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春情》 第1章 初见 宽阔气派的胡同內,一辆简陋的马车从朱红墙胡同远处噠噠的缓缓驶来。 定国侯府的前门前,沈昭昭眼神厌恶的看了眼渐渐靠近的马车,又侧头对身边的贴身丫头不满道:“父亲居然答应让她来,不是给母亲和我添堵的?” “穷乡僻壤里的乡下人,还不知道身上染了什么乡下习性呢,八成跟她那早死的母亲一样上不得台面。” “父亲居然也答应让她来了。” 说著她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年轻男子:“堂兄,你说是不是?” 站在沈昭昭身边的男子一身圆领窄袖紫緋袍,胸前猛虎凶恶,身量却欣长挺秀,腰间的黑金乌刀带了几分煞气。 只见他懒洋洋的瞥了一眼身边的沈昭昭,又意兴阑珊的挑眉,没要开口的意思。 还是沈昭昭旁边的嬤嬤小声道:“这处地方冷,老太太和夫人都在里面等著的,外头下人接进去您就能瞧见了,姑娘何必亲自在这儿等著。” 沈昭昭就冷哼一声:“我就想先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 “我父亲和母亲这些年谁不说举案齐眉,这会儿竟冒了这么个贱人出来,还是个没名分养在外头的外室生的,我真真看不下去。” 说著她又咬牙切齿落了一句:“真想叫她一来就出丑,那样我才畅快些。” 站在沈昭昭另一边的宋璋听罢这话,这才懒懒散散的笑了一声:“想让她出丑还不容易。” 说著他凤眼里露出几分趣味,薄唇勾出个弧度:“恰巧我出来既看了个热闹,便也凑个热闹不是?” 沈昭昭立马双眼亮起来,朝著宋璋就露出个甜甜笑意来,眼睛亮晶晶地拽著宋璋的袖子:“堂兄有法子让她出丑?” 宋璋没看沈昭昭,修长手指按在腰侧的长剑上,修竹似的高大身形往正停在定国侯府门口的马车前走。 沈微慈轻轻掀开轿上小窗一角,见著那贵气的门庭和那匾额上的字,便又放下了帘子。 身边的月灯扶著沈微慈小声道:“姑娘,我们下马车吧。” 沈微慈嗯了一声,正要伸手撩开帘子,却见帘子忽然被外头伸进来的剑柄挑开。 那长剑露出了半截剑身出来,抵在她身前,正朝著她泛著冰凉的冷光,像是带著几分杀意警告,又像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旁边的月灯被这忽然伸进来的长剑嚇得失声叫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又一屁股坐在了狭小的马车里。 沈微慈只看了面前的剑一眼,又抬起眼眸看向拿著剑的年轻男子。 只见他玉冠束髮,凤眼长眉,俊秀的贵公子模样,却又薄唇凉薄,带著两分不羈邪气。 再看他体魄高大,仪容俊美,却眉眼轻佻,细看还带了两分厌烦轻视过来,如在看一件不入流的物件。 但看他著官袍,紫衣金銙,不必想也身份尊贵。 两人对视,宋璋看著那马车內的女子,身上穿了件有些发旧的絳粉孺裙,却肌肤胜雪,骨骼纤细,一双微上挑的桃眼如泛春波,再下就是一张饱满红艷的樱桃小口。 又那乌髮上只配了根简陋银簪,再无其他装点,连耳坠都未带,却更显唇红齿白,玉骨冰肌。 原以为不过个粗陋的乡下女子,却是没想到是这等相貌。 宋璋眼里的轻视更甚,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玩意儿,身份低的让他瞧不上。 倒是她没被他的剑嚇到,稍让他有些意外。 沈微慈眼神看了眼面前的男子,又垂眸扫了眼旁边站著的幸灾乐祸的下人,心思京师內的门阀大族最是讲究出身和尊卑,面前男子的轻视,她只做未见,一心低调。 且她也早想过过来可能会受些冷遇,即便知道面前人要给自己难堪,她还是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推著那面前的刀柄入鞘。 又出到帘子外头低眉顺目福了礼,轻声细语道:“谢过公子抬帘。” 宋璋眉头一挑,他倒是听不出面前这女子是讽刺还是真心谢了。 身后沈昭昭笑声传来:“堂兄,她还谢你呢。” 宋璋唇角的弧度下压,刚才既已放了话出来,怎能失了脸面。 隨手从腰上金銙蹀躞带上扯了个玉坠打过去,只听得银簪落地,那一头如瀑青丝散下来,遮在那张微微苍白的脸上。 宋璋看了一眼面前那双难堪的桃眼,回头朝这沈昭昭凉凉一笑:“爷可不给这等不入流的掀帘子,这声谢倒是侮辱了爷,打她也是她该得的。” “倒耽误了我进宫的时辰,这帐没完。” 说著宋璋一掀袍子,利落翻身上了通身漆黑的骏马,留下这一地狼藉,就洋洋洒洒的走了。 沈昭昭看向站在马车上失神的沈微慈,见她披头散髮,心下大快,朝著沈微慈便是一声冷哼:“也不瞧瞧你出身,有些富贵可不是你能要得起的。” “侯府多养你一个跟多养一个丫头没区別,你要是识趣,往后给我夹著尾巴做人,別给我去外头乱说。” “我父亲答应收留你,不过是看你跟流浪狗似的可怜,你当给我小心些,別以为进了侯府就能做小姐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你叫我不高兴,我便叫你过的比你在乡下还惨。” 说罢沈昭昭扬著头,转身带著四五个丫头就走。 那跟在沈昭昭身后的丫头一个个转头朝著沈微慈讥笑。 从地上起来站在沈微慈身后的月灯呆呆看著这幕,捏紧了手:“欺人太甚。” 沈微慈看著地上那扔来的玉佩,强忍著眼眶湿润,握住身边月灯的手指,一转身又掀开帘子回了马车里:“將簪子捡来。” 沈微慈在马车內重新盘头髮,等在外头的婆子不耐烦地催促:“磨蹭什么,里头老太太和夫人还等著呢,你当你是京师里有脸面的人物么,还让夫人们等你不成。” 又有丫头笑:“破落户有什么脸面,嬤嬤瞧见她那穿的衣裳了么,那料子便是侯府里的大丫头也比她身上的料子好,那衣裳上的绣真真粗糙,还留著线头呢。” 另一道声传来:“裕阳那小地方来的,能穿多好的料子?” “看她那小家子做派,真真上不得台面,侯府的小姐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得看有没有那个福气。” “咱们夫人大度,愿意收留她,她烧高香吧。” 这些话毫不避讳的传进马车里,也根本没打算避讳,显然就是故意说出来给人听的。 月灯已是气的哭出了出来,沈微慈垂著眼帘,默然將发重新盘好,又侧头用帕子给月灯轻轻擦泪低声道:“这没什么,我早想到了。” “总归比裕阳好一些。” 说著沈微慈重新从马车里出去,虽说是简单髮式,却是一丝不苟,规规矩矩。 月灯抹了泪跟在沈微慈的身后,咬著唇忍著泪,她知道姑娘说的没错,如果现在还在裕阳的话,姑娘怕是早被那黑心舅舅给卖去给老头子当妾了。 就如姑娘路上说的,这侯府世家重脸面,即便不待见,至少明面上不会做那些齷蹉手段,听几句风言风语也没什么。 第2章 进侯府 隨身带来的全部东西也只有一个小包裹,沈微慈跟在嬤嬤的身后,路上只瞧眼底的路也不乱看,脸上更是温顺平静,一脸的低调。 倒是月灯看著雕樑画栋的侯府打量的应接不暇,连连惊嘆,却引得旁边婆子一声嘲讽冷哼:“別怪我没提醒,待会儿去了正堂,眼珠子再乱看,那就按著侯府的惩戒来了,主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瞧的。” 