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我做妾?我掀了破落国公府》 第1章 你们的婚事,不作数了……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舅舅想著,也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秋韶居內,王氏冷淡的说。 周晚吟看著以往把自己当做女儿一般的王氏,觉得好笑:“舅母说的什么话,我不是已经同表哥定亲了吗?” “你子安表哥和殷溪將军情投意合,是一桩美谈。”王氏皱眉道,“他们的婚事已经定了。” 周晚吟平静道:“那表哥同我的婚约怎么办?” 王氏缓缓放下茶盏,面上显出不悦来:“什么婚约不婚约的,那不过是你舅舅同你父亲隨口说的玩笑话,怎能当真。” 周晚吟低垂著头,淡淡道:“舅母说笑了,哪有人家玩笑话,生辰八字都过了,婚书信物有了的?” 王氏只知道这外甥女寄居在此,素日胆小好拿捏,不成想竟然被她驳了面子,恼羞成怒道:“婚事是大人做主的,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你赶著论亲事,羞不羞。” 周晚吟手指猛地握紧。 当年柴家为了能结她这门亲,可是请了大媒,千里迢迢往江南说亲的。 该走的流程是一个没少,信誓旦旦的承诺,亲上加亲,绝不委屈了这亲外甥女。 如今为了攀上殷溪將军,就能说是玩笑了? 换成別家姑娘,那肯定是爹娘兄弟打上门来问罪的。 可她如今是个孤女,寄人篱下,没有人替她说话。 还好,她不是那个被人拿捏欺压了好几年的小姑娘,而是一缕异世来的孤魂。 真正的周晚吟,早在上个月听闻唯一能依靠的未婚夫和他人的风流佳话时,鬱鬱而终了。 见她许久没说话,王氏只当她是被拿捏住了,又道:“我也知道,少女怀春,本是人之常情,等你子安表哥成了婚,再给你找个好夫婿。” 周晚吟沉默了许久,才问道:“老太太也答应吗?” “殷將军正得圣宠,你表哥和她成婚,届时前途无量,老太太会答应的。”王氏自信道。 周晚吟低声道:“我要见老太太。” 她並不是非要嫁柴家人不可,但有些事,还是要替原身问一问这个亲外祖母,要亲耳听一个答案。 王氏有些不耐烦,“你这丫头,就不能懂事些,老太太身子不好,何苦还要找她缠闹?” “二舅母放心。”周晚吟打断她,“晚吟不会闹的,只是这些日子被禁足久了,想见见外祖母。” “你要想见老太太,就见吧,婚姻大事,本就是长辈做主,跟你说也只是知会你一声,叫你心里有数些,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王氏说完便起身带著婢僕离去,再不看周晚吟一眼。 事儿已经定了,量这小孤女也翻不起风浪了。 “姑娘別难过。”侍女採莲看自家姑娘,怕她想不开,赶紧安慰道,“老太太是您的亲外祖母,不会不管的。” 周晚吟嘆了口气,一时间倒也没说什么。 老太太杨氏,是柴国公的老母亲,如今已经快七十多岁了,人称一声老太君。 她一生只生了两子一女,最疼爱的小女儿柴敏远嫁江南周家,生下了周晚吟。 周家是没落了的宗室,但从周晚吟的祖父开始经商,已经是江南首富。 样样都好,却有一样极不好,人丁不旺。 周晚吟是几代单传的独生女儿。 周父临死之前,便放出了风声,要替女儿找个可靠人家,继承周家家业。 这等好事,求娶的人家自然是踏破了门槛。 最终,周父在柴家人的甜言蜜语下选中了柴家的二房嫡子柴子安。 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柴家看著亲戚的情分,能好生对待无依无靠的孤女。 然而,周晚吟父母去世之后,七岁的她被接进了国公府照顾,周家的万贯家私,也稀里糊涂的让柴家人带进了府里。 新妇还没进门,嫁妆就已经进了婆家的帐上。 这便算了,柴家了人家的嫁妆,竟然说,婚事不作数了! 第2章 我对你才是真心! 解了禁足,周晚吟却没有急著去找老太太。 而是立即写了封亲笔信交给侍女採莲:“找个稳妥些的,把这信给平王府送去。” 採莲接了信,脸上却有些迟疑:“平王虽说按照辈分是姑娘的叔祖,但同咱们家並没有什么来往,他老人家会替姑娘做主吗……” 周晚吟自信的笑了笑:“送去就是,你家姑娘,有的是法子。”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通报。 “子安少爷来了!” 周晚吟知道,王氏这是让儿子亲自来打感情牌来了。 这位柴家二公子,平日里並不喜读书上进。 但朝廷出了殷溪这个女將军后,皇后下令在明德书院旁边开了明经堂,教授女子读书。 他一听就乐顛顛带著几个家童住进了书院,已经好多天不在家了。 他还是老样子,笑眯眯的亲自伸手打了帘子进门,亲热的喊採莲姐姐,晚吟妹妹。 仿佛国公府这悔婚再订婚,闹鸡飞狗跳的当事人不是他一样。 周晚吟冷淡的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他才收起笑脸,委委屈屈道:“我知道,妹妹这是恼我了。” 周晚吟皱了皱眉:“你委屈什么?” 柴子安道:“好妹妹,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周晚吟都懵了:“表哥不是同殷將军情投意合么?” 柴子安著急道:“那都是外头人瞎说的,殷將军豁达大方,就同男子一般,我同她只不过是互相欣赏,我对表妹你才是真心实意。” 周晚吟微妙的看他一眼,想看看他还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柴子安看她不说话,又道:“和殷將军的亲事,那都是父亲母亲他们的意思,我只爱表妹一人。” 他脸色竟然十分认真,甚至看上去还有点深情。 周晚吟道:“这么说,表哥是决意不肯娶殷將军了?”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这怎么成!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的,我哪里敢违逆。” “既然如此,就恭喜表哥了。” 柴子安急忙道:“好妹妹,你莫急,我就算同殷溪成了婚,我心里的人还是你。” 周晚吟凉凉的笑了:“你心里有我,娶她做什么?” 柴子安道:“你也知道,我是个閒散隨性的性子,不喜欢那些功名利禄,若得到殷將军扶持培养,才能光耀柴家的门楣。” 周晚吟眼睛眯了一下:“表哥是想一边和殷將军结亲,用她殷家的资源扶持,一边和我在一起?” 柴子安赶紧发誓:“我保证,我对她只是为了家族,我对你才是真心,等她生下儿子,我再不碰她,日日只守著你。” 周晚吟都震惊了,只见过渣男为了小三渣原配的,这位兄台还能一次性把两个都渣了。 “这样的话,表哥以后还是少说为好,若是叫殷將军知道了,岂不是怪罪於我?” 別到时候他们两个相爱相杀虐恋情深,连累她成了炮灰。 柴子安却对殷溪非常有信心:“殷溪性情爽朗,她不会计较这些的。她是天底下最洒脱自在,不拘小节的姑娘。” 周晚吟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声,她可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这种鬼话都信。 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忍得了自己在战场上搏命,老公在家里和表妹前月下? 她若真这么洒脱不计较,为什么要抢人家未婚夫? “子安少爷,您若是悔婚另取殷溪將军,我家姑娘就要另说別的亲事,到时候你还如何日日守著她?”採莲忍不住说。 柴子安惊讶道:“妹妹为何要另嫁他人?” 周晚吟:“?” 柴子安:“咱们府里不好吗?好妹妹,有老太太和夫人疼你,有我陪著你,咱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妹妹何苦要嫁外边的臭男人?” 周韶:“??表哥是想让我一辈子待在柴家?” 柴子安认真道:“咱们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养你一辈子也是养得起的。” 周晚吟心头冷笑,柴家人坐吃山空,不学无术,早就是靠著她的嫁妆撑著了,谁养著谁呢。 也不知道这柴子安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子安少爷说什么傻话,哪有姑娘长大了不嫁人的?”採莲也被弄懵了。 柴子安道:“怎么没有,前朝的女冠子杨姑,就未曾婚嫁,还留了不少诗文传下来呢!” 周晚吟闻言,忍不住噁心的往后退了退。 那杨姑负有才名,她家兄长为了钻营仕途,让她以討教诗文的名义混跡各色男子之间。 说是什么同才子们交好,不拘小节的女冠子,其实就是个暗娼。 柴子安一边想要殷將军家的权势,一边又捨不得知情解意,才情过人的表妹。 便想著把殷將军娶进家门去沙场上挣功名,再养著表妹在身边当解语。 两边都不耽误! “这算盘打的真响。”周晚吟噁心透了,让採莲將柴子安推出去,冷冷道: “表哥,悔婚另娶,娶一个,又养一个。结一门亲,收两份嫁妆,没这个道理。” 柴子安脚下顿了一下,受伤的看著周晚吟:“表妹,咱们是自小的情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来张口同我说嫁妆的事。” “你竟然也同那些凡俗女子一样了,计较这些金银財帛了。” “表哥,你不计较,是因为心里清楚,你的爹娘会帮你安排好,绝对不会让你的利益受损。”周晚吟冷冷的说。 “你缺银子了,你爹娘替你聘首富周氏女,你缺前程了,你爹娘替你悔婚高攀。你仁义,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怎么不把这些钱財都还了?” 柴子安这种人,看似温柔深情,其实最自私。 他只和女人谈感情,只给你画大饼,什么聘礼嫁妆,他绝口不提,他最深情,最单纯,最重情义。 吃亏的是女人,他还能落个多情的好名声。 柴子安冷不丁被戳破,再也维持不住温柔贵公子的面貌,目光里透出怨毒来。 “內宅的事情,我堂堂男子,自然是不屑参与的,妹妹既然如此说,那就同我母亲理论去吧。只是这儿女婚事,三媒六礼,嫁娶规矩,是需要长辈说话的。” 言下之意,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长辈,就算是走退婚流程,还你嫁妆还少了,你能说什么? 柴子安说完,便又换上了温文贵公子的样子,走了。 採莲还是头一回见柴子安这翻模样,简直惊呆了:“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家。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周晚吟却並不急,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平王府只要看了信,就一定会来帮她算帐的。 保证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分一毫都不会便宜了柴家。 第3章 周家女,不为妾 第二天一早,老太君派了桂嬤嬤过来,请周晚吟过去说话。 周晚吟到的时候,一屋子的女眷正陪著老太君在说笑。 老太君看她过来,很亲热的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又指著三小姐柴惜君道: “方才说到哪儿了,你接著说,也给你晚吟姐姐听听。” 柴惜君是二房庶出的姑娘,一直努力討好王氏但都没得个好脸色,她心里不痛快,平时便喜欢欺压寄居过来的表姐。 “才说到殷將军大破海寇班师回朝,圣上讚扬,说她是巾幗英雄。” 她说完,眾人便都转过了头瞧周晚吟的脸色。 当面提殷將军,这不是扎周晚吟的心么。 然而周晚吟並没有如她们料想中的自卑和委屈。 她眨著眼睛笑著问:“后来呢?” 柴惜君愣了一下,这才赌气道:“后来啊,我去殷家赴宴,殷將军知道了子安哥哥曾写诗文讚美她,很是高兴,还托我递了她和的诗文给子安哥哥。” 周晚吟讚嘆道:“子安表哥和殷將军以诗文相和,实在是郎才女貌,叫人羡慕呢。” 柴惜君脱口而出:“那是自然,我哥哥和殷溪將军是天生一对。” 周晚吟做惊讶状:“表妹,殷將军待你这般好,你怎么能坑害她,让她给柴家做妾。” 柴惜君愣了一下,“殷將军一个女將军,怎么能做妾,她和子安哥哥的婚事已经定了的,下个月就要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 周晚吟大惊失色,大声道:“殷溪將军是正妻,那我是什么?莫非舅舅舅母,是要悔婚!” 既然柴家人不要脸,她也没必要给他们遮遮掩掩的留脸面。 她就是要当面问出来,既然要悔婚,就得拿到檯面上说清楚。 满屋子人面面相覷,一下子都尬住了。 可不尷尬么,这新妇都要进门了,前一个未婚妻还没个说法呢。 可柴家给不了说法啊,摊开来悔婚,是要退嫁妆的! 先当这事不存在,把新人迎进门,再隨便找个人把她嫁出去打发了唄。 哪知道她竟然自己问了出来。 王氏只好尷尬的打圆场道:“当日你父亲临终託孤,稀里糊涂的两家就把亲事定了,也不知有今日的机缘。你年纪还小,舅母再慢慢给你寻个好人家嫁过去,我兰陵娘家还有个侄子没说亲呢。” 此言一出,在场眾人都瞪大了眼睛,默契地没说话。 王氏那个二十多了还没说定亲事的侄子,那不是个瘫子么。 別说是周晚吟这等有丰厚嫁妆的,就是清贫些的人家,谁能把女儿嫁过去啊。 周晚吟看著老太君,笑著问道:“外祖母也觉得这样好吗?” 她虽然脸上在笑,但眼睛是却是无比认真。 老太君拍了拍周晚吟的手背,瞪了王氏一眼:“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打量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了是吗。” 王氏赶忙起身谢罪,不敢多说。 老太君搂著周晚吟,爱怜的道:“你別听她们胡说,什么嫁到兰陵去,你母亲走了,我见著你,就如同见著她一样,怎么捨得你离了我左右。” 说著便抬手指了指王氏:“以后休要说什么把晚吟嫁出去的话,那殷將军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等到她和子安成了婚,再热热闹闹的把晚吟抬进来就是了。” 周晚吟心口最后一滴血冷了。 她几乎是被气笑了:“外祖母,那您这是要我给表哥做妾?” 老太君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笑呵呵道:“说什么傻话呢,娥皇女英俩姐妹不也共侍舜帝么,妻妾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你同你表哥是自小的情分,將来他还能委屈了你?” “老太太说的极是,是媳妇考虑不周了!”王氏赶忙说,还是老太君想的周到啊。 “殷溪將军公务繁忙,哪有晚吟体贴温柔。”王氏看周晚吟的眼神都变得慈爱了起来,“虽说是没了正妻的名头,但只要一心一意伺候好了你表哥,他还能不疼你?” “够了!”周晚吟再也演不下去了,推开老太君的手,站了起来,“周家女,不为妾。” 柴惜君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说的跟你多清高似的,表姐,你如今不过是个孤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哥哥可是国公府的公子,能纳你做妾已经是抬举你了。” 王氏和善的拉著周晚吟笑道:“你別听你惜君妹妹瞎说,哪有什么妾不妾的,河西张家的夫人不能生养,我娘家堂哥的小女儿嫁了过去,生了三子一女,她如今和夫人处的和姐妹一般,外头人哪个不羡慕?” 周晚吟一把拍开她的手,倒退几步:“不愿出嫁妆,送女做妾的是你王家,可不是我周家。” “你!”王氏气的脸都白了,“你说什么!” 老太君按下气急败坏的王氏,慈爱的看著周晚吟:“晚吟啊,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没有父母长辈,婚姻大事无人做主,不跟你表哥,难不成要做个老姑娘么?” 这便是赤裸裸的要挟了,不给柴子安做妾,只要柴家人不给做主张罗亲事,她就只能当个老姑娘! 柴惜君明白了过来,登时脸上掛著笑道:“说来真是不公平,咱们做女子的,就是命苦,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像表姐这样,没有亲族男子的,就更苦了。” 周晚吟看著她,没说话。 苦吗?看她这样子,不是挺快活的么? 世间女子都命苦,有人比她更命苦,她便得意起来。 閒来无事也要踩人家一脚,看人家孤苦无依,痛苦无助,也就不觉得自己苦了。 柴惜君见周晚吟没说话,还想再刺她几句,却见桂嬤嬤领著一个穿著宫装的嬤嬤进来。 桂嬤嬤神情激动:“老太君,平王府来了人,说是要接表姑娘过去说话。” 一屋子人登时面露喜色,平王是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叔叔,身份尊贵异常。 他们家肯派人来接国公府的小姐过去说话,这是天大的殊荣了。 柴惜君跃跃欲试起来,整个国公府,她是最出色的姑娘,若是能入了王妃的眼,日后常出入王府,结识一些郡主县主,再搭上她们的兄长…… 想到这里,她乖巧的向嬤嬤道了声万福:“嬤嬤先坐会儿,待我们姊妹几个换身出门的衣裳。” 嬤嬤並没有多看她,一板一眼道:“不必麻烦,王爷说了,来接表姑娘。” 言下之意,只接表姑娘。 第4章 什么?只接她! “什么?只接她!”柴惜君一时没忍住叫出了声。 不怪她惊讶,平王府尊贵,来往的宾客哪个不是为官做宰的,护国公府这等没落的人家,登门拜访都不一定能见一面呢。 一个跟平王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宗室旁支,王府竟然还下帖子请她? 老太君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老太妃同我是闺中姐妹,也是见过晚吟的母亲的,难为她念著晚吟。” 王氏忙推了三个柴家姑娘出来,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原来如此,老太妃既和我们家老太太是闺中密友,那正是该见见孩子们的。不如带上老太君这三个嫡亲的孙女,她们才是柴家正经的小姐。” 嬤嬤对老太君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我家太妃带髮修行,深居简出,早已不问世事。此次下帖子,是王爷偶然得知府里的表姑娘是宗室之女,这才要接过去见一见。” 说著看了一眼王氏:“我家王爷不知闺阁之事,也不认得什么国公府小姐。” 一番话说的,老太君脸都红了。 还以为是柴家的脸面,让王府看上了,结果人家压根就不在乎。 “王府看得起晚吟,我老婆子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晚吟毕竟是闺阁姑娘家,王爷下帖子请,男女有別,也是不好吧,不如让她姐妹们陪著一起过去。姑娘家有个伴儿。”老太太说,已经有几分不悦了。 王府看得起她外孙女,她当然高兴,但是看不上她亲孙女,那就不那么高兴了。 嬤嬤闻言愣了一下,堂堂王爷,下帖子去请个小姑娘来,是挺奇怪的。 这份差事,她做下人的也不大明白,但出门的时候,王爷吩咐的十分清楚,只请表小姐。 如今柴家人厚著脸皮的要她把其他姑娘也接过去,这可怎么好? 她下意识转头为难的看向了周晚吟。 周晚吟起身上前一步,朝老太君微笑道:“外祖母说笑了,平王殿下同我祖父是一辈儿的,我该称平王一声叔祖父呢。这祖父叫孙女过去说话,有什么不妥当的?” 嬤嬤一听,立即说道:“是呢,祖父接孙女过去说话再是正经不过,老太君糊涂了,这能论什么男女?哪个不长眼的敢说皇家的閒话?” 说道最后已经是有些怒气了。 不怪她生气,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家,为了把孙女舔著脸送进王府喝杯茶长长脸面,这种话都能编排出来。 这柴家,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嘍。 话说到这份上,柴家人也不敢多说了,只能放了周晚吟回秋韶院里换衣裳。 周晚吟一走,眾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起来。 虽说早就知道周晚吟是个宗室的姑娘,但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宗室太多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几个柴家小姐,都明里暗里的讽刺她是来打秋风的破落户。 谁能想到,她还能攀上这样一门亲戚呢。 柴惜君酸酸的开口:“表姐有幸进王府和王爷王妃说说话,自然是好事,只是……她若是和平王殿下哭诉和子安哥哥的婚事,这可怎么办?” 这悔婚另娶,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虽说平王不至於插手国公府男婚女嫁的事情,但少不得对柴家有点意见。 王氏冷冷道:“上京城里亲贵人家小姐的规矩礼仪,她哪里知道,入了王府,见了王爷王妃,別丟了脸面就不错了。” 她自知平日里对这个外甥女並不怎么样,虽说没有短了吃穿,但却从不上心教养,京中贵女的聚会从来不带她去就算了,场面上的规矩礼仪也没怎么教。 周晚吟进王府,別说討了贵人喜欢,能別嚇得说不出话就不错了。 老太君有些烦闷:“她是周家女,若是失了礼数,丟的也是周家的脸面,与我柴家何干。” 说著又摆了摆手,让贴身的桂嬤嬤去周晚吟院里。 “她不是回去梳洗换衣裳了么,把她院里的锦秋大丫鬟叫过来,就说我头疼,要她来给我揉揉头。” 没了这大丫鬟,看她怎么上妆见贵人! 第5章 天大的靠山! 锦秋一走,採莲就急哭了:“姑娘,我没见过世面,我不知道见王妃该穿什么衣裳,上什么妆啊。他们这……分明是故意的!” 见王妃这么要紧的事情,竟然连个大丫鬟都不留! 周晚吟却笑了笑:“你慌什么,我说,你照著做就行。” 作为穿越女,別的不敢说,这化妆,她是不怕的,赶早八的时候她能十分钟画个精致妆容出来。 王府来的嬤嬤和两个女官等著接人,便被安排在耳房喝茶,將一切听的清清楚楚。 心里对柴家人的做法也颇为不屑。 为了攀龙附凤,竟然这样为难自己的亲外孙女! 等了约摸一盏茶功夫,周晚吟就带著採莲出来了。 嬤嬤看著她一身装扮,觉得不大妥当,忍不住提醒道:“姑娘进府是要见王妃的,还是换一身鲜艷些的衣衫吧。” 姑娘们不能加官进爵,在贵人面前表现好,为的是说亲的时候能说个好人家。 想要贵人喜欢,第一要紧的,其实並不是漂亮和礼数周全,而是健康大方。 得要让贵人知道她健康好生养,能有精力打理好內宅。 周晚吟本就单薄消瘦,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衣衫,瞧上去更显得病弱了。 周晚吟欠身谢了谢嬤嬤提点,这才说道:“原是有一件簇新的红袄子,前两日叫惜君妹妹穿了去,去见贵人总不能穿的太寒酸了。” 嬤嬤张了张口,觉得她是半点不懂,也不好多说了,只想著到时候在王爷王妃面前替她圆几句吧。 平王府。 王妃端坐在厅里,看了一眼屏风后头的丈夫,低声道:“人就要到了,真要避而不见么?” 平王道:“不过是个远房的宗室女,还是看看她人品性情再说吧。” “一个姑娘家,品性能坏到哪里去,顶多是受了委屈,想求个长辈做主罢了。” 平王颇有些为难:“如果真如她信中说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自然要见,但……只为闺阁女儿的那点子小事,我见了便是多生事端了,你先替我掌掌眼。” 王妃点了点头,让下人唤周晚吟进来。 周晚吟进了王府,看到王妃脸上惊讶爱怜的神色,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这妆,是谁教你的?”王妃爱怜的问。 “回王妃娘娘,是我母亲教我的。”周晚吟规规矩矩的说。 她今日特意在额上贴了几颗珍珠,这叫珍珠妆,是江南人最喜欢的妆容。 而平王府的王妃,就来自江南。 王妃骤然瞧见个这样的同乡,登时就心酸了起来:“可怜你父母早亡,倒还记得。” 周晚吟道:“父亲母亲走的时候,我七岁了,已经记事了。” 王妃一听,更心酸了:“才七岁就一个人来了京城,可怜见的。” 周晚吟本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样貌,在柴家这几年,寄人篱下,鬱鬱寡欢,人越发消瘦单薄,这些日子因为柴家悔婚的事,劳心劳神,更加的气色不好。 她来的时候还特意將脸色画的苍白了几分,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似的。 王府本来怕这姑娘是个掐尖好胜的性子,为著姻缘来求王府保驾护航的。 但瞧见了真人,如此病弱可怜,半分不像是为姻缘来的。 王妃心头的天平,不由得偏向了她。 “听你来信说,要將父亲留下的嫁妆,都捐给国库,此话可当真?” 王妃爱怜的拉著周晚吟的手说了好些閒话儿,这才说起正事儿。 周晚吟咳了几声,这才篤定的说:“是的,小女子要把这三百万两的嫁妆,都捐了。” “这里头,可是有什么缘由?”王妃嘆了口气,有些为难的看著周晚吟:“是不是因为你表哥另娶他人,这才赌气……” 三百万两的嫁妆,可不是小数目,怕的就是这小姑娘一时赌气和外祖家闹的不愉快,回头又说是闺阁女子胡说的,不捐了,这可就不好看了。 平王府虽然对朝廷忠心,想解军费之困,但也不好掺和进去別人家的是非里,自討没趣的。 周晚吟轻轻摇头:“爹爹在世时,常遗憾身为周家子孙,却不能收回失地,替朝廷分忧,原是想让我同表哥成婚,將来孩子能上阵杀敌……” 说著她有些苦涩的又咳了几声:“可惜我福薄命浅,恐怕天命不永,眼看著不是能成婚生子的人,又听说,霍云將军大破敌军,收復失地。眼下军中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父亲留下的钱財,可不正好解了霍將军的燃眉之急?” 王妃一听,眼睛都亮了! 霍云將军,是她娘家侄子。 周晚吟这捐款,是定向捐款啊! “你那未婚夫婿要另娶他人,你再將嫁妆捐了,將来终身倚靠何人呢?” 王妃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疼。 周晚吟温温柔柔道:“周晚吟福薄命浅,没有儿孙满堂的福气,便想著剩下的日子,將父亲生前的诗文编纂成册,做好註解,好流传后世。” 王妃听完,忍不住落泪了,太可怜了。 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没了爹娘,现在未婚夫家也不要她了,身体病弱成了这样,姻缘无望,只能守著父亲的诗文,度过余生。 王妃拉著周晚吟的手,真情实感的说:“可怜见的,难为你一片忠心,待此事告知了陛下,通知了兵部派人过去核对,我一定和王爷一起,求陛下封赏於你。” 周晚吟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的百万嫁妆,就算柴家全数吐了出来,她再带去新的夫家,终究都是用来扶持丈夫的前程,助夫家光耀门楣。 她顶多是个內宅里的誥命夫人,没了父母亲族,扶持出来的夫家再显赫荣耀又能怎样? 没有柴子安,还会遇到张子安、李子安、王子安…… 她要用这三百万两,换一个天大的靠山! “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是忠义之人,朝廷不会忘了你们的。” 王妃接著说,“日后谁再敢说你没了娘家,朝廷饶不了他!” 周晚吟柔柔弱弱的起身,苍白著小脸,感动的朝著王妃拜了拜。 又走到屏风边上福身郑重的行了一礼。 第6章 谁家捐款还能定向捐给情敌的? 这一下,让屏风后的平王狠狠愧疚起来。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隔著屏风,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平王心头並不好受。 这姑娘很好! 孝顺,懂事,识大体,不愧是周家子孙,心里念著的是朝廷安危,家国荣辱。 不似別家的姑娘,只盯著內宅闺阁那点事儿。 可他,並不方便见周晚吟。 周晚吟的嫁妆捐给朝廷,那是尽忠,但若是他和周晚吟交流太多,难免会牵扯到悔婚公案里去。 得罪柴家、殷家以及他们的姻亲。 周晚吟等了会儿,並没有等到平王的回应,倒也是意料之中。 能得王府的几分怜惜,替她在皇帝那里说点好听的话,已经足够了。 她拜別了王爷,正准备离去,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殷溪將军也在东南大胜海寇,姑娘既是柴家的外孙女,殷將军即將嫁入柴家,姑娘为何只捐给霍將军,不给殷將军。” 周晚吟愣了一下,没想到屏风后面不止有平王,还有其他人。 她觉得这声音挺好听的,就是说的不大像人话。 谁家捐款还能定向捐给情敌的? 但她还是耐著性子解释:“北疆苦寒,少有人烟,霍將军的兵丁都是从各地徵兵来的,眼下天下太平了,除去一些留在北疆屯田镇守的,还有不少人要遣送回乡。” 她声音沙哑起来,继续道:“士兵们离家万里,回乡的路途遥远,若是能多一些遣散抚恤的银子,也能更早的平安回到故乡。” 而殷溪的水军本就是从当地征上来的,东南富庶,各衙门紧一紧也能凑够了。 屏风后面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认真道:“我明白了,多谢姑娘。” 周晚吟也不知道他谢自己什么,愣了一下,才同王妃告辞离去。 平王透著屏风,眼看周晚吟瘦弱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心头驀地一酸,“你在柴家住著,往后若是受了委屈,儘管来王府里,陪王妃说说话。” “多谢殿下。”周晚吟回身,郑重的一拜,体贴懂事的说。 ————————————————————————————— 周晚吟一走,平王就和霍云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王妃抹著眼泪道:“这柴家,委实太不像话了,可怜这姑娘,千里迢迢来上京嫁人,却要客死异乡了。早知如此,不如在江南水乡里,嫁个平头百姓也好。” 平王忙安慰了妻子:“她不过是身体弱了些,也不至於就客死异乡了。” 王妃委屈:“你是没见著她,瘦弱惨白,想来也是在柴家受了不少委屈的。” 平王皱眉不悦,將那接周晚吟的嬤嬤叫了过来,仔细问了问在周家的情形。 嬤嬤早对柴家不满了,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都说了: “晚吟姑娘来王府,柴家人连梳头的大丫鬟都不给,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王妃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这一身打扮,瞧著瘦弱可怜。” 平王的脸,冷了下来。 这姑娘姓周,她带著万贯家財来投奔柴家,柴家公然亏待了姓周的宗室姑娘,往小了说,那是背信弃义。 往大了说,这是没把天家放在心上。 王妃越想越觉得生气,不悦的推了王爷一把:“她身体这样病弱,嫁妆也捐了,柴家娶了別人,以后终身可依靠谁呢。” “可柴家和殷家婚期已定,哪儿能再逼柴家娶她?殷家的请帖都送来了呢。”平王道。 王妃气急:“哼,我看著殷溪將军也是个不讲理的,她这样的人才家世,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偏要抢人家的。” “这也不能怪殷家,他们也不知道柴家先前已经定过一回亲了啊。” 王妃哼了一声:“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是周家先来,殷家就得把这亲事还给人家!” 平王尷尬的沉默了。 “那柴子安已经悔了一次婚,负了周家女,总不能再要他悔一次,再负殷家。”站在一旁的霍云突然说。 王妃这才想起自己这侄儿在这里。 霍云天生不爱说话,她刚刚一时义愤和平王扯了半天,这才想起他来。 她气道:“你是驃骑將军,她是镇南將军,你军衔在她之上,你得管管她啊!” 霍云略微思索一下,“柴家並非易与之辈,周家的这个孤女若是强行嫁了他们家,岂不是一对怨侣。何苦赌一时之气,毁了这姑娘一生。” 王妃也觉得有理,只一口气咽不下,气闷道:“宫里不是说殷溪將军下嫁国公府,想著择日给王氏夫人赐个誥命吗。我这就进宫看太后去!” 霍云深知这位姑母是个急性子,见平王府还有一场热闹,他天性不喜欢热闹,便告辞回家去了。 一出了门口,亲近的裨將便道:“將军,这个小姑娘分明是装的,她是个骗子!” 霍云脚步顿了一下。 第7章 天定的姻缘啊! 裨將接著道:“末將刚刚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她呼吸平稳,步履稳健,並非短寿之相,她分明是来博同情的!” 霍云难得多说了几句:“她父母双亡,柴家又群狼环伺,若不示弱让姑姑和姑父多一些照应,日子岂不是更艰难?” 裨將惊了:“將军也听出来了?方才为什么不告诉王爷和王妃?” 霍云轻轻嘆了口气,淡淡道:“她既知我的难处,我也该知她的难处。” _____________ 周晚吟一回到柴家,柴子安已然等在她的秋韶院里了。 他並不是一个人,还带著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中年妇人,在院里赏品茶。 那中年妇人穿著半旧的衣裳,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连茶都不敢上桌喝。 那年轻男子一见周晚吟,便放肆的打量起来,口中喃喃道: “果然是江南女子,香腮似雪,弱柳扶风,杏眼桃腮…” “住口!”採莲怒斥道,“这位公子是失心疯了么,说的什么浑话。” 她一个丫鬟,也听出这话实在是轻薄孟浪了。 周晚吟並没有失態,而是冷冷的看著柴子安:“表哥这是从哪里招来了个醉鬼,闯到了妹妹院里,就凭方才那番话,告到京兆尹那里,判一个调戏良家妇女,也不为过了。” 柴子安似乎是忘了两人先前的不快,和和气气冲她笑道:“赵兄是我在书院的好友,与我意气相投,他只是说话孟浪,人品最是老实正派的,也最怜香惜玉。” 赵兄?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莫非这就是那京城大名鼎鼎的永昌伯爵家的风流公子赵然?也就是柴惜君的未婚夫。 哦,前未婚夫。 三个月前,这位风流公子养的外室生了个儿子,被柴家知道了。柴家不肯女儿受委屈,同赵家大闹了一场,把这婚事给退了。 “老实正派?”周晚吟笑了,“表哥说的是他夜宿青楼流连忘返,还是他唐突无礼?” 赵然脸上不好看,尷尬的张了张口。 柴子安道:“妹妹这话就错了,赵兄是男子,天性洒脱浪漫,所以多情,是世人不理解他。妹妹这样有才情的女子,怎么会不懂他?” 周晚吟:“???” 懂他什么? 懂他嫖娼赌博,懂他养外室通房小妾一大堆? “子安少爷,什么多情才情的,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人,你这样把一个外男带进来於理不合,还是请回吧。”採莲再忍不了,呵斥道。 柴子安道:“哎呀,我来是有正经事儿呢,我这赵兄最是风流多情,妹妹也是顶顶有才情的女子,我看啊,正是匹配呢。” “匹配?”周晚吟惊了,这人竟然是给她做媒来了。 柴子安和气的笑道:“论家世人品,样貌才情,赵兄哪里配不上妹妹了?” “哪个男子不有些贪好色的毛病,他只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妹妹怎么能怪罪於他。” 周晚吟沉默了一会儿,说:“赵公子果真这么好,惜君妹妹怎么不嫁了?她们才是命定的夫妻,天定的姻缘啊。” 柴子安“腾”地一声站起来:“笑话!他那庶长子都生了,我惜君妹妹怎么能嫁给他!” 周晚吟一挥袖子,推翻了茶盏,毫不客气道:“柴惜君不能嫁?我就能嫁?” 真是好笑,这些做媒的人,把人家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怎么真说嫁给他们自己的姐妹女儿,就恼羞成怒成了这样? 柴子安一看这妹妹没有往日好拿捏了,忙又换上了委屈討好的神色: “好妹妹,你先別恼,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我们。” “我们?”周晚吟懵了,退了一下躲开柴子安。 柴子安深情的看著她:“好妹妹,我娶殷溪的事情,实在不是我的本意,父亲、母亲、老太太,都要我娶她,我的心里,实在是捨不得妹妹的。” “……所以呢?” 柴子安眼神更加深情温柔:“赵兄与我是意气相投的知己朋友,他也大度,有情有趣,妹妹嫁了他之后,我们也能时长见面,以解相思。” 周晚吟:“……” 真是无耻到家了! 他竟然想著让表妹和自己的狐朋狗友结婚,好方便他通姦! 这赵然因为和柴家大小姐婚事告吹的事儿,两家闹得十分不愉快,如今还能这样登门了,其中只怕也少不了柴家长辈的手笔。。 这柴家也真是好笑,长辈们和柴子安,一个图钱,一个图婚后通姦,联手给她找了这么个姻缘,速度够快啊。 赵然如今名声太臭,需要快点找个门第还不错的姑娘成婚掩盖过去,便没心思计较嫁妆的事儿。 周晚吟摆了摆手让採莲送客:“表哥还是请回吧。” 哪知道方才那喝茶都不敢上桌的妇人突然上前来,义正言辞的指责周晚吟起来: “女儿家家的,怎么这么跟爷们儿说话!” 周晚吟:“?” 大婶你谁啊? 柴子安乐呵呵的介绍道:“这位是城东周秀才家的娘子,她夫君也是从江南来的,同妹妹是本家。”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周家的? 那秀才娘子諂媚的看了看柴子安,又转头不悦的冲周晚吟道:“我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虽说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但咱们做女人的,勤俭持家才是最要紧的,你瞧瞧这些杯啊盏啊的,多可惜。” 周晚吟冷笑:“这位婶婶实在是太勤俭了,可表哥方才起身的时候扯坏了扇坠,你怎么不说?那扇坠,可是值不少钱呢。” 秀才娘子眉头倒竖:“他是爷们儿,爷们儿能同姑娘一样吗?爷们儿摔东西,那是有男子气概!再说了,你不惹他生气,他能摔东西吗?” 採莲都惊呆了:“婶婶,你说的什么疯话,你轻贱自个儿就罢了,怎么还敢来挤兑我家姑娘!” 第8章 退婚流程! 那秀才娘子对著柴子安的时候,那是满眼慈爱疼惜,真真是个疼爱晚辈儿孙的温柔和善的好婶子。 但看到周晚吟这姑娘家,却是冷冷淡淡的板著脸,还带著一丝丝莫名的厌恶。 而对採莲,则登时就凶恶了起来,指著採莲骂道:“小浪骚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採莲都懵了,从没见过如此泼辣粗鄙之人,她忘了还嘴了…… 那秀才娘子还在骂著:“没脸没皮的小娼妇……” 周晚吟还没见过人骂这么脏的,忍了太久不想忍了,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把她扇的眼冒金星。 接著,她转头不悦的看著柴子安:“表哥这是哪里找来的泼皮无赖,闺阁之內,不乾不净的说什么呢!” 柴子安本来还想指责周晚吟,结果周晚吟先抢著控诉,一时间尷尬的没说出什么话来。 一旁的赵然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指著周晚吟:“你……你……竟有你这等凶悍女子,要不是惜君同我退了婚,我才不要你进我家门!待进了门,得要我母亲好生调教调教!” 周晚吟原样给了他一耳光:“想得真美,谁要进你家的门。” 柴家人真是欺人太甚了,竟然把这样的人给招来,给她拉郎配! 赵然气得跳脚大骂,几乎要衝上来撕打,可院子里小丫鬟反应了过来,哪里能让他得了手,立时按住了他扭送出了门。 赵然大喊:“柴兄,柴兄,你说句话啊!” 柴子安也觉得场面太过尷尬,但他自詡清高矜贵,自然不会同赵然说一样的话,便冲外头安抚道:“对不住了赵兄,改日我请你吃酒。” 他说完,竟然又转头去哄周晚吟:“好妹妹莫生气,我这赵兄就是这样的性子,真性情。” 周晚吟很想再扇他几个耳光,但她想起什么,突然忍住了,对採莲道:“把这位秀才娘子,也请出去吧。” 柴子安忙拉著道:“这可不能赶啊!妹妹,这是请来的亲戚呢!” 那秀才娘子唯唯诺诺的在一旁点头。 周晚吟瞭然了。 她得了平王的召见,这柴家想要偷偷摸摸的毁了婚是不行的了。 所以找了这么个“周家同宗长辈”来走正经的退婚流程。 “月底二十七日是好日子,表妹,我同你无缘,只能请了这位周家婶子来替你做主,退回嫁妆。”柴子安深情款款的说。 周晚吟抬起眼睛看了看时而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时而泼辣凶悍的大婶,有点想笑。 “婶婶可认得字?”周晚吟说。 秀才娘子自豪道:“虽不曾读过多少书,也是读了女则女戒,认得几个字的。” 柴子安道:“不错了,她相公还是秀才呢,到时候有他们夫妇俩做主出面,不会错漏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秀才娘子认真道:“错不了错不了,公府里还能短了丫头的嫁妆么,要我说啊,姑娘家要什么嫁妆,东西就都该给家里哥儿,一些衣裳被子,箱笼首饰也就够了。” 採莲惊了:“这位婶子,你说的什么话儿!请你来,是让你清点周家的嫁妆,那嫁妆是我家主君留给我家姑娘的,怎么要不得!” “伶牙俐齿的討人嫌,姑娘家该嫻静懂事,同自个儿兄弟爭东西,像什么样子。”秀才娘子不懈的说。 说完还温和慈爱的看著柴子安,她生了四个女儿,年初才得了个儿子,对柴子安这般健康俊朗的少年,十分喜爱。 採莲气得眼睛都红了:“懂事懂事,懂事就得把自家的金银財帛都送给你们吗!你们怎么不自己懂事些。” 秀才娘子瞪大了眼睛,指著採莲谩骂道:“果真是缺了爹娘教导的小娼妇,爷娘留的东西,本就该给亲戚家的男子,让个姑娘家带去了夫家,不是便宜了外人么!” “你!”採莲说不过她,气得捂著脸哭了。 秀才娘子继续道:“我这可说的是大实话,女生外向,到了年岁,心思啊就活了,念著什么俊俏郎君,白面书生,哪里还顾著血脉亲情了。” 这分明是受了人指使,指桑骂槐了,借著同採莲对骂,来对著周晚吟贬低打压洗脑来了。 一个七岁就寄人篱下,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人家这样扎心的指责谩骂? 但周晚吟摊了摊手,笑道:“这位婶子好利的嘴,只可惜啊,我与柴家,乃是表亲,不同族不同宗的。舅舅这柴国公府,也不好拿我周家的钱不是。再说了,我五服之外的同宗也是有的,婶子不也是我家的亲族么?” 秀才娘子愣了一下。 周晚吟逼问著她:“还是说,婶子心里觉得,周家无人了?绝嗣到要將家財拱手让给外姓人?” 秀才娘子脸一白,嚇得连忙摆手:“不不不,绝无此意啊,我哪里敢这么想!我这是……” “好妹妹,你就別和她计较了。”事不关己许久的柴子安赶紧过来,一脸和气的看著周晚吟道,“她是个粗野討人嫌的老婆子,你是何等矜贵的人物,搭理她做什么。” 这话题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討论国姓继承的问题,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虽说天下周姓多的数不清,朝廷也不可能个个都顾得来,但公然议论某个周姓人家绝嗣,外姓的亲戚来夺家產,叫皇帝知道了,心里得怎么想!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平静的笑了一下,看著柴子安:“多谢表哥替我找来了这样一门好长辈了,月底二十七日,柴家开祠堂退亲,妹妹等著了。” 她的嫁妆,早就全捐给朝廷了,到时候兵部和霍將军那儿直接派人过来领的。 那可是军费! 还能容这些人贪墨了? 一把草纸都留不了给他们的。 第10章 她一点亏也不想吃了 殷溪猛地抬眼,不悦的看向周晚吟,冷冷道:“你可以试一试。” 周晚吟气笑了,这位女將军,抢了別人的未婚夫,如今还要摆出一副教训妾室的模样来。 “將军不知道么?论先来后到,我与他先有的婚约,若论妻妾,我是妻,你是妾。” 殷溪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冷冷道:“有些东西,不是看先来后到的。” 周晚吟索性敞开了说:“可我周家的嫁妆,都已经进了柴家帐上,这个道理,殷將军不会不懂吧。” 殷溪当然懂,吃进去的钱,想要吐出来,很难。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周晚吟:“这是你同柴家的帐,我不参与。” 周晚吟心头冷笑,是,柴家要悔婚,不肯还钱,这是周家和柴家的帐,和殷溪没有关係。 但是,柴家吞了她的钱,將来殷溪嫁过来,做柴家的媳妇,难道不是著她的钱? 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参与,就能把自己摘的乾乾净净了? 周晚吟本以为,身为本朝第一的女將军,她会体会到她一个深闺孤女的艰难,至少会有几分愧疚。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可惜,並不会,高高在上的女將军,只会麻木的看著她在柴家被人踩在泥地里。 就因为她强,她有权势,就要抢了別人的未婚夫,还要以高姿態出现。 “可將军嫁进来,就是柴家人了,一家人,总是一个锅里吃饭的。” 既然吃了一锅饭,享了一起的福,那柴家的孽,就得一起承担了。 柴惜君感觉周晚吟吵架拌嘴的功夫见长,殷溪显然不是对手,便恶狠狠道:“表姐,我好言劝你一句,你是孤女,日后还是要在府里过日子的,为著那点子嫁妆,闹得大家难看做什么?” 周晚吟懂了,这是柴家看她没以前好拿捏了,故意让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来点她。 就算月底退亲的时候她闹个鸡飞狗跳算清楚了嫁妆,顶多是去了官府做了公证,划归到她名下。 但她是未嫁的孤女,没有地方去,她將来还是得依靠外祖母这个唯一的长辈。 住在人家家里,今日缺吃的,明日少穿的,她还能日日跑去告状不成? “我与柴子安的婚事,是太后保媒,丞相做证,你若还想过安生的日子,就不要生事,惹出是非。” 殷溪站起身,平静的说,“我言尽於此,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也不等周晚吟说话,抬脚就走了。 周晚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有的热闹了。 果然,次日一早,採莲去领过冬的炭火,就空著手回来了。 “那管事的嬤嬤说这几日府里宾客多,咱们院里的得等一等了。” 採莲红著眼睛说。 周晚吟气笑了,柴家上上下下的著她家的钱,竟然真跟她玩起了这种招。 这算是警告她了,若是退亲的时候不老老实实吃亏,以后这种事情会经常发生。 可周晚吟却是连眼下的一点亏也不肯吃了,反正无事,当下就亲自带了人去领。 那管事嬤嬤正给三小姐柴惜君房里的丫头分炭火,见她来了,竟也不尷尬,不冷不热的道:“炭火的事儿,老奴已经给丫头们说清楚了,得了空就匀一点过去给秋韶院。” 周晚吟微微笑道:“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管事嬤嬤道:“这老奴这里也没个准儿,什么时候宽鬆了,自然就给匀过去了。” 周晚吟指了指柴惜君的丫头:“那堆著的,不就是雪炭,怎么给三妹妹的有,给我的就没有了。” 管事嬤嬤闻言,不免有些尷尬。 今日这事儿,是王氏夫人和子安少爷暗示他们做的。 从前子安少爷就常常让库房里剋扣表姑娘院里的东西,她一个小姑娘,寄人篱下的,自然只能忍气吞声了。 子安少爷晓得她受了委屈,再去好言劝著,哄著,她自然就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这位爷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问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好! 正尷尬间,就听一阵夸张的“咯咯咯”的笑声,眾人一转头,只见柴惜君带著几个过来串门的小姐过来了。 “表姐啊,不是府里不给你炭火,只是你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不是,我家子安哥哥要成婚了,府里的销这不就大了么。”柴惜君道,她说著还捂著嘴给几个小姐妹使了个脸色。 那几个姑娘都是官眷,知道国公府的表姑娘父亲是白身,打量了一下周晚吟,都面露不屑,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亲戚一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入冬还没几日呢,也不算冷,熬一熬也能过去。”一个姑娘嫌弃的说。 “唉,谁家没几个穷亲戚呢。”柴惜君说,“也是愁人。” 周晚吟托著下巴笑了笑:“是啊,穷亲戚確实挺愁人的。” 她说著指著柴惜君身上的浮光锦制的袄子,笑道:“这浮光锦,是我们周家玲瓏绣庄的顶级绣娘织的,一年才得五十匹,送给妹妹做了衣裳,我確实有些心疼。” 柴惜君一听,脸色大变,磕磕绊绊道:“你胡说什么呢,这……这是我买的。” 採莲笑了:“浮光锦只有咱们周家绣庄才有,专给宫里的娘娘们的,朝廷恩典留一些给我们自家用,你上哪里买去!” 第11章 他人还怪好的咧 採莲的话一出口,眾人便惊讶的望向了周晚吟。 她说什么? 玲瓏绣庄!周家的? 周晚吟自从七岁入了柴家,从没在上流社交的场合露面过。 柴家人故意打压贬低她,在外提到这个寄居的外甥女,都说是投奔过来的亲戚,父亲是白身,早死了。 这些年轻的小姐们都只当国公府里住了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惜君,你这表姐……是玲瓏绣庄的东家?”一个小姑娘磕磕绊绊的说。 玲瓏绣庄唉,那可是整个大周最有名的绣庄了,宫中的皇后娘娘最喜欢玲瓏绣庄的天水蓝,还召见过绣庄的掌柜罗氏,京中妇人莫不以能得一匹天水蓝为荣。 柴惜君动了动嘴巴,没说话。 周晚吟替她开了口:“自然是真的,玲瓏绣庄专门做的公侯之家的生意,宫中的採买也都出自玲瓏绣庄,若非宗室,怎么能得这样的差事?” 诸位小姐们登时面面相覷起来。 “惜君……你表姐,是宗室?”又一个姑娘尷尬的开口问了,方才就她说话难听来著。 “啊……是啊,远房的,很远的。”柴惜君含糊的说。 小姐妹登时就沉默了,目光微妙的落在了柴惜君的身上。 柴家人好手段啊,对外只说是来了个亲戚,父亲无功名在身,家里做些生意的。 又或者含糊的说是个远房的宗室。 宗室女,不值钱,因为宗室有很多。 商户白身,不值钱,因为士农工商,排在最末。 但是,加在一起,那便是顶富贵的出身了,至少配柴家那个没有爵位继承的二少爷柴子安是足够了。 她们往日里听柴家的夫人小姐抱怨,还以为是这表姑娘出身寒微,赖上了国公府的少爷呢。 “是又怎么样。”柴惜君梗著脖子道,“表姐的父亲是绣庄的东家,可我这姑父,早在十年前就身故了。” 她找回了信心,轻蔑的笑了起来:“表姐,你是没了亲族,投奔来的。” 周晚吟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几个不断思索的小姐身上,笑吟吟道:“小姐不知道,我確实是投奔来的,父母双亡,便將我许配给了国公府的表哥。” 她说著双手一摊:“表哥如今有了更好的姻缘,我这不就要另找他途了么,可惜啊,我父母给我留了万贯家財,玲瓏绣庄,珍宝阁,万通钱庄啊……如今都落在了我一个小女子身上了。” 那几个小姐互相看了看,又看向柴惜君。 好傢伙,周晚吟原来这么有钱! 这哪是穷亲戚,这分明是財神爷啊! 柴子安不肯娶,她们家想娶啊! 大伙儿都是人精,立马就客套的上来和周晚吟寒暄了起来,一口一个周家妹妹叫的不知道多甜。 周晚吟也从善如流的同人说笑应对,落落大方,得体自然,全然不是那个被柴家人打压的自卑敏感的模样。 柴惜君脸色难看极了。 周晚吟看她脸色难看,赶紧趁机道:“我虽然巨富,但却比不上表妹这般尊贵的,公府虽说清贫了些,表妹却是正经的公侯家的小姐,也不是我能比的。” 柴惜君登时就震怒了:“谁说我公府清贫了!笑话,我堂堂公府,不比商户奢侈,但也不能说清贫吧。” 公侯之家,克己復礼,两袖清风那是说给不知情的百姓的。 钟鸣鼎食之家,若是真叫人看出了清贫,那就是要败落了,日后还怎么混? 周晚吟捂著嘴笑起来:“真的吗?可公府已经十五年没有举办清华宴了。” 柴家祖上出过两任皇后,鼎盛时候便有了入冬办清华宴赏雪联诗的惯例,后来因为子弟不爭气,家族走下坡路,费巨大,办的就没有那么勤了。 最后一次举办,还是十五年前,周晚吟一周岁的时候,母亲带著她回门。 周父斥巨资助岳家办了清华宴,邀请邀京中贵戚名流参加,共襄盛举。 诸位小姐虽未曾见过,但也听说过。 “是啊惜君,清华宴这般盛事,確实好久没办了。” “这次国公府二少爷迎娶殷溪將军,应该是会办的吧。” “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我哦……” 少女们嘰嘰喳喳的聊了起来。 “谁……谁说要办清华宴了……”柴惜君訥訥的说,她脑子有点懵了,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就拐到了办清华宴上去。 周晚吟笑了:“真不办吗?好吧,想来清华宴耗资巨大,府里確实捉襟见肘了,连我的炭火都给不了了。” 採莲乐不可支的看了一眼管事:“原是我错怪管事了,府里连宴会都办不起了,自然管不著我家姑娘这外来的亲戚了。” 周晚吟拢了一下身上的斗篷:“回去取个几十两碎银子,让门房去买些炭火来。公府是清贵人家,耐得住清寒,不似咱们商户人家娇贵惯了。咱们寄居在公府,也要懂事些。” 柴惜君怒了:“你……说谁清寒呢!” 周晚吟笑了一声,也不搭理她,带著小丫鬟就走。 话已然说到这份上,柴惜君绞了绞手帕,站在一堆官家小姐里,瞧著眾人的目光,登时不好受起来。 “惜君,这清华宴,真不办了?” …… 柴惜君这才惊觉自己惹了大祸,尷尬的道:“我也不大清楚,待我问过母亲再说……” 周晚吟回了秋韶院,就见到了將军府来的人。 將军府很低调,只派了个中年僕妇过来。 “姑娘退婚的那日,我家將军会和兵部的人一起,亲自过来接手,只是嫁妆物件毕竟不是现银,还得提前知道具体是什么,才好安排人手过来。”中年僕妇很和气的说。 周晚吟有些意外,这位霍將军人还挺细心的。 她也没推辞,当下就找来了当初的嫁妆单子,直接递了过去:“都在这上头了”。 那僕妇接过来看了一眼,和气道:“我家將军说了,姑娘可誊抄一份,好呈给陛下和兵部看一看。” 说著又把嫁妆单子原样还给了周晚吟。 周晚吟瞧著单子那么厚,懒得抄了,“这便是原样的,是当初父母长辈擬定的单子,金银布帛和商铺田產是定数,將军大可放心。只是……” 她顿了顿,“金石古玩字画,釵环首饰这些,我也不大能保证了。” 她有些尷尬的说,算是给人家打个预防针,柴家缺钱都缺成什么样了,府里的女人眼红那些首饰拿走了一些是肯定的。 那僕妇认真道:“將军说了,嫁妆是姑娘的,姑娘想捐什么便捐什么,即便是少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周晚吟愣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好笑的看著对面的妇人:“你家將军,不会是……想给我留点吧?” 第12章 霍將军出手真大方 周晚吟把单子交给对方,认真道:“我说了全捐了,自然是不留的。將士们在北疆浴血奋战,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留给我,不过是多了衣裳首饰,吃穿金贵一些,我其实並不大在意这些。” “多谢姑娘了。”那妇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说,郑重的接过单子出了门。 “真是没想到,这打仗的將军,竟然心地这般好。”採莲嘟囔道。 周晚吟嘆了口气,是啊,一个陌生人,都能想著她一个孤女把嫁妆全捐了,日后日子艰难。 柴家人却想著吃绝户,將她吃干抹净,丝毫不念一点的亲戚情分。 採莲把將军府僕妇来时隨手带的匣子收起来,突然惊喜道,“霍將军出手真大方,见面的伴手礼竟然是宣墨。” “伴手礼是宣墨?” 周晚吟震惊了,京中人习俗,去人家里拜访不能空著手去,得隨手带些小玩意,零嘴吃食,胭脂水粉,或者笔墨纸砚都可以。 不必多值钱,只不空著手就行。 这宣墨是顶级的墨,价值不菲,人家正经的送礼都不捨得。 这位隨隨便便当伴手礼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太大方了吧! 她这捐款是捐给国家军队了,又不是捐给了他自己。 “这盒墨是还没拆封过的,比往日里子安少爷送来的好多了。”採莲说。 周晚吟冷笑,柴子安哪儿能这么大方,他送人东西都是送自己不要的旧东西…… —————————————————— “办清华宴!你失心疯了不成!” 此时的荣德堂里,王氏气的整个脸都白了,她为著儿子的婚礼小心经营,紧巴巴的过著,就怕迎亲的时候失了面子。 这时候哪里有閒钱去办这什么清华宴! 柴惜君委屈巴巴的跪著:“这都是表姐给我下了套了,她提的清华宴,当著眾人的面,我也不敢说咱们府里不办了。” 王氏一听就叫了起来:“咱们养了她这么些年,竟如此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老太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都別吵了,都到这份上了,还能不办么!这时候传出去咱们家落魄到办不起清华宴,百年的声誉,还能剩几分!” 若是叫人议论柴府落魄,公府少爷要靠媳妇,子安將来还怎么入仕! 王氏听老太太这么说,明白了这层,咬了咬牙,也只得答应了。 她是想要靠娶个前途无量的媳妇来撑起门面,好扶持儿子的仕途。 但面子上,这桩婚事,决不能叫人说是儿子高攀了。 得说成是钟鸣鼎食之家,长在富贵乡锦衣玉食的风流公子,同女將军的美满姻缘! 她清楚自己的儿子,本来就没有爵位继承,读书还不用功,想要科举高中那更是不可能。 也只有走到了年岁之后老臣举荐这一个路子,名声很是要紧。 清华宴虽然耗资巨大,但是儿子若是能出些风头,让清流老臣们举荐,倒也是件好事。 “只是,府里如今到处都等著用钱,哪里拿的出这样一笔閒钱来。”王氏心塞道。 “左右不过是几万两的事儿,先从晚吟那丫头的嫁妆里拿吧。”老太君隨口道。 王氏愁了:“母亲有所不知,这些年府里销大,晚吟那丫头的嫁妆已动了不少,子安下个月要成婚,府里还有三个姑娘要出嫁,都指著这笔钱呢。” 这话一说,老太君也愁了。 当著那么多官家小姐的面,叫人点破了日渐败落,这清华宴是铁定要办的。 但清华宴要风风光光的办,迎娶殷將军,更要办的风风光光的啊! 殷將军如今正得圣宠,送亲的规制都是陛下嘱咐,要礼部著手,按照县主的规制来的。 迎亲这笔钱,这是怎么都不能省的! “祖母,母亲,不必担忧,孙儿有个主意。” 正愁眉不展之际,柴子安欢快的走了进来,坐在老太君身旁的矮凳上。 老太君最是宠爱他,听他这样说,深觉自家孙儿是个有主意的,满心欢喜。 “快说说看,子安有什么好法子?” “咱们府里,家大业大的,並非是落魄了。”柴子安自豪道,“只是一时间家里喜事多,销大了起来,现银短缺罢了。”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满意的看著自己的乖孙儿。 柴子安又道:“咱们家里有不少铺子,经营的並不好,可以先转卖了,换些现银。” “二哥,这……不……不大好吧。”跪在地上的柴惜君尷尬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好好的卖铺子,岂不是叫人笑话。”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咱们公侯之家,本就不善经营商铺,我都调查了,那些铺子每月的进项並不算多,就算是卖了,也不可惜。” 柴子安激动道:“妹妹你是妇道人家不懂,男子的前程才最是要紧的,等你哥哥我在清华宴上大出风头,入了仕途,届时出將入相,还会在意这些铺子么?” 柴惜君不是很赞同,这些铺子是整个柴家的財產,不仅是柴子安一个人的,也有她的份啊! 都让他这么一次性卖了,將来她成婚的时候拿什么当嫁妆? 铺子经营不好,又不是铺子的问题,是柴家不会经营,万一她带去夫家,变成旺铺了呢? “二哥哥,铺子经营不善,是卖不了多少钱的,咱们要想凑出来几万两,得把咱们家这三十多家铺子全卖了啊。”柴惜君说。 想想就肉疼,就为了这清华宴,值得么? 柴子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早就打听了,玄武巷的来福客栈和同兴酒楼,虽然经营不善进项不多,但是名气还是有的,口碑不错,只要卖了这两家,清华宴的钱就够了。” 柴子安说完,发现大家並没有想像中的称讚,而是都尷尬的看著他,欲言又止。 “妹妹,你为什么这个表情,我知道了,你是怕卖了铺子,少了你嫁妆。”柴子安越发不耐烦。 “果然是女人家见识短,你是姑娘家,嫁妆少了怕什么,扶持了娘家哥哥成才,將来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你別是和周晚吟学的吧,斤斤计较。” 柴惜君慌忙摆手解释:“自然不是的!二哥哥,你才是公府的少爷,我们这些姐妹將来都是要指望你给我们撑腰的,我们自然是不敢和你爭,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说的这几家口碑不错,值钱的铺子,是表姐周家的……” 第13章 亲手猎的,送给她 柴子安一听是周晚吟家的,登时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起来。 “如此说来,要想卖这两处的铺子,还得她点头?” “是……买卖田產铺面,同金银器皿不同,需得主人家去京兆衙门签字画押,方才作数。”王氏烦躁道。 心里头很是懊悔,早先都当外甥女早晚是柴家的媳妇,嫁妆用著顺手,也没想到趁著她年幼好拿捏的时候將铺子过了户。 如今大了,却不好拿捏了。 柴子安脸色阴沉了一会儿,转而又笑了起来:“母亲和祖母放心,我素来同表妹亲厚,待我去劝劝她。” “还劝得动吗?”柴惜君小声道。 自家这个哥哥,可是好几次在表姐那里吃了冷落了。 她很清楚,最近表姐好像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温和冷静里带了锋芒,乾净利落起来。 “先前劝不动,那是我用错了方法。”柴子安说,“她被我拋弃,心中怨恨我,我去劝她接受退婚,自然是劝不动的。” “哦?” “后来,我又撮合她和赵然,她恨我对她薄情,自然更劝不动了。” 柴子安认真分析起来,“她虽然自卑敏感,但女子若是深爱一个男子,一时间不能接受对方移情別恋,变得烈性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二哥哥有什么好主意?” 柴子安道:“咱们府里不是请了些亲戚家的姑娘一起过来办诗社么,索性办的再热闹些,將亲近人家的年轻男女多请一些过来。届时,让表妹和殷溪一道儿在诗社上见面。” “这……不妥吧!让她瞧见你们……郎才女貌,恩爱非常,岂不是更醋意大发……” “妹妹,这你就不懂了,她这会儿正是妒意最浓的时候,我去她跟前软语相劝,反倒是骄纵了她,叫她拿娇起来。”柴子安说。 “我要在眾人面前提醒她,她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孤女,这世间有的是高贵大方的女子。她为了挽回我的心,一定会巴巴的贴上来的。” 柴惜君还有些迷茫,王氏和老太君都十分满意的点头了。 当眾羞辱周晚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无助和卑微,这很有必要。 虽然已经做好了盘算,月底退婚的时候昧下嫁妆里的金银和字画家具釵环首饰珠宝等物件。 但田產铺面这东西本来就在周晚吟名下,还是得还她。 就算没有清华宴这一出,他们也很需要一起契机,让周晚吟变回原来那个听话好拿捏的样子! 好把这些田產铺面拿在手里。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 “朕很好奇,这位周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轻的皇帝手指压在嫁妆单子上,微微笑了笑。 解决了军餉之事,他心情不错,瞧著自己这不大爱说话的表弟,觉得十分顺眼,很想找他閒聊几句。 霍云想了想说道:“平王妃见过她,陛下想知道,可传王妃过来问问。” 皇帝失笑:“你不是也见过么,朕想听听你说。” “隔著屏风,我没看见。” 皇帝发觉他实在无聊,便只好岔开了话题:“朕听说柴家起了个诗社,请了亲友家里年轻的男女去作诗,可有给你下帖子?” 霍云点了点头,他確实收到了帖子。 其实霍家和柴家本来没有什么交情,他是长公主独子,又是驃骑將军,位高权重,他的门庭不是柴家可以隨便登的。 但柴家人拐著弯的找了祖上是连襟的由头,也给他下了帖子。 “你素来不同这些风雅的年轻人往来,去见识见识也好。” “不过是柴家那群酒囊饭袋附庸风雅,我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霍云道。 皇帝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盯著他看了看。 霍云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 “你向来嘴上留德,听你这么说,想来这位周家姑娘,是不错的。”皇帝说,“你既然不去,这请帖,就给朕吧。” 霍云张了张嘴巴,他想说什么,又怕越说越乱,便忍住了。 出了宫门,就瞧见大太监捧著药盏过来,霍云眉头一皱:“陛下病了?” 大太监嘆了口气:“前几日在演武场看宗室子弟射箭,染了风寒。” 当今皇帝生母谢太妃早年失宠,他生下来便失爱於先皇,被封去了临安。 自幼长在江南温柔乡里的他素来畏寒,后来进京做了天子,或许是有些水土不服,每年入冬的时候都要病一场,身体並不好。 霍云想起来这些京中贵戚办的什么诗社都是在精美的园子里,饮酒品茶,作诗填词。 说是风雅,其实就是在风里受罪。 他有些后悔方才把请帖留下了,便叮嘱道:“陛下要是出门去,记得给他系上我猎的那件狐裘斗篷,不要再受了寒气。” 大太监妥帖的点了点头:“將军提醒的是,奴才记下了。” 霍云回了家,越想越觉得这柴家人起诗社作诗,铺张浪费,附庸风雅的惹人厌烦。 他思来想去,便让人把另一件狐裘斗篷送去国公府。 “银狐裘斗篷如此贵重,天下只有两件,给她?”林副將惊呆了。 霍云道:“银狐裘虽然难得,但却並非无价,她捐出万贯家財,让我能安顿好云中军,这才是无价。” “这可是你亲手猎的银狐狐裘啊將军!” “我又不怕冷,不需要狐裘。” 林副將急了:“我的意思是,这是你亲手猎的,亲手!” 霍云俊雅的眉头皱了皱,颇为不解的看了一眼副將:“我手上镶金子了?” 林副將:“……” 第14章 你求我啊 周晚吟收到狐裘披风时,柴家开诗社宴宾客的消息,还没有告诉她。 从请了几个小姐们在家里做客,到正式开社作诗,柴家人都特意避著她。並不是很想让眾人知道她的存在。 其实一直以来,柴家人就有意无意的避免向外界提起周晚吟,周晚吟七岁进京,在柴家寄居了十来年,不说被带著参与社交。 哪怕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聚会,他们也经常边缘化她,或者乾脆不让她见客。 周晚吟从来没有正大光明的在京中眾人的面前出现过。 她像是个不被人承认的,见不得人的存在一样。 周晚吟抚摸著精致的狐裘,听著外面的敲锣声,心里一片冷漠。 这回开诗社,公府出了点血,不但请了不少宾客,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很是热闹。 戏,已经开锣了。 “姑娘別难过,这等场合,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去也罢。”採莲赌气的说。 周晚吟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怎么能不去呢?” 她带著万贯家財而来,让他们家维持了这十年来的体面尊贵,他们本该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將她介绍到眾人的面前。 告诉世人,周家晚吟,是个善良温柔,聪慧大方,体面尊贵的好姑娘。 她难道不该被人称讚,被人喜欢吗? 凭什么要让她一个小姑娘生活在自卑和委屈求全里? 这一次,她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眾人面前。 正想著,柴子安身边的大丫鬟月便过来请了,她慢悠悠的一路说笑著走来,还拉著另一个穿著劲装的侍女作伴。 很明显,那劲装的侍女是殷溪身边人。 两个主子还没成婚,下人之间已经先成了好姐妹了。 果真是郎才女貌,皆大欢喜的美满姻缘。 气的採莲和月拌嘴起来: “什么意思!殷家隔著几条街都下了帖子,八抬大轿请来了,我们姑娘就在府里,这才几步路,戏都开锣了才来知会一声!” “这府里的诗社来的都是官家子弟,公子小姐们联诗看戏,礼数上自然是要紧著贵客。”月笑肉不笑的说,“子安少爷方才想起来,姑娘人在府里,不如也去凑个热闹,姐妹们一道儿说说话。” “什么话!合著我们姑娘是去凑数的呢!” 月是柴子安心腹大丫鬟,素来知情解意,很得他的喜欢,虽未挑明,府里也知道將来柴子安成了婚,是要抬她做通房丫头的。 她向来以柴子安的姨娘自居,知道表姑娘好性子,没少给她添堵。 採莲早看她不爽了!此时越想越气,一上头便当著殷家侍女的面,把她往外推。 月却並不生气,一边退一边笑著指责道:“这气性也太大了,府里也是一片好意,表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过去瞧瞧热闹也是好的。这样闹起来,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那殷家来的侍女显然没见过这场面,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周晚吟看得好笑。 原身深知自己寄人篱下,常想著息事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採莲又是个急性子,顾头不顾尾,受了委屈常常不管不顾的叫嚷出来。 往往她一说出来,人家又说她们主僕两个小性子,斤斤计较。 两人凑一起,叫柴家人拿捏的死死的。 眼看採莲一上头又要开骂,周晚吟赶紧笑著给拦住了,转头笑吟吟的看著月: “表哥一片好意,本来是要去的,只是我並非官家女眷,又没什么见识,恐怕在席上失了礼数,叫人笑话,为了不给公府添麻烦,便不去了。” “啊?不去?” 周晚吟道:“不去了,你回去转告表哥,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的身份,不便去这样的场合。” 月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种状况,整个公府里都知道,表姑娘最是规矩体面好说话的,事事委屈求全。 她这委屈求全的也太过了吧。 周晚吟冲她微微笑了笑,让小丫头们请她出去。 月这才急了,伸手拽著周晚吟的袖子:“表姑娘怎么能不去呢,少爷说了,一定要让你去的!”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把袖子抽出来,居高临下的笑了笑: “傻丫头,表哥这是怕我伤心,想让我过去看看热闹。我知道他心里没忘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怎么能叫他为难,我一个平民女子,上不得台面……” 月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套了。 若是周晚吟今日执意不去参加诗会,她没能完成主人交代的事情就罢了,自己话说的那般难听,传出去,失的是公府的脸面。 刻薄自家亲外甥女,还叫殷家的婢女看到了,这姻亲殷家,该怎么想柴家。 这岂是她一个小小的侍女担待得起的? 月噗通一声跪下:“表姑娘,我说错话了,是少爷指名要你去的,你若是不去,我……我可怎么交代啊。” 周晚吟友善的俯身扶起她:“哎呦,我的月,你这是怎么了,你去告诉表哥,祖母,舅母,我知道大家的好意了……我这也是为了公府好啊……” 月闻言,拼命自己扇耳光起来。 把周晚吟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突然打自己做什么啊!”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呀!”採莲也惊叫起来,“大家快过来拦著啊,月失心疯了。” 满院子的小丫鬟衝过去拦著她,连殷家的那个侍女也慌忙过来帮忙。 月却不敢起来,又是扇耳光,又是磕头的,折腾的脸上红肿一片。 “月说错了话,该打该罚,姑娘若是不原谅我,奴婢就在这里磕头磕到死。姑娘心善,总捨不得奴婢的……”月说。 她倒是聪明。 周晚吟当然不会让表哥的丫鬟在自己院子里磕头磕死,柴家人这样打压埋汰她,只让一个小丫头在这里磕头,怎么够? 她亲手扶起地上的月,微微笑了笑:“罢了罢了,既然表哥执意让我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5章 你就只会欺负女人吗? 诗社是若梅园办的。 坐席安排的很妙。 男席和女席是分开的,但殷溪和柴子安一个男席最右,一个女席最左。 今日来的都是年轻人,柴家的长辈声称不愿意拘束了年轻人,都不在场。 柴子安远远瞧见周晚吟来了,故意把身子朝著右边倾,同殷溪说笑。 少年少女们看他情意绵绵的样子,都艷羡的看著,纷纷打趣他们。 果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周晚吟也不生气,她紧了紧身上精雅无比的狐裘斗篷,在眾人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往前走。 月却低著头不敢进去了,她脸上这个样子,进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么? 採莲怎么会放过她,当下和两个侍女一起,架著她胳膊,扶她一起过去。 宾客们清清楚楚的见到了柴家公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被打的灰头土脸,鬢髮散乱,鼻青脸肿。 实在是又滑稽又可怜。 柴子安心疼坏了:“这是怎么回事!表妹!你好狠的心,竟然將月打成了这个模样!” 柴子安平日里喜欢附庸风雅,他的美婢也常带出去过给他的好友们看过的。 这多情公子身边的美貌大丫鬟如此狼狈,眾人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月红肿的面庞上含著泪,朝著柴子安摇了摇头,无声的告诉他,自己没事。 柴子安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息事寧人,他盛气凌人的看著周晚吟,眼中露出明显的厌恶,嫌弃。 “表妹,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霸道歹毒的女子,我很庆幸,要同我成婚的人是殷溪。” 周晚吟清一脸无辜的看著柴子安:“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柴子安有意在眾人面前埋汰她,便站起了身,大声道:“表妹,当日你父母双亡,两家稀里糊涂的定了婚事,这婚事其实我是不愿的。” 事涉婚姻私密事,本就好奇的眾人这下更激动了! 传言柴家公子曾经和落魄的表亲订婚,原来就是她啊! 柴子安神情正直: “从前我说你虽然出身平民之家,但性子小意温柔,是顶好的姑娘,我这是骗你的。” “什么?” 周晚吟伤心欲绝的看著他,几乎要支持不住晕倒。 柴子安见她果然又恢復了往日的柔弱自卑,越发得意起来,继续贬低道: “你是孤女,父亲还是白身,本就不是婚配的好人选,如今看来,你非但出身不好,心性也歪了,別的本事没有,倒学了不少內宅的阴私手段,著实不堪。” 月哀求的拉著柴子安的手,低低的说:“公子,你別这样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一直不说话的殷溪看她这样,突然起身走到了周晚吟面前,冷冷的看著她: “周姑娘,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儘管对著我来,不要为难这些丫鬟。” 周晚吟:“?” 她有病吧…… 殷溪看她不说话,脸上还儘是委屈不解,越发恼怒: “你不要摆出这副柔弱的样子,我生平最恨这些手段,你要是恨子安负心,你应该去找他纠缠,你欺负他身边无辜的婢女做什么!你就只会欺负女人吗?” 周晚吟差点绷不住,还是装作委屈无助的表情,把低著头的月扯过来,大声道:“我没有打她,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殷溪正义的凝视她:“你不曾打她,她为何成了这个样子?” 周晚吟看著她,突然笑了起来。 殷溪有那么一瞬的懵住。 周晚吟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伤心绝望,妥帖得体的冲看热闹的宾客施了一礼,这才道:“表哥的身边的大丫鬟为何这个样子,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诸位既然撞见了,不妨做个见证,也好说明白了,洗刷我的冤屈。” 她在眾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到了正中间。 烈烈寒风中,宾客们都看清楚了,外头传的含含糊糊的同柴子安有婚约的这位姑娘,她生的十分美丽。 清俊秀气,大方得体,身上拥著价值连城的银狐裘。 並不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方才这位丫头对我说,我家世不好,不该进这雅会,但表哥可怜我,准我过来见见世面。我怕惊了各位贵客便推辞了。这丫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拼命责打自己,我这才慌忙过来……” “这丫头也太不会说话了,没规矩。”宾客里有年岁大些的说道,“即便是出身微寒些,到底是亲戚。” 宾客们低声交头接耳了起来,有人便出口问周晚吟家世。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毫不理会柴家人发黑的脸色,字句清晰的大声道:“我叫周晚吟,我的祖父,乃是太祖七世孙丹阳县君。” 此言一出,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沉默了。 县君家的孙女,那也是宗室了,又是公府的表姑娘,这都来不得? 周晚吟继续道:“我祖父虽然是县君,但父亲是白身,表哥的侍女说在坐都是官家子弟,我原不该来……” “你……你胡说,月怎么会传这种话。”柴子安找回了理智,激动的说。 周晚吟正色道:“此事关係国公府的声誉,我怎么会胡说呢,秋韶院七八个侍女丫鬟都能作证的,不仅如此,殷家也有个侍女在场,也听见了。” 殷家侍女十分尷尬,她家主子挑中了柴家公子做女婿,柴公子的大丫鬟拉著她一道儿作伴去传话,她没多想,也就去了。 却没想到搅和进了这等事情了。 她不傻,她家主子抢了人家姑娘的未婚夫婿,她再当眾撒谎打周晚吟的脸面,周晚吟下不来台,殷家也不好下台。 谁的丫鬟都能作证周晚吟不好,独独殷家的不能。 那就只能是月这个婢女蠢笨,传错话了。 她沉默著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认同了周晚吟说的事实:“確实是柴公子的侍女骄横,恶奴欺主,传错了话,奴婢亲眼所见。” 她话一出口,眾人哪里还不明白? 远房宗室的姑娘,还是亲外甥女,都能算出身不好? 柴家如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么? 不过就是看人家姑娘是个孤女,贬低人家唄。 若是这姑娘再软弱些,受了埋汰不说,便只有自己躲在闺房里抹眼泪的份了。 柴子安觉得眾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劲,心头火起,不悦的横了月一眼,抬手就是一耳光:“你这贱婢,怎么传的话!” 他素来喜欢月这知情解意又忠心耿耿的美婢,打了一耳光之后,便想要她下去。 好將此事轻轻揭过去。 周晚吟哪里肯放过,她今日来,就是要当眾將柴家的脸面踩在地上的。 她看著柴子安,神情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情意绵绵,她宛如任何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女找到了亲人一样,眼中含著泪大声道: “太好了,我还以为,是公府里容不下我这投靠来的孤女,故意派这丫鬟来埋汰我。” 第16章 把柴子安殷溪的脸一起打了 都是官家的公子小姐,谁还不懂这里头的关窍? 眾人静默不语,脸上都掛著微妙的笑。 只有周晚吟情深意切的含泪感激公府的收留和关爱,笑意温柔,善良妥帖。 “噗……”也不知是谁,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把柴子安刺激到了,他见周晚吟恢復了小意温柔的样子,心中得意,但如今这局面,他的脸面是丟光了…… 他一咬牙,挥了挥手,让人把月拖了出去:“都是这贱婢不懂事,口出恶言欺负亲戚,坏了公府的名声,表妹莫怕,表哥这就让人割了她的舌头。” “公子,不要啊,我是月啊,我是你最疼的月啊……我这都是……” 月抓著柴子安的袖子,苦苦哀求。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这些年奉公府的命给表姑娘添堵,竟然就是这个下场? 柴子安怕她再说出什么,嫌弃地一脚踢开她,让人给捂著嘴拖了下去。 周晚吟看著他鬆了口气的模样,心內冷笑。 今日种种情状,眾人都看在眼里,惩治了下人,公府这脸面,也不知能回来几分。 眼看闹得这样尷尬,便有人打圆场:“周家妹妹既然来了,便是咱们一道儿的姐妹,大家一起说说话看戏,不拘什么出身。” 周晚吟感激的冲那人道了谢。 柴子安赶紧一旁伺候的婆子引著周晚吟朝安排好的位置过去,又让戏班子继续开锣唱戏。 周晚吟的位置安排得非常偏,在角落里不说,附近还摆著矮桌,坐著几个府里的下人。 她也没多说什么,微微向眾人笑了笑道:“都是家里的亲戚,舅舅舅母肯容我棲身已经不易,位置偏就偏了吧。” 眾人面上不说,戏一开场,都小声的同自己身边的人议论了起来。 “我瞧著国公府倒是不大体面了,毕竟是亲外孙女,哪有这么埋汰人家的。” “这安排座位的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干公府什么事儿。” “这可是公府的表姑娘,若不是平日里刻薄人家,下人哪里敢?” 几人小声议论著,柴子安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周晚吟同他闹得不愉快,那都是府里的事情。 这回闹到了檯面上,確实丟人。 但如今戏已经开了锣,只能唱下去了,好在表妹性子又恢復了往日的温顺乖巧。 她一定是因为殷溪在当面,知道我已经对她厌弃,开始害怕了。 柴子安想,接下来,才是他准备的重头戏。 一折戏结束,柴子安便命人摆上了笔墨纸砚过来,要作诗。 “柴兄,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我们都是用的寻常的松墨,独你和殷將军是顶级的宣墨。”男席传来一声愉快的调笑声。 周晚吟觉得熟悉,抬头看了过去。 好傢伙,还是老熟人,柴子安的狐朋狗友赵然! 他这么高声一喊,眾人纷纷转头看向了柴子安和殷溪。 只见殷溪有些尷尬的低著头,又目光温柔的看著柴子安。 柔声道:“我本就不善诗词,用松墨也是可以的。” 柴子安目光中满是柔情和欣喜,他对著他的朋友们道:“松墨已经是极好的了,这宣墨难得,是我好不容易得的,只有这两块,我自然是要给殷溪。” “重色轻友了不是。”男席的公子们都打趣了起来。 女眷们也微微笑了笑,都知道这二人的佳话,如今真人到了眼前,果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了。 殷溪是武將的性子,话不太多,但也没有什么架子,被人笑的不好意思,便冲那赵然道: “这么好的墨在我这里可惜了,赵公子若是喜欢,我的同你换。” 柴子安道:“这可不行,我特意给你留的,咱们俩是一对儿的。” 话一说,殷溪也温柔繾綣的看著他。 眾人又笑闹了起来。 柴惜君故意高声道:“殷溪將军身份贵重,又这般善解人意,这才是我哥哥的良配。” 周晚吟低头拨弄了一下松墨,没说话。 墨倒是小事,她反正不羡慕殷溪,只是,她刚刚发现赵然身边隨侍了一个女子,一直低著头,看著很不对劲。 柴家这些做派,明显是要当眾羞辱打压她,肯定还有后招。 她略微想了想,转头对採莲说了几句,採莲立即回了秋韶院里。 旁边的一个姑娘看她发呆愣神,以为她心里难过,用胳膊撞了一下她,很实在的抱怨:“宣墨精贵,寻常很难见到,你这表哥也真是,怎么就不能委屈一下自个儿,让你和殷溪一人一块。” 周晚吟失笑,正常人是会给亲戚和未婚妻一人一块,也算周到。 但柴子安就不是个周到人…… 他想用这宣墨来埋汰周晚吟,告诉她,他和出身高门的殷溪是门当户对的一对,而周晚吟,即便巨富,也身份低微。 宣墨这等象徵身份的东西,她不配用。 周晚吟想到这里,突然突兀的说了一句:“你喜欢用宣墨吗?” 那姑娘出身也不算好,位子同周晚吟挨著,听她这样说,便好心的科普道:“宣墨產量低,每年都要先紧著宫里用,世面上买有价无市,很难得的。” 周晚吟点了点头:“哦,那我送你吧。” 那姑娘愣了一下,没答话。 柴惜君凑过来冷笑道:“表姐,你是不知道,宣墨是陛下御用的,公侯之家,都得等著宫里赏赐,公府里都只有两块,这还是我哥哥拿出来献宝给心上人的,你就是有钱,也难买到的。” 这里起了头,姑娘们便都探头过来閒聊了起来。 殷溪走过来,站在周晚吟的位置前,认真道:“宣墨难得,心意更难得,若是旁的,我还能给你,但这个,我不能让。” 周晚吟觉得她八成有什么毛病,隨口道:“我不稀罕,不必你让。” 女將军很固执:“你若是觉得委屈,我会很难过。” 周晚吟:“……”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 真是离谱,她抢了人家未婚夫,占了好处,回头还要自己这个受了委屈的去哄哄她? 还要自己千遍万遍地告诉她,自己不在乎,不在意,已经放下了,好让她能心里好过些? 柴子安看殷溪似乎很是为难地站在那里,立马冲了过来,拉著殷溪的手深情地说:“我对殷溪的心意,天地可鑑,也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是我执意將宣墨送她,你若是有恨,有怨,都衝著我来。你我之间,就如同这宣墨,从始至终,只有她配得上。” 周晚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宣墨我有的是,真不用……” “你父亲是白身,能从哪儿弄来宣墨。”柴惜君道。 她话音一落,採莲捧著宣墨过来,周晚吟笑道: “前几日得了一盒宣墨,正好八块,今日来府里的小姐们,一人一块,殷將军已经得了表哥的,多的这一块,是一会儿作诗的魁首的。”周晚吟笑道。 柴子安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宣墨。” 第17章 她和通房贱妾长得像? 周晚吟隨口道:“不记得了,大约是我家商號的哪个掌柜来拜访的时候隨手送来的吧。” 殷溪看柴子安脸色不好看,赶紧伸手拉了拉他衣角,两人回了自己席上。 小姐们得了墨,都高兴地磨墨作诗起来。 她们如今算是知道了,这位公府的表姑娘,不仅是富商之女,且交际门路也十分上得了台面,谈吐得体,精致体面。 周晚吟没什么作诗的兴致,便隨便在位置上吃了点心,看人家作诗。 柴家人想借著诗社公开贬低她,让她自卑,好被拿捏住,主动將手里的嫁妆都让出来。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不送柴家人一些礼物呢。 別人想让她委屈,那就把事情闹到檯面上,大家不好看唄。 受委屈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委屈无人知道。 她拖著下巴想著。 就见男席的赵然突然一巴掌打了身边的侍女:“磨个墨都磨不好,你是干什么吃的。” 动静太大,眾人都停下了手,向著那边看过去。 只见赵然身边的女子委屈的捂著脸,不敢说话。 採莲凑近周晚吟,小声道:“他別是自己写不出诗,找由头刁难人家吧。” 柴子安最是怜香惜玉,忙开口道:“赵兄,你也太不知道疼人了,你这丫鬟如此娇弱,怎么能打她呢。” 赵然道:“笨手笨脚的,磨墨都磨不好,不过啊,这可不是我家丫鬟。” “不是你家丫鬟?”旁边一个年轻公子愣了一下,“你尚未娶妻吧。” 这赵然贪好色的名声早传遍了,总不至於把侍妾带来了吧。 赵然道:“这个啊,算起来,还是我家亲戚呢,嗨,远房的亲戚,她家里败落了,欠著我家里不少钱呢,便把她送来我母亲身边服侍。” 懂了,长辈身边的大丫鬟,这其实算是个通房。 小姐们因为他的恶名,都不大喜欢的皱了皱眉头。 还未娶妻,便带著母亲身边服侍的婢女出来招摇。 这丫头还不是卖身给她的丫头的,是落魄的远房亲戚,欠了银子,送给他们家服侍主母。 这算什么事儿啊! “赵公子,你將亲戚做侍女,总不大好吧。”周晚吟站起身说道。 “误会!我们可没有说她是侍女,七拐八拐的,这还是我远房表妹,我家还养著她呢。”赵然道,“我家已经是仁义的了。她跟在我母亲身边陪伴服侍,日后还给许配人。” “既然如此,你带她出来拋头露面的隨侍做什么?”周晚吟说。 赵然浪荡无礼惯了,笑道:“是柴兄曾在我家看过她,说是与家里的表妹模样有几分廝像,我便带来比对比对,果真是有几分像。” 眾人闻言,下意识朝著两人看过去,目光在两人身上来迴转动。 柴惜君道:“你这么说,我仔细瞧著,確实是同我家表姐有几分像!” “这缘分是真奇妙了,柴兄家的这个表姑娘,和我家的这个表姑娘,模样和身段都这么像。”赵然笑著道。 眾人也知道这话不好听,当著周晚吟的面,说她像赵家这通房不通房,亲戚不亲戚的女子,显然是在打她的脸。 大伙儿都有些担忧的看著周晚吟,生怕她委屈了闹起来。 方才坐在周晚吟旁边的姑娘,因为受了她墨,忍不住呛了赵然一句:“赵公子说话也太没遮拦了。” 赵然夸张的捂了一下嘴:“哎呦,我说错话了……” 柴子安道:“赵兄,你太口无遮拦了些,我这表妹素来小性多疑,你是心直口快,她若是委屈了,找我祖母哭闹,我可要吃瓜落了。” 眾人闻言,不免转头又看向周晚吟。 赵然確实说错了话了,但是身为当事人的周晚吟,又该如何应对呢? 是自己哭诉,还是忍下这埋汰? 周晚吟却没有搭理柴子安和赵然,而是走到了那姑娘面前,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愣了一下,抽抽噎噎的道:“我……我叫万音儿。”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呦,表姑娘闺名叫晚吟,这连名字也像了。” 那姑娘脸色煞白,低著头不敢看周晚吟,她姓万,音儿这名字,是早上赵然和柴家少爷给现取的,为的就是羞辱这位周姑娘。 但她这样的处境,能说什么呢? 得罪了赵家少爷没有好下场,得罪了这位富商家的小姐,也没有什么好处的。 她想到这里,泪流的更凶了。 哪知道周晚吟看著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是赵家的亲戚,听口音像是从江南来的。” 万音儿点了点头。 周晚吟又道:“可怜,若我替你还了债,你可愿意离开赵家,陪在我身边?” “什么?”万音儿愣住了。 周晚吟在眾人惊讶的目光中,拢紧了身上的银狐裘,缓缓走向了赵然。 “赵公子,你的这位表妹万音儿,她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了,日后让她留在我身边做个伴儿。” 她虽然消瘦,但模样清雅,身量也颇高,那银狐裘衬得她清冷高贵,气度不凡。 看得眾人移不开眼睛。 “你……你替她还钱?”赵然懵了,这怎么和他们设想的不对啊! 人家说她和通房贱妾长得像,她怎么还…… 赵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作践落魄的远房亲戚,外人看著不对头,但也不会说什么,但…… 周晚吟当眾替人家还钱,这是给点破了! 这就不好看了。 这世上的事儿,就怕人家计较,一旦较了真,说破了,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赵公子家里婢僕这般多,想来也不缺这一个,我是江南来的,正缺个老家来的伴儿。”周晚吟浅笑著说,“我见她如此可怜,物伤其类,这点心意,还望赵公子成全。” 她话说的妥帖,被人冒犯到如此地步,却也没有激动地出口伤人,甚至给赵然也留了几分体面。 眾人见她如此气度,不免讚许地点了点头。 这位孤女,胆大心善,不怯场,站在那里,便將身边人都比了下去了。 “赵公子,你便成全了周家妹妹吧。”方才呛声的姑娘笑道,“她做了善事,你也能收回欠款,两全其美啊!” 第18章 同款银狐裘披风 “这家中帐务银钱的事情,我也说不准的,大约是……三千五百两。”赵然惨白著脸说,“她欠的委实有些多,不值得周姑娘破费的。” 眾人一听这个数目,都嘆了口气。 这也太多了吧! 这位周姑娘即便有心做善事,但一个投靠亲戚的闺阁姑娘,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 “三千五百两太多了,这欠债是家中长辈大人的事儿,周妹妹好心,却也管不著这么多,大家还是先作诗吧。”有人打了圆场说。 周晚吟认真道:“三千五百两,我出。” “什么!”柴子安惊了,“你哪儿来的钱去干这个!” 周晚吟道:“表哥莫怕,我周家商號不缺银子,前几日绣庄正好送来了三千两,正巧我就带在身上的。” 她说著直接把三千两银票放在了案上。 “不行!”柴惜君惊叫:“你怎么能把绣庄的银子给拿来给外人还债!” 他们还等著周晚吟主动把银子交上去,好发这个月月钱呢! 周晚吟愣了:“玲瓏绣庄是我周家的商铺,我如何不能拿?”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话音一落,眾人都竖起耳朵,好奇地望著。 有知道內情的几个小姐悄声和身边的宾客说起来: “这位远房宗室周家姑娘,她家中巨富,是先前江南首富的独生女儿。” “她啊,只是没有做官的父兄,其实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周晚吟通情达理道:“往年周家商铺的掌柜们送来银子,我都送去给舅母,好补贴府里的用度,但这位万姑娘实在可怜,我自然是要先替她还债。” “你……你胡说什么!” 柴惜君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宾客们一个个都神情精彩,有些人已经面露讥讽了。 妹妹和妹夫死了,外甥女来投奔,这外祖家竟然要拿人家银子,还拿了这么多! 瞧这柴家小姐的架势,人家自己钱,她那疾言厉色的,好像是动了她的钱一样。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晚吟在眾人的目光中,又褪下了手中的一对金釧,放在案上。 “这对金釧是前几日去平王府,王妃赏赐的,权做五百两。请赵公子一併收下。” 赵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这亲戚,今日是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 不论如何,今日之后,赵家的顏面是真要荡然无存了。 他是真后悔,不该帮著柴子安做这个戏。 柴子安此时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啊,赵家的脸面荡然无存,柴家也剩不了多少了啊! 他红著脸拉住了周晚吟:“表妹,你说的什么傻话,这金釧是王妃给你的,赵兄怎么敢收。”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周晚吟在今日砸钱替人还债。 周晚吟温柔又坚定地推开了他,眼神真诚:“我虽是闺阁女子,女流之辈,也知怜贫惜弱,这位万姑娘如此可怜,我实在是不忍心……表哥,你能不能借我钱……” 柴子安皱眉:“家里的事情都是母亲打理,我並不管银钱的事,表妹,你是闺阁女子,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他口气带著几分不悦,盯著周晚吟,示意她最好听话。 然而柔弱的周晚吟难受地低著头,却並没有因为惧怕表哥的威严而鬆口。 柴子安不肯借她钱,正中她下怀。 她今日,就是来撒钱的!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周晚吟,有钱。 她能隨手一挥送出去一整盒宣墨,也能一掷千金替孤女还债。 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她不是无依无靠,仰人鼻息的孤女。 这些年来,是柴家在她家的钱,是她的万贯家財让柴家的公子小姐们维持著体面尊贵。 而这些人非但不知感恩,还想当眾埋汰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表哥!你是国公府的公子,你的私房银子,五百两拿出来应该也不难的。”周晚吟笑著说。 柴子安瞪大了眼睛,倒退几步:“我堂堂男子,房里的帐务都是母亲打理的!我哪里清楚这些!” 他哪里有这个閒钱去给人还债! 眾人显然不会听他的鬼话,公侯之家的嫡出公子,话赶话都到这份上了,五百两的私房钱都拿不出来? 那他们这些年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周晚吟唇角慢慢勾起,得体地笑道:“採莲,去把我私库打开,当日父亲將我许配给表哥,嫁妆有白银两百万两,去取五百两!还给赵公子。” “那个钱你怎么能动!”柴惜君激动地叫了起来! 她此时再也管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那都已经入了柴家的库里了啊!那就是柴家的东西啊! 十来年都是柴家人管著的,周晚吟还想拿回去? 周晚吟惊讶道:“那是我家的钱,我如何不能动?” 柴惜君急得脸都扭曲了:“你已经许配给我们家了!你父母也说了,嫁妆交给我们公府里打理!” 周晚吟:“是啊,我是许配给你们家了,可表哥不是同殷將军下个月就要成婚了么,月底我也要同表哥正式退婚了啊!” “难道说,你们都不娶我了?我的嫁妆还不能拿走?” 周晚吟笑得十分轻鬆畅快。 看热闹的眾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柴小姐,你冷静一点,你表姐这是拿她自己的钱。” “是啊,你家哥哥都不娶人家了,你一个未来小姑子就不要管著人家的银钱了。” “你是公侯人家的小姐,不要盯著人家的嫁妆啊。” “別对別人的財產有这么高的占有欲啊。” 眾人早就看柴家人这做派不爽了,此时都忍不住带笑的戏弄了起来。 当眾骂柴子安,確实不大好意思,但是柴惜君么…… 公府里的庶女而已,就算对她说话说得难听点,她还能去找嫡母哭闹么? 柴家的当家主母,能为了庶女,和人家闹得不愉快么? 再说了,人家说的也没错啊! 柴子安听著人家议论,恨不得一脚踹死柴惜君! 果真是庶出的贱人,上不得台面,说话不经大脑。 可是他也清楚,不能让周晚吟当眾派丫鬟去打开她的私库! 因为那嫁妆……早的差不多了! “我这惜君妹妹性子急,说话没有遮拦,表妹別同她计较。”柴子安温和的看著周晚吟,柔声说,“但为了五百两,动了表妹的嫁妆,实在不好,不如……” “柴公子不必担忧,这五百两,我替周姑娘出。”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柴子安。 眾人转头看过去,男席缓缓走出来一个青年,他的身上,披著一件同周晚吟一样的银狐裘披风。 生的俊雅无双,宛如九天神官下凡来。 第19章 百年公侯之家呢,这般下作! 那青年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穿一身素净的袍子,自角落里走了出来,模样斯文俊雅,清贵无瑕,整个人光风霽月。 他走了几步,到了几人近前,微笑著说: “周姑娘心地善良,出手大方,在下恰巧出门的时候带了银票在身上,这等善事,也该有我的一份。” 他模样生得十分好看,又气度从容温柔,年岁瞧上去也比这些公子小姐们要大几岁,他往那里一站,便让人觉得心静了下来。 眾人虽然都不认得他,有些尷尬的互相看看,却也对他心生喜欢和钦佩。 敢当眾和周晚吟一起出银子替人还债,公然打国公府的脸,是个人物。 柴子安皱眉,今日宾客多,他也並不是个个都认识的。 只是这一位,却是眼生的过分了点。 再一打量,他虽然气度不凡,但身上穿著的衣服却是普通素净的,只有外面罩著的披风,和周晚吟一样是银狐裘的,瞧著价值不菲。 “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只是不知是哪家的?”柴子安道。 那青年笑了一下:“惭愧,在下同这位周姑娘一样,也出自寻常巷陌,平民之家,同霍將军府上有亲,如今投靠在他府上,霍將军日理万机,我便拿了他的请帖过来。” “既然是霍驃骑的亲戚,论出身,自然是比我们要贵重许多了。”殷溪突然冲了过来,抢著说了一句话。 她的脸色发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今日天寒风大,这人来了就坐在角落里,还以貌丑为由带了个精雅的面具,也没见他说话,谁能想到竟然是…… 她望了一眼这人落在席上的面具,心中升起一股绝望,柴子安今日的表现,实在太差了。 她一心钟爱的情郎,还想他得到天子的喜欢,他日夫妇二人同殿为臣,共创佳话。 她想到这里,赶紧道:“兄台气度不凡,將来必定是前程似锦。” 柴子安听她这样夸讚一个年轻男子,虽然心头不悦,但他绝对不会当眾和殷溪唱反调,便忍著脾气,和和气气道: “兄颱风采卓然,出將入相,也是迟早的。” 青年笑了笑看著赵然:“柴公子说我將来出將入相,赵公子,可愿结这段善缘?” 赵然愣住了没说话。 青年看著他,不疾不徐道转头看殷溪:“殷將军,你觉得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殷溪惨白著脸,冷冷的看著赵然道:“赵公子,这是善缘,也是福气,你莫要折了自己的福气!” 赵然此时只得点头:“这是好事……我这远房表妹跟著我也不是个事儿,同周姑娘做个伴,也是好的。” 青年走到万音儿身边,冲她柔声道:“別哭了,你今日交了好运,遇到周姑娘,日后必定都是好运的。” “多谢公子……” 青年笑道:“你谢我做什么,要谢也是谢周姑娘。” 少女破涕为笑,直直地就当眾朝著周晚吟跪了下去。 周晚吟猛地伸手拦住了她:“我帮你,並不是要你为奴为婢。” 青年道:“你自由了,从今以后,除了天地君亲师,你见了谁也不必跪了。” 那小姑娘愣了愣,茫然地点了点头。 青年瞧著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心中有些怜悯,便道:“音儿这名字,是谁起的?” 小姑娘低著头不敢说。 青年道:“当今皇后的闺名里,便有个音字,这字不好,你换一个吧。” 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看著他,周晚吟笑道:“这位公子的意思是,你自己想叫什么名字,便叫什么名字,再也没有人能乱改你的名字了。”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红著眼睛说:“我想叫珍儿,可以吗?” 这是她过世的爹起的名字,说是家中虽清贫,但她也是无价珍宝。可后来,父亲去世,家中只她一个女儿,被族中吃绝户的叔伯兄弟强占了屋舍。 母亲带著她投亲靠友,最后就落到了赵然的手里。 那俊雅的青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自然可以,自今日起,你便是无价珍宝,再无人可作践你。” 他说著转身向著柴子安道:“这等美事,你身为主人家,不该以此为题,令宾客作诗?” 柴子安想拒绝,但殷溪不知道为什么,率先发了话,附和这个来歷不明的年轻人,他也只能应承。 只能让侍女们续上茶水,又令眾人以周晚吟今日豪掷千金为题作诗。 他魂不守舍地想,今日之后,柴家的脸算是丟尽了。 事实上,都不用今日之后了,在坐的公子小姐们早就没心思作诗了。 大伙儿胡乱写了写诗称讚了一下周晚吟的美德之后,便三三两两,借著赏景、小解、口渴的名义离席,躲在角落里聊了起来。 “这柴家真是好笑……都悔婚另娶了,还好意思拿人家的嫁妆!” “还是百年公侯之家呢,这般下作。” “他们在外还含含糊糊的说什么落魄的亲戚缠上了柴子安,我瞧著像是他们缠上了周家姑娘。” “他们家嘴里有一句实话么,那柴惜君先前还和人说家里有个打秋风的表姐,我看她自己才是个打秋风的。” “笑死……” 眾人聊得隨性畅快,几个活泼的少年少女写了几首讚美周晚吟的诗,还热情地拿给她看看。 周晚吟一一抄录了下来,找了个由头离席,在无人处一把火烧了。 今日是冬至,十年前的今天,周家孤女来到了护国公府,寄人篱下,被人打压嫌弃了十年。 如今,柴家人被迫宴请宾客,让人作诗来讚美她。 今日之后,全城都会知道,有一个女孩叫周晚吟,是一个如此善良聪慧美丽的姑娘。 如果原身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正出神间,方才的青年绕过盛开的红梅,走到了她跟前,笑著问道: “周姑娘怎么不作诗?” 周晚吟感激他帮助,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诗做的不好,便不献丑了。” 原身倒是很会作诗,柴子安平时在外交际,就经常拿著表妹的诗出去吹牛。 还因此得了不少讚颂。 她写的诗完全不能看,露馅了就麻烦了。 “你心地善良,心胸豁达,这已经很好了,周家能有你这样的晚辈,我很是欢喜。” “啊?”周晚吟愣了一下,这夸奖实在太郑重了,她微微欠了欠身,“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青年展顏一笑:“我姓周,单名一个韶字,字惜朝。” 第20章 国公爷回来了 自从嘉平帝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殷溪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当她离席追出来找人,却看到他和周晚吟相谈甚欢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曾经以为,周晚吟是个畏畏缩缩的深闺少女,每日伤春悲秋,胆小怕事,只会拈酸吃醋,守著表哥过日子。 所以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看不上,所以容得下。 可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个姑娘耀眼得让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忽视。 “周姑娘,我要同这位公子说几句话,还请迴避。” 殷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气这样生硬。 周晚吟看她那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脸色,有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殷溪恳切地看著嘉平帝:“子安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今日,他只是因为公府的声誉,乱了分寸。” “朕只想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性子温文,又有满腹才华。”殷溪不假思索地说。 “他今年也二十了吧,听说连秀才都没考上,霍驃骑这个年纪,已经在云中带兵了。至於性子温文,朕瞧著,却是虚偽至极。” “他只是不喜欢做那些应试的文章,不拘泥於教条,他精通诗词歌赋,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子!”殷溪说。 她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却忍不住辩解起来,“至於性情,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他!他和周家姑娘的事情,不能怪他!是他父母长辈给他订的婚,他钟情的人是我。” “那他应该先退了婚约,再来钟情你。”嘉平帝皱眉。 他年长殷溪几岁,看著这个姑娘歷尽艰辛走到如今的位置,实在不忍看她入了歧途。 “陛下,世上的事,就一定要分的那么清楚明白么?他有婚约在身还来招惹我確实不应该,但他也才二十岁,懵懵懂懂的年纪,遇到了喜欢的人,一时控制不住自己,难道就有错吗?”殷溪说。 嘉平帝失望的看著她:“你只觉得他二十岁的年纪,喜欢了你,却背著父母定的婚约可怜,有没有想过,被他藏著掖著,最后还要拋弃的未婚妻更可怜?” “陛下!臣在东南海战,九死一生,如今只有这一个心愿,还请陛下成全。”殷溪说。 嘉平帝嘆了口气:“婚事是你自己求的,朕已经准过你,便不会再食言,你会风风光光地嫁进国公府。” “那方才周姑娘……”殷溪迟疑了一下,不解地望著眼前的皇帝。 嘉平帝失笑:“你以为她在私下求朕帮她保住婚约?” “难道不是吗?” “你错了,月底二十七日,她和柴子安的婚事,会按时解除。” “那她今日大出风头做什么?不是为了能有个名声,好让国公府看重她?”殷溪懵了。 年轻的皇帝有些厌烦了:“他是周家女,柴家看不看重有什么关係?我景朝宗室的女儿,轮得到柴家来评判?” 殷溪见他似乎是真生气了,总算信了周晚吟不会抢柴子安。 但又怕皇帝厌恶了柴子安,心中著急,便直直跪了下去。 嘉平帝嚇了一跳,赶紧扶她:“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他素来御下宽仁,这又是他心腹爱將,怎么能因为这点儿女情长的事情苛责她? 只是柴家人的嘴脸,实在令他厌恶。 “陛下,臣也不是上来就能成了女將军,当日我父亲战死,幼弟只有三岁,世人都说我是女流之辈,撑不起殷家,我收拾残兵抵抗海寇,那些酸腐的文人写诗骂我,说牝鸡司晨,女人领兵不祥,会给军队招来溃败。”殷溪望著皇帝,认真地说。 嘉平帝嘆了口气:“你受委屈了。” 殷溪摇了摇头:“这些迷茫和苦恨,我一点一点地熬了过来,就是因为我知道了,在对我的一片嘲讽和诅咒中,还有人做了诗文称讚我,鼓励我,那些诗文传唱到了东南,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虽然最后我贏了海战,获封镇南將军,四下都是讚誉,但我觉得,最珍贵的,就是当日那篇《太平歌》。” 《太平歌》嘉平帝也听过,是一首极好的小令。 通俗易懂,情真意切,盛讚了殷溪在危难中保家卫国的事跡。 没想到是柴子安做的。 当日殷溪诸多困苦,能有人这样讚颂她,確实是难得。 他想到这里,也觉著话说得有些重了,嘆了口气:“你放心,朕今日出来,也只是隨便看看,並不会因此对柴子安有多大成见。若是他真有才学,老臣愿意举荐,朕还是会重用的。” 殷溪眼睛这才亮了亮,放心的告退。 嘉平帝想到什么,淡淡道:“朕的身份,並不想叫別的人知道,尤其是周姑娘。” 殷溪自然应承。 她此时並没有心情管周晚吟了,如今他和柴家愁的是如何让朝中的清流老臣肯举荐柴子安。 本朝男子入仕有三条路子,一个是继承父辈的爵位,得个差事。 另一个是科举入仕,这个最难,寒门出身的考生们早就抢破了头。 除此之外,那就是清贵人家的男子,有不错的名声,能得朝臣举荐入仕。 然而此时的老臣们,別说举荐柴子安了,不弹劾他就不错了! 她对柴子安有恋人滤镜,能把柴子安想像的多么清白无辜,別人可没有。 柴家长辈拿外甥女的银子补贴家用,小姐丫鬟埋汰人家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柴子安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家子贪婪无耻,他就能歹竹出好笋了? 柴家愁云惨澹,周晚吟这里却是喜气连连了。 来公府探口风,想要说亲求娶周晚吟的人快把老太君那儿的门槛都踏破了! 採莲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往日里公府的人都是说她家姑娘是孤女、病弱、出身不好、性子不大方开朗……怎么埋汰怎么来。 如今姑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她凑近周晚吟身边,小声道:“可惜那位周公子家没来人。” 真是奇怪,那日情形,那位公子像是很赞同自家姑娘的,怎么如今人人都来求娶,他倒不来了? 周晚吟狠狠呛了一口茶,这小丫头真乱点鸳鸯谱了,那人是个来京求前程的寒门子弟,不过是仗义疏財了一下,哪儿能卷进这事儿里头。 一直默默绣的万珍儿忍不住提醒道:“那位公子是姓周,说不定同姑娘还未出五服……” “別说五服了,我们姑娘连七服的同族都没了,不然也不会留在这里受气。这位公子若是真有意,同我们姑娘那真是好姻缘了!”採莲道。 “还好姻缘,公府这会儿恨不得吃了我,怎么会给我安排什么好姻缘?”周晚吟低笑,“府里如今怎么样了?” 採莲一听就乐了:“那可不是鸡飞狗跳么,惜君小姐在诗社上大失体统,连著大房两个姑娘的婚事都受阻,大房都气坏了,国公爷都赶回来了!那边正闹著呢!” 周晚吟眉头一跳:“国公爷回来了?” 第21章 这不就是现成的姦夫么! 国公爷柴信荣是典型的酒囊饭袋,在礼部混了个閒职,他也不思进取,只想著斗鸡走狗,白日宣淫。 因为老太太在堂,不好在府里乱来,便带著心爱的侍妾美婢搬去了城东別院,把家里交给了二弟柴信华。 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离衙门近一点,都是为了公务! 结果在別院浪过了头,家里翻天了! “没用的蠢货!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柴信荣都气炸了,指著二弟柴信华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把家里交给你,你是怎么当的家。” 柴信华压根就没管家,他最近迷上了求仙问药,忙著和几个美貌的童男童女在丹房里顛鸞倒凤呢。 听到大哥训话,赶紧抓了王氏过来:“这……这都是她的主意,大哥,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懂这些!” 王氏喊冤:“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啊,想让那丫头出钱办清华宴来给公府扬名,谁知道……” 国公爷被吵的烦躁,阴著脸道:“她既然不好拿捏了,那就赶紧给她许了人家嫁出去,免得留在府里生事!” “先前说过许给赵家的赵然公子,她不乐意。”柴子安瓮声瓮气的说。 “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哪有她一个小丫头说什么乐意不乐意!你们平日里怎么教的她!” “这……赵然他风流成性,名声不大好,那丫头不答应,闹开了人家会说咱们閒话的。”王氏尷尬的说。 国公爷白了她一眼:“哪个男人不风流,玩玩女人而已!能是多大的事?你把姑娘真嫁过去了,他名声不就好了!到时候他们夫妇不谐,那就是他娘子不贤惠,还能怪相公风流?” 王氏眼睛一亮! 对啊,夫妇不顺,只有休妻的,没有休夫的! 一旦真嫁了过去,出了什么问题,那是周晚吟不会相夫教子,不能容忍丈夫风流! 是她自己的问题,怪得了谁? “跟赵家通好气,退婚的那日就过来提亲。我这个舅舅还管不了外甥女的婚事了?当初他父母將她託付给我,是要叫咱们好生教养她,如今惯得她如此不知好歹,无法无天,可怎么了得,不得赶紧让她婆家来调教调教她?”国公爷冷冷地吩咐道。 柴子安在一旁看著,深以为然。 他和赵然是好朋友,诗社的事情,赵然吃了个大亏,回去之后叫父兄打了个屁股开,说他把赵家的脸丟尽了。 表妹既然不听话,又得罪了赵家,那嫁给赵家,让赵家人好好管教管教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件事情,比较为难。”王氏迟疑著说,“她那日出了风头,这几日好些人上门说亲,都叫我给拒了,总不好再答应了赵家。” 把个人人爭娶的外甥女嫁给声名狼藉的人家,这不明摆著得罪了那些求娶的人么? “这你怕什么!”国公爷嫌弃道,“她如今人人爭著娶,不过是因为出了风头,名声好听,咱们把她名声坏了,谁还看得上她?到时候赵家肯要她就不错了!” “可这……她日日都在府里待著,並不认识什么外男啊!”王氏懵了。 “怎么没有!诗会上的那个周公子,和这贱人一唱一和的,这不就是现成的姦夫么!”柴子安突然激动的说! 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他就心头火起。 和表妹一唱一和的把柴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就算了,连殷溪也向著他说话! 不就是靠著一张皮囊么! 下贱的寒门子弟,就知道勾引豪族人家的姑娘。 “投在亲戚家门下做事的寒门子弟,拿了主人家的请帖混进公侯之家的诗会,和表小姐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这不比咱们家那些事情香艷传神?” 柴子安语气畅快了起来。 如今人人都议论柴家刻薄表姑娘。 但若是传出来这表姑娘不守妇道,和外面的男子无媒苟合,那议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毕竟是霍將军家的亲戚……”王氏担忧道,“万一惹怒了他怎么好。” “霍將军那样的高门,亲戚多的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哪有功夫去管他!再说了,这等勾引高门小姐的贱人,霍將军知道了,乱棍打死还来不及呢。”柴子安激动的说。 王氏觉得儿子有些过激了,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就算要给周晚吟编个姦夫出来,也不好乱编,编的不好,公府里其他的姑娘也受牵连,不如就拿那个诗会上的男子做文章! 周晚吟听公府小丫头窃窃私语她的流言蜚语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消息都传到秋韶院来了,也不知道外头给传成什么样子!”万珍儿都急哭了,“要不是为了我,姑娘也不会同外男说了话。” 周晚吟气笑了:“我同那位周公子在大庭广眾之下说的几句,这都能传出来谣言,这能怪你吗?人家想造谣,我就是不出门,谣言也能传出来。” 她倒不生气这个,等退了婚,拿回嫁妆给了霍將军,朝廷欠她一个大人情,自然会褒奖她替她正名。 她就真是个荡妇,朝堂也会给她夸成贞洁烈女。 这都不是事儿! 要命的是那个在霍將军府上谋差事的周惜朝,不会被霍將军给打死了吧! 想到这里,她赶紧让人套了车赶去驃骑將军府。 那霍將军感激她捐赠军餉,送来了狐裘披风,想来她在那里还有几分薄面。 虽然没直接接触过,但是她觉得这位將军,应该是个挺通情达理的人,这种误会,得当面解释清楚。 然而她到了才发现,她压根进不去將军府…… 这將军府和国公府,简直是天壤之別。 门口守著的並不是懒懒散散的两个门童,而是两排玄甲的卫士,五步一岗,个个都神情肃穆。 別说她是坐的公府小姐出门的小轿子了,就是柴国公亲自带著车驾来了,都进不了將军府的门…… 霍云送嘉平帝身边的大太监顺喜出门,就瞧见周晚吟带著採莲在他家门口的石麒麟边上发愁。 顺喜瞧见周晚吟,惊喜了一声:“哎呦,那不是周家姑娘么。” 霍云愣了一下:“这是周家姑娘?” 他以为周晚吟会是个又矮又弱,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没想到出乎他意料的……挺漂亮的。 顺喜笑道:“是她,错不了,奴才前几日伺候陛下往柴国公府上,远远瞧见过。” 他是久在宫闈里的人精,知道自家陛下看重这位小姑娘,便摆上了体面热切的笑,走过去同周晚吟打招呼。 “周姑娘,好巧啊。” 周晚吟正愁著,一抬眼就瞧见了顺喜,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日诗会上周惜朝的隨从。 因为长得过分白净,她特意多看了几眼。 “是你啊!太好了!你家主子还好吗?” 顺喜和气的笑道:“我家公子是天上神官下凡来,有仙人庇佑,自然是好的。” 採莲急哄哄道:“你別贫了,赶紧帮我们进將军府,要是晚了,你家主子就要被霍將军打死了!” 第22章 她竟然叫他小公子? 顺喜被採莲这一句话弄得脸上的笑都僵住了,震惊的转头看向身后的霍云。 霍云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锦缎,衣上用金线绣著暗纹,腰间没有配玉,但却掛了一把精致的短匕首,匕首上还嵌著价值连城的绿宝石。 他生的英俊摄人,往面容白净和气的顺喜旁边一站,直接把周晚吟和採莲给看愣了。 还从没见过这么英俊贵气的少年郎。 “霍將军打他做什么?”霍云打量了一下採莲,目光却落在了周晚吟身上。 他眉眼生的英气逼人,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周晚吟朝他稍稍欠了欠身解释道:“霍將军门下的客卿周公子,因为我之过,得罪了一些人,眼下那些人给他罗织了罪名,我……” “你来替他求情?” “额……不算是求情。”周晚吟尷尬的说,“那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我得面见霍將军,当面陈情,免得他对周公子有陈见。” 这个人说话直切要害,交流不费力气,就是乾巴巴的,连客套都没有。 “此事事关一个人的前途命运,还请这位小公子帮我见到霍將军。” “小公子?”霍云惊了。 公子公子,乃是公侯之子,他都被人叫了八年侯爷了! 叫他公子就算了,竟然还带个“小”字! 见他好像不大喜欢这个称呼,周晚吟连忙改口:“小兄弟?” 霍云:“……” 算了,还是小公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周晚吟感觉他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味道更浓了。 顺喜此时已经回过味儿来了,气得脸都变色了,冷笑道:“我家主子清贵无暇,我倒要看看,这些不长眼的,能编个什么罪名!” 採莲和他同仇敌愾,激动道:“乱编唄!这些黑心肝的东西,传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坏人家名声,传的久了,你也找不到是谁传的。只能自个儿拿麻绳上吊。” “哼,只怕到时候,他们自个儿上吊的绳子都不够。”顺喜冷冷的说。 霍云见这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动了怒,收敛了那点小情绪,看著周晚吟,平静的问道:“有人编排你和那个周公子?” “你怎么知道?”这位贵公子脑筋转的真快! “谣言止於智者,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只不过是无知宵小传一传。姑娘品性高洁,世人不会在意这些流言。”霍云难得的笑了一下,“至於他家主子,你放心,没人会打他。” 他语气从容,风轻云淡,又带有几分温和善意,虽然模样上看是个英俊的少年郎,行止之间却是一副久居上位的姿態。 周晚吟不由自主的就觉得这个人十分可靠。 “那……霍將军会这么想吗?”採莲有点激动的望著霍云。 “他会。” 霍云看著这两个小姑娘,温声笑了一下。 “真噠?”採莲更激动了,她揪著周晚吟的胳膊,紧张兮兮的看著霍云,“那……你能替我家小姐转告霍將军,替我家小姐解释吗?” “啊?”顺喜呆了…… 周晚吟硬著头皮解释:“她的意思是……这位公子看起来同霍將军很亲厚,若是能帮忙解释,会更好。” 她懂採莲的心情,她们俩在这將军府门口折腾了半天,连门都没能进去。 守门的卫士看上去都凌然不可犯,那里头端坐庙堂的霍將军得有多大的虎威啊! 想到要面见这样一个人物,还要和他解释来龙去脉,替人说情,谁能不愁啊。 要是有人代劳,那就太好了! 尤其是,眼前这个年少英俊的贵公子,他长得不大好接近,但人还挺好说话的。 “我会替你们转告他的,你们放心。”霍云说,“周公子同霍驃骑亲如兄弟,霍驃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是吧顺喜。” 他不大爱说话,但若真生了心思安抚人,语气沉静温和,眉眼恰到好处的带几分笑意,那真是忽悠人的一把好手。 顺喜认真的附和:“是啊!周姑娘提醒的及时,我家主子也能早做应对,不会有事的。” 周晚吟信了! 她在顺喜震惊的目光下,带著採莲回去了。 她完全没把霍云往大名鼎鼎的霍將军上想,因为这少年郎不仅模样好,瞧上去確实像个王孙公子。 而且连年岁也对不上。 世人皆知霍云今年23岁了,比柴子安大了三岁。 但柴子安是锦绣堆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唇红齿白的俊俏郎君。 而霍云长得是英俊那一掛的,他俊朗英气,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一拳能打死八个柴子安。 很像是比柴子安还要年轻几岁的样子! 周晚吟以为他才十八九岁…… 霍云望著那顶小轿子走远,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本將军生的很像秦楼楚馆里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吗?” 顺喜恭恭敬敬的笑道:“自然不像的,只是一般人这个年纪,还只在秦楼楚馆里当公子哥。將军模样英俊,又是少年英雄,同寻常人印象中黑脸的將军很不一样。” 霍云深以为然,板著俊脸满意的点了点头。 —————————— 柴家人將周晚吟和那將军府客卿周公子的曖昧情事在公卿圈子里传开了之后,就著手准备退婚的事情。 退婚这种事情,比之休妻和离还不同。 一般人家,闹到休妻和离的地步,那都是已经撕破了脸,过不下去了。 但退亲,两家婚事毕竟还没有成,恩怨也没有那么深。 所以大多数人退亲,都是两家人和和气气的聚在一起,把大媒也请过来一起喝喝茶,找个差不多的由头把婚事给退了。 里子恨得牙痒痒,面子却还要过得去。 毕竟,这桩婚事不成,以后还得说別的人去,总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柴家这退婚,柴子安父母並他的伯父国公爷代表男方家长。 再把城东的周秀才和他娘子夫妇二人请来,充作女方家长。 除此之外还要將当年的媒人请来。 又因周晚吟人还没成婚,嫁妆已经先进了府,所以还要请京兆尹衙门的人过来见证资產退回。 毕竟是悔婚另娶,柴家人想要说的好听一些,决定把仪式安排的热闹一些。 他们表面大张旗鼓地表达歉意,实则憋著一口气。 退婚的日子总算是到了。 第24章 搬嫁妆去! 秀才娘子看欧阳先生气得说不出话,冷冷地笑道:“真是好笑,公府和周家是姑表亲戚,血脉相连,我们周家长辈信得过国公府,两家人和和气气地退婚。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在家里含飴弄孙,跑来怂恿人家外甥女查亲舅舅的帐,这是什么道理?” 欧阳先生绝望地跌坐在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究是外姓人,即便有心,却没有立场说话。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一个女子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却需要一个八竿子打不著的长辈发话才可以。 却在这时,门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廝,激动道:“霍……霍將军来了!” 眾人抬眼望去,霍將军已经带著人进来了。 他著玄色广袖朝服,腰配龙泉宝剑,从身形看,这位霍將军身量修长,宽肩窄腰长腿,乌髮如漆,想来应该是个十分俊朗的年轻人。 然而他的脸上带著一张做功精雅的孔雀明王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脸。 孔雀明王主杀伐,嗜血不祥。 “这么多人?看来本將军来的不是时候?” 霍將军並不怎么谦让,直接往国公爷让出的主位上坐了。 “不过是家里孩子的婚事,怎么敢和將军的公务比,国家大事要紧。”国公爷討好地说。 “本將军来,是有一笔帐,要找周姑娘算一算。”霍將军很隨意地摆了摆手,“你们先继续,我的事情不打紧。” 他声音冰冷平静,渗人的面具正对著柴家眾人,嚇得他们一机灵! 將军府和柴家並没有什么交情,他今天来,应该是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了。 驃骑將军御下极严,八成觉得这丑事玷污了他名声,亲自来同周晚吟算帐了! 得赶紧把婚事退完了! 退了婚,周晚吟就和国公府只是表亲了,驃骑將军就是打死她,同他们家也没有关係了! 王氏想到这里,脸上带著笑,逼近周晚吟:“好孩子,你周家的长辈信得过公府,说不计较了,你觉得呢?” 周晚吟平静道:“我没意见。” “你这样说,可见是信不过你舅舅舅母了,还是把你的那份嫁妆单子拿出来,当眾对一对,清点一下数目吧。” 周晚吟淡淡道:“舅母言重了,我怎么会信不过自己的亲舅舅呢,我是真心不计较嫁妆的,就连我的那份嫁妆单子,也早已不在我这里了。” “什么!嫁妆单子你都能丟了!”一旁的秀才娘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咳……”坐在主位上的霍云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声。 他声音极低,眾人却都听见了,都屏气凝神的看著他,一动也不敢动。 “无妨……”霍云和气地摆了摆手,“是本將军失礼了,你们继续。” 秀才娘子臊的脸通红,尷尬的继续:“既然姑娘都信得过公府,那咱们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两家烧了订婚文书,日后各自嫁娶吧。” 她说完,默默站在父母身后的柴子安走了出来,深情地道: “表妹,不论发生什么,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冰清玉洁的妹妹。那些流言蜚语,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我与你退婚,都是我的过错,表妹不要难过。” “什么流言蜚语?”周晚吟皱眉。 柴子安看了看满堂宾客,故意沉默了一下,才欲言又止地说:“你同那个外男的事情……” 他本来只是想让这些曖昧的流言在內宅稍稍的传一传,让那些来求亲的贵妇人心中膈应。 他並不想事情闹到檯面上,当眾搅和出来,搞得大家不好看。 但谣言这种东西不好控制,无脚行千里,一不留神竟然传到了將军府,把霍將军给招来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当眾挑明了。 “什么外男?”还不知情的赵伯爷不淡定了,“你们这可得说清楚了!” 他还准备了给儿子说亲呢! 柴子安歉疚地看著他:“伯父,你千万不要误会!那些都是內宅妇人传的谣言,我表妹同那个客卿是清白的!” 他们两家早把话私下说好了,柴家转手把周晚吟许给他们。 並附上一张新的嫁妆单子,上头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家具和几千两白银做做样子。 赵家急著娶媳妇,並不计较这些。 这样一来,周晚吟嫁妆的事情,就成了一笔烂帐,从此再无人追究。 但是! 若是在此时当眾把事情说明了,赵家不提亲,霍將军再把她打死了,那…… 柴家便一分嫁妆都不用还回去了! 果然,赵伯爷看著眾位宾客探寻的脸色,觉得不能让儿子稀里糊涂做了绿头龟,立马息了当眾求亲的心思,狐疑地坐了回去。 柴子安很满意,他露出翩翩公子的笑容,郑重地把订婚文书丟进了火炉里:“表妹,但愿你我之间,能一別两宽,各生欢喜。” “我也是。” 周晚吟难得的展出一丝笑容,走到了火炉边上,当眾將婚书扔了进去。 “今日同表哥退亲,我很欢喜,特別特別的欢喜。” “很好。”霍云拍了拍手,看向国公爷:“你们今日这退婚,是退完了?” 国公爷道:“是,退完了,將军有什么指示,可当即示下。” 霍云指了指案上的嫁妆单子:“这里头东西,都还在?” “自然是在的,我这做舅舅的,还能贪了外甥女的嫁妆不成。” “那就好。”霍云站起身,把那嫁妆单子拿了起来,转头冲隨行的兵將道,“让弟兄们都进来,隨国公爷去搬嫁妆去。” “將军!您这是何意!” 霍云隨手把兵部文书丟在案上:“哦,周姑娘大义,把这嫁妆捐给朝廷,充作云中军的军餉了。” 第25章 表哥可不值这个价! “什么!你你你你……”国公爷指著周晚吟,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周晚吟一脸真诚道:“舅舅,我说了,我不在意的。” “你就是不在意,也该和长辈商量一下!”王氏激动的说。 “二舅母不是说了么,我家五服之內的都死绝了,没有能商量的长辈。” “我那是……” 周晚吟疑惑的看著她:“怎么?二舅母觉得,我不该捐?” “当然不是!”王氏嚇得跳了起来,她哪里敢说不该捐。 只是…… 那里头的东西都了大半了!捐什么啊! “难道说!里头东西少了?”周晚吟大声道,“不会吧!舅舅舅母方才不是说了没少么?” “没……没有……”王氏心虚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怎么会少。” 周晚吟笑道:“那就好,霍將军,我的嫁妆都在二舅母那儿收著,您可让兵將隨她过去取来。” 王氏脸色惨白的看著霍云:“东西都进府十来年了,里头恐怕蒙了尘,还是待我们家修整修整,再……” “对对对,修整修整。”柴二爷哆哆嗦嗦的过来,“待我们修整好了,定会给將军府送过去。” “等你们修整?”霍云道,“我能等,陛下等得吗?北疆將士等得吗?这可是军餉。” 霍云也不多说,拿出周晚吟先前给他的那张单子,让林副將跟著王氏过去库房:“一样一样的对著取,少了一件,仔细你的脑袋。” 王氏踉蹌了一下,心如死灰的看著柴二爷。 柴二爷又心如死灰的看著国公爷。 国公爷咽了咽口水,磕磕绊绊的说:“既然二房这婚事退了,我衙门还有事,先告辞了。” “大哥!你怎么能走!”柴二爷惊了,一把抓著国公爷的袖子。 “晚吟原先是你二房媳妇,我就不掺和了!” “大哥!咱们府里虽然分了大房二房,但大嫂常年在相国寺礼佛,两房並没有分家!” 柴二爷要疯了,他夫人王氏可是管著整个公府的中馈,周家的嫁妆,是全府一起了的! 国公爷惨白著脸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就要跑:“没分家我也管不了你们二房娶媳妇的事儿,我……我衙门还有事,二弟你快放开!” 然而他没跑出去,霍云长臂一伸,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国公爷连陪我喝杯茶都不肯吗?” 国公爷被狠狠按进了椅子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林副將拿著嫁妆单子冲王氏道:“夫人,请吧。” 王氏脚步虚浮,惨白著脸在眾人注视下往库房走去。 宾客们望著王氏身后威武的兵將们,一句话也不敢说,空气安静的可怕。 连国公爷都跑不了,他们就更跑不了了。 霍云丝毫不受这诡异的气氛影响,他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上,以手支额,目光缓缓看向厅外: “寒梅最堪恨,常做去年,也不知道国公府若梅园的梅开了没有。” “开了,前两日开的。”柴二爷苦著脸回话。 霍云缓缓站起了身子,信步出了厅堂,穿过庭院,走过月门,往若梅园中去了。 这魔星一走,厅中坐的眾人慌忙起身就要走。 赵伯爷头一个跑到了门前,却被將军府两个守在门口的卫士一把推回了厅里。 “反了你了!知道我是谁吗!我还有公务,快放我出去!”赵伯爷色厉內荏的叫道。 那两个卫士木著脸看了他和后面挤挤挨挨想要跑路的眾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伸手,一人抓了一扇门,把门拉上,扣住了。 眾人在厅里面面相覷,很快就嚷成了一片。 柴家人仿佛等死的囚徒唉声连连,偏帮他们的看客觉得自己八成要倒霉,后悔不迭。 还有纯凑热闹的想打听打听柴家人到底贪了多少。 霍將军许久不回来,眾人又嚷成一团,周晚吟等的也无聊,找了个水壶倒了热茶,和欧阳先生喝起茶来。 老先生也是一脸懵:“孩子,这嫁妆,你是真捐了?” 周晚吟点了点头:“真捐了,能解一下朝廷的燃眉之急,也好。” 欧阳老先生点了点头:“嗨,只是以后你的婚事……” “表妹,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柴子安突然衝过来,抓著周晚吟的手臂:“你为什么要把嫁妆捐了!” 周晚吟拨下他的手指:“霍將军不是说了么,为了云中军的军餉!” “你快去和霍將军说,你是因为和表哥闹了脾气,不懂事胡说的,这嫁妆不能捐!”国公爷找回了脑子,“你就说你后悔了,妇道人家的话哪里信得!” “对啊!表妹,你就算不嫁我了,你还得嫁给別人,嫁妆全捐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柴子安说,“表妹,你要是为了和我赌气,误了自己终身,我会很难过。” 事已至此,也只有让周晚吟自己撤回捐献这一条路子了。 周晚吟抬眼看著柴子安:“我的终身不是早就误了吗?”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这臭小子的错,算舅舅求你了,只要你不捐了,我就让你嫁给你表哥!”柴二爷衝过来拉著周晚吟的手,激动的说,“明天就迎你进门!” “那殷將军怎么办!”柴子安急了!那个也得罪不起啊! “她……那就平妻,让晚吟做平妻,不分大小!”柴二爷说。 周晚吟摇头:“我的嫁妆有白银两百万两,田產店铺、金银器皿无数,表哥可不值这个价!” “你……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吗?” 国公爷反手一耳光把柴子安扇出去:“轮得到你说话吗,滚一边去!” “好孩子,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撤回嫁妆,舅舅都听你的。” 周晚吟没说话。 赵伯爷凑过来道:“哎呦,你们这是用了多少啊!要不捐一半吧!总不能让霍將军空著手走。” 国公爷沉吟片刻,冲周晚吟道:“三成!你告诉霍將军,你捐三成,就说你到底还要嫁人,余下的给你自己做嫁妆。” 三成,公府东凑西凑,再找亲戚们借,应该能凑出来。 周晚吟淡淡道:“不必了。” “哎呀你还是留点吧!你都让人退了一次婚了,是二手货,要是没有嫁妆伴身,日后谁还肯要你?”秀才娘子忍不住说。 这姑娘实在是太不听话了,女儿家家的,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句,把嫁妆捐了,一分都不留给家里的亲戚! “你这是什么话!”欧阳先生不悦道,“公府退婚是因为攀上了殷將军,又不是周家的过错!” “不管是谁的错,她都是定过一次婚的人了,同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能比吗?我说姑娘,你就停了你舅舅的话吧。”秀才娘子隨口说。 她倒没有全弄明白了这里头的门道,要站国公府,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这小丫头跟舅舅表哥一眾爷们唱反调,真是反了天了。 “婶子话不中听,却是为你好,你多留点嫁妆,到时候夫家嫌弃你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底气。” “咯吱”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了,眾人转头看过去,只见霍將军閒閒的靠在门上,手里拿著几支新折的梅。 那鲜红的梅搭在他脸上的面具上,说不出的嚇人。 眾人嚇得一哆嗦,本来吵嚷的许久的屋子瞬间又寂静了起来。 霍云嗤笑了一声,缓缓走到了秀才娘子身边,细细打量起她来,摄人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 “你方才说,退了婚的姑娘,是二手货?” “啊?是……是啊……”秀才娘子懵了,“我说的不对吗?” 霍云抬手隨意地指了指:“那本將军令你丈夫休了你,让你也做一做二手货,可好?” 第26章 哪个男人会要你! “啊这!”秀才娘子慌了,“我……我未犯七出之条,夫君怎么能休我。” 霍云无视她,转头冲周秀才道: “我嫌你这夫人太聒噪,要將族中一个晚辈嫁给你,陪嫁千金,你可愿意?” “愿……愿意!小人愿意!”周秀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 別说他了,其他宾客都嚇傻了。 这可是霍驃骑,传闻他在北疆杀人饮血,把胡人的可汗头颅砍下来当酒盏的人! 这次还专门带了明王面具,没准今天过来,就是预备了见血的! 霍云嗤笑一声,转头对秀才娘子道:“现在,你也是二手货了。” 秀才娘子脸色惨白的跌倒在地上,驃骑將军一句话,她就被休了。 被休弃,和退亲不一样,被休弃的女人,何止是二手货! 夫家不要她,娘家已无立锥之地。 那简直是走投无路,生不如死啊! “这不公平!”她爬向霍云,想抱他的腿求情,“霍將军,这些年来,我伺候公婆,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此乃三不去,他不能休我!” 霍云一脚把她踹开。 “你也知你相公背信弃义,夫妇离散不能怪你?怎么到了別人头上,你就指摘別人了?” 他踹完了人,居然又施施然坐了下来,把玩手里的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眾人看他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都觉大事不妙。 这大冬天的,走又不能走,在这干坐著就算了,还要对著这魔星。 正要跟他討个情面要先走,林副將带著人回来了。 “將军,点清楚了,公府这些年销都是周姑娘的嫁妆,如今只剩下白银不到二十万两,至於古玩字画,奇珍异宝,也只剩下不到五成,倒是家具器皿没有动。这些,都是少的。” 他说著把一打写著密密麻麻名字的纸放在了案上。 霍云做大惊状:“国公爷,你不是说没有动的吗?” 国公爷磕磕绊绊:“我……我並不管家中庶务,这些事情,我並不懂得。” 霍云没搭理他,转头让手下取了笔墨过来:“柴国公府贪墨了外甥女捐给朝廷的军餉,诸位都是见证。本將军奉命过来,竟也始料未及,也只好请诸位写上名字,好让本將军交给陛下去交差。” “不不不……” 眾人纷纷后退,这怎么能去,他们就是来混口茶喝,谁愿意签这个啊。 这不是得罪人么! “诸位不愿意留下姓名?”霍云笑了,“那真是糟了,本將军只能请各位和我一起去面见皇帝了。” 见皇帝? 这还得了! 他们都是领著无关紧要閒职的勛贵,一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 朝廷本就看他们混吃等死不满了,要是因为这个被当面带去了皇帝那儿,这不是找麻烦么! “柴兄……对不住了……也是你太黑心了……”赵伯爷尷尬地说,率先签了名字。 眾人扭捏了一下,都不情不愿的签了这文书。 霍云看眾人签完了,这才满意的拿起来看了看。 国公爷心凉到了谷底,跌跌撞撞的衝过去,一把扯了霍云的手臂厉声喊道:“霍將军!你真要把这东西交给陛下?” “事实如此,我不敢不交。” “霍將军,我是一等护国公!你恃宠而骄,竟敢扣押我,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有话说!”国公爷厉声说。 事到如今,反正已经撕破脸,他就不信了!闹了开来,霍云还能真当眾杀了他们不成! “国公爷何出此言?我何时扣押过你?” “在坐都看著呢,將军府的军士將门锁上,阻拦我们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霍云大惊。 “就是你去摘梅的时候!”柴二爷说。 “竟有这等事!”霍云惊讶,“我的卫士竟然趁我不在,扣押了诸位?” “是我御下不严,实在罪过,到了陛下跟前,我定会向陛下请罪。”霍云歉疚地说。 他將手中梅递给周晚吟:“姑娘仗义疏財,霍云在此谢过了。” 他说完还微微欠身施礼,那明王面具正好对著周晚吟。 周晚吟愣了一下,还了一礼之后,接过了。 霍云满意了,带著自己的人大步走了出去。 看热闹的眾人如蒙大赦,纷纷跑了出去,再也不想留在这是非之地。 只留下柴家人愣在原地,心如死灰。 柴子安看周晚吟手执梅,云淡风轻的同欧阳老先生道別,一股莫名的难受涌上了心头。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表妹的好来。 她曾经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甚至为了能帮自己在诗会上出风头,整夜整夜的写诗,让自己背下来。 他曾经真情实感的想过要娶表妹,一生一世。 可后来,他遇到了殷溪…… 人最怕比较,殷溪身份贵重,而且美貌瀟洒,跟温柔贴心的表妹比起来,她见识到的世界更广阔。 时间久了,难免觉得表妹枯燥乏味,上不得台面。 可是如今,他看著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又觉得冷淡疏离,高贵美丽,让人想要得到。 “表妹,原来你一早就决定了把嫁妆都捐了!要同我恩断义绝!” 周晚吟回头看著他:“是。” “从公府决定订婚殷溪的时候,你就已经设下了局,对吗?” “不错!” “你……”柴子安突然顿住了。 他被周晚吟那冷淡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里,已经丝毫没有对他的爱慕和崇拜了。 “你当真……对我,对这个家!毫无留恋了?” 周晚吟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对欧阳老先生道:“老先生,我送您出去。” 她直接无视了他…… 这比哭著撕打,大骂负心汉,更让柴子安难受。 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表妹眼神里的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不放在眼里…… 或者说是……“不屑一顾”! “呵……还跟我拿乔呢?”柴子安终於破口大骂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本公子不要的破鞋!如今你一分嫁妆也无,哪个男人会要你!” 第27章 乡君不够,得封个县主! 柴子安这话说的极难听,却也是事实。 名声是给外人听的,日子却是自己过的。 把万贯家財都捐给国家做军餉,人家自然会说一声大义。 但一点嫁妆都没有的孤女,和外祖家又弄得这样难看,將来可怎么办呢? 周晚吟冷冷看著柴子安,又笑了笑:“姻缘天註定,我但行好事,自有好前程。” 柴子安阴著一张脸,半是讥讽半是怨愤:“嘴硬,没了公府给你张罗,你翻了天,也就是个给老头当填房的命。” “这孩子的婚事,不必你柴家张罗!”欧阳老先生再忍不住,沉声道,“我欧阳家虽不显赫,但老夫出入高门大户行医,也有些体面,给她找个好夫婿,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柴子安不悦的翻了个白眼。 “端王殿下就曾说,男子娶妻,不必看人家家世钱財,只看重新妇品貌人才。让老夫帮著保个媒,寻个好姑娘。” 老先生面色讥讽:“钟鸣鼎食之家,前途无量的年轻男子,並不在意女子的嫁妆,只有些泼皮破落户,软饭硬吃,家里没米下锅了,才盯著女子嫁妆。” 他说完,也懒得搭理柴子安,一甩袖子出了门离去。 柴子安瞪著人家背影,几乎要气炸了肺。 因为人家说的也是事实…… 古话说门当户对,但也有句古话叫低娶高嫁,男子娶新妇,是娶回来帮著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其实並十分不在意新妇嫁妆多少。 又不是入赘到人家,指著岳家的钱吃饭,新妇嫁妆多,那是锦上添,嫁妆少,家里还能少了她那一口饭吃? 周晚吟瞧著柴子安那仿佛被狠狠打了耳光的样子,忍住没笑出来,转身回去秋韶院。 柴二爷却跌跌撞撞的衝过来,指著她痛骂:“都是自家骨肉亲戚!你竟然如此绝情,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余地?”周晚吟冷笑,“你们悔婚另娶的时候,给我编排流言的时候,可曾想过留余地?” “伶牙俐齿!不恭不顺!”柴二爷激动的抬手就打。 “住手!”国公爷喝住他,“你还嫌不够乱吗!宫里最迟明天晚上就要派太监来宣嘉奖的圣旨,你打了她,是要让陛下再记我一笔吗!” 柴二爷的手堪堪停在了半空。 要是周晚吟见大太监的时候有什么不妥,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他虽然没见过皇帝,却也知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以庶出皇子之身君临天下,他见识过多少阴谋算计,诡秘心思。 这样的人,绝对容不下臣子这样公然挑衅。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手慢慢的收了回来。 不急!捐了嫁妆,皇帝顶多是嘉奖鼓励一番,给个封號,赏赐一些东西。 都是虚的,皇帝日理万机,很快就会忘了她的。 本朝规矩,不许未嫁的女子独居,她家五服的同族都死绝了,没有別的长辈照管。 她以后,还是得住在公府里討生活。 到时候,再好好收拾她! 未央宫里,嘉平帝难得的笑得开怀。 “亏他想的出,竟然带了那明王面具去。” 顺喜恭恭敬敬道:“国公府都是胆大包天的老油条,幸亏那面具唬人,嚇得眾人以为他要当堂杀人,才没有多生事端出来。” 嘉平帝嗤笑一声:“他生的好看,不带著面具,確实不像个会杀人的。” 顺喜见他心情好,赶紧趁著这兴头上道:“陛下,方才殷將军来了,在偏殿候著求见。” 嘉平帝嘆了口气:“来给柴家求情的?” 顺喜不敢隱瞒:“是,殷將军同柴公子鶼鰈情深……不忍看公府落难……” “他们都还没成婚!算什么鶼鰈情深,殷溪她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 顺喜低著头不敢说话了。 嘉平帝头疼:“朕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那柴子安平平无奇,就连长相,比霍云那小子,都差了远了,不就是个小白脸吗,殷溪怎么就看上他了……” 顺喜抬头看了自家光风霽月,清贵无瑕的主子,想了想才道:“或许是殷將军和霍將军都不爱说话,所以她不喜欢霍將军,反而喜欢柴公子这样满腹才情的翩翩公子。” 嘉平帝想起那日诗会柴子安做的诗……好像也不怎么样。 他有点心塞的把隨手写的小令揉成一团,扔进火炉里,嘆了口气:“除了她,还有谁来求情。” “除了殷將军,还有一些柴家的姻亲和先前老国公在世时候的门生,虽然没有殷將军这样跪著不走,但也留了摺子。” 嘉平帝冷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多人求情,朕確实无法重罚了国公府。” “去告诉殷溪,公府当家的女主人一时间周转不开,將银子挪用了,也是人之常情,但既然是用了,就要赶紧还上,至於什么时候还上,那就让柴家人自己问问霍驃骑的明王面具吧。”嘉平帝指著磨墨的小太监说,“传朕旨意,柴国公连个家都管不好,礼部那閒职,也不要做了。” 那小太监停了手上的活儿,赶忙出去传口諭。 顺喜隨手接过墨过来磨,一面劝慰道:“周姑娘退了婚,驃骑將军也得了军餉,这是好事儿,陛下不必为柴家那几个人生气。” 嘉平帝听到“周姑娘”三个字,心情瞬间好了起来,脸上微不可查的露出了笑意。 他提笔写了“嘉盈”二字:“周姑娘仗义疏財,按理应该封做乡君,但她乃是宗室之女,朕便破格,封她一个县主。” 顺喜欣喜道:“嘉盈县主,这封號好听。” 本朝年號嘉平,这姑娘封號里能得一个嘉字,想来陛下对她是十分厚爱了。 他想了想,又提醒道:“周姑娘得了县主封號,日后便不怕人家欺负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周姑娘没有长辈照顾,往后日子却是个难题。”顺喜瞧著嘉平帝的脸色,解释道,“按照习俗,这未婚的姑娘都要有长辈教养,陛下就算封了她县主,她若是无人照顾……” 就还得住在柴家,跟著她的老外祖母生活,直到她成婚。 而她如今和柴家撕破了脸,柴家人必定不会善待她。 第28章 打不了她,我还打不了你吗? 顺喜话说得含蓄,但皇帝如何不懂? 他幼年便失爱於父皇,早已经见识了人心险恶,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磋磨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有的是手段。 他不知想到什么,温润的面容变得有几分冰冷。 半晌,他敛了面容,温声道:“这有何难? 说著提笔写了书信:“让礼部按朕的意思册封,至於旁的,朕自有安排。” 殷溪从宫里出来,就收到了柴子安送来的信。 问她借钱的! 她父母早已去世,自然没有什么长辈出来反对,但手下谋士家臣都不大高兴。 “他这窟窿是和前一个未婚妻扯出来的,凭什么让咱们去补?” “就是,这婚还没成呢,就来借钱来了,属实不大体面。” “百年公侯,亲朋故旧也不少,拉下面子去借,也是能凑出来的。” “他如今有难,我怎么能不管他?”殷溪不悦地看了一眼谋士,烦躁道,“你当驃骑將军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么!动了他的军餉,能保住公府就不错了,哪里能拖得!” 她和霍云同殿为臣,深知霍云的性子,为人正直宽厚,不爱说话,但非常不好说话。 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装作看不到,不说话不追究。 但动了军餉这样的大事,不还回去,十个公府都不够他杀的! 谋士不甘心:“可小公子满了十二岁,过两日要入太学读书,府里要办酒宴……” 殷溪有些疲惫的扶额:“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先紧著他那边吧。” 谋士无法,只能由她去了。 然而殷家世代清廉,整个府里东凑西凑的才凑出了一万两不到,对柴家那天大的窟窿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殷溪一咬牙,把准备好的下个月成婚用的三万两嫁妆都拿了出来,又问同僚借了一些,才凑出了五万两。 第二日一早,她就心急火燎的带著五万两去了柴家。 还没见到柴子安,先在门口见到了周晚吟。 周晚吟带著採莲和万珍儿拎著大包小包新买的东西,言笑晏晏,看上去心情好的不得了。 “公府因为你愁云惨澹,你倒是还有心思买这些。” 殷溪压不住心头的火,冷冷的说。 “我我自己的钱买东西,有何不可?”周晚吟懒得多搭理她,隨口道。 “殷將军什么时候也有这个毛病了?喜欢盯著別人的钱?” 殷溪其实对公府动了別人嫁妆这事儿也很不满,听她这样说,也有点理亏,不高兴道:“你就算不愿意把钱给人家,也没必要做这么绝。” 周晚吟打量了她一下,突来来了兴致。 她也想知道,她这一番作为,外头人如何议论,尤其是那些说她做得绝的人,到底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那將军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你外祖母,让公府把嫁妆还给你!” “將军觉得,公府还得了吗?会还吗?” 殷溪一时语塞,是啊,得连一成不到,拿什么还? “那……你也可以先跟老太君和国公爷说,都是亲戚,事缓则圆,慢慢凑,也不是不行的。”殷溪说到这里,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小了点。 她也是公侯之家的小姐,怎么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一个小小孤女,只有拿你钱的时候,哪里还有还的时候? “柴家会不会还我的钱,你心里很清楚。为了不还钱,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我也很清楚。”周晚吟说,“將军自己也不怎么聪明,却喜欢把別人当傻子。” 殷溪毕竟还要点脸,被人戳破了心思,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黑著脸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这么绝情!你大可以只捐一半,让公府凑一凑把钱还上,受点教训,不至於闹到如此地步!” 国公爷的官职被撤,整个公府为了活命,满京城的借钱,顏面无存。 柴子安的名声一落千丈,通过举荐入仕的路子遥遥无期。 周晚吟懒得再搭理她了,冷冷道:“刀子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看別人落难,总能指点出来不少点子,觉得別人还有什么別的法子。” 她盯著殷溪:“殷將军,我偏不用你们说的別的法子呢。” “我偏要绝情,偏要不给他留活路呢!” “你……” “坑害別人的时候不讲亲戚情分,不讲做人留一线。现在轮到自己了,来讲情分了?” 殷溪脸色难看得她自己都害怕。 她盯著周晚吟冷淡绝情的脸,抬手就想扇过去,却又收了回来,狠狠握成了拳。 殷家家风严谨,她自己为人也正派,朝野上下,谁人不敬她三分。 何曾受过这等气,被人这样指摘过。 尤其是,这人说的,是有道理的! 因为柴子安,她昨夜在未央宫跪了几个时辰,今天一早又在这受这等羞辱。 到底是因为什么? 万珍儿看她脸色实在嚇人,连忙劝道:“將军大人是何等威风的身份,前途无量,何苦和我家姑娘置气。” 她顛沛流离惯了,见多了豪门里凶残任性的公子小姐,眼前这女將军比起那些人来,人品还算不错的了。 她真情实感地劝道:“自古男儿皆薄倖,將军对柴公子情真意切,他对你却未必是真心。” “啪……”殷溪握紧的手终於抬起,朝著万珍儿狠狠打了过去,积了许久的怨气总算是发泄了出去,“他对我是否真心,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周晚吟震惊的看著她,觉得她八成是疯了。 抬手就要还她一耳光。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人捉住了。 柴子安来的很及时。 “表妹,你看清楚,这是朝廷正三品的镇南將军,岂是你能打的!” 周晚吟瞪著他,举著的手並不肯收回来。 万珍儿嚇坏了,赶紧拉著周晚吟的衣袖劝她:“姑娘快消消气,我挨打惯了的,不要紧。” 周晚吟看著她红肿的脸,一口恶气根本消不了。 殷溪是习武之人,她打人一耳光,不把下巴打脱臼,都已经算是她收了力气了。 怎么会不要紧? 柴子安瞧见周晚吟眼中愤怒又无奈的神情,心里十分畅快,温柔的说:“表妹消消气,你是闺阁小女子,她是朝廷大员,你若是打了她,这是以下犯上,要坐牢的。” 周晚吟看著他,摩挲了一下右手上的扳指,反手猛地用力朝著他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打不了她,我还打不了你吗?” 第29章 周晚吟直接变成了皇家人! “殷將军是正三品的镇南將军,我打不得,表哥无官无爵,我总能打了吧。” 周晚吟收回了自己的手,冷冷的摸著自己的玉扳指。 扳指在柴子安脸上划出了深深的红印子。 柴子安疼的眼冒金星,不可置信的捂著脸,瞪著周晚吟。 他竟然被打了!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 还是当著殷溪的面! 他很想打回去,把周晚吟那张美丽冷淡,不屑一顾的脸打。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著周晚吟那冷冷清清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和她打架,绝对討不了什么便宜。 於是他温柔的冲殷溪笑了笑,神情中带著几分隱忍倔强:“是我对不起表妹,她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你不要生她的气。” 反正他打人没有殷溪打人疼,自己打还不如让殷溪打。 然而殷溪並没有替他打人。 她沉浸在自己打了万珍儿的震惊中,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威风惯了,被周晚吟刺激的上了头,好不容易忍住了,万珍儿怀疑柴子安对她的感情,彻底击垮了她的理智。 现在打完了人,她心头那股衝动没了。 她茫然的看著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她的手,竟然会用来打柔弱的女子了? “算了,咱们进去吧。”她说。 她已经不想再在周晚吟面前爭执什么了,实在是太难看了。 柴子安见她丝毫没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有点震惊,但还是温柔的拉著殷溪的手,大步走进了门里。 殷溪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进门去,看他欢欣雀跃的背影,一时间又觉得很开心。 只要他能开心,只要他爱自己,她捲入这些鸡飞狗跳的是非里,也是值得的。 周晚吟抚摸万珍儿的脸颊:“疼吗?” “不疼。”万珍儿笑著摇摇头,“只是挨了一耳光,不碍事的。” “这个殷將军也真是的,蛮不讲理,好赖话都分不清。”採莲忍不住说。 “她开心就好。”周晚吟说,“反正咱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陛下的圣旨一到,咱们就走!” 也不知道这个女將军图什么! 柴子安这个烂果子,她是不想要的。 既然殷溪当个宝贝供著,那就让她自己陪柴家这一家子烂人完蛋去吧。 殷溪隨著柴子安在若梅园子里在走了走,她望著柴子安的背影,一直安静的跟著,没说话。 她其实不喜欢柴子安这样的粉面郎君的长相,她久在军中,觉得男儿应该和她的父兄一样,俊朗英气。 但是她喜欢柴子安的背影,瞧上去消瘦单薄,看著文雅清贵。 柴子安心里著急借钱的事情,又不想自己先开口提钱,就一直带著她在转悠,想等她开口。 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忍不住道:“殷溪,我信中说的事……” 微风拂过,吹落片片梅,落在柴子安的肩上,殷溪心头一软,柔声道:“我让家中官家清点了帐务,又问同僚借了一些。” “真的吗!”柴子安激动的猛回头抓著殷溪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肩头的梅都落了下来。 殷溪看他笑得开心,自己脸上也掛上了笑容:“我把嫁妆也提前拿了过来,凑了有五万两。” “才五万两!殷家四世三公,怎么会才这么点!” 他太过震惊,竟然直接惊叫了出来。 殷溪愣了一下:“这已经是殷家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她以为柴子安会很开心,很感激她。 柴子安好不容易才恢復了温柔的神情,拉著殷溪的手:“委屈你了,你这样为我著想,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殷溪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失望和敷衍,为难的解释:“殷家子弟一向以习武从军为主,娶的妻子也常常要隨夫出征,並不怎么会经营。” “你不是还管著南郡的三万水军么?” “什么?” 柴子安抿了抿唇:“每月的军餉,迟发一些,也没有关係的吧。” “你疯了吗!那是军餉,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殷溪抽回了自己的手,坚决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柴子安抓著她的手,痛楚的低著头,“是府里如今急的不行,那霍驃骑不近人情,逼我们十天之內凑齐,我实在没办法了,军餉迟一些发,军粮里掺一些糠……” “够了。”殷溪打断了他。 柴子安瞬间住了嘴:“对不起,我没有想那么多。我也是太著急了。走,前头有一株白梅开了,我带你去看看。” 殷溪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不必了,我还有公务,先回去了。” 她拨开柴子安抓著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柴子安烦躁的留在原地,心头涌起一股不甘心。 什么叫“有公务,先回去了”? 一个女子,不好好学著怎么伺候男人,竟然用这种藉口离开。 她有公务,不能陪自己? 这不是明摆著羞辱自己没有官职么! 等將来出將入相,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她,女人要什么公务! 他想到这里,又有点不满。 殷溪久在朝中,野性难驯,即便自己做了官,恐怕也无法管教她。 说起贤內助,其实还是表妹好。 表妹是孤女,又不像殷溪那样有爵位在身,管教起来就方便多了。 只要公府不给表妹做主定婚事,表妹就只能一直依附在柴家,等到將来做了官,再收了表妹,好好管教管教。 他想到这里,觉得脸也不是那么疼了。 他正想著,府里的小廝过来传话,宫里的圣旨到了。 他赶到正院的时候,柴家眾人已经都穿了请罪的白衣,跪在地上等待接旨。 然而传旨的大太监告诉他们,圣上並没有圣旨给他们,对他们的处置,只有几句口諭。 命他们听从霍驃骑吩咐,补上军餉。 没有下旨训斥,更没有降旨赦免。 这本就没落的公府,子弟不成器,连个五品以上的官都没有,如今连皇帝下旨训斥都不配得到。 这意味著什么?柴家人心里都明白。 那传旨的太监走到了角落里的周晚吟跟前,和气的笑了笑:“陛下有嘉奖的圣旨给周姑娘。” 柴子安望著周晚吟端端正正跪著,心头嘲讽。 这商贾之家出身的孤女不懂,亲戚之间,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国公府一蹶不振,她这投靠来的孤女,能有什么好下场? 得陛下几句嘉奖的话,一个乡君的称號,再得一个仗义疏財的好名声,能有什么用? “宗室之女周晚吟,本乃太祖血脉,丹阳县君之孙,今又以百万嫁妆捐给北疆將士,周氏有女如此,朕心甚慰,破格册封为县主,记入皇家宝册,封號嘉盈!钦此!” 周晚吟磕头:“周晚吟叩谢陛下隆恩!” 柴家人脸色苍白,呆若木鸡。 县主……记入皇家宝册…… 按照朝廷惯例,要嘉奖有功的女子,顶多是封一个乡君,载入县誌,让乡里传扬她的美名。 而册封县主,记入皇家宝册,是只有郡王之女才有的资格! 周晚吟这是直接从没落宗室,变成了皇家人! 第30章 这泼天的富贵,她接得住么? 传旨的太监很是和气,恭喜了周晚吟几句才走。 结果没到门口,王氏突然喊了一声:“公公且慢。” 传旨太监回身看著她。 王氏却又一时间愣住了,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已经被这巨大的打击击毁了理智,看到一直被自己打压的外甥女得了这么高的位置,她直接就喊出了口。 她要阻止! “我这外甥女自幼父母双亡,本非福泽深厚之人,册封县主,妾身恐怕折了这孩子的福气。还请公公万万转告陛下,收回成命。” 传旨太监:“???” 半晌,他才和气道:“夫人说笑了,周姑娘是有福之人。” 柴子安赶紧附和道:“公公不知,我表妹自幼身子单薄,恐怕福分不够,压不住陛下这份厚爱。” 绝对不能让表妹得逞!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个殷溪就够了,他怎么能再让表妹也爬到了自己头上! 岂有此理! “陛下说是有福气的,就是有福气的。”传旨的太监笑道,那笑里,已经是警告了。 国公爷心中一凉,深恨王氏又蠢又多事,此时却也只能尷尬的陪著笑,说不出话了。 老太君忙颤巍巍的走过来,解释道:“我这个外孙女,如今得了县主之尊,我自然高兴,只是按照规矩,能教养她的,必须得是二品夫人,老身年纪大了,儿媳才不过五品夫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 传旨太监笑了:“不劳烦老太君,陛下的乳母林太夫人出宫荣养。陛下已经將周姑娘託付於她。林太夫人一片忠心,会照顾好周家的孩子的。” “什么!”柴家眾人登时都禁了声了。 林太夫人是当今陛下的乳母,甚至可以说是养母。 当年谢妃获罪,小皇子被先皇匆匆封去了临安。 小皇子前途凶险,宫人们都不愿跟隨。只有小女官林氏自告奋勇做了小皇子的乳母,追隨小皇子一同在临安小城呆了十多年。 后来小皇子登基为为帝,追封生母为太妃,嫡母为太后,而乳母林氏,则被封为一品誥命夫人。 宫中人都尊称林太夫人。 “陛下赐了宅院,下午就会过来接县主过去,国公爷,这做亲戚的,还是要善始善终的好。”传旨太监说著冷哼了一身,转身就走。 国公爷脸色煞白,他也知道今日是王氏多嘴惹恼了宫里来的大太监,为今之计,也只能风风光光的送周晚吟出门了。 然而要保证周晚吟风风光光的走,她平日里的一应用度就得按照最高规格来。 有缺了少了的,都得补上,力求体面。 这又是一笔开销,柴家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更加愁云惨澹了。 “都打起精神来,你看看你们的样子,哪里还有咱们柴家人的气度!”老太君看著一家子没精打采的样子,恨铁不成的钢地说。 “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气度,那丫头成了县主!陛下还这般看重她!咱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柴二爷丧气的说。 他天酒地混吃等死惯了,就怕得罪了皇帝,以后日子难过。 “县主之上还有郡主、公主,她不过是陛下顾著面子,给个封號罢了,又不是真的皇室血脉,你们愁她做什么?”老太君不满的说。 “可是她不仅有县主的封號,还有林太夫人教养……”王氏低声说。 老太君沉默了一会儿,隨即冷笑道:“陛下只是给了她一个教养的长辈,这长辈如何教养,说的准吗?林太夫人教养出了个天子,何等尊贵,会是个好相处的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泼天的富贵,她接得住么?” 柴二爷眼睛一亮:“不错,不过就是得了个人来教养,这人怎么教养她还不一定呢!” “她当日是死了爹娘,被咱们从角门小轿子抬进来的,养了她十年,她如今长大了,想踩著咱们柴家的脸面,风风光光的走!哪有这么好的事!”王氏愤愤道。 话一出口,心中便有了主意。 当下便在公府门口放炮仗,命僕人备了零嘴果子散给过路人,说是家里出了喜事,引得眾人围观,连附近街头的货郎小贩都赶了过来。 下午礼部带著了鑾驾过来接人。 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堆来看热闹的。 柴家三个小姐扶著老太君过来,在公府门口拉著周晚吟的手哭,老太太八十多了,哭得险些几乎背过气去。 “我的儿,我只生了你母亲这一个女儿,如今竟然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周晚吟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对面是这样一个老年人,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周晚吟都说不出更刻薄的话。 或许真的到了分別的时刻,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真的捨不得外孙女。 可是她並不想安慰。 她麻木的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老太君继续哭:“你母亲没了,而今你当了县主,也要走了,可让我怎么活啊。” 周晚吟眉头一皱,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林太夫人是个无儿无女的夫人,皇帝让她教养一个宗室的姑娘,两人无冤无仇,也没什么感情。 柴家人让这老太君在门口哭的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就是想要让人家觉得她不孝。 