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娱：天才时代》 第1章 穿越也是讲基本法的 2008年7月。 是个炎热的夏天。 郑钱躺在热腾腾的凉蓆上，手边摊著一个剧本，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个剧本是他写的，却又不是他写的——或者说，这个剧本是在他不自觉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写完的。 听上去有些拗口，但加上一个小前提，就很好理解了。 郑钱穿越了。 三年前，也就是2005年的某个夏夜，他穿越了。 前一秒，他还是一个解开领带、腆著肚皮的中年大叔，在ktv里搂著姑娘，唱著歌儿，只记得那晚屋子里的大灯又圆又亮又多，晃晕了他的眼，回过神，他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宿醉后醒来的十八岁小伙子了。 幸运的是，这孩子也叫郑钱。 这对他快速接受並融入新的生活很有帮助。 人么。 適应力总是很强的。 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能重新年轻一次，是天大的造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尤其这孩子瘦瘦高高、长得不赖，还上了个电影学院，周围一大堆漂亮小姑娘。 就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问题是，这个小年轻儿不太讲究。 俗话说『人死灯灭』，正常小说里的桥段，穿越人士醒来后，原身应该老老实实消失掉的。最糟糕也莫过於灵魂消散带走原身许多记忆，导致穿越者只能在別人面前假装失忆。 但郑钱穿越的这个小年轻，就像一个刚刚更换所有权的二手房，新业主已经搬进家里了，才愕然发现房子不能改了，满屋子都是老业主留下的装修风格。 不是一体双魂。 也不是精神分裂。 更没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嘀嘀咕咕。 郑钱感觉他的状態更微妙一些。 他『似乎』可以完整的掌控自己的身子——之所以用『似乎』两个字，是因为有的时候，他会莫名衝动，感性战胜理性，做出一些並非他本意、他事后又颇感无语的选择。 比如上学这件事。 对大叔郑钱而言，上学只不过是块敲门砖，只要不掛科，毕业能拿到学位证书，就万事大吉了。但学生郑钱似乎不这么想。 他是真的想学习！ 踏进教室的一秒前，来自未来的大叔还在琢磨怎么在课堂上补觉不会被老师发现。后一秒，他就不自觉的坐在了教室第一排，认认真真听讲一堂课，漂亮的课堂笔记把坐在旁边的同学都馋哭了。 周五晚上睡觉前，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睡个懒觉，但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他啪嗒一下就从床上弹起来，开始出门锻链身体。 有时候他绕著操场跑了两圈，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 著实让人无奈。 如果只是爱学习，郑钱还不至於这么烦恼。 最让他头疼的，是原身对电影的执著。 在他穿越过来之前，原身刚刚考上北平电影学院，满脑子欧洲三大、奥斯卡，然后很轻易就被某学长忽悠进一个草台班子剧组，去拍山海经！ 听说剧组资金不足，就自告奋勇从家里骗来十万块，要当联合出品人！ 从二十年后回来的郑钱已经知道眾筹拍电影的坑人之处了，但这倒霉孩子却不知道，满心欢喜自己刚入学就有机会参与这种大製作。却不知在2005年这个时间节点，恰逢国內商业片开始蓬勃发展但新的电影技术还在萌芽的阶段，十万块，別说请明星了，胶片都买不起！ 还拍山海经？ 2020年的国內电影导演们都没几个敢碰这个大ip的！ 2005年？ 往前数几年，有人拍了个西游记后传，那么成熟的大ip，最后都因为经费不足搞出了被詬病很多年的重复镜头与鬼畜剪辑。几个刚毕业的大头兵，哪里来的勇气去碰山海经！ 所幸大叔郑钱及时穿越了过来。 替学生郑钱保住了这笔钱。 不仅保住了，还借著06-07年这次史无前例的疯牛市，大赚了一笔。只不过郑钱却一点儿也不感到高兴，反而更觉得糟心。 因为他在买股票的时候，才渐渐意识到，这具身体对自己的接纳是有限的——或者说，它是有选择性的接纳了属於穿越者的记忆。 05年来到这个世界后，大叔郑钱就立下了三年財务自由的小目標。对拥有未来视野的他而言，这个目標並不算多困难，因为接下来的06-07年，借著股权分置改革，a股会迎来一场波澜壮阔的疯牛，只要踩准节奏，一两年时间赚个小目標，实现初级財务自由毫无难度。 但真正实践的时候，他才愕然发现，原本应该记得非常清楚的股票代码变得模糊而陌生，相反，前世一眼扫过的影视剧却记得格外清晰。 尤其刚刚穿越那大半年，即便他用尽各种办法刺激自己的记忆，也只记起这次疯牛里的大龙头——中国船舶借壳沪东重机，股价从不足十块钱一路飆升到了三百块。 也就是趁著这次机会，郑钱的十万块翻到了三百多万。 但更糟心的事情来了。 07年趁著股价到达高点落袋为安后，这身体第一反应竟然是——噫！好了！我终於有钱拍电影了！ 啪！ 回过味来的郑钱当时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打的又响又脆又快。 只想要打掉心底刚刚冒出的那个没出息的念头。 想想你的名字！ 他在心底恶狠狠的骂道，好端端拍什么电影？挣钱不香吗？不偷不抢，站著就能把钱挣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骂完之后，隔天，他却又屁顛屁顛跟在老师身后递本子，想要在毕业作品上搞个大製作，一鸣惊人！ 即便在2007年，对真正的商业电影来看，三百万也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製作。但对在校生而言，三百万的电影，確实算得上是大製作了。 学校老师不忍心他的钱打水漂，所以把他的剧本打回来一遍又一遍。 而他也从最初的坚持原创，渐渐放弃了一点执拗，开始照著脑海里冒出的那些好看的电影，一点点重构自己的剧本。 这是一个互相拉扯、相互妥协的过程——梦想妥协於现实，开始抄剧本；现实妥协於执著，开始捏著鼻子准备拍电影。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郑钱渐渐领悟出一个道理。 你占了人家房子，总要给主人家一个交代，对不对？ 穿越也是要讲基本法的。 拍电影是原身的执念，接受这个执念、化解这个执念，他才能做真正的自己。否则就会不知不觉做出一些自己事后觉得匪夷所思的选择，指不定哪天就真的疯了。 当然。 更根本的原因还是在於，跟这具身子拉扯了两三年后，他累了。 拍电影就拍电影吧。 按照记忆里国內电影行业发展的趋势，拍电影也是能赚钱的。而且说不定还能跟那些漂亮女演员们做做头髮，打打牌，討论討论剧本，不见得是坏事。 安东尼奥·葛兰西在《狱中札记》里写过，『旧世界快死了，但新世界还没有诞生』。解开心结的郑钱感觉自己一脚站在旧世界，一脚站在新世界，放眼望去，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带著这点豪气。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08年7月。 第2章 剧本 08年7月，是个好时间。 往小的说，这一年，距离首都开启车牌摇號政策还有三年，即便是外地人，在首都只要有暂住证，个一百来块钱也能上汽车牌照；而金融危机之下，首都很多地方房价不足两万，稍微偏远一点儿的地方，比如南四环，甚至不足一万。 往大的看，四万亿政策还没出炉，棚改货幣化安置也还没有启动，网际网路革命方兴未艾，划时代的水果手机刚刚问世一年多，小米手机还在娘胎里，移动网际网路只是萌了个芽。 沪上股市的贵州茅台，在这个阶段不復权价格在80块左右，如果按他回来前茅台最高两千多的復权价来算，此时的茅台价格相当於每股-90到-100块之间。没错，因为每年高额派息与后续数次送股，此时按復权价，茅台股价已经是负的了。更通俗的理解，现在买茅台，未来轻轻鬆鬆拿到十几、二十倍收益没有丁点儿困难。 香江股市的比亚迪来到了阶段性低位，每股只有2-3块钱，到了今年九月，伯克希尔·哈撒韦（也就是巴菲特的公司）斥资2.3亿美元买进比亚迪了10%的股份，总计2.25亿股，当时价格为8港元每股，受到这个消息刺激，接下来一年里，比亚迪股价一路飆升到八十块钱，翻了近四十倍！ 至於阿美利加的股票，受到金融危机与cuda（英伟达开发的一款gpu加速器，因为研发成本高，对当年股价造成严重衝击）双重夹击的英伟达市值在08年的这几个月跌到未来二十年的最低点，只有十亿美元左右。考虑到再过十五六年，这家公司市值会涨到惊人的三万亿美元，可想而知现在投资，利润会多么丰厚。 更不要提大不列顛的嘉杰赛飞（jdg）、荷兰的be半导体、多伦多的星座软体（csu）、德国的赛多利斯（sartoriusag），以及米股的安飞士、德康医疗、奈飞、达美乐，等等，这些股票，抓住任何一支，都能拿到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收益，让人实现財务自由。 倘若觉得上面那些名字都不好记，比特幣总知道吧？ 再过三个月，中本聪的论文就要问世了，再过半年，比特幣的金融系统就会真正开启。只要你不脑子一热，用一万比特幣去买两个披萨，老老实实当一头风口上的猪——不，哪怕是大象、是蓝鯨，都能轻轻鬆鬆飞到大气层。 与上述闭著眼就能赚的大钱相比，拍电影？ 傻子才去拍电影！ 电影。 狗都不拍！ 汪汪！ 躺在床上的郑钱把剧本扣在脸上，重重的嘆了一口气，声音像极了狗叫。 咚咚咚！ 外面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郑钱有气无力的爬起身来，凑著猫眼向外看了一下，看到一个满是络腮鬍子的下巴。这是他在北电05级导演班的同学，东瀛留学生日暮隆之。 准確说，日暮並不是导演系的正式学生，只能算个旁听生，但他有著与郑钱相似的、对电影的狂热感，因此相较於班上其他人，郑钱与这个留学生的关係反而比较融洽。 他打著哈欠，开了门。 “快！快走！周老师回来了！你现在去办公室能找到她！” 日暮隆之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抓住郑钱的胳膊向外走，他一脸兴奋，语调稍显生硬，却一点儿不影响他飞快的语速： “——曾哥已经给我来电话，明天就能到，只要剧本跟分镜头脚本没问题，我们就可以开始召集剧组了！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老周之前不是跟你说，这个本子很好了吗？” 他口中的『周老师』或者说『老周』，是北电05级本科导演系的主任教员周欣霞。05级本科导演系是剪辑方向的，而这位周老师也是那一年离开她工作近三十年的北影厂调入北电执教，只不过身为国家一级剪辑师，老周教学外的工作也非常繁忙。 就像最近。 她刚刚忙完电视剧《潜伏》的后期剪辑，还未完全收尾，再加上临近暑假，所以学校里找不到人很正常。 而日暮提到的剧本。 就是郑钱手中这本《天才少女》。 这並不是他三年来准备好的唯一一个剧本，但確是最合適的一本。 作为一名还未毕业的在校大学生，郑钱给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定的要求不高——能拍出一部合格的、不赔钱的片子即可，倘若能在这个基础上赚点口碑，那就更好不过了——只不过囿於他不是一个天才导演，所以这几个不高的要求在他反覆琢磨下竟然显得格外苛刻。 比如，选出一批合格片子后，他又觉得不能太肤浅，主题要有足够的深度，所以筛掉了数量最多的『青春』系列情怀片； 再比如，他只有三百多万资金，请不起当红演员、用不起昂贵的动指剧组、拍不起大製作电影，所以又排除了最容易卖境外版权的一批动作片； 再加上『自有国情在此』，诸多以小博大的灵异类、恐怖类的b级片也被提前枪毙。 到最后，挑挑拣拣下，这部2017年由米国福斯探照灯出品，美队克里斯·埃文斯与坏种麦肯纳·格瑞斯主演的《天才少女》就成了最优选择——不仅故事合格，立意颇好，最重要的是成本低，原版成本也就700万美金，票房却达到4300万，虽然没有达到黑马票房的程度，却也有可观盈利。 当然，只有几百万软妹幣的他肯定搞不起合拍片，所以改编剧本就成了唯一选择。 所幸这个剧本所探討的內容移植到国內丝毫不违和，改起来难度极小。 即便如此，郑钱这个本子还是被老周圈改了很多遍——当了几十年剪辑师的她虽然对编剧工作不擅长，但对片子所要呈现的画面却非常敏锐，很容易察觉到一些风格比较『跳脱』与国內不太相符的地方。 而郑钱之所以坚持让老周把关，除了看中她丰富的工作经验外，更重要的是希望藉助这位教授在中影的关係，看看能不能拉一笔额外资源——他只有三百万，一把梭哈进一部前世没有被国內改编过的电影上颇有压力，如果北影厂或者中影愿意支持一下自己人，那再好不过了。 第3章 两位教授 还没完全放暑假，办公楼里却已经近乎空荡荡了，临近周教授办公室的布告栏下面贴著一张最近的『放假通知』，布告栏最上方则是一张稍微有些泛黄的『倡议书』，上面用醒目的一行字写著：华夏电影编剧论坛——2008编剧维权！ 郑钱下意识捏了捏手中的剧本，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去年底米国编剧工会大罢工在世界范围內產生了涟漪效应，长达一百天的罢工行动造成大量影视剧、脱口秀暂停、延期、甚至彻底停摆，经济损失20多亿美元，资方的最后退却给了其他国家的编剧们极大的信心与勇气，甚至华夏的编剧们也起身响应了。 这事儿对郑钱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坚定了他早早打发掉心底执念的决心——早一天顺著心意拍完电影，早一天海阔天空重获自由。 跟电影沾边儿的。 钱少、事儿多、麻烦大！ 全球最大的编剧工会罢工一百多天，才损失了20亿美元！倘若让他隨心所欲在资本市场翻腾，一百多天还不赚它个百八十亿？ 年轻人肆无忌惮的想著，抬手，敲了敲办公室门。 咚咚！ “进！” 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郑钱一进门，就看到办公桌后还坐著另外一位老人。 “谢教授？”郑钱语气略显惊讶，却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声问好：“——谢老师，周老师，中午好。” 他口中的这位谢教授，是华夏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谢非，05年的时候，与周欣霞一起被学院任命为导演本科班（第一届）的主任教员——在郑钱看来，这位大佬的任职更像是给老周保驾护航，或者说给本科导演班压压阵脚。 毕竟也是近七十岁的老人了，平素极少负责繁重的教学工作。而且郑钱记得，前些日子，谢老去上影节当评委了，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所以，今天甫一见他，难免有些惊讶，也有些紧张。 紧张是自然的。 后世网上流传著一句话。 大学老师是很多人一辈子能接触的阶级与层次最高的人群，等毕业以后，这些人很大概率再也没机会接触了。 这话一点儿不错。 上学的时候问问题，只嫌老师囉嗦，毕业后再去諮询，一小时几万大洋出去，还总觉得意犹未尽。 世界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你修改过的剧本我看了，没有什么问题。情节流畅，角色鲜明，对话很棒，主题深刻且正確，开放式的结构给了读者足够的思考空间，再加上成本可控……最主要的，这部电影需要的镜头相对简单、场景不多、色调足够统一，拍摄难度对你而言恰到好处。 如果一切准备妥当，就开始筹备剧组吧。基本也不需要太复杂的灯光、布景……暑假两个月，时间也是足够的，不影响你下学期的课。 大学4年的时间，就好像一个隧道。这个隧道里发生的事情，是借著黑天睡觉，还是暗暗努力，只有自己知道。你很努力，我们都能看到。希望这次你能如愿拍出好电影！” 某种意义上，郑钱这批05导演剪辑班的学生，算得上老周的『开门弟子』，在影视这个既现代又传统的封闭圈子里，师徒间的联繫比其他学科更紧密一些，所以她教起来非常上心，尤其对郑钱这样学习认真刻苦，又有一点启动资本的孩子。 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自然不吝於扶著他多走几步路。 男生笑嘻嘻的接过老师手中的本子，心底琢磨怎么开口討要学校的投资。 “这个『角色鲜明』你是怎么理解的？” 一旁默默翻看剧本的谢非教授突然开口。 郑钱不假思索回答道：“人物各有缺陷，非常人性化。” 两位教授不约而同，微微頷首。 中规中矩的回答。 一如这个本子的风格。 周教授也重新翻了翻剧本，然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斟酌著问道：“——我看你在剧本里安排了一只宠物猫……为什么要让它是独眼的呢？” 这个问题稍稍出乎了郑钱的预料。 他愣了一下，挠了挠头。 “因为我有一只叫『毛豆』的独眼猫，所以它就是独眼猫。” 郑钱努力组织著自己的语言，隱约猜到了教授担心的地方：“我绝对没有影射某人或者某些人在教育上瞎眼的想法……单纯是先有了这只猫，才有了它的角色。它之前在学校外面流浪，不知道被谁打瞎了一只眼睛，恰好，我的剧本有了瓶颈。然后这只受伤的猫就给了我灵感——电影里，大家都是受伤的。姜马丽如此，马亮如此，外婆也是如此。把一只独眼猫加入其中，感觉能產生非常美妙的化学反应。” 周教授顿时笑了起来：“——不必那么紧张，你就算含沙射影也没人说你什么的。文艺作品的作用不就是在这里吗？”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的瞥了旁边的老教授一眼。 郑钱顿时恍然。 看上去周老师是在问他问题，实际上確是让他给谢教授做解释。显然，她也猜到了自己这位学生的某些想法，在悄悄打辅助。 “谢老师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確实是一部让人印象深刻的剧本。”老教授慢条斯理的开口，话锋一转：“——我记得你之前拍过短片？” 郑钱很想说没有——先拍短片，再拍长片，是很多科班导演的標准路径，也是北电的优良传统，只不过郑钱真的没拍过短片，过去两年倒是跟了几个剧组打杂——只不过看老教授这语重心长的模样，他最终默默把心底的吐槽咽了回去。 “——拍电影跟拍短片是不一样的。我这次去上影节当短片评委，感触很多。” 谢非教授慢吞吞的继续说著，这番话应该不止对一个人说过，语速虽然不快，却显得格外流畅：“拍短片的时候，你取一个广景，取一个中景，再取一个近景……然后將其剪辑成一个『镜头』——这是最有效率的黄金法则。 但在拍长片中，有很多时候把镜头放长比较好，观眾的情绪需要在一分钟、两分钟、甚至三五分钟的时间內堆积、发酵、然后隨著你的镜头释放。短片不太可能有这么多空间让观眾能够对人物的体验感同身受……” 年轻的导演连连点头称是。 第4章 拉投资 “新手导演拍电影的时候，还有几个常见的坑你要注意！” 教授这一类人，最是好为人师，即便已经处於退休养老的阶段，每每遇到可以指点的机会，仍会忍不住会滔滔不绝，就像此刻的谢教授： “——比如，你们喜欢打满预期，有一百万製作费用，预算就的一毛不剩，拍到一半才发现因为各种意外，预算不够用……比如演员受伤，一百万预算你们肯定没给演员买保险，对吧？比如布景被水冲了，七八月份正是一年里雨水最多的日子，等等……然后一些人虎头蛇尾，草草了结自己第一部片子，另一些人则在四处奔波找钱中耗光了心劲儿，功亏一簣。” 这个提醒很及时。 与郑钱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新剧本出来后，郑钱就一直犹豫自己要不要all in，毕竟是个小成本电影，自己那三百万抠吧抠吧差不多也够了。但恰如谢教授今天的这番提醒，前些天他就已经在琢磨，如果电影拍到一半突然出现预算外的情况。 他现在可没老婆本或者抵押房子的机会。 “……再比如，过分自信。” 老人看著年轻导演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頷首，竖起两根手指，继续补充道：“年轻人，自信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过分自信会有两个表现，一个是在製作电影的过程中，沉醉你拍摄的一切镜头，刚愎自用，觉得別人都是废话，自己的镜头最完美；另一个，做完之后，期待过高，总想著今天去欧洲拿三大，明天上奥斯卡领奖台……”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会心的轻笑。 这几个奖项算得上当下国內电影人统一的追求了。 “——对於前者，你要注意拍的时候徵询专业人士的意见，拍完剪辑好后，邀请剧组外的人看，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通过第三方真实、客观的反应，来修正自己的片子；对於后者，你要学会放平心態，不要患得患失，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对於老人这番苦口婆心，郑钱听在耳朵里，却没太放在心上。无他，单纯因为他拍的电影脑海里有非常清晰完整的成品画面，所以刚愎自用是必须的——至於期待值，原本就很低，他从来没有期望这个小成本电影能拿什么奖，只要不亏本就好。 “最后一点，我想提醒你不要著急。” 老教授伸出乾枯的、布满皱纹的手，放在男生手边，示意道：“看到没？你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所以不要急著一个月、两个月就把片子拍出来，你第一部长片，慢慢来，在这个假期儘量多拍点素材，这样剪辑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或者遗憾镜头素材有瑕疵、不够用。 另外，拍的太急很容易给剧组的同事们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对你这样的新人而言，这样很不好。维持良好的人际关係，保持剧组运作流畅顺滑，是每个成功导演必须做到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把茶叶梗吐进杯子里。 “……好故事是一部电影的基石。” 谢教授最后拍了拍他手旁的那个剧本，鼓励道：“现在，你的基础已经有了，只要稳住心態，细细打磨，肯定会成功的！” 一旁听了许久的周老师也適时开口，补充道：“拍电影、剪辑电影，是个又辛苦、又枯燥的事情。一定注意劳逸结合，这样才能在必要的时候集中精力。” 对於这些谆谆教诲，郑钱连连点头。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谢老师，您刚刚提到製作费用……” 郑钱覥著脸，笑嘻嘻看向老教授：“我原本预算三百万，打算自己独自承担，將將够用！但您一说『不要打满预期』，学生这边立刻就没底儿了……” “你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谢教授笑骂著，摆摆手：“这样吧，回头我跟北影厂打个招呼……都是自己的学生，多少总会给些支持的。” “北影厂？” 