月灯脸一白,再不乱看一眼,学著前头姑娘规规矩矩的走。 定国侯府占了一整条胡同,里头更是大,穿来绕去,到了正堂时已走了小半刻。 正堂內老太太坐在上首的,听著进来的婆子说话:“老太太,郡主娘娘,二夫人,人带来了。” 沈微慈还不知道堂內坐著的人称呼,听了那婆子的话就上前一步福礼:“微慈问老太太和郡主娘娘,二夫人安。” 二夫人文氏看著堂上站著的沈微慈脸色难看,原来这就是自家老爷当初在外头风流留下的私生女,瞧著狐媚子模样,八成与她母亲一路的货色。 要不是老太太说好歹是侯府的骨血,流落外头让人知道了不好听,不然叫她的脾气,定然是容不得这等人进来的。 她厌恶的別开眼,这些年外头都羡慕她院子乾净没有妾室,这会儿冒出个私生女儿出来,也不知外头怎么说了。 大房的慧敏郡主看了眼文氏,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茶看热闹。 沈微慈说完堂上没人说话,安静了一会儿还是老太太先开了口:“听说你母亲得了病走了,是得的什么病?” 沈微慈便低著头恭敬道:“母亲这些年做刺绣维持家用,夜里睡得晚被凉风吹了得了肺癆,前两月才办完了丧事的。” 沈老太太听罢就嘆息著点点头:“也是个可怜的。” 她又端详了沈微慈几眼,又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沈微慈便听话地抬头。 一张玉镜明的素净姣好脸庞露在眾人面前,粉黛不施,眼神安静,又带有些微冷清,看起来十分白净温婉。 又那身姿仪態落落,细腰削肩,秀背笔直,盈盈站在那处阳春白雪,不似小地方的羞涩胆小,反倒是说是世家女子也不为过。 沈老太太点点头:“模样倒是生的好,仪態也规矩。” 又继续问:“何年纪了?可读过书?” 沈微慈就低声细语道:“刚过了十五了。” 又细了声音:“只读过两年女戒和四书,会认一些字。” 沈老太太低低沉吟一声,又细细看了沈微慈两眼:“没想到你母亲还送你读了书。” “但听来身世也是个可怜的,既来了侯府,按年纪就是侯府的三姑娘了,往后就在这儿安心住著吧。” 说著沈老太太又看向文氏:“总归是荣生的女儿,你往后是她嫡母,便在西后院给她拨个小院,吃穿用度就由著庶出的来吧。” 文氏脸色一僵,看向老太太:“她哪里能算得上老爷庶出的,不过是老爷在外头没名没分养了一个女人,从来没抬进府里来过,便是也没承认过身份。” “难道现在还要將她当个小姐养起来?” “再说现在忽然多了个老爷庶出的女儿,我外头怎么说去?” 慧敏郡主似笑非笑的看向文氏:“她是二老爷的骨血,私不私生的又有什么关係,人家这十来年没主动来沾侯府的边,现在人母亲死了,八成是走投无路了,弟妹连这点容人的心胸都没有?” 文氏被慧敏郡主的话气得快吐血,偏偏自己身份不如人家的高贵,还得陪笑:“大嫂这话过了些,忽然来了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要是落到大嫂身上,大嫂心里也不痛快不是?” 慧敏郡主笑了笑:“我可不在乎。” 懟的文氏哑口无言。 妯娌两人平日里並不亲热,郡主瞧不上文氏那泼妇似的小肚鸡肠样子,文氏又瞧不上郡主那仗著母亲是长公主的假清高。 沈老太太也不悦的看了文氏一眼:“外头怎么说是你的事情,难道你连这点儿事也办不好?” 说著老太太直接越过文氏叫来了管家安排去,就让沈微慈跟著管家走。 沈微慈听著正堂上的话,始终安静的微微低著头,听到老太太的话又规规矩矩的福了礼,这才走了。 转身的那瞬她扫过二夫人的眼睛,却见到那一双眼里的厌恶厌烦,眼神看她极冷。 她心下愣了一下,低下头低眉顺目。 沈微慈一走,郡主也觉得没有意思了,也跟著退下。 正堂里就剩下了文氏和老太太,以及站在文氏身后的女儿沈昭昭。 沈昭昭这时候嘟著嘴跑去挽著老太太的手撒娇道:“祖母,孙女不喜欢她。” 沈老太太慈爱的拍拍沈昭昭的手,这才看向下头的文氏:“荣生这些日子被御史中丞陈赫连上几道摺子弹劾,陈赫与荣生多不对付,荣生在户部的,多少定然是沾了油水的,被陈赫捏了些把柄,不然他也不会死抓著荣生不放。” “我虽让了宋璋在皇帝面前压了压,可也抵不住那陈赫一直上奏。” “你大嫂虽贵为郡主,但常年修佛不问事,我也使唤不得她。” “刚好我瞧那丫头生的难得,即便在京城女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那张贵妃在皇帝身边正得宠,张贵妃的哥哥张廷义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善揣摩皇帝心思费力討好,风头十足。” “他在皇帝面前说一句,便抵得过旁人说十句。 “好在他好色,又正好死了两个妻子,传说是他有些骇人嗜好,京城里就没贵女敢嫁。” “我打算等年后便將微慈送去给张廷义做妻,她那样貌让张廷义答应不在话下,事成了既拉拢了他照拂荣生,压压陈赫那一根筋,最好將他给贬走了,又能让他往后多多照拂侯府。” “一举两得的事情,你还计较什么。” 文氏一愣,这些日子夫君正为这事焦心,如今听了这番话隨即笑开:“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沈昭昭一听,靠在祖母身上顿时心情舒畅:“我还以为祖母真的会收留她呢,害我难受了好几天。” 沈老太太笑著捏著沈昭昭的手:“你是侯府正经姑娘,她不过你父亲在外头留的私生女,母亲身份又低,出身更上不得台面,哪儿比得上你?” “收留她不过怕传来外头閒话,你父亲在朝廷为官,名声重要,要再为这事被陈赫再捏了把柄,那就更不好了。” 文氏又看向老太太:“可那张廷义已年过四十,沈微慈万一不愿意怎么办?” 沈老太太就淡笑:“愿不愿意可由不得她。” “过段时间找个机会让他们见见再说,只要张廷义真瞧上了,这事就好办。” 沈昭昭挨著祖母笑:”看来她长了这模样也有点用处,狐媚脸,也就这点用处了。” 文氏笑著看向沈昭昭:“那出身,那模样,侯府不收留,你以为她什么下场?她千里迢迢上京师来投奔你父亲,不就是要巴著侯府的富贵么?” “她母亲是玩意儿,她也一样。” “要是她识时务笼络好了张廷玉,成了正妻有了富贵,说不清还要感激我们侯府呢。” “要她不识时务,我有的是法子搓磨她。“ 第3章 见父亲 这边沈微慈跟在管家的后面走,那管家一身绸缎蓝衣,料子厚重,微胖身形有些富態。 月灯走在沈微慈身边小声道:“侯府里当真好气派,连一个管家都穿得这般好。” ”这样的绸缎在裕阳也只有老爷能穿。” 沈微慈看了月灯一眼,又低声道:“待会儿再说。” 月灯住了嘴,老老实实跟在沈微慈身边。 越走越幽静,待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前,常管家侧身看向沈微慈,上下打量了几眼,倒没有多冷眼,却是生疏客气,也不怎么热络。 他指了指院子里头:“这处院子空了些日子,但隔两月就会有人来打扫的,三姑娘先进去歇著,待会儿我叫几个丫头进去伺候打扫。” 说著常管家又看一眼沈微慈:“再您要有什么差缺的,这会儿说给我,我待会儿让丫头一併送来。” 沈微慈刚来候府,也不想多添了麻烦,摇头低声道:“劳烦管家送我过来,也没什么缺的。” 常管家点点头,也没有多说,转头就去了。 