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之眼》 第1章 当年受的欺负,今天还回去 “二十年前,秦勇驾驶编號为82291的歼8战斗机,奉命执行对非法进入我国领空的他国ep-3电子侦察机的跟踪监视任务。他国侦察机无视我方发出的警告,飞行中突然转向,撞向秦勇,意图將其逼退,为了维护我国主权,秦勇驾驶歼8与之悍然相撞,而后跳伞失败牺牲……今天是『空天卫士』秦勇逝世二十周年纪念日。” 天刚蒙蒙亮,伴隨著车载广播打破俞阳市烈士墓园的清冷肃穆,一辆低调的黑色迈腾缓缓停在大门前,沈驍利索地熄火下车,开门从后座上拿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白盒子。 他个子很高,在上山的台阶前站定的时候,削瘦却挺拔的身形,从肩背到腰腿,站姿都显出一种习惯性的整肃。 面无表情地望著山上成片的黑色碑林,整理了下原本就扣得严丝合缝的空军常服的领口,片刻后,沈驍拎著手里的白色盒子,沿著台阶上了山。 清晨里万籟俱寂的绿溪山,空气里酝酿著薄薄的水汽,清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像是一声轻轻的抚慰与遗憾的嘆息。 这座墓园里,长眠著沈驍老战友,老领导,还有……一位老邻居。 今天是老邻居的忌日。 12排7號,黑色的墓碑上,金漆的大字,端端正正地写著那个轰轰烈烈的称號与家喻户晓的名字—— “空天卫士”,秦勇。 有人比沈驍来得早,墓碑旁边已经放了一束白菊,纤弱瓣寄託哀思,纯白的朵倚著黑色的大理石,在逐渐亮起来的天光下开得灿烂。 “我以为我今年来的已经够早了,没想到啊,还是没赶上第一个!”沈驍把盒子放在脚边,半蹲下来点了根烟,放在了石台上,“秦叔,你在这儿躺了二十年了,大家还没忘了你,挺好。” 他一边说,一边就著菸捲飘起来的烟气吸了一口“二手菸”,“你爱抽这『黄河』现在都不太好买了,也不知道这牌子还能对付几年,等再过两年要是它彻底被后浪在沙滩上拍没影儿了,你也就將就將就换换口味吧,真到那时候,我给你换华子试试。” 墓碑上,身著空军军装的秦勇专注地与他对视著,沈驍代入一下小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觉得他此刻笑得应该挺无奈的。 一根烟自燃了快一半,沈驍才动手拆他一路带过来的那个白盒子,不是什么好包装,白纸盒外面兜了个塑胶袋,他一拆,塑胶袋哗啦啦的声音在沉寂的墓园里格外清晰。 盒盖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架歼20的一比一模型。 “瞧瞧,还行吧,连拉杆都是一比一还原,我亲手做的。”沈驍把歼20拿出来,小小的战斗机模型被他两只手拿著顛来倒去的翻了一圈,被放在了白菊的旁边,“当年你送我的模型还是歼10呢,现在这个,已经是歼20了。” 沈驍说著站起来,凝视著遗像中笑呵呵的秦勇,半晌后深吸口气,脚后跟一磕,张肩拔背地抬手,对著墓碑端正庄重地敬了个军礼,“秦叔,二十年了,现在,航母有了,歼20全军服役了,当年你受的欺负,今天,我们替你还回去。” 与方才调侃截然不同的语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清晨四下无人的烈士陵园里,沈驍最后的这几句话,带出了一种宣战般的肃杀味道。 把刚来的秦天扬嚇了一跳。 “师父,”秦天扬也是一身空军常服,手里林林总总拎著不少祭扫的东西,“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沈驍朝墓碑旁的束看了一眼:“不是有人比我更早吗?” 秦天扬看见了白菊和歼20,眼睛一酸,“我都连续几年过来没哭过了,你非得惹我。” “哭个屁,”沈驍笑骂,衝著照片里的秦勇扬扬下巴,“再过几年就赶上你爸拍这照片时候的年纪了,好意思哭?” 毕竟是实打实带著自己飞的师父,秦天扬没大没小惯了,但也並不敢真的顶烟上,他把祭扫的东西放在一旁,忍不住拿起那架真机缩小版的歼20看了看,嘖嘖称奇,“谢谢师父,这礼物我爸准喜欢。” “你怎么知道?” “说不准今晚就给您託梦了,亲口对您说喜欢。” “那我得告御状啊,”沈驍拍了秦天扬一巴掌,气笑了:“平时训练偷懒,上机战术激进,犯起倔得套个运20往回拉你,我得问问他,你们家这不孝子该当何罪。” “有我爸在这儿听著呢,我就又不是你得意门生了是吧?”沈驍放在边上的那根烟烧完了,秦天扬把歼击机模型放回去,隨手把菸头儿的火灭了,仰著头眼巴巴地看他师父一眼,眼里满满的不服气,“你等著师父,我早晚有一天要跟你一样,『三夺金头盔』!” “不用『三夺』,『一夺』我就替你爸到你们老秦家祖坟上烧高香去。”沈驍笑起来,临走前拍了拍秦天扬的肩膀,嘱咐道:“不要耽搁太久,別忘了今天的任务。” “放心吧,”秦天扬上扬的嘴角沉下来,拿了张乾净的湿纸巾,將秦勇落了灰尘的照片擦乾净了,“二十年了,爸,今天我替你前进。” 第2章 老爸开飞机送你 “今天是『空天卫士』秦勇逝世二十周年纪念日,二十年前……” “……原来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代替早间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床上似乎仍在熟睡的霍棠倏然平静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望著天板,轻轻地接了这么一句话。 她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把手机的充电线拔下来,打开了微博。 新浪微博昨晚发起了相关话题,目前#缅怀英雄秦勇#、#你若记得82291#等话题均已登上微博热搜榜,霍棠参与了一条#甲板已清空,等你回家#,这段话下面转发的是当年秦勇生前的最后画面—— 就是秦勇驾驶飞机悍然迎头撞向他国电子侦察机的一幕。 “呼叫82291,这里是467,我奉命接替你机执行巡航任务,请返航!” 视频里,机舱內录像在剧烈颤抖,像素失真的画面里是秦勇冷静决然的脸,最后的这一刻,即使在二十年后再看,也依旧惊心动魄—— “82291收到,我已无法返航,你们继续前进,重复,你们继续前进!” 从进了航校的那年开始,这个录像每年都会看到,但看到现在,霍棠还是忍不住眼睛酸胀。 ——一定会继续前进的,前辈,放心吧,我们会追著您的脚步,守好祖国的这片蓝天。 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眼神沉定坚韧,她在评论里发了个“祈祷”和“向前”的表情,隨手把手机扔在堆满各种限量款毛绒玩具的大床上,修长手指插进头髮里,將半长的黑髮朝脑后擼了一把。 所以,谁也阻挡不了我对女飞、对蓝天、对歼击机的渴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不过,当务之急,未来最优秀的女歼击机飞行员现在要做的是,离家出走!”霍棠站起来,她个子很高,修竹一样俊秀挺拔,她关掉电视,进了浴室,洗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 以前她洗个澡没俩小时出不来,现在五分钟搞定全套,都是五年军事化的大学生活练出来的。 吹乾了头髮,她坐在衣帽间配套的化妆镜前,用这几年都没用过、不知道过期了没有的化妆品利索地给自己化了个精致的淡妆,最后拉开手边第一个抽屉,在满满一抽屉按色號摆放的口红里挑了一只正红色的,涂了个不算突兀的烈焰红唇。 手机弹了条消息,是即將乘坐的航班提醒。 霍棠换衣服收拾东西,她这趟少说也要走个一年打底,但她的行李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一套空军的作训服,和一张报到证。 毕竟是“离家出走”,东西带多了容易走不了,钱带够了就行,有钱走遍天下。 造型夸张的掛耳式流苏耳环,大墨镜,狐朋狗友昨晚上刚送的新款手链,双肩包往后一甩隨便掛在肩上,霍棠就用这幅准备出去浪的样子,下楼到饭厅跟正在吃早饭的父母打了个招呼。 从她上大学开始,跟家里的关係闹得很僵,唯独跟她弟关係还不错,但这会儿霍霖不在家,没了弟弟打圆场,霍棠跟老爸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出去了啊。” 看著她这样子,霍穆之的眉毛就活生生拧成了一坨咸菜疙瘩,“昨晚上快十点了才来,大清早的又往外跑,饭也不吃了?” “跟莉莉姐他们约了去骑马。”霍棠脚都没站,说话间就走到了玄关,身后留下了老妈的一嗓子,“叫司机送你吧?” 从抽屉里隨手拿了把车钥匙,霍棠举著钥匙对老妈摆摆手,瀟瀟洒洒地走了。 就浮夸的这样子出去,没人能把她与“女飞”这个词联繫在一起,然而她不仅飞了,她飞的还是战斗机…… 弗山省前首富霍穆之的长女霍棠,22岁,毕业於空军航空大学,空军第九批歼击机女飞行员,半个月前刚参加完自己的毕业典礼,在典礼上与同班的两名战友一起获得了空军三级飞行员等级证书。 然后……被老爸强行从毕业典礼上抓回来,被迫在家里“忍辱负重”了一个星期。 不过一个星期的逆来顺受,都是为了今天的又一次“离家出走”。 今天是她去第四旅报到的日子。 为了阻止她报导,霍穆之把她的报到证锁进了保险柜里,霍棠是不知道密码,但家里还有个小特务——在霍先生还在为了改变闺女的未来而忧愁的时候,霍霖已经把老爸卖了个底儿掉。 “百密一疏啊老霍,”霍棠对著化妆镜来了个標准的八颗牙甜笑,把身上鸡零狗碎的玩意都摘了下来——价值不菲的手链、满钻的耳掛、限量款的小项链,通通塞进了保时捷的手柜里。 “这样就舒服多了。”霍棠活动了一下脖子,在莫名充满了暴躁气息的关节摩擦声音里,点著火,油门一脚轰到了底。 大几百万的豪车发动机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把还在屋里吃饭的老霍同志嚇了一跳。 “像话吗她?!真把车当战斗机开呢?!”前首富霍先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腾地站起来追到了窗边上,然而,只来得及看见了半个即將消失的车屁股。 在示威似的咆哮里,开上主路的保时捷连一抹汽车尾气也没给老霍留下…… “那战斗机她都开多久了,驾驶习惯总得有的吧?从两个翅膀的换成四条腿的,换谁不都得適应適应?”杨艺走过来,跟丈夫肩並肩地朝外看,不待见地懟了丈夫一下,末了又庆幸地感嘆了一句,“嗯……幸亏她开的是台跑车,不是我的那辆罗伦士——所以你有什么可紧张的哦!” 在自己媳妇儿面前属实没什么地位的霍总敢怒不敢言地闭嘴了。 与此同时,与霍家在城市地图上几乎成了个对角线的城北,老小区的一套三居室住宅里,叮叮噹噹的厨房交响乐结束,女主人急性子地用围裙擦了擦手,“飞飞,还没收拾完吗?快点,一会你爸该晚了!” 罗芸边说边推开女儿房间的门,只见女儿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衣服也换完了,只是坐在床头摆弄小桌子上的那架飞机模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罗芸好笑地走过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放轻鬆,別紧张。” “不紧张是不紧张,”李宇飞回给老妈一个安抚的笑,站起来抱了老妈一下,“但多少还是有点担心,听说每年能拿到第四旅招新选拔名额的预选队员,都是全国各地最顶尖的空飞学员,所以现在就能想像出来,到时候竞爭肯定很激烈。” “化压力为动力,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儿吗?”罗芸抱著女儿,亲昵地笑著捏了捏李宇飞微凉的鼻尖,“哈飞院拼出来的第一名,妈妈以你为傲!” “没事儿,不用担心,我女儿是最棒的。”李建国胳膊上搭著外套出来,眼看退休的老大叔了,脸上却跟拍了一层防腐剂似的,看不出什么老態,李宇飞跟著老妈一起推行李出来,看著老爸穿上m航空机长的制服,对著镜子整理好领带,正了正帽子,即使这画面已经看了很多年,却还是偶尔会回点出神,好像穿上这身行头的这个人跟平时在家里陪老妈嘻嘻哈哈的老李头毫无关係了似的,变成了那个绅士的、冷静的、让人觉得非常有安全感的民航机长。 他边说边把李宇飞的行李箱接过来,跟自己手里的那只黑色见方小行李箱一起推到了门口,看著女儿笑了一下,转眼间又变成了那个严肃又慈爱的老父亲,“五年前你选飞我没赶上,今天这次,老爸开飞机送你。” 第3章 军演 早上九点。 机场贵宾休息室里,霍棠抬手看了眼表,放下咖啡,站起来往外走。而另一边的候机大厅里,李宇飞关掉一篇正在写的学术论文的文献参考,也合上了电脑。 飞往平州的航班预计九点准备登机,但包括已经在登机口前排起长龙的旅客在內,谁都没能走进登机口。 “前往平州的旅客请注意,我们很抱歉的通知您,由於平州区域航空管制原因,您所乘坐的cf1966次航班不能按时起飞,起飞时间预计推迟到11点30分,请您……” 李宇飞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依旧不断有客机在陆续起降的停机坪,而贵宾休息室里,还没走出去的霍棠也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又拿出手机查了下天气——平州是阴天,但远没到因为天气原因不能飞的地步。 那么平州的航空管制是……? 霍棠犹豫了一瞬,重新坐回去,隨手打开了微博,本地热搜对於航空管制消息安静如鸡,她想了想,又打开了他们毕业班的微信群,在同样安静如鸡的群里发了一个红包。 各种“谢谢老板”的回覆瞬间在群里炸开了,同寢了两年的舍友在群里逗她—— 陈沅:都毕业了,不高兴就钱的毛病还没改呀?今儿谁惹我们棠棠了? 霍棠:我记得你们谁现在是不是在平州呢? tl:我.jpg 霍棠:平州航空管制了? tl:啊?管制了吗?我都不知道…… 陈沅:你去第四旅报到?你爸答应了? tl:我说早上上班的时候听见一串战机起飞的动静,可能军演吧? 霍棠:…… 霍棠:要你们有什么用,把我红包还回来吧…… 陈沅:哈哈哈哈吃了的別想让我吐出来,让谭亮请你吃饭吧! “谁要跟他吃饭……”霍棠一脸木然地关掉微信,从旁边拿了个抱枕过来,歪头倒在了沙发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九点到十一点半,够她睡个囫圇了。 反正如果真要是军演的话,不该外人知道的,抠破了脑袋也问不出来。 所以,此时此刻,在机场滯留、正刷著手机看著电影顺带抱怨航空公司的旅客们没人知道,在蔚蓝浩瀚的南海上,已经再次被拉响了警报。 “——注意,这里是中国海军,你即將进入我国领海,请立即离开。” 三艘k国舰艇编队悍然巡航南海,试图闯入我国海域发起挑衅行动,海军驱逐舰悍然出击,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拉近,而k国舰艇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跡象。 甚至,作为挑衅,两架侦察机从k国舰艇上起飞,朝著我方驱逐舰的方向直衝入云。 “首长!”舰艇指挥室里,年轻的军官瞠目欲裂地抬起头,却被站在雷达显示屏前的老首长一个眼神摁了回去。 “不急,”四平八稳地拿起手台,老首长亲自將通讯拨出去,“——击鼓传,到你那了。” 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舰艇反击上的k国的侦察机大概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雷在天上。 “收到。kn921,左前方发现目標。”沈驍亲自带队,四十多架型號各异的歼击机与轰炸机人字形排开,发动机轰鸣,在k国侦察机刚在云端冒了个头的瞬间,沈驍將来自老首长的通讯掛断,驾驶歼-20朝著入侵者加速冲了过去! “这里是中国空军,你已进入我国防空识別区,立即表明你的国籍、识別码和飞行目的,接受我管制部门管制指挥——” 流畅的多语喊话之后,与他低沉而克制的声线截然相反的,是他已经掛载了超音速反舰飞弹的歼-20在转眼之间悍然逼近了入侵者。在他身后,秦天扬的战机紧紧跟隨,眨眼间与沈驍形成长僚机队形,迅速配合沈驍,对两架侦察机形成了包夹之势。 入侵者迅速反应,立即机动回撤,试图加速衝出飞弹攻击包线外,但沈驍哪会给对方机会,带著秦天扬將两架侦察机死死咬住——说起来好像很长,但实际上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来自第四旅空军精锐部队歼击航空兵部队飞行员,驾驶其他战机迅速跟上,將两架侦察机围剿在了中间。 入侵者灰头土脸地朝k国战舰方向撤离,而在这瞬间,歼-20战鹰展翅,沈驍轻描淡写地推动拉杆,调转方向,无限地拉近了他与其中一架侦察机的距离。就在双方机翼距离不足三尺、彼此间已经能够清楚看清对方飞行员长相甚至面部表情的瞬间,沈驍朝看过来的入侵者冷笑一下,抓起一张普普通通的a4纸,贴在了侧舷窗上。 就这么一张纸,却让入侵者彻底变了脸色。因为那上面用双语写著—— “这里是中国!” 像是一个信號,这张纸贴出来,入侵者灰头土脸地撤离,而四十几架来自第四旅的战机紧隨其后,在南海展开了一次实弹演习。 多枚空空飞弹和反舰飞弹,以雷霆万钧般的声势落下,爆炸声震天动地,在演习区掀起了通天的巨浪火光,前一刻还在囂张挑衅的k国舰艇编队面对我国海空联合、声势浩大的演习,迫於压力,最终不得不停止前进,掉头回航。 跟沈驍一起低空掠海飞行的秦天扬眼睛发热,恨恨地在拉杆上拍了一下,“便宜他们了!” 队內通讯频道里,又传来沈驍低沉的嗓音,“秦叔一定很骄傲。” 第4章 离地三尺,不分男女 本来还是艷阳高照的天气,终於挨到去平州的航班陆续起飞时,反而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打湿舷窗,让人心里也跟著泛起潮气。 霍棠一向不太喜欢下雨天,確切地说,任何阴乎乎的天气都让她觉得压抑,大概是当年执意选飞跟家里闹到差点决裂时留下的心理阴影。 “撕標籤”这种事,说起来爽,但真正做起来,其实是很疼的。放弃从小练到大的芭蕾,撕掉欧洲音乐学院的面试通知,踏上选飞这条路,最初只是她反抗父母的一种最决裂的方式,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到现在。 並且……好像越走越远,越来越爱。 飞平州要將近四个小时,飞机下面是浩瀚翻卷的云海,云层极厚,好像跳下去能像跳床一样把人弹起来似的。 空姐收了餐后,霍棠解开安全带,打算去个洗手间回来接著会周公。 跟李宇飞也就是在这时候碰上的。 李宇飞从洗手间出来,霍棠要进去,飞机的顛簸也发生在这一瞬间。 那几乎是一瞬间失重式的急速下降,儘管机长立即稳住了飞机,客舱里还是有胆儿小的姑娘嗷的一嗓子尖叫出来,其中还夹杂了几个叠在一起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情况?!” 霍棠心里也跟著忽悠了一下。 接著就是一阵激烈的顛簸。 李宇飞下意识扶住了洗手间的背板,霍棠一把抓住座椅靠背,客舱广播隨之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受到气流影响產生顛簸,请回到座位上坐好並系好安全带……” 不断的大幅度顛簸甚至让人几乎站不稳了,霍棠驾驶战斗机放单飞已经有一年半了,自詡在天上遇到什么情况就没怕过,但別人开和自己开是两回事,在民航客机里,她作为乘客,万一真遇上点什么事,她毫无办法。 霍棠一手紧紧攥著座椅靠背,一边下意识地扭头往窗外看,霎时间把航程中可能遇到的任何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如果万一”的那种紧急情况是不太可能出现的,但却还是免不了被越发凝重沉闷的客舱气氛感染,不信任地嘀咕了一声,“这机长到底行不行啊?” 她就是顺口吐槽犯嘀咕,怎么也没想到,旁边竟然还有人搭腔—— “不会有事的。” 那声音清清冷冷的,霍棠莫名其妙地循声转头看过去,只见旁边这位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姑娘丝毫不见慌乱,迎著霍棠的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霍棠上上下下打量这短髮齐整,瘦削挺拔的姑娘,从她看自己的视线里准確地体会到了“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虚张声势”等鄙视情绪,顿时眉毛一挑,乐了,“你怎么知道?” 她呛人的时候惯常是这样的,没什么刺耳的话和过激的情绪,但会把莫名其妙和不爽不屑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通常这种时候碰上另一个脾气急的,俩人基本就可以准备开战了,但偏李宇飞是个冰坨子,迎著这位在她眼里就是个枝招展网红脸的姑娘,十分冷静又篤定地回应,“因为机长是我爸。”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几个字,鏗鏘有力,掷地有声。 霍棠听得莫名其妙,“所以……这跟能不能保证安全有什么关係吗?” 又是一下失重感非常强烈的顛簸,想说什么的李宇飞被打断,后舱的空姐过来扶住向后趔趄了一下的李宇飞,“不要待在这里,洗手间目前暂停使用,我先送您两位回去。” 李宇飞:“谢谢,我自己回去就行。” 霍棠:“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倒是异口同声地拒绝,李宇飞和霍棠互相看了一眼,同性相斥话不投机似的,一前一后往自己的位置走,而在这时起就已经互相不对付的两个女生还不知道,她们有著同样的目的地,並且,很快都將成为对方在第四旅选飞中非常有力的竞爭对手。 跟她们一样,在这一天里,有来自国內不同航校毕业的空军飞行员们,也来到了平州,准备参加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一年一度的招新选拔。 功勋卓著的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作为国內最顶尖的航空兵部队之一,是许许多多年轻的空军飞行员们嚮往的地方。 而此时,平州第四旅空军第三基地,在南海上空执行完演习任务的四十余架战机有序回航停靠,沈驍从自己的战鹰上跃下,隨手摘下头盔单手抱在怀里,把手机重新开了机。 有条未接来电提醒,是基地政委马国强的。 沈驍回头跟小徒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自己边往外走边把电话给马国强回过去,“政委。” “没別的事儿,”马国强那边有点吵,很爽朗的声音混著嘈杂的背景音一起从听筒里传出来,“今年航空兵的招新选拔,今天是通过预选的队员过来报到的日子,你知道吧?” “我记著呢,正准备过去看看。”沈驍大步流星地穿过停机坪,刷了卡从专用通道往停车场去,“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看见哪个好苗子了?” “今年是我们第一年招收女飞,我挨个看了遍简歷,那几个女飞的確不错,你注意关注一下。”那边马政委感嘆一句,“待会儿我也准备去现场看看,兴许能见证歷史。” “那我直接找您去。”又聊了几句,沈驍掛断电话,早就追上来,从师父的话里听了个大概的秦天扬觉得有点神奇,对女飞保持著中肯的好奇和怀疑態度,一猫腰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他师父的副驾里,“女飞进咱们队?能行吗师父?” 沈驍打火掛挡,似笑非笑地看了秦天扬一眼,玩味儿中透著点意味深长的告诫,教育徒弟:“离地三尺,不分男女。对女飞有偏见,有你哭的那天。” 秦天扬挠头:“师父,我不是对女飞有偏见啊,只是咱队里没有进女飞的先例啊,招进来怎么安置?事情一大把,你都想好了吗?” 沈驍轻描淡写地cue了徒弟一句,“队里之前还没有新人进队直接飞歼20的先例,你不也飞了吗?” 秦天扬卡了下壳儿,不尷不尬地挠挠头,“那这……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沈驍在徒弟脑袋上隨手擼了一把,將车开了出去,“军改最重大利好的一项內容,就是让最適合的人干最適合的事。能力在前资歷在后,如果能力突出,男飞女飞有什么不同?” 第5章 女飞集结 “没有不同啊!”平州机场,霍棠打著电话下飞机,边往摆渡车上走,边跟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的老爸隔著天南海北地对呛,“五年前你拦不住我,五年后你也別想。我反正是来了,飞机刚落地——回家?我回家干什么?我不回家,家给我弟弟啊,你不是有儿子吗?” 她不是非得爭霍霖的家產,她也知道爸妈给自己做好了一辈子生活优渥的打算,但即便如此,当五年前偶然间听到老爸跟老妈说家里的实业未来都要留给霍霖的时候,还是非常的气不过。 气不过老爸那个顽固不化的老思想怎么就变不过来,为什么在他们的认知里,女孩儿就一定要放在手心里捧著不能见到一点风浪,理所当然地当一辈子温室朵? ——她偏不! 霍棠一路吵得別人纷纷侧目,她额角蹦青筋地掛了电话,被激怒的小豹子似的,转头就用眼神在离她最近的那人脸上挠了一把,“看什么看!没见过父女吵架啊?!” 那人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吼了个激灵,连忙避之不及地走了,最后出机舱的李宇飞远远看著她那个走路带风张扬跋扈的样子,不太看得上地皱了皱眉。 乘客都已经出舱了,李建国与副机长一起从驾驶舱出来,摘了帽子给在等他的女儿一个拥抱,“送你到这儿?” 李宇飞意有所指地看看后面空荡荡的客舱,“您这是送我吗?您这是上班。” “我飞平州,你来平州,四捨五入送你没毛病。”李建国哈哈大笑著跟李宇飞一起顺著阶梯下去,“还紧张吗?” “本来也不紧张。” “那去吧,老爸给你加油,我闺女一定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李宇飞想,我从小到大的能力,都是为了今天,为了即將到来的这一刻。 “放心吧,”年轻的女孩儿坚定地勾起嘴角,笑容明艷得如同刚刚衝破厚重云层的灿烂日光。目之所及中,一架战机正好带著低沉的咆哮准备降落,李宇飞循声抬头,字字鏗鏘地对李建国说道:“我不会输的。” 参与这次选拔的有三十人,但最后留在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的只有四个席位。 通往第四旅第一基地的路上,周觅將油门一下拧到底,重型机车的发动机发出狂野的咆哮,公路野兽的怒吼甚至盖住了远处准备降落战机的轰鸣。 机车在公路上化成一道流光似的,跑出了真正风驰电掣的速度,周觅大半张脸都隱在头盔下面,只露出尖尖的下頜,和那张总是带著点痞气勾著的淡色嘴唇。 她扭头看了眼隔壁机场跑道上马上要落地滑行的战斗机,压低身体,將油门轰到极致,驾驶著她亲爱的“小黑宝贝儿”,试图跟战机pk一场极限的速度。 可惜……没有结果。 第四旅第一基地的大门就在前面。 骑著机车往第四旅大门闯的事儿她是不太敢挑战的。 街头蹦迪的机车手好歹还记著不能给马上就要收她报到证的“爸爸”留个出格的印象,在靠近大门前把车速降下来,眼睁睁地看著战斗机越过她平稳降落,意犹未尽地拍了下车把,慢悠悠地把车遛了过去。 大门口比她想得热闹,不是说有多吵闹,军事管理区的大门口没有吵闹这一说,但现在这种“热闹”,是源自在岗亭前的一对父女。 当爹的:“爸爸只能送到这儿了,快进去吧。” 周觅觉得挺稀奇,这么大个人了,都混到第四旅了,竟然还要老爸给送到门口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走错了门儿,上了个中学。 更稀奇的是,竟然还能看见哭鼻子。 当女儿的:“我真不想去,爸,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让我自己选择未来的人生?我不是你圆梦的工具啊!” 小丫头哭得梨带雨,边说边抽抽搭搭地把鼻樑上夹著的那副有点土气的黑框眼镜拿下来,委委屈屈地擦眼泪。 看戏的周觅摸摸下巴暗自琢磨:得,说中学也早了,这可能是走错到了幼儿园片场。 光顾著看热闹,她一时闪神,推著机车往大门口走,还没等走近,就被警卫拦了下来。 周觅一愣,一低头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著一身十分不严整的机车服…… ……这下换成旁边的父女俩看她的热闹了。 面对警卫的阻拦,周觅非常配合地抬起手抱歉地赔了个笑,她四处看看,周围一马平川,並没有能给她换衣服的地方,但是这会儿报导的时间已经接近尾声了,她也没犹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头盔往车把上一掛,她豪迈地拎著钥匙到后面打开了后备厢。 ——谁也没想到,这么个杀马特妮子的后备箱里,竟然是一套货真价实的空军常服。 让人更想不到的是,周觅往后退了退,避开了基地的正门,就这么在马路边堂而皇之地换起了衣服…… 虽说她机车服里面是一件打底衫和一条秋裤,但这个操作……也实在太骚了。 看得刚把眼泪擦了擦的秦知夏都忘了哭,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在马路边大大咧咧地从一个机车小太妹,原地变身成了挺拔严整的空军女兵。 “这是什么情况啊……”秦知夏木然地看著她颯爽地走过来,对警卫行了个標准的军礼,將跟自己手上的这张同款的报到证递给了对方。 警卫显然也是被惊著了,拿著那张报到证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又查了周觅的身份证,对比了几次,才终於让她进去。 好不容易被放行的周觅经过秦知夏身边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了她手上的那张报到证。 “哟,”周觅比较放鬆的时候,身上是带著抹不掉的非常豪爽的江湖气的,“小姐姐,你也选飞啊?” 看上去软糯可爱的秦知夏看著她,没吭声。 周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自来熟地对旁边的“家长”笑了一下,话却依旧是对秦知夏说的,“那你这——?”她说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秦知夏脸上泪痕未乾,嘟著嘴抬起手,径直往眼镜上戳了一下。 然后周觅就看见了神奇的一幕…… 她的手指从鼻樑上面的镜框穿出,在眼角下狡黠地对周觅勾了勾手指。 周觅:“誒……?没镜片啊?” 合著只是一副眼镜框,根本没个镜片。 “不是,你这……为什么啊?”闹得周觅哭笑不得,秦知夏看著她被骗到的样子,一点正中下怀的小快乐冲淡了方才被老爸强行遣送到这里来报导的委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你哭啥啊?你爸送你到这,后面我陪你进,这行吗?” 反正老爸堵在这里,最终的结果就是不管行不行,都得行,面对明显误会了的周觅,秦知夏无辜地努努嘴,长嘆口气,终於轻轻点了下头。 在他们身后,先后从机场出来的霍棠和李宇飞,也各自打车,跟著其他前来报到的毕业生一起,陆续走进了第四旅第一基地的大门。 隨著他们的到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角逐和考验,即將马上开始…… 第6章 旋转吧!陀螺! 霍棠所有日常必需品都是到了平州现买的,离家出走的糟心现实让她达成了还没到基地,就先逛了个商场的成就。 但即便如此,她东西也不多,只是报导的时间有点晚,堪堪赶上了个尾巴。 第四旅第一基地的营区主要是日常办公生活和作为陆地训练使用,来之前霍棠想过不少“迎新”方式,其中甚至包括了直接集合集训,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走完报导流程,等著她的,竟然是医学训练基地的一台载人离心机…… 看见“医学训练基地”明晃晃几个大字的时候她预感就不太好,跟她一起报导的是个身高將近一米九、身材劲瘦的小哥哥,霍棠填完表的时候朝他的资料表上瞄了一眼,在毕业院校那里看到了,他是从全国最顶尖学府g大与空军合办的唯一一届“空飞班”毕业的。 据说那个班里最后从“飞行学员”变成“飞行员”的,只有三个人。 高考能进g大的都是学霸中的学霸,又从学霸的二次方晋级成飞行员的,从小到大都自带学渣属性的霍棠同学觉得很新鲜。 一路跟著引领往载人离心机的方向走,霍棠想起那玩意把人抡圆了当铅球甩的架势就觉得心理性犯噁心,她性格跳脱,从来不认生,这会儿为了压一压那个心里厌恶感,她跟旁边的男生没话找话隨口閒聊,“你是叫左旋吧?” 左旋本来就不是专业航空院校毕业的,他们那一个班都是男生,也没成想刚到了第四旅就遇上了“女飞”这种传说中的姑娘,他其实也在打量霍棠,只是这姑娘一开口却著实把他嚇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刚才我瞄了一眼你的报名表。”霍棠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但左旋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这姑娘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情形,有点意外,调侃道:“眼神好,阅读速度也够快的。” “我叫霍棠,”霍棠笑起来,两句閒聊直切重点,“我就想问问,你们训练的时候载人离心机是怎么上的?” 左旋:“这玩意还有第二种形式?”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霍棠一言难尽地撇撇嘴,“我上机没事,但对这玩意就很……一言难尽了。” 载人离心机能够模擬飞行员在实际驾驶战斗机时身体承受的压力——飞行员在旋转和上升时,身体会承受旋转和重力带来的压力,飞机旋转得越急越快,飞行员身上所要承受的作用力就越强,这种现象就是常说的“过载”,而载人离心机主要训练的,就是身体的对过载的抵抗能力,是上机实操前所有飞行学员们都要过的一关。 承受得住载人离心机施加的不同程度的过载压力,是学员上机的先决条件之一。 霍棠当初差点折在上面。 6g、15秒,身体像是被压在了千斤重的石块下面,脑部缺血,太阳穴针扎似的疼,强烈的噁心呕吐感,稍微大意就非常可能在离心机里昏过去。 霍棠他们当时有三次机会,三次都没有完成这个考验,他们曾经为上机所做了包括理论和训练在內整整两年的准备,就都將归於零。 霍棠没昏,但她在第一次测验里出现了“黑视”。 如果是驾驶真机,在瞬息万变的空域和战场上,这件事就是致命的。 也因为这个,集训期的时候,她在这里面转的次数比其他人多。 一来二去,就有了说起来就牙疼的“心理阴影”。 医学训练基地里一共六台载人离心机,这会儿报导高峰已经过去了,但每台机器的外面也依然有飞行员在等。 霍棠轻车熟路地穿上抗荷服,跟左旋前后脚上了两台不同的离心机,左旋人不错,进去前跟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霍棠躺进去,配合著工作人员將固定带绑好,舱门完全封闭,她躺在狭窄的离心机里,听见外面负责操控设备监控身体各项指標的人问她:“准备好了吗?” 霍棠在行动完全受限的舱內比了个“ok”的手势。 “7g,15秒,准备开始。”操控员平稳的声音响起,下一秒,霍棠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 像是有个巨人抓著她的两只脚,横著把她抡圆了跳圆圈舞,一圈、两圈、三圈……霍棠技巧性地呼气吸气,保持著清醒冷静,按照外面考核官的要求,在离心机中做出各种模擬操作。 她討厌这玩意不代表她不能適应,不能適应的人走不到这里,早就被停飞转业了。但她不明白,第四旅这样的“见面礼”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过从离心机上下去的时候,她很快就明白了…… 一时不察,她顺著打开的门一脚迈进去才发现……这门不是她刚才进来的那道。 狭窄压抑的小房间,一瞬间灯光全黑,自动门在她身后锁死,唯一亮著的一台电脑前,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密闭考试间內二氧化碳输送管道已打开,请在规定时间內完成答题。规定时间內没有完成、提前缺氧休克或客观题错误率超过3%,都將被淘汰。” 霍棠服了。 他们甚至连第四旅的大门都还没正经摸进去,就已经要经歷淘汰了。 霍棠抹了把脸,打量了一下这个综艺节目道具房一般的密室,非常狭小压抑的地方,就她一个人,从离心机上刚下来的不適感刚刚消退,她就已经坐在了作为房间唯一光源的电脑前。 滑著滑鼠粗略看了下试卷,一千道题,从政治思想到理论操作再到心理测试,不一而足。 她张张嘴,看了眼墙角高悬著、此刻明晃晃亮著小红灯的摄像头,心里震惊而麻木地吐槽—— 第四旅这么会玩儿的吗?! 第7章 我的室友都是奇葩怎么办? 密闭、高压、缺氧,一千道题答到一半的时候,霍棠明显感觉大脑运转的速度被迫减慢下来。 从载人离心机里出来,噁心和缺氧的后遗症在此刻愈演愈烈,霍棠滑动滑鼠不断点选正確答案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一边竭力调整呼吸,一边抹掉了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 客观题和心理测试混在一起,在被压缩到极致的时间里,几乎所有的选择都是最真实的下意识反应。 还剩二百道题的时候,霍棠闭上眼睛对抗著在缺氧环境里想要大口呼吸的本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皱著眉不爽地朝监控镜头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与总控室里一路看著显示屏走过来的蒋檀,隔著监控看了个对眼。 蒋檀愣了一下,当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她一起“巡场”的政委马国强被她笑得有点发毛,趴在总控台上凑近了往霍棠那间小黑屋的显示屏上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在系统里把联网监控中霍棠正在作答的那份考卷调了出来,滑著屏幕粗略看了一圈,点点头,“这丫头不错。” 蒋檀应了一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线,“是不错,生龙活虎的。” “你笑什么呢?怪渗人的。” 蒋檀摇摇头,在隨身带著的记录板上写了几个医生行业一脉相承、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字,“她挺有意思的。” 马国强盯著屏幕摸下巴,“你怎么看出来的?” 刚刚隔著屏幕猝不及防的一个四目相对,別人看不出来所以然,但素有“空军读心人”之称第四旅航医蒋大夫却一眼把霍棠的微表情读了出来——霍棠在监控里用眼神准確表达了“你们是不是有毛病”和“雕虫小技还想拦我”的意思。 但蒋檀笑了笑,没说。 马政委看著他们第四旅宝藏级別的“读心人”,暗暗嘆了口气。 其实以前的蒋檀不是这样的。 她跟很多普通的小姑娘一样,爱笑,爱说话,休假的时候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逛街,也会在新影片上映的时候兴冲冲地抢票跟男朋友去看电影。 但是曾经的蒋檀有多鲜活,现在的蒋大夫就有多沉静。 一切都是从她男朋友的那场意外开始的…… 薛元愷牺牲后,她有整整三年无法正常开展任何工作,直到第四旅这次选拔前,才刚刚通过了各项心理评估,返回了工作岗位。 她还是那个专注专业、对任何事情都事情敏锐的航医,但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以往熟悉她的人都发现,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开朗活泼,仿佛曾经的绚烂全部沉寂下来,变成了现在温柔寡言的样子。 她依然专业敏锐,看问题的角度比当年更犀利,但是跟所有人都保持了一定的所谓“安全距离”,她在粉饰太平的外表下,將自己层层封闭了起来。 马国强摇摇头,跟蒋檀在实时显示各个考核室情况的电子屏前走过去,对著手上资料的编號,將目光落在了距离霍棠旁边的另一块电子屏上。 霍棠一定想不到,此时此刻,飞机上碰著的李宇飞,就在她的隔壁。 “李宇飞,”马政委指了指屏幕上专注作答的姑娘,“可是个厉害人物啊,在学校从大一到大四各项成绩都是第一,我们这次选拔,女飞里,她也是最冒尖儿的。” “我在这之前也有关注过她,”蒋檀隔著屏幕端详李宇飞,声音和缓,十分中肯地淡声评价,“但是这一场,她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李宇飞鬢角的碎发已经被细密的汗珠打湿了。 她不断地给自己“我不紧张”的心理暗示,但事实上,“我不能输”的念头,几乎成了心魔。 因为没输过,所以更不能忍受失败。 这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空军院校的三十名精英,而她一定要拿到四个席位中的一个。 她进来的比霍棠久,每一道题都在最短的时间內经过再三的斟酌,以至於房间里的氧气浓度越来越低,她已经出现了缺氧的症状。 她知道自己应该更快,但却没办法让自己不慎重。 到了后来,她跟比她晚了不少进房间的霍棠,几乎是同一时间內完成一千道题走出屋子的。 两个人打眼儿一看,得,还真是冤家路窄。 更窄的是……七个女飞分了两个宿舍,偏巧霍棠和李宇飞被分到了同一个屋。 各自拉著行李一路同路地走到宿舍门口,霍棠和李宇飞各自看著对方,都很一言难尽。 她们到得晚,在她们之前,同寢的周觅和秦知夏已经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日常生活用品都是营区统一配的,周觅隨便把自己日常换洗的衣服大咧咧地往柜子里一塞,翻身直接蹬著梯子上了床,找了个插座把手机的电衝上了,“不知道刚才那『昏天暗地』的一波能带走几个。” “我估计没人在这场淘汰吧。”见面礼似的考核结束,秦知夏又把那副没有镜片的黑眼镜框戴回来了,只是这玩意对她而言实在新鲜,还没戴习惯,说话的功夫已经不由自主地往上推了好几次,“毕竟都是各航校拔尖儿的学员,题也不算难。” 霍棠天生是个自来熟,进门就看见秦知夏那明晃晃的大眼镜,眼睛差点没瞪脱框,“你这是……”她按著之前营区分配的床位把不大点的行李箱戳在了床头,不可思议地走到秦知夏身边,没进屋的时候没发现,走进了看得清楚,这姑娘眼睛竟然还肿著,显然刚刚还哭过,顿时更加不可思议了,“你也是来参加歼击航空兵选拔的?” 秦知夏是个娃娃脸,红著眼睛嘟起嘴的时候杀伤力十足,活脱脱就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可怜样儿,她坐在桌前,手撑著下巴,黑框眼镜甚至显得有点土气,幽幽怨怨地看向霍棠,“怎么,不行吗?” 这话换个人说得是句挑衅,但从秦知夏嘴里说出来,实打实有点柔弱可怜的样子,好像霍棠欺负她了似的。 往日里直来直去惯了的霍大小姐被噎了一下,但片刻后一点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就被她更大的发现赶走了——离近了看,她终於发现了秦知夏鼻子上面的端倪,试探著在秦知夏的镜框上面戳了一下。 ——差点没戳到秦知夏的眼睛。 霍棠愣住了。 在她手戳过来的时候秦知夏没躲,这会儿拍开了霍棠的手,被惊到怔住的霍棠让她这一下也拍醒了,顿时哭笑不得,“怎么是个空架子?不是,你这也太可爱了……小可爱你图什么啊这是?” 秦知夏没在意她眨眼间就给自己起了个別称,只是转过脸,想起自己被老爸扭送过来报导的经歷,依然心中哀切,“圆梦。” 霍棠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一时没能理解秦知夏要圆的究竟是什么梦。 对面的上铺,周觅撕了包辣条,盘腿坐在床上,跟室友们不太正经地打了个招呼,“小姐姐们,虽然我们是竞爭关係,但好歹是一个寢室的,之后大家多关照啊,整好了,说不定最后四个名额都让我们宿舍拿了呢,是不是?排面儿!” 辣条儿的味道迅速占领了整个寢室,连续遭遇载人离心机和小黑屋缺氧双向摧残,出来后谁都不想吃晚饭的霍棠和李宇飞不由自主地抬头朝叼著辣条大快朵颐的周觅看了一眼,霍棠再转眼的时候,看见李宇飞从箱子里拿出一包酒精湿巾,动作麻利表情冷淡地將宿舍里门把开关之类的东西都擦了一遍。 霍棠站在床边,眨巴著眼睛,满心麻木:老天爷,我的室友都是奇葩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8章 冤家路窄 说在航校的时候也是军事化管理,但到了真正的军营,到底还是不同的。 营区晚上九点半熄灯,正式的淘汰式训练会在明天开始。 霍棠原本以为第一天换了环境多少会有点不习惯,但现在……別的宿舍习不习惯不知道,但从她们宿舍这个状態看,实在是没看出来哪里违和…… 周觅私藏的那点小零食转眼就已经被瓜分完了,秦知夏洗漱之后又把那副眼镜带回去,坐在下铺叼著周觅的最后一根棒棒发呆,周觅自己本著和谐友爱的精神跟霍棠分了最后一根滷鸭脖,她还坐在秦知夏旁边嗦骨头的时候,霍棠已经风捲残云地也去洗漱完毕,回来的时候打开了她那不大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沓面膜—— 真的是厚厚一沓,拆掉包装摞一起的,周觅一眼看过去,得有二三十片。 再定睛细看,霍棠那么大点个箱子,有半面满满当当塞的全都是各种瓶瓶罐罐霜膏水乳的护肤品。 这一晚上都在口若悬河的周觅同志出离地震惊了,她乾巴巴地张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霍棠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把那一大摞面膜塞进自己的抽屉里,只留了四个出来,给震惊的周觅和神游天外的秦知夏发了一片,末了扫了眼正在桌子旁整理带过来的学习资料的李宇飞,“喂,你要不要来一片?” 霍棠迅速跟周觅秦知夏打成了一片,唯独李宇飞,仿佛用最短的时间跟她们划清了界限似的,成了群体之外的边缘人,闻言头也没回一下地拒绝了,“不用,谢谢。” 霍棠皱眉看李宇飞挺拔的背影,觉得所有行为都像是被拧上发条、一切都依规矩按部就班的她,可能看不上自己和周觅这样一看就不怎么规矩的舍友,但巧就巧在,霍棠也不怎么看得上她。 气场是个很玄妙的东西,飞平州的飞机的第一眼就相看两厌,没得商量。 霍棠不管她,撕了个面膜包装,连镜子都不用照,轻车熟路地往脸上一糊,手指轻轻地把中间的气泡挤出去,周觅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这一波操作,拉开她的抽屉,把手里那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捂热了的面膜给她放了回去,“这玩意我也还是不用了,从小到大我也没搞过这些,看著乱麻烦的。” 霍棠顶著一张大白脸,在不算太亮的灯光下抬头看她,整个人显得阴测测的,“我看你皮肤的確是挺好的,但那也不能这么折腾,我跟你说,现在就是趁著年轻,但每天上机,顶著大太阳训练,上天之后紫外线强度可比地面上恐怖多了,你现在不趁早补救,等再过几年岁数大了,晒斑什么的都得长出来。” 周觅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当著她的假小子,“长就长唄,姐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面膜下面,霍棠皮笑肉不笑地斜睨著她,“等真到了那天,我非得看看你到底哭不哭。” 秦知夏叼著棒棒站起来,站起来伸出食指將霍棠说话间又拱起来的几个气泡给她摁平了,在平庸的黑框眼镜后眉眼弯弯地看著霍棠,“棠棠是精致的猪猪女孩没错了。” 霍棠看著那片被她隨手放在床边的面膜,印象里自己这死老贵的玩意还从没在女生宿舍里受到过这种冷遇,她没说话,秦知夏却看出了她的意思,几口把嘴里的棒棒嘎嘣嘎嘣地嚼碎了,“我觉得我应该没什么机会起晒斑,没准儿我明天训练前就直接放弃了呢。” 说起自己並不热爱的空飞事业,秦知夏兴致缺缺,霍棠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秦知夏没说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儿,她也没多问,只是秦知夏这轻描淡写的態度却在不经意间刺激到了桌边的李宇飞,她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態度冷淡地坐回自己床上,脱了外套,躺了上去,“少说话早休息,明天得训练。” 宿舍两个高低床,李宇飞住周觅下面,秦知夏的上面是霍棠。 她这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去,宿舍里別人也没了聊天的热情,霍棠想懟她,被秦知夏拉了一把。好在没过两分钟营区的熄灯號就响了,周觅和霍棠各自爬上床,下铺的秦知夏把宿舍的灯关掉了。 宿舍楼转瞬全体熄灯,营区在夏夜虫鸣中沉寂下来。 不远的男兵宿舍里,左旋临睡前没脱衣服,反倒摸著黑把作战服换上了。 同寢的张晓宇接著月色的一点光亮看他一丝不苟地穿戴好,憨直地问他,“你不睡觉,换衣服折腾啥?” 从空军某部训练基地直接划过来、实践经验非常丰富的司南翻了个身朝下铺看了一眼,当即就笑了,“他是怕半夜有节目。” 左旋穿著作战服直挺挺地倒在自己床上,“你们不觉得今天太顺了吗?等著吧,半夜肯定要紧急集合。” · “乌鸦嘴啊你……”睡梦正酣的凌晨,紧急集合的號声打破了营区的沉寂,张晓宇毕业之后回了趟家,从他家到平州他路上整整折腾了两天,今晚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奈何半夜被集合哨吹断了魂儿,他用最快的速度到洗手间里用凉水拍了把脸,跟著舍友一起往外跑的时候脸上还掛著没来得及擦乾净的水珠,边吐槽左旋边用作战服的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我刚睡踏实!” “让你们穿作战服睡,你们不听啊。”左旋笑眯眯地看著战友,跟著从宿舍里出来的诸多男飞们一起往操场跑,远远地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在集合地点站好,整装待发的霍棠,“哟,居然还在。” 左旋的意思是霍棠没有被小黑屋答题环节一波带走。 司南瞧著他跟看过来的霍棠摆手打招呼,顿时笑了,“看不出来,你这速度够快的。” “扯什么呢,”左旋拍了他一巴掌,“报到的时候遇上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啊,”司南从善如流,挑著眉看著他悠悠地笑,“你往哪儿理解了?” “去你的!”左旋笑骂一声,越过舍友,率先顺著排站好了。 毕竟都是各个航校和训练基地的优秀学员,紧急集合难不倒谁,眾人整装列队的时间甚至比要求规定得更短,只是站好之后,七个女飞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还是太显眼了。 男飞们都知道这次一起参加第四旅选拔的还有女飞,只是知道是一回事,集合的时候碰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男兵们都没有和女飞一起训练的经歷,这会儿看著姑娘们標枪一样目不斜视站在前面,知道对方要跟自己抢那四个名额,心情都十分微妙。 霍棠的心情也十分微妙。 不过跟后面的男飞们无关,大学这五年,女飞们早就习惯了应对各种各样的眼神和看法,让她微妙的是,在远远走过来的几个教官里……她看到了沈驍。 霍棠觉得自己出师不利,跟第四旅的气场可能也不太合,否则的话,她要早知道沈驍在第四旅,她就不来了。 本来,按她的成绩,分配到哪个空军基地正常当航空兵也不难,不是非在第四旅这一棵树上吊死的。 她要拼这一把全是源於对偶像身前所在部队的嚮往,但看见沈驍之后,她觉得这嚮往……可能就要在她眼前平地化成一座阻挡自己实现梦想的高山了。 沈驍。 旧相识狭路相逢,还没近战肉搏呢,霍棠就觉得自己肾亏了。 第9章 积怨颇深,丑是原罪…… 霍棠跟沈驍很早之前就认识,但是这种“认识”很微妙,基本上,他们的熟悉是在彼此老妈的嘴里听熟的…… 沈驍的母亲庾慧秀和霍棠的母亲杨艺是从小学一直手挽手上到高中的同班同学,两人之间的闺蜜老友的情谊几十年来歷久弥新源远流长,当年两个人结婚,嫁去了不同的省份,但之间的联繫一直没断,最开始霍棠和沈驍的第一次见面,是她还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妈带著她跨省去庾阿姨家玩。 那时候沈驍已经上小学了,带著她在小区里玩滑梯,霍棠小时候就皮,打著把式从滑梯的扶手滑下去,落地的时候直接跪地上了,蹭掉了膝盖的一点油皮。 沈驍从小稳重,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淘成这样,当即就懵了,但让他惊奇的是霍棠竟然没哭,小姑娘看著膝盖的血渗出来,居然自己踉蹌著站起来拍拍手,居然还奶声奶气地安慰沈驍:“没事儿哥哥,不疼,我们回去擦一下就好了。” 天地良心,就因为这个,沈驍当时对霍棠的印象可太好了。 他满心愧疚地扶著霍棠回家,心甘情愿地被老妈骂了一顿,又拿出家里的小药箱主动给霍棠清理伤口。 消毒用的是没什么刺激感的碘伏,沈驍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小妹妹,谁知道签刚在膝盖抹了一下,这个在外面摔破了皮都没哭一声的丫头,忽然当著俩妈的面嚎啕大哭…… 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哭得沈驍当即就麻了。 他一叠声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了,结果霍棠万分委屈地搂住过来抱她的老妈的脖子,憋著嘴撕心裂肺地嚎道:“丑……太丑了呜呜呜呜!你是不是故意的,用的什么东西把我涂的这么丑呜呜呜呜……” 就是这件事,让沈驍充分认识到了女生有多在意自己的美丑,同时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打那之后,从小到大他都没再跟女生玩过,直到进了部队,也基本是个女性绝缘体。 但是对於霍棠来说,她完全无法想像小时候的事情能给沈驍留下这么深的心理障碍,她对沈驍的討厌,完全是从“別人家的孩子”开始的。 霍棠上五年级的时候,老妈拿著庾慧秀拍照发过来的沈驍中考成绩单来给她看:“棠棠,你能不能稳当一点,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一点?你看庾阿姨家的沈驍,他这次中考了个全市第一!” 霍棠反击:“那我芭蕾比赛在全省都拿奖了你怎么不说?” 杨艺:“你不能总拿自己厉害的跟別人不行的比啊!” “那妈你为什么拿別人厉害的跟我不行的比?” “当然是为了让你更进步啊!” 处在大型双標现场的霍棠,面对理直气壮不讲理的老妈,机智地选择了闭嘴。 霍棠高一的时候,沈驍已经在空军航空大学读大三了,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正好考数学的那天下午她一直在等的一款游戏限量首发,她怕抢不到游戏,数学只做了后面几道大题就交卷跑了,出成绩的时候儘管大题一分没扣,但她还是得了个不及格,杨艺看著她又上火了—— “闺女啊,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也不呆不傻的,但凡你稍微用点心,你也不能考个数学不及格吧?小鱼阿姨说你沈驍哥哥放假快回家了,等他回家了让他来给你补补课吧,正好叫著你小鱼阿姨和叔叔,让他们家都过来,今年过年就在我们家过了!” “不行,他要来了我就走,年你们过吧!” “不是,你都多少年没见沈驍了?你对他这不待见到底哪儿来的啊?人小沈哪里不好了,小慧可还说他在他们学校是校草呢,这么优秀的男孩,要不是我跟你小鱼阿姨是闺蜜,你以为你能有机会认识?我和你爸反正是瞧著小沈哪哪都好,那天我还跟你庾阿姨商量呢,让你们多见见,说不准还能亲上加亲?” “妈!”霍棠崩溃了,“我才高一,你现在琢磨亲上加亲合適吗?!” “急什么,熟悉了解磨合喜欢相爱——这么一套下来怎么不得个四五年了?” 杨艺是被他们家老霍放在手心里宠的小公主,从小性子比男孩子都野的霍小棠觉得老妈这恋爱脑没救了,並对沈驍这个家里所谓要给自己“亲上加亲”的男生,越来越敬而远之。 再后来,就到了霍棠要高考的时候。 本来老霍已经给女儿的未来做了最妥当的安排——她会被送到维也纳最顶级的音乐学府镀金。两年后,霍穆之就会按照女儿自己的意愿,將她送进娱乐圈,反正霍家有的是钱,闺女想玩什么霍穆之都供得起。 在那个时候,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霍棠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可是,偶然的一次,她听到老爸老妈聊天,夫妻俩谈起对她未来的安排,这个內容,彻底改变了她那已经为自己设定好的人生。 那天是她月考的试卷忘了让家里签字,她刚要睡著才想起来这茬儿,爬下床迷迷糊糊地往爸妈的臥室去,还没进门,就从虚掩的门外听见老爸跟老妈隨口閒聊,“棠棠的签证下来了,其实参不参加高考也无所谓,你別逼她那么紧。” “你就宠著她胡闹,”是老妈的声音,“她想进娱乐圈你就让她进?那圈子多乱天天上微博看八卦就知道了,天天赶通告马不停蹄的又累,你捨得女儿我可捨不得。” “她不想跳芭蕾了,你总不能把她绑担架上抬进舞蹈学院吧?我们的女儿,她高高兴兴就行了,等她毕业回来,大不了就是我们自己投几个电视剧去让她演主角,经纪公司那边我也已经托人问过了,到时候找个好点的经纪人带著她,她也吃不著什么亏。” 霍棠听到这里的时候是满心温情和欢喜的,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句话在爸妈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爸妈很少逼她做什么,只要不是过分出格的事情,她喜欢的,父母虽然不一定完全支持,但也很少会阻拦。 ——民主和谐团结友爱,这是霍棠18岁之前对家庭生活的总结。 但是在那天晚上之后,她觉得这几个字都变了味儿。 因为后来她听见老妈无不担忧地说:“说起这个,你一定要把公司全部留给霖霖吗?你这不是伤闺女心?” 霍家是祖传的家族產业,几年前实业没受衝击的时候霍穆之连续好几年蝉联省內首富,这几年实业势头减弱,霍穆之才在“首富”的头衔前面加了个“前”,这种老牌企业底蕴深厚,但对於霍家来说,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糟粕”…… “你又不是不知道,”霍棠在外面听见她爸嘆了口气,“公司传男不传女,几辈人守著的规矩,总不能到我这儿变了吧?” “但是棠棠那个性格,我怕是……” “有什么关係?现在是她爸挣钱她钱,以后就是她弟挣钱她钱,霍霖要是敢对他姐不好,我先打断他的腿——不过我看姐弟俩这状態,霍霖粘棠棠跟狗皮膏药似的,他往后也不太可能对棠棠不好。” “你这人直的就跟珠穆朗玛似的!”门外的霍棠感到窒息,但屋里的交谈还在继续,老妈气不打一处来地数落老霍,“那是一回事儿吗?她靠你养天经地义,她靠她弟养?” “那也天经地义!” “胡扯!她出点什么事儿霍霖都不是第一监护人,反过来也一样!” 后来爸妈说什么霍棠无心听了,隱约记得是老霍说什么女孩儿就得宠著,不要让她去经歷什么风雨,安安稳稳平安幸福地长大,在家父母疼,出嫁丈夫宠,一生生活优渥富足无忧,这就是他对女儿的全部期望。 从父母的角度,霍棠无法说爸妈的打算是错的,她甚至无法否认她不幸福,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爸妈给她的爱不比任何一对父母少。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跟会不会继承家里的產业其实一点关係都没有,当时的那种空落落的失望和愤怒,是来自於父母对她从小到大所有努力的无视。 说什么传男不传女是几辈人的传统,归根究底,霍棠觉得,那是他们老霍家从根上就觉得女孩不比男孩强! 她觉得被冒犯了,不知道这种旧社会的糟粕为什么还会存留在他们这个看似开明的家,她激愤难平,拿著试卷回到自己房间,把门锁死,撕掉了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入学通知。 这件事儿她谁都没有提起,唯一让杨艺察觉出的反常是她开始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高考衝刺上,整天没日没夜地关在房间里刷题,半个月后,学校里进行空军飞行员招飞的宣传,她想起整天被老妈掛在嘴边对比的“別人家的孩子”沈驍,忽然动了心思—— 你不是说女孩不如男孩儿吗?你不是就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好吗?那行,我跟他走一样的路! 我非得让你们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不行,是不是一辈子要躲在父亲和比我小那么多的弟弟的羽翼下活著! 霍棠试图以这种方式摆脱爸妈的“轻视”,证明自己,所以她报名参加了选飞。 直到学校老师打电话通知霍棠的父母,他们才知道霍棠竟然干了这么出格的事情。 霍穆之並非不爱女儿,只是认为女孩儿就应该做个富贵閒人,不应该受罪,他更无法忍受女儿从事任何危险职业,所以老师电话打进来的那天,霍棠家里翻了天。 父母强烈反对,霍棠固执坚持,双方互不相让,那是霍棠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父母吵架,並且吵到了引来园区保安的地步…… 再后来就是僵持的冷战,直到选飞那天,霍穆之拍著桌子把她锁在了房间里。 霍棠也是真的虎,霍穆之不让她出门,她就有胆子跳窗。 好在她有练芭蕾的底子,又有从小翻墙爬树的经验,饶是如此,翻窗出去也差点崴了脚。 她当时报名选飞是意气用事,但经过选飞的重重考核与筛选,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一路无比顺利的通过了体检和各项测试,全赖从小跳芭蕾的经歷,她不仅能在模擬器旋转的过程中准確答题,甚至从上面下来后,还能稳稳噹噹地走直线。 至此,霍棠彻底“失控”,一路对抗著父母的反对,考入空军航空大学,进了只有四十人的女飞班。 也许是天赋,也许是缘分,总之空飞这条路,霍棠从上了大学的那天开始,就一直走得很顺。 爸妈到底犟不过女儿,怕她受委屈,还是给了她一张卡,按月往卡里面给她打数目可观的零钱,但那钱霍棠一次也没用过,大学五年,她从霍家温室里娇宠著的娇蜕变成一名合格的空军女飞行学员,一路摸爬滚打,靠著自己,淌过泥泞的土地,扎扎实实地踩在了新的土壤上。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忘初衷——她是比著某个姓沈的“別人家的孩子”来的,所以放弃了被其他空军基地直接选拔的机会,来到了第四旅。 沈驍毕业的时候分到了其他部队,而第四旅的歼击航空兵部队是空军的王牌之师,如果我能留在第四旅,总能证明我比小鱼阿姨家的儿子强一步吧?老妈也不会总是拿他说事儿了吧?老爸也不会继续阻止我选择自己的人生了吧? 沈驍是很好,他“三夺金头盔”,他是王牌教员,他头上那么多光环,那他还比我大六岁呢!我们得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对比,至少,在22岁这个阶段,我要贏你。 不过有一说一,在这天夜里营区紧急集合之前,霍棠已经快二十年没真正跟沈驍见过面了。知道对方的情况全靠老妈八卦,知道他长什么样,一半是老妈强迫她看的小鱼阿姨的朋友圈,一半是空军杂誌和偶尔的媒体镜头。 但是——谁也——没告诉过她——沈驍也到了第四旅啊! 冤家路窄,拼命要翻过沈驍这座高山的霍棠,现在满心麻木地站在队伍里等待“检阅”,看著“高山”跟另外几个不知道什么职务的领导站在一起,巡视考评的目光从队伍前面开始,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地扫了过去。 霍棠如临大敌,沈驍却毫无波澜。 他的眼神从霍棠脸上扫过,跟不认识这个人一样,没有片刻的惊讶和停留。 凭杨艺和庾慧秀的闺蜜情,霍棠不信小鱼阿姨没给他看过自己的照片,而且如果沈驍真成了他们这批人的带训教员,霍棠也不信他没在寥寥无几的女飞里看见自己的名字。 都没可能,那现在就是装不认识。 不认识正好。 原本心里打鼓的霍棠心理冷笑,目光越过沈驍,直直地看向了前方,成了一个没感情的站桩机器。 可惜到底没真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沈驍脚跟一磕对他们敬军礼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霍棠眉毛狠狠跳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寂静的午夜,紧急集合站在操场上整装待发的三十名准空军飞行员,同时听见了沈驍中气十足的一句简短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带训教练,沈驍。” 沈驍是空飞中的风云人物,多少年轻航空兵心中的偶像,自报家门后,儘管队伍里仍旧鸦雀无声,霍棠却能够自行脑补一场兴奋的尖叫。 果然,她脑补的画面还没散,身边就有人喊了“报告”。 周觅两眼放光地看著这位传奇的歼击机飞行员,声音里透著藏不住的亢奋。 沈驍看向她,点点头。 周觅出列,目光灼灼地盯著沈驍,无比耿直地喊了一句:“沈教练好!”还没等沈驍有反应,她又直率大胆地接了一句:“您是我偶像!” 队伍里有人憋不住笑出声来,周觅反倒是当迷妹当得坦坦荡荡,沈驍不怒反笑,站在队伍前问周觅:“想留下来吗?” 周觅:“想!” “那得先贏了今天晚上的拉练再说。”沈驍笑眯眯地回她,摆手让她退回队伍,转而指了指每个人脚下的装备包,淡声交代了今天晚上的任务,“三十斤负重,四公里越野,从a点到b点,有没有问题?” 眾人异口同声:“没有!” “那各位加油,”沈驍打了个准备出发的手势,审视著眾人,轻描淡写地拋出了一个“鉤子”,笑吟吟地补充道:“都跑快点啊,先到的人有奖励。” 第10章 亲,你能讲点武德吗? 哨声一响,三十个空飞背上装备,愣是活生生跑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 男飞们的爆发力比姑娘们好,转眼已经都撒丫子跑在了前面,周觅是少数爆发力非常能打的女飞之一,装备包在肩膀上都勒出了一道深沟,她竟然能轻轻鬆鬆地冲在第一梯队里,顺带跟旁边另一个追上来的女飞聊了一句,“小姐姐,你哪个宿舍的啊?” 那姑娘一头颯爽的短髮在奔跑中被夜风撩起来,看了周觅一眼,说话竟然也不带喘的,“你隔壁。” 一说到宿舍,牲口似的周觅同志终於想起来回头看看她的舍友们。 李宇飞就在她身后,她回头速度慢下来的时候直直地在她身旁超越了过去,倒是霍棠和秦知夏这俩不爭气的,俩人结伴似的一起坠在了队伍最后面。 霍棠纯粹就是因为看见了沈驍的那张脸太扫兴,这会儿很有点儿斗志全无的意思,边机械地跟著队伍往前跑,边跟旁边的秦知夏吐槽:“这不公平啊,看看前面那帮人的,跑起来都跟牲口似的,奖励不都得被他们拿著。” 周觅被噎了一下,尷尬地咳嗽了一声。 她作为一个同样跑在前面的牲口,好在对刚认识没几个小时的舍友还留了一点和谐友爱,故意慢下来等她俩,却莫名其妙捡了句骂。 秦知夏在旁边笑起来,她那虚张声势的眼镜已经在紧急集合前摘掉了,没了镜框的遮挡,那双典型的杏核眼格外的好看,却是给霍棠翻译了一下,“霍棠说前面那帮男飞呢,没有你没有你。” “有也无所谓,牲口就牲口唄,在这个情境下,我权当褒义词了。”比起这个,周觅倒是更在意她们距离第一梯队越来越远的距离,“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跑快点儿啊,没听见有奖励吗,等你们到了连奖励的尾巴毛都被摸没了!” 秦知夏习惯性地把装备包的肩带往上拽了一下,顺带著两只手拽住了肩带的下面,“我就是还没想明白,我一个在琢磨停飞的人,为什么要跟著你们一起大半夜爬起来受这份罪……” “没留在宿舍,就说明对於停不停飞这件事,你自己其实也还没拿准主意。”霍棠拽了秦知夏一把,慢慢地开始加速了,“反正跑都跑了,后面的事儿后面再说吧!” 霍棠想著,就算她要走,也不能是因为越野拉练不及格被刷掉的,这样以后更抬不起头了,她至少得拿一个不错的成绩,风风光光地把成绩单拍在沈驍桌子上,瀟瀟洒洒地跟他说:“老娘这就走了。” 周觅当然不可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虎狼之词,只当她是看见了跑在最前面的李宇飞,忽然燃起了斗志,便从善如流地鼓励,“就是,来都来了,你们看看李宇飞都跑出去多远了!” 霍棠狡黠地眨了下眼睛,“走,追她去!” 空飞们或多或少都琢磨了一下沈驍说的“奖励”是什么,但谁也没想到,从a点到b点的路上,中间横亘著一座“迷宫”…… “迷宫”是由巨大的平层厂房改建而成,厂房內,是无数条错综复杂的道路,这些道路里,只有一条通向出口,其余都是障眼法死胡同,厂房里面没有灯,只有微弱月光照明。赶到此处的每个队员需要在架设於“迷宫”入口的终端设备上输入自己的部队编號,而后设备上会自动显示迷宫的地图—— 但是只有五秒钟。 五秒过后,设备自动黑屏,而队员们需要在视线极其昏暗、只能隱约看清东西的情况下,於迷宫中找到下一个任务的任务卡,还要从迷宫中顺利走出去。 谁也没想到,越野拉练的路障竟然还能设得这么清新脱俗。 霍棠也没一路都跟秦知夏结伴,秦知夏的体能稍弱,怕耽误她,半路上劝著她先走了。 终端机前,霍棠没急著输入编號抢时间,她先稳了一会儿,让自己喘匀了气儿將精神集中起来,才把自己的编號打了进去。 蛛网一样的迷宫出现在屏幕上,时间根本不够仔细研究,霍棠在五秒的时间里,把每处路障和出口的標记点死死地记住了。 她瞬时记忆一向好得可怕,高中考试还不错的成绩多半都是靠著考前突击的瞬时记忆得来的。真正进入到厂房里的时候,她甚至能闭起眼睛靠著瞬时记忆,在脑子里將错综复杂的迷宫地图大致做一个还原。 大三四上机的时候就不止一个教员对霍棠说过,她天生是个当飞行员的料——她脑子好反应快,四肢协调且方向感极好,別人撞到七荤八素的镜墙她能轻轻鬆鬆绕过去,附带著还能在类似顛倒屋设置的倾斜式巷道里,抵抗著身体本能的眩晕感,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任务卡。 她全程不慌不忙,拿到了任务卡也没急著往出口走,从顛三倒四的倾斜巷道走出去之后,她站在角落里,接著微弱的光线先把任务卡打开看了。 ——看得霍棠想骂人。 “都想到了你缺德,但谁能想到你这么缺德呢……?”霍棠拿著任务卡看了眼手腕上军用pad显示的时间,脑子里浮现沈驍刚才的那张脸,顿时觉得一阵牙疼。 原来刚才沈驍优哉游哉说的“奖励”,指的是等在b点——也就是厂房迷宫出口外面的两台运输直升机。 两台运输机都有规定的起飞时间,每次起飞间隔20分钟,到时就会立刻起飞,不会等任何人,这就意味著乘坐第一班运输机离开的人,会与第二梯队的人拉开整整二十分钟的时间差。 而任务卡上写明的最终任务是,队员们需要乘运输机空降抵达位於十万大山深处的x机场,抢夺停在那里的教练机,之后再將教练机开回到第四旅训练基地,没有抢到飞机並独立飞回第四旅的队员,都会在第四旅的这次招新中直接被淘汰。 教练机只有十架,他们现在有三十个人,而现在这个时间,第一架运输机马上就要起飞,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得上第一趟了。 合著半夜越野到b点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大逃杀的开始。 “好傢伙,”霍棠心有余悸地將任务卡揣起来,对著眼前迷宫的墙壁磨牙:“……这是套娃呢。” “套什么娃,这是落刀呢,”在她身后,左旋从另一个迷宫的岔路里出来,手里也是一张打开的任务卡,“四十米大刀悄无声息从天而降,真是连个心理准备的时间的不给。” 左旋大概是怕突然出现嚇到霍棠,人还没走过来声就先到了,霍棠回头,正对上左旋那张映著pad幽光的脸。 “军区领导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她麻木地耸耸肩,幽幽地调侃道:“就是报导的几个小时后,就准备大刀阔斧地把来参加选拔的同志们直接刷掉三分之二罢辽。” 一句话把左旋给逗乐了,他边走过来边关掉了pad屏幕,映著幽光能在厂房迷宫里直接装鬼的那张脸终於正常起来,接著就挺欠揍地问霍棠:“自己能出去吗?要不要帮忙?” 霍棠撩起眼皮儿,往迷宫更深处看了一眼,“赌不赌,我肯定比你快。” 左旋偏偏头,给她打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出口的话却是,“那我赌我们平局。” “嘖。”霍棠懒得理他,掉头往出口的方向走了。 没想到的是,左旋这人不讲武德,竟然一路跟著她! “喂,”绕开两条死路后霍棠不乐意了,“你能不能讲点武德?往出口去的路又不只有这一条,你一直跟著我算怎么回事儿?” “没记错的话,这是最快的路,只能说我们的判断是一样的。” 其实左旋说得挺中肯的,霍棠也知道凭他能考进g大的脑子,记个地图不会比自己慢,但因为他那个“平局”的语言,还是不愿意他跟自己同路,“这么有自信?那如果这条路是直接掉坑里的呢?” 左旋不慌不忙的样子,“那我还能及时拉你一把。” 霍大小姐一阵无语,心说,我呸! 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就已经离出口不远了,霍棠心里的“我呸”还没呸完,就差点跟从出口折返回来的周觅撞了个满怀。 霍棠:“誒?——” 周觅:“我去!”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的一嗓子之后是动作整齐划一地扶住了对方,霍棠在周觅手上摸了满把的汗,再看周觅喘的厉害,顿时奇怪起来,“你怎么往回跑?前面还有节目?” “没有,出口马上就到了,你赶紧!”周觅说著推开霍棠,急三火四地朝著迷宫的更深处跑了回去,眨眼就只剩下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还没找到任务卡,我再去找一圈儿!” 霍棠张张嘴,又替周觅著急又对她的遭遇感到不可思议,但眼看著周觅已经没影儿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朝著里面喊了一嗓子,“二十分钟之內啊!你快点!” 周觅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顾上,反正霍棠的话如泥牛入海,连个回音也没返回来。 她站在原地,与左旋面面相覷,一时不知道这事儿要从何说起。她觉得这一关最难的就是走迷宫,没想到有人竟然走过了迷宫,却没找到任务卡…… 太崩溃了,这心得粗成什么样?! 周觅周觅,一点儿都不周密!她这名字是反著叫的吧?! 第11章 黄雀在后 周觅不是没听见霍棠喊,她是真的没顾上。 刚才急三火四地往回跑,结果越急越乱越出错,她没了章法,刚衝进迷宫没走出多远就迷失了方向。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地图的五秒记忆时间里,所有人当然是按怎么走出去记的,像周觅这种要反向思维得再从出口往回走的,的確是独一份儿。 她在镜墙区里撞了个七荤八素,要不是那段区域镜墙都是亚克力材质,她非得直接就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把空飞的职业生涯断送在这里不可,她来来回回地跑,儘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地图,好不容易走出去的时候,装备包已经重於千斤似的压在后面,她作训服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沁透了。 任务卡还是没找到,急得周觅心里想骂娘。 霍棠说二十分钟,儘管没拿到任务卡,周觅也猜到这一定是个死线,她看了眼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规定时间没出去或者出去了没拿到任务卡,就都不算完成任务。 不断有男飞从她身边越过去,偶尔也有人问她什么情况,她都摆手说没事。 其实她也没別的法子了,只好再往出口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从生龙活虎到呼哧带喘,狼狈的周觅终於遇见了救星—— “周觅?”秦知夏慢吞吞地从后面走上来,惯常是个不慌不忙的样子,如果不是装备包背著这会儿也有点喘,她甚至像是个在悠悠閒閒逛公园的样子,在晦暗的夜里看清了靠墙喘息的人真是周觅的时候,才加紧走了几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周觅脸上烧起来的火比她心里著急急出来的更旺,还没说话呢脸就先红了,幸亏是光线昏暗得以遮掩,她还勉强能粉饰太平,“没,你先走吧,我……我就歇会儿。” 秦知夏一把挎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墙上“薅”了起来,“要歇出去歇,你在这儿喘什么,待会儿时间马上到了!” “我知道,但我……”周觅咬咬牙,一言难尽,“咳,那什么我任务卡还没找到……” “嗯?”秦知夏意外地偏偏头,眨著那双格外好看的眸子端详她,很娇俏可爱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 周觅崩溃了,“喂,没有你这样的啊!” 秦知夏边笑边从口袋里拿出了样东西,狡黠地在周觅眼前晃了晃,“你看看这是什么?” 借著晦暗的光,周觅看见了,她手里是两张任务卡! 周觅震惊到愣是没说出话来。 秦知夏把任务卡给了她一张,“本来就是正好找到了,顺手拿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本来还找到一张的,但我觉得都拿走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而且也没加分,所以就没动。” 周觅满脸呆滯木然,听著她不是很在意地接著说道:“我没很努力的找,不然大概可以找到更多的。” 周觅颤巍巍地拿著任务卡,彻底跪了,“大神,以后这种测试我跟你混了。” 秦知夏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拉住了周觅汗津津的手,“快走吧,最后一架运输机还五分钟就飞了。” 另一边,打赌的霍棠和左旋真就打了个平手,他们从迷宫闯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第一架运输机起飞,两个人算是第一个登上第二架运输机的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只是情况也不太一样…… 霍棠的两个舍友卡著最后的时间线上了飞机,而左旋始终没看见跟他同寢的司南和张晓宇。 因为来得早,霍棠和左旋坐在了机舱的最里面,这会儿她看见秦知夏和周觅上飞机,站了起来,“不会你们宿舍就剩你这一根独苗了吧?” “不可能没上来,越野那会儿他俩就在我前头,估计坐第一台运输机走了吧。”左旋又看了眼表,放下手的时候目光若有所思地朝对面的角落看了一眼,一名身量不高身形瘦削的教练员始终缩在那里抄著手靠著机场假寐,自始至终没什么存在感。 “我们那位应该也在第一台上。”周觅终於有机会卸下快要把她压断气的装备包了,扔麻袋似的把它往脚下一放,她和秦知夏上来以后,又有两名男飞紧隨其后登机,接著机舱里就响起了驾驶员的声音,“舱门准备关闭。” 舱门关闭,飞机启动,螺旋桨轰鸣带起的噪音灌满耳朵,运输直升机起飞时带起的砂石打著旋地捲起小小的风眼,把只一步之遥没赶上飞机的一名男飞不甘的叫喊声压在了风里。 不过在后舱全封闭似的军用运输机里,满满当当挤了一机舱的空飞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霍棠陪著秦知夏和周觅在机舱尾部找了个位置,仨人挤在一起坐下了,“这一趟里这么多人,待会儿下去恐怕也是一场恶战。” 秦知夏抻著脖子在机舱里仔细看了一圈,“也不一定,数数现在飞机上有多少个人,如果多於20人,我们就还有机会。” 周觅隨便抹了把脸,终於把心头吊著的那口气呼了出来,坐下没多大会儿,她的状態却基本已经恢復过来了,“我数过了,二十一个人。所以最坏的结果,是我们二十一个人抢一台教练机——那不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霍棠坐在一旁却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们二十一比一,先到九个人每个人都能摸到一架?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霍棠的感觉挺准的,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第一班运输机上只有五个人,事实上,已经有四人因错过登机时间而被直接淘汰了。 相比於满满当当的第二架运输机,第一架里面空荡荡的架势更让人多了几分谨慎,不止霍棠觉得有问题,即使占了先机,跟另一名女飞坐在一起的李宇飞打量著机舱里包括司南与张晓宇在內的三个男飞,也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容易。 果然,在飞机飞了四十分钟后,开始下降高度,片刻后,李宇飞感觉到,飞机在空中悬停了。 跟他们一起坐在后舱里,同样没什么交流的教员站起来,环视舱內的五个空飞,指了指他们脚下的装备包,“现在来发布任务。” 二十分钟后,同一个下降地点。 瘦得仿佛一只大鵪鶉的教员陈川终於从角落里站起来,他眯著眼睛假寐的时候没什么存在感,但站起来环视眾人的时候,目光所到之处却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你们装备里面有伞包,现在的任务,是在这里跳伞,落地后穿越林区到达x机场。” 霍棠几个人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看,果然没这么简单吧。 前面左旋喊了一声“报告”,陈川点头示意,於是他朗声问道:“第一架运输机的跳伞点也在这里吗?” “对,”陈川坦言,“所以你们迟到的二十分钟,有希望在这一场里追回来。但是,深夜跳伞,环境复杂,所有人注意安全。” 二十一个空飞异口同声:“是!” 所有人都燃起斗志,在首次失利之后,扳平局面成了眼前最重要的事。 毕竟教练机只有十架,能来到这里的人,谁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淘汰。 所有人动作熟练利落地装备跳伞包,直升机的舱门打开,左旋站在打开的舱门前,迎著夜里的烈烈冷风问旁边的霍棠:“要不要再比一场?” 霍棠蹙眉,看向左旋的眼神写满嫌弃,“我好歹是个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男人比这种危险的项目。” 左旋挑眉,还没等说什么,就看见她忽然后退两步,在话音刚落的同时,抓著伞包肩带,飞燕一样轻灵地朝外助跑,跃出了舱门! 霍棠在空中打开双臂,没有回头,在身影隱没在夜色中之前,她朝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 “你是有多记仇,刚才取个巧,你这会儿就得用先发制人回敬我了。”左旋哭笑不得地嘀咕一声,紧跟其后也跳了下去。 周觅特別喜欢跳伞,她喜欢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从天而降自由自在的快乐,甚至如果不是她早就认定了女飞这个职业的话,她都想去做伞兵。 四十分钟的路程已经让她彻底修復了过来,这会儿听见跳伞竟然格外兴奋,她已经习惯成自然似的带著秦知夏往舱门走,谁知刚走了两步,手就被秦知夏甩开了,“你先跳吧……” 身后的秦知夏一脸一言难尽,周觅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你害怕啊?” 秦知夏可没有她刚才找不到任务卡的窘迫,脸不红气不喘,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嗯。” ……空飞害怕跳伞那基本就是把出事儿时自救的成功率自动降了一半,周觅出离地震惊了。 “不是,你们学校之前没有跳伞训练吗?” “有啊,”秦知夏还是有问必答的爽直样子,“我成绩其实还挺不错的……” 成绩不错,那害怕就是心理问题了。 但既然都已经“成绩不错”了,那就说明这心理问题是可以克服的。 周觅肚子里的坏水儿钻出来,状似关切地一伸胳膊,把她们寢室的小可爱大咧咧地又搂进了怀里,颇有几分江湖气地大咧咧问她:“那你怕什么?” “啊!”秦知夏没来得及回答,只觉得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她脚下一轻,猝不及防地跟周觅俩人一起跌出了机舱,等霎时空白的大脑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本能地张开四肢,调整了跳伞下降的姿势…… 而当二十一个人都在半空开伞后,下降速度减缓的过程中,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天上看了看——他们原本只是想確认运输机的位置,不成想却看到了在他们头顶上方,突然出现了不速之客…… 对方的降落速度比他们快,等双方距离拉近了,他们才发现,那竟然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空降兵。 第12章 空降兵「黑鹰」女子突击队 任务的指定降落区域是沿河的一片滩涂,按任务给的地图看,滩涂的区域很大,旁边的河水流不算急,但夜里山区气温很低,霍棠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进了水里,被冷水激得打了个哆嗦。 得益於左旋在后面紧追慢赶,霍棠是第二架运输机二十一个人中第一个出机舱的,也是第一个落地的。她操控脱伞器与降落伞脱离,踩著水几步走上岸,从装备包里取出了耳机带上。 按照任务说明,最后这场竞爭中,被淘汰的人数和x机场剩余飞机的数量,都会通过耳机进行实时播报,同时,如果队员遇到危险或者紧急情况,按下耳机上的求援键,就会有营区的人前来救援。 但是同意救援也代表自动放弃竞赛资格。 刚戴上耳机,就听见里面从指挥室终端传来的实时播报——有空飞急於求成,在降落时改变了方向,放弃了规定降落点,直接抄捷径落在了林区边上,被直接取消了竞爭资格。 播报里没说名字,只念了他们在第四旅刚拿到的编號,今晚紧急集合的时候大多数人才见了第一面,说个编號,甚至连男女都不知道。 不过霍棠记住了她们寢室其他三个人的编號,確定被淘汰的不是她们宿舍的。 她在夜里四下看了一圈,周围没有別人,刚才下来时一直跟她较劲的左旋这会儿不知道落哪里去了。 “不会是他吧……?”霍棠嘀咕了一句,看著前方夜幕下黑黢黢的林区,深吸口气,一边警惕著周围,一边向前方快步跑去。 跟他们一起下来的不速之客她也看见了,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友善的好节目,趁著周围现在还没情况,能跑多远跑多远,先把落下的时间抢回来。 他们的任务里没有要如何应对对方的內容,所以心思活泛如霍棠,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后面那些空降兵的降落地点,与他们不一样。 他们要经过两公里的滩涂进入林区,才穿越林区到达第四旅在此处的秘密训练基地x机场,但事实上,后面的空降兵的降落点,就在林区边上。 只有八个女兵,不过来头不小,她们全都出自於空军唯一一支全部由女子组成的精锐空降特种部队——黑鹰女子突击队。 按上面的说法,她们得把毫无波澜的空飞测试变成一场红蓝对抗。 她们一共来了十个人,有两个去先下来去“狙击”第一梯队那五个人去了,有一说一,剩下的由副队长陆子麒带队的这八个人,用来拦下剩下的十九个还算是雏鸟的空飞,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但是林区范围太大,她们下来的时候预先判断了空飞们降落的大致范围,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分散开了。 不同於参与选拔的队员们那个只能听不能说的耳机,她们那是实打实的通讯耳机,陆子麒利落地收了伞往林子里面走,通过耳机確认队员们的状態,一身黑色特战装衬得整个人劲瘦孤拔,“都没事吧?” 耳机里陆续传来队员们一叠声匯报“没事”的声音,最后偏有个不太和谐的,狡黠地开了句玩笑,“米婭没事,我们就都没事了。” “怎么,章鸣晨我能代表你了吗?”耳机里,被点名的米婭炮仗似的回懟,“人家说差三岁就有代沟,我们之间都沟壑纵横了,我想代表也代表不了啊。” 另一个音色轻快的姑娘笑得非常肆无忌惮,“米婭恐高都多少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老章你还cue她,被懟活该。” 林区西边,章鸣晨的枪已经锁在了一个往这边走的男飞身上,枪里都是演习用的空包弹,空飞们下来的时候也穿了防弹衣,伤不了人,但打在要害上就可以直接把这个人淘汰了,但是这样太容易了,她觉得很不好玩,而且也的確没有按照任务的要求发挥“磨刀石”的作用,她不紧不慢地收了枪,藏在一颗老树后面盯著“猎物”走进,嘴上压低了声音,也没忘了回敬米婭,“90后也不年轻了好吧,米婭你眼看著也奔三了。” “誒誒誒,別开地图炮啊,谁说不年轻了啊,”另一边,队里年纪最小的俞怀不乐意了,“这不还有我这根嫩葱呢吗?” 自家队员们没什么不好,唯独脾气一个赛一个的火爆,陆子麒边听她们叨逼叨边麻利地选了几个地方设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埋伏,听著耳机里这眼看又要炸锅的架势,赶紧喊了卡,“行了,闹著玩儿也跟掐架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马上就要打一架了。” 米婭在那边嘆气:“也是无聊,要不比比谁拿的人头多?” “悠著点儿,磨刀石磨刀石,这场我们是打辅助的,真都狙死了,回头儿让第四旅无人可选吗?”陆子麒提醒队友们,“回去队长就得让陈师长戳脑门儿。” 其实“黑鹰”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陪著这批空飞玩一场猫鼠游戏,作为“磨刀石”適时“狙掉”学员们。但是她们的拦截也有个范围,一旦空飞们进入x机场范围,她们將失去追击资格,此时哪怕再“打中”学员,拿到的“人头”也將不作数。 而对於目前对此毫不知情的空飞们,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躲避黑鹰突击队的阻截,在保证自己不“死”的情况下穿越林区,到达x机场。 虽然扮黑脸的女空降兵们只有十个人,但对真正参加过国际空降排特训营,执行过秘密任务,手上染过血的“黑鹰”成员们来说,这个任务还是太简单了。 简单到什么程度呢?林区边缘一照面,她们就砍瓜切菜似地“干掉”了六个人。 第二批落地的空飞转眼就剩下十三个。 霍棠小心地在林子里前行,耳边听著转眼连成一片的淘汰播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参天古木影影绰绰仿佛无边无际,树上偶尔有鸟鸣惊飞,反而衬托得林子里更加寂静。 她怕被发现,没敢开手电,一路提心弔胆地踩著陈腐的枯枝败叶往更深的地方走,直到经过一段下坡,她才反应过来,成片的树林在这里收紧,再前面是段峡谷似的路。 说路其实也不確切,反正都是被黑夜里看不清是什么玩意的植被覆盖著。 她打开手臂上的军用pad看地图確认位置,琢磨著如果不是非得剑走偏锋的话,前面的峡谷应该是通往x机场方向最方便的路。 她没立刻继续往里面走,琢磨了一瞬,她在一颗被雷劈断的老树根后面躲了起来。 虽然没遇上,但通过耳机里不断响起的淘汰播报霍棠也能猜到,对方战斗力太强,这么单枪匹马的冒然往里走,万一撞上,她恐怕也逃不出一个淘汰的命运。 人多力量大,她躲在这里准备等一等,看后面有没有他们的人也从这边走,可以跟他们组个团,毕竟人多力量大,只有联合,才有更大的胜算。 第13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霍棠没想到她竟然等来了周觅和秦知夏。 甚至於在周觅没心没肺拍她肩膀说“缘啊,真是妙不可言”的时候,她忽然升起了强烈的求胜欲。 也是在这一瞬间,细微的红光一闪而过,微弱而猩红的光点落在了周觅胸口。 “小心!”霍棠下意识地扑倒周觅,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空包弹擦著倒地周觅的耳边,斜斜地穿透原始森林堆积的树叶,钉进了被腐叶遮掩的泥土里。 “来好好陪我玩一场吧,姑娘们!”藏在不远处一棵树后的陆子麒慢条斯理地重新瞄准,狙击枪的准星微微晃了一下,这一次轻轻地落在了周觅旁边的秦知夏身上。 她堵在这里埋伏了有一会儿了,原本目標在霍棠身上,看她没往峡谷里面去,反而找个掩体躲起来,就明白了她想干什么。 她想组团,陆子麒正觉得无聊,正好,从善如流准备送他们团灭。 没想到最后聚在一起的竟然是三个姑娘。 在空军的战斗里,飞行员、空降兵和地导部队相辅相成也相互制约,她自己作为空军唯一的一支女子突击队成员,对女飞的態度自然不同一些。 比如……比起真正的阻截,她这会儿更想试试这帮传说中的女飞的深浅。 所以枪打得也不是太认真——否则的话,那仨姑娘怎么可能在她的枪下逃两次呢? “找掩体!”秦知夏机灵地翻个身躲过陆子麒的第二枪,三个人找掩体的反应完全都是下意识动作,霍棠躲进了方才的断树后面,秦知夏和周觅各找了一棵树。 三个人的距离很近,各自在掩体后面对视了一眼,霍棠打了个手势,无声地跟队友们示意:两点钟方向。 周觅点头確认霍棠的判断,秦知夏往两点钟的方向看了看,抿紧了嘴唇。 敌暗我明,对方还有狙击枪,火力压制下,她们现在从掩体里出去就是个“死”。 与此同时,三人的耳机里同时响起实况播报—— “全体队员请注意,目前教练机剩余数量:九。” 霍棠眸光一凛,这意味著第一梯队已经有人抵达了x机场。 这个人动作算快算慢,跟他同一架运输机的其他人到哪里了,他的抵达是不是意味著同机队员隨后会夺得更多的教练机资源? 在讯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第二批跳伞的空飞们都不可避免地急切起来。 周觅等不下去了,她指了指右边的灌木丛,跟霍棠和秦知夏打手势,大概意思是说“这么僵持下去不行,我去吸引敌人火力製造机会,你们趁机寻找突破口突围。” 霍棠也没犹豫,在周觅用最快的速度移动到另一棵树后的时候,她与秦知夏从另一个绕了过去。 她们手无寸铁,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能是兵分两路包抄过去,在对方把注意力放在周觅身上的时候,秦知夏和她找到那个藏在暗中的人,跟对方贴脸肉搏。 算是个必败无疑的情况下,没有办法的办法。 “喂!”周觅边往两点钟方向小心移动,边故意出声cue对方,“你有枪有弹的还躲在树后打冷枪,你丟不丟人!”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林子里安安静静,对方毫无回音。 霍棠与秦知夏绕到中途,去吸引火力的周觅那一叠声的连喊带骂也终於停下了。 对方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那毒蛇一样的准星却也没有再落在她们任何一个的身上。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三个人越发小心,而正在此时,一直在密林上空低空飞行、保障学员们安全、应对突发情况的指挥直升机经过此处,借著直升机亮如白昼的头灯的光亮,霍棠三人定睛朝目標的位置看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崩溃了。 两点钟方向树后哪里还有人?! 那人这是在玩儿她们呢!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直升机轰鸣著飞走,霍棠三人站在峡谷入口,怒不可遏。 周觅气得差点把装备包当炸弹扔了,“喵了个咪啊,这什么混帐玩意,故意玩我们呢!” 秦知夏咬紧嘴唇,看著峡谷深处,忧心忡忡地:“肯定没走,等著老鹰抓小鸡呢。” “这条路最近,如果放弃这边绕东边走,时间至少得比现在多出去四十分钟,”霍棠看著地图分析,“而且就算走別的路,也很有可能碰上別的狙击手。” “干吧,横竖也没有別的辙,”周觅习惯性地搓了把脸,“我头铁,我就走这条路。” 霍棠和秦知夏都明白,周觅这是被那个神出鬼没的敌人激起了血性,秦知夏小女孩儿地拽了下周觅的袖子,冷静分析:“你先冷静一下,靠头铁又贏不了比赛。我猜著,刚才那个人大概不是跟在我们后面来的,她很可能在棠棠过来之前就已经埋伏在这里了。” “我也觉得,”霍棠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復盘了一下,“我一直注意著周围的环境,这边这么静,他总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很可能就是看见我躲在后面,想到我要找人组团,她就躲著准备干票大的。” 周觅不解:“那为什么又走了?” 秦知夏皱起眉,“因为她觉得我们『好玩儿』。” 周觅火了,“他大爷的,別遇上,別落老娘手里,不然我把他脑袋揪下来,我让他好玩儿!” 霍棠跟秦知夏接触得不多,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思路基本是完全保持一致的,基本对方的话她们互相都能接上,顺著秦知夏的话,霍棠分析:“所以一时半会,他应该不想把我们都『狙死』,我们现在分析他可能的动作,对方也会分析我们的行动路线。” 秦知夏也打开了手臂上的pad,微弱的屏幕光映著她的脸,斯文又平静,“——那我们反著来就好了。” · 相比於第二批跳伞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空飞,第一架运输机过来的队员状况其实更惨一些。 他们一共就五个人,分散也分散不到哪里去,何况也见机组了队,“黑鹰”那两个特种兵甚至都不需要怎么找就把他们的位置锁定了。 李宇飞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她进峡谷的时候听见淘汰播报,知道跟她一架飞机的另一名女飞已经被淘汰了。 大概是因为老爸老妈都曾是军人的缘故,她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耳濡目染,从小集体荣誉感极强,其实也不是她骄傲到看不上性格各异的舍友,只是严肃较真的性格已经养成了,所以跟那样跳脱的性格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后面那架运输机里面有几个女飞,她只知道,跟她一起跳下来的人里,那个姑娘淘汰之后,她就成了第一梯队女飞里的一根独苗。 ——不能输,不能被淘汰,必须拿到名次,把教练机开回第四旅基地。 女飞不能全军覆没。 她胸腔里被这灼热的念头填满,但脚下行进却越来越小心翼翼。 在刚进林区的时候她遭遇过一次前来阻截她的空降兵,侥倖逃脱之后,更加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偏偏在峡谷的林子里遇上了给自己找埋伏点,打算继续逗刚才那仨小姑娘玩的陆子麒。 陆子麒其实也很意外,她没想到这么寸,凤毛麟角的女飞居然都被她遇上了。 李宇飞是听见后方极为轻浅的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是猝然回头的,原本准备搞个突然袭击的陆子麒就在她后方不远处,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就改了主意,一个箭步贴面迎了上去,她本来就瘦,身体轻速度快,挨过来的时候那真可以算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了,眨眼就到了李宇飞跟前,甚至还有心情吊儿郎当地勾了下李宇飞紧绷的下頜,“哟,这是给我买三赠一呢?” 电光石火之间,李宇飞猛地抓住陆子麒的手腕,一言不发的霎时转身,眼看著对陆子麒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个过肩摔。 ——这下要是摔实了,陆子麒非得让她砸出脑震盪不可。 “哟呵,”偏偏陆子麒是个越战越勇的,看见李宇飞的架势反倒更来劲了,她顺势翻身,在眼看著要倒下去的时候,猛地锁住了李宇飞的脖子,一下子把她也带倒了。 毕竟军种不同,俩人一个专业开飞机的,一个专业打架的,贴地肉搏的时候谁占优势简直不用猜,眨眼间两个人过了几招,李宇飞失去主动权,陆子麒翻身而起,一个锁喉將她摁在了地上,“还打不打?” 李宇飞恨恨地看著她,想挣扎,但反抗的动作都被陆子麒轻而易举地压下来,她被卡著嗓子说不出话,没成想,却有声音从后面替她回答了,“那当然还打——” 周觅一点没客气,话到人至,长腿一扫,照著陆子麒的后脑就去了。 腿风扫到的前一秒,陆子麒放开李宇飞,偏头侧身弯腰起身,一系列动作不过在眨眼的功夫行云流水般地完成,躲过周觅偷袭的同时,她已经站起来背抵著古树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看清了来人,陆子麒笑了,“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人偷袭?” “彼此彼此。”霍棠站在周觅旁边,两个人严阵以待地盯著陆子麒的每一个动作,余光看见秦知夏把李宇飞扶了起来,“仗著有枪打伏击,又故弄玄虚先跑为敬——我们以为这么缺德的是个看女飞不顺眼的男兵呢,没想到猜错了。” 她感受到李宇飞看过来,抽空挺欠揍地对李宇飞挑了挑眉,话却还是对著陆子麒说的:“小姐姐,相煎何太急呀?” 秦知夏在旁边补了一句,“姐姐,你就放我们过去唄?” 陆子麒惊呆了,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操作,但很快也反应过来,“我要是不放呢?” 周觅眯眼盯著她,拉开了准备动手的架势,“四对一,我觉得你没有胜算。” “嗯……”陆子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在后一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忽然先发制人地冲了上去,“——那也得看看你们功夫到不到家!” 其实也不算四对一,秦知夏在学校练出来的身手勉强就够自保,李宇飞和霍棠算是个中等水平,唯一能跟陆子麒正面槓一下的,也就是刚才被陆子麒摆了一道这会儿浑身热血未消、化怒气值为拳脚功夫的周觅,那真是从小练跆拳道打出的底子,高考前她压箱底的少年“玩具”里,还有一条正经比赛拼出来的黑带。 但其实跟陆子麒也不是看一个体量级。 毕竟人家是空军唯一女子突击队的副队长,在她所在的空降排里,她甚至有个“小阎王”的绰號。 不过好汉也架不住一个单挑一群…… 要形容一下此刻这个场面,差不多就是两个人打架的时候,其中一个遇上了俩上来拉偏架的,外带战场外面还有个吶喊助威惑乱人心的场外援助! “前辈你还是別打了,做人留一线唄,你看我们女兵圈子本来就不大,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当场外拉拉队的秦知夏边慢条斯理地说话,边给陆子麒补刀:“而且你看双拳难敌四手,没了狙击枪您刚才压我们的那个势头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了,这打的也挺难看的,万一你队友一会儿也过来了,这场面多不好解释啊?” 陆子麒被念叨烦了,在打架间隙忍无可忍地吼了秦知夏一句,“闭嘴!” 充当了“拉偏架二人组”的霍棠和李宇飞这会儿也已经没什么章法了,霍棠被她一胳膊肘击倒,乾脆起来都不起来了,直接扑过去抱住陆子麒的脚,陆子麒气得抬脚就要踹过去,另一只脚刚抬起来,腰就被李宇飞一把抱住了…… “喂!”陆子麒简直气笑了,额角青筋都蹦了出来,她一手架住周觅的拳头,一只手直接往李宇飞的肘关节上抓,与此同时在身上拖著两个大活人的情况下悍然转身!—— 她用这法子强行挣开了霍棠和李宇飞,但身上的狙击步枪却被周觅在近身的瞬间给拽了下来…… 这么打何止是不讲武德,这简直是不要脸了! 然而下一秒,头被不要脸的周觅拿著她的枪顶住了,“別动。” 陆子麒被轻敌的自己搞死了。 五分钟后,陆子麒被霍棠等人扒走了浑身上下所有的装备,拿枪顶著陆子麒脑门儿的周觅余光看到了从她装备里翻出来的绳子,灵机一动,恶从胆边生。 她朝秦知夏偏偏头,“小可爱,来替我一下。” 秦知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走过来从她手里劫走了枪,接替了她始终让“小阎王”不得不束手就擒的工作。 陆子麒看见周觅捡起绳子,莫名地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前辈,”周觅说:“我们有淘汰制,你们呢?现在都输了,算淘汰,还是算从头再来接著追人啊?” 陆子麒冷笑一声,没搭理她。 周觅也不著急:“那你不说话,我就默认是后者了。你看啊,我们这都已经把你得罪透了,你要是真还能卷土再来,那追在我们后面儿,不得拿著枪把我们全狙了啊?” 她说得似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似的,陆子麒看著她拿著绳子走近自己,怒瞪著她:“所以呢?” “所以我得想个万全的办法。”周觅给秦知夏了一个眼神,秦知夏犹豫了一瞬,还是拿著枪,把陆子麒往后逼到了一颗树的边上。 陆子麒后背抵在树干上,周觅嘿嘿一笑,霍棠和李宇飞在旁边已经把缴获的武器都归类好了,这会儿也走过来。 两个满肚子都没什么好水儿的姑娘互相对视一眼,各拿住了绳子的一头,朝著陆子麒就勒了过去—— 又五分钟后,陆子麒被绑在树上,看著她们把自己的装备瓜分完毕,都戴在了自己身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被目標绑树上了!这简直是她这辈子从军生涯的滑铁卢,还得被迫看她们几个在眼前上演同仇敌愾惺惺相惜…… 李宇飞有点不好意思,站在舍友们身边,轻轻地笑了一下,“刚才谢谢你们帮忙。” 这还是霍棠她们第一次看她笑,有点靦腆的样子,比平时冷这个脸强多了,秦知夏率先打破了沉默,“也幸亏有你,我那战斗力是不行的。” “就是,”周觅摆弄了一下手里刚缴获的狙击枪,挺欠打地回头朝著陆子麒狡黠地眨了下眼,“什么谢不谢的,大家通力合作剿灭敌人唄。” 李宇飞又很靦腆地笑起来,霍棠呼出口气,挑著眉对李宇飞伸手,“不打不相识,后面一起走吧?” 李宇飞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点,她伸手握住霍棠的手,没说话,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她们的耳机再度传来播报—— “全体队员请注意,目前教练机剩余数量:七。” x机场內的教练机只剩下七架了。 四个姑娘对视一眼,不敢再耽误,而在她们拿好东西准备迅速离开的时候,被绑在树上的黑鹰副队皮笑容不笑地挑眉看著她们,意味深长地扬声说道:“喂!最好跑快点,万一被我挣脱绳子追上你们,这一次,你们可就不会再有进机场的机会了。” 作为回敬,周觅从自己作训服裤兜里摸出一包还没打开的纸巾,把陆子麒的嘴塞上了…… 她塞的一点儿都不认真,本意也不是真想堵陆子麒的嘴,她手刚鬆开陆子麒就把那玩意呸的一声吐了出来,眼睛里冒火地盯著周觅,朝著她喊:“呸!小兔崽子,等哪天你要是落老娘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觅悠哉悠哉地追上已经走在前面的队友,浑不在意的样子,头也不回地回敬:“睡一觉吧前辈,梦里什么都有!” ——梦里什么都有。 她要早知道自己终有一天真能落到陆子麒手里,打死她也不会说这话给自己挖一大火坑! 第14章 306一个都不能少! 从峡谷穿出去,借著熹微的晨光,就已经能看见树林外面一片开阔土地了。 属於第四旅秘密训练基地的塔楼已经清晰可见,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折腾了大半宿、体力基本消耗得差不多了的女飞们精神一振。 而此时,机场內的教练机只剩下六台了。 血性伴隨著即將破晓的朝阳一同升起来,霍棠紧了紧身后的装备包,看向战友们,“刚才那个空降兵小姐姐不是说只要我们进入到x机场基地范围內,就算是在这场大逃杀里成功逃脱吗?我们挑战一下306一个都不掉队怎么样?” 306是她们的宿舍门牌號。 四个人,要把其中的四台教练机全拿走,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姑娘们神采飞扬,反而跃跃欲试。周觅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仰头就干了半瓶,她把水瓶拧紧,隨手插回装备包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老娘宇宙最牛的样子,吊儿郎当地笑著率先伸出了手,“那我肯定是不能掉队的。” 李宇飞將手心拍在了周觅的手背上,“我也不会。” 霍棠把手握在了李宇飞手上,“306一个都不能少!” 她说完就去看秦知夏,三双眼睛的凝视下,迟迟没有动作的秦知夏苦著脸,“……你们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周觅也皱眉,“都走到现在了,你还要打退堂鼓?” 李宇飞对秦知夏这个一直想走的状態始终都不能理解,这会儿正好一起问了:“能走到今天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既然站在这里了,为什么总想著要走?” 秦知夏不甘愿地撇过头不说话。霍棠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样子,没问为什么,用另一只手拍了她肩膀一下,“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秦知夏嘆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小可爱似的无辜地眨著眼睛,把手放在了最上面,“吶,我这是为了306的集体荣誉,你们以后可得对我好点。”