郑钱心底嘀咕了一下这个名字——也就老一辈儿还把『北影厂』这几个掛在嘴边，现在已经是08年7月了，这个月底，怀柔那边的『国家中影数字製作基地』就会举行落成典礼，到时候老北影厂这边別说製作部门，可能连房子都要被拆嘍，就像学院后面北影厂那个『八一楼』，去年就被列入文物保护名录了。 所以，谢教授口中的『北影厂』实际就是中影。 倘若自己这个小製作能把中影拉进来，后面的宣发之类的问题都能解决大半！ 他顿时面露感激，连连鞠躬：“谢谢谢教授！” “我就爱听別人说谢谢，”老教授撇过脸看向周老师，笑呵呵道：“给別人说谢谢是两个谢，给我说谢谢都是三个谢！生生比別人多得一个谢！……走了！” 说罢，他摇著头，托著自己的茶杯，转身便离开了办公室。 郑钱兀自呆在原地，满脑子琢磨预算安排。 啪！ 周老师拿著捲起的剧本敲了学生一下。 “別人给你搭条线，也不知道去送一下！” 她笑骂著，脸上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看男生打算出门，又摇了摇头：“——算了，刚刚没送，现在也別追了。以后注意点就行。进了社会，拉投资的时候脸皮要厚，但礼数更要周全。” “还没谢谢您，今天把谢教授拉来给我把关。”年轻的导演语气带著几分靦腆，非常乖巧的实践著『周全礼数』几个字。 周老师摇了摇头。 “就你这点事情，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谢教授的来意：“——前几天李玉茹老师逝世，因为李老师遗言不开追悼会，所以只能办个小的追思会，谢教授跟我商量以哪个单位的身份送圈……” 郑钱茫然的眨了眨眼。 只感觉老周提到的名字非常陌生。 “你不知道？” 周老师显然察觉到学生眼神间的茫然，微微摇头：“李老师是戏剧届的前辈，国字號老艺术家……唔，曹禺你知道吧？李玉茹老师就是他夫人。你以后要当好导演，不能只关心剧组里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暂时跟你们小辈也没关係，不说了，说你的剧本吧，你想好取景地了吗？” 第5章 选角 提到剧本，郑钱的大脑立刻恢復了活力。 “北代河怎么样？” 这个地方他已经琢磨很久了，有海有景，暑假的时候气候也合適，最主要距离首都很近，开车三个半小时就能到。 “你是导演，拍摄地你自己琢磨就好。” 周老师点了点头，瞧了一眼剧本，继续问道：“勘景结束后，儘快完成分镜头脚本……剧组筹备的怎么样了？想好请哪些演员了吗？尤其你的小女主角，必须让一个本身就有超高心智的孩子扮演，才能表现出来。如果选错了主角，你这个本子就毁了……” 郑钱顿时笑了起来：“主要角色我已经想好了，主角我找了一个叫张梓枫的小姑娘，很有灵气，但只在几部电视剧里演过配角，没什么正经经验，所以男主我打算找黄博，对戏的时候可以帮忙调教调教那孩子……” 周师挑了挑眉。 “你看上去挺有信心？黄博？《疯狂石头》的黄博？”她低下头沉思片刻：“……他不是在拍寧昊的《赛车》吗？” “《疯狂的赛车》后期都快做完了，我联繫过博哥的经纪，这个月博哥除了在《爱情呼叫转移2》里有个小配角外，最近几个月档期都比较宽鬆——当然，到年底就不一定了。” “唔，黄博演技倒还可以……我记得他也是北电的，对吧？” “对，北电02级，不过不是本科班。” “嗯，北电好，是北电的人就好。什么本科高职倒不打紧。” 周老师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有戚戚的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小姑娘，有照片吗？” 这是要替他掌掌眼。 郑钱麻利的掏出另一份材料，递了上去：“——昨天她家人刚刚送来的casting，我今天来就想著让您给把把关，还有博哥、女老师与女邻居的……” “简歷就简歷，净整些洋词儿。” 周教授嘀咕著，结果郑清递来的几张面试卡，看了张梓枫的几张照片，尤其盯著她的眼睛多看了几眼，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不错，確实有点意思。” 这是自然。 能被冯大导演选中出演《唐山大地震》里的角色，张梓枫在这个年纪的灵气显而易见。 “——合適的小演员可不好找，你怎么找到这孩子的？” “满bj跑唄。bj开机的剧组那么多，每个都逛了逛，恰好，杨影老师正在拍的《电脑娃娃》里几个主演都是小孩儿，我去片场帮了两天忙，就相中这孩子了。”郑钱半真半假的说著——帮忙是真，但要说他真有什么伯乐天赋，实在是太高看他了。 只不过一点先见之明罢了。 “杨导的眼光是不错的，”周教授微微頷首，又看了张梓枫的照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返回去看了看另外几份面试卡，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看剧本还有你的选角，这个外婆跟小女孩都这么漂亮……没道理舅舅长得这么磕磣吧！黄博这个形象，合適吗？” 因为没有外人，所以周教授说话非常隨意。 郑钱在心底为老周的敏锐点了个赞。 不愧是剪老了片子的电影人，单这份敏感性，就与眾不同。 原版《天才少女》里，舅舅扮演者是美队克里斯·埃文斯，性感型男的代言词。与之相比，黄博大概只有脸上褶子比克里斯更胜一筹了。 然后他挠了挠头。 他又何尝不知道，黄博並非最佳人选？ 正常来说，如果按照原版，选择彭玉晏、黄小明这类帅哥，才能对应『美队』的人选。最起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舅舅不能长得太磕磣。 但问题是，他这只是个小成本的电影，且不论那几位当红炸子鸡能不能空出档期，单单他们的片酬就不是《天才少女》能支付得起的。 更重要的是，郑钱需要一个能扛票房的电影主角。 在他计划中，这部电影会在2010年暑期上映，而在这几年，最能吸引『路人』进电影院的男星，老一代当属周星驰、葛优、刘德华，中生代非黄博、王保强等这些演技派莫属。 2008年这个时间节点上，《疯狂的石头》已经上映，《疯狂的赛车》即將上映，黄博的演技已经成熟，但咖位却还处於爆发前夕，拍《赛车》的片酬也只有四十万。 到了明年，他还能凭藉《斗牛》在金马拿个影帝——单纯从宣传的角度，一个影帝主演的片子，號召力就远超同期其他电影了。 “这是预算范围內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了。” 郑钱只能这么回答老师的问题，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翻了翻手中剧本，指著其中某个片段：“另外，为了配合黄老师的形象，我还增加了一段律师与外婆间的私人对话，就是这里——抚养权的辩护律师私下询问外婆，男主真的是她儿子吗？这个问题放在这里听上去似乎很不礼貌，但从律师的角度考虑，如果男主不是她的儿子，那么他的抚养权就会受到严重挑战，外婆这边就有了更强有力的辩护方向。” “很有说服力。”周老师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前后又翻了翻剧本，抬头看向男生：“所以呢？” “所以？” “马亮真的是尹芙琳的儿子吗？” 马亮就是改编剧本里舅舅的名字，尹芙琳则是外婆的名字。 郑钱略感无语的扶了扶额，女人吶，不管多大年纪，都免不了八卦的心理：“当然是了，美女生个丑儿子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开玩笑了，剧组筹备的怎么样了？人齐了吗？” “差不多吧。” 年轻的导演同学低著头，掰著指头一个个算了起来：“出品、製作、导演、编剧等等这些事情我一肩挑了；摄影是日暮找的一个老朋友，姓曾；剪辑由您教导，我跟日暮基本就能搞定；场记我让滕匆匆和申傲帮忙，给他俩算工资的！还有日暮可以担任我的副导演，表演系的黄老师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导演助理，也是中戏05级的……” “你们这个黄老师！” 周老师摇了摇头，打断道：“他已经从中戏毕业了，是北电的老师了，怎么总想著介绍那边的学生呢？滕匆匆画面感不错，尤其这种温情类片子，非常合適，她也可以担任你的导演助理吧。申傲可以去当场记！” 第6章 华夏电影最大的问题 两人口中的『黄老师』名叫黄英，05年刚从中戏导演系硕士毕业，然后来了北电这边教表演课，也就是说他跟郑钱差不多算是一起进了北电的大门，所以身上多多少少还带著一些中戏那边的味道。 而滕匆匆与申傲则都郑钱的同班同学，关係倒也说不上多好，但终归算熟人，能帮他提高对剧组的掌控力。 “匆匆担任的那个场记几乎相当於导演助理了！” 郑钱连忙找补：“就这么个小剧组，大家肯定都是身兼数职，副导演、导演助理，还有场记这些岗位其实没多大区別……就像谢教授刚刚说的那样，我拍完肯定会让她们都看看，把把关的。” “那就好。” 老周並未过多干涉郑钱的选择，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提到剧组的摄影：“你刚刚说摄影找的日暮的朋友？你们没有专业的灯光小组，所以摄影这个岗位非常重要，儘量找知根知底的……去年黄锡圭不是拍了一部《鸭子和大雁》的短片，你看过么？他们那个剧组用的摄影师，手法就很细腻，非常適合这个片子，我记得就是北电摄影系出身……” “陈诚学长，我考虑过。但您知道，他跟锡圭那些人玩的好，日暮又是我预订的剧组副导演，所以……”郑钱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黄锡圭是高丽留学生，日暮则是樱岛国的旁听生。 06年日韩独岛发生对峙后，班上岛国留学生与高丽留学生之间就很不对付，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今年东亚四强赛上，岛国与高丽两队连拉带拽，对抗激烈，虽然最后踢了个平手，但谁也不会觉得这局应该是平手。 而《鸭子与大雁》的导演白承勛与主演黄锡圭都是韩国人。倘若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搭档很久的合作伙伴，郑钱也想把白承勛与陈诚招募进剧组——尤其前者，后来还担任过《hello树先生》的剪辑师。 但郑钱更不希望自己的剧组因为某种不可控的外部因素变得不稳定。 周老师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还是年轻吶，其实那部短片的导演跟摄影都很不错……那你这个剧组就差不多了吧？” 显然，她也清楚强行撮合不同小圈子纯属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还差一个执行导演。” 郑钱谨慎的提出了自己的需求，这也是他今天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您知道，我们都是没什么经验的新人，所以非常需要一个有片场经验与剧组经验的老人……不需要多厉害，但要能帮我查缺补漏。” 周老师讚赏的看了他一眼。 “能提出这个要求，说明你心態把握的很好。”她眯著眼，在座位上思索片刻，忽然抬手拍了一下额头：“誒呦，这么合適的人选怎么给忘了……你等等。” 很快，她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简歷。 “夏安？” 郑钱念叨著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看著照片上的长髮女士，感到有些陌生。 “你们学姐，应该是94或者95级的吧，记不太清了。当年她凭藉一部短片《父亲》拿过第53届坎城电影节电影基石单元二等奖，但后来別人给她投资的第一部长片就扑街了。然后蹉跎了四五年，一直没找到合適的机会……给你当执行绰绰有余！” 周老师的语气带了几分感慨。 郑钱也心有戚戚的嘆了一口气。 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像极了他前世混跡过的金融圈儿，迷信而又冷酷。对於失败者没有丝毫怜悯，遵守著严格的投资纪律，只要有一次失败，就会被踢出行当，很难再拿到第二次机会了。 …… …… 谢非教授的『招呼』比郑钱想像的更快。 隔天下午，他就接到周老师电话，让他立刻去学校。当他匆匆来到教授们的办公室时，惊讶的看到一个令他感到意外的面孔。 去年刚刚升任中影集团董事长的韩山坪。 两世为人，他与这位韩三爷都没有任何交集，但从坊间听到的种种传闻可以判断，这位三爷绝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只看他现在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模样，气势迫人，像极了一头吃饱喝足的猛虎。 难怪有人说他是座山雕。 只不过这头猛虎怎么会来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呢？ 郑钱可不会自负的认为，单凭谢教授的些许薄面，就能让中影集团董事长拨冗降尊专程为他那部投资不过几百万的小电影来一趟。 见到男生进门，那位中影掌门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笑眯眯的与谢非教授聊著什么。 坐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周老师朝郑钱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男生一路竖起耳朵，恰好听到了这位韩三爷在说与电影审核有关的事情—— “……审核从来不是华夏电影最大的问题，落后的电影產业与巨大的市场不匹配，才是我们面对的最大的问题。今年市场爆发后，这个矛盾变得愈发突出！ 看似我们一年有几百部完成的电影，但拍出来能看的没几部。按照这个趋势，过两年，隨便谁拍个什么烂片，都能赚钱，到时候还有人在意电影拍的好不好吗？” “每年拍出来的电影已经有几百部了吗？”谢教授平时显然没有关注过这类数字，闻言显得有些惊讶。 韩山坪微微頷首，竖起四根指头：“嗯，今年估计能有四百多部，其中成规模上映的，包括四十二部进口片，一共应该有一百五十到一百六十多部。票房涨势喜人，但电影质量……” 他摇了摇头。 周老师趁机推了郑钱一把。 “韩董，这就是我们刚刚跟您聊过的那个学生，郑钱。” 她回头，似乎是埋怨男生没有眼力劲：“还不快些向韩董问好？你也是运气，韩董今天来学校开会，特意抽时间来拜访谢导…如果按正常流程，你那个项目有回应起码要一个月！” “他也是咱们北电导演系出身，算是你的学长。”谢教授笑呵呵补充道。 话虽如此，郑钱却不敢大喇喇去喊『学长』这个称呼。 第7章 年轻人的志气 “韩总好！” 郑钱乖巧的鞠躬问候。 “郑钱？好名字！现在国內的电影人，少有能挣钱的。” 韩山坪哈哈笑著，不出意外先夸了一下男生的名字，这也是很多人听说他名字后的第一反应，顿了顿，反问道：“——就是你打算拍一部长片？今年大几了？” “大三了，这部电影的剧本我从刚入学就开始准备了。”郑钱毫不脸红的胡乱掰扯这些无法查证的细节。 “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河东省的，父母都是县中学的老师。” 听到这里，韩山坪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办公室另外两位老师，他原先以为被他们推荐的学生是圈子里的自家人的小辈，没想到竟然是圈外出身。 “都是老师？老师好啊。” 他身子向后靠了靠，斟酌著，语气有了一丝心不在焉：“……但我刚刚听谢导说，这部电影你打算自己投一部分，这个钱家里会支持吗？” “预算三百到五百万，我自己可以掏大半部分。”年轻导演轻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显得更自信、更有说服力一些：“……这些钱都是我自己赚的，没有问家里要一分钱！” 谈判，有的时候可以含糊，可以狐假虎威。 有的时候一定要真诚。 没有良好的身世，就要用惊人的才华折服甲方——即便这份才华与拍电影没多少关係，最起码，要让对方先把自己看在眼里。 “自己赚的？” 此话一出口，不仅韩三爷动容，就连两位老师也面露惊讶——在此之前，他们知道郑钱打算投钱，却一直以为是他家里支持的。 这年头，河东的煤老板们已经初露崢嶸，他出身河东省，被人误解並不奇怪。 “嗯，前两年买股票，赚了几百万，投一部小製作应该没多大问题。”郑钱的表情有些靦腆，语气带著几分谦虚，却也並未遮掩自己赚钱的方式。 真诚不彻底，就是彻底不真诚。 “几百万？真厉害！” 韩三爷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转头看向谢教授，夸奖道：“现在的孩子，真的太厉害了，还没毕业就已经赚了几百万……” 然后他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年轻人身上：“但你想好了吗？电影投资九亏一赚，就那一赚，都不一定能安安稳稳落袋，你確定还要拍电影吗？ 听你刚刚的意思，家里条件也不是很优越，你现在还年轻，以后机会还很多，这些钱存起来，不管是买房还是做其他稳妥投资，风险都不会太大，生活稳定了，创作才没有后顾之忧…… 如果这次一口气全投在电影上，万一亏了，你就血本无归了！看现在股市行情，未来可没有另一个六千点让你赚几百万嘍！”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惆悵。 显然也是个被股市伤过心的人。 郑钱则咧嘴笑了起来，笑的似乎有些没心没肺，也有些坚定：“——想好了，要投的！” “真想好了？” 中影掌门人对男生坚定的態度有些惊讶。 “真想好了！就像您说的，我还年轻，所以跌两跤不可怕，可怕的还没出校门就丟了闯一闯的勇气！跟华夏电影一样，没入wto前就像象牙塔里的学生，看外面的世界畏首畏尾，入了市还像个学生，把外国电影当圣经一样看！太没志气了！我这几百万，就算砸不出水儿，也要砸出点儿华夏新电影人的气势来！” 他攥著拳，表情郑重其事，一席话说的鏗鏘有力。 险些连自己都信了。 “好！有志气！” 韩三爷又竖了竖大拇指，笑容满面著环顾左右，连声称讚：“不愧是大学里就能赚几百万的青年才俊，单单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就是现在大部分年轻电影人所欠缺的……” 他扭头看向谢教授，似乎被男生刚刚那番话触动了，挥舞著胳膊说道：“……所以我一直说，年轻人有时是给你惊喜的。而且確实，我们也尝到了甜头，马儷文，不就拿下东京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了吗？ 所以，投资年轻人是中影集团非常重要的一个製片方针、原则。 不光是我们独立来做，我们还会联合一些海外公司，建立一些基金，跟阿美莉卡的idg、湾湾的年代公司、香江的英皇公司，等等，都有合作……其实拿不著多少钱……但这个事情必须持续做下去。 只不过你这个条件，我必须要说，你不是我们最优先的支持对象。” 最后一句话，他是看著郑钱说的。 似乎担心年轻人多虑，他又补充道：“——我不是对在校生担任导演有偏见，而是我做电影节和影视剧投资，见过无数的大烂片、烂剧本，真的烂…… 就是那种你看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烂，但他们的导演、编剧，无一例外的认为自己这个是天才之作……当然，我也不是说你的剧本差，谢导还有周老师都夸你的剧本好，那肯定是个好剧本。 我只是想提醒你，很多新手往往会把刚愎自用当作决断力，而在真正失败之前，他们往往是看不见自己错误的。” 这番话与谢教授昨天教育郑钱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处。 郑钱忍不住又提高了几分警惕。 “——另外，之所以说你不是我们最优先的支持对象，还因为中影不是私企，我也不是贾科长或者刘天王，我们的每一笔投资，都需要对国家负责，对人民负责…… 就像培养年轻导演，中影其实有一个『三步走』的套餐。 什么套餐呢？先给他们投资，拍一个70、80万的电视电影，求得经验，找到感受，然后再给他拍一个300万左右的高清数字电影，这个设备已经进入院线。 如果成绩好，再让他做一个500万、600万的胶片电影。 我见的很多导演，都很迷恋胶片。年轻人也有这个传统。我今天早上还跟他们说为什么要拍胶片？就拍数字不行吗？『韩总，我还是觉得胶片好』……” 他夹著嗓子，学的惟妙惟肖，三个观眾齐齐发出附和的笑声。 第8章 顺毛捋 “……有了这个『三步走』的过程，我觉得他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称职的电影导演。 因为我们不断在这个过程中判断、做决定。当然，不是说你前面两步没走好，我们就不让做第三步了。每个人成长都会经歷困难，不可能一帆风顺。 这是集团內培养的方案。 对於外面的年轻导演，我们通常与他们的第二或者第三部片子进行合作——还是一样的逻辑，从他们的第一部片子，不管是短片还是长片，开始了解他们，与他们进行沟通。 我选导演的时候总是先考虑他们自身和作品的优点，他们的出发点是否真诚。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很清楚我不要什么东西……” 不愧是大集团的领导，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却又言之有物。 郑钱表情严肃，努力琢磨这位三爷说的每一句话——毫无疑问，他是韩三爷口中『外面的导演』，手头这部片子也不是他的第二部或者第三部片子。 这也就意味著，他不符合与中影合作的一般要求。 但换位思考，如果韩三爷真的想拒绝，三言两语含糊过去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向他解释这么详细。 模糊而矛盾的感觉让郑钱有些摸不著头脑。 “——所以，你打算拍什么类型的片子？胶片还是数字？”韩三爷喝了一口茶，冷不丁发问：“或者说，你对我刚刚提到的数字电影怎么看？” 这算面试？ 年轻导演谨慎的思考了几秒钟。 “数字电影的低成本、数码设备容易上手所带来的解放感以及数码摄像机轻巧的体积所带来的急迫感，都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相较於胶片，数码技术带走了电影製作的神圣光环，带来的是电影製作的民主……虽然同时会带来更多的垃圾作品。” 他参考后面十多年的行业发展，简明扼要的表达了自己的態度，最后才回答了韩三爷前面的两个问题：“——至於我的这部电影，原本想著用胶片，学校有现成的设备……就是胶片有点贵。数字成本倒是低，但数字设备不好找……” “中影有设备啊！” 韩三爷打断他的话，指了指旁边的老教授：“刚刚我跟谢导说，今年国內拍了四百多部片子，其中报上来的胶片电影只有一百四十六部，比去年减少了五十九部，剩下全是数字的。 可以说，数位化已经是一个趋势……国家之前支持中影开了一个数字製作基地，已经事实上运作起来了，不能说最大，但是设备都是最新最好的。 这还是因为当初昆汀拍《杀死比尔》，夸我们布景的加工工艺，但对比能看到当时我们製作水平就有些落后了……还有我刚刚说的审核问题，你听到了吧？