谁带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会喜欢一个不孝的呢? 周晚吟唇角微微勾起,对这老太太再也没有半点同情了。 也好,免得她不好下手。 “表姐,林太夫人身份尊贵,未必好相处。你不如留在公府里吧,老太太是真的捨不得你啊。”柴惜君说。 另外两个柴家小姐也难得的说话:“老太太的如今都八十多了,你真的要为了做这县主,要离她老人家而去吗?” 老太太哭的实在伤心,过路的人莫不动容。 就连礼部过来的郎官们,看著这场景,也都僵在了当场。 虽然上头有命令要来接县主,但这老太太哭成这样,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还能过去扯开老人家么? 这好像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老太太揪著周晚吟不肯放手,三个表姐妹陪著嚎啕大哭。 周晚吟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没有耐心了。 她拨开了老太君抓著自己胳膊的手,笑道:“老太太,皇恩浩荡,吟儿得了陛下的敕封,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不笑呢。” 老太君愣了一下。 周晚吟嗤笑一声,又拉著一旁王氏的手:“舅母怎么也不笑,是生性不爱笑吗?陛下降旨册封,舅母却只想著你挪用军餉的事,连个笑脸也不给一个,这可不行。” “不不不……”国公爷嚇得都结巴了!赶紧摆出个笑来,又横了王氏一眼要她闭嘴,拉著眾人陪著一起笑。 周晚吟淡淡道:“这样才对嘛,公府里哭成这样,知道的是说陛下册封我为县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因为公府里动了驃骑將军的军餉,还不上,这才哭成这样的。” 她俯身凑近国公爷耳边:“舅舅,老太太哭一声,我就再说一句。” 第31章 这將军人还真怪好的咧! 国公爷脸色大变,哪里敢让她再当眾说下去,赶紧过去劝老母亲。 其实都不用他劝,老太太早收了声,只眼中含著泪,看上去老弱可怜。 “你竟当眾让公府难堪,这些年,我是白疼你了!”她咬著牙,低声说。 周晚吟目光冷冷的看著她:“老太太,柴家这些年是如何疼我的,吟儿永世不忘。” “你!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这般不孝,岂能容你!”老太太没料到自小看著长大的丫头能这般冷心,压著声音喝骂道。 孝道大过天,她就不信抬出她亲娘,这话还压不住这丫头! 然而周晚吟淡淡一笑:“我母亲能不能容我,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了,等到了那边,我再同外祖母去对峙吧。外祖母若是先见到了我周家先辈,便先同他们理论去吧!” 周晚吟转头看向了身穿大红吉服的礼部郎官们,笑道:“不是准备礼炮么,怎么还不放?” 郎官们愣了一下,当下命人点礼炮。 周晚吟毫不留恋的敛起衣裙走向了绘著彩凤的马车,在她身后,礼炮响彻了整条街。 採莲和万珍儿欢欢喜喜將鲜红布块包著的碎银子撒向看热闹的人群。 周晚吟站在马车前,回身朝著咬牙切齿的柴家眾人笑了一下。 当年那个七岁没了爹娘,被他们吞了家財,用一顶青色小轿子从角门抬进府的小姑娘,终於风风光光的从公府大门里,被皇家的彩凤鑾驾接走了。 霍云从人群里信步走出来,清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笑意。 林副將很失望,快步跟上自家將军:“將军,她怎么自己出来了!你都没帮上!” 霍云没说话,隨手在街边买了个竹蜻蜓拿在手上。 他模样生的好,只要是和人比的时候,谁都比不上他。 但若是他乐意,他就能隨意的將自己隱在人群里,不管什么样的环境,都显得妥帖自然。 那摊主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位高权重的驃骑將军,只当是个俊朗和气的寻常年轻人。看他这么大了还拿著竹蜻蜓出神,便笑著打趣道:“这竹蜻蜓给家里的小娘子,得要一对的才好。” 霍云愣了一下,茫然的看了看手里的竹蜻蜓。 林副將糟心的看了摊主一眼:“不用不用,我家公子用不著这个。” 他想帮忙都没帮上呢,上哪儿送竹蜻蜓去!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霍云熟练的手上一用力,再一松,竹蜻蜓迅速的飞了出去! 不仅飞了出去,还精准的追上了彩凤鑾驾,卡在了顶上,两只翅膀轻轻闪动著,轻盈又活泼。 林副將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买来自己玩?” 霍云:“啊?难不成用来看?” 林副將:“我是说……你……自己玩?” 自己,重点是自己啊! 霍云没搭理他,他望著自己的竹蜻蜓走远,拍了拍手,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林副將觉得自家將军总是一本正经的脸上,好像带著几分得意的笑。 他得意什么啊! 周晚吟一上马车,就见马车里已经坐著一个妇人,正和气的冲她笑。 那妇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貌,同王氏差不多的年纪,但整个人气质冷清,服饰素净,多了几分书卷气。 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忍著笑的看她:“你可知,方才你若是再犹豫一刻,霍將军就贏了。” 周晚吟疑惑的抬眼看她。 “霍將军和陛下打了一个赌。” “赌?”周晚吟懵了。 “霍將军说你心地善良,恐怕被公府的人纠缠,得要人来给你撑场子。皇帝说你胆大聪慧,公府拦不住你,不必人插手。”林太夫人说,她並没有什么架子。 周晚吟:“!!!” 这將军人还真怪好的咧。 “一会儿进宫谢恩,你可向皇后求一个恩典。”林太夫人提醒道,“陛下已经赏赐过你了,国母也会给一些表示。” 周晚吟迟疑的看著这个过於活泼的夫人,觉得她比自己想的好相处。 於是开口问道:“皇后,一般会给什么恩典?” 林太夫人激动的介绍:“皇后娘娘性子宽厚,也好说话,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比如……” “你这个年纪,已经错过了一次姻缘,趁著入宫的机会,求个赐婚是最好的。” “还有呢?”周晚吟问。 林太夫人道:“金银首饰,奇珍异宝,皇后都捨得的。”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晚吟,喃喃道:“皇后为人最是大方仁厚,也能容人,你就是要进宫去做个才人,她也是会答应的。” 周晚吟:“……” 林太夫人又迟疑:“不过陛下身子不好,对后宫不怎么上心,你就算是入宫,也是虚度青春,还是……选个別的吧。” 她说著凑近周晚吟:“皇后有一只狗,叫雪狮子,你问她要试试?” 周晚吟懂了,这位林太夫人铺垫这么多,竟然是为了让她帮忙要这狗! “这雪狮子,是皇后爱宠,你若是要了过来,好生照顾,皇后想念的时候便送进宫去,见面三分情,你有了这层关係,日后柴国公府的人为难你,也忌讳一些。”林太夫人道。 周晚吟沉默了半晌,灵魂一击:“那我……要是给养死了呢?” 林太夫人:“额……” 第32章 求姻缘? “要不咱们再打一个赌,赌周晚吟求什么?”昭阳殿里,嘉平帝兴致勃勃地道。 霍云头也不抬:“林太夫人一直想要雪狮子,她不求姻缘,一定会向皇后要雪狮子。” 嘉平帝不信:“你怎么知道她不求姻缘?” 顺喜曾在將军府门口遇到她,她心急火燎地想替自己说情。 哪个少女不怀春,他不信她不会替自己求一个美满姻缘。 若她求,他一定会准。 霍云心不在焉地道:“她不会。” 她都叫他“小兄弟”了,还能求姻缘? 嘉平帝不高兴了:“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霍云正要说话,皇后笑道:“人来了。” 霍云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头。 嘉平帝俯身把皇后脚边的雪狮子抱起来,一闪身也躲了进去。 霍云:“……” 周晚吟跟著大宫女进了昭阳殿,皇后夸了她几句,便问她可有什么心愿。 “你没有得力的父兄做官,能进宫见本宫一次不容易,这个心愿,本宫可以容你好好想想。” 皇后並不似想像中的雍容华贵,她模样和善,微微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十分可亲。 周晚吟並没有多想,抬头道:“臣女想求一个入明经堂读书的机会,请皇后娘娘成全。” “去明经堂读书?”皇后愣了一下,“你真不要赐婚了?” 她错过了一次姻缘,如今十七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有些都成婚生孩子了,再不求赐婚,就晚了! 周晚吟认真道:“臣女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啊?” “表哥说女人生来头髮长,见识短,气量狭小,只会呆在闺阁里爭风吃醋。没有正经的本事,只会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臣女也想要学学那些男人的本事,在檯面上把表哥比下去。”周晚吟说。 “臣女也想向殷溪將军那样,辅佐陛下,御敌於外。臣女不是生来就只会在闺阁里写闺怨诗的人,可是臣女从来没有学过如何上阵杀敌。” 男人总喜欢说女人上不得台面,没本事,没见识。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女人这些本事和见识。 他们从来不许女人上桌吃饭,却来嘲笑女人够不著桌上的饭。 周晚吟说完之后,便静静地立在那里等著。 她等了许久,终於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朕准了。” 周晚吟心神激盪,没有听出来那一声里有几分熟悉。 她认真地叩拜:“周晚吟,叩谢陛下隆恩。” 周晚吟一走,霍云和嘉平帝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咱们都输了,她既不要姻缘,也没有要雪狮子。”嘉平帝笑道。 霍云麻木地看了一眼嘉平帝抱著的雪狮子,凉凉道:“是陛下耍赖,把雪狮子抱走了,她没见到,才不好开口要。” 嘉平帝笑了笑,把雪狮子交给皇后,冲霍云道:“走,隨朕去未央宫手谈一局。” 霍云一看天色,各宫早已点了灯了,皇后和侍女抱著雪狮子在逗弄,面上早有倦意,这哪里还是下棋的时候? 他开口想要拒绝,嘉平帝伸手一推他:“去吧,这回朕不耍赖了。” 霍云被半推著到了未央宫,大太监顺喜熟练地摆上了棋盘和茶水伺候著。 他忍不住道:“过了年,你也二十七了,还没有一个皇子公主,总这么不宿在皇后宫里怎么行?” 嘉平帝在棋案前坐下,笑了一声道:“你怎么也和那些老头子一样了。” 霍云正要说话,一只雪白的狸猫窜出来,熟练地钻进了对面人怀里,那猫野性难驯,冲他齜牙利嘴地叫了一声:“喵呜!” 霍云:“……” 嘉平帝抱著猫,柔声半开玩笑半哄著道:“阿狸打不过雪狮子,受了委屈,不乐意我去皇后宫里嘍。” 霍云:“猫狗总不合,陛下还是养只狗吧!” 嘉平帝看了他一眼:“她心不在我这里,我心也不在她那里,强求不得。” 说著便执黑先行一步了:“咱们再打一个赌。” 霍云抱著手臂,麻木地看他:“又赌什么?” 嘉平帝道:“你若是输了,就去明德书院读书去,修生养性。” 霍云倒吸一口凉气:“陛下,臣马上就二十四了!书院里教书的先生,说不定还是我门下出去的!” 嘉平帝毫不客气的看他一眼:“你对朝中豪族之间的往来规矩一无所知,每次大朝会都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怎么行,你去书院去,和那些年轻的王孙公子好好交际交际,好將来加封大司马,留在京师辅佐朕。” 霍云嘆了口气,捡起一粒白子落下:“陛下若是贏了我,我就留下。若是输了,就让我去北疆清清静静的守边。” 比起位极人臣,在繁华京师里辅佐皇帝,他更愿意留在北疆和那些驍勇的胡人打交道。 嘉平帝自小棋艺就不如霍云。 然而他体弱,又好胜心强,偏要爭个高下,输了便不肯吃饭,非要贏了为止。 霍云怕他急出病来,索性敷衍的下一下,很快就输给他,时间长了,嘉平帝以为他是个臭棋篓子,就不再天天找他下了。 这回霍云不肯让了,两人下了个难解难分。 嘉平帝瞪著棋盘无可奈何,他做了多年天子,修身养性,棋艺早大有长进,要想贏霍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他体弱,如今已是深夜,再下下去,只怕精力不济,输定了。 “你就不能让让我么!”他又好气又好笑道。 霍云抱著手臂道:“你认输。” 嘉平帝俊雅的脸气的发红:“朕倦了,明日再下。” 霍云微微抿唇:“臣明日去西郊大营巡视,不进宫了。” 嘉平帝:“……” 他抱著狸猫,瞪了瞪霍云,又瞪了瞪棋盘。 然后顺手把狸猫一放。 “阿狸!”霍云惊叫了一声,不等他反应,狸猫已经扑进了棋盘,把棋盘掀翻了。 嘉平帝眼中神采奕奕:“和棋!” 霍云:“……” 顺喜赶紧端上来煮好的茶:“对弈本是消遣,军国大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这是新来的宫女煮的茶,手艺绝佳。” 霍云看了他一眼,闷头喝了口茶。 嘉平帝看他实在不高兴,便道:“如今北疆也没什么战事,你急著去什么。难道你想当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霍云又喝了口茶,才皱了皱眉道:“京城里这些交际门道,我学不来。” 嘉平帝看他一眼,觉得有些心酸。 其实这表弟从前也是个端方斯文的小君子,十二岁便文韜武略都远超同龄人。不仅写得一笔好字,还能作几篇十分像样的文章,太傅都说他若是去考科举,也能得个探郎。 可是后来,他父亲战死,他为了稳住军心,十二岁便隨著家將去了北疆。 后来便再也没去过太学读书,家里的谋臣客卿倒是尽心教他,也確实把他教的文武双全。 但他总和別人玩不到一块儿去。 和比他大的人交际,他显得幼稚,和同龄的人交际,他又太过稳重靠谱。 五十岁的拉他逛青楼,他嚇得跳窗跑了,二十岁的拉他去赛马投壶,他贏的人家哭著回家找爹娘。 嘉平帝道:“你去书院,和同龄人一起读读书多好,那个柴子安,他就是在书院里结交了一群知己好友,作诗填词,还把殷溪骗到了手。” 霍云不认得柴子安,但是认得殷溪,知道殷溪和他一样並称军中两大闷葫芦。 想想殷溪和人你儂我儂,还作诗填词,他觉得有点惊悚。 顺喜贴心地给嘉平帝送来暖手炉,乐呵呵地道:“將军不知道,书院隔壁便是女子入学的明经堂,少男少女在里头读书,偶尔联诗作对,如今也是一时风雅。” 霍云果然捕捉到了“明经堂”三个字,他猛地抬头:“周姑娘要和他表哥一起读书?” 第33章 她不守妇道,怎么能轻轻揭过? “自然不是一起,这明经堂是书院分出来的,离得近,两边常常一道儿作诗。”顺喜和气地笑道,“周家姑娘是在女学,同男学隔著一道墙呢。” 霍云目光微微亮了亮,认真道:“陛下,臣想去看一看。” “看?”嘉平帝嗤笑一声,“去看什么?” 霍云从善如流:“自然是看一看京中的贵公子们,学学如何吟诗作对。” 他想起什么,又道:“不必叫殷溪知道我去书院了,免得她又去护著柴子安。” 说到柴子安,嘉平帝心情十分不好,他烦躁地摆了摆手:“不说不说,你没事也別招惹他,毕竟是百年公侯之家,虽然败落了,但姻亲遍布朝野,没得惹一身麻烦。” 霍云点头:“我不主动惹他就是。” —————— 周晚吟回去的第二天便去了书院,却没想到当天天就遇到了柴惜君! 大约是柴家欠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导致全家人生活质量下降严重,这往日里矜贵的公府小姐,没了满头珠翠,整个人都显得瘦小单薄了一圈。 站在周晚吟面前,显得逊色了太多。 柴惜君平日里欺负表姐惯了,如今见她穿戴都比自己好,冷不丁就冷言冷语:“你別以为有了县主封號就了不起,殷溪也有县主封號,她还是三品將军,马上就要嫁到我们家了!” 周晚吟也懒得搭理这傻子,带著万珍儿和採莲转身就走。 柴惜君见她不说话,有点气愤地瞪著她:“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连殷溪將军也不放在眼里了!” 周晚吟:“……” 半晌,她道:“我將殷溪將军放在眼里,不代表我要把你放在眼里,柴惜君,你烦不烦,张口闭口殷溪將军,你们柴家人是没手没脚吗?” 她说著推了房门进去,让採莲赶紧把门合上了。 就听见柴惜君在外头气急败坏地喊:“你这辈子只能是个县主了!我却有父兄,等他们挣了功名,我將来铁定比你封號高!” 周晚吟:“……” 她实在不理解柴惜君,她那父兄什么德行,她自己不知道吗? 指望那父子俩能有什么大出息,还不如去做梦! 她没再说什么,拿起一本出来看。 採莲却没准备吃这亏,她隔著门大喊:“我家姑娘比你出身高,比你漂亮,將来嫁个好夫婿,不比你指著父兄要强?还挣封號,你都十六了,也没见他们给你挣什么封號来,你难不成等到六十岁?” 周晚吟:“……” 她轻轻用书卷敲了敲採莲的头:“別学她,小家子气,自己不长脑子,总指望別人给自己挣封號。” 明经堂是读书的地方,来这里教书的先生都是顶级的大儒,还有身份尊贵名满天下的女诗人,读好了书,是能做女官的。 即便父兄无能,自己若是努力,也是可以有好前程的。 她好好读书,她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把本事学会了,岂不是比什么都强? 可惜这道理,柴惜君永远不会明白。 ———————— 柴惜君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求个好亲事。 柴家如今出了岔子,一时间没法给家里姑娘安排个好亲事。 老太太便想著若是能借了殷溪的名额,把自家姑娘送进明经堂读书,在里头结识一些家世显赫的女子,好接触她们家里的兄弟…… 家里头安排不了好亲事,她自己挣个好亲事,也是个好路子。 国公爷两个嫡出的姑娘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她们毕竟嫡出的,亲事再差也能凑合。 这事儿便落到了柴惜君头上来。 她一想到嫡出的堂姐就算家族没落,亲事也有外祖家给撑门面,她却要自己拋头露面读书,就觉得委屈。 她一委屈,就忍不住想要找周晚吟的麻烦。 “最討厌她那满不在乎的清高样儿,还想嫁个好夫婿,给家里报个信,让原先伺候表姑娘的锦秋过来伺候我。”她冷冷地对丫鬟说。 那丫鬟愣了一下:“锦秋是梳头的,姑娘找她来做什么?这里都要梳一样的髮饰。” 柴惜君狠狠拧了拧帕子:“让她来,表姐和那將军府客卿的事儿,我说了,大家不就都信了么?” “啊这……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吗?”小丫鬟有点害怕,之前乱传过一些,后来表姑娘又成了县主,朝廷褒奖,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再翻出来这事儿,不怕惹祸吗? “这事儿过不去!”柴惜君激动地说,“女人的名节最重要,她不守妇道,怎么能轻轻揭过去!这对她將来的夫君,也太不公平了!” 小丫鬟:“???” 这不是瞎编的吗? 好吧,姑娘这是全忘了。 第34章 柴子安的算盘 柴子安收到柴惜君信的时候,正在忙著变卖若梅园。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柴家没落了,自然也没有多少蒸蒸日上的亲朋,能借的都借,两百万两的亏空,还是堵不上。 最后也只能卖若梅园。 柴家鼎盛时候宫中皇后就出自柴家,若梅园就是为了皇后回门特意修的,耗资足足一百万两! 后来又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在里头,少说也值一百五十万两了。 柴子安极力想要攛掇殷溪买下这园子,殷溪虽然没钱,但是她堂堂朝廷三品镇南將军,又是四世三公的豪族之后,若是她舍下这面子和官声,去找富商巨贾、同僚下属,筹出来这笔银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动东南六郡的军餉。 “园子卖了就卖了,你也不要心疼了,霍驃骑的耐心不多。”殷溪一口回绝,“那东西也不能当饭吃。” 柴子安抿唇,俊俏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难受:“殷溪,这园子是我家族荣耀的荣耀,我其实一直希望能在这园子里迎娶你。” 殷溪看他站在寒梅下,深情温柔,心內隱隱有些感动。 “你有这份心便够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在深山老林里成婚,我也心甘情愿。” 柴子安咬牙道:“你真的捨得这园子卖给別人吗?” 殷溪看他这么难受,心头也不好受,但还是解释道:“可殷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一百多万两,只有卖马场了。” “马场可以以后再建啊!”柴子安急了,“园子卖了就没了,这么精雅的园子,京城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捨得吗?” 殷溪愣了一下,她其实对这些园子,鸟虫鱼都不感兴趣,她根本分不清哪个园子精雅,哪个园子粗糙。 “殷家马场是皇家牧场的师傅建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再说了我二弟他自幼便喜欢弓马骑射,对园子也不感兴趣,给他买回去也是暴殄天物。” 柴子安愣了一下:“什么?你二弟?” 他懵了,难道她不应该是卖了马场,然后买他家的园子,再把园子当嫁妆带回来吗? 她竟然还想留给她弟弟? 殷溪没注意到柴子安口气里的震惊,解释道:“殷深今年十二岁了,他前些日子去外祖家了,你没见过。他很勤奋,骑射功夫已经很好了。” 柴子安之前从来没关心过她的家人,她说起弟弟,有点开心。 柴子安完全没想到殷溪还有个弟弟! 他知道殷溪有个很小的弟弟,但是他脑子里没概念。 他下意识觉得女人嫁给他,女人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她的財產,她的资源,她的荣耀,都会自动变成他的。 就好像表妹一样。 柴子安这才意识到,殷溪和周晚吟不一样,周晚吟是绝户独生女,殷溪有弟弟,殷家的一切,他並不能全部得到。 “你以后是我柴家的人,你还管他干什么!”柴子安说。 殷溪:“???”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柴子安回过神来,害怕她多想,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我只是害怕你心里念著弟弟,忘了我,我会吃醋的。” 殷溪茫然:“他是我弟弟,这有什么吃醋的。” 柴子安说:“在你心里,我和你弟弟谁最重要?” “当然一样重要啊。” “那你为什么不肯卖了马场,替我保住园子。” “殷家马场是用来养马的!从北疆运回来的汗血马,只有殷家马场才能养活!你那破园子能干什么!” 柴子安老提卖马场,殷溪生气了,她性子其实不算好,忍了许久,便有了要发火的意思。 柴子安还想再劝,一个面庞白净的隨从被引著进园子来找殷溪,他只好住了嘴。 殷溪见顺喜来了,忙收了脾气,问道:“怎么要你出来找我?” 顺喜和气的道:“我家主子有要紧事,我往你家寻你不在,没想到竟真来了国公府。” 堂堂將军,不是休沐日不在將军府,竟然跑来了这里,实在不应该。 殷溪赶紧跟柴子安道:“我还有正经事,回头再说。” 说著就跟著顺喜跑了。 柴子安险些气炸了! 合著在殷溪眼里,柴家都沦落到要卖园子了,还不是“正经事?” 他又想到顺喜的面容,实在太过白净扎眼。让人印象深刻,这不就是那日在公府诗会上和表妹一起大出风头的小子的隨从么! 很好,一个將军府的客卿,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再看著柴惜君送来的信,面庞霎时扭曲了。 “明日一早就把锦秋送过去,不止惜君妹妹,我也许久没去书院了,是该好好给表妹一份大礼了!” 他如今心中又恨又妒,便想著儘快將园子卖了,了结和驃骑府上的官司。 好能用心对付周晚吟和那周公子。 而今能有这財力买下他这园子,还不怕被皇帝忌惮的,也只有端王殿下和范阳卢氏。 但卢氏虽是豪族,但是他家子弟都对园子没兴趣,便只能卖给端王殿下一家。 有价无市的宝贝,最终只能低价贱卖,一百万两成交了。 柴家又卖了不少古玩珍宝,总算是凑齐了银子交给驃骑將军府。 柴子安次日便带著家童重新往明德书院读书去了。 他早打派人偷偷打听了,霍將军家里来往的客卿不少,確实曾经有个姓周的出入。近几日却没见到了。 想来应该出身確实不好,霍將军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一到书院门口,便发现多了许多人。 悄悄拉了个同窗打听。 那同窗一听就乐了:“大家都是为了仗义疏財的嘉盈县主来的,她模样好,又有美名,大家这几日新鲜著,都来一睹风采。” 那人说道这里,又想起来柴家如今鸡飞狗跳的,赶忙又住了嘴。 柴子安並不生气,他面上和气温润,温声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县主是我表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同窗是个活泼的性子,见他这样说,便笑盈盈同他说起话来。 其他的同窗知道他家变故,都怕他性情变了,彼此不好相处,看他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都鬆了口气,过来想同他说几句话。 柴子安无奈的嘆了口气:“此事原是我的错,我同表妹的婚事是长辈定的,但我心中深爱殷溪將军,自然不能骗她。表妹又对我情根深种,她悲痛绝望之下捐了嫁妆,我家里也不知道。也是我母亲不该先动了嫁妆,好在如今也是还上了。表妹也有了个县主的封號补偿,我心里也好过多了。” 他话说的漂亮,谁也不埋怨,谁也不责备,家变这样的大事,说的轻轻鬆鬆的。 眾人不尷尬了,便依旧同他说笑起来。 霍云站在道旁,听了一会儿,颇为佩服的点了点头,这等睁著眼睛说瞎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连他都没有。 他又听了一会儿,便和林副將抱著行李往后院去。 柴子安何等八面玲瓏的人,一眼就瞧出他这人不合群。 瞧他脸生得很,想来是个新来的,方才他们在说笑,他驻足听了会儿,也不知道过来打招呼。 他心里头不大高兴,但面庞上却展了笑来,和气的过去打招呼:“这位兄台是新来的吧,在下护国公府柴子安。” 霍云手里抱著行李,微微点了点头:“我姓霍。” 柴子安听到姓霍的就不爽,心道是你自己撞到我手里了! 第35章 翻墙来见她 柴子安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冲霍云问道:“不知兄台府上是哪里?” 霍云想了一下道:“我从渔阳来。” “你不是京城人?”柴子安叫了一声。 看他说话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他爹的官肯定不大。 霍云又想了一下,说:“不是,渔阳在西北。” 他的反应实在是奇特,那几个学子互相看了看,又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身上服饰十分简单,白瞎了这一副好样貌,连块玉都没配。 没注意到他家的马车,只有了一个僕人搬行李。 他们这些子弟在书院读书,常乘著父亲的仪仗车马出来,显示威武。 那就说明一个问题,他父亲的官职不高。 “兄台眼生得很,令尊大人官居何位?”一个学子有些不屑的问。 霍云转头问林副將:“几品?” 林副將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六品!我家公子的爹官居六品!是渔阳郡奉车都尉。” 眾人:“……” 六品都尉也能叫官?他们这书院是混进了什么东西? 柴子安走到霍云跟前,和和气气道:“这位兄台,你还不知道吧,公子,是公侯之子的意思,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你们渔阳小地方不懂,到了京城,就不能混叫了,这是违制了。” 周晚吟在墙头看了许久,就瞧见那英俊的少年眉头皱的都要打结了。 她记得自己上次喊他“公子”的时候,他也是愣了很久,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柴子安也真是搞笑,他爹虽然有一品公爵爵位,但其实那个在礼部混日子的官前不久也被革职了。 人家靠自己在边关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杀出来的六品都尉,不比他家实在? 她想到这里,便悄悄把自己手里的竹蜻蜓朝著对面放了出去,她技术不好,竹蜻蜓飞了一会儿便落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竹蜻蜓!”她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很快就吸引人眾人的注意力。 不但是那几个学子都朝著她看了过来,她身后女学的姑娘们闻言也看了过来。 两边只隔了一堵矮墙,女学子看到抱著行李的霍云,都三三两两的同自己交好的姐妹笑闹了起来。 “那是新来的吧,他模样真俊。” “可惜他方才朝这边看过来,也都不笑一下。” “他比柴家的公子俊很多。” 这边笑闹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了耳边,林副將没忍住,凑到霍云跟前到:“主子,她们都说你俊。” 霍云:“……” 林副將:“说你比柴公子俊。” 柴子安:“……” 他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同窗好友们早已经蜂拥著往矮墙边上去了,只求能和那边的姑娘们说几句话。 女学的姑娘不仅美貌多才,还都是身份极尊贵的女子,能同她们说几句话,都算是福气。 但他不好过去,因为周晚吟在那里。 令他奇怪的是,霍云也没过去。 这个渔阳来的穷小子,他紧紧抱著他的行李,紧张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带著僕人直接往后院厢房去了。 周晚吟看他走了,也拍了拍手回去。 採莲佩服的看著她:“姑娘,你真聪明。” 周晚吟嗤笑一声:“这哪里是我聪明,得他自己生的好看。” 若不是那些小姐们打趣他,吸引了眾人的主意,只怕柴子安今天还要同他纠缠下去。 “这人看著英气勃勃的,竟然是个闷葫芦。”採莲说。 周晚吟皱眉道:“他是个实在人,说不过人家。” 柴子安在书院的人缘不错,他很会逢场作戏,和人场面上都能过得去。 这位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惹了柴子安不高兴,只怕以后麻烦不少。 她茫无目的想了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房门口,迎头就碰到了霍云。 “你怎么过来的?” 霍云手里拿著竹蜻蜓,递给她:“你的,多谢。” 周晚吟:“???” 她没接竹蜻蜓,认真道:“你先说你怎么过来的。” 男学和女学的教舍之间只隔了一道矮墙,但两边的臥房之间,却隔了一道高墙。 霍云道:“翻墙。” 周晚吟:“你翻墙就为了这个!” 霍云诚实道:“我以为这对你很重要。” 听说姑娘们都很爱惜隨身带著的东西,这姑娘为了帮他,连隨手摆弄的竹蜻蜓都丟了。 周晚吟惊了:“这能怎么重要?” 这玩意街上两文钱一个啊! 霍云突然觉得有点尷尬,他解释道:“我功夫好,那墙对我而言,翻过来很简单,不会受伤。” 这下连採莲都惊了:“不是,你不会摔死,但是你会被人打死啊!” 一个六品官的儿子,竟然敢翻墙进女学来送竹蜻蜓。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虽说本朝男女大防不算严苛,而且他还是白天过来的。 但他的家世实在是太差了,名门公子和官家小姐吟诗作对是风雅,但寒门小官的儿子进了小姐门庭,人家说不得要乱棍打死他。 周晚吟正愁著,听见柴惜君和人说笑的声音从拐角后头传来。 心道完了。 霍云觉得这误会好像大了,一时间又解释不清,他只好道:“放心,他们打不过我。” 周晚吟:“……” 这下真完了…… 她一著急,乾脆伸手一推,把霍云推进了房里。 第36章 表姐的房里有人! 周晚吟一手將霍云推进门里,一手拉上了门,动作一气呵成。 一转头,柴惜君已经过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带著两个侍女,和一个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和身后的小廝手上都捧著薄册子,微微冲周晚吟点头致意。 柴惜君没由来的不高兴起来:“表姐,我方才听你这里有说话声,你在和谁说话!” 周晚吟皱眉:“这里不就我和採莲么?你以为是谁?” 柴惜君道:“哦,我还以为那日诗会的周公子又来找你了。” “什么周公子!什么叫『又来』!”採莲一听就急了,“你不要乱说!” 柴惜君故意在外人面前把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引人遐想,本来就噁心人,周晚吟房里如今还真藏了个男人,採莲更急了。 柴惜君嗤笑了一声:“你急什么,是我误会了,我也只是想提醒一下表姐,这里是王公贵戚家的子女读书的地方,表姐可不要走错了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带进来。” 採莲气的脸通红,当著面都这样说,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还嘴。 人家这话说的很妙,没说你不检点了,只说自己好心提醒你不要不检点。 那外人看来,就好像你曾经不检点了一样。 周晚吟莞尔,这柴惜君给人泼脏水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倒是颇有几分像是得了柴子安的真传了。 她懒得解释,只走过去,猛地扇了柴惜君一个耳光,打得她跌倒在丫鬟身上。 柴惜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竟然打我!你疯了吗!” 这个女人竟然像个泼妇一样当著男人的面打人! 丝毫不顾及规矩礼仪! 周晚吟冷笑了一声:“是啊,我打你。” “你……”柴惜君气的都顺不过气来了,被丫鬟扶著,想要破口大骂,又顾及身边还站著个男子,委屈的眼泪盈盈,转头道,“师兄,你看到了,她动的手。” 那年轻公子震惊道:“周师妹,您怎么能打人呢!” 周晚吟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一个男子,来这里做什么?” 年轻的公子面带几分矜骄:“在下今日是奉许先生的命,来给各位师妹送他批好的课业。周师妹,今日我亲眼所见,你竟然无缘无故殴打同窗!” 周晚吟反问:“我该不该打人,与你何干?” “表姐,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这么和卢师兄说话!”柴惜君惊了。 周晚吟看了柴惜君一眼,平静道:“是啊,你们大可以去找许先生告状。” “你!你简直是……”柴惜君眼睛都红了,“表姐这才做了几日县主,这威风的就耍到亲戚这里来了。” 周晚吟看著她:“你既然知道我是县主,还敢胡乱编排我?一耳光不够?” 柴惜君想说话,又怕她再打人,只能眼中含泪的望著身旁的卢师兄。 卢师兄也没见过这等场面,这位县主简直是油盐不进,但对方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敢说什么放肆的话,便拉著柴惜君道: “走,咱们找许先生去,让他来评评理!” 才走出去几步,卢师兄便忍不住迟疑著问柴惜君:“县主她为何如此针对你?” 周晚吟和公府的退婚闹得人尽皆知,但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周晚吟和柴子安的官司,不至於牵扯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柴惜君。 柴惜君嘆了口气:“她是怨我提了周公子。” “周公子是什么人?”。 柴惜君无奈的苦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只在我家的诗会上见过,那日诗会有个驃骑將军府上的客卿,拿了將军的请帖混进了我家……不瞒你说,我家长辈至今都不知道这位周公子,到底是何门第,郡望哪里……” 她后面便不说了。 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来路不明的客卿,拿主人家请帖混进公府诗会,结识公府小姐…… 听的人面露尷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了个故事…… 周晚吟推开门,就见霍云气定神閒的坐在案前喝茶。 採莲紧张兮兮的道:“姑娘怎么在外人面前打人了。” 周晚吟头疼:“我不这么做,她怎么会走?” 柴惜君是什么人她很清楚,奸猾歹毒,又衝动暴躁。 纠缠的久了,吵吵嚷嚷的再招来人,就麻烦了。 不如给她打哭了让她告状去。 霍云嘆了口气:“方才那小书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你不该得罪他的。” 卢氏是本朝第一的大世家,他们家的男子,连公主看不上!这么高傲的人,竟然被周晚吟冷脸对待,指不定多生气。 周晚吟惊了:“你认得他?” 霍云点了点头:“他叫卢寒雪,家中排行十二,人称卢十二,是个有名的大喇叭。” 闺阁女儿和某个男子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叫他听了去,指不定多麻烦。 “我来了都好几天了都不知道,你刚来就知道了?”周晚吟惊讶,“霍將军告诉你的?” 霍云微微笑了笑:“算是吧。” 他不大爱笑,但是笑起来便显得妥帖和气,让人觉得安定。 周晚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既然和霍將军关係不错,还是让他哪日帮你撑个场面吧,你也姓霍,让他充你长辈过来见一见先生也好。” 这书院里个个都是王孙贵族家的子弟,他一个边陲六品小官之子,很容易被人欺负。 霍云一本正经道:“我是为了在书院读书,才来京城投奔了他,他能帮我来这里读书已经是不错了,怎么能让他再操心这点小事。” 他脸上云淡风轻,唇角还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仔细看来,便觉得他其实性子稳重,为人也宽和,有一股子岳峙渊渟的气度。 只是生的实在英俊明亮,才会猛然一看觉得他有目下无尘的孤傲感。 然而此时周晚吟只觉得他懂事的令人心疼。 “那行吧,你赶紧回去吧,回去之后多和同窗说说话,儘快交几个朋友,柴子安不喜欢你,恐怕要给你找麻烦。”周晚吟说。 霍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又道:“我姓霍,字长留,族中行七,你以后若是找我,就说找霍小七,我就知道是你。” 周晚吟摆手:“知道知道,你赶紧回去吧,霍小七。” 霍云抿唇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一回到自己房里,林副將便丧著脸交给他一本册子。 “这是什么?” “课业。” 霍云惊了:“我都还没上学,就有课业了?” 林副將道:“那柴家公子跟许先生建议,新入学的师弟们,先交一篇策论文章,好让先生知道大家的底。” 霍云冷笑:“他这是好找个由头来指摘我吧。题目是什么?” 林副將:“论霍驃骑靖边十策。” 霍云:“……” 竟然要他自己写文章拍自己马屁。 第37章 诗会上的周公子 霍云走了没一会儿,惩戒院便来了两个婢女,说先生们要周晚吟过去。 惩戒院是专门惩戒犯了错的学生的,周晚吟知道柴惜君会去告状,她倒也不怕。 在公府的时候,她是投奔来的表姑娘,柴惜君是正经的公府小姐。 柴惜君高她一头,刁钻霸道,总找她麻烦。 但在这书院里,各个都是高门贵女,她这个县主虽然不算高贵,但柴惜君的身份却是最低的。 在这里她还是需要讲道理的。 到了惩戒院门口,採莲还是有点害怕,捉著她的手臂,小声喃喃:“这不会打板子吧,我从前听子安少爷的小廝说,在学堂里读书,犯了错,会被打手心。” 打的是隨从的小廝。 周晚吟失笑,安慰她:“你怕什么,先生又不会吃人,咱们没有犯错,为什么要怕先生?” “好啊,看来真是胆大妄为,竟然连先生都不怕了。”一声沉闷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周晚吟听出来是教策论的许先生,她心里不大舒服,还是推了门进去,恭恭敬敬地行礼。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屋子里坐著两个先生,分別是许先生和教诗文音律的韩先生。 柴惜君哭得眼睛通红的,那同她一道的卢师兄侍奉在许先生身旁。 韩先生受了周晚吟的礼,许先生却一脸不善:“我可当不起县主的这一声问好。” 他本是在书院教文章策论的,如今开了女学,他要兼顾教女子,本就不大乐意,如今见女弟子之间起纷爭,更加不高兴,便阴阳怪气起来。 “先生何出此言?” “你殴打同窗,人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我哪里当得起啊,县主。” 周晚吟心头不悦,看著柴惜君,又看向许先生,她光明磊落,大方得体,不惊慌也不辩解,只冷冷清清地看著。 倒看得许先生不自在起来了。 学生大方端正,先生不分缘由先为难人,著实不体面。 韩先生看场面尷尬,便主动开口问:“同志为朋,同学为友,本应谦让友爱,你为何无故殴打她?” 周晚吟道:“並非无辜殴打,是惜君姑娘她编排我,含含糊糊的说我同周公子有染。” “我……我没有!”柴惜君小声说,说完又委屈地低下头。 难为她在公府的时候囂张刻薄,到了这里倒也能装出来怯弱温柔的样子。 周晚吟冷笑:“没有?卢师兄不是在当面吗?你可听到什么了?” 那卢师兄不悦道:“惜君她只是好心劝你要走正道,不要隨便和外男来往!” “她是我什么人,要她来教育我?”周晚吟冷笑一声,“卢师兄,你亲耳听到的,她身为我的表妹,在外男面前劝表姐不要和人来往,这是你卢家的家教?” 卢师兄激动:“我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的家教轮得到你来置喙?” “你卢家是大世家,我周家就差了?周家说不得你卢家,卢家倒敢指摘我周家了?” “你!” 周晚吟失笑:“难道说,卢家的姑娘,隨隨便便在外男面前教育自己的姐姐,不要同外男来往?” “我是她师兄,怎么能算外男?” 这话一说连许先生脸色都尷尬了一下。 但卢师兄並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別的姑娘说话的男人是外男。 而柴惜君这样知情解意的温柔师妹,和他师兄师妹的叫,早是同门情谊,不算是外人,所以他不算外男。 周晚吟逼问:“师兄姓卢,她姓柴,两家又不是姻亲,不过是认识才几天的同门,这不算外男,我与那公府诗会上的周公子,我们源出一脉,都是太祖子孙,这倒成了外男,这是什么道理?” 这下卢师兄也傻眼了,乾脆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周晚吟继续道:“从来只有姐姐管教妹妹的,惜君妹妹突然在外人说这种话,是为的什么?想来先生们也听得出来。” 韩先生本来想著如果是县主仗势欺人,隨便处罚一下算了,听了这么多,早不耐烦听女弟子辩驳这种东西了,含糊道:“惜君这话確实不妥,她是隨便说说,你也打了她了,便算了吧。” 卢师兄看柴惜君柔弱可怜,周晚吟说话又如此咄咄逼人,韩先生还想和稀泥,当即大怒起来:“她这么说你,肯定是因为你从前便不检点啊!” 周晚吟一听就火了,朝著两个先生道:“如今连这位卢师兄都觉得我是同外人有什么了,这不正说明了柴惜君搬弄是非,污衊我的名声?还请先生还我一个公道。” 韩先生尷尬的四下望了望,看向许先生。 许先生当这位姓卢的弟子是他得意门生,再看柴惜君,也觉得她柔弱可怜。 又见周晚吟一个女子,说话毫不退让,丝毫没有女子的恭顺柔弱,心生不悦。 於是板著脸道:“难道你同那什么姓周的就没有什么?” 周晚吟一听,气得脸都白了:“先生既然这样说,学生就好好辩个明白,柴惜君说的诗会、周公子,我全然不知,诗会是他柴家办的,那周公子也是柴家的客人,我不过在诗会上当眾与他说了几句话。所谓客隨主便,若有不妥,那也是柴家不妥,先生竟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许先生一听,也尬住了,面露不忿,却不好说什么。 “那什么周公子是拿了霍將军的请帖混进来的!”柴惜君抢著道。 她见周晚吟对著许先生都没什么好脸色,心知她这是要连先生也得罪了,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混入我家来,不是早与你有约是什么?” “诗会之前,谁人知道柴家有周晚吟?那是你柴家的门庭,人家混进去要找人,也是找你柴家的姑娘!” “他一个將军府的客卿,好不容易混进了公府,隨隨便便就给了你五百两银子,这不是对你有意思?”柴惜君说,她知道许先生和她同一个阵营,胆子大了起来,顛倒黑白张口就来,“那可是五百两,你也真就伸手接了。” “五百两!”许先生大怒,“你一个女子,就算与人有了首尾,怎么能要人家五百两!” 周晚吟:“???” 许先生依旧愤愤不平:“我就说这女学开了坏事!女子就该在家里学学女德女红,將来相夫教子。真是世风日下!如今的女子,都嚷嚷著要学殷溪,要登堂入室,行事越发奢侈铺张,五百两张口就要!这还了得!” 第38章 我怎么不打別人,只打你? 这许先生,原本也是科举及第的青年才俊,但他脾气比本事大,办差事的时候屡屡出岔子,还经常得罪同僚,先皇將他一贬再贬,最后直接赶回了老家。 他家中本就清贫,又官场失意,便常常出去茶楼酒肆喝酒买醉。 醉了回家便殴打妻儿。 他妻子受不了这穷困无望的日子,带著孩子回了娘家。 后来先皇驾崩,太后知道他有几分本事,便召回了京城,虽然没有重用,但也给了几分体面,让他做了正六品的博士,进明德书院教授王公大臣家的公子们读书。 是以他一听到周晚吟收了五百两,就想起了那弃他而去的妻子,满腔恨意直直朝著这女弟子砸了过来。 周晚吟哪里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 她冷笑一声:“先生是忘了我如何进来的这书院的么!周家巨富,几百万两的银子我都捐给了霍驃骑,我会贪图人家几百两?” 许先生看周晚吟言辞冷冽狠绝,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態。 但是他话已说出口,自然不肯低下头向弟子认错,便板著脸不悦道:“既然没有,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惜君又为何这么说,你如实说来!”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柴惜君看许先生那恼羞成怒又放不下架子的脸色,心中產生一股快意。 不错,她是故意將话说的含含糊糊,让许先生误会的。 知道冤枉了学生又怎么样?他会承认自己错了吗?会道歉吗?不,他只会更厌恶周晚吟。 採莲见自家姑娘不说话,红著眼睛道:“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做人,怎么会有什么周公子,什么五百两,那日诗会上的公子小姐们都能作证。” 周晚吟嘆了口气,她气得狠了,竟然笑了出来,温声道:“傻丫头,即便先生们去找了那日出现的公子们过来给我作证,那也只能证明我没有收人家钱。” 而姑娘家的贞洁名誉,竟然到了需要找一堆人来作证的地步,不管结果如何,这本身就已经很惹人遐想了。 “谁能给你作证,你说出来。”柴惜君柔弱的说,“只要你能说出谁能证明你的清白,先生们一定会立即去找他来对峙的。” 她脸上柔弱,眼神中却带著几分得意。 周晚吟狠狠揪住了柴惜君的手腕:“惜君妹妹,你巧舌如簧,说我和周公子有什么,那证据呢?” 柴惜君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惜君妹妹就是造谣了?” “什么造谣!我这是讲述事实,你要想证明你没有,你拿出证据来啊!” “我不会拿什么证据自证清白。”周晚吟冷冷道,“我会上告宗政府,要问你污衊皇家之罪。” 许先生不悦:“她只是隨意说一说,你还要怎样!” 周晚吟冷笑:“若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衊皇室。” “哎呦呦,一点点女儿家的小口角,倒也不至於就弄到如此地步。”韩先生赶紧上来打圆场,“她口无遮拦,县主不也打了她么,这殴打同窗,也不是好姑娘该做的。”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不追究了,周晚吟名声受点损失,柴惜君的过错轻轻揭过去,倒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旦追究起来,周晚吟拼著名声不要撕破脸,闹到宗政府,惊扰了各大皇室宗亲,他们这书院的脸面也就没了。 周晚吟心道这韩先生倒是和得一手好稀泥。 “是她先编排我的谣言,先生们处置了她造谣生事,再来判我殴打她的罪。” 韩先生见她如此难缠,一时间脸上安抚的笑都僵住了。 许先生一看这情形,心头火起,小小女子,仗著那假的皇室身份来这里读书就算了,还咄咄逼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流言蜚语並非空穴来风,若是你平日里谨慎做人,做好女子的本分,怎么会有今天,你表妹说些閒话是不对,但你自己就没有错吗?” 卢师兄在一旁撇撇嘴不屑道:“许先生说的是啊,乡野妇人间有句俗语,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什么意思!”採莲怒了,这些先生们不给姑娘公道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公府里有好几个姑娘,女学里也有那么多的女弟子,她怎么不说別人,只说你!”卢师兄面色不屑。 韩先生也回过神来,赶紧端起先生的架子道:“此事若真闹到了宗正府去,县主的名誉也不好。柴惜君有不妥,县主也有不妥,此事便过去了,日后还是同窗姐妹,不要再生事。”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走到卢师兄面前,在他还没回过神之际,一把揪著他的衣领,哐哐哐给了他几个耳光! “你怎么打人!”卢师兄人都傻了,这姑娘竟然敢打他! 周晚吟道:“我方才只用了一个巴掌,想问问师兄,我拍得响不响?” “你疯了不成!”卢师兄瞪大了眼睛,“有你这么无缘无故打人的么?” 周晚吟笑了:“若是师兄平日里温良恭俭让,我又怎么会打你?难道师兄你自己就没有错吗?再说了,这书院里有那么多的师兄,我怎么不打別人,只打你?” 第39章 痴男怨女的一堆事儿!好热闹! 卢师兄气炸了,就想衝上去找周晚吟拼命。 但卢氏虽然如今是当朝第一世家,他却不是主脉,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伯爵。 外头人称一声卢公子,他心里清楚,他比起周晚吟这个確確实实有著县主爵位的,差了远了。 在他愤恨难平之际,柴惜君扶住了她,眼中满是心疼。 “表姐,你打我就算了,卢师兄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你竟然连他也打!!” 少女倔强的瞪著高高在上的县主,善解人意的让人心疼。 许先生义愤填膺:“当著先生的面都敢打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周晚吟没搭理她,抬头望向了韩先生。 韩先生领著五品翰林院编修的衔,虽然为人和气妥帖,但却是许先生的上峰,他说话才是有分量的。 韩先生嘆了口气:“唉,如今的孩子,果真是气性大,罢了罢了,他们两个说话没遮拦,县主也打了人,此事就过去吧,回去好生读书!”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和稀泥,自然是也要把周晚吟打卢师兄的稀泥一块儿和了。 周晚吟看著韩先生,心知今日这事,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她猛地揪住了柴惜君过来,当著他的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又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她打完了,再看著韩先生和许先生:“先生说得很对,一点小事,確实不该闹大!” 都是聪明人,韩先生早知道她性子强硬不好惹,也懂了她意思。 不让她多扇几下消气,她也不会罢休。 老先生苦笑著摆了摆手:“你们这是骂的骂,打的打,我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你们折腾,都回去吧。” 柴惜君被打得脸都肿了,委屈的眼泪直流。 周晚吟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去。 许先生气得跳脚:“这女子简直是刁蛮无礼,反了反了!” 韩先生再也忍不下,猛地把手边茶盏砸向他:“好了!你还嫌不够乱么!什么反了!她姓周!是皇家的县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她反了!” 他素日里是笑面菩萨,行事力求体面周到,连对许先生这样臭毛病一堆,狗都嫌的下属也是一团和气,这下骤然冷了脸,倒把许先生给唬住了。 “你是做先生的人,也该自重身份些。”他烦躁的说。 许先生还想辩解几句,韩先生却再也不想多说,一甩广袖出门去了。 行到哭成泪人的柴惜君身边,冷冷地丟下一句:“晦气!” 许先生被上峰当著弟子的面厉声训斥,大失顏面,气得也把案上茶盏砸了。 柴惜君红著眼睛温柔道:“先生莫要气坏了身子,都是我的错,能来这书院读书,我已是感激,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是害得师兄也被她殴打,我心里实在难受。” 卢师兄赶忙道:“是这县主仗势欺人,你不必难过,也不该是你难过。” 许先生不高兴:“明明是她的错,怎么能让你受委屈,一个姑娘家家的如此骄横跋扈,同男子不清不楚,若是再放任她这么下去,还怎么得了!” 卢师兄赶紧道:“是啊,她本是商贾人家出生,仗著给霍將军捐了点钱,就成了县主,来此作威作福!” 他是在拱火,许先生那弃他而去的夫人,便是出身富商之家。 他因此深恨商贾之家的女子,觉得她们出身不好,血统不高贵,生活奢侈,还吃不得苦。 果然,许先生如同被砸到了的狗一样激动的叫道:“书院是来读书的地方,岂能容她放肆!过些日子便是月半评,届时端阳长公主也会过来,我自会將她素日作为稟告公主。” 月半评本是书院里的规则,每半个月会有一次评比。 到时男女学的弟子將一起比赛诗文。 而这一次的月半评,赶上了端阳长公主的生辰,长公主生性飞扬肆意,博学多才好风雅,届时会来亲自考校这些年轻的学子们。 “那长公主,她会管这些么?”柴惜君有些担忧。 许先生信心满满:“长公主是一等尊贵的女子,可不似韩编修那样泥面人好性子,她不会容忍这等放荡女子的。” 他早先供职在御前的时候,便知道端阳长公主,貌美尊贵,又才华横溢,是天底下第一等高贵的女子。 她的駙马早年倾心了商贾之家出生的表妹,还闹到了陛下那里。长公主最恨商贾出身,还不安分的女子! 两人看许先生这么说,又奉承了许先生几句,便出来了。 二人一路同行,即便是有小丫鬟跟隨,也挡不住两人目光中欲语还休的情意。 到了分別的矮墙边上,柴惜君突然叫住了对方,目光坚定,又有些为难的看著他。 卢师兄哪里受得住她这神情,赶忙说:“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不必为难。” 柴惜君柔弱地道:“你若是见了我哥哥,千万不要同他说起这件事。” “为何?”卢师兄愣了一下,其实他倒没想过去找柴子安,他们俩其实不太熟,他找人家也聊不到一起去。 但这妹妹受了委屈,不让哥哥知道,挺奇怪的。 柴惜君小声道:“我哥哥原先也深爱我表姐,只是世事无常,他如今同殷溪將军婚期在即,若是让他知道表姐如今像变了个人一样,我怕他难过。” 这位卢师兄本来就是个好热闹,传閒话的大喇叭,听这话眼睛都亮了! 立即整出了一番故事出来。 柴子安与周晚吟有婚约,周晚吟与周公子偷情,柴子安又同殷溪將军两情相悦,还要成婚了,而此时的柴子安若是知道了周晚吟现在的样子,还会伤心。 痴男怨女的一堆事儿!好热闹! 他当下表示惜君妹妹果真是善解人意,替他人著想,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然而柴惜君从他那隱隱有些兴奋的目光中看出来,这位卢师兄,一定会將周晚吟和那位周公子的事情,四处打听探寻,再有鼻子有眼的传扬出去。 她很满意地走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她是庶女,她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但是看到表姐被先生厌弃,被人唾骂,在流言蜚语中痛苦。 她心里仿佛就能好受一些。 回去之后,这位卢师兄便立即敲开了他隔壁的房门,据说这位新来的姓霍的师弟,是霍將军的远房穷亲戚。 “嗨,霍师弟,你在將军府里,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周的和公府表姑娘的事情?” 第40章 霍將军忽悠人。 霍云这会儿正绞尽脑汁地在写他那策论文章。 一抬头就瞧见卢氏的十二郎站在面前,十分唐突地凑过来说话。 “霍师弟,我是你卢师兄。” 霍云就著收笔墨的姿势,冲他微微一抬手,示意道:“请坐。” 卢十二郎並不坐下,而是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在將军府,可曾知道那什么周公子?” 霍云心头厌恶,瞬间没了写文章的兴致,稍稍往后退了退,伸手把写了一半的册子合上,淡淡道:“知道。” 卢十二瞧出这新来的性子寡言冷淡,不大合群。 便自己拉了个矮凳坐下,热切道:“他有没有同你说起公府的表姑娘?” 霍云眉头猛得皱起来,不悦的看著他。 “难道没说?真是怪事,他勾上了公府的表姑娘,都不与你们显摆?”卢十二觉得有些古怪。 男欢女爱的事儿,对女子来说讳莫如深,但在男子那里却大不相同。 一个穷书生,勾上了高门贵女,若真成了好事,得了手娶回家去,攀上了门亲戚,日后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这是荣耀! 哪个男人不羡慕司马相如琴挑文君,拐带了豪门贵女,逼得岳丈送了几百万钱? 未得手之前不敢大肆张扬,但私下里相熟的兄弟们之间免不得吹嘘一番。 他自顾自想了一下,觉得这位霍师弟实在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大约是同那言巧语姓周的不是一路人,人家未曾同他说。 便又笑道:“霍师弟,你知道他多少事,同我说说,我替你在柴子安那里说和,你刚来就得罪了他,以后在这书院里日子可不好过。” 霍云觉得有趣,范阳卢氏,何等门庭,这十二郎竟然如此不堪。 他生了心思应付他,便笑道:“周兄的事,我確实知道的不多。” “不多那是多少啊!”卢十二被他这一句话蹦不出几个字给弄急了,“你跟我说说,我教你写许先生那儿的策论。” “你会写?” “那是自然!我可是许先生最喜欢的弟子。”卢十二面上颇有几分得意,隨手翻开霍云写的策论,边瞧著边指点,“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霍云神色微妙的抽回了自己的册子,面庞上展出几分笑来。 方才这几下,他已经將事情前后猜了个七七八八,定是那柴家人引得卢氏子弟朝周晚吟发难。 “那周公子原是霍家远房表亲,他家在城郊白马寺边上有个小宅子,叫惜朝別院,你们若是想寻他,每月十二,他都会过去坐坐。”霍云道。 他声音温润和气,面带三分和煦的微笑,瞧上去亲切自然,並不似木訥口拙之辈。 卢十二呆了一下,这霍师弟面容生得清俊漂亮,仔细一瞧,年岁应该並不比自己小,自己当著他面让他叫师兄,他也没反驳,想来是个妥帖人。 这种人给的消息应是不差的,若是和柴家一起揪出来这什么周公子,威逼利诱叫他出来指认,何愁不能收拾那自命不凡的县主? 他很满意地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好心告诉霍云:“许先生最是敬佩霍將军这等上阵杀敌的好儿郎,你只管往他杀敌上夸,准没错的!”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霍云觉得实在有趣,嗤笑一声,再没做声了。 周晚吟回了房里,採莲眼睛还红著的,光是闺阁小女儿家拌嘴,她还能帮著自家姑娘嚷嚷几句,可如今这书院先生都向著人家,她就不行了。 遇到饱学先生那严厉威严的样子,她就害怕委屈,说不出几句话来。 万珍儿正在靠著窗做针线,听她说了经过,脸也白了几分。 “这许先生竟然这样偏颇,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做做针线看看书。”她担忧地说。 女儿家一辈子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再寻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便是很好了,这书院也太凶险了。 周晚吟道:“我是绝户人家的独生女儿,没有父兄撑腰,这点子捐嫁妆的情分,能让皇帝陛下赐我爵位,却不能保我一世。” “咱们不是还有林太夫人吗。”採莲道。 林太夫人同她们虽然还不大熟悉,不算亲近,但人也不难相处。 周晚吟道:“林太夫人也是无儿无女的人,她养过陛下一场,有些情分,但这世上,恩情面子,都有用完的时候。” 常言道,人生前三十年对父敬子,后三十年对子敬父。 她与林太夫人也是如此。 她如今需要一个高贵体面的夫人当长辈,日后林太夫人也需要一个尊贵出息的晚辈。 如此,她们才能太平安康的过一辈子。 若是她一直软弱可欺,躲在林太夫人的保护下缩家里绣,受了外人欺负林太夫人便进宫找皇帝哭诉。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时日久了,皇帝也顾不上了。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周公子。”周晚吟拍了拍万珍儿的肩膀,柔声道,“多使些银钱,一定要找到他,必要的时候,请他帮忙说句话。” 她是女子,不好多纠缠在里头自证清白,男子却好说话一些。 “可是,那霍將军那般虎威,他家门庭,谁敢靠近啊。”万珍儿小声道。 周晚吟一听也有些发愁。 她倒不觉得霍將军是什么坏人,只是这人性情实在是…… 退婚那日,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样子还歷歷在目。尤其是还带著那唬人的明王面具,瞧著就不像好招惹的。 別说上他家打听里头的人了,路过他家门口都想绕著走。 採莲眼睛一亮,提醒道:“不用出去打听,找那霍七郎就成!” 第41章 找到周公子了! 周晚吟想到那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霍七郎,赶忙託了口信去给他,约他明日午后在涇渭亭见面。 涇渭亭是书院后园两个连著的亭子,一个叫涇亭,一个叫渭亭,只隔了道半步宽的小渠,涇亭是男学的,渭亭是女学的。 学子们避著男女大防,怕传出閒话,若非有事需要过去说话的,寻常都刻意不去这亭子玩耍。 周晚吟一路走来,人跡愈发稀少,远远就瞧著霍云一个人在亭子里喝茶。 林副將侍立在他身旁,站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周晚吟心道这主僕两个倒是一模一样的较真的性子。 她到了跟前瞄了一眼,瞧见霍云杯里的茶已经淡了许多,有些歉疚地道: “你等很久了?” 霍云隨手倒了一杯,隔著小渠递给她,平静道:“不久,这里清静,我早点过来喝茶。” 周晚吟又被他噎了一下,风华正茂的少年学子,不趁著大好光阴与同学交际游玩,竟然躲清静跑这里来喝茶! 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真有点担忧这人的前途。 总觉得他当不了官,將来要穷死…… 霍云看她沉默,也觉得是自己不善交际言谈,把天聊死了,便率先开口问道:“你想找周惜朝?” 周晚吟点头。 霍云往自己杯里加了点茶,温声道:“他公务繁忙,恐怕不能替你澄清污名。” “可是他没了音信……”周晚吟道,“就算不为我澄清,但万一叫柴家人先找著了他,为难他。” 霍云看她著急,心中好笑,轻轻抿了抿唇道:“他……他在驃骑府里,只要他不乐意,柴家人连他衣角都摸不到。流言蜚语没有真凭实据一时半会儿伤不了你,你如今最该担心的,该是端阳长公主。” “长公主?” “长公主是来考校你们诗文的,你不担心吗?” 周晚吟懵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霍云:“……” 半晌,他才道:“长公主素来严厉,很是厌恶疏懒肤浅之辈。即便你诗文不错,但你得罪的人难保不会藉机生事。” 周晚吟愣了一下。 “姑娘……那他们不会在长公主面前告黑状吧。”採莲轻轻拉了拉周晚吟的衣角。 周晚吟探询地望向霍云:“你在將军府寄居的时候,可曾听说过长公主?” 霍云点头:“知道。” 他说完又下意识觉得自己话太少,显得生硬,又补了一句:“公主的事,我多少了听说过一些。” 周晚吟问:“那別人无缘无故地告我黑状,就算是先生偏帮他们,公主不会轻易相信的吧?” 霍云瞧她一眼,唇角微微抿了一下,平静道:“端阳长公主的駙马,从前同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有染,闹得很难看。” 周晚吟:“!!!” 半晌,她道:“还有……別的消息吗?” 霍云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这些稍稍有些门路的,都能打听出来,不过……” 他抬眼看了周晚吟一眼,低声道:“长公主她私下也有好几个男宠。” 周晚吟:“!!!!” 採莲也紧紧抓了一下她的胳膊。 这是她们可以听的吗? 霍云嗤笑一声:“你不必急,这等事情,在皇室里也不算什么私密,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长公主爱饱学之士,但並不喜欢迂腐之人。” 周晚吟稍稍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心口。 突然又警惕的望著霍云:“这等皇室阴私事,你怎么知道?” 霍云笑容顿住,他沉默了一下,道:“端阳长公主乃是霍驃骑亲姨母,我寄居將军府的时候,稍稍知道一些。” 周晚吟不是很相信,长公主何等地位,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养男宠,还能让將军府一个寄居的晚辈知道了? 她在公府里寄居了十年,都不知道两个舅舅到底欺男霸女了多少人。 何况这还是个远房亲戚。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霍七郎,突然觉得这人实在奇特,好似蒙了一千层的画。 有时觉得他乾净斯文,纯真口拙。 有时好像又沉稳妥帖,自在从容,甚至有点鬼话连篇…… 霍云看她警惕地看著自己,下意识就转头看林副將,让他帮著编。 林副將人都傻了,他家將军才见了人家几面啊,就把这等事情告诉人家,哪家姑娘不会觉得他是骗人的! “我家公子他……在將军府呆了挺久了,长公主经常来將军府的。”他硬著头皮瞎编道。 “驃骑將军在经常在边关,也是这几个月才回来吧。” “啊对,我家公子就是这几个月来的將军府,这些日子公主经常到將军府,所以熟了。” 周晚吟:“!!!” 她目光微妙的落在了倒茶的霍云身上。 空气瞬间都寂静了起来。 半晌,霍云反应过来什么,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怒:“当然不是!我知道是因为……霍驃骑告诉我的!” “啊?他告诉你这个?” “对!因为他嘴欠!”霍云道。 周晚吟看他急的脸都变色了,愣愣的点了点头,表示信了。 霍云颇为焦躁的道:“长公主並非迂腐守旧之人,但为人严苛狠心,你好生准备考校,你和周公子那空穴来风的事,没有证据她不会信的,这几日,你需要谨言慎行,提防人家捉你错处。” 周晚吟又愣愣的点了点头,表示信了。 京郊惜朝小院。 这是一间稍有些简陋的两进小院子,柴国公府老太君身边的桂嬤嬤带了一匣子的金银,摆在了院里的小桌上。 神情傲居的冲那传言中的周公子道:“府里知你家贫,与我家表姑娘两情相悦,这些金银都是给你的,够你置办些酒席下聘了。” 周惜朝微微一笑,抬手摸了一下鼻子,笑道:“两情相悦乃是假,我心悦她才是真,只怕她不允我。” 他嫌穿的多热,见对面是个老妇人,便没有多避讳,將手腕上束袖的带子抽了。 一抬手间衣袍下滑,桂嬤嬤隱约瞧见他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细小伤痕。 她暗暗记下来,又板著脸道:“你二人的情义,有她原先的贴身侍女作证,你去书院当眾提亲下聘,她没有不肯的。” 周惜朝没说话。 桂嬤嬤又指了指外头守著的几个精壮的家僕道:“你若是不去,你勾引公府贵女,如今叫我们拿住了,乱棍打死,京兆衙门也不会说什么的。” “大胆!”顺喜脸色大变,就要喊人,“你们这是吃了豹子胆了!” 周惜朝一把拦住他,施施然道:“嬤嬤说的也有道理,我一个在驃骑府上当客卿的穷书生,也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周姑娘如今是县主,娶了她,下半辈子便不愁衣食了。” 他朝著桂嬤嬤深深做了一揖:“多谢嬤嬤给在下指了一条明路,只是不知,哪日去下聘才好。” “本月十五,书院月半评,端阳长公主也会去,到时,就是你这穷书生飞黄腾达之日。” 周惜朝俊雅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笑来,淡淡笑道:“是个好日子。” 第42章 周公子的伤痕 霍云猜的没错,柴惜君编的流言蜚语暂时还只在暗处传传。 那许先生却是一有机会便找由头为难周晚吟,时不时当眾说她的文章写的不好,痛斥她不用心,要她熬夜抄佛经。 “做姑娘的,气性大了可不好,你父母早亡,我这做先生的,自然要多教导教导。”许先生大言不惭。 周晚吟烦的不行,可文章这种东西,本就是各入各眼,先生硬说你不好,一时间也没法子反驳。 她烦的要死,便夜里將素日里的功课整理出来,又用工笔誊抄了一份,得要在长公主来时,不能叫挑了错处。 正烦躁间,就听见了隔壁噼里啪啦一通乱砸的声音,一个稚嫩的声音急躁的喊著:“出去出去!” 周晚吟惊诧:“隔壁这是怎么了?” 她隔壁住著的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云南王的独生女儿穆明珠。 穆明珠母亲去世之后,父王无意再娶,便不远万里將她送进京城女学,结交名师大儒和各大豪族子女,好將来继承王位。 万珍儿低声道:“小郡主她年岁小,许先生布置的策论文章总也写不出来,那卢十二便日日过来催要。” “这么晚了过来拿?”周晚吟惊了。 “他特意白天不来,日日都这时候过来,正赶著小郡主沐浴的时候敲门。” 万珍儿嘆了口气:“小郡主的侍女昨儿问我借金线,悄悄和我说了,她准备下个月便走了,回云南去。” “这等事情,就没人管么?” “小郡主家远在云南,举目无亲的。这卢公子又是奉先生的命过来拿课业,这又能说什么呢?” 周晚吟瞭然,她这几日也將这位许先生的底儿探了个七七八八,自视甚高的穷酸书生,先前做官被贬,混官场不行,后来到了这书院教书,人缘也不好。 不但其他的先生不怎么喜欢他,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们,也不大敬重他。 倒是卢十二这种是非人喜欢和他凑一起。 他自己日子都过得稀碎,总觉得是时运不济,怪天怪地怪祖上,更怪那弃他而去的妻子,卢十二有钱,又奉承他,他便將平日里收取课业的差事给了他。 卢十二借著这由头往女学这边跑。 眼睛也不大老实,东看西逛的,还要凑趣和姑娘们说说话。 好在姑娘们要么是出生高贵的贵女,要么是周晚吟这种硬脾气不好惹的,他也不敢过分。 只是没想到他对远道而来的小姑娘这么放肆! 周晚吟心里一烦,拉开门走了出去。 就见小郡主穿著单薄的衣衫,都未及戴上配饰,只在外头紧紧批了件披风,被两个红了眼睛的小丫鬟拦著,气呼呼的喊道:“你去回了许先生,就说我作不出来,他不用管我要了,你也不必日日过来烦我!” 卢十二眼睛贼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转,从精致的面庞转到尚且稚嫩的腰身上,嘴里乐呵呵的打著哈哈:“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柴惜君竟然也在,她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裙配白色的披风,打扮的枝招展的,一脸善解人意的劝:“小郡主这是闹小孩脾气了,卢师兄来找你,这是关心你的课业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小郡主小脸通红,瞪著柴惜君:“他来催课业,早上不能来么,下午不能来么?偏要晚上来?你也是女儿家,不知道这时候被男子敲房门尷尬么!我在房里沐浴,他在我门外头催,我要著急忙慌的穿衣起来应付他,我……” 柴惜君道:“小郡主这样说,可冤枉死卢师兄了,他日里要读书上进,也是只有这时候才有空过来。你怎么能这样想他?” “卢师兄什么时候读书上进,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表妹倒是知道的清楚。”周晚吟带著採莲和万珍儿走过来,冷冷的横了柴惜君一眼。 她先前打人打得太狠,柴惜君瞧见她过来,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柔弱的往卢十二身边靠了靠,小声道:“我……也是陪卢师兄过来找小郡主,听他说的。” “卢师兄在这书院都呆了三年了,要你陪?你还怕他路上被人打死了不成?”周晚吟冷冷道。 “你……周师妹,我与你素来相安无事,你怎能口出恶言!”卢十二激动了。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转头对小郡主道:“郡主是千金之躯,你若是不高兴,便是整个云南不高兴,陛下,是万万不会让整个云南都不高兴的。” 小郡主懵了一下,看著周晚吟。 她仿佛懂了什么,突然看向了卢十二。 卢十二当下便觉得不对,这个眼神,和当日周晚吟要打人的时候一毛一样,他往后撤了好几步。 柴惜君体贴的扶住他,赶紧道:“小郡主,陛下看重云南王府,也看重范阳卢氏,卢师兄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想让云南王府与范阳卢氏交恶吧。” 小郡主反手打了她一耳光:“不错,我不想王府和卢氏交恶,却不介意与你交恶!” 柴惜君吃了一耳光,委屈的望著卢十二,卢十二勃然大怒:“穆师妹!你怎么能这样!” “小郡主怎么样,表妹也可以拿著拜帖,前往云南去告状去。”周晚吟打断了他,冷笑道,“你们欺她离家万里,却也幸好她离家万里。” 卢十二本是想著这个点出来,看小美人出浴之后的媚態,而今再看小郡主,她正冷冷清清的望著自己,那凶悍的样子,仿佛另一个周晚吟,登时便息了一番迤邐心思。 觉著她这样子,多瞧几眼,夜里都要做噩梦。 便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柴惜君脸上还疼著,忙不迭追上他去安慰。 “卢师兄,你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 周晚吟听著觉得有点噁心,但这几日被许先生烦的恶气倒是出了不少。 她转头去看小郡主,看她裹在披风里,小脸惨白著,显然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 “你是郡主,若是看谁不顺眼,只管教训就是,他们还真能去陛下或者你父王那里告状去不成。”她忍不住道。 小郡主一听,心里越发委屈:“我哪里不想,只是那许先生总是纵著卢师兄,他到底是朝廷点来讲学的先生,与我有师徒之份。我是做学生的,他们又没有拿我真怎么样,我也不能因为这个,闹到了陛下那里去告状,若是以弟子告师尊,岂不是让人说我云南王府太过骄纵。” 周晚吟手心握拳,这许先生实在令人作呕。 小郡主气鼓鼓道:“我已经寄了书信给我父皇,这女学,我不上了,让父王接我回家去,我云南虽然比不上京城,王府找一两个先生教我,也能凑合找到的。” 她说著轻轻拍了拍周晚吟的手:“你那表妹委实刁钻,她身边有个侍女锦秋,近日里传了你不少閒话,有个什么周公子,与你有私,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那许先生本就总刁难你,你自己也小心些。” “有鼻子有眼?”周晚吟愣了一下,她就青天白日的见过一次周惜朝,这能传出什么鼻子眼睛的? 小郡主身边的小丫鬟道:“是真的,那锦秋私下同好些人说过,说那周公子偷偷进了公府好几次,与县主你耳鬢廝磨的,她还瞧见他手腕上有个红色的小伤痕呢。” 小郡主提醒道:“这等事情,虽然没有传到明面上,但侍女之间传的如此露骨,又说到了细处,毕竟不好。” 第43章 诬陷 男女之间的流言蜚语,若是传得含含糊糊的,那定是没有证据不能明面上说的,被传閒话的人忍气吞声一些,名誉受损一点,倒也不至於日子过不下去了。 但传到了细处,贴身侍女说出了男子身上特徵,这便不同了,传得久了,当事人不闹开了闢谣,人家是要当真的! 可是一旦她撕破脸皮闹大了,柴家就得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捉贼拿赃,捉姦成双。 他们还真能捉了驃骑將军府上的周惜朝? 霍云不是说不用担心他的么?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却接到消息,长公主到了。 说是因为女学凌霄院的几株梅开了,她临时起了兴致,只带了几个侍卫和三五个侍女提前过来看看。 公主殿下轻装简从,下榻在女学里,先生们便让女学这边停了课,一起往凌霄院拜见。 周晚吟站在人堆里,远远瞧著端阳长公主,只见她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模样明艷摄人,举手投足间婀娜多姿,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本宫瞧著这些年轻人,便觉得自己老了。”公主明媚的笑了笑,向著先生们道,“她们课业如何?” 韩先生是个老好人,率先道:“孩子们都很刻苦,也不枉费皇后和公主殿下一番苦心。” 其他先生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许先生突然上前一步,走到了正中央道:“公主明鑑,微臣有一事,如今不得不说。” 其他先生早知道这人秉性如此,一听就觉得要糟,暗恨他无端生事,但如今话已说出口,也只能干看著。 周晚吟嘶了一声,心道他总不至於在这时候传自己谣言吧? 哪知道许先生梗著脖子站著,站的如同风中松柏一般,冲公主道:“启稟公主,嘉盈县主,自从入学以来,並不怎么用心在课业上,臣身为授业之师,不得不说。” “没有的事儿,县主很是勤勉的,是许兄太过严苛了点。”韩先生赶紧打圆场。 其他先生也道:“是是是,公主莫怪,学生读书,不仅是勤勉,也是有天分在里头,县主已经很努力了。” 许先生断然道:“各位教的是音律,诗词,作画,如何懂我这策论的事?我许某人可不是那和稀泥的性子!” 眾先生一拍脑门,长嘆一声,也只能由他了。 这人话说到如此,再打圆场下去,倒成了他们玩忽职守,他许某人一人出淤泥而不染了。 周晚吟倒也不怯场,恭恭敬敬道:“公主明鑑,学生自入学以来,刻苦勤勉,许是先生要求太过奇特,学生駑钝,听不大懂先生的意思了。” 端阳长公主皱眉,也不废话,冲许先生道:“本宫也略通一些文墨,她素日里课业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县主入学已十几日,並未上交过课业。”许先生指著一打册子,平静道,“学子们近日的课业都在这里,独独没有县主的。” 周晚吟:“???” 她震惊了:“这不可能,卢师兄隔几日便来拿一次课业,先生是看过的!” 那霍七郎说的没错,竟然真的拿课业说事了!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无耻到丟了他的课业。 角落里的柴惜君用怯弱而清晰的声音道:“表姐,公主面前,你怎么敢撒谎,许先生的课业,是我同卢师兄一道儿去要的,你每次都说还未完成,要明日再给。” 公主面色不悦,手指敲了敲桌面:“她平日里功课惫懒,你怎么也不管教她?” “县主尊贵,乃是皇家血脉,微臣管教不得。” “胡闹!” 柴惜君赶紧替先生解围:“公主明鑑啊,先生已经对县主殫精竭虑了,是县主她……” 她说著为难的看向了周晚吟,似乎是怕她翻脸一样。 许先生道:“你不必怕她,我来说,这学生,微臣教不了,她非但课业上不用功,平日里也十分狂悖,她同未进学之前,便已经传出一些流言,惜君说过她一两句,她便当著我和韩编修的面,殴打了人家。” “有这等事?”公主不悦的望向韩先生。 韩先生和了半辈子稀泥,如今几乎要被这两人气死,也只能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道:“也是一些女儿家的口角,不算要紧。” 长公主看他那样儿,便觉得厌烦,转头看向周晚吟:“你还有何话说?” 周晚吟微微欠身:“臣女的课业確实已经交给了许先生,至於殴打表妹……”她看向了柴惜君,“表妹传的流言蜚语,既然要传,当著公主的面,还是要拿出证据来。” “家里长辈已经找到了那周公子,表姐,你不必抵赖的。” “那他人呢?” “月半评那日,他便会来。” 柴惜君很自信,本来他们设计的月半那日当著公主的面发难,再让周惜朝过来提亲,如此一击必中。 谁知道公主她提前来了。 周晚吟冷冷道:“那就是没有证据。” “三日后就会有的!”柴惜君篤定道。 “那就三日后再说!”公主听得有些不耐烦,厉声道:“只是这课业不在,又作何解释?朝廷开女学,让你们来这里读书,岂容如此懈怠!” 不单是小姑娘们,就是几个先生也嚇得不轻,端阳长公主最是严厉,连皇帝都怕她三分。 “此事倒也不难。”周晚吟望著跑来的万珍儿,她已经拿回了自己平日里的课业。 “知道殿下要来,书院先前就让我们把平日里的课业整理成了册子。臣女的课业確实已经交给了卢师兄,但却不翼而飞了,好在臣女这里还有一份。” 她恭恭敬敬呈上去:“臣女的字不好,便提前誊抄了一份交上去,这是原稿。” 公主隨手翻了翻,面色平静道:“辞藻虽不算华丽,但言之有物,字也写的极好。” “书院里加了女弟子……许是许兄他太过劳累,忘记了。”韩先生又过来打圆场。 他心里厌极了这无耻至极的下属,但事情不能含含糊糊的过了,闹大了之后,他也下不来台。 “並非如此,微臣真的没有收到过!”许先生並不领情,他咬牙道,“大约……呈交的过程出了岔子。” “是卢师兄奉先生的命过来取的!难不成是卢师兄拿去吃了不成!”周晚吟毫不给面子。 “为师且问你,那课业,你可曾亲手交给卢十二郎?” “自然不是的,女弟子们的课业,都是由侍女呈给卢师兄的。”柴惜君抢著道,她眼睛一亮,“表姐,是不是你那侍女万珍儿没给卢师兄!” “笑话!她要这文章做什么!”周晚吟怒了。 柴惜君神情微妙:“这可不好说,表姐成日里把一个破了身的丫头带在身边,谁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这课业总不能是卢师兄和许先生吞了。” “什么破了身的丫头!县主一个未嫁的姑娘,怎么会……” “天哪……” “怪不得近日里传出些腌臢事儿……” 眾人目光登时都聚集在了万珍儿的身上。 第44章 遇见你,我感到很欢喜。 万珍儿被眾人嫌恶嫌弃怀疑的目光看得脸色发白,她浑身发抖,恨不得就此死了。 周晚吟伸手扶住她,冷冷的看向柴惜君:“她不是侍女,是我的同乡,表妹忘了吗?” “为师不管她是你什么人,此女子品性不端,留在你身边是个祸害,她將你课业都丟了,不能再留在书院里了!” “我的课业,是谁弄丟了,还尚未可知!” “此女子眼白多眼黑少,乃是奸邪淫荡之相,又未婚失贞,不是她,还能是谁?”许先生阴狠道,“女学是女子读书的地方,来这里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岂能让她留在这里!打死了丟出去才是正经!” “明明是別人强迫了她,怎么能反倒怪她!”周晚吟怒道。 万珍儿流落赵家,是赵家人以债务要挟,不清不楚的拿她当了赵然的通房,她如今脱了苦海,这些偽君子竟然还要说她不贞? 小郡主穆明珠看事態如此,便向公主道:“殿下生辰在即,不宜见血,这万姑娘若有不妥,赶出书院去便是了。” “她一个淫娃荡妇,混进书院里来,还动了学子的课业,不打死她怎么行!” 许先生咬住不放,他必须要让公主亲口下令打死万珍儿,只有別人背了这锅,日后说起这事,他才能摘出去。 周晚吟恢復了冷静,她望向许先生:“万珍儿並非我婢女,乃是良民,先生若要打死她,还得向京兆尹衙门请了差役过来,將这案子审的清楚明白,才能打杀人命!” “不值当不值当,不就是一点课业么,还审起人来了,这不是胡闹么。万珍儿確实不宜在书院里,免得传閒话,就令她出去吧,打杀人属实太过了。”韩先生赶紧过来道。 长公主也疲倦的摆了摆手,算作是答应了,便带著侍卫们回去安歇了。 周晚吟回去之后便给林太夫人写了信,让万珍儿带去小宅子里:“这姓许的胡言乱语,你別放在心上,等我收拾了他,一定接你回来。” 万珍儿闷著点点头,含泪道:“我能来这里呆这半月,亲眼瞧著姑娘们如男子一般做诗文,谈论政务,已经是福气了,將来姑娘嫁了人家,我再陪伴姑娘。”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送她上了回去的马车。 她回到屋里,就见霍云正气定神閒的靠在她房门口的柱子上出神。 “你怎么又翻墙进来了!”周晚吟大惊。 幸好隔壁是小郡主,换了別人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霍云淡淡道:“卢十二做事出了岔子,我给许先生送了几罈子好酒,他把进女学收发课业的差事给了我。” 周晚吟目光落在霍云拿在手里的那几卷册子上。 想到卢十二所为,她心头厌恶非常,黑著脸推门进了屋子。 霍云瞧她脸色不好,缓步追上去:“你很难过?”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周晚吟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 “失望?”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在书院读书的男子,觉得他们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款款而谈,指点江山。我的心里,书院一直是个很神圣的地方,我以为教书的先生会……” 霍云看著她,神色平静:“男人的世界,没你想像的好,猎场里围猎的,不管是杀人的还是被人杀的,都不像世人想的那般浪漫。” 周晚吟愣了一下,转头看著他。 “世人都以为征战沙场,杀人饮血是男子的浪漫,其实那是因为那些人从未去过战场,哀鸿遍野,尸山血海,能有什么浪漫?书生未见疆场,闺阁女儿不知官场,都带著几分幻想。” 霍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多说了几句。 周晚吟愣愣的看著他,觉得这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面容中竟然有几分悲悯。 他一身深青色素袍,笔直的立在那里,好看的不像话。 霍云看她愣住了,嗤笑了一声:“你既然要上桌吃饭,就得先学会不把桌上的人往好里想。” “不往好里想?” “不要仰视,也不要惧怕,男人也是人,读书人也是人,他们与女人一样,有人正直无私,也就有人奸邪狡诈,他们也会使阴谋手段,也会齷齪无耻。他们也会造谣生事扯头。” “啊?”这话內容太过刺激,周晚吟愣住了。 这位霍七郎不说话的时候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一说起来竟然有如此的远见卓识。 “男子同女子是一样的,你若想要给自己挣一番天地,就一定不要把你的对手当成一群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霍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满室生辉。 周晚吟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 半晌,她道:“能来这里读书,遇见你们,我感到很欢喜,特別特別的欢喜。” 她知道了男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会在深闺里,绣著,幻想那些男人指点江山的样子是如何的高贵儒雅。 她心头鬱结的那些东西突然消散了不少,是啊,她气什么? 错的是许先生,不是她。 既然他不知道错,那自己就教他认错。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周晚吟说。 她提笔写了首诗,用蜡封了,隨手夹在了自己的课业里,交给他:“他若问,你就说亲眼所见,我给你的时候並未夹带。” “这个忙很简单,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 许先生是当著霍云的面拆的书信。 竟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这是谁人放在里头的!”许先生震惊,他清楚周晚吟不会给自己写这种诗。 霍云认真道:“县主给的时候还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进去了。” “你去女学这一趟,可遇著了什么人?” 霍云沉默了一下,才道:“遇著了好些人。” 许先生:“……” 霍云口拙寡言,稳妥少事的名声在外,他也並不多怀疑什么,这一个边陲之地来的连交际都不会的穷小子,不敢做什么手脚。 许先生抬手將信放在蜡烛上点了:“身为女子,如此不自重。为师也不追究了,你也不要说出去。” 霍云走后,他瞧著那落在案上的灰,心思却活了起来。 那字,他是认得的,那首短诗,他也认得。 是长公主十多年前写的闺怨诗。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將东西夹带到这呆头呆脑的小子手上的,也只有宫中身怀绝技的女使。 十几年前,他供职御前,经常见到这位公主。 十多年过去了,她依旧这样美丽,尊贵。 只是…… 他已经四十了,不过,公主也三十多了。 男子的年岁並不要紧,只要他有才学,品性高洁,不同流合污,这就强过了世间万千男子。 何况他也不算老。 比起那成日里和稀泥,一团和气的韩编修,他是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四十多的男子,年岁正好,不像二十多的年轻男子那边莽撞衝动,有才情本事,却又不像五六十的那样苍老。 许先生实实在在把自己想了一通,觉得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好。 世间女子皆庸俗下贱,不是贪图钱財官位,就是喜欢油头粉面的小郎君。 端阳长公主乃是天潢贵胄,绝非凡俗女子可比,也只有她能看到自己的满腔抱负和一身才情。 第45章 要做,就做的乾净。 次日一早,许先生便带著自己新做的文章,兴高采烈的去謁见长公主去了。 长公主並不是深居简出温柔恭顺的性子,行事作风颇有些张扬。 有臣子拜謁,她便见了,聊起政务和文章诗词,也能款款而谈,並说笑几句。 许先生当下便精神百倍起来。 駙马已经病逝,若是能得了公主青眼,不说能成駙马,至少离了这书院,得朝廷重用,荣华富贵自然不必说…… 他想到这里,便如同一只开屏的老孔雀一般,灵感顿生,当下一口气写了好几首牡丹诗歌颂公主。 长公主看到诗之后心中不大高兴,但那诗虽然大胆,却多是夸她品性高洁,容貌端庄华美的,並不怎么露骨。 她隨手將诗在宫灯上烧了,背过身去淡淡道:“你是策论的先生,做诗文,还是要以端庄深刻为主,这样的诗词,不必过分钻研,让女学的小丫头们见了不好。” 她本意是想提醒他这种诗不要在女学子们面前做,太过浮浪了些。 许先生却满心欢喜,满口应承:“那是自然,我是做先生的,这种诗自然不叫学生们看到了,那些小丫头,也不及公主牡丹国色。” 长公主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模样生的明艷大方,性子也张扬奔放,並不拘於男女大妨,服饰大胆隨意,只穿了一件紫色抹胸罗裙,屋里烧著炭火,衣襟开得很大,轻薄的月影纱披在身上,白皙丰韵的手臂一览无余。 她这一笑宛如牡丹盛开,眉目含情,容色无双。 许先生想到那情意绵绵的诗,整个人都痴了。 当天晚上,霍云从女学收上来的课业里,又夹带了给他的诗。 这次还是两首,且言辞十分露骨奔放,已有求欢之意。 “先生,不如上告给韩编修,查出来是谁,早早处理,免得生事端。”霍云提醒道。 许先生颇不喜欢这过於正经的弟子,沉默寡言,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话,人也刻板无趣,不懂风雅。 但他也怕这种正直的学子多事,便隨手將诗文烧了,悲天悯人的道:“哪个少女不怀春,这等隱秘心思,若是大张旗鼓查出来,那姑娘如何做人?你切记,读书人,要宽厚,仁慈。” “是。”霍云说。 “为师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也当没看到,不必去深究是谁。这是为的那女子名誉好。” “先生真是为人师表,慈悲心肠。”霍云难得乾巴巴的说了一句。 他平日里说话便很少,偶尔说几个字也没什么表情,许先生听他这一句,仔细品品也品出了几分钦佩討好。 他心情不错,又心头实在得意,竟真情实感的提点几句: “你品性不错,做事也稳当,只是忒木訥了点,如今你能进得女学里头,也要学学你柴师兄,多和同门的姐妹们说说话。” 那柴子安便是擅诗文会说话,博得了殷溪將军的心。 “女学里的姑娘们都是皇后钦点进来的,脾气秉性不说,家世背景都是顶尖的,你一个边陲之地来的小子,除了这里,你上哪里去认得这等高门女子?” 霍云竟然听懂了:“这……若是叫人发现了,岂不是名声尽毁?” 许先生恨铁不成钢:“你是男子,你怕什么?你勾的她成了好事,她名声坏了,家里父兄为著名声,还不得倒贴了嫁妆把她嫁给你?” 霍云:“?” “你是男子,前途无量,门第虽低了点,但是只要肯上进,未尝没有出头之日,高门大户,嫁个坏了名声的女儿给你,也不亏的。”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將这种话说给霍云听,但如今他飞黄腾达在即,看著这呆头呆脑的后生晚辈,就管不住嘴。 “年轻人既要读书,也不要读死书。你进来这书院,同窗同学都是王公大臣家的子弟,难道真是让你来死读书的么?” 霍云不禁莞尔,这人说话的模样口气,不像是个先生,倒有几分给人当爹的架势。 撞在周晚吟手里,也是他命该如此! 霍云走后,许先生当下文思泉涌,想著那两首求欢的短诗,再想想公主那国色天香的容貌,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胆奔放,露骨至极的书信。 他写完自己看了看,觉得实在才华横溢,瀟洒风流。 正得意间,一个妙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是个生面孔,模样大约二十多岁,行止隱隱便有些端庄傲气。 他心知这是侍奉过皇家人的女使,比別个姑娘的侍女大不相同。 於是热情体贴的迎了过去:“姑娘一路走来冷了吧,快请在炉子边上坐坐。” 那女使玉指轻抬捂住嘴笑了笑,並不坐下:“我家主子请许郎君今夜子时在涇渭亭一聚。” “涇渭亭?是否太偏僻了?”许先生不大乐意。 他做公主的駙马有些不般配,但是做入幕之宾都要偷偷摸摸的去涇渭亭,实在是…… “我家主子如今身边侍奉的人多,本不该这时候相见,奈何她仰慕先生多年,只能在偏僻地方见一见,寥解心愿。日后回去了,再做打算。” 许先生心头激动,凌霄阁里人多嘴杂,確实不大方便。 有日后就好说。 “这又是什么?”他打开了案上的包袱,里头竟然是一套女子服饰! “我家主子何等人物,这是为了保险,若是叫人远远瞧见了深夜与男子在亭子里,皇家顏面何在?” “可这服饰……” “这是我家主子让照著许郎君的身量改的。” 其实並不需要怎么改,这许先生虽是男子,但身形矮瘦,与她差不多高。 许先生看著那罗裙釵环,並不怎么乐意,他平日里便厌恶女子,觉得矫揉造作,瞧著女子服饰就恨不得踩一脚。 要他穿在身上,岂不是大失体统?有辱男子阳刚之气? 但想到荣华富贵近在眼前,端阳长公主又生的国色天香,又觉咬咬牙,也能过去。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风月话本子里的情形,再瞧著面前貌美的女使,只觉身在美梦之中。 长公主虽貌美高贵,毕竟已经三十多了,若是能將这美貌婢女也收了,岂不是更美? 他打定了注意,一会儿多喝些鹿血酒,將长公主狠狠收服了!叫她日后再离不开自己。 是夜,周晚吟早在涇渭停摆了酒席,以討教诗文的名义邀请了长公主赏月。 长公主是张扬胆大,好宴饮的性子。 周晚吟送去邀请拜謁的诗文都不错,字也写的极好,很对她的脾气,便答应了过去凑个热闹。 周晚吟在亭子里布了酒菜,等了没多久,长公主便来了,她盛装而来,却只带了一个侍女和两个侍卫。 那两个近身侍卫,生得俊朗年轻,服侍的也十分体贴。 周晚吟想到霍七郎说的,不禁莞尔。 长公主瞧她懂事儿知趣,没有惊讶失態,便也不多避讳了,让侍卫也入了席。 “你莫要小看了他们,皇家的侍卫,是六品的衔。” 周晚吟听话的点头,替她斟酒,也替两个侍卫斟了酒。 “你是个懂事的,明日你那表妹若是拿不出证据,本宫会给你一个公道。”长公主满意道。 “公主明鑑,我那表妹,绝对拿不出什么证据。”周晚吟说。 “本宫也不妨提点你几句,私德如何,是关起门来房里的事。但在外头,皇家的体面还是要的。”长公主越发满意,这小丫头很对她的脾气。 “你既做了,就要做的乾净。” 周晚吟感激万分,小心陪坐了许久。 她看看子时將到,便藉口衣裳泼了酒,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长公主喝了不少酒,瞧著她离去,便以手支额,半闭上眼睛养神,侍卫体贴的过去替她捏肩。 满怀希望的许先生,避开了眾人,轻手轻脚的来到了亭子里…… 第46章 你若是心疼,就嫁给我。 周晚吟再回涇渭亭的时候,正看见两名侍卫將將穿著怪模怪样妇人服饰的许先生,绑著丟进了水渠里。 “有贼人闯入,公主受了惊,已经回去了。县主也快回去吧,別让这腌臢人脏了眼睛。” 侍卫並不是什么好性的人,但方才周晚吟给他们斟酒,一同宴饮,便提醒了一句。 许先生还在水里挣扎,那水渠並不深,正严冬时期,水才刚刚到他脖子。 周晚吟远远瞧了一眼:“这……不用告诉其他人吗?” “不必,公主说了,让他在水里醒醒脑子。”两个侍卫不屑的远远瞥了一眼,淡淡道。 周晚吟走到近前,许先生拼命呼喊起来:“救……救我!县主救命!” 他早就顾不得同周晚吟的那些恩怨了,这么冷的天,手脚被绑丟在水渠里,一定会冻死的。 周晚吟惊诧:“你是……” “是我!许方君!我是你许先生!” “先生这一身,实在是……太別致了!”周晚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先救我上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周晚吟笑了笑,將灯笼提起。 许先生终於清楚的看到身后站著的侍女的脸。 “是你!” 周晚吟神色无辜:“先生还不知道吧,这是林太夫人派来顶万珍儿缺的女使沁雪,先前在宫里当差。” “贱人,是你害我!” 许先生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厉声道:“小贱人,你快拉我上去!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周晚吟柔声笑了笑,蹲在了水渠边上,居高临下的看著他。 许先生灵机一动,大喊:“端阳!这个贱人,她养了男……” 然而他没有喊完,沁雪已经猛得拔了头上簪子果断插进了他喉咙里:“大胆,竟然敢拉扯县主!” 许先生瞪大了眼睛看著周晚吟,那个“宠”字终究没说出来。 他大声喊出来,是想逼周晚吟救自己,听到了这秘密,她要么嚷出去,拼死救自己,要么陪自己一起被灭口。 他不可置信的用气声低低的咒骂:“逆徒!我是你……先……生……” 周晚吟冷笑:“你没机会再做先生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留沁雪和採莲收拾席面,便回房去。 —————————— 一推房门却嚇了一大跳! 周惜朝正坐在她房里,翻看她的书。 “你怎么在这里!”周晚吟惊了。 这位比霍七郎还大胆! 周惜朝斯文的面庞上展出笑来,一双清亮的眼睛望著她,並没有解释。 顺喜面有得色:“我家公子是天生神官下凡,有二十八星宿护卫,这小小书院,还不是来去自如?” 周晚吟黑著脸:“你来干什么?” 周惜朝笑了笑:“我?来和你提亲的。” “提亲?” 周惜朝老神在在的站起身道:“我本是江南来的穷书生,因为生的一表人才,被柴国公府的表姑娘看中,老太君看我嘴甜心善,给了我白银三百两,让我备了聘礼,向你提亲。” 周晚吟:“……” 周惜朝见她不说话,大受打击,捂著胸口道:“你不答应?枉我对你一往情深呢。” “你太穷了我不嫁。”周晚吟麻木道。 周惜朝:“……” 他瞧著周晚吟清亮的面庞,生了几分促狭的心思,小声道:“你不喜欢穷书生吗?那我现在起,发奋读书,去考功名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要是考不上,我就得饿死。” “不会的,你看那王宝釧,苦守寒窑十八年,最终不成了皇后么。” 周晚吟继续麻木:“她只做了十八天皇后就死了。” “呃……”周惜朝尷尬的转头看向顺喜,“就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的么?” 顺喜激动:“西厢记!崔鶯鶯小姐看中了穷书生,助他考科举,最后张生高中状元!” 周晚吟笑了:“后来张生嫌弃崔鶯鶯婚前失贞,不守妇道,另娶他人了。” 顺喜:“啊这……” 周惜朝大受打击:“我不管,你看了我的身子,我就是你的人,你不嫁我,便没有別的姑娘要我了。” 周晚吟:“???” 周惜朝俊雅的面庞上笑意更深,他道:“你与我前月下,耳鬢廝磨,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这又是什么话本子?”周晚吟哭笑不得。 “你家侍女锦秋告诉我的,你心中十分恋慕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拿著我的头髮日日垂泪。”周惜朝一本正经,“她还知道我手腕上有个红色的小伤口。” 周晚吟“嘶”了一声,无限怀念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霍七郎。 她拉了个矮凳坐下,头疼的问道:“你不会手腕上……真的有伤痕吧?” 这要是让柴家人逮著了,再当眾和她从前的贴身丫鬟一对,她的名誉就完了。 周惜朝点了点头,不再说笑了。 “让我看看。”周晚吟说,“伤口深吗?” 周惜朝坐在灯下,烛光映著他的面庞,光影摇曳,显得他俊雅非常。 他脸上微微笑了笑,收了那几分促狭,温声道:“不深,是很多年前的伤了,幼时不懂事,容易伤到。” 周晚吟道:“让我看看。” 周惜朝愣了一下,轻声道:“看男子的手腕,不好吧。” 他下意识按著自己的手腕。 周晚吟说:“我想看看。” 周惜朝心头一阵柔软,微微笑了笑,解开了手腕束袖的带子,將衣袖扶上去一点。 他皮肤白皙温润,比柴子安那等粉面郎君更甚一筹。 手腕处有个红色的伤痕,大约指甲盖那么长,確实有些惹眼。 周惜朝看周晚吟沉默的盯著自己的伤,微微勾起了唇角,细细瞧著她:“你心疼了?” 周晚吟:“……” 周惜朝心情好极了,他任由周晚吟握著他的右手,左手拖起了下巴看她:“你若是心疼我从前孤苦,就嫁给我,好好疼我一辈子。” 周晚吟:“……” 周惜朝脸上笑意越来越深,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话癆起来:“我这个人虽然从前家贫,但也辛苦攒下了不少家业,你嫁给我,不会挨饿的……你!!!” 突然,他笑不出来了,周晚吟朝著他的手腕,举起了蜡烛…… 第47章 周公子来求亲 “若是我把你这伤痕烫成了一大块疤,应该就不用怕了吧……”周晚吟认真道。 周惜朝瞪著她拿著蜡烛的手,哭笑不得:“我好心来提醒你,你……” “周公子,你不是想让我疼你一辈子么,今天开始疼。” 周惜朝瞧著她脸色,低声道:“对不住,我同你开玩笑的。” 周晚吟把蜡烛放下:“笑一笑十年少,我也同周公子开个玩笑。说吧,你怎么进来的?” 周惜朝赶紧抽回手:“是柴家让我备了些釵环首饰,陶瓷杯盏,混在书院的匠里头,好明日月半评的时候当眾提亲。房后头有篱笆,只要用力,就能掰开几块木头钻进来。” 周晚吟心头一冷,当眾提亲,再说些曖昧情事。 她不答应,那就是不知羞耻的淫娃荡妇,先与人私通,再嫌贫爱富不肯嫁他。 若是答应,那就是一出西厢记,眾人起鬨之下成就一桩风流艷情故事,在书生公子们里流传。 她名誉扫地,顶著世人的嘲讽讥笑出嫁,日后体面人家的活动都不会邀请她。 而穷书生日后生活优渥,富足安乐,能在同伴里吹嘘好久,成为其他人羡慕的对象,倒也算是个风流美谈。 “你把这计划告诉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周晚吟看著周惜朝。 周惜朝早没了逗人的心思,站起身淡淡道:“我不想逼你嫁我。” “哦?” “明日,你只要假装同我不熟就好。” 周晚吟惊了:“我同你……很熟吗?” 周惜朝顿住,他这才惊觉,这其实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不知为何,却好像已经见了千百回一般。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拉开了门,走进了清冷的月色里。 顺喜跟著他一言不发的走了许久,才听见他问:“她方才,为何不用蜡烛烫我?” 顺喜愣了一会儿,方笑道:“周姑娘心善,也知陛下是心善之人。” ___________________ 次日一早,眾学子齐聚晴雪园里。 冬日里除了梅再没有別的,但韩先生一早便让人用巧手剪了样子,放在树上,远远瞧著,也煞是好看。 天公作美,雪也恰到好处的下了起来,不大不小,正好赏雪作诗。 院子里摆了酒席,笔墨也伺候著。 学子们都一早就坐,都想著好好表现,一会儿长公主过来能青睞自己。 就在这时,从房吹吹打打进来了好几个强壮的妇人,抬著几个箱子。 为首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女人边走边笑著喊:“各位君子,大喜大喜啊。” 韩先生瞧著她模样,觉得不对头,便厉声呵斥:“胡闹什么!这是书院!还不出去!” 那媒婆笑得更欢了:“先生这是做什么,我是来下聘提亲的,是好事啊!” 卢十二插了一句嘴道:“婶子这是受何人之託,向谁人下聘?” 媒婆道:“我家公子同柴国公府上的姑娘情投意合,早有鸳盟,如今她进了书院读书,公子思念成狂,特意托我来此提亲。” 卢十二和柴惜君早將周晚吟的那些閒话含含糊糊的传了出去,眾人闻言都看向了周晚吟。 周晚吟平静道:“我没有同什么人情投意合,更不认得她家公子。” 那媒人道:“怎么没有!姑娘啊,你自进了书院读书,半个月了也没个音信,他怕你变了心意,都要急出相思病了!你可不能狠心不要他啊!” “表姐,他既是你心上人,你就答应了他吧。”柴惜君娇笑著说。 深闺的女子倾慕某个男子,多说了些话,虽然不大好,但若是成了好事,也能说的过去。 话点到为止,只说了情投意合,早有鸳盟,大家留了体面。 “你家公子是什么人?”韩先生沉声问。 “我家公子虽然家贫,但身家清白,也是个读书人,出身临安周氏。今年二十七岁,正是好年华。” “告诉他,我与他不熟,这婚事,我周晚吟也不允。”周晚吟冷冷的说。 柴惜君惊叫:“表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虽然穷了些,但男子不比女子,大器晚成,爷们的出息都在后头呢?” “是啊……人家登门求娶,你当眾拒婚,这不是看不起人么?”卢十二道。 少年学子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好些都深以为然。 “也是读书人,虽然穷了些,但这般被拒婚,將来如何见人?” “如此深情,岂能辜负人家。” …… 先生们听学子们这么说,也都转头看向了周晚吟。 他们不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穷书生同高门小姐诗书传情,最后吹吹打打当眾求婚,怀的什么心思,他们能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是什么情深所致! 但事已至此,若公然拒了人家脸面,他们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那该如何自处? 女子一生么,嫁谁不是嫁?早早答应了不好么? 思及此,韩先生看向周晚吟道:“县主,你看……” “我不答应。”周晚吟冷冷的说。 “表姐,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这般狠心,周公子这般钟情於你,你怎么能……” 周晚吟打断她:“因为我不钟情他!” “你!”柴惜君惊讶於周晚吟態度如此强硬,半晌才道,“你是有了別的男子了?” “没有,我只是不钟情於他。”周晚吟冷冷的说。 “你既然是无主的!为何不肯答应了他!”韩先生心都碎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再闹下去,一会儿长公主都要来了! “笑话!难道说一个女子,被人求婚了,就得要答应他吗?”霍云突然从席上站起身。 他旁边的学子赶忙伸手拦他:“霍师弟,你快坐下!这不是我们这些寒门学子能多嘴的。” 霍云目光直直的望著韩先生。 韩先生人都傻了,一个硬脾气周晚吟就算了,又来了个霍云,再这么下去,他这稀泥还能不能和了! “人家真心求娶,规规矩矩的成婚,是喜事啊。”韩先生硬著头皮说,“又不是抢亲。” 霍云冷笑:“以情势逼人,这与抢亲何异!” “这位师兄,人家不是逼她,只是因为钟情於她。”柴惜君温柔的说,“我们做女子的,能得一人如此相待,便已经知足了。” “那是你知足,不是她。”霍云冷冷的说,“任何一个人,她要什么,都该是她自己想要,而不是別人强加给她!” “可若是不答应,那位书生的顏面何存啊?”柴惜君同情的说。 “他顏面值几文钱?” “啊这……”柴惜君懵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冷硬之人,当下一双美目含了泪,委屈道: “我只是觉得……人家虽然穷了点,但如此深情,当眾求娶,怎么忍心辜负人家……” 她很会说话,言语间总要暗示周晚吟是嫌弃人家男子穷才要辜负人家。又显得她不爱慕钱財,一心一意只看重男子內在。 看的好些学子心疼不已。 柴家妹妹如此体贴,姓霍的这木头简直不解风情! 然而霍云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英俊的面庞上慢慢展出几分冰冷的笑来。 “既然如此,那我心悦你,钟情於你,在此向你求亲,你答应么?” “你不要乱讲!”柴惜君激动的跳了起来,“我跟你可没什么关係。” 她害怕霍云这边陲之地来的穷小子缠上自己,赶紧退开好几步远,脸上的嫌弃害怕藏都藏不住。 霍云逼近她:“我当著这么多人的面求娶,柴妹妹对我避如蛇蝎,这是嫌我穷,看不起我么?” 第48章 当眾求娶 柴惜君这人,心眼子多,但脑子不够聪明,脸上也藏不住事儿。 她若要害人,必须要提前好些日子盘算,一遇到突发状况,人就傻了。 只想往后退,躲避。 偏偏这事儿闹成这般模样,连韩先生也没辙了,眾人齐刷刷望著她。 她急得都要哭了。 还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口无遮拦的道:“今日长公主架幸此处,倒成全了两桩美满姻缘了!” “是啊,嘉盈县主同周公子,柴姑娘配霍兄弟,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话了!” “你不要瞎说!”柴惜君急了,委屈的厉声叫了起来,“谁要嫁他了!” 那打趣的尷尬的住了声,其他人也尷尬起来。 在坐都是少年郎,哪个不梦想有个有情有趣的绝妙女子对自己青睞有加,什么都不图,只爱自己这个人,仰慕自己,追隨自己。 柴惜君这样子,眾人如何不明白? 笑死,表姐被穷书生求娶的时候喊著要成了好事,自己被穷小子求娶,叫唤的比谁都大声。 当谁是没见过女人的傻小子呢。 眾人都没趣的撇撇嘴,嫌恶的看了看柴惜君,不说话了。 霍云当下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道:“这是我娘留下的,虽不算贵重,但她说了,是给將来儿媳妇的,我娘辛劳了一辈子,就想著能有个孝顺儿媳,权做定亲的信物。” 他言辞恳切的捧著簪子,递给柴惜君。 眾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郡主带头起鬨:“柴姐姐,你就答应了他吧,你们两个相识於此,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欢喜冤家了!” 其他人虽然不说,但也忍笑忍的辛苦。 柴惜君心头烦躁,一把拍开霍云伸过来的手:“你滚开啊!谁要你的破簪子!” 簪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落在灰尘里。 霍云抱著手臂,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柴子安看不下去了,站了出来,朝著霍云深深作了一个揖,认真道:“霍兄看得上舍妹,是她的福气,只是她与县主不同,家里父母健在,婚姻大事,还是草率不得的,贤弟不要慪气了,我这妹妹若有什么不是,我替她赔罪了。” 霍云淡淡道:“这有何妨?我父母不在了,我的婚事我能做主。” “不是……你的婚事,你能做主,但我妹妹的,她可做不了主。。”柴子安尷尬道。 霍云淡淡:“既然柴姑娘嫌我穷,不肯答应,那子安师兄呢?” 柴子安谦逊道:“父母健在,妹妹的婚事,轮不到我做主。” 霍云嘆了口气:“既然如此,诸位也请给我做个见证,我霍七郎今日向柴家求娶柴惜君姑娘,她不顾我顏面,当眾拒婚,柴家公子也不允。我等著明日,看看柴家的父母长辈,是否是嫌贫爱富之辈。” 柴子安:“……” 学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个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早没人顾得上起鬨让周晚吟答应了,还是看柴家姑娘的热闹有意思! 这位霍兄实在是个杀人诛心的鬼才! 韩先生见眾人没有再逼迫周晚吟的意思,便冲那媒婆道:“你也看到了,周家姑娘只是与你家公子相识,你们家贸然求婚,也是太唐突了,你们回去吧。” “哎呦!怎么是唐突了!”那媒婆闻言激动万分,“我家公子同公府的姑娘,情投意合,这你们可不能不认了哈!他们早以私定终身了!” 柴惜君惊叫了一声:“表姐你……” 她叫的很夸张,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不知道么,女子的贞洁最是要紧的!” 周晚吟看著那媒婆:“你空口白牙诬陷人,若没有证据,攀咬皇室,是要挨板子的。” 那媒婆摸出了一个肚兜,叫嚷道:“这是你让你身边的锦秋姑娘给我们公子的,说是给他聊解相思用的。” 眾人一看,都面露鄙夷之色,这种东西也拿出来,果真是穷酸书生,想攀高枝想疯了,周晚吟能同这种人扯上,也是瞎了眼活该。 周晚吟並不慌乱,她冷冷看著柴惜君身边的锦秋:“你送去的?” 锦秋也“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姑娘,对不起,我不能看著你这般伤害周公子,他是神仙一样的郎君,你怎么能……” 採莲急了:“你胡说什么!周公子去柴家诗会的时候,你早就被调去了老太太院里!” “诗会之前他们便早已韩通款曲!”锦秋哆哆嗦嗦的说,“他二人在臥房里行事的时候,便是我守著的门。” 韩先生一拍脑门:“造孽啊!” 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暗探这小县主到底是太年轻了,不懂这等阴私手段。 “这侍婢倒是挺会心疼周公子。”霍云冷笑一声,冷冷看著锦秋。 锦秋往柴惜君身边缩了缩,嘴硬道:“那周公子对我家姑娘一往情深,我自然是不忍心破坏了这美满姻缘。” “美满姻缘!”採莲气炸了,“这算什么美满姻缘,你这黑心肝的,姑娘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了个外人男子,要这样诬陷她!” 锦秋梗著脖子道:“我虽然是个婢女,也知道女子该要忠贞的道理,周公子对姑娘一往情深,姑娘不该辜负人家。” 採莲气得跳脚:“没有的事儿,你凭什么说这东西是我们姑娘的!” 锦秋还要再说,霍云衝著韩先生欠身道:“世上断没有奴才攀咬主子能定罪的道理,闹成如此地步,还需长公主过来明断。” 他见柴家人行事实在骯脏,心中深恶痛绝,已不想再轻轻放过。 他转头看著柴子安:“既要做得出,到时候就別怪公主无情了。” 柴惜君愤懣不悦:“事情是她做的,既要闹大了,事实摆在眼前,人家周公子有凭有据,公主也不会太过偏颇。” 霍云眸色更冷:“你太小看长公主了。” 韩先生早发现这稀泥他是和不成了,疲惫的摆了摆手:“你去,请长公主过来。县主是皇家人,这等事情,我这老骨头,管不了了。” 霍云黑著脸,穿过长廊,往长公主下榻的凌霄阁而去。 周晚吟目送他背影,猛然间脑子里闪过什么,只觉得有些熟悉。 第49章 这不是与我生死相许的晚吟妹妹! “表妹,你怎么了?”柴子安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晚吟刚刚理起来的那点思绪被打断了,她不悦的看著柴子安。 柴子安並不在意,他依旧和和气气的:“表妹,其实那周公子也是清白人家,又是读书人,你不如答应了他吧,锦秋是你的贴身侍女,这些事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他说话和气体面,被搅和的头昏脑涨的先生们也觉得有些道理,世上的事情,並不是每样都能说得清对错是非。 尤其是女人的名节上,人家说你不检点,说你失贞,其实也不消多少证据。 你辩贏了人家又怎么样,外人瞧著,只觉得你是非多,该传的谣言还是会传。 尤其是这说出来的还是贴身丫鬟。 “不错,还是子安懂事。”韩先生看著周晚吟,真情实感的劝说道,“不若就此答应了这门亲事,等长公主来了,让她与你们证婚,倒也是凑了个好事儿。” 这和稀泥和了半辈子的老头,也是真心希望事情了结了,大家都有活路。 柴子安附和道:“表妹,先生真是为了你好,你们成了婚,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也是能过下去的,若是闹到长公主面前……” 他体面的笑了一声,便没有说下去了。 他素日里人缘不错,学子们听他这样说话,也都点了点头。 像霍七郎那样冷硬的性子,闹得你死我活確实痛快,他们看热闹也確实看的喜庆。 但一个女子,闹成今日这模样,若不嫁了人家,日后谁还要她? “表哥这么说,却好像是认定了这周公子有什么法子拿捏我一般。”周晚吟笑道,“莫非,你同这背主的丫头是一伙儿的?” 她神色平静,甚至说有些从容不迫,好像这风暴中心的人不是她一样。 柴子安轻轻摇了摇头,嘆息道:“表妹,你的终身大事,公府里一直操心著,其实锦秋这丫头早已將证据始末告知老太太,我们之所以劝你,乃是为了你好,彼此留了顏面的。” 眾人一听,都竖起了耳朵。 听柴家这意思,是早就知道什么,还有证据,为了顏面才一直兜著不说,而周晚吟死鸭子嘴硬,不识好歹,还和自己表哥呛上了! 柴子安像是一个对妹妹失望的兄长一般,轻轻嘆了口气。 他朝著锦秋使了个眼色。 锦秋会意,又失望又痛楚道:“姑娘,子安少爷是你的表哥啊,还能害你不成。他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就別抵赖了。” 周晚吟嗤笑一声:“怎么,我如何同那周公子私定终身?你瞧见了?” “是,奴婢瞧见了。”锦秋一咬牙,“周公子与你廝混的时候,我无意间瞧见了,他手腕上有个伤痕!” 眾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深宅里小姐的贴身丫头,自然是日日隨著小姐的,她的贴身丫头连人家男子的体貌特徵都知道了,还能抵赖? 再想想那男子与小姐如何被翻红浪,露了手腕在外头。 嘶…… 够引人想入非非的了。 那胖媒婆见眾人如此表情,得意的叫嚷起来:“我就说他们是天定姻缘吧,连这丫头都能作证呢。公主来了,我也有话说,姑娘身子已经给了我们爷们,却不肯嫁了,害的爷们得了相思病,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韩先生见她著实粗鄙,厌恶的不行。也不知道老许跑哪里去了,这等泼辣粗鄙妇人,也只有他来骂个痛快。 他黑著脸道:“不要叫嚷喧譁!你那什么周公子身在何处,叫他过来对峙,一会儿交由长公主处置!” 胖媒婆道:“人就在你们房呢,说是这里都是矜贵干净的公子小姐,不许外头的汉子进来。” 韩先生摆摆手,冲跟前一个弟子道:“你去,把那什么周公子叫过来。” 今日这稀泥他是彻底和不下去了。 等长公主来了,让他们自己当面锣对面鼓的完蛋去吧! 周惜朝到的时候,眾人呼吸都顿住了。 这年轻人生的俊雅夺目,即便是穿著简单的一身白衣,瞧上去也矜贵无比。 长成这般模样,怪不得能勾搭了公府小姐。 “你从实说来,一个读书人,为何同嘉盈县主无媒苟合!你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韩先生惋惜道。 好好一个男儿,长得一表人才,竟然被美色所迷!为了区区女子,闹得这般难看。 即便让他娶到了县主,有了这桩污点,日后功名也难了。 周惜朝神色平和的看了他一眼,神情温润柔和,並不似穷酸书生那边愤懣不平,也不似豪门公子那样高傲。 他模样生的好,举止神情又冲淡平和,即便不说话,只要面上带了几分笑,便叫人如沐春风。 韩先生见他这模样,心头惋惜之情更甚,长嘆一声:“你如实说,你手腕上是不是有疤痕。” “有。”周惜朝抿唇道,他將袖子扶上去,展开给几个先生和近处的男学子看了看。 “我本不欲这般公然求亲,实在是晚吟妹妹进了书院之后便音信全无,我怕她见了別的男子,再不与我好了,这才出此下策。”周惜朝说。 他说的倒也实在,眾人又瞧他举止文雅,竟然有几分同情他来。 柴子安嘆息道:“表妹,你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便嫁了吧。” 他嘴上关心,看向周晚吟的目光却面露讥讽得意。 闹成如此模样,长公主都要来了,就算是嫁,那也是一盆泼出去的脏水了。 这女人本是他不要的弃妇,竟然爬到了他的头上做了县主。 他就要將她变成最低贱的女人,像一盆脏水一样被泼给穷酸的夫家。 让世人唾沫讥笑她,让她那穷鬼丈夫日日打骂她。 柴惜君也矜持的冲周晚吟捂著嘴笑了一下,虽没有说话,但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是装都不想装了。 她方才被霍云一通搅和惹的不快一扫而空,敛了衣裙就要坐下。 周惜朝却在这时大步到了她面前。 “晚吟妹妹,你答应了我吧,我们成婚之后,我会对你好的。”他神色认真痛楚,“你不要怪我,我是真心爱你,我也不谋什么前程了,我拼著被霍將军厌恶,也要娶了你,我们一起离开京城,日后男耕女织,做一对田园夫妇。” 柴惜君愣了半天,倒退好几步:“你滚开啊,我是护国公府的姑娘!” 韩先生懵了,指著周晚吟道:“这才是嘉盈县主周晚吟。” 周惜朝脸色大变,急切道:“不……这不是与我生死相许的晚吟妹妹!这位才是!” 他激动的衝过去拉著柴惜君:“我不管,我钟情的人是你,你可不能把我推给別人!” 韩先生:“???” 第50章 周晚吟发疯! 柴惜君怎么可能答应周惜朝的求亲? 她很清楚一个女人名声坏了,被裹挟著嫁给一个男人,下场会是什么。 她疯了般往后退。 慌乱间撞到了一个看热闹的姑娘。 那姑娘避如蛇蝎,猛地一耳光朝著柴惜君扇过去:“你別来沾我!” 那厌恶嫌弃的目光狠狠刺痛了她,她茫然的开口想要辩解。 周晚吟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今日这事,你们柴家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她神色痛苦激动,厉声指著柴子安的鼻子痛骂:“我说怎么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原来是你们柴家的姑娘自己私会外男,竟然还打著我的名號!” 柴子安再是体面和气会做人,这会儿也傻了。 他没想到这穷书生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这会儿也只是磕磕绊绊道:“表妹……这……这事儿还没弄明白,还是等……” “等什么等!”周晚吟猛得掀翻了身边小案,“事实还不够清楚吗!肚兜在这里,疤痕也是真的!这什么周公子与柴惜君私定终身,大伙儿都看著呢!” 她骤然发怒,连著桌子都掀翻了,旁边几个姑娘都嚇得赶紧站起来避开。 但是大伙儿都没有怪她。 因为眾人都已经自己思量出了一桩曲折离奇的故事了。 “这种东西能算什么证据!”柴惜君激动的乱叫起来。 周晚吟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猛地伸手用力扇了柴惜君一耳光:“怎么不能算证据,这是你们兄妹刚刚亲口说的!劝我赶紧嫁了的,先生和眾位同窗都可以作证!” 柴惜君被打得眼冒金星,委屈的望著素日里相熟的男学子那边,但眾人都嫌恶的別过脸去,並没有人替她出头。 “你方才不是说了么,得一人如此相待便知足了,你自己怎么不知足?你不知足便算了,你做下的丑事,为何要拉我下水!” 周晚吟又狠狠扇了几下,她神情更加委屈难过。 看得眾人好不唏嘘。 柴惜君一路往后退,她退到哪里,其他的姑娘们便都如同脏东西过来一般远远躲开。 柴子安本不想管这丟人的妹妹,但看別人都没有出头的意思,只好自己硬著头皮上去拦周晚吟:“表妹,惜君她与人私通,还假说是你的名字,都是她的错,你莫要生气了,月半评之后,我再让她和你认错。” 柴惜君私通该死,乱报別人的名字,也该死。 但只能死她一个,不能牵扯到柴家。 “是打死她,还是將她嫁给周生,都等稟告了父母之后,让长辈决断。” 柴子安温和的看著周晚吟,“你是姑娘家,这样歇斯底里的像个疯妇做什么,瞧你,把这茶水酒壶都砸了,这月半评都让你搅和了。” 必须先息事寧人,让事情到此为止,一会儿长公主过来,就说柴惜君私通,姦夫找上了门,媒婆弄错了。 绝对不能让长公主觉得他们柴家攀诬县主。 回应他的是周晚吟响亮的耳光。 “你们这般欺负我,还想体面的办什么月半评?”周晚吟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周晚吟把柴子安打的脸都红了,又趁机拼命將自己手边的小案都掀翻了:“这宴席是我砸的,事情却是你们柴家惹的!” “表妹,你疯了么!”柴子安叫道。 周晚吟边砸边骂:“你们柴家姑娘的姦夫闹上了月半评,还把脏水泼到了我的身上,现在还想轻飘飘的一句错了就算了!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想要她委屈求全来成全別人的体面? 那她就掀了桌子,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柴子安大脑飞速运转著,赶紧看向韩先生:“先生,赶紧让人拦著县主啊,这么下去这月半评就没法办了。” 韩先生的心早死了,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柴子安:“你以为这月半评还能办的成么,不早就被你们给毁了么?” 他说著竟然主动往后退了退,將面前的席位暴露在周晚吟面前,方便给她砸。 柴子安一看要糟,赶紧心塞的往后退了出去,给殷溪报信。 长公主还不知道月半评已经叫周晚吟发疯给砸了,听到霍云来告状,心头也很不悦。 “本宫最不愿搭理这些,怎么你倒关心这些了?” “周姑娘將嫁妆捐给我,得罪了柴家,柴家人故意给她泼脏水。”霍云平静道,“此事因我而起。” “哦?”长公主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侄子,“你確定是泼的脏水?” 霍云愣了一下。 “你也说了,两方都没有证据,你为何就確信一定是別人给她泼脏水?” 她目光盯著霍云:“没有周公子,就没有李公子,王公子?” “姨母!你怎么能这样说!” 长公主皱眉:“这姑娘,我也很喜欢,但要做你的將军夫人,不行。” “姨母,您胡说什么呢!”霍云急了,“我是要您主持公道!不能任由柴家人给人造谣泼脏水!” “你喜欢她?”长公主懵了一下,“你就这么相信她是清白的?” 她觉得那个姑娘是个很大胆的姑娘,並不是温顺听话的女孩。 霍云脸上慍怒起来:“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周晚吟,她自强,自尊,勇敢,善良。清白只不过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姨母身为长公主,更要狠狠遏制这股不正之风!不然,若是看一个女子不顺眼,便给她泼脏水,逼她自证清白,这天下女子还有活路么?清白与否,是女子自己的事,怎么能以別人的信任与否,来决定她的生死命运?” 第51章 周惜朝受伤 长公主到晴雪园时,已经一地狼藉了,周晚吟將杯盏几案砸了不少,先生们已经没了息事寧人的心思了,將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也懵了一下:“不是周晚吟同人私通?” “这周生已经亲口承认,同他私定终身的是柴家的姑娘,与县主无关。”韩先生尷尬道。 “既然如此,姦夫人呢?”长公主皱眉道。 眾人忙不迭把周惜朝推出来:“就是这书生,他勾搭了公府小姐。” 长公主:“???” 周惜朝咳了一声:“乃是两情相悦,我是真心实意的。” 长公主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 就这愣神的瞬间,柴惜君扑了过来:“殿下,绝无此事!我不认识他,是他攀诬我!” “哦?”长公主笑了,“这证据不是你们拿出来的么?私定终身不也是你们方才逼县主的认的么?” “怎么到你自己就不认了?” 柴惜君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也是被这刁奴蒙蔽了!” “到我这里是不知羞耻,到了表妹自己这里,就是被蒙蔽了?”周晚吟嘲讽道,“丫鬟败坏我名声,她能有什么好处?” 柴惜君急了:“那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周晚吟逼问她:“那你从实招来?这对谁有好处!” 柴惜君找回了点理智,衝著柴子安哭道:“哥哥,你说句话啊,我是冰清玉洁的人,根本不认识什么周公子,我同表姐无冤无仇,我何必惹这一出呢。” 柴子安嚇得后退:“我怎么知道!” 周晚吟摊手:“不管你们柴家人有没有私通,又是为了什么,但给我泼脏水,败坏我名誉,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柴子安冲长公主欠身道:“此事是非曲折,实在一时难以辩明,还请暂时延后,等我稟报长辈……” 长公主打量了他一下,嗤笑一声:“你倒是很会说话,照你的意思,是要县主等?” 这个“等”,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过几个月之后,查明了小姐通姦的来龙去脉,再过几个月之后,收拾了残局,再磨磨蹭蹭的派个人去给周晚吟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惭愧,都是骨肉至亲,想来表妹她也会体谅的。”柴子安说。 他当眾冲周晚吟深深作揖,態度十分诚恳。 “我不体谅。”周晚吟说。 柴子安:“这……表妹……” 周晚吟上前一步,朝著长公主道:“公主殿下,臣女想到一个法子,既能给我公道,也能让惜君妹妹终身有托。” 长公主抬眉:“哦?” 周晚吟道:“表哥过些日子就要同殷溪將军成婚了,请公主给惜君妹妹和周生保媒,让惜君小姐在同一天出嫁。” “你什么意思!”柴子安惊了。 周晚吟道:“国公府既娶亲又嫁女,双倍的热闹。必然传遍京城,届时满城的人都知道惜君妹妹和周生两情相悦,自然也能还了我清白。” “不行!”柴子安尖叫出来,“那柴家的顏面何存!” 那可是他和殷溪的婚礼!他將要迎娶本朝第一个女將军,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羡慕他! 沾了柴惜君这坨屎算什么! “你们给我泼脏水的时候轻轻鬆鬆,澄清的时候你还想偷偷摸摸私下道歉就行了?”周晚吟笑了。 她端端正正朝著长公主跪下去:“公主殿下,女儿家的名节重於一切,臣女必须借一场大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通姦的是他们柴家自己的姑娘。请公主还我清白。” “好!”长公主满意的笑了起来,“自古毁人清誉简单,洗清污名却难,这丫头却是想到了个好法子。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她转头看向两旁站著的先生们:“你们觉得呢?” 先生们哪里好意思说別的,都纷纷附和了起来。 柴惜君心如死灰,她拼命摇头想要拒绝,柴子安一巴掌把她扇得倒在地上:“你还不闭嘴!都是你这贱人惹出来的祸事!” “是我吗?”她看著柴子安,委屈不甘涌上心头,却不敢辩解什么。 在柴家,哥哥是爷们,是她们的天。 她们这些姐姐妹妹,都要为著爷们去联姻,收取夫家的好处,替他们谋一个好前程。 得罪了家里的爷们,她会过得更惨。 她恨恨的朝著周晚吟看了过去。 周晚吟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改方才不依不饶的样子,收起面上的愤懣委屈,敛起下摆,挑了个乾净的地儿站著。 她站在长公主身边,瞧上去淡雅素净,平和高傲。並没有满头珠翠,却没由来的让人觉得她高贵,不可冒犯。 凭什么呢? 为什么周晚吟可以活得这么干乾净净,尊贵骄傲? 而她柴惜君却要跟个笼子里的鸟雀一样,天天为了口吃的,做出如此丑態来? 嫉妒让她失了神志,她猛得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朝著周晚吟扑了过去。 “周晚吟,我不好过,你也別想活!” 然而,她在最接近周晚吟的那一瞬手腕被人扣住了。 周惜朝不知何时挡在了周晚吟的面前,握住了柴惜君的手。 柴惜君愣愣的看著他,不敢相信这个文弱书生竟然冒死挡在了周晚吟面前。 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的瞧过这个周公子。 他非但模样生的斯文俊雅,就连目光也清亮平和,这种自信舒朗,但绝非那等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指点江山的书生。 他只是喜欢穿的素净,才会给人一种穷书生的错觉。 她有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男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產生了一种令人绝望的自卑痛苦。 而这样的人,竟然愿意挡在周晚吟的面前。 她猛得抽回了自己的手,朝著面前人的心口刺了过去。 “护驾!”长公主惊叫出声。 侍卫们一窝蜂衝过去把柴惜君按住,长公主厉声道:“这贱人疯了,把她拖下去!” 周晚吟伸手扶住周惜朝,声音都颤抖了:“你不要命了么!” 周惜朝用力捂著心口,並没有同她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长公主:“公主殿下,柴惜君虽然险些伤了县主,但这是她情绪激动,失心疯所致,好在在下拦得及时,还请殿下饶她一条命。” 长公主脸色铁青,咬牙对左右宫人到:“还不快给人医治!” 周晚吟满手都是血,要追过去,却被宫人拦了回来。 第52章 殷溪来给柴子安撑场子 月半评弄成这样,长公主早已经没了心思,烦躁的摆手让眾人散了,自己带人回了凌霄阁。 柴子安眼睁睁瞧著妹妹被当眾拖走,却无可奈何。 女人是男人的脸面,他家的女人丟人丟成这样,眾人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 他赶紧灰溜溜出了园子。 没走一会儿就遇见了带著人马赶来的殷溪。 他早知殷溪在附近的寺庙上香,这才给她送信,心中埋怨她来得晚了,但脸上却立即掛著笑迎了上去。 “如何了?”殷溪担心道。 柴子安的人报信说的含含糊糊的,她猜测是柴惜君真通姦了,那穷书生当眾求亲,逼这高门小姐下嫁。 她匆匆赶来,就是怕柴子安为了妹妹和人起了衝突。 柴子安道:“长公主做主,要我妹妹嫁给那书生,还是和咱们一天成婚。” “什么!”殷溪脸色大变,“岂有此理!” 她本不大喜欢柴惜君,也不想管她的是非,但惹成这个模样,搅和的柴家顏面尽失就算了,这贱人竟然还要和她同一天大婚! “我倒要看看,是哪里的书生,竟然让长公主下这样的令!”殷溪冷哼一声道。 穷酸书生勾引不諳世事的侯门小姐倒也不稀奇,最后逼得人家下嫁给了他就算了,长公主凭什么让他们和自己同一天成婚! 柴子安早知殷溪和那个周公子认识,根本不敢说出来名姓,只含糊道:“就是个穷酸书生,也不知道怎么攀扯上了咱们家。模样倒是生得著实不错,唇红齿白的,他受了伤,长公主还派了自己的女官给他医治。” 殷溪眉头一皱,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她倒也听说过一些。 听柴子安这样说,心內十分鄙夷,心道八成是长公主的老毛病犯了,要给这穷酸书生长脸。 她大步朝著晴雪园进去:“长公主怕是喝多了,这等婚也能证?” 周晚吟魂不守舍地瞧著厢房紧闭著的门,有些担心周惜朝。 旁边一个小姑娘喃喃道:“这柴惜君疯疯癲癲的竟然敢行刺,她倒是命好,那书生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真下得去手。。” 周晚吟知道周惜朝不是怕柴惜君被问罪,是怕…… 可是如今这情形,她什么都不能说。 “走吧。”那小姑娘拉了她一把,“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周晚吟看了那厢房一眼:“他是因为救我而受伤,如今也不知情形如何了,我怎么能走?” 那姑娘低声道:“话虽然这么说,但这本就是是非事,你不是是非人,留在这里岂不是招惹是非?” 眾人都在收拾东西匆匆散去,小姑娘怕周晚吟这时候犯了糊涂,便伸手要扯她衣袖。 周晚吟刚想拒绝,园外呼啦啦衝进来一队人马。 殷溪穿著一身鎧甲,威风凛凛的露了面。 她这模样,旁人如何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將军? 韩先生领著还未散的学子们上前见礼,殷溪冷笑一声,並没有搭理。 韩先生脸上和气的笑一时间僵住,只好道:“將军这是?” 殷溪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又转到了还未来得及散过去的胖媒婆身上。 “就是你这贱妇攀咬公府的姑娘?” 胖媒婆嚇得腿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方才长公主来的时候也是好一通威风,但好歹没为难她这些跑腿的。 “不不不不……不是小妇人攀咬,確实是受人之拖……” 殷溪一脚踹了过去:“好一个受人之拖!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做久了媒人的,哪有求亲不找父母,上书院找子女的道理!” 媒婆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也不敢说话。 是没有这个道理,但当时说的是和县主通姦,那县主不是个孤女么。谁知道变成了柴家的姑娘。 殷溪猛地拿了鞭子朝著媒婆劈头照脸地狠狠抽了好几下,痛骂道:“你受谁人指使!竟敢攀咬公侯之家的小姐!说!” “並不是攀咬,真是两情相悦啊!”媒婆跪在地上,苦不堪言,她是黑心不假,知道了人家姑娘和书生私定终身,收了书生的前来当眾求亲,好倒逼姑娘下嫁。 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冤枉人家小姐啊! 这证据不都是柴家的嬤嬤给她的么! “笑话!公府的小姐,会同什么穷书生私定终身?”殷溪比手上鞭子不停,打得更狠了,“是你这老婆子收了无赖閒汉的钱,做局来逼公府小姐下嫁!” 胖媒婆被抽的倒在地上哀嚎,想要辩解却无从开口。 殷溪手上的鞭子是乃是將军大帐行刑的鞭子,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殷將军!”周晚吟厉声打断了她,“这做戏,也做够了吧!” 瞧她的架势,是要活活把人抽死了,好把这通姦的事儿推给周惜朝了。 殷溪想不到周晚吟敢打断自己,皱著眉瞪著她。 周晚吟冷冷道:“事实证据早已摆在眼前,都是柴家自己揪出来的证据,先生们都可以作证。” 殷溪目光冷冷的扫向韩先生。 韩先生尷尬道:“乃是柴家自己的丫鬟说的,公主已经定了,非是人家攀扯。” 殷溪眸色一变:“一派胡言!丫鬟就不能背主么?天底下哪里有听了丫鬟几句话,便把小姐许给泼皮无赖的道理!” “这婚事不算,把那背主的丫头打死就是了。” 柴子安道:“那书生呢?” “自然也是打死。泼皮閒汉,为著荣华富贵,纠集了人,攀咬公府的小姐,放过此人,岂不是让眾人效仿?” 要保住柴家的脸面,就要把所有罪责都丟给那穷书生。 第53章 这个人的命,我周晚吟保定了! “万万不可啊!”韩先生急了,“这书生也是良民,怎么能隨意打死!这还有没有王法礼数了。” 殷溪他得罪不起,但由著她在书院胡作非为打死了人,这书院以后也不要办了。 殷溪嘲讽道:“先生也知道王法礼数啊,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先生是读书人,听著丫头污衊,把小姐嫁给泼皮无赖。我还以为你们这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呢。” 韩先生是好脾气,爱和稀泥,牵扯到自身,倒也不卑不亢:“將军弄错了,要把通姦的小姐许给穷酸书生的,不是我韩某人,而是他们柴家自己!” “你胡说什么!”殷溪不悦道。 周晚吟嗤笑一声,走上前道:“將军来的晚了,没见著方才的热闹。你这可冤枉死韩先生了。” 柴子安一看不妙,赶忙道:“误会,都是误会,殷溪公务繁忙,心直口快,先生不要见怪。先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提了。” “提啊!怎么就不提了?”周晚吟道。 柴子安想借著殷溪的威风堵人家的嘴,让人家不敢说话。 周晚吟岂能让他如愿! 既然做了,还想把柴惜君清清白白的摘出来? “这书生派媒婆来书院求亲,说与我周晚吟私通。我这柴家表哥表妹好一通劝,逼我下嫁给他。连作证的丫头,都是惜君妹妹给我准备好的呢。” 周晚吟看著殷溪清白交错的脸,笑道:“他们兄妹俩逼得我几乎要以死明志,韩先生让那书生过来跟我对峙,结果这书生压根不认识我,他通姦的竟然是惜君妹妹。” 殷溪:“……” 她就猜到柴家这群蠢货一定会给她惹麻烦。 周晚吟逼近她:“將军你说,这能怪韩先生吗?能怪长公主吗?” 韩先生方才无缘无故被晚辈呛了,心头也不快,慢悠悠补了一句:“人证物证都是柴家提供的,也是他们兄妹唇枪舌剑逼得县主下嫁的,这亲事,是他们定的,与我无关,也和长公主无关。只是长公主知道原来通姦的另有其人,给定了个婚期罢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也是知道公府如今没什么钱,两个婚礼一道儿办了,里子面子都好看。” 殷溪:“……” 好看个屁! 她咬牙瞧著周晚吟,又瞧著韩先生。 半晌,冷冷道:“既然是同样的人证物证,县主不认,柴惜君自然也不能认!” 韩先生:“你……” 柴子安笑容可掬的过来:“先生,殷溪说的也有道理,那些证据,其实也不能算是死证的。肚兜也不知是谁的,至於那男子身上的伤痕,指不定是那书生和丫头有了首尾,勾结起来。表妹都不认的证据,怎么能叫惜君认?” 韩先生:“?” 周晚吟都被气笑了,这也太无耻了吧。 殷溪也不废话,喝问道:“那泼皮书生在哪里,揪出来打死。” “你敢!”周晚吟厉声道,“殷將军,真相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书院里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看著呢!” 殷溪冷笑:“看到什么呢?你又知道什么了?你亲眼瞧见柴惜君和人通姦了?捉贼拿赃,捉姦成双!凭这么点证据,你就断送了柴惜君的一生幸福?” “她的终身断送,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 “本將军不管你什么证据不证据,既然是书生,就该安分守己,读书考功名,勾搭公侯小姐,难道不该死吗?” “你……简直强词夺理!” 殷溪凑近周晚吟耳边,用只有她们听见的声音道:“你是聪明人,糊涂事糊涂了,本就是最好的结局。”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糊涂事糊涂了,打死周惜朝,把脏水都泼给他,日后这传扬出去,谁又会替穷书生说话呢?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真相如何还不是隨人运作捏造,活人给死人泼脏水的本事多著呢。 她张开双臂拦在门前,咬牙道:“殷將军,你今日若是想打死他,还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殷溪冷笑,一挥手,士兵们齐齐衝过去,围在周晚吟身边。 本来有看不过去的想要过去拦著的,都不甘心的退了回来。 这可是三品大员,镇南將军,陛下爱將,碾死他们就跟碾死蚂蚁一样。 “周晚吟,我夺了你夫婿,本对你有几分歉疚,你闪开,我不伤你。”殷溪说。 “將军夺我夫婿会愧疚,如今冤杀人命,他日又该如何愧疚呢?” “周晚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殷溪急躁道。 她管不了其他了,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她不能让这书生给毁了! 她必须把这事情了了,打死这书生,把脏水泼给他,把柴家摘出来。 再纠缠下去,把凌霄阁的长公主招来了,就麻烦了! 柴子安看周晚吟拦在门前,场面僵住了,一著急就冲了上去,要拉周晚吟离开。 “表妹啊,你这是做什么呢,女儿家家的,阻碍殷溪將军公务。”他伸手就扯著周晚吟的衣袖,“这里头可是个男子,你如此情状,莫不是同他有情?” 周晚吟猛地一耳光扇过去:“贱人,我日后再同你算帐。” 她看著殷溪,猛地拔了头上簪子,对著自己脖子:“殷溪將军,你想把这事儿糊涂了了是吗?” “你疯了不成!”殷溪惊了。 周晚吟冷笑:“我不妨告诉你,这事儿糊涂不了!你要杀他,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你杀了个书生好收场,当眾逼死我这个县主,能不能也糊涂收场。” 柴子安恨恨盯著周晚吟,口中的话却十分温柔体贴:“表妹,你清醒一点,你是千金大小姐,是皇家的县主。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以死相逼!女人的名节最要紧,你怎么能……” 周晚吟冷冷的勾起嘴角:“除了名节一无所有的人才会觉得名节最要紧!我的名节可以不要,但这个人的命,我周晚吟保定了。你柴子安的命,我也要定了!” 第54章 殷溪推开了门 殷溪瞪著周晚吟的手,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恨。 她只是想要和心上人双宿双棲,做一对人人都羡慕的有情人,这些人一个个偏偏都要拦著她! 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就这么难! 她只是想要一个体面风光的婚礼,周晚吟为什么就一定要破坏它。 “嘉盈县主,你清誉受损,我殷家,愿以千金奉上,请你息怒!”殷溪忍了很久,压下满腔的愤恨,咬牙道。 周晚吟的眼神狠厉、决绝,她看的出来,她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会把自己的命,和一个穷书生绑在一起。 “你以为我拦著你,是要逼柴家嫁女给穷书生,替自己出气?”周晚吟气狠了,都有点想笑。 “难道不是?”殷溪不悦的反问。 “我拦著你,是因为我不能看著你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同那书生很熟?”殷溪皱眉,她被搞得云里雾里的。 不是说书生是柴惜君的姦夫么? “对啊表妹,你同人家也不熟,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袒护这泼皮破落的书生呢!”柴子安说。 他今日说话其实很多,也著实不体面,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他必须要让殷溪趁乱把那书生杀了。 某种意义上说,他嫉妒周惜朝。 那一日在柴家的诗会上,周惜朝和周晚吟並肩而立,一掷千金替孤女万珍儿还债,那是何等的风雅气度,平日里鵪鶉似的表妹,站在他身边,显得光彩照人,贵不可言。 其实男人也会嫉妒,周惜朝身量比他高,容貌比他俊雅,举止也更大方明朗。 哪怕是穿著一身素衣,人们也会忍不住被他吸引,夸他是芝兰玉树的公子。 而他这个柴家的公子,只要和周惜朝站在一起,就会变得黯然失色。 周晚吟冷眼瞧著这些人,半晌才道:“不过见过几面。” 殷溪惊怒交加的看著周晚吟,她的手按上自己腰上的佩剑,头有些懵。 她是本朝第一个女將军,风光无限,什么都有了,只有这一个心愿,与心上人安安稳稳风风光光的成婚的心愿。 这几乎已经成了心魔。 “嘉盈县主,本官乃是三品镇南將军,你说,你若是就此自尽死了,宫里会不会要我偿命?”她说。 “殷溪將军!你慎言!嘉盈县主到底是皇家的县主!”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开口道。 殷溪阴沉著脸,她冷笑道:“皇家的县主?陛下认得她么?” 当今皇帝陛下与皇室宗亲根本没有什么情分。 別说这封的县主了,就连京城里那些喜好奢华宴饮的公主郡主们,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周晚吟变色道:“殷溪將军,你如此狂妄,就不怕触怒陛下么?” “触怒他?”殷溪突然笑了,“你想说会有人弹劾我骄横,招致陛下厌恶?” “我堂堂一个三品大员,打死一个攀诬公府小姐的书生,你这个县主上赶著自尽了,我怕什么?陛下与我是自小的情分,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同我离心?” 殷溪猛地拔出了配件,上前一步。 其实她也不是很確定,皇帝对他和柴子安的婚事多有不满,她本不应该再因为柴家人行事偏差,可这周晚吟,实在难缠! 周晚吟握著簪子的手都抖了,她瞪著殷溪,却说不出话来。 对於那个深宫里的皇帝,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关係的陌生人,其实连亲戚都算不上。 只要殷溪不忌惮这个,她根本拦不住…… “殷溪將军,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放下兵刃,带著你的人出去。”一声平淡爽朗的声音传来。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那消失许久的霍七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门边上。 他几步走到了殷溪面前,不去看她那震惊的无以復加的脸色。 稍稍欠身道:“在下渔阳霍长留,族中行七,霍七有一句话想要说给將军听。” 殷溪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她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 还穿著一身书院的学子服饰。 “你……想说什么?” “你与柴家这一桩,並不是美满姻缘。本就是你欺负人家孤女无依无靠,夺人所爱。今日又为他杀人,不值得。殷將军,你放下吧。” 他其实不怎么擅长劝人,说的很生硬。 殷溪手握著腰上配剑,红著眼睛看著他,一言不发。 半晌,她开口道:“我放不下,也不放。请你……不要拦我。” 霍云嘆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她面前的屋子:“门就在那里,周晚吟拦不住你,你可以衝进去,將那书生杀了,再把罪名推给他,糊涂帐糊涂了。但是,你进去了,便不能回头了。” 霍云说完就退开了几步,站到了周晚吟身边,他並不拦著殷溪,甚至还有几分要劝周晚吟別拦的架势。 殷溪的心凉了半截了。 她知道,霍云向来寡言少事,片叶不沾身,他不肯表明身份阻拦自己,就是不想惹这种风月官司在身上。 而她要做这种事,竟然让霍云撞见了,实在不堪。 本来面露不甘、不满的人都垂头丧气,绝望的往后退了开来。 只有周晚吟依旧守在门口。 “只要我活著,你就进不去。”周晚吟说。 殷溪看著她和霍云,愣了一下。这两人衣饰简单,却通身都透著乾净爽朗,瞧上去摄人心魄的感觉。 她不由得生出几分自惭形秽,再瞧瞧柴子安,实在是不堪。 其实她自己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她已经上了这条船,她爱柴子安,心悦於他,为了嫁给他,不惜夺人所爱,毁人姻缘。 她这婚事若是不成了,她觉得自己会像一个笑话。 “县主,你拦不住我,你的命,我不在乎。”她看著周晚吟,咬牙道,“陛下也不会在乎。” 霍云伸手拍了拍周晚吟的肩膀,平静道:“让她进去,不会有事的。” 周晚吟瞧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又见他俯身拍自己肩膀,莫名觉得熟悉。 这一愣神的功夫,霍云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將簪子抽了出来,温声笑了一下:“哪有人用自己的命去威胁別人的。” 殷溪也顺利推开了那扇门。 第55章 霍將军的大实话 殷溪拔出佩剑进了那间简陋的厢房,她身后威武的军士拉上了门,手持武器守在门口。 厢房里点了龙涎香,著宫装的大宫女在案前磨药,她巧手轻轻的动作著,清俊的面容上带著几分笑。 好似没有被外面的纷爭影响一般,十分的沉静温柔。 “那书生在哪里?”殷溪冷声问,她本气势汹汹而来,想著若是那书生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直接砍杀了就是。 可是面对此情此景,她下意识的就问了起来。 宫女起身冲她一頷首,又抬手打了內室的帘子,道:“將军请。” 殷溪大步过去,重重抬手打开帘子:“出来受……” 她最后的“死”字紧紧的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皇帝陛下正穿著一身白色的褻衣坐在床沿上,肩上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脸色苍白的在闭目养神。 他心口的位置隱隱能瞧见里头缠了缎子,还能看到一点红色。 “陛下!”殷溪扑通一声跪下,她那凉了半截的心,彻底凉透了。 怪不得周晚吟同书生只有片面之缘,就要为他以死相逼。 因为那书生,是当日诗会上,同她站在一起,一掷千金救孤女出火坑的人。 周惜朝缓缓睁开了眼睛,或许是因为受伤,他眼中除了疲惫看不出別的什么情绪。 “起来吧。”他说。 殷溪没有起来,她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出门去,带著你的兵马,滚回东南去,三五年之內,不准回京!” “陛下!臣婚期在即!” “第二,朕杀了柴子安,你跟他的灵位拜堂。” “陛下!”殷溪头重重的叩在地上,“这不干他的事,是柴惜君她与陛下……子安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妹妹。”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知道是她的这位皇帝陛下,藉机给柴子安下了什么套子。 而柴子安这个蠢货,真的钻了。 周惜朝废力的將手边的矮几推翻:“撒谎!柴惜君根本没有与人私通,她根本不认得我。” “那她为何能伤到龙体?”殷溪蒙了。 “公府是什么样的地方,朕每日公务不干了,溜进去同她私通?” “可是她……” “柴家想要给周晚吟安一个姦夫,正巧挑中了我而已。” “这都是柴惜君嫉妒周晚吟……同柴家没有关係,也同柴子安没有关係!” 周惜朝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殷溪,你自詡聪明,有一样事情,你永远都比不上周晚吟。” 殷溪皱眉,却没有说话。 周惜朝缓缓道:“柴惜君只不过是柴子安的鹰犬爪牙,这一点,她一直知道。” 殷溪张口想要辩解,周惜朝打断了她:“她不过是个內宅里的小丫头,还是庶出的小女儿,她能有什么本事调动了柴家的僕从杂役,促使婆子,过来指使我去攀咬周晚吟?” 殷溪算是彻底明白了…… 连猜带蒙,全明白了。 “陛下,臣两个都不选。”她重重的叩首,“臣想嫁给柴子安,同他举案齐眉,诗文相和,与子偕老。” 周惜朝看著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殷溪也不催他,就这么跪著。 门外的周晚吟脸色难看的厉害,心乱如麻。 霍云按著她的肩膀,小声说:“相信我,没事。” 周晚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他如此篤定,她又確实没听到刀剑的声音,隱约又放下了心。 韩先生瞧著这场面,到底是读书人,实在是厌恶又无可奈何,一甩袖子走了,其他人好些看不下去的,也都跟著走了。 也有一些恬不知耻的,想著读多少书都难见一次殷溪將军,竟然留在原地看著,想著一会儿同殷溪攀谈几句。 柴子安站在门口,时不时朝著门里看看,目光落在周晚吟面上时,还带了几分笑,周晚吟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並不搭理。 霍云笑道:“柴兄的未来夫人在里头杀人,你怎么不进去?” 柴子安愣了一下,这才笑道:“我是读圣贤书的,见不得杀人见血的样子。” 霍云:“……” 柴子安又笑了一声:“也是殷溪她性子太急躁了些,动輒喊打喊杀的。” “表哥是觉得,殷溪不该杀人?” “自然不是!”柴子安正色道,“那周生心术不正,不好好做学问,妄想攀上高门的小姐,打死他,也是活该。” 他说著意味深长的看了霍云一眼。 霍云並没能听出他话里对自己的嘲讽警告,他皱眉看了柴子安一眼,心底里升起一股厌恶。 “你父无官无爵,你也是一介白身,竟然勾引了四世三公殷家的家主。委实该打死。” 眾人:“……” 周晚吟都有点佩服这人了,尽瞎说大实话。 “一派胡言!我乃是护国公府的公子!”柴子安激动道! “公子公子,公侯之子,护国公是你伯父柴信荣,世子是你堂兄柴子青,你父亲不过是个混跡秦楼楚馆的老紈絝,你算哪门子的公子。”霍云皱眉道。 柴子安:“!!!” 这位霍七郎,实在是长了一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他心头怨恨,再瞧霍云,眉眼清俊精神,远远看去便有鹤立鸡群之感,细细瞧著,更觉他生得孤俊无朋,竟有几分超凡脱俗之感。 “霍兄,你待县主如此体贴,是不怕步周生的后尘?”他阴冷的说。 霍云眉头一皱。 柴子安忍不住道:“殷溪將军能杀一个勾引小姐的书生,就能杀第二个。” 第56章 软饭,也不是这么容易吃的啊! 霍云长这么大还没见谁这么跟他说话,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卢十二给他解释道:“子安兄的意思是你若是敢勾搭高门的小姐,殷溪將军也是会打死你的。” 霍云灿然一笑:“哦?” 卢十二笑道:“攀咬世家小姐,败坏闺中清誉,这也就是在京城里,换做我们范阳卢氏,早拖出去打死了,还能留著让殷將军动手?” 园中剩下的学子们都有些戏謔嘲讽的看向霍云。 这乡下来的臭小子,倒是挺会哄女人,几次三番在县主面前出头,也不怕被人打死。 霍云脸色阴了下来,目光冷冷的落在卢十二身上:“我今日方知,你范阳卢氏,好大的威风。” 卢十二冷哼一声:“世家世家,世卿世禄之家,你当是说著玩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比天大,岂能容某些下三滥之人攀咬。” 柴子安趁机道:“县主身份尊贵,霍兄你最好有自知之明。门不当户不对的,你上赶著凑过去,若是有什么不妥……” “他有没有不妥,轮得到你来说话?”周晚吟毫不给面子的一个眼刀横了过去。 柴子安如今也不怕她了,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好心,这位霍兄从边陲之地来这里读书不容易,表妹还是同他保持些距离,不然,叫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落得和那周生一样的下场。” 他话音一落,厢房的门突然被拉了开来。 周晚吟要往里去,却被门口那两个军士狠狠的拦住了。 霍云低声对周晚吟道:“你莫慌,周惜朝同殷溪早就认识,交情匪浅,殷溪杀谁都不会杀他的。” 殷溪沉著脸一言不发的走了出来,柴子安体贴的凑上去:“累到了么?” 殷溪轻轻摇头。 柴子安心疼道:“你是姑娘家,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本应由我来,奈何我,嗨……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殷溪缓缓转头,认真的看著柴子安。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周惜朝也常常说。 他少年的时候中了毒箭,心肺受损,弓马骑射比不过霍云,常常以此自嘲。 她从前每次听到这话的时候,总能听出来无限的痛苦憾恨。 为什么这句话从柴子安嘴里说出来,竟然是虚偽、洋洋得意、庆幸…… 他在庆幸什么? 庆幸只需要指指点点,搬弄口舌,不必真的上阵杀敌?杀人饮血? “殷將军,方才你不在的时候,霍兄说柴兄是个白身,配不上你。”卢十二笑著打趣道。 他看了半天热闹,也瞧出来了,这位女將军很好骗,还脾气暴躁,对柴子安死心塌地。 “当真?”殷溪看著柴子安。 柴子安柔声笑了笑:“是我多嘴,劝霍兄不要肖想我表妹,他身份低微,勾引县主,恐生事端。他急了,便反唇相讥,说你我二人也不匹配。” 殷溪沉著脸,又转头看霍云。 霍云脸上似笑非笑,静静的看了殷溪一会儿,才冷冷道:“殷將军找了个好夫婿,好得狠。” 殷溪一口闷气憋在心头,脑子里嗡嗡的乱叫。 柴子安看她脸色,柔声道:“怪我,不该多嘴的。” “贱人,还不闭嘴!”殷溪突然猛地一个耳光朝著柴子安扇了过去。 “啊!”柴子安直接被扇的惨叫了一声。 殷溪打完了,忍著满心的难堪委屈,看向霍云:“霍公子,可消气了?” 霍云施施然退了几步,並不说话。 殷溪冲霍云欠了一下身,扭头就走。 卢十二扶著被打蒙头了的柴子安,刚想叫住她,殷溪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她倒退好几步。 殷溪身后的卫士兵將们呼啦啦跟著她走了,丟下柴子安一个人在原地。 眾人瞠目结舌,却不敢说什么。 霍云嗤笑一声:“看来她是想开了。” 柴子安捂著脸瞪霍云,就要上去拼命。 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他竟然被女人当眾打了,这个女人还是他的未婚妻子! 天底下有这样的事情吗? 一个爷们,被自己的女人当眾这样扇耳光!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做人? 然而他没能靠近霍云,他被卢十二拦住了: “柴兄,你冷静点,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定是那周生和殷將军说了什么,你赶紧去和她解释啊!” 柴子安气急,却再没多说什么,祸从口出,他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但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捂著脸跑出去了。 他没有去追殷溪,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周惜朝,什么霍七郎,什么殷溪,管他谁的死活,统统都见鬼去吧!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离谱,眾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柴兄和殷將军这是怎么了?” “好惨哦,心心念念的娶个女將军,还以为这辈子不用愁了呢。” “这软饭,也不是这么容易吃的啊。” …… 周晚吟看柴子安跑出去的背影,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但她並没有什么心情去看柴子安的笑话了,她赶紧进了屋子去看周惜朝。 周惜朝还坐著养神,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太足,他额头上都已经沁出了细汗了。但他受了伤,又不能把身上的披风拿下,瞧著十分难受。 听到脚步声,他便知道是周晚吟,缓缓睁开眼睛,朝她笑了笑。 “殷溪她没有为难你吧。”周晚吟说。 周惜朝轻轻摇了摇头:“我同她本就是旧相识,她没有为难我。” 倒是他狠狠为难了殷溪一番。 周晚吟想到周惜朝在霍將军府上当客卿,他二人若是相识,那年岁相当,又是共事良久,必然关係不差的。 搅和进这丟人的事情里,实在是…… 周惜朝嘆了口气:“她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放不下。竟然愿意真的含羞忍辱,同柴惜君同一天成婚。” 周晚吟心道,她那分明是想不开了,其实说起来,她为了自己的情郎,动不动就要杀人,日后误了自己终身,也怪不得別人了。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你说你同柴惜君两情相悦,到时候……”周晚吟道,“难道真的要娶她?” 周惜朝抬眼看了看她:“你希望我娶她吗?” 第57章 我不要娶殷溪了! 周晚吟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周惜朝摆了摆手:“罢了,我又忘了分寸了,乱同人开玩笑。” 周晚吟张了张口,更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周惜朝俊秀的眉头紧锁,似乎是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收场,过了好半天才又道:“柴惜君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周晚吟看他脸色惨白的,不知怎么的心头升起一股歉疚:“你几次三番为我得罪人,还为我受了伤,我们之间,再说分寸就生分了。” 周惜朝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周晚吟不怨自己唐突,但他確实唐突了。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个回答便不是这样的,那他就不是唐突了。 可惜……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个人在他为难的时候,拦在他的前面。 这世上能有几人有这份幸运,能得一个人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不惧生死。 有人能如此待他,他又何必去计较她此时是否恋慕自己呢? 他看著周晚吟清俊的面庞,忽而笑了起来:“我受伤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其实我拦著她,不单单是因为你。” 周晚吟抬眼朝著他看过去。 周惜朝道:“我阿娘当初,就是在贵人面前行刺,被下了大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和周晚吟说这个,或许是一个人久了,就会想找个人说一说。 “下狱?”周晚吟嚇了一跳。 “我阿娘出身江寧谢家,14岁嫁给我父亲,本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虽不算富贵,倒也平顺喜乐,可惜后来,我父亲被宗主过继过去,成了家族继承人。” “你父亲移情別恋了?”周晚吟眨了眨眼睛。 周惜朝嗤笑一声,似乎是受不住这激烈的情绪波动,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俊雅白皙的面庞上显出了红晕。 “哪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不过是家贫的时候只有一个妻子,安稳喜乐,瞧著像是琴瑟和鸣,后来大富大贵,见到了更好的了,便看原先的不顺眼了。” 他似是自嘲的笑了笑:“我父亲继承了家业之后,便娶了豪门的姑娘,我阿娘被贬妻为妾,她想不开,日日哭闹,我父亲烦了,就不怎么见她了。” 周晚吟静静的看著他:“那样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她茶饭不思,终日只在屋里绣荷包,荷包里放写了咒的邪神木牌。一边绣,一边哭。”周惜朝说。 香炉升起淡淡的紫雾,缠绕在他的身边,像是说不尽的哀愁。 “你父亲背信弃义,你母亲又伤不到他,咒一咒也没什么,至少心里好受些。”周晚吟道。 周惜朝轻轻摇头:“她咒的是我父亲后来娶的正室夫人,终日以泪洗面,早已经昏了头,以为把夫人咒死,她就能再做正室夫人。” 周晚吟:“这……” 半晌,她问到:“后来呢?” 周惜朝手按上自己的手腕,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后来,夫人真的病死了,我父亲却又娶了另一个更年轻更美貌的新夫人。我阿娘受不住打击,当著眾人的面,刺杀新夫人。” 她拿著簪子朝著年轻貌美的新皇后衝过去,丝毫不顾年幼的孩子就在烛台边上,被撞到的烛台砸中。 落下了经年的伤痕。 “那时候,你多大了。”周晚吟轻声问。 “我记事了。”周惜朝说。 周晚吟没说话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於是她伸出手,按在了周惜朝的左手上,而周惜朝的左手,正按在右手腕上的伤痕上。 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仿佛一只手都藏不住,现在,他的手上又多了一只手。 不知为什么,他的一生,好像都被这一下填满了。 “那年我三岁。”周惜朝说。 周晚吟轻声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拦下她了。” ———————————— 周晚吟从周惜朝那儿出来的时候书院已经炸开了锅了。 那一早上人就不见了许先生被人在涇渭亭边上的水渠里给捞出来了! 平日里最重阳刚之气,规矩体统的许先生,竟然涂脂抹粉,穿著女子的衣物,死在了男女学交界的地方。 他的身上,还留著一封给某个人的信。 信中的崇敬爱慕之情溢於言表,把对方比作天上明月,而自己是人间萤火…… 学子们一天赶上两场大热闹,一时间议论纷纷。 “真是想不到,许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 “也不知道他爱慕的是哪个师兄。” “这还用说!