立的“新朝“方才具备法理上的正统,否则便与百十年前割据“双城总管府“自立的赵暉等人没有什么区別。 “哎,赵大人,亏尔等熟读汉学,自詡仰慕我大明文化,怎能在暗中侵占我大明疆土呢?“ “事已至此,是非对错已不必多说。“ “尔等好自为之吧。“ 在赵胖等高丽使臣绝望眼神的注视下,曹爽也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並朝著外间的庭院而去,没有作半点停留。 见状,官厅中的其余鸿臚寺官员们也是纷纷离席,只留下两名身著青袍的主簿留在原地,看管这些如坠冰窖的高丽使臣。 ... ... 也许是为了“假戏真做“,怒气冲冲的燕王朱棣在离开鸿臚寺之后,並未返回他的燕王府,而是直奔坐落於皇城中心的紫禁城。 只是朱棣才刚刚迈入乾清宫暖阁,还不待朝著案牘后的朱元璋躬身行礼,便听得一道有些不满的冷哼声响起:“老四,你出息了啊。“ “咱虽是让你和曹先生共同敲打一下高丽使臣,但可没打算立即发兵。“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要是弄巧成拙了,最后劳民伤財的,还是咱大明。“ 儘管並未亲临鸿臚寺,但作为大明帝国的掌控者,朱元璋自是能够第一时间知晓刚刚发生在鸿臚寺的爭吵,以及朱棣在眾目睽睽之下,许下的“豪言壮志“。 饶是他做梦都想令自己亲手创建的大明拥有昔日汉唐的无上荣光,但至多也就是在知晓高丽暗中侵占疆域,试图向外扩展国界线的时候,打算將其“吞併“的土地尽数收回。 可自己的这个儿子倒好,直接將歷史追溯至千百年前的箕子朝鲜和卫满朝鲜,声称包括高丽在內的整个朝鲜半岛,皆是“汉人旧土“。 这是打算將整个“高丽“吞併吶。 “父皇息怒,这都是曹先生的计划...“訕笑一声,燕王朱棣便是规规矩矩的拱手回稟,全然没有了刚刚在鸿臚寺官厅的囂张气焰。 “怎么回事?“ “跟咱说说。“ 因为知晓眼前的朱棣並未不知轻重之人,朱元璋其实內心並无太多恼意,尤其是听到了此乃曹爽的计划之后,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回父皇,“轻轻点头,谢过身旁为其亲自搬来座椅的总管太监朴仁猛,燕王朱棣便是赔著笑脸说道:“曹先生说,那高丽权臣李成桂篡权夺国在即,隨时可能將高丽王室取而代之。“ “而一旦李成桂改朝换代,便可將全部的罪责推到高丽王室的身上,並且会以权知高丽国事的名义向我大明称臣,索请新朝国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旦这李成桂卑躬屈膝的向我大明称臣,我大明便不好继续在边界的问题上过於强硬了,至多也就是维持现状,拥有鸭绿江以东的部分疆域。“ “而且就连这部分疆域,也会隨著李成桂极其后人逐渐站稳脚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自我大明手中收回。“ “故此曹先生的意思便是,要么就不收回这些存在纠纷的领土,要么就全部收回。“ 一语作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顿时落针可闻,案牘后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若有所思,而出身高丽的朴仁猛则是连连苦笑,心道这位曹先生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縝密。 “曹先生的意思,咱都明白。“ “但尔等態度过於强硬,不怕將那些高丽使臣嚇破胆子吗。“ “咱大明终究是天朝上国,不好仗势欺人吶..“ 犹豫片刻,朱元璋终是断断续续的说道,枯瘦的脸盘上涌现出一抹纠结。 他虽是不愿意海外诸国借著“朝贡“的名义来大明打秋风,但內心深处却十分享受“万国来朝“的盛况。 可经过曹爽这么一闹,便显得他们大明睚眥必报,没有天朝上国的气度了。 闻听此话,朱棣顿时嗤笑一声,朝著案牘后的朱元璋揶揄道:“父皇,假若咱们大明尚未驱逐盘踞在辽东的北元余孽,或者北元余孽依旧占据著半壁江山,这些狼子野心的高丽人会怕咱们嚇唬吗?“ “天朝上国,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是咱们无数前仆后继的大明儿郎用性命拼出来的,可不是靠著对藩国关切怀柔,宽宏大量换来的。“ 言罢,朱棣便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並若有所思的低喃著:“恩威並施,方才是驭人之术。“ “儿臣这个白脸已是唱完了,后续便该曹先生这位红脸表演了..“ 第147章 指点迷津 皇城外。 在燕王朱棣和诸多鸿臚寺使臣离席之后,以赵胖为首的高丽使臣们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在宽敞的街道上游荡,全然没有了进城时的意气风发。 燕王朱棣,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嫡子,常年坐镇北平都司,拥有战时直接节制北平都司和辽东都司的军马大权,其在鸿臚寺官厅中的“豪言壮志“就好似一记丧钟,在他们的心头之上悠悠迴荡。 “大人,咱们可怎么办..“ “侍中的命令,是要我等务必稳住大明君臣,最好能在高丽王禪位之后,第一时间承认侍中的地位...“ “可现在这情况..“ 望著眼前气势恢宏,却禁止他们入內的礼部署衙,再一次求情无果的高丽使团只得悻悻离去,並小心翼翼的朝著嘴唇惨白无比的赵胖低喃道。 他们奉李成桂的命令前来出使大明,本是希望能够为李成桂“铺路“,如今却是因为领土纠纷的问题,彻底激怒了大明的燕王,甚至还有可能引来一场灭顶之灾。 要知晓,即便是昔日席捲天下的蒙古铁骑如今都是败退至塞外草原,只能如野兽般,躲在草原深处舔舐伤口,不是大明虎賁的將士,遑论他们这些在过去百十年间,长期作为蒙古铁骑臣属的高丽人? 说起来,他们背后“靠山“李成桂之所以能够由一名领兵的武將,在短短数年时间內,一跃成为凌驾於高丽王室之上的“权臣“,不就是因为“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的结束了与大明的敌对关係,並且利用麾下士卒不满高丽王室强行勒令他们与大明开战的逆反心理,成功回国发动政变嘛。 对於耳畔旁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心生绝望的赵胖置若罔闻,只是迈著僵硬的步伐,往鸿臚寺为他们安排的住所而去。 侍中交代他的差事不仅被他办砸了,而且还引来了一场更大的灾祸。 这消息若是被心狠手辣的李成桂知晓,他留在高丽的亲眷家属怕是会被第一时间斩杀,並且送至京师,请求大明皇帝的宽恕。 总而言之,无论大明未来是否会向他们高丽出兵,他赵胖的这条命是一定保不住了,並且还会连累到他的亲族。 见赵胖沉默不语,其余的高丽使臣们也是悻悻的闭上了嘴巴,逆著渐渐西沉的日头,返回了鸿臚寺衙门。 但是未等返回住所,便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自角落处窜出,拦在了赵胖身前,並耐人寻味的说道:“燕王殿下虽是身份尊贵,但似这等军国大事,还是朝中的大臣们说了算..“ “尔等与其处处碰壁,倒不如去那些大臣府上碰碰运气..“ 闻听此话,一直浑浑噩噩的赵胖如同醍醐灌顶,猛然抬起了头,迷茫的眸子中满是惊喜,其余高丽使臣也是纷纷凑了上来。 借著头顶夕阳的余暉,赵胖瞧著眼前说话之人很是眼熟,好像是今日坐在官厅角落处的一名鸿臚寺主簿? “这位..“ 赵胖刚要说话,便被这人猛然打断,手中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並且还故作慌张的朝著身后的鸿臚寺衙门瞧了瞧,似是有些心虚。 “啊,我懂我懂!“ 赵胖能够被李成桂倚为心腹,並且先后多次出使大明,自然是精通“人情世故“的高手,稍一错愕之后便是连连頷首,並且毫不犹豫的自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猛然塞入这人手中,神情很是激动。 “还请这位大人提点一番..“ “我等该去谁家府上拜见?“ 他们这次进京的车队浩浩荡荡加起来足有数百人,除却他们这些使臣之外,余下的皆是护送“輜重“的侍卫。 而这些沉甸甸的“輜重“,自然便是负责替李成桂四处“打点“之用。 “哎,你们这是何必..“见状,这疑似鸿臚寺主簿的官员便是不动声色的將银票藏入袖袍中,並主动提醒道:“尔等莫不是忘了今日的曹正使?“ “这位曹先生別看年纪不大,但却深得燕王朱棣的信重,你们今日都瞧见了,就连说话时都以先生相称。“ “而且据我们鸿臚寺的內部消息,这位曹先生担任主使,接待尔等使团的旨意也是由我们陛下亲自下达的。“ “其身份地位,你们自己掂量吧..“ 此话一出,赵胖及其身旁的高丽使臣们尽皆面露激动之色,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位异常年轻,而且举手投足间似是对他们高丽颇有善意的“曹先生“。 “多谢这位大人!“ “事成之后,我高丽定然还有重谢!“ 像是在黑暗中猛然瞧见了黎明的曙光,刚刚还心神绝望的赵胖此刻却容光焕发,不顾眼前主簿的拒绝,连连又塞了几张银票之后,方才激动万分的拱手作別。 ... ... “还是好人多吶。“ 漫步在人跡罕至的“大功坊“,心情豁然开朗的赵胖忍不住朝著身旁的副手们低喃道,此刻街道两旁庄严肃穆的府邸,更是让他们坚信了“曹先生“的身份地位。 他们这些人能够被李成桂选为出使大明的“使臣“,自然是拥有异於常人的眼光和见识,早已意识到了这些府邸的不同,以及其背后主人身份的尊贵。 “大人,您待会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千万不要在拱火了。“ 儘管知晓赵胖不太可能继续“大言不惭“,但其身旁的副手们仍是不放心的叮嘱道,並不忘朝著擦肩而过的兵丁们点头示意。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们在这街道上已是遇见了两波手持棍棒梭巡的兵丁,如若不是他们手中有足以能够证明“高丽使臣“的身份令牌,恐怕早就被当成贼人抓了起来。 “放心,本官心中有数。“ 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之后,赵胖便是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並依著刚刚那鸿臚寺主簿的提醒,寻找著心心念念的“曹府“。 这可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断然不能错过了。 “找到了..“ 约莫半炷香过后,隨著一道有些激动的低吼声响起,高丽使臣赵胖及其两名隨从猛然停住脚步,眼神炽热的盯著右侧的一座府邸。 其正门上方,赫然悬掛著“曹府“的匾额。 第148章 原因何在 “外臣赵胖,拜见曹先生。“ 灯火通明的书房中,担惊受怕了多时的高丽使臣终是如愿见到了传闻中身份显赫,深受燕王朱棣信重的曹爽。 “原来是赵大人..“ “不必多礼..“ 闻言,坐在案牘后的曹爽便是轻轻頷首,並扭头朝著身旁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管家老刘吩咐道:“贵客来访,还不上茶?“ “不敢劳烦曹先生..“ 因为有了白日的教训,赵胖將自己的姿態放得极低,同时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眼前面容清瘦,瞧上去至多也就二十岁的曹爽,心中暗自感嘆。 好一位英俊瀟洒的少年郎。 不多时的功夫,隨著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管家老刘去而復返,手中托盘盛放著几杯香茗,四溢的香气迅速在书房中瀰漫,惹得赵胖及其身后的隨从们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高丽本就国弱民穷,远远不能与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明相提並论,而且他们在高丽的地位也算不得显赫,平日里自是没有资格享用这等上好的香茗。 “来者是客,“像是没有察觉到赵胖等人转瞬即逝的“囧態“,曹爽在轻抿了一口热茗之后,便是在其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主动开口:“这苏州的贡茶乃是燕王相赠,待会我便借献佛,也赠予赵大人..“ 言罢,曹爽又是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茗,神情颇为享受。 该说不说,这些经过精挑细选的“贡茶“,无论是口感亦或者成色都远远超过市面上的“顶尖货“,哪怕是他这等对茶道一知半解的门外汉,也能敏锐感受到不同。 “外臣何德何能吶!“ 又一次感受到曹爽所主动释放的“善意“,赵胖等高丽使臣均是感动不已,惶然的声音中甚至夹杂了一丝哭腔。 自从今日晌午,与燕王朱棣在鸿臚寺不欢而散之后,他们便像是一个瘟神一样,被兵部和礼部等衙门拒之门外。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至於那总督天下兵权的“五军都督府“,更是连他们的拜帖都没有接。 反观眼前的曹爽,不仅亲自在书房中接待,而且还对他们关怀备至,这才是天朝上国应有的“气度“吶! “天色也不早了,几位使臣,为何而来?“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心中冷笑不已的曹爽便是隱去了嘴角掛著的淡笑,转而明知故问的,朝著眼前的赵胖等人询问道。 闻听此话,赵胖等高丽使臣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隨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神情悲戚的呼喝道:“还请先生出手相救。“ “我高丽一直奉大明为正朔,从不敢有半点违逆吶..“ 儘管眼下正值酷暑,但回想起燕王朱棣今日晌午於鸿臚寺那强硬的態度,以及杀意凛然的“豪言壮志“,赵胖等使臣便觉得如坠冰窖,就连身体里的血液都是为之冻结。 “嘖,此事不好办吶。“ 吧唧了一下嘴之后,曹爽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纠结的神色,但心中却愈发嘲弄,这些高丽棒子,果然和后世的“思密达们“是一脉相承,將欺软怕硬演绎的淋漓尽致。 “先生,我高丽国弱民穷,万万不敢与大明相爭。“ “还请先生明鑑吶。“ 幽静的书房中,赵胖等高丽使臣的呼喝声犹如鬼魅,其欲哭无泪的表情更是平添了几分狰狞。 “不敢与我大明相爭?“见眼前的“高丽棒子“依旧不知悔改,曹爽一改之前的和顏悦色,转而眼神冰冷的嘲弄道:“尔等真当我大明的將士们是瞎子不成?“ “亦或者將那些早已投靠我大明的女真部落当成哑巴?“ 此话一出,书房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而赵胖等人也是面色大变,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诺诺道:“那些土地,都是昔日王顓在位时吞併的..“ “还在嘴硬?“曹爽怒极反笑,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赵胖自欺欺人的说法:“难道王顓不是尔等高丽的君王,不是李成桂的恩主?“ “亏你高丽还號称仰慕我大明文化,难道不知晓国小而不处卑位,贪愎而拙交者,当亡也的道理?“ 轰。 骤然间,赵胖等高丽使臣只觉得眼前一黑,隨后剧烈的眩晕感便是隨之而来,惹得他们急促的呼吸趋近停滯。 他们这些人能够被李成桂选为出使大明的使臣,自是熟读大明的文化典籍,知晓曹爽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韩非子曾经说过,两个国家彼此接壤,若是其中弱小者不能处以卑位,且贪婪固执而不懂外交的,当有灭亡的风险。 此等言论,简直完美符合他们高丽当下的处境。 “先生..“ 张了张嘴,赵胖下意识想要辩解几句,但此刻有些悲哀的发现,无论何等天乱坠的理由,在悬殊的国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说起来,你们高丽也是命不好,“似是有些於心不忍,曹爽轻嘆了口气,缓缓道出了一则不知认知的“皇室秘辛“:“这一次,正好撞在燕王的枪口上了..“ “还请先生赐教..“捅了捅失魂落魄的赵胖,另一名高丽使臣便是迫不及待的询问道,眼眸深处重新涌现出一抹激动。 瞧曹先生这架势,似乎还有转机? “尔等也知晓,自洪武二年开始,我大明便是连续发动了十余次北伐,不仅將北元皇室彻底打残,更是其汗位更迭。“ “前段时间,燕王朱棣又以令人咋舌的战果,在塞外开平卫附近,击溃了来势汹汹的北元太师。“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只怕短时间之內,这些蒙古韃子是不敢来犯我大明边陲了..“ 说到最后,曹爽脸上不由自主看向北平所在的方向,清瘦的脸颊上满是肃穆。 “燕王殿下功勋煊赫,实乃当世名將,“敷衍的夸讚了一句之后,赵胖转而继续迷茫道:“可我高丽距离燕王殿下的北平都司足有千里之遥,从未招惹过燕王殿下啊..“ “愚蠢!“不待赵胖將话说完,曹爽便是粗暴的將其打断,並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尔等怎么就不能动脑子想想..“ “你们这一次,是为何进京的?“ 第149章 断臂求生 “自然是为了替门下侍中..“心思恍惚之下,赵胖险些將此行的真正目的,待察觉到到面前曹爽失望透顶的眼神之后,方才如梦初醒的找补道:“自然是为了弔唁不幸病逝的太子妃而来..“ 儘管高丽权臣李成桂准备“篡权夺国“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他们这些人在名义上依旧是“高丽“的臣子,自是不能到处宣扬,光明正大的替其“说情“。 “前些时日,太子积劳成疾不幸病逝,眼下这太子妃又思念成疾,追隨太子而去..“ “人心浮动之下,你说未来我大明朝的储君当落谁家?“说到最后,曹爽还不忘小心翼翼的朝著外间的茫茫夜色瞧了一眼,显得颇为心虚。 思考少许,赵胖似懂非懂的低语道:“父死子继?“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遑论是皇权更迭这等足以牵扯到无数百姓生计的大事。 “长孙势单力薄,“兴许是话题过于敏感,曹爽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便含糊其辞的提醒道:“诸王谁愿久居於人下?“ 见赵胖等高丽使臣呼吸急促,似是意识到了端倪所在,曹爽又紧接著说道:“大明以武立国,若是想要服眾,必须当拥有傲然的军功傍身..“ 嘶。 在曹爽的“点拨“下,幽静的书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赵胖等高丽使臣如坠冰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抖动起来,声音也充斥著惊恐:“先生,您的意思是..“ “北元余孽已是被我大明彻底打残,短时间內不敢再犯。“ “而这个节骨眼上,尔等高丽又不知死活的在辽东上躥下跳..“ “谁问,军功煊赫的燕王殿下,焉能无动於衷?“ 轰。 儘管曹爽的声音不算宏亮,但在赵胖听来却是犹如一道惊雷,令其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颤,一股凉意迅速席捲全身。 燕王殿下为了角逐那近在咫尺的“储君之位“,必然会不择手段的扩大军功,而他们高丽,刚好便在此刻主动跳了出来... 想到这里,赵胖便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起来,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昔日王顓在位的时候,已是將高丽的版图向外扩张了百万顷不止,李成桂又何必急於一时? 如今倒好,为了那些苦寒的不毛之地,却是將大明彻底得罪,乃至於引来一场灭国之祸。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啊?“面面相覷半晌,赵胖等高丽使臣哆哆嗦嗦的询问道,恍然的目光中满是不安。 以燕王朱棣的身份和地位,是真真切切有动机,有动力踏平他们高丽的。 “还能如何?“见氛围烘托的差不多了,曹爽眼中不由得涌现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转而神神秘秘的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为今之计,尔等高丽只剩下断臂求生这一条路了..“ “否则我国燕王,隨时能够兵发辽东,替尔等高丽匡扶朝政..“ 说到最后,曹爽话锋猛然一转,令得赵胖等人心中咯噔一声,隨即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今李成桂在高丽可是权倾朝野,眼瞅著就要將高丽王室取而代之,而曹爽口中的这句“匡扶朝政“可谓直击他们这些幕僚隨从的要害。 “还请先生赐教,何谓断臂求生?“儘管心中已是大概明白了曹爽的言外之意,但赵胖仍是不死心的追问道。 对於任何一个政权而言,疆域都是不容跨越的底线之一。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曹爽眼神不善,略有些不满的冷哼道:“將那些被尔等高丽暗中侵占的疆域尽数交还,並且上表请罪,將罪责推到旁人身上。“ “如此一来,燕王没有了发兵的理由,便不会插手尔等高丽的內政了..“ 都是些深諳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赵胖等人便是听懂了曹爽的“暗示“,心情也是隨之跌宕起伏。 这是要让他们高丽,或者说眼下在高丽权倾朝野的李成桂,拿“土地“买平安吶。 “言尽於此,尔等好自为之吧。“恍惚之间,赵胖只听闻一道惊雷於耳畔旁炸响,直接打断了他有些杂乱的思绪。 “外臣多谢先生点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简单的眼神交匯之后,书房中的几名高丽使臣便是不约而同的躬身行礼,赵胖更是迫不及待的呼喝道:“外臣这就派人快马返回高丽,向侍中大人回稟..“ 以大明的国力,若是铁了心想要“匡扶朝政“,他们高丽恐怕没有半点胜算;相反,若是能够知趣的將此前侵占的土地尽数交还,便能够免去这场无妄之灾,而李成桂也能顺利的完成“改朝换代“。 毕竟,李成桂完全可以將这些“割地“的行为推到高丽王室的身上,继而“顺应民心“的將其取而代之。 “嗯,尔等看著办吧。“见目的达成,曹爽重新恢復了之前如沐春风的模样,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大棒加萝卜的招数,可没有几人能够抵挡的住,遑论是那做贼心虚的李成桂。 “此事多亏了先生点拨,我高丽不胜感激,“轻轻拱了拱手,赵胖不动声色的自怀中摸出一沓金票,將其递到曹爽的跟前,並意有所指的说道:“待到事成之后,我国门下侍中,必然还有重谢!“ “哎,尔等这是何必?“见状,曹爽便是佯装不满的训斥道,但眼眸深处却充斥著不易察觉的狡黠和惊喜。 自打他穿越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挣钱“,日后於南京城中閒逛的时候,也不必考虑囊中羞涩的问题了。 “还请先生务必收下。“ “时候不早了,外臣这就告退了,燕王那边还请先生多美言几句。“ “我国侍中大人一直敬重大明,必然不敢行那违逆之举..“ 言罢,也不待曹爽有所反应,赵胖便是领著身后的隨从急匆匆离开了书房,眨眼间便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事情紧急,他必须要儘快派人返回高丽,向李成桂当面诉说要害利弊,以免因小失大,全盘皆输。 “呵,出手倒是阔绰。“ 望著眼前厚厚一沓的金票,曹爽不由自主看向窗外,嘴角处涌现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这齣精心策划的双簧戏,到这算是基本结束了。 剩下的,便是看那李成桂舍不捨得“断臂求生“了。 第150章 劝进 七月十六,高丽开京。 已然是一年中最为燥热的时节,即便是以“苦寒“见长的朝鲜半岛,此刻也有些“湿热交替“,斗大的汗珠自人体皮肤毛孔处渗出,而后汩汩而下。 为了避暑,高丽的达官显贵们早已按照从大明学来的房子,开始熬製凉茶,被其小心珍藏的“冰块“也从地窖中取出,使得湿热的空气中飘荡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味。 炽热的烈阳下,不仅城中各处街道人烟冷清,本应沿街叫卖的行商走卒们皆是躲在屋檐下扇风,就连理应在署衙中当差的官员们也是人影稀少。 不过倘若此刻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在距离王宫仅有半炷香脚程的“咸兴本宫“附近却是人头攒动,入目儘是身著各色官袍的朝廷要员,瞧其爭先恐后的模样,似乎全然没有受到这酷热气候的影响。 ... ... “侍中,如今高丽王室衰微,正是需要您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 “就是,就是,如今唯有侍中大人出马,方才能拯救我高丽百姓於水深火热之中。“ “侍中大人,你看这件黄袍合身否?“ 气势巍峨的府邸內,一群高官显贵们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面红耳赤的朝著端坐於上首,一言不发的“门下侍中“李成桂低吼道,眉眼间则是夹杂著溢於言表的兴奋。 自从昔日“威化岛回军“之后,李成桂便是总揽了高丽的军政大权,成为当之无愧的“摄政王“,完全凌驾於有名无实的“高丽国王“之上。 现如今,朝中忠於“高丽王室“的残余势力已然被悉数拔出,曾经在辽东地区斗的不可开交的“大明“和“北元“也逐渐偃旗息鼓,难以干涉高丽的“內政“。 故此,也到了眼前的“门下侍中“李成桂改朝换代,登基为王的时候了。 “诸位同僚,何出此言吶!“儘管脸上笑意盎然,炯炯有神的眸子中也充斥著浓浓的殷切,但身材魁梧的李成桂仍是摆手推却道:“自古王者之兴,非有天命不可。“ “余实否德,何敢当之?“ 此话一出,人满为患的官厅中顿时鸦雀无声,混跡於人群后方的官员们纷纷面露嘲弄之色,嘴角微微上扬。 遥想数百年前,高丽的开国之君王建便是通过煊赫的战功,一步步成为“新罗“政权的大將,並在四十一岁的时候,受麾下心腹死忠拥戴,將“弓裔“取而代之,改国號为高丽。 换句话说,这高丽太祖王建便是通过“政变“,逼迫“新罗“的末代君主弓裔禪位,从而成为一国之君的,而根据史书记载,王建在受拥戴的过程中,就曾喊出过类似的口號。 不过在一番拉扯之后,手握军政大权的王建仍是“不情不愿“的登上了王位。 如此说来,难道他们今日依旧不能如愿,还要陪著眼前的“门下侍中“在心照不宣的“拉扯“几天时间? 按理来说,在唾手可得的“从龙之功“面前,他们理应充满了耐心和热情,但问题是眼下正值酷暑,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每日都要穿著厚重的袍服,並且通过步行的方式,赶来这咸兴本宫“请命“。 除此之外,李成桂为了“避嫌“,还会刻意闭门不出,將他们晾在庭院外等候一段时间。 这一连串的操作下来,咸腥的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衣衫,精神状態也变得萎靡起来,恨不得能够儘快结束这场早已註定了结果的“闹剧“。 “侍中大人,王上身体抱恙,已是不能临朝半月有余。“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侍中大人莫要再推辞了。“舔了舔早已乾涩的嘴唇,作为李成桂头號党羽,深受其信重的副相裴克廉终是硬著头皮开口道。 夜长梦多,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应该能够让眼前的李成桂彻底下定决心了。 “哎,尔等这是让我为难吶,“闻言,李成桂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隨即在眾人大喜过望的眼神中頷首道:“这样吧,让我在考虑一夜吧。“ “明日,我定然会给尔等一个答覆!“ 哗! 只片刻的功夫,譁然声便於官厅中响起,眾人原本困顿萎靡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也隨之在空气中悠悠迴荡。 “侍中大人英明!“ “还请大人早做决断!“ “我高丽数百万百姓的生计,皆仰仗侍中大人了!“ 在慷慨激昂的表了一番“忠心“之后,身著各色官袍的高丽官员们心满意足的拱手告退,只留下胸口不断起伏的李成桂,以及不由自主握紧双拳的裴克廉留在原地。 “臣裴克廉,恭贺大王登基!“ 待到眾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年过六旬的裴克廉便是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的朝著李成桂叩首道。 自从在今年春天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他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冥冥中有种预感,他或许难以渡过几个月后的凛冬了。 为了能够给膝下的子孙搏得“受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他不经李成桂同意,便擅自蛊惑李成桂之子李芳远刺杀了曾亲手提拔李成桂,並且堪称高丽王室最后一道护身符的“郑梦周“,並著手率领朝中的文武百官拥戴李成桂即位。 而现如今,他的一番“良苦用心“终是要迎来收穫了。 “裴兄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少许的错愕过后,李成桂便自激动的状態中醒转过来,快步行至裴克廉身前,並亲自將其搀扶而起。 他和裴克廉幼年相识,彼此携手互助数十年,昔日若是没有裴克廉替他在开京周旋,他断然不敢下定决心,率领军队於威化岛回军,乃至於总领军政大权。 “君臣有別。“ “王上万万不可。“ 瞧著眼前满脸真挚,並非惺惺作態的李成桂,裴克廉脸上也涌过一抹激动,但其仍是重新跪倒在地,执意以“王上“相称呼。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眼前的李成桂便將完成由“臣子“到“君主“的转变,如同昔日的高丽太祖王建一般,成为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开国之君“。 “哎,你这是何必..“ 或许是知晓眼前的老友態度坚决,李成桂並未像之前那般,將跪在地上的老友搀起,而是默默挺直了腰板,心中涌现著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豪情。 王上! 他喜欢这个称呼! 第151章 明国来信 在送走了颤颤巍巍,脚步蹣跚的裴克廉之后,李成桂转而在角落处婢女的簇拥下,回到了位於府邸深处的“內宅“。 儘管尚未正式的“改朝换代“,但作为独领高丽军政大权的“摄政王“,他早已暗中將“內宅“重新粉刷修缮了一遍,无论是格调布局,亦或者砖瓦顏色,均是与高丽王室所在的“王宫“等同。 倘若有人近前仔细观瞧,还会惊讶的发现,在內宅伺候的下人中,竟不乏垂首低眉,浑身上下散发著若有若无香气的“內侍“。 “恭贺大王..“ “即將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细微脚步声,於內宅庭院中等候多时的下人们赶忙主动迎了上来,为首的老內侍更是满脸諂媚。 “说得好。“ “有赏。“嘲弄的点了点头,李成桂的眼神愈发睥睨。 若是放在往常时候,他或许还会收敛一些,只是在“书房中“过一过“大王“的癮;但如今王宫中那有名无实的“高丽王“早已被他假借大妃的旨意软禁废黜,改朝换代已是板上钉钉了。 明日一早,他便会在朝中文武百官的“请命下“,勉为其难的“权知高丽国事“,直接凌驾於高丽王室之上,並且报请“宗主国“大明知晓。 等到大明皇帝朱元璋赐下新的国號,他便会正式加冕即位,完成由“权臣“到“国君“的转变,並且拥有不容置疑的正统性,无需背负“篡权夺国“的骂名。 “谢大王!“ 只眨眼的功夫,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便於宽敞的庭院中响起,这些自身命运和利益与李成桂息息相关的婢女宫娥们尽皆激动万分,还有不少人扬眉吐气,忍不住看向高丽王宫所在的方向。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便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用像做贼一样,终日待在这“內宅“中不见天日。 ... ... 入夜。 为了迎接明日清晨的“劝进“,李成桂专门命令府中的婢女宫娥们准备香料热汤进行沐浴,密闭的空间內瀰漫著一股朦朧的热气。 缓缓推开房门,只见得雾气瀰漫的房间內,有几个屏风將一个浴桶围在中间,左右两侧分別立著两名身著素纱,酥胸半裸的侍女,稍远处则是站著一名面无表情的內侍,目光不断在几名侍女身上掠过。 瞧这內饰孔武有力的模样,以及双手虎口处清晰可见的老茧,似乎早间年还曾有过军伍生涯。 “开始吧。“ 满意的点了点头后,李成桂便自然的伸开了双臂,几名婢女赶忙上前接过其身上来自於大明江南的丝绒长袍,並且將其搀扶进漂浮著瓣的浴桶之中,神情很是小心。 等到李成桂於浴桶中坐定之后,身后的两名侍女同样褪去了身上所披著的素纱,一前一后迈步进入浴桶,並跪在两侧,小心翼翼的为李成桂擦拭著身体。 “朴三,赵胖那里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也不知,明国皇帝是个何等態度。“ 事到临头,李成桂反倒是有了一丝紧张,不由自主睁开了眼睛,透过雾蒙蒙的水气,看向稍远处的“朴三“。 这朴三早年间本是他的心腹亲兵,后因作战伤了下身,索性便彻底动了刀,成为他的贴身亲隨,总管这偌大的“內宅“。 “回將主的话,“儘管李成桂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但朴三仍是终日以“將主“相称呼,以体现自己与李成桂之间的亲密关係:“明廷中枢距离我高丽足有数千里之遥,哪怕是数百里加急,路上也需要耽搁些时日。“ “赵大人老成持重,此前又多次出使明国,料想此次定然能够圆满完成將主交代的差事。“ 言罢,这被称之为“朴三“的內侍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激动之色,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的茫茫夜色,胸口不断起伏。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李成桂便將“改朝换代“,成为一国之君,而他也能水涨船高,由昔日飢肠轆轆,面黄肌瘦的农家小子,一跃成为威风凛凛的“大总管“。 尤记得,他爹娘在病逝之前,曾拉著他们几个兄弟的手,盼望几兄弟能够互帮互助,来日为老朴家开枝散叶,出人头地。 现如今,他也算是完成了爹娘的半个目標了。 “希望吧,“雾气瀰漫之下,水桶中的李成桂並未注意到自己贴身亲隨脸上那复杂的神情,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隨即看向明国所在的方向。 事已至此,无论那明国皇帝同意与否,他都要一条路走到底了,否则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復之地。 自古以来,发动政变的权臣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极尽升华,改朝换代;要么身死族灭,凡是与其有所牵连者,尽皆要收到清算。 又在浴桶中浸泡了一段时日,感受到小腹处隱隱有些火热的李成桂便是果断起身,並在身旁婢女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中吩咐道:“更衣吧。“ 现如今以他的身份,寻常的胭脂俗粉可没有伺候他的资格。 “遵旨。“ 儘管內心失望不已,但几名侍女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赶忙接过崭新的绒巾,为李成桂擦拭身上的水渍,並重新为其披上一件丝绒长袍。 “將主,明日还要早起,不若先行歇息吧。“ 见李成桂呼吸急促,眼中似有期待之色闪过,一旁的朴三不由得上前一步,硬著头皮劝諫道。 不管怎么说,这“黄袍加身“都是件大事,怎可提前纵情声色,导致来日精神萎靡? “唔,你说得对。“ 微微一怔,李成桂便是轻轻頷首,並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涌现的火气和杂念,转而准备朝著自己的房间而去。 不过就在这时候,庭院外猛然响起了一道有些悽厉的呼喝声,瞬间令李成桂刚刚恢復了平静的內心,重新泛起了无数涟漪,魁梧的神情都是隨之抖动起来。 “回稟侍中,明国来信。“ 第152章 通牒 幽静的书房中,李成桂脸色铁青,握著书信的右手不住颤抖,其身旁的亲隨朴三也是面色大变,眼眸中透露出浓浓的惊恐之色。 这明国的燕王,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言要领兵征討他们高丽? 究其原因,却是因为明国太子病逝,储君空悬多时,诸王皆是为之蠢蠢欲动,希望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角逐那令无数人疯狂的位置。 依著赵胖在信中所说,他们高丽若是想要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灭国之战,便需要“断臂求生“,將近些年暗中侵占的土地尽数归还给大明,並將双方的国界线以蒙元时期规定的“双城总管府“为准。 如此一来,纵使燕王朱棣野心勃勃,却也找不到发兵,向他们高丽兴师问罪的理由。 而正欲改朝换代的李成桂,也可借著这个由头,將侵占大明土地的“罪责“尽数推到高丽王室的身上,继而顺应民心的改朝换代。 否则明国驍勇善战的虎賁便会在鸭绿江畔集结,如同当年的蒙古铁骑一样,再度以无人能挡的架势,横扫整个朝鲜半岛。 沉默半晌,李成桂凝重的声音终是在书房中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事已至此,尔等是何意见?“土地乃是国家的根基,也是君主“王图霸业“的功绩所在,他並不想如此轻易的放弃。 毕竟自高句丽於朝鲜半岛上崛起,乃至於和百济,新罗等政权“三国鼎立“开始,这朝鲜半岛上便再没有形成过统一的政权。 哪怕是高丽太祖王建,也仅仅是吞併了百济和新罗昔日的疆域,对於高句丽在鸭绿江畔的土地依旧有心无力,任由其被女真部落和蒙古部落割据。 但自从蒙元皇室北狩,他便利用蒙元统治者和大明彼此对峙的当口,肆无忌惮的在辽东侵占疆域,將原本棲息在此的女真人不断向西驱赶,马上就要將其占据多年的疆域彻底纳入囊中了。 换句话说,等到明日他受群臣拥戴,由他亲手创建的朝代,便將成为这朝鲜半岛上有史以来第一个完全统一的政权。 这份功绩,將会让他超过高句丽,百济,新罗,高丽等政权的国君,成为朝鲜半岛歷史上功绩最为煊赫的开国之君! 试问,他如何甘心就此放弃? 一直在盯著李成桂脸色的副相裴克廉此刻也是如坠冰窖,似是意识到了局势的紧张性,毕竟那明国燕王就藩北平多年,像他们这些高丽的上层人物更是对其早有耳闻,对其彪悍的军功多有了解。 犹豫少许,副相裴克廉脸色发苦的犹豫道:“不若再度派遣使臣,与明国就边界领土的问题,再做斡旋?“ 实话实说,自蒙古铁骑於草原上崛起,他们这偏居一隅的高丽便完全沦为了其附庸,不仅每任国王都需要得到蒙元皇帝的承认和册封方才拥有正统的合法性,就连童年时期都需要在元大都,也就是如今的北平渡过,充当人质。 此外,高丽王室还和蒙元皇室彼此通婚,彼此间的联繫很是亲密。 但即便如此,那蒙元皇室依旧扶持了赵暉等人於和州自立,並在当地设置双城总管府,作为蒙元和高丽之前的国界线。 若是依著明国燕王朱棣的说法,明国承袭元制,全面继承其疆域,他们高丽近些年在背地里的小动作却是有些吞併“旧土“的嫌疑... “明国储君之位空悬,诸王皆是蠢蠢欲动,朱明皇帝的那些皇子皇孙们,恐怕皆是將我高丽视为奠定其军功的垫脚石..“ “皇位面前,谁人愿意让步?“ 沉闷的摇了摇头,李成桂便是没好气的拍了拍桌案上的奏本,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来,他暗中收集的有关於大明內部的兵力划分情况,以及诸王的军功战绩。 晋王朱棡,燕王朱棣,楚王朱楨,齐王朱榑,这些位被明国皇帝朱元璋亲自养於膝下的皇子们,哪个是易於之辈? 更別提诸如宋国公冯胜,潁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这等战功彪悍的开国功臣还活在世上吶... 他出身行伍,与驻扎在双城总管府以及辽东的蒙古韃子们打了不少交道,深知其战力的恐怖,哪怕在蒙元皇室北狩之后,盘踞在辽东的蒙古韃子们依旧能够凌驾於他们高丽之上。 正因如此,他方才於洪武二十年,奉命因边界问题,討伐明廷大军的过程中,果断於“威化岛“发动政变,率军返回开京城。 大明初建,国力正值巔峰;反观他们高丽,早已是王朝末期,边军战士腐朽不堪,即便是由他亲自掌管的王城禁卫军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这样的军队,拿什么对抗大明的那些虎狼之师? “若是如此的话,老臣建议王上早做决断,以免夜长梦多。“迟疑片刻,白髮苍苍的裴克廉便是斩钉截铁的呼喝道,浑浊的目光中夹杂著一抹坚决。 以李成桂在高丽的权势,早就可以將那高丽王室取而代之,之所以隱忍至今,一是顾忌大明的態度,二便是想要在暗中儘量多侵占土地,以免建国之后因边界问题与大明兵戎相见。 但既然明国的燕王如今已是下达通牒,戳破了他们自欺欺人的说法,他们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否则若是惹恼了明国,那深受明国皇帝信任皇帝倚重的燕王朱棣极有可能真的亲自领兵,向他们兴师问罪。 “唔,我知晓了。“沉默半晌,李成桂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嘴角处夹杂著一抹苦笑,心情很是复杂。 在边界疆域问题上,他小心翼翼的筹划多年,但不想最后还是“前功尽弃“,毫无所得。 “明日一切照旧吧。“ “隨即便派人向大明请罪,將边界恢復至之前的状態吧。“ 悻悻的摆了摆手之后,李成桂便是有些笨拙的自桌案后起身,心中的喜悦和激动一扫而空,望向大明所在方向的眼神中也夹杂著一抹耐人寻味的怨恨。 他苦心经营多年,却不曾想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落了个前功尽弃的下场。 这个仇,他记下了。 第153章 权知高丽国事 娇阳红润,微风拂面。 自燕王朱棣於鸿臚寺官厅,当面向赵胖等高丽使臣发难之后,已是过去了將近半个月的时间,原本躁动不已的南京城也隨著时间的流逝,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是从何时起,以潁国公傅友德为首的武勛们,不在终日闹著“北伐“,而是时不时便凑在一起,於五军都督府商討“东征“,其目標直至距离大明本土千里之遥的日本倭国。 在刻意的搜索下,越来越多不易察觉的细节被挖掘而出,侧面佐证著这个传统印象中的蛮夷小国,或许真的存在著不为人知的巨大银矿。 一时间,南京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才“,莫过於曾在福建,浙江等地服役,与倭寇们打过交道的老卒和翻译们。 故此,原本巍峨肃穆的五军都督府,近些时日人来人往,不时便有操著各式口音的军將们於府衙外等候召见。 不过这一幕落在赵胖等高丽使臣眼中,却犹如泰山压顶,使其心臟仿佛隨之骤停。 原来燕王朱棣並非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打算亲自领兵,向他们高丽“兴师问罪“,否则这些军將们何至於如此大动干戈? 每每想到这里,赵胖等高丽使臣便下意识前往曹爽所在的府邸求见,希望能够在这位曹先生身上获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不过在今日晌午,他们例行公事般於“曹府“外求见的时候,却未能像往常一样直接在书房中见到心心念念的“曹先生“,而是被引到了耳房休息,並告知“曹先生“正在接见贵客。 面面相覷之下,赵胖等人便不由自主將目光投向书房,暗道以曹先生的身份地位,能够被其称之为“贵客“的,又该是何许人也? ... ... “哎呦老爷子,您可千万別害我。“ “这可是奏摺,哪里是我这等升斗小民能够看的?“ 宽敞的书房中,曹爽如触电般,將刚刚掀开的书信摔至身前的案牘上,並有些惶然的朝著眼前许久不见的“刘三吾“嚷嚷道。 刚刚“刘三吾“递给他的时候,可没说这是自高丽而来的奏本。 “先生这是作甚,“见曹爽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乔装打扮过后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是噗嗤一笑,隨即便將奏本重新递给了曹爽:“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先生三言两语间,便让那野心勃勃的李成桂服软了..“ “那可是上百万顷的土地啊,先生实在我大明的栋樑干臣!“ 因为不费一兵一卒,便平添了上百万顷的土地,朱元璋的心情很是愉快,言语间毫不吝嗇对於曹爽的夸奖。 兵者,诡道也。 其实曹爽这手恩威並施的手段其实算不得高明,但其对於人心的把控却是让人嘆服,细极思恐。 曹爽这是篤定了那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李成桂不敢因为这上百万顷的“苦寒之地“,而失去其唾手可得的“王位“。 “李成桂答应了?“闻言,曹爽先是一愣,隨后便一脸惊喜的开口。 说实话,別看他表面上风轻云淡,但內心其实並无十足的把握,毕竟那李成桂好歹也是总揽高丽军中大权的“权臣“,也拥有属於自己的“傲骨“。 若是將其逼得急了,非但无法如愿收回被其暗中吞併的疆域,说不定还会起到弄巧成拙的效果。 “答应了。“ 笑意昂然的点了点头,朱元璋朝著案牘上的奏本怒了努嘴:“先生好好瞧瞧吧。“ 听得此话,曹爽方才卸下了心中的防备,转而有些激动的打开了身前的奏本,隨后脸上便是露出了一抹嘲弄之色。 原因无他,这奏本上的內容不仅辞藻华丽,而且笔跡异常工整,就连开篇的自称也十分耐人寻味: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 嗤笑一声,曹爽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对面的朱元璋,揶揄道:“老爷子,瞧这意思,李成桂这是已经黄袍加身了?“ 好一个权知高丽国事,好一个“能屈能伸“的李成桂。 明明已经受高丽群臣拥戴,正式登基为王,却依然不敢在给朱元璋的奏本中称王,而是选择了“权知高丽国事“这一特殊的身份。 “呵,谋朝篡位就谋朝篡位,扯什么黄袍加身?“闻言,朱元璋便是不屑的摆了摆手,浑浊的眸子中满是鄙夷。 无论是於陈桥发动兵变,黄袍加身的宋太祖赵匡胤,亦或者眼下的“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均是摆脱不了其为前朝重臣的身份。 若是严格来说,这些人其实都是“乱臣贼子“,却还要假惺惺的搞一手“禪让“。 “老爷子教训的是。“訕笑著点了点头,曹爽將目光重新对准了手中的奏本,清瘦的脸颊上也是隨之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与原本的歷史一样,这李成桂在受群臣拥戴,將高丽王室取代之后,並未即刻確定国號,而是第一时间派遣使臣出访大明,奏请大明太祖朱元璋赐予国號。 而李成桂给出的两个备选方案,分別是其出生地所在的“和寧“以及朝鲜半岛的古名“朝鲜“。 “先生,您觉得咱大明该给这李成桂赐予个什么国名?“ 半晌,见曹爽缓缓收回目光,朱元璋便將手中的茶盏搁置,转而若有所思的询问道,眼神中夹杂著一抹考究。 自秦汉以来,凡是与中国接壤的蛮夷小国,或者游牧民族,无不以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和“册封“视为政权的合法性。 若是没有中原王朝的承认,其就算在当地掌握了军政大权,成为实质上的一国之君,其政权也不具备所谓的“正统性“。 “先生,事关重大,这哪里是我能够置喙的?“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曹爽心中先是咯噔一声,隨后便是有些无奈的开口道。 “陛下和咱都觉得和寧不错..“没有在意曹爽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朱元璋稍作思考之后,便是自顾自的说道,眼眸深处隨即涌现出一抹狡黠:“要不就取和寧吧?“ 这位曹先生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谨慎。 第154章 驻军济州岛 “和寧?“ 只片刻的功夫,曹爽的惊嘆声便於幽静的书房中炸响,其清瘦的面容因为过於激动显得有些扭曲狰狞,沉稳的声音也隨之颤抖起来:“老爷子,千万要慎重。“ “將和寧赐予那李成桂作为国號,恐怕有些不妥吶。“ 如若因为自己穿越来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导致李成桂的国號由原本的“朝鲜“定为“和寧“,只怕无形中便会带来诸多隱患。 “哦?有何不妥?“朱元璋眼眸中的笑意更甚,声音中更是充斥著揶揄:“咱倒是觉得和寧这个国號不错。“ “和寧,和寧,和平安寧。“ 闻听此话,默立於朱元璋身旁多时的老太监朴仁猛也是轻轻頷首,枯瘦的脸颊上涌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欣慰。 对於他而言,这李成桂虽是篡权夺国的“乱臣贼子“,但仅从这“国號“的角度考虑,倒是个懂事的,毕竟百姓们最希望的便是和平安寧,安居乐业。 “老爷子,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这和寧是什么地方,您不知晓吗?“在朱元璋欣慰的眼神中,曹爽一语道破天机,急切的声音中夹杂著些许慍怒。 若是单从字面意义上理解,这“和寧“的国號还算不错,但问题是和寧这地方乃是李成桂的出生地,也是其父李子春的封地。 李成桂选择“和寧“为国號,其实也有藉机强调其家族渊源,继而与高丽王朝划清界限的深意。 “咱听朝中的那些武勛们说了,“沉吟少许,朱元璋轻轻頷首,神情严肃的说道:“这和寧,其实就是高丽的双城总管府。“ “也就是蒙元和高丽之间的国界线。“ 说到最后,朱元璋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其身旁的老太监朴仁猛也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这李成桂好深的心机。 回望时间长河,自蒙古铁骑於草原上崛起,並且征服了偏居一隅的高丽之后,便有大量的蒙古人前往高丽当官,彼此间互相通婚联姻。 而包括李成桂在內,其父亲,大伯,祖父均拥有蒙古名字,並先后在元廷担任过唯有蒙古人方才有资格担任的“官职“。 换句话说,这李成桂及其家族极有可能是生长在高丽的“蒙古人“。 此等情况之下,这李成桂妄图以其家族封地“和寧“作为国號,足以彰显其不甘心作为大明“臣属“的野心。 “李成桂狼子野心..“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中有些压抑的沉默猛然被打破,老太监朴仁猛面色涨红,枯瘦的身躯不断颤抖著,脖颈处的青筋都挤到了一起。 他虽然自幼便被阉割进宫,后辗转来到朱元璋身旁伺候,心中並无太多所谓的“家国情怀“,但也希望这“高丽“能够由土生土长的“高丽人“治理,而不是似李成桂这等血统不纯的“异族“。 略有些诧异的瞧了一眼情绪激动的朴仁猛之后,曹爽紧接著继续说道:“此外,这和寧在蒙语中的发音,可是与和林相似..“ “这和林是什么地方,想必老爷子要比我清楚了吧..“ 此话一出,朱元璋犀利的眼神顿时一滯,隨即一道掺杂著无穷杀意的咆哮声也是宣之於口:“贼子,好胆!“ 曹爽口中的和林又称“阿拉和林“或者“和寧“,乃是蒙古帝国第二位大汗窝阔台在位时,在草原深处以回紇都城为基础,重新修建的蒙古帝国首都,並在忽必烈建立元朝之后,成为岭北行省的首府。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位於蒙古高原中心地带的“阿拉和林“一直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无论是多瑙河畔的维也纳,亦或者屹立在黄河边的动静变量,再或者炎炎烈日之下的阿拉伯半岛沙漠,几乎整个欧亚大陆都臣服在这座城池的权势之下。 为此,阿林和林在全部蒙古人心目中均是占据著神圣的地位,蒙元皇室北狩之后,便曾第一时间“迁都“於此,试图能够藉此捲土重来。 哪怕是现如今,北元皇室已然分崩离析,瓦剌部和韃靼部彼此攻訐,双方依旧承认“阿拉和林“为政权核心。 结合以上种种,这李成桂想要以“和寧“作为国號的背后,实则暗藏著诸多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好胆,好胆!“ “咱要即刻回宫面见陛下,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成桂发兵剿了。“ 也许是触碰到了心底的“逆鳞“,朱元璋淡然的神色也是隨之癲狂起来,目光中满是令人心悸的疯狂和杀意。 他原本只想著,这李成桂妄图以“和寧“作为国號,是为了洗刷其“篡权夺国“的行径,强调自身家族的渊源,却没有想到其背后还藏著这样不为人知的深意。 如此说来,这李成桂或许真像市井传闻中一样,乃是身负高丽和蒙古人血统的“异族“。 “老爷子,切莫激动,切莫激动..“ 眼见得怒气冲冲的朱元璋即將推开房门远去,反应过来的曹爽赶忙一把將其搀住,有些无奈的摇头道:“李成桂如今已是篡权夺国,权知高丽国事。“ “我大明虽是兵力占优,但仓促间也不好贸然出兵。“ “更何况,如今我大明的首要目標並不是这上躥下跳的李成桂,而是海外那看似恭顺,实则蠢蠢欲动的日本倭国。“ “待我大明徵服了倭国,將那些產量充盈的银矿纳为己有,弹指间便可將李成桂平定。“ 隨著曹爽一番急促的陈词,朱元璋激动的情绪总算有所平和,但眼神很是冰冷的嚇人。 深吸了一口气,朱元璋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勉强同意了曹爽的建议:“便听先生的,暂且饶过那李成桂..“ 哪怕如今的蒙古铁骑已是大不如前,甚至陷入了內訌的状態下,但他依旧不敢放鬆警惕,不允许其具备任何“復甦“的可能。 “若是老爷子气不过,咱们也可先行收取些利息回来。“在朴仁猛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曹爽轻轻摩挲了朱元璋后背片刻,隨即便是意有所指的说道:“例如那济州岛..“ 第155章 大明军事基地 “济州岛..“ 隨著曹爽如鬼魅般的声音在书房中悠悠响起,朱元璋跌宕起伏的心情终是有所平復,其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飘向窗外,於脑海中思索著济州岛所处的位置。 儘管他对辽东的了解远不如脚下的南京城这般透彻,但对於在歷史长河中长期作为“流放地“的济州岛,他確確实实曾有所耳闻。 总的来说,这济州岛位於高丽本土的西南方向,东面与日本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长崎“隔海相望,西面又与大明的松江府(上海)隔海对视。 蒙元皇帝忽必烈当政的时候,便曾下旨將济州岛设为“耽罗总管府“,以作为进攻日本的前哨基地,后因战事失利,济州岛逐渐演变成了替蒙元统治者蓄养战马的“马场“。 “先生的意思是,让天子下旨,直接向李成桂索要这济州岛?“半晌,朱元璋缓缓將目光收回,並意有所指的询问道。 在他刚刚收到的国书中,权知高丽国事的李成桂以非常谦卑的语气向他表示臣服,並且愿意献出原本隶属於“蒙元双层总管府“的上百万顷土地,將两国的国界线重新划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李成桂的態度如此卑微,他要是在继续索要济州岛,多少便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了。 “这便是老爷子您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事关重大,曹爽依旧选择了避而不谈,但清瘦的脸庞上却是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有话赶紧说,別藏著掖著。“见状,朱元璋便是没好气的笑骂道,他还真想知晓,眼前的曹爽能够以何当理由,將在歷史上一直作为“高丽“王朝疆域的济州岛,自李成桂的手中夺回。 毕竟这济州岛可不同於气候环境相对恶劣,且有大量女真部落生活驻扎的“双城总管府“,其战略意义很是重要。 “很简单,那李成桂不是权知高丽国事嘛,日后必然也要奉我大明为宗主国,学习我大明的礼仪和文化,两国之间少不了来往交流。“ “为此,我大明便可將这济州岛作为两国之间往来的中转站。“ 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曹爽缓缓將心中酝酿多时的计划宣之於口,眼眸深处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 “可是先生,此等由头恐怕还不足以令那李成桂鬆口吶?“ 未等朱元璋有所反应,一旁的老太监朴仁猛便是抢先一步说道,充斥著褶皱的老脸上满是狐疑。 放眼歷史长河,哪怕是崛起於边陲的割据政权,都是將麾下疆域看的极重,遑论看似恭顺,实则野心勃勃的李成桂。 那李成桂又不是傻子,岂会如此轻易的將济州岛送予他们大明?曹爽的这个由头,未免有些太过於敷衍了。 “老爷子別著急啊,我话还未说完吶。“在朱元璋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曹爽微微提高了些许嗓音,眉眼间的兴奋更甚:“对於我大明而言,真正在意的是,是济州岛独特的地理位置,而不是其所谓的归属权。“ “只要这济州岛能够被我大明控制,其名义上归属於谁,其实並不重要。“ 儘管知晓曹爽的思维一向跳跃,但御极多年的朱元璋仍是被他这番听上去有些荒诞的言论搞得云里雾里。 臥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假若济州岛无法被他们大明纳入囊中,他们大明又该如何进行控制? “基於以上这个思路,我大明便可趁李成桂急需得到我大明册封的当口,派人与其接纳,通过某些条件,租用济州岛,將其变为明租界。“ “如此一来,李成桂得了面子,而我大明得了里子,实乃一举两得..“ 一番激昂的话语过后,本就寂静的书房中顿时落针可闻,朱元璋和朴仁猛脸上均是涌现出些许异色。 闹到最后,原来是要让他们大明用金银,向李成桂“租用“那济州岛,但此等行径,与昔日的赵宋朝廷,用金银向辽国“赎买“燕云十六州有何区別? “先生此计,怕是不妥。“ 沉默少许,朱元璋神情略有些凝重的打破了书房中诡譎的沉默,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嘆息。 眼前的曹爽虽是智近如妖,宛若謫仙降世,但终究年岁尚浅,却阅歷有限,不明白通过金钱向他国赎买土地意味著什么。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此等方式与“纳贡“並无太大区別。 “先生是担心此举有损我大明威望?..“话音未落,曹爽急切的声音便是隨之在书房中响起。 其实早在朱元璋和朴仁猛二人面露异样的时候,他便猛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的思维角度终究还停留在后世,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面子“二字,对於这个时代的大明,意味著什么。 以朱元璋那踌躇满志的性格和人生经歷,岂会自降身价的向其眼中的“乱臣贼子“递交银钱,以换取领土疆域? 毕竟就连不可一世的蒙古韃子都被他赶回了草原上,那穷乡僻壤的李成桂,可没有资格与他同等对话。 “先生所言甚是。“ “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焉能自降身价的向那高丽租用疆域?“ “大不了,咱便奉劝陛下,直接出兵將其占了,何需这般麻烦。“ 儘管朱元璋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其话语中的肃杀却是瞬间瀰漫在官厅之中,惹得曹爽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愧是洪武朝的百官之首,哪怕是作为“保守派“的文官,其心性也远比寻常人果断坚决;相比较之下,朝中那些作为“主战派“的武臣勛贵们,又该有多激进呢? “若是如此的话,我大明仍可派人与那李成桂洽谈,商议在济州岛设置驻军基地,负责保护来往於两国之间的大明商队。“ “倘若那李成桂不同意,咱们大明在出兵不迟。“ 只片刻的功夫,曹爽昂然的声音便是再度於书房中响起,空气中压抑的气氛也是隨之变得炽热起来,而表情不辨喜怒的朱元璋也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大明军事基地,这个名號听上去可比刚刚的“明租界“听上去要顺耳许多。 第156章 远征计划 “陛下要向济州岛驻军,在其当地设立军事基地?“ “日本倭国距离我大明本土千里之遥,还请陛下三思吶。“ “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北元余孽尚在一旁虎视眈眈,我大明不宜穷兵黷武吶..“ 人满为患的乾清宫中,匆忙集结至此的文武百官们目瞪口呆的盯著上首面无表情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各式各样的呼喝声也是隨之响起。 儘管早在朱元璋解除“海禁“,逐步恢復东南沿海各地船舶司的时候,朝中的文武百官们便猜到了高瞻远瞩的朱元璋另有所图。 但当他们亲耳听闻,身经百战的朱元璋有意效仿蒙元皇帝忽必烈,派遣大军横渡重洋,远征千里之外的日本倭国,眾臣仍是不免呆立当场。 好端端的,朱元璋这是想起来什么了? 面对著情绪激昂的朝臣们,端坐於上首龙椅的朱元璋不发一语,只是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如鹰隼的眸子在眾臣的脸颊上逐一掠过。 他可是早就告诉眼前的文武百官,日本倭国那地方,藏著数量难以想像的银矿,存量足以开採数百年而不匱乏。 这才几天的功夫,都长本事了啊,居然敢质疑他的命令了?亦或者说,將他昔日的言语都当做耳旁风了? 大殿中火热的气氛持续了约莫小半炷香的功夫,终於有朝臣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朱元璋冷若冰霜的脸庞以及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双眸,隨即嘈杂的呼喝声便是戛然而止,偌大的乾清宫顿时落针可闻。 “说啊,怎么不说了?“ “不是都挺能说的吗?“ 见眾臣沉默不语,压抑许久的朱元璋终是等来了发作的机会,蕴含著无穷愤怒的咆哮声也是隨之炸响。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群目光短浅的文官只知晓“穷兵黷武“的下场,却不知晓那日本倭国藏著的银矿究竟意味著什么。 假若大明能够將其征服,靠著曹先生口中足以开採数百年而不匱乏的银矿,由他开创的大明必將超过汉唐,成为能够与昔日“蒙古帝国“比肩的庞大帝国。 “启稟陛下,蒙元皇帝的前车之鑑尚且歷歷在目,陛下当三思而后行吶。“ 在朱元璋不善眼神的注视下,真正的翰林学士刘三吾硬著头皮,颤颤巍巍的侧身出列,拱手朝著上首的朱元璋回稟道。 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此时端坐於龙椅之上的朱元璋或许是因为太子朱標骤然离世,导致有些“昏聵“,亦或者基於其他原因,导致做出了远征倭国的错误决定;但他作为匡扶朝野的翰林学士,却是不能选择视而不见。 毕竟蒙元军队的教训实在是过於深刻,每每看见史书上关於那场“元日战爭“的记载,都令人触目惊心。 至於朱元璋昔日当著眾人声称,日本倭国藏著诸多银矿的言论,则是早被他忘在脑后了。 日本那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大明兴师动眾的? “糊涂!“ “日本不过弹丸小国,其统治者却敢妄称天皇,朕焉能饶他?!“ 面对著白髮苍苍的翰林学士刘三吾,朱元璋终究还是给予了其一丝顏面,给出了一个听上去还算正当的理由,而不是將“朕要抢劫日本的银矿“写在脸上。 他这位“天朝上国“的统治者尚且只是天子,而那弹丸小国的日本国王却敢自称天皇,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见刘三吾还要再说,朱元璋又紧接著看向礼部尚书任亨泰:“礼部,告诉刘卿家,日本倭国昔日的所作所为。“ “这些畜生,都犯下了哪些罪行?“ 自洪武元年,他在南京建国称帝以来,大明和日本便因为倭寇的原因,產生过多次摩擦,偏居一隅的倭国仗著有“神风“的庇佑,屡次拒绝朱元璋令其称臣的要求,態度很是强硬。 儘管后来,迫於明朝强大的国力,以及日本內部错综复杂的局势,实际上成为日本统治者的幕府將军足利义满派人出访大明,建立了外交关係,但两国之间的关係仍是十分紧张。 尤其是在洪武十九年,他在林贤狱案的过程中,发现了胡惟庸竟在暗中与倭寇有所往来,並从倭寇手中得到了兵刃,火器等物,遂下令切断了与日本的一切外交关係。 当时他念及蒙元皇帝忽必烈的前车之鑑,在长子朱標的劝諫下,终究还是压住了心底的怒火,没有採取进一步的报復措施。 不过现如今,他已是从曹爽的口中得知,日本倭寇鼓吹的所谓“神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噱头,自是不会按兵不动,任由这些跳樑小丑上躥下跳。 “回陛下,“听闻朱元璋点到自己的名字,礼部尚书任亨泰心中不由得苦笑一声,隨即在周边袍泽各式眼神的注视下,涩声回稟:“洪武二年,日本南朝怀良亲王弒杀我朝五名使臣,並扣押主使杨载长达两年之久。“ 都说两国之战不斩来使,但这些偏居一隅的日本人仗著所谓“神风“的庇佑,不仅將朱元璋令其臣服的詔书视为白纸,更是肆意弒杀了大明的五名使臣,公然向大明叫囂。 如若不是当时北元余孽尚且拥有著不容小覷的影响力和势力,以朱元璋的脾气秉性,怕是早就派遣大军远征日本,將其彻底纳为大明的藩属国了。 听闻日本倭国曾弒杀大明使臣,翰林学士刘三吾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他知晓朱元璋最大的特点之一便是“记仇“。 不过考虑到远征倭国存在的风险,以及明显不成回报的支出,刘三吾还是硬著头皮拱手道:“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可如此衝动吶。“ “衝动?“ “朕可一点都没衝动。“ 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朱元璋黝黑的脸庞上突然露出一抹讥笑,隨即重复道:“朕不是说了吗,先向济州岛驻军,待到时机成熟之后,再动兵不迟。“ 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 虽然他恨不得立刻便派兵將日本徵服,以占据其国內的“银矿“,但大明东南沿岸的船舶司已是被他废黜多年,短时间內难以恢復元气。 而他刚好便可趁著这段时间,效仿昔年的忽必烈,將济州岛作为“中转站“,提前驻军。 “可济州岛,终究是高丽国土。“ “陛下此举,未免有仗势欺人之嫌疑,非明君之为啊。“ 见朱元璋態度坚决,似是要铁了心征討日本倭国,翰林学士刘三吾便是乾脆利落的转换立场,从另一个角落相劝,希望能够让朱元璋回心转意。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上首的朱元璋听得此话,顿时摇头不已,整个大殿都迴荡著其不屑的嗤笑:“是非自有公论,功过后人评说。“ “朕不在乎!“ 第157章 日本神风的真相 “五军都督府,准备的如何了?!“ 气势骇人的朱元璋没有继续理会欲言又止的翰林学士刘三吾,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大殿內武勛所在的位置。 前些时日,赶在曹爽出狱之前,他便曾当眾透露了远征倭国的意图,並且命令户部和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共同制定对策。 不同於手脚冰凉,面面相覷的文官们,身材魁梧的武勛们则是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眼眸深处满是惊喜之色。 原来陛下昔日的“豪言壮志“並非心血来潮,而是真的有所图谋。 自北元皇室衰微,被他们大明打的节节败退以来,他们这些武勛便是陷入了“狼多肉少“的境地,即便偶尔蒙古韃子扣边犯境,领兵打仗的机会通常也会落到皇子的头上,再难拥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现在,他们似乎重新拥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和舞台? “回稟陛下,“在诸多武勛的窃窃私语声中,站在队伍首列的潁国公傅友德便是上前一步,面色平淡的拱手道:“五军都督府已徵召福建,广东等地的千户守备进京述职,並初步草擬了作战计划。“ 俗话说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时至如今,这满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曾知晓南京城中近些时日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位“曹先生“,不仅居住在寸土寸金的大功坊,並且还令燕王朱棣亲自前往拜见。 但除却他傅友德和已然赶赴西北边陲坐镇的凉国公蓝玉之外,恐怕少有人知晓这位“曹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又在朱元璋心目中占据著怎样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这位曹先生,便是令朱元璋下定决心,远征倭国的“始作俑者“。 “做得好。“ “当做好万全准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虽然知晓日本倭寇鼓吹的“神风“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噱头,大明的国力又远在日本之上,但朱元璋仍是一改刚刚的“乾纲独断“,转而仔细叮嘱起来。 毕竟日本倭国藏著的那些银矿,对於任何一位统治者而言,都拥有著难以拒绝的诱惑力,必须要確保万无一失。 “陛下,万万不可。“听闻五军都督府居然已然做好了进攻计划,失神多时的翰林学士刘三吾终是反应了过来,其有些尖锐的声音也是隨之在暖阁中炸响。 “日本距离我大明本土千里之遥,又有神风庇佑,焉能如此草率吶!“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日本神风的概念实在是过於深入人心,他年轻时在元朝出仕的时候,可是不止一次听闻此事。 “糊涂!“ “亏你刘三吾饱读诗书,號称圣人门徒,竟会相信这等毫无逻辑的无稽之谈。“ 见刘三吾仍在固执己见,端坐於龙椅上的朱元璋不由得面露不满之色,其怒不可遏的呼喝声也是隨之响起。 如若不是看在刘三吾对大明忠心耿耿的份上,他早就將刘三吾贬为庶人了。 毕竟锦衣卫和大理寺那边早已查明,户部尚书赵勉贪污受贿的罪行,並且找到了確凿的证据,而这赵勉,正是刘三吾的女婿。 “陛下,“刘三吾还要再劝,却不曾想被朱元璋粗暴的声音所打断:“哪位卿家幼年是以出海捕鱼为生,不妨告诉刘卿家,出海捕鱼的季节及禁忌。“ 此话一出,整个乾清宫大殿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面露不忿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也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紧咬牙关,一张老脸上布满了愕然和不解。 他们不是在討论远征日本倭国吗,怎么又扯到出海捕鱼的事上了,这都哪挨哪? “回稟陛下,“就在朱元璋即將失去耐心,准备亲自解开“谜团“的时候,乾清宫中的沉默终是被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喝声所打破。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穿著青袍的御史言官正满脸侷促的自队伍中出列,眉眼间隱隱有自卑的神情涌现:“臣幼时家贫,全靠父祖出海捕鱼为生,维持生计..“ 儘管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早已消失在歷史长河之中,诸多世家大族也化作尘埃,但“门第之见“却一直藏在人的心目中,未曾隨著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好,你快来告诉这满朝文武,渔民出海捕鱼时期,通常会选在何时?哪个季节,风浪又最大?“见状,朱元璋赶忙朝著那不知所措的御史言官呼喝道,並挥手示意其近前搭话,態度十分和煦。 嘶。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私语声隨之响起,不少文官的眼眸中都是露出了追悔莫及之色,他们平白错过了一次在朱元璋面前“露脸“的机会吶。 “不敢欺瞒陛下,“见朱元璋似是真的对出海捕鱼之事感兴趣,那名御史言官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回忆起被他潜藏於脑海深处多年,却依旧记忆犹新的儿时记忆:“渔民出海捕鱼,通常没有太多的规矩讲究..“ “但每年的酷夏到深秋之间,海上的风浪却是会比往常要大上许多,臣的父祖通常会在这段时间在家休息...“ 洪武朝的文武百官们大多来自於南方,纵使不曾有过出海捕鱼为生的经歷,但多多少少也曾听过,每年酷夏到深秋之间,海上风浪最大的传闻。 故此,倒也无人质疑这御史言官的言论,只是不自觉的看向上首的朱元璋,琢磨著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此事与远征倭国也扯不上关係吶。 “爱卿所言甚是!“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朱元璋脸上的兴奋之色更甚,並以揶揄的口吻朝著眉头紧锁的翰林学士刘三吾询问道:“刘卿家,你曾在前元出仕,应当知晓元日战爭的时间线吧..“ “回陛下,“闻言,刘三吾便是不假思索的回稟道:“元日战爭前后共分为两次,中间时隔七年。“ “第一次,蒙元和高丽的联军於十月乘船登陆日本倭国,后在撤退途中遭遇风浪..“ “第二次,蒙元和高丽的联军於六月下旬启航,並在即將抵达日本国土之际,遭遇海上风浪,近乎於全军覆没...“ 顷刻间,本是有些嘈杂的乾清宫暖阁中骤然安静下来,只留下刘三吾鏗鏘有力的话语声在大殿內幽幽迴荡。 第158章 先礼后兵 人满为患的乾清宫中,翰林学士刘三吾清晰洪亮的咆哮声仍在悠悠迴荡,但原本思绪各不相同的文官们却是尽皆变了脸色,目瞪口呆的盯著似是还没有意识到端倪所在的刘三吾。 如刚刚那御史言官所说,民间渔民出海捕鱼的时候,通常会避开酷夏至深秋这段时间,也就是每年的六月到十一月之间,以免海上风浪过大,遭遇船只倾覆等危险。 而根据前元留下来的史册典籍,蒙元皇帝忽必烈向日本发动远征的时间线刚好处於这个时间节点之中。 难道令蒙元大军近乎於全军覆没的“神风“,仅仅是在每年夏季到深秋之间,在平常不过的一场风浪? 顺著这个思路想,大殿內的不少文官们只觉得豁然开朗,还有些籍贯是福建,广东等地的官员们面面相覷,眼眸中闪烁著耐人寻味的意味。 要知晓,早在前宋的时候,海上丝绸之路便是隨之崛起,无数载满了货物輜重的船只频繁来往於广东,福建等地的船舶港口,其中也不乏有专门前往日本长崎进行贸易的商船。 但终有宋一朝,这些船队从未经歷过所谓的“神风“,足以侧面佐证这个说法不过是日本倭国自欺欺人的噱头罢了。 最起码对於他们这些来自於东南沿海地区的官员而言,是决然不会相信的。 眼见得刘三吾仍在情绪激昂的敘述著元日战爭之间的战爭,端坐於上首皇位之上的朱元璋不由得眉头微皱,挥手將其打断,並且不满道:“刘卿家,还要固执己见不成?“ 闻言,一直在仔细盯著朱元璋脸色的老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似乎知晓“神风“的说法难以像往常一样,令朱元璋不敢轻举妄动。 可日本倭国终究距离大明本土足有千里之遥,后勤压力远比远征北元余孽的时候要沉重许多,天子为何要铁了心征討那弹丸小国? 难道只因为那日本倭国掌权的幕府將军曾对朱元璋出言不逊,並且弒杀了大明的使臣? 不明白原因所在的翰林学士刘三吾脸色发苦,苦口婆心的劝諫道:“陛下,如今我大明连年征战,国库早已入不敷出,正是需要休生养息,否则隋煬帝的前车之鑑就在眼前吶。“ 既然无法从“神风“的角度劝諫朱元璋收回成命,翰林学士刘三吾又一次变换立场,准备以“劳民伤財“的角度劝諫规劝,毕竟隋煬帝强征高句丽,使得国內局势动盪不堪,並最终沦为亡国之君的教训足以令每一位天子郑重对待。 “说得好!“出乎刘三吾的预料,听闻国库已是入不敷出,执政多年的朱元璋非但没有露出颓然之色,其神情反倒是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许多,满是老茧的右手不自觉拍了拍身前御案上的奏本:“这是咱让礼部替咱收集的,前宋和前元年间,日本倭国与其通商贸易的部分资料典籍。“ “诸位卿家可以看看,这日本不过是弹丸小国,疆域与我大明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为何却能频频拿出数量不菲的白银进行贸易?“ 也许是怕乾清宫內的朝臣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洪武皇帝朱元璋还不忘补充了一句:“须知,日本倭国內部势力倾轧不断,这些与前宋和前元进行贸易的领主大名,仅仅是割据一方的寻常诸侯罢了,远不能代表整个日本。