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从这一刻起,306女飞宿舍正式组团,从內部矛盾转向外部矛盾,把竞爭的目標,锁定在了剩余的所有男飞身上。 而此时,场內的另一个“超级女团”,成通过耳机的队內频道,进行著空前热烈的討论—— 最小的俞怀试探著,小心翼翼地拋出问题:“那个……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我好像听见咱们副队被绑树上了?” 章鸣晨:“没有没有,没听错,我们都听见了,是被几个新兵蛋子阴了吧?!” 米婭:“我这边一直没再过来人,周围无聊得很,贼安静。我听了个全程,作案的还是几个姑娘哈哈哈哈哈!” “能让我们小阎王阴沟里翻船,多新鲜吶,”一直专注“狩猎”没怎么说话的乔一这会儿终於开了麦,一副很关切的样子,“副队,看定位我离你最近,我过去给你松个绑吧?” 一帮缺德队友,遭遇到从军生涯滑铁卢的陆队觉得自己遭受了二次伤害。 周觅和霍棠把锁扣绑得挺专业的,陆子麒挣脱得也十分艰难,原本憋著一股劲儿解锁呢,好不容易眼看要成功了,愣是被这群无组织无纪律的一人一句说得耽误了进程,她乾脆也不急著脱困了,靠在树上通过耳机传达她咬牙切齿的情绪,“你们一个个都皮痒了是吧?” 俞怀终於拋弃了她小心翼翼的偽装,嘚瑟得光明正大起来,“嗐,您看您都被绑树上了,要抽我们也抽不著。” ……陆子麒针对自己此刻被队友奚落、等回了驻地免不了又要被全队拿来当话题说一个礼拜的处境,心里又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周觅加了一笔。 “誒,”章鸣晨忽然说:“我这儿看见几个妹子,刚出林子,快进基地了。” 陆子麒精神一震:“是不是四个人?” “是啊,”彼时章鸣晨正趴在基地边的一棵老树的树干上,天马上亮了,她做了点偽装,脸上涂著迷彩,折腾了大半宿丝毫不见疲態,耳机里听见陆子麒问,她调了一下瞄准镜,仔仔细细地把那四个姑娘看了一遍,毕竟是老战友,虽然就嘴里跑火车互懟,但彼此的默契是不需要多说的,还没等陆子麒说什么,她就直接问道:“说吧,你想留下哪个?” 峡谷里,终於脱困的陆队把绳子扔在地上,满眼杀气,“叫周觅的那个!” “我哪知道谁叫周觅啊?!她们背后也没像『跑男』似的贴个名牌等著我撕啊老大?” 陆子麒也是被自己气懵球了,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就头髮最短的那个!” “得嘞!”那边章鸣晨应了一声,枪口一晃,就对在了周觅身上。 基地四周一马平川没任何掩体,霍棠她们经过了峡谷入口被陆子麒用枪瞄准耍著玩儿的事情之后也不敢大意,一边向前突进,一边四个人各顾一侧地警惕戒备。 四个人组团比单兵作战好太多了,至少李宇飞眼前极其微弱的红光一晃而过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小心!趴下!” 下一秒,空包弹在周觅脚下钉了个洞。 “我去!”周觅嚇了个趔趄,手里的狙击枪也没顾上瞄准,回手就朝身后林子里回敬了两发子弹,藏在林子里的狙击手一时没了动作,周觅跟李宇飞换了个位置,“后面我来盯!” “快跑!跑跑跑!”前面有一道特意为这次测验在地上划出来的標线,標线以里就算进入基地范围,霍棠眼见著她们跟標线的距离不超过五十米,发了狠地率先扔下了后背仍旧沉甸甸的装备包,“没用的东西都扔下,反正规则里也没说必须把这玩意背到飞机上,能进了『圈儿』就算安全了!” 霍棠说的“圈儿”就是基地標线范围內。 隨著说话,她们与標线的距离在不断拉近,但同样,离隨时可能被“击毙”的危险也越来越近。 因为陆子麒的话,章鸣晨没管其他三个人,只把周觅盯死了。 周觅在疯狂撤退的途中大致判断了章鸣晨的位置,在最开始的时候压著她打了一梭子子弹,她们四个也藉此安全地跑完了大部分的路,但眼看著就要进基地范围的时候,周觅的子弹打空了…… 章鸣晨等的就是这时候。 周觅根本没工夫换子弹,她子弹打空下意识要去摸弹夹的瞬间,章鸣晨就给她胳膊来了一枪。 被打中的周觅连喊都没喊出来一声,被打中的周觅被子弹巨大的衝力一下子带倒在地上,伴隨著胳膊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下意识骂人的时候还恶狠狠地吃了一嘴土…… 空包弹是不会造成多大的损伤,但隔了这么远打在身上也是疼的,尤其还是没有任何防护的胳膊上,子弹打上来的一瞬间周觅就知道,手臂肯定得青一大片。 而且这发子弹还阻挡了她前进的速度,好巧不巧,她倒在了距离標线还有五米的远的地方。 “周觅!”就在標线边上,霍棠、李宇飞和秦知夏三个人都衝进了基地范围內,听见周觅的动静回头一看顿时都嚇得浑身冷汗,与此同时,耳机播报,教练机还有最后五架。 霍棠三人要过来拉周觅,被倒在地上的周觅喊住了,她怕对方补枪就著摔倒的姿势没敢动,抬著头扯著嗓子对霍棠她们喊,“抢飞机!別管我!我们四进三也值了!” “见鬼的四进三!”面对几乎准备壮士断腕的周觅,霍棠站在標线里面抬头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牙都要咬碎了,后面四个男飞追上来,眨眼就要进圈儿了! 五架飞机,他们现在一共八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霍棠犹豫的瞬间,左侧两个男飞已经越过她们跑进了基地大门! 周觅急得咬牙,“別管我,你们先走,来不及了!” 但如果不管她,她淘汰的命运已经能够预见了。 霍棠从把心一横,管不得那么多,从標线里面冲了出去,“你俩先走!” 她这话是对著在里面的秦知夏和李宇飞说的,李宇飞有一瞬的犹豫,但下一刻被秦知夏拉住了,“走吧。” “什么?” 秦知夏明白霍棠的意思,她嘴上说著一个都不能少,但她根本没有把握能把周觅拉出来。秦知夏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办法,但知道如果她的计划没成功,搭霍棠一个就够了,306总不能全军覆没。 四进三还是保二爭四?霍棠用本能选了后者。 秦知夏拉著李宇飞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基地,与此同时,从东边过来的两名男飞也被章鸣晨击中了。 ——章鸣晨没下死手,那俩人一个被击中了腿,一个跟周觅一样,也挨在了胳膊上。 霍棠猜到了狙周觅的这个人肯定是给被她们绑树上的那个前辈报仇的,看对方压著周觅打的架势也反应过来对方接到的命令肯定是要留下周觅一个人,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那按照这个逻辑,对方应该没有要把她留在这儿的念头,甚至如果往“善良友爱”的那方面想,对方一出手就打了俩男飞,这甚至是在为她们爭取时间。 霍棠脑子一边转,一边趁著对方打男飞的这个空档衝到周觅旁边,一把把周觅拽了起来。 下一秒,章鸣晨的一串子弹扫过来,周觅大腿上挨了一枪,而与此同时,霍棠拉著周觅就地一滚—— 一连串子弹沿著她们翻滚的轨跡打了一溜儿,章鸣晨的最后一枪射在了周觅的左后心。 防弹背心警报响起。 跟霍棠一起滚成一团的周觅心如死灰:完了。 时间在那一刻几乎是静止的,霍棠喘著粗气,看周觅在心如死灰中忽然重燃怒火似的,鬆开她,猛地站了起来。 那时候周觅是真的豁出去了,按她的念头,反正也被淘汰了,这就准备到林子里找到打冷枪的罪魁祸首,跟对方决一死战了。 她刚要走,霍棠却在后面近乎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站住別动!” ……这一嗓子几乎有穿魂的动静,周觅抬起来的脚愣是没落下去。 “你脚!別落下去!”霍棠狠狠吞了口唾沫,踉蹌著爬起来,抬起两手给了周觅一个稳住別动的手势,末了心有余悸地招呼她:“稳住……你低头往下看。” 周觅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啊?” “你没发现淘汰播报没动静吗?!” 周觅心中一震,维持著金鸡独立的姿势低头看——她居然滚到圈內来了! 按照陆子麒告诉她们的规则,只要进到基地范围內,即使被子弹打中要害,也会被判定为伤害无效。 周觅满头大汗地鬆了口气,连忙收回脚,跟著霍棠一起往基地里面跑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回头朝狙击手所在的方位示威——她瞪著眼睛朝林子里吐了吐舌头。 章鸣晨也关注著周觅的“死活”,不小心在瞄准镜里把这妮子的小动作看了个真切。 气人劲儿差点没隔空把她噎死。 她一生气,举枪给距离標线一步之遥的另一名男飞来了个“透心凉”。 这一切说起来很费笔墨,但实际上不过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霍棠拽著瘸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周觅进基地,跟她们一起进来的,还有方才也被章鸣晨伤到的两名男飞。 霍棠不认识,其实其中瘸了腿儿的那个,是左旋的舍友张晓宇。 最终进入基地的,包括306的四名女飞在內,一共七个人。 “七进五,”摆脱了死亡狙击枪的游戏,周觅还挺轻鬆的,“我觉得还行。” “这不是七进五,”霍棠纠正她,“这是五进四。” “……也是,”周觅想起来她们四个说一个都不能少的事儿,一时之间也紧张起来,她摸了摸胳膊被子弹打中的地方,绕臂活动了一下,从霍棠的搀扶中挣了出来,回头看了眼马上就要追上来的男飞,忙道:“我没事了没事了,赶紧跑快快快!” 她边说边跟霍棠加快了速度,然而两个人按照地图到达机场指定地点的时候,看见横亘在眼前的机房,全崩溃了。 霍棠眼睛都有点直了,张张嘴,无力地喃喃道:“——这怎么还有节目?!” 第15章 一飞冲天 机房是空的,问题是,从进门到出门,整个过程中都布满了错综复杂的防盗红外线。 先一步进来的秦知夏和李宇飞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智勇大冲关”了,李宇飞比秦知夏更快一点,微微落后的小可爱余光看见霍棠和周觅,还没等厂房內放著的设备自动重复播报规则,就急急地跟她们喊:“每触发一次报警要折回去重新走,三次淘汰,过去之后能找教官拿抗荷服!” 话喊的鏗鏘有力,但实际上,秦知夏在蛛网一样四处密布的防盗红外线中,弯著腰低著头,说话的时候谨慎到连动都没敢动一下。 这边正说著,前面比秦知夏她俩进来更早些的男飞忽然触发了报警。 尖锐的蜂鸣里,他迅速起身折回来重新走,都站在始发点的时候,霍棠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压不住的焦急。 后进来的空飞们这才反应过来,在这个任务里,他们要做的不仅是自身的胆大心细,还有在战友触发警报的时候,他们对抗外界突发事件和干扰情况的能力。 霍棠掏出跟皮筋儿,三两下把头髮重新挽得更紧了点,以此確保不会有髮丝不小心掉进红外线的陷阱里,弄好的时候,看见周觅活动了下刚才“中弹”的胳膊和腿,“你还行吗?” 霍棠问的关切担忧,哪知周觅皮猴子似的一歪脖,“好的不能再好了!” 说著,就大步走了进去。 而就在此时,报警蜂鸣忽然又响了—— 还没进去的霍棠眉心一跳,这一次,竟然是已经把防盗红外线趟过去一半李宇飞。 李宇飞脸上汗涔涔的,说不清是急是气,总之脸色很不好看,霍棠看著她过来,两个人目光一错,李宇飞深吸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走你的,別管我。” 霍棠顺手把她脸上粘著的几根头髮给她捋到而后,“千万稳住,心態不能崩。” 李宇飞点点头,男飞们那边都已经走进去了,霍棠再不敢耽误,朝著第一道大约及膝高的红外线迈了过去。 除了胆大心细,这对体能也是极大的考验,偶尔为了確认身体不会触碰任何一道红外线,需要维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走到一半的时候肌肉僵硬酸痛已经不可避免,疲惫感也如同潮水般汹涌席捲,霍棠好歹有芭蕾的底子,就算体力流失严重,但辗转腾挪至少还很灵活,转眼已经追上了最前面的秦知夏,可后面的周觅和李宇飞就没这么顺了…… 周觅这会儿也不敢大意了,她虽然没有霍棠跳舞蹈的两下子,但好歹身体素质过硬,体力那是真的完全跟得上,一步步走得格外小心谨慎,还没等走到一半呢,后背的汗已经又把作训服洗了一遍,李宇飞很快跟上了她的进度,但不知为什么,周觅觉得她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又是一次警报蜂鸣,场內每个人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都被揪紧了,片刻后听见广播通报,跟周觅她们前后脚进来的张晓宇崩溃地骂了一声,转头回去重来。 周觅鬆了口气…… 她一口气还没出到一半,警报忽然又响了。 “谁啊!”周觅没敢回头,抬起的脚也没敢放下去,广播通报还没响,正跟她用於蜗牛竞速的状態齐头並进的李宇飞举手站直了身——“是我。” “李宇飞,”在李宇飞准备往后面走的时候,周觅维持著半仰著脖子躲过下頜另一道红外线的姿势,艰难地叫住她,大气儿都不敢出,怕嘴张太大不小心碰到线,她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別紧张。” 李宇飞没吭声。 她也想不紧张,但这种事儿她说了不算。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一次失利之后她下意识地更加谨慎,但看著在她前面的已经有了四个人,她就无法说服自己淡然处之。 她无法想像被淘汰的结果,更无法面对不够完美的自己。 越害怕,越紧张。 像是无限循环,像是黑暗中无数双手拉著她往深渊坠……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明明知道,可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耳边响起蜂鸣,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甚至咬住了舌尖,藉由自己製造的疼痛来让自己镇定。 已经失误两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顺利通过…… 外面旭日初升的时候,霍棠第一个从机房里冲了出去。 她拿到了抗荷服换上,跑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架教练机旁,跟等在那里的教员互相敬了个军礼。 直到跟教员一前一后坐在教练机上,霍棠一直吊在嗓子眼儿的那口气才算是真正地舒了出来…… 而在她后面,是一名男飞,秦知夏还有周觅。 眨眼间五架教练机就被瓜分得只剩下了最后一架。 霍棠摘下任务用耳机前,听见的最后一次实时播报是:“全体队员请注意,目前教练机剩余数量:一。” 霍棠握住飞机操纵杆的手猛地攥紧了。 ——李宇飞还没出来。 身后的教员是个健谈的老空飞,等了等看她还是没有动作,敲了敲舷窗,“丫头,还不走?虽然之后没有时间限制了,但这个点儿回去,我们还能赶上营区的早饭。” 霍棠紧紧盯著机房的出口,“我的舍友还在里面……” 教员从后面递给她了一袋航空兵专用的密封袋装水,“我在这儿等了半晚上了,一个女飞都没能过来,本来我都以为这批女飞要全军覆没了,没想到啊,你们这一波,一下上来了三个人。” “会有第四个的,”霍棠下意识地攥紧了那袋水,她明明嘴唇已经非常干了,这会儿却忘了拧开,至於民航客机上跟李宇飞发生的那点小插曲,早被她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轻轻开口,声音有点哑,却一字一顿,“她一定能上来。”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下一秒,已经换上了抗荷服的李宇飞和张晓宇几乎同时冲了出来。 张晓宇身高比李宇飞高出不少,步子大,转眼就越过李宇飞,眼看最后一架飞机就要被夺走,李宇飞再顾不了许多,竟然就这么动了手。 身后有腿风袭来的一瞬间张晓宇本能地躲开了,他根本没想到李宇飞竟然会袭击自己,一切都是在无数次训练中练就的在危险来临之际的本能,等全靠反应接住了李宇飞一拳的时候,他才莫名其妙地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规则上没说竞爭者之间不可以动手——”李宇飞说话间抽出拳头,转瞬又抬腿攻他腰侧,“我必须拿到名额,抱歉了!” “哪有你这样的!”张晓宇气得还击,在逼李宇飞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同时又奋力朝飞机跑去。 两个人就这样边跑边打地过了十几招,李宇飞的身手面对空降兵的时候是小巫见大巫,但作为同样刚毕业过来参选的新空飞,跟张晓宇完全不相上下,甚至在被“可能会失去资格”的恐惧支配著的此刻,她激发出了更大潜能—— 秦知夏与周觅也没有立刻將飞机飞走,三个姑娘坐在各自的飞机里把事情看了个全程,眼睁睁地看著李宇飞好不容易才险象环生地在打斗中占了上风,率先摸到的最后一架飞机,从教员手里拿到了最后一个上机资格…… 座舱里,霍棠鬆开攥著操纵杆已经攥僵了的手指,鬆了口气。 身后的教员笑呵呵地无奈调侃她:“可算是结束了,不然我都怕你把水攥爆了崩我一脸……” 霍棠想笑,想回头调侃几句,但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极度紧张的精神在此刻忽然放鬆,她拧开水,没敢多喝,只抿了几口,稳了稳情绪和精神,这才拿起教练机上的耳机戴好。 “餵?”她试探著开口,仿佛经歷了一场劫后余生,她拉过话麦,明明是明艷不羈的一个人,此刻说话竟然也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似的,“我是霍棠……周觅,知夏,李宇飞,你们……都能听见吗?” 霍棠一问,秦知夏一下子就哭了,“能……” “都上来了!我是周觅!306真的一个都没少!” 李宇飞一一把安全带系好,怔愣地靠在座椅上,看著外面的张晓宇,忽然对刚才为了贏而不择手段的自己感到一阵羞耻…… 她迟迟没有说话,霍棠几个人害怕她出问题,一叠声地问她情况,半晌之后才听见她用极低的声音愧疚地说道:“……对不起。” “贏了就是贏了,输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李宇飞身后的教员就是刚才跟著第二架运输机一起过来的陈川,把学员在指定地点放下之后他就被送到了这边,只是李宇飞和张晓宇都是乘第一架运输机过来的,所以跟他彼此也都不认识,“何况如你所说,也的確没有说过过队员之间不可以私斗。” 李宇飞摇摇头,没说话,深吸口气,开始查看教练机的各项仪表显示状態。 都检查了之后,她启动了飞机,飞机头灯亮起的同时,她握紧操纵杆,冷静地通过无线电对她的舍友们说:“我没事——我们回去。” 四架教练机,是这次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大逃杀的最后四个名额。 306的女飞们,一个人都没少。 她们迎著朝阳滑行上跑道,彼此间似有默契,她们將教练机排成一排,缓慢停稳,谁都没有先飞。 她们坐在驾舱里,隔著舷窗看向彼此,姑娘们的笑脸是比和煦阳光更绚烂的风景。 “准备好了吗?”第二架飞机里,周觅扶了下耳麦,生龙活虎,跃跃欲试。 分別在她旁边的霍棠和秦知夏都爽快地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更远一点的李宇飞,轻轻地“嗯”了一声。 紧接著彼此就听见了舍友们跟教员请求放飞的对话。 陈川在李宇飞后面,跟坐在秦知夏飞机上的秦天扬比了个手势,下一瞬,可以说是沈驍亲传的小徒弟秦天扬与其他教员们一起,给了准確的答覆,批准教练机起飞。 四架教练机在同一时间,一飞冲天—— 有一说一,是让人胸中十分激盪的场面。 所以秦天扬不明白为什么教练机都已经平飞进入自动驾驶了,前面的秦知夏还在哭。 “那个什么……”秦天扬实在是憋不住了,他探头朝前看了看又抹了一次眼泪的秦知夏,“你到底怎么了啊?” 秦知夏抽抽噎噎,自己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在为拿到了名次激动,还是在为贏了考核没法停飞而难过,或许只是贏的实在太难,这会儿坐在这里,反而有了点劫后余生的不真实——反正脑子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明白,连她自己都想不清楚,自然也没法回答秦天扬。 她不说话,本来跟女生相处经验就非常有限的秦天扬更尷尬了,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又憋出了一句,“你別哭了,不然回头儿下了飞机他们得以为我骂你了呢!” 秦知夏擦擦眼泪,这才闷闷地轻轻回了一句,“对不起啊教练。” “我其实也不算教练,今天跟机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估计我说了你也没心思听,”秦天扬往身上摸摸,摸出了一根从营区带出来的牛肉乾,也是空军航空兵特供的那种小袋的真空包装,从后面递给她:“要不你吃点东西吧,据说你们女孩子不高兴的时候都喜欢吃东西。” “……谢谢,”秦知夏倒也没客气,接过来咬开包装吃猫食儿似的叼了两口,秦天扬在后面战战兢兢地观察著,顿时心里“嘿”了一声,没想到还挺灵的,吃了东西果然不哭了! “我叫秦天扬,你叫什么?”——他这纯属是没话找话了。 倒是秦知夏,听见他姓秦,诧异地放下了牛肉乾,“你也姓秦啊?” 秦天扬也震惊了,他没想到居然能遇上个同姓的,“你也是?!” “秦不算是常见姓,没想到这么巧,”秦知夏吸吸鼻子,打起精神,正正经经地跟秦天扬打了个招呼,“我叫秦知夏。” ——停机坪上最后剩下的几架教练机,秦知夏偏偏就选了这一架,秦天扬,秦知夏,第一次遇见,就仿佛已经组了cp。 有些缘分啊,大概真的是天定的。 第16章 空中敢於拼刺刀 拜老妈所赐,关於霍棠,沈驍虽然也多年没见,但对这姑娘,一样非常的“耳熟能详”。 知道她从小到大有几次考试都哪些科目没及格,知道她好好的芭蕾说不练就不练了,知道她想进娱乐圈当明星,知道她零零总总干了不少出格的事儿,还知道高考前夕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要参加选飞,为此从家里二楼跳下来逃跑了,没想到还真就考上了航空大学,成了他八竿子打不著的学妹。 再后来,霍棠的情况他就不清楚了,因为他这几年过年都在替別人执行任务没回过家,跟家里打电话的时间也不多,在有限的通话时间里,老妈终於没了跟他分享“闺蜜家女儿”的机会。 如果昨天执行演习任务回来突然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沈驍差不多要把霍棠这个人给忘了。 但是这次老妈跟平时不一样,他这边刚“餵”了一声,“妈”都没来得及喊,急性子的老妈就在那边急三火四地把事情跟他说了—— “儿子啊,你杨姨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家霍棠从你们空军航校毕业了。” 一般说“空军航校”都是指的沈驍他们的母校“空军航空大学”,彼时参加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选拔的报导时间就快到了,沈驍正在去跟马国强匯合的路上,打算跟老政委一起去看看新人,庾慧秀刚起了个头儿,他脑袋就“嗡”的一下子,冥冥之中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拿著电话往楼里走,“然后呢?” “就说他们家棠棠……你说这孩子也是不省心,你杨姨跟我说的原话是棠棠今早上为了去部队报导,又离家出走了!按杨艺的意思,闺女去航校上学也就上了,回来转业干別的也一样,但去部队报导就不一样了,部队毕竟不比学校,霍棠这么横衝直撞地往里闯她不放心,给我打电话让我问问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话,多照顾照顾。” 老妈的这番话让沈驍觉得牙疼,但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镇定得跟雕像似的,“她去哪个部队报导了?” “你听我说啊,事就在这儿呢!” 庾慧秀卖关子的说话方式是歷史遗留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沈驍父子无法改变的家庭难题之一,沈驍没辙地走进电梯,“妈,您说重点。” “重点就是杨艺电话刚掛没半个小时,她老公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庾慧秀在那边也觉得这事儿挺神奇的,“他先是微信给我打了个地址,然后又打电话问我,能不能让你想想办法,找人把棠棠在选拔中直接刷下来。” ——选拔。 沈驍的预感更不好了,他没脾气地提醒老妈说快点,“她在哪个单位?” 庾慧秀在儿子语气中感受到了催促,没好气地回他:“就你单位!” 沈驍被噎住了。 庾慧秀又说:“你霍叔叔之前拍了个棠棠的报导通知单,在微信发我的,你等会儿啊我再看看確定一下……”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应该是老妈开始翻微信了,片刻后沈驍听见老妈又把电话拿起来跟他说:“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招新选拔——就是你们部队没错了!” 沈驍张张嘴,一时之间被某种宿命感堵住了喉管,没说出话来。 毕竟是给他的队伍招新,招新选拔的名单他之前都看过,霍棠的名字明晃晃的戳在那,他印象很清楚,但因为实在没法把要进歼击机大队的女飞跟当初那个说涂碘伏丑而哭的一塌糊涂的奶娃娃联繫起来,所以他想这应该是重名。 没成想还真就是同一个人。 他从电梯里出来,往老政委的办公室走,路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你到底是能照顾照顾,还是能把她刷下来啊?”庾慧秀在电话那边也挺崩溃的,“反正都行,左右一个是她爸一个是她妈。” “妈,我这又不是过家家,说能照顾谁就照顾照顾,说让谁走就让谁走,再说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沈驍说:“能走能留,看她自己能力吧。” 庾慧秀感觉出来他要掛电话,连忙拦住他:“等等別掛还有个事儿!你跟棠棠都多少年没见了,之前一直没机会见,这会儿正好,你们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明白妈啥意思吧?啊?” 沈驍敷衍了一句,一言难尽地掛断了电话。 老妈十几年如一日地惦记著撮合他和霍棠,也不知道出於什么心里,这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何况他跟霍棠长这么大就见过那么一次面,记忆还十分不愉快! 沈驍对女飞没偏见,但对霍棠有。 在他的印象里,霍棠是个霍家捧在手心里宠著长大的金贵娇,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富二代。 並且性格还很古怪——蹭掉了皮都能当没事,涂点碘伏就嫌丑,哭得能把房盖给顶开似的。 而在沈驍后来不断被迫地通过老妈描述霍棠所积累起来的记忆里,沈驍对霍棠认知,她就是由“爱美、古怪、不著调、没长性”这些词堆出来的。 他不相信这样的小姑娘能为空飞事业奉献一生。 甚至於,昨天夜里紧急集合,他乾脆装作不认得霍棠,因为认定她不可能在三十进十的竞赛中留下来,所以不想多此一举自找麻烦,没想到最后飞机飞回来,霍棠竟然跟其他九个人站一起,標枪似的戳在了他面前…… 不同於之前,对於在淘汰赛中胜出的十名空飞,这次的集合地点选在了空勤楼一楼的大厅。 大厅中央矗立著一尊飞翔的狮子雕塑,狮子样子勇猛威严,让人肃然起敬,而在雕塑基座的背面,鐫刻著第四旅歷年来在任务中取得的大大小小的荣誉。 十名已经休整过的空飞们背手站在雕塑前,仿若亟待出鞘的利刃,每个人的眼里都有跃跃欲试的、自信的光。 沈驍站在他们前面,凌厉的眸子在十个人脸上一一掠过,“首先,恭喜各位通过测验,成功拿到了进入歼击航空兵大队的训练的资格,未来的这段时间,我作为教练,將全程参与你们的各项训练。其次,我要告诉你们的是,真正的竞爭,从现在开始。” 霍棠她们四个女飞站在队伍末尾,说心中没有激动和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比起旁边两眼放光的周觅,霍棠面对沈驍,始终把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 “我知道,你们来自各个航空学院,每个人都有十分亮眼的成绩,但是这些还不够——选拔的最终目的,是让最合適的人发挥最具优势的特长,是让敢打仗、能打胜仗的人留下来。面对新的作战环境和形势,我希望在未来训练中,你们用胆气和才智,充分发挥出战机的战场效能,將『空中敢於拼刺刀』的精神,继续发扬下去!” 沈驍字字鏗鏘,队员们的回应同样是振聋发聵的一声:“是!” 沈驍点点头,错身让开了一点,神情肃穆自豪地介绍著他身后的这只飞天狮子雕塑,“飞天狮子是我们的精神图腾,它意味著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將来,都要有勇不可挡、威震四方的气势,守卫祖国空天,抵御一切来犯之敌,『善打大仗,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狮子背后刻著第四旅曾经拿过的荣誉,因为在大小任务中取得的成绩太多了,所以这里现在就只记录最杰出的——只有夺得第一的成绩才会被刻在这里。”他顿了顿,那张从昨天半夜开始就毫无表情的扑克脸忽然勾起了一点笑容来,冰消雪融般,让他整个人似乎都多了一点人情味儿,“未来,我希望你们的荣誉,也能留在这里。” 空飞们精神微微放鬆下来,不知道是谁带头,大厅里忽然响起一阵掌声。 沈驍的训话十分简短,说完了让大家原地解散,正好是周五,他们有两天的假期可以过个周末做调整,下周一开始正式的封闭式集训。 霍棠和沈驍始终也没有过任何的交流,他们之於对方,就像实打实的两个陌生人。霍棠甚至有点侥倖地想,或者就是小鱼阿姨从来没跟儿子说过自己,沈驍也不记得她霍棠这个人,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霍棠不愿意琢磨沈驍,回宿舍的时候,倒是敏感地发现宿舍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了。 这次淘汰赛,她们306的確的大获全胜,但隔壁寢室的三个姑娘都被淘汰了。日常事情上心粗得能比碗口还大的周觅回去兴高采烈地打水把她们的门牌擦了好几遍,愣说是这宿舍风水好,李宇飞对最后夺飞机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状態始终有些消沉,秦知夏看著她那么拼命也要拿到名额的样子,也不敢再念叨停飞的事了。 周六的时候霍棠抓住近期唯一的一个休息日准备再去逛个街,把需要的换洗衣服都买一买,跟想要出去散心的秦知夏一拍即合,周觅对衣服化妆品没兴趣,但她得囤零食,仨人一合计,把原本怎么也劝不动的李宇飞一起拽了出去。 霍大小姐论起怎么玩儿绝对是一套一套的,逛街吃饭看电影,一个大套下来,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张晓宇的李宇飞这才渐渐地缓过神儿来。 “我妈是第一批女飞,1951年初,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为新中国培养第一批女飞行员』,我妈当时就在第一批放飞名单里,”晚饭吃的是火锅,巧的是连同秦知夏在內,四个姑娘竟然都爱吃辣,一个满堂红的牛油火锅摆在中间,隔著热气在热闹翻滚的锅里捞东西吃,连李宇飞这种素来表情寡淡的人都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没人喝酒,李宇飞涮了根千层肚放在碗里凉著,面对著舍友们的惊嘆,自豪地眨眨眼,喝了口奶茶,“我爸也是航空兵退下来的,不过他飞运输机,跟我妈就是在部队里认识的。” 周觅羡慕:“你们这是飞行员世家啊。” “对,所以我一直很自豪。”李宇飞坦言:“但其实我最大的梦想不是子承父业,我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太空人。” 霍棠笑起来,“看出来了,你名字里都带著『宇飞』。” “嗯,也是我妈最大的期望。”李宇飞嘆了口气,“不过太空人选拔我標准不够,没选上。” 秦知夏看她喜欢吃山药,用漏勺捞了一勺子给她:“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啦!” 李宇飞哭笑不得地看著山药堆满盘子,对她们宿舍的小可爱道了声谢,转而说道:“但是我总觉得,应该还可以更好。” 霍棠说她:“你是不是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了?適当放鬆放鬆吧。” “我也想,但放鬆不下来,”李宇飞苦笑:“习惯已经养成了,从小到大我门门课程爭第一,习惯了之后,哪怕是拿第二名,都会让我感到羞愧紧张……我知道我有硬伤,我输不起。” “嗐,”周觅最看不得朋友这幅失意的样子,大包大揽地一伸胳膊,搂住李宇飞的肩膀拍了拍,“输不起就努力永远不要输,也没差,我们的指导精神不是还有一条『永爭第一』么,你是最棒的!” 李宇飞一手拍开她,哭笑不得,“你怎么不进夸夸群?” “这两天你还没看出来吗?”秦知夏打趣地笑起来,“周觅这嘴,还是损人的时候比较厉害。” 李宇飞:“你还別说,就那天晚上给绑树上的那个特种兵前辈,肯定是跟我们结仇了。主要是周觅,那天后来她们可著周觅打就能看出来了。” “结仇就结仇吧,”周觅唏哩呼嚕地嗦了根粉,“天大地大,反正咱跟她们也不一定能再遇见。” 霍棠伸长了筷子隔著桌子敲了一下周觅的手背,“flag不能乱立啊!” “嘖,年纪轻轻的怎么还迷信上了呢!” 周觅吐槽,几个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闹成一团,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邻桌的食客们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坐在他们旁边嘻嘻哈哈的普通姑娘,竟然有著极不普通的职业,在她们灿烂的年华里,她们將青春全部的热血,都献给了祖国的这片蓝天。 第17章 打个赌吧! 三十进十之后,留下来的人统一组成了一个特训班,特训时间是四十五天,特训结束之后就是考核,最后留下来四个人,但在此期间,如果综合考评有谁不適合再留下的话,同样也会被刷下来。 霍棠他们抓紧在最后一个周末放飞自我的时候,第四旅航医大队、负责特训班的所有教员以及淘汰赛当天坐在教练机后面的十名老飞们,谁也没休。 空勤楼大会议室里正在对淘汰赛进行復盘,航医、教员以及老飞將会议长桌围得满满当当,主管歼击航空兵大队的苏经武团长坐在主位,前面大led回放著目前剩下的这十个人在淘汰赛的录像,正好就是在x机场范围內他们穿越红外防盗网的那场,录像放完之后,蒋檀把一份调研报告投到了会议室的屏幕上。 “这是报到时心理测试结果和前天晚上临场反应心理素质水平评估,总体来说没有问题,”蒋檀边说边把李宇飞的各项数据单独指了出来,“只是这个李宇飞,我们观察到她的心理状態不是很稳定,后续还得再品品,我想著找个时间单独约她来聊聊。” “如果只是从她对张晓宇动手这件事来看的话,我觉得是没必要的,”当时坐在李宇飞后面的陈川说道:“我们的確没有明令禁止队员之间的私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我对苏团长和沈队的了解,我觉得他们俩恐怕还得是乐见其成。” 苏经武四十出头,人高马大的,一看就属於那种孔武有力的款,坐在那儿不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苏团长並不是个不好相处的领导,相反还开明得很,航空兵部队里面有关军改的很多事项都是他推进的,让这次让女飞来参加选拔他也是主要推动人之一,“乐见其成不至於,但这丫头確实有衝劲儿,临场反应快,单兵作战的时候不怵,跟战友们组团也不怂,这方面我瞧著是挺好的。” 蒋檀敏锐地捕捉到“这方面”,忍不住笑起来调侃苏经武,“端水大师。” “没大没小,”作为一个四十多岁常年驻守军区空军中校,苏团长跟网络流行也跟得十分与时俱进,连沈驍都没听明白“端水大师”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已经笑骂回去了,他说著又看向屏幕上李宇飞的各项评估数据,片刻后瞭然地指了指屏幕,“小蒋你主要担心的是李宇飞的精神方面吧?” 蒋檀坦言:“对,航医大队討论过,我们一致认为她属於精神创伤易发人群。今天在场的除了我们航医,包括苏团您在內,都是老飞了,作为飞行员,『升空即作战』这一点不用我们来说,除了一流的飞行技术之外,精神和心理状態也很重要,集训的时候要把她放飞,我恐怕……” “蒋队你的担心我们都明白,”陈川说:“但是畏头畏尾,兴许好苗子就丟了,集训还没开始呢,再看看吧,现在也总不能按以前概率事件以偏概全。” 陈川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且不会看脸色,他说者无意,却不经意间把蒋檀刺了一下,她细长精致的眉轻轻皱起来,要说什么,被苏经武连忙打断了,“小蒋,按你们航医的意思,你们觉得谁好点儿?” “左旋、杨天睿、司南,这几个大家都没什么异议,我就不用说了,女飞的话……”蒋檀把李宇飞的数据换到了霍棠身上,“霍棠的各项评估结果都很稳定,而且从淘汰赛的表现来看,她在应对任何情况的时候状態都很稳定。” “我也注意到她了,”苏经武点点头,余光瞥见正看著屏幕上霍棠各项评估结果的沈驍,隨口抓了个壮丁,“沈驍,从开会到现在也没听你说几句话,你怎么看?这几个女飞里有没有你看中的?” 沈驍忽然被点名,目光从屏幕上收回来,他在自己面前的一叠资料里翻了两下,將其中一张抽了出来,给苏经武推了过去,“这是个好苗子。” 坐他旁边的陈川抻脖子看了一眼,发现是周觅,顿时乐出声了,“嘿,这不把陆子麒绑树上的那个吗?这个是不错哈哈哈!” “所以啊,这个事情告诉我们,不要轻敌,容易阴沟里翻船。”苏经武喝了口水,放下茶杯,“没什么事儿今天就到这儿,散会吧。” · 霍棠是个不折不扣的购物狂,在东西齐全的时候尚且如此,更遑论这次她离家出走东西都没带齐…… 周觅和李宇飞都不爱逛街,加上周觅是自己骑她的大宝贝摩託过来的,吃完饭霍棠要扫荡第二圈的时候俩人就一起先跑了,秦知夏陪著霍棠把平州的购物中心扫了一圈,自己就买了件t恤,手里剩下的都是看霍棠拿不了了帮她拎的。 天刚擦黑的时候,俩人一起回了营区,往宿舍走,秦知夏现在想著霍棠在商场的血拼劲儿都心有余悸,“买这么多,回头儿宿舍恐怕都放不下了。” “相信我,正正经经的空间收纳大师,”霍棠拎著比她更多的东西,里面还不少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放几年前她拎这些玩意胳膊得疼两天,现在跟拎一堆空袋子似的,行动如风如履平地,“保证给你收得外面一点儿端倪都看不出来!” “可是说不准我们能在这儿留多久呢,万一考核没达標,转天就得捲铺盖走人,你这……” “呸呸呸,別说丧气话!” 秦知夏看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又想起那天最开始拉练的时候她跟自己一起带死不活往前跑的状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拉练刚开始的时候,你是怎么了?我当时是真不想跑,但我感觉你当时其实是牴触?” 霍棠惊了,“你怎么知道?!” 秦知夏皱眉,“就感觉。” 霍棠沉默了片刻,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秦知夏说自己跟沈驍的事情,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先不说,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能搪塞的话,只好说道:“是有点,但原因说来话长,等往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秦知夏也不追问:“没事儿,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好奇这个,总之你现在恢復过来就好了。” “当然恢復过来了,我想通了,”霍棠轻哼一声,豪爽地说:“老娘要不干也得是我自己走,绝对不能是考核没通过被淘汰走的,真那样我回去也没法见人了!” 她俩边走边聊,霍棠今天买东西买爽了,情绪正亢奋著,嗓门儿就大了点,好巧不巧,就正好路过的沈驍给听去了…… 他原本听著这话里的张扬劲儿就皱眉,循声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说话的是霍棠,眉心拧得更紧了。他原本都要进楼了,这会儿忽然改变主意,停住脚步,把前面的霍棠叫住了,“——霍棠。” 霍棠对自己名字可太敏感了,刚来没两天,营区里能叫出她名字的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猝然被喊了名字,她脚步还没站住,就已经下意识地回头了—— 不看还好,看清了沈驍,她眼睛都瞪圆了。 这人什么毛病啊?装了好几天不认识,这会儿又突然人模狗样地喊住自己。 霍棠的心思在转眼间百转千回,但秦知夏作为一个与许多空飞一样把沈驍当偶像的航空兵,顿时就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上被各种高不可攀的光环照耀的沈驍积威深重,她眼见著沈驍朝她们走过来,想去拉霍棠,但两只手都占著,只好紧张地用胳膊肘轻轻懟了懟她,很小声地喊:“棠棠?” 霍棠倏然惊醒,看著沈驍走过来,对秦知夏点了点头,“你有时间吗?我找你聊聊。” 霍棠一愣,没答应也没拒绝。 秦知夏是个七窍玲瓏的心思,在情感上更是敏锐得很,目光在沈驍和霍棠身上转了一圈就反应过来,脚底抹油飞快地溜了,剩下霍棠一个,面对著沈驍,脸上逐渐紧绷起来。 其实是个挺奇怪的事儿,她明明这么多年连沈驍的面儿都没见过,可是沈驍对她来说却已经成为了很熟的人。 ——非常討厌的那种。 不过这会儿她瞧著沈驍看自己的神情,觉得他好像也一样…… 不管怎么说,毕竟现在人家是领导,霍棠把手里的大包小裹一股脑堆在地上,在沈驍面前站好了,“……沈队。” 在霍棠把手里东西放在地上的时候,沈驍看著她买回来的这一大堆东西,皱紧的眉心完全拧成了疙瘩,心里吐槽著“这人果然还是大小姐做派”,嘴上没说,脸上却精准地把“不满意不认同”表达了出来,“霍棠,你——” 霍棠看他都快把眉毛活生生拧成一颗榨菜了,刚才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敬畏这会儿也不想费力维持了,她乾脆破罐破摔地打断了沈驍,“沈队,要说什么你直说吧,我看你这……”她指了指沈驍的眉毛,“也挺为难的。” 沈驍猝不及防地被她噎了一下。 其实这几步走过来的时候,沈队原本已经想好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老妈闺蜜家的孩子,又是个小姑娘,还比他小不少,他得悠著点儿,至少说话別太冲了。 但这会让被霍棠这么一噎,原本的准备都崩盘了。他本来也没想好这话该怎么开始,被霍棠这么一呛,乾脆就真的有话直说了,“你爸妈都给我妈打电话了。” 这下换霍棠懵圈了,“啊?” “而且是你妈打了一个,你爸又打了另一个。” “啥?!”霍棠瞪圆了眼睛,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阿姨让我照顾你,”沈驍看著霍棠的脸跟开关似的按一下变一个样,皱紧的眉心微微打开了,“叔叔让我把你赶回家。” 爸妈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呀?!怎么还能找人托关係托到沈驍头上呢?这让你们女儿我以后怎么见人啊?!霍棠自詡铁打的脸皮倏地红到了耳根,她闭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一走了之更丟人的话,她简直恨不得现在转身就走。 沈驍皱著的眉彻底鬆开了,“所以我来问问,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霍棠盯著张大红脸,色厉內荏地看著他,“我、我能是什么想法?第四旅的入场券是我堂堂正正拼到手了,淘汰赛也是实打实贏了那些人留下来的,总不能你让我走我就得走吧?就算你是特训的总教官,就算你是歼击大队的队长,那这也不是你的一言堂啊!” 也说不好是紧张还是尷尬,霍棠语速比平时快不少,连珠炮似的噠噠噠地全懟在了沈驍身上,又被沈队四两拨千斤地拨回来,“我什么时候说我让你走了?” “你……”霍棠哑口无言,“那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告诉你,”沈驍低头往她的扫街战利品上瞄了一眼,意有所指:“开歼击机不是过家家,如果你跟不上,该淘汰你的时候,我不会手软。” 霍棠觉得沈驍的警告多此一举,“部队本来就是个讲本事不讲人情的地方,这不用你告诉我,如果是我技不如人,我也认输。” “不是刚才说一定不会被淘汰,要走也是自己走的那会儿了?” “我说你这人……”霍棠悟了,“我说你装不认识我好几天,刚才怎么突然叫住我,敢情你偷听我说话?” 沈驍抬起眼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那么大动静,就差门口的哨兵听不见了。” 霍棠彻底不乐意了,她吸了口气,环抱住手臂,是有点戒备又烦躁的样子,“我明白了,今天您沈大教员是特意来跟我这个小女飞找茬儿来了是吧?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不会小时候我害你被小鱼阿姨打了几巴掌的仇你到现在还记著呢吧?” 当年被涂了碘伏的霍棠一边喊丑一边哭得快要断气,庾慧秀实在是没办法,为了给霍棠出气,假模假式地打了儿子几巴掌。这事儿连沈驍自己都差点忘了,但是对於当时才只有三岁的小霍棠而言,那几巴掌好像真的给她出了不少气,但是她总觉得打得怪疼的,因此又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小沈哥哥,纠结来纠结去,倒是记了这么多年。 至於沈驍,他只有一个想法:这哪儿跟哪儿? “那么小的事情,你不提我都忘了。”沈驍实话实说,“我主要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妈给我打电话,说霍叔跟她说的,他不想你干这行,我觉得他的担忧我完全可以理解,叫你是想跟你打个赌。” “什么赌?” “如果你最终没有拿到十进四的名额,你就不要继续当航空兵了——我的意思是,转业,彻底离开军营。” 霍棠彻底冷下脸,咬咬牙,她没懟沈驍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也没质问这到底是不是个总教官该说出来的话,只是冷定地问他:“那如果我拿到名额了呢?” 沈驍淡声说:“我替你说服你爸,让他不要再阻止你飞。” 沈驍思路很清晰,如果霍棠在这次选拔中被淘汰,按她的家事,她回去做点什么会比现在舒服得多,但按照第四旅这次的格外严格的选拔標准,如果她真的一路贏过来拿到名额,那就说明她是真的適合开歼击机,是个天生做飞行员的料,这样的人,沈驍是不会再放手的。 前进和退路都非常清晰,霍棠因为他那句“我帮你说服你爸”而来了兴趣,“真的?” 沈驍笑笑:“我不骗小孩儿。” “你才是小孩儿!”霍棠瞪他,“那就这么定了!说准了,到时候你帮我说服我爸!” “你先拿到名额再说吧。” 霍棠看看他,没说话,弯腰把地上的各种购物袋重新提起来,瀟瀟洒洒地走了—— 等著吧!我一定拿到名额,用事实打你的脸!沈、教、练! 第18章 我的教练是男神! 霍棠回宿舍的时候,刚推开门就听见周觅非常兴奋的一嗓子,“这也太帅了吧!” “谁啊,把你帅这样?”霍棠找了个角落把东西放下,甩了甩手,看向窗前围著电脑的仨人,“看什么呢你们?” “霍棠你赶紧来看!”周觅回头招手,特兴奋地喊她:“沈教练刷屏了!” 霍棠现在听见这个姓儿都要条件反射了,但还是好奇,凑趣地也过去了。 笔记本是李宇飞的,她跟周觅回来的早,閒著没事儿开了电脑准备把还没写完的论文再加两笔,写累了就开网页看新闻,结果就看见了军事版的头条——【海空联合军演,强势驱逐擅闯我国南海岛礁的k国舰艇】 报出来的就是前几天在南海上的那场海空联合军演。 首图是沈驍贴在歼-20舷窗上的那张中英双语手写的主权宣告:“这里是中国!” 几个字苍劲有力,像是將中国军人寸土必爭、半步不让的军魂刻进去了似的,哪怕只是普通百姓,一眼看进来也会燃起满腔热血。 霍棠被舷窗上这燃爆的几个字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睛都放光了,“干得漂亮!这谁搞的?帅死了帅死了!” “是不是!”周觅激动的去拍霍棠的后背,刚才看见沈驍叫霍棠的秦知夏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姐妹一眼,拿过李宇飞的滑鼠,往下翻了翻。 报导最前面是对军演的大致敘述,说的是“k国舰艇编队未经中国政府允许,擅自闯入中国南海海域。恰逢中国解放军南部战区在该区域进行常规化演戏,隨即派遣海空两路兵力对其予以警告驱离。” 霍棠阅读速度快,一目十行地看过来,琢磨了一下新闻上说的军演日期,反应过来就是他们报导那天。 看来平州那天的交通管制真是军演,那新闻里没有说明的执行这次演戏任务的就是第四旅…… 那天是“空天卫士”秦勇逝世二十周年纪念日的纪念日,而第四旅歼击航空兵部队又是秦勇生前所在部队,让第四旅去执行这次任务有理有据,这么一看,就都对上號了。 那么写这纸条的是…… 秦知夏仿佛有专门针对霍棠的读心术,看她眸光微深地显出犹豫,秦知夏就往下动了动滑鼠滚轮,把文章后面的某个名字选中了—— 沈驍。 报导中是这样写的:“3次荣获『金头盔』、被空军授予『矢志打贏的模范飞行员』荣誉称號的国宝级飞行员沈驍,带领部队沉著冷静地完成压制、驱离进入我防空识別区的外军军机的任务。” 再往下,是歼-20座舱摄像头拍的沈驍的一张照片,已经贴在舷窗上的a4纸內容反向明晃晃地映在镜头里。 霍棠耳边適时响起周觅大嗓门的聒噪:“看见了没有,就是沈驍沈教练啊!简直不能想像男神竟是我教练,我这算是追星成功了吗!” 想起刚才那个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沈驍,再看看照片里战机內这人头盔下那张冷峻刚毅的脸,霍棠一时无语,实在没办法把两个人联繫在一起。 帅是真的帅,但霍棠其实想问问周觅,你能想像出你的男神他私下里的样子……其实挺让人討厌的吗? 霍棠摸摸鼻子,觉得应该是不能,她不想挑衅亢奋的室友,拍了拍周觅的肩膀,把刚买的两件贴身衣服从袋子里掏出来,徒手撕了標籤扔洗脸盆里,抱著盆去水房洗衣服去了。 她觉得她得冷静冷静。 然而其实搅合凉水也没什么用,她满脑子乱糟糟的,水盆里都是沈驍的那张脸。 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新闻报导里的沈驍,的確就是老妈嘴里“別人家的孩子”,光芒万丈,能晃瞎眼的那种。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想从另一个方面实现自己的价值,得到家里的认可。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航校这一届女飞里拿到第四旅入场券的只有她一个人。 然而老爸还是不认可,竟然能托小鱼阿姨让沈驍把她“弄回家”,而她一直在追逐,一直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能超过的沈驍,却在她连门道都没有摸出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金字塔的最顶尖上。 高不可攀到让她想泄气。 不是想放弃的那种,就是觉得烦躁,觉得无力,觉得没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生气。 她试图说服自己把沈驍从她脑子里踢出去,满脑子都在跟自己作斗爭,手里一直无意识地搓衣服,泄愤般吭哧吭哧地一下重过一下,秦知夏也过来洗衣服的时候,看见她儼然要把那件新t恤搓成抹布了…… “別搓了,”小可爱连忙放下自己的洗脸盆把衣服从霍棠手里抢救出来,挺心疼地抖落开前后看了看,“再搓搓等你晾乾了还得打补丁!” 霍棠被她一句话逗笑了,打开水龙头把手上的泡沫衝掉,没脾气地朝她身后,把衣服又拿了回来,“那也不能怪我,得是这衣服质量不行。” “人为问题不在三包范围內,”秦知夏狡黠地晃晃手指,在霍棠旁边也打开了水龙头,“你在想沈教练?” 霍棠惊奇地看向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蛔虫多噁心,”秦知夏抬起头,从前面的镜子里看她,“给你做个心理测试,用一种顏色形容我,黑红白黄,你选哪个?” 霍棠没犹豫:“白。” “那就对了,所以蛔虫有个文縐縐酸溜溜的新时代叫法,”秦知夏对她眨了下眼睛,俏皮可爱的样子,“选白色的话,答案是『你是我心灵的双胞胎』。” 霍棠哭笑不得,“不是,这用选吗?谁看你不得说白色啊?” 秦知夏反驳:“那不对啊,周觅就选了黄。她说黄色可爱,跟我特配。” 霍棠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她智商可能不太够用。” 因为第四旅今年也是第一次招女飞,宿舍方面就跟其他部门的女官兵们安置在了一起,这栋宿舍里从航医到后勤保障,各部门女兵都有,但三楼人相对少很多,她们来的时候原本七个女飞,就安置在了快到走廊尽头、环境相对更好的305和306,结果305全军覆没,306一个没丟。 水房这会儿就霍棠和秦知夏,霍棠大咧咧地笑完了,俩人忽然都莫名地沉默起来,秦知夏搓衣服的声音在霍棠冲t恤的水流声中莫名地起了节奏,霍棠犹豫一会儿,还是把话跟秦知夏说了,“我妈妈和沈驍妈妈是髮小加闺蜜。” 霍棠声音很小,哪怕现在水房里就她们俩,她依旧怕被人听见,“我跟沈驍小时候见过一面,已经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后来一直没再见过。” 秦知夏把衣服冲了冲,从镜子里若有所思地端详著她:“你考航校做女飞,是不是也因为他啊?” “噝……”霍棠倒吸了口气,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不是,要不是先认识你再聊了这事儿,我都得觉得你在背地里查了我祖宗十八代……你去算命吧,有这本事你做什么飞行员啊?” 秦知夏有意逗她,板著脸故作高深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她:“我最多会看看人,不会看风水,玄学这一行儿还是风水先生更赚钱,算命先生不大行。” 霍棠又洗另一件衣服,就著指尖上那点肥皂泡往她脸上弹:“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秦知夏猝不及防叫了一声,用袖子抹了把脸,不示弱地也把手上的水往霍棠脸上弹,“我可不胖,不信你抱一下看看?” “那我可真抱了?”霍棠从脸盆里捞了一把泡沫就往秦知夏腰上搂,秦知夏连忙笑著躲开,边跑边笑:“你变不变態啊你!” “你让我抱的你还恶人先告状?” 霍棠和秦知夏一不小心在水房里就嘻嘻哈哈地闹开了,从航医大队回来的蒋檀原本要过来把刚才穿著的常服洗了,站在门口看她俩开开心心地打打闹闹,站在外面也忍不住笑起来,没捨得打扰她们,抱著脸盆半路折了回去。 这么鲜活的年纪,这么鲜活的性格,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 留下来的十名空飞们难得地过了一个舒服周末,周一是特训班组建后的第一天集训,没安排实操,营区安排了一趟理论课,据说是请了一位非常难请的大咖,不止是特训班,整个第四旅飞各种类型机的老飞们也来了。 课订的是八点半,但八点十五的时候,一水儿身穿“孔雀蓝”的航空官兵们就已经在营区的多媒体教室坐好了。 苏团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兄弟部队请来的那位“讲师”实在是很忙,每天的工作安排说是精確到分钟一点儿都不夸张,这会儿说是八点半上课,沈驍知道他一准儿是卡著时间进教室,看看现在还有时间,他站起来跟他的十名“新徒弟”们隨口聊天。 “反正时间还早,我们聊聊,”特训班的十个人坐在了多媒体教室的最前排,沈驍站到他们前面,看了看表,放下手的时候环视眾人,“你们里面有谁是想飞歼20的?” 不带训练的沈驍看上去平易近人了不少,加上这会儿大家也都知道了周六的媒体报导,对这位教官更加敬仰,再说,问的还是歼20,他话音刚落,都不带犹豫的,包括霍棠在內,十个人齐刷刷地举了手。 结果一点都不意外,沈驍示意他们把手放下,乐呵呵地问他们:“为什么想飞啊?” 下面一时之间没人吱声,沈驍笑意未散地看看他们:“不是问话更不是训话,就是閒聊,让我多了解了解你们的想法。” 台下初来乍到的空飞们偷偷的互相看了看,没人吭声。 沉默中,从最开始看见沈驍就两眼放光的周觅探头看看战友们,隨即大咧咧地举了手,“报告!” 沈驍看向她:“不用报告,直接说。” 周觅的小侷促转瞬烟消云散,她手放在桌上,乐呵呵地说:“因为歼20腿儿长啊!” “咳……”隔了不远司南正在喝水,闻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腿长”放在航空上,一般说的是飞机的续航能力,相比於针对冷战时期欧洲战场设计的f-22猛禽战斗机,航程是歼20的显著优势,他们在此之前没飞过歼20,而且飞机的很多数据都是相对保密的,真正能了解到內核的东西有限,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从边边角角的数据里能推测出歼20是有可能在隱身状態下突破第一岛链,触及第二岛链的。能在无空中加油、无副油箱的情况下在距离本土一千多千米的海域上空作战歼20,说是战斗机中的“长腿欧巴”的確当之无愧,但是在这种正襟危坐的会议室里坦率不拘地说“腿长”怎么听也还是挺违和的。 司南忍不住朝周觅那边看了一眼,记住了这姑娘,而沈驍听见倒是不介意,反而笑意更深,“说说它的用场。” 周觅:“以隱身確保生存力,深入空域纵深快出快进,在空中打掉对手的预警机、空中战略指挥所等关键目標,清除碍事、挡路的防空截击机,为夺取绝对制空权创造条件!” 周觅同志字字鏗鏘,十分看好她的沈队一字不落地听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著她似笑非笑:“书背的不错。” 周觅老脸一红,摸了摸鼻子。 沈驍看向眾人,接著刚才的问题问道:“周觅说的没毛病,但是除了优势外,歼20作为第五代战斗机,虽然精密性提高了一个门槛,但第四代战机的问题依然存在——比如隱身性能,要维持它的隱身性能,就要耗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和资源,同时,第五代战机对於高等级恆温机库的依赖性依然严重,所以歼20更需要合理的战术。关於这个,你们谁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题就有点儿超纲了。 一直迴避著沈驍的霍棠感觉到他形若有质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去,眼观鼻鼻观心地没敢抬头。 在她旁边,李宇飞在一片沉默中忽然和缓地说道:“『快速部署任务包』可以实现吗?如果能把它塞进运20或者运9的话,或许是可以解决的。” 沈驍倏地看向李宇飞,显得十分意外。 第19章 偶像进生活 所谓“快速部署任务包”,最早是由h国提出来的,意思是为了完成战场机动部署,让第五代战机实现快打快撤的目的,用运输机与歼击机打组合的方式——將经过优化的一些维护设备、再次起飞所需的燃油和空战所需的机载武器,由地勤人员在最短的时间內,“打包”运到运输机上,与歼击机小队同时飞抵指定区域。 “打包”的设备武器,就叫做快速部署任务包。 李宇飞说完之后,沈驍看向她,还没等说什么,伴隨著开门声,一个清润的男子声音便朗声插了进来,“『快速部署任务包』是个好办法。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工程问题,而工程问题一般都是可以解决的——事实上,工程师们已经在著手解决了。” 来人穿著空军常服,手里拎著电脑包,边说边走进多媒体教室,照面先跟沈驍互相敬了个军礼,紧接著握了个手。 一连串动作风风火火的,鬆开手的时候他跟沈驍打招呼,两个人竟然是很熟络的样子,“沈队,对不起啊,我这又让你们等。” “你能抽空过来已经是给足我们面子了,”沈驍笑笑,说著敲了敲自己的手錶,“再说,这时间刚好。” ——时间管理大师宋遇白,踩著点进教室,分秒不差。 听出来沈驍调侃自己,宋遇白苦笑,“所里面专项研究正跑数据呢,离不开人,我最近吃住都在所里,出来这一会儿还得找同事帮我盯著。” 他说著上了讲台,拿出电脑,沈驍要过来帮他连身后的电子屏,被他摆摆手拦了回去,自己轻车熟路地接好了,调了下麦克的角度,没什么开场白,聊天似的就开了课,“我今天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了,时间太紧,我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今天我们就隨意一点,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直接问我,只要是我专业方面又不涉密的內容,我都可以跟你们聊聊。” 宋遇白,空军最神秘的梟龙基地所属秘密军工厂高精尖科研人才,空军某科研所的技术骨干,全空军目前唯一一个“飞行控制与仿真技术”及“兵器科学与技术”双料博士,多次带领团队攻破技术难题,荣立个人二三等功,更重要的是……他还没到三十岁,就已经领了中校衔。 跟沈驍一样,也是空军的国宝级科研人才。因为头衔太多,涉猎的內容庞杂,根据他现在主攻的方向,大多数人说起他来的时候,通常都会直接说“飞弹博士”。 他不是第一次被第四旅请来讲座了,第四旅的大老板是他半个恩师,他跟沈驍苏团长他们都是老熟人,加上本人既没什么领导架子也没什么学霸包袱,这几次来上课都跟大家相处得很愉快,所以跟下面坐著的空飞们也算是脸熟。 因此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前排的新面孔。 “哟,今天有新同学。”他在新人身上看了一圈,看见周觅的瞬间眸子里露出了一瞬的诧异,但他掩饰得很好,他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无框的眼镜反射的光恰到好处地帮他藏起了尷尬,讲台上,他从容不迫地打开电脑,“那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遇白,搞科研的,主要研究方向是飞行控制和兵器技术,各位在飞行中遇到什么硬体上技术问题,或者对目前装备武器有什么想法,我们都可以交流。” 他的脸很小,五官疏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又仿佛透著冷淡孤僻,跟整天飞在天上跟紫外线作战的空飞们不太一样,大概是长期待在研究室的关係,多媒体教室的灯光下他皮肤甚至是种不近人情的冰白,举手投足间神態自若优雅从容,比起“空军”这个头衔,他更像是该坐在松涛下品茶下棋的文人墨客。 但你仔细端详这个人,又会觉得军队的坚韧和整肃已经浸润到了他的骨子里似的,他在讲台上站姿挺拔,像是一把动輒削铁如泥,却已经封入剑鞘的宝剑。 霍棠在下面端详著这个人,觉得他长得可真好看。 她正欣赏著,坐在另一边的周觅却轻轻朝她这边偏了下头,声音压在喉咙里,全靠极其微弱的气流声说悄悄话:“我刚才没听清,他说他叫什么?” 霍棠也没听过这人,就偏偏头,也小小声地跟周觅重复了一遍:“宋遇白。” 周觅眨巴著眼睛,呆若木鸡地坐回去,霍棠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真这么巧重名啊?不会真的是他吧?他怎么这么有出息了?” 霍棠看她一眼,心说不会吧,就这么巧,你也有熟人啊? 周觅和霍棠的小动作一点不落地看进宋遇白眼里,他只做没看见,敛眉在点了几下滑鼠,等了片刻后看没人说话,便找了个ppt打开了,“既然没人说,那我们可以先聊一聊,战爭云和机间数据链。” 宋遇白真的是忙,但凡他能挤出来哪怕是一丁点儿时间,他也不会什么都不准备地过来直接开讲,但好在他那脑袋堪比一个大型计算机,里面分门別类装著各种科研內容和理论知识,从来不离身的电脑里是数不清的开会和匯报演说用的ppt。 隨便拿一两个出来,也够他侃侃而谈地讲一整天的课。 说到“战爭云和机间数据链”,左旋的眼睛亮了起来。 日常训练上课的时候官兵们是不允许带手机的,所以即使周觅知道了宋遇白的名字也没东西查他的信息——何况查也查不到什么,他这个级別的科研人员,很多信息都是国家机密。 宋遇白对自己的介绍听上去平平无奇,其他新人或许不知道宋遇白的底,但左旋对他是知道个大概的。宋遇白大学也是g大的,算是他的学长,他们这个g大跟空军合办的唯一一届“空飞班”组建,其中教他们“飞行控制与仿真技术”课程的翟教授就是宋遇白当初的老板。 左旋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战爭云”相关的內容,为此他经常去找翟教授请教,一来二去混熟了,他也就从翟教授嘴里听了一些关於宋遇白这个传奇的事情。 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但即便如此,也透著只有学霸中的学霸才有的传奇感…… 他知道宋遇白上学的时候跳过四级,知道他在g大毕业后去了北航读硕博,知道他25岁就博士毕业,直接进了空军的保密单位。 人生简直就跟坐火箭开掛了一样…… 左旋后来写论文,翟教授还给他找了不少宋遇白上学时公开发表过的论文当参考。 现在活生生站在讲台上的宋遇白,对左旋而言,也不吝於是一场“偶像进生活”了。 宋遇白的ppt是关於不久前航空兵某部歼-10和苏-30战机混编自由空战的內容。 这件事在座的空飞们也都有印象,对霍棠他们来说,就是发生在他们毕业之前,红方歼-10和苏-30异型机混编编队与蓝方歼-10编队进行对抗,当时网上新闻的军事版也简短地报导了这件事。 宋遇白的ppt里也有当时电视新闻播报的截图。 宋遇白说:“机间数据链是实现战机与战机之间战场数据共享交联的技术手段。你们都知道,歼-10是我国自主研製的国產第四代战斗机,苏-30则是由俄罗斯进口的俄制第四代重型多用途战斗机,这两者最初的通信系统规格和標准都不兼容,要让歼-10和苏-30混编的红方在战场上实现目標信息实时共享,关键的技术支持,就是『国產机间数据链』。” 宋遇白在上面侃侃而谈,霍棠在下面昏昏欲睡。 她身边李宇飞和秦知夏在根据不断翻页的ppt內容疯狂记笔记,她是个学渣属性,能一路走到现在还顺风顺水,天赋之外,全靠她那霍穆之遗传给她的好脑子。 但是本质上,她对理论课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她就是开飞机的,能飞会打,知道软体硬体武器装备都怎么用就行了,她只想使用,並不想知道这些技术都是怎么来的。 她以为周觅得跟她一样,没想到转头一瞅,周觅她听得聚精会神…… 霍棠舔了舔嘴唇——这丫头怎么突然就叛逃出学渣行列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琢磨著周觅,又琢磨著台上的宋遇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到处乱转,一看就是心思没在听课上。 始终站在一旁跟学校班主任监堂似的沈驍目光如炬地看过来,莫名其妙盯得霍棠心里打了个哆嗦。 那眼神看在霍棠眼里就好像在说她“你这种学渣不配坐在这儿,赶紧趁早走了我们都省事儿”似的,偏偏人家是总教官,霍棠人在屋檐下,敢怒不敢言。 只好勉强集中精神再去听讲,前面宋遇白讲了什么全都不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说到“战爭云”了,霍棠正好听见左旋提问:“领导,『战爭云』的建立催生人工智慧的更快发展,请问您是怎么看待人工智慧作战的?” “叫我宋工就行,”宋遇白纠正了他一句,就著左旋的问题,打来了另一个ppt,是一些现代信息化作战体系和无人化作战分析的一些內容,“我们都知道,『战爭云』是基於人工智慧和大数据技术支撑的作战指挥信息系统,包括云计算和云储存两部分构成,刚才说过机间数据链可以说成是『云』的一个环节,通过建立一个庞大的云计算系统把作战数据存储在云端,所有作战人员通过系统可以实时共享公共信息,同时,基於这个基础,它也可以实现胃口人工智慧提供作战计划,设计战场——你们在座有多少人看过《终结者》吗?” 台下不少人举手,霍棠举著手看周觅,不知道她为什么举起手又放下了。 趁著放下手的机会,霍棠戳了周觅一下,“你是被『夺舍』了吗?我怎么看你忽然跟没了魂儿似的这么反常呢?” 她不问还好,一问,原本心里不断打鼓的周觅就忽然计上心头地抓住了壮丁—— “棠棠,前天咱们吃火锅,互相拍巴掌说306以后互为舍友两肋插刀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霍棠直觉不好,她挣开周觅偷偷拽著她衣袖的手,眼观鼻鼻观心地准备当作没听见,原地变身成好学生好好听讲。 周觅看出她鸡贼,哪能这么容易妥协,两下又把她拽了回来,“你少装傻,让你为我插刀的机会来了。” 霍棠麻木地垂著眼睛老僧入定:“我不想要。” “不行!”周觅在她耳边咬著后槽牙说话:“你举个手,帮我问问台上那位,他老家是不是梁城的?” 霍棠悚然而惊,“我有毛病吗?!” 她俩人始终都在极小声地窃窃私语,周觅旁边的秦知夏却忽然懟了她一下,周觅心中一凛,一转眼就也看见了他们沈教练那双在空中跟敌人“拼刺刀”连敌人恐怕都不敢直视的眼睛。 当下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连忙放开霍棠,不敢再嘚瑟了。 但是霍棠被他瞪了两回,这会儿越发心有不甘,把心一横,这就准备顶烟儿上了。 “……所以在未来战场,电影里的场景是非常可能变成现实的。”讲台上,宋遇白已经又换了一个ppt,让人惊奇他到底有多少存货可以在应对这种隨机的提问同时跟上他的思维:“就现在来说,目前部署的无人机也属於作战机器人的一种,可以肯定地说,作战机器人未来一定会成为战场上不可忽视的力量,但是要让人工智慧在突发情况下拥有人的准確判断能力和反应速度,这中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也是各国研发机构当下的努力方向。” 宋遇白对左旋的问题最后做了个总结陈词,旁边做速记的李宇飞把笔放下,霍棠迎著沈驍瞪她的目光,举起了手。 宋遇白頷首示意她提问,於是霍棠站起来敬了个礼—— “宋工,您好,能问下您老家是哪里的吗?” 讲台上面对任何问题都不怵,不论是什么专业什么方面都能侃侃而谈的宋博士,倏地愣住了。 第20章 彼时年少 大庭广眾,眾目睽睽! 整天躲在研究室里搞科研、很少有机会被人冒犯到的宋中校意外地看向前排那四个女飞——准確地说,他甚至都不是在看提问的霍棠,他是在看周觅。 周觅也在看他,目光清澈,如果在她后面按个尾巴,那跟只等著啃骨头的小狗儿似的。当然这个可爱的形容仅在於描述周觅,此刻宋遇白看著她没感到丝毫可爱,只觉得头疼。 仿佛是个flag,马上就要让他一路闪光的履歷马上就要遭遇的一次滑铁卢似的。 但是除却他俩之间,此时此刻,大部分的人都无声地將震惊的目光投向了霍棠。坐在霍棠后面的秦天扬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这个新来的小丫头是对宋工那个万年冰块一见钟情了! ——为什么知道老家啊?关注多久了?下一步会不会有当堂表白要电话的戏码?! 秦天扬目光来来回回地在霍棠与宋遇白身上逡巡,只觉得这脑洞实在太惊悚了,但默默地好像又有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期待…… 霍棠还站著,宋遇白推了下眼镜,示意她先坐下。 沈驍的目光要是能杀人,霍棠觉得自己坐下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暗杀了。但是无所谓,反正她一不做二不休,那位宋博士也没说不能问老家,再说,梁城是个直辖市,当初合併了三个市重新划定的行政区域,大得很,只是问老家,应该也不涉密。 周觅特兴奋,她一坐下就感激地在桌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坐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放在了宋遇白的身上…… 宋遇白实在是不想说,不是因为涉密,纯粹就是不想跟周觅扯上关係。但老家这事儿的確不是什么难查的,百度上对於他极其有限的信息里基本也能挖出来这一条,再说这么多人看著,他也不能撒谎…… 宋工心思百转千回,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霍棠坐下后,他推了下眼镜,谈笑风生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頷首,“是梁城。” 台下周觅竖大拇指的手一下子抓住了霍棠的胳膊,太激动所以不小心指甲划了她一下,疼得差点让她叫出声来…… 宋遇白还是在讲台上从容淡定的样子,无论台下官兵们说什么內容他都能侃侃而谈,偶尔没有ppt能配合讲课的时候,他就直接开讲,因为提问內容都是隨机的,他没有准备、没打过腹稿,但始终思路清晰地深入浅出,他很少开玩笑,但讲东西並不是一板一眼照本宣科,他有太多亲自参与过的科研例子能拿过来当案例,每一次回答都生动有效。 霍棠不著调的小插曲似乎很快被人忘记了,但只有宋遇白知道,后面他讲什么心都静不下来。 他向来可以轻轻鬆鬆地一心二用,这边讲著课,那边就回忆起了他跟周觅的那点儿记忆—— “育才附中”是所完全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是梁城最好的一所中学。 宋遇白在学习上是从小就开了掛的,他生日小,晚上了一年学,但小学的时候跳了两级,初中又跳了两级,等到上高中的时候,就变成了他比同班同学小了三岁。 三岁,中间整整差出去一个高中。 高一的时候他一个十三的孩子跟四十几个十六岁的同学坐在一起,別说男生,他个子连女生都没赶上。就算上到了高三,他还是没怎么长起来,他奶奶说他从小只长心眼不长个儿,身高都被心眼儿坠矮了,虽然他知道这两件事儿之间没有科学联繫,但那会儿他的確是为了身高而倍感焦虑。 因为他总是被人欺负。 归根究底,原因是他总考年级第一。 又小,又扎眼,长得像根没有泡发的豆芽,跟同学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当然也就没有朋友。 慢慢地,他就成了学校里的孤岛。 跟周觅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操场的绿化后面。 他十五,读高三,周觅十二,读初一。 他躲在灌木后面抱著腿咬著拳头哭,周觅躲在那里逃课。 从遇上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天差地別的两个人。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周觅走进来的时候跟踩了耗子似的惊讶动静:“哭什么呢?你一个男生你怎么还哭?你穿高中校服啊……你一个高中生还哭这么惨!哎呀你別哭了呀让人看见以为我打你了呢!” 他兀自捂著脸,抽噎得停不下来。 他小时候的確爱哭,可能是源自小孩子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的机制,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哭一哭总能找到人帮忙。 但那天哭的確是因为生气和委屈。 而当时的周觅呢……在初中部那儼然就是“校霸”的代表。 她从小练跆拳道,在初中部集结了一帮学渣整天不学无术,別说同级的,连初三的都不敢惹她,甚至高中部不少学生都听说过她的“赫赫威名”。 操场绿化里能躲人的灌木丛就这么一块儿,周觅是没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蹲在边上听他哭大概是实在听烦了,忽然就发了火,“你別哭了行不行!” 他被周觅嗷的一嗓子嚇了一跳,但好歹是从无尽的委屈里转过了神,他抽抽搭搭地吸著鼻子,把土气的黑框眼镜摘下来,擦了把眼泪。 周觅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他脸上的伤的。 两个明晃晃的巴掌印,显然是被谁给扇的,反倒把周觅看得也嚇了一跳…… “你被打了?谁打你了?这学校不是全市最好的吗?怎么还有校园霸凌呢?!” 周觅跟个话癆似的叨叨叨问起来没完没了,宋遇白跟她哑巴似的闭著嘴只字不言。 俩人就像天生的克星,正僵持著,忽然又有人悄没声息地找进来,接著就瓮声瓮气地打破了他俩莫名的较劲和对峙—— “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呢宋遇白,你倒是会挑地方躲!” 周觅也被嚇了一跳,皱著眉不爽地循声回头,而与此同时,宋遇白听见这声音,猛地打了个哆嗦。 周觅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別人嘴里知道宋遇白这个名字的。 不速之客有两个人,都穿著高中部的校服。 周觅那时候个子就已经在同龄人中高出很多了,但这会儿站起来,还是矮了他们一头。 她穿著初中的校服,別在胸口的铭牌上清清楚楚地写著:初一三班周觅。 那俩男生不知道知不知道她这么个人,但就算知道,双方差了从初一到高三的跨度,又是男女有別,这俩男生也不屑理她。 於是越过了周觅,径直朝著抱膝蜷缩著坐在地上的宋遇白去了。 “小眼镜儿,怎么著,余斌跟你说的事儿你不干啊?” “放开!”宋遇白被其中一个人薅著衣领拽了起来,他抓著那人的手想让他鬆开,但那人轻而易举地把他的手打开了,“嘿,这么一会儿长能耐了啊?” ……宋遇白不是长能耐了,他是因为旁边有个比他小好几级的女生看著,他不想自己太软弱。 但是他的勇气也就到此为止了,那男生一手揪著他领子,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瓮声瓮气地威胁:“你再敢动,信不信我还扇你脸?” 宋遇白又气又羞辱,脸色絳红,死死咬住了嘴唇,了无生气地垂著头沉默了。 反倒是周觅在旁边愕然地看著这一幕,忍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把推开那男生,一点不怯,反倒气势汹汹地瞪著正在实施校园暴力的两个垃圾,“你们这么好的学校,怎么还流行霸凌吗?” 对方气笑了,“没你的事儿,滚!” 那是新学年刚开学没多久,周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从她那破烂儿小学考进了这好学校,她以为自己身上的匪气跟这天天书声琅琅的市重点格格不入,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找到了共同点,虽然眼前俩男生比她大了好几號,但她儼然像是回到了六年级那会儿抱团儿打架的日子,但不怕是不怕,她也不傻。 这人高马大的俩男生,靠她一个可打不过。 周觅审时度势,咂摸著嘴琢磨了一瞬,问他们:“你们让他干什么?” 另一个男生说:“你问他自己啊。” 周觅没回头,用胳膊肘懟了身后的宋遇白一下,跟她个头儿差不多高的哭唧唧小男生说:“马上期中考试了,他们……他们让我答完出来给、给他们扔答案……” 边说边抽搭,听得周觅都跟著闻者伤心,但下一瞬她又反应过来——这有啥好伤心的?! 周觅作为一个整天上课时写小说,考试时成绩就吊在后面打狼的学渣,觉得考试打小抄同学“互帮互助”这种事儿实在太正常了,並且对“抄”这件事儿上非常有战斗经验,连说话都是篤定的:“要你就给唄,这有啥好纠结的?你给答案他们也不可能考得比你好。” 俩男生互相看了一眼,没插嘴,心里想著小眼镜儿要是能被说通,他们也省事儿了。谁知后面的宋遇白抹了把眼泪,居然还是很坚持原则:“不能、不能作弊。” 周觅愕然地回头,等结果的男生出离地愤怒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什么呢还不跑!”眼看著就要揍人了,周觅一不做二不休,眼疾手快地抓起宋遇白的胳膊,一猫腰就带著他从男生的拳头下面躲了过去,接著就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 周觅跑得太快了,宋遇白从小斯文稳重,印象里上次跑这么快还是体育课一百米测验…… 后面俩男生很快就要追上来,他被周觅拽著,满耳朵都灌满了疾步奔跑时呼呼的风声,以及周觅那跑路也没耽误的数落:“打不过不会跑啊!你等著被打是怎么回事!” “我……”跑太快了,他根本没力气说多余的话。 眼看著俩男生马上要追上他们的时候,周觅把他塞进了教学楼,迎面过来两个老师,他俩一起都安全了,老师过来问怎么回事,周觅想说,但被他按住了,老师一走,周觅更不乐意了:“你被这么欺负,怎么连告老师都不敢?” 宋遇白摇摇头,“我想自己解决。” 周觅指著他的脸,“你能解决个鬼哦!” 宋遇白终於找到了机会,把一直抓在手里的眼镜在校服上擦了擦,戴了回去,他终於看清楚了周觅的样子,巴掌大的一张脸,有著在女孩子身上很少会看见的张扬恣意。他想起被说像根豆芽一样没长开的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有点自惭形秽地低下头,连声音也小了下去,吱吱呜呜,声若蚊蝇:“我……我本来想让他们再把我打一顿,更惨一点,我就去报警,他们满十八了,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独立承担民事责任了。” 周觅那时候对这个概念一知半解,听完只觉得不明觉厉:“啊?” “我早就想报警了,但是一直没证据。” “现在有了吗?” 宋遇白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支还开著的录音笔。 周觅一脸见鬼了似的表情,没说出话来。 宋遇白把录音笔关掉了。周觅人虽然不大,但鬼主意不少,托看了不知道多少部小说的福,琢磨了一会儿竟然也反应过来,“那我救你,是不是坏你事儿了?” 宋遇白沉默地点点头,片刻后才说:“靠脸上这点伤太轻了,判不了他们什么。” 周觅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最终闷闷地別开了头。 那天周觅后来走了,但这事儿其实还没完。 逼著他让他作弊给答案的那仨高三男生好像是说家里答应了这次考试如果能年部前进三十名就给买新手机,所以才动了找他拿答案的心思,手机在前,这仨人一不做二不休,放学的时候又把宋遇白给堵了。 宋遇白想到了他们还得来,兜里的录音笔一直开著呢,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放学被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居然又遇到了周觅,而这一次,与其说是他俩被堵在其中孤掌难鸣,倒不如说,是周觅带人把那三个高三男生给堵了。 第21章 宋中校,您这是整容了吗?! 那会儿周觅的堂哥是开网吧的,她放学了天天去堂哥店里乱窜,认识了不少比她大的网癮少年。 这种一击不成杀个回马枪的事儿她可太熟悉了,而且学校周围能堵人的地方也不多,她初一放学早,回去跟网癮少年们一说情况,大家目標非常一致地都说这条小巷的可能性最大。 没想到还真给蒙对了。 周觅没说他们欺负宋遇白的事儿,只说了高三有人欺负她,其实在周觅並不成熟的想法里,她觉得既然自己搅黄了宋遇白要报警的计策,那就得帮他把事儿平了,省得以后他再挨欺负。 当初的周觅就已经特別虎了,衝劲儿上来管天不管地的,趁著网癮少年们把高三校霸推到角落去说服教育,她把已经被一脚踹倒的宋遇白扶了起来。 宋遇白那副土里土气的黑框眼镜已经碎了一个镜片,他隔著镜子里满目的“雪”看她,周觅还没说什么,他先紧张了:“你不能这样,这违法!” 周觅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理直气壮地回他:“又没动手,就警告几句怎么了?!” “可是你……”小豆芽菜一时无言,泄气地嘆了口气,把录音笔掏出来,因为录音笔肯定录到了他们“说服教育”的內容,宋遇白没办法,只好当著她的面,把好不容易挨了一脚才拿到的录音证据又刪了…… 他浑身都疼,满心麻木,还得听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不说,还只是在上初一的小姑娘碎碎叨叨地教育他:“宋遇白,你是叫宋遇白吧?你是个男生啊,你怎么能这么软这么怂呢?” 宋遇白说:“我没怂……” “你没怂你怎么被他们打成这样了?”周觅的大嗓门直接將他的声音盖住了,“我跟你说,你得硬气著点!虽然你比他们矮这么多吧,但是那也不能输了气势,人就这样,你越弱他们越欺负你,你忽然强硬了,他们反倒就怂了,你懂了吗?” “我不想打架……” “你不想打架他们打你啊!正当防卫你总得懂吧?你说你这报警报警,这不也都没报成,结果白挨了打,而且我跟你说啊,他们能有一次,不教训服了,很快就会有第二次,变本加厉的,这谁受得了啊!” 宋遇白已经不想说话了,他心说,如果不是你异军突起,我这会儿已经在警察局做笔录了,那仨熊玩意大概已经被关进看守所了。 他不说话,周觅就恨铁不成钢地一个劲儿数落个没完,说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拐的,就拐到了他的身高上,“誒,不过你怎么长这么矮啊?你不是都高三了吗?!”周觅说著,凑近了往他跟前一站,用手在他头上比了一下,平移到了自己头顶,接著更诧异了,“你看你才有我这么高,你还是个男的!” “关你什么事……”打人不打脸,那会儿身高简直是宋遇白不可触及的心痛,周觅这么一声高过一声地问完,他觉得自己的心痛胜过了刚才被人踹的那一脚。 他完全不想理这丫头了,转头就走,但是周觅也没追过来。他以为这段插曲差不多就是结束了,却没想到在一个学校里,以前也没注意过这个人,这么认识了之后,反倒是大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架势了…… 而且好巧不巧,碰见周觅的时候,都是他情绪比较丧的时候。 高三的上半个学期,他经歷了太多事了。 拒绝特招去上少年班,执意要正常参加高考的时候,他跟爸妈吵了一架,还是躲在灌木丛里哭的时候,被又在逃课的周觅给撞见了。 爷爷去世,他一个人躲在天台上哭,结果又跟到天台练架子鼓、打算在元旦联欢上表演的周觅撞在了一起。 他体育课跑八百崴脚,在医务室医生给正骨,他疼得嗷一嗓子连叫带哭的时候,对面病床的帘子被撩开,课间跟同学抽羽毛球摔伤了过来涂药的周觅满脸愕然地看著他,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他高三上学期一共就哭了那么几次,结果次次都被周觅看现场…… 后来哭这事儿简直也成了他的ptsd,他每次遇上周觅都狼狈的不行,於是那年过年的时候他偷偷许的愿望,除了考上g大之外,还有新的一年不要哭,哭也不要让周觅遇见,就算要遇见,也要让周觅赶紧忘掉看见他哭的事情! 高三从大年初八就开始补课,他总是习惯性地坐在自己教室里,隔著窗户往初中部的楼看去,可是等到三月新学期终於开始了,他却再也没有遇见过周觅…… 他开始窃喜,觉得俩人的孽缘总算是结束了,新年许愿真灵!可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想起那个总在他狼狈不堪的时候恰巧出现的身影。 高考前夕他鼓足勇气,去了初中部,找到了周觅班级的老师,可是问了之后,才知道周觅办了休学。 他不知道周觅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也试图找过她,但是偌大的梁城,有缘的时候天天都能看见,没缘分了,找了一个暑假也没找到。 再后来他如愿去了g大,高三上学期那个好像bug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又突然消失的小女孩儿,也就只成了他那段时期的一点记忆,隨著时间的推移和学习工作的忙碌,慢慢地淡忘了。 只是从那开始,因为新年许愿太灵验,他再也没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十二点许过什么…… 再后来,对宋遇白而言仿佛充满了软弱不堪的中学时代,逐渐成了宋中校不愿再去回想的过去,悄悄地,也就成了如今不被人知的秘密。 因为太丟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跟人一起回忆青葱少年时代的这种事,宋工是完全不想尝试的。好在他中学六年都是学校里的孤岛,没什么朋友,也不会有人拿这种事烦他,但现在这件事儿好像就不太一样了…… 他又遇见了周觅。 跟周觅不敢认他不一样,他记性好得很,隔著老远就一眼认出了她,但他现在的样子跟小时候实在是改变得太多了,所以他心存侥倖,想著彼此当个陌生人也就得了。 谁知道周觅那个刨根问底的性子从小时候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宋遇白时间紧,一堂课上完,沈驍陪著他去第四旅旅长王长平的办公室看了眼老领导,都没来得及敘旧,实验室那边给他打电话,他就挺不好意思地匆匆忙忙又走了。 正正经经是“打个招呼就往回跑”。 他现在工作的研究院距离第四旅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口乾舌燥地讲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上,拒绝了沈驍出来送他,他自己轻车熟路地往停车场走。 ——没想到刚出走廊就碰见了在那儿盯梢的周觅。 如今的宋中校跟当初那个时不时就能被嚇一跳的小个子豆芽菜已经没法比了,周觅斜刺里突然冒出来,他也是本能地顿住脚步,保持著礼貌的社交距离,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周觅跟了上来…… 宋遇白隔著眼镜,就眼睁睁地看著这虎妞儿背著手探个头,把脖子抻老长,脸凑到了宋遇白的近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老半天。 现在的宋遇白,无论是所处的地位还是人生的阅歷都已经非常丰富了,他从小早慧,如今的成熟度超出同龄人太多,因为工作特殊的关係,他身上藏著太多秘密,他主导了“战鹰”机间数据链的开发,几年前参与设计的地对空飞弹现在在高原战区地导部队全部列装,说他拼过大风大浪一路踩著炮火的洗礼走到今天都不夸张,他生性冷淡,跟所有人交往都像是隔著一层玻璃,很多人尊敬他、崇拜他,他的的確確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被“冒犯”是什么滋味儿了。 然而当周觅自来熟地试图朝他脸上伸手的时候,他不禁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还说不出的尷尬,他偏头躲开她,刚要斥责,就又被周觅的大嗓门儿抢了先—— “宋遇白?你真是宋遇白?你整容了啊?你小时候不长这样啊!” “你……”高高站在云端的宋工重重地摔下来,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中学时期,变回了那个时不时就要哭一场的“豆芽菜”。 他眉心狂跳,满心麻木地觉得,所谓天敌也不过如此了。 周觅一定是老天爷看他这些年走得太顺了,故意派来克他的。 否则为什么天大地大俩人就都进了空军部队?否则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就在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答应了来这里再讲一次课? 宋遇白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孽缘”,不想理周觅,侧身绕过她,继续往车场走。 周觅鍥而不捨地追上他,终於从宋工的冷淡里反应过来了,“不是,我是周觅呀,育才中学!周觅!你每次哭都被我发现,你忘了吗?” “我……”宋遇白很想举手发誓地对她说:我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一个比你情商更低的人。 他槽多无口目不旁视,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了。 周觅挺惊喜地看著他:“想起来了?我就说嘛那段记忆应该挺深刻的,我这种记性都没忘,你怎么可能忘呢——哎真是没想到,小哭包你都这么出息啦!” 年纪比宋遇白小三岁,资歷不知道比他小了多少辈的周觅拍拍宋中校的肩膀,自来熟到儼然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口吻,宋遇白忍了又忍,终於忍无可忍了,“忘了。” 周觅:“嗯?” 宋遇白:“虽然我老家的確在梁城,中学也的確是在育才中学,但我不记得认识你。” 周觅的震惊很快转为可怜,“……你失忆了啊?” 多年未尝败跡的宋遇白差点被噎死。 “你脑子受过伤?不能吧?”周觅不確定地看著他:“受过伤还能保持你现在这个智力水平?” “同志,”宋中校喉结用力滚了滚,大太阳底下也不知道偷偷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压下了心里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懊恼,冷淡又陌生地正视周觅,“我的意思是,我不认识你,要么是你认错人了,要么就是我们曾经见过,但你觉得很难忘的事情对我来说並没有什么特別的,所以我没能记住你。但是不管怎么说都非常抱歉,我赶时间,请你不要挡路。” 他终於把这话完整准確地说出来了,配合著他恰到好处的漠然表情,轻描淡写地浇灭了周觅的一腔“他乡遇故知”的兴奋。 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周觅原本鲜活的表情僵在脸上,看著他礼貌地对自己微微点了下头,越过他,朝前面停车的地方走去了。 周觅看见在车里等他的司机出来,绕过来给他开门,很快,他们顶著晌午最烈的日头,扬长而去。 太阳晒得周觅头顶冒油,她隨手抹了一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剎那空落落的不知所措。 下课就被沈驍留堂命令不许走,这会儿刚听完上级领导训话的霍棠蔫头耸脑又心有不甘地从楼里出来,没走出多远就看见站在太阳底下“补钙”的周觅。 联想刚才课上周觅的反常,霍棠不用问也猜到是什么事儿了,她过去二话不说地把周觅拉到有阴凉的地方,恨铁不成钢地捏著她下巴看了看她已经被晒红的脸,“训练的时候没晒够是吧,这会儿站太阳底下罚站!——怎么了,你跟宋工认识?” “不认识,”周觅深吸口气,若无其事地挥挥手,她看上去好像眨眼间又恢復成了平时那个精力十分充沛的样子,只是到底不是擅长掩饰的直肠子,这会儿说起谎来还是有点难以藏住的尷尬,“我认错人了。” 霍棠看著她,没说破,顺著她的话接下去,附带真心实意地打了她一巴掌,“那你害我被沈驍骂一顿!” “我请你吃饭!”周觅豪爽地搂了下霍棠的肩膀,俩人一起往食堂的方向去,周觅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什么沈驍,那是金头盔沈教练!你能不能有点敬畏之心?” 霍棠回想起沈驍训她的时候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样子,烦闷敷衍地应了一声。 第22章 老娘一定要飞最牛批的歼击机! 空军中有两句话,一句是“飞行员是空军最宝贵的资產”,另一句是“飞行员,尤其是歼击机飞行员的身体就是软黄金”。 哪句话都不夸张,空军培养一个飞行员,中途折掉的还不算,单说一个飞行员从“飞行学员”到“飞行员”再到“具备独立作战能力”,全套训练走下来,培养一个飞行员的成本甚至超过了一台歼击机本身。 所以照顾好飞行员的体质,锻链体能,保护身体,甚至可以说是一项任务。 空军的食堂分一二三级灶,一级灶是专门给飞行员的食堂,二级灶是飞行学员,三级灶是地勤人员。 霍棠他们在学校的时候没分得这么清楚,大家都是去吃食堂,到了第四旅,即使现在还是选拔阶段,营区对刚毕业的娃娃们特殊照顾,也还是给他们分到了一级灶里。 伙食好得不行,大师傅做饭实在是好吃,要不是得保持体重,秦知夏觉得自己两天就得胖一圈儿。 食堂开放的时间是固定的,这两天吃饭的点特训班的空飞们跟第四旅的老飞都能碰上,加上刚才一起上了个课,多多少少也算是彼此都混了个脸熟,作为第四旅里凤毛麟角的四个女飞,虽然在训练上跟男飞们没有任何差別,但在训练之外,日常的军营生活中,其实很受照顾,加上秦知夏是那种白白净净,看上去很乖很可爱的长相,她端著盘子去打饭的时候,就连著被好几个窗口的男飞们让到了前面先打。 她谢了一路,末了还被盛菜的大师傅给多加了个鸡腿儿。 秦知夏狡黠地吐了吐舌头,跟李宇飞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 秦天扬打完饭习惯性往这边走的时候,看见桌边坐著的俩姑娘愣了一下,接著坐在了她们旁边,因为桌子挨得近,俩小姑娘也没特意藏著,秦天扬不用故意听,她们的对话就灌了满耳朵。 秦知夏刚才在多媒体室被空调吹得有点冷,捧著碗喝了口热汤,又担忧地往食堂外面看了看,“沈教练骂人怎么骂了这么久,棠棠还不回来?” 李宇飞本来就不爱说话,吃饭的时候还得在前面加个“更”字,嘴里的馒头咽进去了她才说:“指不定又跟周觅俩人干什么去了呢,不用操心,过会儿准来了。” “平时周觅吃饭比谁都积极,她俩今天上课那会儿我就觉得了,好像都不怎么正常。”秦知夏在米饭上浇了几勺咖喱鸡的汤汁拌饭,“棠棠不正常勉勉强强还算情有可原,但周觅又是怎么回事?” 李宇飞奇怪地看著她:“棠棠为什么情有可原?” 霍棠跟沈驍认识这种事,霍棠自己不说,秦知夏肯定不能开口,她满足地吃了口饭,手里攥著勺子,眨巴著眼睛,认认真真地跟李宇飞说道:“她可能喜欢被沈教练骂。” “噗——”邻桌的秦天扬一口米饭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闭紧了嘴,饭粒儿却呛进了鼻子,他连咳嗽带吸鼻子地在还算安静的食堂里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后来鼻子里的那个米粒实在是顽强,他捏著鼻子站起来狼狈地跑进了水房。 一连串反应让秦知夏惊呆了。 她茫然地拿著勺子不確定地问同伴:“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李宇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了霍棠可能喜欢被沈教练骂。” 秦知夏更茫然了:“不是,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吗?” 李宇飞往秦天扬的位置看了一眼,“我听说,他是沈驍的徒弟——亲传的那种。” 秦知夏无辜地眨眨眼睛,闷头给自己塞了一大口饭,闭嘴了。 她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没想到终於从水房活著出来的秦天扬坐回来的时候,霍棠和周觅两个饿死鬼进食堂似的人也打完了饭风风火火地坐了过来,秦天扬可能是刚才咳嗽得实在难受,这会儿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坐在边上憋著笑问刚过来的霍棠,“我师父骂得你快乐吗?” 跟秦知夏不一样,霍棠之前跟秦天扬没有接触,突然被这么问了一句,要不是在营区食堂,换到外面快餐店她得直接问这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但这会儿人家毕竟是前辈,霍棠舔舔嘴唇,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儘量自己那剩余无多的善解人意的优秀品质,艰难地阅读理解了一下秦天扬的意思:“……您师父是沈驍?” 秦天扬点头,“对啊。” 霍棠心说:怪不得有病,什么师父教什么徒弟!她心里吐槽,脸上的表情管理倒还是很到位,“那您是说,他骂我他快不快乐,还是我被他骂快不快乐?” 绕口令似的,一直被他师父吐槽说智商不太行的秦天扬居然听懂了,不仅懂了,甚至还从那慢条斯理的语气里体会到了霍棠的不爽,“那个,你別误会,我没有冒犯或者看热闹的意思,是刚才秦知夏说你喜欢被沈教练骂,我才有这么一问的,但我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是我理解错了。本来嘛,我师父那刀子嘴,怎么会有人受得了还喜欢呢哈哈哈哈!” 他笑得欢畅,霍棠手伸到秦知夏脖子上的时候,被点名的小可爱一缩脖,连饭都不想吃了。 霍棠本来已经想好了,他要敢说是后者的话,她现在立马就去找沈驍告状,正好指桑骂槐地把刚才被痛骂一顿又不能还口的仇报了,没想到这人居然自己看出了眉眼高低……顺带,还供出了一个小叛徒。 “看不出来啊小可爱,”霍棠掐著她脖子晃了几下,看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消沉的周觅,有意逗她,顺手把她也拉下了水:“这么快就跟周觅学坏了,怎么还到背后编排人的呢?” 果然那边闷头吃饭的周觅把筷子放下了,“关我什么事!” 霍棠眼睛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李宇飞身上,“也是,刚才咱俩在一起呢。既然不是你的问题,那……” 李宇飞乾脆掰了块馒头塞进了霍棠嘴里,还没等她说就已经及时制止了她:“別往我身上泼脏水。” 霍棠瞪著眼睛嚼吧嚼吧把馒头咽了,问秦天扬:“还不知道您是哪位呢。” “秦天扬,”那边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了,餐盘还没怎么动过的秦天扬飞快地囫圇了几口,“也別您您您的,我就是飞得早,年纪跟你们应该差不多大。” 霍棠和周觅都有点吃惊,“原来你也姓秦。” 秦知夏说:“三十进十那天晚上抢飞机,是他带我飞的。” 周觅这才忽然来了兴趣:“你已经能带飞了?那你是飞歼-20的吗?!” 秦天扬点点头,心里有藏不住的骄傲,甚至很想跟她们说:你们看前两天驱逐k国舰艇编队的新闻了吗?那场演习里也有我! 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 他本来是歼击大队年纪最小的,张扬直率惯了,可是这会儿队里来了新人,虽然特训期间跟他们是分开训练的,但毕竟也跟歼击大队是一家,秦天扬忽然觉得,他不能再在比他更鲜肉的小战友们面前这么冒冒失失地信口开河了,所以他半路忍住,让自己看起来好像很平静淡定地应了一声:“嗯。” 周觅终於来了精神,“你给我讲讲,飞歼-20是什么感觉?” 秦天扬干了一碗汤,豪爽地把碗放在了餐盘里,那架势宛如他刚飞了一圈下来之后停车入库,“没別的,就俩字儿,特爽。真的,特爽。” 歼-20作为我国研製的最新一代双发重型隱形战斗机,相当於在诸多类型歼击机中的金字塔,国內总共列装也没多少,能飞歼-20的飞行员更是凤毛麟角,像第四旅这种列装歼-20的空军部队,实打实就是空军的王牌部队。 周觅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宋遇白,在歼-20的诱惑下转眼就被她拋到了九霄云外,“具体什么感觉?作业系统跟第四代机区別大吗?演习有没有实弹射击?如果是在——” “打住打住,”霍棠戳了她一下,拦住她继续问,话却是跟秦天扬说的:“不能聊这个,聊起来你今天可能得住食堂了。” 秦天扬哈哈地笑起来,“这么好奇,不如加油拿到名额,以后自己开了看。” “你等著,”周觅的满腔热血已经烧起来了,连扶著桌子的手都在不经意间用力按紧了桌沿,“老娘一定能飞上最牛批的歼击机!” 秦天扬点点头,“我们私下討论过,大家都对你们四个女飞很看好,加油啊。”他说著站起来,临走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秦知夏的肩膀,“尤其是你,別再哭鼻子啦!” 秦知夏咬著筷子,闷闷地应了一声:“早就过劲儿了。” · 除了进行极限飞行训练或者偶尔的野外拉练这种必要课目外,飞行员的休息是要被绝对保证的。午饭之后到下午两点是午休时间,大部分人会在这段时间回宿舍补个觉,或者处理点个人的私事。 下午集合的时候练的是实操,毕竟能到第四旅来的都是在学校毕业之前就可以放单飞的官兵,上次30进10飞回来的时候谁飞什么样反覆復盘过竞赛的教员们心里也都有数,下午实操的时候用的不是教练机,沈驍直接让特训队员们上了歼-8。 没有高难度的飞行训练,每个人下午的任务都是完成六次起飞与降落,熟悉机场和周围空域环境,恢復手感。 这种训练对特训队员来说跟玩儿没什么区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在训练结束之前,沈驍另外说的一件事让眾人都打起了精神—— “晚上加一场夜飞对抗训练,任务是利用雷达从正面拦截敌机並转到敌机后方,到达能够打开识別標誌灯的位置,识別並击落目標。” 沈驍说完,负手环视眾人:“都听明白了吗?” 特训队员们异口同声,鏗鏘有力地回答:“听明白了!” “有问题没有?” “没有!” “那么,说一下这次的奖励。”沈驍点点头,轻车熟路地拋诱饵:“谁成绩拿第一,谁做特训班的班长。” 在训练这么紧的状態下,当班长其实未必是什么好事儿,但是唯一的好处是,更容易给教练留下印象,在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淘汰规则的情况下,当然越脸熟越有优势,而对於此前在各自学校已经非常优秀的特训队员们来说,沈驍布置的这个“拦截击落”的任务,因为“敌机”不会反击,而分外容易。 归根结底,比的是完成任务的时间。 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了,灯火通明的跑道上,五架歼-8蓄势待发。 十个人,一共分了两组,五架战机同时起飞,为这次任务增加了难度——飞行员们必须控制好飞机间的距离,避免因误判或者操作失误而导致飞机相撞。 霍棠和李宇飞都被编在了第一组,即將滑行的时候,霍棠戴好了通讯设备和氧气面罩。 沈驍没在现场,他在雷达控制中心,五名雷达兵各自操控著设备,监控著五架歼-8的情况。 片刻后,霍棠的耳机里响起塔台指挥的声音:“71开车。” “开车71。”霍棠重复著命令,与此同时,启动了歼-8,“71请示滑出。” 指挥给予肯定:“71滑出。” 霍棠操控歼-8开始向前,滑行、加速,塔台从设备上盯著她的情况,片刻后再次发出指令,“71起飞。” 歼-8上,霍棠淡声回应:“起飞71。”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五架飞机几乎同一时间伴隨著巨大的轰鸣,骤然腾飞。 今晚有雾,市区能见度不太好,霍棠操控飞机爬升的过程中,转眼飞机下面城市的万家灯火就被薄雾笼罩了。 成功上升到预定高度,改平飞后,雷达控制中心的雷达兵向霍棠通报敌方位置,引导她操控飞机飞向正確区域,沈驍看著显示屏上五架歼8的飞行情况,认可地点了点头。 雷达兵为飞行员解读无线电波、密码、声音和光点等信息,引导战斗机飞往正確区域,但当战斗机进入预定区域后,再接近目標,就必须要靠飞行员自己的雷达、计算和经验了,但此刻是黑天,视线非常差,且除了自己的目標之外,还有作为其他四个歼击机的目標在周围当烟雾弹,飞行员能依靠的只有平视显示器上的数字和散发著盈盈微光的仪錶盘,所有人必须谨慎再谨慎,因为一旦拦截击落错了目標,这场比赛的成绩就是0。 第23章 空空飞弹实射训练 这次训练飞行员之间的通讯频道是不互通的,起飞的时候李宇飞和霍棠是相邻的两条跑道,但各自按照雷达指示飞到指定区域的时候,彼此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夜空寂静,只能听见歼-8发动机的轰鸣,翻涌的云海之上,天河浩瀚。 霍棠特別喜欢“开夜车”,衝破云霄一飞冲天之后,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这种深邃广袤、拥有极致速度却又非常沉寂的环境,让她觉得內心平静。 她缓慢地深吸口气,看著飞机上的雷达,心中计算,开始寻找基准点,以此自己与敌机之间的距离,和每个阶段她需要作出的动作。 ——在什么距离飞到敌机的哪个方位,怎么接近敌机,再採用什么办法才能在不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靠近敌机的机尾,发射飞弹,“一击必杀”。 霍棠根本不想抢班长,她只把这当成一次普通训练,能够稳定准確不出错地完成任务就可以。 她的每个阶段都很稳,算计著距离方向,规划路程战术,一路不紧不慢稳扎稳打,直到绕到敌机后方的时候,都始终游刃有余。 但是另一边,李宇飞採用了与霍棠保守操作完全相反的激进战术。 雷达控制中心,跟沈驍一起从雷达上观战的陈川看著李宇飞的飞行轨跡,皱著眉摸了摸下巴,“62太激进了。” 62是李宇飞的飞行编號。 沈驍指了指显示左旋飞机情况的那台显示屏,“这俩一样。” 左旋也在第一批放飞的战机当中,从雷达显示的情况来看,俩人採取了完全相同的战术。陈川点点头:“险是险了点儿,但如果想贏,这的確是最好的方式,否则跟其他人的时间差距是很难拉开的。” “也就是知道『敌机』只是个靶子才敢这么飞,真放在战场上,这就是等著別人击落他们呢。”话虽然这么说,但沈驍脸上却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反而有点期待,“但是没有失误,临场反应快,胆大心细,是好事儿。” 伴隨著他话音同时落下的,还有左旋发射的一枚“飞弹”。 雷达开始报警,左旋完成了航炮击杀,塔台响起了男生兴奋的通报:“我把目標打掉了!” 塔台指挥迅速反应,却是先后给出了两个相同的命令—— “空战停止,65返航、62返航。” 就在左旋“击杀”目標的下一瞬,李宇飞也成功命中目標。他们彼此不知道其他受训队员的情况,返航的时候,都在条件允许的安全范围內將飞机速度拉到了最大。 接近机场降低高度准备下降的时候,李宇飞四转弯改出对正跑道,同时通报塔台:“62襟翼全放。” 耳机里响起指挥中心的回应:“62著陆地面南风5到6。” 与此同时,准备降落的李宇飞在距离她不远的另一条跑道上看到了一架同款歼-8。 