肯定是卢师兄啊!他们俩总在一起!” “那不是这两天去他那儿的都变成了霍七郎了么?” “霍七郎那是去拿大家的课业册子,他从不在许先生那儿多待。” 眾人都以为许先生是断袖,身为男子,对某个男学生爱而不得,被这不容於世的爱睏扰,这才跑到涇渭亭的阴阳交界处寻了短见…… 事情传的满京城都知道了。 好在脏水都泼给了死人身上,事情虽然不体面,但到底不干活人的事儿。 没有哪家姑娘的清誉受损,也没有哪个王孙公子的前程受影响。 只有那令人厌恶的许先生,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 书院的风波,柴子安是不知道了,他一赌气便跑回了家。 跟父母亲一通诉苦。 “爹娘!我不要娶殷溪了!”他捂著脸,委屈的都要哭了。 第58章 添嫁妆! 柴家眾人听说了柴子安的遭遇,都心疼坏了。 柴二爷气的跳脚大骂:“当眾打我的儿子,她眼里还有么有我们护国公府!” 王氏搂著儿子落泪:“这新妇还没进门呢,就敢打自家的爷们,我要上殷家去,问问她的爹娘!怎么教的女儿!” “母亲!还问什么!这等贱妇,我娶不起!赶紧把这婚事退了!”柴子安急了。 王氏登时歇住了哭声儿,转头看向自家相公。 柴二爷一愣,退后几步:“看我干嘛!” “爹,你今天就去殷家,这婚事咱们不要了,那殷溪根本就是个母老虎!” 柴二爷突然拉下脸来:“婚姻大事,哪里是能说退就退的?” 让他去退婚?疯了吧,那可是三品镇南將军,他这样的老紈絝平日里见到都要绕著走的,去找她退婚,人家一个激动把他砍了怎么办! “爹!你难道真的要让儿子娶个母老虎回来,跳这火坑吗?”柴子安指著自己破了的嘴角,“她都把我打成这样了!你就是害怕她!” 柴二爷激动的跳起来:“什么怕她!我会怕一个女人?” 他心虚的退后好几步:“为父只是不想这么轻率。” “爹!” “你父亲说的没错,哪有人为了这点小事就退婚的。”国公爷黑著脸打断了柴子安,“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已经退过一次婚了!还想再退第二次?到时候人家怎么想我们殷家!” 柴子安崩溃了:“她都打我了!伯父!她要是以后再打我怎么办!” “殷溪平日里性情很稳重,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不会打你的。” 柴子安:“……” 王氏也抹著眼泪劝道:“她是镇南將军,自然性子烈一些,你就要容让一些,夫妻间过日子,是要互相体谅的。” 柴子安:“????” 他委屈的看向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老太太。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然而老太太嘆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就这一声嘆息,他全明白了…… 柴家如今已经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若是再退了和殷溪的婚事,那就等於失去了这唯一翻身的机会。 所以,这婚事,不能退。 哪怕殷溪再凶悍狂妄,再怎么欺辱他,他都要忍著,让著,哄著。 “她如今是姑娘家,自然脾性骄纵些。”老太太说,“女儿家待字闺中的时候,最是娇贵,这时候你就让让他吧。” “表妹就不这样!”柴子安忍不住说。 虽然已经和周晚吟闹得很僵,但是他一想到殷溪打他时候的样子,就忍不住怀念之前的周晚吟。 温柔,善解人意,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自己不高兴。 这才是男人想要的女人。 他想到將来要和殷溪那样的女人共度一生,他就感到绝望,这婚结著还有什么意思! “人家是四世三公的殷家大小姐,你表妹是投奔来的,那能一样么!”老太太有些心烦,她也心疼孙子,但这婚事,是绝对不能退的。 她可不止这一个孙子,她不能为了这一个孙子,去得罪殷家,赔上整个国公府的前途。 “殷溪不是不讲理的人。”老太太慈爱的拍了拍孙子的手,“她只是父母去的早,不大懂做人媳妇的规矩,等她进了门,有我和你母亲教导她,给她立规矩,准能给她调教好的。” “对啊,儿子,等她嫁过来,我这个做婆婆的一定替你好好管教管教她,保准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的!”王氏也赶紧道。 柴子安勉勉强强的点了头。 国公爷安慰他:“你不要失了志气,男子大器晚成,你別看殷溪这会儿威风,往后你定会在她上头,到时候你还管不住一个女人?” 柴子安:“……” 惭愧,他自己都不是很有信心。 柴家还指著娶殷溪回来光耀门楣,当然不会退婚,也只能憋屈的一边准备婚礼,一边咒周晚吟。 边咒还要给她写请帖过去,邀请她过来参加。 “请她来干什么啊!”柴子安看到宾客名单里有周晚吟,脸色都变了。 老太太道:“到底是亲戚,这喜酒还是要请人来喝的。” “呵,她如今跟个太岁似的,到哪儿哪儿鸡飞狗跳的,我可不乐意她来。”柴子安道。 他也知道如今周晚吟变得不好惹了,谁埋汰她谁自己倒霉,她是一点亏都不吃了。 王氏笑道:“怎么不让她来,她是县主,又与惜君是表姐妹,她不得来给你妹妹添妆啊。” “添妆?” 当下习俗,姑娘家出嫁,闺中的姐妹们往在她嫁妆里添东西。 至於添什么,有个说法,成婚当日,新娘子最大,添妆的东西由她开口朝姐妹们要。 当然,一般人这添妆,都是討个吉利,新娘子大多也就是问自己的闺中姐妹们要些釵环首饰,你要的有分寸,人家也乐意给。 但这也防不住有些没分寸的…… 柴子安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是啊!添妆好啊!她有一套集了各书法大家大成的字帖,让她添进来!” “你妹妹又不爱读书写字,要这做什么?”老太太皱眉,“要她多添些金银彩器,省的府里还要出嫁妆。” “哎呀老太太,你不知道!那字帖价值连城啊,惜君妹妹不要,可以给我啊!” 柴子安说,“惜君妹妹是下嫁,她要什么嫁妆,咱们府里,能把姑娘嫁给那穷书生,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惜君妹妹的嫁妆,几套衣服,几床被子,再配几个丫头就够了。” “这……不好吧。”连王氏都尷尬了,这庶女虽然不是她生的,但是公然这样刻薄丈夫的女儿,说出去人家怎么看她? 柴子安道:“母亲,惜君妹妹有咱们公府撑腰,嫁妆再少,那周生还敢怠慢她不成?这套字帖,多少人想要啊!” 王氏还在犹豫,她倒不是不心疼儿子,只是她確实和老太太想的一样,指望周晚吟来添妆,好府里不用出什么嫁妆。 要是把这添妆的机会用来要字帖,真的就给庶女准备几床被子当嫁妆,那不得让京城贵妇们笑掉大牙! “哎呀你们爭什么啊,谁也没规定,这添妆就只添一件啊。”柴二爷道。 第59章 柴家要丧事喜办? 柴二爷的话,让柴子安眼睛都亮了。 这添妆新娘子开口要的多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到时候周晚吟要么当著宾客的面断了这亲戚不给添妆,要么就吃了这哑巴亏。 反正开口的是柴惜君,被人埋汰没分寸的又不是他。 他和通姦的柴惜君同一天成婚,是奇耻大辱,但想到能噁心一下周晚吟,心里也好受了点。 柴家眾人正说著话,外头慌忙跑进来一个小廝。 “国公爷,世子传了信回来了。”那小廝跑的满头大汗。 “子青传了信回来?”国公爷一听,脸上就是一喜。 他做官做事都不行,但这儿子还可以,年纪轻轻便得了举荐,往江南东寧县做县令,主政一县。 若不是国公府这些年没落了,儿子久久不能升迁,这前途更是不必说的。 他还想著等柴子安和殷溪成了婚,借殷家的势把儿子调回来。 那小廝猛点头:“世子爷赶回来参加二少爷的婚礼,听说了惜君小姐的事儿。特意让我快马加鞭赶回来给国公爷报信。” 国公爷赶忙拆了信,匆匆看了一下,又一脸惊讶的交给柴二爷。 “什么!”柴二爷激动,“让我们风风光光的把惜君嫁出去!” “世子爷说了,惜君小姐的事儿不光彩,但若是咱们家能风风光光的把姑娘嫁过去,府里对姑爷喜爱有加,多添不少嫁妆,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不拘出身门第,抬举寒门学子。也能挽回一些顏面。” “这不是丧事喜办么!”柴二爷不满极了,“这一个庶女,嫁个穷书生就算了,我还倒赔嫁妆!” “是啊,府里哪里还能拿的出这么多閒钱来补贴这寒门书生。”王氏小声道。 她本来还想著让周晚吟添妆,到时候多要点,凑合著把这嫁妆给解决了,这竟然还要风光大嫁! 小廝道:“世子爷说了,二少爷这婚事最是要紧,陛下本就器重殷溪將军,若是办的不体面,陛下心里膈应就不好了,再者,陛下如今看重寒门学子,若是能得个美名,即便是多散一些家財,也是合算的。” 国公爷犹豫的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弟弟和弟媳,转头又去看老太太。 老太君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照子青的意思办,咱们公府舍一个姑娘,再添些嫁妆,若是能挽回顏面,再拉拢寒门的子弟,也是为子青和子安的仕途铺路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钱……” 老太君看了王氏一眼:“先从宫中拿出五千两,这几日便置办东西,敲锣打鼓的往周家那小院子送过去。一天送一些,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公府,得了个好女婿!” “五千两!”柴二爷跳了起来,“他们家那下聘的聘礼就值几十两!我还倒贴五千两!那我这女儿真是赔钱货了!” 老太君白了他一眼:“这五千两,到时候都让惜君添妆的时候问晚吟要。她虽然捐了嫁妆,但她平日里常用的东西都留著,好东西不少。” “只怕她不给啊……”柴子安小声道。 他现在都有点怕了周晚吟了。 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她不敢。” 添妆新娘子张了口,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即便捨不得,强顏欢笑也要捏著鼻子给。 五千两虽然不少,但公侯之家的人说来也不算离谱,何况周晚吟捐了几百万的嫁妆,表妹开口要五千两,就更不奇怪了。 亲戚之间,即便私底下闹得难看,但婚丧嫁娶这样的事儿,若是咬死了不添妆,那就是要断亲了。 一个孤女,她真的敢当眾和唯一的亲戚断亲么? 她只能吃这哑巴亏! 周晚吟拿到请帖的时候,正和男学的学子们一起等著上策论课。 教策论的许先生死了,一时半会儿新的先生还没来,韩先生便先替一断时间,他年纪大了,乾脆让男女学生们一起上课,互相研习。 周晚吟这请帖,还是柴子安亲手送来的。 “前几日,都是为著惜君妹妹的事,我昏了头了,多有得罪,表妹莫要怪我。”柴子安又恢復了那般和气的样子。 周晚吟接过请帖,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显然是懒得搭理他。 柴子安还要凑过去说话,霍七郎伸出长臂拦了过去:“她不想搭理你,回你的位子上去。” 柴子安也不生气,当著眾人的面,给他深深的作了一揖,態度诚恳的道歉:“霍兄,前些日子,是我不对,我不该有门第之见。父亲和伯父已经责备我了。” 霍云:“?”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柴子安看眾人围了过来,一脸歉疚诚恳的说:“我家中长辈责问之后才知道,是惜君妹妹她同周生两情相悦,又怕父母责骂,所以才假冒是表妹的名字。” 本来这事儿闹得挺难看的,但他素日里人缘好,如今又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家的错,別人倒不好说什么了。 “长辈知道之后,已经狠狠责罚了我妹妹,我父母见那周生乃是上进的学子,也十分喜欢,正要风风光光的將妹妹嫁过去呢。” 眾人听他这样说,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通姦的小姐有了归宿,倒霉的书生还能得公府支持。 虽然过程不大好看,但也勉强能算一出一波三折是才子佳人故事。 “嗨,既然你家中长辈並没有门第之见,但你这妹妹也……”有人尷尬的说,“这不多余弄出这么多事儿么!” 柴子安再一次深表歉意:“也是都怪素日里家规太严苛了些,她害怕长辈责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管教好妹妹,还误会了表妹。” 他说著又看向霍云:“霍兄,我那日的话,说的不对,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即便是寒门子弟,只要肯努力上进,前程也是好的。” 霍云默不作声的退了几句,回到自己位子上,懒得搭理他。 柴子安想趁机向书院的同窗们宣扬他柴家如何的不慕权贵,看顾寒门子弟,赶忙又凑了过去。 霍云的案上正摆著他那写了十来天才写出来的《论霍驃骑靖边十策》,还是当初柴子安为难他,建议许先生让他写的。 他不喜欢柴子安,便伸手想要合上文章。 柴子安谦逊友善的一把拿了过来:“霍兄,你这篇策论写了好些日子了,是有什么难处么?” 霍云不高兴的抱著手臂坐著,也不说话。 柴子安粗略的看了一下,很和气的把文章放下,指点道:“霍兄,你这写的是什么啊,你怎么能这么写!” 霍云皱眉,他虽然不善音律,但策论文章总是拿得出手的,也算得上典雅中肯,言之有物,且不输文采。 只怕是拿去科考,御前点做探也是可以的。 卢十二等人也凑过来,指指点点道:“霍將军何等人物,你也敢指摘他的十策?这要是让先生们看到了,不得將你逐出去啊。” 霍云淡淡把文章合起来,木著脸递给柴子安:“韩先生那里的课业,向来是你收发,你交上去便是。” 柴子安本来是想当眾指点指点他文章,好给自己,给柴家扬一个不拘小节,照顾寒门的好名声,看了他这文章,嚇得倒退了好几步。 “这种东西,要交你自己交,我可不替你交!” 霍云也不多说,自己將文章收了起来:“哦,那我等他来上课时候自己交给他。” 柴子安:“……” 这位霍兄实在太不会做人了! 他僵著脸去找別人攀谈去了,本来想送出去的婚礼请帖也收默默收回了袖子里,没有拿出来。 算了,这人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旁边有好心的同窗忍不住提醒霍云道:“韩先生就住在鸣曦馆边上的厢房里,你私下带一些瓜果点心过去请教他,说些好话,劳烦他尽心指点你,也是好的。” 霍云的瞪了瞪自己的文章,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別不说话,你这策论文章迟迟写不出来就算了,还写成这样,叫韩先生知道了,赶你出去怎么办?” 霍云:“……” 他趁著先生还没来,起身出了门去,黑著脸吩咐林副將:“去西郊大营,找个参將明天过来。” 林副將追上他:“这不年不节的,谁有空来这儿看学子们作诗啊!” “管他谁有空,你去抓个人来。” “为何啊?” “他再不来,我就要出去了!” 第60章 你懂个锤子的行军打仗! 次日一早,书院就接到了消息,霍將军门下的参將要过来书院看看。 书院的先生们便召集了男女学子一起,在鸣曦馆等待。 周晚吟低声问身边坐著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有参將来书院看看?看看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低声解释:“从前许先生最崇拜霍將军,但凡將军府出来的公文政令,他必定仔细研读,让大家写策论,大约是將军府知道了,派人过来挑人,说是看看,挑中哪个顺眼的,说不得便举荐进了军中。” 周晚吟瞭然的点了点头,那许先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推崇霍將军,常自恨早生了十年,不能隨霍將军上阵杀敌,確实常常让她们写文章吹捧霍將军。 她正想著,角落里突然传出来一声鬨笑声。 转头看去,只见柴子安带著一群素日里交好的同窗正围著霍七郎,一个个都不怀好意的。 卢十二正乐不可支的拿著一卷册子,朝著霍七郎道:“你熬了这么些天,就写了个这么个东西?” 霍七郎坐在角落里一张矮几旁,淡淡抬了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柴子安接过去看了看,嘆息道:“霍兄,我昨日不是同你说了么,你这文章写的……你怎么不改呢。” 霍云皱眉:“我写的东西如何,还轮不得你来指指点点。” 眾人同柴子安关係好,见他说话如此冷硬,都不高兴的道:“人家肯指点你几句,是你福气,你別不识好歹。” “就是,你是来读书的,这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不好好做文章,想那些歪门邪道的。” “你挖空心思进来读书,也不该写出这种东西来。” …… 周晚吟听著愈发不像话,就想起身过去,旁边姑娘拉了她一把:“这些男人口角,咱们清清白白的姑娘过去干什么。” 周晚吟刚扯回袖子,就见那边霍七郎眉头一皱,猛得站起来抽回了自己的文稿。 柴子安只觉得自己手腕一痛,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上已经空了,那姓霍的小子施施然站著,也不搭理自己。 他惯会人前装和气体面,人家也都给他面子,还从没见过霍七郎这等冷硬之人,几次三番下他面子。 他下意识抬手就要打过去。 却被周晚吟扣住了他手腕。 “你是疯了不成!书院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周晚吟冷声道。 眾人本来是嘴欠欺负欺负这外来的小子,如今见县主过来了,她身后还有几个別的身份高贵的姑娘,都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尷尬的歇了嘴。 谁都不想在体面高贵的姑娘面前爭执这种东西。 柴子安展出笑来,平静道:“表妹误会了,我只是看这位兄台他的文章写的实在离谱,好心指点他一下。” 周晚吟冷冷道:“他的文章写的好与不好,都有先生来评判,不需要你纠集了人在这里刁难人家。” 她说完冷冷一推,把柴子安给推了出去。 霍云惊诧的望著周晚吟,愣了一下下。 周晚吟再回身,就看他正在整他的书稿,低声道:“你是傻的么,他们那么多人,你不知道避一下,万一他们纠集了人打你怎么办?” 柴子安心思縝密歹毒,若是想要为难人家,总能给自己找好由头,占据道德制高点,叫你吃了亏,还说不出来委屈。 霍云道:“他碰不到我。” 周晚吟隨手拿过他书稿过来看了看,眼睛瞬间瞪大了。 看完之后发现霍七郎正看著自己,目光清亮有神,隱约有几分得意。 他神情中很难有这种表情,周晚吟几次见他,都觉得他是个很平静的人,虽然不大爱说话,又年轻,显得有些单纯,但他眼神十分的平静冷淡。 他这样矜骄得意之態很少有,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般。 周晚吟嗤笑一声:“怪不得柴子安要笑话你。” 通篇下来,言辞典雅,文采飞扬,但十之六七在指摘驃骑將军,还有二三在说如何改进,讚美之句不过寥寥数笔,还只是一些场面话。 霍云笑道:“霍驃骑也不是神人,难道就说不得了?” 他话音一落,就见韩先生已经带著参將到了,眾学子们都静静的躬身退在一旁。 韩先生横了还站得笔直的他一眼:“还不见过谢参將!” 霍云只微微頷首,並没有说话。 那参將瞧著自家將军穿著一身素净的淡青色衣袍站在那里,冲自己点头,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嚇得差点没跪下去。 霍云立即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韩先生看他如此狂妄,几乎气炸了,又不好开口痛骂,显得自己教徒无方。 便黑著脸把他案上文章拿去,冷冷道:“如此狂背,我倒要看看你写了什么!” 他只瞄了一眼,便又恭恭敬敬將文章呈给谢参將,要他先过目。 谢参將哪里敢看这个,愣了半天赶紧推回去:“我是粗人,哪里懂这些,还是请先生指教。” 韩先生一眼看过去,眼前一黑,直接一把將文章丟了出去,嚇得谢参將赶紧伸手接住了。 韩先生没有发现身旁参將惊恐的脸色,抖著手的痛骂:“你是什么东西,驃骑將军也是你能指摘的?” 霍云皱眉:“所谓策论文章,自然是要议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若有错处,不指摘出来,全用来阿諛奉承不成!” 他回京之后甚是繁忙,近日彻底閒下来,才有了心思认真復盘自己的策略,这文章,他用了十分心思,自己也十分自得。 他当著谢参將的面,丝毫没给韩先生面子。 韩先生本是个和稀泥的性子,见他这样子,也气得咬牙切齿:“就凭你?” 霍云道:“驃骑若有错处,诸学子自然都可以指摘。” 柴子安素来妥帖体面,生平还未见过如此棒槌似的人物,他真情实感的痛骂:“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懂个锤子的行军打仗!” 第61章 霍七郎好文采! 学子们看到这动静,都看向了霍云。 这位新来的霍七郎,喜欢独来独往就算了,本以为是个本分人,没想到竟然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写个文章还敢指摘霍驃骑了。 那参將拿著书稿,颇为为难的瞪著,又看了看霍云,没敢说话。 霍云平静道:“先生错了,策论,所谓论者,自然论功也论过,霍驃骑既然有过,自然也是要论的。” 卢十二道:“笑话,你一个穷书生,你懂的什么?霍驃骑的过岂是你能论的?打仗的事儿,你能懂?你竟然说,若能改进,便能少死一些百姓。不求征战之功。” 柴子安瞧了一眼参將神色:“靖边十策乃是为国为民之策,你指出这么多错处,恐怕不妥。” 周晚吟一听觉得不对头,霍七郎不善交际,他们那话分明是故意把话说给参將听,好让他在参將那里留个坏印象,毁他前程的!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向著韩先生道:“先生误会了,他並非说十策不好,只是说稍可改进,或许更好。” 韩先生本就是个和稀泥的主儿,是最怕出乱子,看霍云写这种文章,也一脸不悦的別过头去,並不想原谅这个狂妄的弟子。 柴子安义正言辞的当眾指责起来:“书生误国,打仗的事儿,岂能妇人之仁,霍七郎在这里议论要想法子,少死人,少造杀业,岂不是灭我军將士的志气?” 霍云勃然震怒,喝到:“一派胡言!什么妇人之仁,你当將军打仗,是为了数人头的么!” 他说著抬手指了指卢十二:“国虽大,好战必亡。你们这些人,不思治国安民,劝课农桑,成日里溜须拍马,鼓动年轻人学著霍驃骑杀敌,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 卢十二气炸了,抖著手指著他道:“岂有此理,你是疯了不成,竟这样和我说话。” 柴子安安抚的拍了怕自己好友的肩膀,冲霍云道:“霍兄,你也太没有分寸了,当著参將大人的面都敢这样指摘霍將军的国策,可见你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了。” 韩先生也知这是柴子安等人为了报復那日的事,不能拿县主下手,便先盯上了这穷小子。 柴子安等人下作,但这小子也太不识时务了,便黑了脸训斥霍云: “霍长留,你狂悖无礼,罚你將霍驃骑的《靖边十策》抄写两百遍,好好长长记性!” 霍云却没了平日里的好脾性,隨手一推將案上笔墨推倒,寒声道:“先生先醒醒脑子,再来说话!” 周晚吟扶额,完了,这位霍七郎,闷葫芦开口开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柴子安见先生都被气糊涂了,连忙好声好气的笑了笑:“霍兄说的也不无道理,策论,自然是要论的,只是兄台论的许多事,我却觉得不妥,前人要论,但霍驃骑的靖边十策,私以为,已经完美。” “哪里完美!”霍云皱眉。 柴子安温声笑了笑:“晚生已经挑不出错,霍將军所写,正是我今所想。” “靖边十策,已经是三年前的,若是他今日有变呢。” 柴子安又笑了:“我愚钝,瞧不出来,霍將军说的,便是对的。” 卢十二也回过味儿来了,阴惻惻一笑:“不错,霍驃骑总览本朝军政,叫你们写这策论,是叫你们知道为人臣属的本分,长官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讥讽的看著霍云:“这等为官做宰的规矩,想来你这样的寒门子弟,是没有人教你的。” “那他若是有错呢?”周晚吟忍不住问。 “將军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那点脑子,照做便是了!” 谢参將擦了擦额头的汗,乾笑一声:“他倒也没有那么爱吃盐。” 韩先生颇为烦躁,指了指霍云道:“年轻人做事该稳妥些!成日里学一些歪门邪道的,想著出风头,企图用一些异端学说吸引贵人的注意,你的这点小心思,当我不知道么?” 霍云:“……” 韩先生转头陪笑著向谢参將道:“这位学子,是新来书院的,来自穷乡僻壤,年轻人不懂事,还请参將海涵。” “啊……是……好好好。” “书院其他的学子,文章都写的很好的。”韩先生又找出几个写的不错的呈上去,“这几个都是写的很好的。” 又指了指柴子安道:“这位是柴国公家的二公子,虽然文章不算好,但胜在妥帖懂事。” 他其实也不大喜欢柴子安做作姿態,但柴子安確实会交际懂规矩,且又是殷溪將军的未婚夫,殷溪將军又是霍將军的部下。 他多让柴子安长点脸,在霍將军那里卖他个人情,前些日子那鸡飞狗跳的不愉快,也就能过去了。 这便是为官之道,一张一弛,谁也不得罪。 参將稀里糊涂的扫了扫那些文章,然后茫然的瞧了眾位学子们一眼。 周晚吟实在是被这些人的无耻给震惊了,这谢参將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很懂诗文的样子啊! 霍云那篇文章,就算道理上和將军衝突了,论文采也算是上佳了! 这样欺负一个刻苦努力的年轻人,悔人前程,实在是太歹毒了! 她一咬牙,大步上前,刚想要说话,却被谢参將给打断了。 只见他昏头昏脑地道:“这位姓霍的学子,写的最好。” “什么!”柴子安激动的大叫起来,“他哪里写的好?” 谢参將道:“哪里都好,文採好,也言之有物。” “可是他通篇都在说……” “霍將军近日言谈中常提起,与这位学子不谋而合,所以很好。” 柴子安:“……” 第62章 柴家大婚 参將说霍七郎的文章写的好,那眾人自然是要改口的。 卢十二还想再辩几句,柴子安已经识相的向霍云道歉了。 他体贴和气的把霍云的文章拿起来双手奉上,声称自己才疏学浅,这才误会了霍云。 霍云却並没有领情,他隨手抽回了自己的文章,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参加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並不大清楚是什么情况,赶忙告辞离去,眾人又忙不迭出去送他。 周晚吟落在最后,就瞧见霍云依旧坐在那里,目光沉沉的瞧著眾人忙乱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周晚吟觉得那目光,不像是一个不諳世事的少年人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心魄的冷峻。 他冷的像是一块寒冰一样。 “你不去送送参將大人?”周晚吟忍不住靠近他。 霍云从方才的震怒中回过神来,静默了一下,才不慌不忙的收拾桌面:“我去那儿做什么?” 周晚吟瞧著他孤俊无朋的面庞,看著他那不大高兴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就隨意的在他附近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了。 霍云心里千头万绪,烦他得力的大將殷溪跟著柴子安鬼混,烦世家大族无法无天,更烦这些无知书生打著他的名义吠吠狂言。 等他收拾完了东西,一抬头,就瞧见周晚吟正单手拖著下巴看著他笑。 “你怎么不走?”他古怪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还从没有哪个姑娘敢这样看他。 周晚吟道:“你不也没去么?” 霍云沉默了一下:“那参將姓谢,既是將军门下的亲信,又是当今皇帝母族的远房亲戚,你送都不送他一下,就不怕人家不高兴?” 周晚吟笑道:“本来是要跟著一起去凑热闹了,这不是你没去么。” “我?” 周晚吟看四下无人,拿手隨意的拍了拍霍云的肩膀,豪气干云道:“你霍七郎胆大包天,连驃骑將军都敢指摘,我这不就捨命陪君子么。” 霍云目光缓缓落到自己肩膀上,看著周晚吟的手。 没说话。 周晚吟看他那认真严肃的表情,撇撇嘴把手拿了回来。 嗨,这人真是个木头! 霍云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得意起来,嘴角微微翘起,不等周晚吟说话,便站起身大步走了。 周晚吟瞧著他背影,忽然想到什么。 “霍长留!”她喊了一声。 霍云转头看她。 周晚吟追上去,狐疑的看著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霍云:“!” 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风轻云淡,低笑道:“你这话说的,咱们见了许多次了,怎么说的好像是才认识?” “我是说,除了这几次……” “你还在別处见过我?”霍云脸上笑意更深,他生的好看,但性子冷淡,平日里连话也不大爱说,更不喜欢笑。 一笑起来便显得明亮动人。 周晚吟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大对,茫然的摇了摇头。 霍云再不多说,心情极好的快步走了。 周晚吟一回头,就见採莲愣愣的瞧她。 “你怎么来这儿了,来多久了!” 採莲挠头:“刚来不久,就看你们说话呢。” 周晚吟迟疑:“你有没有瞧著这霍七郎,好像有点熟悉?” “熟悉?” “就好像,在別的地方认识了一般,觉得很有缘分。” 採莲道:“怎么可能!他性子这么冷,怎么可能別的地方认识。” “他性情很冷吗?”周晚吟懵了,“他不是挺好说话的么?” 採莲道:“他也就是对姑娘你好说话些,对旁的人……” 她说著凑近周晚吟:“我听人说,这个霍七郎,平日里独来独往的,连先生都不怎么搭理。” 周晚吟嘶了一声,这人是挺不给人面子了。 她一时也不大能想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柴惜君成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作为柴家的表姑娘,她还得过去给新娘子添妆。 当日,周晚吟早早便到了內宅,同各家的小姐们一起陪新娘子。 各家小姐们来的还不少,这婚礼,柴家还是出了血本了。 “日日敲锣打鼓的往周公子的小院里送东西,什么桌椅凳子、屏风摆件应有尽有。如今都说公府提拔后进,以小姐下嫁寒门书生。”沁雪小声道,“这招倒是大气体面。” 採莲不屑道:“丧事喜办,丑事都让他们说成了美谈。” 谣言是非这种事情,本就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听的人不会追究太深,是丑闻还是美谈,都是靠人一张嘴。 只要这故事讲得好,完全可以说成是公府小姐同穷书生的浪漫故事,大结局开明的长辈提携寒门,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晚吟冷笑:“给我泼了一身脏水,还想体面的嫁人,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本来想著隨意看看热闹就走,看柴家人这模样,便低声向沁雪吩咐了几句,让她回去把全副的车驾仪仗带来。 沁雪领命,趁著没人注意就溜了回去。 因著嫁娶同一天,来的客人多的不得了,有些身份贵重的过来,公府还得放炮仗迎接。 整个公府异常忙乱,新娘子这里倒是又清静又喜悦。 少女们总是对婚姻充满了幻想,即便是规矩森严的官家小姐,此时也忍不住嘰嘰喳喳的聊了起来。 周晚吟也没端县主的架子,主动过去和她们说笑。 “我这表妹,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幸好公府的长辈开明,不然这门当户对这一条,就卡死这桩姻缘了。” …… 柴惜君早已经装扮一新,她听著小姐妹们说话,心头无限酸楚。 事到如今,她连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人都不清楚,那个男人……很明显是和周晚吟更熟的。 可是此时她什么都不能说。 开明的长辈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最体面的说法了。 前头的送亲宴上已经酒过三巡,男人们喝的差不多了,后院的炮仗也放了起来,该是姑娘们添妆的时候了。 柴惜君咬牙看著周晚吟:“表姐,咱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你的添妆,我就不客气了。” 周晚吟笑盈盈的看著她:“妹妹开口,我自然是不会推辞的。” “姐姐知道,我是庶出的,並没有什么好东西傍身,嫁的也不好,只是个穷书生。”柴惜君说,“我也不图什么珍玩宝贝了……” “你要钱?”周晚吟笑了。 眾人一听就惊了,添妆添妆,自然是添一些小姐妹们有的,闺阁女儿家的东西。 哪有人要钱的? “我夫家清贫,我不求富贵招摇,只想著过去能有口热饭吃,姐姐是有些閒钱的,我……”柴惜君一咬牙道,“白银五千两,想来姐姐是有的。” 第63章 你別逼我当眾扇你! 添妆是大事儿,不单是新娘子的小姐妹,各家的夫人们也都在。 夫人们一听这新娘子开了口,便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周晚吟。 她们也都知道这两人关係也不算亲厚,添妆开口要五千两,確实有些多了,且看这小县主如何应对吧。 周晚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笑道:“这却是不巧了,我这齣门添妆,也不曾带五千两啊。” 各家夫人们暗中点了点头,小姑娘没有母亲教导,小小年纪能做到不骄不躁,应对的也算得体,也没有吃亏,算不错了。 柴惜君茫然的转头看向王氏。 王氏早有准备,笑著过来道:“怪我,从前没有教你这些规矩,晚吟丫头,这添妆若是拒了新娘子,不吉利的。” 她亲热的拉著周晚吟的手:“我记得你当初虽然捐了嫁妆,但还有不少女儿家傍身的东西,五千两也不多,你便疼你惜君妹妹一回吧。” 周晚吟默默的抽回手,看向了柴惜君:“我早听说妹妹下嫁寒门书生,是个贤淑女子,日后要隨著穷书生布衣荆釵,做一对贫贱不移的恩爱夫妻的。” 她笑了起来:“妹妹可要想好了,是要做个贤淑妻子,还是带著五千两嫁过去?” 人可不能两头占好处的,国公府想风风光光的嫁女儿博提拔寒门的好名声,那这嫁过去的小姐可就没了耐得住清贫,受得住穷困的贤妻的名声了。 先私定终身,再带著娘家高额嫁妆出嫁,倒贴男人,可不是什么好姑娘。 柴惜君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係,但府里说了,先前风风光光送东西给周生修整宅子的钱,得要从这五千两里扣。 没了这五千两,她上哪儿弄钱去还府里? “表姐说笑了,我自然是受得住穷的,只是嫁过去之后,免不得要为夫君將来打算,他是寒门子弟,日后为著前程打点,用钱的地方多著。”柴惜君思索了许久,终究是想了个不错的应对出来。 各家的夫人听了这话也频频点头,这柴家三姑娘也不笨,很会说话。 姑娘嫁了人之后受不住穷是要被人说嘴的,她既是下嫁寒门,自然不便再谈银子、要吃穿。 但若是打著为家里爷们前程考量的名头张口要银子,那就不是贪慕虚荣的骄纵女子,自然是说得过去的。 王氏满意的笑了起来:“晚吟丫头,你这妹妹是个实心的,一心只为著家里爷们考虑,你便成全了她这片心意吧。” 夫人们听她这样说,也觉得在理。 她们家里也有儿子,虽说柴惜君张口要五千两有些过分了,但谁家儿子能娶到这样全心全意为著夫家著想的好女人,做婆婆的也是高兴的。 “县主也不缺这五千两,你妹妹这份心意难得啊。” “是啊,新娘子添妆,既然开了口,若是拒绝,便不吉利了。” …… 周晚吟脸上笑了起来,拉著王氏和柴惜君的手道:“妹妹一心为著自家相公,我自然是要成全的,方才说没带五千两,也是实情。不说我没带在身上,就是家里,也不曾有五千两银子的。” 她没等两人说话,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不过舅母和惜君妹妹放心!这添妆,我是少不了你们的。我虽没有五千两的银子,但值钱的东西倒是不少的。” 王氏鬆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心疼你妹妹的,你家宅离这里也不远,现下派人去取来,正好赶上一会儿你妹妹出门。” “舅母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了。” ———————— 炮仗响了第十二次,新娘子出门的吉时到了。 两个侍女扶著柴惜君都迈过了门槛了,周晚吟派去的人却还没回来,王氏有些急了,扯著她的袖子:“丫头,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添妆怎么还没来?” 周晚吟正要隨著各家的夫人小姐妹一起凑热闹送新娘子出门呢,笑盈盈道:“舅母莫急,我的添妆早在公府门外了,惜君妹妹出门去,正好用得上。” 王氏还想说什么,眾人早就簇拥著新娘子在炮仗声中出了门,前厅的送亲席也下了,柴子安穿著一身吉服打头过来,牵著妹妹的手出门去。 柴惜君到了门口才知道周家派来迎亲的是个少年,还是周家的侄子,替叔父迎亲的! 那少年骑在高头大马的,模样生的著实標致,但大约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瞧著就少不更事的样子。 本朝风俗,男子成婚,都是由父兄长辈去將新娘子迎回来,周家派了个侄子过来,委实不大规矩了。 柴惜君早知自己这一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不想那周生竟怠慢她到如此地步! 她站在门口,拿娇不肯出门:“你家叔父是找不到別人了吗!竟然派晚辈来迎亲!” 迎亲的少年愣了一下,確实是少不更事,不懂这种场面该说什么,四下看了看自家来的老僕,老僕笑道:“姑娘担待些,我家主子少失怙恃,家里头亲近的只有这一个侄儿了。” 柴子安冷著脸冲柴惜君道:“好了,人家家里没有长辈了,你就不能体谅下么,就你多事!侄子迎亲能少你块肉怎地!” 柴惜君委屈的不行,红著眼睛冲迎亲的道:“就不能找个年长些的亲戚长辈么!” 这等话,本不应该她来说的,姑娘家多嘴多舌的要求多会惹人嫌,但她父兄不肯替她出头,这话只能她自己担著骂名来说了。 那周家老僕和侄子都愣了,尷尬的望著柴家眾人。 柴子安烦透了,他今日都累坏了,一会儿殷溪进门,他还有一通忙乱呢! 哪儿有心思管柴惜君,冷冷的低声警告道:“小贱人,你別逼我当眾扇你,我能亲自送你出门已经很给面子了,赶紧老老实实给我上轿。” 柴惜君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柴子安说完了,又大声冲眾人笑道:“侄子来就侄子来,人家家里有难处,我们柴家不拘这些,只要这妹夫是个正派人,肯上进,这些都是虚礼。” 柴国公和柴二爷爷一脸和气的过来亲自扶著柴惜君,將她推给迎亲的少年。 眾人见那迎亲的少年一表人才,柴国公如此大方和气,也颇为敬重。 “柴国公提拔后进,果然是高风亮节了。” “也是真心疼女儿,没要夫家什么东西,倒赔了不少嫁妆,听说那周家小宅子里的都送去了几十盆。” “这才是做父亲的样子,只要姑娘过的好,女婿出息,管他寒门豪门。” …… 柴二爷听著眾人的夸讚,心头那些不愉快一扫而空,心道果真还是子青有成算啊,若是捨不得那五千两,这会儿宾客们就得说他女儿私通,不得不嫁女了。 他正得意间,王氏急急忙忙冲了过来,一脸焦急:“坏事了,晚吟那丫头的添妆还没到!” 第64章 我这回迎亲不会又弄错了新娘子吧 沉浸在一片讚誉中的柴二爷瞬间惊醒! 光有美誉可不行!那可是五千两!可不能让柴家自己出了! “慢!”他赶紧叫住了要迎新妇进轿的少年,“再等等,还有一家的添妆忘了。” 因著殷溪下午要嫁过来,朝中大臣都很给面子,沾亲带故的都来了,把个护国公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的,挤挤挨挨全是人。 眾人听到这话,都四下观望,看看是哪家的小姑娘,竟然连添妆都忘了! 周晚吟在一片议论声中拢紧了身上的斗篷,面带微笑,缓缓走了出来。 “我怎么会忘了表妹的添妆,一早便等著了。” 她话音一落,长街的另一头突然燃起了炮仗,一队穿红著锦的队伍开过来,吹吹打打的甚是热闹。 紧接著是一辆两匹马拉的彩凤宫车缓缓过来。 马车外还有四个宫装的侍女。 “这是……”柴二爷迟疑的看著周晚吟,觉得不大妙。 周晚吟笑了起来:“这是我的全副县主车驾仪仗,今日送给妹妹了。” “啊?” “妹妹想要五千两的添妆,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许多钱,正好,这车驾仪仗送给妹妹,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周晚吟笑得很灿烂。 “她要这做什么?”柴二爷急了。 他还指望要点值钱的东西呢,这车驾威武堂皇,体面富贵,用来充门面自然是极好的。 可这是御赐的车驾,总不能卖了换钱吧! 周晚吟道:“我这也是为著妹妹好啊,她是下嫁寒门,有这车驾做门面,日后人家不得高看她一眼?” 眾人瞧著也觉得有理。 御赐的车驾依仗,不说別的,就那两匹马,都是极好的战马了,价值千金啊。 柴家姑娘是下嫁,嫁了人之后就是穷书生的媳妇,好些场合都不方便去了,有了这车驾,人家也能敬她三分。 “表妹,你的常用车驾,给了她拿去嫁人,说起来也不妥。”柴子安僵著脸说。 早就说好了,柴惜君开口要添妆,然后留在府里给他以后用的。 五千两呢,要是真换成了车驾让她给带去了婆家,他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女儿家的车驾仪仗,说出去都是你的脸面,你的车驾到了,就如同你亲临一样。怎么好给別人?”柴子安怕周晚吟听不懂,又补了一句。 周晚吟抬眼看著眾人,面上带著几分笑:“我正是想著这点,才送车驾的。” “哦?” “当初惜君妹妹同周生定情的时候,就是哄骗人家,说自己是县主周晚吟,那周生还生了误会,派人往书院去找我求亲呢。” 柴子安:“!!!” 周晚吟话音一落,眾人便议论了起来,周生往书院求亲的事情,其实都隱隱约约的听说过的。 但都被柴家人这轰轰烈烈的抬举寒门女婿给糊弄了过去。 这还是第一次满朝文武一起凑在一块儿,听人家把这等事情摆在了檯面上来。 私相授受,到底是不大体面的,还用別人的名义…… 嘶…… “表妹,你说什么呢!”柴子安阴著脸道。 周晚吟捂著嘴笑了起来:“表哥忘了么,那周生弄错了人,在书院里非要说我同他私定终身了,若不是长公主英明,差点就稀里糊涂把我嫁过去了。” 柴家眾人气的倒仰,这些日子砸了这么多钱,为的就是遮丑。 结果她竟然这么大大咧咧的当著这么多达官贵人的面拿到檯面上来说。 这丑不是白遮了么? 还不如让別人私下乱传一气,灰溜溜隨便把女儿嫁出去得了! 周晚吟看著柴家眾人清白交错的脸,脸色遗憾:“舅舅们也真是的,素日里把表妹管的太严了,闹得她只敢用我的名字出去和人谈情说爱。” “住口!”柴国公激动的指著她的鼻子,咬牙瞪著她,却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周晚吟稍稍往后退了一下:“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么?” 护国公:“……” 他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眾人见这情状,如何还不明白了? 虽不好大声笑出声来,但这炮仗齐鸣,人声鼎沸,又忙又乱的婚礼上,交头接耳的议论几句再正常不过了。 “我说呢,怎么小姐和书生以看对了眼,柴家突然就不拘小节抬举寒门学子了。” “他们家是典型的雁过拔毛,突然这么大方,原来是早已私定终身,不得不把脏水泼除去。” “丧事喜办,丑闻倒是叫他们说成了美谈。” …… 周晚吟脸上含著笑,转头冲那迎亲的少年说:“有这彩凤宫车,你们家的轿就用不上了。女人成婚一辈子只有这一次,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少年显然也没搞清楚状况,神情古怪的看著周晚吟。 “怎么了?你还不扶我这妹妹上车?”周晚吟看他愣愣的样子,赶紧催了一下。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成婚当日状况频出,確实有些为难这个半大的孩子了。 那少年挠了挠头,並没有动,只尷尬道:“姐……姐姐,你这银狐斗篷……我叔父也有一件……” 周晚吟张了张口,哭笑不得的沉默了。。 少年清俊的面庞上显出点红晕,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柴家人急坏了,催促少年赶紧接新妇上车,这么丟人的事儿,还不赶紧了了,这少年还在这研究披风起来了! 少年憋红了脸,老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我听你们说我叔父提亲的时候险些弄错了心上人,那我这回迎亲不会又弄错了新娘子吧?” 他尷尬的看了看周晚吟:“姐姐,你的披风真好看。” 柴子安都要气疯了,他黑著脸瞪人家:“这怎么可能弄错了,你赶紧扶我妹妹上车,別误了时辰!” 少年的脸更红了,他年岁小,跑来干这差事本就为难他了,柴家人欺他年少,也没什么好脸色,此时面对眾人的目光,更是羞得呆立在原地,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晚吟也没惯著柴家人,冲那少年解释道:“这披风是霍將军所增,我曾捐了嫁妆给驃骑將军做军费,他赠我披风做回礼。至於你叔父的,大约是他在將军府上做客卿,將军给的。两个披风一样,是巧合。” 害羞的小少年眨了眨眼睛,亲切的笑了笑。 周晚吟继续解释:“与你叔父两情相悦的確实是我这表妹,只不过是她怕我舅父责罚,这才假冒了我的名字。” “为何用姐姐你的名字?”小少年懵懂地问。 眾人:“……” 周晚吟环顾四下,笑道:“因为报了我的名號,一旦私定终身的事儿东窗事发,就可以稀里糊涂的把我打死顶罪啊。” “啊!太狠了吧!”少年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柴家眾人,又看了看自己即將要接回去的新娘子,脸都白了几分。 “你不要乱想!”柴子安黑著脸激动的叫了一声,“我们家长辈不是这样的!是妹妹自己想多了!” 反正这贱人嫁出去了便是周家媳,而非柴家女,她是什么人与柴家都没有关係了,脏水都泼给她好了。 “我……我明白了。”小少年尷尬的道。 他规规矩矩的朝著已经心死了的柴家眾人行了一礼:“多谢公府將小姐下嫁与我家。” 国公爷疲惫的摆了摆手,让他把柴惜君扶上了彩凤宫车。 迎亲的队伍风风光光的走远,宾客们却没有散,因为下午的公府迎亲席才是重头戏。 眾人聚在门口,嘰嘰喳喳的说著这一场闹剧,脑子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编出了不少风流情事出来了。 国公爷瞧著施施然站在门口的周晚吟,再忍不住脾气,衝过去抬手就要打:“你表妹同那周生本是一桩美满姻缘,怎得叫你说的如此不堪!” 第66章 我的妹妹可金贵了! 周晚吟这一通发火,把柴家上上下下的脸都打了。 前来吃酒的各家夫人都蒙了,这种事情,闹到了檯面上,可就太有意思了。 “这公府也太欺负人了!自家姑娘的丑事赖到亲戚头上。” “什么欺负人,我看他们就是蠢,人都道闷声发大財,既然对不住人家,就该好声好气的说话,竟然还打人家!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既要人家吃了亏,又怕人家说出来,拿著长辈的款儿不让人家说话,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夫人们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来这里头的门道。 柴家这翻做派,也就是遇著了周晚吟是个县主,不好欺负了,这要是个普普通通的孤女,这天大的丑事,不就都丟给她了? 这等厚顏无耻之人,实在令人作呕。 若不是还有迎亲的席更要紧,她们要告辞回去了。 她们心里头也不耻柴家的作为,男人们自然也不愿意这个时候插手。 所以周晚吟砸了一通之后,柴家人面上清白交替的瞪著,彼此都下不来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连个打圆场的都没有! 国公爷看著周晚吟那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掀翻桌子的架势,只觉得全完了! 这还能怎么办,是他们家理亏在前,现在这小丫头不要面子情分了,她受了委屈,闹得出来,当著眾人的面,他们还能怎么办? 在门口狠狠的僵了一会儿之后,传来了老太太的哭声。 眾人朝著门里望去,只见白髮苍苍的国公府老太太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母亲,您怎么来了。”国公爷尷尬的说。 老太太已经年逾古稀,按照习俗,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嫁孙女,並不送嫁出门,乃是生离死別,不忍老人家伤心。 老太太猛得一耳光朝著他旁边的柴二爷打了过去。 柴二爷虽然是个老紈絝,但是母亲当眾打他,也知道赶紧跪下去请罪,王氏和柴子安也跪了下去。 “母亲……儿子若有不妥,你儘管打就是,彆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抹著眼泪一把搂过周晚吟,指著小儿子的鼻子痛骂:“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妹妹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还要打她!” 柴二爷心里苦,方才明明是大哥先要动手的,他只是昏了头跟著。 但母亲却只骂自己这一个,把大哥给摘出去了! 可他不能说,因为家里还得靠著大哥顶门面呢。 “母亲,不是儿子不疼晚吟,实在是……” “你还要狡辩!明明是你的女儿不对,险些害了她,你不心疼她就算了,你还要打她!” 老太太搂著周晚吟,哭的心酸,一边继续骂:“我知道,你的女儿做了丑事,你这当爹的心里苦,面子过不去,但我吟儿是好姑娘,你要打要骂,打你女儿去!” 柴二爷哪里还敢说什么,他老娘出来给他打圆场,他赶紧叩头认了。 “母亲教训的是,不是儿子不疼外甥女,实在是叫惜君那丫头搅和的头都大了,心力交瘁。” 他说著站起身来,当著议论纷纷的宾客的面,和气的过去哄周晚吟:“是舅舅错了,好孩子,你就原谅舅舅吧。” 周晚吟仿佛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小姑娘一般,往老太太怀里躲了躲,又含著泪点了点头。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这“最疼爱的小外孙女”,又拉过来方才扶著她过来的年轻人,笑道:“过来见见你子青表哥。” 周晚吟大大方方的冲柴子青行了一礼。 柴子青大约三十来岁的样貌,他和柴子安完全不同,他五官端正,身量高大, 长得並没有柴子安那般俊俏,但眉眼生的和气,一眼瞧去,便觉得此人周到靠谱。 他身量高,低头冲周晚吟笑了笑:“多年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当初从江南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才到我的腰边上,如今已经到我肩膀了。” 他这话一出,瞬间就把周晚吟和柴国公府之间紧张的气氛变得温和了不少。 周晚吟心道这人比柴子安要聪明不少啊。 十年前,这位大表哥携新婚妻子在江南周家做客,她的父母突然病逝,无依无靠的小孤女,就是被大表哥接到了柴家。 后来这大表哥外放做官,两人倒不怎么见面了。 她可以那两个名声不怎么样的舅舅翻脸,可以和悔婚的柴子安翻脸,但却不好和这个接了她回柴家照顾的大表哥翻脸。 何况他名声一向不错。 “多年不见哥哥,妹妹一直很掛念你的。”周晚吟脸上掛上了甜甜的笑容,“表哥来的实在是太不巧了,怎么不早点到,好赶上惜君妹妹出门。” “实在是不巧,路途遥远,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柴子青歉疚的回答,“希望惜君妹妹不要怪罪我。” “真的?” “自然是真的。”柴子青笑了。 真箇屁,他就是不想回来,故意拖到柴惜君已经出门了才出现的。 妹妹私定终身下嫁穷书生,送嫁的哥哥能有几分脸面,一个不好就跟著丟人。 他大老远的赶回来,是想要参加堂弟迎娶三品女將军的婚礼,可不是为了给私通外男的庶出堂妹送嫁。 这等倒霉苦差事,就让柴子安去就行了。 “我回来的路上就在想,这些年不见,表妹定然出落的標致极了。”柴子青亲切的看著周晚吟,又转头同老太太道,“祖母,一会儿去殷家接新娘子,可一定要让表妹去!” “这怎么行!”王氏急了,“家里定了让你亲妹妹雪君去的。” 体面人家接亲,不但要父兄长辈亲迎,还要一个標致体面的妹妹一道儿过去。 是为著都是女儿家好说话,小姑子过去陪著新嫂子一道儿。一来是婚礼忙乱,小姑娘陪著新嫁娘来自己家方便照顾,缓解新娘子的紧张。 二来小姑迎亲,是为了展示夫家的小姑子好相处,让新嫁娘的家人放心,日后没有姑嫂矛盾。 所以,这个迎接新嫁娘的小姑娘定要挑体面標致又大方的,这也是女孩们为数不多的能拋头露面展示自己的机会。 被选中去接新嫂子,是对一个未婚小姑娘最好的讚美。 丞相家的长女,未婚之时便替自己的几个哥哥接新嫂子,言行举止都十分妥当,人又生的標致,美名传遍了京城。 王氏不想让周晚吟去出这个风头,他们柴家不是还有两个嫡出的小姐么! 柴子青宠溺的看了周晚吟一眼,冲王氏道:“婶母,你没看到么,我表妹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当然应该要让她去啊,这是补偿。” 周晚吟对这什么迎亲没什么兴趣,张口就想拒绝,柴子青和气的一笑:“你不必担心,这迎亲是我带你一起去,你呀,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叫人家知道,我柴子青的妹妹可金贵了。” 第67章 柴子安的诗文是抄的! 柴子青不等周晚吟回答,转头歉疚的请吃瓜吃了一肚子的宾客们的回去就坐,继续吃酒。 他人年轻,官声不错,母族还是大名鼎鼎的范阳卢氏,宾客们都给他面子,私下里把柴家上下都看轻了好几分,面上还是打个哈哈继续过去吃酒了。 周晚吟被大丫鬟领著去她原先住的秋韶院里上妆,桂嬤嬤还拿了一身新衣裳给她换了。 “这可是上好的缎面,老太太可真疼表姑娘呢。”桂嬤嬤赔笑的念叨起来。 周晚吟抬眼看了她一下:“这是上好的南京云缎,寸锻寸金,从前可轮不到我的头上。” 她原先寄居在柴家,府里给姑娘们做新衣裳,柴家自己的姑娘们穿的是锻,她只能穿丝绸。 过年过节的时候长辈赏赐东西,金锁金项圈是给柴家人的,她只有戒指手鐲。 老太太和王氏面上都说是一样的,这些东西价值差別也不算大,让她不要计较。 后来有一次她和大房的姑娘柴雪君起了衝突,柴雪君讥讽她,她才知道。 穿丝绸是娇养,锦缎是贵人。 金锁项圈是长辈怕自家孩子夭折,向神佛求锁住孩子性命的。 她是个寄居的外人,福泽深厚还是命薄如纸,柴家人是不在意的。 “我今日去给公府接新妇,这衣裳首饰,代表的是柴家的脸面,是你们求著我穿戴,嬤嬤还指望我感恩戴德不成?”周晚吟冷冷道。 她话音一落,外头的炮仗便响了,这是催迎亲的队伍出发的。 桂嬤嬤这会儿也不敢惹她,尷尬的赔笑:“姑娘说的是,是老奴不会说话了。” 周晚吟这才起身,换了那大红的吉服出门。 在眾人羡慕的目光下,带著採莲和沁雪登上装饰华丽的马车。 柴子青骑著高头大马在前头,领著这有好几百人的迎亲队伍缓缓前行。 “姑娘这排场气度,比惜君姑娘出嫁的派头还大呢。”採莲激动,“方才姑娘上车的时候,女眷们都羡慕极了。” 周晚吟嗤笑一声:“傻丫头,他们是对我理亏,不得不给我个机会出风头。但这风头就算出的再好,体面也是该柴家的,他们也不亏。” 接亲的小姑身份尊贵,大方得体,长脸的也是他们家。 採莲笑道:“那可不管,反正姑娘大方好看,体面尊贵,如今满京城都知道了,日后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周晚吟笑著点了点头。 有时候她也挺佩服採莲这孩子,管他阴谋阳谋,內里多少弯弯绕绕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先拿到了手再说。 姑娘家本就活得艰难,何必去想那么多? 规矩体面尊严都是做给人看的,想要活得好,有时候真就得靠著一股子傻劲儿,该有的吃的穿的就拿著,该得的讚誉就受著。 正聊著,一阵喜悦的歌声传进了马车里。 周晚吟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孩童,正唱著歌儿。 “这是什么歌,还挺好听的呢。” 採莲道:“姑娘忘了,这不是你写的太平歌么?” “太平歌?”周晚吟懵了一下,没想起来。 原身是个被困在內宅的小姑娘,又经常被打压欺负,唯一的精神慰藉便是写写诗文,她的作品很多,当日封县主离开柴家的时候,收拾出来的诗稿便有好几大箱子。 周晚吟用心听了会儿才道:“是那个歌颂殷溪將军的太平歌?” 採莲点了点头:“是啊!早知道殷溪將军是这种人,姑娘真不该给她写!” 仗著军功夺人所爱,毁人姻缘! 周晚吟倒没有那么在意,殷溪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在父兄死后收拾残局,抵抗海寇,替东南六郡的百姓带来太平,这是真的。 那首太平歌她当得起。 再说了,殷溪把柴子安这种垃圾抢走了,她还得谢谢人家呢。 她探出头朝著的迎亲队伍看过去,天真可爱的孩童一路唱著太平歌去殷家迎亲,沿途的百姓纷纷站在街头看热闹。 小廝时不时朝著人群撒一些瓜果零嘴。 排场大不说,还又热闹又体面。 这是真用了心的。 她都有点佩服柴子安了,殷溪当眾甩的那一巴掌都没他扇跑,能忍! 是个吃软饭的好苗子! 沁雪听著外头的歌声,古怪的看了看周晚吟,迟疑地问:“那太平歌……是姑娘写的?” “怎么了?”周晚吟问,“这诗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这诗没什么不妥,是这人……”沁雪僵著脸道,“是大伙儿都以为这诗是柴家公子写的。” “怎么可能!太平歌是我们江南的小调韵脚,是姑娘填词,给我唱著玩儿的。”採莲道,“柴家公子是北方的汉子,他哪里会我们江南的歌儿!” 沁雪脸色变了。 她出宫之前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笔墨的,皇帝陛下巧擅词工,尤精小令,確实曾隨口说过,这太平歌清雅工整,又情深意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姑娘是闺阁女儿家,诗文怎么会传了出去?”沁雪追问道。 “嗨,八成是子安少爷偷了去的唄。”採莲说。 周晚吟无语的点了点头。 她是真不记得,也不清楚了。 柴子安自己读书不怎么样,又想在文人墨客间扬名,便经常拿未婚妻的诗文出去参加诗会。 起初还软磨硬泡的哄人帮著写,小姑娘对未婚夫又怕又爱,加上本就是寄人篱下的,哪里敢和主人家的公子叫板? 她原本还想著一边给表哥代笔,一边劝劝表哥自己上进一些,教他用心做诗文。 但柴子安连书院的先生教书都不用心听,怎么可能听一个女子的教导?连著朝小姑娘发了好几次脾气。 他自己不上进,一有诗会便哄著表妹提前给他代笔,若是两人闹了些小矛盾不愉快了,他连哄人都懒得哄了,直接让秋韶院的丫头们把姑娘们平日里写的诗稿拿给他,他挑著用。 那些丫头除了採莲,卖身契都在柴家,哪个敢不听公子的话? 周晚吟根本搞不清楚柴子安拿了多少的诗文出去。 “抄诗文抄得了一时,抄不了一世,咱们別管他,日后有的是他露馅的时候。”周晚吟道。 男人没本事,拿著妻子的诗文出去扬名的事情自古便有,更有些人看中了某个闺阁姑娘的才学,便强取豪夺要人家给他做妾,养在內宅里替他做文章。 柴子安出身好,擅长交际,会说话,但他从前翩翩公子的美名里,一大半是因为拿了未婚妻的诗文出去装腔作势。 如今没了表妹这个血包,再娶殷溪这个武將,好日子在后头呢。 “哎呀!姑娘不知道,他能娶殷溪將军,就是因为那太平歌!”稳重的沁雪都惊了,“这哑巴亏咱们可不能吃!” “啊?”周晚吟愣了! “殷溪將军看上他,就是因为他拿著太平歌去献媚!太后、皇后和陛下起初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是殷溪將军被太平歌打动,执意向陛下请旨赐婚。”沁雪道,“他这哪里是抄了一时的名声!他是抄了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第68章 迎亲! 嘉盈县主慷慨送车驾仪仗给柴惜君添妆的消息传来殷家的时候,殷家小世子殷深都气炸了! 指著那来报信的小廝破口大骂:“去,带一队人马过去,把他们迎亲的车驾拦了,我阿姐不嫁了!” “啊?世子,这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他家都丟人丟成这样了!我阿姐怎么能嫁!”小世子气得满屋子乱走,恨不得衝过去把柴家人揍一顿! “殷深,你別这么急躁,谁也想不到那县主突然闹这一出,竟然当眾送仪仗来羞辱人。”殷溪一把按著弟弟坐下,“他已经够烦的了,你就別为难人了。” “给人家泼脏水,还要人家出几千两的添妆,不闹是傻子吗!”小世子气得脸通红,“他们要是聪明些,灰溜溜嫁了女儿也就罢了,非要提拔寒门的好名声,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家本来就不聪明。”殷溪头疼道。 柴家搅和成这样,她確实很不高兴,但迎亲的队伍里有几十个童子一路唱著《太平歌》过来,她那点不高兴都被感动给驱散了。 “这事儿你別管了,我本来也不是图他们家聪明上进。” “就算不聪明,好歹心善一些!既然对不住人家,就不要得寸进尺了!”小世子都要气疯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傻人有傻福,善人有善报,又蠢又毒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殷深!”殷溪立马黑下脸来,“大喜的日子,你就一定要咒你姐夫么!” 殷深:“……”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外头管家来报说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带著贺礼过来了,只好出门去迎接。 侍女过来给殷溪带头冠,殷溪想到这一通鸡飞狗跳的,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倒是侍女满心欢喜:“这身凤冠霞帔是陛下亲赐的,凤冠上的珠子是南海的夜明珠,將军戴上真好看。” 殷溪听了这话,心里头好受多了,长舒一口气问道:“怎么今日来的是宫里的大太监,陛下和皇后都没有来?” 侍女是她心腹,连忙宽慰道:“太后派了贴身的嬤嬤带了赏赐过来的,皇后娘娘更是让亲妹妹带了贺礼过来,陛下……” “算了,不必说了,陛下也不怎么高兴我这桩婚事。”殷溪烦闷的说。 他还是临安王的时候就说过,等她將来出嫁的时候,一定过去给她撑腰。 如今她父兄战死,家里顶门立户的只剩下殷深这一个弟弟,他却不肯来了。 侍女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听宾客说了,陛下本来是想来的,只是因为……皇后身子不大好,昨夜烧了一夜,陛下要陪著皇后,这才只派了大太监过来。” 殷溪一愣:“皇后又病了?” 侍女小声道:“是啊……將军別难过,陛下没来,但是让驃骑將军来了,驃骑平日里从不参加这些,这是为了將军破例了。” 殷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位高权重的驃骑將军来喝她的送亲酒,她自然高兴,也感激人家肯来替她撑个腰。 但她一想到霍云就会想到周晚吟。 想到那日在书院里的难堪…… 而要命的是,今日柴家派来接亲的小姑还是周晚吟! 这两个人好像专门就是来克她的! 周晚吟这会儿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柴子安偷诗文的事情告诉殷溪。 不说吧,柴子安偷了诗文去忽悠了人家,实在不地道。 说吧,就凭殷溪那个脑子,她搞不好杀人灭口。 正犹豫间,车队停了下来,已经到了殷家门口了。 她一下马车,就看到殷家的小世子带著人守在门口。 他虽然才十三岁,倒也大大方方,礼数周全的带著家將僕从守在门口,和迎亲的柴子青见礼之后,又规规矩矩的去了马车边上等著。 看到下车的是周晚吟,突然脸色变了变,匆匆欠身打了个招呼,又僵著脸问柴子青:“国公爷怎么不在?” 他本以为马车里的会是国公爷,迎亲小姑的马车还没到。 柴子青和和气气的道:“家里一通忙乱,长辈们都累了,便让我来接亲。子安是我堂弟,我心里掛念他的亲事,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按照时下风俗,接亲不必新郎出面,有当家的长辈出面的,也有兄长出面的。 越是矜贵的姑娘,婆家越是要让地位高的去接。 否则姑娘家的父母兄弟便不肯发嫁。 按理说柴家娶殷溪,自然是要柴子安的父母亲自接亲的。 但殷家不肯答应,他家姑娘是嫁给国公府,要求国公爷亲自登门,替侄子接亲。 两家商议了一通之后,柴家是高攀,也就答应了。 哪知道这会儿竟然反悔了! “当日说好了的,国公爷亲自迎亲,他不来,我不发亲。”小世子冷冷地说,“你们休想进我殷家的大门!” 周晚吟站在一旁看著,怕他们闹將起来,误伤了自己,便远远的站开了。 沁雪凑近她耳畔小声道:“姑娘瞧好了,这就叫压风头,姑娘家嫁人,都有这一遭的。” “什么是压风头?”周晚吟问。 沁雪道:“古来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婆家要想拿捏新妇,好些就故意接亲的时候出些岔子,就看你娘家看不看中你。” “故意的?”周晚吟愣了,“就不怕人家不发亲了么!” 沁雪笑了:“这就看姑娘的造化了,惜君姑娘出嫁,人家就派个半大孩子和老僕过来,公府不也发亲了?” 周晚吟懂了,这种事情就是两家別苗头,外人瞧著都是不大不小的事儿,婆家故意怠慢,你若是家里人看重,死磕著就不发亲,人家自然也就陪著笑脸,赶紧补救。 若是家里人不看重,自然就含含糊糊的认了这哑巴亏,把人给嫁了。 那边柴子青还在和小世子软磨硬泡,就有和事佬过来劝和了。 “柴世子千里迢迢过来给堂弟接亲,这份心已经够诚了……” “是啊,长辈年纪大了,確实不好再劳烦人家,一天里又是娶亲有事嫁女的,是够累的。” “有堂兄过来,也算是看重了。柴家那姑娘还是侄子去接的呢。” 小世子暴脾气朝著和事佬就踹过去:“滚蛋!柴惜君是什么东西,敢和我阿姐比!” 第69章 周晚吟给小世子解围 不让长辈去接亲这事儿是柴子青他自己提议的! 殷溪地位高,又深受重用,若是再给她体面,让国公爷亲自接亲,將来这柴家二房来岂不是压了自己一头? 柴家娶她回来,是要让她给柴家长脸的,可不是娶回来供著的。 新妇进门,是该要杀杀她的威风。 柴子青也没想到殷家男丁死了个七七八八,就一个十二岁的小娃娃还能为难自己!悔的肠子都青了。 “小世子,这是我们柴家的不是。”柴子青陪著笑脸说,“家里长辈累坏了,这会让正在门口翘首而盼,就等著我接新妇过门呢,小世子担待了这一回,日后公府定然將殷溪將军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小世子冷笑了一声:“你们柴家,对亲生女儿可不怎么样。” “你!”柴子青冷不丁被这样直白的呛了,面子上很是掛不住,但人家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又是新嫁娘的弟弟,他也不能翻脸,只好道: “我们这一路走来迎亲,已然疲倦,我是男子,便不说了,我这表妹是弱质女流,舟车劳顿,总不好陪著这么站著。” 小世子眼睛眯了一下,目光又沉沉的转到了周晚吟的身上:“说的不错,嘉盈县主一路过来辛苦了,我確实不该为难。” 他淡淡道:“来人,请县主进去吃送亲的茶点。” 柴子青一喜,就要招呼人进门去。 小世子一伸手臂拦住了他:“她可以进去,你不行。” “为什么啊!”柴子青尷尬了,这小世子爷太倔了,竟然门都不让他们进去。 “说好的,柴国公柴信荣亲自登门迎亲,他不来,你们进不了我殷家的门。”小世子冷冷的说。 “啊这……”柴子青尷尬了,“那我这就让人回去请父亲过来,我们吃了送亲茶点,同你家送嫁的亲朋敬了酒,父亲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你家正好发亲,这总行了吧。” 等敬了酒,吃了茶点,再让人说父亲老迈,来不了了,他还能不发亲? 柴子青打好了算盘,抬眼笑著看小世子。 小世子冷冷瞧了他一眼:“不必,这酒,得你父亲来敬。” 里头送亲酒席上的听见动静,有些悄悄出来看热闹。 这迎亲出岔子,岳家不肯发亲的事儿自古有之,也不算稀奇,但小舅子连门都不让人家进,却是有些稀奇了。 都悄悄议论这殷家小世子好大的气性儿。 小世子也毫不在意,他转头走向冲周晚吟,做了个请的姿势:“此事与县主无干,县主来者是客,请。” 周晚吟看了看小世子真挚的眼睛,点了点头,隨著他往门里走。 柴子青大急:“表妹!你怎么能进去!” 都被拦著不进去,那还可以说是殷家小世子不通情理,一点小事闹得鸡飞狗跳,门都不让人家进。 最好是僵持的久一些,这迎亲的小姑子天寒地冻的撑不住晕了过去,那殷家怕人说嘴,也只好答应发亲了。 可人家现在把柴家的表妹恭恭敬敬请进去了,並不请他进去。 不就正说明是柴家无礼了么! 周晚吟回头一笑:“表哥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是弱质女流,不好这样等著。” “你进去了,我柴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啊!”柴子青咬牙道。 周晚吟淡淡道:“表哥说笑了,柴家的脸面,得靠柴家人去挣。” 她说著便隨著小世子进了门,那宾客们看她都这样说,也觉得柴家有些离谱。 有人劝柴子青:“婚姻大事,本就该隆重些,说好了柴国公迎亲,哪里能换了人的。” “你若想成了两姓之好,就赶紧差人回去报信,让你父亲过来。” 柴家的小廝也担忧:“世子,怎么办?要不要回去稟告……” 柴子青僵著脸道:“再等等,父亲年迈,天寒地冻的,哪儿能这样劳累,只要咱们心诚,殷家会担待的。” 不必回去,只要再拖一拖,殷溪知道了消息,会自己说动小世子。 这亲事虽然是柴家高攀,但却是殷溪上赶著嫁给他堂弟的。恨嫁的姑娘不用三请四哄,她光著脚都能自己跑出来上轿。 殷家是四世三公的高门,院落广阔,门庭高伟,周晚吟隨著小世子拾阶而上登了门,又被他亲自领进了一处精雅的別院里。 “按理说该让童僕婢女领你们进我阿姐的闺房,让你们说说话,只是……”小世子颇尷尬的冲周晚吟一笑,“我阿姐对不住你,不好相见,你便在这里歇息吧。” 周晚吟觉得这小少年说话做事算是挺体贴的了,便点了点头。 小世子又说:“方才的事情,多谢你。” “啊?” 小世子道:“你若不答应进来,今日之事传出去,人家定会说我殷家气性大,为难人。” 周晚吟没想到殷溪竟然还有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弟弟,这小少年虽然长得凶巴巴的,但是说话做事却很大方得体。 她今天来,是柴家人给她一个机会出风头,柴家和殷家別苗头,她大可以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参与这种事情。 她確实可以躲起来不管这事儿。 当眾打了柴家的脸,確实算是帮了殷家一把。 “你……不喜欢你阿姐嫁给柴家?”周晚吟问。 她有点想把柴子安抄诗文的事情告诉他。 小世子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觉得交浅言深,不该在外人面前多话,便抿唇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他安顿了周晚吟,便称府中忙乱,要先去招待席上的宾客。 周晚吟看他样子,也只能算了。 小世子走到门口,就听到殷溪气冲冲的声音:“殷深!谁让你拦著柴家人的!” 他怕在门口闹起来惹了外人围观,又退回了房里。 採莲和沁雪看殷溪那凶巴巴的样子,赶紧护著周晚吟退到一角。 小世子心头一苦:“阿姐,你清醒一点,他们这么怠慢,我怎么能让他们进门!” 殷溪脸一黑:“你就是小人之心,柴家一日之內又是嫁女又是娶媳,长辈忙乱累到本是常事,你做什么非要柴国公来!” 周晚吟:“……” 她都有点同情小世子了。 “我不管,你现在赶紧让人去,把人迎进来!”殷溪黑著脸说。 “我不去!我刚放了狠话,又把人接回来,殷家顏面何存,將来你去了他们家,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小世子赌气的横了她姐姐一眼。 殷溪穿著一身嫁衣,自己又不能出去,看著周晚吟站在旁边,再看看倔强的弟弟,气的眼冒金星。 她突然对著小世子抬手就是一耳光:“你去不去!” 第70章 陛下和嘉盈县主很般配! 小世子毕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殷溪这一耳光用了十成的力,他直接被扇的一个趔趄,撞到了周晚吟身上。 周晚吟伸手扶起一下,看他的嘴角都带了血了,忍不住道: “殷溪,你讲点道理,你弟弟这是为了你好啊!” 这人是不是傻的! “周晚吟!又是你!柴子安悔婚是不对,但你大可以再寻姻缘,为什么就一定要和他过不去!”殷溪手里握著鞭子,咬牙道。 周晚吟懵了:“我和他过不去?” “你挑拨了周公子不算,还要挑拨我弟弟,你得不到他就一定要毁了他吗?” 周晚吟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了,她往后退了几步,连爭辩都懒得爭辩了。 就这云淡风轻的一退,彻底的激怒了殷溪,她脑袋一热,一扬鞭子就朝著周晚吟甩了过去。 “小心!”小世子大惊,赶忙推了周晚吟一下,那鞭子狠狠扫在了他的脸上。 少年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深深的伤痕。 殷溪看著弟弟伤成这样,又气又急,转头就骂周晚吟:“你是有什么妖术,连我弟弟都被你迷惑了!” 周晚吟:“???” 她有妖术?明明是柴子安有妖术才对! 这人心都疯球了! 殷溪凶完了周晚吟,转头看了一眼弟弟,又拉不下面子道歉,便缓和了语气道:“殷深,你太衝动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拦著人家,人家咬死了长辈年迈,不能冒著风雨过来迎亲,你该怎么办!” 小世子一边脸上是被扇的嘴角带血,另一边脸上又是一道鞭痕,悽惨的咬牙道:“他们不会不来,殷家世代簪缨,能摸到殷家的门,都是给他们脸!” “殷深!”殷溪望著弟弟,有点失望,“你就一定要给你姐夫找不痛快是不是!” 小世子:“……” 周晚吟尷尬的都要背过去了,主人家当著她的面闹了起来,她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小世子要脸,忍下屈辱道:“再等等,若是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家没有动静,我就放下脸面,再去把人请回来。” “一个时辰!要是那时候来不及了,耽误了拜堂的吉时怎么办!” 小世子:“……” 他看著自己的姐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彻底红了。 他毕竟才十二岁多点,向来姐弟关係亲厚,没想到姐姐竟然为了个男人打他。 还逼他出去给柴家人赔礼道歉,请人家进来! 周晚吟都看不过去了,她看著殷溪道:“殷將军,这个堂,你今天是非拜不可是吗?” 殷溪不悦道:“那是自然!” “你弟弟为了你和人別苗头,刚当眾放了狠话,要柴家去请长辈过来的。你让他现在又去把人家请回来,他顏面何存?” 殷溪想了想,不大高兴道:“又不是我让他去和人家別苗头的,是他不懂事,我和子安的事情,不用他插手的。” 周晚吟算是看明白了,人家小情侣恩恩爱爱不知道多般配,他们这些妖魔鬼怪就別打扰人家了。 亲弟弟都拦不住她,她一个外人就更不必多劝了。 她转头看了看小世子: “殷溪將军对柴家少爷情深义重,小世子也不必再阻拦了,你脸上有伤,也不好出去迎人,不如在来吃酒的宾客里找个会说话的出去,请人进来敬酒吧。” 小世子已经失望至极,听周晚吟这样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真要让他出去再面对柴家人,他能噁心死! “是啊,我脸都成了这样了,出去迎人实在於礼不合。阿姐请陛下派来的內侍去说和吧。” 他说完,也不等殷溪答应,抬脚就跑了出去。 殷溪看了看留在原地的周晚吟,心里不大舒服,又看弟弟受了委屈跑出去,也懒得和周晚吟计较了,赶忙追了出去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採莲都惊了,“就为了个外人,打自己亲弟弟!” “有弟弟给她撑腰是她的福气,她自己不要这福气,日后日子如何过,就怨不得別人了。” 周晚吟淡淡道。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要不是刚才小世子替她挡了一下,脸上挨鞭子的人就是她了! “姑娘为何不把《太平歌》是抄来的事情告诉她?”沁雪道,“殷將军简直是失心疯了!” 周晚吟皱眉:“我这时候告诉她,万一她不在意,我岂不是自討没趣?” 她冷笑了一声:“等她到了柴家,拜堂的时候再点破不是更好?” 柴家迎亲的时候怠慢新妇,但府中酒席却是大操大办,想要彰显柴家的大气体面,给自己挣面子。 方才路上听小廝说,酒宴上还请了戏班子唱戏,唱的是柴家公子用《太平歌》打动女將军的心,抱得美人归。 到时候当著满堂宾客的面说破,不管殷溪在不在意柴子安抄袭,她脸是丟定了! 殷家后宅里鸡飞狗跳,前头酒席上也很热闹,殷家正如日中天,来的不仅有亲戚朋友,还有不少同僚。 好些人都不怎么熟悉,稀里糊涂的来参加酒宴的。 就等著人家柴家迎亲的来敬酒,结果小世子把人给拦在外头了! 酒宴上嬉笑调侃,闹成一片,霍云坐在最上手的席上,冷眼瞧著,有些后悔今日过来了。 作为殷溪的上峰,他並不赞同这门亲事,依著他的脾气,过来贺喜那是不可能的。 但皇后病势加重,皇帝来不了,就让他过来坐坐,给殷家撑门面。 他何等玲瓏心思,听人说起小世子迎进了嘉盈县主,把柴家人拦在了门外,就知道两家这是要別苗头。 他也知道,殷家是註定要输的。 正烦著,就见小端王周明冲磨磨蹭蹭的自席上起身走到了他跟前。 “霍叔叔,我瞧见你的银狐披风了。” 小端王是如今十才四五岁,自幼便常跟著他,並不怕他威严,两人许久不见,就想候在他背上。 霍云伸手把他按下:“你坐好。” 小端王凑近他耳朵,小声说:“皇叔和嘉盈县主的那一对披风,是你送的?” 霍云愣了一下:“一对?” 他这才想起来那两件披风是一样的,有些不悦的伸手推著小端王坐端正点:“披风哪有什么一对的,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斯文標致的小端王脸稍稍红了红:“话本子里都说郎才女貌,这算不算定情信物?” 霍云:“!” 这孩子去范阳外祖家呆了两年不到,脑子都坏掉了! 他平静的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敲了敲小案:“说吧,哪里学来的。” 小端王怕他打自己,斯斯文文的往后退了退,有点羞涩道:“霍叔叔,我没学什么坏东西,就是听了些戏。” “什么戏?” “《太平年》啊。”小少年神情嚮往,俊雅的脸上红晕更深,“京里都唱了一个月了,就是以殷溪將军和柴家的公子为原型的,题诗叶上,寄与接流人。” 霍云皱眉:“不是说柴子安把那《太平歌》写在风箏上,飘进了殷家的宅子里么?怎么又变成了叶了?” 小端王生气:“改编,改编啊霍叔叔!” 他模样俊雅斯文,脸本来就红,一著急激动脸就更红了。 “皇叔和嘉盈县主,难道不比殷溪將军和柴家公子更般配?”小少年道。 “哪里般配!”霍云惊了。 小王瑞也惊了:“哪里不般配了?连太后都觉得般配呢!” “什么?”霍云本就烦躁的心更烦了。 第71章 柴子安鸡飞狗跳的婚礼! 小端王完全没看出来霍云的不高兴,他大眼睛眨了眨,神情隱隱有些激动: “我一回来皇叔就让我去给他迎亲,听说就是为了县主才惹出来的事。” 霍云更不高兴了:“乱讲。他自己促狭不庄重,身为天子,和小姑娘別苗头,与县主何干?” 小端王身份尊贵,旁人同他说话都要敬他三分,但霍云却从不惯著他。 训他跟训徒弟似的。 “你就不能学学殷家小世子,他比你还小两岁,何等果决气度,你就知道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小端王乖巧的点了点头,脸上掛著甜甜的笑。 霍云瞧著他的神色,觉得有点不妙。 小端王的父亲章怀太子周標早亡,太后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孩子有个毛病,少年人精力旺盛閒得慌,迷上了看谈情说爱的话本子…… 倒不是他少男怀春喜欢了哪个姑娘,他是喜欢看別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仅为话本子里的生离死別爱恨纠葛动情动性,他见著真人,也喜欢给人家凑对。 连皇帝的猫和皇后的狗,他瞧著都像是一对儿。 偏偏太后极宠爱他,还听了他的话指婚过两次。 “陛下是你长辈,他的事,你不许去太后那里多嘴!”霍云黑著脸道。 “哦……”小端王迟疑的应了一声,有点失落的低著头。 霍云瞧著他样子,觉得有点危险,还想再提醒几句,小世子却这时候红著眼睛过来了。 “我脸上受了伤,又年少,古来女子出嫁,弟弟年幼,去了婆家总要受些委屈,还请霍驃骑替我一回。”小世子朝著霍云深深一揖,请霍云替自己送姐姐出门。 殷家小世子殷深是有名的少年英才,文武双全,又果敢大方,京中人常常说他有几分驃骑的风采。 霍云也很喜欢他,便免为其难答应了。 柴家人摸准了殷家最终要自己打自己脸,乖乖发亲,得意洋洋的吃了茶点,去送亲席上和一眾殷家的亲戚长辈敬了酒,便喜滋滋的准备接新妇了。 等到了新娘子出闺门的时候,才发现送亲的变成了那凶神恶煞的霍驃骑。 柴子青被他脸上那明王面具嚇了一大跳。 “霍……霍將军……你这不好吧。”他说。 霍云冷冷道:“明王主杀伐,殷溪是我朝大將,有什么不可?” “大喜的日子,还是得按照规矩来……” “谁的规矩?”霍云声音更冷,“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跟我谈规矩,叫你父亲过来!” “我……” “你父亲不过是个被革职的閒人,他都不配跟我谈规矩。你也配?给我立规矩,你得把你太爷爷挖出来。” 柴子青:“……”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太粗鲁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到口的话却变成了:“驃骑说的是,是下官多嘴了。” 霍云懒得搭理他,牵著殷溪的手走到了周晚吟面前,冲周晚吟一頷首。 周晚吟回了一礼,便和柴子青一起扶著殷溪上了马车。 殷家送嫁的马车是宫中御赐的,宽敞高大,两匹骏马拉著,车上还绘著雄鹰展翅的彩绘。 殷溪的三百亲兵身穿威武的玄甲护送在车旁,一路旌旗招展,好不威风。 霍云站在阶上,远远瞧著队伍远走,脸色並不怎么好看。 小端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凑到他旁边: “殷溪將军和柴家少爷,很不般配。” 霍云冷冷道:“这美满姻缘是她自己抢来的,我送她出门,已经尽了同僚之谊,般不般配,怪不得別人了。” 队伍到了柴家门口,早有柴子安穿著吉服和一眾家僕和丫鬟婆子守在了门口等著,殷溪看到他心头一喜,便要打开帘子下马车,被侍女拦住了。 “將军,说好了的,要国公爷迎亲,好歹让人家长辈出来接你啊。” 殷溪不大在意这婚礼的细节,听侍女这样说,便又把车帘放下了。 柴子安几步到了车前,笑吟吟的邀请新妇下车。 殷溪看他家里长辈一个不在,心里头有些彆扭,迟疑著没有下车。 旁边侍女打开车帘开口道:“姑爷忘了么,新妇进门,得要翁婆长辈出来迎接的。” 柴子安温声笑道:“父亲和母亲都累了,我和殷溪情投意合,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不需要在意这些虚礼。” 侍女茫然的回头看了看殷溪,殷溪虽然不大舒服,但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让柴子安牵著自己下了马车。 殷家送嫁的兵將不大高兴,领头的校尉不悦的伸手拦下了柴子安:“姑爷,自古以来的规矩,新妇进门应该要长辈亲自下阶相迎,鸣放炮竹昭告眾人的。” “我家长辈累到了,这都是虚礼……” “累到了?这几步你就累到了?我家將军下嫁,你们家竟然如此怠慢!” 柴子安尷尬的转头看殷溪:“殷溪,你说句话啊,咱们都是性情中人,我本以为你是洒脱的性子,怎么会在乎这些虚礼呢?” 殷溪愣了愣,她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兵將。 柴子安又说:“这些规矩礼仪,都不过是做做样子,大活人何必拘泥於这些呢?” 殷溪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有点为难的点了点头,训斥自己的手下:“我不在意这些,你们不必多言。” 那校尉无奈地带著人退后几步,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殷溪隨著柴子安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口,方才不见的王氏突然又带著几个僕妇急哄哄的跑了出来。 “哎呦呦,別急別急!”她伸手猛得推了殷溪一把,不悦地叫唤,“没跨火盆呢,你急什么。” 说著指挥僕妇端了火盆过来点著了,要殷溪跨过去。 殷溪茫然的转头看了柴子安一眼:“什么是跨火盆?” 她是江南人,只听说新妇进门要放炮仗迎接,没听说过跨火盆的。 柴子安笑了笑,温声道:“图个吉利。” “吉利?你们不怕烧著人吗?”殷溪迷惑了,她是习武之人就算了,这普通人跨火盆,不怕烧著了裙角? 她直觉心里很不舒服,转头望了望身后,这才想起来她弟弟因为伤了脸不好出面,留在了殷家,素日里的谋臣也没有来。 “哎呀你赶紧跨了火盆吧。”王氏有些不悦的说,伸手就过来扯殷溪胳膊。 她先前见殷溪就跟丫头见了主子似的,又慈爱又拘束,今日盛装而来,通身都是盛气凌人的贵妇人样。 婆婆的派头十足。 殷溪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免了吧。” “这怎么行!”王氏激动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人脏,身上有阴气,进婆家之前要跨火盆,不把脏东西带到婆家来。” “??”殷溪脸色一冷,转头看著柴子安,“是这意思?” 柴子安尷尬道:“我母亲年纪大了,你別听她胡说,这是寓意跨过坎坷,日后日子顺遂。” 殷溪一个字也不信,她冷著脸摆手:“撤了,我不跨。” 柴子安拉著她的手:“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殷溪,你怎么能隨隨便便破了祖宗的规矩呢!” 第72章 殷溪被立规矩 殷溪哪里受过这等气,她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方才不是说了么,不必拘泥於这些。” 殷家自江南发跡,几代人里通婚的都是江南豪族,她如何肯认这等规矩,冷著脸就拉著柴子安往门里去。 柴子安不动。 “殷溪,长辈的话是要听的,古人既然立下这样的规矩,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的。” 殷溪蒙了:“你在说什么?你方才不是说不必拘泥於这些规矩么?” 她就不明白了,不是说好了不必管这些规矩么? “难道说,你们家的规矩是规矩,我们家的规矩就不是规矩了?” 为什么夫家伏低做小迎接新娘子的规矩不用守,但新妇进门婆婆刁难的规矩就要守了? “这怎么能一样!”柴子安有点不耐烦了。 “哪里不一样?” “你是我柴家的人!当然要守柴家的规矩!殷家只是你的娘家,你为什么老向著你娘家!”柴子安不悦的皱了皱眉。 殷溪:“???” 柴子安朝著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婆子便粗鲁的过来架殷溪的胳膊,脸上笑眯眯的:“哎呀,少夫人消消气,大喜的日子同夫君拌嘴,不吉利的。” 殷溪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婆子便拽著她向火盆过去,殷溪气急,猛的一用力把人给掀翻了。 “殷氏,你是疯了吗!”几个参加柴家迎亲酒的夫人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这架势,脸色大变的叫嚷起来,“这可是你婆母身边的人,你也敢动手!” 殷溪对殷氏这个称呼不大高兴,黑著脸便横了过去。 柴子安赶忙过来介绍:“这几个是我的亲姨娘,都是长辈,是长辈。” 殷溪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王氏闻言,立马委屈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娶个儿媳妇,连个火盆都不愿意跨。” 王氏和自己几个姐姐们在门口拦著哭诉起来,殷溪又气又烦,立在那里也不肯动。 柴子安两头说和,谁也不肯让著谁。 周晚吟在轿子里冷眼瞧著,一脸迷茫的问沁雪:“京里人成婚,有这规矩么?让新妇跨火盆,还说人家脏。” 沁雪笑了起来:“正经人家谁有这种规矩,这是王氏老家酉阳的规矩,那边娶新妇不爱门当户对的,要寻比自家门第低的姑娘,进门好拿捏人家。” “这拿捏的也太侮辱人了吧。”周晚吟嘶了一声。 沁雪神色失落:“那些姑娘被父兄嫁高门,自然是任人拿捏,多年媳妇熬成婆,到了儿子娶新妇这天,却又是扬眉吐气拿捏儿媳的时候了。跨火盆,跪著替婆母换鞋子,捧著烫手的茶敬茶,大太阳底下站规矩,半夜起来给公婆做早茶……欺辱人的规矩多了去了。” 彩莲惊了:“那可是三品的镇南將军,这也忍?” 殷溪当然不能忍,她手下的兵將更不想忍,都握紧了拳头看著,只等將军一声令下就將这几个烦人的贵妇给压下去! 然而殷溪並没有多说,她不悦的看著柴子安,认真道:“我不愿意。” 柴子安拉著她的手,又是温情又是埋怨:“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但这是我母亲,她生我养我,你就不能让一让她么,何必和长辈慪气。” 殷溪不说话。 柴子安哄道:“你是我的妻子,日后柴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就是你的,柴家的规矩自然也是你的规矩。” “可是你这规矩……”殷溪皱眉,她直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柴子安说:“你老是想著殷家,我会难过的,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不许你想著別的……” “啊?”殷溪愣了一下。 柴子安给王氏使了个眼色,王氏扑进自己姐妹的怀里突然大哭:“我真是命苦,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这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几个姨娘也哭了起来。 殷溪最怕人家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她茫然无措的往后退了一下。 柴子安心头得意,脸上却指责道:“殷溪,大喜的日子,你就一定要给我难堪吗?” 殷溪心里又彆扭又烦闷,这成亲本是她自己思之念之了许久的,可这一路走来,她早已没了先前的热情嚮往,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殷溪!你说句话!这火盆,你是跨还是不跨。”柴子安看殷溪不说话,痛苦的指责道,“你若是不跨,今日这堂就拜不成了!” “你要悔婚?”殷溪脱口而出! “不是我悔婚,乃是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不能对我母亲不孝!”柴子安说,“规矩不能废。” 殷溪气的肺都要炸了,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和柴子安爭吵的欲望。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的士兵,却无意中看到了周晚吟的马车。 此时的周晚吟正在马车里看著她,四目相对,周晚吟很体面的冲她一頷首,把帘子放了下去。 殷溪心里升起一股愤怒,从始至终,都是她抢了周晚吟的心上人,是她抢来的。 是柴子安的风箏飘进了殷家的庭院,她看中了柴子安的才华,看中了他对自己的理解和恋慕。 她想起自己在东南海战,就是听著江南的童子们唱著太平歌,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其实柴子安只是俗了点,心地不差,人也不差。 她想到这里,微微嘆了口气,答应了柴子安。 “不能跨啊將军!欺人太甚啊!”士兵们终於忍不住喊了出来。 殷溪刚要说话,柴子安赶紧过来伸手牵著她一起走。 殷溪一咬牙,朝著火盆跨了过去。 新妇委委屈屈进了大门,柴家立马放起了大炮仗,炸的整条街都响了起来,庆祝他们娶到了高门女,將来开枝散叶,光耀门楣。 周晚吟一下马车便被恭恭敬敬迎著入了席,柴家日渐没落,她这有爵位的表姑娘得上座。 “怎么新娘子还不过来拜堂?”周晚吟有些奇怪的问了旁边一个贵妇。 那贵妇笑道:“急什么,新妇早就被送进婆母院里立规矩去了,学完了新规矩才准拜堂呢。” 周晚吟都蒙了,低嫁还这么多事儿! 那同席的夫人大约同王氏关係不好,笑眯眯道:“高门媳妇,可不得趁著今天好好杀杀威风么,不然日后可怎么管教?” 周晚吟:“……” 她还等著拜了堂给殷溪送份大礼呢! 第73章 送美人 柴家似乎也不怕误了吉时,酒席吃了许久,连请来的戏班子都唱了一出又一出,还不见安排拜堂。 宾客们虽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成婚拜堂是喜事,也不好多抱怨,只能多吃几杯酒。 柴家为了充门面,倒也下了血本操办婚事,酒菜是不少的,残羹冷炙撤下去,山珍海味又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王氏一心在后头调教新妇,没有露面,出来招待的是柴子青的夫人卢氏。 卢氏出身范阳,柴家虽然没落了,但是柴子青毕竟是世子,母族又姓崔,所以卢氏的宗主嫁了个侄女给他。 这些年她一直跟著夫君在任上,周晚吟並不怎么见到她。 最深的印象还是十年前,柴子青夫妇新婚燕尔到江南游玩,在周家探望。 在周家的时候,这位表嫂对她很是热情疼惜,她母亲对这个內侄媳妇也喜欢的不得了,周家的金银首饰,珍玩古物只要他们喜欢便隨他们拿。 周晚吟的乳母容妈妈阻拦了几次,还被训斥了。 周家父母留了他们夫妇住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直到双双去世,周晚吟成了孤女。 “这便是晚吟妹妹吧,好些年不见了,都长这么大了。”卢氏招待完了客人,得了閒,便过来拉著周晚吟说起话来。 还没等周晚吟反应,她一双明亮精明的眸子朝著各位夫人看了看,笑著打招呼,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周晚吟的脸颊,嘴巴连珠炮似的又道:“妹妹也真是的,当了县主也不同我说。你这小妮子如今大了,再不似当初带你回来时候的样儿了。” 她说著一面笑一面嗔怪道:“那会儿日日缠著我,要我给梳头洗脸,唱儿歌,我和你大哥哥出去这么些年,你没个音信就算了,一当了县主,就搬了出去,我回来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她能说会道,一面埋怨一面笑,眾人只觉她为人爽利热情,明快乾脆。 心里隱隱又觉得周晚吟小姑娘不懂事儿,不大懂规矩。 周晚吟听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之后,从旧事里回过神来,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表嫂今日辛苦了,只是怎么还不见新娘子出来拜堂。”她没接卢氏的话茬,笑吟吟的扯了个新话题。 卢氏愣了一下,这才笑道:“嗨,这不是新妇进门要学规矩么,采萍,还不过去催催。” 她素日並不在京中,但毕竟是卢氏女,夫人们都乐意同她聊几句,便有人笑著问还要多久。 卢氏也不瞒著,爽朗的笑了笑:“可不么,好一会子了,方才我去瞧了会儿,嗨,两个都是拧巴人,我那婶子规矩严,殷溪又是个霸道的性子,折腾了半天,连个给婆母穿鞋都不会。” 夫人们如何不明白怎么回事。 她们都是柴家的亲戚,自己夫君的官职都没有殷溪高,眼看著这样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姑娘和她们夫君同殿为臣,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得知殷溪在后院里被婆母刁难,脸上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晚吟听得烦,戏台子上正唱的《太平年》谢幕了。 台上的公子拿著自己写的诗贏了的小姐的欢心,男席的看客们兴致勃勃的多饮了几杯。 “柴子安这小子,真是好命!” “好命,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他那首太平歌文辞典雅清新,又朗朗上口,小姐们就爱这个味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平日里写文章不行,诗倒是確实不错,赶明儿我也找个声律大师拜师去,这写文章写出儿来都不一定能中状元,做好了诗,这不黄金屋顏如玉都有了么!” 眾人正调笑著。 拜堂的炮仗响了,王氏满头珠翠,一脸傲慢的走了进来,在上手坐了。 新娘子脸色不大好看,被眾人扶著进来。 周晚吟离得近,瞧见殷溪的手上都带了血,显然是折腾的不清。 正要拜堂呢,就听见人喊叫:“二爷呢,二爷怎么不在,这吉时都要到了,公爹怎么能不在。” 又有人喊著:“二爷方才喝多了,去吐去了,再等等。” 眾人又是埋怨又是笑闹,忙成了一团。 殷溪站在那里,脸色越来越难看,方才在后院学规矩,又是跪又是站的,她这一日被折腾的精疲力竭,耐心已经所剩不多了。 柴子安陪著她站了会儿,就有丫头搬来了椅子让他坐著等,他也不顾殷溪辛苦,自顾自坐了。 周晚吟看著殷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转头冲自己旁边的卢氏笑道:“让宾客们这么空等著也无聊,我这里有份贺礼,正好让大伙儿看看。” 卢氏忙了一天,一下没看住,柴二爷就出了岔子,宾客们暗暗埋怨,她心里也不好受。 听周晚吟这样说,便道:“你是什么贺礼?可別弹琴了,热热闹闹的,听人弹琴,哪儿有心思。” 周晚吟冲眾人笑道:“府里照看我这么多年,如今表哥大喜,我特意备下了大礼,这会儿正好拿出来。” 柴子安直觉不大妙,並不是很想她这个时候拿出来。 周晚吟却轻轻拍了怕手,正等得烦闷的眾人就见三个身穿粉色罗群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进来。 有抱琵琶的,有拿竖萧的,还有一个拿著团扇。 三个姑娘衝著柴子安柔柔的福了福身,美目流转间皆是温柔情义。虽然轻纱蒙面,看不清面容,却能瞧得出来,都是绝色的美人。 卢氏脸色尷尬:“晚吟妹妹,你这……太不像话了,你这小嫂子还没拜堂呢,你就给你表歌送姬妾侍婢,这让殷家怎么想啊……” 她说著同情的看了一眼殷溪。 都要笑死了好嘛!这小表妹看来果真是恨极了殷溪,贺喜的大礼竟然是三个柔弱无骨的美人。 这不是诚心给新娘子添堵的么。 柴子安心头那种不详的预感散了过去,他心里头好笑,又有点得意。 表妹同柴家闹的这样难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娶了別的女人。 她折腾了半天,也就是为了今日在大喜的日子,给殷溪添堵,羞辱殷溪。 眼珠子在三个美人的身上停留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碍於殷溪在当面,只能温声笑了笑:“妹妹真是太淘气了,哪有哥哥成婚当日送姬妾的,你的这份大礼,我现在不能收。” “是啊!县主,你的这几个美人,好歹等你哥哥拜了堂你再送啊!”有人忍不住笑著打趣。 “一下子来四个,这福气可消受不起。” “嗨!怕什么,先收著放房里唄。” …… 周晚吟牙都疼了,果然是物以类聚,柴家的这帮宾客都是什么鬼东西,想到那里去了! 她正要说话,殷溪大步到了她跟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狠狠扣住:“周姑娘,我不想与你为敌,你最好把你的这几个美人带走,別逼我现在扇你!” 第74章 柴子安的真面目 殷溪的头冠是御赐的凤冠,十二串的珠帘遮面,但离得近了,周晚吟连她脸上的胭脂了都能看得到。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柴子安冲了过来,一把扯开了殷溪。 不悦的道:“殷溪!这是来恭喜咱们的客人,你別这么无礼。” 殷溪:“???”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柴子安,又转头瞪周晚吟,周晚吟缓缓退了几步,一身县主的制服,头戴点雀的金簪,既云淡风轻又清贵无瑕。 不像她,一身红嫁衣,满头珠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珠帘挡著她视线,连瞪人都显得无力。 “我无礼?你竟然说我无礼?”殷溪手指仅仅握著,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柴子安对周晚吟温柔的笑了笑,又拱手作揖:“贱內今日累著了,失了礼数,让表妹见笑了,她是粗野惯了,性子不好,你不要同她计较。” 周晚吟一笑:“那是自然。” 她近日来性子变得越发冷峻,几乎没有对柴子安笑过,就这一笑,让柴子安的心飘远了。 殷溪生的俊,而且大气高傲,又出身豪族,有些高不可攀的贵气。 他从前正是看中了这点,因为投亲靠友的孤女周晚吟柔弱胆小。 但如今殷溪已经到手,再看表妹,气度高华,眉眼间自信冷冽,从容淡定,这才是皇家贵女的气派体面。 “表妹对我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你送来的这份贺礼,我如今是不能收的。”柴子安动情的说。 “哦?” “我已经答应了殷溪,此生只她一人。”柴子安认真道,“虽然男子三妻四妾,这个要求惊世骇俗,但我答应了的事情,便不能反悔。” “什么!一生只一人!”一个夫人震惊的站了起来,气愤的指著殷溪,“殷氏,你还没进门呢!竟然赶提这种要求!” 这是方才门口要跨火盆的柴子安的姨娘之一。 殷溪不悦道:“又不是我逼他答应的。” 是柴家为了求娶她,死乞白赖的缠著她,自己做的承诺。 “即便是他自己答应,你身为女子,怎么能让他做这种承诺!”又有人指责起来,“你做人妻子的,替夫家打理內宅,开枝散叶是你的本分,你一人能生几个儿子?你连纳妾都不答应,那娶你回来做什么?” 宾客们高高低低的指责起来,柴子安假模假样的朝著宾客们解释了几句,让眾人不情不愿的歇了嘴。 周晚吟在一旁瞧了一会儿,殷溪已经气的要炸了,憋著一口气,离翻脸也不远了。 柴子安却並没有去哄她,反而转头过来哄周晚吟。 “这几个美人你先带回去,我这里不缺什么,妹妹孤身一人,正是需要人作伴的时候。” 如果周晚吟曾经不是他的未婚妻,只是一个远道而来道喜的表妹,此时一定会被他感动。 他是如此体贴,如此温柔。 通情达理,模样也算得上俊俏,即便家里有家世显赫的娇妻,也丝毫不屈服於她的淫威,而对自己温情款款。 可是周晚吟很清楚,柴子安是有温情的,他的温情只对那些高贵的,他配不上的,得不到的女人。 一旦这个女人放下姿態,紆尊降贵成了他的人,他就会立即觉得这个女人是凡俗女子,转而再去追求其他的高贵的女人。 不管是他的未婚妻还是妻子,都会变成家里歇斯底里,蛮不讲理的弃妇。 她在柴子安温柔体面的目光下笑了起来:“表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怎么会给表哥送姬妾!你再这样,我要告诉外祖母了!” “什么?那你是什么意思!” “给表哥和表嫂找的诗姬啊。”周晚吟懵了,“她们可是赫赫有名的诗姬鱼鸿雁,前几日丞相府办喜事,就是她们唱的贺寿诗,为了请她们过来,我可是废了不少银子呢。” “诗姬!”柴子安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赶紧退了好几步。 本朝的诗姬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一些官宦人家的小姐获罪,流落风尘,世家子弟知道她们本是贵族女子,物伤其类,都会对她们给与几分尊重。 有一些女子本身才华横溢,名满天下,又出身高贵,见识不凡,加上流落风尘之后经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宅邸。 士人便称呼她们为诗姬,酒会宴饮找她们来凑趣唱唱歌,一道儿作诗。 她们同歌姬有些区別,名气大,出身好,资源多,好些人见了她们也称一声女先生,並不敢多无礼。 柴子安红著脸坐了回去,意兴阑珊的请她们隨意唱些词曲。 三人上了戏台子,便唱起了歌来。 歌声一起,殷溪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太平歌》。 但又不同於她听到的《太平歌》。 因为这一回,是唱出来的。 从前柴子安用官话念给她听,嗓音端正,字正腔圆,上午迎亲的时候,柴家也找了一些京城里的孩童用官话当成儿歌嬉闹著背了一路。 清雅绵长的江南韵调配著丝竹之声传入耳中,殷溪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调子,她很熟悉,当今皇帝陛下长在江南临安城,说话说的急了,会带一些吴音,他少年时哄她听话,也会唱一些江南的小调。 她从前就觉得这首诗被柴子安用官话念著有些彆扭,如今却好似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这首小令……是这样唱的?”殷溪声音发颤的问周晚吟。 周晚吟轻轻点了点头:“是,將军替父兄挡住海寇,守住江南六郡八十一州的太平,太平歌,自然是用江南的曲调唱的。” “你是江南人?”殷溪说。 “柴家的姑奶奶嫁给了江南丹阳县君之子,这些,你不是知道吗?” “柴子安有没有同你学江南口音?”殷溪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周晚吟嘆了口气:“他会不会吴音软语,你不是最清楚吗?” 殷溪看著她,手抖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四下的喧囂声停了,鱼鸿雁三人的歌已经结束了。 眾人从美妙的歌声中回过神来,那不靠谱的柴二爷也被找了回来,乐顛顛的准备看儿子儿媳拜堂。 喜婆过来牵殷溪过去拜堂,殷溪猛地甩开了,她回身冷冷的注视著柴子安。 柴子安不悦的道:“殷溪,你快过来啊,老缠著我表妹做什么,嚇到人家了。” 殷溪胸口剧烈的起伏著,咬牙道:“柴子安,我问你,太平歌,真的是你作的么?” “当然是我作的!这还能有假!” 柴二爷喝的七荤八素,刚被人从茅厕扶回来,一看这儿媳妇凶巴巴的,不悦道:“大喜的日子,东扯西扯的做什么,赶紧过来拜堂啊!” 主子发了话,那两个喜婆立马伸手过去拽殷溪的手,拖她过去拜堂。 殷溪稍稍一用力,两个婆子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柴二爷气的就要起来撒酒疯,他也知道殷溪是镇南將军,不敢招惹,一眼瞥见她旁边的周晚吟,立马气不打一处儿来。 腾的一声站起来,指著周晚吟的鼻子痛骂:“小贱人,你又使了什么手段!想坏我家的好事!” 殷溪一把扯下头上凤冠,目光冷冷的扫了过去,嚇得他立马噤声,畏畏缩缩的坐了回去。 殷溪看著柴子安:“你不想大喜变大丧,就给我说实话!” 第75章 你竟然拿未婚妻的诗来骗我? 柴子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殷溪到底在生气什么,但他这人一向识时务,眼看宾客们议论起来,便赶紧过来哄她。 他温和的笑了笑,动作极其体贴的她手上的头冠拿过来亲手替她戴上:“你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说这种话。” 殷溪却猛地退后几步,躲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盯著他,不说话。 国公爷眼看僵住了,赶紧过来说话: “太平歌当然是子安做的,这整个京城都知道啊。” 这侄子做文章不行,但经常参加诗会,也有不少佳作流传,给国公府长了不少脸面,他也与有荣焉。 殷溪並不搭理他,转头看向柴子安:“你说。”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柴子安烦了,“这又是谁跟你进的谗言?” “谗言?”殷溪咬牙道,“这首小令的韵脚,更適合江南的吴音软语,还需要別人给我进谗言?你当我瞎吗?” 柴子安看她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了那日在书院里挨的一耳光,巨大的屈辱感袭来,他激动的叫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周惜朝!他又和你说了什么!” “这干他什么事!”殷溪更激动起来。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那落魄书生的话如何能信!殷溪!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你最好少和外男勾勾搭搭!” 柴子安彻底失去了理智,一定是他,那小子就是从江南来的! “闭嘴!”殷溪脑子里嗡嗡的叫,“你说,这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柴子安断然道,“这小令是我在望道酒楼诗会时候做的,当日得了魁首,好些人都能作证!” 当日是他当著眾人的面亲手写在酒楼的诗帆上的,后来传遍了天下,直到在江南牵动了殷溪的心。 他看著殷溪茫然的神情有些得意起来:“你去打听打听,望道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周惜朝这种穷书生根本就进不去!” 不管怎么打听都一样,他不可能抄袭了別人的诗文。 因为这诗文,是他直接拿的他自己的未婚妻的,除了他,根本没有人直到內宅的姑娘写了诗文。 殷溪看了看他,又有些不確定了,他的神情,完全不像是抄了別人诗文的样子。 完全没有那种慌张和恐惧愧疚。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周晚吟。 周晚吟微微一笑,清晰地朝著眾人道:“我可以作证,写这诗的,另有其人。” “真是抄的?另有其人?”眾人一听都立即看向了柴子安。 方才殷溪和他吵的云里雾里的,又扯到了另外的男子头上,眾人都以为这里头有什么別的曖昧情事。 结果柴家的表姑娘作证,这就不好看了。 这诗传的这样广,柴子安因此得了不少好名声,文人之间,最忌讳这偷盗抄袭诗文。 若果真如此,那这事儿就麻烦了…… “另有其人?”柴子安却笑了,“你们莫不是疯了吧!竟然真的信那穷书生能写出这等诗文?” “柴子安我警告过你,你不要扯他!”殷溪狠狠的打断了他。 “不是我是谁?”柴子安看著周晚吟,咬牙逼问她,“表妹,你说啊。”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还以为这小贱人会识相点,没想到竟然敢这样当眾给他难看! “文人的名声最重要,你这样污衊我,若是拿不出证据,找不出真的作者,可就別怪哥哥了。” “是我。”周晚吟说。 “你……”眾人一听都惊了,隨即笑了起来。 还以为她要说出哪个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拿出证据说柴家的公子以权势压人,把人家的诗文据为己有。 结果她竟然说是她自己,这小丫头不是玩呢么! 卢氏赶紧过来打圆场,拉著周晚吟坐下:“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一个小丫头你凑什么热闹!” 她赶紧朝著丫头们摆手:“还不快给少夫人戴好头冠,赶紧过去拜堂,这事儿弄得。” “我说,这诗,是我写的。”周晚吟不悦的说。。 眾人一听,哄堂大笑起来。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是你写的。”柴子青说。 “一家人在家里闹闹脾气就算了,不要外人面前丟脸。”卢氏扯了周晚吟一下。 周晚吟淡淡道:“我是周家女,你是柴家媳,谁跟你是一家人?” “哎哟,都是自家亲戚,闹这么僵做什么。”卢氏赶忙按著周晚吟,“嫂子知道,你是恨你二表哥娶了別人,可这抄袭诗文是大事,你可不能再多嘴了。” 卢氏脸上笑意不停。 她也是嚇了一跳,还当是哪个被抄了诗文的才子过来闹著要说法呢,这要是闹大了,柴家顏面何存啊! 原来是闺阁里的小丫头闹事。 “嫂子就这么確定,这诗文不是我做的?”周晚吟越发不悦起来。 竟然没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甚至宾客们还继续喝起酒来了! 岂有此理! 卢氏笑了:“你一个小丫头,你和你表哥爭什么?你是能考功名做官?还是能著书立说?” 柴子安也道:“表妹,这种事情,是要证据的,你说我抄了你的诗文你有证据吗?污衊他人,哪怕是自家兄弟姐妹,也不是小事。” 他说著故作烦闷的摆了摆手:“罢了,本就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他说著便伸手去牵殷溪的手。 殷溪却转头看向周晚吟:“你有没有证据?” 周晚吟淡淡笑了笑:“我自然是没有的。” 她看著殷溪:“这诗是谁写的,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在你心里,想必也早有答案了。” 殷溪呆愣的站在原地,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她的心像是破了一个洞。 千言万语都倾泻出来,却又堵在了嘴边。 她望著满堂宾客,突然间天旋地转,猛地伸手抓住了柴子安的手腕。 “你怎么了!”柴子安说。 “你……”殷溪狠狠握著面前人的手,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司仪几次催促吉时要到了,殷溪却依旧愣愣的站在原地,不肯动,也不肯让別人碰她。 柴子安见当眾掰扯不明白,赶紧扯著她的手腕,將她拉进了后院。 “殷溪,你今天是怎么了!” 殷溪魂不守舍的看著他,没说话。 柴子安烦死了:“你还在想那个周惜朝!我说了,不是別人,不可能是別人!” “那你表妹呢?也不是她?” “表妹……”柴子安不屑,“你提她做什么!” “是不是她!”殷溪厉声问。 柴子安不耐烦了,“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她,也许不是她。” “这还能不记得?”殷溪蒙了。 “她一个姑娘家,要这名头做什么!”柴子安伸手抓著殷溪的肩膀,“殷溪,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去抄別人的诗文,我那时候根本不认识那什么周惜朝。” “所以,你是拿了你未婚妻的诗……” “这有什么要紧,闺阁女子的诗文总不能乱传出去,我拿来用怎么了?” “那是別人写的,你怎么能说是你的?”殷溪惊了。 “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她的不就是我的么!”柴子安蒙了,“女子的文章诗词写在丈夫的名下,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自古不就是这样么?有几个女人的诗文是以自己的名字传下去的? “她的就是你的?”殷溪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保证,我没有抄別人的诗句!我都是拿的府里的姐妹们的!”柴子安温柔的抓著殷溪的肩膀,柔声道。 第76章 柴子安被打 “反正她们都是女子,又不能隨隨便便出去写诗,能借著我的名头流传出去,也是她们的福气。”柴子安说。 “福气?” “女人闺誉要紧,不能像男子那样出去应酬交际,以文会友,这些诗文烂在深闺里,能借著家里爷们的名义流传,难道不是福气?” 殷溪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她心头的热血被瞬间浇冷了。 刺骨的冷冻得她心口发疼。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她自嘲的笑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句诗。 柴子安对他激烈的反应有点不满,但还是耐著性子解释:“我又不是拿了別人的诗句,我拿的是自己女人的,这有什么要紧,我也不知道后来有和你的姻缘啊!” 他想想又觉得有点烦躁:“你们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斤斤计较的,蛮不讲理……” 殷溪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勇气,她失魂落魄地往前厅走去,一路魂不守舍的,冷不丁撞到了一个人。 她一抬头,却发现周晚吟正站在她面前,平静地望著她。 周晚吟的身上披著那件霍驃骑亲手猎的银狐披风,当今圣上也有一件。周家人似乎都很喜欢蓝色,她的罗裙也和陛下一下,喜欢用蓝色。 “小心。”周晚吟伸手扶了一下殷溪。 殷溪看著她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的父兄还在世。 病中的先皇命他兄长前往临安城迎回临安王周韶。 那年她九岁,闹著要与兄长同行,她一路下江南迎皇子,为了方便看热闹,穿著男装隨兄长骑马。 他们的人马与柴家的车队相遇。 兄长得知了柴家的姑娘和姑爷相继去世,柴家的世子带著孤女回京照顾,当时兄长还带著自己一起去送了奠仪。 她在那时候就见过周晚吟,是个很文弱的小姑娘,举止文雅规矩,比自己小两岁,却进退得当,很招人喜欢。 同柴家人告辞之后,兄长忍不住训她,让她学学人家,都九岁了,读书不用功,针线也不好,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背著兄长翻了白眼。 七岁的周晚吟正巧挑开马车帘子,冲她微微一笑。 她看那斯斯文文的姑娘笑了,便做了个鬼脸,嘻嘻笑了一声。 她兄长听见笑声,越发生气,揪著她就要教训,她撒丫子跑回了车队,躲进了临安王的车里。 临安王看她兄长著急,便劝他:“她父兄皆是名將,身子也比寻常人康健,她喜欢习武,何不隨她去了?” “哪有姑娘家习武的?” 临安王道:“姑娘家不能去科举考试,那些才情,也就是陪自己夫君吟诗作对的时候用得上。女子的诗文写得再好,也容易被家里男子要走,何苦为他人做嫁衣。” 她那时候还不大懂那些弯弯绕绕,听他这样说,便不大高兴。 十六岁的临安王笑得十分好看,轻轻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咱们殷溪长大了当个武状元,这才是人家抢不走的东西。” 她的兄长让她习了武,她对这些事情深恶痛绝,却没想到自己掉进了这巨大的漩涡里。 她因为那首太平歌,认定了柴子安是懂她的男人,去抢一个孤女的未婚夫。 全然不顾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来说,这个未婚夫是她人生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不起……”她惨白著脸看著周晚吟。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周晚吟说,她確实已经不需要了,她做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为了听殷溪道歉,再抢回柴子安。 殷溪惨然一笑:“你说的对,道歉有用的话,要报应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追上来的柴子安,大步朝著前厅走了过去。 眾人看她回来,便觉是柴子安哄好了她,赶紧起鬨著让两人拜堂。 王氏不悦的冲左右的婆子喊:“还不扶你们少奶奶过来,大喜的日子乱折腾,像什么样子。” 家里的丫鬟婆子们早知道王氏对这新妇不满意,赶紧使了力气过来扯殷溪。 殷溪还没来得及反应,城北方向突然传来了钟声。 “什么声音!”殷溪脸色大变。 “是丧钟……敲了九下……这是大丧!” 宾客中有人反应过来,惊叫出声,人群立即吵嚷了起来。 正忙乱之际,外头跑进来几个玄甲的卫士,一把拨开眾人,跑到了殷溪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將军!出大事了!” 那卫士还未来得及换上孝服,但在手臂和头上都缠上了白色布块。 “怎么回事!” 殷溪肝胆欲裂:“说……谁死了!” 卫士低著头冲殷溪重重叩首。 “是……皇后娘娘……” “什么!”殷溪脸色惨白,“怎么……怎么会……皇后娘娘才……” 当今皇后谢婉音比皇帝大三岁,才三十岁不到。 卫士道:“是伤寒,娘娘昨夜烧了一夜,终究是去了……” 殷溪颤声问:“陛下……如何了……” 那卫士低著头没说话,他身后一个穿著军士服的大太监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一夜未眠,不饮不食,方才晕了过去……驃骑將军已经进宫了,嘱咐我们让您进宫去。” 殷溪捂住胸口,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抬脚就要出去,王氏却猛地扯住了她:“你上哪儿去啊,谁让你走了!” 殷溪懵了一下。 王氏道:“国母殯天,得守孝两年呢!你们赶紧把堂拜了啊,等宫中服丧的詔令下来,再要拜堂得两年后了!” 本朝极重守丧,丧期长且严格,不仅禁百姓嫁娶,甚至丧期战事都要暂缓。 眾人想起来这层,也赶紧推殷溪:“快快快,一会儿的事儿,赶紧拜了。” “真不巧,我儿子婚事还定在了下个月呢。” “回去赶紧提前啊,明天就把事儿办了,等圣旨下来就得拖……” 殷溪看著柴家的眾人,突然觉得很荒谬。 她猛地推开了王氏:“我要进宫去,你不要拦我!” “殷溪!”柴子安拦在了她面前,“你又不是皇室宗亲,若要哭灵,宫里自然有旨意过来传唤,你急什么!” “闪开!”殷溪咬牙盯著他,眼神冷得嚇人,“柴子安,你拦不住我。”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柴家,有没有我这个夫君!驃骑將军一句话,你就要跟著进宫去!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女人吗!”柴子安再也不想忍了,一脚把脚边的桌子给踹翻了。 “我要见陛下,你让开。”殷溪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又烦又急。 柴子安指著她的鼻子道:“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就別回来!” 殷溪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她一个窝心脚朝著柴子安踹了过去:“贱人,你找死!” 第77章 拿下,家法处置! 柴子安被一脚踹出去好几步远,他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殷溪素有威名,眾人见她突然发难,都嚇得赶忙退开。 柴二爷甚至从椅子上跳出来往后躲,连去扶他儿子不敢去。 王氏哭天抹泪的扑过去扶起儿子,指著殷溪痛骂:“天理何在啊!你一个女子竟然殴打自己夫君!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跟你拼了!” 殷溪冷笑一声,丟下满堂宾客就往外走。 王氏气疯了,扑过去扯著她袖子:“你身为妻子,殴打丈夫,做儿媳不敬婆母,你这等脾性,不配做我柴家的媳妇!” 殷溪反手一耳光將她打翻在地:“你是今天才知道我脾气差的吗?” 她一脚踩在王氏的肩膀上,把刚爬起来的她踩回柴子安身边:“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在说话,是因为我准许你说话!你活著,是因为我准许你活著!” 她冰冷的笑了一声,俯身拍了拍王氏的脸:“现在,我不准了,你就得给我闭嘴!” “你……你这个疯妇!”柴子安艰难的爬起来,指著殷溪激动的大叫。 他要疯了他要疯了,他竟然在自己的婚礼上被自己的女人当著眾人的面殴打! 这婚,他不结了!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朝著殷溪扑了过去。 然而却被国公爷拦住了。 国公爷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將他拉了回去,黑著脸训斥:“好了!年轻人沉不住气,一点点小事就同自己髮妻闹腾,你的家教呢!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也敢这样无礼?” 柴子安:“????”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好吧,是殷溪发疯打人的啊! 国公爷冲殷溪一拱手,客客气气的道:“子安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你別同他计较,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 他说著嘆了口气:“驃骑將军有令,自然是不敢不从,但这拜堂也就是一会儿的事儿,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当然知道是殷溪不对,但事已至此,他不劝著自己侄子忍著让著,还能劝他们离了怎的! 过日子过日子,不都是这么过唄。 谁家日子能事事如意的?妻子不温柔,你让著忍著,自己温柔一些不就行了? 反正娶了河东狮被殴打的又不是他自己。 殷溪抬起眼睛看著国公爷,一时间没说出话。 事实上她此时根本说不出话,她的脑子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只想快点进宫去。 这些人为什么要拦著她! 为什么? 他们怎么敢拦著她!怎么敢的! 宾客们见这情况,也赶紧过来劝和:“是啊是啊,赶紧拜了堂,让公婆喝了茶,再去也不迟,宫里哭灵的旨意还没到呢,等宫里的內侍到了,你同公婆一道儿过去,不更好?” 殷溪脑子一热,冲那多嘴的宾客大吼:“等什么等!你没听说陛下晕过去了么!” 她没再废话,猛地拔出卫士腰间的佩剑,一剑朝著面前的柴子安劈了过去:“滚开!” 她这一下直接將柴子安头上的发冠劈了下来! 柴子安抱著头尖叫得滚了出去,他嚇破了胆,四处乱窜,最后丝毫不顾礼仪的躲在了堂嫂卢氏的身后。 殷溪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一剑把堂上掛著的红喜字劈开: “挡我者死!” 眾人哪里还敢劝,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让她带著那几个卫士出门去。 周晚吟看了许久热闹,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一声:“回家!” 採莲小声道:“没想到殷將军看著脾气差还蛮不讲理的,倒是挺忠心的。” 沁雪道:“殷將军同陛下是打小的情分,皇后娘娘殯天,陛下又病了,她自然著急。” 三人边聊边隨著慌乱的宾客一道儿往外走,刚到了前院,就见老太太带著一眾家丁拦在了前头,家丁们手持棍棒,將殷溪和她那几个卫士团团围住了。 本来都散了的宾客有聚在抄手迴廊上围观起来。 老太太白髮苍苍,身著誥命夫人朝服,拄著拐杖拦在前头严厉的指责:“镇南將军好大的官威!既然已经殴打夫君婆母,那就连我老婆子一併打了吧!” 她其实也算足智多谋,可惜儿孙不成器,稍稍离了一会儿便出了岔子。 今日柴子安成婚,她借著年迈体弱装病不上堂喝殷溪的孙媳妇茶,是为了给卢氏留体面。 殷溪是次孙媳妇,但品级地位高过了世子夫人卢氏,所以老太太藉故不出面,是要让卢氏將来在內宅里好行事。 这是柴家唯一被老太太认可的孙媳妇。 她没想到就这一个小小的心思,就把婚礼给毁了。不仅婚礼毁了,柴家的顏面也没了。 若不杀杀这孙媳的威风,日后孙子在外头还有什么脸面? 殷溪阴沉的目光在老太太身上扫了一会儿,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老太君,您一把年纪了,就不要掺和了。”殷溪握紧了手中的剑。 老太君冷笑:“掺和?殷氏!你做將军久了,连规矩都不知道了!你是我柴家大开中门迎进来的媳妇,就是我柴家人!没有夫君婆母的命令,我看你敢出去!” 殷溪旁边的卫士都气笑了:“我说老太太,您是疯了吗!驃骑將军的命令,还管你什么婆母不婆母的!” 老太太丝毫不畏惧:“我老婆子不晓得什么军法国法,我只知道孝道,只知道夫唱妇隨,既然嫁了我家,就得听婆母夫君的话,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太后面前,我也要说去!” “你……你这是蛮不讲理!” “將军有將军的理,我老婆子却有老婆子的理,自古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做女人的,不要听丈夫的话,说走就走,没这个道理!” 周晚吟冷眼瞧著,便觉得不妙,这老太太都快八十了,誥命在身,儿孙满堂的,殷溪还真能跟她动手? 国公府的老太君,她只认女人要听丈夫的话这一个理,你还能跟她掰扯,说她这话说的不对? 然而殷溪却冷笑了一声:“从前没这个道理,从今天起,就有了。” 她说著便径直往前走,几个家丁为难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殷溪的话说的很狂,老太太却並不生气,反而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如此狂悖,今日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说著冲家丁喝到:“愣著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拿下,家法处置!” 第78章 她要把这些贱人都杀了! 柴家到底是几代的公侯,老太太一句话,训练有素的家丁们便朝著殷溪扑了过去。 殷溪手上长剑狠狠一挥,伴隨著一身惨叫,最前头的家丁捂著断臂倒在了地上。 “我说过的,挡我者死!” 殷红的血沾在耳上,殷溪眼睛里的光越发的冷。 宾客们早已嚇得面无人色,缩在迴廊里不敢出去,再也没人敢劝架了。 衝突一旦见了血,便不好收场了。 “殷氏!你竟敢在夫家动手,今日你不妨从我老婆子身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陛下还保不保得住你!” 老太太拄著拐杖,激动的说。 不管怎么样,今天若是这样放了殷溪走了,柴家的顏面何存? 敢动手砍婆家人的女人,不给她个教训,岂不是反了天了! “姑娘……怎么办……要是殷將军她……”沁雪紧张的抓著周晚吟的袖子,脸色发白的道。 周晚吟瞧了一眼,柴家的儿孙们躲在老太太的身后,拦在殷溪面前,大有和殷溪拼了的架势。 这是摆出了姿態来,逼殷溪就范…… 而殷溪,她经歷这样的欺骗,若是失去理智,必定大开杀戒…… 柴家人死不足惜,殷溪却是东南柱石,为这些人折损朝廷大將,实在不值得。 殷溪目光凉凉的看著柴子安:“你是真不怕死?” 柴子安躲到他母亲王氏身后,口中却不示弱:“哼!你我如今是夫妻,女人弒夫,是要浸猪笼的。” 殷溪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一眼柴家的大门。 这门她走进来只需要几步,如今想要出去,却是千难万难。 “待我拜別了陛下,自然会去找你们。”她微微勾起嘴角,眼中竟然是平静的。 “阎罗殿里,请诸位先行一步了。” 她痛苦极了,竟然笑了出来,握紧了长剑就朝著柴家老太太刺了过去。 既然走出去难,不如杀出去。 她要把这些贱人都杀了! “殷溪!” 周晚吟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殷溪的胳膊。 “你清醒一点!你真的要为了这些人,毁掉自己的一世英名吗?” 殷溪眼睛猩红,拿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她转头看了周晚吟一眼,瞧见她身上蓝色的锦衣和银狐披风,才忍住没劈下去。 “一世英名?”她自嘲的笑了笑,“我就是个笑话。” 她咬牙道:“周晚吟,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煞星转世,我不要什么好名声,他们让我活成了个笑话,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老太太本想倚老卖老拿捏她,看她真的提著剑杀来,又有些不敢了,带著儿孙往后退了几步。 周晚吟死死抱著殷溪手臂,低声道:“你听我的,我带你出去。” “你?” 周晚吟点头:“人在危难的时候,別说是名声,心肝脾肺肾都能拋弃捨弃,何况是名声。但他们这几条贱命,不值得你拋弃名声。” 殷溪看著周晚吟的面庞,久久没有说话。 她活成了个笑话,而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笑话她,也最应该笑话她的女人,竟然没有笑话她。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信我,我能让你出这个大门。”周晚吟说。 殷溪看著她坚定的面庞,紧绷的身体慢慢放鬆了下来,她任由周晚吟拿走了她手上的剑。 殷溪的剑一脱手,王氏立即得意的叫了起来:“殷氏,你不敬婆母,不从夫君,依照柴家家法,杖五十,你可认!” 什么镇南將军,既然嫁进了柴家,就得依照柴家的家法,喊打喊杀的说的漂亮,她真能日子不过了,把婆家人都杀了? 她得意的看著殷溪,可殷溪却根本没有搭理她,一脸麻木的站著,一句话也不说。 周晚吟右手拿剑,左手半拽著殷溪的手臂上前一步,厉声道:“国母殯天,你们身为臣子,拦著殷溪將军进宫哭灵,这是何意?” “哭灵的旨意没下来!谁让她走了!”王氏激动了。 “放肆,举国哀悼的大事!你们竟然逼家里的媳妇要等圣旨到了再哭?” “柴国公,你这是要造反吗!”周晚吟一面喝问柴国公,一面死死抱著殷溪的胳膊,不让她动。 老太太瞪著周晚吟,气得发抖。 她就是认准了殷溪是个一根筋的,却没想到周晚吟竟然会这时候冒出来多事。 “晚吟丫头,你让开,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殷氏即便要进宫哭灵,也要夫君婆母准许才可动身。她这样莽撞……” “皇后身故,陛下病重,殷將军一片忠心,管不得你这许多规矩了。”周晚吟上前一步,“外祖母,殷將军对周氏一片忠心,你这样阻拦,是欺我周家无人了吗!” “你……” 周晚吟带著殷溪往前走了几步,柴家人扭扭捏捏的退了几步,不想放行,又不敢死拦著。 他们拦著殷溪,是因为殷溪是柴家接进门的媳妇,是柴子安的女人。 可周晚吟可不是。 她不仅不是柴家的媳妇,还是周家的县主。 是他们的君。 “周晚吟,你简直强词夺理!”柴子安不甘心的道。 “我对陛下一片丹心,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你柴家有什么別的道理,待他日去陛下面前,与我一道儿辩一辩。” 柴家人气得语结,虎视眈眈的看著周晚吟和殷溪,不敢动手拦也不甘心退让太多,就这么僵持著。 周晚吟一咬牙,举剑朝离自己最近的柴子安一剑挥了过去:“闪开!” “啊!”柴子安惨叫著退后好几步,捂著流血的胳膊大叫,“周晚吟,你疯了,你疯了!” “柴子安,你要造反吗!你拦著殷將军就算了,竟然连我都敢拦!”周晚吟大声道。 柴子安懵了:“我没……我没拦你啊……” 周晚吟拿著带血的剑看著卢氏:“表嫂,你也看见了,子安表哥失心疯了,为了拦殷溪將军去给皇后哭灵,竟然连我都要拦著。” 第79章 她剑下亡魂无数! 卢氏是聪明人,自然是明白周晚吟什么意思。 他们本来是想倚老卖老要挟殷溪低头的,可殷溪这人油盐不进,让她低头是不可能的。 事已至此,再当著周家县主的面拦著,只怕要落一个不忠的罪名了。 柴家是个烂摊子就算了,她可是卢氏女,陛下正忌惮著卢氏呢,再惹出什么…… 她想到这里,赶紧过去劝老太太: “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爭一口气儿,皇后娘娘殯天,在家里爭这些总归是不好。殷將军年轻,不大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有什么话儿,一家人以后关起门来说岂不是更好?” 老太太看如今形势不由人,也只能咬牙道: “还是我这长孙媳妇懂事,要想立规矩,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再挑了日子,好生管教管教。” 殷溪嘴角勾起,冷冷瞧了柴家人一眼,跟著周晚吟出了门。 “为什么帮我?”殷溪看著周晚吟,心中酸楚,“是我居功自傲毁人姻缘,是我夺人所爱,是我……鬼迷心窍,走火入魔……” 周晚吟道:“十年前的冬天,周家夫妇相继病故,七岁的周晚吟被接近国公府府,万贯家財就已经划进了柴家帐上。” 她看了一眼殷溪,“这么多年过去,嫁妆早已经了个七七八八,周晚吟对他们已经没有用了,没有你,还会有別的高门贵女。” 殷溪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这一切都万分噁心。 而她竟然稀里糊涂成了这噁心的一环。 “我怎么会去找你斗个你死我活,好去抢柴子安的爱。”周晚吟冷笑一声,“那个男人的爱,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殷溪惨然一笑,再不说什么,冲周晚吟一点头,快马加鞭往宫里去了。 周晚吟望著她的背影,再看了看手上带血的剑,这才觉得有些腿软。 不但她腿软,沁雪更腿软。 “姑娘,你嚇坏我了,殷溪將军杀人不眨眼,剑下亡魂无数,你竟然敢去拦她的剑!” 周晚吟拍了拍心口:“亡魂无数是多少?” “五百一十四人。” 周晚吟:“……” 她看了看沁雪和採莲,深吸一口气:“下回我再去抢人剑的时候,你们记得拦著我……一定要拦著我!” 今天要不是卢氏审时度势,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想到卢氏,她突然记起什么,又问採莲。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方才在宴席上,我瞧见世子夫人身边有个使唤丫头有些眼熟,是不是咱们周家的人?” 採莲笑了:“姑娘是说采萍姐姐啊,她是啊,方才还同我说话来著,好些年没见了,她还是那么漂亮。” 她又想到什么,有点失落道,“采萍姐姐跟著世子和世子夫人,都二十多了,也不放她嫁人,她也是命苦。” 沁雪惊了:“竟有这等事?便是宫中服役的宫女到了年纪也是要放出宫的,哪有主子押著侍婢不婚配的?再说了……” 她疑惑的看著周晚吟,“既是周家的婢女,也该是姑娘处置的。” 周晚吟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十年前就让他们要了去。” 不仅是采萍,周家巨富,当初给唯一的独生女儿其实是配了四个大丫鬟,採莲,采萍,采月,采繁。 除了採莲年岁小许多,那三个当时已经十四五岁了,不仅模样周正,识文断字,还见过世面,进退得当。 本朝的亲贵人家斗富,不仅斗金银珍玩,也斗丫鬟奴婢。 周家这三个大丫鬟调教的比不少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体面精致,带在身边服侍能长不少脸面。 卢氏看得眼馋,就张口要了过去。 那时候周晚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七岁小丫头,哪里敢说不字。 “退婚的时候光顾著退嫁妆,忘了把人也要回来。”周晚吟有些烦闷。 她对那些被柴家要走的人记忆不深,算算年纪,也早该得了恩典配了人家了,加上又都是聪明伶俐的,所以觉得她们应该过得挺不错的。 “柴家虽然没落了,世子夫人的堂姐是先太子的太子妃,轻易得罪不得,姑娘若想要把人要回来,还得从长计议,找个缓和点的法子。”沁雪瞧著周晚吟的脸色,低声提醒道。 卢氏的脸面,可不像柴家那样可以隨便踩。 周晚吟点了点头。 柴家一大家子又蠢又坏,表面上装的斯文体面,其实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欺软怕硬。 但卢氏却不这样。 卢氏的体面是真体面,她会审时度势,做事又明快爽利。会让人家真心的喜欢她,相信她。 十年前在江南,就是她哄住了周家夫妇,让他们辞退了女儿的乳母。 要不是没了最亲近的乳母,孤身一人寄居,周晚吟在柴家的这十年,不会这么艰难。 —————————— 殷溪一路飞马进宫,宫里早已经戴了孝,霍云在未央宫门口等著她。 “太医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又伤心动气,嘱咐好生养著,方才醒来喝了药又睡了。” 殷溪一时间肝胆俱碎,正要再细问,门里传来了周惜朝的声音。 “是殷溪来了么,进来吧。” 殷溪赶忙丟下霍云推门进去,就见周惜朝脸色惨白地靠在榻上,屋內浓重的药味熏得她心口发疼。 周惜朝身体不好,但却是个很要强的人,总是以清贵无瑕,光彩照人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轻易不肯叫人看到他的病容。 “陛下……”她轻声喊了一声。 周惜朝没什么力气,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殷溪听话的往前走了几步,在他半步开外的矮凳上坐了。 “没能喝你的喜酒,可惜了……婉姐姐很遗憾。”周惜朝虚弱的看著殷溪。 殷溪没接他话茬,隨手接过宫人送来的药盏,要餵他。 周惜朝觉得有些失礼,轻轻摆手:“又不是孩子了,我的药怎么能让你餵。” 殷溪微微嘆了口气,自矮凳上起身,让宫人过来侍奉。 她行动间,周惜朝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血。 “你受伤了!” 殷溪轻轻摇头:“你不要急,这都是別人的血……我没有事。” 她心里疼得厉害,却不肯多说什么。 周惜朝怎么看不出她有事,眉头皱了皱,沉默了片刻,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静静地喝了药,又把蜡封的圣旨拿给殷溪:“你新婚燕尔,朕本不该这时候找你,但如今有一项要事,驃骑要留守京师,只能让你去办。” “陛下有令,刀山火海我也会去?”殷溪说。 周惜朝冲她笑了笑:“我怎么会让你去刀山火海,朕要你去洛阳,以练兵的名义,保护洛阳王。” “什么……”殷溪脸色一白。 周惜朝也不瞒她,坐正了身子,低低的咳了几声,才道:“你兄长將你託付於我,我总怕照顾不好你,好在你如今也成了婚,不是孩子了。” “朕登基十年,早有倦鸟思归之意,三弟虽不算天资过人,但心地宽仁,他日或可为尧舜之君。” 殷溪只觉天旋地转,她愣愣的看著周惜朝,心中气血翻涌,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缓缓地跪下去接过圣旨:“臣遵旨。” 周惜朝说:“后宫多年无子,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你要保护好洛阳王。” “是……”殷溪重重地叩首,“他死,我也不活。” 她魂不守舍地出了大殿,正撞见门口的霍云。 “你怎么了……”霍云见她脸色惨白,隨口问了一句。 殷溪看著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猛地一口血呕了出来。 第80章 打老公你会吗? 殷红的血沾在殷溪前襟上,触目惊心的叠在她本就红色的衣服上,显得十分扎眼。 “殷溪!”霍云被嚇了一大跳,赶紧招呼宫人过来扶她。 殷溪摆了摆手止住了眾人:“无妨,我只是……” 只是……太过伤心了。 她恋慕了那个人很多年。 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描摹了一张叫做周韶的画。 经年累月,她亲手一笔一划將那个模糊的影子描摹的清晰。 可是她遇到周韶的时候才九岁,而周韶已经十六岁了。 先太子病逝,他突然地被接进京做了皇帝,也突然地被先皇指婚了谢家姐姐。 她遇到他的时候太晚了,这一晚,就晚了一辈子…… 殷溪擦了擦嘴角的血,同霍云点头致意,便默不作声的转身走了。 她在东南海战,九死一生之时,听到孩童唱太平歌。 曲调婉转,清丽脱俗。 他自由爱诗书,尤擅小令。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诗,就想到了他。 她想要活著回到他的身边,想要替他打下太平的江山。 想同他一起青史留名,或许千百年后,她的名字,能和他写在一起。 哪怕是以君臣的名义。 回京之后,她捡到了柴子安的风箏,她以为这是老天派来补偿她的…… 却不想,是老天在惩罚她痴心妄想。 霍云瞧著殷溪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头有点茫然。 这人婚事搅和成那样都没哭一声,进宫一趟怎么还吐血了? 他一脑门子官司的进了殿內,就见周惜朝已经换了衣衫,梳好髮髻在等他。 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阴沉。 “殷溪的婚事,是不是出了岔子?” 霍云不大想他劳神,便道:“没什么大事,成婚拜堂,本就容易忙乱出岔子,陛下好生养病……” “我是病了,不是死了,有没有不对劲我能看不出来吗。”周惜朝一个字都不信。 霍云有点惊讶,他完全没看出来殷溪今天有什么不对劲。 她自从看上了柴子安,每天都不对劲。 要说不对劲,刚刚出去时候才是真的不对劲。 “柴家人婚礼上东拉西扯的埋汰新妇,拖著不肯拜堂,结果丧钟响了。”霍云只好照实把柴家那鸡飞狗跳的婚事告诉了他。 他如今在病中,与其让他乱猜,还不如告诉他。 周惜朝脸色森寒的坐著,不动也不说话。 “先是拦著不肯拜堂,后又摆架子不放人。”霍云冷冷道,“若非周晚吟拦住了殷溪,这会儿柴家已经血流成河了。” “周晚吟?” 霍云点头:“幸亏她有胆有识,劝住了殷溪,也唬住了柴家那一堆人。” 周惜朝想到周晚吟,心头不觉平静了不少,苍白阴沉的脸上渐渐恢復了神采。 顺喜忙宽慰道:“柴家这等人家配不上殷將军,还好这堂没拜成,明日就让殷小世子派人过去,赶紧把嫁妆搬回来。” 周惜朝淡淡道:“傻话,哪有那么简单。” “且不说她这只是没拜堂,就是还没进门,也有的一番扯皮,京兆衙门定了文书,三媒六聘大开中门接进了家,宾客连迎亲的酒都喝了,哪里还能直接搬了嫁妆就走?” “那柴家要是不放人,这还走不了了?”霍云被噁心的不行,难得插了一句。 他想起当日周晚吟退婚,也是好一通麻烦,那还是柴家人自己不想要这儿媳了,自愿召集眾人退了这门亲。 而殷溪…… 他们是铁定不肯放过这头肥羊的。 周惜朝摇了摇头:“太祖时,王谢两家通婚,王氏子拜堂之时呕血而亡。谢家要接女儿回娘家再嫁,王家要新妇替亡夫守节,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太祖命谢家女归家再嫁,並下令日后这等拜堂之前夫君病故的,夫家不得强留。” 他俊雅的眉头一皱,脸上显出几分狠绝来。 “只要这柴子安死了,柴家就必须给放妻书。” 他向来为人宽和,但一日之內经歷丧妻之痛,又见自小看著长大的姑娘受委屈,心头憾恨非常。 一时心头藏不住事,再顾不得其他了。 他一生知礼守法,克己復礼,守著那些规矩礼仪,想要做个圣明天子。 可最终,还是心愿难成。 “若是赐死柴子安,周姑娘的一番心意,便白费了。”霍云道。 周惜朝猛地抬头看向霍云:“你怎知她的心意?” 霍云平静道:“她与殷溪本没有什么交情,同柴家人也是相看两相厌,她肯冒死拦下盛怒的殷溪,不就是想为朝廷,为百姓留下这一员大將么?” 周惜朝沉默了。 霍云继续道:“堂堂天子,竟要为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赐死无罪之人,臣以为,这骂名,背的不值。” “柴子安难道不该死吗?”周惜朝冷冷道。 霍云神色平静:“他该死,但不值得脏了天子的手。” 周惜朝抬眼看著他,一时间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 更让要命的是,他觉得周晚吟心里,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他静静的坐了许久才压下心头的不平:“顺喜,让太医院正过来,换个方子,朕过明日就要出宫去。” 顺喜赶忙笑道:“好好好,奴才这就去办,这和柴家人打交道,还是县主有经验些。” ———————— 因为外祖家里有喜事,周晚吟跟书院告了假,接著又是国丧,她这假便多告了几天。 她一早带著採莲去採买了香烛回来,就见周惜朝穿著一身白衣坐在她家后院喝茶。 周惜朝好几次出现都是穿著素色的衣衫,这次难得穿了一身蓝衣。 他模样生的俊雅,这一身蓝色更显得人明亮精神。 “周公子!你不是新婚燕尔吗,怎么来了这里!”採莲惊讶了。 周惜朝温声道:在下“公务在身,不得不出来找周姑娘。” “找我?”周晚吟疑惑。 周惜朝斟酌了一下字句,说到:“殷溪將军同柴家的婚事,你是知道的,驃骑將军很是不满。我黔驴技穷,想来听听你的意思?” 他伸手端了那桌上茶抿了一口,只觉入口清淡甘甜,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轻快精神了不少。 他模样实在生的好看,人也温润好说话。 只要他真心的笑起来,便让人无法忽视。 周晚吟忍不住冲他笑道:“我听说西市有落魄书生给人出主意,一个点子三十文钱,如今驃骑將军问计,既然问到了我这里,我有没有买计钱?” 周惜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同自己开了个玩笑,便笑笑道:“你这计策是好计策,可惜在下身无长物,恐怕出不起你这买计钱了。” “驃骑將军也缺钱?”周晚吟托著下巴看他。 “將军府缺不缺钱,你不是最清楚么?”周惜朝想到什么,闷声笑了出来,“安置北疆士兵的钱,还是靠的你的嫁妆。” 周晚吟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凑近对面人,小声说:“这次就算了,你下次要是再问计,我要收买计钱了。” “你忍心赚我这么一个身无长物的穷书生的钱?” 他身子不好,怕人瞧见病容,便特意穿了一身蓝色锦衣,配了美玉,还束了牙冠。 这一身衣饰,若说是穷书生,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周晚吟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惜朝这才注意到周晚吟看自己的眼神带了点別的东西,他张了张口,“你误会了,我不是……” 周晚吟“嘿嘿”笑了一声,抬手止住了他。 “嘘……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 周惜朝转头看了看顺喜。 顺喜脸色一苦,他哪儿敢这时候乱说话啊,只好赔著笑脸又冲周晚吟笑了笑。 周惜朝心塞塞的点了点头:“行,下次,我见你的时候,一定让驃骑將军带好买计钱!” 玩笑过后,他乾脆將那些为难都说了。 “所以……皇帝打算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柴子安?”周晚吟眉头打结了。 周惜朝看她脸色,有些不服气:“你也觉得不好?” 周晚吟道:“当然不好了!” “哪里不好?” 周晚吟道:“那不还是算成婚了嘛!” “啊?” 周晚吟道:“放妻书放妻书,那不就是说殷溪已经嫁给他了吗?” 周惜朝愣了一下:“这还能不算?” 周晚吟道:“连堂都没拜成,凭什么算成婚了?” 这也太吃亏了! “算是成了一半。”周惜朝为难道,“从前也没有这样的例子。” 这种婚礼半路出些岔子的多了去的,还没谁说婚事不算数的。 一来婚礼忙乱本就容易出岔子,既是结两姓之好,都是亲戚了,不周到的地方总得担待一些。 二来姑娘许了人,走了文书,还八抬大轿抬出了门,亲朋们酒也喝了,喜也贺了,出了岔子就把姑娘接回家来,也寻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既然是一半,那就可以不认。”周晚吟说,“又没拜堂,若论扯皮,也是有的扯的,不过是他们占理一些。” 周惜朝皱眉,“他们不会轻易答应婚事做废的。” 自古只有丈夫看不惯妻子要休妻退婚的,哪有女子闹著不要丈夫的。 朝堂上那群老头子,能说得动吗? 周晚吟惊了:“谁让你要婚事作废的?” “啊?” 周晚吟道:“你让他去求婚事作废啊?” 周惜朝更疑惑了:“他能答应吗?” 周晚吟看了看周惜朝:“打老公会吗?” “什么?” 周晚吟咳了一声:“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打,实在不行你换著样的打,不行吗?” 第81章 这么高贵的儿媳妇,她哪儿捨得不要! 成婚当日赶上国丧不说,新娘子还跑了,柴家闹了好大个没脸。 世子夫人和王氏一起便进宫找堂姐太子妃哭诉了。 “这將军哪里是给人做媳妇的样子,我们这哪是结亲啊,这分明是结仇了!” 太子妃久居深宫,养尊处优惯了,瞧不上她这哭哭啼啼的,皱眉道:“你们嫌弃这媳妇不好,不要了就是了。” 王氏一听就跳了起来:“这哪儿行啊!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媳妇,哪儿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么高贵的儿媳妇,她哪儿捨得不要! 儿子的前程还指著她呢! 太子妃矜持的抿了抿唇:“儿媳妇不听话,你们回去慢慢调教不就是了,哭有什么用?” 卢氏尷尬道:“这不是她……她这会了跑回了娘家……” 太子妃白了她一眼:“媳妇回了娘家,夫君自然是要去接回去的。先把人接回了家,日后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王氏哪里不知道这道理,她赔著笑脸看著太子妃:“娘娘说的是,只是怕她不认这婚事了。到时候扯皮……还请娘娘……” 平常人劝和就怕殷家不听,还得是宫里来。 太子妃矜骄的摆了摆手:“这你们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找太后娘娘,要一份懿旨,劝他们夫妇和和美美的。” 王氏和卢氏感激不尽,千恩万谢的出了宫。 她们都知道,这太子妃是已故的章怀太子遗孀,年纪轻轻守寡,还给太子留了个儿子,太后最是偏疼她的。 有她出面,殷溪这辈子是跑也跑不出柴家的手掌心了! —————— 太后对於劝和闹了矛盾的小夫妻倒也很乐意成全,只是確实对柴家有些不大高兴。 “也太不知轻重了,竟敢阻拦殷溪,闹成这等模样,太不像话了!” 本朝太后姓顾,顾氏是江南豪族,祖上同殷氏也有些姻亲关係。 姻亲远了之后,虽然平日里不亲近,但出了事儿,打了殷家的脸面,那就是连著她这亲戚也不放在眼里了。 “娘娘息怒,也是事出突然,护国公那一家子子弟不成器,您也是知道的,家里管事的老太太都快八十了。”太子妃得了懿旨,心里高兴,脸上赔笑道,“好在嘉盈县主冒死拦下了殷溪將军,两边都散了,並没有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太后愣了一下:“嘉盈县主是谁?” “太后忘了么,就是前些日子给驃骑將军捐了军餉的那个姑娘,封的县主。”正奉了皇帝命过来,准备给周晚吟请赏的顺喜赶忙解释道。 太后没见过周晚吟,但是知道捐军餉的事儿,对周晚吟越发满意。 “哀家想起来了,那孩子是个好的,该赏!” 她说完一时又有些犹豫了,转头望向陪坐著的太子妃:“你年轻,知道孩子们喜欢什么,你说说看,赏她什么好?” 太子妃道:“妾身倒是有个想法,只是怕这时候说有些不合时宜。” “你说就是。” 太子妃和善的笑了笑:“县主可惜是个姑娘家,不然也是个栋樑之才,不如娘娘给她挑个好夫婿。” 太后瞭然,国丧时候谈这个確实不大好。 但话已经说到这里,突然歇了话题有些刻意了,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太子妃体贴道:“她从前许配给柴家二公子,后来让人家给退了婚,到底是被人退过的,不好再说婆家,不如太后给指婚个人家,再重用提拔她的夫君,这不比什么封赏都好?” 这话说得漂亮,顾太后也觉得有道理。 “只不知哪一家的儿郎能配得上这姑娘?” “说来也巧了,我族中十二郎尚未娶妻。虽说不是主脉,但样貌人品也是没得说的。” “卢氏门高,即便是旁支,也不算委屈了。”顾太后很满意。 顺喜大感不妙,他伺候周惜朝多年,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如今陛下在病中,要是知道周家姑娘被这么糊里糊涂地指婚给了別人,可怎么得了。 他一著急,也顾不得许多了,笑道:“太子妃说的这位卢公子,可是在明德书院里读书的那个?听陛下说,他今年满了二十,正好提拔他进翰林院去。” 他是久在皇帝身边的老人,太子妃也不好说他无礼,只好尷尬道:“是呢。” 顾太后听出了不对:“他已经年过二十,怎么还未娶妻?莫不是有什么隱疾?” 谁家好儿郎二十了还不娶妻的,就算未娶妻,但也该定下未婚妻了。 前头殷溪就找了个有未婚妻的,闹成这般模样,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太后放心,十二郎身子康健得很,他呀不是不想娶,是他前头娶了个姑娘,那丫头没福分,嫁过去没几个月便去了。” 一听说卢十二郎是个丧偶的,顾太后心里头就不大高兴了。 这姑娘她虽然不认识,但无缘无故给人指婚指个二婚的,实在不妥当。 太子妃又道:“我也是仔细思量过的,他们两个,一个丧妻,一个退婚,都是苦命人,正好相配。县主过了年都十八了,这个年纪,也难找到相配的儿郎,確实拖不得了。” 好姻缘都要讲究个年岁相当,谁若是出了岔子,错过了年纪,就不好说亲了。 男子还好,年岁大了些,配个年纪小点的姑娘也行。 姑娘家就麻烦了,差不多大的男子都成婚了,別家也不肯给自己宝贝儿子找个老姑娘。 顾太后听她这样说,又觉得也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还是你细心,回头等热孝过了,哀家便给他们赐婚。” 太子妃道:“妾身是个寡妇,也没什么事做,就张罗著年轻人的婚事打发日子,看到人家和和美美的,我也高兴。” 顺喜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82章 谁调教谁还不一定呢! 太后劝和的口諭刚下,王氏带著柴子安和一眾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殷府。 他们要接新妇回家! 柴子安是不大乐意去的,殷溪这媳妇他是真不想要了的,但他们俩这婚事是宫里做主的,他不敢休妻。 让他被打了一顿之后和离,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一到门口就遇见了正修整人马要往洛阳去的殷溪,柴子安看她全甲在身,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拉下脸来下了马车。 “殷溪,你这闹也闹了,跑也跑了,也该回去了。”他舔著笑脸过来摸殷溪的手臂。 殷溪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柴子安见她碰都不让自己碰,心头又妒又烦,但他还想著要把人先骗回去再好生调教,便委屈道:“咱们是夫妻,你的手,不就是给我拉的么?” 殷溪唇角微微勾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夫妻?” “是啊,你忘了么,咱们已经成婚了。”柴子安温柔地说。 “还没拜堂,还不算夫妻吧。”殷溪退开几步,抱著手臂看他。 柴子安道:“只差最后一步了,等到孝期过了,咱们就拜堂圆房。你如今已经出了门了,再住在殷家不好。” “有什么不好?” “新妇不在婆母跟前伺候,住在娘家,像什么样子!”王氏適时的从马车里钻出来,黑著脸道。 还未等殷溪说话,她又横了一眼柴子安:“你看看你,哪里还有爷们的样儿,被这女人拿捏住了!” 柴子安歉疚的一笑,配合母亲尷尬的看了看殷溪,看她不说话,又亲热的往前凑了过去。 “我母亲就这脾气,你不要计较,殷溪,你大婚当日拋下我跑了,我受了不少委屈埋汰,你答应我,今天不要和我母亲闹了行吗?” 殷溪本就身量高,今日穿了朝靴,就更高了。她抱著手臂看了看柴子安,发觉他竟然比自己矮…… 这种货色,周晚吟是怎么忍了十年的? “我闹什么?” 殷溪转身往门前石阶上走了几步,似笑非笑的看著柴子安。 “不闹就好,乖乖跟了你男人回家去。”王氏翻了个白眼,不悦的抢著道。 殷溪居高临下看著这对母子,淡淡道:“没空,陛下有令,让我去洛阳练兵。” “什么!你新婚燕尔,竟然要去练兵!”柴子安激动的跳了起来,“如今又没有战事,练什么兵!” 前朝时候胡人入侵,也出过几个女將,那是因为国家危难之时需要女將保家卫国。 但战事平定之后女將都留守京师做了京官閒职,为的就是让她们能够相夫教子。 怎么他的新婚妻子,结婚还没三天就要再进军营和別的男人混在一起! 真是岂有此理! 殷溪还未说话,她身旁的副將义正词严道:“柴公子也是將门之后,怎么能说这种话!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將军深受国恩,怎么能躺著过太平日子!” 柴子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氏激动了:“话虽如此!但天下太平的,就不能等一等吗!哪有將新婚的夫妇拆散的道理!” 她当了这么多年媳妇,婆婆的癮还没过呢,朝廷就把她儿媳妇叫走去练兵去了! 她不白熬了么! 殷溪站在石阶上,淡淡看了柴家母子一眼,平静的笑了笑:“想什么呢,陛下最是体恤臣下,自有安排。” 她从袖中拿出一封詔令晃了晃:“驃骑將军已经提拔了你做八品中卫,供职镇南將军府,让你隨时隨地,待在我的身边。” 她说著隨手將詔令丟给柴子安,翻身上马:“出发!” 王氏一听就大叫了起来:“什么中卫!这算是什么官!我儿子是国公府公子,怎么能做这等事!” 这等在军中得整理文书、校对名录的低阶武官能有什么前途! 然而殷溪早已骑著骏马跑远,根本连爭论都懒得搭理他们。 副將牵著骏马过来:“柴中卫,走吧,还愣著干什么。” 柴子安面如死灰的抓著詔令,叫嚷著要进宫找太后做主。 副將抬脚踹了过去,再扯起来隨手给了他两个耳光:“军情紧急!岂容你耽搁!” 王氏带著丫鬟婆子扑过来要拖回宝贝儿子,副將一脚踹开她,反手一剑將柴家马车前的马给杀了。 鲜血喷射而出。 “啊!”柴家眾人嚇得面无人色。 副將冷冷道:“军令如山,敢阻拦者视同谋反!念你等是后宅无知妇人,本將军不跟你计较,再不退下,就地格杀!” 王氏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登时嚇得缩在原地,哭天抢地的叫嚷起来,却不敢动了。 副將摆了摆手,指挥了几个士兵把嚇傻了的柴子安拖起来:“將军都跑出去多久了,还不赶紧快马跟上!” “我……我不会骑马啊……” 士兵们並不同情他,反而哄堂大笑起来。 副將衝过去哐哐给了柴子安两个大耳光:“胡说!镇南將军的夫君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他呵斥士兵们:“笑什么笑!还不快绑在马上。传出去咱们姑爷不会骑马,朝廷的顏面往哪儿搁啊!” 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当著王氏等人的面,把柴子安胡乱绑在了马背上,隨手狠狠一抽马。 宝马在柴子安的哭喊声中狂奔了出去。 第83章 皇帝的嫂子 周惜朝多日来思虑过重,从周晚吟那儿回来之后压在心头的阴云消散不少,连著精神气恢復了许多,一早和霍云交代了一些要紧事,让他留在宫中坐镇,便早早睡了。 顺喜见他难得睡得安稳,提著的心也放下了。 他刚鬆了口气,又想起了太后要赐婚的事,又紧张了起来。 霍云见他神色有异,欲言又止的,便皱眉问: “何事?” 顺喜看了看他,小声道:“有一件事,奴才一直压在心里许久了”。 “要紧么?” 顺喜压低了声音:“要紧,只不敢让陛下知道。” 霍云皱眉:“你说就是?” “太子妃她……她前日不知怎么的,突然让太后给周姑娘指婚。” “她又给人指婚!”霍云面色一变。 太子妃是卢氏的嫡女,闺名寒烟,是先帝指定的太子妃,不仅深受太子宠爱,就连顾太后也同她投缘。 后来章怀太子突然病故,周惜朝登基之后对这寡嫂很礼遇敬重。 她閒著没事就喜欢给人指婚。 每次指婚的姻缘都不怎么样,人家碍於皇家赐婚不敢不从,最后往往结亲成了结仇。 前些年卢寒烟把他手下谢参將的妹妹指婚给了清河崔氏的子弟。 江南谢家早已没落,崔氏哪里看得上谢家旁支的女儿,捏著鼻子娶了回去之后便百般磋磨。 谢家妹妹嫁过去没一年便鬱鬱而终了。 谢参將自幼父母双亡,和这妹妹相依为命。征战回来就得知妹妹的死讯,大病一场,闹到了他这里。 他亲自进宫找卢寒烟理论。 卢寒烟却死活不承认是自己指婚指的不好,说是谢家姑娘命薄,没有福气。 “指给谁了?”霍云不悦的皱了皱眉。 顺喜脸色一苦:“说是卢家十二郎。” “胡闹!”霍云一听是卢十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宫中没了皇后,这位太子妃未免太多事了!” 他正烦著,卢寒烟身边的大宫女就过来了,说是奉太后命过来请陛下。 原来柴家人看不得自家儿子受苦,让世子夫人卢氏进宫找太后哭诉了。 太后向来偏疼卢寒烟,一听她堂姊妹进宫抹眼泪,也没多问,直接就派人去未央宫找皇帝了。 “陛下好不容易睡下呢……”顺喜为难道,陛下已经好几日没能好好睡下了,这时候叫去,又要劳神。 那大宫女脸上掛著笑,坚持道: “按理说太后叫人,陛下已经睡了,自然是不必起身去的,但这会儿还未掌灯,奴婢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就回去说陛下睡了,委实有些……” 顺喜尷尬的站著,一时也不知道回什么好。 儿子病了,既然已经睡下了,做母亲的自然没有非要他起身去见的道理。 但太后毕竟不是陛下亲娘,母亲传唤,做儿子的藉口睡了不肯起身,也算是不妥。 “可陛下他……” “我记得你是太子妃身边的。”霍云突然出声道。 那大宫女甜甜一笑:“將军记性真好,奴婢是自小跟著太子妃的。” 霍云隨口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寡嫂身边的丫头来找小叔子,这不合適,你回去吧。” “將军……”那大宫女脸色尷尬,“奴婢这是替太后娘娘传话的。” “太后身边不是没有服侍的宫人,你太多事了。”霍云摆了摆手,“掌嘴。” 那大宫女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几个守著未央宫的霍家亲兵便过来扯著她狠狠掌了几个耳光。 大宫女无缘无故被掌了嘴,却也不敢多说,只能委屈道:“奴婢也是一片好意,主子陪太后说话,做奴才的帮著传个话,也是顺手的事儿,奴婢以后不敢了。” “陛下自入京以来,侍奉太后无不尽心,晨昏定醒从不落下,你家主子身为寡嫂,日日守在太后那里,好看吗?”霍云冷冷的说。 顺喜嚇得冷汗都出来了:“將军慎言。” 霍云冷冷看著那大宫女:“慎言,你看我什么时候不谨慎了?” “我们主子……那是怕太后寂寞,陪著说说话。”大宫女肿著脸,小声道。 “陛下后宫那么多后妃伺候,太后寂寞什么?”霍云居高临下凉凉的看著那大宫女,“你家主子的话,也不少。” 大宫女脸色白了白,低著头往后退了退。 按理说,主子身份尷尬,是该谨言慎行,深居简出,守著幼子替先太子守灵。 可皇后出身没落谢氏,主子更得太后喜欢…… “太后有什么事?”霍云冷冷的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赶忙解释:“是柴国公府上的世子夫人进宫找我们太子妃……” “不必找陛下了,此时是我做主,我隨你去便是。”霍云心中瞭然,打断了她。 那大宫女闻言一喜,她请不到陛下过去,主子必然生气,能把驃骑將军请过去,也算能交差了。 ———————— 霍云收了脸上阴沉之色,大步朝著太后宫里去了。 一进门就瞧见一屋子的女人,不仅有太后和卢氏两姐妹,还有几个后宫的嬪妃。 皇帝不愿亲近后宫,太后本想著借这个机会让几个妃子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结果来的是霍云,颇觉有些扫兴。 “皇帝怎么没来?” 霍云一板一眼的行了礼,隨口道:“陛下身体不適,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喝了之后昏睡过去了。” “啊这……”本来不高兴的太后这下又有些尷尬歉疚了。 皇帝身体向来不好,隔三差五的病著,但这个病又病得不很要命。 他性子要强,小病不段,但该处理的朝政也从不耽搁,久而久之,大伙儿也都习惯了。 太后也就不怎么將他的病放在心上。 霍云直截了当道:“方才路上问了一些,说是太子妃因为柴家公子的事情劳神,此事不必劳烦陛下,是臣做的主,世子夫人有什么意见,直接问臣便是了。” 世子夫人见这冷麵的阎罗,早不敢多说什么了,便拿眼睛看自己堂姐。 卢寒烟微微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驃骑把柴家公子送进了军营,他父母甚是想念……” “他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想念的?”霍云皱眉,“殷溪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只是去洛阳练兵几个月,有什么不可?” “將军息怒,我这小叔子年少,还从未离家,家里母亲祖母想念……” “想什么想,他夫人二十岁的时候都平定东南了。”霍云不悦的看了世子夫人一眼,往一旁的凳上坐了,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她。 世子夫人也只能赔笑道:“实在是他是个读书人……” 霍云打断她:“什么读书人,本將军记得国公府是武公爵,领的是武班的俸禄,怎么?朝廷每月著月银养著偌大国公府,你告诉我柴家的子弟受不住军中的苦?” 第84章 皇叔他喜欢嘉盈县主吗? 世子夫人求救似的看向太子妃,太子妃也有些为难。 若来的是皇帝,她还好仗著寡嫂的身份,用言语在太后面前拿捏一番。 但霍云这人自小就油盐不进还是个闷葫芦,他若是不高兴了,连周旋都懒得周旋。 “即便是武公爵之家,也不是每个男子都能去军中的。”太子妃温声道,“阿云,你自己天资过人,不能总这样求全责备,会让你身边人很辛苦。” 霍云神色冰冷的看著她,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转头冲太后解释:“殷溪有公务在身,又新婚燕尔,朝廷也不好令夫妇这时候分离。臣提拔了殷溪的夫君进军营,效命於她帐下,夫妇同去洛阳,岂不是更好?” 太后本来觉得殷溪一个姑娘家绑了夫君进军营里,不成体统。 霍云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她,柴家的婚礼闹得不好看,多半是婆母多事,想要拿捏殷溪。 如今这少年夫妻一同离了家宅,他们两人住进洛阳城里,也免得婆媳不和,惹出诸多事端来。 太后想到这里,神色鬆动了下来。 “驃骑说的也有道理,军务本来就是他们男人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太子妃素来受太后宠爱,被驳了面子,脸上有点掛不住,红著眼睛不高兴的看了霍云一眼。 霍云却並没有搭理,冲太后一点头就告辞了。 他行到门口,眼角微微一撇,就见太子妃在抹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太后还在好言劝著她。 这等优待,谢皇后是没有的。 顾太后是先皇的继后,章怀太子是元皇后所生,但她和元皇后是亲姐妹,且感情很好。 章怀太子没能继承大统,她难免对最后继位的庶子心有芥蒂。 谢皇后夹在精明的寡嫂和糊涂的婆婆中间,日日小心谨慎,活得心力交瘁。 霍云想到这里,转头又折了回去,黑著脸冲世子夫人道: “別哭了,殷溪过几个月就回来,柴子安死不了。” 卢氏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说话不拐弯的人,一点客套话都没有,尷尬的止住了眼泪,半天说不出话来。 霍云低头看著她,冷冷的补了一句:“另外,小叔子夫妇间如何过日子,做嫂子的也不该插手,夫人,你多事了。” 卢氏:“!!!” 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骂人多脏,僵著脸道:“是……是老太太和婶婶命我进宫来……” “那就是你家老太太不懂规矩了。” 卢氏硬著头皮磕磕绊绊道:“我……老太太年纪大了……” 霍云懒得多解释,目光冷冷的落在太子妃身上,转身出了门。 太后赶忙打圆场:“阿云这孩子自小就这性子,说话直来直去的,你別计较。” 太子妃怎么不知道他这是杀鸡儆猴?但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苦笑著回应:“我哪儿能和他计较,我入东宫的时候,他才十岁,我看他啊,就跟看孩子似的。” 霍云自太后宫中出来,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他顺著灯火遥遥望见了昭阳殿,那本是中宫皇后的寢殿,如今皇后故去,停灵太极殿,也不知道宫人记不记得掌灯。 他信步走了走,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昭阳殿的前庭,冷冷清清的庭院里几个宫人穿著丧服在给庭中的灯里加灯油。 宫人们看到他来了,嚇了一大跳,忙不迭躬身行礼。 霍云远远瞧见堂前有宫人步履匆匆而过,开口问道:“朝臣与宗室女眷都往太极殿哭灵,你们怎么在这里躲清閒。” 那几个宫人互相看了看,一个宫人壮著胆子上前解释:“將军息怒,非是奴婢偷懒,乃是皇后娘娘故去,陛下准我们私下在昭阳殿设了灵堂祭拜,各宫受过娘娘恩惠的人,得了空也过来烧些纸钱,奴婢几个留在这里看著灯火。” 霍云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周惜朝竟然是这样一个体恤他人的人。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堂前走了过去。 装饰俭朴的屋里简单扎了白绢,案上供著灵位。皇后的棺槨在太极殿,灵前掛著一副皇后的画像。是她穿著朝服的模样,虽然头饰繁复,但眉眼瞧著温柔可亲。 火盆里的火还燃著,霍云俯身细心的將纸钱归拢,免得风吹出来火星乱溅。 “出来吧。”他说。 话音一落,屏风后头缓缓走出来个少年。 小端王红著脸,低低的叫了一声:“霍叔叔……是我……” 霍云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端王小声道:“我来给谢娘娘上柱香。” “太极殿里有的是香,你一个皇子,深更半夜一个人乱走做什么。”霍云说。 小端王俊秀的小脸皱了皱:“我想给谢娘娘守灵,母妃不让……” 霍云沉默了一会儿,伸手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上了。 谢皇后聪慧仁慈,不仅待宫人宽厚,待他们两个也都极好。 小端王性子柔和,聪慧过人,谢皇后平日里很疼爱他,但他母亲太子妃卢寒烟与皇后不睦,並不喜欢儿子和皇后亲近。 “不过是守灵,有何不可?”霍云上了香,脸色冷了下来。 “母妃说小孩子白事要忌讳一些,让我每日早晚去太极殿上了香就走。”小端王眼睛红红的,有些委屈道,“我听说这里也设了灵堂,就想著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霍云不大喜欢这孩子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他这样为难,又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惜朝那样机巧聪慧之人,也能体恤宫人想要祭拜的心意,准许他们私下在这里设灵堂。 人的性情本就各不相同,不必苛求每个人都一样。 “你想替谢娘娘守灵,这份心意难得,不管是这里还是太极殿,都是一样的,她都能感知道。”霍云说。 小端王眼睛亮了亮,听话的点了点头。 他本就喜欢亲近霍云,看他今日这样好说话,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閒话。 “霍叔叔,谢娘娘走了,皇叔会立新的皇后吗?” 霍云皱了皱眉:“这是长辈的事情,你越发没规矩了,这也能问?” 小端王瞧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小声道:“皇叔他喜欢嘉盈县主吗?” “乱讲什么!”霍云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小端王看他脸色差,小心翼翼抱著他胳膊,突然委屈了起来:“我错了,我那日见了周姐姐,回来没忍住把披风的事情告诉了母妃,母妃她很不高兴……” “什么!”霍云脸色大变,“是你把我送披风的事情告诉了太子妃!” “我……我想让太后把周姐姐指婚给皇叔来著,结果谢娘娘走了,太后不知怎么的,还要把周姐姐指婚给我那个卢家堂舅……霍叔叔,我是不是闯祸了。” 霍云再顾不得其他,大步朝著东宫太子妃那儿赶去。 第85章 男人么,死了才老实。 东宫乃是储君的居所。 章怀太子病逝之后,周惜朝登基,按理说他的妻儿应该搬去別处。 但寡居的太子妃抱著襁褓中的孩子去太后那里哭的肝肠寸断,太后不捨得他们母子俩搬出宫去,便以自己需要儿媳侍奉的名义留他们继续住在了东宫。 这东宫位置巧得很,在皇帝的未央宫和皇后的昭阳殿中间,皇帝每次去找皇后,还得经过寡嫂的门前。 偏偏这太子妃还不是个深居简出的省心人,皇帝偶尔去皇后那里坐坐,她还跑去找皇后串门。 霍云一到庭前,还未让人通报,就有几个漂亮的宫娥捧著薰香对著他转圈。 香味缠绕著他的鼻息,那是独属於东宫的味道,太子妃从范阳带来了綺罗香,香味绵长清雅,久久不散。 她闺名寒烟,因此有了雅称綺罗烟。 霍云冷眼看了看环佩叮噹乱响的宫娥彩女,冷冷道:“我数到三……” “阿云,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是腊八,她们给你辟邪呢。”太子妃自门里出来,嗔怪道。 少女们咯咯笑著退到太子妃身后,命亮的眸子像珍珠一般,鲜嫩白皙的手指捂著唇,灵巧动人。 “皇后殯天,你这里倒是热闹。”霍云冷冷的说。 “虽然是国丧,但日子也是要过的,总不能皇后死了,大家连节都不过了,谢家妹妹定然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太子妃亲热的走过来拉霍云的手,“外头风大,进屋说话吧。” 霍云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太子妃尷尬起来,有些失落:“忘记了,你如今大了,也不是孩子了。从前殿下在的时候,你日日都宿在东宫里,等著吃我做的虾饼。” 霍云看著她,並不说话。 太子妃嘆了口气道:“自从谢家妹妹进京,你有了谢姐姐,便不怎么来我这卢姐姐这里了。” “同皇后娘娘无关,是我长大了,喜欢弓马骑射和兵法,皇后娘娘的嫁妆里有不少兵书。”霍云乾巴巴道。 谢皇后怕他小孩子没长性,叶公好龙,只许他每日去看,並不给他带走。 先皇子嗣单薄,顾太后也没有生养,都纵著这外甥。谢皇后入主中宫的时候,他十三岁不到,正是最恃才傲物的年纪。 他爹都管不住他,也只有谢皇后的话,他肯听一听。 “你这孩子,餵了你三年,你转头就不亲我了,念著你的谢姐姐,她如今去了,你还怕我怪她。” 太子妃抿唇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好看,容貌精致华美,即便是守寡,衣饰不能太过招摇,但她总能找出最合適的装扮。 精雅別致,端庄高贵,素净的恰到好处,並不寡淡味道。 “那件披风,是我给嘉盈县主的。”霍云看著她,沉默了许久,终於开口。 “哪件?你说什么呀?”太子妃明亮的眸子望著他,笑著问。 “和陛下正相配的那一件。”霍云说,“是我给的,是我亲手猎的。” 太子妃笑了出来:“你说那一件啊,我知道是你猎的,从前管你要,你还不肯给。听皇儿说,你给了一个叫周晚吟的姑娘……” “卢寒烟!”霍云再也忍不住,他打断了她,“那披风是我送的,和陛下,和周晚吟没有关係!” 太子妃哑然失笑:“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嚇人……” 霍云瞧著她面容,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 “当日我不肯把披风送你,是因为另一件已经送了陛下,再送你不合適。”霍云冷冷的看著她,“你二人的身份,穿一样的披风,惹人非议。” “你堂堂一个驃骑將军,也怕人非议?”太子妃有点不高兴,她在这宫里,还从未有人和她这样说话过,“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去了一趟北疆回来,跟变了个人一样。” 霍云几乎要把“无耻”两个字说出口,又不想闹得难看,只能咬牙道:“我言尽於此,你不要误会嘉盈县主,她同这些事情没有关係!你不要为难她,否则……” “否则怎样?你警告我?”太子妃悽厉的看著他,“阿云,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霍云清亮的眸子冷冷的望著她:“你看我像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吗?” 他冷冷的转身,大步离了东宫。 太子妃看著他决绝的背影,气得脑袋疼,一下砸坏了好几个熏炉。 世子夫人卢氏还在內室喝茶,听见动静赶忙过来劝她: “娘娘息怒,皇后殯天,热孝期间禁添新物件,叫人发现了不好。” 太子妃看著一地狼藉,面上泛起淡淡莫名的情绪:“这个周晚吟到底有什么魔力!一个两个都被他迷得神志不清的!” 卢氏也不晓得她怎么生这么大气,只隨口埋汰道:“她是柴家的外甥女,模样自不必说,心思也算剔透。平日里做出来样儿,对男人爱答不理的,偏偏男人就爱她那个调调。” 太子妃皱眉:“模样好?” 卢氏道:“那是自然的,不说我那小叔子虽然得了殷溪將军,也常后悔错失佳人,就是我家那个,瞧见了她,眼睛也挪不开。” 她想到什么,心里头不舒服,咬牙切齿道:“男人么,不就是这个死样子,死了才老实,只要他肯知道回家就好了。外头的小贱人我也懒得管了。” 太子妃皱眉:“你倒也想得开。” 卢氏嘆了一声:“想不开又能怎样,外头女人那么多,我各个都去记恨,早晚把自己个儿给熬死。” 她说著凑近太子妃,低声道:“不是我吃不著葡萄,你瞧著皇后娘娘,皇帝三宫六院的,她这才当了十年皇后,把自个儿命都当没了。” 太子妃一愣,皇帝最近常常出宫去,听皇儿说,还弄出了个成双的披风出来,那谢皇后死的突然,不会是给气死的吧? 她想到这里脸色又难看了起来,隨口对身边宫女道: “过几日就是谢婉音头七,宗亲女眷要一齐进宫哭灵,传令下去,让那个什么县主也进宫来。” “县主也要进宫?”宫女愣了一下。 按照规矩,县主及以下只需在家中摆灵堂祭奠,出殯之日再一齐送葬入后陵即可。 太子妃不悦道:“你去传话就是,本宫想亲眼见一见她。” 第86章 是不是卢十二欺负你了! 霍云警告了太子妃之后便回了西苑。 他自小就不爱说话,懒得搭理人,先皇和顾太后都觉得有趣,隔三差五就把他接进宫里,变著法儿的逗他说话玩。 先皇把西苑划给了他住,他大了之后不怎么留宿在宫里,但屋子一直给他留著。 如今皇后突然病故,皇帝也在病中,正值多事之秋,他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今夜乾脆留在了西苑。 “將军!”那守门的宫女一见他便惊喜的叫了一声,“这奴婢就去准备热水伺候。” 霍云愣了一下,觉得她眼生:“你是……太子妃身边的?沁雪呢?” 那宫女甜甜一笑:“沁雪姐姐到了年岁,已经出宫与家人团聚了,奴婢人笨,太子妃让我在这里替將军守著屋子。” 沁雪是谢皇后拨给他的人,在西苑替他看了十年屋子,知书达理,又聪慧过人,本就是没有父母亲族才入宫做了女官的。 霍云没说破这些,看了那娇俏可人的宫人一眼,大步进了臥房。 三两个宫人利落的端来了精致的茶点,他没什么胃口,便坐著闭目养神。 他眼睛一闭上,女人细腻的肌肤就爬上了他的脖颈。 他猛地一睁眼,就见方才那俏丽的宫女体贴的伸手解他身上的披风,柔嫩的手指正若有若无的碰他的下巴。 “將军,是奴婢伺候的不好么?” 霍云黑著脸自己解了披风丟给她:“不必,你出去吧。” 那宫女羞得满面通红,低著头接了披风,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换了几个模样更加俏丽可人的宫人打了热水过来,要伺候他沐浴。 霍云又黑著脸把人赶出去。 他心里不大高兴,但是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次日一早便赶紧出宫了。 路过朱雀街的时候撞见了谢参將,同他说起了近日京城的防务。 霍云好不容易得了点空,便隨他一道儿进了街边茶寮里。 “找几个得力的人,替我去打听一个人。”霍云拿手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了“沁雪”两个字。 “这是谁?”谢参將瞪了瞪,瞧著像是个姑娘家的名字,他有些古怪的抬头望了望自家上峰。 霍云道:“是西苑原先的宫人。” “这还不简单,找內务府的太监问一下不就成了。”谢参將是个大老粗,一拍桌子道。 霍云道:“让你问你就去问,別让人知道是我。” 他若是开口问,太子妃就会知道,到时候就会搅和成一团。 他想到太子妃,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昨夜西苑那些撩拨他的美貌灵动的宫女,又噁心又烦闷,赶忙转头去看窗外。 他一转头,就瞧见楼下两道熟悉的身影,是周晚吟带著採莲在街边看货郎担。 大约是价钱不公允,採莲正叉腰和那货郎对骂,骂的太激动,周晚吟抱著她胳膊拼命拖她走。 谢参將把脑袋凑过来,一看就乐了:“这周家姑娘真有意思,这討价还价的本事……” “討价还价?”霍云愣了一下,“他们在……” 谢参將笑道:“这是百姓人家做小买卖的把戏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中了什么,吵吵嚷嚷一通再买回去。” 他话音一落,霍云就瞧见周晚吟把一吊钱拍给货郎,和採莲高高兴兴的拿了一堆小玩意走了。 这买卖还真吵吵嚷嚷的谈妥了! 霍云看的好笑,谢参將瞧著他脸色,笑道:“末將去打个招呼?请她们一道儿过来喝茶?” 霍云白了他一眼,隨手把窗边的帘子放了下来。 就方才这一会儿,他好像想明白了卢寒烟让她不舒服的是什么。 卢寒烟喜欢给他安排各式各样美丽的婢女。 卢氏是大豪族,不仅珍玩宝物令人嘆服,更有不少娇童美婢。 只要他进宫,太子妃总会让貌美的宫娥彩女在他身边转悠,端茶的倒水的,打扇的掌灯的,一个比一个美丽灵巧。 不管他干什么,那些美丽活泼的姑娘们都陪伴著他,围著他转,甚至毫不避讳男女间的亲密举动。 並美其名曰红袖添香。 他没有亲近的姐妹,也不曾注意过別人家姑娘私下是如何相处的,方才瞧了採莲同人讲价,这才想明白了些。 他所厌恶的不是女人,而是太子妃给他安排的那些带著情慾味道的接触。 別的姑娘的侍女,也是会同男子一样拌嘴吵架,而不是在他跟前做出美丽的姿態同他玩笑。 他凝神想了许久,猛然间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一回神,谢参將已经不见了踪影,採莲和周晚吟正拎著一堆小玩意看著他。 採莲的手上还举著一个戒尺,显然这就是刚刚敲他的“凶器”。 “你……没事吧……没敲疼你吧。”周晚吟看他好半天不说话,苦著脸道。 霍云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周晚吟痛苦起来:“骗子!不疼还要了我五文钱!” 霍云:“……” 半晌,他道:“你买戒尺做什么?” 周晚吟把手上一堆零碎的玩意放在案上,解释道:“学堂里教诗文的林先生戒尺坏了,我今天出来採买东西,替她捎一个。” 她请了几日假,今日採买足了东西,好明天一道儿带去书院去。 “咦!你怎么也不去书院了?”周晚吟突然疑惑。 “去书院?”霍云愣了一下,“干什么?” “上学啊。”周晚吟惊了,她不在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霍云这才想起来书院的事情,他这几天都忙疯了,早把读书的事情给忘了。 “啊……我不去了。”他茫然的回了一句。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你这学……就……不上了?” 霍云这下真脑袋卡壳了,他刚刚还在想著太子妃的事,突然碰到这两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谢参將跑到哪里去了! 下回出门还是得带林副將! 他说话老沉默,还神游九天,周晚吟生气了,一拍桌子:“是不是卢十二欺负你了!” 第87章 要进宫? “卢十二?”霍云脑子一激灵,“他算什么东西!” 周晚吟蒙了一下:“不是他?” 霍云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宫里要赐婚的事情,便道:“你不用管他,我不去书院是因为有別的要紧事……” “什么事情能有你上学重要!”採莲都惊了,“你不考状元啦?” 霍云:“……” 他正愁著,谢参將抱著刚买的炒栗子跑了过来,赶忙道:“霍公子已经得了军中的提拔,日后不必再读书了。” 周晚吟震惊地看著谢参將,这不就是那天在书院里的糊涂蛋么! 他怎么和霍七郎一起了? 谢参將和气的同她见礼,厚道的笑了笑:“姑娘不必担心,霍公子的前程好著呢。” 霍云找回了点思路,温声笑了起来:“承蒙参將抬举,在下如今已经听用在他帐下。” “你?”周晚吟惊了,“你怎么做到的!” 霍云道:“那日的策论,入了驃骑將军的眼,所以就……让我做了参加手下的骑都尉。” 周晚吟茫然了:“那你这是……做官了?” 霍云点了点头。 “骑都尉是几品?” “五品。”谢参將赶忙道,“骑都尉是五品,虽不算高,但若有战功,升起来也快。”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你爹才六品!你这么小就五品了!” 她都有点嫉妒了。 霍云:“?” 他爹六品?他说的吗?什么时候说的? 算了这不重要,反正都是瞎编的,这姑娘挺好骗的。 他很满意的看了一眼谢参將,谢参將很识相的把手里的一匣子炒栗子放在了案上,转移话题: “这是方才买的,县主请。” 周晚吟拿了个炒栗子捧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著霍云,更加嫉妒了:“你上峰对你真好。” 霍云又看了看谢参將。 谢参將赶紧伸手搂了搂霍云的肩膀:“我同霍兄弟相见恨晚,亲如兄弟,不讲究那些上下规矩。” 霍云目光缓缓落在他刚刚拿栗子的黑乎乎的手上,没说话。 谢参將赶忙僵笑著把手收了回来。 “霍七郎。”周晚吟愁肠百结的叫了一声,“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脸。” 霍云抬眼看她。 “我很怕你將来混官场混不下去。” 霍云:“?” 周晚吟长嘆一声,神情有点复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將来得靠脸吃饭。” 霍云:“……” 他也没有生气,反正已经骗到了这里,乾脆继续编下去,和周晚吟稀里糊涂的聊了下去。 谢参將坐在一旁,看了看周晚吟,又看了看自家將军,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家將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鸡同鸭讲的聊了半天,周晚吟对霍七郎產生了一种隱隱的崇敬之情。 这人长得很精神,但是很没有那种大美人的款儿,说话很乾脆利落,很不温柔体贴,不像是靠脸上位的。 尤其是这人脾气不大好,是个闷葫芦加棒槌。 这种人都能还没毕业就找到好工作,领导还这么照顾他,周晚吟对这个国家的朝政充满了信心。 等她在书院学够了本事,找个好去处应该不难,听说內廷很需要识文断字,文章好的女官。 就在周晚吟对自己的就业也充满了信心时,两个小童匆匆跑上楼来找她。 “姑娘,得赶紧回去了。” 周晚吟愣了一下:“回去?” 小童低声说:“宫里来了人传话,让姑娘在皇后头七那日进宫去哭灵。” “我?” 小童点头:“林太夫人让姑娘赶紧回去,学些宫里的规矩。” 霍云冷不丁开口:“按往常惯例,你家姑娘不必进宫的,是谁下的旨意?” 那小童一愣:“不是旨意,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来传的话。” 谢参將闻言脸一白,欲言又止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周晚吟茫然:“参將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她也感觉不大对劲,她是个靠捐款捐来的县主,和谢皇后非亲非故的,破格让她去干什么? “这这这……不能去啊!”谢参將脸色驀然变得惨白,“我妹妹当日也是这样,突然进宫,然后就……” “就怎么了?”周晚吟被他搞得有点怕怕的。 谢参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著急的看了看霍云。 霍云皱眉:“你儘管说,她不是外人。” 谢参將紧张的看著周晚吟,一咬牙道:“那日上元节,宫里宴请命妇贵女,我妹妹是谢家旁支,本没有资格进宫,也是这样,太子妃突然传了口信,把她接进了宫里。” “后来呢?”周晚吟愣了一下。 “后来……宫宴上,太子妃突然当著满堂宾客的面把她指婚给了崔家的子弟。” “这么隨便的吗!”周晚吟惊了。 “是……太子妃隨手一指,就定了我妹妹的一生。” 谢参將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的妹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嫁了人,不到一年就没了。 寻常女子的终身,只在宫中贵人的一句话里。 他实在不忍心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被稀里糊涂的指婚,落得和自己妹妹一样的下场。 “太子妃她……不是个寡妇吗?”周晚吟有点疑惑的看著谢参將。 是她孤陋寡闻了吗?前任太子留下来的遗孀,她的权势这么大? 霍云难得给她解释了起来:“太子妃是皇帝寡嫂,仗著长嫂如母的大义,又有太后宠爱,她插手一些后宫朝廷的小事,皇帝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这……不大好吧?”周晚吟乾巴巴道。 皇帝自己有妻子,这些事情该是皇后打理,寡居的嫂子到处出风头,这算什么事儿啊。 “是不大好,但也没有大不好。”霍云说。 “但凡兄弟多的人家,妯娌之间总有些齷齪,她门第比皇后高,又是嫂子,拿著这个款,自然能拿捏人。” 周晚吟嘶了一声:“所以,她突然把我叫去宫里,一时高兴,也能隨手把我指婚给谁?” 皇后活著她都这么囂张,现在皇后都没了,她不得翻天了! 第88章 她是来挑儿媳的! “皇后还在停灵,她即便有心赐婚,也不至於这时候就下旨。”霍云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 周晚吟心塞的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能不担心,人家靠山不硬的都被祸害了,我这没靠山的……。” “你怎么没靠山了?”谢参將惊了。 “我这算什么靠山!”周晚吟更惊了,“我这县主是靠捐钱捐来的,皇帝陛下他都不认识我!” 霍云默不作声的看著她,默默喝了一口水。 过了许久,温声道:“朝廷还是有法度在的,你不会有事的。” 周晚吟感觉他的目光清澈明亮,好看的不像话,看上去有点像个大学生。 算了,霍七郎这个棒槌好不容易找到个工作,还是別让他多知道这些了。 王孙贵族之家婚丧嫁娶,都是利益算计。 也不知道她这嫁妆都没多少的虚名县主,给她指婚能有什么好处。 她心事重重的回了家,简单学了几天规矩。 到了头七那日,就被宫车接进了宫,到了宫门口,她的侍女就不许进去了,宫人们领了她到太极殿和眾公卿家的女眷一道儿上香烧纸钱。 未嫁的小姑娘都穿丧服,手臂缠著蓝绢,一道儿跪在离棺槨近最近的地方。 周晚吟怕惹事,一直埋著头,用孝帽遮著脸。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就到了中午,法事也结束了,同她一起戴蓝绢的小姑娘们都被自家母亲领著去熟悉的內廷宫妃那里坐坐,或者领著自家孩子去拜见太后。 只有她一脸茫然的被丟在了原地。 她在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宫人领著她去了偏殿的小佛堂里吃些茶点。 一口茶还没下去,又有几个宫人捧了重孝的丧服过来,传太子妃的话: “皇后娘娘年轻就去了,一时找不著晚辈的孩子,县主按著辈分,该换娘娘一声婶婶,我们太子妃想著,都是自家亲戚,今夜就劳烦县主守一晚上灵。” 周晚吟瞭然一笑,守灵这种活儿,有些忌讳的人家觉得晦气,不大想让自家孩子去守。 头七的夜里要两个人彻夜不睡的守著,宫里挑不出人了,把她这没有爹娘心疼的孤儿软柿子拿来捏一把,要她守一晚上。 她倒也不在意这个,被抓壮丁总比瞎赐婚要好。 到了夜里,她才知道另一个是云南王的小郡主穆明珠。 小郡主好容易看到个熟人,激动坏了,上去就抱著周晚吟胳膊:“周姐姐,太好了,皇后娘娘没了,这宫里我一个熟人都没见著。” “你也是太子妃让来的?”周晚吟狐疑的看了看她。 小姑娘点了点头:“是啊。” “我祖母出身江南谢氏,同皇后娘娘是从堂姐妹,七拐八拐的,我该喊皇后娘娘一声姨祖母。” 小姑娘有些睏倦的打了个呵欠,为了提神,又给火盆里加了些纸钱。 周晚吟默不作声的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头越发不舒服。 今日头七,皇后虽然没有儿子,但太子妃的儿子作为侄子,替婶母守灵,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抓壮丁抓到她头上就算了,竟然连穆明珠一个小孩子都抓来了! 本朝丧事上有个规矩,年幼之人要儘量避一些,毕竟是有些晦气,小郡主是个没娘的姑娘,算起来本就是命薄了,她现在才刚满十二岁,还是个异姓王家的孩子,让她过来顶这差事,实在是过分了! 整个小佛堂里除了她们俩一个人都没有,宫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周晚吟心里头堵著一口气,趁著夜深无人的时候忍不住起身走了走。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动静,小郡主嚇得一哆嗦,仅仅抱住了周晚吟的胳膊。 “什么人在外头!”周晚吟也嚇得不轻,低声呵斥了一声。 门外寂静无声,本该守在外头的宫人也没回应。 周晚吟觉得不对,皇后娘娘的头七,太极殿里竟然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缓缓走到了门边,手放在门上。 “別……”小郡主苦著脸说,“我害怕,你別动门?” 小姑娘哆哆嗦嗦的往棺槨边上挪了挪,缩在了火盆边上,抽抽噎噎的说: “周姐姐,我想回家了,父王老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京城了。” 她只是小,不是傻,这宫里,人比鬼可怕,活人比死人更嚇人。 周晚吟轻轻安抚的冲她笑了笑,手上猛地一用力,把门往內一拉。 “哎呦喂!”只听一声叫唤,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卢氏狼狈的跌了进来。 “大表嫂,你这是做什么!”周晚吟脸一黑,目光越过她冷冷的看向她身后。 卢氏的身后是一个大约五十多的贵妇人。 贵妇人和卢氏躲在门外偷看,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又挑剔的打量起了她们。 她既不自报家门,也不见礼,实在是无礼至极。 周晚吟冷著脸又喝问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 那贵妇並不答话,自顾自的继续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下,不满的皱了皱眉,又朝著卢氏看了看,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卢氏赶忙上前去,爽利的拉著周晚吟的手臂,笑盈盈道:“好孩子,过来,站到亮点儿的地方。” 周晚吟不悦的看著她,没动。 卢氏嗔怪的看她一眼,脸上笑得越发热切喜庆:“傻孩子,听话,我是你亲表嫂,我还能害你不成?” 她说著便用力把周晚吟往烛火亮的地方推。 周晚吟想起谢参將和霍七郎说的赐婚,隱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猛地用力,一把甩开卢氏的手:“皇后灵前,表嫂请自重!” 这太子妃竟然安排了守灵的时候让人来偷看她们! 她心头火起,一转头,就见那贵妇正盯著小郡主转圈的打量。 小郡主还是个孩子,被她看的都有点害怕了,躲到了周晚吟身后。 周晚吟一手拿了烛台冷冷道:“两位若是再不自重身份,唐突无礼,我就要喊人了,皇后英灵不远,你们这样闯进来,就不怕陛下治罪吗!” 那贵妇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她今天是来挑儿媳的,这两个姑娘,委实不大令她满意。 一个身份低一些却性子骄纵不服管教,一个出身高贵却又是是个胆小的娃娃…… 但她儿子的婚事拖不得了,目前只能从这两个姑娘里挑一个,便稍稍缓和了脸色道:“我是永安伯爵府的夫人,听说你们两个孩子在这里守灵,来瞧瞧你们。” 她勉勉强强的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串珠子,一把扯过周晚吟的手就要往她手上戴: “好孩子,我瞧你有些投缘,这珠子你戴上正合適。” 周晚吟猛地抽回了手:“无功不受禄。” 这种老婆子的东西哪里能要!她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撞到了棺槨。 卢氏赶忙过来扯著她的手:“好妹妹啊,你这就不懂事了,长者赐不敢辞,这是长辈呢。” 第89章 皇帝陛下的这个嫂子很是厉害。 “这是哪门子的长辈?在灵前敘旧?”周晚吟丝毫没留面子,横了卢氏一眼。 卢氏还想说话,周晚吟已经拉著小郡主跪到了灵前,低头又烧了一刀纸。 “不管你是哪家的长辈,周晚吟今夜都要守灵,重孝在身,就不同你敘旧了。” 永安伯爵夫人不悦的瞪了瞪她,想要教训几句,又怕实在闹起来不好看,一甩袖子就要出去。 周晚吟冷冷道:“夫人深夜来太极殿,拉著我又是敘旧又是送礼的,不上香也不烧纸钱,恐怕说不过去。” 伯爵夫人不悦的横了她一眼,隨意的往灵前上了一炷香,然后一甩袖子出去了。 卢氏看周晚吟依旧跪著烧纸钱,一动也不动,不阴不阳的数落道:“表妹啊,你是真不懂事啊,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都有这一遭,你叫个什么劲儿啊,这可怎么说婆家!” 周晚吟往棺槨边上靠了靠,抬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国丧呢,表嫂即便是不要脸了,连脑袋也不要了?” “你!”卢氏不悦的瞪了她一眼,赶忙跑出去追伯爵夫人去了。 她是不怕掉脑袋的,这两个小丫头,还能去跟皇帝告她们丧期议亲吗? 再说了,她这娘家堂婶不过是来看看,她领著长辈看看亲戚家孩子怎么了? 又不是这时候就下聘了。 卢家是什么样的门第,能嫁进来都是这些小贱人的福气,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且慢慢挑著唄。 小郡主看她们走了,气呼呼的过去把门合上,就听见她们大咧咧的在门口聊了起来。 卢氏道:“两个模样都可以,我那表妹身量足些,但气性大,不好管教。云南王穆家的姑娘出身高贵些。“ 伯爵夫人不大认同,便走边说:“云南太远了,穆家那丫头又矮又胆小的,还是蛮夷混血,我不喜欢。” 小郡主气得眼睛瞪得老大,激动的低声道:“他!他!他!他还挑上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家,国丧期间,在国母灵柩前挑挑拣拣的找儿媳!” 周晚吟噁心的不行,这太子妃也太囂张了,安排人家姑娘在这守灵,给她家人在外头挑。 挑完就算了,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在外头议论起来。 这是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呢。 周晚吟安抚的拍了拍小郡主的肩膀:“放心,他们没有挑中你。” 小姑娘又气又羞:“她算什么东西,还来挑我!我是个人,不是个珠宝首饰,凭什么叫他们这么挑挑拣拣的!” 她今年才十二岁,自小没了娘,许多私房话没人说,被別人家老婆子指指点点的说男女婚事,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 周晚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永安伯不过就是个泼皮破落户,要不是靠著卢家,他算什么东西!”小郡主拉著周晚吟的手,红著眼睛道,“周姐姐,我们不能嫁他,卢十二不是好人!” 周晚吟这才想起来,永安伯不就是卢十二郎他们家么! 卢十二是卢氏旁支,他爹也就是个没落的伯爵,他是继室生的次子,无官无爵的,先前还死过一个夫人,他还好意思挑別人? 周晚吟猛然想起谢参將说的,太子妃一时兴起在宫宴上给他妹妹赐了婚。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从来就没有什么一时兴起的赐婚。 他们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 先暗中挑挑拣拣的相好了人,盯上了人家的姑娘。 再假借著宫宴的名头说是贵人觉得是好姻缘,热热闹闹的在兴头上当眾赐婚。 姑娘家里事先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稀里糊涂的连对方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只能谢恩应下亲事。 即便是有人家觉得不妥,也不能当眾打皇家的脸拒婚。 如果今天不是卢家看她和小郡主两个没娘的孩子无依无靠,一时忘形太过囂张了…… 他们只要偷偷躲在暗处挑好了人,哪天再直接找个场合当眾赐婚了…… 周晚吟缓缓走到了案前,往灯上添了些灯油,看著脸色惨白的小郡主: “你先不要怕,不管挑中了你还是我,最迟都是要等到落葬之后,才能赐婚。” “可是就算不赐婚,敲定了咱们也……” “那就是死罪。”周晚吟打断了她,“国丧之时议亲,这是死罪。” 小郡主脸一苦:“只要不下聘不办酒宴,那就不算议亲,这等事情不必说的明白,太子妃替自家亲戚相中的姑娘,只要她稍稍透点风声,別家的夫人就不敢去说亲了。可不得等著让她高兴了挑日子赐婚?” 她悄悄凑近周晚吟,“我听人说,皇帝陛下的这个嫂子很是厉害。” 周晚吟愣了一下。 这个“嫂子”、“厉害”两个词凑在一起,就很灵性了。 她听霍七郎聊的时候只觉得他那是八卦乱猜的,但这丫头身份高贵,年纪又这样小,她都知道皇帝嫂子厉害,可见这太子妃的“厉害”,是不避人的。 周晚吟淡淡道:“她心里定下了人家,自然不能定罪,但若是他自个儿家里没遮拦漏了出来,就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不纠不察的时候是小事,大家打著哈哈就过去了,但若是拿到檯面上,闹得满城风雨,那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了。 小郡主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晚吟。 周晚吟笑了笑:“皇后灵前,伯爵夫人偷偷跑来瞧咱们,还硬要送咱们东西,我也该叫宗亲叔伯家的婶婶们知道知道。” 她们是没娘的小姑娘,內宅妇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她们羞愤无助,自然只能躲著委屈。 卢家正是看中了她们这点,才敢名目张胆的来挑挑拣拣她们。 小郡主眼睛亮了起来。 “我父王虽然不在京中,但家里也有不少远亲故旧,我厚著脸皮写个书信去,同他们的夫人诉诉苦,也还是可以的。” 周晚吟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们既然敢做得出,她就敢嚷嚷出去。 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起来,让天下人议论议论,皇帝这个守寡的嫂子,是如何的威风。 第90章 绣嫁衣! 卢氏和伯府夫人趁著月色回了东宫,太子妃还没安歇,正给笼子里的鸟雀餵食。 “挑的如何了?”太子妃手上逗弄著金丝雀,头也不回的问。 伯府夫人道:“还是那个县主好些,另一个太小了点,胆子也小,配不上我儿子。” 她说著又有些嫌弃道:“这县主也不怎么样,瞧著不像个安分的主儿。” “安分不安分的不打紧,一个孤女,真挑中了她,到时候宫里赐了婚,回去由你拿捏调教。”太子妃说。 她今日观察过周晚吟,躲在人堆里,不声不响的,並不是那种温柔狐媚会勾男人的性子。 想来那披风的事儿,果真是巧合,她心里好受了些,也就不多计较了。 “依我说,还是另一个更好,云南王的独生女儿,年纪小好拿捏。” 她还是有些遗憾的,云南王的掌上明珠,可比周晚吟值钱多了,十二郎得了小郡主,整个王府也就了卢家手里。 至於周晚吟,再找个別的男人给指婚了就是了。 “云南王只有这一个女儿,这要是赐了婚,我儿子还得入赘。”伯府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我儿子样貌堂堂的好儿郎,当个倒插门的赘婿,再是荣华富贵,也没什么意思。” 太子妃白了她一眼:“她父王还在,王府部眾自然效忠穆家,等过个几年,生儿育女之后,老王爷死了,他再想法子带著儿子认祖归宗不就成了。” “这……人家能答应吗?”伯府夫人迟疑著说,有点动心。 卢氏在一旁帮腔道:“婶婶,你是多虑了,没听过三代还宗么,等到老王爷死了,穆家不就由著咱们十二郎说了算了?” “老王爷死了,那郡主不还活著么,她不答应啊。” “你瞧她那身娇体弱的,让十二郎多宠幸宠幸她,就说是夫妻恩爱,不纳妾不买通房的,让她多生几个孩子,早晚生死了。”卢氏说。 伯府夫人眼睛亮了亮,想到什么,又暗淡了下去:“不……不成啊。” 她纠结的看了一眼太子妃,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终究是住嘴了。 太子妃对家族里这些旁支亲戚没什么好脾气,冷冷道:“让你说你就说,吞吞吐吐的,哪有咱们范阳卢氏的样子!” 伯府夫人僵著脸,磕磕绊绊道:“十二郎他……他有怪癖……只喜欢小丫头……若是入赘进王府,这不就露馅了么。” “小丫头?”太子妃愣了一下,“多小?” 伯府夫人道:“五……五六岁的……” 她说著委屈了起来,“我也是没法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原想著,等他成婚之后,我给他房里多配些小丫头就是了,只要他娶了皇家县主,得些朝廷提拔,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我这个当娘的,也就知足了。至於云南王府,我那是想都不敢想。” 太子妃听她这样说,也只好歇了心思,只叮嘱道:“你做事仔细些,这要是让朝臣知道,可不是闹著玩的。” 伯府夫人猛点头:“那是自然,家里丫头都是签了死契的,等那县主嫁了过来,她是个好拿捏的孤女,保管瞒得死死的。” —————------ 次日一早,周晚吟並没有急著出宫去,而是慢悠悠拉著小郡主一道儿在偏殿用了早饭。 “且等一等,你守了一晚上,就这么悄悄摸摸的出宫了?” 小郡主满脸疲惫:“咱们还能怎么著啊,你无父无母,我家远在云南……范阳卢家势大,谁还能给咱们做主?” 小丫头难受的撇撇嘴:“算了,皇后娘娘人极好,我替她守灵是应该的,其他的我也不计较了,咱们回去吧。” 周晚吟抬眼笑了笑:“动不了太子妃,给她舔点堵总行了吧。” 她妯娌死了嫌晦气,不让儿子守灵,让別人家孩子在灵堂里呆了一晚上,这事儿,自己可没必要替她藏著掖著。 磨磨蹭蹭的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到了宗亲命妇们进宫祭拜的点儿,周晚吟和小郡主才不慌不忙的出了太极殿。 一出门就遇到了早早赶来的平王妃,王妃穿著丧服,面容和气,远远瞧著两个孩子出来,既然遇见了,便过去说说话儿。 一个照面就被周晚吟和小郡主的一身重孝给惊了:“你们这衣衫是谁给你们准备的,太不知道轻重了……” 她宗室老人了,自然瞧出这孝戴的重了。 “宫里的太监是怎么做事的,快快把衣衫换了,早出五服了,披麻戴孝的,多不吉利。” 周晚吟解释道:“昨夜给皇后娘娘守灵,这才穿的重孝。” “昨夜是你们两个守灵!”平王妃脸色变了。 周晚吟恭顺的点了点头:“昨日太子妃娘娘特意传了我们进宫祭拜,说是皇后娘娘没有子嗣,夜里没人守灵,这才让我们守的。” 平王妃:“……”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周晚吟,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是皇后长辈,不必日日祭奠,今日进宫,就是为的守灵的事儿。 皇后停灵要停七七四十九天,太子妃左推右阻的不肯让端王守灵,自家亲侄子都这样,別的王府宗亲就更不乐意了。 太后一早把她招进宫里来,就是要她去和各家王府说说。 她平白多了个得罪人的差事,本来就烦著,听到周晚吟这话,心里更烦了。 “难得你们有孝心。”平王妃端庄和气的夸了一句。 心里却老大不痛快了。 就这閒聊的几句,各王府女眷们就陆陆续续到了。 看著两个姑娘身上的孝服,神色诧异了一下下,又都默不作声的进了太极殿去上香祭拜。 大伙儿心里跟明镜似的。 內务府催他们家孩子进宫守灵跟催命似的,这两个八竿子打不著的孩子穿成这样,能是为了什么? 平王妃看著眾人神色,心里更不痛快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皇家死了人,连个头七守灵的晚辈都找不到,把这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家孩子找来守了一夜。 这宗亲们能不闹嘛! 周晚吟瞧著眾人面色讥讽不悦,心头愉悦了不少,这些宗亲长辈,可都不是吃素的。 正说著话儿,太子妃宫里的两个侍女就领著卢氏过来找周晚吟。 平王妃也知道这是她表嫂,寒暄完了便放周晚吟过去了。 周晚吟三两步就跑到了卢氏跟前: “表嫂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卢氏见她身上还穿著重孝的衣裳,只觉得一股晦气扑面而来,赶忙往后退了退。 “你子安表哥去了洛阳,老太太膝下寂寞,想你想的紧,你这几个月就回公府,陪陪老太太吧。” “可是我还得去书院读书啊。”周晚吟大声道。 “读书哪有陪老太太要紧?”卢氏被她突然大声惹得很不高兴,“去了书院几天,圣贤书没读几本,倒是把心儿读野了,连孝道都不管了?” “我就在书院里,隔三差五还可以去公府探望,老太太想我做什么?”周晚吟一口回绝,“我去书院读书,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读书明理,怎么就不孝了?” 老太太怎么会想她。 不过是卢家人挑中了她,这会儿还不能赐婚,又不想她在书院拋头露面的读书,便要柴家找由头把她圈在內宅里罢了。 “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能认得字会管家伺候爷们就行了。”卢氏没那么多耐心了,拿出嫂子的款来训斥,“你都是十八了!和那些十来岁的姑娘不一样,也该收收心,在家里绣绣嫁衣了!” 未嫁的姑娘是娇客,她且客气几分,如今这丫头已经被太子妃定给卢家了,翻不出什么天来,她不屑的白了周晚吟一眼,转身就走。 周晚吟瞧了一眼在太极殿门口说话的宗亲命妇们,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猛地把手里抱著的食盒砸出去,发出巨大的响声。 再拼命扯著卢氏的袖子大声哭喊:“表嫂!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身上还穿著丧服呢,你竟然要我回去绣嫁衣!” 第91章 还有人抢著要守灵的? 就这一声,让卢氏嚇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的想哄周晚吟闭嘴。 周晚吟却只边哭边后退:“我哪里都不去,我不去绣嫁衣!” “你……你別喊……你別乱喊……”卢氏慌乱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这种话要是让宗室女眷听到了,那还得了! 然而周晚吟並不搭理她,站在原地哭的肝肠寸断,本来还在屋里说话的女眷一窝蜂全出来了。 “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一个贵妇人不悦的呵斥了一声。 她们正说到今后守灵人选的事儿,心里正不痛快呢。 “我这表妹闹了孩子脾气,惊扰各位了,是我没有管教好她,妾身这就带她回家去。” 卢氏赔著笑脸解释了一声,便伸手去扯周晚吟。 平王妃本就对卢家人有气,看她这情態,脸就黑了下来:“这是皇家县主,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教?” 眾宗亲命妇都抿唇要笑不笑的看著卢氏,不悦的训斥起来: “表嫂表嫂,你这又表又嫂的,也算不得是哪门子的大亲戚,要你这样耍威风骂孩子?” “教训孩子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要讲讲尊卑分寸,在宫里吵吵闹闹的,还把县主弄哭了,你有几个脑袋。” “这再不济也是个县主,你当我们周家人都死光了吗?由得你在宫里撒泼打骂孩子?” …… 倒也不是多心疼周晚吟这个远房亲戚,就是这些世家豪族素日里骄横,有时候连他们这些皇室宗亲都不放在眼里。 难免逮著了错处,埋汰一下。 …… 卢氏赶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是妾身失言了,妾身这就滚。” 她心眼活儿,懂得看人脸色,该伏低做小的时候也很识相。 眾人见她乖顺胆小的样子,也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懒得搭理她,同她纠缠了。 卢氏便过去拉著周晚吟的手臂,笑吟吟道:“好妹妹,瞧你,哭成了这样,跟我回去吧,老太太想你想的紧。” 她面容和气得体,嘴巴也甜了起来,周晚吟一时间也不好闹开来。 她一个小丫头,自然是不好这时候多嘴的。 好在两人走了几步,平王妃突然多问了一句:“方才,你们说什么绣嫁衣,这是怎么回事?” 卢氏心头一凉,方才那些失礼什么的都是小事,这话才是要紧的。 “不过是女儿家的私房话……”卢氏略微思索了一下,微微笑道,又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周晚吟,“表妹她毕竟年纪也大了……” 周晚吟:“!” 卢氏竟然暗示別人是她姑娘家思春,聊天说到了嫁衣! “既然如此,你们赶紧回去吧,不要在宫里逗留,衝撞了皇后英灵。”有人嫌恶的说。 一个姑娘家在丧期大庭广眾之下喊著要绣嫁衣,实在是太没家教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 但看她是个没娘的孩子,又和皇后关係隔得远,確实没什么感情,也就不多追究了。 卢氏低著头,得意的勾起了嘴角,男女婚事上,小姑娘家怕羞,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尤其是没娘的孩子没人教导,对这种事情更是迷茫尷尬,隨人拿捏,再伶牙俐齿的姑娘说到这个都觉得烫嘴。 周晚吟心里著急,抬眼看了平王妃一眼。 平王妃也觉得尷尬,事已至此,却也只能说:“你表嫂想来回去也不敢太放肆了,你出宫去吧。” 眾宗亲命妇见平王妃也这样说,都嫌恶的退了退,不想再搭理周晚吟了。 她们自个儿还有日后守灵的官司没扯皮好呢,谁有空搭理这晦气没家教的孤女穷亲戚。 卢氏凑近周晚吟低笑道:“表妹,你就別犟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你真当自己是天潢贵胄了啊,她们都是各王府侯府的夫人,你算哪门子的亲戚。” 周晚吟脑子里飞速运转著,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卢氏方才受了气,如今就爱看她这无可奈何的委屈样子,笑道:“你再闹下去,人家只会更嫌弃你。” 远房亲戚,走的是个体面,漂亮標誌的体面姑娘,谁都乐意来搭个话儿。 你这又哭又闹的,还扯上了丟人的是非,谁还认识你啊? 周晚吟看著夫人们就要进殿,突然福至心灵,猛地衝过去往地上一跪:“王妃娘娘,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给皇后娘娘守灵。” “守……守灵……”眾人一听就愣了,还有人抢著要守灵的? 周晚吟重重叩首:“表嫂让臣女回去绣嫁衣,臣女不想回去,臣女想留在宫里,给皇后娘娘守灵。” 第92章 姻缘不顺,只要有命在,就不会完。 卢氏把脏水泼给了周晚吟,若是人家要训斥责罚,周晚吟当然可以张口辩解一番的。 可这世上的事儿,最怕的就是一个模糊二字。 人家模糊的听了,模糊的信了,嘴上不说出来,只在心里厌恶,你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追著去解释吧。 可周晚吟不但解释了,还捡了个好听的名头说出来。 “你要留在宫里给娘娘守灵?”有人激动地问。 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今晚守灵的人还没定好呢! 周晚吟认真道:“是,可惜表嫂想要臣女回家绣嫁衣,请各位娘娘帮我劝劝表嫂。” “我记得你未婚夫另娶了殷溪將军,你如今是没有定亲的。”平王妃皱眉,“你急著绣嫁衣做什么?” 周晚吟乖巧道:“昨夜守灵的时候,表嫂带了个夫人过来,那夫人要送我鐲子……” 她学著卢氏,尷尬的看了看別处,將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 “周姐姐说的没错,昨天夜里,她是带了个夫人过来看我和周姐姐。” 缩在角落里许久的小郡主慢吞吞走了出来,鼓足了勇气,红著脸道,“那夫人嫌我是蛮夷混血,更喜欢周姐姐。”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都红著脸低下了头,將那些不好说出口的话曖昧的吞了下去。 女眷们一下子就怒了! “这里皇后还在停灵,你们家倒安排上相看人家,绣嫁衣了,好好好……”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皇后,还有没有皇家!” …… 卢氏觉得情况不妙,赶忙道:“误会,这都是误会,是妾身隨口说错了话,昨夜是妾身的娘家堂婶婶,都是自家亲戚,太子妃让我带著过来看看孩子,这才……” “我是周家的孩子,用得著你卢家人来看吗?”周晚吟冷冷的打断了她。 平王妃一耳光扇了过去:“你当周家没人了吗?什么事儿都要你们姓卢的来插手?” 亲戚家里还在为晚上谁守灵烦恼,太子妃倒好,在灵堂里安排亲事了! 这叫人如何忍得! 周晚吟柔声道:“表嫂说错了话是该打,但娘娘亲自动手,恐怕伤了手。” 平王妃甩了甩髮疼的右手,冷哼了一声:“依照宫规,皇后灵前喧譁,是死罪,但念及娘娘仁慈,就赏你三十板子吧。” “表妹,我可是你嫂子!你竟然害我!”卢氏脸色发白的尖叫起来。 任她平日里再体面会说话,这时候也只剩下失態了。 “表嫂,你这是自己犯了宫规,与我何干!再说了,你夫家姓柴,我姓周,你算我哪门子的嫂子?”周晚吟冷笑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平王妃满意的牵著周晚吟的手,冷冷看了一眼卢氏,笑道:“要论亲戚,咱们这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她嫂子呢。” 周晚吟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看著卢氏被拖走,轻轻笑了出来。 三十板子,这只是开始,不管是柴家还是卢家,既然敢招惹她,就要付出代价。 —————————— “你进宫做什么?” 御赐的小宅子门口,霍云看著周晚吟搬东西进马车,一脸纠结。 周晚吟神情认真:“保命啊!柴家人联合了太子妃要把我嫁给卢十二,也就只有皇帝能保我了。” 霍云抱著手臂,脸上不大高兴:“只有皇帝?” “不然咧?”周晚吟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指了指面前的一个大箱子,“过来搭把手!” 接下来她得在宫里常住,宫里准她出来拿些东西进去。 她得多带点! 霍云看了看箱子,默不作声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参將。 谢参將赶紧自告奋勇扑向了箱子:“我来我来,我力气大!” 周晚吟震惊的看著他,一脸感激:“谢大哥,你人真好!” 霍云:“……” “如今宫里由太子妃掌管,住进宫里,对你更不利。”霍云说,“卢氏已经得了教训,太子妃不敢国丧之时做什么了。” “那么以后呢?”周晚吟反问道。 霍云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被戳破了什么心事,过了许久才迟疑道:“你以后,先等一等……事缓则圆。” “我等不了的。”周晚吟说,“卢家人看中了我那点县主的虚名,不会放过我的,一旦赐婚,我这辈子就完了。” 卢十二几次三番的滋扰小郡主,穆家的家臣早打听了个大概,这人可不仅仅是好色这么简单。 只是卢家做的隱蔽,半点证据都找不到,谁也不敢说开。 被这样的人家盯上,一旦嫁过去,她能活多久? “人一辈子不会这么容易完了。”霍云认真道,“姻缘不顺,只要有命在,就不会完。” 周晚吟看他英俊的面庞,忍不住苦笑了出来:“霍七郎,有些事情,你们男子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宫里的贵人一句话,就能定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姻缘。” “我知道……” “不,你永远不会知道。”周晚吟打断了他,“对你们男子而言,娶了个不满意的妻子,只要丟在內院里,不管不顾就可以了。你们照样可以去寻问柳,去找自己喜欢的知心人。而女子却要离开自己的爹娘亲人,住进夫家那冰冷陌生的宅子里,受著公婆的冷眼刻薄。这一切,你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霍云茫然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参將,谢参將的目光同样是茫然的。 “是这样吗?”谢参將脸色慢慢变得灰败起来,喃喃道,“婉琴她……” “是。”周晚吟看著他,“参將的妹妹被赐婚给了崔家,她孤身一人在崔家的內宅里经歷了什么,你们永远都体会不到。” 周晚吟手指搭上了马车,轻声道:“得罪太子妃,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固然很危险,但对我而言,心惊胆战的在宫外躲著,不知道哪天等来她的赐婚,再嫁进卢家的深宅里,更危险。” 霍云看著她认真的面庞,英俊的眉头缓缓的舒展开来,半晌,他嘆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我没有经歷过,且永远不会经歷的悲痛,我不该说自己能体会。” 第93章 这是披麻戴孝你看不见吗? 霍云站在石阶上,看著周晚吟指挥婢女僕役套马车,心里头千头万绪。 他伸手把马车套紧一些,提醒道:“太子妃深受太后宠爱,又有卢氏撑腰,皇帝也不一定能给你做主。” 周晚吟摇头:“我进宫,不是为了让谁给我做主,而是给我自己要一个公道。” 她身手轻轻拍了拍马背,“公道不是求来的,是自己爭取来的。” 霍云愕然。 他印象中的周晚吟灵动活泼,还有一丝丝温柔安静,他实在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样冷硬的一面。 正愣神间,一顶官轿缓缓的停在了小宅门前,殷家小世子殷深从轿子里探出头来,冲周晚吟一笑。 周晚吟丟下霍云,欢快的朝著殷深跑过去:“你来啦!” 殷深自轿子里出来,端端正正站好,冲周晚吟规矩的一笑。 “县主帮了我阿姐,你有事,我殷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不用,我有一个小忙需要你们殷家帮忙。”周晚吟笑著说。 小世子骄傲的挺直了肩背:“县主请说。” “我需要找一个力气很大,但是身量小的人。”周晚吟比划了一下,“顶多这么高,这样的人,你能找到吗?” 小世子想了想:“力大无比的孩童……我殷家广撒门人,定然能找到。” “不不不,不是力大无比的孩童,是孩童样貌的大人。”周晚吟说。 小世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侏儒症。”霍云冷不丁提醒一句。 小世子眼睛一亮:“殷家门下能人眾多,此事不难。” 周晚吟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小孩,再看了看站在马车边上抱著手臂站著的霍七郎,莫名觉得这两人有几分神似。 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小孩的头,笑道:“你阿姐如今怎么样了?” 小世子抿唇微微笑道:“很好,快马加鞭早到了洛阳了,閒来无事打打人。” 他似乎不大喜欢人家拍他头,但是忍住了没动。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周晚吟觉得他这样子好玩极了,笑嘻嘻上了马车:“记得提醒她,可不能打死了。” 小世子勾唇一笑:“那是自然,保证让他生不如死。” 周晚吟冲他做了个鬼脸,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缓缓的走远,小世子快步奔到霍云跟前,颇为疑惑:“驃骑將军,你这是……” 霍云很满意这孩子方才没戳穿自己,温声道:“我只是信步走了走,恰巧遇到了。” 小世子听话的点了点头,並不多问。 霍云转身往闹市走过去,隨口问:“县主让你办的事,你可有眉目了?” 小世子快步跟上,端端正正走在他身侧,思索了一下方道:“西市有胡商来往,我曾隨家僕过去逛过,曾见过双头女,四臂儿,想来能寻到一二。” 他又想了想才道:“不过此事,我並不曾亲眼见过,还需让门人细细寻访,胡商那里没有,便往別处去寻。” 霍云看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果敢妥帖,心中宽慰。 殷溪胆大多谋略,殷深果敢妥帖,殷氏姐弟如此,何愁不兴? “县主要的孩童样貌的大人,若是胡商那里寻不到,也可去大理寺看一看。”霍云隨口提醒道。 “大理寺?”殷小世子愣了愣。 霍云淡淡道:“江湖上有一门绝学,成年人可隨意將骨骼缩小如孩童,大理寺关押著不少江洋大盗,或许有些消息。” 小世子眼睛一亮,一抬头想要说话,却见霍云已经大步走进了人流里,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 周晚吟这次入宫因为是守灵,宫里准她带了採莲进宫。 她刚在太极殿的偏殿里安顿下来,永安伯夫人便浩浩荡荡带了几个人过来。 “难得你这孩子有孝心,太子妃瞧著心疼,让我过来送些东西。” 她也不管周晚吟愿不愿意,当著来来往往宫人的面,亲热的拉著周晚吟的手,让人把东西捧进了偏殿里。 这一通阵仗很大,不仅叫宫人看到了,晚祭有不少朝臣家的夫人都在,瞧著她这架势,都纷纷探头过来看。 周晚吟用力挣脱了开来,冷冷道:“非亲非故的,夫人的东西,我不敢要!” 伯夫人瞧著这小丫头还敢拒绝,面上倒也不恼,笑盈盈道:“给你的你就拿著,羞什么?” 她说著一摆手,“这是太子妃娘娘赏的锦被,还不快给姑娘送进屋里去。” 她盛装而来,满头珠翠,带的是东宫太子妃身边的人,看热闹的眾人忙尷尬的看著。 这意思还不明显么,未来婆婆照看儿媳唄。 採莲看著眾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急了:“你们是什么人啊!我们姑娘不冷,宫里早按著份例送来东西了!” 伯夫人脸上的神情带著明显的慈爱:“那点儿哪儿够啊,女儿家受不得寒,伤了身子可了不得。” 这话已经说的曖昧至极了,就差是明著告诉別人,这是给她儿子定下的儿媳了。 周晚吟心头恼怒,却止住了採莲,缓缓走到了那几个捧著东西的宫人面前。 “这些都是什么?”她冷冷的文。 伯夫人当著眾人的面,乐呵呵的走过来,扬声道:“这几样是金银器盏,这个是上好的蚕丝被,这个是锦缎做的几件衣衫鞋袜,” 周晚吟微微勾起了唇角:“的確是上好的料子,寻常时候可见不到。” 有认识的夫人道:“这是上好的蜀锦,县主,永安伯夫人是真疼你呢。” 眾人看著情状,也当是婆母照看未来儿媳,不免奉承几句。 说是来祭拜,但除了骨肉至亲,谁还真难过的啊。 皇后是死了,但她们日子还是得过的。 伯夫人脸上带笑,拉著周晚吟道:“瞧你这小模样,可怜见的,没娘的孩子可怜,到了冬日也没人盯著置办冬衣。” 周晚吟脸上笑更深了:“夫人,我身上穿的是什么?” “啊?”伯夫人愣了一下。 周晚吟猛地一耳光甩了过去:“瞎了你的狗眼,我这是披麻戴孝你看不见吗?” 第94章 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隨便騸人了! “啊!救……”伯夫人被打得踉蹌了一下,直直的撞到了柱子上: 周晚吟没等她反应过来,直接上手揪著她髮髻狠命一拽拉进了太极殿里。 眾人这才反应过来,作势要去拦著。 却见周晚吟用力按著伯夫人在灵柩前跪下了! “啊!!!”伯夫人狼狈不堪,简直要气疯了,“你疯了不成!” 周晚吟狠狠一耳光扇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哪里!送一个披麻戴孝的孤女锦衣华服,是何居心!” 刚要劝的眾人被这一句话嚇得又停在了原地。 这事儿说破了,旁人还真不好多嘴了…… 周晚吟揪著伯夫人的头在灵前狠狠叩了几个响头,冷笑道:“夫人,丧期禁欢娱,你不知道吗?” 伯夫人激动的尖叫了起来:“小贱人你敢!这是太子妃赐的东西!” 周晚吟隨手扇了一个耳光揪了一件华服丟进了烧纸钱的火炉里:“太子妃一个寡妇,哪里来的这等锦衣华服!你竟敢污衊她!” 那几个东宫来的宫人也没见过这等阵仗,一下子都傻眼了。 这姑娘是野人吗! 竟然在宫里撒野。 周晚吟打够了,让採莲当著眾人的面將那几个锦衣华服给丟了出去。 看热闹的夫人们本以为是见证一段好姻缘的达成,一看这架势,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啊! 赶忙胡乱上了香,匆匆忙忙走了。 伯夫人被打的头昏脑涨,好不容易被宫人扶起来,只恶狠狠瞪著周晚吟:“一个姑娘家这般厉害,日后自有婆母来收拾你!” 周晚吟瞧著她气冲冲的背影,低低的笑了出来:“想要当我婆婆,也得你儿子有命来娶。” 伯夫人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也不敢去太子妃那儿討没趣了,急急忙忙乘了轿撵出了宫。 一出宫门就看到她那宝贝儿子在门口徘徊。 “儿啊!”伯夫人一下抱住了卢十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儿,哭的一把鼻涕一笔泪的。 “娘,你这是怎么了。”卢十二大惊。 伯夫人人咬牙切齿:“还不是周晚吟那个小贱人,她竟然还敢打我!” 卢十二脸皱成一团,不耐烦的推开母亲:“还不是你非要挑了他!我说了我喜欢小郡主!” 伯夫人心酸的伸手拧了儿子的胳膊一把:“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你爹成日里寻问柳不著家,家里一日不如一日,我不给你找个绝户的县主做媳妇,你將来怎么办!” 卢十二一想到自己没爵位就烦闷,但是一想到要娶周晚吟,他更烦闷了! “娘!你是不知道!那个周晚吟,她看著老实规矩,骨子里狡猾得狠!娶她回去,我……小郡主多好,娇娇软软的一个。” 伯夫人一拳头狠狠砸在儿子胳膊上:“你那点臭毛病我还不知道吗!这些日子你给我收敛点!” 卢十二齜牙咧嘴的捂著胳膊跳出去老远。 “那小郡主是云南王独生女,穆家乃是开国皇帝封的异姓王,世袭罔替的,要是赐婚了她!你就得去云南当倒插门。”伯夫人看著宝贝儿子,心头一酸,“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去云南当了倒插门,我还不如死了。” 卢十二不服气,委屈的大叫起来:“娘!你什么都管著我,就连娶媳妇你都要给我安排好,这样我活著还有什么意思!” 他平日里在男学里,同窗之间相处都很招人喜欢,为人热切爽利,会交际,能酒能诗。 但在伯夫人面前却是个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样子。 偏偏伯夫人对他最是溺爱,看儿子撒娇耍赖,並不生气,反而涌起深深的欢喜欣慰。 她就喜欢儿子这个样子,这会让她觉得儿子需要自己,自己能为儿子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理了理被周晚吟扯乱的头髮,疼爱的拉著儿子的手:“娘知道你委屈,可这一时也是没办法。你放心!等娘娘赐了婚,你把那小贱人娶回家,就把她丟进內宅里让她自生自灭去。” 卢十二一听,脸色这才好了点,但却並不说话。 伯夫人又哄道:“到时候,娘给你多准备几个小丫头,让她们好好伺候你。” 卢十二眼睛一亮:“真的?” 他又有些迟疑,“你从前都不许我和她们廝混。” 伯夫人心疼道:“那是你没娶妻,偷偷摸摸的叫人知道了岂不是麻烦?你这些日子且先忍忍,日后娘都给你安排好,这些小贱人能伺候你,是她们的福气。” 卢十二满意了,热切的看著憔悴的母亲:“好!我保证这些日子忍住,好好在书院读书,不惹事儿!到时候把周晚吟那小贱人娶回家,交给母亲调教!” 伯夫人看著儿子,觉得他真是高大英俊,又懂事体贴,欣慰的笑了出来。 —————————— 伯夫人挨了打之后,太子妃一直都没来找周晚吟麻烦。 主要是她这会儿也来不了了。 先前她嫌晦气,不肯让儿子去太极殿守灵,周晚吟在宗亲命妇面前闹了一通之后,各家心里都憋了好大一股气,借著给太后请安的机会狠狠阴阳怪气了一通。 周惜朝在前朝把那些皇室宗亲压的死死的,老王爷们在周惜朝那里受了气,王妃们逮著了太子妃错处,使劲儿往太后那里埋汰。 太子妃怕人家捉她儿子去守灵,也不好出去招摇了,乾脆约束了儿子一道儿称病不出。 周晚吟带著採莲,在太极殿的偏殿安安稳稳住了四五日,殷小世子就趁著进宫见太后的时候,把人带来了。 “已经稟告过了太后,糯糯以后就留在县主身边伺候。”小世子温声说。 他年纪不大做事却很周到,加上他带来的糯糯是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可爱小女孩,更加显得他沉稳靠谱。 周晚吟惊喜的看了看面前的小女孩:“你……今年多大了?” 糯糯甜甜一笑,出口確实冷清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回稟县主,小人今年二十有七了。” 周晚吟嚇了一大跳:“这么厉害的吗?” 小世子解释道:“糯糯並不是侏儒症,他是修习了缩骨功,再稍加易容修饰,这才看上去像个小女童。” 周晚吟瞧著面前娇娇弱弱的小孩,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她头上的双丫鬟。 这粉雕玉琢的,谁能想到是个大男人呢! 糯糯不大高兴的白了她一眼,稍稍一用力,人就已经退到了三丈开外。 若不是这偏殿屋子不够大,他只怕已经上房揭瓦了! 小世子道:“他自幼习武,又会这门缩骨功,虽不算高手,留在县主身边护驾,也够了。” “够了够了,这可太够了!”周晚吟满意极了,揪不到糯糯,她身手拍了拍小世子的头,激动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人!” 小世子想起来霍驃骑似乎不大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帮了忙,便笑道:“这人是我在大理寺牢里捞的,县主只管使唤,只当他是將功折罪了。” 周晚吟上下打量了一下糯糯:“你……犯法过?” 糯糯可爱的小脸纠结的皱了皱,半晌才道:“额……那是自然。” 採莲警惕的看著他:“你……你……犯的事儿大吗?” 糯糯迟疑道:“就……装成良家妇女勾引地痞流氓,然后把他騸了。” “你这……也不至於惊动了大理寺吧。”採莲惊了,“这顶多是流放三年,他们不会是官官相护,欺负人吧!” “不不不不,大理寺少卿是个好人。”糯糯瞪大了眼睛,赶紧摆手:“是我……騸的有点多了……” “多少?” “38个……” 採莲倒吸一口凉气。 小世子红著脸道:“大理寺少卿觉得他罪不至死,就一直没判,他本性不坏的。” 殷家的力量不是找不到別的,主要是隨伺在小姐身边的,容貌还得精雅可人,短时间內就找到这一个合適的。 “县主放心,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再也不隨便騸人了。” 第95章 这年头女人嫁人有什么意思呢? 周晚吟晚上守灵,白天睡觉,难得安生了几日。 就是她本来想著这些日子能找个机会见见皇帝,可惜皇帝在病中,又公务繁忙,抽空过来祭拜了几次皇后,偏偏都赶上了她不在。 这皇帝人还不错,人虽然没见到,但赏赐了一些东西。 “陛下感念姑娘忠心,让奴婢们带了些书过来,这都是平日里珍爱的孤本,姑娘夜里守著烛火看一看了,权当是做个消遣。” 那送东西的几个太监很和气,不仅送了东西过来,还带了不少吉利话。 周晚吟一时想不到拿什么赏他们,就拿了几个平日里採莲绣的荷包,里头装了些碎银子,一人给了一个。 “我入宫来的急,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小玩意,你们留著做用一用。”周晚吟有点尷尬的说。 那太监和气的笑笑:“我们在御前行走,倒也不缺银子使,倒真缺个荷包,虽是小玩意,但採莲姑娘手巧,县主心意也难得。” 几人都很客气的收了东西,回去復命了。 人一走,採莲就沮丧了起来:“皇帝赏赐的也太稀奇了,怎么不给些金银布帛呢,姑娘的嫁妆不多,给这几箱子书有什么用。” 金银商铺早都捐了,只留了点女儿家常用的东西,这往后的日子要钱的时候多著呢。 “这还早著呢,哪儿就谈嫁妆呢。”周晚吟道,“再说了,我这还有个县主的名头,想娶的人家可不少。” 卢十二家不就挖空心思的想娶么。 採莲急了:“姑娘总这么不在意嫁妆可怎么行!没了嫁妆去夫家,是要被婆家看不起的!” “这有什么好看不起的?”糯糯顶著个漂亮的小脸蛋不高兴道,“姑娘是去嫁人,又不是去做买卖,管你多少钱干什么?” 他们江湖民间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呢,怎么这些官家小姐还要比嫁妆,难不成穿衣吃饭还得自己带? 周晚吟看著他那稚嫩可爱的甜甜的小脸蛋,忍不住吐槽:“女人嫁了人之后,就得给男人操持家务,打理內宅,没了挣钱的路子,若是嫁妆少了,平日里吃穿用度不说,偶尔有个另外的销,还得伸手管婆家要银子,这种日子能舒服吗?” 京中的豪门媳妇和市井百姓不同,平日里为著夫君的顏面,在外头交际,参加各种宴会,销可不仅仅是吃饱穿暖。 若是没有嫁妆撑著,哪里支撑得了日常的人情往来,体面尊贵。 “就算不能挣钱,那操持家务,打理家里的人情往来,不也算是辛苦了吗?”糯糯撇撇嘴不高兴了,“怎么能银子都捨不得给人呢。” 周晚吟摊手:“给啊,你辛苦奔忙,又是生孩子又是伺候家里的,他们当然会给你三瓜俩枣,但是人家可以看心情给,你却不能自己张口要。” 柴家的掌家夫人王氏家族不显,她管家之后第一次出门参加丞相夫人家的宴会,连能长脸的头饰都没有,被人一眼瞧出了穷酸,回来委屈了好久。 她闹著要打一副新的头面,夫君柴二爷嫌弃她多事,骂她铺张浪费,就知道乱钱。 还是原身拿了周家祖传的一支点雀步摇,让她出去威风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糯糯沮丧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脸蛋,“点钱都做不了主!” “是没什么意思。”周晚吟无聊的说,不但日日辛苦奔忙,替丈夫替儿子操劳,还要拼命去让他们过得舒心,好让自己能有个贤惠的名头。 就连伸手要钱,都要小心翼翼的猜测丈夫的心思,怕要得多了招人嫌。 这年头女人嫁人有什么意思呢? “那还是有意思的。”採莲机灵的笑了笑,“姑娘若是能找个如意郎君,体贴英俊倒也不错。” 周晚吟伸手掐了掐她脸蛋:“体贴英俊的找不到,卢十二倒是有一堆。” “那周公子倒是不错。”採莲笑眯眯道,“又温柔又体贴,人又好,关键是还长得好看。” “他都成婚了。”周晚吟凉凉道。 “啊这……”採莲失落的低下头,“要是真要嫁个像卢家公子那样的,还不如去做姑子去。” 周晚吟失笑:“做姑子倒也不必……肉还是挺好吃的。” 几人正说著话,太后那里传了话过来,说她外祖母柴家老太太今日入宫见太后,让她过去一道儿说话。 周晚吟一听就觉得不对,柴家自己家的婚礼都办的鸡飞狗跳的丟人现眼,还有心思管这进宫的外孙女? 她那堂嫂卢氏被打半死回去告状了? 那可是王妃们打的,可不干她的事儿! 周晚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了想,乾脆让採莲留著看家,把糯糯带了过去。 一路穿堂过院,她远远就瞧见了永安伯爵府的夫人站在慈寧宫的门口。 “前几日给你送了东西过去,你不喜欢,我今天就送来了太后这里,让她老人家给掌掌眼。”伯夫人一见她,就笑著迎了过来。 周晚吟都有点佩服她了,这人就为了给儿子找个有爵位的姑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都被她打了,这人还拉著她在这做戏呢。 她也不多说话,笑了一声便隨著引路的宫女进了屋子。 一进门才发现来了一屋子人! 好几个夫人带著女儿陪著太后坐著,其中好几个姑娘还是她在女学的同窗! 柴家老太太坐在主位下手的椅子上,正陪著太后说话。 “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瞧瞧。”顾太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要周晚吟坐下。 她不问朝政,平日里也就喜欢找些贵妇人在宫里说说话,人挺和气,没什么架子。 周晚吟行礼之后便听话的在太后身边的矮凳上坐了。 她一坐下,永安伯爵夫人便也去了柴家老太太身边坐了,两人亲热的相视一笑,那样子,活像是多年不见又很投缘的亲戚。 “你这几日在宫里,还住得惯么?”顾太后和气的说。 周晚吟乖巧道:“拖娘娘的福,臣女这几日在太极殿里守灵,陪伴皇后娘娘,住的很习惯。” 她张口就提了皇后,顾太后一时间倒有些尷尬了。 她是听了太子妃的话,想给这好姑娘赐婚的。 结果听人说这个姑娘是个死心眼的,又极忠孝,每日披麻戴孝的守灵,丝毫没有少女思春的样儿,伯夫人给她送东西,她还当人家不恭敬,训斥了人家。 “难得你是个少事儿的孩子。”顾太后笑了笑,又转头对柴家老太太说,“你这外孙女,倒是个好孩子。” 伯夫人抢著夸道:“是呢,这孩子又细心又標誌。” 老太太又说:“是呢,要不是她要去读书,我啊都想著留在身边陪著我呢。” 她说著眼睛带笑的看著周晚吟:“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將来落到谁家里。” “谁家都求著要呢。”伯夫人乐呵呵道,“我啊就一个儿子,成天见的就想要个女儿。” “你都这年纪了,想要女儿是不能了。” “是呢,想要女儿是不行了,只想著哪天我儿子找个媳妇儿。能有个知心的姑娘每日陪著我说说话儿。” 两人便当著眾人的面笑成了一团,太后也从善如流的微笑著点头。 眾位陪坐的夫人如何不懂这里头的意思? 也跟著夸了周晚吟几句,虽是丧期不好说破,但看这情形,这位无父无母的小县主,儼然是十有八九定了永安伯爵府了。 第96章 金童玉女,般配! 顾太后招了周晚吟过来,却只是隨意的问了几句话,便又同柴家老太太和永安伯爵夫人说话去了。 夫人们说话,女儿们都是乖巧的陪衬,也没人多搭理周晚吟。 眾人说笑了一通之后,伯夫人瞧著时间,似乎是才想起小辈们还在这里,笑道:“瞧瞧,咱们这些老太婆聊得开心,倒把孩子们给忘了。” 太后一看,便笑著对宫人道:“你们领著几个姑娘去后园里逛逛,长辈说话,她们怕是闷了。” 几个小姑娘在长辈跟前陪坐了许久,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一路说说笑笑的去御园了。 只有周晚吟一肚子不高兴,她被拉来还没说几句话呢,又被领著天寒地冻逛御园。 心不在焉的走了好一会儿,胳膊突然被人给用力拽了一下,她一回神,身边的姑娘激动的说: “巧了,卢家公子也进宫来了。” 周晚吟一抬眼,就瞧见远处的长廊里,卢十二正和几个太监在说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们已经低声嘰嘰喳喳的聊了起来: “卢家十二郎今年也二十了吧。” “方才看著,她家夫人是真喜欢县主呢。” “怪不得……” 姑娘们都笑盈盈的看著周晚吟。 那神情,分明是打趣。 周晚吟这是明白了,这位小姑娘以为这是两家安排好的,让两个小辈趁机在这里见面! 两家人聚在太后这里,只要长辈们聊得投缘愉快,年轻的小辈羞涩尷尬的寒暄几句,眾人不也就明白了意思么? 卢家这是看她坚决反对亲事,怕节外生枝,要借著太后的名头提前把婚事坐实了! 这不是逼婚么! 周晚吟的脸色瞬间就冷了起来。 “周姐姐,你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少女们嬉笑著说。 她们不知道其中细节,看周晚吟脸色不大好,还故意给她一个台阶:“那边有几株梅生的好,我们正巧过去看看?” 周晚吟平静道:“我就不过去了,走了一路,有些累了。” 姑娘们一听都笑了: “羞什么,我们陪你一道儿。” “你呀也不必拘泥於那些礼数,又不是要你们私下里见面,这青天白日的,我们陪著你呢。” 小姑娘平日里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消遣,难得瞧见人家说儿女婚事,觉得有趣,硬要拉周晚吟过去。 周晚吟实在是有些不高兴,猛地甩了手道:“不必了,我一身重孝,不合適。” 她反应太激烈,姑娘们都尷尬了起来,想到她前几日丟了伯夫人送的礼,还把人家给打了的传闻,都只好作罢了。 嗨,这人实在是古太板了点! 周晚吟瞧著小姑娘们激动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们和卢十二郎,熟悉么?” “这我哪儿熟啊,不过是在书院里读书的时候偶尔见过几面罢了。” 周晚吟愣了一下:“那他人怎么样?” 几个小姑娘茫然了一下:“应该还行吧,他和你的柴家表哥性子都很温文,不像有些人,动不动就打架骂人。” 周晚吟惊了:“啊这……还有打人的?” “怎么没有,你来的晚不知道,崔家的几个公子就喜欢打人,我们女学的都怕他们。” “就是,还有几个宗亲家的也是……” 周晚吟:“……” 感情这卢十二在这群小丫头眼中还算优质男…… 至少他不打人…… “原来如此,那谁能嫁给卢家公子,真是有福气了。”周晚吟说。 “啊?”姑娘们愣了,“你不是……” “我?”周晚吟长嘆一声,“怎么可能,你们还不知道我啊,我天生体弱多病,爹娘给我的嫁妆都捐给霍將军了,皇帝正是为了表彰我为国舍姻缘才封的我做县主。” 周晚吟隨口瞎编道。 “舍……舍姻缘?”小姑娘们惊了,她这是不准备成婚了? 周晚吟煞有介事的道:“是啊,你们还不知道吗?我爹娘去的早,就是怕我身体病弱无人照顾,这才把我许配给的表哥。” “后来表哥另娶了別人,我得知驃骑將军那里缺军餉了,我便索性把嫁妆都捐了。” 周晚吟长嘆一声:“我身体病弱,命不长,又捐了嫁妆,本就没打算再嫁人了。” 小姑娘们看周晚吟的神情,一时间又同情起来。 一个姑娘家,身体不好,连嫁妆都捐了,那確实是不大想谈婚事了。 怪不得她一点都不怕晦气,要一个人给皇后娘娘守灵呢! _______________ 没逛多久,那边太后又派人过来催,说是要留他们一起吃晚饭。 眾人回了慈寧宫,一进门就见卢十二竟然也在,柴家老太太在不住的夸他。 说他如何的风流俊雅,一表人才,谁家有了这样的女婿,那真是要越看越顺眼。 卢十二也一脸恭顺体贴的站在老太太身边,陪著老人家说话。 顾太后慈爱的让周晚吟做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你坐哀家近一些,好陪著哀家说说话。” 周晚吟僵硬的走过去,刚一落座,太后又笑吟吟的让人添了个席位,將卢十二安排在了自己另一边。 “你们两个书院里就是同窗,这会儿坐得近,好好说说话。”太后笑著说。 这撮合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有会说话的夫人笑著附和道:“是了是呢,这两个孩子模样標致,太后娘娘慈悲和气,他们一左一右陪著,倒像是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了。” 卢十二一脸倾慕的看著周晚吟,笑眯眯就要过去落座:“县主在书院时候便是光彩照人,那时候便想同县主说说话儿的。” 周晚吟冷冷的打断他:“这位置,你坐不合適。” 卢十二尷尬的站在那儿:“哪……哪里不合適?” 周晚吟道:“这一屋子都是姑娘,你坐这里,就是不合適。” 这要是让他坐了下去,以后说起来都是故事了,这么多人,偏偏他们两个坐在太后一左一右的席位上。 这算什么? 卢十二脸都僵了:“县主太拘泥於繁文縟节了,我今日乃是为著侍奉母亲,是为孝道,太后面前,咱们分席而坐,有何不可?” 周晚吟看著他:“不错,这一屋子女眷,你为了侍奉母亲,陪坐著一道儿吃饭,是无不可,但既然是陪侍母亲,你的席位,该坐在你母亲身边。” 卢十二:“你……” 周晚吟这话合情合理,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確实是他理亏。 他只好求救的看向自己的母亲伯夫人。 伯夫人又尷尬的看向顾太后。 顾太后不悦的放下筷子,皱眉道:“哀家喜欢你们两个孩子,让你们陪在左右,吃顿饭而已,这就有违礼法了?言官还能弹劾哀家不成?礼法是来约束不规矩的人的,若是行事规矩,不必事事掛在嘴边上。” 这话一出,眾人嚇得立时禁声了,都拿眼睛看著周晚吟。 傻子也看得出来,太后这是生气了。 第97章 圣旨来了。 柴家老太太看著周晚吟难看的脸色,心里头不知为什么得意起来,这是她亲生女儿的骨肉,说一点儿不疼,那是假的。 但周晚吟几番和柴家闹得不愉快,她那点呵护心思早就没剩多少了。 女儿是別人家的,外孙女就更是別人家的。 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儿孙满堂,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知道多快活。 她瞧著太后的脸色,不悦的拉下脸来,冷淡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长辈给你们排了座次,那是疼你,再讲什么尊卑礼数,就是不识好歹了。” 就这一句,眾人看向周晚吟的脸色就变了。 一个小姑娘惹得太后不高兴,嫡亲的来外祖母当眾冷脸,全然没有一点的回护。 这就是明著告诉夫人们,这个外孙女她不喜欢,谁家娶了回去,可以尽情的拿捏磋磨,不必顾忌柴家的脸面。 周晚吟並不生气,她淡淡道:“臣女进宫的时候,林太夫人教导过,在宫里要讲规矩。” 她说完抬头看了柴老太太一眼:“外孙也想像外祖母那样不守规矩,但陛下已经下旨,让林太夫人教导我,林太夫人让我守规矩,我不得不守的。” 她没再惯著这老太太,懒得做戏了。 惹了太后不快,亲戚家长辈当眾埋汰,人家自然看轻了自己这孤苦无依的小姑娘。 但她把皇帝给她找来的养母搬了出来,就是明著告诉眾人,柴家並没有好好照顾她。 若是柴家照顾的好,皇帝就不需要给她找养母。 老太太尷尬的僵著半天,一张老脸胀得青白,最后索性冷了脸面破罐子破摔: “你太实心眼儿了,在这宫里,太后说的话便是规矩。” 这亲戚情分不要也罢,抬出太后来,怎么也得先坐实了这婚事! 这可是太子妃娘娘要做的媒,难得有这厉害亲戚看中了她外孙女,可不得赶紧想法子送上门去? 老太太冲卢十二笑道:“你不必管她,快坐下,哥儿们饿得快,哪儿能让你一直站著。” 伯夫人高兴的推了卢十二一把:“就是就是,儿子,你快去坐下,太后娘娘疼你,才让你坐身边。” 周晚吟噁心的不行,抬头看向顾太后。 顾太后方才被败了兴,脸色一直不好,端坐主位上,许久都並没有说话。 柴家老太太和伯夫人又奉承了这几句,她才摆了摆手,让宫人们拉开椅子让卢十二郎落座。 卢十二笑眯眯走过去,冲周晚吟道:“周家妹妹性子太冷淡了些,古板无趣,日后可要改改了。” 周晚吟伸手扣住面前小案,冲卢十二冷冷笑了一声,只要他敢坐下去,她就能“失手”把这桌子掀了! 卢十二看著周晚吟那冷静的面庞,动作猛地停住,僵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背脊有点发凉。 明知道当著太后的面,周晚吟不可能真敢掀桌子,但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日在书院里她拦在殷溪剑下的样子。 这丫头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卢公子且慢!”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卢十二,他赶忙转头看过去。 只见两个盛装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匆匆向太后行礼:“陛下有旨,请永安伯爵府夫人和郎君过去未央宫说话。” 顾太后皱眉:“这里正吃著饭,好好的怎么让人这时候过去?” 传旨意的太监恭顺的笑了笑:“陛下是临时起意,奴才只是传个话儿,其他的也不知道了。” “这里碗著都已经摆上了,太后正兴头上,可否让妾身母子陪太后用过了饭再去?”伯夫人赔著笑道。 传旨太监依旧笑著:“陛下也在兴头上,正等著两位,若是耽搁了,陛下好兴致没了,奴才担待不起。” 这话就不大客气了,方才还得意得不行的卢十二好似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他目光看著太后手边的位置,觉得不甘心。 只要他坐下去,当著眾人的面一道儿吃了这顿饭,周晚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虽然没有爵位,但家族显赫,只要娶了皇家的县主,日后的前程自然坦荡顺遂。 再加上…… 他目光在周晚吟身后娇娇弱弱的糯糯身上逡巡了一下,这么標致可爱的小孩儿,是他从未见过的。 娶了周晚吟,这小玩意儿就是他的了。 皇帝这道旨意,来的太不巧了!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去吧。”顾太后不大高兴道。 皇帝不是她生的,后宫女人间的事情皇帝一向很尊重她,但朝政的事情她不好多过问。 卢家母子只能满腹狐疑的跟著传旨太监出了门,出门没走几步,传旨太监便不肯引路了: “前边过了那长廊,再往前走,再左拐就是了,宫里的规矩,那不是奴才们能过去的。” 卢十二硬著头皮往前走,心里没底: “娘……这不对劲吧……陛下怎么……” “你怕什么,太子妃早给你打点好了。”伯夫人说,“皇上找你过去,八成是为了给你赏赐的呢。” “我无官无爵的,陛下都不认识我,赏我什么啊。” “无官无爵怎么了!”伯夫人激动,“你是卢家人,是太子妃的堂弟,身份摆著呢?” 伯夫人看著儿子,心里越发满意:“你是男子汉,打起精神来,没得被那小娘皮打击了。你相貌堂堂的,哪个不羡慕?皇帝定是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声,想亲自见见你呢。” 她儿子一表人才,皇帝能不喜欢吗? 也就周晚吟那个小贱人不识好歹还眼瞎,竟然敢拒绝她儿子! 卢十二登时被夸的自信了起来,没错,他是范阳卢氏的嫡子,样貌堂堂,聪明绝顶,连太后都要撮合他婚事呢。 皇帝想要见他是应该的! 当今天子虽然是皇帝,却是庶出的,在临安那小地方长大的。 要不是时运不济,如今的天子就是他堂姐夫!哪儿轮得到这庶出皇子? 他心里想著这些,登时精神百倍,大步到了未央宫门前。 顺喜早守在门口了:“陛下正忙著呢,先站著等等吧。” “等?”卢十二惊了,不是说好了要赏他,火急火燎的找他过来吗!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奴才可不知道了,陛下让等著,你等著便是。”顺喜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的道。 第98章 外祖母,说我攀高枝,你不亏心么? 卢十二都蒙了,皇帝方才急冲冲的传他过来,连饭都没让吃一口,这会儿又要等? 但他看著冷冷淡淡的御前太监,也不敢多说什么。 天寒地冻的,卢家母子两个冻得只打哆嗦,也没人给他们备个手炉凳子,他们两个只能在门口站著等。 未央宫里进进出出的好些人,过路的都要看他们一眼,再神情古怪的走了。 就这么尷尬的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顺喜才出来说:“陛下倦了,两位先回去吧。” “回……回去?”卢十二惊了。 这也太…… “公公,陛下传我们母子,原本是有何事?”他尷尬的问。 顺喜含笑说:“宫里的规矩,奴才只听和做,別的並不问的。” 卢十二觉得有些尷尬,只能赔著笑脸,“烦请公公指点一下,是不是我们母子哪里做错了呢?” 顺喜还是笑著:“公子出自范阳卢氏,累世公卿,太后面前的红人,怎么会错呢?” “那陛下……” 顺喜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请回吧,陛下今日是见不到你们了。” 卢家母子还想再问,顺喜已经转身上了石阶,让小太监把门关上了。 ———————— 卢家母子被皇帝突然叫走了之后,顾太后这里的饭也就吃的没滋没味了。 “嘉盈县主,今日当著眾位夫人的面,哀家只问你一句,皇后落葬之后,回柴家伺候老太太,你可愿意。”太后饭吃著没意思,便乾脆直奔主题了。 周晚吟看著平静一笑:“太后忘了么,我的外祖柴家,有三个姑娘,老太太膝下还有两个嫡亲的孙女待嫁呢,老太太不缺人伺候。” 周晚吟朝著太后欠了欠身:“臣女自幼体弱多病,先前这才同皇后娘娘求了恩典,去书院修身养性,今后以诗书为伴。” 这一翻话便是明著拒绝了,顾太后不高兴了起来。 “姑娘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是耽搁不得的,今后便留在公府里,陪著老太太。” 不去读书,留在老太太身边,这就差明著让周晚吟在家待嫁了。 周晚吟几乎是笑了出来,看著太后,半晌没说话。 ”太后娘娘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懂了的,有时候,做晚辈的偶尔忤逆一二,是有个性,招人疼,若是事事都要和长辈作对,那就討人嫌了?”柴家老太太笑著道。 脸上还带了几分得意。 周晚吟眸色一冷,“我討不討人嫌,与老太太何干?” “你这孩子!竟然这么和长辈说话!”老太太气炸了! “老太太,我有没有人疼,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周晚吟毫不客气道,“老太太,外孙女七岁便入了府,如何从国公府搬出来的,你忘了吗?” 此言一出,眾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周晚吟和柴家的那点旧事,大伙儿多少也听过一些。 老太太不忿道:“那是你捐了嫁妆,攀了高枝,非要让陛下的乳母照顾,这才出了府。” 说到这个她就生气,若不是当初周晚吟出了府,这会儿拿捏她的婚事討好太子妃,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我老婆子可怜,你那两个舅舅不成器,在陛下面前没脸面,哪里比得上陛下的乳母矜贵,她……” “够了!”周晚吟出口喝止她的卖惨,神情冷淡,“让林太夫人照顾,这不是因为老太太不愿意照顾我,陛下才下旨的吗?当日你们柴家悔婚,弃我一个孤女於不顾,当日种种,老太太全然忘了?” “当日外祖家说了,表哥同殷溪將军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他们才是天生一对的,至於我,老太太亲口安排的,让我给表哥做妾室。” “周家女不为妾,我自觉此生姻缘无望,將父母留下的嫁妆捐给了驃骑將军府上,陛下垂爱,破格给我封了个县主。” “我攀高枝?我父母故去之后,七岁便带著几百万的嫁妆入了公府,公府里入不敷出,问我要这要那,我哪次说过二话?我在你柴家等了十年,等到十七岁,你们突然不娶了,转头去娶殷溪將军,是我攀高枝吗?” 周晚吟当著太后的面一桩桩一件件说了个彻底,冷冷瞧著老太太,掷地有声道:“外祖母,说我攀高枝,你不亏心么?” 太后的脸色都不好看了,眾位夫人小姐更是炸开了锅。 “你也真是的,既然是你家对不住自己这外孙女,就该好好补偿人家,加倍疼人家,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看你对这外孙女也不怎么上心,她的事儿你就少管吧。” “就是,人家现在是皇家的县主,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家里两个孙女吧。” …… 太后瞧著眾人窃窃私语,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撮合姻缘把柴家老太太这丟人现眼的东西找了过来。 但周晚吟婚事能做主的另一个林太夫人,是个聪明的规矩人,她又不好叫人家过来。 看著眼前这混乱丟人的局面,她对周晚吟的不悦更多了几分。 她是个糊涂人,原先对周晚吟並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听了太子妃的话,想要给人家指个好姻缘。 当然,她心目中的好姻缘就是卢十二。 她自觉自己是个关心年轻人的大善人,忙里忙外的帮著撮合,现在人家不答应了,她就觉得是人家不知好歹…… “你外祖家是做的不好,但当眾顶撞外祖母,如此忤逆不孝,伶牙俐齿的,也不招人喜欢,日后到了婆家,可就要吃苦头的。”顾太后终究是不悦的开了口。 “太后娘娘容稟,臣女体弱多病,恐怕没那福气儿孙满堂,连嫁妆也都捐了,便想著日后诗书为伴,了此残生。”周晚吟面带微笑道。 她是真的有点想笑,她这婆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高高在上的太后就要拿她那还没影的婆婆来嚇唬她了。 “什么!你要诗书为伴……了此残生?”顾太后真情实感的震惊了,“你不要婆家啦?” 第99章 我自己不生,还要帮你安排人生儿子? 周晚吟神情认真:“臣女命苦,本来定了柴家表哥,如今他另娶他人,同殷溪將军去洛阳逍遥去了,臣女又病弱,也只能如此了……” “病……病弱……”顾太后紧张的看了周晚吟一眼,尷尬地问,“有多病弱?” 她是个完全没什么主见的人,撮合姻缘的事儿都是太子妃起的头儿,本想著卢十二丧偶,周晚吟被人退亲,两个人门当户对,但是周晚吟说身体不好,她就有点犹豫了。 周晚吟睁眼说瞎话:“大夫说了,恐怕不是长寿之相,活不过二轮。” “胡说!”柴家老太太厉声道,“你的事情我还不清楚?你不过是心思鬱结,有些体虚罢了,哪里就不是长寿之相了?竟敢当著太后的面撒谎!” 她被周晚吟当眾说破公府丑事,如今对周晚吟恨之入骨,恨不得抓著错处,咬死了才好。 周晚吟脸不红心不跳:“原本是有些心思鬱结,体虚之症的,好生调理便好了,后来表哥悔婚另娶,攀了高枝,外孙女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只想著去地下陪伴爹娘……茶饭不思,如今就……” 眾人一听,看向柴家老太太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了起来。 见过没脸没皮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坑害了自己亲外孙女,自此情分淡了也就罢了,人家都找著养母了,她又巴巴的来掺和人家的婚事。 顾太后虽然糊涂,但也要脸,若周晚吟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在眾人面前替柴家遮掩,那还好拿捏,但如今闹成这般模样…… 再拿她外祖母来压著人家答应婚事,那她这一国太后的脸面也不能要了。 “也是可怜,既然如此,哀家也不逼你了,你好生读书,修生养性吧。”顾太后说。 她也怕周晚吟身体病弱成婚没两年就死了,这要是给了卢家十二郎,这不坑人嘛。 他都死了一个老婆了,再死一个,岂不是晦气? 周晚吟也不说什么了,带著小糯糯辞別眾人要走。 可她没走几步,卢家母子又恰巧赶了过来。 伯夫人上来就拉著周晚吟的手,满眼心疼:“好孩子,可怜见的,我才知道你这般命苦。” 周晚吟厌恶的抽回了手,来的这样巧,只怕是在外头停了不少了。 伯夫人衝著太后道:“娘娘,这孩子可怜,还捐了嫁妆,可不能让她就这样孤苦了。” 周晚吟隨口道:“夫人好意,周晚吟心领了,只不过……大夫说了,我不能生养,就不耽误人家儿郎了。” 她算是明白了,没了几百万两的嫁妆,她这点爵位还是被人盯上了。 这些人为了吃绝户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如明著告诉他们,这些姻缘,她不要了。 伯夫人脸上並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亲热地拉著周晚的手:“你呀,別学著那些不懂事的姑娘,说什么不成婚不嫁人的,多不吉利。” “我不能生孩子,还活不久。”周晚吟又说了一遍。 “那还是要找个好人家的,成了婚,你不能生养,他后头再娶妻生的,不也是你儿子?”伯夫人说。 “啊?”“你是县主身份,又是正妻,好生扶持你相公功名,等他前程好了,日后寻个好人家姑娘生下孩子,你也能得点供奉。”伯夫人真情实感地说。 想到这姑娘生不出儿子,她心里头舒坦多了。 她看著周晚吟姣好的面庞,然后发出了一声又满意又带著点同情的微妙的嘆息。 周晚吟惊了:“你说什么?我自己不生,还要帮別人谋前程,帮他找人生儿子?” “那不是你自己不能生么,本来就是你对不起你相公啊,你当然要帮他找人生啊……”卢十二抢著道。 他本来不大乐意娶周晚吟的,都是为了她那爵位体面,但如今知道周晚吟不能生,他满意了。 再看看周晚吟身边娇娇软软的糯糯,他更满意了! “女人的本分就是为夫家开枝散叶,你莫要在女学里读书,把心思读野了。”卢十二正色道,“难得人家不嫌弃你不能生,肯娶你回去,你不感激涕零就算了,你竟然还要拦著夫君纳妾再娶?” 虽然很不喜欢周晚吟,但他既然决定了要这女人,那还是要先教训教训的,不然娶回家去,她这性子,还不得翻天了! 卢十二趁机当著眾人的面道:“我早先便觉得你性子有些狂傲……今日当著太后的面,有些话不得不说一说,你读了点书,学了点道理,就自以为是起来,还是个不能生养,可想过,將来我……你夫君见了你,是半分也不会喜欢的,你趁早……” “卢十二,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周晚吟突然打断了他,“我早说过了,要常伴诗书,如今不是我求著人家娶,是人家求著我嫁他。” 她目光冷冷的扫过卢家母子:“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態度。” “什么求著你嫁的!”卢十二被戳破了心事,激动的叫了起来,“我好心指点你,你倒好,越来越傲了,你有什么值得人家求的!” 周晚吟看他那破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我是周家的县主啊,我在陛下、在驃骑將军那里都有几分情面,某些人家不成器的儿子,可不得靠我在陛下那里混个脸熟么?” 虽然没见到皇帝,但在宫里呆了这几天,周晚吟察言观色,约摸也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皇帝和太后之间有某种微妙的平衡,皇帝对出身大族的太后和长嫂给与了足够的尊重,並不插手后宫女人间的事情。 但是,朝堂的事情,太后也要识相的不能多事。 “好了好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顾太后没意思的摆了摆手,不悦的看了看周晚吟。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越琢磨越觉得周晚吟的话是在骂她。 还是指著鼻子骂的。 “你这丫头,尽说傻话,你不成婚没有孩子,百年之后无人祭奠可怎么好?” “就是,你不成婚,没有男人,也没有儿子,连个家谱都入不了,难道要死了当孤魂野鬼吗?”伯夫人玩味地说。 周晚吟笑了,这些人真是的,活著的事情都没活明白呢,竟然拿死后的事情来嚇唬她。 这种事情她还真不在乎。 “嘉盈县主不会当孤魂野鬼的!”一声喜悦的叫声打断了眾人的对话,眾人转头看过去,只见顺喜迈著碎步子,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你又来做什么。”太后见皇帝身边的人又来了,脸色不悦起来。 顺喜笑眯眯道:“奴才方才陪驃骑將军路过,听见大伙儿在这里说话。” “阿云来了?”顾太后听说霍云来了,脸色好看了点,她对皇帝很冷淡,却是很喜欢霍云。 顺喜瞧了卢十二一眼,不疾不徐道:“將军本是想来瞧瞧太后的,但见夫人们带著小姐在这里,因要避嫌,便迴避了。將军方才听了许久,让奴才给诸位带句话。” “他让你带什么话?” “將军说了,周姑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怕无处落葬,不能入祖坟宗谱。姑娘把嫁妆捐给了將军府,他铭感五內,若是姑娘后继无人,他会將姑娘排位供在霍家忠烈祠堂里,让姑娘永受霍家子孙供奉。” 第100章 你这是在教驃骑將军做事? 顺喜传的话是结结实实的当眾下了卢家母子的面子了,太后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阿云让你说这也的话做什么?”太后僵著脸道,“年纪轻轻的说这种话,不吉利。” 顺喜脸上带著和气的笑:“驃骑將军方才路过,瞧见的卢家郎君的话,觉得有些稀奇,便让奴才过来传个话。” “这种话也是能乱传的?”卢十二惊了,“宗祠家谱里向来只有男子才能上的!女子灵位只能放在夫君的旁边陪享,怎么能单独把外人女子放进去。” 顺喜脸上的笑容忽的变了:“郎君这是在教霍驃骑做事?” “我……”卢十二看著他和气的面庞,不由得气焰熄了下来,腿下意识的往后挪,喃喃道:“我可没有胡说,这……这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顺喜脸上笑容依旧:“你们卢家,这是要连霍家的祖宗都要管了吗?” 御前大太监模样和气,但言谈之间的威压却足以让人胆寒。 卢家母子感觉自己被一头冷水浇了下来,什么心思都嚇没了。 “不……不敢,我们也就是隨口说说。”伯夫人赶紧扯了扯宝贝儿子的衣袖,拉著他往太后身边站了站。 太后脸拉的老长,半晌没说话,但看向顺喜的目光里的不高兴却也很明显。 顺喜却好似没看到似的,脸上笑容依旧:“另外,驃骑將军也说了,若是县主垂青,肯下嫁將军府,霍家蓬蓽生辉,將军府以正妻之位迎进宗祠,也不是不可以的。” “她?”柴家老太太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她的心里,觉得周晚吟是不配的,女儿女婿死后,她把这外孙女接进家里养著,怎么养的她很清楚。 衣食住行都是最低的规格,也没有专门的教养嬤嬤,诗书也是跟著家里请给亲孙女的先生一起隨便学学。 这个孩子她家里並不看重,一个並不矜贵的孤女,值得霍家娶回去当正妻? 顺喜好似没听到她那一声惊呼,面容和气的笑笑,说道:“將军也说了,婚姻二字讲究个你情我愿,將军府可不是那等吃绝户的人家,咬著人家孤女不放。逼人家下嫁。” 顺喜话音一落,就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顾太后只能烦躁的摆手让眾人散了。 夫人们从慈寧宫出来,一路说笑著出了宫,再没人搭理伯夫人母子了。 她们夫君身居高位,按理说,永安伯爵府这样没落的人家根本轮不到和她们一道儿吃饭的。 这糊涂太后想坐实周晚吟和卢十二婚事,平白无故把她们拉进了局里,事儿没成就算了,还惹了驃骑將军不高兴,实在是笑话。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儿呢,天寒地冻的在宫里留了一整天,就为了看这齣戏儿。” “驃骑將军倒是个性情中人,就是这话啊,损了点。” “话糙理不糙,將军府何等门庭,真不需要去吃人家绝户。” …… 伯夫人瞧著那些夫人们话都懒得搭自己一句,又委屈又气,恨得牙痒痒。 再一回头,就见自家宝贝儿子却並没有同自己同仇敌愾,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慢吞吞的走著。 她一看儿子这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回跑过去狠狠的拧了儿子一把:“你慢吞吞的干什么呢,让你好好在周晚吟那个丫头面前表现,你看看你,全都让你弄砸了!” “我表现什么啊我。”卢十二疼得一抽气,不耐烦极了,“娘!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吗!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这些贵人面前转悠,你不心疼就算了,还骂我!” “你……”伯夫人一看儿子这混不吝的样子,气得脸都红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你吗,你就不能学学柴家那个儿子,把女人骗到手,让人家死心塌地的贴上来!” 卢十二更烦了:“娘,你为什么老拿我和別人比!你天天这样我不累吗!我一点也不想读书,也不想当官!我只想过过普通人的日子!” “普通人?普通人的日子你知道吗?柴米油盐不要钱吗,丫鬟奴婢不要钱吗?你没有爵位没有官职,將来你哥哥继位,你拿什么来逍遥!”伯夫人激动的抹眼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卢十二一听就歇了火,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才是嫡长子,如今母亲把持內宅他才能有些好日子过,若是以后大嫂当家…… “娘,不是我不上进,是周晚吟这个小贱人她油盐不进啊。”卢十二也委屈了起来,“咱们还是等等吧,乾脆等到皇后下葬了,让太子妃娘娘直接赐婚得了。” 娶了县主,朝廷会安排个差事,有卢氏做靠山,一辈子逍遥快活还是可以的。 但他不想努力了,他只想堂姐把荣华富贵直接送到他手上来! 伯夫人也想这样啊,但周晚吟这么抗拒这门亲事,她怕夜长梦多啊! 卢十二把玩著手里的一串玛瑙手串,嘟嘟喃喃道:“这事儿,咱们还是別瞎添乱了,都交给太子妃娘娘吧!” “你……你就不能自己上进点吗!娘娘哪儿能事事都给你操心全了!” “那我不管,我是家里的爷们,她能在皇家站稳脚跟,靠的就是我们这些爷们在朝堂上做大事。她不为我打算,还能怎么办?”卢十二大言不惭道。 伯夫人狠狠的锤了儿子一把:“你小点声儿!就你还做大事!你不给我惹事儿,將来能老老实实过安生日子我就烧高香了!” 卢十二並不认同母亲的话,他翻了个白眼,吊儿郎当的慢慢往宫外晃悠。 女人就是头髮长见识短,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家里姐妹们给他谋算,那都是应该的! 至於大事是什么,那以后再说唄。 他不想再搭理成天紧张兮兮,婆婆妈妈的母亲,捏著手串赶紧朝著宫门口走去。 他走得太急,冷不丁撞到了什么。 “哎呦……”一声娇娇的声音传来,他一低头,就瞧见一双稚嫩的眼睛,正怯怯的望著他。 第101章 皇帝生气 卢十二立即被那稚嫩幼小的身影吸引了,他赶忙蹲下了身子,伸手捏了捏这小丫头嫩的能掐出水的脸蛋。 “你是……嘉盈县主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糯糯乖巧的点了点头,目光却直勾勾的看向了卢十二手里的手串。 “这手串你想要?” 幼小的孩子用低低的声音说:“先前,在御园丟了手串。” “那这是你的吗?”卢十二说。 “不太像……”糯糯低下头,微微抿了抿唇,看上去又胆小又听话的样子。 卢十二轻轻伸手去碰她的脸,她木訥的往后退了退。 他感觉自己体內的血都沸腾了起来,看著四下无人,把手串放在了小女孩的手上,诱哄道:“小妹妹,这是我在御园捡到的,你瞧瞧,是不是你丟的那串。” 糯糯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服里,站在那里像个蚕宝宝一般,可爱可欺。 她又怯又软的看了手串一眼,迟疑著不说话。 卢十二把那软软的小手合上,低声诱导著:“是你的,我就给你,反正这是我捡到的。” 糯糯肉乎乎的小手捏著手串,过了许久,她在卢十二期待的目光下,木訥的点了点头。 卢十二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说:“真乖,喜不喜欢哥哥?” 小女孩茫然的抬头看了看他。 卢十二又说:“哥哥对你好吗?” 糯糯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卢十二光贪婪的看著面前的孩子,喉咙有些发紧。 这个小女孩像是老天照著他的喜好精心雕琢出来给他的瓷器。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心的小人儿。 “那你该怎么报答哥哥?”他低声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糯糯乖巧的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卢十二满意了,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娇小的孩子点了点头,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再甜甜一笑,跑开了。 伯夫人站在一旁,颇有些嫌弃的说:“这小贱人真是眼皮子浅,一个手串就哄得她投怀送抱。” 卢十二脸上微微笑著,似乎在回味。 伯夫人看著儿子,心里头依旧不痛快,这些小贱人给勾引,让她的宝贝儿子的得了这毛病,她日日提心弔胆,生怕被外人知道了。 如今的人家养女儿太娇气,矫情得狠,屁大点的事儿就要死要活的,前年娶回来的那个儿媳就是发现了儿子这毛病,闹著要回娘家。 这才…… 她想到这里,脸上越发不高兴:“那手串是我特意在珍宝阁给你买的,隨隨便便就给了这小贱人。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卢十二心里正美著呢,並不生气:“娘,你想啊,这小丫头丟的是什么,她心里肯定清楚,眼皮子浅的东西,日后多给点东西引诱,不就得手了吗?” “你得手她有什么用!”伯夫人更烦了,“你有点出息,把周晚吟弄到手!,我死也瞑目了!” 卢十二翻了个白眼:“哎呀娘,你別急嘛,我先从她身边的丫头下手,慢慢来。” 伯夫人想了想,觉得是个机会。 “书院的读书的事情你先放一放,这些日子你进宫进的勤一点。只要得了空隙,得了她身子,她不嫁也得嫁了!”伯夫人说。 从身边丫鬟下手,再徐徐图之。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丫头偷了小姐的贴身物件,到时候当眾逼她下嫁唄。 有太子妃在,怕什么! 那柴家的三姑娘,不就是这么嫁了穷书生么! 伯夫人想到这里,登时觉得天地都宽广了起来,她这不成器的儿子,下半辈子算是稳了!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顾太后瞧著寂寥的宫殿,心里头焦躁得不行。 “来人!”她终究是忍不下这口恶气,狠狠敲了敲长案,“去!把皇帝给我叫过来!” “母后不必派人去找,朕已经来了。” 清越的声音传来,顺喜开路,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在前头打了帘子。 周惜朝出现在了门口。 已经是夜里,他已经除了龙袍,只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衣,外头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宫灯映著他的脸,衬得他丰神俊朗,容顏如玉。 “皇帝还知道来我这里?”顾太后没瞧出他脸上不悦之色,自顾自慪气,“哀家还当你只知道派太监来我这里传话呢。” “儿臣传了什么话?”周惜朝在一旁坐了,抬眼看著顾太后。 顾太后这才想起来,她记错了,那些生硬嗝人的话是霍云说的。 因为是让皇帝身边的人来传的,所以她把这怨气都撒在了皇帝身上。 “是……慈寧宫这里用饭!你为何要让人將哀家的客人传了过去!”顾太后无理取闹道。 她心里偏爱霍云,並不想这时候说起他,便隨意的扯了个由头髮难。 “朕又朝政要事,要见卢家郎君,万分紧急。”周惜朝平静的说,“母后若要留人吃饭,等一等,也不是不可以。” “这如何等得!我又不是留他一个人吃饭,席都已经开了!” 周惜朝看著顾太后激动的神色,瞬间沉默了下来。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明亮如宝石的眼睛越发的明亮。 “母后。”周惜朝叫了一声,“朕的皇后死了。” 他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什么情绪,但顾太后却莫名的有些惧怕。 “朕很难过,百官命妇披麻戴孝,百姓素食三日。你这里却大开筵席,宴请宾客,这不妥当。” “那……我这里也没有饮酒奏乐,只是来的人多,留著一起吃个饭。”她有点心虚的说,“再说了,他们披麻戴孝的,能有几分真心,不过就是做个样子。” 她说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你不会真以为那个周晚吟她是有多少孝心吧,这丫头贼得狠,那是想薄个好名声!” “即便是做个样子,也要人家肯做。”周惜朝平静的看著她,“而有些人,却是连样子都不肯做的。” “你这是什么话!皇后是哀家的儿媳,我的心意难道不比那什么县主真?还要做样子?” 顾太后越发心虚,声音不觉大了起来。 “母后!”周惜朝出声打断了她的胡搅蛮缠。 顾太后看他脸色青暗,终於识相的收了声,不服气的看著他。 周惜朝却並没有继续说话,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许久之后才把茶盏放了下来,声音变得冰冷:“朕生性淡泊,喜欢皆大欢喜,我向来对別人一团和气,也希望別人能对我一团和气。” 第102章 周晚吟太凶残了吧!!! “皇帝这样说,让哀家无地自容了,哀家老了,招人嫌了。”顾太后酸溜溜的说,脸上尷尬的笑了笑。 她对皇帝没什么感情,对皇后更没什么感情,皇后死了,让她伤心的吃不下饭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过就是留命妇们吃吃饭,说笑取乐,这过分了吗? 再说了,她这便宜儿子和谢家那姑娘隔了三岁,夫妻二人从不宿在一起,他生气做什么! 周惜朝骤然冷脸,让她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胡搅蛮缠说不过,便开始说些夹枪带棒伤人的话了。 “哀家不是你亲娘,若是做事不周到的,还要皇帝担待一些了,哀家这老婆子,日后还得指著你呢。” 这话说的,连顺喜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对於这位先皇的继后,陛下向来礼遇有加的,比亲儿子还孝顺,她说这话,这不是把陛下架在火上烤吗! 他瞧著自家陛下脸色越发惨白难看,犹豫著笑道:“娘娘这话言重了,陛下对娘娘可是很……” 顾太后正愁找不到撒气的,一个耳光朝著顺喜扇了过去。 “放肆!哀家这里和皇帝说话,要你这奴才多嘴?” 顺喜被打得倒退了几步,慌忙跪在地上低著头不敢起来了。 周惜朝缓缓抬起眼睛看著顾太后,目光变得越发冰冷起来: “太后,半路母子,素来讲究一个规矩二字,朕一直很守规矩,母后也应该守规矩。” 他看了顺喜一眼,呵斥道:“起来!谁让你跪了!” 顺喜慌忙又站了起来。 顾太后这下知道事情大条了,又气又急躁的站了起来,气呼呼道:“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叫完之后才发现周惜朝正看著她,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淡疏离。 周惜朝缓缓站了起来,淡淡道:“主子胡作非为,做奴才的有劝諫之责,慈寧宫里今日越了规矩,是奴才们没有尽到本分。” “拖出去,庭杖五十,发配岭南。” 周惜朝丟下一句话,大步走了出去,再没有看身后大惊失色吵吵嚷嚷的顾太后和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 顺喜小跑著跟过去瞧著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陛下……这……打哪个?” 周惜朝冷笑了一声,並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进了夜色里。 顾太后惊叫的看著进来衝进来的侍卫们,气得七窍生烟,厉声道:“狗奴才,你大胆!竟然敢无礼!” 顺喜站在一旁,谦逊的笑了笑:“奴才们哪里敢对太后娘娘无礼,陛下这是替娘娘清理门户。” 他没再多说,指挥了侍卫们把慈寧宫三等以上的宫女太监都拖了出去。 顾太后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没什么成算,她方才当著皇帝的面扇了顺喜一耳光,如今皇帝不在这里,却心虚起来,竟然不敢打人了。 “好好好,你这狗奴才!打量哀家无儿无女,竟敢连你都敢来我这里放肆了。” “奴才是狗奴才,没什么见识,但陛下对娘娘,何曾有过不恭敬?”顺喜说。 “你!”顾太后恶狠狠的瞪著顺喜,后面却说不出別的,因为皇帝对她有多恭敬,她比谁都清楚。 不仅她清楚,朝臣命妇们也都清楚。 她可以胡搅蛮缠,但不能乱嚷嚷说皇帝不孝顺。 皇帝名声好,才二十多岁,她这个太后嚷嚷皇帝不孝,吃亏的只会是她。 顺喜嘆了口气道:“娘娘好福气,平白得了个好儿子。”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对这太后娘娘说这样的话,確实有些逾矩了。 但顺喜侍奉皇帝多年,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顾太后的的確確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当今皇帝是谢太妃生的,林太夫人养的,如今给她当儿子了,她支使起来是毫不心疼。 “丧期聚眾吃饭,本也算不得要命的大事,陛下在未央宫等了一日,並未当眾发难,要等到这里笙歌散尽才来,为的是娘娘的体面。” “体面?他给我留体面?”顾太后都气笑了,“你这狗奴才倒是会说话,他会好心给我留体面?” “给別人体面,是为了给自己体面。”顺喜觉得这太后实在是半分太后的样子都没有了。 “儿媳死了,做婆婆的帮著张罗后事,安排亲戚们守灵,这是规矩。即便是皇家,有宗正府打理,但早晚烧个香,也是应该的。 奴才多嘴一句,太子妃和端王为何称病不出,您未必不清楚。好不容易有县主夜夜守灵,看著长明灯,这时候逼人家谈婚事,有违天理人伦,您也未必不知道。” 顺喜看著顾太后惨白的面庞,一时间確实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听著外头的哀嚎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了出去。 这位太后的的脑子,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再糊涂的乡野妇人也知道,若是给人做后娘,后来再未生养,都要好生看顾年幼的继子女,只怕落得个晚景淒凉的下场。 她却偏偏要和继子作对,给人家添堵。 ———————— 太后这里鸡飞狗跳的,太极殿里却难得清净得很。 糯糯把玛瑙手串放在了案上,给香炉里添了香,又烧了两刀值钱。 再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动作无比虔敬。 “你把这手串供在这里做什么?”周晚吟瞧著她小脸蛋紧绷著,有点想笑。 糯糯漂亮的小脸蛋皱的更厉害了:“我方才许了愿,总要上供点什么。” “许什么愿?”採莲惊讶。 糯糯隨口道:“让皇后保佑我把那卢十二给騸了。” “你不是答应官府,不隨便騸人了吗!”採莲惊了。 “这怎么算是隨便騸人!”周晚吟拍了拍她的头:“这明明是替天行道啊!” 糯糯一听周晚吟认同自己,登时眼睛都亮了起来,精致漂亮的小脸蛋更加的神采飞扬,可爱可亲。 周晚吟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騸人也要讲究时机,不可以再向从前那样了。” “从前那样?” 周晚吟说:“从前你騸人之后,还要杀头流放,这多划不来啊。你只有一条命,你死了,还怎么騸別的人?” “啊?”糯糯也惊了。 周晚吟认真道:“最高明的騸法,是你騸了他,还要让旁的人拍手称快,夸你騸的好。” 糯糯的三观都塌了,殷家小世子说的那个温柔善良,聪慧果敢的县主…… 竟然如此凶残! 第103章 大鱼,已经上鉤了。 第二日天刚亮。 太极殿的门就被敲响了。 採莲迷迷糊糊的过去开门,就见到了一张让她厌恶至极的脸。 “卢公子,你来做什么了?”採莲不满的叫了一声。 “我来个娘娘上柱香。” 採莲守灵一晚上的困意被不悦衝散了:“你可太有孝心了。” 国母病逝,臣子们有心,早晚祭奠也是有的,但他来的,未免也太早了吧! “你开门让我进去就是。”卢十二没好气的说。 为了能近距离勾搭周晚吟,他家里说动了太子妃,让他以陪伴“病中”的表外甥小端王为由,住进了宫里。 但他並非皇室血脉,更不是朝中重臣,只能住进侍卫的班房里。 他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硬的床! 周晚吟很快就出来了,站在大殿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说话。 卢十二早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忍了忍道:“端王殿下身子不好,我这个表舅过来陪伴他。如今住在宫里,自然是一早便过来上香。” 周晚吟瞭然的笑了笑,便和採莲一起去偏殿喊睡著的糯糯了。 卢十二被家人逼著过来勾搭周晚吟,他自己都没什么信心,隨便的上了香就想走。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糯糯穿著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抱著小手炉缓缓的跑过来,她精致的小脸蛋微微发红,似乎看到卢十二,让她觉得很欢喜。 看到糯糯,卢十二本来烦躁无比的心登时就平静了下来。 他母亲自幼便非常的纵容他,他脾气暴躁毫无自控力,稍稍长大之后在外人面前压抑本性,装的热切健谈好热闹。 其实內心常常焦躁无比。 唯有折磨弱小的孩子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卢十二望著糯糯,声音都柔和了好几分:“你怎么来了?” 糯糯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里的暖手炉,怯怯的低下了头,小声说:“我看到你来了,这个给你。” 她说完又飞快地抬眼看了眼卢十二腰上的香囊。 卢十二瞭然。 五六岁的小丫头,眼皮子很浅,只要给她个小玩意儿,就会把你当做好人。 她们给主子当奴婢,经常被刻薄打骂,见著点好东西就贪了。 “这是你的暖手炉子?”卢十二笑著伸手接了过来,“多谢你。” 糯糯激动地抬头,眸子纯真的像是黑亮的宝石一般,闪著些微的,带著几分欣喜的光芒:“你喜欢就好。” 她轻轻的踮起脚尖,又亲了卢十二的脸颊一下。 卢十二的心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了。 糯糯像是久旱的土地里出现的一汪清泉,將他那躁动烦闷的心滋润了开来。。 他人生短短二十年,遇到的女人都十分的厉害。 泼辣强势的母亲,精明的嫂子,聪慧过人的堂姐妹们,就连去书院读书,遇到的女同学都比他聪明比他从容博学。 他被母亲当做龙种一般捧著长大,却发现在女人的眼里,他像是街边一坨可有可无的狗屎。 只有这些幼小的孩子面前,他才会看到那种敬佩信服的神情。 “你很贴心。”卢十二笑著说,他想把这小丫头狠狠揉捏撕碎,但四下都是打扫的太监宫女,他不敢放肆,甚至不敢多触碰这小丫头。 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周晚吟站在不远处,看到卢十二的將腰间的香囊送给糯糯,微微勾起嘴角。 这条大鱼,已经上鉤了。 卢十二身边是不缺女人的,不管他想要什么,他那个以伺候好儿子为毕生功绩的母亲都会想尽办法满足他。 他缺一个“別人家的东西”。 他最討厌的周晚吟身边的小丫头,想要又够不到。 那种求之不得,又给点希望的感觉,会让他沉迷。 “糯糯!还不快过来,谁让你杵在那儿跟个死人似的。”採莲凶巴巴的叫了一声。 方才还灵动的如同小鹿一般的糯糯登时嚇得一哆嗦,快速的低著头跑回了周晚吟身边。 周晚吟冷冰冰的呵斥一声:“谁让你乱和外人搭话的!” 採莲伸手便揪著小孩儿的耳朵狠狠的一拧,糯糯委屈的低著头。 周晚吟任由暴躁狠心的採莲欺负可怜的糯糯,冷冷走在前面,往前头的亭子里走去。 糯糯红著眼睛低著头亦步亦趋的跟著,走到拐角,急匆匆的回头望了卢十二一眼。 嘴巴也轻轻的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凶悍霸道”的採莲狠狠拍了一把后脑勺,催促著走了。 糯糯走了,卢十二的心也跟著飘走了。 “这有用吗?”糯糯拼命擦著自己的嘴唇,一脸嫌弃。 他从前騸的都是地痞流氓,只要装扮成娇俏可人的妙龄少女,在他们面前搔首弄姿一番,他们就会觉得这美貌的少女看上了自己…… 再说上三言两语就可以哄骗他们去僻静处,直接騸了了事。 周晚吟白了她一眼:“你这会儿把他骗到哪个没人的地方騸了,將来被人找到,咱们三个难逃罪责就算了,连对你网开一面的大理寺和殷家都难以独善其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周晚吟拍拍她的手,“你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糯糯一脸纠结:“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让他相信你。”周晚吟笑了。 糯糯纠结:“相信我??” “他现在是想把你据为己有,但这不够,你要让他相信你会为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糯糯感觉不大妙。 周晚吟已经进了水榭,隨意的坐了,转头远远瞧了一眼还在太极殿门口同洒扫小太监说话的卢十二。 心头愉悦起来:“你如今是个被採莲欺负的小丫头,我待你又不好,再贪恋他给你的温暖,对他言听计从……” 她伸手托著下巴看著糯糯凶巴巴的小脸,笑了起来。 “拯救孤苦无助的小女孩,掌控她们的人生,这对任何一个无能的男人,都是巨大的诱惑,今夜,他会再来找你。” 第104章 这是陛下送的,不是赏的。 天色渐暗,太极殿换灯烛的小太监就瞧见顺喜带著几个人捧著东西过来。 本来昏昏欲睡的他们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顺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这里。” 顺喜淡淡道:“陛下今儿过生辰,这是梅糕点,陛下命我给县主这里送来一份。” 小太监一听就乐了:“这些让小的过去就是了,竟然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顺喜在大殿门口站了,微微笑道:“陛下说了,这梅糕点是江南的特色糕点,想来县主应该喜欢,特意让我跑一趟,怕有些不长眼的出了岔子,辜负了陛下心意。” 几个小太监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满脸堆笑道:“明白明白,陛下看重县主,这糕点是得仔细著点。” 又瞧了一眼偏殿方向,试探著问道:“陛下亲自赏的糕点,要不要叫县主出来谢恩?” “不是赏的,是陛下的生辰糕点,让给县主送一份过来。”顺喜说,他特意咬重了那个送字。 “啊?”小太监们面面相覷,这有区別吗?皇帝给的,不就是赏的? “县主夜里守灵辛苦了,这会儿正睡著,不必惊动她。”顺喜道,他没再看那几个满脸疑惑的小太监,吩咐跟来的人把东西摆在了太极殿便走。 偏殿的门却在这时候开了,周晚吟瞪大了眼睛,惊喜的看著他。 顺喜尷尬的笑了笑,没说话。 “你真是宫里的人啊!”採莲激动的说。 “啊……是,是啊,小的十来岁便入宫了。”顺喜只好硬著头皮走了过去。 周晚吟上次在太后那里就憋了好些话想问,这下可算是让她找著机会了,赶忙把人拉进了门里。 “你是宫里人,干嘛总在驃骑將军府上去?” “驃骑?”顺喜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最近去驃骑將军府上確实挺多的,便隨和的笑笑,“陛下同驃骑將军素来亲厚,常让我將口信儿带去驃骑那里。” 周晚吟瞭然的点了点头,凑过去问道:“那他……周公子他最近好吗?” 顺喜看她那机灵的表情,感觉要遭,只好僵著脸笑了笑:“有劳姑娘掛念,他自然是好的。” 周晚吟眼睛一亮,冲他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点。 顺喜茫然的往前站了站,周晚吟小声说:“我能问你要个东西不?” “姑娘请说。” 周晚吟声音更小,还有点不好意思:“你家周公子,我先前瞧他有个白玉扳指,样子精巧,能给我吗?” “姑娘要那做什么,那玉上有瑕疵,不怎么值钱。”顺喜道,“只要姑娘想要,什么样精巧的东西他都能弄来。” “哎呀我知道他不缺这些。”周晚吟说,“那扳指我有用,他还有什么贴身的物件,汗巾帕子什么的,给我几个。” “啊?”顺喜激动的脸都变形了,手足无措的瞪著周晚吟,“这这这……你这是……”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要求! 天理何在啊,这还是个姑娘提的! 周晚吟揪心的看著他,好半天才道:“我有要紧事儿要用!” 周惜朝不但人长得俊雅,他还十分爱乾净,她好几次见他,都瞧见他的配饰纹样都十分精巧,不知道的都以为是谁家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的精巧玩意。 “行……行吧,我去找找去。”顺喜茫然的说,“想来旧物里少个一两件,也不打紧。” ——-——————-———————— “她要这扳指做什么?”周惜朝二话不说把手上扳指摘了下来给了顺喜。 他这些小玩意儿很多,这扳指还是他自己出宫的时候隨手在路边买的,成色不好,但带著顺手。 顺喜也不知道周晚吟这是要干什么,他只好道:“奴才问了,但她不愿说,您也知道,县主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周惜朝便笑了笑:“也是,日后她问你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 “什么都行?”顺喜激动了。 周惜朝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不是把朕当成驃骑將军了么,那朕本就欠了她三百万两银子,她要什么我都答应。” 顺喜一颗心终於放下了,主子亲口答应的,什么都行。 那旧的帕子汗巾,肯定行! 这东西又不值钱! 扳指很快就到了卢十二的手上,夜色溶溶,太极殿前的水榭里,卢十二的笑容有些藏不住了。 糯糯乖巧的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安静的吃著糕点。 卢十二手指覆上她的小脸,扳指压在精致的皮肤上,卢十二的血开始沸腾了。 他看著小女孩稚嫩的眼睛,看著她因为塞满了糕点而鼓起来的腮帮子。 整个人都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好在他忍住了,他看著糯糯,低声诱导道:“这扳指,是你偷拿了你家姑娘的,对吗?” 糯糯贪心的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小声道:“这扳指成色不好,姑娘不喜欢,丟在那里不要的,我就拿来给哥哥。” 卢十二小声说:“哦……你这么喜欢哥哥吗?” 糯糯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又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哥哥待我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卢十二心念一动,心道真是下贱坯子,一个手串,几块糕点就能到手。 他脸上温柔的笑不变,手指从小姑娘的脸上移动到肩膀,轻声细语道:“可怜的糯糯,哥哥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糯糯感动的抬头看著他。 “可是糯糯是县主的丫头,我不能一直都疼糯糯。”卢十二遗憾的嘆了口气,“以后,就不能来看糯糯了。” “不要!”糯糯惊慌的从凳子上急的跳了下来,她伸出小手揪著卢十二的袖子,“我想一直跟著哥哥。” 卢十二俯下身看著她:“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瞧著女孩眼中懵懂的神色,小声说:“只要你家姑娘嫁给我了,你们就可以一起到我卢家来,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的人?”糯糯茫然的看著他。 “对,我的人,做我的女人。”卢十二说,“只要你家姑娘跟了我,你也要陪嫁给我,到时候,哥哥就能好好的疼你。” “可以不要採莲姐姐吗?”糯糯难得提了个要求。 卢十二笑了:“糯糯说不要谁,咱们就不要谁。” “那姑娘什么时候嫁给你?”糯糯懵懂的问,又有些失落的说,“可是姑娘说,她不想嫁给哥哥。” 卢十二更加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小声道:“只要你偷偷將你姑娘平日里贴身用的帕子汗巾拿几个给我,她就一定会嫁给我了。” 糯糯:“!!!!” “你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卢十二揉了揉小孩的面庞。 “没什么,我撑的。”糯糯说。 第105章 找个更豪的姑娘进宫来! 夜越来越深,周晚吟跪在蒲团上,感觉面前的烛火仿佛两个小人在打架,她开始困了…… 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 一阵淡淡的香味缠绕而来,又浅又绵长,仿佛一场江南微雨,温柔的將人包裹其中。 周晚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见面前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在灵前端端正正的上了一炷香。烛光掩映之下,他的身影若隱若现,恍恍惚惚。 是凤笙游云空的王子晋?还是屈宋並称的宋玉? 周晚吟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面前人,周韶周惜朝公子! 周惜朝回身冲她一笑:“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他说著三两步到了周晚吟跟前,將笑容化在了眼睛里,往火盆里添了一刀纸。 周晚吟不困了! 她这才注意到周惜朝袍子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內衬的素色麻衣。 “你怎么……”周晚吟惊讶的指了指周惜朝的衣衫。 时人服丧规矩很多,除了给父母长辈,或是夫妇之间,这样全麻的都属於重孝,寻常人会觉得戴了不吉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周惜朝愣了一下。 丈夫给妻子服丧该是全麻,但朝臣觉得天子身份尊贵,披麻戴孝不祥。他便穿了孝衣藏在龙袍里。 出来的急,忘了换。 他在一旁矮几边上坐了,才温声笑道:“皇后是国母,我替她服丧是应该的。” 周晚吟有点佩服的看著他:“没想到还有人跟我一样不怕这些。” “我心底无私,自然不怕这些东西,你的侍女去了哪里?” 周晚吟隨口道:“哦,採莲她去厨房弄吃的去了,糯糯她……” 说起糯糯,周晚吟莫名有点心虚,“她出去了……有点小事去了。” 好在周惜朝並没有深究,他端庄俊雅的面庞上笑容浅浅的,自袖中摸出半块玉珏:“这个给你。” 周晚吟瞪了瞪那玉珏,上好的羊脂玉,做工精雅得很。 “给我这干什么?” 周惜朝道:“那扳指,不值钱。” 周晚吟不知想到什么,嘻嘻笑了起来,看了看周惜朝的脸,认真道:“我才不是要值钱,我是啊……看上你品味好。” “啊?” 周晚吟难得在周惜朝身上看到这种疑惑的神情,她有点得意:“没什么,你是女儿一般的人物,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 周惜朝:“……” 他瞧了周晚吟一眼:“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不是夸我。” 他把玉珏推到了周晚吟面前:“这半块玉珏,是我的贴身信物,我的心腹都认得,你若是將来有了天大的难处,拿著这个可以救你一命。” 周晚吟捏了捏玉珏,苦著脸看著周惜朝:“那我现在可以拿著这个去把太子妃打一顿吗?” 周惜朝:“……” 周晚吟:“那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周惜朝淡淡道:“这个,可以调动羽林军三千精锐。” 周晚吟:“!!!” 她赶紧把玉珏抱进了怀里:“那我要!” 羽林军是初代驃骑將军霍幼安创立的精锐部队,不仅各个能征善战,更装备精炼,是专门护卫皇帝的军队。 她宝贝似的收好了玉珏,再抬头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越看越顺眼。 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那什么,我能问你个问题不?” “你说。”周惜朝抱著手臂,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为什么这个太子妃,在宫里这么威风?”周晚吟小声问。 不知道这位的八卦本事比霍七郎那个八卦机怎么样,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些贵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个前太子的寡妇能在宫里这么招摇? 她一个寡妇,还带著前太子的儿子,不仅不夹著尾巴做人,竟然还威风的不得了,时不时和命妇夫人们见面,指婚人家的婚事。 儼然是后宫的女主人模样。 周惜朝淡淡道:“范阳卢氏自称八百年望族,盘踞朝野,朝中重臣很多都是他们家族的门生旧部,姻亲血脉,卢氏的嫡长女原本是要做国母的。” “那她不是没做成么?”周晚吟挠头。 周惜朝皱眉:“太祖开国时候便曾笑谈,周与卢共天下,卢家出过很多的皇后。先皇执意娶顾氏女为后,这一代卢家又与后位失之交臂,自然不甘心。” “所以……是整个卢家发力,太子妃才有了如今在后宫如今的地位?” “算也不算。”周惜朝抿了一口茶,“殷家和霍家出了不少优秀的年轻人,后起之秀渐渐抬头,为防止卢氏狗急跳墙,谢皇后便容让太子妃一些。” 让他们的子弟沉浸在家族依旧荣光的旧梦里,对大厦將塌毫无知觉。 “可是她这样囂张,会毁了多少人的人生,我差点就被她给胡乱赐婚给卢十二了!”周晚吟惊了。 周惜朝抬眼看著她:“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她出身高贵,又聪明,很少行差踏错的。” 顾太后是个偏心糊涂的,谢皇后又性子好,拿这样的人没办法,皇帝总不能亲自去处理后宫女人堆里的事儿。 周晚吟道:“君子方能欺之以方,皇帝太好性子了,对付这种人,就该让更凶残的人来!” 周惜朝愣了一下:“更凶残?” “他们卢家不是高门大户么,找个更豪的姑娘进宫不就行了?” 周惜朝:“这恐怕很难……” 周晚吟道:“一个不行,找十个二十个啊!” “什么?” 周晚吟恨铁不成钢,这皇帝真心不懂宫斗啊。 “让皇帝找十个二十个妃子,不同位份,不同类型,出身好的,有才华的,长得漂亮的,家里文官的武官的,给他来个大全套!有这些人在后宫呆著,一人给太子妃添一个堵,烦都烦死她了。” 周惜朝眼睛都瞪大了:“你说的这……谁愿意嫁进深宫里守活寡。” 周晚吟惊了:“想进宫的姑娘那可多了去了!我的两个柴家的表姐都盼著能入宫呢,听人说皇帝模样生的不错咧。” 周惜朝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晚吟神情认真:“严肃点,你哪天见到了皇帝,一定要把我的这个建议告诉他!” 这可是她多年看宫斗小说的经验! 周惜朝纵容的笑了笑:“好……我一定转告给他。” 他自矮几边上起身,行动间带出了阵阵淡雅的香气,周晚吟这才发觉,方才她迷迷糊糊中闻到的香味是周惜朝衣上的薰香。 “玉珏你收好,哪天你若是惹了天大的麻烦,还是这个管用。”周惜朝嗤笑一声。 门嘎吱一声被推了开来,糯糯一脸厌世的走了进来,她麻木的看了一眼大殿里多出来的男人,翻著白眼蹦躂到了周晚吟身边。 “騸了,騸了,都騸了。”糯糯说。 周惜朝:“???” 这小丫头在说什么? 周晚吟拍了拍糯糯可爱的小脸颊,安抚的笑了一下,转头冲周惜朝道:“这孩子是北方人,她说方言呢,你是江南的,听不懂。” 周惜朝不是很相信,但他素来是个知情解意的人,並不会戳破女孩子之间的那些小谎言。 他冲糯糯温和的笑了笑,没说话。 糯糯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冲他鼓了鼓,很不高兴的噗了一口。 周惜朝並不生气,他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小姑娘鼓鼓的腮帮子。 糯糯更不高兴了,又懒洋洋的翻了个白眼。 “这孩子真是个犟种。”周惜朝笑著点评道。 糯糯:“?” 周晚吟见势不妙,赶紧把周惜朝推了出去:“你赶紧走吧!” 她说著把赶紧周惜朝推了出去,纠结的冲他摆了摆手把门推上了。 周惜朝站在门外,本来想多说几句,又怕引来宫女太监,只好无奈的笑了笑,踏著月色走了。 大殿里,糯糯的怨气比鬼都重:“这个也要騸吗?” 周晚吟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你可长点心吧!这也是你能騸的?” 她看了看四下无人,凑近了糯糯,神秘兮兮道:“你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驃骑將军。” 糯糯:“??” 啥玩意?驃骑將军长这样? 她神情微妙的看了周晚吟一眼,没说话。 周晚吟声音更小:“嗨,这种事情你小孩子不懂,他虽然表面上看著斯文,但那都是表象,他人称战神,你和他动手,你俩谁騸了谁都不一定呢。” “行吧,你说不騸就不騸。”糯糯人已经麻了,她翻了个白眼,坐下来喝了口茶。 “那卢十二说想要什么汗巾帕子。” 周晚吟笑了:“这种东西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偷到的?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他怎么会沉迷?” 只有经歷过求之不得,抓心挠肝的东西,才会让人逐渐沉迷,不可自拔,最后陷入疯狂。 她拿了纸笔,写了封信交给糯糯:“这封信,找个稳妥的人送去长安君府上,交给顾小姐。” “顾小姐?”糯糯愣了一下,“顾家有七个小姐,给哪个顾小姐?” 周晚吟笑了:“谁愿意来给谁。” 顾太后再偏爱卢氏出身的太子妃,她难道就不想,让顾家出一个皇后吗? 第106章 先毁了她清白再说 周晚吟那日在慈寧宫里惹得太后不快的时候,顾家的三姑娘四姑娘都在。 顾家的姑娘们听说周晚吟来信都避之不及,唯恐自个儿和这胆大狂悖的姑娘沾上了关係,被人说她们是闺中密友,一路货色。 倒是五姑娘过来接了信,她原本也是女学里的学生,同周晚吟虽然不算熟悉,但也知道她的为人。 “本就是人家多事,国孝在身,这时候说和亲事,这不是招人骂么。”五姑娘大大方方接了信,对姐妹们的做法很不认同。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一个姑娘家,未免气性儿太大了点。”三姑娘道,“全然没有女儿家恭顺的样子。” 五姑娘道:“姐姐这样说,是因为姐姐是顾家女,人家自然不敢欺到头上来,若是真到了那份上,难不成真忍气吞声,默认了这亲事?” “那……”三姑娘也不好意思起来,“反正也不能似她那般。” “那该哪般呢?有爹娘的孩子爹娘出头,她若是再不开口替自己说话,都要被人吃了!” 五姑娘嘆了口气,她也不大想和姐妹们爭执,拿著信进了房里。 她和周晚吟不过是在女学一道儿读了几天书的情分,倒也不是要替周晚吟说话,只是同为女子,有几分愤愤不平。 且姑苏顾氏本是天下世家之首,后来人丁不旺,渐渐叫那范阳卢氏抢了风头。 爹爹发奋图强,一路做到了鸿臚寺卿的位置,生了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哥留下一个遗腹子之后便早早去世。 人家常常笑著羡慕爹娘生了七个標致漂亮的女儿,跟七仙女似的。 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顾家呢。 卢家这样出风头,不就是欺负人家是个爹娘不在了的小姑娘么? 今日周晚吟如此,他日她的爹爹老了呢?家里姐姐妹妹一大堆,等到侄子出息还不知道何年马月。 这一大家子姐妹,不也是任人宰割么? 她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安,拆开了周晚吟的信。 周晚吟的信很简单,只说是皇后故去,后宫里冷清,顾太后身边寂寞,她在宫里看著过意不去,几次闺中姑娘的活动里见过顾家的姑娘,都是有孝心且有趣的人。 她如今一个人在宫中守灵,也正好缺个作伴的人,想请顾家的姐妹进宫看看太后,顺便陪陪自己。 这里头的意思说的很明白的,连她的贴身侍女都能看得明白,慌里慌张的把信给点了。 “咱们家姑娘不愁嫁,可不缺宫里那碗饭吃。”小丫头撇撇嘴,“好好的人儿,进了宫里出入都有规矩,那日子有什么意思?” 顾五抬眼看了她一眼:“难道在外就有意思吗?” 丫头愣了一下。 顾五微微勾起唇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来:“爹爹风头正盛的时候大姐和二姐嫁进了一等公爵的府上,后来爹爹身子不如从前,三姐四姐定的人家便不如从前了,再往后轮到我和六妹妹七妹妹只怕更是一个不如一个。” 那丫头甜甜一笑:“咱们姑娘可是顾家女,再怎么样也不会差的。” 她模样俊俏,脸上微微有些自豪。 顾家是真正的大世家,出过不少大儒,同那粗鲁无礼的卢家可不一般,她跟著姑娘出入各家小姐们的宴会,提起顾氏来,大家都十分恭敬佩服。 她也与有荣焉。 顾五的心却已经被周晚吟勾得活了起来,卢家女一个寡妇都能在宫里指指点点,顾家女难道就要任人摆布,眼看著家族渐渐没落下去吗? 这后宫的女主人,卢家女能做得,顾家女就做不得吗? “送信的人呢?”她低声问。 “是宫里出入採买的太监顺路送来的,管家让人安排了在门房那儿吃茶。” 顾五自己用荷包包了银子,又取了两罐精巧的银鉤茶让丫头送过去:“好生招待了人家,日后说不得还要见面呢?” —————————————— 眼看著年关將近,宫里越发的忙了起来。 卢十二宿在侍卫狭小的班房里,每日夜里睡著冰冷的床就算了,白天还得陪伴“病中”的小端王读书,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儿,他真的每日按时按点的在读书…… 这日子他熬了十多天,得了机会就去勾搭糯糯。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糯糯终於对他打开了心门,替他偷出了自家主子那里的汗巾和帕子。 伯夫人正巧进宫看望儿子,见糯糯果真拿出了汗巾帕子,喜得连叫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只是这上头的纹样,怎么是翠竹,女儿家不纹一些鸟的好生奇怪。”她还有些疑惑。 糯糯隨口道:“姑娘说了,鸟俗气还文弱,翠竹既好看又有气节。” 伯夫人不满的撇撇嘴:“一个女人要什么气节,她就是没有半分女人样儿,要不是她平白有个县主爵位,我是看不上她做我儿媳的。” 她说著看了糯糯一眼,眼中也忍不住嫌弃。 但又怕生变,便挤出和善的笑来,哄道:“你是个好孩子,等你家姑娘进了门,我就做主让你坐通房,好生服侍爷们,有你的好处。” 糯糯神情平淡的看著她,半晌没有说话。 伯夫人委实没什么心思哄孩子,她隨手褪下手上的一个手鐲子丟给糯糯,就不耐烦的去同她宝贝儿子说话去了。 卢十二瘫在冷硬的椅子上自顾自看艷情画本子,根本不搭理过来说话的母亲。 伯夫人说几句话,他才不耐烦的“嗯嗯啊啊”的隨口回一些。 伯夫人对於儿子的冷待有些失望,但她並不多打扰儿子。 而是著手替宝贝儿子收拾凌乱二脏兮兮的班房起来,她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平日里伺候她儿子的都是丫鬟小廝。 到了宫里不许隨意带侍婢进来,她只得亲手去打理起来。 糯糯啃著糕点,在一旁冷眼瞧著,竟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某种隱秘的幸福的感觉。 似乎亲手伺候儿子这件事,能让她感受到愉悦和欣喜。 她在狭小的屋子里忙活了半天,眼看著天色已经黑了,这才把瘫了半天的儿子催促起来,要他再去东宫里陪小端王一会儿,显得尽心些。 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子给糯糯,要她年三十晚上,宫里夜宴群臣的时候趁著忙乱,倒进周晚吟的茶里。 “先毁了她清白,若是她敢闹,就说是她自己投怀送抱的,有汗巾和帕子作证。” “好好好!”卢十二眼睛放光,“这不知好歹的小贱人,就是要让她当眾出丑!” 第107章 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按时下的规矩,除夕之夜天子之家要宴请群臣,百官及命妇入宫贺岁,宫里饮酒奏乐,彻夜灯火不熄灭。 如今皇后停灵,宴饮的规格降了不少,但一整日宫里也是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 各人先在太极殿祭奠了皇后,不知真假的哭了一通之后,再去未央宫等著夜宴。 本来太极殿的太监宫女就不多,因著丧事拨了不少人过来,今日除夕宴饮,太子妃又打著要宴上忙乱的旗號,到了下午便把人又抽调去了未央宫里。 周晚吟披麻戴孝陪著折腾了一天,一直到掌灯时候才回偏殿胡乱吃了口热饭。 “家里丧事请亲戚守灵就算了,没得让咱们忙活的了老半天。”採莲气呼呼,“就留了两个小太监两个宫女在这儿,活儿全让咱们干了!” 周晚吟笑了笑:“她装病装了这么久,不得好好趁著这机会出来支使一下人,人家真要觉得她是个寂寂无名的寡妇了。” “姑娘不生气吗?” “我生气什么?她是个丧偶的寡妇,她插手小叔子家里的事儿,要闹腾也该是皇帝的妃子们去闹腾。” 周晚吟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玉珏,“她不惹我,自然与我无关,惹到了我,那……” 她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冲糯糯道:“就剩这几个宫女太监了,倒也不必咱们费心,到时候卢家人肯定会想办法支开,你下手重一点。” 糯糯:“成!” 她激动的狠狠喝了一碗汤! 正吃著饭,外头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赏了东西过来,採莲忙不迭过去开门,却见顾家五姑娘领著两个宫女捧著食盒站在门外。 “除夕宴已经开了,太后娘娘想起,独独你这里吃不到宴,命我送了些过来。” 顾五姑娘模样姣好,说话也明快爽利,盈盈一笑瞧著又大方又漂亮。 周晚吟连忙让她进了门里说话,送来的吃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顾家五姑娘亲自送过来的。 顾太后是个没什么成算的糊涂人,做人做事能保证体面就不错了,想要她周到的,那是不可能的。 给在太极殿里守灵的人赐席的这事儿,大约是这顾家姑娘提醒的。 “顾姑娘有心了。” 周晚吟道了谢,便邀她一道儿坐下说说话。 “哪里是我有心,是我堂姑妈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力不从心了。”顾五也不客气,坐下喝了杯茶,微微一笑道。 “你是替皇子皇孙们守灵,哪儿能委屈了你吃不上宫宴的?这都是应该的,端王病得不是时候,皇后娘娘能体面的入地宫,还得指著你呢。” “太子妃娘娘撑著病体出来帮著太后操持宫宴,已经是不容易了。”周晚吟一笑,“我也是周家人,计较这做什么?” 顾五也笑了:“是不该计较,太子妃也不容易,都说是周与卢共天下,她如今丈夫没了,都不能安生守寡,还要操心宫里的事儿。” 周晚吟闻弦歌知雅意,接了她的话茬:“周与卢共天下,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说法了,如今太后娘娘姓顾,要我说该是周与顾共天下。太子妃能干,便多搭把手照看一下,等到皇后娘娘落葬,宫里有了正经的主子,也就不用她辛苦了。” 话说到这里便算是彼此心照不宣了,顾五是个聪明人,和周晚吟相视一笑,便起身要告辞。 “太后那里还得我去陪著,改日再来同你说话。” 周晚吟心道她既然来了赶上了这时候,今夜这场好戏便也邀她一道儿做了。 “索性太极殿里这会儿也没什么忙的,我陪你在御园里走走吧。”周晚吟笑道,“太后那里眾星捧月的,晚去一些也没什么。” 顾五想到未央宫那边的夜宴確实也没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事儿,便让跟来的两个宫女先去回了太后,自己隨周晚吟往御园里去了。 说是去御园逛逛,但夜里又冷又湿,还黑漆漆的,其实什么都看不了。 “这会儿看不著別的,若是春天,百齐放的,可好看了。”周晚吟说。 顾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节有梅,前几日又下了雪,若是掛些宫灯在树上,夜里远远瞧著,红梅傲雪,灯火阑珊,那才好看呢。” 这等风雅事儿,卢氏那种人家怎么懂得? 他们家只晓得打仗做官,置办广阔的田宅,娶成群的妻妾,不停的生儿子……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再往前头就是宫妃的住的彩屏轩了。 这几个宫妃还是先皇时候安排的,出身门第都不高,当今皇帝不怎么近美色,她们的位份也没升,除夕夜宴这样的场合她们也不能去,只能领了赏赐的席自己宫里吃一些。 周晚吟和顾五难得聊得投缘,一路走得累了,便一道儿过去拜访拜访,说说话儿。 妃嬪们家世不好,又不得宠,也不討太后的欢心,在宫里的日子比太子妃还像是守寡的。她们见两个活泼的年轻姑娘过来,忙拿出瓜果零嘴出来招待,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太极殿前的水榭里,卢十二总算是等到了糯糯的报信,周晚吟已经喝了那碗下了药的茶。 “採莲姐姐在那儿,她脾气不大好热……”糯糯有些担心的看著卢十二。 卢十二目光朝著偏殿瞧过去,远远瞧见採莲里抱著个女儿家常用的零嘴匣子站在门口,一边吃一边守著门。 太监宫女早被人支走了,只有这丫头跟个门神似的,极不好对付。 “你过去,就说是东宫太子妃那儿传她。”卢十二隨口乱说。 “可是太子妃並没有……”糯糯有点害怕。 卢十二道不悦:“让你去你就去,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出了事儿我担著。” 不用他担著,若是周晚吟闹开,丫头们都会打死的,谁还管她撒的这点小谎? 糯糯被他不悦的神色弄得害怕,怯怯的低著头走到了採莲身边。 也不知道她对採莲说了什么,就见採莲急躁的骂了她一句,不情不愿自门槛边上动身,骂骂咧咧的往东宫方向去。 卢十二整了整仪容走过去,同採莲撞了个满怀。 他还没说话呢,採莲便不高兴的叫嚷:“卢公子,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卢十二尷尬:“我吃了宫宴,就要回去了,来给娘娘上柱香。” 採莲警惕的嚷嚷:“那你可不许去偏殿,我家姑娘忙到现在才躺下歇会儿,一会儿还得出来守下半夜,你可不许吵到她。” 卢十二未免节外生枝,也不敢多纠缠,由著她凶神恶煞的瞪了瞪自己再往东宫而去。 暗道等把周晚吟弄到了手,第一件事就是把採莲这丫头髮卖了。 她简直是个泼妇! 他瞧著採莲走远了,便进了偏殿,糯糯指了指內室:“姑娘就在里头睡著。” 卢十二望了一眼珠帘,隱约能瞧见床帐里鼓起来的样子,那个高傲的女人已经中了药,就躺在那里,此刻说不定已经慾火难耐…… 只要得到了周晚吟,他下半辈子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他想到成年女人的身体,却实在提不起兴趣,让別的男人血脉膨胀的东西,在他这里却如同乾瘪的果子一样。 他烦躁的在屋子里乱转,越烦躁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不行,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喝了一半的茶盏上。 他一咬牙猛地一口乾了! 別说是喜欢孩子了,他就是喜欢男人,今晚也一定要成了事儿! 这药劲儿大得狠,即便只有半盏,卢十二也感觉自己开始发热了,他咬牙切齿的走进內室,脸上笑得又得意又淫邪。 “周晚吟,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糯糯看著这微微发胖,四体不勤,连搬个椅子都吃力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走进內室。 她微微勾起了嘴角,把门从里面上了栓。 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第108章 不仅騸了,还给烤熟了! 夜色渐深,除夕宴已经到了下半场,周惜朝渐渐有些睏倦,便先往昭阳殿去休息。 皇帝走了,眾人倒是更放得开了,一时间笙歌不息,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伯夫人瞧著时辰,便开口说起谢皇后在世时候的好处,拉著几个聊得来的老姐妹一道儿去给皇后烧个香。 夫人们夜宴吃的多了,正好在宫里走走消消食,一路边走边聊往太极殿去了。 穿堂过院行了一路,刚到前院,就听见偏殿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啊……” “啊……” “啊……” …… 这惨叫声还不是叫一声就停了,是一直在叫,是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反覆的哀嚎,又悽厉又惨烈。 伯夫人听出了那是她宝贝儿子的声音,顾不得礼仪规矩,丟下眾人朝著偏殿奔了过去。 她正要拍门,门却猛地被人拉开了一条缝,糯糯哆哆嗦嗦的钻了出来。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小姑娘浑身是血,“卢公子他他他……” “我儿子他怎么了?”伯夫人说著就要往里冲。 糯糯却一把抱住她了腿:“夫人,你不能进去,卢公子他……他流了好多血。” “我儿子受伤了?哪儿受伤了?谁害得我儿子受伤的!”伯夫人又急又怒尖叫著问。 她想推开这小丫头进去看看她的宝贝儿子,可这小丫头別看个小,力气却大得狠,被她抱住了根本动都动不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糯糯任由她失態的尖叫怒骂,一句话也不说,只怯怯的低著头,手上用力拦著。 等到夫人们带著宫女太监赶过来了,她才稍稍鬆了手,假装被推倒在一边。 伯夫人一个用力过猛,一头將大门撞开,跌进了门里。 “啊……儿子!” “啊!!!!” …… 前一声是伯夫人的,后面的是各家的夫人们和宫女太监…… 那卢家的十二郎正直挺挺的躺在偏殿门边的地上,不知死活。 他赤裸著身体,双腿大张著倒在那里。 而他的母亲,永安伯爵府的夫人,正以朝圣的姿態跪在他两腿中间,五体投地的在尖叫著。 浓重的血腥味冲得眾人噁心的想吐。 不仅仅是血腥味,还有一股烧焦的烤糊的味道…… 卢十二那东西不仅被砸烂了,还被烤糊了! “我儿子是怎么受伤的!谁干的!周晚吟呢!她在哪儿!” 伯夫人从儿子腿间爬出来,嘴里不停的尖叫:“那个贱人在哪里,她在哪里!” 夫人们一个个容失色,看到她过来,仿佛是什么脏东西似的避之不及。 乾脆一窝蜂衝进了正殿里烧香磕头,祈求皇后娘娘原谅。 伯夫人一把揪著糯糯就要问话,可糯糯似乎是受了巨大的惊嚇,哇的一声大哭,挣开她躲进了正殿里。 伯夫人整个人都疯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儿子被騸了,一定和周晚吟有关,她一定要揪住这个小丫头问清楚。 她顾不得其他,眼看糯糯钻进了正殿里跪著哭,边骂边叫的就往里追。 眾人哪里敢由著她进皇后灵前撒野,几个宫女一窝蜂过去拦著她。 伯夫人想到儿子,早忘了这是宫里,在门口疯了般挣扎叫唤。 “周晚吟,你给我滚出来!” “你还我儿子!” “我告诉你,你生是我卢家的人,死是我卢家的鬼,我儿子废了,你也得嫁过来守活寡!” 一个夫人猛地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贱人,还不闭嘴!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有几条命敢在这里撒野。” 她们早后悔了,要不是这贱人拉著她们说话,也不会亲眼撞见这等噁心人的是非! “我撒野?我儿子都这样了?我撒野?”伯夫人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又悲又痛,万念俱灰。 “我不管,我儿子是在这里出的事,宫里得给我一个交代!不把周晚吟那贱人揪出来,我就一头撞死在皇后棺材上!” 宫女太监们怕她再胡乱嚷嚷,赶忙上去把人按住了,再派人赶紧去请做主的主子们过来。 伯夫人拼命叫嚷:“叫太医,叫太医!救我儿子!我儿子还有救!我儿子还没娶媳妇,还没生儿子啊!” “你別叫了,你当这里是你家啊,传太医要陛下和娘娘下旨才能传!” 一个夫人实在受不了了,嫌恶的白了她一眼。 她儿子那东西都砸烂了烤熟了,还想著生儿子,疯了吧! “我不管,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伯夫人悲痛欲绝,又哭又嚎,把这二十年养儿子的心酸都一股脑儿嚎了出来。 嚎完了又哭,哭完又骂,骂周晚吟,骂周晚吟爹,骂周晚吟的祖父…… 太监们实在是怕了她了,隨手拿了她宝贝儿子丟下的裤子塞进了她嘴里。 再让她骂下去,迟早能骂到太祖皇帝那儿去! 第109章 这就是那个狐媚子? 这动静闹得太大,太后带著宴席上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太监宫女们怕伯夫人衝撞了太后,赶忙七手八脚的把她拖去了角门后面藏了起来。 “太医,卢家那小子怎么样了?”太后早已在知道了大概,也就不过去看了,只让人在庭院里摆了桌椅坐了。 “目前已经止血了。”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但伤的太重,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臣等已经尽力了。” 太惨了太惨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惨的病人。 “问清楚怎么回事了吗?”太后冷冷道。 卢家和周晚吟的婚事是她支持的,卢家儿子好好的就让人给騸了,岂有此理! 內务府的几个大太监噗通跪了一地,磕磕绊绊道:“屋子里只有卢家郎君和嘉盈县主身边的一个丫头,那丫头说……说是卢家十二郎他趁著无人在殿里行淫,还企图对她无礼,所以她惊惧之下,隨手拿瓶砸的。” “隨手砸的?”太子妃当然不信,冷冰冰道,“隨手能砸成那样?还给烤糊了?你当本宫和太后是傻子吗?” 满朝文武都在这里,內务府的哪里敢隱瞒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只得照实说道:“我们和太医瞧过了,真是瓶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下,慢慢砸烂的,至於为何烤糊了……那是小丫头不小心打翻了炭火炉子,那炭火带著炉灰,一下全倒上去了……” 太惨了…… 文武百官听著都背脊发凉,这简直比五马分尸还惨啊! 太后整个人都懵了,这话听著都觉得疼,她一向没什么主意,只能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这会儿也只能僵著脸道:“出了这种丑事,不如把那丫头打死了,嘉盈县主贬为乡君,至於卢家的这个,他反正也是个废人了,逐出宫去也就罢了。” “这干嘉盈县主什么事儿?”殷家小世子激动道。 他年岁小,家僕从人就怕他强出头,一直拉著他,一个没留神他就窜了出来。 太子妃不悦的盯著这小娃娃,眼神渐渐阴沉起来。 她深受太后信任,做事情虽然不厚道,但向来各方都能过得去。 卢十二是个废人,再追究她失礼失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县主反正就是个孤女,爵位贬了也就贬了。 至於丫鬟,那打死了就打死了。 卢家里子面子全丟了,还什么都没找回来,这样处理,已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了所有人的体面了! 殷家这十二岁的孩子竟然还搁这打抱不平来了! 小端王瞧著母亲面色不悦,赶紧拉了拉殷深的袖子,小声道:“你別管了,县主只是被贬了,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什么叫不错了?”殷深更激动了,“凭什么这样就不错了!” “若不是贱婢勾引,卢家十二郎怎么会在偏殿里行事?”卢家一个子弟嫌恶道,“县主的奴婢勾引外男在先,又伤了人在后……” “就是,那侍女使狐媚之术勾引良家子弟,县主自然难脱罪责。”又一个卢家子弟说。 “依我说,贬为乡君都轻了,该贬为庶民!” …… “不可能!”殷深听著眾人叫嚷,脸色一冷,“县主的侍女我见过,性情暴躁,绝对不会勾引人!” 他几次见到採莲,都觉得那丫头像个男孩子。 “会不会勾引人,那和长相可没有关係,你还小,不懂……有些女子,表面端庄正派,私下里……”一个卢家男子曖昧又嘲讽的说。 他一想到这小子才十二岁,想想又把后面的俏皮话收了回去。 这一收回去,就更显得曖昧不堪。 “若她真是主动勾引人,为何还要伤人?”小世子不高兴道。 他模样生得冷,冷言冷语的时候,竟然也有几分气势,叫人看了都不敢胡言乱语了。 那几个卢家人訕訕道:“有些女子,一面勾引男人,等到男人真对她们动了心思,又要装做贞洁烈女来,这等事情,你一个孩子不懂。” 说著又有些曖昧的互相看了看:“叫你姐姐来,她说不定能懂。” “一派胡言!”殷深脸色骤然变深,气得脸都红了。 太后瞧著他们吵得烦了,冲大理少卿道:“哀家不会断案,这事儿,你来说,该怎么办!” 大理寺卿道:“臣愚钝,断案不像太子妃那般快,得要先盘问了那侍女才能定生死。” 太后摆了摆手,冲太监们道:“那黑心肝的狐媚子呢,还不给拖上来!” 不多时,太监们拽上来披麻戴孝,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糯糯…… 眾人看著比殷深还要矮好几个头,矮墩墩跟个雪人似的小姑娘,沉默了。 顾太后僵著脸问:“这……是……那个狐媚子?” 第110章 东宫里连太子都没有,哪儿来的什么太子妃? 糯糯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糯嘰嘰的,一张粉雕玉琢的小圆脸上长著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她通身披麻戴孝,哭起来一抽一抽的,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小雪人。 又可怜又可爱。 殷深看到她就傻眼了:“怎么是你!” 糯糯:“呜呜呜呜……” 对啊,怎么是她? 眾人的脸色都变了,这也太小了吧! “你这……你是如何勾引的十二郎,从实招来!”一个卢家子弟凶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糯糯一眼,昧著良心道。 殷深惊了:“她才六岁半!她会勾引人?” 卢家人訕訕的互相看了一眼,这小丫头太小了,话都说不明白的样子,实在是离谱,但是…… 总不能说是自家子弟非礼小孩子,被人给騸了吧! 传扬出去,卢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狐媚之术,乃是天生的,同年岁又有什么关係?说不定这丫头天生淫荡呢,十二郎素日里是清正君子,我卢家家风严谨,从未出过这等事。” 殷深:“???” “就是十二郎怎么不去非礼別人,偏要非礼她?” “这等下贱的奴婢,打死了才干净。” …… “你失心疯了吧!”殷深怒从心头起,一脚把面前摆著的香案朝著对方踹了过去。 他眉眼生的英姿勃勃,又有几分冷气,嚇得那几个卢家人跳出去好几步。 “殷深!你放肆!”太子妃厉声呵斥,“太后驾前,岂容你无礼!” 殷深朝著太后看了过去,发觉她毫无主意的烦乱茫然的看著眾人,甚至还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心头闪过深深的绝望,皇后灵前出了这种丑事,这满朝文武,竟然由著卢家人把脏水泼向六岁的婢女。 何其荒诞! 何其无耻! “殷深,你退下吧,你才多大的人儿,这等骯脏事儿,你掺和什么?”太后挺喜欢殷深这个晚辈,朝著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然而殷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脸上愤怒更深,咬牙切齿的看著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这婢女,年不过六岁,你要断她死罪?