月灯看著常管家的背影,回头对沈微慈道:“这侯府里的人个个看起来都不好相处,好在老太太怜惜姑娘,只要老太太能向著姑娘些,姑娘的日子往后也不一定难的。” 沈微慈抬头看著简陋的院子:“但愿吧。” 那院门口掛著的灯笼如风中残烛,早已褪色,在秋日凉薄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摇晃。 她明白老太太刚才那番话也不过是场面话,大家族里维持表面的体面罢了,她不过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私生女,老太太能对她多怜惜。 这方小破院足能说明了,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常管家这种在这里浸染多年的人,能不懂老太太心思么。 既安排她在这儿,那便是没多重要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原也不想得人关注。 院子里头已生了杂草,青石上都是落叶,正面只有三间主屋,旁边两间厢房,在气派的侯府里显得异常简陋,却是比她从前的住处好多了。 推开主屋的大门,一股陈旧木香传来,家具上只浮了一小层灰,稍微打扫下就能住人。 没一会儿管家叫的三个丫头来了。 那三个丫头进来见过了沈微慈,喊了一声三姑娘,听著吩咐了就去打扫院子。 那几个丫头动作算不上麻利,也算不上懒散,像是既瞧不上来这儿做丫头伺候,又碍於规矩听话。 沈微慈倒没计较这些,她在马车上赶了大半月的路没怎么休息,这会儿只觉得骨头散开,再撑一刻就不行了,坐在靠窗的罗汉椅上靠了一会儿。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纸照射进来,落在那一身旧粉衣裳上,透出一丝恬静。 夜里时有丫头来传话,让沈微慈去见二老爷。 沈微慈坐在桌前,就將发上的银簪取下来,放在了小匣子里。 月灯站在沈微慈身边低声道:“二老爷回来要见您,这样过去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沈微慈看著铜镜里的人,素净的面容上有一丝苍白憔悴,她摇摇头:“简单才好些。” 又低低道:“將我做的靴子也带上。” 月灯就连忙转身去包裹里拿靴子。 沈微慈低头看著手里的靴子,轻轻摸了几下才道:“走吧。” 月灯这时候却忽然道:“姑娘,等等。” 说著她手上拿了一块玉出来,放进桌上打开的匣子里就朝著沈微慈笑道:“姑娘,奴婢瞧这个能值不少银子的,今天捡姑娘簪子的时候,也一併偷偷將这个捡了。” “这东西先放在匣子里藏著,后头我找由头出府给它当了去,姑娘手头也能有些银钱宽裕些。” “反正他也扔了不要,我捡来物尽其用。” 月灯著实全为了沈微慈著想,这回上京师来,盘缠银钱全光了,连个铜板都再拿不出来,这候府里总要打点些,总不能一点银子不。 反正是人不要的,捡回来也算不上什么。 沈微慈皱眉看著匣子里的东西,一块上好的白玉麒麟佩子,是今日上午那人的。 她知道月灯没坏心思,只是这东西到底不是自己的,留著是个祸。 况且她再落魄,也没得去捡別人不要的东西的道理。 她沉默地將那玉佩拿出来捏在手心,看向月灯:“这东西不能留,待会儿我便拿去扔了。” “京师你我都不熟悉,侯府关係也没摸清楚,怎么能出府?万一人瞧见怎么办?再说即便是他丟的,可那是用来给我难堪的,我若捡了,就是真真叫人瞧不上了。” “这院子里其他几个丫头脾性我也没摸清,还是小心些,免得给人发现了拿话头。” 说著沈微慈將佩子藏进袖口,又看月灯一眼:“这东西我待会儿拿去扔了,你也別再提。” 她说完便带著月灯掀帘走出去。 门口传话的丫头还等著,见了沈微慈出来,似是觉得她慢了些,又不开口,眉头一皱就在前面带路了。 那丫头將人引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子,就道:“这处观竹居是我家二老爷的书房,你自进去就是。” 沈微慈往里面看,只见里头一间屋子亮堂,依稀有人影在,就叫月灯在院门口等著,这才抱著靴子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沈微慈站在那亮灯的门外,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 里头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面前的大门被推开,她深吸一口气低头进去。 身后的门被丫头合上,沈微慈只见到面前站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在听见开门的声音后,又负手转过了头。 这还是沈微慈第一次见自己父亲的样子,母亲也从来不提他。 虽年至中年,却一身儒雅温润,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好皮相。 她按著心里的紧张,將靴子放在脚边,低眉顺目,又乖巧的给父亲福礼。 沈荣生负手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安安静静的低著头,却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又看她一身旧衣,一身上下无半根珠釵,脸颊亦不施粉黛,到底又嘆息一声。 要不是沈微慈母亲忽然送了一封信来,他差点就要忘了他当初留下的风流债了。 第4章 求一妥帖亲事 经年他还在翰林,被圣上派去锦州做学政三年,第一年时在锦州地方督查学官时,马车惊到一女子,那时他惊为天人,暗道这小地方竟有这般漂亮的女子。 他动了心思,借了照顾名头,又打听到她不过一绣娘,便柔情蜜意地让人跟了他。 他只想在锦州的三年里身边有个温柔乡以解寂寞,只是到最后离开时,却是真动了两分真心。 不过家中已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且又承诺了只有一妻,即便纳妾也要妻子首肯。 他不敢带回去闹个鸡犬不寧,便只留了些足够的银子给她,便不打一声招呼走了。 一走十来年,她明明知道自己身份,也没来找过他。 再看到那封绝笔託付女儿的信,沈荣生又忆起当年情意,难得坚持了一回,和自己夫人闹了半月也要將自己女儿接回来。 他似有触动地低声嘆息:“微慈……” 这名字一出,他忽喉咙酸涩,想起这名字还是当初他给取的,走的时候沈微慈也不过才一岁而已。 沈微慈眼眶含泪地抬头看向父亲:“父亲。” 沈荣生这才看清面前这张过分漂亮的容貌,微有些心惊,又看她眼里的泪,不由问:“你母亲是怎么得病走的?” 沈微慈用帕点泪,却挡不住伤心的滚泪,哽咽道:“母亲带著父亲当年留下的银子带我去了裕阳,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只是后来银子和宅子被舅舅和外祖母霸占了,母亲为了家用,便没日没夜的做绣工去卖,夜里又睡的晚,日积月累下就得了病……” “请了郎中也没法子……“ 剩下的话沈微慈没再说下去,似是哽咽的说不下话。 