“ 经过近些时日的“恶补“,他对於倭国的歷史和內部情况也逐渐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知晓截止到几个月前,日本倭国都长期维持著“南北朝“对峙的局面,南北两地同时存在著一位“有名无实“的天皇,两个政权彼此间摩擦不断。 但即便如此,这南北两地的朝廷都能够拿出数量不菲的白银,与前元朝廷及其余海外国家进行贸易,採购战爭所需的粮草物资以及“军械盔甲“。 不过因为歷朝歷代,中枢朝廷都將军械盔甲视为“禁忌“的缘故,日本倭国一直未能如愿自蒙元朝廷手中採购到真正应用於军中的甲冑兵刃,至多也就是些质量参差不齐的残次品。 但即便如此,这些“残次品“在质量上,也比倭国工匠自己打造的兵刃甲冑要强上许多。 “什么?“ “竟有此事?“ 听闻日本倭国一直在与前宋和前元朝廷做生意,且规模远超想像,本是对其嗤之以鼻的朝臣们顿时譁然一片,隨后也顾不得所谓的“体面“,赶忙自身前內侍的手中接过朱元璋分发下来的史册典籍,並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陛下,“见状,翰林学士刘三吾不由得面露无奈之色,以失望的口吻说道:“日本不过穷乡僻壤,纵然有所积蓄,也是歷年开採所得,又有何用?“ 看来朱元璋是真的上了年纪,竟將主意打到了日本倭国的头上,甚至相信那个破地方,藏有產量不菲的银矿?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咳咳,刘大人...“话音未落,气氛有些规矩的大殿內便是响起了迟疑的呼喝声,但说话之人却並未上首面露讥讽的朱元璋,而是一旁奉命兼管户部事务的刑部尚书杨靖。 “杨大人?“也许是不满身旁的年轻人抢了自己“女婿“的差事,刘三吾的神情显得极不耐烦,只是拿余光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古怪的杨靖。 天子终究还是有些“矫枉过正“了,假若自己的女婿赵勉依旧执掌户部,国库財政断然不会枯竭至此,天子也不会走投无路到相信日本倭国內部藏著大量银矿这等毫无逻辑的荒诞言论。 “您老人家,还是先瞧一眼吧..“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刑部尚书赵勉双手略有些颤抖的將一封有些发黄褪色的奏本递给了满脸不屑的刘三吾,眼眸中满是惊骇。 假若这奏本上记载的內容为真,这场发生在宋末元初的两国贸易,其涉及到的金额已然达到了大明去年岁收的十分之一? 而金额如此巨大的贸易,在那年至少还进行了五次以上。 哪怕这个数字仅仅是两国货物之间的价值,並非朝廷最终能够获利的真正金额,但也足够让人触目惊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约莫几个呼吸过后,刘三吾状若疯癲的怒吼声突然於乾清宫暖阁炸响,这位年过八旬的老臣怒目圆睁,厚重的嘴唇剧烈抖动著。 这怎么可能,日本不过是个弹丸小国,怎么可能拿出如此之多的白银,与前宋和前元朝廷进行贸易? 刘三吾有心指责朱元璋弄虚作假,胡乱找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文字资料哄骗百官,但刚刚那奏本纸张的独特手感以及末尾的印信,无不证明著其真实性。 与胸口不断起伏,像是如遭雷击的刘三吾不同,户部尚书杨靖则是迅速反应了过来,其充斥著血丝的双眸中满是惊喜:“启稟陛下,事关重大,臣请陛下先礼后兵,探明日本倭国虚实,再行刀兵!“ 儘管从眼下的证据来看,日本倭国內部確实藏著数量不菲的银矿,但这终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考中。 万一倭国的银矿已然被开採完毕呢;万一银矿所在的位置,刚好处於日本腹地,朝廷贸然兴兵,打草惊蛇呢? 与其如无头苍蝇一样,贸然撞上去,倒不如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 “先礼后兵?“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朱元璋的老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隨后便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口中念念有词。 该说不说,杨靖的这个提议,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 第159章 移民海外? 八月初一,大吉。 如往常一样,昨夜耕耘了许久方才睡去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在晨曦初升的剎那便是准时於睡梦中醒来,隨即便赤裸著双脚,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榻,以免惊醒身旁酥胸半露的枕边人。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 自打他的结髮妻子马秀英病逝之后,他便格外偏爱郭寧妃等“老人“,三天两头的往其宫中跑,至於这些年高丽进贡的美人,则是自然而然的被他冷落,成为紫禁城中无人问津的存在。 “人吶,都死了?“ 才刚刚迈入偏殿,朱元璋標誌性的金属嗓音便在空旷的大殿內炸响,而紧闭多时的殿门也应声被人推开,诸多捧著洗漱用具的宫娥內侍鱼贯而入,其中领头的赫然便是总管太监朴仁猛。 “爷,还是老规矩?“趁著朱元璋洗刷的间隙,人老成精的朴仁猛躡手躡脚的上前,请示著眼前的洪武大帝。 “废话。“ 闻言,朱元璋便是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这么点小事还要专门来问他,这个朴仁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奴婢遵旨。“ 儘管朱元璋的表情不善,但朴仁猛心中却並无太多慌乱,反倒是笑意盎然的躬身应旨,並朝著身旁的隨侍宦官摆了摆手。 很快,偏殿的木门便被人重新推开,几名小內侍在刚刚隨侍宦官的带领下小心翼翼的迈入了大殿,其手中所捧著的托盘上,赫然摆放著朱元璋此前所穿的“官袍“。 “该说不说,还是这官袍穿的轻鬆。“ “不像咱的龙袍,穿起来费劲,脱起来费劲,走起路来更费劲。“ 在几名宫娥的帮助下,洪武大帝朱元璋顺利“改头换面“,並朝著眼前的铜镜,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他老朱这扮相,比那真正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不知要强上多少。 “皇爷所得是。“ 闻言,老太监朴仁猛便是苦笑应是,似乎已是逐渐习惯了朱元璋“改头换面“,冒用翰林学士刘三吾的身份。 “都收拾利索了就走吧。“ “早点去,早点回,咱回来还得处理政务吶。“ 又是心满意足的瞧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朱元璋果断將目光收回,並率先朝著偏殿的宫门而去,脚步很是急促。 昨日在乾清宫中,刑部尚书杨靖“先礼后兵“的建议正好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 倭国那地方虽然曾经与前宋和前元朝廷贸易不断,但现存的证据终究是佐证,不能完全证明倭国內部的银矿依然產量充盈。 万一他举全国之力,以穷兵黷武的姿態打到了倭国本土,最后却发现其內部的银矿早已枯竭,岂不是功亏一簣? 事关重大,他还是要与曹先生仔细商討一番才是。 ... ... “陛下想要先礼后兵?“ 焕然一新的曹府书房中,曹爽颇为诧异的盯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激昂的声音中夹杂著浓浓的不解和慍怒。 跟倭国那个鬼地方,有什么可先礼后兵的? “终究是跨越千里之遥的远征,元日战爭的教训又摆在眼前,陛下也是想谨慎一些...“ “另外先生您也知晓,咱大明禁海多年,对那日本倭国一无所知,万一其国內银矿已是被开採枯竭...“面对著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的曹爽,朱元璋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起来,没有半点犹豫。 “如此,还算说的过去。“闻声,曹爽终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对朱元璋犹豫不决的行为表示了理解。 毕竟他之前给出的诸多“证据“至多也就是作为参考的佐证,作为一国之君的朱元璋有所迟疑,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先生是同意咱们大明先礼后兵了?“见曹爽鬆口,內心颇有些惴惴不安的朱元璋顿时鬆了口气。 他还真怕眼前的曹爽闹情绪,撂挑子不干吶。 “反正无非是为了探明倭国內部银矿產量而去,纵使与其虚与委蛇片刻也无关轻重。“在经歷了最初的不忿之后,曹爽也意识到了朱元璋的苦衷。 假若他和朱元璋身份对换,在对待倭国的问题上,恐怕他会比朱元璋还要小心谨慎。 “对对对,就是虚与委蛇。“ “陛下已是正式下令,命五军都督府制定作战策略,並督促广东水师,福建水师,浙江水师儘快恢復秩序,整军备战。“ “一旦探明倭国银矿的具体情况,陛下便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远征,荡平倭国!“闻言,朱元璋赶忙做出“许诺“,以宽慰眼前曹爽的情绪。 “那老爷子您今日前来,这是?“仰头將手中最后的米粥一饮而尽,曹爽微微眯起眼睛,面露不解的询问道。 他可不认为,眼前作为百官之首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一大清早的便登门拜访,是特意为了通知他一声,朱元璋准备“先礼后兵“而来。 他应该还没有这般大的脸面。 “咳咳,“涉及到关键问题,朱元璋竟也罕见的扭捏起来,毕竟如若只是为了“出访倭国“,他在礼部隨意挑选几名干臣便可將此事办理的妥妥噹噹。 他今日之所以亲自前来,还是想要进一步了解倭国的情况,以便日后开展“海外移民“。 儘管时隔多日,但曹爽那番有关於令诸王就藩於海外的言论,仍是在他脑海中悠悠迴荡,经久不息。 “先生,咱还是想要和您进一步探討,这诸王於海外就藩的章程。“ “您也知晓,陛下的皇子,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但这倭国,似乎对大明而言,又有些太重要了,不好派遣皇子坐镇..“ 说到最后,即便风轻云淡如朱元璋,一张枯瘦的老脸也是微微泛红,但其双眸中却是充斥著浓浓的自豪之色。 在这个时代,能生儿子本就是一种本事,而他朱元璋更是此道的佼佼者。 听到最后,曹爽终是明白了眼前老臣的来意,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 这刘三吾作为百官之首,正儿八经的“皇权“拥护者,恐怕是朝中最不愿见到诸王染指兵权,威胁中枢的朝臣。 恰好,令诸王移民海外,便可完美消除此等隱患,也难怪眼前的“刘三吾“对此念念不忘。 第160章 皇权归属 “老爷子是担心日后有宗室藩王就藩倭国,会利用自倭国开採的白银,染指大明本土?“幽静的书房中,曹爽淡然的嘲弄声悠悠响起,炯炯有神的眼神中闪烁著异样的光彩,似是能够直击眼前翰林学士“刘三吾“的內心。 “先生所言甚是。“闻言,朱元璋便是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起来。 “先生博学多才,定然知晓那称霸西亚的耶律大石..“ 他之所以听信眼前曹爽的“建议“,將內陆藩王的军权剥夺,仅以晋王,燕王等“赛王“坐镇帝国边陲,抵御塞外蒙古,便是担心藩王权势过重,会威胁到中枢的统治,继而导致在歷朝歷代屡见不鲜的“同室操戈“。 而他或者大明的后代君王,若是想要將宗室藩王分封海外,必然会为其配备数量不菲的军队,以保障其人身安全,並方便日后开疆拓土。 如此一来,这些分封於海外的宗室藩王们便会重新拥有最为重要的军权,且能靠著掠夺海外的资源,迅速壮大己身,乃至於威胁到大明本土。 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称霸中亚的“西辽皇帝“耶律大石。 北宋年间,由辽东女真人建立的金国政权迅速崛起,並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內吞併了曾经如日中天的“辽朝“,將其取而代之。 面对著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彼时仅仅是辽朝閒散宗室的耶律大石率领数十骑溃逃至西北边陲的可敦城,並自立为王。 靠著自身“宗室“的身份,耶律大石成功获得了辽朝於可敦城驻军的拥戴,並不断收拢辽朝的残兵败將,试图重整河山,对抗金国统治者。 但是因为彼时的金国政权正值巔峰,远非耶律大石麾下的游兵散勇能够对抗,在经过一番思虑过后,耶律大石决定暂缓“復国“,率军西征。 经过两年多的征战,耶律大石及其麾下的军队成功於中亚地区站稳脚跟,耶律大石也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建立了西辽帝国,延续了辽朝的国祚。 在这个过程中,耶律大石从未忘记“灭国之仇“,並一度试图东征,击溃金国政权,恢復辽朝的疆域。 儘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耶律大石未能完成復国的夙愿,但其亲手创建的西辽帝国仍是在中亚称霸了近百年之久,方才被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灭亡。 遥想昔日的耶律大石仅仅靠著自身宗室的身份,以及在可敦城获取的数千驻军,便是成功开创了一个称霸中亚近百年之久的帝国;拥有更好基础的大明藩王们同样能够“如法炮製“,並最终拥有威胁到大明本土的势力。 这一点,可是朱元璋不愿意见到的。 “老爷子,我冒昧的问一句,假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您觉得这皇权归属於谁,还重要吗?“ 出乎朱元璋的预料,曹爽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並未像以前一样给出一个令他茅塞顿开的答案,反倒是主动发问,而其问题更是让他手足无措。 “先生觉得,这不重要吗?“ “这可是..“ 口乾舌燥之下,朱元璋竟是难以將涌至喉咙的话语宣之於口,只是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面无表情的曹爽。 至於陪同朱元璋至此的老太监朴仁猛早已手脚冰凉,浑浊的眸子中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惊慌,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是谋朝篡位是吧..“迎著朱元璋骤然犀利的眼神,曹爽一字一句的呼喝道,其低沉的声音宛如巨石,狠狠的敲击在朱元璋的心头之上。 “先生,慎言!“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老太监朴仁猛赶忙声音沙哑的朝著眼前的曹爽摇头道,心情很是复杂。 儘管早就知晓眼前如謫仙转世的曹爽向来“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但当他亲耳听到,曹爽对於“谋朝篡位“的行为如此淡然,甚至认为其不重要的时候,朴仁猛仍是觉得一股凉气迅速席捲其全身,让他难以呼吸。 这种话,也是能隨便说的? “还请先生赐教。“ 挥手示意眼前身躯剧烈颤抖的心腹太监后退,朱元璋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脸色狰狞的盯著眼前被他寄予厚望的曹爽。 他倒是要听听,在“谋朝篡位“这件事上,曹爽还能拥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老爷子,我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別著急。“对於眼前反应剧烈的“刘三吾“,曹爽倒也能够理解。 毕竟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忠君爱国的思想便是贯穿歷史长河並延续至今。 故此对於眼前的“刘三吾“而言,他刚刚的那番言论確实有些“骇人听闻“了,但他確確实实是这么认为的。 “我且问您一句,倭国的疆域与我大明国土相比如何?“ “区区萤火虫也敢与皓月爭光?“闻言,朱元璋便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他治下的大明虽然在疆域上无法与成吉思汗创建的“蒙古帝国“相提並论,暂时也无法与盛唐巔峰期的国土相比,但也远远胜过那偏居一隅的日本倭国。 毫不客气的说,那日本倭国的国土,还没有大明的个別省份大呢。 “既然倭国疆域无法与我大明相比,那人口呢?“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转而提出了新的问题。 “自然也是远远不如的!“朱元璋依旧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虽然元朝末年的时候天下大乱,各地军阀拥兵自重,惹得百姓们民不聊生,人口迅速骤减,但经过二十余年的休养生息,人口已是恢復许多。 相信再有一段时间,大明的人口便將完全恢復至战前水平,並会隨著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 “那倭国可有铁矿资源?“曹爽的声音依旧淡然如水,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 日本那个破地方,虽是因其独特的地质构造,导致形成了诸多天然的银矿,却也使得铁矿资源异常匱乏。 至少对於这个时代而言,唯有高级贵族才能有资格穿戴甲冑盔甲,寻常的日本士卒能够拥有一柄质量低劣的铁刀便足以欣喜若狂了。 这样的自然条件便决定了,日本倭国永远不可能像大明一样,大规模佩戴兵刃甲冑。 第161章 优胜劣汰 “咱听说倭国资源匱乏,倭人身材矮小,使用的兵刃多为短刀,想来铁矿资源並不丰富,且冶炼工艺远不如我大明发达..“ 相比较前两次的脱口而出,朱元璋这一次思考了足足有小半炷香的功夫方才涩然开口,不过其冰冷严肃的表情却在不知不觉间缓和了许多。 作为御极多年的一国之君,他在冥冥之中总觉得曹爽的三个问题似乎意有所指,但他又一直捕捉不到关键所在。 “既然倭国的疆域,人口,资源都远不如我大明丰富,老爷子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待到朱元璋回应之后,曹爽索性直接摊牌,直指问题的关键所在。 昔日的耶律大石之所以能够获取可敦城驻军的军权,除了其“宗室“的身份之外,还与辽朝覆灭,当地驻军人心惶惶有关。 放眼歷史长河,每逢朝代更迭之际,似耶律大石这等“亡国宗室“拉拢残军败將,试图復国的例子其实屡见不鲜。 但真正在和平年间,试图起兵推翻中枢统治的例子却是少之又少。 只要大明的统治者不算昏聵,以大明令人望尘莫及的国力,那些被分封至海外的宗室藩王们就算是將当地的“土著“尽数征服,便永远威胁不到大明本土。 但假若万中无一的特例真的发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能够凭藉著贫瘠的资源,成功“谋朝篡位“的宗室藩王,在能力上必定远远胜过大明本土原有的统治者。 “可不怕一万,就怕一万吶..“ 在曹爽似是有些失望的眼神中,气势在不知不觉间便衰弱下来的朱元璋仍有些不死心的低语道。 他虽然有自信,在有生之年必定能够为大明选拔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率领著大明再创辉煌。 但世事无常,万一真有那懵懂无知的稚子皇帝或者不知民间疾苦的无道昏君呢? 他亲手创建的大明帝国,岂不是要就此化作歷史的尘埃? “我说老爷子,您別不是当局者迷吧。“无奈的摇了摇头之后,曹爽猛然戳破了拦在朱元璋身前的窗户纸:“日后分封至海外的宗室藩王们不都是咱们陛下的子孙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 “若干年后,这皇权归属於谁真的重要吗?难道换个人当皇帝,便不是陛下的子孙了?国號也不是大明了?“ 轰! 一语惊醒梦中人,本就若有所思的朱元璋听得此话只觉豁然开朗,一个全新的思路隨之涌现於脑海之中。 至於默不作声多时的老太监朴仁猛则是双腿发软,险些栽倒在地,其枯瘦写满了震惊,身躯则是不断抖动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眼前的曹先生敢妄言皇权归属於谁其实並不重要,原来他们这些人都是自动代入了中枢的视角,不愿宗室藩王权柄过甚。 但若是站在上帝视角观瞧,倘若偏居一隅的宗室藩王能够靠著一己之力,成功“谋朝篡位“,其背后必然存在著不容忽视的客观因素。 要么这宗室藩王的能力出眾,以至於能够弥补封国与大明本土之间的国力差距;要么是大明本土的君主昏庸无愧,尽失民心,就连军中的將士们也不愿替其效力。 而基於这种情况的“皇权更迭“,对於寻常百姓而言,无疑是一件幸事。 更重要的是,大明的皇位仍在朱家人手中,未曾便宜了外人。 “大才,先生大才吶!“ “咱实在是佩服!“ 几个呼吸过后,书房中异样的沉默猛然被朱元璋情难自抑的低吼声所打破,神情很是亢奋。 都说当局者迷,他今日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他光想著替后世子孙解决诸王权柄过甚,威胁中枢的隱患,却是忽略了“生於安乐,死於忧患“的道理。 倘若后世子孙昏庸无愧,即便是丟掉皇位也是咎由自取。 此等情况之下,这大明的皇权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交由能力出眾的宗室藩王。 毕竟没有出眾的能力,早已分封海外的宗室藩王也难以克服重重阻碍,杀回大明,爭夺皇位。 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曹爽建议诸王分封海外的计策其实就是在“养蛊“,其真正用意也是为了优胜劣汰。 反正不管怎么筛选,这大明朝的皇帝都是姓朱,便宜不了外人。 而在原本的歷史上,起兵靖难的燕王朱棣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与建文帝朱允炆打擂,也是沾了这个原因的光。 毕竟说来说去,这“靖难之役“其实就是老朱家內部的“家务事“,皇位还在朱家人手中,並未真正出现“改朝换代“的情况。 如若当时起兵反抗建文帝朱允炆的,並非是燕王朱棣,而是地方上拥兵自重的將校勛贵,或是在西南边陲势力深厚的土司领主,原本按兵不动的“藩王“和“武勛们“便会瞬间发难,將胆敢染指大明皇位的乱臣贼子碾死。 “只是一个不算成熟的建议罢了,当不得老爷子如此夸奖。“闻言,曹爽连连摇头,言语间颇有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意思。 他的这番“奇思妙想“,完全是建立在领先了这个时代数百年的“眼界“之上,而並非他真的“博学多才“。 “如此,咱就放心了。“ “等咱回头见到陛下,定然要將先生的这番高谈阔论一字不差的报予陛下知晓,令其下定决心,征討倭国。“ 也许是知晓曹爽心中的执念,心满意足的朱元璋赶忙做出许诺,神情很是认真。 曹爽刚刚的言论,彻底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而眼下最为重要的,便是“先礼后兵“,探查日本倭国银矿的虚实了。 一旦倭国银矿仍存在著数量不菲的存量,那他便会举倾国之力,不计代价的征討倭国。 届时,哪怕是日本人口中的“天照大神“復甦,也挡不住大明虎賁的屠刀,他说的! 第162章 燕王来访 “先生,您觉得这满朝文武,谁人能够堪当大任,前往日本打探虚实?“ 在圆满解决了“后顾之忧“之后,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朱元璋斜靠在身后的座位之上,嘴角含笑的朝著眼前的曹爽询问道。 按理来说,曹爽作为挑起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理应是出使日本,替大明打探虚实的最佳人选,但日本终究距离大明本土千里之遥,且眼下正值酷暑,海上风浪诡譎多变,朱元璋可捨不得让曹爽“以身犯险“。 除此之外,大明在前些年先后两次拒绝了日本实际掌权者,现任幕府將军足利义满请求与大明通商的请求,使得两国之间的关係颇为紧张。 而且根据前些时日的“日本使臣“稟报,在足利义满的主导下,日本国內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的“南北对峙“局面已是得到彻底解决,足利义满的权势达到顶峰。 此等情况之下,那足利义满恐怕会更加狂妄自大,不將他们大明放在眼中,继而威胁到“大明使臣“的人身安全。 毕竟在大明刚刚建立的时候,彼时正处於南北对峙的日本倭国便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囚禁弒杀他们大明的使臣。 “老爷子,这您可把我问住了。“迎著朱元璋真挚的眼神,曹爽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距离他“桃代李僵“,灵魂跨越时间长河,穿越至这洪武朝,满打满算才刚刚过去多长时间? 以他当时“阶下囚“的身份,能够结识燕王朱棣,以及眼前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已是巧合中的巧合,哪里有机会去认识洪武朝的其余文武百官。 “唔,倒是咱为难先生了。“ 眼见得曹爽欲言又止,深諳人心的朱元璋瞬间意识到了原因所在,转而后知后觉的頷首道,心中隨即涌现了新的念头。 看来他要找机会,儘快让眼前的曹爽“出仕“,如此才能够更好的让曹爽发挥胸中才学,帮助大明再创辉煌。 “行了,时间不早了。“ “咱这便要赶回宫中覲见陛下了。“ “刚刚先生的言论,咱必然会一字不差的转述给陛下。“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朱元璋便適时提出了告辞,並且毫不犹豫的朝著外间而去。 事不宜迟,他要儘快擬定使臣人选,前往倭国探明其內部虚实,从而爭取大明能够在来年开春之后远征日本。 “好嘞,我送您出府。“闻言,曹爽便是主动自座位上起身,並和管家模样的朴仁猛一左一右,將朱元璋搀扶而起,朝著书房门口而去。 儘管迄今为止尚未能够当面见到那位凭藉一己之力,驱逐韃虏,恢復汉人山河的洪武大帝,但曹爽却知晓,自己的存在必然早已被其知晓。 毕竟无论是三天两头往自己这里跑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亦或者亲自上门求见的燕王朱棣,均是这洪武朝的煊赫人物,其一举一动必然瞒不过手眼通天的锦衣卫,继而报予洪武大帝朱元璋所知晓。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一想到自己未来有可能见到亲手缔造了大明帝国的洪武皇帝,曹爽內心便是激动不已,呼吸也是隨之激动起来。 吱呀。 未等眾人近前,紧闭多时的木门便被先一步推开,神情似是有些恍然的老刘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朝著面露不满之色的曹爽稟报导:“公子,有贵客来访..“ “放肆,没看我家老爷,正在与曹先生议事吗?“ 儘管眼下正身处“曹府“,但作为朱元璋贴身大伴的朴仁猛仍是皱起眉头,越庖代俎的詰问道。 这也就是在宫外,若是放在乾清宫中,假若有人不经通稟,便贸然打扰朱元璋,不论所稟报的事情有多紧急,最轻也是个庭杖二十的下场。 “公子息怒,刘大人息怒..“ 眼见得一向平易近人的曹爽和翰林学士“刘三吾“均是对自己怒目而视,自知犯了忌讳的老刘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但仍是哭丧著脸回稟道:“燕王殿下来访,小人实在不敢拦吶..“ 在他看来,眼前的翰林学士刘三吾虽是身份尊贵,正儿八经的百官之首,但燕王朱棣那可是当今天子的嫡子,大权在握的宗室藩王。 更要紧的是,燕王朱棣还是南京城中的唯一“成年皇子“,身份和重要性不言而喻。 毕竟除却牙牙学语的孩童都清楚,如今大明储君之位空悬,陛下令诸皇子均是返回封地,唯独留下燕王朱棣在京意味著什么。 此等情况之下,他如何敢得罪一位未来极有可能位居九五的“皇子“? 更別提,早在燕王朱棣第一次登门拜访之后,自家公子便是专门吩咐过,日后燕王殿下来访,无需通稟,直接让其进门即可。 “燕王殿下?“ 听了管家老刘的解释之后,曹爽原本慍怒的表情顿时一滯,书房中冷凝的气氛也瞬间消融。 以燕王朱棣的身份和地位,眼前的老管家,確实不敢贸然阻拦,此事也怪不到老刘的头上。 “行了,这没你的事了,且先下去吧。“ 在管家老刘如释重负的眼神中,曹爽胡乱摆了摆手將其屏退,狐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投向窗外。 说起来,自从他和燕王朱棣在鸿臚寺官厅“一唱一和“,恐嚇那高丽使臣赵胖之后,还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也许是心不在焉,曹爽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表情怪异的“刘三吾“,以及欲言又止的朴仁猛。 “爷,咱们怎么办?“趁著曹爽没注意,总管太监朴仁猛默默上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不知怎的,他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心跳骤然加速。 “还能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 朱元璋终究是一国之君,只是撇了撇嘴,便將心底若有若无的“心虚“隱去,转而於脑海中思考著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待会见了朱棣,他该如何自处? 从表面上,他现在是翰林学士刘三吾,乃是大明的臣子,理应向燕王朱棣行礼;但实际上,他却是朱棣的君父。 这事,可不好办吶... 第163章 啥,蒙古还能被征服? “先生,起了吗?!“ 就在朱元璋眉头紧皱,思考待会该如何“破局“的时候,耳畔旁便是响起了熟悉的呼喝声。 放眼望去,在庭院尽头赫然涌现了几道人影,领头之人正是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四。 “多日不见,殿下依旧风采依旧!“闻言,曹爽便是主动迎了上去,並满脸笑意的吹捧了一句。 虽说他和燕王朱棣接触的时间和频次,远不如身后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但兴许是年纪相差不算太大的缘故,相处起来却是各位轻鬆。 不像面对刘三吾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嘿,先生,您又玩笑了。“ 见状,燕王朱棣也是不自觉的加快脚步,赶忙伸手拦住了作势便要行礼下拜的曹爽,並扭头朝著身后的隨从们不满道:“都哑巴了?“ 此话一出,本是亦步亦趋跟在朱棣身后的几名穿著打扮像是內侍模样的男子纷纷躬身,异口同声的行礼道:“奴婢见过曹先生..“ 对於近些时日在南京城中炙手可热,但却来歷神秘的“曹先生“,他们这些燕王府的內侍早已有所耳闻。 “免礼,免礼..“ 因为是第一次经歷此等场面,曹爽竟是显得手足无措,好几个呼吸之后方才反应过来,有些笨拙的唤起跪倒在庭院中间的內侍们。 “对了殿下,您来的正好..“ “刚好给您介绍一位贵客..“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曹爽赶忙让出身位,簇拥著燕王朱棣往身后的书房而去。 作为洪武朝名义上的百官之首,这刘三吾的身份地位,可不是寻常臣子能够比擬的,即便是燕王朱棣也要郑重对待。 他可万万疏忽不得。 “孤听老刘说了,说是府上还有一位客人。“ “说起来,倒是孤扰了尔等的兴致。“闻言,燕王朱棣便是轻轻頷首,但內心深处却並没有过於当回事。 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几人能够与他相提並论的“贵客“。 “可不,刘老爷子来的可比您早..“兴许是察觉到了燕王朱棣眼眸中转瞬即逝的不屑和傲然,曹爽的笑容颇有些僵硬,但仍旁敲侧击的提醒道:“刘三吾刘大人不愧是咱大明朝的百官之首,学识和见识..“ “谁?“像是如遭雷击,燕王朱棣猛然停住脚步,黝黑的脸上涌现出一抹不敢置信之色。 对於被自己父皇委以重任的翰林学士刘三吾,他自是不会陌生,但刘三吾乃是朝中出了名的“太子党“,怎会与眼前的曹先生產生交集? “刘三吾,刘大人啊,“对於朱棣好似见鬼的神情,曹爽心中虽是有些好笑,但也並不感到意外。 毕竟就在不久前,这位老臣还在东阁门外,於眾目睽睽之下反驳了朱元璋想要將朱棣立为储君的提议。 换做他是朱棣,恐怕私下对刘三吾也会充满怨言。 “先生怎么会与刘大人..“燕王朱棣正欲发问,但狐疑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其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著曹爽身后,魁梧的身躯剧烈颤抖著。 “燕王殿下,来得早啊。“ 在燕王朱棣掺杂著各种情绪的注视下,斜靠在书房门口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微微一笑,主动打起了招呼。 “早..早..“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字眼,但燕王朱棣喉咙却是上下耸动许久,方才哆哆嗦嗦的回应道。 他的父皇,怎么会出现在此,而且被曹爽误以为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 ... ... “咳咳,燕王殿下..“ 幽静的书房中,曹爽神色怪异的打量著自从见面之后,表情便是显得颇为不自然的燕王朱棣,以及翰林学士“刘三吾“。 或许是气氛有些古怪,一向心细如髮的曹爽全然没有察觉到,燕王朱棣在眉眼间和眼前的翰林学士“刘三吾“竟是隱隱有些相像,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先生,“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燕王朱棣强压住不断在內心深处翻滚的骇然情绪,转而正襟危坐的回应道:“孤今日前来,实乃有要事请教。“ 经歷了最初的恍然和惊愕,他已是渐渐反应了过来。 不管眼前的父皇因为何故冒用了“刘三吾“的身份,並且与曹爽结识,但从其二人熟络的称呼中,却可推断二人相识已久。 这个“小插曲“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毕竟他和曹爽相识相知的原因,可是不足为人外人道也。 “殿下大可直言不讳。“ 见书房中的沉默终是被打破,无论是左顾右盼的曹爽,亦或者惴惴不安的老太监朴仁猛均是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气。 “先生也知晓,孤前些时日奉命北征,於开平卫附近击溃了主动来犯的北元太师。“ “但敢叫先生知晓,这一仗咱们大明虽是打的漂亮,但並未伤及那北元太师的根本。“ “这些蠢蠢欲动的蒙古韃子,依旧拥有覬覦我大明江山的江山和能力。“说到这里,燕王朱棣的脸上便是流露出一抹落寞之色。 “先生能不能想个法子,將其彻底荡平解决?“ 自洪武二年,中山王徐达第一次率兵北伐以来,他们大明已是陆续组织了十余次北伐,並且在前两年的时候取得了“捕鱼儿海大捷“,重创了北元皇室的势力。 但即便如此,这些蒙古韃子依旧能够在草原上立足,並且就好似雨后春笋一般,时不时便冒出一茬,令人烦不胜烦。 若有可能,他真想一劳永逸的將其解决,让后世子孙再也不用提心弔胆,免遭游牧民族的袭扰。 “草原上的这些部落经过百余年的吞併和发展,早已被蒙古同化,彼此间的关係密不可分。“ “若是想要將其彻底荡平,恐怕难如登天。“ 在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失望的眼神中,曹爽声音沉闷的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如今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早已不再是成吉思汗时期,传统意义上的“蒙古“,而是融合了契丹人,女真人,党项人等诸多部落的“大杂烩“。 这些部落世代居住於草原之上,在面对中原王朝围剿的时候,享有天然的主场优势。 “但是殿下也不必失望,將其荡平虽是难如登天,但却可以想办法將其征服,令其彻底臣服於我大明。“见朱棣神情低落,曹爽赶忙找补了一句,却不曾身旁默不作声多时的朱元璋下意识尖叫出声:“啥?这些蒙古韃子能被咱大明徵服?“ “先生,你咋不早说呢?“目瞪口呆的同时,朱元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声音很是急切。 对此,曹爽则是乾脆利落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表情很是无辜。 “老爷子,你也没问啊..“ 第164章 远交近攻 “老爷子,你也没问啊..“ 儘管曹爽的声音不算宏亮,但在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听来,却是犹如最为动人的仙乐一般,难以压抑的激动情绪也是隨之喷涌而出。 倘若他们大明能够將广袤无垠的草原纳入帝国版图之中,大明必將远胜昔日的强汉盛唐,成为歷史长河中永不泯灭的璀璨星辰。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吶..“ 许是觉得王朝霸业近在眼前,朱元璋也顾不得在朱棣面前维繫“君父“的尊严,佝僂的身躯不断颤抖著,眼神炽热的嚇人。 少许的沉吟过后,曹爽缓缓开口,但其目光却是逕自瞧向不远处坐立难安的燕王朱棣,询问道:“燕王殿下久在北平坐镇,您觉得这些蒙古余孽与我大明相比,拥有哪些优势?“ 闻听此话,自御极称帝之后,便一直在南京坐镇,再未领兵作战的朱元璋也是强行压住心中的激动,转而將目光看向朱棣。 刚好,他也想瞧瞧,老四在北平坐镇这么多年,有没有长进。 “敢叫先生知晓,“涉及到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燕王朱棣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草原广袤无垠,如若没有嚮导指引,我大明虎賁若是想要搜寻到蒙古余孽的踪跡,无异於大海捞针。“ “此外,这些自幼生长在草原上的蒙古韃子生来便会骑射,机动能力异於常人,我大明將士们难以往其项背。“ “再然后,便是我大明的战马在质量和体力上,也不如这些蒙古韃子胯下的战马..“ 在朱元璋满意的眼神中,燕王朱棣很快便著重,將蒙古韃子的特点介绍了一通,並不忘点出大明的弱点所在。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既然如此的话,依殿下之见,我大明未来可有征服蒙古的可能?“待到燕王朱棣说完之后,曹爽有些突兀的声音便是隨之炸响,並使得书房中的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放眼歷朝歷代,在其刚刚建国的数十年间,理论上都是国力最为巔峰的时期,尤其是军中的士卒,在经歷过一连串的廝杀之后,更是悍不畏死,驍勇异常。 但隨著时间的流逝,国力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可避免的衰弱下来,而曾经所向披靡的军队也会泯然眾人,再难恢復至建国之初的水平。 依著这个规律来观瞧,倘若大明无法在未来的二十年间征服蒙古,便將彻底失去將其纳入版图的机会,且会如同歷史上的诸多中原王朝一样,受尽游牧民族的袭扰,並在不堪其重的时候,轰然倒塌。 “还请先生放心,在朱棣的有生之年,必將领兵肃清漠北,荡平北元余孽。“沉默少许,燕王朱棣踌躇满志的声音猛然响起,其黝黑的脸上全然瞧不出半点落寞和颓然之色。 蒙古韃子拥有天然的地理优势又如何?善於骑射又如何? 他朱棣必將亲自领兵,效仿昔年的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立不世之功! 听得此话,曹爽和朱元璋尽皆頷首,眉眼间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欣赏之色。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默默將一杯冒著热气的香茗交予朱棣,示意其一饮而尽之后,曹爽转而意有所指的说道:“咱们大明,或许可以用其余方式,征服蒙古呢?“ “毕竟蒙古內部,也並非铁板一块。“ 通过其余方式,征服蒙古? 听了曹爽的回答之后,朱元璋先是一愣,隨后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回想起曹爽昔日有关於“明租界“的一系列言论,嘴角不由得抽动起来。 难道眼前的曹先生,打算向歷史上的赵宋一样,通过签订类似於“檀渊之盟“的盟约,与蒙古人达成和解?亦或者是像歷史上的汉唐,通过“联姻“的方式,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结亲,从而间接换取和平? 但无论哪一种,都与他在建国之初许下的“豪言壮志“背道而驰。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既是他对后世子孙的要求,也是他对大明百姓们做出的许诺。 “先生是打算远交近攻?“ 朱棣终究是在北平坐镇多年,对於草原上的局势多有了解,知晓自“捕鱼儿海之战“过后,北元皇室的势力便是遭受重创,就连“北元大汗“的位置也由忽必烈后裔的手中,转移到了阿里不哥的后裔手中。 与此同时,在整个元朝国祚中一直远离政治核心的“瓦剌部“开始在草原上活跃起来,由忽必烈后裔掌管的“韃靼部“转而退居幕后。 难道曹爽是打算利用蒙古內部之间的矛盾,將其分化削弱,继而达到將其征服的效果? 若是如此的话,这法子与他建议扶持“兀良哈“,对抗瓦剌部和韃靼部的法子没有太大区別,无非是扶持对象罢了。 “燕王殿下这么理解,倒也没错。“在朱元璋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中,曹爽轻轻頷首,眼眸深处却是闪烁著浓浓的狡黠之色。 “刚刚殿下也说了,草原广袤无垠,且与一望无际的大漠相连,蒙古韃子纵使元气大伤,也可从容不迫的遁入草原上舔舐伤口,待到时机成熟之后,便可捲土重来。“ “如此周而復始,实在令我大明不厌其烦。“ 谈笑间,曹爽便是言简意賅的道出了塞外游牧民族能够在草原上立足千余年之久,且始终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在这个机动能力有限的时代,草长鶯飞的塞外对於中原王朝的统治者而言,与汪洋大海没有什么区別,均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即便占据了“天时“和“人和“的优势,但也难以彻底战胜拥有“地利“的游牧民族。 反观同为在草原上崛起的的匈奴,柔然,突厥,契丹,鲜卑,回紇等游牧民族却可互相吞併,成为草原上的霸主。 两者之间最大的差距,便是中原王朝难以深入草原;反观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本身却可肆无忌惮的吞併征战。 “既然这些蒙古韃子最大的屏障,便是能够在草原上隨意驰骋,那我大明为何不对其予以掣肘,规定其疆域范围。“ “如此一来,蒙古各部之间的界限便能够得到明確划分,继而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其势力增长。“ “而失去了彼此间吞併的机会,这些蒙古部落必然会隨著时间的流逝,自行衰弱。“ “假以时日,我大明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征服这些蒙古部落。“ 第165章 恩威並施 纵观歷史长河,早在秦皇尚未统一六国时期,彼时各自为战的“诸侯国“便饱受塞外游牧民族的袭扰,深受其苦。 为了能够一本万利的解决这些游牧民族所带来的威胁,秦皇在统一六国之后,便是不顾民怨沸腾,强行在国力徵召民夫,修筑“万里长城“,希望藉此解决“外患“。 此后千余年的时间里,歷朝歷代的统治者均是不同程度的对“万里长城“予以修缮,哪怕是驱逐韃虏,恢復汉人山河,並以“塞王“坐镇帝国边陲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也不忘修缮加固长城,防备蠢蠢欲动的北元余孽。 可以说,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好似一个梦魘,无时无刻不縈绕在中原王朝统治者的头顶,难以抹去。 但是在原本的歷史上,但女真建奴入关之后,游牧民族这个贯穿歷史长河千余年的难题却是被其彻底解决。 究其原因之一,便是史无前例的给蒙古各部规定了“疆域“,明確其驻地范围,不准各部落之间发生战事,从而在根本上杜绝了蒙古部落靠著“吞併“壮大己身的情况。 现如今,曹爽提前两百余年,將“满清“的那套办法搬了出来。 ... ... “给蒙古各部规定疆域?“ 儘管早就知晓曹爽宛如謫仙降世,脑迴路异於常人,但洪武大帝朱元璋此刻仍不免目瞪口呆,浑浊的眸子中写满了惶然。 这样也行? 眾所周知,游牧民族最大的特点便是“居无定所“,时不时便会举族搬迁,但曹爽现在却是要对其划分疆域,方便统治? “先生,此等计策实在是闻所未闻..“片刻过后,燕王朱棣不可思议的惊嘆声也是隨之响起。 他常年在北平坐镇,身边不可避免的聚集了一批针对“蒙古韃子“的智囊幕僚,为他出谋划策,其中有不少观点著实令他获益良多。 但这些观点对他所带来的震惊成都全部加在一起,也没有刚刚曹爽那番言论的强烈。 给游牧民族划定疆域范围,这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脑迴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事实上,如若不是曹爽早已证明过自己的价值,恐怕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早已捧腹大笑,毕竟这个言论实在是过於荒诞了些。 “今时不同往日,如若北元大汗在草原上尚拥有无人能及的號召力,此等计策自是荒诞之语。“ “但如今蒙古各部分崩离析,犹如一盘散沙,正是我大明趁虚而入,对其分而划之的好机会,为何要平白错过?“ 像是没有察觉到朱元璋和朱棣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曹爽满脸认真的昂然道,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塞外,胸口起伏不定。 说起来,歷史上的满清之所以能够解决困扰中原王朝千余年之久的难题,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捡了一个“便宜“。 儘管大明在“土木堡之战“过后,掌握著大明军权的五军都督府便名存实亡,边军战力也是急速下降,导致大明在日后的国祚中,再难组织起像样的“北伐“,甚至还在嘉靖年间丟掉了掌控了百余年之久的“河套平原“。 但不管怎么说,曾经在草原上不可一世的瓦剌部和韃靼部在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数十年如一日的“围剿下“,终究还是受到重创,实力大不如前。 並且在隆庆年间,大明通过“互市“的方式,將彼时在漠南草原上称雄的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封为“顺义王“,正式结束了大明和蒙古之间將近两百余年的敌对关係。 靠著各取所需的“互市“,大明成功让其余蠢蠢欲动的蒙古部落也是放下兵刃,转而选择臣服大明。 自此之后,直至女真建奴於辽东崛起,大明和蒙古之间在未爆发过大规模的战爭。 可以说,明朝末年的蒙古部落,其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此等情况之下,野心勃勃的女真大汗皇太极迅速抓住机会,派遣大军对名义上能够节制蒙古诸部,在蒙古人心目中享有特殊地位的“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予以围剿,逼迫他败退青海草原,並含恨而终。 在末代“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病逝之后,其部下群龙无首,並最终选择了投降皇太极。 自此,从成吉思汗时期,便统治草原的“黄金家族“正式跌下神坛,转而由女真大汗取而代之。 此战过后不久,皇太极便在蒙古各部首领的拥戴下,正式登基称帝,改国號为清,並且对各部首领予以册封,规定其领土疆域,初步奠定了征服蒙古草原的基础。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外如是。 “但是先生,这些野心勃勃的蒙古韃子,为何要听咱们的?“很快,治国经验丰富的朱元璋便是意识到了关键问题,转而眉头紧皱的询问道。 腿长在那些蒙古人的身上,他们大明又不能一直在草原上驻军,如何能够让那些蒙古韃子心甘情愿的待在自己的“疆域范围“之內? “蒙古韃子,畏威而不怀德。“ “我大明若是想要將其征服,便需要恩威並施。“ “这一点在本质上,与燕王殿下口中的远交近攻有异曲同工之妙。“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曹爽缓缓將目光收回,並以波澜不惊的口吻分析道。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间,由北元皇室所代表的韃靼部接连遭受重创,原本还算团结的王公大臣们迅速分崩离析,有人选择归附大明,有人选择归附瓦剌部,有人则是继续向草原深处迁徙,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捲土重来。 对於主动归附的蒙古部落,大明应该给予实质性的“优待“,从而发挥出“千金买马骨“的效果,而不是以一些空飘飘的“虚名“將其打发了事。 对於依旧对他们大明保持敌意的蒙古部落,则应在最大的能力范围內,对其予以打击,继而震慑其余摇摆不定的蒙古部落。 如此一段时间下来,大明必然能够像歷史上的“满清“一样,对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形成长远且有效的统治。 第166章 茶马互市 “咱有些糊涂了,先生不若说的在直白些?“作为御极多年的一国之君,朱元璋的问题每一次都能够直击要害。 对於蒙古韃子“畏威而不怀德“这一点,他早已有了切身体会,毕竟那降而復叛的“朵顏三卫“,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具体该如何“恩威並施“,让大明能够不费一兵一卒的將其征服,却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 “说的是,还请先生不吝赐教。“说话间,瞠目结舌多时的燕王朱棣也是反应了过来,黝黑的眼眸中充斥著不加掩饰的殷切之色。 他自从洪武十三年正式就藩北平以来,与那些桀驁不驯,彼此间倾轧不断的蒙古韃子打了无数交道,自认为也有了些许经验。 但让他最为苦恼的便是,无论哪些蒙古部落彼此间发生过何等摩擦,当战机来临时,总是能够暂时搁置恩怨,转而爆发出如野兽般的团结,將矛头对准大明虎賁。 为此,他在身旁幕僚的建议下,不知用了多少法子,试图离间这些蒙古韃子之间的关係,却始终收效平平。 就连此前曾被他成功招降的“朵顏三卫“,其实也是不愿意参与到瓦剌部和韃靼部之间的权力斗爭,继而主动倒向他们大明的。 “老爷子博学鸿儒,熟读诗书,应该知晓歷朝歷代是如何安抚藏区土司首领的吧?“迎著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的注视,曹爽清冷的声音重新於幽静的书房中响起,並將眾人的思绪转移至距离南京城足有数千里之遥的“乌斯藏“地区。 所谓“乌斯藏“便是后世的西藏地区,在歷史上曾诞生过雄极一时的“吐蕃王朝“,並於百余年前,在蒙元铁骑的驰骋下,正式纳入中央政府的直接关係范围。 唐朝时期,因为“公主和亲“的原因,中原王朝和西藏政权之间的联繫频率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並自然而然导致了两地百姓彼此来往通商。 为了能够加强与吐蕃之间的关係,並间接遏制突厥,吐谷浑等西北民族,李唐统治者专门制定了一种以茶叶等物,换取少数民族马匹的贸易制度,史称为“茶马互市“。 儘管起源於唐朝时期,但“茶马互市“却兴盛於宋朝,並且完善了一些列规章制度,继而成为宋王朝维护西南边陲稳定的重要方式,具备重要的战略意义。 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西藏地区因为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导致当地百姓和贵族对於可以解毒祛病,缓解油腻的“茶叶“十分依赖。 故此,掌握了茶叶的供给,宋王朝便相当於间接扼住了西南藏族的咽喉,继而达到了不费一兵一卒,便保证了地方边陲稳定的效果。 蒙元统治者入关之后,因为不缺乏战马,且对边陲地区的重视程度有所下降,这“茶马互市“便是自然而然的退出了歷史舞台。 大明建国之后,朱元璋虽是为了安抚西北的少数民族,著手命令有司官员恢復“茶马互市“,但规模程度远远无法与前宋时期相比,且贸易对象和贸易地点均是做出了严格限制。 “先生是想通过互市的政策,控制这些桀驁不驯的蒙古韃子?“只几个呼吸的功夫,燕王朱棣便是抢先一步意识到了关键所在,並眼神炽热的惊呼道。 蒙元统治者当政时期,无数茶叶丝绸被源源不断的运抵塞外草原,导致哪怕是因为“爭权“失败,被迫留在草原上的蒙古韃子也体会到了茶叶的妙用,以及丝绸的精美。 但隨著前些年北元皇室溃逃,退出了在中原地区的统治,这些曾经不限量向草原供应的茶叶和丝绸也隨之成为了“抢手货“,唯有身份最为煊赫的首领方才有资格享用。 他在北平坐镇的这些年,也曾设想通过“贸易“的方式,拉拢在蒙古內部斗爭中处於下风的部落,但碍於事关重大,朱元璋“北伐“意愿强烈,只能黯然作罢。 “殿下英明,“闻言,曹爽轻轻頷首,眼眸中转而涌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紧张之色。 老实说,他给出的法子算不得高明,甚至有些“老套“,毕竟早在两汉时期,彼时的统治者便曾通过“互市“的方式,控制蠢蠢欲动的边陲土司,达到杀人於无形的效果。 这一点,与后世的“经济封锁“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原本的歷史上,大明直至建国两百余年之后,方才借著蒙古“內訌“的当口,招降彼时实力最为强横的俺答汗,並以“通贡互市“的方式结束了与蒙古之间的敌对关係。 可是当这个时间节点提前两百年,眼前的洪武重臣“刘三吾“,以及其背后的洪武皇帝朱元璋能否接受此等方式,曹爽心中实在没有足够的把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先生该如何保证,这些蒙古部落能够一直臣服於我大明,而不是通过互市的方式,壮大己身。“这一次,朱元璋考虑了许久,方才在朱棣有些惊喜的眼神中打破了书房中的沉默。 他能够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父皇似乎有些心动了,最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对“通贡互市“嗤之以鼻,执意要以武力的方式解决北元余孽。 “很简单,扶弱抑强。“ “如今我大明国力正值巔峰,只是碍於草原广袤无垠,方才难以对蒙古韃子进行犁庭扫穴。“ “与其穷兵黷武,劳民伤財,倒不如让那些蒙古韃子持续陷入內訌。“曹爽同样感受到眼前老臣犹豫不决的情绪,故而赶忙趁热打铁的分析道。 大明若是选择正式与蒙古人之间展开“茶马互市“,並將贸易规模恢復至前宋时期的水平,首先选择拉拢的对象必然是相对弱小的部落。 无论何时何地,扶弱抑强的手段都不会出错。 “先生刚刚说的,为蒙古人划定疆域,便是建立在这茶马互市的基础上?“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猛然调换话题,脸上的犹豫之色愈发明显。 他还是无法將这两件事联繫到一起。 第167章 驱虎吞狼 “老爷子所言甚是。“ “我大明可以长城为界,不断向外设置藩镇卫所,例如燕王殿下前不久刚刚凯旋而归的开平卫。“ “而这些在塞外的卫所,便可作为我大明与蒙古部落进行茶马互市的场所。“ “蒙古人若是能够从中获取利益,便会自然而然的维护茶马互市的秩序,並间接扩展我大明在塞外的疆土。“ “假以时日,这些藩镇卫所终將演变成城池,成为我大明的疆域。“ “此外,这些设置在关外的藩镇卫所还能將战火拦截在塞外,让我大明腹地免受战火的袭扰。“ 儘管至今为止,立国二十余年的大明从未在“塞外“建立起任何一座有规模的城池,疆域仍是集中在“汉人故地“,但经过十余次的北伐,蒙古部落活动的范围已是大为缩减,若无大规模军事调动,平日里皆是待在草原深处,而不是像前些年那样,肆无忌惮的驰骋在长城脚下,覬覦著大明边境。 此消彼长之下,雄才大略的朱元璋自然而然的便衍生出了在塞外修建藩镇卫所的念头,只不过受限於后勤輜重及自然条件等缘故,方才没有大规模施行。 “倘若北元皇室闻讯,率兵来抢该当如何?“停顿少许,朱元璋转而语气沉重的询问道。 弱肉强食,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在塞外草原上,被蒙古韃子贯彻的淋漓尽致,那些生来便会骑射的蒙古韃子对於儒家推崇的“礼义廉耻“嗤之以鼻,只坚信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倘若草原上的某些部落能够从“茶马互市“当中获取到切实的利益,必然会引来强大部落的覬覦,甚至是灭顶之灾。 毕竟在蒙古人的心中,强者才能拥有一切。 如此一来,这些本就势力强横的蒙古部落必然能够从中获取到平日里难以获得的资源,从而迅速壮大,威胁到大明。 换句话说,曹爽的这个法子犹如在刀尖上舔血,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玩火自焚“的后果。 “打!“ “恩威並施永远是相辅相成的计策,我大明在对这些蒙古部落怀柔的同时,也要做好厉兵秣马的准备。“ “只要將这些蒙古韃子打疼了,自然而然便会让这些蒙古韃子知晓规矩的重要性。“ 见朱元璋面露犹豫之色,曹爽又赶忙看向一旁的燕王朱棣补充道:“蒙古韃子欺软怕硬,崇尚强者的心理,燕王殿下应该比我更加有感触。“ “这些事,如若不趁著我大明正值巔峰,军中虎賁尚未凋零的时候去做;等到百十年后,咱们大明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依著歷朝歷代的规矩来看,哪怕是在精锐的军队,也会隨著时间的流逝而废弛,各种各样的弊隨之涌现。 大明军队如此,蒙古铁骑如此,就连號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八旗也是如此。 “先生的法子,咱听懂了。“ “说白了就是驱虎吞狼,以夷制夷。“ “但这些瘦虎,可不见得敢围攻那头狼王..“略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朱元璋缓缓自座位上起身,转而看向漠南草原所在的方向。 儘管他在御极称帝之后,再未“御驾亲征“,但那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蒙古韃子,一直是他的心病,迫切希望能够得到一副“良药“,使其药到病除。 现如今,曹爽的言论虽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但仍无法让他彻底下定决心,毕竟无论是在塞外设立藩镇卫所,亦或者与蒙古韃子“茶马互市“,其背后所涉及到的细枝末节都远超旁人想像。 稍有不慎,便会玩火自焚,平白为大明树立一个强敌。 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肉眼可见,直接削减蒙古部落的方子,而不是寄希望於通过茶马互市,笼络蒙古各部。 毕竟此等失败的例子,在歷史长河中不胜枚举。 “老爷子可是觉得这法子难以见效?“一瞧朱元璋凝眉不语的模样,曹爽便猜到了其心中所想,心中感慨不已。 不愧是出身微末,亲手推翻了蒙元统治,恢復汉人山河的洪武大帝,其战略眼光远非常人能够比擬。 电光火石之间便瞧出了最大的隱患:蒙古诸部难以对大明生出敬畏之心,纵使一时臣服,也是权宜之计,无法从根本上起到削弱蒙古部落的效果。 实话实说,如今塞外草原上的情况,確实要比“隆庆和议“时期严峻复杂许多,哪怕北元大汗的派系发生了更迭,但作为“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北元大汗依旧能够在名义上节制草原上的所有蒙古部落。 反观“隆庆和议“时期,彼时草原上最为强盛的蒙古部落乃是统一了“右翼三万户“的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至於名义上是蒙古各部领袖的“蒙古大汗“则是领著势力大不如前的“左翼三万户“被迫西迁至河套平原,不敢与其爭锋。 可以说,在长达將近两百年的“內訌“中,蒙古大汗自身所拥有的权利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不像现在这样,哪怕是在与明朝的战事中屡战屡败,但依旧拥有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 “先生,“不待朱元璋做声,一旁的燕王朱棣便是抢先一步拱手说道:“这个法子虽好,但隱患太多,最起码难以直接削弱蒙古部落的实力。“ “换做我是蒙古部落的大汗,或许会迫於大明强横的国力暂时选择臣服,但一旦大明露出颓势,便会毫不犹豫的一拥而上。“ “毕竟蒙古人独特的生存环境,便决定了其战力衰弱的速度,要远远慢於大明。“ 听得此话,盯著草原方向失神许久的朱元璋也是轻轻頷首,面露讚赏之色,暗道这个老四在北平待了十年,战略眼光倒是增长了不少,不像就藩之前,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使出杀手鐧了!“眼见得朱元璋和朱棣均是对“驱虎吞狼,以夷制夷“的战略產生怀疑,曹爽便在二人惊喜的眼神中猛然提高嗓音,面色亢奋的低吼道:“一座喇嘛庙,胜抵十万兵!“ 第168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座喇嘛庙,胜抵十万兵。 此等听上去有些荒诞,甚至匪夷所思的言论,却是出自满清康熙皇帝之口,並且贯穿了满清两百余年的国祚。 纵观歷史长河,塞外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之所以能够“春风吹又生“,一直被中原王朝视为心腹大患,其根本原因便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中原王朝难以对其“犁庭扫穴“。 为此,女真大汗皇太极受蒙古各部首领拥戴,並正式建国称帝之后,便著手加强对蒙古各部的控制,以免“养寇自重“,其中首当其衝的方式“联姻“。 依著后世学者的考证,满清统治者和蒙古王公贵族之间的“联姻“十分频繁,而这种相对还算牢固的关係也为满清统治者和蒙古贵族之间搭建了沟通的桥樑。 而第二种方式,便是打破常规,仗著彼时强盛的国力,强行为蒙古各部划定固定的“疆域“,不准各部彼此征战功伐,在根本上杜绝了蒙古各部“以战养战“,继而崛起壮大的可能。 至於第三种方式,也是最重要,最高明的方式,便是在草原上原有的基础上,大力推行“藏传佛教“,通过宗教信仰的方式控制桀驁不驯的蒙古铁骑。 为此,满清统治者不惜耗费重金,在草原上修建喇嘛庙,鼓励蒙古成年男子成为“喇嘛“,並赋予其一系列特权。 也正是基於以上三种方式,作为游牧民族的“蒙古铁骑“在满清两百余年的国祚中从未出现过叛乱的情况。 不仅如此,这些“蒙古铁骑“还成为了满清统治者开疆拓土,维繫自身统治的重要盟友。 终满清一朝,“蒙古铁骑“的身份地位仅次於女真人本身,远高於汉人,深受满清统治者的信任和倚重。 ... ... “喇嘛庙,胜抵十万兵,这是什么道理?“ 短暂的错愕过后,书房中的沉默被打破,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眼眸中写满了不解和狐疑,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若有所思的燕王朱棣。 数百年前,吐蕃王朝的统治者松赞干布同时迎娶唐朝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的尺尊公主,並在这个过程中接触到了佛教。 自此,佛教正式传入西藏地区,並在当地独特的自然环境,政治因素,以及其余因素的影响下,演变成了独特的“藏传佛教“。 而所谓的“喇嘛“,便是信仰藏传佛教的僧侣,相当於信仰传统佛教的“和尚“,喇嘛庙则是供喇嘛们供奉佛像,修行养身的寺庙。 朱元璋早年间因家境贫寒的缘故,曾被迫出家为僧,对於在乌斯藏地区广为流传的“藏传佛教“也有所涉猎,知晓早在“蒙古帝国“时期,彼时的蒙古贵族便开始信仰藏传佛教。 但越是如此,他越发不理解曹爽的用意。 那些常年在青灯古佛旁念诵佛號的喇嘛们不事生產,对於国家而言宛如“累赘“,没有半点用处,凭什么能够抵挡野心勃勃的蒙古韃子? 凭阿弥陀佛吗? “老爷子,这就要回到之前的问题了。“在朱元璋不解眼神的注视下,曹爽的嘴角处猛然涌现出一抹狡黠笑意,並提醒道:“草原上的蒙古韃子为何屡禁不绝,好似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 “自然是因为居无定所,即便不敌我大明的虎賁,也可从容退回草原深处舔舐伤口。“闻言,朱元璋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而一旁的燕王朱棣则是有些突兀的怪叫了一声,像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原本黝黑的脸庞被涨的通红,眼眸中满是狂热之色。 “这就对了。“ “蒙古韃子能隨心所欲的迁徙,但喇嘛庙能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儘管曹爽的声音算不得宏亮,但在朱元璋听来,却是犹如惊雷一般,让他波澜不惊的內心猛然咯噔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所谓的“一座喇嘛庙,能抵十万兵“的根本原因在此。 在蒙古內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寻常百姓,皆是信仰“藏传佛教“,对於侍奉佛祖的“喇嘛“十分尊敬。 几乎每一座寺庙的周围,都聚集著大量的喇嘛,以及虔诚的信徒。 即便是战火蔓延到了寺庙,这些人通常情况下也会成为“漏网之鱼“,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 倘若朝廷能够在塞外草原修建喇嘛庙,必然能够吸引更多的蒙古成年男子“皈依佛教“,並且间接达到给蒙古部落划定疆域的效果。 塞外草原上的生活条件有限,皈依佛教的喇嘛们又不准娶妻生子,长期以往便会导致蒙古人口骤减,从而达到让大明不费一兵一卒,便征服整个塞外草原的效果。 “先生大才,先生大才啊。“半晌,朱元璋终是在惊愕中的状態中醒转过来,並且满脸敬服的朝著曹爽拱手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对曹爽佩服的无以復加。 修建喇嘛庙,鼓励蒙古男丁出家为僧,限制其活动范围的法子,可比“茶马互市“要稳妥的多,且具备更大的可行性。 “不仅如此,我大明还可按照惯例,对德高望重,佛法高深的喇嘛予以册封,赋予其特殊的身份地位,以便与其他的喇嘛形成对比。“ “久而久之,草原上的喇嘛们便会將接受我大明册封视为强化自身地位的方式。“曹爽接下来的话语,更加说进了朱元璋的心坎之上。 自古以来,接受中原王朝册封都是维繫自身地位的重要方式之一,无论是在地方上拥兵自重的“军阀“,亦或者割据边陲的西南土司,均是对此趋之若鶩,相信草原上的那些喇嘛们也不能免俗。 “先生说的对,修建喇嘛庙,赐予喇嘛封號,可比封赏那些蒙古部落首领有价值的多。“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之后,燕王朱棣终是有机会宣泄心中的激动。 作为镇守北平的大明亲王,他虽是对蒙古人所崇尚的信仰,但也知晓那些不事生產的喇嘛在其心目中拥有何等举足轻重的作用。 假若大明替其修建喇嘛庙,必然会引得那些喇嘛们对大明感恩戴德,並自然而然的限制了蒙古韃子们的活动范围。 此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第169章 父子夜谈 深夜,紫禁城。 儘管宫门已是落锁多时,一座座巍峨的宫殿也逐渐熄灭了烛火,隱匿於万籟俱寂的黑暗之中,但作为大明权力中枢的乾清宫仍是灯火通明,来回梭巡的宫娥內侍们更是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以免打扰了正在宫殿议事的父子。 “老四,今天曹先生的那些言论你也都听见了,你如何看吶。“ 捋了捋有些白的鬍子,刚刚处理完冗杂政务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兴致勃勃的朝著眼前等待多时的燕王朱棣询问道,黝黑的脸庞上瞧不出半点疲惫之色。 “回父皇,“闻言,仍沉浸在今日早些时候那场“辩论“中而不能自拔的燕王朱棣便是不自觉挺直腰板,满脸崇敬的惊嘆道:“儿臣本以为昔日的刘伯温已然足够惊为天人,但曹先生之才学更是让人嘆为观止。“ “儿臣恭祝父皇,觅得良才。“ 如若说早些时候,他在內心深处仅仅將曹爽当做能够辅佐他“上位“的从龙之臣,那么当今日切身体会到曹爽一系列高瞻远瞩的手段及战略之后,瞬间便將其重要性提升到能够与昔日號称“神机妙算“的刘伯温比肩的高度。 曹爽的才学和眼光,恐怕丝毫不亚於汉之萧何,唐之房杜。 “少废话,这些空话还用你说。“不待欲言又止的朱棣將话说完,坐在案牘后的朱元璋便是有些粗暴的將其打断,但脸上却也涌现出了浓浓的认同之色:“咱还不知晓曹先生的本事?“ “咱问的是,你在北平坐镇这么多年,对於那些蒙古韃子的了解程度可比我深,曹先生的那些制衡手段,可有弊端?“ 涉及军国大事,朱元璋也忍不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转而一本正经的询问道。 与此同时,从旁默不作声多时的总管太监朴仁猛不动声色的朝著角落处的隨侍宦官和宫娥们摆了摆手,並亲自將暖阁的木门关闭。 “敢叫父皇知晓,“像是心中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终是有了宣泄的当口,燕王朱棣稍加思索,便是拱手回应道:“儿臣早在几年前,便萌生了通过茶马互市拉拢蒙古部落,並藉此令其为我大明所用的心思。“ “只可惜事关重大,且北元皇室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覷,这才没有予以实践。“ “但如今北元皇室接连遭受重创,就连北元大汗所属的派系都发生了更迭,正是我大明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儿臣在封地上的时候曾听身旁的幕僚们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只要我大明能够给予那些蒙古部落足够的利益,所谓的黄金家族不过是早该消失於歷史长河中的蛀虫!“ 许是情绪过於激动,燕王朱棣脖颈处青筋暴露,脸上的肌肉都是隨之挤到了一起,而其鏗鏘有力的声音更是身前桌案上的烛火摇曳不定。 “这么说,你是同意恢復茶马互市,藉此笼络蒙古部落,离间削弱北元皇室的实力了。“不辨喜怒的吧唧了一下嘴之后,洪武大帝朱元璋转而直指问题的关键。 经过二十余年如一日的“北伐“,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昔日在建国称帝时,许下的將蒙古韃子“犁庭扫穴“的豪言壮志似乎有些异想天开。 最起码在他的有生之年,他完全看不到將蒙古韃子一网打尽的希望。 既然无法將其斩草除根,倒不如及时调整战略,如昔日的汉太祖刘邦和天可汗李世民一样,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对塞外的游牧民族予以削弱分化,继而达到巩固自身政权的效果。 “茶马互市对我大明而言,或许存在些许弊端,但总体而言,一定是利大於弊。“ “儿臣斗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燕王朱棣先是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朱元璋,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稟道:“如今我大明马场虽是遍布西北,马政制度也趋於完善,但隨著时间的流逝,这些马场必然会因为土地兼併等问题渐渐消散,及至彻底名存实亡。“ “此乃歷朝歷代,亘古不变的道理。“ 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除却由塞外少数民族建立的割据政权,以及国祚不足百年的前元,几乎每个朝代到了末期,都会陷入“战马匱乏“的难题。 尤其是那丟失了“燕云十六州“的前宋,更是只能望著契丹人胯下彪悍的战马悵然若失。 假若有朝一日,大明也会因为土地兼併等问题,导致蓄养战马的马场沦为耕田,那么与蒙古人进行的“茶马互市“,便是获取战马的重要途径。 更何况此举还能够“此消彼长“,间接消耗蒙古人的势力,毕竟蒙古人的战马也不是无穷无尽,用之不竭。 “接著说。“少许,朱元璋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使得內心颇有些忐忑的燕王朱棣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沙哑的喉咙都缓和了许多。 “另外便是曹先生提及,为蒙古部落划定疆域之事。“ “此事虽然乍听之下有些荒诞,但细想之下却具备著一定的可行性。“ “俗话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相信那些蒙古韃子也不会例外,此乃人性。“ “如若这些蒙古韃子能够在茶马互市中尝到甜头,必会自发维护其秩序,並形成定居点。“ “时间一长,也能间接达到划定疆域的效果,从而避免蒙古部落之间通过四处功伐,壮大己身的情况。“ 因为早就设想过,凭藉“茶马互市“,笼络蒙古部落的念头,燕王朱棣在提及具体章程的时候,显得胸有成竹,令得表情深邃的洪武大帝朱元璋都是忍不住轻轻頷首。 不得不承认,这些被具体拆分过后的细节,比曹爽在今日早些时候许诺的宏大愿景更让他心动。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曹先生提及的兴修喇嘛庙。“提及此事,燕王朱棣便忍不住提高了嗓音,眼神狂热的惊嘆道:“蒙古人尊崇佛教,这喇嘛庙和茶马互市相辅相成,必然能够从根本上更改蒙古人居无定所的生活习惯。“ 第170章 使臣人选 “兴修喇嘛庙的观点,確实让人拍案叫绝。“ 听到最后,平日里喜怒不形於色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也是忍不住点头惊嘆,胸口微微起伏。 作为这个时代最为杰出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他自认为自己的眼光和手段,远远凌驾於朝中那些挥斥方遒的文官,以及有勇无谋的武臣勛贵。 但自从他结识曹爽以来,却是时常觉得自己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手段“被按在地上不断摩擦。 往日在对待日本倭国和辽东高丽的事情上,他还能自我安慰,这两国远离大明本土,他对其中细节不够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蒙古韃子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大明的心腹大患,被他当做头等大事来对待。 可即便如此,他都不曾萌生过通过划定疆域,拆分蒙古內部势力,以及兴修喇嘛庙,通过宗教信仰控制这群蒙古铁骑的想法。 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被曹爽异於常人的观点惊艷到了。 “不过塞外草原不比我大明,自然条件和土壤条件有限,兴修喇嘛庙的成本也会水涨船高。“ “这对我大明的財政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父子相顾无言多时,燕王朱棣转而涩声打破了沉默,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再度於心底產生,並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近些年,隨著北元皇室的势力接连遭受重创,国內有关於反对“北伐“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大。 依著眼下的形势来看,假若朝中的大臣们知晓他们父子有意“劳民伤財“的为那些蒙古韃子修建喇嘛庙,必然会惹来一盘反对之声。 说不定就连那些指望著军功傍身的武臣勛贵们也会与文官们站在一起,反对这条“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政策。 “倭国银矿..“顷刻间,心思各不相同的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突然异口同声的呼喝道,眼眸深处精光大放。 因为“一座喇嘛庙,胜抵十万兵“的观点实在是让人拍案叫绝,他们父子二人竟是不约而同的忘记了今日前往宫外拜会曹爽的初衷乃是因为朝野间爭论不休的“先礼后兵“。 只要確定日本倭国內部存在著数量惊人的银矿,训练有素的大明虎賁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漂洋过海,征服那个自视甚高的边陲岛国。 