你亏不亏心!” 少卿看了看糯糯,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卢家眾人。 和善而圆滑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他出身寒门,多年来矜矜业业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坐到了这个位置。 偏偏这时候大理寺卿不在,丞相和驃骑將军也不在。 叫他撞到了这样要人命的案子! 处置了这丫头,他怕自己被雷劈,公事公办,他怕卢家人撕了他,更何况,这等后宫之事,太子妃已然断了案。 他还能怎么办? 这可是太子妃,连皇后在世时候都要忌惮几分的卢家嫡长女,按照国母培养出来的的太子妃。 “此事错综复杂,这婢女嚎哭不止,不能回话,微臣需要带她回大理寺仔细盘查,再做决断。”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 “古人云,今日事今日毕,少卿大人为何不今日案子今日断?”周晚吟缓缓的走了过来。 她手里提著一盏灯笼,一身重孝,神情冷冷的站在那里,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几分笑。 大理寺少卿好歹要点脸,真的被问住了,一时间不好说话。 太子妃张口就要训斥周晚吟,却见一道娇俏灵动的身影奔了过来,亲热的抱著顾太后的胳膊,甜甜的叫了一声:“太后,嚇死我了!” 顾太后一看是自己娘家的姑娘来了,僵了很久的脸上这才展出点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太子妃被她打了个岔,过了好久才面色不悦的对周晚吟训斥道:“嘉盈县主!你看看你的婢女,干的好事!” 周晚吟冲太后行了个礼,这才转头看向了她:“嘉盈刚刚才从彩屏轩过来,同陛下的后宫们说话,只是不知,这是哪一宫的娘娘?” “大胆!这是太子妃娘娘!”东宫的一个宫女厉声呵斥道。 周晚吟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不对啊,嘉盈虽然孤陋寡闻,但在太极殿守灵守了这么些日子,也知道当今陛下不过二十七岁,且並无子嗣,宫里怎么会有这样年岁的太子妃?” “你!”那宫女激动的叫了一声,却不敢再接著说后面的话了。 顾五扶著太后的胳膊,亲热的笑了笑,当著眾人的面解释道:“妹妹你想岔了,这位是已故章怀太子的未亡人,端王殿下的生母,当今陛下亲封的端王太妃。” 她说著冲周晚吟一笑:“东宫里连太子都没有,哪儿来的什么太子妃。” 周晚吟朝著面前惨白僵硬的佳人深深一拜:“嘉盈县主周晚吟,见过端王太妃。” 不是太子妃,是端王太妃。 早该是端王太妃了。 周惜朝登基的时候破例封三岁的侄子为端王,他的母亲自然也就成了端王太妃,卢寒烟早该抱著儿子滚回封地上去做她的王太妃了。 是她多年来赖在东宫里不走,眾人抬举她,也一直用太子妃的封號称呼她。 “嘉盈县主,很好……”卢寒烟脸上僵硬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个笑来。 她这笑里,除了愤怒,大半还是震惊,震惊於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呛到。 看上去像是狞笑! 周晚吟盯著她的眼睛:“太妃娘娘方才说……我的婢女做的好事?敢问一句,这孩子,做了什么好事?” 卢寒烟早被气炸了,不悦的瞪了周晚吟一眼,好半天才想说点什么。 周晚吟却突然不屑的一笑,又打断了她的开口:“是了,娘娘是未亡人,这等是非,我是不该问你的。” 第111章 这是我周氏的地界,岂容你姓卢的撒野! 周晚吟一口一个未亡人,就差把卢寒烟是寡妇这事儿贴在她脑门上了,围观的眾人除了卢家的,都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笑。 小叔子当家,寡嫂不深居简出避著人就算了,还仗著娘家势大成日里拋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啊。 这种事情,最怕人家说破,没人说的时候,你还能仗声儿大,把这丑事粉饰得漂漂亮亮的。 可一旦被人说破了,那就没意思了。 卢寒烟眼睛霎时间就红了,三十多的人了,泪眼婆娑的看著顾太后,也不说话,就这么看著。 顾太后刚要开口替她说话。 周晚吟惊讶道:“太妃娘娘,您怎么哭了?” 卢寒烟一愣:“什么?” 周晚吟脸上带笑:“卢十二是太妃娘的堂弟,你的心情我能体会,但大理寺少卿是陛下的股肱之臣,我信他会给娘娘和我一个交代。” 顾太后再糊涂也觉出来不对了,她自己懒得费脑筋管事,让寡妇儿媳判是非。 结果她偏袒自家弟弟,问都不问就要贬別人家的姑娘,这不丟人现眼吗! “你是戴孝的寡妇,就不要多事了,有大理寺的在这里,交给他们去办去。”顾太后不悦的说。 周晚吟朝著卢寒烟看过去,看到她憋屈的站在太后身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事情牵扯到你家,你还想断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转头看著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今日皇后娘娘灵前,当著满朝文武的面,你敢不敢说一句,是这六岁的孩子勾引了卢家二十岁的男子!” 少卿被她气势所摄,嚇得往自己同僚身边退了退:“这……” 他不敢。 十年寒窗苦读,如履薄冰,不是为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一个趋炎附势的笑柄。 他尷尬的道:“依大理寺往日断案的经验,六岁勾引二十岁,实属无稽之谈。” “怎么就无稽之谈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女子天生淫荡……”几个卢家子弟一听就不爽了,借著酒意嚷嚷起来。 周晚吟缓步走过去,笑道:“我听闻孩童七岁方可开蒙入学,怎么?你们卢家的女儿六岁便能施展媚术,勾引成年男子了?” “你说什么!”一个卢家公子厉声呵斥,“我范阳卢氏,岂容你污衊!” 周晚吟冷冷瞧了他一眼:“你是谁?” 那年轻公子冷傲的一抬下巴,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殷深解释道:“这是永安伯爵府上的世子,卢家十二郎的兄长。” 周晚吟看了看他,终究是嗤笑了一声:“这位公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並没有参加除夕夜宴的资格吧?別说是你,你父亲都没资格来这宴会,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与你何干?”卢世子不屑道。 一个无父无母捐款来的小小县主,管的真宽! “当然与我有关!你弟弟在皇后停灵的太极殿对我的侍女图谋不轨,你又在这里大放厥词,我难道不该问你清楚,谁给你们的资格进来的?” “我……”卢世子语结了。 他当然没资格,他不过是个伯爵府上的世子,他爹都没官职,哪里配来享用天家除夕夜宴。 这是皇帝宴请朝中重臣的及其亲眷的宴会,连大理寺少卿都只能陪在末席。 但那些年老体弱的老大臣敬酒贺岁之后,不是日理万机的忙去了,就是体力不支回去歇息了。 这宴会有又什么意思? 所以陪著太后筹办宴会的卢寒烟在安排座次的时候不仅请了殷深这样高门的年轻人,也悄悄留了位置给一些身份不够,但是体面的青年才俊。 至於谁算青年才俊,那自然是她说了算。 所以都下半夜了还能来这里折腾的,好几个是摸进来蹭饭的卢家子弟。 都知道筹办宴会的是太子妃卢寒烟,谁还会管她安排了自己娘家亲戚过来蹭饭吃! 周晚吟直直的朝著太后跪了下去:“娘娘,卢家两个兄弟混进宫宴,还在太极殿里意图非礼我的侍女,惊扰了皇后娘娘英灵,请娘娘明察,替我做主。” 她话音一落,顾太后就感觉不妙了,合著不能处置丫鬟就算了,还得处置卢十二? “娘娘,县主说的没错,卢家兄弟混进了宫里,卢十二郎竟敢在皇后娘娘灵前放肆,此事非同小可!” 殷深也学著周晚吟跪了下去。 他现在有点佩服周晚吟了,他们殷家人就是这点不好,说话不会拿捏人,三两句就被人给气炸了。 太后一看殷深都跪下去了,登时就为难了起来。 她哪里不知道是卢寒烟坏了规矩,但让她开口当眾训斥,並把卢十二丟了不管,她又做不到。 那孩子被小丫头伤成那样,不能替他报仇就算了,难道还要审他判他吗? 真真是好好的爷们儿被个小贱人祸害了! 顾五温柔的俯身扶起周晚吟,扶著她到太后面前,柔声道:“县主动不动跪著做什么,这天寒地冻的,太后多心疼啊。” 太后听她这样说,也想起来做人要脸面,不尷不尬的拉著周晚吟的手:“你受惊了。” 顾五接著道:“皇家宫宴规矩甚严,如今混进不相干的人,还出了这样的事,確实令人担忧,县主代替端王殿下日夜给皇后娘娘守灵,若是不查清楚此事,给县主一个交代,岂不是叫人寒心?” 她不说守灵的事情还好,一说起守灵,顾太后就想起宗亲里那帮老王爷王妃,一个比一个难缠。 幸好他们年纪大了,已经回去歇息了。 这要是让那些人知道守灵的孝女侍女都差点被人非礼了,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顾太后一想到將来要面对的麻烦,乾脆冲大理寺少卿道:“你,你是会办案的,这案子就交给你,你给哀家查。” 她不管了,这皮球丟给大理寺少卿,爱怎么查怎么查吧。 她反正没什么责任心,有麻烦就交给臣子得了。 “太后,卢家十二郎是我的堂弟,这些日子端王身子不好,我让他入宫来陪孩子读书,因而在宫里,想来是今日除夕高兴,吃醉了酒,这才行差踏错。”卢寒烟赶忙说道。 这要是让大理寺摊开拿到面上立案调查,就完了! 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步经得起查? “吃醉了酒?他在哪里吃的酒?同谁吃醉的酒?吃醉了酒就可以在皇后灵前犯下这等罪行?”周晚吟冷冷道。 “十二郎已经被你那贱婢伤成这样,你还想怎么样!”卢世子愤愤不平道。 他是品出味儿来了,这贱人想保下那丫鬟就算了,竟然还要处置十二郎! 周晚吟一个眼刀狠狠的横了过去:“大理寺查出来,该怎么样怎么样!” “笑话!我范阳卢氏,要你家一个贱婢怎么了!”卢世子惊呆了,“別说他没非礼成那小贱人,就是真非礼了,一个贱婢,彩礼十两,以纳妾之礼接回家去便是,你还想怎地!” 小小一个捐款捐来的县主,竟然要彻查卢氏!岂有此理! 周晚吟一个耳光朝他扇了过去:“放肆!这是我周氏的地界,岂容你姓卢的撒野!” 第112章 你送给我儿子的那些贴身物件,我都留著呢! “范阳卢氏好大的威风!当著满朝文武的面,竟要强纳皇室的婢女为妾,这还是国丧呢,怎么,这皇宫,是任由你卢氏来撒野的地方吗?” 周晚吟收回手,目光冷冷的看著面前的卢世子。 卢世子大概是从没被人打过,他被打懵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疼倒没有特別疼,就是这种屈辱,简直要让他疯了,范阳卢氏,八百年的望族,竟然被一个小小女子当著满朝文武的面给打了! “小贱人你疯了吧!”他脑袋一热朝著周晚吟就冲了过去。 然后周晚吟没给他机会,直接反手又是一耳光朝著他狠狠扇了回去。 卢世子根本没想到周晚吟竟然还会再打他,直接被扇得跌倒在地上了。 “除夕之夜,混进宫里非礼宫女,现在还敢当眾殴打皇家县主,你们永安伯爵府,这是要造反吗!”周晚吟厉声呵斥道。 卢家其他子弟一看这架势,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这位县主伶牙俐齿就算了,还心狠手毒,咬人的罪名都是要命的! 顾太后一看这局面早昏头了,她素日里倚重的卢寒烟已经被下令不许多事,她没了主心骨,竟然一句话也不说,沉默了。 周晚吟心里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目光冷冷扫向了地上气哼哼的卢世子,冲一旁的侍卫呵斥:“你们都是死人吗!任由这狂徒混进宫里胡作非为!还不拖下去!” 侍卫们骤然被当眾点名,都到这份上了,再不情愿也只能慢吞吞过去拉卢世子。 卢世子一看就急了,这要是被侍卫拖走,再內务府大理寺一通查,这还得了! “不……我不是混进来的!”他慌忙爬到了太后身边,“我是拿了太子妃的的帖子进来的,太子妃给我安排了座次的,这……宴上很多人都能作证!” 他隨口就把卢寒烟卖了,混进宫里和人爭执这种罪可大可小,他可不会拿自己冒险! 卢寒烟眼睛都要气炸了,这没出息的蠢货! 周晚吟淡淡道:“原来是端王太妃安排的,娘娘为了你们连宫里的规矩都坏了,你们竟然敢在宫里生事,秽乱后宫,殴打皇家县主。果真是范阳卢氏,我倒真是小瞧你们了。” 卢世子早被嚇清醒了,他又向著太后爬了几步,慌乱的想要抓住什么。 “太后,真是太子妃她让我来的,娘娘便让我一道儿过来吃顿饭……都是自家亲戚,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儿,我……” “笑话,天子宴请朝臣,周家宗室郡王以下都没有资格赴宴,皇后娘娘的娘家谢氏也只来了个老侯爷,你卢家算哪门子的亲戚?连伯爵府都塞进来吃宴?”周晚吟冷冷打断了他。 卢氏高门,十几年前把嫡女嫁给天家的太子,一直以皇家的亲戚自居,这梦,也该醒了。 顾五挽著太后的胳膊,小声低估:“县主说的有道理啊,太后,咱们顾家,也只有我爹娘有资格进,二叔二婶想要进宫见见您,给您贺岁都进不来。” 顾太后本来还觉得周晚吟咄咄逼人,想要帮著卢寒烟说几句话,一听这话,心里忍不住就稍稍膈应了起来。 合著这破格只破了她卢家的?皇后太后的娘家都不算亲戚? 这章怀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他们家还做著外戚的梦呢。 这卢寒烟也太不会做事了。 眼看著太后脸色不好看,侍卫们便识相的要过来拖卢世子,那卢世子再顾不得其他,哆哆嗦嗦的伸手抓太后的裙角,嘴里不住的道:“我方才同县主爭执,只是一时昏了头,我真是宫里当亲戚请来的!” 请来了丟人亲戚犯浑,总比混进宫里胡作非为罪名要轻点! 周晚吟嘴角微微勾起,在不易察觉的角度,冲顾五微微一笑。 站在太后身边的顾姑娘猛地抬脚朝著卢世子的脸踩了过去:“哎呀你做什么,怎么能拉拉扯扯姑娘家的裙角!” “啊!”卢世子捂著脸往后一退。 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一个脚印。 这一脚,是彻彻底底的踩在了卢氏的脸上。 太后本来就烦,瞧著卢世子形容狼狈,脸上脏兮兮的,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心里更烦了,她冷冷的摆了摆手:“既然是坏了规矩混进来的,那就赶紧拖出去!” 她不会断是非,这会儿也不想呆了,便乾脆冲大理寺少卿道:“哀家乏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大理寺少卿环顾一周,头都大了,位高权重的早回去休息了,这一圈里,要么是年轻人,要么是不管这些事儿纯凑热闹的武將。 还有好几个来蹭饭的卢家子弟! “娘娘,这……破格进了宫宴的事儿……怎么处置?”他委婉的提醒,“今日破格的不少……” 若是追究起来事儿就大了,国丧期间,混进宫里非礼婢女和皇家准许的进来喝醉了酒后无状,这是两码事。 太后被顾五扶著,人已经走出去了,不悦道:“端王太妃说的也没错儿,都是自家亲戚,添副碗筷的事儿,哀家也就不追究这破格的事情了。” “谢娘娘。”卢寒烟终於说了句话。 顾太后冷冷道:“皇后不在了,你帮著皇帝当家辛苦了,下不为例。在这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然今日你端王太妃破例让亲戚进来,明日洛阳王妃也要破例让亲戚进来,成什么样子了?” 她说完也不等眾人反应,带著人不悦的走了。 卢寒烟想要过去扶著,她也没搭理,而是伸手亲热地牵了顾五的手,大步走了。 这相当於是明著说卢寒烟不会当家了,卢寒烟看著眾人的表情,即便不说,也能看得出来,都在嘲弄她。 但她忍下了这口恶气,堆起笑脸追著太后走了。 大理寺少卿一看这搅和事儿的都走了,这才鬆了口气,冲周晚吟道:“夜已经深了,那卢十二郎如今在昏迷中,县主的婢女又太年幼,如今只能先各自安歇,大理寺派人查探现场,再盘问婢女和进出的宫女太监再做决断。” 周晚吟道:“我不会把糯糯交给你。” 少卿被噎了一口,半晌才道:“县主你確定不交给在下吗?” 周晚吟很不高兴:“她这么小,交给你,能秉公办理吗?” 大理寺少卿焦心的看了她一眼:“小?县主是忘了你从哪里找的这婢女么?” 周晚吟:“!!!” 奥……实在不好意思,真忘了,糯糯是殷深从大理寺捞出来的,这还是糯糯的娘家人。 她登时看这人顺眼了不少,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一时间眾人也就准备散了。 就在这时,永安伯爵府的夫人,卢十二他娘挣脱了绳子,披头散髮,疯疯癲癲的冲了出来。 她隨手抓了一个准备走的武官的胳膊,悽厉的大叫:“你们不能走!要还我儿子公道啊!” 大理寺少卿尷尬道:“夫人,初步看来,是你儿子非礼婢女,才有了这下场,等大理寺核查详实,若真有隱情,再给你儿子公道也不迟。” 不打一顿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公道? 伯夫人尖叫著大喊:“什么隱情,什么婢女!我儿子是被周晚吟这贱人骗到这里出的事!” “你胡说什么!”周晚吟冷冷道。 伯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大理寺少卿跟前:“就是她,是她和我儿子有苟且,是她骗我儿子来都,一定是她。” “我同你儿子?”周晚吟笑了,“夫人,说话要有证据,攀诬县主,这罪名可不小。” 伯夫人又尖叫起来:“我儿子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罪名?小贱人,你要证据是吧!你送给我儿子的那些贴身物件,我都留著呢!” 第113章 答错了,朕不罚你。 未央宫。 竹节熏炉点著薰香,青烟紫雾缠绕而上,香味淡淡的,待得久了,便不自己也不觉得香。 守夜的小宫女围著火炉做针线,顺喜轻手轻脚进门,低声问:“陛下睡了么?” 宫女压低了声音道:“宴上吃了热酒,回来就睡下了。” 顺喜为难的望了一眼床榻,厚厚的床帐遮著,什么也瞧不见,他焦躁的在走了走,也不知该不该叫醒皇帝。 就这么尷尬的等了好一会儿,就见皇帝自榻上伸出手臂打开了床帐,昏昏沉沉的问:“什么事?” 顺喜赶忙过去,一五一十把太极殿的事情说了。 “小太监来报,已经很闹了一阵了,如今那伯夫人揪著县主不放,要县主给他儿子偿命。” 周惜朝又惊又怒,还有几分疑惑:“她儿子这不还没死么?” 顺喜尷尬道:“卢十二郎如今同废人无异,他母亲胡搅蛮缠,言行无症状。” 周惜朝躺在榻上,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让阿云过去,卢家那群紈絝子弟最怕他。” “驃骑將军听说后宫里出了事,不知为何,径直就出宫了……”顺喜道。 这事儿倒不稀奇,驃骑將军是个沉默寡言的阎罗性子,他心情好的时候隨手管一管,不好的时候懒得搭理。 若是在北疆军中,赶上他心情特別不好的时候,隨手抓人来砍了也是可能的。 周惜朝也没心思管霍云这是做什么去了,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摆驾,朕要过去看看,让人盯著太后那里。” 顺喜会意:“太后娘娘已经回宫了,这会儿该安歇了,慈寧宫的宫人不会多嘴的惊动她。” 周惜朝性情温和,很少疾言厉色,有时候还会同臣子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把帝王威严和温润公子结合的恰到好处,很多时候並不想將事情闹到彼此难看的地步。 他要处置卢家母子,那太后今夜最好睡得安稳,什么也不知道,不要来掣肘。 顺喜见他决意要出门,赶忙唤了宫人进来伺候他匆匆洗漱换衣衫。 步輦走了没多久,就瞧见端王慌里慌张的从太极殿方向跑出来。 “那孩子怎么这时候一个人乱跑,去把他叫过来。”周惜朝坐在轿輦里,夜色虽然深,他眼神却很好。 小端王被太监传唤,沮丧的不行,耷拉著脑袋到了跟前,还没行礼,周惜朝已经伸手打开了帘子,冲他招手。 小端王三步並两步跑过去,一见他,又委屈又为难,怯怯的叫了一声:“皇叔。” “你往哪里去?”周惜朝问。 小端王红著脸道:“找我母亲去……伯夫人闹著要处置县主姐姐,我……我告诉母亲去。” 周惜朝道:“你都这么大了,这点事还要找你母亲?” “啊?”小端王茫然的抬头看了周惜朝一眼。 夜里风大,周惜朝被冷风激得猛地咳了几声,俊雅的面庞都泛起了红晕。 他轻轻拍了拍端王的肩膀:“今日之事,朕若是交给你处置,你该如何办?” 端王脸色煞白,低著头没说话,卢氏是他母族,伯爵府虽只是旁支,但到底是他亲戚,卢家十二郎怎么也是他堂舅,皇叔拿这事儿问他,他不好回答。 周惜朝温声道:“你说就是,答错了,朕不罚你。” 端王憋了半天,才慢吞吞道: “伯爵府虽不算富贵,但卢氏家风严谨,子弟清正,想来也不至於做唐突女子这种事,何况当时县主姐姐並不在偏殿,只有一个幼童,卢家公子总不至於喝醉了酒去非礼幼童。” 周惜朝微微一笑:“如此说来,是县主诱骗了卢十二郎,又將他……” 后面的话他实在觉得有些烫嘴,索性不说了。 “当然不是!周姐姐为人正派,不像是那样的人。”端王激动的说,“伯夫人说周姐姐同她儿子有染,我是不信。” 他自幼跟在周惜朝身边,又是天生聪慧,如何看不出周惜朝和霍云都对周晚吟有些意思? 处置周晚吟,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周惜朝嗤笑一声:“伯爵夫人要替儿子討公道,县主也要討公道,依你看,卢家公子是如何深更半夜去了太极殿,还伤的如此不体面?” 端王沉默了老半天,这才说到:“卢家十二郎和县主姐姐都是体面正派的人,卢家公子说不得是受了別人哄骗,这才去的。” “可是传话的太监说,伯爵府夫人说了,她那里有县主的贴身物件。”周惜朝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的看著小端王。 端王眉头皱了皱,过了许久才道:“主子的物件,也不一定只有自己能拿到,说不得是侍女同卢公子交好,偷了小姐的东西。” 他说著抬头看向周惜朝,“周姐姐进宫,除了那幼童,还带了另一个丫头。” 周惜朝微微皱眉,没说话。 “卢家公子已经已经成了废人,伯夫人纠缠著县主不放,又扬言有什么证据,再闹下去,只怕两败俱伤。” 不管结果如何,要么是卢家里子面子一起丟,要么是县主的名声全败坏了,哪一样都不算是好结果。 “那丫头是叫採莲吧。”周惜朝淡淡道。 端王点了点头:“是叫採莲,周家的家生奴婢,伺候县主姐姐很多年了。” 周惜朝觉得有些睏倦,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隨口问道:“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老家还有个堂姐,也是周家的家生子,在江南老宅里看屋子。”端王恭恭敬敬的站在步輦前头,瞧著周惜朝的脸色,小声道。 “你打听的倒是仔细。”周惜朝神色平静,缓缓又问道,“顺喜,你觉得呢?” 顺喜脸色僵了一下,半晌才和气的笑道:“小殿下做事稳妥,如此……確实体面。” 第114章 小世子惊呆了! 小端王再傻,瞧著顺喜的神情,也觉出味儿了,自己的答案皇叔並不满意。 他为难的低著头,有些脸红,鼻头还有些发酸。 就这么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我会派人好生安顿那丫头的堂姐的,我……” 他一边说,一边瞧瞧抬头看了看周惜朝的脸色,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吞了声,再不说话了。 周惜朝坐在步輦上,爱怜的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柔声道:“你能答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端王仰望著他,瞧见他宽大的袖子里,白皙的手腕微微露出来,被冷风吹著,他心头更难过了,失落的低下头去。 “依你的断法,既能保住你母族的体面,不使你母亲伤心,又能替朕保住县主,可说是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周惜朝若有若无的嘆了口气,“可惜啊,为人主,並不能为所欲为,更多的是辛苦和为难。” 端王抬头不解的抬起头。 周惜朝缓缓將手从少年稚嫩的面庞上收了回来,目光柔柔的看著他: “皇帝不仅是县主和伯爵府的皇帝,也是那小丫头的皇帝,天子富有四海,心中又岂能只装著京中那几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端王站在夜风里,看宫灯微弱的光映在他的面颊上,他的皇叔面如美玉,光彩照人。 他缓缓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隨朕一道儿过去吧。”周惜朝说。 小端王迟疑著遥遥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低著头没说话。 他知道皇叔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心里头有些委屈退缩,就不大愿意去,他想找母亲说说话。 周惜朝看著他,心头有些失望,嘆息道:“罢了,夜深了,你去找你母亲去吧。” 端王如蒙大赦,慌乱的朝著东宫方向跑了过去。 周惜朝望著他的背影,打帘子的手迟迟没有放下,一口冷风灌过来,他被激的狠狠咳了起来。 “陛下……”顺喜担忧的叫了一声。 周惜朝倦怠的把帘子放了下去。 顺喜揪心的瞧著,不敢说话。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帘子里传来声音:“这孩子长在富贵乡里,终究是难担大任。” 顺喜微微笑著道:“端王年纪小,陛下日后好生教养,会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 周惜朝声音里倦意更深:“先去太极殿吧。” ———————————— 太极殿前,伯夫人还在哭闹。 她当著眾人的面扬言周晚吟同她儿子苟且,什么难听的话都叫嚷出来。 “我不管,这贱人害我儿子成了这样,你们得把她也锁去大理寺严查!” “夫人,你这话就好笑了,你空口白牙说我同你儿子有染,这就有染了?还要锁我去大理寺?” 周晚吟懒洋洋在椅子上坐著,忍不住笑了出来,“宫里没追究你们一家乱了规矩混进来的事呢,要锁,也是把你锁过去。” 伯夫人早疯了,她现在哪里还管得了什么里子面子,张口就乱嚷嚷:“那是太子妃下了令让我们进来的,她是你们皇家的媳妇,是你们请我们来的!要怪你们找太子妃去!” 这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看热闹的瞧她这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通闹,算是坐实了卢寒烟僭越了。 一个寡妇抢著张罗宫宴,结果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这等疯妇,也给放进了宫里来撒野,也不知道他们卢家到底是什么家教。 大理寺少卿也得了消息,皇帝陛下马上就要到了,让人也给伯夫人搬了个椅子,叫她坐著回话,不要撒泼。 但她根本没心思坐,朝著大理寺少卿就嚷嚷:“东西就在我儿子住的班房里,请大理寺少卿派人当眾去搜出来,替我儿子討回公道!” “东西已经派人去取了,伯夫人,烦请你先坐下,不要吵吵闹闹的,一会儿陛下要过来。”大理寺少卿烦闷的说。 伯夫人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勉勉强强的坐下了。 周晚吟喝了口茶,开口问道:“夫人,我你口口声声说你儿子与我有私情,既然是私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伯夫人哼了一声:“你送给我儿子的贴身物件被我发现了。” 她说著横了周晚吟一眼,又很欣慰很幸福的回味了一下儿子的样子,“我儿子自小便很乖巧,很听我的话,我们母子之间从没有隔阂,他什么都不会瞒著我。” 不管是诱姦了谁家的孩子,弄死了哪个婢女,都会告诉她。 她的儿子似乎从没有离开她的躯体,儿子出身之后,她和儿子仿佛就变成了一个人。 大理寺少卿瞧著她那沉醉的模样,觉得心里发毛,看得人有点膈应,黑著脸道:“既然是有私情,总要有个时间由头,眾所周知,县主原是护国公府的长大的,难不成你儿子还有本事混进了公府与她私相授受?” 伯夫人愣了一下,隨口瞎编道:“公府自然不好进去,但她二人在书院里读书,只隔著一道围墙,见面不就方便了么……” 她说到女学心里便恨的不行,早就说女学办不得,让这些小贱人不安於室,不好好做针线学著伺候男人,混在男人堆里读书。 现在好了,她好好的儿子就这么废了。 当然,女学是皇后办的,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於是继续道:“他二人在书院读书,情投意合,便廝混在了一起,后来周晚吟入宫守灵,我儿子进宫陪端王殿下,周晚吟不守闺训,勾引我儿子。” 周晚吟笑了:“哦?既然你早知儿子与人私相授受,为何不见你阻止?为何不见你找林太夫人教训我?” “这有什么好阻止的。”伯夫人惊了。 “你儿子与人私相授受,你做母亲的一早便发现了,不教导儿子好生读书,还替他藏著偷情的物件,这不妥当吧。”周晚吟道。 伯夫人翻了个白眼,“我们家是儿子,他又不吃亏,我教导什么?” “噗……”也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就这么笑了出来。 眾人无意中撞上了这要命的热闹,早已睏倦,听著这一声笑,倒是清醒了不少,纷纷转头看过去。 竟然是殷家小世子殷深。 殷深少年英雄,长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他自幼便不大爱笑,看著有些严肃,一笑起来倒也活泼可爱。 他不解道:“夫人,你做母亲的,怎么能不教导自己儿子呢!你就不怕东窗事发,叫人笑话么!” “我家是儿子我怕什么,他们家姑娘不检点,和人私通,闹出来丟人的是她,我儿子只是风流而已。” 虽然这事儿是造谣的,但伯夫人真情实感的觉得殷深是个傻孩子。 “你是男孩子,等过几年你就懂了,男子到了年岁,自然而然就喜欢往女人堆里钻,我做母亲的那么约束他做什么?” 第115章 她对驃骑將军的愧疚,比山高,比海深! 对於伯夫人的鬼话,殷深一个字都不信,霍驃骑就从来都不往女人堆里钻。 殷家和霍家是世交,霍驃骑少年时便常常出入殷家,先前人家都说霍驃骑同他阿姐登对。 可他知道,霍驃骑来殷家,压根就不找他阿姐,而是找他爹…… 这边伯夫人知道殷深是个没娘的男孩子,又生的英俊,竟然生了几分怜爱。 卢十二被騸了,再也做不成男人了,她一腔对儿子的母爱和育儿经无处安放,见著这么个可人的男孩,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我素日里对他管束太严了,我后悔啊,早知道这样,他多要几个女人又怎么了?不过就是多使点银子的事儿,我们家又不是出不起。” 她说著说著,心里头又委屈,指著周晚吟哭了起来:“都是这贱人把我儿子给害了!” “夫人,別哭了,你这是自食恶果,怪不得谁。”殷深硬邦邦的说,“不管和你儿子逾矩的人是谁,你做母亲的若是早些劝他规矩些,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长得很可人,但说话一点都不好听。 伯夫人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抖著手指著他:“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竟然忍心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怨愤里生了几分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 “亏我看你一个男孩,这么小便没了娘,还这般心疼你。” 殷深眸子一冷,轻轻拍了拍锦袍上並不存在的落灰,淡淡道:“殷深虽然父母双亡,但有陛下庇佑,阿姐回护,殷家有的是良师益友,不需要你这等人心疼。” “你……”伯夫人一时间脸臊的通红。 “伯夫人虽然口无遮拦,但是她儿子都这样了,你年纪轻轻的对一个母亲说这种话,实在是太狠心了。”一个卢家子弟不悦的说。 一旁一个武將也轻轻拉了拉殷深的肩膀,示意他別卷进是非里。 殷深冷冷的看过去:“这位夫人口口声声要別人的女儿替她儿子偿命的时候,可比我狠心一万倍,你纵容她在这里大放厥词,难道不是对县主的母亲狠心?” 周晚吟佩服的朝著他看过去,有点佩服,殷家人果然都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棒槌性子。 伯爵夫人还想再说话,这边去取东西的人已经回来了,她再顾不得其他,朝著那侍卫扑过去,抓了汗巾和帕子朝著眾人高高举起。 “大家看,这就是这小贱人送给我儿子的贴身物件!”她说著泪如雨下,“都是这贱人,把我儿子害了。” 这些东西,她原本是打算逼婚的时候私下拿出来要挟周晚吟的。 起初她並不想当眾说破。 毕竟这逼婚,她並不想当眾逼。 到时候儿媳妇是到手了,人家指指点点说她儿子娶了个不检点的。 那多委屈她宝贝儿子。 她儿子千好百好,合该娶个漂亮体面的姑娘。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凶狠怨毒的盯著周晚吟:“我不管你是皇家的县主还是谁,你都要给我儿子偿命!” 周晚吟不疾不徐的抿了口茶,微微一笑道:“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扳指是很常见的样式,绣帕和汗巾,我更是见都没见过。” 採莲也气哼哼道:“就是,这样的东西,纹样差不多,上头又没有写我家姑娘的名字,凭什么说是我们姑娘的?” 伯夫人倒也不惧:“是与不是,找你素日里相熟的姑娘们一问便知。” 东西是那小丫头偷出来的,这些姑娘家的东西,手帕交们定然都见过。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周晚吟拖下水。 大理寺少卿头疼道:“既然还要传其他证人,那眼下便不能证明这东西就是县主的,本官如何能锁人去大理寺!伯夫人,你太放肆了!” 伯夫人狠狠的磕了几个头:“少卿大人,我句句属实,这些骯脏东西確实是县主的,我愿以性命相抵,与县主一同前往大理寺大牢里。” 她悽厉的瞪著大理寺少卿:“今日不能当场拿下县主,他日再生什么意外,一切都死无对证,又想出了什么別的由头脱罪,我儿子也太冤枉了。” 周晚吟冷笑:“若是今日让你无缘无故锁了我去,等他日证明我清白,我的名声不也毁了?” “你这贱人还要什么名声!”伯夫人宛如厉鬼的尖叫起来,手里挥舞著那汗巾帕子,力求让所有人都看清。 汗巾和帕子都是纯白色的,上面用精巧的针法绣著翠竹,啥事好看。 东西看上去是用过的,但是保存的极好,可以看出主人是个很文雅乾净的人。 眾人目光不由得望向了周晚吟。 貌美多情的深闺少女,隱秘的私人物件被这样摆在明面上让男子们观看,实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卢家几个子弟的眼神中除了幸灾乐祸,还有些兴奋。 象徵处子纯洁的白色帕子,被这样摆弄著…… 周晚吟翻了个白眼,瞧了瞧那帕子,忍了忍才道:“这东西我不认得,不是我的。” “你自然是不敢认的,一个女子的贴身玩意,嘶……”卢家子弟们曖昧的笑了起来。 “若是一般的女子,早羞愤的自尽了……” “这等失贞的女子,也配用这样的纯色,简直玷污了……” 大理寺少卿到底是科举及第靠上来的读书人,听来听去觉得膈应的慌,不悦的冲那几个人横了一眼。 “肃静!陛下就要来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这案子他是审不了断不了了,越来越乱,还是交给陛下操心去吧。 只是卢家人实在是太过荒唐了点,太子妃真是什么人都放进宫里来,这些子弟吵吵嚷嚷的,在禁宫里都敢这样放肆。 那几人听了这话,也觉得皇帝来了听到他们喧譁不大好,便也消停了下来。 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议论了起来,並且因为是在等皇帝,在座的又都是男子,他们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的,內容越发离谱起来。 虽然是看热闹,但是看男子被騸了和深闺少女通姦,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热闹。 如今证据摆在明面上,男人的恶趣味一下子就上来了。 “那帕子是贴身的,卢十二日日把玩著,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还是纯白色的呢,要是沾了处子血……” “这等贴身用的东西,也不知道都碰到了哪里……” 周晚吟耳朵里听著这些污言秽语,轻轻捂了捂脸。 她对驃骑將军的愧疚啊,那真的比山高,比海深。 就在她如坐针毡的时候,远处灯火通明,皇帝的鑾驾总算是到了。 第116章 他竟然是皇帝…… 周晚吟最先看到的就是顺喜,皇帝跟前的大太监,自有一番威仪,鑾驾堪堪落下,他一个眼神过来,方才议论纷纷的眾人便都息了声,老老实实的跪了一地。 他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细碎的议论,神情不悦道:“皇后灵前,天大的事情也不该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这种对亡者不敬的事儿,可大可小,公公提起了,眾人也就低著头不敢说话了。 倒是伯夫人早已豁出去不想活了,抓著那证物就朝著步輦扑了过去:“陛下!我儿子冤枉啊!” 她这一声冤枉喊的百转千回,如此冰天雪地,一个可怜母亲的呼喊,往往叫人不好回绝。 然而御前侍卫抬脚便將她踹了出去。 顺喜训斥道:“成何体统!你这疯妇好好说话!” 伯夫人一听,自个儿先愣住了。 她知道大理寺少卿是科举及第的探郎,素有贤名,自然不会同自己这个可怜的母亲计较,这才口无遮拦吵吵嚷嚷了半天。 如今她依旧摆出这副疯癲了的母亲的形象,便是吃准了皇帝清贵无瑕,又素来宽厚,不会计较。 可如今…… 她根本没能摸到皇帝的衣角。 於是她老实了,清醒了,捧著汗巾和帕子规规矩矩的跪到了跟前,眼里含著泪:“陛下,嘉盈县主勾引我儿,又把他害了,求陛下做主……” 顺喜看著那汗巾和帕子,目光缓缓转向了周晚吟,眼神纠结中隱隱有些绝望…… 周晚吟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公公明鑑,这东西真不是我的?” 顺喜:“……” 鉴都不用鉴,这东西是谁的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他僵著脸转头看了看步輦,又麻木的看向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没看出他的惊悚和绝望,为难地对著步輦道:“伯夫人说这是县主的东西,一时间无法佐证,夫人伤了儿子,痛彻心扉,硬要下官带县主回大理寺大牢。” 顺喜一听就炸了:“胡闹,县主是什么身份!岂能隨便押进大牢!” “一个靠捐款捐来的县主,又不是真的金枝玉叶!”伯夫人一听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这样说,一时间悲痛欲绝,几乎是摊到在地上,“我儿子是货真价实的伯爵府公子,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么!” “嘉盈县主这封號如何来的,又有何种地位,那是周家的家事,夫人僭越了。”步輦里传来冷淡的声音。 伯夫人的心碎了,她扑倒在步輦之前,仰头望著轻纱里遥不可及的天子,绝望的呼喊:“陛下,你今日不处置县主,老身就去京兆尹门前,当著满城百姓的面滚钉板,告御状!” “周晚吟没有做过的事情不会承认,也不会进大理寺,伯夫人硬要攀咬我,那周晚吟也可以陪夫人一气去滚钉板。” 周晚吟冷冷的说,她来不及去细想那步輦里异样的声音,目光冷冷的看著伯夫人。 她这番作为不过是狗急跳墙,临了乱咬一气,她儿子废了,她非要拉个人去垫背。 可惜,那东西根本不是她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卢家闹得越大,越激烈,这热闹也就越好看。 她不介意让天下人都来看看著热闹,见识见识这伯爵府上骇人听闻的密辛。 “好!”伯夫人悽厉的叫了一声,“我儿子出了事,我也不想活了,臣妇把命交给上天,让老天给我一个公道!叫天下人都看看,一个母亲为了儿子能做到何种地步!” “万万不可!”大理寺少卿惊得站了起来。 眾人反应过来,赶忙过去劝伯夫人:“伯爵府是何等样的人家,怎的要闹到这等地步?” “你是堂堂的伯爵夫人,竟然去滚钉板,成何体统!” “夫人状告皇家县主,还要滚钉板,这让百姓们看到了,置天家於何地?” …… 本朝开国时候定的规矩,若有天大的冤情,以民告官,以下告上,便去眾人面前滚过钉板,天子必须当眾受理。 如今伯夫人一口咬定皇帝偏袒了周晚吟,要拼著命去滚著钉板,实在是胡搅蛮缠。 但若真出了这种母亲为了儿子滚钉板的事,这是將皇帝的威信和朝廷的顏面置於何地? “夫人不必如此,不过是一桩风月公案,朕今夜便可决断。”步輦里传来一声平静的声音,周惜朝伸手打开帘子,缓步下了轿輦。 周晚吟总算是看清了他。 那个平日里喜欢素衣的年轻公子,身穿宝蓝色团龙常服,头戴白玉冠,如同九天神官一般光彩照人。 他踏月而来,如暗夜琉璃,腰间配著的环佩美玉,隨著行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撞击著,心跳到了嗓子眼。 竟然是他…… 他竟然是皇帝…… 周惜朝在主位上坐了,冲顺喜道:“嘉盈县主原先在护国公府寄居,你即刻派几个小太监过去,把他们家的姑娘和婢僕叫几个过来,认一认物证。” “是……”顺喜一脸绝望的点了点头。 周惜朝吩咐完顺喜,目光淡淡望向披风散发的伯夫人,平静道:“夫人,若有物证且先呈上来,不要拉拉扯扯,恐有毁伤。” 他目光平静柔和,清亮有神,方才声嘶力竭的女人驀的安静了下来。 她呆愣了一下下,茫然的把手里的帕子和汗巾叠好,双手呈了上去。 她做了十几年的伯夫人,还是第一次见皇帝。 夫君不像样,儿子不成器,她並没有面圣的机会。 她想像中的皇帝,是威严的,可怕的,一个富有四海,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 又因著卢寒烟在后宫里搅动风云,她隱隱又觉得皇帝该是个麵团似的好拿捏的文弱男人。 她像一个浑浑噩噩的寄生兽一样,附身在丈夫和儿子的身上,眼里心里早放不进去其他的东西。 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如她丈夫那样,暴躁凶残,动不动对她拳打脚踢,成日在女人肚皮上找乐子的? 或者是她儿子那样,平庸无能,胆小猥琐,成日找她撒泼打滚要这要那的? 她生命里第一次看到了一个人,看人一眼,便能叫人心平气和起来。 物证由顺喜端到了周惜朝的面前。 “陛下,这东西想来不是县主的。”顺喜硬著头皮道,他的心已经死了。 周惜朝有些睏倦,但人前威仪不减,並不多说,而是认真拿起来帕子看了看。 “?” 只看了一眼,他就感觉不对劲了,缓缓抬头看了顺喜一眼。 顺喜脸色比苦瓜还苦,几乎要跪下去。 周惜朝又把汗巾拿起来看了看。 “?” 过了许久,他缓缓看向了伯夫人,说到:“夫人……你这物证里,是不是还少了个扳指?” “扳指!”伯夫人慌里慌张的把扳指拿了出来,急急忙忙呈上去,“扳指在这里。” 她心中有些疑惑,这皇帝怎么知道有扳指? 大理寺少卿也奇怪了,陛下也会看证物了?上官查看证物,这不都是做做样子么,肉眼凡胎哪儿能看出什么? 他茫然看了看主位的皇帝,就瞧见他家陛下隨手摆弄著证物,竟然……把扳指戴上了。 戴上了…… 还挺合適! “陛下!”大理寺少卿慌张的站了起来,“这扳指是……是……” 就说怎么瞧著眼熟! 周惜朝淡淡道:“是朕的。” 第117章 造孽啊! 大理寺少卿觉得自己四肢都僵住了,他磕磕绊绊的看著他家陛下,哆哆嗦嗦道:“这扳指……真是陛下的?” 办案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简直千古奇闻! 周惜朝情绪很稳定,他微笑著点了点头,笑容溶溶的映在火光里,瞧著和善可亲。 “这……” 周惜朝轻轻举起右手:“这扳指样式简单,是朕在街边隨手买的,白玉微瑕,不常带著,但也不少臣工见过,都可以作证。” 大理寺少卿瞪著他手上的扳指,半晌,缓缓抬起手,指著皇帝面前的汗巾和帕子。 “那……这这这……这帕子……” 周惜朝温声道:“自然也是朕的,只是这些东西,朕不大上心,用旧了之后,便不知丟在了何处。” 眾人:“!!!!” 大伙儿缓缓转头看向了伯夫人,不敢说话。 伯夫人也傻了,明明是那小丫头偷来给她宝贝儿子的,怎么会变成了皇帝的! 皇帝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她儿子这里? 这变故实在离奇,眾人脑子里千头万绪,万马奔腾,早不知道拐到了哪里去了。 过了好半天,殷深小世子才涨红了脸,又气又急的瞪著伯夫人:“你……你说清楚!陛下的东西怎么会到了你儿子的手上!” “我……我……”伯夫人被殷深气恼的俊脸逼得倒退了好几步,最终跌倒在地上。 殷深早气炸了,一脚踹翻了几案:“说清楚!” “我……我不知道啊……”伯夫人慌里慌张的说。 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殷深更炸了,他才十二岁,方才被迫听了一堆污言秽语,忍这帮人很久了! “殷深!”周惜朝呵斥了一声,“你过来。” 殷深挪到皇帝身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涨的通红:“陛下,你不知道,他们刚刚……” 他实在说不出口,转头气呼呼的看著周晚吟:“县主,这些人刚刚说了什么,你快告诉陛下!” 周晚吟缓缓伸出手捂住脸,根本不敢说话。 笑死,她更说不出口啊。 殷深脑子慢慢冷静了下来,气呼呼瞪著伯夫人和卢家那几个紈絝:“陛下,这些人以下犯上,合该拖出去斩了!” 眾紈絝:“不不不……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这小命真別想要了。 “没有误会!我亲耳听到的!”殷深气鼓鼓的瞪著他们,誓要替自己的耳朵討回公道! 周惜朝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他,冲伯夫人平静的笑了笑:“夫人,你方才说你儿子曾经告诉过你,嘉盈县主与他暗通款曲……” 伯夫人惨白著脸,僵硬的点了点头。 “他亲口告诉你,这东西是他情人送给他的?” 伯夫人僵著脸,没说话,她甚至动都不会动了…… 周惜朝微微笑了笑:“夫人,这不可能,朕从未见过你儿子,更不会思慕他,赠送他东西。” “我……我儿子……他……” 她儿子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周惜朝宽厚的笑了笑:“罢了,东西如何到的卢十二手里,想来你年纪大了,並不知道,朕不追究你。” 他转头看向周晚吟:“嘉盈县主,这些日子,偏殿是你在住著的,事发之时,你在哪里?” 周晚吟道:“顾家五姑娘送来了太后娘娘的赏赐,我陪顾姑娘一道儿在宫里走了走,后来到了后宫娘娘们的住处,一道儿说话去了。” 採莲接著道:“姑娘走后许久没回来,太极殿里太监宫女陆陆续续被人叫走了,就连我也被人誆了出去,偏殿里便只留了糯糯一个人……” 周晚吟看著伯夫人:“你儿子不知何时摸进了偏殿,还想欺负糯糯,这才被她给……” “不会的!我儿子不可能的!”伯夫人绝望的喊叫了起来,“他明明是去同你私会!” 明明是说好了的,给她下药,儿子过去毁了她清白…… 为什么她会不在,为什么会出了那种事! “夫人,那东西是朕的。”周惜朝轻轻的提醒了一句,“你儿子没有什么情人,也没有人同你儿子私会。” “不可能!那丫头才六岁,凭她有天大的本事,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儿子!” 周惜朝望著大理寺少卿:“她说的也有道理,六岁的孩子想来也伤不了二十岁的男子,现场除了那小丫头,可还有別的人?” 大理寺少卿摇头:“当时偏殿里只有卢十二,和那叫糯糯的小丫头,这是好几位夫人亲眼所见,伯夫人也知道的。” “没有別的了?”周惜朝觉得匪夷所思,他下意识看向周晚吟。 周晚吟硬著头皮要开口,这边大理寺少卿“噗通”一声跪下了:“那……那卢十二喝醉了酒,又……酒后无状,他……他……” 探及第的大理寺少卿尷尬的望著皇帝,脸色一苦,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顺喜催促道。 “他对著春宫图册自褻……现场凌乱不堪,衣物上还有脏东西……”大理寺少卿低著头道,“想来那小丫头受了惊,也是这时候伤了他。” 周惜朝:“……” 大理寺少卿说到此处,早有侍卫恭恭敬敬把那图册递了上去。 周惜朝隨手翻了一下,嚇得猛地丟了出去:“这是什么东西!” 大理寺少卿磕磕绊绊道:“……这是……龙阳图册……” 周惜朝:“……” 第118章 姑娘,你的报应也来了…… 周惜朝再绷不住威仪,僵著脸看向了周晚吟,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周晚吟觉得那眼神实在危险,揪心的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乾脆一低头当了缩头乌龟。 周惜朝眼睁睁看著她缩进人群里,留给她一个圆圆的头顶,又惊又气,一时没收住,竟笑了出来。 他索性以手扶额,不说话了。 皇帝的这一沉默让空气都寂静了起来,眾人联想到他方才那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都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那卢十二……他真是断袖?”殷深站著周惜朝身后,尷尬的开了口。 周惜朝:“……” 他瞪了周晚吟一眼,没说话。 “原来那书院的事情是真的!”有人惊叫了一声。 “书院里何事?”大理寺少卿赶紧追问。 那脑洞大开的傢伙激动道:“前些日子书院有个姓许的先生,因为思慕哪个学生,在涇渭亭里殉情了。” “殉情?”殷深震惊。 “当日都说他是因为倾慕卢十二而不得才自尽的,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两情相悦啊!”那傢伙恍然大悟道。 这种事情他就不能细想,一旦往那方面想了,看什么都像是断袖,眾人回忆卢十二素日的言行,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怪不得他平日里也不怎么去秦楼楚馆,原来他是断袖……” “他前头夫人成婚没几个月便鬱鬱而终,不会是……” 殷深听著眾人的议论,当下义愤填膺的跪倒在地上:“陛下,卢十二秽乱后宫,还……还……还盗窃宫中珍宝,罪不容诛!” 他少年英雄,殷家又向来忠心,见这骯脏东西竟然把主意打到皇帝头上来了,当下就炸了。 有他在前,其他人也纷纷跪下表忠心,请皇帝將卢十二凌迟处死。 伯夫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她激动的尖叫起来:“不可能!” “我儿子不是断袖,我儿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通身都是阳刚之气!他不是断袖!” 她朝著皇帝爬到过去,拼命抱住他的腿,哭得肝肠寸断,“陛下,冤枉啊,我儿子真的不是断袖,我是做母亲的,我最了解自己的儿子……” 帝王服饰上的盘龙顺著他的腿蜿蜒而上,那依託富贵权势而来的敬仰和依恋让她仅仅抱住了这个男人的腿,死也不肯鬆开。 她清楚的感知到,这是一双年轻的腿,修长有力的男人的腿。 是她那烂泥一样的夫君和儿子所没有的。 这是她儿子的救命稻草。 周惜朝微微低著头看著地上的女人,声音很平静:“卢十二郎在皇后停灵之地宣淫,秽乱后宫,更……偷盗宫中財务,著赐鹤顶红,曝尸十日,永安伯教子无方,令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曝尸……不!”伯夫人发出痛苦的叫声。 她的儿子彻底活不成了。 她本想替儿子报仇,要毁了周晚吟替她儿子的一生陪葬。 可是如今,她亲手断送了儿子的命。 她抱著皇帝的腿,不住的求饶哭喊,可是年轻的帝王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夫人,赐令郎鹤顶红,曝尸十日,朕已经容让很多。” 等她哭得够了,周惜朝才缓缓站起了身,微微低头看著她:“今夜是除夕,良辰美景,朕的兴致很好。” 小太监们赶忙过去將伯夫人拉开,用的是巧劲儿,叫她安安静静的被拖开,连挣扎都没有。 周惜朝和气的脸上掛上一丝丝的微笑,温声道:“也愿夫人,及时行乐,且行且珍惜。” 他说著大步离去,走进了溶溶的月色里。 周晚吟隨著眾人跪在地上恭送陛下,只听他念了一句诗:“愿君留得长妖韶,莫逐东风还盪摇。” 她猛地抬头,却只瞧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她这才清醒的意识到,这位周韶周惜朝公子,真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 眼见著皇帝走远,眾人纷纷起身要回家去,只有伯夫人失魂落魄的跌在地上,迟迟不肯走,宫女太监们过去扯著她起来,她拼命的挣扎著,口里不住的喊冤枉。 大理寺少卿隨口劝几句:“卢十二拿了陛下的东西,还做那种事,陛下没有深究伯爵府,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陛下的东西怎么会到我儿子手里,这根本不合理!其中细节证据都没有,凭什么断定我儿子……” 伯夫人泪眼婆娑的瞪著大理寺少卿,恨恨的咒骂:“你身为朝廷命官,如此草菅人命,你不亏心吗?” 大理寺少卿是个好性子,好心劝慰她,反被她呛了,心中不悦,凉凉道:“这案子是陛下断的,陛下宽仁,我亏心什么,夫人先前要稀里糊涂处置县主的时候,怎么不问本官亏不亏心?” 他说著再也懒得搭理这疯妇,大步走了。 伯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卢家的几个子弟恐怕她再乱嚷嚷,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 其中一个更是破口大骂:“你是疯了不成!这等事情是能查的吗?” 定他一个秽乱后宫,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宽仁之君了! 难道真要大张旗鼓的抓一批批的人去审问调查,把他如何偷的东西,怎么偷的,为何偷的细细查问? 眾人看她疯疯癲癲的样子,都嫌恶的避了开去,再一想到她儿子是个断袖,还敢覬覦皇帝,越想越噁心恐惧,纷纷散了出去,庭院很快便寂静了起来。 伯夫人心中悲凉,跌倒在地上无声的流泪。 周晚吟缓缓的走过去,目光凉凉的望著她:“夫人,你儿子是不是断袖,你比谁都清楚,他是不是冤枉,你也比谁都清楚。” 伯夫人猛然抬头看著她。 “你……你知道什么!” 周晚吟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平静的笑了笑:“伯爵府的那些事情,虽然做的隱秘,但外人未必看不出蹊蹺。” “看得出蹊蹺又怎么样!”伯夫人阴狠地叫了起来。 她儿子很听话,很有分寸的,平日里都只会找家里的婢女,就算是出了人命,都是签了死契的的小丫头,主家自己处理了,京兆尹衙门绝跡不会找上门来的。 偶尔出一些意外状况,也只是欺辱了平民家的孩子,多使些银钱封了口,也就解决了。 “无凭无据,你就想污衊我儿子!”伯夫人色厉內荏的盯著周晚吟,似乎要把她盯出来一个窟窿。 周晚吟耸了耸肩,笑得很轻鬆:“不错,要进你伯爵府上找证据,我自然是没有的。可是……你要在宫里找你儿子清白的证据,也是没有的。” “你怎么糊里糊涂了结別人的命,我就怎么糊里糊涂了结你儿子的命,我找不到你的证据,你也找不到我的证据,你怎么欺压別人,別人就怎么欺压你。这叫报应!” 周晚吟看著震惊的伯夫人,稍稍靠近了她,认真道:“夫人,你儿子要死了。” 她看著对面人生气到变形的脸,压在心头许久的鬱气散了个乾净,忍了这老妖婆这么久,总算是收拾了! 她冲採莲晃了晃脑袋,哼著歌儿往太极殿里去。 皇后娘娘保佑事情顺利,得给她好好上柱香! 她这歌儿还没哼几句,就见顺喜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脸上掛著僵硬的笑:“周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未央宫说话。” 周晚吟:“!!!!” 她直觉没好事,苦著脸道:“我可以不去吗?” 顺喜揪心的看了她一眼:“您觉得呢?” 周晚吟:“……” 採莲小声说:“姑娘,你的报应也来了……” 第119章 总不能让陛下出来请她进去吧? 顺喜引著周晚吟到了未央宫门口,就不准备进去了。 “你真要我一个人进去见他?” “陛下这会儿恐怕不大想见到我。”顺喜不客气道。 周晚吟硬著头皮去推门,隔著门缝往里瞧了一眼,就见周惜朝正在一张长案前看书。 外头的动静他早就听见了,也不准备发话。 周晚吟推门的手缩了回来,站著不动了。 顺喜急了:“都到这儿了,你怎么不进去啊?” 周晚吟厚著脸皮道:“他让我来,我已经来了,又没让我进去。” 顺喜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这……” 这不是耍赖嘛! 周晚吟顶著寒风,一本正经道:“我在这里等著就好。” 她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帝找她来算帐,又没说要怎么算,她要是这会儿进去,这不是送死吗! “周姑娘,你不冷吗?”顺喜惊了。 周晚吟吸了吸鼻子:“没事,我再等等,等他困了就放我走了……” 顺喜幽幽道:“陛下向来勤勉,夜里醒了便不睡了。” 周晚吟被冷风吹了个激灵,坚强道:“就算他不困了,那等天亮了,他该有正经事儿了,管不著我了。” 顺喜:“……” 这下他也愁了。 让她走吧,陛下不乐意,让她进去吧,她又不乐意去! 总不能让陛下出来请她进去吧?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顺喜感觉情况不大妙,他陪著站了一会儿,磨磨蹭蹭进了门里。 很快,他就搬了个矮凳出来,往周晚吟面前一放。 “陛下说了,姑娘愿意在门口等著,那就多等会儿。” 周晚吟也不客气,真就坐了。 她这一晚上不仅精神紧绷,还一下没睡,这会儿总算放鬆了,一坐下来就犯困。 她身上忽冷忽热,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没睡著,迷迷糊糊的,做了梦。 梦里人背对著她,身形挺拔英俊,坐在亭子里静静地喝茶,外面白雪纷纷,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发觉。 周晚吟想过去提醒他肩膀已经湿了,却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肩头一暖。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就见自己身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件银狐裘的披风,披风和她的那件材质一模一样,却带著淡淡的香味。 她糊里糊涂的一抬头,就瞧见自己面前站了个人。 周惜朝正面无表情的在她跟前站著,复杂的看著她。 周晚吟被嚇清醒了,仰头看著面前长身玉立的周惜朝,不会动了。 “周姑娘。”周惜朝静静地看著她,淡淡问道,“我的扳指呢?” 周晚吟:“……” 她苦著脸看著他,张了张口要说话,却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周惜朝看著她笨拙的吸了吸鼻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冷冷的转过了身进了门里。 片刻后道:“进来吧。” 周晚吟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慢吞吞挪进了门里。 守门的宫人们惊悚的看著,默默把门拉上了。 见鬼,陛下还真亲自出来接她进去了? ———————————— 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屋子里很暖和,周晚吟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了过来,一抬眼就瞧见周惜朝已经在长案前坐了,手里正拿著那只扳指把玩。 知道她已经跟进来了,却赌气似的不肯抬头,勿自摆弄手里的扳指。 周晚吟觉得有点没眼看,尷尬的迈著小碎步走了过去,小声道:“这东西被卢十二拿去过,要不我赔你个新的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周惜朝脸色更难看了,幽幽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赔?” 周晚吟感觉自己有点赔不起。 “我错了……”她真情实感的道歉。 “哦?”周惜朝有些意外的抬眼看向了她。 周晚吟道:“我以为你是驃骑將军。” 她下意识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就想著,你欠我的,我再欠欠你的,算是两清了。” 现在好了,人家非但没欠她钱,她还几次三番欠了人家的。 越欠越大了! 周惜朝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驃骑將军欠她人情,自己又几次相助,也算是有来有回,不可谓不是意气相投,传为佳话。 可惜,欠她几百万两白银的不是自己。 这中间欠来欠去的,多出了一个人。 他想问一问周晚吟,欠自己这么多,该拿什么还。可有些话说出了口,一步小心就会变成唐突,再无转圜余地。 他只好长长的嘆了口气,又摆出温文尔雅的样子笑了笑:“你这要债的法子,比那放印字钱的还狠。” 周晚吟瞧他笑了,当下鬆了口气,小声道:“我这不是弄错人了么,你要是平定北疆,杀人不眨眼的驃骑將军,这点小事算什么。” 反正全天下人都知道,驃骑將军是最最阳刚的阳刚男儿,就算被卢十二那种人覬覦,也丝毫不减將军大人的虎威。 谁知道这人竟然是皇帝…… 从殷家小世子的反应来看,造孽啊! 她有点心虚的看了一眼周惜朝,没好意思往下说了。 周惜朝哭笑不得的扶额:“那倒也是,驃骑將军威震天下,敢覬覦他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真的笑了出来:“你瞧我像是那暴虐嗜杀之人么?” 周晚吟疯狂摆手:“没有没有,绝无此意,就是人家找糯糯要那些东西,我想著你的东西正好……” 她说到这里,也不瞒著周惜朝,把伯爵府的事照实说了。 “他们家草菅人命,还想逼婚我,我只能出此下策。”周晚吟说。“卢十二有今日,皆是他咎由自取。” ““虎兕出於柙,龟玉毁於櫝中,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周惜朝那一腔繾綣的情义被拉回了现实,他长嘆一声,“卢氏盘踞朝野,飞扬跋扈,是朕之过。” 周晚吟想起霍七郎说的那些八卦,小声安慰道:“卢氏乃是百年望族,盘踞朝野已非一朝一夕,天子又怎么能事事都能顾及到?” 朝中的大事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理透,卢十二想要逼婚她,她就以牙还牙废了卢十二。 至於別的…… 整个皇朝关係盘根错节,牵一髮而动全身,別说是整个卢氏,就是这一座伯爵府,若要连根拔起,也绝非易事。 周惜朝淡淡嘆了口气:“不是不能顾及,而是……” “皇叔!”大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了开来。 端王慌里慌张的奔了进来,一把抱著周惜朝的胳膊,红著眼睛道:“不好了皇叔,驃骑將军他……” “他怎么了?”周惜朝被他打断了话,也不生气,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拉著他坐下,温声道,“你慢慢说。” 端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抽噎噎道:“驃骑將军带人包围了永安伯爵府……” 第120章 你个废物! 端王的年纪比殷深要大上两岁,身量也比殷深要高许多,但他性情却远没有殷深果敢冷冽,话没说几句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周惜朝安抚了好半天,他才顛三倒四的把事情说明白。 驃骑將军生性不爱交际,除夕宴上也只是隨意应付了几下,宫中出了乱子,他当下就告辞出宫去了。 眾人都以为他是不想掺和禁宫的事务回家睡觉去了。 谁知道他回去就调了人马,悄悄將伯爵府围得水泄不通。 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大理寺少卿在宫里被搅和了好半天,一出宫门就被他给拉去了伯爵府门前,说有人状告伯爵府残害幼女,要他立即进去拿人搜证。 “霍叔叔说了,伯爵府卯时之前若是再不开门放行,他就要让兵將杀进去搜查。”小端王低著头,轻轻的抽气。 一个是他自幼跟著长大的表叔,一个是他母族的堂舅。 他並不愿两边你死我活。 周惜朝微微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皇叔,这又是考题吗?”端王伸出手背擦了擦眼睛。 周惜朝摇头:“你自幼便同驃骑將军亲厚,伯爵府又是你母族卢氏的旁支,他们两个都是你的亲人,朕也不知如何决断,所以只能问你。” “伯爵府纵有过错,大理寺的差役自然会查问,驃骑將军怎么能如此行事。”端王委屈道,“请皇叔下旨,让驃骑將军回府。至於状告伯爵府之事,待元宵过后,命三司同审。” 周惜朝皱眉:“既有人首告,还是命案,大理寺应当立即纠察,这是法度。” “既然是法度,又有將军府什么事儿!”端王急了。 谁不知道这是法度,但小小大理寺哪里敢和卢氏作对,总能找著理由拖一拖,把大事拖成小事,让事情缓一缓总是好的。 可驃骑將军催命似的要大理寺办案,那就半点马虎不得了。 “驃骑將军开府仪同三司,剑履上殿,他今夜兴致好,督促大理寺办案,有何不可?”周惜朝平静道。 端王又急又委屈:“皇叔,难道就这么让他们闹起来吗?” 周惜朝道:“朕给你詔令,准你开昭华门,驰道跑马去伯爵府,你亲自去劝,若你能劝住驃骑將军,便止兵息戈,两全其美,若劝不住,那便是天意。” “这怎么行!驰道是天子御道,我怎么能……”端王慌忙退了几步。 周惜朝道:“朕命你过去,你去的越早,越能多劝一会儿。他这个人,油盐不进,不好劝。” 小端王红著眼睛,委屈的点了点头。 他一出门,周惜朝便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周晚吟赶紧扶著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这侄子……他能劝住驃骑將军吗?”周晚吟担忧的问。 周惜朝笑了:“你希望他劝住吗?” “当然不希望。”周晚吟毫不客气道,“我巴不得谁能把伯爵府抄个底朝天,替那些被害死的人討一个公道。” 周惜朝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周晚吟觉得他有些失落。 “是不是驃骑將军真的抄了伯爵府,会很麻烦?” “不会,若是平时,驃骑將军亲自带兵包围伯爵府,是骄横跋扈,独断专行,可卢十二在禁宫宣淫,眾目睽睽之下无可抵赖,这时候有人出首状告他。彻查伯爵府乃是天意不可违。”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周晚吟有点疑惑。 周惜朝温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羡慕驃骑將军。” “羡慕他什么?” “羡慕他可以这般隨性洒脱。” 周晚吟不解:“他同端王亲厚,这样针对端王的母族,不怕伤了端王的心么?” 周惜朝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他向来心硬。” 周晚吟都有点佩服这个驃骑將军了,看这皇帝的样子,身体不好,没有孩子,又极为疼爱端王这个侄子。 寻常人忙著和这小王爷打好关係还来不及,他这本来和人家关係好的,竟然还明目张胆得罪人家! 是条汉子! ———————————— 是条汉子的霍云这会儿已经在伯爵府门口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林副將举著火把站在他身旁,瞧著他脸色,低声道:“还差一炷香就到卯时了,永安伯不肯让路。” 霍云目光沉沉落在不远处的永安伯身上。 这老东西刚死了个儿子,这会儿竟然生了几分血性,带著家丁亲自守著门,还扬言驃骑將军要是想要强行搜府,就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踩人尸体前行的事情,我乾的还少吗?”霍云冷冷道。 林副將瞭然:“末將这就派人封住路口,免得一会儿刀剑无眼,伤了过路的人。” 霍云点头,又提醒他:“封仔细些,除夕夜常有孩童彻夜游乐不归,不要嚇到他们。” 林副將点头,正要离去,就见几匹快马自御道奔来,他慌得退回到霍云身边:“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霍云脸色一沉,就见端王策马到了近前,一个箭步扑向他:“霍叔叔,皇叔让我来劝你回去。” 霍云伸手按著他站好,脸色阴沉:“詔书拿来。” 端王抿唇:“我来得急,皇叔没有写詔书,是口諭。” 霍云盯著他,目光冷冷的,也不说话。 端王有点心虚的往后退了一点点:“霍叔叔,今夜除夕,你先回去,把这年先过了行吗?” “卢十二禁宫宣淫,今又有人状告他残害幼童,伯爵府还想过年?”霍云冷笑了一声,“端王殿下,陛下根本没有口諭给你!” “你怎么知道没有!”小端王不服气的瞪他,“你这就跟我去皇叔那里,亲口问他。” 霍云瞧著他那样子,心头火起,冷冷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知道我的脾气,不会有口諭。” 皇帝只会给让他过来拦著自己,能不能拦下,得看他的本事。 端王看霍云好无退让的意思,一著急拦在他跟前:“你以前最疼我的!我不让你进去!” 霍云一个窝心脚朝著他踹了过去:“废物!” 第121章 那一年霍云13岁,卢寒烟20岁。 端王被这一脚踹的狠狠跌倒在地上,他虽然文弱,倒也不娇气,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之后,竟然没哭出来,只红著眼睛瞪霍云。 霍云看著他,冷声到:“站起来!” 端王吸了吸鼻子,赌气的推开要扶自己的人,忍著疼站了起来。 霍云没再搭理他,朝著他身后隨侍的几人看了过去。 一个罩著黑色斗篷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冲他盈盈一拜。 她年纪大约四十出头,模样周正温柔,脸上施著恰到好处的脂粉,举手投足十分端庄嫻雅,但微微笑著的模样,又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崔姑姑不在宫里陪著你家主子,跑来这里做什么。”霍云说。 这是卢寒烟宫里的老人了,他少时在宫里的时候,这姑姑还照顾过他。 崔姑姑並不似端王那般激动,她摘了头上的兜帽,微微一笑道:“是娘娘让我来的。” 她容貌姣好,身量匀称,一看就是宫里体面的女官,霍云面前的军士们纷纷让开了几步。 霍云却並没有客气,面无表情的看著她,口中对林副將道:“离卯时还要多久?” “不到一炷香了。” “姑姑不妨自己思量思量,一炷香之內,是能劝我撤兵,还是能劝伯爷放行。”霍云说。 他话说的毫不客气,但崔姑姑也不气恼,只是缓缓几步走到了他跟前,温柔的看著他,秀眉微微一蹙:“將军,你是受了谁的蛊惑……” 霍云冷冷的看过去,没说话。 崔姑姑痛心的伸手抓著他的手臂:“將伯爵府乃是娘娘的母族,您与卢氏失和,娘娘会伤心的。” 霍云缓缓將她手指拨了下来,口中缓缓道:“伤心?” “將军府和卢氏,伤了哪一个,娘娘都会难过,你忍心这样伤她么?” 她容貌端庄,面容哀戚,口中又说著这样的话,倒叫一旁的林副將有些不好意思了,稍稍往一旁退了半步。 霍云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著她:“姑姑,你的时间不多了。” 崔姑姑早知这人心如铁石,但亲眼见他这样绝情,一时间有些替自家娘娘难过。 果真是自古男儿皆薄倖,娘娘掛念了他这么多年,他却跟看不见似的。 那么多年的情义,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丫头,什么都不顾了。 时间紧急,她来不及细想別的,匆匆忙忙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子,將里头包著的东西打开:“娘娘让我將此物给將军。” 霍云低头就著火光看过去。 那是一方用过的旧帕子,帕子上用稍嫌笨拙的针法绣著玉兰,里头包著一支玉簪。 端王驀的脸色就变了,这簪子他不认得,但帕子他认得。 他的母妃卢寒烟,乃是卢氏嫡女,卢氏这一代主脉多子少女,只有这一个嫡女,自幼偏宠著长大,女工並不好。 这帕子,一看就是他母妃亲手绣的帕子。 那簪子是双股玉釵分来的,一见便知是信物。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大庭广眾之下把这等东西拿出来,实在有些…… “將军,当日分釵为簪时说过,他日东宫若有难,合簪为釵,你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玉簪在此,你不可食言。”崔姑姑捧著玉簪,决绝的看著霍云。 这话听来实在曖昧,霍云跟前的几个兵將都默契的退后了几步,稍稍低下了头。 林副將抬头打量了一下自家將军,连他也有些怀疑了。 自家將军少年英雄,又一直未曾娶妻,那先太子妃容月貌,又聪慧过人,难免…… 霍云接过簪子,紧紧握在手里,咬牙道:“无耻……” “將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然不会对一个弱女子背诺。”崔姑姑说,“我家娘娘命苦,少年守寡,无依无靠,只能求將军可怜可怜。” 林副將瞧瞧抬头看了自家將军一眼,他都替將军愁得慌。 將军同先太子妃是少年情义,同周姑娘是意气相投。 若真要选,他寧愿將军好好娶妻生子,也好过这般稀里糊涂的。 可情义这事儿,哪里是那么容易说的清的?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许诺的是霍云,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驃骑將军,本將军身已许国,恕难从命。”霍云冷冷的说。 “永安伯爵府,必须查。” 他冲林副將打了个手势:“搜!” “啊,还没到卯时。”林副將回过神来。 霍云冷冷哼了一声:“提前点卯你没听过吗。” 林副將再不多说,立即让兵將冲了进去,大理寺的官差紧跟其后。 崔姑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看了许久,最终翻身上马,赶忙回宫报信去了。 ———————————— 伯爵府被抄了个乾净,大理寺掘地三尺,竟挖出了不少尸骨,闔府连著婢僕三百多口,都被收押进了大理寺衙门。 天光微亮,霍云一夜未眠。 天空下著细细的雪,街上人跡罕至,只有几个幼童在街边围著小火炉放炮仗。 他慢慢的走进了一家酒肆,掌柜的过年去了,只有店小二正靠著火炉打瞌睡。 霍云懒得惊动他,留了碎银子在桌上,自己取了一坛酒,上了楼,靠在栏杆上喝了一口。 酒是冷的,他的心也跟著冷了起来。 分釵为簪的人不是他,是章怀太子,他是跟著章怀太子长大的,感情好的跟亲兄弟一般。 那支玉釵,是章怀太子生母的遗物。 先皇先娶谢氏女,登基之后又贬妻为妾,娶了顾家女做皇后,生了章怀太子。 谢氏失宠多年后偶尔得幸,生了二皇子。 谢氏与顾氏在后宫水火不容,最终谢氏落败,二皇子贬謫去了临安,一去就是十多年。 可惜天意弄人,章怀太子盛年夭亡,继位的终究是谢氏的二皇子。 他自知病势称重,已经无力回天,临终之时,当著父皇的面分釵为簪,要霍云和卢寒烟各执一半。 这是將娇妻幼子託付给了霍云。 他打心底里觉得弟弟不会善待他的儿子,把妻儿託付给了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之子,手握重兵的霍氏继承人。 那一年霍云13岁,卢寒烟20岁。 他喊了卢寒烟多年卢姐姐,却不曾想太子哥哥临终之际病急乱投医,出此下策。他不忍这时候拒绝,接了分釵之簪。 “东宫若有难,阿云赴汤蹈火,也会保他们母子周全,万死不辞。” 当日他確实这样含糊的承诺过。 显然,他承诺的和卢寒烟理解的,並不是一个东西。 他靠在栏杆上,想到周晚吟还在宫里,隱隱觉得有些不安。 第122章 我只有你了。 霍云小的时候就不爱说话,他父母不在之后皇帝和皇后都很疼他,觉得他性子太寡淡,容易受委屈。 章怀太子临终的託付,未尝不是个好法子。 本朝不禁寡妇再嫁,太子死了,太子妃自然是要带著孩子避居別处,能在新君监视之下封个穷乡僻壤了此一生也是不错的。 而父母双亡的霍云,也极有可能在皇帝舅舅驾崩之后无力支撑霍家而年少孤苦。 但他若是娶了卢寒烟便不一样了。 娶卢氏的嫡女,再养大皇家的王子,可保他一生荣华。 小王子隨母亲改嫁,远离皇家纷爭,也能一生安稳。 霍云那时候年纪小,稀里糊涂的听著大人的安排,只觉得皇帝舅舅似乎是乐意的。 他很长一段时间很担心这个事情成真,整个丧期都浑浑噩噩的。 直到远在临安的周惜朝进京,这一场荒唐的闹剧才收了场。 周惜朝从到京城之时,皇帝因为痛失爱子,早已病势沉重,不能下榻,命文武百官带著九龙团雉的朝服和册封为太子的詔书,將他从正东的宣威门迎进未央宫。 卢寒烟身为长嫂,抱著孩子等在宣威门朝他下跪,求他留自己儿子一命。 把刚从临安进京的周惜朝嚇得脸色发白,当眾承诺会將小侄子当做亲生儿子教养长大。 后来周惜朝登基,卢寒烟又哭哭啼啼的不肯离东宫,一会儿要给丈夫守灵,一会儿捨不得太后,硬是赖在了宫里。 他原来也怕新君登基会为难先太子的儿子,在宫里住了好些日子,日日陪著三岁的小端王。 后来觉得周惜朝確实没那个心思,也就放心去了北疆。 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孩子了,从前看不明白的许多事,如今也能看明白了。 他自嘲的苦笑一声,手上微微脱力,空空的酒罈子掉落了下去,砸在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突然觉肩上一暖。 一回头,就见卢寒烟拿著一件墨蓝色的斗篷正往他身上披,林副將僵著脸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霍云手猛地推开卢寒烟,不悦的瞪著林副將。 “你不必说他,是我让他带我来找你的。”卢寒烟说。 她俊俏的眉头微微皱著,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温柔繾綣,手指自然的伸过去要替他整理衣襟。 霍云被噁心的全身发冷,用力把斗篷拿下来丟给她。 “男女授受不亲,太子妃请自重。” 卢寒烟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似怨似愁的望了他一眼,一狠心转过身背过去,凉凉道:“阿云,你我之间,就一定要这样吗?” 霍云厌恶的退了一步:“伯爵府里,该搜的都已经搜出来了,你要求情,这会儿应该去大理寺。” “我为什么要去大理寺!”卢寒烟没有看他,悲伤激动的低著头,“阿云,你明知道伯爵府是我的娘家,你为什么就一定要为难我。” “你的娘家若不作恶,没人能为难你。”霍云目光倦怠的看向了卢寒烟,“你亲自出宫来见我,难道就为了说这个?” 他语气淡淡的,並没有他平日里那样一本正经,冷淡寡言,甚至能听出来有几分戏謔。 卢寒烟脸上的悲伤柔弱一下子收住了,她愣愣的转头看著霍云,觉得他实在太过陌生。 他的身量非常高,眉眼也长开了,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已经同小时候那个一本正经,不爱说话的小孩子完全不同了。 “阿云,你不要这样,我这些年已经够苦了。”卢寒烟看著霍云,眼中微微含著泪,微微上前一步,自然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是个寡妇,只有整日守著端王,盼著他长大。我已经没了丈夫,只能靠著娘家这些兄弟们。他们有错,但终究都是小事……” “小事?”霍云看著卢寒烟,心头越来越冷,这股冷渐渐的从他的心渗透到了脊背。 “整个伯爵府包庇卢十二残害幼童,你觉得这是小事?”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后面的话。 “他错了,可是他已经死了,你为何就不能算了……”卢寒烟哀怨的望著霍云,將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过来,眼里的情义仿佛要將人吞没。霍云神情麻木的看著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生命和周氏皇朝纠缠了太多。 幼年丧母之后,他被舅舅接进宫里,当时还是皇后的顾太后对他照顾有加,东宫太子也带著他一道儿玩,当做亲弟弟教养。 卢寒烟作为太子妃,对他也是当做弟弟一样的照顾著。 她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容貌迭丽,满头珠翠看上去依旧美丽动人,婀娜多姿。 她眼神中兼具的姐姐对弟弟,女子对情郎的情义,几乎能让任何一个男人溺死在里面。 可霍云只觉得背脊发凉。 “人命关天,卢寒烟,这事儿算不了。”霍云说。 “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的。”卢寒烟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几年,你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对我如此绝情,是不是因为那个周晚吟?” 霍云:“……” 卢寒烟道:“你不必掩饰,我从来不介意你的身边有別的女人,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改变了你。” 霍云:“……” 很显然,卢寒烟误会了他的沉默。 她是个很会拿捏男人的女人,利益、名声、情慾、爱恨,只要利用的好,可以牢牢的纠缠住一个男人。 可她也只会用这些东西去绑住男人。 “我从来便是这样的人,没有谁改变了我。”霍云淡淡的嘆了口气。 没人可以困住他。 卢寒烟觉得他越发的冷傲决绝,心头又苦又恨,委屈道:“处置了伯爵府,我们母子,还有活路吗?” 霍云冷笑:“伯爵府不过是你们卢氏的旁支,与你何干?不过是卢氏的面子被人踩一踩罢了。” 卢寒烟道:“面子只要掉下了,便捡不起来了,就如同人的情义一样。我们母子不过是未亡人,时日久了,连你都要嫌弃我了。” 霍云静静看著她,不说话。 卢寒烟又道:“卢家的面子被踩在了地上,皇帝也要广开后宫了。” “广开后宫?” 卢寒烟看他神色有异,苦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天一亮,陛下就册封了两个娘娘,说是冲冲喜,等到皇后热孝过了就大办一场。” 霍云猛然抬头看著她。 卢寒烟瞧著他紧张的模样,抿唇笑了起来,她笑了好一会儿,心头酸楚,眼中含著泪看著霍云:“陛下大封后宫,日后我这个寡妇的日子,就要更难了。” 她说著仅仅抓著霍云的手指:“阿云,我只有你了。我和端王,只有你了。” 霍云退开好几步:“不愿意离开宫廷的人,不是你吗?当初不是你非要在宫里守寡的吗?” 第123章 青春年少的姑娘,如何会不喜欢他呢?」 卢寒烟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霍云,却被他冷冷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阿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的手缓缓从空中放下,细长的手指渐渐握成拳。 霍云下意识的朝著她的手上看了过去,她很少戴宝石的护甲,只在指甲上涂一些丹蔻汁液,將指甲染成鲜红的色彩,再在小拇指的指甲上粘小小的一粒钻石。 日光之下,钻石衬得手指莹白如玉,小拇指上仿佛镶嵌著一粒泪珠。 浑然天成的美丽温柔。 顾太后给先皇做继室的时候,家族已经显了颓势,不復往日荣光,她是嫁给自己姐夫做继室,性子有些骄纵。骤然做了皇后,难免怕人看轻了她,平日里在穿戴上很是费心。 满头珠翠不算,十指上的护甲也轻易不肯摘下来。 章怀太子和先皇都不大喜欢她这招摇的做派,把打理还后宫的希望放在卢寒烟身上,十分抬举她。 说她勤勉克己,端庄朴素。 少年时候的霍云却亲眼见过她为了给指甲涂上最妥帖的顏色,粘上最合適的钻石,让侍女不厌其烦的调色。 指甲脆弱,经不得反反覆覆的折腾,她便拿身边的宫人做实验。 宫女们的手不仅要服侍她,还要冬日里洒扫庭院,浆洗衣裳,没了指甲之后苦不堪言。 可是这些事,先皇和章怀太子都不会知道,那些宫人都是她从范阳卢氏带进宫的新妇,卢氏调教控制婢僕的本事,外人並不会知晓。 只会看到一个端正体面的美丽大小姐,身边带著一群娇俏可人的少女做侍女。 主子美,婢女也美。 去她的宫殿里喝一杯茶,都会觉得通体舒泰,心旷神怡。 “小王子当时才三岁,若是跟著你归於霍氏,虽然不至让天家王子改姓,但他在霍氏长大,宗正司的老王爷们会將他视作霍氏养子,自此再无缘做天子。”霍云目光平静的看著卢寒烟。 “阿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那是因为……一直把你当做弟弟,我不想对不起太子殿下。”卢寒烟难过的望著他。 “弟弟?”霍云冷笑了一声,冷冷的望著卢寒烟。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卢寒烟对他做的很多事情,早已越过了姐弟的边界。 比如今日,守寡的姐姐来见亲近的弟弟,给娘家人求情,是不会这样恰到好处的施粉黛的。 卢寒烟眼中莹莹的泪珠翻滚而下,她痛楚的低头:“我已经嫁做人妇,確实不该对你有那样的心思。是我不好……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错误。” 霍云:“???” 她在说什么鬼东西? 他转头看了看林副將,却看到林副將一脸惊恐的跪了下去,似乎想要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起来!”霍云有点不高兴。 林副將视死如归的站起来,往后退了退。 卢寒烟哀怨的看著霍云:“你不要这样,我不像你,心如铁石……” 霍云总算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她很爱自己但是碍於礼教和规矩,不能嫁给自己,她要给章怀太子守灵。 她想做一个贤惠温柔的寡妇,但是控制不住的爱上了自己。 所以她在十年前拒绝嫁给自己,十年后又怨恨自己绝情…… “我们之间本就是什么都没有,何来错误一说?”霍云冷冷的看著她,那种心冷的感觉被怒火掩盖了。 “你我之间本就无情,何来我绝情?” “你!”卢寒烟心痛绝望的看著他,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好几步,后腰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原来从一开始,都是我自作多情……”她脸上泪珠滚滚,怨恨的望著霍云,“阿云,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既然情慾困不住他,她就要用恩义和愧疚纠缠他。 “这些年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在北疆出生入死,我提心弔胆,彻夜难眠,总怕哪一天的战报传来,我就要永远失去你。” “原来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 “这些年的爱恨纠缠,终究是错付了……” 霍云:“???” 他一脸茫然的转头看著林副將。 林副將慌慌的后退了一步,尷尬的笑了笑:“將军……” “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霍云气恼的瞪他。 林副將吞了吞口水,看著自家將军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悲伤的卢寒烟,老实的站在一旁。 霍云觉得这小子是指望不上了,有点生气的看著卢寒烟:“我些年我从未爱你,也从未恨你,你与我纠缠什么了?” 卢寒烟被狠狠噎了一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霍云又道:“你心里有我没我,与我有什么关係?拒绝改嫁的是你,现在来恨我的也是你,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係?” “你……”卢寒烟震惊的望著他。 连林副將都惊了,他向卢寒烟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自家將军是木头吗? 太铁石心肠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深爱他的姑娘!这个姑娘还这样美丽多情! “你脑子里乱想什么呢!”霍云横了林副將一眼。 “啊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啊!”林副將大呼冤枉。 “你別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林副將:“……” 卢寒烟人都傻了,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人。 嫉妒和愤恨几乎是將她吞没了:“是,都是我自作多情!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当初叫我卢姐姐的时候,我真傻,我怎么会想到,你终究有一天,会为了別的女人,这样绝情。” “我同你之间的事情和周晚吟没有任何关係!”霍云恼了,他脸色阴沉了下来。 “卢寒烟,今日我不妨同你把话说个明白,当年你不肯嫁我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不爱你,也不恨你,我和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至於周晚吟,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她。” 他冷冷的看著面前面色发白的女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伯爵府是我带人搜的,大理寺不会听任何人的求情。” “天下人只知你范阳卢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岂不知我霍氏兵强马壮,翻覆朝堂易如反掌!” 霍云冷冷的看著她:“永安伯爵府上下,活不了了。” “霍云,就为了一个周晚吟,你要拋弃与东宫这么多年的情义吗?”卢寒烟惨白著脸,有些嘲讽的看著他,“你这样对她,她知道吗?” 霍云眉头一皱。 卢寒烟笑了起来:“阿云,你在这里为她端了整个伯爵府,她呢?” “她在未央宫里,和咱们那个光风霽月的皇帝陛下在围炉守岁,彻夜长谈。” “从江南来的周韶周公子啊,擅词工通音律,思慕他的宫娥采女都说他吹簫能引来凤凰。青春年少的姑娘,如何会不喜欢他呢?” “驃骑將军,你在北疆满手血腥,杀人无数,你的周姑娘知道吗?” “你的这一双手,至今杀过五百一十七人,你敢让她知道吗?” 第124章 你觉得霍將军这个人怎么样? 卢寒烟从霍云平静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动摇,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畅快了起来。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他对她的深情不屑一顾。 那她也要让他认识到,他的情义,也会被人不屑一顾。 “阿云,你让我所尝的痛苦,周晚吟也会让你尝到。”卢寒烟轻轻笑了笑。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让人有牵掛,让人忧虑恐慌,但却不会让人怨愤痛苦。”霍云缓缓道。 “是吗?是嫁给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天煞孤星,还是嫁给九五之尊的皇帝,你猜她会怎么选?” “她怎么选,那是她的事。”霍云闷闷的说。 卢寒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失落,被人不屑一顾的羞辱感消散了不少,她提起乾净洁白的裙摆,缓缓走下楼梯: “我很期待看到你们两个为了这个女人反目成仇的样子。” 林副將瞧了自家將军一眼,安慰道:“她瞎说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周姑娘怎么会因为这个就疏远將军。” 霍云没说话,他缓缓翻开手掌看了看,微微嘆了口气。 他小的时候跟著章怀太子,也会弹琴画画,虽然不擅山水画,但却擅画人像。 顾太后的慈寧宫里供著的那副观音像就是他十二岁那年画的,菩萨眉目精雅,慈悲为怀。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些年在外征战,日夜悬心,早没了閒情逸致去吟诗作画,时日久了,也就生疏了。 现在別说画观音了,他连林副將都画不出来。 “要不咱直接告诉周姑娘吧!”林副將试探著说。 霍云看了看他,眼睛微微动了动,隱隱有点动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有点风险。 林副將道:“殷溪將军都能找到心上人,你怕什么!” 霍云不大高兴:“这怎么能一样!” 林副將急了:“怎么不一样!人家女孩子那么凶都找到对象了啊! 霍云:“……” 林副將继续怂恿:“你就告诉她唄,痛快点,大不了她以后不理你了。” 霍云:“???” 林副將大言不惭:“你再换个姑娘喜欢唄。” 霍云:“!!!!” 他凶巴巴的瞪了林副將一眼,大步朝著楼下跑。 “將军,你去哪儿啊!” “回家睡觉!”霍云的声音更闷了。 气死,他竟然会相信这小子能有什么好主意! —————————————— 太极殿的偏殿成了案发现场,周晚吟便搬到了朝阳殿旁边的临溪阁里。 临溪阁原本是宫里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后来宫里子嗣单薄,这地儿也就空了起来,里头放了不少的书籍字画。 周晚吟一夜没睡,回去之后也不挑地方,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宫人们早已將屋子收拾妥当,把经年落灰的字画都搬到了阁楼上。 採莲兴高采烈的捧著一套新衣衫进来要她换上:“这是顺喜亲自带著人送来的,说是周公子,不,是陛下一早特意准备的。” 周晚吟昨天折腾了一天一夜,如今睡得都忘了时辰了,迷迷糊糊的瞪著新衣裳道:“换衣服做什么?” 採莲乐了:“姑娘忘了,今天是初一,要穿新衣衫,会走好运的。” 周晚吟这才想起这个,她身上戴孝,初一要换新衣。 那衣衫是宫里的裁缝裁的,袖口绣著红梅,煞是好看。 採莲凑近周晚吟,小声道:“我刚刚悄悄跟著顺喜去瞧了,她们的都没有姑娘的衣衫好看,材质色都比不上。” “她们?”周晚吟愣了一下。 “皇帝隨手招了两个姑娘入宫,这会儿宫里可热闹了。” 周晚吟精神为之一振:“他真找人了?” 真要在后宫玩宫斗升级游戏? 採莲笑了:“那还能有假,彩屏轩里几位娘娘升了位份不算,还一下封了两个家世显赫的少使,各自批了专门的宫殿,不愧是大族之女,还没册封呢,就是一宫主位。” 周晚吟一面洗漱一面问:“少使是什么东西?” 这封號怎么听著一点都不像后宫佳丽。 旁边伺候的宫人微笑道:“是在陛下左右伺候笔墨的六品女官,比普通的宫女不同,要识文断字,还要家世好。” 周晚吟愣了一下,这不就是打工人么? 这还怎么宫斗?难不成斗谁磨墨能磨出儿来? 宫人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抿唇笑了起来:“陛下登基之后,伺候笔墨的都是太监,从不要什么少使,大约是要先封两个女官陪伴左右,等到皇后娘娘落葬了之后再册封吧。” 周晚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算和皇后之间没感情,但是人还没下葬就新添美人,確实不合適。 出身范阳卢氏的先太子妃把持后宫,如今皇帝往宫里添顾氏的姑娘,这两人且有得斗了。 採莲瞧著她懒洋洋的模样,激动的在一旁催促她换新衣裳。 周晚吟打了个呵欠:“又不是我给他当妃子,我激动做什么。”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了,她都想继续睡觉不出门了。 这宫里,以后就是卢氏和顾氏的战场,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守完灵出宫去继续读书,也不知道霍七郎那个棒槌有没有被人欺负。 “啊对,我这睡了一天了,卢十二那边有没有传出来什么消息?”周晚吟激动道。 採莲抿唇笑了起来:“死了,早死透透的了,不但是他,整个永安伯爵府都让大理寺连夜抓去了,今儿一早就判了,斩立决,一个都没跑。” “这么快?” “能不快嘛,驃骑將军带人亲自去抓的,还能有活路?”採莲撇撇嘴,有些得意,“这家人总算是遭报应了。” “这就没人求情吗?”周晚吟觉得有些古怪,永安伯爵府那可是卢氏的旁支,朝野上下,得有多少亲戚牵绊? 糯糯慢吞吞从门口走进来,鼓著腮帮子道:“求情?卢十二拿著皇帝的贴身帕子做那种事,还被霍將军抄了家,谁敢求情。” 周晚吟颇为尷尬:“卢家人也不求情吗?” 糯糯阴著小脸道:“本来是想求情的,但这卢十二,他先头娶的夫人是顾家的一个旁支姑娘,永安伯爵府残害幼童,这为顾家的姑娘受了惊嚇,想来死的有蹊蹺,如今真相大白,顾家人正咬著他们家不放,他们应付亲家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替这些不肖子弟求情?” “这都让他查出来了!”周晚吟惊了。 这位驃骑將军真是个干大事儿的人! 糯糯看了看她,想起自己还是被霍云给指了条明路,她投桃报李,试探著问:“你觉得霍將军这个人怎么样?” 第125章 你喜欢英俊瀟洒,武艺高强的少年郎? “霍將军人怎么样?”周晚吟古怪的看了糯糯一眼,“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他。” “你说嘛,他人怎么样,也不一定要认识他吧。” 周晚吟挠头:“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这就没了?”糯糯不满意。 周晚吟道:“应该是个好人吧。” 糯糯心都凉了:“除了这个呢?只是个好人吗?” 周晚吟疑惑了:“不然咧,我都不认识他,只是瞧他做事,想来是个雷厉风行的好人。” 糯糯不大摸得准这个评价是什么意思,还想再问几句,但周晚吟已经懒得再搭理他了,进了內室换新衣裳。 她换了衣衫一出来,却瞧见顺喜带著好几个小太监来了,正在同採莲说话。 她睡著的时候顺喜已经来过一回,这会儿大约是掐著她醒来的时辰,又来了一回。 小太监们都穿著新衣衫,各个面露喜气,屋子里灯烛已经点上了,採莲爱热闹,早张罗著摆上了各式糕点零嘴,连装茶点的盘子都贴上了红色的小纸片。 只要有人来了,便要人家吃上几颗蜜饯,好沾一沾喜气。 皇帝跟前的小太监们年岁都不大,都凑趣的吃几颗,说閒话之余瞧见呆在一旁跟个雪人似的糯糯,各个都往她脖子上掛著的荷包里塞碎银子。 糯糯神情麻木的望著,也不说话。 眾人见她一个雪糰子似的孩子,这样子十分有趣,都去捏她脸玩。 周晚吟靠著门看著,嘴角微弯,忍不住静静地笑了起来。 折腾到如今,这才算是有了过节的样子了。 顺喜瞧见她出来,连忙过来说话:“陛下说了,永安伯爵府的这件大案子,姑娘功不可没,只是这里头的关窍不好叫人知道,不能大肆封赏,只让我送一些东西过来。” 周晚吟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这会客的小厅里摆了几个小箱子,里头都是些精巧的小摆件。 瞧著很珍贵的样子。 顺喜带著笑:“临溪阁里许久不住人,陛下恐怕委屈了姑娘,这些都是从未央宫里挑来的,陛下说了,他也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便挑了自己平日里珍爱的一些送过来。” 周晚吟拿起一个肥胖的陶瓷娃娃在手里捏了捏:“那我若是不喜欢怎么办?” 顺喜笑道:“陛下说了,姑娘若是不喜欢,就让我拿回去,姑娘再去未央宫里挑喜欢的来。” 周晚吟笑了笑:“替我谢谢她,这些我都喜欢。” 顺喜瞧见她笑了,这才放下了心,冲周晚吟道:“陛下昨夜一夜未眠,一早又忙著见朝臣,姑娘心善,可也给个物件,让带回去给陛下瞧瞧,好叫他沾沾喜气,过个好年。” 周晚吟一时也想不出要给什么,她如今实在是很穷很穷的。 突然,她想到什么,从进宫时候的箱笼里找出一支竹蜻蜓:“这是我从街头买的,我玩的不好,总也飞不高,你拿去给你主子玩吧。” 採莲拼命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道:“姑娘,这也太便宜了。” 皇帝来要,只有一个竹蜻蜓,不仅便宜,也太隨便了点。 周晚吟声音更低:“我的那些东西也都不值什么钱,我更拿不出手了。” 顺喜却和气的接过了竹蜻蜓,脸上有几分喜悦:“我家主子原也不喜欢金银玉器,这竹蜻蜓虽然不值钱,閒来无事摆弄一下也好。” 周晚吟觉得他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感激的朝著他看了一眼。 顺喜道:“並不是我客套说吉祥话,我家主子喜欢诗书字画,先前也爱骑射刀剑,后来身子不好,便放下了。” “哇!”周晚吟有点佩服了,“他还会功夫啊!” 顺喜隱隱有些自豪:“那是自然,我家主子看著文静,少年时也爱架鹰打猎,他初来京城时同驃骑將军游猎山林,彻夜不归,那时候的少女们都爭相看他的风采。” “那他现在还游猎不?”周晚吟更佩服了。 “陛下登基之后便不了。”顺喜摇了摇头,“陛下后来身子不大好,渐渐不去了。” 周晚吟觉得很可惜,又从箱笼里找出来一个五色的旧荷包,在里头撞了几个蜜饯拿给顺喜。 “这个拿给你主子,让他好生保管著。” 顺喜心头一喜:“姑娘亲手做的荷包,定会好好保管的。” 周晚吟白了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哪儿会绣这个,这叫五色荷包,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乳母娘家有个习俗,若是乞五家碎布製成荷包,年初一的时候给孩子戴上,便会长命百岁。” 顺喜接过荷包,欢欢喜喜回了未央宫去。 他一走糯糯就激动的凑过来:“你喜欢英俊瀟洒,武艺高强的少年郎?” 周晚吟愣了一下:“啊?” “没什么,我问问。”糯糯生怕自己暴露了,赶紧道:“我刚刚看你问皇帝打猎,我以为你喜欢打猎的男人。” 周晚吟翻了个白眼:“我那是自己喜欢打猎,可惜我不能去,所以多问几句。” 糯糯感觉驃骑將军这是没戏了,心情很沉重的被採莲拉去整理皇帝送来的摆件了。 採莲看著这些摆件,心头有些酸痛,皇帝送来的东西都挺好看的,但大多都是一些陶器,瓷器,连玉器都不多,金银更没有。 “姑娘方才怎么不问他要点別的。”採莲道,“要些绢也好啊。” 她还是为姑娘的嫁妆发愁! 周晚吟小声道:“我昨夜去他屋子里就打量了一遍,確实没有什么特別值钱的东西。这一些都是我多看了几眼的,確实合心意。” “不会吧,皇帝这么穷?”採莲惊了。 周晚吟点头:“倒也不是穷,就是东西不多,別的都是礼器,给我也不能卖了换钱。” 她说著伸手拍了拍採莲的头:“你就別老操心嫁妆的事儿了,我这婚事都还没影儿了。” 刚搞死了一个潜在的相亲对象,一时半会儿谁敢来打她主意啊! 世界能清净好久了呢。 採莲幽幽嘆了口气:“我瞧著,这周公子……皇帝陛下人挺好的,姑娘若是能嫁给皇帝就好了。” 她说著又有些失落,“一下子封了两个少使,怎么就没咱们姑娘的份儿?” 第126章 升官? 採莲实在是不懂,別人不说,她贴身跟著自家姑娘,再傻也瞧出来这位皇帝陛下对自家姑娘有意思。 为什么偏偏姑娘毫无反应。 姑娘没有反应就算了,这皇帝陛下竟然也这样…… 戏文里头的小姐们结识了豪族公子,最后都会苦尽甘来,被公子风风光光的接回家去做正头娘子,怎么自家姑娘就得这些陶瓷! 周晚吟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微微笑了起来:“傻丫头,寻常人过日子,哪里真会同戏文一样快活,日子是自己过起来的,怎么能指望被皇帝看上就自此苦尽甘来呢?” 这深宫里各方关係盘根错节,谢家皇后入宫都鬱鬱而终,何况是她? 她还没成皇帝妃子呢,就有人看她不顺眼,要给她找个不堪的夫婿。 这要是真成了皇帝的后宫,还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呢。 她无意同这些豪族的娘娘们斗法,乾脆挑了两个小玩意儿,让糯糯和採莲送去给那两个新来的少使。 “她们如今虽然只是六品女官,但都出身豪族,日后在宫里的位份低不了,我是来守灵的,是寄居的亲戚,自然也要客气一点,祝贺她们。” 採莲有点失落:“周公子显然更看重姑娘一些的。” 周晚吟笑笑:“他看重我,引为知己好友,確实有几分情义,但我却也要知道分寸,傻丫头,人不能靠著別人的看重活著。” 採莲听她说著,心头越发失落了:“可姑娘这般,也太辛苦了。” 女人青春年华正是最让男子心动的时候,这时候的男子最听女人的话,要东西要名分都容易许多。 若不能找个好人託付终身,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就更难了。 过年过节的,別家的姑娘都有数不完的胭脂水粉,綾罗绸缎,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家里长辈带著走亲访友,自家姑娘却要在这冷冰冰的守灵。 周晚吟道:“我以县主身份替皇后娘娘守灵,朝臣们进宫祭奠的时候都见过我,娘娘落葬的也能在队伍的前头,宗室王公们有心抬举周家子孙,又怕皇帝忌惮,一定会上表以忠孝的名头替我请封。” 到时候即便不能升爵位,但封號和依仗定然能换大一些,说不得在宗谱上能多记几笔。 採莲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一想到姑娘的位子如果能升一升,心里头也满意不少。 兴高采烈的拉著糯糯一道儿给新来的少使送礼去了。 顺喜拿了竹蜻蜓和荷包到了未央宫,宫人却说驃骑將军来了,陛下拉著一道儿去了靶场射箭去了。 顺喜打著灯笼过去,果然见自家主子难得换了骑射的衣衫在射箭,靶场里灯火通明,驃骑將军却懒洋洋的靠在一旁。 周惜朝看他来了,兴冲衝过去问他周晚吟可收了东西。 顺喜道:“主子心细,那些东西周姑娘都喜欢。” 周惜朝心念微动,又问道:“她可回了什么?” 霍云在一旁喝茶,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著,目光也看了过来。 顺喜呈上竹蜻蜓,微微笑道:“周姑娘没回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说这是在街边上买的,並不会玩,便送给陛下。” 周惜朝接过竹蜻蜓拿在手里,脸上微微笑了起来。 他转头看了看霍云,见他一脸平静的望著自己的竹蜻蜓,微微笑了起来。 霍云道:“一个竹蜻蜓,你笑什么?” 周惜朝拿著竹蜻蜓和长弓大步走向他,神色愉悦:“你不懂,我送她好些东西,她却只回我一个竹蜻蜓,这便有下次了。” 他瞧见霍云脸上不解的神情,微微笑道:“若她著急忙慌的还我贵重的东西,互不相欠,那有什么意思?” 霍云瞧著他费力的摆弄竹蜻蜓,脸上还是茫然的。 周惜朝忍不住笑意更深。 霍云神情鬱郁的:“陛下都不会玩竹蜻蜓,想来她也是隨手给的。” 周惜朝不服气的看他一眼:“你懂什么,情义之事,本就是有亏有欠,有人心急如焚,有人泰然处之。” 霍云愣了一下,他不大理解周惜朝的意思,茫然问:“你喜欢人家亏欠你?” 周惜朝看他那木头的样子,眼角眉梢都飞扬了起来,笑眯眯道:“我欠別人也无不可,若是什么瓜葛都没有,那才是要命了。” 霍云眼睛亮了起来,这么一算,他欠周晚吟三百万两! 他这才是瓜葛最深的。 顺喜见自家主子高兴,赶忙又道:“不止有这竹蜻蜓,还有这个荷包,姑娘听说陛下身子抱恙,特意给了这个荷包,说是她幼时乳母绣的五色荷包,能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周惜朝把荷包接过来,轻轻一握便知道里头有东西。 他拿出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味道酸酸的,只带著一点儿的甜。他只觉心也暖了起来,又拿了一个递给霍云:“你尝尝。” 霍云道:“我不爱甜食。” 周惜朝温声道:“味道恰好,不算特別甜,今日是初一,吃一颗甜的,会走好运。” 霍云笑了笑,接过来放进口中,果然不算甜,味道有些酸。 周惜朝见他吃了蜜饯,便把宝弓递给他:“许久不见你射箭了,试试。” 他有个习惯,每次在靶场都要备下两个箭筒,如今这第二只箭筒里还剩三只箭,不射完他绝不罢休。 这两年他身体越来越差,每次在靶场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霍云看他瞧雪天里额头上都是汗,想了想便接过了弓。 “还有三支箭,射完了就回去,不许补箭。”霍云道,又抬手抽了他背上箭筒里三支箭出来。 周惜朝正心情好,也没反驳他,抱臂看著他笑:“你都射中了朕就回去。” 霍云看他一眼,手上用力一拉,箭已经射中了。 “你怎么做到的?” 周惜朝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射的,他都没看靶子,明白在和自己说话来著! 霍云隨手把宝弓丟给顺喜:“我是武將,靠这个吃饭,回去吧,我都有些饿了。” 周惜朝知他比自己小几岁,如今年不满二轮,正值盛年男子最威风的时候,身体康健,又久在军中,弓马嫻熟,自己確实不能比。 但此时確实有些倦了,便起身一道儿回未央宫去处理政务。 “你平日不怎么爱进宫,今日怎么初一便来了宫里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周惜朝边走边问道。 “方才收到消息,端王殿下十五岁生辰,范阳卢氏的少主要进京,想来是收拾了永安伯爵府,卢氏坐不住了。”霍云道。 端王是二月二生的,日子极好,十五岁生辰是大日子,他的亲舅舅要进京来陪这尊贵的外甥过生辰。 “朕早料到他们不会安生,只是端王……”周惜朝想到这孩子边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道:“他往日的生辰都是他母亲在宫里操办的,这十五岁的……” 霍云道,“十五岁生辰,不能再交给他母亲了。” “一时间也不好找合適的人操办这些。”周惜朝为难,“我不能令端王伤心,生了芥蒂。” 霍云皱眉道:“不是说后宫里封了两个娘娘么?虽说没有国母,但若是位份高一些,让陛下的后宫去办,也好过让他生母去做。” 他本不喜欢插手这些,但卢氏若再不收敛,遗祸无穷,他不能袖手旁观。 周惜朝愣了一下:“你想什么呢,皇后还在停灵,我怎会封什么娘娘,我那是……” 他觉得有些好笑,后头的话没继续说下去。 霍云懒得继续追问,便道:“端王的生辰,宗亲里找个合適的公主操持一下也是可以的。” “公主们已经嫁做人妇,端王身份尊贵,断没有异姓宗妇操持他的生辰礼的道理。”周惜朝道。 霍云心知他看重端王,端王的十五岁生辰在皇后娘娘葬礼之后,到时候定会大操大办,但抬举端王,不可避免的就会抬举了卢寒烟。 “宫里就没有別的人能办这个?”霍云问。 第127章 这孩子废了! 周惜朝有些诧异的瞧了一眼霍云,他印象中霍云话不多,並不喜欢插手军务之外的事情。 而且驃骑將军幼时是章怀太子带著长大的,兄弟情深,霍家和东宫的关係,不说多曖昧,至少是不差的。 他有些奇怪霍云为何如此反感卢寒烟,却也没多说什么,边走边道:“宫里没有別的適合做这些的人,朕一时也想不出別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未央宫,他走在前头自己打了帘子进门去:“后宫里操办这些的本是得力的太监们就能做好的,但王子的生辰,得要得体的皇室女子做个名头,说到底,都是个名分的事儿。” 霍云听得心头烦闷,又不便背后多说卢寒烟是非,只得先跟著他进去。 “王子虽然尊贵,但端王太妃的身份不宜太过招摇。”霍云不悦道。 周惜朝在棋案前坐了,抬手指对面要他坐下:“虽说是未亡人之身不宜招摇,但母亲操持儿子的生辰宴,也是情理之中。” 霍云皱了皱眉头,再要说话,顺喜已经拿了件斗篷进来给周惜朝,周惜朝拿在手上,却没有披上,抬头问道:“何事?” 顺喜小声道:“太子妃娘娘……” “是端王太妃,你不要跟著別人乱叫。”霍云冷声提醒道。 顺喜赶忙改了口:“是娘娘她给陛下送了汤过来,正在外头候著。” 周惜朝这会儿正心里烦著,便道:“就说朕公务繁忙,正与驃骑將军商量要事,这会儿不想喝汤。” 顺喜为难道:“端王殿下也来了,也不见吗?” 周惜朝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半晌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顺喜忙点头出去了迎了两人进来,霍云老大不高兴的瞪著帘子。 素色的纱帘很快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指拨开了,卢寒烟款款走了进来。 因是大年初一,她虽是寡妇,也换了身淡黄色的罗裙,头上釵环首饰也不少,虽没有艷丽的头饰,但也戴了白玉簪子。 右边的鬢角还別了一只白色的珠。珠的样式和顏色都是精挑细选的,恰到好处的温婉里带了几分风情明艷。 这通身的气派,一看便知费不少,奢华精巧,既明艷夺目,又不失体面端庄,宛如天宫里的仙子。 端王眉目秀雅,著一身大红的蟒袍,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他们母子站在一处,並不像慈母领著稚童,倒像是画上精雅的观音带著仙童。 她一早同霍云爭执了半天,这会儿霍云在这里,她倒像是没看见似的,只微微朝著周惜朝一頷首。 周惜朝就著摆弄棋子的姿势欠了一下身还礼,便让顺喜赐座,他目光淡淡瞥向了卢寒烟手上拿著的食盒,温声道:“方才在靶场有些累了,东宫的好意,朕心领了。” 卢寒烟並不就坐,也不接客套话,而是微微敛了神色道:“陛下圣明,妾身今日过来,確实不是专程送汤的。” 周惜朝是体面人,人家这般直白他倒不好意思了,手指捏了捏棋子道:“大嫂请直说。” 卢寒烟面色淒楚:“妾身,这是带著端王来请罪的。” “永安伯爵府虽是卢氏,但大理寺早已查清,此事与东宫並无干係,朕並未怪罪,何来请罪一说。”周惜朝道。 卢寒烟神色痛楚:“妾身是卢家人,卢家的事,妾身虽然不知,但终究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出了这样的事,妾身难辞其咎,端王也难辞其咎。” “既然难辞其咎,娘娘此时该在东宫里诵经念佛,超度亡者,来这里做什么?”霍云冷不丁在一旁道。 他话说的毫不客气,卢寒烟却並不不生气,精致的脸上悲戚之色更深,冲皇帝道:“驃骑將军说的极是,妾身实在惭愧,只是想著陛下如今也不好受。只是如今外头议论纷纷,都说是东宫纵得这些亲戚骄横跋扈,妾身这才亲自过来请罪,陛下若是不原谅妾身……我……” 她將后面的话吞了下去,一脸的无辜痛楚。 周惜朝道:“他家內宅的事情,你和端王又怎么能知晓?朕不是残暴之人,若是因此而怪罪你们,岂非貽笑大方?” 卢寒烟脸色渐渐好了起来,露出一点点的喜色,眼中泪光闪闪:“陛下仁慈,妾身感激不尽。这汤,乃是妾身特意煲的,还请陛下万万喝一口。” 周惜朝方才在靶场闹了一通,身上出了汗,这会儿又有些凉,胃里实在不舒服,便瞧向顺喜。 顺喜赶忙道:“陛下方才吃了好几颗蜜饯,这会儿喝汤容易犯噁心。” “妾身知道陛下不宜饮酒。这才煲的汤,陛下只当是请罪酒,好歹喝一口。”她说著又衝著一直乖乖待著的端王道,“明冲,你过来,把汤端给你皇叔,好好跟你皇叔请罪。” 端王惭愧的低著头,端了汤过去,端端正正的朝著周惜朝跪下:“皇叔,我错了。” 他端著汤盏跪在棋案边上,低著头不敢看周惜朝。 周惜朝嘆了口气:“你抬起头来,看著朕,说你错在哪里。” “我昨夜不该给伯爵府求情,让你为难。”端王抬起头来,直视周惜朝明亮的眼睛,“是我不好,叫皇叔伤心了。” “还有呢。”周惜朝並不接汤盏。 端王脸上难过,愣了好半天才道:“我……我想让母亲开心,总想著两全其美,让皇叔失望了。” 他看了看周惜朝的神色,见他神色冷淡,心头更难过了:“我为一己之私,包庇伯爵府,包庇卢十二,不顾事实真相,有违天理人伦,辜负了皇叔教诲。” 他说到这里,眼眶已经红了:“皇叔,你原谅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平日里霍云总气他犹犹豫豫没有男子气概,当著霍云的面,他有些怕霍云看到自己哭了,便匆匆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手上一轻,手指碰到了冰冷的东西,一抬头,见周惜朝已经接了他手上的汤盏。 方才是玉扳指的凉意传到了他的手上。 周惜朝端著汤盏道:“你能知道这些,可见是有些长进的。” 他心头宽慰了些,胃里似乎也好受了不少,便仰头一口喝了。 端王悬著的心终於放下,有些委屈的泪也滚落了下来。周惜朝也知道他夹在卢氏与周氏中间两头为难,轻轻伸手扶起了他:“你都要十五岁了,总这么哭怎么行,叫你霍叔叔看到了,他不高兴。” 端王微微瞥了霍云一眼,没敢说话。 霍云凶巴巴的瞪他一下,嚇得他往后缩了缩。 周惜朝觉得好笑,把汤盏还给他:“好了好了,你这汤朕已经喝了,你快些同你母亲一道儿回去吧。” 端王听话的点了点头,同卢寒烟一道儿告退了。 人一走,霍云便冷冰冰道:“这孩子废了。” 周惜朝道:“他年纪小,能知道自己错了,已经很难得,人终究是肉体凡胎,不可求全责备。” 霍云不大认同他,只说道:“旁的,我並不多说多过问,只这一点,若要栽培他,他做生辰的事,不可交给他母亲。” 周惜朝一时不大理解他为何这般反感,想要说几句话,却一阵噁心涌上心口,顺喜瞧他脸色不对,衝过来要扶著,他摆了摆手让人退了回去。 霍云瞧了好半天才明白他方才说不想喝汤是真不想喝,並不是生端王的气。 皇帝无子,对端王是真心疼爱有加,可惜端王太妃实在是个不安分的,后宫妃子们倒没一个能製得住她。 他突然想到什么:“这么说来,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她倒是个不吃亏的性子。” 第128章 皇帝这脉象……不像是女儿癆…… 採莲和糯糯去给两个新少使送礼,很快便回来了。 两个姑娘都是体面人,作为皇室以后的妃子,周家的姑娘送了薄礼道贺,不管这血脉远近,爵位大小,她们都客客气气的回了些小东西。 周晚吟看到回礼才想起来不对劲: “皇帝封了两个少使,除了那个顾家五姑娘,还有一个是谁?” 採莲面露古怪之色:“还有一个是……崔家姑娘。” “崔家姑娘?”周晚吟愣了一下,这她可没听说过。 清河崔氏是大豪族,如今的宰相便姓崔,崔宰相既是百官之首又是崔氏族长,他素来知道皇帝脾性,不喜紈絝子弟游荡京师,为著那一身官服,素日里努力约束家族子弟在祖籍读书,崔氏虽然显赫,但並不怎么在京中出风头。 周晚吟从没见过姓崔的姑娘。 採莲道:“这个崔家姑娘来头可不小,她不仅家世显赫,还是崔太妃的亲侄女,洛阳王的亲表妹。” 崔太妃是先皇晚年最宠爱的妃子,先皇临终的时候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下旨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不论男女都要封在富庶的洛阳。 是男孩就是洛阳王,是女孩就封洛阳公主。 周晚吟不认得这个崔姑娘,但是她隱隱觉得门口发呆的糯糯神色诡异。 “崔家姑娘怎么了?” 採莲说:“她……她才六岁。” 周晚吟:“!!!!” 糯糯:“騸了,都騸了!都別拦著我,我早晚把这些人都騸了!” 周晚吟大惊:“不不不……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採莲小声道:“六岁,也不算很小的吧……” 糯糯:“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 採莲挠头:“她如今也只是封了少使,也不是这时候就侍寢,先在宫里养几年,等大一些再做皇帝的妃子,也不算很过分吧……我长姐就是六岁的时候许了人家的。” 糯糯:“你姐夫在哪里!” 周晚吟:“……” 採莲瞧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你不用找了,我阿姐续了人家没几年就得了女儿癆没了,还没嫁过去呢。” “女儿癆是什么?”周晚吟有些悲伤道。 “女儿癆就是姑娘家容易得的病,整日里咳嗽著。能走能跳的,瞧著没什么大问题,但身体病弱,时日长了,耗尽了元气,人就不行了。姑娘们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就早早没了,所以叫女儿癆。” 採莲说,“姑娘不知道,这病啊,穷苦人家的姑娘容易得,我长姐没的时候我才五六岁,家里怕我也没了,听说周家主子心善,便把我送了进去,为奴为婢,也好过早早死了。” 周晚吟觉得奇怪:“还有这种病?专找上穷苦人家的女儿得?” 採莲凝神想了想:“我跟著姑娘后便不怎么见人得了,是个什么病症我也说不来,就瞧著……挺像周公子那样子,看著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走动做事也是行的,就是比寻常人稍病弱。” “可他是个男的啊。”周晚吟真好奇了,从没见过这得病还能分男女的。 採莲道:“说不得是老天看他文静心善,跟女儿家一样清净,所以叫他得了女儿癆。” 周晚吟:“……” “胡说。”糯糯瞧著两人,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小丫头,乱讲什么呢,女儿癆就是伤风感冒伤了心肺,反反覆覆的咳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生病一直不好,最后给人熬死了,这就是癆病。” “那这病怎么只有女儿家容易得,还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得?”周晚吟不解。 糯糯嘆了口气:“因为穷苦人家的姑娘,年纪不大便有繁重的劳作,且大多是家里的洒扫浆洗之类的事,女孩子缺衣少食,挨饿受冻,得了风寒咳嗽还没有好,又要接著浆洗衣物,穿著单薄的衣衫做活计。如此反反覆覆的,身体稍微弱一些的,便十几岁头上还没到出嫁就没了。” 他看了看周晚吟:“这些病症,男子也会得,只是贫苦人家女儿命贱,叫他女儿癆,便听著好像这病是只有女儿家会得的疑难杂症一般,也就不治了,命大就挺过去嫁人生子,命不好的就没了。” 周晚吟听得心头难受,又问道:“所以周公子这病就是他常受凉身体病弱?” 糯糯道:“我是江湖上游荡久了的人,治病並不擅长,他得了什么病,太医肯定是更懂的,或许他先天不足,容易伤风咳嗽,但有宫里太医精心养著,磕磕绊绊不也活到了二十七岁?” 说到这里他凶巴巴道:“我看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了顺喜的声音,周惜朝竟然带著人过来了。 “我就知道你们还没睡,顺路过来瞧瞧你。”周惜朝大步进来,身后顺喜捧著两个食盒放在案上。 周晚吟瞧著他此时脸上神采奕奕的,虽然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但眉眼俊雅,確实不像是那种文弱书生的样子。 心头隱隱有些信了糯糯的话,皇帝虽然身体不好,但精心养护,也不像是会短命而死的样子。 周惜朝本来难受了一天,见了她心情好,病容都收了几分,也不客气,自顾自坐了,指著食盒道:“这是崔少使那里拿来的,她非要塞给我,我不爱吃这些,都给你吧。” “她会特意给你东西?”糯糯仰头插了一句嘴。 周惜朝看这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冷不丁站在自己跟前,也不恼她失礼,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笑眯眯道:“是啊,说是她乳母的拿手糕点,非要我尝一尝。” “那你为什么不尝。”糯糯脸被捏的难受,还是又问了一句。 周惜朝看这小孩冲自己翻白眼,觉得有趣极了,又拍拍她的头,微笑道:“我不爱吃这些。” 顺喜接过话茬,冲周晚吟道:“陛下胃弱,方才端王端了汤给陛下,陛下推辞不过喝了,再吃不下別的,这两盒糕点是崔少使的心意,陛下想著姑娘,就顺路送到姑娘这里了。” 周晚吟看了一眼周惜朝,真担心他得了那什么女儿癆,小声道:“饭还是要吃点的,身体不好得好好养著。” 得遵循医嘱啊! 周惜朝对她这反应很满意,也对顺喜会说话很满意,脸上微微有了笑来:“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糕点给你,朕回去多少吃一些。” 他觉得周晚吟劝他吃饭就是关心他,心情极好,一边说话,一边隨手又掐了掐糯糯的小脸蛋。 糯糯真被他掐的烦了,下意识一伸手抓了他手腕推下去。 就这一下,她脸色突然一白。 这脉象……不像是女儿癆…… 第129章 世子夫人 糯糯自幼便在江湖上闯荡,功夫不算好,医术上也不算精通,但江湖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害人手段倒是见过不少。 这位皇帝陛下,绝对不是普通的体弱多病…… 她心里惊涛骇浪,一抬头就瞧见周晚吟正兴致勃勃的打听狩猎的事。 本朝男女大妨不算严苛,女子可做官,也有不少尚武之家的贵族女子带著侍女游猎。 周晚吟从前寄居在柴家,柴家男子尚且武备废弛,女子自然都是拘在內宅等著嫁人,她一直羡慕殷溪能统御兵马,驰骋疆场。 “等天气不冷的时候,你能不能借我几个功夫好的侍卫,教我骑射打猎。”周晚吟说。 “自然可以,宫里的骑射师父只端王一个弟子,再教一个你也不难。”周惜朝笑了,“只是,若要学仕女们游猎,需得等到秋冬了,朕刚颁布了禁猎放生詔书。” “禁猎?”周晚吟疑惑,“还要禁止打猎?” 周惜朝见周晚吟主动找自己帮忙,心里高兴,耐著性子解释道:“狩猎自然不能废弃,只是春日乃是万物勃发之时,草木萌发,动物也在此时怀孕產子,因而不许狩猎。” “原来是这样吗?”周晚吟佩服的看著他,觉得不可思议,她还以为狩猎是要春暖开的时候呢。 “万物生长有时,天子为万民之主,自然要遵循天时,不可捕杀怀孕產子的动物,对动物赶尽杀绝,百姓也会失去生机。”周惜朝道。 他看到周晚吟眨著眼睛看自己,心头微动,想到將来还要让她操持端王的生辰礼,又多说了几句。 “虽然都是小事,但站在高台往下看,便知牵一髮而动全身,不可偏私,也不可冒进,天子一时任性,便是万民苦难。” 周晚吟托著下巴看他:“寻常人说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意思吗?” 周惜朝摇头:“朕为天子,並不觉得寒冷,身在高处,受百姓倾慕爱戴,又有什么可矫情的?为人主者,切不可太过悲悯自己。” 周惜朝更加佩服的点了点头。 周惜朝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微微笑了笑,隨手又捏了一下糯糯的脸颊,看小孩儿苦恼的皱著眉头,才笑眯眯的走了。 糯糯瞧著他背影,微微嘆道:“这皇帝还真是个好人呢。 “你怎么知道?”周晚吟笑了,“刚刚不是说要騸了他么?” “他捏我脸真使劲儿捏。”糯糯翻了个白眼。 和卢十二那种带著情慾的抚弄不一样,是真觉得她脸肉嘟嘟的,捏著好玩。 “可惜……他中毒了。”糯糯望著周惜朝的背影,嘆了口气道,“若不找出那下毒的人……” “就这两三年了。” ———————————— 未央宫。 顺喜领著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刚送走了一批大臣一大早过来求见的大臣,就见周晚吟带著採莲匆匆过来。 “姑娘来的不巧,陛下这会儿还睡著。”顺喜赶忙迎了过去。 “还没醒?”周晚吟一愣,天已经大亮了,大臣都进宫了,按照周惜朝的习惯,不会这时候还没起来。 顺喜嘆了口气:“昨夜里一大班子太医折腾了半宿,天亮才睡下。” “是病了?” 顺喜压低了声音道:“老毛病了,昨儿半夜咳醒了,醒了之后又吐,本就吃了蜜饯犯噁心,晚上没吃什么,连端王殿下送来那盏汤也吐了大半出来。” 周晚吟倒吸一口凉气,这毒也太精巧了,年纪轻轻的,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即便不死,人元气也要大损了。 周晚吟担心道:“这回病的严重么?” 顺喜倒也神色如常:“陛下来京之后受过一次伤,加上本就是江南长大的,有些水土不服,大病一场后伤了元气,这些年身子总也不大好,但仔细养著,也不见什么大病,也算康健。” 周晚吟瞭然,这人老缠缠绵绵的病著,他身边人都习惯了,加上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便都只觉得是身体病弱。 他一个江南长大的人,突然进京生活,又是受伤又是水土不服的,自此之后病一阵,好一阵,虽然不像武將那般健康,但大体並不影响生活。 甚至他还是个劳模皇帝,生病也从不耽误他处理政务。 就这么折腾了十年,人病弱了点,但也活得好好的,正常人压根不会往中毒上面想。 这下毒的人,想来手段十分高明,只是让人身体病弱,却又不一下子把人毒死,一面让人缠绵病榻,一面吊著他的命。 “他什么时候能醒?”周晚吟揪心道。 顺喜和气道:“陛下向来觉少,但太医开的药里有安神助眠的,恐怕一时不能起身,姑娘且先回去,有什么要紧事不妨先告诉我,等陛下醒了,我再转达。” 周晚吟听他这样说,脑子一下子又清醒了。 周惜朝待人隨和,同他说话的时候常常会忘记这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如今只知道有人下毒的事,却一点儿不知道是谁下毒,又是什么毒。 太医院里那么多的太医都没发觉异常,这事情本就蹊蹺。 她此时贸然说出来,实在草率。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早上信步走一走,顺路过来看看。”周晚吟微笑道,她正要隨意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就见远处长廊下好几个宫人侍女簇拥著柴家的世子夫人卢氏走过。 卢氏远远也瞧见了她,但也默契的没说话,直接走了过去。 顺喜瞧见她神色不对,也知道她与这表嫂不大对付,便问旁边的宫人:“去打听打听,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怎么这时候进宫来,大年初二,也不是命妇进宫请安的时候。” 宫人解释道:“是端王跟前伺候的人拿了牌子出宫去请的,说是端王太妃身子不大好,便请了娘家的堂姐妹进宫说说话解闷。” “娘娘身子不好,怎么不让太医去看?”顺喜不大高兴,“內务府怎么做的事,世子夫人进宫能看病吗?” 那宫人本就是內务府当差的,一听皇帝心腹太监语气,便知道宫里这是不喜欢了,忙解释道:“这都是太妃娘娘和端王的意思,娘娘身子不好,说是世子夫人在闺中之时便略通一些医术,宫里一时也没有女太医,有些妇人病症不好同太医说的,娘娘便找世子夫人进宫说一说。” 第131章 主母 周晚吟跟著周惜朝进了门里,那一阵阵的幽香扑面而来,叫人神清气爽。 周惜朝在案前坐了,抬头望著她。 他心情极好,眼里似笑非笑的带著恰到好处的灵动促狭。 “我一早过来,倒真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周晚吟说。 她本来还担心这人要病死了,看他这样子,这毒確实是个慢性毒,还有得拖下去。 四下耳目眾多,自己又確实没什么头绪,这会儿倒也不必急著告诉他了。 周晚吟道:“糯糯太小了,我想將她送出宫去,换几个大点的丫头进宫来。” 这位大侠本事高强,还是得让她去江湖上打听清楚明白了再计较。 “此事不难,官眷入宫至多带两名婢女,但你如今是为皇后守灵,除夕夜又受了惊嚇,多带些人进来也是情理之中。”周惜朝道。 他有些古怪的看了周晚吟一眼:“你的那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小,朕瞧著她连传话倒茶都不行,一团孩子气。” 周晚吟:“……” 她没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赶紧道:“周家原给我备了四个大丫鬟,父母故去之后,这些人隨我入了护国公府,除了採莲,另外三个如今都在我大表哥那里,眼下,还得想个法子要回来。” 周惜朝皱眉:“你的丫头,在你大表哥那里?” 周晚吟点了点头:“先前进府的时候年纪小,人让大表哥带著一道儿去了任上,也就一直没机会要回来。” 这事儿她其实想了有些日子了。 凭她自己硬要的话有得扯皮,柴家老太太还在,为著几个婢女和外祖母翻脸闹开实在不好。 周惜朝眉头皱的更深了,深闺少女见客交际的时候不多,但是端茶倒水,应门传话应的侍女却常常见人。 旁人眼中,小姐的贴身婢女就如同小姐的影子一样,是姑娘的体统脸面。 未嫁姑娘的贴身婢女要和姑娘一样的冰清玉洁,聪慧可人。 他们竟然把姑娘家的贴身婢女放在男子的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 “这事儿不难,朕让顺喜陪你走一趟国公府,將人要回来。”周惜朝说。 柴家人向来欺软怕硬,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跟著一起,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们心里就忌惮不安,不敢造次了。 ———————— 东宫里。 卢寒烟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心腹宫人在小心翼翼给她涂指甲。 宫人紧张的额头冒汗,手一抖,红色的汁液滴落,將素白的衣摆染上了点点红色。 “贱婢!”卢寒烟猛地睁开了眼睛,猛地一耳光扇过去,把那宫人打得歪倒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也不敢起身。 卢寒烟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气恼的瞪著她:“连个指甲都涂不好,要你何用!” 宫人跪在地上,抖做一团。 卢氏赶忙凑过去半蹲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捧著她手:“娘娘息怒,这些丫头都是粗人,这些精细活儿干不好,让妾身来吧。” 卢寒烟见她如此伏低做小,心头气也消了不少,摆了摆手让宫人下去,由著卢氏给自己涂指甲。 卢氏低眉顺眼的伺候著卢寒烟起来,心头不免有些委屈。 自古丈夫玲瓏妻子贵,夫君不成气候的女人,在娘家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她夫君官职本就不高,原本想著靠著小叔子和殷家结亲能有个好出路,这会儿也指望不上了。 夫君的提拔进京的事儿,还得指著娘家,所以一早宫里太监拿了牌子请,她便赶忙套了车进宫了,也没敢问是做什么。 卢寒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慢吞吞道:“先前你送来的东西用完了,抓紧时候再配一些过来。“ 卢氏一愣:“这就没了?” 卢寒烟不悦的睁眼看了她一眼:“情况紧急,我用的多了。” 卢氏脸色大变:“这东西用得急了,撑不了多久,人一两个月就没了。” “我有分寸,你再弄来一些便是了。”卢寒烟不高兴的说。 卢氏听她这样说,便不说话了。 她是个机灵人,不该问的也不问,赶忙又奉承了几句。 说话间卢寒烟已经涂好了指甲,她对著光亮瞧了瞧,满意的看了卢氏一眼:“你也真是的,自个儿没个成算的,都成婚这么久了,还是事事找娘家来。” 她说的是责备的话,却並不怎么见怪的样子,显然很享受堂姐妹的伺候。 卢氏也知道自己这堂姐看不上自己,但好在都是卢家人,总不会放著自己不管,便赔笑道:“堂姐,你是不知道,我这夫婿没什么本事,全然靠不住,我也是没法子……” 卢寒烟皱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卢氏低著头,心里也不大快活,嫁了人都十多年了,遇事还是要回娘家求人,半分脸面也没有。 可她又不能放著夫君不管,夫君的前程就是她的前程,她还指著夫君能出息起来,给自己挣个誥命。 “他年纪也不小了,一直在那偏远的任上待著,也没个出路,我没法子,只能又求到娘娘这里,他到底是咱们卢家的女婿,日后总有报答的时候。” 卢寒烟瞥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咱们家姐妹里,你资质也是不差的,怎么就把这日子过成了这样!” “我命苦,男人不成器,我指望不上……”卢氏说。 “男人不爭气怎么了!我男人都死了,我不也带著儿子撑过来了!是你自己没成算。”卢寒烟更加气恼。 卢氏被她说的脸红,只好低著头道:“娘娘聪慧,我是不能比的。” “这些日子,哪里也別去,別出什么风头。等端王过了十五岁生辰,陛下封赏百官的时候,我再让家里举荐。”卢寒烟烦躁的说。 卢氏长舒了口气,赶忙贴心的用巾帕擦乾净了卢寒烟手上的水滴,这才告辞出了宫。 一出宫门,就瞧见柴子青守在宫门口接她。 看到她出来,立马体贴的过去握著她的手。 “夫人的手怎么这么凉?”柴子青心疼的说。 卢氏也不搭理他,扭过头上了马车。 “给娘娘涂指甲涂的。” 柴子青见她使性子不理人,心头不悦,但自己如今仕途不顺,眼下还得指著她替自己在卢家走动,便伸手將人揽进怀里,好言哄著。 “夫人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受委屈了。”柴子青说。 卢氏心头鬱郁的,听了他这样的话,觉得舒服了不少,但还是冷著脸不搭理他。 卢家是几百年的大族,最重礼仪规矩,嫡庶长幼乱不得。她是旁支家的庶女,在卢寒烟这样的大宗嫡女面前,比奴婢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娘家早和大宗分了家,说是堂姐妹,平日里见面的时候倒也不多,她也没收什么委屈,反倒是成婚后,总也要替夫家进宫求人,受这閒气。 柴子青伸手朝著怀中女人的脸颊上曖昧的捏了一把,继续哄道:“是为夫不好,將来为夫若是能出將入相,都是夫人的功劳。” 卢氏心里隱隱有些得意,嗔怪道:“只怕到时候我人老珠黄,你早把我忘了。” “那怎么会。”柴子青柔声说,“夫人是柴家的大功臣,我怎么敢忘。” 卢氏听他这样夸自己,这才展了笑脸,微微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不觉得苦了,娘娘是大宗嫡女,伺候伺候她也算不了什么,別的姐妹们想伺候,还没这机会呢。” 她心头微微得意,深深的贴进自家夫君怀里,伸手去勾他的腰带。 柴子青一把按住她的手,尷尬的推开了她:“我……我有些累了。” 卢氏有些失落。 成婚这么多年,虽然她对柴家尽心尽力的扶持著,但毕竟是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年纪渐渐大了,夫君对她的兴趣也不多了。 “夫人,我……”柴子青看她脸色不好,赶忙想要解释。 卢氏白了他一眼:“你那点臭毛病,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她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指甲,淡淡道:“我可不是那些爭风吃醋的蠢女人,把持著你的人,管不住你的心又有什么用?” 柴子青尷尬的看著她,陪著笑道:“夫人是名门闺秀,自然同那些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子不一样。” 卢氏整了衣衫坐端正了,冷笑道:“你不就是盯上了采萍那小浪骚蹄子么,我给你就是。” 柴子青舔著脸笑道:“夫人贤德,为夫有福气。” 卢氏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柴子青哄她道:“她不过就是个贱婢,如何能同夫人比,我也只是盼个新鲜,玩腻了就还给夫人,任夫人处置。” 卢氏听他这样说,心里头舒服不少,嗔怪的白了他一眼:“死没良心的,我是那歹毒的人么,处置什么?既然是服侍过你的人,自然就要抬做通房的。但……” 她冷笑道:“但这药还是要喝的,我可不想我的儿子和贱婢的儿子做兄弟。” 柴子青搂著她笑道:“那是自然,一个贱婢罢了,你是主母,这些內宅的事,你说了算。” 第132章 咱们姑娘出息了! 大年初二开始,京城里各家便要走亲访友了。 柴家这几个月被折腾的鸡飞狗跳,顏面尽失,连二公子都被揪去了洛阳没能回来,这个年过得並不顺心。 但到底是过年,亲友们看著老太太的面子,也都凑过来团聚一下。 采萍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折腾了一天,累的肩膀酸痛,手都抬不起来。 她是卢氏的贴身丫头,本不必来后厨做这些粗活,但她模样好,又是周家特意给调教给女儿的大丫鬟,卢氏忌惮她出风头,总要让她避著柴子青。 如今是过年休沐,他们夫妇二人总一处儿见人,她也没那个心思,倒寧愿在厨房里劳累一些。 只盼著姑娘能早些寻个高门郎君,出门的时候能把她要回去。 柴家这地虎狼之地,她早呆腻了。 正出神间,肩上被人轻轻砸了个小石子,她一抬头,就见採莲在门外冲她招手。 “你这丫头,都这么大的还这么淘气。” 采萍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出去,见她头上髮髻都乱了,忍不住替她理了理。 採莲笑嘻嘻道:“淘气就淘气,姑娘也淘气哩。” 采萍眼中隱隱有些羡慕,口中却教训道:“姑娘如今身边就你一个人,你也要稳重些。” 採莲绕著院里梧桐转了一圈,高兴道:“姑娘今天来,就是来跟老太太要你回去的。” “真的吗!”采萍欣喜的眼睛都红了。 採莲笑著猛点头。 采萍想到什么,脸色又灰暗了下去:“不行,哪有大年初二跟长辈拜年张口要东西的。” 採莲不高兴:“怎么不行!采萍姐姐,你是人,不是东西!姑娘今天准能把你要回去。” “姑娘说人家了?”采萍见她这样篤定,心头也放鬆起来,“那就好,等了这么些年,咱们姑娘可算是有著落了。” 採莲撇撇嘴:“嗨,这还早著呢,咱们姑娘说了,这种事儿都没影儿,放心吧,咱们姑娘出息了,现在已经是县主了,过些日子还要封赏。把你们要回去,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采萍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了指望,也红著眼睛点了点头。 正要再说几句,卢氏院里的嬤嬤黑著脸过来叫她,她不能和採莲多说,一步三回头的跟著过去了。 采萍这才抬脚进了屋子,就见卢氏端坐在位上,满头珠翠衬得她明艷端庄,通身一股当家主母的气度。 柴子青坐在一旁,正低著头喝茶,並不多说话。 采萍觉著氛围怪异,便多瞧了几眼,卢氏审视的目光狠狠的看向了她,冷笑道:“果真是天生的下贱狐媚子,眼睛往哪儿看呢。” 采萍嚇得一惊,赶忙低下了头。 心头不由得苦笑,哪有什么天生的狐媚样子,她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幼时便要日夜劳作,吃不饱穿不暖,瘦弱矮小,瞧著都是活不长的样子。 周家老爷心善,二十两银子买了她回去给女儿做贴身丫头,有了这一通买卖,她爹娘弟弟活了下来,她也活了下来。 她感激周家,照顾小姐格外尽心,老爷和夫人看她脑袋灵光,也就用心栽培她。 她吃穿富足,身量也长了起来,又读书识字,有了些见识,这才比寻常的丫头们瞧著好一些。 若论富贵气度,肌肤若雪,她们这些做丫头的人,哪里能跟大家闺秀卢氏比。 只不过卢氏年岁上来了,日渐丰腴起来,她夫君吃惯了富贵人家的鱼肉,盯上了穷人家里的野草罢了。 卢氏瞧著采萍清瘦的模样,心头有点发酸,但她自詡高门贵女,自然不愿人家瞧出来她跟个低贱的婢女置气,便倨傲地开口:“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来年了,可要什么赏赐?” 采萍卑微地跪了下去:“采萍不要赏赐,只想好好伺候夫人。” 卢氏似乎对采萍的態度很满意,微微頷首:“你不要恩赏,可我不能不赏,你今年也该有二十五了吧,也是府里疏忽了,竟然没有给你配个人家,今日,我就做主,把你给了主君。” 采萍猛地一抬头,就见主君正谦逊和善的朝著夫人拱手:“多谢夫人大度。” 他当著丫鬟婆子的面同卢氏调笑了起来,体贴的去给卢氏捏了捏肩膀。 卢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又有些受用男人这般伏低做小的样子,转头冲采萍道:“日后,你就是世子爷的通房丫头了,定要好生伺候。” 采萍猛地叩头:“夫人,采萍只想好生伺候夫人……” “怎么?把你赐给主君,还委屈你了?”卢氏不高兴了。 采萍拼命摇头:“不不不,能伺候主君是采萍的福气,只是奴婢是乡下来的,出身卑贱,哪里配伺候主子?” “我都不嫌弃你卑贱,你急什么?”柴子青和气的笑了笑,伸手就要把这美人拉过来,“怎么?你莫不是看上了外头哪个小廝,不愿意伺候?” 采萍脸色惨白慌忙退了退:“自然不是,只是……只是奴婢的身契在姑娘那儿,按理说是姑娘身边的丫头,姑娘还未婚配,我这贴身丫头怎么敢伺候了主子。” “哦?周家么?”柴子青的声音微冷,“我倒是忘记了,你吃著柴家饭,倒是周家的人。” 他说著猛地一脚朝著采萍踹了过去:“贱人!养不熟的贱人!” 采萍被一脚踹中小腹,疼的她全身发冷,半天爬不起来,她只好就著姿势,跪在地上叩头。 却始终也不说答应。 柴子青气得发抖,狠狠朝著她又踹了一脚。 卢氏坐在一旁看著,眼见这丫头被她男人打得哀叫连连,心头那些鬱气都散了不少。 別家的夫人都嫉恨夫君找妾室通房,闹得鸡飞狗跳的,她卢家的姑娘可不这样。 虽然有些吃味,她从来不为这些村姑贱婢发火生事,夫君要玩就让他玩唄。 贱人就是贱人,夫君要就给他,遂了他的意,他新鲜劲儿过去了,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了,这不就还没得手呢,就打骂起来了。 “夫君,一个丫头,你何苦和她置气,好歹也是银子买来的,打坏了不值当。”卢氏站起来微笑著劝道。 柴子青气冲冲一甩袖子:“我早晚打死这贱婢。” 卢氏看自家男人这样厌恶采萍,心头快活,连忙摆出贤良的样子,俯身过去采萍。 “你这丫头,怎的这么不懂事,主君这些日子忙乱,你也该替他分忧,怎么还敢惹她。” 她说这冲嬤嬤道:“把茶端来,给采萍喝了,再带她去梳洗,日后就是主君的人了。” 采萍听说喝茶,本就因为疼痛惨白的脸色立马就变得更白了。 那茶,是不能喝的…… 喝下去瞧著没什么,但身体日渐衰败下去,时日一久,也就死了。 第133章 要人! 嬤嬤很快就端上来热茶,采萍的心凉到了谷底,她抖著身子想要往后退,却被嬤嬤一把按住了肩膀。 “贱婢,夫人赐茶,你躲什么!” “夫人,奴婢只想一辈子好好伺候夫人,绝没有二心的。”采萍拼命摇头。 卢氏兴致阑珊地看著她,语气不屑:“让你伺候主君,赏你茶,这是主子的恩典,能得主子恩典,这是你的福气。” “夫人,奴婢能为奴为婢,伺候主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奴婢不敢肖想的別的。”採莲狠狠的將头叩在地上,很快就红了。 “主子赐茶,哪轮得到你这贱婢想不想?”嬤嬤端著茶盏过来,伸手捏著她的脸颊。 “小贱人,別人想要喝著茶还没这份呢,你爹娘既然卖了你,你就是奴婢,一个奴婢,你拿什么娇?” 採莲跟了卢氏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这药的厉害,她拼命挣开嬤嬤的手,朝著卢氏叩头。 她还不想死。 她想活。 即便命如草芥,日子艰难,可谁不想多活几年呢? 她这么闹腾,卢氏看得烦了,给身边两个丫头使了个顏色,让她们过去灌。 “你这等乡野出身的是贱人,能给主子当个通房,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真以为周家让你认得几个字,你就高人一等了?还想著翻出我的手掌心,日后给人做正头娘子?” 卢氏冷笑:“漫说你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贱民丫头,就是你家姑娘,哼,我范阳卢氏也不见得放在眼里。” 嬤嬤看著採莲被人按著跪在哪里,捧著茶盏嘲弄的笑了起来:“人各有命,你生来下贱,何必心比天高。” 话音未落,便觉得手腕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手中的茶盏打翻在了地上。 “那个瞎……”嬤嬤张嘴要骂,却见周晚吟正冷冷的站在面前。 她著云英紫裙,身上配饰不多,但头上戴著一只金凤釵,衣上纹样是日月山河。 广袖上沾了一些茶渍,那茶盏竟然是被她打翻的! 嬤嬤被周晚吟这一身皇室礼服嚇得一哆嗦,慌忙往后躲到了一边。 “表妹,你不是在陪老太太说话么,怎么来了这里。”柴子青看她脸色不对,赶忙过来赔笑道。 周晚吟伸手扶起采萍,目光凉凉的看著他,並没有接话茬。 柴子青尷尬的站到了一边,看了看卢氏,示意夫人来应付。 卢氏微笑道:“早知道表妹来了,正准备收拾好了院里,就过去陪著说话呢。” 她被周晚吟害的挨了板子,伤都没好全乎,这会儿是半点都不想应付。 但如今周晚吟盛装而来,一身县主的行头不算,还跟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不敢马虎。 周晚吟把采萍交给採莲和糯糯扶著,冷笑道:“不知道我这丫头犯了什么事,让表哥表嫂动气,下这么重的手。” “也没多大的事儿,不过是贱婢不懂事,我也不在意的。”柴子青说。 他不想当著外人的面纠缠这种事,赶忙伸手去做了个请的姿势:“也该到饭点了,咱们去前厅用饭吧。” 周晚吟凉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到了饭点了,亲戚们都在前厅等著了,但这饭,我就不吃了,这丫头,我得带走。” “什么!你要带走!”卢氏惊了了,她贴身用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得心应手,知根知底的,怎么能带走! “这本就是我周家的人,如何不能带走?”周晚吟不客气道,“不单是她,采月和采繁,我都要一起带走。” 看采萍额头上都是伤,她一点都不想和柴家人废话了,唱戏唱了十年,这亲戚也做到头了。 卢氏尷尬道:“好好的,怎么这个日子来要人。” “表嫂觉得,该是什么时候要?” “你这来的太突然,我这……你过些日子,等我……” “等了十年,还不够吗?”周晚吟冷冷道。 “自然是够的,只是这丫头我已经做主给了你表哥做通房的,我……我再给你几个別的吧。”卢氏说,用了十年的贴身丫头,还能放出去? 疯了不成,使唤久了的丫头,那就是主人擤鼻涕的帕子,烧了可以,怎么能隨隨便便给人? 还是给不对付的人! “混帐!”周晚吟一拍桌子,“天底下哪有哥哥要妹妹的贴身丫头做通房的!” “妹妹,你这就强词夺理了,这丫头虽然身契在你那儿,但她確確实实是在你嫂子跟前伺候的,主母的丫头给主君怎么了。”柴子青立马黑了脸道。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表哥要表妹房里的丫头做通房,这跟哥哥欺辱妹妹有什么区別! 传出去柴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这是我周家的丫头。我一日不鬆口,这就是我的人。”周晚吟说。 她一扬广袖在主位上坐了,凉凉的看著柴子青:“这丫头身契在我手里,算我的还是表嫂的,是我说了算。” “表妹!都是亲戚,你这是什么话!”柴子青怒了。 他一怒,嚇得采萍瑟缩了一下,她是苦命的人,一看自家姑娘闹得这般难看,就想劝周晚吟算了,著急的扯了扯周晚吟的袖子。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猛地把手边的茶壶挥了下去,冲柴子青冷冷道:“你现在识趣一些,把她们三个还给我,我与你万事皆休,否则……” “否则你要怎样!”一声不悦的呵斥传来,周晚吟抬眼看过去,门口一眾人马浩浩荡荡过来,竟是柴家老太太带著人到了。 第134章 证明给我看! 因是过年,柴家老太太辈分年岁都大,姻亲们都派了晚辈过来拜年,来的人还不少,听说了后院的动静,一下子都赶了过来。 周晚吟抬看著乌压压的人,却並没有起身迎接,只是冲老太太微微点头,算作打了个招呼。 头上金凤釵轻轻晃动,映得她面容冷冽决绝。 “老远就听到这里吵吵嚷嚷的,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老太太心头不悦,但看她身旁站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识趣的没有提,而是自然的拉周晚吟的手,带著笑的责怪。 “你这孩子,打过年的,吵吵闹闹的做什么,不就是个丫头么。” 周晚吟冷冷的抽回自己的手:“外祖母说的不错,不过就是个丫头,还请柴家还给外孙女。” 她言辞冷冽,是连一点余地都不留了,老太太脸上尷尬了起来。 虽说这关係闹得僵了,但亲戚之间,都要留个后路,话总不会说满。如今周晚吟这样直来直去的,柴家人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这孩子,也是你爹娘去的早,我没有教过你,这自古啊,正月不要债的,你这大年初二问你表哥表嫂要还东西,也亏得是骨肉至亲,不见怪。” 老太太过了老半天才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这就是说周晚吟没家教了。 眾人一听也觉得有理,纷纷附和道: “县主也太小气了。” “是啊,哪有正月要债的,不就是个丫头么。” “正月里要债不吉利的……”有人打了个圆场道,“不就是个丫头么,你过了正月来要,人又跑不了。” 卢氏也赶紧和和气气的过来拉周晚吟的手:“是啊表妹,这丫头表嫂我用了十年了,用著得心应手的,忽然要回去,我这里连个梳头的人都没有了。” “我虽然父母双亡,正月不要债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周晚吟抽回手,冷冷的说,“只是,我也知道另外一句古话。” “什……什么古话?”柴子青尷尬的说。 “债不过年。”周晚吟说,她缓缓起身站了起来,慢慢走向了柴子青: “欠债欠了十年,也该还了。” 柴家人一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尷尬的看了看。 亲戚们也不好说话了,这欠债的事情,亲戚之间不计较了,那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人家计较起来,就事论事,你这欠债不还,也是说不过去了。 债不过年,你这都过了十年了,人家来要,就不该说什么正月不正月了。 “你这大正月里来要债的,外祖母真是怕了你了,这样,这个就留给你表嫂,府里再给你几个更好的。”老太太尷尬的说。 “采萍不是东西,是人,我只要我周家的人。”周晚吟说。 “哎呀呀,不过就是个丫头,你这孩子真是的,你大表哥喜欢,你跟她爭什么啊。” 站在一旁许久的王氏忍不住插嘴道,“这丫头你嫂子都做主要给你表哥了,你再要回去,名声也不好。” “我说了,周家的人如何处置,得我说了算。”周晚吟说,“人还没给,就是我的人。” “这丫头我瞧著年纪也不小了,你要回去做什么啊。”王氏说,“你听舅妈的,给你准备几个年轻机灵的,你瞧瞧你的人,不是傻的就是小的,像什么样子。” “是啊,姑娘家的贴身丫头不可马虎,你看看你,还把这祸根留著,不像话。”柴子青说,他说著嫌弃的看了一眼糯糯。 糯糯猛地抬头,目光幽幽的闪了一下。 “我留著她,怎么就不像话了?”周晚吟不悦的说,手上快速按了一下糯糯的肩膀,示意她別动。 “这丫头在宫里险些被人给……你留著在身边这不是丟人么。”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更加用力的按著糯糯的肩膀。 柴子青看她沉默,觉得她是姑娘家害羞了,总算是找到了占上风的由头,脸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看你身边的丫头,这採莲是个傻的就算了,先前的万珍儿是个失贞的,还有这个,闹得满宫里都知道了,如今你又要从把你嫂子给我的通房要过去,妹妹,姑娘家,还是要自己检点些好。” 柴子青支棱了起来,目光傲居的看著周晚吟: “你看看別人家的千金小姐,再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幸好你这是搬出去了,不然……人家要说我柴家不会教女儿呢,你……” “世子爷这话错了。”顺喜突然开了口。 柴子青驀得住了口。 他瞬间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尷尬道:“哪……哪里说错了。” 顺喜和气的笑了笑,“陛下说了,县主的丫头都是贞静美好的女子,造化弄人罢了,怎么能怪他们呢。” 他看著柴子青越发尷尬的面庞,笑得越发和气。 “万珍儿姑娘如今在陛下乳母面前服侍,这位糯糯丫头,陛下很喜欢,因她年纪小,赏赐了不少东西,令奴才亲自送出宫来。” “啊这……” 柴子青就这么住嘴了。 他知道皇帝不会关注这些下贱的小丫头们,但……皇帝身边的太监跟来了,有些话,皇帝说没说,他也不能求证的。 这些阉人太监最是討人嫌,不过是出身乡野的贱民,伺候好了主子,一朝得势有了脸面,自己这读书人还得敬他三分。 岂有此理! 但这种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脸上还要和和气气的说:“陛下圣明,幸亏公公提醒。” 周晚吟冷冷道:“还人吧。” 老太太看这架势,嫌恶的看了采萍一眼,冲卢氏道:“不就是几个丫头么,还给她就是。我老婆子老了,管不住你们了。” 柴子青脸一白:“祖母……这……不能还啊……” “没出息的东西!”老太太气炸了,“不就是个女人么!” 柴子青尷尬道:“这……” “还给她!” “我还不了啊……”柴子青纠结道,“采繁给了卢家的大舅哥了……” “什么!”周晚吟震惊了,“你把我的人给了別人!” “这……那可是卢家的少主,人家要,我能不给吗。”柴子青尷尬道,“我赔你就是了。” “要回来!”周晚吟怒火中烧,“下个月卢家少主进京,你若要不回来,我要你的命!” “不就是个丫头么,还你就还你,我卢家什么样的没有!”卢氏不屑的叫道。 周晚吟脑子里嗡嗡的叫,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当眾打人:“采月呢!她在哪里,我要带她一起走。” 卢氏看她脸色骇人,心虚的往后退了退,不说话。 “人呢!” “采月她……”采萍抽咽著低声说,“采越她不在了……” “怎么就不在了!”採莲惊叫起来。 “她前年被指给世子做了通房,不留神怀了身孕,夫人让她喝那虎狼之药,结果就……”采萍红著眼睛说。 周晚吟突然全身发冷,看著柴子青,想骂他什么,却不知怎么的,脑袋发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柴子青被她瞪的不舒服,撇撇嘴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不就是两个丫头么,当我们柴家赔不起吗!” “就是,马上就是春荒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家卖儿卖女的多的是,到时候我买十个陪你就是。”卢氏说。 “糯糯!”周晚吟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殷家小世子说过,你师承西域白马班,摘飞叶皆可杀人。你也说过,效忠於我,为我驱使。” “是。”糯糯说,“姑娘一句话,在下效死於前,殉死於后。” “证明给我看!” 第135章 你儿子断手,是他命贱! 周晚吟话音一落,糯糯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窜到了柴子青的身边,柴子青不悦的一低头,他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目光如同一道寒冰,似乎要姜他刺穿。 “啊……”柴子青爆发出了悽厉的惨叫。 眾人惊恐的望过去,只见他像一条狗一样瘫倒在地上,不住的抽动著。 糯糯生生折断了他的手腕。 在一声声惨叫中,卢氏尖叫著朝著柴子青扑了过去,换乱的喊著大夫。 她的脑子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她的男人断了右手,断了右手…… 她扶持这个男人这么多年,刚刚还进宫找娘家人承诺了会提拔,结果这个人断了右手。 断了右手的男人就是废物,朝堂不会重用废物。 不对,不仅仅是不会重要,甚至閒职都不会启用。 废物留在清水衙门里,都是有碍观瞻的存在…… “你们是死人吗,还不把这贱婢拿下!”卢氏尖叫著喊道。 丫鬟婆子妈扑將过来就要拿糯糯,哪知道她猛地一掌打出去,好几个大人竟然被她一个小丫头打翻在地,跌出去好几步远。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朝著周晚吟望了一眼,纵身一跃,穿过房梁,如同灵动的燕子一般,越过高墙,消失在了眾人的视线里。 周晚吟看著乱成一团的屋子,转身带著人就走。 “你伤了你表哥!还想走!”老太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拦在周晚吟面前,悽厉的喊叫起来。 “老太太糊涂了,我不过是闺中弱质女流,哪有那本事伤得了表哥!”周晚吟冷冷的说。 “明明是你下的令!”卢氏扑过来叫道,“你这养不熟的贱人,赔钱货,早知道当初你爹娘死了,我们就不该养你。” “养我?我在柴家这些年,吃穿用度,哪样不是的周家的钱?” 周晚吟盯著她卢氏:“嫂子这是要拦我?” “你伤了我夫君,休想就这么走了!”卢氏万念俱灰的看著周晚吟,脸上竟然落下泪来。 周晚吟冷笑了一声:“表嫂不会觉得方才没受伤,是糯糯她不能吧。” “你……”卢氏看著满脸冷傲的周晚吟,又气又悲,颤抖的往后退了退。 “嫂子素日喜欢把范阳卢氏掛在嘴边上,我不妨告诉嫂子,方才不伤你,还真是看在你范阳卢氏的面子上。” “伤了你,卢家人確实会来找我说理。”周晚吟看出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怕,微微笑了起来,一步步逼近她,“可伤了你夫君,你能奈我何?” “你……你简直蛮不讲理!”卢氏气得眼中的眼泪哗的一声流了下来。 她清楚的知道,周晚吟说的是事实。 她是卢家的女儿,周晚吟当眾伤了她,卢家面子上过不去,確实会去宗正府闹一阵。 但周晚吟伤的是她夫君,那就是柴家自己的官司,卢家人连她都看不上,怎么会为了女婿去宗正府闹? “嫂子喜欢论贵贱门第,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门第,什么叫贵贱。”周晚吟不屑地说。 卢氏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绝望的跌倒在地上。 周晚吟不屑的冷笑一声,踩著她的衣裙出了门。 她还没走几步,身后爆发出了一声悲愤的嚎叫,柴国公破口大骂:“欺人太甚!卢家人伤不得,我柴家人就能伤得了?” 周晚吟的话实在是太伤人了,他彻底的失去了理智。 “是啊,我就是欺人太甚啊!”周晚吟停下步子,回身看著他,“国公爷又能怎么样呢?” “你……你纵著家僕行凶,我要告你!我要到宗正府去告你!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你……你仗著县主身份,竟然在我公府撒野!” “告我?你还敢告我?”周晚吟平静一笑,“你们抢走我的婢女,隨意送人,逼死人命,按照大周律,这是要流放的!” “那只是买来的贱人,这能一样吗!”国公爷激动了,“我们不过是纳个通房,她死了,那是她自己短命,是她自己命贱,还能让我儿子偿命不成!” 笑死,律法?律法算个屁! 本朝律法还说了侯爵以下不得纳妾超过四人呢,谁搭理过? 周晚吟看著他,久久没有说话。 柴家的也不是生来就是公侯之家的,柴家的先祖是周氏太祖收留的饥民,太祖一统天下的时候,柴家先祖追隨他出生入死,不仅战功赫赫,还几次救主於危难,立下汗马功劳。 这才得封护国公,子孙安享荣华。 如今不过百年不到,他们就忘记了祖先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样子,以为自己是什么贵人血脉,身上流著和別人不一样的血。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护国公府的世子,放荡无形,强抢本县主的婢女做通房,我爭执中断他一只手而已,怎么了?这怎么了?难道还要本县主给他偿命吗?” “你!强词夺理!”国公爷疯了。 “论私,你儿子是哥哥,我是妹妹,哥哥抢妹妹的贴身婢女,这是乱伦。论公,我是君你是臣,臣子覬覦君主的婢女,这是谋逆!”周晚吟真笑了出来。 “你儿子断手,是他命贱!” 第136章 你今年多大来著? 国公爷混跡京城几十载,还从没见过这样囂张的女子! 这女子还是他亲外甥女! 他抖著手指著周晚吟,想破口大骂,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更让他绝望的是,这么多围观的亲友们,竟然没有人替柴家说话。 眾人都不是傻子,嘴上没说,心里都有把算盘。 柴家早已是明日黄…… 他们並不知道周晚吟到底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得罪得起,但是很清楚,柴家……不怕得罪。 真是令人悲伤的事实。 柴家人在上头眼里,同那些婢女奴才,也没有什么区別。 世子的手断了就断了唄,他们家又不是没有儿子没有孙子了,换个人当世子唄。 还能把正在给皇后守灵的县主给杀了偿命吗? 周晚吟说的没错,是他命贱,怨不得別人。 只有柴家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哭哭啼啼的闹著不肯放周晚吟走,虽不肯拦著,但在后头骂骂咧咧的,嘴里没一句乾净的话。 周晚吟脚踏在了大门的门槛上,虽不明说,眉头不悦的皱著。 顺喜瞧著她脸色不对,和气的回头冲追著破口大骂的国公爷笑了笑:“国公爷,奴才是伺候皇帝久了的,今日之事,有句实在话,不得不说。” “公公请说。”国公爷虽然对周晚吟没好脸色,但对顺喜却只能陪小心。 “令郎的手,找大夫好生看看,或许能治得好的。”顺喜说。 “或许,或许!”国公爷激动了,“是或许能治好,若治不好呢,难道就要这么放过她吗。” 顺喜依旧很和气:“世子爷和夫人拿妹妹的贴身婢女送人淫乐,还出了人命,这些都是事实。” “那丫头本就是借来的,已经用了十多年了!”国公爷激动,“这怎么也不能算她的贴身侍女!哥哥拿妹妹东西,这怎么了?” “即便是一百年,妹妹的替身侍女,也该小心对待,国公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顺喜面相生得好,和气討喜,即便说些狠话,也体体面面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国公爷想得是不错,哥哥拿妹妹一两样东西,都是一家人,有长辈作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可国公爷莫要忘了,周姑娘姓周,是周家人,世子爷要的是表妹身边的人,堂堂国公府世子,这点规矩礼数也该懂得。” “县主本是要在宫里给皇后娘娘守灵的,念著老太太年迈,这才出来拜年。却又正巧瞧见你这府里要给那县主的贴身丫头给世子爷做通房,国公爷莫不是忘了,这是国丧。”顺喜的口气突然冷了下来。 整个柴家突然面色变了变…… “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陛下仁慈,並不严查百官守丧,这等阴私之事,你们家里关起门来做著,陛下並不苛责。但你们丧期逼皇家县主的侍女做通房,被打断了手还要去宗正府告县主,这等事,奴才活了几十年,真是闻所未闻!” 国公爷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带著人大步出门去了。 这世上有些事,有些爭执,就看人能不能豁得出去。 若是真要状告到宗正府大理寺去,孰是孰非,都是要辩,要爭。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要拿到檯面上来说的。 她豁得出去,敢做。 柴家人不敢豁出去,就只能吃这闷亏。 一出国公府大门,就见柴家的家將带著僕役兵丁满大街的搜罗糯糯,虽是过年,这些人身上依旧穿著青色的劲装,样式简单,便於行走战斗。 柴家的主子们已经在富贵荣华里消散了尚武的本性,这些世代伺候的家將兵丁倒是训练有素。 周晚吟隱隱有些担心,糯糯性子急躁,人也不大稳重,功夫学的也不怎么样,只有轻功还不错,也不知道能不能跑得出去。 叫柴家人拿住了,却也麻烦。 她在街头站了回儿,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一转头,就见霍七郎带著好几个人站在街边拐角的一个餛飩摊子边上,正直愣愣的看著她。 因是过年,他穿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锦袍,腰上虽没有配玉,但掛了一个十分惹眼的麒麟金牌,衣上祥文翻滚而上,衬得他整个人英气逼人。 周晚吟不远不近的瞧著,突然觉得,这人通身的气派,真真像是个富贵乡里长大的矜贵公子,就这么閒閒的站著,便有一种不惹凡尘的气度。 完全不像是个边陲小官家的愣头青儿子。 “你怎么在这里!”周晚吟惊喜的跑了过去。 “我……方才在前头茶楼喝茶,听到这里喧闹动静,就过来看看。”霍云展顏笑道。 那几个隨从十分贴心,快速把被柴家兵丁掀翻的桌椅摆好,麻溜的站到了远处。 霍云抬手请周晚吟一道儿坐下说话,隨手將方才捡起的一打筷子放下了,餛飩老板忙不迭道谢,被林副將麻溜的拉去下餛飩去了。 “这几位是?”周晚吟有点震惊的指了指站得跟竹竿似的隨从。 霍云愣了一下:“我的隨从。” “隨从?”周晚吟惊了,“他们都是羽林郎啊!” 霍云:“……” 羽林军专司护卫皇庭,即便是普通的士兵,装备衣甲也是一流,平日出行的时候著鲜艷的软甲,袖口上还有红色的梅纹样。 京中的老百姓管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叫羽林郎,一眼就能瞧出来。 霍云揪心的转头看林副將,却发现这小子人竟然跑去和餛飩老板数餛飩去了…… 他看著周晚吟,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周晚吟突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茫然而期待地问:“你又升官了?” 霍云:“额……” 他缓缓坐端正了身体,矜持道:“那倒没有,只是从巡防大营调到了羽林军做中郎將,没有升,是平调。” 刚出仕就是五品,再升就很假了! 周晚吟很佩服的看著他:“真厉害,我听人说做官最怕坐冷板凳,在一个位置上好多年不动,你这刚当官没俩月就换,一定大有前途。” 真是傻人有傻福,这霍七郎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周晚吟偷偷留下了嫉妒的泪水,她跟著皇帝混,升官都没这棒槌快! 霍云瞧她认真的样子,觉得很有趣,顺著她思路道:“是的,听谢参將说,羽林军护卫皇庭,很容易被提拔。” 周晚吟点头,认真的鼓励道:“没错,当今皇帝很开明,慧眼识英才,你好好干,六十岁之前一定能当上车骑將军的!” 霍云一本正经的点头:“我爭取五十岁之前当上车骑將军,六十岁升上驃骑將军。” 周晚吟:“……额……” “怎么了?” “你倒也不要太自信了……”周晚吟说。 