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必须向同一个方向看啊！ “审核確实不是最大的问题。” 郑钱半是奉承，半是真心的分析道：“——就像国外的很多片子，比如《情书》《恋恋笔记本》《美丽心灵》《雨人》《公主日记》《心灵捕手》等等，这些片子放国內也没有什么审核压力，但我们却拍不出那样的片子……会讲故事的，拍不深刻；拍的深刻的，不会讲故事。一个简单的爱情片，都没几部能拿得出手的，怪到审核头上確实不应该。” 奉承，自然要顺著这位三爷之前的態度去分析。 而真心，也是他確实这么思考过的。 后世网际网路上，除了影视圈，还有另外一个圈子也被国內审核卡的欲仙欲死，那就是游戏圈。而且相比於电影电视剧，游戏版號审核更加严苛，动輒停审几个月，甚至十几个月，拖死一批又一批中小製作人。 但国產游戏因此萧条了吗？ 並没有。 一个很简单的数据，2023年上半年，华夏游戏厂商出海收益高达75亿美元，全年国內+出海收入占全球移动游戏市场比重达到54.5%！ 米忽悠更是凭藉原神与崩坏两款游戏，在近两年时间里连续十三个月登顶海外游戏收入榜首。而让米哈游丟掉冠军宝座的，则是企鹅的和平精英海外版。 更不要提后来屠榜的黑猴了。 同样被限制，为什么游戏能出海大杀四方，而国產电影就不行呢？ 高丽国能凭藉八千万人口的基本盘把文化產业搞的有声有色，国內这么多电影人，为什么吃不掉海外华人的蛋糕呢？服务不了国內十四亿人口，服务海外七八千万华人不行吗？国內不让拍《五十度灰》，你在国外拍出来，难道会没人追捧吗？ 一句话。 国內拍不出，为什么不去国外拍？ 发达国家去不了，为什么不去马来西亚、去泰国？ 事实上，再往后几年，確实有导演这么做了，而且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说到底，国內影视圈这批人就是菜。 又菜又没点儿自知之明。 只会在小圈子里狐假虎威。 果然，听到年轻导演的表態后，韩三爷表情大悦：“爱情片？他们会拍什么爱情片？给他们放开审核，他们也只会拍《颐和园》，拍不出《铁达尼號》！ 问题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颐和园》吗？ 鲁迅先生说的那句话一点儿没错，你让它们拍白臂膊，他们满脑子都是胸和屁股，还拍不出漂亮的胸和屁股！换个角度，真要有人拍出《铁达尼號》，国內会卡你露不露那二两肉的问题吗？退一万步，剪掉露点的那几帧，《铁达尼號》的艺术性就没了吗？简直滑稽！” “对对对，您说的太有道理了！”郑钱连声答应著——他不知道这位韩三爷今天为什么对审核这个词儿这么恼火，但顺毛捋总是不会错的。 谢教授则看了周老师一眼，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赞同。 但当著后辈的面，他肯定不会跟这位中影掌门人爭执。 而宣泄过后的韩山坪也终於平和了许多，他又喝了一口茶，看了年轻导演一眼：“所以说，年轻人，不要那么死板……知道影展导演吗？” 郑钱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我不想当『影展导演』，”他偷偷瞄了板著脸的谢教授一眼，很小声，又很確定的说道：“我只想当一个合格的商业片导演。” 第9章 拉到投资了 这年头儿，在科班，尤其北电这样的地方，『商业电影』的地位是比不上『艺术电影』的。很少有科班电影人这么大大咧咧表示要做商业电影。 而『影展导演』又是另一种特殊存在。 这几个字还是非常敏感的——它介於正经的艺术电影与非法拍摄之间——用另一个方式描述，这类导演就是为电影节拍片，通过拍摄在政治上標新立异、或者富有东方奇观色彩的作品，获得国际认同度，继而得到收益。 影展导演风评相当复杂，但不可否认，他们在国內电影市场还未发展起来的时候，通过『电影节』这个渠道维持了国內的电影產业。 某种意义上，贾科长就是这一类电影人的代表。 当然，私下里没人会承认这个身份。 “——商业电影好，我们国家现在就缺合格的商业片导演。” 韩三爷首先肯定了年轻导演的选择，继而放下手中茶杯，笑著摆了摆手：“你也別那么紧张，我和谢导、周老师都不是那种老古板……而且，影展导演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年轻人，其实应该多去学校外面转转，多参加几个电影节。哪怕被人嘲笑是影展导演也没关係。就像去年底的金陵独立电影节或者我们这边的北平独立电影节，就有很多投资人与製片人参加…… 电影节是一种市场，有影评人、发行商和投资商，他们到这个平台来发现新人、了解电影文化发展的新动向，同时也反馈市场需求，那些都是你们的机会。” 这话的意思，是中影不打算投资了？ 郑钱心底琢磨著。 感觉跟这种人聊天真累！ “——说这么多，是因为我看你这部电影打算自己当製作人，对吧？” 韩三爷话锋一转，得到男生的肯定后，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所以我让你多逛逛电影节，看看那些投资人与製作人是怎么做事的…… 你还年轻，没经验，第一步一定要走稳，一定要正规，如果想当独立製片人，就不要以为掏个钱就行了……要开公司！ 你这第一部电影投资超不过五百万，开个小规模纳税人就可以，能省不少钱。你去把公司开了，中影才有机会参投你的项目。如果你是以个人身份，以你现在的身份，没可能的。” 他摇了摇头。 郑钱却喜出望外，正想说话，却再次被这位中影掌门人打断。 “剧本带了吗？” “带了，带了！剧本还有分镜头脚本，都带了！”年轻导演忙不迭从书包里翻出那两个厚厚的装订本。 “我带回去看看，如果没问题……” 他翻了翻手中的剧本，没有细看，而是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叮嘱道：“——国家正在研究《电影產业促进法》，估计两三年內就能落地。 对青年导演的扶持在业界內外都是有广泛共识的，所以你这个项目的通过，在集团內部应该没有政策方面的阻力。中影有个『青年导演计划』你知道吧？” 郑钱点了点头。 何止知道，当初这个计划刚刚出来，他就被热情过头的日暮拖著去报了名，结果因为年纪太小、还未毕业更无作品傍身，初审就被刷下来了。 08年初，这个计划支持的第一部电影《即日启程》就上映了，获得不错的口碑。只不过据郑钱事后了解，能够参加这个计划的导演不说都有背景，却也早就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能还有投资额度给他。 “——名额確实没有了，但我们可以走这个计划的通道，从集团的活动经费里中额外划一部分钱过去。当然，根据你的情况，我们是参投，所以只会给最低额度，也就是两百万。” 他竖起两根指头，在面前晃了晃。 “够了，足够了！谢谢领导！谢谢学长！” 郑钱连连点头，喜不自胜。 中影如果愿意投两百万，那他完全可以按五百万的预算来规划拍摄，这样一来，方方面面都宽鬆多了——当然，总投资额五百万，並不意味著他要掏满剩下的三百万，他估摸著满打满算，自己再掏两百万就足够了，剩下一百万，完全可以按『行业惯例』处理。 不敢用几千美金一顶的草帽，但几十万买个剧本的底气还是有的。 …… …… 在08年的时候，註册有限责任公司——即便是小规模纳税人——也还至少需要两个人，即一个法人、一个监事。 监事很好处理，给家里打个电话，让老爸或者老妈掛个名就行。 问题在於时间。 “——我查过资料，开公司流程好像很麻烦的，十天半个月可能都办不下来，我们要一直等下去吗？” 隔天，咖啡厅里，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坐在郑钱对面，左手按著剧本，右手是自己草擬的日程表，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拍个电影怎么这么麻烦！而且，我是你的导演助理，不是公司助理……公司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懂吶。註册公司该去哪里申请，税务局还是工商局？” “不用等。” 郑钱没有在意女生后面的吐槽，只是继续翻看自己分镜头脚本的最后一部分，一边斟酌，一边心不在焉的答道： “公司这边你不用担心，过两天我找专业的来弄。至於电影投资，也不是说预算五百万，然后需要立刻投五百万进去。大部分投资都是製片人按进度表，分批次一笔笔投入的。 我们自己的钱就能撑一多半进度。所以等人齐了之后，我们就立刻开机……可以一边拍，一边筹备公司。 前期稍微节省点，免得中影那边出什么么蛾子。毕竟中影是国企，投资也要走流程的，运气好，估摸著我们拍一小半，公司成立后，他们就能通过审核，时间也恰到好处……” “还能这么干吗？！” 导演助理一脸惊讶：“你这不相当於没有备案就开拍么……我的意思是，这么做合规吗？拍摄不是要个什么《摄製电影片许可证》的东西吗？直接拍不违法吗？” 第10章 助理导演 电影摄製许可，也就是传说中的备案。 理论上，一部电影在备案的时候，就应该同时提交製作公司执照、章程、经营地证明、验资证明、主创名单、剧本概要等等全部与出品方有关的资料，只有这些资料通过审核，才算获得合法拍摄电影的资格。 对很多出品方而言，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心心念念的剧本反而是最不需要关注的点。 这年头，拿到摄製许可后，再找人编剧本、拉投资的情况比比皆是。比准备好剧本，再去申请备案要容易的多。 “——合不合格不好说，但绝对不违法。” 郑钱端起杯子，小啜一口咖啡，觉得有点苦，忍不住咂了咂嘴：“我仔细研究过相关规定，只要投资人不怕钱打水漂，把电影剪辑好再去备案都没关係。至於摄製许可证，这次我打算先申请『单片』的许可，半个月就能搞定，摄製是没问题的……退一万步，就算最后备案下不来，卖去国外电影节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单片许可，简单理解，就是公司只获得了製作一部电影的许可，与真正的电影製作公司相比，这类公司审批时间更短、也更灵活。 当然，这只是临时性的安排。 至於郑钱对『不违法』的篤定，来源於行业內现况，以及，他真的见过很多没立项就拍摄的电影——最著名的，譬如贾科长2024年上映的《风流一代》，电影虽然23年才立项，但整个素材摄製过程持续了二十多年，如果严格按照先立项再拍摄的规矩，这部电影是绝不合规的。 “——然后你就被禁导了。”瘦小女生虚著眼，看向自己的老板，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不自觉的扭了扭，总觉得自己上了一艘非常危险的船。 “放心！”郑钱安慰的把罐向她面前推了推：“禁导也是我的事儿……况且，钱是我出的，我都不担心打水漂，你担心什么？” 叮铃铃！ 门口响起清脆的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日暮隆之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 “抱歉！不好意思！非常抱歉！” 他一路鞠著躬，向被他惊扰的其他客人们道著歉，一边匆匆来到郑钱桌前：“曾哥可能会晚一点到，他被堵在路上了……” 日暮口中的曾哥大名『曾刚』，是他的一位老朋友，曾经在很多小剧组掌过镜，也是《天才少女》剧组预订的摄影师。 这已经不是对方第一次迟到了。 郑钱面色不渝，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没关係，其他人也还没到，你们两个先认识一下吧，都是同学……” “同学？” 日暮隆之目光转向桌旁那个已经站起身的长髮女生，热情的打了个招呼：“你好，你好，我是05级的……请问你是哪个系的？” 瘦小的女生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答道：“我？中戏的。” “中戏是哪个系？”旁听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钱黑著脸，扯著他坐了下来，同时扭头瞪了自己的导演助理一眼：“日暮是个老实人，不要调戏他！” 女生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年轻导演深吸一口气，突然反应过来两人似乎还没有互相介绍，那口气又不由嘆了出来，他先指了指男生，对女生介绍道：“——日暮隆之，我们的副导演，樱国留学生。” “旁听，旁听生。”副导演挠了挠络腮鬍，拘谨的起身，连连鞠躬。 郑钱摇了摇头，又指了指瘦小的女生，对自己的副导演介绍：“——这是表演系黄老师介绍的学妹，姜伊蕾，中戏表导05级，跟我们一届，在组里担任导演助理。” “都是05级，凭什么我要当学妹？”姜同学一脸气愤。 郑钱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然后意识到自己没把公司申请的事情交给她是多么正確，他呵了一口气，蹦出一句津门口头禪：“——姐姐啊，我是说您是黄老师学妹，又不是我们学妹！” …… …… 傍晚时分，《天才少女》剧组学校对面的烤鱼店里举行了第一次不完全聚会。 之所以用『不完全』这个词，是因为今晚聚会的人里没有演员，除了郑钱、日暮、姜伊蕾外，还有周老师推荐的执行导演夏安，摄影曾刚，美术兼服道化车振宇，录音王伟，以及场记腾匆匆、申傲——除此之外，中影派驻的监製也来了，是一位姓赵的经理。 原本预订地点在北电旁的咖啡厅，但隨著咖啡店的人越来越多，年轻的导演非常明智的提前换到了这家烤鱼店。 当然，这份『明智』也是有限的。 大夏天、一大群人、围著火炉吃烤鱼。 一想到这个安排，就让他有种锤爆自己脑袋的衝动。 “……剧本版权跟学校没关係吧？” “当然，都是我自己完成的，而且我也已经找华夏版权代理有限公司帮忙註册了……只是让学校老师帮忙斧正了一下，学校总不至於还会抢我版权吧。” 华夏版权代理公司隶属於华夏版权保护中心，属於正经老牌国企，相对市面上其他代理机构，更让人放心。 “那倒不至於……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打算借用学校设备，一定记得签合同付钱。按照学校规定，利用学校物质条件创作的作品——即便不是全部，只要大部分是利用学校资源拍摄的片子——版权都属於学校。当初我们很多人就是不懂这个，稀里糊涂拍了好些在校短片，就像我那部《父亲》，虽然拿奖了，但著作权却不在我手上。我只拥有署名权。” “你竟然还用代理公司！果然有钱！” “自己去办版权登记要差不多两个月五百块，代理公司不到一个月，就收你一千块，还专业……五百块买我们一个月时间，不贵。” “你电影都没拍出来就直接登记版权，不怕被人抄袭吗？” “標准的米国思维，把版权看的比什么都重！但是在国內，不是这个路数！国內做剧本的，都是你抄我，我抄他，天下故事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成功编剧的本子才有人抄袭，我一个无名小辈，谁会抄我的剧本？现在市场缺的是剧本吗？导演编剧还有本子都是一抓一大把，谁不觉得自己的本子天下无双？对大部分人来说，钱，钱才是最重要的！” “先註册版权属於学生思维、wto思维、好莱坞电影思维，你说的华夏思维其实是老油条思维、吃一亏长一智思维……发育不良的市场条件下，劣幣驱逐良幣，遵守版权的老实人会被市场最先淘汰！” 七嘴八舌的討论声充斥著不大的包厢。 热气蒸腾。 郑钱看著桌上剩余的啤酒瓶与残羹冷炙，不由掏了掏耳朵。他也不知道剧组的討论话题为什么会不知不觉从拍摄计划转移到剧本版权与电影市场上来了。 第11章 这就开始塞人了？ “——郑导，听说饰演外婆的演员档期有问题？”中影的赵经理拿著两瓶冰啤走到郑钱身旁，递给他一瓶，碰了一下：“会影响进度吗？” 郑钱灌了一大口冰啤酒，浑身的燥热顿时被驱散了很多。 “问题不大。” 他脸色酡红，摇著头，语速飞快：“原本预订的是八一厂的黄梅影老师，但前几天，黄老师来电话说《大瓷商》剧组可能会提前开机，那份合同她早就签的，所以时间上可能有些不方便……不过她推荐了上戏的杨琨老师来饰演这个角色，但这几天杨老师时间不方便，所以还没试镜。” “嘖，都是沪上的。” 坐在不远处的摄影师曾刚摇了摇头，语气带了几分爹味儿：“这个圈子就这样，你推我，我推你，一个圈子里的人互相提携帮助……我跟你讲，魔都那些演员都精明的很，她跟你说是档期衝突，实际上就是因为你是个小导演……” “来来来，喝酒喝酒。” 录音王伟抢过话头，打断曾刚的喋喋不休，笑著看向郑钱，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女演员上了年纪，片约难免变少，想挑这类演员，多的是！” 郑钱笑著对他举了举酒瓶，没有说话。 赵经理仿佛没有听到摄影师的醉言醉语，又碰了一下郑钱手中的瓶子，呵呵笑道：“昨天我看了你的剧本，如果你还没定角儿，我给你推荐一个人选。” “谁？”年轻导演一脸纳闷。 听说过给剧组塞小三小四的故事，还从未听说有人塞五六十岁老太太的，不过看这位赵经理也有四五十岁，说不准就是別人年轻时的梦中情人呢。 “朱霖。” 赵经理吐出一个名字，看到男生表情有些茫然，顿时苦笑了一下：“就是西游记里饰演女儿国国王的那位，也是你们北电的前辈……我只是前几天看剧本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冒出她的形象，觉得非常合適。” “她年纪有点小吧。而且，朱老师看得上我们这个小剧组么？” 郑钱有些犹豫，也有些心动，要知道，饰演外婆的演员在剧中是『黄博』的母亲，虽然朱霖的优雅与知性满分，但他印象中女儿国的国王太漂亮了，不太符合剧中人物年纪。 “朱老师今年五十六了，年纪恰好。”赵经理摇了摇头：“至於档期，也不用担心，中影这边很容易协调。” “已经五十六了？！”郑钱愣了一下，然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这才意识到86版西游记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那我这边就没问题了，你可以请朱老师儘快来试镜。” 赵经理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姜伊蕾已经在旁边偷听许久，看到郑钱转过眼神，眼珠一转，突然嘶了一口气。 “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滕匆匆好奇道。 姜大助理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捏著下巴，若有所思：“我突然发现，咱们这个剧组有点非典型吶……” “什么意思？”郑钱也来了好奇心。 “你看吶，你选的演员，不是黄博就是朱霖，这些都是北电出身。而你选的导演，”姜伊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中戏出身！中戏导演配北电演员，完全违背祖训了么！” 啪！ 郑钱一巴掌拍在了自己导演助理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搞清楚点你的身份！你只是导演助理！我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导演！” 餐桌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 …… 北平的七月仿佛下著火。 阳光落在身上，辣著皮肤，让人心底无端升起一股烦闷。 郑钱坐在晃晃悠悠的二十一路公交上，隔著玻璃窗，看著不远处路过的一家电影院外墙上《赤壁》的巨大海报，想到电影里的某句台词，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匹马出生在荆楚，就该有个荆楚的名字，我们叫它萌萌好么？ 懵了所有人一脸。 上周首映，《赤壁》口碑已经一塌糊涂了。这部电影刷新了华夏电影投资的最高记录，仅融资就歷经两年，涉及华夏、高丽以及樱三国的资本，但拍出的片子，却把家喻户晓的权谋三国拍成了小家子气的过家家游戏。 再次证明了香江出身的导演，与那座城市一样，缺乏足够格局与器量。只不过眼下，跨过香江，在那座城市闯荡一番，还是內地艺人们给自身镀金的最简单的办法——像极了后世的洗澡蟹。 目光从海报的主创名单划过时，郑钱不由想到自己的电影与剧组，想到还在筹备中的公司，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气。 今天是个周二，原本他想趁这个剧组还未开工前的工作日，先把註册公司的琐事搞定，却不料这事儿比他预想中还要麻烦。 所谓知易行难，不外乎如是。 吱呀！ 伴隨著刺耳的剎车，公交车急促的停靠在了站台旁，因为是工作日，候车的客人不多，这一站只上来一个抱著纸箱，一脸沮丧的女生。 她约莫二十来岁，鹅蛋脸，身材高挑，长发齐肩，有几綹髮丝因为被汗水打湿而显得有些凌乱，与她整洁的白衬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看就是被裁员了。 现在是08年7月，从去年年中开启的全球经济大衰退虽然还没到真正让所有人绝望的时刻，但已经初见风暴端倪，尤其华夏首都这样对世界信息极为敏感的地方，金风未动蝉先觉，很多初创小公司还没看到冬天的影子，就撑不下去了。 眼前这个女生只不过是巨浪裹挟下飘到半空中的一粒水珠罢了。 吱呀！ 起步不久的公交车再次来了一次紧急剎车，车厢里顿时一片东倒西歪，暴躁的司机摇下车窗，对著前面插队的gl8就是一通口吐芬芳，而刚刚挪到郑钱旁边的女生一个不稳，怀中箱子里的书本噼里啪啦砸在了他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著歉。 郑钱嘶嘶著凉气，没有说『没关係』，因为他確实被砸的很疼。 然后他看到落在身上的《企业会计准则详解与实务2008》，揉著胳膊的手慢慢放缓，眉毛稍稍扬起。 第12章 栗娜 “你是会计？” 郑钱捡起那本书，递给女生。 女生表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已经不是了……” “有会计资格证吗？”郑钱径直打断。 女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有，会计从业资格、中级会计师、税务师职业资格、银行从业资格、保险从业资格、证券从业资格、英语六级……” 说著说著，她眼圈儿突然有些红了。 郑钱则越听眼睛越亮。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今天他坐车就是去办理公司登记，去了才愕然发现工商局竟然已经下班了！才下午三点，办事大厅就连鬼影儿都没了。据门房大爷说，局里有个什么关於奥运的会议，大家都去开会了！ 真是离大谱。 开奥运会跟你工商局有什么关係！ 但想想现在是2008年，很多机构这类作风似乎也不奇怪。 总之，这趟无功而返、浪费时间的行程，让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儘快招募一个合適的助理，替自己做这类琐碎事情。 吱呀！ 公交车到站，再次停了下来。 “下去聊聊吧？” 郑钱指了指下面，对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失业者递出了橄欖枝：“我们公司恰好需要一个財会方面的工作人员。” …… …… 距离公交站不远有一家『雕刻时光』咖啡店，老板是个湾湾人，也是北电导演系出身，在文艺圈儿里有些名气，虽然郑钱与咖啡店老板素不相识，但此时此刻遇见这家咖啡店，却让他心情有些微妙的感觉。 “咱们公司叫什么名字？”落座后，女生单刀直入的问道——倘若不是可以白喝一杯咖啡，她绝不会回应这场莫名其妙的面试。 果然，男生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公司名字？还没確定。这是你入职后要办的第一件事，註册公司。” “公司是做什么的？” “拍电影的。” “……只有这一个主营吗？我的意思是，还有没有其他业务？很少有公司的主营范围只写一个类別吧。” “这个你註册的时候可以自己斟酌，看著办，合规就行。” “公司有多少人？我是说，准备交社保的那种。” “一个？唔，两个？” 郑钱挠了挠下巴，並没有觉得眼前这个刨根问底的女生烦人，反而愈发觉得可靠，他现在缺的不就是这种『专业人士』么：“……我一个，你一个，暂时没有其他员工了。倒是有一些合作方，但暂时都是一锤子买卖，嗯，註册公司这个事情需要儘快，因为下周剧组就要开工，中影那边的资金隨时可能批下来，没有公司是不行的。” 刚刚喝了一口咖啡，正琢磨怎么才能委婉拒绝面前这个皮包公司老板招揽的女生把已经涌到嗓子眼儿的话吞了回去。 中影？ 哪个中影？ 中影会跟你这个皮包公司合作？ 她的眼底丝毫没有掩饰怀疑之色，却还是试探著问道：“——是cfgc那个中影吗？拍电影的那个央企？我们公司跟他们还有业务往来？” “就是合作拍摄一部电影，你可以理解成为了一个项目临时成立的一家公司。当然，如果业务不错，公司会持续经营下去的……唔，你稍后可能还需要申请一个『单片』许可，中影那边的赵经理会帮忙，应该没什么难度。” 郑钱翻著自己的笔记本，愈发觉得千头万绪，一个人决计忙不过来，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女生，张了张嘴，才突然意识到两人聊了这么久，似乎还没有互相通姓名。 他连忙伸手，自我介绍道：“——不好意思，还没自我介绍，郑钱，北电05级导演班的，刚刚筹备了一个剧组，打算拍部电影，投资规模不大，就几百万，但中影的韩总对我的本子很感兴趣，已经决定联合出品了……抱歉，稍等一下。” 他拿出手机，电话是黄博打来的，表示自己档期ok，隨时可以进组了。 女生则趁此机会仔细打量面前的男生。 年纪不大，约莫二十来岁，短髮，白净，形象清秀，举手投足间带著几分学生气，却有著一股难以描述的懒散与从容，给人的感觉相当违和。 跟她『面试』的这段时间，时不时就有电话打来——大部分电话都在谈钱——有导演助理询问租几辆车、金杯行不行；有摄影表示需要带一个助理协助掌镜；还有个姓赵的经理似乎在说一位姓朱的老师准备好了，隨时都可以试镜。 甚至刚刚，他接的最后这个电话里提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 “——你刚刚说的是《疯狂石头》里的那个黄博吗？”她看向男生的语气带著几分惊讶，比划道：“就是那个丑丑的，抱歉，我的意思是……他的形象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郑钱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就是他，这次他担任我们电影的男主角。”他觉得女生的形容非常客观，手机再次响起，男生低头看了一眼，是自己的导演助理，他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先接起电话，回了一个：“——你稍等一下。” 然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生，迫不及待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隨时都可以。”她不假思索答道，心底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惊讶。 郑钱立刻伸出手：“欢迎欢迎……” 然后他又卡壳了。 “栗娜，栗子的栗，安娜·卡列尼娜的娜。” 她连忙起身，双手握住郑钱的手，略显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小声问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我的工资……” “底薪两千，奖金另算。” 郑钱给出了一个非常平庸的市场价格，同时解释道：“公司现在就我们两个，你吃饭住宿都可以报销，再加上社保，相当於月薪四五千了……而且没有试用期。这部电影拍完后，我还有一点其他想法，如果合作愉快，下一次我们可以重新商量薪酬问题。” 栗娜认可的点了点头。 “她工资那么高的吗？”电话那头，传来姜伊蕾同学震耳欲聋的咆哮：“我现在愿意兼任公司助理了，老板，给个机会吧！” 郑钱把话筒拿的离耳朵远了一些。 抱歉的冲新招募的助理笑了笑。 然后冷酷的对电话那边的导演助理说道：“——不好意思同学，鄙公司已经满员了。” 第13章 演员已就位 “——博儿呀，听说咱们那个导演还没毕业？” “毕业不毕业，不重要，这个圈子里，资源才是最重要的……我回学校的时候可是打听过了，这孩子大概是晋省哪个煤老板家的孩子……而且好像圈子里也有关係，据说咱们这部电影中影也投资了！” “中影？也对，没根没底的，普通人谁家孩子能隨便丟几百万出来打水听？” “就是这么个理儿！以后保不准我们拉投资还得找人孩子帮忙，所以这种事情，档期合適，结个善缘绝不会错。” “一口一个孩子，你才比人大几届啊！不过话说回来，善不善缘无所谓，关键人孩子给的片酬也不少，一个女二不足女三有余的角色，给了我十万块钱呢……” 电话那头响起阎妮爽朗的笑声，黄博又寒暄两句后，掛断电话，掏了掏耳朵，急忙忙转身回了包厢，看向坐在主座上，戴著黑色小圆框眼睛的中年男子，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管导，让您久等了。刚刚说哪儿了？明年初的档期？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您放一百个心，明年我一个活儿都不接，档期全给您空下来！” 管琥没有吱声，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 半晌，他仿佛才回过神：“——你之前给我推荐的阎妮？是武林外传那位？” “对。” “你跟她很熟？” “嗨，熟不熟的，就这么大圈子。” 黄博端起瓶子，给旁边的导演满上，目光瞟过桌上的剧本，脸上露出一丝精明的微笑：“上半年那个《大灌篮》不知道您看过没有，我跟阎妮老师第一次合作，印象非常深刻…… 跟您说，就您剧本里的九儿，她真的特別合適！不管大屏幕还是小屏幕，能在搞笑和耐看之间达到一种平衡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不像我，只有搞笑和不耐看……这俩月我跟她再在这个新剧组磨合一段时间，肯定更有默契！” “嗯嗯，我再琢磨琢磨。”管琥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刚刚你提的新剧组……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还没毕业的小导演？” “对对，北电05级的，也是您学弟，叫郑钱……今年应该才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吧。嘖，现在的小年轻儿，可真了不得！” “电影叫什么名字？” “《天才少女》……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故事片。这几年不是流行『儿童热』么，什么《家有儿女》《长江七號》《黄石的孩子》，我估摸著咱们这个学弟是想蹭蹭这类型热度。” “歪门邪道。” 管琥不赞成的点评后，摩挲著下巴，皱了眉：“不过《天才少女》？最近好像没听说有这么一部电影公示吧？別是糊弄你去拍那些不合適的片子。” “那不至於！” 黄博满脸堆笑，连连摆手：“我去学院那边打听过，这片子中影也有参投，导演系的几位老师也都夸那孩子学习好，剧本也好……就接个善缘么……那孩子不知家里干什么的，片子还没批下来呢，就打算直接开机！这不，片酬都提前给我打过来了！感觉就像玩儿一样！” “这圈子，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管琥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稍稍坐直身子：“——总之，你有主意就成！明年初你的档期要空下来。《沂蒙》那边已经杀青，预计明年上星，这部电影是我这段时间做《沂蒙》后期的时候来的灵感，本子已经攒的差不多了，趁服道化还有剧组都顺手……咳。” 他咳嗽了一声，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黄博非常识趣没有追问。 “……那什么，我记得之前他们说《爱情呼叫转移2》不是找你了吗？”管琥略显生硬的岔开话题：“怎么，你没接？” “接了，赚钱的事情，为什么不接。” 黄博贼兮兮的笑著，稍稍压低声音：“那电影给我的角色就是个工具人……很好拍的，三两天就完事儿，都用不著轧戏！” …… …… “梓梓！” 趁著gg拍摄间隙，张梓枫的妈妈拿著水壶与小扇子，凑到女儿身边：“——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点水果？bj这天太热了！” “不热……妈，你看我刚刚表现怎么样？” “好，当然好！导演一直在旁边夸你演得好……我女儿最棒！……要不要歇一会儿？” “不用，快点拍完，我们好回去…再听导演哥哥给我们讲新剧本！”张梓枫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心底却在憧憬自己第一部女主角的戏。 08年的她还在被妈妈带著北漂，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每天跟著妈妈满bj跑剧组，在电视剧里混小角色，所以，前些日子，突然有导演联繫她们，让她出演一部电影主角后，母女两个高兴坏了。 如果不是之前约了个拍gg的工作，再加上《电脑娃娃》在鹏城还有个媒体见面会，她早就入组了。 “对，多听你导演哥哥的话，过几天剧本围读的时候，別害怕。” “什么是剧本围读？” “就是，就是…就是围在一起读剧本。”对於这种专业名词，张梓枫妈妈也不甚了了，只能含糊应付。 “以前怎么没有读过呢？”小女孩鍥而不捨的追问。 “以前你是小配角……以后你是大主角，只有主角才需要围读。”张梓枫的妈妈根据自己听来的只言片语，给女儿打气。 七岁的小女孩或许还无法深刻理解主角与配角间的巨大差別，但却能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屏幕上出现的时间长短。 “我就是主角！”她攥著小拳头，一脸认真。 …… …… “——誒呦，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高鹿一把推开身旁的男友，没好气道：“只是刚有点反应，是不是真怀上还不確定呢，要不要这么紧张？” “实在不行就推了吧，孩子要紧。”男人劝道。 高鹿犹豫了几秒。 摇了摇头：“这可是电影里的女二，中影参投的……机会太难得了，而且都是文戏……你就放一百个心，如果真的不合適，我再退出，行不行？”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 这位未来的栗子姐，现阶段虽算不上小透明，资源也乏善可陈，主要活跃范围还是在小屏幕。因为签了香江王胖子的星味道公司（也就是后来的橙天十九），因此拿到了一些香江的资源，比如去年王胖子《美女食神》给了她一个小配角，除此之外，就只有电视电影了。 今年三月份，姐宣布和澄天公司分手后，带走了她的澄天十八，澄天十九还在澄天，但十九力捧的小只有『晶公主』，小透明们的资源就更少了。 所以，这次宝贵的机会她是一定要抓住的。 第14章 剧本围读 “哎呀呀，不好意思，来晚了……刚刚在楼里绕了好几圈，给转迷糊了，还是一位路过的女同学带路，我才找到这个地方……” 阎妮一进门，就连声道歉。 这个阶段，她虽然因为《武林外传》在国民知名度上有了很大提升，电视剧片酬也高了许多，但终究是刚刚闯荡出头，还没有后来功成行满，可以在白玉兰颁奖礼上『等公交式站姿』的鬆弛感，更不要提电影与电视剧是两个不同的圈子了。 小屏幕闯荡大屏幕自动降咖目前还是业內约定俗成的规矩。 黄博手中的剧本重重的拍在腿上，左右环顾，一脸得意：“——我说什么来著？阎姐就是迷路了！上次拍《大灌篮》的时候，她在组里就各种迷糊、忘路，跟她在屏幕上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就你话多！……大家久等了吧，真不好意思，来来来，这是我带的一些零食和水果，水果都洗了的，大家分一分，说戏累了的时候……哎呀，导演，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来，西瓜都给你们切好了。” 郑钱接过阎妮递来的竹籤扎著的西瓜，眨了眨眼。 “啊，没关係的，今天大家来的都早。” 说话间，他把那块西瓜塞进嘴里，然后敲了敲手中捲起的剧本：“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就按之前的安排，滕匆匆负责旁白，姜伊蕾负责记录，申傲负责拍摄演员们表演时的状態——这个我们之后要一起研究的——其他人各就各位！今天的围读正式开始！” 话音一落。 四周气氛陡然一静，连年纪最小的张梓枫也乖巧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本正经的捧起了她那本標了许多拼音的剧本。她妈妈就在台下第一排，一脸担心的看著她。 阎妮连忙扯开黄博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拿出她的本子。上面已经密密麻麻被她勾画了很多重点。 剧本围读，在好莱坞叫『table read』，是开机前，剧组主创——包括导演组、主演以及部分其他幕后——聚在一起，以类似『角色扮演』的形式对剧本里的戏进行不带妆演绎，以帮助演员们体悟角色，帮助导演驾驭剧组。 只不过对这个年代的內娱，已经很少有人搞这个东西了。 如果说八九十年代內娱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大概就是『敬业』的风气了——尤其相对於后来的流量明星、速成明星们，那个年代的『大』『小生』们深知出头不易，因此格外珍惜表演机会，拼命三娘、拼命三郎之类的绰號很多人都拿过。 即便是幕后工作的，也比资本时代的幕后们更敬业。 就像剧本围读。 在以前，影视剧开拍前，『剧本围读』还是一个必要环节——当然，形式可能不太一样，但內核却是一致的——只不过现在隨著行业外的热钱疯狂涌入，资本给予主创们发挥的余地越来越小，『迫不及待』已经成了这个时代唯一的註解，每个剧组都爭分夺秒著，砍掉所有似乎不那么必要的环节，一些演员甚至连拍摄档期都凑不够，轧戏轧的飞起，遑论其他，以至於渐渐的，开机前已经没人围读剧本了。 郑钱觉得，这也是导致后来烂片越来越多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好莱坞与高丽国那边虽然同样受到资本裹挟，但因为很多电影人保持了围读等良好习惯，所以他们烂片的下限比国內要高那么一丟丟。 在一个比烂的世界，高一丟丟也是胜利。 既然他来了，管不了別人，总能管好自己。 他的片子，所有主创都必须围读剧本！ 为此，他特意从学校租借了c楼的小剧场——因为想使用小剧场的人很多，郑钱一个学期前就向学院提交了申请，並付了租金，即便如此，学校也只给了他三天时间。 在滕匆匆或者姜伊蕾看来，这个费完全是不必要的，即便必须要围读，也不一定要租学校的小剧场，一张桌子或者一个客厅都完全可以承担相似的功能。 但郑钱觉得，只有真正钱，才能给剧组里每个人一丝若有若无的紧迫感与压力，让大家把围读当成正式的工作会议，而非坐在一起『泛泛的聊天』——那样毫无意义——最起码，读台词时演员需要站起来，有必要时可以在舞台上进行简单演绎的空间，这些都能让演员提前感受演戏时的孤独，或者让他提前捕捉表演过程的瑕疵。 《天才少女》的故事非常简单。 北代河附近的一个小镇，七岁的小女孩姜马丽（张梓枫饰演）与她的舅舅马亮（黄博饰演）生活中一起，马亮是一个修船工，两人身边还有很多好人，比如他们的邻居罗姐（阎妮饰演），姜马丽的老师白露（高鹿饰演）。姜马丽是一个数学天才，拥有万里挑一的聪明大脑。马亮的母亲尹琳（朱霖饰演）相信姜马丽更適合成人的特殊学校，但马亮更希望姜马丽有一个普通的童年。这场爭论引发了一场关於姜马丽抚养权的的法律官司。 …… …… 作为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再加上脑海中有非常完整的电影画面，所以郑钱的分镜头与场景表做的非常详细。 再加上故事很简单，內核也很清晰，所以极少有演员们不理解的部分——这让他事先准备的很多回答都没了用武之地——相反，在思绪的相互碰撞中，反而让他意识到之前没有察觉的一些小bug。 比如原剧情中的法庭场景，与国內风格就格格不入。 郑钱从諫如流，把姜马丽母亲设定为香江身份，在国外自杀，尹琳在香江当教授，所以抚养权官司是在香江进行。 这意味著他们布置场景的时候需要请一位对香江法庭有一定认识的顾问，郑钱在自己的剧本上用红笔著重標记了一下。 “……这句，马亮对姜马丽说——don't let it slip away——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吗？为什么要用英语？是『不要让时间悄悄溜走』，还是『不要让天赋悄悄溜走』？感觉这两种表达有微妙的差別。” 郑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提出这个质疑的人。 是扮演女老师的高鹿。 第15章 配乐与新股票 现实中的高鹿比郑钱脑海中荧幕里的形象瘦多了，但眼中的灵气却一点儿也不少。 只不过一看到她，郑钱总是不自觉的想到后世那张广为流传的『张逸吃饭笑场』的表情包——表情包里另一个人就是高鹿。 或许他盯得时间有些长，高鹿不自然的低头看了一眼剧本，然后补充道：“还有这里，导演，我总觉得最后几个场景，跟前面割裂感太强……给人一种两部电影的感觉？” “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阎妮非常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黄博说的则更详细了一些，他哗啦啦翻著手中本子：“脚本上的风格都不一样了，色调跟前面完全不搭！前面是个温情脉脉、暖色调的故事，到了结尾几分钟，突然变成阴沉黑暗的冷色调故事……这么做真的没关係吗？” 当然没关係。 当然不一样。 因为它们原本就属於两部电影。 郑钱在心底嘀咕著——既然已经决心拍电影，就要肆无忌惮一点儿。他可不打算只拍一部电影，要拍就拍到这具身体彻底反胃！ 在他目前还有些模糊的规划中，《天才少女》只是一个庞大世界的开始，就像那句『don't let it slip away』，有的时候，他不得不佩服这些演员们的敏锐程度。 不愧都是后来的腕儿。 “没关係，没关係。” 年轻导演摆摆手，轻描淡写道：“不要在意这种细节……风格分裂不要紧，后面几幕我打算做个小彩蛋。如果电影反响可以，大家还能来拍续集。” 此话一出，眾人面面相覷。 高鹿坐下时更是难掩兴奋之色，没想到自己隨口一问，竟然还问出这么一条有价值的消息。 只不过郑钱看著兴冲冲的栗子姐，心底却不免有些抱歉。 因为《天才少女》的续集里，似乎没有这位『白露』老师出场的机会了。当然，眼下他决计不会把这个扫兴的可能说出来的。 …… …… 围读结束后，夏安拦住了郑钱。 “电影配乐的问题你怎么解决？” 她叉脚站在门口，让郑钱无端想到了鲁迅先生笔下的『圆规』，抖著手中的脚本：“……我这几天仔细读了剧本，很多细节你都考虑到了，唯独配乐……” “不急，配乐不急。”郑钱摆摆手：“这个我们后期再慢慢做……我给自己第一部长片预留的时间非常充分。” 执行导演似乎有些犹豫。 郑钱后知后觉：“——或者说，你有什么想法？” 夏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问道：“你给配乐的预算是多少？” “行规，大概百分之七的製作费，嗯，三十到四十万？”郑钱在心底琢磨了一个数字，语气带著几分不確定。 “也就是差不多五万美元？” “你有推荐的工作室？好莱坞的？”郑钱敏锐的察觉到执行导演的未竟之意：“用好莱坞的人，五万美元不太够吧。” “不是工作室，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女孩子，伯克利毕业的……在好莱坞工作过一段时间，跟我有过一两次合作，经验是足够的。你知道，从去年底好莱坞编剧开始闹事后，又碰上金融危机，那边现在失业率很高，” 夏安斟酌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可以让她拍摄期就跟组……然后在片场听听她的意见。如果感觉不错，我有把握用四到五万美元把她签下来。” 老实说，因为脑海里有完整的背景音乐，郑钱原本不想找那么专业的配乐，只打算找个一次性的小草台，多给自己口袋里落点小钱钱。 但这话不能明著说。 迟疑几秒后，他最终选择了折中。 “只要你负担她来国內的交通住宿费，我这边没问题。” 年轻的导演斤斤计较著，却又圆滑的给执行导演画了个饼：“——当然，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么优秀，被剧组录用了，那不仅她的交通费可以报销，我还可以另外给你安排一笔奖金。” 后面这个念头是他临时冒出来的。 因为他突然觉得，倘若自己真的打算拍一系列电影，那么从第一部开始，每个岗位都找到合適的好手，打下良好的基础，是绝不会错的。 …… …… 与剧组分別，已是深夜。 郑钱回了自己的出租屋，倒头就睡。 朦朧中，他仿佛又坐到了电脑前，宽大的双屏左右张开，彭博机漆黑的底色上，红绿相间的图像交错闪烁，一行行醒目的黄色news以秒为单位飞快刷新，画面一转，彭博机消失，面前出现了一副熟悉而又陌生的蜡烛线图以及一串串跳跃著的数字，耳边依稀能够听到交易员们的大吼大叫，以及密集的键盘敲打声。 “——long put，not short!” 他在梦里咕噥了一句。 下一秒。 郑钱啪嗒一下从床上弹起，努力睁大惺忪的睡眼，试图寻找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但目之所及，只有薑黄色的书柜、被惊醒的毛豆、七零八落的稿纸以及亮了一夜的檯灯。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亮了。 停了停，顾不得洗漱，郑钱从床上一跃而起，蹦到书桌前，隨手捡起一只中性笔，就在一张分镜头稿纸的背面，飞快记录起脑海中残留的股票代码与交易信息。 独眼猫毛豆翘著尾巴，慢条斯理从书桌前溜达过去，斜睨著这个莫名其妙发神经的两脚兽，悄无声息换了个睡觉的地方。 上一次有这么清晰的股票梦，还是他开始写第一个剧本的时候。凭藉著那段残缺的记忆，他最终精准逃顶，从沪东重机上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金。 