日后他们大明便可凭藉著自日本倭国获得的白银,源源不断的反哺大明本土。 到了那时候,莫说在草原上兴修喇嘛庙,就是在乌斯藏地区兴修喇嘛庙,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老四,你觉得咱应该派谁往倭国走一趟?“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心跳猛然加速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忍不住朝著眼前的嫡子询问道。 有钱才是硬道理。 无论是藩王移民海外,亦或者在草原上兴修喇嘛庙,这一些列看似荒诞的举措背后均是需要著大量的银钱。 而这些银钱的获取途径,便是距离大明本土千里之遥的日本倭国。 “回父皇,日本倭国南北对峙多年,如今重归一统,料想那幕府將军足利义满必然桀驁不驯,萌生了將其国內天皇取而代之,或者获取更高身份的心思。“ “此等情况之下,其必然希望得到我大明的册封和承认。“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朱棣便是按照近些时日恶补的知识,分析起日本倭国的內政,並揣摩在日本国內实际掌控最高权力的足利义满的心中所想。 自李唐高宗年间,日本举倾国之力发动的“白江口之战“遭到覆灭之后,日本掌权者对待中原王朝的態度便由之前的“对抗“转换为“臣服“,不仅主动接受了唐朝赐予的“日本“国號,更是全面模仿唐朝的制度,並长期以“东夷“的身份参与东亚朝贡体系。 可以说,在蒙元皇帝忽必烈发动“元日战爭“之前,即便是前宋王朝偏居一隅,但依旧被“欺软怕硬“的日本奉为正统,不敢冒犯。 可以说,中原王朝在日本国內,上至天皇王公,下至寻常百姓,均是拥有著“天朝上国“的地位。 也正是基於此等原因,朱元璋於洪武元年在南京建国称帝之后,方才以“上国“的姿態派遣使臣至日本,要求彼时掌权的幕府將军臣服。 只不过因为“元日战爭“的缘故,日本与中原王朝在官方层次上,断绝了將近百年的外交关係,导致將蒙元取而代之的大明对於日本倭国內部的情况认知出现了偏差,这才导致了一系列的矛盾。 在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明之后,子承父业的足利义满接连派遣使臣,请求与大明进行通商。 不过因为朱元璋一直对日本倭国昔年桀驁不驯,弒杀使臣的违逆之举耿耿於怀,始终没有答应足利义满的请求,並在临终之前,专门將日本定为“不征之国“,要求后世子孙直接孤立这个自视甚高的国家。 当得知明太祖朱元璋病逝之后,足利义满第一时间派遣使臣携带由日本天皇颁发的国书,前往大明拜謁,並在国书中奉明正朔,称臣纳贡,希望仿造唐朝时的旧例,建立明日贸易关係。 成祖朱棣通过“靖难之役“登基称帝之后,出於维繫自身统治以及政治因素的考虑,最终同意了足利义满的请求,並此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 当得知大明皇帝將自己册封为“日本国王“之后,早已实际掌握了日本军政大权的足利义满顿时喜出望外,並且亲自书写国书,在信中以属臣自居。 自此之后,大明和日本之间的宗藩关係正式建立,而“日本国王“也成为了歷任幕府將军最为渴望的封號。 “如此说来,派往日本打探消息的使臣身份,便不能太低,否则当有弄巧成拙的风险..“ 良久,当燕王朱棣口若悬河过后,凝眉多时的洪武大帝朱元璋便是缓缓做出了决断。 人心隔肚皮。 虽说那足利义满近些年接连派遣使臣出访大明,希望能够展开朝贡关係,並且如辽东的高丽一样,成为大明的藩属国,但大明仍是不可掉以轻心。 第171章 李景隆的危机感 “阿丘..“ 同一时间,刚刚洗漱完毕,准备入睡的曹国公李景隆像是心有所感一样,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脸上露出了些许狐疑之色。 冥冥之中,他觉得似乎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公爷,怎么了?“同床共枕多年,李景隆脸上的狐疑虽是转瞬即逝,但却没有逃过其结髮妻子袁氏的眼睛。 “无事,想来应当是累著了。“迟疑的摇了摇头,正值壮年的曹国公李景隆便是隨口搪塞了一句,却不曾使得早已换上睡裙的袁氏满脸阴霾。 “又是累著了!“ “你好歹也算是將门之后,又是从小打磨武艺,怎么自打跟著燕王殿下去了趟北平回来之后,这身体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天天喊累..“ “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瞒著我在外面养了外室。“ 袁氏越想越觉得有理,眼前的丈夫定然是“喜新厌旧“了,不然岂会在回京之后,一改往日龙精虎猛的形象,终日叫乏喊累。 “不是,这都哪跟哪啊?“ 短暂的错愕过后,曹国公李景隆便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份,即便是真的瞧上了谁,大可正大光明的接进府中,何至於做贼心虚的养在外面? “真没有?“ 见李景隆面色平静,並没有像被人戳中痛处的“气急败坏“,与其成婚多年的袁氏也没有继续“撒泼打滚“。 “真没有,我像是那有色心,没色胆的人吗?“兴许是知晓近些时日確实表现不佳,李景隆轻咳一声之后,便是坐到床榻上,伸手將自己的结髮妻子揽入怀中,並怪笑道:“当年要不是我当机立断,生米煮成熟饭,我老丈人能这么痛快的把你嫁给我?“ “哎呦..“李景隆话未说完,便觉得腰间传来一抹痛意,而其结髮妻子袁氏的脸色早已涨红,並忍不住轻唾道:“我当年那是不懂事..“ “对对对,当年不懂事..“ 李景隆虽是自幼含著金钥匙出生,更曾被洪武皇帝朱元璋亲自养於膝下,乃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身份尊贵无比,近些年陆陆续续也娶了几名“外室“,但与自己结髮妻子袁氏的感情一直十分深厚。 “不过公爷,你近些天的表现,却是有些差强人意..“简单的谈笑了几句过后,斜躺在李景隆怀中的袁氏便突然直起了身子,转而一本正经的说道,其暗含秋波的双眸则是不经意的瞧向李景隆的双腿。 “咳咳,夫人我不是解释过了吗,真的是累著了。“ “你得给我点时间恢復啊。“ 见袁氏“旧事重提“,曹国公李景隆赶忙“求饶“,並给出了对於所有已婚女性耳熟能详的理由:累了。 “放屁,你都回来多久了,还没缓过来呢?“闻言,瞧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袁氏便忍不住轻唾道,脸上写满了不信。 但很快,这位家世渊博,父祖均曾在前朝出仕的袁氏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而满脸关切的惊呼道:“公爷,您该不会是骑马打仗的时候伤了身子吧?“ “要不妾身明日便叫几个大夫来府上给您瞧瞧..“ 大明建国至今不过二十余年,武臣勛贵们之间的联繫还十分紧密,私下里来往不断,作为其家属的女眷们也自然而然的在这个过程中结识。 为此,袁氏曾不止一次的在这些女眷口中听说,某位战功赫赫,瞧上去身材魁梧的武將因为早年间受过伤的缘故,一直不能人道。 诸如此类的传闻虽然从未指名道姓,但几乎每隔两三年便会冒出来一个新的故事。 “胡闹,越说越没谱了!“ 夫妻间的调侃或许还可算作某种“情趣“,但涉及到男人的尊严,曹国公李景隆顿时忍无可忍,直接在袁氏的惊呼声中將其扔到了床上。 ... ... 半炷香之后,不知何时落下的床幃被重新拉开,赤裸著上身的曹国公李景隆面色尷尬的下了床,神情颇为侷促。 “公爷果然还如往常般强健,“窸窸窣窣的衣袍声过后,面色潮红的袁氏披著一件素纱,双脚赤裸的坐在李景隆身旁,並给予其肯定的回答。 只是还不待李景隆有所反应,袁氏又自顾自的补充道:“就是这时间嘛..“ “压力大,压力大,休息休息就好了。“儘管一杯茶水下肚后仍有些口乾舌燥,但曹国公李景隆仍是赶忙接过话茬。 “公爷,妾身就不明白了,自打您跟著燕王殿下凯旋迴京之后,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您有啥事可忧心的,难不成这天还能塌下来?“犹豫多时,袁氏终是在李景隆惆悵的眼神中,问出了困扰她多时的问题。 她的丈夫可是“岐阳王“李文忠之子,当今天子的外甥孙,身份地位仅在朝中皇子之下,就连號称开国功臣之首的“魏国公府“都不及他们家显赫。 说实话,她真想不到,以李景隆的身份,究竟发生何事,能让他如此患得患失,魂不守舍。 “还能是啥事?“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近些时日心理压力颇大的曹国公李景隆也选择了对自己的结髮妻子一吐为快:“如今太子病逝,储君的位置悬而不决。“ “有道是天家无亲情,咱们家看上去虽是煊赫至极,但说白了也就是个外戚。“ “这一次我奉命和燕王殿下出京平乱的过程中,隱隱觉得燕王殿下似乎有收拢军权的意思,咱家日后怕是少不了针对吶。“言罢,曹国公李景隆便是忍不住长吁短嘆起来,表情愈发落寞。 他父亲李文忠虽是病逝多年,但在军中仍拥有莫大的影响力,昔日的心腹故旧仍在军中担任要职。 这一点,或许御极天下多年的朱元璋不在乎,或许同样在军中拥有莫大影响力的太子朱標不在乎,但问题是未来的“新帝“在乎。 而且依著眼前的形势来看,这大明的新帝极有可能是眼下风头正盛的燕王朱棣。 此等情况之下,他们曹国公府日后恐怕少不了被燕王殿下针对。 第172章 为君分忧 “没了?“ 等待许久,见眼前的丈夫迟迟没有下文,一旁的袁氏方才不敢置信的反问道,眼中写满了荒诞。 闹了半天,困扰自己丈夫多日,甚至导致其“精疲力尽“的原因便是这事? 就因为曹国公府风头正盛,但军中享有莫大的影响力,而极有可能染指储君之位,並在日后御极称帝的燕王殿下又流露出了削弱军权的念头,便让自己的丈夫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睡觉吧。“ 涩然的点了点头,恢復了些许体力的李景隆便是缓缓起身,並准备朝著床榻而去,心中颇有些不被理解的孤独感。 这些帝王心思,哪里是似袁氏这般自幼无忧无虑,不諳世事的大家小姐能够理解的呢? 有些事,终究还需要他自己一个人负重前行。 “有啥不明白的,咱们曹国公府能有如今的权势,那都是公公和祖父靠自己本事挣来的,又不是靠著諂媚手段骗来的。“ “假若公爷担心日后受到冷落,那便绕开军权,从別的地方想办法唄..“ 冷不丁的,袁氏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李景隆听来却好似惊雷一般,让其猛然停住了脚步,並且露出了一抹惊愕之色。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其实都不如自己妻子这一句话来的精准干练。 他之所以在凯旋归京之后,便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些魂不守舍的关键原因,便是切身体会到了曹国公府在军中不容小覷的影响力,以及燕王朱棣想要削弱勛贵军权的心思。 但偏偏,他们曹国公府之所有能够拥有如今这般地位,除了仰仗当今陛下最为在乎的亲情之外,便是自己父亲那不亚於歷史长河中任何一位名將的煊赫军功。 “爱妻,快给为父说说,从什么地方想办法?“ 急切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李景隆便毫不犹豫的坐回了之前的位置,並满脸討好的朝著自己的妻子央求道。 成婚多年,他竟是忘了,自己的妻子当年也是南京城中出了名的“女诸葛“,不知被多少勛贵子弟惦记著。 到最后还是他仗著父祖的庇佑,提前“生米煮成熟饭“,这才顺利抱得美人归。 “公爷,妾身先来问您,您和燕王殿下之间的关係很紧张吗?“闻言,袁氏並没有率先回答李景隆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的拋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怎么可能,我小时候可是在宫中长大,没事的时候就跟在殿下屁股后玩。“哪怕李景隆如今已经娶妻生子,但提及儿时的童年经歷,仍不由得露出一抹追思之色,激昂的声音中满是骄傲。 虽说自古以,君王便有將殉国將校的遗孤接进宫中抚养的举措,但通常情况下,这等举措都是一种政治作秀,其目的乃是为了收拢人心。 不过他作为朱元璋的“外甥孙“,却是真真正正的被养於紫禁城中,与年纪相仿的皇子们一同长大,其中与他感情最为深厚的,恰好是仅仅年长他九岁的“四叔“朱棣。 二人感情最为深厚的时候,虽然不能说用穿一条裤子来形容,却也大差不差。 若非如此,天子也不会在钦点他为此役平乱的主帅之后,令燕王朱棣隨军“辅佐“。 闻听自己丈夫和燕王朱棣並未在出征的过程中爆发矛盾,继而影响到他们之间自儿时便建立起来的关係,袁氏的眼眸深处顿时涌现了一抹如释重负之色,並转而不解道:“既然如此,你还瞻前顾后的怕甚?“ “话不能这么说啊夫人,“儘管知晓左右四下无人,但曹国公李景隆仍是在臥房中环顾一周,確定门窗紧闭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在其位,则谋其政。“ “如若殿下真的做到了那个位置,这想的可就不一样了。“ “再一个,“像是压抑了许久,平日里极少在家中谈论国策政事的李景隆竟是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前不久陛下削弱诸王军权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就连诸王都会其权柄过重受到猜忌,遑论为夫?“ 此时的曹国公李景隆脸上全无往日的轻浮和隨意,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 纵观歷朝歷代,代代递减的“血脉之情“远远不能成为外戚得以一直存身立命的“护身符“,他们曹国公府若是想要继续维繫眼下这样超然的地位,必然要另闢蹊径。 而这也是困扰他多日,百思无果的难题。 “既然如此,公爷便学学当年的公公和祖父,为陛下和殿下分忧不就好了...“说来说去,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袁氏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 “问题是,为夫该如何为陛下和殿下分忧呢?“轻嘆了口气,李景隆无可奈何的说道。 数十年前,他的祖父李贞在年关当天,不顾自身家境尚有些贫寒,顶风冒雪的赶了数十里的路,將半扇猪肉和一斗小米送到了他“舅爷“朱元璋的家中,使飢肠轆轆的舅爷一家得以活命。 靠著这份活命之恩,他的祖父李贞在有生之年不仅备受“舅爷“朱元璋的尊敬和信任,父祖三代均被追封为王,甚至生前还被允准身穿“龙袍“。 而他的父亲李文忠则是替大明南征北战,並曾率兵打穿被蒙古人视为精神信仰的“阿拉和林“,从根本上动摇了北元皇室的地位和影响力,战功少有人能够比擬。 反观他李景隆,除了子承父业的继承了世袭罔替的“曹国公“爵位,並且奉命检阅了几次军队,生平再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事跡,更別提为君分忧,替大明做出贡献。 “很简单啊,公爷之前不是说过,陛下有意解除海禁,並且开展海上贸易,公爷为此还主动捐献了几万两白银嘛。“ “俗话说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假若咱们曹国公府出钱又出力,公爷何愁无法为君分忧?“在李景隆恍然大悟的眼神中,袁氏满脸认真的分析道。 此时的袁氏决然不会想到,正是因为她今夜的“点拨“,方才会让大明在日后诞生一位足跡踏遍西洋诸国的伟大外交官。 第173章 主动请缨 竖日清晨,天色尚未完全大亮,特意换上了崭新麒麟袍服的曹国公李景隆便是风尘僕僕的行至紫禁城外,並在几名诚惶诚恐的小內侍引领下,迈入了巍峨的乾清宫。 “你说啥?在府中待著腻得慌,想要做些事?“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正在郭寧妃陪伴下吃早饭的朱元璋不由得神情一滯,隨后不敢置信的反问道。 “臣李景隆深受皇恩,心中实在..“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李景隆便將心中酝酿多时的说辞宣之於口,並打算趁机刷一波“好感度“。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说了半句话,便被朱元璋粗暴的打断:“少扯那些没用的,说重点。“ 今天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眼前这个他亲自养於膝下,並且看著长大“外甥孙“受啥刺激了? “敢叫陛下知晓,臣想斗胆跟陛下请个差事..“ 儘管在面对著这自己“家人“的时候,洪武大帝朱元璋从来不像对待外朝的大臣们那般“薄情“,但其不自觉提高的嗓音仍是让李景隆口乾舌燥,提前在心底酝酿了多时的说辞也被忘於脑后。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眉眼间万种风情的郭寧妃也是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望向李景隆的眼神中夹杂著一抹诧异。 至於卑躬屈膝的老太监朴仁猛此刻更是屏气凝神,生怕因为呼吸声过於明显,恼怒了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朱元璋。 这满朝文武谁不知晓,杀伐果断的朱元璋平日里最为厌恶的便是有“皇亲国戚“不知好歹,利用手中的权柄胡作非为。 可眼前的曹国公李景隆倒好,直接跑到朱元璋面前要差事了。 “啥差事?“像是没有察觉到暖阁中悄然变化的诡譎气氛,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看向不远处的李景隆,深邃的眼眸深处也隨之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 自打建国以来,他便给予了自己的姐夫李贞,和外甥李文忠一系列特权,並让“李家“凌驾於“淮西勛贵“之上。 可以说,在大明刚刚立国的那十余年时间里,父子二人同为国公的“曹国公府“不仅是当之无愧的“勛贵之首“,也是“外戚“之首。 哪怕如今自己的姐夫李贞和外甥李文忠已然病逝,但“曹国公“一脉依旧是国內身份最为煊赫的勛贵,李景隆的履歷更是碾压其余同龄的勛贵子弟。 难道说,自己如此明显的“偏爱“,还不足以让眼前跪在地上的李景隆知足吗? “回陛下的话,“舔了舔乾涩的嘴唇,曹国公李景隆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不受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所影响:“臣前些时日奉命出京平乱,方才发现过往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实在有负陛下的厚望。“ “此役我大明虽是大胜而归,但皆仰仗於燕王殿下和定远侯运筹帷幄,臣深感能力不足..“ “还请陛下恩准,免去臣在五军都督府的一切差事..“ 几句磕磕绊绊的呼喝声过后,曹国公李景隆顿时以头伏地,跪在光滑无比,隱隱约约有一丝凉意的地砖之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上首嘴巴微张,似是始料未及的朱元璋。 “你想辞去军权?“ 半晌,在身旁郭寧妃的提醒下,洪武大帝终是反应了过来,转而满脸狐疑的询问道,但眉眼间的神色却是缓和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冰冷。 功高震主,一直是困扰著歷朝歷代君主,始终难以妥善解决的问题。 作为崛起於微末,亲手创建了大明帝国的开国之君,朱元璋压根瞧不上前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举措,內心也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压得住朝中的骄兵悍將。 为了日后的皇权可以平稳过渡,他提早就允许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嫡长子“朱標参与政治,並且在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含辛茹苦培养了多年的“嫡长子“朱標猝然长逝,大明储君之位也是隨之出现了真空。 儘管在曹爽的“意正言辞“之下,自己已然彻底打消了准备將长孙朱允炆册立为“储君“的念头,但朝中武勛权柄过重的问题仍是隨之浮出水面。 按理来说,此刻跪在暖阁中央的李景隆作为自己的外甥孙,理应是最后被解除兵权的“武勛“,但如今却是以“才疏学浅“的理由,主动放弃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惊愕的同时,朱元璋內心深处却也泛起了一丝感动,不愧是被他亲自养育膝下的“外甥孙“,关键时刻还得看自己家人。 自认为想清楚前因后果的朱元璋没有继续追问,挥手示意李景隆起身,並赐座之后便主动关切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终日在府中待著確实不是个事,想討个什么差事?“ 此时此刻,朱元璋望向李景隆的眼神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失望和不满,取而代之的则是溢於言表的欣慰和关心。 假若朝中那些武勛们都能够像眼前的“外甥孙“一样理解他的难处,並主动解除兵权,那该有多好? “不敢欺瞒陛下,“此时的李景隆自然察觉到了暖阁中重新热切起来的气氛,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忐忑:“臣承蒙陛下洪恩,自幼在南京长大,前不久才跟著燕王殿下去了趟塞外,长了不少见识。“ “前些时日,陛下在朝野间宣布打算解除海禁,並效仿前宋,与海外诸国开展海贸。“ “若有可能,臣倒是想去海上瞧瞧..“ 说完此话,李景隆便是赶忙低下了头,並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打量著朱元璋的神色,瞧上去似是有些心虚。 他从小便在紫禁城中长大,深知自己的“舅爷“平日里最为瞧不上的便是那些生性逐利,不事生產的商贾们。 为此,朱元璋还准备下达了旨意,不准朝廷有司衙门“与民爭利“。 从这个角度而言,他主动请缨,希望参与到“海贸“之事的请求其实是存在了不小的风险。 “想去海上瞧瞧?“在李景隆忐忑眼神的注视下,上首的朱元璋先是一愣,隨后便是开怀大笑,並且乾脆利落的答应道:“此事简单,咱准了!“ “多谢陛下。“闻听愿望达成,曹国公李景隆赶忙领旨谢恩,但在抬头的一剎那,他却是意外瞧见了朱元璋脸上转瞬即逝的狡黠。 第174章 乐极生悲 在受宠若惊的与“舅爷“朱元璋共进了早饭之后,曹国公李景隆便是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家中,並且不顾结髮妻子袁氏尚有些朦朧的睡意,直接来了一场翻云覆雨。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奢华的床幃被满脸羞红的婢女们缓缓拉开,穿著丝质长袍的李景隆和袁氏依次下床。 “老爷,今日为何如此有兴致?“哪怕早已猜到了原因所在,但袁氏仍是娇羞的靠在李景隆的臂膀上,明知故问的低喃道。 刚刚的李景隆,和近些时日愁眉苦脸的李景隆,宛若天壤之变。 “嘿,真让你给说中了。“闻声,李景隆便是忍不住亲了一下袁氏的额头,並如释重负的感嘆道:“咱一进宫,就向老爷子表明了才疏学浅,不是领兵打仗的那块料。“ “借著辞去兵权的由头,咱顺理成章的向老爷子提及了出海一事。“ “对此,老爷子也没有犹豫,直接同意了咱的请求,並留老爷我在乾清宫中一块吃了早饭。“ 回想起早些时候在乾清宫中发生的一切,曹国公李景隆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骄傲之色。 儘管刚刚那顿饭吃的有些食不遑味,压根没尝出宫中的御厨跟自己府上的厨子有何区別,但能够陪同朱元璋一同吃饭,本身就是一种荣誉的象徵。 政治意义大於实际意义。 同时此事也能够向外界证明,哪怕他“曹国公府“没了存身立命的军权,但依旧是与大明皇室密切相关的“外戚“,依旧没有失宠。 “老爷,您光说出海了,陛下答应您的,具体是啥差事啊?“女人的心思终究还是更加细腻一些,就在李景隆仍沉浸在喜悦中而不能自拔的时候,结髮妻子袁氏的声音便猛然將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咕嚕。 “对啊,具体是个啥差事..“喉咙上下耸动之下,李景隆的脸上也涌现了一抹迟疑之色,转而不自觉的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刚刚他因为过於紧张,只顾著向朱元璋表达放弃军权的念头,却忘了问自己日后负责的,具体是个啥差事。 跟隨大明的船队一同出海贸易,这算与“出海有关“;执掌大明沿海地区的船舶司,也算与“出海有关“。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但这两者之间的“含金量“可是天差地別。 不管怎么说,他李景隆都是世袭罔替的曹国公,若是真沦落到了像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一样,乘船漂洋过海,只为了做几件生意的话,未免有些太过於掉价了。 “感情您连日后负责干啥都不知道?“在李景隆断断续续的描述中,袁氏终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而有些无可奈何的揶揄道。 不过话虽如此,袁氏和李景隆的脸上均是没有太多的追悔之色,毕竟念在李景隆父祖的份上,一向以“护短“出名的朱元璋也不会太过於苛刻。 果不其然,就在夫妻二人彼此对视苦笑不已的时候,门外便是响起了家丁气喘吁吁的呼喝声:“老爷,夫人,宫里来旨意了。“ “正在官厅候著您吶...“ ... ... 约莫盏茶的功夫过后,重新梳洗完毕的曹国公李景隆在身旁家丁的簇拥下,脚步急促的往官厅而去,心中窃喜不已。 看来他李景隆在陛下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这不前脚刚走,后脚旨意便送到了府上。 “哎呦,朴公公..“ 才刚刚迈进官厅中,眼尖的曹国公李景隆便是瞧出了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老太监,脸上的笑意也不由得浓郁了许多。 来人正是他刚刚在乾清宫暖阁才见过的总管太监朴仁猛。 这朴仁猛作为伺候了朱元璋数十年的心腹太监,轻易不会离其左右,似这等传旨的“小活“更是不会出马。 不过现在,朴仁猛却携带著旨意,出现在他家中,足以间接证明朱元璋对他的“重视“。 “国公爷,奴婢给您道喜了。“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老太监朴仁猛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並自白皙的脸庞上挤出了一抹犹如鬼魅般的笑容,朝著李景隆拱手作揖。 “哎呦,可不敢,可不敢!“ 见状,李景隆赶忙拱手还礼,丝毫不敢在眼前这老太监的面前摆“国公“的架子。 实话实说,或许是自幼被养於深宫中的原因,李景隆虽是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意思,但对於这人情世故却拿捏的严丝合缝。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与年长他九岁的燕王朱棣成为“忘年交“,並与京中其余的勛贵子弟和同龄皇子们打成一片,人缘极好。 “国公爷,准备一下接旨吧,陛下那边还等著奴婢回去復命呢。“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老太监朴仁猛便適时止住了话题,並在李景隆喜出望外的眼神中,直接道明了来意。 “正是,正是。“ 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之后,李景隆便一撩袖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望著清了清嗓子的朴仁猛。 “口諭:今有日本倭国使臣携带国书出访大明,请求通商朝贡一事。“ “念及日本自古以来便是我中华属国,特命曹国公李景隆为正使,即日率领使团出访日本倭国。“ 因为是口諭的缘故,朴仁猛传达的意思也十分简洁明了,哪怕是官厅中诚惶诚恐的家丁婢女们也能够听懂其意思。 日本派遣使团请求朝贡通商,朱元璋念及日本自古以来便是中华属国的缘故,准备同意其请求,並提前任命李景隆为主使,率领使团回访日本。 “国公爷,快领旨谢恩啊..“ 少许,眼见得迟迟等不来回营,朴仁猛便是佯装不满的朝著眼前如考丧批的曹国公李景隆提醒道。 闻言,手脚冰凉的李景隆终是反应了过来,並强行自脸上挤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涩声道:“臣李景隆,领旨谢恩。“ “行了,奴婢还要赶回宫中向陛下復命,就不在公爷这久待了。“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朴仁猛便疾步望著外间而去,不过当其脚步即將离开官厅的时候,却是猛然回头,朝著身旁同样目瞪口呆的婢女们吩咐道:“地上凉,尔等还不去將国公搀起。“ 第175章 绝处逢生的李景隆 “公爷,公爷..“ 望著老太监朴仁猛渐行渐远的背影,官厅中的下人家丁们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赶忙將早已瘫软在地,满脸绝望的李景隆搀扶至上座,嘘寒问暖的关切声也隨之响起。 少许的功夫过后,作为李景隆结髮妻子的袁氏也从隔壁屏风中走出,转而脚步急促的坐至李景隆身旁。 “老爷,陛下的口諭都说什么了,给您安排了什么差事?“ 因为距离的缘故,她刚刚並没有具体听清朱元璋的口諭,还以为李景隆按照他们夫妻想像中获得了一件显赫的差事。 毕竟李景隆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若是给的差事低了,朱元璋的脸上也不好看。 只是当袁氏望向李景隆那张如病態般白皙,毫无血色的脸颊之后,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並忍不住尖叫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刚刚她和李景隆在臥房中说话的时候,李景隆还是满面春风;可眼下这满打满算也就接个旨的功夫,李景隆就变成了这等模样? “夫人,大事不好..“未等李景隆做声,便有在旁伺候的家丁,战战兢兢的回稟道:“刚刚宫中来了旨意,陛下將老爷点为主使,不日便要乘船,出使海外了。“ 听得此话,袁氏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狐疑之色,大明作为承袭前元的“天朝上国“,早已成为了周边诸国名义上的“宗主国“,並形成了严格的朝贡体系。 以大明傲立於世界之巔的地位,自己丈夫作为“主使“,无论出访哪个国家都会被奉为座上宾,並成为那些边陲小国爭相巴结的对象。 待到凯旋归国之后,自己的丈夫也会理所当然的受到赏赐,並且逐渐远离那些让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復的军权。 故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觉得落到自己丈夫头上的这个差事,应该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美差“才对。 “夫人,为夫怕是命不久矣了..“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恢復了些许神志的李景隆哆哆嗦嗦的看向与自己感情深厚的妻子,声音中满是哭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刚刚主动交出兵权,便落得一个“卸磨杀驴“的下场。 所谓天家无亲情,不外如是。 “到底是怎么了啊老爷,这不是个好事情吗?“袁氏越听越糊涂,一双美眸不断在周围家丁婢女的脸上掠过,试图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夫人有所不知,“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说话的那名家丁在袁氏急切眼神的注视下,硬著头皮回稟道:“陛下说日本倭国自古以来便是我中华属国,且近些年来一直有和咱们通商朝贡的意思,故此派遣老爷为主使,回访日本。“ 一语作罢,整个官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就连袁氏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那日本是什么地方,早在当今陛下尚未建国之前,便不断有身材矮小,样貌丑陋的“倭寇“乘船袭击东南沿海地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儘管后来据日本使臣所说,那些毫无人性的“倭寇“乃是由一些躲藏在海岛上的“海盗“冒充的,与日本朝廷之间並无关係,但就连她这个妇人,都知晓此这不过是那些日本使臣刻意推卸责任的说辞罢了。 更何况除此之外,日本倭国对他们大明的態度也一直十分仇视,日本北朝当权的怀良亲王当年甚至敢打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千古惯例,直接弒杀代替朱元璋传达国书的使臣。 基於以上种种原因,出使日本倭国似乎確实是一件“有死无生“的差事。 “莫慌,莫慌,老爷您是陛下的外甥孙,打断骨头连著筋,陛下断然不会如此薄情。“死气沉沉的气氛中,终是昔年在南京城中享有“女诸葛“称號的袁氏最先镇定下来,並在李景隆茫然的眼神中说道:“这其中定然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故。“ “事已至此,为夫还能如何?“虽说李景隆也不相信,刚刚还在乾清宫中对他和顏悦色,並且留他吃饭的“舅爷“会对他赶尽杀绝,但朴仁猛宣读的口諭却是做不得假。 难不成那朴仁猛还敢假传圣旨? “先別慌,先別慌,老爷您和燕王殿下交好,何不就此事向燕王殿下谈谈口风?“ “不管怎么说,您终究是我大明的皇亲国戚,国之重臣,陛下怎会让您客死他乡?此事背后定然另有隱情。“望著眼前哭丧著脸,似是认命了丈夫,袁氏虽然也慌乱不已,但仍努力安慰著李景隆的情绪。 她想的很明白,假若紫禁城中的陛下真的对自己的丈夫不满,只需一道旨意,便可將其赐死,何至於如此大费周章的將其派遣至日本倭国? “对啊..“ “陛下若是对我不满,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经过结髮妻子袁氏的分析之后,本是心生绝望的李景隆也转而意识到了端倪所在,惨白的脸颊上隨即涌现了肉眼可见的兴奋和喜悦。 不管咋说,他都是朱元璋亲自养育膝下的“外甥孙“,与前些年被朱元璋赐死的胡惟庸,李善长等人拥有本质性的区別。 当年李善长涉嫌谋反,不仅本人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就连其家眷和心腹党羽们也遭受株连,受到了严苛的惩罚。 其中唯有李善长之子李祺因为迎娶了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的缘故被免於一死,至今还在江浦居住,生活衣食无忧。 李祺一个罪人之子尚且如此,难道他李景隆还不过他? 想到这里,李景隆原本惨白的脸庞也隨之恢復了不少血色,隨即也不待身旁的下人搀扶,便是自顾自的从座位上起身,並疾步朝著外间而去。 “你呆在家,为夫这就去找四叔问个清楚。“ 或许是知晓有求於人,李景隆竟是主动在言语中改变了对朱棣的称呼,试图从这层难以割捨的亲戚关係上获取足够的心理安慰。 第176章 侄儿与叔 城北,燕王府。 因为昨夜与朱元璋在宫中谈论到后半夜的缘故,哪怕眼下已是日上三竿,一向十分自律的燕王朱棣仍是沉浸在梦乡之中,未能醒来。 “老僧斗胆,公爷瞧上去这是心事忡忡吶..“ 装修简朴的官厅中,一袭黑袍的道衍和尚在默念了一声佛號之后,含笑看向眼前长吁短嘆的曹国公李景隆,眉眼间涌现著一抹不解。 按理来说,燕王朱棣尚在沉睡,纵有客人来访,在得知了缘由之后便会自行退去,但李景隆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於特殊,与燕王朱棣的关係又是人尽皆知,故此府中的下人们便只能將其毕恭毕敬的迎进官厅中等候,並报予燕王妃徐氏知晓。 不过或许是男女有变,燕王妃徐氏並未出面,而是让他这位同样在燕王府中地位不同寻常的“得道高僧“负责出面待客。 “大师果然佛法高深,火眼金睛吶。“闻言,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曹国公李景隆顿时心中一惊,隨后便是连连頷首,心情颇为激动。 他这些年,虽然因为燕王朱棣坐镇北平的缘故,不能像儿时那样市场见面,但彼此间仍是书信来往不断,也曾在信中知晓朱棣身旁多了一位被其十分推崇的得道高僧。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公爷谬讚了,“闻言,道衍和尚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的狐疑却是愈发明显,同时忍不住仔细打量起眼前胸口不断起伏的李景隆。 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能够让眼前同时兼顾“皇亲国戚“和“勛贵“这两层身份的李景隆变得如此焦躁不安,乃至於分寸大乱。 因为双方之间在身份上存在著巨大的诧异,导致道衍和尚始终不敢贸然探寻李景隆的来意,而李景隆又不愿意与眼前的“外人“吐露心事,导致官厅中的气氛便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尷尬起来,就连在角落处伺候的家丁婢女们都忍不住面面相覷。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曹国公李景隆愈发急躁的时候,耳畔旁终是响起了让他心心念念的声音:“呦,九江今天怎么有空跑四叔这来了?“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袭常服的燕王朱棣正在两名內侍的簇拥下,笑意昂然的迈进了官厅之中,並逕自朝著上首的位置而去。 “侄儿李景隆,见过四叔。“短暂的错愕过后,李景隆便是毫不犹豫的起身,並在燕王主动有些愕然的眼神中拱手行礼。 见状,刚刚於睡梦中醒来,尚存在著三分睡意的燕王朱棣瞬间清醒,同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转而凝眉询问道:“出啥事了?“ 他虽然在名义上是李景隆的“长辈“,但因为仅仅年长九岁,兼之自幼一同在南京城长大,且相交莫逆的缘故,在私底下一直同辈相处,仅在玩笑时会以“四叔“的身份打闹调侃。 细细想来,除却每年在紫禁城举办“家宴“的时候,李景隆称呼他为四叔的时候屈指可数,更別提像眼前这般郑重其事。 “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像是即將溺水之人猛然抓住了一根浮木,李景隆的眉眼间虽是涌动著一抹喜色,但依旧十分谨慎,惹得一旁的道衍和尚愈发狐疑。 难道朝中发生了某件不得了的大事,以至於让李景隆这位顶级勛贵都惶惶不安? “尔等皆退下!“ 深深的看了一眼脸色涨红,身躯微微颤抖的李景隆之后,燕王朱棣便是大手一挥,毫不犹豫的屏退了角落处的宫娥婢女,並最终將关切的眼神落到了李景隆的身上。 簌簌簌。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官厅中的家丁婢女们便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告退,只留下道衍和尚以及隨同朱棣至此的两名小內侍还留在原地。 “在场之人皆为孤的心腹,九江不必心怀顾虑,“见李景隆的神色仍是有些犹豫,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老僧入定,默念佛號的道衍和尚,燕王朱棣便是赶忙找补了一句,並追问道:“到底出啥事了这是?“ “殿下有所不知,微臣刚刚进宫去了。“在燕王朱棣的催促下,后知后觉意识到口乾舌燥的李景隆在將桌案上的香茗一饮而尽之后,缓缓將今日早些时候在乾清宫中发生的一切告知给了眼前的朱棣知晓。 “你是说,你刚刚跟父皇主动辞去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並且表面无心染指军权?“在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燕王朱棣顿时面露兴奋之色,看向李景隆的眼神也是愈发柔和。 不愧是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长的“大侄子“,竟然能够主动解除赖以存身立命的军职,以消除“皇室“和“勛贵“之间天然存在的隔阂,这份气魄比朝中那些武勛老將都要强上数倍不止。 “不错。“回想起癥结所在,曹国公李景隆便是鬱闷的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懊悔。 闻听此话,燕王朱棣下意识的和道衍和尚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而发自內心的称讚道:“这是好事啊。“ 早在二十余年前,他的父皇刚刚建国称帝的时候,为了能够平衡朝中文官的势力,便在吸取了前宋“重文轻武“的教训后,设立了掌握全国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由朝中身经百战的勛贵们担任要职。 故此,这些武勛们虽然不比直接手握重兵的宗室藩王,但同样在军中拥有不俗的影响力,继而会间接对中枢造成威胁。 若非如此,他的父皇也不会以“李善长谋反“的由头,接连赐死了多名桀驁不驯的武將,甚至一度將目標对准了宋国公冯胜和潁国公傅友德等开国功臣。 “臣本来也觉得是件好事,但又怕终日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有负陛下的期许,便斗胆跟陛下请了个出海的差事,想著趁机也去海上瞧瞧..“说著说著,李景隆稍有缓解的情绪便重新激动了起来,颤抖的声音也出现了一抹哭腔,而原本嘴角一直噙著笑容的燕王朱棣也在不知不觉变得目瞪口呆。 隱隱约约间,他似乎知晓了李景隆,如此惊慌失措的原因了。 第177章 美差 “陛下以日本倭国近些年连续向我大明派遣使臣请求通商朝贡为由,钦点臣为回访日本倭国的主使。“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磕磕绊绊的描述中,李景隆终是將一切的来龙去脉敘述完毕,並將充斥著希望的目光投向上首的“四叔“朱棣。 他虽然不知晓一向对他还算疼爱的“舅爷“朱元璋为何突然选择“大义灭亲“,但为今之计却也只能请“四叔“朱棣替他对朱元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继而收回成命了。 毕竟出发日本倭国这件差事,实在是九死一生吶。 “九江,实不相瞒,“吞咽了一口唾沫,燕王朱棣在犹豫少许之后,终是选择將“实情“托盘而出:“这件事,其实是孤和父皇一块决定的...“ 咣! 未等朱棣將话说完,便听得一声巨响,本就在座位上坐立难安的曹国公李景隆竟是扑通一声瘫软在地,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死寂。 彻底没救了! 闹了半天,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四叔“。 “既然如此,微臣待会回府之后,便命人准备后事..“ 终究是“虎父无犬子“,李景隆在意识到大势所趋之后,便是苦笑著起身,並踉蹌著朝著外间而去,似乎已是坦然接受了前往日本倭国送死的事实。 “胡闹,何至於此!“ “不就是去趟日本倭国嘛,何至於这般要死要活的?“ 眼瞅著宛如行尸走肉的李景隆即將离开官厅,燕王朱棣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让身旁的內侍拦住李景隆的去路,將其重新拉了回来。 闻听此话,李景隆当即梗著脖子回懟道:“殿下,日本倭国那是啥地方,您不是不清楚,咱们大明都和他断交多长时间了?“ 大明建立初期,虽是因为信息偏差等缘故,导致大明未能准確向实际掌控日本大权的“幕府將军“下达旨意,但两国间多多少少还算有些联繫。 尤其是那掌控大权的“幕府將军“虽然没有立刻答应朱元璋要求其称臣纳贡並解决倭寇的要求,但对大明的態度还算恭敬,规规矩矩的將出访的使臣礼送出国。 只可惜隨著时间的流逝,大明和日本倭国之间的关係便因为南朝怀良亲王的种种举措而变得骤然紧张。 尤其是在前两年,朱元璋在审查“李善长谋反“案的时候,方才被大明屡禁不绝的倭寇竟然在暗中向李善长提供兵刃甲冑,並试图刺王杀驾的时候,更是直接切断了与日本倭国的全部外交关係。 如今朱元璋有意重新恢復与日本的联繫,谁知道日本国內会不会有人朱元璋昔日之举动怀恨在心,继而波及到他这位主使身上? 这日本倭国,又不是没有弒杀大明使臣的先例。 “九江,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在李景隆有些不善的眼神中,燕王朱棣连忙摆了摆手,知无不尽的將曹爽近些时日有关於日本倭国的一切推论尽数告知於眼前的“大侄子“。 日本倭国终究是弹丸之地,国內资源贫瘠匱乏,自隋唐时期便不断派遣使者,汲取中原王朝的先进文化和物资。 前宋时期,因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停靠在泉州港口的日本商船不知凡几。 哪怕是蒙元皇帝忽必烈在经歷了“蒙日战爭“的失利,愤而切断了与日本之间的贸易之后,依旧未能阻挡蒙古王工与色目人在私下里与日本倭国进行的贸易往来。 唯有朱元璋在建国称帝之后,因为不满日本当权者桀驁不驯的態度,直接颁布了“海禁“的命令,要求包括朝廷在內的一切船只,不得隨意出海,从根本上切断了与日本的经济往来和联繫。 前些年的时候,日本倭国內部因为“南北朝“对峙的缘故,暂且顾不上著手解决这些事,但如今日本倭国分列数十年的“南北朝“时期已是被彻底结束,各式各样的需求与矛盾也隨之摆在了“幕府將军“足利义满的桌案之上。 此等情况之下,那位实际掌控著日本国內军政大权的“幕府將军“必然迫切渴望恢復与大明之间的贸易关係,继而缓解其国內矛盾。 除此之外,那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幕府將军“也希望通过得到大明的册封和承认来稳固其地位,继而维繫其统治。 “殿下,“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早已目瞪口呆的曹国公李景隆转而不敢置信的迟疑道:“如此说来,出访日本倭国並非九死一生?“ “何止不是九死一生,这是一件真真正正的美差。“见李景隆的態度已然不似最初那般消极,燕王朱棣的眉眼间重新恢復了最初的笑意,並且神神秘秘的揶揄道。 “哎呦,我的好四叔,你就別卖关子了。“眼见得朱棣竟是欲言又止,曹国公李景隆赶忙催促道:“此话怎样?“ 他就知道,以他和朱元璋之间的关係,绝不至於被“大义灭亲“。 “父皇前段时间召集重臣议事,並且著手恢復各地船舶司,命令广东福建等地官兵整军备战的旨意,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或许是被李景隆口中的“四叔“所打动,心情舒畅不已的燕王朱棣也不再遮遮掩掩,身上的气势也在不知不觉间攀升起来。 “自然是听说了。“像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紧迫感,李景隆也是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他正是因为知晓朱元璋对日本倭国的敌意,他方才如此牴触出使倭国,毕竟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他此行极有可能是为了下“战书“而去。 “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晓父皇此举的真正原因吧?“像是自问自答,不待欲言又止的曹国公李景隆回应,燕王朱棣便是自顾自的说道:“曹先生说了,日本倭国遍布金山银矿。“ “九江你此行一旦能够探听到有关於金山银矿的消息,或是確定了其虚实,便是头功一件,日后说不定还能因此情理之中。“ 停顿少许,燕王朱棣微微提高了嗓音,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日本倭国所在的方向,声音中满是蛊惑的味道:“现在你觉得,出访倭国究竟是苦差还是美差?“ 第178章 闷闷不乐的足利义满 同一日,距离大明本土足有数千里之遥的日本京都。 作为日本倭国的政治核心和经济核心,京都在选址扩建的时候,充分参考並吸取了隋唐时期的长安城和洛阳城,城池以贯通南北的朱雀路为轴,分为东西二京。 其中东京的建筑风格模仿洛阳城,西京模仿长安城,中间则为天皇所居住的皇宫,但城垣规模仅有长安城的五分之一。 因为日本的王公贵族们多居住在右京,而寻常的商贾百姓们居住在左京的缘故,作为日本国都的“京都“又有洛阳城的別称。 儘管在鎌仓幕府执政期间,日本倭国的政治核心一度被转移至鎌仓,但京都城依旧是日本国內规模最大的城池和天皇居住地。 数十年前,隨著室町幕府將鎌仓政权取而代之,京都也重新成为了日本的政治核心,足利家族也成为了日本倭国实际上的掌控者,视天皇如傀儡。 ... ... “將军阁下,您还在般闷闷不乐..“ 隨著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名脑后留有独特髮髻,穿著打扮似是武士模样的汉子躡手躡脚的迈入了位於將军府深入的官厅中,朝著不远处负手而立,盯著窗外迟迟沉默不语的足利义满低语道,眼中满是不解。 作为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將军“,足利义满在年仅十岁的时候,便子承父业,被彼时当政的天皇封为“征夷大將军“,成为室町政权名义上的掌控者。 因为年幼无知,室町幕府的大权一度被其“家臣“细川氏把控,但足利义满並未自暴自弃,而是通过短暂的蛰伏,最终一鸣惊人,顺利夺回了属於自己的权利。 不仅如此,足利义满在著手剷除了野心勃勃的“家臣“细川氏之后,更是开始著手剷除在各地拥兵自重的“大名势力“,並得以巩固自己的政权。 就这样,有勇有谋的足利义满仅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击溃了一度能够威胁到室町幕府统治的土岐氏和山名氏,足利义满也凭此功绩正式超越了自己的父祖。 更重要的是,就在前段时间,足利义满更是靠著一己之力,以和平谈判的方式,正是解决了日本內部持续了数十年的“南北分裂“,使得日本倭国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 按理来说,在完成了此等煊赫的功绩之后,大权在握的足利义满却並没有因此而洋洋得意,反倒是变得闷闷不乐,甚至无心理会政事,惹得麾下的家臣们狐疑不已。 “是大內义弘啊..“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在窗柩旁失神多时的足利义满缓缓转身,眼中涌动著异样的神采。 作为前不久才向他表示臣服的“大名“之一,眼前的大內义弘在替他促成“南北统一“的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与此同时,大內义弘又深受中原王朝“儒家“的影响,对於皇宫中那位有实无名,早已沦为吉祥物的“天皇“尊崇不已,甚至在暗中酝酿谋划,试图恢復天皇的权利。 “將军阁下,何至於这般闷闷不乐?“毕恭毕敬的行礼过后,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大內义弘凝神朝著足利义满询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疲惫罢了,大內君今日前来京都,可是有要事稟报?“ 念及大內义弘过往的功绩及势力,足利义满暂时没有与其撕破脸皮的打算,挥手示意其落座之后,便是主动试探道。 这大內义弘此前本是效忠於南朝天皇,仗著家族封地靠近朝鲜半岛,一直在暗中与高丽王朝和蒙元色目人进行海上贸易,並从中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假若不是由他主政的“北朝“占据了国內七成以上的疆域,兼之南朝的兵力实在有限,恐怕“南北割据“的局面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回稟將军阁下,“提及正事,大內义弘也是赶忙隱去了心中的狐疑,转而一本正经的回应道:“內臣前些时候收到消息,有几名疑似使臣的武士自长崎乘船出海,其目的地乃是强大且富饶的明国。“ “据调查,这些武士手中还持有国书。“ “事关重大,內臣不敢耽搁,特报以將军阁下知晓。“ 一语作罢,大內义弘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些许凝重之色,转而小心翼翼的盯著上首骤然变色的足利义满。 “什么?“ “有使臣出访明国?“ 短暂的错愕过后,足利义满有些惊恐的咆哮声便是於幽静的官厅中响起,惹得在庭院外来回梭巡的武士们顿时如临大敌,隨后便是不约而同的推开了木门,闯进了官厅之中,恶狠狠的盯著在原地跪坐的大內义弘。 “八嘎,谁让你们进来的!“ “都给我滚出去!“ 眼见得官厅中突然涌进了一群不速之客,自知失態的足利义满赶忙在诸多武士不解的眼神中训斥道,並將眾人屏退,以免走漏风声。 如今南北虽是统一,南朝天皇也將象徵著天皇正统身份的“三神器“交予了眼下居住在京都皇宫中的北朝天皇,但南朝天皇麾下仍有不少残余死忠,试图“復辟“。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原王朝“在过去数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是他们日本倭国名义上的“宗主国“,直至赵宋政权崩塌,蒙元入主中原之后,方才结束了双方之间的“宗藩关係“。 不过即便如此,国內依旧有不少人私底下將“中原王朝“奉为天朝上国,迫切渴望恢復与大明之间的外交关係,称臣纳贡。 这其中,甚至包括他足利义满自己。 毕竟按照他们日本的传统观念,唯有得到了中原王朝统治者承认,且册封之后的“政权“,方才有资格替代天皇,履行治理国家的权利。 可是现在,他却被眼前的大內义弘告知,前段时间有数名疑似“使臣“的武士偷偷乘船出海並前往与他们日本断交多年的大明。 这些“使臣“究竟是在替谁办事;他们日本和大明之间的关係,是否又会因为这几名“使臣“而更加紧张?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假若这些“使臣“成功见到了大明的洪武皇帝,並且得到了明国的册封,是否会威胁到他的统治和地位? 一念至此,早已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足利义满便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脸色隱晦不定。 第179章 日本国王 “將军阁下,大明兵强马壮,国力远在我日本之上,內臣建议將军阁下应即刻派遣使臣出访大明,以免有小人从中挑拨离间。“ 望著眼前神色晦暗不定的足利义满,大內义弘眼中的狡黠之色更甚,但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波澜,反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劝諫道。 “事关重大,本將军待会便会召集幕府的文臣幕僚共同商议,寻求应对之法。“ “此事多谢大內君告知。“ 沉闷的点了点头之后,心情复杂的足利义满便是微微躬身,朝著眼前的大內义弘点头示意,似是对其“通风报信“的举动颇为感激。 “內臣不敢。“ “还请將军阁下早做应对。“ 见状,大內义弘也是躬身行礼,隨后便在足利义满欣慰眼神的注视下,亦步亦趋的躬身告退,眨眼间便离开了足利义满的视线。 ... ... “八嘎,八嘎!“ “该死的,大內义弘该死!“ 不知过了多久,面色隱晦不定的幕府將军足利义满像是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样,突然状若疯癲的咆哮起来,神色很是狰狞。 早在十余年前,他著手剷除了野心勃勃的“家臣“细川氏之后,便正式拿回了幕府將军的全部权利,並將京都城牢牢掌控在手中。 若是没有他的允准和默许,哪怕是在地方上手握重兵的“领土大名“也不能隨意前往皇宫,覲见有名无实的天皇陛下。 此等情况之下,怎么可能有“使臣“神不知鬼不觉的前往皇宫覲见天皇,並从其中手中得到了所谓的“国书“,继而自长崎乘船,前往明国。 无需多说,这件事从头到尾,便是大內义弘一手策划的“阴谋“,其用意便是为了藉助明国朝廷的力量,动摇自己的统治,继而达到“还政“於天皇的目的。 “足利君,为何发这般大的火?“ 眼见得足利义满的神色愈发疯癲,已然开始打砸官厅中的陈设,紧闭多时的木门终是被重新推开,並走进来一名身材妖嬈,皮肤白皙的妇人。 “康子,你来了。“ 望著眼前满脸关切之色的结髮妻子,足利义满激动暴躁的情绪终是有所缓解,转而强行自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足利君,这是怎么了?“ 像是没有瞧见官厅中的狼藉,与其成婚多年的日野业子快走了几步,挽住足利义满的臂膀,颇为忧心的询问道。 自从“南北朝“和平统一之后,她便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丈夫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今日更是大发雷霆,这其中究竟藏著怎样的隱情? “康子,那大內义弘竟敢瞒著我,偷偷派人出使大明,甚至还偽造了所谓的国书。“ “如此一来,我室町幕府和明国之间的关係必然更加紧张。“ “若是再严重点,明国皇帝一怒之下,主动派兵向我日本宣战,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哪怕情绪在结髮妻子的安抚下已是渐渐平静,但回想起大內义弘的所作所为,以及可能造成的影响,足利义满仍是忍不住破口大骂,眼中涌动著强烈的杀意。 儘管此事从始至终都是大內义弘的一面之词,而他也没有掌握到任何一项证据,但他心中却有足够的把握,这一切定然是大內义弘自导自演的把戏。 “什么,竟有此事?“ 待到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日野业子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成熟风韵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之色。 她出身日本的权贵家族,自幼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而后又与足利义满成婚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是拥有了一定的“政治嗅觉“,清楚大內义弘暗中派遣使臣出访大明的举措,究竟意味著什么。 “哼,大內义弘这是不甘心久居於人下,打算將本將军取而代之了。“回想起大內义弘刚刚忧心忡忡的模样,足利义满便是冷哼一声,话语中满是鄙夷和嘲弄。 “足利君,这可该怎么办?您和明国皇帝之间的关係...“未等將话说完,日野业子便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闭上了嘴巴,但脸上的惊忧之色更是更加明显。 作为与足利义满成婚多年的“正室“,她知晓许多外间少有人知晓的“秘辛“,其中便包括与大明断交的根本原因。 二十余年前,大明皇帝朱元璋刚刚建国称帝的时候,便曾派遣使臣出访他们日本,要求日本对其称臣纳贡。 而当时担任“幕府將军“的足利义詮虽是没有立刻答应明国皇帝朱元璋的要求,但对待大明的態度却也还算恭敬,两国之间的关係也还算和睦。 只是当他的丈夫“子承父业“,继任幕府將军之后,对待大明的使臣却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態度,不仅直接拒绝了朱元璋令其称臣纳贡的要求,甚至还对其冷嘲热讽,並暗中扶持“倭寇“,与大明权臣李善长等人取得了联繫,试图刺王杀驾。 事情败露之后,明国皇帝朱元璋虽是没有向他们日本宣战,却也直接切断了与他们日本的一切外交关係,並且严令禁止一切商贸往来,导致他们日本倭国的资源骤然捉襟见肘起来。 “还能怎么办?“ “本將军待会便进宫覲见天皇陛下,亲自挑选使臣,携带国书出访大明,以挫败大內义弘的阴谋。“闻言,足利义满便是没好气的冷哼道,神色十分难看。 倘若是往常时候,他或许还不用太在乎明国的態度,但如今日本国內的形势却不可同日而语,自己昔日剷除大名领主的举措已是惹得其余大名人人自危,乃至於萌生了其余的念头。 正是感受到了这些大名领主蠢蠢欲动的態度,他近些时日方才闷闷不乐,丝毫没有因为“南北朝“在他的谋划下和平统一而洋洋得意。 不管怎么说,摆在自己面前的当务之急,便是需要缓和与明国之间的关係,確保明国不会插手他们日本的“內政“;若是时机合適,自己说不定还能顺势得到明国的册封,拥有隱藏在他心底多时,一直让他念念不忘的“封號“。 日本国王。 第180章 商税 真金不怕火炼。 儘管曹爽此前从未与曹国公李景隆產生过半点交集,但当其知晓李景隆主动辞去了身上的军权,並被朱元璋册封为“主使“,不日便將率领使团回访日本倭国的时候,仍是有些目瞪口呆。 毕竟李景隆在原本歷史上的“功绩“实在是太过於抢眼,以至於达到了令人“过目不忘“的效果。 毫不夸张的说,假若不是李景隆“屡战屡败“,而后又主动打开南京城门,迎燕王朱棣入京,或许“靖难之役“只是一场在史书上屡见不鲜,由宗室藩王发起,而后被中枢镇压的叛乱,毫无特殊可言。 正因如此,在燕王朱棣“靖难成功“,於南京称帝之后,被建文帝委以重任的曹国公李景隆得以摇身一变,成为“靖难“第一功臣。 ... ...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將探明倭国虚实的重任交到了曹国公的手上?“ 燕王府的书房中,曹爽在起身谢过了內侍马和之后,转而有些错愕的涩声道,脸上流露出一抹意外的神色。 当真是“举贤不避亲“,这曹国公李景隆果然在朱元璋心目中享有特殊的地位,否则何至於获此殊荣? 毕竟以如今的形势来衡量,出使日本倭国远没有想像中“危险“,甚至极有可能受到日本倭国高规格的迎接。 “先生可是觉得有所不妥?“瞧著曹爽欲言又止的神色,坐在案牘后的燕王朱棣便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他之前便曾听自己的父皇提起过,眼前的曹爽似乎是对曹国公李景隆颇有微词,否则昔日北伐的时候,便是由李景隆单独领兵,而不是让他和定远侯王弼从旁“辅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那倒不是,“闻言,曹爽赶忙摇了摇头,隱去了脸上的意外之色。 他对“大明战神“李景隆的刻板印象皆是来自於其在“靖难之役“的所作所为,但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或许这位自幼被养於深宫中的曹国公,天生便是適合干“外交“的人才吶。 “其实九江是有些真本事的,不像外间传闻般一事无成。“终究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发小“,燕王朱棣还是忍不住为李景隆说起了好话。 他虽然常年在北平坐镇,但在私底下却也密切注视著南京城的各种动向,也曾听说过诸多有关於李景隆的“流言蜚语“。 作为自幼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勛二代,李景隆虽然享受著各式各样的特权,但也一直生活在其父李文忠的阴影下。 生长於这个时代,大明的勛贵子弟们时常会被人与其父辈放在一起比较,而李景隆因为同时兼顾“勛贵“和“外戚“这两层身份,更是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起初的时候,年幼无知的李景隆也希望能够通过实际行动证明自已,但残酷的事实却是证明,无论其取得了怎样的成就,均被认为理所应当。 因为他是李文忠的儿子。 久而久之,李景隆便是逐渐有些“自暴自弃“,甚至於“摆烂“,不再愿意理会市井间的风言风语,转而心安理得的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 “殿下误会了,我对曹国公没有半点意见。“见燕王朱棣一脸认真,准备向自己陈述他和李景隆的幼时经歷,曹爽便是苦笑著摇头,再一次强调自己的態度。 他不过是一个侥倖穿越歷史长河的幸运儿罢了,如何敢在陌生的领域,对这个时代的顶级勛贵评头论足? “既然如此,孤便放心了。“眼见得曹爽的表情不似做偽,燕王朱棣便是轻轻頷首,暂且將此事搁置。 一时间,书房中便是陷入了沉默,惹得在角落处伺候的马和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殿下,“就在朱棣觉得气氛有些尷尬,准备出生打破的时候,曹爽却是突然开口,並且將话题重新带回到了之前的曹国公李景隆身上。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曹国公此次回访日本倭国的真正用意,恐怕是为了探明其国內银矿的虚实吧?“ 此话一出,燕王朱棣本是黝黑的脸色涨红起来,神情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曹爽此前已经为大明提供了诸多“治国良策“,並且还帮助大明不费一兵一卒,便挫败了高丽权臣李成桂的阴谋,成功为大明夺回了上百万顷的土地,早已证明过自己的本事。 但现如今,他们在明知日本倭国內部確实存在银矿的基础上,依旧派遣使臣出访日本,以求“探明虚实“,摆明了不相信其一面之词。 站在曹爽的角度,此举確实会有些令人不適。 “咳咳,先生,您听我跟您解释,父皇也是为了更好衡量倭国的实力,以便筹备来年的远征。“或许是怕曹爽误会,乃至於心生不满,即便是在面对北元余孽的时候,也能够面不改色的燕王朱棣竟是变得有些紧张,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 “殿下您又误会了,“见朱棣如此紧张,曹爽先是一愣,隨即便连忙摆手,將藏在自己心中多时的问题拋了出来:“我是想问,隨著日本倭国的白银源源不断流入我大明,中断多年的海上丝绸之路也必將重新焕发生机。“ “届时,承载著无数財富的海上贸易也將隨之而来。“ “此等情况下,我大明是不是要酌情提高一下商税?“ 或许是没有料到曹爽竟会突然提及號称国家命脉的“税收“,无论是身上流淌著朱家血脉,未来极有可能染指储君之位的燕王朱棣,亦或者恪守己身,谨言慎行的內侍马和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上下耸动不已。 虽然大明重农抑商,朝廷每年岁收的九成以上皆是来自於“田税“,商税的占比极其有限,但依旧是一个不容小覷的数目,涉及到无数人的生计。 眼前的曹先生这是想起来什么了,突然想起来整顿商税了? 第181章 重农抑商 自洪武元年,朱元璋於南京建国称帝之后,便是在承袭前元的基础上,吸取了各朝各代的教训和经验,陆续出台了一些列有助於恢復民生,改善百姓生活条件的政策。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国策便是“重农抑商“。 在朱元璋看来,那些生性逐利,不事生產的商人们对於国家而言,除了平白消耗粮食之外,没有半点益处,就好似田地里的蛀虫。 为此,朱元璋针对这些商人,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均是做出了限制,间接限制了其活动范围,避免商人们流动性过强,从而向蒙元的色目人一样,在积攒了大量的钱財之后,为大明带来不稳定的因素。 但因为商业活动受限,商人的收入便会减少,朝廷自然而然便需要降低税收,继而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上至中枢朝廷,下至地方政府,机会从未出台过任何政策,以干涉民间经济,並衍生一套完整的徵收方案。 此等弊端便导致了大明的商业活动虽然仍不敢与前宋时期相提並论,但也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態势,可朝廷的商税收入却依旧和国朝初年时持平。 更要紧的是,包括朱元璋和朱棣在內的多位大明天子,均是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想当然的將国家税收的重担压到了“田税“的身上,均摊到了市井百姓的身上。 ... ... “先生是觉得,我大明的商税制度存在漏洞吗?“ 因为知晓眼前的曹爽绝不会“无的放矢“,在经过短暂的错愕过后,燕王朱棣便是眼神炽热的询问道。 正如眼前的曹爽所说,假若日本倭国真的存在著產量足够大明挖掘数百年而不衰竭的巨大银矿,因为蒙元干涉,中断多年的“海上丝绸之路“必將重新復甦。 届时大明的“商税“收入也將会迎来井喷式的增长。 “確实有所不妥。“迎著燕王朱棣火热的眼神,曹爽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並发自內心的感嘆道:“咱们大明的商税,太低了。“ 后世曾有人调侃,大明的商税就好似银样鑞枪头,中看不中用。 大明建国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但朝廷却始终未能制定一套系统性的徵收方案,导致各地官府针对不同货物,不同品类,徵收的標准也参差不齐。 不仅如此,因为朱元璋“重农抑商“的缘故,大明商税的税率也是歷朝歷代中最低的,例如在南京城中隨处可见的酒楼酒肆,洪武年间的“酒税“约为五万贯,而偏居一隅的南宋朝廷,每年光是靠著“酒税“,便能够获利超过两千万贯,差距宛如鸿沟。 至於“茶税“,“布税“,“房税“等名目也是远远高於朱元璋规定的税率。 而作为“低税率“的既得利益者,洪武朝的商人们因为在“衣食住行“等方面的限制,以及高压之下,还算清廉的官府,还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危害。 但是隨著时间的流逝,及至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朱元璋强加在商人身上的诸多掣肘和限制便被逐渐解除。 到了明朝中期之后,朱元璋针对商人制定的一些列限制更是“名存实亡“,富可敌国的商人们肆意蓄养奴僕,穿金戴银,视朝廷律法如白纸。 每当有大明天子试图扭转现状,更改商税的时候,便会被一句轻飘飘的“祖制“挡回来。 终有明一朝,即便是在万历朝內阁首辅张居正“一条鞭法“问世之后,大明朝的商税依旧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 南方的富绅豪商们声色犬马,挥金如土,而北方的百姓们则是面朝黄土,试图用勤劳的汗水,换取来年维繫一家老小生存的口粮。 而造成如此“贫富差距“的始作俑者,其实便是大明朝的开国之君,朱元璋。 有些事,哪怕明知其不合理,但时间长了,便成为惯例,难以更改了。 “先生觉得该怎么改?“望著眼前满脸严肃的曹爽,朱棣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隨后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无论是未来自倭国內部开採的银矿亦或者应运而生的海运,均是关係到大明的国祚,以及朝廷能否在草原上广修喇嘛庙,不费一兵一卒,便征服蒙古韃子的宏图霸业,他焉能无动於衷。 “从头整改。“ 在朱棣猛然瞪大的双眼中,曹爽像是拿出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勇气,脸上写满了凝重和肃穆。 大明如今的商税制度可谓是漏洞百出,假若朝廷维持现状,而不予以改变,一旦倭国的白银早於原本的歷史,提前两百年流入大明,短时间內或许还瞧不出来什么,百姓和朝廷皆大欢喜。 但隨著时间的流逝,商税制度不完善的弊端便会渐渐暴露出来,乃至於直接影响到大明的社会稳定。 千万不要怀疑海上贸易所蕴藏的滔天財富。 明末清初动盪之际,割据福建拥兵自重,继而拥立“隆武帝“的郑芝龙,其早年间便是在海上打家劫舍,並四处进行贸易的“海贼“。 短短数十年的时间,郑芝龙便靠著麾下的“船队“积攒了富可敌国的財富,並靠此招兵买马,割据整个福建。 管中窥豹,此事足以印证海上贸易究竟会带来何等恐怖的收益。 “对,从头整改。“ “趁著大明的跟还没有烂到骨子里,尚有整改的空间,否则悔之晚矣。“ 许是怕眼前的燕王朱棣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曹爽微微侧身,在其惊恐的眼神中,缓缓吐露了几个字眼。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燕王朱棣像是嚇到了一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並且毫不犹豫的自桌案上起身,疾步朝著外间而去,声音急切的呼喝道:“还请先生放心,本王这就进宫去见父皇。“ 见状,在角落处屏气凝神多时的马和先是规规矩矩的朝著曹爽行了一礼,隨后便朝著燕王追去,眼眸深处同样涌现著一抹惊恐。 儘管刚刚曹爽的声音轻微,但因为书房落针可闻的缘故,依旧被他清楚的捕捉到,曹爽向燕王殿下耳语的三个字:张王庙。 第182章 张王庙 元朝末年,朝政腐败不堪,掌握了蒙元政权税务大权的色目人肆意欺压民间百姓,设置了一系列苛杂的赋税,导致民不聊生。 为了將財政大权自色盲人手中夺回,目光短浅的蒙元皇帝决定大量增发盐引,不断提高盐价,希望藉此提高朝廷的財政收入。 就这样,在蒙元皇帝一系列“饮鴆止渴“的操作下,其財政收入虽是有所提高,但民间百姓的生活环境却更加严苛,直接导致了不堪重负的百姓们纷纷揭竿起义,拉开了元末群雄割据的序幕。 作为驱逐韃虏,恢復汉人山河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建国称帝之前,最大的“竞爭对手“其实並不是早已失去民心,苟延残喘的蒙元朝廷,而是割据东南沿海地区的“诚王“张士诚,以及称霸两湖地区的“大汉“皇帝陈友谅。 其中又以“诚王“张士诚坚持的时间最长,直至大明建国前一年,方才兵败被俘,最终在南京城自縊而亡。 不过因为“诚王“张士诚在主政浙江等地的时候,从不横徵暴敛,就连最后困守苏州城的时候,依旧执意不肯剥削百姓,以获取军粮,导致其在浙东等地的百姓心目中拥有著崇高的地位。 即便朱元璋已然於南京建国称帝,但东南沿海地区依然有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打著张士诚的名號在兴风作浪,惹得朱元璋头疼不已。 为了扼杀这些在海上兴风作浪的“乱臣贼子“,朱元璋一边下令“禁海“,一边对“浙东“等地的百姓们规定了远高於寻常省份的赋税,希望藉此切断浙东百姓和这些乱臣贼子之间的联繫。 迫於生计,浙东等地的百姓们虽是被迫切断了与这些乱臣贼子之间的联繫,但內心却也愈发怀念当年执政浙东的张士诚。 为此,浙东等地的百姓们纷纷私设“张王庙“,用以供奉怀念张士诚。 ... ... “啥,曹先生想让咱整顿商税?“ 乾清宫暖阁中,心情大好的朱元璋缓缓搁置手中的奏本,转而有些错愕的看向眼前气喘吁吁的燕王朱棣。 好端端的,这都哪跟哪? “回父皇,“儘管朱棣已是能够明显感觉到,自从他的“大哥“朱標病逝之后,朱元璋对他的態度便是和善了许多,但常年的积压之下,朱棣仍是不敢有半点放鬆,转而规规矩矩的回稟道:“曹先生说,一旦咱们大明將日本倭国征服,並从中获取了源源不断的白银,中断多年的海上贸易也將会因此復甦。“ “为此,我大明便需要设立完整的商税政策,以免重蹈蒙元时期色目人的覆辙。“ 虽说刚刚曹爽和他的商谈中並未提及掌握蒙元財政大权的色目人,但为了引起朱元璋的注意,朱棣还是硬著头皮,强行將二者扯上了关係。 毕竟父子连心,他知晓眼前的父皇,对於当年横徵暴敛的色目人,究竟有多么耿耿於怀。 “色目人..“ 果不其然,当“色目人“的字眼於乾清宫暖阁中响起的时候,原本嘴角还噙著一抹笑容的朱元璋顿时变了顏色,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是自佝僂的身躯中涌现,惹得在角落处伺候的宫娥婢女们纷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曹先生,真这么说的?“ 沉默少许,朱元璋抬头看向眼前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四“,沙哑的声音中充斥著浓郁的杀意。 財税制度乃是维繫一个国家运转的基础,被歷朝歷代的君主们当做头等大事。 前些时日,曹爽在和他的閒聊中,便曾提及“赋税“和“徭役“之间的关係,並且直言不讳的提及这两项制度便是决定国祚长短的重要因素。 为此,他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將精力用於筹备远征倭国之外,便是在琢磨曹爽提出的“税役合併,入亩均分“。 不过因为事关重大,他一直没敢对任何人提及,也没有採取任何措施。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还没有將此事解决,曹爽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虽然这“商税“在大明的岁收中占比不高,涉及到的人员也不似“田税“那般广泛,但同样不容小覷吶。 当然,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商税“居然还能够与蒙元时期的色目人扯上关係? 一想起当年那些无恶不作,敲骨食髓,恨不得將百姓们压榨到骨子里的色目人,朱元璋便涌现出强烈的杀意。 “儿臣焉敢哄骗父皇,“或许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燕王朱棣竟是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內心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毕竟这商税和色目人扯上关係,乃是他为了引起朱元璋的重视而刻意编撰的由头,並非曹爽的原话,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头皮认下。 