沈荣生一时感嘆,喃喃道:“她竟没有再嫁,又是这样走的……” 沈微慈又看向沈荣生,眼眶通红:“母亲临走前让我往后都听父亲的话,还说父亲若有难处,要我体谅父亲,別给父亲添麻烦。” 说著她小心的沙哑开口:“微慈可给父亲添麻烦了。” 沈微慈这一抬头,那张脸便勾起了沈荣生的回忆,这张脸与她母亲有两分相似,却更娇艷旖旎,又见她眼角上的那一颗细小黑痣,想起自己当初抱著刚出生的沈微慈还说过这颗痣生的美的。 千真万確是自己的女儿。 他心潮涌动,上前一步,看著自己女儿眼里的泪,愧疚更甚,低声道:“你是我女儿,我接你回来哪里会添麻烦。” “往后你安安心心在侯府住著,昭昭有的,我也会安排人给你送去。” “不会再让你穿这身旧衣,也不会再让你这么素净的。” “你的容貌比你母亲还过,妆扮起来,也当的起我侯府的姑娘。” 沈微慈却轻轻一低头,眸子生泪沙哑道:“微慈不敢与姐姐比,只有个容身的地方就是。” “母亲死后,家里的舅舅就来霸占了宅子,还要將我卖去给县里老爷做小,我这才不得已投奔过来,父亲已收留了我,不能奢求父亲多爱护女儿。” “只求父亲能怜惜怜惜微慈,为女儿找一门妥帖亲事,不求富贵的,只求是寻常人家品性端方的便是,我也早离了侯府,叫父亲別两头难做。” 其实沈微慈来这半天问了丫头便了解到了,自己的父亲平日里几乎不做主后院里的事,事事都以二夫人为主,后院更没一房妾室,可见二房里父亲是做不得主的。 自己那话既是表明自己体谅父亲,也的確是不想留在这里。 父亲如今对自己尚有几丝愧疚,可到底时间久了,那愧疚便会消磨走。 再看二夫人今日在正堂上的態度,往后定然是见不得她的,父亲又做不得主,恐怕留的越久,招嫌越多,自己只能任凭二夫人处置,二夫人隨意打发她嫁给谁,恐怕父亲都不会替她说句话。 现在尚利用父亲念著旧情和愧疚,早早定了好人家,才是如今沈微慈能为自己做的最好打算。 沈荣生一听沈微慈这般懂事的话,只觉心疼。 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昭昭从小锦衣玉食,被眾多僕妇伺候著,眾星捧月的长大,可自己的这个女儿却穿著这样粗糙的衣裳,浑身连个首饰也没有,却这般懂事乖巧,他也不禁唏嘘。 他一口应承下来:“你的亲事放心就是,你虽不是我嫡出的,但为你找一门好亲事也不算难事。” “人家我会好好替你选的,也当作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沈微慈便感动地落泪,仰头看著沈荣生细声道:“母亲临走前说父亲会疼我的,还说父亲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离开的,我从小没有父亲,只要能见一眼父亲就满足了。” “今日终於见到了父亲,女儿心中感动,也没遗憾了。” 说著沈微慈將放在脚边的靴子拿起来送到沈荣生面前,泪盈盈眼眸里带著对父亲的敬重和小心:“这是女儿在裕阳为父亲做的靴子,女儿不知父亲靴子尺寸,还是母亲给女儿说的。” “父亲拿回去试试,若是不合脚的,女儿再为父亲重新做一双,也当女儿微不足道的孝心。” 连自己的夫人都从未给自己做过靴子,这个隔了十几年再见的女儿,竟然有心给自己做靴。 这般懂事温顺的女儿,让沈荣生心里越发怜惜,他伸手从沈微慈手里接过了靴子,眼里竟还热了热,他看著沈微慈的泪眼,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对自己情意绵绵的女人。 以她的美貌,如果没有跟著他,恐怕也能嫁个好人家。 到底是自己负了她,她一生未再嫁人,一个人抚养大了他们的女儿,还记得他靴子的尺寸…… 而他这些年从来没有再想起过她,更忘了他们的女儿。 沈荣生一时愧疚满怀,低头就对沈微慈道:“往后在侯府里,若有难处的,別去找你嫡母,便来这儿找我就是。” 沈微慈看著沈荣生脸上的神色,露出满脸感激的神情,通红眼眶里沾著潮湿泪水,又轻轻含泪说了一句:“谢谢父亲。” 沈荣生点点头,又是嘆息。 第5章 堂兄 从听竹居出来,月灯见著沈微慈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的,不由忙问:“姑娘怎么了?” 沈微慈摇摇头,带著月灯提著灯笼往前走。 刚才那一场她本就是哭给父亲看的,是想让父亲多少能照顾她一二,为她寻一门安稳的好亲事罢了。 今日她虽才来一天,但也知道了自己在侯府里並不受待见,她虽对这个父亲没有多少感情,但她如今也只能依靠父亲了 这会儿出来被外头深秋的凉风一吹,她仰头看著月色,旧衣在微风中微微起伏,眼眸里是悵然若失。 母亲掛念的人,值得么。 月灯跟在沈微慈身边好奇的问:“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可记掛姑娘?” 沈微慈默然,刚才她父亲脸上倒是的確有慈父的模样,那些承诺她也不知真不真,她刚才哭的著实有些乏累,这会儿摇摇头低声道:“回去再说吧。” 说著她眼眸又转向月灯:“这会儿先去將东西扔了。” 月灯反应过来东西是什么,虽觉有些可惜,还是问道:“扔哪儿去?” 沈微慈便细声道:“跟我走就是。” 刚才她往父亲那儿去时,路上见著后院有处水池假山,在路中间不远的地方,便记下了位置。 她大抵摸清了侯府里的人,今日上午对她奚落的女子,后头在正堂又站在二夫人身后,应该就是今夜父亲口中的昭昭了。 听那昭昭叫那挑剑之人堂兄,想来那也是侯府公子,那佩子便不能乱扔,免得后头被丫头捡了又生事,扔到池里才稳妥些,即便后头在池子里被人捡了,也不会怀疑在她身上。 沈微慈带著月灯往后园子的池子边走,这会儿天黑应该时辰不早了,路上没人,倒是正好。 池水里漆黑,只有月色洒下和並不明亮的灯笼光线。 沈微慈往四周看了一眼,见著没人才將袖子的玉佩拿出来,正要扔进池子里时,却忽然传来一声犬叫,紧接著一只半人高通体黑的狼犬就忽然奔到面前,扑到了沈微慈身上。 本就是站在湖边上的,身子被那黑犬一扑,隨著身边月灯一声惊叫声,沈微慈只觉得一股凉水入浸,身体就落到了池水里。 月灯想要下水去將沈微慈拉上来,旁边的大黑犬却向她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嚇得月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微慈在水里挣扎两下抓住了岸边,好在那池水不深,只漫到了她腰际,她惨白著脸抓著池边的杂草,看著面前朝她凶神恶煞的大犬,眼眶里的泪水打转,凉气让她浑身冷的发抖。 深秋的水寒,她冷的牙齿发颤,却低声对月灯道:“这犬伤人,你先別过来,快去叫管家来,看看是哪来的。” 月灯慌乱的点头,正要爬起来走的时候,那只黑犬却忽然朝她做了个要扑过去姿势,嚇得月灯不敢挪一步。 正这时一道懒懒的声音传来:“苍玉,过来。” 沈微慈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到暗色里走出来一位蓝衣男子。 那男子眼神里散漫轻佻依旧,朱唇玉面,一双凤眼,矜贵又倨傲。 沈微慈看著面前那黑色狼犬听到声音就乖巧的跑去主子身边,收起了那尖利的獠牙和凶狠的眼神,温顺的跟在主子脚前。 她又抬头看向已经站在池边,低头看她的男子。 