霍云:“……” 半晌,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当不上驃骑將军。” “这不明摆著么!”周晚吟挠头:“驃骑將军何等英豪,二十多岁就平等北疆了,你二十岁……你今年多大来著?” 霍云道:“刚满二十四。” “几岁?”周晚吟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第137章 皇帝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 周晚吟仔细盯著霍云的脸看了看,这才发现,其实他眉目舒朗,认真看来確实不是个小少年的长相了。 只是人长得精神,眼睛清亮有神。英俊过头了便显出坦荡来,就觉著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你以为我几岁?”霍云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晚吟心不在焉的摆摆手:“嗨,就是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大。” 大也大不了一两岁的样子。 谁知道…… 她心塞塞的坐了下来,目光幽幽的望了望霍云。 这人都工作俩月了,身上一点班味都没有。 江湖的风雨吹打不到他,让他容顏常青,二十多了还有一股冰雪之质。 “你以为我是十几岁的……小书生?”霍云问。 周晚吟瞧著他英俊的面庞,羡慕的点了点头:“嗨,这不重要,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嗯?” “殷家小世子给我的那个会缩骨功的小女孩,她……我得想办法帮她安排跑路!”周晚吟说。 “你说萧诺?” “对糯糯,她……” “我知道了。”霍云神色平静。 “啊?你知道了?”周晚吟蒙了,“你知道什么啊?” 霍云抬手指了指他那几个竹竿似的羽林郎:“看到没,中间那个最高的就是他。” 周晚吟:“!!!!” “他出来的时候正好和我的人撞上,运气很好。”霍云看她眼睛瞪得老大,温声笑了出来。 “不是她运气好,是你运气好……” 周晚吟说,他她抓著霍云的手狠狠的捏了一下。然后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快速把他的两只手都抓过去, 认认真真摆在了自己面前,再恭恭敬敬的叠了起来。 霍云:“你?” 周晚吟没回答他,她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霍云的手背上,一脸期待的闭上了眼睛。 霍云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背上凉凉的,心口却是热的。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想把手抽回来。 “別动!”周晚吟严肃的说。 霍云看了看她,不敢动了。 周晚吟一直闭著眼睛,脸上一直掛著笑,整个人都带著期待激动。 瞧著生机勃勃的。 霍云觉得她的睫毛好像会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眼睛,放开了他的手。 霍云赶紧把手抽了回来,面无表情的坐好。 “你刚刚在干什么?” 周晚吟神秘的一笑:“我吸吸欧气。” “欧气?” “就是好运的意思。”周晚吟神采飞扬的笑了笑,眉毛得意的上挑,“我吸了你的欧气,得赶紧回宫去。” 霍云觉得她眉毛好像也会说话。 忍不住道:“你急著回宫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话说的有点著急,又坐正了身子,慢慢道:“伯爵府已经被人连根拔起,你在宫外也没人逼你嫁给他了。” “我要赶紧把你这欧气传给一个人。”周晚吟神秘兮兮道。 “啊?” 周晚吟看著他英俊的面庞,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有些鬆动,她往前凑了凑,小声把皇帝被人下毒的事儿告诉了他。 “皇帝都被人下毒了,麻烦大著呢。”周晚吟说,“我这也不知道谁下的毒,会不会针对我。” 霍云愣愣的望著她,心里觉得很高兴。 皇帝中毒一事,他早已从糯糯那里知晓,並不觉得震惊,他震惊的是周晚吟竟然会主动告诉自己。 听人说,女孩子若是愿意告诉一个人一个小秘密,那就表示他们的关係亲近了。 这事情,她连陛下都没说呢! 霍云心里得意的不行,但脸上却很平静:“这等要命的事情,你为何独独告诉我一个人?” “我这不是要吸你欧气去给皇帝么,这不得告诉你啊。”周晚吟说。 她最近心里像是压著一块石头,见了这人,总算是好了很多。 “你说的传欧气,是要传给皇帝?” 周晚吟猛点头:“是啊。” 和霍七郎一比,周惜朝的运气好像格外差,周晚吟觉得他很需要去庙里拜一拜。 霍云目光微妙的闪了闪:“天子富有四海,他运气不好?” “这算什么运气好!”周晚吟撇撇嘴,“吃不好睡不好,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活著有什么意思?” 霍云看著她,小声道:“你果然心疼他。” “啊?” 周晚吟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面前人神情有些失落,於是伸手推了一下他胳膊。 霍云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她,目光格外清亮逼人。 周晚吟简直被他的美貌惊呆了!妈耶!这个人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其实,霍將军也自幼父母双亡,丧亲失友。”霍云淡淡说。 周晚吟:“?” 她感觉他思路太跳跃了,这一下话题已经不知道拐到那里去了,她完全没法接下一句了。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霍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亮亮的眸子看著周晚吟,小声问:“你心疼他吗?” “啊?”周晚吟彻底懵了,这都是啥啊。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霍云仔细想了想,觉得“心疼”这个词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换了个词:“我是说,你同情他吗?” “同情?我疯了吗!”周晚吟惊了,“我自己都父母双亡,孤孤单单一个人,我还是同情同情我自己吧!” 霍云:“……” 这天真的被聊死了。 “你清醒一点,咱们俩一个五品小官,一个捐钱来的县主,哪有资格去同情那些达官贵人。”周晚吟老神在在的伸手拍了拍霍云的肩膀,“我只是觉得,皇帝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他死。” “只是慢性毒,他不会死的。”霍云把他那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了起来,“你回宫之后一定要自己小心,宫里不比外头……你……离那个东宫里的娘娘远一点。” “我早都得罪她了!”周晚吟道,“还好我现在有皇帝罩著。” 霍云皱了皱眉头:“卢寒烟背靠卢氏,你不可轻敌,她不是你能轻易得罪的。” “她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当做敌人?” 周晚吟想不通,这位前太子妃,如果是想要弄权的话,那她应该是在后宫里妃子们斗,甚至是和太后斗,为什么要针对她? 按理说她们两个完全没有衝突啊。 霍云看了看周晚吟,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卢寒烟的情况很复杂,她是卢家培养出来执掌后宫的太子妃,血统高贵,各大豪族和民间都认同她做皇后。 在世人心目中,她就该是国母。 而她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她……思慕未央宫的皇帝,十年来一直纠缠不休……”霍云艰难的开口道。 周晚吟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皇……皇帝……他……咳咳咳咳……” “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离他们远一点。”霍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周晚吟惊了,“他们两个可是……是……叔嫂啊!” 卢寒烟確实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高贵大气,她光身量就比別的人足很多,一眼便知事那种富贵乡里长大,真金白银琼浆玉液养出来的大美人。 她的肤色比別人白,穿戴也比別人精细用心,审美都高了好几个档次,她往那里一站,都会显得別家的姑娘有股子土气,穷酸气。 用神仙妃子形容她也十分贴切。 但……皇帝是猪油蒙了心吗!跟这种人搅和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霍云眉头深深的皱起,“皇帝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 “卢寒烟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正常人永远猜不到她要干什么。” 第138章 我拿给他的,他一定会喝。 卢家极富极贵,家中豢养数不尽的娇童美婢,风月手段也绝非寻常人家可比。 周惜朝从偏远的临安进京的时候不过十六岁,卢寒烟对他摆了不少风月局。 只可惜他受伤之后身体不好,常常犯病,且睏倦不安,对卢寒烟的那些勾引手段完全没察觉出来。 霍云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或许是他跟东宫关係一直亲厚,又或许他那时候年纪不大,卢寒烟自认凭著那些情分能拿捏了他和自己站在一起,很多事情並不避他。 他起初什么不懂,以为是守寡的卢姐姐爱上了风华正茂的皇帝,甚至有些同情她。 日久天长,他才知道东宫对未央宫有著一种黏黏稠稠的,渗人的掌控欲。 “这里头的事情很复杂,我一时跟你说不明白。”霍云说,“你儘管当自己是周家皇室的县主就好,不要同皇帝牵扯太深。” 卢氏这跟参天大树,他需要自己来清理,在此之前,他不希望周晚吟受到伤害。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周晚吟简直对他的八卦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霍云淡淡道:“东宫娘娘在宫里招摇过市,许多事情其实並不避人,走漏一些风声也不奇怪。” “那这事儿……皇帝知道吗?”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除了他自己感觉,谁敢告诉他。”霍云道,“况且……她心肠冷硬,並不同人爭风吃醋,甚至会调教好了娇童美婢送人,你感觉不到的。” 周晚吟听他说得,心里拔凉拔凉的,甚至觉得有点渗人。 一个人若是恨你,伤害你,你或许能感觉到,但他若是默默的观察著你,暗恋你……你怎么会感觉得到? 她同糯糯交代了几句查下毒的事情,便心事重重的同霍云告別了。 霍云瞧著她的背影,心头也越发沉重起来。 给皇帝下毒的人,除了卢寒烟,他想不出来还能有谁。 可是…… 堂堂天子,他素日里的饮食都十分注意,每样入口的东西顺喜都会仔细检查,卢寒烟是怎么做到给他下毒的。 “末將听人说……西域有一种含羞丹,能藏在女人的身体里,日久天长,这女子髮肤之间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勾引男人同她朝夕相处,最后这毒便进入男子体內。”林副將看他发愁,认真的建议道,“会不会是后宫里哪个受宠的美人……” “鬼扯,这含羞丹是西域魔药,剧毒,別说长期服用了,只要沾染上了,不出半个时辰就死了。”糯糯说。 林副將道:“那有没有这类药物,先下在某个不要紧的人身上,然后再传给別人?” “不可能,如果真有这种药,那皇帝身边就会有一个非常亲近的人,比他病的更重。”糯糯道,“她有什么体弱多病的爱妃吗?” 霍云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没有,他身体不好,並没有受宠的妃子……” 他自寒冷的桌边起身,踩著积雪走进寒风里:“先不要让陛下知道,让顺喜严查未央宫里进出的物件。” 林副將跟在他后头,闷闷的点了点头。 他有点替自家將军著急,周姑娘光顾著心疼皇帝陛下了,完全不知道他家將军身上也是压著天下太平的担子。 ———————————— 深夜,周晚吟废了柴子青一只手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东宫。 “让世子夫人別哭了,世子废了,她还有两个儿子,好生照顾儿子,福气在后头。” 卢寒菸头也没抬,冷淡的道。 她正在查看端王的功课,对堂妹的无能很不满意。 那传话的宫人看出她不大高兴,赶忙就要出去,刚到门口又被她给叫住了。 “嘉盈县主回宫之后,去做了什么?” 那美貌宫人愣了一下:“奴婢没有多注意,只是陛下晚饭后去了太极殿上香,大听太极殿的小太监说,陛下心情极好,还约了县主明日傍晚在校场射箭。” 卢寒烟眉头一皱:“射箭?” “县主说想学骑射,陛下兴致好,说要明日过去看看。” “陛下不是病了么,怎么还能去校场。” 她明明已经加了好几倍的量,为什么…… 宫人头上冒出了冷汗,小心翼翼道:“听说……是那日县主给了个荷包,里头装了蜜饯,陛下吃了之后,半夜犯噁心,把汤药都吐了出来。” 卢寒烟气得手抖,她在外人面前端庄大方,明艷绝伦,但私下里性子並不好。 恼恨起来抓起案上的书就要撕。 端王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母亲,这是孩儿的课业!你不能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你的课业!”卢寒烟烦透了,“皇后落葬之后,他就要册封顾氏、崔氏的女子为妃!到时候他生了儿子,你课业再好有什么用!” 端王低著头,手上稍稍用力,把皱了的书本整理好,不温不火的说:“明日是小朝会,皇叔要检查我功课的,他不喜欢我不爱惜书本。”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崔氏民望富贵虽然不及卢氏,若是册封为后,生下皇子,就没有你的位置了!”卢寒烟气炸了。 她很不喜欢儿子这温温吞吞的样子,什么都要她来操心著急。 “母亲,崔家姑娘才六岁,皇叔不可能让她做皇后的。” 端王不高兴的看了卢寒烟一眼,不疾不徐的坐下来,继续抄写。 他天分很高,先生对他课业要求很严格,他自重身份,平日里在一眾皇室子弟那里总要拿最好的成绩。 每次皇叔检查的时候,先生都要当眾夸讚他一番。 “崔氏太小,还有顾氏!”卢寒烟咬牙切齿,“自从那个顾五进了宫,太后整日让她陪著说话……她这是起了心思要扶持自己娘家人了。” 她是真的有点慌,平日里清心寡欲的皇帝突然准备纳新人,这本就另她无所適从了。 而最让她恐慌的是,她完全看不透霍云了…… 那个天真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她完全没有办法再摸透他的路数了。 “皇叔的生母同顾家人爭斗半生,最后惨澹收场,他心里膈应,不会立顾家人为后,母亲,你多虑了。” 卢寒烟的反应太过激烈,端王没有办法再静心抄写课业,他索性放下笔,细细把桌子整理好。 卢寒烟不悦的看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膈应是一回事,宠幸不宠幸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不立后,但也不耽误他生儿子!只要他有了自己的儿子,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这次冒险加大药量,就是不想皇帝生下自己的孩子。 叔叔疼侄子的前提是他自己没有儿子。 但他如今起了心思扩充后宫,若是宠幸了別的女人,生下了儿子,那还有她儿子的位置么? 端王不疾不徐的將桌子整理好,缓缓抬头看著卢寒烟:“母亲急什么,那东西,再给他用一次,不就行了?” “上次加大了药量,做的太明显,未央宫一定加紧戒备,没那么容易!” “我拿给他的,他一定会喝。”端王说。 第139章 皇叔尝尝。 天色將暗未暗,殷深教了周晚吟两个时辰,周晚吟还是连弓都拉不开来。 小世子生平还未见过如此笨的学生,他自己射了两箭壶的箭,箭箭都是正中靶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周晚吟拉弓的姿势总是不对劲,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对。 好不容易对了这里,那里又不对了! 周晚吟累的眼冒金星,她头晕眼的摆了摆手,往席上一坐:“不学了不学了,我拉不开,我还是学骑马吧。” “你连射箭都不会,就想骑马,你这是好高騖远!” 殷深气恼的把宝弓往地上一丟,神情严肃:“你……你起来,这才学了两个时辰,你拉弓都不会,这是半途而废!” 周晚吟欲哭无泪,这位小世子简直是个缩小版的棒槌! 她只是隨口说想要学学骑射,殷深就自告奋勇说要教他,嗯,这孩子教得很用心,就是太严格了点。 “我真不行,我还是学骑马吧,到时候,打不过別人还可以骑马逃命!”周晚吟败给他了。 “你真的要学骑马?”殷深幽幽道。 周晚吟点头:“嗯嗯嗯。” 殷深气急,把手指放在唇边,狠狠用力一吹。 伴隨著一声长啸,远方一匹白色的骏马狂奔而来,那马高大无比,绕著两人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扬起一路烟尘。 周晚吟仰著头缓缓抬手把脸上的灰尘擦了擦,没敢动。 殷深道:“你骑吧。” 周晚吟:“……” 殷深鼓著腮帮子身手拍了拍自己的宝马:“你不是要骑吗?” “我怕它把我摔死了……” “你清醒一点,你都上不去。”殷深气急。 周晚吟:“……” 过分了哈! “马通人性,又桀驁不驯,你连我的弓都拉不开,它不会让你骑它的。”小世子一本正经的教训,“你还是老实学拉弓吧。” “这马还欺软怕硬?” 殷深不高兴的白了她一眼:“这是强者为王。” 他说著亲昵的拍了拍自己宝马的马背,说了一声:“去吧。” 那马又像来时那样,风一样的跑了。 周晚吟怀疑他在怀疑自己的脑子,但此时並没有力气证明自己,只觉得有点心痛。 她心痛了没一会儿,端王就来了。 小殿下比殷深大两岁,教他读书的太傅要求更严,他每日来校场的时候不多,加上他本来就不大爱弓马骑射,来的更不勤了。 “本来都要回去母亲那里吃饭了,听说你在这里当起了先生,特意来看看。”端王看著依旧气鼓鼓的殷深,笑眯眯的说。 殷深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规规矩矩的坐下喝水。 端王笑道:“皇叔说,夫子循循善诱,你这才教了两个时辰就气垒了,这怎么行?” 殷深闷闷的低著头喝水:“她不用心。” 他不大想说周晚吟笨,打击了她的信心,便捡了个不要紧理由的说。 周晚吟道:“你还不如说我笨呢!” 端王冲周晚吟笑道:“我方才在后面瞧了好半天了,周姐姐,你別听他的,你不是拉弓的姿势不对。” “哦?” 殷深惊了:“你別听他胡说,你站都站不直,怎么拉得满射得准!” “那不是不用心,也不是笨,是她力气不够。”端王很体贴的笑了笑,“拉弓的时候力气不够,又心里著急慌乱,左支右絀,当然姿势不对。” “咱们是常练习的,一来熟能生巧,二来力气足了,自然觉得容易一些。”端王看著殷深,笑眯眯道,“你自己天分好,便常常觉得別人也该是这样的。” 殷深仔细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周晚吟感激的看了端王一眼,端王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她原先觉得这端王是卢寒烟的儿子,並不是很喜欢他,今日看来,他大约就是文弱了点,被母亲压制的有些优柔寡断的。 人还是挺不错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伺候的太监宫人搬来桌子条案,要摆晚膳。 端王就站起来要回去。 “你才来就走?”殷深急了,“饭都不一起吃?” 端王尷尬了:“母亲让我回去陪著一道儿用饭。” “一起吃个饭怎么了!”周晚吟惊了,“你都多大了,还要母亲餵饭?” 端王张了张口,半晌才尷尬的笑了笑:“母亲说校场里尘土飞扬的,吃的也不精细,东宫里有小厨房……” “这饭皇帝都吃得,你母亲这也太挑剔了!”周晚吟震惊。 “不是挑剔,是母亲守寡多年,冷清无聊,想要儿子多陪在身边,所以才每日让我陪著一道儿吃饭。” 端王小声说,他被说的不好意思,俊俏的小脸微微有些发红。 周晚吟感觉一阵窒息。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是喜欢呼朋引伴的时候,卢寒烟竟然把儿子管的这么死,连顿饭都不让他在外面吃。 “陛下一会儿要过来看县主学的怎么样,你不陪著吗?”殷深闷闷地问。 端王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一对灯火正慢慢过来,是皇帝的鑾驾要到了。 他手指在袖子里微微用力,脸上依旧温吞的道:“皇叔难得有兴致来校场,你一会儿可要好好表现。” 殷深不高兴:“我是进宫给你当伴学,我表现什么?” 他和端王年岁差不多,素日里关係还不错,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端王这么大的人了,这么粘著母亲,太听话了。 简直不像个男孩子! 端王看他不高兴,脸上微微笑了起来:“你別不高兴,我给你吃果脯。” 他说著从袖中摸出来一个小匣子,拿了一颗果脯:“这是东宫里秘制的果脯,很甜,你吃一个,就不跟我闹脾气了。” 殷深依旧不大高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皇帝陛下人已经到了。 周惜朝今日心情好,鑾驾未到,他自个儿大步走来了。 “怎么了?”他问道。 殷深不大愿意当著皇帝的面提端王母亲的事,便低著头站著,也不说话。 周惜朝好整以暇的抱臂看著他,颇觉有趣。 殷深谨慎严肃,有些少年老成,宛如缩小了的霍驃骑。 只不过霍驃骑是天生不爱说话,懒得搭理人,这孩子是谨慎端方,到底不大一样。 他隨意的伸手摸了摸殷深的头顶,笑了起来,又冲端王招了招手。 端王格外高兴,隨意的行了礼,撒的迎过去抱著他胳膊:“母亲要我回去吃饭,殷深不高兴,我拿果脯给他吃。” “那你可哄不好他了。”周惜朝笑道,“他从小就不爱吃甜的。” 端王顺手把手上果脯递给周惜朝:“他没口福,皇叔尝尝。” 第140章 认识了周晚吟,这才觉得日子有了色彩。 端王幼年丧父,跟著母亲长大,性子虽然不至於懦弱,但確实不像殷深那样果决,周惜朝曾严厉的说过他几次,结果发觉他越发胆怯,只能作罢。 他有些粘著母亲,又自幼爱吃甜食,宗亲里的半大少年难免觉得他怪异。 因著他身份尊贵,面上不敢多说什么,但私下里却少不了取笑他。 周惜朝看他兴致勃勃的拿著果脯,不忍拒绝,便低头就著他的手吃了一个。 “甜吗?”端王看他吃了,脸上笑意更深,期待的问。 周惜朝含笑点了点头。 周晚吟看他笑得好看,隱隱有些心动,也过去管端王要果脯,端王兴致勃勃的把匣子里的果脯打开,要分给眾人。 殷深拉住周晚吟:“周姐姐你別信他们,他的果脯甜的腻人,不好吃。” “哪有腻人,是你不爱吃。”端王道。 殷深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小丫头,每天抱著蜜饯果脯匣子看画本子。” 端王撇撇嘴,不搭理他了,拿了个果脯递给周晚吟。 周晚吟凑趣的咬一口,登时一股诡异的甜腻味道直衝天灵盖,她被甜的整个人一激灵,狠狠的吐出来。 “你这……也太甜了!” 周晚吟转头看周惜朝,发现他正拿手扶著额头在笑,显然早知道这结果。 她正舌头髮颤间,太监宫女们乌压压一片的赶到了,顺喜指点了眾人將桌案在廊下摆好,御膳房的伺候的宫人也將晚膳端了过来。 小殷深见加了许多菜,一本正经的小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期待,拉著端王去要给陛下布菜,还好心的端了茶水给周晚吟喝了一口。 周惜朝袖著手远远的站在廊下看著,脸上还在笑,宫灯上的流苏垂在他耳边,盖到了他的发冠,他都没有发觉。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周晚吟过去伸手把他脸上的手拿了下来,控诉道。 周惜朝趁人不注意,凑近她耳边低声道:“端王天天抱著他的零嘴匣子,他自己吃习惯了不觉得腻。” 周晚吟“嘶”了一声:“他这么吃,不怕吃出病来啊。” “放心,他母亲会看管好他的。”周惜朝笑著说。 正说著殷深过啦拉他们入席,周惜朝刚一坐下,端王就红著脸要走。 他还是闹著要回去陪母亲吃饭。 殷深失落的不行,小声道:“还说是好朋友呢,一起吃饭都不行。” 他虽然英勇果决,但毕竟年纪小,唯一的阿姐不在身边,晚饭时候正是倦鸟归林的时候,他难免觉得孤单失落。 周惜朝看在眼里,冲端王道:“你母亲管得严,今日破例一次,陪皇叔吃饭,想来你目前也是答应的。” 端王抬起眼睛看著他,又拿了一颗果脯,甜甜的笑道:“那皇叔再陪我吃一颗才行。” 周惜朝拿他没办法,只好低头又含进了嘴里。 端王看他吃了两颗果脯,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也吃了一颗,笑眯眯的坐下来陪著一道儿吃饭。 —————— 吃完饭后,殷深和端王就回去了。 周惜朝就想看周晚吟的成果,周晚吟艰难的摆了摆手:“算了,我不是那块料……” 都学了一下午了,她门都没摸到。 周惜朝闷声笑了笑,起身往靶场走了走,顺喜体贴的让人把箭袋和宝弓捧了过来。 周惜朝弯弓搭箭,凝神看著靶子,静默不语。 周晚吟看著他的宝弓,有点紧张。 无他,她怕这人中毒之后拉不开弓,会失望。 周惜朝还不知道他的身体是中了毒,他只以为自己是病了,时好时坏,缠缠绵绵的病了十来年,这会儿觉得自己状態好,他就又支棱了起来。 想试一试自己的本事。 周晚吟想了想,赶紧跑了过去,手搭在他弓上:“我想试试,你教我吧。” 周惜朝正要拉弓射箭,身前突然冒了个人,他一时哭笑不得。 周晚吟的头顶,正好在他的鼻子的位置,少女发间带著淡淡的香草的气息,让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暖了起来。 “拿著。”周惜朝把宝弓给她,自己微微退开一点,“这是我常用的弓,你拉不开,你拿著,我教你怎么拿好弓。” 周晚吟拿著他雕著彩凤的宝弓,登时觉得自己也支棱了起来。 这宝弓拿在手里,就比殷深那张手感好很多。 虽然拉不开,但这么贵的弓,赶紧拿在手里自己都变值钱了! “我这姿势对吗?”周晚吟问,装备好了,她学习的热情也大增了起来。 周惜朝站在一旁看著她,微微笑了笑:“不错了,你背挺直了,別紧张,你只是拿著弓,別老看它。” 周晚吟听话的照做,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转头冲周惜朝道:“你快过来。” 周惜朝茫然的过去:“怎么了?” “快,把手搭在我手上。”周晚吟说。 周惜朝:“!!!” 他愣了一下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学著才子佳人画本子里那样,站在周晚吟身后,微微低下头,將人环在怀里,手慢慢的覆上她的双手。 周晚吟只觉背后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手背上是凉凉的。 她目光不由得盯上了周惜朝的手指。 手指很白,骨节分明,像是上好的白玉雕成的。 “怎么了?”周惜朝见她许久没动静,更不好意思了,他就想鬆手。 “別动!”周晚吟大叫了一声。 刚要走开的周惜朝被她嚇了一大跳,手指微微收紧:“怎么了?” “別动,千万別动……”周晚吟屏住呼吸,小声道,“吸欧气不能打断。” “吸欧气?”周惜朝懵了一下下,他感觉这个词怪怪的。 周晚吟解释道:“就是传递好运的意思。” 她稍稍转了转头,歪著脑袋看著周惜朝俊雅的面庞,笑眯眯道:“我今天找了个运气特別好的人,从他那里吸了不少好运,现在传给你。” “采阴补阳?”周惜朝笑道,“幼稚。” 周晚吟费力的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信心你懂不。” 心里给自己一些好的暗示,心情都会好很多的。 周惜朝看著她的面庞,突然想觉得心情很好。 等到端王满了十五岁,他就慢慢让那孩子监国,自己得了空閒,就去江南养病。 京城的空气乾燥,雨水少,他自从来了这里,经常缠绵病榻,总觉得连天都灰濛濛的。 直到认识了周晚吟,这才觉得日子有了色彩。 她也是江南来的…… 他想到这里,觉得心口渐渐暖了起来,低声说:“我教你射箭。” 周晚吟只觉得手上的宝弓猛地拉开,手一松,箭正中靶心。 “中了!”她欢呼著跑过去拔下羽箭。 一回头,却见周惜朝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第141章 线索 屋子里的光亮得有些刺眼,周惜朝下意识的抬了抬手遮挡一下,顺著光亮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未央宫的锦帐里。 床边似乎是坐著人,隔著锦帐看,应该是周晚吟。 灯影摇曳,能看到头上凤釵微微晃动著,好像一只將要飞起的凤凰。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甜蜜。 这会儿嗓子有点哑,他没什么力气说话,便缓缓伸手拨开了床帐。 “醒了。”周晚吟惊喜地叫了一声。 周惜朝正对上她惊喜的面容,一时间开心的不得了,他心里百转千回,就著姿势呆呆的看著她,更不肯说话了。 锦绣江山,玲瓏社稷,他来红尘里走这一遭,生死线上来来回回多少次。 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 一睁开眼睛,有一个人惊喜的看著他。 “陛下醒了,快快快……”顺喜著急慌乱的声音传过来,周惜朝猛地抬头,这才发现…… 满屋子全是人。 不但有周晚吟,还有一屋子的太医! 他有点后悔掀开帘子了…… 太医们方才一直守在外头,听说皇帝醒了,慌忙过来把脉。 周惜朝有些睏倦的坐起来,把手给出去,没过一会儿,太医们便出了主意,又要开药。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药,朕喝的人都苦了。”周惜朝抽回了手,难得的抱怨了几句。 他自幼便心思縝密,又心高气傲,別说是喝药这点小事,即便是刀剑加身,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年来喝药跟喝茶似的,他早就习惯了。 此刻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抱怨。 “陛下日里万机,忧思困顿,本就受了风寒,亏空了不少,若不仔细调理,恐怕难以痊癒。”太医们也不知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只好一本正经的解释。 “这药苦死了,朕不爱喝。”周惜朝说,“这话朕都听了好多年了。” 他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有些期待的故意別过头看著窗外。 太医们一脸茫然的看了看顺喜,不大明白平日里端方宽厚的皇帝怎么突然嫌药苦起来了。 顺喜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尷尬的笑了笑。 周晚吟看太医为难,赶紧劝道:“你若是觉得药太苦了,下一回喝的时候就捏住自己的鼻子,然后一口闷下去,再赶紧喝一口水。” 周惜朝觉得她劝的不够用心,一本正经道:“捏住鼻子喝药会呛住。” 周晚吟急了:“那让采萍给你做蜜饯?她最会做这些了,昨儿也里给我做了不少,可好吃了。” 周惜朝:“……” 他有点烦躁的摆了摆手,顺喜会意,识趣的领著太医们出去说话了。 等人一走,周晚吟的脸色便沉重了起来。 虽然太医说没什么大问题,但她知道,这不是生病,而是毒更深了。 可她一时又不敢告诉他,恐他忧思难过,会加重病症。 只能盼著霍七郎和糯糯那里能早点有线索。。 这毒实在精巧,这么多太医,一点也瞧不出来。 周惜朝看她脸上担忧之色,心里微微有些得意,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委屈都消散了。 他煞有介事的道:“你还说你这个欧气有用,我看……你这八成是被哪个骗子给骗了。” “你还有心思笑,都晕过去了……”周晚吟说。 周惜朝摆了摆手:“一直都这样,我这些日子也確实没怎么注意,开年奏摺多……” 正说著,采萍端了碗热汤过来,周晚吟便拿给他道:“这是采萍做的补气的汤药,你感紧趁热喝一些,暖暖胃,一会儿喝药的时候省的又吐出来。” 周惜朝听她这样说,觉得自己昏迷的时候被灌药的样子恐怕不会好看。 他惯会人前逞强,闻言二话不说赶紧喝了热汤。 入口便觉味道清淡,说不出的合心意。 “你这汤……是……”他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采萍,微微笑了起来,“你便是那个江南周家的丫头?” “是,奴婢采萍……刚回到姑娘身边伺候的。”采萍低著头说,“姑娘说陛下是江南长大的,这是江南的口味,想来陛下会喜欢。”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周惜朝说,“这是临安城的味道,朕很多年没有喝到了。” 他向来对这些口腹之慾不大上心,宫里御膳的样式也都是遵循先帝时候的规矩,用的都是京城的菜式。 他自己不在意,宫人们知道他好伺候,便也不去钻研他平日里的喜好。 “你有心了。”周惜朝心情不错,冲采萍微微一笑。 采萍愣了一下,呆呆的望著他。 她在柴家跟著世子夫妇当牛做马了十来年,再怎么尽心服侍,卢氏和柴子青也不过是少打她一些。 没想到皇帝竟然还会夸她有心。 她也知道,这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並不会真的把这些下人放在心上,不过是性子好一些,为人谦谦君子。 这句“有心了”,想来也不过是顺嘴说一些漂亮话罢了。 但有些漂亮话,有的人肯说,有些人不肯说。 人家肯做这君子,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她为奴为婢的人,有时候不管主子是真君子还是偽君子,日子都能好过一些,最怕的是遇到真小人活畜生。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的有些发红。 “你这丫头,怎么哭了?”周晚吟急了。 采萍擦了擦眼睛:“这是采月教我做的汤,如果她在,今日得陛下夸奖的人便是她了。” “她怎么了?”周惜朝愣了一下。 “她……喝了那要人命的药,身子日日败下去,冬天的时候风寒没熬过去,一尸两命,就死了。” 第142章 人心都疯了! 周晚吟大闹国公府的事周惜朝早已知道,但他整日忙乱,倒也没仔细追究里头的內情,此时人在病中,听采萍这样说,不免有些不高兴。 “要人命的药?” “府里的规矩,丫头们去伺候世子,夫人都要赐茶汤,那茶汤也不知怎么的,瞧著没什么特別的,但女子喝了,便不能受孕。”采萍低著头,规规矩矩道。 “还有这种东西?”周惜朝皱眉。 “先前卢家少主大婚,夫人回娘家住了好些日子,世子要了采月伺候,夫人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夫人就日日要她喝那茶汤……”采萍抹著眼泪,低低的抽气起来。 “世子身边受宠的姨娘多喝了几次尚且香消玉殞,何况采月身怀六甲,日日喝著,哪里还有命在。” “卢氏爭风吃醋,竟给妾室下毒?”周惜朝眸子一冷。 采萍一愣,茫然道:“也……不算是毒,是內宅主母专门配来避孕的方子,妇人喝多了伤元气,孕妇体弱,也就难熬过去……” “岂有此理!”周惜朝眉头越皱越深。 公侯之家的主母刻薄打骂下人,本不算稀奇。 先帝在位时曾严令家主隨意打杀奴婢,但一直收效甚微。 一来奴婢通买卖,主家即便残害虐待死了,也极少有人会去告官;二来侯门深似海,就算有人肯告,官府想要找证据,也是千难万难。 即便如此,毒杀奴婢和脾气暴躁失手打死也是两码事! 高门主母竟然专门配了药炮製主君身边的女子,实在是闻所未闻! “既然已经是柴子青身边人,都怀了身孕,他也不管吗?”周惜朝问。 他不待采萍回话,已经自榻上起身,披衣往案前坐了。 采萍有些害怕的看了看周晚吟,周晚吟鼓励道:“陛下问什么,你说便是。” “世子向来不管这些內院的事情。”采萍低著头,用细弱的声音说。 “不管?”周惜朝蒙了,“那他怎么还……同侍女姬妾混在一起?” 霍云也不管內院之事,他嫌人多费银子,乾脆把侍女们都放回了家。 只留了几个做饭的大婶。 这还是林副將极力劝諫之下才留下的…… “伺候世子的人是夫人安排的,开了脸洗乾净送到世子房里去,伺候完了不许留在房里过夜,夫人会看著赐茶汤。”采萍头更低了,“世子从来不操心这些。” 周惜朝:“……” 他人都傻了,这位柴世子的不管和霍云的不管,好像不是一个意思啊。 “世子说了,主母有主母的体面,后院交给夫人打理,夫人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他只要有人尽心伺候便好。”采萍说,“伺候了世子的人,都活不长。” “顺喜!”周惜朝难得动了怒,“你去一趟,把柴国公父子带进宫来,朕要好好问一问他们,天子脚下,谁给他们的胆子擅杀人命。” “那世子夫人呢?”顺喜问道。 周惜朝皱了皱眉:“朕考校臣工德行,不必传召府內宅妇人进宫。” 顺喜点了点头,也知他是真动了气,赶忙派人过去传话去了。 知他又要劳神,忙又亲自去备了参茶过来。 ———————— 周晚吟也没想到周惜朝一个皇帝会亲自过问这个,愣了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周惜朝人已经在案前,迅速的翻著奏摺批註,顺喜拿了参茶过来,都不敢打搅他。 灯烛的光很亮,映在他俊雅的面庞上,显得柔和动人。 她这样看了好一会儿,周惜朝似乎有些察觉,抬头看了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会生气。”周晚吟诚实的说。 她从前住在柴家,柴家压根不把奴婢当回事,隨意打杀买卖。 “做皇帝,並不是高坐庙堂里发號施令就可以的。”周惜朝放下硃笔,微微笑了笑,“天高听卑,百姓乃国之根本,若不在意百姓的生死,我又去做谁的君主呢?” 周晚吟愣了一下,正要说点什么,就见卢寒烟带著人浩浩荡荡到了门口。 “陛下!”卢寒烟百转千回的叫了一声,急匆匆的进了屋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皇嫂这是做什么!”周惜朝淡淡道。 “陛下,妾身是来给护国公府的世子和夫人求情的。”卢寒烟仰头望著他。 周晚吟正色道:“太妃娘娘,世子夫妇涉嫌残害侍女,陛下正要过问,有何可要求情的?” 还没查呢,她就在这拦著想要不了了之,消息果然灵通。 “还在正月,陛下就要因为一个侍女,缉拿国公府的世子去大理寺问罪吗?” 卢寒烟冲皇帝郑重的叩首,“陛下,除夕夜县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难道还要再生一次事端吗?” “什么叫我生事端!”周晚吟不悦道,“生事的明明是你们家!” “这不过是內宅里一些爭风吃醋的小事,陛下怎可因为县主的缘故,掀起风浪,惹得朝野不寧呢。” 不愧是豪族出身的嫡女,她张口闭口朝堂,轻而易举的就把自家人的错推到別人的身上。 比起朝局稳定,百官贵戚的体面,什么都可以放下。 周惜朝缓缓的將目光落在她精致的面庞上,面上似笑非笑,不疾不徐道: “小事?人命关天,皇嫂认为这是小事?” “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夫人同侍妾们爭风吃醋,有身孕之人身子弱,受不得打击,这才一尸两命。”卢寒烟恳切道,“陛下,妾身会好好教好堂妹的……” 周惜朝冷淡道:“朕不会这个时候拿世子夫人进宫,朕要见的,是世子。” “世子如今已经伤了手腕,还在求医问药,请陛下体恤他……” “体恤他?”周惜朝端了参茶过来喝了一口,平静道:“他唐突无状,这才被县主的丫头伤了手,朕体恤他什么?” “世子同夫人伉儷情深,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伉儷情深?”周晚吟忍不住叫了出来。 疯了吗!柴子青这么荒淫的人有什么爱情! 卢寒烟抬起她高傲的头,望著周晚吟:“他当日迎娶我堂妹时曾当眾许诺,一生爱她敬她,绝不生异腹子。” 第143章 朕也不是会一直都做君子的 周晚吟震惊的看著卢寒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和其他人顛鸞倒凤,不生孩子,这也算伉儷情深? “那些人都是世子夫人亲自挑选,调教好的,忠厚老实的。”卢寒烟道,“她们虽然伺候了世子,但並不能得到世子的心。” “世子为了承诺,寧肯让自己子嗣单薄,令侍妾们不必生育子嗣,这才出了意外。” “意外?”周晚吟声音骤然发冷,“妇人怀胎十月,瓜熟蒂落自然生產尚且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用虎狼之药逼迫她们打掉胎儿,这无异於草菅人命!” “没有人故意要害从采月。只是那丫头命不好,没熬过去,府里也已经赔了银子给她兄长了!” “她的兄长在她六岁的时候,为了三两银子的赌资,把她卖进青楼里,若不是周家把她买回来……”周晚吟冷冷的看著她,“太妃娘娘,你补偿她的兄长,不怕亏心吗?” “这样么……”卢寒烟尷尬了一下,“那这丫头確实是命不好。” “不是她命不好,是你们太歹毒!”周晚吟再忍不住,厉声说。 “自己恩爱也好,怨恨也好,你们要爱要恨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凭什么要让別人替你们的故事受罪!”她说完朝著周惜朝跪了下去。 “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柴子青夫妇草菅人命,该受严惩。” 这是她第一次朝著周惜朝下跪,不是跪她的朋友周韶周公子。 而是跪君临天下的帝王,泽披万方的天子。 “本宫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是意外,只是那丫头命不好!”卢寒烟不悦的说,“世子克己復礼,对夫人一片真心,从不沉迷女色,好些人都在歌颂他的德行。” 她说完冲周惜朝认真的磕了一个头,直直的望著他。 这位年轻的皇帝向来不怎么在意虚礼,她又是长嫂,除非大场合,东宫覲见未央宫都不必行跪拜大礼。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她今日情急之下为公府求情跪了许久,按照习惯,他该过来扶她起来了。 果然,她见到皇帝自案前站了起来。 然而周惜朝却走到了她跟前,微微笑了开来,问道:“太妃说时人歌颂柴世子的德行,朕想问一问,是如何称颂的。” “这……自然是克己復礼,守信重诺。”卢寒烟说。 周惜朝人已经到了她面前,精致的鞋面就在她眼前。年轻的皇帝一向很给她这嫂子面子,这还是第一次让她跪这么久。 她拿娇惯了,觉得有些不舒服,嗔怒的看了周惜朝一眼。 她的面容精致白皙,身姿丰腴,嗔怒的样子看起来风情万种。 “克己復礼……太妃不妨说说,何为克己復礼。”周惜朝又笑了。 这笑同他平日里的笑很不一样,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 “是……”卢寒烟愣了一下,有些说不下去。 “太妃不知道,朕来告诉你。”周惜朝说,“克己,是克制私慾,克制自己的私慾,不是別人的。” 周惜朝一抬手打翻了烛台,嚇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世人称颂君子克己復礼,坐怀不乱,不沉迷女色,是要男子爱护妻子,不背叛妻子,不招惹別的女子。不是让你白日宣淫,和姬妾侍婢鬼混,再把她们杀掉。” 周惜朝愤怒的说。 他冲门外冷冷的叫了一声:“端王进来!” 话音一落,就见端王慢吞吞的自门外进了门来,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皇叔……我……” “你在外头多久了?” “我……” “朕问你多久了!” “我……和母妃一道儿来的……”端王很少见他发火,有些怯弱的低著头,不敢看他。 周惜朝一个窝心脚朝著他踹了过去:“混帐!” 端王被踹的倒退好几步,委屈的跪在地上,红著眼睛道:“皇叔,你消消气……” “周明冲,你太让朕失望了!”周惜朝又一脚踹了过去,“你还敢过来求情!” “陛下!”卢寒烟慌忙过去扶起儿子,並排跪好,“我们母子纵有不是,陛下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她搂著端王淒淒的哭了起来:“端王自幼体弱多病,幼年丧父,孤苦无依,陛下纵是厌恶了,也不必如此,我们母子……” “闭嘴!”周惜朝呵斥了一声,他胃里翻江倒海的疼起来。 人一受了疼,便压不住情绪,他见端王缩在母亲怀里,话也不敢说的样子,心头愤怒更甚。 “皇叔,我知道错了……”端王胡乱的叫了一句。 “不……你不知道。”周惜朝冷冷的说,“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知道。” 他手指缓缓握成拳:“朕同你说过很多次,天下並非朕一人之天下,你如此目光短浅,庸碌无为,怎能成大器!” “滚……”他漠然的摆了摆手,“带著你的母亲,滚回去,別让朕再看到你。” 卢寒烟不知哪里触怒了他,訥訥道:“陛下,你……” “太妃,朕也不是会一直都做君子的。”周惜朝淡淡说。 第144章 不就是造黄谣么,谁不会啊。 卢寒烟还要说什么,端王很识相的低著头扶著母亲站起来,又怯怯的看了看周惜朝:“皇叔保重身体,我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端王扶著卢寒烟走了几步,到了门边,他回头看了周惜朝一眼。 周惜朝正在扶周晚吟,他穿著宝蓝色的常服,外头披了件黑色的披风,和周晚吟的白色衣衫正相称。 很像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 “皇叔……你不喜欢我了吗?” 端王没由来的低低的叫了一声,小脸上满是委屈和迷茫。 周惜朝凉凉的看著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是他看著长大的孩子。他进京的时候这孩子才三岁多,很聪明,也很招人疼。 他容忍卢寒烟赖在东宫里不走,一来是他以庶出皇子之身登临大宝,要对天下人做个样子,善待寡嫂和侄子。 但最重要的,是不想端王小小年纪要跟著母亲避居別宫。 “男孩子若是身边没有父兄教导,会胆怯,会恐慌。”周惜朝看著端王,缓缓地说,“朕將你留在宫里,教导了十年来,不是为了让你今日问朕,喜不喜欢你。” “我……”端王愣愣的看著他,又缓缓的低下了头,看上去失落极了。 周惜朝却並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望著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 卢寒烟不悦的扯了端王的手:“走,你皇叔这是有了知心人,嫌你碍眼了。” “你胡说什么!”周晚吟震惊的瞪著她,没想到这位前太子妃说话竟然如此粗俗! 竟然当著孩子的面说这种东西!阴阳怪气的暗示她和皇帝有染! 仔细一想,第一世家卢氏的嫡女,確实不怎么需要去讲究规矩,因为她们就是规矩。 社交的节奏都是她们掌握的。 这种人少的场合,皇帝突然发怒翻了脸,她心里膈应,隨便拿话刺一下旁的人,人家也拿她没办法。 “县主说起来和端王还是同辈的呢,也该叫陛下一声皇叔,这么晚了,在这里陪著,可不是知心得狠么?” 卢寒烟倚在门槛上,端庄艷丽的脸上风情万种,似怨似愁的看向周惜朝。 周惜朝骤然被说破心事,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来,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娘娘也说了,往上数个几百年,我该叫陛下一声皇叔,叔叔病了,侄女晚上来探望怎么了?”周晚吟冷冷的说,“你这寡嫂来得,我这侄女来不得?” 端王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他轻轻扯了扯自己母亲的袖子,示意她赶紧走。 但卢寒烟哪里吃过这等亏,她瞪著周晚吟,气得脸色发白,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娘娘此刻心里定是有千言万语的骯脏话堵著,碍於端王在此,不好说出来。”周晚吟笑道,“可我不在乎,娘娘说得一千我便道得一万,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也是个不要脸的混蛋。” 不就是造黄谣,荡妇羞辱么,谁不会啊。 卢寒烟先前都听人说周晚吟这人伶牙俐齿,没脸没皮,完全不像是个未嫁的姑娘家。她是真没想到是这个伶牙俐齿法。 她又羞辱又愤恨,红著眼睛瞪著周惜朝:“陛下,你就任由县主这么……” “是……”周惜朝淡淡的说,他人已经回案前坐了,凉凉的看著端王母子,“朕准的。” “陛下!你怎么能……” “章怀太子薨逝,朕是意外当的皇帝,朝中不少大臣心向东宫,东宫和未央宫关係尷尬,朕不想同室操戈,也不想激化同东宫的矛盾。”周惜朝说。 “妾身是未亡人,哪里敢图別的,不过是孤儿寡母的,靠著陛下怜悯过活,无依无靠,有些向著娘家亲戚罢了。” 卢寒烟尷尬道。 周惜朝话说的明白,有些事情说破了,就不大好意思了。 “天下初定,民生艰难,若要日子太平,难免要有人吃亏。朕虽不才,这君子倒也能做一做。”周惜朝盯著她的眼睛,“但东宫,不该越界。” “皇叔,母亲她只是著急了,我这就带她回去……”端王急了,拉著卢寒烟匆忙跑了出去。 周惜朝看著他胆怯的背影,心头失望更深。 “你看起来很难过。”周晚吟说。 周惜朝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回身在长案前坐了。 周晚吟把药端过来要他喝:“太医在门口守了许久了,不敢进来,你快趁热喝了,不然凉了更苦。” 周惜朝把药拿在手上,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半,又把碗放下了。 周晚吟道:“怎么不喝了?” 周惜朝也不知怎么的,觉得今日的药格外的苦,他支著头看周晚吟,並不说话。 周晚吟伸出手:“要我帮你捏鼻子吗?” 周惜朝:“……” 他白了她一眼,赶忙把剩下的药喝了。 周晚吟看天色不早,便劝他早些休息,自个儿带著采萍回去了太极殿守灵。 “洛阳有消息了吗?”周惜朝嘴上答应著,却並没有睡,顺喜来收药碗,他冷不丁的问。 顺喜回道:“前几日殷將军来信了,洛阳王府已经收拾停当,在那边过了年,王驾初一早上便已经启程,初七便能到京。” “传信过去,命殷溪丟掉仪仗车马,快马加鞭亲自护送洛阳王进京,务必在初五日皇后落葬之时到京城。”周惜朝提笔写了密信,交给顺喜。 顺喜一愣:“怎么这样赶……” “皇后入地宫,需要他来持招魂幡。” “不是让端……”顺喜惊呼出声,又连忙捂住了嘴巴,“奴才多嘴了。” ———————————— 已经是四更天,柴家的马车紧赶慢赶的总算到了宫门口。 他们也没想到,不过是死几个贱婢,怎么就惊动了皇帝。 “也不知道表妹这是怎么搭上的皇帝。”柴子青慌里慌张的下了车,嘴里不停的抱怨著。 国公爷不屑道:“她能有什么本事搭上皇帝,不过是搭上了陛下身边的太监罢了,內宅贱人之间的小把戏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收买些腌臢下人,把持內务。”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们这些铁骨錚錚的阳刚男儿,竟然要屈居太监和女人之下! 进去报信的太监许久没来,两人抹黑在冷风里等消息,越等心越凉。 “周晚吟那小贱人好手段,连这些守门传话的都刁难咱们!”国公爷气恼的叫了一声。 柴子青看了他一眼:“爹,你小点声!她现在是县主,若是她在皇帝那里执意闹腾,这纳表妹的侍女为妾,又害人性命,你儿子我就完了。” 他手还用木块固定著,再判个流放,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怕什么,那茶汤又不是你让她喝的。”国公爷横了儿子一眼,“东西都是你夫人准备的,你知道什么?” “父亲?”柴子青迟疑的叫了一声,头一回觉得自己爹这么靠谱。 国公爷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清楚內宅女人爭风吃醋的下作手段,多正常啊!” 第145章 朕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侄子 “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夫人……”柴子青扭捏的说。 他虽然在小地方呆了这么多年,但好歹经营出了个好名声。公府出身,品貌端正,又有一个感情深厚的妻子,即便没有位高权重,说出去也是个体面人。 若是这时候直接把髮妻拋弃了,对他的名声不好。 “你莫不是听那些话本子听傻了!””国公爷看儿子犹豫,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个女人而已!过了这一关,你再去寻什么样的女人寻不到?” “这……” “什么鶼鰈情深,生死相许,那都是用来骗无知妇人的!日后你再找个別的女人,好好哄哄她,再编个別的佳话来传出去,不照样是个好名声。” 柴子青再不犹豫,冲国公爷深深一揖:“儿子听父亲的。” 父子在宫门口又等了好一会儿,报信的太监不慌不忙的出来,慢吞吞的让守门侍卫才放行。 两人紧张的隨著小太监走了没一会儿,就瞧见一顶精致的步輦停在面前。 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边上,被好几个提灯的少女簇拥著,身前还站著好几个机灵体面的小太监。 俩人心中有了底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叩见端王千岁。” 不过是媳妇娘家七拐八拐的亲戚,两人先前也没见过这金尊玉贵的小端王,但瞧他小小年纪身著玄色蟒袍,头戴紫金王冠,也知道了身份。 “你们认得我?”端王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殿下龙章凤姿,面如冠玉,天日之表,我等一眼便知。”国公爷张口便夸道。 这话说的太过諂媚,连端王身边提灯的侍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也真是没脸没皮,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连端王的脸长什么样都看不清,这都夸得出口。 端王並不喜欢这些粗鄙之人,颇为嫌恶的往后退了退,冷冷的指点道:“常言道儿多母苦,妇人生產艰难,为了避免多子之苦,民间多有偏方,误信了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啊?”柴子青没反应过来。 时下確实有不少妇人因多子之苦,想著乱七八糟的法子避孕墮胎,麝香、藏红、水银、螺水之类的偏方无所不用其极……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係? 那都是避孕墮胎那都是女人的事,他又不会怀孕! “见了皇叔,不必说別的,只说是信了庸医偏方,以为避孕的汤药对妇人身体无害,並不知道会一尸两命。”端王有些不耐烦。 “你只说是庸医害人就是了,旁的不要多说,皇叔不喜欢。” 若按照他的脾气,是並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的,但他十五岁生辰在即,先是卢家的永安伯爵府全家下狱,若是卢家的女婿再出了事。 他的脸上也无光。 “你让婢女有了身孕,但因为钟爱夫人,信了药婆的偏方,即便是让大理寺审判,也不好太过苛责。”端王冷淡的说。 “听说陛下大怒,这有用吗?”柴子青小声问了一句。 这说辞无异於承认是自己让夫人给侍妾通房餵药,他就要自己去面对陛下的责难。 端王並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伸手打开了步輦的纱帘,坐了上去。 “夫妇本是一体,世子爱护妻子,是好事,本王和卢家,都很满意你这个女婿。”他说,“能做卢家和本王的亲戚,也是缘分。” 端王说著,缓缓放下了纱帘,步輦慢慢的抬走了。 柴子青瞧著步輦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好像是明白了。 端王……这是在警告他,凭柴家现在的地位,再找个如卢氏这样的高门媳妇,只怕是不能了。 若是把卢家出身的夫人拋了出去,就会彻底丟了这门亲戚。 “儿子……怎……怎么办?”国公爷彻底慌了,他一辈子浑浑噩噩,女人胸脯上鬼混了几十年,哪里有胆子自己担这种事。 万一陛下大怒,他们父子真被大理寺审问,判个擅杀人命…… “富贵险中求。”柴子青咬牙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自己担著了,陛下如此爱重端王,这次把卢氏撇清了,咱们家的福气在后头。” “爱重有什么用,这又不是亲儿子。”国公爷顺嘴道。 侄子再好,终究是別人的种,养著玩儿的,谁真搭理啊,他侄子被殷溪带去了洛阳,天天挨打,他都懒得去管。 柴子青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陛下都二十七了,一个孩子都没有,他只怕是生不出儿子了…… 时也命也,这江山,终究还是要落到端王的手上。 “爹,咱们柴家,总算是要否极泰来了!”柴子青抑制不住的惊喜了起来。 他这拐来拐去的亲戚,卢家都不待见的,东宫里就更看不上了,这次若是能让东宫满意了,也就搭上了东宫这条路子了。 端王富贵了,柴家多少也能算个从龙之功了。 到时候,周晚吟这个小小的县主又算得了什么? 他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到了未央宫门口,便瞧见顺喜带著几个太监出门来。 “公公这么晚了,这是要往哪里去?”柴子青热切的贴上去,和气的套近乎起来。 他此时正志得意满,丝毫没有面圣请罪的惊慌。 “陛下睡下了,两位在这等著吧。”顺喜淡淡道。 “这……不是要召见我们吗……”柴子青尷尬道。 “什么召见,是问罪。”顺喜毫不客气道,“前头跪著去。” 柴子青:“啊这……” 他还想再说什么,顺喜却带著人进去了,门缓缓的关了。 父子俩不情不愿的在门边上跪下,没过一会儿,就冻的直打哆嗦。 內室的灯还在亮著,周惜朝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顺喜轻手轻脚的过去,想把他手上的书拿下来。 周惜朝却睁开了眼睛。 “来了么?”他问。 “已经叫他们在外头跪著了。”顺喜小声说,“天亮还有一会儿,陛下再睡会儿吧。” “他们是自己进来的,还是有別的人接他们来的。”周惜朝沉著脸问。 “进了宫之后,端王在大正门等著了,说了几句话,端王不让旁人靠近,领路的小太监没听到说什么。”顺喜小声恭恭敬敬道。 “柴家父子粗鄙,端王许是提点他们注意言辞,恐惊了陛下。” “朕被他们惊的还不够吗?”周惜朝道,“朕本有意栽培他,可惜……朕也只能狠心了……” “小殿下年纪还小,受了旁人挑唆。”顺喜规规矩矩道,“说不得端王出宫开府,再长个几岁,就懂事了。” 周惜朝缓缓闭上眼睛,嘴角若有若无的露出几分冷笑:“朕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侄子。” 第146章 你另外一只手也不要了? 事关立储之事,顺喜也不敢多说,只能低著头听著。 “洛阳王进京之后,只怕端王要伤心了。” 周惜朝目光缓缓朝著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暗沉一片。 “若是先帝在此,也不知道会如何。”他低声道。 顺喜沉默的低著头,没敢说话。 天家的父子关係复杂,皇帝平日里並不怎么愿意多提先皇。 “朕记得,先帝走的时候,见了驃骑將军。”周惜朝见顺喜沉默,缓缓的又问了一句,“当日你就在跟前伺候,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顺喜脸色一僵,迟疑了一下。 周惜朝大度的笑了笑:“你若是为难,便不必说了。” 他的父亲临终之时並没有见他,而是见了霍云,既然当年没有见,他也不该去问的。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奴才蠢笨,旁的都不大记得了,只有一样,乃是奴才的本分,奴才记得清清楚楚。”顺喜沉默了许久,终究是出声道。 “先皇说,只有君臣各守本分,天下才能安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 周惜朝缓缓抬头看向他。 顺喜道:“陛下,世上只有別人迁就皇帝,断没有委屈了皇帝去迁就別人的道理。” 周惜朝看著顺喜,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很硬。 他这些年善待端王,精心教导,视若亲生。 可端王怯弱无能,心胸狭隘,又同卢氏纠缠不清,望之不似人君。 他是天子,万民之父,他不能回想从前的情义与恩怨,只能一直向前。 “天亮之后,册封县主的圣旨,要宣告给六宫。”周惜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朕要让所有人知道,朕对县主的看重。” “奴才明白。”顺喜说。 “端王那里,你也要亲自去宣读,好敲打敲打他。”周惜朝冷淡的说。 “是……”顺喜会意,恭顺的退了出去。 刚出了內室,小太监悄声问,“公公,那柴家父子,陛下还要见吗?” “见他们?这等腌臢人也配面圣?”顺喜冷笑,“陛下这会儿没心情搭理他们。” “那……让他们回去?”小太监懵了。 “天还没亮呢,且先跪著唄。”顺喜说。 ———————— 柴家父子在未央宫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清晨,才被人给放了回去。 跪了大半夜不说,一早进宫覲见的大臣们还纷纷侧目,简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最关键是,皇帝什么交代都没有,只让他们来跪了一通,就让回去了。 皇帝日理万机,竟然是连骂他们一顿的功夫都懒得给。 就为了一个侍女,特意將他们父子召进宫里来丟一回人! 俩人黑著脸慢吞吞出门,却听得宫女太监们窃窃私语,“连端王都被陛下训斥了,看来陛下是真看重县主啊?” “是呢,县主家的婢女出了事,陛下连夜把国公府的人召进宫来跪到了天亮呢。” “听说啊,陛下已经擬好了圣旨,要加封县主呢。” 柴子青眉目一沉,疾步走了过去:“陛下要册封县主?” “是啊,听陛下身边的人说了,圣旨都擬好了。”小太监尷尬道。 他们本就是聚在一道儿聊閒天,骤然见自己八卦的正主来了,都不大好意思:“陛下爱重县主,也不稀奇。” 柴子青心里不知怎么的更加难受了起来,他原先以为皇帝折腾他只是因为周晚吟和大太监走在一起,买通了这个路子。 却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和表妹接触过。 怪不得……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惊动了皇帝。 周晚吟真是好生歹毒,因为和柴家的那点私怨,先前搅和的柴家家宅不寧就算了,如今竟然攀上了皇帝,借著死了侍女的由头,对柴家赶尽杀绝! 他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心內的嫉恨,径直丟下了老爹,朝著周晚吟守灵的太极殿奔了过去。 “周晚吟!” 一听这咆哮的声音,采萍就全身发冷,手指哆哆嗦嗦的抓著袖子:“世子……你想做什么?这里是禁宫……” “采萍!”周晚吟缓声说:“退下吧。” 采萍听话的退到周晚吟身边去站著。 但她看到柴子青,还是嚇得腿软。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柔和的看著她,让她冷静了下来。。 看都没看柴子青一眼。 “真是没想到,这么点日子,你竟然搭上了陛下这条线?”柴子青觉得有些讽刺,“我们男人出生入死,寒窗苦读,倒没有你们女人岔开腿来的容易。” “你是嫌命长了吗?”周晚吟一夜没睡,连骂都懒得骂他了。 残害家中婢僕之事一时半会儿不好找证据,皇帝特意把他们父子叫进宫来跪了一夜敲打敲打他们。 看来,他们父子俩丝毫没有长记性。 响鼓不用重敲,柴家这破鼓,还真得给他捶烂了。 她目光冷冷的看了看四下,好巧,柴子青嫉妒过了头,一个人跑进了她的地盘。 柴子青觉得她目光太过云淡风轻,便不屑道:“你一个姑娘家,到底也不过是要嫁人的,別以为你攀上了皇帝,就……” “表哥……”周晚吟缓慢绵长的叫了一声,嘴角微微勾起,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你的手这是不想要了?” 第147章 表哥想做女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你还敢提我的手!”柴子青激动的叫了起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伤了手!” 太极殿里清净,伺候的宫人少,他进来的时候人家以为他是一大早过来哭灵上香的,也没在意。 周晚吟站在石阶上,冷冷一笑,默默的往后退了退,抬手示意采萍出去门口看著。 采萍出门去,稍稍使了个顏色,外头洒扫的宫女太监就利落的进了院子里,神色不善的看著柴子青。 “干什么!干什么!”柴子青脸一下子就臊得脸有点发白,“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被折断了手,又挨了半夜冻,一大早还听说表妹要被册封,整个人都气昏了头了。 这会儿看到这些宫女太监盯过来,立马从人家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 很不堪,很没有风度。 很像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落魄泼皮閒汉,打著亲戚的名义去滋扰官家小姐的表妹。 他不大能接受这个认知。 从前的表妹是寄居在她家的孤女,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府世子,家里姐姐妹妹们一大堆,后院里的女人欺负欺负她,他不是不知道。 他偶尔的施捨一点同情,给与一些她渴求的小公道,看孤立无援的她感激自己。 如今…… 他咬牙深呼吸了几下,稍稍找回了点公府世子的样子,不悦地对宫女太监们道: “本世子来看看自己表妹,说几句话,怎么了!” “是不怎么样,但也请表哥管住自己的嘴,这里可是禁宫。”周晚吟戏謔的看著他,“閒话说得,混话可说不得。” 她缓步从石阶上走下来,淡淡道:“说的不好,门外的侍卫可立即扑杀的。” 柴子青愤怒的瞪了她一眼,稍稍往后退了退,拿出大表哥的款来教训道: “我本来还当你是闹了女儿家脾气,在皇帝面前告状,没想到,你竟然是……表妹,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进了陛下的后宫,能有什么好前程吧。” 表妹委实生的有些不错。 不,也不算是不错,模样气度,都是一等的好。 不过嘛…… 呵,借著皇后新丧,需要守灵的由头,跑进宫里来勾搭了皇帝,这等淫荡下贱的女子,即便长得再好,男人也不会看重的。 “什么后宫?什么前程?”周晚吟皱了皱眉头,不悦的看了看他。 “你就別装了,宫里都传遍了,皇帝陛下要册封你了。” “册封!”周晚吟比他还震惊,“他这时候册封我干什么?” “你……”柴子青被她这反应给弄得有些气急败坏,“你自己巴著陛下要来的东西,你不知道!” 女人管男人要东西的那点小伎俩,当他不知道似的,床上使些手段,情到浓时哄一哄。勾著男人昏天胡地的时候著急忙慌答应了。 事后再闹著要兑现。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可是离谱的是,他看周晚吟的脸色,好像完全不知道似的…… 凭什么! 这些女人自己使那些下作手段往上爬,凭什么还要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周晚吟懒得搭理他,回身往大殿里去,她是真被弄懵了。 她这会儿给皇后守灵,皇帝应该是会在皇后丧事的完成之后,给她个嘉奖。 但这事儿办了个一半,她还穿著孝服呢,有什么好加封嘉奖的? “说起来,也是表妹自幼没了爹娘,外头朝廷后宫里的规矩都不懂。”柴子青看她脸上云淡风轻的神情,忍不住追了上去,恶劣的笑了起来。 “虽然早已经出了五服,分了宗,但宗亲的王妃们若是喜欢你,宗正府也乐得给你升爵位升俸禄,皇家是会把你当做自家女儿来抬举的。” 县主,说起来位份也不低了,每个月月俸如果能加一加,再有个体面的老王妃认做义女,到时候指婚给个高门郎君。 女人这一辈子,也就图这点东西了。 “所以呢?”周晚吟疑惑的看著他。 “別怪我没提醒你,你本就姓周,若是进了后宫,是不会有太高的位份的。”柴子青怨毒的笑了起来。 皇家抬举远房的同宗孤女,有无数的方法让她体面,但若是进宫伺候皇帝,那就要按別家人算了。 真当后宫是靠容貌品性做的皇后? 当今顾太后,大伙儿都知道她是个草包,可她十六岁就当了皇后…… 因为她姓顾,章怀太子是顾氏所出,先皇不想后宫不寧,那皇后就只能让顾家的姑娘来做。 “不高那也比你高!”採莲抱著香烛进来,衝著柴子青哼了一声,“姑娘別听他的,陛下看重你,就算起初位份不高,后面也能升的!” 周晚吟算是听明白了,眼睛瞪得老大:“什么位份?他要我给他当妃子?” 嚇人! 这都不商量一下的吗! “妃子?你想得美!能有个美人的位份就不错了!”柴子青说。 再怎么清高冷傲,把柴家踩在脚底下。 最后还不是进宫当妾室? 就算位份高又怎么样! 女人,不过就是玩物。 皇帝的玩物,还是玩物。 女人靠著伺候男人拿到的爵位,他不稀罕! “还是做女人好啊,表妹,你看你表哥我,在那小地方呆了七八年,月俸也不过三十两,你们女人,伺候好了男人,隨隨便便就能得个位份。”柴子青说。 “不是表哥说话难听,有时候,表哥我也想做女人。” 周晚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幽幽的望了他一眼,笑道:“表哥真的想做女人?” “哈,开个玩笑,表妹別介意哈。”柴子青皮笑肉不笑道,“表哥也是有感而发,隨口说说,隨口说说。” 周晚吟隨口道:“表哥想做女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什么?” “宫里净身房的工匠,手艺很好的。”周晚吟笑容满面的介绍。 “净身之后,白面无须,出汗也比寻常男子少,哦对了,若是好生滋养,连肌肤也会变得如同女子一般……” “你!你疯了不成!”柴子青被说的头皮发麻。 周晚吟笑得很愉快:“表哥想做女人,我给表哥提个建议而已,你急什么?说起来……表哥你认识卢十二吗?” 第148章 周晚吟升官了! “卢……认识十二郎怎么了!”柴子青心虚的说。 卢家十二郎被人割了要命的东西,成了整个京城的谈资就算了,连永安伯爵府都被判了斩立决,实在有些渗人。 提起他,柴子青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凉颼颼的。 “没什么,我隨口说说。”周晚吟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 “表妹,我也知你素来伶牙俐齿,但你如今入了陛下的后宫,比不得从前。”柴子青被她看的毛毛的,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来提醒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周晚霞觉得有点想笑。 “你別学著人家眼皮子浅,轻看了柴家。”柴子青咬牙道,“你嫂嫂可是卢家的姑娘!” “我知道,她和卢十二是从堂姐弟。”周晚吟说,“对了,永安伯爵府满门抄斩的时候,你们要去收尸吗?” “此卢非彼卢!”柴子青激动的叫了起来。 “你嫂嫂是范阳卢氏的姑娘!我是卢氏的女婿!” 他惯会人前装君子,张口闭口规矩道义,给自己搏好名声,但周晚吟脸皮厚还会装聋作哑,他完全討不到一点儿便宜。 “卢氏又怎么了?”周晚吟道。 “卢家,是东宫里端王殿下的母族!”柴子青气急败坏的暗示道。 “哦,我掐指一算,表哥算是端王殿下的舅舅的祖父的弟弟的孙女的丈夫。” 周晚吟恍然大悟,“表哥,你和端王的这门亲戚,拐弯拐的可真大!” 她似乎完全没听懂柴子青的暗示。 脸上笑容实在太真实,那种轻鬆愉悦,还带著俏皮,很有感染力。 这让柴子青心底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怨毒,必须要一吐而快: “陛下没有儿子,端王殿下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 他说完便盯著周晚吟的面庞,嘴角微微勾起来。 “你在后宫里做皇帝的女人,没有得力的娘家兄弟,日子不会好过的。”他继续说,“先皇给陛下安排了好几个美人,都只是摆设。” 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后宫里的女人地位如何,靠的是娘家! 真以为进了宫,靠那点床上功夫,能勾的皇帝夜夜宠幸? 不过是一股新鲜劲儿,日子长了,也是个摆设! “摆设?”周晚吟盯著柴子青,“你是说,陛下后宫的女人都是摆设,生不出儿子?” 柴子青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不悦的白了她一眼。 周晚吟冷冷道:“陛下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你们就想著扶持端王,这算盘,打的也太早了点。”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柴子青嚇了一大跳,“你不要瞎说!我和端王都是忠君体国之人。” ˙周晚吟却只施施然站著,脸上掛著笑,好像閒著无聊,顺嘴在戏弄他一般。 柴子青看著她,觉得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 他攀上端王这门亲戚,要陪万分的小心,担惊受怕出生入死,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一个从龙之功。 表妹却只要一个晚上…… 正气恼间,就见门口浩浩荡荡来了一大帮人,为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顺喜公公。 顺喜脸上掛著深深的喜色,老远瞧见了周晚吟,加快了步子小跑了过来。 周晚吟一看他,脑子就开始发飘。 看他这架势…… 还真来册封了! 也不知道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她硬著头皮迎上去,僵著脸笑道:“怎么这么早来了,陛下醒了?” “那是自然,特意让我今早將圣旨传遍后宫呢。”顺喜打量了一下柴子青,顺嘴客套了一下,“世子也在啊。” 柴子青哪里敢说话,他是真怕周晚吟嘴巴一个没把门,把他刚刚聊的端王的事情给说了出去。 然而周晚吟无所谓的看了他一眼,冲顺喜笑道: “我的这位世子大表哥不知怎么的,今日一大早,特意跑来告诉我,说他不想做男人了,想做女人。” “啊?”顺喜懵了,还有这种要求? 柴子青:“!!!” 造谣! 他从前只知道周晚吟伶牙俐齿,嘴巴刁钻,但不知道这人胡言乱语,谎话张口就来…… 可他又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知道周晚吟要被册封了,嫉妒的发狂所以才来埋汰人家。 只能舌头打结的瞪瞪顺喜,又瞪瞪周晚吟。 周晚吟毫不在意,一本正经继续对顺喜道:“我在宫里呆的也不久……正想著找你打听打听,你就来了。” 顺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他是皇帝跟前的人,体面惯了,听周晚吟这样说,脸上竟然也还是和和气气的。 他带著几分標准的微笑,体面的笑道:“世子这请求,实在匪夷所思。奴才在陛下跟前久了,也不大知道这些。” 他说著古怪的看了柴子青一眼,继续道:“等小人办完了差就回去內务府问问,净身房里哪个师傅的手艺最好,到时候,再让人转告世子。” 柴子青:“不不不……” 他这里急的要死,顺喜却也只是客气客气,隨意说几句,並没有多搭理他。 而是又到了周晚吟跟前,和气的笑了笑:“陛下有嘉奖的圣旨给县主。” 周晚吟还是想跑…… 但顺喜没给她机会,当下便展开了圣旨。 她只好跟著眾人心塞塞的跪下。 顺喜咳了一声,微笑著念道:“嘉盈县主周晚吟,乃丹阳县君之孙也,且嘉且慧,朕命迁为临安县主,食邑三千户。” 周晚吟猛地抬头看著顺喜:“迁为临安县主?不是……” “是啊,县主以为是什么?”顺喜微微笑了笑。 周晚吟尷尬的伸手扶额,咳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没什么,挺好的。”她长舒一口气。 嚇死了,还以为周惜朝要单方面跟她成婚了呢! 也不知道这临安县主是什么东西,值不值钱。 她伸手正要去接圣旨,身旁的柴子青却激动了起来:“她怎么能封临安县主!” “怎么不能?”顺喜不悦道。 “临安县主可是实衔!”柴子青义正词严,“陛下怎可封一个女子实衔!” 爵位分为虚衔和实衔,虚衔是朝廷赐个吉祥的名號,按月给月俸。 而实衔,则是有封地有食邑,甚至可以豢养府兵部曲,实实在在的成为封地的主人。 “陛下乾纲独断,有何不可?”顺喜脸上的不悦更深。 柴子青却仿佛看不见一般,他义正词严的看著顺喜:“本朝只有皇子能封实衔的领主,此后代代降等承袭。陛下將一个旁支女子封了实衔,就不怕天下人非议吗?” 连皇孙端王,都只能得一个吉利的名號。 周晚吟凭什么能得一块封地? 第149章 凭天下是我周家的天下啊。 “世子伤了手,这是连脑子也不清醒了吗?”顺喜看了看柴子青的手,缓缓道,“陛下说了,临安城岁不算富甲天下,但乃陛下成长之地,县主嘉且慧,封给县主乃是合情合理,谁敢非议?” 临安城盛產丝绸茶叶,富庶非常。 號称织造之都。 且当今天子自幼便是长在临安城,如今的意义非比寻常。 虽然比不上神都洛阳、南国金陵,但却实实在在是新兴的富丽城邦。 “临安乃是陛下龙兴之地,按理应该封给最受宠的皇子!”柴子青激动道,“怎么能凭一句嘉且慧,就封给一个女子!” 这让他如何能不嫉恨。 他天分不高,家族日渐颓败,只能娶了卢家的那个悍妇,再辛辛苦苦维持谦谦君子的样子,和她扮演恩爱夫妻。 指望靠著卢家的权势能帮自己仕途通畅。 周晚吟凭什么能这么简单就成了一城之主! “我记得,表哥如今是向吏部告假在家的,身上领著七品知县的差事。”周晚吟心平气和的说。 她对顺喜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后,自己缓缓走到了柴子青面前。 “是又怎样。”柴子青不悦的说。 “表哥文不能治国平天下,武不能封狼居胥,你又是凭什么得的这差事!”周晚吟不屑道,“你连乡试都没考过吧。” “笑话!我乃护国公府世子,我需要去考科举?”柴子青气笑了,“我和那些穷酸书生能一样吗?” 真是商贾出身没见识的女人,竟然以为科考不过能刺他! 头悬樑锥刺股,冷水洗脸的寒窗苦读,那是小地方穷书生的路子。 他有公府世子的身份,又是范阳卢氏的女婿,到了年岁自然有人举荐一个差事,好生经营,自然也有人提拔。 “表哥同寒门书生哪里不一样?”周晚吟笑了。 “哪里不一样?我们血统就不一样。”柴子青不屑的说,“表妹,你別拿你和我比,我即便是个草包,这官,我也能做得。” 周晚吟淡淡一笑:“是吗?那我也告诉表哥,陛下册封我,不仅是凭著『嘉且慧』三个字。” “那还能凭什么!”柴子青有些激动,“总不能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男人抬举女人,封这么高的爵位,能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档子事吗。 “凭我姓周啊。”周晚吟笑顏如,“我是太祖子孙啊。” “太祖子孙又怎样?”柴子青翻了个白眼,“自古以来从没有宗室旁支女子能封实衔的!” 神金,大周开国这么多年,太祖子孙多了去了。 “从前没有,到我这里就有了啊。”周晚吟施施然道,“表哥,你別拿你和我比,我即便是个草包,这临安城,我也能要得。”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柴子青冷笑,“陛下为你坏了规矩,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你若是识相,就该向陛下请辞,这才是恭顺的好女子。” “笑话,我是金枝玉叶,我需要管什么规矩?”周晚吟道。 “凭什么你不用管规矩!”柴子青气得肝疼,这人胡搅蛮缠,简直不知所云。 他又嫉妒又气恨,整个人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竟然会沦落到被第一个女人高高在上的指摘起来。 “凭天下是我周家的天下啊。”周晚吟笑得想死,“表哥,你疯了吗,规矩都是我们周家人定的啊。” “你……” “你怎么能拿你跟我比呢。”周晚吟继续扎心,“我跟你不一样的,血统都不一样的。” 她上前一步,猛地抬手朝著柴子青脸上扇了过去。 “你……你疯了吧!”柴子青捂著脸不可置信的看著周晚吟,“无缘无故就打人!”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周晚吟隨手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把他打的一个趔趄。 “打人了,打人了!”柴子青嚇得脸色苍白,落荒而逃,“周晚吟,你疯了!” “抓回来。”周晚吟冲太监们冷冷道。 宫女太监们利落的扑过去,將人给拦了回来。 周晚吟抬手扯著柴子青的衣领把人揪回来,狠狠又扇了几巴掌。 “让你走了吗,你就敢跑。” 小太监们识趣的按著柴子青的肩膀要他跪在周晚吟面前。 柴子青脸涨得通红,瞪著周晚吟破口大骂:“周晚吟,你要干什么!你嫂嫂可是卢家的姑娘!我是范阳卢氏的女婿!” “贱人!”周晚吟抬脚踹到了他脸上,“做卢家女婿做久了,忘了自己是周家臣子了吗?” 柴子青挣扎著要拽周晚吟,却被几个小太监死死的按著,动都动不了。 柴子青气疯了,口齿不清的吼叫:“放开我!死阉人!你们竟然敢对护国公府的世子动手!” “护国公府世子?你护国了吗?”周晚吟又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海寇在东南肆虐的时候你在哪里?胡人犯边的时候你在哪里?” “狗奴才!吃我周家的饭,却要去当卢家的狗,你想的倒是挺美!” 柴子青被踩在地上,细碎的石子膈的脸生疼,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不敢接周晚吟的话茬。 当今的皇帝是个笑面虎,面上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內里整治人的手段可多著呢。 別的都能容让,最忌讳朝臣结党营私。 若不是他迟迟没有生育一儿半女,又对端王殿下疼爱有加,柴家是绝对不敢去攀附端王的。 “表妹,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再不济也是公府的袭爵的世子,你即便成了临安县主,无缘无故这般折辱我,你就好交代吗?”柴子青凉凉的说。 “公府的世子?”周晚吟微微一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表哥的手,我记得好像是废了的。” “胡说!”柴子青脸色大变,“我的手怎么会废了,公府里有神医,开了神药!几个月后就会好的!” 废了右手的世子,是要被废掉的。 所以不管几个月之后能不能治好,都要让世人认为他的手好了! “不,你的手已经废了?”周晚吟说。 她缓缓抬脚,踩向了柴子青的右手。 第150章 柴子安要回来? “我是公府世子,你竟然……你竟然敢……” 周晚吟没搭理他,脚微微用力。 “啊……”柴子青疼的直冒冷气,“你放……放开我!嗷……” 没人搭理他的叫唤,太极殿早已经让周惜朝重新清理过一通,都是效忠未央宫的心腹。 所有人都清楚,周晚吟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即便陛下本来没那个意思,只要县主她做了,那陛下的意思也会变成这个。 柴子青此时痛的头脑发闷,人还被两个太监按著,动都动不了,心头闪过一丝丝的恐惧。 然而他看到呆呆站在一旁的采萍,又升起一股愤怒。 “贱婢!你就这么看著吗!”他突然吼了一声。 他受辱就算了,这贱人竟然还敢就这么看著! 白养了这狗奴才十年,竟然不知道冒死救主! 采萍本来就怕他,他突然这么一吼,登时就嚇得一哆嗦,脸都变得惨白起来。 周晚吟看得心头火气,俯身揪著柴子青的衣领就给了他两个耳光。 “贱人,你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在这里发號施令?” 她缓缓把脚从柴子青手上移了过来。 然后转头看著采萍:“过去,我给你一次机会,隨你处置。” 采萍訥訥的看了看周晚吟,迟疑著往柴子青身边挪了挪,又慌里慌张的看了看周晚吟。 周晚吟道:“打,打算我的。” “你敢!”柴子青气炸了,要是被自己从前的丫鬟打了,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姑娘……我……”采萍哆哆嗦嗦的看了看周晚吟:“要……要不算了吧。” “不能算了!”採莲激动,“他欺负你这么久,凭什么算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采萍想到什么,一咬牙快速的扇了柴子青一耳光。 她胆子小,打完了人之后,立即退了回来。 “贱婢!你吃了豹子胆了!”柴子青拼命的挣扎起来,“你等死吧,你等死吧!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把你这贱婢配给最低贱的小廝乞丐!” “你……”采萍红著眼睛瞪了瞪他,却说不出什么。 “你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小娼妇,天生的贱种,一朝得了势,连主子都敢打了!” 柴子青挨了打,激动的语无伦次起来,破口大骂的泄愤。 “奴才就是奴才!你这辈子,下辈子,世世代代都是我的奴才!” “我就该把你这贱人跟采月一样,享用完了就……你要干什么!” 柴子青突然的住了嘴,他惊恐的看著采萍。 采萍的眼睛红著,脸色惨白,手里正拿著一块香炉大小的石头。 “我不是贱人,采月也不是!”采萍激动的把石头砸向了柴子青的右手,“你才是贱人,你是天底下最贱的贱人!” “啊!!!!”空旷的院子里爆发出一声惨叫声。 国公爷衝进院子里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柴子青已经晕了过去,像一只死狗一样倒在地上。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国公爷扶起奄奄一息的儿子,激动的质问周晚吟。 周晚吟摊手:“大表哥这是伤重了疼的唄,带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我儿子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国公爷当然不信,他疯狂的摇晃著儿子。 “啊!!!!”柴子青幽幽转醒,疼的直冒冷汗:“爹……我的手……我的手……” “手……你的手怎么了!”国公爷激动的说。 儿子这伤的可是右手! 这手可不能出事!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柴子青不住的颤抖哀嚎:“爹,我的手,我的手好疼,啊啊……我要疼死了……” 他的手先是被糯糯生生折断,刚固定住,养了没一天,又被采萍活活砸碎,这会儿肿的跟猪蹄一样,疼的他呼吸都快停滯了。 “儿子!儿子,你別嚇唬爹!”国公爷慌里慌张的扶著柴子青艰难的站起来。 柴子青哪里还站的住,哆哆嗦嗦的靠在老爹的身上,止不住的颤抖。 “爹,救我救我!”柴子青语无伦次的嚷嚷著,“我疼……我疼……” 他要疼死了,此时根本顾不得其他了,谁来救救他。 “世子这可伤的不轻,国公爷稍待,奴才这就去太医院,找个太医过来给世子瞧瞧。”顺喜和气的道,“宫里的太医是最好的,国公爷放心。” “这怎么敢呢。”国公爷扶著儿子,小心道,“太医院是皇家的,犬子只不过是……” “不碍事的,临安县主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宣个太医还是可以的。”顺喜体面的笑了笑。 “世子爷在宫里受了伤,宫里也不至於这么不进人情,连个大夫都不给看。” “不用!”国公爷断然道,“犬子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说著狠狠的揪著柴子青的耳朵一拧:“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怎么了!给我站好了!” 柴子青疼得都要晕过去了,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亲爹。 “爹!我都要疼死了!”他颤颤巍巍的调整了姿势,疼得直抽气,“我要看大夫!” “屁大点事就叫叫唤干什么!”国公爷朝著儿子的后背狠狠一敲,“一点小伤,叫什么大夫,还要劳烦宫里的太医!像话吗!” “爹……”柴子青脸色惨白的站著,他早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打起精神来,多大点事儿,你可是护国公府的世子。” 国公爷不悦的横了儿子一眼,转头冲顺喜道:“不必劳烦太医了,犬子只是闹脾气,有些娇气罢了,这点小伤,不碍事,忍忍就好了。” 他儿子手废了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宫里的太医知道! 陛下正愁没理由收拾他们这些混吃等死吃閒饭的勛贵们呢,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嫡子成了废人,柴家的爵位还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 周晚吟看著这对父子,险些笑出来。 “还是要看看太医的。”她抿了抿唇,冲采萍和採莲道:“你们两个丫头还愣著干什么,还不去太医院宣太医?” 採莲领命,利落的愣著采萍的手跑了出去。 “不用不用,真不用!” 国公爷立马激动的摆手,拽著疼的死去活来的柴子青大步出门去,口中不住的说:“家里有的是大夫,回去开两副药就好了。” 柴子青绝望地看著自己的父亲,麻木地隨著他拖动身体走著,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从宫里去柴家,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呢。”顺喜望著这对父子俩的背影,有点佩服的道:“真是想不到,公府世子的忍耐力这么惊人。” 周晚吟嗤笑一声:“是啊,子青表哥的忍耐力,一向惊人,柴家也確实父慈子孝啊。” 她无所谓的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圣旨,冲顺喜笑了笑:“表哥去洛阳这么久,这两日也该到京城了吧。” “啊,是的。”顺喜道,“洛阳王也要进京奔丧,殷將军和柴公子一道儿回来。” “不知道子安表哥知道世子的右手废了,这柴家,还能不能父慈子孝,团锦簇,和和美美下去。”周晚吟说。 第151章 他不喜欢我了 “世子的位子是朝廷敕封的,一个废了,另一个想补上去,可不那么容易。”顺喜温顺的笑了笑。 “也就是说,柴子安想补这个缺,很难?”周晚吟隱隱有些得意。 顺喜握了握手里的圣旨:“姑娘想他难,他便难。” 周晚吟一愣,她看了看顺喜。 “陛下看重姑娘,姑娘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顺喜神色平静,“敕封姑娘的圣旨,陛下让小人传告后宫,连端王那里都要宣告。” “宣告他干什么?”周晚吟不解,“这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这不是去人跟前嘚瑟么。 柴家是卢寒烟亲戚,她刚给人家手给砸碎了,这圣旨给人家念过去。 像是去羞辱人的。 顺喜淡淡道:“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 “旁支家的丫头,竟然封了实衔的县主!他是疯了吧。”接到圣旨之后,卢寒烟震惊了。 男人要抬举一个女人,顶了天给钱財布匹,给她们精美的衣服首饰,让她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给自己看。 哪有人给封地的! “敕封谁都是小事。”端王一边写功课,一边漫不经心的看了卢寒烟一眼,“他中了毒,生不出儿子了。” “那也不能让他抬举了周晚吟那个小贱人!”卢寒烟激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厌恶周晚吟,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其实碍不著她的道,她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虽然分了宗出了五服,但在老百姓眼里,周晚吟就是皇家的姑娘。 皇帝越抬举周晚吟,她的身份就越显赫,人家看他们俩的关係就越像是亲戚。 他们也就越不可能在一起。 皇帝为何要去抬举一个自己得不到的女人呢?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母亲!”端王有点头疼的看了一眼卢寒烟,又抬手指了指她头上的碧色簪子。 “明日就是皇后娘娘落葬之日,这些东西,该收起来了。” 卢寒烟不耐烦的把簪子拔了下来,不屑道:“烦死了,还要给这短命鬼戴孝。” 谢皇后性情温和,且聪慧明理,又不爱张扬,卢寒烟同她倒没有什么大矛盾,但卢氏一族向来骄横自大。 她看不上谢氏出身寒微,因而也颇有微词。 如果不是她丈夫早逝,住在昭阳殿里接受妃子们拜謁的就是她。 “后宫里曾经谁是女主人不重要。”端王平静的说,“母亲,你该想的是以后。” “好了,都好了,他生不出儿子,你也长到十五岁了。”卢寒烟爱怜的伸手抚摸著儿子的面庞,“明日,你当著天下人的面护送皇后灵柩入地宫,你的位置,就稳了。” “咱们母子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卢寒烟心头酸楚,缓缓道。 她是卢家的嫡女,生来就该是做皇后的命。 十五岁嫁入皇家,十六岁生下皇长孙,却在距离皇后之位只差半步的时候,丈夫去世了。 她的人生就此停止了。 未亡人…… 她明明是个大活人,凭什么要让她以一个死人的未亡人自居,要她带著孩子避居偏僻的小地方去。 她的儿子,明明有著最尊贵的血统,应该做这皇朝的主人! 可是大周的传统,国赖长君,朝廷不允许出现年幼的君主。 她只能慢慢的等,慢慢的熬,等到儿子长大就好了。 “等儿子做了皇帝,母亲想戴什么样的头饰便戴什么样的头饰。”端王说。 卢寒烟听到儿子保证,心里又莫名的宽慰了点。 她有儿子,有天底下最出息的儿子。 皇帝没有儿子,她儿子必然是太子,她的儿子会当皇帝。 周晚吟再受宠,再得皇帝的心,生不出儿子,也挣不著出路。 母子俩心情不错,柴子青虽然被废了右手,但皇帝没有再公开这事儿,一定是给东宫留了体面。 给东宫留体面的原因,就是因为要抬举端王。 “柴家的世子受了伤,本宫这里也很难过,那五十匹月影纱,让人给世子送去。”卢寒烟说。 她隨意的摆了摆手,让侍女们带了东西送出去。 她的兄长马上就要到京城了,金银布帛,卢家从来不稀罕。 守门的宫女突然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娘娘,不……不好了。”那侍女脸色苍白。 “什么事?”卢寒烟不悦的说。 侍女小心翼翼的低著头,找了个主子不好砸的地方站著:“刚刚听到消息,洛阳王……要进京了……” “什么!”端王腾的一声站起来,“他怎么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 他激动的抓著宫女的手臂,向来谦逊的脸上,竟然多了几分暴戾。 侍女战战兢兢道:“说……说是回来奔丧……” “不是说……不用他回来吗?”卢寒烟脸色大变,喃喃道,“他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还不明显吗!”端王猛地一脚踹翻了几案。 缓缓的,颓败的跌坐下来:“他不喜欢我了。” 第152章 这洛阳王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洛阳王周復,如今十一岁,乃是先皇的遗腹子。 他在周惜朝登基之后三个月出生,周惜朝也按照先皇遗愿,將他封为洛阳王。 如今的神都洛阳之主,不仅有洛阳这富庶的封地,更是由镇南將军亲自护送回京奔丧,其中的意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十一岁的小娃娃,能成什么大事!”卢寒烟又是不屑又是愤恨。 洛阳王的母亲出身豪族崔氏,崔氏虽不如卢家权势滔天,但也是百年望族,尊贵不输卢家。 她越想,心里头就越气。 算一算,她儿子比洛阳王大几岁,也算是更尊贵一些。 “先前洛阳王曾进京朝圣过一次,儿子不在京中,母亲可见过周復,他是什么品性?”端王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缓缓说到。 “他那时候不过才七岁,能看出什么?”卢寒烟道,“一个还没换牙的小娃娃,傻里傻气的。” 这倒不是她埋汰洛阳王,洛阳王母子早搬去了洛阳,本来就碍不著她的事儿,她是真觉得洛阳王不大聪明的样子。 “七岁了还不大说话,问什么答什么,问多了他就不说话。”卢寒烟嫌弃的说,“跟你霍叔叔小时候差不多,但他模样不討喜,胖得跟个冬瓜似的。” 霍云自幼生的俊秀,虽然不爱说话,但很招人喜欢。 洛阳王就不一样了,牙都缺了好几个了,嘴巴还是閒不住的吃,走两步他就喘,顾太后本来想装装慈爱的样子抱抱他,结果没抱动…… 看著就不大聪明的样子! 端王听母亲这样说,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 他犯不著和一个冬瓜置气。 “王驾什么时候到?”端王收拾了心情,朝著小宫女问道。 宫女瓮声瓮气道:“说是为了赶上明早出殯,日夜兼程赶回来,明日一早能赶上,宫里这会儿在准备迎接,尚衣局的人接到旨意,已经在赶製衣衫了……” “衣服做出来了,他能不能穿上,得看他的运气。”端王冷冷的说。 —————— 天刚亮,周晚吟就被催著换了衣服去东华门迎接洛阳王。 周人讲究事死如事生,丧事看得比天大,皇后入地宫的大日子,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都换上了孝服。 东华门上也缠上了白色绢。 周晚吟却是一身紫色朝服,带著县主品级的金凤头冠站在宫门口,连罩著的黑色披风上,也纹著火凤。 她身后站著的八个尚仪局女官,也是盛装而立。 这些女官,都是出身书香之家的女子,最精通礼仪法典,在宫里除了尚书局,便是她们最尊贵体面。 皇帝新册封的临安县主,著大礼服饰迎接神都洛阳之主,不仅是抬举洛阳王,也是为了抬举周晚吟。 卢寒烟自软轿里稍稍打开帘子看一眼,心头便泛起一股愤懣厌烦。 “这一身衣衫,妹妹倒是穿得好看。”她下了轿子,不阴不阳的说。 自章怀太子去世之后,她便再也不能穿这样威风的衣衫,別说金凤火凤了,衣衫多了鸟雀,都怕人家说她不安分。 “是衣裳好看。”周晚吟看了她一眼,隨口问,“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她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想著洛阳王什么时候能到,根本没心思搭理別的。 “本宫与洛阳王多年未见,说起来也是他长嫂,如今宫里忙乱,也就我这个寡妇閒著,过来迎一迎他。” 周晚吟看著卢寒烟那充满算计和高傲的面庞,心里没由来的觉得不舒服,她冷淡的给尚仪局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那女官会意,冲卢寒烟道:“陛下说了,王驾进京是大事,洛阳王尊贵,要从东华门而入,娘娘是守丧之人,且先往边上避一避。” “你这是什么意思!”卢寒烟脸一白,激动的叫了起来,“本宫是他长嫂,来接弟弟有什么不可!” “陛下已经命县主大妆迎接王驾,娘娘披麻戴孝的,不吉利。”女官不客气的说,“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请娘娘避一避。” “你竟敢说我不吉利!” “娘娘吉利不吉利,自个儿心里清楚。”周晚吟冷冷的说,她这会儿心里烦的不行,说话也就不怎么客气了。 太极殿里的哀乐奏了一遍又一遍,是在催洛阳王。 皇后的丧事马虎不得,若是洛阳王不能及时赶到,那就只能让端王去捧哭丧棒。 向文武百官和天下人昭示,他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子。 “好啊,打量我没了丈夫,连你这个晚辈都要来我面前放肆了。”卢寒烟揉了揉眼睛,胡搅蛮缠起来。 “太妃娘娘,您多虑了,县主不过是遵了礼数。”顾五带著好几个宫人慌忙赶过来,匆忙行了一礼,“礼不可废,吉利这种事,是为了做给別人看的。” “你……” “咱们自己人也就罢了,只怕外人拿这不吉利说事。”顾五微微笑道,“洛阳王还小,若是真这大日子衝撞了,日后他哪怕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难免他母妃心里头膈应。” “崔太妃娘娘膈应了,只怕就要怪罪了。”周晚吟凉凉的道,“她若是觉得谁不吉利,只怕也会怪罪端王殿下。” 她嘲讽地看了卢寒烟一眼,希望她能明白,母亲不祥,儿子也吉利不到哪里去。 卢寒烟知道这二人联手,自个儿没有胜算,便咬了咬牙,带著人站到圃后头。 且让她们先得意,洛阳山高水远的,等那小子能赶到再说吧。 顾五见卢寒烟走远了,这才焦急道:“还没到吗?” “方才听到了城东传来的鼓声,想是已经过了朱雀街。”周晚吟抿唇,“太赶了……” 洛阳王年纪小,这样日夜兼程,实在难为他了。 “衣衫我带来了,能不能穿的上,就看他的命了。”顾五小声说。 她被周晚吟举荐给皇帝入了后宫,这是明明白白得罪了卢氏,若是將来天子是端王,她也吃不了好果子。 他已经上了贼船了,洛阳王的命和她的命,那是真绑在一起了。 周晚吟瞧了一眼,宫人捧来的服饰,心道顾五姑娘果然是个心细的人,把葬礼的制服都捧了过来。 王驾一入东华门,立即换上丧服奔入太极殿,也能节省一点时间。 “咱们的这位洛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周晚吟小声问了一句。 “他……”顾五脸突然一僵。 “他怎么了!”周晚吟看她脸色,觉得有点不大妙。 皇子皇孙,只要不是太过蠢笨,那寻常人都能捡著东西夸一夸的。 这个表情…… 这洛阳王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王爷他……仁善宽厚,不愧皇家风范。”顾五想了半天,纠结的说。 “那你这是……”周晚吟感觉她的表情不大对劲,“难道有什么问题?” 皇帝对端王失望甚深,这才起了心思去扶持洛阳王,但这洛阳王一去十来年,又不是长在眼前的,皇帝总共也没见几次面。 仔细想来,比端王还不靠谱…… “人还没到,咱们私下里说说。”周晚吟低声说,“你顾氏乃是豪族,总听说过一些风声的。” 顾五缓缓伸出了手指,小声道:“他……胖……” “胖?” 周晚吟懵了。 “有多胖?” “你见过南瓜吗?”顾五说。 周晚吟:“????” 第153章 柔弱不能自理? “我先前曾去洛阳外祖母家小住,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大约是五岁吧,胖得跟个南瓜似的。”顾五说,“人倒是聪慧,就是胖的实在……他看上去,有三个下巴。” “你这属实有点夸张了。”周晚吟吞了吞口水。 南瓜…… 这得是多胖啊! 正纠结间,哀乐又传了过来,周晚吟著急的看了顾五一眼,两人都没敢说话。 再不来,就要晚了…… 只要过了出殯的吉时,洛阳王没赶上,宗室里能扶灵柩的就只有端王。 天下臣民都看到端王扶皇后灵柩入地宫,皇帝自己又迟迟生不出儿子。 百姓自然会知道这位章怀太子留下的幼子身份尊贵,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再想动摇他的地位,便要多生许多波折了。 “来了!”一个女官突然叫了一声,眾人抬眼望过去,只见几个红甲的护卫快马前来,大喊著王驾到了,命內廷迎接。 周晚吟举目望去,只见队伍已经停在了百步开外,正缓缓升起黑色王旗。 威武的军士鸣锣开道,护送的殷溪也下马,走在了四驾的马车边上。 虽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才摆的车驾,但这洛阳王不愧是神都之主,这副王驾,实在气度不凡。 太极殿的哀乐和王驾鸣锣开道的声音交相辉映。 眾人缓缓跪下迎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哀乐奏了一遍又一遍,马车总算到了。 “诸位不必多礼,孤王要速速赶去太极殿。”马车里传来稚嫩的声音。 周晚吟听著声音,觉得清脆乾净,不像个傻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 南瓜就南瓜吧,只要脑子正常就好。 她伸手过去就要打开帘子,请洛阳王下马车。 “慢!”卢寒烟突然衝出来,悽惨的叫了一声,在眾人惊恐的目光下扑通一声跪在了正中央。 她这动静太大,周晚吟嚇了一跳,要掀帘子的手顿住: “太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像什么样子! 长嫂如母,哪有弟弟回家,长嫂下跪迎接的道理! 卢寒烟並不搭理周晚吟,而是目光直直的望著车驾,似乎要將马车盯出一个洞来。 “妾身想求殿下一个承诺。”她朝著马车远远磕了一个头。 “你疯了不成,殿下才十一岁,你管他要什么承诺!”顾五离她近,气得七窍生烟。 “妾身母子留京十多年,如今洛阳王驾进京,宫中还有我母子一口饭吗?”卢寒烟红著眼睛哭了出来。 她望著那高举的王旗,心中愤恨的无以復加。 当年,她的丈夫去世,先皇也是这样狠狠拋弃了他们母子,命人迎接回了贬謫的临安王。 如今,她的儿子又要被拋弃了。 而她如今又要像十多年前一样,跪在这里,祈求別人的垂怜。 “你速速离去!不要胡搅蛮缠!”周晚吟大声呵斥道。 当年临安王进京,她也是这样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抱著孩子跪在车驾前,逼人家当眾承诺善待他们母子。 先皇疼惜长孙,竟然容她胡来。 如今她故技重施,这是要逼洛阳王糊里糊涂的给承诺呢。 “她这是怎么了?”殷溪皱眉低声问,“洛阳王进京,她怎么就没饭吃了?” 她星夜兼程跑了一路,还没搞清楚京里的状况,看卢寒烟跪在老远的地方,遥遥看去,哭的十分可怜,柔弱不能自理的。 她甚至有点同情…… 周晚吟缓缓抬头看了殷溪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太极殿的鼓声又传了过来,这是钦天监又在催了!! “她怕洛阳王容不下他们母子。”周晚吟道。 殷溪这人脑子一根筋,脾气还很差,说不得还能管管卢寒烟。 “她没作奸犯科,洛阳王为什么容不下她?”殷溪眼睛瞪了瞪烦躁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扯这些,让她闪开!” 周晚吟:“……” 这位一根筋的有点离谱了,竟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太妃怕陛下让洛阳王当储君,对她儿子不好。”她只好硬著头皮道,“太妃娘娘拦住王驾,想要洛阳王保证將来善待他们母子。” 殷溪皱眉:“真麻烦,她就不会换个时候要保证吗?” “啊这……”周晚吟张了张口,只好用更直白的话道,“她想要当眾逼洛阳王给承诺。” 更是为了拖延时间…… 殷溪再傻也觉出不对劲了。 洛阳王才十一岁,他不过是个奉命进京的孩子,他能懂什么,这承诺他给还是不给呢? 给了,他们母子继续留在京里搅动风云就算了,甚至还有僭越之嫌。 毕竟他还不是太子。 但若是不给,將来卢氏门生旧部会不会说洛阳王刻薄寡恩,小小年纪连长嫂侄子都容不得? “那怎么办?”殷溪问周晚吟。 周晚吟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这人打架还行,別的,她是完全靠不住。 她一咬牙,向殷溪道:“把你的军士借我一用。” “行!”殷溪倒是很乾脆。 她隨手指了几个人给周晚吟:“听周姑娘的,她让你们杀谁就杀谁。” 周晚吟道:“端王太妃疯了,你们几个过去,把她拉开。” 时辰误不得,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然而她话音未落,后头突然跑出来十多个披麻戴孝的宫人,齐齐跪在卢寒烟身边。 “县主,我家娘娘只是想要一条活路,还请成全。” “你们知不知道,阻拦王驾,这是死罪!”周晚吟气急。 “我们做奴才的,主辱奴死。”宫人们叩头道,“县主,可怜可怜我们……” 周晚吟看了看卢寒烟一眼:“你这是胡搅蛮缠,就算让你儿子替了洛阳王,你儿子失了圣心,將来的路,就好走吗?” 这完全就是在耍无赖,还是范阳卢氏,世家嫡女呢! “妾身是个寡妇,一无所有,也就这几滴眼泪值点钱,求三弟一个保证。”卢寒烟说。 “洛阳王给不了你什么保证!”殷溪呵斥道,“他才十一岁,你为难他做什么!” 烦死了,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就算让军士都杀了,也闹得不好看。 可拉开的话,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再闹得灵堂那边都听见动静,把朝臣们都惊动了,更不好看。 “妾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殷將军的话,我听不懂,妾身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哪里会为难谁呢?”卢寒烟说。 周晚吟都被卢寒烟给弄懵了,堂堂范阳卢氏,在百姓面前说的像是什么高贵得不得了的人家,世卿世禄,书香门第,子弟允文允武。 合著他们就靠胡搅蛮缠! 没牵扯到利益的时候,个个都是翩翩公子,大家闺秀。 到了这等关头,这和泼妇有什么区別! “殷將军,借宝弓一用。”正焦急间,马车里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周晚吟回过神,就见一只手缓缓打开了帘子,那南瓜他自己出来了! 出来的不是个南瓜! 是个顶英气的孩子! 身上黑色蟒袍,头戴紫金冠,腰上还配著短剑。他虽然面容稚嫩,但身量足,眉眼英气逼人,这一身王袍,也丝毫不压他的贵气。 “殿下请。”殷溪把背上宝弓摘下递给他。 小南瓜,不,洛阳王看了周晚吟一眼:“你让一让。” 周晚吟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莫名有点熟悉,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缓缓往后挪了挪。 洛阳王利落的弯弓搭箭,一箭朝著卢寒烟射了过去。 “啊!!!!”卢寒烟疯了般尖叫起来。 那支利箭破空,直接射下了她的一支耳环。 “周復!你疯了吗!”卢寒烟跪在地上,眼泪早已收住,破口大骂起来,“本宫可是你的……啊!啊!!!” 又一支利箭射过来,她的另外一支耳环也掉了。 卢寒烟已经不敢骂了,只剩下尖叫……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愤怒的看著洛阳王,无声的哭泣控诉。 洛阳王又一次弯弓搭箭。 “你有种就射死我!”卢寒烟崩溃了,她当无赖久了,竟然遇到了个土匪! 话音未落,一股血便喷射到了她脸上。 那支箭,射中了她的贴身婢女。 “本王奉命进京扶皇后灵柩入地宫,阻我者死!”洛阳王说。 第154章 孤王已经到了! 鲜血染红了洁净的地面,东宫的侍女见卢寒烟脸色惨白的站著,赶忙过去劝她:“娘娘……不如算……” “这事儿算不了!”卢寒烟爆发出悽厉的怒吼,“滚开!” 她理了理鬢边凌乱的碎发,红著眼睛看著洛阳王。 “长幼有序,自古长嫂如母,周復!你竟敢箭射长嫂,你对得起你大哥吗!你对得起先帝吗!这里是京城,不是你的神都洛阳!” 洛阳王面无表情的看著她,冲左右道:“区区雀座,安敢惊王驾,走!” 周晚吟挥了挥手,女官开道,护卫们护送他缓缓踏进了东华门。 卢寒烟不敢置信的看著洛阳王缓缓朝著自己走来,心凉到了谷底。 这还是那个胖冬瓜吗! 她守寡多年,一直精心养著儿子,也不是没怨过先皇,留遗詔让崔氏的儿子做洛阳王,自己的儿子只能让新君封了个端郡王。 后来看那洛阳王让崔太妃养的呆呆愣愣的,还胖成了个冬瓜,她心里平衡了不少。 她的儿子聪慧俊秀,斯斯文文的,往那儿一站,便知道是矜贵人家的好儿郎。 可谁知道,这短短五年不到,那胖冬瓜竟然瘦了…… 如此龙章凤姿,天日之表,岂是她儿子能比得? 她愣神间,神都仪仗已经到了跟前。 洛阳王抬手止住了身后的眾人。 “端王太妃,我的王旗不会回头。”年少的君主面无表情的看著卢寒烟,“你再不让开,地上躺的,就不是侍女了!” “你……你……”卢寒烟又惊又惧,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嚇的,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我是你大嫂!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对你如何了?”洛阳王英气的眉头一皱,“皇后入地宫,大嫂哭哭啼啼在这里拦著,耽搁了吉时,你端王一家耽搁得起吗!” “我哭哭啼啼?”卢寒烟闻言委屈的浑身一颤,“我只不过是想同你要一个承诺……” “够了!陛下春秋正盛,你们母子能不能继续赖在宫里混口饭吃,该去求皇兄,而不是求本王。”洛阳王大声说。 “孤王今日是奉命进京送皇后娘娘,至於別的,我听不懂,也不愿懂。” 卢寒烟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棒槌似的人,她被狠狠噎了一口。 霍云也是个棒槌,但他们年岁差的不算多,又男女有別,霍云不大好对她一个女人口出恶言。 洛阳王就不同了,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你这孩子,你母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卢寒烟收拾了心情,拿出了几分长嫂的威严来,“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嫂子!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 洛阳王挥了挥手,让王旗先行,冲卢寒烟冷冷道: “我这么同你说话怎么了?长幼有序,但也尊卑有別!本王乃神都洛阳之主,你儿子不过区区端郡王,你也不过是个端王太妃。洛阳黑龙王旗在此,你见君不拜,本王治你罪了吗?你还要本王对你怎么客气?” “狂妄!”卢寒烟抖著手指著洛阳王,“我是章怀太子妃!我的丈夫是东宫之主!” “现在不是了!”洛阳王目光如炬,“章怀太子已经薨逝十一年了,你如今不是章怀太子妃,而是端王太妃。你的儿子只是郡王,你见了本王,本就该行大礼的。” “周復!你疯了不成!”卢寒烟瞪大了眼睛看著洛阳王,“自家人之间,你与我论这些?” “为何不论?”洛阳王道,“君是君,臣是臣,我洛阳乃是留都,洛阳王旗仅次於天子旌旗,我与你论兄弟,称你一声长嫂,敬你是情分,不敬你是本分。若论君臣……”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神情冷冷的看著卢寒烟。 卢寒烟颤抖著身子,想要说什么,身后的太极殿方向又传来了乐声。 洛阳王脸色一变,他转头看一眼殷溪:“殷將军,还不把这疯妇给我拖下去!” 殷溪听他们吵了半天,早烦透了,抬手就是一耳光,生生把卢寒烟扇翻在地。 “闪开!” 东宫眾人早嚇得面无人色了,慌里慌张扶著主子缩回了一边。 洛阳王踩著卢寒烟的衣裙走了过去。 神都的王旗,永不会回头。 —————— 太极殿里,哀乐奏了一遍又一遍。 文武百官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个个心里头都著急。 他们是突然得到的消息,捧哭丧棒这事儿要让洛阳王周復来。 按理说这人选是要提前让宗正府商议的,前朝的时候还有朝臣们为这个吵得鸡飞狗跳的。 但这不是端王受宠么,陛下对这个侄子最上心,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陛下,这吉时就要到了,洛阳王还没到,是不是让端王先……顶……顶上?”老丞相想要劝,看到皇帝不悦的神色,后面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周惜朝淡淡道:“朕都等得?你们等不得?” 老丞相尷尬的往后退了退,不大好说话了。 “皇叔,洛阳王叔叔没能赶到,不如就让侄儿代劳。”端王规规矩矩的走出来,小声道,“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他俊秀標致的小脸上满是温顺乖巧,仰著头望著皇帝。 周惜朝目光凉凉的看卢看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没说话。 眼看著最后的香要燃尽,大臣们也忍不住互相看了看。 皇后出殯,若是误了时辰不好,他们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劝的。 但…… 看皇帝这意思,又不大敢说话,只能不断朝著门外张望。 “皇叔,洛阳山长水远,小皇叔年纪小,恐怕受不住路上顛簸,不能赶到了。”端王一咬牙跪了下去,“侄儿前些日子不懂事,惹了皇叔生气,可皇后娘娘入地宫,这是大事,还请皇叔……” “不必你代劳,孤王已经到了。”一声清越的声音传来。 眾人转头看去,洛阳王人已经到了近前,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第155章 你说的是人话吗! 洛阳王赶到,眾人不及多说,慌忙让他捧了祭拜上香,护送灵柩启程。 洛阳王和周晚吟在最前头摔丧驾灵。 铭旌上大书:“昭烈静淑明惠天顺圣仁思皇后谢氏之灵柩”。 送葬的队伍从北闕正门出发,浩浩荡荡从御道过玄武大街而去。 本朝重丧,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著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艷夺目。 沿途家家户户都掛上了白幡送葬。 端王走在队伍后头,一路瞧著路祭的彩棚,这一刻才彻底的感知到了皇后的荣光。 谢氏做皇后十多年,並不喜欢铺张浪费。 她娘家並富裕,不能给她送多少东西进宫撑场面,她自己又带头裁剪宫中用度,端王这些年都没怎么见她用什么好东西。 比起东宫里卢家送进来的那些精巧绝伦的物件,昭阳殿確实朴素了些,半点没有皇后的威风架子。 没想到死后礼部按照皇后规制发丧,竟是如此声势浩大。 “怎么不见驃骑將军?”端王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半天,也没见到霍云。 如今皇叔疏远了他,他有点想念霍云。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去討周围的大人欢心,也知道怎么去分辨討好了谁对自己有利。 霍云性子冷酷沉静,周惜朝机巧聪慧。 所以他会更用心的去模仿皇叔的喜好和举止,霍叔叔从前想要带著他在身边学习弓马骑射,兵法武艺,他以母亲不喜欢拒绝了。 其实是怕在驃骑府里学了一身武人的粗野气,皇叔不喜欢。 “驃骑將军公务繁忙,来不了也正常。”殷深说,“將军府设了路祭的吧。” 端王不大相信。 “什么大事非要这时候去办?”端王不高兴起来。 这几日他给驃骑府上去了好几封信拜年,说一说近况,但驃骑府上並没有回信。 他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霍云依旧不在。 殷深闻言也有些不確定,挠头道:“说是南越趁著咱们国丧不能动刀兵之时滋扰边境,忙吧,还要督促大理寺审理永安伯爵……” 他年纪小,想得不大周全,没反应过来永安伯爵府上算起来是端王的亲戚。 端王却听了进去。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怨周惜朝放弃他,霍云疏远他。 “永安伯爵府的案子不是已经判了吗?”他隨口问了一句。 殷深道:“我也不知道,早上听谢参將隨口说了一嘴。” 端王心里越发的堵得慌,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后头,步子越来越慢。 永安伯爵府虽然同他不怎么亲,却实实在在是他的堂舅,卢十二这个人脑子不大好,但在东宫陪他玩的时候也算尽心,时长给他弄宫里没有的东西进宫给他玩。 霍驃骑除了他还有殷深这个好徒弟,皇叔除了他还有洛阳王这个好弟弟。 只有卢家,卢家只有他这一个外甥。 旁人说的再好听,都不如自己舅家亲。 “听说伯爵府判了斩立决,大约是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的案子揪出来了吧。”殷深说,“他们家暗地里也不知还有多少事。” “这种事情京里还少吗?怎的独独就抓了伯爵府一家。”端王再也忍不住,恶声恶气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卢十二是个畜生啊,他偷了陛下的东西做那种事,还害死了好多人命。”殷深红著脸,瞪大了眼睛看著端王。 端王尊贵,永安伯爵府是攀上卢家这棵大树才起来的,不过是端王的堂叔叔。 殷深同端王相处日久,並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你大惊小怪做什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京城里公侯之家,哪个府上没点人命。”端王不悦道。 “难道別人做了恶事,你就能做了?”殷深俊脸黑成了锅底,“周明冲,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殷深和端王一道儿读书好几年,从前都觉得端王斯文聪慧,举止文雅,明明是宫里最尊贵的孩子,但別人冒犯了他,他也从不深究计较。 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铁石心肠。 殷深越想越气,不想搭理自己的玩伴了,气鼓鼓的加快了步子。 端王见他反应大,这才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过火,赶忙快步追了上去,解释起来: “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你还不知道我吗,咱们俩认识都这么久了。” 他看殷深脸色缓和了,又继续道,“我只是觉得,那么多人都干的事儿,大傢伙儿心知肚明,只抓他们一家,对伯爵府太不公平了。” “公平?他都做了这种事情了,他就不配要公平。” 殷深脸色又冷了下来,“公平正义是给人的,不是给畜生的。” “既然大家都是畜生,那凭什么只抓他一个?要么就都抓起来,要么就都放了。”端王也来了脾气,激动道,“只抓一个算怎么回事?” 殷深瞪了瞪眼睛,觉得他强词夺理,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他心口一口气堵著,难受得慌。 “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抓就抓了,斩就斩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殷深气急,烦躁道。 他向来不怎么会讲道理,吵架是吵不过別人了,乾脆不纠缠了。 “又不是我家事,我激动什么?”端王凉凉道。 他听殷深这样说,疑心他是知道自己因卢家之事失爱於皇帝,与自己生了嫌隙,心头又冷又凉,说出的话也越来越冷。 “卢十二郎已经死了,府里其他人虽然判了斩立决,但等到皇后娘娘热孝过了,陛下大赦天下,至多不过是流放的事儿。” “他这种人还想大赦?”殷深气炸了,“凭什么!” “国母殯天,这是大事,当然要大赦天下,凭的是什么我哪儿知道。” “你怎么能这样说!”殷深惊呆了。 端王无所谓的白了殷深一眼,“本来就是啊,大赦天下让他们赶上了,运气好唄。” “你说的是人话吗!”殷深激动道。 “反正斩不斩也与我没什么关係,我隨便说说罢了,我说错了吗?”端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大步往前头走了过去。 驃骑將军能让著大理寺判斩立决,他舅舅就不能让大赦天下的名单里多一个伯爵府? 等舅舅进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常常的队伍走了好半天,才到了城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殷深隨手抓了个太监过来问话,那太监前后奔忙,见是小世子问话,忙回了一句:“前头是驃骑將军设的路祭的棚子,灵柩停了会儿。” 殷深抬头张望了一下,他个头小,队伍又长,只听得哀乐阵阵,人头攒动,什么也看不到。 他自幼仰慕驃骑將军,听说人家在路祭,便激动的想要过去搭话。 端王看他样子,心头不知怎么的不大高兴,凉凉道:“你看到了吧,皇后殯天何等大事,连驃骑將军都要亲设彩棚,候在路边祭奠,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都……” “哼。”殷深说不过他,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乾脆跑出了队伍往前去找霍云。 端王看他跑了,这才觉得自己今日话说的过火,又怕他口无遮拦乱说话,赶忙追了出去。 两个半大的孩子很快便跑到了最前头,后头贴身的侍卫太监追都追不上。 端王一过去就傻眼了,城门边上,搭著驃骑將军府路祭的棚子,纸马纸钱纸宫殿应有尽有,极尽哀荣。 不仅如此,城门前跪著一排的死囚,一人后头一个刽子手。 都是永安伯爵府的人! “这是做什么!”端王惊叫出声,他伸手抓著最前头的洛阳王的胳膊。 洛阳王缓缓將他的手拉下来,没说话。 边上的钦天监解释:“永安伯爵府的公子在禁宫宣淫,衝撞了皇后英灵,需得要將伯爵府上下作奸犯科之人祭奠,方能护送皇后灵柩安稳入地宫。” “一派胡言!”端王激动的叫了起来,“歪理!” “这是我驃骑將军府路祭,怎么就歪理了?”有人高升道。 眾人转头看过去,驃骑將军骑著高头大马鸣锣张伞而来,他身著玄色盔甲,脸上罩著明王面具。 到了灵柩边上,才下了马来,目光沉沉的看著端王。 “霍叔叔!你这是做什么?”端王委屈的叫了起来。 “祭奠而已。”霍云平静道,“北疆战场上,拿人头祭旗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这一出实在出人意表,眾人互相看看,过来隨意的寒暄几句就赶紧撤了,也不大敢多说什么。 只有端王愣愣的站著,心里头委屈的不行。 “皇后娘娘最是仁慈,驃骑將军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杀人……” 霍云冷冷的看著他:“永安伯爵府残害无辜,天理不容,皇后娘娘在天有灵,定然也不能容。” 第156章 我让他们来看看热闹。 “霍叔叔,你为什么要这样。” 端王的脸色很难看,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霍云,浑身发颤,喉咙发紧。 “即便是皇后娘娘不怪罪,但这样当眾杀人路祭,也大可不必,恐怕会惊到了大家。” “有什么好受惊的,满朝文武,乃是我朝托梁架栋之人,连杀个罪人都怕?”霍云淡淡道。 明王面具狰狞可怖,端王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看不到脸,就看不到喜怒情绪,这让他心里很虚。 罢了,他的这位霍叔叔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反正永安伯爵府不过是卢氏旁支。 这脸也早就已经丟光了,死就死了吧。 总不能因为这些人,再同將军府爭执,惹了霍叔叔不快。 端王动了动嘴巴,终究是乖巧的一低头,缓缓退到了一边去。 霍云没搭理他,轻轻挥了挥手。 不远处立马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公府的世子!你们好大的胆子!”柴子青和他的夫人一路被人推搡著过来了。 柴家早已没落,也不是皇室宗亲,他们家根本不在送葬的队伍里,只要在灵柩路过国公府的时候在门口跪拜就行了。 柴子青夫妇是人揪过来的! 领头的皂衣军士十分粗野,隨手照著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再揪著领子把人拖到了最前头。 柴子青跌跌撞撞的站定,一看周晚吟,当下气得破口大骂。 “周晚吟!又是你!” 周晚吟疯狂摆手:“不是我,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这驃骑將军竟然要用永安伯爵府上下的人头来祭奠谢皇后。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不是你!还能是谁!”柴子青激动的哇哇乱叫起来。 本来就断了手不敢出门,这会儿和夫人一起被大庭广眾之下衣衫不整的推过来,他人都炸了。 “国公府的世子都敢抓,周晚吟,你要造反吗!” “是在下请你们过来的。”霍云缓缓驱马到了近前,自马上十分礼貌地微微对著柴子青和卢氏一低头。 他低头这一下,明王面具就和柴子青打了个照面。 柴子青还是头一次离这面具这样近,嚇得哇呀一声大叫起来。 “驃……驃骑將军,你要干什么!” 霍云戏謔的笑了一声,那声音投过面具传来,仿佛是冰冷的蛇爬上了人的脊背。 他没说话。 没说话比说话了更恐怖! 过了会儿,他大发善心一抬手指了指柴子青的右手边,示意他向那边看过去。 柴子青哆哆嗦嗦的一转头,就瞧见跪在城门下的伯爵府眾人。 伯爵府別的人他倒不大熟悉,但世子和他是酒友! 四目相对,柴子青腿都软了! “驃……驃骑將军!我可没有残害幼女啊!我们公府的子弟允文允武,都是清正君子!”柴子青激动的叫嚷起来。 “就你还君子,还我采月命来!”周晚吟看他跟个掉了魂的死狗一样乱叫,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开口大骂。 “误会啊表妹,她那是意外!我哪里知道墮胎药会要人命!”柴子青急了。 这时候提采月,这不是要他命吗! “你家里都死了那么多人了,你会不知道?”周晚吟再也忍不住,冷冷道,“是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把她们当一回事,没有把她们当人。” “我哪有!”柴子青崩溃的大叫起来。 他深恨周晚吟落井下石,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驃骑將军这个人,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来什么。 更要命的是,你也不知道哪句话会触怒了他…… “將军,真的是意外……”柴子青哀求的看著霍云。 霍云却只是在马上,微微抬了一下下巴,凉凉的看著他们。 他还是没有说话。 柴子青莫名的觉得,他面具之下似乎在酝酿著什么暴风雨。 “霍叔叔!”端王乖巧的喊了霍云一声,恳切道: “柴世子夫妇纵然有错,那也是因为意外,大周律里头说过,主子错手死了奴僕,只要赔偿家人就可的。” 他实在不愿意管柴家这档子破事,但柴子青是卢家的女婿,卢家的脸已经丟的太多了。 “对对对,我们已经赔偿了采月的家人的。”卢氏赶紧道,“她的哥哥和侄子,我们给了不少钱的。” “意外?赔偿?”周晚吟的声音发冷,“人都死了,你把钱给卖了她的哥哥有什么用?” “表妹!我可是你亲大表哥啊!你看清楚!我是你子青表哥,不是子安表哥,我同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啊!” 柴子青哭了,他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尊严体面了,能在驃骑將军手下活命才是要紧的。 他模样太过狼狈,眾人听得都有些好笑了起来。 那婢女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一些,说是县主身边自幼亲近的侍女,被柴家这个表哥给强行拉去身边做通房。 结果怀了身孕,被夫人给逼著墮胎,一尸两命了。 再看如今情形,不免觉得这世子夫妇有些不堪。 是以眾人虽然议论纷纷,觉得驃骑將军举止有些出格,却没人替他们求情的。 “我……我们以后初一十五都给她烧纸钱!我烧很多很多的纸钱。”柴子青激动的大叫了起来。 “你还不如现在亲自下去送给她!”周晚吟瞪大了眼睛道。 她模样生的明亮可爱,如今又是临安县主,受皇帝看重,眾人看她这样说,都觉得有些好笑。 有人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端王尷尬的轻声道:“他们虽然有错,但是皇叔已经训斥过他们了,也罚他们在未央宫外跪了一晚上了,不如……” “是啊!”柴子青激动道,“陛下已经罚过我们了,不过是意外死了婢女,难道驃骑將军还想就这么要了我们夫妇的命不成!” 卢氏也叫了起来:“我也是个女人,哪个女人能看著自家相公被狐媚子勾搭了心里能舒服,我哪里知道会这样。” 她说著拉著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大人哭了起来:“妾身虽然性子不好,却也不是那歹毒之人,不过是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和妾室通房爭宠,她就这么没了,我心里也难安的。” 她出身高门,娘家在朝中亲朋故旧很多,这样哭起来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人也觉得脸上掛不住。 端王赶忙过来道:“那些避孕的方子都是京里夫人们常用的,夫人也不知道会出人命,如今还连累了夫君,实在是可怜!” 这话一出,有人的心思立马就活了起来。 是啊!他家夫妇抢妹妹的侍女做通房,还死了人命,最后闹到了檯面上,確实荒唐无礼,惹人发笑。 但……谁能保证自己家里就没死过人呢? 即便自己没弄死过僕役,难道就能保证家里的女人们没有吗? 想到这一节,不少人当下便没了看热闹的心情,赶忙上来做和事佬劝霍云: “驃骑將军,夫人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儿就算了吧。” “若是私自杀人还能让大理寺办一办。” “这事儿和伯爵府的不一样,这是不小心嘛……” 霍云静静的听著,没说话。 端王看情势对自己有利,赶紧道:“霍叔叔,他们夫妇已经受到了惩罚,您大人大量,就放过他们吧,皇叔亲自过问的,已经罚过了。” 霍云看了看他,突然嗤笑了一声:“谁说我要杀他们的命了?” “那是?” “哦,我让他们来看看热闹。”霍云无所谓的说。 “看热闹?”端王愣了一下。 “对啊,看看热闹。”霍云说,“本府今日路祭皇后娘娘,请柴世子看看热闹,也请诸位,一起热闹热闹。” 第157章 谁家做下属做成你这贱人模样! “看……看热闹?”柴子青都要崩溃了,“你这算是什么鬼热闹!” 他魂都嚇没了,语无伦次的就想往后退,高大的军士隨手揪著他衣领子拽过来。 “老实点!將军让你看你就给我老实的看!” “放肆!”端王脸都白了,这人他虽然不放在心上,但也是他东宫的亲戚,被这军士这么当眾推搡辱骂,他感觉自己面上无关。 “霍叔叔!他们夫妇二人並非刻意害人性命!按律也不过是赔偿的事!你怎么能这么折辱人家!” 端王说著,眼睛都已经红了。 好几个大臣也慌忙凑了过来,忙不迭的劝: “哎呀都是小事,小事,將军即便动怒,训斥一顿,也够了。” “都是体面人家,这样折辱人家做什么。” “將军消消气,按照大周律这也就是罚点银子的事儿。” 霍云自马上淡淡道:“我將军府又不是大理寺,我又不断案,我管什么大周律?本府不过是请他们看看热闹。” “霍叔叔!你到底要怎么样!”端王俊脸上清白交错,气鼓鼓的瞪著霍云,“你眼里还有没有大周律!” “大周律?”面具后面的声音冰冷异常,“他们逼迫別人喝下寒药的时候,怎么不说大周律?刻薄婢僕的时候不记得大周律,轮到自己了,开始想著大周律了?”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卢氏仰著头望著霍云,精致的脸上掛满泪水,“我们夫妇真的已经知道错了,过去的事情还提他做什么呢?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死的人不是你,谁给你的胆子说不提?”霍云冷冷道,“过去的事便不提了,那本府今日將你夫妇二人杀了,过几年,也请你们的家人不要提!” “我……这能一样吗!”柴子青崩溃的大叫起来,他衣领还被人揪著,完全没有王孙公子的体面气度,活像个偷鸡摸狗被当场捉住的无赖。 “怎么不一样!”周晚吟冷冷道,“先帝早已颁布旨意,不许主家隨意虐待奴婢,你是看不到吗!奴婢也是人!” “这怎么能一样!我是堂堂公府世子!她们不过是个下贱的村姑,几两银子买来的丫头!就为了这么点事,你们就这么折腾我!” 他要疯了他要疯了,就因为动了表妹的丫头,皇帝把他叫进宫跪了大半夜就算了,这驃骑將军竟然还把他带过来当眾羞辱! “泥腿子的女儿,死了就死了!她哥哥早就都给她卖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家做丫头做成这贱人模样!”柴子青再顾不得其他,大声嚷嚷起来。 “贱人!”霍云在马上一扬马鞭狠狠挥了过去。 “啊……”柴子青惨叫一声,脸上登时就出现了一条常常的血痕。 霍云犹不解气,当著眾人的面劈头盖脸的狠狠抽了好几鞭子,把柴子青抽的哇哇乱叫起来,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 很像一条瘸了腿的狗。 端王站在一旁看著,他感觉鞭子虽然打在柴子青的身上,却同扇在自己的脸上一样,没有区別。 他脸上烧的厉害。 卢氏眼看著丈夫挨打,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真是天理何在!”她流著泪看著眾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殴打折辱公府的世子!” 她淒悽惨惨的控诉这,却没有人搭理她。 眾人本来还有心劝一劝霍云,看他这架势,谁还敢多话? 做官么,讲究和光同尘,一团和气。 驃骑將军可是先皇最宠爱的外甥,当今皇帝最信任的表弟。 再说了,驃骑將军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只是讲道理的时候比较隨性而已。 为了柴子青这条死狗,去冒犯驃骑將军的虎威,这不是傻吗! “呵……”霍云收了鞭子,爆发出一声玩味的低笑,“一个无能的残废,我打著玩玩罢了!又不是要杀他,夫人还想怎样?” “你……你简直蛮不讲理!”柴子青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恨恨的瞪著霍云。 “柴家早就没落了,你一个七品知县,不过是本府的下属,谁家做下属做成你这贱人模样!”马上的驃骑將军冷冷的说,抬手又是一鞭子將人劈得歪倒过去。 端王脸上惨白的看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霍云居高临下看著他,又失望又愤怒,冷冷道:“听著,垂衣裳而治天下的是皇帝,只有他才会与你谈仁义,讲德行,我可不是。” 端王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霍云却再也不想搭理他,隨意的挥了挥手,朝著军士道:“押过去,让世子和夫人既然是来看热闹,就得过去看得清楚些。” 军士们闻言二话不说把两人往城门下推了过去。 柴子青和他的好酒友永安伯爵世子站了个面对面。 没等他反应过来,霍云冷冰冰喊了一声:“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热血喷射在柴子青夫妇的脸上。 “啊!!!啊!!!!”柴子青爆发出惊恐的叫声,跌倒在了地上! 押他过来的军士面无表情的看著他,隨意的鬆了手,没有再控制他的手脚。 但是他还是像条狗一样不断的在地上扭动爬行,根本站不起来。 他一边在地上滚动爬行,一边还爆发出尖叫惨叫…… 披麻戴孝的眾人本来是远远瞧著的,並不能看得真切,好些人不忍看这杀人的场面,也都別过了脸去。 远远看柴子青这样子,实在是夸张了点。 “柴家不是武功爵么,堂堂世子,竟然连砍头都怕……” “看看人家殷小世子,才十二岁,面不改色,这才是將门虎子该有的气度。” “什么武功爵,他们家祖上就是个车夫,没家教没见识……子弟一代不如一代的。” 过了好半天,柴子青才惊恐欲绝的从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往后跑过去。 眾人见他衣衫不整,浑身脏兮兮的奔了过来,都赶忙让了让,端王和殷深躲避不及,被他直直的撞了过来。 “你仔细些看著路!” 端王瞪了瞪柴子青,捂住抠鼻,往后退了好几步。 柴子青看到他脸上嫌弃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裤子已经湿了…… 第158章 都机灵点,以后离这土匪头子远点! 柴子青嚇尿了…… 护国公柴家的世子,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谦谦君子形象,竟然当眾尿裤子了…… 他再顾不得其他,当著眾人的面,掩面拼命跑远了,连自己的夫人卢氏都落在了原地。 然而他跑的越远,看到他湿了裤子的人就越多。 大家都是朝廷重臣,宗室亲贵,自然是不会笑出来的,只是沉默著看著他越跑越远…… 將军府的军士戏謔的看著他跑了一会儿,再一齐上去將人又揪回来,柴子青看著高头大马上的霍云,一口气上不来,之间晕了过去。 卢氏留著眼泪看著狼狈的丈夫,一时间心內五味杂陈。 她的男人废了,彻底的废了。 不仅身体上残废了,更是在满朝文武面前,大失体统,这样的丈夫,她要来还有什么用? 別说现在已经废了右手,就算他手还是好的,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人前拋头露面? 她缓缓走到了周晚吟的面前,流著泪道:“好妹妹,是嫂子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她也看明白了,驃骑將军府上和他们家无冤无仇的,这都是看著周晚吟的面子,给他们苦头吃,要替周晚吟出气呢。 “死的人又不是我,我没资格原谅你。”周晚吟冷冷的说。 这些人真是好笑,不去向冤死的人坟前下跪懺悔,竟然她这活人的面前哭哭啼啼。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周晚吟说,她稍稍退开了几步,並不想搭理卢氏。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夫妇是该给那丫头烧些纸钱,只是采月毕竟是妹妹的丫头,人是周家人,確实是我家不对的,是该给妹妹赔礼的。”卢氏悲悲戚戚道。 自家男人是彻底靠不住了,她得安抚了驃骑將军,替儿子的將来打算。 只有让周晚吟消了气,驃骑將军才能消气,才能放过她。 什么范阳卢氏女的体面尊贵,在驃骑將军面前,统统都没有用。 周晚吟冷冷看了她一眼,又往后退了几步,到了钦天监的身后。 她和驃骑將军並没有什么私交,今日之事她是真的全然不知道。 驃骑將军还要如何对待柴家人,她也不想参与。 “你倒是说说看,怎么陪?”霍云在高头大马上,饶有兴致的將身子向前倾,看了看卢氏。 周晚吟不搭理,驃骑將军难得大发慈悲发了话,卢氏感激不尽,面露喜色:“我……我赔钱……” 她看著那面具,心里头有点发慌,但还是缓缓伸出了右手:“五……五十两。” “买一等婢女婢才二十两,五十两总够了吧!”她补了一句。 “一条人命,就值五十两?” “那……一……五百两?”卢氏小声说。 霍云的面具对著她,並没有说话。 “五千两!五千两!这总行了吧。”卢氏悲愤的说。 她的嫁妆这些年早就拿去给丈夫的仕途打点了,五千两是她能拿出来的最后的钱了。 “看来,公府还是有不少积蓄的。”霍云似笑非笑的说。 上次还嫁妆之时,他们拖拖拉拉了好几天,还以为都搜刮乾净了呢。 “这……这些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卢氏颤声道,“柴家已经拿不出什么了。” 霍云没再纠缠这个,他隨手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柴子青:“柴世子受了惊嚇,正好让我的人带他下去休息,夫人速速回去国公府,什么时候取了银两回来,什么时候接你的夫君回去团聚。” 他说著再不搭理卢氏,调转马头缓缓向前。 灵柩再一次启程浩浩荡荡走向了地宫。 端王魂不舍守的跟在队伍后面,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人狠狠的扇了好几个耳光,疼的他脸色发白。 但眼睛却是红的。 殷深仰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端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啊?你害怕吗?你不会也嚇尿了吧。”殷深好心的小声问。 端王又恨又气,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殷深道:“你害怕也没什么,你从前没见过死人,东南城破的时候,海寇肆虐,比这惨多了。” “殷深!”端王脸色发青,不悦的瞪著殷深,“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歹毒,人命关天,你怎么说的如此隨意!” 殷深不高兴了:“驃骑將军说了,止戈为武,只有让坏人受到惩罚!才能保护好人!只有让该死的人死了,好人才能安稳的活。” 端王白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殷深自幼便话不多,沉稳敦厚,又宽宏大量,素日里很少同人爭执,別人偶尔占他一些便宜,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殷深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 言语间丝毫没有对自己这个端王殿下的恭敬容让。。 寸步不让,义正词严。 自从失了皇叔的宠爱,各个都来跟他作对了! 他心里头恨急了这些人,脸上却没多表现什么,只是心事重重的退到了队伍的后头。 他望了一眼最前头的洛阳王,方才闹了这好大一出,他都没有说一句话,自有家將护卫好生守著他。 不让他沾染上柴家这晦气玩意儿。 端的是金尊玉贵的神都之主,无人敢惹。 他目光阴沉的看著周晚吟的背影,一言不发。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她出现之后变了的…… —————— 皇后的葬礼极其隆重,地宫封门时已经是下午,周晚吟抽了个空閒想找处清泉准备洗把脸。 到了近前却瞧见好几个卫士守著,卫兵们一个个威武高大。 周晚吟朝著水边望了一眼,只能瞧见那驃骑將军正站在水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能瞧见背影。 “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咱们换个地方去。”採莲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 “行吧……”周晚吟不情不愿的往后挪了挪。 礼部操办的葬礼十分隆重,但依照她生前遗愿,陵墓依山而建,並没有改变山水走向,水源从陵前走过,弯弯曲曲的,悬崖之处颇多。 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想要再找个平坦的地方,確实也不大容易。 不过…… 周晚吟又朝著水边望了一眼,跟驃骑將军抢水…… 她目前还没有这个狗胆。 她慢吞吞带著採莲和采萍往退了回去。 采萍还颇为不解:“奴婢瞧著那驃骑將军不像是坏人,姑娘为何不过去?” “他那么凶,咱们还是离他远点。”採莲道。 “凶吗?”采萍笑了,“他那是待別人凶,姑娘同他还算是有些交情呢,怕他做什么。” “谁见了他不怕啊。”周晚吟心塞塞的看了她一眼:“他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跟土匪下山似的!” “土匪?”采萍愣了愣,她跟著柴子青夫妇十来年,不怎么在京城待著。 但…… 京城之外的姑娘们都对这远在天边,素未谋面的少年將军倾慕非常。 “怎么会是土匪呢?驃骑將军乃是长公主爱子,天子门生,最是尊贵。”采萍小声道,“他若是土匪,那其他人算什么了。” 周晚吟嘆了口气:“你不懂……他捏死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他捏死姑娘做什么?”采萍更懵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他这暴脾气,又位高权重的,万一得罪了他……”周晚吟想了想柴子青的惨状,觉得心有余悸。 “都机灵点,以后离这土匪头子远点。” “周姑娘。”一声板板正正的声音传来。 周晚吟一回头,就见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黑衣的將军府护卫。 “!!!” “我家將军请姑娘过去一敘。” “找……找我干什么?”周晚吟心更塞了。 “属下不知,姑娘过去问一问便知道了。”军士说,目光隱隱有些发亮。 显然,他什么都听见了。 周晚吟缓缓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兜里还有几两碎银子…… 第159章 驃骑將军的玉璧,怎么会在你这里? 周晚吟到了水边,才瞧见那些守著的军士都不见了。 驃骑將军背对她站著,从背影看,身形挺拔,厚重的黑色鎧甲显得整个人想冰雕一样,不可接近。 周晚吟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刚想说话,对方便很警觉的回身过来正对著她。 “周姑娘!”他谦逊的叫了一声,还很有礼貌的稍稍欠身打了个招呼。 周晚吟紧张兮兮的还礼。 她刚要开口问对方找自己什么事,驃骑將军便道:“你找我?” 周晚吟懵了:“我找你?” 完全没有的事儿! “方才瞧见姑娘同侍女在附近徘徊,以为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找在下。” 霍云心里有点失望,声音却很平静。 周晚吟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空气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霍云看了看周晚吟,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 周晚吟看了看霍云脸上的面具,觉得还是不说话的好。 半晌,霍云从袖子里摸出来 一打银票递给周晚吟:“给你的。” “给我?”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並没有伸手去。 “这是柴家赔给你的。”霍云说。 “我要这做什么!”周晚吟断然拒绝。 “那丫头是你的侍女,这钱该是他们赔给你的。”霍云说。 周晚吟看了看他手上的银票,淡淡道:“他们要做的,是给那些人偿命,不是赔我钱。” “可是人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要这个钱?” “太祖定天下之时曾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周晚吟看著他,“采月死了,我借著你驃骑將军的势当眾逼人家给我五千两银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这银子是我逼他们给的,谁敢多嘴。”霍云冷冷道,“他们欠了人命债,本府不过拿他们点银子而已,有何不可?” “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周晚吟站直了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那你为何不肯收?” “一个人的生命,何止值千金万银。”周晚吟平静道,她目光朝著不远处的采萍採莲望了望,谦逊道,“采月已经殞命,这钱,我拿在手上,难免心难安。” 采月的父母重男轻女,待女儿动輒打骂,哥哥更是为了赌资隨手將她卖了。 她在这世上孤苦一人,死了之后,就算有银两也不知赔偿给谁。 活著的人,谁配用她的卖命钱? 霍云淡淡道:“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这世上很多事,並不能一下子说的明白,你只有向前看,给你的银钱你就拿在手里。” “我衣食无忧,並不需要这笔钱。” 周晚吟仰头看了看他,还是不愿意接,“若此事传扬出去,豪强之家会不会设局让婢僕殞命,逼迫他人高价赔偿自己?” “不会有人敢的。”霍云的声音发冷,“今日我能杀永安伯爵府一家震慑擅杀婢僕之人,明日我也能杀別的人震慑其他的人。” 他突然间將脊背挺直,看上去凌然不可犯,仿佛一只醒过来的猛虎。 “仁善宽容,以德行教化百姓,这是皇帝要做的事,而我,主杀伐征討。” 他將银票放在周晚吟的手上:“这些钱给你,你可以任意处置,千金万银在你的手里,总比在柴家那等人手里要强。” 他说完不等周晚吟拒绝,大步走了。 他的手指很凉,碰到掌心的时候,周晚吟冷的以激灵。 可是她却莫名觉得,他的心是热的。 —————— 一应祭祀完毕,周晚吟不需再去宫中居住,便带著采萍和採莲回林太夫人那里。 她在宫里呆了好些时日,觉得自己人都拘束了不少。 刚一回家换了衣衫,守门的小童便过来传了信,说是霍七郎在外头候著。 她赶紧迎出门,就见霍七郎在她家门口街边的一个餛飩摊子上吃餛飩。 夜色昏昏沉沉的,街上寒风阵阵,寥寥几个行人快速的走著。 霍七郎孤独的坐在桌边,等他的餛飩。 他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广袖布衣,头上长冠束著头髮,这一身行头让他多了几分温厚平静,饶是他长了一副摄人心魄的好样貌,这样静静的坐在街边,也不显得突兀。 霍七郎,好像不论出现在哪里,都是那么的妥帖自然。 “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周晚吟也不客气,就在他对面坐了,怎么不进去屋子里? “这里的餛飩七文钱,比別处的要便宜三文。”霍云说。 周晚吟:“……” 她两次遇到这棒槌,他都是在吃餛飩! “你竟然还知道餛飩的价格?” 这人虽然出身边陲寒门,比不得京中豪族,但他好歹也是个小官家的儿子,这会儿都五品了,竟然连三文钱的餛飩都算这么清楚。 霍云稍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我是做官的人,哪里能不识物价。” 他抬手指了指餛飩锅,兴致勃勃道:“摊主的肉餛飩里掺了一些野菜,因而要比別家的便宜。” 周晚吟凑近他:“那味道如何?” 霍云静静的笑了笑:“我自幼便不爱吃肉,觉得味道很好。” “你吃素?” “那倒也不是,我也爱吃鱼,只是我母亲礼佛,幼时家里也常备斋饭。”霍云笑道。 周晚吟瞪了瞪他,觉得这人实在是要成仙了。 时而硬的跟个棒槌似的,时而又安静豁达。他能跟豪族公主爭的你死我活,也能在街边数餛飩。 世界在他脚下,他自由而恬淡。 “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这餛飩吧。”周晚吟忍不住笑道。 霍云闷声笑了笑,把一块白璧放在了桌上:“我是为这个而来。” “这是什么?”周晚吟把那白璧拿在手里,看了看。 白璧无瑕,乃是上等的璧玉,最难得的是,白璧上头还有四个字:有子如璧。 这块玉璧不仅质地上乘,就连做工也十分精巧,绝非凡品。 比皇帝的未央宫里那些摆件还要值钱的样子。 “这是?” “范阳卢氏少主卢如璧的隨身之物。三年前他在天绝山庄赌棋输给了驃骑將军。”霍云道,“卢如璧此人,心思重,机巧玲瓏,绝非易於之辈,你与卢氏不穆,把这块白璧带在身边,他才不会加害於你。” “看在这块玉璧的面子?”周晚吟嘶了一声,“若我要再得罪他呢?” “卢如璧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明著加害。”霍云说,“你留在身边,总有些好处,他至少会留你性命。” “行吧……”周晚吟把玉璧收了起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驃骑將军的玉璧,怎么会在你这里?” 第160章 你要养我? “他怕你不肯收,托我给你的。”霍云脸不红心不跳道。 周晚吟手里拿著玉细细打量著,脸上掛著笑看著他:“你怎么知道你给我,我就肯收?” 霍云道:“咱们不是朋友吗?这玉乃是礼器,並不很值钱,你不愿要银子,这总该收了吧。” “他连这都告诉你?”周晚吟惊讶。 这霍七郎不过是在將军府下面的羽林军里当个小军官,这都知道了? 八卦机果然名不虚传! 霍云沉默了一下,隨口又乱编:“他既然要让我办事,总要说的明白点。” 周晚吟看著他英俊的面庞,不知想到了什么,认真朝著他招了招手。 霍云稍稍將身子前倾,周晚吟很快便凑了过来,小声道:“那他有没告诉你,他为什么帮我要钱?” 霍云愣了一下,看著她,没说话。 周晚吟看他发愣,更小声道:“无功不受禄,欠人家这么大的人情,我总觉得不大好。” “你欠他?”霍云懵了。 “啊?五千两呢,我都不知道捐哪儿去,还有这个白璧,保命的呢。”周晚吟纠结的说。 “不是他欠你吗?”霍云惊了,“三百万两呢!” “这怎么能算?”周晚吟猛摇头,“我那是捐给了北疆的將士,又不是捐给他自己拿去了,这不能算他欠我的。” 霍云神情微妙的看著周晚吟,猛然想起来周惜朝说的,与人相处,不要算的太清楚。 要有亏欠才好。 有来有回的,这样才长久。 他心里头有些得意,轻轻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真欠了他人情了。” 他看了看周晚吟,缓缓道:“天底下欠他人情的多了去了,他不急著收债,你且慢慢欠著吧。” 周晚吟想了想,卢家的少主她一时半会儿惹不起,能多个东西保命也不错。 至於驃骑將军那里……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都欠了,欠一次是欠,欠两次也是欠。 “皇帝中毒的事情,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周晚吟悄声问他。 霍云轻轻摇头:“这毒实在精巧,暂时还未查出是什么毒,不过……” 他突然抬头看了看周晚吟:“糯糯游荡江湖,朋友眾多,他的一个朋友给了消息,说是江南曾经有个极擅下棋的年轻公子,似乎是得过相同的病症。” “似乎?” “还不太確定,等到端王生辰宴过后,京里大事了了,我带人走一趟江南。”霍云皱了皱眉,认真道。 周晚吟点了点头,有些感激的看了看霍云。 她没想到霍七郎这个人看著跟个棒槌似的,但却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等等,你要去江南,为什么要等到端王生辰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个低级打工人要去哪儿,关端王什么事儿。 霍云想了想,又隨口乱编:“我是羽林军的小统领,端王开府是大事,到时候自然是要去护卫的。” 周晚吟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霍云赶紧道:“端王开府,陛下定会封赏,我差事办得好,说不定能晋升得快点。” 周晚吟懂了。 她理解的伸手拍了拍霍七郎的肩膀:“嗯,再找到了救皇帝的解药,没准你真能六十岁升到驃骑將军。” 霍云从善如流的笑了笑:“若是我仕途不顺,升不到怎么办?” 周晚吟得意了,拍了拍胸脯:“放心,我现在有钱了,我养你!” 她看了看摊主端来的餛飩,讚许的点了点头。 嗯,霍七郎人长得英俊斯文,跟周惜朝比也不相上下,脾气还好,还很会省钱。 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太好养活了! “你要养我?”霍云眼睛一亮,抬起头看了看她。 “我现在有封地了,虽然不算大,但只要你不乱钱,我再养十个你都没问题。”周晚吟得意的说。 “你为什么要说『再』?”霍云古怪的看著周晚吟,不是很高兴。 周晚吟道:“因为我要养很多人啊,採莲,采萍,珍儿,糯糯,林太夫人,还有采繁…” 等此间事了,她就带著自己的人去临安去过安生日子去,京城太复杂,她要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 霍云听她要养这么多人,稍稍有点不高兴,但是他没表现出来,很好脾气的说:“好。” 周晚吟看他这懂事的样子,心里十分安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你好好打工,努力做大官,就算仕途不顺也没有关係,有我们大家在,你总归是饿不死的。” 霍云更加乖巧的点了点头。 周晚吟满意的看了看他英气逼人的面庞,欢快的拍了拍手,回家了。 霍云望著她的背影出了神。 林副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提醒道:“將军,再不吃餛飩就要凉了。” 霍云凉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副將收了笑,这才认真的稟告:“收到消息,卢家少主后天就要到京城了,车队绵延十几里,可谓声势浩大。” 霍云静静的吃了一颗餛飩,这才冷笑了一声:“故意拖到后天才到京城,这是不想给皇后娘娘送葬,添了皇后娘娘荣光。” “那小白脸就是事儿多!”林副將激动道。 “派人好好盯著他,有什么不对劲,立即告诉我。” —————— 卢家少主不日进京的消息让连续吃瘪的卢寒烟狠狠激动了一把。 卢寒烟和哥哥卢如璧是龙凤胎,家里的长辈本就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哥哥更是把她宠的无法无天。 进京的路上听说妹妹受了委屈,当下让报信的给送来了七颗南海珠子。 “这珠子这么大,宫里的贡品也没有这么好的成色的。”卢寒烟摸著珠子,心里熨帖了不少。 端王受了一肚子气,看到珠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激动道:“我要这珠子有什么用,母亲!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 他少有这样失態的时候,但今日霍云当著他的面杀人,柴家世子嚇得尿了裤子,实在是让他心有余悸。 他总疑心霍云是衝著他来的,杀鸡儆猴的那猴子不是护国公付,而是他东宫。 “母亲,这些珠宝首饰,都是身外之物,咱们最要紧的是皇叔和霍叔叔的心!”他急躁的对母亲说。 “母妃对这些东西太过执著了,皇叔最忌讳人家铺张招摇!” 母妃就是这点一直不肯改,才会让皇叔与东宫生了嫌隙。 他这些年跟在周惜朝身边,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性,看著和风细雨,但最是厌恶世家大族招摇显眼。 “人家过分你激动什么,千百倍的让他们还回来。”卢寒烟不悦的白了儿子一眼。 她把南珠放进了盒子里,又隨手换了一颗出来把玩:“你皇叔那是庶出的贱种没见识,勤俭勤俭,你见过哪个家族是靠勤俭发达起来的?自他来了宫里,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端王急切的冲她摆摆手:“母亲!你轻点声!皇叔在这上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你还不明白吗!” “你管他做什么?咱们卢氏有卢氏的体面。”卢寒烟不屑道:“你舅舅千里迢迢来给你撑腰了,你怕什么?咱们不用再看他的脸色了。” 第161章 他分明就是个偽君子! 端王几次去范阳,却只有一次见到亲舅舅卢如璧,但卢氏族中对他多方关照疼爱、敬重非常。 他年纪不大,却也知这都是看著他舅舅的面子。 这些年来他们母子能在宫中安享太平,京中人都说是皇叔仁厚,他却觉得,未尝不是忌惮他亲舅舅如璧公子的威名。 他这样想著,心里头对周惜朝的怨恨更深了点,明明是看在卢氏的面子对他们母子以礼相待,却要做出喜欢他的样子,闹得天下人都说他仁慈宽厚。 分明就是个偽君子! 端王越想心里越烦,烦的他连早饭都觉得没了胃口,正要发作训斥宫人,就听见外头侍婢嘰嘰喳喳的吵闹了起来。 他不悦的放下了筷子,抬起眼睛看了布菜的崔姑姑一眼,那崔姑姑赶忙大步走了出去。 就见尚仪局的几个女官正同东宫的宫人说话,声儿还不小。 “一大早的你们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崔姑姑不悦的叫了一声,“娘娘和殿下正用早饭呢。” 女官们见是东宫里体面的姑姑,赶忙过来见礼,並说了来意:“卑职等是按例过来取东宫的孝布的。” 谢皇后节俭,早些年便定了规矩,宫中有大丧,除了孝之后,所用的白色麻绵绢等都要收起来,另做他用,並规定了製作的用途。 麻布裁剪好了用作御膳房的蒸笼布,锦缎要收回去做鞋面,绵的绢的要收起来放回绣房里…… “各宫都已经收上来了,只差娘娘这里了。”女官恭恭敬敬道。 崔姑姑正要说话,卢寒烟已经出来了,隨口向宫人们道:“你拿给他们不就是了。” 崔姑姑脸色难看的看了她一眼,僵著脸道:“娘娘,那东西,咱们宫里的都……都不见了……” 卢寒烟这才想起来,昨夜宫里除孝,她嫌晦气,赶紧让人撤下白色绢帷幔,脱下孝服,当时隨口下令给烧了…… 她哪里记得宫里这些杂七杂八的规矩,这规定是谢皇后定的,宫里也就七八年前死过一个太妃,这么些年就办过这一场丧事,谁还记得这个。 “本宫这里没有了,你们去別处要去吧。”卢寒烟不耐烦的又隨口道。 孝布都用的不甚精贵的布料,能值几个钱,也就谢氏喜欢弄这些。 她出身不好,惯会做这些样子,天下人还喜欢说她节俭贤德…… 搅和的她日子也不舒服,必须得陪著做做样子。 女官们看她样子,脸色纠结,面面相覷了一会儿。 “怎么?你们还不走?难道要东宫留你们吃早饭不成?”卢寒烟烦躁道。 女官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壮著胆子道:“娘娘,这孝布是尚仪局安排的,先皇后有命,不得铺张,卑职斗胆,这还得娘体谅一些,让卑职好回去交差。” “不是我不体谅你,是这东西没了,本宫也不记得丟在了哪里。”卢寒烟说。 她倒真不是刻意为难,是真没了,但……她总不能当眾说自己烧了吧。 女官们也懵了,只好道:“娘娘说笑了,若是娘娘这里真没了,用別的补上也是可以的。” “什么?让我给补上?”卢寒烟不知怎么的突然气的跳脚,“你们疯了不成!不就几块破布吗?” “娘娘,按照內务府的记录,东宫一共取了麻布三十匹,绵十匹,锦缎二十匹……这数目可不小。”女官小声说。 “这点东西,你当我们东宫看得上?”卢寒烟气笑了,“你们尚仪局真是好大的胆子。” “卑职不敢,只是卑职月俸不多,觉得贵重,娘娘出生高门,自然不算什么,还请娘娘隨意在宫里拿一些补上,让我等好回去交差。”女官低著头小声道。 这可不是小数目,总不能让她们自个儿拿钱补上吧。 她们这等给皇家做事的女官,俸禄哪里够补这些贵人的窟窿! “你……”卢寒烟气的冷笑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几十匹布,卢家不是出不起,但她瞧著尚仪局的女官们就不爽。 昨日便是尚仪局的小贱人护著洛阳王进宫的。 “本宫也不记得那些东西都去了哪里,便让你们先记著,下个月再补上吧。”卢寒烟笑了笑,“岁末天寒,上个月布匹用的多了些,东宫也没有多的了。” “可是……东宫里下个月的也已经支取了啊……”那女官脸色纠结道,怕要不回来东西,又怕得罪了卢寒烟,斟酌道,“不但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布匹,东宫的份例都已经提前支用过了。” “啊这样吗?”卢寒烟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那本宫也没有法子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第162章 我家殿下其实很喜欢县主。 卢寒烟话一出口,女官们的脸色就都变了。 內廷给东宫的东西向来都是足的,从没拖延过一次,东宫里也不会缺这些。 但太妃这么说,明白著是不想把这份亏空给补上的。 女官们一时半会儿也拿卢寒烟没办法,只能尷尬的出了门去,没精打采的。 “一下就缺了这么多,这可上哪里找补去。”女官司乐头疼道,“他东宫里也不缺这些,为难咱们做什么。” 尚仪局专司宫廷中的礼仪和日常起居事务,后来谢皇后精兵简政,裁撤尚衣局,將各宫服饰布匹等也都归了尚仪局打理。 如今多事之秋,本就忙乱,这东宫竟然还欠著东西不还了。 “还不是为著洛阳王小殿下的事儿,东宫拿咱们撒气呢。”女官司晨撇撇嘴道,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什么什么?”眾人忙凑了过去。 “宫里马上又是端王生辰,又是开春祭祀,这帐目错不得。”司晨拉了司乐的手,“陛下新封的临安县主,她那里还有几十匹的上等绢帛还没拿出宫去,咱们先跟她借一借补上去,等到天暖和了,江南织造局的新品送来了,再还给她。” “这人家能答应么?”另一个女官有点怀疑。 “开春来的都是新品,咱们补给她更好的。”司晨道。 “新品来了,陛下如此看重县主,定然有赏赐,她也不稀罕的。”司乐摇头道。 “那怎么办?五六十匹呢,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定要说咱们办事不力……”司晨急了。。 管东宫去要债,这等本事,她们还是没有的。 总不能衝进东宫里去抢吧。 “咱们去借一借,县主对这些綾罗绸缎都不放在心上,想来也不在意的。”司晨说。 “我是不放在心上,但你们今日能从我这里借孝布,明日金盏玉碟这些你们又去哪里借去?”周晚吟笑道,缓缓自圃后头走了过来。 皇后丧事完毕,她今日是进宫收拾了东西回去的,就听这几个女官发愁听了半天了。 她这样一说,司乐登时就脸红了,她如今是尚仪局的女官之首,尚仪局办差不力,商量著管人借东西,还叫人听到了,確实有些不好意思。 “咱们也是没法子了,东宫里这些销多了些,一时补不上。”司乐朝周晚吟行了一礼。 她看周晚吟样子,该是答应借的,便不大好意思的笑笑,“开春的新品到了,定然挑最好的给县主补上。” 周晚吟道:“我是不在意这些的,你们急著用就拿去,什么时候有盈余了再给我也成。” 她短时间內也用不著办什么大事,布帛都用不上。 但她看了看女官们,不免都替她们愁了起来:“昨日你们帮洛阳王进宫,日后她难免不在別的地方为难你们。” 司乐一听脸就苦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怎么能怨我们呢。” 她也不是傻子,上头那些风起云涌的事儿,她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她们这些做事的人,靠的是谨慎忠心吃饭。 既然如今的皇帝是未央宫,她们就得听命於未央宫。 东宫若想使唤她们,那得先做了天子再说,这是內廷女官的规矩。 “尚宫大人在的时候同东宫交好,咱们也没少帮他们东宫的忙。”司晨忍不住道,“什么好东西不都是紧著东宫的。” “尚仪局的长官不在?”周晚吟问。 