见朱元璋还要再问,燕王朱棣赶忙抢先开口:“敢叫父皇知晓,刚刚曹先生还向儿臣提及了另一件事。“ “声称假若我大明的商税迟迟无法得到整改,必將滋生新的恶果。“ “什么事?“见朱棣满脸凝重,朱元璋也是不由得强行按住心中的惊怒,转而声音急切的追问道,眉眼间满是好奇。 在他看来,那些生性逐利,不事生產的商人们对於国家而言没有半点益处,地位比之拥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还要卑职。 就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们,能够对大明造成何等恶果? “曹先生说,假若我大明的商税制度再不予以改变,必將压迫东南沿海百姓的生存空间,以至於民间私设张王庙的情况,愈发严重。“ 张王庙!张士诚! 听闻昔日最大的竞爭对手之一,朱元璋的脸皮便是一抽,佝僂的身躯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嚇得身旁的总管太监朴仁猛赶忙上前,轻轻拍打著朱元璋的后背。 “我大明的商税究竟存在著怎样的弊端,为何会与色目人和张士诚扯上关係?“ “若是要改革整顿的话,咱又得怎么做?“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怒,朱元璋便是迫不及待的朝著眼前的朱棣询问道,心中再一次產生了强烈的挫败感。 他本以为,自己的大明在吸取了歷朝歷代的教训之后,制度应该足够完善,却不曾想依旧“破绽百出“。 咕嚕。 “儿臣,“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燕王朱棣的脸上猛然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转而在朱元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涩声道:“儿臣不知晓啊..“ 他刚才在听到“张王庙“的字眼之后,光想著第一时间报予自己的父皇知晓,却是忘了向曹爽请教,这二者之间存在著怎样的关係。 “不知道?“四目相对之下,朱元璋猛然瞪大了双眼,而后其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便是猛然在乾清宫中炸响:“那你来作甚?!还不去给咱问个明白!“ 闻听此话,燕王朱棣如蒙大赦,匆匆躬身行礼之后,便是疾步朝著外间而去,但仅仅几个呼吸之后,朱元璋的声音便是再度在暖阁中响起,並且让他停住了脚步。 “慢著,咱跟你一块去。“ 第183章 没有活路 大功坊,曹府。 在送別了“大动干戈“的燕王朱棣之后,曹爽便拒绝了管家老刘出城游玩的提议,转而將自己重新关到了书房中。 刚刚朱棣虽是来的突然,但其口中提及的“海上贸易“却是猛然给自己提了一个醒,让其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诸多堪称穿越者“神器“的物件。 毕竟这汹涌澎湃的大海可不仅仅意味著无穷无尽的財富,还蕴藏著诸多“海外之物“。 而且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些原產地在其他大陆的“海外之物“,其重要性还要在日本倭国源源不断的百姓之上。 毕竟白银仅仅只能够改善大明百姓们的生活条件,而那些“海外之物“则是能够让大明百姓们填饱肚子。 孰轻孰重,哪怕是牙牙学语的三岁孩童也能够做出准確的判断。 ... ... 簌簌簌。 不知过了多久,曹爽的耳畔旁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惹得其眉头下意识的一皱,並且头也不抬的嘟囔道:“刘伯,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天不出去了..“ “嘿,先生。“望著案牘后正在不断翻阅书籍,颇有些聚精会神的曹爽,刚刚去而復返的燕王朱棣便是自脸上挤出了一抹討好的笑容,並且適时將身后的“父皇“让了进来。 “燕王殿下?“闻声,曹爽手上的动作便是一僵,隨后便下意识起身,口中诧异道:“您不是进宫去见陛下了吗,怎么..“ “老爷子,您也来了?“当瞧见出现在眼前的“不速之客“,除了燕王朱棣之外,还有数日不见的“翰林学士“刘三吾,曹爽脸上顿时流露出了一抹愕然之色。 “陛下正在召集朝中的武勛们商议远征倭国之事,咱告退的时候正好碰见燕王殿下。 “听燕王殿下说,先生对於我大明的商税制度颇有微词。“ “左右閒来无事,咱便跟著燕王殿下一块过来了,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在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朱棣之后,乔装打扮过后的朱元璋便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將自己出现在此的理由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 听了“刘三吾“的解释之后,曹爽不疑有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转而拱手示意燕王朱棣坐在主位。 但不知不是他的错觉,刚刚还洒脱淡然的燕王朱棣,眼下竟是变得十分扭捏,执意不肯落座,直至翰林学士“刘三吾“轻咳了一声过后,朱棣方才“不情不愿“的落座。 但瞧其紧张侷促的模样,想来也是如坐针毡。 “先生,咱刚刚在路上的时候,曾听燕王殿下提及,说是我大明的商税或与那怀念张士诚的张王庙存在联繫。“ “还请先生详细说说。“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目的明確的朱元璋便是直抒胸臆,炯炯有神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早已取得他信任的曹爽。 別看大明已然立国二十余年,但浙东等地暗中怀念张士诚的百姓不知凡几,就连打著张士诚旗號兴风作浪的“海贼倭寇“们也屡见不鲜。 故此这张王庙就像一根卡在他喉咙里的鱼刺,虽是不会危及生命,但却让他不胜其烦。 “张王庙..“闻听此话,曹爽的脸上便是流露出了一抹复杂之色,心情颇为复杂。 因为江南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的缘故,歷朝歷代都会酌情提高江浙地区的赋税,唯有朱元璋因为不满浙东百姓心怀张士诚,厌恶当地富绅豪商们迟迟不愿归顺的缘故,在建国称帝之后,便不顾朝中大臣的阻拦,直接將浙东地区的赋税提高到寻常省份的两倍。 为此,浙东百姓私设张王庙的情况才会屡禁不绝,乃至於形成了恶性循环。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在原本的歷史上,燕王朱棣通过“靖难之役“登上皇位之后,为了拉拢民间,虽是下旨將“江浙“地区的赋税恢復到了原有的水平,但却提高了对於在“靖难之役“中態度坚决,对其造成了强烈困扰的山东地区的赋税,算是將朱元璋“公报私仇“的本事继承了下来。 “老爷子,您可知晓,如今江浙地区的百姓们大多以何为生?“深吸了一口气,將脑海中复杂的念想搁置,曹爽转而语气凝重的询问道。 “自然是种地为生。“ 闻言,朱元璋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虽说江浙地区自古以来便是以“富庶“而闻名,导致商业兴旺,但农业始终是最大的经济支柱。 “错了。“ 在朱元璋错愕的眼神中,曹爽缓缓摇头,並以绝对的口吻反驳道:“若是仅靠种地,即便江南能够一年两熟,但也难以应对朝廷高额的赋税。“ “若是仅靠种地,江浙等地的百姓们將毫无活路。“ 轰! 此话一出,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如遭雷击,脸上尽皆涌动著不敢置信的神色,就连陪同朱元璋至此的老太监朴仁猛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胸口起伏不止。 在他们看来,如今的大明虽然不敢说与盛唐时期的“贞观之治“相提並论,但最起码还算一个太平盛世,百姓们安居乐业之下,通过自己的辛勤耕种可以吃得饱饭,不至於像前元那样被高额的赋税所逼迫,食不果腹。 但现在,曹爽却是突然告诉他们,江浙的百姓们仅靠种地,根本没有半点活路。 这对他们的衝击感,恐怕比之前两日“茶马互市“,“兴修喇嘛庙“等制衡蒙古的言论还要强烈许多。 这可是切切实实能够威胁到大明统治的“隱患“! 第184章 养蚕 “先生,此话怎讲?“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心中震惊到无以復加的朱元璋终是反应了过来,哆哆嗦嗦的询问道。 要是民风彪悍,远离帝国中枢数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当地的百姓们生活困苦倒也罢了,但这江浙地区自古以来便是以富庶见长,更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 此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之下,浙东的百姓们岂会没有活路? “因为天子为浙东地区定下的高额赋税。“ 迎著朱元璋恍然的眼神,曹爽微微提高了嗓音,简洁明白了的道出了隱匿於水面之下的“暗流“。 “不可能..“ 闻听此话,一向对曹爽推崇备至的朱元璋却是罕见的露出了不满之色,甚至有些粗暴的反驳道。 浙东乃是鱼米之乡,赋税比北方的“山河四省“有所提高也在情理之中,但这些增长的赋税绝不会成为压倒浙东百姓的稻草,甚至达到令其没有活路的程度。 曹爽此话,有些危言耸听了。 “不可能吗?“望著情绪有些激动的朱元璋,曹爽倒也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在原本的歷史上,得益於还算清明的吏治,以及连年的风调雨顺,浙东等地的百姓们一直维持著表面上的“和平安寧“,没有“暴雷“。 但这“不堪一击“的和平景象,却不是他坐视大明商税漏洞百出,而无动於衷的理由。 “咳咳,“正当曹爽准备为朱元璋“指点迷津“的时候,在其眼中理应不熟悉朝廷“內政“的燕王朱棣却像是恍然大悟般开口:“父..老爷子,这事您还真是错怪曹先生了。“ “浙东等地的赋税,確实有些不太一样..“ 嗯? 此话一出,朱元璋身上原本有些犀利的气势顿时一滯,其炯炯有神的双眸也是下意识的看向朱棣,並且闪过了一抹狐疑。 人心隔肚皮,若是曹爽的一面之词,他或许还不会將其放在心上,甚至还会嗤之以鼻;但眼前的朱棣可是被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並且委以重任的嫡子,说话的分量自然也不一样。 “老爷子,您莫不是忘了?“知子莫若父,瞧著朱元璋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燕王朱棣便是主动开口解释道:“洪武元年,陛下下旨分封诸王,咱家老五朱橚便被封为吴王,封地为浙江杭州府。“ “但因杭州乃是我大明的税收重地,陛下担心將其作为老五封地,会直接影响到朝廷的財政收入,故將其改封为周王,封地定为河南开封府。“ 一句惊醒梦中人。 经过朱棣的“提醒“之后,人老多忘事的朱元璋猛然回想起被他遗忘在脑海深处的一桩“陈年旧事“。 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他在洪武元年册封诸王的时候,对自己和结髮妻子马皇后诞下的“嫡子“,可谓是呈现出了不加掩饰的偏袒。 其中嫡长子朱標被册封为“太子“,直接明確其储君的地位,次子朱樉则是被授予了王爵中最为尊贵的“亲王“,封地也是赫赫有名的“十三朝古都“西安府。 三子朱棡被册封为“晋王“,封地定在山西太原府,扼守北方之门户,四子朱棣被封为“燕王“,封地为前元首都。 至於五子朱橚,作为年纪最小的嫡子,直接被自己授予了尚未建国称帝时的“吴王“爵位,封地为享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誉的杭州府。 彼时的时候,无论是他,亦或者满朝文武,均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父母疼爱妻儿乃是人之常情,杭州府虽是富庶,但相比较手握重兵的秦晋燕三王而言,却也不算什么。 只是隨著时间的流逝,及至吴王朱橚即將就藩杭州府,他准备命令有司官员,提前修建王府的时候,却是被当时杭州知府的一封奏本给嚇到了。 原因无他,洪武十三年,杭州府向朝廷缴纳的“赋税“竟是比与其齐名的苏州府高出了五成不止,远远超过同样以富庶而闻名的常州府,扬州府,淮安府等地。 考虑到杭州府在朝廷的税收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他方才“忍痛“將吴王朱橚改封为“周王“,令其就藩河南开封府。 自此之后,他再未动过將皇子封地定在南方的念头,以免影响到中枢朝廷的財政税收。 “燕王殿下的意思是,杭州府的赋税远高於南方其余府县?“定了定心神之后,颇有些云里雾里的朱元璋便是有些迷茫的询问道。 按理来说,地方上收取的赋税多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毕竟唯有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有能力缴纳更多的赋税才是。 此情此景,怎么看也不像曹爽口中的“百姓没有活路“。 “额,您还是听先生怎么说吧。“挠了挠头之后,对此一知半解的燕王朱棣便是悻悻的坐回了之前的位置,不敢继续卖弄风骚。 事实上,他之所以还记得这桩陈年旧事,皆是因为朱橚当年在知晓自己被改封为周王的时候,三天两头便跑去向他发牢骚,惹得他不胜其烦。 “老爷子恐怕有所不知,浙东等地因为张士诚的原因,导致陛下在建国称帝之后屡次提高其赋税,使得浙东百姓每年缴纳的田税,乃是周边府县的两倍不止。“ “此等高额的赋税意味著什么,以您老人家的见识和阅歷,应该比我清楚吧..“ 嘶。 顷刻间,倒吸凉气的声音便是在书房中响起,当知晓浙东百姓们的田税乃是周边府县两倍不止的时候,哪怕朱元璋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也不禁有些手脚冰凉。 两倍的赋税! 要知晓,即便是在前元朝政昏聵,色目人横徵暴敛的时候,也从未敢收取如此夸张的赋税。 虽说他到是记得,他这些年因为憎恶浙东百姓们私下设立“张王庙“,暗中怀念供奉张士诚,以及不满浙江士子恃才傲物,陆陆续续提高了几次浙东的赋税,但没想到会如此夸张啊。 待到知晓了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之后,朱元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心中感慨不已。 难怪曹爽会说浙东等地的百姓们没有活路,假若他是浙东的百姓们,恐怕早就揭竿起义了。 哎,不对! 朱元璋终究是微末出身的平民皇帝,深知百姓生活之疾苦,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假若浙东的百姓们真的被沉重的赋税所压迫,恐怕早就不堪重负,乃至於杀官造反了,但他这些年,却是从未听说过浙东等地有“叛乱“发生。 不仅如此,杭州府向朝廷缴纳的赋税甚至连年增长,当地的官员们也连年上表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这其中,究竟存在著怎样不为人知的隱患? “先生,您就直说了吧。“ “浙东等地的百姓们,究竟靠什么生活?!“ 正当朱元璋打算“刨根问底“的事后,一旁的燕王朱棣却是率先出声,脸上的表情很是急切。 “养蚕。“ 幽静的书房中,曹爽清冷的声音好似拥有某种魔力,猛然在朱元璋和朱棣的耳畔旁响起,並且悠悠迴荡,经久不息。 第185章 蚕吃人 “养蚕?“ 不知过了多久,燕王朱棣终是反应了过来,並且不可思议的惊嘆道,脸上充斥著浓浓的怀疑之色。 一旁的朱元璋虽是没有说话,却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虽说自古以来便有“男耕女织“的说法,但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面朝黄土都是寻常百姓唯一的生存方式。 但依著曹爽的说法,浙东的百姓们却是靠著“养蚕“为生,並且支撑起了高额的赋税? “燕王殿下恐怕有所不知,“瞧了瞧常年在北平坐镇的朱棣,后世便是江浙人氏的曹爽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杭州府自古以来便盛產布丝绸,当地百姓养蚕的歷史甚至可以追隨至周朝。“ “因为杭州府的丝绸质地绵软,做工精细,唐朝肃宗甚至专门下令,將余杭地区生產的纹綾,緋綾定为贡品。“ “直至如今,杭州府城的百姓们大多以养蚕和帮工为生,城中的工坊依託运河而建,鳞次櫛比,好不壮观。“ 咕嚕。 吞咽口水的声音再度响起,儘管朱元璋当年是在距离杭州府不过六百余里的滁州府起家,並最终群雄逐鹿,问鼎中原,但路过杭州府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尤其是在建国称帝之后,朱元璋更是常年待在南京城中,只靠著“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了解天下民情,对杭州府的生活环境缺乏最基础的认知。 至於常年在北平坐镇的燕王朱棣,更是將全部精力用在了“北伐“身上,自然不会知晓杭州府百姓们受限於朝廷高额赋税,继而被迫更改的生活方式。 “曹先生,老僕斗胆多嘴。“ 正当书房中呼吸声愈发粗重,朱元璋和朱棣这对父子面面相覷的时候,从旁默不作声多时,好似睡著了一般的老太监朴仁猛却是声音沙哑的询问道:“既然杭州府的百姓们能够靠著这养蚕为生,並且还能负担高额的赋税,这理应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才对。“ “先生为何...“ 后面的话,朴仁猛没有在说,但曹爽却是早已明白了其言外之意,脸上转而露出了一抹苦笑。 “老爷子,土地的数量终究有限,浙东的百姓们为了生存,转而种植经济价值更大的桑树。“ “您觉得用以耕种的土地,还有多少呢?“ 听得此话,心绪本是有些迷茫的朱元璋只觉一股电流猛然传遍全身,口中不由自主的惊恐道:“因小失大!“ 种植桑树固然能够让浙东的百姓们赚取更多的银钱,但这些银钱终究不能当做饭来吃。 假若百姓们失去了赖以为生的“耕地“,一旦碰上个天灾人祸,粮食短缺的问题便会骤然放大。 到时候,手中握有银钱的百姓们便会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危险处境。 即便朝廷自其余省份抽调粮食,也必然会导致粮价上涨,最终受苦的,还是勤劳朴实的无辜百姓。 “不仅如此,“许是觉得此等情况,还不足以令眼前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和有望染指储君之位的燕王朱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曹爽转而开口补充道:“如今浙东的百姓们还算安居乐业,乃是因为朝廷在收取赋税的时候,允许百姓们以蚕丝,桑麻等物直接抵税,不似寻常的百姓们还要將粮食变卖换取银钱,平白多了一项损耗。“ “但若是有朝一日,杭州当地的官员和商人们彼此勾结,肆意压低蚕丝的价格,翻云覆雨间便可令这些百姓们倾家荡產,苦不堪言。“ 放眼歷史长河,歷朝歷代在王朝末期,之所以会出现土地兼併的情况,其实便离不开“垄断“二字。 而如今杭州府的织造商们受限於国朝还算清明的吏治,暂且还没有呈现“垄断“的趋势,但利益就好似让人上癮的毒药,早晚会让人慾罢不能。 到了那时候,以“养蚕“为生的百姓们因为没有门路,只能白白忍受这些织造商们的压迫,导致生活条件连年下降。 更致命的是,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即便是朝廷也不能强行要求浙东百姓们放弃经济价值更高的桑树,转而种植粮食。 此举必然会进一步激化浙东百姓和朝廷之间的矛盾。 “够了!“ 砰的一声,满脸惊怒之色的朱元璋拍案而起,心中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其脑海中只剩下了三个字。 蚕吃人! 种植桑树能够为浙东百姓们赚取更多的利益,在缴纳赋税的同时,还能够养活一家老小,方才引得百姓们乐此不疲。 但在这种看似“繁荣“的现象背后,却是隱藏著令人不容忽略的“隱患“:一旦碰上个天灾人祸,杭州府的粮价必然水涨船高,即便朝廷从其余省份抽调粮食,也控制不住上涨的粮价。 而且粮价上涨的恶果,必將被普通百姓所承受,那些黑心的粮商们则是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一切。 除此之外,假若杭州府官商勾结,肆意压榨蚕丝价格,没有销路的织工们便只能任由其拿捏。 “先生觉得,朝廷该怎么做?“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恐以及不由自主散发出来的气势,朱元璋转而看向身旁似是有些受惊的曹爽,沙哑的声音中充斥著不容拒绝的味道。 正如曹爽所说,这件事对於大明的“影响“,確实到了让寻常百姓们没有活路的程度。 而且,这件事在他看来似乎有些无解。 第186章 收税 “人为財死,鸟为食亡。“ “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朝廷唯有制定完善的税收制度,方才能够对地方上的富绅豪商们予以制衡,並且提高朝廷的財政收入。“ “如此,哪怕是地方上发生天灾人祸,导致粮商减產,朝廷也能够拿出足够的钱粮予以賑灾,而不是按照惯例,单纯的自其余省份拆借粮食,让朴实的百姓们承担粮价上涨的恶果。“ 儘管惊嘆於眼前翰林学士“刘三吾“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曹爽仍是紧皱著眉头,儘量详细的分析著大明商税存在的漏洞。 俗话说“士农工商“,几乎歷朝歷代的君主高官们都有些瞧不太上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唯有偏居一隅的前宋受限於贫弱的军事能力,被迫发展商业,並从中收穫了巨大的利益。 为此,朱元璋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决定“禁海“,不准民间的商人们在私下出海贸易,但也刻意留了一个口子:对於主动前来大明通商的“异国“商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遵纪守法“的异国商人们,也成为了大明商税的主要“纳税人“。 “具体怎么个收法?“闻言,朱元璋將眉头皱的更紧,心中涌现出一抹无力感。 作为一国之君,他何尝意识不到大明的商税,在中央財政的占比中有些太低了,但有资格缴纳商税的,往往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地主豪绅,这些人有的是办法逃税漏税,在明面上根本挑不出毛病,他自然也没有由头整顿提高商税。 “强化税课司的职权,追根溯源。“ 大道至简,大明商税涉及到的品类项目虽是多种多样,但办法总结起来无非也就是严格筛查,杜绝官商勾结罢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事实上,大明的商税之所以远低於前宋,除了朱元璋自身目光短视的原因之外,还与落后的收税方式有关。 为了方便统计,几乎歷朝歷代收取商税的地点都是设立在城门处,但此举却是直接导致导致官吏可以趁机中饱私囊,並为商人们提供庇护。 隨著时间的流逝,在一层层关係网的保护下,即便商人愿意缴纳足额的赋税,最终上缴朝廷的也是十不存一。 与此同时,通过“官商勾结“尝到了甜头的官员们也会自发维护商人的利益,阻碍朝廷改革整顿商税的步伐。 这也是明朝財政在“隆庆开关“,大量白银涌入大明,却依旧未能焕发生机的根本原因。 不过所幸在洪武朝,皇权还牢牢的凌驾於沆瀣一气的“官商“之上,一切还来得及。 “先生所言,咱会好好考虑的。“ 悵然若失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元璋便有些疲惫的將目光投向窗外,似乎能够一眼千里,直抵传闻中享有“丝绸之城“美誉的杭州城。 歷朝歷代的改革,就没有不死人的。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一旦自己在朝中透露出有意整顿改革商税的念头,必然会引来一场滔天骇浪。 “或许在老爷子看来,我大明的根基在那些广袤的田地,但正所谓人力终有穷尽时。“ “我大明的田產终究是有数的,但这商税在某种意义上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大明的税收政策制定的越完善,国库便会越富裕。“ 曹爽虽然没有“读心术“的本事,但瞧著朱元璋那满脸凝重的模样,倒也能大概猜到其心中所想,无非担心朝廷“与民爭利“,会导致地方上的富绅豪商们不满。 可赋税乃是影响国祚的重要因素,岂能因为顾忌一时的“骚乱“便对其置之不理,予以默认? 在原本的歷史上,享国二百余年的大明之所以盛极而衰,並在一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起义中退出了歷史舞台,其根本原因只有三个字:没钱了。 诚然,明朝末年正值歷史上罕见的“小冰河“时期,並饱受“內忧外患“的困扰,被关外的建州女真和陕西食不果腹的灾民们轮番肆虐。 但稍微想想便会知晓,明朝固然受到了“小冰河“的影响,导致粮食减產,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恶性循环;但占据辽东苦寒之地的女真人,受到的影响只会更大。 因为土地兼併严重,朝廷难以在普通百姓身上收到足够的赋税,继而支付辽东高昂的军费;因为迟迟领不到应有的军餉,甚至挨饿受冻,理应身负国讎家恨的將士们士气萎靡,斗志低下;因为无心恋战,从而出现了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说法。 百姓民不聊生,將士挨饿受冻,早已油尽灯枯的大明如何能够不亡? 相反,假若大明在开国之初便制定了一套严格的商税制度,能够从江南的富绅豪商们身上收取到商税,莫说区区一个建州女真,即便是云贵川三省的土司们同时起兵造反,大明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將其横推。 “咱当然知道收税的好处。“ “可朝中..“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朱由校心事忡忡的点了点头,並不由自主的收回了目光,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如今的大明虽然还未曾出现在后世人尽皆知的“党爭“,但朝廷內部其实也存在著不同的派系,其中势头最猛的,自然是与“淮西勛贵“沾亲带故的淮西派,其中的代表人物是两年前刚被朱元璋处死的李善长。 而另一派,则是靠著“科考取士“,迅速得以壮大的浙东集团,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號称“神算子“的刘伯温。 为了能够在朝野间拥有更大的话语权,这两派官员明爭暗斗,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全靠朱元璋压著,方才没有影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 “长痛不如短痛。“ “一旦倭国的白银流入咱们大明,这商税可就不像现在这般可有可无了..“ 见眼前作为百官之首的“刘三吾“依旧迟迟下不定决心,已是渐渐摸到其脉络的曹爽索性直接使出了杀手鐧:“老爷子,这是蒙元朝廷的存档..“ 说话间,曹爽便自顾自起身,將摆放在桌案上的一封有些早已发黄褪色的捲轴递到了朱元璋的手中,清冷的话语中充斥著令人难以拒绝的蛊惑味道:“依著上面的说法,南宋朝廷在临安告破之前,每年依旧能够拥有高达两百余万两的关税..“ “反观咱们大明,去年收取的关税商税全部加起来,能有十万两吗!“ 第187章 新差事 “偏居一隅的南宋朝廷在亡国之际,尚能拥有两百万两的关税,为何我大明每年收取的商税却是不足十万两?“ “老爷子,您说,这丟掉的银子,都去哪了呢?“ 即便已然回到了乾清宫暖阁,但曹爽的声音依旧如惊雷般,在朱元璋的耳畔旁悠悠迴荡,並且挥之不去。 一直以来,他都知晓大明的税率远低於前朝,也知晓商税收入占比不高,但因为商税的收取方式一直都是个难题,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吃力不討好,而他又下令“禁海“,导致大明难以像前宋那样,大规模的收取关税,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对商税予以太大的重视。 不过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南宋朝廷仅“关税“一项便能够获得如此夸张的税收。 假若大明每年也能够靠著“关税“获取超过两百万两白银之上的收入,他又何必“闭关锁国“,以防东南沿海地区的豪绅们“养寇自重“。 收税,必须收税! ... ... “老四,你说咱该怎么办?“ 仰头將眼前香茗一饮而尽之后,朱元璋不顾仍有些乾涩的喉咙,满脸兴奋的朝著同样心情激动的燕王朱棣询问道。 自从曹爽出现之后,他就好像坐井观天的愚昧老农,一次又一次的被刷新认知。 “启稟父皇,儿臣以为父皇应该即刻自朝中挑选能臣干吏,以前宋的规章制度为基础,重新整合制定一套税收制度。“ “我大明,绝不能將赋税的担子,尽数加到百姓的肩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朱棣中气十足的声音便是在暖阁中响起,眉眼间充斥著坚毅之色。 若是他不知晓大明的商税存在著致命的漏洞倒也罢了,但如今他已是获悉大明商税的弊端,焉能无动於衷? “废话,咱还能不知晓选拔能臣干吏?“ “咱说的是朝中那些人..“ 闻言,朱元璋便是不满的笑骂道,浑浊的眸子中转而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 前些年,他倒是也曾试图整顿商税,但考虑到彼时国本还不算稳固,仍需要与地方上的富绅豪商们彼此扶持,兼之朝中“浙东派“的官员们拼死反对,便將此事渐渐搁置,而后不了了之。 现如今,朝中那些顽固派死的死,老的老,应该不会有人不识抬举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父皇乃是我大明的君主,谁敢不服?!“ 兴许是没有料到在自己心目中杀伐果断的朱元璋居然也会有如此瞻前顾后的一面,暖阁中的燕王朱棣竟是呆滯了多个呼吸,方才反应过来,並且杀气腾腾的呼喝道。 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等狂妄之语虽是有些偏颇,但在朱棣看来,就凭朝中那些无权无势的浙东清贵,除了动动嘴皮子,发动一下舆论的力量,还能有什么本事? 纵然被他们不痛不痒的骂上几句,又能如何? 说实话,他还真想试试,看看究竟是这些清贵士子手中的笔更硬,还是他手中的刀更锋利。 “胡闹。“ “咱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动不动就要人的命。“ 轻轻训斥了一句之后,朱元璋便是苦笑著摇头,眼眸中满是怀念。 治大国如烹小鲜。 倘若是他刚刚继位的那几年,碰上这种情况,他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强行下令推行,谁要是有不同意见,直接去地狱跟阎王爷告状去吧。 但如今他已是御极二十余年,朝廷的规章制度日渐完善,一切都在步入正轨,自是不能如此隨便。 有些事,哪怕是心知肚明,但也要给出一个“体面“的理由。 “那便由父皇乾纲独断吧。“ 听闻朱元璋不打算採用“暴力“手段解决此事,燕王朱棣就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悻悻的点了点头之后,便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 他自幼便不通文墨,酷爱兵法军事,长大成年之后又长期在北平坐镇,对於这种“勾心斗角“,政治斗志一向敬而远之。 “解铃还须繫铃人。“ “既然这事是由曹先生提出来的,便由曹先生予以解决吧。“思考少许,朱元璋便是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呼喝道。 说实话,他也没有真的指望眼前这个被自己长期“放养“的老四能够拥有多么出色的政治嗅觉,给出多么恰当的解决方式,他只是藉机考究一番。 毕竟大明的储君之位,可还空著吶。 “父皇英明。“ 匆匆敷衍了一句之后,自认为事情已经解决的燕王朱棣便从座位上起身,准备转身告退,却不曾想朱元璋接踵而至的一句话,让他猛然楞在原地:“这事你跟曹先生一块去办。“ “爭取赶在李景隆从日本倭国回来之前,便將事情办妥。“ 啥玩意? 就他这脑子,去参与制定商税制度? “父皇,儿臣..“近乎於下意识的,燕王朱棣便准备推辞,脸上写满了愕然之色。 术业有专攻。 让他领兵打仗行,让他负责和蒙古人“茶马互市“也行,但让他参与制定商税制度,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自己父皇的举措,有些任人唯亲了。 “少囉嗦,回去收拾行李,儘管跟曹先生一起动身,赶赴浙东杭州府。“ 望著满脸狐疑之色的朱棣,朱元璋眼眸中顿时流露出了一抹笑意,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的从旁伺候的老太监朴仁猛窃笑不止。 “杭州府?“ “去杭州干甚?“本就有些自我怀疑的朱棣听得此话,更加摸不到头脑。 好端端的,他去杭州府干什么?他前段时间才把自己的结髮妻子从北平接到南京,这才几天的功夫,又要夫妻分隔两地了? “你说作甚。“ “不找到当地富绅豪商偷税漏税,甚至官商勾结的证据,咱如何能够顺势引出整顿商税之事!“说到最后,朱元璋的语气已是有些不耐烦。 自己的这几个嫡子,除了老大朱標还算靠谱之外,余下的几个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也不知道隨了谁。 “原来如此..“ 经过朱元璋“苦口婆心“的解释之后,后知后觉的朱棣总算是知晓了自己的新差事,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 杭州府,好地方啊。 第188章 税课司大使 人生就好似一场旅行,即便已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依然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插曲。 例如曹爽曾先后多次拒绝翰林学士“刘三吾“的善意,不想入朝为官,但终究抵不过一封自紫禁城而来的圣旨。 “父皇口諭,封先生为税课司大使,全权负责浙东杭州府税务之责,並暗中调查当地富绅豪商偷税漏税,官商勾结的罪行。“ 气氛严肃的曹府官厅中,燕王朱棣强忍眼眸深处的笑意,一本正经的传达著朱元璋的口諭。 “税课司大使?“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在后知后觉的行礼谢恩之后,曹爽便是急不可耐的朝著眼前的朱棣呼喝道,眉眼间满是茫然和不安,全然没有被朱元璋委以重任的兴奋和激动。 这洪武朝的官员,可是出了名的不好当。 “先生不必紧张,“因为知晓眼前的曹爽无心仕途,燕王朱棣在传达完口諭之后,便是挥手屏退了官厅中的家丁婢女,只留贴身的內侍马和从旁伺候。 “刘大人忠心为国,昨日在与先生辞別之后,便直接赶往了宫中,与父皇商谈到半夜方才告退。“ “我大明的商税漏洞百出,父皇也早有耳闻,只是碍於朝中百官的阻力,兼之没有合適的时机,这才拖延至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如今杭州府百姓赋税沉重,只能饮鴆止渴,靠著养蚕为生,父皇自是不能视而不见,故此钦点先生为税课司大使,赶赴杭州府整飭商税。“ 望著眼前不知所措的曹爽,燕王朱棣赶忙將心中酝酿了多时的说辞宣之於口,並且不著边际的替朱元璋说了几句好话,声称朱元璋其实早就有心整顿商税,並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让我来整顿商税?“曹爽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诧异。 仗著两世为人的“上帝视角“,他虽是能够瞧出大明诸多制度存在的弊端,甚至在擅长的领域还能够“侃侃而谈“一番,但对於高深冗杂的財政之道,他却是知之甚少。 尤其是在具体的措施上,更是一头雾水。 “那倒不是,“见曹爽面色挣扎,语气也有些飘忽不定,深諳人心的燕王朱棣便是大概猜到了原因所在,並赶忙补充道:“父皇已於今日早些时候,专门授意代管户部的杨大人,令其暗中在户部挑选能臣干吏,隨同先生一併前往杭州府。“ “未来我大明商税的具体改革措施,也由这些人制定,先生只需从旁把关即可。“ 虽说能者多劳,但赋税事关国家大事,他那位生性多疑的父皇自是不可能將差事尽数交到曹先生一人手上。 “原来如此..“ 听闻自己无需负责商税的具体改革措施,曹爽方才如释重负的鬆了口气,神情不似之前那般紧张,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 自从穿越以来,他虽然先后结识了眼前的燕王朱棣,翰林学士“刘三吾“,凉国公蓝玉,潁国公傅友德等一系列大明重臣,但“行程轨跡“却一直停留在南京城。 若是有机会,他还真想去其他地方瞧瞧。 毕竟这南京城作为大明的国都,终究是首善之地,哪怕是到了清兵南下,亡国之际,依旧是灯红酒绿,繁华无比的景象。 待在南京城,他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到“民间疾苦“。 “殿下,还有人会隨我一同去杭州府吗?“ 在意识到赶赴杭州府,整顿商税已成定局之后,曹爽便是迅速適应了自己的身份,转而开始未雨绸繆。 开玩笑,断人財路如杀人父母,谁会无动於衷? 在原本的歷史上,正值壮年的明武宗朱厚照仅仅是试图將军权自文官手中夺回,便落了一个“落水而亡“的下场。 无独有偶,在大明饱受內忧外患之际,另一名信重內侍,希望藉此与文官分庭抗礼的天启皇帝同样因“落水而亡“,继而留下了大明皇帝易溶於水的说法。 假若说这两名皇帝的遭遇还不足以让人意识到,大明士绅对於自身利益的维护,已是达到了寸步不让的程度,那么发生在万历年间的“抗税风波“便是最好的证明。 万历年间,因为朝廷財政日益吃紧,彼时已然御极称帝二十余年的万历皇帝便打算“开源“,自宫中派遣內侍,前往各地收取“赋税“,其中便有惹得当地民不聊生,在史书上臭名昭著的“矿税“。 不过真正让万历皇帝束手无策的,並最终偃旗息鼓,召回全部內侍的转折点,还是发生在苏州府的抗税风波。 万历二十九年,负责在南直隶苏州府坐镇的税监太监在初步了解情况之后,召集了苏州城中的富绅豪商,准备对销路遍布天下的“苏绣“收取赋税,要求这些富绅豪商们准备好自家的帐本,按照洪武年间制定的標准,如实缴纳商税。 但令万历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如此合情合理的要求,却是被当地传承了百年不止的豪商们嗤之以鼻,甚至还暗中蛊惑靠著“苏绣“为生的织工们,声称朝廷要取缔“苏绣“,继而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抗税风波“。 从六月初六,到六月初九,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不明真相的苏州百姓和织工们不仅焚毁了税使衙门,更当眾杀死税官。 事情闹大之后,作为始作俑者的富绅豪商们又一同上书朝廷,声称“抗税风波“乃是民怨,恳请对闹事的几名“织工“予以宽恕。 考虑到苏州百姓们確实“群情激奋“,万历皇帝最终下旨对闹事的“织工“网开一面,没有追究到底。 但不知是不是为了向朝廷示威,这些闹事的织工们在被释放之后,仅仅用了两三年的功夫,便由普通的织工,一跃成为苏州城中有头有脸的行首,身家陡然而富。 自此之后,大明的天子们再没动过向富庶之地收取“商税“的念头。 当然,更大的可能乃是有心无力,毕竟就连遇见多年的万历皇帝尚且奈何不了那些富可敌国的富绅豪商,焦头烂额的天启皇帝和崇禎皇帝哪里敢隨便动手? 第189章 杀人立威 “还请先生放心,孤也会陪同先生同往杭州府。“ “另外潁国公傅友德,也会奉旨而行。“短暂的沉默过后,燕王朱棣便是眼神火热的回应道,眉眼间满是惊嘆。 不愧是曹先生,如此轻易的便猜出了他们此行前往杭州府的真正用意。 时至如今,他已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当年朝中以刘伯温为首的浙东派官员们,之所以態度如此坚决的阻挠朱元璋整顿商税,极有可能是从中尝到了甜头。 如今一晃十多年的时间过去,当地的官员士绅们必然更加密不可分,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此等情况之下,他们若是贸然的衝过去,莫说能够如愿掌握当地官员和富绅豪商欺压百姓,肆意囤货居奇的证据,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歷史早已证明了无数次,几乎每一次“改革变法“,都离不开鲜血和暴力。 他们这一次前往杭州府,恐怕不会太顺利。 “那就好..“ 听闻眼前的燕王朱棣也会陪同自己前往浙东杭州府,另外还有功勋卓著的潁国公傅友德隨行,曹爽本是如临大敌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许多。 如今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这些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的富绅豪商们纵然有了一定的气候,但也难以达到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的程度。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更重要的是,如今分布在大明各地的卫所官兵们可不像原本歷史上那般名存实亡。 在这些身经百战的大明虎賁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將荡然无存。 “先生打算怎么做?“ “朝中浙东官员们大多出自杭州府,如今父皇已然正式下旨,恐怕当地的官员们很快便会收到风声,继而採取行动了。“见曹爽似乎若有所思,心中藏不住事的燕王朱棣便是忍不住询问道。 他的父皇虽是给予了他“便宜行事“的特权,但也不意味著他能够在杭州任意而为,乃至於像前些年的“胡惟庸案“一样,將整个官场搅得天翻地覆。 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合情合理“的发现杭州官商勾结的证据,从而为朱元璋后续整顿商税,奠定基础。 “燕王殿下不知晓吗?“闻言,曹爽缓缓將目光收回,脸上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並且在朱棣惊恐的眼神中昂然道:“自然是杀人立威..“ 杀人立威! 兴许是没有料到一向和善的曹爽也会有如此“果决“的一面,杀伐果断的燕王朱棣竟是有些目瞪口呆,而从旁屏气凝神的內侍马和则是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这位曹先生,好重的杀气。 “先生,万万不可..“ 片刻之后,朱棣略有些惊惶的声音便猛然响起,並打破了官厅中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父皇果然没有说错,眼前的曹先生虽是智近如妖,宛如謫仙降世,但终究年纪尚小,为人处世不够成熟,没有半点政治经验。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假若眼前的曹先生如愣头青一般,不管不顾的“杀人立威“,必然会使得整个杭州官场人心惶惶。 “先生,“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之后,朱棣便打算对眼前的曹先生“指点“一番,顺便卖弄一下自己的“驭下之术“。 生在帝王家,哪怕不愿染指政治,但在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也知晓些“帝王心术“,更別提他常年在北平坐镇,针对於麾下桀驁不驯的將校手段,早已琢磨出一套平衡的手段。 无论什么时候,恩威並施都是最为符合当权者利益的手段。 “燕王殿下不想知晓,咱们前往杭州府,首先要发难的目標是谁吗?“微微摆了摆手,曹爽便是抢先一步说道,让朱棣將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还能是谁?“定了定心神之后,朱棣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自然是当地的富绅豪商..“ 商税商税,寻常的市井百姓和维繫普通百姓日常所需的行商走卒们可没有“资格“缴纳商税,自然也不会成为他们此行前往杭州府的目標。 “错了,“儘管曹爽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却异常坚决。 “那便是当地贪赃枉法的官员?“错愕之后,朱棣转而给出了新的答案。 儘管朝廷迄今为止都没有发现杭州府出现官场勾结,当地富绅豪商偷税漏税的情况,但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那杭州府的赋税连年增长,当地官员们的官声也是一个比一个好,若说其中没有利益勾结,恐怕就连牙牙学语的孩童们也不会相信。 “也不是,“在朱棣意外的眼神中,曹爽再一次摇了摇头,眉眼间的异样更甚。 无论是出手阔绰,挥金如土的富绅豪商,亦或者在当地主政多年的官员们,其积年累月之下,必然衍生了一套用以应付朝廷检查的说辞和措施。 相比较之下,倒是另一个平日里存在感颇低,但同样“罪跡斑斑“的势力更容易下手。 “先生您就明说了吧,“接连两次回答错误,燕王朱棣已是明显的失去了耐心,但心中却愈发好奇:“本王实在是猜不到了。“ 不对官员动手,也不对富绅豪商动手,难不成要对杭州府当地的百姓们动手? “殿下聪明绝顶,何不仔细想想,还有何人拥有著无视律法的特权?“轻轻安抚了朱棣几句之后,曹爽便重新將话题引到了杭州府,並且旁敲侧击的提醒道:“杭州府除了盛產丝绸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別称。“ “別称?而且还有人拥有免税的特权?“朱棣眉头紧皱,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与杭州府有关的只言片语,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殿下,“就在朱棣冥思苦想的时候,其身旁默不作声多时的马和突然向前一步,先是朝著曹爽微微拱手,而后便在朱棣的耳畔旁低喃道:“东南佛国..“ 东南佛国? 嘶。 在倒吸凉气的声音中,朱棣猛然將目光投向杭州府所在的方向,脸上的肌肉抖动不已。 这杭州府作为歷史悠久的古城,在歷史上曾作为“吴越“政权的国都,而歷任的吴越君主,最大的特点之一便是信佛,並在杭州府修建了多座寺庙。 为此,浙东杭州府也享有“东南佛国“的美誉。 与此同时,那些掛靠在各个寺庙的僧眾们,也像那些有功名傍身的读书人一样,拥有著免税的特权... 第190章 杭州府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自秦皇统一六国,在灵隱山麓设县治,称之为钱塘,隶属於会稽郡之后,前身为“钱塘“的杭州府便正式登上了歷史舞台。 隋朝建立之后,隋文帝於开皇九年废郡为州,杭州之名正式出现,並开始了崛起之路。 在此后的数百年时间里,杭州城作为“京杭大运河“的起点,凭藉著其“咽喉吴越,势雄江海“的地理位置,確立起在整个钱塘江下游的交通枢纽地位。 在歷朝歷代的修缮和扩建之下,杭州城的规模得以迅速壮大,尤其是南宋朝廷偏安一隅之后,杭州府更是力压自古以来便是中国腹地的“金陵城“,成为彼时世界上最为繁华和富庶的城池。 ... ... 因为正值酷暑的缘故,即便是梅雨绵延的“江南之地“,天气也显得有些燥热,恢弘壮丽的城池街道上人烟稀少,仅有些躲在阴凉下的小贩们在有气无力的吆喝著,试图招揽生意。 不过在巍峨的城池外,却是另一副景象。 逆著头顶刺眼的烈阳,穿著打扮清凉的贩夫走卒们三三两两的躲在城墙下,微微眯著眼睛,不时便盯著运河上鳞次櫛比的船只指指点点。 作为以富庶而闻名天下的杭州府,每日来往於此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这些悬掛著各家商號旗帜的船舶们来来往往,颇有些吵闹的喧囂声不绝於耳。 每有操著外地口音的客商下船,並试图在码头上招揽贩夫走卒,为其搬运货物的时候,必然会引来一番混乱,在配合上河岸两旁倒垂的杨柳,倒是显得生机勃勃,一副太平景象。 沿著杭州城外的运河一路而行,路边的街市琳琅满目,不时便会有外地行商的惊嘆声响起,暗道这杭州府果然不愧享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 七月的江南水镇,正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繁华的时候,不仅有出手阔绰的富商来往於此,偶尔还能见到前呼后拥的“贵人们“前来此地上香。 毕竟这杭州府作为歷史上“吴越“和南宋政权的首都,佛教氛围十分浓厚,一座座恢弘大气的佛教寺院拔地而起,使得外地的“香客们“慕名而来。 为此,那些身披袈裟僧袍,慈眉善目的高僧们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杭州府富绅豪商以及官员们的座上宾,在各行各业都拥有著不容小覷的影响力和地位。 而除了鳞次櫛比的寺庙之外,坐拥运河之便的杭州府最为出名的,自然是质地精良,做工细腻的“丝绸“,销路不仅遍布大明各地,就连塞外的蒙古韃子,甚至海外诸国也是对其爱不释手。 有需求,自然便有供给。 在源源不断的订单之下,杭州府几乎只用了数年的时间,便摆脱了前元天下大乱,导致各行行业不景气的“萧瑟“景象,转而恢復了原有的繁荣景象。 偌大的杭州府,几乎有七成以上的土地被用来种植桑树,而从事与“织工“相关行业的百姓们更是数不胜数,一件件凝聚了织女工匠心血和努力的丝绸自杭州府诞生,而后销往各地,赚取令人咋舌的利益。 或许是国朝“重农抑商“的缘故,这杭州府每年交给朝廷的“商税“相比较前宋时期,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万两;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倒是城中富商们愈发奢华的府邸。 不过好在国朝制度森严,对於商贾们的吃穿用度做出了严格的標准,导致这些挥金如土的商人们在明显上尚不敢过於招摇。 但在背地里,这些富绅豪商们豪掷千金,只为搏红顏一笑的风闻趣事却是流传甚广,被茶余饭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 ... ... “嘿,快点瞧那边..“ 不知过了多久,就当日头渐渐西沉,躲在城墙下和树荫下避暑的行商走卒们纷纷起身,主动前往码头上“毛遂自荐“,招揽生意的时候,却是猛然瞧见了让他们忍不住驻足的一幕。 放眼望去,只见得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不知是城中哪个寺庙的“得道高僧“们突然捨弃了青灯古佛,转而行至人头攒动的码头上。 瞧其左顾右盼的模样,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奶奶的,又有人给这些大和尚送钱来了..“ 儘管杭州府的佛教氛围浓厚,但並非所有人都虔诚信佛,起码这些靠著卖力气为生的贩夫走卒们对於那些德高望重,受无数香客追捧的僧眾们嗤之以鼻。 “行了,行了,別瞧了..“ 隨意的发了几句牢骚,便有赤裸著上身的汉子將目光移开,转而开始在运河上“毛遂自荐“,主动找那些操著外地口音的商人们搭话,希望能够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多搬运几件货物,多赚取几枚铜钱。 毕竟他们可不像那些僧眾一样,吃穿用度均是有“虔诚“的香客提供。 “嘿,二哥,我就纳了闷了。“ “你说那些有钱人,怎么都上赶著给这些大和尚送钱的?“ “假若真的有善心的话,何必设厂施粥,救济一下穷人?“ 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之后,便有一名瞧上去约莫三十余岁的汉子,满脸不解的朝著身旁的同伴询问道,狐疑的眼神则是在不远处的“得道高僧“们身上肆意打量。 “瞧瞧,看那些大和尚身边的隨从,说不定还是官府的人,我瞧那腰间可都藏著东西。“ 未等被称为“二哥“的汉子说话,另有一名壮汉满脸不屑的嘟囔道,眼眸中同样藏著溢於言表的好奇和不解。 那些有钱人出於“信仰“的缘故,主动供奉那些大和尚倒也罢了,怎么连杭州府的官老爷们也主动与那些大和尚掺和到了一起。 这几年,他们可是眼睁睁的望著,杭州府內外的寺庙们越建越好;但每年冬天,被活活冻死在杭州城外的流民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杭州府虽是富庶,號称人间天堂,但也並非人人都能吃饱饭。 起码他们这些人,若是在太阳落山之前找不到活,便要挨饿。 第191章 佛 “呵,“一声嗤笑过后,人群中被称之为“二哥“的汉子不屑的吧唧了一下嘴,自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还能是因为什么,藏污纳垢唄。“ 早些年的时候,因为杭州府浓郁的佛教氛围,他对於这些看似慈眉善目的僧眾们也曾充满敬意,但就在几年前,他意外撞见了这些僧眾们在私底下的勾当之后,却是彻底改变了对这些人的看法。 “哎呦我说刘二哥,您就別藏著掖著了。“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正欲准备离去的汉子们顿时抓耳挠腮,並迫不及待的嚷嚷道:“您有话就直说了吧。“ 这“刘二哥“名为刘进,因为儿时碰上过好心的私塾先生,跟著念了两年书的缘故,倒是比他们这些糙汉多认识几个字,大道理也懂得不少。 不仅如此,靠著能说会道,这刘进轻而易举的便能够与码头上的商人们搭上话,有时还会主动帮他们获取干活的机会。 时间一长,这刘进便成为了他们这些糙汉的主心骨,说话极有分量。 “行,今就给哥几个讲讲,“左右閒来无事,刘进稍作犹豫之后,便坐回了之前的位置,准备给周边的伙伴们高谈阔论一番。 “嘿,忒好了。“ 眼见得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刘进竟是难得的来了兴致,周遭的糙汉们先是一愣,隨即便不约而同的坐回原地,並且眼神狂热的看向刘进。 “刚才大虎问了,为何这些有钱人都会这些大和尚如此推崇,甚至上赶著为其送钱,“定了定心神之后,刘进便看向最先说话的汉子,眉眼间流露出一抹嘲弄之色:“哥几个觉得是什么原因?“ “为了祈福?“ “真心向佛?“ “都不对,我觉得应该是做了亏心事,求个心安。“ 话音未落,掺杂著各种情绪的呼喝声便於城墙下次第响起,引得偶尔路过的行商或百姓们狐疑不已,暗道这些汉子莫不是得了癔症? “呵,哥几个说的都对,“迎著眾人的注视,刘进先是微微頷首,给予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而后又猛然提高声音,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但这不是关键原因!“ 自古以来,这佛教寺院便是藏污纳垢之地,不知多少齷齪的骯脏事,是打著佛教的幌子,或者乾脆就发生在佛教內部本身。 例如那被民间百姓詬病为“脏唐“的李唐皇室,便是借著“佛教“的幌子,堂而皇之的行那些齷齪之事。 “二哥,您有话就直说吧。“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在场的几名汉子便是不约而同的催促道,他们能够明显的感受到,眼前的刘进在提及那些大和尚的时候,明显表现出了一丝厌恶,眉眼间更是充斥著鄙夷之色,与其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形象大相逕庭。 “今日之事,诸位兄弟心中有数即可,千万不可外传。“ “当心祸从口出。“ 或许是事关重大,哪怕与在场的同伴们相识多年,但刘进仍是忍不住叮嘱道,显得十分谨慎。 “二哥放心,哥几个不是那多嘴的人!“ 见刘进如此“煞有其事“,几名赤裸著上身的汉子顿时一愣,隨后便异口同声的保证道,並默默挺直了身子,不似之前那般隨意。 “俗话说人为財死,鸟为食亡。“深吸了一口气,刘进微微眯起眼睛,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回忆起昔日的所见所闻,並以嘲弄的语气讥讽道:“这些商人们之所以如此虔诚,除了信仰祈福等原因,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为了求財。“ 哪怕已经时隔多年,但每每回想起昔日的见闻,刘进心中仍是充斥著荒诞,以及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惊怒。 “求財?“ “这些商人们主动给大和尚送钱,乃是为了求財?“ “这咋回事?“ 在听了刘进的回答之后,精神颇为紧张的几名汉子非凡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倒是愈发狐疑,而眾人中年纪最小的大虎更是不假思索的质疑道:“二哥,你糊涂了吧..“ “我没有糊涂!“或许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是有了发作的当口,刘进竟是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右手猛然指向在码头上窃窃私语的僧人们:“哥几个別忘了,咱们一年到头风吹日晒,在这码头上卖力气赚取的银钱,除了养家餬口之外,便是给朝廷缴了赋税。“ “赋税这东西,自古有之,咱们按律缴纳,倒也无可厚非。“ “但偏偏这些商人们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依旧不愿意捨弃那点蝇头小利,变了法的偷税漏税。“ “而这些理应陪伴青灯古佛的僧眾,便成为了这些商人们偷税漏税的关键所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 在场的这些糙汉们虽是没有念过学,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因常年在码头上当苦力的缘故,见识比之寻常百姓倒也要强上不少。 因为南京紫禁城中的洪武皇帝幼时曾出家当和尚的缘故,洪武皇帝在坐稳了江山之后,便专门下旨,给予了全国各地的僧眾们“免税“的特权,无需像寻常的百姓们缴纳“丁税“和“田税“。 在刘进的提醒之下,在场眾人瞬间便意识到了关键所在,並明白了刘进口中的“求財“所为何意。 杭州城中的富绅豪商们为了逃税漏税,必然是在暗中將名下拥有的土地偷偷转移至这些僧眾或寺庙手中,继而逃过官府的审查。 毕竟与那些积少成多,每年都要缴纳的赋税相比,这些商人们送给寺庙僧眾的“香火钱“似乎便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官府,官府就不查吗?“ 或许是事情的真相,有些顛覆了以往的认知,大虎的脸上满是迷茫之色,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 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市井百姓,尚且被那些耀武扬威的官吏们严加看管,勒令如实缴纳赋税;这些挥金如土的商人们却可堂而皇之的偷税漏税? “官府?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缓缓摇了摇头之后,刘进脸上的嘲弄之色更甚,前几年,他便是在一次搬运货物的过程中,亲耳听见了两名僧眾的对话,继而得知了“真相“。 若是没有官府的默许,那些毫无社会地位可言的商贾们,焉敢瞒天过海,游走在朝廷律法的边缘? “那朝廷呢?“ “朝廷总不能不管吧?“ 大虎不敢置信的惊呼声还在耳畔旁迴荡,但包括刘进在內的汉子们却没有人在说话,只是默默的將目光投向南京城的方向,心情很是复杂。 朝廷会管吗?或许会吧。 但问题是,朝廷知道这些事吗? 第192章 广济和尚 夕阳西下,原本炽热的日头已是渐渐西沉,炊烟裊裊升起。 杭州城外的运河上,瞧上去慈眉善目,身著僧袍的僧眾们犹如入定一般,已是在原地驻足多时,期间虽然也有胆大的贩夫走卒近前“毛遂自荐“,但还未等近前,便被腰间鼓鼓的壮汉们挡了回来。 “日子没有弄错吧?“ 兴许是被耳畔旁的喧囂声所烦扰,兴许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穿著打扮最为庄重,一瞧身份便不同寻常的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的询问道。 “回师父,“话音未落,一旁的小沙弥便是恭恭敬敬的回稟道:“错不了,想来是今日水面上风浪大,多耽搁了些时间。“ “师父不若回庙中稍作休息,由弟子在此等候。“ 此话一出,其余的僧眾们也纷纷睁开了眼睛,並异口同声的附和道:“此言甚是,广济师兄不若暂回庙中休息。“神情在关切的同时,却也涌现了一抹愤然。 他们这些人可是来自於西湖南屏山脚下的“净慈寺“,平日里只需在寺庙中吃香念佛,便可备受香客的尊敬,何须像眼下这般“拋头露面“? 若非是不愿意得罪了眼前的广济师兄,他们是万万不会出现在这等鱼龙混杂的混乱之地。 “嘖,“ 闻言,广济和尚波澜不惊的老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心动之色,在这码头上风吹日晒確实让他有些不適,周围嘈杂的环境如何能够与他清净优雅的禪房相比? 不过一想起即將到手的“好处“,广济和尚本是有些不满的情绪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深邃的眸子也是变得热切起来,不自觉朝著远处运河尽头望去。 作为净慈寺掌管全寺內外日常事务和接待僧俗客人事宜的“知客“,他的身份地位虽是无法和寺庙中的主持方丈相提並论,但手中的权利却是大的惊人。 上至衙门中的知府大人,下至街头巷尾的市井百姓,但凡是自愿前来上香,並主动慷慨解囊的“香火钱“均是要经过他的手。 为此,他在寺院中的地位虽是不如主持方丈,以及负责其余差事的“执事“煊赫,但却早已成为了杭州府各位富绅豪商的座上宾。 名为掛靠在他名下,实则用来“孝敬“的房產地亩不知凡几。 而他今日之所以出现在此,也是为了迎接一位来自於扬州府的富商。 在他们此前用以通讯的书信中,那位据说从事“茶叶“生意的豪商,非常明確的表达出了愿意慷慨解囊,向佛祖敬香的意愿。 “算了,再等等吧。“ “香主远道而来,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迟疑少许之后,年过五旬的广济和尚便果断的摇了摇头,並开始轻轻活动著已是有些酸涩的身体。 以他的人情世故,自然是知晓那位自扬州而来的李姓富商极有可能是从事“贩盐“的行当,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私盐贩子“。 所谓的从事“茶叶“生意,也仅仅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毕竟若非见不得光,那李姓富商又何必捨近求远,鬼鬼祟祟的跑至杭州府“上香“。 “师兄说的是。“ 见广济和尚態度坚决,其余的僧眾们虽是心中不解,但也不敢继续坚持,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僧袍之后,便在周遭行商走卒和百姓敬畏有加的眼神中,默默捻弄起手中的佛祖,口中诵经声不断。 他们这些人在净慈寺出家多年,或多或少的也曾听闻过眼前广济师兄的手段,近些年凡是覬覦其手中权柄,或者与其发生过口角爭论的,尽皆落了一个被住持扫地出门的下场。 “师父,您快看..“ 又是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在运河沿岸已是亮起簇簇灯火,太阳即將完全落山之际,一名小沙弥突然手指远处河面,颇为惊喜的朝著身后的广济和尚呼喝道。 这杭州府虽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每日来往於此的商船不知凡几,但受限於国朝森严的律法,却也不敢过於招摇,唯有那些在当地手眼通天,与官府沆瀣一气的“土地主们“方才有资格“公器私用“,借著朝廷的官船,耍一耍微风。 而此刻出现在远处水面尽头,朝著眾人所在方向而来的船只,便是一艘悬掛著大明旗帜的“官船“。 “嘿,有点意思。“ 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广济和尚的眼神远没有身旁的小沙弥们清澈,直至码头上的行商百姓们接连发出惊嘆声之后,方才瞧清楚远处运河上的“庞然大物“,眉眼间也涌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看来这位李姓富商,要比他想像中还要“豪横“啊,毕竟即便是以他在杭州官场的影响力,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动用朝廷的官船。 呜呜呜。 盏茶功夫过后,隨著码头船夫们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一艘规模形制远超过运河上其余船只的“官船“缓缓靠岸,並自船舱中走出了一名瞧上去约莫六十余岁,身著朴素但却面色红润的老翁。 见状,在码头上等候了多时的广济和尚赶忙迎了上去,满脸笑意的頷首道:“香主远道而来,老僧广济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焉敢劳烦广济大师亲迎..“兴许是没有料到在杭州府“德高望重“的广济高僧竟会亲自来迎接自己,被诸多家丁婢女簇拥在中间的老翁顿时一愣,隨后便笑容可掬的拱手还礼。 “阿弥陀佛.“ “不敢,不敢..“ 在念诵了一声佛號之后,广济和尚便是拱手还礼,但其余光却是不自觉的瞥向富商身后的家丁婢女,心中冷笑不已。 虽说南京城中的洪武皇帝在建国之后便专门下旨,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对国朝的商人们做出了诸多限制,其中便包括不准商人使用奴婢。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隨著时间的流逝,洪武皇帝这条看似森严的规矩,早就被民间的商人们发现了破绽,並予以应对。 其实说起来这应对的法子倒也简单,民间商人们只需將奴僕的“卖身契“改为“认亲契“,让这些实为奴僕的家丁婢女,成为名义上的“乾女儿“或者“乾儿子“,便可正大光明的规避律法。 毕竟朝廷管天管地,却也管不了百姓的“家务事“。 第193章 偷税漏税 西湖岸边,净慈寺。 作为始建於五代后周年间的寺庙,净慈寺在歷史的长河中虽是几经兴衰,但却一直屹立不倒,並在南宋年间达到了巔峰,被南宋朝廷评定为江南禪院的“五山“之一,与另一座千年古寺“灵隱寺“齐名。 漫步於闹中取静的寺庙之中,感受著周围鬱鬱葱葱的树木以及鸟语香,竟是让人隱隱有些恍惚,仿佛置若仙境。 “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净慈寺,果然名不虚传。“ 即便已然在禪房中落座,沁人心神的香早已不见,但回想起刚刚的见闻,自扬州府而来的富商李霖仍是发自內心的感嘆道。 他本以为自己所居住的环境已是足够“別有洞天“,但当他迈入这净慈寺不对寻常香客开放的后院之后,方才知晓自己有些坐井观天了。 这净慈寺哪里还是供养佛祖的宗教寺庙,这分明就是一座耗费重金打造的江南园林! “香主谬讚了。“闻言,广济和尚便是微微一笑,並在李霖受宠若惊的眼神中,亲自为其煮上一壶清茶,诱人的香气顷刻间便瀰漫在整个禪房之中。 “好茶。“ 虽然茶水尚未入口,但见多识广的李霖仅从这扑面而来的香气便判断出,此刻正在茶壶中翻滚的茶叶必然是上佳之选,价值不菲。 “老僧只怕招待不周,入不了香客的法眼。“ “毕竟若是未能让香客满意,不仅失了礼数,日后流传出去,还会被其余的师兄弟们笑话吶。“ 广济和尚熟练的打开茶壶,將滚烫的茶水倒入质地精良的茶杯,並递到了李霖的手中,深邃的眼眸中涌动著异样的光彩。 “大师言重了。“像是听懂了广济和尚的言外之意,嘴角一直掛著淡笑的李霖突然挺直了身子,並意有所指的说道:“老朽今日乃是有求而来。“ “还望广济大师看在佛祖的面子上,伸以援手。“ 此话一出,禪房中淡然素雅的气氛便是一滯,广济和尚也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念诵了一声佛號:“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香主不若有话直说..“ 儘管早就知晓了眼前富商的来意,但广济和尚仍是不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毕竟眼下是这李霖有求於他。 “也罢,“沉默片刻,李霖像是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以嘲弄的语气揶揄道:“敢叫大师知晓,靠著年轻时的机遇,老朽在扬州府倒也攒下了些许家財,日子虽是过的清苦些,但也能够维持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 假若不是亲眼瞧见了眼前富商刚刚还城外码头上前呼后拥的排场,以及其腰间材质上佳,技艺精良,一瞧便是出自大家之手的古玉,广济和尚或许真的会相信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翁,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小商贩罢了。 “只可惜前些时日官府突然下了命令,说是朝廷要恢復各地的船舶司衙门,並且还从户部衙门派了不少人,说是要核查各地的田亩丁册,为来年的收税做准备。“ “大师,您来评评理,“说到动情处,李霖枯瘦的脸颊竟是隱隱有些狰狞,沙哑的声音也夹杂著一抹凶狠:“这不是要断了老朽一家老小的生计吗。“ 虽说官府严禁民间百姓私下贩盐,但这淮扬之地自古以来便是盐运种地,朝廷半数以上的盐场尽皆集中在两淮附近,那“盐场“背后所充斥的无穷財富,让人忍不住挑战朝廷的律法。 靠著祖上留下来的余財,他趁著前元势力重新洗牌的当口,成功与管理盐场的官吏们搭上了关係,並在其默许之下,开始从事“私盐“的生意。 因为懂得“做人“,他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里,便由一名平平无奇的小商人,成长为扬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富商。 但因为洪武皇帝“重农抑商“的缘故,哪怕他身价不菲,在明显上依旧不能招摇,並且还要时常遭受那些税吏们的为难。 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也为了维繫自身的利益,他自然而然便打起了“逃税漏税“的主意,以免每年都要缴纳那积少成多的田税。 早些年的时候,他靠著在扬州府积攒的人脉关係,成功將名下的诸多田亩地產转移至那些表面上自命不凡,背地里諂媚恭顺的读书人名下,並藉此省去了大量的钱財。 只是隨著这些读书人陆陆续续考取功名,拥有了属於自己的土地之后,他那些掛靠在其名下的土地便逐渐无处遁形,需要不断重新寻找新的人选。 如此几次操作下来,他便是有些筋疲力尽,並希望能够找到一劳永逸,彻底免去赋税的办法。 为此,他便將主意打到了佛教寺庙的头上。 “阿弥陀佛,老僧明白香主的难处了。“ 微微拱了拱手,广济和尚便在李霖意外的眼神中缓缓起身,並自身后的抽屉出拿出了一份帐本模样的册子,神情淡然的说道:“这杭州府,像香主这样有苦衷的人,老僧认识不少。“ “最后他们都在老僧这里得到了解决的法子,满意离去。“ “但净慈寺前不久刚刚遭遇了一场山火,后院尚有一座大殿未曾修缮,却不知香主是否愿意慷慨解囊,行善积德呢?“ 因为左右四下无人,广济和尚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眉眼间涌动著一抹若隱若现的鄙夷。 什么一家老小难以餬口,都是屁话! 这大明朝的商税乃是歷朝歷代最低的,除却那些规规矩矩的市井小贩,有几人如实缴纳了? 至於那些田產耕地,更是被眼前似李霖这样的富绅豪商以各种各样的由头隱匿起来,甚至到了数量太大,仅靠读书人难以遮挡,需要寺庙为其提供庇护的程度了。 “大师快言快语。“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颇有些口乾舌燥的李霖便是眼神火热的许诺道:“若是大师愿意帮助,老朽愿意將今日船上的輜重尽数捐献给净慈寺。“ “事成之后,老朽还有重金相赠。“ 还得是这些杭州府的僧人们“艺高人胆大“,比那些畏手畏脚的官老爷们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今天这事,他算是找对人了。 第194章 出京 朱元璋作为白手起家的开国之君,一向是雷厉风行。 前后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这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之间便是渐渐传出了杭州当地富商挥金如土,且偷税漏税的流言蜚语。 为了平息“民怨“,紫禁城中的洪武皇帝果断召集六部九卿进宫议事,並要求吏部尚书詹徽即刻派遣能臣干吏,赶赴杭州府彻查此事。 消息传出之后,南京城就好似被狂风掠过,顿时譁然一片,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朱元璋也瞬间面临了来自於四面八方的阻力和压力。 无数奏本如雪般被呈递进宫,掌握著士林舆论的六部言官们更是慷慨激昂,终日將“富藏於民“掛在嘴边,刻意忽略了杭州富商在传闻中偷税漏税的行为。 俗话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大明建国虽然仅有二十余年,但在洪武朝还算清明的吏治氛围下,曾经饱受战火洗礼的地方早已陆续恢復了民生,尤其是自古以来便以富庶闻名的“江南地区“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新的富绅豪商,並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利益阶级。 现如今,朱元璋仅仅是流露出有意要整顿税收的意图,便瞬间惹得这些利益阶级风声鹤唳,使出浑身解数予以对抗,以免日后沦为刀俎上的鱼肉,任由皇权宰割。 另一方面,虽然天子乃是一国之君,號称“富有四海“,但放眼歷史长河,自秦皇统一六国以来,真正敢与向整个利益阶层“宣战“的皇帝却是少之又少。 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依靠著南阳和潁川等地的豪强势力坐稳江山之后,便赋予了这些世家各种各样的特权,使得东汉政权出现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累世公卿“。 其中知名度最高的,便是那號称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袁氏家族。 东汉覆灭之后,曹魏政权实行“九品中正制“,使得地方上的豪绅们逐渐拥有了政治特权,西晋时期的占田制,又让这些豪绅们拥有了经济特权。 东晋王朝“衣冠南渡“之后,更是號称“王与司马共天下“,將门阀制度贯彻的淋漓尽致。 而这些影响了中原王朝近千年之久的门阀们直至唐朝末年,方才因为私盐贩子黄巢的“天街踏尽公卿骨“,方才逐渐退出了歷史舞台。 但儘管如此,拥有著各种权利的官员和富商们仍像是互相吸引一样,组成了新的利益阶级,继而与皇权对抗。 例如那偏居一隅的赵宋皇室,便曾公然喊出“刑不上士大夫“的口號,以拉拢全天下的读书人,维繫自身的统治特权。 正因如此,朱元璋方才在明知大明赋税远低於前宋的前提条件下,迟迟不愿意予以整顿,毕竟在他看来,只要他分封至各地的诸王们牢牢掌握军权,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便掀不起半点风浪。 而他治下的大明,靠著远胜於前宋的广袤疆域,也能让勤劳朴实的百姓们吃饱饭。 但当他得知杭州府的百姓们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已是“弃田终桑“,那些被他鄙夷的商人们已是渐渐拥有了左右朝廷赋税的能力,动摇大明国本的能力之后,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为此,面对著南京城中“洛阳纸贵“的局面,洪武皇帝朱元璋没有半点退缩,只是秘密在乾清宫暖阁召见五军都督府的几位武勛老臣,並將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外放出京,丝毫不在意朝中群情激奋的御史言官们。 而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这番作態无疑更加激怒了朝中的百官,以及隱匿於背地里的富绅豪商们,使得南京城中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就连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们也渐渐感受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不过对於南京城中的暗流涌动,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曹爽却是毫无感觉,只是立於甲板之上,不断感嘆沿途的景色。 ... ...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望著视线中渐渐模糊的寺庙,曹爽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满是惆悵之色。 