那几乎是与她不相上下的速度,不知怎么,对这次成绩非常有把握的李宇飞心里突然就紧了一下。 她本来在扶著操纵杆,她心里明明知道降落的时候哪怕极其微小的一点偏差也会引起偏离跑道等问题的出现,可那一瞬间“不能输”的念头像是魔爪一样突然从心里破土而出,让她抓握操纵杆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塔台那边通报了风向风力后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接著询问地重复了一遍,末了喊她的编號:“62?” “——62明白。”千钧一髮之际,李宇飞咬紧牙关紧紧握住操纵杆稳住方向,片刻后,伴隨著剧烈的震动,她所驾驶的歼-8与左旋的飞机几乎同时落地。 雷达控制中心內,沈驍让雷达兵放大了李宇飞的飞行和降落轨跡,同样看出不对的陈川俯身细看,片刻后奇怪地看向沈驍,简直不能理解李宇飞这种程度的失误:“这怎么还能有偏离?!” 因为失误实在太低级了,一直很看好李宇飞的陈川嘴角抽搐,觉得自己裂开了,“不是真像蒋檀说的,心理素质不行吧?那要不行早就不行了,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还飞这么好啊?!” “好胜心太强了。”沈驍面沉如水地看向其他雷达显示,剩余的三架飞机也已经陆续落地,沉默片刻后他忽然说道:“多留意一下李宇飞的情况,必要的时候,让蒋檀给她做做心理辅导。” 至今都无法理解女性心中弯弯绕绕百转千回的老牌直男陈川同志,一言难尽地“啊”了一声。 因为落地有偏离,虽然跟左旋几乎同时到达,但李宇飞的成绩最终排到了第三。 左旋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班长的位置,但第二名却让不少人还是有点意外,竟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杨天睿。 周觅拿了个第五,佛系二人组霍棠和秦知夏分別飞了第七和第八。 总体来说,女飞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但还是不甘心。 为著这个不甘心,李宇飞和周觅在此后的基础训练上跟男飞——尤其是左旋、杨天睿和司南这几个排在前面的男飞,较了一周的劲。 不紧不慢吊在后面佛系训练的霍棠和秦知夏,也在舍友每天的耳提面命下不得不在训练中更加拼命,好在一周之后,枯燥至极的起飞著陆等基础训练、飞行和武器理论课终於结束了。 周一开始新的课目,集训期的周日下午,特训班获得了半天的休息时间,但是不能出营区。 霍棠去营区的大浴室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回来了之后瘫在床上贴面膜,躺了没十分钟呢,她又翻身坐了起来。 转了转头活动了一下肩膀,她皱著眉待了一会儿,接著又把这动作重复了一遍。 周觅本来躺在床上边啃苹果边拿手机刷剧呢,看她跟中邪了似的来来回回僵硬地重复两个动作,把手机扣在了床上,“你怎么了?” 霍棠顶著一张大白脸,捶了捶肩膀又捏了捏脖子,“脖子和肩膀疼。疼好几天了,我合计著多衝冲热水能好点,没想到洗个澡回来反而更疼了?” “是不是劳损了?你之前有过这情况吗?” “临毕业那会儿开始的,但没几天就好了,谁知道这阵子又疼上了……嗐,没事儿,”霍棠不怎么在意地放下了手,“也没很疼,我估计就是这几天训练太密集了。” 周觅看她没什么事儿,打个哈欠又倒在了枕头上,“主要是枯燥。” 霍棠对此十分认可,“对,跟上了弦似的,每天每天都画一个同心圆。” 秦知夏在霍棠下铺啃著周觅偷偷囤著的鸭脖子,小松鼠似的:“基础打好了才能搞上层建筑嘛,我觉得沈教练这话说得没毛病。” 霍棠吐槽她:“张口闭口沈教练,还没怎么样呢,你这就先叛变了。而且最近吃饭我发现那个秦天扬次次坐我们旁边,你俩聊天的频率直线上升,是不是有情况你说?” “嗐,还说呢,”秦知夏站起来去扔垃圾,十分苦闷,“秦天扬为什么坐我们旁边?他坐旁边你们没一个是无辜的!” 李宇飞从椅子上起身去拉抽屉拿东西,隨口接了一句:“跟我们有什么关係。” 秦知夏说:“食堂座位是没规定谁必须坐哪里,但其实大家都有习惯坐的地方,我也是前天跟司南聊天儿的时候才知道的,我们把秦天扬的位置给占了,他不坐旁边坐哪儿啊?” 这么一说霍棠也不好意思了,“誒?他怎么一直没说?” 周觅咔擦咔擦地把苹果两口啃完了,半撑起上身从上铺异常精准地把苹果核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那肯定是不好意思张嘴的,他一个男的,哪好意思为个桌位还得跟我们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儿,麻烦你们让让』?” 正说著呢,霍棠床板被人从下面敲了一下。霍棠探头,还没看见人呢,先看见了床边的一袋膏药…… 箱子里堆满了面膜防晒护肤品的霍棠接过那袋麝香虎骨风湿膏,往床下抻脖子的时候眼睛里的震惊还没下去,“你怎么还准备了这玩意?” 李宇飞踮著脚,作势要把风湿膏从上铺的霍棠手里抢回来,“不要还我!” “要要要!”霍棠一边躲开她,一边麻利儿地从上铺下去了,嘴上还振振有词,“老了老了啊,竟然要贴风湿膏了——誒,这玩意怎么贴啊?我都没用过,你帮我弄一下!” “我欠你的。”李宇飞没好气地瞪她,话虽这么说,还是轻车熟路地把膏药给霍棠贴上了。 脖子后面贴了一块,肩膀到手臂贴了两块,贴完之后霍棠到洗手间里照镜子,觉得这玩意就像俩符纸似的,把满脸煞白的自己给震住了。 风湿膏效果显著,第二天睡醒之后霍棠脖颈和肩膀的疼痛果然都轻鬆了不少,早上集合的时候,沈驍轻描淡写地往特训班每个队员心里都扔了一个重磅炸弹,“这周开始进行空空飞弹实射训练——我看过你们的档案,毕业之前都练过实弹打靶了是吧?” 空飞们应了一声“是”,沈驍点头:“觉得自己技术还不错的出列。” 队员们眼观鼻鼻观心,这次谁都没当出头鸟。隨著沈驍的话,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机库中已经停放好的十架山鹰教练机。 学校里的实弹打靶训练算是优秀学员从各地航校毕业的一个仪式,跟模擬射击不一样,“打过”,不代表“会打”,更不代表能准確打击目標。 课程安排前期没有跟特训班的任何一个人说过,但是第四旅从参谋长到政委再到实际带训的教员们,在此之前就已经数次商討了方案,为训练做了完全的准备——实弹射击训练风险高,出动战机多,夏天南部海域天气变化快,参与人员精力消耗大,且在基地占场时间长,为了保证训练实效,可以说上一周的基本飞行训练、武器理论和飞行特情处置研究的课程,都是在为了这周的实弹打靶做准备。 按参谋长的说法,“全营的相关部门都要积极地调动起来,全面保证这次训练安全顺利的完成,要做好风险预测和评估,同时针对不同天气和训练中可能遇到的不同情况做好特情预案,地勤人员要做好后勤保障,为此次训练保驾护航。” 按照参谋长的指示,在训练正式开始之前,后装保障人员为战斗机掛载空空飞弹后,对飞弹进行了最后一次的维护校准。 “一个个这会儿可够实诚的,”一个礼拜相处下来,彼此早就熟了,沈驍甚至对他们每个人的性格都已经有所了解,在专业能力之外,他本来也不是那种刻板的人,这会儿从队员们面前走过,朗声鼓励:“没信心就好好练,这个礼拜结束之后,我希望再问这句话的时候,你们都能有站出来的资格和勇气。” 司南懟了懟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左旋,左旋躲了一下没躲开,身为班长,无奈地出列当了出头鸟:“报告!” 沈驍看向他:“说。” 左旋有点尷尬地咳嗽了一下才朗声说道:“这次表现好的有奖励吗?” ……他们已经知道沈驍的习惯了,总是喜欢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果然,沈教练点点头,“有。” 他说著,就手拍了拍旁边山鹰教练机的机体,笑眯眯地看著他们,表情很有点耐人寻味的意味深长,沉默了半晌,光这幅表情就给也算见过风浪的队员们嚇毛了,“这次不排名,只要完成任务,我们这帮老飞,带著你们每个人都体验一次『失速尾旋』。” 沈驍话音未落,满场譁然。 因为资源有限人手不够,第四旅歼击机大队的资歷深的老飞们既是飞行员也是教员,带飞技术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这一对一的体验“失速尾旋”,这个奖励实在是……让人有点一言难尽。 但特训班的基本纪律还是有的,没人敢大声说什么,只是感嘆震惊和小声嘀咕还是成了此刻的主旋律…… 周觅憋了半天,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报告站出来,“教练,您確定这个是……奖励?” 沈驍淡定頷首,“不然呢?” 周觅崩溃了,“不然也可能是玩儿我们啊!” “失速尾旋”在飞行中有个外號叫“死亡陷阱”,是指飞机突然失去控制,一边下坠,一边偏侧翻转的状態,在这个状態下飞机高度会骤然下降,如果无法顺利改出,那就只会迎来一个机毁人亡的后果。 从失速尾旋到顺利改出或者飞机失事,这一切发生在战斗机上,只需要短短的几秒钟。 第24章 孽缘,妥妥的! 空空飞弹实射是飞行员空战的基本技能,通过训练,飞行员们必须练就在最短的时间內建立最佳攻击航线的本事,技术、头脑、体能以至於对当时情况的预判和当时驾驶战机的手感,缺一不可。 实弹射击训练的成本很高,第四旅在这次给歼击航空兵部队选拔新鲜血液上可谓是下了血本儿。 在军改的大背景下,男女飞同台竞技,以女飞各项考核都不输男飞为前提,从旅长王长平到歼击大队的队长沈驍,都愿意开女飞的先河,做更多的尝试。 事实证明留下来的这四名女飞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让他们失望。 ——包括被沈驍各种挑剔的霍棠。 最后一天的实弹射击训练里,伴隨著塔台的指挥,十架掛载著空空飞弹的山鹰教练机梯次升空,发动机轰鸣霎时间连成一片,山鹰展翼直衝云霄,眨眼间数架战隼带著雷霆万钧的气势,卷著狂风呼啸著直扑预定空域! 与此同时,投放机將作为目標的伞靶隨机投放到指定区域。 伞靶因为其有效性和经济性被广泛运用於空空飞弹和地空飞弹的实弹射击训练,片刻后,已经进入该空域的霍棠与其战友们驾机追踪。 到了今天,后面跟著的教员们已经不会再下指令提醒了,队员们需要自己选择发射飞弹的时机。 霍棠实时跟指挥室匯报情况,雷达锁定目標伞靶,在飞机机动的过程中果断射击—— 飞弹出膛击中目標,爆炸声在预定空域连成一片,被击落的伞靶合著飞弹的碎片一起落进封锁海域,在翻涌的怒浪间砸出转瞬即逝的水…… 攻击完成后,十驾山鹰教练机轻车熟路地下降高度返航,落地的那一刻,霍棠轻轻鬆了口气。 从飞机上下来,沈驍正在停机坪上等著他们,“现在有谁觉得自己技术还不错的,站出来。” 成功击落全部目標、凯旋而归的队员们,在总教官面前整齐列队,闻言步履整齐的同时向前跨出了一步。 “很好,”沈驍点点头,做了个简短到不能再短的训练总结:“这次训练的目的,就是有效提升对空中目標的自主搜索、发现和攻击,各位都完成得非常好——” 沈驍说著顿了顿,按照平时的状態,这个时候队员们就该鼓掌了,但这会儿一想到马上就要来的那个完成任务的“奖励”,后面的体验实在让人期待不起来…… 但沈教练这次也来劲了,队员们不鼓掌,他就始终维持著笑吟吟的表情不往下说,直到左旋眼看著再这么僵下去好像就要较劲了似的,才带头拍了巴掌。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最后终於连成一片,沈驍终於满意了,別人一副即將被血虐的样子,他倒是心情很好,“都这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马上就要体验『滚筒洗衣机』的快乐了,这么新奇有趣的游戏,难道不值得你们多吃两碗饭庆祝一下吗?” 沈驍说的人畜无害好像挺关心人似的,但虽说在场都是雏鹰吧,但毕竟都是实打实五年航校读下来的精英,一听就听出来,他们沈教练这几句话里全是坑—— 失速尾旋训练是飞机骤然失控后急速下坠的过程中伴有不断的旋转动作,找个东西形容一下大概就是把小老鼠扔进滚筒洗衣机之后打开了甩干程序,这种急速下坠旋转的情况下,多吃两碗饭,大概能在天上吐出来一个天女散…… 秦知夏一琢磨那场景就已经有点反胃了,这会儿气氛也不似正经列队时那么紧张,她就忍不住摸摸鼻子偷偷跟旁边的霍棠嘀咕了一句:“以前没看出来,沈教练怎么还蔫儿坏呢……?” 霍棠不待见沈驍地哼了一声想说话,但没说出来……秦知夏这话让沈驍听见了。 因为十个人的实弹打靶成绩都不错,沈驍心里的確是高兴,加上他本来也不是拿官儿压人的性格,闻言非但没骂什么,反而一板一眼地跟他们解释了一句:“『失速尾旋训练』是我们歼击大队的年度例行性训练內容,既然大家都是想留在这里的,下午的『奖励』,就当是先体验个开胃菜了——”他说著忽然又微微地笑起来,这会儿大家对这种好像满肚子坏水儿的笑已经非常熟悉了,看见他这表情就头皮发麻,果然,他接著说道:“注意別吐啊,吐了扣分儿。” 特训班的队员们面面相覷,无语凝噎。 特训班的理论、实操加上日常体能训练等等,每个课目都是有成绩的,成绩不是最后决定去留的唯一標准,但会在必要的时候作为非常重要的一项参考。 “失速尾旋”说是奖励,可是又关联了扣分儿,这哪里还是“玩”,简直就是另一个考核项目。 眾空飞敢怒不敢言,霍棠觉得自己跟他们沈教练犯冲,只要跟他面对面,她就浑身上下哪哪都觉得不对劲,她莫名其妙地想迴避沈驍,目光越过他朝旁边看去,正巧看见秦天扬拿了一个大茶缸走过来。 实弹打靶训练下来之后的老飞们都没走,原本各自找了个地方待著看他们队长训孩子,秦天扬拿著大茶缸过来之后,其他老飞也跟著一起聚了过来。 沈驍说:“补偿你们,玩儿个小游戏,平时都是你们被教员教训,今天给你们个选教员带飞的机会。” 司南问:“怎么选?” 沈驍把秦天扬的大茶缸拿了过来,说:“碰运气,抽籤。” 周觅盯著沈驍眼睛放光:“沈教练您在里面吗?” “对,”即使在第四旅的歼击大队,能带飞失速尾旋训练的老飞也不多,比如秦天扬这种段位的,让他坐后舱带著队员们平飞回来沈驍还放心,但是绝对不放心把个大活人放在他手里让他做失速尾旋的,最后把名单叠成整齐的小纸条放在大茶缸里等抽籤的,都是总飞行时长超过两千五百小时的飞行,加上副队长之类,满打满算九个人,沈驍自然也就成了必须得上的那第十个。 沈驍这名字就是个金字招牌,在空飞们眼里说是神一样的存在一点儿不夸张,此前他作为总教官,实操训练的时候要不就是在塔台要不就是在雷达室,从没跟哪架教练机飞过,这会儿点头说他的名字也在大茶缸里等著抽籤,大家这才对即將到来的事情来了兴致。 沈驍太知道他们的心思了,也不囉嗦,“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吧,怎么抽,谁先来。” 队员们互相看了一眼,左旋代表男飞发了言:“女士优先,让她们先抽吧。” “那我来!”如果说整个特训班有谁在毫不掩饰地大胆追星,那绝对是周觅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左旋说完她也没客气,看著沈驍頷首,她就上来从大茶缸里十个名签里面抽了一个。 犹豫了半天才拿出来,打开一看,脸立刻就垮了,秦天扬看著她那样子看得想笑,她苦著脸走到陈川身边,把打开的纸条往陈川手里一拍,没精打采地说:“陈教练,下午您跟我走了……” 陈川不客气地在周觅头上拍了一巴掌:“怎么著,跟我飞委屈你了?!” “那没有,那哪儿能啊……” 毫不掩饰的真实失望,老飞们被她逗得笑起来,沈驍看了看剩下的霍棠她们仨,“下一个谁来?都快点,別耽误时间。” 李宇飞之后,霍棠推了秦知夏过去。 左右她对沈驍带飞敬谢不敏,第几个抽都没差,万一前面要真有人把那个犯冲的教练抽走了,她还能鬆口气。 然而可能是意念不够强大,李宇飞和秦知夏都抽了別的教员,轮到霍棠,她看也没看,隨便在大茶缸里摸了一张。 ……可能是冤家路窄,也可能是无心插柳,反正说什么都好吧,当霍棠展开纸条看见名字的时候,满脸麻木心如死灰。 她一时间连话都没说出来,弄得大家都好奇不已,周觅挺著急地走过来问她:“谁?” 周觅要拿她的纸条自己看,霍棠躲开了,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她抽到了大家都想跟的沈教练,为了避免大家觉得她是在“凡尔赛”,这会儿就算她不愿意也得装成愿意,所以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用一个原本差点去做演员的半吊子素养,挤出了一个阳光灿烂分外惊喜的表情,把纸条重重地塞进了沈驍的手里,然后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假笑著对沈驍说道:“——沈教练,下午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沈教练无悲无喜,接过纸条,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因为要飞失速尾旋,这天中午特训班的十个人,齐刷刷地谁都没吃午饭。 午休的时候霍棠想睡一会儿养精蓄锐,躺在床上挺尸了半个小时,连点儿瞌睡的意思都没有,满脑子都是马上要跟沈驍飞同一个教练机这件事儿…… 周觅看著她的痛苦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扒著她床的护栏探头问她:“那可是沈教练啊,他带你飞三生有幸好吗,你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霍棠跟沈驍的事儿宿舍里只有秦知夏知道,周觅嘴没把门儿的,霍棠不敢跟她说,而李宇飞满心都是学习理论、理论学习,除此之外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在乎这些。霍棠没精打采地枕著手臂眯缝著眼睛看周觅,“我有生无可恋吗?我心里都笑开了满脸都写著高兴你看不出来吗?” 周觅嗤之以鼻:“我瞎吗?” 霍棠懨懨地闭上了眼睛。片刻了沉默后,周觅忽然计上心头,她一兴奋,乾脆脱掉拖鞋踩著秦知夏的床铺直接扒著霍棠的床探出了半个身子,“你要真不想,那咱俩换换?你跟陈教练,我跟沈教练?” 霍棠倏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撑起了半个身子,“不行!” 她跟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周觅差点被她撞到鼻子,顿时更不明白她了:“为什么啊?你不愿意我愿意,咱俩换一下不是正好?” “我……”其实霍棠也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不行,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好像完全是本能,等她自己反应过来,又觉得心里头那非常强烈的“不愿意”来得莫名其妙。她梗著脖子憋了半晌,才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找了个也算说得过去的解释:“分教练大家都看见了,咱俩要换了,回头儿別沈教练和陈教练对咱俩都有啥意见,那多不好。” 周觅:“不能吧?我看那帮老飞们,好像都没这么小气的人。” 霍棠用一根手指把懟到自己眼前的小脑袋瓜儿戳回去,真心实意地说:“没听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下午两点半,霍棠坐在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沈教练的飞机上,还是“山鹰”,沈驍的这架编號是b5。 教练机上霍棠一直是以学员的身份坐在前面的,像现在这样自己坐在后舱,教员坐在前舱的时候,实在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如果前面的某沈姓教员没有横眉冷对的话,这个体验甚至能让霍棠觉得有点开心。 沈驍跟塔台报了一声“b5开车”,启动教练机平稳滑出了机库,霍棠坐在后面等了半天,直到这会儿才確定,在整个飞行过程中,这位沈教练可能是不准备跟自己说一句话的。 她不是矫情的人,脾气也不大,这几年来情绪的自我管理始终十分到位,唯独在面对沈驍的时候,这人仿佛点满了在她怒气值上反覆横跳的技能,光不说话地这么冷著她,也让霍棠觉得气血上涌。 不过其实她也说不准,沈驍是故意冷著自己,还是他在带飞的时候就这个风格。毕竟以往跟其他教员一起飞的时候,大部分教员也不爱说话,只是在飞行过程中適当点拨而已,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沉默尷尬,唯独换到沈驍身上,这种沉默让她窒息。 第25章 別怕 教练机滑出的时候,霍棠终於还是没忍住,她跟沈驍都带著氧气面罩,声音通过耳机传到沈驍耳朵里的时候听上去有点闷,“跟我一起飞,你是不是也挺闹心的?” 沈驍无喜无悲地平淡回应:“没有。” 霍棠犹豫了一下,“上次我在课堂上问宋工老家的事儿……你还在生气吗?” 沈驍:“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我总是冷鼻子冷脸的?” “没有。”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这声『没有』有说服力吗?” “工作。” 沈驍惜字如金,手下动作却没停,將飞机开上了跑道,霍棠跟沈驍聊天简直要憋出社恐来了,还要说什么,沈驍却跟后面长了眼睛似的,抢在前面忽然截住了她的话:“耳机连著塔台呢。” 与此同时,塔台指挥跟回应他们似的,在沈驍话音刚落的时候,下达了起飞指令:“b5起飞。” 突然回过神来的霍棠,倏然的尷尬被战机起飞的失重甩上了天。 毕竟是三夺金头盔的王牌飞行员,沈驍飞教练机跟玩儿差不多,霍棠坐在他后面,第一次享受坐教练舱的待遇,甚至觉得转弯向上盘旋的时候比自己开更舒服。 其实是有点梦幻的,如果拋开她对沈驍从小到大憋出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成见,如果只把沈驍当成总教官来看,那她现在就是坐在国宝级飞行员的后舱里。 这个人前不久还上过新闻,受过表彰,他强硬地护卫祖国领土,將“这里是中国”的纸贴在舷窗上,在与敌机那么近的间距下,这举动不吝於直接將这句话糊在了对方飞行员脸上,同时给予妄图入侵者响亮的一巴掌。 儘管霍棠不甘心,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沈驍的確是帅,简直燃炸了。 可是她没办法把教员沈驍与“別人家的孩子”沈驍完全割裂,她知道很多时候是她自己没事找事庸人自扰,沈驍可能根本没有过多地琢磨过她,从头到尾只是把她当成特训队的成员,仅此而已,一视同仁地对待。 她的理智明明知道这才是正常的,但却控制不住感情上的跑偏——也不是让他多照顾我,但他稍微给我个好脸不行吗? 连这也没有。 包括沈驍在接过她抽籤结果时的態度,稀鬆平常的,也让她窝火。 可是这会儿看著沈队的背影,听著他平淡地跟地面指挥確认“请求进入预定空域”的例行对话,她又觉得有点莫名的紧张和期待……太麻烦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是哪里来的,霍棠偷偷问自己,但她找不到答案。 前面的沈驍也没等到她的回答。 “霍棠?”沈驍又喊了她一声,“准备好了吗?” “啊……”准备什么,失速尾旋这种训练哪用得著什么准备,反正就那么回事儿,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的,她倒是不晕也不害怕,但就像当初在载人离心机上做测试一样,她受不了的是那一瞬间载荷被拉到七八个g的感觉,只要想到三魂七魄就都像是要被从嘴里挤出来了似的感觉,她就打怵得嘴里泛酸,可是这种问题,除了硬磕,也没什么別的办法,所以她吞了口唾沫,冷定地回答道:“准备好了。” 她已经做好了飞机失控下坠的准备,可是沈驍却没动,他依旧没回头,却从霍棠那一点不经意的小停顿里察觉出了她的情绪,“紧张?” 霍棠猝不及防,微微愣了一下,她不敢跟沈驍说她怵载荷被拉大时的感觉,怕给沈驍留下把柄以后藉此把她刷下去,因此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也、也没,不是紧张……” “別怕,”沈驍声音沉定,没安慰什么,淡淡的语气却非常篤定地对她承诺:“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可能是阳光太强了,霍棠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热。 “相关理论,每个阶段的操作要领,都知道吗?” “都记得,”霍棠回答:“今天中午我还找教学视频又刷了一遍。” 沈驍点点头,看著飞机上的各项显示数据,“你缓一缓,准备好了我们开始。” 也许是沈队的一句“別怕”奇妙地安抚了霍棠乱七八糟的情绪,她看著前面青松般挺拔坚定的背影,轻轻深吸口气,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片刻后感觉自己终於恢復了正常似的,她在后面同样平淡冷静地开口:“教练,我准备好了。” ——私底下或者只有他们俩说话的时候,霍棠很少叫沈驍教练,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沈驍带来的安全感是不言而喻的,哪怕是不喜欢这个人,霍棠也本能地给予了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其实不只是信任,还有新人飞行员对於数千小时安全驾驶的老飞的敬重。 霍棠在这一刻,终於能够说服自己,把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简单地当成教练来看了。 沈驍问她:“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 失速尾旋训练一般在进入失速和尾旋阶段之后,这个状態最短会持续五秒,最长则是十秒。在陆地上十秒不过就是个说两句话眨几下眼的时间,但急速旋转失重坠落的条件下,每一秒都充斥著过载的强烈不適和可能出现的致命危险,是非常非常难熬的。 霍棠只是听说,但从未体验过这个,她说不出时间,但也不想示弱,只好中肯地回应:“我会努力坚持到最后。” “那试试十秒?” 霍棠咽了口唾沫。如果不是时间地点情况都不对,霍棠甚至又要开始怀疑他们沈队是不是在以此来恶意劝退她,但在这个环境里,霍棠却隱隱地听出来了说这话的沈驍好像有一点並不明显的试探和期待。 霍棠没敢托大,她谨慎地琢磨了一下自己在载人离心机里的情况,片刻后应声答应下来:“好。” 为了让她有个准备,沈驍在进入失速尾旋前,给了个倒计时,霍棠按照往常训练那样调整呼吸,回想在这个操作中每个阶段的操作,片刻后,教练机突然失去动力,急速下坠! 那真是大头朝下的往海里扎的架势,飞机穿云而过的时候霍棠甚至连云层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虚影,然而只是瞬间的事,下坠的飞机就在半空中赫然旋转,此刻如果有人能拍下整个过程並还原的话,就可以看得出来,山鹰教练机下坠的路径儼然在空中拧成了一段麻! 霍棠的脸都已经被过载带来的超负荷压力压变形了,她在十秒里真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天旋地转,刚刚她还说自己不会晕,这会儿才明白,她不是不晕,而是载人离心机相对於真正的失速尾旋,还是来得十分温和。 她在飞速旋转中不可避免地感到眩晕,但脑子却是清楚的,仿佛十秒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了,她拼命张大嘴有节奏地呼吸,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以后,终於听见沈驍跟指挥中心匯报说:“改出!” 改出指的是飞机从非正常状態转换到正常飞行状態,听见这俩字,霍棠那仿佛被扔进滚筒洗衣机滚了个七荤八素的心终於落地了。 改平飞,拉升,沈驍將飞机重新飞回预定高度,平飞了片刻后,沉定地问霍棠:“出现『黑视』了吗?” 黑视说的是在载荷过大的情况下飞行员出现视线狭窄的情况,飞行员一旦出现黑视,在刚才的那种情况下就是非常可能机毁人亡的,霍棠唯一一次黑视是在学校第一次上载人离心机的时候,之后这么几年里再没有过。过了这会儿,她也从刚才那要命的状態里缓过来了,这么“玩”了一场,反倒冲淡了刚才她在面对沈驍时那仿佛无处不在的尷尬,她声音里还带著点窒息后的喘,但语气听起来已经是大咧咧的无所畏惧了,“那不存在!” 氧气面罩下,沈驍微微勾了下嘴角,“嘚瑟。” “嗯?”霍棠耳朵好使著呢,当即眼睛就亮了起来,“你是不是笑了?我听出来了!” 她很確定,怕沈驍不承认,乾脆连个否认的机会也没给,沈驍挑挑眉,在霍棠看不见的前方,倒是真心实意地勾起了一个讚赏的浅笑。 霍棠第一次体验失速尾旋,哪怕熟悉再多的理论知识,但真正上机和上课也还是不一样的,她对此根本没有概念,所以也不会知道,刚才沈驍带著她飞的几乎是一次极限操作,而在王牌飞行员那丝毫没留情面的操作下,她竟然真的坚持了整整十秒。 霍棠这是个非常傲人的成绩,超出沈驍的预计,他的確是满意的。 而这种满意,霍棠在下飞机的时候感觉到了,因为在摘掉面罩拿下头盔的时候,她装作不经意地去看沈驍的脸,在那人脸上发现了一点未退的笑意。 “教练!”霍棠精神一震,摘掉手套抱著头盔追上去,“这一场你对我是不是还挺满意的?” 沈驍嘴角那点笑意烟消云散,皱眉盯了她一眼。 小空飞被总教官的目光盯得有点怂,但还是鍥而不捨地又追了上去,沈驍不回答,霍棠下意识地伸手想拦住他,谁知道人还没拦住,她自己先“哎呦”了声。 在飞机上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一动才感觉出来,颈椎和左边肩膀都疼得不行。 沈驍原本不理她,听见她痛哼的时候却站住脚步,“哪里不舒服?” 霍棠抓著肩膀摇头,“没事儿。” 沈驍皱眉看著她满脸吃痛地揉肩膀,但毕竟她是个姑娘,他也不好上去查看,因为只是关切地问:“撞到肩膀了?” “没有,安全带绑那么紧,怎么可能撞哪里。”霍棠鬆开手,不怎么在乎地朝沈驍摆了摆,“我估计著可能有点劳损吧,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在学校的时候偶尔就有这情况了,最近训练多,又犯毛病了,无所谓啦,不耽误训练。” 沈驍没听她的,“你去航医那边看看吧。” “不用吧?没大事儿,我们宿舍李宇飞有风湿膏,我找她再要两贴贴上就行了。” 霍棠对这事儿挺不在乎的,边说边大咧咧地想走,但走了两步发现沈驍还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一回头,就对上了沈队那双鹰隼似的锐利眸子。 “……行吧,我去。”霍大小姐嘆了口气,没出息地又怂了。 霍棠换了衣服到航医楼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今天唯一一个“进医院”的,有两个男飞被“滚筒洗衣机”转吐了,听说倒是没吐个“天女散”,但是也还是搂著呕吐袋吐得非常悽惨,为了保险起见,教员也让他们过来做个检查。 双方一碰面,男飞心照不宣地尷尬苦笑:“霍棠,你也来了啊。” 霍棠知道他们是误会自己也吐成他们那样了,当即眨眨眼,狡黠地点点头:“啊,我肩膀疼,去趟颈腰伤病防治室。” 俩男飞愣了一下,槽多无口地笑骂:“故意cue我们呢是不是?” 霍棠虽然脖子和肩膀都疼,但这会儿心情挺好的,她回头做了个鬼脸,欢欢快快地上了楼。 碰巧颈腰伤病防治室的医生下午开会去了,霍棠过来的时候没人,隔壁的蒋檀就过来临时串了个场。 防治室里摆著两张床,雪白的墙上红色大字贴著“保护颈腰椎航卫助打贏”几个大字,霍棠坐在字下面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儿,看见蒋檀进来,有点吃惊,“蒋医生?怎么是您?” 第一周基础学习那会儿,蒋檀给他们上过一节航卫心理辅导课,霍棠知道这位有著“空军读心人”外號的航医有多大的本事,但是不知道她除了心理辅导之外,居然也能……看病? “怎么,信不著我吗?”蒋檀常服外面披著白大褂,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在旁边掛著的瓶子里挤了点免洗洗手液搓手,“军改之后队伍里需要复合型人才,航医当然也不例外,『关键时刻冲得上,救得下,治得好』,是旅长给我们的硬性任务。” 第26章 他牺牲了 蒋檀说著,对已经起身走过来的霍棠招招手,示意她在理疗床上躺下,“来躺下吧,哪里不舒服?” 霍棠依言在脸朝下在床上躺下了,“肩膀和颈椎,我合计著是不是有点劳损?” 蒋檀没理她,试探著在她肩膀和颈椎上按压了两下,嘴上却没客气,“你都能给自己定性了,还来我这儿干什么?” 霍棠跟沈驍说话的时候罹患选择性社恐,跟別人可没这毛病,闻言顶著脖子疼艰难地回头扯了个厚脸皮的笑,“小姐姐怎么这么凶?” 蒋檀按她颈椎的手用了点力,“没看出来,你怎么这么皮?” 霍棠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她从招飞到毕业,从飞行学员到飞行员,尤其最近这两年,在天上飞的时间跟在地上走的时间差不多,但这还是第一次来做理疗,蒋檀那两只手指一掐上来,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那是俩钳子直接夹在了她颈椎上,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蒋檀一看就乐了,“嘴上这么皮,身体倒是老实得很。” 霍棠被她来来回回连掐带摁疼得直吸气,但疼也没拦住她的嘴,“嗐瞧您这话说的,蒋大夫你说我们这孤女寡女的,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歧义?” “歧义没有,看你挺欠揍倒是真的。” 霍棠牙尖嘴利在航校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只是到了第四旅才有所收敛,一个是的確对军营有敬畏,第二个是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太放肆,但这会儿理疗室就她跟蒋檀两个人,还都是姑娘,本来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加上今天她又飞了失速尾旋心情好,一时间就有点得意妄为了…… 至於蒋檀呢,从霍棠他们来报到的那天开始,她主要的工作重心就都放在了这群特训班的队员们身上,就如同那天復盘会上她对苏团长讲的,女飞里面,霍棠是她最看好的人。 因为看好而格外关注,关注得久了,就像霍棠母亲当年天天给她“安利”沈驍一样,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不是个陌生人了。 连逗带呛的,俩人既没人生气,也没人住嘴,一来二去,竟然就投脾气对路子的混了个自来熟,蒋檀把她颈椎脊椎连著两个肩膀手臂都从头到尾按了一遍,“不是劳损,是肌肉粘连了。” 这四个词触及到了霍棠的肌肉盲区,她挣扎地回过头,“什么玩意?” “就这儿,你自己感受一下,应该能感觉出来,”蒋檀边说手指边用力按压她肩膀关节处,“这儿有个筋结。” 隨著蒋檀的揉拨,霍棠这才感觉出来,那里好像鼓了个包,隨著蒋檀的动作被来回拨弄,每动一次她就觉得胳膊酸痛不已,她咬牙忍了几下,到后来简直觉得自己忍不了了,攥著拳头齜牙咧嘴,“我去!不行了,太疼了!” 蒋檀放开她,“气血不通,受凉,加上长期久坐——最开始是劳损,接著是粘连,再往后就该是颈椎病和肩周炎了。你才多大,这就要肩周炎颈椎病,老了怕不是要用护理床了。” “不是,小姐姐——哎呦!”霍棠还没出口的话都隱没在了一声吃痛的惨呼里,蒋檀用她看似柔弱实则仿佛铁钳似的手在她那个筋结上重重拨了一下,霍棠疼得冷汗都下来了,“您这怎么……一言不合就下狠手呢?” 蒋檀训她:“小姐姐什么小姐姐,我有名有姓的,你给我好好说话。” 霍棠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嘀咕:“谁能想到讲台上说话都不大声的蒋大夫私底下这么凶……” 蒋檀揉她筋结的力量轻了点,“叫檀姐吧。” “哎,檀姐!”霍棠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我这后面怎么治啊?” “理疗吧,筋结打开一点儿之后配合核心肌群训练,最好的方式是你的训练先停一段时间,这样恢復比较快。” “这个真不行!”霍棠一听就急了,她甚至挣扎著想起来,但后背被蒋檀压住了,“要停那就不是停一段时间了,檀姐你也知道,这集训爭名额呢,我要停了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蒋檀知道他们的情况,也不强求,说著从一旁放理疗用品的柜子里拿了张一次性的按摩垫出来,拆开铺在了霍棠的后背上,“那我今天先帮你按一遍吧,以后你每天训练结束隨时过来找我,我等你。” 霍棠有点过意不去:“那多不好意思……” 她还没不好意思完呢,就被蒋檀后面的话给懟了回去,“但是你的这个情况,我得跟你们教官反映一下。” 霍棠哑火了半天,才在蒋檀给她按摩的大力金刚指下吊回了一口仙气儿:“那倒也……大可不必?” “他不会让你停飞的,”蒋檀似乎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很確定地说:“一个个的钢铁战士,这在他们眼里不是个事儿。” 霍棠又疼又想笑,“这是反讽吧?” 蒋檀没接她这茬,只是嘱咐:“可能是有点疼,忍著点儿啊。” ……霍棠忍了,但她真没忍住。 蒋檀的手指已经够呛了,这还不算,她竟然直接用上了胳膊肘!一压一按再往外用力一顺……酸爽得不敢相信。 霍棠疼得满头冷汗,痛呼含在嗓子里,传说中的钢铁战士鏗鏘玫瑰在理疗床上毫无形象地扭曲成了一条小蚯蚓…… “受不了了,疼死了我天……” 她说一句话喘了三口,后面的蒋檀却不为所动,“训练那么苦那么累都能忍了,这点儿疼忍不了?” “那能一样吗!”霍棠说话都带上颤音了,五官皱成了一团,缓了口气,十分诚恳地对蒋檀说道:“有一说一,我疼得都想打你你知道吗?” 蒋檀用著巧劲儿给她拨筋,脸不红气不喘,连语气都始终是温和淡定的样子,只是说出去的话却不那么温柔,“你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霍棠惊了,“现在都这么厉害的吗?航医还上特战课?” 蒋檀摇头笑起来,“我的这点儿拳脚功夫是以前我男朋友教的。” 说这话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可是等说完了,蒋檀原本还算鲜活的表情却迅速沉寂了下来…… 霍棠背对著她看不见,还挺八卦的,“你有男朋友?也是空军吗?” “对,也是空军。”蒋檀闭了下眼睛,遮住了满眼的寥落和思念,没再说话了…… 疼到智力模糊的霍棠终於从那忽然而长久的沉默了嚼出了不对味儿,但神奇的是蒋檀放开她脖子胳膊肘转到她肩膀的时候,她回头的角度竟然变大了些,於是就更加用力地转过头去看蒋檀,看出她满脸落寞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那个,你们……分手了啊?” ——她可能是疼得脑子不太好使,没反应过来她问了一句比刚才更不该问的。 蒋檀轻轻笑了一下,“他牺牲了。” 霍棠忽然破防了。 · 沈驍带著技术部门分析的各项数据,换了衣服回空勤楼办公室的时候,歼击航空兵部队的副队长孟凯歌正坐电脑后面写材料,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回来了,怎么样?” 沈驍在自己桌上拿起保温杯接了杯水:“吐了俩。” 孟凯歌放开了滑鼠,“谁啊?” 沈驍仰头干了半瓶子水,“侯勇和伊博延。” 孟凯歌对此感到十分意外,“这几个女飞可以啊,居然都挺过来了!” “不只挺过来了,表现还都很亮眼。”沈驍把手里的数据分析递给了孟凯歌,自己回到办公桌后面,坐在椅子上开始拉抽屉找东西,那边孟凯歌一目十行地看完分析嘖嘖称奇,他这边把东西翻得叮噹乱响也没找到想要的,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老孟,我那瓶药油是不是在你那儿?” “对啊,上次我腰疼你不是给我了吗?”孟凯歌放下数据分析站了起来,走到沈驍身边不確定地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你受伤了?” 孟凯歌反应过来了,“哦,霍棠啊?” 沈驍奇怪地看著他:“你在我身上按监控了?” “那失速尾旋你就跟她一个配对儿了啊,刚下飞机就来要药油,你没受伤,那还不就是她?” “那叫『结对子』,再不然就是『搭伴儿』,你会不会说话?照顾一下女队员的情绪行吗?”沈驍站起来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拳,“別磨嘰,药油呢?” 作为挨了一拳的抗议,孟凯歌把还拿在手里的那几页分析数据拍回在了沈驍的桌上:“那玩意谁能成天揣身上?宿舍呢,等我晚上回去给你送过去。” 沈驍一怔,拍了下脑门儿——最近忙忘了,上次孟凯歌腰疼还是他在宿舍里帮他抹的药,为此还管厨房的大师傅要了一卷保鲜膜…… “誒,”沈驍叫住要回座位的孟副队,“你把那捲保鲜膜也一起还我。” 孟副队一时无语,真情实感地骂道:“铁公鸡变的吧你?!” · 直到这次的按摩和烤电都做完了,霍棠也没从刚才那猝不及防的扎心真相里缓过神来,她一个肩膀连著半个后背都被蒋檀按得特疼,她自己都不敢碰,坐在床上,看著蒋檀欲言又止。 蒋檀把按摩垫扔进了医疗垃圾桶,收拾了烤电的设备,直到她离开理疗室,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霍棠心里的抱歉因为蒋檀的离开而被拉到最大,她懊恼地拍了自己一巴掌,骂了一声“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穿好外套从床上下来想去找蒋檀道个歉,刚要出门,却跟又折了回来的蒋檀走了个对面。 “你……”霍棠看见了她手里的那两杯据说每年销量都能绕地球几圈“香飘飘”奶茶。 蒋檀笑吟吟地看著她,“喝吗?” 霍棠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香飘飘,没出息地结巴了,“你……你这是……?” 蒋檀非常熟练地刷刷两下把奶茶杯打开,在饮水机下面接了水,递了一杯给霍棠,“喝点甜的心情好。” 本来霍棠也爱喝奶茶,就是目前所处环境条件不允许,但这会儿她心思却无法放在奶茶上,杯子放在手里她都忘了搅合,目光都在蒋檀身上,连说话也因为刚才的事儿而变得气短了,样子像只小偷腥猫,“檀姐,你不生我气啦?” 蒋檀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霍棠不会劝人,说別的她能口若悬河,唯独看人难过的时候想劝劝,绞尽脑汁也憋不出来什么,因此也只能干巴巴地问她:“那你也……不难过了?” “难过,”蒋檀也没遮掩,“但是情感这种东西,总是会隨著时间的推移而越埋越深的。” 霍棠注意到,她用的是“越埋越深”,而不是越来越淡。 霍棠没处过男朋友,说別的她其实无法感同身受,但是说“牺牲”,她却有种微妙的共情。 航空兵每年都有死亡名额这不是秘密,霍棠在学校的时候,就曾学习过某某飞行员试飞牺牲的杰出事跡,她不敢问蒋檀她男朋友是干什么的,但既然用的词是“牺牲”,那就一定是把生命献给国家和人民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出事前可能也没有任何预兆,很有可能就是蒋檀上午还在跟他说话,下午她的男朋友人就没了。 霍棠这个局外人只是脑补著想想都受不了,何况是蒋檀这个亲身经歷的人…… 她又陷入沉默,倒是蒋檀看她一直呆愣愣的,过来替她把奶茶搅了搅,“已经没事了,也过去几年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蒋檀换了话题,霍棠是鬆口气的,否则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下的这种蓄满悲伤的情绪,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下了台阶,“疼,不是胳膊疼了,肉疼。” “你活动活动我看看。” 於是霍棠转了转胳膊,又动了动脖子,“我脖子以前回头回到这儿就疼,”她说著跟蒋檀比划了一下,“现在已经能转到这里了。” 蒋檀看她木偶似的转来转去,笑了起来,顺嘴逗了一句:“嗯,再做几天理疗说不定就能转体360度了。” 霍棠把头转了回来,脸上多云转晴,“嗐!” 第27章 司马昭之心! 失速尾旋之后的第二天,特训班这边是一天恢復性的理论和模擬课,模擬的都是自由空战对抗。 虽然下面的训练是什么內容教练们没说,但从这些有倾向性的课程內容里也能看出来第四旅下一步的打算了。 侯勇和伊博延这两个前一天在“奖励”里吐了个昏天暗地的男飞,战战兢兢地上了一天课,末了觉得讲员和教练们没有对他们昨天的表现有什么反应,提了一天一宿的心才算是放下来,四点的时候最后一场电子对抗结束了,霍棠活动了一下肩颈,往航医楼那边去。 结果路上就遇见了沈驍。 “教练……”经过了昨天,见识了真正王牌飞行员的技术水平,这会儿霍棠管沈驍叫教练是一点儿障碍都没了,但是看他堵自己的这地方,却有了另一个新的担心,没等沈驍说话呢,她就先自我剖白了,“我真没事儿,可以训练的,再说昨天蒋大夫给我按完我都已经好不少了!” 沈驍哭笑不得,“紧张什么,谁说要停你训了?” “啊?”霍棠莫名其妙:不停训你在这儿堵我干什么来了…… 沈驍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又琢磨什么,负手悠悠地看著她,“又腹誹我?” 霍棠尷尬地摸摸鼻子,避开了他的眼神,“……没有。” “脸上明明白白写著呢,还说没有!”沈驍走过去,用手里成卷的保鲜膜敲了一下霍棠的头。 保鲜膜那个纸卷是中空的,他猝不及防就在霍棠头上敲出了个木鱼该有的动静,霍棠平白无故地受了无妄之灾,捂著脑袋怒瞪著他:“你干什么?腹誹怎么了我又没说出来,你凭什么为这个打我!” 沈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知道汉朝有名的『腹誹罪』吗?那可是砍头的罪名。” 霍棠不愿意了,脾气一上来,什么教练什么敬畏的都拋到脑后去了,抻著脖子瞪著眼睛跟沈驍抗议:“那都多少年的封建糟粕了!” 那模样儿跟炸毛了的小老虎似的,沈驍忍不住手痒,就又想敲她一下,但这次被早有防备的霍棠挡了下来。 起初她还没注意,抓在手里才发现沈驍拿著的是卷保鲜膜,更加莫名其妙了,“你拿这玩意干什么?” “给你的,”沈驍另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刚从孟凯歌那要回来的药油,跟著保鲜膜一起递给了霍棠,“跌打损伤风湿肿痛,它都管。你每天理疗回寢室之后再喷一下推开,包上保鲜膜挺半个小时,好的应该会更快点。” 没想到剧情居然会这么发展的霍棠,机械地把沈队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你你你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你……你怎么还有这玩意?” 沈驍平淡地说:“我爸老家的一个邻居祖传的特效药,每次回家都会带两瓶回来,但是用差不多了,只剩下这点儿了。” 霍棠的社恐又开始犯病了,舌头跟打了结似的说一句琢磨三百遍,支支吾吾地说不痛快,“那你给我了,之后你要是用……” “你用著吧,我什么时候要用的话,隨时让我妈寄就行,”沈驍说著,忽然想起来霍棠跟自己老妈的这一层关係,不知道怎么,原本正正经经的说话,他忽然又不做人了,“哦对,我妈你应该熟,你要是觉得有效果的话,回头儿自己去跟你小鱼阿姨说也成。” “你……”霍棠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小鱼阿姨的微信?!” 沈驍:“杨阿姨说的。” 霍棠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妈?” “她听我妈说了,你跟我在一个队里,不放心你,从我妈那加了我微信,让我多照顾你。” 霍棠感到了一阵窒息,“我妈……还跟你说什么了?” 沈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猜,应该不难猜。” 霍棠不想猜,她整个人已经麻了。 猜什么,那还用猜么?以霍棠对老妈的了解,老妈的话无非就是什么“你看看我们家棠棠怎么样啊,多照顾照顾她,没事儿你俩多聊聊天,以前没时间也碰不到一块儿去,现在可巧了,你俩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正好彼此多熟悉熟悉!” 司马昭之心,用脚想都能想得出来。 沈驍看她红著脸尷尬得恨不得用脚趾抠地的样子觉得好玩儿,忍不住又逗了她一句:“你要猜不到的话,我给你复述一遍?” “不用了!”霍棠瞪著眼睛,左手药油右手保鲜膜地连连摆手,“报告教练我不想知道!教练您自己留著吧,我那什么蒋大夫要下班了我去找她了!” 她自己说什么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脑子基本处於宕机状態,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也不等沈驍反应,脚底抹油连忙跑了。 沈驍在后面看著她那慌慌张张的背影,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这丫头还真就挺有意思的。琢磨了一下,便朗声把跑路的女飞喊住了:“霍棠!” “……啊?”霍棠满脸麻木地站住脚,顶著一张彆扭的脸回过头来,有气无力地问他:“教练您还有什么吩咐,教练我真不赶趟了?” 沈驍对她笑了一下,“好好训练!” 霍棠咂咂嘴,“那还用您说?” 沈驍对她打了个加油的手势,第一次非常明確地对她表达了自己的期待,“爭取留下来。” 霍棠张张嘴,原本写满尷尬快跑的眸子里,忽然多出了掩藏不住的期待和喜悦,“你认可我的能力了?!” 沈驍笑著摇头,“能留下来才是认可。” “好嘞!”夕阳下,霍棠忽然如同被打了针鸡血,信心百倍地振臂挥了挥手,然后兴奋得像什么似的,抓著药油和保鲜膜跟抓著左青龙右白虎似的,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航医楼。 金色的余暉落下来,航医楼前面的空场上,沈驍看向天边苍朗浴火的瑰丽晚霞,想起前一天那个从自己失速尾旋的飞机上下来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走直线的霍棠,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没想到蒋檀赌对了,这丫头还真是个好苗子。 而且……小时候的公主病居然也痊癒了。 真是可喜可贺。 · 霍棠的肌肉粘连连著做了整整半个月的理疗,到后来症状的確是缓解了很多,但上飞机的时候后背被连天蹂躪地往座椅上一靠都疼,中间有两天实在是被折腾得难受,齜牙咧嘴的跟蒋大夫反应能不能停两天让她缓缓,蒋檀却正中下怀地说这正好帮霍棠纠正不良坐姿,又把她按在了理疗床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霍大小姐被蒋檀捶打了半个月,末了结束的时候,又真心实意地握著蒋檀的手说谢谢。 等终於以正常的健康状態归队的时候,他们为期最长的一次特训——战术飞行教学刚刚结束。 照例是半天休息,306的姑娘们结伴去大浴室洗了个澡,这次连续训了半个月,每个人都累得不行,回来的路上都没什么精神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隨口聊天,秦知夏脖子也僵,抬手锤了两下,“这次课结束之后教练没说奖励是什么。” “越不说才越有蹊蹺,”周觅打了个哈欠,“等著吧,指不定憋著什么坏呢。” 李宇飞这阵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晒黑,看著周觅那张没什么改变了脸实在有点不能理解,“你也不抹防晒,怎么你就没黑?” “她白啊,”霍棠扒了一下周觅的领子,被周觅一巴掌把爪子打掉了,她浑不在意地转头跟李宇飞说:“你没看她身上都白成什么样儿了,越白的人才越不容易被晒黑呢。” 周觅给李宇飞和霍棠吹了个飞吻:“老娘这叫天生丽质!” “对对对,没毛病,”霍棠笑起来,“你也就这白的还有个姑娘样儿了,给你脸上抹点灰贴个鬍子回头儿扔男飞队里去一点儿不带违和的。” 周觅抱著盆举著拳头就朝霍棠去了,“胳膊好了是吧?信不信我再给你揍回航医楼去?” “吹吧你,今天没风,看你能不能把歼-20吹起来?”霍棠哈哈哈地回懟她,在周觅追上来之前就脚底抹油地先跑了。 “你能跑过我吗你就跑!”周觅势在必得地追上去,眼看著周觅追上来,霍棠灵机一动就抓了秦知夏当挡箭牌,“小可爱救命!” “誒!”秦知夏差点被霍棠带摔了,还没等站稳,就听见罪魁祸首在她后面急火火地说:“保护我保护我,敌机来袭了!” 秦知夏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拦了周觅一下。 於是四个姑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开启了老鹰抓小鸡模式…… 空勤楼沈驍办公室里,副队孟凯歌开著窗户抽菸,站在窗边正看见霍棠她们生龙活虎地打打闹闹,转头对正在写间断性训练总结匯报的沈驍说:“这几个丫头感情还挺好。” 沈驍闻言回身也往楼下看了一眼,不可置否地挑挑眉:“上午训练结束的时候还没精打采的一个两个都说累,我看这精神倒是好得很。” 孟凯歌找菸灰缸弹了下菸灰,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那也不能365天连轴转啊,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沈驍挑挑眉,转头又开始写匯报了,打打闹闹的姑娘们正好经过空勤楼,爽朗的笑声从开著的窗户闯进来,给闷热的午后奇妙地增加了一点生机勃勃的味道。 歼击大队的老飞们走过这边的时候就算说什么八卦吐槽也都会下意识地小点声,但特训班的队员们毕竟初来乍到,谁也没来过沈驍的办公室,当然也没机会知道,他们总教官的办公室窗户就对著往宿舍去的这条必经之路…… 否则的话,打死霍棠她也不可能在沈驍的墙角下这么毫无避讳地议论沈驍—— “知夏,你脖子疼要不晚上我也给你喷下沈队给的那个药油?”霍棠闹累了,跟周觅缴械投降,挽著秦知夏一起往宿舍走,“我觉得那个还真挺管用的。” “不用了,”沈驍从声音就听出来是秦知夏,“你还是自己留著吧,你那么宝贝,我可捨不得给你用没了。” 接著就是霍棠欲盖弥彰的动静儿,“扯淡,一瓶药油我犯得著宝贝它?” 后来的声音中气十足的,沈驍很容易就辨別出来是周觅:“你不觉得自从沈队给了你这瓶药,你连吐槽他的时候都少了吗?” “而且训练表现都积极了,”李宇飞说:“知夏不说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確是这么回事儿,之前我这个不怎么跟你混一起的都时不时能听见你吐槽沈教练,最近倒是一声都没听见了?” 周觅说:“也不是一声没听见,前两天睡觉的时候我还听见她喊了……” 霍棠倏然抬高了嗓门,猛地炸毛了:“我喊了?我喊什么了?你別瞎胡说啊!” 那动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直听著议论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沈驍忽然停住了敲键盘的手。 “咳……”听墙角看热闹到这里,孟凯歌终於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一声,掐灭了菸头顺著窗户弹了出去—— 正落在霍棠她们脚下,嚇了她们一跳,本能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孟凯歌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脸…… 这时候看见孟凯歌无异於大白天撞见鬼,霍棠瞪大了眼睛,支吾了半晌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孟凯歌原本也不准备跟她们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身后,噙著意味深长的笑,一脸看戏的样子说她们:“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小心隔墙有耳啊。” 306的姑娘们一个个僵在原地抬头跟办公室里的孟凯歌大眼瞪小眼,都崩溃了。 沈驍终於把手里的活儿放下,离开椅子站起来走到窗边的时候,只看到了她们几个脚底抹油疯狂开溜的背影。 孟凯歌逗他:“沈队行情又看涨了啊?” 沈驍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老搭档,“把明天紧急集合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 孟凯歌当时就崩溃了,“不是,你自己恼羞成怒,谁惹的你找谁去,你让我们队里人跟著一起遭殃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保卫空天,强身健体,人人有责。”沈驍老神在在地挡开孟凯歌,把那扇被他打开的窗户重新关上了,“副队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小子……”孟凯歌气笑了:这帽子一扣,谁还敢有意见啊?! 第28章 沈队今天做人了吗?没有! 凌晨三点,紧急集合的哨声响彻了整个营区。 306寢室里啪地一下就开了灯,睡前贴著面膜,结果因为太累直接睡死过去忘了摘的霍棠,顶著一张已经干成纸的面膜扑腾一下子从床上翻身而起,活像个突然诈了尸的木乃伊。 “怎么又搞紧急集合?玩不腻吗!”周觅几乎是从上铺直接跳到地上了,动作矫健得跟猴儿比怕是也不遑多让。 秦知夏这种惯常文质彬彬的姑娘系好腰带之后外套直接往肩膀上一甩,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完成了拉抽屉——拿湿巾——囫圇擦脸的动作,长臂一伸勾过帽子扣在脑袋上,这才一边往外跑一边穿外套,“幸亏昨晚上睡得早!” 霍棠在百忙之中爭分夺秒地给自己抹了个防晒,临出门的时候从周觅的那个藏零食的抽屉里抓了一把奶,李宇飞虽然是最后出来的,但跑出寢室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了,是她们四个中唯一一个没有在路上整装的靠谱儿好姑娘。 男飞女飞宿舍离得有点远,但往操场去的最近的路都是同一条,一路跟大变活人一样把自己收拾利索的霍棠头也不抬地系好外套的最后一颗扣子,迎面就跟同样动作也没抬头的左旋撞在了一起。 俩人都在跑,这一下撞了个七荤八素,正好在霍棠身边的李宇飞一把扶住她,左旋捂著被霍棠脑门撞上的鼻樑忍著酸楚急忙问她:“对不起对不起,霍棠你没事吧?” “没事儿死不了,不跑你磨嘰什么呢!”霍棠脑门也撞得生疼,但哪有功夫管这个?她也就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就更快地往前蹽,左旋看著一句话的功夫已经跑出去老远的姑娘,哭笑不得地追了上去。 军队紧急集合的標准是五分钟,但从空飞们忙乱地起床到站在操场上整装待发,一共甚至都没用上五分钟。 只是站好的时候,特训班这边有点奇怪,因为队伍分了两块,一块当然就是他们特训班的十个人,但是另一边却是更加人多势眾严肃整齐的老飞们…… 沈驍还没来,特训班的队员们忍不住悄声交头接耳—— “那是歼击大队吧?我看不少教员都在队伍里。” “这是什么情况,是有任务吗?” “有任务也轮不到我们吧?” 正说著,有辆后翻斗的卡车开了进来,停在了眾人面前。 几乎没在特训班面前露过面的孟副队从副驾上跳下来,手里拿了个大扩音器,照面也没卖关子,直接对著扩音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全体都有,上车!” 特训班这边面面相覷,秉持著“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的態度,跟著老飞们一起向左向右转,跟在他们后面上了车。 歼击航空兵部队连著教员带空飞一起,一共二十五个人,连著十个特训班的队员同时挤在同一辆车上,也得亏是这敞篷大翻斗都大,换个车都不一定能装下。 但是鸦雀无声的,谁都没说话。 集合的时候开始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这会儿都坐一起了,特训班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虽说凌晨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刻,但这毕竟是南方的夏天,再冷也不至於冷到穿秋季作训服吧?为什么穿这么多?有什么说法,还是要去的地方太冷了? 特训班这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在说不出的沉默里越发紧张,队员们来来回回交换几个眼神,非常默契地把他们的左旋班长又给推出来当枪使了…… “那个什么,”偏巧坐在左旋旁边的几个歼击大队正式队员他都不认识,车上没人开口,他也不好扯著嗓子去问离得远的熟悉的教员老飞,只好压低了声音问就坐在他左边的人,“前辈,您知道咱这是要干什么去吗?” 叫著前辈,其实看长相也没比左旋他们大多少,被问的飞行员也算是有问必答,“越野,没跟你们说吗?” 左旋愣了,“谁都没说。” “我们日常每个月一次,你们这应该是正好赶上了,就带著一起了。” “哦……”左旋和周围的几个队员们瞭然地点了点头。 秦天扬在后面,隔了老远不方便跟他们说话,悄悄懟了懟旁边的陈川,不无担心地说:“没提前提个醒儿,都穿这么点儿,到时候能受得了吗?” 陈川已经准备好看戏了,乐得挺欠揍,话说得又很理所当然,“通知什么,有什么可通知的?练一遍下次全懂了,你当初不也这么过来的。” 秦天扬满心担忧:“话是这么说,但人家那毕竟不是我们正式队员……” “那就不知道了,”陈川事不关己地把自己掛了起来,“反正负责通知他们的也不是我,都是沈队的主意。” 第四旅第二机场停机坪上,一架运9已经做好了起飞前的各项检查,正站在飞机下面跟运9的飞行员聊天的沈驍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第四旅的飞行员们跟沈驍都熟,这会儿打趣他:“这会儿估计你那十个学生心里不定怎么骂你呢。” 沈驍也是一身作训服,闻言摆摆手,“现在不能骂,要骂也得是到地方以后的事儿了。” “正確的逻辑是这会儿就在骂,到了得骂得更凶。” 运9的飞行员叼了根烟,递烟盒给沈驍,沈驍摇头拒绝了,对他的话满不在乎,“骂唄,骂多了还给我消业障。” 沈驍菸癮不大,平时也很少抽,运9的飞行员也不劝他,自顾自地点了火抽了一口,想想听说过的沈驍在训练的时候琢磨出的那些样,心有余悸地感嘆:“沈队你真是惯常不做人。” 沈驍斜睨他一眼:“那你现在跟我说话,自己属性也堪疑啊。” “呸!呸呸呸!我马上飞了,带著你们一车人呢,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沈队微微抬起了下巴,撩著眼皮儿把不屑都满满地装进了他眯起的眸子里,“唯物主义观都学哪儿去了?” 运9飞行员被他盯了一眼瞬间怂了,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离他远了一点,敢怒不敢言地小声嘟囔:“幸亏你不是我老大……” 沈驍耳聪目明的,要笑不笑地看过去,“我可以跟你老大交流下训练经验,兄弟部门,互相取取经,没毛病。” “我错了沈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一条生路!”运9飞行员从善如流地认了怂,烟都不抽了,把烟一掐,转头就逃回了驾驶舱。 飞行员回去没多大会儿,寂静的凌晨就有卡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轰隆而来。 沈驍看了眼表,三点十五。 车在机场边缘停下,孟凯歌带著歼击大队和特训班的三十五个人跑步而来,在运9旁边整齐列队,孟副队跟沈队互相敬了个军礼。 孟凯歌:“报告队长,歼击大队二十五人,特训班十人,全体集合完毕!” 沈驍点点头,和孟凯歌之间完成了一个简短的交接,而后看向站在队伍后面的特训班队员们,“今天有新人,所以重复一遍规则——野外生存训练,时间是从现在到明天早上八点,包括我在內,歼击航空兵部队全体参加,唯一一个要求,不要掉队!” 老飞们一脸“本该如此”的麻木不仁,新人们內心掀起惊涛骇浪,努力维持著表面的镇定。 沈驍看向队伍后面,“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提。” 左旋这个倒霉催的出头鸟这会儿不用队友们眼神传递了,乾脆自己举手站出来喊了一声“报告”,听见沈驍让他说,这才问道:“不是说越野吗?为什么又变成野外生存了?” 后面其实还有一句他没敢直接说——为什么我们歼击机飞行员要练野外生存…… 沈驍一听就乐了,“谁跟你说越野了?” 刚才在车里回答左旋的那名飞行员举起手来,没说话。沈驍看见他,心下瞭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你问的人也不巧,史星海的野外生存,如果他认第二,我们队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这种程度的训练对他来说还不就跟玩儿似的。” 周觅是个直肠子,惯常憋不住话,这会儿“报告”一声之后,把特训班这边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教练,野外生存不是陆战队的活儿吗,跟我们有什么关係?” 沈驍看向她,脸色严肃起来,“如果有一天你的飞机出了故障或者被敌机击落而你必须要跳伞,你是要『落地成盒』啊,还是落地等死啊?” 周觅被懟得灰头土脸,哑口无言。 大概是被周觅代表特训班问出的这蠢问题气著了,原本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沈队转头已经没个好脸儿了,沉著脸看他们一眼,冷淡严肃地正色命令道:“全体都有,登机!” 沈队凶起来的时候堪比雷霆之怒,在歼击大队——尤其是特训班里积威深重,他脸一沉,当即没人敢再说话,眾人有序登机在运9后舱坐好,从飞机起飞到落地,四十分钟的航程中,整个机舱都始终沉默。 出了机舱才发现,又是十万大山中的那个第四旅的秘密基地x机场,只是这次跟上回不一样的是,不需要他们再千方百计地抵达,运9落地就在机场,这次是不同的敞篷卡车把他们分批从基地又拉了出去…… 一共三台车,歼击大队二十五个人占了两辆,另一台分给了特训班。 直到上了这车跟沈驍分开,周觅憋在胸口的那口闷气才猛地吐了出来。 “我的妈嚇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问沈队问题了,”周觅苦著脸伏在霍棠肩膀上,简直满肚子苦水一言难尽,“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脸一沉,快赶上阎王爷了……” 霍棠被她的形容弄得哭笑不得,“说得跟你见过阎王爷似的。” 周觅心有余悸地搓了把脸,“见过了,沈教练亲自上阵,空军史上最本色的cosplay……” “別说周觅,我都觉得嚇人,”杨天睿一言难尽地摇摇头,“沈队气场太可怕了。” “可怕吗?”霍棠不太能get到队友们的怂点,环视了一圈,从左旋到秦知夏,都回给她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秦知夏反问:“你已经麻木到没感觉了吗?” “啊,没有,其实是挺可怕的,我这不给自己壮胆儿么,嘿嘿……”霍棠含糊地打了个哈哈,隨大溜地把沈教练“眼神杀真可怕”这件事认证盖章,然而心里想的確是另一回事:可怕吗?明明色厉內荏,看起来怪可爱的……啊? 这边说著,那边车已经开了起来,走进山路的时候车尾变车头,霍棠他们的这辆特训班的车开在了最前面。 十万大山里面深处的基地,进山的路也是隨著基地一起修的,只能容一台卡车过的极窄的坑洼马路,因为驾驶员都是常驻基地的战士,对路况熟悉得不行,所以一个个都把卡车开出了贴地火箭的速度。 车彻底开起来,转眼就进了深山腹地,快不是问题,顛簸也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风一吹,真的冷。 不至於寒风刺骨那么夸张,但是那种潮湿的阴冷,最开始坐在敞篷的后箱里没觉得怎么样,但开了半个小时后,霍棠他们就都被冻成了傻子…… 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男飞们从车上找到了几件军用卡车里常备的雨衣,发扬风格地都让给了女飞们。 勉强聊胜於无,但归根究底,也並不能顶什么用。 霍棠把自己裹在雨衣下面,端肩缩脖,小鵪鶉似的缩成一团,嘴唇打著哆嗦冻得手脚发僵,“谁……谁能想到我们能、能在南方的大夏天里被被被、被冻成狗呢?” 她们四个挤在一起,身上的雨衣勉强能挡风,但风衣吹那玩意往身上一贴更凉得透彻,秦知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李宇飞打著哆嗦搓著手,反应过来:“怪不得歼击大队那边都穿那么多……” “教练是、是故意的吧?”周觅话也说得不太利索,“这玩儿的也太狠了……敢情、敢情他不用吹风……” 因为说到教练,霍棠抬头朝后车看了一眼。 他们都是倒著坐在卡车的后车厢里的,沈驍就坐在他们后面第二台车的副驾里。 距离不算太远,但即便如此,在刚刚有点蒙蒙亮的天色里,霍棠也看不清后车中沈驍的表情。她只是忽然在想,这人做人和不做人的时候,真的是天壤之別。 正腹誹著,忽然一阵呼啸的山风又给奔驰的卡车加了一把火,霍棠被吹得感觉脑门儿都要硬了,她想把帽子拉下来一点往下遮遮脑门儿,但手不太好使,拉下来了没攥住,帽子就好巧不巧地被这深山老林里的妖风给卷飞了…… “我去!帽子!”霍棠猝不及防,想抓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著帽子往后飞去。 然后在下一瞬,被后车从副驾车窗伸出来的一只手一把接住了…… 第29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后面车里,沈驍面无表情地將从外面捞回来的帽子放在了中控台上,没了帽子的霍棠动动嘴,在“哦”和“啊”之间犹豫了半天,到底一个字儿都没吐出来。 旁边的男飞感嘆:“沈教练这准头真可以。” 霍棠在心里嘀咕:“太薛丁格了,怎么所有糗事儿都能给他遇上……” 秦知夏在她耳边悄悄地打趣:“跟沈教练缘分匪浅哦。” 霍棠在冷风瑟瑟中捂住脸,“孽缘……” 三辆卡车一直將他们送到了深山腹地,周围古木参天,虽然已经晨光微熹,但下车的时候,霍棠他们一度没分清东南西北。 没有装备,没有补给,甚至没有食物,发到每个人手里的东西只有一个军用腕式pad、一把匕首和一袋航空特供的袋装水,毫无准备的特训班队员们一个个站在林子里堪称煢煢孑立,不安就如同清晨林间瀰漫的雾气,缓缓笼罩心头。 因为沈驍阴著脸,这会儿也没人敢多问一句什么都没有,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了,而他们也不知道,其实有几个老飞身上带了手枪,但那是用来应对突发情况的时候保命的傢伙,除非是半夜遇上狗熊狼群准备吃人这种情况外,是不允许拿出来的。 沈驍环视在面前整齐列队的眾人,將老飞们的司空见惯和特训班的踌躇不安都看进眼里,朗声说道:“这次训练全程模擬迫降荒岛场景,我们需要穿越林区,找到k点,明天早上七点半的时候,会有直升机到k点来接应,除此之外,全程不会有任何支援——我说的『任何』,包括人和物资。” 这种程度的野外生存训练刚毕业没多久的特训班队员们没人经歷过,没装备没物资也就算了,连搭营的帐篷或者睡袋都没有,妥妥的一个“风餐露宿”,对女飞们来说,这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只是到了这个份儿上,没法忍受也得忍,沈队积威深重,特训班的队员们眼观鼻鼻观心,敢怒不敢言。 直到沈驍忽然喊了霍棠的名字,“霍棠!” 作为全队唯一一个没了帽子的光杆司令,霍棠心里打怵,动作却非常麻利,上前一步打了个立正,“到!” 沈驍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帽子递还给她,“帽子再丟了,今晚上露营就等著冻脑壳吧。” 会这么说话,其实就是已经不生气了。有几个深知沈驍脾性的老飞哈哈哈地笑起来,霍棠被臊得红了脸,说了一声“是”,戴好帽子归了队。 沈驍把k点坐標发过去的时候,每个查看坐標的特训班队员都欲哭无泪。 这个距离,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要在明天七点半之前到达预定地点,他们得急行军地跑断腿。 沈驍简短地交代完,队伍就开始向前行进,不再是四四方方列队向前的队形,老飞们在前面开路,淌过齐腰高的杂草和一脚踩下去末了半只军靴的泥泞,將特训班的队员们夹在了中间。 在越野这种事情上,到底还是男人们的优势更大些。从没经歷过这个的姑娘们下意识地避开会弄脏鞋和裤子的路,其实也不是矫情,完全就是出自本能。 秦知夏避开泥窝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藤蔓差点被绊倒,被旁边的陈川拎著后脖领子薅了回来,半大老头儿看著小姑娘一张白白净净写满不安和焦虑的脸,已经沾了不少泥土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权当安抚,“知足吧,这次因为带著你们这些个小新人,都大部队一起往前走了,以往我们都是分散的,两人一组,从隨机地点跳伞下来,早年卫星系统还没这么发达的时候,有时候落点在地图上都找不到標记,那才叫两眼一抹黑呢。” 秦知夏道了声谢,接著好奇地问:“那找不到標记点怎么办啊?” 陈川满是唏嘘与怀念,“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呢,在別的部队,当年通讯不发达,玩儿的也没这么野,一般都是落到山村里,田间地头儿什么的,几波训练的地方都是那一片儿,对作训官兵来说是新鲜,但对於当地老乡来说就很常见了。” 霍棠就好听故事,没事儿的时候都自己抱著手机看小说,听到这儿也来了精神,“跟老乡有什么关係?” “关係大了去了,”陈川说:“要说我也是倒霉,第一次参训就遇上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点叫k109,备註是在新集村范围內,但是別说標记点,连村子都找不到,绕来绕去跟鬼打墙似的,后来实在是烦了,也慌了,就问地头上坐著的老乡知不知道新集村,他说他不知道,我跟队友顶著两张霜打茄子似的脸准备再去死磕,谁知道老乡忽然叫住了我们——” 走在前面的周觅慢下来,回头给陈川打了个手势让他快点说別卖关子,“我猜高能反转来了。” “这后续我都能给你们讲,”向前方快速挺进的过程中,原始森林带来的外部困难快速消减了队伍的內部矛盾,一路上深受师父威压胁迫的秦天扬这会儿总算满血復活,朗声接了一句,“后来老乡跟陈哥说:別跟我说什么地名,你们地名都是假的成天变,你直接跟我说数字!” 司南也加入了进来:“这老乡也太牛了吧?!” “陈教练刚才有铺垫了,”李宇飞说:“他开始就说了,地方都是一个地方,只是训练的人不一样,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不少人都问过那个老乡了。” 陈川始终挺看好李宇飞的,闻言讚赏地点头,豪迈地称讚:“还是这丫头脑子好!后来我们按照老乡指路走,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不过那次还有个事儿挺好笑的,我们回去跟教员交作业,有个小子抄標记点抄出了一串编码——当时我们的標记点都是一个英文字母带三个数字,他那个那么长一串的鹤立鸡群,教员看见的时候声音都气劈叉了!” 他们在队伍的中段聊得热火朝天的,本来带了一部分人在前面开路的沈驍和跟另外几个老飞在队伍最后面收尾的孟凯歌都没参与,等陈川说到这,一路上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的孟凯歌忽然喊了一嗓子,“老陈!你悠著点儿啊!” “你们听听这动静,是不是带著一股浓浓的恼羞成怒?”陈川真就不往下说了,但虽然没指名道姓吧,这么说完,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谁大家也都猜得差不多了。 孟副队隨手摺了根碍事的树枝朝陈川扔过去,“你乾脆直接报我身份证號得了唄?” “那不能,”陈川笑呵呵地偏头轻鬆躲过“暗器”,老顽童似的回头,“我记不住你身份证號。” “嘿你个陈耗子!”孟凯歌甩开步子,踩著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来,长臂一伸,一把搂住陈川脖子將陈川勒进了怀里,“就你知道我黑料是吧?”他说著朝特训班的人看了一眼,“你们这些个新来的,都已经知道你们陈教练外號『陈耗子』了吧?知道怎么来的吗?” 那能是怎么来的?还不就是因为陈教练人长得又矮又瘦又抽抽……但是这话谁敢说啊?怕不是又嫌命长了。 “你给我闭嘴!”陈川像被踩了耗子尾巴,突然跳起来回手去捂孟凯歌的嘴,俩人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突然动起手来,然而打架也没能压住孟副队的嘴,歼击大队的人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特训班这边谁也没想到,表面上看总是斯斯文文乐乐呵呵的副队,打起架来下手竟然这么黑…… 专门往弱点上戳,抠眼睛捅嘴戳肋条骨,阴招比比皆是,看得特训班这边目瞪口呆…… 乾脆路也不走了,莫名其妙地开始围观打架。 “我跟你们说啊,你们陈教练这个外號啊——”孟凯歌徒手挡了陈川一脚,陈川靴子上带起的泥点溅了孟凯歌一身,他浑不在乎地揉身扑上將老陈重新锁在了自己怀里,又接著刚才被打断的话说道:“是个人都得觉得是根据他这体型来的,要稍微有点了解的,还能拐个弯往他属鼠身上寻思,但其实——並不是那么回事儿!” 陈川解开了他的桎梏,转身就去锁孟凯歌的喉咙,孟凯歌动作极其敏捷地后退,並不恋战,乾脆就手抓了离他最近的杨天睿朝陈川推了过去—— 陈川和杨天睿都没防备他竟然玩得这么缺德,杨天睿不受控制向前扑倒的时候,陈川急忙收势,两个人差点直接栽地上裹著泥蘸个双棒人肉葫芦,好悬才站稳,那边缺德冒烟儿的孟副队已经把话说完了:“有一次我们野外扎营,也是没粮没水的,他不知道从哪儿抓了只大耗子,没捨得吃,给活蹦乱跳的扔背包里了,说以备不时之需,结果那耗子半夜把他背包磕坏了,跑他脸上去示威,他睡得又死,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等反应过来不对劲儿的时候一睁眼睛,发现耗子把他帽子里面的那层都磕坏了,好几张钞票咬得细碎!” 反正也说完了,陈川也不打了,破罐破摔,哭笑不得地指著孟凯歌的鼻子骂:“要不就说近墨者黑呢,你这个嘴跟沈队学的是越来越不积德了!” “我哪句不属实吗?”孟凯歌也不去管身上溅到的那些泥,乐呵呵地把差点打掉的帽子戴好正了正,“帽子里层藏钱,也亏你想得出来。” “我乐意你管得著吗!”其实他们兄弟之间彼此揭短开玩笑早就习惯了,陈川骂完了他们家副队才注意到周围的小朋友们神色各异,大多都有些尷尬,这才反应过来,“嗐,我都没尷尬,你们一个个的尷尬什么呢?” 霍棠摸摸鼻子,跟姐妹几个偷偷对视一眼,跟著特训班的其他人一起,都没说话。 陈川嘴笨了大半辈子,这会儿眼看著刚才活络的气氛居然莫名其妙开始凝固,而自己解释的那一句作用显然收效甚微,看著这帮小兔崽子们哭笑不得,“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揭短了才算自家兄弟,懂不懂道理啊!技术不怎么样,想得到挺多!” 周觅咳嗽了一声,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陈川的神色,发现老头儿眼下这个色厉內荏的態度,略略放下心来,忍不住又好奇地问他:“那您……为啥要把钱藏帽子里啊?” 陈川浑不在乎地冷哼,“那个年代,坐火车还有人在內裤上缝口袋把钱塞里头的呢,我藏帽子里怎么了?很稀奇吗?” “我说你们,”这边还没等说话,沈驍的声音忽然横插了进来,“要不也別走了,咱乾脆就在这儿扎营睡个一天一宿吧?” “呃……”特训班的小新人们与歼击大队的老飞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偃旗息鼓了。 沈队简直是台只吹冷风的空调,张嘴就能把人冻个哆嗦,但孟凯歌向来是跟他打配合的,形容一下俩人在队里的角色分配的话,基本可以严丝合缝地套用成一个是严父,另一个是慈母…… 沈驍大多数的工作都是带训,孟凯歌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写资料做匯报给训练搞理论基础这些文职的工作上,加之性格上俩人也算是南辕北辙,所以性子沉静縝密的孟副队多半时间扮演的角色,都是在给沈驍打圆场和稀泥。 如果说歼击大队內部现在还有谁能管得住他们这个队长的话,也就是这个比沈驍资歷更老、老母亲一样的副队了。这次也不例外。別人怕他们队长,孟凯歌不怕,越过人群走到沈驍身边,端详了他片刻,隨即笑道:“没生气就別总板著脸,嚇著孩子们回头儿去意见箱匿名投诉你。” 沈驍满不在乎地瞥他一眼,“我怕投诉?” “那你怕不怕揭短儿啊?”孟凯歌还是笑吟吟的样子,“没听老陈说么,揭短了才是自家兄弟,你一个队长,得以身作则扎根群眾啊。” 沈驍瞪他:“滚。” “你不说我可替你说了,”孟凯歌从善如流地滚了,转头对新人们说起来:“別看你们总教官现在说一不二的,新兵的时候还不如你们呢。他第一次去野外生存训练还疯狂地想要洗个热水澡,朝著一个太阳能大锅盖就去了,等跑到了之后『大锅盖』上面写著四个大字——中国电信。” 孟凯歌看著另外几个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特训班队员接著说道:“我跟你们总教官就是那么认识的,他跑过来,我就坐在信號塔下面,我问他要干嘛,他憋了半天,憋出个理由,跟我说他要打电话。后来我跟他们队里的其他人一聊才知道,他是过来找澡堂来了!” “噗——哈哈哈哈哈!”霍棠第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 第3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莫名其妙的揭短模式忽然开启就停不下来了,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最终波及到了所有人。 所有人都知道了秦天扬不爱洗袜子,有次宿舍卫生突击检查,教员捏著鼻子用捡垃圾的大夹子在他床底下夹还没洗的袜子夹出了整整一盆。而老好人属性的杨天睿在刚入营报导的第一天就跟侯勇打了一架,向来稳重的左旋爱听惊悚鬼故事,但是听完了半夜就不敢自己去厕所,就连女飞这边,他们也都知道了霍棠每次上机训练前都要喷半瓶防晒,宿舍里堆著无数面膜,周觅睡觉总爱说梦话,秦知夏没事儿的时候就要把她那个黑框眼镜拿出来戴上过过癮,李宇飞的课外消遣是写论文,有时候找不到点了就得去冲冷水澡降降火气,结果有一次气得实在不行,活生生把卫生间的水龙头开关给掰断了…… “这可破案了,”孟凯歌听完周觅的爆料,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数落李宇飞:“本来你们报修说水龙头坏了的时候我还奇怪,宿舍在你们来报导之前都重新维护过,工程队那边明明是都检查了没有任何问题才交付的,怎么刚到了你们手里没一个月水龙头开关就能直接断了……李宇飞你这毛病不行得改啊,生气就生气破坏公物干什么,水龙头惹著你了啊?听我的,不爽的时候找人打一架最管用,我看周觅就挺合適。” 李宇飞难得地也笑起来,是格外单纯爽朗的样子,“不是禁止私斗吗?” “跟杨天睿和侯勇似的,在宿舍打,谁管得著你们啊?”孟凯歌说著又瞧了瞧不知不觉又落到后面去的霍棠和秦知夏,“我看你俩室友也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估计得跟伊博延一样,不给你俩拿计分板计个分就不错了,不会告密的。” 沈驍忍了又忍,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回头说他:“老孟,你都教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呢!” “教不教也都那么回事儿,”孟副队不慌不忙地回他:“孩子大了,往后军营里滚一圈儿什么都学会了,堵不如疏!” 沈驍懒得理他,冷笑著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可没看见你哪里在『疏』!” “师父,”秦天扬跟在沈驍身边,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这会儿其实已经快中午了,早上那寒冷的山风和潮湿的雾气退下去之后,阳光一照地上的热气就蒸腾起来,闷热潮湿得仿佛行走在四十几度的蒸汽桑拿房里,但他们这么一路嘻嘻哈哈地聊著,打打闹闹的竟然也没觉得累,秦天扬甚至还有点儿兴奋,“你觉不觉得咱这次有点像夏令营啊?” 沈驍敲了他脑袋一下,“看你像夏令营!” “比我们自己走的时候好玩儿多了,”秦天扬毕竟是全歼击大队目前年龄最小的一个,玩心重,比起跟陈川那样眼看都要往“退休”奔了的老飞相比,他其实跟特训班的人更能玩到一起去。 特训班组建马上一个月了,男寢那边跟第四旅的正式飞行员们是在一栋楼里,秦天扬已经迅速打入了特训班新人的內部,成了左旋和杨天睿两间寢室的常客,有了感情,当然就不想让这些人再被淘汰,他算来想去,连女飞那边的秦知夏在一起,淘汰掉谁他都觉得不甘心,琢磨了一下,乾脆问他师父:“师父,这次你到底为什么要把特训班跟我们放一起作训?按他们现在的情况,应该到不了这步吧?” 沈驍太知道徒弟心里打的算盘了,碰巧前面是片沼泽地,他打了个手势让大家都停下,犹豫了一下,拿定了要绕开走的主意,才看了他的小徒弟一眼,“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別的不见长进,孟凯歌那点弯弯绕绕打哑谜的毛病都让你学来了。” 秦天扬挠头笑了,“我就是想问问,师父您这么做,是不是在考察,准备往后能多留下几个人来?” 沈驍皮笑肉不笑地挑挑眉,“行啊,把你踢出去,空出来个位置,我多留个人,正好。” 秦天扬嘴一闭,不敢吭气儿了。 沈驍那嘴想懟谁的时候绝对懟得明明白白,他看可怜的小徒弟张张嘴,一时哑火了,这才又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多留几个——有那么多飞机给我们飞吗?全军歼-20一共才多少,我们队占了几架?还好意思再管上面申请调拨吗?多大的人了,还只知道异想天开!” 秦天扬很忧愁,“可我看他们每个人都挺优秀的……” 沈驍口吐刀片技能持续输出:“对,多练练,早晚超过你,这么看著你也没什么用了,趁早找下家吧。” 秦天扬吐血,缴械投降了:“队长……” “你以为我说著玩的吗?”沈驍奇怪地看了徒弟一眼,“我还是那句话,军改的目的就是让最合適的人做最適合的事儿,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有一天真有哪个新人把你比下去了,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徒弟或者你是秦叔的儿子就手软的,我得对你负责,更要对全队负责。” 秦天扬收起玩乐的样子,深吸口气,麻利儿地衝到最前面,代替了他师父的位置,勇往直前地开路去了…… · 下午四点,第四旅雷达控制中心。 控制中心的主任梁政诚將实时监控沈驍全队行进位置的雷达数据信息投到了主屏幕上,团长苏经武站在主屏幕前,看著那三十几个小红点抱团似的聚在一起,不再向前移动了。 虽然说的是无装备也无物资补给的野外生存训练,但那毕竟是三十几个身体比黄金价值还高的歼击机飞行员,包括特训班的队员在內,每一个都宝贝得不行,第四旅既然把人放出去训,安全问题就是必须要保证的重中之重,每个人的腕式pad上都有定位装置,连著控制中心,每个人的实时行动情况都会被第一时间反映到雷达中心的屏幕上。 梁政诚看了下坐標,打开了卫星云图查看地形,片刻后跟苏团长確认:“应该是在休整。” 苏经武点点头,“今天的速度倒是比我预想的更快。” 梁主任笑起来,“毕竟人多力量大。” 苏经武问:“今天晚上山里天气怎么样?” 梁政诚遗憾地摇摇头,苦笑:“孩子们运气不太好,第一次就赶上个雨天。不过也还行,阵雨,降雨量也不大。” “几点到几点?” “预计是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 苏经武没说话,眉间川字形的皱纹又狠狠地蹙在了一起,片刻后拿定主意,对梁主任说:“通知沈驍一声,今晚让他看情况机动,派直升机过去,不行就带人先回来。” 空军的天气预报系统准得很,十万大山里,正在某处艰难行进的空飞们好不容易找到了条溪流喝了点水洗了把脸,靠水吃水地折腾了半天勉强抓了六七条鱼上来填肚子,三十几號人一分,那鱼还不够塞牙缝的,最多也就是个安慰剂的用途。 霍棠他们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影视剧里饿了就隨隨便便在山上打两只兔子,抓点野鸡野鸭再捕点小鱼小虾,那都是骗人的…… 这么大的一片山,地上跑得比他们还熟悉地形,水里游的十几个男飞行员下河盯得眼睛都要瞎了,一共也就抓上来这么点儿战利品。 白天的那欢实劲儿在这会儿早就连饿带累地消耗没了,歼击大队的老飞们给特训班传授经验,霍棠他们那个袋装水喝完了一直没扔,就著溪水重新把小袋子灌满拧严实了放回兜里,好给路上找不到水的时候准备著。 按照计划,他们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个地方扎营——虽然並没有帐篷可扎,但是也得找个相对安全避风的地方,才能囫圇地熬过山区降温的一晚。 地方是找到了,在一处山坡上,覆盖著藤蔓和苔蘚的石壁朝內凹进去了一块儿,周围古木和灌木植被茂盛,勉勉强强算是个能遮风的地方。 然而,却不避雨…… 本来饿还能挺得住,趁著累得要死合衣隨便睡睡觉一宿也就熬过去了,但是雨下来的那一刻,真是让人哭的心都有了…… 梁主任说“降雨量不大”,但是他没说,这场阵雨属於短时强降雨。 好在沈驍知道消息,他们之前选择扎营的这个地方背靠石壁还算安全,不用担心泥石流或者滑坡之类的问题,男飞们照顾霍棠她们四个女飞,让她们退到了石壁凹进去的最里面,但是根本没什么用,夜里山风呼啸著吹著大雨扑面而至,四面透风透雨,实在是避无可避,酸爽得让人不敢相信。 雨水兜头就浇了个透心凉,顺著领口往衣服里面灌,第四旅出来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从头湿到脚,灌了一鞋的水。他们这个位子算是在个高台之上,虽说被可能发生的自然灾害波及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会儿风却尤其的大,最开始霍棠她们四个实在是受不了了,打报告跟沈驍说能不能去下面避风点的地方,被沈驍给骂了回来,这时候的原始森林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这么愣头青一样往山下走,无异於找死。 其实道理霍棠她们也知道,但是从没经歷过这些的姑娘们在经歷这种无助时刻的时候,本能占据了大脑的主要位置。 好在被沈驍骂清醒了。 霍棠开始还试图把雨水从脸上擼乾净,但这么干了几次就放弃了,秦知夏冻得生理性地掉眼泪,但转眼就跟雨水混在一起,什么都分辨不出了。 头顶光束倏然晃过,所有人都敏锐地听见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他们在瓢泼的雨幕里看见冒雨悬停在上方的军用直升机,包括秦天扬在內的老飞们都十分默契地只当没看见,第一次参加这种训练就遇上极端天气的倒霉特训班队员们却满含期望地看向了沈驍。 他们希望沈队能给一个“结束训练,所有人返航”的命令,但等来的却是沈驍召集几个老飞们,顶著雨艰难地就近砍了数片叫不出名字的树的叶子。 那树的叶子像芭蕉又不是芭蕉,一片一片大得很,被老飞们拿过来挡在了特训班这些新人们的身前。 其实遮不了多少风雨,但是聊胜於无,尤其这份心意,好像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一簇火苗似的,悄悄地燃起了暖融融的能量。 隔著许多大片大片的树叶,山壁凹槽外的沈驍看著十名队员,目光很深,声音很坚定:“能不能坚持?” 特训班的眾人被歼击大队的这一做法弄得眼眶发酸,刚才还想著避雨要走,这会儿却再没有任何人退缩,眾人一心地喝了一声:“能!” 大雨里,沈驍笑了一下,欣慰地点点头。 “我还能挺住,树叶还是给你们再挡一挡。”特训班的男飞里,也不知道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接著男飞们就把那些废了九牛二虎的劲才砍下来的巨大叶子都推到了女飞们的周围。 所谓“离地三尺不分男女”,其实作为女飞,霍棠她们早就习惯了跟男飞们一起训练一起竞爭的日子,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第四旅,在训练的时候无论是她们自己,还是男飞们,甚至谁都没有把她们当个姑娘看,但是当遇到危险遇到困难的这一刻,男飞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的鏗鏘玫瑰。 只是玫瑰们自己並不想当娇。 周觅李宇飞甚至是秦知夏,三个人跟著男飞来来回回地推拒了几个来回,霍棠看得著急,把滴水的刘海往脑后隨手一擼,怕声音太小被雨声压住,只得扯著脖子喊:“让来让去的干什么!有那功夫一起多砍几棵树,歼击大队的前辈们跟我们一起站里面,最外面的拿叶子挡不就得了!” 孟凯歌站在雨里跟沈驍对视一眼,猛地拍了下脑门:“嗐,都被浇傻了!” 於是集中精力开始砍树叶,一帮大老爷们儿在大雨里忙得热火朝天,然而等树叶砍够了的时候……雨停了。 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直悬停的直升机轰鸣著开走了,霍棠她们怔愣地看向儼然一副马上就要雨过天晴样子的天空,秦天扬保持著用匕首继续割叶子的姿势,僵硬地看向他师父:“队长,你確定这不是人工降雨吗?这是故意玩儿我们呢吧?!” 沈驍深吸口气,把刀收起来,狠狠抹掉了脸上的水。 看上去平静得不行,但离他最近的秦天扬分明听见了他这位似乎永远能淡定冷静的师父,真切地骂了一声国骂…… 第31章 威逼利诱 山区天气变化频繁,突然阵雨转多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老飞们以前作训也遇到过这情况,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但今天这会儿,的確是每个人心里都憋著口恶气。 今儿这雨来的不是时候,停得也让人窝火。 男飞们面面相覷地看了看各自手里那好不容易砍下来的大叶子,刚才下雨的时候为了遮雨挡风慌慌忙忙地用这玩意应急也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雨停了再看看,各个都感觉自个儿活像深山里的原始人似的,被浇成了一只只落汤鸡,还拼命地扯著手里足有放大版芭蕉扇那么大的叶子准备挡雨…… 这可真是…… 男飞们纷纷扔了叶子,转眼看看队友,一个个都一言难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谁先憋不住的,居然气笑了。 雨停是停了,这个情况,觉是不用睡了,原本他们捡过来准备夜里取暖的乾柴火也都被雨淋湿了,究其种种,实在是让人慾哭无泪。 “可能是老天爷看我们今天太顺了,”陈川嘀咕一句,把帽子摘下来,稀里哗啦地拧出来不少水。 像是个信號,接著大家开始脱外套的脱外套,脱鞋的脱鞋,军靴一倒,又是一捧水。 女飞这边帽子外套鞋子还好说,裤子和里面的t恤是没法拧乾了,杨天睿是个心细的,但面子矮,不好意思说,从旁边把刚拧乾外套穿回去的左旋喊了过来,“那么多树叶呢,你让霍棠她们拿著挡一下,贴身的衣服也拧拧水,她们折腾的时候我们男的都离远点就是了,不然晚上这么冷,几个小姑娘,弄不好都得感冒。” 別说小姑娘,左旋自己手冻得都发僵,他搓了下手,並没有带来什么热量,知道杨天睿的个性,他也没推辞,点点头就朝霍棠她们过去了。 把建议一说,包括惯常不拘小节的周觅在內,几个人都摇头——这么一帮男的都在呢,干这事儿实在不好意思。 “不是,事急从权,这才几点啊,还一宿要熬呢,不都说姑娘体寒怕凉吗?別囉嗦了赶紧的吧,我们都走远点。”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霍棠敷衍地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就这样吧对付下就过去了!” 左旋哭笑不得的,“平时没看出来你怎么还这么轴?” 这是一回事儿吗?霍棠心里腹誹,推著左旋转了个身,“行了你快走吧,婆婆妈妈的!” “要不……”李宇飞犹豫半天,忽然插进来说道:“要不还是弄一下吧。” 秦知夏倏地转过脸看她,“啊?可是……” 李宇飞垂著眼皱著眉,没看左旋他们,“万一真生病了,感冒还好说,发烧是肯定没法训练的,现在也说不好后面的训练是什么安排……得不偿失。” 左旋一拍大腿,“就是这么个道理!” 霍棠没动地方,看著秦知夏,李宇飞说的固然有道理,但如果四个人里最靦腆害羞的小可爱抹不开面子的话,她不能让秦知夏一个人孤军奋战,她得陪著她。 秦知夏抓著衣角犹豫,感受到霍棠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大概也看出了霍棠的意思,挣扎片刻后鬆开手,对霍棠轻轻地点了点头,结果一摸裤子才想起来,她还私藏了一把奶没捨得吃呢,这会让大白兔的外包装纸都快被蹂躪碎了…… 霍棠满脸麻木地掏出一把已经化得湿噠噠的奶,丟又捨不得丟,吃又下不去嘴,满把都是黏腻腻的手感,惹得霍棠浑身难受。尤其是在被周觅发现了之后……更难受。 “誒我去,你又偷著拿我!”周觅急急忙忙把拧乾的t恤套回去,看著那一把出身未捷的奶痛心疾首,“拿就算了你还不给我吃,刚才都饿成饼了,这不暴殄天物吗!” 霍棠的內心是崩溃的,她用另一只乾净的手揉了揉突突跳著疼的太阳穴,心里在疯狂咆哮:这场见鬼的野外生存训练,简直是从头到尾都很一言难尽! 一地的大树叶也没算白砍,至少给女飞们临时cos了一个换衣间。 她们拧衣服的时候,男飞们都自觉地去了能避开这边的角落,等她们衣服都穿回去了,从雨停之后就没见著人的沈驍、孟凯歌带著秦天扬和司南回来了。 神奇的是,怀里竟然抱著两捧乾柴火…… 侯勇都惊了,“这么大雨,怎么还有乾柴火?!” 孟凯歌说:“雨大但停得也快,有遮挡的地方不会被完全浇透,多遇著几次这天气,什么经验都有了。” 柴火当然没有刚才全队一起努力捡回来准备过夜的那些多,但聊胜於无,沈驍把怀里的一捧乾草干树枝垒到一起,拿打火机点著了,招呼已经围过来的女飞们,“愣著干什么,过来烤烤。” 这把火一升起来,简直就是救命药。 孟凯歌带人又陆陆续续地捡了点干树枝回来,三十几个人对付著把火堆分了三份,各自都围著火堆坐了。 孟凯歌把最后一捧柴火抱过来给了特训班这边,左旋站起来,“副队,您告诉我们地方,我们再去捡点。” 孟凯歌伸出两根手指给他比了一个坐下的动作,“老实待著吧,你们当这点玩意那么好找?周围能捡的都被我们捡完了。”说著看向跟他们蹲在一起的秦天扬,揶揄地笑起来,“现在还像不像夏令营?” 秦天扬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他,“都这样了,孟哥您就別落井下石讽刺我了。” “其实要说像也可以像,”伊博延忽然说,“你们听我即兴来一段儿啊!这个暑假,让我们穿越原始森林,在神秘的十万大山中探险,清晨有薄雾相伴,有清风围绕,当日上枝头时,林间鸟雀轻鸣,夜晚宿营,忽而有雨,便开启了一次毕生难忘的雨夜星程——”说完了,他拿著树枝將柴火往火堆里拢了拢,抬起眼的时候眼里映著火光,晶晶亮亮的,在一片瞠目结舌的静默里问他的队友们:“酸么?” 司南搓了一下胳膊,“天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伊博延懟了他一下,“扯淡!你那是冻的。” “本来我还愁这次回去又要写总结报告了,”孟凯歌语重心长地拍拍伊博延的肩膀,“行了,这活儿就给你了。” 伊博延震惊,“不是,这个不合適吧副队?” 孟凯歌不置可否,乐呵呵地走了,秦知夏吸吸鼻子,“你別说,跟著你说的想一想,这要真是趟夏令营,我还挺想去的。” 侯勇痛心疾首地拍大腿,“这不就是卖家秀和买家秀的故事吗?!” “哈哈哈哈哈,”左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买家秀不行,这得是198双飞准4钻七日游宣传单和实际目的地的区別!” 霍棠也笑得不行,“你怎么这么懂啊?” “我们学校是个旅游景点,学校里一走总能听见旅行团的大姨们说,还有传单啥的!” 就这么说说闹闹的,倒是也熬过去了小半宿。 衣服烤乾是不可能烤乾的,但好歹有了点热气儿,趁火没灭之前,沈驍留下了包括自己和陈川在內的几个老飞放哨,让其他人去眯一会儿。 心力交瘁的一天,即使条件非常艰苦,霍棠还是睡著了。她做了个很混乱的梦,梦里大雨瓢泼,她一个人在看不见尽头的树林里冒雨奔跑,不小心摔进了沼泽里,眼看著自己沉下去,岸边的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用力將她拽了上来—— 然后就是“啊”的一声尖叫。 她猛地惊醒,鲤鱼打挺地霍然坐直了,旁边的秦知夏死死抓著手腕,人已经缩到了后背紧紧挨著山壁的地步,“蛇!” 霍棠一眼就看见了秦知夏手背的一道浅浅的血痕,当即脑子就嗡了一声,下意识地一把將秦知夏抓了过来,这才看见距离她刚才坐过的地方不远,一条大概三十几公分的小蛇正旁若无人地往前爬…… 放哨的沈驍等人跑过来,陈川抓著蛇的七寸把那玩意拎走,沈驍脸色凝重地抓过秦知夏的手臂,一边查看一边安抚:“没事,冷静,你先冷静一下。” ……秦知夏也想,但她冷静不下来。 她本来就胆儿小,这辈子乾的最大胆最不符合人设的事情就是开战机,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蛇,完全是本能式恐惧,根本无法控制,平时逛动物园看见爬行动物展窗她都得绕开走,更遑论现在被蛇咬了一口…… 李宇飞和司南都属於睡觉浅的类型,同样睡不著的俩人怕吵醒队友,就到远点的地方一边运动取暖一边隨口聊天,听见声音也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霍棠紧张地一叠声问沈驍:“这伤要不要紧?蛇有没有毒?要不要叫救援?” 在陈川身边的周觅眼尖地发现捏著小蛇七寸的陈教练用膝盖轻轻地顶了沈驍后背一下,眼见大傢伙著急,周觅把正要过去的李宇飞拉到了一旁,李宇飞不解地看著她:“干什么?” 周觅没吭声,只是意味不明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在他们前面,沈驍从军靴后面拔出了匕首。 刀锋雪亮,映著秦知夏一张梨带雨的脸,更显得她无助仓惶,“教练你干嘛?你要给我放血吗?我不行我不要我拒绝!” 沈驍愣了一下,原本准备朝后面伸过去的手绕到前面代替霍棠抓紧了她被蛇牙划出浅浅一条血痕的手,“有毒还不放血,等死吗?” 秦知夏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不行,你一刀下去……我、我就飞不了了!” 这句可太扎心了,霍棠跟著围过来的左旋他们一起满脸悽然。 飞歼击机的飞行员身上容不得明显的伤疤,因为当载荷被拉大的时候,伤口是真的会迸裂,所以一旦受伤就意味著飞行生涯的结束,秦知夏手背上的血痕其实相当浅,但是有手指那么长,明显是蛇刚一碰她的时候她就醒了,自己缩回手的时候被蛇牙划了一下,沈驍真要给她放血清伤口,找这么个伤口切下去,秦知夏一直暗戳戳惦记著的“停飞”结局就算是真的实现了。 秦知夏一直训练不算太积极,但也不拖后腿,沈驍本来奇怪她是怎么回事,今天在互相揭短的修罗场里听见了秦知夏私下里喜欢戴眼镜的事儿,他就想明白了。 合著不积极是因为一直想停飞,但是还没拿定主意。 既然如此,这么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沈驍就决定推她一把。 他抓著匕首在秦知夏不断试图往回缩的手背上比划了一下,没看她,“那你到底是想飞还是想停飞?” “我……!”秦知夏一时语塞,委委屈屈地別开头,眼泪都含在眼圈里,居然犯起了倔,闷闷地说:“反正我不能留疤。” 沈驍的刀尖落在秦知夏手背上轻轻抵著,把小姑娘嚇了个哆嗦,“你给我句准话,你到底想不想飞?” 秦知夏哭出声来,眼泪控制不住成了断线的珠子簌簌地落下来,她看著自己那已经中了蛇毒、马上就要留下长长一道疤的手,想著即將到来的停飞命运,在飞行触手可及的时候,她曾经那么抗拒这个职业,可是现在让她必须在命运和飞行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她却对停飞的命运无法言说的难过…… “我……”她抽噎著,哭得直喘,听得每个人心里都跟著揪紧:“我想飞,我不能留疤,教练呜呜呜我不想留疤……” 沈驍忍著笑,色厉內荏地说她:“以后好好训练吗?” 秦知夏愣了一下,哽咽著泪眼婆娑地看他:“啊?” “啊什么啊?”沈队在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情景里凶巴巴地又比划了一下匕首,“问你话呢,老实答!” “训练……”秦知夏刚觉得有点不对劲的脑子又被沈驍唬住了,“我好好练,呜呜呜我不能留疤……” “留什么疤,”沈驍放开她,在后面终於忍不住笑得狂放的老陈手里抓过了那条可怜的小蛇,用匕首撬开了它的嘴,老神在在地说道:“这蛇没毒。” “啊?”霍棠不可思议地张嘴瞪大了眼睛。 秦知夏猛地抬起头,看著他们沈队那张正中下怀的脸,眨巴著眼睛傻在当场,连眼泪都忘了掉——这……这也太恶劣了吧?! 第32章 连环 一宿算是有惊无险,但是谁都没了睡意,勉勉强强闭目养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队伍就再次出发了。 只是都没了昨天一路走来说说笑笑的心情,眾人穿著潮湿的衣服,拖著一按还能按出水的军靴,忍著冻,挨著饿,步履艰难地在沾满昨夜雨水与今早晨露的山林里艰难前行。 大概是昨夜那场雨的触底反弹,这一路竟然意外的顺利,到达標记点的时候,甚至比预定的时间更早些。 来接他们的三架直升机准时抵达,悬停在茂密的丛林间,长长的绳梯隨著清晨山间呼啸的凉风飘屏似的左摇右晃,打摆子似的嘭嘭嘭地敲得人心力憔悴。 霍棠她们已经没力气了,但她们必须得跟大家一样顺著梯子攀爬上去,否则的话就没办法上飞机回营区。 特训班这边的男飞中,最后一个上去的左旋攀上梯子后想要拉霍棠一把,被守在下面的沈驍喝止了,只好丟给姑娘们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默默地先上了飞机。 地面上就剩下了四个女飞和沈驍,沈教练看了眼表,“还三分钟,你们再不走,飞机就走了。” 其实也不是不走,之所以站著没动,是因为实在怕爬到一半的时候真没了力气摔下来。 绳梯这玩意看著好像挺容易,实际上四处不著力,平时训练的时候爬当然不在话下,但现在经过了一天一宿的折腾,儼然已经到了抬腿都费劲的地步,尤其是李宇飞,她刚才跟著陈川一起走在最前面开路,砍藤蔓的时候手腕还扭了一下。 “教练,”周觅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我们仨也就算了,可是李宇飞的手……” “如果这不是训练,你们真到了跳伞之后荒野求生的那天,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援,难道也会因为手受伤了而放弃机会坐这里等死吗?”沈驍打断了周觅,这会儿倒是没生气,但说的话实在是又冷又理智,让人无法反驳。 周觅张著嘴,哑口无言。李宇飞扶著刚刚扭伤的手腕垂著眼默不作声,片刻后深吸口气,咬牙猛然跳起,两手一把拽住了悬在低空的绳梯,她死死咬著牙,把手腕撕裂般的疼都忍了下去。 霍棠她们看得心疼,但却又都无话可说。 李宇飞好不容易爬到了顶上,被守在舱门边上的男飞们七手八脚地拽了上去。 沈驍没催她们,只是在李宇飞上去之后又看了下表,用那简直可以去公证处当公证员的態度,非常中肯地告诉她们:“你们还有1分25秒。” 这下可再没什么好说了,周觅和霍棠让秦知夏先上,霍棠自己走在了最后面,跳起来在周觅脚下抓住梯子最后一个横杆的时候,霍棠回头看了沈驍一眼,“沈教练,留给你的时间可没有一分钟了。” 沈驍不置可否地抬手指了指上面,“快点,不然就一路吊著回去吧。” 霍棠槽多无口,三个人攀在了一根绳上,上去的时候正好卡著根赶上了飞机起飞的时间。 霍棠被队友们死拖活拽著翻上飞机,没了半天命似的想要吐舌头,末了还没忘了抻脖子去看下面的沈驍。 可是下面哪里还有人? 霍棠惊疑不定的目光从下面的林间一路转到了前方率先“发车”的直升机,接著倒吸了口冷气。 前面的直升机已经开始升空提速了,沈驍就吊在绳梯的尾巴上,霍棠吸气原本是被嚇了一跳,但这口气刚吸到一半,就被沈驍的动作惊得活生生变了味儿…… 霍棠眼睁睁地看著沈驍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拽著那已经被大风吹成圆弧形的梯子,猴子上树一样灵活地顺著绳梯翻进了机舱。 “艺高人胆大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左旋摸著下巴感嘆,被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的霍棠被他打断了,不爽地打了他一巴掌,谁知道拍了一手泥,当即嫌弃地又把手在他后背抹乾净了,“你是在地上打滚儿了吗?” 反正不可能比现在更狼狈了,左旋听之任之地隨她蹭,“昨天跟沈教练出去找乾柴的时候摔了一下子,可不就是泥里打滚儿了。”这时候舱门已经关闭了,特训班的这十个人各个都像死狗一样瘫在位置上喘气儿,他俩也没力气多走,就在舱门边上聊了起来,左旋也不知道是瞎捉摸了什么,忽然悄悄地问她:“霍棠,你是不是『慕强』啊?” 霍棠看神经病似的瞅了他一眼,“你是智商被摔丟了还是情商被摔没了?” 左旋乐呵呵的样子,“都在,所以才问你呢。” 霍棠瞪了他一眼,“开歼击机的女的,有哪个是不慕强的吗?” 左旋挑眉,摇头笑笑,“好像也无法反驳。” 