这次，梦境是他第一部电影准备开拍前萌生的。 隱约间，郑钱似乎把握住了某种规律——但不急，別急，先把这第二口蛋糕吃进肚子里，再考虑新的可能性。毕竟现在手头资金实在有限。而梦不是想做就能做出来的。 只不过，看著纸上渐渐成型的投资计划，已经彻底清醒的郑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跟夏安聊过好莱坞、美元这些词的缘故，这一次梦境给他的第二支股票是美股。 这意味著他最少需要开两个户。 第16章 冒险家 “——对，今天围读让夏安主持，我已经跟她说过这个事情了。” “——还有，去北代河的车就用金杯，统一的，没有例外，別管那个曾刚怎么说，多给他一个助理名额已经很够意思了……让司机那边把票开高一点儿。” “——赵经理今天可能会代表中影过来，看看剧组围读的情况，你记得接待好。” 郑钱站在公交站牌下，一边给栗娜打著电话，一边眯著眼看著远处慢慢驶来的21路公交车，最后叮嘱道：“我车来了，有事儿发简讯，嗯嗯。” 把有些发烫的诺基亚揣进兜里，郑钱抬头看了一眼炙热的太阳，重重吁了一口气。 再有大半个月，奥运会就要开始了。 这一年，源自阿美利加的次贷危机正逐渐从爆发走向失控，国祚三百年的大西洋帝国步履蹣跚著，经济开始滑入衰退之中。而在太平洋对岸，那个古老却又年轻的共和国，正屏息凝神，期待八月普天同庆的奥运盛会。 但对郑钱来说，这些宏大且模糊的敘事就像此刻的天气一样，显得格外无趣。 他的注意力已经从自己筹备的剧组上挪开，转移到昨天晚上梦到的股票代码与k线图上了。与拍电影相比，赚钱才是他的心头好。 天乾物燥。 他不由舔了舔嘴唇，摸了摸怀里那张银行卡。 如果梦里的画面没有错，眼下他就有一次绝佳的『投资』机会——其实就最好的入场时机而言，这个梦已经来的有些晚了——除此之外，最大的问题在於，梦中的股票代码是美股，眼下国內还未放开直接的对外投资渠道，想投资美股手续非常复杂。 更重要的是，手中的软妹幣想换成刀乐，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 虽然为了便利首都奥运会期间境外个人购匯，上个月国家外匯管理局刚刚下发通知，为个人提供了短期便利，在7-10月间將个人年度购匯总额提高到五万刀，但按照现在6.8左右的匯率，额度仍旧远远不能满足郑钱心里的最低预期。 这个时间段，btc还没有诞生，地下钱庄风险太高，內保外贷需要有境外企业，內存外贷倒是条路子，但根据郑钱刚刚电话諮询的结果，即便门槛最低的中行，『財融通』私人银行业务的门槛也要六百万。 他现在卡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三百万，连门槛都迈不过去。 而且就算这三百万，他也不可能全都投进去，在中影的资金下来之前，他起码要预留两百万，作为电影前期开拍的费用。 坐21路，一路向南，甚至不需要换乘，半个小时就到了英蓝大厦。 大名鼎鼎的金融街7號。 滙丰、瑞银、摩根、高盛等几十家国际金融机构就坐落在这里。只不过现阶段，这里的机构做的大都是一级市场业务，郑钱选择来这儿，一则是方便，再则也是碰碰运气。 万一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英蓝证券提前开设了呢？ …… …… 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很可惜，郑钱这只蝴蝶搅起的风还是太小。 英蓝国际十七层，前台有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正与一个穿著格子衫、牛仔裤，端著一杯咖啡的白人男性聊天。 郑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毕竟这身打扮更適合硅谷而不是华尔街。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看到走出电梯的年轻男生，那位女士立刻丟下身旁的白男，脸上浮现机械的热情笑容。 她说的是英语。 “嗯，我想买一些美股……”郑钱简单解释道。 接待员眼神顿时亮了起来，笑容也真挚起来：“——您是要开立私人银行帐户吗？我们高盛拥有阿美利加最优秀的私人投资银行……” 郑钱不得不抬手，略显尷尬的打断道：“不，不，我就是问一下，你们这儿能不能开立普通证券帐户……” 女士的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重新变得程式化：“非常抱歉，先生，我们这里不做二级市场业务……” “能代理吗？” “抱歉……” 一番交涉，结果不出所料，郑钱失望的嘆著气，转身走向电梯，犹豫要不要再去楼上的摩根或者楼下的滙丰转转。 这时，那个端著咖啡杯的格子衫白人不动声色的跟了上来。 一路很小心的打量著郑钱。 直到进电梯。 当数字从十七开始一个个慢慢向下闪动的时候，格子衫才主动向男生伸出手：“你好，马蒂·伯德，你可以叫我马蒂……你想投资美国股市？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我想我们可以聊聊……” 他说的汉语，很流利。 郑钱迟疑著，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嗯嗯，你好。” 男生敷衍的答应著，並未在意耳边的自我推介，只当对方是骗子，满腹心思已经转到要不要趁著剧组还未正式开工，提前去一趟香江。 上学期他办了港澳通行证，虽然这个年代大部分地区还未放开自由行，但谢天谢地，他现在还是大学生，首都集体户口，而首都恰巧是属於允许自由行的城市之一——也就是可以个人前往——至於签注，一次二十块，倒也不麻烦。 唯一的麻烦在於时间不凑巧，剧组这几天就要开机了，自己精力有限，倘若这个时候出一趟远门，很大可能会影响后续拍摄工作。 就在他思考之时，耳边传来格子衫的一句话，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 “——华尔街是冒险家的乐园，他们敢於冒一切风险，並且承受著巨大的风险，却又固执的认为自己没有冒任何风险……” 这让他不由多看了格子衫一眼。 直到下楼。 站在英蓝大厦一层大厅。 大厅里空空荡荡，一千五百平米大、十五米高的大厅让人感觉格外渺小。火辣的阳光从六层高的穹顶投射进来，变得乖巧儿温驯，然后被大厅里特级西班牙米黄石晕染成了金灿灿的顏色，就像一片用黄金堆砌的海洋，脚下绵延不绝的外圆內方的中式铜钱地板砖被这片金色衬托的格外真实。 郑钱脚踩在这片金色的海洋上，莫名想到了出海的路飞。 他转过身。 看向那个仍旧跟著自己的老外。 第17章 境外合作伙伴 “伯德先生？” “叫我马蒂就好。”男人露出標准的八颗牙。 “好的马蒂……你是高盛的员工？” “不是，只是有一些商务方面的合作关係。” 马蒂非常诚实，掏出自己的名片，咬字清晰：“我是『李德和伯德事务所』的合伙人，我们公司主要是帮客户做財务諮询、资產管理等方面的工作。这次我来北平，主要是陪家人看奥运会，我大女儿很喜欢游泳，她对你们那个游泳馆讚不绝口，是叫水立方对吗？非常漂亮的地方！非常漂亮！” 草台班子与冒险家。 郑钱接过名片，在心底嘀咕著，但下一秒，突然笑了一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自己时间不充裕，如果真的有个境外合作伙伴，就省太多麻烦了。 前提是这傢伙靠谱。 想到这里，他终於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格子衫。 “一起喝杯咖啡吧。” 年轻的冒险家指了指不远处的星巴克，向远道而来的冒险家递出了邀请。 英蓝国际的星巴克07年开业，就在一层，店面装饰都还很新，白领们喜欢在这种半公开的场合展示自己的忙碌，店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处开放式的办公室。 一杯冷萃，一杯冰美。 两人选择了靠墙角的小圆桌，相对而坐。 咖啡还没来，马蒂就迫不及待继续自我推荐了：“————我有股票经纪人资格，还是註册税务师，我们工作的合伙人都是华尔街出身的，完全有能力帮您处理各种代理业务。” 郑钱专注的听著，点著头。 手机却在桌下飞快的按著键盘，把刚刚收到的那张名片上的消息给栗娜发了过去，让她想办法核实一下。 等到马蒂闭嘴后，他径直丟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我想投资美股，但我只有人民幣，你有什么办法吗？” “如果规模不是很大，比如几百万刀，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替您解决这些烦恼，当然，需要收取一定费用……” “合规吗？”郑钱打断道，假装没有听到『几百万美刀』『规模不是很大』之类的字眼儿。 马蒂非常委婉的答道：“……唔，理论上，只要不违法的赚钱方式，都合规。” 很好。 这个回答很华尔街。 郑钱满意的点了点头，隨口开始询问马蒂对次贷危机的了解，对美股个股的了解，询问粉单市场投资有没有什么限制，通用汽车的困境应该怎样解决。 令他感到惊喜的，是马蒂不仅对各种投资方面的概念信手拈来——虽然期间夹杂了许多英语词汇——而且非常敏锐的判断出，通用汽车很难撑过这次危机，如果国会不进行紧急救援，只有破產这一条路。 这个结论与事实几乎没有差別。 “你可以准备代理协议了。” 郑钱举起刚刚到手的冷萃，与对面刚刚认识不久的股票经纪碰了碰：“——明天我要出差了，我会给你一个地址，你准备好相关法律文件和委託书，去那边找我吧。放心，不会太远，就在北代河，奥运会有几场足球比赛就在那边进行的。” …… …… “……曾刚说剧组没有测光表、压缩气罐、摄影马甲以及腰包，所以这些东西他需要自己带，申请报销三千块的『工具包费用』……” “……中影赵经理反馈，他看到我们提供的器材险保单被保险人里没有中影的名字，建议我们加上去，说以前遇到过类似情况，中影的器材受损后，因为不是被保险人，保险公司拒绝理赔，最终相关费用由剧组承担了……” “……平安那位李经理又打电话了，表示如果我们愿意购买他们的完片险，可以为剧组每个人附赠一份意外险。我找同学打听了一下，说这是个新险种，他们公司还没正式推出，正在找合適的小剧组试用……” “……最后一件事，您昨天让我核实的那个外国公司，『李德和伯德事务所』，我查了他们在加州的註册证书，確定到地址后，在黄页上找了几个相邻门牌號地址的电话，借用fedex的名义打过去核实，確认有这么一个事务所，合伙人也跟你描述的差不多，虽然公司规模不大，但时间和口碑都还不错。名片上的电话號码在社交媒体上也能查到讯息，最早是2003年，有人諮询股票买卖的事情，回答的人预留了这个號码……事务所的两个合伙人都有註册信息，linkedin上就有他们的履歷和照片……” 郑钱拿著栗娜列印出来的简歷扫了一眼，马蒂·伯德確实是他见过的那个人。履歷也却如他之前自我介绍的那样，有丰富的財务管理经验。 这就够了。 毕竟他这一次打算委託的金额『很小』。 所以他在心底先確认了这笔交易。 转而便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剧组上。 “曾刚给发票了吗？没发票不给报，有发票也只给报一半。” 郑钱咂咂嘴，对这个事儿逼摄影师颇为头疼，转而看向另外两条：“赵经理的建议照办，至於平安那个完片险……” 他挠了挠头，觉得这玩意儿好像比印象中出来的早了几年，印象中国內直到15或者16年才有保险公司搞完片担保。 难不成蝴蝶了？ 最终，他摇了摇头：“不买，不买，我自己的项目，没必要，拍不完再找我去索赔？脑壳坏掉了……倒是意外险，给大家都买一份吧。挑便宜的就行。”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明知道自己这部电影没有什么动作场景、车拍或者跟拍的画面，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得不买一些保险。 “我们这是最正规的草台班子了。”他咕噥著。 “什么？” “没什么……还有其他事情吗？” “发票抬头！” 栗娜拍了拍手中那沓厚厚的文件，眉头皱的老高：“公司执照办下来之前，所有这些走帐都卡在开票上了，必须儘快完成公司註册。中影那边也是同样的意思，公司成立后他们后台才能开始走流程。” 第18章 好兆头 “这事儿不是全权委託，让你负责了吗？”郑钱眨了眨眼。 女助理嘆了一口气：“其他都还好……公司名字呢？我给你报上去几个备选，你都说不好，既然今天你问了，那先把名字確定下来吧。” “挣钱影业？make money那个挣钱。” “太难听了……抱歉，这不是针对你，我的意思是，还不如直接用您的名字。您这公司毕竟要在艺术圈儿里廝混，名字不能太……” 她耸了耸肩，没有把更糟糕的词儿说出来。 “那就『郑钱影业』好了。”郑钱趴在电脑前，继续仔细看著股票走势，期待某个名字能触发自己的记忆密码：“——就是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老板，这个名字已经被註册了……不仅郑钱被註册了，郑小钱，郑大钱，郑老钱，也都被註册了。『不郑钱』倒是没註册，您要吗？” 郑钱脑袋摇的拨浪鼓，四下踅摸著，看到桌上果盘，想到自己爱吃橘子，顿时有了新想法：“……那钱橙呢？” “也被註册了。” 还没有名字的公司的总务非常认真的做过尽职调查：“我猜到你可能会用这个名字，已经查过了，不仅前橙不能用，赤橙、红橙、黄橙等等按顏色罗列的名字，以及谦橙、前橙、千橙、浅橙、浅桔、浅橘、轻桔……都被註册过了。虽然大都是科技公司，但我觉得您应该不喜欢跟其他公司共用一个名字，对吧？” 郑钱一脸无语，不开公司，从来不知道汉字数量这么少，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千奇百怪的公司名字会这么多！ 上辈子看小说的时候，怎么觉得別人隨手起的名字就能通过註册呢？ 他放弃在自己名字上打主意，眼神一瞟，看见了眯著一只眼施施然路过的毛豆。也就是《天才少女》里预订的那只独眼猫。 “毛豆怎么样？”他试探著问道。 栗娜怜悯的摇了摇头。 “毛果？猫果？猫壳？独眼猫！瞎猫！我就不信……我信了……这么吧，公司目標是成为业內头部公司，名字就叫『百分之一』吧！” “百分之一，百分之二，百分之三也被註册了……”栗娜撇撇嘴，一副老娘早就拿捏你各种想法的模样。 郑钱有些愕然，也有些抓狂，他从未想过自己脚踩旧世界的大业第一脚还没卖出去，就被这么个小门槛绊倒在地上：“天才呢？不，不用查，这个肯定註册了……笨蛋呢？笨蛋有限公司总可以了吧！古人云大智若愚，笨蛋这个名字我可以接受的。” 栗娜非常好心的提醒：“可能您觉得这个词不中听，但对养鸡场来说，笨蛋是个非常有竞爭力的名字。” 喵！ 毛豆优雅的躥上郑钱膝头，熟练的盘起尾巴，打起呼嚕。 无名公司的老总重重嘆了一口气，想到毛豆爬上爬下的德行，隨口说道：“猫果不行，就猫果树吧……bj猫果树影业有限公司。” 栗娜在电脑前面噼里啪啦一顿查，眼前一亮。 “这个可以！” 郑钱则捏著下巴，越想越得意——maoguoshu，名字里有两个『o』，就像microsoft、facebook、google、cocacola、乃至mihoyo——这绝对是个好兆头。 …… …… 七月十六，是个周三，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但老黄历上显示『宜开光』『財神正东』，北戴河又恰好位於bj正东，所以早已做好大部分事前准备的郑钱，在这一天，匆忙开机了。 电影名称：《天才少女》 出品人：郑钱 製作人：郑钱 监製：赵天新（中影派驻） 编剧：郑钱 导演：郑钱 执行导演：夏安 副导演：日暮隆之 摄影：曾刚、夏安 配乐：郑钱、露比·琼斯（暂定） 剪辑：郑钱、日暮 美术：车振宇 录音：王伟 导演助理：姜伊蕾 场记：滕匆匆、申傲 另，滕匆匆、申傲、姜伊蕾，轮流担任（兼任）剧组的侧拍师，记录剧组拍摄电影的过程，为后续宣发积累素材。 电影主要角色与演员—— 主角，姜马丽：张梓枫 舅舅，马亮：黄博 老师，白露：高鹿 女邻居，罗姐：阎妮 外婆，尹琳：朱霖 其他角色，郑钱儘可能的找一些便宜的老戏骨，比如扮演数学教授的，是国话的李建义老师，他今年刚刚主演了王剑男执导的两幕喜剧《物理学家》，扮演教授的角色算得上得心应手——当然，郑钱对李老师印象更深的是早几年《少年天子》里的银髮大太监吴良辅。 至於暂时担任配乐的露比·琼斯——夏安最终还是把她带来了——是一个个头不高的棕发女孩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初来乍到，总是喜欢一个人戴著耳机，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全然没有很多欧美人特有的社交牛逼症。 与之相比，电影的两位大主角，黄博与张梓枫已经能很好的玩儿在一起了，而且看上去很合拍，相处的非常轻鬆。 这又是个好兆头。 …… …… “……你不能在学校里那样炫耀。”黄博把脸上的墨镜推到额前，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张梓枫——这是剧本里的台词。 张梓枫嘆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一副小大人模样，眼角向下耷拉著，嘴角微微一歪。 这个小表情非常棒。 阎妮在一旁竖起两个大拇指，满眼夸讚，而张梓枫的妈妈则时不时看向头顶火辣的太阳，有些犹豫让孩子继续待在太阳底下好不好。 黄博歪著头，仍旧沉浸在戏里：“你答应我你不会这么做，结果上学第一天就……” “我知道！我知道，我搞砸了！”张梓枫稍稍提高声音，表达不耐烦后，声音又陡然一降，像个真正的小女孩儿般看著『舅舅』：“……你觉得这艘船需要测试一下吗？” 黄博一脸无奈。 抬手擦了擦鼻尖。 “去把毛豆抱来……”他转身对著空气做解开缆绳的动作。 张梓枫立刻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撒丫子开始绕著场地跑起来，咯咯的笑声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都不自觉的跟著她笑起来。 这就是感染力。 郑钱在心底默默念叨著，对自己的电影顿时又多了几分信心。 第19章 妈的！ “非常好！非常好！” 年轻导演张开双臂拦住这个刚刚跑了一圈的七岁小女孩儿，叉著她的胳膊，把她高高举起来，迎著太阳，仿佛狮子王里，狒狒长老拉菲奇举起辛巴：“——表演的非常好！记住这个感觉，到时候就这么演！” 小女孩甜甜的笑著。 “都是导演哥哥教得好。”她为人处世老练的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不，是你演的好！”郑钱坚持。 “是导演哥哥教的好！”她也坚持。 “你演得好！” “你教得好！” “……好吧，我教的好。” “……我也演得好！” 两人顿时笑成一团。 “劳驾，你是剧组导演誒，不要像个七岁孩子一样幼稚！”姜大助理在一旁羡慕的看著被举高高的小女孩，嘀嘀咕咕著。 郑钱横了她一眼。 她立刻捂了脑袋：“——不准打人！我要报工伤！” “什么事？”郑钱放下孩子，嘆了一口气。 “哦，这样啊。”姜伊蕾把手放下来，清了清嗓子：“大家都到齐了，问要不要办个开机仪式？就是烧个香，请个猪头什么的……” “咱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供什么猪头？不弄，不弄，不弄那些封建糟粕！”他连连摆手，拒绝三连。 “——我早就告诉你不用问了。”栗娜在她身后笑眯了眼：“这事儿我之前就问过老板的，你还不信！” “那你好歹也说点儿什么吧。”导演助理坚持道：“总要给开机来点仪式感。” 周围一群人开始起鬨。 郑钱原本不想讲话了——大热天，早早蹲到监视器后面看其他人流汗才是合格的资本家，讲那些废话有意义吗？ 但看著四周那些或者好奇、或者积极、或者充满笑意的眼神，他却不由自主搓了搓手，跳上旁边的木头箱子，抬起胳膊挥了挥。 原本散落四周的人群很快聚拢了过来。 “我经常跟日暮说一句话。” 他朝人群中的副导演点了点头，眼神中不自觉的升起了一丝狂热的情绪：“——种一棵树最好的时候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现在的影视圈儿不是过去了，成名要趁早，做事不要犹豫，每件事都要竭尽全力、全力以赴。总要在年轻的时候疯魔一把，老了以后才不会后悔。就这样。” 最后三个字出口，他才渐渐回过神，重新冷静下来。 妈的！ 又被这具身子牵著走了。 “別拍了，別拍了，这段儿之后切了。” 他虎著脸，遮挡著手持dv拍摄幕后絮的姜伊蕾，双手用力向前挥，仿佛在驱赶一群小鸡：“各小组开始准备，半小时后开拍！” “为什么切，感觉你刚刚说的很好啊！” 碎嘴子导演助理搬弄著手中的dv，兀自在他身后嘟嘟囔囔著：“成名不趁早，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玩儿不动了再出名？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你的人生意义就是玩吗？”郑钱义正言辞的训斥道。 …… …… “各就位！”副导演扯著嗓子喊了一声。 郑钱坐在监视器的后面，看著镜框里的小人儿，原本浮躁的心情突然沉静了下来，一如周围喧囂后安静下来的人群。 “摄影机ok！”摄影师打了个手势。 “灯光ok！” “录音ok！” “action！” 第一次担任场记的申傲兴奋的打出了这部电影的第一板—— 啪！ 坐在监视器后面的郑钱听著这声音，后颈与胳膊间陡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心底仿佛有一颗慢慢起飞的气球，被人扎破了。 啪！ 妈的—— 他今天第二次在心底骂出了这个词。 最终还是拍电影了！ …… …… 与郑钱预想中的一气呵成、手到擒来不同。 第一天的拍摄很不顺利。 穿越三年来，郑钱在学校认真学习，课余又在一些剧组跑过场、打过杂，知道很多镜头运作的专业手法与拍摄技巧，也知道演员需要表现出怎样的情绪，还知道电影最终呈现的画面是怎样的。 但他就是拍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脑海中的成品与眼前的『原材料』完全是两个模样。 不是觉得光线或色彩有问题，就是觉得空镜选用的画面不好（毕竟电影背景已经不一样了），亦或者中景距离不对。 譬如前几幕里有一段黄博与阎妮在厨房里对话的戏，现场布置了很多从上往下的打灯，导致挑起的收音杆总会不小心在两位演员脸上留下影子；好容易夏安安排著话筒员从下往上收音，又发现厨房瓷砖反射导致的回音太强，等等。 郑钱不知道这该算作经验不足，还是原作带来的知见障，但他知道自己的状態有问题。 如果说日常生活中的压力指数是1，普通导演拍摄现场面临的压力指数是10，那么郑钱此刻的感觉已经到了30-40的程度了。 甚至还在持续上升。 焦虑、烦躁、心累、无奈。 此刻就算一条狗路过他面前都想上去踹两脚。 而在这种糟糕的效率下，还有其他的么蛾子出现，在一个镜头开始拍摄后，话筒员从镜头和演员之间走过去了…… 就那么施施然走过去了。 监视器前的郑钱、夏安、日暮、甚至姜伊蕾都愣住了，郑钱因为过于震惊而忘了喊停，直到他看到话筒员在笑嘻嘻的与掌机开玩笑后，彻底爆发了。 用姜大助理的话来说，她从不知道平素乐呵呵、平易近人的导演发起脾气来会这么暴躁，吐出的词儿是那么芬芳。 唯一的好消息是《天才少女》没有使用胶片机，除了浪费了一点时间外，物质消耗並不大。 勉强支撑了一天。 