这江南水乡,因其优美的自然环境,自古以来便被文人骚客所钟爱,也不知有多少人像他这般感嘆大自然的伟大和神奇。 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泯灭於歷史的长河之中,唯有那些壮观蔚然的寺庙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江南的寺庙,確实有些多了。“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感嘆声,一袭常袍打扮的燕王朱棣也是发自內心的感慨道,但其脸上却是瞧不出半点对於佛教寺院的尊敬,反倒是隱隱有些肃杀。 北方因常年遭受战乱的缘故,这佛教氛围本就不如南方浓厚,而他又是大权在握的宗室塞王,从来不相信那些玄而又玄的“前世今生“。 假若不是他的父皇儿时曾出家为僧,靠著“化缘“渡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几年,他对於那些佛教寺庙的態度还要更加激进。 “是该要好好治理一番了。“ 因为知晓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曹爽毫不掩饰话语间对於佛教寺庙的“针对“,眼神也是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每逢王朝更迭变化之际,那些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方才建立的宫殿庭院便会被付之一炬,作为新王平息“民怨“,拉拢人心的政治作秀之一。 但古往今来,却少有人將矛头对准那些同样耗费重金建立的佛教寺庙,直至佛教的势力足以让封建统治者感受到威胁,方才会遭遇灭顶之灾,例如在史书上被大书特书的“灭佛运动“。 想到这里,曹爽的神色便是隱隱怪异,暗中思量自己日后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成为明朝的“灭佛运动“? 毕竟以眼下他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杭州府的官商勾结已是达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其中享有著各种各样特权的僧侣们又在其中扮演了无可替代的角色。 这些本应供奉佛祖,劝人向善的僧侣们早已被世俗的诱惑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初心。 这些人,该杀! 第195章 贵人 自南京城沿著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不过五百余里便是號称“东南佛国“的浙江杭州府。 八月底的江南水乡,虽然日头已是偏西,但府城內外仍是行人如织,纵横交错的河道在夕阳的余暉以及灯火映衬下,显得波光粼粼,而在街道上漫步的“吴语软儂“,更是让初次到访这座江南水乡的外地行商们心神荡漾。 將视线移至城外运河,原本停靠在水面上鳞次櫛比的商船们不知何故,均被勒令转移,而理应来人来往,喧囂沸腾的码头附近也十分“萧条“,只剩下数位瞧上去道貌岸然的官老爷们领头,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私语声,瞧其脸上的神情均是有些不太好看。 至於平日里在杭州城中趾高气扬,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们此刻就像是犯了错的孩童,惶恐不安的待在这几名官员身后,眉眼间同样充斥著说不出来的凝重和不安。 距离码头不远,则是一群身著皂衣的差役们手持棍棒,小心翼翼的维持著秩序,以免眼前这些满腹狐疑的百姓们衝撞了身后的官老爷,以及待会便要驾临杭州府的“贵人“。 ... “嘿,我说狗子哥,这是啥情况。“ “这够热闹的。“ 混乱的人群中,终是有几名汉子靠著“身强力壮“,在周边百姓的叫骂声中,衝到了最前方,並且颇有些兴奋的朝著眼前维持秩序的差役招手道。 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眼前这差役,刚好他认识。 “嘿,哪个不长眼的,敢叫老子的小名?!“ 闻言,被称之为“狗子哥“的差役便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头,並在人群中寻找著声音的来源,並不自觉举起了右手的棍棒,似是准备教训一番“出言不逊“之人。 虽说能够知晓他“小名“的,必然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但如今他已是今非昔比,靠著老爹老娘留下来的那点余钱,成功贿赂了衙门的一名主簿,摇身一变成为了吃皇粮的“官差“,身份截然不同了。 “王哥王哥,是我..“ 见“狗子哥“面露不满,自知犯了忌讳的刘进赶忙低头赔笑,並十分自觉的从怀中摸出了几个炊饼,主动递到了“狗子哥“的手中:“刚从城里买的,还热乎著呢。“ “老二啊,我还寻思是谁呢..“ 当瞧见前两天刚一起喝过“酒“的刘进,被唤作“狗子哥“的官差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许多,並在其余百姓看戏失败的眼神中朝著刘进点头打招呼:“我刚还寻思呢,今天咋一直没看见你,还琢磨著找个人喊你来看热闹。“ “得嘞,王哥惦记我。“ 虽然未能考取半点功名,但刘进显然是没有辜负儿时的私塾先生,对於人情世故拿捏的很是到位,几句轻飘飘的话语让“狗子哥“十分受用,也让其身后的同伴们敬佩不已,暗道不愧是他们的“二哥“,就连这衙门的“官爷“都能说得上话。 “王奇,出啥事了?“ 或许是在原地驻足多时,双腿早已酸的不行,刚好趁机活动一下,或许是真的关心“同伴“,不远处的几名差役们纷纷主动凑了过来,朝著“狗子哥“询问道。 “没事,碰上我一哥们了。“ 面对著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同伴“,小名唤作“狗子哥“的王奇態度明显柔和了许多,並指著眼前的刘进主动介绍道。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同伴中居然也有人认识刘进,並热切的打起了招呼:“哎呦,这不是老二吗?“ “七哥,七哥,有日子没见了..“闻言,刘进便在身旁诸多百姓惊嘆的眼神中,主动朝著迎面而来的差役点头寒暄,似乎与其交情不浅。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过后,刘进便在身旁百姓期待的眼神中旧事重提,朝著眼前几名相熟的官差询问道:“王哥,七哥,今天到底咋回事啊?“ 作为靠著在码头上卖“苦力“为生的贩夫走卒,他今日清晨按照惯例来到码头之后,却是意外瞧见了诸多手持兵刃的士卒们。 起初的时候,他也没有將其当回事,毕竟这些瞧上去凶神恶煞的官兵们,总不至於为难他一个老百姓。 只是当晨雾渐渐散去,陆续有船只抵达码头的时候,这些兵丁们便抢先一步,封锁了整个码头,並且要求戒严。 隨后不久,这些停靠在码头附近的船只便被勒令要求停靠在稍远些的地方,令他需要比往常多走上半个时辰的路程,方才与同样一头雾水的外地行商搭上了话,继而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实话告诉你吧老二,你也不是外人。“ 左右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小名为“狗子哥“的王奇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有贵人要来咱们这杭州府了。“ “衙门里下了死命令,要求戒严整个码头,以免衝撞了贵人。“ 此话一出,周遭侧耳倾听的百姓们尽皆露出了恍然之色,但也有些见多识广的行商百姓撇了撇嘴,似是对於此等答案並不意外。 毕竟他们可是在这码头上风吹日晒了一天,亲眼瞧见了那几名前呼后拥的官老爷们从晌午过后,便一直在码头上等候。 若非有“贵人“驾临,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何至於如此辛苦? “贵人?“ “南京来的?“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在杭州府土生土长的刘进便是颇为兴奋的追问道。 他们这杭州府可是大明的赋税重地,据说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远超与其齐名的“苏州府“,城中的官老爷们也时常受到嘉奖,官运亨通。 能够被这些官老爷们如此郑重应对,甚至提前多个时辰便亲来码头迎接的,这贵客的身份基本上也是呼之欲出。 “估计..“ 迟疑少许,王奇和其身边的差役们刚要轻轻頷首,便听得耳畔旁猛然传来了一阵喧譁声,同时还伴隨著上官气急败坏的呼喊声。 顾不上与眼前的刘进解释,这几名手持棍棒的差役们赶忙开始维持秩序,而此刻早有眼尖的百姓们已然注意到在夕阳余暉的映衬下,运河尽头的水面上猛然涌现了一艘巨舰。 贵人,到了。 第196章 抵达杭州 燕王朱棣奉旨出京,声势虽然比不上朱元璋“御驾亲征“,但排场也是极大,不仅有功勋卓著的潁国公傅友德隨行,还有自御林军中精挑细选的五百虎賁从旁护卫。 为了防止惊扰地方上的百姓,燕王朱棣自南京城外运河登船以来,除却曾在常州府短暂停留,用以补充物资輜重外,再没有中途停靠,如今终是抵达了號称“东南佛国“的杭州府。 隨著远处运河上宛如铺天盖地的船队出现,於码头上等候多时的人群也逐渐开始躁动起来,並逆著扑面而来的压力感,朝著水面上望去。 虽然日头已是偏西,但眾人仍是能够清楚瞧见舰船上隨风摇曳的明黄色旌旗。 “燕王殿下到了..“ 在身后愈发喧囂的譁然声中,在凉亭中等候多时的文官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並下意识整理起身上的衣衫,以免衣冠不整,影响了自身在燕王殿下心目中的影响。 如今的燕王殿下,实在是贵不可言吶。 “呱噪。“ 就在这些文官依次整理衣衫的时候,稍远处一名闭眼假寐多时的武將猛然睁开双眼,並且颇为不满的朝著身旁的亲兵呼喝道。 手底下的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听得此话,那亲兵赶忙朝著身后摆手,而手持棍棒的军兵差役们见状更是挥舞起手中的棍棒,整肃嘈杂混乱的人群。 如此紧要的当口上,假若还有人不知好歹,那便免不了棍棒伺候了。 ... ... 在杭州府诸多百姓敬畏眼神的注视下,一艘悬掛著日月军旗的舰船缓缓停靠在码头,隨即便是浑厚而沉闷的脚步声响起,数百名身著甲冑的大明虎賁逐一走下甲板,犹如一座钢铁堡垒,分列码头两侧,冰冷的眼神梭巡不止。 “燕王殿下驾临杭州府。“ “跪!“ 约莫盏茶的功夫,隨著一名满脸坚毅之色的青年缓缓走出船舱,眼神凶狠的大明虎賁纷纷单膝跪地,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也隨之炸响。 一时间,天地间竟是为之变色。 “臣浙江布政使陈立,叩见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逆著扑面而来的威势,几名身著緋袍的文官踉踉蹌蹌的上前,朝著面无表情的燕王朱棣叩首行礼,脸色均是有些发白。 这燕王朱棣不愧是常年在北平坐镇,身上好浓郁的煞气,至於其麾下的虎賁们也肉眼可见的比这杭州府城中的卫所官兵们要“精锐“许多。 看来这位燕王殿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来者不善吶。 “诸位大人免礼平身。“ 停顿少许,燕王朱棣轻轻頷首,挥手唤起了眼前似是受到惊嚇的几名文官,並在其诧异的眼神中主动侧身,让出了身后的曹爽,介绍道:“此为父皇钦点的税课司大使曹爽。“ “见过曹大人..“ 儘管税课司大使在品秩上不过“从九品“,与他们这些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之间存在著巨大的差距,但看在燕王朱棣的面子上,这几名身著緋袍的官员仍是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与曹爽点头示意。 唯有刚刚自我介绍为“陈立“的浙江布政使,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再没有多余的表示。 对於陈立这种不加掩饰的“优越“,曹爽只是微微一笑,並没有將其放在心上,毕竟二者之间的身份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依著洪武皇帝朱元璋於洪武九年制定的规划,原本承袭前元的“行省制度“被全部裁撤,改称为承宣布政使司,负责地方上的行政事务,统领全国的府,州,县,和羈縻诸司。 而布政使则为大明在地方上的最高行政长官,掌握一省的民生政务;按察使掌握刑法司法,都指挥使掌管一省的军务,算是“三权鼎立“,品秩为从二品。 至於在明末歷史上屡次更迭的“巡抚“,“总督“,“经略“等官职大多是因为战事而临时增设,不是常规官职。 而品秩为八品和九品的官员,通常是在某些特定因素下,由朝廷临时认命,或者是由基层官员晋升,並非是通过“科举“考试,由举人和进士中產生,未来基本没有向上继续晋升的可能。 因此,八品和九品的官员们通常不被列入官员品秩的排行,算是大明“权力阶层“中的最底端。 “燕王殿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下官已命人准备好驛馆,为殿下接风洗尘。“ 及至身后的官员以及领兵的武將先后向燕王朱棣行礼问安之后,在眾人中身份最高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便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朝著朱棣拱手道,眉眼间全然瞧不出半点对於朱棣的巴结和討好。 而这一幕落到曹爽和潁国公傅友德的眼中,眉眼间尽皆露出了满意之色。 在一位未来有望染指储君之位的皇子面前,这浙江布政使陈立还能够恪守己身,不刻意逢迎,倒是难能可贵。 反观他们此前途径常州的时候,那常州知府就差把“諂媚逢迎“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有劳陈藩司了。“ 布政使乃地方上的最高行政长官,哪怕以他的身份也不能予以无视,更何况这陈立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距离感,让他很是受用。 似这种心无杂念,不趋炎附势的官员,才是他心目中的“好官“。 “殿下言重了。“ 淡然的点了点头之后,这陈立便挥手唤来了早已为朱棣准备好的马车,隨行至此的大明虎賁们则会由掌管军务的都指挥使负责安排,仅留十数人贴身保护。 隨著周折劳顿带来的倦意愈发强烈,燕王朱棣也没有在与眼前的官员们“寒暄“,简单与贴身的心腹亲兵耳语了几句之后便钻进了车厢之中。 但很快,燕王朱棣便像是后知后觉一般,赶忙掀起了轿帘,並朝著曹爽招呼道:“曹大人,与孤同行。“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们尽皆面露不敢置信之色,就连神情淡然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也是露出了短暂的错愕之色,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正在內侍马和搀扶下,有些笨拙的钻入车厢的“税课司大使“曹爽,心中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看来这位税课司大使和燕王朱棣之间的关係,要比他们想像中的密切啊。 第197章 布政使陈立 夜色已深,杭州府城內外一片寂静,唯有一轮皓月悬於低垂的穹顶之上,散发著朦朧月光。 受“宵禁“制度的影响,即便杭州府乃是江南重镇,装修奢华的茶楼酒肆鳞次櫛比,又有比肩“江南十六楼“的青楼雅苑吸引著无数慕名而来的外地行商,但在亥时过后,宽敞的街道上仍是行人寥寥,除却负责巡街的“更夫“之外,便是维持城中秩序的差役。 按照规定,除了这两种人之外,即便是衙门中的官员也不准在入夜之后,隨便在街道上行走,百姓们若有“生老病死“的要紧事外出,则需要隨身携带能够证明缘由的事物,否则便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不过正所谓凡事终有例外,这些严苛死板的规矩在“人情世故“之下,便显得名存实亡。 例如此刻正在杭州城中街道上匆匆而行的数道黑影,负责维持秩序的差役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便嚇得將涌至喉咙处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並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目送著这几道黑影远去,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原因无他,借著头顶朦朧的月色,他们已是模糊的瞧清,那些行色匆匆的黑影们,赫然便是今日在城外码头上负责迎接燕王朱棣的官员们。 几个呼吸过后,及至那几道黑影已是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这几名惶恐不安的差役们方才於湿冷的地砖上起身,眉眼间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这大半夜的,那些位在平日里跺跺脚,便会令整个杭州府震上一震的“封疆大吏“们怎么不待在自己的府中,搂著刚娶进门来的娇妻美妾吟诗作对,反倒是鬼鬼祟祟的出行? 瞧其奔赴的方向,应该是城中的布政司衙门? ... ... “藩司大人,救命啊。“ 灯火通明的书房中,刚刚被巡街差役碰上的“黑影们“便异口同声的朝著案牘后的浙江布政使陈立嚷嚷道,眉眼间的神情很是惶恐。 “慌什么,慌什么?“ 闻言,披著一件常袍的陈立便是眉头一皱,颇有些不满的朝著眼前的“不速之客“们训斥道,其保养极好的脸颊上更是涌动著溢於言表的失望。 当真是一群猪队友! 即便这布政司衙门上下皆为自己的心腹,应当不至於有“流言蜚语“流传出去,但也不能如此嚷嚷才是。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藩司大人息怒。“ 眼见得陈立发怒,在场的官员们赶忙拱手作揖,但惨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仍是侧面佐证著其內心的不安和惶恐。 此时此刻,这几名最低也是正四品,最高则是与仅次於陈立的正三品官员们,尽皆失去了往日的成熟和稳重,迷离的眼神飘忽不定。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你们有什么可怕的。“ 见眾人的情绪有所平缓,年过六旬的陈立也是缓缓自案牘后起身,镇定自若的说道。 作为这浙江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他早在燕王朱棣出京之前,便是收到了自南京城而来的书信,知晓朝中天子有意整顿赋税的意图,並提前做好了诸多安排。 他有足够的把握,让前呼后拥的燕王殿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藩司大人,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下官心中实在是有些忐忑啊,“话音刚落,幽静的书房中便是响起了一道颤抖的声音,引得其余官员頷首不已:“您刚刚也瞧见了,那燕王殿下身上好强烈的煞气,那些隨他而来的丘八们更是一个比一个嚇人。“ “无需多说,燕王殿下这是摆明了杀人来的。“ 提及此事,这官员便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仍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而不能自拔。 “杀人?他敢!“ 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浙江布政使陈立突然嗤笑一声,眼神冰冷的嘲弄道:“如今太子病故,储君悬而未立,燕王殿下常年在北平坐镇,於朝中没有半点根基。“ “此等情况之下,燕王殿下拉拢我等文官尚来不及,岂敢隨便树敌?“ 嘶。 顷刻间,书房中便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原本惊恐不安的官员们顿时譁然一片,目光中有惊愕,也有如释重负。 不愧是藩司大人,对於局势的把握,竟然如此透彻。 这杭州府可是江南重镇,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朝中出自“浙东“或者与“浙东“密不可分的官员不知凡几,就连御极多年的天子都不敢轻举妄动,遑论是未来极有可能染指储君之位的燕王殿下。 生於帝王家,能有几个是蠢人? 即便那燕王殿下常年於北平坐镇,应当也知晓轻重。 “不过,本官还是要交代尔等几句,“约莫盏茶功夫过后,就在书房中的温度迅速回升,其余官员们也开始沾沾自喜的时候,陈立便猛然话锋一转,脸色凶狠的说道:“有些事,本官看在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平日里能替尔等遮过去就遮过去了,能装不知道,就装不知道。“ “但如今情况今非昔比,尔等也当提高警惕,尤其是要告诉那些商人们,看管约束好麾下的织工百姓,不要吝嗇那三瓜两枣的工钱,切莫要因小失大!“ “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被燕王殿下所知晓,咱们谁也跑不了!“ 咕嚕。 吞咽的口水此起彼伏,在场的官员们尽皆面无血色,目瞪口呆的盯著眼前的布政使。 长久以来,他们和陈立之间的关係一直十分微妙。 一方面,陈立默许他们在私底下以权谋私,甚至於官场勾结的行径;但另一方面又“恪守己身“,对他们主动上缴的“孝敬“一概不收,態度十分坚决。 相识数年以来,这还是陈立第一次戳破那层眾人皆是心知肚明,但仍自欺欺人的窗户纸。 “还请藩司大人放心。“ “下官早已安排妥当,定然不会让藩司大人失望。“ 沉默少许,几名官员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按察使“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加掩饰的狠辣之色。 自从知晓燕王朱棣即將奉命赶赴杭州府彻查“偷税漏税“的消息之后,他便秘密授意城中的商人们,將往日不安分的“因素“尽数抹杀。 重压之下,想必没有人再敢“胡言乱语“了。 “最好是这样..“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浙江布政使陈立缓缓將目光投向窗外,眼神逐渐变得茫然游离。 人活一世,有人求的是財,有人求的是功,有人求的是名,而他求的则是“禄“。 如今静下心来想想,这官当的多大,才叫大啊? 第198章 线索 同一时间,就在浙江布政使陈立等官员暗中密谋的时候,隨同燕王朱棣出京的“税课司“大使曹爽和潁国公傅友德也是出现在了幽静的书房之中。 八月底的江南水乡温度很是燥热,但此刻书房中的气氛却十分冰冷,使得从旁伺候的內侍马和小心翼翼,偶尔走起路来都是悄无声息,以免打扰了燕王朱棣等人的思绪。 “先生,如何看待刚刚的那些官员们?“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中的沉默终是被打破,披著一件长袍的燕王朱棣眉头紧锁,不断於脑海中回忆著刚刚在码头上的见闻。 虽然刚刚那些浙江本地官员的行为举止无可挑剔,就连给他安排的这“驛馆“都是朝廷的“官驛“,没有反应刻意逢迎之意,但他仍是隱隱觉得有些怪异,似乎遗漏了什么。 “老国公觉得呢?“ 闻言,曹爽並未即刻言语,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身旁老神在在的潁国公傅友德,眼眸中闪烁著异样的神采。 他虽是拥有上帝视角,可以俯瞰歷史长河,但单论对人心的把控,却远远无法与傅友德这样的“人精“相提並论。 “內部不和。“ 闻听耳畔旁的声音响起,闭目养神多时的潁国公傅友德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勾勒著一抹冷笑。 “內部不和?“ 本就有些茫然的朱棣听得此话更加惶然,下意识吧唧了一下嘴,心道这都是哪跟哪,潁国公傅友德拢共都没跟刚刚的那些官员们说上几句话,便知晓这些官员们內部不和了? “老爷子所言甚是。“曹爽的声音適时响起,令得朱棣刚欲宣之於口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不愧是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开国功勋,果然一眼便能窥伺“虚实“。 “先生,孤怎么有些糊涂了?“ “这些浙江官员,怎么就內部不和了?“眼瞅著曹爽和傅友德均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朱棣便忍不住召集询问道。 虽然从表面上,他们此行乃是为了调查杭州富绅偷税漏税而来,但最终的目的却是顺藤摸瓜,將为这些富绅豪商提供庇护的官员们一网打尽,並顺势为朱元璋整顿商税找到由头。 依著这个思路考虑,假若刚刚那些官员真的像潁国公傅友德所说的那般“面和心不和“,他或许便可以此作为突破点,迅速找到杭州官员和富绅豪商彼此沆瀣一气的关键证据。 “殿下难道没有注意到吗,“粗重的喘息声中,曹爽幽幽起身,清冷的声音中满是嘲弄:“今日前来迎接殿下的官员们那么多,但却少了最为重要的一个人。“ “杭州知府。“ 此话一出,书房中的气氛瞬间变冷,而燕王朱棣的眼神也是隱晦不定,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难怪他一直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原来癥结在此。 这杭州府作为江南重镇,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都是名列前茅,故此歷任杭州府在任期结束之后,基本都会受到升迁重用,即便有人任內政绩平平,或者出现过小的差错,也会酌情被派往相对富庶的省份,继续代天巡狩。 可以说,这杭州知府的差事,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差事,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盯著这个位置,希望能够將杭州府作为自己升迁的垫脚石。 可身份地位如此煊赫的一名官员,今日却没有出现在前来迎接燕王朱棣的队伍中,反倒是由名义上节制整个浙江省十一府全部民生政务的布政使陈立负责统筹全局。 即便那杭州知府深諳人情世故,刻意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但也不至於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这背后,定然藏著某些不为人知的隱情。 “殿下,奴婢这就去召驛馆中的下人前来一问..“见燕王朱棣若有若思,曹爽和潁国公傅友德也是含笑点头,从旁伺候的马和便是主动上前一步请示道。 “问什么问,“闻言,燕王朱棣便有些不满的挥了挥手,嚇得马和赶忙匍匐在地:“人家估计巴不得咱们问吶。“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驛馆上上下下皆是那布政使陈立的眼线,这些人怎么可能对他说实话。 “先生,该说不说,还真有点意思..“ “杭州知府,这是被架空了?“ 隨意的发了几句牢骚之后,朱棣重新將目光投向曹爽,眉眼间闪过一抹凝重,看来这杭州官场的內部情况,要比他想像中复杂许多。 “杭州知府虞谦,祖籍河南陈留,洪武二十一年由国子生擢刑部山东司郎中,因政绩斐然,於今年春天升任杭州知府。“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自怀中摸出了朱棣前些时日交予他的一封捲轴,並且將其搁置在朱棣身前的案牘上。 自从得知自己即將前往杭州府整顿税务之后,他便出於“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的心理,提前向朱棣索要了浙江诸多官员的生平简介。 其中便包括了这位杭州知府虞谦。 “今年春天才刚刚升任杭州知府?“简单的翻阅了几眼之后,燕王朱棣便有些诧异的惊嘆道,似乎清楚了这位杭州知府被架空的原因。 这杭州府作为浙江省的“首府“,城中不仅有知府衙门,还有名义上总督全省行政事务的布政司衙门,甚至还有两个知县衙门。 层层掣肘和分权制衡之下,不上不下的杭州知府,確实存在被“架空“的可能,而且这种现象在大明的官场中並不新鲜。 究其根本原因,便是在於本地官员的“势力“过强导致。 大明建国至今不过二十余年,科考取士却也仅仅进行了屈指可数的四次,其中在洪武三年到洪武十八年的这十五年时间里,大明更是直接中断了科举考试,使得官员的选拔途径由科举转变为“荐举“。 而这项政策便直接导致,大明在地方上诞生了许多土生土长的“本地官“,这些官员在治理自己家乡的时候虽是基本都能够做到兢兢业业,但当其任期结束,改调至其余府县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受到当地官员的“排挤“和“疏远“。 虽然朱元璋已於洪武十八年正式下旨恢復了科举考试,但“荐举“制度带来的诸多隱患仍在源源不断的影响著大明官场。 而今日没有在码头上露面的杭州知府虞谦,极有可能便是受到这种制度影响的倒霉蛋。 第199章 积弊重重 “老爷,已经子时了。“ “您该歇著了。“ 隨著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因为潮湿导致有些腐朽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著打扮好似管家模样的老人微微躬身,满脸关切的朝著此时端坐在案牘后的中年人低语道。 “知道了福伯。“ “你先去睡吧。“ 闻言,这瞧上去不过四十余岁,但双眼却布满血丝的中年人便是头也不抬的应付道,手中还在不断翻阅著书籍信件。 借著案牘上有些昏暗的灯光,倒是隱隱能够瞧见,这些信纸上充斥著“纺织“,“工钱“,“桑布“等字眼,在结合这中年人身上所穿的緋色官袍及胸口所刺的补子,其身份便是呼之欲出。 今年春天因政绩斐然,由吏部推举,空降至浙江杭州的知府虞谦。 “老爷,这公文明日再看也来得及。“ “您也別太拼了。“ 望著眼前就任杭州府不过半年,但却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的虞谦,被其称之为“福伯“的老管家满脸惆悵,声音很是沙哑。 “我知道了福伯,朝廷秋粮押解在即,我需要儘快核查府库的虚实。“ 趁著翻阅另一封公文的当口,已然在书房中枯坐多时的杭州知府虞谦便隨口搪塞道。 如今已经是八月底了,再等一段时间,各地的秋粮便要陆续押解进京,而他治下的杭州府作为大明的赋税重地,涉及到的事务更是繁琐沉重。 毕竟这杭州府不同於其他“江南重镇“,境內半数以上的土地均是被民间百姓用以种植桑树,在缴纳赋税的时候,杭州府的百姓们也会以种植的蚕丝或者桑布代替钱粮。 而他不仅要负责核实这些蚕丝和桑布的数目,还要与杭州城中的富绅豪商们“斗智斗勇“,儘量控制这些蚕丝和桑布的价格,继而保障杭州百姓的民生。 毕竟这蚕丝和桑布的价格稍有动盪,便会惹得民间百姓们惶恐不已,乃至於过去一年的辛苦,荡然无存。 “哎,老爷,您又何必这般为难自己..“ 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已是压抑了许久的管家福伯终是忍不住朝著眼前被他视为子侄的虞谦犹豫道:“这杭州府积弊重重,不是您一个人的努力,便能够扭转的..“ “放眼前几任的杭州知府,哪个不是..“ “福伯!“未等老管家福伯將话说完,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有些严肃的呵斥声,让他枯瘦的老脸上重新挤满了惆悵之色:“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没有在意欲言又止的老管家,杭州知府虞谦揉了揉有早已发酸,乃至於隱隱作痛的双眸,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身后的座位上。 就在半年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官场新贵“,在无数袍泽羡慕有加的眼神中,由原本的刑部司郎中,一跃成为未来仕途一片光明的杭州知府。 可是当他轻车简从,领著眼前的老管家赶赴杭州府走马上任之后,方才发现这看上去繁华富庶的杭州府,內部早已是千疮百孔,诸多方面更是达到了让人触目惊心的程度。 所谓的“江南重镇“以及“东南佛国“,只是这座城池用以迷惑世人的虚偽假象。 整个杭州府,真正用以耕种的土地不过十之二三,余下的土地皆是在市场的影响下,被民间百姓们自发的种植了桑树,以赚取更多的银钱。 按理来说,这本应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作为杭州知府应当予以大力支持,只是当他知晓了其中的“內情“之后,却是瞬间惊醒,乃至於细思极恐。 这些被杭州百姓辛辛苦苦一年方才种植而出的桑布蚕丝,其最终的价格却是取决於城中的富绅豪商们,就连官府都难以干涉。 而当他试图与这些富绅豪商交涉,希望能够让城中的百姓们多获得些利益的时候,却遭到了这些商人们意正言辞的拒绝。 彼时的他绝对想不到,这关係到民生的蚕丝桑布,只是他在杭州府噩梦的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陆续发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隱情“:例如城中富商们巧立名目,躲避官府的核查,从而逃避本就不多的商税;近些年的杭州府明明风调雨顺,但粮价总是会在某短时间,出现剧烈的波动,导致杭州府每年都会出现部分百姓因无法及时变卖手中蚕丝,导致难以承受这高昂粮价,被迫出售土地的百姓。 不仅如此,这些在百姓口中,被其出售给个人的土地,还会在某个时间节点,莫名其妙的隶属於某座寺院的名下,而且手续正当合理,皆在官府留档。 按照朝廷的律法,这些掛靠在佛教寺院名下的土地,是无需向当地官府缴纳任何赋税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梳理,虞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个让他有些不寒而慄的事实,这看似繁华富庶的杭州府,已是从上到下,烂到根子里了。 “老爷,听说燕王殿下来了。“ “您何不去找燕王殿下帮帮忙?“ 见虞谦经过短暂的休息过后,便要重新埋首於案牘后,老管家福伯赶紧抢先一步说道。 按照官场的规矩,眼前的虞谦作为杭州知府,理应前往码头上亲迎燕王朱棣,但奈何布政使陈立临时下了命令,让虞谦儘快整理出押解秋粮的章程,而虞谦又懒得与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们虚与委蛇,便留在了这知府衙门中。 “燕王殿下?“闻言,虞谦本是浑浊的眸子中顿时流露出了一抹精光,对於这位常年在北平坐镇,战功彪悍的宗室藩王,他也是早有耳闻。 不过很快,虞谦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而重新颓然,並且自嘲的摇了摇头:“找燕王殿下有什么用?“ “那些人办事滴水不漏,合情合理,纵然是燕王殿下也拿他们没有半点办法。“ 弃田种桑,是杭州百姓们心甘情愿;佛教寺庙田產免税,是朝廷律法明文规定。 杭州府的这盘棋,无解。 第200章 工钱 次日清晨。 天色才刚刚大亮,河道纵横交错的杭州府城中便是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呼喝声,早已从睡梦中醒来多时的行商走卒们沿街叫卖,冒著热气的吃食散发著诱人的香味,惹得人食指大动。 经过一夜的发酵,燕王朱棣驾临杭州府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街头巷尾均是对此议论纷纷,只是当话题触碰到燕王朱棣为何驾临这杭州府之后,原本在侃侃而谈的百姓们便变得讳莫如深,赶忙岔开了话题,似是怕引火烧身。 除了这些普通的百姓之外,城中各大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们“也对於此事闭口不提,惹得不少特意起了个大早的百姓们失望不已,他们本来还指望著从这些说书先生口中听听“乐子“。 毕竟按照话本小说和戏曲中的剧情,歷朝歷代的皇子亲王突然驾临地方,通常都是地方上发现贪官污吏,为民撑腰而来。 这杭州府,其实也脏著吶。 ... ... 顺著杭州城中纵横交错的河道一路向南而行,不过半炷香的脚程,便是庄严肃穆的“布政使衙门“,手握刀兵的差役们两两一队,於宽敞的街道上来回梭巡,令偶尔路过的百姓们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不敢在此多做停留。 自古民不与官斗,虽说大明建国至今不过二十余年,衙门的“吏治“也还算清明,但这庄严肃穆的署衙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越过这人烟冷清的“布政使“衙门,便是鳞次櫛比的织坊,虽说形制规模各不相同,但若是有人从高处俯瞰,便会发现这这些织坊中尽皆人头攒动,似乎已经开工多时。 “王头,“轻轻叩响眼前织坊的大门,刚刚於睡梦中醒来,思绪尚有些恍惚的刘进陪著笑脸,將眼前冒著热气的吃食递到了眼前壮汉的手中:“来前路上买了点吃的,一份给燕子,一份给王头的。“ “嘖,“闻言,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眉眼间掛著一道刀疤,一瞧便不是良善之人的“王头“便吧唧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的嘲弄道:“刘进,还是你小子懂事。“ 虽说一份吃食值不了什么钱,但这种被人巴结奉承的感觉,却是让他十分受用。 “平日里有劳王头照顾了,“说话间,刘进又是陪了几个笑脸,並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王头,我斗胆多问一句。“ “这眼瞅著就要向朝廷缴纳秋税了,敢问燕子的工钱?“ 大明的商税虽然是歷朝歷代最低的,但作为朝廷主要財政来源的“田税“却基本承袭了前朝的规章制度,每年分別在夏季和秋季缴纳,一共两次。 对於缴纳赋税的具体时间,大明朝虽然相比较唐宋两朝更加宽鬆,可以最迟宽限足足六个月,但却会根据宽限的时间,予以对应的“罚没“,也就是缴纳额外的赋税。 故此,对於家庭条件尚可的百姓可言,通常都是提前准备好足额的赋税,以免负担额外的数目。 但是对於靠著种地为生,需要在变卖粮食之后,方才能够凑齐钱款向朝廷缴纳赋税的农民而言,却时常要受到官府的“罚没“。 “刘进,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懂规矩的,“在听闻“工钱“的字眼之后,王头嘴角噙著的假笑瞬间荡然无存,其冰冷的眼神好使一条吐著信子的毒蛇,冷冷的注视著胸口不断起伏,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刘进:“这些事,也是你能够扫听的?“ “咱们织坊这些年来,何曾剋扣过织工的工钱?“ 听得此话,刘进的眼眸深处顿时涌现了一抹讥讽,但表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点异样,反倒是更加小心翼翼:“王头说的是,咱们织坊一向是极有信用的..“ “那不就得了?“冷哼了一声,王头作势便准备转身离去,但念及眼前的刘进一向还算“懂事“,听说与官府的那些差役们也有不菲的交情,又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转而在刘进惊喜的眼神中说道:“有些事知道了,但一定给我烂在肚子里。“ “放心放心,小人知晓轻重。“以刘进的“人情世故“,自是瞬间听懂了眼前“王头“的言外之意,原本有些萎靡和低沉的眸子瞬间炽热起来,各式各样的奉承不绝於口。 “最多再等个十天半月,上半年的工钱就能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王头方才言简意賅的吐露出了一则不为人知的“秘辛“。 假若不是自家大爷早就吩咐过了,在燕王殿下待在杭州府的这段时间,一切以“求稳“为主,切不可出现半点差错,这些织工的工钱最少也能拖到年底在发放。 “得嘞,得嘞,还得是王头您疼苦我们。“在知晓自己的新婚妻子,下个月便能领到工钱之后,刘进顿时如释重负,心中不断盘算。 也不知是谁最先制定的规矩,凡是在杭州府织坊帮工的“织工“,其“工钱“都是由蚕丝和桑布代替,而这些东西的价格又会受到市场的影响上下起伏。 尤其是在每年织坊发放“工钱“的时候,这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便会相较於平日的价格,下跌个一成左右;在官府收完赋税之后,又会自然而然的恢復至原来的价格,让辛辛苦苦的织工们痛心疾首,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自己知道就得了,別瞎出去嚷嚷。“望著情绪猛然激动起来的刘进,斜靠在门板上的“王头“便故作不放心的叮嘱道,但眼眸深处却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 据他所知,这刘进乃是在城外码头上过活,平日里为人豪爽,能够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而城中织工即將发放“工钱“的消息也能够通过刘进,传遍城中的大街小巷。 如此一来,织坊中的织工们看在唾手可得的“工钱“份上,必然不敢出去瞎嚷嚷,自己也算是圆满完成了自家大爷交代下来的任务。 一举两得吶。 第201章 打探消息 暑意正浓,杭州府城宽敞的街道上,行人如织。 虽然头顶的日头有些毒辣,但城中各行各业的小廝们依旧热情高涨,扯著早已沙哑的喉咙,试图为身后的店铺招揽生意。 这杭州府可是江南重镇,每日来往於此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备不住哪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便是挥金如土的大富豪。 “殿下,这杭州府的热闹程度,比之京师都丝毫不差吶。“街道上,乔装打扮过后的曹爽望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发自內心的感慨道。 不愧是號称“人间天堂“的杭州府,果然富庶繁华。 “可惜只是镜水月。“不屑的摇了摇头之后,被诸多侍卫紧紧护在中间的燕王朱棣便是眼神冰冷的嘲弄道。 假若他此行来杭州,不是为了调查当地官员和城中富绅沆瀣一气而来,他或许也会觉得眼前歌舞昇平的景象乃是“人间天堂“。 只可惜,这杭州看似富庶繁华的景象就宛如一层泡沫,一触即破。 一旦有个天灾人祸,这杭州府耕地不足所带来的弊端,便会以星星燎原的趋势,瞬间在杭州府爆发蔓延,並最终反噬到那些勤劳朴实的百姓身上。 “没事,还没有烂到骨子里。“ 对於明显意志消沉的燕王朱棣,曹爽並未像往常一般予以劝解,而是轻飘飘的敷衍了一句,哪怕是在最为黑暗的时代,都会有人逆流而上,遑论是在这吏治还算“清明“的洪武朝。 最起码,昨日在码头上没有见到的杭州知府虞谦,应当便是那逆流而上的“好官“。 “先生,咱们到底要去哪里?“ 眼见得已是走了一段时间,曹爽仍是没有向眾人透露最终的目的地,燕王朱棣便是有些急切的询问道,其阴冷的目光则是装作不经意间掠过街道两侧的坊市中。 以他在生死搏杀中磨练出来的“嗅觉“,早在迈出驛馆的剎那,便察觉到了有人一直在暗中跟隨。 他內心十分清楚,这些人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殿下有想去的地方吗?“闻言,曹爽便是缓缓停住脚步,清冷的声音中夹杂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 以那些“乱臣贼子“对於杭州府的掌控,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所见所闻都是被精心安排过的。 例如他刚刚在某处摊位上短暂停留的时候,身旁便恰好有两名“百姓“路过,並十分刻意的与摊位老板交谈,其內容更是围绕在赋税,收入等颇为敏感的话题上。 其最终所呈现出来的內容,也无非就是杭州府吏治清明,官府管理十分严格,各行各业的商户们均是按时纳税,百姓们安居乐业。 他严重怀疑,这杭州城中的商贩们均是被提前打过了“招呼“。 “要不去知府衙门?“ 瞧著满脸严肃的曹爽,朱棣刚刚涌现的些许气势便在不知不觉间衰弱,並以不太肯定的口吻询问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依著他们昨晚的分析,那杭州知府虞谦极有可能便是受到了“举荐“制度影响的倒霉蛋,被杭州的官场所排斥,应该还算是个“好官“,否则不至於由山东刑部司郎中,越级擢升为杭州知府。 “殿下昨晚驾临杭州府,人尽皆知。“ “那杭州知府,总不能是个聋子加瘸子吧?“ 在朱棣猛然放大的瞳孔中,曹爽以调侃的口吻,缓缓道出了一个让人有些细思极恐的事实。 假若那半年前才刚刚走马上任的杭州知府虞谦真的掌握了某些官商勾结的罪证,理应在第一时间前往码头迎接燕王朱棣。 虞谦即便再“有名无实“,权利皆被城中的其余官员们架空,也不至於沦为“阶下囚“,被困在某个地方动弹不得,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都没有等来那杭州知府虞谦主动前来覲见。 思来想去,其中最为合理的解释,或许便是这虞谦手中压根便没有任何证据,至少没有过硬的证据。 “那咱们去寺庙?“ 短暂的错愕过后,燕王朱棣便给出了新的答案,眉眼间也隨之涌现了一抹肃杀。 他清楚的记得,他们在南京尚未动身之前,曹爽曾一本正经的向他阐述,准备在杭州府“杀人立威“,而其首选的目標,便是那些坐拥诸多特权的僧侣。 “那些人既然敢堂而皇之的將土地投掛靠在寺庙名下,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咱们贸然闯过去,非但无法顺利查到蛛丝马跡,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相比较刚刚,曹爽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方才神色凝重的给出了解释。 老实说,他之前確实是打算“杀人立威“,直接选个不长眼的佛教寺庙下手,隨后快刀斩乱麻的將杭州府的乱臣贼子连根拔起。 只是当昨晚他真切实际的踏上杭州府的土地之后,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堂堂杭州知府,居然能够被“架空“长达半年的时间,而且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这杭州府的水,要比他想像中深得多。 “那咱们去哪?“ 接连两个答案均被曹爽否决,朱棣的情绪明显焦虑起来,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他奶奶的,他在塞外草原上,面对北元铁骑的时候,都不曾这般憋屈过。 “殿下应该还能与城外的侍卫们取得联繫吧?“扫了扫街道两侧坊市中看似毫不在意,实则一直在密切注视著他们一举一动的“百姓“,曹爽脸上突然涌现了一抹神秘之色,並朝著眼前的朱棣低语道。 “自然是能的。“ 闻言,燕王朱棣便是傲然的点了点头,虽说他麾下最为驍勇的虎賁们皆留在北平坐镇,未能隨他前来这杭州府,但奉命隨行的千余名御林军也是各地边军的“精锐“,隨时可听他號令。 “有劳殿下,从城外的侍卫们选几个机灵的,混跡於码头之中,只听不说,看看当地的百姓们平日里都在说些什么。“ 此话一出,一直沉默不语的潁国公傅友德便是轻轻頷首,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曹爽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的恰到好处。 “好说。“转瞬之间,朱棣便是明白了曹爽的用意,並且满脸嘲弄的点了点头。 他此行前来杭州府查案,除了明面上的这千余名“御林军“之外,暗中还有锦衣卫隨行。 这些人,天生便是打探消息的好手。 第202章 把戏 “先生,您不是说了吗,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这城中的官吏们所监视?“ “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这织坊浪费时间?“ 望著眼前鳞次櫛比的织坊,燕王朱棣不自觉的停住脚步,並有些诧异的朝著身旁的曹爽询问道。 从明面上看,这杭州府城中的织坊可是养活了杭州府內外数以万计的百姓,乃是那些富绅豪商毫无爭议的大本营。 以那些富绅豪商的做派,必然早已提前做好了足以让他们高枕无忧的安排。 “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瞧瞧吧?“虽说曹爽心中也知晓,此行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一无所获,但仍不想轻易放弃,他总不能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城外。 听得此话,潁国公傅友德也是轻轻頷首,並朝著朱棣开解道:“殿下,曹先生所言甚是,咱们回驛馆也是待著。“ “更何况咱们此行前来杭州府,本就是为了调查杭州富商偷税漏税而来,明面上总要意思意思才是。“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听了傅友德的“提醒“之后,一向在战场上直来直往的朱棣方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虽说这一切的起因,乃是因为身旁的曹爽有感朝廷恢復海上贸易在即,希望朝廷能够进一步整飭完善商税,提高朝廷財政收入。 但在各种各样的因素影响下,最终衍变成为了他们奉旨前来杭州府官员调查偷税漏税一事。 在此等差事面前,假若他们还一直待在驛馆中不为所动,莫说那些心中有鬼的富绅豪商,即便是市井间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也会惶然迟疑。 届时即便真的有人想要向他们坚决告发什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有些事,哪怕是做戏,也要做个样子出来。 “老国公所言甚是,是孤將事情想的简单了。“对於昔日的“顶头上司“,燕王朱棣还是保持著足够的尊敬,心中则是在不断感慨。 这些摸爬滚打多年,自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开国勛贵们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仅在战场上有勇有谋,就连这“政治嗅觉“也是异於常人。 这一招若是放在兵法中应该被称为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是以身入瓮? ... ... 因为知晓自己的新婚妻子再过十天半月便能领到上半年的工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回升“,而不必像往常那般“低价贱卖“,刘进的步伐相比较来时轻盈了许多,口中也不自觉哼上了小曲,但眼眸深处依旧充斥著浓浓的鄙夷之色。 哼,这些黑了心的织造商们,口口声声说从不剋扣工钱,但其背地里的所作所为却是比剋扣工钱还要恶劣许多,这么多年了,哪怕是最为愚笨老实的织工,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些人的把戏。 诚然,如刚刚的王头所说,这杭州府的织造商们有一个头一个,从来不剋扣工钱,但其发放工钱的“时机“却大有讲究。 依著朝廷前些年的规矩,这上半年的“夏税“一般是五月开始徵收,最迟可以延期至八月,再晚则是有“罚没“的惩罚;而下半年的“秋粮“则是从八月开始徵收,最迟可到明年的二月,算是给足了时间,在期限上比之唐宋两朝宽限了许多。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杭州府织工的工钱不仅以蚕丝和桑布的形式发放,而且频次也由最初的按月发放,变成一年两次。 其中上半年的工钱,一般都要拖到十月之后发放;下半年的工钱倒是还算“痛快“,一般在年关的时候,便会一次性发放。 而这两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恰好是赶在了朝廷收取赋税的最后期限。 假若家中尚有些银钱的织工,倒是不著急变卖手中的蚕丝和桑布;但若是家中条件捉襟见肘的织工,便只能低价兜售刚刚领到的蚕丝和桑布,从而儘快凑齐钱两,向朝廷缴纳赋税,以免缴纳额外的“罚没“。 更重要的是,即便有人想要以手中的蚕丝和桑布,直接缴纳赋税,但官府给出的价格,却是一年中的最低点,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时间一长,杭州府的织工们便渐渐明白了这些织造商们不算高明的把戏,但奈何这本就是赤裸裸的阳谋,叫人寻不出抵抗的法子。 就凭他们这些势单力薄的织工,是能够让官府更改收取赋税的时间,还是能决定蚕丝和桑布的价格? 都不能。 久而久之,原本的牢骚和不满便是渐渐消失不见,但这些负面情绪却並没有消失,而是以看不见的形式在暗中存在,等待著一个爆发的契机。 ... ... “劳驾,这位小哥..“ 正当刘进想入非非的时候,耳畔旁突然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眼前赫然出现了数道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有何贵干?“ 闻言,刘进便是有些警惕的眯起了眼睛,右手则是不自觉摸向怀中,那里藏著他今日准备为家中採买米麵粮油的铜板。 虽然眼下正是大白天,但这这杭州府的治安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多些防备心总是没错的。 而且假若他没有听错的话,刚刚说话之人,似乎有一点外地的口音? “小哥別误会,“瞧著眼前满脸警惕的样子,曹爽便是赶忙摆手,並指向其身后的织坊,询问道:我等乃是南京而来的行商,刚刚瞧见小哥从这织坊中出来且面带喜色,故而斗胆上前一问。“ “可是这织坊中的蚕丝质地上乘?“ “唔?“许是没有料到眼前之人会有如此一问,一向精於“人情世故“的刘进呆滯了数秒之后,方才语焉不详的点了点头,搪塞道:“是还不错。“ 隨后,也不待眼前的曹爽有所反应,便自顾自的离去,不愿为自己招惹太多的事端。 今时不同往日,燕王朱棣於昨晚驾临杭州府,而眼前的“行商们“又是自称从南京而来,谁知道二者之间会不会存在著某些联繫? 他在码头上摸爬滚打多年,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呵,倒是谨慎。“ 望著汉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燕王朱棣便是有些不满的嘟囔道,自打他记事以来,除了他的父皇母后以及大哥朱標,还没有人敢这般在他面前不辞而別。 “这不更说明,早就有人打过招呼了吗?“ 微微摇了摇头,曹爽便自顾自的往不远处的织坊而去,只留下若有所思的燕王朱棣愣在原地。 这算不算已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呢? 第203章 查帐 高楼双峙,下临清池。 蚕丝作为所有天然纤维中最为优良,最纤细的纺织纤维,可以纺织出各种复杂的纹,而为了更好的提取蚕丝,织造上好的衣物,效率更高的纺织机便是应运而生。 根据古籍记载,早在秦汉时期,纺织机便在民间织坊中出现,並被大规模的应用,经过千余年的发展,纺织技术已是十分成熟。 此时放眼瞧去,偌大的织坊中,数以百计的织工们两两一组,有条不紊的操作著眼前的织机,“吱吱呀呀“的声音不绝於耳,令人忍不住驻足。 “几位,有何贵干?“ 望著眼前几名穿著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的“不速之客“,负责照看这座织坊秩序的“王头“便是悄无声息的出现,眼神不善的詰问道。 许是为了“装腔作势“,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之后,还有十余名身强力壮,腰间鼓鼓似是藏有棍棒等物的莽汉自织坊的各个角落而出,默立於“王头“之后,脸上涌动著不加掩饰的凶狠之色。 这杭州府的布丝绸可是天下闻名,每年来自於四面八方的订单络绎不绝,织坊中的这些布料早早的就被订出去了,寻常商人可没有染指的资格。 而且眼前这几人瞧上去,可是有些眼生吶。 “你们掌柜的呢?“瞧著眼前这莽汉冷言冷语的模样,燕王朱棣便是眉头一皱,冰冷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不快。 微微眯起眼睛,“王头“上下扫量了几眼说话的燕王朱棣,神情愈发警惕的询问道:“几位有事?“其身后闻讯赶来的汉子们,已是不自觉將右手摸向腰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眼前这瞧上去其貌不扬的壮汉,竟是猛然爆发出了一种让他有些窒息的肃杀之感。 而这种感觉,他只在自己的“东家“,以及杭州府城中,那位名义上能够调动境內全部卫所官兵的“都司“身上感受过。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在將近些年的帐本尽数拿来。“ 眼前的织坊虽然瞧上去“安安稳稳“,但燕王朱棣却没有被“假象“所迷惑,不自觉的提高了些许声音,目光死死盯著眼前这些汉子们的腰间。 以他的见识,自是能够瞧出这些汉子尽皆在腰间藏匿著棍棒,面相也都有些凶神恶煞,不是易与之辈。 倘若是正经营生,何须僱佣这些凶神恶煞的“青皮无赖“在此看家护院? “嘿,反了天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跑到这里来大言不惭?“ 听了朱棣有些“无理“的要求之后,身材魁梧的“王头“並没有第一时间做声,其黝黑的脸庞上呈现了与往日凶狠暴戾截然不同的深思,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前两日“东家“对他的叮嘱,倒是他身后的一名泼皮主动跳了出来,並朝著朱棣叫囂道,被其藏匿於腰间的棍棒也在不知不觉间出现於手中,瞧上去倒是颇有威慑力。 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还真的有人敢跑到这杭州府的织坊中耀武扬威?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在“王头“及其余汉子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在他们眼中好似风烛残年的潁国公傅友德猛然上前,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狠狠抽在刚刚说话的青皮脸上。 只瞬间,这青皮的脸颊便肉眼可见的红涨起来。 但相比较同伴的受伤,潁国公傅友德接下来的话语却是更让他们震惊,乃至於如坠冰窖。 “依大明律,欲对亲王行凶者,等同谋逆。“ “按律当斩。“ 哪怕朱棣等人从始至终都未能拿出证明身份的勘合令牌,但包括“王头“在內的诸多青皮却是没有人认为眼前的这伙“不速之客“是在装腔作势。 毕竟早在清脆耳光声响起的剎那,眼前的这群“不速之客“中便是有人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阴冷的刀芒犹如吐著信子的毒蛇,让他们不敢有半点动作。 咕嚕。 剧烈的吞咽了几口唾沫之后,被眾人视为主心骨的“王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扭曲狰狞的脸颊上猛然涌现出一抹惶恐之色,並且率先丟掉了手中的棍棒,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准备朝著眼前的“贵人“叩首行礼。 昨晚“贵人“驾临杭州府的时候,他也曾前往码头上“迎接“,但因为光线昏暗,及位置靠后的缘故,未能如愿瞧见奉旨驾临杭州府的燕王朱棣。 “別整这些虚礼。“ “速速將这纸坊的掌柜及东家叫来,不要让孤久等。“ 眼瞅著稍远处的织工们已是注意到了此间的动静,並且纷纷面露狐疑之色,燕王朱棣便主动上前一步,止住了满头大汗的王头。 以他的身份和心性,自是不会丟份到与眼前的青皮无赖一般见识,至於刚刚那出言不逊的“倒霉蛋“,虽不至於“按律当斩“那般严重,但也得去牢房中吃点苦头了。 “小人遵旨,小人遵旨..“ 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之后,王头便好似软骨动物一般,手脚並用的起身,並且踉踉蹌蹌的往后院而去,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囂张模样。 他刚刚瞧得真真的,那些闪烁著寒芒的长刀都是“真傢伙“,还有两人因为动作过大,不经意间露出了隱藏在长衫后的甲冑。 大明建国至今不过二十余年,百姓尚武,民风彪悍,纵是有人在家中藏著几柄长刀也不算意外,只要不闹出乱子,官府也懒得计较。 但这甲冑可不一样。 自秦皇统一六国开始,歷朝歷代的君王们均是將甲冑视为“底线“,民间但凡有私藏甲冑者,立斩不赦。 簌簌簌。 约莫盏茶功夫过后,满脸侷促的王头去而復返,身后还跟著两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穿著打扮似是掌柜和管事的儒生,眉眼间尽皆涌动著意外和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 身份尊贵的燕王殿下居然真的驾临杭州府,並且选中了他们织坊进行“查税“,就是不知晓在塞外让蒙古韃子闻风丧胆的燕王,能否看得懂那些早已被瞒天过海的帐本。 第204章 虚与委蛇 幽静的房间內,燕王朱棣隨意而坐,面无表情的注视著正在案牘后翻阅帐本的曹爽,潁国公傅友德以及屏气凝神的织坊掌柜和帐房均是不敢打扰,小心翼翼的等待著。 一时间,房间中落针可闻,眾人的耳畔旁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织机的纺织声。 这杭州府的蚕丝和桑布畅销大明各地,就连远在辽东的高丽王朝和塞外草原上的蒙古韃子都是对其趋之若鶩,甚至时不时还有操著蹩脚口音的“色目人“远渡重洋,前来杭州府订购丝绸。 故此,此时摆放在曹爽面前的帐本不仅种类繁多,而且涉及到的地域极广,曹爽从中看到了许多此前闻所未闻的府县和地域。 “从帐本上看,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曹爽有些疲惫的声音於房间中悠悠响起,惹得不知何时便开始闭目养神的燕王朱棣及潁国公傅友德均是睁开了眼睛,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大人所言甚是,咱们王记织坊一直是本本分分,如实纳税。“ “因为纳税积极,上任的知府大人还曾亲临咱们织坊,並且赐下了一份笔墨。“ 彼此对视了一眼过后,眉眼间都写著精明能干的织坊掌柜便是欠了欠身,主动朝著案牘后的曹爽赔笑道。 在刚刚的介绍中,他们已然得知眼前这个瞧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便是此次奉旨前来杭州府查案的税课司大使。 虽然这税课司大使的品秩仅为九品,但架不住人家是奉旨而来的“钦差“,而且还能惊动燕王朱棣亲自陪同,其地位和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唔,居然还得到过官府的嘉奖?“闻言,坐在案牘后正欲起身的曹爽便是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並且故作惊讶的感嘆道。 要知晓,因为朱元璋坚持“重农抑商“的国策,在洪武朝的时候,商人们的地位可谓是有史以来最低,即便是当年那號称“天下首富“的沈万三,在前往南京城覲见的时候,也要规规矩矩的穿著价格最为低廉的服饰,乘坐驴车而行。 此等情况之下,眼前的织坊因为“交税“及时,得到了杭州知府的嘉奖,乃至於亲笔赐下笔墨,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毕竟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员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但表面上可是想法设法的与商人们保持距离,以免染上其身上的铜臭味,被朝廷所排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自己隨便跳过的这个“王记织坊“倒是有些意思啊。 “不敢欺瞒大人,確有此事。“瞧著曹爽脸上那略有些诧异的神色,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的织坊掌柜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但表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点异样,规规矩矩的回稟道。 他们王记织坊此前引以为傲的那份笔墨固然能够让他们在杭州府,乃至於整个江南地区都拥有不小的声望,但面对著自南京而来的“钦差“,这笔墨便是最大的“漏洞“。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哈哈哈,“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便以自嘲的口吻揶揄道:“那看来本官今日是白跑了一趟。“说话间,曹爽便重新於案牘后起身。 “大人玩笑了。“见曹爽没有揪著此事不放,內心惴惴不安的掌柜和帐房顿时如释重负,脸上的笑容比之最开始的时候要真挚数倍不止,但眼眸深处却涌现著不易察觉的讥讽。 哼,他们此前还觉得奉旨前来杭州府查案的税课司大使应当是一名深諳此道的干臣,內心著实焦虑忐忑了一段时日,但今日一见方才知晓这税课司大使居然是一名如此年轻的“草包“,白让他们提心弔胆了。 “殿下,王记织坊的帐本已是核查无误。“在织坊掌柜和帐房殷切眼神的注视下,曹爽默默行至朱棣身旁,表情严肃的拱手道。 在外人面前,他自然是不能像平常时那般隨便,还是要给予朱棣应有的尊重。 “唔,既然曹大人核查完毕,那便將这间织坊略过吧,“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燕王朱棣便是心有灵犀的与其打起了配合,似是全然不关心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本。 “遵旨。“ 规规矩矩的行礼过后,身份尊贵的燕王朱棣便在眾人的簇拥下迈出了设立在织坊后院的厢房,而原本负责维持织坊秩序的“王头“等强壮早已跪倒在地,脸上充斥著溢於言表的敬畏和紧张。 “对了,“就在一行人即將离开织坊的时候,稍微落后朱棣半个身位的曹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住了脚步,並扭头朝著身后的织坊掌柜询问道:“你们织坊的东家呢?“ “为何一直没有露面?莫不是做贼心虚?“ 咳咳。 闻听耳畔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脸上一直掛著虚偽笑容的织坊掌柜等人顿时楞在原地,隨后便响起了用以掩饰尷尬的咳嗽声。 “大人玩笑了,“见燕王朱棣也缓缓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好奇之色,呼吸紊乱的织坊掌柜便是赶忙解释道:“我们织坊的东家前段时间便前往苏州府订货,如今並未在这杭州府。“ “原理如此,“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之后,曹爽便像是卸下了最后的怀疑,没有在继续追问,而燕王朱棣也是露出了索然无趣的神色,自顾自的往外间而去。 或许是刚刚在织坊门口的动静过大,惊动了官府,此刻街道上满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差役,各种趾高气扬的呼喊声也是隨之响起。 更有甚者,乾脆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惹得街道两侧的百姓们譁然不止,但眼神却是愈发火热,死死盯著自织坊中走出的朱棣等人。 虽然眼前的这些差役们不肯向他们透露半点內情,但瞧其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也不难猜出原因所在。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恐怕昨晚驾临杭州府的燕王殿下,此刻便待在这织坊中。 “都別挤,都別挤,“ 像是猜到了眼前这些百姓心中所想,当燕王朱棣自顾自走出织坊的时候,街道上顿时传来了差役们紧张而又宏亮的声音。 瞧著眼前人头攒动的街道,燕王朱棣先是一愣,隨后脸上便露出了怒不可遏的神色! 这杭州府的官员们,果然与城中的商人沆瀣一气! 第205章 阳谋 “放肆!“ “一群乱臣贼子,竟敢如此算计本王!“ “皆该杀!“ 在气势汹汹的回到了下榻的驛馆之后,性格火爆的燕王朱棣再难压抑心中的怒火,其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是猛然於书房中炸响,使得庭院外来回梭巡的侍卫们眼神狐疑不止。 自家殿下这是遭遇了什么,竟然发了如此之大的火? “殿下,稍安勿躁。“ “当心隔墙有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潁国公傅友德轻轻出声,试图安抚眼前怒火中烧的朱棣,但其见多识广的眸子中也夹杂著一抹惊怒和意外。 他倒是低估了杭州府这些“乱臣贼子“的本事。 “隔墙有耳?“ 傅友德不说还好,在听到此等字眼出现之后,燕王朱棣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凛冽的声音中更是充斥著让人心悸的杀意:“先生,咱们別查了!“ “就按您说的,咱们直接杀人立威吧!“ 他不管这杭州府的水有多深,他也不在乎什么叫“水至清,则无鱼“,他现在只想將那些躲在暗地里,对他评头论足的乱臣贼子尽皆拿下。 他可以容忍这驛馆中藏著那些官员的耳目,他也可以默许那些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差役们一直暗中跟在他的身后,但他却是容忍不了那些乱臣贼子將他当成杂耍团的猴子,任人观瞧! “殿下,稍安勿躁。“这一次,曹爽难得与潁国公傅友德没有產生分歧,转而语重心长的劝諫道,对於朱棣的心情十分理解。 平心而论,换做他是燕王朱棣,遭遇刚才的一幕,恐怕也会怒火中烧。 在他们这一行人中,虽然他才是奉旨前来杭州府查案的“钦差“,但几乎没有人將他放在眼中,毕竟无论是燕王朱棣,亦或者潁国公傅友德,身份地位都远远在他之上。 为了儘量减少对地方上的袭扰,也为了方便“查案“,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他们这一路上仅在常州府中途停靠了一次,並且特意选择在傍晚时分,抵达杭州府,以免闹得人尽皆知。 但是刚刚在“王记街坊“门外,杭州府的差役们却在无事发生的情况下,以“保护“为由,封锁了整个街道,並在他走出街坊的时候刻意呼喊,从而让闻讯赶来的百姓们皆能瞧见他的面容。 这是正大光明的算计他! 说实话,他並不是害怕被百姓们瞧见;相反,他极其厌恶官员或者宗室高高在上,刻意前呼后拥,凸显自身身份的恶劣行径。 但事情终有轻重缓急。 他这次前来杭州府,乃是奉旨陪同曹爽一同调查城中富绅豪商是否在偷税漏税,而刚刚那些差役的举措,却是让他们这些人彻底暴露在所有织坊东家和帐房的眼皮子底下,让查案的难度大大提升。 这是在戏耍他。 “乱臣贼子!“见曹爽和潁国公傅友德统一口径,朱棣也只得將心中的憋屈和不甘咽回肚子里,转而没好气的发著牢骚。 他活了小半辈子了,还从来没有这般憋屈过。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些富绅豪商以及与其沆瀣一气的官员们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其心虚,唯恐被殿下查到蛛丝马跡。“ “假若那些人自詡高枕无忧,哪里还会耍这些把戏?“微微一笑过后,曹爽便是开门见山的分析道,眼眸中闪烁著异样的光彩。 这些杭州府的官商们,有点本事,但是不多。 “先生,您刚刚瞧出东西来了?“ 见曹爽似乎意有所指,本来还有些烦躁的朱棣迅速平復好了情绪,转而急不可耐的询问道,一旁的潁国公傅友德也隨之投来了关切的眼神。 难道刚刚那些帐本真的有问题? “没有。“ 沉默少许,曹爽略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前世只是一个喜欢指点江山的“键盘侠“罢了,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皆是建立在凌驾於歷史长河之上的上帝视角,自是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便瞧出那些帐本的问题。 “哎,本王就知晓..“ 闻听此话,朱棣黝黑的脸庞上顿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而没好气的抱怨道。 俗话说紫禁城中没有不通风的墙。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恐怕早在他们还没有出京的时候,这杭州府的官商们便提前收到了消息,拥有足够的时间去修改帐本。 以那些人的行事作风,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被他们发现漏洞。 “但是殿下不觉得,没有问题,本是就是最大的问题吗?“在驛馆有些诡异的气氛中,曹爽突然说出了一句听上去有些拗口的话语,让朱棣和潁国公傅友德均是为之愕然。 什么叫没有问题,本是就是最大的问题? “结合锦衣卫掌握的情报,以及这杭州城中官商诸多不符合常理的举动,咱们基本可以断定,杭州府商人们偷税漏税乃是確有其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曹爽便是自顾自的开始解释道。 偷税漏税肯定是確有其事,不然杭州府这隨处可见的桑树岂不是白种了? “既然这些商人肯定是偷税漏税了,但其帐目却是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便可以间接证明问题出现在了其他地方。“ 粗重的呼吸声中,曹爽的声音犹如惊雷,让朱棣和傅友德乃至於角落处屏气凝神的马和都是不自觉的恍惚起来,开始在脑海中认真思索曹爽的言论。 从逻辑上而言,曹爽的这番言论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从结果上来推论,好像又有些问题。 “先生,您就有话直说吧!“小半炷香之后,苦思无果的朱棣便是突兀的打破了驛馆中的沉默,並且眼神火热的追问道。 “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杭州府的官商们,倒是给咱们来了一个阳谋。“ 微微眯起眼睛,曹爽猛然自嘴角处挤出一抹笑容,但冰冷的声音却是让在场眾人更加狐疑。 阳谋? 第206章 低买高卖 “先生,此话怎讲?“ 面面相覷之下,眼眸中仍残存著一抹惊怒之色的燕王朱棣迟疑出声,听曹爽的这言外之意,他们似乎是被这杭州府的富绅豪商们给算计了? “杭州府有半数以上的耕地都被用於种植桑树,城中的织坊更是畅销我大明各地,藏於幕后的织坊老板们赚的盆满钵满,但其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却是少得可怜。“ “咱们姑且不考虑这些人在暗中具体通过何等方式偷税漏税,但商人生性逐利,即便是用於搪塞朝廷,必须向朝廷缴纳的税款,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的降低成本。“ “例如利用差价..“ 一语作罢,驛馆的书房中顿时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老成持重的潁国公傅友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胸口不断起伏,倒是燕王朱棣依旧不解其意。 他怎么觉得,曹爽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殿下,“不待朱棣刨根问底,心有所感的傅友德便是主动出声:“您常年在北平坐镇,可知每逢北元蠢蠢欲动时,城中粮食作价几何?“ 大明立国至今,南方的这些省份已是陆陆续续的恢復民生,尤其是百姓赖以生存的粮食及食盐在价格上,基本保持著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轻易不会变动。 相比较之下,倒是坐落於帝国边陲的北平,因为毗邻塞外草原,直面死而不僵的北元余孽,粮价相较於“江南地区“,在价格上会上浮个一两成。 每当边疆告急,蒙元余孽倾巢来犯的时候,城中的粮价更是会因为百姓哄抢的缘故陡增,直至战事结束之后,方才回落至原有的价格。 放眼歷史长河,利用天灾人祸,肆意哄抬粮食价格,並从中牟利的商人不知凡几。 “通常会上涨个三四成,严重时还会上涨五成以上..“提及昔日遭遇的种种,朱棣的眼神便是骤然犀利起来,声音中满是寒意。 其实也不怪他的父皇对於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吹毛求疵,在衣食住行等方面均是予以限制,实在是有些黑心的商人们过去可恶,利用百姓们的恐惧心理,肆意哄抬粮价。 “殿下所言甚是,每逢战事来临之前,粮价便会上升,“轻轻頷首之后,傅友德便是对此表示肯定。 他从军十数年,虽然极少亲自过问这些后勤輜重的事务,但是对於其中的细枝末节,却也是一清二楚。 “但假若北元余孽溃败,而北平又恰逢丰收之年,城中的粮食又该如何作价呢?“很快,傅友德沙哑的声音便是重新於书房中响起。 这一次,就连负责伺候朱棣衣食住行的贴身內侍马和也猛然瞪大了双眼,似乎理解了曹爽口中所谓的“阳谋“究竟是何等意思。 “老国公,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倘若丰收之年,粮价必然会有所下降。“眨了眨眼睛之后,朱棣便是理所当然的回应道,这不是最为基本的常识吗。 “同样的规律,也可应用於这蚕丝之上。“微微眯起眼睛,傅友德语气沉重的道出了他所理解的“阳谋“,並不自觉看向身旁的曹爽。 这蚕丝桑布可不同於相对而言具有“时效性“的粮食,杭州城中近乎於形成垄断的商人们完全可以自行控制这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並且用於搪塞官府,应对朝廷的核查。 “殿下,曹先生和国公爷所想表述的意思,就是低买高卖..“瞧上朱棣脸上愈发明显的不解之色,与其相伴多年的內侍马和便是躡手躡脚上前,轻轻提醒道。 在马和低声向朱棣解释“前因后果“的时候,曹爽则是不动神色的打量著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內侍。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內心几乎有十足的把握,眼前这个操著一口地道南京官话的“马和“,便是在后世大名鼎鼎,先后多次率领船队下西洋的“三宝太监“郑和。 只不过此时的马和还未能因为在“靖难之役“中立有战功,被朱棣赐姓罢了。 “低买高卖?“ 隨著身旁內侍的耐心解释,朱棣心中的疑问也得到了陆续解答,但其眼眸中仍是夹杂著一抹费解。 北平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利用北元余孽来袭,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当口,肆意哄抬粮价倒也罢了;但眾人脚下的杭州府可是大明腹地,那些织造商们又是如何提高价格,並且低买高卖呢? “没错,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城中的这些商人们怕是完美利用了朝廷收取赋税的时间节点,在杭州府官员们心照不宣的默许下,达到了偷税漏税的最终目的。“ 一语作罢,曹爽的脸上满是惊嘆之色。 虽然他从来不曾小覷古人的智慧,但当他切身实际体会到这种环环相扣的縝密逻辑之后,仍是对此惊嘆不已。 “相比较容易腐败发坏,必须要儘快出手的粮食,城中的蚕丝和桑布们能够长久的储存,且同样不担心销量。“ “每逢朝廷收取赋税之前,杭州城中达成垄断的商人们便可自行將这蚕丝和桑布的价格降低,並以当时的价格製作帐本帐目,作为向朝廷缴纳赋税的根据。“ “但是当朝廷收取完赋税之后,这些人织造商们又可轻易的將手中积压的蚕丝桑布提高价格,並且销往大明各地。“ “如此一来一回,不仅能够在明面上,公然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还能进一步压榨杭州城中的织工百姓,间接达到土地兼併的效果!“ 哗! 曹爽慷慨激昂的话语声尚且在书房中悠悠迴荡,但朱棣和傅友德等人早已譁然一片,眼眸中涌动著炙热的光芒,身躯也在微微颤抖著。 “先生,这些商人,真的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吗?“不知过了多久,如冰雪般冷凝的书房中终是响起了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 饶是朱棣早就知晓人性丑恶,但此刻也不免有些惶然不定。 朝廷每年两次收取赋税的时间节点,却成为了杭州城中这些商人们大肆“敛財“的工具?假若此事为真的话,这杭州府城中的商人们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十之八九..“ 此话一出,书房中没有人在说话,只是默默將目光投向窗外。 接下来,就看那些锦衣卫的了。 第207章 证据(上) 杭州城外。 精明能干的刘进在离开了王记织坊之后,便是轻车熟路的抵达了人头攒动的码头,准备像往常一样,靠著帮人搬运些货物,或者通过带初次抵达杭州府的外地行商们找些“乐子“,赚取些赏钱。 但不知是运气太差,亦或者燕王朱棣驾临杭州府,诸多富绅豪商均是不敢太“活跃“的缘故,能说会道的刘进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未能成功招揽到生意,只得悻悻的坐在阴凉处,与往日相熟的伙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著閒话。 “二哥,这眼瞅著就要到九月了。“ “朝廷又要开始收取秋粮了。“ 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街里街坊,在例行公事般议论了几句各家的“家长里短“之后,眾人所谈论的话题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官府头上。 夏税和秋粮,一年中的两次赋税,便是当下这个时代百姓的头等大事。 杭州府得益於坐落於大明腹地,不用像北方诸省那样,时不时便要面临蒙元铁骑来犯的威胁,故此朝廷每年在杭州府所徵收的“徭役“相对而言也十分有限。 即便真的不幸被官府抽中,也可私底下使些银钱,僱佣个走投无路的流民百姓,或者入不敷出的农户替代前往,毕竟这杭州府虽是富庶,但每年仍有不少农户因为无法负担朝廷的赋税而家破人亡。 “说的是,又要开始准备了。“ 闻言,被在场汉子视为主心骨的刘进便是轻轻頷首,脸上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因为能说会道,碰上外地行商也敢主动上前去搭訕的缘故,日子倒是比在场的这些伙伴们要强上不少,至少不用为那每年都要缴纳的赋税而发愁。 但即便如此,偶尔提起那夏税和秋粮的时候,他通过也是一副深恶痛疾的表情。 当然,他並不是因为朝廷定下的税额过高,方才如此不满;相反,这杭州府的赋税虽然比之邻近的府县要沉重不少,但无论是“东南佛国“的歷史沉淀,亦或者“人间天堂“的噱头,均是吸引了大量的外地行商至此,从而养活了一批像他们这样能够“自给自足“的贩夫走卒。 他真正不满的,还是杭州府城中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实则冷血刻薄的织造商,以及与其沆瀣一气的官员。 在他的印象中,这杭州府的蚕丝和桑布价格,每每到了朝廷要收取赋税的时候,便会持续走跌,让靠著蚕丝和桑布为生的农户们叫苦不迭,只能忍痛將其贱卖,用以缴纳朝廷的赋税。 但是当朝廷的“秋粮“收取完毕之后,这些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又会奇蹟般开始攀升,就好似那弹簧一般。 “哎,也不知今年何时才能发放工钱,可千万別像去年那样,拖到快过年了才给。“ “去年我家就差一点,就得缴纳额外的罚没了。“ 提起让人一言难尽的赋税,在场的汉子们神情明显严肃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嘻嘻哈哈,其中还有人变得愁眉苦脸,长吁短嘆起来。 无需多问,这些人家中必然有亲属在城中的“织坊“帮工做活。 “我说哥几个,你们都不知道吧?“ 正当刘进犹豫著,要不要將刚刚自“王头“口中得知的消息,透露给在场伙伴的时候,便有人一脸神秘的出声,瞬间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也让刘进將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三驴子,赶紧说,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只片刻,人群中便有人不满的催促道,这个三驴子平日里说话总是喜欢大喘气。 “就我们坊的老刘头,你们都知道吧?“ 悻悻的点了点头,被称为“三驴子“的汉子眉眼间猛然涌现出一抹骇然之色,缓缓道出了他前些时日刚刚知晓的一件“荒唐事“。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隔壁的“老刘头“因为辛苦一年所种植的蚕丝和桑布一直卖不上价,导致难以承担朝廷的赋税,被迫將家中的几亩土地暂时“租让“给了杭州城中的一名牙商。 双方在官府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规定老刘头在未来三年的时间里,隨时可以凭藉著契约,无条件的赎买回之前的土地。 但有意思的事来了,当老刘头靠著“租让“土地换来的银钱缴纳了赋税之后,其膝下独子竟是考取了“秀才“功名,从此摇身一变,成为市井百姓眼中的“文曲星“。 老刘头本以为有著自己儿子撑腰,手中又有官府签订的契约,应该能够顺利自牙商手中赎买回之前“租让“的土地,但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当他见到牙商並道明来意的时候,却被告知土地早已被转卖,並且成为了“净慈寺“的私產。 老刘头想不明白,自己手中明明有官府签订的字据,为何这牙商仍能转卖自己的土地,並且还成为了“净慈寺“的產业? 难道那些佛法高深的得道高僧们也覬覦自己手中这几亩薄田? “三驴子,你的意思是说,那老刘头到最后都没能赎买回自己的土地?“但眾人听完了这件有些离奇曲折的“趣闻“之后,尽皆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在他们眼中,这见官不拜的“秀才公“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可不,听说老刘头的儿子亲自去了趟知县衙门之后,便是绝口不提此事。“ “倒是老刘头不死心,偷偷去了地上瞧,还瞧见了几名耕种的农户,那些农户只说是替背后的东家耕种,压根不知晓这所谓的净慈寺。“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即便是早就知晓那些“得道高僧“名不副实的刘进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本以为,那些道貌岸然的僧侣们至多也就是在暗中收取好处,利用自身免税的特权,替杭州城中的富绅豪商们规避赋税,却没想到这些人竟是囂张到了公然巧取豪夺旁人土地的程度。 要是连大明的秀才公,都无法討回自家的土地,那寻常的百姓们岂不是更加申冤无门? 第208章 证据(中) “行了,別说人家了。“ “那老刘头再怎么说,人家儿子也今非昔比,成为秀才公了..“ “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吶。“ 眼见得周围的同伴对此事议论纷纷,生怕事情闹大的刘进便是赶忙轻咳一声打起了圆场,这码头上人来人往,备不住便有那多嘴多舌的人。 “哎,二哥说的是。“ “还是说说咱们吧。“ “听说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已经有下降的趋势了。“ 又是简单的发了几句牢骚之后,人群中的话题便回到了最初的蚕丝和桑布之上,刘进因常年风吹日晒,导致黝黑的脸颊上也重新涌现了一抹犹豫之色。 要不要將自己所知晓的“內情“告知给眼前的伙伴呢? “都是些利慾薰心的主..“ “要是当初陛下没有將周王殿下改封至开封,而是让其在这杭州府坐镇,这城中的黑心商人们也不敢如此囂张!“ 正当刘进犹豫不决的时候,人群中便是再度响起了义愤填膺的声音。 大明建立之初,为了抹杀“诚王“张士诚在江浙地区的影响力,朝廷对江浙地区的利益阶级进行过一次“重新洗牌“,使得这杭州府的百姓们,多多少少都能够分到几亩赖以餬口的土地。 只是时间不久,杭州府勤劳朴实的百姓们便意识到,即便这“江南水乡“的自然条件比之北方要强上许多,但仅靠耕种那粟米小麦却难以负担朝廷高额的赋税。 为此,经济价值更高的桑树便自然而然成为了杭州府百姓耕种的第一选择。 靠著这些畅销大明各地的蚕丝和桑布,彼时杭州府的百姓们结结实实过了几年好日子,人口得以迅速增长,真真正正呈现出“人间天堂“的趋势。 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杭州府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便开始有所起伏,不再像之前那般维持著平稳的水平,导致不少靠著耕地为生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与此同时,官府也审时度势,在收取赋税的时候,刻意压低蚕丝和桑布的价格,进一步加重百姓们的负担。 “行了,哥几个別愁眉苦脸了。“ “跟你们说个好消息。“ 许是感受到周围同伴低沉的情绪,一向为人坦率豪爽的刘进猛然提高了嗓音,似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並在周围诸多汉子惊喜的眼神中肯定道:“我得到確切的消息。“ “用不了十天半月,城中织坊便会陆续发放工钱。“ “到时候,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即便有所下降,也不会跌的太狠,咱们哥几个咬咬牙,总能扛过去的。“ 哗! 此话一出,码头凉亭下便是一片譁然,原本无精打采的汉子们顿时面露不敢置信之色,其中还有人下意识尖叫起身,惹得身旁路过的百姓纷纷向其投来诧异的眼神。 “大狗,你低调点。“ 望著眼前喜形於色的同伴,刘进不由得佯装不满的训斥了一句,但眼中却没有太多的不满之色,毕竟他也能够理解这些同伴激动的心情。 城中织坊每早一日发放工钱,他们的妻子或者母亲,便能提前用蚕丝和桑布去缴纳赋税,无需等到最后关头,价格最低的时候,方才能向官府交税。 “二哥,这是真的吗?“ “城中那些织造商们会这么好心?“ 悻悻的挠了挠头之后,自知有些失態的“大狗“便是赶忙坐回了之前的位置,並刻意压低声音询问道,脸上涌动著一抹狐疑之色。 不是他不相信刘进,实在是这个消息有些过於“突然“,完全不符合他对城中那些商人“敲骨食髓“的印象。 “自然是真的,“嗤笑著点头之后,刘进满脸鄙夷的嘲弄道:“他们自然是不会这么好心,但架不住今年的风声不对,这些人人也怕把事情闹大嘍..“ “是燕王殿下?“ 在场的这些汉子们虽然不如刘进那般聪明,但也算不上“蠢人“,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琢磨出这反常举动背后所隱藏的前因后果。 “可不唄。“ 不待刘进做声,身材魁梧的“大狗“便是神色复杂的感嘆道:“嘿,这回朝廷可算是做了一回好事了,要是每年都能来这么一回,就好嘍。“ “你也是想瞎了心。“话音未落,另一道笑骂声便是接踵而至:“这种事说破大天,也就是个所谓的低买高卖。“ “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在明面上可没有触犯半点律法,朝廷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听得此话,围坐一圈的汉子们尽皆涩然,眉眼间涌动著不甘和无奈的神色。 这话倒是没错,那些织造商们在明面上却是没有触犯半点律法,毕竟朝廷又不能將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写在“大明律“当中。 “谁说他们没有触犯律法的?“ 正当眾人面面相覷,气氛有些冰冷的时候,刚刚说话的“大狗“便是愤愤不平的反驳道:“要我说那燕王殿下也是糊涂,光想著查那吃力不討好的商税。“ “那些商人世代经商,谁家手里不准备著应付朝廷检查的假帐本。“ “燕王殿下领兵廝杀没说的,那绝对是一点不带丟分的,但查这些假帐本,那不就是瞎子过河,摸不著边吗?“ 或许是猜到了“大狗“接下来要说的內容,被眾人视为主心骨的刘进顿时变了顏色,挥手阻止道:“大狗,你今天的话有些多了。“ “二哥,你让我把话说完!“ 此时的“大狗“明显是有些激动,不管不顾的愤怒道:“商税不好查,就去查田税啊!“ “咱们杭州府的可都是有数的,按照田册挨个去查啊!“ “耕田种地,缴纳赋税,这都是天经地义的。“ “可那些商人是怎么做的?“ 此时此刻,不仅刘进脸上露出了惊恐不安的神色,就连其他的汉子们也是表现出坐立不安,不断左顾右盼,生怕他们的谈话被旁人听了进去。 “他们为了逃避田税,纷纷將田地掛靠在佛教寺庙的名下,从而免去积少成多的田税。“ “但光是此等方式,那些商人又不放心,於是他们又干了什么?“ 咕嚕。 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已有胆小的汉子被嚇得脸色惨白,大口的喘息著,大狗今天这是怎么了,情绪为何如此激动? 这是要道出杭州府城最大的秘密吶。 “他们令自家子弟出家为僧,坐享其成。“ 在刘进及诸多汉子惊恐的眼神中,一名操著身材魁梧,操著南京口音的壮汉幽幽蹲在“大狗“身旁,好似自来熟一般,接过了话茬。 “官府明知这些人是假僧侣,但依旧为其发放了证明身份的度牒。“ “几位兄弟,我说的对不对?“ 第209章 证据(下) 同一时间,杭州府城的知府衙门內,不过四十余岁的知府虞谦如往常一般,匆匆用过早饭之后,便將自己重新关进了书房之中。 朝廷收取“秋粮“在即,这杭州府又是天下赋税重地,他每日要负责处理的帐目公文实在沉重。 像是察觉到了空气中瀰漫著的紧张气氛,衙门中的吏员差役在来往时都小心翼翼,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以免惊扰了书房中的知府大人。 簌簌簌。 距离知府虞谦將自己关在书房中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书房外便是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老管家略带迟疑的声音也是適时响起:“老爷,府外有贵客来访。“ 闻听此话,杭州知府虞谦顿时眉头一皱,心中也升起一股烦躁之感,这所谓的“贵客“必定又是来与自己“疏通“关係的,但烦躁归烦躁,虞谦还是涩然出声:“让贵客去见布政使大人吧。“ 假若不是亲身经歷,他绝然不会想到,往常在他眼里威风凛凛,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居然也有被架空的一天。 这偌大的知府衙门,看似人来人往,差役和吏员们均是对他毕恭毕敬,但真正在心里將他当回事的,又有几人呢? “老爷,贵客说是自南京而来的。“ 犹豫少许,老管家沙哑的声音再度於书房外响起。 如若不是到访的“贵客“身份实在太过於特殊,他断然不敢轻易打扰心情不佳的知府大人。 吱呀。 伴隨著凌乱的脚步声,书房紧闭的木门被粗暴的推开,露出了杭州知府虞谦那张有些诧异的脸庞。 “南京来的?“ “不敢欺瞒老爷。“见虞谦露面,管家赶忙躬身称是。 若是寻常时候,这“南京“二字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但奉旨彻查杭州赋税的燕王殿下昨夜刚刚驾临杭州府,这“南京“二字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还愣著作甚,还不速速带我前去!“ 没有太多的犹豫,知府虞谦便是撩起身上有些宽大的袖袍,率先朝著前院,身后的老管家在反应过来之后,也是一路小跑跟在身后。 ... ... “这位贵客,本官瞧著倒是眼生。“ 知府衙门用於待客的官厅中,知府虞谦神色莫名,双眸紧紧盯著此刻正隨意落座,也不向自己行礼致意的“不速之客“,声音中夹杂著一抹不快。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正四品的杭州知府,眼前这瞧上去虎背熊腰,满脸煞气的汉子究竟是何等来头,竟敢在他面前拿乔? “呵,虞大人自是不认识本官。“ “但本官,却是认得你。“ 一声嗤笑过后,官厅中的“不速之客“便缓缓起身,並从中摸出了一枚腰牌,逕自將其扔向了虞谦身前的案牘,发出咚咚的声响。 “锦衣卫..指挥使...“ 在下意识接过腰牌之后,虞谦便是眯著眼睛,默诵其腰牌上的字眼,而其微弱的声音也是嚇得身旁的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猛然浸透了贴身的衣衫。 人的名,树的影。 这锦衣卫因其“皇权特许“的职权,向来是恶名在外,哪怕是寻常的小旗,也足以令人战战兢兢,遑论是掌管整个锦衣卫的指挥使? “下官虞谦,见过蒋大人!“ 在意识到眼前之人並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之后,知府虞谦赶忙自案牘后而出,神色惶然的朝著眼前的壮汉拱手行礼。 这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无论是身份地位,亦或者手中职权,都远在他这位杭州知府之上。 “免了。“ 懒洋洋的摆了摆手之后,壮汉便接过了虞谦递过来的腰牌,並將其放入怀中,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確实无需跟眼前的文官太过於客气。 “不知蒋大人今日到访..“ 躡手躡脚的落座之后,虞谦便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著眼前锦衣卫高官的来意,涨红的脸颊上也出现了一抹紧张之色。 “本官为何到访你这知府衙门,虞大人不清楚吗?“闻言,穿著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冷笑著出声。 早在燕王朱棣奉旨出京之前,他便在朱元璋的授意下,先行一步到达这杭州府,从而掌握第一手的情报资料。 “下官知罪!“ 面对著凶名在外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杭州知府虞谦没有做任何辩解,只是在眉眼间涌现出一抹悵然。 虽说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收受过城中富绅豪商的贿赂,也不曾与其余官员们同流合污,但对於南京城中的那位陛下而言,碌碌无为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可是他真的,有心无力。 “你当然有罪!“ 在虞谦惨然的眼神中,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但又话锋一转的找补道:“但是本官也能理解你的难处。“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拥有上查皇亲国戚,下查黎民百姓的权利,眼前的杭州知府虽然已经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但依旧不被他放在眼中。 不过越是如此,他行事越发小心,在接受朱元璋调遣的时候,绝不敢添油加醋,以免重蹈“前任“毛驤的覆辙。 根据他私底下的调查,眼前杭州知府虞谦在今年春天方才因政绩卓越,受到吏部举荐,被破例提拔为杭州知府,履职时间还不到半年,而且平日里为官还算不错,与杭州城中的“本地“官员们涇渭分明。 当然,虞谦究竟有没有涉及到更深层次的罪行,还需要锦衣卫进一步的调查。 而他今日之所以冒著打草惊蛇的风险出现在此,只是为了进一步求证,顺道完善他手中所掌握的证据。 “本官今日前来,只问你一句话。“ 深吸了一口气,锦衣卫指挥使缓缓自座位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盯著跪在堂中的杭州知府,声音中充满著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意:“杭州城中各大佛缘寺庙的僧侣度牒可是由你发放?“ “不是。“ “何人发放。“ “布政使,陈立。“ 许久没有声音响起,杭州知府虞谦小心翼翼的抬头观瞧,却是发现锦衣卫指挥使高大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其充斥著肃杀的声音仍在耳畔旁悠悠迴荡,经久不息。 第210章 善后 戌时三刻,杭州府城,华灯初上。 虽然因为距离“宵禁“尚有一段时间,但因为在太阳落山之际,低垂的穹顶中突然下起了濛濛细雨,城中各处行人寥寥,本应座无虚席的茶楼酒肆也是提前掛起了打烊的招牌。 相比较之下,唯有庄严肃穆的“布政使“衙门默默亮起灯火,惹得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差役们面面相覷,忍不住在心中发起牢骚。 若是放在往常时候,还未等到下值的时候,衙门中的官老爷们便尽皆拱手作別;可现如今,许是为了给燕王殿下留下“勤劳勤政“的印象,竟是在府衙中待到现在,官厅中还不时传来热火朝天的议论声。 瞧这架势,没有个把时辰,他们是別想回家了。 ... ... 官厅中,身著緋色官袍的浙江布政使陈立满脸不悦,冰冷的眼神不时在堂中诸多“做贼心虚“的下属脸颊上掠过,空气中瀰漫著让人窒息的意味。 如今这杭州府,但凡是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能知晓,自南京而来的燕王朱棣乃是奉旨前来调查城中富绅豪商偷税漏税一事,可眼前的这些“猪队友们“不想著儘量去搪塞遮掩,反倒是火上浇油的主动去激怒那位杀伐果断的燕王殿下。 假若不是不好撕破脸皮,陈立真想大声质问一番,这些人是不是平日里在这杭州府横行霸道惯了,將这位燕王殿下当做那杭州知府虞谦一样好欺负的了? 这些人就不怕將燕王殿下逼急了,直接从南京调兵,將这杭州府的士绅豪商来个一网打尽? “藩司大人息怒,下官也是为了稳妥起见..“ 或许是受不了官厅中愈发压抑的气氛,一名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官员终是硬著头皮,小心翼翼的打破了官厅中的沉默。 听得此话,其余的官员们也是齐齐頷首,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城中的富绅豪商虽然早已经通过气了,但保不齐便有那没长眼睛的,亦或者不带脑子的,三言两句间便將“底细“暴露给了燕王知晓。 与其终日提心弔胆,倒还不如直接把事情“闹大“,让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尽皆瞧见燕王殿下的模样,日后纵使被燕王找上门来,也不至於毫无准备。 “稳妥起见?!“ 眼见得在场的官员们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布政使陈立不由得怒极反笑,眼眸中涌动著浓浓的失望和不安:“你们的脑子里,是不是光想著收钱和女人了?!“ “那是燕王殿下,不是往年那些例行公事般走个过场的巡按御史!“ “蚕丝桑布低买高卖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但尔等偏偏自作聪明,主动去挑衅燕王!“ “你们在那些锦衣卫番子的手段下,能坚持几日?“ 幽静的官厅中,布政使陈立如惊雷般的怒吼声猛然炸响,使得角落处摆放的火盆都是摇曳不定,温度仿佛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下降。 与他们共同保守的最大秘密相比,城中商人利用朝廷赋税的时间节点,故意控制蚕丝价格,对其低买高卖一事简直是不值一提。 “藩司大人息怒!“ 或许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官厅中的官员们尽皆变了顏色,就连在角落处闭目养神,疑似是武將出身的按察使都猛然睁开了双眼,脸上划过了一抹惊恐。 锦衣卫。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好似梦魘一般,笼罩在大明文武官员,乃至於皇亲国戚的头顶,谁敢对其视而不见? 莫说他们这些人本就“做贼心虚“,即便是堂堂正正,两袖清风之人进了那锦衣卫,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 “本官息怒有什么用!“陈立的怒吼声再度响起,嘴角的鬍鬚也在隨之颤抖。 他实在没有料到,前后不过一天的功夫,这形势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假若只是低买高卖城中的蚕丝和桑布,他想些办法,说不定还能將来势汹汹的燕王殿下搪塞过去,毕竟哪怕是朝廷,也不能强行干涉正常的贸易行为。 但他实在没有料到,这些人竟敢自作聪明的以“阳谋“去挑衅那位燕王殿下。 这要是给燕王殿下惹得不高兴了,就此待在杭州府不走了,哪怕他们平日里在小心谨慎,做事在滴水不漏,事情也早晚有暴露的风险。 毕竟这杭州府的土地,可都是有数可查的。 “本官不管尔等待会用什么手段,务必在明日天亮之前,將本官的命令传达下去。“深吸了一口气,陈立强压住心中的不满,转而在诸多官员喜出望外的注视下吩咐道:“让城中的那些商人,连夜將其家中拥有度牒之人剃度,並送往对应的寺庙出家。“ “否则休怪本官言之不预。“ 死贫道不死道友。 为官多年的陈立知晓,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將那些冒名领取“度牒“之人,悉数送往应对的佛教寺庙出家,儘量將此事遮掩过去。 至於事后朝廷会不会追究这其中的“猫腻“,便与他这位布政使无关了,自有这在场的“倒霉蛋“负责。 “藩司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见陈立將事情说的严重,声音中也涌现了一抹肃杀,在场的官员们纵然仍有人隱隱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规规矩矩的躬身应是。 反正无论何时何地,多谨慎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哎,多事之秋。“ 颓然的摆了摆手之后,陈立转而瘫软在身后的座位,双眼无神的喃喃道,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亏他平日里自詡算无遗珠,却没有想到在这最为关键的问题上犯了粗心大意。 他此前为了省事,觉得燕王殿下乃是奉旨前来核查商税一事,便想当然的將那些“弃田种桑“的土地放在脑后,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现如今,他只能盼望那位燕王殿下,或者不知是否存在的锦衣卫们能够晚一些发现这杭州城背后的“暗流涌动“,给他多一些时间去善后。 不然的话,他別说谋求更大的“进步“,恐怕连保留一具全尸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一想起紫禁城中那位天子冷酷森严的刑法,浙江布政使陈立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更加惨白绝望。 第211章 假和尚 “启稟殿下,锦衣卫近些时日查明之情报尽皆在此。“ 距离浙江布政使衙门不过半炷香脚程的驛馆內,一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中的壮汉单膝跪地,自怀中摸出一封捲轴,將其双手递於迎面而来的內侍马和手中。 “辛苦了。“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燕王朱棣便在眾人如释重负的眼神中,挥手屏退了面无表情的锦衣卫,目送著其远去。 他虽然是身份煊赫的宗室亲王,如今驾临杭州府城也是奉了朱元璋的旨意,但是对於那些杀人不眨眼,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番子,仍是下意识的不想去接触。 至少在他真正的“掌权“之外,他不想与这些番子產生半点交集。 “殿下,快瞧瞧吧。“ 正当朱棣有些双眼紧闭,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思绪也有些恍惚的时候,曹爽颇有些急切的声音便是在驛馆中炸响。 说实在的,他还真想看看这些传闻中无孔不入,上查百官,下查庶民百姓的锦衣卫们能够查出些什么东西。 “先生说的是,“反应过来之后,朱棣便赶忙掀开了手中的捲轴,並且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朱棣黝黑的脸庞便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魁梧的身躯也隨之微微颤抖,显得十分愤怒。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先生,“勉强吞咽了一口唾沫,朱棣將捲轴忙不迭递到曹爽手中,並咬牙切齿的说道:“果然如先生所料,这杭州府商人们偷税漏税,只是其诸多罪行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这些人竟敢令家中子弟,假冒佛教僧侣,行那耕田免税之特权。“ “其罪当诛!“ 轰!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但曹爽仍是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涌现出些许荒诞之感,原本在史书上被口诛笔伐的“假和尚“,竟是真真切切的在这洪武朝出现了。 诚然,这些“假和尚“不至於像那前些时日刚被赐死的周驥一样祸乱宫廷,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却是更加恶劣。 这些利慾薰心的商人们,利用手中財富与官府沆瀣一气,巧取豪夺百姓手中的耕地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让家中子弟摇身一变,成为在佛教寺院中掛名的僧侣,继而达到令名下诸多土地免税的目的。 “涉事其中者,皆该死!“ 当闹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见多识广的潁国公傅友德虽然不似曹爽和朱棣那般激动,但其神色却愈发凶狠,话语中犹如实质的杀意,更是让角落处的內侍婢女们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似傅友德这等自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开国功臣,举手投足间便拥有让人忍不住为之颤慄的气势。 “殿下,您下令吧。“见朱棣的目光望来,潁国公傅友德顿时狞笑一声,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拱手道:“老臣这就带人去剿了这些乱臣贼子。“ 虽然此次隨同朱棣至此的御林军仅有五百余人,而光是驻扎在杭州府城周边的卫所官兵便有数千,但傅友德依旧豪气冲天。 “殿下,万万不可!“ 眼见得上首的朱棣沉默不语,似是真的有些心动,刚刚阅读完手中捲轴的曹爽赶忙出声阻止,声音中夹杂著一抹急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以朱棣的身份,傅友德的资歷,强行对杭州府的利益阶层来一个“大洗牌“,將那些为非作歹的商人们一网打儘自然不是难事。 但造成此等乱象的根本原因,依旧没有解决。 而且说一句危言耸听的话,这朝廷收取“秋粮“在即,这杭州府的土地又大多被“弃田种桑“,万一其中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最终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杭州府的“假和尚“,必须要在根本上得到解决。 “先生的意思是?“吧唧了一下嘴之后,余怒未消的朱棣便是冷然出声。 依著那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捲轴中所陈述,这杭州府的乱象皆是在布政使陈立的默许下发生的,甚至就连其中最为关键的,由官府向僧侣发放度牒的权利,也被牢牢掌握在布政使陈立的手中。 亏他之前还因为陈立对他不卑不亢,没有半点阿諛奉承而新生好感。 “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等来杭州府的初衷?“眨了眨眼睛之后,心神已是渐渐镇静下来的曹爽便是轻声提醒道。 他们在临行之际,可不知这杭州府看似平静富庶的背后,还隱藏著如此之多的暗流涌动。 “父皇让我等来调查杭州府偷税漏税..“未等將话说完,朱棣迟疑的声音便是戛然而止,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惶然。 假若不是眼前的曹爽提醒,他险些忘了。 他们此行前来杭州府,明面上是为了平息“民怨“,调查杭州府富绅豪商偷税漏税而来,但实际上却是为了暗中调查城中富商是否存在官商勾结的情况,並儘可能的掌握证据,以便让紫禁城中的朱元璋趁势整顿商税,彻底更改大明的赋税制度。 “先生是想暂且让这城中的乱臣贼子们苟活一段时间,將这些人在背后的所作所为,悉数报予父皇知晓?“ 作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朱棣虽然未曾接受过“帝王心术“的教育,但也具备出色的政治嗅觉,眨眼间便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 以他的身份,固然可以將城中的不法商贩们尽数连根拔起,但是却没有资格对城中的官员们“指手画脚“,至少目前没有。 而他一旦將事情闹大,便会打草惊蛇,给这些文官“擦屁股“的时间,就凭这些文官“指鹿为马“的本事,到时候指不定能够整出什么么蛾子呢。 “这只是其中之一。“微微摇了摇头,曹爽以十分严肃的口吻讥讽道:“殿下不觉得,这些僧侣们拥有的特权太过於荒诞了吗?“ “即便是陛下优待士子,但也是在科考取士之后,方才会对其中的佼佼者予以奖励,为何这些不事生產的僧侣们便能享受各种各样的特权?“ “倘若无法在根本上解决此事,即便今日將杭州府的乱臣贼子连根拔起,但来日却能冒出千千万万个杭州府。“ 一语作罢,驛馆中鸦雀无声,唯有桌案上微弱的烛火,在粗重的喘息声中摇曳不定,忽明忽暗。 第212章 根烂了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作为匯集了整个南方腹地精华所在的大明国都,南京城在歷史上曾作为多个政权的国都,城池规模屡屡得到扩建,乃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此时日头已是偏西,城中运河波光粼粼,倒映著垂柳绿荫,城中各处也是熠熠生辉,已有心急难耐的文人骚客徘徊在秦淮河畔,等待著夜晚的灯初上。 宽敞的街道上,一名风尘僕僕的骑士高居於战马之上,无心欣赏身旁繁华富庶的街市,只是逆著头顶夕阳的余暉,直奔位於城池正中的通政司衙门而去,惹得街道上的行商走卒纷纷绕道。 他的怀中,藏著燕王朱棣的亲笔书信,要在第一时间交予紫禁城中的天子过目。 ... ... 乾清宫中,在批阅完最后一封奏本之后,身披长袍的朱元璋缓缓起身,有些吃力的捶打著早已酸涩作痛的腰肢,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则是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叫人不知晓其心中所想。 朱棣虽是陪同曹爽出京赶赴杭州府查案不过数日,但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却悉数冒了出来,有人弹劾旨意曹爽的“履歷“,有人指责朱棣权柄过甚,还有人以朝廷收取“秋粮“在即,请求召回曹爽一行人。 总而言之,这些人就一个要求:即刻停止调查杭州府的“商税“。 “哼,一群乱臣贼子,“半晌,朱元璋缓缓將目光收回,转而面带不屑的嘲弄道。 他生於乱世,起於微末,不知经歷了多少阴谋诡计,自是知晓朝中的这些御史言官们越是“郑重其事“,越代表其做贼心虚。 看来这大明的赋税,真的像曹先生所说,漏洞百出,否则那些“乱臣贼子“何至於如此激动,不惜使劲浑身解数,只为了让自己迫於各方施加的压力,將曹先生召回。 “陛下,“正当朱元璋想入非非的时候,其耳畔旁便是响起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老太监朴仁猛如鬼魅般出现,手中还捏著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 瞧其脸上的神情,隱隱还有些惶然。 “出啥事了?“朱元璋虽是上了年纪,但眼神还算好使,一眼便瞧见了朴仁猛脸上不加掩饰的惶然,沙哑的声音中也涌现了一抹杀意。 看样子,朝中的那些“乱臣贼子们“这是又找事了? “燕王殿下密奏,半个时辰前刚刚抵京。“ 在朱元璋诧异眼神的注视下,老太监朴仁猛毕恭毕敬的將手中书信呈递,並自作主张的挥手屏退了乾清宫暖阁中的宫娥內侍。 对於朴仁猛的“小动作“,朱元璋虽是未予理会,但眼眸中也流露出一抹欣赏。 他这两年,隨著年纪的不断增长,已是能够明显感觉到,曾经铁板一块的紫禁城逐渐开始“漏风“,背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著自己。 “让咱瞧瞧,曹先生都查到了些什么,“自言自语的低喃了一句之后,朱元璋便是急不可耐的掀开了手中的书信。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朱元璋可不认为自己那个汹涌善战的四儿子,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內,便迅速摸清杭州府的“虚实“,並且如实上奏。 无需多说,这信件中的內容,必然都是出自那位宛如謫仙降世的曹先生之手。 “放肆!“ “乱臣贼子焉敢如此!“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嘴角还含著笑容的朱元璋便是变得怒目圆睁,其犹如惊雷的咆哮声也是猛然在暖阁中炸响,嚇得朴仁猛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他已是能够明显感觉到朱元璋身上由內而外的杀气。 “好一个低买高卖,好一个剥削百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冰冷的声音自朱元璋的唇齿间涌出,他目之所及之处,正好停留在杭州府富绅豪商利用朝廷徵收赋税之际,肆意压低蚕丝和桑布价格的种种行为。 此等行为,与两军交战之时,利用百姓人心惶惶,肆意哄抬粮价的黑心商人有何区別! “锦衣卫呢?“ “蒋瓛是干什么吃的?老四在怕什么?这还用跟咱上奏?“大声叫骂了一句之后,朱元璋便是气势汹汹的回到桌案后,並拿起御笔在信件上开始標註:“这些黑心的商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咱杀了!“ 儘管朱元璋的话语中满是对朱棣的不满,但匍匐在地的老太监朴仁猛却是敏锐察觉到朱元璋的脸上並无任何责怪之意,甚至隱隱还有些欣慰。 古来帝王皆多疑,纵然是血浓於水的父子,在那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也时常会互相猜忌。 那锦衣卫终究是“天子亲军“,除却朱元璋之外,再也无人有资格调动;如今燕王朱棣这避开锦衣卫,单独上奏的行为,果然是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朱元璋继续查看著手中书信。 “儿臣现已查明,杭州府官商勾结,城中富商们自官府手中获取度牒,令家中子弟假冒佛教僧侣,行那耕田免税之特权。“ “杭州府五成以上的土地,尽皆隱匿於佛教寺庙名下。“ 砰!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洪武皇帝朱元璋状若疯癲,猛然掀翻了身前的桌案,冰冷的话语使得暖阁內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该杀,都该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当他流露出派遣朱棣前往杭州府调查商人偷税漏税的意思之后,那些出身浙东派的官员们就跟疯了一样,拼命阻止此事。 原来与那些漏洞百出的“商税“相比,这些乱臣贼子还在暗中染指堪称国家之本的“田税“,这是在动摇整个大明的基业国本! “去,告诉老四,让他给咱將这些乱臣贼子都杀了。“ “凡是涉事其中者,无论官职高低,都给咱杀了!“ 此刻的朱元璋,就好似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往日浑浊的眼眸中散发著令人心悸的寒芒。 “调兵!“ “让常升调兵,即刻动身赶往杭州。“ 终究是御极多年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在震怒之余,依旧保留有一丝理智。 这杭州府的风气如此,只怕当地的官员们尽皆与那些黑心的商人们同流合污,就连那些隶属於五军都督府的卫所將校们也被银子餵饱了。 这杭州府的跟,已经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必须要以雷霆手段,將其连根拔起了! 第213章 拉拢 深夜。 如往常一样,子时过后的杭州城万籟俱寂,各个商户均是关门闭市,整个城池仿佛睡著了一般,倒是街道尽头偶尔会传来的两三声犬吠,为这座“江南水乡“注入一丝生机。 滴滴滴。 隨著夜空中飘落的朦朧细雨,偌大的杭州府愈发漆黑静謐,唯有节制整个浙江行省军马大权的“浙江都司“衙门仍亮有点点灯火,门前往来的官兵们梭巡不止,厚重的靴子踩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溅起点点水。 此刻都司衙门的气氛,如冰雪般冷凝。 宽敞的官厅中,仅仅身著一件短衫的浙江都司面无表情,粗短的手指轻轻敲打著身前的桌案,盯著眼前突然来访的“布政使“陈立。 “藩司大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半晌,官厅中的沉默被打破,年过五旬的浙江都司凝神询问道。 虽然自己与眼前的文官品秩同为正三品,这大明朝也不像前宋那般“文高无敌“,但对方终究是掌握一省政务的布政使,手中权利比自己这位只会领兵打仗的武將要大上许多。 三司之中,自己这领兵都司的地位,通常也是最低的。 闻听此话,一袭官袍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便是哑然失笑,隨后眼神有些戏謔的看向端坐在上首,巍然不动的武將。 此僚莫不是觉得平日里行事还算谨慎,便能够瞒天过海,在此次“危机“中置身事外?当真是蠢而不自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如此倨傲。 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布政使陈立缓缓开口:“白將军,本官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浙江的兵力储备应当十万有余吧?“ 浙江都司,名义上节制整个浙江行商全部卫所官兵的最高军事长官,直接隶属於左军都督府调遣,都司衙门设立於杭州城,亲自统率杭州左卫和杭州右卫。 “布政使大人想要说什么?“谨慎的点了点头之后,浙江都司白令眼神狐疑的询问道。 因为海盗倭寇猖獗的缘故,自己麾下的卫所官兵们虽然不似坐镇北方边陲的將士们那般驍勇善战,但也维持著不俗的战力,也是自己得以在这大明朝安身立命的根本。 自己只需隔三差五,向朝廷上缴几个倭寇海盗的头颅,便可稳坐这浙江都司的位子。 一念至此,白令因常年大鱼大肉导致有些油腻的脸颊上便涌现出一抹得意,臃肿的身体也微微摇晃起来。 “真的还有这么多人吗?“ “据本官所知,这杭州左卫和杭州右卫的將士们怕是也就剩下八九千人了吧?“厌恶的瞧了一眼身前面带得意之色的浙江都司,布政使陈立便是自顾自的说道。 砰。 茶盏破碎的声音响起,浙江都司白令的右手还僵在半空,脸上则是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惊慌之色,原本淡然的声音也隨之颤抖起来:“此话从何说起..“ “藩司大人,怎么开始关心起本官的军卫了?“ 望著布政使陈立那风轻云淡的模样,白令的声音愈发沙哑微弱,眼眸中满是惊骇和不安,他自詡平日里行事已是足够小心谨慎,难道仍被眼前的“老狐狸“所察觉了? “哼,白將军倒是胃口不小。“ “这些年以防备倭寇为由,明里暗里裁减了不少有伤在身,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卒,但对於这些士卒空出来的缺额,你白將军却是视而不见,只是不断以杭州左卫和杭州右卫的將士填充,迟迟不曾招募新的兵丁..“ “够了!“ 惊怒的咆哮声响起,浙江都司白令的脸颊上满是惊恐之色,斗大的汗珠顺著额头不断滑落,身躯也是隨之剧烈颤抖起来,不似最初那般怡然自得。 眼前的这个文官,居然道破了他心中最大的秘密? “布政使大人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浙江都司白令又紧接著说道:“本官並未不肯招募新的兵丁,只因事务繁忙,这才迟迟没有抽出时间..“一边说著,白令脸上也一边涌现著自信的神色。 近些年海盗倭寇猖獗,他作为掌管全省军马大权的浙江都司,平日里最大的精力皆是用於调兵遣將,维繫地方上安稳,纵使疏忽了招募兵丁,也在情理之中。 “哦?是吗。“见眼前的武將还不死心,陈立忽然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面色阴鬱的嘲讽道:“白將军说忘了招募新丁,但可没忘了吃空餉。“ “自洪武二十年开始,朝廷每年都是按照原有的兵册,如实发放军餉。“ 咕嚕。 浙江都司白令喉咙上下耸动,狰狞的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心中渐渐猜到了眼前文官突然找到自己的原因所在。 近些天,这杭州府阴雨连绵,但背地里的“暗流涌动“却是让人焦躁不安。 一向安於现状的朝廷突然以查案为由,委任了劳什子“税课司大使“,而且还让燕王朱棣隨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驾临南京。 虽然时至如今,驛馆中的那位燕王殿下除了亲自走访了城中一家织坊之外,便再没有其余动作,也没有向城中的官商发难,但谁也不知晓这位杀伐果断的宗室亲王,是否在心中酝酿著不为人知的计划。 这杭州府的繁荣富庶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镜水月,根本经不起查! “布政使大人,想要本官做什么?“ 似是明白了眼前的文官“是友非敌“,浙江都司白令原本紧张的神色也渐渐镇定下来,但眼眸中仍是夹杂著一抹被威胁过后的不甘和愤怒。 他虽然与城中的富绅豪商们没有半点交集,也不曾收受这些人的贿赂,但他过往的所作所为,同样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凡有半点风声走漏,他便会落得与城中那些富绅豪商们相同的下场。 “白將军果然是聪明人,“见眼前的武將渐渐放下了戒心,布政使陈立的脸上终是涌现出一抹笑意,並在其惊恐的眼神中愤然道:“朝廷收取秋粮在即,城中免不了骚乱。“ “届时便请白將军约束麾下士卒...“ 燕王朱棣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大了,他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先声夺人“。 不管怎么说,这杭州府都是赋税重地,即便是念在那些赋税的份上,朝廷也不见得敢轻举妄动。 而他便可利用这段时间,將自身与城中的那些富绅豪商们切割出来。 毕竟,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第214章 魑魅魍魎 朦朧的月光之下,心满意足的浙江布政使陈立在院落中诸多兵丁敬畏的眼神中大步而出,並低头登上了在街道上等待多时的软舆。 见状,一名在街道尽头左顾右盼多时的汉子也是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几个喘息的功夫便是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不知所踪。 这杭州府作为“江南水乡“,沿著城中河道一路向南而行,率先迎面而来的便是鳞次櫛比的织坊,儘管形制规模各不相同,但依旧是无数外地行商趋之若鶩的存在,无数质地精良的丝绸由此诞生,並沿著运河销往大明各地,为其赚取高於成本数倍不止的利益。 越过这些连城一片的织坊,再往南走不远,便是一座歷史悠久的佛教寺庙,其名望虽然不比西湖岸边的“灵隱寺“和“净慈寺“那般人尽皆知,但平日里的香火仍然十分鼎盛。 与这座佛教寺庙一街之隔的,便是一座座占地不菲,规制森严的宅院,哪怕是如今光线昏暗,瞧不出其具体轮廓,但也能知晓此地並非寻常百姓有资格拥有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些在杭州府闹中取静的宅院,便是城中织坊大户们所居住的府邸。 因为国朝的律法还算严苛,哪怕城中的富商们靠著“日进斗金“的织坊赚的盆满钵满,但这些宅院除却占地不菲之外,在外表上却是瞧不出半点逾越。 但假若有人能够迈步进入其中,便会立刻发现其中別有洞天。 ... ... “诸位行首,明日便是朝廷正式秋粮的日子了,我看咱们也该適时调整城中的蚕丝和桑布价格了..“ 某座金碧辉煌的府邸书房中,一名瞧上去不过三十余岁,眉眼间留有一道丑陋刀疤的壮汉,神情凶狠的朝著在场的“宾客们“嚷嚷道。 闻听此话,不约而同聚集在此的“行首们“顿时兴奋起来,各式各样的呼喊声也是不绝於耳,面上呈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每逢朝廷收取赋税之际,便是他们这些织造大户利用手中储存的蚕丝和桑布,隨意操控市场价格的时候。 相比较那些销往大明各地的蚕丝和桑布,这“低买高卖“方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本万利。 “那便按照规矩,咱们先降上一成?“ 热切的討论声过后,人满为患的书房中渐渐恢復安静,一名员外模样的老人缓缓看向案牘后的“刘大“,枯瘦的脸颊上涌现著一抹精明。 与在场这些家中世代从商的“行首们“所不同,眼前的“刘大“早年间不过是这杭州府的一个青皮无赖,靠著逞凶斗狠,方才在一个个寒冷刺骨的冬天侥倖活了下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刘大“就好似时来运转一般,不仅拥有了属於自己的织坊,而且还以惊人的速度对其进行扩张,惹得不少人对此眼红不已。 时至如今,这“刘大“所拥有的织坊规模虽然不是在场眾人中最大的,资歷阅歷也谈不上高,但因其“经歷“实在是过於传奇,兼之似乎与官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係,眾人在团结一致的时候,便习惯以其为首。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毕竟这“刘大“虽然为人桀驁了些,但总的来说还算懂规矩,至多也就是压榨下那些纺织工人,从未在根本上触碰过在场眾人的利益。 “一成不够。“ 微微摇了摇头,刘大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冰冷的声音也使得书房中正在闭目养神,似是对此等场合早已习以为常的几名织造商缓缓睁开了眼睛。 “直接降两成。“ 嗯? 闻听此话,在场眾人尽皆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直接將价格降低两成?即便这杭州府的蚕丝和桑布大多都集中在他们手中,但这价格降的未免也有些太多了,况且这还是第一天? 此事稍有不慎,便会让城中的那些织工们躁动起来,说不定连官府都会过问吶。 望著书房中面面相覷的眾人,坐於案牘后的“刘大“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自嘴角勾勒处一抹狞笑,神情也隱隱有些不屑。 都是些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罢了。 如今那燕王朱棣逗留杭州府,摆明了就是要將这杭州府查个天翻地覆,偏偏眼前这些人还以为將家中子弟尽皆送往佛教寺院出家便可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 假若不使些特殊手段,如何能將燕王逼走,如何能让朝廷投鼠忌器? 这杭州府,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刘大,“窃窃私语片刻,书房中的躁动渐渐沉稳下来,早先说话的老者眉头紧皱,涩声道:“事关重大,是不是跟官府...“ 蚕丝和桑布价格直接下跌两成,必然会使得这杭州府的农户和织工们人心惶惶,届时这些寻常百姓们受些损失倒在其次,只怕会有人因此交不上税,继而惹得官府不满吶。 毕竟他们每年在“降价“之前,都会提前跟官府通气,得到官府“默许之后,方才会逐渐压低蚕丝和桑布的价格。 “尔等怕甚,“闻言,刘大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甚,但考虑到在场眾人名下所拥有的诸多织坊,以及手中掌握的巨量蚕丝桑布,刘大终是耐著性子提醒了一句:“天塌下来,有个高的盯著..“ 实话实说,这大明朝的商税的確不高,哪怕一台纺织机每年缴纳一两的赋税,他依旧能够赚的盆满钵满,但既然能够將其省下,又何必主动拱手让出呢? 故此,必须要儘快將那来势汹汹的燕王殿下赶回南京。 嘖。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书房中的诸多行首们便是涩然应是,心中涌现了些许明悟,看来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眼前这“刘大“突然发跡暴富的背后,居然真的有官府的影子,既然此事有官府撑腰,他们也就无需瞻前顾后了。 “儘快吩咐下去吧。“ “田税那事,还没过去吶..“ 许是怕在场眾人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肯“尽心尽力“,刘大突然微微眯起眼睛,在眾人骤然难看的脸色中“提醒“道。 此事若是遮不过去,在场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第215章 民怨 九月初一,官府收税。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杭州城的街道上便挤满了早已於睡梦中醒来,乃至於彻夜未眠的百姓们,各式各样的呼喊声也是此起彼伏,好似全然没有感受到头顶有些毒辣的太阳。 而这些百姓们,虽然居住的坊市各不相同,但最终却是统一匯聚至东城,此地便是杭州府商贾云集的场所。 “什么?只有一两银子一石?昨日不还是一两二钱回收吗?“ “对啊,这怎么一夜之间,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就跌了两成?“ “掌柜的,你们可不能这般不讲情面..“ 一家最先开门营业的布店门前,一群穿著朴素的百姓们围住为首的掌柜,面色激动的呼喝著,眼眸中满是不安和忧虑。 昨日太阳落山之前,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还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水平,怎么一觉醒来便直接下跌了两成? 须知,他们辛辛苦苦耕种一年所得,在缴纳了赋税之后,都不见得能够剩下这般多,这城中的商人们何时变得如此“黑心“了? “哎呀,诸位乡亲,这些天城中的情况尔等又不是不清楚?实在是上面催得紧,各家都在想著第一时间缴纳赋税,这才导致了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一夜骤降..“ 面对著群情激奋的农户百姓,被眾人团团围住的布店掌柜显得十分无辜,不断的拱手做辑,眼眸深处涌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狡黠。 自己背后的“行首“可是交代过了,无论百姓们在知晓蚕丝和桑布价格骤降之后作何反应,尽数往官府的身上推卸责任就是了。 “是燕王殿下的原因?“听著眼前掌柜意有所指的言论,在场的百姓们在面面相覷多时之后,终是有人眼神复杂的低喃道。 不是说,这位战功煊赫的宗室亲王驾临杭州府,乃是为了调查城中富商偷税漏税而来的吗?怎么案子不见有进展,反倒是这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开始了骤降? 难道说,城中那些商人偷税漏税的缺额,最终要在他们这些百姓的身上找补回来? “哎哎哎,各位乡亲,我可什么都没说啊,“闻言,布店掌柜眼中的狡黠之色更甚,但脸上却装出一副受惊的模样:“这还只是第一天吶,隨著各家往官府缴纳的蚕丝和桑布越来越多,这价格也会越来越低..“ “大傢伙都是咱们布店的老主顾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千万別等了..“ 在场的百姓们虽然不解,为何燕王殿下一到了,各家各户都在抢著缴纳赋税;但却明白市场需求决定商品价格,这一最为基本的自然规律。 现如今,是他们急於向眼前的布店兜售家中的蚕丝和桑布,以换取银钱去缴纳赋税,而不是眼前的布店,希望採购他们手中的蚕丝和桑布。 “哎,这都什么事吶。“ “神仙斗法,最后倒霉的还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似是认命一般,在场的百姓们虽然心中充斥著不满,但也只能在嘟囔著,规规矩矩的在店外排队,以求儘快手中的蚕丝和桑布兜售。 要真是像眼前的布店掌柜所说,未来几天时间里,蚕丝和桑布的价格还会进一步下降,他们过去一年可就白忙活了。 “排队,各位乡亲咱都排队..“ 见自己三言两句之间,便將眾人对布店的不满和怨气转移到了官府的身上,这名精明能干的掌柜顿时流露出得意之色,並忍不住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不管幕后的“行首“究竟是出於何等原因,执意將这蚕丝和桑布的价格直接下跌了两成,但他心中清楚,至多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些东西的价格必將重新回升。 自己要不要借著这个机会,提前囤积一批呢? ... ... 赶在晌午之前,蚕丝和桑布价格一夜直接下跌两成的消息便犹如星星燎原一般,传遍了杭州府的大街小巷,也让躲在城外树荫下乘凉的刘进等贩夫走卒目瞪口呆。 这啥情况? 今天才是官府收税的第一天,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便下降了这么多?这要是在过个十天半月,价格岂不是要打个对摺? “疯了,疯了..“ “二哥,城中的这些商人们在干什么?“ “官府也不出面管管?“ 面面相覷之下,也不知是谁率先打破了人群中的沉默,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惊怒和慌张。 他们这些人,几乎家家都有亲眷在城中的织坊做工,辛辛苦苦一年,全指望著那些充当工钱的蚕丝和桑布补贴家用。 可谁能料到,被眾人视为主心骨的“二哥“刘进前两日刚说城中的织坊们今年会提前发放工钱,无需等到年关的时候,各家各户也能少些损失;后脚这些商人们便直接將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下调了两成? 这一来一回,等到织坊发放工钱的时候,各家各户反倒会损失的更加惨重。 毕竟无论这蚕丝和桑布跌至何等价格,官府在收税的时候,都是以一年中的最高价制定標准。 “是啊,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面对著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刘进也不禁一头雾水,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茫然。 按理来说,燕王殿下亲自坐镇杭州府,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循规蹈矩尚且来不及,怎会如此不管不顾?难道这些商人就不怕殿下怪罪吗? “二哥,咱们家里多多少少还有些存货,要不要趁著今日赶紧都卖了?“ “就怕再等几天,这价格还得降啊..“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又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並引得在场眾人连连頷首。 他们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市井百姓,猜不到城中商人们为何要如此“癲狂“,也不知晓官府为何对此视而不见;但他们知晓,若是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继续下降,他们莫说能够有所盈余,恐怕连官府的赋税都缴不上去了。 到了那时候,被官府打板子倒是轻的,只怕要被迫签下利滚利的“印子钱“,从此生不如死吶。 “卖!“ 望著周遭同伴一双双炽热而又慌乱的眼眸,刘进再难像往常一样保持镇定,一股前所未有的怨气也是隨之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燕王殿下前来杭州府查案,理应是一件好事才对,为何最后倒霉的却是他们? 第216章 反应 蚕丝降,杭州乱。 当得知城中蚕丝和桑布价格在一夜之间便是下跌了足足两成之后,燕王朱棣下榻的驛馆气氛瞬间变得如冰雪般冷凝。 无论是负责伺候朱棣衣食住行的宫娥內侍,亦或者来回梭巡的亲军將领,尽皆变得屏气凝神,处处透著小心。 虽说朱棣常年在北平坐镇,性格开阔豁达,並非那牵连易怒之人,但如今这杭州府的情况所在过於诡异,谁也不敢隨便生事。 驛馆正堂內,虽是门窗大开,角落处还摆放著在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的冰盆,但宽敞的房间中依旧没有半点凉爽之感,反倒是有一股让人窒息的焦躁气氛在空气中瀰漫游荡。 案牘后,身著一件短衫的燕王朱棣满脸焦虑,不时便朝著窗外左顾右盼,似是在等待著什么人,而一向镇定自若的潁国公傅友德也罕见的露出了凝重之色,唯有曹爽依旧是风轻云淡,似乎全然不在乎杭州城中的惊天巨变。 簌簌簌。 在朱棣殷切眼神的注视下,驛馆的庭院中终是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满头大汗的內侍马和也隨之映入了眾人的眼帘。 “城中粮价几何?“ 不待气喘吁吁的內侍躬身行礼,朱棣便是赶忙自案牘后起身,声音略有些颤抖的急切道。 这杭州府的耕地有半数以上都被“弃田种桑“,一旦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出现起伏,这粮价也必然会受到衝击。 “回殿下的话,“许是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跟在朱棣身旁伺候多时的马和赶忙不假思索的回稟道:“城中各家粮店原本並未提高粮价,但架不住前来採买的百姓越来越多,不得不將粮价上涨了一成左右..“ 闻听此话,燕王朱棣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狰狞,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不断散发著粗重的喘息声,而潁国公傅友德也是杀机顿显。 如若说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下调,还仅仅是慢刀子割肉,短时间內还无法让杭州府的百姓们不堪重负;那么这同样上涨的粮价,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旦百姓们吃不起价格日益上涨的粮食,便会饿肚子,一旦饿肚子的人多了..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朱棣喉咙上下耸动,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先生,这些商户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急促的喘息声中,驛馆正堂的沉默再度被打破,潁国公傅友德眼神凛冽的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曹爽,声音坚毅无比。 即便他经歷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也不免对杭州城中这些富绅豪商们近乎於“疯狂“的举措感到一丝迷茫。 这些人肆意操控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除了进一步激怒在场眾人之外,好像没有半点好处? “破釜沉舟。“ 沉默少许,曹爽缓缓道出了让朱棣和潁国公傅友德均是有些手足无措的答案。 仗著凌驾於这个时代的上帝视角,曹爽倒是隱隱猜出城中这些富绅豪商如此疯狂举措背后所蕴藏的“深意“。 此情此景,倒是与原本歷史上,发生在万历年间的那场“抗税风波“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那场风波中,苏州府的织造商人们也是不满朝廷针对销往各地的丝绸“查税“,继而降低城中织户的工钱,继而让织工將矛盾转移至官府身上,最终惹得城中数万织工暴动,朝廷不得不偃旗息鼓,从此不再妄图染指“商税“。 如今来看,这些商人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破釜沉舟?“ 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面色狰狞的燕王朱棣突然怒极反笑,並且朝著曹爽道:“先生,孤这就去调兵,將城中这些不知死活的商人们一网打尽。“ 不过是一群浑身上下沾满了铜臭味的商贾罢了,也配在他这位军功煊赫的宗室亲王面前提及“破釜沉舟“? “殿下,不可衝动!“ 闻言,曹爽便是赶忙摆手阻止,並不自觉提高了些许声音。 假若眼前的朱棣真的调兵,试图围剿城中的富绅豪商们,极有可能导致城中诡譎的局势进一步失控。 而那等局面,或许便是城中富绅豪商以及其背后的官员们所希望见到的。 “都这个时候了,先生还要阻拦?“朱棣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自打他和眼前的曹爽在詔狱相识以来,他一直对曹爽“言听计从“,內心也早已將其当做心腹肱骨来对待,地位比之那道衍和尚姚广孝还要高上许多。 但这一次,他和曹爽在对待城中这些富绅豪商的举措上,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他不明白,曹爽为何一直“瞻前顾后“。 “不是我阻拦,而是殿下做不到..“轻嘆了口气,曹爽转而幽幽的说道,眉眼间也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依著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杭州府官场勾结的情况,要比他想像中要复杂许多。 “做不到?“ “先生是觉得孤手中的兵力太少了吗?“ 见曹爽並没有继续阻拦自己,而且话语中涌现出若有若无的关切之意,朱棣本是有些不满的神色迅速缓和,並且自信道:“先生多虑了,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何必在意.“ 他知晓,城中的这些富绅豪商们极有可能在暗中供养了大量的青皮无赖,例如他前几日在“王记织坊“见到的那些“护院“。 但这些只会逞凶斗狠的青皮无赖,如何能够与他麾下的五百“御林军“相提並论? “殿下,您还是有些糊涂了,“在朱棣和潁国公傅友德猛然犀利的眼神中,曹爽声音微弱,却又斩钉截铁的说道:“您觉得,城中的那些富绅豪商,乃至於其背后的贪官污吏们,为何敢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殿下的底线?“ “难道他们不知晓,殿下隨行带了五百將士吗?“ 轰! 顷刻间,朱棣和傅友德只觉得耳畔旁好似晴天霹雳,猛然响起一道惊雷,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骤然变得停滯,眼眸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是听懂了曹爽的言外之意。 “先生,您的意思是..“逆著扑面而来的重压,一直默不作声的內侍马和哆哆嗦嗦的仰头,眼神中写满了惊惶和不安。 “没错,“不待马和將喉咙深处的话语宣之於口,曹爽便是凝重应是,並不自觉看向窗外,喃喃道:“既然城中的官员们早已与这些富绅豪商同流合污..“ “那手中握有赫赫兵权的浙江都司,凭什么能够置身事外..“ 第217章 以暴制暴 “浙江都司,涉事其中..?“ 儘管在场眾人或多或少此前均是猜到了曹爽的心中所想,但当此等话语真的於正堂中炸响的时候,仍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乃至於手脚冰凉。 从古至今,人们在提及“官商勾结“的时候,往往最先被想到的便是那些在地方上享有绝对权力的“父母官“,也就是所谓的知县,知府等行政官员。 至於手中握有煊赫兵权的將领们,通常情况下都会被排除在这个范围之內,毕竟文武相轻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今大明在地方上乃是採取了“三权鼎立“的政策,布政使作为一个行省的最高行政长官,拥有对地方上民生政务的绝对权力;按察使掌握刑罚之权,官职和权力虽然有所不足,但依旧是不可忽视的封疆大吏。 至於掌握整个行省军马大权的“都司指挥使“,虽然无权干涉百姓民生,但其平日办公的衙门也是设立在城中,而不是像寻常领兵的將领那般,需要常年坐镇军营,不准与地方上的官员百姓產生半点交集。 换句话说,燕王朱棣若是想要调兵用以围剿城中的富绅豪商,极有可能会受到杭州城中“浙江都司“的阻挠。 “浙江都司是谁?!“ 眼神晦暗不定片刻,燕王朱棣慍怒的咆哮声便在驛馆中炸响,其眼眸深处涌现著恍然大悟过后的释然。 难怪城中的这些商人们如此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压低价格,丝毫不担心自己调兵镇压,除了有那浙江布政使陈立为其撑腰之外,居然还有浙江都司从旁虎视眈眈。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一旦自己调兵镇压,无论能否如愿將那些商人们绳之以法,南京城中的御史言官们便会像嗅到腥味的猫一般,將各种各样的帽子扣在他的身上。 可是朝中的文武大臣们,经过“胡惟庸案“,“李善长案“等多轮清洗和震慑之后,真的还敢如此跳脱吗? 一时间,朱棣的思绪重新恍惚起来。 “是白令..“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潁国公傅友德缓缓落座,脸上露出了一抹追思之色,並眼神复杂的回应著朱棣的疑问。 二十余年前,朱元璋在南京紫禁城建国称帝之后便著手对麾下的有功之臣进行封赏,其中追隨其多年的“淮西武將“们大多被授予爵位封赏,一时间风光无限。 但除却这些“苦尽甘来“的勛贵们,朱元璋麾下还有不少早年间能征善战,后因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居幕后的武將们。 对於这些忠心耿耿,且身体存在一定缺陷,不能继续领兵打仗的武將们,朱元璋便悉数將其派往各地卫所坐镇,担任指挥使的官职。 如此既让这些武將们继续发挥发热,又不至於被人詬病为“任人唯亲“,算是一举两得。 而浙江都司白令,便是早年间被朱元璋派往地方卫所,后来一步步升迁至掌握整个浙江行省兵马大权的都司指挥使。 “好一个忘本的白令..“ 朱棣虽然不知晓这浙江都司“白令“的过往履歷,但也知晓此人在早年间必然是行伍出身,说不定还是朱元璋的贴身亲卫,曾替大明出生入死。 只可惜,此人显然已经遗忘了身为武將的骄傲,转而与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开始同流合污。 “孤这就派人回南京请旨。“ “將这杭州城中的乱臣贼子,一併诛杀。“ 只片刻,燕王朱棣便是做出了决断,並杀气凛然的昂然道。 早知这浙江都司白令也成为了“乱臣贼子“的一分子,他便应该在在前两日传回南京的奏本中提上一嘴,让朱元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並提前派遣大军戒备。 如此他们便不用像现在这般投鼠忌器,任由城中的商人们肆意操控蚕丝和桑布的价格,而手足无措。 闻听此话,曹爽的眼眸中便是流露出一抹迟疑之色,瞧朱棣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是篤定要“以暴制暴“了。 但此等方式会不会有些过於激进,导致城中的形势进一步失控? 正当曹爽犹豫不决的时候,潁国公傅友德就好似猜到其心中所想一般,適时打破了驛馆中的沉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殿下此举英明。“ 言罢,也不待案牘后的朱棣有所反应,老成持重的潁国公傅友德便是扭头看向欲言又止的曹爽,並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肃然。 经过近些时日的相处,他也渐渐察觉到曹爽的弱势所在。 正如当初的朱元璋所说,眼前的曹爽虽是才学惊人,诸多“荒诞“的观点更是让人嘆为观止,但其终究年纪尚浅,身份有限,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十分有限。 要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曹先生之所以迟迟不愿意燕王殿下採取“以暴制暴“的方式解决掉杭州城中的暗流涌动,便是担忧此举会导致城中进一步失控。 一旦这些近乎於垄断城中织造业的商人们伏法,城中围绕著丝绸展开的贸易便会在一段时间內出现真空,导致本就是依託市场需求和存在的蚕丝和桑布,变得毫无价值可言。 如此一来,城中以此为生的农户和织工们便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击,甚至难以餬口为生。 但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假若他们此次无法对城中的“乱臣贼子“们斩草除根,未来必定遭遇更多的麻烦。 