霍棠实在是被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弄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左旋本来就是隨口閒聊,被她上纲上线的问了才觉得意外,“我就是觉得你有事儿没事儿总是盯著沈教练,所以猜你应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啊?”霍棠出离地震惊了:我什么时候总盯著他看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边左旋又接著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別说开歼击机的女飞,在军营的女兵,应该都有这种心態吧?” 霍棠乾巴巴地应了一声,“啊……那也可能吧。” 左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势在必得地弯起眉眼,浅浅地笑了一下,“所以我得变得更强一点。” 霍棠:“……啥?!” 霍棠惊疑不定的被彻底燃起了继续往下聊的欲望,然而左旋这混帐管杀不管埋,前一秒还说著话呢,后一秒居然就低头睡了过去,霍棠张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这槽该从哪里吐才合適…… 他俩不再聊天,座舱內一时间彻底鸦雀无声,周觅和秦知夏在不远处睡得跟小猪一样,连李宇飞也扶著手上的手腕在假寐,被左旋弄得胡思乱想的霍棠毫无睡意,瞪著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透过直升机的窗户看下面的崇山峻岭。 正在此时,飞机內的广播响起,前面的驾驶员没头没尾地忽然就问:“谁是左旋?” 被点名的班长打了个激灵,睁眼睛的同时已经举了手,“我,我是!” 答完了才想起来这么举手说话前面也看不见。 这会儿大家都已经都醒了,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著他站起来去拿机舱內的对讲设备,因为前一天的遭遇太惨痛,所有人这会儿都存著十足的戒备。 只见左旋对著话筒应了一声,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他的表情就真的古怪下来。 机舱內剩余的其他人感到一阵窒息。 片刻后他將对讲掛了回去,按照前舱副驾跟他说的位置,从最前面的座椅下面拽出了两个体积不小的医疗箱。 司南看著他,觉得自己的脸都木了,“干什么?又安排什么任务了?” 左旋利索地把医疗箱都打开,一言难尽地指著那两箱子东西苦笑著说道:“兄弟们,装扮上吧。” · 同一时间,第四旅第一基地,正在进行一场大型卫勤演习。包括航空军医、护士、卫生士官等卫勤专业力量及担架员、驾驶员、警戒员在內的非医疗专业人员在內,第四旅全部的卫勤部门都参与到了这次演训任务中。 演习分了几大块儿,分別是军医要在平飞后的直升机內进行气管切开术、静脉切开术以及清创缝合术等有一定风险的高空机舱活体动物急救训练,海上搜救到突然“遇险”的飞行员后在船艇上对伤员进行紧急处置和转移的训练,以及在阵地遭袭的自救互救训练,和在此情况下,在“敌”对我进行核生化攻击后的洗消和控制应急处置。 蒋檀是军医,但再怎么训练全能型人才,也是术业有专攻,她主攻的方向是心理方面,这种演习中对她专业的用处不大,因而作为机动人员,被安排在了救护车上值班。 直到突然接到特情指令。 ——“各保障分队注意,歼击大队於演习中遇袭,现有伤员两名,一为左臂受伤情况严重,失血过多造成昏迷,二位呼吸困难,体表无明显外伤,运送伤员的直升机即將降落,请所有人做好特情处置准备,认真观察,隨时准备出动!” 指挥室的话音刚落下都没超过五秒,机动队这边就听到了分处领导下达的指令:“7725,目標即將降落在第五跑道,这两个人交给你们车了!” ——演习中编號7725的救护车,正是蒋檀所在的那辆。 “是!”蒋檀神色一凛,立即应了一声。 7725號救护车里有两个航医,其中一个就是蒋檀——心理科的,另一个就是上次霍棠去做理疗的时候开会去的那位——理疗科的,剩下的还有两名担架员和一名驾驶员。 蒋檀算是职位最高的,同时也是资歷最老应急处置经验最丰富的,在这个组合里算是拿了个“车长”的头衔,指令下来,她迅速反应的同时有条不紊地做分配,“检查医疗装备。” 理疗科的姑娘答应一声,忙而不乱地將救护车上所有的装备都检查了一遍,同时將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放在最容易拿去的地方,与此同时,驾驶员已经將救护车开到了第五跑道旁边。 半空中,载著特训班队员的直升机预示著即將降落的灯光闪烁起来。 机舱里,霍棠隔著窗户看此刻格外“热闹”的第一基地,顿时惊了,“我天,我还从没看过这么声势浩大的卫勤演习。” “谁不是一样呢?”周觅跟她一起趴窗户,咋舌感嘆,“这可不是哪个学校能拿得出来的手笔。” “航空大学和航医大学本来就是两个门户,我听说医学生练手都是直接从福马林池子里捞那个啥,”司南一边说一边看著自己旁边的左旋,摸了摸下巴,“飞行学员和飞行员,医学生和医生……誒你们说,都是去掉了个『学』字,我们放单飞肯定是升级了,那他们试验对象从死的变成活的,这算是升级还是降档啊?” 左旋给了他一下子,“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试验?什么叫死的换活的?” “照理说,你现在就算不『死』,也应该是差不多一脚已经迈进那个门槛儿了,”霍棠瞧著左旋那浑身上下用染料涂得血糊糊的样子,拿著手里那临时充当调色盘的药盒盒盖走过来,手沾著血红的染料又给他查缺补漏地在他脸和脖子上多添了几笔,“能死能活,全看待会儿医生的手艺和你自己的命数,”她说著,退开了一点,让出了机舱中间的位置让左旋躺下,有点狡黠地说道:“自求多福吧班长。” 左旋一言难尽,看著旁边默不作声抓著手腕躺下装昏迷的李宇飞,“宇飞这是已经入戏了?” 霍棠拿著“调色盘”蹲在李宇飞身边问她:“还要我再给你添点什么吗?” 李宇飞直挺挺地躺著,闭著眼睛一动不动,“终於想起来给我添了?” 霍棠:“啊?” 李宇飞平静地敘述,“按我们的设定,手腕受伤的人是我,失血过多昏迷的也是我。” 霍棠訥訥地点头,“对啊?” “体表无外伤的是左旋,”李宇飞实在是目不忍视,紧闭双眼麻木地问她:“那你给左旋化成浑身是血的样子,真的有必要吗?” “啊?……”目光机械地在李宇飞和左旋身上转了一圈之后,霍棠疯了。 再看看一脸无奈的李宇飞,她觉得智商情商一起被“露营”甩没了的並不是左旋,而是她自己。 “这……我——”內心极度崩溃之下,霍棠悔不当初地用还沾满染料的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又急又气,跟自己呕得不行,懊恼又崩溃地跟整个队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我脑子可能忘在十万大山里没带回来……” “嗐,”原本已经躺好、血葫芦一样的左旋动作麻利地直挺挺坐起来诈尸,补救道:“反正任务就说要两个人假扮伤员,也没说男女,我俩把情况换一下不就完了,无伤大雅吧我觉得。” 霍棠一拍大腿,“我觉得妥,要不就这么办吧!” ——李宇飞和左旋,就是蒋檀刚刚接到命令,需要紧急救治的那两个“伤员”。 第33章 卫勤演习 “注意观察风向,確保安全距离,请求指挥中心增派一台救护车。”蒋檀所在的救护车始终保持著发动的状態,在直升机即將降落的同时,蒋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驾驶员,边背起了急救箱,“左臂受伤失血昏迷的那个得在飞机上做紧急处置,体表无外伤的那个情况应该更棘手,別耽误,失血昏迷的交给我,嘉嘉你和担架员把无外伤的那位立即后送。” 理疗科的妹子叫温嘉嘉,蒋檀后面这话是跟她说的,但她听完却立即摇头断然拒绝了,“不行,失血的那个交给我,檀姐你顾另一个。” 蒋檀也很坚持,“算了吧,你那半碗水的水平,回头儿再跟咱队里总成绩拖后腿。” 温嘉嘉显出些犹豫,她当然知道她的急救水平跟大学本科读临床医学专业的蒋檀比不了,但作为已经认识了几年的同事战友加朋友,她也知道自从蒋檀男朋友出事之后,蒋檀对血就有了ptsd,她了好长时间才重新调整好自己回到工作岗位上跟熟悉的战友並肩作战,温嘉嘉害怕万一她被刺激到,状態会一朝回到解放前,“可是你……” “总得克服过去,躲著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蒋檀明明才三十出头,可是当她说这话的时候,温嘉嘉却觉得她身上半点年轻人的生气都没有了,像个走进暮年已知天命的老人。 “檀姐……”温嘉嘉还想说什么,但伴隨著螺旋桨旋转带起的巨大轰鸣声降落的直升机打断了她的话。 根据上级指示,结束野外生存训练回营区的歼击大队和特训班,全体配合卫勤演习。 前面两架老飞们乘坐的直升机一架模擬了將伤员从战场转移后送回营区后,飞机紧急迫降舱门却无法打开的情况,另一架模擬了直升机遭受攻击后机尾起火,舱內全员伤情不明特情。 歼击大队包括沈驍在內的所有飞行员全部参与演习,在配合卫勤的同时,也是为了增加本部每个飞行员在应对突发情况时的应急反应。相比於他们,其实特训班这边的任务简单很多。 直升机落地的时候,后舱灯完全熄灭,没有任务也不用cos伤员的空飞们让开了舱门对应的位置,给马上要开始的“救援”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7725和赶来支援的另一辆救护车迅速向前,7725的驾驶员用最快的速度接近飞机,到跟前的时候漂亮地甩尾倒车,轮胎摩擦地面带起刺耳的尖鸣,下一瞬,驾驶员將救护车的车尾对准了直升机的舱门。 蒋檀与温嘉嘉迅速打开救护车门,隨车的护士和担架员跟她们一起跳下车,同时直升机舱门打开,蒋檀率先登机,接著就因为机舱昏暗的光线而微微眯了下眼睛。 霍棠他们都躲得远远的,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蒋檀几个人也完全把他们当成了背景板。 cos伤员的李宇飞和左旋一动不动地躺在舱內,皱著眉,满脸痛苦。 昏暗的光线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救援的难度,会给医生查看伤员情况造成阻碍,但蒋檀只是在刚进机舱的时候顿了一下就快速適应了环境,按照下车之前说好的,她绕到里面查看浑身是“血”的左旋的情况,温嘉嘉这会儿再想反驳也已经晚了,上了飞机立即就来到了李宇飞身边。 整个检查的过程没超过十五秒,期间护士们根据她俩敘述的伤员情况,用手持机录入了伤员的伤情信息,同步写入到了李宇飞和左旋胸前的军人保障標识牌,形成了电子伤票。 片刻后,温嘉嘉与护士一同將李宇飞固定在担架上,跟后面的担架员说道:“怀疑是张力性气胸,立即后送。” 她所说的“后送”,指的是將伤员送到航医楼,立刻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手术的意思。 卫勤保障的眾人协同作战,配合紧密,温嘉嘉话音刚落,护士已经协助担架员將“重伤”的李宇飞运进了救护车,接著温嘉嘉也疾步跟了上去,而留在机舱中的蒋檀,正在给左旋“重伤”的左臂做紧急止血包扎。 她下手很稳,止血带在她手上跟自己有生命似的一圈圈在左旋的手臂上缠绕,任谁看她此刻都会认为是一个急救经验丰富的老航医,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得用牙齿咬著舌尖,藉由那尖锐的刺痛才能稳住自己的手,让它將一切急救处置都做到最好。 她儘量不去想当年未婚夫浑身是血被从战机里拉出来时的样子,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救援机器。 包扎、固定、送救护车、给氧,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车子开动的时候,一直闭著眼睛的左旋终於沉不住气了,他想睁又不敢睁地眯缝著眼睛,带著实打实的氧气面罩,吸著氧,瑟瑟发抖地看了蒋檀一眼。 正在给他接血压和心电仪器的蒋檀看了他一眼,没吱声,直到动作麻利地將手上的工作都做完,才长出口气,跟指挥中心匯报了“紧急救援”的情况,才將左旋的氧气面罩摘掉了。 明明吸著氧呢,第一次配合这种演习的左旋却觉得自己好像比较被考核的医生还紧张,甚至好像有点缺氧。 蒋檀看著他浑身上下唯一没“血”,还算乾净的那张脸,“你可以说话了。” 左旋在蒋檀朝他伸手的时候赶紧又把眼睛闭上重新装死了,听见这话又不確定地睁开眼睛,“……结束了?” “嗯,”蒋檀点点头,声音轻快,“待会儿把你运到航医楼,这趟任务就算结束了。” “哦哦哦,”从小就对医生充满了三分恐惧七分敬畏的左旋诚惶诚恐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得一直给我送到手术台上才算完……” “手术?”蒋檀笑了,“这个在活人身上可模擬不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左旋有点窘,不著痕跡地换了个话题,“我刚才数秒了,从你们上飞机到把我运下来,整个过程1分34秒,太厉害了。” “你叫左旋吧?”蒋檀意外地挑眉,“心眼儿还挺多。” 她那態度有点微妙,在左旋看来儼然就是个老前辈夸奖小孩儿的样子,夸得左旋一阵赧然地咳了一声,“蒋大夫怎么知道我名字?” 问完了才觉得说了句傻话,蒋檀是第四旅分给特训班的航医,整天研究的对象都是他们,再加上之前还给上过课,不知道他名字才有鬼,他有点懊恼,想拍脑门儿,动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夹著检测生命体徵的仪器,於是更加尷尬了,“嗐,不好意思,是我傻了。”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又跨界过来参与急救——”蒋檀听见动静上前將脉氧监测系统的夹子给他换了个手指重新夹上,说话间又看了眼车载仪器上的各项屏显数据,接著目光奇怪地重新落到他脸上,“奇怪,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啊?”她不说左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闻言跟著也往仪器上看了一眼,接著也嚇了一跳,看那数据就好像心臟恨不得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但他本人却並没有太大的难受的感觉——或者说从昨晚开始,接连的打击都很难受,现在能舒舒服服地躺在救护车里,虽然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染料,但也比之前的状態放鬆了太多,种种境遇互相一对比,眼下立刻就成了小巫见大巫,左旋做了两个深呼吸,摇摇头示意蒋檀自己没事,“可能是昨晚上没睡觉的关係,没事儿。” 他说没事儿,蒋檀还是给他又打了一遍心电图,看结果的確是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下来,“跟沈队和苏团长反应过多少次了,这么熬人的训练方式对飞行员来说存在很大的健康风险,可惜没人听我们的。” 想起歼击大队昨天外出训练的事儿,一车的卫勤保障兵们都气不打一处来,坐在蒋檀旁边的护士年纪跟左旋差不多大,气不过地噘嘴摊摊手,接著蒋檀的话说下去:“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倒是来得勤快,你们歼击大队啊,可谓是『有事钟无艷,无事夏迎春』的典范。” 左旋听著卫勤部门的吐槽觉得新鲜,转念一想,又摇头,“我还没通过特训呢,还算不上是歼击大队的人……” “会进去的,”蒋檀態度肯定,然而就在左旋惊讶又振奋地瞪圆了眼睛想说什么的时候,她又抢在前面悠悠然地补了一句,“就算没有留在第四旅,也会是其他的兄弟部队。” 左旋瞬间从绽放的向阳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哭笑不得,“这话您是不是跟霍棠也说过?” “別跟我『您来您去』的,听不习惯,”蒋檀顺嘴纠正了他一句,接著才回答问题,很大方地承认了,“你怎么知道?霍棠连这都跟你说?” “不是不是,她就是跟我说跟你聊天挺好玩儿的,”左旋也没扭捏,从善如流地改掉了敬称,“我合计著这种冷笑话,勉勉强强……似乎也能算进『好玩儿』的行列?” 说起霍棠,刚才进机舱的时候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员”身上,蒋檀都没看见霍棠在哪儿,这会儿一想起来她,十几天理疗过程中某霍姓女飞那杀猪般的叫声和总是想方设法试图逗她开心的种种都歷歷在目,蒋檀有点好奇地问左旋,“你们昨天野外拉练,霍棠状態还行吗?” “好得不了了,女飞里李宇飞和秦知夏都受了点小伤,就她和周觅,全程活蹦乱跳,昨天晚上淋了雨,今天也没听她再说肩膀疼什么的。” 蒋檀笑笑,“没说可不等於没疼。” “也是,”左旋应了一声,“你是不是也挺喜欢霍棠的?我听她说,她是去理疗室的第一天因为值班医生不在,所以你临时顶上了,但后面十几天都是因为你觉得她可爱,所以才跟理疗科的医生换班了?” 后面的话稳准狠地暴露了霍棠的自恋属性,但心思敏锐如蒋檀,却几乎立刻就在第一句上面抓住了重点。“——也?” “对啊,我也挺喜欢她的,”左旋大方地承认了,“我俩是来第四旅报导的那天遇上的,我来的有点晚,结果她也很晚,她是我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说起来也算是缘分。” 蒋檀老母亲似的看著兴奋的左旋点点头,接著问道:“李宇飞是真受伤了?” “嗯,就是左手,扭到了手腕,上直升机的时候攀绳梯还折腾了一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左旋担心地皱皱眉,嘆了口气,“本来说我演张力性气胸的那个,她来演外伤的这个呢,这样也算本色出演了,结果霍棠那个马大哈,让她来化妆,她给我俩画反了……” 蒋檀点点头,看著手上从左旋身上蹭下来的鲜红的染料怔愣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没再说话。 救护车一路从第一基地开出来,在一路狂飆到航医楼停车之前,蒋檀忽然问左旋:“你了解李宇飞吗?” 左旋错愕了一瞬,隨即回答:“接触得不多,她一直挺努力的,我们男飞有时候都拼不过她。” 蒋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她不说话,身为特训班班长的左旋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蒋檀笑了一下,“没事。” 救护车在航医楼门口急停,车后门打开,担架员尽职尽责地將左旋运下车,转到了在门外等著的病床上。 按照流程,医院急诊科的护士將人推进楼里,负责將他身上贴著夹著的各种监测仪器摘除,到这里,属於蒋檀的这场演习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活蹦乱跳的左旋顶著一身“血污”从医院的板床上诈尸般翻身而起,他心里装著刚才蒋檀忽然没头没尾问李宇飞情况的事儿,想再找她问问清楚,然而等追出去的时候,门口送她来的救护车都已经没影儿了,更別说是蒋檀。 医院大门口还有来自不同队伍的卫勤演习人员在忙进忙出,左旋让到一旁,担忧地往楼里看了一眼,还是决定暂时先回去,而那位他连追都没追上的蒋医生,此时此刻,已经到处置室里找到了李宇飞。 第34章 戒备与释然 医生给李宇飞扭伤的手腕上药包扎之后就离开了处置室,因为演习的关係,整个航医楼的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配合演习的“伤员”在被送到这里之后都会自行离开,处置室里这会儿只有李宇飞自己在等刚才拍摄的x光片的结果。 虽然性格孤僻,但很多时候,她其实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著,因为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总会想得更多些,那些平时被她用忙碌填充而无暇他顾的焦虑和迷茫都会在这种时候变本加厉地找上来。 ——我昨天的训练表现怎么样?教官们是怎么看我的,队友又是怎么看我的?我性格这么不好,会不会被人討厌?眼看著特训就要结束了,我能不能留下来?以及……万一我真的被淘汰了,后面我该怎么办? 所有的不確定像茧一样严丝合缝地层层將她包裹其中,任凭她如何奋力地挣扎也无法突破重围。 她有点暴躁,自己跟自己生气,咬著嘴唇皱紧眉毛,看著手腕上的绷带都觉得刺眼。 这伤会不会留下什么隱患?以后会影响我开飞机吗?现在会不会影响我训练?万一待会儿片子出来结果不好要停训的话,后面我还能不能跟得上? 纷杂的思绪潮水一样地涌向她,让她再也坐不住地站了起来。 要进门的蒋檀正好跟要出门的李宇飞撞在一起,隔著一道门槛儿,蒋檀將她脸上没来得及掩藏的焦虑和急迫看了个清清楚楚。 李宇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蒋檀,而且看这个架势,这位“空军读心人”明显就是来找自己的,她当即有点紧张,慌忙地想要调整一下脸上的表情,但努力了两次也只是挤出了一个略带尷尬的笑,“蒋老师,您这是……?” 蒋檀把她每一瞬的微表情都尽收眼底,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有趣地笑起来,“在营区叫我名字或者蒋大夫的多得是,叫老师的你还是独一份儿,还怪可爱的。” 蒋檀边说边进了处置室,本来要走的李宇飞只好又跟了进来,“您是来找我吗?” “对,左旋跟我说你受伤了,”蒋檀点头,“幸亏赶得巧,不然你就要走了——刚看你挺著急的,干什么去?” “拍了个x光,想去等结果。” 蒋檀轻车熟路地在处置室的饮水机下面拿出了两个纸杯,给李宇飞和自己都接了杯微微有些烫的热水,她看得出来李宇飞在戒备著自己,因此反而更加直率,“你是害怕手腕的伤影响训练或者留下后遗症吧?” 李宇飞接过水杯道了声谢,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以我的经验来说,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但往后训练的確是要自己多注意了,不想留下病根的话,这段时间就好好养著,跟霍棠一样,每天训练结束后来做理疗,训练的时候也要注意儘量减少使用左手,需要大力拉拽的动作不要做。” 李宇飞喝了口水,微烫的水一路熨帖地暖过沁著昨夜冷雨寒气的身体,让她紧绷的情绪微微放鬆下来,“您跟刚才医生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毕竟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蒋檀笑了一声,看她紧皱的眉心微微放鬆开,不再那么戒备著自己了,尝试著跟她拉近了一点距离,“霍棠叫我檀姐,你也这么叫吧。” “好,”李宇飞垂眼看著手中的水杯,轻轻地叫了一声,隨后犹豫了一瞬,还是张口问道:“檀姐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听说你正好在这边,我就过来想跟你聊聊,不然平时我找你的话,估计还是要惊动你们领导那边。” 李宇飞抿了下嘴唇,“您说。” “別您来您去的,我听著彆扭,”蒋檀隨口纠正了一句,也不囉嗦,直截了当地跟她说:“我直说吧,你也知道,我负责你们特训班的心理测评,从开始训练到现在,你的各项成绩都非常出挑,歼击大队那边也很看好你,但是在我对训练进行復盘的时候,发现你的心理状態不是很稳定,所以一直想找你聊聊——我找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不是上纲上线的心理辅导,你也不要紧张,今天我们聊的所有內容,我可以对你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未来也不会成为影响你任何成绩的任何依据。” 她迎著李宇飞逐渐紧绷的表情,言辞恳切,“宇飞,我只是想在目前还一切可控的情况下尽我所能地帮到你,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可以相信我。” 李宇飞当然知道蒋檀是干什么的,她能在空军那么多航医中独得“空军读心人”称號,实力当然不容小覷。她知道自己的焦虑,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一定程度的社恐,她没理由不信任蒋檀的专业水平,如果可能的话,她也希望能得到蒋檀的帮助。 但问题是……她不相信蒋檀。 她没办法对一个只在上课的时候有过交流的航医掏心掏肺地坦诚相见,也不敢放任自己在他们的心理测评师面前暴露自己任何心理上的弱点,即使蒋檀给了那么多承诺,她仍然害怕这有一天会成为她被淘汰的唯一理由。 所以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谢谢檀姐,不过我没事的,檀姐就不要替我操心了。” 蒋檀温和地看著她:“宇飞,你知道,今天如果我换种方法,不用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而是循序渐进套你话的话,你未必会察觉。” 李宇飞垂著眼,“我知道。” “我之所以坦诚,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係,不是敌人,甚至不是竞爭对手,我——” “檀姐,”李宇飞忽然抬头打断了她,態度很坚决,满眼都写满了拒绝,“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 “李宇飞……” “我真的没事!”李宇飞又斩钉截铁地强调了一遍,將手里已经不那么暖和了的水杯放在了桌上,对蒋檀仓促地笑了一下,“片子应该出来了,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从处置室逃出去的,蒋檀没再阻止,看著处置室的门开了又关,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 晚饭之后,独自坐在操场双槓上的秦知夏也长长地嘆了口气。 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晚饭,觉得自己终於又从湿噠噠的沼泽地里活过来了,手背被那条蛇的小尖牙划出的一条血痕也早就已经结痂,在手背上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小奶猫挠了一下。 为这一下,生生地把她自以为了十几年的事情掰断了。 从小到大,老爸始终逼著她往空军飞行员的路上走,小时候跟看护瓷娃娃似的不让她磕了碰了,上学了之后学业最忙的时候也盯著她做眼保健操,每天早上风雨无阻地带著她一起跑步健身,哪怕外地出差的时候,还得让秦知夏自己录个跑步视频发给他。 自从妈妈生病离开了之后,秦知夏就没了能替她说话的知心人,每天的日子都像是在监狱里,所有行为都是程序化的定製,老爸只关心她有没有做好,並不在乎她开不开心。 或许他也是在乎的,或许站在他的立场上,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未来,但是从秦知夏的角度,她实在是感受不到。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人——专门生下来为了父亲没机会实现的梦想而圆梦的那种。 因为老爸从小就有个当飞行员的梦,其实他那个年代招飞没有现在这么严格,但无奈他是个重度近视,只能遗憾地从招飞体检办公室中出来,后来成了空军某驻地的一名文职人员。 但他实在太爱战斗机了,家里面能放东西的地方堆满了各种模型,书架上属於他的那一半满满当当都是各种飞机的理论书籍,平时沉默寡言挺靦腆的一个人,说到这些就像换了个人,立刻精神百倍口若悬河。 秦知夏从小耳濡目染,当然知道老爸的执念,但她並不认为自己能胜任歼击机飞行员这个职业。 她母亲是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姑娘,温婉且柔软,纤细而敏感,她的性格从母亲身上一脉继承下来,她喜欢柔软安静的东西,喜欢写写画画,喜欢歷史,高中之前一直在学古琴,高考时候的梦想是能顺顺噹噹地考到母亲的母校去,去学考古。 当时她想的是,虽然妈妈不在了,但我不喜欢的事情,老爸总不能把我绑去选飞吧? 招飞的报名表她没填,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老爸也的確没办法绑她,老爸是把她骗去的…… 那个谎言简直不堪回首,她直到现在都无法想像,老爸那个明明平时说个谎都会脸红的人,是怎么把选飞这件事编得这么圆的。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进到了空军驻地里面,再想走已经晚了。 体检一样一样过,测试一项一项闯,拿到入取通知的时候,老爸高兴得一宿没睡,而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哭了一宿。 再后来,就是五年航校的按部就班,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老爸从小给她打下的底子都太好了,她真的飞上了老爸梦寐以求的歼击机,无可挣扎地走上了老爸从小就已经替她选好的路。 所谓赶鸭子上架,但她已经被架在那里了,也只能硬著头皮往下走。 再后来,就是第四旅的选拔。 功勋卓著的第四旅,是多少空军人心中灯塔一样的存在。 在学校的女飞里,她各项表现都非常好,所以临毕业的时候,学校把唯一一个女飞的名额给了她。 她不想辜负学校的好意,但也不想辜负自己的未来,毕业回家之后纠结挣扎了快一个月,临近报到之前,她还是决定放弃。 后面的事跟霍棠家里的有点异曲同工,直到她作出决定之后,才发现找不到报到证了。 霍棠的老爸藏她的报到通知书是为了不让她去,秦知夏家里正好反过来,老秦藏这个通知,是怕秦知夏突然变卦说不去。 接著就是报到那天周觅在第四旅门口看见的那一幕,她抗爭无效,被老爸一路押解到这里,被动地参加了这次选拔。 她干什么都不急不忙,就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地吊在后面,没有特別强烈的胜负欲,自然也就不会使出全力。 她总是要找机会戴眼镜,因为放不下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她天天想著停飞,因为这不是她想走的路。 直到昨天,沈驍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揭穿了她这些年来一直自欺欺人的谎言…… 总是想著停飞,但当停飞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发现她对天空的嚮往已然无法割捨了…… 也许是出於潜移默化的培养,甚至更可能的,是她骨子里留著老爸的血,那种渴望甚至已经成了本能。 在那一刻她才想明白,当年选飞的时候其实未必走不了,腿长在她身上,只要她把自己的“非自愿”情况说明,招考的老师们没人会强留她。 一个月前她被老爸押送过来报导的时候也一样,即使老爸再怎么强硬,他到底是进不来第四旅的,她甚至都不用去报到,只要等老爸走了,她转头从营区出来,此后天高海阔地躲上一阵子,等生米煮成熟饭,第四旅招新於她而言再无可能,老爸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此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她还能继续追寻她的梦想,摆脱老爸的控制,成就完全属於自己的人生。 她本可以这样,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这样,但是她都没有。 好像本心被叛逆的念头掩盖得太久,所以渐渐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直到这层遮羞布被沈驍狠狠地揭开了…… 她有点沮丧,迷茫又轻鬆,好像在大雾中迷路的旅人终於找对了前进的路,可是向前就意味著离开目前相对安全的环境,而前路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挑战。 而没了外力的捆绑,向前成了她自己的选择,她再没了不努力的理由,只能在未来的每时每刻里,为自己的这份热爱拼尽全力。 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没法形容,也找不到理由,所以秦知夏只好把这归类到了基因里属於母亲的多愁善感。 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余暉温暖,彩霞漫天。她在体感非常舒適的晚风中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镜框,又轻轻地嘆了口气。 正好被出来夜跑的秦天扬看到了。 秦天扬穿了个半袖的迷彩背心,前胸已经被汗沁湿了,跑过来之后脚步也没停,保持著刚才跑步的频率在原地踏步跑,“怎么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坐著?” 秦知夏笑了一下,隔著没镜片的眼镜看向他,“宿舍热,过来吹吹风。” 秦天扬跑到她正面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前天才听说你没事儿喜欢戴眼镜,今天就看到了,別说,还挺好看的,就是有点不像你了!” 镜框后面,秦知夏目光流转,染著漫天晚霞的色彩,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灵动生气,忽然就指了指自己的眼镜问他:“你喜欢啊?” 秦天扬被问懵了,“啊?” 秦知夏笑眯眯地將镜框摘了下来,隔空拋给了秦天扬,“给你了!” “啊?为什么——喂!秦知夏!” 秦天扬连跑步都忘了,他停下来,傻愣愣地看著跟他同姓的姑娘灵巧地从双槓上跳下来,也不理他,挥挥手,步履轻快地跑掉了…… 秦天扬看著秦知夏像个娇俏的小姑娘一样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宿舍的方向走,自己张著嘴愣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拿起手里那副土气的中性镜框放在了眼前,隔著那副镜框回头看向火烧流云的天际—— 这晚余霞成綺,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成了秦天扬记忆里最美的回忆。 第35章 十进六 特训还剩最后两周的时候,特训班开启了自由空战练习,在这门课程开始之前,沈驍终於宣布了淘汰规则,在自由空战课程结束之后,会有一个教练们根据每个人不同弱点进行纠错的单项特训,在这之后,会根据所有项目的综合成绩、日常表现以及航医的心理评估报告,在这一轮淘汰掉四个人。 自由空战训练为期一周,结合之前地面模擬课程的战术和经验,前面五天都有教练带飞,后面两天是队员们自己驾驶歼8进行2v2对抗,长僚机和对手都由抽籤的方式决定。 因为提前说明的淘汰规则,让这次的训练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在秦知夏一改之前的风格开始努力训练之后,306宿舍一下就变成了人人勤奋刻苦勇爭上游的模范队伍。 连最烦看书的周觅和总是胸有成竹的霍棠也开始翻书查资料看视频,但第一天的训练成绩不算太好,除了抽籤跟左旋组了队的霍棠外,306的姑娘们在对抗中全军覆没。 上午训练,下午復盘,教练们把每个人的问题都详细地拿出来讲,比如周觅实施大角度机动的时候不够灵活,比如秦知夏动作太过保守,更比如…… “李宇飞,”在自由空战对抗中一直带著李宇飞的陈川將她停车的监控截图打在了多媒体教室的主屏幕上,“你的驾驶技术各方面表现都没问题,今天打输了主要是你的战术战法太激进,跟队友配合產生了严重的问题,虽然队友都是临时抽籤决定的,留给你们商討战术的时间有限,但你们也要记住,空战不是一个人的独舞,配合打贏才是关键。” 李宇飞红著脸站起来,应了一声“是”。 “另外你还有个毛病,这个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陈川接著说道:“四转弯改出对正跑道的时候,你停车永远是偏的,你自己知道吧?” 李宇飞的声音低下去:“知道。” 陈川没训她,只是调出了她停车的视频,一边放一边指著屏幕给她讲:“你看这里——你下滑点有点靠后,所以飞机会往下『掉』,这样就导致你的下划线低,但这种情况在自己操控的时候有时候的確是自己感觉不到的,得靠练,练多了,手感有了,自然就知道点在哪里了。” 李宇飞抿了下嘴唇,“是。” 復盘结束之后,李宇飞没回宿舍,晚饭也没吃,周觅不放心想去找她,被霍棠和秦知夏拦住了。 “你让她自己待会儿吧,”秦知夏嘆了口气,“她那个要强的性格,输了空战被陈教练批跟队友无法配合就算了,还当著那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她停车的基础操作不过关,她哪受得了,肯定得消化一会儿。” 第一天对抗赛寢室四个人就输了仨,霍棠虽然贏了但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一脸蔫唧唧的黯然,“她把自己逼太紧了,別的倒无所谓,就是照这么下去,我怕她心理评估那关过不去,上次我去航医楼做理疗的时候蒋檀问过我几句她的事儿,我也不敢说什么,都搪塞过去了,但她既然问了,肯定是已经注意到了。” 她一压抑的时候就想吃甜的,边说边从兜里摸了一块“大白兔”出来,刚要往嘴里塞就被周觅发现了,“住嘴!你又偷我!我那点儿零食都快被你偷乾净了!” 周觅说著就上手去夺霍棠手里已经剥了皮的,霍棠眼疾手快地把块往嘴里一送,叼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跟周觅示威,“吃都吃了,有本事你让我吐出来!” 她说著就当著周觅的面一口把含进嘴里,把周觅气得想打她,“上次出营区的时候让你买零食你不买,乱七八糟弄一大堆面膜防晒的往回拎,吃我干什么,有本事吃你面膜去啊!” 霍棠嫌弃地瞥她一眼,嘴里嚼著奶,一边的腮帮被撑得微微鼓起来,显得气鼓鼓的,“小心眼儿,等再出去的时候买回来赔你!” “下次还能不能四个人整整齐齐的一起去谁说得准啊!”正好就是卡在那里了,周觅顺嘴说了一句没过脑子,说完才猛地顿住了。 旁边的秦知夏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霍棠颳了下秦知夏的鼻子,“你怎么也这么迷信了?” 秦知夏躲了一下,倏然地沉默下来,直到快要走到宿舍楼的门口,她才抬头看著306宿舍的窗户,忧鬱地嘆了口气,“……反正我不想走,也不想让你们走。” “那就努力留下来啊,”一个男声忽然插了进来,霍棠她们转头,就看见了迎著她们走过来的秦天扬,“吃个饭怎么这么慢,等你们半天了。” 秦知夏奇怪地问他:“你等我们干嘛?” 秦天扬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將一个已经很旧了的笔记本递给了秦知夏,“我参训这几年对自由空战的总结经验,想著也许对你们能有点帮助,但都是我手写的,字乱且丑,你们凑合看吧,有哪里看不明白可以隨时问我。” “这……”秦知夏与霍棠和周觅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犹豫,“你这么多年的积累,我们怎么好意思……” “又不是给你们了,看完再还给我唄,”秦天扬把笔记本塞进了秦知夏怀里,“你们现在的特训跟我们歼击大队的日常训练不少內容都是一致的,自由空战这个课目,当时开展之前,营里的老领导和沈队他们足足进行了百余次技术研究和地面演示,训练模式都是自己反覆飞行验证过的,只要操作没有失误,安全方面肯定不用担心,你们可以放开了打,另外我笔记里关於电磁干扰之类的对抗內容你们现阶段用不到,那些都不用看。” 周觅垂涎地看著那笔记本,但理智还是让她问了一句:“这算不算作弊啊?” 秦天扬狡黠地挑眉,“老飞新飞交流经验,就一个笔记而已,算哪门子的作弊?”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秦知夏感激地看著他笑了一下,“谢谢啊。” 目光一直有点躲闪的秦天扬终於看向秦知夏,不太自在地挠挠头,“嗐,谢什么,希望你们都能留下来。” 一直没说话的霍棠眼神在秦天扬和小可爱之间转了一圈,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我看主要是希望知夏留下来吧?” 秦天扬呆了一下,“啊?” 秦知夏拍了霍棠一巴掌,“胡说什么呢,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说得也对,”明明是个很尷尬的场面,秦天扬憋红了脸,却大方地承认了,“我、我是希望秦知夏能留下来!” 秦知夏倏然僵住了。 原本只是在开玩笑的霍棠张张嘴,也怔愣当场,周觅的手指在秦知夏和秦天扬之间来来回回地指了半天,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们!什么时候……不是,这算表白吗?!” “不是表白……我就是——”秦天扬磕磕绊绊地,连脖子带耳朵全红了,他是喜欢秦知夏,从那天30进10的淘汰赛里秦知夏上了他的飞机的时候就已经一见钟情地喜欢上了,他没谈过恋爱,在此之前从来不相信真的有“眼缘”这回事,从特训班组建到现在,他憋了这么久一直克制著自己跟她保持著距离,其实原本今天过来也没想多说什么,但被霍棠一问,他就忽然忍不了了。 他希望秦知夏能留下来跟自己成为战友並肩作战,也害怕万一秦知夏被淘汰,他再没了能跟她表明心意的机会,人生中的第一次喜欢会无疾而终。 在热血青春的年纪,这么横衝直撞地喜欢一个人,不问前程,不计后果——他想这样直率坦然地爱一次,但又害怕这个时间的表白会影响秦知夏后面的训练,所以在恨不得脚趾抠地的尷尬和无措里,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向也已经从脑门红到了脖子根儿的秦知夏,用乾涩却一往无前的勇气坦率地对秦知夏说道:“我就是特別希望你能留下来,所以如果你训练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需要我帮忙的,隨时来问我。” 秦知夏睫毛轻颤,咬著嘴唇没说话。霍棠伸手把她们寢室的小可爱勾进了自己怀里,打破了秦知夏不知所措的尷尬,“听没听过『寧落一人別落一群』啊?你这让我们夏夏怎么回你!” 秦天扬呆头呆脑地连忙应一声,“都、都来,都能来!” “这还差不多。”霍棠再不管秦天扬,推著僵硬的秦知夏一起进了宿舍楼,跟著追上来的周觅在后面问她:“刚才那话是不是说反了啊?不是『寧落一群不落一人』吗?” 霍棠恨铁不成钢地说周觅:“结合一下语境!我隨口说的你那么较真儿干什么……赶紧去找找李宇飞,让她回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这个『葵宝典』!” 姑娘们说话的声音隨著脚步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门口“葵宝典”的主人脸上的红晕经久未退,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搓了把脸,刚准备走,一转身就嚇了一跳——沈驍正靠在不远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抽菸,看见他终於回魂儿了,朝他招了招手。 秦天扬走过去,心里有鬼,舌头打结,“师父,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沈驍没说话,夹著烟的手晃了一下,秦天扬明白过来,这是靠在这儿的时候点的烟,这会儿都快抽完了……小徒弟顿时紧张起来,张张嘴,带了一点侥倖地问他师父:“您……那个什么,您都看见什么了?” 沈驍用指尖把烟捻灭了,在秦天扬头上拍了一巴掌,笑骂:“看见你该写检查了。” “我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啊……”秦天扬摸著脑袋,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那师父你为什么在这儿啊?” 沈驍冷笑,“我在办公室抽菸,看见你从楼下走过去,半天没回来,可不是就得跟过来看看?” 秦天扬知道他师父办公室楼下那条路是往女兵宿舍去的必经之路,但没想到这么巧,他八百年就去了这一次还被沈驍给看见了,“师父你哪天要是光荣停飞了,当个特务也挺好的……” “臭小子,”沈驍又拍了他一下,“再贫今天晚上就给我一万字。” 秦天扬立刻怂了,“不是,真写检查啊?” “你以为呢?我说著逗你玩儿的?” 秦天扬垮下脸,忽然切身体会到,原来从小鹿乱撞到心如止水,只需要一封万字检查就可以搞定了…… 第36章 自由空战 自由空战对抗连续练了快一周,特训队员们抽籤组队互有输贏,第一天因为胜负而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最后的这一天,霍棠跟秦知夏抽到了一组,作为对抗赛的红方,她们的对面是蓝方的杨天睿和司南。 霍棠她们连续一周都在课余时间研究战术战法,两两一组双方模擬过对手,也当过队友,彼此熟悉得很,刚拿到抽籤结果的时候秦知夏就找上了霍棠,“我给你做僚机。” 霍棠也没推辞,乾脆地点头,对小可爱伸出手,“加油。” 如今的秦知夏笑容温和但目光已经非常自信了,抬手跟霍棠握在一起,“加油!” 绕机检查,独自驾驶歼8先后升空,指挥部同时对红蓝双方发出指令:“空战开始。” 作为长机的霍棠飞行至空战预定范围內,率先在雷达里发现了蓝方的“敌”机,迅速做出反应,驾驶战机加速朝蓝方飞过去的同时向僚机发出指令,“发现目標,按攻击队形拦截!” “明白。”一直飞行在霍棠右后方的秦知夏迅速协同长机共同接近敌机,此时她们的行动也被杨天睿和司南察觉了。 “他们从南边过来了,”双方距离不断拉近的同时,霍棠將飞弹的目標锁定在蓝方的僚机身上,队內频道里提醒秦知夏,“你往北飞。” “我机动了。”秦知夏应了一声,抢在己方与“敌”方正面撞在一起之间率先往北机动迂迴。 整个空战没有对抗方案也不限制空中动作,除了不设置地空防守和电磁干扰之外,全程模仿真实的交战环境,作为长机的霍棠与司南互射了两枚飞弹,都没有命中对方,双方在遭遇的瞬间规避掉对方的攻击,从超视距的锁定到近距离打击,两个人的歼8的机翼几乎是擦著对方划过去的,霍棠与司南不约而同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在短暂的相持后,机动迂迴的秦知夏抓住长机创造的进攻条件,伺机从侧翼对蓝方的长机发起了进攻—— 蓝方僚机杨天睿迅速驰援,炮口调转,秦知夏立刻被对方反向锁定。 霍棠的耳机里传来秦知夏紧绷的声音,“飞弹逼近,我要跑,给我方位!” 霍棠在连续实施大角度机动的同时给秦知夏营造时机,同时冷静地回应,“航向270!” “收到!” 地面指挥大厅的显示屏上,代表红方僚机的標誌迅速拉升高度,按长机给出的方位迅速离开对方攻击范围,站在显示屏前面的孟凯歌点点头,毫不吝嗇地夸奖:“这个急转很灵活。” “蓝方这一波打得不错,”陈川指了指杨天睿和司南的动线,“配合密切,攻防转换迅速,反应也快。” 站在最边上的沈驍面沉如水地盯著屏幕,摇摇头,很篤定的语气:“这俩丫头有后手。”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红方失去僚机掩护后,长机一个人应对了蓝方的两架战机,左支右絀地一路从高空躲避到了最低允许高度,但就在此时,方才战术躲避蓝方僚机的秦知夏抓住机会,依託有利位置,在超视距的情况下抓住霍棠好不容易给她创造的攻击窗口,眯著眼睛果断地按下了飞弹的发射按钮! 杨天睿发现飞弹袭击的时候要躲,但直到他立即拉杆跃升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对——红方僚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內针对他的飞行习惯预判出了他的逃跑路线,他將飞机拉升的瞬间,正好被秦知夏射出的飞弹“击中”了! “我去!”蓝方的队內频道里,杨天睿浑身汗毛倒竖地跟司南匯报情况:“我『死』了,你注意闪避,这俩丫头鬼主意太多了!” 司南已经没工夫回答杨天睿了,圆满完成拦截任务的秦知夏迅速回航支援长机,霍棠按照上机前她们商量好的战术拉开队形与秦知夏密切配合,转眼就对蓝方仅剩的这一根独苗形成了夹击態势! 识破红方战术意图的司南也是豁出去了,旋转俯衝,载荷迅速被拉高,在无法突围的情况下他利用高度差与红方拉开上下之间的水平距离,在飞机座舱內发出急促的“敌跟踪”告警声的同时,他咬牙利用红外弹对红方的包夹进行灵活闪避。 在短短的几分钟里,红蓝双方缠斗得难捨难分,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后一次夹击之势形成的同时,秦知夏的僚机出前佯装攻击,霍棠的长机倏然调转机头迴转,飞弹导引头终於顺利截获目標,猛然发射!—— 指挥中心里,代表蓝方的两个標誌都黯淡下去,指挥员拿起手台下达指令,“空战结束,红方胜出,所有人回航。” “耶!”红方的队內频道里,霍棠兴奋地用力拍了下大腿,“痛快!” 耳机里传来秦知夏温温和和却同样难掩兴奋的声音,“棠棠打得真漂亮!” “幸亏跟我打配合的是你,我甚至觉得我都不用说话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这可太爽了,”因为太高兴了,霍棠的语速连著嗓门儿一起变大了,“之前你说『心灵上的双胞胎』,这下我信了!” 哪怕是通过耳机,秦知夏也能清楚地听出她难掩的激动,她深吸口气,声音里透著笑意,“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我不適合主攻,我们要是都能留下来的话,以后我还给你当僚机。” 霍棠眼睛一热,“一言为定!我们都要留下来!” “嗯,”秦知夏轻柔和煦地应了一声,“一言为定。” 第37章 折戟 最后这一天的自由空战对抗挺巧的,女飞这边的四个人的队伍都贏了。 算是一针强心剂,让大家都放下心来睡了个好觉。 后面的两天,就是教练们针对特训班每个人的不足开始的一对一纠错式特训。 大多数人都是升空后操作上的一些毛病,唯一值得说的,是始终无法对准降落线的李宇飞。 別人都在“拔高”,全队十个人里,唯独她在练基操。 “你心態一定要放平稳,这也不算什么丟人的事,你实弹打靶成绩全队第一呢,是人就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区別。”还是陈川带训,累计飞行时长眼看近万小时的老飞坐在教练机的后舱里,对反覆练了几次,结果却越来越崩的新人劝慰道。 李宇飞知道她应该把心態放平稳,但是她做不到。 她没法用陈川那句“这也不算什么丟人的事”说服自己,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这么丟人过。 越想做好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是偏离跑道,这像个死循环,將她牢牢地捆缚在焦虑的沼泽里。 又一次起飞著陆,四转弯改出对正跑道,陈川在后面声音平稳地嘱咐:“改出之前要防止曲线低,加强对高距比的判断,心態放轻鬆。” “明白。”李宇飞应了一声,隨后视线紧紧盯住机场上目標跑道那笔直的降落线,咬紧了嘴唇內侧的软肉。 教练机在隨后一个转弯后成功改出,李宇飞握著操控杆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对正跑道的时候,陈川在后面明显感觉到飞机晃动了一下。 他微微皱眉,声音却始终平稳,没有任何训斥的意思,只是平静地提醒她:“稍微把杆带住一点,注意下降曲线,防止靠后。” 飞机落地,李宇飞看著偏离降落线的前轮,终於崩溃地捂住了脸。 后舱的陈川也崩溃了。 他带训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这种什么训练课目成绩都很出挑,停车却停不了直线的飞行员。 “不是,”陈川解开安全带,示意李宇飞下飞机,“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宇飞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出舱后红著眼睛站在陈川面前,她不想让自己展现出任何一个方面的软弱,可是对陈川开口的时候,她还是哽咽了,“我不知道……我尽力了,我在学校的时候还没有这个问题,我真的尽力了,但我就是做不好,我不知道怎么了……” “哭什么哭,”陈川一看她哭也麻了,第四旅第一次招收女飞,他在此之前还没有任何应对女学员崩溃掉眼泪的经验,自然反应地下意识训了一句立刻又觉得不对,“嗐”了一声,张了几次嘴才把语气软下来,“有问题解决问题就完了,哭又哭不出成绩,今天也別训了,我把蒋檀找过来,你跟她聊一聊吧。” 李宇飞没法再说下去了,她把头盔摘下来,將头无力地靠在了飞机上。 机场上热气蒸腾,战机或加力升空或准备回航,发动机的轰鸣声如滚雷,李宇飞抬头看著午后刺眼的阳光,第一次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这么的格格不入。 霍棠她们都在训练,没人知道李宇飞后来跟蒋檀聊了什么,李宇飞甚至没有告诉舍友们,她那天被停训后又被“约谈”的事情。 她一切如常地训练吃饭写论文睡觉,甚至参与宿舍聊天的时候都比之前更多了些。等霍棠她们都知道情况不对的时候,是周一常规训练前,每个人都要例行填一份身体情况和心理评估调查表,都填完后,蒋檀没有签字让李宇飞放飞。 “为什么?”李宇飞拿著评估表在航医室里找到蒋檀,气息不稳,肩膀因为情绪激动带起的喘息而剧烈起伏,“为什么我不能飞?!” “抱歉,你今天的情绪不稳定,我不能让你飞。”蒋檀嘆了口气,站了起来,“这是我的工作,也是对你安全的负责,宇飞,我想我们今天可以接著聊一聊。” “我没什么好聊的!”李宇飞激动地打断她,她浑身都紧绷著,焦虑又激动,“谁都知道明天就是十进六名单公布的时候,你这个时候不让我飞,我——那我……” “李宇飞,”沈驍跟在李宇飞身后走了进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儘管他声音温厚,但说出的话却还是让李宇飞浑身冰凉,“你应该明白,条条大路通罗马,人生不只有空飞这一个选择。” 李宇飞猛地回头,某种可怕的猜测在心中呼之欲出,她嘴唇在轻微地打著颤,看著沈驍的目光都是惶然的,“教练……” 蒋檀阻拦地喊了一声:“沈队。” 沈驍摆了摆手,走进来关上了门,將不放心地跟过来的霍棠她们三个拦在了外面。 机场这边的航医室就是小小的一间,沈驍、李宇飞和蒋檀三个人都站著,空间拥挤之下,连气氛也隨之压下来。 蒋檀知道沈驍要说什么,因此阻拦意味十分明显地又喊了他一声:“沈队!” 李宇飞觉得屋內的气氛被压抑到极致,她紧咬牙关却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轻颤,仿佛有一只手无形中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沉默中,她听见沈驍嘆了口气,遗憾的语气,很坚决的態度,对她说:“蒋檀不想放弃你,但既然今天说到这里,从教练的角度也好,从队长的角度也罢,我都有责任告诉你实情,我们正在考虑让你停飞。” 一字一句,每个字李宇飞都听得懂,但所有字连在一起,她却好像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脑子里仿佛成群结队的战机呼啸而过一样轰隆隆响成一片,她浑身发冷,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在不经意间抠进了肉里,她却没感觉到任何的疼,“沈教练……”她呆愣地、木然地、涩然地张嘴,却觉得那喑哑到极点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您说『停飞』……是什么意思?” 即使在几乎致命的打击里,李宇飞还是捕捉到了最重要的字眼……停飞。 ——不是淘汰,是停飞。 停飞的意思是,她此生都將与飞行员这个职业绝缘,不仅是歼击机,她將被取消驾驶所有飞机的资格。 沈驍也是心疼,拋开培养一名飞行员国家要付出的成本不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从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歼击机飞行员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中途“停飞”对一个飞行员来说是多么致命的打击,尤其还是李宇飞这么要强的性格,这个决定不吝於直接给她一刀。 沈驍也捨不得,但该做的事他没法逃避,只能狠下心把刀落下去—— “针对你的情况营里商討过几轮,考虑到你的心理状態和抗压能力,我们认为,你不適合继续执飞了。” 李宇飞因为降落时对不准线而在陈川面前崩溃哭过,但此时此刻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她像个三魂七魄被抽走了的傀儡,孤独孑然地站在航医和教练的对面,张著嘴等了半天,才沙哑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那声音几乎是完全靠气流摩擦发出来的,她甚至没有力气说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这么直挺挺地站著,而不是崩溃地彻底倒下去。她眼睛通红,乾涩,但是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喉咙转瞬间就已经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指尖抠破了掌心的血肉,满手是血,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如果做不了飞行员了,谁会在乎身上多添几道伤呢? 她麻木,混乱,无措,没办法做到歇斯底里,只知道涩然地一边又一边地问沈驍:“为什么?” 沈驍这么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大风大浪地闯,早就练就了泰山崩於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纵然心里也被人揪著狠拧了一把似的难受,但脸上却冷硬得没有任何表情。 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蒋檀再阻止也没用了,她嘆了口气,替沈驍把没说的话说完了,“其实从报到那天我就一直在观察你,最开始注意到你状態不对,是从『小黑屋答题』开始的……后来连续训练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团队从头到尾把你的情况分析了不止一遍,但得出的结论都不太好。所以我那天才借演习的机会找到你,想跟你私下聊一聊,或许能缓解一下你的焦虑情绪,但我没想到……” 蒋檀摇摇头,李宇飞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没想到自己拒绝了她。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蒋檀握住了她的手腕,那里的扭伤其实还没有好利索,但在紧张的训练中她早就把这事儿忘乾净了,蒋檀一根根掰开了她攥到僵硬的手指,嘆著气拿纸巾擦掉她掌心模糊的血跡,她却始终闭著眼睛,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脖子上那根无形的绳索勒死了…… 直到后来听蒋檀温和的嗓音轻轻地、试探地说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飞行员这个职业並不是最適合你的,甚至……不是你真正喜欢的。” 像是脖子上的绳子倏然被一刀斩断了,代替绳子的是一把直插进胸口的剪刀,她在激痛中回过神来,一把甩开蒋檀的手,失控之下力道之大甚至將蒋檀带了个趔趄,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一直疯狂地克制著自己冷静理智,这一刻被百般压抑在理性之下的疯狂彻底突破壁垒破茧而出,她赤红著眼睛,瞪著蒋檀歇斯底里,“——那什么才是適合我的,又有什么才是我真正喜欢的?!” 沈驍扶了蒋檀一把,“李宇飞!” 蒋檀制止了沈驍,用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让她发泄出来。” 其实就算蒋檀用正常音量来说话李宇飞也不一定能听得到了,她满心都是对自己不公遭遇的怨懟,满心的绝望,满心的痛苦,“我爸我妈都是空军飞行员!我妈是第一批女飞退下来的!我爸退役之后现在还在飞民航!『光荣之家』的牌子现在还掛在我们家大门上!我从生下来就是为了继承我爸妈的事业的!你说得对——这並不是我真正喜欢的,我真正喜欢的不是飞行员,是当航天员!你们看不出来吗,连我的名字都是『宇飞』!宇飞宇飞,向宇而飞!但是我没达到航天员的標准,所以我继承爸妈的衣钵,当飞行员,飞歼击机!二十几年——我二十几年都在为这一件事拼命,你们凭什么说这是不適合我的,是我不喜欢的?你们……你们凭什么否定我……!” 说到最后,李宇飞的歇斯底里终於变成了崩溃的哽咽,她终於再也没力气支撑自己的,痛苦地蹲下来抱住自己,她哭不出声,整个身体都在抖,蒋檀心疼得不行,试图去抱住她,谁知刚碰到她就被恶狠狠地推开了,“——別碰我!” 蒋檀被她推倒在地,下一秒,她被沈驍拽著衣领从地上薅了起来,“李宇飞,你的心情我理解,这样的结果我们也难受,没有任何人否认你的能力和你的天赋,但是作为一名飞行员——尤其是战斗机飞行员,心理状態的平稳是至关重要的,任何的偏差在起飞之后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你明白吗?!做出这个决定我们每个人都很心痛都很遗憾,但我必须为你的生命安全负责,也为整个团队负责!你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是现在顶著未知的风险继续飞更重要,还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这辈子都能跟父母享受天伦之乐更重要?如果你真出点什么事,你家里能不能受得起!” 李宇飞烂泥一样被他薅著,精神有点恍惚,闻言惨然地笑了起来,甚至是有点嘲讽的,“能啊,我爸妈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知道做歼击机飞行员有多么危险,他们为我能继承他们的事业,为我能守护祖国的蓝天为荣,难道沈队您要否定这份荣耀吗?” 这时候居然还知道找逻辑漏洞给自己挖坑,沈驍几乎气笑了,放开她呵斥:“李宇飞!你清醒一点,这是两件事。” 李宇飞扶著桌子晃晃悠悠地勉强站稳了,她眼睛红得嚇人,却再没眼泪落下来了,只是行尸走肉似的说自己的话:“怎么就是两件事?何况,出事什么的都只是假设。” “假设……”蒋檀苦笑,“等真出事的时候就晚了,你懂吗?” “总之,都是你们的理由,你们说什么是什么,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李宇飞讥誚地闭著眼睛惨然地笑起来,片刻后,她仿佛冷静下来,又仿佛是沉淀之后最后的疯狂,她重新睁开眸子,用木然又惨澹的目光看著蒋檀和沈驍,忽然问他们:“停飞……如果我不来,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个结局?” 她嗤笑一声,摇摇头,踉踉蹌蹌地往航医室外面走,留给沈驍和蒋檀的最后一句是,“我后悔来第四旅参加选拔,后悔遇见你们,曾经我引以为豪的一切,我现在都为之后悔。” 她猛地拉开门,在外面胆战心惊听墙角的霍棠周觅和秦知夏躲闪不及,就这么直愣愣地撞到了她面前。 秦知夏哭得满脸泪痕,连周觅和霍棠的眼睛都是红的,李宇飞看著她的舍友们,落寞苦涩地勾了下嘴角,扯出了一个故作坚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306』一个都不能少……抱歉姐妹们,是我掉队了。” 第38章 停飞 那天晚上306宿舍谁都没睡著。 霍棠想喝酒,但出不去,营区的超市又不卖,都已经熄灯了,只能坐在床上闷声不响地嚼周觅的大白兔奶,对面的周觅坐在李宇飞经常坐著的窗边沉默地看著外面,秦知夏躺在她下铺一声不响地掉眼泪,已经哭湿了半个枕头,李宇飞维持著自己仅剩的残破盔甲,假装没心没肺地在床上装睡。 谁都想不明白,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明明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忽然铡刀就落了下来,直接砍到了她们306的脖子上。 “行了,都別憋著了,”黑暗里,李宇飞睁开眼睛,木然地看著上铺的床板,嗓子已经肿起来了,她说话都疼,但还是张了嘴,“有什么话,我们就这么聊聊吧。” 周觅站了起来,轻车熟路地去拉李宇飞的抽屉,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你嗓子怎么这样了?我记得你有个药匣子,里面有含片吧?我给你找找。” “什么药匣子,那叫小药箱,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妈给准备的,她说飞行员成天坐著毛病多,准备著这些都是常用药,给我应急,从那以后我不管去哪里都带著,里面的药用完了我就自己再往里面添。”李宇飞涩然地开口,无声地苦笑,“不过往后我应该是用不著了,就留给你们吧。” “怎么就用不著了,”周觅找到了含片,抠出来一片儿,摸著黑塞进李宇飞嘴里,“说得跟生离死別似的。” 李宇飞也没抗拒,任由她往嘴里塞含片,含著那玩意含混不清地继续说:“其实我原本就知道,不管怎么样,这次选拔一共就四个名额,总不可能都给我们女飞,所以一早就猜,我们不可能都留下的,只是没想到,最先离开的那个人会是我。” “你这话说得就很气人了,”霍棠吃了一把,嗓子齁得不行,加上本来夏天就热,感觉自己像是在蜜罐子里浸了层蜂蜜似的,全身都黏糊糊的,她顺著梯子下了床,拦住给李宇飞餵药的周觅,也抠了片含片叼进嘴里,坐在了秦知夏的床边,“不然你觉得最先离开的是谁啊?——哦对我盲猜一下,是我。” “对啊,整天吊儿郎当的,不是你还会有谁?”李宇飞始终木然地看著眼前的床板,“但是你看,挺可笑的吧,我腹誹的是你,但最后走的人是我。” 霍棠浑不在乎的样子装不下去了,偏过头嘆了口气,乾涩地对她说:“就算不能飞,也不是见不了面。” 李宇飞哼笑了一声,“飞都飞不了了,跟你们见不见面,还有什么重要的?” 周觅坐在了她的床边,拍了她屁股一下,“喂!” 李宇飞往里面挪了一点,给周觅又让出了一点地方,明明在做著照顾人的事,嘴上却寡言冷语地说著:“我没有朋友,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认为我不需要朋友。” 霍棠冷哼,“你这是社恐。” 李宇飞没反驳,“也许吧,小时候因为成绩好,又不太喜欢理人,班里排挤我的同学挺多的,我从小就不愿意示弱,所以就告诉自己,什么朋不朋友,有成绩就好了,朋友不重要,反正等我升学了,就会遇到新的同学,上一个学校的人都会变成过去式。” “你这可够冷的啊,”这些事情是李宇飞从没说起过的,周觅听得咋舌,“人都有社会属性,哪有把学习当成唯一目標的?” “可我就是这样的,”李宇飞嘆了口气,自嘲道:“可惜,就这一样,也没做好。” “你已经很好了……”秦知夏拿过霍棠偷偷递给她的纸巾胡乱擦了把眼泪,儘可能地把声音里的哽咽压下去,但浓重的鼻音还是出卖了她,“其实……我以为最先走的人会是我……” “是啊,明明整天把停飞掛在嘴边的人是你,”李宇飞也没客气,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有什么说什么,语气是酸,但是也很坦然,“结果你没如愿,我这个拼命想留下来的却得走了……所以你就別再说这话羞辱我了吧?” 霍棠皱眉,“她不是那个意思。” 秦知夏拦了霍棠一下,“没事的,我也知道宇飞不是她说出来的那个意思。不过反正,明天名单还没宣布,还有没有我们宿舍的被淘汰,谁又能说得准呢……” 寢室里突然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后,李宇飞轻轻地说:“我有预感,明天女飞这边除了我,不会再有別人了。” 周觅强打精神,开了个没什么劲的玩笑,“希望你金口玉言……” “我原本想要独自作战的,”李宇飞深吸口气,木头人似的躺著,连眼珠都一动不动,说话很慢,因为嗓子哑了,声音像拉风匣一样难听,“跟你们捆绑在一起完全是意外,但现在看看,反而这样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因为如果是我孤军奋战的话,被淘汰被停飞,我一定会嫉妒死你们。但现在,我希望你们能替我留下来,我希望有一天我们306寢立下的战功,创下的荣耀,也能刻在空勤楼『飞天狮子』背后的荣耀墙上。” 霍棠心里一酸眼睛一热,咬著牙才把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压回去,“李宇飞……” “你们是我曾走到这里、曾作为歼击机飞行员的证明,我相信,就算未来没人会再想起李宇飞这个名字,你们也会永远记得。”李宇飞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但床边的周觅却抓住了她的手。 两只手一样的冰凉,紧握在一起,却仿佛生出了无坚不摧的坚定与力量。 “我们会走到最后的,我们一定会带著你的信仰一路走下去。”周觅握紧她的手,片刻之后,李宇飞也紧紧地回握住了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攥到彼此指节生疼,攥到身体发抖,攥到后来霍棠和秦知夏也围过来,四个人一起抱头痛哭…… 这一夜,大概是特训结束之前,她们最难熬的一宿。 第二天没有训练,早上特训班在空勤楼的会议室开早会,政委马国强、团长苏经武,歼击大队的队长沈驍和副队长孟凯歌——基地主管特训班的领导都在,军容整肃的空飞们围桌正襟危坐,等著十进六的宣判。 因为提前知道了李宇飞即將离开的事实,女飞这边四个人眼睛都肿著,一潭死水似的沉默著。 后来沈驍宣布名单,淘汰的四个人是侯勇、伊博延、李宇飞和另一个各项成绩一直排在最后面的男飞。 最后剩下来的六个人分別是左旋、司南、杨天睿和霍棠、周觅、秦知夏。 真让李宇飞说著了,最后这个配置,男女各占三个,倒是很平衡。 別人只是淘汰,虽然沮丧不已,但並没有李宇飞那么绝望,开完会后別人都走了,沈驍出声把已经站起来的李宇飞叫住了,“李宇飞,你等一下。” 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在这一刻,四个女飞心里还是都咯噔一下,霍棠她们担忧地看著李宇飞踌躇地不想走,被李宇飞动手推了出去,“我没事的,你们在外面等我吧。” 她把战友们赶出去,站在了沈驍身边,她走过去的时候,沈驍也站了起来。 “教练,”她已经冷静下来了,绝望过后,接受了现实,才反应过来昨天激动崩溃之下对沈驍的言辞有诸多不当——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才是那个为了守护祖国蓝天付出了一切的人,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项隱秘而伟大的事业上,曾数次在我国空域驱逐他国各类型的飞机无人机,为空军培养了那么多优秀的飞行员,她没资格对他说“你要否定作为空军飞行员的这份荣耀吗?” 李宇飞嘆了口气,弯下腰,对沈驍深深鞠了一礼,“对不起,昨天不该跟您说那样的话。”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驍避开了她的礼,连忙把她扶起来,手里那张停飞通知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此刻捏在手上却重於千斤,沈驍明明被它压得心里发堵,但还是將它双手递给了李宇飞,“虽然很抱歉,但是,这是队里一致商討后作出的慎重决定。我还是那句话,人生並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你可以考虑一下有没有想去的文职部门,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李宇飞缓慢地抽了口气,双手將那张断送了她往后空飞生涯的纸接了过来,上面“停飞”两个大字刺得她眼睛发疼,但还是咬著牙无可选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用了教练,后面该怎么样我还没想好,我可能……得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我刚才说的话一直有效,”沈驍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如果你有需要,隨时可以找我给你写。” 李宇飞短促地强笑了一下,“谢谢。” 李宇飞走的时候带上了会议室的门,沈驍坐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会议室里这会儿已经没外人了,全是一路並肩作战走过来的老领导和老战友,沈驍没什么忌讳地点了根烟。 他菸癮不大,只有在心情压抑或者压力太大的时候才会想抽一根,只是这会儿也有点心不在焉,叼上了烟一摸兜,才反应过来忘了带火。 苏团长自己也点了根烟,隔著桌子將打火机给他推了过来,像是有著某种默契,屋里的几个烟枪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已经人手一根地抽了起来。 陈川过来找沈驍的时候一推门,差点被烟味儿呛出来。 他是不抽菸的,也很少见到这么一群基地的大领导穿著正装这么围坐在一起吞云吐雾,“不是,你们这是什么秘密集会吗?” 会议室里已经半天没人说话了,陈川进来才打破了沉默,沈驍的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他把菸头捻灭扔进菸灰缸,旁边的孟凯歌又把自己的烟盒递给他,他摆摆手,不再抽了,却默然地嘆了口气,寥落地说道:“李宇飞的这张,是我这辈子发的第三张停飞通知。” 在座的人都知道沈驍的底,知道他发出的第一张停飞通知,要按先来后到算,其实是他的大徒弟。 大徒弟比秦天扬来得更早,有天赋,肯努力,但是情况跟李宇飞差不多,因为心理评估一直不达標,最后也被下了停飞通知。 第二张是沈驍以前的老战友,当时的装备还没有这么好,上天拦截他国战机大部分时候都是靠的“空中拼刺刀”的胆量,老战友受命起飞执行拦截任务,在我国空域境內与挑衅的敌机发生碰撞,飞机坠毁,他跳伞逃生,受了重伤,失去了继续驾驶战鹰的资格。 李宇飞的这是第三张。 三张停飞通知,像是活生生从沈驍身上剜下去的三块肉,他表面冷静得近乎不近人情,但他的心也是肉长的,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在沈队冷硬的面具之下,那颗心里热血尤甚,重情重义的本性从来没有哪怕是一刻消逝过。 刀落在李宇飞身上,当然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这种痛苦,可同样地,本著对每一个战友负责的態度,最终拿定这个主意的每个人,都有不舍和难受。 陈川这种凡事都放在明面上的直肠子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沉重的气氛,当即拍了拍沈驍的肩膀,豪迈地打破了领导们的沉默,“嗐,也不能说所有的停飞都是折戟吧?你等著,等我攒够了飞行时长退下来的时候,让你给我发个光荣的停飞证书,这晦气一扫,保证以后你队里就都没这事儿了!” 孟凯歌笑起来,“也可以加我一个。” 陈川和孟凯歌是同一个时期开始驾驶歼击机的,一般歼击机飞行员安全飞行时常累计达到三千小时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两年部队换装,机器性能在迅速提升,第四旅这边任务又在逐年增加,攒时常比从前容易了,所以陈川和孟凯歌的打算是俩人一起“保四爭五”——爭取累计四千小时的时候退下来,如果状態允许组织也允许,就爭五千。 一般空军飞行员飞行时长在三千左右就可以根据年龄和个人意愿选择退役,他俩合在一起要真能凑个“万时”拿下这个荣耀,往后他们歼击大队在兄弟部队中就更能横著走了。 按孟凯歌和陈川现在的状態,再飞个几年攒时长完全不是问题,到时候退下来,的確是没有比这更加光荣的停飞了,沈驍笑了一下,站起来回身一手一个紧紧搂住陈川和孟凯歌的脖子,拳头用力地砸了砸他们的后背,声音沉沉地说道:“好兄弟,两年后,我等著亲手发给你们光荣证的那一天。” 陈川推开他,受不了这种煽情,不太自在地摸摸鼻子,“誒,真说到要停飞离开这里吧,还挺捨不得的。” 沈驍当胸捶了他一拳,“所谓『將不卸甲,马不解鞍』,你走到哪儿,我们都还是並肩作战。” “那当然,”陈川哈哈一笑,“我生是第四旅的人,死是第四旅的鬼。” “我呸!”苏经武气得吹鬍子瞪眼拿起烟缸里已经捻灭的菸头丟他,“你再胡说八道一个我看看!” 陈川跳著脚躲开,不乐意了,“嘿?我趁著政委也在呢,跟你们几位大领导表个忠心怎么还表错了吗?!” “去去去!”苏经武骂他:“这么大人了说个话还吱哇乱叫,看著你上火,滚出去滚出去!” 陈川从善如流,“我找我们队长有事儿呢,要我滚行,我得拉著队长和副队一起滚。” “得了,我算是看出来了,”马政委识趣地站起来,无奈地摇摇头,看了苏经武一眼,“老陈这是赶我们走呢,苏团,还愣著干嘛?走吧?” 第39章 306永不散伙 为期四十五天的特训还剩下最后七天,特训班从最初的三十人,变成了现在的三男三女。 因为是停飞,李宇飞还有些手续没办完,所以暂时还留在营区里没有离开,还是306寢室,只是如今霍棠她们再去训练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继续留在寢室里。 以后都给飞行员这个职业绝缘了,她手头正在研究的一篇论文也写不下去了,除了偶尔出门办办手续签签字之外,每天就將自己困在宿舍的方寸之地里,只是这段时间接受了事实之后,跟蒋檀走得反而更近了些。 她其实不怪蒋檀,她谁都不怪,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只怪自己不爭气。 又或者,怪自己当初没有选择信任蒋檀。 如果在卫勤演习的那天她听蒋檀的建议留下了,或许今天一切的结果都会不一样,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再让她回去重新选择一次,在当时那个情景下,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所以其实她也不后悔。 她现在跟蒋檀聊,是因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已经接受现实,也放下了心里的戒备,所以愿意敞开心扉地向这位“空军读心人”寻求帮助。 “其实我很长时间之前就有这个症状了,上机的时候紧张,特別害怕做不好,焦虑,手心出汗,严重的时候还会觉得呼吸困难……”霍棠他们去训练的这天,李宇飞被蒋檀从宿舍里叫了出来,在营区的绿化带里没什么目的地散步,一边走一边聊,“其实我练停车被陈教练停训的那天,你来了之后问我的这些症状我都有。但当时那个情况,我实在不敢承认。” 蒋檀瞭然地笑了笑,挽住了李宇飞的胳膊,“焦虑抑鬱,不过情况不算严重,在特训班的那种特性竞爭压力过大的特定环境下,这种情绪很容易產生,离开了之后你注意自我调节,慢慢会好的。” “真的会好吗?”李宇飞苦笑,“我怕我会越来越严重。” 蒋檀问她:“父母的期望会时常变成你的压力,是吗?” “对,”李宇飞坦言,“我妈是个很优秀的女飞,所以每次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我都会很难受。” “所以是父母的潜移默化,主导了你对职业的选择。”蒋檀看向她,“你应该不知道吧,司南把你写的一篇关於地空飞弹的论文发给我看了。” 李宇飞顿时窘迫起来,“啊?他这人怎么……他给你看那玩意干什么!” 那论文还是在当时野外生存训练的那天晚上,大雨过后她和司南都睡不著就隨便聊天,聊著聊著发现两个人都对地导很有研究,竟然就说到一块儿去了,后来李宇飞把她写的一篇关於地空飞弹战术探討的论文发给了司南看,司南也把他那些零零碎碎的想法陆续跟她交流。 这本来就是个私下里的兴趣消遣,谁知道这人居然把那篇不成熟的文章发给了蒋檀…… “你別这么紧张,司南是在你被停飞了之后偷著找上我的,他说你性子冷,但说起地导什么的就特別有精神,让我试试能不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多开导开导你,他怕你想不开。” 蒋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李宇飞苦笑:“想不开什么?难不成还要去自杀吗?” 蒋檀无奈地摇摇头,接著刚才的话说道:“空飞的事儿我还勉强能看懂,但地导我是一窍不通,司南给我看了之后我拿去给找苏团看了——別紧张,我没说这是谁写的,但他看了之后非常肯定,说论文里的一些战术构想是值得探討的。” 李宇飞愣了一下。 “其实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这方面的內容,是不是你喜欢的,”蒋檀建议道:“我是说,可以当作一生的事业去做的那种喜欢。” 李宇飞没反驳,沉默片刻后她点点头,“……我会考虑的。” “后面有什么打算吗?” “出去走走吧,散散心,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我爸妈,等我想好了再回家。” “回家之后呢?” “考研吧,科研的方向,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干什么了。” “你这个性格,做学术也挺好的。” 李宇飞敏锐地抓到了蒋檀的重点:“也?听上去好像是退而求其次的意思。” 蒋檀抬手往天上指了指,“野惯了的人,怎么可能安居於室?” 李宇飞寥落地笑了一下,“我没有翅膀可以飞了,不困於囹圄,又哪还有別的地方能去?” “在地上,有天上看不到的风景。”蒋檀认真地看向她:“你才多大,生命那么长,人生有无数种可能,我真的建议你可以走出来试试看。换个角度看世界,不一定不精彩。” “再说吧。”李宇飞轻轻嘆了口气,还是迴避了蒋檀的目光,她们这会儿走到了食堂后面,货车正停在食堂后门,一箱箱月饼被厨房的人从车上搬下来运进食堂,看见包装箱上写著的“月饼”两个字,李宇飞才倏然反应过来,“……居然要中秋节了。” 蒋檀点点头,“后天就是了。我听说特训班有半天假,你们可以跟沈队打个申请,出营去逛逛。” “不了吧,”李宇飞没犹豫就已经拒绝了,“马上就確认最后留队的名单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让她们搞特殊了,有影响就不好了。” 蒋檀拍拍她:“宇飞,其实你很坚强。” “是吧,”李宇飞深吸口气,挑挑眉,勾了下嘴角,“我以为拿到停飞通知的时候我就要死了,但没想到我感觉居然还行……接受了结果之后想想再也不用顶著竞爭的压力夜不能寐了,其实也挺轻鬆的。也多亏这几天一直有你开导我,『空军读心人』,名不虚传。” 蒋檀苦笑著摇头感嘆:“虚名罢了。医者不自医,心病没心药,说到底,都是画地为牢的自苦……我现在做的,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减轻一点我自己的负罪感而已。” 李宇飞皱眉疑惑,“你这话是……?” 蒋檀摆摆手,却不肯再说了。 ? 怕惹李宇飞伤心,霍棠她们三个训练回来都默契地绝口不提训练的事情,李宇飞也不问,那段时间甚至连飞机飞行都要成了306宿舍的禁词,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著李宇飞,李宇飞也在竭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 中秋节的那天上午,李宇飞停飞的所有手续都办妥了,第二天就要离开第四旅,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本来行李就不多,小药箱还给霍棠她们留下了,零零总总就一个箱子加一个背包,她把箱子扣好,看著宿舍里比她还愁云惨雾的三个人,站起来掐了下秦知夏的脸,“脸都要皱成包子了,好歹过节呢,你们能不能给我个笑脸欢送我一下?” 秦知夏任她在脸上掐掐揉揉,嘟著嘴没精打采地嘆气,“赶上个团圆的节日,转天却就要分离了,想想也是讽刺。” 李宇飞放开她,“能留到今天已经不错了,跟我一起淘汰下来的没看早都已经走了吗?也无所谓了吧,反正我也已经接受现实了,停飞就停飞,又不是退伍了,转头指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又遇上了。” 霍棠坐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著小药箱上的卡扣,忽然反应过来,“咱俩当初是同一个航班来的平州,这么说,咱俩家应该都在濮寧吧?” 李宇飞跟看傻子似的看著她,“你才反应过来?” “那这简单了,我们回家的时候隨时都能见啊,”霍棠难得没有回嘴懟她,“到时候让周觅和小可爱也来濮寧,到时候都不用找酒店,住我家就行了——骑马打球唱k泡吧,姐带你们濮寧浪个遍。” 她说起来一想想那个情景,还真就来劲了,一激动就把小药箱的卡扣不小心给掰了下来,李宇飞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地走过去一把打开了她的爪子,一边重新把那个卡扣按好,一边匪夷所思地cue霍棠,“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这个样子的,当初到底是怎么过的选飞,还平安无事地在学校军营待了这么长时间?” 霍棠“呵”了她一声,“我又没违纪,业余爱好有点儿特別的怎么了?周觅还骑摩托呢!” “说得好好的把节奏带我这儿来干嘛呀?我骑摩托我又没飆车!我遵纪守法我骑摩托怎么了!” 周觅本来趁李宇飞过去找霍棠的机会,正暗搓搓地往她背包里塞东西,突然被霍棠点了名,嚇了一跳,小动作正好被回头看她的李宇飞给看见了,“你往我包里塞什么呢?” 李宇飞说著就过去了,要把周觅刚塞进去的东西拿出来看,被周觅用力抓著手腕摁住了,“別別別,等你走了再看!” “不行等不到明天,我现在就要看,”她要看,周觅不让,两个人拉扯了几下,李宇飞看著被周觅攥紧的手腕灵机一动,“手!我上次扭的伤还没好呢,你鬆开,疼!” 这么一说,周觅连忙鬆了手,李宇飞趁机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红色的祈福签,外面的红绸上绣著一些精致的纹,上面拴著红绳,下面缀著一个毛髮稀疏的流苏,已经有点久了,看得出来应该有点年头了。 李宇飞端详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向周觅,“这是……?” “我的护身符,保平安的”周觅其实不擅长干什么煽情示好的事儿,这会儿被当面戳穿了,尷尬得手都没地方放,不肯看舍友,两眼望天语气訕訕,“我上大学之前我姥姥听说我要去开飞机,特意给我去庙里求的,灵得很,我一直戴著的。” “那不行,”李宇飞想也没想地断然拒绝,將护身符给她递了回去,“我都不飞了,我需要什么护身符,你留著吧,再说这是老人家的心意,我怎么好拿走?” “哎呀你废什么话!”周觅不肯接,用烦躁掩饰了她的不自在,“就在我老家庙里求的,那个庙可灵了,等我回去再让我姥姥去给我求一个就行了,这个给你了!” 李宇飞还是推拒,“不行,这个我真的不能要。” “你留著吧,”旁边的秦知夏忽然代替周觅,把这个关於“护身符”的秘密说出来了,“这事儿吧,是这样的,因为你要走,我们又没法出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前天周觅说她有个护身符准备给你带走,我们仨商量了一下,就每个人都在那上面给你留了点纪念。” 周觅尷尬地咳嗽了一声,李宇飞拿著那护身符愣了一下,“……你们留什么了?” “我们仨每个人缝了一个数字,”秦知夏站起来走过去,把她放在手心的护身符转过来指了一下,李宇飞这才发现,小小的红色布包后面用金色的线绣了三个数字——306。 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恢復得差不多,这些天都在佯装无事的李宇飞忽然眼睛一热,眼泪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一直在心里绷著的那根弦在看见这三个歪歪扭扭的数字之后忽然就断了,她颓然脱力地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床上,抓著护身符捂住了脸,哽咽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呢喃,“你们这是干什么啊!非得……就非得惹我哭是不是!” 对於“哭”这件事,她们宿舍原本其实挺涇渭分明的,秦知夏是个水龙头,闸一开就受不住,实打实是个水做的姑娘,至於周觅霍棠李宇飞,那都是陈年菠萝头,眼泪绝缘体,说流血不流泪一点儿也不夸张。 但是自从李宇飞被停飞之后,这个规则好像就被打破了,李宇飞一哭秦知夏眼泪就下来了,周觅和霍棠红著眼睛走过来,跟她们抱在了一起。 “其实我原本、也没想到……会跟你有这么深的感情,明明、刚来的时候我还挺討厌你的……”霍棠压著哽咽,儘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然而粉饰的太平更让人心里发酸,“人啊,真是挺奇怪的,你在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忽然要走了,反倒捨不得了。” 四个人流著泪紧紧地抱在一起,秦知夏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却还是固执地要把霍棠和周觅都不好意思说的话说完:“那个……那个3,是周觅缝的,0是棠棠,她说她没缝过东西,所以要缝个最简单的,但你看还是挺丑的,最后的6是我弄的……线、针线是我们找超市的阿姨借的,昨天我们回来晚,其实就是在弄这个……就是、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走到哪里,306!永远不散伙!” 秦知夏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像个誓言,永远地钉进了四个人的心里。 ——战友情,舍友情,闺蜜情,不管走到哪里,天南地北,306永不散伙。 第40章 西北望,射天狼 拋开李宇飞必须要离开的悲伤情绪不说,女飞这边成绩其实很不错,而且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同一个宿舍的,反观男飞那边虽然没有她们这么愁云惨雾,但左旋的宿舍就剩下了他跟司南两个人,杨天睿那边更是只剩下了他一个。 可谓是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中秋节。 因为兴趣相同的关係,李宇飞和司南有些私交,左旋又跟霍棠关係挺好的,晚上“圆月”的时候两个宿舍就凑到了一块儿。 操场主席台的台阶上,他们六个高高低低地坐了个乱七八糟,中间是周觅掏空了自己的存货贡献的零食,营区发的月饼,和左旋他们在超市拎过来的一大口袋水果和饮料。 所谓“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中秋月圆,操场静謐,满地银霜。 换个雅致的人应该是月下抚琴而歌,然而他们无琴也无酒,只能坐在台阶上就著月光啃鸭脖。 霍棠把一块骨头嗦出了声,听得李宇飞牙酸,她自己却不管这个,根本不在乎什么形象地捏著鸭脖含著骨头谴责衣食父母,“没想到啊周觅同志,你居然还有存货……你说你把这玩意平时都藏哪儿了?害我以为没了,都找不著!” “让你找著这会儿还能有存货吗?你那嘴跟个耗子似的,”周觅在啃一个滷鸭掌,边吃边舒服地喟嘆:“你是不知道,平时我躲著你吃得有多艰辛,今天总算大大方方痛快一次。” 霍棠把鸭脖的骨头朝她扔过去,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这么小气的人,“平时这么抠!今天怎么捨得拿出来!” 霍棠打得不算很认真,周觅也就漫不经心地偏头躲开了,“特训马上就结束了唄,不管是走是留,总归是能出营再去买了。” “呸!不吉利的话能不能別说?”李宇飞其实没什么食慾,她上火这会儿嗓子也没好利索,吃东西过嗓子跟受刑似的丝丝拉拉地疼,她时不时地从盒子里揪个葡萄吃,听见这话手里还没来得及进嘴的葡萄也朝周觅扔了过去,“三个人都得给我留下。” “对话就这么朝著让人尷尬的方向去了,”司南咳嗽了一声,懟了下旁边吃鸭脖辣到狂给自己灌水的左旋,“兄弟,看见没有,她们这是只给咱们留一个名额了。” 秦知夏文文静静地在那边啃她喜欢的水蜜桃馅儿的月饼,头都没抬,却语气幽幽然地下了杀招,“要不然,我们几个今天乾脆把你俩在这儿灭掉吧?这样就是我们稳进了——四对二,我觉得我们是有胜算的。” 拿著周觅单包装的风乾牛肉嚼了一半的司南愕然地看向她,嘴里的牛肉顿时就不香了,哭笑不得地逗道:“也太狠了……这没下毒吧你们?” 周觅悠哉悠哉地把最后一块鸭掌吃完,拍了拍手,“毒已入骨,没得解嘍!” 霍棠在那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谁让你们来蹭吃蹭喝。” 晚上无聊出来遛弯的杨天睿走到操场这边正好看见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蹭吃蹭喝,介不介意多我一个?” 李宇飞抬头看见是他,目光在其他人身上转了一圈,“真要论多,似乎我才是那个多余的。” ——因为最后剩下的那六个人都齐了,此刻这群人里,就她一个被淘汰的,显得格格不入。 司南反应比別人都快,李宇飞话音还没落呢,他已经站了起来,跟杨天睿站在了一起,微妙地將左旋与四个女飞归类到了一块儿去,“真要说多余,多余的得是我——班长跟你们的关係可比我们熟多了,尤其是霍棠!” “扯什么淡呢!”霍棠一瞪眼,站起来就追著司南打了过去。 他俩瞎闹一通,这边几个人让著杨天睿一起坐下来,左旋接著刚才的话题指著一袋子水果和饮料,“话说回来,怎么能是『蹭吃蹭喝』呢?我们这不是稀缺资源的等价交换么。” “这个是稀缺资源,”把司南打了一通的霍棠喘著气回来,不客气地把周觅的那一堆零食划到了自己这边,用手朝他们超市买来的水和水果上指了一下,“这个不是。” “就是,饮料水果的,谁不能买啊?”周觅砸吧著嘴,看著天上圆盘似的月亮渴望地感嘆:“要是弄几瓶酒还差不多。” 第四旅都是空军,尤其第一营区这边,都是飞行员,营区超市是不卖酒的,平时也有不准喝酒的禁令,周觅从外面买零食往回夹带私货还带得进来,姑娘们爱吃零食不是新鲜事儿,守卫什么的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酒是绝对带不进来的。 左旋听完就怂了,摇头感嘆:“吃的里面下没下毒两说,弄几瓶酒,你这是想让我直接被赶出去吧?”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悠然地忽然插了进来,“谁要喝酒啊?” ……这动静可太熟悉了,这一个多月以来天天听,魔音似的,让几个人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霍棠悚然回头,连沈驍的脸还没看清呢,就被一个黑影晃了一下,黑影照著她面门就过来了,她下意识地一把接住,惊魂不定地低头一看,眼睛立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竟然是一罐啤酒! 沈驍也拎著个塑料口袋,旁若无人地走过来递给了左旋,看著一堆小孩儿惊疑不定地瞅著他,挑眉笑了一下,“过节了,给你们破个例。” 霍棠看看手里的啤酒,又抬头看看沈驍,目光转了几个来回,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教练你哪儿来的啊?营区不是禁酒吗?!” 沈驍不答她,瞥了她一眼,“哪那么多话?喝不喝?不喝还我。” “喝喝喝!”司南连忙把沈驍带来的那个塑料口袋捂住了,一叠声地拍了个马屁,“谢谢教练!教练真好!” 沈驍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自己也从口袋里拿了一罐儿打开了,转身跟李宇飞手里的啤酒碰了一下,“算是给你践行。” “……谢谢教练。”李宇飞打开啤酒,仰头灌了一口。 “光喝酒也没意思,一人就只准喝一罐儿,转头你们就喝乾净了,”沈驍转了下啤酒罐,“不如玩儿个行酒令?” 他穿著半袖的黑t恤和空军的迷彩裤,跟霍棠他们一起坐在台阶上,身体半仰地向后靠著台阶,胳膊撑在后面的台阶上,一条腿懒散地曲起来,晃著啤酒望著天,落拓而恣意的样子,与平时那个严正整肃一丝不苟的沈队有点不太一样。 霍棠忍不住打量他,回过神来又此地无银地別开眼,掩饰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令』是什么?” 沈驍自己也没想好,他就是忽然想起顺嘴一说,被霍棠一问,反倒卡了壳。 旁边的杨天睿接过来,“中秋节,不然就说月亮吧,带月亮的诗句怎么样?” 沈驍打了个响指,“好得很,就这个吧,对一句喝一口,对不出来的不准喝。” 诗不诗的霍棠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杨天睿空空如也的手,“杨天睿,你不喝酒?” 杨天睿摇头,“我不会。” 霍棠一听,顿时乐了,说著就要站起来去拿酒,“那你的给我了!” 她还没等站起来呢,胳膊就被沈驍打了一下,沈队虽然这时候没端总教练的架子,但积威犹在,眼睛一瞪霍棠就怂了,“我刚说完,一人只准喝一罐。” 霍棠不甘心,“可是……” 沈驍冷笑地看著她,“再『可是』,这罐儿你也別喝了。” 霍棠敢怒不敢言,撇著嘴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了,泄愤地又咬著包装撕开了一条风乾牛肉啃。 “那我先来吧,”李宇飞仰头看著月亮,“『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说完,仰头又大口灌了口酒。 司南目光深深地看著她,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他说著,转身跟李宇飞碰了下杯,“相聚有时,干什么只爭朝夕?” 周觅把他刚才说的句子又念叨了一遍,“司南你这不对吧?没有月啊?” 秦知夏哭笑不得地拍了她一下,“『若得长圆』!长圆长圆,说的可不就是月亮!” 周觅也挺委屈的,“……还能这样暗著来的吗?” 沈驍拿著啤酒的手抬起食指,指了指她,笑道:“那你来。” “刚才就想好了,”周觅捡了块地上的小石头,弹起来又接到手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个难不倒我。” 霍棠敲著啤酒罐子,非常有节奏地接了下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说完仰头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酒。 沈驍哭笑不得,“別人是借诗抒情,到周觅那勉强还能算个意境,到你这儿,情绪算是彻底碎没了。” “誒!”霍棠不服气了,酒往台阶上一磕,她拍了下大腿,“你们说要带月的诗,我这有没有月,是不是诗?不能因为它简单就歧视经典吧?!你看不惯,那你掰回来啊!” “嘖,”沈驍拿她也是没办法,仰头看著月亮往嘴里倒了口酒,朗声说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沈驍声音疏朗,瀟洒恣意,有磅礴的气势藏在其中,轻描淡写地赶走了离別的愁绪。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多少的青春热血和豪情壮志,便都在这句词里了。 第41章 混战!六进四 李宇飞走了,没用舍友送,她故意选在了霍棠她们训练的时候,背著书包推著箱子,兜里揣著那个缝上了“306”的护身符,无声不响地离开了。 没有惜別,该说的已经都说过了,李宇飞知道,霍棠她们尽了最大所能地陪她走过了最难熬的几天,剩下来漫长的路,都得由她一个人去闯,不过虽然飞不了了,李宇飞觉得,她就算做別的,也不会做得太差。 霍棠她们训练回来的时候,李宇飞的那张床已经空了,平时四个人的宿舍觉得挤,这会儿只少了一个人,仿佛跟屋里莫名其妙漏了个黑洞似的,待在屋里竟然空空荡荡。 但是后面也没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给她们怀念过去悲春伤秋了,四十五天的特训还剩最后两天,后天的这个时候,谁去谁留,就是尘埃落定了。 沈驍在今天解散的时候说了最后一轮的淘汰规则,非常简单粗暴,最后这一场,不再参考过往成绩,六个人同时升空的自由混战,取前四名。 唯一不同的是,为了防止队员们爭取名次而罔顾安全,这次空战全部採用教练机,每个人后面都坐个教练,算是给每匹奔放的野马都套了根韁绳。 规则之下,特训班最后剩下的这六个人,既是战友,又是对手。 自由混战开始的前一天仍旧是一次纠错练习,回宿舍之后,霍棠她们几个关起门来商量对策。 研究了一圈儿,霍棠在周觅画的战术图上摆摆手,“我觉得对面肯定跟我们想的一样,联合起来先『搞死』我们。” 秦知夏忧虑不已,“队形怎么组?一长二僚?” 周觅环抱著手臂,舌头在腮帮上顶了顶,摇著头喟嘆:“我觉得这个队形,对面也得跟我们一样。” 秦知夏托著腮头疼地趴在桌子上,“也不一定,沈教练不是说了不让私下拉帮结派吗?” “这哪是拉帮结派,这是男女阵营的自然选择。而且退一步说,哪有那么听话的,都知道我们在一个宿舍,用脚想也知道我们肯定得结盟了。”霍棠起来爬到自己床铺上,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个笔记本,都是营区统一发的,跟秦天扬借给她们的那个是同款,她拿著本子回到桌边翻开,秦知夏一看就惊了——那上面竟然字跡潦草地记录了左旋、司南和杨天睿的飞行习惯、战术战法和性格分析。 “这……”周觅看见秦知夏的表情,连忙拿过来自己也翻了一遍,接著也傻了,“你什么弄的?” “就中秋节那天,我有点毛病,越喝酒越精神,那天晚上回来一直睡不著,床上翻来覆去躺著还难受,我就索性开著手机的手电筒写点有用的。”霍棠眼珠狡黠地转了转,对秦知夏和周觅勾勾手,三个人头抵著头地围在了一起,霍棠低声说:“我其实有个办法,你们看看我们这样行不行得通——” ? 特训的第四十五天,自由混战,男飞女飞在教练没有任何安排的情况下,依然非常默契地分成了两个阵营,算是完全开启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开车、滑行、加力起飞,六架战鹰几乎同一时间呼啸著冲向蓝天。 霍棠她们最终还是没有採取一架长机两架僚机的三角队形,按照昨天商量好的计策,霍棠还是和秦知夏组了队,两人一长一僚配合默契,周觅看上去就像个多余的人,被排挤在了两人之外。 这次空战六架教练机之间的通讯不互通,只能单向连通塔台指挥室,在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组成长僚机也好,或者只是单纯地组队对外也好,都需要极致的默契。 霍棠和秦知夏当然有默契,这是有目共睹的,但跟周觅是不是也有,实在是不好说。 就算在之前商量好了战术,但升空之后面对“敌方”的情况,空中战场瞬息万变,闭门造车的战术还好不好用,也是未知数。 霍棠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她跟秦知夏说是心意相通都不夸张,往往一个动作彼此就能猜出来对方要干嘛,所以她跟秦知夏打配合,把周觅放在了机动位。 男飞那边上来的確是三个人直接衝著女飞这边打,周觅看准时间突围,隨后霍棠与秦知夏长僚机忽然调换位置,以秦知夏为长机,第一次衝破了男飞侧翼的杨天睿。 男飞面对秦知夏的突然掉头逼近,迅速迂迴包夹,秦知夏立即机动回撤,將自己放在了“敌方”飞弹攻击的包线边缘徘徊。杨天睿趁机大角度机动掉头,跟左旋与司南一起紧紧咬住秦知夏继续追击,但谁也没想到秦知夏居然是个幌子,就在他们已经围死了秦知夏准备將其“击落”的同时,一直在战场外机动的周觅突然借对方防守空虚之际,直接乾脆利落地从另一侧突击摧毁了杨天睿! 演习的时候被模擬击中后除了机器內的报警外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但在被周觅“飞弹”轰上的一瞬间,杨天睿却仿佛真的听见了一声飞弹炸毁机身的声音…… 塔台確认他被“击落”的事实,要求他离开战爭空域返回基地,掉头回航的时候,他看了眼超高空激战正酣的几个人,哪知不看还好,看了反而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霍棠为了躲避左旋的锁定同时逼退他,竟然横衝直撞地做了一个半斤斗翻转机动到了左旋的机尾后面! 不利情况立即扭转,原本被锁定的猎物反倒成了持枪的猎人。 霍棠刚转过去,甚至没来得及飞平,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直接飞弹锁定了左旋! 与此同时,霍棠的雷达报警,司南竟然从另一侧锁定了她,而秦知夏从侧翼直接冲向了司南的所在!—— 那个瞬间真的是混战,每个人都在锁定与被锁定,机舱內雷达报警响成一片,坐在霍棠后舱的孟凯歌冷静地看著她每次的动作,木头人一样不作出任何反应,霍棠也乾脆全当后舱没人,持续的大载荷机动反而让她头脑更加清醒灵活,在被人频频锁定的情况下冷静周旋,迅速展开反制,一连串动作完成得乾净利落,始终让对手无法截获她的位置发射“飞弹”。 杨天睿被“击落”之后,形势明显对女飞更加有利,三对二的局面已经形成,左旋和司南不断地从女飞们的包夹中突围,连著射了几枚“飞弹”,都打空了。 霍棠像把尖刀,轻易不开火,每次开火必然是杀招,秦知夏跟著她,看似始终不慌不忙的样子,实际上跟这会儿已经进入队伍中的周觅一同作为霍棠的僚机,已经把可能受到攻击的线路封死了。 双方缠斗僵持不下,不仅是对战术,对飞行员的体能更是个严峻的考验。 十几分钟后,司南终於找到“攻击窗口”,飞弹径直射向霍棠,霍棠想躲,但此刻跃升已经来不及了,雷达报警发出尖锐的蜂鸣,霍棠咬著牙把心一横,仓促间只来得及跟后舱的孟凯歌喊了一句:“孟队你坐稳了!” 孟凯歌都来不及反应,她的战机忽然就失去了动力,大头朝下地急速下坠。 飞弹从她头顶上飞过去,而她的战机旋转下坠,高度在眨眼间已经下降了近千米。 “霍棠!”在接连不断的旋转失控中,后舱的孟凯歌头髮都竖起来了,他是第一次跟霍棠的车,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疯起来竟然能不要命,他已经在后面把教练机的主控操作杆握紧了,但就在要强行拉升的瞬间,跟他一起承受了巨大载荷的霍棠声嘶力竭地喊住了他:“你信我!” 后舱教练员一旦將教练机的控制权强行接手,就意味著飞行员在空战中做出了罔顾安全的决定,该飞行员就会被直接取消竞爭资格。 孟凯歌握住操控杆的手顿了一下,下一瞬,霍棠在前面猛地將杆推了上去! “山鹰”的机头画了个圈猛地跃升,伴隨著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霍棠操控战机竟然在低空生生止住颓势,机头一震,倏然上升! 孟凯歌在旋转失控载荷拉大的余韵里目瞪口呆——她竟然完全靠著自己,完成了一次长达五秒的失速尾旋改平飞! 没人比孟凯歌更清楚了,除了上次沈驍“奖励式”带他们体验失速尾旋之外,这个有“死亡陷阱”之称的危险动作,他们从没让特训班碰过——连讲课都没讲过,更別说练,但霍棠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靠著自己一个人,顺利地將这个动作完成了。 而且以孟凯歌的专业视角来看,她整个过程中无论是应变能力还是操作水平,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你……”孟凯歌想说什么,但被塔台的通报打断了。 “——b3被b5击落,空战结束,空战结束。” 同一时间,霍棠的雷达上一架敌机的標识闪烁几下,熄灭了。 霍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知道b3是司南,当然也知道b5是周觅。 六进四,司南与杨天睿出局,她、周觅、秦知夏和左旋留到了最后。 居然贏了……她们三个居然真的都留下来了! 霍棠激动到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如果彼此能看见的话,她一定能发现,在指挥部给出回航指令的时候,秦知夏与周觅跟她一样,全都热泪盈眶。 四十五天的连续战斗,跟男飞练著完全相同的课目,克服比男飞更多的困难,顶著无数的压力,从来自全国各地的三十名空飞中脱颖而出,最后走到现在,成为第四旅招新四个名额中的一个! 她们做到了! “我做到了……我们做到了……”霍棠恍惚地抬手下意识地想抹把眼泪,实在太激动了,都忘了还戴著护目镜,抬手往脸上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訕訕放手的时候又不经意刮到了操控杆,飞机剧烈地顛簸了一下,孟凯歌在后面心惊胆战,“霍棠!你给我冷静点!” “我挺冷静的……”霍棠又哭又笑,盘旋降落,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她摘掉护目镜,狠狠蹭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我就是太高兴了,从来都没这么高兴过,我能留下来了,我能留下来了!” 孟凯歌点头,“是,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队友了。” 