郑钱感觉自己拍了一坨屎，低沉的气压向四周扩散，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甚至毛豆见了都绕著他走。毛豆就是他养的那只独眼猫，也算剧组的『演员』之一。 只是第一天，这个新组建的剧组就表现出不稳当的模样。 “再等等，让他磨合两天。” 黄博私下里这样劝其他演员们：“——毕竟是第一次执导的新人，难免有些压力与不適应。大家都互相体谅些。” 这话也只有剧组里电影咖位相对最大的他来给大家说。 第20章 开机 郑钱自是不知道私下里这些暗流。 晚上，躺在床上，他辗转许久才不知不觉睡著。 朦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片场。 只不过这一次，环绕在他周围的是一群庞大腰圆的白人，摄影机在滑轨上缓缓移动，打光板的后面，棕色短髮的中年白人正站在汽车前，给坐在长椅上的美国队长与那个五大三粗的黑人女邻居讲戏，三个人都穿著牛仔裤，气氛显得轻鬆而愉快—— “……罗伯塔（黑人女邻居）这个角色，在涉及养育玛丽的问题上，缺乏边界感……你需要表现出缺乏边界的感觉……同时，她也是真正关爱这个小女孩的人……” “……她的舅舅想让她去普通学校，儘管她拥有很高的智商……他像成年人一样对待她，用一种很真实的亲切感……而她则需要表现出一种反差感……” “……当然，她的外婆想把她放在天才的轨道上，这是一种更传统朴素的观念……” “……弗兰克（克里斯·埃文斯）同样是一个非常杰出的角色，但並没有像他姐姐那样杰出，也没有像他外甥女那样……他是另一个角度的杰出，更感性的、人性的杰出……” “……克里斯，这跟你以前扮演的角色不同……你要隱藏自己的情绪，却又不能丟掉那些丰富的感觉……你要像对待朋友或者室友那样对待玛丽……” 画面一转，那个棕发白人男子又站在『天才少女』的面前—— “……太棒了，格瑞斯（天才少女扮演者），你是怎么想到把这么长的公式编成歌来记住的？你才是真正的天才！” 卡农舒缓的音乐在梦境中开始响起。 郑钱缓缓睁开眼睛。 灰白色的天板仿佛一张宽大的电影屏幕，梦境中的画面在他眼前飞快闪过，每一幕都清晰的復现在他的脑海里。 只用了很短时间，郑钱就意识到，这是《天才少女》真正的导演执导时的场景——他对镜头的运用，他对电影的感悟，他对演员调教的方式，等等——事无巨细的呈现在他的脑海。 金手指？ 还是单纯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郑钱不確定，但这个梦境给了他巨大的精神支持，而且身为导演系专业的好学生，他也可以轻鬆领会其中很多细节。 ——不要对演员们指指点点，要游离在演员的空间之外，他们知道怎么詮释自己的角色，你要做的只是把他们的表演记录下来。 ——不要试图把大人的思想强加到小演员身上，你无法为她在智力上创造一个她能理解的想法，她必须感觉到自己的角色，然后才能变成一种最真实的表现。 原作导演的这些想法，让郑钱对自己的拍摄方式有了更多思考。 他几乎没有调教演员的经验，对教科书上的那些手法也是一知半解，唯独对最后的成品颇有心得。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也是他努力找来黄博、阎妮甚至张梓枫这些足够职业与天赋演员的原因——把剧本给他们，然后给他们充足的、自由发挥的余地，让他们去表达自己想要的画面——有了好故事与好演员，再加上一个中规中矩的导演，就足够诞生一部水准以上的好电影了。 有的时候，编剧或者导演过多干涉演员，效果反而不好。 演员对角色的詮释才是一部电影真正的灵魂。 举个不太恰当的古早例子，《还珠1》，在这部剧之前，古装言情里的女主角一个个都温柔贤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偏出了个不学无术、咋咋呼呼，却又灵动可爱的小燕子，对古偶女性形象进行了顛覆式演绎，她对角色独特的理解，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古早版的『大女主』风了。 相比之下，更符合琼瑶剧里典型女主人设的紫薇，而且是原著的女主，却因为太『传统』、太『琼瑶』、太『淑女』，被硬生生夺走了大半风采。观眾们对同类型的演绎已经有些审美疲劳，反而还珠的角色让人耳目一新。 也正因为小燕子与眾不同的詮释，让这部作品大爆。 所以《还珠1》的导演把拍摄初片给琼瑶看的时候，她才会说，哪有女孩子这样说话？ 反过来，当《还珠1》大爆后，琼瑶开始插手第二部、第三部，试图更多展现自己心底角色的相应形象后，这部剧的人气立刻就降了下去。 “——action！” 第二天，郑钱再次坐在监视器后，已经没了前一天的『魔怔』，变得更平和了。 与昨天不同。 今天坐在监视器后的郑钱，绝大部分时刻都保持了沉默，只是持续观察演员们的表演。场上他说的最多的几句话就是『很好！』，『保一条！』或者『很好，再保一条！』。 拍摄意外进行的非常顺利。 …… …… “——感觉怎么样？” 中影办公室里，韩山坪抓著电话，一边在面前的申请材料上勾勾画画，一边確认著自己的选择：“你观察了这么多天，剧组行不行，心里应该有底了吧。” 电话另一头。 中影派驻《天才少女》剧组的赵经理弹了弹手中菸灰，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其实开机第一天的时候，我差点觉得这剧组要完。但这个小伙子调整的不错，第二天开始，就上道了。组里也没有什么大咖掣肘。只从氛围感来说，这片子成了。” 剧组氛围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很多电影，在拍摄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要扑街，但投资在上，监工在旁，大家不得不硬著头皮继续拍下去。 韩山坪放下手中红笔，身子向后仰了仰，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不错，那等他们的公司成立，就直接签合同吧……” “不需要等一下下个月的例会討论了吗？” “討论什么？一两百万的小电影，谁会说什么？”韩山坪敲了敲桌子，哼了一声：“国內每年上线这么多电影，有几部立意规矩、剧情流畅的？有那份吹毛求疵的閒工夫，还不如给我去想想怎么宣发《赤壁2》！” 听到《赤壁》这个名字，赵经理无声的撇撇嘴，丟掉手里的烟，扔在脚边，踩了踩，然后语气鏗鏘的答应道：“——好的，韩总！” 第21章 插曲 以前在片场打杂的时候，郑钱总觉得导演大部分时间似乎都在无所事事——除此之外，不是在骂人，就是在准备骂人。 但真正开始负责整个剧组，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位置有多忙。 骂人？ 哪儿有心思组织语言去骂人！ 那明明是正常说话的语气！ 身为片场总负责，他要跟执行导演夏安討论分镜头脚本、拍摄顺序、討论灯光、討论构图，需要跟摄影师曾刚討论机位布置，需要跟日暮討论演员情绪与表情动作、討论场景、討论演员妆容，需要跟负责美术的车振宇討论服道化，还需要时不时跟露比聊聊配乐的事情，等等，忙得四脚朝天。 就这，已经是在导演助理姜同学以及公司助理栗娜小姐替他完成绝大部分剧组內外琐碎杂事的前提下了。 好消息是，在拍摄过程中，中影的设备给了他很大惊喜。 他们这批学生在学校里主要接触的还是胶片电影的设备与拍摄模式。 虽然早就知道数字拍摄有许多优点，但真正担任导演的时候，郑钱才意识到这些优点是多么珍贵，难怪后来胶片电影被打的溃不成军。 比如胶捲需要衝洗，至少一天以后才能知道自己前一天拍摄的画面是什么样的，倘若在这个过程中，天气出现骤变，而前一天拍摄的素材又不符合要求，那么整个剧组被耽搁的时间就不止一天了。 相反，数字拍摄是『即时』的，能够隨时判断素材是否合用，便於重拍。 再比如，摄影师在整个剧组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这对导演掌控剧组，尤其像《天才》这样小导演与『老油条』摄影师的搭配而言，非常有好处。最起码，拍摄持续一周左右后，摄影师曾刚已经没有了最初那股牛皮哄哄的感觉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便宜。 相较於胶片昂贵的价格，数码摄像的成本几近於无，原本需要精益求精的三百分钟素材，现在能隨隨便便拍一千分钟、甚至两千分钟都没有关係——不仅节省了大量排练与走位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很多自然而然的画面就诞生在漫长的素材拍摄中，其中很多场景是刻意演绎时极难达到的结果。 就像郑钱拍一个马亮（舅舅）与白露（老师）在汽车內外对话的镜头，剪到片子里是十秒。倘若用胶片，他可能拍一个全景、再一个中景、然后正反打近景，最多再来个局部特写，基本素材就这样了。 但用数字摄影，他可以从容的尝试自然光与人工光，从各个角度拍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素材，然后从中挑选出自己最满意的十秒钟镜头。 整体而言。 在郑钱度过『心魔劫』后，剧组的拍摄变得丝滑且高效。连带著阎妮给大家在片场发的零食也丰富了许多。 只有一段马丽（天才少女）与罗姐（邻居）在臥室里『飆歌』的情节，郑钱与配乐產生了一些意见分歧。 当时，郑钱打算把他为《天才少女》准备的宣发歌替换掉原作那首不太好听的歌，但露比，也就是执行导演夏安介绍的那位阿美利加大妞却有不同意见。 “我承认，你准备的这首歌非常棒。” 她毫不掩饰对郑钱选出的那首歌的喜爱，却坚持摇了摇头：“但感觉不对……你这首歌更像是站在马亮的立场写的，歌词充满了懊悔与是否再次接纳孩子的矛盾心態，与这段情节想要表达的『追求自由』的感觉並不十分契合。” 露比是用英语表达这一系列意见的，剧组其他人大都似懂非懂，只有郑钱与夏安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觉得呢？”郑钱有些犹豫，看向夏安。 执行导演非常委婉的提醒：“保持作品风格的一致性非常重要，即便是电影里的一个插曲，如果与主角情绪不一致，也会让观眾们感到强烈的感官扭曲……正確的人在正確的时间与地点，才能做正確的事情，好歌也是这样。” 开机前谢导与韩三爷的话再次迴荡在郑钱脑海。 他最终接纳了露比的意见，选择了与作品风格更一致的曲目。 …… …… “——你从哪儿搞到这首歌的？” 这天拍摄结束后，夏安拦住了郑钱，提及稍早前他拿出的那首英文插曲，语气难掩好奇：“你还跟其他乐队联繫吗？他们也在竞爭配乐吗？歌手决定了吗？” 年轻导演注意到露比就在不远处，正背著手，脚尖擦著地，偷偷摸摸向这边张望。连她平日从不离开耳朵的beats by dre也掛到了脖子上。 他不由感到一丝有趣。 “是露比让你来问的？”他把棒球帽檐转到脑袋后面，语气带著肯定，同时不动声色的忽略了夏安的第一个问题。 执行导演顺著他的目光向身后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她。” 她並未遮掩，直言不讳道：“露比说，你这个歌完成度很高，从旋律、到和声、再到歌词……尤其是歌词，她认为可以有更多的理解。”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补充道：“露比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找到合適的歌手，她觉得这首歌她可以唱，费用可以算进配乐里……我比较好奇你打算把这首歌儿放在什么位置。” “她不是最合適的人选。” 郑钱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实事求是道：“——但我可以让她一起录製mv，没错，上午我们討论后，我觉得你们说的很有道理，这首歌风格確实不搭。放在电影哪个位置都不太合適。但作为宣传曲，拍个mv，发到youtube上宣传宣传我们的新电影，还是不错的……” “发youtube？”执行导演一脸惊愕：“这么好的歌儿你发那种地方！太浪费了！” “浪费？能最大范围愉悦观眾，就不算浪费。” 说到这里，郑钱撇撇嘴，做出一副叛逆小孩儿的模样：“如果不是怕別人抢注这首歌的版权，反过来限制我们使用，影响我电影宣发，我甚至都不会註册版权……全免费全网发放，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你不赚钱了吗？” “赚钱？嘁……唱歌拍电影才赚几个钱？！我做这些事情，就没打算从上面赚钱！”年轻导演义正言辞的摆摆手。 落日余暉，洒在他的身上，他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著名为理想主义的光辉。 第22章 左娜 马蒂·伯德是在《天才》剧组开机近一周的时候，才找上门的。 当时，郑钱已经捋顺了剧组的工作，脾气好了许多，所以对於这位稍微有些迟到的股票经纪人並未施以顏色。 “抱歉，事务所有些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连声道著歉，表情有些忧心忡忡，却终究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閒聊中不免提及了上次两人见面的高盛：“——我在高盛的合作伙伴前几天给我打电话，问我外面有没有合適的岗位……你知道，因为这次危机，行业內现在项目锐减，很多公司都在执行强制淘汰，同时全员轮休无薪假。” 听上去像是二十年后的新闻。 或者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郑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泪，努力打起几分精神：“无薪假？好词儿……干嘛不直接全裁了？” 这个反问让大洋彼岸的客人愣了几秒。 显然，男生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期之內—— “可能有法务方面的考量吧。” 他乾笑了一下，许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停了停又补充道：“……类似我们这种諮询行业——不论是审计、会计、法务、还是財务——这些行业最重要的產品就是各种分析报告，而產出这些报告的人，就很重要了。这个重要性是双重的。不是万不得已，公司不会隨意裁人，客户也不会隨意更换自己的乙方。” 这话听著像是在点自己，郑钱端起手中的咖啡，默默思量。 …… …… “栗娜，要不我们回去吧……我真不行！” 左娜看著距离两人越来越近的目的地，感觉有些腿软：“——我还在实习阶段，不能以律师的名义接案子，给別人打打下手还行……你现在让我去审客户材料，还是涉外的？你太看得起我了吧！当初英语六级分数你可是比我高啊！” 由不得她心底不打鼓。 前几天，老同学打电话给她，邀请她来北代河玩儿——据说还能探组见见明星——她兴高采烈来了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不用你担责，我说过好多遍了，你今天就杵那儿当个门面！” 栗娜不由分说，抓著她的胳膊，拽著她向前走：“据说那老外华语很好，不用担心听不懂他说话——我算是看透了，我那个小老板就是在碰运气。运气好，遇到个真材实料的老外，他乐得轻省；运气不好，遇到骗子，他也认倒霉……跟咱们没一毛钱关係！反正金额不大，你就当长长见识吧。” “你这老板，心真大！”左娜稍稍放下一丝顾虑，嘖嘖称奇。 “也不是心大，”栗娜皱了皱眉，有些不確定：“感觉就很『通透』，什么都不在意。咱们丟个十块钱都心疼，我感觉他丟一百万眼皮可能都不眨一下。” 想到最近了解的有关拍电影的许多內幕，以及她这个新老板的『豪横』，年轻的助理忍不住忧鬱了几分，开始在心底琢磨要不要抽空开始投简歷。 “金额不大是多大？”左娜仍旧有些不放心。 “唔……好像就十万刀？”栗娜语气带著几分不確定。 听到前面『十万』的时候，左娜虽然感觉这个金额对自己而言很大，但对一个老板来说或许真的只是『玩玩』，不由小小的鬆了口气，旋即就听到后面那个『刀』，腿一软，立刻掛在了栗娜身上。 “十万刀？六七十万rmb！四捨五入一下上百万了！”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压低声音尖叫道：“我现在一个月实习工资才一千五！不吃不喝一年都赚不下三千刀……你哪里来的勇气让我掺和这种事情！” 栗娜没有搭理她。 而是径直推开面前的玻璃门。 “郑导，左律师来了。” 她笑吟吟著，把身边的『掛件』摘下来，推到两位老板面前。 …… …… 左娜面无表情的翻著面前的代理合同、股票交易委託协议、以及附带的外国法人执照、资质证明、身份、居住、银行帐户等等一系列材料，耳朵却竖起来，听著不远处两位老板之间的閒聊。 “……只有十万美元吗？” 马蒂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不，不是有些，是十分失望——这跟前辈们说的不一样啊，大家不是说这边的富二代们都不把钱当钱吗？ 左娜嘴巴一歪。 听听，『只有十万！』，这还是人话吗？ 与之相比，栗娜姐的老板也不遑多让。 “——这只是是第一笔。” 年轻导演轻声咳嗽了一下，毫无负担的给对方画起了大饼：“我需要確认一下你的能力……试用期，嗯，六个月到一年吧。如果你的工作能让我满意，那么一千万，甚至更大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他的语气带著几分诱惑。 马蒂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 “说吧，我该怎么做。” 他挽起袖子，露出一双毛茸茸的胳膊：“或者说，您有什么近期或远期的规划吗？为了表示诚意，十万美元的这笔交易，我可以免除您的手续费。” 真抠门。 郑钱心底嘀咕著，身子向后靠了靠。 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首先，把里面的钱兑成美元，给我开一个可以投资美股的帐户。”他斟酌著必要步骤，眼睛紧紧盯著马蒂脸上的细微表情。 果然，对方稍稍犹豫了一下。 “兑钱倒是问题不大，毕竟你这个额度很小。” 他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示意道：“现在是奥运会，你们国家的外匯管理局有个短暂的优惠政策，即便只用你我两个人的身份，兑出十万刀也不是什么问题。但开帐户的话……您打算开什么类型的帐户呢？” “有区別吗？”郑钱故意问道。 “交易美股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美股国內帐户，一个是美股国际帐户。” 准经纪人非常耐心解释道：“前者需要阿美莉卡公民、或者绿卡、或者f1签证，优点是投资品种多元，入场门槛低，资金运作灵活，適合价值投资；缺点是需要缴纳15-20%的资本利得税与30%的股息税……后者就没有身份限制了，但后者也有优势，就是不需要交利得税，包括印税、过户费等等，但股息税还是要交的，华夏投资者我记得是10%？” 停了停，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佣金也是要给的。” 郑钱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23章 迷你空头 “如果我开设国际帐户的话，能做空吗？” “哪一种做空？buy put（买入看跌）？buy call（买入看涨）？” “short sale（卖空）。” 郑钱迟疑了片刻，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虽然梦境中的选择是long put（买入看跌期权），但那是大资金为了对衝风险的做法。而自己现阶段本钱很小，又知道股票具体走势，並不需要考虑对冲，再加上次贷危机间的政策风险，玩儿那些里胡哨的衍生工具反而风险更大，最简洁明了的古老做空方式反而是他现阶段的最佳选择。 “可以的。” 马蒂没有丝毫犹豫：“——那您的帐户用哪个交易商？是富达、德美利这类零售券商，还是摩根、高盛、雷曼这种综合机构？” 除了雷曼，哪个都行。 郑钱啜了一小口咖啡，乾巴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就高盛吧，你跟他们关係应该不错？你觉得他们有没有私人银行试用项目？” “高盛就很好。”经纪人假装没有听到客户的小小愿望，拿出了笔记本与钢笔，又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八颗牙：“——尤其考虑到资金的安全性。所以，您有没有更具体的持股安排？还是全权委託我们事务所负责？” 郑钱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打算做空ggp。”年轻导演语气坚定的说道。 ggp？ 栗娜与左娜面面相覷，四眼懵逼。 “ggp？” 与之相反，听到这个简称后，马蒂·伯德只是稍稍愣了几秒，然后立刻从脑海中搜刮到可能性最大的那家：“general growth properties inc.……通用增长物业公司？” 这个『通用增长物业』与『通用汽车』或者『通用电气』並没有关係，它成立於上世纪五十年代，是阿美利加最大的商业地產所有者与运营商之一，全美第二大购物中心拥有者，总部位於芝加哥，即便经歷次贷风暴，此时的市值也还有两百多亿刀。 而之所以马蒂在听到郑钱提及『做空』与『ggp』后立刻反应过来这家公司，是因为在过去一年（2007年4月-2008年7月）间，这家公司股价已经从五十刀跌到了二十五刀左右，也就是已经跌了一半。 市场上针对这家公司的卖空平仓潮已经出现过两次——这意味著空头的力量正飞快减少，轧空的风险则在急遽增加。 马蒂略带怜悯的看著面前的年轻客户。 琢磨怎样隱晦的提醒他一下。 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显然因为身处异国，信息格外不灵便，可能只是看k线图ggp的趋势走坏了，所以想当然去做空。 “ggp？確实是个很好的做空標的！” 他首先肯定了郑钱的选择，继而话锋一转，委婉的规劝道：“——只不过现在做空它，似乎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况且，一来我不確定市场上还有没有它的空头头寸，再者，五月份到现在，它似乎已经走完了第三波下跌浪，按照前两次的经验，空方平仓风险很大……您確定还要继续做空它吗？”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在马蒂看来，08年3月摩根收购贝尔斯登可以算作这场危机最糟糕的时刻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新客户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专业性： “……另外，据我所知，bucksbaum（巴克斯鲍姆）先生正努力调整公司负债，ggp的资產近三百亿刀，负债却只有二百七十多亿刀……这些负债，绝大部分都是短期的，而它持有的资產又非常优质，比如仅仅在洛兹的五个超大型土地综合开发项目，就囤积了近十万英亩土地……很容易与主要债权人达成协议……” 马蒂·伯德口中的巴克斯鲍姆就是ggp现任董事长约翰·巴克斯鲍姆，也是巴克斯鲍姆家族的二代掌门人，相较於他的父辈们，小约翰的经营风格更加激进，通过持续的兼併与扩张，將ggp规模推向新高度的同时，也让这家公司背负了沉重的债务负担。 “所以我才要继续做空。” 年轻导演打断经纪人的分析，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你也说了，ggp现在的负债有两百七十多亿刀，百分之九十多的负债率，相当於每赚一百块，就要拿九十多块钱去还债。你刚刚提到的洛兹的那十万英亩土地，每个季度就要让ggp背上1.5亿刀的地產税，这还没算其他成本。倘若在市场火爆、经济健康的时候，银行肯贷款，这种高负债周转的模式倒也不失为一笔好生意，但现在银根紧缩……” 郑钱摇了摇头。 马蒂·伯德惊讶的看著面前这个年轻人——仅仅刚刚一番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就让他確认自己这位新客户並非一时衝动。 “但市场不可能变得更糟了吧！” 他忍不住爭辩了一下：“——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市场上很多交易员手中的空单都已经平掉了，你现在开空单，是在跟整个市场做对……” 许是觉得自己態度有些激动了，他稍稍收敛了几分，补充道：“……这是一场次贷危机，而ggp的贷款绝对不是次级的。” 郑钱笑了一下。 洪水降临的时候，可不会在意你是不是也叫『诺亚』，如果市场只毁灭次级贷款，那这场危机就不是危机，而是一次健康的出清。 交易员也是人，是人就很难无视受惊的本能，尤其当市场本身处於非常敏感的阶段时，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酿成踩踏的惨案。 更重要的是，郑钱清楚，市场最糟糕的时候还没有到来。 贝尔斯登只是个开胃菜。 最起码，雷曼还活著。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马蒂说的。 “不了，就它，ggp，全仓做空，加一倍槓桿。” 年轻导演挥了挥胳膊，语气坚定：“就像你说的，ggp正在努力自救，而且它的资產很优秀，这些市场都看得到，所以肯定有人在赌它已经超跌。或者就像刚刚说的，第三波下跌浪要平仓，这些都是我们收集空头头寸的机会……空头可能不会太多，但赌徒什么时候都不会少。我买的也少，几万股的空头头寸，市场上应该还是有的。如果没有，就等一等。我相信20美元左右收集足够的空单不难。” 言之凿凿的他自然不会告诉这个刚刚见过两面的经纪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ggp的股价会迎来最为狂暴的一波下跌，市值从200多亿刀跌到不足一亿刀，更不会告诉他，做空只是这场疯狂赌局的上半场，而主持全场的猎手们此刻正磨刀霍霍，自然不介意某个小虾米助他们一臂之力。 经纪人確认了僱主的决心。 “既然这样……” 他飞快的按著计算器，嘴里念念有词：“——按照最近20美元左右的价格，十万刀，您可以从市场借来大概五千股ggp的股票……再加一倍槓桿，就是一万股。” 这空头。 够迷你的。 第24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天才的一面 十万刀的小空头。 这个概念飘过脑海后。 马蒂忍不住在心底摇了摇头，突然感觉有点好笑，自己跨过半个地球，又爭辩了这么久，结果做成的单子只有区区十万刀，折合各项佣金费用大概不超过五百刀。 五百刀，甚至不够他飞一趟太平洋。 只能转换心態，用『意外收入』来对冲这股突如其来的失落感了。 想到这里，马蒂·伯德抬头看向年轻的导演：“——如果您使用高盛的服务，只要钱到帐，可以一次性开立多项服务，直接申请做空权限就行……具体事项交给我，稍后您再签一个委託与申请就可以了。” 已经听的入迷的左娜倏然惊醒。 连忙装模作样，继续认真看起面前的资料来。只不过资料上那些让人眼繚乱的专业词汇看的她头晕目眩，所有句子几乎都只能读个大概意思。 “没问题。” 郑钱瞥了一眼自己的吉祥物『律师』，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同时叮嘱：“至於做空的更具体的时间，我会电话通知你……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操作！”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语气格外认真。 马蒂·伯德点了点头，没有忘记履行著自己身为经纪人的职责：“——所以，你非常清楚自己的投资风险有多大，对吗？” 郑钱扯了扯嘴角。 当然清楚。 整个过程中，把全部信任交给马蒂，让他担任自己的操盘手，是风险最大的事情。但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呢？ 高收益必然伴隨著高风险。 既然郑钱已经消除了市场风险，篤定能从做空ggp中赚钱，那就必须承担这笔交易的『非市场风险』。相比较而言，他承担的这点风险对其他一无所知却在市场上刀口舔血的交易员们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以前听过一句话。” 年轻导演拨弄著面前的咖啡杯，轻轻一笑：“说华尔街不相信眼泪——因为这种浓度只有百分之零点六、还有杂质的氯化钠溶液，既不能用来杀菌，也不能用作医疗用途，还不能提炼化学元素……用处这么少、產量又那么低的东西，不適合进入市场。” 经纪人眼中露出几分讚赏。 郑钱却话锋一转：“——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你这样水平的经纪人，为什么愿意接横跨一个太平洋，额度又这么小的委託呢？” “因为我需要钱。” 马蒂没有丝毫掩饰，嘆了一口气，一脸幸福的无奈：“我的妻子就要生第二个孩子了，我需要新的收入来补贴家用。但今年的市场行情，你知道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经纪人最重要的资產就是自己的声誉。我不会把伯德家族的声誉毁在这笔交易上的。” 他信誓旦旦。 郑钱却不置可否，但仍高高兴兴的举了举杯子：“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 马蒂离开后，左娜惴惴不安的看向郑钱。 “郑导…总，”她有些拿不准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称呼，求救的看了一眼栗娜后，才硬著头皮继续开口：“——您给的那些资料我都没看太懂……” 郑钱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被栗娜临时拉了充当门面的小律师。她身材纤细，脸颊瘦削，大眼睛，高鼻樑，皮肤白净，一副小巧精致的模样，看上去不像律师，反而更像某位大老板的秘书。 “看不懂也没关係。” 年轻导演收回打量的视线，轻描淡写挥挥手：“刚刚所有文件里，最重要的就是那份委託书……其他资料真真假假，我也不关心。不过这些复印件你倒是可以拿回去慢慢啃，尤其那些英文资料。我相信不久后，我们还有其他合作机会。” 这算是一个没有约束力的要约。 “谢谢老板！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左娜心底盘算著自己拥有正式执业资格的时间，心底顿感振奋。 还没出师就有生意上门，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她忍不住感激的看了栗娜一眼。 与欣喜的小律师相比，郑钱的小助理则更好奇自己这位僱主的身份：“——老板，你真的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吗？” 她语气中带著一丝感慨。 “如假包换。” 郑钱坐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眯眼打量著面前两位春兰秋菊，各擅其美的女生，心情愉快：“——你不是看过我的学生证了吗？剧组里那么多我们班的同学，难道都是假的？” “所以才更让人搞不懂！” 栗娜敲了敲自己脑袋，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一个经济学专业的毕业生，都有些拿不准你刚刚跟那个伯德聊天的很多內容……你个电影学院的，怎么会懂那么多？那么深！还做空？还美股？我听你说short sale的时候，简直以为你在哪家投行做交易员！” “不要用普通人的视角来理解『天才』。” 郑钱眨眨眼，想到了自己正在拍摄的电影，忍不住笑了笑：“就像我们的《天才少女》，很多在普通人看来难以完成的事情，对天才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你在说自己是天才吗？”小助理虚著眼，努力克制自己的鄙夷。 “不然呢？你还能找到更好的解释吗？”郑钱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拍了拍小助理的肩膀：“不要觉得天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天才的一面。你觉得我做交易是个天才……” “不，我没有这么觉得……”栗娜小声分辩了一句。 “……而我却觉得，你是个助理的天才。”郑钱的下一句话，就把栗娜后面的吐槽硬生生给噎了回去：“剧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能安排的井井有条，还把公司各种琐事打理的清清楚楚，尤其上次註册公司名称的时候……你不是天才，谁是天才？” 他夸的毫不吝嗇。 助理却忍不住红了脸，不知是因为被某人夸奖天才，还是因为被某人扶著肩膀推出咖啡厅，亦或者是外面阳光灿烂，映红了她的脸颊。 左娜背著手，跟在两人身后，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第25章 猫果树影业成立 郑钱通过『沪东重机』重组赚了三百万。 电影前期准备——包括演员片酬、设备租赁、场地等——已经掉小一百万，这次又交给马蒂·伯德七十万，剩下一百来万，要撑到中影的资金入帐。 真是攒钱三年，钱三天。 难怪投资人能成为绝大部分电影人的甲方爸爸。 “——按照这个钱速度，剧组只能维持半个月了。”栗娜抱著帐本，一脸愁容的跟在郑钱身后，小声叭叭著：“你还要给中影那个赵经理开三万块的『諮询费』……” 郑钱咳嗽了一声。 “该的钱要。”他含糊著，制止小助理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如果觉得帐面紧张，我那几个同学的工钱先不著急给他们……” 兔子能薅的也只有窝边草。 “我的呢？”栗娜同学杏眼圆睁。 “你的当然正常下发！” “这还差不多！” “唔，既然拿了钱，就该好好办事……公司执照什么时候下来？” 郑钱问出这句话的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底，剧组开机第十天的时候——公司执照就办下来了。 北平猫果树影业有限责任公司。 法人郑钱。 营业范围的位置黑乎乎的一大片，郑钱怀疑，自己那位助理是不是把所有符合要求的经营內容都罗列进去了。 公司执照下来的当天，一直驻场的赵经理就立刻按照先前的约定，代表中影与猫果树签了合同，双方约定联合出品，共同出资500w，其中猫果树投资300w，中影投资200w，包含购买剧本、电影製作成本、演员及导演片酬，以及部分宣发成本。 原本捉襟见肘的拍摄经费立刻充裕起来。 至於与中影的合同里，之所以约定『部分宣发成本』，是因为直到现在郑钱都没放弃全国院线发行的可能性。只不过如果后续不增加投入，仅凭现在满打满算的五百万总投资，根本不足以支撑全国院线发行。 数字院线也不行。 连给影院的回扣都不够！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让人在意的。 这份合同最让郑钱在意的条款，是双方约定，以2008年8月1日为起始日，整个电影的运作周期是十二个月，约定期满，无论电影是否上映、票房成绩如何，乙方都需要返还甲方220w元投资及利润。 换句话，这其实更像是一份一年期借款合同。 这类『运作合同』在这个年代刚刚流行，名义上联合出品，实质上来说，相当於一笔『定向融资计划』——製片人负责融资拍电影，投资者能够拿到確定性较高的回报——如果单看借款成本，百分之十的年化利率，非常良心了。但如果按照郑钱之前与中影的口头约定，这份合同內容就有些微妙了。 见郑钱一直盯著附加的条款，赵经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跟之前说的联合出品不太一样——所以他特意解释了一下：“这个事情，主要还是你聊的时间有点晚……我记得你是六月底跟韩总谈的，对吧？” 郑钱不动声色，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嗯，那个时候，集团上一年的预算已经执行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一些活动资金，但毕竟是国企，制度很严……所以这个款子其实是韩总从其他地方给你协调过来的。”赵经理表达的很委婉。 “再严也不至於几百万都没有吧。”栗娜皱了皱眉，假装没有听懂这位监製的画外音。 赵经理咳嗽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稍稍压低声音：“以上是官面上的说法……更具体的，嗯，你知道，7月份的时候，《赤壁上》上映的事情吧……现在看来，这个投资亏本的概率很大。当初这个项目就是韩总一力推进的，除了有岛国行业资源的橙天外，国內其他几家都没让进……开拍之初，预算就有四亿多，其中演员片酬差不多一个亿，主要戏份还没拍完，吴白鸽就要追加投资，一口气又追加了差不多一个亿。直到现在，加上后面陆陆续续的额外支出，按照现在这个宣发强度，估计最后总成本直奔五亿多，接近六个亿……” 嘶！ 栗娜小小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相较於《天才少女》五百万的成本，《赤壁》直接涨了一百多倍。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只是在心底简单算了算帐，就让猫果树的年轻助理咋舌不已。 成本五亿，意味著票房要达到十五亿左右，製片方才能收回成本。 要知道，在2008年国內票房最高的《非诚勿扰》是3.25亿，2009年票房最高的《2012》票房是4.6亿。这个年代国內市场体量就这么大，即便《赤壁》被分成上下两部，按照最高票房计算，可预测票房也不过七八亿。 十五亿，意味著即便《赤壁1》和《赤壁2》连续两年拿到年度票房冠军，还需要海外再有相同规模的进帐，才能勉强打平帐目。 这种预期，堪称豪赌。 也难怪身为中影掌门人的韩山坪焦头烂额了。 感受到面前两个年轻人的震惊，赵经理適时嘆了一口气，伸出巴掌，在郑钱面前翻了翻，语气中又加了几分悲观： “——现在看来，《赤壁上》的国內口碑已经算是扑了，票房肯定也达不到理想程度。或许日韩那边似乎还有一线生机，但那意味著要继续提高宣发费用……不论如何，最后两部票房能不能够十亿都是个未知数。闹成现在这个样子，韩总的压力还是很大的。然后你这边又要来个新投资……金额固然不大，但公司一些人却觉得，投资一个连一部长片经验都没有的新人导演，涉嫌利益输送，咳咳……另外，《赤壁下》09年初就要上映，为了提高它的成绩，集团里又从活动资金里多安排了一些宣发，所以……” 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表情。 郑钱顿时恍然。 他没有再犹豫，提笔签了字——事实上，他反而更喜欢这个安排，因为他缺的不是钱，而是时间。 “那电影上映时候的发行……”他抬起头，试探著问道。 “包在我们身上！”赵经理拍著胸脯，一脸义气。 第26章 批判的方向 帐户多出两百万，让郑钱变得格外有底气，骂人的时候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再加上剧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干劲儿大，精神十足，只要给够钱，他们並不介意抢晴天，抓阴天，牛毛细雨当好天，月亮当太阳，一天顶两天。 但生活不止有工作与工作。 还有学习。 八月七號那天，学校毕业联合作业扶持剧本名单出来，滕匆匆与申傲都名列其中，两人在休息间隙凑在一起，都非常好奇郑钱为什么不在上面。 “因为我有钱啊，不需要学校扶持。” 郑钱如此回答著，顺手接过滕匆匆手中的通知，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一行小字： ——北平电影学院2009届本科毕业联合作业剧本经过各院系评审推荐，学院教务处、宣传部、学生处等部门审核把关，现有20部故事短片剧本通过予以立项，剧本公示如下…… 他弹了弹那张纸。 “十万块，够干啥的？”他摇了摇头：“还不如发扬发扬风格，不占用这个名额，让学校去扶持那些更缺乏资金的学生。” 申傲撇撇嘴，看向滕匆匆。 “我觉得他就是不想跟学校分享自己作品的版权。”他一针见血的说道。 “明天剧组要不要放假？”栗娜在旁边插嘴，她怀里抱著被修正了很多次的拍摄计划表，一脸踌躇：“感觉你们这两天状態很好，如果因为放假打断情绪，就太可惜了……” 大半个月跟组下来，她也学会了很多专业术语。 至於她提到放假，是因为明天奥运会开幕式，作为举国欢庆的日子，在最初拍摄计划中就被空出来了一天假期。 郑钱犹豫了几秒。 “放半天吧。” 他充分继承了资本家的妥协性与软弱性，挥挥手：“——反正开幕式在晚上八点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 …… 8月8號的奥运开幕式，让剧组所有人都深刻感受到了张导的深厚功力。 同样是导演，郑钱的感受更是格外强烈。 別人看著电视屏幕里那绚丽的画面，都在非常专业的分析灯光、舞美、服道化，而郑钱看到的却是光影、调度以及画面，越看，越是钦佩与震撼。震撼之余，他心底却不由自主开始琢磨那位即將扛起『国师』名號的大导演。 再过两年，两张就该闹翻了。 张卫平丟掉了鑫画面影业最大的金鹅，张一谋则深陷超生风波。 对於这位功底深厚、作风老派的大佬去向，郑钱可是眼馋的紧——与其让他最后栽进『下周回国』贾乐亭的乐氏公司，还不如签进自己的猫果树呢。 当然，这事儿离现在还很远。 他目前的唯一任务就是完成《天才少女》的拍摄。 只不过每天坐在监视器后面，看著镜头里的漂亮女演员晃来晃去，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实在是很不友好。 毕竟天热。 大家穿的也凉快。 “——导演，这块儿真的不用再改一下吗？” 拍摄间隙，高鹿拿著自己的本子凑到郑钱身旁，鍥而不捨道：“我总觉得黄博跟我之间发展的速度太快了！才见了几面，怎么就滚到一起去了呢？” 自然是因为美国队长克里斯·埃文斯的魅力加成啊。 郑钱在心底嘀咕著，鼻翼微微翕动，嗅著那抹幽香，摇了摇头。 “不改了，就按之前说的演。” 说话间，他眼神不小心偏了一点，立刻看见高鹿胸前一抹雪白，顿时小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黄，黄博饰演的舅舅，是个抚养外甥女，並且全心为她好的角色，这是个华夏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有担当的男人……角色魅力是足够的。” 高鹿嘆著气，嘟嘟囔囔转身失望而去。 郑钱在她身后，盯著那轮摇曳著渐渐远去的『圆月』，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若有所思。 对於北电这些年轻男生来说，这两年课余之外，在网上最受大家关注的，不是什么次贷危机、下跌的利率、卖不出去的房子、或者奥运会开幕式流出的细节。 而是与他们有著隱约联繫的各种『门』事件。 比如前一年，非著名演员曝光了潜规则风波，一封举报信將十几个同样著名或者非著名的导演与演员牵扯入案，给平静的娱乐圈丟下一颗炸弹的同时，也点燃了许多还没进圈子的年轻导演的心。 到了今年年初，港岛再次砸下一颗深水炸弹。一千四百多张风情各异的美照在网上被传的沸沸扬扬，每个男生硬碟或多或少都存了几张，一边感慨香江人玩儿的，一边畅想自己也变成香江人。 郑钱自然没有变成香江人的想法。 但毕竟年纪在这里。 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脑子里一大半都是泛滥的荷尔蒙，看到任凭自己的调教的漂亮女演员，除非有病，否则肯定会把持不住。 尤其他还有后世的记忆，不提好莱坞的红沙发，高丽的招待宴，岛国的昼顏妻，单单內娱的各种丑闻就层出不穷，什么做头髮、一指禪、剧组的夫妻、深夜研究剧本等等，让他一直对这种事情跃跃欲试，总想直面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一面。 没別的意思，就是想批判批判社会的腐朽。 没有批判就没有进步么。 “鹿姐，苏有朋真的在追你吗？”不远处，张梓枫正蹦蹦跳跳跟在高鹿身后，打听著圈子里的八卦。 高鹿则声音很大的强调：“怎么可能！他那么大明星……都是媒体在乱说啦！” 那架势，似乎想让所有人都听到。 郑钱咂摸了一下嘴巴。 如果说这个剧组最不可或缺的主演是张梓枫，那么最容易被换掉的主演就是高鹿了。有灵气的小女演员很难找，但漂亮的瓶在圈子里却到处都是。 尤其郑钱还听说，高鹿身后的经纪公司不太给力，所以突然拿到一部电影——虽然是小製作，导演也没什么名气——的女二號，高鹿难免表现的非常热切，剧组內外没少恭维《天才少女》的年轻天才导演。 这也让郑钱的某个念头愈发蠢蠢欲动。 似乎找到了批判的方向。 第27章 潜规则 高鹿在剧组生活习惯很自律，每天早睡早起，几乎每场戏都会在旁边观摩，还经常给张梓枫买零食。但结束拍摄后，却很少乱跑，经常直接回酒店。 这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今天郑钱提前堵在了酒店走廊入口，拦住了刚刚回来的女星。 “嗯，一会儿你来我房间，我给你对对词儿。” 还没有从学校毕业的年轻导演带著几分紧张，说完准备很久的台词后，又略带靦腆的伸出了他导演生涯的第一只黑爪：“——哇，你头髮好细啊！” 他伸手捻了捻高鹿肩膀上的碎发。 已经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许久的女星秒懂他的意思。 先是愕然。 继而心底大怒。 但看著对面强自镇定的清秀男生，却又忍不住想笑。 “对词儿？”她睁大眼睛，略感滑稽的重复著这个词儿，眨眨眼，突然嫵媚笑了笑：“是研究剧本吧！” “对对，剧本，研究剧本！看看能不能给你增加几幕戏！”男生充分发挥著导演兼编剧的能力，谆谆善诱著。 听到可以加戏，高鹿一瞬间都有些动摇。 但旋即在心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不过面上仍旧满脸堆笑的应承了下来：“太好了！我正想找导演研究研究我的演技，看看这几天演得哪里不合適呢……” 郑钱听到这个回答，顿感惊喜，没想到潜规则竟然这么容易！早知道——唔，早知道他也没法子，毕竟这才是他第一部电影。 欣喜之余，他险些忽略了女星后面那句话—— “——但今晚不行，”高鹿略显为难的撩了撩耳边的髮丝：“晚上我约了医生，要去做检查……” 医生？