她清晰的能看见面前男子眼里的轻视冷酷,还带有一丝冷血的戏謔,根本不在乎她被他养的大犬扑进了水里。 又抑或是他本就是故意的。 她想起了今早他那句帐还没完。 仅仅因为她身份低微的上不得台面,便要承受了这无端的恶意。 捏在杂草上的手指骨节已泛白,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出任何软弱的神情让他看笑话。 她抬起掛满水珠的脸,喊了一声:“堂兄。” 宋璋挑眉,月色下水里的人像是沐著一层月华,白净的脸更白,潮湿的髮丝缠绕在她脸颊上,衬出那双桃眼上的细小黑痣愈发清晰,竟有几分勾魂夺魄的漂亮。 那双眼里明明泛著波光水色,眼眶通红,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却没落下一滴泪。 他好整以暇的弯腰对上沈微慈的眼睛,手指捏住她冰凉的下巴,他感受到她轻轻的颤动。 目光流连在她起伏的曲线里,微微散开的衣襟下是洁白里衣,依稀能看见她里面滑腻白净的皮肤。 纤骨匀称,如覆了层雪色,竟叫他看晃了神。 唇边恶意的勾起弧度,他看著那双似无辜可怜的眼睛,低声道:“我隨身佩的东西,苍玉隔了百米都能闻的到,谁给你的胆子偷我不要的东西的。” 沈微慈看著面前那双凤眼,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却轻:“既是堂兄不要的东西,何来的偷。” 说著沈微慈將紧紧捏在手心里的玉拿到男人面前摊开手:“我丫头捡了东西確不该,但我本意亦是想还给堂兄的。” 宋璋看了看面前那只白嫩匀称的手指,细皮嫩肉的与他想像里完全不同。 他脸上泛起嘲意:“被你拿过的东西,你觉得爷还要?” 沈微慈一顿,潮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细雨,压抑著那股屈辱问面前的人:“那堂兄想怎么样。” 宋璋听著沈微慈的声音,像是没脾气一样温顺,他勾著凉薄弧度:“碰了爷的东西自然该罚,就在水里给我呆足半个时辰再走,堂妹觉得如何?” 这声堂妹在沈微慈听来为外觉得讽刺,她推开下巴上的手指,沙哑里声音依旧顺从细小:“好。” 宋璋垂眼看著面前眼眸低垂的人,髮丝上的水珠还在往下坠,滑过她光滑的下頜,又聚在那渐渐下巴上欲落不落。 没半分要求饶的意思。 也没半分脾气。 甚至微微偏著头,淡色眼眸没往他身上再看一眼。 他忽然觉得有几分意思。 今早上的那双眼里,也没过一丝卑微討好。 直起身子,他拍拍身边玉苍的头:“在这儿好好看著,人要是敢跑,就往她脖子上咬。” 说著他转头朝身后的隨从吩咐:“看好了,半刻钟后再牵著玉苍回狗舍。” 那隨从幸灾乐祸看了沈微慈一眼,赶忙应著。 沈微慈脸色白了白,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手指陷进到池边泥里,她紧咬牙齿,一声不吭。 宋璋最后看一眼沈微慈,水里的人一动不动,他忽觉的自己是有些欺负人了。 这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第6章 欺人 沈微慈回去的时候,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月灯慌忙的叫丫头打热水,又去替沈微慈將湿衣脱下来,带著人去热水里泡。 氤氳热气里,沈微慈埋头趴在浴桶边缘,失神的看著水面,白气扑进她眼睛里,眼泪一颗一颗往水里掉。 身后月灯难受哽咽的声音响起来:“是我害了姑娘。” “可那人当真欺人太甚,姑娘要不明日找二老爷去,哪里有这样欺负人的。” “姑娘的身子本就有寒疾,这么凉的水泡了这么久,就算是男子也受不住。” 可当她的话说完,对面却半天没有说话,她侧脸过去看,只见到热气中那张白的不正常的脸色。 她心里一顿,忙又唤了一声:“姑娘。” 半晌后沙哑的声音才传来:“我没事。” 接著又听一道疲乏的声音:“我们刚来侯府,別惹了事,况且那玉的確是我们拿了的,就这样吧……” 月灯一噎,入目是沈微慈那双疲惫发红的眼睛,她咬紧了唇畔,默默的低头擦泪。 乾净白衣穿在身上,沈微慈侧头睡著,月白衣裳乌黑髮丝,似山水天色的眼眸半垂,秀挺鼻樑下的唇畔染了红緋,就连脸颊上也晕开不正常的红晕。 她闭著眼,忍著冒冷汗的寒凉,將身体蜷缩起来,手指覆在膝盖上,想让那一点点的温度抚慰膝盖上的疼。 月灯坐在床边给沈微慈擦著湿了的头髮,一边落泪道:“姑娘自小时候在雪里跪了一夜后,腿上就落毛病了,一到雨天和雪天就疼,今天又落到冷水里,也不知会不会严重了。” 沈微慈缓缓吐出一口发烫的热气,吐出让月灯安心的声音:“没事。” 她头晕的恍恍惚惚,眼前思绪里,过往一一露在眼前。 她又想起了那个雪天。 那年她十一岁的大雪天,母亲夜里呕了血晕倒了,她求到她外祖母那里要银子请郎中,可里头却是冷漠的说等天亮再说。 她在大雪天里跪在正房门口跪了一夜,她哭著磕头,也没能求到外祖母开门,对面舅舅的东厢房也自始至终没有打开过门。 那一夜她抬头看著白茫茫淒凉的雪,看著这个曾经温馨和睦的庭院,看著正房和东厢房里烧的暖蓉蓉的炭火,分到西厢房只有碎裂的碳渣时,一夜之间明白了人心冷漠。 什么是亲人,除了母亲,她没有亲人。 月灯低头看向沈微慈睡著了的苍白脸色,想起姑娘娘亲在的时候,也过的是读书有人照顾的小姐日子,只不过被舅舅家的霸占了钱財才到了这境地的。 要不是姑娘母亲死了,何至於过来受这个气。 即便没有这样的大富大贵,可也犯不著在这里小心翼翼的处处低头。 她心有不岔,想要开口又忍住,看著手上半乾的髮丝,就叫外头外头再拿一条干巾进来。 只是她喊了一个丫头的名字喊了四五声,外头却迟迟没回应,便放了髮丝走到外头去,却见著只有两个丫头坐在门槛上嗑瓜子说笑。 她走过去皱眉:“没听见屋里头的叫?” 一个丫头转头看了月灯一眼,接著就懒洋洋又咬了一颗瓜子:“丫头也是人,今儿打扫了一天的院子,晚上还要人守夜伺候?” “別的院子打扫了一天了,不说赏多少银钱,便是一颗银瓜子,一粒银豆子也少不了的,结果我们吃了个西北风,到这么晚了还要使唤人,这是不拿我们当人使唤了?” 说著她又冷哼,小声朝著旁边的丫头讥笑:“说不准从前还没比我们身份好多少。” “这会儿当小姐了倒是会使唤人。” 这小声的咕噥声音不大,月灯没听清,只看见那坐在门槛上的两个丫头对视著笑,当即过去指著人,脸上气恼:“你们在说什么?!” 那丫头朝著月灯不屑的笑了笑:“你管我们说了什么。” 月灯气的快要跳起来,正要擼了袖子过去教训一场,却听到身后一声沙哑的声音:“月灯,別闹。” 月灯一愣,一转头就见沈微慈披著粉色外衣从帘子里走了出来。 坐在门槛上的两个丫头也愣了下,看向了沈微慈。 只见她还微微有些潮湿的黑髮倾泻,似软绵绵的搭在肩上,又往颊边落了几缕。 又见她白净皮肤上透出緋红,眼里水色艷艷,早上一身素净,这会儿稍染了些红润,便看起来添了十分的瀲灩。 两个丫头看的有些呆,觉得面前的人当真像是从月下洛河里出来的人儿,比二姑娘还好看。 沈微慈走去那两个丫头面前,忍著恍惚发疼的身子,白净手指撑在旁边的架上,喘息一声低声道:“我身上的確没赏赐的东西,你们来我院子里,我明白是委屈你们了。” ”这临春院的確是冷清了,我也比不得侯府里其他主院的主子能隨手给丫头赏赐,我怪不得你们懈怠,也明白丫头都想跟个好主子的。” 