霍棠激动地解安全带,她急切地想衝下飞机给周觅和秦知夏一个拥抱,然而当她刚把所有安全带都解开,舱门还没来得及开启的时候,她忽然脸色一僵,接著倏然转头,猛地呕了一下—— 后舱的孟副队面有菜色,就这么被迫近距离眼睁睁地观赏著,她把他心爱的教练机给吐了一地…… 第42章 散伙饭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43章 认同 歼击大队的迎新和入队仪式都很简单,因为之前野外生存训练老飞和特训班就在一起,其中一部分还是特训班的带训教练,这会儿甚至连互相的介绍都省了,孟凯歌被沈驍抓壮丁代表全队做了个简短的欢迎致辞,霍棠他们四个把新的证件一领就算是完事儿了,唯一还算有仪式感的,是最后沈驍找人给新添了四口人的歼击大队拍了张大合照。 就在第一基地机库前,以各种型號的歼击机为背景,老飞们把四个小新人推到了中间,站了c位,全队如今一共二十九个人,都站得整整齐齐板板整整,拍的时候严肃得不行,照片拿出去当表彰照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 但是照片拍完一解散就原形毕露了…… “教练——不是,队长!”周觅一嗓子喊住了正在摆弄手机的沈驍,没敢过去,但大嗓门儿问得特直率:“我们有机会飞歼-20吗?” 以前部队限制用手机,几年前禁令放开了,但在训练、出任务和其他特殊场合仍然是不让用的。歼击大队这边有个自己的微信群,沈驍本来想把他们刚入队的小新人们拉进群里好发集体照,拉了霍棠之后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其他三个人的好友,被周觅这么一问,暂时就先把这事儿放下了,“想飞?” 周觅一点没犹豫,“做梦都想!” 沈驍看著她笑了一下,那分明是个正中下怀的表情,“明天训练先熟悉熟悉l-15b。” ——l-15b教练机,2017年首飞,是目前国內最先进的教练机型之一,对標驾驶机型正是歼-20。 沈驍话音未落,霍棠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完全是兴奋出来的。 “啊啊啊啊啊!”周觅兴奋到嗷地一嗓子尖叫起来,一手一个把霍棠和秦知夏都薅过来,连蹦高带跳脚的,说是手舞足蹈一点儿都没夸张,连声音都有点走调儿了,“歼20!歼20!老娘要飞最厉害的歼击机了,老娘马上就要飞歼20了!” “別高兴得太早啦,”孟凯歌走过来拍了拍原地兴奋成傻孩子的周觅,语重心长地告诫她:“我们沈队惯常是打一巴掌给个枣的,今天甜枣先给你们了,后面的巴掌什么时候落下来,就看你们能扛他多久了?” 秦知夏强行把恨不得跟她们勾肩搭背原地转圈的周觅摁住,紧张地看向孟凯歌,有点懵然:“什么意思呀?” “队里也有淘汰率,”孟凯歌看著他们紧张兮兮的,明明是想笑,却故作严肃地沉了脸,“年底考核不达標一样出局,再者l-15b飞不好也不可能给你们飞歼20——『路漫漫其修远』啊小同志们,加油吧!” 他说到这里,沈驍在旁边笑著补了一刀,“我们队里还从来没有年底考核不达標被淘汰的,你们四个要是敢给我破这个例,我就敢扒了你们的皮。” 真真正正的笑里藏刀,看得目光不小心跟沈驍撞在一起的霍棠头皮发麻,“这怎么突然就血腥了呢……” 她一说话,沈驍就又想起来了微信群加人的事儿,伸手指了指剩下的仨人,“他们仨的微信你有吧?” 没头没尾的,问得霍棠直蒙圈,本能地提防著:“啊。怎么了?” “我们队的微信群,我加你进来了,回头儿你把他们仨拉进来。” 沈驍说者无意坦坦荡荡,正好路过的歼击大队第一號八卦机陈川同志猛地发现了华点,“不对啊,你怎么有霍棠的微信啊?” 沈驍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霍棠。 霍棠只当自己没察觉到他的目光,面带微笑,无辜地眨眨眼睛转过头,一脸“我什么不知道不要问我”的无害样子,內心却在疯狂吐槽:看我干什么,我能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是我妈找你妈要了你的微信加了你,又把我微信推给你的吧?这迂迴曲折的前因后果说起来都跟绕口令似的,更弯弯绕绕的关係解释明白不得说到明年? 在两个当事人的沉默中,陈川摸著下巴探究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一圈,砸吧著嘴欲说还休,“你们两个……” 沈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陈川后面的话,一本正经地编瞎话解释道:“霍棠肌肉粘连那会儿找我买药油,让我推卖药的微信给她,这么加上的。” 合情合理,眾人恍然大悟,霍棠嘴角抽搐,忍住了瞪他的欲望,觉得这个一本正经的沈队又开始不做人了。 周觅还在为马上就要改飞而兴奋,心里有鬼的霍棠强行加入她和秦知夏中间开始尬聊,剩左旋这么一个男的,站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秦天扬看他可怜巴巴的,也勾肩搭背地把他给“捡”走了…… 走出去挺老远了还能听见周觅的大嗓门儿—— “老娘终於要飞最牛的歼击机了!” 过於放肆,终於惊动了目前不做人状態的沈队,他忽然走过来,在周觅的肩膀上警告地点了一下,“把你那口头语改一改,在营区里像什么话?还『老娘牛批』,队里哪个不比你老,哪个不比你牛批?” 兴奋的周觅像是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一红,瞬间哑火了。 哑火也没止住兴奋,晚饭之后的个人时间,周觅在宿舍里给她姥姥打了个电话。 姥姥耳背听不清,周觅捂在被里跟老太太喊:“姥姥,我被留在第四旅了!” 喊完第一句就想起来这么跟姥姥说不明白,於是她又再接再厉地喊了下一句:“就是我工作的事儿落地了!我有『铁饭碗』了!” “哦好好好好!”这下姥姥听懂了,因为她自己听不清楚,就怕別人也听不清,声音通过听筒传出来都震耳朵,隔著层被子屋里的霍棠和秦知夏还是都能听见,“有工作了!不愁了!姥姥就放心了!” 周觅在电话里笑起来,怕姥姥听不见,她那“嘿嘿嘿”的笑声被刻意放大之后显得特別魔性,“姥姥!还有个特好的事儿!我马上就能飞最厉害的那个飞机了!” 姥姥反应过来:“就你一直念叨著特別想飞的那个吗?特別快的,你说不到一个小时就能从学校飞回家的那个?” 姥姥是小学毕业,在他们那个年代就算是个有点儿文化的人了,年轻的时候还在居委会当过干部,平时自己看书看报都不成问题,但飞机和军队的事儿完全是知识盲区,姥姥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对歼击机更没概念,周觅上学的时候跟姥姥解释过不少,但老太太理解起来还是费劲,后来就索性用最浅显的大白话跟她说,这样周觅说得简单,姥姥也听得明白。 她在被里捂得浑身是汗,但听老太太一说,还是高兴得不行,一叠声地喊:“对对对!” 姥姥忽然也期待起来,“那你能开著回家来看看吗?姥姥都想你啦!” 原本情绪特別高亢的周觅忽然就沉默下来。 她从小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上了大学才算是跟老太太分开,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回家了,算起来这也就满打满算两个月没见面而已,但隨著姥姥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抓人了,以往她寒暑假还都能回家,但现在正正经经成了空军飞行员,能回家的时间往后肯定也是少之又少了。 她因为能留在第四旅的歼击大队而兴奋,又捨不得老太太一个人形单影只,原本兴奋上头没顾上这个,被姥姥一问,她心忽然就揪了一下。 反倒是姥姥在她的沉默中反应过来,体谅地把这事儿揭了过去,“工作忙吧?没事儿,你忙你的,姥姥都好著呢,不用你惦记!你刚上班,前三脚得踢出去,別总想著往家跑了,过年能回来就行啦!” 周觅心里一酸眼睛一热,压下了心里酸楚感动的情绪,爽爽快快地应了一声。 坐在窗边摆弄手机的霍棠听到这里,无声地嘆了口气。 她正在看著从群里存下来的今天那张集体照,犹豫了半天,还是发到了一个名为“嚯嚯你”的微信群里。 ——“嚯嚯你”,霍棠她家的家庭群,群名是她弟霍霖取的,老霍同志当初亲自改了两回,都被霍霖不服输又不怕死地改了回来,一来二去,霍穆之和杨艺也懒得纠结了,他们家这別致的群名就得以保留下来。 离家出走跑到第四旅的快两个月,霍棠一直没跟家里联繫,群里消息她也不回,家里人也没找她。不过想一想也是,有沈驍这么个內应在,家里对她现在的情况的了解,估计得比在学校那会儿还清楚。 这张照片是近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条消息,意思是“你们看,我在这个英雄部队站稳脚跟了”——算是个交代,也算是个示威,全看看照片的人怎么理解。 照片刚发出去没五秒钟霍霖的消息就回过来了:“姐!你太帅了!我以你为荣!” 霍棠的矛盾都是跟父母的,跟她弟关係一直不错,其实说到底她根本不在乎老爸把家產留给谁,让她不满的是老爸对儿子女儿的態度。她看著霍霖那几个字和下面一连串的小表情,挺开心地笑了起来。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老妈在下面回了一句——不止回了,还特別截图了沈驍又给她发了回来! “哎呦,你看看你小鱼阿姨家儿子,小伙子真精神!” 霍棠特別想回他们家杨女士一句:妈,你真神经。 但是考虑到老霍同志也在群里,没敢。 她其实很期待老爸看了照片之后能回她点儿什么,但是沉默地盯著手机等了半天,老爸始终都没给任何动静。 她嘆了口气,心里觉得不管她付出多大的努力,达到了寻常人多么难以企及的成绩,没有按照老爸安排好的路走,他就仍然不认可她的一切。 本来是个挺兴奋的事儿,这么想想,忽然又觉得没劲了。 她从微信群的页面里退了出来,刚要熄屏,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霍霖的消息进来了,是条语音。 语音消息她设置了听筒模式,这会儿却没心情放耳边听,兴趣寥寥地拿著手机点开了消息,霍霖很小的声音隨之传来—— “姐!我去给你臥底了!刚才老爸找老妈要相纸,老妈问他干什么,他说要把你传群里的那张照片列印了掛起来!” 霍棠愣了一下,下一秒,她连忙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又听了一遍,这下霍霖声音里的兴奋毫无阻碍地传进了她的耳朵,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没反应过来,当她把手机重新放在眼前给霍霖打字的时候,指尖其实是在轻轻打颤的,“他说什么了没?” 她儘量用很平静的措词去问,但无论如何掩饰,这句话的本身还是准確无误地泄露了她的期待。 那边霍霖很快又回了条语音:“他说谁能想到,咱们老霍家能出一个女歼击机飞行员,还飞到了王牌部队!” 霍棠猛地攥紧拳头,眼睛酸胀,嘴角却控制不住地轻轻翘了起来—— 五年了!从高考选飞到第四旅选拔,老爸终於、终於认可了她的努力,认同了她的事业! 第44章 换羽高飞 所谓“改飞”,是说飞行员从已经熟悉的一种飞机换到另外一种,可以是型號,比如从歼8换到歼20,也可以是类別,比如从歼击机换到运输机。 霍棠他们四个经歷的自然是前者。 l-15b教练机对標歼20,作为超音速型號,增加了电子对抗用的荚仓,超短波通讯天线和加力燃烧室,其在外形上与传统教练机就有很大的区別,同时,虽然作为教练机,但仍具有非常强悍的作战能力,能够掛载空空飞弹、雷射制导炸弹和反舰飞弹,对空中、地面及海面目標进行精確打击。 能飞这个自然是个振奋人心的事,但改飞本身却並不容易。 从“山鹰”换到“l-15b”,从飞机性能到操控系统再到各项参数数据,光学这些就用了一个多礼拜,等到他们闭著眼睛也能流利回答教练针对l-15b提出的各项问题了,才开始了地面的模擬飞行操控训练。 摸上真机,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因为就他们四个新人了,带训教练也固定下来,霍棠分给了孟凯歌,陈川带周觅,队里同样拿过一次“金头盔”的金牌飞行员徐玉成带了左旋,秦天扬自告奋勇想当秦知夏教练,被沈驍一巴掌拍了回去,在有教练资格的队员里找了性格最好年纪最轻的寧松分给了她。 绕机检查后登上飞机,头盔眼镜安全带都戴好之后,戴氧气面罩之前,霍棠激动地搓了搓手,想了想,她又对著仪錶盘抱了个拳,“兄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以后咱俩就是战友了,你多关照关照我,啊?” 孟凯歌在后面听得直笑,“让它关照你什么啊?” 霍棠也乐了,她想回头,但安全带绑得太紧,她顶多就能转过去大半个脑袋,话说得非常直率:“保佑我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拿个第一啥的。” 孟凯歌也把头盔扣好,闻言挑眉,“拿第一这事儿你该求的难道不是我吗?” “求您是唯物思想——这个就算我不求,副队您肯定也得倾囊相授啊,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所以偶尔也信下玄学。” 孟凯歌忽然问她:“紧张吗?” 霍棠“嗐”了一声,“您没看今早檀姐给的我那个心理评估结果吗?跟飞『山鹰』的时候一样平稳。” 孟凯歌把装备都戴好了,“准备好了?” 霍棠把头扭了回去,认真地在仪錶盘上又看了一眼,继而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正色回道:“准备好了。” 孟凯歌点点头,拿起了氧气面罩,“面罩戴好,准备开车吧。” 待在塔台的沈驍给出“开车”指令的时候,四条跑道上的l-15b依次开始滑行。因为是四名新队员驾驶新机型的首飞,稳妥起见,採取了依次起飞的方式。 按照正式入队后新的编號,编號为“sj1029”的秦知夏是最后一个,教练机即將滑行到起飞点的时候,她的耳机里传来寧松的询问,是迎上去很绅士平和的声音,问了跟孟凯歌同样的问题,“紧张吗?” 秦知夏攥著拉杆目视前方,很诚实地回答:“有一点。” “虽然系统有改进升级,但基本操作都是一样的,换汤不换药,你平时模擬驾驶的时候非常稳,別紧张,正常发挥就行了,遇到什么事后面也还有我。” ——相比於同样都文文雅雅的寧松和秦知夏,在他们前面起飞的周觅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这丫头就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转弯拉升加速,都没用陈川给指令,每一个动作之前她就已经先於后舱的教练做出请示了—— “教练,我上高度了啊?” “教练,我加速了啊?” “教练,到达预定高度,我改平飞了啊?” “教练,我开自动驾驶了啊?你看我飞得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教练教练教练……她天赋是真的有,然而性子实在太急了,而且一兴奋就嘴碎,罗里吧嗦还抢陈川的台词,整个起飞到平飞的过程是比较危险的,她操作没有失误,各个节点判断也都准確,陈川就耐著性子没说话,等到平飞开启自动驾驶了,陈川绿著脸终於再也忍不住了,张口就气势汹汹地喷她:“不错!自己飞吧!我看你这也用不著我了!” 两个大嗓门儿凑一起,陈川气不打一处来,刚一开腔周觅的输了——她想揉被吼得发疼的耳朵,抬手才想起来还带著头盔,訕訕地放下手討好地回了一句,“您看您带我多省心啊,怎么还生气了呢?” ……也不知道是安抚陈川呢还是夸她自己呢。 陈川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看在正在天上飞的份儿上没跟她计较,心里琢磨著等落地了要打这熊孩子几巴掌出气。 但骂归骂,欣赏又是另一回事了。 霍棠左旋秦知夏三个人都是求稳,按部就班地適应新飞机的性能,在教练的指导下也做了几个简单的飞行动作,换到周觅这边,陈川看她的状態,琢磨著让她做了两次“斜斤斗”。 ——就是调整飞机的速度和拉杆,前半圈减速升高,后半圈增速下降,藉此让飞机与水平面形成斜角的动作。 这是个日常训练的基本课目,在航校的时候就已经能做得滚瓜烂熟,但第一次驾驶新型號飞机上天的时候,战机和驾驶员还处於不可避免的磨合期,一般教练都不会让做这个。陈川让周觅试了,证明虽然表面上吹鬍子瞪眼,但心里却十分欣赏她。 所以落地的时候,相比於按部就班训练的霍棠左旋秦知夏,周觅反而拿了个最高分。 於是从昨天就被改飞打鸡血的周觅同志,一直把鸡血延续到了下午的体能训练,训练耐力的三千米跑,她一个姑娘,硬生生跑出了全队第五的成绩,跑步成绩还排在她后面了的陈川训练结束之后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了操场的篮球架下面,摘了帽子扇著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扔了一瓶水给他的孟副队感嘆,“不服老不行了,体力跟年轻人一比真是跟不上了。”说著指向操场边上还生龙活虎的周觅,“你看看那丫头,跟小猪羔子似的,再跑个两千米也不在话下。” 孟凯歌点点头,拧开水喝了两口,“很有你当年那股劲儿了。” “我不比她强?我当初別说三千米,越野都能拿第一!”陈川用鼻孔哼了一声,“再说,我们那会儿训练哪有这么多说法,什么还不都是踩在前辈的肩膀上一步步慢慢摸索著自己趟过来的?” 孟凯歌笑了,“我们当教练的意义不就在这儿呢?” 陈川收了那副嬉笑怒骂的表情,看著四个小新人一路打打闹闹地走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回这四个孩子的確都是好苗子。” “好好练练,周觅和霍棠这两个女飞里啊,指不定真能走出个『金头盔』。”孟凯歌拍了拍老战友的肩膀,“歷来只有男飞能拿下『金头盔』的歷史要是被打破了,我们当教练的也是与有荣焉了,不知道这样的成绩能不能在飞天狮子后面的光荣墙上添一笔。” “要添也是我添,”陈川嫌弃地拍开了他的胳膊,本来好好说著话呢,这会儿突然一本正经地爭了起来,“队长之前没看错,周觅还真是个好苗子,今天飞完之后我算是对她寄予厚望了。” 孟凯歌哭笑不得,“你这人的胜负心怎么这么重!” 陈川站起来往空勤楼的方向指了指,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永爭第一不是咱的『祖训』么?” 陈川施施然地拍拍屁股走了,孟凯歌被他说得喝水呛了一口,咳嗽了半天都没停下来。 第45章 认可 昨天得知了老爸要把队里的集体照列印了裱起来之后,霍棠就一直想找沈驍,但他们训练的时候沈驍一直在塔台指挥,下午据说又去了大区开会,霍棠直到晚饭吃完也没看见他的影儿,回寢室了终於憋不住了,给他发了条信息—— 光在称呼上就犹豫了半天。 她原本打的几个字是只想问他现在在哪儿,但打完端详著又觉得不合適,加个称呼吧,喊“教练”她不知道怎么总感觉彆扭,好不容易拿定主意就叫“队长”,接著又在后面那句话上卡了壳儿…… 她这么直白地问队长在哪儿是不是有点逾越了?但不这么问的话,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我今天训练有没明白的地方找你请教请教吧?她已经有固定的带训教练了,这么问岂不是更此地无银? 一段时间跟沈驍私下里都没有任何接触的霍棠,此刻悲哀地发现她那在面对沈驍时才会犯的社恐已经蔓延到了手机打字上……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总算想了两句看上去还算坦荡的,终於动动手指给发了出去—— “沈队,你在营区吗?” “你要是方便的话,我过去找你一趟。” 会是下午一点的,沈驍中午就跟第四旅的老大王长平还有他的直属领导苏经武一起往大军区那边去了,宋遇白目前工作的那个研究院就在大区里,宋工上次从那边过来就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这会儿他们过去也一样,本来应该早走的,但今天四个新队员首飞l-15b沈驍上午走不开,王长平和苏经武也就一起等到了他中午。 那边霍棠他们训练一结束,沈驍就上车走了,中午饭都是在路上吃的。 会直接从一点开到了四点半,本来就没吃饱的沈队一下午灌了个水饱,霍棠消息过来之前,第四旅的三个大佬正在车上研究著要进了市区找个饭店吃点便饭。 电话一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两眼,接著坐在副驾的他就回过头谢绝了顶头上司的好意,“旅长,苏团,我就不去吃饭了,队里还有点事儿我得先回去。” 王长平皱著不怒自威的粗重剑眉瞪他,“你又不饿了?” “我回去隨便对付一口就行。” 老领导冷笑一声,不客气地骂他:“我看你是没得上胃病难受。这都几点了,你队里训练早结束了,要有什么突发情况,能是我和老苏都不知道就直接往你哪报?电话都用不著打就发个信息的事儿能急到哪儿去?” 沈驍尷尬地咳嗽一声,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开闢了新战场,“早就听苏团说过您是侦察兵出身,下次干坏事儿的时候我得防著您点儿。” 王长平挑高了眉毛,悠然地问他:“你是说中秋那天晚上你带头在营区喝酒的事儿吗?” 沈驍心里咯噔一下,向来沉定平和的表情有一瞬间几乎裂开了,他微妙地给他那作壁上观的顶头上司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目光,苏经武还没等说话,又听见王长平骂他:“带头不遵守纪律,再有一次,全营区通报批评,別怪我没警告你啊。” 沈驍无话可说,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 “还有你!”第四旅的大老板骂完一个,转头又去骂旁边的另一个,可怜苏经武还没等给沈驍解围呢,就先被他的祸水波及了,“別以为我不知道沈驍那点啤酒是哪来的——你也是,再给我纵容胡来,也別让我说明白了,自己直接过来找我领处分吧!” 苏经武遭了池鱼之殃,本来就饿,这会儿简直开始烧心了,一言难尽地咂咂嘴,真心实意地感嘆:“老大,您不继续您的侦察事业,实在是我们空军的一项巨大损失。” 王长平瞪他:“说人话!” “哎!”沈驍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没头没尾地把最开始的话题插播了进来,“那我不去吃饭了啊。” 王长平虽然数落他,但还是吩咐了正在开车的警卫员:“到了市区把我们俩放下,你带沈驍回去。” 沈驍哪好意思让大老板这么安排,赶忙推拒,“这就不用了吧,你们吃你们的,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哪那么多废话!”王长平吹鬍子瞪眼地又训了他一句,懒得理他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第四旅的这些老领导们,上至王长平下到苏经武,都没什么架子,王旅长虽然嘴上骂沈驍,但身体却很诚实,警卫员开车近城就近找了家快餐店之后,被勒令“等会儿”的沈驍很快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了王长平给他打包的六个包子。 沈驍接过来看著那满满一袋子口粮就乐了——一块五一个的大包子,六个,老领导这怕不是把他当猪餵呢。 於是今天的中餐晚餐都在车上解决了,因为绕了圈市区,沈驍回营区的时候已经过七点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天都快黑透了,这会儿让女兵单独到自己办公室已经不合適了,但公共场合人太多的地方也不行,沈驍怕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最后反而传八卦,对霍棠的名声不好。 琢磨了一下,他给霍棠回微信,把地点约在了他办公室楼下,离女兵宿舍不算远,又在办公楼下面,被谁看见了也好解释。 他以为霍棠找他有什么事儿呢,没想到特意跑过来,竟然是为了道谢。 “我爸终於不反对我了,昨天还说要把我们的集体照列印了裱起来,”霍棠笑容明艷地对他说:“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谢谢啊!” ……挺嚇人的一本正经说找我,结果就为这个啊? 沈驍脸上也一本正经,內心却开始为刚才没有跟俩领导一起吃顿热乎饭感到后悔,开口回应的时候话又说得冠冕堂皇,“愿赌服输,赌注是你自己贏的,用不著谢我。” 他说的赌注是30进10那会儿放了半天假,霍棠出营购物扫荡回来被他撞了个正著的那时候。 当时他俩打了个赌,如果霍棠在过程中被淘汰出局了,她转业彻底离开部队,但如果她最终成了四个人中的一个,沈驍帮她说服她老爸,不再阻止她飞。 昨天听霍霖说完,兴奋劲儿刚过霍棠就反应过来了,一直反对她的老霍同志不会突然转性,一定是沈驍遵守承诺,在中间跟他说了什么。所以今天找他,当面道谢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是好奇,“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给霍叔叔讲了一下我们第四旅和歼击大队的歷史,又讲了一下成为一名合格的女飞有多么难得。以及……”沈驍顿了顿,看著霍棠期待的表情,笑了一下,终於说出了霍棠最期待听见的话:“他的女儿天赋很高,是非常优秀的飞行员。” 可能是太开心了一时得意忘形,霍棠忽然伸手在眼前比了个“耶”,她眨著眼睛一歪头,小女孩儿的样子竟然很可爱,让沈驍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霍棠平时本来就不拘一格,只是在沈驍面前惯常表现得太要强太拘谨了,这会儿下意识地“耶”了一声,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放下手她偏著头对沈驍挑挑眉,跃跃欲试的自信样子,“我就说我是最棒的!” 沈驍笑骂:“嘚瑟。” 霍棠在沈驍和顏悦色的態度里逐渐放鬆下来,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想起来另一茬儿,连忙一起问他:“你这算是认可我能力了吧?” 沈驍乾脆地点头承认:“嗯。” 霍棠眉眼飞扬地雀跃起来,她朝沈驍走进了两步,看沈驍没躲,便站在他跟前狡黠地振振有词起来,“士別这么多年,感谢队长不计前嫌地中肯公平相看——怎么样,现在承认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害你被骂的小孩儿了吧?” 沈驍想起刚才在车上王旅长骂他带头偷酒喝的事儿,表情微妙起来:“……那不一定。” 霍棠懵了:“……啊?” 沈驍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柔和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啊什么啊,赶紧回去睡觉去。” 霍棠更懵了,“……这还不到七点半啊?” 当面被揭穿尷尬的沈队欲盖弥彰地用积威压人,不言不语地朝霍棠瞪眼睛,私底下霍棠倒是不怕他这个,只是觉得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继续留下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了,於是乾脆借坡下驴,闭上嘴向后转,若无其事地走了…… 第46章 吵著,闹著,欢笑著 正式入队后的训练没有特训班的时候那么紧张,除了最开始恶补l-15b的理论和实操外,每天的体能和基本训练霍棠他们四个都是跟大队伍在一起的。四个人进度都非常快,教练机飞了大半个月后,他们的熟练程度就已经相当於当初飞“山鹰”了,飞各种飞行动作都完全能够驾轻就熟的那种。 沈驍看著进度一边准备著手安排他们开歼20的课程,一边安排了他们四个之间的自由空战对抗演习。 霍棠跟秦知夏组成长僚机毫无爭议,只是这么一来,就剩下了周觅和左旋,两个人水平旗鼓相当,都是衝锋陷阵的类型,为了谁长谁僚的事情,对抗演习还没开始,他们俩先在天上打了一架。 一架定长僚,结果周觅一时大意,就这么给左旋做了僚机。 周觅气得从飞机上下来就追著左旋打,但打归打,合作意识却又非常明確,结果跟霍棠秦知夏打的那一场,竟然力压了她俩一头,贏了…… 在天上打得互不相让,结果赛后復盘又吵得不可开交,从来没红过脸的306宿舍,结果直到一天训练全部都结束了,霍棠和周觅也谁都没搭理谁——连吃晚饭都没在一个桌! 俩人生气,剩个秦知夏左右为难,憋到快熄灯的时候,终於崩溃了…… “不是,你俩这气生的什么劲啊?”秦知夏一边一个地拉住她俩,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演习有输有贏不是正常吗?棠棠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周觅別过头不看她俩,梗著脖子喊了一声,“是啊!以前也不知道某人这么输不起啊!” 秦知夏连忙又一拉她袖子,“你也少说两句!” 霍棠一下甩开秦知夏的手,简直是脸都要气绿了,“我是因为输吗?我那是因为你不说人话!” 周觅也一甩胳膊,上前一步眼看就要跟霍棠懟脸了,“你听听你现在说的是不是人话!” “哎呀好啦不要再吵啦!”秦知夏一言难尽地连忙又把她们拉开,两个大嗓门一边一个,她本来说话声音就小,这时候劝架劝得也毫无气势,“周觅也不是有心的,她就话赶话说到那了,棠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惯常说话不过脑子的,她懟別人你又不是没听过!” 就是因为听过,这会儿才更生气了。 输了比赛换谁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但在开始復盘之前,霍棠是真没生气,把她惹急了的是復盘说双方战术吵架的时候,周觅嘴上没把门儿的,没过脑子就冒出一句:“你行你也没贏我们啊!我给你说这里就应该这么打,都已经输了就別死鸭子嘴硬了,吵架也没意义,你闭嘴听我和左旋给你讲就完了——” 於是霍棠就真的闭嘴了,整场復盘,除了教练偶尔点名让她说话外,她一个字都没再说过。 “她不说了打输了比赛的人没资格跟她说话吗?”霍棠深吸口气,把蹭蹭往脑门儿躥的火儿压了压,转头径直走到窗边的桌子前,拿过自己的水杯又往饮水机走,秦知夏和周觅两双眼睛就盯著她在屋里走了个来回,看著她边接水边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像她说的,我闭嘴唄。” “我什么时候说打输的人没资格跟我说话了?”周觅气得跺脚,“我那话的意思是你先听我说,我们这么一直吵下去吵到明天天亮也没结果——以前没发现你歪曲事实的技能也点满了啊?” “对,”霍棠悠悠然地喝了口水,“先听你说的原因还不是我输了没资格说话?” “你!——”霍棠逻辑无可挑剔,周觅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反驳。 “要不你还是怪我吧,”秦知夏苦著脸一屁股坐在床上开始以自我检討的方式卖惨,试图以此结束这场毫无道理的闹剧,“要不是最后我反应慢半拍,也不会让左旋找到机会把我击落,后来你孤掌难鸣的,被包夹是肯定跑不了的,归根究底是我不好,你俩別吵了行吗?” 霍棠与周觅异口同声:“跟你有什么关係!” 秦知夏皱著眉幽幽地嘆了口气,抬头哀怨地瞅著她俩:“你看,你俩这不是挺默契的吗?” 小可爱一语道破天机,霍棠和周觅都哑火了。 “行了行了不吵了,莫名其妙生气也不知道闹个什么劲,”周觅忽然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气,开自己抽屉从里面翻了根滷鸭脖给霍棠扔了过去,“是我不对,给你道歉总行了吧?但我当时说的那话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霍棠一手稳稳地接住鸭脖,看都没看一眼,冷哼著又给她扔了回去,“少收买我!” 周觅嫌弃地瞪她,福至心灵地又从抽屉里摸了根同款,“那……两根?” 霍棠也瞪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別过头,“没那么廉价。” “行吧,”周觅拿著两根鸭脖子又从抽屉的一个盒子里抓了一把大白兔,都拍在了窗边的桌子上,“这回总行了吧!” 霍棠施施然地喝著水走过去,旁若无人地从周觅存零食的抽屉里轻车熟路地又拿出了两个滷鸭掌,矜持地看著她,“这还差不多。” “拿走拿走拿走!”周觅被她薅羊毛薅得牙疼,忍不住又骂:“出息!” 这回霍棠倒没再生气了,心满意足地把一堆战利品收进自己的抽屉里,顺手剥了块大白兔扔进了嘴里。 周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就靠在床架子上环抱著手臂谴责她:“就特训的时候也有工资啊,这不短你吃不短你穿的,再出门的时候你能不能自己买点,別整天变著法子剥削我?” “不能,没钱,”霍棠堂而皇之地看著她,又把自己的抽屉也拉开了,指著那满抽屉的面膜护肤品跟她说:“钱都买面膜了,你贴啊,不像你那么小气,我这些隨便你们用。” “老娘天生丽质,才不用那些玩意,麻烦都麻烦死了。” “又『老娘』,”霍棠放下水杯,上床把放在豆腐块被褥下面的手机摸出来了,当著周觅的面打开了录音,“你再说一遍,好让我录下来跟队长告个状,解一下心头之恨。” 周觅气笑了,一擼胳膊,“我看你是找打了。” 霍棠放下了手机,“巧了我看你也是,来啊?” “来!” 两个纵横祖国空天的女飞,关起门来跟俩三岁孩子似的,吵了个急赤白脸,莫名其妙地讲和,转头又莫名其妙地开始你追我打,秦知夏知道她俩这是没事儿了,也不阻止,乐得盘腿坐在床上看热闹,看得兴起了,把自己手机也找出来,边乐边录像。 霍棠和周觅发现她在那作壁上观,俩人连交流都没有,非常默契地放弃了跟对方较劲,一起朝秦知夏扑上去,一左一右地开始挠她的痒痒。 本来举著手机录得好好的,忽然被袭击,秦知夏来不及躲被她俩摁在了床上,手机脱手,摄像头朝下贴在了褥子上,於是那手机后来的录像部分,就只在黑屏的情况下录下来了她们闹作一团的笑声。 清脆又爽朗,恣意又开心,是后来那段猝不及防走向黯淡的日子里,最后的一点欢声笑语…… 第47章 沉沙 谁也没想到周觅和陈川会出事儿。 事情发生的时候一点徵兆都没有,那天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风力只有1-2级,训练开始之前,蒋檀照例给歼击大队参训的每个人都做了一份身体健康和心理状態调查,周觅那天的等级甚至是个“优”。 那是这个月的第三次远海飞行训练,中间有一次空中加油,这个课目不只是针对霍棠他们四个新来的,队里的老飞们除了要带训的陈川他们四个外,也都驾驶著各自的歼-20参加了训练。 连沈驍也在其中。 起飞之前,机务队对每一架歼20与l-15b教练机都进行了一丝不苟的检查,以此確保战机以最佳的状態投入远海飞行。 歼20与l-15b续航能力不一样,为了满足不同的需求,营区安排了两架空中加油机各自等在了不同的空域,以此確保不同机型能够顺利完成加油,保障续航。 连空中加油他们四个也完成得非常好,到达远海预定地点后返程的路上,周觅开了自动驾驶,施施然地跟后舱的陈川一起就著牛肉乾啃了个压缩饼乾,又喝了点水当午饭。 远海飞行开了队內通讯,他们师徒俩甚至还跟附近的队友聊天打屁地胡侃了半天,一路飞到近海的时候,云层稀薄,甚至能直接看到下面风平浪静、浩瀚蔚蓝的海面。 天地疏朗,望之令人胸中开阔。 周觅把吃完的包装袋收好,这会儿没戴面罩,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后面的陈川打趣她:“就好像真能呼吸到外面的风似的。” “想像一下嘛,师父你得多点想像力,整天一板一眼的多没劲,”周觅早之前就已经开始管陈川叫师父了,陈川也没纠正过,默认了她这个徒弟,俩人脾气秉性都差不多,连飞行习惯也相似,尤其陈川成了周觅带训教练以后,周觅在飞机上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从陈川身上复製过来似的,因为已经太熟悉了,周觅说话也就隨便得很,“你也学学孟副队,你看人家与时俱进的多可爱,你总这么直男,还八百年不回一次家,回头儿师娘该不喜欢你了。” “小破孩儿张嘴闭嘴就喜欢了?你知道什么是喜欢?”陈川在后面吹鬍子瞪眼,话说得没好气,但周觅从声音就听出来他其实心情挺好的,语气里分明是有点炫耀的意味儿,“我跟老婆感情好得很,早过了你们小年轻那个需要亲亲我我才能维护关係的阶段了!” 周觅一听就乐了,“这一听您说就知道您肯定就是从『小年轻亲亲我我维护关係』过来的!” 不小心暴露了年轻时追爱细节的陈教练恼羞成怒,训了她一声:“去!没大没小的。” 陈川话音刚落,他们的教练机忽然轻微地顛簸了一下,此刻外面天气晴朗,无风无云,战机原本平稳行驶,没道理突然会发生顛簸。 仅是这一下,陈川的表情就微微顿了一瞬。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周觅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他们的飞机就开始迅速直线下坠! 载荷瞬间被拉大,周觅的脸都被压变形了,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失措地叫喊,而是下意识地拉操纵杆试图挽回下坠的態势,拉了几下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脸色瞬间就白了! “师父,飞机失去动力了,操纵杆失灵!” 陈川当然知道操纵杆失灵,因为他在后面拉杆同样不好使了! 飞机大头朝下地打著转直直往海里扎,高度在眨眼间就下降了几百米,霎时间强大的离心力把周觅和陈川抗荷服的带子都崩断了,毛细血管出血,內臟仿佛都受到了剧烈的挤压,周觅甚至一度出现了黑视! 她觉得她在喊陈川了,但实际上她根本无法判断那声音到底有没有从嗓子里发出来…… 情况类似於周觅曾经体验过的失速尾旋,但仍旧不死心地在疯狂推动操纵杆的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一次飞机不可能再被拉升了。 变故来得太快了,一切都在眨眼间,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就短短的几秒钟,周觅就看到自己手背已经淤出了块块血斑,她完全凭著以往逃生迫降训练的本能试图从座椅下面拿出跳伞救生包,但在滚筒洗衣机般的旋转中她甚至难以解开自己的最后一根安全带。 ——直到腰腹之间倏然一松,后舱的陈川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强行扑上来,从后面替她把最后一根安全带解开了。 “师父……!”她知道这是大忌,空难发生的时候原则上要求所有人必须顾好自己再管別人,她知道陈川耽误的这一两秒的时间,是用自己穿好救生衣背起跳伞包的时间换的。 “穿装备!”耳边陈川咆哮著喊了一声,隨后周觅听见飞了三千多个小时无安全事故的老飞用沉稳的声音对塔台匯报—— “指挥部,指挥部,sj1028教练机返航途中出现故障,失去动力,我们准备跳伞,坐標东经113°03′47″,北纬22°55′03″!——” 周觅听见了机载通讯中的回应,但她脑子一片空白,已经听不清楚里面都说的是什么了。 这两天她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天上飞,当然琢磨过不止一次万一遇上紧急情况应该怎么办,但在这一刻,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甚至连一秒钟的准备都不给任何人预留。 飞机转瞬之间已经掉到了飞行允许的最低高度值,发动机起火仪錶盘蜂鸣,再不跳伞他们甚至会失去开伞的时机,一旦飞机爆炸,他们就得跟飞机一起被炸成碎片,到时候拼都拼不起来。 但哪怕是在这种死亡已经近在眼前的关头,后舱的陈川依旧十分冷静,他看著腕式pad计算高度,对前面同样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装备都穿戴好的小徒弟说:“准备好了吗?” 周觅在胸口极度憋闷的情况下竭力回应:“好了!” 陈川应了一声,“开舱门,跟著我跳!” 舱门大开,然而在跳伞的一瞬间,周觅脚下一挪,才发现她脚上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师父你先走!”她猝然回头,才反应过来前舱座椅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塌下去了一块,安全带勾在了一块翘起的金属板上,正好把她的脚拦住了。 ——其实不是什么难解的结,挪一下就能出得来,换平时就是个抬脚的事儿,但是在这种真真正正在眨眼之间就能瞬息万变的战机失控现场,毫不夸张地说,哪怕就是这半秒的耽搁,她也已经必死无疑。 她本能发疯地狂喊让陈川赶紧跳,自己戴著笨重的装备回头艰难地把脚从阻挡中挪出来,她甚至已经开始用最后的时间怀念她的外婆,接著就听耳边轰然一声巨响,不知道是飞机的哪里终於爆炸了,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一道巨大的拉力,竟然在飞机失控的情况下,生生地將她一把带出了机舱! “走!” 千钧一髮之际陈川几乎是完全靠著臂力將她甩出去的,她借著失重和惯力飞出去老远,下意识惶然抬头的时候才看见陈川从机尾已经起火的飞机上跳下来! “师父!” 她声嘶力竭,本能地伸手想抓住陈川,然而此刻两人已经一上一下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再竭力地伸出手也只能是徒劳。 最后的最后,她听见陈川嘶吼出来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她说:“开伞!” 她下意识地摸到按钮开了伞,看著上方的陈川在吼完她的同时,也打开了自己的伞。 她终於鬆了口气,动了动僵硬麻木的嘴角,想对劫后余生的师父笑一下。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远处的飞机轰然爆炸,滚滚浓菸捲著冲天的火光,机身碎片崩得到处都是,爆炸的衝击力將不远处的陈川猛地推出老远还不算,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降落伞被在爆炸的衝力下甩出来尾翼砸中,一下子就瘪了下去…… “师父……师父——!” ……陈川已经听不到了。 周觅落水前意识清醒地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陈川拖著被砸坏的降落伞,从高空急速坠落,在她之前猛地一头扎进了海里。 她没看见陈川落水的区域,转瞬浮起了鲜红的血色,但很快又被无情的海浪拍散了…… 第48章 生死未卜 下午五点,正赶上平州的晚高峰。 城市霓虹初亮,密密麻麻的车辆排队缓行,尾灯匯聚成璀璨灯河。 一架军区涂装的直升机在城市上空呼啸而过,一路飞跃过在各个主干道与高架桥之间川流不息的车辆,朝著空军总院疾驰而去。 后舱中,从第四旅军医中紧急调派过来的外科主任的咆哮,在直升机螺旋桨轰鸣的噪音下仍然显得尤为尖锐:“伤员血止不住!血压还在往下掉!栓塞剂,快!止血带再扎紧一点!” 旁边的护士跟他合力將止血带扎紧,但腹部的伤口实在太深了,眨眼就將止血带染红了。 周觅身上还在往下渗水,飞机的地板上,从她衣服和头髮上滴落的水在周围匯聚了一小滩,胸腹那里已经混著伤口流出来的血,被染成了浅浅的红色。 她脸上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紧闭著眼睛,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护士掰开她的嘴把栓塞剂给她餵进去,触手皮肤冰凉,让护士忍不住打了个抖。 ——她来的时候听医生介绍过这个姑娘的情况,知道她才二十三岁,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歼击机飞行员。 这姑娘比她还小两岁,这么年轻的女飞,本该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可此刻却躺在这里奄奄一息…… 她这么想著,忍不住在抢救的间隙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歼击大队的沈队长。 飞机出事,周觅和陈川跳海,他们派出了所有力量在陈川曾经匯报过的海域范围进行搜救,歼击大队的大部分人没有回航,直接按指挥部命令掉头参与海上救援,第四旅同时通报海事部门,请求政府与民间力量派出增援。 行动沈驍没让左旋、霍棠和秦知夏参与,出事儿的第一时间,他下令他们的带训教练接管飞机驾驶权限,先带霍棠他们返回基地。 二十分钟前,他们找到了还剩一口气的周觅,却直到现在也没找到陈川。 所有人都没有放弃,所有人都紧紧抓著最后一丝希望竭力搜救,周觅情况危急不能等,进了医院也不能没人,作为周觅直属领导的沈驍责无旁贷,跟著一起上了来接周觅的直升机。 除了上飞机时候抓著外科主任的手声音嘶哑言辞恳切地请求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的命”之外,整个飞行途中,他没说过一句话。 他眼睛通红,手指上还染著刚才帮忙抬周觅上担架时蹭上的血,始终看著昏迷不醒的周觅,目光复杂难懂,却让护士心惊肉跳。 “不行,伤员失血太多!去通知医院紧急备血!驾驶员!再快点儿,快!” 外科主任的咆哮声嘶力竭,护士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拿內舱电话联繫医院,她还没等站好,沈驍却已经先她一步从角落里站起了身,箭步上前拿起了电话——他们第四旅隶属航医的救援直升机內都有直连空军总院的快捷拨號,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操作,沈驍拨號过去,用最简单明確的话將周觅现在的情况传达给医院,他这边电话还没掛,前舱驾驶员的通讯响起来,竟然也是医院方面的—— “楼顶平台已经清空,急救接应已到位,可以停车!” 驾驶员精神一震,霎时间將直升机的速度拉满,朝著空军总院住院部的楼顶平台呼啸而去。 周觅的情况非常不好,心跳极快,血压在持续降低,血氧饱和度也在一路往下掉。 直升机在总院楼顶降落,甚至都没停稳,舱门就已经开了,外科主任跟抬著周觅的担架员一起衝出来的同时,训练有素的总院医护人员就已经推著急救床冲了上去—— “心跳138,高压72低压45!需要输血,需要准备腹腔动脉造影!” 抬周觅的担架血跡斑斑,眾人合力用最快的速度小心地將周觅搬到病床上,第四旅的外科主任跟院方的医生一起推著病床往通道出口跑,边跑边飞快地说明周觅的情况,后面的沈驍一眼认出了总院的老院长,血跡未乾的手一把抓住了他,“院长!拜託了,无论用什么方法,不惜一切代价,请务必把她救回来!” 在老院长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经歷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他拍拍沈驍的手,郑重地点头,可眸子里的惋惜却藏不住,“我们一定尽力。” 沈驍咬牙攥紧了拳头。 下楼,进抢救室,“手术中”红灯亮起的同时,几辆空军牌照的公务车骤然急停在医院的军用停车位上,因为打轮停车太快,轮胎跟地面都摩擦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车门一开,孟凯歌带著霍棠左旋和秦知夏就跳了下来,另外两台车上,带他们回基地的教员徐玉成和寧松也先后跑了下来,一起下车的还有第四旅的政委马国强。 苏经武带队亲自到出事海域搜寻陈川,马政委代表第四旅来等周觅的消息。 院方知道马国强亲自过来了,特地派了人在车场等,双方一照面,原本还能按捺著跟在领导后面的霍棠和秦知夏听见手术室的位置,二话没说地拔腿就疯狂往楼上跑。 跑得太快了,眼泪几乎都要被带起的风吹飞了,等电梯的人太多,她们一秒钟都等不了,转头就去爬楼梯。 飞机里听见陈川说飞机失去动力的时候霍棠和秦知夏就懵了,如果不是后舱的教练,她们甚至没有信心能自己將飞机开回来。 怎么就出事了呢?飞机怎么会突然失去动力呢?明明每次飞之前都检查的,明明上一秒飞机里的人还有说有笑跟她们聊天的,为什么下一秒飞机就爆炸了,他们就坠海了呢? 手术室在五楼,她们顺著消防楼梯一路爬上去,霍棠这辈子都没这么慌张过,衝出楼梯甚至剎不住闸,手撑了一下墙壁才猛地稳住了继续向前的步伐—— 然后她就看见了坐在走廊尽头的沈驍。 第四旅过来的外科主任和护士跟著一起进了手术室,担架员们去办各种手续,下班时间的走廊里,只有沈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他没注意到有谁过来,十指交叉著抵著头,木然地看著地面,脊背弓了起来,是霍棠从没见过的落魄模样。 “手术中”的红灯亮得刺眼,霍棠和秦知夏狼狈地跑过去,张张嘴,却连一个字都不敢问…… 霍棠把牙咬得死紧,牙齦出血,她满嘴都是血腥味儿却不敢鬆开,她怕一松嘴,下一秒就要崩溃地咆哮。 “队长……”最后还是秦知夏忍著眼泪用极度压抑的语气问了出来,“周觅和陈教练他们……” 沈驍没动,他像个被石化的雕塑一样僵硬地坐著,好像仍然无喜无悲十分冷静,可却毫无生气,“陈川还没找到。周觅刚推进去,情况……不太好。” 第49章 千古 半夜十一点,手术室的灯仍然亮著,守在外面的人仍然沉默。 两个帮忙的担架员一直没走,跟左旋一起坐在了对面,秦知夏始终握著霍棠的手,两个人的眼睛都肿得嚇人,但已经没人再哭了。 夜里的医院安静得落针可闻,出去抽菸的沈驍回来,她们听著脚步声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沈驍一步步走得很慢,脚步沉重,像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人,苦苦地坚持著,但疲惫和痛苦却在每一个瞬间侵蚀著他的身体,试图用一场悲哀又盛大的欢呼迎接他倒下的那一刻,但他始终坚强地撑著扛著,无声地对抗著这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霍棠觉得他比刚才出去的时候更悲哀了,走过来的时候,那静默的沉鬱甚至让霍棠感到窒息。 她心里刚被强行压制住的不安腾地一下子又蹦起来,在沈驍站定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也站了起来,“队长……” “走吧,”四目相对的时候霍棠才看清楚,沈驍眼睛红得嚇人,乌沉沉的,一点光也没有。他身上带著很浓的烟味儿,声音沙哑却很平静,一字一句,轻却清晰,“陈川回来了,我们去接她。” 霍棠拉著秦知夏的手还没有鬆开,秦知夏在那个瞬间,明显地感觉到霍棠抓著她的手攥紧了。 沈驍的態度让她心往下沉,但还是忍不住带著一线希望和一丝期待,“陈教练他……” 沈驍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秦知夏像是在那瞬间力气都被抽走了,她猛地向后趔趄了一下,被霍棠一把扶住了,霍棠赤红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沈驍,试图在他眼里看出一点否定的意思,但沈驍没有,他只是率先转过了身,轻轻地跟她们说了一句:“过来吧。你们跟周觅关係好,替她送送老陈。”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倾盆的暴雨卷著电闪雷鸣,空军总院的救护车在雨夜中交替闪烁的红蓝光刺得人心慌,后面跟著五六台隶属於第四旅的公务用车,全都静静停在医院通往太平间的楼前面,车灯都没关,像是想要为迷路的人在黑夜中照亮前路。 手术室那边不能没人,沈驍留担架员帮忙等在外面,带著霍棠秦知夏和左旋下楼的时候,马国强他们已经到了,救护车的后门打开,马国强率先走下台阶,警卫员在后面给他撑起了伞,他头也没回地轻轻將伞挡开了。 车上的担架员抬著陈川下来,他从头到脚都盖著白布,因为才从海里打捞上来,白布还没淋到雨,就已经被陈川身上浸著的海水打湿了。 ……没人捨得让他淋雨。 担架刚被运下来,同车的医护人员就立即一头一脚地为他撑起了伞,后面的几台公务车里全是参与搜救的战士,此刻包括苏经武在內,都无声地站在雨里,送他这一程…… 马政委瞪著眼睛,脖子青筋暴起,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陈川下车之后,穿著空军常服的他摘下帽子,脚后跟一磕,朝闭目长眠的战友敬了个礼。 隨著他的动作,所有第四旅的官兵们齐刷刷地敬礼,动作整齐划一,脚跟磕在一起的声音,在嘈杂的雷雨声中,像是一声悲鸣。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其实下雨也有下雨的好,战士们虎目圆瞪,泪水刚落下来就被扑面的雨水浇乾净,就可以假装他们仍然坚强地没哭过。就算泣不成声,周围的人也可以藉由雨点声太大的理由,假装没听见。 沈驍与孟凯歌扶著担架与担架员一起將陈川送进楼,门外的官兵们一路目送,远远地看著他们走楼梯,將战友送进了负一楼。 始终敬礼的霍棠倏然脱力,崩溃地蹲下来,捂住了脸。 秦知夏一边哭一边跟左旋试图把她拽起来,她固执地蹲著不肯动,白亮的闪电划破天际,在隨之而来的一声闷雷里,秦知夏他们听见了她隱约的呢喃:“怎么就这样了呢……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对啊……怎么就这样了? 秦知夏猛地泄了力气,颓然地站在雨里,泣不成声地闭上了眼睛。 左旋看她不起来,乾脆从后面架住她,半拖半抱地將人往上提,“霍棠,霍棠!你先起来。” 霍棠腿软得像滩烂泥一样,她借著左旋的力气踉踉蹌蹌地站著,茫然地抬起头,豆大的雨点又急又密,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她任凭雨水將自己从头淋到脚,突然就想起了十万大山里的那个雨夜。 她想起为了让她们少淋点雨,陈川跑前忙后地跟大部队一起顶著雨给她们砍树叶,她想起秦知夏被蛇咬的时候陈川轻描淡写地把那小蛇抓起来,她想起那晚大雨之前的欢声笑语,陈川笑话孟凯歌第一次野外生存训练找不到標记点,孟凯歌揭短他“陈耗子”的由来是因为帽子里藏钱被耗子给啃了…… 她想起来李宇飞被停飞的那天,陈川拿出了一枚自己珍藏的第四旅纪念徽章送给了她,想起最近训练回来的时候,周觅总笑眯眯地给她们讲自己跟陈教练“斗嘴的一天”…… 可是现在他们一个躺在手术室,一个长眠在太平间…… 怎么就这样了呢? 好好的两个人,前一秒还活生生、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怎么转眼之间一切就都变了呢? 如果周觅醒过来的时候之后陈教练已经没了,她该多难受?还有一路送他下楼的孟副队,他们是这么多年的老战友老搭档,他们天天一起念叨著俩人要一起凑够“万时”创下个破纪录的辉煌光荣退休,现在其中一个突然走了,剩下的另一个该怎么办呢? 霍棠心疼得喘不过气,她本能地大口呼吸,雨水却呛进口鼻,让她狼狈地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来,她难受地弯下腰,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难过过。 下一秒,同样崩溃痛哭的秦知夏过来一把抱住了她,两个姑娘就这么互相支撑著彼此,在滂沱的大雨里无声痛哭—— “没事的,”秦知夏的声音含混不清,但惶然的霍棠却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周觅一定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对,”像是撑著胸口那点热气的最后一把火,小心地拢著黯淡的希望,霍棠呢喃著,轻轻地重复:“……她一定会没事的。” · 周觅的抢救整整进行了七个小时。 她腹腔被飞机爆炸时飞溅的残片划开了,但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里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海上搜救队把她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她腰上乱七八糟地缠著她自己的抗荷服,身上就一件t恤和一件救生衣。 大概是她脱外套裹伤口的时候把胳膊从救生衣里面拿了出来,缠好伤口后却没了力气再將胳膊逃回去,搜救队找到她的那会儿,救生衣就卡在她脖子上,人隨时都有可能失去救生衣掉进海里。 她也算命大,救上来的时候还剩一口气,第一时间被救援的直升机接走送到医院,一秒钟都没耽搁,但她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同时在海里泡了太久导致伤口发炎,抢救的过程中一度失去心跳,靠著几次除颤注射肾上腺素后辅以利多卡因才將她强行从阎王殿里又拽了回来。 手术是总院外科的副院长亲自做的,六十岁的老头儿了,出手术室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迎著衝上来问情况的沈驍和霍棠等人,声音里透著疲惫,语气却非常肯定,“暂时保住了。得在icu躺两天,如果没有感染併发症,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 霍棠和秦知夏猛地鬆了口气,跟著病床一路帮护士將周觅送进了icu。 病床上的周觅脸色如金纸一般,嘴唇乾裂爆皮,却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们隔著icu的玻璃看著医生护士將她身上插满管子,一时间甚至无法將此刻毫无生气躺在病床上的人,与她们熟悉的那个整天大大咧咧嬉笑怒骂的舍友联繫在一起。 左旋在后面拍了拍她们两个的肩膀,轻声劝慰:“周觅一定会没事的。我守著,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淋了雨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別她醒了之后你俩反而倒了。” 他们所有人都是浑身湿透的,半夜里医院走廊仍然开著冷气,体感上的寒冷程度甚至不亚於当初在十万大山经歷的那个雨夜,但当时冻得要崩溃的人,现在却仿佛感温系统失灵了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冷了。 霍棠摇摇头,定定地看著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周觅,沙哑地对他俩说:“你们回去吧,我在这就行。” “你別犟,”左旋皱眉把她从icu的窗边拉远了一点,朝秦知夏扬了扬头,“就算你撑得住,知夏也不行了。你看她脸红成那样,肯定是发烧了。” 霍棠一愣,恍然地看过去,果然看见秦知夏红彤彤的一张脸。 秦知夏就是觉得头晕嗓子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左旋一说,她也懵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脑门儿,却没摸出什么来,“……没吧?不热,没事,我也不想走,我跟棠棠留下,你回去吧?” 看著她通红的脸,霍棠才恍惚地从游魂似的状態里缓过了神,她探手往秦知夏的脑门摸,脑门儿都烫手,再一抓秦知夏的手——那手比脑门儿还热,当然摸不出什么来。 “你真发烧了,”霍棠勉强打起精神,抓过秦知夏,“那边护士站应该有体温计,过去量量,正好在医院,別熬著,找大夫给你掛个水儿吧。” 秦知夏挣开她的手,倔强地看著病房里的周觅,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我真没事儿,不用管我……” 霍棠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完全將精神撑了起来,“我们寢室,四个人,宇飞停飞了,周觅现在躺在里面,你再有什么事,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你听话,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一样,我们都不回去,你扎一针先把烧退下来,让左旋陪你,我回趟营里,把你和周觅的衣服收拾两件带过来,毕竟这么湿著也不是办法,你看这样行吗?” 秦知夏抿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回去也洗个澡换身衣服,你说得对,我们不能都倒下。” 霍棠抱了她一下,鬆开手的时候对左旋说:“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就麻烦你在这边陪著她了。” 左旋勉强笑笑,“本来也用不著跟我客气。” “你让司南——”霍棠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司南早就离开第四旅了,当初选拔六进四之后左旋的宿舍只剩下了他一个,营区给他重新安排了宿舍,新舍友是谁她们已经不知道了,一时间又一阵黯然,顿了顿才又接著说道:“你让你室友也给你收拾套乾净衣服,我一起给你带过来。” 左旋说:“你找秦哥,我现在跟他一个寢室。” “秦天扬?” “对。” 霍棠抿著唇点了点头。 送完陈川大部分人都回去了,霍棠洗了澡换了衣服收拾完东西之后直接就走了,空空荡荡的306宿舍,她怕自己情绪再度崩溃,多一秒都没敢留。 外面雨已经停了,夜风湿冷,宿舍区的灯光暗淡,霍棠一个人踽踽独行地朝男寢走,从到第四旅那天开始,她们宿舍的人几乎都是一起行动的——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甚至一起洗澡逛街,她原本並不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只是在习惯了做什么都有伴儿之后,这一路自己走过来,就不可避免地感到孤单黯然。 心里始终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坠得她喘不过气,快到男寢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在灯下等她的秦天扬。 两个人经歷了今天的事,都心情沉重地不想说话,秦天扬把左旋的衣服交给霍棠,只低低地嘱咐:“你和秦知夏……照顾好自己。” 霍棠点点头,对他道了声谢。 第50章 两个人在一起,就不那么难熬了 她回营区的事情跟沈驍报备了,他自己还待在医院没回来,把营区留给他的车让给了霍棠,让她一起將第四旅的医生护士担架员也一起送回了营区,这会儿出去还是那台车,再回医院折腾完之后,天都快亮了。 秦知夏打了针,烧退了点,在护士临时给找的病房里浅浅地睡了过去,换了衣服的左旋就坐在了icu外面的长椅上眯著,霍棠一夜没睡,连番的精神打击下,坐车回医院的路上疲惫如潮水般几乎要將她淹没了,这会儿也是没什么精神,但是却睡不著。 周觅还是躺在icu里没有一点动静,护士站那边的妹子看她一直站在门口,以为她是没地方待,过来让她到秦知夏那屋也去歇一下,她却摇头拒绝了。 困,累,但是睡不著,心里压抑得厉害,就想出去透透气。 她扭头看著走廊尽头窗户外已经透出的蒙蒙亮的天色,起身上了电梯。 一直上到顶层,她听说昨天周觅是被从天台运到手术室的,知道这边有天台能上去,於是便一路找了过来。 因为昨天忙著救人,到天台的门一直没人来锁,推开沉重的大铁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里早就被人占了。 沈驍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正靠在栏杆抽菸,听见门响回过头来,正跟她看了个四目相对…… “你怎么没回去?”霍棠回来后一直没看见他,以为他已经回营区了的。 沈驍勾勾嘴角,却没什么笑意,全当是跟霍棠打了个招呼,“营区留的那台车不是让你用了,我拿什么回去?” 这又不是当初的荒山老林非得营里来接才能回,明明隨便叫个车就能回去了! ——如果是正常状態下的霍棠,她一定会这么吐槽的。 可是这会儿她也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心里也知道,沈驍大概压根就没想走,因为放心不下周觅。 霍棠嘆了口气,走过去跟他站在一起,並肩看著楼下,天刚亮,医院的停车场只零散地停了十几台过夜的车,广场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看霍棠过来,沈驍把烟捻灭了。 霍棠注意到了那一地的菸头,沉默了一瞬,没开口让他少抽点,反而是说:“……你抽你的,我不介意。” 沈驍摇摇头,“抽得够多了。本来这一盒烟,如果老孟和陈耗子不来搜刮的话,够我抽半个月。” 霍棠抿了下唇,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时,陈川以后再也不会来抢他的烟的,所以他乾脆在这里,替在楼下长眠的战友多抽几根。 霍棠心里揪得难受,但已经接受了现实,情绪反而平静下来,只是看了眼那满地的菸头,忽然说:“其实我也挺想抽一根的……” 沈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霍棠仍旧非常准確地捕捉到了他目光里一闪而过的不认同。放在以前她可能就要掰扯一下凭什么你们男的抽菸天经地义,我们女的抽菸就得看白眼,但此刻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没精力,也没心情,所以自己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一句:“我不会抽菸……就是……就是心里堵得慌,想找点什么东西顺顺。” 沈驍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了一条航空包装的牛肉乾,递给了她。 霍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昨天远海飞行时队里准备的,沈驍大概是一直没吃隨手放在了兜里,昨天出事儿,他衣服到现在都没换,所以居然还能摸出这么个哄小孩儿的玩意。 霍棠眼睛有点酸胀,她仓促地低下头,把牛肉乾接过来抓在手里却没打开,“你怎么不回去换件衣服?” 沈驍胳膊撑在栏杆上,看著远处太阳初升,“不冷。秦知夏怎么样了?” “烧退了不少,睡著了。” “等她醒了,你们都回去吧,等会儿天亮了队里会有別人来换岗,周觅这边有什么情况的话,我让人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霍棠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摇了摇头,“回去待著也不踏实,还不如在这里守著。” 沈驍敏感地听出来她这句话里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微微皱眉看向她:“霍棠……”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霍棠也没藏著掖著,苦笑了一下,將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记住了,但是这么深刻的感受,还是第一次。周觅和陈教练……上飞机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现在却……”她搓了把脸,也把胳膊撑在了栏杆上,看著远方天光破晓,却又觉得眼睛被那灿烂的阳光刺得生疼,“我真怕我眨眨眼,周觅也不见了。” 沈驍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霍棠等了等,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偏头看向他,这会儿距离太近了,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沈驍青色的胡茬,不过是一天的光景,好像大家都变了样…… 霍棠盯著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是不是在自责?” 沈驍菲薄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嘲笑著反驳她似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霍棠皱眉,“我又不瞎。” “没有。”出乎意料地,沈驍却否认了,“飞行员,尤其是歼击机飞行员,任谁都是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的。无论前期保障做得再怎么万无一失,上了天之后的突发情况仍旧无法预测,扎实基本功和应对危机时的能力是给自己套的保险,但很多时候,能做的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像老陈和周觅遇到的,歼击机失事只是一瞬间,眨眼的功夫里,可能什么都来不及做。” “你要是不自责,你就不会穿一身湿衣服跑到这里来抽菸了。”霍棠不客气地戳穿他,“你这一地菸头,得是昨天半夜就跑过来蹲著了吧?……虽然说了这么多的理由,但实际上,作为队长,你还是觉得你没有保护好陈教练和周觅吧?” 沈驍看了她一眼,没搭腔。 “你是你刚才说那么多,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霍棠手里无意识地抓著那条牛肉乾捏来捏去,心里跟明镜似的,“你又在劝退我。” 沈驍不置可否,只是问她:“经歷了昨天,还敢飞吗?” 霍棠想了片刻,忽然不答反问:“昨天的事……是你第一次经歷生死吗?” 沈驍摇头,没详细地回答她,只是意有所指地说:“我飞了快十二年了。” 霍棠问他:“你为什么一直向前走?即使见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別,也没想过回头?” “经歷得越多,就背负得越多,”沈驍声音很平淡,但是一字一句都毫不犹豫,“我不能回头,因为我肩膀上扛著他们的期待和信仰,现在这些期待和信仰里,又多了一份,是老陈的。” “所以我也一样,”霍棠低头看著手里隔著包装袋快要被她捏碎了的牛肉乾,语气几乎跟沈驍如出一辙,“我们寢室,当初三十进十的时候四个人都留下来了,后来李宇飞走了,再后来周觅现在又躺在icu里,我不能停下来,我得带著她们的梦想一起飞。” “霍棠……” “周觅私下里总念叨她『要飞最牛批的歼击机』,现在她伤成那样……”霍棠有一瞬控制不了的哽咽,痛苦地搓了把脸,才重新將差点又崩掉的情绪压了下去,“我得替她把这个梦圆了。” 周觅差点被飞机残片开膛破肚,就算人醒过来侥倖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那么深的伤,她这辈子势必都没办法再飞了……沈驍和霍棠心里都很清楚,但没人忍心把“停飞”两个字说出来。 沉默半晌后,沈驍终於真正地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丫头好样的,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太阳已经从云海间升起了大半,温暖的晨光终於让霍棠苍白憔悴的脸上染上了一点血色,她也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转过头对沈驍笑了起来,“那重新认识一下?” 她说著伸出手,沈驍看著她,站直身体,郑重地握上她的手,听见霍棠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霍棠——不是你杨阿姨的闺女霍棠,也不是弗山省前首富家的大小姐霍棠,是歼击机女飞行员,霍棠。” 沈驍目光专注地看著她,同样郑重且严肃地点点头,“沈驍——也不是小时候被你告黑状从此对你避之不及的沈驍,是从今往后与你並肩作战的战友,沈驍。” 霍棠的眼泪忽然落下来。 沈驍猝不及防嚇了一跳,连忙鬆开手,霍棠模糊的视线里,看见那个瞬间眼前的这个男人几乎是束手无策的茫然。 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胡乱地用手背蹭掉眼泪,“沈队,你不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 “其实当你靠著自己留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可你了。” “我知道,”霍棠连哭带笑,“但是不一样。” 沈驍不懂女孩子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不明白哪里不一样,也不会安慰人,仓促间只是想到野外生存那次霍棠那一把被雨浇化了没法吃的奶,和中秋那天她们宿舍带出来的一口袋零食,犹豫了一下,还是克服了一男一女单独行动的莫名尷尬感,问她:“你饿了吗?” 霍棠懵了一下,“啊?” 沈驍指了指快要被她隔著包装捏成饼的牛肉乾,“別捏了,出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顺便买点回来给左旋和小秦。『人是铁饭是钢』,別周觅还没醒,你们都倒下去,到时候倒是让我们先照顾哪个?” 霍棠抬头,终於恢復了点生气的样子,“沈队,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沈驍皱眉,“我怎么了?” 霍棠翘起嘴角,小小地开了个玩笑,“明明是好意,后面非得再加句训人的话,个人风格很独特啊。” 沈驍板著脸瞪她,“吃不吃?” 霍棠连忙点头,“吃啊,队长请客,不吃白不吃。” 沈驍看著好像重新鲜活起来的霍棠,有一瞬间的怔愣。习惯了一个人舔伤口的他在这一刻忽然发现,原来,难过绝望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就不那么难熬了。 霍棠已经把捏烂的牛肉乾隨手揣进了兜里,往前走了几步,看他没有跟上来,回头喊他:“走啊?” 沈驍也打起了点精神,轻轻地回应一声:“来了。” 第51章 家属 周觅是在第二天的中午醒过来的,所幸医生担心的感染和併发症等情况都没有发生,她在里面住满了四十八小时后,被转到了加护病房。 因为周觅的情况特殊,大量输血之后身体太虚害怕感染,加护病房这边仍旧不允许探视的人员长久逗留,霍棠和秦知夏跟著护士一起將她往加护病房推的时候,她毫无力气的手抓著霍棠的手腕,浑浊的目光紧紧地盯著霍棠,非常费力却又非常执著地问她:“我师父……怎么样了?” “他……”霍棠知道周觅醒来一定会问她陈川的事情,但她不敢说,医生说周觅现在的状態受不了任何一点刺激,所以在她还没醒的这段时间里,霍棠和秦知夏就已经想了很多应对的方法。 可是真到了这时候,想了无数说辞的脑袋却是空白的。 不捨得告诉周觅陈川的死讯,可是迎著那双眼睛,霍棠也不捨得骗她。挣扎到最后,霍棠只能闪烁其词地对她说:“他在……他在楼下呢。” 周觅浑浊痛苦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他、他没事吗?” 霍棠扯了下嘴角,轻轻地低下了头…… 如果周觅现在哪怕有一点精神的话,她都能从霍棠的反应里察觉出不对来。但她实在太虚弱了,甚至在霍棠刚刚低头的瞬间,就精神一松,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之前,最后的一句话是极勉强的一声叮嚀:“別……告诉、我家里。” ……这话说晚了,第四旅其实已经找了周觅的家属,也是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周觅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她在多年前就跟外婆两个人相依为命,除此之外,再没什么联繫紧密的直系亲属了。 可是老太太已经七十多了,怕老人家受刺激,营区这边暂时也没敢让老太太知道。 误打误撞,倒是隨了周觅的心意。 霍棠连忙一叠声地说好,在被推进加护病房之前,她看见沉睡中的周觅將紧缩的眉头轻轻地鬆开了,隨即长长地嘆了口气。 秦知夏烧已经退了,这两天折腾下来,她人瘦了一圈,站在外面跟霍棠一起嘆气,“她连自己的情况都没问……” 霍棠不无担忧地点点头。 “等她知道了陈教练的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样……” 霍棠又长长地嘆了口气,“先瞒著吧,能瞒多久瞒多久。” 关於陈川,医院这边安排了尸检,第四旅方面通知了家属,跟家属沟通陈川的身后事,看是要扶棺回乡还是要在部队举行葬礼,都尊重家属的意愿。 陈川的妻子叫史蕾,跟陈川结婚二十五年,家里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刚毕业,在一家it企业工作,小女儿恰好今年高考。 霍棠不敢想像猝然接到丈夫牺牲的消息,对这个家庭来说会是怎样的晴天霹雳,只是后来听说,史蕾说丈夫这辈子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部队,最后这一程,大概也是不想离开这个他为之奋斗奉献了一生的地方的,而且应该也捨不得他的这些老战友,所以家里还是决定在平州举行葬礼。 队里要派人去接,史蕾却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跟儿子连夜坐火车赶了过来,只是没敢告诉还不到一年就要高考的小女儿,怕爷爷奶奶那边不小心哭出来露馅儿,史蕾离家的时候,把她交给了外婆照顾,只对她说要去平州看看爸爸。 听说小姑娘还很期待地让妈妈看到爸爸之后给她发视频,最好是爸爸站在战斗机前面,贼帅的那种。 在知道这事儿之后,连孟凯歌都破防了,营区里面搜集了陈川在歼击大队训练和出任务期间所有的生前影像,歼击大队的二十几个人连夜在所有录像中找合適的、能暂时以假乱真骗孩子的內容,只是陈川一直很少在队里提家人的事情,找到最后,唯一还能贴得上边的,竟然是他在飞机失事前跟周觅的那段对话—— “你总这么直男,还八百年不回一次家,回头儿师娘该不喜欢你了。” “小破孩儿张嘴闭嘴就喜欢了?你知道什么是喜欢?我跟老婆感情好得很,早过了你们小年轻那个需要亲亲我我才能维护关係的阶段了!” “这一听您说就知道您肯定就是从『小年轻亲亲我我维护关係』过来的!” 少小离家,老了却再没能回去。 少年夫妻,到了两鬢斑白的年纪,也没了伴儿…… 为了照顾家属的情绪,尸检一直等到史蕾母子来了,见了陈川最后一面的时候才开始,因为霍棠一直待在医院,史蕾母子过来的时候,是她陪著去看的。 生前总爱嘻嘻哈哈的陈川,从冒著寒气的冰柜里推出来的时候样子算不上安详,飞机失控下坠时带来的强大离心力造成了皮下出血,陈川身上淤紫的斑块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脖颈,看上去触目惊心。 霍棠扶著史蕾,亲眼看著她在丈夫面前强撑著坚强,压抑到浑身颤抖也不哭一声,后来被扶出了太平间,踉蹌著往楼上走的时候,人却摔倒在台阶上。她把拳头放在嘴里咬,以此来止住自己的嚎啕,儿子泣不成声地抓著她的手让她松嘴,可她却听不见似的,兀自坐在台阶上,缩成一团,哭到抽搐,把自己的拳头咬得血肉模糊,谁劝也不肯走。 霍棠后来实在看不下去,蹲在她身边把自己的拳头伸出去,因为陈川当过他们的教练,她和秦知夏左旋都管史蕾叫师母,“师母,你鬆开,你別咬了,师父知道得多心疼啊……要不你咬我,行不行?你咬我吧?” 史蕾一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一手仍旧咬著自己的拳头不肯鬆手,任谁说了半天也没用,直到半晌之后才勉强僵硬地鬆开了牙齿,摇头呢喃著断断续续地对霍棠说:“不能、不能咬你,不能……老陈说、说飞行员不能有伤,有伤就飞不了了……” 就这么一句,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崩溃了。 儿子勉力將史蕾搀扶起来,狠狠地抹抹眼泪,一声不响地架著母亲,步履蹣跚地走了。霍棠看出来那个岁数跟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是怨他们的,他怨父亲將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了热爱的飞行事业里,將家交给了母亲一个人苦撑,也怨这个让父亲为之奉献一生的地方,最后只让他领回了一个浑身冰冷气息全无的父亲。 当时飞机的黑匣子还没找到,周觅每天几乎也都在昏睡,没人知道飞机出事时在陈川匯报了坐標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来,像陈川这样飞行经验无比丰富的英雄飞行员,不可能在飞机下坠的途中束手无策,他没了,周觅却活了下来,一定是他在最后的时间里,把最大的机会让给了周觅。 他的儿子当然也知道这些,他当然明白父亲救人牺牲可歌可泣可敬,但是这件事对他而言,无论加上多么美好的形容词,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的父亲,为了救別人,死了。 他没有母亲那么懂事,也没有曾看过的新闻报导里別人家属的那种情怀大义,他只是个小人物,每天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生活,想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他只想家能团圆,只想父亲能回来,可是那个眼看就要光荣退休,说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要等他娶媳妇儿的那天站在舞台上“告白”的男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可这是父亲的选择,他没法恨谁,心里不甘的怨懟在父亲曾经热爱的土地上、在与父亲朝夕相处的战友面前也不能表现出来,他作为如今家里唯一的男人,甚至不敢哭,因为他现在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他必须结结实实地撑著母亲,就像曾经走过的二十几年里,父亲所做的那样。 一起过来的孟凯歌哑著嗓子跟他们说对不起,痛苦失神的母亲被儿子扶著绕开了,后来史蕾母子离开了医院,法医开始尸检,陈川的遗体告別定在了一周以后。 在加护病房睡到第三天的时候,周觅彻底醒了。 第52章 纸包不住火 终於从加护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周觅脸色依旧很差,精神头却好了很多。 只是相比於那天睁眼睛刚看见霍棠和秦知夏的时候就著急问陈川的情况,这会儿整个人却始终沉默著。 为了方便照顾,医院给她安排了个单间,大夫过来问诊,接著护士又过来扎针,营区的领导和歼击大队的战友们闻讯都过来探望,等都折腾完了,已经快晚上了,临走的时候孟凯歌嘱咐说明天调查组的人会过来询问那天事故发生的细节,让周觅不要紧张,周觅木然地点点头,最后一个离开的秦天扬体贴地把病房门关上了。 於是病房里终於又剩下了她们三个。 周觅肚子上的伤还没彻底封口,也只能喝点汤汤水水,桌子上放著战友们从营区厨房找大师傅现煲的土鸡汤,油星儿撇得乾乾净净,秦知夏给她盛了一碗,又体贴地打了热水倒在小盆里,给她烫了盒牛奶。 刚才能勉强打起精神跟队里人说话的周觅这会儿又沉默下来,秦知夏把汤端过去,她摇摇头,身子费力地往下滑了滑,缩进了被子里。 “你不吃东西伤才好得慢,”霍棠找了个瓶子,把战友们送过来的鲜在瓶子里插了个好看的形状,放在了她床头边的小柜子上,“好了我们就回去了,难不成你想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吗?” “回哪儿啊?”周觅把被子扯过来蒙住头,在被子下面惨澹地睁著眼睛对著一片黑暗,声音隔了一层被子,更黯然地传出来,“我都废人一个了,哪儿也回不去了。” 霍棠原本还在调整枝的形状,手指不小心被玫瑰上的刺扎了一下,圆圆的血珠渗出来,她强笑了一下,“说什么傻话呢,当然是回营区,你没听大家说吗?都等著你回去呢。” 周觅厌世的声音从被子下面模糊地传来,“……都是骗子。” 她不肯出来,饭也不吃,不能由著她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就这么折腾,秦知夏把汤碗放在了一边,一声不吭地开始摇病床下面的手摇柄。 龟缩在被子里的周觅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她早感觉出什么也没用,她现在这个样子,完全阻止不了。直到秦知夏把半张床摇成了四十五度的时候,她才停下来。 周觅缩无可缩,被迫撑起上半身,懨懨地看著秦知夏端著碗坐在她旁边,盛了一勺汤吹了吹,凑近她嘴边,“啊——张嘴。” 周觅微微偏过头,“知夏……” 秦知夏擎著手,不为所动地维持著这个动作,又说了一声:“啊——” 周觅也没法看她这么一直举著碗和勺子,勉强张嘴把那勺汤喝了,才没什么精神头儿地又说:“我真的吃不下……” 秦知夏的第二勺汤已经到了,放在她嘴边,哄小朋友似的,又拖长了声音“啊”了一声。 秦知夏根本不听周觅说什么,周觅倔,她也倔,周觅不肯喝她就一直举著,就这么连哄带骗的,好不容易逼著周觅喝了好几口,后来周觅自己也看出来她是铁了心要逼自己吃东西,嘆了口气,自己把碗端过来,仰头抿嘴干了。 “这才对嘛,”秦知夏开心起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觅觅真乖。”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还觅觅……周觅把纸巾接过来,皱眉看了她一眼,“別噁心我,回头儿这点汤吐你身上,让你逼我吃。” 霍棠去洗手间把手冲了下,回来的时候顺手替她把纸巾扔掉了,“还知道懟人,看来没傻。” “你们俩啊,也不用强顏欢笑了,”周觅嘆了口气,“我自己的事儿,就算你们避而不谈,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霍棠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神色黯然,却也知道这个问题已然是避不开了,“队长最近在跑你的事儿了,政委也给了承诺,伤好之后你想去哪个岗,他们都可以酌情安排……” “酌情安排……”周觅苦笑了一下,声音却倏地偏执尖锐起来,“我想飞歼20,他们可以酌情安排吗?” 秦知夏轻轻握住她的手,“周觅……” 周觅无声地拒绝,把手抽了出来,“我师父情况怎么样?” 霍棠和秦知夏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秦知夏不由自主地看向霍棠,霍棠在电光火石间强行稳住自己的情绪,先是镇定地回看周觅,接著替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她藉此取巧地遮掩了自己的愧疚和不安,用听上去很平常的语气,似是而非地回答周觅:“等你好了自己去看吧。” “对啊,”秦知夏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她把床重新摇下来,让周觅平躺,“你自己去看他,我们才不会告诉你呢,所以你得好好吃饭才好得快。” 周觅神经粗,但她不傻,哪怕她俩一唱一和演得再好,但对问题避而不谈的態度却引起了周觅的怀疑,她琢磨了一瞬,刚躺下又强撑著支起身子,定定地看著霍棠与秦知夏,声音已经沉了下去,“霍棠,知夏,你们跟我说实话。” 霍棠暗地里咬紧了牙关,却拿出了差点进娱乐圈的演技,直起身来的时候摆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无辜疑惑,粉饰太平地反问她:“你觉得我们哪句是假话?” 周觅浑浊的目光在她与秦知夏身上逡巡了一圈,脸色倏地一变,挣扎著就要下床,“我要去看师父。” “周觅!”霍棠和秦知夏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现在不能下床。” 周觅被她们摁住,有一瞬间,好像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的她是完全僵在床上的。 她微微张开嘴,仍旧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颤抖著,她想问什么,但看著霍棠和秦知夏的表情,不確定的、极度害怕的一个询问,忽然就变成了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確凿想法…… “不行,我要去看我师父,”周觅忽然就疯了,她疯狂地试图睁开秦知夏和霍棠的手,顾不上伤口,脚上已经蹬开了被子扭著身体就要下床,转眼间声音已经尖锐起来,“你们让开!” 霍棠死命地按著她的上半身,“不行你不能动,別闹!伤口裂开了!” 秦知夏去抱她的腿,“周觅你冷静点!” “什么冷静?你们让我怎么冷静?!放开我!”她本来虚弱得不行,绝望崩溃之下竟然爆发出了濒死的力气似的,她们两个人竟然没法將她完全控制住,霍棠眼看著她露出的腰间绷带上染了血,当即头皮发麻地喊秦知夏,“医生,快去叫医生!” 秦知夏不敢耽搁,放开周觅就不要命地往外跑,一叠声地喊著医生,病房里没了秦知夏的帮助,周觅甚至已经把腿挪到了床下—— “让我下楼,我师父在哪儿?他在哪?!”周觅眼泪已经下来了,眼睛通红,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疼似的挣扎著要下床,她伤口已经崩开了,霍棠怕两个人较劲让她情况更严重,不敢再死命摁著她,扶著周觅的肩膀转头手又被她重重地打开了,直到秦知夏慌忙地叫来了医生护士,几个人才合力將周觅重新抬上了床。 眼看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周觅木然地躺在床上,眼泪顺著侧脸落到枕头上,她偏头定定地看著护士像按个疯婆子一样死死地按住她的手臂,让医生给她推了一针安定。 一堆人又在忙乎著重新拆绷带给她包扎伤口,她在安定的药力下渐渐冷静下来,像个木偶娃娃一样隨便他们怎么弄,別人说话她也没仔细听,她刚才挣扎的时候把她这些天睡觉好不容易蓄回来的体力用尽了,在药效与疲倦同时来临的时候,她仿佛染了一层锈的眸子神经质地看著旁边眼睛也红著的霍棠和秦知夏,她明明在说话,可是整个人却透出一种不祥的死寂来,“说吧,告诉我真话……即使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差不多了,与其钝刀子割我,还不如给我来个痛快的……” 霍棠闭上了眼睛,咬著嘴唇,半晌才从嗓子里低低地挤出一句,“陈教练……牺牲了。” “师父……”她痛苦地抬手捂住眼睛,良久之后,忽然爆发出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一声悲愴至极的低吼:“啊!——啊啊啊啊啊!” “周觅!”霍棠和秦知夏嚇了一跳,想上前却被连忙绕过来的医生挡开了,“你別激动,周觅,你清醒一点,你不能这么激动!” 医生一叠声告诫的同时试图將她的手从眼前拿下来,周觅不让他碰,动了下胳膊躲开他,伸手拿起了下面的枕头,挡住了脸。 枕头像个吸音,將姑娘哀痛的慟哭遮掩成了模糊喑哑的动静,她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上面明明在挡著脸嚎啕,可下面的医护人员仍旧在不遗余力地抢救著她崩裂的伤口,像在案板上悲鸣的小动物,无助又绝望…… 霍棠和秦知夏看著这情景,心里仿佛被看不见的刀片反反覆覆地割了几刀,心疼得不能呼吸,片刻后霍棠再也绷不住了,逃也似的出了病房,剩下秦知夏自己,看看霍棠的背影,又看看床上的周觅,深吸口气,坐在了床头边上,没去试图把周觅捂在脸上的枕头拿下来,她只是坐在旁边,手伸到枕头下面,轻轻摸了摸周觅的头,看她没反抗,就动作轻柔地將周觅的头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让她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医生好不容易把伤口重新处理好,而周觅的眼泪很快把她的裤子打湿了。 管床大夫走之前嘱咐一定要安抚好周觅的情绪,伤口再崩开一次她恐怕就又得住进icu,秦知夏忙不迭地点头,安抚地在枕头下面一下下顺著周觅的头髮,温柔又有安全感的动作,让崩溃中的周觅慢慢想起了小时候遇见伤心的事情就枕在姥姥腿上,姥姥轻轻梳拢她头髮的手…… 渐渐地,她安静下来,在无声的流泪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在病房外,霍棠蹲在墙根边上,给沈驍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沈驍喊了她一声,霍棠为自己这么晚的打扰感到不好意思,“抱歉,这么晚了还打给你……” 沈驍没废话,“周觅怎么了?” 霍棠也自责,“我们没瞒好,她知道陈教练的事了……” 电话那边,沈驍沉默一瞬,“不是你们的错,迟早要知道的。” “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你……”霍棠刚才其实已经想好了,但话到嘴边又有一瞬的犹豫,沈驍没催她,直到良久的沉默后,她还是坚持了刚才的想法,声音沉沉地问沈驍:“后天陈教练的遗体告別……能不能让周觅一起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电话那边,沈驍也沉默了一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是考虑到周觅的身体情况——不行。” “陈教练是为了救她,你让她去送最后一程吧,不然我怕她这辈子都没法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你让她去看看,至少……在周觅的心里,或许算是个正式的感谢和道別。” “就算如此,也得考虑老陈家属那边的情绪,”沈驍犹豫片刻后,仍旧没给肯定答覆,却也没有在想也不想地拒绝,只说:“你让我想想。” 沈驍毕竟是队长,在第四旅的位置有特殊,考虑的事情比霍棠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霍棠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从上下级的关係来说,再多劝,就是不懂事了。 掛了电话,屋里的秦知夏出来,跟她蹲在了一起。 俩人都很颓废很疲惫地靠墙蹲著沉默不语,片刻之后,霍棠乾脆颓唐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知夏像个复製人,看她坐下了,自己也利索地一伸腿,跟她姿势丝毫不差地坐了下来。 霍棠朝房间里面扬了扬头,“睡著了?” “嗯,”秦知夏闷闷地应了一声。 霍棠看著她又哭红了的眼睛,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给她,嘴里却不由感嘆:“明明这么爱哭,水做的似的,但是大部分时候,你又比我坚强。” “我那不是坚强,”秦知夏低著头,拿出纸巾擦了下眼睛鼻子,“是因为哭可以发泄一部分情绪,所以可以忍耐得更久。” 霍棠不置可否地搭了一句:“那下次我也学学。” 秦知夏靠著墙,目光无意识地盯著不远处地砖上留下来的浅浅一串脚印,忽然问她:“棠棠,你有么?” 霍棠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怎么我叫棠,就得天天揣著吗?” 秦知夏懟了她一下,“肯定有,给我一块儿,我难受,想吃甜的。” “嘖,”霍棠话虽然那么说,动作却很诚实,从裤兜里摸出了两根棒棒,给秦知夏分了一根,自己也撕开了包装。 秦知夏看她偷周觅的“大白兔”看多了,下意识地觉得她身上带著的总会是大白兔,没想到这会儿打秋风打来了一根果味儿棒棒,顿时还觉得挺奇怪,“你怎么吃上这个了?” 那口气就好像只抽一个牌子的老烟枪忽然换了个烟抽一样,霍棠塞著棒棒,仰头看著天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她:“路上隨手买的。” ——其实不是她买的。是那天跟沈驍出去吃早饭,沈驍看她实在难受得缓不过来,路过超市的时候,他给她买的。 一块钱一根,他买了五根,攥成小小的一把递给她,她一直没太捨得吃,省著省著,最后只剩下了这俩,分了一根给秦知夏。 第53章 真相 周觅知道陈川牺牲的当天晚上,她那台失事教练机的黑匣子终於被找到了,黑匣子连著所有能找到並打捞上来的飞机残骸和零件,连夜一起送到了大军区的军工研究院。 意料之外也情理之中的是,调查组负责技术这一块的人正是宋遇白。 宋工是个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道搞科研的技术骨干,加上相比於牺牲的陈川,周觅重伤却捡回一条命的事轻了不少,军区这边大家谈论的时候,说得最多的是“第四旅的金牌飞行员陈川牺牲了,他带著的那个徒弟活了下来,但往后也不能飞了。” 宋遇白一直不知道受伤的人是周觅,他在研究所对著一堆残骸做飞机事故调查,时间紧任务重,调查组那边去询问病人的事儿跟他搭不上边,他著急把飞机出事的原因找出来,自己也不想去医院凑那个热闹,所以周觅受伤的事儿,他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那天军区调查组的人,周觅刚扎上针,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板,像个没有一点儿活气的活死人。 因为知道调查组要来问话,沈驍和马国强当天也一早就过来了,加上霍棠和秦知夏,不大的单间病房里挤得满满当当。 按规矩调查组问询的时候是不允许有別人在场的,但周觅的情况特殊,情绪又不稳定,加上从她醒了到现在第四旅这边也没问过任何情况,对当天发生了什么也迫切地要知道,所以调查组方面也就破例让人都留下了。 秦知夏把床摇起来,霍棠给周觅后面竖著垫了个枕头,周觅扎著针的手背青白,是为了连天扎针方便,在里面预先埋针造成的。 “周觅,”调查组带头的组长是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说话中气十足,脸色是常年板著脸留下来的严肃,但声音却並不咄咄逼人,他放缓了语速,霍棠站在外围通过间隙远远地看他的样子,觉得他好像在尽力把態度放和缓了一些,话也说得简单明確,“我们代表军区全权调查此次事故,作为编號sj1028教练席的驾驶员,也作为倖存者,希望你能如实地告诉我们,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人,周觅倒是一点不怵,或者其实她根本也不在乎了,她沉默地坐在那里,明知道这是军区来的领导,却没有点头也没有寒暄,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她目光还是呆滯地盯著远处某个虚无的点,在调查组那人话音落下的时候,动了动乾燥的嘴唇,魂游天外似的开了口—— “……没有任何徵兆。我们起飞之前机务都会例行检查,尤其那天,我们远海飞行训练,机务兄弟们从天刚亮的时候就开始忙了,上飞机之前我和师父——也就是陈教练,也都绕机检查过,飞行的途中也没有任何问题,加油后返航也很顺利……那天天气很好,飞到近海的时候我还跟师父聊天开玩笑——这个队里其他人应该也都听到了,就是这时候,飞机忽然开始急速下坠。” 周觅闭上了眼睛,眼前是她在清醒的时间里总是挥之不去的梦魘一般的画面,飞机失去动力,前后的操纵杆和舵全部失灵,他们好像个拖著长尾巴的彗星朝著水面急速撞去,在唯一能够逃生的几秒钟里,她的脚却被绊住了…… 接著就是陈川用力薅住她衣服往外拉的那一下…… 周觅一边说一边开始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因为身体的紧绷,床头掛著的吊水下面滴壶的流速都慢了下来,霍棠担心地想上前,被站在她前面的沈驍头也不回地伸手拦住了。 她抿紧嘴唇看著沈驍的后脑勺,看见他微不可查地轻轻摇了下头。 调查组有个人在根据周觅的敘述做笔录,在这时已经完全追上了她说话的速度,最开始说话的那位组长等了等,看她仍旧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皱眉追了一句:“后来呢?” “我被他拽出来,脑子完全是懵的,听见他在上面声嘶力竭地喊让我开伞……”周觅深吸口气,对於最痛苦的记忆,每次回忆都不吝於一次撕心裂肺,但其实尤其是在昨天知道了陈川死讯之后,她总是在想,从早上清醒了开始一直到刚刚调查组的人进来,她自虐似的一遍遍回忆当天陈川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回忆最后时刻陈川降落伞被拍坏的那一幕,只是相比於自己的记忆,在这么多人面前將伤口扒开了,相比於痛苦,周觅更觉得愧疚…… 为什么要救我呢?明明师父你自己才是更重要的那个人,你的经验、成绩、荣耀,都比我有价值多了……如果不是你拽我的那一下,活下来的人应该是你。 “……是我抢了师父活下来的机会。”她痛苦地闭上乾涩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嘴角却扯了个自嘲的、苦涩至极的惨笑来,“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我开伞,然后抬头看他……那时候我以为我们都脱险了,心里刚鬆了一下,但紧接著飞机就爆炸了……就在距离师父不远的上方,飞机的残片打碎了师父的伞,我眼睁睁地看著他从半空中坠下来,比我先掉进了海里……” 周觅舔了舔嘴唇,颓然疲惫地將头往后仰,靠在了病床上,她又看回天板,眼前挥之不去的画面,却始终是当天飞机爆炸的画面,片刻后,她闭上眼睛摇摇头,“我掉进海里之后就脱伞,我看著师父坠海,就疯了似的去找他,但是根本看不见人,在海里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肚子疼,周围海水里有血,我往身上摸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飞机的残片也落到了我身上,我受伤了,肚子上的伤应该还挺严重的……我没办法,只能两手先从救生衣里脱下来,然后脱掉了外套,想把伤口包一下……但是挺难的,那会儿可能是在涨潮了,浪很大,我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把衣服在腰间繫上,但力气也完全耗尽了……后面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医院的icu,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师父为了救我牺牲了。” 第54章 送別 战机失事,对於飞行员来说,在那个瞬间发生的一切,能说的实在太有限了。 周觅甚至不知道,陈川的降落伞被砸中坠海其实並不是他牺牲的主要原因,尸检结果后来证明,是因为当时同时飞溅的机身碎片豁开了陈川身上的救生衣同时击中了他的脊椎,深可见骨的割伤伴隨著脊柱多处骨折,使陈川完全丧失行动力,最终导致在水中窒息死亡。 陈川的死状太惨烈了,病房里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告诉周觅。 调查组没有久留,一系列流程走完,不到十点就离开了,马政委带人出去送,沈驍留在了病房,也没问周觅,自顾自地摇著手杆,將她那被支起的病床放平了。 周觅对刚才来的那些人无感,对沈驍多少还有点敬畏之心,她躺在床上有点不安,想撑起来又没力气,低低地叫了一声:“队长……” “伤在肚子上,別总窝著,还是得平躺。”沈驍拉过椅子,坐在了她旁边,身高的改变让距离也从俯视变成了平视,沈驍藉此降低了给周觅带来的心理压力,“昨天霍棠给我打电话,说想让你参加老陈的遗体告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你想去吗?” “我想!”周觅猛地激动起来,她仍然本能地试图撑起来,被沈驍按住了肩膀又不得已地躺了回去,她紧紧地盯著沈驍,目光复杂又急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又强调了一遍:“队长,我想去!” 沈驍点点头,跟出去送调查组回来的霍棠对视了一眼,“那明天一早我让人来接你,只有一条,把情绪控制住,不为別的,你的命是老陈用自己的命换的,我希望你能珍惜。” “是,”周觅忙不迭地点头,第一次在面对类似要求的时候无比认真地答应下来,“我一定控制好,我一定好好养病,我一定……一定不辜负师父。” 沈驍欣慰地笑了一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平静却又肯定地对她说:“是你师父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周觅目光黯淡下来,强笑了一下。 “保护自己的学生,对教员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沈驍站了起来,“老陈做了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希望自己用命换回来的你,要一直背负著愧疚的罪恶感,颓废地活下去。” “可我已经没用了……”周觅不敢大声说,绝望的呢喃在喉咙里含糊地滚过去,沈驍皱眉,一个字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周觅抬起眼,觉得自己瘫在床上像个废人,可是却撑起了一张好像已经缓过神来的面具,对沈驍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说我会好好活著。” 沈驍看出来她不对劲,但当时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走了,临出门的时候问霍棠和秦知夏,要不要找人来换她们,但她俩都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周觅病房里有个沙发,窗根下面支了个陪护用的小板床,霍棠和秦知夏这几天都在沙发和板床上凑合,眼看著都熬瘦了一圈儿。沈驍其实看在眼里,但知道周觅现在离不开人,她们也放心不下,因此也就没再劝了。 转天的遗体告別在平州的殯仪馆举行,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周觅就醒了,霍棠喊了值班医生过来提前给她的伤口换药,好巧不巧地,就是周觅前一天发疯过来按住她的管床大夫。 知道她今天要去参加追悼会,医生將弹力绷带多缠了一圈,绕得也更紧了一点,早前伤口崩裂那会儿见识了周觅是个疯起来不要命的,因此乾脆绕过她去嘱咐霍棠和秦知夏,“待会儿我让护士送轮椅过来,你们千万把病人看好了,绝对不能下轮椅,伤口再裂开一次后果不堪设想,上次抢救我们副院长在手术室拼了七个小时,到现在累得都没缓过来,拿东西还手抖呢,这要再裂开一次,我们恐怕缝都缝不起来了,其中的利害你们知道吧?” 霍棠连忙答应下来,秦知夏想了想,其实自己也不放心,就问医生:“有没有什么药需要备著应急的?” 医生看了一眼又靠回床上的周觅,没好气地反问:“什么药?安定吗?” “喂!”霍棠不乐意了,她这连天来也压抑得不行,正憋了满肚子的负面情绪没处出气,闻言脾气立刻就上来了,皱著眉正要懟两句,却被忽然出声的周觅拦住了,“放心吧大夫,我不会再疯了……那天也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那样最好,”医生应了一声,又嘆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人死不能復生,你节哀顺变,也別太难过的。” 周觅没什么意义地点了点头。 医生看多了生死,总院这边也接过不止一次的飞行员紧急抢救和死亡的事情,管床大夫看得比周觅开多了,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如人饮水,滋味儿到底如何,只有周觅自己才知道。 昨天沈驍说派人来接,但后来把这事儿跟医院商量的时候,院方为了降低风险,给派了一台救护车。 早上六点,霍棠和秦知夏推著她下楼,护工帮著一起將周觅抬上了救护车,车上的警笛没有开,一行人在安静的清早一路驶向了市殯仪馆。 因为之后还要送陈川的骨灰去俞阳市烈士陵园安葬,追悼会定在了七点正式举行,最大的遗体告別厅在昨天就已经布置好了,六点半左右的时候,参加追悼会的人基本就已经都到齐了。 “沉痛悼念陈川烈士”几个大字写在告別厅的帷幕的上方,下面就是陈川穿著空军礼服胸前掛著奖章的正装照,从中央往左右延伸,左右两边都掛满了来自社会各界的輓联,輓联下面,来自军区和第四旅的圈环,几乎將偌大的告別厅全都围满。 尊重家属的意思,陈川的追悼会没有对社会开放,可即便如此,光是来自第四旅和军区的送別队伍,也几乎把告別厅挤满了。 早上七点,灵车缓缓停在告別厅的外面,包括沈驍和孟凯歌在內,来自歼击大队的八名战士,亲自將样式简约庄严、上面盖著党旗的棺材从灵车上抬了出来,跟在家属后面,一路踢著正步缓步將老战友送进了灵堂。 空军所有人都穿了礼服正装,走在最前面的史蕾抱著陈川的遗像,儿子陪在她身边,母子俩默默地流著泪,却坚强地將腰杆挺得笔直。 灵堂哀乐奏响,陈川的遗体被安置在了黄白相间的菊丛中…… 法医尸检之后给陈川的尸体做过一些处理,殯仪馆的化妆师也极尽所能地让陈川看起来更有尊严,他们遮掉了陈川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淤紫的斑块,他躺在鲜里,身上盖著鲜红庄严的党旗,闭著眼睛面容安详,像是睡著了。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睡,就是一场天人永隔。 遗体告別的时候按资排辈,周觅、霍棠、秦知夏和左旋,因为是最晚加入歼击大队的,所以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先是军区和第四旅这边的领导,接著就是陈川生前所在的歼击大队,轮到霍棠他们几个的时候,周觅不顾劝阻,挣扎著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师父是为了救她才躺在这里的,她怎么能坐著给老师行礼呢? 霍棠和秦知夏知道这会儿劝不住她,只能一边一个扶著,儘量让她借著自己的力气,一起完成了三次一丝不苟的鞠躬告別。 將手里的菊轻轻放在陈川脚下,霍棠和秦知夏红著眼睛,扶著不肯哭出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周觅,想让她坐回轮椅上。 她不肯坐,抓著霍棠的胳膊,眼神几乎是哀求的,“我慢点走,我保证我不激动,我保证伤口不会崩开……你让我走过去。我不能坐著……我没脸坐著。” 霍棠默然。 她明白周觅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因为陈教练的未亡人就站在边上,她这个“害死”人家丈夫、“害死”人家父亲的罪人,有什么脸在家属面前坐著?