届时,將更加难以解决,而且遭受波及的织工百姓们远不止这杭州府一地。 两害取其轻,即便知晓“以暴制暴“会对杭州城的百姓们造成一定影响,但也必须硬著头皮去施行。 如此才符合朝廷的长远利益。 “殿下所言甚是。“ 在得到了潁国公傅友德的“提醒“之后,曹爽也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转而轻轻頷首附和。 或许在朱棣和傅友德这等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眼中,自己的犹豫不决反倒是有些多余了。 第218章 杭州乱 九月初三。 前后不过两天的时间,號称人间天堂的杭州府突然风起云涌,不仅城中各个布店关门歇业,连带著诸多涉及到民生根本的粮店也是隨之掛出了歇业的招牌。 人心惶惶之下,不少农户百姓们举家带口,自发在所剩不多的,几家还在营业的粮店门外排起长队,正式掀起了哄抢粮食的浪潮。 及至今日,城中各家粮店的库存几乎被抢购一空,但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散播谣言,哪怕百姓们纷纷购入了维繫一家半月所需的粮食,粮价相比较平常也上涨了三成不止,但城中抢购粮食的浪潮依旧未曾削减,反倒是有愈演愈烈之势。 黑市上,虽然也有富绅豪商想要藉机兜售家中储存多时的“沉粮“,但很快便被连续上涨的粮价所冲昏了头脑,不仅停止兜售粮食,反倒开始在暗地里哄抬粮价,营造出城中粮食即將告罄的紧张局面。 瞧其架势,似乎毫不担心事后受到来自於朝廷的追究。 在各种“乱臣贼子“的推动下,偌大的杭州府一改往日安静祥和的景象,空气中都瀰漫著恐慌紧张的气氛,连带著食盐和药材等货物也开始有价无市。 隨著杭州城中的气氛愈发恐慌和紧张,城中的各家衙门也终於“露面“,贴榜安民,就连藏匿於幕后的富绅豪商们也假惺惺的表態,声称朝廷查税乃是国之大计,百姓们无需惊慌。 没错,在杭州城中市井一片萧条,百姓人心惶惶之际,城中的富绅豪商们终於露出了其爪牙,將造成此等乱象的根本原因归咎於朝廷查税。 若非朝廷查税,他们也不会急於大量兜售手中的蚕丝和桑布,使得其价格连续下跌;若非蚕丝和桑布价格下跌,百姓们也不会隨波逐流的兜售,继而使得城中粮食及食盐茶叶等一些列有关於民生的货物价格上涨。 总而言之一句话,杭州府的混乱景象,皆是因为朝廷查税。 或许出於本心,或是有人在背后驱使,哪怕杭州城中的农户百姓们心中清楚,朝廷查税乃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宽敞的街道上仍是挤满了自发走到街上“请愿“的百姓。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情绪激动的百姓们还仅仅是围在知县衙门,知府衙门,口中喊著各式各样的口號;等到最后,就连燕王朱棣所居住的驛馆外也挤满了百姓,声泪俱下的同时,请求朝廷不要隨便怀疑这杭州府的商户。 因为驛馆外的动静过大,而布政司衙门又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潁国公傅友德紧急將驻扎在城外的將士们召至城中,护持在驛馆左右,以防有那暗藏祸心的歹人衝击驛馆。 一时间,整个杭州府挤满了哭诉请愿的百姓,导致本本分分,开门营业的商户以及沿街叫卖的行商走卒们也被迫待在家中,不敢轻易露头。 隨著杭州府的乱象愈演愈烈,负责维繫地方稳定的驻军们终是坐不住了,开始陆续涌入杭州府城。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理应保家卫国的將士们却没有第一时间“镇压“城中的骚动,而是与城中的百姓们哄抢起黑市上所剩不多的粮食。 更有甚者,居然利用手中的兵刃,行那打家劫舍之举,將杭州府的乱象推上了新的高潮。 ... ... “都给我老实听著,“望著眼前巍峨肃穆的城池,一名全身上下笼罩在甲冑之中的將校面色狰狞,右手紧握的兵刃闪闪发光:“上头说了,不准强取豪夺,不准打家劫舍,更不准杀人劫货..“ 儘管话语严肃,但这將校脸上却並无太多凝重警告之色,反倒是夹杂著肉眼可见的兴奋和狂热。 “將主,那咱们进城干什么?“ “我可听说了,城中的粮食都被抢光了..“ 许是察觉到了眼前將校话语中的“不怀好意“,一名往日里与其关係不错的亲兵便壮著胆子,试探性的询问道:“弟兄们可不能饿著肚子啊..“ 此话一出,本就躁动的人群更加兴奋,各式各样的话语声也是隨之响起。 “说的是啊,將主,咱们营中的粮食可是眼瞅著也快见底了。“ “听说连茶叶和盐的价格都涨到天上去了..“ “这可咋办啊,我家那口子也是靠著在织坊做工为生..“ 如若是往常时候,他们自是不敢將心中的诸多“怨气“宣之於口,但如今杭州府乱作一团,城中百姓们说啥的都有,他们凭啥不能发泄牢骚。 毕竟紫禁城中的洪武皇帝都亲口说过,在大明不会因言获罪。 “都他娘少废话!“ 说话的武將明显是作威作福惯了,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过后,瞬间便让在场的將士们偃旗息鼓,不敢在大声喧譁。 “老子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为了让眼前的士卒们能够理解自己的“言外之意“,这將校刻意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准杀人放火,不准巧取豪夺,不准打家劫舍..“ “至於其他的事,老子没说,也没看见。“ 嗯? 迫於长期养成的尊卑规矩,在场的將士们闻言只是面面相覷,却不敢隨意打破沉默,免得惹来一顿臭骂。 什么叫其他的事,没说也没看见? 这是不是意味著他们待会进城之后,只要不主动去“打家劫舍“,便可隨意所欲的做些什么? “要不给咱们涨点军餉?“ “我听说北平的那些边军们,挣得可比咱们多多了。“ 犹豫半晌之后,终是有將士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朝著身旁的同伴迟疑道,但其目光却是死死注视著为首的武將,观察著其神色变化。 很显然,他也知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 毕竟北平乃是帝国边陲,常年要面对蒙古韃子的挑衅;而他们杭州府却是“江南水乡“,莫说真刀真枪的去拼命,就连聚眾闹事的都少,这军餉自然不可能一概而论。 “有啥事进城说,別再这鬼鬼祟祟的!“ 在诸多士卒紧张眼神的注视下,身穿甲冑的武將猛然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隨即便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只留下诸多呼吸骤然急促的士卒待在原地。 他们似乎知晓了,待会进城之后,要做些什么。 第219章 闹事 同一时间,杭州府城中被团团围住的驛馆內,燕王朱棣正在曹爽和潁国公傅友德等人的簇拥下,缓缓登上一座年久失修的高台,神情凝重的眺望著街道上黑压压的人群。 这杭州府城局势失控的速速远远超乎他们的想像,那些粗鄙不堪,满身铜臭味的商贾竟然能够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便让城中一片萧条,甚至让那些勤劳朴实的百姓们也开始变得不分青红皂白,將心中压抑的“戾气“尽数宣泄到朝廷身上。 “先生,如今您能理解孤的难处了吧?“ 望著街道上摩拳擦掌,神情激动的百姓们,燕王朱棣突然有些疲惫的嘆了口气,斜靠在身前的栏杆上,神色落寞的说道。 早先时候,他本以为来这杭州府查案,调查城中商人偷税漏税,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差事,哪怕是知晓这杭州府势力错综复杂,官商沆瀣一气之后,依然没有太过於將其放在心上。 毕竟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即便是那代天巡狩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他也敢一查到底,遑论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商场居然如战场一般凶狠,那些商人们不仅知晓“造势“,还知晓“围魏救赵“,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最终將矛盾转移至朝廷的身上。 “短短二十年,这杭州府的商人们便拥有如此恐怖的凝聚力..“闻言,曹爽便是一脸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 难怪在原本的歷史上,作为一国之君的万历皇帝,不过是想要对苏州府畅销天下的“苏绣“收取远低於歷朝歷代的赋税,便遭遇了来自於各方势力的阻力,最后还变成了一件流血事件,不得不在皇权遭受重大打击之后黯然收场。 不过很快,曹爽又变得释然起来。 毕竟在清军南下,国家即將朝不保夕之际,这些啃食了大明两百余年国本的富绅豪商们都不肯“循规蹈矩“,何况眼下这等情况呢?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乱臣贼子,皆该杀。“ 点了点头之后,另一侧的潁国公傅友德便顺势接过话茬,其犀利如刀的双眸也是猛然看向“都司“衙门所在的方向。 他是武人出身,不懂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知晓城中这些富商们哪里来的这般大胆子;但他却是知晓,只要那手握兵权的“浙江都司“是个正常人,这杭州府城已经被摆在明面上的暗流涌动,便应当在其呈现出苗头的瞬间便被镇压。 “殿下的摺子,应当送出去了吧?“ 片刻过后,曹爽適时更换了话题,转而朝著脸色深邃的朱棣询问道。 经过这两日的“恶补“,他成功意识到不远处“都司衙门“中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浙江都司“手中究竟握有何等煊赫的兵权。 除却无须经过五军都督府,直接受其调遣的“杭州左卫“和“杭州右卫“,浙江境內其余的卫所也尽皆隶属於都司衙门。 须知,眼下可不是官兵属於操练,卫所“十不存一“的明末时期;洪武年间的大明正处於国力巔峰期,各个卫所的官兵们皆是百战老卒,悍勇程度难以想像。 “先生放心,最终的结果必然会让先生满意。“ 沉闷的吹了一个口哨,燕王朱棣便將目光投向身后的南京城,眉眼间涌现著一抹让人心悸的寒芒。 虽然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那尸位素餐的浙江都司白令敢公然调动兵丁与他这位功勋煊赫的宗室亲王对峙,但出於大局考量,他还是在给朱元璋的密折中,著重强调了杭州府的萎靡情况。 他相信,以朱元璋那杀伐果断的性子,必然会以雷霆手段,將这杭州府的乱臣贼子赶尽杀绝,不给其苟延残喘的任何机会。 “希望不要再出事端..“ 不自觉握紧眼前的凭栏之后,曹爽便是心事重重的低喃道,目光中重新透露出一抹惊忧。 虽然南京城中的状况已然足够混乱,甚至已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开始围攻各个府衙的官员,希望藉此达到让朝廷收回成命,儘快让杭州府恢復原有秩序的目的,但他在冥冥之中,仍有一种直觉。 那些隱匿在暗地里的乱臣贼子们,极有可能还在酝酿著新的计划。 毕竟与朝廷打擂这件事,要么像万历年间的那场抗税风波一样,以江南富绅们的最终胜利而告终;要么像明末清初的风云变幻,江南势力重新洗牌。 眼下这等情况.. 咚咚咚! 似是被曹爽一语成讖,庭院中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突然打断了高台上眾人的思绪,一名满脸惊惶之色的內侍突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见状,在下方门栏处守候的內侍马和赶忙迎了上去,並与来人简单交谈了几句。 只片刻,马和原本红润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並在曹爽等人的注视下,踉踉蹌蹌的登上高台,朝著为首的燕王朱棣拱手道:“殿下,城中涌进来官兵了..“ 因为知晓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高台之上的眾人皆是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著身躯微微颤抖的马和。 “据说这些官兵在入城之后,便直奔驛馆而来,口中还喊著震天动地的口號,说是朝廷分配不公,要求加餉..“ 哗! 包括曹爽在內,高台之上的眾人尽皆惊惶莫名,一种荒诞的感觉也隨之在脑海中浮现。 胡言乱语!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这些保家卫国的官兵们不想著维持城中秩序,约束那些明显是受了旁人蛊惑的百姓,居然敢来驛馆外要求“加餉“? 更何况这南方诸省的卫所官兵军餉一模一样,何来朝廷分配不公一说。 这些將士们,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趁火打劫! “擂鼓聚將!“ 只片刻的功夫,高台上便是响起了燕王朱棣气急败坏的声音,其深邃的双眸也变得狰狞疯狂,叫人不寒而慄。 这些乱臣贼子,当真是欺人太甚,真以为他朱棣不敢杀人?! 第220章 民意难违 秋风萧瑟。 九月初的“江南水乡“已是逐渐有了一丝凉意,而青石砖板街道上的尘土和落叶以及关门歇业的商户坊市,更是为城中增添了些许淒凉之感。 与人烟冷清的坊市街道所不同,本应是威严肃穆,生人勿进的驛馆外,此刻却密密麻麻挤满了表情激动的农户百姓。 细细观瞧,这些百姓们大多以妇孺为主,手中捧著蚕丝和桑布等物,神色激动的同时,却也夹杂了一抹紧张,导致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殿下,还请怜惜我杭州百姓..“ “织坊事关杭州十数万百姓的生计..“ “殿下开恩,不要无故降罪城中商户..“ 隨著这些诉求各不相同的呼喊声,还有不少身材魁梧,眼神狡黠的“官兵们“混跡於人群中,不时自口中冒出几句“加餉“等字眼。 此刻在驛馆门外,隨同燕王朱棣一路从南京赶至此地的“御林军“们已是悉数立於高大的院墙之下,手中兵刃尽皆出鞘,眼神冰冷的注视著在人群中“上躥下跳“的“袍泽“。 杭州府这几日的乱象,他们早已瞧在眼中,街道上这群靠著蚕丝和桑布为生的百姓们不堪重负,跑到著驛馆外喊两嗓子也就罢了,但这些吃著朝廷俸禄的“卫所兵“,跑来凑什么热闹? 更有甚者,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喊著朝廷分配不公,粮价连连上涨,要求“加餉“的口號? 要知晓,早在当今陛下於南京建国称帝的时候,便是专门为驻扎在各地的军队们划分了用以维繫其日常所需的耕地,並將这种制度命令为“屯田制“。 换句话说,眼前这些眼神躲闪,但依旧上躥下跳的卫所官兵们,除了能够按时领到军餉之外,日常所需的粮食也由隶属於军队的“屯田“提供,根本无需自市面的粮店中採买粮食。 这群人,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眾將士听令。“ 兴许是街道上的人群愈发呱噪,也或者是身材魁梧的“卫所兵“越聚越多,分布於驛馆院墙下,一直冷眼旁观的將校猛然將右手的长刀高高举过头顶,杀意凛然的吩咐道:“但凡有试图衝击驛馆者。“ “杀无赦!“ 哗! 像是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原本躁动不已的人群好似被狂风掠过,顿时譁然一片。 下一秒,手持著蚕丝和桑布的农户百姓们便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望向驛馆外的眼神也是充斥著惊惶和不安,只留下一眾“姍姍来迟“的卫所官兵们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吱呀。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驛馆紧闭多时的大门被由內而外的缓缓推开,从中走出了数人。 ... ... “他们想干什么?“ 望著眼前胡乱跪倒在街道上,眼神惊慌失措的的“百姓们“,燕王朱棣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狰狞,粗矿的声音中也涌动著不加掩饰的愤怒。 虽然人群中有“百姓“在竭力掩饰,但无论是其孔武有力的身躯,还是黝黑坚毅的面容,亦或者晦暗狡黠的眼神,均是与身旁的妇孺形成了鲜明对比。 “回殿下,“见朱棣露面,驛馆院墙外的士卒顿时如释重负,为首的武將赶忙低声匯报导:“农户百姓们说是承担不起接连上涨的粮价,並將城中商户萧瑟闭市的局面归咎於朝廷,请朝廷暂缓核查杭州府的商税..“ “至於这些闻讯赶来的卫所兵,“提及此事,说话的將校猛然提高了些许嗓音,眼神也变得有些冰冷:“他们说朝廷分配不公,想要提高自身的军餉..“ “放肆!“ 未等朱棣做声,颖国公傅友德便是大吼一声,並在街道上诸多百姓的惊呼声中,猛然抢过了身后亲兵腰间的长刀:“哪个要对军餉不满,亲自来跟咱说。“ 儘管此时的傅友德不过是一身寻常百姓装扮,但其常年於行伍中养成的杀意仍是让街道上的百姓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將心中酝酿计划多时的说辞忘於脑后。 “城中乱象乃乱臣贼子从中推波助澜,尔等织户百姓勿要受奸人蛊惑。“ “速速散去,本王既往不咎。“ 正当驛馆外的局势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胸口起伏不止,似是出於发作边缘的朱棣猛然深吸了一口气,隨即在曹爽意外的眼神中,朝著在场的百姓们呼喊道。 他虽然性格有些衝动,但却不是傻子,自是知晓眼前的这些“百姓们“虽然有不少暗怀鬼胎者,但更多的则是走投无路,遭受城中乱象波及的“无辜之辈“。 “速速散去,殿下既往不咎!“ 只片刻的功夫,驛馆外的將士们便是齐声大吼,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在人满为患的街道上悠悠迴荡。 此话一出,原本战战兢兢的百姓们肉眼可见的不安起来,不少怀揣著蚕丝和桑布的妇孺们开始面面相覷。 她们刚刚听说有人在街道上闹唤著,说是去官府那边討个公道,心里琢磨著“法不责眾“,便头脑一热的跟了过来,但走著走著,她们便是来到了这驛馆。 现如今,眼前的这些官兵们更是说她们受了“奸人“蛊惑?而且远处立於驛馆门前的壮汉,便是他们大明的燕王殿下? 这到底是咋回事? 正窃窃私语的时候,混乱的人群中便有鋌而走险的“奸人“咆哮道:“別听他的,朝廷在搪塞我等!“ “民意难违,今日休想如此简单的打发我等。“ 唰! 隨著箭矢犀利的破空声响起,那混跡於人群之中,不断煽风点火的“奸人“便是应声倒地,眉眼间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官兵居然真的敢动手?难道就不怕激起民愤,彻底將事情闹大吗? 似是猜到了这人心中所想,原本藏匿於人群中的卫所官兵们顿时躁动起来,甚至还有人不甘示弱的抽出了腰间长刀,面露凶狠之色。 既往不咎?哪里有这般简单。 看来不远处的那位燕王殿下,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毕竟,大势所趋之下,这“民意“便是世间压倒一切的律法和规则。 第221章 谋划 同一时间,距离驛馆不过半炷香脚程的布政司衙门內,一袭緋色官袍的布政使陈立,领著按察使,都司指挥使等高官缓缓登上了被树石所掩映包围的阁楼,面无表情的眺望著远处的驛馆。 虽说这座带有浓郁“江南色彩“的阁楼不算太高,但眾人依旧能够將远处的景象尽收眼底。 毕竟在杭州府的这片地界上,谁人敢將自家府邸或商铺修建的比布政司衙门的阁楼还要高呢? 像是感受到了城中暗流涌动的气氛,此刻环绕矗立在阁楼附近的兵丁们也是眼神警惕,手中的兵刃更是出鞘多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 ... “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吧?“ 逆著头顶有些炽热的日头,立於凭栏后的布政司陈立微微侧身,面无表情的朝著身旁的按察使询问道。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他近些天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使劲了浑身解数。 “藩司大人放心,下官特意找了些机灵聪明的,甚至连那大誥都寻了出来。“闻声,掌握一省刑罚大权的浙江按察使便是肃声回应,眼神游离不定。 这所谓的“大誥“乃是南京城中的洪武天子亲自製定的刑罚,不仅要求军民百姓藏之於家,而且还要对其中的关键律条熟读背诵。 若是遇到刑罚不公之事,还可將“大誥“当做护身符,一路进京状告,沿途府县均是不得阻拦。 “嗯,燕王常年在北平坐镇,行事风格不能以常理度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布政使陈立便重新將目光投向远处,一动不动的盯著在街道上匍匐的“百姓们“,眼眸深处满是忌惮。 假若今次来杭州府查案的,並非是那燕王朱棣,而是朝中任意官员,他都有绝对的把握,令其无功而退,但偏偏是这位以杀伐果断著称的燕王... 至於被朱元璋钦点,名义上乃是查税钦差的“税课司“大使曹爽,则是早就被他忘於脑后。 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官员罢了,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正因燕王乃是天潢贵胄,方才不敢对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们动手。“ 想起自己在暗中布置的诸多谋划,与陈立年纪相仿的按察使脸上顿时涌现出一抹自得之色。 毕竟此刻跪在街道上的百姓们不仅拥有“大誥“护身,而且还占据著“法不责眾“的优势,足以让那位来势汹汹的燕王头疼了。 “希望吧。“微不可查的轻嘆了口气之后,陈立转而朝著另一侧的浙江都司询问道:“白大人,卫所兵那边可安排妥当?“ 在他的心目中,真正被他视为救命稻草,乃至於令自己平安度过这次危机的关键,还是身旁这位手握军权的浙江都司。 “藩司大人放心。“沉闷的点了点头后,身材魁梧的浙江都司白令便自顾自的开口:“儿郎们嚷嚷著涨军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也只是顺势而为..“ 城中遭受波及的织户百姓们虽多,但事情在没有彻底闹大之前,所拥有的“权重“终究有限,怕是难以让那位燕王朱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假若自己麾下的这群卫所官兵们也参与其中,这分量便完全不一样了。 “对了,杭州知府呢?“ “这些天,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布政使陈立一直波澜不惊的脸颊上猛然涌现了一抹急切,扭头朝著身后的“盟友们“嚷嚷道。 那杭州知府虞谦虽是自打流露出想要整顿杭州府赋税的意图之后便被架空,但其终究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在没有触碰到杭州官绅切身利益的前提下,依旧拥有著令无数人趋之若鶩的行政权力,且在杭州本地百姓心目中拥有著不错的官声。 虽说这虞谦也难以凭藉一己之力,扭转驛馆外的局势,但减少些风险总是没错的。 “回藩司大人,“在阁楼眾人面面相覷许久之后,方才有一名“知府衙门“的官员诚惶诚恐的跑了上来,躬身回稟道:“知府大人近些时日忙於筹措粮食,怕是分身乏术。“ 唔。 听闻杭州知府虞谦忙於筹措粮食,儘快平稳粮价,应当无暇顾及驛馆外的“爭执“,阁楼上的官员们尽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唯有布政使陈立眼神晦暗不定。 他记得,他在刚刚步入仕途的时候,也曾许下“为民做官“的宏愿,但他又是何时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呢? 是第一次与上官接受商人的宴请?还是第一次尝试到“权利的任性“... 时间太久远了,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尔等务必盯紧驛馆,事无巨细,必须前来稟报。“ 就在布政使陈立想入非非的时候,浙江都司白令凝重的声音便在阁楼上炸响,其余官员也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见血了。“ 迎著陈立狐疑的眼神,浙江都司白令言简意賅的回稟道,內心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了紧张之感。 不管他和陈立制定的计划有多么天衣无缝,但算计的“对象“终究是燕王朱棣及其背后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他焉能做到平淡於水。 “果然如此。“ 在经歷了短暂的错愕过后,陈立便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並声音苦涩的喃喃道。 燕王朱棣终究是行伍出身,且常年坐镇北平,与那些茹毛饮血的蒙古韃子廝杀,怎么可能容许有心怀不轨之人在他面前上躥下跳? 不过燕王此举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走吧,等时机差不多了,就该咱们去善后了。“ 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浙江布政使陈立左右环顾一圈,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 军兵躁动,民意难违,如此局面足以让那来势汹汹的燕王朱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继而知难而退了。 至於事后如何向朝廷交代,他自然也提前想好了对策。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此事过后,这杭州府依旧是官绅的杭州府。 第222章 出事了 枕湖秋雨。 波光粼粼的运河水面之上,一袭武將装扮的开国公常升凭栏眺望,远处城池的轮廓愈发清晰。 作为开平王常遇春的次子,他自幼便投身行伍,先后多次奉旨前往塞外练兵,並在洪武二十一年,长兄常茂因罪被流放龙州之后,承袭了开国公的爵位,在军中享有不俗的影响力。 “公爷,不过是群乱臣贼子罢了,四爷翻云覆雨之间便能將其剿灭,陛下何至於如此大动干戈?“ 见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嘴角终是露出了些许笑意,似是心情不错的开国公常升,一名同样身材魁梧的汉子赶忙上前一步,主动搭话。 “呵,杭州的根烂了。“ “陛下是不想让四爷沾上污点..“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正值壮年的常升便是默默收回视线,並与身旁的心腹亲兵解释道,语气颇为轻鬆。 在过去的十余年间时间里,他们常家一直是大明最为煊赫的“外戚“,他的长姐曾嫁入东宫,为太子朱標的原配妻子,並为朱標诞下了“嫡长子“朱雄英以及“嫡次子“朱允熥。 只可惜他的长姐命薄,在诞下次子朱允熥之后不久,便因身体亏空严重而撒手人寰,继而给了那吕氏上位的机会。 不过好在陛下慧眼如炬,在太子朱標病逝之后不久,便瞧出了那吕氏阴险歹毒的真面目,继而將其赐死,並间接废黜了“长孙“朱允炆几乎唾手可得的储君。 时至如今,陛下虽然没有流露出將“嫡孙“朱允熥册立为储君的念头,反倒是逐渐表现出倚重燕王朱棣,不断对其委以重任的势头,但对他们常家而言依旧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常家与“四爷“朱棣,也拥有著外人难以想像的香火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燕王朱棣都是跟在他父亲常遇春身后学习领兵打仗的本事,而他也因此和朱棣相识相知,结下了不菲的情谊。 “原来如此,“听了常升的解释之后,身材魁梧的亲兵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自认为明白了朱元璋的深意:“我就琢磨著此事有点蹊蹺,以四爷的本事,还能怕了那些乱臣贼子?“ 虽然自打离开南京之后的这一路上,身旁的常升都没有像他们这些心腹亲兵透露过此行的最终目標,但他们如何猜不到此行前往杭州便是为了杀人而去的。 难怪以“四爷“朱棣的本事,还要紧急抽调他们这些人赶赴杭州府。 说白了,“四爷“未来是要干大事的,南京城中的陛下不愿其手上沾染太多自己人的血,故而让他们去当“刀子“。 “行了,眼瞅著就要到杭州了。“ “给后面的兄弟们传话,都打起精神来,別给四爷丟分。“ 虽然常升在內心深处也觉得朱元璋的举措有些“大动干戈“,为了对付杭州府的乱臣贼子,竟是足足出动了数千虎賁,但作为自幼接受父辈薰陶的將门虎子,他仍是一丝不苟的履行著朱元璋的命令,不敢有半点放鬆。 “放心吧公爷,儿郎们打起韃子来都不含糊,还能在这杭州府翻了船?“闻言,自父辈开始便追隨常家的亲兵便是耸了耸肩,满脸不在乎的自嘲道。 如今负责拱卫南京皇城的卫所官兵们虽然不像北平,山西等地的那些边军们能够经常与蒙古韃子廝杀,於生死搏杀之间提高战力,但早年间也是无可爭议的军中虎賁,应付只会逞凶斗狠,欺压寻常百姓的青皮无赖实在是绰绰有余。 “哼,就你话多。“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之后,开国公常升便將视线重新投向远处愈发清晰的城池,眼神游离不定,叫人猜不到其心中所想。 不知怎的,越是靠近这杭州府,他越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之感。 按理来说,他作为这大明朝世袭罔替的当朝国公,即便是身份远远凌驾於寻常的官员之上,但也不值得被那些自视甚高,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们过於重视。 毕竟无论是出於文武不两立,亦或者主动避嫌的缘故,双方都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应过多的產生交集。 可是从南京到杭州府的这一路上,他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提前数十里便有当地官员在码头渡口等候。 这些文官明显有些异样的热情,早已引起了他的警觉,但任凭他冥思苦想,却一直意识不到问题所在。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 ... “公爷,我怎么瞧著有点不对吶,“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旁一道有些狐疑的声音,猛然將常升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也將其目光不由自主的朝著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池望去。 “咱们这一路以来,每路过一个府县,当地的官员们便提早在渡口码头等候,为何这杭州府却是空无一人?“未等常升做声,刚刚说话的亲兵便是自顾自的说道。 嗯? 闻听此话,常升的目光便是一冷,心底隨即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右手则是不由自主的抽出了腰间长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果然如身旁的亲兵所说,不远处的杭州码头冷冷清清,全然瞧不见任何一名官员的影子,完全不像是提前接到通知的样子。 不对,何止官员,就连寻常的贩夫走卒,商贾百姓都是所剩不多,眼前的杭州府哪里有半点“江南水乡“,天下赋税重镇的影子? 隨著船只愈发靠近杭州码头,视线中隨处可见的狼藉,以及惊慌失措的的行商走卒则是更加坚定了开国公常升的心中所想。 这杭州府果然出事了。 “公爷,快瞧那边,好似有个文官..“ 正当开国公常升心神紧绷,身上气势也不断攀升的时候,耳畔旁的亲兵再度惶然出声,顺著其手指的方向瞧去,確实有一名身穿緋袍的文官正在朝著眾人所在的船队迎面而来,而且不断招手,神情十分紧张。 “告诉儿郎们,隨我入城!“ 不待船只停稳靠岸,开国公常升便是抢先一步跳下甲板,主动朝著那惊慌失措的的文官跑去,呼吸很是急促。 他虽然平日里不愿与文官有太多接触,但也通过远处文官身上的“补子“,瞬间判断出其身份。 依著朝廷的规矩,这“云雁“的补子,可是只能出现在四品文官的身上。 而杭州府的四品文官,更是只有那一位。 杭州知府。 第223章 双簧戏 杭州驛馆外的骚动仍在继续。 “尔等速速退下,切莫自误!“ 隨著眼前街道上的“军民百姓“愈发躁动,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颖国公傅友德也不免有些凝重,下意识想要將手无缚鸡之力的曹爽和燕王朱棣护在身后,却不曾想被二人同时推开。 “本王朱棣,再一次告诫尔等,切莫自误!“ 关键时刻,在歷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永乐大帝“完美体现了应有的担当和胆识,其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人群中最为跳脱的几名“刺头“,似是要將其面容死死记在心里。 他刚才瞧得清楚,这街道上的农户百姓们原本已是心生退意,但居然有人硬生生將其逼了回来,並且不断煽风点火,散播谣言。 瞧其架势,像是铁了心要將事情闹大。 “宗室亲王又当如何?尔等身居高位,享受著民脂民膏,却不將我等庶民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 “假若不是你们逼迫太甚,城中的商户们何至於同时向官府缴纳赋税,压低了这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將我等逼上绝路?!“ “若非尔等隨便怀疑商户,这城中粮价岂会居高不下!“ “將那劳什子税课司大使交出来!“ 面对著脸色涨红,胸口起伏不止的燕王朱棣,被其冰冷眼神所注视的“刺头“非但没有露出惧色,反倒是挑衅的挥舞起手中兵丁,並且继续煽动情绪。 哗! 此话一出,本是面面相覷的农户百姓们顿时譁然一片,原本退缩,迟疑的神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悲愤和不甘。 说的对啊,若非朝廷无故查税,隨便怀疑城中商户,岂会將那些人嚇得“不知所措“,纷纷选择在收税当天便大规模缴纳蚕丝桑布,继而导致了杭州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一路走跌。 更要命的是,城中在人心惶惶之下,甚至出现了採购粮食的浪潮,这才是她们今日不约而同,聚集在此的原因所在。 倘若今日无法得到个確切的说法,她们这些人的损失又该找谁去要? 不知不觉中,自詡受了委屈和欺压的织户百姓们便將其心中的怨气,由城中富绅豪商的身上,转移到官府的身上,眼下又转移到朱棣的身上。 “尔等放肆!“ “莫不是真要想找死?!“ 见眼前的“刺头们“居然敢出言不逊,乃至於公然叫囂,要將作为“税课司大使“的曹爽作为替罪羊,傅友德顿时怒不可遏,身上有內而发的杀意几乎犹如实质。 “哼,朝廷不公,今日必须要给我等一个说法!“ 眼见得人群中的“刺头“似是被状若疯癲的傅友德嚇住了,许久没有做声,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卫所官兵们赶忙接过了话茬,並示威性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可笑这潁国公还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民愤“,今日若是將此事情闹大,最后死的还不一定是谁。 唏律律! 正当驛馆外的局势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猛然由远及近,传入了眾人的耳畔旁中。 顺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得诸多身穿各色官袍的文官们正面色惊惶的往驛馆而来,胯下战马捲起了漫天黄尘。 “肃静!“ “都把刀放下!“ 在诸多百姓敬畏的眼神中,为首的浙江布政使陈立拍马扬鞭,將诸多刚刚还“悍不畏死“的卫所官兵们嚇得匍匐在地,再没有半点囂张模样。 只片刻的功夫,驛馆外的骚动便被“镇压“,而陈立等高官们也是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朱棣面前。 “殿下受惊了,下官等人来晚了。“在燕王朱棣嘲弄的眼神中,陈立等文武官员纷纷撩起身上宽大的衣袍,跪倒在驛馆门外,脸上的表情很是惶恐和紧张。 “不晚,陈大人来的不晚,正是时候。“轻轻抬头,环顾了一圈街道上尽皆偃旗息鼓的织户百姓和卫所官兵们,朱棣便是不阴不阳的调侃道。 好一个浙江布政使陈立,好一个挑拨民意,翻云覆雨。 “还请殿下暂避,下官这就呵退这些癲狂之辈。“不待朱棣许可,神色惊慌失措,但声音却是波澜不惊的陈立便自顾自从阴冷的地砖上起身,转而面朝著匍匐在地的百姓们,扯著嗓子低吼道:“尔等这是要作甚!“ “速速退去,殿下已然有言在先,对尔等既往不咎。“ 呵。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朱棣便忍不住和身旁的曹爽对视了一眼,皆是瞧出了对方脸上的忍俊不禁。 果然是文字的艺术。 明明是一群胆大包天,肆意擅动百姓情绪,乃至於围困驛馆的谋逆之辈,但在浙江布政使陈立的口中,却成为了“癲狂之辈“。 这癲狂二字,可是有些耐人寻味吶。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癲狂之辈“很快便要与眼前的浙江布政使陈立来一出配合默契的“双簧戏“。 “藩司大人勿怪,朝廷隨意怀疑杭州商户,扰乱城中秩序,將我等庶民百姓逼上绝路,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正如曹爽所预料的一样,不过是喘息的功夫,匍匐在地的人群中便是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字里行间均是在诉说著自己的不易。 “尔等糊涂!“ “朝廷岂会无故降罪杭州商户,尔等切莫自误。“ 儘管知晓眼前的浙江布政使不过是在逢场作戏,但一直在默默观察其表情变化的曹爽仍有些肃然起敬。 好一个毫无表演痕跡的“老戏骨“! 这情绪,这声音,这姿態,换做他是跪在街道上诸多织户百姓当中的一员,也会相信眼前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乃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不行!“ “今日必须要给我等一个交代!“ “此事绝不能这般算了。“ 似是触发了某些关键字,原本已是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竟然再度躁动起来,且比之前还要“癲狂“,就连不少卫所官兵也是不甘寂寞的起身,目光直指被眾人簇拥在中间的燕王朱棣。 “尔等到底想要一个什么交代。“ 轻嘆了一口气之后,看似满脸无可奈何的布政使陈立便是语重心长的关切道,准备顺势引出最终的谋划。 “自然是..“ 闻言,街道上的“刺头“们便是异口同声的呼喝道,只是其话语刚刚宣之於口,便听得耳畔旁猛然响起了沉闷的碰撞声。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便是朝著街道尽头望去,而浙江布政使陈立的面容也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第224章 止乱 天色已是逐渐暗沉的杭州府城中,远道而来的开国公常升及其麾下虎賁们无心理会身旁鳞次櫛比的坊市,只是在身前文官的率领下,面色凝重的往驛馆所在的方向赶去。 杭州城中商户闭市,百姓受奸人所蛊惑,卫所官兵们“趁火打劫“.. 每每想起眼前文官刚刚的话语,即便见多识广如开国公常升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並不自觉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以防事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察觉到杭州府城中暗流涌动的诡譎,亦步亦趋跟在常升身后的虎賁们不由自主的抽出了腰间的兵刃,眉眼间也收起了最初的戏謔和嘲弄,转而涌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这杭州府距离大明京师所在的南京城满打满算也不过数百里之遥,顺著运河一路南下两日即可赶到,但城中的这些“乱臣贼子们“却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垄断操控商品价格,並藉此“要挟“以此为生的织户百姓们。 要出大事了。 ... ... “放肆,尔等何人?!竟敢手持凶器,在城中漫步?!“ 望著街道尽头,突然出现於视线中的“不速之客“,诸多混跡於人群中的卫所官兵们终是反应了过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也是隨之炸响。 但在怒吼的同时,这些卫所官兵们也忍不住面面相覷,心中更是涌现出一股不安,瞧眼前这些“不速之客“身上的穿著打扮,可不像是他们杭州“本地人“吶。 “本国公奉旨接管杭州城防,尔等兵卒速速回营。“ 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心腹亲兵,开国公常升微微眯起眼睛,朝著眼前这群“兵匪“们命令道。 哗! 闻听眼前这其貌不扬的中年武將竟敢自称“国公“,逐渐朝著此处靠拢的军民百姓们尽皆譁然一片,还有些胆小的直接就瘫软在地,面露不敢置信之色。 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朝中的那些勛贵们,可没有一个酒囊饭袋,即便是子承父业的“二代们“,也是从小便接受父辈薰陶,並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 更要紧的是,眼前的这“国公“可不是像那驛馆外的燕王殿下一样“势单力薄“,其身后儘是眼神冰冷,杀意凛然的虎賁们。 瞧其虎视眈眈的模样,似乎隨时有可能鬆动手中紧绷多时的弓弦。 外行看热闹,內行看门道。 只一瞬间,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杭州卫所官兵们便判断出,眼前这群“不速之客“是一群真正上过战场,並且经歷过生死考验的老卒。 如此说来,眼前这自称为“国公“的中年武將应该也不是在虚张声势? “国公?“ “且先不说你这国公是真是假,南京的国公何时能够管到我们这杭州府的兵了?“ 或许是知晓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在诸多卫所兵面面相覷,惊惶不定的时候,一名將校模样的汉子便是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幽幽起身,並且面色不善的朝著气势熏天的开国公常升讥讽道。 “呵,当真是好胆..“ “即便是当年的胡惟庸,李善长都没有这般大的胆子啊..“ 眼神交匯之下,开国公常升怒极反笑,沙哑的声音中充斥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里是杭..“ 闻言,那將校模样的汉子刚欲回应,便觉得眼前突然寒光一闪,隨后一股剧痛便是自脖颈处传来,咸腥且温热的血雾也是瞬间升腾而起。 咕咕.. 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这汉子有心说些什么,却也只能在口中发出不知所谓的呜呜声,隨即便捂著脖颈,痛苦倒地,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怎会如此? 那驛馆外的燕王朱棣尚且不敢如此“暴戾“吗,为何这来势汹汹的“国公“便敢一言不合便暴起伤人? “尔等竟敢伤人?!“ “反了天了!“ “將主!“ 因为事情反转来的太过於突然,及至那將校模样的壮汉倒在血泊之中足足三四个呼吸之后,方才有兵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並且装模作样的挥舞起手中兵刃。 但儘管这些卫所官兵一脸的凶神恶煞,但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只是不断於原地呼喊咆哮,更別提將手中高举的长刀重重落下。 毕竟自古以来,但凡是像眼下这等士卒譁变的乱象,朝廷事后大多都会採取“法不责眾“的態度,但对於那不长眼睛的“首恶“,却是会严厉镇压。 如今这个当口上,谁將长刀落下,谁便是那不长眼睛的“首恶“。 “速速回营,否则休怪本国公没有提醒尔等。“ 望著眼前这些仍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打算“负隅顽抗“的卫所官兵们,开国公常升的眼神愈发冰冷,所剩不多的耐心也在渐渐消失。 诚然,即便是他怀中藏著“便宜行事“的圣旨,也不可能將眼前街道上的这些官兵们尽皆诛杀,但对於不知悔改者,却依旧享有先斩后奏之权。 毕竟朱元璋也曾对他面授机宜,宣称这杭州府的官场,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速速回营!“ 像是下达最后通牒,隨同开国公常升一同进城的虎賁们也是整齐划一的呼喝道,其手中闪烁著寒芒的箭矢,逕自对准了在街道上面面相覷的卫所官兵们。 “別,別放箭..“ “我等回营..“ “別放箭..“ 就在开国公常升即將失去耐心,准备强行结束城中这场闹剧的时候,彷徨无措的卫所官兵们迅速捕捉到了突如其来的杀意,並且毫不犹豫的將手中高举的兵刃丟弃,转而在身后传来的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中,头也不回的往城门方向涌去。 他们这些兵卒或许不如城中的官老爷们那般聪明,但也绝不是蠢人。 假若朝廷不知晓这杭州府的“乱象“也就罢了,但眼前这等情况,明显已经超出了自家將校最初的预期,谁会为了那些本就是趁火打劫所提出的“要求“,傻乎乎的將命留在这里? 城中富绅豪商以及那些高官们的生死,与他们何干? 刚刚那其貌不扬的“国公“,是真的敢杀人吶。 第225章 再生波澜 “臣常升,叩见殿下。“ 在诸多如狼似虎的心腹亲兵簇拥下,脸颊上残留著未曾擦拭乾净血雾的开国公常升大步行至驛馆外,朝著眼前多日不见的燕王朱棣叩首行礼,鏗鏘有力的声音中夹杂著一抹如释重负。 多亏了南京城中的天子未雨绸繆,提前做好了“狮子搏兔“的態势,让他率领数千虎賁乘船南下,这才得以解决城中的这场“骚乱“,否则仅靠朱棣身旁的这数百护军,说不定还真会陷入这场由杭州官神共同策划的阴谋中而动弹不得。 “常二哥,雪中送炭吶。“ 闻言,神情本是冰冷肃穆的朱棣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右手重重锤向常升的胸口,使得身旁的潁国公傅友德嘴角抽搐,深邃的眸子中流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艷羡之色。 虽说如今他也是国朝世袭罔替的国公,但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力终究不能与“开国六公“相提並论,就连后代子孙与皇室的关係,也不能与其相提並论。 例如眼前的开国公常升,已然奉命赶至日本“打探虚实“的曹国公李景隆,亦或者承袭魏国公爵位的徐辉祖,都是打小和朱棣等宗室亲王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四爷,言重了。“ 闻听朱棣对自己的称呼,常升嘴角勾勒的笑意都不由得浓郁了许多,心中一扫这连日以来赶路的疲惫和慌乱。 值了。 “常二哥,这位便是被父皇委以重任的曹先生..“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朱棣便是微微侧身,在不远处诸多文武官员惊愕诧异的眼神,將曹爽介绍给位列超品,世袭罔替的开国公常升认识。 饶是知晓自身处境岌岌可危,但在场的文武官员们仍是忍不住面面相覷,心中升起一股荒诞之感。 这税课司大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九品差事,居然能被燕王朱棣郑重其事的介绍给开国公常升认识,甚至宣称被南京城中的天子委以重任? 但让他们更加意想不到的是,作为当朝国公的常升面对著一名被他们嗤之以鼻的九品官员,却是没有半点倨傲神色,甚至还隱隱有些激动:“咱早就听说过曹先生的名讳,但一直未敢贸然拜访..“ 开玩笑,紫禁城中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今的曹爽,早已不再是“大功坊“中那个初来乍到,让人摸不到其身份来歷的无名小卒;隨著燕王朱棣,潁国公傅友德,曹国公李景隆等宗室勛贵接连出入曹爽的府邸,南京城中但凡对朝中局势有所关注者,都能够清楚曹爽的重要性以及水涨船高的地位。 別看曹爽如今只是个不入流的九品官员,但以朱元璋那“不拘一格“的行事风格,这曹爽用不了多久,便將成为洪武朝的“新贵“。 “开国公言重了,小子实在是惶恐..“ 虽然在被授予“税课司大使“的差事之后,曹爽已经算是初步的迈入官场,在面对眼前的这群大明高官的时候也能够以“下官“自称,但曹爽依旧未能完全適应自己的身份。 “等到来日回到南京之后,咱一定前往曹先生府上拜会,还请先生不要將咱拒之门外..“ 趁著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开国公常升赶忙以自嘲的方式,与眼前炙手可热的曹爽攀起了关係。 “咳咳..“ 或许是觉得自己被晾在一旁有些尷尬,亦或者想好了“应对之策“,浙江布政使陈立不由得轻咳一声,打破了驛馆外热切而又冰冷的气氛。 “下官布政使陈立,拜见开国公。“ 见常升的目光移向自己,布政使陈立便是赶忙自报家门,余下的文武官员们见状也是有模有样,忙不迭的躬身行礼。 “陈大人,“当听说眼前之人便是代天巡狩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之后,开国公常升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並且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本国公奉圣諭,接管杭州城防,还请陈大人將杭州城外卫所领兵將校召来城中议事。“对於刚刚街道上的“骚乱“,他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本应保家卫国,隶属於五军都督府的卫所官兵们,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化身“兵匪“,围困宗室亲王所在的驛馆,要说这背后没有眼前这些高官的授意和默许,即便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不会相信。 “国公爷,稍安勿躁。“急促的呼吸声中,陈立双手颤抖的接过常升递过来的圣旨,原本恢復了些许血色的脸颊再度惨白起来,心中震惊不已。 天子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还不待他继续“推波助澜“的时间,便直接將眼前的常升派到这杭州府,摆明了是要给燕王朱棣“撑腰“。 “怎么,陈大人要抗旨不尊吗?“ 见眼前的文官似有拖延之意,常升脸上的嘲弄之色更甚,深邃的双眸中也涌现出一抹冰冷。 谁能想到,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调查商贾偷税漏税,竟是硬生生演变成商户闭市,百姓骚乱,士卒譁变这等足以让人闻之色变的乱象。 眼前这群碌碌无为,乃至於从中推波助澜的文臣,皆该死。 “本官自是不敢违抗圣旨,“眾目睽睽之下,纵使布政司陈立巧舌如簧,却也不敢在常升冰冷眼神的注视下说出一个不字,只是將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浙江都司,口中犹豫道:“但这行伍之事,向来是由都司指挥使负责的..“ “哦?“不动声色的与朱棣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后,常升便是皮笑肉不笑的扭头看向脸色惨白,浑身上下抖如筛糠的浙江都司白令,眼神不善的质问道:“浙江都司,可要抗旨不尊?“ “下官不敢。“扑通一声,做贼心虚的白令便是跪倒在地,其黝黑枯瘦的脸颊上满是绝望和死寂。 事情闹大了。 无论今日过后,眼前的这些文官们会落得何等下场,他作为亲自掌管杭州左卫和杭州右卫的都司指挥使,放任“乱兵“进城,並且围困燕王所在的驛馆,便是死罪一条。 假若日后朝廷查清楚,这些“乱兵“进城的背后,更是得到了他的默许,以当今天子那冷酷无情的性格,还有极大可能牵连到他的亲眷家属。 想到这里,浙江都司白令颤抖的愈发厉害,並下意识朝著朱棣叩首道:“下官知罪,下官..“ 噗! 一句完整的话语未曾说完,浙江都司白令便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喊叫声中栽倒在地,咸腥的鲜血迅速在其脚下蔓延。 其脖颈处插著的箭矢,叫人不寒而慄。 第226章 魑魅魍魎(上) “保护殿下!“ “有刺客!“ “放肆!“ 望著脖颈中箭,猛然跌倒在血泊之中的浙江都司,原本已是渐渐放鬆下来的大明虎賁们顿时大惊之色,隨即便是用身体將朱棣等人护在身后。 “尔等乱臣贼子好胆!“ 眼见得作为“幕后黑手“之一的浙江都司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灭口“,燕王朱棣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怒,毫不犹豫的將压抑多时的怒火和戾气,朝著不远处譁然一片的文官们宣泄。 “尔等將士,速速派人把守城门,以防贼人走脱!“ 见朱棣无事,满脸杀意的潁国公傅友德便是自作主张的朝著如临大敌的將士们吩咐道,並且作势便打算亲自出马,越过街道上战战兢兢的织户百姓,去追寻那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的刺客。 “老国公稍待!“ 见状,朱棣赶忙伸手將其阻拦,並喘著粗气朝著身后的亲兵吩咐道:“去找蒋瓛,让他来!“嗅著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他的脸上也是涌现出一抹后怕,但心中的惊怒却也愈发浓郁强烈。 追踪查案,锦衣卫天生便是吃这口饭的。 闻听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眼下便藏身於杭州府中,以布政使陈立为首的官员们脸色愈发难看,而驛馆外有些慌乱的官兵们则是渐渐平息下来。 “陛下口諭,允燕王朱棣於杭州府便宜行事之权,彻查官商勾结之罪行。“ 眼瞅著剑拔弩张的局势被潁国公傅友德和燕王朱棣三言两语间便控制下来,心有余悸的开国公常升便是赶忙朝著南京的方向拱手,向在场眾人传达了朱元璋的口諭。 这杭州府的局势远比他想像中复杂,已然不能按照朱元璋最初的计划进行,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否则谁敢保证这杭州府暗地里还隱藏著多少刺客。 “儿臣遵旨。“在开国公常升殷切的眼神中,燕王朱棣先是朝著南京的方向躬身行礼,隨即黝黑的脸庞上便是涌现出不加掩饰的嘲弄之色。 是时候结束杭州府的这场闹剧了。 ... “来人,將在场的官员们都给本王拿了!“在街道上诸多百姓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刚刚被允准“便宜行事“的燕王朱棣便是朝著身旁如狼似虎的护军们肃声下令,凛冽的声音中满是杀意。 虽然他迄今为止,手上仍没有掌握这些官员与城中富商彼此勾结,沆瀣一气的任何证据,但这並不影响他“先入为主“。 真金不怕火炼。 这些官员们有啥“冤枉“,去跟锦衣卫说去吧。 “殿下!“ “怎可如此?!“ 儘管在得知燕王朱棣驾临杭州府的消息之后,包括浙江布政使陈立在內的官员们,便曾在辗转反侧的深夜里幻想过此等局面,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眾人仍是“原形毕露“,反应不一而足。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瘫软在地,也有人强装镇定,大声叫冤。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们在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虽然隱秘,但如何瞒得过“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只是事情为何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藩司大人不是说过,只要他们將手脚都擦乾净,再让城中的商人们给朝廷施加点压力,急於爭夺储君之位的燕王朱棣便会知难而退,不敢一究到底吗? 明明就在一炷香前,他们还“胜券在握“,城中不明真相的织户百姓,以及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兵们均是为他们所用;但仅仅一炷香之后,他们便將陷入囹圄? 怎会如此啊?! “殿下,殿下,臣是被逼得啊。“ “藩司大人救命吶。“ 巨大的打击之下,原本团结一致,视布政使陈立为“主心骨“的官员们顿时分崩离析,有人朝著朱棣叩首,有人跪在布政使陈立脚下。 “殿下,在场诸位大人皆是身兼要职。“ “殿下此举,就不怕惹得整个浙江动盪不安吗?!“ 或许是知晓大势已去,浙江布政使陈立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状若疯癲的朝著面无表情的朱棣咆哮道,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宣之於口。 为什么,凭什么? 在他的治理下,整个杭州府和谐安寧,百姓安居乐业,商贾即便有所偷税漏税,但每年向朝廷上缴的额度也是寻常府县的数倍之多,可为何朝廷突然將矛头对准了杭州,甚至还让眼前的朱棣代天巡狩,核查城中商贾偷税漏税之事。 商人逐利,偷税漏税乃是其本性,更是歷朝歷代始终难以解决之难题,他不过是在朝廷律法允许的范围內,为那些人提供了一个便利,何至於如此大动干戈? “大明从不缺少读书人。“ 望著眼前情绪激动,乃至於开始胡言乱语的浙江布政使陈立,朱棣只是冰冷的回应了一句之后,便將目光移开,转而与身后的曹爽等人商量善后的事宜。 老实说,杭州府闹到如今这般境地,早已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尤其是刚刚陈立那句充满著威胁的话语,更是让他呼吸沉重。 这杭州府的涉事官员確实有些多了。 “一不做,二不休。“ “陛下既然给予殿下便宜行事之权,便要將这杭州府的魑魅魍魎一网打尽,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 掸了掸身上崭新的官袍,许久未曾做声的“税课司大使“曹爽便是一脸严肃的朝著脸色隱晦不定的燕王朱棣劝諫道,声音中的凛冽冷意让自幼投身行伍的开国公常升都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 这位身材瘦弱,瞧上去收五福机制的曹先生,倒是好果决的性子,这是要將城中为非作歹的富绅豪商们一併缉拿归案? 要知晓,这些商贾们虽然不似刚刚那些官员大权在握,但在某种意义上却是拥有著更强大的影响力。 水至清则无鱼。 如若將城中的商贾们一网打尽,这號称“江南水乡“的杭州府不知猴年马月方才能够恢復元气,城中这些靠著纺织为生的织户百姓们又该何去何从? “先生放心,本王这就命人,將城中不法的商贾们尽皆拿下。“像是明白了曹爽的良苦用心,燕王朱棣重重点了点头,便欲做出最后的决定。 但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曹爽非但没有因此露出欣慰之色,反倒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城中的商贾们还用废话?“ “我说的是那些禿驴假和尚。“ 第227章 魑魅魍魎(下) 杭州府城的另一侧,坐落在西湖岸边的净慈寺此刻同样是鸡飞狗跳,全然不似往日的端庄肃穆,惹得偶尔路过的百姓们侧目不已,心道这佛教寺院莫不是也受到了城中商户闭市的影响? “广济师兄,广济师兄,大事不好了..“ “城中乱起来了。“ 越过鳞次櫛比的庙宇殿堂以及鬱鬱葱葱的密林,一名瞧上去约莫四十余岁的僧侣,气喘吁吁的扣响了眼前禪房的木门,並忍不住扯起嗓子呼喊道。 吱呀。 话音未落,朱红色的禪房门便被人由內而外的推开,平日里负责净慈寺日常事务的广济和尚眉头紧皱,一脸不满的盯著眼前惊慌失措的师弟。 近几日,这杭州府城中暗流涌动,闔府上上下下都能够隱隱约约感觉到那些富绅豪商及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似乎在和朝廷打擂,惹得人心惶惶。 受此影响,他也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刚刚好不容易打起了盹,便被眼前的师弟所吵醒。 若非二人同出一门,乃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而且这广元平日里也负责帮他打点处理寺庙中的事宜,知晓他的不少“秘密“,算是他的心腹之人,他必然会让其知晓平白无故扰人清梦的后果有多严重。 “进来吧。“ 道衍和尚探出头,朝著左右两侧望了望,发现並无其他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便侧身將眼前的师弟让进了禪房中。 ... ... “都一把年纪了,做事还这般冒失。“ 如往常一样,还不待胸口不断起伏的师弟道明来意,自顾自坐在上首的广济和尚便是不轻不重的训斥道。 他跟眼前的师弟嘱咐过不知多少次,似他们这些念经诵佛的僧侣行事,必须要淡然如水,即便是天塌下来,也要从容面对。 如此,方才能够在那些虔诚的“香客们“心中逐渐树立起高大神圣的形象。 闻言,一直对广济和尚言听计从的广元便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一想起刚刚知晓的消息,便是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嚷嚷道:“师兄,大事不好,城中的织户百姓们闹起来了,不仅围住了燕王所在的驛馆,甚至连城外的卫所官兵们都掺和进去了。“ 啪。 瓷器落地的声音响起,正欲倒茶的广济和尚好似石化,右手僵硬的愣在空中,全然不在乎突然溅到皮肤上的茶水,神情惶然惊恐。 什么情况? 城中那些富绅豪商们光是通过“闭市“来製造紧张的气氛还不满足,居然还打算“围攻“燕王朱棣所在的驛馆,甚至还惊动了城外的卫所官兵们? 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为何他事先没有得到半点通知? “然后呢?燕王怎么样了?“ 大口吞咽了几口唾沫,胸口不断起伏的广济和尚终是勉强镇定下来,哆哆嗦嗦的朝著眼前的师弟询问道。 虽说他从来不“攀炎附势“,也不关心朝中局势,但不代表他不清楚这位燕王殿下驾临杭州府的“初衷“。 “师兄放心,殿下无碍。“在广济惊魂未定的注视下,与其相差十多岁的广元言简意賅的將驛馆外发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並提及布政使陈立等官员也是“適时“出现在驛馆外,控制住了城中剑拔弩张的局势。 “这是想要让朝廷投鼠忌器?“ “呵,倒是个鋌而走险的法子。“ 当得知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广济和尚便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並下意识將闪烁著精光的眸子投向窗外,盯著杭州驛馆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 燕王朱棣来势汹汹,而城中的这些富绅豪商们又是做贼心虚,故此不待燕王朱棣发难,便主动出此下策,先是以缴纳赋税为由,压低了城中蚕丝和桑布的价格,让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產生不满心理,隨后又派人哄抢粮食,营造出人心惶惶的局面,继而导致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哄抢粮食。 到了最后,这股哄抢的浪潮甚至席捲了茶叶,食盐,药材等与民生息息相关的行当。 眼瞅著城中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这些隱匿於暗地里的富绅豪商们便是露出了最后的爪牙,让城中的织户百姓们打著“为民请命“的幌子围困燕王所在的驛馆。 为了让燕王朱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些富绅豪商们甚至还收买了那掌握军权的浙江都司,让城外的官兵也成功涉事其中。 细细想来,这一个个步骤,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实在是让人惊嘆不已。 “最后呢?“ “燕王殿下是如何收场的?“ 捻了捻有些发白的鬍鬚,已是彻底冷静下来的广济和尚便是嘴角带笑的询问道,眉眼间则是夹杂著一抹嗔怪,这事不是顺利结局了吗? 眼前的师弟终究还是太过於年轻,稍有些风浪便沉不住气,还需要跟在自己的身边好生打磨吶。 “殿下將在场的官员们全都抓了..“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广济和尚枯瘦的脸颊上写满了不敢置信,望向眼前师弟的目光中也夹杂著不加掩饰的怀疑。 燕王莫不是疯了?竟然將在场的官员们都抓了?包括那代天巡狩的浙江布政使陈立,以及浙江都司等高官? 即便其身份煊赫,但也无权擅自捉拿堂堂正三品的高官吶。 更何况,城外的卫所官兵们不都进城了吗,那些官老爷岂会如此轻易的束手就擒? “师兄有所不知,“像是猜到了广济和尚心中所想,广元大口喘息著回答道:“我听过路的香客说,好像是从南京来了个领兵的国公,直接封锁了杭州府城。“ “听说在这个过程中,还有刺客杀人灭口,直接將那浙江都司射杀。“ 轰! 这一连串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猛然在广济和尚的耳畔旁炸响,也让其原本红润的脸颊呈现出病態般的白皙,单薄瘦弱的身躯剧烈颤抖著。 “师兄,此事应该不会牵连到我等吧?“ 急促的喘息声中,广元和尚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目光中满是惊惶不安。 朝廷派燕王来查案也就罢了,怎么又派了个领兵的国公呢?这是要在杭州府城大开杀戒吗? “不会的,不会的,“像是在回应广元的疑问,也像是自我安慰,广济和尚抖如筛糠,斗大的冷汗不断自额头滑落,声音也是逐渐微不可闻:“怎么会牵连到咱们..“ “咱们又不知晓此事,没有与那些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广济和尚越想越觉得有理,当今天子都曾出家为僧,平日里对他们佛教僧侣很是宽容,那燕王朱棣断然不会一究到底。 更何况,他们应该也没做错什么啊。 说破大天,他们也就是收了些田產土地,虽然数量多了些,但这不也是朝廷律法所允许的吗? “师兄说的对,咱们..“ 听了广济和尚的“安慰“之后,广元和尚也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惶然无措的喃喃自语,只是未等其將话说完,便听得禪房外猛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隨著小沙弥的呼喝。 “广济师父,主持让您去大殿一趟..“ 第228章 藏污纳垢 幽静深邃的禪林中,身著雍容僧袍的主持和方丈在得知庙中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后,赶往在周遭小沙弥的簇拥下朝著正殿所在的方向而去。 为了方便赶路,身材有些矮小的主持甚至直接抓起僧袍的衣角,全然没有往日的高深淡然。 这净慈寺始建於五代时期,经过数百年来的修缮和扩建,儼然成为“江南地区“最具有盛名的佛教寺院之一,占地面积甚至比浙江布政司衙门还要恢弘许多。 故此,当净慈寺的主持和方丈气喘吁吁赶至正殿的时候,慈眉善目的脸颊上已然渗出了斗大的汗珠,甚至打湿了贴身所穿的长衫。 不过兴许是“不速之客“的身份过於特殊,这两名得道高僧却是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只是胡乱擦拭了一下鬢角的汗水之后便急匆匆的迈入正殿,没有注意到往日端庄肃穆的寺院中,已是涌入了诸多手持兵刃的士卒,且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凶狠。 “贫僧广智,见过燕王殿下,“因为日头已是有些西沉,且没有提前掌灯的缘故,偌大的殿宇內光线很是昏暗,只能隱约瞧见在一尊佛像面前,立著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子,其身旁还跟著几名內侍模样的侍从。 “贫僧广华,见过殿下。“话音未落,另一道沙哑的呼喝声便於幽静的大殿中炸响,將燕王朱棣的思绪唤醒,並举目朝著二人点头示意。 “免礼。“ 因为朱元璋幼年曾出家为僧的缘故,他们这些皇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便天然对虔诚向佛的僧侣们抱有一丝好感,甚至虔诚向佛。 例如被他倚为心腹肱骨的道衍和尚,二人便是因为佛法而结缘。 只可惜,这丝源自父辈的好感,却成为了诸多不法僧侣为非作歹的资本,甚至就连这偌大的佛教寺庙也成为了藏污纳垢之地 “老爷子,这两人谁管事?“ 见燕王朱棣面容惆悵,似是心有所感,自打迈入正殿之后便一直左顾右盼的曹爽便忍不住捅了捅身旁的潁国公傅友德,朝其挤眉弄眼的说道。 他在“后世“的时候,便不止一次的在新闻上看到,诸多佛教僧侣出手阔绰,出行动輒便是百万豪车,甚至还有人触犯国法,將端庄肃穆的寺院当成其“敛財“的工具。 现如今,当他身处这江南名寺之后,方才知晓后世那些僧侣所拥有的所谓百万豪车和豪宅,与眼前的这座寺庙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这净慈寺不仅坐落於寸土寸金的西湖岸边,就连內部环境也是別有洞天,那一座座极具江南风格的亭台楼榭,假山流水,远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座府邸都要奢华。 这群禿驴,可比他想像中要有钱的多。 “先生有所不知了吧,“闻听曹爽主动提起话题,潁国公傅友德赶忙挑了挑眉,为其解释道:“那个自称叫广智的大和尚,便是这净慈寺的方丈。“ “另一个,则是这净慈寺的主持。“ 像是猜到了曹爽的心中所想,不待傅友德继续出声,一旁的开国公常升便是接过话茬:“先生可將这主持理解为这座寺庙之主,无论是与官府香客之间的俗事,亦或者寺院內部之事,这主持均是有权干涉处理。“ “至於那方丈,先生便可將其理解为净慈寺诸多僧侣们中,佛法造诣最为高深之人。“ 自前汉明帝时期,佛教传入中国以来,其在长达千余年的时间中,早已衍生出一套系统且完善的传承制度,內部也拥有著涇渭分明的地位尊卑。 靠著无可比擬的影响力,佛教僧侣们在歷朝歷代一直拥有著崇高的地位,甚至在某些特定的年限和地区,还拥有左右皇权的能力。 “明白了,那方丈说白了就是个精神图腾..“ 在接连听了傅友德和常升的解释之后,曹爽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並转而將目光对准了自称为“广华“的净慈寺主持。 既然这“主持“方才是一座寺庙之中,实际掌握著最高权力的决策者,那么城中那些富绅豪商以“礼佛“为由,令家中子侄临时剃度,成为佛门中人,再將手中掌握的土地转移至这些“假和尚“名下,最终达到偷税漏税的勾当,便与眼前这主持脱不开关係了。 “广华大师,本王有一事不解,还请大师为孤解惑。“在曹爽嘲弄的眼神中,沉默不语多时的朱棣终是缓过神来,並且面无表情的朝著身躯不住颤抖的净慈寺主持呼喝道。 “阿弥陀佛,“在轻诵了一声佛號之后,主持和尚广华便是哆哆嗦嗦的躬身道:“不知何事烦扰殿下..“虽然朱棣尚未向他稟明来意,但他却是清楚的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与戾气。 更要紧的是,他的余光已是敏锐注意到,在朱棣微微失神的当口,这偌大的正殿內突然涌进来一群手握刀兵的士卒,此时正凶神恶煞的盯著他们。 “大师作为这净慈寺主持,不仅佛法高深,而且备受香客尊敬,寺中的香火钱一直源源不断,大师为何要与那些乱臣贼子混在一起,惹上那令人作呕的铜臭味。“ “难道大师剃度出家多年,依旧割捨不了世俗的诱惑?“ 嘶。 此话一出,大殿內的温度骤然下降,隨同广华和广智两名大和尚一同至此的小沙弥们只觉一股凉意猛然自脚底滋生,而后迅速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角落,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他们听到了什么? 眼前的主持大师,竟是与燕王殿下口中的“乱臣贼子“扯上了关係? “殿下,殿下,贫僧冤枉。“ 似是意识到事情败露,一直在竭力保持平静的广华和尚再也支撑不住不断颤抖的身躯,扑通一声便瘫软在地,並且朝著燕王朱棣哭丧道:“这一切都是那广济的主意,贫僧实在是冤枉吶。“ “广济是这净慈寺负责接待香客的知客执事。“ “都是广济说,这一切並不触犯律法,贫僧才鬼迷心窍。“ “殿下明察吶!“ 此时此刻,广华只觉得过去数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好似过往云烟,逐一在眼前浮现,让他脑海中满是悔恨。 第229章 代价 “广济?“ 不知过了多久,燕王朱棣不掺杂一丝感情的声音猛然在大殿內炸响,其阴森的目光也是猛然投向前不久刚踉踉蹌蹌迈入大殿之后,便嚇得直接瘫软在地的几名僧侣。 原来为杭州府富绅豪商偷税漏税提供便利,並与官府沟通构架桥樑的罪魁祸首,並非是大权在握的净慈寺主持,而是一名小小的知客执事? “殿下,殿下,贫僧冤枉。“ 当对上朱棣那双如毒蛇般的双眸,浑身瘫软如泥的广济和尚顿时被嚇得一哆嗦,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凛凛“,磕头如捣蒜的哭嚎著。 事情真的闹大了,燕王朱棣亲自找上门来了。 “你有何冤枉之处?本王为你鸣冤。“ 因为已经下定决心,要將这杭州府的“乱臣贼子“尽数扼杀,朱棣在面对著眼前身穿僧袍,天然便享有诸多“特权“的广济和尚,反倒是保持著异样的冷静。 见状,与朱棣最为熟悉的內侍马和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眸中流露出一抹紧张之色。 他知晓,这位在外人看来性情衝动的燕王殿下,准备要亲自动手杀人了。 “殿下明鑑,贫僧实在不知晓此事触碰律法。“ “贫僧只想著藉此能够多为寺庙引进些香火钱,为庙中的佛像们多塑造几座金身,决然没有要违反朝廷律法的意思。“ 听得此话,不待朱棣有所反应,不远处的曹爽便撇了撇嘴,暗道这禿驴倒是不傻,一口一个不知晓违反律法,这是铁了心要钻律法的空子。 毕竟依著大明律,这些念经诵佛的佛教僧侣们確实被朱元璋赋予了“免税“的特权,这一点,即便朱棣贵为宗室亲王,却也不能予以否认。 但假若仅凭这一点,便能让朱棣“偃旗息鼓“,那未免有些太瞧不起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了。 看来这些禿驴们远不如刚刚的那些官员们聪明吶,蠢而不自知。 “是啊殿下,贫僧也以为此事不会违反朝廷律法,这才收下了那些商贾敬献的香火钱。“像是即將溺水之人猛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原本已是绝望的主持广华闻言也是来了精神,爭先恐后的嚷嚷道。 他確实从城中那些富绅豪商手中得到了数量不菲的“香火钱“,从而主动为其家中子弟“剃度“,隨后从官府那里得到度牒,继而完成偷税漏税的最终目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合情合法的。 “本王何时说过,尔等收受香火钱便是触碰朝廷律法了?“ 就在广济和广华喋喋不休的时候,试图能够顛倒黑白,扭转自身处境的时候,便听得朱棣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其耳畔旁炸响。 “唔?“ 闻言,广济和广华便是忍不住面面相覷,原本充斥著绝望的眸子中也涌现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错愕,难道真被他们赌对了,燕王朱棣也不敢公然违抗朱元璋赋予他们这些僧侣的特权。 “忘了告诉两位,本王来此是查案的。“ 沉默少许,燕王朱棣淡然如水的声音再度响起,但其神色却是愈发狰狞,双拳也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好一群伶牙俐齿的禿驴们,难怪能够让那些香客们毕恭毕敬的奉上“香火钱“,当真是能说会道。 “查案?“ “殿下来此查什么案?“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主持广华便是忍不住出声道,不远处双眼紧闭多时,好似睡著的方丈广智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面露诧异之色。 这位杀气腾腾的燕王殿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半个时辰前,殿下於杭州驛馆门外,突然遭遇刺客袭击,浙江都司躲闪不及当场身亡。“ 就在殿中眾人一头雾水,甚至连潁国公傅友德和开国公常升都是茫然无措的时候,嘴角噙著一抹嘲弄笑容的曹爽猛然向前一步,向朱棣投去肯定的眼神。 他知晓朱棣要查什么案子了。 “殿下遇刺?