月灯听了这话忙走到沈微慈身边:“姑娘……” 沈微慈眼神依旧看著两个丫头:“我不为难你们,若你们留下,我真心待你们,若你们有別的去处,便去別处伺候吧,要是管家来问,我自然说答应的。” 说著沈微慈最后又落下一句:“想好了明早来告诉我一声,自走了就是。” 说著沈微慈松下手指,转身又往帘子里去。 月灯神色惊异跟在沈微慈的身后,看著姑娘身体靠在床上,额上已细细密出汗,忍不住道:“姑娘何必管她们的想法,她们本就是来这院子伺候的下人,犯不著对她们好脸色。” 沈微慈转头看向月灯,抚著发疼的额头低嘆:“你觉得她们有好去处,还会被叫来我这儿么?” “晚上从父亲那儿一路过来,我细细瞧了我这院子的位置,后西院最偏僻的地方,好院子都在东院的,这处周遭只我一处小院,路上都是积草,许久疏於打理,显然偏僻的少有人来。” “丫头们会不知这是什么地儿么,既被叫来了,那便是没什么背景的。” “我刚才瞧她们手掌宽大,比寻常女子粗厚的多,显然之前是做粗活的,即便我让她们回去,她们要么继续回去做粗活,要么也找不著院子要,只能留在我这儿。” “既要留在我这儿,就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別生其他心思,我苛待不了她们。” “若她们还是要走,那便也好,免得朝三暮四,怨天尤人的,留在院子也添堵不是。” 月灯这才点头:“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说著她担忧的用帕子去擦沈微慈额上的汗:“姑娘是不是风寒了?” “要不奴婢去找二老爷去请郎中来看看。” 沈微慈揉著眉头嘆了一声:“以前也风寒过,外祖母不给银子拿药,不也熬好了么,等明日再说吧。” 说著沈微慈已累的闭上眼:“明日一早还要去给嫡母问安,先睡吧。” 说著她侧过身去,眼睛已乏力的闭上。 第7章 这回不叫堂兄了? 第二日一早,沈微慈早早起来,屏风外头就有两个丫头端著热水等著了。 看来昨夜她们是想好了,沈微慈没有多问,过去梳洗。 月灯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交领夹袄来:“姑娘统共只带了两件衣裳,也不知道这侯府里给不给做衣裳。” “眼看著要入冬了,要不问一问二夫人?” 沈微慈忍著发疼的身子过去穿上,低头看著月灯给她束腰:“我们是来投奔的,不是来伸手要东西的。” “在裕阳两身衣裳能过,在侯府里也一样。” 月灯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看向沈微慈:“可姑娘现在不一样了,裕阳不过一偏僻小县,许多人冬天还只能包著纸过呢。” “我昨儿看二姑娘身上穿的料子,那样式那样,精巧富贵,奴婢还是头一回见那般好看的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 “现在姑娘也是京师建安侯府的三姑娘,身份不一样了,怎么不能穿好料子?” 沈微慈对上月灯的眼睛:“不说我在这侯府里身份比不上沈昭昭,便说我过来本不受待见,要是处处和侯府的嫡出姑娘比,贪图几身衣裳,难免让人看轻了,也污了我母亲教导。” 月灯听见沈微慈这般说,到底没再说了,又低头做事:“那都听姑娘的就是。” 去妆檯前將头髮梳好,月灯拿著匣子出来,里头的格子几乎都是空的,只有两只银簪,一对成色並不是太好的翡翠耳坠,再没別的东西了。 其实沈微慈之前做过一套银头面,还有支玛瑙簪子,不过后头被外祖母收走了,只留下了两只不值钱的银簪。 月灯拿了耳坠给沈微慈戴上,又在发上斜斜插了支银簪,这才收拾好了。 沈微慈本就是有几分旖旎的长相,微挑眼尾与樱桃唇,不施粉黛的皮肤细腻白净,简单打扮就微有些微弱不胜衣的温柔。 沈微慈也没往铜镜里多看,她看了看天色,问了时辰,这才去挑了灯笼出院子。 她第一回来,还不知道二夫人院子在哪儿,便叫了丫头在前头带路。 秋日的寒风从脖子里灌进去,让她难受生了薄汗的后背又开始发凉,不由的咳了一声。 穿过角门往东院走时,黑漆漆路上只能听见沙沙风声。 路上前头带路的丫头介绍,东院住著大房二房的院子,老太太在西小院,三房的挨著东大院,沈微慈认真的听著,默默记路。 东院很大,虽住著大房二房的,从草木黑影能看见亭台楼阁並不拥挤,大的异常。 走了许久的路,她这才知道自己的院子到底有多偏僻,想来也是並不待见,远远安置了。 她一路低头走路,却见前头有灯笼过来,认真瞧了一眼,只见四五个僕从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在前头打著灯笼,阵势稍大。 她又见著那走在中间之人的面容时脸上一僵,隨即拢著袖子淡定的侧身让路,低眉顺眼十分平静。 宋璋路过沈微慈身前,低头看了沈微慈一眼,暖暖橘黄光下,她的脸庞像是带了一丝仙气,却永远没脾气的谨小慎微。 那一缕风吹来,將她一丝不苟的髮丝扬在脸上,脸色有些苍白。 刚才远远听她咳了一声,想起昨夜僕从回来说她一声不吭在冷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最后走的时候人都站不稳了。 那枚玉佩亦被僕从带回给了他,那上头像是染了她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玉兰香,他本欲扔了的,却想起她沉默安静的眉眼,没有一句辩解的话,却带著几分坚韧,鬼使神差的又留著放在了桌上。 又看了眼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衣裳,样式老土,刺绣粗糙,在她身上竟不丑,只是没想到二房的竟没给人送几身好衣裳。 那股淡淡香味儿又传过来,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不似京城里女子喜用的那些香,像是一种山野间的野,被风拂过的味道。 两人错身而过时,宋璋忍不住又多看她一眼,憔悴眉眼偏偏玉软浓,神情像是刻意与他疏离,始终低垂像没见到他,莫名就被勾起一丝心思。 他在她身前顿住,似嘲似讽的问她:“这回不叫堂兄了?” 沈微慈本不过想与这人早早错身,往后再没交集,没想他竟问她这一句,心里虽不想多应付,却也想著不多生是非的回了一句:“堂兄。” 那一声儿微微沙哑,些许的疏远僵硬,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抬起来过。 像是避的他紧。 宋璋从来也未被人这般无视过,心下不悦之下又顿了神情,脸色渐渐难看。 他竟因她的生疏不悦,他还刻意为她顿了步子。 宋璋低头再看了一眼面前那低眉顺目的人,昏昏烛光跃在那低垂的黛眉眼下,如湖面温柔波光。 他脸色发沉的抬脚离开。 沈微慈眼波不动,等著宋璋走过去了才动身。 月灯见著宋璋直接过去没再为难她家姑娘,心里猛的鬆了口气,见著那行人走远了才忙过去对前头带路的丫头问:“刚才路过的那是谁?” 那丫头就道:“那是侯府大房的宋二爷,不仅是宋国公府世子,还是左右金吾卫將军,身份尊贵的。” 月灯疑惑:“他明明在侯府,怎么又是宋国公府的世子,二姑娘为何叫他堂兄?” 那丫头笑了下:“说来话长,后头慢慢与妹妹说。” 