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怪不得周觅,但同样的,他们也都明白周觅的自责。 霍棠和秦知夏对视一眼,片刻后嘆了口气,对秦知夏轻轻点了点头。 左旋帮她们把轮椅推走了,她们就扶著走路其实都打晃的周觅,绕过陈川的遗体,站在了家属的面前。 虽然没见过面,但满告別厅就周觅这么一个行动不便的,史蕾和儿子不用想也知道她是谁了。 周觅眼泪刷刷地流,嘴唇颤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陈川的大儿子咬著嘴唇別过头去,不肯再看她。 就在他表现出厌恶的同时,周觅哑著嗓子轻轻地开口:“……对不起。” 她不是作秀,原本也没打算这样,只是在这样站在陈川妻子和儿子面前的时候,愧疚得实在无顏面对。 她这辈子,在父母活著的时候都没跪过,可是眼下內疚和悔恨却让她膝盖一软,挣扎著推开霍棠和秦知夏,试图想要面对史蕾跪下来,“我就是周觅……对不起……对不起……” 这情况始料未及,霍棠和秦知夏拦也不是让她跪又害怕伤口裂开,正左右为难著,史蕾把丈夫的遗像交给了儿子,忽然两手架在周觅腋下,拦住她的动作,生生把她架住了,“別这样,我知道你是谁……孩子,別让老陈看了难受……” 霍棠俩人见状连忙顺著史蕾的意思赶紧把周觅搀起来扶好了,周觅低著头,没脸也不敢看史蕾的脸,倒是史蕾泣不成声地搂住了她,“我一直想去看看你,但我一直不敢去……我不怪你,我能怪你什么呢?毕竟你是老陈拿命救回来的人啊……” 周觅紧紧地抱住史蕾,哽咽著痛苦不已地喊了一声:“师娘……” 史蕾轻轻拍著她的后来,“不要自责了,別哭,坚强一点儿,啊孩子?我们还得好好过日子呢,得让你师父放心啊……” 別说周觅,周围不少人都跟著落泪,半晌之后,霍棠才擦了擦眼泪,將周觅扶出了史蕾的怀抱,史蕾温柔地抬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话却是对霍棠说的:“別站久了,快扶她回医院吧,让大夫再给看看,別出什么问题。” 周觅抽噎著不肯走,满含歉疚的声音,又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师娘……” “好孩子,”史蕾嘆了口气,將丈夫的遗像重新捧回了怀里,那动作看上去像是拥陈川入怀了一半,“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等你好了,就抽空过来看看我们……老陈一直想让我们女儿参加招飞,女儿自己也想去,但我一直不同意,现在我想著,既然是老陈的遗愿,我也不阻拦了……” 旁边他们的大儿子阻拦地喊了一声:“妈!” 史蕾没管儿子,继续说道:“闺女明年高考,等你伤好了要是有空,就到家来陪陪我,也给我女儿讲讲,选飞都怎么选,让她有个准备——毕竟是老陈的闺女,不能让她给爸爸丟脸。” 周觅吸吸鼻子,重重地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好。您等等我,等出院了我一定去!” 史蕾含著泪,安慰地笑著,点了点头。 第55章 重聚 陈川的骨灰被安放在了俞阳市的烈士陵园里,距离“空天卫士”秦勇隔了三排,秦勇是12排7號,陈川是9排15號。 在陈川的骨灰送到之后,烈士陵园方面按惯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烈士骨灰安放仪式,葬礼到这里,就算是全部办完了。 家里还有个要高考的小女儿,史蕾没有多留,安葬好了丈夫,就跟儿子一起坐车回了老家,老家还没通高铁,他们得在绿皮车的臥铺上晃荡一宿,正好够史蕾和儿子调整情绪,把哭肿的眼睛睡回去,女儿还不知道陈川的事,他们打算在她高考之前都死死瞒住,这是一场更加漫长而熬人的硬仗。 按照国家政策,军区给陈川家属拨了相应的抚恤金和补助金,那笔钱在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就到了史蕾的帐户上,但她回家后將那张卡放进了她和陈川的结婚证里,始终没动过。 而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歼击大队这边,也在灰调的气氛中,按部就班地恢復了日常的训练,一直扎在医院的霍棠和秦知夏也在训练开始的前一天晚上归队了。 第一天的课,航医那边蒋檀带队,对歼击大队的所有官兵做了一次一对一的心理辅导。 老飞的心理素质比刚入队的新人好,陈川和周觅出事,对霍棠和秦知夏的心理打击的確很大,辅导结束之后就已经是上午训练结束的时间了,蒋檀没走,陪著霍棠和秦知夏一起去了食堂。 桌上少了周觅嘰嘰喳喳,连吃饭都变得沉默。蒋檀打了饭回来坐在了她俩对面,轻缓地开口:“战友的离开,也许是每个飞行员在飞行生涯中都要经歷的痛苦。霍棠,知夏,你们得学会跟自己讲和。” 其实上午她们已经聊了很多,霍棠和秦知夏敞开心扉,蒋檀也尽职尽责,只是心理自愈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其实从现在已经拿到的训练安排看,新队伍留给她们自我调节的时间並不是很多。 “我知道,总不能一直活在悲伤里——你多吃点肉,今天检查你体重都不达標了,再瘦下去耽误训练。”霍棠低头夹了块骨头往秦知夏的盘子里送,中间跟秦知夏插了一句,转头又继续对蒋檀说:“其实也还好了,就是宿舍里只剩我们俩,昨晚上回来的时候心里总没著没落的。” “不放心就还是多去看看她,这点要求沈队还是能通融的。”蒋檀看著秦知夏闷著头一声不响地吃饭,忽然喊了她一声:“知夏。” 秦知夏抬头,“……嗯?” 蒋檀朝霍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嘱咐道:“看好霍棠。” “啊?”霍棠哭笑不得,“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蒋檀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个四喜丸子也放进了秦知夏的餐盘中,“她的抗压能力可比你强多了,就是的確太瘦,再不多吃点,我都怕一阵风把你吹跑了。” 三个人浅浅地笑起来,一顿饭终於吃得不再那么沉鬱了。 霍棠他们开始训练,自然是没法天天照顾周觅了,营区这边从航医楼那边派过去了两名护士,早晚换班照顾她,霍棠和秦知夏周一的晚上出营又去看了她,那天周觅状態还行,东西也比平时吃得多了点,只是仍旧精神头不够,没说几句就让霍棠她俩早点回去,说之后训练起早贪黑得太忙了,让她们没事儿也別再往这边跑。 回去的路上秦知夏不无担忧地问霍棠,“周觅是不是不太愿意看见我们了?” 霍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说话。 这个星期都没有安排危险和难度係数大的训练,主要都是以心理辅导和適应性常规飞行为主。歼击大队的所有人都在努力適应队里少了两个人之后的环境,到了周四周五的时候,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那口气儿才在各方的不断努力下舒了出来。 周五下午,一周的训练终於结束,解散的时候,霍棠和秦知夏打了报告,说周末两天想去医院陪护周觅,顺带也换换已经连轴转了一周的营区护士们。 沈驍同意了,给她们签了外出单,但是晚上霍棠给周觅打电话说这事儿的时候,周觅却拒绝了:“別过来了,折腾两天回去周一影响训练,安全为主,你们好好休息吧。” ——周觅就是在躲她们,哪怕她们给周觅越来越少地回她们微信和电话找再多的理由,此时此刻,却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其实也能理解,”秦知夏抱膝坐在自己床上,看著对面空著的两张床铺,“换我的话,可能也不想理你们了。你们都还好好的,只有我一个人再也飞不了了……” 霍棠拉开周觅的抽屉,摆弄了著里面的各种小零食,手指轻轻在所剩无多的大白兔奶上扫过却没再拿,嘆了口气,“我也知道,换谁遇上这种处境,心里都肯定特別不是滋味儿。” 秦知夏忧愁地抬眼看她,“那我们明天还去吗?” 霍棠刷地一下把抽屉推上了,非常坚决,“去啊!为什么不去?她以为我们推一推就能远,避一避就能看不见?做梦!” 霍棠其实心里有气,理解归理解,但一样还是气周觅现在这带死不活的样子,可是又不敢cue她,只好自己憋著。 她有点烦躁,心里刚刚被挪开一点的石头又压回来,反覆碾著心里那处隱秘的伤口,其实折腾了快半个月,这会儿已经麻木了,不太能感觉到疼,但让她觉得透不过气。 她想吃,跟男人们愁了烦了的菸癮是一样的,以往宿舍里都没离了人,她偷周觅的偷得正大光明,现在周觅还住在医院,她对著那一抽屉的零食也下不去嘴,忍了又忍,就想起沈驍给她买的棒棒,披上了外套就准备去营区的超市。 前脚刚披上衣服,还没等换上鞋呢,电话就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是李宇飞。 陈川的事情因为史蕾害怕被家里备考的女儿知道,所以请求军区这边一切从简不要声张,尊重家属的意愿,军区这边封锁消息,从只有部分军事媒体报导了“l-15b教练机在海上巡航任务中发生故障坠毁,机上人员一死一伤”的简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死者和伤者是谁,陈川从追悼会再到下葬,全程也没有对任何社会媒体开放採访。 李宇飞走得早,也不知道在成为歼击大队的正式队员后,霍棠她们改飞了l-15b教练机。 这边出的事儿谁都没告诉她,李宇飞本来也是被动社交人格,很少会主动联繫谁,周觅出事之后这段时间她们一直没说过话,这会儿忽然打电话过来,霍棠拿著手机给秦知夏看的时候,秦知夏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嘴唇,也紧张起来。 电话响了很久,霍棠才接了起来,“餵?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李宇飞一句废话都没有,单刀直入地问她:“你们这么久都没消息,我刚才给周觅打电话,她给我掛断了,给你打你这边又占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在哪儿呢?” 李宇飞那边也顿了一下才说:“我还在平州。” “你还在平州?!”霍棠不可置信地提高了音调,秦知夏也猛地瞪大眼睛。 电话里,李宇飞苦笑,“我一直没想好怎么面对我妈……在这边租了个房子在备考,准备年底考研。別说我,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霍棠看著秦知夏,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气,“那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去一趟空军总院吧。” 第56章 爆发 李宇飞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她甚至不想等明天,但是在出租的单间里陈川给她的纪念章和攥著周觅给她的“护身符”犹豫良久,还是把焦躁担心的情绪压了下来。 一方面她怕自己这么贸然过去反而会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周觅,另一方面她知道就算自己现在去了,也於事无补。 她一宿也没怎么睡著,辗转反侧影影乎乎梦的都是还在第四旅那会儿跟陈川还有周觅相处的点点滴滴,本来约的是十点在总院门口见,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根本等不到十点,早上刚过九点就打车到了第四旅的大院门口接霍棠和秦知夏。 从被停飞之后,第四旅这一片一直是她刻意避开的地方,但现在被事情一激,什么忌讳也顾不得了。 眼看就要国庆节,平州马路沿途有工人在往灯柱上掛中国结,赶上周末,一路车水马龙的,总院在城东,过去要经过平州最繁华喧闹的商业中心,结果就遇上了肇事大塞车。 以最大的购物商场为中心,从前面的环岛一直到商场前面的十字主马路,全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其实霍棠她们对这块儿地方都挺熟悉的,第一次是三十进十那会儿,她们四个来这里买东西吃火锅,第二次就是六进四,特训班这边男女飞一起约到这边来吃庆功宴和散伙儿饭。 距离上次聚会还没过一个月,竟然就已经物是人非成这样了。 坐在一动不动的车里,看著外面到处都很眼熟的景色,副驾上的李宇飞嘆了口气,“第一次来这边吃饭的那天,你和知夏不是吃完继续逛去了么,我跟著周觅的摩托先走了,其实那天回去的路上也在这里堵车,但她带著我在车流里左衝右突的,转眼就过去了。” 霍棠目光黯然,但语气还算是乐观,“大夫说她养好了的话,活动是不会受限的,骑车跑步搬砖打架的,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宇飞自嘲地笑了一下,“可就是不能飞了,是吧?” 霍棠嘆了口气,李宇飞菲薄地摇了摇头,“有时候真是应了那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是这样,周觅也是这样,陈教练……更是。” “別那么悲观呀,”秦知夏伸出手指在后面绕过椅背轻轻挠了挠李宇飞的脖子,“没听过『东边日出西边雨,东边不亮西边亮』吗?你看你现在都准备考研了,说不定之后的领域更適合你呢。其实我相信周觅也一样,总还是能找到另一条路的,但我不敢跟她说,怕她觉得我是站著说话不腰疼。” “你直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差不多,『东边不亮西边亮』?没听说过,”霍棠戳了下秦知夏的小脑袋瓜儿,逗了个笑话,“我倒是知道『东边日出西边雨,西边日出不可以』。” “嗐,”秦知夏顺著她的力道晃了下头,跟著笑起来,“也没毛病。” 虽然昨天电话里说了不让霍棠她俩来,但以周觅对她们的了解,也猜到了拦不住。 她现在的確是不太想看见霍棠和秦知夏,看见她们就想到自己身上的这伤从此以后再也飞不了了,心里憋著的劲儿过不来,因此乾脆不如不见。 所以为了躲避霍棠她们,她整个上午都在睡觉,所幸睡得也並不敷衍,受伤之后大量失血让她伤了元气,这会儿体力精力一直都不太跟得上,加上养病期间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干,她对以往感兴趣的东西也失去了兴趣,所以平时也一天里大部分都在睡觉。 不巧的是霍棠她们遇上了堵车,原本十点就能到的路,愣是拖到了快中午饭才到,正好护士来给周觅拔针,第四旅航医那边的护士一进门就挺开心地对刚拔完针的周觅喊了一声,“周觅,你看谁来了!” 谁来了?谁来了我都不想看……周觅一言难尽暗嘆一声,躲了一上午,结果没躲过去,这一上午的觉都白睡了…… 人都进屋了,她就算再不想见也不能把人往外推了,只是转过头在看见李宇飞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宇飞?你怎么……”说了一半就觉得不对,她看著霍棠和秦知夏,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了气,“你们告诉她干什么!” 李宇飞把带过来的和水果都给护士了,看见她就几步走到病床前,她明明很著急,但声音却很柔,“怪谁?还不是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不但不接还给我掛断,傻子也猜出来肯定是有事儿了——你怎么样,伤口癒合的好吗?別的地方呢?有没有伤到?” 李宇飞去握周觅的手,被她躲开了,她笑了一下,有点讥誚甚至是偏执的样子,沉默片刻后,忽然冷著声音无比平静地问:“那你呢?你大老远地跑过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看我跟你一样,也不能飞了,是不是会觉得安慰一点儿?” 李宇飞僵住了。 霍棠抢步上前,插进了她们之间,“周觅!说什么呢!” 秦知夏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解释:“她一直在平州没走,昨天知道你的事儿就说好了今天跟我们过来看你,她是担心你……” 周觅深吸口气,別过头没吭声。 李宇飞扯了下绷著脸的霍棠,释然地摇摇头,“没事,我知道她不是诚心的,我刚被停飞那会儿其实看你们也不顺眼得很。” 她本来就事论事,没想到“停飞”两个字却刺激到了再也飞不了的周觅,但在刚才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地疯了一次之后,这会儿勉强还能把情绪控制住,於是就在被子下面攥紧了拳头,偏过头没吭声。 霍棠皱眉还想说什么,被秦知夏拉开了,“好了好了,一言不合什么的,老周不是总说掐一掐架增进感情嘛,306床头打架床尾和啊,乖。” 周觅嘆著气笑了,挺无可奈何的,“我这住个院,你给我起的名儿倒是越来越多了。” 秦知夏甜甜地过去坐床头抱了她一下,从善如流地又换了个称呼:“大觅觅喜欢哪个呀?” 以往这时候周觅都能跟她闹著玩儿似的腻歪一会儿,但今天却一矮身从她怀里出来了,口中却也开了个玩笑,“我还是个病號呢,还往我身上压,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她们现在这状態怎么形容呢?如果要换到夫妻身上说,就很有点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那个意思。 好歹人是来看自己的,周觅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中午手机点了一堆外卖回来吃,霍棠也缓过劲儿来,轻车熟路地將她床下的小桌板搭上了,但地方太小四个人坐不下,霍棠和李宇飞就各自站在了一边。 那么多东西,大多是周觅现在还不能吃的,她点的时候也没问她们要吃什么,但送来的餐主要都是可著舍友们的口味来的。以往麻麻辣辣的好吃的放在眼前她要是不能吃得抓心挠肝的馋,但现在看著什么水煮鱼毛血旺,她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不能飞了之后,她好像对一切的兴趣都消失了。昔日的队友们像往常一样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可到底是不一样了,她能感觉出大家的小心翼翼,也清楚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明知道自己现在不太正常,可她没办法把自己掰回来…… 她还在歼击大队的微信群里,曾经那是她当成了家一样的地方,现在那个群里她师父的头像永远不会出来说话了,她伤成这样,也永远失去了再跟他们打闹成一团的资格。 那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即將离开,跟霍棠与秦知夏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或许……跟李宇飞的共同话题往后会更多一点?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正巧这会儿秦知夏和李宇飞收拾了桌子出去扔垃圾了,霍棠坐在床边给她剥了个橘子,顺手往她嘴里塞了一瓣,“笑跟哭似的。” 周觅半真半假地回她:“碍著你眼了就快点走。” 霍棠嘆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舒服,知夏拦著不让我说,但我觉得堵不如疏,一直这么僵下去,我们就该走远了。” 周觅没想到她把问题直接挑明了,顿了一下,反而觉得轻鬆起来,她脸上那点装出来的笑容也不见了,冷冷淡淡地看向霍棠:“本来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 霍棠定定地看著她,表情很固执,“宇飞离开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306永不散场。” “嗐,”周觅摆摆手,“还是太无知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啊?你看孟副队和我师父,那不也是说散就散了,几十年的老战友,最后连句道別都没有。” “你的心情我明白……” “你不明白!”周觅倏然激动起来,猛地打断她:“受伤的不是你,害死师父的不是你,停飞的更不是你!你不明白我每天每天躺在这里想往后日子的时候有多绝望,你永远不会体会到我从云端坠到地上是什么感觉,你也永远都不会懂飞行对我来说意味著什么!” “能开到第四旅的,那个对飞行没有特殊的感情,哪个不是把飞行看成了一辈子都要努力奋斗的事业?难道不能飞了就不能活了吗?难道遇到这种事情的就你一个吗?就因为你的遭遇,大家就要一直小心翼翼保护你的情绪,隨便你怎么颓废胡闹不讲道理都要由著你吗?!” 霍棠越说越气,连日来憋著的情绪霍然被周觅激得爆发出来,声音不由自主地也提高了,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开始犹豫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撑不住又有点气短,周觅却在这时候目光幽深地落到她脸上,“你们要飞歼20了,对吧?” 霍棠心里咯噔了一下,动动嘴唇想说点別的岔过去,周觅却摆了摆手,“用不著瞒我,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没义务照顾我的情绪——我在群里看见下周的课程安排了,你们准备开始驾驶歼20的理论课了。” 霍棠闭上了眼睛,沉默著点了点头。 “我之前那么努力,成绩比你们都好,我师父说,好好训练,我將来一定会是个特別出色的歼击机飞行员——能拿『金头盔』的那种。” 霍棠心里一酸,想去握住她的手,“周觅,別想这些了,放过自己吧……” “我怎么不想啊?”周觅笑起来,那笑容尖锐、愤怒、痛苦、不甘,满含了她这半个月以来的绝望,“我高二的时候,有一天晚自习逃课出去喝餛飩擼串,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已经快九点了,我就坐在路边的小地桌边儿上,马路上车不多,我们那小城市,到了那个时间,夜里也很安静,然后我和同学就都听到了天上的一阵轰鸣——不知道当时是不是在执行什么任务,但当我们抬头看的时候,就看见有两架战机低空飞行,眨眼就从眼前掠过去了,快得像流星,那会儿本来我们同学在聊高考要考哪里,往后要干什么,我父母离开以后,我一直浑浑噩噩地过,没什么理想——”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笑起来,“嘖,也別说没有,也有,最大的念想儿就是我姥活著的时候我陪她相依为命好好过日子,等我姥姥百年之后,我能给她送个终,我的人生就这么点儿事,都做完我就圆满了。但是就是那会儿,就那么一眼那么一瞬间,我看见战机飞过去,我觉得真帅啊,它都飞没影儿了我还站在那儿,后来我同学打趣我,说『都飞走那么久了你还看,怎么著你也想飞啊?』我就那时候就跟他说,『想啊,怎么不想,你等著,老娘一定要去飞最牛批的战斗机!』” 周觅深吸口气,隔著窗户看向窗外的蓝天,马上到十月了,进了秋天,外面天高云淡——受伤住院的这段日子,她经常这么往外看,看久了,就觉得自己困囿於此,也许就是命,老天爷原本也没给她展翅高飞的机会,她非要爭一爭,她总是把“人定胜天”四个字掛在心尖儿上,可现实大概就是,人是不能跟命爭的…… 她將含在胸口的那口压抑的浊气缓缓地吐出来,看向目光复杂的霍棠,“『老娘一定要去飞最牛批的战斗机』……这话你肯定熟悉啊,天天听我说,但你不知道吧,我经常掛在嘴边的这话就是那时候这么来的。然后啊,从那天以后我就去查了怎么才能当飞行员,了解招飞,开始拼命学习——我那时候学习挺差劲的,幸亏脑子好体格好,我考飞行学院,我明明那么不爱学习,可我每天都在拼命啃书,拼到现在,我飞了l-15b,终於马上就要摸著歼20了,结果一切都碎了……”她心里不爽,故意偏著头摆出一副甚至有些狰狞的混不吝来,她声音很轻,可是每一句都充满了嘲讽与讥誚地反问霍棠:“霍棠,你说让我別想,你告诉我,我怎么不想啊?” 这一瞬,霍棠被问得哑火了。 “感同身受”这个词,无论是说还是理解,似乎都很容易,但哪怕再亲近的关係,人终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共情程度再深,跟正在经歷某种痛苦的人的体会相比,两者之间也没法画等號。 霍棠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理解周觅的每一点情绪每一分改变,她自问换自己来经歷这些,她绝不会比周觅做得更好,但是理解、难过、心疼这些情绪,在怒其不爭地试图將周觅从泥沼里拽出来、而不是鬆手让她放任自流沉下去的急迫和愤怒下,统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霍棠看了虚掩著的门,也不知道去扔东西的李宇飞和秦知夏为什么扔了这么久,她知道她俩回来之后她跟周觅的这段对话就谁都不会再继续了,於是决定速战速决,“我知道,正在经歷痛苦的人不是我,我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但是周觅,逃避有用吗?避开我们,远离人群,再不接触跟从前有关的任何事,你的痛苦就能减少了吗?” 周觅无所谓地摊摊手,自嘲地嗤笑了一声,“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就这么醉生梦死,有什么不好?” 霍棠难以置信地看著她,简直没法把说出这话的人跟她认识的周觅联繫在一起,那个瞬间她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刚认识的时候,三十进十那天晚上扛著装备能跟男飞们跑平手的时候,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大大咧咧提出各种问题惹人哄堂大笑的时候,以及训练里永远自信阳光、看不下去她和秦知夏偷懒,总是拽上她们一起向前的时候……还有最后,她在殯仪馆告別厅里,跟史蕾泣不成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 霍棠偷偷咬了下舌头,她不想说,她知道自己说出来这话今天跟周觅肯定就谈崩了,可是一忍再忍犹豫再三,她却还是怎么都没忍住,对周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將在心里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你现在的样子,你这么做,你对得起陈教练吗?!” 霍棠充满指责和质问,但她看向周觅的目光却格外的陌生,她的態度再次將周觅心里那道已经腐烂化脓的伤重新挖开了,她疼得想蜷缩起自己,表面却依然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做出施施然的样子,懒洋洋地从支起的床上滑下来,躺了回去,在被子下抱住自己,声音是云淡风轻的麻木和疲惫,“我早就对不起他了,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你走吧,你们都走吧,算我求你们,让我这个废物自生自灭,可以吗?” 霍棠把自己嘴唇咬破了,满嘴的铁锈味儿中,她忍不住开始怀念香甜的奶气息,她眼睛发胀,但她不想在这样的周觅面前掉眼泪,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態度来跟此刻的周觅相处。 她定定地看著床上已经闭起眼睛的周觅,半晌后,攥紧的拳头倏然鬆开,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从扔垃圾转路到外面去买奶的李宇飞和秦知夏正好回来,看见霍棠一言不发地闷头往外走愣了一下,秦知夏连忙拦住她,“誒,你干嘛去?” “回营区,”霍棠站住,既放心不下又气到不想多待,表情复杂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没说刚才的事儿,“你们陪她吧。” 李宇飞打量著她,表情有点意料之中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微妙,“吵架啦?” 霍棠粉饰太平地摆摆手,“没有。” “嘴都要噘到天上去了,还说没有,”李宇飞笑了笑,“你也別怪她,经歷了这么大的打击,得需要漫长的恢復期,我们都得给她点时间。” “我知道,我哪有资格怪她,”霍棠嘆了口气,“我是怕这事儿之后,她一蹶不振下去。” “我看著有点儿那个意思,”秦知夏往虚掩的病房看了一眼,叫著霍棠和李宇飞走远了点儿,三个人站在了走廊的窗边,“吃饭之前我不是送护士下楼么,跟她聊了几句,她说她之前值夜班的时候,都是看见周觅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觉,但没两天周觅状態好像就恢復过来了,天天吃的好睡的著的,她还挺开心的,但她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一盒快吃完的安眠药。” 霍棠和李宇飞都下意识地脸色一紧,但紧接著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倏然的放鬆中又多了些难以言说的遗憾——飞行员被严格控制使用精神类药物,安眠药也在其中。但现在的周觅…… 李宇飞手里还拎著刚才买的奶,她和秦知夏本来是想,周觅和霍棠都爱吃,本来情绪就都不好,吃点甜的也能开心,这才下楼去买的,可这会儿再看这玩意又觉得有点讽刺了,“不管怎么说,这么吃安眠药也不是办法,要不你们打个报告,让蒋檀来看看?” “队里之前已经安排过了,”霍棠逕自从李宇飞手里把那包拿出来,不是大白兔,医院超市能买到想要的东西就不错了,也不拘於什么牌子,霍棠撕了包装往嘴里放了两块,咯嘣咯嘣地嚼碎了,“但是考虑到她伤得重,精力恢復得也不是太好,所以本来是要等她拆了线再让蒋檀过来的。” 秦知夏不无担忧地蹙著眉,“而且现在这个情况,我怕檀姐来了周觅也不会配合……” 霍棠琢磨了一下,“我跟檀姐说一声吧,问问她看看该怎么办。” 秦知夏看她这就要走了,连忙拉住她:“你真走啊?” “嗯,你们在就行了,我留在这也没意义,刚吵一架,相看两厌的。”霍棠从奶袋子里抓了一小把放进了兜里,剩下的还给了李宇飞,“让她多吃少吃安眠药,回头儿再把自己吃傻了。” 这刀子嘴豆腐心的……秦知夏和李宇飞对视一眼,都轻轻地笑了起来。 第57章 来啊!躁起来! 周觅跟霍棠俩人针尖麦芒地互相发了顿火,再对著秦知夏和李宇飞也就没了脾气,只是人始终懨懨地谁说话也不怎么搭茬儿,但好在秦知夏她俩也不是冲脾气,一下午过得也就相安无事。 问题是出在晚饭之后。 周觅养伤期间无所事事,睡得早,刚八点的时候她就已经洗漱好准备睡了。这几天她自力更生,已经能自己下床走走做点简单的事情了。 秦知夏故意让李宇飞先去洗漱,自己转过身,背对著周觅去拉窗帘,接著窗户上的影子,果然看见了周觅动作非常利索地开抽屉抠了片药塞嘴里——刚才她在周觅去厕所的时候打开抽屉看过,那药的包装已经没有了,但她对著名字在网上查了一下,的確是安眠药。 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不能大意,秦知夏放心不下,看著时间离营区熄灯还有些时间,就在病房里关了大灯之后出去给霍棠打电话。 结果居然没人接。 她开始只是奇怪,因为霍棠一般这时候都在玩手机,听不见电话是不太可能的,要说上厕所……霍棠就算洗澡也都是带著手机的,她喜欢听广播剧,跟老年人拿著收音机在大街上听评书似的,她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听这个。 秦知夏隔了五分钟又打了一遍,依然还是一直响铃到了自动掛断,她越发地奇怪,联想到白天的时候霍棠说去跟蒋檀说周觅的情况,她就琢磨著也许这会儿还在蒋檀那里。 这样的话也正好,本来打电话就是为著周觅的事,只是她跟蒋檀不熟,这会儿借著找霍棠的引子,倒是可以直接把今天后来周觅的状態也跟专业医生聊聊——这么想著,她就把电话打给了蒋檀。 事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蒋檀倒是很快就接了电话,只是在她问霍棠是不是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蒋檀却很惊讶地“啊”了一声,莫名其妙地反问她:“霍棠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秦知夏也懵了,“她下午就回营区了啊,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还以为她在檀姐你哪里?” “她下午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周觅的情况,也约好了我明天先过去看看,但都是打电话啊,当时她那边挺吵的,我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外面,说是跟队里打了外出报告,这两天在医院陪周觅住——”说到这里,蒋檀的声音也疑惑起来,“怎么,你们没在一起?” 秦知夏整个人麻了,一时之间前面刀山后面火海似的,她卡在中间进退两难——说实话吧,霍棠万一是借这机会跑哪里去办什么私事了,她这三两句话就把霍棠给卖了,但不说实话吧,又怕霍棠万一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还不到一个月,接连经歷了李宇飞和周觅的事儿,霍棠这么反常,实在让她没法不忘其他的方面想。 只是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对那位“读心人”却是个猜谜的行家,她一沉默,蒋檀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霍棠没跟你在一起,她跟你说回营区了?” “檀姐,”秦知夏硬著头皮喊了一句,简直都快哭了,“你能不能……” “不能,”蒋檀在她还没开口之前就截断了她的话,“这么晚了,別真出什么事儿。” 秦知夏为难,把心一横,乾脆卖著萌跟蒋檀求宽大处理,“但是万一没什么事儿呢?惊动了营区,到时候最少得背一个处分,檀姐,你看我们宿舍这都风雨飘摇了,你忍心让她再『挨一刀』嘛?” 秦知夏完美遗传了母亲江南水乡的性格,卖萌的时候深得吴儂软语的精髓,几乎话说得蒋檀哭笑不得,但细想也的確是这么回事儿,所以蒋檀掛了电话坐在宿舍里想了想,乾脆给沈驍打了个电话。 蒋檀把事情一说,两个人电话里分析了一下情况,沈驍就决定先把事情压下来。 原因无他,主要是队里格斗训练看得多了,沈驍清楚霍棠的底子,凭她现在的身手,大街上隨便来几个混混,一起上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寻常歹徒奈何不了她,平州这地方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更是绝不可能,那突然失踪,八成就是自导自演。 沈驍掛了电话就开始找她,不是因为担心,主要是生气——小兔崽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打假报告阳奉阴违夜不归宿了,再不逮回来教训一下下次是不是就敢开著歼击机上天遛弯儿了?! 夜里九点,沈驍换上自己日常的衣服,黑t恤外面套了件立领的夹克,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从宿舍出去了。 本来他身为队长,要查个队里“失踪人口”的手机定位是个挺简单的事儿,但他目前不想把“抓霍棠”变成公事儿,也就不能惊动营区利用公共资源,所以他把自己的那辆迈腾开出了营区,在路边停下,非常有灵魂地给霍棠她妈打了个微信语音电话…… 杨艺性格跳脱,但其实是个非常通透的人,都这么晚了,沈驍忽然给她打电话,不用想也猜得到了为了谁,所以她电话接起来之后甚至连句寒暄都没有就很紧张地直接问:“小沈?这么晚了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棠棠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没有,阿姨您別担心,霍棠挺好的。”沈驍的声音沉缓从容,“今天周末嘛,她跟我请了假说出去玩,但这会儿还没回来,我想著去接她一趟,但不知道她晚上出去玩一般都喜欢去哪儿?” 杨艺本来脸上敷著面膜呢,刚才忽然看见沈驍来电嚇了一跳,面膜都弄皱了,这会儿听见说霍棠打报告出去玩儿了,又放下心来,对著镜子把面膜上的皱纹一个个地按平回去,“她要是跟你打招呼说出去玩了,那肯定没事儿,一般她在家的时候晚上出去没个一两点回不了家,你不用著急。” 沈驍真实地为难著,“我也不著急……” “哦,”杨艺恍然开悟了,语调兴奋上来,“你就是想去接她?” 毕竟是骗长辈,沈驍心下难安,极为短促地低低“嗯”了一声,杨艺听了反倒奇怪起来,“那你直接给她打电话呀!” “我……”为了不让霍棠家里担心,沈驍硬著头皮不断地给自己挖坑去填上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到了这会儿,儼然已经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他在车里一手握著方向盘一手攥著手机,顶著一张一言难尽的脸,电话里的声音却百分百get了“有点害羞”的精髓,“我这不是、想给她个惊喜。” 电话那边,杨艺倏然一高兴,脸上刚摁平的面膜又裂了…… 这会儿乾脆也不用重贴了,霍棠那永远看上去都不太靠谱儿的老妈霍然把面膜一揭扔进了垃圾桶,对著镜子拍大腿,“你俩终於开窍了吗?!” 这话实在没法答了,再骗一句沈驍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骗婚了,所以他尷尬而充满內涵地咳嗽了一声。 电话里杨艺兴奋的声音之后,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乾巴巴地对这个她眼里好像不日就可以进他霍家大门的女婿说道:“可是我並不知道她晚上都去哪里玩儿誒?” “你……”沈驍觉得此刻他嘴里要是有口血,他能把挡风玻璃都吐满。 杨艺倒是没气馁,还没等沈驍找到什么能接茬儿的话,她就已经出发前往小儿子的房间去给沈驍找外援了。很快,电话里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少年音,很礼貌地喊沈驍:“驍哥好,我是霍霖,就是霍棠的弟弟。” 沈驍麻木地点点头,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这是语音不是视频,又补了一句,“你好。” “我知道我姐一般周末去哪儿嗨——你就往市中心最热闹的那个夜店找,一准儿能找到她!” 沈驍电话里好言好语地道了谢,电话外面咬牙切齿地轰了一脚油门儿! ……夜店。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 · 平州最大的夜店叫“染”,常年霸榜占据各点评平台夜店类no.1,位置也特別好找,就在中心商区寸土寸金的步行街边上。 舞台上,dj打碟换上了更嗨的曲子,舞池里红男绿女放肆热舞,整个大厅灯光变幻纸醉金迷,离舞池最近的那圈儿双人桌基本都是成双入对,唯独一朵奇葩,明明是个漂亮撩人的姑娘,但对面的位置竟然始终空著…… 梳著大波浪,化著精致的浓妆,穿著性感的露脐背心和紧身热裤,手上戴著夸张的大指环,在又一个上前搭訕的男人准备坐在她面前的时候泼辣地把人骂走——不是霍棠还能有谁? 从医院出来她就给蒋檀打了个电话,俩人聊完她更憋得慌,从陈川和周觅出事儿开始就一直压在胸中的那口气始终无从发泄,转到今天再跟周觅一吵,简直就要把她憋爆了——而这种情绪有时候靠心理医生是没法缓解的,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对霍棠来说,就是放肆地疯一场。 正好她今天也跟营区请了假,天时地利人和,她当机立断地就准备疯了。 ——去时尚百货了不到三百块钱隨便淘了身上这两件衣服和手上水钻晃瞎眼的大指环,拿著她那某知名彩妆品牌的vip卡找柜姐给她擼了个夜店妆,末了又在商场里找了家艺术造型工作室,让托尼老师给她做了个性感撩人的大波浪造型。 这么一套行头搞定,她手机查了下平州的夜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名声最大、口碑最好”的这一家。 从这点来说,霍霖的確是最了解他姐的人。 只是没有朋友陪她,她自己能疯的项目也有限,並不想一个人上去跟一堆不认识的人贴身热舞,也不想跟陌生人社交,她就乾脆坐在最热闹的地方喝酒,有哪个不长眼的过来烦她,就乾脆恶言相向地把人赶走。 在这里她不是那个营区里规规矩矩、做所有事都有法可循有章可依的女飞,只是个跟台上所有人一样、用放肆的疯狂来释放心中鬱闷与压抑的人。 因为明天也不用回营区,所以她打定主意让自己痛快一天,半点没收著,从七点到现在,那张小小的双人圆桌上都快被各种空酒杯啤酒瓶堆满了,而她在骂走了第n个搭訕男之后,叫来服务生,又在酒水单上画了个“石榴艾尔”。 服务生下单走了,她眯著眼睛,一脸厌倦地趴在了桌上等酒喝。 沈驍推开门的时候,差点没被店里震耳欲聋的音浪给推出来…… 他手还抓在大门的扶手上,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沉重的大门,心说“这门隔音还挺好,回头儿是不是可以推荐到营区去,让给我们每天备受飞机起落荼毒的办公室文职战友们也换一个?” 看他抓著门不鬆手,二道门边上迎宾的服务生微笑著过来了,打量著他问了一句:“先生一个人来玩儿吗?” 其实看他这青涩的样儿,也知道他肯定不是一只熟门熟路的鸟儿。 服务生问的例行公事,潜台词其实是在腹誹“先生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好在沈驍虽然没来过夜店酒吧,但人生阅歷丰富,在风浪里练出来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在这里毫无障碍地同理代入,他也礼貌地笑了一下,摆摆手,绕过服务生逕自朝里面走去,“我找人。” 被找的某人趴在桌上,服务生下单走了,她正百无聊赖地弹一个空的啤酒瓶,看著它滴溜溜地转圈儿,眼神直勾勾地木然出神。 醉是没醉,但毕竟喝了那么多,思维有点慢了是真的,所以当余光又看见了个人影站在自己对面位置上的时候,她连眼皮儿也没撩一下地翻了个白眼,凶巴巴地喝了一声,“不约,滚。” 结果这人居然很有主意,非但没滚,反而大著脸坐了下来! 霍棠压在心里的无名火被满肚子酒精一泼,在被眼前这不自量力的傻缺一点,呼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她猛然用力將还打著转儿的空啤酒罐弹飞出去,皱著眉满脸不耐地直起身来,正蓄势待发地准备开腔骂人呢,下一秒,那已经张开的烈焰红唇,忽然猛地闭紧了,同一时间,冷厉的目光烟消云散,她平地踩耗子似的、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队队队队——队长?!” 第58章 友达以上 沈驍突然出现,霍棠嚇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瞪圆了眼睛忽然之间有点坐不下去了,反倒是对面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自在得很,斯条慢理地把她乱七八糟堆在桌上的酒瓶酒杯挨个扶起来放好了,將那占地面积足有半个桌子的空杯空瓶缓慢地往她前面推——最外面的玻璃杯眼看就要掉桌子底下摔稀碎了,霍棠本能地伸手要去拦,沈驍却在这时施施然地停住了动作。 霍棠看著那杯子搭著桌边摇摇欲坠,同时在震耳欲聋的dj里,准確无误地听见了沈驍问她:“怎么,这是见鬼了?” “不是……”霍棠舔舔嘴唇,心说那你错了,简直比鬼还可怕呢。 她心虚得不敢抬头,但到底是喝得有点反应迟钝了,竟然当著沈驍的面拿起手机,找出来了航校的同学群,表面不动声色內里却慌里慌张地打字跟同学们求救—— “出来鬼混被队长抓包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手机就被沈驍按住了,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又站起来到了她身边,两根手指按在她的手机上,將手机压在了桌面上,食指点了点她在对话框里输入的那行字,人畜无害地看著霍棠,“问他们干什么,我告诉你啊。” 霍棠被他嚇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是受不了这样阴阳怪气不按理出牌的沈队,她心虚地赔了个笑,把手机扣过去,仰著头学著秦知夏经常卖萌时候那个无辜的样子,眨著眼睛看沈驍,“要不队长你还是骂我一顿吧……?” 沈驍脸上看不出喜怒,闻言挑了挑眉,他本来就属於那种五官轮廓深刻的长相,因为鼻樑高挺而衬得眼窝更加深邃,店里变幻妖异色彩的灯光打过来的时候,甚至衬得他看上去有点邪肆的意味儿,跟平时那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沈队判若两人似的——其实很帅,今晚所有过来跟霍棠搭訕的男的都没法比的那种咖位,但问题是现在霍棠无心美色……她好不容易开腔,坦白从宽地认了罪,要死不死地,刚才她点的那杯酒就过来把局全搅合了! 服务生来上酒,“石榴艾尔”猩红的顏色简直像是对她此刻尷尬境地的一种讽刺,她只想服务生带著酒赶紧消失,无奈无声的抗拒不管用,训练有素的小哥哥非但没走,还非常职业化地问了沈驍一句,“这位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霍棠一言难尽地捂住了脸。 她都怕沈驍要把人家骂走,本来都在打腹稿等会儿圆场用了,结果却听到沈驍没头没尾地忽然问她一句:“你结帐吗?” ……都我喝的,难不成你喝一杯就能让你结啊?她满心吐槽,脸上却硬著头皮把所有情绪都忍了,乾巴巴地点点头,“啊?啊……行。” 沈驍笑起来,常年训练长著茧的手指把服务生已经打开的酒水单合上了,他靠在霍棠旁边的栏杆上,非常入乡隨俗地隨性说道:“那来杯最贵的。” “???”霍棠活见鬼似的猛地扭头,正对上沈驍笑吟吟的那张脸,忽然就顿悟了——这不做人的玩意是故意的,要在钱上整她,毕竟,还有什么能比钱包大出血让人更记忆深刻的教训吗?目前这个情境看,好像没有了…… 霍棠自从跟家里闹翻之后一直是自力更生的,家里给的钱一分都没再用过,好在空飞学校补贴高,毕业后进了第四旅工资也非常可以,她才能继续把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但会钱不代表一直大手大脚,更不代表……她捨得给沈驍喝这杯“最贵的酒”。 服务生开开心心地下单去了,霍棠拽了下沈驍的袖子,咬牙切齿:“你知道你说的『最贵』,一杯多钱吗???” “不知道,”沈驍诚实地摇摇头,又施施然地坐回了霍棠对面,“我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夜店?清吧我倒是去过,但我一直分不清酒吧和夜店到底什么区別。” 霍棠有苦说不出地咬紧了后槽牙。 她並不想跟沈驍討论什么见鬼的酒吧和夜店的区別,她只想让她对面的这位散財童子收回成命,“就——贼贵,你一杯,我这一桌子加起来都不是对手,你能get吗?” 沈驍环抱著手臂靠在了椅背上,“所以呢?” 所以呢……所以你个大头鬼! 霍棠气得血气上涌,但也明白了,沈驍这是铁了心故意要让她吃这个哑巴亏。 行吧……姑奶奶棋差一著让你给找著了,认了! 话是自己说出去的,霍棠咬牙,再肉疼也忍了下来,把钱的事儿先强行放在一边之后,此刻跟沈驍四目相对,看著他正中下怀的那种悠悠然的样子,提一口气就开始反击,“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喝了这杯酒,总不能再骂我了吧?” 沈驍理所当然地反问她:“这是你孝敬队长的,跟別的事儿有什么关係?” 霍棠瞪眼,“这么贵的酒,你想受贿啊你?” 刚才点单的服务生兴高采烈地把那杯让霍棠心头滴血的酒放在了沈驍面前,说了句“先生轻慢用”,快快乐乐地走了,沈驍有点好奇地拨弄著酒杯转了半圈,拿起来对著灯看了看这杯天价洋酒,片刻后又把它放下了,环抱著手臂交叠著双腿,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那你去检举揭发我啊。” “……不是,”霍棠感觉自己的社恐又要犯病了,她简直不知道该拿沈驍怎么办,如果不是“被他盯著死活得撑住气势绝不能气短”的坚强意志支持著她,霍棠现在都已经在抓耳挠腮了,“我的意思是你抓著了我的把柄,我骗了你,请假没去医院,逃寢,这些我都认,我也知道错了,现在就跟你保证绝对没下次,但你现在也『收受贿赂』了,咱俩就此扯平了,都忘了这事儿,行吗?!” 沈驍从容泰然地摇摇头,“不行。” 霍棠崩溃了,“你这人怎么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啊?!” “那得看对谁,”沈驍抿了口酒,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没二锅头好喝。” 霍棠生无可恋地看著他暴殄天物,“那你喝二锅头去,这个我也可以消受——还有你就是觉得跟我没必要讲道理是吧?” “我要是跟你讲道理,你现在就得准备周一在全队面前念的检討书了。”沈驍放下酒杯,看著霍棠脸色一整,其实不严肃,但他这些年板著脸习惯了,眼神不经意地就沉了下来,让霍棠以为他马上要开骂了。 霍棠发怂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来人往,为难地苦著脸,“你能不能先等一会儿?” 沈驍懵了一下,“干什么?” 霍棠诚恳地说:“把酒喝完,出去再骂我。” 沈驍气笑了。 · 要不是那杯太贵的酒,霍棠在服务生给她上“石榴艾尔”的时候就想结帐了。而现在呢,她无滋无味地喝完了那杯酒,坐如针毡地等著沈驍。 沈驍有意磨她,一杯酒喝得极慢,一会儿跟她了解了解夜店文化,一会儿跟她从dj打碟聊到摇滚乐,她惊讶於这活生生就是个老干部活化石做派的男人竟然很懂摇滚乐,但她此刻已经完全没了深挖沈驍更多“秘密”的好奇心,好不容易等这位大爷喝完了上厕所,她心累地喊来服务生准备把帐结了。 开付款码的时候心都在滴血,结果刚才上酒点单的那个小哥哥一脸曖昧地笑著说:“跟您一起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啊?”霍棠也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幻听了,还是小哥忙多了嘴瓢了,她莫名其妙,“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从坐下就没离开啊,这刚起来去洗手间,你是不是记错了?” “刚才点单的时候他就把卡夹酒水单里面啦,”小哥哥狡黠地对她眨眨眼睛,“抢著付大额帐单的男朋友,要珍惜哦!” 霍棠老脸一红,“他不是……” 服务生轻车熟路地“嗐”了一声,“现在不是,说不定很快就是了哦,长得又帅人又大方,机不可失哦小姐姐!” “什么机不可失?”回来的沈驍打断了小哥的安利,霍棠怕他再说下去,连忙一边说著“没什么”一边推著沈驍走了。 折腾完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沈驍过来那会儿门口的停车位没了,他把车停在了商场那边,本来没觉得怎么样,但这会儿带著霍棠往车上走,他就觉得有点路有点远了——因为很尷尬,路上不少喝完酒从各个店里出来的情侣,出双入对並肩而行,乍看上去,跟他俩实在没什么不同…… 经歷了酒吧里漫长的胆战心惊,霍棠酒已经醒了,这会儿冷风一吹,脑子也开始恢復运转,她终於反应过来沈驍既然是自己过来的,又阴阳怪气地cue了她这么久,大概就是打算“私了”了——不用上纲上线背处分就行!霍棠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就把心放心了肚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沈驍看热闹似的瞟了她一眼,事不关己似的,平静地缓声对她说:“我给你家打了个电话。” 霍棠惊了,“什么?!” 沈驍悠悠然的样子,“自控力不强的小孩儿做错事不都会被家访吗?你这么惊讶干什么?我不问你家,难不成要去问技术保障部吗?” 太有道理了,她竟然无言以对。 沈驍说:“你弟告诉我的,他说你休假的晚上一准儿在全市最热闹的那家夜店里。” “那也不是天天好吗,其实我自己真不太愿意来,平时放假回家了那都是朋友们死活拖著我,我实在推託不过才去的。” 沈驍没理她,只是意有所指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今天这是……”霍棠张著嘴有口难言,觉得自己情绪的这点事儿,拿出来解释也没什么意思,片刻后乾脆把这事儿跳过去,对他说:“算了!总之,谢谢你。还有那个酒钱,我转给你吧。” 沈驍挑眉,“不了,怕你举报我受贿。” 霍棠乾巴巴地解释:“我那是逗你的……”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的话,你自己退队——”沈驍淡淡地看她一眼,凉凉地警告道:“我可不是在逗你。” “知道,保证不会有下次。”霍棠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认错態度非常良好,沈驍点点头,这事儿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他也没再说她什么。 沿街慢慢地往车场走,路灯將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九月底的平州,暑热散去,凉爽的晚风捲走天边遮住月色的流云,新月婉约,映著闪烁星河,让夜色格外地恬静起来。 或许就是酒壮怂人胆,危机解除之后,霍棠逐渐放鬆下来,没走出多远,她就踩著自己的影子一路歪歪扭扭地走著猫步,不经意间就跑到了沈驍前面去,没走出多远,她又忽然转身,一边没正形儿地倒著走,一边歪著头问沈驍:“我其实不明白,既然你没打算抓我小辫子跟营区匯报,为什么要来找我?” 沈驍看著她,难得地嘆了口气,“蒋檀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下午来问她周觅的事情,晚上人就联繫不上了。” 霍棠无辜地眨著眼睛,“所以你是担心我?” 沈驍冷笑,“我是怕你死在外面。” ……要不是早就知道“沈队嘴里吐不出好话”,霍棠都得觉得这人是在咒她,但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她又猜这可能是另一种嘴不对心的关心。 霍棠皱眉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怎么无论自己怎么理解好像都没毛病,便禁不住语重心长真情实感地规劝他们沈队早早回头是岸,“你说你一个男的,嘴这么毒,当心找不到女朋友。” 沈队连个盹也没打地回敬:“你一个女的,还这么作,当心也找不到男朋友。” “谁说我找不到?那是我不愿意找!”霍棠骄傲地挑著眉撇撇嘴,“你不知道女飞在航校是多么稀缺的资源吗?再说姑奶奶我这么天生丽质闭月羞,上学那会儿追我的队伍都得排到校门口去!” 她正兴冲冲地说著,忽然就有辆油门踩到底的摩托从拐角猛地转了出来,偏巧那会儿霍棠还在倒著走,听见声音再想转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沈驍勃然变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个箭步衝上前,一把將脚步还没收住的霍棠用力薅回来,下一秒,摩托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扫过霍棠的髮丝,嫵媚的大波浪被风扶起的同时,她猝不及防地栽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第59章 走近你 霍棠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撞进自己怀里,沈驍在一瞬间也愣住了。 惹祸的摩托呜嗷咆哮著没影了,霍棠脸红得发烫,赶紧与他拉开距离,沈驍也在同一时间鬆开了手。 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来掩饰尷尬,咳完了反而觉得更加此地无银欲盖弥彰,霍棠蹭了下鼻子別过头不敢看她,片刻后沈队板起脸,终於用最擅长的面具撑起了一副还算威严的样子,“乱蹦什么,好好走路!” 霍棠看向他,夜色下,她涂著晶亮亮眼影眸子里仿佛瀲著柔柔的水光,撩起眼皮儿往上看的时候,嫣红的眼尾莫名勾出了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既委屈又娇憨的神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沈驍不自在地瞪著她,色厉內荏地不苟言笑。 换到平时,如果是在营区里,霍棠可能就觉得他这是已经生气了,但今晚从夜店到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借著酒劲儿就要失控似的,让她觉得此刻面对的这个人,与其说是身上被光环套满了的队长,倒不如说只是在面对那个从小到大只有一面之缘、却在道听途说中对彼此都很熟悉的那个人。 所以霍棠傲娇地由著性子瞪他,肆无忌惮地吐槽:“好话不会好说的……你就说一句『好好走路不要乱跑』,难道牙会掉吗?!” 沈驍嘴角抽了抽,“……这跟我说的有区別吗?” “你get一下我的语气!”霍棠对牛弹琴似的跟他解释,“训人的说教和关心的说教能一样吗!” 沈驍觉得她这会儿是有点酒精上头了,手插进兜里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是他找的代驾到了,他跟对方说了句“马上”,掛了电话朝车场抬了抬下巴,“少囉嗦,赶紧走。” 霍棠站著没动,“我不回营区。” “那送你回医院?”沈驍也没逼她,左右今天绿灯都已经开了,她满身酒气回去被人看出来也不好,沈驍拽了她胳膊上的衣服一下,示意她往前走,“你喝成这样,医院也没你能休息的地儿。” 霍棠这会儿的確是有点头晕了,洋酒后劲大,她还头铁地把洋酒啤酒混著喝,这会儿走路都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说话也没怎么过脑子,横衝直撞地就说:“我去开个房。” 沈驍差点被她噎出內伤来。 虽然对霍棠无语,但沈驍还是让代驾先把她送到了酒店。 霍棠自己那点从小养尊处优的小讲究已经被军旅生活磨得差不多了,唯独对住宿环境还保持著一丝执念,沈驍带著她找了家还算不错的,代驾把车停在门口临时停车位上的时候,他坐在副驾回头看了眼还直著眼睛在后面愣神的霍棠,槽多无口地下车替她开了门,“下车吧,大小姐?” 霍棠懵然地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酒店的大门,没说什么,却撇了撇嘴。 沈驍哭笑不得,“十万大山风餐露宿都睡了,这会儿想起来挑挑拣拣是不是晚了点?” “那也不一样啊……”霍棠无力地嘆气,她有点困了,在车上坐了这么一段,走路不觉得飘了,这会儿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连脚步也变得沉重疲惫起来,“没条件的时候当然怎么睡都行了,有条件能好好对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她声音懒洋洋的,语速比平时慢不少,每个字之间拖长的音节透著浓浓的疲倦和慵懒,沈驍看她蔫头耸脑的样子,无奈地嘆了口气,“我偶尔会觉得奇怪,你这霍叔叔家里养尊处优的掌上明珠,到底是怎么一路坚持到现在的,总觉得这不是你的人设。” 霍棠腿都懒得抬地往酒店大堂走,“你不如再说得明白一点,比如这压根就不是我的人生。” 沈驍跟著她,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不想被定性,”霍棠抻著懒腰打了个哈欠,“事实证明,无论是哪种,我都可以做得很好。” 队长当久了心操多了的沈驍职业病似的下意识说教了一句:“自信是好事,自大就是过犹不及了。” 霍棠眨了眨眼睛,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太直了。” 沈驍没听明白,“什么直?” “直男,”霍棠麻木地看向他,孺子不可教地摇摇头,“太直了。” 沈队啼笑皆非地朝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好酒店的特点是半夜的大堂仍旧灯火通明,前台小姐姐依然笑靨如,看见他俩走进来,前台的姑娘站起来,训练有素地打招呼,“晚上好,请问两位有预定吗?” 霍棠反应迟钝地没吭声,沈驍替她回答了一句:“没有。” “好的,您是要大床还是双床?今晚房间都有的,另外两位的身份证请出示一下。” 沈驍哑火了,霍棠倏然激灵灵地清醒了…… “不是,”她连忙澄清,手忙脚乱地从自己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了前台,“就我一个人住!” “啊,不好意思,”前台又看了他们一眼,歉然地笑笑,“那给您一间大床就可以吧?” 霍棠连忙点头,同手同脚地去入住系统那边拍了照,从前台手里接过了房卡。 沈驍本来看她不甚清醒的样子不放心,想著送她上去再走的,被前台这么一问顿时也不好再说这话了,送她到了电梯外,等电梯的时候,霍棠不好意思地朝前台的方向努努嘴,“不用陪我等了,你赶紧走吧,等会儿又让人误会了。” 沈驍插著兜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將她整个人都拢了进去,“今天疯过了,这事儿就得翻篇了,知道吗?人不能被一件事困在原地。” 霍棠知道他说的“这事儿”是指陈川和周觅的这场悲剧,以及她在整个事件中,始终不够稳定的情绪。 霍棠闷不吭声地点了点头,正好电梯到了,沈驍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將那条从车里带出来的数据线递给了她,“上去吧,有事隨时给我打电话。手机没电的话,怕她这边没有你能用的接头,线你拿著,到时候找酒店隨便借个插头就行了。” “……哦,”霍棠把数据线接了过来,其实想告诉他,现在酒店里一般都有充电宝自助租赁设备了,但考虑到老干部的自尊心问题,她从善如流地选择了闭嘴,“那你回去让代驾慢点开——不过你来的时候是自己开来的吗?就这么明目张胆从营区自己开出来的?我们不是规定都不允许开车的?你这被领导们看到怎么解释啊?” “我驾照是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考的。” “可有驾照和开车也是两个事儿啊?” “工作需要,”沈驍没好气地皱了皱眉,看她一脚踩在电梯上要进不进的样子催促,“赶紧上去,別耽误公共资源。” 虽然在飞机启动的时候,他们飞行的术语里一般都会说“开车”,但事实上开飞机与开车是完全不同的两套系统,在保护培养不易的飞行员和普通公民生命財產安全的双重前提下,空军有“飞行员不允许开车”的规定,但这件事,其实是比较难限制的,毕竟你不可能在飞行员身上安个监控器,就算谁放假回家的时候开个车,只要不出事,队里也就不会知道。 就跟现在营区能使用手机了一样,和平年代放宽政策管制,只要驾驶水平可以,能够保证安全不出事,上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但沈驍不一样,他开车是光明正大地经过系统里面特批的。 一方面因为他的確是工作需要,有时候执行特殊任务飞到当地之后要用车,不可能隨时隨地都给他派个司机等著,另一方面是他经过了系统內非常严格的准驾考核,各方面的多次测试的確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给他特事特办地开了绿灯,类似的处理方式他在空军中不是唯一的特例,但中间的原委解释起来很麻烦,电梯间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所以他乾脆就长话短说地一笔带过了。 涉及到工作,再往下可能就会涉密,霍棠虽然大大咧咧看著没溜儿,但一直是个边界感十分明確的人,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没再追问什么,上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跟他挥了挥手,看著沈驍对她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晚安”。 莫名其妙地,看上去竟然有点温柔…… 霍棠迷迷糊糊地上楼进屋,机械式地撑著睏倦到不行的身体洗了个澡,出来直接把自己扔进大床上就睡著了。 然后沈驍的那个笑容,就成了她这一晚上挥之不去的梦。 来来回回,好的坏的,生气的高兴的,都是他。 ? 经过了紧锣密鼓的事故调查,新一周的周四,连续在研究院吃住了快十天的宋遇白终於把一份完整详细的技术分析报告书送进了事故联合调查组的组长办公室。调查报告中完全排除了人为和操作不当的可能性,用非常详细的分析数据和研究结果表明,引起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是发动机故障,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导致了当时前后座椅弹射失败。 宋遇白在报告里大致写明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其中包括检测这项故障的方法,和准备攻克这个发动机隱患的大致思路。 调查组將他的报告递到他们所在的大军区,军区领导组织相关专家对检测方案进行研討,最终確定宋遇白提出的办法可行,於是从第四旅所在的军区开始,全国范围內所有有l-15b教练机列装的部队,全部按照该操作方法对其发动机进行故障检测。 同时,军区出面请了几位国內专家,包括宋遇白在內,组成了另一个工作组,抓紧时间攻克技术难题,爭取早日找到排除发动机故障的方法。 这项工作定在了下周一正式启动,好不容易终於能忙里偷閒喘口气、从研究院重回人间的宋遇白,这才知道,当时驾驶出事的l-15b教练机的人,教练是陈川,学员竟然是周觅…… 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后来因为连日来满负荷工作实在太累,他在反覆的纠结中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从下午四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半,他被生物钟叫醒,在宿舍床上愣神坐了几分钟,从旁边摸到眼镜戴上,钻进了卫生间。 洗澡刮鬍子换衣服,他把自己收拾利索之后去食堂吃了顿熨帖的早饭,回研究院的办公室取了点东西,出门打车去了汽车总站。 他目前所在的研究院在大军区里面,而大区所在的麟阳市与平州之间的高铁还没有修好,目前最主要的交通方式还是汽车,宋遇白有驾照,但他没车…… 因为工作性质的问题,他常年往来於军区的各个研究院和科研所,算不上居无定所,但经常碰到一个项目要做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的情况,所以通常他人都是跟著项目走的。 他在宿舍与工作单位之间两点一线,私生活简单得几乎只剩下吃喝拉撒睡,偶尔要出门基本也是公差,研究院也会给他派车,像今天这样极少数因为私事出门的,打个车坐个公交或者长途客运,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就是时间有点久。 他七点出门,平时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到第四旅的路程,足足走了三个半小时。 到了医院,基本就赶上了周觅的午饭时间。 蒋檀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以心理医生的方式陪周觅聊天谈心,周五这天因为有个系统內的培训安排在了周六周日,她不放心周觅,上午抢著时间过来了,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不到十一点就接了个电话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结果她前脚刚走,宋遇白后脚就来了。 他从调查组那边知道了出事的人是周觅,也知道在哪个医院,但没好意思问具体在哪个病房,到了医院住院部之后现打听的。 好在周觅够出名,他在护士站表明身份后护士看也没看就很利索地给他报了个房间號。 他看著门牌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周觅的病房门没关,想到那些小时候不堪回首的经歷,他其实有点打怵,因为他过来了,就代表默认了曾经跟周觅的確认识的往事,而明明上次去第四旅讲课的时候,他非常明確地跟周觅说,她认错人了。 这自己噼里啪啦打脸的事儿,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但又敌不过想来看看周觅怎么样了的念头。 站在走廊上,宋遇白扶了下眼镜,浅浅地吸口气,拎著他从办公室带出来的东西走过去,到了病房门口,他抬手敲了敲开著的门。 病房里,背对著房门站在窗边朝外看的周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瘦了太多,病號服套在身上的视觉效果就跟套了个面袋子似的,衬得她越发煢煢孑立起来。 听见敲门她也懒得管,直到宋遇白看著她的背影皱起眉来,又敲了第二遍,她才皱眉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结果一看见人就惊住了:“——豆芽菜?!” 宋遇白忽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了。 第60章 这是我老同学,宋遇白 周觅的伤缝了一次又裂了一次,缝缝补补折折腾腾,总算是七歪八扭地长好了,她这段时间恢復得不错,前天刚拆了线,除了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外,基本的行动其实已经不受什么影响了。 所以宋遇白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她行动如风地转身走过来,对著自己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真是多余来这一趟…… 周觅上下打量他,都已经彼此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了,她还是怀疑自己幻视了,禁不住伸手就在宋遇白肩膀上戳了一下,“……真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我……”宋遇白咳嗽了一声,他来之前就为这一趟找好了合情合理的说辞,无奈还没开个头儿,就被周觅打断了—— “你不是说你不记得我了吗?还来干什么?” 秀才遇上兵,再多的说辞都是白费,宋遇白皱眉眯眼微微抿紧了唇角,很想问她一句,你情商是被狗吃了吗? 好在周觅还记得他小时候的一些习惯,知道每当他露出这表情的时候其实就是快要生气了,於是侧身往旁边让开了一点,“那你……进来?” ——我不进了,我这就走,再见吧。 宋遇白磨著牙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气,不禁也很想问自己一句:实验室不好吗?做研究跑数据写报告不香吗?我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这儿来找罪受? 他站在门口没说话也没动,周觅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张嘴就是暗箭嗖嗖嗖地往宋遇白身上戳:“来都来了,还戳在门口,不会这么口嫌体正直吧?” 宋工终於忍无可忍了,拧著眉毛压低了声音喊了她一声:“周觅!” “誒!”故意逗他玩儿的周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朝病房里面努努嘴,“进来啊,別当门神,都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扭扭捏捏的?” “你!……”宋遇白快被气內伤了,但糟心就糟心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还击。 但凡他要有沈驍那嘴,都不至於从小到大每次遇见周觅都被憋得快要吐血,但他从小就靦腆害羞,小时候心思扑在学习上,长大后就差把自己直接卖给实验室了,接触的人遇到的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特定环境里的,实在没有再遇到过像周觅这样横衝直撞的人,尤其是当他有了今天的成就之后,別人说话都是敬他三尺,就算有资格能这么懟他的人,也绝不会这么不讲技巧。 简而言之,在宋遇白的世界里,周觅无论在何时出现,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他猝不及防的“意外”。 可是天地良心,他处理实验室里的意外永远得心应手,处理人际关係出现的问题自问也算周到圆满,唯独面对周觅……那真是力不从心进退两难,三言两语就得被打个落流水束手就擒。 周觅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憋得脸都快绿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抓过他胳膊往里推了一把,“行了不逗你了,快进来吧。” 宋遇白髮现,她从看见自己到现在,一连说了三次“进来”。 表现得好像很无所谓似的,其实也是害怕我真走了吧?宋遇白腹誹著,总算在心里给自己找回了一点面子,推了下眼镜,摆脱开周觅的手,矜持地进了屋。 宋遇白过来周觅是高兴的,特別惊喜,好像拆到了一个盲盒礼物一样,以至於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了出事之前那种活生生的灵动样子,她让他坐下,自己都懒得喝水,这会儿却欢欢乐乐地准备给她的老同学倒一杯,“你怎么来了?” 今天过来,宋遇白是打算告诉周觅她那架教练机的事故原因的,但他这会儿没提,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这段时间手里一直有活儿在忙,昨天刚出结果,这才听说你的事,正好我这两天休息,就过来看看。” 周觅想给他倒水,但是怕压到伤口又不敢弯腰去拿饮水机柜子里的一次性水杯,做蹲起似的弯著腿直著腰试了两次还是费劲,宋遇白看著她跟小木偶似的动作,走过去扶了她一把,逕自把纸杯拿出来,一凉一热地接了杯温水递给她,她摇摇头,“给你倒的,大夫不让喝茶喝饮料,啥都没有,你对付喝点白水吧。” “我本来也不喝饮料。”宋遇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消息有限,不知道她伤在哪里,刚才看她动作才猜到大概是腰那一圈儿,“你別乱动了,床上躺著去吧。” “都快躺成植物人了。好多了,动动也没事儿。”周觅把手垫著后背,靠在了窗台上,“你坐你的,我站会儿没事,比躺著舒服。” 宋遇白也没客气,端著水坐回了沙发上,“你状態看著还挺好的。” “那是,不好的不能让你看见,”大概是小时候印象太深了,加上周觅本来也自来熟,她对宋遇白隔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没產生陌生的距离感,她无关痛痒地耸耸肩回了一句,不想聊这个,故意把话题岔开了,“话说回来,明明都说不记得我了,为什么又转性了?” “小周同志啊,”宋遇白虽然靦腆,但毕竟是个脑子情商都在线的人,心思澄明通透得很,他看出来周觅是不想聊受伤的事情,不想纠缠,问题是他也不想把事情拐到这个让他不想回应的话题上,於是诚诚恳恳地对她说:“……你能把这个话题也绕过去吗?” 周觅笑得不行,“我这不是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宋遇白喝了口水,想起小时候的事,声音惯常又多了点拒人千里的冷淡,“我就是不想再想起不堪回首的小时候,不行吗?再说,你当年突然休学失联,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 周觅福至心灵地问他:“你为这个耿耿於怀啊?” 宋遇白垂下眼放下水杯,淡淡地回她:“我閒的。” “明明就是耿耿於怀,”周觅走过去,动作跟机器人似的微微俯身兴致盎然地端详他,“那看来当年来不及告別的事儿做的也没错,至少让你一直惦记了这么久。” “周觅,”宋遇白皱眉,镜片后面目光儼然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脸上表情却冷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你再这样我走了。” 周觅嘟著嘴直起身,满脸狡黠,“那你现在想知道吗?” 宋遇白瞪她,“爱说不说。” 周觅从善如流,“那就不说了吧。” 十来年顺风顺水没再碰过壁的宋工深吸口气,觉得这些年练就的养气功夫都用在此时此刻了。 憋了半天,好不容易动动嘴唇想反击什么,结果他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外面的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誒?来客人啦?” 出去买饭的护士这会儿正好回来了,宋遇白和周觅闻声同时回头,宋遇白礼貌地站了起来,周觅很兴奋地招呼她过来,给她介绍:“回来啦,快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同学,宋遇白。” 护士打量著宋遇白,两个人礼貌地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她这些天跟周觅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看见宋遇白这个出现在病房里的陌生人倒是很意外,第四旅航医部门跟研究院基本没有接触,她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宋工,只是看见此刻的周觅难得地开心,因此就不想多打扰,“那你们聊,正好你有人陪,我也去食堂吃个饭。” 宋遇白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外卖,分明就是两人份儿,他不好意思,拦著护士留下来,自己要走,结果又被周觅给拽住了,“你俩推来让去个什么劲儿,一起吃唄?” “真不用,你们老同学好久不见,我就不打扰了,去食堂吃饭磕cp去了。” 护士从抽屉里拿出了个简易的手机架,晃了晃手机,快快乐乐地跑了,剩下周觅和宋遇白面面相覷,宋遇白哭笑不得,周觅没抓住她们家小护士,也就由她去了。 平时吃饭周觅是靠在床上坐著吃,但这会儿宋遇白在,她觉得那个姿势实在不太好看,乾脆就把东西拎到了窗台上,很不见外地问宋遇白:“委屈你一下,陪我站著吃一顿行吗?” 宋遇白也没再推拒,既来之则安之地和她一起拆了外卖的包装,“想不到还能蹭顿饭。” “筷子在床头的抽屉里,蓝色盒子的那套是我的。一次性筷子里面也有,你自己拿。”出於环保的想法,周觅她们平时吃饭很少用一次性餐具,护士在门口两元店买的成套的白钢筷子和勺子都收抽屉里,偶尔商家一起配送过来的一次性筷子什么的也在里面。 宋遇白依言过去开抽屉,周觅那套蓝色的盒子刚拿起来,却眼尖地在下面发现了一板吃了一半的药。 他隨手翻过来看了一眼,接著剑眉蹙起,脸色就沉了下来。 ——地西泮片。 当时护士发现她这药的时候还手机百度了一下,换到宋遇白这里根本查都不需要查,他那涉猎知识面极广、记忆存储能力堪比计算机的脑子,只看了一眼就反应过来,这是神经类药物,主要用於缓解焦虑、催眠、缓解肌紧张性头痛和治疗惊恐症。 无论哪一种,都证明周觅如今的状態差极了。 偏偏这会儿连说带笑好像个没事人似的…… 装得倒像是那么回事。 宋遇白往仍旧在忙活著掀各个外卖盒子的周觅身上看了一眼,只犹豫了一瞬,就不动声色地把药给她原样放了回去,拿了一双方便筷和她的蓝盒子餐具过来,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和她隨口聊著天,吃了一顿饭。 周觅吃得不多,一份米饭没吃了三分之一就放下筷子了,看著宋遇白快把一盒饭吃完了,笑吟吟地说他:“都这么能吃了,怪不得能从豆芽菜躥到这么高。” 宋遇白看看她的饭盒,“你这饭量,餵猫都不够吃。” 周觅说:“我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没有运动量,当然吃不了多少——再说,周围的外卖我们都快吃遍了,换来换去也是这些,早吃够了,没胃口。” 宋遇白放下筷子,“你想吃什么?” “想吃老家的菜,什么红燜牛肉啊,清炒滑鸡片啊什么的,太好吃了。”周觅舔舔嘴唇,咽了口口水,嘴上对答如流,其实心不在焉。 她没食慾,吃什么都一样,宋遇白却很认真地看著她,“你认真的吗?” “嗯?” “你想吃我可以给你做一顿,但前提是你要都吃完。” 周觅出离地震惊了,“啊?!” 宋遇白已经吃完了,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抽了张纸巾仔细地擦手,他似乎有点尷尬,借著手上的活儿没看她,“我前阵子看新闻说这边有个『爱心厨房』,免费提供给患者家属的,能做家常菜的那种,你要真想吃,我买了菜过去借用一下。” “我、我……你——”周觅磕磕绊绊了半天,终於在差点把眼睛瞪脱框之前將一句完整的话憋了出来,“你居然会做饭了?啊?!” “啊,”她的反应让宋遇白有点好笑,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这么多年,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到底吃不吃?” “吃!”周觅震惊兴奋又不可思议,一瞬间简直快乐到恨不得飞起来,怕他反悔似的,眼睛放光地盯著他,目光跟黄鼠狼盯鸡都无甚差別,“你什么时候做?我吃我吃我吃!你搞快点!” “有前提,我做了你就得都吃完,不能剩饭。” 给周觅条尾巴她现在都能摇起来,闻言立即点头,中气十足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妥!” 宋遇白说的“爱心厨房”就开在距离总院不远的一条巷子里,生活也不富裕的老夫妻俩,免费提供做饭炒菜用的炉灶锅具和油盐酱醋等调料,方便外地来住院的患者和家属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家常菜,老两口风雨无阻地坚持了十几年,前不久被媒体报导了之后才被全国的更多人知道。 这其中也包括宋遇白。 他对平州不熟悉,一路导航著找到了菜市场,买了菜和肉,又导航著在总院附近的居民巷子里找到了“爱心厨房”,不大的一块地方,上面搭著防雨棚,沿著左右两边墙搭著长长的灶台,锅碗瓢盆已经厨具都很齐全,被收拾得乾净利索。 虽然不是饭点,但里面忙活著做饭的人也不少,各色乡音混在一起,混著各地菜餚的味道,烘出了一阵热腾腾暖乎乎的人间烟火气。 第61章 追光 宋遇白从来不是脑子够用却五穀不分的人,只要他下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必然可以做到最好,做饭也是一样,跟周围的人礼貌地打了招呼,他走到最里面用了那个唯一空著的灶台,洗菜切肉,架锅烹调,动作行云流水似的利落,把牛肉放进了老实的高压锅里坐在了火上,另一边就开始著手给周觅炒那个她钦点的清炒滑鸡片,牛肉烧好的时候,他已经又熟练地炒了两个青菜小炒,做好了一个传承至他妈妈的拿手绝活的下饭番茄汤。 他出来的时候就把周觅平时打饭用的四层大饭盒拿过来了,这会儿等高压锅的汽放完了,他挨个把菜装进饭盒,又跟爱心厨房的老两口打了个招呼借了个白钢盆儿,把番茄全部煮化了的番茄汤倒进去,找了个塑胶袋装著盆摆平了,最后到前面的大电饭锅里盛了一人份的米饭,在锅旁边的盘子下面压了一百块钱。 左手拎著盆装的番茄汤,右手提著饭盒和米饭,宋遇白回住院部的时候,已经快四点半了。 护士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仍然没在病房,周觅一个人窝在床上,手上还扎著针,皱著眉浅浅地睡著。 因为食欲不振,营养跟不上,她脸色始终都有点苍白,这会儿连睡梦中也不太安稳的样子,竟然让宋遇白觉得有点心疼。 他从来没见过周觅这么脆弱的样子,从认识她的那时候开始,在宋遇白所有的记忆里,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生龙活虎的,別说是病痛,他甚至没见过她不开心的时候。 就是这么个人,现在却要靠安眠药来休息…… 无声地嘆了口气,宋遇白把东西放在桌上,回身轻手轻脚地关门,就这么点声音,周觅却醒了,目光迷茫了一瞬,在看见他的时候却立即很开心地笑起来,“你回来啦!” 宋遇白心里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扯扯嘴角,一时间却忘了掩藏落寞又低落的情绪,“你再睡会吧。” 周觅敏感地从他表情里看出他的强顏欢笑,挣扎著从床上坐起来了,“你怎么了?” 宋遇白上前给她把床摇了起来,又垫了个枕头,看著周觅皱眉关切的模样,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实话实说了,“从没见过你这么脆弱的样子,一时间有点对不上號。” “我哪有,”周觅死鸭子嘴硬地不肯承认,摆出了一副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谁刚睡醒不是这样的?——你做好饭了吗?” “嗯,”宋遇白往她手上看了一眼,“扎完针再吃吧。” “我不!等不及了,快点快点,这都快五点了,该饿了!” 宋遇白敏感地抓住她的字眼,“该?” 周觅急不可耐地去推他,“哎呀你怎么这么囉嗦,快点我要吃饭!扎针是左手,我又不是左撇子!” 宋遇白没办法,只好顺著她,把她的小桌板支在了床上,將桌上的饭盒什么的都拎了过来,在她饿狼似的两眼放光的目光中,把东西一样样打开摆好了。 四菜一汤一碗米饭,除了那碗汤,其他菜量很小,少盐少油的偏清淡口味,但色香味俱全,更重要的是,闻上去就是地道的家乡味儿,的的確確是周觅时不时都会怀念的味道。 周觅吞了口口水,难得地真的被勾起了食慾,她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拿著筷子一时间却没捨得动,“你怎么做这么少?” 宋遇白难得逗她一句,“怕把你吃进胃肠科。” 周觅没反应过来,“啊?” 宋遇白扣了扣桌子,“你答应了要都吃完的。” 周觅快快乐乐地拿起筷子,“嗐,都不一定够吃。”说著又忽然想到了宋遇白,“你不吃吗?” 宋遇白摇摇头,动手给她盛了碗汤,“这才几点?我中午吃的还没饿呢。” “那我不客气了。”周觅捧著碗喝了口汤,接著眨眨眼睛,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我去!” 宋遇白瞪她,“……好好说话。” 周觅又喝了两口,抬起头的时候一抹嘴,竟然是一副特別舒坦爽快的样子,“好喝!” 燉到酥烂得看不见的西红柿里面点了点白醋,配上打得细细的蛋,勾了芡又加了胡椒粉,最后撒上一把切得碎碎的小香葱和小香菜,酸辣鲜香都有了,专治脾胃不和,十分开胃下饭。 宋遇白看著她没费什么劲儿地就仰头干了一碗,竟然莫名地觉得很有成就感,也笑了起来,“我妈的独门一绝,小时候我病了不爱吃饭的时候她发明的,怎么样还行吧?” “真的太绝了,”周觅放下碗,摸著肚子心满意足地喟嘆,“配这个我甚至觉得我能吃三碗饭。” “那就好好吃饭,”宋遇白看著她打开了味蕾食指大动地夹菜吃饭,回手把纸抽给她拿了过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对抗恶劣的情绪。” 周觅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看了下被她隨手丟在床上的装筷子的蓝色盒子,想起被她压在下面的那板药,倏然反应过来宋遇白突然说要给她做饭的原因…… 第一次,她在眼前这男人跟她说话的时候,低著头没吭声。 也许是惦记太久,也许是记忆作怪,宋遇白的这手老家梁城的地道味道,让她想起了已经故去多年的父母。 宋遇白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突然休学,她也不想说,只是在他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脑子都过,就本能地报出了从前老爸的拿手菜。 在老家梁城,通常男人们都是会做饭的,疼老妈的老爸做得尤其好吃,最拿手的就是红燜牛肉和清炒滑鸡片。 她从小吃到大,姥姥不是梁城本地人,所以自从父母出事离开后,她跟著姥姥离开伤心地回到了姥姥的老家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了。 睹物思人,味道是记忆中尤其深刻的信號,猝然勾起心底埋藏许久的伤痛,混著如今的失意,让她被这份温暖填满的同时,又让她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从前整天被调侃是个泪腺已经堵死了的人,流血受伤也听不见她哭一声,出事之后情绪不受控制地脆弱起来,她嫌丟人,努力低著头不让宋遇白看见,但他就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对边,瞒又哪能瞒得过? 宋遇白俯身低头看她,眼见著她眼泪差点砸进饭碗里,嚇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怎么还吃哭了?” 周觅忙乱地吸吸鼻子用手抹了把脸,泪痕还没干,她却撑著自己状似没溜儿地逗起笑话来,“好吃哭了。” 宋遇白皱著眉,给她抽了张纸,“……吃不下就算了,就是想让你多吃点饭,也不是非得逼著你都吃完不可。” 周觅护食地抓住碗,“谁说吃不下了,汤都能干了!” 看著她那还红著眼睛又故意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宋遇白想一想,忍不住又笑,“这下算是扯平了,我总算也见你哭了一次。” 周觅气得拿手里擦完眼泪的纸团丟他,被他轻巧地偏头躲了过去,片刻后,周觅嘆了口气,她本来不想说这些的,但也可能是被这记忆中的味道勾起了回忆,或者乾脆就是心里沉重的伤层层叠叠实在压了太久,她只是想找个“树洞”说说话,而恰巧闷葫芦一样的宋遇白正好適合这个角色。 所以她一边慢吞吞地把豆角的外皮扒开,用筷子一颗颗挑著里面软烂的豆子吃,一边没头没尾地忽然跟他说:“也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我爸妈了。” 宋遇白刚来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但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她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这间原本作为重病號的病房里,少了家属,“你受伤的事,没告诉家里?” 周觅嘴一直没停,机械地吃著饭,语气极其平静,“我爸妈已经走了很多年了,这些年我一直是和姥姥过的,她一把年纪了,这事儿告诉她干什么?平白让她担心。” 宋遇白脸色微微变了,他倏然反应过来,“你那时候忽然休学是因为……” “对,”周觅往嘴里送豆角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但仅仅是眨眼间又恢復了正常,“出事那天是周五,我爸妈开车来接我放学,半路上给一个大货给撞了,我爸当场就走了,我妈在医院抢救了三天,后来宣布脑死亡,没过半个月也走了。” 宋遇白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想起记忆里那个囂张跋扈、每天仿佛都没有愁事儿,见面永远嘻嘻哈哈的假小子,想起她忽然的消失,心里忽然像是被人用小刀豁开了一条缝,冷颼颼地疼。 他终於明白了周觅一声不响就休学消失的原因,忽然后悔,为什么当时暗暗地埋怨了她这么久,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没能想起来管她要个联繫方式,这样或许就可以在她人生中最难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像她曾经陪著自己一样,也能陪陪她。 埋藏在心底这么多年、久到甚至他已经忘了的心结终於解开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寧愿这个结永远藏在他心底隱秘的角落,而她只是没心没肺地转了个学,快快乐乐地过了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 周觅看他半晌不语神色几变,最后眼神越发地忧虑暗沉下来,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下,“你怎么看著比我还难过了?” 宋遇白认认真真地看著她,有那么个瞬间,周觅甚至从他现在的样子里看出了小时候那个总被欺负的“豆芽菜”的影子,甚至连语气也有一点像,“我替你难过。” 周觅一身的刺猛地竖起来,她放下了筷子,“你可怜我?” 宋遇白嘆了口气,没什么脾气站在她面前,“我是心疼你。” 周觅怔住了。 宋遇白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这句话好像有点歧义,立刻又磕磕绊绊地追了一句:“我……没別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的那种……心疼。” 周觅咬住嘴唇,別开了目光。 当年父母离开,她完全受不了这么大的精神打击,別说上学,她连家都不敢回,连门都不敢出,整天窝在姥姥家里,不敢回想任何跟爸妈有关的事情,更不敢去任何一家人曾经去过的地方,姥姥眼看著她就要把自己憋出病了,没別的办法,当机立断地给她办了休学,带她回了自己的老家。 她缓了一年才算是把自己从骤然失去双亲的痛苦中勉强拔出来,从此以后,除了每年祭扫来往於墓园之外,再也没去过梁城的任何地方。 她没再跟谁提过家里发生的事情,也不需要外人道听途说之后的一句唏嘘可怜和心疼。她偽装得很好,直到这一刻,当这个榆木疙瘩大树洞猝不及防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被心疼”,是种很微妙的体验……好像漂浮在空中的自己被拴上了一根线,地面有人小心又牢靠地拽著她,让她不至於飞到连自己都无法预料到的地方去…… 她缓了缓神,忽然又觉得如今这个惯常一脸冷若冰霜的人摘掉了面具仍然跟小时候一样可爱,总是让她忍不住就想逗逗,看他恼羞成怒又哑口无言的样子,她就恶劣地觉得特別好玩儿,所以一时嘴欠,就接著刚才宋遇白的话问了一句:“你还特意解释一句……是怕我误会吗?怕我误会成什么呀?” 宋中校他果然又哑口无言了…… 沉缓瀰漫的悲伤被宋遇白憋闷的样子扫开了大半,周觅吃完了最后一口饭,看著空空如也的几个小饭盒,仰头直接捧著白钢盆把剩下的番茄汤也喝完了,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她神色一整,也正正经经地对她的老同学道了声谢:“宋遇白,谢谢你。” 心灵手巧但嘴笨的宋工慢慢地深吸口气,专注地看著她:“以后也好好吃饭吧?” 周觅笑了一声,点点头。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是逆境的,在蹚著满地荆棘走出黑暗的路上,至少,你要好好爱自己,这样在黎明终於到来的时候,至少,你还有力气去追光。”以前都是周觅罩著宋遇白,所以让她甚至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其实比她还大了几岁,如今被说教,她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怔愣地抬头仰视著他,迎著他郑重的、劝慰的目光,听见他又一次一板一眼地重复:“周觅,你要学会好好爱自己。” 周觅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宋遇白已经把桌子都收拾了,出去把碗筷全都刷完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手里捏著那板地西泮片,仍旧神游天外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遇白什么也没说,给她倒了杯水,她却摇摇头,接过水杯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对於那药,宋遇白还是什么都没问,她却心中释然地坦白从宽了,“这药啊,上次我舍友她们来的时候发现了,已经被扔了一次了,但我前段时间没了这玩意根本没法睡觉,所以后来我又偷著找医生开了一板。” 宋遇白看看剩余的药量,瞭然道:“现在减量了?” 周觅点点头,“这段时间蒋檀经常来——就是我们航医,有『空军读心人』外號的那位,所以我的状態其实已经比最开始那会儿好不少了,”她说著,自嘲地苦笑一声,“不然这一板早不够吃了。” “这玩意治標不治本,都是在自欺欺人。” “你说得对,所以……我不吃了。”周觅说著,轻鬆而准確地將那板药片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打起精神来,目光里终於有了些往日里明艷的色彩,她眨眨眼睛,对宋遇白笑起来,“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吃了。” 宋遇白扶了下眼镜,挑眉,“我说话这么管用吗?” “大部分功劳应该是檀姐的吧,你充其量只做了將我拉出来的最后一根槓桿。”周觅愧疚地摇摇头,长嘆一声,“你们说的我其实都懂,我得好好的,不然对不起那些对我好的、对我有期待的、拿命救了我的人,我知道这些天是我混蛋,但我一直在死胡同里绕不出来,因为我知道我师父走后师母他们有多痛苦,他们那么痛苦,我这个造成了他们全家悲剧的人,凭什么就能走出来好好的过日子呢?这样也不公平。” “你师父救你,其实是把更大的寄託都放在了你身上吧?” “正因为我这样我才更愧疚,”周觅落寞地苦笑著靠在了枕头上,仰头看著天板,“因为我再也飞不了了。师父的寄託也好,师父的希望也好,他想让我衝刺的『金头盔』也好,我全都没机会了。” “如果你折断了自己的精神支柱让自己废在这里的话,那才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宋遇白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认识的那个周觅,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觅笑起来,“你认识的那个周觅应该是什么样啊?” 宋遇白想了想,起身去沙发上把他带来的那个袋子拿了过来。 第62章 雷鸟 周觅从他进屋就注意到那个口袋了,她觉得宋遇白来探望她这个病號,不太可能空手来,那东西八成是给她带的什么礼物,只是他一直没提,她也没好问,宋遇白的职业很敏感,他的东西周觅是不会乱看的,所以刚才他出去买菜做饭的时候她虽然好奇,但是也没有自己打开看一眼。 而现在呢……她从好奇到震惊,眼睁睁地看著宋中校把口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只—— 鵪鶉? 周觅脸上一片空白,脑子宕机,看见这工科男很珍惜很怜爱地將那脖子短肚子大、脖子背部满是斑,肚子上一片雪白的乌鸡杂交版鵪鶉摆件放在了她面前。 周觅感觉眼珠都生锈了,她僵硬地抬头去看宋遇白,心里存了最后一点幻想,“你这……是干什么?” “送你的,”宋遇白很认真地对她说:“希望你能跟它一样。” “什么玩意?!”晴天霹雳,周觅出离地愤怒了,前面那个小桌板要是没撤的话,她能把桌子都给掀翻了,“你说老娘是鵪鶉?!” “什么……?”宋遇白表情也变了。相比於周觅的愤怒,他表情却非常微妙,被镜片过滤后总是显得有点清冷的目光,此刻正含蓄地表达著“你怎么这么不学无术,你怎么这么没文化”的意思。 周觅迎上他那仿佛看傻子的目光,更加怒不可遏了,“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宋遇白动动嘴角,恨铁不成钢,非常一言难尽地跟她解释:“……这不是鵪鶉。” “不是鵪鶉是什么!” “你见过这种上面褐色斑点,下面通体雪白的『鵪鶉』吗?” 周觅怒拍床板,“杂交的啊!” 宋遇白面对这个声如洪钟有理有据的姑娘,目光呆滯,再次无话可说了。 周觅抓著“鵪鶉”肚子往床上搓了一下,气不打一处来地催促他:“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弄个鵪鶉说希望我跟它一样,你什么意思!你安的什么心!” “別砸!”宋遇白没管她声情並茂的质问,抢步上前將他的宝贝摆件夺了回来,“你给我砸坏了!我亲手做的!” “你做个鵪鶉你神经病啊你?!” “別喊了再喊全医院都知道你没文化了!”宋遇白也忍无可忍地提高了音量,一脸爱怜地把那小玩意护在了怀里,“这是雷鸟!”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觅眼角抽搐了一下,“……什么鸟?” 宋遇白表情扭曲,眼镜都掉到鼻尖上了,“雷鸟!雷!打雷的雷!记住了吗?!” 周觅哑火了,张著嘴,乾巴巴地“哦”了一声,看著宋遇白怀里的鸟,不尷不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玩意……怎么说啊?” 宋遇白气得狠狠推了下眼镜,没好气地瞪她,“什么怎么说?中文不够你听的还得知道个英文吗?!thunderbird!” “我管它什么bird不bird!我是说它有没有什么讲究——就是寓意!”周觅也崩溃了,“没寓意你好端端的送我它干什么!” 宋中校冷笑,“谁送你了我不送了!” “不行,”周觅一著急,忘了肚子上的伤,直接上手去宋遇白怀里抢,“你都带来了就得归我了!” “誒!別动不要命了?!”宋遇白嚇了一跳,赶忙又把那真的神似鵪鶉的雷鸟给她了…… 周觅拿在手里对著光源端详,看了半天,忽然又笑起来,很欠儿蹬地问他:“宋工,真是你自己做的啊?” 宋遇白粗喘了口气,坐了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不然呢?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难不成要去偷猎一只做標本吗?” 周觅摸了摸那手感与真羽毛无异的人工鸟羽,啼笑皆非,“你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样儿,会打枪吗?” 宋遇白冷笑,“等你出院了,找个机会我们比比试试。” 周觅老神在在地摇摇头,“我不欺负男孩子。”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宋遇白气结,“你!……” 周觅大笑起来,一下下摸著手里能以假乱真的小摆件,忽然问他:“到底为什么送这个啊?给我讲讲吧?” 宋遇白矜持地瞪了她一眼,他端坐在椅子上,恍惚间就有了点职业病的意思,侃侃而谈的样子像极了教室讲课,“雷鸟一年会隨四季因地制宜地换三种顏色不同的羽毛——白色、褐色和你现在手里这只的混色状態,以此来保护自己,它们善於奔走,亦飞行迅速……” 周觅反应过来他带这玩意过来的意思了,忍不住打断他確认,“所以你是想跟我说,『换羽』未必不能活,能在天上飞,当然也可以在地上跑?” 其实宋遇白后面想说的话比她这大白话文雅多了,但反之意思都是一个意思,算是殊途同归,他也没计较,认可地点点头,接著对他说:“对,这是唯物层面的意义。” 周觅不可思议地再度抢了他的话头,“这还得分个唯物唯心?” 讲课的宋老师不高兴了,“你到底听不听?” 周觅怂了,抱著那丑兮兮的雷鸟缩回了被子里,“您请——您请。” “唯心的话,就是神话传说,我们古代有『龙生九子、凤育九雏』的说法,『九雏』之一就有雷鸟,相传『啼声如雷,振翅生电』,在印第安的神话里,化身为神明的雷鸟,差不多也是这种威力,总之,是个振翅疾飞、生性好斗、无所畏惧也从不低头的存在。”宋遇白说著,神情微妙地看了周觅一眼,诚恳地继续说道:“——本来不是给你准备的。” 周觅还试图將自己代入到他的故事里,结果到这里忽然卡了壳,“……啊?” “是因为我喜欢,所以做出来一只摆在我办公室里了。”宋遇白因为也想起了曾经的事情,目光深远起来,“『无所畏惧永不低头』,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它放在桌上,就像是把这两句也当作座右铭刻在了心里,从我的经验来说,还是挺好用的。” “哦……”周觅终於完全明白过来了,连带著再看手里的雷鸟摆件也无比顺眼起来,“我明白了,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宋遇白有点犹豫又有点担心,沉默片刻后,还是忧虑而诚恳地对周觅说了实话:“我是想著总不能空手来看你,但鲜水果补品什么的,你这边应该都已经堆满了,所以临时想到它就给你拿过来了。但是对你这种学渣,我不知道这种摆件的象徵意义能持续多久,所以其实……也不是太合时宜……” 宋遇白目光歉疚,表情担忧,动作为难,如果不是反应实在是无懈可击的诚恳,周觅都得觉得这是在故意羞辱挖苦学渣! 然而真不是……他是真切地认为,像周觅这种学渣,榜样的激励作用属实是非常有限的。 这才是魔法攻击伤害最强的地方…… 而某位周姓学渣呢……她的確无法反驳。 周觅舔舔嘴唇,沉默半天,摸著鸟头,心累地忽略了他说者无心的攻击,乾巴巴地点了点头,“反正……我肯定会努力走出来的,你送我的这个——雷鸟,我也会好好收藏,谢谢。” 宋遇白选择放过自己,不再跟她纠结什么寓意了,抬手看了眼表,站了起来,“那你歇著吧,不早了,我该走了——那个陪你的护士怎么还没回来?” “她临时有事,我让她先走了,反正等会儿晚班的人就来了,”她说著,观察著宋遇白的神色,大咧咧地挥挥手,“放心吧,我自己什么都行了,没事的!再说,现在连安眠药都扔了,总不至於再去寻死吧?” 宋遇白这才点了点头,“那我走了,再晚没车了。” “等会儿!”周觅忽然叫住他,“能加个微信吗?” 宋遇白直接给她报了一串电话號码。 周觅动作利索地拿过手机存了號码又发了微信好友申请,宋遇白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他拿起来看著她那个叫“宇宙小旋风”的微信名眼角抽了抽,点了通过。 至此,迟到了这么多年的好友,终於加上了。 宋遇白收起手机,把刷乾净的白钢盆拎了起来,他还得到爱心厨房去把这个还了,“那我走了。” 周觅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朋友圈,毫不挽留地挥挥手,“路上小心,你到了之后发个信息告诉我一声吧?” 宋遇白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 第63章 来自「黑鹰」的橄欖枝 名为“周觅自闭”的一场危机,终於以周觅在306宿舍的微信群里公开给姐妹们道歉、並催促她们赶紧来看自己结束了。 霍棠她们都鬆了口气,周末的时候统统跑过来为了她们宿舍来之不易的“阴转晴”而庆祝,但此时此刻的她们並不知道,在近百公里外的麟阳市,有一个人毫无间隙地接档了她们的痛苦…… 宋遇白工作的时候手机都是关机的——但是这不打紧,一连几天,晚上回宿舍开手机的时候,都是叮呤咣啷进的都是周觅的信息。 “宋遇白你还没下班吗?” “宋遇白你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啊,最近降温啦!” “宋遇白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宋遇白,今天营区的领导来了,说我的安置问题,问我对以后的岗位有没有什么要求,他们说无论是什么他们都儘量满足,但我最想乾的他们满足不了啊,你明白吗?” “宋遇白宋遇白宋遇白——” ……宋遇白脑仁儿疼。 他第n 1次地后悔为什么要跟周觅交换微信,然后有气无力地坐在桌边一条条地回她的信息。 本来他下班之后的时间总是很单调无趣的,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从来不觉得枯燥,但周觅的信息猝不及防地將他閒暇的时间填满了,渐渐地,每天下班开手机查信息回周觅,几乎就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又半个月后,他和专家科研组一起把l-15b的发动机修復办法磕了出来,而周觅的身体也大好了,这天下班,他照旧看手机,一眼就看见了周觅的最后一条,是下午两点多发过来的—— “宋遇白,你知道空降兵黑鹰女子突击队吗?今天她们副队长来了,问我有没有想法加入她们……我不知道。” 宋遇白给她打了个电话。 周觅立刻就接了起来,却蔫了吧唧的,“餵……” 宋遇白开门见山,“找你的是陆子麒吗?” 周觅很惊奇,“你怎么知道?” “我跟『黑鹰』有过接触,她亲自去医院了?” 周觅有点为难,“啊……对。” “怎么聊的?” “她就说她很看好我啊什么的,然后说正好马上她们也要招新了,让我过去试试,然后说她觉得我留下来的希望非常大。” “陆子麒快人快语,是个靠谱儿的,她要这么说,估计你问题是不大的,关键是你怎么想。”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周觅痛苦地长吟一声,“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宋遇白想了想,“你能接受从飞行员变成空降兵吗?从『空中拼刺刀』变成在地面上拼——其实我觉得两者之间是有共通性的,只是空降兵比空飞更危险。” “我不是怕危险,”周觅更为难了,“我跳伞和格斗成绩都挺好的,比起营区要给我安排的文职,我也更倾向於这个,但问题不在这里……” “嗯,”宋遇白耐心地听她说:“你说。” “问题在於……”周觅坐在沙发上,看著准备出院之前被霍棠她们收拾得乱七八糟的病房,一言难尽地捂住脸,“爭第四旅歼击大队那四个名额的时候,当时三十进十,我们跟『黑鹰』正面遇上了,打了一场。” 