“ 闻听此话,广济和尚便是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句,转而扭头看向不远处同样目瞪口呆的师弟广元。 怎会如此? 自己的师弟不是说,那刺客乃是为了“杀人灭口“吗,怎么又变成行刺燕王殿下了?城中的那些商人们,会有这般大的胆子? “殿下,贫僧冤枉..“ 与茫然无措的广济所不同,作为净慈寺主持的广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刚刚才恢復了一抹血色的脸颊再度惨白无比,同时忍不住晃动著早已瘫软无力的身躯。 “在城中侍卫及锦衣卫的努力下,那胆大包天的刺客已然被擒获。“ “经过初步的审讯,刺客招认其听命於净慈寺。“ 幽静的大殿中,曹爽平静的声音好似死神的镰刀,猛然架在了广济和广华的脖颈之上,让这两名往日慈眉善目,佛法高深的得道高僧“原形毕露“,腥臊的水渍猛然打湿其僧袍,溅到了地砖之上。 他们明白,等待著他们的,將会是何等下场。 “依我大明律,刺杀亲王者..“ 未等曹爽將话说完,身材魁梧的开国公常升便犹如脱韁的野马,猛然窜了出去,闪烁著寒芒的长刀也是自其手中涌现,並划向广华的脖颈。 与此同时,常升的怒吼声也是隨之炸响:“刺杀亲王者,等同谋逆,立斩不赦!“ 噗。 金属划入血肉的声音响起,身体迅速变冷的广华捂著脖颈,满脸绝望的栽倒在血泊之中,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咸腥的鲜血已然充斥於口腔之间,只能发出不知所谓的咕咕声。 “常二哥。“望著眼前抢先一步下手的常升,朱棣便是皱了皱眉,黝黑的脸庞上充斥著溢於言表的不满。 “殿下,“舔了舔溅到嘴角处的血污,常升一脸憨笑的摇了摇头:“您是何等身份,杀这些禿驴,反倒是脏了您的手。“ 开玩笑。 他长途跋涉至此,不就是为了替朱棣“杀人“来的吗,这些禿驴们的影响力可不比那些官员们低吶。 听得此话,朱棣脸上不满的神色减缓,身上的戾气也不似之前那般骇人,只是盯著被彻底嚇破胆子的广济,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让蒋瓛来。“ 他相信,以锦衣卫的手段,足以让眼前的广济和尚,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230章 奏本 太阳落山,夕阳的余暉映射在巍峨的紫禁城,將其红墙金瓦映衬的愈发熠熠生辉。 呼。 一阵风起,於树梢上缓缓下坠的落叶被吹得七零八落,並最终落在了乾清宫前的白玉阶上,为这座崭新的大明帝都增添了一丝落寞萧瑟之感。 乾清宫暖阁中,杭州府进贡的丝绒地摊上散落著如雪般的奏本,洪武皇帝朱元璋气势如虹,满脸阴霾的盯著手中的奏本,其身上由內而外的杀意和戾气让殿宇內的温度都在不知不觉下降了不少。 “好一群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 “有一个浙江布政使陈立。“ “咱真是瞎了眼,將这等鬼迷心窍的昏庸之辈,提拔到一省布政使的位置。“ 半晌,暖阁中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朱元璋咬牙切齿的怒吼声所打破,角落处屏气凝神多时的宫娥內侍们也得以趁机喘了一口气。 “陛下息怒,当心气坏了身体。“ 儘管知晓朱元璋此刻正在气头上,但老太监朴仁猛仍是硬著头皮,小心翼翼的劝諫了一句,並默默捡起被朱元璋在情急之下,直接甩到地摊上的奏本。 “息怒,还要咱怎么息怒?!“ 闻言,朱元璋脸上的激动之色更甚,一双仿佛能够窥伺人心的虎眸也是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盯著杭州府所在的方向。 半炷香前,锦衣卫和通政司同时送来奏本,让他得以了解在过去数天时间里,杭州府经歷了怎样的“暗流涌动“。 “堂堂一省布政使,不想著造福百姓,却终日光想著培养扶持自己在官场的势力。“ “如若那陈立光是尸餐素位倒也罢了,但其偏偏为了自己头上的官帽子,默许麾下官员们与城中的富绅豪商沆瀣一气,变著法的坑害百姓。“ 怒骂了一句之后,朱元璋又將目光移向手中由朱棣亲笔手写的奏本,上面详细记载著以陈立为首的浙江官员,在杭州府的种种罪行。 “传令,即刻將陈立及相关涉事官员尽数处死,其家產充公变卖,以弥补杭州城中百姓的损失,並將其妻女打入教坊司,男丁悉数贬往辽东从军。“ 没多久,朱元璋余怒未消的咆哮声便是再度於乾清宫暖阁中响起,惹得伺候其多年的老太监朴仁猛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诧异之色。 虽说杭州府的那些官员们罪大恶极,但其终究不是寻常庶民,不可贸然將其处死,燕王殿下选择將这些人绳之以法,悉数押回京师,交由天子发落,实乃合情合理。 他只是诧异,以朱元璋那“冷血薄情“的性子,居然只是简单將这些官员处死了事,而不是像前些年那样採取“剥皮揎草“或者五马分尸等让人闻之色变的酷刑,甚至连对待这些罪臣的家属,朱元璋也没有按照官员的牙牌籍贯,进行一场“三族严选“。 对待“乱臣贼子“一向冷血刻薄的朱元璋,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 “乱臣贼子,为何屡禁不绝吶..“ 暴怒之中的朱元璋全然没有察觉到身旁老太监脸上的异样,只是无力的靠在身后龙椅上,发出一声惆悵的长嘆。 如若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必然会对杭州府这些涉事官员们“挫骨扬灰“,从而对其余官员们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只可惜他终究是上了年纪,开始逐渐接受那些曾经让他嗤之以鼻的神学。 记得多年前,锦衣卫曾向他密奏,说是民间曾有犯官家属私下诅咒,说他杀伐过重,来日必遭反噬。 彼时的他丝毫没有將其放在心上,而是微微一笑將这些妄议君上的犯官家属一併处死,送他们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只是当他接连遭受嫡长孙病逝,结髮妻子病逝,嫡长子病逝这一系列的打击之后,內心却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丝动摇。 儘管时隔多日,但他依旧清楚记得,他在南京锦衣卫詔狱,从曹爽口中听到的那些匪夷所思,却似乎又颇有道理的言论。 秦王朱樉性情暴戾,苛责虐待王府侍从,来日必会自尝恶果。 晋王朱棡贪图口舌之欲,酷爱重盐重油的食物,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陛下,这还有一封杭州知府的摺子..“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监朴仁猛终是將散落一地的奏本收拾完毕,並將其中一封被特意標註的奏本,递到朱元璋的身前。 他虽然不知晓杭州府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瞧朱元璋如此大动干戈,乃至於杀气腾腾的模样,想来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等情况之下,这杭州知府居然还能够“倖免於难“,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杭州知府?“ 在朴仁猛的提醒之下,朱元璋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刚刚似乎並没有將朱棣的奏本尽数看完。 “杭州知府虞谦就任履职不过数月,任內虽然碌碌无为,但皆因其试图整顿杭州乱象,被布政使陈立联合诸多本地官员架空所致。“ “儿臣现已查明,虞谦为人清廉能干,未曾收受过任何贿赂,也没有与那些乱臣贼子產生过半点瓜葛,当对其网开一面,以观后效。“ “哼,碌碌无为还有理了?“见状,朱元璋便是不满的冷哼一声,但並未继续发作,而是自顾自的拿起了杭州知府虞谦的摺子。 很显然,他也清楚在杭州府那等污浊之地,这虞谦能够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恪守本心,与那些乱臣贼子保持距离,乃至於经得起锦衣卫的查明,已然算是一名难能可贵的“好官“了。 “传令,减免杭州府今年秋粮及来年夏税两季赋税。“ 相比较朱棣那冗杂的奏本,杭州知府虞谦的奏本无疑“精简“了许多,其核心內容便是阐述杭州府在经歷了近些天的混乱之后,以蚕丝和桑布为主要经济支柱的百姓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恳请朝廷酌情减免。 “奴婢遵旨。“ 闻言,老太监朴仁猛便是不假思索的点头应是,並隨手唤过身后的隨侍宦官,朝其耳语了几句。 那杭州府毕竟是江南重镇,朝廷的“赋税大户“,每年收取的“税银“早就被户部提前规划,眼下需要即刻將朱元璋的命令告知户部,以免出现“財政赤字“的情况。 第231章 隱患 “还有杭州府的摺子吗,一併呈上来。“ 在先后翻阅並批示了燕王朱棣和杭州知府虞谦的奏本之后,朱元璋大有如释重负之感,身上的气势也不似最初那般咄咄逼人,反而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多亏了他有先见之明,在得知杭州府官商勾结的乱象之后,便第一时间派遣开国公常升携带著数千虎賁赶赴杭州,这才没有导致杭州的骚乱进一步扩大。 不然的话,这杭州府的“骚乱“说不定还会进一步蔓延到其余江南重镇。 毕竟这天底下的商人们都是一丘之貉,以蚕丝和桑布作为主要经济支柱的也绝不止杭州府这一个地方,例如那苏州府,常州府,都拥有规模不容小覷的织坊。 如若这些地方同时乱起来,还真会对朝廷造成不小的影响。 “回陛下,还有曹先生的摺子..“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老太监朴仁猛便是神色怪异的將一封同样被他特意標註的奏本递到了朱元璋的身前。 按理来说,莫说像曹爽这等品秩仅为九品的“不入流“官员,即便是寻常的五品官员都没有单独上奏的权利,例如那杭州知府虞谦,不就是被同为城中办公的布政使陈立整整压制了数月之久嘛。 “放肆,下回有曹先生的摺子,第一时间跟咱说。“ 闻言,本来已经打算闭眼假寐的朱元璋顿时激动起来,一把接过朴仁猛递过来的奏本,並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 他可没忘记,他將曹爽等人派去杭州府的“初衷“,乃是为了寻找到当地商人偷税漏税的证据,继而为后续整顿“商税“埋下伏笔。 现如今,这杭州府“乱象“的源头始末已是一清二楚,他也可以著手向朝中那些言辞激烈的御史言官们“发难“了,在朱棣刚刚出京的那几日,这些掌握著士林舆论的御史言官们可是没少上躥下跳,试图阻挠朝廷整顿杭州府。 “奴婢遵旨。“见朱元璋把话说的严重,朴仁猛赶忙躬身应是,而不自觉坐直身子的朱元璋也没有心思回应,而是逐字逐句的看著曹爽的奏本。 ... ... “好一群念佛诵经的得道高僧们,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半晌,朱元璋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其深邃的目光则是重新投向窗外,嘴角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虽然那位智近如妖的曹先生在奏本上没有明说,但他却是从字里行间,理解了那位曹先生的言外之意。 如若追根溯源的话,造成这杭州府官商勾结,肆意贪墨百姓耕地,乃至於和朝廷“勾心斗角“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这位在南京紫禁城中挥斥方遒的洪武天子。 正因为他在即位之初,赋予了那些佛教僧侣一些列让人为之咋舌的特权,方才助长了杭州城那些乱臣贼子的囂张气焰。 单以土地免税这一条来说,那些头悬樑,锥刺股的读书人们需要连续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之后,方才能够获得“秀才“功名,拥有土地免税的特权。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读书人为了“秀才“的功名蹉跎一生。 反观那些佛教僧侣们,只需要在官府批准的佛教寺院正式剃度出家,便可拥有“土地免税“的特权。 朝廷给予佛教僧侣的特权们,太多了。 “传旨,即刻让翰林学士刘三吾会同六部尚书进宫来见朕。“ 短暂的犹豫之后,朱元璋便扭头朝著一旁的朴仁猛吩咐道,准备召集被自己委以重任的肱股之臣们共同討论商议免除僧侣特权之事。 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將曹爽任命为“税课司大使“,本是为了方便曹爽前往杭州府查税,却不曾想最终將矛头对准了那些诵佛念经的僧侣们。 实话实说,他对於佛教寺院一直抱有强烈的好感,乃至於在御极称帝之后,还先后多次亲临寺院上香,並將他昔日出家的寺庙龙兴寺择址修建,亲自为寺院撰写龙兴寺碑碑文。 不仅如此,他还打破常规,將龙兴寺的主持封为正六品的印信僧官,让这些僧侣们与政治產生了交集。 除了他“以身作则“之外,他后宫中的那些妃子们也大多虔诚向佛,乃至於在各自的宫殿中供奉了一座佛堂;对於成年出京就藩的皇子们,他也分別指派了一位得道高僧从旁辅佐。 可以说,这“佛教“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与他朱家江山,產生了千丝万缕的关係。 “快,快去將翰林学士及六部尚书,悉数召进宫中。“ 在听了朱元璋的詔令之后,总管太监朴仁猛便是压低嗓音,朝著角落处的隨侍宦官们吩咐道,因为担忧人数不够,朴仁猛还快步走出暖阁,朝著殿外的內侍们吩咐了几句。 “陛下,奴婢斗胆..“ “倒是不如等曹先生回京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转身回到暖阁之后,眼见得朱元璋仍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模样,伺候其多年,多少猜到其心中所想的老太监朴仁猛便是小心翼翼的劝諫道。 放眼歷史长河,莫说向朱元璋这般礼遇佛教,哪怕是亲自诵经念佛的皇帝都能够找出不少,这些僧侣们在长达千余年的时间里,早已拥有了让人不敢小覷的影响力。 除了自身的信仰之外,在某种意义上,皇权其实也需要这些代表著“宗教“的佛教僧侣们起到辅佐的作用。 “说的是。“ “事关重大,確实要等曹先生回来再说。“ 闻言,朱元璋颇有些浑浊的眸子中便是亮起了一道精芒,隨后朝著朴仁猛吩咐道:“让那些朝臣们先待著吧,不用进宫了。“ “趁著这个当口,朕正好琢磨琢磨商税之事..“ 佛教僧侣遍布天下,影响力不容小覷;而那些看似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们,竟也拥有著“翻云覆雨“的能力,轻而易举的便可扰乱一座府城的秩序,让数以万计的百姓为之彷徨不安。 经过这杭州府的乱象之后,他方才有些惊恐的意识到,在他看来固若金汤的江山,居然存在著如此之多的隱患? 第232章 白莲教(上) 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燕王朱棣在杭州府翻云覆雨,將包括浙江布政使陈立在內的诸多高官,以及靠著纺织丝绸赚的盆满破满的富绅豪商们一网打尽的消息,便在南京城中不脛而走。 夜幕降临,秦淮河畔虽是依旧灯红酒绿,丝毫没有因为数百里外的“巨变“而受到半点影响,但在看不见的角落,却藏著诸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暗流涌动。 有人对此如临大敌,毫不在意散发著诱人香气的珍饈美味,执意將自己关在书房中,力求在第一时间斩断与杭州府的一切联繫,以免引火烧身;有人对此义愤填膺,认为燕王朱棣手段过於“狠辣“;但也有人喜笑顏开,游走在街头巷尾,呼朋唤友,似是在秘密酝酿著什么。 ... ... 太阳完全落山,秦淮河畔行人如织,亭台楼榭鳞次櫛比,虽然已是初秋九月,但树梢上枯黄的落叶丝毫没有影响到城中的繁华与富庶。 宽敞的街道上,一名身穿皂衣的中年汉子混跡於人群之中,其样貌虽是平凡,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其眼眸深处偶然闪过的凶狠眼神,以及孔武有力的身材却是与擦肩而过的百姓们显得格格不入。 似是心存忌惮,这汉子每走几步,便忍不住回头观望,生怕招惹到那些传闻中“无孔不入“的锦衣卫。 如若不是教中的那些“信徒们“强烈要求,他是说什么也不会不远千里的长途跋涉,从那甘肃老家,跑到这天子脚下。 毕竟他的身份实在是过於“敏感“了些。 因为与生俱来的谨慎,哪怕明知晓这南京城中没有人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但这汉子仍是在街道上徘徊许久,方才装作无意间,迈入了一间招牌略有些特殊的坊市之中。 行至二楼,在仔细核查过房间外所悬掛的布匹之后,这汉子方才轻轻叩响了因为年久失修,导致木漆早已褪色脱落的木门。 吱呀。 几个呼吸过后,木门被人由內而外的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同时还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喃喃声隨之响起:“杀尽不平?“ 这口號在数十年前,天下大乱的时候可是人尽皆知,但自从那朱重八坐稳了江山之后,便成为了让人闻之色变的“禁忌“,少有人敢將其宣之於口。 闻听此话,中年汉子脸上的警惕之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傲然,並不自觉挺直了胸膛,大步迈入其中,昂首回应道:“无生老母。“ 不算宽敞的房间內,此刻密密麻麻挤满了约莫二十余名汉子,虽然彼此年纪各不相同,但望向中年汉子的眼神却十分火热,並在木门被关闭之后,异口同声的呼喝道:“吾等拜见护法!“ 提心弔胆多时,他们终是见到了这位在教中神龙不见首尾的“护法“。 “诸位免礼。“ 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这中年汉子便是自顾自的朝著房间中专门为他设置的“主位“而去,嘴角勾勒著嘲弄的笑容。 天子脚下又如何,锦衣卫又如何,还不是难抵他们教中大义,发展信徒千千万? “护法远道而来,实在辛苦!“ 待到中年汉子落座完毕,房间中便是响起了热切的呼喊声,眾人的神情也变得狂热且狰狞。 眼前的“护法“,可是在教中地位仅次於“教主“的二號人物,如今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们眼前,实在是他们此生修来的福分! “免了。“ “诸位可有要事?“隨意的摆了摆手之后,这汉子便將炯炯有神的眸子在场中眾人的脸颊上逐一掠过,並波澜不惊的询问道,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等受人“追捧“的场面。 他本姓王,因为幼年儿时家贫,一直未能拥有个像样的名字,直至成年之后,恰逢元末天下大乱,他便学著戏本话剧中的那些梟雄,为自己起了一个諢名,唤作“金刚奴“。 在昔年天下大乱的时候,作为芸芸眾生中,不甘於寂寞的一员,他果断投身“红巾军“,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几年,后重新回到甘肃老家。 因为不通文墨,难以找到赖以为生的差事,且生性豪爽,喜好结交朋友的缘故,他当兵时攒下来的那点银钱很快便被挥霍一空。 恰逢此事,他接触到了在“红巾军“当兵时听说过的“白莲教“,並靠著一身军中本事,以及豪爽沉稳的性子,迅速在“白莲教“站稳脚跟,並逐渐到“白莲教“的核心人物。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方才有些惊恐的意识到,这“白莲教“虽然遍布天下,吸纳信徒千千万,就连那些高官勛贵,富绅豪商们也对其深信不疑,但高高在上的“教主“却是他的同乡田九成。 仗著教中信徒们的“孝敬“,他早已在家乡购置了大量的田產地契,过起了醉生梦死的生活。 这一次之所以乔装打扮,冒险从甘肃老家来到这南京城中,也是为了安抚教中新收纳的一些身份显赫的“信徒“,为其表现教中的“神跡“。 回想起自己昔日从军中那些袍泽手中学会的“戏法“,王金刚奴便忍不住露出了些许讥笑,全然没有察觉到在场眾人脸上的激动和不忿。 “回稟將主,属下刚刚得到消息,老皇帝刻薄寡恩,纵容其子朱棣在杭州府烧杀抢掠,將杭州府闹得天翻地覆,无数百姓为之哀嚎。“ “属下斗胆,老皇帝昏庸无道,其储君暴毙而亡,正是我白莲教揭竿而起,將其取而代之的时机。“ “杀尽不平!“ 嗯? 闻听耳畔旁猛然炸响的呼喝声,王金刚奴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心中也是忍不住咯噔一声,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在各地“传教“多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信徒,心中自是清楚寻常的庶民百姓或许是对现状感到绝望,方才被他们白莲教的教义所吸引,心甘情愿的成为教中信徒,並拱手將家財献上,但那些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富绅豪商,乃至於高官显贵们,却是另有所图。 例如,改朝换代。 第233章 白莲教(下) “事关重大,消息是否可信?“ 终究是“传教多年“,儘管內心惶然不已,但王金刚奴很快便镇定下来,並佯装出一副心动的模样,朝著在场从事著各行各业,身份各不相同的“信徒们“询问道。 “焉敢欺瞒护法。“ “此事千真万確,朱重八此举乃是自掘坟墓。“ “如今天下万民,皆盼著教主率领我等拨乱反正!“ 迎著王金刚奴的审视,在场的汉子们爭前恐后的嚷嚷道,但却绝口不提究竟通过何等方式得知了这等尚在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秘辛“。 眾所周知,白莲教的歷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至东晋年间,由慧远和尚创建的“白莲社“,並於南宋绍兴三年,被茅子元正式创建。 彼时的“白莲教“姑且还只是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教义也比较通俗易懂,但隨著南宋国力不断衰微,百姓愈发民不聊生,逐渐出现了教徒夜聚明散,集眾滋事的情况。 到了蒙元入主中原之后,白莲教的势力甚至深入宫廷,就连皇宫中的宫娥內侍们都有不少人在私底下供奉白莲教,导致蒙元朝廷先后多次下令,禁止白莲教继续“传教“。 也正因为白莲教和蒙元朝廷之间互相抱有敌对態度,当元末天下大乱之际,白莲教组织成为率先反元的力量,其中“红巾军“的领导人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均为白莲教徒,並以“明王出世“和弥勒下生为口號吸纳信徒百姓,对抗元庭。 儘管那朱重八已是建国称帝二十余年,並且设置了“锦衣卫“这等暴力机构,替其把控天下万民的言论,但仍有不少捕风捉影的传闻声称,当朝天子朱重八年轻时也是“白莲教“的一员。 毕竟,朱重八出身“红巾军“乃是无可爭议的事实。 只可惜那朱重八忘恩负义,在坐稳了江山之后,便是毫不犹豫的划清了与“白莲教“的关係,还下令在全国范围內缉捕白莲教的领袖骨干。 “哦?竟有此事,倒是有趣。“吞咽了几口唾沫之后,王金刚奴脸上的心动之色更甚,心中开始认真考虑眾人口中“拨乱反正“的可能性。 据他所知,那位与他同乡的“教主“一直野心勃勃,並不像他一样满足醉生梦死的生活,而是十分渴望且享受大权在握的美妙滋味。 甚至,他不止一次的从“教主“口中听到对未来“拨乱反正“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从那朱重八建国称帝开始,这大明朝的“农民起义“便是接连不断,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发生在路途遥远的西南地区,但这些人打出的幌子却是如出一辙,皆號称“弥勒降生“,试图以“白莲教“的名义招兵买马。 此等事情足以证明,他们“白莲教“在这大明百姓心目中拥有著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仅如此,属下通过特殊渠道得知,那燕王朱棣还在“净慈寺“大开杀戒,胡乱编制莫须有的罪名,將十数名得道高僧在眾目睽睽之下处死。 嘶。 此话一出,包括王金刚奴在內的眾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看向那说话之人,此人竟能掌握如此“绝密“的消息,这人怕是大有来头吶。 看来,此人的真实身份,绝不像他口中自述,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说书先生那般简单。 “在佛教寺庙大开杀戒?“晃了晃有些沉重的头颅之后,王金刚奴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够划过静謐深邃的夜空,直抵数百里外的江南水乡。 虽然他也知晓那些號称名门正道的佛教寺院,也不过是些让人作呕的藏污纳垢之地,但架不住那朱重八虔诚向佛,为佛教寺院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 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佛教僧侣相比,他们白莲教的教徒就好似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只能在夜深人静之后,方才悄无声息的活动,从不敢在人前显露。 很难想像,杭州府的那些禿驴们究竟干了什么,方才让那燕王朱棣大开杀戒?不过站在白莲教的角度,此举確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毕竟朱家父子的行为越荒诞离谱,他们白莲教“拨乱反正“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敢叫护法知晓,朱重八刻薄寡恩,不仅准备著手与民爭利,为天下的商贾们增加赋税,而且穷兵黷武,极有可能在未来远渡重洋,向日本倭国宣战。“ “內忧外患之下,正是我白莲教起事的好时机。“ “还请护法和教主认真考虑!“ 依旧是那名自称靠著“说书“为生的汉子打破了房间內的沉默,其听上去有些荒诞的言论则是让在场眾人目瞪口呆,表情呆滯。 紫禁城中的朱重八准备对天下的富绅豪商们“加税“尚且有跡可循,毕竟燕王朱棣前往杭州府的“初衷“便是为了调查当地商人偷税漏税,但朱重八准备远征日本倭国这事,又是从何说起? 此人究竟是何等身份,为何能够对朝中大事如此了如指掌? “此话当真?“ 在意识到“拨乱反正“大有可为之后,原本隨著年纪的不断增长,已是渐渐熄灭野心,准备老老实实在甘肃老家当个富家翁的王金刚奴也忍不住起身,眼神火热的追问道。 別看大明朝近些年在面对北元的战事中占尽上风,但那日本倭国可不与大明本土接壤,昔日蒙古军队先后多日强攻日本,均是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惨痛教训,依旧广为人知。 假若那穷兵黷武的朱重八真的不计代价的去攻打那日本倭国,他们白莲教说不定真的拥有“拨乱反正“的机会。 毕竟经过长达二十余年的秘密发展,这白莲教在天下究竟拥有多少狂热虔诚的信徒,就连他这位大权在握的“护法“也是语焉不详。 “不敢欺瞒护法!“ “好!“重重的点了点头之后,王金刚奴便在诸多信徒狂热的眼神中,朝著那其貌不扬的“说书先生“頷首道:“我这就派人回稟將主,一旦那朱重八穷兵黷武,派兵远征海外倭国,我白莲教便会揭竿而起,拯救天下苍生。“ “无生老母。“ 短暂的沉默过后,幽静的房间中便是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口號声,但又很快被窗外深邃的黑夜所吞噬。 第234章 归京 三日过后,南京城外。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平日里行人如织的运河码头便是挤满了手持兵丁的士卒们,运河水面上鳞次櫛比的船只也被逐一肃清,將最中心的位置让了出来。 经过三天时间的“发酵“,燕王朱棣將杭州府搅得天翻地覆的消息早已人尽皆知,成为城中当下最为时兴的话题,此时早起路过的行商百姓们瞧见码头上如此“大动干戈“,瞬间便意识到了原因所在。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燕王朱棣即將归京的消息就好似星星燎原,传遍了南京城中的大街小巷,惹得从南京城门再到此处码头,这一路上均是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 ... ... “离京多日,本王终於回来了。“ 依旧是那艘巍峨壮阔的舰船,身著黑袍的燕王朱棣立於甲板之上,神情颇为惆悵的朝著身旁的曹爽喃喃道。 虽然此次在杭州府的见闻和经歷,远远没有他昔日领兵出征塞外的时候那般“惊心动魄“,但无论是那些胆大包天的贪官污吏,亦或者道貌岸然的佛教僧侣,依旧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经过锦衣卫的初步清点,光是坐落在西湖岸边的“净慈寺“,便以各种各样的手段贪墨隱瞒了杭州府两成以上的耕地,原本应交予朝廷的“田税“,却被这些沆瀣一气的佛教僧侣和富绅豪商们肆意挥霍。 至於其他“做贼心虚“的佛教寺庙,朱棣因为手中没有確切的证据,且担心一石激起千层浪,故此没有贸然动手,只是嘱咐那“因祸得福“的杭州知府虞谦继续在暗中调查。 “殿下英明果断,造福杭州百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许是即將归家的缘故,曹爽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涌现了一抹喜色,並且语气颇为真挚的拱手道。 自浙江布政司陈立在驛馆外“伏法“之后,朱棣便凭藉著“便宜行事之权“,强行干涉杭州府的民生秩序,並將涉事的富绅豪商悉数捉拿归案,將其家財充公。 至於城中那些眼红粮价飆升,想要囤货居奇,把控茶叶,食盐,布匹等行当的商人们也纷纷被迫与锦衣卫进行了“和谐友爱“的会面。 仅仅一夜过后,杭州府城中的“骚乱“便得以尽数解决,原本飆升的粮价在大量的粮食重新流入市场之后也恢復到原本的价格。 除却驛馆街道上若有若无的血渍,以及官吏人数锐减的衙门署衙,杭州府似乎没有发生半点波澜。 “在其位,谋其职。“ “本王现在是越来越理解父皇了。“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嘴角勾勒著一抹苦笑的朱棣便微微眯起了眼睛,於脑海中拼凑出朱元璋的音容样貌。 昔日他在北平坐镇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关心过南京朝局,但多多少少也知晓朱元璋在治理朝政时所展现出来的铁腕手段,尤其是面对乱臣贼子时的“刻薄寡恩“。 在某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嘀咕,认为自己父皇的手段过於“冷酷严苛“,行事作风与昔年的那位秦皇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这一次,当他切身处地的感受到,因为某些乱臣贼子的“肆意而为“,究竟对寻常百姓们造成了何等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创伤之后,却是瞬间感同身受。 乱臣贼子,皆该杀!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像是感受到了朱棣身上那由內而外的颓然,曹爽眉眼间中的笑意也是消失不见,转而在朱棣和身旁潁国公傅友德等人有些愕然眼神的注视下感慨道:“从胡惟庸,到李善长,这满朝的文武百官,有几个是乾净的?“ 诚然,纵观歷史长河,在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监管下,以及“洪武四大案“的震慑下,绝大多数的洪武官员们还算“清廉“,只是当拥有莫大影响力和无上权柄的朱元璋撒手人寰,这些常年处於高压之下的官员们瞬间“原形毕露“,贪腐之风开始在大明的官场上生根发芽。 到了明朝后期,朝中官员贪腐的情况已经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哪怕是朝廷用以向九边將士支付的军餉,或者救援地方的“賑灾款“,都能被一级一级的瓜分。 “先生,慎言。“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朱棣便是有些惊恐的叮嘱道。 在亲眼见识到了杭州府那些官商“翻云覆雨“的手段之后,他再也不敢小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如若这大明朝的官员都像杭州府的那些“乱臣贼子们“一样庸碌贪腐,这天下的百姓们哪里还有活路? “呵,是我危言耸听了。“ “殿下勿怪。“ 见甲板上的眾人终是向自己投来关切的眼神,自知失言的曹爽赶忙摇了摇头,没有就此敏感的话题继续高谈阔论。 官员贪腐,这可是贯穿歷史长河,让无数能臣將相为之头疼,却又束手无策的难题。 五代十国时期,彼时割据广东,广西,海南等地区偏安一隅的“南汉“政权为了能够从根本上杜绝官员贪腐的问题,甚至制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规定:凡是想要在南汉政权出仕的读书人,必须提前挥刀自宫。 彼时南汉国君刘鋹认为,官员们之所以会產生贪腐,谋取私利的念头,皆是因为其拥有家室,存在著造福子孙的念头,自己只需將这些大臣变为“太监“,便可让他们忠於国事。 在“做官“的诱惑下,偏居一隅的南汉政权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便是冒出了两万余名挥刀自宫的读书人,並且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朝廷命官。 只可惜这些人在拥有了权利之后,並未按照刘鋹的设想那般忠於国事,而是更加变本加厉的谋求私利,导致国力原本还算充沛的南汉政权迅速衰败,並最终被宋太祖赵匡胤所吞併。 如今的曹爽虽然拥有著上帝视角,但对这等涉及到人性及制度的千古难题也是一筹莫展,自是不会平白为自己招惹麻烦。 毕竟人力终有穷尽时,就连朱元璋那等自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开国之君都难以解决此等难题,只能靠著令人头皮发麻的严苛律法予以震慑。 等到燕王朱棣靖难成功,並且迁都北京之后,更是让南直隶的官绅们如鱼得水,为大明日后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第235章 收穫 晌午。 在简单的与曹爽和潁国公傅友德等人於码头拱手作辑之后,归心似箭的燕王朱棣便在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陪同下,步履匆匆的往庄严肃穆的紫禁城而去。 漫步在宫城之中,颇有些舟车劳顿的朱棣无心理会周遭熟悉的景致,只是不断於脑海中思索回忆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以便待会应对朱元璋的“考究“。 经过近些时日所发生的一切,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朱元璋对他寄予的期许,这是他此前从未拥有的经歷。 更重要的是,如今太子朱標已然入土为安,二哥秦王朱樉被勒令在王府禁足,不准返回封地;三哥晋王朱棡则是早早返回了封地太原,唯独他这位燕王得以留在京师,並且连妻儿老小也在朱元璋的授意下,由千里之外的北平,接回了南京。 这些明显区別於寻常诸王的待遇意味著什么,他心知肚明。 ... ... “殿下,您快瞧..“ 正当朱棣心乱如麻,呼吸急促的时候,猛然听得一道略显惶然的声音在耳畔旁炸响。 抬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那张冰冷,却又夹杂著一抹討好的脸庞;而顺著蒋瓛手指的方向望去,则是一道魁梧却又有些佝僂的人影。 “儿臣叩见父皇..“四目相对之下,朱棣赶忙收敛心神,快走了几步,跪倒在青色的宫砖之上:“父皇万岁万岁..“ “起来。“未等朱棣將喉咙中的话语尽数宣之於口,便察觉到臂膀上猛然传来一股力量,而朱元璋不容置疑的声音也隨之在宫道上响起:“父子之间,哪里有这么多虚礼。“ 眼前这一幕落在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眼中,其犹如毒蛇般的眸子中顿时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羡慕之色。 別看他在人前是威风八面,让小儿啼哭的锦衣卫指挥使,但在朱元璋面前却也不过是一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奴僕罢了。 或者別说是他,就算朝中的那些袞袞诸公们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朱元璋一视同仁,说啥就杀;但是在对待自家“亲戚“的时候,朱元璋又瞬间摒弃了冷酷无情的帝王形象。 尤其是在对待秦王,晋王,燕王这几位“嫡子“的时候,朱元璋更是毫不掩饰的偏心,宛如民间最为舐犊情深的慈父。 “谢父皇。“ 借著手臂上传来的力量,朱棣顺势起身,並跟隨著满脸欣慰之色的朱元璋,一併朝著不远处的乾清宫而去。 “这次出京,可有收穫?“未抵乾清宫,身躯略有些佝僂,行走间颇有些风烛残年感觉的朱元璋便幽幽停下脚步,意有所指的朝著朱棣询问道。 “回稟父皇,“提及正事,朱棣脸上的神情顿时一肃,准备详细將在杭州府的见闻阐述一遍,却不曾想被朱元璋拍了拍臂膀,点头示意道:“边走边说。“ “儿臣遵旨,“略作停顿之后,朱棣便赶忙跟了上去,並將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宣之於口:“儿臣在抵达杭州府之处,本打算按照曹先生的建议,以杭州府隨处可见的佛教寺庙为突破口。“ 或许是怕朱元璋对曹爽擅自將矛头对准佛教而心存不满,朱棣又赶忙补充了一句:“纵观歷史长河,佛教寺庙多为藏污纳垢之地,儿臣也是对此早有耳闻。“ “说下去,“大步迈过乾清宫的门槛,朱元璋身上的气势便是陡然变化,脸上的神情也不似最初那般轻鬆淡然,简简单单的三个人充斥著令人心悸的凛冽。 “但是当儿臣到了杭州府之后,方才发现其內部情况远比儿臣最初想像时要复杂许多。“ “堂堂杭州知府,竟然无故缺席了迎接儿臣的阵仗。“ “除此之外,仅仅一夜过后,儿臣便在外出查案之际,被城中官员们以保护为由,將整个街道封锁戒严,让城中大大小小所有的商贾们,都瞧见了儿臣的面容。“ 听到这里,朱元璋眼眸中的寒芒更甚,声音中也是涌动著嘲讽:“一群做贼心虚的乱臣贼子。“ 杭州府距离南京城不过数百里之遥,这些人便敢冒著天下之大不违,公然垄断操控城中农户百姓赖以生存之行当,这要是放在更加遥远的边陲地区,当地的商贾们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父皇所言甚是,“舔了舔乾涩的嘴唇,朱棣又自顾自的说道:“这些人確实做贼心虚,儿臣还未有所动作,反倒是他们沉不住气了。“ 哪怕杭州府城中的那些贪官污吏和不法豪绅们已是尽数伏诛,但回想起这些人昔日的所作所为,朱棣仍是余怒未消,甚至有些不寒而慄。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这群“书生“一旦和那些地位更加低下的商贾们所结合,便拥有了扰乱民生秩序,撬动帝国基础的能力。 “咱已经下令,將涉事的官员悉数处死,並免去杭州府今年和明年两季的赋税。“行至乾清宫暖阁,朱元璋一边挥手示意朱棣自行落座,一边在老太监朴仁猛的搀扶下,脚步沉重的往属於自己的龙椅而去。 这次杭州府的案子虽然远不如前两年的“胡惟庸谋反案“以及“空印案“那般波及甚广,仅仅局限在杭州本地官场,但其性质反倒还要更加恶劣一些。 若非曹爽諫言及时,让他阴差阳错的注意到杭州府的乱象,恐怕一旦有个天灾人祸,这看似和谐安寧,实则危险重重的杭州府便会“暴雷“。 “父皇英明,“当得知朱元璋已是免去了杭州府未来两季的赋税之后,朱棣凝重紧张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轻鬆了不少,並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猛然跪倒在地,眼神坚毅的拱手道:“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收回昔年赐予佛教的一系列特权。“ “佛教本是劝人向善,但其內部却是乱象丛生,导致成为威胁我大明江山的一刻毒瘤!“ 轰。 偌大幽静的乾清宫暖阁內,燕王朱棣掷地有声的咆哮宛如晴天霹雳,猛然在殿內眾人的耳畔旁炸响。 第236章 法外狂徒 “这是曹先生的意思吗?“ 不知过了多久,乾清宫暖阁內令人窒息的沉默终是被朱元璋那不辨喜怒的呼喝声幽幽打破,此时这位年近七旬的帝王腰背挺直,眼神清明,没有半点风烛残年的疲弱之態。 见状,燕王朱棣便是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他的父皇虽是年纪大了,但仍像他儿时那般果决肃杀。 “不敢欺瞒父皇,这確实是曹先生的意思。“逆著扑面而来的威势,朱棣轻轻頷首,並补充道:“但也是儿臣的意思。“ 他虽然只是顺藤摸瓜,將与浙江布政使陈立等乱臣贼子牵扯最深的“净慈寺“一究到底,並未按照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建议,將矛头对准杭州府的其余佛教寺院,但以其余佛教寺院鸡飞狗跳,一日之间有多位得道高僧同时“圆寂“的反应来看,估计也都是些一丘之貉。 他心中甚至怀疑,就连那同样坐落在西湖岸边,香客遍布大明南北各地的“灵隱寺“都有可能涉事其中。 “净慈寺的事,咱已经收到了锦衣卫的摺子。“ 虽然已然御极多年,深諳人性之丑恶,但当提及净慈寺那些佛教僧侣仗著身上免税特权,肆意结党营私的罪行,朱元璋仍是不可避免的激动起来。 整个杭州府两成以上的土地啊,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这些佛教僧侣们贪墨隱匿,大明这才刚建国二十余年吶,距离曹爽口中“土地兼併“的爆发期还有至少五十年的时间。 “咱已经知会了翰林学士刘三吾和刑部大理寺,必然会给杭州百姓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强压住心中的惊怒,在过去几十年时间里,一直对佛教抱有好感的朱元璋,斩钉截铁的给予了朱棣一颗定心丸。 佛教僧侣们所拥有的特权,確实有些过了。 “除此之外呢,可还有收穫?“短暂的沉默过后,朱元璋那深邃的声音再度於乾清宫暖阁內响起,眼眸中精光大放。 如若眼前的朱棣出京一趟,只带回这么一点“收穫“,便有些让他失望了啊。 “朝廷必须赋予税课司更大的权柄,以节制生性逐利的商人们。“面对著朱元璋紧追不捨的“考究“,朱棣没有表现出半点慌乱,而是一字一句的回稟道。 如若不是亲自去了一趟杭州府,他决然不会想到那些商贾们竟是在不知不觉间便拥有了翻云覆雨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行事似乎有恃无恐,不受任何署衙的监督和制衡。 税课司,本是朝廷在洪武元年,为了税收而专门设立的管理机构,主要负责工商税收与契税的征管工作。 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此重要的管理机构却未能得到朱元璋的重视,就连那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税课司大使“也仅仅是一名不入流的九品官员。 如此微末的身份,莫说与地方上的实权官员相提並论,就连稍微有些身份的士绅们,也不会將其放在心上。 在没有专人监管制衡的情况下,这些在当地掌握著大量財富的士绅们只需与“空降“的官员打好关係,便可放心大胆的偷税漏税,或者土地兼併。 即便偶尔碰到“头铁“的官员,不肯与其同流合污,这些富绅们也只需耐心登上几年,待到这“头铁“的官员任期结束,调往他处,便可继续我行无素。 久而久之,本应属於朝廷的赋税,便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消失不见;而这些隨著时间流逝,地位愈发牢固的士绅们也会渐渐凌驾於朝廷的律法之上,成为让寻常百姓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法外狂徒“。 “税课司的权柄確实有些小了,朕也让吏部和户部研究著了。“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呼喝声,端坐於案牘后的朱元璋便是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 因为悲惨的儿时经歷,他对於那些生性逐利的商人们一直没有太大的好感,认为这些不事生產的商贾们对於国家没有半点帮助。 自然而然的,也就瞧不上那些商人所贡献的“赋税“。 不过在得知了这杭州府乱象的来龙去脉之后,他也渐渐改变了最初偏执的看法:过去是他小覷了这些商贾们,这些人就是一把赤裸裸的双刃剑。 若是朝廷制度完善,监管得当,这些商人们便会源源不断的为朝廷注入生机;但若是朝廷监管不当,这些人便会化身啃食庄稼的蝗虫,肆无忌惮的啃食著大明的国本。 “还有就是商税的种类。“ “儿臣觉得,咱们大明的商税种类有些太少了。“ 术业有专攻。 朱棣虽然在战场上悍不畏死,让蒙古韃子闻风丧胆,但对於这些高深复杂的税收政策,却是有些一头雾水,只能说出个大概。 好在知子莫若父,朱元璋也没真的指望朱棣能够说出个一二三四,而是挥手將其自宫砖上唤起,心中对於整顿商税的决心又强烈了一分。 现如今,名义出使日本倭国,与那幕府將军商討恢復外交事宜,实为打探日本倭国內部虚实的曹国公李景隆已是自福建泉州动身。 依著时间推算,由李景隆所率领的使臣团队极有可能已经抵达日本的长崎,一旦李景隆確认日本倭国內部確实存在著大量银矿,自己便要著手发动远征。 到了那时,无数白银会源源不断流入他们大明,被蒙元搁置了近百年之久的海上贸易也会自然而然的“死而復生“。 这一切的一切,必將对大明的商税制度造成前所未有的衝击。 是时候要做出改变了。 “你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坏了。“又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之后,朱元璋便善解人意的朝著面露疲惫之色的朱棣挥了挥手:“今夜且睡个好觉,明日咱在叫你进宫。“ 整顿商税虽是迫在眉睫,但也不必急於这一时半刻。 最起码,也要让朝中的朝臣们“消化“一段时间,最好是自乱阵脚,他才能够顺水推舟,將此事推到台前。 第237章 搅风搅雨 夜色游走,南京城行人如织。 自巍峨肃穆的紫禁城而出,一路向南而行不过半炷香的脚程,便是寸土寸金的“大功坊“,凡是能够在此居住者非富即贵,往来无白丁。 在“大功坊“西侧,矗立著一座占地不菲的宅院,门口簇新的牌匾上写著龙飞凤舞的“詹府“,其孔武有力的笔力,一瞧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但凡是在南京城中待过一段时日的,即便是未能亲临这大功坊,但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小溪绕园,古意盎然的“詹府“,知晓这座府邸的主人便是当朝吏部尚书,詹徽。 说起来这位官运亨通的吏部尚书,南京城中流传著不少风闻趣事,至今仍被某些鬱郁不得志的落魄士子,或者说书先生们津津乐道。 詹徽祖籍徽州婺源,其父詹同曾在前元朝廷任职,后因战乱避难寓居至黄州,被陈友谅点为“翰林学士“兼御史,负责处理公文奏本。 几个月之后,彼时尚未建国称帝的朱元璋取得了“鄱阳湖之战“的胜利,並攻破武昌,平定了陈友谅政权,將詹同招揽至麾下。 靠著自身的才学以及兢兢业业的態度,詹同很快便获得了朱元璋的信任,並於洪武元年被拜为“吏部尚书“,掌管朝中官员升迁的重任,並奉命参与编撰“皇明祖训“,风头一时无两。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 靠著父辈留下来的“余荫“,詹徽在洪武十五年考取秀才的功名之后,便迅速被朱元璋破格提拔,直接担任正七品的监督御史。 一年之后,詹徽又被擢升为正四品的敛都御史,成为朝中最年轻的四品官员,不过詹徽向上晋升的脚步並未因此停滯,反倒是愈发迅速。 几个月之后,詹徽便因“政绩突出“,奉命掌管督查院,担任品秩为正二品的督查院左都御史,並於日后“子承父业“,官至吏部尚书。 可以说,在过去十年间,吏部尚书詹徽便是洪武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 ... 虽然夜色已深,南京城中各处街道上已是处於“宵禁“状態,令人烦躁的喧譁声逐渐消失不见,但门前立有两座石狮的“詹府“依旧传来阵阵丝竹管乐之声,似乎根本不在乎府外静謐安逸的夜色。 这南京城中几乎无人不知,当朝的吏部尚书詹徽在閒暇之余,最大的爱好便是抚琴听曲。 “不错,这个曲子有点意思。“ “赏。“ 一曲作罢,一直在微眯著眼睛,轻轻打著节拍,满脸享受的詹徽缓缓起身,保养极好的脸颊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引得庭院中的乐工舞女们惊喜不已。 因为常年处於高位的缘故,詹徽虽然不是那脾气反覆无常之人,但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势还是让府中的下人们战战兢兢。 仔细想想,自家老爷上一次这么开心,恐怕还要追溯到燕王殿下奉旨出京前往杭州府那会了。 “老爷..“ 趁著府中家丁为乐工婢女们颁发赏钱的时候,一名穿著打扮似是管家模样的老者脚步匆匆,躡手躡脚的行至詹徽身旁,压低著嗓音匯报导:“事情都办妥了。“ “哦?“闻言,一直在詹徽嘴角勾勒的淡笑便是渐渐隱去,转而在诸多乐工舞女们敬畏的眼神中將其挥手屏退。 “你们也先退下。“见庭院角落处还有几名家丁从旁伺候,詹徽便一视同仁的摆了摆手。 事关重大,哪怕明知在场的这些家丁们皆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老人“,决然没有那锦衣卫的探子,但詹徽仍是十分谨慎。 “確定都办妥了?“ “没有被旁人发现吧?“待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庭院中“人去楼空“之后,詹徽方才轻轻捻动著嘴角的鬍鬚,意有所指的追问道。 儘管詹徽表面上足够镇定,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站在其对面的管家仍是清晰捕捉到詹徽眼中转瞬即逝的紧张。 “老爷放心,小人亲自看著那王金刚奴出的南京城,没有任何人发现。“ 王金刚奴! 此等言语若是被外人所知晓,必然会瞬间引起轩然大波,堂堂吏部尚书府上的管家,竟然与那东躲西藏的白莲教之间存在著不为人知的关係? 而且这王金刚奴可是白莲教中仅次於那位神秘“教主“的二號人物,却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南京城中? “唔,“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詹徽转而继续追问道:“如何,他可心动了?“ 作为当朝的吏部尚书,詹徽似乎对王金刚奴出现在南京城中並无意外,非但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五城兵马司將其抓获,反而隱约间有些关照的意味。 “那白莲教都是一群不甘寂寞的乱臣贼子,如何能够不激动?“迎著詹徽殷切的眼神,满脸深邃的老管家话语幽幽,並嘲弄:“小人只是將老爷教给小人的那些说辞简单说了一遍,那些白莲教的信徒们便一个个都忘乎所以了。“ “瞧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就竖起大旗...“ 嘖。 “这些话,记得烂在心里。“挑了挑眉,身著儒雅长袍的詹徽便朝著眼前的老管家说道,其声音虽是不大,但却充斥著不容置疑的味道,尤其是眼眸中闪烁而过的杀意,更是让老管家不寒而慄。 “老爷放心。“ “那王金刚奴去哪了?“半晌,詹徽的声音再度於庭院中响起,其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头顶静謐深邃的夜色。 黑夜,藏匿了无数的秘密。 “回老爷,从正阳门走的,应该是回甘肃老家了。“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老管家赶忙小心翼翼的回稟道,並不由自知的屏住了呼吸,以免打扰了似是有些失神的詹徽。 “甘肃老家..“ 没有在意身旁如履薄冰的老管家,詹徽默默將目光转移,於脑海中拼凑著“白莲教“的前世今生。 虽然自洪武元年开始,广西,广东和湖广地区不断有当地夷人打著“白莲教“的名號揭竿而起,试图推翻明王朝的统治,但他詹徽作为这大明朝的吏部尚书,自是知晓这“白莲教“真正的老巢乃是在距离南京城数千里之遥的西北大地。 第238章 原因 “老爷,小人斗胆,“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中的沉默被老管家涩然的声音所打破,也將詹徽恍惚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转而看向眼前这个先是伺候他父亲,而后又跟在他身旁的老管家。 “说。“ “老爷,您已经是当朝的吏部尚书,为何..“儘管已经跟在詹徽身旁多年,但老管家此刻仍是显得有些迟疑,说起话来也是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为何要理会那些白莲贼子?“未等老管家將话说完,詹徽便是眼神晦暗的將其打断,並主动道出了其心中所想。 “老爷英明。“老管家轻轻頷首,一张枯瘦的脸颊上满是不解。 那白莲教虽然號称有“佛母庇佑“,信徒来世可登极乐,但凡是稍有些见识之人,便会知晓那些號称佛祖转世的白莲贼子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其用以蛊惑人心,拉拢信徒的“仙术“也仅仅是民间常见的戏法。 以自家老爷的身份和地位,何至於对那些“神棍们“另眼相待,甚至不惜冒著被锦衣卫发现,抄家灭族的风险,让他主动打入白莲教內部,继而接触到那王金刚奴。 “执刀之人,从来不会在意案板上的鱼肉从何而来..“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詹徽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並將双眸投向身后的紫禁城。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是不会自甘墮落,冒著抄家灭族的风险与那些乱臣贼子混为一谈,但假若这群乱臣贼子能够为他所用,那情况便不能一概而论了。 靠著与生俱来的政治嗅觉,他一直能够清楚感受到朝野中的暗流涌动,並提前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抉择。 正因如此,他方才能够在近乎於牵连了整个朝野的“空印案“和“郭桓案“中保全己身,並一直受到朱元璋的信任和倚重。 不过从今年五月,太子朱標病逝之后,他突然有些惊恐的发现,他引以为傲的“政治嗅觉“变得形同虚设。 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太子朱標虽是病逝,但其空出来的“储君“之位却会顺理成章的落到其长子朱允炆的头上,但后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是让他手足无措。 正值壮年,且身体一向康健的太子妃吕氏“病逝“;江夏侯长子周德兴淫乱宫廷,全家满门抄斩,燕王朱棣重创北元余孽,凯旋而归,並將王妃世子尽皆接到了南京,还奉命陪同那劳什子“税课司大使“赶赴杭州府查案。 在这个过程中,还穿插著户部尚书赵勉因罪下狱,天子著令恢復各地被裁撤多年的船舶司,曹国公李景隆率使团出访日本倭国等一系列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意义重大的事件。 当然,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准备利用那些满脑子都想著改朝换代的白莲贼子,还是因为朱元璋向他提前透露的秘辛:朱元璋准备將矛头对准全天下的士绅,整顿商税。 而这里面的“士绅“自然包括了他詹徽以及被他秘密隱匿在徽州府老家的田產地契,这些年,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掛靠在他名下的生意有多少。 在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朱元璋一直乾纲独断,凡是被其认定的事情,即便是昔日的太子朱標也难以令其“回心转意“,故此为了保住“士绅“所拥有的特殊权利,他便自然而然的將主意打到了白莲教的头上,希望藉此“祸水东引“。 毕竟以王金刚奴那伙人在暗中积蓄的势力,一旦下定决心起事,小则攻陷几座府县,大则波及全省,这等动静足以让紫禁城中的朱元璋意识到触碰到整个“士绅“阶层所面临的阻力。 歷朝歷代,哪位王侯將相敢与整个天下的利益阶层对立? 当然,他这样“鋌而走险“,其实还藏著难以言喻的苦衷:那浙江布政使陈立及杭州府一系列涉事的官员昔年均为他考核提拔。 甚至就连那因罪下狱的户部尚书赵勉,其实也是受了他的举荐,方才摆脱了“翰林学士“刘三吾女婿的这层身份,奉命执掌大明朝的钱袋子。 如今出了事,朱元璋那边虽然表面上没有怪罪,但內心必然会对他產生一丝不满乃至於怀疑,他需要靠著这蠢蠢欲动的“白莲教“,重新贏回朱元璋的信任。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歇著吧。“ 半晌,神情有些狰狞的詹徽渐渐缓过了神,自顾自的朝著身后的厢房而去,准备趁著思绪还算清醒的当口,先將朱元璋要求的“税课司权柄扩大“的方案整理起来。 呵,一个负责替朝廷收集赋税的管理机构竟然要越过当地官府的管辖,直接隶属於中枢朝廷,甚至於天子本人?这放眼歷朝歷代,都算是开了先河。 想到这里,詹徽的脚步便是一滯,脑海中像是响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扭头看向院墙外,於脑海中拼凑出有关那位“曹先生“的流言蜚语。 时至如今,这位曾经来歷不明,大功坊的“生面孔“儼然成为了朝中新的宠儿,不仅与那燕王朱棣来玩密切,被其以“先生“所称呼,就连潁国公傅友德,曹国公李景隆都对其礼遇有加? 什么时候,这大明朝的文官可以同时交好宗室藩王和领兵武勛了? 顺著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推论,詹徽原本犀利如刀的眼神猛然呆滯,胸口也隨之剧烈的起伏,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猛然在脑海中浮现。 仔细回想,朝中这一系列的“暗流涌动“均是发生在那位来歷神秘莫测的曹先生,突然出现在这“大功坊“之后。 换句话说,紫禁城中的朱元璋极有可能是听取了“曹先生“的建议,方才节外生枝的派遣燕王朱棣前往杭州府以查税为由,將杭州官场整个连根拔起,並且顺势將矛头对准了天下闻名的“净慈寺“。 咕嚕。 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詹徽脸上的惊愕之色更甚,心道这位“曹先生“在不知不觉之间,竟是挑起了如此之多的风浪。 第239章 案子 日上三竿。 稀薄的晨雾被驱散,高悬於穹顶之上的烈阳將暖意挥洒至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而城中街头巷尾也正如这大好的天气,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热闹景象。 儘管时值正午,但城中的茶楼酒肆们依旧人满为患,青筋暴露的说书先生们唾沫横飞,仿佛亲临现场一般,將杭州府的“乱象“描绘的活灵活现。 而在诸多义愤填膺的行商百姓之中,还穿梭著不少尚未被官场“腐蚀“的书生士子,在提及那些利慾薰心的“前辈们“的时候,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南京城终究是首善之地,隨著燕王朱棣归京,其在杭州府的所作所为也被越来越多的百姓们所知晓,一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更是通过特殊的渠道,了解到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至前些时日南京城中“风起云涌“,街头巷尾莫名其妙便出现了杭州富绅豪商偷税漏税的消息,隨即一向对商贾並不看重的的当今天子便钦点了一位“税课司大使“,赶赴杭州府查案。 隨行人员,除了有燕王朱棣,还有潁国公傅友德这等开国元勛。 等到“税课司大使“一行人到了杭州府之后,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变故“便逐一涌现,先是当地富绅豪商们不约而同的向官府缴纳赋税,导致城中的蚕丝和桑布价格持续走低。 许是受到市场萎靡的影响,杭州府的粮价又开始莫名其妙的飆升,最后还影响到了茶叶,食盐等同样涉及到民生根本的商品,並最终导致了城中百姓们压抑许久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开始围困城中各个署衙,希望藉此向朝廷施压。 与此同时,原本驻扎在杭州府外,用以维繫地方上治安的卫所官兵们也以“加餉“为由捲入了这场“混乱“,並围困燕王所下榻的驛馆,摆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態势。 不过好在紫禁城中的天子有先见之明,提前派兵遣將,让开国公常升领著数千虎賁乘船一路南下,成功解决了杭州府愈演愈烈的骚乱,並將隱匿於幕后的乱臣贼子和富绅豪商们尽数缉拿归案。 紧隨其后的,便是在杭州府家喻户晓的“净慈寺“,往日里慈眉善目,道貌岸然的得道高僧们居然各个都是坐拥大量田產地契的“大地主“。 光是一个“净慈寺“,便隱匿了整个杭州府两成以上的耕地。 待到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民间受了舆论引导,暗中腹誹天子“无中生事“的人均是悻悻的闭上了嘴巴,转而开始骂骂咧咧。 “我早就说过了,杭州府那地方自古以来便是江南重镇,其每年所缴纳的赋税相比较前宋和前元的时候,可少上太多了。“ “那些个富绅豪商们当真是胆大包天,不仅敢垄断操控商品价格,甚至还敢关门闭市囤货居奇,鼓动不明真相的百姓骚乱。“ “烂到根子了,烂到根子里了。“ “一味追求功名利禄的文官倒也罢了,怎么连那浙江都司都被城中的商人们所收买?我听说那浙江都司,当年可是行伍出身,替陛下挡过刀吶。“ “说那些有啥用,人都死了。“ “哎,到此为止吧,可千万別再像前些年那样大型牢狱了。“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南京城的街头巷尾,一道道殷切惶然的目光也隨之投向紫禁城的方向。 ... ... 已是九月初秋,哪怕內侍宫娥们认真打扫,但狭长幽静的宫道上总是能够出现几片票黄的落叶,叫人感受到隱匿於徐徐微风之下的萧瑟之感。 而这种萧瑟凛冽的气氛,也隨风飘向了乾清宫,惹得宫內宫外的宫娥內侍们均是战战兢兢,纵然偶尔有人路过,也是刻意放缓脚步,以免引起朱元璋的不满。 人满为患的乾清宫暖阁中,一大早便奉旨覲见的官员们满脸凝重,却不敢贸然说话,耳畔旁只迴荡著朱元璋翻阅奏本发出的声音。 而在朱元璋的对面,按照官位品秩依次坐立著翰林学士刘三吾,吏部尚书詹徽,刑部尚书杨靖,大理寺卿周志清,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等官员,儼然一副三法司会审的架势。 所谓“三法司会审“,便是指由刑部,督查院,大理寺三个衙门共同审理的案件,其源头可追溯至两汉时期,並在隋朝形成定製。 因为不满朝中的御史言官们隨意把控“舆论“,朱元璋刻意无视了督查院,转而让同样肩负查案之责的锦衣卫替代其位置。 为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虽然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但眉眼间仍是涌动著溢於言表的兴奋和激动,自己可是將那杭州府的寺庙查了个“底朝天“! “砰!“ 半晌,奏本被朱元璋猛然摔落於桌案之上,令得暖阁中的官员们心中尽皆咯噔一声,脸上露出惶恐之色,朝著案牘后的朱元璋叩首行礼,口中高呼:“陛下息怒。“ 没有在意耳畔旁的呼喝声,朱元璋脸色冰冷的咆哮道:“尔等都看见了,整个杭州府的佛教寺庙已然完全沦为了那些乱臣贼子的藏污纳垢之地,朝中可有官员涉事其中!“刚刚那封奏本上的內容,实在是让他触目惊心。 “回稟陛下,“舔了舔有些乾涩的嘴唇,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身旁几位官员复杂的眼神中膝行颁布,神色恭敬的拱手道:“臣在杭州多日,以城中各家豪绅富商来往的书信为证,辅以掛靠在净慈寺的田產地契..“ 说到这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声音猛然一顿,若有所思的扭头看向身旁眾臣之后,方才拱手扬声道:“均未发现朝中官员涉事其中,这一切的根源便是那浙江布政使陈立。“ 呼。 吞咽口水的声音中,不知是谁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望向蒋瓛的眼神也是缓和了许多,这群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们终於办了一回“人事“。 儘管时隔多年,但那胡惟庸案以及李善长案所弥留的阴影,依旧刻在他们的心底。 第240章 价值 “啪!“ “好一个没有朝中官员涉事其中。“见眼前的朝臣们流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案牘后余怒未消的朱元璋便是声色俱厉的咆哮道:“难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瞎子?“ 假若不是“曹先生“提醒,他恐怕永远也意识不到藏匿於杭州府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更不会阴差阳错的发现那些乱臣贼子罄竹难书的罪行。 他朱家江山的国本,险些被那些蛀虫凿开一个缺口! “陛下息怒!“ “陛下当以龙体为重!“ 顷刻间,暖阁中的朝臣们会同默立於角落处的总管太监朴仁猛尽皆匍匐在地,叩首请罪,身体也隨之不受控制的颤慄起来。 难道在“空印案“之后,冷酷无情的天子又要大兴牢狱,在朝中掀起一场新的腥风血雨了吗? 不过因为角度的原因,总管太监朴仁猛在低头之前,却是发现了朱元璋脸上那毫无波澜的眼神以及嘴角若有若无的嘲弄之色。 天子是在“欲扬先抑“! “涉事官员的陟罚臧否,咱已经有了决定,尔等可有异议?“似乎是被眾人的劝说所打动,朱元璋渐渐收敛了身上那凛冽的杀意,转而声音冰冷的询问道。 “陛下英明!“ 面对著朱元璋那双冷酷无情的双眸,包括翰林学士刘三吾在內的官员们尽皆頷首不已,口中称讚不已,神情很是真挚。 在他们印象中,这还是朱元璋第一次没有“借势发挥“,將与那些乱臣贼子有关係的亲朋故友尽皆拿下,从而让他们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毕竟他们虽然没有收受过杭州府那些商贾的银子,与杭州府的官员们也算不上熟悉,但架不住自己的门生故旧与那些人有所瓜葛。 假若案牘后的天子打算一究到底,谁也不敢保证自身能否全身而退。 “杭州僧侣离经叛道,仗著咱跟佛祖之间的关係,肆意收受贿赂,欺压百姓。“ “此风绝不可涨。“ “咱准备將这些僧人拥有的特权全都收回来!“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暖阁眾臣均是不敢置信的看向案牘后的朱元璋,暗道天子竟然如此“狠心“? 他们本以为,“爱民如子“的朱元璋会出台更加严厉的监管措施以及惩处措施,来杜绝杭州府的乱象再次上演;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朱元璋竟是直接斩草除根,將僧人们所拥有的特权都给废黜了? 天子的怒意远比他们想像中要强烈。 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暖阁落针可闻,虽有人觉得朱元璋此举有失偏颇,但又不敢硬著头皮去触眉头,只是不由自主的面面相覷,適应著空气中的冰冷和杀意。 “陛下所言甚是,老臣这就派人商討此事,儘快拿出一个合理妥善的章程。“对峙半晌,最终还是作为百官之首的翰林学士刘三吾涩然打破了暖阁內的沉默,其浑浊的眼眸中也夹杂了一抹无奈。 这大明“有名有姓“的佛教寺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至於那些坐落於山林间的小庙更加不计其数,以这些僧侣们在香客信徒心中所拥有的影响力,同样能够对朝廷造成不小的隱患。 废除僧侣特权这件事,虽是有益於朝廷,但却不好操之过急。 至於自己日后会不会因此被那些佛教僧侣们所记恨,乃至於落入佛教的“十八层地狱“,眼下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毕竟这案子可还没完吶,杭州府剩下的佛教寺庙也还没有往下查,这要是真的將朱元璋给激怒了,保不准便会有在场的官员受到“牵连“。 “行了,税课司的职权品秩调整,研究的怎么样了?“ 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之后,朱元璋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並將目光投向许久没有作声的吏部尚书詹徽,声音虽然不似刚刚那般冰冷,但眼神依旧犀利。 “回稟陛下,“在朱元璋的注视下,身著緋袍的吏部尚书詹徽缓缓起身:“臣等以为税课司肩负监察朝廷税收之重任,理应令其官员品秩与布政使司比肩,直接由朝廷中枢节制,不受地方官府的干涉。“ 哗! 闻听此话,幽静的暖阁中顿时响起了一片譁然声,就连案牘后的朱元璋都是露出了一抹错愕之色。 奉命代天巡狩,在地方长掌管行政大权的“布政使“可是从二品的高官,而依著吏部尚书詹徽的意思,在地方上负责税收之责的“税课司大使“也为从二品? 如此一来,岂不是主次不分,严重影响到布政使的权利和地位? “有些高了。“沉默少许,朱元璋涩然的声音在暖阁中炸响,布满了褶皱的老脸上也是流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税课司本就会因为其独特的权柄,天然受到朝中官员以及地方士绅们的牴触,若是將其品秩擢升为与布政使平起平坐的高度,必会產生难以想像的摩擦,不利於地方上的镇定。 “按照知府衙门的品秩设立吧,坐镇省城首府的税课司使为正四品,余下的官员品秩交由吏部酌情办理。“朱元璋的声音虽是不大,但却充斥著不容置疑的味道,而其郑重其事的模样也让吏部尚书詹徽心神紧绷。 看来眼前的天子,是铁了心要整顿这全天下的商税了,不然岂会如此扶持那税课司? “微臣遵旨。“ 儘管心中腹誹不已,但詹徽表面上做没有流露出半点异样,先是毕恭毕敬的应是,隨后又以进为退的试探道:“陛下,微臣在整理商税的过程中,发现我大明税务的品类良萎不齐,您看?“ 如若朱元璋只是因为杭州府的乱象心有所感,打算出手掣肘监督纺织市场,並不打算对全天下的士绅阶级“动手“,那他也要適时做出调整。 毕竟这天下挣钱的买卖这么多,倒也不至於因为一个纺织业,便冒著杀头的风险,跟朱元璋打擂。 “以前宋为例,妥善办理。“ 对於麾下臣属的“请示“,朱元璋很快便给予了回应。 经歷了杭州府的这次乱象,他是彻底意识到这些商贾们所拥有的“价值“及手段,朝廷必须要將这些人牢牢控制在手中,以免其啃食大明国本。 第241章 人头滚滚 晌午过后。 一向商贾云集,行人如织的西市大街好似蝗虫过境一般,密密麻麻挤满了闻讯赶来看戏的百姓,人头攒动之间竟是將不少坊市的摊子打翻。 眼下虽然已是初秋,但因这南京城地处“江南“,温度比那苦寒的北方要適宜许多,兼之午间阳光正炽的缘故,不少百姓们仍是身著清凉的短衫,额头上也流淌著汗水。 但即便环境如此冗杂混乱,街道上的百姓们依旧热情不减,不断的跟著人流,往西市街口早已被戒菸肃清的空地涌去,其中甚至还夹杂著不少衣冠楚楚的士子书生。 不过也並非所有人都是自愿前来,人群中还有些抱著孩童的妇孺,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惊恐,时不时朝著来时身后张望,但一想起街道“里长“的要求,便只能硬著头皮待在原地,不断安抚著怀中受到惊嚇的孩童。 “来了来了!“ “好傢伙,人不少!“ “听说连审都没审,这些人直接从城外运河的码头上,被拉到了这西市口。“ 不知过了多久,隨著一群鸣鼓开道的兵役们推开人群,將一群衣衫襤褸,神情或绝望或麻木的“罪犯们“带到空地上,而在此等候多时的人群中也猛然爆发了喧囂的呼喊声,后排的百姓们闻声开始忍不住的朝著向前颓丧,引得如临大敌的差役们赶忙挥舞著手中棍棒,维持秩序。 虽说这“秋后问斩“算不得稀奇,南京城中的百姓们时不时便能瞧个热闹,但今日“问斩“的对象可是大不相同,不仅有那道貌岸然的佛教高僧,还有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以及数十名被查明罪行的官员和商贾。 如此大的场面,可不多见。 “树上,爬树。“ 眼瞅著前方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便有那后知后觉赶来此地瞧热闹的糙汉们“就近取材“,手脚並用的朝著路边的树梢爬去,引得枯黄的落叶猛然坠落。 “谁是浙江布政使陈立?“ “我滴个乖乖,这可是大人物吶。“ “呦,你们也有今天?“ “咋都不说话呢?在杭州的威风劲呢?“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我们的钱,都被你们贪去了!“ 隨著双手被束缚,跪倒在空地上的“罪犯“越来越多,围观的百姓们也愈发激动,时不时便有那咬牙切齿的咒骂声响起,还有各式各样的烂菜叶越过人群,砸在诸多“罪犯“的身上。 咣咣咣! 市面上的喧闹持续了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街道尽头便是再度响起了锣鼓齐鸣的声音,一队五城兵马司差役簇拥著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官员,在无数道异样眼神的注视下,脚步有些沉重的坐在了提前为其搭建好的高台座位上。 今天这差事,可不好干吶。 “动真格的了!“ “好傢伙..“ 眼见得“监斩官“出现,喧囂混乱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只有微不可闻的私语声幽幽响起,眼眸中满是激动。 不提那些脑袋光禿禿的佛教僧侣,那些跪在地上生无可恋的官员们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尤其是那为首的浙江布政使陈立,更是正儿八经的从二品官员。 啪啪啪! 逆著头顶有些刺眼的烈阳,被万眾瞩目的“监斩官“有些紧张的拍了拍手中的惊堂木,努力让自己保持著镇定,不至於被眼前的“大场面“嚇到。 刚刚从刑部至此的一路上,他可是瞧见了不少“熟面孔“,其中还包括许多官位品秩远在他之上,但平日里没有半点交集的“上官“。 这黑压压的人群中,谁知晓混杂了不少平日里挥斥方遒的高官,说不定还有那国朝勛贵和皇亲国戚们混跡於其中。 想到这里,这青袍官员便赶忙將涌至喉咙深处的怒吼声咽了回去,转而朝著身旁的差役们使了个眼神,没有像往常一样显摆一下“官威“。 “肃静,肃静。“ 隨著五城兵马司的差役们不断挥舞手中棍棒,人群中就连那窸窸窣窣的私语声都是消失不见,唯有高台上的“监斩官“表情依旧有些难看。 按照常理来说,这“监斩官“的差事虽然有些晦气,也勉强也算是一件“美差“,毕竟绝大多数的罪犯家属们会提前上下打点,希望能够让罪犯少些痛苦。 只是眼前的情况却不可一概而论,这些满脸绝望的官员可都是杭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身份地位比之寻常的罪犯们可煊赫许多,自己无形之中便会得罪不少人。 毕竟这些罪犯们虽是认罪伏诛,但正所谓秦檜还有三朋友,这些罪犯们的门生故旧,同窗好友们可都还在朝中履职呢,备不住哪天便给自己一个难堪。 “浙江布政使陈立,按察使王森,杭州同知黄堂,通判梁宇等人欺君罔上,与城中豪商沆瀣一气,操控市场,按律当斩!“ 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发苦的刑部官员自高台上缓缓起身,宣读著刚刚领到的“公文“,引得街道上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从浙江布政使,再到杭州通判,除却那杭州知府得以“倖存“之外,天子这是將杭州官场整个一网打尽吶。 与诸多热情高涨的百姓们所不同,混跡於其中的“官员“和士子们则是显得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晦暗不定。 自古以来,便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说法,前宋更是號称“刑不上士大夫“,眼前这些满脸绝望的官员们哪个不是在万千读书人当中“脱颖而出“,方才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现在,紫禁城中的天子居然连审都不审,直接拉到这街市口问斩,这未免也太不体面了些。 暴君!昏君吶! 不少乔装打扮的官员们脸色发寒,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但终究不敢將其宣之於口,只能眼睁睁的望著场中的官员们出於求生的本能不断挣扎,心中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行刑!“ 监斩官一锤定音,刽子手们猛吸一口气,將手中早已高高举起多时的长刀重重落下。 噗! 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又好似惊雷一般,在诸多百姓和官员们的耳畔旁炸响。 西市街口,人头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