司乐道:“我们尚宫大人到了年纪,已经等了誥命,出宫颐养天年去了,宫里事情多,皇后娘娘又不在,一时还没选出新的尚宫。” 她说著苦笑了起来:“我们尚宫大人出生陇西李氏,又是四品尚宫,也就她能在东宫面前能说几句话,我们这些小女官,多说几句,人家都不搭理我们。” “这次能借,下次她们再找由头为难,你们怎么办?”採莲都替她们急,“本来就得罪了她们,又没个能出头的。” 司晨道:“能把这次混过去就不错了。” 司乐:“……” 她觉得自己这小姐妹话说的唐突,但却也是大实话,为今之计,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尷尬的看了看周晚吟,又尬笑道:“陛下的意思,洛阳王进京,拨了南宫给他住著,布置起来半点马虎不得,咱们这也没法子去想別的,內廷的帐目得先对上了。” 周晚吟知她们为难,也只能点了点头。 司晨又道:“单是布置南宫,还有给洛阳王王驾隨行人的赏赐便也罢了,端王殿下生辰,开府宴那才是好一通折腾呢。” 她忙乱了几个月了,还要受气,自然免不得多抱怨了几句。 周晚吟突然眼睛一亮:“对啊,端王生辰宴,那要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们把端王府的东西扣下不就行了?” “什么?” “端王府那边也在布置了,听说东西流水般的抬进去,內务府光椅子就送过去几百把,你们扣他些东西別的。”周晚吟笑道。 “这也行?”司乐惊了,“这不好吧……” 周晚吟笑了:“无论如何,这帐目,总是要平的,他东边欠著,自然要西边补上。” 卢寒烟几次三番给她添堵,她也乐得支个招儿,给东宫添点堵。 “端王开府是大事,陛下会不会生气?”司晨小声道。 周晚吟淡淡道:“东宫里又不是缺了金银布帛,就说尚仪局不够了,他们要么自个儿补上,要么就缺著。” 女官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也没说別的,各自都回去了。 仔细思量了之后,也觉出了味儿。 东宫这是胡搅蛮缠的为难人,这次鬆了口,日后岂不是变本加厉? 连陛下看重的县主都这样说了,陛下把洛阳王接进了宫里了,是要培养洛阳王。 尚仪局是替皇帝做事的,也没必要这样惯著东宫了…… ------- 当日下午,周晚吟点了房里东西,命人把宫里赏赐的布匹一道儿送去给尚仪局里应急用。 女官们忙迎了进去,千恩万谢的。 “春祭的时候正缺一些做礼神帛,原想著拿东宫那里收回来的,县主这些也好顶上,白缎子更精贵些。”司晨激动的说。 周晚吟正要说几句话,就见洛阳王正在角落里摆弄一支短笛,小孩儿安安静静的在角落里坐著,与周晚吟四目相对,只微微笑了笑,点头致意,便自顾摆弄自己的去了。 司晨解释道:“殿下想让司乐姐姐教他吹笛子,便追到这里来了。” 周晚吟又忍不住转头过去朝著他看了看,洛阳王正用力的吹了一下,笛子没有响…… 他更用力的吹了一下,又没有响…… 尚仪局忙乱,周晚吟溜了过去,四下无人,就想伸手捏他脸,小孩儿缓缓抬头看了看她。 面无表情道:“孤王不喜欢人家捏我脸。” 周晚吟:“……” 她很没有面子的撇撇嘴,转而想伸手拍头。 洛阳王又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她。 周晚吟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別说,这小孩这逼格很高的样子,很像某个棒槌。 她拉了把椅子在洛阳王身旁坐下,小殿下身旁伺候的宫人很贴心的端过来茶水点心给周晚吟。 “我家殿下自小便不爱说话,他其实很喜欢县主的。”那宫人和气道。 周晚吟托著下巴看了看洛阳王的小脸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 那宫人笑了:“我家殿下若是不喜欢谁,便不让人家和自己坐一起。” 洛阳王不悦的抬起眼睛瞪了宫人一眼,终究是没起身。 他继续摆弄他的笛子。 周晚吟实在忍不住,伸手掐了他英气逼人的小脸蛋。 小王爷正要发作,就听见外头吵嚷了起来,稍稍一听乃是东宫的人过来了,他不愿对上,利落的伸手一扯,把內外室的帷幔拉了下来。 东宫的崔姑姑带了几个小宫女过来,到了门口便气势汹汹呵斥:“我们娘娘说了,要一副官窑的酒具,怎么还没送来!” 司晨道:“巧了,不知怎的,今年官窑的东西短得很,酒具总共才不过几副。未央宫一副,太后那里要了一副过去,前些日子陛下又给了一副给驃骑將军哪儿。如今却是没了,让娘娘等一等,过了端午,新的就送进来了。” “端午!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崔姑姑大怒:“我家少主明日就要进京了,宫里连副酒具都翻不出来?怎么就没了?” 她一面说,一面进了屋子,也不顾尚仪局眾人拦著,扯了正忙乱的中做几路的女官的帐本,气冲冲道:“这不是写著,还又一套!” 那女官见她抢了帐册,嚇得脸都变了色:“这酒具是陛下说的,要给南宫里摆著的。” 崔姑姑一听便来了气:“我说呢,怎么我们宫里就没了,感情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们,不过是一副酒具,怎的就东宫里没有,非要紧著南宫了?” 第163章 是本王让她打的。 崔姑姑是一直跟著卢寒烟的老人了,卢家培养了她伺候卢寒烟多年,很有些体面。 她在外头替卢寒烟传话做事的时候,嫻静温柔,素净温婉。 但宫里人都知道,她刻薄心狠,又刁钻歹毒,並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司乐见她闹得厉害,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儿,过来道:“宫里总共也就这么一套了,陛下已经说了,要放南宫摆著,你东宫也不缺这一样,何苦闹呢?” 崔姑姑冷冷笑道:“我们殿下就要出宫开府了,这等大事,你们竟敢推脱?” 她不等司乐说话,又道:“酒具我们先拿著,南宫那里,你们找个別的填过去。” “这话说的,官窑的酒具乃是第一等的,给了你,却叫我们去哪里找来填补给洛阳王那里?” 这等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东宫要的物件,怎么著也得弄来,至於別人那里怎么交代,都是女官们自个儿给他想办法。 这会司乐却不肯给她们这方便了。 “南宫的主子才多大,那酒具给他不也是拿著当摆设?”崔姑姑怒道。 “那酒具陛下说了给南宫的,要不要是南宫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这话一出,吵得就更凶了。 周晚吟在內室听得清清楚楚,这卢寒烟是真霸道,若不是她如今同尚仪局闹得不好看,洛阳王的东西,真就叫她们拿走了。 左右她先拿了,你再吵吵嚷嚷的管他们要,事情就难看了。 她转头看了看洛阳王,这小孩孤身一人在宫里,也是可怜。 洛阳王皱了皱眉,把短笛放了下来。 伺候他的宫人低声道:“东西是陛下说了给咱们的,她们闹是她们的事儿,与咱们不相干。” 洛阳王皱眉:“孤王左右用不上,你去,把那酒具让给他们拿去,休要再吵吵闹闹的。” 他喜欢清净,也不想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便避而不见,自顾自又鼓起腮帮子吹短笛。 那宫人便打了帷幔出去,传了自家主子意思,要把酒具让给东宫。 东宫哪儿受过这等气,崔姑姑一听南宫要让给她们,当下东西也不要,赌气就回去稟告卢寒烟去了。 卢寒烟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宫里正有几个命妇坐著喝茶,一听这话儿,她不免心头起火。 当下亲自呆了几个人往尚仪局而来。 女官们正忙乱著,见她来势汹汹,后头又跟著好几个命妇,都忙起身陪笑让坐。 “娘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司乐道。 “我的人过来要酒具,你这里没有了?”卢寒烟冷笑了一声。 司乐道:“真是没了。” “没了?那我皇儿的生辰宴怎么办?” “官窑的酒具,真是没了,娘娘找我们要,我们也是没法子的。”司乐道,“好在洛阳王殿下说了,他那里用不上这些,东宫里急著用,且先拿去用著。” 她说著便命人小心翼翼將一副酒具捧了过来。 卢寒烟捧过来看了看,扬手就给砸在了地上,精致的酒具登时就碎了一地。 “娘娘你!”司乐大惊,话没说玩,卢寒烟抬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將她打的翻倒在地上: “看人下菜碟的下作玩意!早上要玉蝶你说没有了,中午要酒具你又说没有了,谁给你的胆子!” 司乐被司晨扶著站起来,正要说话,卢寒烟抬起手臂一指,冲带来的几个宫人道: “凡箱柜所有的杯盏碗碟,不管瓷的陶的玉的,只管搜出来,都给我砸了。” 宫人们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搜著瓷的陶的隨手就给砸了,管他官窑哥窑汝窑,再怎么精致的,都给砸了个稀烂。 尚仪局的女官们嚇坏了,一面拉劝,一面央告:“娘娘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副酒具,怎么就闹成这样?” 司乐也顾不得自个儿脸疼,忙上去拉著卢寒烟坐下。 “这里的东西都是登记造成,有数的,娘娘砸了,我等可怎么交差啊。” 卢寒烟也不说话,只端坐在椅上,大冬天里,拿著柄团扇出来轻轻摇著,面上冷冷一笑: “交差是你们的事,与本宫何干?” 司晨敢怒不敢言的看了她一眼。 这似乎是把她逗笑了,脸上真露出几分笑来:“东西本宫砸了,你们若是心有怨愤,只管去陛下那里告状去。” “娘娘这话说的……”司乐尷尬的道,“卑职怎么敢的。” 她们那里敢跑去告诉皇帝说东宫因为布和尚仪局起了爭执,闹得这样难看? 找皇帝告状说杯盏被他寡嫂给砸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皇帝能找自己的寡嫂让赔杯盏碗碟么? 最后说不得为了安抚人心,还要训斥她们办事不力呢。 “谅你们也不敢。”卢寒烟冷笑了一声,“即便你敢,陛下来要,哀家也不缺这些银钱来赔。” 不多时,宫女们砸了一通,又搜出来不少玉器,和一套汝窑的上等茶具,一时间也不大敢砸,便统统摆在卢寒烟的面前。 “这个可不能砸!”司乐赶忙过去护住,“这些茶具和摆件,都是陛下最喜欢的,可不能砸了。” 卢寒烟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一旁的女官著急道:“这些都是陛下说了要上次给临安县主的!娘娘,这砸了我们可拿什么再赔过去!” “我当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呢。”卢寒烟给崔姑姑使了个顏色,崔姑姑一把推开司乐,把茶具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卢寒烟听著东西碎裂的声音,心里头舒坦,抬脚就朝著摆了玉器的桌子踹了过去。 “啊……”什么东西狠狠砸了她一下,她疼的猛地收回了脚。 “大胆!”崔姑姑轻嗤一声,“谁敢伤了娘娘!” 话音一落,內室的遮幔已经叫人打开了,洛阳王缓缓走了出来。 “周復!”卢寒烟一见他就气得叫了起来。 又见后头跟著周晚吟,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好好好,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 周復看著满地的狼藉,不悦的抬眼看了卢寒烟一眼。 “不过是一副酒具,大嫂这是做什么?”洛阳王抿了抿唇,不大高兴道。 “做什么?王弟倒好来问我做什么?”卢寒烟咬牙道,“我皇儿马上要开府出去了,连一副酒具都用不得了?” 按理说她不该和一个孩子吵嚷起来,但她昨日就吃亏在周復这里,如今是怎么看他怎么刺眼,忍不住说话夹枪带棒的,也顾不得体统。 “孤王说过,可以让给你们。”洛阳王说。 “让?谁要你让了!”卢寒烟一听就气炸了。 “长幼有序,一副酒具而已,本就该先紧著我们东宫的。” 洛阳王沉默的看了看她,並不说话,他方才砸卢寒烟的乃是一管竹製的短笛,伺候的小太监早早捡了过来,他细致的用手擦了起来。 卢寒烟看他突然沉默,觉得討了个没趣。 一扯衣摆就要走。 却被周晚吟拦下了。 “娘娘要走,也得先將这里的东西赔了。” “赔?”卢寒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我亲眼所见,是娘娘带人砸了尚仪局。”周晚吟说。 可不能这么放她走了,回去了她就更不赔了! 卢寒烟气笑了:“天下都是我们皇家的,本宫砸了又如何?皇帝还能来找我要债不成?” “东宫若是不赔,只怕走不出这个门。”周晚吟拦著道,“別的我不管,你砸了我的东西,就该赔我。” “你……你敢!”卢寒烟瞧著周晚吟冷冷清清的眸子,心里头就来气,抬手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却不想周晚吟轻巧的退了一步,卢寒烟重心不稳朝著一旁的她栽了过去。 周晚吟看她撞过来,下意识就隨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卢寒烟:“!!!!” “你敢打我!你一个县主你竟然敢打我!” 周晚吟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间也有点茫然,大约是忍这人太久了,她心里著实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卢寒烟气炸了,吵吵嚷嚷的就要让人去捉周晚吟。 洛阳王道:“是本王让她打的。” “你……”崔姑姑道,“殿下莫要为县主遮掩了……奴婢等都看著呢。” 洛阳王没搭理她,转头看向周晚吟,眉头皱的紧紧的:“本王让你打的,听到没。” 周晚吟:“……” 她听到了,伸手揪过来卢寒烟,隨手又打了两个耳光。 第164章 天家骨肉,你是骨还是肉? 卢寒烟被打得眼冒金星,人都气傻了,当著这么多命妇的面,被人扇耳光,她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当下就吵吵嚷嚷的要让人上去抓洛阳王。 她傻了,东宫的其他人可没傻。 他们母子只是暂住在东宫,不是真的东宫之主,储君之尊,让她们抓临安县主都够勉强了,谁敢动洛阳王啊。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神都洛阳之主,除了陛下,如今天下还有谁比他尊贵? “好……都不敢动是吧!好好好!”卢寒烟看了看眾人,再看著洛阳王,又恼恨又羞愤。 不知怎么的,她鬢角的珠突然鬆了,不合时宜的滑落了下来,几丝碎发不听话的耷拉了下来,她伸手想要別在耳后,却怎么也卡不住。 周晚吟站在那里,目光凉凉的望著她。 卢寒烟从她清冷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突然抬起脚拼命的照著玉器踩了过去。 玉器哪里是这么踩能轻易踩碎的?任再怎么用力,也不过是倒了几个杯子。 洛阳王面无表情的看著她这一通无礼的动作,没说话。 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又年纪小,遇到这么个人,更不爱说话了。 这种沉默,非常的伤人。 卢寒烟整个人仿佛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了。 “周復!”她突然悽厉的叫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你小小年纪,欺辱长嫂,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吗?” 这悲愤无助的样子,她拿捏的很好,眼泪流的恰到好处。 这么多年,她就是这样在百官朝臣的面前,扮演一个失去丈夫的无助寡妇。 温婉多情,美丽高贵,楚楚可怜,让天下人同情她,可怜她。 天下人都想要一个英武仁厚的主子,给他们带来丰饶富贵。 这洛阳王不是尊贵么,不是想当皇帝么,她就把这不敬长嫂的罪名狠狠的砸在他身上。 看看他名声坏了,谁还选他当皇太弟? 几个看热闹的命妇看情势不大对头,赶忙过来劝: “都消消气,也是一时气急昏了头了。” “不就是些杯盏碗碟么,咱们什么样的身份,这值几个钱?” “就是,就是,又不是那些下贱的泥腿子农户,计较这个做什么,小殿下不懂事,娘娘多担待些。” 贵妇们本来是凑个热闹,如今见闹得这样大,怕惊动了皇帝太后,她们也落不著什么好话。 一面劝卢寒烟息事寧人,一面过来哄洛阳王。 “娘娘是直心肠的人,说话直了些,殿下说几句软话,事儿也就过去了。” “是啊,都是一家人,哪有弟弟和嫂子较真的。” “传出去了,叫人笑话。” …… 洛阳王小脸皱成一团,冷眼看著眾人过来对自己又拍又哄的。 不说话也不动。 显然是很不高兴了。 卢寒烟颇有些得意的抬手摇了摇手里团扇,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没法子,崔太妃不在,这半大孩子在这里,我还能计较不成?赶明儿我见著太妃,真得好好说说。” “孩子不管教不行的,我家明冲多乖巧,漫说是和人动手了,连句刻薄话都说不出口。” 命妇们听她说起端王,立马奉承:“那是自然,端王殿下知书达理,陛下亲自教养的。” “洛阳王年幼,即便是有些唐突,想来天下人也能体谅。”周晚吟冷冷道,“倒是太妃娘娘,好大的年纪,和孩子闹成这般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本来还嘰嘰喳喳的眾人都不大好意思起来。 她们倒也不是真心想得罪洛阳王,只是洛阳王一个孩子在这里,母亲不在身边,这闹了起来,也不怕话里话外让他吃些亏。 总要奉承好了卢寒烟先。 听周晚吟这么说,赶忙都歇了嘴,尷尬的往旁边退了退。 周晚吟冲卢寒烟道:“娘娘还是把砸的东西赔了吧,娘娘的年纪,都够做殿下的母亲了,在孩子面前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你……”卢寒烟突然毫无徵兆的哽了一下,訥訥的望著周晚吟。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世上的是非曲直,若是扯到家事,往往不好断清楚。 孤儿寡母的,人家瞧著都要同情一些,说出去无理也能搅三分。 二十多岁的皇帝自然不能同寡嫂爭执,有伤皇家体面,皇帝清誉。 但洛阳王是个孩子, 今年虚岁才十二岁。 比寡妇更站舆论优势的,是孤儿! “三弟稚子不懂事,自然没有什么坏心眼,都是你这贱人挑唆的!”卢寒烟咬牙道。 “娘娘自个儿砸了尚仪局,与我何干?” “我家三弟素来懂事听话,若非你这贱人,他会任由你殴打长嫂?”卢寒烟胡搅蛮缠了起来。 “你一个旁支商户之女,用了些下作手段进宫,挑动天家骨肉之情,本宫若不处置你,这宫里的主子们,都叫你带坏了!” 卢寒烟冲左右看了一眼,就要让人去拿周晚吟。 已经挨了打,要处置洛阳王氏不可能的,但把罪责推给周晚吟也行。 “放肆!”崔姑姑正要动手,洛阳王手上短笛猛地砸在了她脸上。 小王爷自幼研习弓马骑射,这一下直接就將崔姑姑砸的破了相,脸上血汩汩的流了下来。 洛阳王也不搭理目瞪口呆的眾人,只目光冷冷的望著卢寒烟: “临安县主乃是本王的堂侄女,你算什么东西。我周家叔侄的事,是不是挑唆,与你卢氏何干?天家骨肉,你是骨还是肉?” “你……”卢寒烟瞪大了眼睛看著洛阳王,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洛阳王转头冲尚仪局的女官们冷了脸:“愣著做什么?尚仪局都让人砸了,还不去请陛下过来!” 司晨愣了:“啊这这这……是!” 她人也机灵,立马就招呼了几个腿脚利索的小丫头,跑了出去。 “周復!你无礼!我要入宗正府,状告你!”卢寒烟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激动的大叫道。 她只是无赖,並不傻…… 皇帝要是真亲眼见到她把尚仪局砸成了这样,能有什么好脸色? “宗正府?”洛阳王冷冷道,“宗正府纵容你赖在宫里十来年,本王正要找他们问罪。” 第165章 驱逐……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眾人嚇得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这小王爷说的是大实话! 而且在理。 按规矩,新君已经登基,前太子的太子妃和儿子自然是不能住在宫里的。 天下那么大,还能缺个地儿给他们母子住? 但这事儿皇帝不能自己开口,总不能说哥哥死了,弟弟当家,就要把嫂子和侄子赶出去的,没这个道理。 朝臣也不好开口,这是天家私事。 但宗正府总理皇家事务,他们本该开口的。 然而这么多年来宗正府不仅视而不见,还一团和气的奉承著卢寒烟母子。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长辈们……”卢寒烟訥訥的低声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是你儿子的长辈,不是孤王的!” 卢寒烟:“……” 如今的宗正卿是汝阳王周克己,年纪四十有三,论辈分,她儿子端王该喊一声伯伯,是长辈。 但洛阳王虽然比端王年纪小三岁,却辈分大,见了汝阳王,只要叫一声堂兄即可。 且汝阳那巴掌大的地方,不过是个县国,那宗正卿见了洛阳王,还得行大礼…… 卢寒烟盯著洛阳王稚嫩的小俊脸,觉得情势不大妙…… 现在不是她追不追究洛阳王无礼,是洛阳王追不追究她了! “罢了,本宫不与你这小孩子计较,改日见了你母亲,再来说话!”卢寒烟说著就想往外头走,洛阳王却摆了摆手,让眾人便让人拉了把椅子过来。 他站的累了,自顾自在门口坐了,淡淡道:“大嫂不计较孤王无礼,孤王却不能不计较。” 他抬手指了指狼藉一片的地上,小脸沉沉的。 “这些杯盏碗碟,都是各地进贡的民脂民膏,大嫂若不赔了尚仪局,恐怕出不去的。” “不就是几个破碗么!我又不是赔不起。”卢寒烟不屑,“东西本就是进贡给皇家的,你管我怎么用?是砸了还是摔了,全看本宫的心情。” “除去登记造册的这些,还有一些是我的!別的我不管,你砸了我的得赔我!”周晚吟气急。 卢寒烟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这些玩意儿,东宫里有的是,隨意赏你一些就是了。” 她抬腿就要走,洛阳王身边的小太监却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孤王说了,赔了才能走。”洛阳王说,“不单是县主的,所有的,都要赔。” “赔什么赔,这东西本就是皇家的!” “是皇家的,不是你的。”洛阳王冷冷道,“进贡的东西,登记造册之后,就都是陛下的,大宗的东西,若非赏赐,与你小宗有什么关係?” 各地进贡的东西送进了宫里,按理说都是皇帝皇后的。 “这些东西,陛下怎么可能用得完!不都是分给各宫么?” 皇帝一个人用不著这么多,他的妃子们也用不著这么多。 向来都是赏赐给皇室宗亲和王公大臣家里。 “东西是陛下的,得要赏了才是你的,太妃娘娘,你僭越了。”周晚吟道。 “你砸的这些里头,陛下还要赏赐给別人,你这是咋了別人的东西。” 太妃母子一直住在宫里,她从没觉得自己是皇家的宗亲之一。 她从来把自己当皇帝家人…… 卢寒烟张嘴要辩解几句,就见外头太监高呼了一声:“陛下驾到。” 她不好意思再掰扯,赶忙隨著眾人一起行礼。 皇帝是走过来的,只带了几个人隨侍过来。 端王靦腆的隨在他身后,瞧著母亲和人闹成这样,脸色也不大好看。 周惜朝一如既往的和气亲切,大步到了洛阳王方才坐著的椅子上坐了。 脸上笑盈盈的,看不出喜怒。 “陛下……”周惜朝刚坐下,卢寒烟便淒切的叫了一声。 周晚吟被她这一声叫得心肝都颤了,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看了过去。 这位曾经容顏冠绝天下的前太子妃脸上已经早红了一大片。 精心修饰的妆容了大半,整个人狼狈不堪。 没了那些精致到仿佛毫无痕跡的脂粉,她看上去再也没有了那种风情万种的温婉未亡人的样子。 “陛下,是尚仪局的尚宫不在,这些女官看人下菜碟,欺负我孤儿寡母。”卢寒烟哽咽著说。 洛阳王缓缓抬头看著卢寒烟,呆了一下,小嘴张成了个o字…… 周惜朝淡淡看了卢寒烟一眼,目光却转向了洛阳王,冲他招了招手。 洛阳王愣了一下,缓缓绕过一地的碎瓷片,到了他近前。 “伤到没有?”周惜朝伸手拍了拍他。 洛阳王虽然心志坚韧,但他毕竟才十二岁,身量不算特別足。 从前胖得跟冬瓜一样壮实,一瘦下来,宛如风中翠竹,亭亭而立,若他不板著脸,倒有几分幼弱。 周惜朝疑心他被人欺负了,十分怜爱。 伸手拍了拍他俊雅的面庞。 哪知道洛阳王並不肯像端王那般扎进他怀里卖乖,反而鼓了鼓腮帮子,颇为嫌弃的往后退了退。 小孩儿端端正正站好,指了指地上的东西:“为爭酒具,太妃把尚仪局砸了,臣弟恳请皇兄,秉公处置。” 周惜朝无聊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圆头。 又看向那几个命妇:“果真如此?” 命妇们哪里敢回话,赶忙摆手:“妾身等是听见动静后才过赶过来的,来的时候这边已经闹了起来了,想是女官们差事办得不好,惹了误会。” 女官们慌忙道:“哪里敢怠慢了娘娘,是那套官窑的酒具,本是要给小殿下放在南宫的,娘娘不知怎么的闹了脾气,非要拿去,卑职不敢给她,就闹了起来。” 周惜朝笑盈盈看了看慌里慌张的命妇们,面上和善温柔。 很看了一会儿。 看得眾人心里发毛,脸上尷尬的笑都快撑不住了,这才宽厚道: “一套酒具而已,也值得大嫂这般闹起来?” 他大度的摆了摆手,冲顺喜道:“去把朕那里的那套拿过来,给东宫里送去。” 命妇们瞧见皇帝这样说,都鬆了口气,紧张了半天的心一下子就鬆了起来。 皇帝终究是个宽仁之君,连太妃这等事情都放过了,何况她们这些看热闹的? 眾人拿眼睛瞧了瞧卢寒烟,不免觉得她委实有些不识好歹起来。 先皇时候有后宫妃子招了亲近的命妇进宫说话,恰巧同皇后起了爭执,两厢闹得面红耳赤,先皇以宫妃秘同朝臣为由,大开杀戒,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夜之间死了几十个命妇。 周惜朝看尚仪局又是一团和气,手上閒了下来,瞧著洛阳王圆圆的头顶,就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 “哼!”洛阳王不高兴的伸手拍了下来。 “怎么了?”周惜朝饶有兴致的朝著他笑了笑,“你也要?” “我要那玩意作甚?”洛阳王小脸板的刀子都砍不进去。 周惜朝伸手掐了掐他脸蛋:“那你要什么?” “臣弟想要丞相大人的老母亲。” “胡闹!” 洛阳王义正辞严:“该是谁的便是谁的,皇兄怎么能因为大嫂一通吵闹就纵容了她?” 周惜朝抱著手臂,也不说话,只衝他笑。 “难道臣弟也去臣下家里砸一通,他就把老母亲给我了?” 周惜朝:“……” “那三弟以为朕该如何?”周惜朝笑眯眯的看著他。 “太妃娘娘无礼,霍乱后宫,该赔上尚仪局的这些物件,再驱逐出宫去。”洛阳王冷冰冰道。 “陛下!”卢寒烟惊叫了一声。 周惜朝坐在椅子上,以手支著额头,微微笑了起来,目光却看著洛阳王:“太妃娘娘是你我的嫂子,岂能隨意驱逐?” 洛阳王皱眉:“自然不能隨意驱逐,臣弟恳请皇兄,让宗正卿著急宗正府的宗亲长辈,一同商议。” 第166章 这天底下就只有你母亲一个寡妇吗? 眾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低下了头,別说多话,连看都不敢多看了。 丧夫守寡的女人,本该守著儿子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深居简出,麻衣素服。 卢寒烟身为前太子的妃子,非但不给天下人做表率,竟然还吵吵闹闹的,为了同一个小孩子爭抢酒具……把家都拆了…… 这等事儿,不上称没有四两种,上称了,千斤都打不住。 若遇上残暴之君,褫夺封號,幽闭终身都有可能。 “皇叔……我母妃只是一时糊涂,都是为了我,爭一些虚礼面子,好在只是损了些身外之物,没有伤到人。” 端王上前去拉了拉周惜朝的袖子,轻声说。 “身外之物?这些都是各地进贡上来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洛阳王横了他一眼,冲周惜朝道,“皇兄真要纵容卢太妃將这些民脂民膏糟蹋了吗?” “自然不是……” “陛下爱惜子民,难道只是口头上说说?” 周惜朝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却並不说话。 皇帝一沉默,眾人的心里就开始打鼓…… 连呼吸都轻了很多。 端王赶紧道:“洛阳王叔叔,我母亲只是一时间气性大了,並没有恶意的,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还请不要见怪。” “孤王在同你说国法家规!”洛阳王道,“太妃砸的是民脂民膏,犯了宫中的规矩,哪里是孤王能见怪不见怪的?” “我……这些东西,我们东宫都赔上。”端王朝著皇帝直直跪了下去,“皇叔,你就原谅我母亲吧。” 他也知道此事断难善了,来的路上已经让人去把宗正府的宗正卿请来打圆场。 他这里只要拖一拖,闹一闹,拖到人来了就好。 若是皇帝发难,被宗正府的宗亲们撞见,也是面上不好看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皇帝要脸,欺负孤儿寡母,会被天下人耻笑。 然而周惜朝却只是和气的冲他摆了摆手:“这些小事,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说著仁慈的笑了笑,示意近身太监过去扶端王站了起来。 端王乖巧的站了起来,冲他靦腆的笑了笑:“多谢皇叔。” “可如今你洛阳王叔叔动了怒,他又说的在理,朕也无能为力。”周惜朝嗤笑了一声。 端王:“……”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把皮球丟给了洛阳王,他也只好再又转头去向洛阳王求情: “请三叔看在我母亲守寡多年,辛苦照顾我的份上,莫要再追究她的过失了。” 他说著,眼泪都流了下来,又朝著洛阳王跪了下去。 儿子替母亲求情,这场面怎么能不令人动容? 命妇们虽然低著头,心里也不得不羡慕卢寒烟有个好儿子,十几岁的男孩,聪慧过人,知道低三下四的下跪向一个孩子求情。 这一通下来,洛阳王总不好意思再咬著不放吧。 看看標致大方又斯文俊秀的端王,再想想自家败家子傻儿子,怎么想怎么气人。 洛阳王却並不给面子,气呼呼的鼓了鼓腮帮子,並不说话。 端王只能用力又磕了几个头…… 青石板的地面上雕著四季样,还有一些碎瓷片,头磕上去膈的生疼。 虽然心里早就对卢寒烟颇有微词,但端王只能磕下去,他不能放著母亲不管…… 母亲是范阳卢氏的掌上明珠,若是他不孝顺,放任她被皇叔训斥,责罚,范阳卢氏一定会同他离心。 “好了好了,你好大的人,这样对著你三叔磕头,嚇到他了。”周惜朝打了个呵欠,冲洛阳王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皇叔……”端王砸头的动作尷尬的停了下来,他仰著头望著周惜朝。 却见洛阳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前,还虎著脸瞪自己。 不知为何,他心里委屈极了,那个位置,从前是自己的,皇叔对男女之事不上心,自个儿没生孩子,却喜欢逗小孩。 如今,他的头都受伤了,皇叔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他正心酸间,宗正卿带著几个属官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还未行礼,周惜朝摆了摆手,已经让人赐座。 “你来的巧,太妃同三弟闹了起来,朕头疼的不行,你帮著劝劝。” 宗正卿愣了…… 他本来预备著见到一番鸡飞狗跳,天子盛怒的场面,他正好上来劝劝皇帝。 劝盛年男子不要同女人计较,一家子和和美美,太容易了! 可这…… 皇帝没生气啊! “这……洛阳王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同太妃闹了起来。”他乾巴巴的道,“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跪来跪去的做什么。” 虽然和洛阳王无冤无仇,但他和卢寒烟母子熟! 虽然汝阳王不过是个县王,但平日里两厢见到了,卢寒烟都让儿子伯伯长伯伯短的叫著,半点不敷衍。 端王这些年在京中,出入多有违制的,一应用具早超过了郡王的规格,宗正府从来不会组织辈分高的宗亲王爷们训斥弹劾。 他圆滑的狠,很懂其中的关窍。 洛阳王慢吞吞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端王轻轻抽噎了起来,委屈的往宗正卿的身边挪了挪,悽惨的磕头起来:“母亲青春守寡,这些年辛苦艰难抚养我长大,三叔若是要罚,便罚我吧,不要为难我母亲。” 宗正卿看了看皇帝脸色,並未动怒,反而面上带笑的看著洛阳王,仿佛逗小孩一般。 赶忙弯腰过去扶端王:“快快起来,瞧你这孩子,哭成这样,不至於不至於。” 端王仿佛一听他这样说,哭的更厉害了,拼命的摇头:“三叔若是不原谅我母亲,我就不起来。” 洛阳王目光沉沉的看著他,小俊脸皱的更厉害了。 半晌,他几步走到了端王面前,冷冷的说:“青春守寡的何止你的母亲?” “啊……” 端午哭声突然的停住了。 “这天底下就只有你母亲一个寡妇吗?卢太妃在宫里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有什么可辛苦的?” “你的母亲若算是辛苦?那我的母亲算什么?” 端王狠狠的哽住了。 是啊,守寡的不仅仅是他母亲,还有洛阳王的母亲…… 崔太妃的年纪比卢寒烟还要小,未出阁的时候,两人並称双姝。 卢寒烟家世更好,模样更丰盈標致,更体面矜贵,嫁给了风华正茂的章怀太子做太子妃。 崔氏虽然没有卢氏权势滔天,也是百年望族,书香门第,崔太妃更是有名的才女,却在青春之年,因为钦天监占卜,被抬进了宫做老皇帝的妃子。 如果说卢寒烟命苦,那崔太妃算什么呢? 人家都没叫唤了,她凭什么天天把孤儿寡母不易掛在嘴边上? “父皇驾崩之后,我母亲不也是避居洛阳,在白马寺出家? “这世上命苦的人不知凡几?若是人人都如你母亲这般胡搅蛮缠,枉顾国法家规,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第167章 我是章怀太子的正妻!怎么能封夫人爵! “三叔,我错了,是我错了。”端王不敢再说別的,只敢哐哐磕头起来。 卢寒烟方才看儿子磕头求情,以为事儿能就这么了了,这会儿也知道怕了,扑通一声朝著洛阳王跪了下去。 “都是妾身不好,妾身糊涂,妾身想著孩子要出去建府,怕没个体面的酒具,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母子俩又是磕头又是哭的,闹得十分悽惨。 年长的嫂子带著儿子跪拜小叔子求情,场面委实不好看。 何况周人一直有说法,幼童受人跪拜会折福。 周惜朝百无聊赖的看著,隨手指了洛阳王府的亲近僕从过去拉端王母子。 洛阳王府亲隨心里虽然不高兴,嘴巴里还得说些漂亮话。 “这是做什么,哪有让长嫂跪拜小叔子的道理?我们王爷哪儿是那等刻薄人?” “快起来快起来,这传出去还当我们王爷怎么你了呢。” 卢寒烟怎么可能这时候起来,低著头哭哭啼啼,就是不肯起身。 看热闹的命妇们只好自己硬著头皮上去打圆场扶人。 “太妃娘娘守寡多年,有些事情想岔了也是一时糊涂……” “都是一家人,不必闹成这样的,嫂子糊涂,做弟弟的容让一些也就是了。” “娘娘身子精贵,这天寒地冻的,冻著了可怎么好。” 卢寒烟看命妇们一齐过来扶自己,又拿好话哄著,便有些得意的站了起来。 古有木莲救母,而今她寡母守节,儿子孝顺,朝野上下都要表彰的。 端王眼中含著泪,轻轻攀著一个命妇的手缓缓站起来。 “谁让你起来的!”洛阳王突然一脚朝著他肩膀踹了过去,把他踹的又倒在了地上。 “我……三……三叔。”端王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只能缓缓的又跪了回去。 卢寒烟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命妇们拉著她,一时间想跪又跪不下去。 她只能訥訥的道:“三……三弟,你怎么能打人呢?” “怎么?我这叔叔,不能打侄子?” “啊这……” 洛阳王瞪了瞪端王,抬脚就劈头盖脸的踹了过去: “你不是孝顺吗!叔叔不能打侄子吗?” “叔叔没让你站起来,你敢站起来?” …… 端王:“……” 周晚吟:“???” 眾人:“……” 洛阳王辈分大又站著理,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端王躲都不敢躲。 洛阳王虽然年纪小,但是自幼习武,拳头的劲儿大得很,他一通打下来,端王顏面尽失不说,还鼻青脸肿了! “陛下~”卢寒烟又叫了一声,淒婉的看著周惜朝。 周惜朝道:“叔叔教训侄子,朕插手做什么?洛阳王说的在理,行止並无不妥,朕公务繁忙,对端王疏於管教,若不是他帮著教训,只怕日后酿成大错。” 他漂亮话说的够了,这才微微笑了起来:“端王是堂堂男子汉,打一打有什么要紧的?” 卢寒烟:“???” 她看儿子被打得跟个猪头一样,心疼的眼泪都流了下来,赶忙又转头去看宗正卿。 宗正卿当然是……没搭理她…… 宗正府长官的活儿可不简单,看著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要调节宗亲王爷们和皇帝的矛盾、和朝廷官员的利益分歧。 以及宗亲们自己內部的矛盾…… 说的好听宗正卿,那就是个给皇帝收拾烂摊子的! 他当然看出来皇帝的意思了,虽然平日里同东宫关係不错,但他又不傻。 谁没事这会儿给端王雪中送炭啊! 洛阳王打够了,这才整了衣衫站好,冲宗正卿道:“你是要自己召集宗亲们处置他们母子,还是要孤王替你召集?” “这这这……” 小孩儿威严的横了他一眼:“这差事,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宗亲里有的是人想乾的。” 宗正卿求救的看向了皇帝,他並不在乎端王母子的意思了,如今皇帝的意思才是最要紧的。 周惜朝冲洛阳王笑了笑:“为了这事,把洛阳王给气著了。” 他隨和的起身,面容沉痛的反省起来:“三弟说的不错,太妃砸的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朕要善待亲戚,却不能拿百姓的心血糟蹋。” 他垂下眼帘看了地上的端王一眼,嘆了口气,温声道:“父母有过,人子当諫止之也。你纵容母亲犯下这等过错,又对叔叔不敬,朕实在无可奈何了。” “皇叔我……”端王惊恐的看著周惜朝,却不敢再说什么。 纵容母亲,对叔叔不敬…… 这是要处置他? 然而周惜朝却没有再看他,而是对洛阳王道:“三弟,你觉得他们母子,该如何处置?” 洛阳王冷冷道:“太妃骄奢无度,打杂尚仪局,祸乱禁宫,该驱逐出宫去。並召集宗亲,褫夺封號。” 周惜朝温声笑了笑,很和气的说:“三弟这话说的公正。” 他说完,不等卢寒烟等人反应,又继续道:“但……朕体恤太妃辛苦,召集宗亲便不必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闹到檯面上也不好。” 他说著抬手指了指宗正卿:“你来的正是时候,回去將太妃的名字自玉碟上除去,撤去太妃封號,改封为端夫人。” “陛下!”卢寒烟脸色惨白的望著他,“我是章怀太子的正妻!怎么能封夫人爵!” 第168章 你原来……很胖? 夫人是四品爵,大多封给大臣的妻子或者母亲,但偶尔有皇族的爱妾在主君死后得一些体面,得以赐宅別居。 卢寒烟怎么能接受这个封號! “皇兄生前最是贤明节俭,若是他在世,只怕判的比朕更重。” 周惜朝淡淡看了卢寒烟一眼,“大嫂乃是端王之母,朕也就不另赐宅邸了,你们母子一会儿一同出宫取端王府就是了。” 这意思就是要让他们母子提前出宫去了。 本来预计的是要让二月二那日端王生辰,风风光光的从正门出宫去端王府,而卢寒烟则继续赖在东宫里把持后宫。 端王绝望的望著周惜朝,想哭几声,却因为方才被洛阳王打的实在太狠,脸疼,哭不出来。 他想说话,又怕多说多错,惹得洛阳王又来打人。 只能忍气吞声的撇撇嘴,委屈巴巴的看著洛阳王,目光中隱隱的有几分倔强不甘。 他希望周惜朝看到这眼神。 可惜周惜朝没注意,洛阳王看到了! 小孩儿正色道:“母亲有过,身为人子不行劝諫之责,反而巧言令色,文过饰非,此乃是大不孝。” 端王赶紧把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收了回去,老实的跪好了。 周惜朝伸手拍了拍洛阳王严肃的小脸蛋,笑眯眯道:“嗯,有理,朕今日方知,三弟果决公正,朕不如也。” “端王大不孝,乃是先生教的不好,请皇兄延请一个严厉的先生教导便好。” 端王一听,稍稍又鬆了口气,还好只是褫夺母亲的封號,不是褫夺他的。 若是能请一个名声好的师父,也为將来夺嫡多一分助力。 他眼睛都亮了起来,赶紧道:“三叔说的极是,从前都是我错了,先生碍於身份,对我太过宽容,所谓严师出高徒,侄儿不怕先生严厉,只怕先生不严厉。” 周惜朝点了点头,又笑著问洛阳王:“三弟觉得,哪位大贤能做端王的先生?” 洛阳王道:“宫里的先生都是些饱读经书的夫子们,贤责贤矣,却不够严厉,得要一个行伍出身的大贤。” 周惜朝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端王道:“就是不知道明冲能否適应舞刀弄枪的先生。” “能,侄儿当然能適应!”端王激动道,“若能有长进,侄儿受些苦算得了什么?” 如今已经闹成这样,若是皇叔將驃骑將军指给他做先生,成为霍氏的弟子,岂不是正中下怀? 他真情实感的冲周惜朝叩首。 周惜朝非常欣慰的看了看他,转头问洛阳王:“三弟觉得,哪位大贤能做端王的先生?” 洛阳王认真道:“臣弟此次由殷溪將军护送进京,殷將军严厉正直,可为良师。” 端王:“!!!!” 卢寒烟激动的乱叫:“她怎么行!” “怎么不行!” “她只会打人,哪里会教书育人!” “你儿子不缺人教化!只欠打!” —————— 暮色渐渐降临,端王母子哭哭啼啼的被送出了宫,皇帝仁慈,准他们带走了平日里用的好些物件,又因东西太多了,一时带不走全部。 他隨手便赏给了今日在宫里的那些命妇们。 连凑了一场热闹的宗正卿都得了一张百鸟朝凤的屏风。 宗正卿恭恭敬敬把屏风“请”回了家,也不敢用,只小心的摆进了夫人拜佛的佛堂里供著。 “这东西这般贵重,陛下怎么就赏了你了?”夫人很惊讶。 宗正卿满面愁容:“赏?那是分的!” “分?” “东宫让洛阳王给分了!” 宗正卿没好气道,这小王爷著实厉害,仗著年纪小辈分大,就这么把端王给处置了。 “东宫不是最受陛下宠爱么,还能让人给分了?”夫人惊讶。 宗正卿长长嘆了口气:“你知道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东宫只有雷霆,没有雨露了。” 他说著白了夫人一眼:“日后卢太妃,不……端夫人,再请你去喝茶,不许去了。” 夫人也是个人精,听他这样说,心里也约摸有了些底儿,东宫这是失宠了…… “那端王生辰宴,咱们家还准备贺礼吗?”夫人问,“那套江山图,都让绣娘们日夜赶工,绣了好几个月了。” “绣啊,留著以后给洛阳王吧,別浪费了。”宗正卿隨口道。 夫人哽了一下:“那端王那里就不送了?” “给他套酒具茶杯得了。” ———————— 端王母子被贬的事儿很快便传遍了京城,这事儿还不是暗地里传的。 他是明著传的! 毕竟,各家夫人出门的时候是空车,回来满载而归,自然是惊动了各家的內宅。 谁看了不说稀奇? 周晚吟带著她的东西出宫的时候,还有点蒙。 她本来只是想帮尚仪局的人给卢寒烟使点绊子,哪儿知道这绊子这么大!直接把这母子给赶出宫了! “我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她站在宫门口,望著高高的宫门,觉得一切都有点不真实。 “许是老天爷看太妃作恶多端,特意派了人过来收拾她的。”採莲崇拜的说。 周晚吟点头,洛阳王这小傢伙实在是太伶牙俐齿了! 太会骂了! 这小嘴叭叭的,杀伤力这么强,顾五竟然还说他小时候是闷葫芦,胖南瓜! 果然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 她兴致勃勃的搬著东西,就见洛阳王带著自己的几个亲近太监大步往这里过来。 亲隨看到她,十分和气的把几个小匣子捧给她: “我家主子知道姑娘要出宫,让我们把这些让姑娘带上。” 周晚吟不是很確定这小孩会送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收,便认真看了看洛阳王的小脸。 洛阳王小脸板的死死的,十分高冷的站著,也不说话。 亲隨又很和气的解释:“这匣子里都是咱们洛阳特產的胭脂水粉,乃是我们太妃亲自带人调製的,殿下进京,太妃特意嘱咐他带上,算作薄礼送人。” 周晚吟捧著匣子打开看了看,成色极好,果然是上品,还是她从没见过的上品。 京里的胭脂铺子都没有这样好的。 她惊讶的看了看洛阳王,发现小孩儿脸上依旧板得死死的,就……非常高冷的样子。 眼睛还看著別的地方,好像在发呆。 她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半笑著道:“你说,你是不是嫌我素麵朝天不好看?” 洛阳王:“……” 胭脂水粉价值不高,但自家主母亲自调製东西送给人家,既能示亲近友好,又能避免拉拢贿赂之嫌。 他白了周晚吟一眼,没说话。 那亲隨又解释道:“姑娘说笑了,殿下的意思是,这些胭脂水粉都是我家太妃调製的,只有殿下喜欢的人才能送的。” 周晚吟看了看他,又瞪了瞪洛阳王,最后缓缓伸出双手掐了掐他的脸颊。 “你……真不爱说话?” “嗯……”洛阳王很给面子。 “你原来……很胖?” “嗯……”洛阳王给的面子不算多。 周晚吟倒吸一口凉气:“那你方才说那么多?” 洛阳王动了动唇,不说话了。 第169章 卢如璧! 周晚吟心情有点复杂,她瞪了瞪这个英俊可人的小孩儿,隨手去揉了揉他的头。 洛阳王缓缓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真不爱说话啊。”周晚吟有点稀奇。 洛阳王又高冷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天黑了。” 周晚吟撇撇嘴,把手收了回来。 亲隨亲切的解释:“我家殿下自幼便这样,不爱说话,县主不要见怪。” 周晚吟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孩儿,感觉他被人盯久了,高冷的面庞下,还有点紧张不好意思。 她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隨从们。 那亲隨赶紧道:“殿下平常不爱说话,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说很多。” 周晚吟:“……” “今日那些话,都是驃骑將军同他说过,他提前背下来的。”亲隨亲切的笑道。 周晚吟:“……” 这位驃骑將军真有意思,这是和姓卢的干上了! 她佩服的拍了拍小孩儿的面庞:“真厉害,能背下这么多字。” “孤王只是不爱说话,不是傻。”洛阳王不客气的说。 周晚吟感觉这小孩儿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只好回去了。 她的马车走远之后,不远处一辆马车也跟著缓缓的走了。 那马车是青色的,从外头看只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连车夫的衣衫都是半旧的麻布。 一看便是市井人家的车子。 然而里面却布置的华丽非常,不仅用料讲究,宽敞舒適,车上还摆著一副围棋。 棋盘是磁石做的,棋子里头灌了铁芯,即便马车顛簸,也不会点乱了棋局。 锦衣的公子缓缓把车帘放下,微微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声:“临安县主,有趣。” 伺候的小廝低声道:“只要少主一声令下,属下今夜就杀了她。” “粗鲁。”卢如璧白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放下一颗棋子,淡淡道,“这么有趣的女人,让你一刀杀了,岂不是有失风雅?” 小廝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少主教训的是,属下多嘴了。” “白璧在她手上,她是霍驃骑的女人。”卢如璧轻轻笑了起来,“那个傢伙,可是难缠得狠。” 他多年前就和霍云交手过,为了拉拢他,他卢氏的十几个姑娘任他挑选,他一个都没看上。 没想到竟然会看上了周晚吟。 马车缓缓的驶进了城,隨即便被人引著进了一处酒楼的包间。 崔姑姑穿著精致的白狐裘斗篷站在门口等著,她脸上施了些粉黛,模样瞧上去温婉精致,风韵十足。 “少主,你来了……”崔姑姑已经不再年少,但不知为何,见了他之后,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卢如璧隨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笑眯眯道:“好几年不见,崔儿又漂亮了不少。” 崔姑姑脸上红晕更甚,也不接他话茬,只说到:“公子真是贫嘴,娘娘已经在里头等著了,哭了好几个时辰了,还不过去哄哄。” 卢如璧並不急著进去,脸上掛著风度翩翩的笑,冲崔姑姑道:“左右哭了好久了,再哭一会儿又如何?总要先哄了咱们崔儿再说。” “油嘴滑舌。”崔姑姑调笑了一声,再不说別的话,赶忙低头去打了帘子引人去內室。 卢寒烟已经哭的眼睛都肿成了桃子一样了,两个丫鬟在一旁不住的劝著,地上杯盏碎了一地。 “娘娘,快看看,谁来了。”崔姑姑笑盈盈道。 卢寒烟猛地看向卢如璧,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们兄妹俩是孪生兄妹,自幼感情深厚,同进同出的一起长大,形影不离。 两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样貌,甚至还有几分廝像。 卢寒烟少年的时候还常常穿著他的衣裳出去游玩,也真是因为这个,她才结实了出来买画的章怀太子。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成了个憔悴的妇人,哥哥却依旧风度翩翩,儒雅风流。 “哥哥!”卢寒烟带著哭腔的一头扎进卢如璧怀里,紧接著便放声大哭! 卢如璧也没想到妹妹会憔悴成了这样,几年前见的时候还光彩照人,高贵如兰,如今一看,形容憔悴就算了,脸上还有旧伤,也不知是谁打的。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听说你受了委屈,紧赶慢赶的提前来了吗。”卢如璧轻轻拍了拍她,心疼的哄著。 “有哥哥在,谁欺负了你,都替你討回来。” “都是周晚吟,是周晚吟那个小贱人,都是她害的,自从她到了,我们母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卢寒烟哽咽著道。 卢如璧心疼的替妹妹擦去脸上的泪水,再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玉兰簪子,递给她:“有哥哥在,以后再没人欺负你了。” 卢寒烟看著玉兰簪子,心情好了许多。 撒娇的把簪子放卢如璧手上:“快,替我插上。” 卢如璧笑了笑,亲手替她插上,又替她理了理头上的碎头髮。 “好看吗?”卢寒烟像个少女一般开心的问。 卢如璧道:“我的妹妹,自然是最好看的。” 卢寒烟怕他是哄自己的,撇撇嘴哼了一声,转头去问崔姑姑:“好看吗?” 崔姑姑俏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好看得很,这是公子替娘娘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屑。 自家这位娘娘论模样才情,比她好的人也有不少,只是比不得她有卢氏金银玉器的供著,琼浆玉液的养著。 不就是命好生在了卢氏,又和公子是孪生兄妹,这些年才有这些疼宠。 卢寒烟心里满意了,脸上有了几分得色,冲卢如璧道:“我不管,那周晚吟欺负我,欺负我皇儿,你把那小贱人给我杀了。” 卢如璧笑眯眯道:“別著急,你得给我说说,这周晚吟是何来歷,有什么本事。” 卢寒烟靠著哥哥坐著,有了主心骨,人也冷静了下来,脸上满是不屑道:“不过是个落魄的宗室,也不知是有的什么本事,勾引了皇帝和阿云,就连周復那小子,都跟吃了迷魂汤似的,围著她转。” “洛阳王?”卢如璧眉头一皱,“那不是个娃娃么?” “洛阳王年纪小,却十分伶牙俐齿的,也不知怎么的,被那临安县主收服了,总向著她。”崔姑姑道。 卢如璧皱了皱眉,心头不悦。 他確实见到周晚吟同洛阳王说话,举止甚是亲密。 “何止是向著,我的脸,就是让他们给打的。”卢寒烟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红的地方,委屈的眼泪又下来了。 “哥,你手下不是有死士么。”卢寒烟抓了抓卢如璧的袖子,“让她死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不必。”卢如璧说,“你安心养好精神就好,除掉周晚吟的事情,交给我。” “不能杀她,那怎么除啊!”卢寒烟不高兴起来。 卢如璧抿了一口茶,云淡风轻道:“你忘了洛阳王的母亲,崔心儿么?” “崔……心儿!”卢寒烟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就这么办!这小贱人,就该让她嫁给老头子,然后早早守寡!” 第170章 他心里的姐姐…… “乖,不哭了。”卢如璧宠溺的伸手拍了拍卢寒烟的面颊,“你可是咱们卢家的嫡女,哭了脸叫人笑话。”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卢寒烟娇嗔的“哼”了一声,“我要让周晚吟和崔心儿一样,嫁给老头子。”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激动道:“还要身体健壮的老头子,要她夜夜陪著老头子睡觉,別让她清净的守寡!” “行,都依你,我都安排好了。”卢如璧宠溺的说。 “谁敢让我妹妹不高兴,崔心儿就是下场。” 隔壁的雅间里,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的夜色,琴弦断了。 “將军!”林副將担忧的望了霍云一眼。 霍云没有说话,手指紧紧的按在了琴上。 “无事。”他说,心头又惊又噁心。 如今的洛阳王太后崔心儿,是清河崔氏的姑娘,当年同卢寒烟並称双姝。 崔心儿家世清贵,又有才女之名,她到了及笄之年,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那一年霍云不过十二岁,父母早亡,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他却是记得,他的姨母端阳长公主也起了心思,想替他去把这人人爭抢的崔家姑娘说回来。 结果这边还没请好大媒,崔心儿的命格就进了皇帝的案上。 钦天监说她天生富贵命,可安天下,可兴家族,若不能进皇家,必生霍乱。 又说她和太子命数相剋,不能进东宫为侧妃,只能嫁给皇帝。 青春之年的少女,就这么进了宫,成了耄耋老翁的妃子。 端阳长公主脾气暴躁,因为这事儿遗憾了好些日子,常常在霍云跟前抱怨老皇帝老不休,好大的年纪和外甥抢媳妇。 霍云那时候年纪小,隱隱也觉得这位崔姑娘的命太苦了点。 青春之年嫁给苍顏老翁,还早早守寡,这算什么富贵命? 如今看来,这其中只怕不是钦天监胡言乱语那么简单。 他自琴案前起身,靠墙走了几步。 卢寒烟已经被卢如璧彻底的安抚好了,没了爵位,儿子失了皇帝宠爱都不要紧,只要有哥哥在,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先皇已经驾崩了,咱们上哪里去找能娶她的老头子?”卢寒烟问道。 虽然很信任哥哥,但这种事情,听起来还是觉得难度有点大。 “放心。”卢如璧很自信,“这一回,咱们得用別的法子。” “为什么要换別的法子?从前那法子不是最好的吗?”卢寒烟不高兴,“你別是心软了不捨得吧。” 她最近有些疑神疑鬼,总担心周晚吟连她哥哥的魂儿也勾走了。 “鬼神星象之说玄之又玄,也不是每个人都信的。”卢如璧淡淡道。 先皇听说崔心儿可兴家族,可安天下,是不会让她嫁给任何人的。 即便不信,也不会拿自己的祖宗基业去冒险。 但当今天子不一样…… 他不会听信鬼神之说,把周晚吟赐婚给某个耄耋老者的。 “周晚吟不过是个小女子,对付她很容易。”卢如璧喝了一口崔姑姑倒来的热茶,冲她微微一笑。 惹得崔姑姑的脸暗自又红了红。 卢如璧转头对卢寒烟道:“你现在要紧的,是拢住了霍驃骑。他才是决定你儿子將来能不能做皇帝的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阿云从小就不好糊弄,最近更不知怎么的,跟吃了炮仗似的,跟我们作对。” 说起霍云,卢寒烟就激动了起来。 本来霍云就不好操纵,她几番失態,霍云如今都不肯搭理她了。 “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卢如璧说,“你从前照看过他些日子,要一直把他当弟弟,当个孩子,关心他,疼爱他。” “他不会为了美丽的女人迷失心智,却会为温柔慈爱的姐姐停留。” 卢如璧抬手理了理卢寒烟鬢角的碎发,声音很温柔:“你在他的心里,是姐姐。男人心目中的姐姐,是温柔贤惠、俭朴勤劳,善良慈爱的。” “什么俭朴勤劳贤惠的,我又不是谢婉音那个傻子。”卢寒烟说。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有几分认同,脸上虽然带著怨气,手上却不自觉的摘了一支珠下来。 “就这样,下回见他,就该这样,素麵朝天,憔悴温柔。” 卢如璧满意极了,又拿出一个瓶子放在案上:“这是西域產的精油,胡商提炼的好,若是有旧伤暗伤,效果很好,你拿给他用。” “这等东西他又不是没有。”卢寒烟尷尬,“他在军中那么多年,这些东西怎么会缺?” “他缺不缺是一回事,你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卢如璧说。 卢寒烟隨手把瓶子丟给崔姑姑:“找个矜贵的盒子装著收起来。” “那周晚吟,你准备怎么办?”她著急的又问卢如璧,比起怎么安抚拉拢霍云,她还是更关心怎么把周晚吟踩在脚底下。 “西陵王进京朝贡,要给皇帝带来上好的香料宝石的,过几天就要到京城了。” “西陵王!”卢寒烟一听脸色就变了,“那不知分寸的蛮夷之君!” 十多年前就是这头蠢猪来京朝贡,还想纳她为第二十八房小妾! “放心,他不会再打你的主意的。”卢如璧淡淡道,“我早让人提醒了,我朝有一位很得陛下心意的县主,谁若是娶了她,就能成大周的女婿。” 第171章 这些虚礼名声,是给女人的无形枷锁 “西域番子好啊!”卢寒烟满意极了,“她不是伶牙俐齿么,那就让她嫁到沙漠里去,跟胡人拌嘴去吧。” 按照先例,藩王有贡品呈上,朝廷为显天朝上国的富饶,都会赏赐成倍的东西。 这些进贡的藩王们,上供的都很勤快。 番邦蛮子年年都有不少人向朝廷求取宗室女子。 美其名曰仰慕中原文化,请天朝贵女下嫁,其实是贪慕天朝的富贵,想要宗室女丰厚的嫁妆,以及日后朝贡时候能多一些赏赐。 但近些年来宗室王爷家里女孩儿不多,都捨不得將女儿下嫁。 “她没爹没妈的,到时候让宗室给个好听的封號,赶紧给她嫁了出去。”卢寒烟心里头盘算了起来,“临安那风水宝地,得让她吐出来,给我皇儿。” “临安算什么,整个天下,將来都是你儿子的。”卢如璧口气淡淡的,像是隨口说一件物件。 霍云静静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噁心,伸手推门出去了。 “將军!陛下他……不会答应吧。”林副將快步追了上去。 霍云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这西陵乃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传说他们的公主降生时,天降异象,漫天霞光,又恰巧赶上了佛诞日。 西域诸国传言她是佛陀转世成女身,百姓们十分敬重。 大周若是稳住了西陵,也就稳住了西域三十六国。 “那西陵王都六十多了!他外孙女都有端王这么大了!”林副將脸皱成了苦瓜,“太磕磣了!” “你见过?”霍云惊诧。 他这些年经略北疆,西域诸国对大周无不诚服,那三十几个小国,他是真不怎么了解。 “西陵王我没见过,但是见过她女儿西陵公主。公主前几日还带著女儿在相国寺礼佛布施呢。”林副將凑近他,神秘道。 “你是不知道,咱们天朝富庶热闹,好些番邦的王公贵族在京城都有宅邸,滯留在京城享乐。西市那儿整条街住的都是番子。” “西陵公主如今还在中原?” “在啊,那些西域来的番子们信佛,正月初七洛阳白马寺有法会,他们都赶过去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霍云莞尔一笑:“找个腿脚利索的,去一趟洛阳,把西陵的那个公主给我请来京城。” —————— 卢家兄妹的算计,周晚吟还完全不知情。 她难得有了清净日子,关门在林宅结结实实睡了两天,好好把先前守灵时候的觉给补足了。 采萍做的一手好菜,不但合她胃口,连一直在佛堂里深居简出的林太夫人都多吃了两碗。 周晚吟瞧著一桌子江南菜式,心里头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柴家世子夫妇,还没有把采繁送回来……”周晚吟心塞塞的说。 “派人过去问了好几回了,世子夫妇不是说腿疼就是说手疼,回回都让咱们別急,说好了就去卢少主那儿要。”採莲气呼呼的说。 “吃饱了饭,上卢家少主那儿要人去!”周晚吟烦了,乾脆道。 “上卢少主那儿去要?”採莲疑惑。 “人在他那儿,不找他找谁?他堂堂卢家少主,如璧公子,还好意思霸著我的东西?” “啊?就咱们自己去?”采萍惊了,“不……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周晚吟更惊了,“采繁本来就是我家人,我去要债有什么不好。” “还是找个男子上门去吧,稳妥些。”采萍担忧的道,“那卢少主毕竟是外男,一个姑娘家去要债,恐怕惹人非议……” 卢家势大门高,可不像柴家那么好对付,若是再像当日在国公府那样,拌嘴扯皮,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笑话,我是债主,我怕什么?”周晚吟冷笑,“他不怕人家说他欠债,我怕人家说我要债?” “可是……”采萍秀眉微微敛起,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林太夫人。 林太夫人轻轻拍拍周晚吟的手背,劝道: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要求女子嫻静文雅,你一个姑娘家去要债,若是起了爭执,人家定然会说是你口齿伶俐,多是非。” “那我这债,就不要了?”周晚吟惊了。 “当然得要。”林太夫人说,“老身虽然潜心修佛,不问世事,倒也可以走这一趟。” 她怜爱的看著一屋子的女孩子,柔声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若是市井人家,早儿女成群,不必要什么名声体面,即便是撒泼耍赖的要债,也没什么影响。” “你们都是如儿的年纪,要脸要名声,方能许个好人家成婚生子。” 周晚吟道:“我能遇到太夫人,是我福气的。” 林太夫人给她盛了一碗汤:“我遇著你们这些孩子,也是我的福气,你们都能把日子过好了,咱们的福气才能长久。” “这福气我有,別的人却不一定有。”周晚吟手覆上她的手背,“我一个县主,都要顾忌这些虚名,更何况別的姑娘呢?” 这些莫名其妙的虚礼名声,给了女人无形的枷锁。 让女人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利益,去退让,隱忍。 天下还有多少姑娘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被人抢占了家財,却不能自己张口去要,更不能去闹去抢回来。 只能投亲靠友,希望到了及笄之年,让亲戚帮著许一门好亲事。 周晚吟看了看林太夫人,认真道:“这个债,我要自己去討要回来,我要让世人都知道,就算是女人,被人欠了债,自己去討要,去爭抢,並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第172章 听说殷溪在洛阳天天打他! 林太夫人愣愣的看著周晚吟,半晌无话。 当年她入宫做女官,就是因为家里没了男人,一个女人生存艰难,只能进宫谋一条活路。 都说深宫寂寞,只有经歷过的人才懂,女子遇著是非难事,有理也要矮三分,也只有宫里做女官,来来回回都是女子,好歹算个讲理的地儿。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如今陛下看重你,又有临安封地,也不怕將来缺衣少食。”林太夫人抓著周晚吟的手,咬牙道,“大不了……大不了学那女户,招个女婿回来。” “这怎么成!”採莲惊叫,“不是落魄穷汉,谁肯给女户当女婿。我家姑娘怎能和那等人过日子?” 这不就是倒插门么! “怕什么!有皇帝在,不怕管不住他,他若是敢犯浑,打不死他。”林太夫人认真道。 “那不行!倒插门的都长得丑,还老,让姑娘跟那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做姑子!”採莲激动的说。 周晚吟哭笑不得的看著她们,觉得有些好玩。 正要说两句,门外的应门小童跑了进来,说是采繁让柴家的人给送回来了。 “不但送回来了,还是柴家二公子和他母亲王氏夫人一道儿,亲自送回来的。” 周晚吟惊了:“柴子安送回来的?他来干什么?” 这货不是被殷溪带去了洛阳么! 听说殷溪在洛阳天天打他,这次星夜兼程赶回京城,把他独自丟在了洛阳驻军的军营里,还让人好生看管著。 “也没说干什么,只说是把人送回来,顺便看看姑娘,就当是正月里走个亲戚。”应门僮回道,“小的没敢让他们进来,只让在门房那儿坐著等。” 周晚吟微妙的笑了一下,柴子安这时候来找她,安的什么心思,她用脚指头都能猜的到。 “先別让他们进来,派个人去殷家,把殷將军请过来。”周晚吟说。 “是!”应门僮的声音异常洪亮,欢快的跑出去。 “对了,让殷將军走角门进来,別让两边撞见了。”周晚吟补了一句。 “那采繁怎么办?”採莲急了。 “你快去把采繁接过来,好生梳洗休息去。” “见都不见,他们会不会不放人?” “到了我的地盘上他们还会不放?”周晚吟笑了,“再说了,这会儿,別说是让他放人,你让他吃屎他都会吃的。” 周晚吟的人到殷家的时候,殷溪正在打端王,一听柴子安回来了,当下就快马加鞭往林宅跑。 周晚吟也没时间和她寒暄,人一到就乾脆推进了屏风后头:“躲著,好好看场戏。” 不多时,採莲就臭著脸把柴子安母子传了进来。 一进门,柴子安就激动的叫了一声:“表妹!” 周晚吟给嚇了一跳,倒不是因为他这一声喊的声儿太大,而是柴子安他……变丑了…… 本来是个油头粉面的小郎君,这一个多月来,他瘦的都脱了形…… 脸色苍白,皮肤灰暗,平日里常穿的袍子都显得空荡荡的了。 连头髮都少了很多的感觉…… 看著他这衰样,周晚吟满意了。 她施施然往主位上坐了,笑盈盈道:“你成婚之后,就隨殷將军去了洛阳,怎么这就回来了?” “啊……是啊……”柴子安心虚的尬笑了几声,没好意思说话。 他是偷跑回来的…… “子安这次是专程回来看你的。”王氏说,她气色也不大好,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早没了往年贵妇人的气派。 “往年你都是在府里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今年却是一个人,担心你孤单。” 周晚吟心中好笑,往年柴家热热闹闹不假,但热闹是柴家人的,不是她的。 柴家人拿著她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办除夕宴,守岁发压岁钱,裁剪新衣赏。 还要话里话外的说她是个外人,在別人家里过年,討人嫌。 “我们姑娘去年是在宫里过年的,哪里孤单了?”採莲翻了个白眼道,“宫里的主子哪个不是我家姑娘的亲人,怎么就一个人了?” “啊……是啊……”柴子安尷尬道,“只是怕深宫里规矩多,虽然人多,表妹难免冷清寂寞。” 周晚吟抿了口茶,幽幽道:“冷清?大表嫂没告诉你们吗,除夕夜宫里可太热闹了,她家一个堂哥在宫里被人騸了。” 柴子安:“……” “不但騸了,还被全家满门抄斩了。”周晚吟又道。 “是啊,我听说了,卢十二这等人,確实该騸。”柴子安又尷尬的赔笑道。 “这等凡夫俗子,只把女儿家当做肉慾工具,不知道珍惜爱护,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周晚吟托著下巴看他,没说话。 王氏看儿子尷尬,便接了话茬道:“你家那个采繁丫头,就是你表哥今早去卢少主那儿要回来的。为了这个,你哥哥还赔进去了五个模样標致的书童呢。” 王氏说完,看周晚吟还是没说话,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你表哥他这人,素来就不爱功名利禄,只喜欢和女孩子们一道儿,说是女孩子清清静静的招人喜欢。” 本来就闹得难看的亲戚,强行一团和气,这对话不可谓尷尬,偏偏周晚吟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只坐著看他们母子演戏。 但她又会时不时给点笑脸,让他们母子稍稍有点演下去的欲望。 等到她看戏看够了,这才问道:“表哥今日来,是还有別的事吗?” “没什么別的事儿,主要就是看看你。”柴子安赶紧说。 他这么说著,果真认真看了周晚吟一眼。 发觉她比一个月前又漂亮了不少,面容清俊,双目明亮有神。 身上的衣衫首饰比之前更精贵了不少。 金山银山果然养人,周晚吟如今甚至连个头看起来都高了一些。 “那你看完了,现在就走吧。”周晚吟无所谓的说,“送客!” “別……”柴子安激动的叫了起来。 他急的上前一步就要抓周晚吟的手,被却採莲狠狠的拿戒尺打了回去。 “做什么呢,表少爷,你如今可是有妇之夫,同我们姑娘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採莲妹妹,我怎么算是有妇之夫呢?”柴子安笑道,他疼的直叫唤,却不敢和採莲冷脸。 “你不是和殷將军成婚了吗?”採莲震惊了。 “天意弄人,我们还没有拜堂,这怎么能算是成婚了?”柴子安说。 採莲懵了一下。 她缓缓转头看了一眼屏风,乾巴巴的问:“那这事儿……殷將军怎么看?” 第173章 休妻!那悍妇还不得给她家灭门了! “这婚姻成不成这种事情,还是看著自古来的规矩,儿女们如何看,並不打紧的。”王氏抢著回答了採莲的问题。 採莲再傻也听出柴家这是不想认婚事了。 这位表少爷,原来是想跟自家姑娘求复合了! 她还以为是来借钱呢! “可是你们……不是一同去的洛阳吗?”她问。 夫妇同行,即便没有拜堂礼成,还能没有夫妻之实? “那只是公务。”柴子安毫不犹豫的回答。 目光却深情的望著周晚吟,“我这一路去洛阳,都是和兵將们一起的,我和殷溪,一直以礼相待。” 別说和她圆房了,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住在一个地方。 殷溪住在洛阳王府里,他只能和士兵们一起住在军营里。 还是好几个人一个帐篷。 除了每日被寻著由头挨打的时候,他根本见不到殷溪…… “只是还没有拜堂,等再过几个月,国丧过了,你们把拜堂补上,就是夫妻了。”周晚吟捂著嘴笑了起来。 “不能补!”王氏再也忍不住,紧张兮兮的叫了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周晚吟疑惑的笑了开来,“殷將军何等地位,你们再补一次酒宴拜堂,宾客们会再送一次贺礼的,不亏。” “前些日子听殷家小世子说了,他们家早准备好好了,过几个月再办一次婚礼。一定要给你们这婚礼补上,让她阿姐同你名正言顺的做对夫妻。” 柴子安:“!!!!不!!” 补上拜堂仪式!那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殷溪了! 天知道这次为了逃出来,他付出了多少! “为什么不?”周晚吟很疑惑的看著他,“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多艰难才在一起的啊。” 柴子安脸一红,咬牙道:“其实同殷溪成婚之后,我觉得我们之间並不是很合適。” “哦?”周晚吟微妙了看了他一眼,“你先前,不是觉得殷將军比我好吗?她大方洒脱,豁达自在。” “我那是被她骗了!”柴子安痛心疾首,“我们根本不合適!” “这有什么不合適的?” “她粗鲁无礼,寡淡刁蛮,根本不適合做妻子!” “人家是做將军的人,自然性子要急躁一些。”周晚吟笑道。 她说著又责怪的看了柴子安一眼:“你是做相公的,你夫人保家卫国,平日里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你该担待一些。” 柴子安动了动嘴巴,著急道:“你是不知道,她不仅仅粗鲁,还歹毒残暴,成日里喊打喊杀的。” “这话可不对了。”周晚吟认真的劝他,“人家本来就是个將军,自然不是温柔小意的人,从前也没人逼著你娶她啊。如今婚都结了,你就多担待一些吧。” “她在外保家卫国,已经够累了,你还想怎么样?” 柴子安语结了,他訥訥的看著周晚吟,看她那同情二理解,又劝慰的眼神。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个大男人,娶了个母夜叉,人家同情他,理解他。 但是让他忍忍…… 这都是什么日子啊! 他又不好当著周晚吟的面说殷溪天天打自己,只能求救的看著自己的母亲。 王氏会意,长嘆了一声道: “嗨,別的事情倒也罢了,主要是……这殷將军她,她同別的男人纠缠不清啊。” 周晚吟:“!!!!” 这造黄谣造到殷溪头上了,胆子真肥。 她缓缓看了屏风一眼,没敢说话。 王氏见她沉默了,心中大喜:“虽然你和表哥闹得不愉快,但他是什么性子人你还不知道吗?素日里待家里姐妹丫鬟的都是什么样儿的?” 周晚吟没忍住抿唇笑了起来。 这点王氏说的倒是不错,柴子安表面功夫做的是挺足的,他和卢十二那种纯畜生不一样。 他倒不打骂丫鬟,反而还挺和气的,对每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都很客气温柔,见谁都撩几句。 不过嘛,他只对年轻漂亮的客气…… 那边王氏还在絮絮叨叨: “若是小事,他哪里会背后说嘴自家媳妇?是那殷氏,她委实不是个佳妇,成日里同別的男人同进同出的。” “真的假的?” “真的!”柴子安说,“她没事的时候就拿个笛子在屋顶上吹江南小调,八成是之前在东南打仗的时候和某个小白脸好过。” 周晚吟:“……” 她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以防殷溪杀人的时候血溅到自己身上。 王氏见她对自己母子態度並没有那般抗拒,心里头有了点底儿,觉得有希望。 毕竟是个没娘的姑娘家,就这一门近点的亲戚,天大的恩怨,过了时日,稍稍哄一哄,这关係就能续上! 她说著上来拉周晚吟的手:“別的倒也罢了,但我这个做娘的,是决计不肯让自家儿子做乌龟的。” “说的也是啊,那你们怎么不休妻啊?”周晚吟惊讶著说。 “殷將军若是同別人有私情,一纸休书休了便是。” “这……”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王氏瞬间就萎了。 休妻!她怎么敢? 那悍妇还不得给她家灭门了! “嗨,倒也说不上休妻,他们俩这不是还没拜堂么,也算不上夫妻。”王氏尷尬的摆了摆手。 “也是,殷家那样的人家,他们家嫁出去的女儿,谁也不敢怠慢了。”周晚吟理解的看了看她,“公府毕竟不比从前了。” 周晚吟隨手拨弄了一下手上的小火炉,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柴子安:“那表哥准备如何呢?要我帮你劝劝殷將军?” 她笑了起来:“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 王氏和柴子安互相看了一眼,冲周晚吟笑道:“这倒也不必去劝她,只是想著……同殷家这婚事办了一半赶上大丧,也是天意。倒不必搭理殷家,只消悄悄再找个別家的好姑娘成了婚。同殷家的这婚事也就不作数了。” 周晚吟:“……” 又不作数了…… 她默默的坐著,轻轻抿了口茶,脸上带著笑看向王氏:“如此,也是条好路子。” 柴子安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还是表妹善解人意啊!我就知道,表妹的心里,对我並不至於全无感觉了。” 他早见识了周晚吟凶狠的一面,並不想再同周晚吟再续前缘,但如今全天下的女子,除了周晚吟,还有谁能和殷溪比? 他只有依靠周晚吟,才能摆脱殷溪。 周晚吟认真看著他:“柴家,这是想同我再续鸳盟?” “我知道,从前我以为殷溪的事情,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我那是被她蛊惑了!”柴子安激动的站了起来,上前几步,热切的望著周晚吟。 “蛊惑?”周晚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柴子安看她笑的古怪,但好歹没有冷脸,一时间没多想,乾脆道:“是啊,都是她蛊惑了我,若不是这贱人使了狐媚手段,我怎么会让她嫁入柴家……” “狐媚手段?”周晚吟惊了,真离谱,殷溪竟然还不出来杀人。 “这贱人无情无义,歹毒非常,也不知同哪个小白脸有了苟且,倒想嫁给我们柴家!” 说起那传说中的小白脸,柴子安脸上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若是叫我抓住了那小白脸,定將他剥皮抽筋!” “啪!”屏风到了,殷溪提著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表情十分狰狞。 第174章 能有几分像他,是你的福气! 屏风倒下的那一瞬间,殷溪的人就到了柴子安的面前。 屏风发出的动静,让柴子安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被扳倒在了地上。 看著柴子安哆哆嗦嗦的样子,殷溪嘴角微微的弯了一下,竟然诡异的笑了出来。 柴子安心態崩了,倒在地上哇呀乱叫著倒退:“你別过来,你別过来……这里是京城!!” 殷溪温柔的冲他笑了一下,然后直接抄起地上的圆凳朝著他胸口砸了过去。 柴子安惨叫了一声,不敢叫唤了。 “你这毒妇!”反应过来的王氏拼命扑过去,拦在了宝贝儿子的身前。 “殷氏!你不要是敢再打我儿子!就先把我打死!” 殷溪认真看了看她,然后说:“好啊。” 王氏:“?” 她还没反应过来,殷溪一脚踹在她脸上,抄起凳子朝著她砸了过去, “啊啊啊!”王氏被结结实实的砸了一下,却死活不肯离开自己的宝贝儿子。 “真碍事。”殷溪说,她隨手揪著王氏的衣领,把她拎著扔到了一边。 “救……救……救我啊!娘!!!”殷溪抄起凳子,还没砸,柴子安就爆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王氏拼命的爬过去,被殷溪一脚踹了开来。 她忍著剧痛,骂骂咧咧道:“你谋杀亲夫!这是犯法的!” “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打自家男人?”殷溪狞笑了一声,伸手揪起柴子安,伸手猛地打了好几个耳光。 然后再隨手丟在了地上。 “太不经打了。”她声音中带著几分寂寞无聊。 柴子安像一条狗一样趴著哼哼唧唧的:“我……我警告你,我现在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是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就你?”殷溪不屑的皱眉。 国公府世子不是柴子青么? 王氏激动的叫唤:“子青已经残疾了!只要过些日子,上告朝廷,我儿子就是嗣子!” “柴子青不是有两个儿子么?”周晚吟適时的补了一句,“轮不到你儿子吧。” “那两个孩子才多大!”王氏有点心虚的嚷嚷,“怎么著也该是先紧著我儿子!” 这事儿府里还在扯皮,但此事她也只能把大话先说了。 毕竟,殷溪她真的会打人啊! 殷溪听了一会儿,抬脚踩在了柴子安的肩膀上,然后俯下身来看著他:“你要当世子了?以后我打不得了?” 柴子安惊恐欲绝的看著她,挤出笑来:“我……我……” 殷溪也笑了:“不能打了吗?真麻烦。” 她说著折断了柴子安的一根手指。 “嗷!!!!” 柴子安爆发出更大声的猪叫声,嚎的周晚吟耳朵都疼了。 这下好了,柴子安的手也残了…… 他和柴子青一个残了右手,一个残了左右,天残地缺,谁也当不了世子了。 当不了世子,將来就不会当护国公,就不是朝廷的顏面了,可以隨便打了。 殷溪隨手扇了柴子安一个耳光。 “殷溪!!!”回过神来的王氏也爆发出了猪叫声。 “你说。”殷溪转头看了她一眼。 王氏悲痛欲绝:“我要告你!我要告你!我要去大理寺告你!” 於是殷溪又折断了柴子安一根手指……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说,“说点我爱听的。” “我……我……”王氏看著倒在地上呻吟的儿子,再看看凶神恶煞的殷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跑过去抓著周晚吟的手,哭的稀里哗啦的:“好孩子,你替我求求殷將军……” 周晚吟轻轻推开她,笑道:“哎呀,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夫妻俩的事儿,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嘴?” “这不是夫妻打架!她这是要打死我儿子啊!”王氏崩溃了。 “放心,打不死的,不过是断了手指,残废了。”殷溪笑著说。 她伸手拍了拍柴子安红肿的脸:“你乖一点,我每天公务这么忙,你不要惹我生气。” “你……你这个疯子!”柴子安绝望的哭了。 殷溪生气了,猛地又刪了他两个耳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尽给我再外面面前丟脸!” 周晚吟默默给殷溪点了个赞,然后退回了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放了我吧,你放了我吧!”柴子安抽抽噎噎的哀求,“我们和离!和离!这总行了吧!我放你自由!” “和离!”殷溪猛地踢了他一脚,疼的他惨叫了一声。 殷溪一边踢一边骂:“动不动就要和离!像什么样子!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一点苦都吃不得,哪里像是我镇南將军的男人!” 柴子安要疯了,一边哭一边嚷嚷:“咱们性格不合適!真的不合適……” 殷溪拽著他的头髮,把他的头狠狠撞向地面,怒气冲冲道:“什么合適不合適,你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人吗?” 柴子安疼的眼冒金星,边哭边嚎叫。 王氏在一旁哭天抹泪的求情:“你根本就不钟情我儿子,你为什么不肯和离!你留著他做什么呢?” 盛怒的殷溪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她眼睛亮了亮,笑道:“我乐意。” “什么!”王氏都懵了,“乐意?” “对……我乐意……”殷溪若有所思的说,“千金难买我乐意。” 王氏人都傻了:“你一个姑娘家,你嫁个你不中意的男人,你乐意?” “中意?”殷溪认真的嘆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生性暴躁好打人,若是我中意的,我哪里捨得打他?” 柴子安哭的绝望极了:“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別人的替身!” 殷溪反手就是一巴掌:“贱人!能有几分像他,是你的福气!” 第175章 他不娶妻,难道不怕绝后吗? 柴子安终於被打得晕了过去,殷溪有点嫌弃的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转头冲周晚吟说了一句:“多谢。” 她说完,觉得不够有诚意,又说道:“欠你一份人情,改日还你。” 王氏眼睁睁看著殷溪把柴子安从她面前大摇大摆的拖走,绝望的倒在了地上。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周晚吟,口中忍不住叫了出来:“你……你竟然同殷溪联手做局祸害我儿子!” 周晚吟端坐在主位上,抿了口茶,微微笑了笑:“什么祸害不祸害的,你儿子如今乃是殷將军帐下的人,私自逃离军营,这是死罪你不知道吗?” “这还是我们姑娘心善,派人去叫了殷將军过来,让你们自己家里了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若是让人告发到巡防大营去,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了。”采萍端了盏茶过来递给王氏。 这时候上茶,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王氏一巴掌拍翻了茶盏,抖著手指著周晚吟痛骂:“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女人,人家抢了你男人,你不去抢回来,还跟那狐媚子一道儿炮製你男人!蠢货!活该十八了还没人要你!” “天底下只有你觉得你儿子是个宝而已,一个低贱的白身紈絝,无德无行,无耻无能,我为什么要抢?” 周晚吟放下茶盏,慢步走到王氏跟前,极不恭敬的伸手拍了拍她肿成了馒头一般的脸颊。 “怎么?舅母觉得很委屈?”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周晚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儿子什么身份,殷溪什么身份?我是傻了吗,得罪一个镇南將军去爭你儿子这种贱人?” “我当然是把你儿子踩进泥地里,送给殷溪玩啊。” “毒妇!你们都是毒妇!”王氏瞪著周晚吟。 又恨,又不敢相信。 只剩下了绝望的嘶吼。 採莲带著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把她给轰了出去,她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爬上了马车。 这些年来,她对周晚吟这个外甥女兼准儿媳除了拿点婆婆的派头,其实並没有什么不满。 她不是不知道儿子素来喜欢沾惹草,不是不知道儿子喜新厌旧。 她觉得那都是她儿子有本事,能让这些女人为了她儿子爭风吃醋,患得患失。 只有这些女人都来爭抢她儿子,她儿子才能轻轻鬆鬆的把她们的东西弄到手。 可是她没想到,周晚吟,她不干了…… 她不但不去抢她宝贝儿子,还告诉她,她的儿子,是很贱的贱人…… 太伤人了。 “把这些东西都拿去扔了,晦气。”林太夫人过来,指挥著人把王氏和柴子安用过的杯盏都拿去扔了。 周晚吟过去,笑盈盈的扶著她坐下劝她先消消气。 “这孤身一人的姑娘家,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块肥肉,千方百计地摆布你婚事,想把你的东西都吃进嘴里。” 林太夫人身份特殊,不愿多和朝臣接触,避在了佛堂里,也听了几句,心里头十分不痛快,气冲冲地骂了一句: “这些黑心肝的东西,还敢咒你说不到好人家。” 周晚吟倒没那么在意,赶忙让人过去,把采繁给叫了过来。 采繁早和採莲采萍抱著哭了一通,在房里休息了好久才止住,拉著周晚吟的手眼眶又红了。 “咱们姑娘出息了,这么些年,总算是熬出头了。”采萍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赶忙劝她。 采繁红著眼睛猛点头,她们这些周家来的丫头,这十来年著实吃了不少苦。 寄人篱下,隨波逐流,原先总盼著姑娘长大了,同柴家二公子成了婚,堂堂正正进了柴家的门,成了柴家的人就好了。 后来柴家悔婚,她们都万念俱灰。 没想到姑娘不但翻了盘,还做了临安县主。 有了这身份,日后再不会隨隨便便被人欺负了。 周晚吟看了看采繁,瞧著她形容憔悴,手上也多了不少老茧伤痕。 有些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这些年,你受苦了。” 她在周家,原是当大丫鬟培养的,是为著带出去见人撑场面的,没想到在卢家竟然弄得一手的伤。 采繁轻轻摇头:“其实说起来,比起采萍和采月跟著柴世子,我在卢家还算是好的。” “好?” “我跟在卢家好些年,但並没有伺候过如璧公子。一直都在厨房里做厨娘。”采繁说,“只是卢家的厨娘们都是家生的奴婢,有些欺生,偶尔打骂一些。” 周晚吟愣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柴子青和卢氏夫妇把个伶俐的漂亮的大丫鬟送给卢如璧,竟然让人家给送去厨房烧火做饭去了? 这不对啊! 采繁虽然憔悴了些,但容貌气质,绝对是个顶级的美人,不然柴子青夫妇也不会送了。 “他把你要过去,就光做饭?” 采繁道:“原本是跟在如璧公子身边伺候的,却有一回跟著公子进宫看望东宫的那位娘娘,奴婢不知怎么的,惹了娘娘不高兴,后来就给打发进了厨房里。” “真是苦了你了。”周晚吟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 “不辛苦,好歹留住了命,还能见到你们。那些伺候过如璧公子的,后来下场都不怎么好。”采繁说。 周晚吟登时就警觉了起来:“他家里也有个善妒的夫人?” “没有没有……”采繁猛摇头,“如璧公子並未娶妻。” “什么?”这会周晚吟彻底的懵了。 范阳卢氏的如璧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天下人都说他瀟洒风流,是天下第一公子。 周晚吟一直以为他和別人的男人一样,都是家里有个默默无闻的妻子。 谁知道,他竟然没有娶妻? 没记错的话,这位公子他和卢寒烟是孪生兄妹吧,卢寒烟的儿子端王都有十五岁了啊! “他今年该有三十三了吧?”周晚吟疑惑的看向了林太夫人,“还有男子三十有三还不娶妻的?” 林太夫人仔细回想了会儿,这才道:“他那是克妻命,他自幼便指婚了临溪郡主,郡主十五岁时候去他家里赏,不甚落水而亡。” “郡主身旁就没有伺候的人吗?” “这事儿当时传的挺大,我在江南都听说了,说是郡主那日不知怎么的,死活不肯让人跟著,谁知就出了意外。此后如璧公子便一直都游戏丛,再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动了心要娶过。” 林太夫人嘆了口气,“他家世好,人又风流散漫,到处招惹好人家的姑娘,却又不肯娶人家,真真是个负心薄倖之人,偏偏那些臭男人还喜欢追捧他,说他是天下第一公子。” “等等……”周晚吟打断了他,“他是天下第一世家的卢家的少主,他不娶妻,难道不怕绝后吗?” 第176章 你要是我儿子,我真的会很难过。 “或许是……不著急……吧。”采繁尷尬的说,“女子过了年岁再生育子嗣便困难了,而男子即便到了甲之年也能令妇人產子。” “他再不著急,也不至於不娶妻吧。”周晚吟还是觉得不大对劲。 “嗨!男子若是有出息,八十老翁也能娶二八少女。他没了郡主这个未婚妻,许是怕王爷家里见怪,便不急著再聘別家姑娘。”林太夫人道。 采繁点头:“卢少主在卢家地位超然,也不曾有人敢质疑过他。” “男子不同女子,即便不娶妻,只要编好了由头,什么一心向佛,潜心读书,不近女色,思念亡妻,旁人便不会质疑,等哪日想成婚了,也能说到好人家的姑娘。” 采繁说到这里,心里头难免有些发苦,“哪像我们女子,到了年岁就得配人家,过了二十,便是老姑娘,没人要了。” 她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大丫鬟,早得了主子恩典配了人,儿女都生了好几个了。 可她被柴子青夫妇隨手送了卢如璧,又被卢寒烟隨手打发去了厨房,年华虚度,无儿无女,也不知將来依靠何人。 “跟著咱们姑娘,你怕什么,咱们有手有脚的,会做针线,会做饭,会织布,怎么都饿不死自己。”採莲塞了只糕点放进嘴巴里,大口吃了起来。 周晚吟讚许的看了她一眼,就佩服这种心大如斗,能吃能睡的人! 她轻轻拍了拍采繁的肩膀:“採莲说的对,有我一口吃的,自然饿不著你,若是遇不到可心的人,我养你一辈子。” 采繁眼里漫上泪,拼命的点了点头:“采繁一辈子跟著姑娘。” 周晚吟哄好了她,这才想起出宫好几日了,她光顾著跟柴家人磨采繁的事儿,好几日都也没见著霍七郎的人影子。 本想找他问问解药的事儿,这傢伙神出鬼没的,也不知上哪儿去找他。 她有点怀疑的冲採莲道:“你有没有记得,霍七郎说过他住哪儿?” 採莲道:“驃骑將军府啊,他不是驃骑將军家的亲戚吗,寄宿过来的,跟姑娘你先前一样。” “他那是先前刚进京的时候,后来读书了就搬去书院了。出来又做官了,总不能还住在驃骑將军府。” 周晚吟觉得不大像,霍七郎每次出现的都很隨便。 穿的隨便,用的隨便,吃的隨便。 很不像是那种高门大户规矩多的人家里寄宿的年轻人。 採莲道:“在的,我前天在他家附近的货郎担那儿还遇见了他身边跟著的那个长隨,林大哥说了,他就住在將军府里。” “真还在啊?那你赶紧过去,给他传个信,叫他过来找我。”周晚吟道。 採莲挠头:“林大哥说他不在,这两日要去洛阳,要元宵节才能回来。” “洛阳?”周晚吟愣了一下,“他们去洛阳干什么?” 採莲挠头:“那他没说,就说元宵节回来。” 周晚吟有些无聊的託了托下巴:“行吧,元宵节再找他。” ———————— 洛阳白马寺旁的天水街,乃是一条热闹的小街道,小街的尽头有一座小宅子,远远瞧著並无什么特別的,只有进去了才知道,里头的布置十分精雅別致。 摆件更是许多胡人的东西。 霍云隨著引路的胡姬七拐八拐的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处水榭里见到了西陵公主。 公主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明艷大方。身上穿著汉人的服饰,但她皮肤比汉人更白,高高的鼻樑,蓝色的眼睛,还一头金髮,一眼便瞧出来,她不是汉人。 “我在西陵的时候,便听说过驃骑將军的威名,没想到……”公主上下打量了霍云一下,脸上的笑容十分明亮亲切。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驃骑將军竟然是这样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公主笑道。 显然,这样一个英俊且英雄盖世的年轻人亲自来找她,令她心情很好。 “公主说笑了,在下此次来洛阳,是想请公主前往京城去,参加我朝端王殿下的生辰宴。”霍云隨手抓了把鱼食丟进了湖里。 公主友善的点了点头:“此事我国中已经做了安排,我父王进京朝贺你们的天子,同时也备下了向端王恭贺的礼物。” 西陵王老迈,她这些年在西陵执掌军政,性子並不算多和气,但或许是听过驃骑的威名,言谈间倒也友善亲切。 “公主在西域人称大漠玫瑰,我朝的皇帝陛下和君臣早已听说过公主的名气,都想见一见公主的风采。” 霍云道,他生的英俊摄人,平日里並不喜欢场面上的交际往来。 但若他真心想同人交谈,面庞上会带上几分若有若无的微笑,黑亮的眸子摄人心魄。 任谁瞧见他,都会觉得同他说话是一件体面而愉悦的事情。 公主抿唇笑了笑:“若我再年轻二十岁,一定会喜欢去热闹的宴会,听你这样的年轻人说漂亮话,可惜啊,我已经老了。如今只想带著我的女儿在白马寺礼佛,过些时日,再同父王一道回西陵。” 霍云看她神情,果然与自己先前猜的那样,友善里带著几分疏离客气。 这位西陵公主对端王的生日宴会毫无兴趣。 对端王毫无兴趣。 不然,也不会在恰逢端王生辰在即,匆匆带著女儿从京城跑到了洛阳。 “实不相瞒,其实在下请公主进京参將端王的生辰宴,確实是另有隱情。” 霍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说漂亮话了。 “哦?”他坦诚的恰到好处,西陵公主心情很好。 “是在下得知,有人要做媒,给西陵王做媒,为他娶一房妻子。”霍云说。 公主闻言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悦,僵著脸投了一把鱼食:“我这个父王,都六十多了,还想著这些,让將军见笑了。” 霍云静静的站著,並没有说话。 西陵公主抿唇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好笑,隨意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霍云诚实的点头:“是。” “你想让我去阻止我父王?” “是。” “你们汉人真是奇怪,我的父王要娶你的心上人,你难道不是应该去找我父王决斗,把那个姑娘抢走吗?” 公主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们汉人的皇帝喜欢给臣子赐婚的。” 霍云皱眉:“我请旨赐婚,她若是不喜欢我,会生气。” “生气?”西陵公主惊了,“嫁给驃骑將军还会生气?” “她会。”霍云认真道,“谁若是逼她做了不喜欢的事情,她会很生气。” “她生气了会怎么样?”西陵公主震惊的看著霍云,“后果很严重吗?” “会不喜欢我。”霍云说。 西陵公主:“……” 她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一下霍云,过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要是我儿子,我真的会很难过。” 第177章 公主不是爱美人,是爱江山啊! 公主看了看霍云年轻英俊的面庞,不由得回忆起了年少的时光。 浸淫权力爭斗多年,也只有看到这样的年轻人,才能让她找回一丝丝对爱情的欢喜。 “可惜,你的这个忙,我不能帮你。”她轻轻的嘆了口气,“自从我母亲去世之后,父王这些年娶了无数的小妻子,白的黑的都有,我早都习惯了。” 霍云隱约听过一些,这位西陵王是上一任西陵王的外甥,他娶了自己的表姐,同表姐开创了西陵的双王时代。 西陵女王去世之后,他便疯狂的找女人,想要弥补年轻时候的遗憾。 “人老了之后,难免会隨心所欲,可若是一味放纵自己,並不是好事。”霍云看著公主脸上不大高兴的神情,淡淡道。 公主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但还是忍住了,微微苦笑了一声: “这几年我们父女的关係不怎么样,我劝不住他,他已经垂垂老矣,我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同他再闹得你死我活。” 她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她自幼便知道父王和母亲的关係並不好,父王的爱慕那些年轻鲜活的女子,对自己和母亲都不怎么好。 但如今,她早已经过了去纠结这些的年纪。 “这位女子,她不是普通女子。”霍云平静的说。 西陵公主脸色一变:“她是你们大周的宗室女子?” 霍云点头:“是,她是我朝的县主,按照辈分,是我朝天子的侄女,若是册封为公主,下嫁给你父王,会成为你们的王后。” 大周的公主,嫁给西陵小国,自然就不是隨便的做妾那么简单…… “公主也不希望,你年迈的父王,娶一个身份尊贵的小王后,给你生几个弟弟吧。”霍云说。 “他敢!”西陵公主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母亲临终前著急心腹大臣,极力推举她成了储君,这些年躲过了多少暗杀和陷害。 她怎么会將江山拱手让人? 她转头看著霍云,脸上带著轻柔的微笑:“回去告诉你的心上人,西陵的国王,不会娶她。” 霍云自袖中摸出一块旗帜,放在案上:“这是我霍家的旗帜,霍云以霍家的荣耀承诺,他日公主若有用得上的地方,霍家定不会推辞。” 西陵公主拿起旗帜,看著霍云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起来。 她是拥有一国江山的人,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些羡慕那个姑娘。 霍云出了公主的小宅子,林副將已经牵了宝马过来,等在门口。 “这匹是从洛阳王府找来的千里马,王府管家说了,一昼夜便可到京城,你骑上它,还能赶回去京城找周姑娘过元宵节。” 霍云没搭理他,牵了马默默往前走。 林副將快步追上他:“西陵小国的公主,做什么还要亲自跑著一趟,咱们府上的杨军师,一张铁嘴,死人都给说活了。” 霍云边走边道:“那西陵公主非比寻常,旁人当说客,恐怕说不动她。” 林副將也不大懂,西域三十六国,番子们都长得差不多,脾气秉性却不大相同。 但他知道一点,那西陵公主在她国中权势滔天,在京中也颇有名气,听说她放肆张扬,与不少年轻英俊的少年郎交好。 他看著自家將军的,眼神中隱隱有些佩服! 自家將军这样英雄盖世,还英俊过人,他出马,是个公主也拿下了! 霍云驀然觉得他的眼神不大对劲,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在了前头。 林副將追著他后面,嘴巴里忍不住嘀嘀咕咕的问:“那她能行吗?我听说这西陵王都六十了,还没个儿子,回回来咱们这儿都是找京里的名义给他想法子生儿子。” 霍云看他一眼,没说话。 林副將觉得他那眼神不像是什么好眼神,识相的闭嘴了。 霍云心情不错,指点道:“西陵公主把持朝政多年,早已是他国中王储,此时若是她父王另娶了別的尊贵女子,万一生下王子,她岂能善罢甘休?” 林副將眼睛一亮,仿佛懂了! 原来这公主答应帮忙,不是爱美人,是爱江山啊! ———————— 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元宵之夜,远远便能瞧见城中烟火通明,热闹非凡。 霍云到了城门边上,还未下马,卢寒烟的马车便已经缓缓的停在了跟前。 “阿云,你总算回来了。”卢寒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温柔的望著他。 霍云皱了皱眉,骑在马上没有动。 卢寒烟並不介意他的冷淡疏离,缓缓下了马车,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穿著一身素色的裙子,外头罩著黑斗篷,面上未施粉黛,显得有些憔悴。 霍云静静的看著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路过这里?”他冷冷的说。 “我在深宫里呆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做了些糕点。”卢寒烟也不看他,自顾自从崔姑姑手中接过食盒,“都是你先前在宫里的时候爱吃的,我带来给你吃。” 她明明是被赶出宫的,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先前谁逼著她不许出宫似的。 霍云懒得揭穿她,淡淡道:“你忘了,我早就不爱吃这些了。” 卢寒烟愣了一下,有些想要发作,却想著哥哥的叮嘱,僵著脸笑了笑,把食盒又推给了崔姑姑。 她几步走进了霍云的高头大马,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那精致的小匣子。 “这是我哥哥从西域那里弄来的药,你常年在外征战,磕了碰了,我心里总不安寧。”她温柔的望著霍云,伸手去握他的手。 霍云猛地把手抽回去,冷冷道:“娘娘自重。” 卢寒烟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手里捧著匣子:“我辛辛苦苦替你弄来的这个,你……” “西市胡商那里,十两银子一瓶。”霍云嗤笑了一声,缓缓道。 第178章 除了我,没有人爱他。 卢寒烟的印象中,霍云是不爱笑的人,他几乎从来不和人开玩笑。人前的时候总是话都懒得说,更別说给人笑脸。 英俊的少年郎偶尔露出点笑容,都会让她心动。 可是这一次,她从霍云的面庞上,看到了笑容,这笑容里带著讥讽。 这仿佛一根冰冷的针,狠狠的刺进了她的心头。 “阿云……我……”她望著他英俊的面庞,眼中露出了真切的悲伤,“今日是元宵节,咱们好好的说说话,不行吗?” 她仰头望著高头大马上的少年郎,伸出手臂过去,想要够他的手。 可是霍云木然的看著她,並没有把手伸过来。 卢寒烟难过的垂下眼帘,青葱般的玉手缓缓的覆上了他的腿。 霍云驀得冰冷了起来,森寒的看著她。 卢寒烟有些难堪的收回了手,她苦笑了一声:“你总是这样,让我难过。” “卢寒烟,你自己也不怎么聪明,却喜欢把別人当傻子。”霍云难得说了一串长句子。 “阿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些年来,我对你如何,你看不到吗?” 卢寒烟眼中一颗晶莹的泪珠缓缓滑下:“霍长留,你没有心吗!” “崔太妃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霍云沉默了许久,终於开口说道。 卢寒烟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霍云:“你知道了什么!” “为什么?”霍云冷冷的看著她。 “为什么?”卢寒烟很恨的望著霍云,“你竟然问我为什么?因为你啊。” 她自暴自弃的低了低头,眼睛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流了出来。 “她大你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你的端阳长公主姨母嚷嚷著要替你求取她,我怎么能让她如愿?” “不单是她,谢碗琴、陈欣儿、叶昭阳、许仪……我记不清了……” 卢寒烟红著眼睛,怨恨的看著霍云:“都是我做的,长辈准备给你说亲谁,我就提前给谁安排一个美满姻缘。” “你疯了不成!”霍云皱眉瞪著她,心里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十二年前,崔心儿进宫的时候,他才十二岁啊…… 而卢寒烟说的这些姑娘,除了谢婉琴是他帐下参將的妹妹,他见过几次之外,其他的人,他听都没听过! “我没疯!”卢寒烟激动叫了一声,这一声似乎耗尽了她的元气,她瞬间颓败了起来,喃喃道,“你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的,不说话,也不理人,我怎么对你好,你都不爱搭理我。” 她往日精致的面庞未施粉黛,怨愤和不甘爬了上来。 年华老去的面庞上显出了颓败和疯狂。 她柔情似水的时候,看不出多少情义,此时失態若此,倒显出了几分真心。 “我太了解你了,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看著冷,可谁若是嫁了你,你会对她比任何人都好。”卢寒烟说,“要我眼睁睁看著你同別人琴瑟和鸣,我做不到。” 霍云愣愣的看著她,那痴迷而疯狂的眼神,让他背脊发凉。 心头也像是堵著了什么东西一般,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这些年来,你看戏听曲,胡乱给人指婚,是因为……我?” 霍云觉得噁心极了,他翻身下了宝马,手掌按在心头,深呼吸了几下。 “除了你,还能有谁?”卢寒烟看著他,她也说不出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是多年的情义汹涌而来,她哭闹著抓向霍云的手臂。 “你好像没有心一样,却害的我入了魔,阿云,你好狠心!我的情义,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看不到!”霍云猛地伸手扣住了她手腕,狠狠將她推了出去。 “我只看到无数的人被你误了一生,听到她们彻夜的哀鸣。卢寒烟,你不是入了魔道,你天生就是魔。”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得意,得意於有一个女人这样为我痴狂,为我疯魔,为了我不顾天理人伦?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感激你,感激你对我的深情厚谊?” 卢寒烟被他扣著手腕按在马车壁上,她手腕已经生疼,脸上却掛上了笑容。 霍云愤怒的面庞离她很近,她能感知到他压抑愤怒的鼻息。 英挺的鼻子离她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阿云,別这么看著我,我若是什么魔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她轻轻抬起尚自由的那只手,轻轻碰了一下霍云的鼻子。 “你驃骑的名號,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我听说,他们给你起了不少的名號,明王转世?杀神?人屠?修罗?” 霍云猛地拍下她的手。 卢寒烟疯疯癲癲的笑了起来:“你这辈子,除了我,还有谁这样喜欢你?” “你倾慕的那个周姑娘,见了你,只怕要嚇得都睡不著觉吧。” “承蒙眷顾,受之不起。”霍云猛地狠狠推开她,翻身上了马,绝尘而去。 卢寒烟愣愣的站在原地,许久也不动。 崔姑姑跟了过来,拿披风盖在了她的肩上,瞧著她脸上失落的神情,有些不解。 “娘娘怎么和將军闹了起来,公子不是让你把药给他吗?” “没有用的。”卢寒烟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又恢復了那副高贵的姿態。 “他心里有了別人,是决计不会再容下我了。” “那……娘娘为何要……同他闹起来呢?”崔姑姑更不解,这样一来,岂不是关係更僵了? “我爱他,他不一定会感激,但我为了他疯了,他就丟不下了。” “丟不下?” “我的罪,有他的一半。”卢寒烟冷笑了一声,“我要让他知道,那些不幸的女人,都是因他而落得如此下场,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起这话的时候,脸上竟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是魔女,他是魔头,我们岂不是天生的一对?他会慢慢的意识到的,除了我,没有人爱他。” 她轻轻的握紧了右手,仿佛已经仅仅抓住了霍云的命运。 第180章 这是什么神仙棒槌! 霍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目光望著周晚吟身后的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嘴角若有若无的扬起了一丝微笑。 带著几分自暴自弃的讥讽。 他很早便知道人家都怕他,十年血海沉浮,他满手血腥,杀人如麻。 战报里一笔笔都是人命。 京城的贵公子醉倒在温柔乡里,做一做杀敌报国的美梦,真见著了刀兵又要嚇得魂飞九天。 听说那柴家的公子柴子安被殷溪捉去了洛阳军营里,见一次剿匪都嚇得尿了裤子,还写了好几篇诗文哀嘆沙场残酷。 世人在外敌欺凌的时候做著英雄的美梦,一旦真的太平了,英雄的存在便又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 他们用他的名字来嚇唬小孩,来讥讽懦夫。 给他一些凶狠的諢號。 人屠、修罗、杀神…… 没有人记得,他也曾是富贵王庭的王孙公子,洛阳牡丹宴上也该有他的位置。 “是挺怕的。”周晚吟托著下巴想了想,古怪的看了霍云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霍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谷底,他仿佛置身茫茫天地里,四下空无一人。 “谁见了债主不怕啊。”周晚吟又嘟囔了一句,往嘴里塞了一块甜点,“我都欠了他多少人情了。” 霍云:“……”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周晚吟冲霍云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霍云茫然而顺从的將身体前倾,靠近了她一点。 周晚吟小声问:“你见过驃骑將军吗?” “啊?”霍云愣了一下,“当然见过啊。” 周晚吟激动了:“那他长什么样子?” 霍云懵了一下:“长什么样子?” 周晚吟小声道:“俊吗?” 霍云:“……” 半晌,他道:“他……尚可,身量同我差不多高,身形也同我差不多。” 周晚吟仰头看了看霍云,觉得这身高可不是一般人。 “脸呢,脸长什么样子?” “他……脸……尚可。” 又尚可! 周晚吟不高兴了,这不就是“还行吧”的意思么!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含含糊糊的,好看还是不好看?” 完了,他以后一定会说“多喝热水的”!周晚吟绝望的想。 霍云自己也觉得这回答太敷衍,他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於是开始胡言乱语:“他平日里喜欢戴面具,我也只是匆匆见了两次真顏,他大约……大概……比柴子安好看一点。” 周晚吟莫名想起柴子安被殷溪打的鬼哭狼嚎,像一条没骨头的狗一样的惨样。 登时觉得霍云这人简直社交泥石流。 就这还能升官,简直逆天。 “嗨,尚可就尚可吧。”周晚吟心塞塞道,“不管怎么样,他帮我挡了和亲的灾,我这是又欠了他一次人情了。” 她看了霍云一眼,心情有点沉痛。 感觉这霍七郎六十岁五十岁当上车骑將军的愿望实现的难度又大了点。 算了,这种棒槌,能出门不被人打已经不错了,不能要求太高。 霍云看她脸上神色变换迅速,十分精彩,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著什么,想来也是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他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望著周晚吟的面庞,柔声道: “霍驃骑他……模样算得上英俊,虽然不大爱说话,但性子平和,並非刻薄伤人之人。你同他说话的时候,他若是接不上话,也会认真的听你说。” “他久在朝堂,身居高位,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瓏的本事,有时候翩翩公子,温厚儒將装久了,就想清清静静的走一走。” “你看那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人群里,说不定就有他在吃汤麵。” 周晚吟愣愣的看著他,瞧见他面庞上掛著若有若无的静謐的微笑,实在动人心魄。 半晌,她喃喃道:“那这个驃骑將军,他还挺好养活的。” “是啊,一碗汤麵,一壶清茶就能养活了。”霍云笑著说。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忍不住的挑一下眉头,眼睛灵动明亮,看得周晚吟心都颤了。 霍云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该到回家的时候了,他起身把自己的宝马牵过来:“送你了。” “送我?”周晚吟摆手:“別了,我拉弓都拉不出来,这马不听话的。” 殷深和周惜朝都教过她,她不是那块料。 “这马极温顺,会听你的话的,你带回去养几天,等养得熟了,我再带你骑一圈,就行了。”霍云温声道。 “这么简单?”周晚吟惊了。 “我何时骗过你?”霍云笑了。 他把韁绳放在周晚吟手心里,那马果然听话的隨著周晚吟往林宅走,一点儿都不犟! 周晚吟佩服的看了霍云一眼,觉得他这大棒槌比殷深那小棒槌还是管用一点。 这眼神让霍云心情极好,他送周晚吟到门口,嘱咐她道:“西陵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西陵公主不日就到京城,公主必不会让他再成婚娶贵女。” “那卢如璧,你见过么?是何等样人?”周晚吟问。 “不过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能有什么特別之处?”霍云道。 “哦?” “我没虽未曾见过,但他號称天下第一公子,世家之首,虚长三十余岁,也未见他於天下有什么功绩,为百姓带来什么福祉,依我之见,不过凡夫俗子罢了。”霍云道。 他说的时候手里把玩了一支竹蜻蜓,话音一落,手上微微用力,竹蜻蜓飞了一阵,落在了一个正在街边买葫芦的小童肩膀上。 他开心的笑了起来。 话说的很隨意,言语间却带著几分恰到好处的狂妄,这很合周晚吟的心意。 “我听说他过两天要办个什么白梅宴,邀请京中的青年才俊去参加,你去么?”周晚吟问。 “我去干什么?”霍云道。 一群酒囊饭袋凑一起吟诗作对,互相吹捧,他才懒得去,有那功夫不如在家里睡觉。 他看到周晚吟疑惑的眼神,赶紧补了一句:“我官不过五品,且並非高门公子,並没有收到请帖。” 周晚吟点了点头:“哦,没关係,我也没收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霍云停住了步子:“你若想见识见识如璧公子,那什么白梅宴,你倒是可以去看一看。” “啊?” “如璧公子进京,说是白梅小宴,去的人肯定不少,不仅有青年才俊,还有不少高门的小姐们,你若是觉得无聊烦闷,倒也可以过去看一看,交几个朋友。”霍云说,“京城高门的小姐们都有自幼的手帕交,你从前没怎么出门,倒是可以藉此机会多接触一些人。” “咦,我还以为你不爱交朋友。”周晚吟惊讶的看著他。 霍云笑了:“不爱交朋友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天生喜欢热闹,多交几个朋友也好。” 周晚吟:“!!!” 这是什么神仙棒槌! 第181章 可以两个都要吗? 周晚吟简直太喜欢他了,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英俊的脸颊。 霍云闷声笑了一下,並没有躲,隨意的將双手抱在胸前,笑道:“那西陵王说不定也在宴上,你若是去了,倒也可以长长见识,看看西域番邦国主的风采。” 周晚吟冲他翻了个白眼,把宝马交给了守门的门童,大步进了门去。 霍云望著她的背影,在门口很站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周晚吟进了门,就瞧见採莲几个围著在前厅里说话。 瞧见她过来了,几人笑盈盈的迎上来,说是云中霍家的霍七郎差人送来了洛阳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儿。 “说是去了躺洛阳,顺手带了些过来的。”采萍道,“都是些玩的东西,並不大精巧,也不值多少钱,方才姑娘不在,我们瞧著东西也不逾矩,就收了。” 周晚吟瞧了一下,確实不过是一些笔墨纸砚,加上洛阳出的几个杯盏。 同志为朋,同学为友,以他们两个如今的身份交情,送这些东西確实妥帖得很。 “除了这些,可还有別的?”周晚吟隨口问了一句。 采萍笑著解释道:“今日是过节,他家里既然派了人上门送东西,自然不能短了林太夫人那儿。太夫人那里也送了一套白马寺请的佛经,並几样老人家喜欢的零嘴,都是寻常东西,太夫人很喜欢,直夸他懂事规矩。” 周晚吟点了点头,往案边坐了,將他送来的杯盏拿在手里细细把玩了起来。 霍七郎这个人,平日里同他说话的时候,常常觉得他跟个棒槌似的,但他做事却又妥帖有分寸。 手上精贵的宝马隨手便送了自己,上元节这样的日子,也让家里人照规矩送些小玩意儿,还都是不出格的东西。 又特意给林太夫人那里也送去了佛经,这事儿也算是过了明路了。 “也不单是这霍公子,宫里头那位也送了东西过来。”几个丫头看她发愣,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笑道。 “他送了什么?”周晚吟愣了一下。 “那位是何等机巧之人,自然是了好些心思的。”采萍道。 “顺喜公公亲自捧了奔雷名琴过来的。”采萍说,“听说姑娘出去了,还特意不让我们去叫姑娘回来领赏,说这是送的,不是赏的。” 周晚吟愣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前厅的琴案上不知何时摆了张古琴。 京中的贵女们大多都会一些琴棋书画,而身份尊贵的姑娘们,若有些家学渊源的,手里都有些千金难买的古物。 这些东西不仅是姑娘们的嫁妆,她平日里隨身带著的东西,比起金银珠宝,綾罗绸缎,更能体现千金小姐的脱俗之处。 已故的谢皇后,她的嫁妆里便是有几大箱子的古籍孤本,是以她虽然家族没落,风光不再,人家也不曾多轻视她。 周晚吟手指抚上奔雷琴:“我其实也不会弹琴,难得他有心了。” “姑娘先前不怎么同京中的贵女们来往,用不上这些,日后若是处得久了,便知道了,姑娘家出门,不仅要有体面的衣衫首饰,这些东西也是脸面。”采萍道,“那位让顺喜传了话,这琴放在宫里好些年了,空著也是空著,姑娘留在身边当个摆设也是好的。” “这位周公子,实在是个细心之人。”周晚吟忍不住瘫倒。 “不单是这奔雷琴,还有一对儿宫灯呢。”採莲兴致勃勃的端了过来,是两只精致的宫灯,面上绘著龙纹,精巧非常。 “上面是龙纹,家里掛这个合適么?”周晚吟愣了一下。 “这又是宫里给的,不要紧的,顺喜说了,姑娘是属龙的,上头的龙是那位亲手画的。”采萍笑著道,“宫里每年都制一批十二属相的宫灯,上元节的时候赏赐给各家,咱们这里有陛下的乳母,赏赐什么,都不算稀奇的,林太夫人那里还得了一整套的汝窑茶具呢。” 周晚吟手上拿著宫灯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精巧绝伦,精致无比。 別说是用来照明了,就是拿来赏玩,都怕它磕了碰了。 采繁瞧瞧宫灯,再又瞧瞧那笔墨纸砚,心情轻鬆了不少。 那柴家的王氏夫人胡乱嚷嚷说姑娘十七了还没说人家,她心里头著实担忧了好几日。 如今看来,自家姑娘可不怕嫁不出! 这位霍公子和那宫里的主子,对自家姑娘可上心著呢。 “姑娘,这两样东西,你想要哪个?”采繁凑过来,小声问了问。 周晚吟道:“笔墨纸砚都是用得著的东西,我自然喜欢得很,宫灯和奔雷琴虽然我用不上,但也是一番心意,即便不用,留著当摆设也好。” “啊这……”采繁懵了,“还可以两个都要吗?” 周晚吟古怪的看著他:“难道要我扔一个?” 采繁:“……” “那多可惜啊,再说了,皇帝送的东西,我也不敢扔啊。”周晚吟道,她说著便將笔墨铺开,兴致勃勃的准备试试洛阳来的笔墨如何。 采繁看著他,揪心道:“不是,我……” 不是这个意思啊…… 采萍和採莲看她焦急的样子,都笑著扯了扯她:“咱们姑娘向来这样,日后你习惯了便好了。” 正说著话,卢家的请帖就送来了,要请周晚吟去白梅宴。 “我家公子週游天下,居无定所,难得来一趟京城,京中好些年轻人都去了,县主若是肯光临,想来这白梅宴也要有趣许多。”来送请帖的小廝说话十分討巧得体。 周晚吟早知道西陵王的事情,她也想去长长见识,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公子如璧公子的风采,便接了请帖,答应了过去。 当下便命人赏了银子,將送信的小廝送了出去。 同一般人家的小廝还不大一样,寻常人家主子身边跟隨的小廝,都是选一些机灵的小少年,身量不一定足,但模样要清秀討喜一些的半大孩子。 卢家派来的这个大约而是多岁了,年岁不算大,但也不小,模样不仅十分俊秀,身量也欣长挺拔,出入办事既体面又规矩。 “传信伺候的小廝都这等气派,卢家果然富贵豪奢。”周晚吟嘆道。 “这是卢公子身边的近身伺候的小廝,他机灵小心,又武艺高强,很得卢家的信任。”采繁解释道。 周晚吟抿了抿唇,吩咐道:“你们去殷家走一趟,备上厚礼,就说我身边缺个会功夫的丫头,让殷將军送我几个靠得住的过来。” “姑娘要找会功夫的贴身隨从?”采萍不解,“这事儿好办,寻几个人去西市找,只要价钱合適,什么样的找不到?” 周晚吟笑了:“傻丫头,咱们一大家子都是女人,哪里懂得去找会功夫的女师父,这其中的关窍门道,咱们懂得么?” 近身服侍的人,若是她们自个儿去西市找,难免不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殷家是簪缨世家,殷溪又是会功夫的女將军,她身边的侍女们,都是多年精心培养过的,靠谱。 “可是,她先前还抢姑娘相公呢,咱们家里又不是请不起人,没得和这种人沾上边。”採莲不解道,“姑娘用她的人,心里不膈应么?” “我找她要人,我膈应什么?”周晚吟笑了。 “我同她那些恩怨,左右都是她欠了我人情,我为什么不找她要人?还要自己漫天撒银子去找?” 第183章 这还讲不讲理了! “不好意思……簫有灵气。”周晚吟笑道,“它嫌弃我,天意如此。” 姑娘们人都傻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著周晚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这些出身名门的世家女,虽然不是个个都有如日中天的父兄,家里权势滔天的。 但世家世家,家族都是有些底蕴的。 向来那些新贵人家的土包子女儿刚入圈子,都是要伏低做小,巴巴的想要融入她们。 这周晚吟家里连个得力的亲戚都没有,光禿禿的一个县主,竟然敢砸了萧家姑娘的东西! “你竟然砸了我的玉簫!”簫小妹看著周晚吟那张淡笑著的脸,脸色惨白的叫道,“你……我要告诉我哥哥去!” “別啊,不就是个簫么,我赔你就是了。”周晚吟笑道。 她脸上笑容既歉疚又和气,温文尔雅,平静无波。那高高在上的笑容实在是太伤人了。 簫小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赔?你赔得起吗!” 周晚吟从采萍手上接过暖手炉子,轻轻拨弄了一下,又隨意的用嘴巴吹了一口,淡淡抬眉瞧了她一眼: “萧姑娘的簫值多少钱,你报个数,我临安虽然不算富裕,一管玉簫,还是能赔得起的。” “说的轻巧,你那些嫁妆早都捐了,可不是你当商户女大把撒银子的时候了。”柴雪君撇撇嘴道。 周晚吟目光看过去,四目相对,她立马躲闪著目光缩回了人群里。 周晚吟目光审视的看了看她,也不说话。 柴雪君被看的不自在,梗著脖子道:“本来就是,古物不是看材质,而是看来歷底蕴的,你知道这簫多少钱吗?” “多少钱?” “寻常的玉簫,上好的材质顶了天不过上百两银子。但萧家妹妹这玉簫是有来头的,起码三五千两银子!” “你穷疯了吧!”採莲惊叫了起来,“一管破簫,都有瑕疵了,还想要三千两!” 其他姑娘们一看她这样子,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乐了起来。 “也就是你没见过,这等传家的东西,京里上流圈子里,每年都有品鑑大会,哪里是你家姑娘每年巴巴的靠著点月钱去买的。”柴雪君淡笑道。 “什么叫我们姑娘每年巴巴的靠月钱去买?我们姑娘何曾使过你们家银子!” 採莲一听就火了,当初姑娘住在公府里,小姐们的月钱一个月只有二两银子,別的姑娘想要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是找家里长辈撒娇卖乖要来,独她们姑娘寄人篱下,只能靠自己省,省了大半年,才能攒了点钱买点好的笔墨。 “不过三千两,我明日就能给你送过去的。”周晚吟淡淡笑了一下。 她目光鄙夷的看了一眼柴雪君:“两位是忘了么,我可不用什么月钱,我临安封地上收上来的银子,宫里的赏赐,我想用就用。”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不说这玉簫,就是再砸一个琴,我也是赔得起的。” 她这话一出,方才还在讥讽的姑娘们一下子都歇了嘴。 临安县主,那可是有临安一块封地,哪里是这些小丫头能比的? 她隨手就撒出去几千两,她们这些靠家里吃饭的小姐们每月拿点私房钱,攒到出嫁也攒不来这些。 周晚吟见她们都闭嘴了,这才冲小姑娘笑了笑:“三千两还是五千两?我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去给你家。” “这怎么能一样!我这簫乃是无价之宝,我缺你那点臭钱吗!”簫姑娘红著眼睛道。 这玉簫是家里长辈说好了给她的嫁妆,她將来能带著进夫家的,若是让周晚吟赔了银子送来,当家的婶婶能让她这么往嫁妆里添个几千两吗! 女儿家私房的东西是自己的,这一大笔的银子,可就都是公中的了! 周晚吟手一摊:“这就难了,我摔碎了你的簫,你又看不上我的银子,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我给你这玉簫偿命吧。” 她讥讽的笑了一下:“说起来,这也怪不得我,是你这宝物有灵性的,经不住我这俗人碰。” “你……”萧家姑娘再也忍不住,泪水落了下来。 她听出来了,周晚吟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她不高兴了,就砸了自己的簫出气。 她这一哭,眾人就都来劝,几个姑娘围著嘰嘰喳喳的吵嚷起来。 柴雪君恐她哭的声儿太大,惹来了她兄长,哄的格外用心。 哪知道簫姑娘看到她就来气,猛地推了她一把:“滚开啊,都是你!我的东西坏了,我不管……我……” 柴雪君热脸贴了冷屁股,落了个好大的没脸,心里头也有气,想要爭辩几句,又怕得罪了她。 萧家多子少女,簫小妹乃是萧家最受宠的小女儿,上头有六个哥哥。 她要嫁的乃是萧家的六公子,今日也在宴上。 她还未过门,不敢叫未婚夫觉得她多嘴多舌,也就低著头由著她去了。 萧家小妹被眾人哄著坐下,脸上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哭著。 周晚吟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吃了几口茶,这才道:“好了,簫家妹妹,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也该罢休了。一会儿叫主人家过来,看到了笑话?” “我哭闹?”萧家姑娘心態都崩了,“明明是你砸了我的玉簫,你还说我哭闹丟人!” 她本来是准备了来大出风头的,萧家虽然底蕴仍然在,但已经不似从前那般风光,也就这种风雅的宴会上,不计较父兄的前程官职的,她才能摆一摆威风。 本想著跟著柴雪君埋汰埋汰周晚吟,好好拿一下世家嫡女的款。 现在玉簫毁了就算了,这始作俑者竟然还敢说她丟人! 这还讲不讲理了! 第184章 天下第一名琴奔雷…… 萧家小妹看著这场景,委屈的心都碎了,哭的肝肠寸断:“周晚吟,我……我要告诉我哥哥去!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周晚吟好奇的看著她:“令兄是?” “我哥哥是建章中郎將!”小姑娘得意的说。 说起这个同胞哥哥,她方才惨白的脸色突然好了很多。 她的哥哥今年不过三十岁,早些年去了西南镇守,同京里那些紈絝子弟不同,一路走来走得稳稳噹噹,今年调任,家里往兵部塞了些银子,把他调到了驃骑將军帐下。 “建章军是驃骑將军帐下亲兵,可不比寻常的中郎將。”柴雪君微笑著解释道。 如今驃骑將军如日中天,她一个闺阁女子都知道,建章军的中郎必定前途无量。 她话音一落,几个公子听见动静快步朝著这边走了过来,一个身穿红袍的中年男子跑得格外著急。 萧家小妹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哥哥!”她委屈的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那年轻公子扶著妹妹站好,耐心的哄著自己的宝贝小妹,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周晚吟。 周晚吟都有点惊讶,这什么萧公子是柴雪君的未婚夫? 他的年纪…… “他先前在西南镇边,夫人死在了那里,如今这是娶填房。”采萍凑近周晚吟,低声说。 周晚吟嘶了一声,说是青年才俊,这位萧大人看上去確实是三十来岁,不算老,但是他长得歪瓜裂枣的…… 她有些同情的看了看柴雪君。 哪知道柴雪君却得意的横了她一眼,亲热的走向了她那奇丑无比的未婚夫身旁,羞涩的一低头。 她柔声道:“小妹今日来参加宴会,带了青石玉簫过来,被我的这位表妹给砸了。” 萧公子面色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冷声质问: “姑娘为何好端端的要砸了我妹妹的玉簫。” 周晚吟笑了:“这簫,並非是我砸的,我拿在手里,想要把玩,柴姑娘说这簫有灵气,不是我等俗人可以碰的,巧了,簫就这么掉了下来。” “你……” “姑娘这是故意的?” 簫公子再愚蠢也听出是怎么回事了,这位姑娘眼生得很,想来是某个新贵人家的姑娘。 几个小丫头別苗头。这小妮子竟然敢砸了他妹妹的玉簫! “当然不是。这玉簫乃是天地至宝,有灵气的,不愿意被我这凡俗之人碰,这才自毁与人前。”周晚吟忍不住笑道。 她承认,自己有点囂张了。 但这些世家小姐素日拿娇耍横,就该有这个自觉,早晚会遇著更强更横的。 “简直强词夺理!”萧公子瞪了周晚吟好半天才怒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砸我妹妹的玉簫!” “我同那玉簫无冤无仇,我砸他干什么?玉簫有灵气,被人一挑唆,不愿被我碰,便自毁了。”周晚吟平静的看著他。 “什么灵气不灵气,还自毁,你这是什么鬼话!你就是见不得我有好东西你没有!”簫姑娘在哥哥身旁哭的肝肠寸断。 “有!”周晚吟神色认真的看著她,“你亲口说的,玉簫有灵气,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她模样標誌可人,说话又机灵有趣,过来看热闹的好些人听她这样说,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周晚吟看了看急火攻心的萧家兄妹,嘆了口气,通情达理道:“要多少银子,你儘管开口,我临安虽然比不上洛阳,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临安……”萧公子脸色变了一下,“你是临安县主?” 他作为柴家的未来女婿,自然早就听说了周晚吟的“恶名”,不敬长辈,殴打表哥,如今见了年轻的外男,也丝毫不给自己面子,態度如此囂张。 委实不是个贤良的姑娘。 但……这女子再不堪,也是个县主。 “正是。”周晚吟没有放过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慌,淡淡笑了笑。 “惭愧,萧家有这等好东西,我在宫里都没见过的,俗人一个,碰了一下,谁知……” “为了补偿萧妹妹,我愿意照价赔偿。” 簫姑娘一听周晚吟又提钱,整个人都炸了:“哥,她欺负人,她欺负人!谁要她的臭钱!” 萧公子难以忍住心中厌恶,冷冷的看著周晚吟:“这玉簫乃是舍妹的心爱之物,县主,这不是钱可以衡量的。” 同他一道儿过来的几个好友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確实,萧家也不缺银钱,县主拿银子搪塞人也过分了。” “既然公子觉得金银是俗物,那你得说说,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弥补?”周晚吟好笑的看著眾人。 柴雪君温柔的走过来,朝著各位公子们欠身施礼,再柔柔的道:“小妹的玉簫是她的心爱之物,萧家也確实不缺这些银钱,不如,县主给一样有些年头的东西给小妹,也好慰藉萧妹妹的悲痛之心。” 她说著温柔的看了一眼周晚吟,眼中缺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周晚吟是商户女,不说她已经把嫁妆捐了,就是没捐的时候,手里头也没多少能让这些大世家看得上眼的古物。 古物不是看精巧珍贵,而是看出自何人之手,有什么来歷。 周晚吟即便有千金万银,今日在这白梅宴上,她也只是个不入流的新贵。 “萧家不缺银子,也不屑要你的臭钱。”萧小妹说。 她怨愤的看著周晚吟,隱隱有些得意。 萧公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冲周晚吟道:“青石簫乃是我妹妹的嫁妆,我做哥哥的不好替妹妹做主,县主既然不缺银子,想来也不缺这些。” “萧公子,你可知我是临安县主。”周晚吟平静的笑了笑,“我若是说没有,还不上,你待如何?” “那么在下就去宗正府,请宗正大人给我家小妹一个公道。”萧公子说,“即便是县主,毁坏了人家的东西,也是要赔的。” 周晚吟皱眉看著他:“萧公子对妹妹可真上心。” “萧家多子少女,这么些年,就这一个宝贝妹妹,自然疼宠著。”萧公子冷冷的说。 “周晚吟,你不会是没有吧。”柴雪君嘆道,“其实世家大族的女子,並不只是拼容貌身段的,家世底蕴才是最要紧的。” 她讥讽的看了一眼周晚吟:“难怪你十七了还没说人家,你嫁妆里只有金银俗物,人家哪里好意思娶你,知道的说是图你美貌,不知道的,还要说是图你钱財吃绝户呢。” “谁说县主嫁妆只有金银?”一声利落的女声传来,还未反应之际,一个红衣的少女捧著琴落落大方的走了过来,笑吟吟道,“姑娘出门急,连这奔雷琴都忘了。” 周晚吟愣了一下:“你是?” 这姑娘虽然脸生,但却穿著和採莲一样的,林宅丫头统一的服饰。 “奴婢採风,今儿一早殷將军让我去林宅伺候姑娘,刚到,太夫人便让我把这琴拿过来,幸好奴婢教程快。” “奔……奔雷琴……”眾人脸色突然大变,不敢相信的看著周晚吟。 天下第一名琴奔雷…… 这都失传许久了!竟然在她手上! “不可能,这琴怎么会在你手里……”萧小妹磕磕绊绊的说。 周晚吟把琴拿在手里,隨意的放在了簫公子面前的石头桌子上。 “我哪里知道真假,前日上元节,陛下送来的。正好,公子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自然见多识广,你来说说,这奔雷琴,是真是假。” 第185章 朝廷准备让周晚吟和亲? “有奔雷琴又怎么样。”萧小妹不满的嘀咕了一声。 “胡言乱语什么!县主的奔雷琴乃是天下第一名琴,轮得到你来多嘴吗?”簫公子冷声呵斥。 “哥!你干什么!”簫小妹不高兴的撇嘴,“就算是奔雷琴又怎么样,我又不会弹琴!我的玉簫跟著我这么多年了,有灵气!別的不能比……” 萧公子望著她喋喋不休的脸,突然抖著手猛地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什么灵气,什么古物!那就是个普通的玉簫,还有瑕疵,能让县主碰一下,那是福气!” “哥……”簫小妹声音都颤抖了,“你在说什么!” 她不明白,这不过就是个县主,哥哥为什么要討好她! 即便有封地,但她没有父兄撑腰,这种绝户人家的姑娘,凭什么这么囂张! 不都是要夹著尾巴做人,好凭著贤良淑德,嫁个好人家么! 她委屈的看著哥哥,可是她哥哥早已经快步撇开了她,跑到了周晚吟跟前,冲周晚吟谦逊的道:“我这妹妹不懂事,县主莫要见怪。” 周晚吟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道:“我还以为你很疼你妹妹。” 她心头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一张皇帝送来的琴,就能让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对她这个县主低头,当眾殴打责备自己的妹妹。 让妹妹的尊严名声扫地,成为京城的笑柄。 她脸上的讥讽和不屑很明显,萧公子心知肚明,但是他脸上依旧掛著谦逊卑微的笑,並识相的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按住了委屈哭泣的妹妹。 免得她再说出什么衝撞的话来。 萧小妹哭的一抽一抽的,周晚吟走近了她,她气鼓鼓的抬头看了周晚吟一眼,又別过头去。 周晚吟看著她,忍不住道:“你心里一定想著,六哥在外打了你,回去之后找別的哥哥教训他出气。” 萧小妹红著眼睛道:“周晚吟,你別太欺负人,我有六个哥哥。” “我有临安城。”周晚吟居高临下的看著她,“我是临安之主。” 真是又可怜又可悲的人啊,六个哥哥又如何呢,萧家的权力財富,与她有什么关係。 阻碍了他们的仕途,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拋弃的。 像她这样的未嫁少女得到的宠爱,其实很浅薄。把女子拘束在规格里学规矩,哥哥们出门顺手买的甜点首饰,哄得妹妹欢天喜地。 再偶尔纵容娇憨的妹妹无理取闹,配合她演一下哥哥的掌中宝的把戏。 娇娇软软呆呆傻傻的姑娘啊,多么好的联姻工具。 “六个哥哥又如何,爵位不是你的,权柄不是你的,田宅婢僕不是你的,你得意什么?”周晚吟怜悯的看著她和她身后的姑娘们,“別人的疼宠,娇惯,不过都是沙做的城堡,纸糊的王冠。” “好好好!”一声豪放爽朗的声音传来,只见假山后头,走出来好几个人,为首一个样貌粗獷的番邦老头大步走了出来。 “临安县主果然名不虚传。”那番邦老头颇为欣赏的看著周晚吟。 周晚吟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卢寒烟又突然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冲周晚吟笑道:“这是西陵王,向来仰慕咱们大周的文化,这次是特意来参加白梅宴的。” 她虽然被贬出宫,但衣饰排场丝毫不减半分,甚至比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更显富贵奢华。 周晚吟噁心的別过脸去。 也亏她想得出,竟然让西陵王躲在假山后头看小姑娘们別苗头。 卢寒烟却仿佛没看到周晚吟阴沉的脸色,当著眾人的面笑盈盈的向周晚吟走过来,热情的介绍西陵王的来歷。 一面说著一面过来扯周晚吟的袖子,显得亲热无比。 周晚吟往后退了几步,狠狠挣脱了她的手。 卢寒烟却並不生气,依旧笑道:“县主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怎么见著了西陵王,倒没有话说了?” 来的都是人精,这话说的曖昧,再配上那曖昧的神色,心里头就明白了点儿,脸上都有几分尷尬了。 周晚吟淡淡道:“我这人向来如此,端夫人看不惯,就请回吧。” 卢寒烟在宫里呼风唤雨惯了,依旧在眾年轻人面前拿娇。 周晚吟一声端夫人,狠狠的打了她的脸。 “西陵王今日来这里,是特意来看你的。”她尷尬道。 周晚吟眉头一皱:“看我?你怎么知道的?” “小王近日进京朝贺天子,与贵国的如璧公子有些交情,他家里办宴,故而让他妹妹引荐引荐,也见一见天朝上国的青年才俊。” 那西陵王瞧了周晚吟许久,见她果然机灵有趣,心底里也是万分喜欢,赶忙笑道。 他虽然年纪大,倒也还是个体面人,见著周晚吟和卢寒烟的情势不对,便想著打个圆场。 周晚吟却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头看了看卢寒烟。 “端夫人一个寡妇,不在家里好好教养儿子,怎么跑来给外邦国主做起了引路人。” 卢寒烟脸色一变,好半天才道:“我哥哥家里办宴会,又没有嫂子在,我帮著招呼一下。” 话虽然说的好听,但眾人听著都觉得不大对劲。 卢如璧公子確实是一直不曾娶妻,按理说,让妹妹招呼一下客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 卢寒烟她並不是什么体面的妹妹。 她是个寡妇,还是个刚被小叔子赶出去的寡妇,连爵位都降了,从太妃降到了夫人的。 这样的身份,怎么好拋头露面的出来招呼客人? 卢寒烟见眾人目光在自己身边逡巡,越发觉得没脸。 只咬著牙对周晚吟冷笑道:“按理说我这一个寡妇,確实不该出面的,是我那同胞哥哥,硬是要让我来张罗,我是躲不了这清閒了。” 她面色讥讽的看著周晚吟,手里的团扇轻轻遮了一下脸:“女人啊,一辈子也就这样,不是娘家就是婆家,我命苦,殿下早早弃我而去,好在有哥哥疼著,倒也不孤苦。” 眾人一听她这话,心里也確实觉得在理。 不管是太子妃还是端王太妃还是端夫人,卢寒烟在卢如璧这里的地位依旧没有变。 天下第一公子卢如璧,依旧把这个妹妹当成个宝贝宠著。 女人们都有些羡慕的看著她。 周晚吟眉头皱了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一时想不起来什么,那边卢寒烟却已经牵著萧小妹和柴雪君的手,亲亲热热的说话去了。 她亲自带头,领著姑娘们去逛园子了,一面说笑一面走。 簫公子也很体面的趁机陪同西陵王一道儿走,给他介绍京中的风土人情。 卢寒烟走了几步,看周晚吟没跟过来,又扬起了笑脸,走了几步过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合群呢,大家姐妹们一道儿说笑不好吗?” 分明是她自己上来就亲热的拉著柴雪君和萧小妹,暗示其他姑娘们孤立她,却要说別人不合群。 周晚吟心內冷笑了一声,淡淡道:“倒不是不和合群,只是有些累了。” “有什么好累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拘束。”她说著又笑了起来,瞧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西陵王,笑眯眯道,“你说西陵王啊,你这……” 她说著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住了嘴,脸上都是曖昧的笑。 这番做派,就差要把朝廷准备让周晚吟和亲写在脸上了。 第186章 说笑而已,你急什么? 在场的姑娘们年纪都不大,都是未嫁的女儿家,听道卢寒烟的话,一时间都心情有些复杂的往后退了退。 妙龄少女嫁给年迈的番邦蛮子,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的。 但……为国为民去和亲,流芳百世的事情,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宗室女子敢说不愿意的。 眾人想到这里,下意识的对周晚吟生出来几分同情。 同情之外,又有几分庆幸,幸好和亲的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柴雪君和萧家小妹的心情都好了很多,拉著眾姐妹们乐滋滋的说话去了。 周晚吟的脸上却很平静,她淡漠的扫了卢寒烟一眼:“西陵王是夫人的故交,我就不凑热闹了。” 卢寒烟没从她脸上看到羞恼,冷哼了一声,咬牙恨恨道:“小姑娘家家的伶牙俐齿,是要吃苦头的。” 她说著冷冷横了周晚吟一眼,转身就往前走。 周晚吟冷冷看著她走了几步,缓缓的一抬脚,踩上了她的裙角。 “啊……”卢寒烟脸上得意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散过去,人就一个不稳朝著前头的西陵王载了过去。 那西陵王虽然年迈,但却老当益壮,一把年纪了,身手依旧了得,听到身后叫声,下意识就转身接住了卢寒烟。 卢寒烟嚇得面无人色,但西陵人却没这么多规矩,那老国王颇为自得自己的功夫,轻轻放开卢寒烟,脸上含笑道:“夫人小心。” 卢寒烟羞怒的满脸通红,猛地一把推开西陵王,气冲冲的朝著周晚吟冲了过去。 “周晚吟!”卢寒烟惊怒喊了一声 “有事?”周晚吟淡淡笑了笑。 卢寒烟道:“你是故意的!你……” “我故意什么了?”周晚吟说。 卢寒烟想要叫骂,可她刚刚这一出,已经让眾人朝著她看了过来,这等事情,若是再闹开,只会让她更没脸。 她不安的看了看四下,黑著脸瞪周晚吟。 “你故意踩本宫的裙角,果然心肠歹毒。”她压低了声音,气恼的说。 周晚吟冷笑:“什么本宫本宫的,端夫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一个丧夫別居的夫人,不安分守己,跟谁摆架子呢。” “你……”卢寒烟脸臊的通红,抖著手指著周晚吟,“你大胆!” 周晚吟冲眾人笑了笑:“夫人这么激动做什么,西陵王不通咱们大周的礼数,但却是热心肠,他老人家救了你,也算的是你的缘分。” “你住口!”卢寒烟脸都气白了,“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你嘴里不乾不净的说什么呢!” 周晚吟笑了:“端夫人这是怎么了,人家西陵王万里迢迢来京城上供,又同你是旧相识,方才又救了你一命,怎么不能叫缘分?” 西陵王虽然会说汉话,但也不大能听懂女人之间的这些机锋,他心里头又对周晚吟十分满意,听她这样说,也乐呵呵爽朗道:“是啊,我多年前进京的时候就认识了如璧公子的妹妹,真是惊为天人。” 他说著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回味自己那还不算老的时光:“当日我还曾想向大周的皇帝求娶呢,可惜夫人已经是天朝皇储的妻子。” 这话连在一块儿听著委实不大对劲,但各公子小姐们哪里敢这个时候说话,这天大的是非他们躲都来不及,心照不宣的往后挪了挪。 周晚吟大大方方的笑了笑,爽朗的道:“那你们实在可惜。”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曖昧的看著卢寒烟,笑道:“也算是缘分,国主再临我朝,夫人也成了寡妇了。” “周晚吟!你……”卢寒烟羞恼的叫了起来。 周晚吟平静的笑:“说笑而已,你急什么?” 她凑近了卢寒烟,压低了声音冷笑道:“夫人几次三番不清不楚的给別人拉姻缘,你做得出,我也能。” 卢寒烟脸色煞白的盯著她:“贱人,你疯了不成。” 周晚吟懒得搭理她,继续同西陵王和他带来的使团判若无人的交谈。 “这位端夫人,原是我朝先章怀太子的正妻,陛下仁慈,让她在东宫里给太子披麻戴孝的守寡,她在宫里犯了事,触怒陛下,被贬出宫了。”周晚吟说。 “周晚吟!你欺人太甚!”卢寒烟。 周晚吟声音不小,继续道:“按照我朝的规矩,正妻守寡有守一辈子的,妾就不同了,守孝三年都算是忠心的了。” 她热情的抬手指了指卢寒烟身上衣饰,给云里雾里的西陵王指点:“卢氏从太妃贬为夫人,迁居別院,虽未昭告天下,但名字已经不在皇室玉蝶之上了,便不必再为章怀太子守节了,您瞧,她身上这紫色罗裙,还有这黄色珠,已经不是寡妇的服饰了。” 周晚吟说话毫不客气,嚇得在场的眾人又慌里慌张的想要往后退。 退的同时,又忍不住朝著卢寒烟身上瞧一瞧。 確实……那衣衫低调奢华,一瞧就知道料子不凡。虽说是寡妇守寡,这衣服上倒也不必这样注意。谁也不会没事跑去盯著寡妇的衣服如何。 不过么,这位端夫人实在不大识相,她自个儿跑出来招摇,让人家骂的这么难听,也是活该。 再说了她被撤封號的事情,大伙儿心知肚明,章怀太子早都已经死了,凭著卢家的名號,人家没事也不会真认为卢寒烟是妾,百年之后不让她和章怀太子合葬。 可周晚吟大大咧咧的把话说出来,实在是……也有些道理。 卢寒烟站在原地,看著眾人私下里指指点点的目光,还有西陵王和周晚吟的眼神。 这太不舒服了,就好像她是个货物一样。 从来都是她去品评別的姑娘,给她们赐婚,指点她们的命运,把她们赏赐给某个青年才俊。 这周晚吟竟然敢…… 她气得浑身发抖之际,周晚吟还在热情的跟西陵王说笑。 “姑娘是说,你们的寡妇还可以变成不是寡妇?” 西陵王把卢寒烟从头到脚品了一翻,也没大明白什么意思。 周晚吟笑了起来:“在我们大周朝,只有男子的正妻才会替丈夫守寡,卢氏犯了宫规,已经失去了正妻封號,不必再守寡了。” 她不屑的瞥了一眼卢寒烟,冲西陵王笑道:“妾通买卖,可以送人可以卖钱,王孙公子的姬妾,若是想要改嫁,本朝也是有先例的。” 何止是嫁人,先帝时汝阴王去世,他弟弟隨手把他的爱妾玉夫人送给汝阳王,不久生了个儿子,最后分不清是汝阳王的儿子还是汝阴王的儿子,两家甚至搞了个滴血验亲…… 西陵王是个色中饿鬼,他闻言竟然真的认真打量起卢寒烟来了。 比起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县主,若是能娶天朝主脉端王的母亲,会不会更好? 尤其是这个端夫人,她还是大家族的姑娘,她的哥哥权势滔天…… 第187章 卢寒烟,我忍你很久了! 卢寒烟很快就感觉到了西陵王朝自己看过来的那种欣喜而热切的目光。 “咱们都是女人,这些军国大事,都是男人说了算的,县主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张口闭口这些,也太口无遮拦了点。”她强压下心头的羞愤噁心,不咸不淡的指责,“还未出阁呢,当著这么多男子的面,也不知道羞。” 这些没出阁的小姑娘向来是最好拿捏,只要当著男子的面指责她不贤良不贞洁,往往她们就会面红耳赤,委屈无助。 周晚吟也笑了:“开个玩笑而已,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要骂人口无遮拦?这又不是宫里,说错了话就要被赶出去。” “你……”卢寒烟气恼的別过脸,再说不出话了。 周晚吟笑道:“卢家宴饮,不就是为了大家一道儿来说笑玩乐么,若是再那般拘泥於规矩,还有什么意思?” 她脸上掛著轻鬆愉悦的笑容,丝毫没有少女的羞涩委屈,自信从容,那目光中的放肆和张扬,让西陵王和使者们都十分信服。 “是啊是啊。你们天朝上国,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太拘束了。”西陵王乐呵呵道。 “我们大漠里,经常男女老少一起纵情玩笑,载歌载舞,你们天朝上国,物阜民丰,你们的女子更应该充满欢声笑语。” 他说完还很热情的伸手拍上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萧公子的肩膀。 周晚吟大大方方的笑问:“萧公子,你说是吗?” 萧公子本不欲掺和进这等事情里,但他萧家兄妹方才已经得罪了周晚吟,这时候若是不表態说点好听的,只怕日后周晚吟要记恨他了。 別人不知,他却是清楚,奔雷琴乃是陛下心爱之物…… 他只能硬著头皮道:“县主说的也有道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是好日子,又有外邦国主在此,宾客放纵一些也无妨。” 眾人见他这样说,脸色也稍稍鬆动了一些,有会说话的男子们便也趁机打打圆场,同西陵王说笑起来。 卢寒烟瞧著眾人热闹的场景,周晚吟脸上掛著笑,时不时也应付其他人几句。 当真是皇室贵女的风范,自信张扬,若不说出去,谁能知道这只是旁支的姑娘,通身的气度,同皇家嫡系的公主郡主比也丝毫不让。 “宗室女子的婚事,看的是上头的意思,不是你伶牙俐齿就能定得了的。”卢寒烟讥讽道,“只要朝臣们应了西陵王求亲,大漠千里,哪怕你父母从坟里爬出来,你也得去和亲。” 她倒不担心朝廷会让她去和亲,哥哥最是宠爱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本就是玩笑话,夫人你急什么,朝廷和亲的事情,不是我定的,自然……也不是你能定的。” 周晚吟神色轻鬆自在,笑道:“准你多嘴多舌编排別人,我取笑你几句,就不行了?” “我同你能一样么!”卢寒烟见四下人都散去了別处,咬牙低声喝骂道。 “哪里不一样?”周晚吟笑了,“我是堂堂临安县主,你算什么东西?” 卢寒烟脸仿佛被狠狠的打了一耳光,她愣愣的盯著周晚吟,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算什么东西…… 这人竟然问她算什么东西,好大的胆子! 从小到大,她是卢氏嫡女,太子正妻,东宫女主人,从来都是她居高临下的摆弄別的姑娘,这还是头一次,人家把她当个东西玩弄取笑。 “你放肆!”她终於忍受不住这种屈辱,抬手朝著周晚吟扇了过去。 然而她的手並没有碰到周晚吟,新来的採风眼疾手快,死死的捉住了她的手腕。 “嗷……”卢寒烟惊叫了一声,採风手上的力气大的她无法想像,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了。 “你……你快放开我们主子!”卢寒烟的几个侍女激动的低声叫道。 因为俩人的小是非,方才有人打了圆场之后眾人早趁机散了,这会儿四下无人,周晚吟低声笑了笑,並不让採风鬆手。 她嘴角微微勾起,极不恭敬的伸手拍了拍卢寒烟的脸颊:“卢寒烟,我忍你很久了。我以为永昌伯爵府一家会让你长记性的。” 卢寒烟被她眼中的不屑和冰冷震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挣扎。 “小贱人你找死!”卢寒烟激动的说,但她这会儿爵位不如周晚吟,身份还尷尬,被周晚吟制住,她觉得又丟人又愤恨,不愿意叫人家知道自己的狼狈样子,不敢大声疾呼。 周晚吟盯著卢寒烟的眼睛:“没关係,你不长记性,我会帮你长的。” 她示意採风放了卢寒烟,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带著人出了园子。 “姑娘怎么这就走了……”采萍快步追上她,“这宴还没开始,人也只见了这么几个。” “他家发的请帖,我已经到场,给过面子了。”周晚吟边走边道:“卢家招待的不好,我便不待了。” “可这是姑娘第一次来这种宴会,还没藉此机会交几个手帕交呢。”采萍道。 周晚吟淡淡一笑:“这些姑娘不过是父兄的联姻工具,她们父兄同谁交好,自己便同谁交好。我交她们做什么?” 不过是男人手里的提线木偶,即便说说笑笑的再有趣,哪日她父兄有了別的意思,她们定然也是和自己的父兄、夫君统一战线的。 与其同这些女子做什么虚情假意的手帕交,不如回家睡觉。 几人出门上了马车,周晚吟才有了机会问默默跟著的採风。 “你今日赶过来救场,是殷將军让你过来的?” 採风老实的摇头,又认真点了点头。 “摇头又点头?这是什么意思?”周晚吟懵了。 “属下本是驃骑將军府里的,奉殷將军的命来县主驾前效命。” “你是驃骑將军那里的?”周晚吟大惊。 这又欠了一笔债了!还不起了这! 採风挠头道:“驃骑將军说了,属下是奉殷將军命过来的,若欠了债,也是殷將军欠他的,与姑娘不相干,姑娘不必发愁还债的事。” 周晚吟仔细算一算,殷溪是还她人情! 採风来了,她和殷溪之间的帐就平了! 至於驃骑將军那里,那欠债的是殷溪,和她可没有关係! 她突然有点奇怪的看著採风:“这话,真是霍將军同你说的?” 採风点了点头。 “他怎么知道我怕欠他债?” 採风:“啊这……” 这她哪里知道啊,她都不知道將军为什么听说了殷將军在挑会功夫的女子,就急哄哄的把自己送过去了。 还要让自己以殷家手下的名义跟在临安县主身边。 兜了个大圈子。 “算了,你不知道,我不逼你了,你们家那个將军,大伙儿都说他是千手千眼佛,不好糊弄。他想知道什么,想来也不难。”周晚吟看著木头一般的採风,嘆了口气,“回家吧,今晚,还有一场恶战呢。” “恶战?”採风愣了一下。 周晚吟道:“卢家的宴散了之后,卢家人必定全力帮那番邦的国主去陛下那里求亲。” “那咱们办?”採莲著急道。 周晚吟冲小丫头微微笑了下:“没事,番邦国主会娶到可心人的,但那个人,不是我。” 第189章 他想见我,又怕见我。 慈寧宫里早已掌了灯,顾太后正在案前抄佛教,她年纪也不算大,对信道拜佛这等事上也不算太上心,抄了一会儿便觉得手酸。 倒是端王一早来了,陪在一边,乖巧恭顺的替她抄了好几篇。 她看著端王,心里头倍感宽慰。 端王容貌俊秀,性子也和顺乖巧,许多人都说他和周惜朝叔侄两个像。 顾太后却没由来的觉得不像,顾惜朝瞧著病弱和气,骨子里却极不好亲近。 唯有端王向来乖顺听话,討她喜欢,到底是亲姐姐留下的孙儿,就是不一样。 小宫女匆匆跑进了佛堂里,规规矩矩道:“太后,临安县主到了,正在小厅里等著您召见。” 顾太后收起方才的一片慈爱之心,隨口道:“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端王却收起了笔墨,叫住了宫女:“这位临安县主,性情刚烈,向来不好说话,太后这样召见她,恐怕不妥。” 顾太后想起和周晚吟的几次见面,確实不是很愉快,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有点招惹不起她…… “也是,来人,去把哀家那枝金凤釵拿来,再给屋子里添些炭火,她一路过来,顶风冒冷的,也不容易。”顾太后说。 她有点心虚,毕竟是让人家去和亲,她有点不好意思。 “万万不可。”端王端坐在案前,温温吞吞道,“这临安县主性子本就孤高难惹,若是再赏赐她,只怕让她生了矜骄之气。” 他起身走到顾太后的身边,亲昵的伸手抱著她的胳膊,按著她坐下: “临安县主本是小宗旁支,她是出身商户的孤女,能得皇叔敕封为县主,已经是莫大的殊荣,若能和亲,便是要开宗庙册封为公主,天下多少女子想要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呢。” “话虽如此,但那西陵王……他的年纪都能做我的爹了。”顾太后自己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有点寒磣。 平心而论,若是她有个公主,她也捨不得让自家女儿去和亲。 “哀家虽然不喜她骄纵,但……大漠风沙重,好好的姑娘,嫁过去给六十老头子做填房,实在委屈了人家。” 端王亲昵道:“太后心地最好了,她几次三番忤逆,您还这样心疼她。” “嗨……”顾太后尷尬的嘆了一声,她想起了那些不大美妙的回忆,心里头確实有些不高兴。 不仅是因为周晚吟骄纵,更因为皇帝忤逆…… 端王缓缓放开了抱著太后的手,端端正正的坐好,认真道:“太后心疼县主,乃是您仁慈,但这宗室女子和亲,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皇叔心里看重县主,一时想差了,犯了糊涂,您可不能糊涂。” “那是自然!”顾太后突然油然而生了一股自豪感! 她打心底里不喜欢皇帝这个继子,偏偏朝野內外都说皇帝英明,多少人还明里暗里说她糊涂。 眼下这位皇帝,因为和亲的人选是他看重的姑娘,便不肯答应。军国大事面前,倒儿女情长了起来。实在惹人笑话。 而她向周晚吟和皇帝施压,若是促成了此事,不就能说明她这个太后深明大义么? “宗室女子,太后指点一下婚事,乃是天经地义,岂能容她拿娇?”端王瞧著顾太后的脸色,正色道,“太后好言好语的哄著她,岂非更加助长了她的气焰。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临安县主骄纵,朝廷本该恩威並施,让她见识见识天家威严。” “说的也是……”顾太后动摇了。 她向来是个不甚庄重的性子,平日里不怎么拿主意,如今疼爱的端王如此果断狠绝,她觉得端王很有出息。 “那……哀家,该怎么办?” “且先別见她,让她在小厅等著,暖炉炭火都撤了,晾她一晚上,她就乖了。”端王道,“免得她到时伶牙俐齿,多嘴多舌,气到了您。” —————— 周晚吟在小厅里坐了许久,也没等到太后的人来传她,焦躁发慌之际,就见顾五领了两个丫头过来。 顾五手里捧著厚厚的斗篷,赶忙让周晚吟披上:“太后已经睡下了,我才得了空过来给你送东西。” 周晚吟谢过了她,拉著她一道儿坐下,这才问:“宫里在爭和亲的事?” 顾五点头:“西陵王使团向鸿臚寺透了意思,打算端王的生辰宴上递交国书当眾求亲。鸿臚寺的几个大人求见陛下,陛下称病没有见。” 番邦求娶宗室公主,是要在朝拜天子之后正式递交国书的。 但在此之前,需要先向天朝通了气,双方先商量好,免得眾人面前出了什么意外。 即便如今还未正式求亲,但也是十有八九的事了。 虽然同周晚吟並不算是自小的手帕交,但到底意气相投,想到她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送去和亲,顾五心里头难免不是滋味。 周晚吟喝了她端来的热茶,觉得暖和了不少,看她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焦虑,笑吟吟道:“要和亲的是我,你怎么愁了起来。” “也就是你能笑的出来,咱们身为女子,到底是命不由人。”顾五嘆了口气,神色鬱郁的。 周晚吟打趣道:“我都不愁,你愁什么,说起来,你如今入了宫,有太后喜欢你,比那些在外头嫁人生子,受人摆布一生的姑娘,也不知道要好多少。” 顾五听她说起自己的事,嗔怪的白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我在这宫里,倒也还凑合……” “凑合?”周晚吟惊了,“你对著那神仙一样的周公子,还凑合?” 顾五听她这样说,不知怎么的,脸上有了片刻的失神。 她家里一大家子的姐妹,没有得力的兄弟撑腰,恐日后在夫家日子难过,自愿进了宫。 卢寒烟被赶出宫之后,她的日子倒比想像的自在,太后是她堂姑奶奶,自然偏疼她,皇帝…… 皇帝待人宽厚有礼,平日里只让她在书法伺候笔墨,给她体面尊荣。 至於別的,他身子不好,性子也冷淡,宫里的女人,从未见他上心过。 “嗨,说这个做什么,我进宫,只为前程,不为情爱。”失神过后,她释然的笑了笑,“难为你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想著取笑我。”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说说宫里的情况吧,番邦的国主和朝廷通了意思,陛下不见朝臣,只怕也不得安寧。”周晚吟道。 “从早到晚,不少人进宫来求见,陛下连早朝也没上。”顾五说,“下午的时候端王进宫陪太后……” 她有些为难的看著周晚吟:“你也知道,太后耳根子软,又疼端王。” 话说到这里,周晚吟也明白了,太后没什么野心,日子糊里糊涂的过一过也就算了,別人一攛掇,她就燃起来了,这会儿指不定正美著呢,觉得自己深明大义极了。 “我原来只以为这是卢家兄妹的手笔,竟然连端王也……”周晚吟嘆道。 “端王平日里再斯文妥帖,到底是男子,男子又怎么能明白女子的苦楚。”顾五苦涩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將军,用一个女子便能安定西域几十年,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她说著脸上又带了几分笑:“说起来,陛下待你还是十分看重的,他心里有你,念著你,担心你。如此,总好过默默无闻,被人打扮成精致的玩偶送出去。” “难道说,女子被人当做联姻的工具送出去,只要那个送她出去的人想著她念著她,就还要感激命运?”周晚吟皱眉。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五赶忙摆手:“我是说……送你去和亲,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愿意的,你不要怪他。” 周晚吟按著她的手,轻轻摇头:“我不是说我自己,而是说所有的女人,一个男人牺牲你,拋弃你,再掉几滴眼泪,这並不值得感激的。” 她看著顾五年轻的面庞,柔声道:“若是一个人爱你,看重你,是不会选择牺牲你的。” “他会为你插上翅膀,让你遨游天地,助你健康,自由,快乐。” 顾五愣愣的看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灵好像突然间长出了枝丫,充满了力量。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去告诉她,爱一个人,是让她健康,自由,快乐。 正愣神间,远处传来了簫声,隔著水榭亭台,湖水,被风慢慢的吹了过来。 “这声音……”顾五惊讶道,“是谁这么大胆,这个时候在宫里吹簫。” “是陛下。”周晚吟道。 “你怎么知道?”顾五惊了,“我在宫里这些日子,从没听他吹簫过。” “这簫声缠绵悱惻,又清雅绝伦,除了他,还能是谁?”周晚吟道,“他想见我,又怕见我。” 第190章 天底下享受荣华富贵的女子,可不只我一个 “陛下心里看重你,想见你是自然,但这怕见,又是为何?”顾五不解的看著周晚吟。 “若有一个人,別人逼你对不起他,你怕不怕见?”周晚吟笑道。 “陛下不会答应让你去和亲的!”顾五突然间握紧了周晚吟的手,“他心里有你,也不愿意拿女人去换安寧。” 她的眼睛红了,也不知道是簫声太淒切了,还是別的,她的心里很难过。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其实,在你的心里,也觉得我逃不掉。” “逃?”顾五愣了,她古怪的看著周晚吟,“能逃吗?” 从古至今,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和亲的公主逃跑的。 女儿家自开蒙之日起,家里的先生们便说了,天底下第一等的好女子便是孝顺恭敬,为夫家开枝散叶,守节自贞。 而比这更好的女子,便是为国为君为民和亲的公主。 公主们牺牲自己的幸福,远嫁异国他乡,受大家的敬仰。 平日里最是看不起女人的书生们,也要做几首歪诗来歌颂一下公主,讚扬她不输男儿。 这样的殊荣,谁能逃,谁敢逃…… 她望著周晚吟,鼻头有些发酸。 “傻丫头。”周晚吟拉著她的手出门去,循著簫声,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水榭。 “若是陛下拗不过朝臣,不得不……你会怨他吗?”顾五的步子走得很慢。 周晚吟笑了笑,並没有回答,她拉著顾五快步走到了水榭。 簫声还未停,周惜朝背对著他们站在那里,几个太监打著灯笼候在一旁。 灯影摇曳,周晚吟细细瞧著,只觉得他清瘦了不少。 “我从前听宫人说,陛下吹簫能引来凤凰,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大步走向他,爽朗的笑道。 周惜朝转过身看她,瞧见她脸上带著笑,眉眼灵动活泼,並不见悲戚怨愤。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些失落,若是周晚吟哭闹撒泼,怨他恨他,缠闹著不肯去和亲,他心里反而会觉得开心甜蜜。 可周晚吟这样冷淡爽朗,似乎並不放在心上,这让他觉得很难过。 半晌,他嘆道:“难为你还有心情说笑。” 周晚吟拉著顾五一道儿在石案前坐下,冲他笑吟吟道:“你吹簫吹的这么好听,我怎么会没有心情呢?” 周惜朝把簫放在案上,静静的望著她:“其实,我今天想了一日,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看著周晚吟明亮的面庞,认真道:“我的面前有两条路,我不知道,你会选哪一条。” 周晚吟看著他,笑道:“什么路。” “那西陵王求亲也不过是求一个安寧稳妥,朕身为天子,若是告诉他,你临安县主是朕属意的妃子,他必定不会多人所爱。” 周惜朝说,他不等周晚吟回答,接著道: “第二条,朕册封你为镇国公主,风风光光的嫁入西陵。让你永载史册,受万世敬仰。” 顾五揪了半天的心,总算是鬆了下来,她轻轻拽了拽周晚吟的袖子,惊喜的示意她选第一条。 女子若是自己开口拒绝和亲,那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骂名,任何一个女子都担不起。 但,若是有一个男人肯为了你,自己背负儿女情长的名声,让自己的英明染上瑕疵,別人便不会说这个女子。 周晚吟看著周惜朝,半晌没有说话。 周惜朝苦笑道:“朕知道,这样稀里糊涂的让你入宫,你心里必定是不愿意的。” 他看著周晚吟,目光中满是平静:“可若是让你这样远嫁西陵,即便有个好名声……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周晚吟却笑了出来:“若我选了第一条路,你又怎么办呢?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堂堂天子竟然番邦国主的求亲示好,你要怎么面对天下人呢。” “不过是多费些精力再治理西域上,倒也不至於有亡国之危。”周惜朝看著周晚吟,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周晚吟不会选这个,但他还是將接下来的话慢慢的说了出来: “朕这几日觉得日渐倦怠,早有倦鸟归林之意,洛阳王已经进京,能当大任,若有骂名,大不了……归隱山林。” 如果能和周晚吟已经归隱,这天下不要也罢。 “皇叔,西陵王真心求娶,您怎么能为一己之私,就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呢。”端王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带著好几个大臣赶到了,连著顾太后都跑了过来。 周惜朝躲了一整天,没想到大臣们却被这簫声引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头,自案前起身,將玉簫收进了袖里,目光沉沉的盯著端王。 “端王这是在劝朕忍辱和亲?” “自然不是的,这孩子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著想,西陵王喜欢,能安定西域,有什么不好。”顾太后道。 “为了安寧,將军们不知用兵,却要朕牺牲一个无辜女子。朝廷便是养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吗?”周惜朝没有回答顾太后的话,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冷冷的质问那几个大臣。 “皇叔,西陵国主若能迎娶宗室女子,必定对陛下忠心耿耿,他仰慕我天朝风范,这是安定西域最好的时机的,若能就此同西域交好,岂非是万民之福?”端王道。 那几个大臣也上前道:“端王殿下说的即是,虽说將军保家卫国,但有些战不必打,能用一个女子解决的事情,为何要耗费人力物力財力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形势,和亲乃是最好的选择。” “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县主的命,便不是命了吗?”周惜朝冷冷道。 他失望的望著自己的臣子。 “县主如今已经年满十八,尚未婚配,她本就是要嫁人的,嫁给他国王室也不算辱没。” 那大臣正色道,“仅仅以一位女子的代价,便可稳固西域,令西部百姓得享几十年太平,免受流离之苦,陛下为何犹豫?” “大人的安排很好。”周晚吟笑道,“可惜,我不愿意。” “宗室女眷享受百姓供奉,理应在此时为国分忧。”端王义正言辞的道。 他望著周晚吟,面庞中带了几分讥讽,“你们贵族女子,平日里享受荣华富贵,呼奴唤婢,国家危难之时,却要说什么愿去做个平头百姓。