检查？ 听到这两个词，郑钱脑海第一反应是对方在推託。 “什么检查？” “我好像怀孕了。” ？？ 纳尼！！ 我还什么都没做，她怎么就怀孕了呢？！ 这不科学！ 年轻导演脑子乱糟糟的，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看著对面女星娇羞为难的模样，下意识辩解了一句：“这不可能！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噗嗤！ 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压抑的笑声。 郑钱此刻已经回过神，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想要遮掩自己火辣辣的脸——真是给世界上所有的导演们丟脸了——然后他看到了掩嘴而笑的阎妮。 “阎，阎老师。”年轻导演对於这位剧组资歷最深的演员自然没有什么邪念，却也难免有被抓包的感觉，唯唯诺诺著。 “小小年纪，净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笑骂著，嗔怪著拍了一下郑钱后背，却没有对这件事做更多评价，转而看向高鹿，一脸关心：“几个月了？前几天我就觉得你状態不太对……怀孕了就好好养著唄，还来拍戏做什么！” “之前不知道，入组后才查出来的，但还是有些不確定，所以才要去复查……不过不要紧，不影响拍戏的。”高鹿挽著她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著回了房间。 郑钱沮丧的转身溜走。 潜规则作战，大失败！ …… …… 当郑大导演尝试潜规则自己剧组女演员的时候。 他的手下还在忙著调整明天的拍摄计划。 栗娜开始觉得自己被贱卖了。 两千块的工资完全不能覆盖自己被剥削的程度。 最初签合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公司財务与会计——財会本就不分家，一个人身兼两职在很多小公司都很常见，不足为奇。 但很快，隨著越来越多的事情交到手里，她发现自己不仅是公司財务、会计，还担任著老板助理、行政、人事、法务、跑腿、勤杂等等——似乎所有事情都要操心。 等到《天才少女》开拍，她愈发忙碌了。 名义上兼任製片人的郑大导演，整天都在跟其他几位导演、演员、摄影、灯爷们討论各种拍摄细节，製片人的工作是一点儿不干，全都丟给她跟另一个担任导演助理，那个名叫姜伊蕾的小姑娘。 每天一睁眼，就是做不完的事情。 从调配车辆、器材安置；到剧组人员梳理、检查场地；再到调解片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矛盾、收集各组进度报告。 傍晚拍摄结束后，其他人可以休息，她俩却不行，还要加班做出次日的进度表与通告，然后发给各位大演员、不同部门；还需要跟群头联繫，安排人员配置、盒饭、水、药等细节。 忙得脚不点地。 招人是不可能多招的，屁大点儿的小剧组，帐上有几块钱栗娜知道的一清二楚。与『不食人间烟火』全身心投入电影拍摄的导演不同，娜总需要严格按照计划来钱。 她每天做那么多精细的工作，就是为了儘可能减少额外支出。 而最初制定计划表的时候，就没有额外助理的名额——摄影师倒是有备用资金，问题是，谁敢保证后面拍摄的时候摄影师不出问题？提前占了这笔钱，后面是不是又要占其他的？占来占去，占出缺额怎么办？ 但更让人感到糟心的是。 就算她管理这么精细了，还有人乱伸手。 郑钱乍一听栗娜提及剧组有人『贪污』，还恍惚了一下——他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剧组，怎么还跟那两个字儿牵扯上了呢？ 仔细问了问，是灯光师虚开了一些发票。 “虽然只有几百块……”栗娜揉著酸涩的眼角，有些犹豫。她倾向於严格处理。毕竟她还年轻，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既然不是太过分，就先这样吧。” 郑钱嘆了一口气，毕竟那个眯钱的灯光是个技术活，一时片刻，他找不到其他替代：“……下次记住不要跟他合作了。” 以前在学校听前辈们讲，很多製片人进组第一件事就是反贪污，剧组製片费用里至少有三分之一会被贪污掉，他一直以为这是夸张的说法。 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天真了。 类似剧组这样临时结伙、结构涣散、缺乏忠诚度的组织中，每个人的最优选择，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內，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毕竟剧组里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艺术追求，一部电影拍完，大家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下一次合作可能就是三五年后，甚至下一辈子的事情了，哪里需要考虑那么长远。 或许只有志同道合的自己人、新人，才能一定程度抵抗这些圈子里的破旧潜规则。 一念至此，郑钱对培养一批核心班底的想法愈发迫切。 第28章 克制的导演 “——好的老板。” 既然郑钱已经拍板，不处理那位灯爷，小助理只有捏著鼻子认了，她记录下处理结果后，翻了一页，提及另外一件事：“——另外，曾梨老师同意了我们使用她的照片，也审核过我们的照片了，然后给了一份正式授权书。” 她说的照片是剧中『天才少女』妈妈的照片——也就是『黄博』的姐姐——虽然只是照片出场，且画面不多，但毫无疑问是个美女。而想要找到一个与黄博脸型有一定接近的真正的美女，难度相当之大。 曾梨是他最看好的人选。 郑钱接过那份授权书，一眼就看见其中標黑的『免费使用』几个字，大感惊讶：“她免费授权给我们？” “曾老师听说我们都是学生，自己筹钱拍电影，就没收钱。”栗娜抱著预算表，愉快的计算道：“——这样恰好把刚刚那傢伙贪污的几百块抹平，完美！” 只能说，每个合格的会计都是强迫症患者。 而之所以她每晚加班改计划表，也与这点强迫症有关。因为郑钱拍摄计划进行的格外顺利，日程不断提前，所以她不得不每天修改计划表。 绝大部分导演拍戏的时候，都是初期慢慢进入状態，越到中后期，精神越集中，越是专心致志，直至最后，甚至可以称得上沉迷、乃至魔怔。 郑钱恰恰相反。 在开始拍摄的时候格外魔怔，ng不断，但隨著拍摄进度表的顺利推进，演员们越来越入戏，他反而渐渐『出戏』了——他私下里也揣摩过自己这种古怪状態的缘故，思来想去，大概因为脑海里有非常完整的『成片』，所以只要中期素材合格，拍到了想要的镜头，自然就心满意足，不会有其他导演对成片『心里没底』的紧张与不安。 也不会有其他导演那样，对艺术有额外的追求——既不像有剧本的姜闻，从来不按剧本拍，改戏狂魔；也不像没剧本的王墨镜，只会告诉演员『你隨便演啦』，腹语达人。 郑钱感觉自己执导就像做数学题，每个公式罗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脚本清晰到机位与演员间的距离几乎能精確到厘米。 突如其来的灵感？ 不需要。 改台词？不行！ 改分镜头？不行！ 改机位？……唔，这个要看具体情况。 他拍戏的时候不仅自己要明明白白，其他人也要明明白白，不会有人拍半天，一直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同样一场戏，他还是允许演员尝试不同演绎方式，然后选取其中最符合『原作』的一版。 以郑钱对自己艺术水平的理解，他暂时还没有『僭越』原著的勇气。 如果说哪个词可以来形容他的这种状態。 郑钱觉得非『克制』两个字莫属。 他不追求拍出什么时代洪流、恢宏史诗；不追求光影和谐、镜头完美；也不追求人性光辉、情感纠葛。 他就单纯只想拍一个小故事。 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的小故事。 这种发自內心的『轻鬆』与『自知之明』，自上而下感染了剧组的每个人，反而让片场所有人都愈发放鬆，属实正向反馈了。 “——还有一件事，”栗娜翻到记事板最后一页：“有一家名叫『龙行天下』的gg公司找我们接洽，说想在电影里植入gg词，开价八千，关於保健酒的……” “改我的剧本台词才给八千？还是保健酒？” 郑钱颇为不悦：“这种事情你直接拒掉就行，下次不用问我了……另外，植入gg这些事情，都听中影那个赵经理的安排。他们负责宣发，我们没有相关渠道，就不要在上面浪费精力了。外面直接找上门的阿猫阿狗，谁知道什么底细呢？” 匯报完今天的工作，栗总『啪嗒』一下合上手中记事本。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 她重重鬆了一口气，抻了个懒腰，准备结束这场对话。 “这两天外面有什么新闻吗？” 郑钱顺口问了一句。 除了奥运会开幕与拍电影外，剧组並非对外界消息毫不关心。相反，因为行业缘故，剧组里每个人都对娱乐圈的消息格外在意，各个堪比八卦小能手。 只不过郑钱每天需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了，这段时间反而消息有些闭塞，所以每天都从栗娜这里听个简报。 “唔，天仙下凡算不算？”栗娜琢磨了一下，突然呵呵一笑。 “谁？”郑钱立刻精神了一些。 “刘艺霏。” 小助理撇撇嘴，非常贴心的从文件夹下面抽出一张报纸，塞到老板鼻子下面：“呶，你前些日子不是让我稍微关注一下这位神仙姐姐么？这是她今年参加芭莎慈善夜的新闻……一改往日风格，穿了一条黄色低胸果短裙，风格非常大胆，所以网上就有人说『天仙流落凡尘』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嗤笑了一声：“——你不是还说刘艺霏没钱了吗？瞧瞧，人在芭莎晚宴上了四十五万拍了个蒂芙尼的水晶项链！这是没钱吗？” 郑钱接过报纸，不置可否，只是简单扫了一眼那些新闻。 他吐槽刘天仙没钱，是因为前段时间她出席时尚活动的时候穿了一件与valentino07年秋冬高定相似度极高的粉色抹胸礼服，引得舆论譁然——对明星来说，不是独一无二的高定，就是货真价实的假物，不存在某个中间选择——当然，让郑钱吐槽的更主要的原因在於，今年5月还高调接受《南方都市》採访，公开说如何捧红刘艺霏，要安排她成为“国际巨星”的陈金非，已经在公眾视野消失很久了。 这意味著世界线依旧在按照它的惯性收束著。 “——有没有钱，你看她的礼服就行。” 他指了指报纸上那条让人一言难尽的黄色短裙，摇了摇头：“况且，明星的没钱，跟我们这种普通人的没钱，是两码事。別人没钱坐私人飞机，只能坐头等舱……我们这种普通人，有钱没钱都跟头等舱没啥关係。” 扎心了。 栗娜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一乾二净。 第29章 杀青与新计划 有充足的资金，有充满干劲儿的年轻人，还有细节满满的分镜头脚本，再加上天公给力，一切都顺风顺水，郑钱只用了一个半月，就拍完了《天才少女》的素材。 九月一號杀青。 比计划整整提前了二十多天。 五百万的成本，扣除郑钱中途『借走』拿去炒美股的七十万——这部分钱他是以剧本、导演、编剧等费用的名义预支的——还剩约八十万，也就是说，截止到目前，整部电影已经实打实了三百五十万。 这还没算部分后期製作与宣发的费用。 如果按照他最初自有资金三百万all in的计划，这部电影肯定会拍的捉襟见肘。 当然，剩下这八十万，郑钱也不打算让它们躺在公司帐上睡觉，也不打算交给马蒂·伯德，去追加美股投资。而是想趁著手边有一个合適的剧组，有一帮合適的演员，抓紧时间拍一部短片。 至於《天才少女》的后期与宣发，郑钱想慢慢做，並不急於一时。 拍短片的想法算是临时起意。 最起码在《天才少女》开拍前，郑钱是没这个想法的，而且这个短片也不在他的系列片范围內——只不过拍短片的想法虽属於临时起意，但为短片选的剧本，却是郑钱早就准备好的。大学三年，他已经『不知不觉』攒出了好多本子，虽然大部分的分镜头都是草图，但拿来润一润，用来拍短片，却也没多大问题。 而之所以突然冒出拍短片的念头，还是与第二次做股票梦时，他私下里揣摩出的那条规律有关。 第一次动笔写剧本，做了沪东重机的股票梦——当时，他一度以为写剧本就能找回那些与投资有关的记忆，所以疯狂攒了不少本子。 第一部电影开拍，做了ggp的股票梦。 那第一个短片呢？第一部获奖片呢？第一部动画片呢？第一部全国上映的片子呢？第一部票房过亿的片子呢？第一个系列宇宙完成呢？ 只是想著这些『第一』可能带来的丰厚收益，他就感觉心臟怦怦乱跳，两眼直冒绿光。只想迫不及待確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所以杀青宴结束后，他拦住大家，简单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很简单的一部短片，不到二十分钟，场景也很简单，大部分都在室內。剧本我已经写好了，黄老师和阎老师扮演夫妻，高鹿姐和梓枫是女主角，朱霖老师也有一点戏份……当然，因为是部短片，大家的片酬可能比不上《天才少女》，总预算也只有四十万，大概是《天才少女》的十分之一，因为设备什么都是现成的，还在租用期內，成本都能压下去……” 他滔滔不绝的讲著，没有丝毫隱瞒。 栗娜则非常贴心的把他昨晚才列印出的剧本、脚本以及拍摄计划发了下去。 黄博翻了翻。 “怎么突然想著又拍个短片呢？”他倒没有一口回绝，只是有些不理解年轻导演的想法。 “唔，下学期我就大四了，不是该毕业了么，这个短片就当成毕业作品。”年轻的导演同学靦腆的笑了笑。 “好傢伙，拿四十万拍毕业作品，不愧是土豪！”导演助理姜同学一脸羡慕。 “难怪看不上学校的联合作业计划。”申傲也跟著吐槽。 滕匆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郑钱无视了这些调侃，注意到黄博似乎还有一丝犹豫，连忙补了一刀：“——另外，这个短片，如果拍成了，我也打算送去柏林电影节参加短片竞赛。” “为什么不用《天才少女》去参展？”高鹿小声询问。 “唔，《天才少女》的內涵还是有些苍白，作为商业片情绪是够了，但去电影节参展，在思考与表达上，都还是太泛泛了些。” 郑钱仔细分析后，停了停，又简单补充了一句：“——另外一个原因，短片送出去比较容易。” 高鹿，包括在场许多人，都还有些不明所以。 唯有夏安、黄博等寥寥数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这个时间点，短片投递国外电影节还没有明文规定——也就是说没有审查制度——只要你交得起报名费，可以隨意参加。 甚至如果你是早鸟报名或者电影学院学生，可能连报名费都不需要交。 阎妮显然知道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咳嗽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越过这个话题：“但你这个……能成吗？那可是柏林电影节！” “能不能成，总要试试才知道。” 年轻导演见眾人——尤其几位主演——都有所意动，顿时踏实了许多：“况且本子好不好，大家都是专业的，难道看不出来吗？” “本子是个好本子……不过我看你这个本子，主演都要会手语的吧？” 黄博已经飞快的翻完了那个薄薄的剧本，立刻发现其中最大的问题：“拍摄期总共就十几天，她俩能学会手语吗？” 他指了指高鹿与张梓枫。 “我能！” 小女孩儿显然还没弄懂要学什么，却已经勇敢的给了承诺——对於一个七岁多的小孩子来说，只是这份勇气，就胜过了许多人。 周围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你能什么！”张梓枫妈妈嗔怪著戳了女儿一下，然后向四周赔笑。 “不需要学会，只要掌握拍的那些就行。”郑钱摆摆手，示意无碍，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著在这边残疾人学校找个老师帮忙，应该问题不大……” 而且，这片子拍好，说不定还能从残联申请一份补助。 当然，后面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倒不至於为了几千块、几万块，就去跟真正需要这些钱帮助的人爭抢。 “我会手语。”一直像个小透明的露比·琼斯忽然举了手——她刚刚从夏安的翻译中知道了大家在討论什么內容。 所有人都齐齐转头看向她。 郑钱微微一愣，继而若有所思：“——你是阿美利加人？会的是美系手语吧？唔，这样一来，倒是更好的选择！” 他感到一丝意外之喜。 因为19世纪法国教育工作者在帮助建立美国聋人学校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美国手语与法语手语的共同点更多，而郑钱想拍的这部短片，恰巧打算送去参加欧洲的电影节。眾所周知，法兰西艺术家们在欧罗巴范围內的话语权都很强。 某种程度的恰如其会。 第30章 迟来的探班者 “——不同国家手语还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这场谈话类似推介会，因此郑大导演显得非常有耐心：“——就像我们点头yes摇头no，南亚巴特拉人却是点头no摇头yes，而且他们说话时喜欢撮个指头举到面前，他有这个习惯，必然会融入他的手语里……难道你指望我们的聋哑人也撮指头吗？” 他做了个撮著指头向上的动作。 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只有懂手语的露比一脸莫名其妙。 咳咳。 一个略显刺耳的咳嗽打断了大家的笑声。 郑钱循声望去。 是摄影师曾刚。 “抱歉，”虽然嘴里说著『抱歉』，但他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抱歉的模样：“——当初我签的合同只有《天才少女》这一部电影，所以预留档期有限……可能没有时间拍短片了。” 除了张梓枫与露比，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来这是託词。 郑钱心底有些恼火。 脸上却笑呵呵答应著：“没关係，没关係……小温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你来掌镜也可以的。难度不大。” 他看向曾刚当初要求加进来的那位摄影师助理温士琣——栗娜打听到，这个年轻人今年还不满二十岁，是汕大的在校生，很喜欢摄影，他是暑期来剧组打工的，为此还给曾刚交了一笔不菲的『实习费』，在拍摄过程中，对光影把控非常敏锐，给郑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当然，只凭一点印象，郑钱是不可能直接把掌镜重任交给他的。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严格来说，这位助理的名字在这个决定中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 “我？！” 缩在角落里的年轻男生指了指自己鼻子，有些惊讶与兴奋，又有些犹豫的看了眼曾刚，然后看向郑钱，似乎不太自信：“我行吗？” 他的这份不自信也让郑钱心底有些打鼓了。 便在这时，《天才》的执行导演夏安主动揽过了摄影师的重任：“——如果只是短片，大概不需要执行导演了，我担任掌镜吧……小温可以继续担任助理。” “那我可以的。”温士琣带著几分悵然若失，重重的鬆了一口气。 郑钱再次看向曾刚。 “——不用看我，你们觉得合適就留下他。”老油条摄影师嘴角微微一抽，並不在意这些孩子们的胡闹。是的，在他看来，浪费十几天时间拍短片，就是在胡闹。 还去柏林？ 他们怎么不去上天！ …… …… 或许在很多人印象中，短片拍起来比长片简单许多。 但事实上，超过十分钟的短片与九十分钟的长片，创作思路已经没有太大区別了。好故事都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表达，时间越长，故事呈现的也就越完整与充分。而想要在有限时间內讲好一个故事，更考验导演的基本功。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科班出身的导演会把拍一部成功短片作为自己事业的开始。 像郑钱这样，先拍长片，再拍短片的，属实小眾。 郑钱这次打算拍的短片是《沉默的孩子》，第九十届（2018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真人短片。片长只有二十分钟，但主要角色就有七八个，而且涉及多处不同场景。对初次拍摄短片的导演来说，这个片子的难度算不上友好。但对刚刚完成一部长片，而且绝大部分场景与演员可以混用的郑钱来说，片子难度已经大大降低了。 即便如此，二十天的期限也给了他很大压力。 仅仅演员定妆照、新合同流程、保险接洽、道具准备、导演与演员们围读剧本、探討剧情与台词，等等，这些准备工作就耗费了差不多三天时间。 恰巧，这几天又是九月的开学季。 隨著返校潮的到来，郑钱电影开机的消息也因为学校老师透露口风，被越来越多同学知道，很多人便趁著周末，打著『探班』的名义来北代河片场凑热闹——其中既有导演05级的，也有表演05级、06级、07级的，毕竟是学长的剧组，来探班说不定就能蹭个小角色，对很多没有资源的在校生来说，是莫大的诱惑。 即便那些资源丰富的同学，也免不了来凑趣。 一些人失望而归。 一些人如愿以偿。 还有一些人，则完美错过了拍摄期——她来的时候《天才少女》已经杀青，而《沉默的孩子》还没开机。 “什么？已经杀青了？” “我八月初才看到你们这个电影备案的消息，这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就杀青了呢？你不是骗我呢吧！” 一张『嫩牛五方』的漂亮脸蛋儿懟到郑钱面前，声音带著几分杀气：“——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答应我当女主角的吗？” 郑钱一脸无奈。 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吸棒棒冰的张梓枫。 “——您也演不来我这个电影的女主角啊？至於还不到一个月就杀青，那是因为我剧本准备的仔细，拍的快！” 后面这个理由对其他人来说，或许稍显敷衍，但在熟悉他的人听来，说服力却很强。 对北电05级的学生来说，本科导演班的郑钱大小也算个名人——因为在这种艺术类学校，很少有人像他那么认真学习。 別人去网吧玩cs，他在图书馆吭哧吭哧写稿子；別人午休睡觉、晚上跟女朋友钻小树林，他在自习室里专心致志画分镜头；就算在操场打球，中场歇息的时候，他也会拿起个本子，满头大汗的罗列拍摄计划。 系里老师都很看好这个爱学习、有主见的孩子。 杨蜜也是个有主见的。 正所谓同性相吸（大雾），两个有主见的遇在一起，免不了惺惺相惜。再加上两人又是同一年级，多多少少总会打些交道，一来二去，便成了熟人。 郑钱打算拍电影这件事，杨蜜早就知道了，也一直摩拳擦掌，只不过早在02年她就签了荣鑫达，大学阶段的她片约几乎没有断过，已经颇有人气，博客关注近千万，虽还够不上旦的程度，却也大小算个角儿了，再加上郑钱清楚的知道08年底的『雪见』对她未来有多重要，所以一开始就没把她算进自己的拍摄计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