月灯长长哦了一声,又回头看了宋璋一眼。 难怪那人腰上隨时掛了剑,还养那么大的狗,嚇人的很。 到了二夫人院子,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正屋外头已经掛起了厚厚的帘子,帘子外头守著婆子,见著沈微慈过来,扬著下巴打量她。 见著她一身半旧衣裳,样式更是京师里没人穿的,又看了眼她耳坠上的那对翡翠耳坠,比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还差些,不由眼里轻蔑更甚。 语气更是懒洋洋的:“三姑娘且先等等,容老奴叫人进去传话。” 说著那婆子就指了一个丫头进去。 月灯见著那婆子傲慢態度,心里默默为姑娘抱不平。 屋里头沈荣生正弯腰给文氏揉著肩膀討好道:“夫人,微慈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些年我没照顾她,你也对她好些。” 文氏別了沈荣生一眼,靠在圈椅上又冷哼一声:“当初娶我说只爱我一个,结果去做学政就养贱人去了,我倒没跟你算这帐,你现在竟说这话,是觉得我不好好对她了?” “沈荣生,这可是你欠我的,当初誓言我可记得的。” 沈荣生忙弯腰去牵文氏的手:“我也是当初被蒙了心,被那女人给迷惑了,不然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又看著文氏脸色:“但毕竟也是我骨肉,她母亲死了,流落在外头也是可怜的,夫人慈悲大度,给她个容生的地儿就行了。” 文氏笑著看向沈荣生:“看在那早死的贱人没胆子来找你的份上,她女儿我且容了,你放心就是。” 沈荣生鬆了一口气,又凑到文氏脸颊上亲了一口。 外头沈微慈忍受著冷风,手指在外头已冻的僵了。 身后又传来一阵香气,接著是一道明艷的声音:“谭嬤嬤,我母亲可起了?” 谭嬤嬤区別与对沈微慈的冷淡傲慢,脸上登时扬起了笑:“夫人已经起了呢,三爷,二姑娘快些进去避风。” 沈微慈往后看去,就见著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年轻女子相伴著含笑走了过来。 只见他们身上披著团洒金斗篷,衣料缎光厚重,身边跟了好几个僕人,笑著走到门口,也根本不需通传,旁边婆子自动掀了帘子放他们进去。 第9章 好身段 又在文氏这坐了一会儿,文氏就让沈微慈退下了。 沈微慈站起来对著文氏恭恭敬敬的福了礼,这才轻轻的退出去。 沈昭昭看著沈微慈那身旧衣,和她那发上的那支银簪,冷声嘲笑:“瞧瞧这穷酸模样,我真怕她將这屋子里的地毯弄脏了。” “也不知她身上有没有那乡下来的味儿。” 沈微慈默然听著这话,掀开帘子低垂眉眼走了出去。 文氏看著沈微慈脸上安静的表情,直到她走出去了,才转头对著沈昭昭道:“你父亲说的没错,往后这些话少说些,別忘了你祖母的话。” “她早晚在这儿呆不长,也不可能比得过你,她要不听话,我多的是法子收拾她。” “可你要做的太过了些,难免你父亲要说你。” “且你性子也该收收了,明年你就要嫁去永安侯府了,再这样的性子可不行。” 沈昭昭埋在文氏的怀里委屈:“我就是为母亲难过而已,看不得外头那些狐媚进来给母亲添堵。” 文氏笑著摸了摸沈昭昭髮丝:“旁的你別管,这也不是你操心的,你安心等著嫁人就是。” ---- 这边沈微慈出去时,外头已经蒙蒙亮了,路上已用不著灯笼。 待走回了临春院,月灯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终於是忍不住了:“还称作世家小姐呢,那再金贵的头面也遮掩不了那黑心,一口一声贱人,便是姑娘也没说过这种粗鄙的词。” “要我看,这侯府里不过是看著气派,金玉其表败絮其中,里头个个都是黑心的。” “那些奴才也惯会看人下菜,踩低捧高的,不过个婆子,还能瞧不上姑娘,自己乾的就是伺候人的事,还以为自己是主子了不成。”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要我说她身上那股浓香味儿才难闻,我都快吐出来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香似的。” 沈微慈坐在里屋的书案前,撑著头只觉头疼的厉害,耳边嗡嗡听著月灯愤愤不平的话,无奈笑笑,转身拉过月灯的手扯了个笑:“我没气,你倒是气上了。” 她没忍住捂帕咳了几声:“她说任她说去,伤不了我,我如今只想找门妥帖亲事,等我安顿好了,日子也就平稳了,我不想再生事端了。” 月灯脸上仍忿忿:“可她还骂夫人……” 沈微慈这才手指紧了下,看向月灯:“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不是她们动动嘴就能说我母亲是什么人的。” “但现在不是我爭辩的时候,那样也没好处。” 说著沈微慈眼神看向窗外一处,低低道:“父亲並不能完全偏向我,我若是惹太多麻烦出来,父亲也会厌烦,这几月且忍忍,总能过去的。” 这时候外头丫头在帘子外头说用饭,沈微慈拍拍月灯的手,出去了。 用饭后沈微慈让丫头去帐房那儿领例银回来,又让月灯跟著一路,也去认认路。 月灯回来的时候喜笑顏开的掀开帘子,却见姑娘睡在靠塌上,脸上苍白,额头冒著冷汗。 她忙过去在沈微慈身边蹲下:“姑娘,你身子怎么了?” 沈微慈摇头,眯开眼问:“领了多少?” 月灯忙將手上的荷包打开放到沈微慈手上:“姑娘你看,足足一两银子,再加半吊钱。” “这侯府到底气派,例银都有这么多。” 说著她又凑到沈微慈耳边小声道:“刚才我特意瞄了一眼那帐房管事的帐目本子,还有人例银五两呢。” “从前夫人幸苦半月绣出来的样也不过只能卖三四百文钱,五两银子能在裕阳做好几身冬衣了。” 沈微慈笑了笑,將手里的荷包放到月灯手上:“侯府里的人,这点例银估计也不放在眼里。” “你刚才没听沈彦礼说么,侯府里日常开支都由中公支配,各主院还有自己的俸禄和铺子,夫人们还有陪嫁,这点例银只是给他们的零碎销罢了。” 月灯听罢一张脸皱起:“真真是朱门酒肉臭。” “五两银子够一家小半年的粮食了。” 沈微慈笑著拍拍月灯的手:“你將银子收好,总有用得著的时候。” 这时候外头丫头传话:“姑娘,府里的秀娘来给姑娘量尺寸了。” 沈微慈才起身让人进来。 进来的秀娘年纪约莫过了四十,一脸笑意,不比其他脸色冷淡的下人,一进来就给沈微慈福礼,然后又是不住的夸。 她围著沈微慈转了一圈,又上手量了量,看向沈微慈饱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不禁讚嘆笑到:“三姑娘的身段当真好,每一处都恰如其分,匀亭有致。” “又皮肤白腻,必得配那月华锦,秀雅的山水纹,保管將三姑娘衬的跟天仙似的。” 沈微慈忙谦虚道:“便低调些就好,我喜素净。” 秀娘看向沈微慈,见著她眼波盈盈,乌髮如瀑,虽是苍白,却挡不住那一股靡靡之美来,不是妖嬈的狐媚,更似美不自知的勾人。 这般样貌她还是第一次见,便笑道:“三姑娘生的貌美,何必那般素净?” “况且二夫人也吩咐了,务必给三姑娘做几身好看的衣裳,太素净二夫人怕是要怪罪我了。” 沈微慈听见文氏还特意吩咐过,她不想为难下头人,只道:“衣裳样式別过出挑,我刚进侯府,想嬤嬤也知我处境,不想多引人口舌。