宋遇白直觉得不好,轻轻地皱起眉,声音却还是很平稳的:“所以呢?” 周觅仰天长嘆一声,破罐破摔地说:“——我把陆子麒给绑树上了。” 猝不及防的极度震惊之后,宋中校的表情一度出现了近乎麻木的空白。 “还嘲讽了她几句,最后带人跑了……”周觅也很麻木,“后来在安全圈外面,她的队友狙我们,我也成功逃掉了,进圈之后还对那个狙击手做鬼脸示了个威。” 宋遇白牙疼,“那你还真是……挺厉害的。” “是吧……”周觅欲哭无泪,“我其实想去,但我这还没进队就把她们都得罪光了,我去了还能有个好儿吗?天地良心,我要早知道我能走到这一步,打死我当天也不会那么干啊!” 宋遇白哭笑不得,片刻后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声:“也好。” “什么也好?” 宋遇白诚恳地说:“让陆子麒教教你做人,也挺好。” 周觅炸毛了,“宋遇白你哪头的!” 本来还以为要给她做什么心理工作的宋工放下心来,腹黑地推了推眼镜,掛了电话,“行了,伤也好利索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报到去吧。” 周觅盯著电话,磨著牙嘀咕了一声,“学聪明了,跑这么快……” · 国庆那天上午第四旅组织集体观看央视直播的国庆讲话,下午是营区自己办的文艺匯演,本来没出事之前,歼击大队这边还起鬨著一定让女飞们出个节目,但后来周觅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霍棠和秦知夏那边连带著也鸡飞狗跳,这事儿就再没人提了。 周觅回到营区的时候国庆假期还剩下两天,她坐在甚至已经有些陌生的306宿舍里反覆斟酌良久,最终打开电脑,在文档上郑重其事地打下了那份想要去参加“黑鹰”招新选拔的申请。 她行动已经没问题了,只是身体各项机能的恢復仍旧需要时间復健,秦知夏和霍棠怕她爬上爬下抻到伤口,把她的床褥挪下来,换到了原来李宇飞的下铺上。 她们没挡窗帘,熄灯之后,从下铺的角度往外看,大概是因为视角更开阔的关係,窗外的夜色显得格外空旷孤寂。 三个人都没睡,周觅枕著手臂翘著二郎腿,躺在床上叼著棒棒,吊儿郎当地晃著腿,含糊不清地自嘲,“真是没完没了了,好不容易过了第四旅的招新,转头竟然又要去参加空降兵的招新了……照这个节奏,明年我去参加选秀去是不是也行?” 秦知夏听了一遍又琢磨了一遍,还是没能理解,“这逻辑感在哪儿啊?” “她就是说她来来回回参加选拔,经验越来越丰富,这么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能十项全能了。”霍棠给她翻译了一下,转念又问周觅,“你准备哪天走?” 与其在第四旅睹物思人,周觅更想快点从自己的死胡同里解脱出来,“放假起来就走,反正已经接受现实了,拖著时间,在这儿赖著不走也没意义。” 秦知夏借著朦朧的月色看向她,“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文职吗?” “不考虑,”周觅回绝得非常果断,“我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上五年航校都痛苦得要命,更別说让我坐一辈子办公室了。而且我听说『黑鹰』跟第四旅这边联繫向来挺密切的,说不定以后演习什么的,我们还有机会能並肩作战。” “真的不是互相为敌相爱相杀吗?”霍棠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屏幕,借著这一点亮光朝周觅晃了一下,揶揄地说道:“比如再把谁绑树上什么的……” “滚!”周觅笑骂,“少装无辜,好像你没上手绑似的。” 霍棠收了手机,老神在在,“可是她没机会虐我啊。” “你等著,”周觅在下铺磨著牙压低了声音却气势汹汹地叫囂,“我要真能留下来,我一定告诉陆子麒,什么时候遇上了,保准没机会也得给她创造机会。” 霍棠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懒洋洋地喊秦知夏,“小可爱,看见没有,你的大觅觅这么快就叛变了。” 秦知夏从善如流,“那不能,大觅觅身在曹营,心肯定是跟我们在一起的。” 周觅搓著鸡皮疙瘩阻止这个名字继续发酵流传,“少肉麻!” “行吧,那就周觅,”黑暗中,霍棠看著天板,认真地叫了一声,缓声说道:“周觅,要加油啊。” 周觅把嘴里的棒棒嚼碎了,咯嘣咯嘣的声音仿佛是另一种表决心的宣誓似的,片刻后,她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一定。你们也是,我那场没做完的歼20之梦,就靠你们替我圆了。” 霍棠与秦知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第64章 总有一天会殊途同归 “黑鹰”的招新定在了10月底,后来苏经武又亲自找周觅谈了一次,劝她再好好考虑考虑半路出家去闯空降兵的事,周觅態度始终很坚决,苏经武留不住她,也尊重她的决定,最终签字给她走了各种手续。 只是人事调动的事情没有周觅想像中那么快。相比於组织內调配,周觅把关係从第四旅转到“黑鹰”去却麻烦得很,第四旅属於南部战区空军部下辖单位,但空降兵“黑鹰”女子突击队,隶属於中部战区空降兵军第126特战旅。 之前她来参加第四旅的招新选拔,成功入选后,当时关係是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从学校直接进了第四旅,但现在调动横跨了两个战区,饶是“黑鹰”那边也已经同步开始走了必要的手续,周觅最后从第四旅走的时候,也已经十月中旬了。 那个时候,l-15b发动机故障排除与修復开始在全军范围內紧锣密鼓地有序进行,第四旅歼击大队这边的训练已经完全恢復了正轨,霍棠、秦知夏与左旋终於开始学习歼20的理论课程和模擬操作,周觅的身体也在积极的復健中快速恢復,而一直租房逗留在平州的李宇飞,也总算下定决心,回家面对父母。 同时,新一年高中应往届毕业生的选飞即將开始,位於麟阳的大军区——也就是南部战区空军部的驻地里,各项工作按部就班地开展,蒋檀与孟凯歌都因为选飞经验丰富被那边暂时借调走了,所以不管是歼击大队为了送別周觅而张罗的集体聚餐,还是306的小范围聚会,他俩都遗憾地缺席了。 周觅与李宇飞挑了同一天离开平州,李宇飞坐飞机回濮寧,周觅却没立刻回家——她订了一张去陈川老家的火车票。 李宇飞不喜离別也不愿麻烦,走的时候没让任何人送,倒是周觅,从营区离开,是沈驍亲自开车,带著霍棠和秦知夏两个小尾巴,在晚上八点的时候,把她送到了火车站。 她要在绿皮火车上晃荡整整一晚,下了火车再转段客运,才能到达陈川老家所在的那个小镇。 进站口外面,秦知夏拉著她的手,还是不放心,“你这么折腾真的没问题了吗?” 周觅拍拍自己隨身的背包,“你可別杞人忧天了,我体检合格报告都拿到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沈驍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她,戳破绽那真是戳得一针见血,“体检合格只是说你身体的各项指標符合空降兵的招新標准,並不能证明你的各项能力也恢復到了受伤之前的水平。” 整天语言折磨宋遇白的周觅这会儿被懟得哑口无言,塌著肩膀垮著脸看沈驍,非常无奈地喊了一声:“队长……” “上车之后东西都看好,在那边不要逗留太久,別忘了报到时间。”沈驍收了神通,终於说了两句人话,“看到史蕾,帮我给她和孩子带好,另外脑子好使点,老陈的事,別在他闺女面前露了馅儿。” “我知道,放心吧。”周觅认真地点头,又转向了始终一言不发的霍棠,“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 霍棠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周觅顺势也把霍棠搂进怀里,两个人紧紧拥抱彼此,周觅最近精神状態基本也已经恢復过来了,在霍棠耳边吊儿郎当地调侃,“別哭啊。” “哭你个大头鬼!”霍棠放开她,在她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她定定地看著即將远行的战友,明明彼此认识还不到半年,可是却仿佛已经经过了比五年航校更久的时间一样,当然不舍,可是各为前程,张不开嘴、也没立场挽留。 最后,霍棠只跟她说了一句“加油”。 周觅张扬不羈地笑起来,“听腻了,换一个。” 霍棠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后,掌心朝下,向她伸出手,一字一句,仿若誓言般对她说:“我们306,总有一天会殊途同归的。” “这句还差不多。”周觅挑眉笑起来,手心叠在了霍棠的手背上,再后面,是秦知夏的手。 周觅不禁抬头望晴朗的夜空看了看,“可惜少了李宇飞。” “她不可能掉队的,”秦知夏想了想,將另一只手垫在最下面,手背立即就被霍棠握紧了,她温柔和煦地笑起来,“我先替她握一下,来日方长,下次我们再聚在一起的时候,让她自己来补上。” 周觅深吸口气,重重地点点头,眼中是重新垒起来的坚韧和跃跃欲试的自信,“总有一天会殊途同归的。” “我想起来一句话,”霍棠说:“——『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秦知夏笑弯了眼睛,“应景的。” “没毛病,”周觅看看她即將分別的闺蜜兼战友,“那就让我们……” 三个姑娘紧紧握著彼此的手,仿佛有说不清的蓬勃力量在胸中激盪,她们异口同声地对彼此说道—— “306!『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加油!” 沈驍大家长似的欣慰地笑了起来,在旁边静静地看著她们话落收手,看著周觅重新拉住了行李箱,瀟洒爽朗地对大家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沈驍点头,“保重。” “你们也是。”周觅灿烂地对他们挑眉笑笑,头也不回地进了候车大厅。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而今夜天空繁星闪烁,仿佛匯聚成了这个秋天最耀眼的银河。 周觅一走,考虑到歼击大队就只剩下了霍棠和秦知夏两个女飞,营区没有再给她们换宿舍,秦知夏说看著对面上下两张床都空荡荡的心里难受,周觅走的第二天,霍棠跟宿舍管理那边打报告,换到了秦知夏对面的下铺。 中午把床重新铺完,刚过了午休时间就接到通知,沈驍让她俩一起去一趟苏团长的办公室。 那还是她俩第一次去团长办公室,一路上战战兢兢,不知道苏团这样的大boss为什么要突然找她俩。 结果去了,才发现办公室里的苏团比会议室里的苏团平易近人多了…… 老爷子一叠声让她们坐下,她们侷促地挨个边坐在了沙发上,看著沈驍倒是半点障碍都没有地轻车熟路给她们倒了两杯水,“別紧张,不是训话,是有个安排,想问问你俩的意愿。” “这不是马上选飞要开始了么,”苏经武坐在办公桌后面,捧著他那很有年代感的大茶缸也喝了口水,“去年这时候军区上级领导就针对这事儿跟我们旅、还有航空学院那边討论过,想跟航空学院合作,单独招一批女飞进航院做定向培养,毕业考核合格后直接进我们航空兵部队,这事儿前阵子终於定下来了,定向考核的时间定在了月底,各项工作也已经启动了,就是考官这儿,目前还没彻底定下来。” 苏经武顿了顿,霍棠与秦知夏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果然,苏团后面继续说道:“这事儿也是第一次做,大家都是摸著石头过河,但是既然要找女飞,就得懂女飞,而最懂女飞的,莫过於女飞自己了——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军区领导想借调你们两个到招飞办去做副考官,主要协助配合主考官们参加女飞的选拔和考核工作,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代表军区问问你们的意愿,能不能接这个任务。” 女飞这种稀缺人才,在第四旅今年第一次启动允许女飞参加招新的比武之前,他们战区这边的空军部是一个也没有的。如今要直接选大批的女飞进来做定向培养,霍棠和秦知夏当然就是唯二的人选。 本来这种事应该要义不容辞的,但问题是…… 霍棠和秦知夏之间又彼此交流了个眼神,霍棠惯例地做了发言人,语气有点为难,思路却很清晰,“团长,首先感谢您和军区领导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也知道现在营区的情况,作为女飞,本来这个任务我们是应该当仁不让的,但是现在去的话,恐怕就要耽误训练,我们好不容易才终於要摸到歼20了……” “训练的事情你们可以放心,我已经跟你们沈队商量过了,”苏经武看了一眼沈驍,说:“关於改飞的课程可以往后挪挪,目前基础课程本来也就你们俩和左旋在上,可以让他先跟常规训练,后续的课目等你们回来再继续。” 霍棠看向秦知夏,小可爱轻轻地点了点头。 本来也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没什么可拒绝的理由了。 她们答应下来之后,沈驍从苏团桌上把早就准备好的有关此次招飞的工作手册给了她们,说了说注意事项和去麟阳报到的时间,就让人走了。 从苏团办公室出来,霍棠追上了沈驍,边走边仰头打量著他,“队长,这事儿……不是今天刚决定的吧?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沈驍也没瞒著,“对。” 霍棠对沈队的行为再次准確地表达了迷惑,“那你怎么不早说?好歹让我和知夏有个心理准备!” “没法说。” “啊?” 沈驍看傻子似的斜睨了她一眼,“我之前听老陈家的嫂子说,他们闺女就是要参加这场特招的选飞,周觅去他老家看他闺女,没几天他闺女就得到麟阳去参加选拔,周觅又原本隶属於我们队,是从你们宿舍走出去的,加上又是个兜不住话的——这一二三四的叠在一起,你自己品品,有没有哪里看起来不太对?” “啊,那好像也是……”霍棠摸摸鼻子,反应过来了,的確是不太对,万一被別人知道这些关係,明明什么都没做,被有心人诬衊告个作弊什么的,也得百口莫辩。 沈驍同样用目光对霍棠非常准確地表达了嫌弃的意思,再说话却是叫了后面一直不言不语当小跟班的秦知夏一声,“小秦,” 突然被点名的秦知夏连忙应了一声,“到!” “军区那边不比我们这,出了事可没人能给你们兜著了,你看著霍棠点儿,別让她想一出是一出地胡作非为。” 秦知夏忍著笑看了满脸鬱闷的霍棠一眼,认认真真地点头,“队长放心。” 沈驍吩咐:“这事儿对內你们两个也低调保密,知道了吗?” 霍棠与秦知夏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你们虽然入了队,但自己也刚毕业又没有过招飞经验,情况比较特殊,我跟苏团说了,让他也跟招飞办打个招呼,大事儿用不著你们管,主要服从安排就行,另外老孟和蒋檀也都在,老孟本来就是主考官,连续干了好几年了,出不了岔子,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有什么拿捏不准的问题,都可以先去问问他的意见。”派她俩过去,沈驍其实有点不放心,同时也怕她们紧张,想了想,又嘱咐道:“另外我听说,这次一共三个主考官,除了老孟和麟阳军区的一个人,还从兄弟部队借调了一名资深的女教员过来,你们不用过於担心,也当是一次学习吧,多长长见识。” 霍棠怒不敢言,別过头小小声地嘀咕,“还办点人事儿。” 这句沈驍是真没听清,“你说什么?” 霍棠哪敢让他知道,忙不迭地摇摇头,抓著秦知夏跑了。 第65章 各为前程 其实沈驍的担心是多余的,参加招飞工作,虽然霍棠和秦知夏是第一次,但因为营区这边也做了安排,她俩过去果然跟孟凯歌还有蒋檀分在了一个组里面,加上选拔女飞的工作其实主要是由从兄弟部队前来支援的那位资深女教员在主导,霍棠与秦知夏只要按部就班干活儿就行,所以从头到尾,她俩一点都没紧张。 定向招收女飞的选拔时间定在了27、28號这两天进行,27號是体检和体能测试,28號是心理测验考核,周觅在陈川老家陪著师娘和闺女住了一个多星期,把所有她知道的关於选飞的內容和经验都跟小姑娘讲了一遍,小姑娘到现在也不知道陈川已经走了的事情,听说她是爸爸的徒弟,一有空就缠著她讲陈川在单位的事情,周觅每天撒谎撒得心力交瘁,偶尔谎话说得太逼真了,甚至有一瞬间连她自己都相信,陈川其实还活著…… 史蕾不忍心看她天天这么强顏欢笑,也不好意思她一直在这个连交通都不怎么便利的小县城里一直陪著她们孤儿寡母,催著她早点回部队,但小姑娘这些天跟她处得感情极好,一听就著急地抱著她的背包不让她走,本来也不想走的周觅顺水推舟地妥协,反正第126旅报到的时间是下个周一,也就是三十號,本来按她的打算,她原本也是要陪小姑娘到麟阳参加完体检和体能测试之后再过去的。 只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25號那天史蕾收拾行李准备当天晚上赶夜车一起带孩子去麟阳的时候,周觅接到了陆子麒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陆副队几乎跟周觅一个德行,根本没有什么生疏的距离感,电话一通就丝毫不知道收敛的大嗓门儿喊了一声,“周觅啊!” 周觅从来电显示看见她名字的时候就开始牙疼,这会儿听著她大咧咧喊自己,牙更疼了——因为不知道该叫啥,叫陆子麒吧,已经不合適了,但叫陆队长吧,她还不甘心,说到底都是当初把陆子麒绑树上的英雄意气还吊在胸口,一时间让她实在有点没法接受如今这一强一弱的角色转换…… 她顿了一会儿没吭声,那边陆子麒就急性子地又喊了一声,“餵?周觅?你哑巴了?” 张嘴还带人身攻击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周觅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终於毫不客气地懟回去,“你才哑巴了。” “哎呦,这就对了嘛,这才是你人设,”陆子麒在电话那头嘎嘎地笑起来,连声音也嘎巴溜脆地说道:“在医院那时候你那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劲儿,我这些天都在担心等你来了我乐趣就没了!” 周觅深吸口气,皱著眉眯著眼磨著牙,“……你要是敢故意针对我,我就敢往政治部主任跟前送检举信揭发公报私仇。” “哟,那你赶紧来,我这迫不及待呢。” 周觅真是隔著电话都能想像出陆子麒那个老神在在犯横的样子,但是人在屋檐下,现在她对这人除了快活快活嘴,其他的是半点办法都没了,乾脆也不跟她多废话,“你打电话到底干什么?” “怎么受个伤脑子也不行了呢?”陆子麒那个欠抽的劲儿啊,简直跟周觅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我不是都说了吗,你赶紧来。” 周觅深吸口气,把蹭蹭往上躥的火压下去,“不是三十號报到吗?” 陆子麒说:“早点来吧,我们队里的人都想早点见见你。” 周觅警惕起来,“干嘛?” 关於那天晚上在林子里折戟的经过,陆子麒这会儿倒是一点也没羞於启齿,“能把我绑树上,还能在老章的枪口下逃生,你还没来呢,脑袋上光环都顶俩了,大家好奇想见你也不稀奇啊?” 周觅震惊了,“说这茬儿还这么大声,你不嫌丟人啊?” “嫌啊,”陆子麒理所当然地说:“所以等你来啊,你来了我俩再比划比划。” 周觅是个识时务的,闻言立刻认怂,“我那天是仗著人多!” 陆子麒“嗯”了一声,“我知道啊。” 周觅又更加確切地强调道:“我是从飞行员转行到你们空降兵突击队!” 陆子麒反倒奇怪起来了,“没毛病啊,怎么了?” “你一个副队长,让我这个半路出家没点基础的去了就跟你『比划比划』,你能要点儿脸吗?” 电话那边的陆子麒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听在周觅耳朵里有点瘮人,让她皱眉警惕了起来。 笑过了之后,陆子麒的声音陡然正经了起来,作为全军唯一女子空降兵突击队的副队长,她认真起来的时候甚至有点语重心长提醒后来人的意思,但是语气悠悠然的,仍旧很气人,“周觅啊,脸是自己爭的啊,强者为王,败者么——” 她没说完,恰到好处地停在这里,意味深长地哼笑了一声。 “你等著,老娘明天就到!”周觅从咬紧的牙缝里深吸口气,乾脆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掛了电话。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霍棠和秦知夏遵守著沈驍的告诫,去招飞办当副考官的事儿连周觅和李宇飞也没告诉,在她们306微信群每天聊天的內容里,她们仍旧是在队里训练、“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去麟阳跟你聚一下”的刻苦女飞。 周觅把陆子麒打电话的事儿跟史蕾说了,他们家小姑娘看著她是真有事儿,就通情达理又依依不捨地不再挽留她了,周觅拿手机先是买了今晚从县城到最近机场的火车票,接著又订了一张明天上午飞长江中部城市关凌的机票,那边是空降兵军第126特战旅——也就是“黑鹰”女子突击队的所在地。 等都忙活完了,周觅终於有空把情况跟她的306闺蜜们匯报一下,群里主要是艾特了霍棠和秦知夏—— “你俩后天也不用想办法到麟阳了,我不过去了,今晚就动身去关凌。” 彼时霍棠他们刚开完招飞工作最后一轮的部署会,她和秦知夏刚打开手机就同时弹了这条消息,两个人对视一眼,霍棠打字问她:“是出什么事儿了?” 周觅回覆:“陆子麒打电话让我早点过去报到,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水来土掩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秦知夏也打著字问:“那陈教练的女儿呢?” 周觅:“只能师娘自己陪她去了,她俩也是今晚动身,明天就到了。” 霍棠有点好奇,跟著后面问了一句:“你觉得陈教练的女儿怎么样?” 周觅只回了两个字:“必中。” 考虑到公平问题,怕自己的选择有偏颇,霍棠和秦知夏一直都没问过陈川的女儿叫什么,周觅一直大咧咧的,本来各自忙各自的,交流也不是很多,周觅也没想起来跟她们说过,只是这会儿周觅忽然这么篤定地说“必中”,让霍棠和秦知夏都隱隱地兴奋和期待起来。 霍棠问她:“你这么肯定?” 周觅乾脆开了语音,感嘆地发了条语音消息:“我师父的基因太强大了真的,你们不知道这小丫头底子有多好!” 霍棠和秦知夏的手机紧接著又同时震动了一声,竟然是一直都很少说话的李宇飞,而且居然也是一条语音消息,“这样的话,陈教练的衣钵就有人继承了。” 霍棠和秦知夏走出了办公楼,这会儿也都不再打字了,秦知夏很惊奇地问李宇飞:“宇飞,你不刷题啦?怎么有空看手机,而且还语音,也很反常哦。” 李宇飞说:“我是在刷题,架不住手机一直嗡嗡响啊,乾脆也歇歇脑子,累得慌,不想打字就发语音了。” 周觅问她:“你回家后这段时间你爸妈的反应怎么样?” “比我想像中的镇定多了,他们还反过来安慰我……”李宇飞嘆息著说了一句,紧接著又一条语音跟了上来,含著点儿自嘲,“檀姐说的没错,其实心理承受能力最差的反而是我。” 霍棠问她:“你决定考哪里了吗?” 李宇飞回她说:“决定了,考你母校,空军航天大学。” “什么专业?” “控制科学与工程。” ……是霍棠和周觅听著就脑仁儿疼的专业,周觅发了个一言难尽捂脸的表情,霍棠诚诚恳恳地打了几个字:“……学霸果然是学霸。” 第66章 空军招飞 空军招飞工作分初选、复选和定选,只有最后的定选是由空军组织安排考核的,一般是每年的三四月份进行,但是这次关於定向培养女飞的特招与常態化的招考不同,两者之间最主要的区別在於这次是空军方面与航空学院联合办学,属於特招和定向培养的范畴,也就是说,这次符合各项指標选拔上来的苗子,文化课考核达標后直接进入航空学院,是不能再填报其他志愿的。 但是在这次选拔里被刷下来的学生,如果后续仍旧要继续参加普通的招飞考试,依然可以正常报名参加。 为了不耽误后面的工作,这场特招开展的时间就比常態化招飞提前了不少。 虽然时间很紧,但因为前期空军组织在各大学校的动员和宣讲工作到位,来报名女飞的考生格外积极踊跃,即便是初选和复选的淘汰率已经超过了60%,最后来到麟阳市南部战区空军航空医学训练基地参加定选的考生也达到了60人。 跟学院联合办学定向培养女飞,这个全新的尝试在全军范围內还是第一次开展,前面没有经验能借鑑,参加此次招飞工作的所有人都是根据前面多年积累的经验,再结合目前的实际情况,大家集体摸著石头过河,全都提著十二分的精神,慎重再慎重。 所以这次女生的定选测验內容,比常规招飞时多加了一项——放在了心理测验考核之后,是一项针对女飞的问卷调查表。 问卷的题目是招飞办专家组、航医组与考官们联合定製的,內容完全涵盖了女性飞行员在飞行中必然会遇到的困境,从生理、体能到军营生活、训练强度,再到空飞的未来职业规划等等,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在问题收集阶段,霍棠和秦知夏作为女飞,和唯一的女主考官一起贡献了不少她们在飞行生涯中真实遇到过的困窘尷尬的內容,弄好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报给各层级的领导审批——审批修改再確定,等定稿后的问卷终於赶在定选开始前印刷完成之后,霍棠她们拿著成稿再次仔细审读,顿时觉得那上面桩桩件件的窘境,哪怕现在看上去也仍旧让她们尷尬得想脚趾抠地,而关於未来选择的內容,也还是会让她们真切地想起当初面对这些问题时的迷茫—— “你能忍受寂寞吗?在长途飞行中,望不见尽头的云层之上只有你一个人,周围没有同伴,没人与你交流,你会遇到白天强烈的暴晒,也將感受夜里四周空茫一片的漆黑,你必须在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里维持同一个坐姿,並且时刻必须保持高度警惕的时候?” “你能忍受枯燥吗?在未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你喜欢的裙子、心爱的发卡都再无用武之地,离开自由的生活,严格按照部队作息时间安排一切,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反覆训练中,將误差以毫米计算的精准操作磨链成肌肉记忆的时候?” “你能忍受聚少离多吗?在逢年过节,他人都在闔家团聚,而你可能仍旧在训练、在执勤、在执行特殊任务,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都回不了家的时候?” 到了后面秦知夏简直都不忍心再往下看了,每个问题都直戳靶心,赤裸裸就是对她內心的又一次拷问,她又想起曾经那个那么渴望停飞的自己,想起曾经她面对的那些纠结,她捏著那两页正反面的大问卷,心有余悸地苦笑,“这还真是……字字珠心啊。” “看著不像是要招人,”霍棠从头到尾读完,看著尹文娟,也是哭笑不得,“倒像是实力劝退。” 尹文娟就是他们这次的“外援”,作为全军中凤毛麟角的资深女教员,如今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工作的时候雷厉风行,但嘴角的笑纹却很深,是个看上去就很慈眉善目的人,“只说当飞行员的好,对需要面对的问题避而不谈,最后人是招上来了,心却未必能安定,到时候工作做不好,学生再退学,对她对我们都是损失,於此如此,还不如在现在就把预防针打好,也给她们更多的选择。” “棠棠,”见霍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秦知夏忽然问她:“你当时要是想了这些,还会来吗?” “嗐,我肯定会,”霍棠现在回头想想当年横衝直撞的自己,唏嘘地感慨,“我那时候,別说是这张调查问卷,就算前面是座刀山,我也能硬著头皮往里闯。” 尹文娟问她:“为什么?”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霍棠说:“我想跟我父母证明我不比他们儿子弱,这在当时是我能走的唯一一条捷径。” 何况,我也想追上那个“別人家的孩子”。 后面这句霍棠当然没有说,尹文娟不知道她家里的具体情况,更不可能得知她与沈驍之间那从上一辈延续出来的微妙缘分,只是听她说的,单纯地猜测她父母可能是重男轻女,因而了解地拍了拍霍棠的肩膀,看著她豁达地回了个笑,对她和秦知夏鼓励地点点头,“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霍棠与秦知夏干劲儿十足地应了一声,“好!” 定选的两天,第一天六十个女生分成了两组,每个人都要通过涵盖內外科、眼耳鼻喉科、心脑电图和神经科等十个科室的体检,过了这波体检,结果合格的姑娘们,才能拿到第二天心理选拔测验的通行证。 霍棠和秦知夏的工作主要在第二天下午。 心理测验是航医们的活儿,下午开始的针对女生们的这份问卷调查,则是负责女飞招飞的考官们的主战场。 问卷的题目虽然把做空飞的弊端写得非常清楚,但也因此倾向性明显,为了防止考生们为了拿到入取名额而故意在所有答案中都选择肯定选项,包括霍棠和秦知夏在內的考官们,会在考场对全部填写了类似结果的考生们进行甄別。 所谓的“甄別”,其实可以理解成另一种形式的“面试”,以此来確定她们是真的愿意接受这些困难挑战,还是为了升学而暂时做出的妥协。 心理测试的时间是从八点到十点,两个小时五百道题,基本没有详细思考利弊关係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靠下意识的反应,类似第四旅当初招新的时候,考场的监控直接连到总控室,航医们也会通过监控观察现场考生的临场反应。 直到下午的时候,最初的六十个女生淘汰得最终只剩下了二十八个人走进了问卷调查的考场,其中有两个姓陈的姑娘,本来霍棠她俩拿到名单的时候还不確定陈川的女儿到底是哪个,但是一进考场几乎就同时认出来了——按考號坐在前排的那个叫陈瑶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从眉眼到脸部轮廓,跟他们陈教练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十道题,却给足了九十分钟的作答时间,不同於上一场必须要捕捉下意识反应的心理测试,关於这张问卷,空军更希望孩子们能够经过更多的深思熟虑。 相比於考场內的大多数人,陈瑶答题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压著考试结束的铃声收笔的。 她的问卷上,大多数的对號都画在了“可以”上,就算是勾选“不可以”的笔触也很乾脆,但是在考试结束后快速甄別卷子的时候,主考官尹文娟和负责覆核结果的蒋檀,几乎都注意到了她在“是否能忍受聚少离多”的选项中,反覆勾选修改过。 她的答案,从“可以”、“不可以”到“我不知道”,几乎都选过一遍。 最后她还是把鉤打在了“可以”上。 尹文娟犹豫了一下,把她的问卷放进了“待核查”里面,看了蒋檀一眼,蒋檀也点了点头。 参加这场问卷调查的考生听从安排都在大会议室里等结果,所有人都知道,等考官们看完了所有人的答卷之后就会喊人单独进屋,聊什么不知道,只知道被点名的人都是问卷调查填写结果不尽人意的,如果“面试”也没过的话,將会直接被淘汰。 所有卷子看完,需要覆核的考生一共有七个人,她们依次进入面试考场面对考官,陈瑶是最后一个,一进屋就嚇了一跳。 原本用不大的一间卫生室改造的“面试考场”,竟然满满当当地坐了六个考官——尹文娟、蒋檀、孟凯歌还有霍棠秦知夏都在,另外还有位麟阳大区这边直属的资深教员。 六个人,一水儿的空军正装,整肃不苟言笑地坐在那里,十二只眼睛,目光全都落在陈瑶一个人身上。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陈瑶舔舔嘴唇,对他们行了个礼,“老师们好。” 孟凯歌都不用问,他跟陈川认识那么多年,別说名字,连陈瑶的照片,陈川活著的时候都经常懟到孟凯歌眼前晒一晒。 一屋六个人,四个来自陈川生前所在部队,全都认出了眼前这个想要继承他衣钵的小姑娘,孟凯歌跟旁边的蒋檀对视里一眼,加上霍棠和秦知夏,刚才面对前六名考生还能一针见血问出问题的四个人此刻为了避嫌,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当起了哑巴。 好在三个主考官里,除去孟凯歌,剩下的两个人都是能顶事儿的。 尹文娟看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目光从孟凯歌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另一名主考官身上,那人绅士地对她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你別紧张,”尹文娟也没推辞,温润的声音逕自说道:“你的答卷整体没什么问题,让你过来,唯独我们有一个疑问——在『聚少离多』那道题里,你反覆涂改最后还是选了『可以』,致使你反覆涂改的原因,你方便跟我们聊聊吗?” “就是……”陈瑶还是有点紧张,她深吸口气,稳住情绪,缓声回答:“感情上我是不能忍受的,所以我最开始选了不可以,但事实上,在我从小到大的成长经歷里,我的確一直都在经歷。然后从题目来说,我觉得问题中提及的『忍受』是被动的,在不得不『忍受』的情况下,我可以接受这种安排。” 她回答得很诚恳又很聪明,让在场的人都有点意外。 麟阳大区的那名考官说:“那你觉得,『忍受』这种情况给你的成长带来了什么影响?” “自立吧,”陈瑶想了想回答说:“毕竟我爸不在家,我哥也在外地上学,什么都得靠我妈和我自己——我连灯管和水龙头都会换。” 她没有埋怨,说到后来反而很自豪。 那人点点头,在自己的评核表里,將陈瑶的名字打了个鉤。 尹文娟拿起了笔,却又问了一句:“既然你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如果將来你被成功入取,就意味著家里只剩下你母亲一个人了,她同意你来吗?” 陈瑶坦言道:“她尊重我的选择,是我想来。” 尹文娟点点头,终於落笔,也在陈瑶名字的后面画了个对號,画完之后看向了旁边的孟凯歌,“孟队,你的意思呢?” 在这场覆核里,航医和副考官可以对考生进行补充提问,但她们的意见不会作为考生去留的主要决定因素,真正能决定覆核结果的是三位主考官,其中两个人通过就算是考生过关,所以此时此刻,陈瑶其实已经拿到了入场券,孟凯歌给出的结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但他看著老战友的小女儿,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他最在乎的问题:“陈瑶,你为什么想做飞行员?” “因为想追上我爸。他缺席了我成长的过程,一直很愧疚,所以我想让他看到我成熟的过程。”说到这里,陈瑶已经完全適应了环境,彻底不紧张了。她想了想,笑著又补了一句,“我想追上他,跟他一起飞。” 尹文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来,“你父亲也是飞行员?” 陈瑶很骄傲,“对,他也是航空学院毕业的,所以我才来参加这次定向选拔的——他是特別优秀的歼击机飞行员,得过很多荣誉的那种,家里放了很多他的奖章和奖状。” 反正这会儿去留的结果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房间的高清监控全程都能拍个清清楚楚,大家没了太多的顾忌,尹文娟旁边的那位教员就好奇地问道:“他是……?” “陈川。” 陈瑶本来还有话没说完,但这个名字刚说出来的一瞬间,那位教员猛地站起来,力道之大,甚至差点撞翻了面前的桌子,“谁?!” 孟凯歌一把將长条的桌子按住,如果可以,孟凯歌现在伸出去的手更想去按那个教员,但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尹文娟,孟凯歌的手伸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用震惊的、不敢置信的目光把陈瑶嚇了一跳,同时也让屋里来自第四旅的四个人倏然头皮发麻,心在瞬间就吊到了嗓子眼。 “……我父亲叫陈川。”陈瑶迟疑地又重复了一遍,探究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单位在平州,老师您是……认识他吗?” 男教员僵硬地扭著脖子看了孟凯歌一眼。 与此同时,坐在男教员旁边的蒋檀也不顾了那么许多了,借著桌子的遮挡,在下面偷偷地拽了他一下,脸上表情却非常完美地控制在了介於惊讶与亲切之间,“你居然是陈教练的女儿,怪不得我看你这么眼熟。” 被蒋檀暗地里薅住的教员也反应过来不对,动作滯涩地坐了回去,陈瑶到底还是小,听见蒋檀这么说,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老师们真认识他啊?您知道他现在在执行什么任务吗?我一个月都没联繫到他了,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也没人回,最后一条信息就是他跟我妈说他要去执行任务,得很长时间。” 霍棠在旁边听得都要窒息了。 她知道那条微信,是史蕾在医院太平间看过陈川的尸体后,离开医院的时候,她用陈川的手机给自己发的,就是为了骗女儿,不让女儿知道父亲的死讯,让她高考能够不受影响地正常发挥。 她也知道为什么陈川的电话是无人接听而不是关机——这是周觅去了史蕾家里之后跟她们说的,史蕾把陈川的手机静音了,锁在了家里长久不用的行李箱里,每隔两天,会趁著女儿上学的时候,把电充满,再重新锁进去,以此来保证手机始终能接通,降低女儿的疑心。 史蕾想尽办法瞒著丈夫的死讯,每天受尽內心的煎熬,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让真相在今天被揭开。 霍棠舌尖都被自己咬麻了,却在此刻撑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崇拜又敬佩的笑,对陈瑶说道:“陈教练很厉害,他的英雄事跡我们都知道,名字当然如雷贯耳,不过他这个级別的出去执行秘密任务,具体的情况可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陈瑶目光转向霍棠,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兴奋,“真这么厉害啊?我还以为他说大话骗我呢!” “陈教练怎么会骗你呢?”秦知夏静静地看著她,轻轻地勾起嘴角,“文化课也要加油啊,如果你被成功入取了,陈教练一定会很欣慰的。” “我知道,”陈瑶有点小狡黠地看著他们,“我成绩很好,只要你们这次別卡我,我肯定能上。” “你这是给我们话听呢,”尹文娟被小姑娘的那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心思逗笑了,拿起了她和男教员之前打鉤的那张评核表给她看,“不用琢磨了,在我们这,你已经通过了。” “耶!”陈瑶一躥老高,兴奋地比了个必胜的手势。 第四旅这边的四个人不禁相互对视一眼,都不著痕跡地长长出了口气。 第67章 当女飞成为空降兵…… 为期两天的选拔考核结束,孟凯歌他们四个当天傍晚就回了第四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霍棠和秦知夏才在306的微信群里把这事儿跟周觅和李宇飞说了。 李宇飞大概是复习上劲儿又把手机关机了,一直没有动静,只有周觅对此表达了极度的不满:“不是,用得著这么避嫌吗?陈瑶那是烈士家属啊,我们不是有优待照顾政策吗?” 这一个礼拜虽然没训练,但心力交瘁的程度没比正常训练强多少,秦知夏去洗澡了,霍棠贴著面膜倒在床上,口齿不清地按著语音输入键说话:“选飞阶段的优待,到底是照顾她,还是在害她?” 周觅那边琢磨了一下,“……也是。” 霍棠问她:“你那边怎么样?陆子麒叫你提前过去到底干什么?” 关凌市第126旅营区的训练操场上,周觅累得死狗一样瘫坐在操场边上,望著阴霾的夜空简直欲哭无泪,“嗐,別问,问就是『笋妈妈给笋开门,笋到家了』。” 霍棠在屏幕上打出了两大排“哈哈哈哈”,接著又语音问她:“到底怎么你了?送你那天回来的路上我问过队长,他说『黑鹰』的陆子麒不是公报私仇的人啊?” “是没公报私仇。”周觅不想回宿舍,乾脆直接往后一仰,就这么以天为盖地为庐地在操场上躺下了,接著又发了下一条语音,“她让我提早过来训练。” 霍棠懵了,“啊?你不是说招新的正常报到时间是30號?” 周觅自己也不知道遇上这事儿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招新报到是招新报到,提前训练是提前训练,不衝突……按她们给我的说法,我不是特战旅出身,但她们队集体都很看好我,所以针对我半路出家的情况,给我开小灶补课……” 霍棠说:“那这是好事儿啊。” 周觅发了个捂脸的表情,隨后说:“嗐,谁知道是什么事儿,我也没力气想这些了,整天被练得跟狗似的,就差吐舌头了。” “你的伤怎么样,吃得消吗?” “放心,没事了,伤口周围那一圈肉其实根本没什么感觉,使劲儿掐都是木的,根本不疼。” “那你更得注意,回头儿撕裂了都不知道。” “嘖,一看你就没受过伤,”周觅大咧咧地cue了她一句,接著又说道:“都长好了,肯定裂不开了,放心吧。我这现在整天大刮小蹭的,受伤都不当个事儿了。” 霍棠也训她:“你这会儿来劲了,当初躲在医院哭天抢地的教训又忘了。” “飞歼击机的和跳伞的那能一样吗?!以前受伤那可不就是职业生涯的结束,现在受伤留下的疤都是老娘的勋章!” 霍棠沉默了一下,没再发语音,打著字问她:“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周觅倒是不怎么在乎是语音还是打字,她就是累,手指尖都不想动一下的那种累,所以还是跟她说语音,大咧咧的声音,毫无芥蒂地:“对啊,以前没走出来的时候觉得我什么都废了,现在到了这边,反而觉得也挺好的,这边属於特战旅,『黑鹰』又是突击队,属於刀尖儿上的刀尖儿,整天短兵相接、快意恩仇,也很痛快。”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霍棠接著打字:“那你队友她们好相处吗?我是说除开训练上的事之外。” “还行,说话什么的都挺爽快的,嘴上说著要弄我,但其实训练上还帮了我挺多的,至於別的就不知道了,我才来了几天啊,也没机会接触那么深——誒那什么我这来电话了,先不跟你说了啊!” 周觅的语音说到最后硬生生地一转,接著就毫无动静了。 “谁啊,这么积极……”霍棠打著字吐槽了周觅一句,看著面膜还没到时间,把手机隨手放在身边,闔上了眼睛闭目养神。 而一千多公里外的空降兵军第126旅操场上,原本蔫儿成一颗狗尾巴草的周觅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猛地坐了起来,兴冲冲地接了电话,“宋遇白!” 电话那边的宋工被她震得耳朵疼,迫不得已將手机的听筒声音又调小了一点,“……你不是发信息说累得要死了吗?这中气十足的动静儿可不像。” 周觅直率地笑起来,“那是因为接你电话高兴!你这会儿不忙了?怎么有工夫打电话了?” 宋遇白说:“问问你在那边怎么样。” 周觅很痛快,“好得很!” 宋遇白一本正经地揭发她:“报喜不报忧。” 周觅“噝”了一声,声音里透出了点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嘴变好使了呢?” 宋遇白心说天天看你嘰嘰喳喳地发信息,我就算是鸚鵡学话也能学出来几句了,但嘴上却非常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一声:“近墨者黑。” 周觅眼睛一亮,一肚子坏水儿开始往外冒,“我是墨吗?” 隔著电话,宋遇白对危险的靠近浑然不觉,“不然呢?” 周觅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了一声,非常熟能生巧地撩了他一句:“那你近我了吗?有多近?” “你……”宋遇白有个5g的脑子,奈何配了个2g的嘴,周觅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他嘴张不开,直接拖累著把脑子也卡死机了。 周觅听见他又没动静了,跟恶作剧的小孩儿得逞了似的,在电话里“哈哈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那动静实在太过囂张,宋遇白一忍再忍,实在听不下去了,无奈地又喊了她一声:“周觅。” 他虽然嘴茬子跟不上,但用这种认真的、无奈又心累的语气喊周觅的名字,好像是他们两个之间虽然没有宣之於口,但已经在彼此的相处中约定成俗的一种令行禁止,果然,他喊了一声,周觅那边立刻就把仿佛被点了笑穴的嘴给闭上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电话里忽然静下来。 周觅听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那边怎么这么静?你在哪儿?” 宋遇白说:“我回基地了,在西北。” “什么叫『回基地』?你单位不就是在麟阳吗?” 宋遇白也有点意外,“我单位是西北军工基地的科研所,之前是因为麟阳那边有项目才把我借调过去的,后来正好又赶上了你那个教练机出问题,才留得比预计时间久了点——你一直不知道吗?” 操场上,周觅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又没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宋遇白也很惊讶,“你没翻我朋友圈吗?不可能吧?” 周觅摸摸鼻子,忽然有点尷尬,“跟那有什么关係……” “不是有一张半年前西北戈壁的照片吗?” 周觅一下子反应过来,在他偶尔直接转发学术论文推送的朋友圈里,的確有一条是半年前发出来的照片—— “你是说一块石头?被风侵蚀的都是洞的那个?” 宋遇白“嗯”了一声,接著周觅就又崩溃了,“那么意识流,底下没位置图里没地標的,谁能看出到底是哪里是在干什么玩意啊!” “哦……”宋遇白恍然想起周觅那学渣专用的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在恍然大悟中真切诚恳地表达了理解,“也对,不好意思,是有点为难你了。” 周觅的嘴里开始喷火了,“宋、遇、白!” “別喊別喊別喊,”宋遇白一叠声地试图安抚她,“我理解你了,你別喊,注意点影响。” 接连被魔法伤害的周觅更愤怒了,“你给老娘滚过来挨打啊啊啊啊!” 第68章 改飞,歼20! 招飞的事情结束,霍棠和秦知夏归队,加上左旋一起,他们新入队的这三个人的训练,也终於步上了正轨。 归队的第二天一早,霍棠在食堂打饭的时候遇上了沈驍,他正巧排在她后面,霍棠本来属於纤细高挑的身型,但沈驍比她高了大半头,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柔柔地打在身上,他的身影差不多將霍棠整个罩了进去。 背后暖和的阳光忽然被挡住了,霍棠回头,没想到正对上了沈驍垂眸打量她的目光,顿时警惕起来,“队长……早?” 沈驍点点头,“早。” 霍棠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越发地莫名其妙,“……你干嘛这么看著我?一大清早怪瘮人的。” 沈驍挑眉,“老孟昨天回来跟我说,你在外面表现不错,让我挺意外的。” “嗐,我以为什么事儿呢,”霍棠鬆了口气,隨著队伍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跟他说,“从小到大,我真想做什么事儿,就没有做不好的。” “夸一句就飘,看来以后不能夸了。” 霍棠眼角抽搐,嫌弃地撇嘴,“队长难道不知道鼓励式教育比批评式教育更有效吗?” 沈驍这下是真笑了,揶揄地看著她,“我知道棍棒式教育更有效。” “喂!”霍棠出离地震惊了,不知道和平年代为什么还有人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暴言暴语。 前面正好已经到排到霍棠了,沈驍指指前面那位大勺子里已经舀满了黑米粥的炊事班小战士,对霍棠的那声“餵”非常顺嘴地无缝衔接了一句:“好好餵你自己吧,多吃点。” “你这人真是……”霍棠也不知道是被他噎的还是大早上饿的,打饭的时候捂著嘴打了个嗝,被小战士投来了一个同情且担忧的目光。 ? l-15b教练机发动机问题修正了之后,这段时间都在进行密集的测试,在真正上机驾驶歼20之前,霍棠他们始终都在反覆地进行地面模擬驾驶的训练,以此熟悉战机的驾驶方法和程序。 同时,以沈驍为首的教员们在训练中会有针对性地带领他们研究重点难点问题,定期组织特情案例研究分析,飞行安全例会以及空地勤的交流研討会等等。 在歼击大队这边进行常规课目训练的时候,教员们也没閒著,在带训之余,营区针对教员安排了多种形式的培训——以前教员们要教的是驾驶技术,但军改后全空军推行“升空即作战”的训练模式,所以教员们的任务,也从单纯的教技术,变成了现在的技术与战术相结合的带训模式,团队协作、杀敌自保、突击突防,事实上,队员们的每一个驾驶战机的实操课目,背后都有教员们无数次的研討、推演和研练。 ——相互学习,相互挑错,共同提高。一个多月以后,l-15b教练机性能修正与测试宣布正式完成,再度投入使用,同一时间,在歼20的模擬机上闭著眼睛都能准確摸到各个操控按钮的霍棠他们,终於摸到了心心念念的歼20真机。 这一年的12月5號,对於冬季的平州来说,是天气极好的一天,而无论是对霍棠、秦知夏还是左旋,也都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 早上六点,东方晨曦微露,霍棠他们三个已经穿好了抗荷服,整装待发。 机库外面停著三架刚被机务组清洗一新的歼20,作为我国航空工业巔峰之作的重型隱身战斗机,在现有战斗机型中尺寸最大、长度最长的战鹰银灰色迷彩涂装低调內敛,威势赫赫地迎著升起的朝阳静静佇立,还未振翅便已显露出凛然的雷霆之威。 霍棠心里激动,绕机检查都比平时做得更缓慢细致了许多,末了她伸手踮起脚,兴奋好奇又充满嚮往地,轻轻摸了摸歼20的机身。 霍棠其实已经很熟悉歼20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每天都在跟歼20打交道,虽然没有真正驾驶过,但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模擬飞行和上机的实地教学,歼20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神圣名词,而是逐渐地成为了生活、甚至生命中的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在即將实现自己人生中首飞歼20的这一刻,她胸中还是被恣意的豪迈和激盪的嚮往填满了。 她站在那翼展超过十二米的主翼下面,仰头看著这架能跟世界最先进的战斗机型一较长短的空天巨兽,恍惚间甚至有种金属羽翅就要遮天蔽日的错觉,而马上,她就要驾驶著这蕴藏著磅礴力量、正在等待被唤醒的战鹰,去开启一段崭新的航程。 除了按惯例守在塔台指挥中心的沈驍外,队內其他有教员资格的老飞们都在,绕机检查之后,他们的教练又不厌其烦地重新强调了一遍操作要领。 哪怕对相关內容已经倒背如流,他们每个人还是听得非常认真,末了,等教练讲完了,孟凯歌上前,同他们敬了个军礼,声音雄浑、气势凛然地问他们:“都准备好了吗?” 左旋、霍棠与秦知夏回敬军礼,放下手的同时三人异口同声地鏗鏘回应:“准备好了!” 孟凯歌郑重地点头,脸上整肃的表情一缓,对他们笑起来,“等你们凯旋!” 登机、检查座舱、戴头盔面罩安全带,驾驶舱门锁闭,开车滑向预定跑道。 早上六点半,隨著沈驍的一声“可以起飞”,霍棠等人驾驶歼20在跑道上加速滑行,隨后骤然拉力爬升——隨著战机发动机强劲的轰鸣,身型流畅优雅的银鹰骤然冲开清晨薄雾,在静謐苍茫的大地上一跃而起,顺利地朝著万顷碧波一飞冲天! 盘旋,上升,平飞,飞赴预定区域后折返。 战机以绝对的速度割裂云海穿云破雾,在风驰电掣中,霍棠他们的首飞顺利地取得成功! 落地的瞬间,霍棠在驾舱里兴奋地叫了出来:“我成功了!我飞了歼20!我成功了!” 塔台指挥中心里,沈驍抬眼就能看见窗外不远处沿著跑道优雅滑行的战鹰,这一刻,教员们吊著的心也终於悄悄落地,沈驍微微俯身,对著话筒问他们:“感觉怎么样?” “帅!”沈驍的耳机里,左旋兴奋得连动静都有点变了,音色比平时格外豪迈了些,“太过癮了!” 跑道上,顺利停车的秦知夏出神地望向塔台的方向,她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重重呼出口气,轻声说:“终於……终於圆梦了。” 通过雷达系统全程监控了他们各个节点飞行轨跡的沈队笑起来,“还飞吗?” 毫无迟疑,三个人异口同声:“飞!”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驍点点头,声音始终平静,“好,那现在来布置任务。” 以往飞行训练的理念是以绝对的安全为主,改飞初期必须要稳扎稳打、按部就班地操控飞机,为了避免出现安全问题,是不允许在初期做特技动作的,但过於保守的方式忽略了实战的需求,在军改之后,允许部队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在这项规定之上做出调整,而沈驍在全程观看分析了他们首飞的操作之后,非常確定即便是首飞当日,他的新队员们仍旧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再次升空,沈驍对到达各自预定区域的队员们连续下达了几个特技动作的命令—— 旋转,俯衝,飞出一个大过载后接反转机动,霍棠稳健地操控飞机,在战机接近允许范围的最大迎角时,她如同驾驶歼10一般熟练地左右压杆,操控她的新战鹰在速度迅速下降並形成坡度的同时快速转向。 片刻后,如同在转瞬间表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顶级杂技的银鹰顺利改出,霍棠动作精准柔和地操控著它,稳稳地回到了既定航线上。 歼20较前代战机更舒適的座舱和更简洁整齐的內部设计是霍棠在模擬机上早就熟悉过的,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么个庞然大物,驾驶起来竟然这么灵活敏捷,无论是性能和操作体验,都给了霍棠前所未有的惊喜。 三个人,所有要求动作都完成得非常完美,回航的途中,他们同时听到了沈驍欣慰地、毫不吝嗇地讚扬—— “你们很棒。” 霍棠放开拉杆,隨手在裤子上蹭了下掌心的汗,开始驾驶飞机下降高度,闻言兴冲冲地问他:“队长,有奖励吗?” 於是秦知夏和左旋都同时听见了沈驍问他们:“你们想要什么?” 霍棠跃跃欲试地笑了一声,没接茬儿,专心地操控飞机转弯改出下降,片刻后伴隨著轰然的一声响,威风凛凛的战鹰再度平稳归巢。 训练结束,霍棠从飞机上下来,激动兴奋得脸上通红,看见沈驍回来了,几乎是两眼放著光地迎了上去,“队长,我听说歼20从祖国的最南边飞到最北边,只要两个多小时?” 在相同距离和航线下,民航客机从最南边往最北边飞要七八个小时,而歼20在一分钟之內的战斗巡航距离就能达到五十二公里,它跟民航客机之间的差距换到陆地上对比一下,差不多就是开跑车和骑电摩的区別。 沈驍一听她问这个,就知道她刚才在回航的时候说想要的奖励是什么了,但还是明知故问地问了她一句:“你想干什么?” 霍棠跃跃欲试地看著他,要不是怀里抱著头盔,她几乎就要摩拳擦掌了,“我们什么时候能飞一次?” 沈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为什么想这么飞?” “当然是为了更多地体验一下这风驰电掣的速度!”霍棠眼睛亮亮的,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想想,早上出发,从南到北飞一个来回只要四个多小时,连食水补给都不用带,中午回来都能赶上营区的午饭,这得多爽啊!” 歼20满油状態下,测试的最大航程在六千公里左右,以这个航程和速度,如果发生战爭的话,歼20能够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內完成从东到西、从北向南的战略支援。 沈驍原本听了她的想法就在等著她说什么豪情万丈的答案,这会儿难得被她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骂:“就知道吃!” 第69章 新的一年 霍棠、秦知夏与左旋改飞成功后,招新之后的第四旅歼击大队再度全员列装歼20。 全队常规进行长航时飞行、超条件起降等科目,配合空战对抗、实弹打靶、山谷突防等训练,不时联合营区雷达部队组织內部的演习对抗,新队员们始终没有让老飞们失望,各项训练全部跟得很紧,私下里他们三个也会聚在一起復盘对抗赛相互切磋取长补短,於是各项成绩突飞猛进,到了转年年初的时候,营区评优秀士兵,他们三个人里,居然评上了俩。 没评上的秦知夏也不在意,她本来就得失心不重,只是元旦联欢会上霍棠和左旋上台领奖受表彰的时候,秦天扬反而怕她心里不是滋味儿,悄悄地给她发了条信息,“你还好吧?” 秦知夏那会儿正拿手机准备试试看能不能先偷著给霍棠他俩拍个照,手机一震动把她嚇了一跳,打开看见內容就更莫名其妙了。 她回头去看坐在后面不远处的秦天扬,指了指自己,匪夷所思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我?我没事啊? 后面的秦天扬不相信地皱眉,低头动动手指又给她发了另一条:“没事的,今年我们一起努力!” “我真没事。”秦知夏回他的间隙给即將下台的霍棠抢了张照片,接著又打字说道:“棠棠本来就比我努力,左旋的成绩又那么亮眼,他俩拿荣誉实至名归,我反而挺替他们高兴的。” 秦天扬又確认了一遍:“真的?” 她哭笑不得,给他回了一个“放心”的表情包。 秦天扬又回了她一个[加油.jpg]。 霍棠胸前戴著大红拿著荣誉证书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嘴角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笑。 往她还没熄屏的手机上看了一眼,霍棠悄悄地跟她咬耳朵,“跟谁聊呢,这么高兴?” “秦天扬,”秦知夏小小声地回她,偷腥小猫似的一脸狡黠,“他觉得我嫉妒你。” “哦——”霍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片刻后也佯装认真地用气声跟她说:“我也觉得你得嫉妒我。” “是啊,我就是嫉妒你,”秦知夏拿过她的证书打开仔细看了看,煞有其事地偏头斜睨著她,“今晚小心点儿,否则指不定我就趁你睡著的时候把你暗杀了。” 霍棠笑起来,“不得了,歼20飞多了,小可爱张嘴闭嘴都开始喊打喊杀了。” “怕不怕?”秦知夏一边问她,一边用手机把证书拍了个照,发进了她们那个306的微信群里。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在这个群里说话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 霍棠和秦知夏忙训练,李宇飞忙考试,周觅忙著应付她的准队友们样百出的特训,拼了老命也要在“黑鹰”留下来。 后来,在12月底的时候,李宇飞的研究生考试终於结束了,她们本来计划著元旦都休假了找个时间开群视频好好聊聊,可就在这时候,经歷了整整两个月血与火的考验、终於通过考核成为“黑鹰”正式队员的周觅,却在跨年夜前夕隨队开启野外拉练副本去了。 群里来自周觅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我明天有野外拉练训练,先睡了”,之后这个人就彻底没了音信。 左右她们都已经知道了,曾经的女飞行员周觅,如今在女空降兵突击队里如鱼得水,按照教官们的习惯,一场听上去很单纯的野外拉练中间指不定会安插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节目”,这人失联个三五天也是正常。 反正出不了什么意外,她们也就自动暂时当成了群里压根就没有周觅这个人,看秦知夏发了照片之后,本来没想嘚瑟的霍棠也拿出手机,从善如流地艾特了李宇飞,打字喊她:“看我!快看我!” 李宇飞考完试了也不怎么看手机,联欢会都开完了,霍棠和秦知夏都已经回宿舍了,她的消息才回过来,只有与她人设非常符合的两个字,“恭喜。” 霍棠刚才的那个兴奋劲儿都已经快没了,躺在床上叼著昨天傍晚跟秦知夏出营逛街买的棒棒昏昏欲睡,懒洋洋地打字问她:“你在干嘛?怎么考完了回消息还这么慢?” ……这次换李宇飞给她们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装修简洁温馨的客厅,背景是正在播著元旦晚会的电视,主体是茶几上从甜到咸、从酸到辣、从水果到鸭货的满桌子零食。 霍棠一时被结结实实地酸到了,回敬给她了一个可爱小老虎满脸狰狞喊著“滚”的表情。 李宇飞回覆说:“我爸妈说我已经好几年没在家过元旦了,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要好好庆祝一下……目前还没庆祝完。” 霍棠抬头望洗手间看了一眼,扬声喊秦知夏,“小可爱,快来了,看看群!『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酸反正不能我一个人酸!” 刚洗漱完的秦知夏被她喊出来,看了眼手机,看小孩儿似的目光瞧了霍棠一眼,无奈地笑起来,“听说新兵一般第一年都不能回家吧?” 霍棠也不太確定,很迟疑地问她:“……我们还算新兵吗?” “谁知道呢,”秦知夏努著嘴无辜地偏偏头,“反正到时候听组织安排唄。” 秦知夏说服从安排,结果没想到“组织的安排”这么快就到了。 今年的春节在一月下旬,元旦休假回来后,沈驍就宣布了两件事。 都是好事,一是春节放假的安排,他们歼击大队是有战备值班任务的,春节期间老队员发扬风格,代替去年刚毕业入队的霍棠他们三个还有年纪偏小一些的队员值班,让他们回家过年,第二是今年国庆举行七十周年阅兵,歼击机梯队確定由歼10c、歼16和歼20组成,每个机型出动九架战机,其中接受检阅的歼20机型,確定了由他们队来执飞。 这话一出,如同水进油锅,虽然每个人仍旧保持著整肃列队的姿態,但话落的瞬间,队內的气氛就不一样了。 七十年大庆!驾驶国產最先进的战斗机!飞跃天安门上空接受检阅! 这几个字仿佛被敲锣打鼓一样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耳朵里,光听著就让霍棠等人热血沸腾起来! 沈驍迎著一双双发亮的眼睛,朗声继续说道:“下面说一下规则——九个名额,全队公平竞爭,但有一点,上级领导已经跟我商量过了,由於女飞的特殊性,如果女飞和男飞之间出现平分的情况,女飞优先拿名额。这一点,你们有没有异议?” 男飞们齐刷刷地回了一声:“没有!” 霍棠与秦知夏相互看了一眼,都仿佛中了奖似的瞪圆了眼睛抿著嘴,霍棠试图把不断想要上翘的嘴角压下去,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乾脆举手打报告出列了,“谢谢队长!谢谢各位战友!” 她真是兴奋到一时没控制住,特声势浩荡的一嗓子,猝不及防地把大家都逗笑了。 第70章 国庆阅兵!八个名额! 队里孟凯歌和徐玉成都驾驶战斗机参加过十年前的国庆阅兵,这次为了把更多的机会让给年轻人,他们俩直接退出了,他俩一退,其他有带教资格的老飞陆陆续续也有六个人直接选择了退出。 他们歼击大队原本有带教资格的老飞,不算沈驍正好十个人,陈川走了之后就还剩九个,这会儿一起退出去八个,寧松作为教员中仅剩的一根独苗,不太好意思地喊了声“报告”。 沈驍示意他有什么直接说,寧松尷尬地挠挠头,脸色既为难又坚持,“队长,我、我能不退吗?” 沈驍一听就笑了,“本来也没人让你退。” 除了沈驍之外,寧松是教员里面年纪最轻的,他去年底刚过了三十五岁生日,虽然跟新队员比已经算不上多年轻气盛了,但也不想失去一次这么好的机会。 队里的人都理解,站他旁边的徐玉成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冲的时候就得冲,犹豫什么?” 寧松苦笑,“我怕你们说我思想觉悟太低。” 沈驍骂了他一句,“少扯淡!” 秦天扬在后面朗声开了句玩笑,“我们倒没別的想法,就是想求寧哥手下留情给条活路!” 寧松释然地挑眉,“让我留情没问题,你得问问你师父同不同意。” 全队二十八个人,八个教员自愿退出,因为是沈驍带队,所以要再减掉一个名额,最后就变成了19个人共同竞爭八张七十年大庆中歼20梯队的入场券。 沈驍没理他们,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他接著说道:“这次不设对战环节。技术竞赛,逐个打分,综合排名,取前八人,竞赛项目和赛程安排等回去之后我会把表格发群里,对自己没信心,认为自己技术不过关的,在比赛还没开始之前也请加紧练习,另外之后有什么疑问和困难,隨时都可以找我和老孟——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眾人齐声回答:“没有!” “解散!” 隨著沈驍一声令下,队伍解散,霍棠一把抓住了秦知夏,打了鸡血似的,“听见没有,国庆阅兵!飞天安门!冲冲冲冲冲冲冲!” “冲,冲!”秦知夏被她捏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哭笑不得地甩手,“你先把我手放开……” 霍棠放开手,奇怪地打量她,“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 “我兴奋什么呀,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两个人一边聊著一边往宿舍的方向走,秦知夏挽住她的胳膊,掰著手给她算,“一共八个名额吧,寧教练那个肯定是稳了,左旋前阵子成绩就已经压过不少老队员衝到前几了,所以他大概率也可以占一个,此外呢,还有沈队手把手教出来的小秦,另外还有刘哥和王哥,这些都是平时训练都越不过去的大山,你也承认吧?这么一算,最后剩下能爭的名额也就只有三个了,然后包括你和我在內,一共还有十四个人……我知道我是什么水平,这三个名额我肯定是拿不到的,但棠棠你爭取一下,希望还是很大的。” 霍棠不认同地拧著眉毛伸手戳她胳膊,“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不战而退?” “哎呀两回事儿,我这不就是给你理智地分析一下情况,”秦知夏解释道:“反正不管结果怎么样,比赛我肯定还是会全力以赴的,就当是了解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认识到不足的地方,这样就挺好了。” 霍棠无可奈何地动动眉毛,“我也是拿你没什么办法,你还真是干什么都很佛系。” “有你在前面冲就行了,”秦知夏笑得眉眼弯弯,“我永远给你做僚机。” 霍棠掐她的脸,“你要是个男的,我都恨不得亲你一口。” 秦知夏古怪地看著她,“你这话品著,好像不管我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都不太对——我要真是个男的吧,现在就该喊非礼了,可你要是现在就照我脸亲一口,那我可能会把你打出去……” 霍棠笑得不行,忍不住两只爪子都搓到了秦知夏的脸上去,硬生生把她最近有点婴儿肥的脸挤成了嘟嘟嘴,“我的天,小可爱,你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哈!” 秦知夏手忙脚乱地打掉她的爪子,“我看你今天是兴奋得不太正常,收敛点,小心乐极生悲!” “不能哈哈哈哈,”霍棠快乐地放开她,连跑带跳地走在前面转了个圈,“我就是兴奋得不太正常哈哈哈哈,『七十年阅兵接受检阅』!谁听到这个还能淡定正常呢?我不能哈哈哈哈,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得拿到那个名额!” “拿拿拿,你冷静点小声点,”秦知夏追上她,“待会儿半个宿舍的人都要被你笑出来了!” ? 霍棠对国庆阅兵的名额势在必得,每天加练加训,在真机驾驶无法实现的情况下,她就去训练中心去练模擬机。在竞赛临近的几天前,有一次半夜还泡在训练中心的模擬机上,恰巧被半夜从战备值班室换岗出来的沈驍给逮了个正著,被他骂了一顿,附带了沈队的独家整人必杀技——在全队面前念检討。 除非特情训练的情况,否则为了航行安全,飞行员一定要保证良好的睡眠,以此来维持良好的精神和身体状態,来保证航程中自身的安全,想这样加练到半夜第二天又上机训练的,无异於地面开车的一场疲劳驾驶,完全就是违反制度的。 霍棠自己也知道沈驍罚得一点也不怨,诚诚恳恳地把她那三千字的检討当著全队的面念完了,沈驍撂下话说再有下次直接取消她的竞赛资格,看她末了发誓保证下次绝不再犯,这才算放过了她。 只是这么不要命地练,到底是有效果的,腊月二十三、二十四那两天的竞赛比下来,霍棠竟然真就拼出了一个奇蹟来—— 她跟一名早她一年入队的男飞居然真打成了个平手,都排在了第八名! 看见成绩,那名男飞嘆著气上前,释然地朝霍棠伸出了手,苦笑著说:“天意啊……” “那个……”虽然叫女飞,但从进了航校的那天起,霍棠她们就一直是跟男学员们一同训练的,训练在一起,考试在一起,竞赛也在一起,换到了第四旅,这些事情更是一视同仁没有任何优待,所以其实在霍棠和秦知夏心里,她们对於男女飞的边界感其实早就已经十分模糊了。 打成平手,因为她是女飞就要让另一个人退出,虽然这是之前大家表决通过的规则,她也为此窃喜过,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却觉得不好意思。 她不想白捡这个便宜,也不想欠对方人情,所以犹豫著想了想,还是问沈驍:“要不……队长能不能再安排一场加赛,我们再比一次,贏的人拿名额?这样比较公平。” 沈驍还没等说话,那名男飞却拒绝了她的提议,“现在也没什么不公平的,规则是早就说好的,不能因为真的出现了很难遇上的情况就推翻前面已经订好的事,真要那样的话,我反而觉得更不舒服。” 霍棠直爽地问他:“是会因为你没有让著女飞而不舒服吗?” 那男生也爽快地摇头否认了,“是因为定好的规则,不该为任何人而改变。就像如果我们的位置和处境对调,你大概也不会接受重新加赛一场的决定一样。” 霍棠愣了一下,隨即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瞭然地释然了,“那回头儿我请你吃饭吧?” 这下那男生不再反对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只是换成了旁边的沈队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了起来,但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名额的事儿终於在年前定了下来,针对阅兵的特训会在不耽误队伍正常训练计划的情况下挤时间进行,年后回来就会开始,而跟歼10c和歼16梯队的联合演练,则排在了八月。 都安排好了,年前的训练安排也就全部结束了,营区批了无需执勤也没有特殊任务和训练的官兵们腊月二十八开始就可以离开营区回家过年,秦知夏在十九个人中排名拿到了第十三都没什么情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却犹犹豫豫地悵然若失。 “棠棠,”她一屁股坐在行李箱前面的地上,满脸为难地看向已经把行李箱收拾完拉上了拉链的霍棠,“要不我还是不回去了吧……” 原本在霍棠的潜意识里,她觉得像秦知夏这样软萌的小可爱都是恋家的,猝然听见秦知夏这话,奇怪地看向她,“为什么呀?你前阵子不还说想你爸了?” “想归想,但是——”秦知夏纠结的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就是……原来因为我爸非得让我走空飞这条路,我一直怨他,你知道吧?” 霍棠点点头。 “就是这么多年都习惯那种埋怨他的状態了,这一下感情扭回来了,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嗐,我当什么事儿呢!”霍棠鬆了口气,走过去大开大合地把她的行李都帮她放进了行李箱里,二话没说地直接拉好拉链把箱子立了起来,“不知道才得回家啊,回家就知道了,周觅不常说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71章 以你为荣 第四旅这边是歼击大队內部发扬风格,因为老飞们顶替了年轻队员的战备值班排班,所以霍棠他们的假从腊月二十八能一直休到大年初六,但“黑鹰”那边按正常安排,春节只放三天,家远的人就没法回家过年了。 巧合的是,“黑鹰”全队的姑娘们,家没有一个在本地。 全队都留在部队过年,原本周觅也没想搞特殊化,霍棠他们放假的那天,周觅所在的第126旅这边给营区组织发放了各种过年物资。 临近春节的训练量没有那么大了,大家的个人时间也就多了起来,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营区通知各单位去取年货,从春联福字中国结到过年特供小零食,东西领回宿舍之后堆在一起,看上去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有种別样的喜气热闹。 周觅半个月前低空跳伞训练落地的时候被树枝划伤了,缝了几针,最近才彻底拆了绷带,肩膀上又留了大概一指长的一道疤,反正肚子上那一道毕生难忘的伤口之后,转了行的她对受伤这事儿再也无所谓了,这疤没影响到她最近的好心情,她看著一屋子喜气洋洋,拿著手机开机去外面给她姥姥打电话。 她的本意是要跟姥姥说一声,自己今年没法回家过年了。 她受伤转行的事情一直没跟姥姥说,好在姥姥上了岁数太细节的事儿也反应不过来,糊弄糊弄也就报喜不报忧地过去了,但是电话一通,她没想到竟然是小舅舅接的…… 那边一说自己是谁她就愣了,“小舅?你在我姥那儿啊?我姥干嘛呢?你让她接电话。” 小舅和舅妈本来也不在姥姥的老家那边住,一般都是大年初二才开车过来,腊月二十八的时候这么积极地跑过去还是挺少见的,周觅当时就隱隱地觉得有点不安,果然,下一句小舅就把她的不安坐实了,“你姥姥病了,前阵子打电话总说后背疼,我过去带她检查,结果是心臟的毛病,医院说幸亏来得及时,都在医院住半个月了,今天这才出院。” 周觅当时就嚇得脸都变色了,“现在呢?现在怎么样?能出院是没事儿了吗?怎么还心臟病了呢?以前也没这毛病啊?” “岁数大了,老年病都得有点,这都没事儿了,你也不用担心。”小舅在那边不紧不慢地劝她,接著又问:“你是有什么事儿吗?过年回不回来?” 原本打算跟姥姥请假说“不回去”的周觅,此刻这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抿了抿嘴唇,临时改了口:“我看看队里的情况吧,应该能回去——小舅我们把电话掛了吧,我给你手机发视频,我想看看我姥。” 姥姥有病之后耳朵更背了,视频里说话基本就是鸡同鸭讲,老太太瘦了点,但精神头还可以,坐在家里老式的沙发上,露著豁牙一个劲儿地开心地跟周觅笑著挥手,“宝儿啊,啥时候回来啊?早点回来!姥姥没事儿,三十儿还给你包你爱吃的那个肘子馅儿的饺子吃,肘子饺馅儿我刚过了阳历年就买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姥姥说的话让周觅想哭,她心里被酸楚和甜蜜占得满满的,掛了电话她就掉头往她们队长的办公室去了。 “黑鹰”的队长容雪,叫著个听上去让人深感冰雪消融春风拂面的好名字,实际上却有著天使的面容和魔鬼的手,空易拉罐从上拋到落地,她能打出七枪同一个弹孔的恐怖成绩,在空降兵军特战旅里“铁娘子”的名號叫得响噹噹,是个基本没人敢惹的存在。 但其实是个很讲道理的小姐姐。 周觅从来不愿意自揭伤疤跟別人说她家里的事,但这次是不说实话假就没法请,她站在容雪面前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都说了,容雪全程听著没说话,等她说完,敲著键盘啪啪啪地亲自给她打了一张情况说明似的请假条,二话没说地直接在上面签了字。 她亲自去给周觅跑了一圈流程,最后把批假的条子给她,这会儿周觅才有机会看一眼时间——这假竟然也给她批到了初六。 在周觅心急火燎地往老家赶的时候,霍棠在腊月二十九的上午回到了濮寧。 临走她还劝秦知夏“船到桥头自然直”呢,换到她身上,她站在家门口其实也有点打怵。 毕竟这半年了,跟家里唯一的一次联繫就是那张她入队时的集体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霍棠跟她爹都一个德行,俩人互不相让地谁也不理谁,杨艺倒是有个捷径——她总跟她闺蜜通气儿,她一问庾慧秀,庾慧秀就去问沈驍,折了一圈之后她老妈的確是绕过她把她情况了解了个一清二楚,然后转回头的指不定哪天,不做人的沈队就会尽职尽责地把他杨阿姨的嘱託带给霍棠。最离谱的一次,是十二月某个周日的下午,沈驍给她拎来了一袋子暖宝宝…… 每次说起来两个老妈引出的话题,都跟绕口令似的,办公室楼下,沈队面无表情地把沉甸甸的一口袋“温暖”递给了她,表情有点难以言喻的微妙,“你妈跟我妈说你怕冷,我妈说这边天气湿冷又没暖气,特意邮过来的,让我给你。” “我……”霍棠尷尬得想去墙角打倒立,她搓了把脸,你你我我的来回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像样的话来。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没卖暖宝宝的啊?就算没有,他们家杨女士从濮寧买了寄过来行不行啊?这么折一下算怎么回事,这是单纯的“送温暖”吗?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到后来她还是没忍住,把这句槽吐了出来,没想到沈驍竟然顺顺噹噹地接了一句:“你没给杨姨说过营区地址吧?她给你往哪儿寄?” 於是霍棠又被噎住了。 沈驍说:“你也不用尷尬,也不算什么的事儿,我妈寄了就寄了,我顶多算是帮她跑个腿。” 霍棠当时已经麻了,乾脆破罐破摔地直截了当问他:“我妈和小鱼阿姨她们俩啊……你不会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吧?” 沈驍揶揄地挑挑眉,嘴角勾著一点让她品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笑,淡淡地回了一句,“她们安排她们的去,只要我们心里坦荡,別人心思就都是白费的。” 霍棠当时拎著一袋子暖宝宝,避开了沈驍的目光,摸了摸鼻子没吭声,心说:那其实我心里也没那么坦荡…… 她胡思乱想著就走神儿了,標枪似的在家门口戳了半天,知道她今天回来,一直站书房窗边上暗搓搓监视大门动向的霍穆之终於按捺不住了,打开窗户拍著窗框就冲外喊:“怎么著你回来站岗啊?公司传达室的大爷放假回家了那边正好缺个人,要不你上那站去吧?!” “嘿?!”霍棠还没等进屋呢就被吼了一嗓子,顿时就啼笑皆非地抬头想回她老爸一句,还没等她这边开火呢,听见动静衝进书房的老妈就先开炮了,“闺女回来了?孩子刚回来你就来劲,今天早饭你是背著我吃火药了是吧?!” 杨艺的动静从窗户大敞的书房传到楼下,与此同时,家里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霍霖没头苍蝇似的从台阶上衝下来,飞身一扑就把霍棠给抱了个满怀,“姐你可回来了!想起我了!別听老爸的,他其实特想你,一早起亲自下厨给你做的酱牛肉,你没回来他愣是没让我吃!” 霍棠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到了后来已经笑得控制不住了,方才站在家门口的那点彷徨踌躇被家里这几个活宝闹了个烟消云散,她看著霍霖一手拎起她的箱子,一手拉住她的手,小牛犊似的闷著头拽著她一路上了台阶,忍不住笑骂著揶揄起来,“小兔崽子,这半年是擼铁去了吗?手跟钳子似的这么大劲儿。” “对啊,真练半年了,这天天放学给我忙的,”霍霖进屋把她行李放在一边,抓著她手就往自己肚子上放,非得让她感受一下自己这半年的健身成果,“你摸一下快点!八块腹肌,贼帅!” “个儿都没躥起来呢你有个屁的腹肌!”霍棠哭笑不得地朝他肚子上拍了一巴掌,在霍霖的抗议声中抬头看见老爸站在楼梯转角色厉內荏地瞪她,看见老妈跑过来抱住她二话不说地吧唧就亲了她一口,看见一切如旧的家里为了过节而添置的年宵和各种红彤彤的小摆件,也看见了沙发后面的墙壁上,原本的壁画被摘掉了,取而代之掛上去的,正是她和队里的那张大合照…… 那上面还有陈川,周觅也笑得开朗,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她回抱住老妈,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深深嗅一口满屋子飘散著的熟悉的饭菜香,被这人间烟火气填满肚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年了…… 半年前偷著跑去第四旅报到的事情还歷歷在目,但在经过了这半年生死和歷练的洗礼之后再回头看,仿佛又已经成了很遥远的记忆,曾经的反抗是少年热血烧出来的反骨,而如今,那骨骼在经过了数不清的磨链之后,已经被成为了她坚不可摧的鎧甲。 她原本对未来怀揣著强烈的憧憬,此刻,她对实现梦想又多了无比坚定的信心。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她再也不用从家里逃走了。 在她选定的这条路上,在独自闯荡了五年多以后,她终於得到家里所有人的支持。 她的爸妈在用客厅里最醒目地方的那张放大数倍的集体照,无声地告诉所有来到家里的客人们——我们以我们的女儿为荣。 第72章 春节 大年三十,全国各地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周觅赶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到了家,小舅舅倒是真没骗她,姥姥虽然走路还有点儿没劲,但这个岁数里她恢復得算是很快的了,精神头很好,年三十的晚上周觅和小舅妈一起把饺子馅儿剁好了,老太太还兴冲冲地给她们调了个肉馅儿。 ——芹菜青椒肘子肉馅儿的,老太太的独门绝技。 肘子肉饺馅儿吃起来口感跟普通的肉馅儿不一样,买肉的时候经常碰到摊主说她老太太用肘子做肉馅儿太浪费,姥姥却总是很豪爽地一摆手说“我孙女儿就爱吃这口儿,怎么吃还不是吃,都一样!” 这口芹菜青椒肘子肉馅儿的饺子,是周觅对过年最深的执念,也是她对於亲情最珍贵的幸福感。 守岁看春晚,到了十二点,电视里面开始倒数计时,家里就放鞭炮吃饺子,几代人过年的传统延续到现在,偶尔在这里面,也能加点別的乐趣——比如抢头香。 但凡有点名声的寺庙里,大年三十儿的大半夜都能挤个摩肩擦踵,前去上香的人围著大雄宝殿外面巨大的香炉蓄势待发,每个人都在屏息等待庙里的最后一下钟声敲响,抢在农历新年刚刚到来的一瞬间,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祈求一个明年平平安安財源广进的好兆头。 周觅没执念到这个份儿上,她没想去挤破头地凑热闹抢头香,但是老太太岁数大了,又病了这么一场,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一年,她就想去诚心诚意地给老人求个平安,就像她刚上大学那会儿,姥姥给她求那个护身符保平安一样。 她提前跟一个发小约好了一起去,所以过了十二点,放完了鞭炮也吃完了饺子,她哄著老太太去睡了,跟外屋还在各自拿著手机发拜年信息的小舅舅一家招呼了一声,拎著车钥匙就出了门。 车就是那台她走哪就得带哪的重型摩托,去年出事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告別了摩托车,后来去“黑鹰”之前她把车託运回这边了,姥姥问过她一次,车怎么不骑了,她只说训练太忙没时间出营区,顾不上了。 车就停在姥姥家楼下,这么久了,车衣也没怎么脏,看得出来在老太太住院之前,她应该总是下来给车收拾卫生…… 他们这边香火很旺的那个寺庙在郊外的半山腰上,上山的路好几个u形弯,白天都不太好走,到了晚上就更险了。换在以前周觅是绝对不会在大半夜走这种险路的,她怕万一跑不好摔一下子她这辈子的空飞梦就葬送在u形弯上了,但现在无所谓,任她风驰电掣,就算摔个头破血流,养好了伤她也能爬起来再战。 她那发小儿是个男生,后来转学到这边之后认识的,是个野路子的赛车手,专门跑机车比赛的。周觅开始玩摩托之后,以往周觅放假回来他还勾搭她去跑比赛,但周觅不敢冒险,拒绝了几次之后他也就没再提过了,今天看著她大半夜一路踩著油门咆哮著眨眼就到了近前,惊讶地打量她半天,“不是不跑夜路吗?怎么转性了?” “不一样了唄,”周觅把头盔摘下来甩了甩头髮,豁达豪迈的声音,谈论起曾经的折戟已然毫无芥蒂了,“老娘『软黄金』的身体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啊,疤痕是我的勋章!不怂,走啊?” 於是两台重型摩托发出野兽似的咆哮,大半夜就卷著满地红彤彤的鞭炮碎屑出了城,一路追风逐电地上了山。 凌晨一点多的寺庙里人已经很少了,喧囂过后满院子红灯笼衬著灯火通明的仿古建筑將深夜的静謐渲染回来,人虽然少了,但写著“法物流通处”的小店还开著。 周觅上了香,给姥姥求了个平安健康长寿,转头就在那个小店里看见了绿绿掛成几排的小掛件。 她定睛一看,顿时乐了——居然是她姥姥给她求来,后面又让她转送给李宇飞的那个同款祈福签。 李宇飞知道她出事儿之后私下里曾经一度要把那个护身符还给她,她始终都拒绝了,理由就是“回来还可以再买”,没想到今天缘分这么赶巧儿,抬个头就看见了。 过了几年,祈福签外面的绸缎绣袋也更新了,样子更精巧,顏色也更多了,周觅兴冲冲地买了五个,准备把跟之前那个样子很像的红色的那个留给姥姥,剩下的准备下次再见面的时候,给霍棠、知夏还有蒋檀一人一个。 李宇飞已经有了就不给了,她在“黑鹰”跟新队友们混了这么久,感情不是不好,只是她们都不知道她那个关於“护身符”的故事,她没事儿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因此也没打算要送。付了钱请在店里帮忙的居士给装了个袋子,她和朋友就准备下山,刚走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她又转身折了回来…… 朋友看她又买了个绿色的小绸袋,觉得她就这么夸这个装满护身符的口袋站在路边去卖货也已经毫无违和感了,不禁奇怪地问她:“这又是要给谁?” 周觅把那个小绿也放进了口袋里,想起宋遇白,嘴角不由勾起了一点满含期待的笑,“老同学。” 那男生福至心灵地惊喜起来,“给我啊?” 接著被周觅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呸!” 发小的玻璃心碎了,“这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凌晨!我陪你又跑车又上香又吹风的,就连一个十块钱的护身符都不值得吗?!” 周觅终於良心发现了,笑著上车打著了火,“这个不行,你换个別的,一顿饭什么的我还是可以答应的!” 发小瞪她,说起早年前春节小品那个家喻户晓的梗,“海参炒饭啊?” “哈哈哈哈行,”周觅利索地戴上头盔放下了面罩,声音有点被遮住了,不过丝毫不影响她豪放的气质,“等回头儿我找个叫海参的师傅给你做!” 大概是因为遇上了宋遇白,又正好遇到了同样很投脾气的队伍,周觅自愈得很快,到了这时候,基本已经找不到当初在医院半死不活的影子了。 她知道这次回来之后,未来的一年大概就回不来了,左右她也没什么忌讳,就想在归队之前去一趟梁城,去公墓上看看父母。 大年初三的时候,她坐早上最早的一班高铁回去了,以往她是扫了墓就走,因为这座城市里再没什么值得她停留的理由,但这一天,她却进了城。 ——因为宋遇白也放假回来了。 俩人避开了人潮,约在了一家偏僻的茶餐厅,周觅打车过去的时候,宋遇白已经在等她了。 他灰色的大衣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白衬衫外面套件米黄色的毛衣,看上去温润儒雅,让人很舒服的样子。周觅进了餐厅一眼就看见了他,接著眼睛就有点挪不开了…… 宋遇白冲她招招手,等她走过去的时候,爽朗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能回来。” 宋遇白是那样的长相,平时眉眼疏朗,总透著些寡淡的味道,但当他表情鲜活起来、开怀谈笑的时候,就又变成了浓顏,眉眼生动又灿烂,目光专注的时候,总会有温暖又包容的情绪透出来。 恰好在扫墓回来、心里被山间冷风吹到凉透的周觅心里暖了一下。 周觅脱了外套,捧起他倒的那杯热茶来捂手,“我扫墓啊,就是今年比往常早点……怕之后请不下来假了。倒是你啊,我本来就问你一下,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你还真在家。” 宋遇白笑著给她续了杯茶,“你晚一天就约不著我了,我明天就回基地。” 周觅觉得不可思议,“你们春节还忙?” “手里有项目,”宋遇白说著把菜单给她推了过去,“看看想吃什么,不是一直叫囂著想吃这边儿的东西?” 周觅不怎么在乎地摇摇头,可能是屋里热气一烘脑子就不怎么好使了,她鬼使神差地、非常顺溜地就说了一句:“我是想吃你做的。” 她刚一说完,两个人一起都愣住了…… 宋遇白扶著眼镜咳嗽了一声,周觅猝不及防把自己陷入尷尬,舔了舔嘴唇装模作样地喝了两口水,不咸不淡地打著磕绊解释:“就可能……生病住院的时候吃的东西,回头儿都觉得特別好吃,就会总想,嘿嘿……哈哈哈。” ……她还不如不解释呢,解释完了,迎著宋遇白若有所思的探究目光,觉得他那眼神跟x光射线似的,嗖嗖嗖地往她身上戳,让她那点悄咪咪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周觅难得尷尬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目光在四周乱看,就是不敢再落到对面那温文的男人身上,转了一圈,终於在余光瞥见她外套的时候想起来了一样救命的东西。 她连忙把那个顏色沉雅的小绿绸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隔著桌子放到了宋遇白面前,“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这是……”宋遇白拿起来看看,瞭然地又笑了起来,“保平安的?” 周觅实在觉得跟个智商水平不在一条线上的人说话很痛苦,她麻木地看著他,纯粹就是为了岔开刚才的尷尬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 宋遇白的目光也很麻木,他嘆了口气,拿起那个小平安符,正面朝著她,指了指上面真真切切用金线绣著的“平安”二字。 周觅齐刷刷的白牙在嘴唇上磨了两下,一言难尽地捂住了脸…… 入夜之后的濮寧,霍棠的老妈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几乎做了个跟周觅白天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作。 她手机屏幕还亮著,上面是个微信窗口,最顶上的署名是“小鱼儿子”,最下面的最新消息是一条语音通话记录,时长1分52秒。 就在1分52秒之前,推託不过的沈驍奉母上的命令,打电话来给杨艺和霍穆之拜了个年,而庾慧秀这么安排的理由是,霍棠在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就已经给他们全家问过好了。 沈队觉得老妈的这个“全家”的概念里可能已经不包含自己了,毕竟从霍棠回家到现在,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繫是大年三十那天他在歼击大队的群里发了个拜年红包,霍棠抢了红包之后,给他回了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霍大小姐完全没有要“討好领导”的自觉,给他这个队长拜个年什么的,估计这事儿可能就没进过她的脑子。 沈驍过年没回家,但奈何母命不可违,他和杨艺有微信,因此明知道老妈按著什么心思,他还是硬著头皮打了。 结果猝不及防的尷尬忽然就不在他身上了…… 他给杨艺和霍穆之拜年,杨艺当时正在搓麻將,手气好得不得了,连带著情绪也特別亢奋,一叠声地就准备给他和霍棠创造个聊天的机会,“嗐,我一早就猜到这电话肯定是你妈让打的,没关係不管怎么样阿姨都谢谢你过年还想著叔叔阿姨啊,誒小沈,你要跟棠棠说几句吗?你等会儿啊我给你喊她——” 接著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对於“棠棠”的深情呼唤。 沈驍本来也想著掛了这个电话也微信问问霍棠这几天在家怎么样的,正好杨艺喊,他也就等著了,没想到最后等来一句清脆的少年音—— “妈你別叫魂儿啦!我姐早就出门浪去了!” 杨艺当时忙著摆牌,手机开的是免提,於是沈驍知道了,他的队员霍棠小同志,在大年初三的晚上八点半,又浪得没影儿了。 霍穆之出去应酬了没在家,杨艺跟著儿子一起坐在沙发上,动作一致地弯著腰捧著脸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儿子啊……咱俩是不是把你姐这姻缘搞砸了啊?上次你姐玩失踪,你让沈驍去夜店找人,这会儿这又是……” “不能,”霍霖木呆呆地看著前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杨艺还是在诛心,“我姐可能本来也没姻缘……你说你和小鱼阿姨整天牵线搭桥搞得热火朝天的,但年轻人的缘分啊,还是得自己认可,你们折腾也没用。” “不对啊——”杨艺倏然反应过来,揪著霍霖的耳朵就把儿子给从沙发上薅了起来,“这感情上的事儿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是不是早恋了,啊?你个小兔崽子不学好!” “我早什么恋这是我姐的原话!”霍霖疼得跳脚又挣不开,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地被卡在沙发和茶几之间苦著脸求饶:“誒誒誒妈,鬆手鬆手!疼!真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 “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同一时间,濮寧的一间咖啡厅里,坐在李宇飞对面的霍棠拍案而起,激动地对著话筒据理力爭,“你听听,这周围,这优雅的音乐和这安静的氛围——队长你听见了吗?夜店能有这么安静吗?都放假呢这会儿早嗨到房樑上去了!” 沈驍在跟杨艺的那个语音电话结束之后犹豫了老半天,还是没忍住地给霍棠打了这个电话,他其实也没想干涉队员的私生活,成年人在休假期间晚上出去喝两杯解解压——这虽然不是他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也能理解,本来这都不是问题,但问题……霍棠上次喝多了。 他主要是不想让霍棠喝那么多,毕竟这会儿她回家了,再多了可能就没人接她了。 打电话本来就是想告诫一句,没想到霍棠这么紧张激动地解释了一堆,他越发地觉得有鬼,听见霍棠说“安静”,直接理解层面就上了个层次—— “你是跑厕所接电话了吧?” “我真没有……”霍棠有气无力地跟他澄清,整个人都崩溃到恨不得瘫在桌子上了,坐她对面的李宇飞终於看不下去,从她手里把电话拿了过来,给沈驍拜了个年,“队长,过年好,我是李宇飞。” 霍棠下巴垫在桌子上,用力抬著眼皮儿看她,硬生生把脑门都看出了抬头纹,她不知道对面沈驍说了什么,只是看著李宇飞用看戏似的目光好笑地盯著自己,时不时地跟沈驍说两句:“嗯,对,我和霍棠家里都是濮寧的……我挺好的,对,考研了,成绩还没出,但我觉得还行。” 她说著顿了顿,那边沈驍又说了什么,然后霍棠听著她说道:“您放心,我们不是在酒吧,是在咖啡厅,就是坐著聊聊天……好,那我跟她说。” 掛了电话,李宇飞把手机还给霍棠,替沈驍传话道:“沈队说,让你到家了发消息告诉他一声。” 霍棠倏地抬起头,微微愣住了。 第73章 抉择,女子地空飞弹连 春节过得快快乐乐,放假回来之后,各个部队新一年的训练也就快速步入了正轨,霍棠他们那几个要参加国庆阅兵的因为额外加了训练就更忙了,整天宿舍食堂训练场三点一线,霍棠什么额外的心思都没了,回了宿舍洗漱完倒头就睡,连贴面膜的次数都变少了。 二月中旬的时候,李宇飞考研的成绩出来了,她分数高得跟开掛了似的,等月底国家线出来之后,她在选择的学校和专业里,专业排名毫无意外地排在了第一。 霍棠毕竟是航校毕业的,等学校的复试时间出来之后,霍棠在训练的百忙之中抽空问李宇飞要不要帮她打听打听复试老师的风格和偏好什么的,结果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李宇飞对自己非常有信心,甚至她觉得她复试也有信心能拿到前三的成绩,但是最后她却没有去考试…… 司南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李宇飞已经在为考研复试做最后的准备了,她一旦沉心专研某种东西的时候对外界的感知力就会相对变得比较弱,说白了就是会有点傻,接电话听见他突如其来地问她还对地导感不感兴趣的时候,她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司南在电话里更进一步地说:“我是说,如果有个机会,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像我这样转行做地导?” “地导”——空军地空飞弹兵,以地空飞弹为主要装备,执行防空任务的兵种,在作战时既可以与歼击机相辅相成地实施防务作战,又与歼击机互为天敌。 李宇飞和司南一直有联繫,她知道司南后来离开航空兵部队去了地导旅,但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要跟他走同样的路,哪怕就是在此刻,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你这话没头没尾的,我现在好好的考著研,我转什么行?” “这个事儿吧……它有点复杂,”司南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语速很慢,透著显而易见的试图说服李宇飞让她动心的意图,“我们部队今年打算做个新的尝试,组建一支女子地导连,你应该也知道,咱们南部这边还没有女地导,所以目前战区领导们的意思是,先期可以先从陆军部的女飞弹兵那边抽调人手过来,同时也直接面向我们区域內的所有女兵进行招募。所以要的也不是上来就能打仗的成手,身体素质、体能和反应速度之类的必要项目达標,就可以入队参加训练。” 李宇飞听到这里,问道:“招多少人?” 司南回答:“一百。” 自己房间里,李宇飞轻轻“哦”了一声,却再没说话。 电话里,司南问她:“你就一点儿都不动心吗?” 李宇飞声音很淡地反问他:“我动什么心,跟我有什么关係?” 司南沉默片刻,终於还是忍不住问她:“在天上飞了好几年,连飞弹都打过了,你就甘心回来,干个文职?——我不是说文职不好,但习惯了在天上飞的人,你真能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第一,文职也未必平淡,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和前方衝锋的刀剑一样重要。第二,”李宇飞一边说一边把她的专业书翻过了一页,“我考的是科研岗。” “真不来?” 李宇飞看书的目光顿了一下,片刻后,她把书合上,將自己扔进了大床里,看著天板寥落地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这样挺好的。” “行吧,那我也直接跟你说实话了吧,”司南嘆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带著点儿不理解的倔强,“老实说我就压根儿没想到你能拒绝……其实我已经跟营区推荐你了。” 李宇飞古井无波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她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你怎么推荐的?” “我不是有你的几篇关於地导的论文么,你被停飞之后我给蒋檀医生了,这事儿你后来知道了吧?” 李宇飞点头,“嗯,我还知道檀姐后来把那几篇稿子给苏团看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司南说:“我把那几篇论文也给我们基地的领导看了,都觉得你写得不错,里面很多观点都是可以参考和探討的,后来我把这事儿跟蒋医生说了,请她从中帮了个忙,也告诉了苏团,那几篇稿子是你写的。” “然后?” “你的关係不是一直都还在第四旅么?然后就是我这边基地的领导了解了你的情况,去第四旅那边打听你,后来苏团就很痛快地把你的资料都提供给他们了。” 李宇飞对司南这种问都不问她一句的先斩后奏有点生气,但这会儿別说生气,就算砸手机也已经於事无补了,所以她深吸口气,控制著情绪,简短地问他:“最后的结果呢?” “后来就是前段时间,刚过完年回来的那会儿,女子地导连的连长人选定下来了,是战区参谋长那边按头硬从其他战区的兄弟部队那里撬来的,我说名字你肯定知道,是关兰。” 关兰,隶属於中部战区地空飞弹部队,32岁的时候成为全军地空飞弹部队最年轻的女教员,五年后掛帅带领所在队伍,在空军地导最高荣誉“金盾牌”比武的角逐中,从十余只精锐地导部队的激斗里脱颖而出,悍然折桂。 除了航空部队之外最关注地导动向的李宇飞不可能不知道她,因而在听见新组建的女子地导连竟然能把她请来做连长之后,原本对此始终没有过多反应的李宇飞,眸子倏然亮了起来,竟然瞭然地勾勾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你一说这名字,我就觉得新连队成功一半了。” “毕竟做这次新的尝试,没有人比她更適合执掌这『帅印』了。”司南顿了顿,接著说道:“所以最后就是——她来了之后,点名要见见你。” 司南声音平淡,但最后这句话听在李宇飞耳朵里,却仿佛平地起惊雷,炸得她脑子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沉默著,是因为这会儿脑子宕机说不出话,各种信息,有效的、无效的,纷乱繁杂地涌进大脑,她一方面在为了崇拜的人看好自己而高兴雀跃,另一方面又在为好不容易適应现状之后的又一次改变而悲鸣。 司南看她不吭声,又问了她一遍:“哪怕最终你还是决定不加入地导连,但跟关连长见一次面也会受益匪浅,机会这么难得,你真的不来吗?” 她当然知道机会难得,但她也知道,她去了,很可能就动心了,而她明明刚跟自己和解,劝自己接受了人生的另一种活法儿……她经过了多少努力才说服自己,下了多少决心,放弃了多少热血,其中的痛苦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 掛了电话之后,李宇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了良久,最终还是跟爸妈说了情况之后,定了一张飞麟阳的机票。 司南说得对,即便她最后没有选择重新回到这里,她仍旧想见一见关兰这位地导部队里当之无愧的巾幗英雄。 关於见面,她在一路上做了很多设想,没想到最后她们却聊了很多。 关兰问她的情况,问她后面的打算,而她也知道了,新组建的女子地导连,报到的时间就在3月18號。 真巧,她考研的复试时间也是3月18號。 复试她十拿九稳,被入取不存在任何变数,而地导这边……她已经在歼击大队经歷了一次停飞,她没有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的信心。如果她要为这个充满不確定的未来做出尝试,就意味著她要放弃稳定上学的机会。 那个瞬间,李宇飞甚至有一点厌烦,她觉得老天爷总是在跟她开玩笑,在她意气风发的时候折断她的翅膀让她走投无路,却又在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对人生重新有了更详尽的规划之后,又给她横插了一道不得不去做取捨的选择题…… 她把困境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兰,关兰没有过多地劝她应该选择什么,只是问了她一句:“你心中的热血,都已经灭了吗?” 她茫然地抬头看人,迎上了关兰平和沉定的目光,看见她鼓励地对自己笑起来,“术业有专攻,科研也好,地导也好,我相信你都能做好,但我希望你最后能选择一条你最想走的路。” ——最想走的路。 从小到大,她曾经以为她最想走的路就是去做太空人,飞行员,折戟之后,被削掉了翅膀,她拼命说服自己,沉下心来搞研究才是如今最適合她的方向。 可是真的喜欢吗?真的想走一辈子吗? 其实不是的,否则的话,她利用课余时间当兴趣专研的,就不该是地导了。 想走的路就摆在眼前,可未来却模糊不清,她习惯了深思熟虑,在她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的行为模式里,从来没有过拍脑门儿做决定的经歷。 但是在这一次,她却这样了。 3月18號那天,她收起了航院复试的通知书,重新换上了她那已经封尘半年的军装,走进了南部战区空军地空飞弹部队第63旅,將报到证交给了刚刚成立的女子地空飞弹连,亲手为自己拉开了崭新军营生活的帷幕。 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淌过前方路上所有的荆棘,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这一次,所有的力量都来自热爱,她觉得,她真的可以。 第74章 空军助力脱贫攻坚 因为地理条件限制,地导第63旅通常都是跨区机动开展实训,但基地就在麟阳,从濮寧到麟阳,李宇飞终於又回到了这片她几个月前为之拼搏奋斗的土地上。 她纠结的时候没跟霍棠她们说,直到做了决定,在新组建的女子地导连报完到都安顿好了之后,才在群里面发了个位置。 那会儿正好是晚饭时间,霍棠和秦知夏正在操场上散步,千里之外的周觅正叼著给自己加餐的牛肉棒,抱著手机骚扰宋遇白,三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两声,李宇飞的消息进来,看见她的定位之后群里瞬间就炸锅了。 “你跑麟阳干什么去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你今天不是应该在航院复试吗?” 消息接连不断地进来,李宇飞就手照著放在桌上的书本材料拍了张照发了出去,照片最上面是个空军蓝外皮的笔记本,上面是中国空军的標誌,下面清晰地印著两行小字“空军第六十三旅——女子地空飞弹连”。 照片刚发过去,没过几秒,霍棠就发起了群语音,李宇飞真切地笑起来,起身出宿舍接了电话,她自己明明也是心情激盪得难以平静,接了电话却假作淡定,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声:“餵?” 霍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周觅那边就声势浩荡地扯著嗓子抢了先,“好啊你李宇飞!你到底怎么回事,赶紧招了!” 李宇飞掠过了自己那纠结了大半个月的灰暗日子,把事情跟闺蜜们讲了一遍,末了说:“周觅离得太远就不指望了,知夏我们仨之后可以看看,等什么时候休息能碰到一起的话,聚一下。” 秦知夏说:“就得看这个月了。” “对,”霍棠也附和了一句,“队里四月又开始集训了,然后我和知夏现在也开始加入战备值班了,过年那会儿前辈们帮著值了好几个,虽然他们都说不用还,但我俩还是想抓紧多值几个顶上去。” “我今天听说这边准备跟第四旅开展常態化的联合攻防演习,”李宇飞这样的性子,除开被停飞那会儿,平时情绪波动大点的时候都少见,说话永远平平淡淡没有高音,此刻聊到这里却忍不住地嚮往期待起来,声音里甚至多了点跃跃欲试的兴奋,“以后要成为对手了啊朋友们。” 霍棠朗声笑了起来,“那到时候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宇飞站在宿舍里走廊的尽头看向窗外,营区已经亮灯了,她刚来,还不知道不远处的一栋大楼是什么地方,只是看到在夜幕下,那栋楼大门上方中国空军的標誌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神圣不可侵犯,燃起她压抑已久的热血,让她心头髮烫—— “我也一样。”她轻轻地对曾经的舍友们说,眸光越发地坚定起来。 霍棠和秦知夏之前一直多少都有点顾忌,怕勾起来周觅和李宇飞心里不是滋味儿,都避讳著很少去谈航空兵这边的事情,但现在周觅在“黑鹰”站稳了脚,李宇飞接住了地导部队拋出的橄欖枝,大家总算都从去年的阴霾里走了出来,掛了电话秦知夏开玩笑,说她们四个现在有空飞有地导有空降兵,已经是个能组成作战小组的编制了。 霍棠心里高兴得恨不得在操场上跑两圈,但刚吃完饭的胃口经不起她嘚瑟,她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能抒发感情的渠道,灵机一动朝著她们四个的群名下手,把原来再简单不过的群名“306”改成了“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改完就被周觅发现了,依旧很欠抽地在群里发了一句:“你看,棠棠高兴了只能改改群名,我就不一样了。” 霍棠懟她:“可不是不一样,改群名你都没赶上热乎的。” 周觅老神在在地打字回她:“刚忘了跟你们说,老娘明天要出任务了——真刀真枪实战的那种!” 霍棠一连在对话框里打了好几个大问號。 毕竟兵种不同训练体系也不同,霍棠她们对空降兵和地导的训练內容和方式完全不了解,听周觅一说,她固有的思维下意识的反应是“有敌来犯”。 她一回问號周觅就知道她理解错了,但任务的具体內容她是不能说的,因此只把队里的情况跟霍棠解释了一下,“跟你们不一样,『黑鹰』这边一直是推崇实战练兵的模式,经常跟兄弟部队和边境武警什么打配合搞支援,就像上次三十进十选拔那会儿她们来狙击我们,也是因为这个。” 霍棠回了一个“了解”的表情包。 那边周觅还在拉仇恨,“想不到啊,最先『下海』的居然是我,你们几个明天就好好训练的吧,加油哦亲!” 秦知夏在最后默默地打了行字,轻轻巧巧地帮霍棠搬回了一局:“我们明天也不训练,我们明天上山『春游』去。” ? 秦知夏说的“春游”其实是去平州附近的贫困县开展对口帮扶。 空军在全国“坚决打贏脱贫攻坚战”的大背景下开展脱贫帮扶工作,南部战区这边在辖区內以旅和基地为单位,实行每个部队对口帮扶一个贫困村的工作部署,第四旅对口支援的泉海沟村在国家级贫困县境內,地处深山,是平州附近区域內贫困面积最大、贫困程度最严重的少数民族村,贫困地区“老、少、边、山、穷”的特徵一个不少。 曾经这里交通不便,基本处於与外界相对隔绝的状態,村民信息闭塞,受教育程度不高,儿童輟学下地干农活几乎是挨家挨户的“传统”,可即便全家的劳动力都搭在了田地里,雨季一来,雨水倒灌房屋倒塌农田被淹,温饱仍旧是这里的最大难题,了解了情况之后,当初这块最难啃的骨头,是第四旅主动领的任务。 