“ 秀娘没想沈微慈半分骄躁气没有,说话轻声细语也温和,更没有小地方来的被富贵迷住的轻浮,反而低调的很。 她笑著点头:“三姑娘放心,不会太艷丽的。” 沈微慈点头,伸开手让秀娘丈量。 秀娘走后不久,又有个丫头送了一个匣子过来,沈微慈认得那丫头,平日里跟在沈昭昭身边的,即便她动作些微轻慢,也好脾气的接过来,又让她回去回一声谢谢。 那丫头轻哼,不轻不重落了句:“都是我家姑娘不常戴的,但三姑娘也应该也没见过,我家姑娘心善,挑了好几样叫我送来了。” 沈微慈笑了笑,叫月灯去送人。 月灯已能收敛情绪了,掛著假笑送了那丫头出去,回来就垮了脸:“不要的东西拿来,我家姑娘也不稀罕。” 沈微慈站在妆檯前,轻轻拨了铜扣,匣子里装著两副耳坠和几个簪子手鐲,的的確確是沈微慈从前不曾见过的东西。 她没见过珍珠,没见过白玉翡翠,这几件沈昭昭不要的东西,对她来说也足够精巧。 她沉默著,又轻轻盖上了盒子,让月灯放到柜子底下最深处,並不想碰,等著送还的那一天。 第10章 抱厦见眾人 又过半月,沈微慈这半月每日一早去给文氏问安了就回来,文氏倒没为难过她,她便一整天待在屋子里养身子。 只是这迴风寒有些厉害,以前她熬两三天就能好的,这回竟越咳越厉害,只得叫月灯出去开两副药回来。 这边正堂的抱厦內,侯府里的一大家子人都坐在里头说笑,这日是休沐,老太太规定了各房每月都得有一日一大家人聚在一起说话,免得生疏了。 老太太依旧坐在最上头的,身边沈昭昭亲亲热热陪著她,三房夫人就坐在老太太右边下首,男子们就坐在左边的,或站或坐,三两一起说话,丫头们端著果盘,屋內燃著炭火,好不热闹。 老太太看了一圈朝著文氏问:“微慈呢,你怎么没叫她过来?” “这几日我都没看见她,都是侯府的姑娘,別做的显眼了。” 文氏的脸色一僵,看著旁边投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就道:“儿媳想著她刚来,我怕她和府里其他小辈呆在一起不习惯,打算让她过些时候再跟我一起来老太太这儿呢。” 文氏这话一落,旁边的慧敏郡主就不轻不重的落了一声轻嘲。 文氏脸色难看的看了慧敏郡主一眼,又转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要见她的话,我这就叫人去叫她过来。” 沈老太太凉凉看了文氏一眼,她那日就提醒过她,別做太过分,不然让张廷玉知道这庶女是个在家里不受待见的,总归不舒服。 况且她更不想让沈微慈心里生出抗逆情绪来,嫁给了张廷玉,反对付起侯府的人来了。 文氏看著沈老太太那凉凉的眼神,似是有几分警告,心里头一僵,连忙叫身边的嬤嬤去叫沈微慈过来。 此刻沈微慈才刚喝完了药,撑著额头在案几上,长吐出口气。 月灯在旁边看的担心,她听说侯府里有府医,给赏钱就能来看,就打算去问问。 正要走时,帘子忽然被人从外头掀开,只见一婆子拢著手,不打一声招呼的就进来,见著屋里头的沈微慈就扬著头道:“老太太和二夫人叫您去正堂抱厦要见你呢,三姑娘赶紧收拾收拾去吧。” 说著她看了眼里屋內简陋的布置,又凉凉落了句:“耽误了时辰,老太太怪罪下来,我家夫人也不好替您说话了。” 沈微慈听了这话,便侧头往那婆子身上看去,认出是文氏身边的贴身嬤嬤,鬆了放在额头上的手指,依旧温和的客气道:“烦请嬤嬤回去回了话,便说我收拾了就过去。” 那婆子脸色倨傲冷淡,似笑非笑,也不回一声,转了身就又掀帘子走了。 月灯要不是看她是个老婆子,真想擼个袖子问她得意个什么劲儿。 又见沈微慈站起来,叫月灯去拿秀娘送来的衣裳换上。 她也知道文氏送衣裳来也不过表面功夫,但她自己也得维持住关係。 月灯忙去拿衣裳,她拿了两身过来:“这顏色全是桃红,亮紫的,就这两件一件胭粉一件藕绿稍素净了。” 她又喃喃:“我瞧著二姑娘的衣裳也没这么艷的,怎么姑娘的衣裳顏色就这么艷?” 昨日秀娘將衣裳送来沈微慈只看过了一眼,今日再看那顏色色,与她寻常喜欢的素净顏色大相庭径。 其实沈微慈很容易就能猜出来,不是二夫人特意吩咐过,那秀娘不至於做这些艷色出来。 她指了那件烟粉,顏色虽稍艷丽了些,好在色素净,並不那么显眼。 月灯忙將那件琼枝边的衣裳拿来,边替沈微慈穿衣边问:“这些天也没见老太太叫,怎么今日忽然想起姑娘了?” 沈微慈摇头:“且去看看吧。” 衣裳穿好主僕两人才觉出不对,衣裳稍小了些,即便未刻意,身体曲线一览无遗,腰上的束腰一缠,便有些不庄重。 沈微慈忽明白二夫人是故意让人做了这一身衣裳了。 只是现在她没法改,只叫月灯扯了扯,腰上稍系松一些,好让曲线没那么紧。 收拾好后,其余未变,也未戴沈昭昭送来的首饰,依旧素净的带著月灯去。 还未到抱厦,就听到一阵热闹的说笑声,沈微慈拢著手,到帘子外让丫头先去传话,这才跟在丫头身后被引路进去。 一进去里头的说笑声便小了,眾人纷纷往沈微慈身上看。 这还是沈微慈第一回露在眾人面前,自然都好奇打量。 一身桃粉配淡黄宽边,裙边袖边是淡色白蝶纹,可模样素净温婉,堪比娇,虽连耳饰也未有,但相得益彰,如皎月繁,看得人移不开眼。 又那玲瓏有致的身段晃人眼睛,但举止有礼,眉眼娟秀,一如画卷里的神女,真真引人注目,纷纷小声议论。 当初听说二房里来了个乡野里的私生女,原以为是个粗鄙的,万没想到是这容色,难免惊诧。 宋璋坐在人群中,一身緋红锻袍,脚蹬矮凳上,懒洋洋的靠著。 身后两名貌美侍女给他揉著肩,旁边一半跪的侍女托著果碟,再有一美娇侍女替他剥了南方运来的橘送入他口中,又素手去接核。 宋璋目光看在那站在中间的沈微慈身上,慵懒的眸子扫过她沉静的眼尾,又落在她纤细腰肢上。 那顺著她腰际垂下的带子勾著她玲瓏曲线,又是柔弱嫵媚长相,宋璋唇边勾著嘲弄弧度,这般打扮,想必心思不浅。 又想起之前她那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衣裳,端的是楚楚可怜,才不过半月,就露出了本性,用这身衣裳来引人注目。 站在宋璋旁边的三房长子沈思文小声问他:“往常这场合可不见你来,这回怎么来了?” 宋璋眉眼淡淡:“无事听听热闹。” 沈思文便没再说话。 这头沈微慈顶著这些目光,微微低著头,先去中间先给老太太问安,再对抱厦內的其他人一一问安。 沈老太太的脸上笑的慈祥:“好孩子,才几日没见你,像是更水灵了些,去你嫡母身边坐吧。” 沈微慈应著,秀气小心的去文氏身边坐。 又听沈老太太对沈彦礼道:“这回还是你三妹妹第一回正式见人,侯府里许多人她还不认得,你便给你三妹妹引引,认认人吧。” 沈彦礼不似沈昭昭那般对自己这个忽然来的三妹妹有敌意,相反他对这个漂亮的三妹妹倒有些好感,当即笑吟吟站起来就应承下来。 他走到沈微慈面前,含了笑:“三妹妹,走与我认人去。” 沈微慈脸上露了笑意,站起身跟在沈彦礼身后。 沈彦礼先带著沈微慈去介绍大房的,待介绍到宋璋时,沈彦礼想了想,就对沈微慈道:“二堂兄虽姓宋,但从小也住在侯府,也是一家人,你也唤他二堂兄就是。” 沈微慈站在宋璋面前,扫了眼他身边的那几个美婢,隔了三步的距离,她声音如常:“二堂兄。” 宋璋淡淡看著站在面前的人,看著沈微慈像是不认得他的疏离表情,表情冷淡,似是看不上眼,连回都懒得回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