从定点帮扶结对子那天开始,第四旅跟泉海沟的贫困死磕了几年,“空军蓝”几乎成了村里人眼中最亲切的色彩,连他们旅的大老板都已经换过两位了,对泉海沟的接续帮扶却始终没变过。 ——他们每年会组织建设一个基建项目,每半年会开展一次问题民主协商会和健康扶贫义诊活动,帮扶的范围,几乎涵盖了泉海沟的方方面面。 到了现在,他们跟泉海沟的村党支部密切配合,协调自己部队和地方解决资金问题,陆续投资改善了村容村貌和基础设施,修建了直通村里的马路,曾经进村只能靠走、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崎嶇山路不见了,村里的“蓝天渠”开凿贯通,雨季雨水倒灌的问题解决了,联合科技局邀请农业专家教授栽种和养殖技术,村民们的钱袋子陆陆续续地也有了底,而在去年“蓝天希望小学”的落成,也终於让第四旅对村民们兑现了“孩子们上学一个都不能少”的承诺。 战区按照部队给任务,落实到第四旅內部,在“脱贫摘帽”的整体方针政策下,他们又按不同的责任领域,將扶持工作落实到了不同的队伍。 比如歼击大队,他们对口支援的单位就是“蓝天希望小学”。 坐在车里,霍棠打开窗户看看盘山道上全部来自他们营区的浩荡车队,觉得很新奇。 她上学那会儿学校组织过针对贫困县和希望小学的捐款捐物,但自己作为歼击大队官兵代表来到对口支援的村子开展帮扶工作,这还是第一次。 不只是她,坐在旁边的秦知夏和左旋,也一样是第一次。 就是因为没经歷过,沈驍才让孟凯歌带著新入队的三个人过来“见见世面”,好让他们对训练之外队里的工作有个更深的了解。 “队长怕整天训练把你们脑子训傻了,”坐在霍棠前面的秦天扬看她开了窗户,回过头跟她们说:“每年三月营区各部门对泉海沟的集体慰问,別的队不知道,反正我们这边都是会让新人过来的,一直都是老带新的组合。” 坐在霍棠旁边的秦知夏一路都在好奇地往外面张望,“现在看著这地方,搞乡村游的条件都有了,实在不像你昨天跟我形容的那样。” 她说话也没喊个名字,霍棠本能地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当时还懵了一下,“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跟你说?昨天做梦了啊?” “她跟我说话呢,”秦天扬乾脆从前面拧了半个身子,探头转过来面对著她们,兴冲冲的样子,“其实最穷的时候我也没赶上,但后来在师父手机里看过照片,当年就这个上山的路,光草都能有半人高,雨季水衝下来根本看不见路,那会儿村里不通自来水,一下雨还经常断电,挨家挨户搭的房子漏风漏雨的,赶上没电了,还得点煤油灯,你们是不知道,我光看著那照片都觉得触目惊心的,不知道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现在好了,都解决了,待会儿进村你们就能看见了,哪哪都不一样了——誒,那照片师父应该还有,回头儿你们可以找他看看。” 说是“你们”,但其实这人从始至终看著的人只有秦知夏,霍棠目光在他和认真听讲的小可爱脸上转了两圈,发现秦知夏似乎对秦天扬专注的目光很习惯了,不禁咂著嘴摸著下巴犯嘀咕,“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嗯?”秦知夏激灵了一下,反应过来,也没觉得尷尬紧张,只是顺手跟按大狗头一样把秦天扬扭过来的脑袋按了回去,对霍棠眨著眼睛甜甜地笑了一下,“没有啊。” 秦天扬原本想解释,被秦知夏按回去之后就默契地缩著脖子当起了隱形人,霍棠朝秦天扬的位置看了看,若有所思地回过味儿来,偏头悄悄地对秦知夏咬耳朵,“小可爱,你很不对劲啊……” “哪有!”秦知夏用气声否认了一句,怕霍棠再说什么,连忙伸手把她的嘴捏住了,硬生生把她捏成了一只小鸭子。 她俩玩闹惯了,猝不及防就这么你来我往地闹了几下,后面的双人座上只有左旋自己,他在后面抻著脖子饶有兴趣地看热闹,等她们打完了,扒著霍棠的椅背给了评论:“你们女生打打闹闹跟小猫打架似的。” “什么叫『小猫打架』?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形容词?我们闹这叫感情好,”霍棠不愿意听他这话,拍开他扒在自己椅背上的手,回过头皮笑肉不笑懟他:“换你身上就不是这样了,要尝试一下吗?” “不了不了,前天对抗空战我已经被你追得够够的了,”左旋从善如流地缴械投降,本来他找霍棠说话也不是为了抬槓的,开了个头,这会儿就直截了当地小声问她:“我是想问你,你们女兵一般都喜欢什么啊?” “这哪有『一般』啊?”霍棠看傻子似的看他,“每个人喜欢的肯定都不一样啊。” 这会儿车速渐慢,在村头倒车,挨著前面车队停车的位置停在了最后面,车上的官兵们有序下车,歼击大队包括孟凯歌在內一共就来了他们五个人,都坐在了后面,趁著等下车的功夫,左旋站在霍棠后面,又追了一句:“你就按你觉得的,给我个建议。” 霍棠莫名其妙地皱起眉,那边同样听了个全程的秦知夏站在前面,没回头,身子却往后倾了倾,挨近了霍棠,小小声地给自己扳回了一局,“棠棠,你们两个也很不对劲啊?” “我跟霍棠啊?”本来彼此的距离就都很近,加上开歼击机的人,听力视力都比常人灵敏不少,左旋一个字没漏地听见了,啼笑皆非地连忙否认,“你可別扯了,我俩这坚不可摧的兄弟情,比山高比海深,牢不可破,绝不改变。” 霍棠若有所思地往前面看了一眼,跟他们同车的航医大队正在下车,她意味深长地笑著点点头,也对秦知夏说道:“他说得对。” “嗯?”秦知夏莫名其妙,霍棠推著她下车,却不肯再说了。 跟著航医大队一起过来的蒋檀一路上都在拿手机工作,最近空地勤的食堂要更新食谱,她这边要出一份新的营养配比表,这事儿就是常规工作,不算急活儿,但反之一路上也没別的事儿,她就拿著手机顺著思路把新的內容在备忘录里都写了下来,准备回去整理一下誊在表格上,这活儿明天就可以交了。 下车的时候还差最后一点,她不愿意留个尾巴,就低头努力地敲字,走了没多远就在航医的队伍里落到了最后,接著脚下就忽然被一块洼地绊了一下—— 那真是猝不及防的一下,手机在瞬间脱手,整个人无可阻止地朝著前方地面扑了过去,蒋檀唯一能做的只有眨眼的瞬间做好了吃一记痛的准备,她忍住没叫,后面从车上下来的霍棠和秦知夏却嚇了一跳。 “檀姐!”霍棠下意识地喊了她一声,抢步上前,但身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有人比她更快地冲了出去!—— 在蒋檀摔倒之前,左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让蒋檀有种胳膊脱臼的错觉,她本来就摔倒没有重心,被这力量强硬地扯回来,紧接著的下一秒,左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带著她站稳了。 她站稳的瞬间左旋就鬆开了手,目光却很关切,“没事吧?” “没事,谢谢。”她淡然地笑起来,为逃过的一劫长出口气。 “……那就好。”左旋点点头,往旁边走了两步捡起了蒋檀的手机,回来给她的时候,手机来电的震动却响了起来。 还想说什么的蒋檀被电话打断,她拿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古怪起来—— 居然是周觅打来的。 第75章 边境缉毒 电话一通,周觅的第一句话就是:“檀姐……我杀人了。” 蒋檀手一抖,差点又把手机掉地上。 周围都是周觅的熟人,她这电话第一时间打给了自己,蒋檀猜她大概是不想让霍棠他们知道,所以走远了点,避开了霍棠他们。 “你是执行任务过程中击毙了敌人吗?”在远离人群的过程中蒋檀迅速消化信息,同时整理了一下思路,她声音没有透出一点惊讶,始终平静温润,“別怕,深呼吸,冷静下来。” 周觅紧绷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自己也是崩溃的,“我深呼吸到都快缺氧了!” 这么一句话,如果不是蒋檀职业素养够好,都能把她逗乐了。 能这么说话就证明其实精神上並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紧张和焦虑很大程度上是源於“击毙敌人”这种行为本身所带来的压力。 蒋檀想了想,轻轻地问她:“你们任务成功了吗?” “那肯定成功了……”周觅声音闷闷地说:“不然我也不可能现在有工夫给你打电话了……” 现在周觅和第四旅这边已经跨了战区,彼此间的动向其实是不太好说的,尤其是她去执行任务这种情况,蒋檀不知道她的任务是不是涉密,也不好直接问,心理援助绕开了靶心,问题解决起来就比平时更难一些。 蒋檀的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队伍已经一路从村口到了希望小学。左旋刚才帮蒋檀捡电话的时候看见了来电显示,这会儿霍棠和秦知夏也已经知道她在跟谁打电话了,那边帮著给学生们分完新学期的学习用品,霍棠寻了个空找到已经戴好听诊器准备给学生们做基础检查的蒋檀,“檀姐,刚才是不是周觅?她怎么了?昨天跟我们说是要去出任务,是不是……” “没事,”蒋檀面对霍棠紧张的一叠声询问,抬抬手给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表情有点微妙,“而且可能还……立功了。” 霍棠懵了,“啊?” “明明立功了,还苦著一张脸,”操场的篮球架子下面,周觅一动不动蹲在阴凉地里,看著自己的手怔愣出神,陆子麒过来找她,离了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抬手给她扔了瓶水,她跟脑门上长眼睛了似的,看也不看地抬手稳稳接住,听见走过来的陆副队挖苦她:“矫不矫情?” 周觅懨懨地瞪了她一眼,把水放在了边上。 陆子麒把水拧开了,硬是逼著她又接了过去,“凉的,喝一口,冷静冷静。” 周觅烦躁地仰头直接干了半瓶,末了一抹嘴,一点没客气地吐槽她们副队长,“掩耳盗铃。” 陆子麒衝著她开嘲讽,“平时训练的时候就属你叫囂得最厉害,真让你打枪了,反而怂成这样,你说你丟不丟人?” “这是怂吗?这是人之常情好吗?你第一次枪上见血的时候你什么感觉啊?”周觅偏过头去懒得理她,“要真是怂我当时就不可能扣扳机……我知道章鸣晨当时就在我后面,枪的保险都拉了,我要是怂,她肯定就把那枪补上了,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她们这次的任务是支援边境缉毒警打击一伙警方盯了两年之久越境毒贩,被缉毒警与武警追捕的过程中,贩毒团伙劫持人质逃窜到了西南边陲深山中的边境线附近,一旦让他们越过边境线,这伙毒贩必定会杀害人质,同时会遗留无穷祸患,所以无论如何,必须把他们在中国境內逮捕归案。 但是那边原始热带雨林植被茂密,范围极广,他们借著地形优势,藏匿在深山里跟缉毒警已经周旋了几天,终於锁定了包围圈,但是同一时间,他们也分析出来,毒贩极有可能从边境河上坐船逃脱,周围地形复杂,毒贩有枪有自製手雷,为了保证人质安全同时顺利实施抓捕,边境禁毒局出於封死毒贩乘船跑往境外的可能,向空军提请了空中力量的支援。 作为“黑鹰”的老大,容雪是个极其信奉实战练兵理念的人,正巧去年队里来了新人,她听说之后就主动把这次任务接下来,让陆子麒和章鸣晨带著去年刚入队的新人过去了。 任务对“黑鹰”来说不算困难模式,今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们的直升机把毒贩堵在了內河流域,毒贩果然狗急跳墙要撕票,最后击毙毒贩解救人质的那一枪是周觅开的。 其实她连飞机都没下,直升机悬停的瞬间完成了瞄准击杀的动作,哪怕真就血溅三尺也落不到她身上一星半点,但得益於她那歼击机飞行员標准、双眼裸眼视力在c字表上能达到1.0以上的视力,加上瞄准镜的加持,哪怕是当时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她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毒贩脑浆迸裂红白飞溅的那个瞬间…… 视觉衝击太大了,以至於现在回到营区,她都有种那些触目惊心的顏色落到了自己手上的错觉。 “我当时表现得可比你稳定多了,”陆子麒坐在了周觅旁边,想起自己执行任务第一次手上见血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哼笑了一声,“也就是晚上做了做噩梦。” 周觅挑眉抓了个重点,“把室友半夜嚇出屋的那种?” 陆子麒没否认,反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骂:“不会说个人话。” 周觅翻白眼,“彼此彼此。” “你那个知心姐姐怎么说啊?” “她让我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然后……”周觅脸色微妙,半晌后摇摇头,释然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斜睨著陆子麒挑了挑眉,“等著你们表扬我。” “是不错,”陆子麒满肚子冒黑水地给她拋了个跃跃欲试的目光,“晚上给你加菜,什么冒鸭血啊猪脑的,都给你整上。” “呕!——”周觅忍无可忍,条件反射似的呕了一声,她连忙捂住嘴,仰头把剩下的半瓶水灌进肚里把那阵猝不及防的噁心劲儿压了下去,反手就把空矿泉水瓶朝著陆子麒砸了过去,“你缺不缺德!” 恶作剧成功的陆副队没人性地放肆大笑著去把落地的水瓶捡了起来,回身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单手插兜站在阳光下,歪著脑袋冲周觅扬了扬头,“喂!” 周觅脸色不善地瞪过来,陆子麒指了指她们医务楼的方向,“心里还有什么绕不开的,我们这儿的军医也能解决,下次不用大老远绕到你知心小姐姐那去了,涉及到任务,她不好问你不好说的,我都替你们著急。” 虽然她后面把话里的意思往回拉了一下,但周觅品了品,还是品出味儿来了,“……你吃醋啦?” 陆副队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地把空水瓶又给她扔了回来,“吃你个大头鬼!” 第76章 抗洪战线上的空军蓝 霍棠秦知夏和李宇飞本来是约好了三月找个时间见一面,但后来直到六月,她们这个约也没约成。 霍棠那边除了队里今年重新设置的训练科目外,身上还套著国庆阅兵特训的任务,而刚组建的女子地导连那边,训练任务也比李宇飞想像得更紧,在空降了关兰来当连长之后,地导第63旅的副旅长阎海亲自做了连队战法创新的总顾问,这位以“黑脸”和“严厉”出名的副旅长跟女地导里最具传奇色彩的总教头关兰搭档,根本没给新组建的女官兵没什么適应阶段,最初的装备理论和基础实操几乎是连轴转著滚过去的,没到一个月就直接把连队带出去跨区机动练兵,光是战法创新研练从四月到六月就进行了五次,次次都把连队里平均年龄没有超过28岁的姑娘们练得怀疑人生。 平州和麟阳之间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结果硬是三个月以来谁也没见著谁,最后她们三个真正聚到同一个地方,还是靠一次红蓝对抗演习…… 那次演习战区空军部酝酿已久,参与演习的包括航空兵、地导部队和雷达部队等兵种在內,全部跨区两千多公里,把演习的战场拉到了沙漠戈壁。 战旗招展,雷达旋转,天空中歼击机开道,如同尖刀插进心臟一般低吼著破开防守,紧隨其后的轰炸机毫不手软地瞄准地面目標进行摧毁,地导部队毫不示弱悍然回击,等战机利用电磁干扰通过主攻进入到他们的腹地,驾驶员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诱进了陷阱。 一场演习整整打了两天两夜,最终以空中力量为主的蓝军才以微小的差距艰难险胜。 霍棠他们是蓝军,李宇飞所在的地导旅是红军,结果就是双方酣畅淋漓险象环生地打了一仗,最后连面都没见著地又各自回去了。 再说话都是回来的两三天后了,她们在微信群里面自己復盘演习,霍棠却比周觅这个编外人员说得还少,周觅那个直肠子一个劲儿地问她怎么不说话,后来秦知夏才忍不住笑著跟姐妹们说了实话,“霍小棠同学贪功冒进判断失误,演习第一天就被红军诱进包围圈给打下来了……” 秦知夏是打字,发出去了之后霍棠就扑过来抢她手机要撤回消息,但已经晚了,李宇飞恍然大悟,“哦——原来那天第一个被击落的『敌机』是你。” 霍棠丟脸地痛苦呻吟一声,倒在床上拿被子捂住了脸…… 手机嗡了一声,霍棠在被子里生无可恋地看群消息,还是李宇飞的,这丫头到了地导部队跟转性了似的,竟然也学会开嘲讽了! 李宇飞:“原来你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是这样的。” 霍棠是可忍孰不可忍地恼羞成怒了,“李宇飞!做人留一线啊!下次再打!轰翻你!” 李宇飞没再打字,回她了一个“哈哈哈哈哈”的表情包溜了。 霍棠从被子里出来朝外面看看,雨还在下,已经连著下了两天了,从瓢泼似的大暴雨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大雨,大风颳得宿舍外面的小树里倒歪斜,配合著营区接连发布的极端天气提醒,越发地得人心慌。 进了六月,这边迎来了雨季,每年暴雨导致內河流域洪水和城市內涝几乎都无可避免,只是霍棠从前一直在北方,还从没感受过这种仿佛看不见尽头、让人心慌的雨。 霍棠坐在床上看著窗外路灯下对抗著风雨的小树出神,“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秦知夏把手机里的新闻给她看,“怕是不太乐观,新闻说平川河流域水位已经超限了,第一波洪峰已经形成,预计凌晨就会到绩寧县。” 平川河属长江支流,横贯省內几个重要城市,绩寧县在平州上游,辖区內的绩寧水库和绩寧河是平州的重要水源地,一旦在平川河形成的洪峰到了绩寧县跟绩寧河水交匯成一道,整个平州都会非常危险。 秦知夏也忧心忡忡地往窗外看去,“据说,如果雨一直不停的话,会形成近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水……” 霍棠没拿自己手机,就著秦知夏的电话打开了天气,表情沉重地拿给秦知夏看,未来的两天,仍然还是中到大雨。 极端天气下,第四旅航空兵这边全部的外训都已经暂停了,这两天训练主要以室內课目为主,在今天下午的时候还开了一次动员会,大概是內容是说让战士们做好准备,一旦出现险情,第四旅上下立即全力支援抗洪抢险。 但支援的力量主要是地勤,空勤这边,尤其是他们这些飞歼击机的,“身体价值”太高,除非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否则是不会把他们派到抗洪抢险的一线去。 这雨下得让人觉都睡不踏实,还没到十二点的时候,地勤那边果然响起了紧急集合號。 只是空勤这边还都暂时没动静,但也更加睡不著了,霍棠在晦暗的光线里睁著眼睛瞪著上铺的床板瞪了半晌,拿起了手机。 她知道刚才集合號一响这会儿不管是不是要去紧急集合的,肯定都已经睡不著了,看著微信里沈驍的头像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条消息:“队长?” 沈驍果然醒著,消息回得很快,没问她怎么回事儿,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直截了当,“睡吧,没事。” 秦知夏其实也没睡,但霍棠还是怕吵到她,把手机从震动换成了静音,然后问他:“我们有安排吗?” 沈驍回消息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有安排也用不著你。” 霍棠回给他了两个省略號。 沈驍隨后又说:“担心没用,水来土掩。好好睡觉。” 霍棠惴惴不安地给他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放下手机却还是睡不著。转头看见秦知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在看手机,嘆了口气,“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似的。” 秦知夏三言两语地飞快打字,打完了把手机熄屏,转过身来枕著手臂面对著霍棠,“这是不『事情正在发生』?” 霍棠用了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姿势,两个人隔著中间的过道忧虑地聊天,“不是抗洪这事儿,我是总觉得……好像还有点什么別的事儿。” 秦知夏反应了一下,“第六感啊?” “说不好。” “那来聊点別的,把这事儿先放下。” 霍棠长出口气,琢磨了一下眼下能有什么话题拎出来就能聊,就看见秦知夏的手机屏幕又亮了。 秦知夏没看,霍棠却在没开灯的宿舍里燃起了一点八卦之火,“是秦天扬?” 秦知夏也没瞒著,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 霍棠问她:“你俩现在什么进展啊?” 秦知夏语气十分诚恳,“真没进展,就是聊天比跟別人多点而已。” 她俩之间基本上是没什么秘密的,彼此说话也都很隨便,霍棠不用琢磨弯弯绕绕的措辞,很直接地说:“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秦知夏笑了,“那棠棠看得出来,我对他也挺有好感的吗?” “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发展的?”霍棠原本真就只是想换个话题把心里的那隱隱的不安压下去,但这会儿却是真的来劲了,她换了个姿势,朝秦知夏的床位探了探身,“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天天跟我在一起,居然把我也瞒得死死的!” “事情就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发展的,”秦知夏偷腥小猫似的狡黠地眨眨眼,“但是我冤枉,没瞒著你,因为本来也没打算在一起。” 霍棠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俩说好了,五年之內不谈恋爱。” “啊?” “啊什么啊,”秦知夏看了眼手机,简单地回了几个字,把手机扣在了床上,借著刚才手机的亮光,霍棠看清了她脸上淡淡的甜笑,“第一我慢热,没安全感,需要漫长的相处和了解时间,第二是我俩都想趁著年轻专注搞事业,把技术练起来再谈其他吧,总不能谈恋爱毁了前程吧?再说,也对不起党和人民的栽培。” 这的確是霍棠始料未及的回答……她向来是个快人快语敢爱敢恨的性格,有点无法想像像秦知夏和秦天扬他俩这样,明明已经互相表达了好感把事情都说开了,为什么还能稳定保持著“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程度,顿时怔愣了一瞬,卡壳了片刻才说道:“你这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咱俩情况不一样,”秦知夏问她:“你跟沈队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霍棠啼笑皆非,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了,“什么情况?就队长和兵的情况啊,我俩怎么可能聊这个?” 秦知夏对情绪太敏感了,她换姿势的瞬间就感觉出来了她心情的变化,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好事多磨。” 霍棠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悬而未决的状態,跟秦知夏那个说开了却不发展的状態相比,好像也没好多少,顿时又有点懨懨的,不再吭声了。 ? 霍棠以前没觉得自己第六感准,但第二天上午歼击大队紧急集合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算卦了——今天早上的时候平川河的第二波洪峰撵著第一波的尾巴席捲了绩寧县,早就已经开闸放水的绩寧河仍旧水位疯涨,绩寧全县受灾,昨天夜里第四旅派出的战士全部支援绩寧县奋战在了抗洪抢险第一线,但即便如此,洪水来势汹汹势不可当,到了上午九点的时候,平川河平州西段溃堤了。 洪水倒灌入城,大批抗洪力量都被调往平州市西部抗洪救灾,但人手仍然不够,平州政府再次动员全市各界力量,同时请求驻地军队支援,险情不能等,但第四旅这边昨天就已经把地勤人员都派出去了,这会儿再点人,就只能从空勤里调配。 从航医到直升机大队再到歼击大队,都接到了紧急参与抗洪抢险的任务。 所有部门只留必要的执勤人员,有任务的官兵不得离岗,其余的,立即出发,全部赶往城西。 歼击大队训练停了,没有其他任务,但战备值班室必须留人,紧急集合之后,沈驍目光落在秦知夏和霍棠身上,非常果断地下命令,“霍棠和秦知夏,你们去值班室把徐玉成和寧松换过来,你们执行战备值班任务,他俩跟著队伍一起去。” 霍棠上前了一步,不想在这时候做被保护起来的人,“队长,我们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驍抬手打断了。不做人的沈队在这种时候嘴格外地毒,“抗洪抢险挖沟扛沙包,你们续航能力太差。” 霍棠瞬间哑火,男飞们善意地笑了起来。 其实不让她们去,就是为了保护她们,害怕她们在抢险任务里意外受伤,但当时做这个决定的沈驍也没想到,那天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这么巧地在他们抗洪抢险的时候,发生了紧急空情。 西南边境,在逼近我国空域的范围內发现了h国的侦察机,上级隨即下达了升空驱逐的命令。 第四旅是距离目標最近的航空部队,命令自然落到了歼击大队的头上——这本来只是个普通的驱逐任务,但此刻在值班室值班的,是从没有单独执行过类似任务的两名女飞。 並且……此刻外面仍旧在下著大雨。 空情就是命令,一刻也拖不得,在战备值班室值班的航空兵本来就都是穿著全套装备,时刻做好备战准备的,接了命令霍棠和秦知夏就站了起来,卫星通信里,苏经武的声音严肃地传出来,“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霍棠与秦知夏异口同声,鏗鏘有力地回了一声:“有!” 苏经武嘱咐:“注意安全,上高度的时候谨防『空中停车』。” 霍棠与秦知夏隨即应道:“是。” 她们跑步到机库的时候,同样战备值班的机务官兵已经把两架歼20检查好了,上机,开车,滑行,冒雨升空—— 豆大的雨点在舷窗上砸得噼啪作响,霍棠与秦知夏却半点没怂,冷静地操控系统,气势汹汹的战鹰在疾风骤雨中傲然展翅,怒吼著冲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极端天气作战,冒雨起飞,这些都是歼击大队平时训练的课目,加上霍棠和秦知夏已经以长僚机的作战队形训练了一阵子,这会儿其实並没有太大的紧张感,等上升高度到对流层改平飞后,霍棠原本一直悬著的心反倒落了地,她在通讯里跟秦知夏相互確认了一下对方的安全和飞机状態,隨即以一前一后的长僚机队形,迅速飞赴预定空域。 通过雷达找寻目標,锁定之后,霍棠与秦知夏操控著两架歼20,一左一右地悍然將h国侦察机包夹在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內!—— “hn776,你已接近中国领空,立即离开!否则將遭到拦截!” 霍棠进行战术喊话的同时,將自己与他国侦察机的距离再度拉近,她甚至清楚地看见了对方飞行员在看出她是女飞之后的惊讶。 大概也是因为发现了她与秦知夏是女人,原本飞行动作保守的h国飞行员忽然改变了战术,在霍棠用英语重复战术喊话的时候,他突然驾驶飞机下降高度,拉了一个大仰角试图逃脱霍棠与秦知夏的控制。 然而下一秒,始终都在防备著他有后招的秦知夏立即反应,轻灵地驾驶著银色战鹰,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各方面配置都与歼20不在一个级別上的h国侦察机,死死封住了他的去路! 霍棠在后面將飞弹锁定在了侦察机尾部,在h国侦察机的机舱响起警报的同时,霍棠冷厉的声音再度用双语重复:“hn776,你已接近中国领空,立即离开!否则將遭到拦截!” 那名h国男飞见討不到什么好处,只好灰头土脸地退了回去,第一次成功完成驱逐任务的霍棠与秦知夏兴奋地相互鼓励了一声,片刻后,通讯里响起苏经武的声音,喊的是霍棠和秦知夏的编號—— “sj1027、sj1029,干得非常漂亮!目前平州为中雨,等你们返航,注意安全。” 霍棠与秦知夏齐刷刷地回了一声:“收到!” 第77章 百年初心,薪火相传 沈驍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儿的,他们在抗洪一线奋战了两天两夜,霍棠和秦知夏也在战备值班室坚守了两天两夜。 在全民抗洪的当口,反倒是第一次执行驱逐任务好像成了件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霍棠她俩谁都没跟队里的人说,好在那天的突发情况之后就没再有什么特情,两天后连天的雨终於停了,溃堤的堤坝靠著人力运沙包等防汛物资,硬生生重新垒了起来,洪水水位逐渐退下去,市政部门开始组织道路清淤,人民群眾们也开始在自救中恢復生產生活,第四旅外出支援的战士们陆续回来,每个人身上都泥泞不堪,脸上都是鬆了一口气之后的精疲力尽。 直到沈驍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去苏经武的办公室匯报任务情况,才知道了留队的两名女飞竟然闷不吭声地干了件大事,从苏团那里出来之后,沈驍想了想,直接在歼击大队的微信群里艾特了霍棠和秦知夏,后面打了四个字:“干得漂亮。” 这会儿霍棠和秦知夏也终於从战备值班室回了宿舍,精神一放鬆整个人都困顿不堪的俩人像两条小死狗一样瘫在床上,听见手机同时响,都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看了之后就顿时又来了点精神。 群里別人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霍棠就已经兴冲冲地也艾特了沈驍,“有奖励吗?” 沈驍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好笑地看著手机,大概也是累到极限精神反就没法崩得那么紧了,他难得有点放纵自己地在群里开了个小玩笑,把他徒弟拉出来坑了一把,“下次集体活动的时候,让秦天扬给你们唱个歌。” 其实队里的“双秦cp”他们都看出来了,只是两个当事人始终都保持著一定的距离,並且完美维持了冷静理智克制的態度,大家也不好多问什么,这会儿沈驍公开点了他徒弟一下,大家立刻就有点起鬨了。 让人意外地,往常文文静静连在群里说话都很少的秦知夏,这会儿竟然比秦天扬的反应更迅速,跟沈驍同款的大大方方,她毫不犹豫地把队长也扯下了水,“队长能不能也一起唱一个?” 霍棠本来下床找水喝,看见秦知夏打一行话,没个防备,一口水天女散似的全喷了出来,她狼狈地咳嗽起来,偏偏在这时候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见沈驍乾乾脆脆、磊落坦荡地回了一个字—— “行。” 行…… 就这么一个字,后来成了困扰霍棠很长时间的魔障。 她本来对沈驍还能泰然处之,因为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觉得沈驍这块石头是绝不可能接任何招的,但在秦知夏故意点他的时候,他明知道其中关係,却还是回了个“行”,並且后来在体能训练的休息时间里,真的当著全队的面唱了首军歌之后,霍棠忽然就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態度了。 在这种纠结里,六七月份那让人提心弔胆的雨季终於熬了过去,李宇飞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成了女子地导连飞弹发射的一號主操手,负责飞弹的测试、控制与发射工作,她那恐怖的学习能力让她对飞弹发射前三十分钟之內就必须熟练掌握的五十多个多个口令、近百个动作、上百种现象记了个滚瓜烂熟,同时,在有了停飞和放弃考研复试等人生中极大的选择和考验之后,她心理承受能力比曾经强大了不止一个等级,抗压能力强,专业素质好,很快就成为了连队的骨干。 七月的时候,中部战区也开展演习,周觅所在的“黑鹰”隨著她们所在的特战旅打了极其漂亮的一场突击战,“黑鹰”又一次拿到了“军事训练优秀队伍”的集体奖,回来了之后,营区內部评个人荣誉,“黑鹰”里面,周觅和队內年纪最小的俞怀拿到了“训练標兵”的荣誉。 好像每个人都很厉害,在经歷了折戟和蹉跎后,如今从306宿舍走出去的姑娘们就像开掛了似的,一路高歌奋进地进入了新的征程。 尤其是八月的时候,孟凯歌跟队里说了个更让人振奋的好消息——史蕾给他发了张照片,照片里,是航空学院女飞定向培养专业的入取通知书,陈瑶以文化课总分第一的成绩,成功地考进了父亲陈川的母校。 知道了这个消息,赶在陈川牺牲一周年的忌日之前,歼击大队找了个周六,除了值班的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去了一趟俞阳市烈士陵园,祭拜老战友。 在陈川的墓前,沈驍將第四旅马国强政委亲笔写的一幅毛笔字的輓联展开,放在了石台上。 那幅字不大,但铁画银鉤,遒劲有力,上面只有十二个字—— “百年初心,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从俞阳回来的第二天,第四旅参加国庆阅兵的各部门人员就要出发前往西北某空军基地参加集训和彩排,歼击大队自然也在其中,从去年招新报到到现在,一年多了,这还是霍棠和秦知夏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第一基地的停机坪上,除了九架歼20之外,还有预警机、空中加油机和运输机等各类机型,此刻全都静静地停在机库外面蓄势待发。各部的飞行员和参加阅兵人员整装列队,歼击大队这边留守的官兵们来送战友出发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点意难平。 秦知夏不是不坚强,她就是眼泪窝浅,送战友出发的时候,她红著眼圈拉著霍棠,为了掩饰哽咽,语速很慢,“你,左旋……就连檀姐都一起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霍棠捏住了她撅起来的嘴,觉得在上面绕个线就真可以栓油瓶了,“让你不努力,后悔了吧?现在不说自己佛系怎么都行了?” 秦知夏嘴一瘪,更想哭了。 不远处的秦天扬连忙伸手在霍棠脸前面直上直下地晃了两下,“好了好了!你就別刺激她了。” 霍棠拍开他的爪子,意有所指地皮笑肉不笑,“『刺激使人进步』,这话可是你师父说的。” 秦天扬就是不想看见秦知夏哭,完全是衝著解围来的,谁知道猝不及防反倒把自己也围在圈儿里面了,霍棠突然把沈驍拎出来当挡箭牌,让惯常是队长指哪他打哪的小徒弟陡然卡了壳。 秦知夏轻轻戳了霍棠一下,沈驍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仨人之间这心照不宣的小动作,走过来目光在留队的人之间扫了一圈,剑眉一挑,忽然开口训了一句,“都蔫头耸脑的干什么?” 秦知夏本来是对眼泪放任自流的態度,结果沈驍这一立眼睛,她顿时把眼泪收了回去,她离得最近,这点微表情的变化被沈驍那双仿佛是在炼丹炉里淬出来的火眼金睛给看了个真切,他环视眾人,严厉的神色缓了缓,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现在垂头丧气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好好训练,七十年大庆没赶上,八十年的时候,我带你们飞!” 有力的语气字字鏗鏘,就这么许下了这个將跨越整整十年的承诺。 这里面的意思太深了,有队长对队员们的期许,有战士们拼搏奋斗的坚持,更有沈驍对战友、对歼击大队的祝福——这十年我们都不散伙,这十年所有人都要平安过,十年后,我们的队伍,要拿下中国空军航空兵最高的集体荣誉,我们要勇爭高峰,拿下那个第一! 所有人都明白沈驍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因此所有人內心都被激盪的热血填满,队伍里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隨后眾人齐刷刷地一声“加油”,在营区久久迴荡。 沈驍点点头,对即將出发前往西北基地的队员打了个手势,“登机!” 隨著空军各队伍浩浩荡荡地进驻西北某空军基地,为七十年大庆阅兵开展的封闭式联合训练正式拉开帷幕,本来从过年到现在参加阅兵的各单位也都已经训了小半年,这次集训主要在各编队的队形调整和配合上,歼击机这边分了三个梯队,以第四旅歼击大队驾驶的歼20为领航,紧隨其后的是歼16与歼10c,每个机型九个架次,以三角队形排列,实现了先进战斗机型的首次大批次亮相。 时间紧任务重,眼看离十月一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所有编队的演练都紧锣密鼓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参与阅兵训练的每个官兵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力求將这个光荣的任务完成到最好,基地的整体气氛当然是万眾一心精益求精,但其实落到个体身上,每个人其实都遇到了或大或小的困难,烈日、暴晒、高强度训练,不说別人,沈驍他们队这边,每天从飞机上下来,抗荷服一脱,里面的t恤直接就能拧出水。 后来霍棠想想,她入队之后飞行时长涨得最快的一段时间,就是在这个基地为国庆阅兵排演做训练的这些天。 什么面膜防晒补水急救都不管用了,虽然比被晒到晒伤脱皮的男飞们好一点,她但每天洗脸照镜子的时候仍然觉得自己黑了成包公,为此糟心不已。 但是她很快就顾不上这份件糟心了,因为有更糟心的找上了她—— 连日来超负荷大强度的训练,让她肩膀的肌肉粘连犯病了,並且范围从肩膀一路扩大到了后脖颈…… 开始的时候还能挺一挺,她本来自己也防备了这事儿,从第四旅离开之前把李宇飞留下的风湿膏给带上了,也不知道过了一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让基地这边的新舍友帮著贴上了,但是没有什么用,第二天训练结束的时候,肌肉粘连带累得她整条手臂都有点麻,指尖都是凉的。 好在蒋檀隨著第四旅过来的联勤保障队伍也一起驻扎在了基地里,她训练结束扶著肩膀跑去找蒋檀求助,在熟知她这老毛病的蒋大夫手里,又感受里一遍疼到摧枯拉朽的酸爽按摩。 这边医疗设备也齐全,蒋檀把烤电的设备拉过来打开了,对著她的肩颈调整了下位置,“你这次比上次的情况严重——你知道我的潜台词吧?” “……当然知道了,”霍棠趴在床上挺尸,耸拉著眼皮苦著脸,“还不就是『如果治疗效果不理想,处於对你健康的负责人態度,我会跟沈队建议暂停你的训练』?” 蒋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霍棠还好用的那条胳膊点在下巴下面,竭力对抗著僵硬酸疼的脖子抬起头来看她,躺了这会儿,又被蒋檀按了半天,她从一天训练的疲惫里缓过神来,竟然还是个生龙活虎的样子,跃跃欲试地跟蒋大夫打著商量,“檀姐你帮我把这段时间糊弄过去就行了,离十一也没剩下几天了,有你在,我肯定挺得下来的。” 蒋檀不为所动,“挺了这一次,你以后还飞不飞?” 霍棠急了,“哪有那么严重啊!” 蒋檀声音不大,但气势上却分毫没弱,淡淡地训了她一句,“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不管,”霍棠放下胳膊,脸转向了墙那边,留给了蒋檀一个后脑勺一次来表达愤怒,“好不容易爭取来的参与阅兵的机会,反正我是怎么都不可能放弃的。” 霍棠犟起来简直说不通话,蒋檀知道她这个坚持八头牛也未必拉得回来,因此乾脆放弃了跟她掰扯,直接把问题丟给了能管得了她的人,“这话你跟你们队长说去。” 刚才还倔强不听反驳的霍棠小同志一秒怂了。 沈驍是在她去找蒋檀按摩的第二天找到她的,彼时她刚做完理疗从航医大队那边出来,天已经黑了,她连疼带累的没什么食慾,不想吃饭,乾脆就独自慢吞吞地往宿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沈驍的电话。 电话一通,沈队一如既往地没有废话,“理疗做完了吗?” 霍棠看见他来电显示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但反正躲又躲不掉,只就只能这么兵来將挡一句接一句地跟他往下聊,“嗯,刚出来。” “在哪儿呢?” “回宿舍的路上。” “不吃饭?” “……没胃口。” 电话那边,沈驍沉默了片刻,最后说了一句“我去找你”,隨即掛断了电话。 沈驍来找霍棠的时候,很神奇地从兜里掏出了一瓶他老家特產的那个药油。 霍棠接过来,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居然还带了这个来?” 他去年给霍棠的那个她其实还有,只是相比於李宇飞留下的膏药,这玩意虽然好用,但喷完之后还要裹保鲜膜,她嫌麻烦就没带著,也是没想到真就能“旧病復发”,为此她前几天还后悔了一下自己不该犯懒,结果没想到,居然有比她勤快的…… “不是跟你说过么,这是我的常备药。”沈驍说著朝她手里的药瓶抬了抬下巴,“保鲜膜估计不好找了,回宿舍找塑胶袋撕开裹一下也可以凑合。” 霍棠笑起来,刚才一直吊著的那口气终於舒了出来,“谢谢……我还以为你是来跟我说停训的。” 沈驍这会儿倒是没有很严肃了,“於公,目前停训牵扯太大了,於私,我觉得我的药配上蒋檀的手艺,你是可以坚持的。” “那肯定,”霍棠说著活动了一下肩膀,“我今天感觉其实已经比昨天强点了。” 沈驍点了点头,没说话。 俩人就这么一起並肩慢慢地顺著路往前走,一时之间竟然没话可说了,霍棠觉得尷尬,拼命找话题也找不到什么別的,也不知道脑子里那根筋打错了,想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那个……我妈最近没烦你吧?” “没有,”沈驍想了想,说:“她最近应该是挺忙的。” 霍棠懵了一下,“啊?” 面对霍棠的懵然,沈驍反而莫名其妙起来,“霍霖不是今年升学考试吗?我看她最近好像天天在陪读。” 霍棠出离地震惊了了,“你怎么比我了解的还清楚啊?” 沈驍平淡地回答她:“我看你妈发朋友圈了。” “不是,”霍棠嘴角抽了抽,“你那么关注我妈干嘛?” 沈驍面无表情,微微撩了下眼皮儿斜睨著她,回敬她的话说得非常顺溜,“说得好像你没给我妈的每条朋友圈都点讚似的。” 霍棠又被他噎了一下,一言难尽地憋了半天,终於还是忍不住不尷不尬地问他:“……你觉不觉得咱俩每次独处的时候都有点怪?” 沈驍挑眉:“比如?” 霍棠麻木地说:“比如话题永远是我们两个的妈……” “那你想聊点儿別的什么?” 聊点什么別的…… 那瓶药油握在手心里,已经被掌心的温度捂热了,九月底的西北夜里其实已经很冷了,风颳在脸上凉颼颼的,但沙漠戈壁的天空却格外的辽阔,许多城市里找不到的星座此刻都能被清晰地描绘出来,映著那轮格外明亮的圆月,广袤荒野里疏朗的夜色,让人望之胸中开阔。 霍棠一边慢慢地走,一边仰头专注地看天,她看星座,看月亮,看墨蓝的辽阔夜空,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放鬆下来,她闭眼迎著风呼吸乾冽的空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著那空中的银盘,忍不住讚嘆说:“月色真美。” 月色真美。 沈驍挑眉,霍棠其实真的是说者无意,但不做人的沈队却直截了当地戳了靶心,“我听说这句有潜台词?” 霍棠猛地打了个激灵,倏然反应过来,瞪著眼睛连忙澄清,“在我这里没有。” “好吧,”沈驍也不深究,淡淡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今天是农历十五,要看月亮明天再看吧。” 听上去像是嘱咐,但实际上却有点没头没尾,霍棠没听明白,“嗯?”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月色更美。” ……霍棠彻底站住,愣在了原地。 然而沈驍却没有等她,话落之后,他在前面的岔路,独自朝男兵宿舍的方向走去了。 霍棠眨眨眼睛,忍不住在原地抓头:他究竟知不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啊!啊啊啊! 第78章 七十华诞,歼击机梯队接受检阅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北京,我们在这里向全球直播,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大会,一个必將载入史册的国家盛典即將开始——” 2019年10月1日,神州大地举国欢腾,全国各界民眾以多种多样的方式庆祝祖国的七十华诞,部队组织官兵们集体观看国庆阅兵,上午十点,第四旅营区各部门的活动室、会议室以及多媒体教室,同步响起了央视主播满含深情又鏗鏘有力的声音。 电视机前鸦雀无声,所有战士都盯著电视直播的阅兵画面,主播抑扬顿挫地解说伴隨著五十六门礼炮的七十响轰鸣,升国旗,唱国歌,军营中的战士们同步齐刷刷地起立,錚錚铁骨的战士们,有不少人刚一开嗓,就激动得红了眼眶。 怎么能不激动呢?七十年的风雨征程,七十年的前仆后继,终於走到今天,崭新的时代,是又一次充满挑战的砥礪新征程,而未来的民族復兴,要靠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去实现,一个个接受检阅的人民军队,一辆辆缓缓驶过天安门的装备战车,承载著的是每一名战士燃烧热血——保家卫国,人民军队重任在肩,新时期新使命,必將乘风破浪、奋勇向前! 在镜头之外,正在候场的歼击机梯队隨著指挥的一声令下,按照队形逐步升空,他们排在了舰载机梯队后面,在沈驍他们的歼20梯队后面起飞的是歼15舰载机。 歼击机梯队这边,歼20打头阵,领兵的是沈驍,霍棠的飞机被安排在了队伍的中间。为了不出差错,她从昨天半夜开始就没再吃过东西喝过水,但此时此刻根本也感觉不到渴和饿,满心都被难言的激盪填满,集中注意力,开车、滑行、加力升空——成百上千次的训练已经將操作变成了彻底的条件反射,霍棠已经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了,但在接近天安门上空的时候,心里的激动却让她紧紧握住了战机的操纵杆。 同一时间,电视台主播字正腔圆地解说,通过卫星,转播到祖国各地:“人民空军,七十年搏击长空,与共和国一起展翅高飞,歼击机梯队接受检阅!——” 沈驍带领著队友,九架歼20裹挟著雷霆万钧的气势,低空飞越天安门上空,那一刻,第四旅歼击大队的活动室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了雷动的掌声! 接连几个月的训练,只为將这一刻完美呈现,完成任务之后,霍棠与队友先后平稳落地的时候,坐在自己的座驾里不觉有点恍惚,一时间忘了出来。 完成了任务,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忽然没了,心情轻鬆起来,可激动的热血还没有平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直到沈驍在下面敲了敲她的座驾。 那其实是个很好笑的姿势,因为歼20四米高的机身註定沈驍不可能直接拍到她的舷窗,他是踮著脚抻著胳膊在机头下面拍了一下,而且怕她听不见,那一下他还用了很大的力气。 ——但换到霍棠耳朵里也的確是很小的一声,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以来几乎要跟飞机成为一体的训练装填,她甚至不会意识到有人这么干了。 但到底是回魂儿了,她摘掉头盔耳机安全带,打开舱门从里面出来,风一吹觉得脑门有点冷,隨手抹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满脑袋的汗,被头盔压得全贴脑门儿上了…… 沈驍给了她一把纸巾,她机械地伸手接过来,目光还有点直愣愣的呆滯,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要用。 难得看古灵精怪的霍棠这么傻乎乎的,沈驍有点好笑地在她眼前挥了下手,“傻了?” “有点反应不过来,”霍棠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皱眉想了一会儿,才从有点空白的脑子里找到了合適的形容,“就……大战之后的空虚感。” 沈驍意味深长地看著她,嘴角要笑不笑地微微勾著,声音还是惯常平静冷淡的样子,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带了点无法忽略的揶揄,“这时候不是应该喊『霍小棠所向无敌』吗?” “啊?”霍棠自己都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脸瞬间就红了,刚才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全都在这种尷尬的刺激下集体归位,她攥著那包纸巾不解且崩溃,“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天眼系统是不是放我宿舍去了啊?!” “天眼还能听见你口头禪,天眼怎么这么閒?”沈驍好笑地懟她一句,“你弟跟我爆料的——把汗擦擦,这边天凉,一会感冒了。” 但凡她要是能有点自由使用歼击机的权利,霍棠现在就能立刻开飞机回家把霍霖那玩意从学校拎出来揍,可惜她没有,尤其还是在队长面前,只能抬起胳膊挡住眼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试图逃避现实,“不是,你们俩是怎么又接上头儿的啊?!” “听说是你弟学校请了位航院的老师去讲公开课,回来之后他们班主任留作业让做个关於飞机动力装置的匯报ppt……” 这其实都已经是九月中旬的事儿了,当时基地已经熄灯了,但他睡不著,手机亮了他就拿过来看,发现居然是霍霖通过杨艺的好友推荐来加他好友。孩子似乎也挺不好意思的,在好友申请的那个信息栏里就把为什么来加他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反正人都是霍棠家的,沈驍对加好友这事儿没什么避讳,直接点了“通过”。 结果刚一加上,那边霍霖就发著消息飞快地跟他澄清了一句:“驍哥,我真的是来问你问题的,真的没有別的目的,你放心我跟我妈肯定不是一个阵营的!” 沈驍被小孩儿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打著字问他:“那你跟谁一个阵营?你姐吗?” 霍霖到底还是小,仗著对霍棠和沈驍的事儿有点似是而非的了解,也没多琢磨,脑子一热就屁顛顛地跟他想抱的“大腿”表了个忠心:“你要不嫌弃我的话,我跟你一个阵营!” 他说了个孩子话,没想到沈驍竟然也没介意,反而半真半假地看著玩笑回给他了一个“ok”的手势。 於是作为霍家的小叛徒,霍霖和他的情谊就这么结下了…… 霍棠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沈驍的下话,皱眉催了一声:“ppt,然后呢?” “这还用再说吗?”沈驍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所以就加了我微信啊。” “不是,”霍棠简直不能理解这两个男人的脑迴路,“我这姓霍的大活人戳在这儿呢,他为什么要问你啊?!” 沈驍挑眉,目光充满怀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可能是觉得你不太靠谱。” 霍棠简直是槽多无口,掐著腰舔著嘴唇抬手擼了把刘海,一时间竟无话可说了。 沈驍微微俯身低头,朝她跟前凑近了一点,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妈加我微信你都没这么大反应,怎么换霍霖这儿反而这么紧张了?” 霍棠满脸崩溃,“因为不一样啊!” 沈队满肚子坏水儿地诱敌深入,“哪里不一样?” “就!——”当然是因为霍霖知道我黑料知道得更多啊! 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然而在出口的瞬间及时止损,她看著沈驍笑吟吟的脸,磨牙吮血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沈驍看著她憋屈的样子,想笑又怕自己勾起嘴角就要不小心变成嘲笑,因此也挺艰难地忍了下来,不再逗她,隨口换了个话题,“去后面休息会儿吧,下午我们回去。” “哦,好。”霍棠应了一声,她绞尽脑汁,这会儿终於想起来了能扳回一局的另一件事,走到即將跟沈队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忽然站住,微微抬起下巴偏著头,抬眼悠然地看向沈驍,“队长啊,其实我也有个事儿没跟您说……” 她一般对沈驍说“您”,要不就是十分正经的场合,要不就是十分不正经的时候,现下明显是后者,沈驍警惕起来,没吱声,挑了下眉,果然后面霍棠的暗枪就打出来了,“小鱼阿姨那天问我,如果明年春节我们俩都能放假的话,能不能两家结伴一起出去度个假?” 沈驍轻轻吸了口气,做了个有点意外又很无辜的表情,“巧了,她找你这事儿我也不知道。” 霍棠悠哉悠哉地回了个很气人的笑,“是啊,她说打个电话亲儿子都恨不得给她掐秒计时。说让我找时间跟你问问安排,然后回她一声呢,也是前阵子集训时候的事儿,我看你太忙,也就暂时没问你。” 这仿佛互相在对方家里安插了个特务的神奇关係实在是微妙,沈驍看她站在旁边大有等不到答案就不走的意思,轻轻吸了口气,琢磨了一下,片刻后正正经经地答她:“今年过年怕是够呛。” 霍棠毫不意外,但还是没忍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后面有安排。”说到这个,沈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第一个国家航展,这次打算在麟阳办。你也知道,今年十一月十一號就是我们空军成立的七十周年,组织上打算把航展的开幕和空军七十周年的庆祝活动都放在那天,一下子两边都有了,节省经费,我们回去之后立刻就都得准备这事儿了。” “哦……”霍棠点点头,沉吟一声,问他:“但这是十一月的事儿啊?后面还有吗?” “当然有,”沈驍正色说:“第二个是年底有一个六国联合举办的空军女兵特训营,训练基地在东南亚,我准备把你和秦知夏送进去。” “啊?”这事儿完全出乎了霍棠的意料,她错愕地表达疑惑,沈驍却迎著她的目光又补了一句:“我作为特训营的教官之一,也会跟你们一起去。” 霍棠怔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在沈驍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安抚表情。 ? 沈驍说的“国家航展”,由政府、空军和民航等多个单位共同主办,是个集实物展示、贸易洽谈、学术交流和飞行表演等內容为一体的专业性航空航天博览会,今年在麟阳办展,歼击大队这边接了歼20的展示任务,这也就意味著霍棠、秦知夏与李宇飞她们那个已经无限期延后的约会,终於有了兑现的机会。 让人惊喜的是,回到第四旅之后,群里聊天的时候,周觅竟然说她也会来。 “其实八月底就定下来了,空军跳伞展示任务我们队全包了。”她们四个人的群里,周觅发著语音说:“那会儿霍棠你在磕阅兵训练么不是,就没告诉你,宇飞和小可爱她俩早就已经知道了。” 霍棠贴著面膜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她不止脸上贴了,脖子、手背和胳膊上也糊上了厚厚的涂抹式面膜,她试图以这种凶残到仿佛面膜不要钱似的方式把她黑成碳的脸和爪子拯救回来,秦知夏拿著她那刚开封就已经下去了半碗的面膜罐帮她涂后脖颈,看著她艰难地用一指禪按著语音输入,吐字含糊地跟闺蜜们抗议,“怎么我参加阅兵我就没人权了吗?” 周觅大咧咧地回她:“那你看看,四个里就去了你一个,你觉得你该不该有人权?” “那是我靠一己之力给我们306宿舍长了脸!”霍棠不敢有大动作,汹汹的气势被含糊不清的嘴砍掉了一半,她自己大概也听出来了,因而缓和了声音,乾脆用更小的嘴部动作碎碎念地谴责她们,“你们非但不表扬我,居然还想要孤立我,是不是人?” “你俩聊起来正经话就听不见了,先让我把话说完吧。”李宇飞发完一条语音之后,立即又接了另一条,“其实不只是周觅,我们连队也接到了在航展上驾驶各类战车进行展示的任务,所以说,航展我也会参加,你们不用特意跑我营区来找我了。” 霍棠眼睛亮了,“我去,我们要宿舍这是真要殊途同归了!” “还有呢,”秦知夏给她涂好了后脖子,把面膜碗放下,又体贴地替她把快掉到面膜上的碎头髮重新卡了一下,却没有开语音,话是单独跟霍棠说的,“这次我估摸著,檀姐应该也会去。” 霍棠奇怪地回头看了秦知夏一眼,“航展这种风险这么低的医疗保障任务,应该不会交给她了吧?外训那会儿我听她说,她手头压了各种事儿,回来应该挺忙的。” 秦知夏显然有点忧虑,嘆了口气才语气有点沉地说道:“你们没回来之前,航医大队那边有个挺大的变动,不少人都获得了晋升的机会,去了空军总院,也有人转业了,听说有要进修的,也有准备去私人医院的,他们那边队里换了一批新血。” “那檀姐……?” 按蒋檀的资歷医术和名声,別人如果都有机会晋升了,没道理她反而没有任何动静。 谁知秦知夏却点点头,证实了霍棠的猜测,“我也是听孟副队说的,她可以去总院的,但她自己选择了留在这里。” 第79章 空军英雄试飞员 因为正好是空军成立七十周年的当口,这次国家航展比往年规格更高,规模也更大,来自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数百个厂商参展,不少装备也是首次亮相,开幕式上麟阳空军基地的领导代表南部战区的空军做了致辞,隨著空军飞行表演队的六架歼10b战机拉起的绚丽彩烟而正式拉开帷幕,相比於精彩纷呈的空军飞行特技表演,地导部队那边的任务主要是静態展示,前一天下午李宇飞跟隨大部队將战车停在了预定的展示位置,任务就算完成了。 然后就站在观眾区边上看空军各型號战机的“空中芭蕾”。 第四旅的歼20这次是以三机编队的队形亮相的,左旋打头,后面一左一右跟著霍棠与秦知夏,飞机低速飞过观眾区的时候,发动机的轰鸣甚至带动地面微微震颤,李宇飞仰头看著她振翅高飞的战友,看著他们豪情万丈地做出大仰角垂直机动,看著他们表演小半径翻筋斗,看著他们熟练地做出眼镜蛇落叶飘,羡慕、讚嘆、黯然和释怀都浮现在眼底,最后她目光转向地面上地导部队展示的各式战车方向,片刻后诸多难以对人言的复杂情愫,都化作了嘴角一个洒脱的浅笑里。 上午的开幕式最终以女空降兵突击队“黑鹰”的低空跳伞表演落下帷幕,分別一年多以后,从第四旅出去的姐妹们终於又坐在了同一个饭桌上——除了霍棠她们四个之外,还有蒋檀。 在麟阳放弃了火锅,她们找了一家串串香。 这会儿麟阳的天气已经冷起来了,装修比火锅店还红火的店里人声鼎沸,生意极好,一推开门热气扑面,一张张小地桌摆得很紧凑,李宇飞提前订的包厢,也不过就是用竹帘围起来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这家卖的凉茶是店家自己调的,是个点评榜上五星评价的收割机,蒋檀以茶代酒,先端起杯跟她们几个碰了一下,“感谢邀请我这个编外人员。” “別扯,平时其实我们私下里也经常聊起你,在我们这儿,你早就一起栓在306的这根绳上了。”霍棠瞥了她一眼,说完喝了口水,顿时真觉出了几分惊艷来,“——誒这个是好喝!这么偏的店,宇飞你怎么知道的?” 李宇飞慢吞吞地拿出一根涮好的串串,从签子上擼下来,在油碟里滚了一圈,“跟现在的舍友一起过来吃过一次。” 蒋檀目光清亮地看著她欣慰地笑起来,“你和周觅在新连队相处得还算愉快?” 李宇飞想说什么,被周觅抢了先,她嘴里刚塞了块香菜牛肉,烫得直吸溜,饶是如此也堵不住她的嘴,“她愉不愉快不知道,反正我是如鱼得水!” 霍棠挑眉,“哟,这不是找檀姐哭鼻子的那时候了。” 当初周觅执行任务击毙毒贩那事儿一直没跟霍棠她们说,这会儿突然被提起,顿时愣了一下,“……你们都知道了啊?” “誒,”蒋檀连忙抬手制止了周觅下面的话,“请相信我的职业道德,我可没说过。” 周觅更迷惑了,“那她们怎么知道……” 蒋檀夹了片清汤锅里涮的娃娃菜,放在碟子里铺开,卷著油碟里的香菜和小米辣吃了,这才施施然地说:“我只跟她们说了你找我哭。” 周觅老脸一红,更崩溃了…… 蒋檀逗了她一句,又从善如流地替她解了围,“我听说,年底那个六国联合开展的空军女兵特训营你们四个都去?” 周觅一拍大腿,“对啊!你说巧不巧!” “那恭喜你们啊,又能並肩作战了,”蒋檀举起水杯,“以茶代酒,祝你们凯旋。” 眾人热热闹闹地干了杯凉茶,周觅从刚才尷尬得想挠墙的状態里解脱出来,趁著桌子上还没有被吃得太狼藉,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三只绿绿的小“福袋”,捧在手心里招呼她的小伙伴们,“过年那会儿跟你们说的那个,我大年初一凌晨特意去庙里求的平安符,来来来,看看你们都喜欢什么顏色,自己挑一个,檀姐也有啊別客气——但是没有李宇飞的,我传给你的那个最为珍贵,不允许替换!” 李宇飞好笑地瞪她,“还『传给我』,请问您老今年贵庚啊?是八十了还是一百了?” “一百了,”周觅笑嘻嘻地顺杆往上爬,“还不快给奶奶拜个早年?” 李宇飞隔著中间的秦知夏去打她,“你就飘!” 周觅一个劲儿地往蒋檀那边躲,嘴里却没閒著地叫囂:“誒,別动手啊,动手你们四个全上现在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劝你们不要自取其辱!” 霍棠秦知夏与蒋檀各自选了一个小巧秀气的小锦囊,色彩艷丽的绣袋还散发著幽幽的香气,闻起来有一点香草和檀香混在一起的味道,让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梵音古剎和暮鼓晨钟,多闻几口,好像心情就真的能被安抚著平静下来了似的。 周觅和李宇飞已经快打闹到门外去了,秦知夏忙著把这两匹脱韁的野马拽回来,也出了包厢,蒋檀把小香囊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刚收回手,霍棠就又递了一个晶晶亮的小玩意过来。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只有拇指那么大的水晶小兔子摆件。 “这是……?”那晶莹剔透的小兔子耳朵一立一趴,手里抱著个同样玻璃质地的橘色小胡萝卜,模样温柔可爱得很,蒋檀不由得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霍棠探究地看著她,目光有点八卦又有点狡黠,“檀姐你是属兔吧?” 蒋檀兴致盎然地把玩著小兔子,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听见霍棠说:“那就对了,这个送你。” 蒋檀原本只当是霍棠把这小玩意拿出来跟她嘚瑟著让她看的,没想到竟然是要送给她,她把玩小兔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別人没有?” 霍棠摇摇头,也没卖关子,“我这是受人之託来给你送礼。” 蒋檀更奇怪了,“谁?” “我们队的左旋。” 蒋檀的心有七窍,是个时时刻刻都玲瓏透彻的人,霍棠说送礼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明白了这兔子的含义,听见答案却愣住了,“……谁?” “你没听错,”霍棠眨眨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左旋。” 纵然蒋大夫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这会儿也愣住了,“……怎么是他?” 霍棠也奇怪起来,“那不然应该是谁?” 蒋檀古怪地看著霍棠,“左旋不是喜欢你吗?” “啊?!”霍棠惊得猛地从椅子上躥起来,差点把筷子打翻到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蒋檀,霎时间简直整个人都傻了,“他什么时候喜欢我了?他喜欢的明明一直都是你啊!” “我们航医队都经常看你俩私下里在一起,你们这……” “我天……这是闹了多大的乌龙,”霍棠彻底麻了,她一屁股坐回来,张了好几回嘴,才在哭笑不得的不知所措里把话捋明白,“跟我有什么关係啊我的天!他是喜欢你,看我跟你走得近,所以总暗搓搓地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比如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比如你喜欢什么东西啊,还有——这个!”霍棠把桌上放著的小兔子拿起来又重重放下了,“比如你属什么,眼看你要过生日了,他要是送你个礼物会不会很突兀的嚇著你!” 霍棠终於把这些一股脑地说完了,末了仰头干掉了身下的半杯凉茶,“跟我有什么关係啊真是……” 她说完之后蒋檀就傻了。 但是没有失態太久,霍棠只是看著他们“读心人”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很快那抹空白就被更深的温柔、无奈和包容填满了,“抱歉,”她把那只晶晶亮的小兔子轻轻推回到了霍棠的面前,“替我谢谢他,但我不能接受。” “……檀姐,”霍棠其实不意外,但真听到了这声回答,却总觉得失落,替左旋、也替蒋檀有一点点的惋惜,“其实左旋把这只兔子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他说了,我觉得你可能不会接受,但是他说,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把这声喜欢大胆地说出来——如果不是觉得当面找你太唐突的话,他其实更想当面跟你说这些的。” “我明白,”蒋檀轻轻笑了一下,像夜曇盛开般柔美,却又带著转瞬即落的悲伤,“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其实也不只是他,我以后……大概也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 “为什么?”霍棠一直迴避跟她谈她那位已经牺牲的男友的事情,但这会儿却忍不住地问:“是因为……他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蒋檀却大大方方地点了头,“对。因为在我心里,他已经住下来很久了,我习惯了他,就不想再去將就任何一个人了。” “但是……” “別跟我说什么他希望我幸福的话,”蒋檀善於倾听,她几乎不会在別人说话的时候打断对方,但此刻她却打断了霍棠,她还是很温柔,但也很执拗,好像每个字都经过了成百上千次的深思熟虑,她一字一句,毫不犹豫,语气坚定,“我的未来里已经没有他了,该怎么选择,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没有在为他活著,他的希望也不会成为主导我选择的后面人生的力量,这只是因为我放不下他而选择一种生活方式,他不会成为给我套上束缚枷锁的理由,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霍棠嘆了口气,默默地將小兔子收了起来。 恰巧打闹三人组结伴上了个厕所回来了,进门一眼就看出她俩气氛不太对,秦知夏目光在她们之间转了一圈,轻轻地问:“你俩怎么了?” “嗐,”霍棠粉饰太平地摆摆手,“没事,我俩能有什么事。” 几个人坐了回去,蒋檀手里捧著那杯凉茶慢慢地呷,片刻后忽然说道:“你们想听故事吗?” “檀姐……” 霍棠想要阻止她,蒋檀却摇摇头,“其实……我已经没有你想的那么痛苦了,而且,死亡这件事,有的时候刻意避开反而更加沉重,適当地,我也想给自己找一个宣泄口。” 周觅手一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十一月的麟阳,街边的树已经开始落叶了,到了夜里,城市在喧囂后缓慢陷入沉睡,叶子扑满了街道,在路灯下堆积成秋天特有的油画质感,沿著满地金黄一直向前走,慢慢地离开了主城区,周围就更安静了。 霍棠她们五个沿著河边的路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秦知夏怕冷,唯一带了围巾过来的李宇飞把围巾解下来,非常霸总地套在了她的脖子上,並且压下了她的推拒。 蒋檀看著正是如似玉年纪的她们,温雅和煦地讲起自己的故事,然而,第一句就让在场的其他人炸裂了—— “我的男朋友……或者也可以说是未婚夫,他叫薛元愷。” 蒋檀的事,唯一知道得多点的就只有霍棠,这会儿忽然听见这个名字,周觅嚇得差点跳起来,“谁?!” “你没听错,”蒋檀温润地看向她,“就是已经牺牲的英雄试飞员,薛元愷。” 霍棠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秦知夏捂住嘴,连一向最能沉得住气的李宇飞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们都听说过蒋檀的事,但是没人知道,她在心里一直守著的那个人,竟然是薛元愷。 在没有牺牲之前,他是个与沈驍齐名的存在,据说现在空勤楼飞天狮子后面刻著的好几个集体重大荣誉,都是他和沈驍当时做主力衝出来的。 霍棠她们在学校时就都多少听到过一些关於薛元愷的故事,在陆陆续续的一些听闻里,她们知道他是个实干派,更注重团队荣誉,本人却十分低调,他从来不参加任何比赛,更没有什么个人的好胜和得失心,生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提升飞行战术战法上。 后来他试飞某新型战机,在起飞不久后因战机故障意外坠落牺牲,为此,各大航空院校还都举办了规模不一的悼念活动,霍棠、周觅、秦知夏和李宇飞,她们都参加过当时学校的活动。 没想到……这竟然是蒋檀的未婚夫。 看著她们的表情,蒋檀嘆息著苦笑,“你们知道的版本里,应该只是那天试飞的飞机出现故障,他跳伞失败吧?” 蒋檀不想走了,她在路边还落著黄叶的长椅上走下来,仰头看著墨色的天空,慢慢地接著说:“其实……不完全是那样。因为他试飞的事情,我们那段时间吵了一架,后来一直在冷战,因为我知道试飞有多危险,而当时我们已经见过父母,在谈婚论嫁了。” 霍棠在后面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檀姐……”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声音和缓,连感情也很含蓄,但就是听得霍棠她们心里都拧著个儿的跟著一起疼,“但是我拦不住他……他试飞的那天晚上来找我,但是我们两个一直是这样,原则问题是谁都不会让步的,所以还是不欢而散。” 蒋檀说著,忽然回头看向似有所感的李宇飞,“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当初我不签字给你放飞,是为什么了?” 李宇飞声音涩然,“那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我听过太多遍了,但答案永远是无解的。”蒋檀闭著眼睛轻轻勾勾嘴角,“我不知道那晚的不欢而散对他第二天试飞心情影响有多大,不知道他在爬升的过程中在想什么,也永远无法得知他在离开的最后一刻……有没有想我,但我知道,如果我们没有不欢而散,他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霍棠坐在了她身边,“所以……这是你选择一直——或者说永远都要留在第四旅,剩下哪里都不去的原因吗?” “对,不准备走了。”蒋檀睁开眼睛,目光温柔而坚强,“第四旅是他生前最爱的地方,他走了,我替他留下。” 第80章 我怕你死 六国联合开展的空军女兵特训营为期三周,由东南亚的e国联合我国主办,主要进行的就是歼击机、地导和空降兵这三个兵种的特训,每个国家的参训名额只有十个,前两周是分兵种的集体训练,最后一周以各自的国家为单位,开展自由淘汰赛,最终胜出的“国家队”会同时获得“六国联训”的优秀队伍证书和e国空军为这次联训特製的荣誉纪念章。 这种“训练+比赛”的模式,其实多少也有点军事力量展示和军备竞赛的意思,但就参加联合训练的国家来看,我们的综合实力的確是最不容小覷的,所以临出发前,所有队伍的一把手都再三嘱咐了自己的队员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提防其他国家先联合起来淘汰我们的这种可能。 我国这边隨队过去的教练是沈驍和关兰,十个人里面,女飞占了四个,地导部队和空降兵那边各三个名额。 “黑鹰”这边,除了周觅外,队长容雪派了陆子麒和俞怀一起去。 容队本人对自己的这一帮牛鬼蛇神太了解了,临出发之前,无数次地把她们仨叫过去耳提面命地提醒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叮嘱她们凡事一定不要衝动行事更不要惹是生非,说到后来周觅都要魔怔了,从队长办公室出来半天了,她耳朵里还幻听著容雪反覆强调各种注意事项的声音。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她们这次“出征”即將带上的新装备,国產的12.7毫米大口径高精度狙击步枪。 这是刚过了试验阶段,还没有量產,甚至连名字都还是一排编號的新式重型狙击步枪,射程远,威力惊人,主要的作战对象是敌方的装甲车、武装直升飞机、工事掩体和船只等具有防护能力的高价值目標,同时也可以远距离击杀敌人,在她们队里正式列装时候,她们都直接叫它“火力怪兽”。 新武器,还没上过什么正经的演习战场,周觅最多也只是能在集体训练的时候,在她们自己的训练场上打几枪过过癮,像现在这样直接让她们带到联训基地去,属实是没想到的。 按容雪的说法,“这玩意轻易不要拿出来,如果最后竞赛其他五家真干出来五队联合啃你们一个的缺德事儿了,也別犹豫,给老娘轰她丫的!——就一点,真到了那个份儿上,往装备上轰,千万別往人身上瞄,就算都是空包弹,这个口径的重狙打出去也能把人轰个半残,別玩大了闹出事儿,明白了吗?” 必然是明白的,用这玩意实弹打靶都练过多少次了,周觅太清楚它的威力了,每次容雪说起这个来,她都觉得害怕她们发疯的容队,自己要是哪天真疯起来,队里恐怕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明天就要出发去跟大部队集合了,这天训练结束得早,周觅回宿舍换了身便装就骑著她从姥姥家又託运过来的摩托急匆匆地出了营。 宋遇白说要给她送行,今天特意破天荒地请了天假,从科研所打飞的赶过来的。 周觅这边离民航机场也近,她跟宋遇白说好了她去接机。 这边机场本来客流量就不大,傍晚来接机的人也不多,宋遇白手里拎著一个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的黑色圆柱形布兜,离老远就一眼看见了穿了一件黑色机车夹克,距离人群站得有点远的周觅。 周觅也一眼就看见了他,当即兴奋地迎上来,扶著到达口外的栏杆朝他挥手,“宋遇白!这儿!” 斯文惯了的宋工本来以为自己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的大嗓门儿,然而这安安静静的公眾环境里,她这炸雷似的一嗓子还是成功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宋遇白当即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快步走过去,一声制止的“別喊”临到嘴边,忍不住就变成了含笑的一句:“好久不见。” “对啊眼看著都快一年没见了!”虽然一直没面对面地见过,但这一年他俩也没閒著,周觅一有空了就以各种方式骚扰宋遇白,除了聊天的语音和文字消息,连电话视频都没少打,宋遇白那边比她还忙,十次里得有八次是周觅主动找他还不一定能找得到,但周觅也不介意,时间长了,两个人的相处反而更默契,她知道了宋遇白没理她或者电话打不通的时候就是还没下班,哪怕这个上班的状態一直持续了两三天也无所谓,反正这人不可能跟她闹失踪,只要手里的活忙完了,肯定会第一时间给她回电话。 所以她不会再琢磨宋工没理人是不是烦她了,宋中校也不会再担心隔了这么久才回她消息她会不会生气,俩人时隔这么久再见面,生疏的距离感是完全没有的,周觅上下看了看宋遇白,目光落在他空著的另一只手上,顿觉惊奇地“咦”了一声:“没带你那个『受法律保护的电脑』啊?” 他俩有次打语音,话赶话说到了宋遇白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笔记本,周觅开玩笑,宋遇白就顺嘴也说了句“我这电脑是受法律保护的”,结果周觅就记住了。 实际上宋遇白说的是事实,他电脑里在层层加密之后有太多机密数据,电脑的確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而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不能“人机分离”太久,但凡要是遇上晚上不回去的情况,宋遇白都得把他的笔记本带著。 今天没带出来,那完全就是因为—— “就过来看你一眼,我晚上还得回去。” 周觅震惊了,“那你折腾过来干嘛啊?就为吃个饭啊?” 宋遇白如今也习惯了经常被她说无语的状態,一边跟著她往机场外面走,一边既无奈又不好意思地嘀咕了一句,“我这是为了来看看你……” 他声音太小,周觅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遇白在镜片后面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我说我饿了赶紧带我去吃个饭!” 在哪儿吃周觅其实已经打算好了,但还是象徵性地尊重了一下宋工的意愿,“擼串去啊?” 果然宋遇白连个盹儿也没打地就点了头,也很痛快,“走!” 走是走了,但没想到交通工具竟然是台重型机车…… 周觅把头盔从后备箱里拿出来顺手塞给宋遇白的时候,宋工目光是呆滯的,“你……你天天就骑这个当交通工具啊?” 周觅这才愣了一下,“怎么著你坐摩托跌份儿啊?” “我、我有什么份儿可跌?”宋遇白皱眉看著她,“我是觉得不安全。” “书呆子,”周觅在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你看看我这工作,你觉得骑车安全还是我工作安全?” 宋遇白老干部似的执拗地拧著眉毛,“这不是一个事儿,你別偷换概念。” ……他最近进化了,已经能开始抵御周觅那满嘴歪理並且拨乱反正了,他也不跟她生气,就是一板一眼语重心长地跟她讲道理,唐僧似的滔滔不绝,直把周觅说得藉口一句“我这边有事”掛了电话逃之夭夭为止。 周觅看他又有这苗头了,连忙把话题打住了,把夹克的领子竖起来,拉链直接拉到了脖子下面,接著一拍车后座,“你到底走不走!” 宋工被她凶了一嗓子,怂了,无奈地摇摇头,戴上头盔,把手里的袋子放进了后备厢,战战兢兢地跨坐了上去。 接著就是一路风驰电掣。 宋遇白也是听惯了战斗机起降的,但这会儿摩托车发动机呜嗷咆哮的动静仍旧让他心里发紧,他眼看著两侧的景物飞速后掠,身体不可控制地往后仰,甚至活生生地被带出了推背感,宋遇白有种大衣兜风简直要变拖伞的错觉,死死抓著后面两侧的扶手跟周觅喊:“慢点!注意安全!你这是不是超速了?!” 周觅所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这还不是最快呢!” 她的声音顺著风往后刮,宋遇白听得清楚,但他说话得扯著脖子说,不喊都怕周觅听不见,“你平时也这么骑?” 周觅笑了,“照顾你才这速度,平时比这快多了。” 宋遇白出离地愤怒了,“你不要命了你?!” “別喊別喊,有辱斯文。”周觅嘻嘻哈哈著不痛不痒地安抚了一句,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脸都要嚇绿了的宋工,见他身体僵硬地微微向后倾斜,又不由得配合著他放慢了速度,“你这样容易摔下去,別抓扶手,你抓著我腰能好点。” 周觅没想那么多,十分直率,但宋遇白哪好意思?他死死抓著后面的扶手不肯放手,一路上紧绷著神经,好不容易算是挨到了串店。 正好的晚饭的时间,店里几乎已经坐满了,就剩了几张位置特別不好的小桌子,宋遇白拎著小布兜进来看了一圈,叫著周觅到一处最边边的角落里坐下了。 周觅好奇地看著他的布兜,“这什么啊?也走哪带哪的,也是受法律保护的玩意?” 宋遇白有点不自然地把布兜放在了她那边,嘴上却没什么尷尬的意思,“给你燉了锅牛肉。” 大老远的,坐著飞机过来跟她吃顿饭,再送一锅亲手做的牛肉,这是什么情谊?这真的已经超出哥们儿朝著更深的层次发展了,对吧? 周觅暖融融地犯著嘀咕,趁著服务员上菜的工夫,宋遇白搓了把自己差点被吹中风的脸,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他没了眼镜之后眼睛习惯性地眯起来,本来就是一双丹凤眼,这么一眯更显狭长,周觅手欠,忍不住伸出食指横著放他眼前比量了一下,感嘆:“你眼睛真长。” “拿开!”宋遇白不客气地拍掉了周觅的手,把眼镜戴回去,佯怒地看著她,“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 “不会啊,”周觅无辜地眨巴著眼睛,“你要是认真说的话,我还是会听的……吧?” 宋遇白表情复杂地看著她,半天都没再说话。 周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觉得俩人这样不言不语地僵持著很彆扭又很莫名其妙,一边又担心刚才飆车真把宋遇白气著了。 ……其实她也是信口胡诌的,她平时真不骑这么快,这是看宋遇白坐在了后座,忍不住嘚瑟地想炫一下车技,没想到就弄巧成拙了。 她想了想,乾巴巴地找话题,挖空心思也没找到什么合適的,偶然间放在旁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看过去,忽然福至心灵,“誒,对了,来来,给你看个大杀器!” ——她把队里刚列装的那款新型重狙的照片找出来,拿给宋遇白看了。 她说起武器的时候眼睛是放光的,因此没有看到宋遇白的表情……这人从看见照片开始,直到她侃侃而谈地讲完这新枪的各种厉害之处,表情都十分微妙。 最后,周觅一拍宋遇白胳膊,做了总结陈词,“——怎么样,厉不厉害?牛不牛批?你没见过吧!” 宋遇白有点为难地推了下眼镜,“嗯……了解得不多。” 周觅怔了一下,“嗯?” 宋遇白眸子里像是沉了一个浩瀚星河,含蓄且包容,他明明还是板著脸的样子,但声音里却透出笑意,“我只在设计它的时候参与了一部分参数推演。” ……周觅麻了。 她一直不知道宋遇白具体到底是干什么的,现在她知道了。 就……一不小心班门弄斧,弄巧成拙,现在更尷尬了。 正巧服务生这会儿送店里特色的玄米茶过来,宋遇白给她倒了一杯,忽然正色说道:“以后车別骑这么快。” “啊?”周觅闪了个神才反应过来,“你这话题跳的也太快了……” “我是认真的。”宋遇白说:“你训练你出任务,你工作性质就是那样,没办法,但是在平时,我希望你能把可能发生的危险係数降到最低。” 周觅的目光亮起来,灼灼地看了他半晌才问:“为什么?” 宋遇白专注地看著她,毫不避讳,直截了当:“因为我怕你死。” 周觅哑火了。 第81章 冠军 气氛莫名地微妙起来。 周觅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一顿饭都在刻意地躲避著宋遇白的目光,一反常態地格外沉默。 本来是挺期待的一顿饭,结果这串擼得食不知味,要走的时候她给宋遇白塞头盔手都没稳住,款式十分炫酷的黑色头盔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摔得周觅直心疼,俩人一起去捡,周觅动作更快一点,只是手里抱著头盔直起腰,却看著宋遇白盯著她胸口愣住了。 她皱眉,也下意识地低头,接著下一瞬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要了命了,她一直在脖子上贴身掛著的那个护身符隨著她刚才俯身的动作掉出来了,此刻正明晃晃地在胸前招摇过市! 她掛护身符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戴著的这个……跟送给宋遇白的那个“大绿”是同款……她当时特意挑的,分毫不差的两个。 “那个……那个我我我我我——我那什么……”好像一直不敢宣之於口的秘密就这么被突然曝光了,周觅忽然语无伦次,她试图解释,但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说辞,下一秒却猛地因为面前这男人的动作而僵住了—— 宋遇白轻轻地伸手,將小护身符给她放回了衣领里。 这实在是一个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之间的动作,周觅瞪大眼睛,张张嘴,却连磕磕绊绊的音节也说不出来了。 宋遇白定定地看著她,嘆了口气,“我听说这次特训是有风险的,去特训营的所有人都要签『知情同意书』?” 宋遇白说的“知情同意书”说白了其实就是类似生死状的东西,这玩意其实周觅已经签过不止一次了,她原本没当个事儿,但忽然被宋遇白说出来,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子,“嗯,我已经签完了。” 宋遇白点点头,他明明想说的有很多,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周觅从没吃饭之前就开始纠结的某个念头更加强烈,强烈到她即將按捺不住了,“你……”她拽了一下自己脖子上那个护身符的掛绳,示意宋遇白,“你带著吗?” 宋遇白把同款的小绿锦囊从大衣的內袋里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给她看,“一直带著,换衣服也会带著。” 周觅眼睛亮起来,她看著宋遇白,某些被竭力按捺的情愫就要呼之欲出,她本能地开始紧张,屏住呼吸,脸色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憋的,总之红得不像话,“你——你等我回来啊?” 宋遇白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与她四目相对,闻言点了点头。 像是个莫大的鼓励,周觅把心一横,滚烫的情感,灼热的情绪几乎要从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溶出来了一样,她不由得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头盔,再不犹豫,朗声直率地问他:“你等著,等我回来,我就娶你!”她高调地说完,又觉得不妥,临了默默地又补了一句:“……好不好?” 长久的沉默。 宋遇白眸子里的光晦暗不明,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连放在她脸上的目光都没有再挪动过一丝半点。 周觅从刚才上头的亢奋里迅速冷却下来,她低下头,在失落里狼狈地试图找个什么话把自己这惊天的言语给遮掩过去。 她拼命地找,挠破头也找不到,简直就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却听见宋遇白轻轻笑了一声。 她狐疑地抬头,正正对上宋遇白半是靦腆半是宠溺的笑,“跟我谈恋爱要报组织审批的,你还得过政审。” 周觅眼睛倏地瞪圆了。 宋遇白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那分明是一个已经含蓄默认的样子,简直如同一管鸡血直接沿著血脉衝上了脑门儿,周觅吊著的心猛然落地,紧接著又被甜蜜的踏实满足填满,她装作满不在乎地蹭了下鼻子,以此掩饰她快要跳起来的兴奋,“我这根正苗红的空军好青年,我会怕政审?爱怎么审怎么审,让我去你们领导办公室当著领导面跟你谈恋爱都行!” 宋遇白懵了,差点以为她说真的,连忙把这可怕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我……我不太行。” “嗐,”周觅一高兴,蹦蹦跳跳地上前,哥俩好地重重在宋遇白肩膀上拍了几下,“反正说好了!我拿冠军回来跟你求婚!” 她手重,拍得宋遇白哭笑不得,躲也不是留也是真疼,无奈的宋遇白捉住她的手腕扣在手心里,认认真真地叮嘱她:“冠不冠军我无所谓,你平安就好。” · 事实证明宋遇白的担心不无道理,从周觅到李宇飞再到霍棠、秦知夏,她们明明都已经不是一个兵种了,但是在联合特训营参训的日子里,却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无比艰难。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她们在国內训练的时候虽然也经常挑战极限累到崩溃,但在这个位於东南亚的特训营里,被近乎惨无人道的各项严苛训练连轴折腾,女兵们甚至觉得这已经直接越过了“崩溃”的范围,朝著“濒死”去了。 训练之初,我们派去的十名女兵其实是没有优势的,说是亚洲所属的六国联合特训,但从g国来的女兵里竟然有几个欧洲的姑娘,她们身体各项素质极为突出,几乎占尽体格优势,更是时常对霍棠她们挑衅,而我国女兵凭藉顽强的意志和极好的军事素养,一次次地將所有的轻视都打了回去——最出名的一次是g国的人在晚饭后把包括306四个人在內的六名中国女兵堵在了营区后面挑衅,言语不逊地让中国人退出训练不要丟人现眼,本来霍棠她们没想理会,但说到后来这话越来越难听,是可忍孰不可忍,队友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周觅痞气全开地上前,用英语说:“打一架吧,就六对十,你们贏了我们走人,你们输了就永远闭嘴。” 对方也是英语,非常挑衅的语气,“投降吧,免得挨打,脸被打了连最后的这点资本可也都没了。” 隨著话音落下而响起的是对方的一阵哄堂大笑。 作为队里公认“脸最好看”的一个,霍棠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饭后苹果一扔,也笑了。 她上前一步,跟周觅並肩而站,笑眯眯地操著一口流利的英国腔,用轻描淡写的姿態和掷地有声的语气告诉对方:“中国军人,寧可战死,绝不投降。” 六对十,最终以g国女兵的惨败告终,那天那场架打得格外解气,格外痛快,只是隨后事情就被作为教官的沈驍等人知道了。 毕竟事出有因,一起的他国教练还打算求个情,沈驍却半点面子也没给,面对自己人,竟然也铁面无私地以“私斗”的名义实打实地罚了参与斗殴的这十六个人三公里负重越野。 结果不打不相识,越野中两个队伍互相埋怨打嘴仗,一来二去,竟然也化干戈为玉帛了…… 特训营里最大的刺头g国女兵们被打服了,最后一周的自由淘汰赛也就没有出现弱队联合打强队的情况,容雪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自然也就没了那个压轴重狙的用武之地。 特训营的最后一天正好是12月31號,作为主办国e国的军方代表毫不吝嗇地讚扬了中国女兵,並给中方颁发了优秀队伍证书联训专属荣誉纪念章,到这时候,特训就可以说是圆满结束了,第二天各国空军会派运输机来接自己的人回去,当天下午没別的安排,霍棠她们这些被要死要活折腾了三个礼拜的姑娘们终於解脱了…… 距离基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有个边陲小镇,是当地人的聚居区,很乱,但是基地附近唯一一个能勉强让人逛逛的地方,那天中午沈驍和关兰带著被训得五脊六兽的队员们,开了两台车,出来到镇子上吃个饭,四捨五入就算是在e国玩了一圈,见识了当地的风土人情。 再过两天就又过元旦了,但这边的天气中午仍旧能达到二十八九度,小镇集市上只剩下几个摆满各种当地水果和农副產品的摊子,摊主们大多躲进了附近相熟的店里避太阳,谁路过要买东西的话,按照大纸壳牌子上的標价,自己把钱放进另一个用来装钱的铁皮小圆桶或纸壳小箱子里也就可以了。 镇子里房屋老旧,到处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霍棠毕竟从小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跟著队友下车的时候四处看看,就觉得这地方不会太好吃。 结果没想到沈驍轻车熟路带她们找过来的这家当地“农家菜”,味道竟然不错。 因为在外面,虽然后面没训练了,但酒也还是不能喝的,点了菜眼看著店老板拿著手写的酒水单子来推荐自家酿的什么芒果酒菠萝酒椰子酒,像霍棠和周觅这种酒鬼其实是很嘴馋的,但有沈驍和关兰这两尊大佛在,也愣是没敢提来两瓶的事儿。 没酒喝,只能猛劲儿吃菜,基地的伙食还行,每天该有的禽肉蛋奶哪样都不缺,但味道实在是让人髮指,吃了大半个月,霍棠她们一度以为自己味觉失灵了…… 好不容易来吃顿有滋有味的祭祭五臟庙,十个姑娘愣是吃出是十个爷们儿的气势,菜刚上桌就是一顿风捲残云,关兰点了一桌子菜竟然没够吃,沈驍乾脆把菜单给她们,让她们喜欢什么再自己加。 加到后来长条的桌子上菜盘几乎往上叠了满满一层,老板还在上菜,手里是一盘自家私房的椰蓉薑丝鸡,看著霍棠面前还有个地方能挤挤,就要放在她那里。 结果盘子半路被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给接了过去。 沈驍没看霍棠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帮老板接菜摆桌,在场的人甚至谁都没看出来任何异样。 但是霍棠却愣住了。 ——她不吃薑,虽然这么多年在学校和部队磨练下来,她对姜已经不那么敏感了,但像老板家里这种薑丝在鸡肉上面铺了满满一层的玩意,她是真的不行,闻著味儿都难受,牴触的味觉就像是条件反射,这玩意真放她面前,她也不用吃別的了。 但问题是……沈驍是怎么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而且还记得…… 霍棠忍不住偷偷看向他,沈队却始终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吃到后来,霍棠兴趣缺缺,起身去外面透气。 沈驍这样若即若离的態度让她烦躁。 想问不敢问,被不上不下地吊著,总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胡思乱想。 霍棠烦躁地嘆了口气,就是想喝东西,看见街边有个无人的摊位在卖椰子,没想那么多地就走了过去。 过去了才想起自己没有钱……她们过来就直接去了基地,特训期间不允许出营区,没有钱的地方,也没有换货幣的机会。 正准备走,回头就差点撞在了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沈驍身上…… “我去!”霍棠嚇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声不出嚇唬谁呢!” 沈驍看了她一眼,把一张面额500的当地货幣放进了装钱的纸盒里,不慌不忙地挑了个椰子在手里掂了掂,接著拿起旁边的开椰器给它拧开了。 插了吸管,他拖著巴掌大的小椰青递给霍棠。 霍棠被他一系列操作弄得心里打鼓,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衝动想问问沈队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是没敢。 倒是沈驍挑眉与她对视了半晌,先开了口,“一直看我干什么?” 霍棠纯属没话找话,“……你对这边好像很熟悉?” 沈驍说:“我刚入队那会儿也参加过类似的联合训练,也是在这里,当时跟教官关係处得不错,他经常带我出来开小灶。” 霍棠恍然地点点头,咬著吸管纠结半晌,还是怂得只敢深入浅出,“我不吃薑的事儿……不会也是我家里告诉你的吧?” 沈驍一听古井无波的表情就破功了,他啼笑皆非,“我跟你家里的联繫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密切。” 霍棠更迷惑了,“那你……” “有次在食堂你和秦知夏不是坐我隔壁了么?”沈驍说:“聊天的时候我看你把姜都挑出来了。” “你……”霍棠想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关注我,但话到嘴边,临时把“明”转向“暗”,变成了意有所指的一句:“我们这次拿了冠军,沈队还有奖励吗?” 霍棠最希望的奖励,是沈驍能给她一个准確的答案,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有没有要发展更进一步关係的意思,她甚至有点做梦地希望沈驍能霸总地说一句“奖励你跟我在一起,你同不同意”,但显然沈队並没有听见她內心疯狂咆哮著的期望…… 沈驍目光里透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意外,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跟她装傻子,“这顿饭就是奖励啊。” 霍棠一口气闷在胸口,她脸色几变,疯狂的期盼被四两拨千斤地打回来,让她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点古怪,“就一顿饭啊?你这奖励也太差劲了吧?!” 面对她故作轻鬆的质问,沈驍却笑了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霍棠的错觉,她竟然觉得他此刻笑得十分意味深长,甚至像是不怀好意似的,“有更好的,你得更努力拿才行。” 霍棠不解其意地皱起眉,“什么意思?” 沈驍却没再回答,屈指敲了一下她手里的椰子,催促道:“赶紧喝,差不多要回去了,这边晚上不安全。” 第82章 战火,猝不及防的离別 沈驍他们往回开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太阳西沉,云层渐厚,天色逐渐暗下来。 基地位於峡谷深处的一片面积极大、视线开阔的河谷平缓带,但三面环山,进出都只有他们走的这一条路。 快开到基地的时候,开车的沈驍就隱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泥泞土地上留下的车辙太多了,而且从轮胎纹路的痕跡来看,这些车都是往基地去的,但是却没有车往外面开。 也就是说,只进没出。 在另一台车里开车的是李宇飞,关兰坐在了副驾上,看著地上的车辙同样皱起眉。 他们拿的车是在基地跟e国军方借的,两台e国军方牌照的商务车,车內有简单的对讲设备,关兰拿过车內对讲,联络沈驍,“沈队,你有没有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 李宇飞握著方向盘皱起了眉。 很快,沈驍的声音从对讲里传出来,似乎是苦笑了一声,“您也发现了?那看来不是我太敏感。” 关兰犹疑道:“没有听说今天还有e国的什么人要过来,官方活动上午已经结束了,我们从基地出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走了。” 沈驍声音沉冷下来,“准备吧,全队进入警戒状態。” 沈驍前面的话音刚落,两台防爆车里沈驍和关兰通报情况的声音就一前一后地响起:“前方有情况,所有人进入一级警戒状態。” 后车厢视野不行,只能看见两侧景色的一部分,根本看不见这条狭窄泥泞的土路上有什么样的痕跡,其实他们在拿对讲说话的时候车上的其他人就已经听见了,但隨后正式通报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后面还没反应过来的所有人,都倏然神经一紧。 霍棠心里猛地漏跳了半拍,她们四个女飞外加陆子麒都坐在了沈驍的车里,沈驍冷凝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她与秦知夏互相对视了一眼。 儘管是警戒状態,但其实能准备的东西也不多,他们是出来吃饭的,车没有防爆能力,离开基地踏足他国境內,没有e国政府和中国军方上级的授权允许,他们无权携带任何武装。 ——何况只是在镇子上吃个饭。 但没想到,就是个吃饭的工夫,真就出事儿了。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基地大门大敞四开,岗哨全无,在倦鸟归林的时间里,整个基地都是一片死寂。 “什么情况?”两台车小心谨慎地停在基地外面,坐在后车里的周觅脑门都贴在了车辆的窗户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別的队先走了,基地解散了?” 后面的俞怀拍了她一下,“你是不是傻!” 俞怀打完了她,右手下意识地攥拳搓了下手指,她是个主狙击手,这种情况下,手里没枪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而就在此时,轰然的声响倏地打破了基地诡异的沉默—— 整天玩枪玩炮的陆子麒、周觅和俞怀,几乎无一例外地瞬间就听出来,那是火箭筒发射时候的动静。 “闪避!” 同一时间,不同声音匯聚成一道声嘶力竭的吼声,但此刻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从基地里面朝外打出来的一枚炮弹带著火光滑过半空,转眼就朝著他们车顶骤然落了下来! 沈驍和李宇飞在那个瞬间猛踩油门的同时把方向盘打死,两台车一左一右失控般地朝两侧开出去,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原地的同一时间,炮弹猛地在他们方才的位置上炸开了一个足有半米深的巨大深坑。 被轰起来的砂石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车身上,车被冲得甚至弹了一下,李宇飞死握方向盘,差点就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那车侧滑出去老远,右侧车头猛地懟在了树干上才堪堪停下来! 队伍里也不知道是谁狂喊了一声“什么情况”,通过对讲两台车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掉头!”沈驍和关兰几乎同时提醒对方,但车子这时候要掉头往来时的路上撤已经来不及了,路的两旁都是山,本来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形,现在更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车刚掛了倒挡,车轮还没退出去半米,沈驍的后车窗就被埋伏在林子里的狙击手打碎了。 “趴下!”陆子麒声音刚起的瞬间坐在最后的霍棠和秦知夏就已经弯腰抱头,陆子麒猫著腰朝子弹打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要瓮中捉鱉!” “进去。”沈驍当机立断,“基地里面有武器。” 陆子麒顾虑道:“没有授权。” “不管什么情况,”关兰冷静的声音从对讲里传出,也很果决,“总好过坐以待毙。” “李宇飞跟紧我。”沈驍吩咐一声,当即掛挡踩油门,一脚油门轰到底,率先闯进了基地,李宇飞咬牙紧隨其后,不明武装分子的子弹追著他们的车在地上打了一排触目惊心的弹痕。 车子几乎是用贴地火箭的速度躥进基地的,但一进去所有人都被赫住了…… 基地里到处都是硝烟炮火的痕跡,原本掛著的所有参训国家的国旗都不见了,除了e国参训队员以外,其他国家队伍不见踪跡,而e国的好几个参训女兵满身是血地倒在通往基地大门的路上不知死活,原本在基地执勤护卫的e国军人死伤惨重,只有少数人还躲在各个掩体后与武装分子负隅顽抗。 秦知夏咬紧嘴唇,霍棠声音紧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隱藏在一处断墙后面的一名e国军人看见他们一路飆车进来,用英语疯狂地对他们喊道:“是恐怖分子,他们要占领基地!不关你们的事!基地通讯中断了!別人都已经走了,走!你们也快走!” 走?哪里还走得了?但凡有退路,谁能在这时候带著一队手里没任何武器装备的兵闯这龙潭虎穴? 沈驍脸色极冷静,他无视了那人的阻拦,冷定地通过已经被轰得断断续续的对讲说道:“全体都有,车停在我们中方的仓库外,我掩护你们,所有人下车抢装备!” 他已经不再说什么注意安全了,这种情况下,这提醒已然成了没用的废话。 没人再问“怎么回事”了,甚至没人再有心思思考为什么恐怖分子会突然袭击基地,沈驍几乎是漂移地把车横停在了存放中方装备的仓库门口,关兰二话不说,猫腰绕过车辆去输入密码—— 敌方跟著车一路压进来,枪林弹雨打得人根本抬不起头,沈驍的车正挡住门口拦住了一部分火力,姑娘们行动迅猛,门刚开就没有二话地冲了进去! 霍棠觉得自己从没有跑这么快过,她迅速地给自己套上防弹衣,左手又拎了一件,右手看也没看地拎起两把衝锋鎗又划了几个弹夹,转头就往外跑。 “沈驍!”危急时刻,也顾不上什么队不队长了,所有反应几乎都是下意识的,霍棠把防弹背心和衝锋鎗用力从地上滑出去,被已经撤到门口的沈驍一把接住。 下一秒,轰隆一声—— 整个基地都地动山摇,所有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仓库就直接被轰塌了半个角! 巨大的衝击力几乎让人站不住,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被轰成露天的那部分仓库往外看,只见距离他们百米外原本e国的一处军事工事已经被夷为平地,原本好好的基地,此刻大半个都已经形同废墟。 “我去!”身上转眼之间已经扛满装备的陆子麒忍不住大骂一声,“见鬼了,这是飞弹吧?!” 她话音未落,天空中就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霍棠动作一僵,她机械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秦知夏,两个人皆是不敢置信的目光,脸色猛地变了,“……是歼击机。” ——什么恐怖分子能弄来歼击机?这也太扯了! 然而没有思考的时间,为了证实她们猜测似的,隨著发动机的咆哮由远及近,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台低空飞行的歼击机。 “出去找掩体!”眼看著外面的人就要围上来,以陆子麒为首的三名空降兵二话没有地衝到最前面悍然迎敌,在陆子麒高喊的同时,沈驍一枪撂倒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蒙面武装人员,往天上看了一眼,喊了关兰一声,“地面交给你!” “周觅,跟我掩护沈队!”都是身经百战的人,关兰和陆子麒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沈驍打算干什么,听见陆子麒命令的俞怀立即就跟上了沈驍,与此同时,霍棠猝然回头—— 她只来得及看见沈驍在陆子麒和周觅火力掩护下突围的背影,甚至没来得及深究在剎那间那阵猛然的心悸是怎么回事。 这种贴脸肉搏的情况下,“黑鹰”的队员才是主力,但毕竟能到这里来的哪个女兵都不是吃素的,关兰忙而不乱地指挥著大部队且战且退,李宇飞和一名同样来自女子地导连的姑娘在队友的掩护下躲著数不清的枪林弹雨朝地下一层跑——那里停著她们参训用的轻型装甲车。 仓库掩体后面就剩下了包括霍棠、秦知夏在內的四个女飞,关兰还有被陆子麒留下来负责保护她们的俞怀。 其实这种时候也说不上什么保不保护了,眼看著敌人的枪管再转一个微小的角度就会发现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刻霍棠也管不了什么受不受伤的问题了,咬牙猝然抓住对方的突击枪先发制人,在她强行將枪口推到上方的时候,对方一连串的子弹打碎了棚顶的灯管。 霍棠一手抓著枪一手顺势朝著对方的太阳穴猛烈击去,她真是用了十足的力气,那人应声而倒,已经准备好要打一场肉搏恶战的抓著手里夺过来的枪,微微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俯身去抓那人脸上的黑色面罩—— “霍棠!” “小心!” 关兰和秦知夏的声音在不断的枪响中显得尤为尖锐,霍棠手上的动作倏然顿住,回头的瞬间正看见斜刺里一名武装分子正瞄准她的黑洞洞的枪口。 霎时间霍棠连呼吸都停止了,而在下个瞬间,子弹並没有在她脑袋上开个窟窿,准备偷袭她的那人被俞怀点射了一枪,血在背后炸开,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霍棠身前,他瞪著眼睛,明明心有不甘,背后却血流如注,他垂死地抽动了一下,紧接著彻底没了声息…… 跟去了“黑鹰”整天出任务的周觅不一样,霍棠这甚至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直面一个生命的消逝,即使这个人是偷袭並占领了基地,现在又要置他们於死地的恐怖分子。 但也没时间给她梳理情绪了,她隱约觉得基地被恐怖分子袭击这事儿处处都透著蹊蹺,因而忍著强烈的心理不適,咬牙伸手再度要去摘掉蒙面人的面罩。 ——她非要看看对方面罩下面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然而周围炮火未消,关兰看他一直在逗留,怒火衝天地喊她,“霍棠!回来!別留在那!” 与关兰的话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一阵歼击机紧急起飞的发动机怒吼—— 沈驍成功夺下飞机,驾驶战机升空了! 俞怀气急败坏地上前去把她从地上揪起来,与此同时,霍棠停住了动作,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 沈驍驾驶歼20顺利升空,银翼战鹰朝著始终在营区上空低空盘旋的歼击机就迎了上去! 空中有沈驍牵制,地面的压力就小了一半,关兰指挥临危不乱,几个人对上一队恐怖分子竟然还有一爭之力,就在此刻,李宇飞与同伴將装甲车从车库开了出来! 战局仿佛在一瞬间被扭转。 且战且退步步为营的姑娘们不由得都鬆了口气,而变故发生在终於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这一瞬间—— 武装分子的歼击机竟然率先朝沈驍的歼20开了火。 那声音几乎是在霍棠心里炸开的,她本能地抬头,看见沈驍在千钧一髮之际驾驶飞机进行战术性闪避,但在他大仰角侧分改平的瞬间,飞机却骤然下坠了! “沈驍!” 伴隨著霍棠撕心裂肺的一嗓子,沈驍的飞机忽然失去控制似的急速下降,只是在眨眼的瞬间,就骤然一头扎进了远方群山连绵的山谷间—— 接著就是一阵爆炸声。 距离太远了,那声音在耳边连绵不绝似的枪声掩盖下仿佛毫不起眼,但仿佛將霍棠的心直接碾了个粉碎。 爆炸的下一瞬,紧接著,火光冲天。 霍棠瞠目欲裂,猛然脱力,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