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谁说我要做平头百姓了?”周晚吟冷笑了一声,“这皇家贵女,我还没有做够呢。” 她朝著端王走了一步,认真道:“小殿下,这天底下享受荣华富贵的女子,可不只我一个。” 第191章 我周家养著你是干什么吃的! “老臣素闻临安县主伶牙俐齿,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虚。” 人群中一个老大臣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不悦的冲周晚吟冷哼了一声。 “皇室女子安享荣华,和亲番邦,乃是本分,若是国主看中了其他的宗室女子,她们自然也会欣然前往。” 已然鬚髮皆白,爱惜的將端王护在身后,用三分嫌弃三分不满,三分厌恶,还有一分警惕的眼神看著周晚吟。 周晚吟笑道:“大人並不是宗室女子,怎么知道她们会欣然前往。” 她从前不过是国公府一个寄居的孤女,对朝中的大臣並不熟悉,她看著老大人这番做派,也知道他身份不低。 但她並不想给他面子。 “你连女人都不是,凭什么代表女人表態要不要和亲?” “你……”那老大臣显然从未想过会有这等情况,瞪大了眼睛看著周晚吟,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晚吟站在周惜朝的身旁,讥讽的看著他。 “多嘴多舌,不恭不顺!”那老大臣气恼的一扬袖子,狠狠的別过脸看著皇帝,向他施压,“陛下明断,老夫不屑与无知妇人多费唇舌!” “古人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同理,爱卿並非女子,又怎知女子心中所想。”周惜朝平静道,“县主所言並无不妥,朕不觉得是县主无知。” “陛下!”大臣们震惊的看著周惜朝,齐刷刷跪了下去。 千百年来,从没听说过女子闹著不肯和亲的! 番邦国主透露想要迎娶周晚吟的时候,他们都鬆了口气。 这位姑娘是个绝户孤女,把她嫁出去,不会有父母哭闹不舍,他们不需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摆平她的父母。 可谁知道,皇帝迟迟不答应就算了,这女子竟然还敢自己跳出来反对和亲。 真是岂有此理! 世上竟有如此不老实服帖的女子! “宗室女子和亲乃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拒绝!” 周惜朝看著跪了一地的大臣,凉薄的笑了笑,往一旁的椅上坐了。 他向来性子好,对大臣很容让,但大臣向他施压,以老迈之身逼迫盛年天子。 他却並没有给什么好脸色,只坐著不动,任由他们这么跪著。 “上一次和亲,乃是六百年前胡人兵临城下,前朝仁公主下嫁。公主已经作古六百年,你们又怎么知道人家愿意?”周晚吟站在周惜朝身前,冷冷道,“你们又怎么知道,当年朝仁公主,不是被那些没脸没皮,不思进取的,吾误国误民的无能之辈,似今日这般,逼著过去和亲的?” “你你你……”那为首大老大臣跪在地上,气得全身发抖,他拿手指著周晚吟,“朝仁公主为国为民,委身胡人,千百年来是我天朝女子的榜样,你竟然敢污衊她!” “污衊她?”周晚吟微微勾起了唇角,“老大人,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污衊的哪里是朝仁公主,我骂的是你们啊!” 她缓缓走到了跪了一地的大臣们中间,脚上的蜀锦鞋几乎要触到老大人的脸。 眾大臣又气又恨。 他们跪下,是为了倒逼皇帝,然而这个女子竟然敢走到他们的面前,让他们跪在她的脚下! 岂有此理。 周晚吟傲慢的俯视著他们,痛骂道:“你们身为人臣,食君之禄,不思为国为君分忧,没有本事经略西域,倒有脸跪在这里,逼天子將皇室女子下降番邦,以我天朝贵女,下嫁蛮夷之君,丟尽祖宗顏面!实在无能无耻!” “一派胡言!”那跪在最前的老大臣气得跳了起来,“西域与我大周並无矛盾,並不需用兵,县主岂能轻言战事!置我朝百姓於不顾!” “西域有没有战事本县主能不知道吗?若真有战事,生灵涂炭之际,来这里跪求本县主下嫁番邦以保百姓的,该是身著戎装的武將。”周晚吟冷冷的嘲讽道。 “有战事用將军,如今无战事,要稳定西域三十六国,乃是靠你们文臣纵横谋略,教化安抚,因为你们无能,你们做不到,所以要让宗室女子下嫁蛮夷之君,你们最好给我明白,是你们求我下嫁,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態度!” 此言一出,空气似乎都静止了,不管是跪著的还是站著的,都惊悚的看著周晚吟,寂静无声。 不错,不管是不是被自愿的,千百年来那些去和亲的女子都受到了百姓的敬仰,受到了文人墨客的倾慕同情。 而同时,那些君主朝臣,也都受到了些许的非议,多少都要被人写诗讥讽无能,要靠女人去换太平。 他们算盘打的挺好的,自古以来,公主和亲,被骂的顶多是皇帝和將军,还没有他们这些文臣被骂的…… 然而,若是周晚吟死活闹著不嫁,闹得鸡飞狗跳,沸沸扬扬,让京城的百姓书生们都知道,某年某月某日,某些臣子逼迫县主和亲…… 到时候史书上会不会记录临安县主拒绝和亲不知道,但一定会记录大臣们无能无耻…… 自此开创和亲文官挨骂的先河! “怎么都不说话了?”眾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周晚吟温温柔柔的笑了起来,盯著唯一站著的老大臣,很礼貌的欠身询问,“还未请教大人官居何职,供在哪个衙门。” 她这一问,方才的紧张气氛似乎是消散了,老大人发凉的背脊稍稍挺直了一点,他瞧著周晚吟脸上平静而温柔的笑容,觉得她方才那些杀人诛心的话像是一种错觉。 她一个孤女,大约也不想同大臣闹得你死我活,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用怕,她自己会给双方找台阶的。 “老夫乃是礼部左侍郎,专司礼仪教育,这与番邦打交道,並不如县主所想那般简单,箇中牵扯风俗宗教……”他缓和了语气,慢慢说道。 方才周晚吟准备和他讲道理的时候,他傲慢无比,扬言不和无知妇孺多话,这会儿周晚吟一嚇唬,他倒肯好好说话了。 “大人是配合鸿臚寺专门与番邦打交道的礼部左侍郎,如今不能教化蛮夷,稳固西域,沦落到带著人跪在这里求宗室女下嫁和亲,这礼部左侍郎,不如交给我来做。” 可惜,周晚吟已经不准备好好同他们说话讲道理了。 她冷笑了一声,猛地一耳光朝著老头扇了过去。 “这个不会,那个不能,这个不简单,那个不容易,我周家养著你是干什么吃的!” 第192章 你是很好很好的皇帝! “陛下!”老大臣挨了一耳光之后,百转千回的叫了一声,又跪倒在了地上。 这一声“陛下”叫的,哀怨缠绵,委屈万分,听得周晚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惜朝端坐在椅上,温温吞吞的笑了一声,慢慢道:“和亲番邦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县主虽然性子急躁了些,却也是忧国忧民,诸位爱卿堂堂七尺男儿,又何必计较呢。” “皇叔……”端王低声叫了一声,面上带了几分犹豫迟疑,担忧道,“各位大臣都是忠君体国之人,县主姐姐这样轻慢,实在不妥。” 周惜朝是个体面人,鲜少轻慢朝臣,端王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態度。 想到未央宫里他那件珍爱的狐裘斗篷,他心中暗暗得意,任你再是冷静自持,一旦丟了真心,也就有了破绽。 他谦逊和气的俯下身去,以皇家王子的身份,用极低的姿態伸手,去將左侍郎扶起来。 彰显周家皇族的优雅体面和对朝臣的尊重爱护。 那大臣看到端王这般体恤,总算是找回了些顏面,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攀上端王的手臂,准备起来。 却听见周晚吟冰冷而讥讽的声音: “袞袞诸公,碌碌汉臣,食君禄,受国恩,面对蛮夷之君的无礼要求,日嚎夜哭,连一个女人都不如。” “你……”那老大臣跪在地上,再也不好起来了。 他们拿大义逼迫周晚吟,周晚吟同样也拿大义逼迫他们,他们但凡还要一点脸面,不怕日后史书之上留下千古骂名,就不敢再说话。 端王略微思索了一番,和善道:“县主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前事不论,如今形势,和亲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端王为难的看著顾太后,“即便县主心里头怨愤朝臣,但总不能弃朝廷利益於不顾……太后,您说是吗?” 但顾太后本来是想过来给皇帝施压,好压一压周惜朝的风头,这会儿看到周晚吟和朝臣闹成这样,连大臣都敢打了,她摸不准风向,好半天也没敢开口说话。 如今端王催她,她一下子就找著了自信,拿起了太后的派头,冲大臣道:“都起来吧,你们的年纪都不孝了,我朝以孝治天下,最崇尊老,天大的事情都好商量,这么跪来跪去的做什么。” 那些大臣们听了太后的话,这才藉机站了起来,活动活动酸痛的腿脚。 顾太后通情达理的看了皇帝一眼,笑道:“县主是个刚烈的丫头,但端王的话更有道理,如今情势,你是责怪臣工也好,那都是日后的事了,这西陵王已经求亲了,总不能拒绝了人家,闹得不好看。” 周惜朝目光冷淡的看著她,刚想说话,却见周晚吟认真的看著端王,笑道:“殿下,你很会说话。” 端王仰头看著她,目光中带著几分冷淡疏离:“县主姐姐过奖了,我这都是为了给皇叔分忧,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 “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周晚吟认真的看著他。 端王笑道:“是,西陵王诚心求娶,若是县主姐姐和亲,能稳住西域几十年,天下百姓都会感激你的。” 他年少的面庞上带著几分笑意,瞧上去十分標致清秀。 “县主姐姐不要怪我,咱们周氏子孙,享受荣华富贵,这些,都是应该的。”他说。 “端王殿下,你说这是应该的,那么……若是西陵王求娶的,是你的母亲,你也会这么说吗?”周晚吟问。 “你……”端王皱了皱眉,不悦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他心中深恨周晚吟粗鄙,竟然拿人家母亲来说事,但他环顾四下,朝臣们方才被周晚吟义正言辞的训斥,此时已经没了立场说话,於是只好自己硬著头皮道:“我母亲忠君体国,为国捐躯,並不会有丝毫怨言。” “你呢,你也没有怨言吗?如果要和亲的是你的母亲?”周晚吟盯著他,“你要我毫无怨言的去和亲,你自己能做到吗!” 端王瞧著她越说越粗鄙,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正色道:“孤王为天下百姓,无所不能舍。” 周晚吟佩服的看著他,真情实感道:“端王殿下为了能天下太平,稳定西域,连自己的母亲都能舍,周晚吟佩服。” “端王殿下这是为国为民,舍小家保大家,臣等汗顏。”沉默了许久的大臣们纷纷讚扬起来。 总算是找到了台阶了! “噗……”周晚吟没忍住笑了起来,看到那些大臣们看过来的目光,她又闭上了嘴巴,不肯说话了。 她笑容里的讥讽实在太过明显,有年岁不大的大臣便忍不住道:“虽说稳定边境是朝臣之责,但如今情势如此,端王殿下通情达理,深明大义,这才是宗室子弟的该有的样子。” 周晚吟笑盈盈的看著端王,认同的点了点头。 “惭愧。”她说,“我今日才知道,端王殿下如此深明大义,为了天下百姓,竟然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捨得出去。” “你……”端王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怎么好听,但是一时也说不出这话哪里有什么毛病,只好不悦的横了周晚吟一眼。 “可惜,我周晚吟的母亲早已作古多年,我是不能將我的母亲捨出去了。”周晚吟轻鬆的笑道,“这样吧,我也在此承诺,若是西陵王真的正式向我天朝求亲,我便答应和亲,替你们这帮废物收拾这烂摊子。” “你答应就好,到时候別后悔。”端王嫌恶的看了周晚吟一眼,气鼓鼓的站到了顾太后的身边。 顾太后怜爱的拍了拍他的手,又不悦的看向周晚吟,张口就想责备。 哪知道皇帝冷冰冰的抬手止住了她,淡淡道:“诸位等了一日,又闹了一晚上,又哭又跪的,如今县主已经答应替你们收拾残局,你们还不感念县主恩德,还准备闹到什么时候?” 眾人看皇帝脸色实在难看,尷尬的互相看了看,便匆匆告退了。 无论如何,他们也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了,虽然周晚吟一晚上没一句好话,各人心里头都堵得慌。 惨胜如败,越想越觉得丟人。 顾太后也觉得没趣,带著人气哼哼的走了。 顾五瞧著水榭里一时间人皆散去,灯影伴著流水,心里头越发觉得萧条破败,想到周晚吟终究是要去和亲,她难受的看著周晚吟,说不出话来。 周晚吟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別难过了,哭了妆,就不好看了。” 顾五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周晚吟和皇帝,轻声说:“你们说说话,我去陪陪太后,好歹劝劝她,到时候,让她多给你准备些嫁妆。” 周晚吟:“……” “你不知道,姑娘家嫁了人,即便是下嫁番邦,嫁妆若是能丰厚一些,那些番邦蛮子也会待你恭敬几分。” 顾五说著,眼眶已经红了,她不等周晚吟回答,低著头去追顾太后去了。 周晚吟瞧著她的背影,又好笑又心酸,轻轻嘆了口气。 “方才,你为什么那样说。”周惜朝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周晚吟转头看著他俊雅的面容,沉默了下来。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会不会让你去和亲。”周惜朝看著她,自嘲的笑了笑道。 “我……” “哪怕是找我闹,吵,纠缠,或者是逼我,激我,恨我都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做。”周惜朝声音变得很轻,他轻轻抬手,想要触碰周晚吟的面容,“你好歹……难过一下。” 周晚吟的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冰凉的指间被她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一边是西域几十年的安稳太平,一边是我的命运。”周晚吟说,“我不会逼你,不会问你,也不许你去选。” “你……”周惜朝望著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惜朝,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你是很好很好的皇帝。”周晚吟把他的手放在手炉上,轻轻笑了出来,“至於要不要去和亲,我怎么会把这么残忍的抉择让你去做。” 第193章 端王的生辰宴,一定会很精彩。 寒风萧瑟,几位大人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夜色正沉。 各人心里头都觉得不是滋味,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回家去。 左侍郎在车里眯了一会儿,正半梦半醒间,马车猛地停了,他骤然从梦中惊醒,开口便训斥道:“怎么赶的车!养你们做什么吃的!” “大人……有……有人拦车……”车夫磕磕绊绊的说。 “活得不耐烦了!”左侍郎这一夜心里早窝了一肚子火,听说还有人敢拦自己的车,一挥袖子扫开车帘。 “驃骑將军!” 看轻来人之后,他心头的那点窝火气恼瞬间不见了,展出个又和气又慈爱的笑容: “將军日理万机,怎么来了这里……” “隨便走走……”霍云说。 他在朝臣面前要么全甲在身,要么穿玄色九龙团雉的朝服,今日却只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窄袖锦衣。 衣服的料子並不算矜贵,但样式合身,穿上去瞧著像个平凡的年轻人。 但左侍郎却丝毫不敢怠慢,更不敢相信他是什么“隨便走走”。 他摆出一张半哭不哭的老脸,紧张的看著霍云。 霍云驱马到了近前,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听说,今日是你带著礼部的人去陛下跟前劝说和亲之事?” “啊……是……是啊。”左侍郎摸不准他態度,只得一板一眼道,“西陵王透了气,陛下那边迟迟不肯答应,所以下官这才……” “陛下答应了?” “陛下並未表態。”左侍郎看他那一板一眼的样子,便如实道,“但眾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县主已经答应,若是西陵王求亲,愿意和亲。” 驃骑將军威名太大,他不是很想和霍云这聊公事,就有点想告辞。 但霍云却伸手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以后,你们礼部要是再敢提一句和亲,我就要了你的脑袋。” “你……”左侍郎气得差点晕过去,“驃骑將军,与外邦打交道,乃是我礼部之事,將军府不应过问的。” 太囂张了! 霍云勾了一下唇角,平静道:“道理,临安县主想必已经同你们说过了。” “她……她那是歪理!”左侍郎愤懣道。 “话我已经说了。”霍云稍稍放开了左侍郎的肩膀,“你若是听不懂人话,不会讲道理,本將军也略通一些拳脚。” 左侍郎嚇得一下子就跌回了马车里,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看著霍云。 “你別乱来啊。” 倒不怪他胆小,毕竟,他方才已经被周晚吟借著大义的名头打了他一耳光了。 若是霍云再找这个由头打他一顿,传出去,指不定就变成了礼部左侍郎无能,逼宗室女和亲,被驃骑將军暴揍! “不將军不会乱来的。”霍云笑了一声,“我只是来提醒你,和亲的事,你们礼部不要插手。” “不……可如今这和亲势在必行,若不让临安县主去,让別人去,岂不是更难?”左侍郎说,他知道霍云不好惹,但他好歹是个讲道理的人。 然而霍云淡淡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我能不知道吗,別的宗室女家里父母兄弟的一大堆,选了他们,一堆人找你哭闹。临安县主是个孤女,你们不怕同她结仇。” 左侍郎尷尬的望著霍云,没说话。 “你听好了,这位临安县主,是本將军的债主。”霍云说,他猛地伸手扯下了马车的车帘子,“驃骑將军府,便是她的靠山。” 左侍郎望著破烂的扯帘,仿佛被一盆冷水泼到了脚底,原以为投靠如璧公子折腾一下孤女,结果却惹了这煞星…… 霍云催马向前,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没跑一会儿,便看到了周晚吟从宫里出来,她带著採莲,手里大包小包的拿著宫里的吃食。 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你……”他见了周晚吟,脸蛋微微的发了些红,不知是跑马风吹的,还是別的原因。 “为什么答应他们?”他问。 周晚吟想了想一下才明白过来,微微笑道:“你消息还挺灵通,这么快就知道我答应和亲了?” “这帮酒囊饭袋,你搭理他们做什么。”霍云瞧她脸上无所谓的笑容,心头不由得有些堵得慌。 “为了气一气他们啊。”周晚吟笑道,“千百年来,他们把女子当做工具拿去联姻,这还是第一次被我这样劈头盖脸的骂了。” “走吧。”霍云瞧著她那样子,也猜到她这人是不会吃亏的,又好笑又无奈,“真是难为你,进宫一趟就为了骂一骂这些蠢货。” “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拿到端王一句话。”周晚吟说。 “端王一句话?”霍云不解的看著她。 他对端王的性子向来十分不满意,皇帝要放弃端王,他没几天就把端王给忘了! 她隨著霍云慢慢的走著,也不急著上马车:“他说了,就算西陵王要求亲他的母亲,他也会把答应和亲的。” 霍云:“……” “他当眾说的,义正词严。”周晚吟突然有些冷淡的笑了笑,“卢寒烟只怕还不知道,她养了个好孩子。” “其实说起来,真是不公平,母亲要不要和亲,竟然是要儿子做主。” “你不必放在心上,古来和亲的公主下场都不好,何况,一个人的幸福比什么家国天下更重要,你不愿意和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霍云道。 “谁说我不愿意和亲了?”周晚吟笑了。 “啊?”这下霍云也愣了,“你愿意?” 周晚吟淡淡道:“若真是国家危难,我自然会去和亲的。不过……” “我可以为国而死,但不能是別人逼我去死。”她说。 “你做的很好。”霍云说,“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朝廷已经答应了和亲,端王连自己的母亲都捨得丟出去,我又怎么能不促成这桩婚事呢。”周晚吟笑道。 西陵公主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到时候,端王的生辰宴,一定会很精彩。 第194章 你这人真坏…… 霍云瞧著周晚吟自信满满的笑容,心里头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暖,很清明。 “你这人真坏。”他嗤笑了一声,好看的眸子里少见的带了几分促狭。 周晚吟抱著手臂看他:“那你得小心了,我这人很坏的,惹了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霍云抿唇,无声的笑了笑。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周晚吟看他。 霍云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被他嚇得哆嗦的左侍郎,他不大想著时候骗人,稍稍沉默了一下,道:“我碰巧走到了这里。” “碰巧?”周晚吟古怪的看著他,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霍云本来想同她说点什么,这会儿不知怎么了,又觉得没必要说。 “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家去。”他抬手指了指马车。 周晚吟轻轻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走的很慢,周晚吟偶尔掀起帘子悄悄往外瞧一瞧,霍七郎骑著宝马不紧不慢的走在前头。 他在人前总是一副平平静静,风淡风轻的样子,猛一看像个棒槌,细看像流云。 隨性洒脱,自在平和。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比起周惜朝,他那平平静静的外表下,由著一股自由的气息。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周晚吟也没有多留霍云,只给了他一段从宫里带出来的短笛。 “先前在书院里听你吹过,这个,是我从陛下那儿要来的。他有一管玉簫,这短笛是配著的,拿来给你正合適。” 霍云把短笛收了,也不说什么,冲她笑了笑,便告辞了。 他心里头得意,拿著短笛在手心里不肯放下,拐过了街角,就见林副將一脸震惊的看著他,目光幽幽的也不说话。 “怎么了?”霍云问,他尽来颇有些在意自己的仪容,看他那表情,立即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饰。 发现並无不妥。 “將军,那短笛……不是你送给陛下的吗?”林副將忍不住说。 当日將军在北疆,得了美玉,閒著无聊自己做了一对簫笛,当做给陛下的生辰贺礼。 做笛子的时候手生,做簫的时候才熟了些,听说陛下嫌笛子音色不好,都懒得用。 霍云毫不在意这些,他隨手將玉笛放在唇边,想要吹一下。 林副將觉得自家將军八成是色迷心窍了,他磕磕绊绊道:“这……吹了破音的。” 霍云心情愉悦的白了他一眼,把玉笛放在唇边,用力的吹了一下。 林副將:“……” —————————— 驛馆里,西陵王正抱著他新买来的歌姬快活,卢家的家僕送来了满满当当一箱子的珠宝。 “我家公子说了,这……都是为了范阳卢氏和西陵的友谊。”那僕从生的机灵,人也確实聪明。 看到满屋子的鶯鶯燕燕,也面不改色,规规矩矩的站著,面庞上掛著得体谦逊的笑容。 西陵王推开怀里的美人,手指抓了一把箱子里的珠宝。 “如璧公子,果然爽快。”他说,“西陵国永远是范阳卢氏的朋友。” 那僕从闻言笑了起来,他有些好看的眉眼都舒展开来,郑重道:“今日过来,是带来了我家公子的一句话。” “你家公子的话?”西陵王有些费解,“不是说好了么,让我向你们的皇帝陛下求亲。难道有变?” “自然不是……”那僕役微笑道,“公子是想告诉国主,我家公子同小姐兄妹情深,並不捨得她远嫁。” 西陵王稍稍回味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卢如璧是怕自己动了心思,突然当眾向皇帝求娶他那个寡妇妹妹! “我听说,你们中原人的男子,姐妹女儿都是联姻的工具,为何你们这位如璧公子这般与眾不同?” “公子同小姐是孪生兄妹,自由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决计捨不得宝贝妹妹远嫁的。”那僕役认真道。 西陵王听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他虽然自信豪迈,但毕竟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卢寒烟还是个三十多的俏丽寡妇,他心里头隱隱有些自卑。 “莫非,卢公子觉得嫁给本王,是委屈你家卢小姐。”他不悦的说。 “自然不是,只是公子捨不得。”僕役笑了笑,“再说了,我家小姐已经三十多岁了,哪里比得上临安县主青春貌美。” “国主与我朝联姻,乃是为结秦晋之好,若是国主能將临安县主娶走,范阳卢氏感激不尽,日后西陵国將有数不尽的粮食和药材。” 西陵王回过味儿了,这如璧公子提出的联姻,不是为了和自己结什么血脉姻亲,而是为了把临安县主弄走。 “你们公子……同那个临安县主有仇?”他狐疑的望著面前的年轻人。 僕役笑道:“公子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公子的决定,我从来不过问。” “好!”西陵王很讚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 送走了卢家派来的人,西陵王登时觉得通体舒泰。 如璧公子承诺了粮食和药材,这又是一笔意外的好处…… 更何况,卢家促成和亲的缘由他其实不想过问,只要……这个青春年少的县主,能给他生个儿子,继承他的王位,那就比什么都强。 他自觉英雄盖世,却命运多舛,少年时候为了王位同表姐成婚,表姐只生了一个女儿便再也不能生育,碍於舅父和表姐的面子,他不敢放肆。 舅父和表姐去世之后,他再找了无数的女人,可惜,最终都没能替他生下一个儿子。 眼看著江山要落到女儿的手中,他心里就恼恨不已。 女儿,女儿有个屁用,赔钱货!表姐嫁了他,金雀皇朝土崩瓦解!江山不就落到了他金雕家族的手中了? 他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 他想到这里,登时觉得怀里的美人更加娇艷了! 正当他压著没人要成好事的时候,房门被“砰”的一声踹了开来。 西陵公主带著人大步走了进来,几个护卫立即衝上去,把西陵王和怀里的美人拆了开来。 “金雀华翎,你干什么!”西陵王激动的叫了起来。 “父王年纪大了,这些事情伤身。”西陵公主冷冷的说,“今日起,父王便好好修身养性,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你疯了不成!哪有女儿管老子找女人生儿子的!” “从前没有,今天便有了。”西陵公主伸手拍了拍她老爹的脸,“你真以为自己是西陵王了?你能当上王位,是因为生了我,没有我,你屁都不是!” 第195章 想要別人和亲的人,也该付出代价,不是吗? 西陵国如今的国主姓金雕,他当日和妻子金雀菩提登基为双王,继承了舅父金雀皇朝的皇位。 后来女王去世,他便以金雕之姓独自统治了金雀皇朝几十年。 按照西域的传统,有男不传女,只有女儿便让女儿从血脉姻亲里挑选亲戚成婚,日后並称双王,女王生下的儿子再继承皇朝的血脉。 而今女王只生下公主一人便殯天,这位金雕赘婿国王便绞尽脑汁的想要找个女人,再生下一个儿子。 这个非金雀家族的贵族女子所生的孩子,自然是他金雕家族的继承人,如此他便可以將王位传给金雕儿子。 名正言顺的让西陵改朝换代,变成金雕王朝。 这算盘他打了很多年了,却没想到,他最难摆平的,竟然是女儿…… “你这个逆女!”他眼睁睁看著自己的亲卫被一一按倒替换,不甘心的叫了起来。 “逆?父王你成日同那如璧公子混在一起混久了,连自己是西陵人都忘了吗。”西陵公主微微勾起了唇角,“咱们西陵,不讲究君臣父子,三纲五常,西陵如今还是金雀王朝,我的血统比你高贵一百倍,谁逆了谁。” 她嗤笑了一声,冲左右道:“接著奏乐接著舞,从今以后,天朝都城里,好吃的好玩的,都给父王送过来,务必要让父王足不出户,便能体味人间极乐。” ———————— 西陵公主进京的第二日,周晚吟便登门拜访。 天朝物阜民丰,招待各国使者的驛馆向来修建的富丽堂皇,周晚吟隨著侍女进门去,走了好大一会儿才到了正厅。 只见上手坐著个番邦女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她穿著大周男子的骑马装,一头金髮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鬢角却又別了一朵好看的通心牡丹。 这一身装扮可以说有些不伦不类,但她容貌明艷摄人,瞧一眼,便让人觉得她高贵不凡。 “你就是天朝的临安县主?”西陵公主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晚吟,明艷的眸子露出几分笑来。 “正是。”周晚吟点了点头。 “放心,我父王不会娶你,你去寻你的心上人去吧。从今以后,西陵再也不会有人向你们大周的皇帝索取宗室女子和亲了。” 西陵公主看著面前的青春少女,心情非常愉悦。 只要她成为女王,就再也不会让西陵和大周之间发生牺牲女子去和亲的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和亲乃是增进两国邦交最好的手段,自古最可靠的联盟便是姻亲血脉的联结,这个道理,公主想来比我清楚。”周晚吟微笑道。 “可是……我父王已经六十多岁了。”西陵公主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说这种话,呆愣了片刻才道,“他的帐篷里有无数个小老婆,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周晚吟嗤笑一声,正色道:“若是能替大周稳固江山,我周晚吟伶仃一身,又有什么值得惋惜?” “可是……这江山又与你有什么关係?”西陵公主同情又不甘的看著周晚吟,“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天朝的女人,为什么总是在紧要关头去牺牲自己!” “因为这是生我养我的母国啊。”周晚吟道,“身为子女,自然要为母亲牺牲。” “天下乱不乱,西域稳不稳固,同你们又有什么关係?江山是你们的吗?皇位是你们的吗?”西陵公主焦躁道。 “你们没有皇冠,你们只是皇冠上点缀的宝石!” “公主不喜欢我和亲?”周晚吟问道。 “並非不喜欢你和亲,本公主討厌所有的和亲,天下女子只知道牺牲去和亲,却不去问问为何要和亲,挑起战乱的是男人,收不了摊子了却要女人去牺牲,这是什么道理!”西陵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著周晚吟。 “公主是盖世英雄,小女子也想问一句,若易地而处,天下有变,时局动乱,你会不去和亲吗?” “和亲?我疯了吗!老天生我,不是为了绝我!天下有变,时局动乱,是老天叫我去爭去抢,去夺取天下天下的。”西陵公主站了起来,“若易地而处,我会斩杀自己的同宗死敌,將他们的子女送去和亲外邦,为我的统治铺路。” 周晚吟看著她,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对权力这样赤裸的渴望。 西陵公主看她发呆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惜,低声道:“你们这些深闺的女子,连权力的滋味都没有尝到,却一个个心甘情愿的去为权力中的男人牺牲,为他们的江山永固白白浪费自己的人生,太不值了。” 周晚吟瞧了她许久,才道:“其实……大家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是女子自幼被拘在闺阁里,见不到外面的天空,少女时在娘家不如兄弟得宠,出嫁之后在婆家仰人鼻息,时日久了,就折了心气。” 西陵公主看著她,一时间也沉默了,深闺里束手束脚,被打压被欺凌的女子,实在可惜。 但…… 她嘆了口气:“確实如此,所以我更不能促成和亲,因为……我的父王只能有我一个继承人,若他娶一个高贵的女子,生下金雕家族的儿子,我的金雀皇朝就会土崩瓦解。” “公主不想让国主再生下儿子,为何不选一个不能替国主生育的人和亲?”周晚吟说,“请公主也为我铺一段路,毕竟,想要別人和亲的人,也该付出代价,不是吗?” 西陵公主古怪的看著周晚吟,一时没怎么弄明白她的话,她张口要问,却见周晚吟笑吟吟的站起身告辞。 “公主殿下,端王生辰二月二,我等著你替你的西陵,挑选一个完美的和亲之人。” 她说著,便大步走了出去,留下西陵公主一人在原地发愣。 第196章 他年纪还小,哀家可捨不得! 端王生辰是二月二,俗称龙抬头之日,他日子生的好,自幼便是宫里万千宠爱於一生的东宫嫡子。 后来章怀太子病逝,周惜朝多年无所出,这位端王殿下受他悉心教导,朝野內外,都知道他身份不凡,恐怕有储君之运。 虽然这几个月东宫频频出错,惹得陛下震怒,將卢寒烟逐出宫去,他的生辰宴,京里的达官显贵能来的都来了。 毕竟是皇帝宠了十来年的侄子,出宫建府,皇帝太后等亲临,这等体面还是有的。 霍云一路行到后院落霞阁,眼见各家的贺礼流水般的抬进王府,心头隱隱有些不悦。 “他才多大的年纪,过个生辰,这样大的阵仗,也不怕折了福气。” “这些都是各家看著陛下的面子送来的,我家殿下年纪小,哪里受得起这些。”引路的崔姑姑贴心道。 她跟了卢寒烟日子久了,对这位驃骑將军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性,话回的漂亮,还把自家摘了个乾净。 霍云听她话语温柔恬静,停下步子看了看她。 他心头升起了一股古怪的感觉,不管是卢寒烟也好,面前的崔姑姑也好,那种贴心和温柔,都会让他產生莫名不適。 他沉著脸进了厢房坐一坐,端王已经在里头焚香等著了。 “霍叔叔,你怎么才来。”清瘦的少年亲昵的扑过来,抱著他的胳膊,拉著他坐下。 霍云早有意疏远他,这会儿见他这也热切,心里头升起了一丝丝古怪的感觉。 他们之前早已生了那么多的嫌隙,他是怎么做到笑得这样真切自然的? “我累了,想要一个人坐一坐,你出去招呼別人吧。”霍云缓缓闭上眼睛,一手支额道。 端王见他冷脸,尷尬的收回了手,又温温吞吞的笑了笑,乖巧的退了出去,將门合上了。 紫霞阁的前头有一处圃,走几步便是千彩湖,霍云坐在门里,听得外头人声鼎沸,他怕撞见周晚吟,便懒得出去应酬了。 端王出来门,果然瞧见皇帝和太后早已带著眾人在湖边赏景。 他乖顺的跑了过去,冲皇帝太后行礼。 太后本就偏疼他,瞧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的新蟒袍,身量虽然清瘦,但也清雅俊俏,疼惜的拉著他的手说话。 “你这王府倒是別致,这些啊树啊啥的,哀家都喜欢,哪日哀家在宫里呆的不顺心了,就出来你这里躲清閒。” “好!”端王乖巧的说。 “到时候,你可不许嫌哀家老了,糊涂了,烦人。”顾太后说。 她当著满朝文武的面说这些,显然是閒著无聊,要给皇帝添点堵。 周惜朝脸上淡淡的,也懒得搭理她。 周晚吟道:“太后如此疼爱端王,实在是叫人羡慕。” 顾太后不就不喜欢她,瞧见她猛然开口,心里头有点不舒服,但是想到她马上要和亲,也就没当回事,端起架子喝了口茶道:“端王乖巧伶俐,自然招哀家的喜欢。” “可惜,端王是男孩子,早晚要离京去封地的……”周晚吟微微笑了一下,瞧著顾太后,“总不能一直待在京里,那样和混日子的紈絝又有什么区別?” 本朝规矩,藩王除了获罪遭软禁的,並不能一直待在京城里,洛阳王便是襁褓中便被封了出去,端王已经十五岁了,再拖也拖不了几年了…… “他年纪还小,哀家可捨不得。”顾太后不悦的拉了拉端王的手。 她说著便转头去看皇帝。 指望皇帝给个说法。 其实这些年来,大家心里头早已认了,这端王將来要做储君,从来没想过让他封出去。 “母后,男孩子大了,总要出去建功立业,总將他拘束在身边,这怎么行?”周惜朝淡淡的说。 顾太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周惜朝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母后,端王年纪也不小了,您难道不想他封个富庶之地?” 顾太后犹豫了…… 能当储君最好,但若是有变故,做不成储君,是不是要爭取一下,去个好点的地方? 就这么犹豫了一下,周惜朝已经引著眾人看殷深射箭去了。 顾太后只好作罢。 端王却也不著急,忙拉著顾太后道:“孙儿也不要那富庶之地,只想著离京城近一些,能时时过来看看便好。” 他深知这几个月的变故都是因为周晚吟,只要她和亲去了,母亲和霍叔叔的关係,自己和皇叔的关係,都可以修復…… 顾太后听他这样说,心里更宽慰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说了话,赏了会儿湖景,外头便传来了鼓声,说是那西陵的使臣带著贺礼来恭贺端王生辰宴,朝见天子。 今日满朝文武都在,算是正式的会见,周惜朝忙让鸿臚寺官员前去迎接。 眾人这些日子也听了个大概,知道临安县主將要去番邦和亲,都有些同情的看著周晚吟。 周晚吟却毫不在意的坐在席上吃了热茶,冷不丁一抬头便撞见了端王的目光。 “小殿下,你这样看著我做什么?”周晚吟似笑非笑道。 端王早已对她深恶痛绝,此时也忍了几分脾气,嘆道:“只是替县主姐姐觉得有些伤怀,毕竟,和亲远嫁,实在是令人悲伤。” 周晚吟平静道:“人家使臣还没面见天子,你怎么就知道西陵人要来求亲?” “我……” “人家还没开口,你倒是自个儿提了起来,我瞧著端王殿下不像是捨不得我和亲,倒像是巴不得番邦国主来求亲天朝贵女。”周晚吟冷冷的盯著他,“怎么?你很喜欢看宗室女子被逼和亲吗?” 她此言一出,其他的宗室女子都紧张了起来,不大高兴的看向了端王。 “绝无此意,只是早先听到了一些风声,心里替县主姐姐著急罢了。”端王赶紧道。 “端王那晚在朝臣面前发誓的,说是为了两国邦交,哪怕是自己的母亲也能捨出去和亲,我不过是个宗室旁支的女子,有什么值得惋惜。”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端王脸色白了一下,低声控诉周晚吟。 “我这是夸你,端夫人生了个好儿子,为国为民,连亲身母亲都能舍。我等宗室贵女,命妇,自然要以端王殿下为榜样。”周晚吟讥讽道。 那晚在宫里,这些话都是一些朝臣面前爭论出来的,毕竟人也不算多,今日周晚吟当著满朝文武宗亲命妇的面说出来,怎么听都不对劲了。 “荒唐,天底下哪有儿子舍母亲去和亲的!”有暴脾气的武將忍不住道。 “就是,得亏人家番邦要的不是端夫人,不然先侍奉章怀太子,又侍奉番邦,我天朝顏面何存!” “將军百战死,我等当兵的马革裹尸本就是寻常,如今太平盛世的,突然就让县主和亲,陛下,何以如此突然!” “就是,礼部怎么办的事儿,將军未言退,你们礼部怎么悄摸著就定了让县主和亲,日后我们这些当兵的挨骂!” 將军们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决定不大满意,登时就嘀咕吵嚷了起来。 周惜朝也不拦著,就让这些人这么嘰嘰喳喳的议论著。 过了好半天,等到那番邦的使臣近了,周晚吟才正色道:“將军们的好意,周晚吟心领了,只是如今情势如此,端王殿下觉得和亲有利於邦交太平,连母亲都能捨出去,若……一会儿使臣要小女子和亲,小女子绝无怨言。” 將军们这才安静了下来。 都面色不善的瞪了瞪端王,说的是有道理,怎么想怎么气人! 端王倒也不计较这些,他目光迫切的盯著不远处的使团,只想让那个胖的跟个球一样的西陵王,赶紧过来求娶周晚吟。 赶紧把这伶牙俐齿的祸害弄走! 然而,朝见的使团近了,他却没见到卢家熟悉的老国主…… 来的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妇人,面容凶悍,脸色沉稳,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 第197章 她那儿子,也得指望得上才好。 “我父王突然生了重病,恐贸然朝见天子,惊了圣驾,这才让我来了。” 西陵公主干脆地冲周惜朝行了一礼:“还请大周的天子,不要怪罪。” 周惜朝温声笑了笑,並不是很在意。 西陵公主带著使团奉上贡品,又给眾人展示那些新奇的物件,她虽然是女子,但是举止乾脆利落,又爽朗大方,眾人同她说话,都觉得欢欣自在。 不但宗亲命妇们能同她聊一聊西陵女子的生活,博学的男子们同她聊起异域的见闻趣事,也是融洽自然。 宴席上很快便热闹了起来。 端王母子望著西陵公主,心里头隱隱担心了起来。 “这西陵使团突然换了人,也不知这和亲之事会不会有变数。”端王低声冲卢寒烟道。 “不……不会吧。” 卢寒烟也不安了起来。 她向来手段毒辣,但依赖兄长,这要紧的时候,如璧公子本应陪在一起的。 可卢如璧自詡天下第一世家的公子,他不愿向庶出的天子低头叩拜,便特意避开,一早带著几个绝色舞姬泛舟湖上去了…… “和亲的事情,你舅舅已经同西陵使团说好了的,她怎么跟不知道似的……”卢寒烟心虚的望了望这突然冒出来的公主,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眼看著西陵公主同眾人聊得宾主尽欢,安然就座,顾太后精心挑选的戏班子已经登台唱戏了。 卢寒烟越来越急,西陵公主是个女子,她若是忘了她父王的心愿,不提和亲之事怎么办! 总不能他们大周这边自己提吧! 她忍不住自席上起了身,走向了西陵公主。 宫婢体贴地在西陵公主边上加了席位,让她坐在了公主旁边。 “这位夫人是?”西陵公主茫然道。 卢寒烟和和气气道:“我是大周已故章怀太子的妻子,端王的母亲,你父王与家兄是旧友,与我也有一面之缘。” 卢寒烟热情地拉著西陵公主的手聊了起来。 她到底是第一世家的嫡女,交际做戏的本事也是一流。 几句话便將西陵公主逗笑了,聊得越发亲热。 “公主的年岁,瞧著与我差不多的。”卢寒烟瞧著差不多了,趁热打铁笑道。 “不错,夫人长本公主一岁。”西陵公主大大方方道,“说起来,我倒是要叫你一声姐姐。” “年岁倒也不大,听说你母亲已经过世了。” “是,我的母亲过世已经很久了。”西陵公主望著她,似乎很疑惑。 卢寒烟又道:“那你的父王,枕边寂寞,实在令人心疼。” 西陵公主皱了皱眉头,不是很想接她的话,便转头过去看戏。 卢寒烟借著锣鼓声掩盖,低声道:“公主年岁与我相当,我便多嘴了几句,咱们做女儿的,也不该只顾著自己,也要念著父母,女子最重的,还是孝道。” 这话说的体面,谁也挑不出错来,西陵公主便又转过了头来看她,应付了几句。 卢寒烟继续道:“你父王年纪大了,虽然贵为国主,但终究是一个人,有些事情,做子女的,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西陵王宫里,有那么多的太医和侍女,父王身边不缺人照顾。” “公主真是男儿一般的性子,这太医侍女,哪里能贴心?” 卢寒烟捂著唇笑了起来,她笑了好一会儿,才亲热的拉著西陵公主的手道: “男人心大,身边就缺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 周晚吟离得近,听他们说得,心里头升起一股恶寒。 这西陵王都六十了,还同情他没有枕边人,这什么毛病! 西陵公主显然听明白了卢寒烟的意思。 她目光淡淡的看了看卢寒烟,又看了看对面喝茶的周晚吟,没有说话。 卢寒烟瞧著她沉默,便提醒道:“西陵王身体抱恙,不能过来,公主临行的时候,就没叮嘱过什么?” “说倒是说过,我西陵与大周世代交好,父王曾叮嘱过,想求大周天子准贵人下嫁和亲。” 西陵公主心里厌极了卢寒烟,脸上却丝毫不显,她看著卢寒烟,微微笑道:“西陵地处要塞,我朝子民倾慕天朝,若能求到大周的贵人同我西陵通婚,自然求之不得。” “是呢是呢!”卢寒烟矜持地以团扇遮面,笑了起来,“你家祖上便有公主入了咱们太祖的后宫,说起来,这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啊。” 西陵公主看了看周晚吟和几个宗室的贵女,面庞上露出几分迟疑。 “怎么了?”卢寒烟凑过去问道。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父王已是风烛残年,天朝金枝玉叶的公主们乃是桃李之年,若是让她们下嫁我西陵,实在委屈了人家。” “这有什么,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卢寒烟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借著鼓声,凑近了公主,和和气气道:“能为两国邦交出力,是宗室女子的荣幸。” 她说著,有些得意的看向了周晚吟。 几个待嫁的宗室女早已將她这一番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內不悦,又不能这个节骨眼上表露出不愿和亲的意思,心里头又气又恨。 都同情的望了一眼周晚吟。 才当上县主没几天,就要一个人去那风沙之地,举眼无相识,路逢皆异人。 “我瞧著那西陵公主本没有要和亲的意思,被她这么一说,倒让人家起了心思了。”一个宗室女不满的说。 “哼!她这话不就是上赶著要送人和亲么!”又一个小姑娘沉著脸,低声道。 自古和亲女子难有好结果,她们这些女子听说这事儿,莫不物伤其类,彼此再有什么不愉快,此刻都只剩同情和委屈。 偏偏她卢寒烟巴巴的上赶著劝人家提和亲,这都什么事儿啊! 周晚吟摆弄了一下手边的杯子,平静道:“向来和亲的都是未嫁的少女,她已生了儿子,同咱们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她还能变成男人怎的!”一个小姑娘激动的说,“她自己也是女人,怎么能盼著別人和亲呢!” “她有了儿子,日后荣华富贵都指著儿子挣来,自然同咱们这些姑娘家不一样了。”周晚吟嘆道。 卢寒烟怎么会同情她们呢,只要拦了她儿子的路,管他是男人女人,她都要剷除的。 毕竟,对她来说,只要儿子好了,她就好了。 “哼,这还是没影儿的事呢,陛下春秋正盛,她那儿子,也得指望得上才好。”小姑娘们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卢寒烟听人家咒她儿子,恨恨地撇了几个小姑娘一眼,將她们眼中的不甘和委屈尽收眼底,再得意洋洋的別过头,冲西陵公主温声笑道: “我大周的贵女们自幼熟读女则女戒,忠君体国,为国和亲,她们不会拒绝的。” 第198章 你当真……想让自己的姐妹去和亲? 台上的戏唱完了一折,西陵公主意味深长的看了卢寒烟一眼,缓缓走到了御座前。 她要向大周的天子请求和亲。 “好端端的,和亲做什么!”將军们不干了。 她方才进来的时候没提,大家都以为国主老的不行了,和亲这事儿就不用了,正心头暗自庆幸著。 这会儿正喝的兴头上,將军们怎么能答应! “和亲乃是为了两国邦交。”公主面带微笑道。 “笑话!为了两国邦交,就要让我朝金枝玉叶的贵人嫁去你们那风沙漫天之地,你们西陵怎么不嫁女过来!” 殷溪看了周晚吟一眼,她这几日也听到些和亲的风声,觉得这小身板去西陵活不了三天。 “我父王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得留在西陵。” “那……那你就没有女儿么!”殷溪闷声道。 “抱歉,本公主也只有一个女儿,她將来要继承我的王位。” 殷溪又看了看周晚吟,只见她在寒风中沉默不语,宛如一颗被摧残的小白菜,忍不住冲西陵公主道: “你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人家的父母也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你捨不得你的女儿,別人也捨不得他的女儿,不能因为人家没有了爹娘,就欺负人家!” 她“啪”一声把腰间短剑拍在桌上:“两国邦交,靠女人算什么本事,不如马上见真章。” 她这一发作,西陵使团的人都愣住了。 一个女將军把剑拍了出来,他们也都不好意思咬牙硬说什么。 西陵同大周向来交好,结亲也是为了加深两国交流,又不是被迫和亲,本就不必如此。 若是为了结个亲事,派个人和大周的將军打一架,也大可不必了。 何况这还是女將军! 总不能贏了她再娶大周的公主吧! 再说了……万一……这要是输了呢? 正尷尬间,周惜朝冲西陵公主道:“公主,两国交好,也不一定要让女子和亲。” 他轻轻摆了摆手,几名白衣的老者从容走了过来,和和气气的同西陵公主行礼。 “这几位,乃是我朝有名的大儒,他们游歷天下,门下弟子眾多,愿带弟子千人隨公主前往西陵,將我朝的礼仪文化,传播给西陵的百姓。” “不仅有这些饱学的大儒,朕还招募了工匠和老农,他们將带著天朝的技术和种子,前往西陵,愿西陵的百姓,也能同我天朝一样,能够拥有丰盛的粮食,精巧的物品。” 男子离家,不比女子嫁人,大儒、工匠等人去了西陵,时机成熟,自可归家。 既能让两国百姓互相融合,带来福祉,又不使他人骨肉永分。 他向来是个仁善妥帖之人,为人也方正,往往能找出不同的道路。 眾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方才剑拔弩张,怨气满满的氛围都消散了不少。 西陵公主也感佩的看著他,心道这位天朝的皇帝,果然是人中龙凤。 “皇叔!”端王的一声惊叫打破了沉默。 他加急地站起了身,“县主虽然天生丽质,但却终究只是一介女流,皇叔怎可为了她……” 他义正言辞的抬头看著周惜朝,將后面的话吞了下去,隱忍不甘的低下了头。 其中曖昧指责不言而喻。 眾人下意识看向了周晚吟,只觉细看之下,这位姑娘容貌明亮清俊,眉眼舒朗自信,摄人心魄。 眾所周知,这位圣眷正隆的临安县主是捐钱捐来的封號,同皇帝早就出了五服了。 嗨,她模样生的如此动人,天子也是男人,捨不得这绝色佳人远嫁,也不稀奇。 周惜朝迎著眾人探寻的目光,平静道:“朕於天下无所不能舍,何况县主?” “皇叔既然无所不能舍,今日为何不能舍一女子?”端王抿唇道: “这几位先生早已雪鬢苍顏!尤其是这位吕先生,他是您的授业恩师,怎么能去那风沙苦寒之地!” 少年王子清瘦俊俏的身形孤零零的立在正中间,悲愤的劝諫著高坐的皇帝。 “端王殿下!”吕老先生打断了他,“殿下此言差已,公主们闺中弱质,都能前去和亲,老夫不过一苍顏老朽,又何惧埋骨他乡?” “老先生,你……”端王瞠目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圣人云,有教无类,老夫已是甲之年,都是教书,哪里不是教?端王殿下捨得让骨肉姐妹前去和亲,怎的不捨得我这副老骨头了?” 周惜朝吹了许久冷风,已经有些倦意,他看了看端王,缓缓道:“朕只是觉得,比起让县主和亲,让大儒过去传道授业,更是两国百姓之福。” “这是朕的心意。也希望,你能明白朕的心意。” “皇叔想来是误会了,咱们的贵女下嫁,乃是朝廷恩赐,並非先前那些蛮夷求亲。” 端王看著他,似乎並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恭顺乖觉道: “咱们同西陵本就是友睦邻邦,大周的金枝玉叶去了西陵,也是被奉为上宾,受到西陵人的爱戴尊重,西陵人定不会委屈了县主。” 周惜朝失望的看著他,微微嘆了口气:“你当真……想让自己的姐妹去和亲?” “皇叔……两国邦交,向来如此,不是侄儿想不想,而是要不要。” 他懂事的垂下头:“稳固的联盟,本就是姻亲联盟,皇叔的法子虽然好,也比不得公主和亲,让两国成为骨肉兄弟。皇叔……你曾经教导过我,为人主,不能为所欲为。” 周惜朝望著他,疲惫的摆了摆手,笑道:“你能这样想,很好,却也要知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侄儿同皇叔一样,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无所不能舍。”端王端端正正的站著,如同雪中松柏。 西陵公主趁热打铁,赶紧道:“天朝的皇帝果然宅心仁厚,但这位端王殿下说的,正是我西陵的意思,西陵位卑,恳请天子將贵人下嫁,成为大周的骨肉亲人,联盟才算稳固。” “你別得寸进尺!”殷溪愤懣不平。 “公主不必在意,这是我朝的镇南將军,性子爽利大方,她只是同你开玩笑。”端王和气道。 殷溪向来口拙,端王又伶牙俐齿的,她气急,冲周晚吟道:“说你呢,平日里你不是很会说话的吗,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贵女们享受百姓供养,这会儿自然是要牺牲自己,为两国邦交下嫁和亲。”端王抢著道。 他看了看周晚吟,和气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得意。 他越是得意的时候,便越能收住表情,显得大义凝然,又温润和气。 粗看之下甚至与周惜朝有几分像。 周晚吟终於起身,缓缓走向了他,温声笑道:“端王殿下说的极是,贵人们受百姓供养,为了两国邦交,自然要牺牲自己。” “只要大周臣民需要,莫说是去风沙漫天的西陵,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周晚吟,也在所不辞。” 她缓缓转头看向了西陵公主,爽朗的笑了笑:“西陵诚心求亲,不单是我,我大周所有的女子,都不会拒绝,就连端王的母亲,大周第一世家的嫡女卢寒烟,也会欣然前往。” 这话实在不好听,端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道这小贱人都要走了还要噁心自己一下,心中著实恼恨。 他不耐烦的横了周晚吟一眼,凉凉道:“公主要求亲谁,是要看两国邦交,可由不得你一个小小女子在这里乱嚼舌根。” 他说著向西陵公主道:“无论公主挑中了谁,只要是有利於两国百姓,大周不会拒绝。” 第200章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明明是他们无能无耻,守不住家门,兴不了门楣,到头来却要让別人去牺牲,去深明大义。”洛阳王英俊的眉眼上漫上了几分慍怒。 “我的母亲十六岁便要守寡,幽居洛阳的寺庙里,他们却依旧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在秦楼楚馆里夜夜笙歌。凭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自己不去深明大义?” 周晚吟也早有耳闻,崔氏子弟眾多,子弟允文允武,乃是一等一的望族。 但嫡出一系,確实不算太出色。 如今看来,也不仅仅是“不大出色”,而是平庸…… 但他们倒也真是好命,数不清田產资源,爵位,奴僕。 再加上姊妹进宫为妃,生下神都之主的外甥,保住他们摇摇欲坠的脸面和权势。 “我也好,你母亲也好,有身不由己,也有无可奈何,但人生的路永远向前,你母亲虽然失去了如意郎君,却有了一个你这样优秀的儿子,总不算亏的太厉害。” 周晚吟俯身拍了拍洛阳王的小脸,柔声笑了笑: “朝臣们决定了让谁和亲,不是我一个小女子,和你一个孩子能决定的,即便我真的被迫去和亲,也不会寻死觅活,我也会像你母亲一样,將自己的日子过好。” 洛阳王不知什么时候,眼睛红了,他委屈地瞪了周晚吟一眼。 “小傻瓜,我都要和亲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周晚吟嗤笑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你做了皇帝,不要再让桃李之年的少女,嫁给雪鬢苍顏的老头,也不要让任何一个女子,远嫁异国他乡去和亲。” 小孩儿不高兴的低著头,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孤王答应你……” ———————— 周晚吟换了衣衫出来,一出门便撞见了卢寒烟。 方才宴上那一下的插曲,她也趁机换身了衣衫。 虽然丟了太妃的品级,但身为范阳卢氏的嫡女,卢寒烟吃穿用度用得都是最好的。 方才头上的衔珠金凤簪,已经换成了累丝金凤簪。 这两样头饰粗看甚至有些相似,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她换了。 卢氏金银满屋,她喜欢的,如璧公子便成堆的送来,並不怕样式重了,浪费了银钱。 “端夫人在这里做什么?和亲的人选定了?”周晚吟笑吟吟道。 “自然是没有,太后受了惊,让大伙儿先喝喝热茶。”卢寒烟抿唇笑了笑,“正等著你。” “等我?”周晚吟冷笑。 “你生的绝色,西陵王看上你了。”卢寒烟脸上得意,毫不掩饰的白了周晚吟一眼。 她隨意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指甲,盯著手上新涂的丹蔻,淡淡道:“其实女人到了年纪,总归是要嫁人的,先前十二郎看上了你,你若是答应了,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场。” “我若是答应了,天下百姓,又怎么能看到伯爵府的下场?”周晚吟冷冷道。 卢寒烟慍怒的瞪了周晚吟一眼,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她嗤笑一声,淡淡道:“现在这些的小姑娘啊,先前谢皇后开女学,让你们读书,惯的你们都不成样子了。” 她閒適的打了个呵欠:“女儿家家的,闹著打仗做官的,像什么样子。我同她不一样,哪有那个精力,不过是閒著无聊,说说媒,做做好事罢了。可惜了,你们不领情。” “我们是人,不是摆件玩物,任由你指婚撮合。”周晚吟看著她的眼睛道。 “说的什么话,我给你们指婚撮合,男儿们都有了贤內助,女人也有了归宿,好姻缘你不抓住,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我能有什么法子呢。”卢寒烟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看著周晚吟。 “卢寒烟,你次次这样摆弄他人的姻缘,就不怕遭报应吗?”周晚吟心头泛起一股噁心。 “报应?我儿是天家皇子,有九龙护体,谁能报应我?”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畅快吗?”周晚吟道。 “一身荣辱,都要寄托在你的儿子身上,他亲口说过,为了江山,哪怕是让你和亲,也无所谓。” “让我和亲?”卢寒烟笑出了声,“周晚吟,你失心疯了吧,我儿子都十五岁了,西陵王怎么会要二嫁的寡妇做王后。” 周晚吟:“……” “人家男子娶妻,要的是清冰玉洁的少女,慢说是我这生过孩子的,就是你们这些姑娘家,嫁人的时候也要验身的,残败柳可进不了王庭。”卢寒烟嫌弃的看了一眼周晚吟。 “卢寒烟,你也是女子,你为何要如此的贬低女子呢?” “你有病吧,伺候过男人的女子,便已经不值钱了。你虽然被人退了婚,却还是完璧,西陵王还能看得上你。” “可是你自己也……” “我儿子都已经十五岁了,我的富贵体面都在儿子身上,我在乎这做什么?” 破了身的女子便掉价,她不怕掉价,因为她有儿子,所以她肆无忌惮的去侮辱別人。 卢寒烟总有一套逻辑。 她好像觉得自己永远在高位,永不会处於不幸的位置。 可她不知道,西陵人並不看重这些,生过孩子的女人,代表健康强壮,能生一个儿子,就能第二个儿子。 她讥讽的看了看卢寒烟,缓步朝著宴席上走去。 到了近前,卢寒烟便拉著周晚吟的手,朝著西陵公主走了过去。 “好事多磨,咱们县主换了身衣衫,更好看了。”她亲热的拉著周晚吟到了她新交的“好姐妹”身边,稍稍用力,將周晚吟推了一下。 西陵公主打量了周晚吟一下,满意的笑了笑。 “你瞧瞧,咱们县主这样的人物,配你们西陵,可不是绰绰有余,她到了你们西陵,你们可得好生待她。”卢寒烟熟络的道。 “不论公主要谁和亲,他都会答应,朕也会答应。”周惜朝说,“朕曾经允诺的工匠和大儒,也会如约隨行。只愿西陵与我大周的百姓,永享太平。” 端王也凑趣的冲西陵公主笑了笑:“公主但说无妨,我大周的女子,都是深明大义之人。” “天朝的女子,果然气度恢弘,令人感佩。”西陵公主满意的看著端王道:“只是不知道,大周的男子,是否深明大义。” 第201章 天底下哪有让男子和亲的道理! “公主……您……在说什么?”端王好半天才道,他废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脸上的肌肉。 不让自己笑出来,或者破口大骂。 西陵公主脸上笑容依旧,眼睛里都亮晶晶的,她看著斯文俊俏的端王,又看著周惜朝,认真道:“陛下,西陵,向天朝求娶端王殿下。” “你失心疯了不成!竟然让我和亲!”端王再维持不了风度,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很不耐烦的一甩袖子。 不屑的白了西陵公主一眼。 不单是他,大臣们也没绷住议论了起来,就连那些女眷们也都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看。 周惜朝温声笑道:“公主挑了端王,朕有些始料未及。” 他端坐高台,维持著天朝上国天子的典雅:“只是不知,公主为何……” “岂有此理!”卢寒烟尖叫著打断了他,“实在是荒唐!陛下,我的明冲是天家的王子!这西陵公主竟然敢让他去和亲,实在是胆大包天!” “端夫人,西陵使团朝见,陛下看在端王的面上准你参加,已经是格外开恩,军国大事,岂容你放肆!”周晚吟不屑的呵斥。 卢寒烟想到了什么,看著周晚吟冷若冰霜的面容,一时间脸色惨白。 她知道周晚吟不好惹,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回,竟然是衝著她儿子来的! “公主!”她失態的抓著西陵公主的手,著急忙慌道,“公主,你来我大周求和亲,是为了两国邦交,为了血脉融合,让临安县主去你西陵,给你们西陵生一个王子……” “呵……”西陵公主突然冰冷的笑了一声,就这一声笑,生生將卢寒烟的话堵了回去。 她居高临下看著美丽鲜妍的卢寒烟,抬手指了指周晚吟。 “我父王有几十个姬妾,到现在都没生出个儿子,诸位大人,你们真的相信,这位瘦弱的小姑娘,能给我父王生个儿子?” 大臣们听到她这样说,都尷尬的低下了头。 说的好听,和亲要派女子过去,好给番邦的国主生孩子,造福两国的百姓。 可……如今……这西陵王都老的下不了床了! 把天朝公主嫁过去,能生孩子就稀奇了! 大臣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卢寒烟见眾人不说话,语无伦次道:“公主!你要是嫌临安县主身量瘦了些,还可以再找个健康好生养的女子啊,你求个男人回去有什么用!你父王年过六十无子!你身为长女,自然是要给他挑个……” “他生不出儿子了。”西陵公主冷冷的打断了卢寒烟的纠缠。 转头冲周惜朝道:“父王已经老迈,不日便要將王位传与我。还请天朝的皇帝,將尊贵的端王赐给我西陵,让我西陵王室,能够拥有天朝的血脉。” “天底下哪有让男子和亲的道理!”一个老大臣惊悚道,“荒唐,荒唐,简直闻所未闻。” “从前没有,如今便有了。”周晚吟笑道。 她从容走了出来,向著眾人道:“诸位大臣都是饱学之士,精通治国理政之道,也知道所谓和亲和亲,和的是亲戚血脉,这西陵王已经老迈,送多少的公主过去,也不能生儿育女的。” “那……那……那这西陵,就没有旁支的王子了么,把咱们的公主嫁过去,也是可以的。”老大臣嘀咕道。 “我金雀家族子弟凋零,確实已经没有王子了。”西陵公主遗憾的说。 “老大人不必忧心,端王殿下是天朝的王子,西陵人一定会將他奉为上宾,不敢怠慢的。”周晚吟笑眯眯道。 “这是为了两国邦交的好事啊,你们怎么愁眉苦脸的,端王,你怎么不乐意呢。” 端王的腿都软了…… 他脸色惨白的立在风里,咬牙瞪著西陵公主,瞪了好一会儿,又瞪周晚吟。 “孤王何时说过不乐意?”端王咬牙道。 “我就说么,端王深明大义,先前还说了,为了天下无所不能舍,连亲娘都能捨出去和亲,更何况是自己。” 周晚吟大声道,她快步回了自己的案前,和几个宗室女还有王妃们坐在了一处。 小姑娘们看她平安落了地,心头跟一块大石头都落了下了。 王妃们本不会参与这等军国大事,但…… 那边厢端王母子还试图和西陵人扯皮,这可不能让他们扯贏了! “陛下,依我看啊,这西陵公主的话也是有道理的。端王年轻俊俏,和小公主年岁相当,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平王妃笑盈盈道。 “是啊,青春之年的少女,本就该嫁少年的王子,把县主送去和老国主成婚,好说不好听。”又一个王妃说得道。 西陵人看不上周晚吟瘦弱!万一叫端王母子一张巧嘴攛掇著他们换了人又找上他们家姑娘可不行! 周惜朝看了看脸色尷尬的大臣们,再看看七嘴八舌劝諫的王妃们,脸上依旧微微带著笑,转头冲端王道: “端王,你觉得呢?” “皇……皇叔,此事太过突然,侄儿也……”端王磕磕绊绊的说,他实在编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了,只能拖。 周晚吟讥讽道:“殿下,你可是说过的,受天下百姓供养,就要牺牲自己,保住百姓的福祉。怎么?你要享福的时候自己来,牺牲的时候不愿意了?” “你……和亲这种事情,自然是长辈做主,我懂什么?”端王僵著脸道。 他求救的看著顾太后,红著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太后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她人都傻了,这西陵人竟然不是要周晚吟,是要她的好孙子! “这……这……总归不大好吧,端王身份尊贵,是皇帝的亲侄子,不如……” 她脑子里弯弯绕绕不多,她自己配合端王点火烧別人,这会儿火烧到自己头上来了,她就想著祸水东引…… 天家宠爱的公主都捨不得和亲,要让旁支的姑娘去,还能让王子去? “太后莫不是想著,不如从宗室里挑別的男儿过去?”周晚吟笑道,“也不知道哪家王府有端王这么大的孩子。” 她不留情面的当眾戳破了顾太后的小心思,笑盈盈的看著席上的王妃们。 第202章 卢寒烟要疯了。 “太后娘娘疼爱端王,不捨得他去和亲,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周晚吟微微低了低头,笑道:“端王殿下生的俊俏,人家西陵就看上了他。西陵使团即將启程回去,此时再去各家王府挑人,又得要好一阵子。” 这话说的露骨,宗室们的脸上越发的不好看了。 他们平日里为了避嫌,並不怎么参与政务,今日乃是端王生日宴,又有外邦使臣在,这才一齐出来凑个热闹。 本来和亲找个没爹没妈的远房孤女,他们也懒得在意,但…… 要从他们的儿孙里挑俊俏得体的过去,这可不行! “太后,人家使团看上了端王,自然是要端王去和亲。”平王不悦道。 “哪有让天家皇子和亲的道理!”顾太后更不高兴,她心疼的拉著端王站到自己身边,横了平王一眼。 “平王府既然不愿意,那从更远些的人家挑个好孩子送过去就是了。” “是啊是啊,前朝吐蕃求娶公主,荣庆帝不就是將侄女封了的公主送去么。”卢寒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道,“嫡公主尚且不送去,更何况皇子!” “夫人,你糊涂了!端王的父亲是章怀太子,他算什么皇子!”周晚吟冷冷道,“荣庆帝的侄女能送去和亲,陛下的侄子怎么就不能?” “这怎么能一样!”卢寒烟激动的叫了起来,“我儿子同他们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周晚吟玩味的笑了笑,“你的儿子是儿子,別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你儿子亲口说的,金枝玉叶享受百姓供养,就应该为国和亲,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就要闹著让堂兄弟们去?” “明冲和他们不一样!”卢寒烟再也没了高门嫡女的体面,嘶声喊道,“陛下!你忍心让明衝去和亲吗?” 这一声喊的悲痛欲绝,百转千回,她一边喊一边朝著周惜朝扑了过去。 宫人们恐怕她做出什么来,赶忙拉著她。 然而她早已顾不得其他,就势跪了下去,抓著周惜朝的脚,嚎啕大哭。 “陛下!明冲这孩子是你亲自教养著长大的,他父亲没了,自小便把你当做父亲一般,您捨得吗?” 她以长嫂之身跪在地上,抓著周惜朝的脚,哭成了泪人。 场面实在不好看,大臣们嚇得低著头,也不敢说话。 “朕於天下,无所不能舍。”周惜朝说。 他微微低了低头,看了一眼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卢寒烟,语气异常的平静。 “陛下!”卢寒烟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她指著周惜朝,悲愤欲绝,“当日你进京继承大统,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自己发的誓了吗!” 她看周惜朝沉默,神色渐渐的恢復了清明,生死光头,倒也生了急智,继续悲愤的叱骂。 “你说过,你会照顾好我们母子俩,会把明冲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言犹在耳,你却要把他送去和亲!你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吗!” 转头看著沉默的朝臣们,目光冷冷的,宛如寒风中的松柏。 她摆出孤儿寡母被欺凌的架势,冷笑了一声。 “诸位大臣饱读圣贤书,今日就由著陛下被周晚吟这妖女糊弄,將亲侄子送去和亲吗!” “这这这……” 大臣们尷尬的低著头,並不是很敢说话。 王子和亲,不是她儿子去就是別人儿子去,她这时候提换人,王爷们断不会答应的。 “你们侍奉先帝多年,今日就要眼睁睁看著他唯一的孙子,章怀太子唯一的儿子,去那蛮夷之地和亲?” 卢寒烟激动的喊叫道。 她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端王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能没了儿子。 “陛下春秋正盛,洛阳王也身体康健,端王怎么就是先皇唯一的孙子了?”周晚吟逼近了卢寒烟,轻轻挥了挥手,让人將她扯了过来,“这等不吉利的话,也是你能说得的?一介夫人,敢咒皇家血脉,来人,掌嘴。” 採风当下便扯著人衣袖提起来,就要打。 “行了行了!”顾太后赶紧打断了採风,“她也是事关亲子,一时不查,说错了话。县主好大的威风,这么点事,就要打人。” “周晚吟身为周家子孙,自然关心周家子嗣的事儿。”周晚吟淡淡道,“太后,陛下的子嗣,可是关係著大周的国运,同端王可不一样,您真的要纵容这贱妇在这里胡言乱语吗!” “你……”顾太后抓著面色惨白的端王,恨恨的瞪著周晚吟,乾巴巴的骂了一句,“多嘴多舌。” “太后此言差矣。”周晚吟摆了摆手,示意採风堵了卢寒烟的嘴。 “夫人失心疯了,快堵著她的嘴,免得她再胡言乱语,叫外邦来客看了笑话。” 採风利落的和几个宫人一起,按著卢寒烟的肩膀,將一团丝巾塞进了她的嘴里,七手八脚的给拖了下去。 顾太后看著宫人都听周晚吟號令,气得脸都发白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主意的人,看端王要和亲,她怒了,看卢寒烟受辱,她也怒了。 周晚吟在她之前发號施令,她更是怒了。 她怒是怒了,你让她想好怎么办,她不知道,於是她捡著最近的怒骂起来:“好啊好啊,哀家还没死呢,轮得到你这黄毛丫头说话么!你別以为皇帝纵著你,你就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周晚吟神情比她更怒,“我周晚吟乃是周家的子孙,岂能让一个贱妇诅咒周家子嗣。太后忘了么,端王是您的孙子,陛下和洛阳王更是您的儿子。” 她轻轻的笑了一笑。 “难道说……您身为大周的太后,周家的女主人,您的心里,只把您姐姐生的章怀太子一脉,当做您的儿子?” “你……你你胡说什么!”顾太后脸色变得同端王一样难看了。 不错,她打心眼里根本不关心周家的事儿。 端王氏她姐姐的孙子,又乖觉听话,她才疼爱一番。 至於皇帝和洛阳王,那同她有什么关係? 可这话,不能说破。 后妈不把儿子当自己的儿子,那凭什么指望儿子孝顺她? 一个皇朝的太后,连皇族的子嗣都不关心,还是个继后,还没有生养,那宗室完全可以废了她。 她懂了,別人也懂了。 “太后!”平王冷冷的说,“临安县主说的没错!卢氏口无遮拦,拖下去已经是便宜了她。县主是周家人,这周家的事,也只有周家人自己关心。” 他慢慢看向皇帝:“陛下,我大周乃礼仪之邦,早先已经答应了和亲,如今西陵公主既然相中了端王,那就请赐婚吧。” “叔祖!”端王低低的叫了一声,他不敢像卢寒烟那样闹,只委屈巴巴的看著平王。 这位叔祖平日里忠君体国,也十分偏疼自己,虽若是示弱,他大约不会为难自己。 然而平王並没有搭理他,只衝著皇帝道:“端王说了,大周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想来他自己,不会如同他母亲那样,短视荒唐,丟尽我大周的顏面。” 周惜朝轻轻点头,得体的笑了笑:“皇叔能这样说,朕心甚慰,如此,朕便將端王赐婚给西陵,愿两国,永修太平。” 他话音一落,端王便脱力的跌倒在地上。 不等他说话,人群里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宫人赶忙喊道:“陛下,如璧公子来了。” 卢如璧人隨著话音冲了近前,大声喊道:“陛下,这和亲不能成!” 他不等眾人反应,冲西陵公主不悦的呵斥:“公主殿下!我大周真心待你,將你西陵当做我们的朋友,你来和亲,我们不管公主也好,王子也好,都由你挑了,你竟然……” “竟然如何?” “你竟然欺骗我大周!” “我骗你什么了?” “你的女儿伽罗公主,已经有婚约了!” 卢如璧衝著皇帝跪下,诚恳道:“陛下,这婚事不能成,西陵分明是在戏耍我们。” 眾人探寻的望向西陵公主。 公主不解道:“小伽罗有婚约了,你们王子为何不能嫁过来?” “你女儿都要嫁人了,王子过去做什么?”大臣们不悦道。 好好的,竟然出了这事儿,好不容易说定的呢,牵扯进皇家的事儿,谁也不想多待。 西陵公主却很迷茫:“王子嫁给我,我女儿有没有婚约,不影响他啊?” 第203章 我倒是觉得……她很有趣! “你?” 即便是天下第一的卢如璧公子,这会儿呆了,他脑子里翻江倒海的,脸上却半点风度不失。 他微微皱著眉头,看著西陵公主。 西陵公主神色十分自然:“啊?怎么了?” “公主的求亲……竟然是替自己求的!”礼部左侍郎反应过来,激动的叫了一声。 “啊……不然呢?” “你……都多大年纪了!你还想和端王成婚!” 左侍郎激动了,和亲就算了,还是跟这么大年纪的女人,这算什么? 他碍於霍云的警告不敢对和亲之事多说什么,但若要让卢家的外甥去西陵跟一个老女人成婚,那卢家也不会答应。 当著卢如璧的面,他气冲冲的瞪著西陵公主,露出一番受到了奇耻大辱的神情。 然而西陵人完全体会不到他的悲愤,公主带来的使团见端王生的俊俏,个个都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你家端王殿下年轻,正是能生的好年纪,定能助我们西陵诞下健康的王子!” “什么正是好生养的年纪,你们把我们的王子当成什么了!”左侍郎脸色大变。 奇耻大辱! 真是奇耻大辱! 西陵使团更看不懂他的屈辱了:“越是年轻的男子,生下的孩子越是健康聪慧,你家王子今年年方十五,这正是男子最好的年纪。” “你你你你……”左侍郎和礼部几个官员指著西陵的使团,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偏偏西陵人还沉浸在即將迎娶王子的喜悦中,急於给这异国的古怪老头分享喜悦。 “我们公主今年三十一岁,你们端王十五岁,年岁相当……” “你们疯了吧,你们公主这都能当我们殿下的母亲了!” 礼部的人顾不得体面,破口大骂起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有什么,不过就差了十多岁么!”西陵公主颇为不悦道,“所谓早雌配晚雄,成熟的女子与青春年少的男子所生的孩子是最健康的,这不是好事儿么。” “好事儿?亏你们说的出口!”顾太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破口大骂,“我不答应!哪有女子比相公大这么多的!” “太后,您养过猪么?”西陵公主突然认真的看著她。 “养……养猪?哀家怎么会养过这等东西。” “没养过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每年到了季节,都需要给母猪配种,这配种的公猪,就得要健壮年轻的。”公主一本正经的说,“你家端王现在就是那个配种的公猪。” “你……哎呦你这个……” 顾太后红著脸指著西陵公主,几乎要气哭出来:“你……粗鲁!实在是太粗鲁了!” “母后,公主说的不无道理,要通婚,自然是要將生养放在第一位上,端王的年纪,確实是最好的时候。”周惜朝平静道。 “道理道理,这这这,差了这么多,这怎么行啊!”顾太后欲哭无泪,求助的看著卢如璧,指望他能说出点什么。 可卢如璧也被这意外砸懵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哎呀,不过就差了十六岁,这怎么了?”西陵大使贴心的安慰,“十六岁不算什么的,你们先前不是还想把临安县主嫁给西陵我们六十的国主么,这都差了四十四岁呢。” “天朝上国的人,都是深明大义的人,差四十四尚且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这十六岁?” 西陵公主满意的伸手去够端王的手,笑眯眯道:“年岁差一些不要紧,咱们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你……你……你走开。”端王如临大敌,颤颤巍巍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公主饶有趣味的看著他,脸上笑得十分得体宽容。 端王被她那眼神嚇得脸都白了,拼命往周惜朝身边躲。 可周惜朝坐在龙椅上,並没有动。 “哎呀,你不是说了么,总归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端王殿下,你总归是要娶妻的,娶谁不是娶呢?”周晚吟笑呵呵的隨手推了端王一把。 端王绝望的看著周晚吟,再看看满朝文武。 发觉除了礼部几个人脸上有些愤愤不平之外,大家都已经接受了他要和亲的事实。 他说又说不过,逃又逃不掉。 他站在那里,所有人或喜悦或慍怒,或大方或不甘,却已经在欢天喜地的交换了文书……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愿意,喜欢。 可他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 他就像一个宝物一样,被这些人隨手答应了送人。 明明……和亲的该是周晚吟啊! 凭什么! 两国好不容易签订了文书,周惜朝便起身回了宫。 眾人也都陆陆续续的散了。 周晚吟带著几个婢女出了门,走了不多时,便瞧见霍七郎正在前头的面人摊子边上站著,瞧见了她们,便稍稍一抬手,冲周晚吟一笑。 周晚吟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隨便走走,正巧遇上了。听说端王府今日有大热闹,摆摊的都来了附近。”霍云笑道。 周晚吟激动的猛点头:“嗯嗯嗯!大热闹!天大的热闹!哈哈哈哈!” 霍云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微微抿了抿唇,把一快人放进她手上,笑道:“端王和亲了?” 周晚吟得意的笑了笑,没说话。 霍云很给面子的问:“那大臣们就这么答应了?” “不答应能怎么办?他自己说的,我大周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公主要谁,大周给谁。大臣还能多说什么?” 周晚吟老神在在的笑了起来:“他自己亲口说的,连母亲都能捨出去,能不舍了自己么。” “宗亲们也答应?”霍云又给面子的问了一句。 “不答应他去,难道让西陵人上自己家里挑啊。”周晚吟做了个鬼脸。 端王为了逼別人和亲,把路堵死了,逼得別人没了活路,自己的活路也就没了。 再说了,他这些年住在东宫里,一直以未来太子自居,又是卢家的外甥,卢寒烟性子高傲,同宗亲的关係处的很一般。 宗亲们也不傻,关係不怎么样就算了,这被皇帝厌弃的前太子的儿子…… 他还是出去和亲的好。 霍云瞧著周晚吟欢快的面庞,笑著走在了她身后,低声道:“那你今日……见著如璧公子了?” “见著了。”周晚吟边走边说。 “如何?” “他没怎么说话,我瞧著没什么特別的。”周晚吟道,“也不知为何大家都这搬吹捧他。” 霍云心情极好的笑了笑,快步追上她。 不远处的酒楼上,卢如璧端著酒壶,斜斜的靠在栏杆上,目光正盯著周晚吟的背影。 “公子,让属下去杀了她。” “不必……”卢如璧淡淡的说。 “可是她……实在是个祸害。” “祸害么?”卢如璧玩味的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她很有趣。” 第204章 她要嫁给谁,得她自己说了算! 霍云一从林宅里出来,就瞧见林副將在门口守著。 他脸上笑容未散,隨手把一方食盒丟过去:“拿著。” “给我的?”林副將眼睛一亮。 霍云难得白了他一眼,大步向前走过去:“休想,这是周姑娘给我的。” 林副將忙不迭追上他:“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著。” “油炸果子。”霍云道。 “端阳长公主可说了,不准你在吃这些街边上买的小玩意儿。”林副將打趣道。 霍云伸手把食盒拿了回来:“多嘴。” 又问道:“你今日不是不当值么,怎么在这等著?” “遇著了端阳长公主家的马车,公主府正找你。”林副將乐呵呵道,“我瞧著公主殿下模样,心情不错,指不定是有什么好事儿。” 霍云眉头一紧,长公主的好事,恐怕同他的好事,不是一个事。 他一路心事重重到了公主府,穿堂过院进了內宅,就瞧见端阳长公主正在摆弄几盆儿。 “阿云过来看看,市新送来的,刚开春就开了,说是新洋样的儿,从番子那里买的。” 她性子高傲奔放,本不喜欢这些东西,但碍於要见晚辈,便也摆了些出来见客。 霍云瞪了瞪那几盆儿,也没瞪出来个什么,便隨口附和道:“挺好看的。姨母买的,总不会差的。” 长公主看他俊脸板得刀子都砍不进去,想想也有些无聊,乾脆开门见山,不寒暄了。 “端王生辰宴,怎么没见著你?” “宴无好宴的,我礼送到了,就躲清净去了。”霍云隨意的坐了下来,“听人说错过了好大的热闹。” “可不是大热闹么。”长公主看他这神色,脸上立马就乐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怎么想?”霍云狐疑的看著长公主,“姨母放心什么?” “啊这……” 长公主有些尷尬的四下看了看,又摆了摆手让左右都退下,才道:“姨母这不是怕你……捨不得那卢寒烟么。” 霍云:“???” 长公主看了看霍云的脸色,尬笑道:“陛下回去就下旨意,赐端王金三千两,银五千两,由郡王加封为亲王,他的生母卢寒烟,加封为端王太后。” “哦。”霍云平静的说,“所以呢?” 端王封为亲王去和亲,他的母亲受封赏,也是应该的。 反正,再怎么封赏,她也只是个无子的寡妇,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宫里消息说了,让端王太后去相国寺带髮修行。”长公主说,“她这是进了佛门清净地了。” “姨母,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霍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长公主一咬牙:“我也就直说了,她左右是要出家了,你这回……该成婚了吧。” 霍云:“……” 他一脸麻木的看著长公主:“姨母,我是做了什么……让您觉得我同她有什么……” “没……没有吗?”长公主一脸纠结,不是特別的相信,也没有不信。 她这大外甥这么些年了,既不成婚,也不见同那个姑娘交好,平日里听他多提那个姑娘几句也不曾。 也就同东宫的卢寒烟走动的勤快些。 卢寒烟几次三番个好几个小姑娘稀里糊涂的赐了婚,她自然也看出了点端倪。 她心里头噁心了不少时日了。 只是外人不知情,她这做长辈的,也不敢给戳破了。 这种事情,高门大户里也不是没有,爬灰的养小叔子的,肉烂在锅里,这种事情也多了去了。 “怎么会好端端的以为是我……”霍云有些哭笑不得,“姨母,我先前閒暇之时偶尔去东宫,是因为端王的缘故,要教端王。再说了……就算是有什么……那也是……陛下啊……” “你別胡说……”长公主脸色微妙的变了变,“怎么是陛下了,他从前还同我说,瞧著你和她有意,想让我撮合你们……” 霍云:“……” “实不相瞒,我瞧著是她对陛下有意,陛下体弱,又碍於皇后,无暇顾及……若非尽来变故丛生,只怕这会儿已经……” 他从前觉得卢寒烟出身高门,体贴稳重,他对周惜朝有意,苦恋多年,周惜朝对谁都无意,或许可以凑一对…… 皇帝娶寡嫂虽然稀奇,歷朝歷代倒也有些先例,不算太离经叛道。 要不是突然出了个周晚吟,把这后宫搅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已经…… 他缓缓抬头看了看端阳长公主,四目相对,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尷尬中。 “如此说来,倒都是我想多了……”端阳长公主尷尬的笑了笑。 世间最复杂诡譎的,便是情爱二字。 遮遮掩掩,迷迷濛蒙的,叫人看不清,听不明。 外人看著,都是隔著曖昧的纱布,不能说破,全靠意会,就成了这般局面。 “她倒真是好本事。”霍云脸色难看极了。 卢寒烟有一千种办法让人误会她和別人的关係,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她自己不想,就不会有人点破。 她暗示霍云自己苦恋周惜朝,再以黏黏稠稠的姐弟情谊绑架霍云,就能让霍云出於同情而拥护她的儿子。 再又暗示皇帝,她和青年才俊有爱而不得的曖昧情谊。正人君子的皇帝不仅会因为自己无子而看重她的儿子,也会对这个重臣的心上人优待几分。 不管是正直的將军还是皇帝,都不可能把这些见不得人的曖昧情事点破。 他们足够年轻,也足够体面。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卢寒烟,是皇帝或者將军爱而不得,珍之重之的人…… “不是就好。”长公主反应过来,有些激动道,“想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她也出家了,我瞧著,你也该成婚了,你不成婚怎么行。” “我何时说过不成婚。”霍云笑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食盒上,渐渐变得柔和。 “你答应成婚就好,我这就去准备去。”长公主利落的站了起来。 “准备?准备和谁成婚?”霍云愣了,他只是答应成婚,没说这会儿就成婚啊! “临安县主啊,我这就去找陛下赐婚去。” “不行!”霍云断然拒绝。 “不行?”长公主激动,“先前我还想著这姑娘是个孤女,如今看来,她配你,倒是委屈了人家了。” “姨母!人家答应么,你就去请旨赐婚。”霍云不悦的皱眉,“这件事,你別管了,她要嫁给谁,得她自己说了算。” “可……咱们家要是不抓紧,要是让人家抢了先,有你后悔的!”长公主道。 “她刚刚才从和亲的乱子里脱身,谁会这时候提亲。”霍云道,“您就別操心了,若是她不愿意,惊了她,我可没好果子吃。” “怎么没有。”长公主凑近他,小声道,“我刚从宫里回来,听说卢家的宗妇进宫了,想找太后说和,要替如璧公子说亲呢。” 第205章 去会一会这个天才第一公子! “卢如璧娶周晚吟做什么?”霍云方才升起的一番旖旎心思驀得淡了,他静静的看著长公主,面容沉静看不出心思。 “谁知道呢,说不得这如璧公子和我一样,先前看走了眼,这会儿瞧著她机敏有趣,就动了心了。”长公主隨口道,“周姑娘要是嫁了如璧公子,跟著他去週游天下,你再想见著,就难了。” “她不喜欢卢如璧,不会嫁的。”霍云淡淡道。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姑娘就这么一个,你不要,人家可就抢走了。”长公主笑了起来。 “抢周晚吟?他嫌命长了?” 长公主:“……” 还是头一次见外甥这么蛮不讲理的样子。 “你年轻,风头正盛,做事不要这么张扬嘛,將来陛下还要给你加封大司马,要你辅国理政呢,你把自己弄得跟个阎王似的,不好。” 霍云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姨母,你想错了,要他命的,可不是我。”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他若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周晚吟会收拾他的。” 长公主瞧著他脸上掛著微妙的笑,心头隱隱放下了心来。 “这倒是奇怪,你相中了这姑娘,怎的不替她收拾了那如璧公子。”她细细打量了霍云,有些不解。 “你若是看重了她,便悄悄的將那些人料理了,把人娶回来好生照顾著就是了,怎的还在一旁看好戏了。” “她不喜欢。”霍云说。 “不喜欢?”长公主懵了,“你这孩子,也是实心眼儿,她姑娘家害臊,不好意思罢了。她嘴上说不喜欢,那些腌臢人,腌臢事,你替她料理乾净了,她心里不定多欢喜呢。” “姨母,不的意思就是不。” 霍云道,“別人我不管,她我知道,周晚吟说的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谁若忤逆了她,定然没有好果子吃的。” 霍云走后,长公主失神了好一会儿,这大外甥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说起一个姑娘。 “咱们府里有一副江南送来的车驾,给县主府上送过去吧。”她想了好半天才想出来送这个过去。 “將军不是说了么,那姑娘不喜欢人家太关照著她。”管家不大理解,“人家若是不肯要,倒显得咱们这里太抬举她了。” “她刚被人摆了一道儿,险些去和亲,这会儿正是尷尬的时候,咱们若不抬举她,卢家人拉拢亲近的人家,背地里使使绊子,她的日子就难过了。” 长公主打了个呵欠:“你听我的,公主府当眾赐下东西,也给她挣一挣面子,好叫那些不长眼的心里有数些。。” “那她要是……不要呢。”管家紧张兮兮道。 听著驃骑將军的意思,这姑娘有点油盐不进啊! “人家不想,咱们却不能不做。所谓低头娶亲,姑娘自重身份,不肯隨便收,咱们却是要摆好架势的。”长公主笑道,“送过去就是,论辈分,我都算她姑奶奶辈儿了,她那套县主车驾不是给了她表姐么,就说我这是心疼她,补给她的。” 她想了想,又道:“她若是不要,你们也不必纠缠,拿回来便是,日后有机会,再寻別的由头关照。但凡是我府里的,日后见著她,都要小心殷勤著。” —————————— 周晚吟收到车驾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这……太贵重了……”周晚吟看道那车驾,都不敢多碰一下。 宫车美婢,还有五十个隨行的护卫。 別说用了,她都怕自己养不起! “这是我家公主特意送来的,说是知道县主的车驾送了人,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公主府管家体贴的说,“倒也不是专门给姑娘的,乃是为了皇家的规制。別的县主有的,您这里也该有。” 周晚吟惊嘆了一声,有些感激的看了管家一眼。 “主要是,我这里也用不上的。”她还是没有答应,“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只是个县主,这车驾我用著也不习惯。我一个小姑娘,也用不著这么大的排场,日后若是有其他的需要,再请公主相助。” 老管家听她说话不算圆滑,倒也得体大方,心下明白了几分,也就照著公主的意思,领著人又回去了。 这一路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回去,招摇过市,任谁也都看出来了,长公主这是在抬举周晚吟。 周晚吟还在家里疑惑呢,怎的这公主突然这么殷勤起来,採莲倒把他这七拐八拐的算明白了。 “那长公主是霍將军的姨母,霍將军欠了咱们公主的人情,公主这是替人家还债呢。”採莲小声道,“我瞧著这霍將军倒是对咱们姑娘上心得很。” “別胡说,他不欠我什么,倒是我欠他不少。”周晚吟道,“我对人家一无所知,人家对我上心,也不见得是好事。” 正说著,外头应门僮过来传话,说是卢家的如璧公子投了拜帖过来。 “他来做什么?”周晚吟眉头一皱,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如璧公子人倒是没有来,是他家贴身的一个隨从送来了拜帖,若是姑娘愿意见,他便过来拜会。”应门的小童规规矩矩道。 “他倒是很懂规矩。”採莲哼了一声,“他们可说了来做什么?” 採风不悦道:“管他做什么,反正是不怀好意,姑娘不要理他。” 周晚吟笑了:“昨儿见了一面,没说上话,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採风惊了,“姑娘还真对他感兴趣了啊。” “他外甥被我送去和亲去了,我不对他感兴趣,他都对我有兴趣了。”周晚吟站起身,“去会一会这个天才第一公子。” 第206章 红顏祸水 如璧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周晚吟其实一直想知道,这位让天下人如此仰慕恭敬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是第一公子,我瞧著倒也不过寻常人,咱们姑娘比他机敏多了。”採莲颇为不屑。 卢如璧昨日並没有说几句话,就败下阵来,接受了端王和亲的事实。 確实看起来像是个平凡的世家公子。 “先迎进来,让在水榭等著,就说我换了衣衫再过去。”卢如璧叫天下人如此看重,定然有不简单的地方,周晚吟不敢怠慢。 她小童这样传话,自己倒没有真特意去换衣衫,而是去了佛堂问林太夫人。 “他也没有长辈,没有娶妻,是自个人来的,我年纪小,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该怎么个招待的规矩?” 林太夫人稍稍皱了皱眉,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按理说,他这个年纪的男子,不大不小的,来咱们家里拜访,即便没有母亲同行,也该是打著探望我的名义。” “是了,拜帖上是写的我名字。”周晚吟道。 她说著將拜帖递给了林太夫人看,字写的端端正正,一瞧便是大家手笔,格式规矩,却又用了十分俏皮的落款:卢家顽石。 “他號称如璧公子,却在你一个小姑娘面前自称顽石,也是有趣。”林太夫人笑了笑,隨手將拜帖压在了案上。 “有趣?” “未婚的男女,青天白日的扣门拜访,也算不得不规矩,他来咱们这里,给我带一些小玩意儿,寻著你说话逗趣,也是风雅。” “什么!他都多大年纪了,和咱们姑娘风雅!”採莲激动的叫了起来。 再傻也听出来了,这位如璧公子,是想求娶自家姑娘! 可他都三十二了! “他倒是比卢十二会做事儿的。”周晚吟笑了。 矜贵人家的姑娘倒也不是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该有的交际游玩並不少,有些活动即便真是同男子一起,也是风雅清贵。 卢如璧拜访周晚吟,两人若是说说笑笑,带著僕役家丁侍婢旌旗招展的游玩尚景,再叫上几个旁的公子小姐一道儿。 也不过是少年男女的正常交际。 都是青天白日的会客说话,谁还能说不规矩么? 这般事情做起来,姻缘成了,那是才子佳人的美谈,若是没成,影响也不大。 只是…… 一个男子若是这样殷勤的对待一个女子,日日找著由头哄著陪著。 哪怕那姑娘並没有答应。那在外人看来,这姑娘就已经是这男子的人了。 旁的人即便是爱慕她,也会歇了心思。 “他人既然来了,你见一见也无妨,你既然对他无意,少搭理他也就是了,日后他再来,你便避出去,他若是做东摆宴,你推几次,也就罢了。”林太夫人道。 “那若是推不过呢?”周晚吟皱眉。 “推不过那便要我出面严词拒绝了。”林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姑娘家,待人接物,总是一团和气的往来,人家笑著来,你便笑著应。抹不开面儿的时候,自然要长辈出面的。” “往后人家说起来,那也是长辈的意思,总不让外头传閒话,说姑娘家拿娇做作。” —————— 周晚吟到水榭的时候,卢如璧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今日穿了身淡青色的衫子,头上也未著高冠,只用一支简单的簪子固定了乌髮,远远看去,並不招摇。 他背对著周晚吟,静静的坐著,也不知在做什么。 周晚吟到了近前,才知道他在下棋。 他听见动静,便抬了一下头,轻轻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对面,示意周晚吟执黑。 “我不会下棋。”周晚吟在对面坐了,却没有动棋子。 “无妨,我的棋艺,也不是很好。”卢如璧笑了笑。 不得不说,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同卢寒烟有些像,明亮俊俏,光彩照人。 但他毕竟是男子,又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也不刻意穿那些精致耀眼的锦绣,便少了那股油头粉面的气息。 整个人气质平和冲淡,叫人不自觉的觉得他很好相处。 “如璧公子都能自己和自己对弈,棋艺又怎么会不好?”周晚吟笑了笑,她摸不准卢如璧到底什么路子,便也隨意聊起来。 “左右手对弈,其实不过是少有知己,只能如此。”卢如璧隨手將棋盘推了,笑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来求和的。” “求和?” “范阳卢氏,並不愿与驃骑將军为敌。”卢如璧灿然一笑。 “可这里,並不是將军府,我与驃骑將军,也並无交情。不能替你们说和。”周晚吟冷淡的说。 卢如璧伸手指了指周晚吟腰间的玉,笑了起来:“这玉,是我输给驃骑將军的,如今在你手里,可见,你对他很重要。” “我这是……”周晚吟愣了一下,有些尷尬道,“这其实是……” “你与我妹妹不和,他怕我对你不利。用这个警告我。”卢如璧打断了她,坦诚的笑了起来:“他这个人,还是这样,很小气,也很小心。” 他模样生的好,笑起来很好看,看著高雅脱俗,不染凡尘。 周晚吟总觉得,他举止间和周惜朝有些像。 很文雅,很贵气,偶尔还会有些俏皮,也不知道两人是谁学了谁。 卢如璧轻轻嘆了口气,微微笑道:“其实我们卢氏,和霍家无冤无仇。我们两家都是簪缨世家,駟马高门。祖上一直交好,他前些年还去我范阳做客,呆了好些日子。” 他说著有些怀念道:“当时我已名满天下,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竟然贏走了我的玉。” “你们两家若是交好,又怎么会因为我而决裂?”周晚吟缓缓將面前的白棋一粒粒捡起来收好,气定神閒的望著卢如璧。 “驃骑將军这个人,他认准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卢如璧说,“他不喜欢欠人情,既然欠了你,便一定要还。” “这是个很好的习惯。”周晚吟不咸不淡的说。 卢如璧看她这样冷淡,稍稍有些尷尬,温声笑了笑:“他既然要报答你,便会同我家生了嫌隙,这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 “所以,你希望我同你卢家交好,让驃骑將军觉得,我临安县主,是你如璧公子的朋友。”周晚吟嗤笑了一声,望著面前的美男子,笑得更大声了。 卢如璧见她笑,愣了一下。 “县主是个很特別的姑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笑著看著周晚吟,“卢家和霍家是大周的柱石,这些年来,世家之间互相倾轧,受苦的都是百姓,我早已经厌倦了这些,无心权势,若是能霍家交好,天下也能少一些纷爭。” “你想说,卢家和霍家,若是有纷爭,便是我周晚吟挑起的,是吗?”周晚吟站了起来,低头看著卢如璧。 “如璧公子,你很会说话,三言两语,就能够给人捧上了上座,再三言两语,又给人扣了个红顏祸水的罪名。” 第207章 这小女子果然不简单。 “姑娘怎么会这么想?”卢如璧揪心的看著周晚吟,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卢家和霍家什么关係,我不知道,我向来也没有与你们卢家为敌,是你们卢家不放过我,若是如璧公子觉得永安伯爵府满门抄斩,你外甥和亲是我周晚吟之过,那我也没有办法。” 周晚吟一摊手,“驃骑將军与你们有什么瓜葛,我不想知道也不过问,天下安定与否,百姓太平与否,我一个小女子也承担不起,你莫要给我扣一个挑唆两大世家不和的帽子,暗示我是什么红顏祸水。再让我牺牲自己去成全你们两家的情义。” 卢如璧看著周晚吟那俏皮而冰冷的面庞,一时间有些慍怒。 这小女子果然不简单。 寻常人家的孤女,宛如一叶浮萍。骤然遇到自己这样温润如玉的高贵男子,一早便动了心,趁她自惭形秽的时候,再这样夸她哄她,將她心绪拿捏透了,那边上予取予求了。 “姑娘言重了,我只是觉得姑娘很特別。特意来向姑娘示好,十二郎的事,是我卢家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恶徒,是他罪有应得,至於端王和亲,这也是天意。”卢如璧温声笑了笑,“卢家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自然不会因为这个与姑娘为敌。” 他话说的平和,却略微带了一点遗憾,清亮的凤眼直直的望向周晚吟,笑道: “我进京之前,就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他这么快的疏远了我的妹妹,並……警告我不许伤你。” 他身量高大俊朗,独独一双眼睛,非常的秀气温柔。 他望向別人的时候,很像戏文里说的那种会勾得大家小姐私奔的粉面书生,温柔公子。 “如今你也看到了,与你想的如何?”周晚吟冷淡的说。 她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睛,这双眼睛和端王很像,温柔的过了头,她觉得有些女气。。 “同我想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心中想的,姑娘该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卢如璧说,他和气的笑了笑,“姑娘比我想的年岁小一些,人也更活泼一些。” “其实你想说的是,我其实没有那么漂亮。”周晚吟道。 “姑娘怎么会这样说。”卢如璧被她这话生生卡了壳,温柔的神情有些崩坏,尷尬道,“姑娘年纪还小,自然是要俏皮灵动一些。” 他沉默了半晌,温柔的笑了笑:“时间女子,就如同四季儿一样,牡丹国色天香固然明艷动人,但夕顏清雅脱俗,也不失为一番风韵,不必……” “我不会妄自菲薄。”周晚吟冷冷的说,“卢公子,你越界了。” 这是男子最常用的拿捏女子的方式,先暗示她不如別人,再说她別有风韵,自己正喜欢这样的。 时日久了,姑娘家羞涩自卑,越来越依恋他,对他的那份看重喜欢感恩戴德。 “是在下唐突了。”卢如璧並不急於求成,而是谦逊的笑了笑,站起了身准备告辞。 “改日再来府上叨扰。”他俏皮的笑道,“到时候,我一定找个会说话的过来陪著。” 周晚吟目送他远去,狠狠的伸手紧了紧自己的心口。 这卢如璧,果然是名不虚传,若不是自己警惕,就要被他这言巧语给骗了过去。 “姑娘怎么了?我瞧著这卢公子,倒確实不像端王母子那般不讲理的样子。”等人走远了,採莲才疑惑的凑过来。 “你觉得他如何?” 採莲认真道:“模样著实俊俏,瞧著倒没有三十多的样子。性子比那霍七郎俏皮温柔一些,人也比皇帝陛下精神点。” 她说著,又轻轻摇了摇头:“但……不知为什么,觉得他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他话虽然说的温柔,却话里话外拿捏人,自然处著不舒服。”周晚吟嘆道,“你呀,不会看人,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你,便不会想著打压你,叫你心里不舒服。” 正说著,一只信鸽落在了院里,默默站了半天的採风奔过去,解开了腿上绑过来的书信。 “谁的信?” “是糯糯的消息。”採风把信递给了周晚吟,“陛下所中毒的线索找到了,在临安城。” 周晚吟迅速看了一遍,发现都是密文,她也不认得,只能看向了採风。 “这是用军中的密文写的,他说在临安城找到了多年前和陛下一样中毒的人亲妹妹,但她如今是高门主母,不好盘问调查。” “我亲自走一趟临安。”周晚吟说,“陛下的身体拖不得了,我得儘快找出下毒之人,替他解毒。” —————— 卢如璧出了门,马车早已在门口候著了,他一上马车,就瞧见卢寒烟在车里坐著,眼睛都哭肿了。 “成了么?”卢寒烟咬牙问。 “哪儿那么容易,她戒心很重,又不是寻常人家不懂事的怀春小姑娘。”卢如璧轻轻將人搂紧,“哭的眼睛都肿了。” “明衝要去那鬼地方,都是这小贱人闹出来的,我怎么能不急!” 卢寒烟咬牙道:“哥!你一定要把她娶回去,我要亲手一片一片,割下她的肉!將她配给最低贱的小廝乞丐!” “不急,所谓烈女怕缠郎,我日日缠著,摆足了姿態,再让宫里的人多走动走动。到时候不成也得成了。”卢如璧道。 先前卢十二就是太心急了,急哄哄的就想把婚事定下了,这才惹了麻烦,落了把柄。 时下的规矩,体面些的人家姑娘好些人求,也不至一下子就定下了婚事。 都是多方相看,找机会相处的。 不肖长辈后头押著,只消他自个儿把这才子佳人的势头做足了,谁家还去求亲? 这姑娘最后不就只能半推半就的落他手里了? 第208章 將军,你要不,学著点? “那样最好。”卢寒烟依偎在卢如璧怀里,脸上泪痕弄了脂粉,瞧上去人都消瘦了不少。 卢如璧心疼的伸手拍了拍她。 “明冲只是去和亲,你莫要太过担心了,西陵虽然离得远,也不是就见不到了。” “见得到又能怎么样!他是去和亲,即便过个三年五载能找机会回来一次,也不能久留了。”卢寒烟又哭了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她哭出声来,越发觉得心里头委屈,紧紧抓著卢如璧的衣衫,哭得肝肠寸断。 卢如璧一时半会儿也劝不动她,便搂著她轻轻拍著她的背。 若是外人瞧见,只怕是会心生疑虑,这好大的人了,哥哥这样搂著妹妹哄,怎么都有些不妥。 但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便在一处,一直以来亲密的如同一个人一般。 他看著妹妹精致的面庞,只觉万分心疼喜欢。 世间再也没有別的人比他们彼此更亲近。 两人回了卢宅,卢如璧便让人挑了东西往周晚吟那里送。 “这些都送去?”那小廝瞧著堆成山的东西,觉的这阵仗恐怕不小。 “谁让你一次都送去了。”卢如璧冷哼了一声。 “一日挑个顺眼的送过去就是了,再编个好听的说法,就说是偶然得的,都是些普通的笔墨纸砚等物,不值几个钱,凑个风雅二字。” “日日都送?” “一股脑儿都送去,容易招人牴触,小玩意儿见著了便送过去,倒显得尽心些。” 卢如璧笑道,“她这样的贵女,也不缺银子使,人家去说亲,她这个不中意那个不喜欢,拿娇做作的,说来说去,不过是怕將来夫婿对她不尽心。” “嗷!小的明白了,咱们日日送东西过去,便显得公子你时时刻刻想著她,念著她,见到可心的东西便送过去。” 卢如璧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小廝乖觉的隨手捡了最上头的一个玛瑙手串收起来,笑道:“那小的就先把这手串拿去,就说是人家送给公子的,觉得好看,便给县主瞧瞧。” 卢如璧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那手串不过是府里一道儿採买的,为著年结的时候给族里晚辈孩子们的。 孩子们不宜戴太精巧的东西,恐怕折了福气,玛瑙手串不值几个钱,图的是个喜庆。 这样成色的手串,库房里还有几十个。 “慢著。”小廝把手串放进匣子里正要走,卢寒烟却自內室走了出来,不悦的看了一眼那匣子。 小廝愣了一下,心知大小姐如今心绪不好,也不敢多说,体贴的又缓缓將东西放在了她面前的案上。 卢寒烟伸手按著匣子,冷淡道:“玛瑙辟邪,那小贱人自己就邪门得狠,也不怕衝撞了。” 她隨手將玛瑙捡起来握在自己手心里,红玛瑙落在她莹白如玉的掌心里,煞是好看。 “玛瑙虽不贵重,却也是要有福之人才能用的,她也配?” 卢寒烟说著,隨手將小廝头上的木簪子拔下来丟进匣子里。 “拿去,就说是公子新得的,看著喜欢,送她了。” “这……”小廝苦著脸看著她,没敢动。 他这簪子是街边买的木头的,两文钱一个,这不是糟践人么! “她不缺银子使,贵重东西她还看不上呢。”卢寒烟冷笑,“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说不得她正喜欢。” 卢如璧抱著手臂笑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让小廝出去,算是默许了。 他看妹妹好似出了口恶气,脸色都好了起来,便笑道: “你也真是小气,一个玛瑙都不肯。” 卢寒烟手里摩挲著手串,白了自家哥哥一眼:“哥哥给心上人挑东西,我这做小姑子的,可不得替你操持一番?” “是是是,你可是咱们卢家的大小姐,这新妇进门,可不得你安排?”卢如璧宠溺的笑了笑。 卢寒烟颇有些得意的哼了一声。 哥哥可以有无数的女人,但是永远只有她这一个妹妹。 不论他娶谁,都要她同意的才行,即便成了婚,也不能越了她去。 她想到这些,心头压了许久的鬱气才散了不少。 ———————— 霍云带著林副將到了林宅门前,就瞧见採莲急哄哄將几个小廝模样的男子往外推。 “你们回去吧,我家姑娘不见客,也不收礼,日日过来,也不嫌麻烦。” 小姑娘叉著腰站在门口,虽然个头小,气势却不弱。 霍云狐疑的看了林副將一眼。 林副將低声解释:“还不是那卢家,京里都传开了,说这如璧公子风流天下,如今可算是遇著了能降服他的女人,日日派人在林宅献殷勤,人家还不搭理他。” “降服他?”霍云古怪的皱了皱眉头。 卢家宗妇人在宫里住了好几日了,想著攛掇太后赐婚,顾太后被端王和亲的事儿惊著了,好些天都没缓过来,这会儿不敢触周惜朝眉头,根本不敢提赐婚的事儿。 他还以为卢如璧想娶周晚吟是彻底黄了,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出来演了这场戏。 “嗨,这叫什么,情场浪子回头了。”林副將悄悄瞄了一眼自家將军的神色,小声道:“他可下足了功夫,日日献殷勤,设宴招待,请了京城的好些贵女们去,就想著周姑娘能赏脸去一下呢。” “你怎么知道!”霍云突然不悦。 “京里都传遍了,说这如璧公子如何钟情一人,终日打雁倒叫雁捉了眼,如今是落到周姑娘手里了。大伙儿都等著看如璧公子为了能得周姑娘青眼,还能做到哪一步呢。” “真是难为你们了,倒看起了他的笑话。”霍云凉凉道。 “才子佳人,大伙儿都爱看,更何况,这会让说书的唱戏的,都在传呢。”林副將道,“將军,你要不,学著点?” 第209章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你……”霍云脸驀得黑了下来, 他说著皱著眉望著不远处的林宅门口,卢家那几个小廝穿得体面,车马也新鲜招摇,惹得不少路人围观。 眾人围在那里,看起了这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笑话。 “无聊。”霍云乾巴巴的说。 “不无聊啊!高高在上的如璧公子如今跌入凡尘,为了一个小女子这样神魂顛倒的,大家都爱看!”林副將激动的说。 他瞧瞧看了一眼自家將军的侧脸,发觉他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麻木。 嗨,將军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於是他嘆了口气,认真道:“说不得周姑娘知道他这样尽心,时日久了,心里头一感动……” “感动?你没看卢家的人连门都进不去么。”霍云冷笑了一声,“多嘴。” 林副將不敢说话了。 他一抬眼,远远瞧著卢家那几个小廝正殷勤的给採莲作揖说好话,虽没能进去,脸上笑模样也没收。 小廝不仅说话妥帖,笑容满面,模样还生的俊俏。 搞得採莲倒不好意思骂人了。 大约是这几日如璧公子日日献殷勤,已然搅和的人尽皆知,围观的眾人瞧见这架势,都笑著打趣了起来。 “县主不肯见客,如璧公子可还有得来了。” “求亲求亲,可不得慢慢求著么,哈哈哈。” “那侍婢也太凶悍了些,这样都不放人进去,好歹留人吃口茶啊。” “小丫头也是个木头,那如璧公子身边的小廝也是俊俏体贴得狠,若是她家姑娘嫁过去,她可不得配著这几个贴身的小廝么。” “这话说的,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如璧公子可还不一定求得成呢。” “县主也不至於这么狠心吧……” …… 往来瞧见热闹的,也都是些体面人家的閒人,玩笑开得也不算出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不往下流里说,这男子为一个女子著了迷,也算是一桩美谈。 霍云皱了皱眉头,这卢如璧的手段果然比旁人高了不少。 “堂堂天下第一公子,肯放下身段对一个小女子这样殷勤,確实是个大热闹。”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是啊將军,近日里京城都在传呢,说周姑娘是个奇女子。先有长公主那里赐车驾,又有如璧公子这样上心。想来是个顶不错的姑娘。” “將军,末將觉得长公主说的没错,好姑娘真得抓紧了,不然就让別人娶走了。” 霍云皱著眉头,欲言又止的看了林副將一眼,终究是没说出什么,只是脸色越来越差。 林副將心道自家將军实在是个木头,急哄哄道: “將军!如璧公子名满天下,周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好姑娘,他们两个如今是出了名的才子佳人啊。咱们將军府又不是送不起礼!咱们也送吧!” “鬼扯。”霍云面色一变,“她不认得驃骑將军霍云,你们送去金山银山,她也不会要的。” “哎呀,管她认不认得,要不要,咱先送啊!”林副將彻底急了,“就像那……那什么来著,漳州吴子契九顾陆家庄,最后抱得美人归了!!!前几日还有人唱戏的唱呢。哪个小姑娘受得住人家这样捧著哄著啊!” 吴子契乃是有名的才子,据说是年轻时候游览名山大川,路过陆家庄,发现庄主家的独生女儿娇柔貌美,又才华横溢。一时间爱意翻涌,非她不娶。 奈何陆小姐眼高於顶,看不得世间凡俗男子,对这位吴大才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吴才子为了能够娶到美人,接连派了九个媒人,几经波折,最终陆小姐被他诚心打动,欢欢喜喜上了轿。 “那吴子契日日滋扰,又重金到处请德高望重的长者做媒,搅和满城风雨,赌坊里甚至开了赌局,赌陆小姐六个月之內会不会答应吴家求亲。”霍云冷冷道,“陆小姐最终並未钟情於他,乃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嫁了他。” “啊这……”林副將懵了,“您怎么知道?將军你认识陆小姐?” “不认识。”霍云一板一眼,认真道,“我怎么会认得身在江南的闺阁女子。”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这才子佳人是假的!”林副將头大道。 他悄悄瞄了霍云一眼,將军性格沉稳,不喜欢吟风弄月,而且非常不温柔。 “將军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才子佳人的故事,陛下说不定就很喜欢。” “他不喜欢,他喜欢游侠传奇。”霍云乾巴巴道。 “我虽然不认得陆小姐,但认得吴子契。” “啊?” 霍云恨铁不成钢的白了林副將一眼:“那吴子契样貌丑陋,举止粗鄙,还眼高於顶,自命不凡,他曾想要投入我帐下,被我打了出去,连我都看不上,哪个正常女子会看上他。” 林副將:“这这这……” “他拜访投宿在陆家庄,又是小有名气的才子,陆家小姐与他无冤无仇,自然以礼相待,他后来起了心思求亲,人家不好撕破脸,也就只能婉言谢绝。” “寻常男子被人谢绝,便心底害臊,赶忙告辞,日后都不好意思相见……”林副將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可他一直纠缠不休,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陆小姐就被架在了风口浪尖上。” “戏文里可说了,陆家庄庄主和大少爷都不在了,吴子契对陆小姐情深义重,费劲了心思討好,连她母亲姨母的生辰都备了厚礼,比亲儿子都体贴。”霍云冷笑了一声,“人家家里只剩寡母孤女,他这样纠缠,岂非不妥?” “如此说来,这……”林副將脸色尷尬了起来。 小姑娘和寡母,被人纠缠著求亲,总不好破口大骂棍棒相加的赶出去。 婉言谢绝也好,避而不见也好,人家只要起了心思纠缠,总归能缠上的。 他就不体面了,你又能如何? 得了手之后,自然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但凡男子如何放下身段追求女子的故事,总能引得人对这男子多了几分同情喜欢。 君不见多少多情公子的故事,好些人听了之后,都觉得那小姐太过拿娇,配不上这么好的公子。 这如璧公子好狠的手段啊,他逼得人家不得不嫁给他,说不得还能得个钟情的好名声,叫春闺少女倾慕他。 他正想著,就听见“哐当”一声,前头传来巨大的响声。 一抬头,就见採莲姑娘抄起一个巨大的水桶,猛朝著最前头那个小廝破了一桶冷水,並怒气冲冲的套在了那小廝的头上。 林副將:“????”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採风一脚將那小廝踹出了好几步远:“说了人不在,不见客不收礼,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第210章 冠绝天下? “不不不……”几个小廝人都嚇傻了,赶忙扶著最前头的倒霉蛋往人群里退。 採风哪里给他们退的机会,隨手揪住一个小廝过来。捡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林副將:“……” 霍云:“……” 採风原本就是驃骑將军府里的,上阵杀敌的事儿都没少干过,打几个俊俏的小廝根本不在话下。 那几个小廝很快就招架不住,不敢再纠缠,麻溜的拎著东西跑了。 採莲站在后头叉腰痛骂:“听清楚了,今天打的你们这几个传话的,明日再来滋扰,就要打上你卢家的门了!” 瞧著她那凶巴巴的架势,围观的眾人都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热闹没得看了,也只能意兴阑珊的散了,实在里没见过这等情况,嘴里也忍不住的埋汰了起来。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璧公子何等人物,嗨,这姑娘也真是个死心眼儿的。” “谁说不是呢,不答应就算了,竟然还打人了……” “都说买猪看圈,瞧瞧这两个贴身的婢女,跟个疯婆子似得,这县主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 眾人嘴里不住的议论埋汰著要散, 霍云听著眾人说的,確实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心里头越发不舒服,抬脚就走了过去。 周晚吟却在这时候从门里走了出来,她穿了一身县主朝服,左右簇拥著采萍采繁两个侍女身后还跟著宫妆的好几个宫人。 县主这身份,大多时候都是亲王的女儿,同父兄一道儿住在王府里,正经出行的时候,王府中门大开,县主品级的车驾浩浩荡荡,同王府的麒麟交相辉映。。 然而周晚吟如今住的乃是皇帝赏赐的小宅子,门也算不得多高,她这一身自门里出来,更显得天家气派。 她居高临下瞧著门口眾人,淡淡笑道:“诸位错了,並非我周晚吟不好相与,乃是那卢如璧纠缠不休。” 富贵閒人们议论人家的风流韵事,结果撞上了正主儿,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 只能尷尬道:“如璧公子乃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 “荒唐,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已然故去,但林太夫人早已说了,不答应,不乐意。他还日日来我门上纠缠,难道是君子所为吗?” “这……”那搭话的閒人更尷尬了,“那他只是钟情县主……一方心意……” 这姑娘也太死心眼了,人家钟情你,肯对你用心,多好的事儿啊。 说明人家看重你啊! 羞答答不肯答应就算了,娇嗔著骂几句也无妨,怎的把话说的这样难听! “笑话,他钟情於我,就能来纠缠我?”周晚吟冷笑,“我记得你是明德公府上的三少爷吧,你家里还有个没出嫁的妹妹,怎么?改日我找几个泼皮无奈日日上你家去送东西,说是钟情於你,你家也不將人打出去?” “你……” 那閒人见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虽然生的漂亮,对著这样一张脸,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才子佳人分分合合拉拉扯扯的风流故事来,只得尷尬的撇了撇嘴。 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那可是如璧公子啊……”有人还是不死心,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 “如璧公子又如何,在我眼里,他同泼皮无赖並没有什么区別。”周晚吟冷笑,“诸位若是再嘴里不乾不净的传我和他的閒话,我就告到京兆尹那里去。” 眾人看周晚吟这態度,一番吃瓜看热闹的閒心思早散了个七七八八,再又听说她要告自己,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看人家谈情说爱,还得吃官司? “诸位也不必觉得是县主严苛,乃是你等閒极无聊所致。” 正尷尬不满间,霍云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身黑色常服,虽不算名贵的料子,但肩背挺直,窄腰长腿。腰间短刃上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整个人显得矜贵无比,又器宇轩昂。 一时间都看著他,也不敢多说话。 毕竟他们只是一些閒的发慌的富贵閒人,这天子脚下,谁也不知道哪个年轻人是谁家外甥。 “这位兄台,我等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凑个乐子,如今男未娶,女未嫁,如璧公子一往情深……” “你认得如璧公子?”霍云打断了他。 “啊……自然不认得……”那说话的神情仰慕,“如璧公子哪里是我能结识的……” “那你如何知道他一往情深?”霍云冷冰冰道。 “这……人家家世显赫,样貌才华冠绝天下,肯这样对姑娘家用心,怎么不是一往情深?” “冠绝天下?”霍云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词,神情微妙的有些变化,他极不悦的伸手拍了拍面前说话的瘦小男人的肩膀,从鼻腔里透出一丝冷笑。 “你封的?” 他模样英气俊朗,又天生不爱笑,性子也冷,这一冷笑,猛地让气压都低了几分。 眾人莫名的有种感觉,这年轻人捏死他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霍云目光在人群里扫射了一下,他认出了一个熟人。 有一个矮胖的年轻公子是他帐下將军的侄子,平日里游手好閒,斗鸡走狗的。 倒也不为非作歹,就是自詡风流才子,经常呼朋引伴的四处撩閒淘气,惹得他叔父头疼。 这人他在自己府上拜访,见过一次。 此时已经面如土色了,正哆哆嗦嗦的想往人群里躲。 霍云猛地猛地伸手把人拽了出来。 “公……公子,我……我真的只是看个热闹……” “我知道。”霍云说,“以后不许看了。” 眾人:“……” 第211章 她最近天天在家里打她夫君啊! 霍云说完了,隨手一推,將那人又推了出去。 那胖子赶紧拉著自己的狐朋狗友跑了,其他人见状,憋著一肚子火,也只得散了个乾乾净净。 没办法,县主他们惹不起,这位插手进来的年轻公子,看起来也惹不起。 “怎么你自个儿出来同人掰扯。”霍云朝著周晚吟迎了过去,低声问,“太夫人呢?” “太夫人已经严词拒绝,卢家依旧纠缠不休,我只好……”她俏皮的看了霍云一眼,颇为得意的笑了起来。 “他不是对我情根深种么,我当眾打骂他家人,不给他面子,他总不会生气吧。” “你是真坏。”霍云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仔细瞧了瞧周晚吟。 周晚吟迎上他的目光,见他面庞乾净,眼神清澈明亮,整个人精神得不行,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霍云被她手突兀的拍过来,一时愣住了,站在那里,也不动。 等周晚吟拍了好几下,他才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看,嘻嘻。”周晚吟笑道。 霍云心头得意,微微挺直了身子,立在那里,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 他不常笑,平日里朝堂上做戏皮笑肉不笑的时候是有,但心头真有什么喜悦的时候,却往往不大好意思笑出来。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偷笑。 周晚吟觉得他这表情十分好看! “你来找我做什么?”她隨口问。 霍云回过神来,边隨著她向门里走边道:“我向霍將军那里告了假,明日要出发去江南,过来告诉你一声。” 说起正事,他那点心思立即收了,神色凝重了起来。 “陛下的毒,线索在江南,这些年卢如璧游歷天下,大多留在在江南,江南如今满是卢家的人,我得去走一趟。” 这话无疑是挑明了,他怀疑皇帝的毒和卢家人有关。 但他同周晚吟之间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也不避著她。 卢家人几次三番触他霉头,他已经不打算轻轻放过,若是再查出同皇帝中毒有关,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世卿世禄的范阳卢氏,也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我同你一起去。”周晚吟说。 霍云瞧她一身朝服,微微笑了起来:“你只怕是,早就已经决定了。” “是……我正要进宫像陛下辞行。”周晚吟说。 不知为什么,霍云心里头有些吃味,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去哪里,倒也不必去和他说。” “啊?我这一去那么远,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怎么不去告诉一声。”周晚吟道,“也不知道顾五在宫里如何了,我还得告诉她一声。” “顾五又是谁?”霍云懵了。 “顾家五姑娘啊,陛下封的少使,我险些去和亲,她担心了好久呢。” 霍云也不知道她哪里又交了个朋友,但是他听到了姑娘二字,心里稍稍好受了点。 “那你进宫去,我明日一早,在城东门口等你。”他柔声笑了一下,体贴的说。 周晚吟煞有介事的又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便带著人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霍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有点心塞。 林副將慢慢凑过来,小声道:“將军,周姑娘好像对陛下挺上心的。” “乱讲!她那是对朋友的上心。”霍云断然道。 林副將又说:“那她对你怎么都没这么上心。” “我又没中毒,要她上心做什么。”霍云心情大不美好,但並不想让林副將看出来,他丟了个很嫌弃的眼神,大步朝著外头走了出去。 “可她都这么久了,都没看出来你身份,可见是完全没用心看。”林副將追了上去,“她一点都没怀疑过啊!” 霍云脚步顿了一下,缓缓回头。並不说话。 林副將煞有介事的伸出了一根手指,认真道:“末將觉得,物以稀为贵,周姑娘这是没感受到將军你的稀有。” 霍云还是默不作声的看著他,脸很黑。 “陛下身边有一堆的女人,一个赛一个漂亮!但是將军你就不一样了,你身边连只母苍蝇都没有!”林副將分析的头头是道,“她完全不怕你被人抢走了啊!” “无聊……” “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你要不……去接个表姑娘什么的,明天一道儿?” “胡闹。”霍云横了自家傻副將一眼,半晌才道,“我连表姐妹都没有,將军府哪儿来的表姑娘!” 林副將挠头:“那有没有什么……红顏知己?” “没有。” “那……青梅竹马的姑娘有吗?” “没有。”霍云的声音逐渐烦躁。 “比较熟的姑娘总有吧……”林副將的声音逐渐绝望。 霍云猛地眼睛一亮:“这个真有。” “离得远不,在京城不。” “在!” “在京城那就好办啊!请她帮个忙,找个由头,一道儿去江南去,保准周姑娘开窍了!”林副將激动道,“就是怕她家里人不答应……” “不用愁,我让她走,她家里人一定答应。”霍云篤定的说。 “真的?”林副將不是很相信,他看著霍云的脸色,觉得不大对劲。 霍云胸有成竹,大步流星的走了。 “谁家姑娘啊,我认识吗?”林副將小跑著追过去,“漂亮吗?不漂亮可不行。” “应该挺漂亮的吧。”霍云说。 “应该?” 霍云想了想,认真道:“和我差不多。” “???” 林副將直觉这形容不大对劲,他瞪著霍云的背影,想了好久,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將军……你说的,该不会是……殷溪將军吧。”他有些绝望的说。 “啊对啊。”霍云说,“我和她算熟的吧,她成婚我还去送嫁了呢。” 林副將:“……” 他觉得自己八成是回京之后太閒了老去看戏闹的,没事总想看人家郎才女貌的配对。 还不如攛掇周姑娘嫁给陛下,反正也是天作之合! “她不行!” “怎么不行,她不是女人吗?”霍云道。 他不是很想用这个奇怪的招数,但是又怕万一就输在这上头。 毕竟,他自认容貌才华都不输给皇帝,性子虽然没他温柔,但和周晚吟也算聊得来。 也就女人缘上,確实比不上他。 可让他去找个姑娘来给周晚吟创造危机感,他怎么都觉得有点彆扭。 正好,找殷溪他觉得没那么彆扭。 这些年在军中,好些人都说殷溪和他像。 而且殷溪不爱说话,他演戏的时候可以不用说话! “她不行啊將军!”林副將大声道,“她最近天天在家里打她夫君啊!” 第212章 周晚吟天生克她! 周晚吟一早进宫,顺喜听说她来了,早候在了未央宫门口了。 “陛下昨夜睡得迟,这会儿还没起来,洛阳王殿下晓得您来了,让我千万让您过去他那儿说说话儿。” 他一见周晚吟,便笑吟吟的迎了上去。 周晚吟稍稍一想,微微嘆了口气:“他怕不是夜里睡得迟,是压根就没睡吧。” 顺喜面色一变,为难的笑了笑,尷尬道:“什么都瞒不过姑娘。” 他王洛阳王住处走了几步,见周晚吟跟上了,才低声道:“从端王那儿回来就犯病了,昨儿在太后那里不知怎么的又大吵了一架,夜里咳了一整夜,天亮才睡下。” 周晚吟看他一脸担忧,便宽慰他几句:“这是刚开春,倒春寒容易病著,等到了夏天就好了。” “是了是了,天儿暖和了,也就不容易病。”顺喜隨和的笑了笑,心內担忧,但吉利话还是说的好听。 “自打姑娘来了,陛下心底高兴,身子都好多了。” 周晚吟看顺喜眼中隱隱担忧,又劝道:“我这次是要辞行往江南去,去临安瞧瞧,好些年纪大的好大夫在江南养老,若能带著上京来,给陛下瞧瞧,定能好的快些。” 顺喜一听,登时眉开眼笑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昭阳殿,洛阳王不肯住东宫里,宫里也不肯委屈了他,他年纪小,就让他住进了皇后的昭阳殿里。 昭阳殿毕竟广阔巍峨,周晚吟一进去,就瞧见小小的少年在院里射箭。 这小傢伙穿了身白色的劲装,眼睛上还蒙著黑布,正一箭射中了靶心。 “好!”周晚吟很给面子的拍了拍手。 洛阳王伸手把眼上黑布巾扯了下来,一看周晚吟,一本正经的小脸上眼睛亮了一下。 他往周晚吟身后看了一下,又有些失落的撇撇嘴。 “你在看谁?”周晚吟疑惑了一下。 “皇兄没有来。”洛阳王结果侍女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利落的在藤椅上坐了,隨手指了指边上的另一张藤椅,示意周晚吟坐下说话。 周晚吟瞧他小小年纪,派头十足,觉得有些好笑。 “陛下日理万机,累到了,这会儿没空搭理咱们。”她说,“咱们自己玩吧。” 再稳重,他也是个缺少陪伴的孩子! 洛阳王慢吞吞看了她一眼,说到:“你这几日不在,他都没什么精神。” 周晚吟看他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什么时候搬回来?”洛阳王又问。 周晚吟尷尬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头:“我是临安县主,总住在宫里不好。” “你不来,別人就要来。”小王爷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却不肯再多说几句,起身又去射箭去了。 周晚吟茫然的一抬眼看向顺喜,顺喜道:“卢家宗妇来宫里陪了太后几天了,总也不消停。” 他凑近了周晚吟,压低了声音道:“说是皇后娘娘没了,后位空悬,想著让陛下立后。” “皇后娘娘才刚没……就……”周晚吟忍不住有些激动。 “国不可一日无母,陛下也烦著,先让娘娘孝期未过搪塞著,让小王爷住进昭阳殿。” 本朝重守丧,按理说皇后才没不久,不该这样急,但皇后后宫一无所出,朝臣们便有了理由说事儿。 顾太后本就是个没脑子的人,人家跟她说的多了,她事儿不敢干,难听的话说的不会少。 想不到这些事儿,连洛阳王一个孩子都感觉到了。 正想著,就听见嘰嘰喳喳的说笑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顾太后领著几个人边走边说的进了院子了。 顾太后走在最前头,几个宫人嬤嬤簇拥著,身旁不见顾五陪伴,倒是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卢氏陪著。 两人骤然见到周晚吟,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都不喜欢她,但这会儿都莫名的有点怕她。 毕竟……她们在周晚吟面前,总吃亏! “见过太后娘娘。”周晚吟笑吟吟的行了一礼。 她大大方方了,顾太后倒不自在了,乾巴巴的摆了摆手让她起身。 “县主今儿怎么有空进宫来了。”卢氏见场面尷尬,忙开口打圆场了。 周晚吟道:“明日要启程去临安,特意进宫来看看陛下……” 她想了想,给顾太后留了点面子,加了一句:“和太后。” “难为你还能想著哀家。”顾太后又不自在的说了一句。 她最近在周晚吟手上吃了不少亏,看到周晚吟就头痛,但一时也想不出周晚吟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就觉得这姑娘天生克自己! “临安路途遥远,来回少说得几个月,临走自然是要看看您的。”周晚吟规规矩矩的笑了笑。 顾太后心塞塞的,一时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卡克般的看著周晚吟,尬笑,又不是很想笑。 “平日里顾姑娘总陪在娘娘身边,今儿怎么不在?”周晚吟问道。 “哎呀,她如今是陛下的少使,还姑娘呢。”卢氏瞧著顾太后的脸色,笑著说了一句。 周晚吟也不想和她掰扯这些,从善如流道:“是,顾少使呢?” 顾太后意兴阑珊道:“昨儿儿一早哀家让她出宫一趟,见见爹娘,没赶巧了,你这回碰不上了。” 顾五和周晚吟关係还不错这事儿都没瞒著她,顾五在的时候多少能哄著她不要太过乱来。 这会儿顾五不在,顾太后明显就閒著无聊要失控。 周晚吟瞧著架势,觉得这八成是来找洛阳王的麻烦,给小孩儿添堵的。 她看了看卢氏,又隨口问道:“顾少使不在,表嫂倒进了宫,这不是更巧?” 卢氏觉得她话里莫名的有些凶狠,尷尬的笑了笑,下意识的往顾太后身后退了退,小声道:“我这几日是听说娘家的婶婶进了宫,这才进宫陪著一道儿说说话的。” “哦……是范阳卢氏的宗妇么?”周晚吟笑道,“我也早有耳闻,怎么没见著一起来?” 卢家宗妇特意进宫陪伴太后,乃是如璧公子的手段。 一个卢寒烟废了,就换一个宗妇进宫,攛掇太后摆布后宫。 “她一早被皇帝叫去说话去了。”顾太后懨懨地道。 周晚吟缓缓转头看向了顺喜。 第213章 洛阳王的字。 顺喜尷尬的笑了笑,没敢说话,在周晚吟正义的凝视之下,只好点了点头。 不是晚上没睡早上刚睡,是压根就没睡…… 夜里病了一夜,早上见卢家宗妇去了。 周晚吟略微想了想,也猜出了个大概,卢家送卢寒烟入主东宫,为的是日后孩子的前程,如今熬了这么些年,端王给和亲去了。 这就不得不准备下一场夺嫡之事了。 卢如璧想摆布了周晚吟,更想送个卢家女入宫为新皇后,生下新的太子。 所以,宫里的洛阳王就成了眼中钉。 瞧这架势,这几天洛阳王没少被顾太后烦。 “阿復功课做的如何了?”顾太后冷不丁问洛阳王。 她確实对洛阳王这个便宜儿子没什么感情,这是在洛阳生的遗腹子,和她无冤无仇的,自然是不喜欢也不討厌。 但一想到这人要抢她最喜欢的孙儿的太子之位,她心里就膈应。 一膈应,再加上卢家人稍稍暗示,她就忍不住来膈应洛阳王。 “昨夜已经做好了,只等著太后和皇兄过目。”洛阳王闻言摆了摆手,让人过去取了功课过来。 自己静静站在了一旁陪著。 他年岁比端王要小好几岁,但自幼喜欢习武,身量挺拔英俊,倒春寒的天里,穿著劲装站著,英姿勃发。 顾太后心里头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是滋味儿。 “你是天家的子孙,这习武骑射倒是其次,读书上进才是正经的。” 功课一会儿便取了过来,顾太后隨意的放在小案上,也没看,她自个儿便不怎么爱读书,更没有认真考教孩子的心。 她见洛阳王沉默寡言的站著,忍不住话里话外的拿捏几句: “咱们皇家的儿郎,还真要你去打仗,上阵杀敌不成?天家的王子矜贵,別学了一身糙人的样儿,像个莽夫。” “娘娘说的是。” 洛阳王站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出来。 顾太后看他面无表情,仿佛针扎进了里,心里头越发不得劲儿,酸溜溜道: “端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四书都会背了,还写的一笔好字,你皇兄都说他字写的俊秀。这读书的事儿啊,你別看是坐著,却比习武在外面疯野要难得多。” 周晚吟瞧著她越说越不像话了,一把年纪了对著个孩子阴阳怪气的,忍不住道:“娘娘此言差矣,所谓术业有专攻,洛阳王武艺超群,也是不差的。” “哀家什么时候说他不好了?”顾太后不悦,“难道说,哀家夸一夸端王,也不可以?” 周晚吟:“……” 卢氏赶忙道:“常言道文武相和,端王读书上进,洛阳王殿下精通武艺,自然都是好的。总不能一家子都去学著治国理政,总要有人去上阵杀敌的。” 顾太后心头气儿终於顺了,她抬起下巴,有些得意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老话果然不差的,劳心的事儿有人做,劳力的差事,也得人去干。嗨,哀家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洛阳王沉默寡言的站著,並不说话,仿佛別人聊的事情同他无关一般。 周晚吟深怕孩子被这阴阳怪气给打击到了,忙道:“小殿下他才多大啊,劳心劳力这种事儿可说不准的。” “所谓三岁看老,孩子的天分如此,差不了的。”卢氏笑道,“小殿下英勇,將来定是国之柱石。” 顾太后满意了。 “儿臣所学,乃是先生所教,先生是皇兄指派的,先生教什么,儿臣便学什么。” 洛阳王突然说,他抬起眼睛看了卢氏一眼:“皇兄让我做柱石,便做柱石。” “啊这……”卢氏被他那一眼看的心里头毛毛的,有点紧张的往后缩了缩,乾巴巴道,“小殿下说的……不无道理。” 她心眼儿比顾太后灵一些,也听出这小孩子不好糊弄不好欺负,这几句话,话里话外都是拿了皇帝当靠山,又堵了別人。 言下之意,学的好与不好,能不能做太子,他只效忠皇帝一人。 顾太后听不出什么,只当时孩子读书不好,乱找话搪塞了。 “先生都是一样的先生,关键还是看学生自个儿,有人爱学能学,便学的好一些。”顾太后白了洛阳王一眼,心里头窃喜起来。 她抿了抿唇,装模作样的笑了笑:“宫里的先生从前都是教端王的,是顶级的大儒,你一时跟不上也正常。” 她说著隨手捡起案上的功课翻了一下。 登时脸色就变了,脸上的笑容僵住,笑容也突然的停了…… 慈寧宫的嬤嬤宫女和卢氏都紧张的看著她。 “娘娘,怎么了?”近身的嬤嬤贴心的问道。 这莫不是功课太差给气到了? 不能啊,娘娘不是巴不得洛阳王的功课不好么。 “这……是你自己写的?”顾太后缓缓抬头看向了洛阳王,声音里透出了隱约的尷尬和绝望。 “回太后娘娘,皇兄命儿臣好生跟著先生们学,不敢怠慢。”洛阳王平静的说。 他恭恭敬敬的抬手,把自己的功课请了回来。 顾太后人都傻了,楞楞的坐著,也没有说话。 周晚吟觉得不对劲,赶紧把小王爷手上的功课拿过来翻了翻。 这一翻,她也傻了。 洛阳王写的一笔顶好的字…… 她见过端王的字,乾净秀气,斯斯文文的,十分討人喜欢。 但洛阳王的字,更加端正,更见筋骨。 不仅远超端王的字,就连周惜朝的字,相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 他如今虚岁才十二岁,若是到了周惜朝这个年纪,定然更上一层楼了。 难怪顾太后破防了。 见字如见人,洛阳王小小年纪,能写这样的字,可见已经比端王强了太多了。 也是怪她自己,习惯了端王不通武艺,就下意识的以为洛阳王骑射好,定然不通文墨…… “这字……写的是挺不错的……”字好不好这东西,一眼便能看出,顾太后没法睁眼说瞎话,只好不情不愿的夸一句。 “只是……不但要会写字,还要会明辨是非,可不要学那奸猾之人,学了一身本事,不用在正道上。” “三弟品性高洁,这就不劳母后操心了。”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第214章 你……同驃骑將军很熟吗? 周晚吟一转头,就见周惜朝人已经到了近前。 他隨意的穿了一身锦袍,並未乘轿輦,大步走在了前头,后头三两个太监追著,都没追上他。 “皇帝,你怎么来了。”顾太后乾巴巴道。 周惜朝目光清冷的看了她一眼,稍稍抬了抬手,示意洛阳王站到他身边。 洛阳王会意,几步到了他近前。 “听闻母后考校三弟功课,朕恰巧閒来无事,一道儿过来了。”周惜朝说,他手指虚虚的搭上了洛阳王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脸上的笑容冷冷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近日病了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他性子温和仁善,喜欢玩笑,常常叫人觉得他是个俊雅的翩翩公子。 如今消瘦下来,眾人这才发觉,他模样其实生得英气,骤然冷下脸来,瞧著冷冰冰的,並不好接近。 顾太后本就觉得这个继子沉府深,有些怕他,看他这样子,更加心虚了起来。 “孩子的功课,哀家也不大懂,既然皇帝来了,那哀家就不掺和了。”顾太后起身就想走。 “母后既然不大懂,日后就也不要掺和了。”周惜朝冷冷的说,他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了,伸手將洛阳王的功课拿在手上,看也不看顾太后一眼。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卢氏还在,他当著命妇的面,丝毫没给顾太后面子。 顾太后一口气堵在心口,险些背过气去,腾的一声站起来: “皇帝!你今儿是怎么了!” 周惜朝冷冷的抬起清俊的眉眼,淡淡的望著她,不说话也不动。 “谁招你了,谁又惹你了!”顾太后心態都崩了。 被儿子用这种眼神望著,哪怕不是她儿子,她也觉得屈辱。 “朕累了,母后请回吧。”周惜朝靠在藤椅上,虚虚的闭了一下眼睛。 “你……”顾太后更屈辱了,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忤逆不孝了,皇帝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不对……不是没把她放眼里,是压根就没觉得她是母后! 哪有儿子对母亲是这个眼神的! 顾太后是个天才,她一天没照顾过继子,但却时不时的觉得皇帝应该跟她母慈子孝…… 哪怕这儿子就比她小十三岁…… “娘娘,陛下想来和县主还有话说,咱们改日再来吧。” 卢氏觉得情况不大妙,赶紧伸手扯了扯顾太后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顾太后顺著她的目光,就瞧见了站在那儿望天的周晚吟。 她想起了从前那些不大美好的回忆! 这个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就没见谁在她那里討到过便宜! 更可怕的事,自从她出现了,连平日里见人三分笑的皇帝都变得伶牙俐齿了! 她简直不敢想皇帝要是和周晚吟加一起,她要怎么应对,赶紧憋著一口气,气哼哼的走了。 “眼睛疼,你替朕看看,他写的如何。”等人走远了,周惜朝才靠著藤椅上,闭著眼睛懒洋洋把手上的功课丟给周晚吟。 周晚吟接过来翻了一下,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小殿下品性高洁,哪里还用看。” 周惜朝倦得厉害,听她打趣,也笑了起来:“我那是乱讲的,不看可不行,你替我看看。” 周晚吟笑了笑:“他字写的极好。” 周惜朝晒了会儿太阳,又道:“老三,昨日先生教了什么?” 洛阳王同他也不大熟悉,闻言规规矩矩的站好,回道:“先生说了些塞北江南的风土人情。” “哦?说的什么?” “先生说,塞北……” “说说江南,朕想听。”周惜朝打断了他,有些任性的笑了笑。 洛阳王道:“说江南盛產茶叶和丝绸,四季分明,春天的时候水是绿的,山是青的……” 他说著看了周惜朝一眼,发觉他闭著眼睛听著,嘴角微微勾起,便继续道:“还说,等到再暖和些,山上的杜鹃就开了,远远瞧去,一整个山都是红的,很是好看。” “先生还说……” 他想再说什么,却瞧见周惜朝已经靠在藤椅上睡著了。 他冲顺喜招了招手,示意他拿了件斗篷过来,顺手给周惜朝盖上了。 宫人们恐皇帝睡著了受凉,又轻手轻脚去將院门都合上了,把屋子里火盆都拿了出来摆著。 周惜朝隱隱约约听见人动来动去,又隱隱约约听见周晚吟同洛阳王说话,觉得安心,昏昏沉沉的竟然真睡沉了。 洛阳王见自己射箭的地儿叫人占了,便进了屋里看书。 周晚吟瞧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觉得十分稀奇,就跟进去想要逗他说话。 洛阳王坐在矮几前,对著阳光看一本书。 也不大搭理周晚吟。 “你不无聊吗你。”周晚吟忍不住问。 小孩儿缓缓抬头看她一眼,抿了抿唇,说道:“爱博不专。” “这是何意?”周晚吟乐了。 洛阳王似乎是没见过这么没文化的人,他愣了一下。 过了会儿,他缓缓將手上的书放下,一板一眼的解释道:“若是珍爱喜欢的多了,便无法专心,故而君主要小心谨慎,清心寡欲。” “这……谁教你的。”周晚吟挠了挠头,这小孩儿也太正经了吧。 洛阳王虽然沉默寡言,但性子也算和善,他端端正正坐好,解释道:“是驃骑將军教我的,说我性子沉静,適合读书,弓马骑射虽不可落下,但也不必太过精通。” 周晚吟:“……” 感情这孩子其实更精通诗文。 只是看起来像是武艺更好的样子。 周晚吟近日同將军府纠葛颇深,於是凑近他跟前打听起来:“你……同驃骑將军很熟吗?” 洛阳王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吧。” “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將军性情果决,乃是天地间第一等的大英雄。”洛阳王眼中露出了隱隱的崇拜之情。 “有……多果决?”周晚吟问。 “坚刚不可夺其志,万念不能乱其心。”小王爷眼中的崇拜更深了。 周晚吟觉得这小孩已经不是很好搞定的一个人,被他崇拜的,只怕更难搞定。 “那他……好相处吗?”周晚吟悄悄问。 “你与他相处做甚?”洛阳王古怪的看了周晚吟一眼。 “那是……不好相处?”周晚吟小心道。 洛阳王神情更加古怪:“他轻易不与人相处。” 周晚吟:“……” 第215章 我这次……要带一个人同行。 周晚吟和洛阳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又跟著他看了会儿书,周惜朝就醒了。 “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周晚吟道,“今日不是大朝会,怎么不多睡会儿。” 周惜朝喝了口茶醒神,笑了起来:“这几日病了,总躺著,觉就少了。” 周晚吟知他这是中毒日久,心力耗损,心头越发难过,便道:“我今日来是……” “他们都跟我说了,你要去江南一趟。”周惜朝说。 他脸上掛著笑,心里头不由得想到昨日驃骑將军也进宫说了,要秘密去江南一趟。 问他什么事情,也不肯说,只说是左右閒著无事,往江南区走一走。 “照往常的惯例,我这新封的县主,也该去封地看一看。”周晚吟说。 她笑吟吟的看著周惜朝,想起方才洛阳王说起江南风土人情,给他说睡著了,忍不住道:“临安本是你的封地,你后来回去过么?” “江南路途遥远,天子迅游,劳民伤財,我回去那儿做什么。”周惜朝笑了笑。 “那你喜欢什么,我去给你带一些回来。”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喜欢……倒没有特別喜欢的。”周惜朝想了想,“倒是临安城有个顾家,早先顾家有个顾公子,精通棋艺,同我有些交情,后来他盛年夭亡,我骤然进京,多年不曾祭拜,你替我去上柱香。” 周晚吟点了点头:“他若是知道你如今君临天下,定然高兴。” 周惜朝嗤笑一声:“有什么好高兴的,劳心劳神,我……” 周晚吟恐他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又说道:“你这病缠缠绵绵的,总也不见好,我这回去江南,定要给你找个好点的老大夫回来。” 周惜朝知她心意,也就笑笑,不说话了。 又问她:“你这次去,可要朕给你再指派几个羽林郎护卫?” 周晚吟摇头:“那倒不必,我本也不准备多招摇,林宅的里挑几个护卫就是了,还有羽林军里的霍七郎同行。” “霍……七郎?”周惜朝轻轻念了念。 “啊,就是你那个將军府里的朋友。”周晚吟道,“他如今升了官了,五品,驃骑將军很赏识他。” 周惜朝:“……” 半晌,他问道:“你……和他同行?” “是啊,他也是羽林军里的,功夫可好著呢。”周晚吟说,她看了看周惜朝,发觉他在发愣。 “他没跟你说么?”周晚吟有点疑惑。 “没有,我同他,其实不大熟悉。”周惜朝心不在焉道。 “那也怪不得人家,你骗人家自己是穷书生来著。”周晚吟想到自己被骗的经歷,很共情的点了点头。 周惜朝沉默了半晌,问道:“你同那霍七郎,很聊的来么?” “嗯。”周晚吟点头。 “真奇怪,他平日里都不怎么同人说话。”周惜朝说。 周晚吟笑了:“这便是你不大了解他了,他虽然不大爱说话,但是性子和善,其实很好相处的。” 她说著凑近了周惜朝,小声道:“连驃骑將军那样的人都喜欢和他聊天。” “???”周惜朝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他也不知道霍云到底给周晚吟编了多少瞎话,只能瞪大了眼睛,楞楞的瞧著周晚吟。 “他……和驃骑將军聊天?”半晌,他尷尬的问。 “驃骑將军经常找他说些知心话,告诉他一些心腹事情。”周晚吟也不是很懂,但是她相信霍七郎,“他这个人虽然看著闷闷的,其实很靠谱的,人员很好,很多人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周惜朝猛磕了几声,他觉得自己头疼,牙疼全身疼,有点想一下子全给他戳破了。 但想想又觉得有些下作,不想背地里戳穿人家的小把戏,便只尷尬道:“他这人性子冷,不喜欢的人和事,便不搭理,喜欢的,便又特別的喜欢,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 “世人大约都有些怪癖,他这也无伤大雅.”周晚吟认真道,“人的性情各有不同,只要待人真诚便好。” “若他待你不真诚呢?”周惜朝问。 “怎么个不真诚?”周晚吟疑惑了。 周惜朝想了想,说:“若是他和我一样,骗你呢。” “你骗我什么?”周晚吟警惕起来。 “骗你我是穷书生啊。”周惜朝愣了。 周晚吟笑道:“你是皇帝,碍於身份,迫不得已骗了我几日,也不算过分。” 周惜朝神情微妙的动了一下,悄声问:“他若是閒著无聊骗你呢?” “閒著无聊?” 周晚吟想了想,觉得霍七郎看起来並不閒,他每次出来都神出鬼没的,还喜欢在街边吃餛飩。 不像周惜朝,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想是个翩翩公子,富贵閒人。 周惜朝看她神色,忽而觉得有些无聊,便也不问了,淡淡道:“算了,不说他了,他功夫好,有他同你一道儿,朕放心。” 周晚吟不知怎么的,看他眼睛里,有些淡淡的忧伤。 ———————— 次日一早,林宅的几辆马车便低调的出了城,赶上了濛濛细雨,路上行人並不多。 周晚吟在城门口一眼就瞧见了霍七郎。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锦袍,远远瞧著英俊不凡,贵气逼人,站得跟个竹竿似的立在一辆马车前头,也不打伞。 马车停在他跟前,周晚吟才发现他那辆马车比她的还豪华精致。 这小子这么奢华了?弄这么豪华的马车! “你要坐马车去?”周晚吟忍不住问。 面前的霍七郎有点紧张的呆了一会儿,有点卡壳,好半天没说话。 周晚吟感觉他眼神老往身后的马车里瞄。 “你怎么了?”周晚吟呆了。 霍云眼睛瞪得老大,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这次……要带一个人同行。” “一个人?”周晚吟看了看赶车的林副將,“他?你俩不是一直一起么?” “不……不是他。”霍云说,他心头烦躁,隨手用力敲了敲马车,示意里头的人自己出来说话。 周晚吟觉得他八成要带什么熊孩子一起。 正要拒绝,就见殷溪不情不愿的抬手打了帘子出来了。 第216章 殷溪的老毛病犯了? 殷溪的头上戴了一支极不合適的珠釵,她生怕头出来的时候会卡到帘子,脸比霍云还要紧张僵硬。 “你怎么了?”周晚吟颇为惊恐的看了看她。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殷溪穿这样鲜亮的罗裙,说不出的古怪。 殷溪其实是个顶漂亮的姑娘,但她不爱笑,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又並不像人们心里想的那样是个看不上凡俗男子的高傲的冷美人。 因为她冷冰冰的纯粹是因为她不爱说话…… “我正好路过。”殷溪不自在的说。 “路过?” “我正好要去江南,遇到了霍公子,长路漫漫,我一个女子,所以就与他同行。”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林副將给她看的那些糟心的话本子,硬邦邦道:“县主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你们俩认识?”周晚吟懵了,疑惑的看著霍云。 “我们在驃骑將军府上见过他。”殷溪很上道的解释,“驃骑將军很看重他。” “那你……你也看重他?” “那是自然。”殷溪道,“霍公子文韜武略样样精通,能与他共事,是我的荣幸。” 周晚吟:“???” 她缓缓伸出一只手:“他五品,你三品,你俩这叫共事?” “他虽然现在五品,假以时日,一定会变成三品的。”殷溪自信的说。 “你被下降头了……” 周晚吟瞪著殷溪,觉得她老毛病又犯了。 “你当初也这么说柴子安的,现在他都快被你打死了!” “柴子安怎么能同霍公子比!”殷溪不悦道,“霍公子乃是当世英雄。” 当世英雄都出来了!周晚吟震惊了,这人毛病看著更严重了! “霍公子虽然现在穷困了点,但他才华横溢,將来会成为朝堂栋樑的。”殷溪一本正经的说。 “你不要老相信谁谁谁有后劲,將来会飞黄腾达,他比你还大一岁,现在才五品,等他三品的时候你都一品了!”周晚吟苦口婆心的劝道。 殷溪没想到周晚吟会是这个反应,赶紧转头看向了霍云。这戏她实在要演不下去了。 周晚吟也看向了霍云:“你真要带著她一起?” “是。”霍云篤定的说,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江南路途遥远,她一个弱女子,我不放心。” “你是不放心她,还是不放心路上的山贼土匪?” 霍云:“……” 殷溪看他们俩僵住,在一旁小声道:“我平时不喜欢说话,两位有什么事情请自便,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周晚吟:“……” ———————— 周晚吟回了马车,车子已经缓缓向著江南而去了,她还是没法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倒是採莲有些不高兴道:“她不是个將军么,巴巴的跟著过来做什么。” “她也没说……”采萍嘆了口气,低声道,“或许,真是顺路的……” “顺什么啊,她身强体壮的,会怕山贼土匪?她家里那些兵將们,难道不能保护了她?”採莲激动了,“怎么回回都有她!” “啊?”周晚吟回过神来。 採莲委屈的看了她一眼:“这殷將军也真是的,怎么总盯著咱们姑娘。” 周晚吟心情疲惫的摆了摆手:“我看她的样子,很不对劲。” 盲目的,就这么看好了一个人,很不对劲…… 要不是她先前死活要定了柴子安,周晚吟都要怀疑她是装的,有什么天大的阴谋! “能有什么不对劲的,不就是看那霍公子年轻有为,相中了人家唄。”採莲说。 比起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倒是更希望姑娘能嫁给这个霍七郎。 霍家家世清白,这个霍七郎人品样貌都好,家里父母都不在了,姑娘嫁过去日子也好过些。且他虽然出身云中霍氏,但到底官职不高,根基不深,姑娘是县主之尊,若是嫁了他,在家里也说得上话。 不怕將来日子久了,没有父兄靠山,在家里受委屈。 “按理说,这殷將军何等地位家世,怎的偏偏就要抢呢。”采萍嘆了口气,“这天底下好男儿千千万,她即便不要柴家公子了,换个別的也不是不可以,怎么老盯著咱们姑娘的爭。” “还能有什么,她这会儿怎么都算是二嫁了,抢不到好的了唄,霍公子虽然身份不高,但她正是这样才好拿捏呢。”採莲愤愤不平,“有些人,得了手的便觉得不好,总瞧著別人碗里的饭香。” “別这么说。”周晚吟打断了她。 “那霍七郎又不是我的私產,人家要同行,我拦著做什么?” 她白了採莲一眼:“她要跟著,霍七郎也没拒绝,你总盯著她说做什么?若是霍七郎不乐意,人家还能绑著他不成。” “可她先前就……” “先前那是她抢的么?是柴子安贪图她家富贵,贴上去的。” 周晚吟打断了採莲,轻轻的嘆了口气,“说句公道话,她並没有故意来抢我的夫君,从前是柴家人誆骗她在先的。如今就更算不得是她抢了我什么……” “世上什么都能叫人抢走,独独夫君是人家抢不走的,分明是男子自己贪图美色,富贵移情別恋,怎么就叫別人抢了他?他还能叫女子给绑了上轿去?” “再说了,就霍七郎那长相,谁勾引了谁还不一定呢。”周晚吟翻了个白眼。 一行人彆扭的走了一路,霍云半点没觉得周晚吟待他更亲近了,反而感觉採莲看他的眼神复杂了不少。 他隱隱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效果,心中窃喜。 进了临安城遇到糯糯的时候,脸上都掛著笑。 他瞧著糯糯粉雕玉琢的,还隨手拍了拍那精致的小脸,宛如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 “你信中说有一位女子,恐怕知道內情,她人如今在何处?”周晚吟很著急,一行人隨意安顿在客栈里,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解药。 糯糯轻轻摇头:“那名女子,如今是名士吴子契家的小夫人,江东名士吴子契,连刺史都要给他面子,她不出来,咱们便不好问。” 第217章 小夫人 下榻的客栈是糯糯一早安排的,临著街的一家酒肆,让他给包了下来。 临安城人好风雅,这酒肆还有个极雅致的名字,叫津南酒肆。 临街的两层小楼,后厨通向一个小院子,种了些瓜果蔬菜,还垒了鸡窝,圈养了几只鸡,再往后是一排房子,虽不算精雅,倒也乾净。 掌柜的倒也懂事,瞧著一行人衣饰虽不算华美,但出手大方,一个个模样气度,便知来歷不凡。 他眼见有男有女,便將二楼平日里眾人喝酒说笑的大堂收拾布置了一通,用做说话的地儿。 周晚吟顺手打了临街的帘子,温暖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 京城里高门大户的人家讲究闺女大了要藏,不能隨意见客,不能隨意出门。 女儿家想要出门看热闹,奴僕婢女成堆的出去,锦帐遮路,清街扫路的,不叫贩夫走卒走近瞧见了样貌。 更有再尊贵的王公贵戚之女,那更是高车駟马,护卫重重。 但也不是每个姑娘都有这个条件,好些姑娘家里门第不够,財力不够的,又要像世人展示自家姑娘贤淑听话,乾脆就一把锁关进了后院,不让出门去。 周晚吟天性豁达,喜欢热闹,从前柴家人將她关在后院里,她在京城十来年,都没什么机会出去看看。 如今她乃是这临安城之主,她居高临下,再不必忌讳她的臣民看见她的容顏。 “小夫人是什么?”楼下人群熙熙攘攘,天上下著毛毛细雨,行人打著绿绿的油纸伞,煞是好看。 周晚吟隨口问了一句。 按照京城的风气,男子娶妻纳妾,管正头娘子叫夫人,家里的都是妾室。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眾人称呼妾室为姨娘的,並不能叫夫人,也不能出去会客见人交际。 倒也有一些轻狂的男子出门將体面些的妾室带在身边,狐朋狗友们凑趣,称一声“小嫂子”,“如夫人”。 “如”夫人一般,到底不是真的“夫人”。 她还没见过谁叫小夫人的。 送茶水的店小二热情道:“贵人不晓得,这是咱们临安城里的风俗,好些人娶了大小两个夫人。” “那不就是纳妾么。”殷溪冷冰冰道。 “哎呦,这话可说不得。”那店小二瞧著楼下长街走过去一个侍婢簇拥著的锦衣女子,慌忙道,“几位外地来的,这话在咱们这儿可不能隨意说,恐怕人家不高兴的。”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采萍笑道,“我家主子是从外地来的,倒真是没见过这等说法,有些稀奇。” 她模样和气,说话间未语先笑,还是一口的江南口音,瞧著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倒像是邻家姐姐一般。 店小二瞧她亲切,便打开了话匣子。 “咱们临安,自古行商的多,好些外地来的客商,南北两地跑,两边的產业家宅都得人打理,人家可不得在这儿娶个精明强干的来打理伺候么。” “听著倒像是咱们京城里说的外室。”採莲轻声说道。 “外室?” 周晚吟记得京里头好些人说起外室都是极为不屑的,说是妾室懂规矩些,能叫正经夫人容得下,抬进了宅子里给个名分。 那外室,都是出身不好,家里头容不下的,主家便在外头置办了宅子养著,身份地位连妾室通房还不如。 “咱们这儿啊,可不是这个规矩的。”店小二笑道。 他面上颇有些得意:“那些行商的在此地娶的小夫人,也是热热闹闹的办了的,他前头的娘子山高水远的,也管不著这里,南北也不见面,小夫人虽有个“小”字,说起来倒和人家正经主母也无甚区別的。” 周晚吟点了点头,大约是明白了。 霍云皱了皱眉头,神情有些不悦:“如此说来,顾公子的妹妹,是那吴子契正妻之外的……?”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便住了嘴。 “是啊!”店小二笑道,“顾小夫人可厉害著呢,吴家的铺子田產,都是她打理的,若不是她啊,子契先生哪儿能这般逍遥自在。” “我听人说过,那擅棋艺的顾公子,乃是风流名士,临安顾家虽不算豪族,也是耕读传家的,怎的他的妹妹落得与人做这什么'小夫人'。”霍云脸色更加不悦。 “什么叫沦落!”店小二笑了,“子契先生是何等的人物,咱们州刺史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的小夫人,乃是咱们城里一等的体面妇人。” “可……”霍云心里头隱隱还是有些不痛快,但一想到大庭广眾之下同个半大孩子说这等內宅之事,又觉得有些好笑。 “罢了,你玩去吧。”他摆了摆手道。 店小二瞧他脸色,有些怕自己说错了什么,霎时间小脸耷拉了下来。 有些恼恨自己见著外地人管不住嘴巴卖弄,结果得罪了贵人。 林副將好笑的从袖里摸出些碎银子递给他:“这里自有僕役,不必你伺候,这是我家公子赏的,你自去买些果子吃,等到晚间的时候再回来,你家掌柜的问起,就说公子想吃临安的小食,叫你去买的。” 小二紧张兮兮的抬眼看向了霍云,觉得这个俊朗不凡的公子生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有些凶巴巴的,模样英俊標致,怕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他不大敢动。 哪知道霍云冲他一笑,温声道:“你去吧。” 他一笑起来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店小二眼神一亮,拿著碎银子激动的跑了出去。 望著店小二欢快的背影,霍云眉头便皱的更深了:“周公子曾说,少年时曾与顾家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虽不算故交,但也十分倾慕顾公子的才学人品,顾公子英年早逝,他一直深以为憾,若是知道顾公子的妹妹……” 他的这个表哥看著豁达,其实心思重得很,知道此事,只怕伤心伤神。 “是你想差了,瞧这小二的样子,这临安城里,早就成了一时风尚,不少小夫人当家,那顾家小姐给豪族做了小夫人,还掌了家,如今风光著呢,並未受委屈。”周晚吟道。 其实也不难理解,起初是客商们常年奔波,有了两个家,反正南北夫人不见面,大家都能过得去。 他们打理生意,交际人脉,往往也需要聪明利落,上得了台面的女子。 挑选小夫人的时候往往也得参照娶妻的標准,同京城里那些养在別院的解语大有不同。 小夫人的作用不小,地位也就高了些,时日久了,此地便形成了风俗。 若是大夫人有个什么不妥,不好理家会客的,娶个可心的小夫人出面,也不算不妥。 时日久了,体面人家將女儿嫁给合適的人家做小夫人也不算什么羞耻了。 一样离谱的事情,只要大家都做,也就成了风尚。 霍云望向了糯糯,只见糯糯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顾公子突然缠绵病榻,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渐渐的身体败了下去,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顾家也败落了下去,家里一个像样的主子也没了。”糯糯道,“我本想在这顾小姐这里得到些线索,哪知道她如今成了高门主母,不好接近了。” “以你的本事,想混进她身边都不可能,想来这吴家,真真是駟马高门,簪缨世家。”周晚吟嘆道。 “小的几次想办法靠近,都叫她打了出来,小的人微言轻,富贵人家的当家主母,確实不好接近。”糯糯尷尬道。 林副將突然想到什么,激动道:“不对啊,戏文里不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名士吴子契的夫人是绝色美人陆家小姐啊!这顾家小姐成了当家主母,那戏文里的陆小姐去哪儿了?” 第218章 县主驾到 吴子契的名气非常大,出身豪族吴氏,虽不算嫡出一脉,但他游歷天下,打出了名气,后来又和卢家的如璧公子交好。 他早些年九顾陆家庄求娶陆家小姐的事儿,叫人编成了戏文传唱,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好些爱听戏的人都知道。 糯糯看林副將那震惊的样儿,轻轻嘆了口气:“你是不知道,那陆家小姐命不好,她嫁了豪族名士之后,不久就病了,缠绵病榻,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林副將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敲击了一下。 那才子佳人故事里活泼娇嗔的姑娘,竟然会落得一个神志不清的结局。 “是啊,她成婚没两年,病得越来越重,妇道人家有了恶疾,便要被休弃,但她娘家没了人,吴先生又与她伉儷情深,所以便好生派人伺候著,养在后院里,又娶了个顾公子的妹妹做小夫人,替他打理家业。” “那……既然陆氏夫人不能打理家里,那顾小夫人想来也是说一不二的,她又为何如此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不好接近?”林副將道。 正经夫人都疯了,又没人欺负她,她何必要这样拿腔作势呢。 糯糯这等本事连接近都不能,还要让將军和县主亲自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 人家是调查她哥哥的事儿,竟然连她面都没见著。 “她到底是耕读传家的好人家姑娘,虽说是嫁进高门当了家,但到底是个小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服,这才讲究规矩排场,怕人看轻了她。” 周晚吟低声嘆道:“只是,她这样警惕,连我也不好接近她了。” 江东吴氏和卢家多有联姻,两家同气连枝,这顾小夫人如此抗拒外人,她同卢家又闹得不愉快…… “你要见她,只管招她过来便是。”霍云淡淡道。 他眉眼冷峻,稍稍转头瞧了一下楼下,雨下的有些大了,街上人烟稀少。 “咱们进城的时候並没有刻意隱瞒,临安县主驾到,城中大小官吏,乡绅富商早已暗地里打探了。只怕是你一进城,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按照规矩,一会儿该过来拜见了,你想知道什么,问那顾……” 他忽而住了嘴,觉得叫人家小夫人不好,便问糯糯:“顾公子的妹妹,如何称呼?” 糯糯笑道:“顾小姐在闺中时小字叫微雨,她有些忌讳人家叫她小夫人,当面时候,人家都叫她一声微雨娘子。” 说著又补了一句:“她哥哥叫津南。” “津南?” “是,微雨津南,这津南酒肆,原是顾家的產业,顾公子临终前送给了打理的掌柜,掌柜的便將酒肆换了名字,叫做津南酒肆。” “微雨津南,好名字。”周晚吟笑道,“陛下对这顾公子很是推崇,也不知道他的妹妹,是个怎样的女子。” ———————— 临安县主低调入城,下榻津南客栈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刺史府。 如今整个临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刺史府。 卢家的如璧公子,前天到了临安城,这几日刺史府丝竹之声昼夜不停,眾人欢饮达旦。 为如璧公子接风洗尘! 吴子契连著喝了两日,正在刺史府厢房里歇息,一听说县主到了,慌忙起身要去拜謁。 小夫人顾微雨端了汤水过来,抬手就给拦住了:“县主来了,你去做什么啊。” “临安城之主驾临,可不得去跟前候著么。我虽不是官,但也是乡绅,这场合焉能不去?”吴子契道,他容貌丑陋,每日出门之前都要精心修饰容顏,这会儿急著出门,也招了谨慎的小廝捧来华丽的衣衫。 “你也是糊涂了,她一个姑娘家,哪里能烦你去。”顾微雨玉臂按住了他的胸口,又指了指外头席上依旧宴饮的眾人。 “大伙儿都在这儿呢,都没动,你急什么啊。” 吴子契朝著外头看去,刺史太守並临安令都在,眾人都围著如璧公子说笑吃酒,並没有要去迎接县主的意思。 “小丫头来玩的,说是临安县主,还能真成临安之主了?”顾微雨道,“你得陪著如璧公子!让如璧公子喝的尽兴了。这才是要紧事儿。” “你以为我愿意的啊。”吴子契慌忙把衣衫往身上套,“这小县主给驃骑將军府捐了几百万两的银子!我这是去给她脸面么,我这是给驃骑將军脸面!” 他如今虽然名满天下,但若想要入朝为官,却是要过了驃骑將军这一关。 十多年前他想投入霍家门下,被十多岁的霍云给轰了出去,丟尽顏面。 如今他成了名满天下的名士,霍云也权倾朝野。 他若想要入朝为官,有个好前程,那还得霍云点头。 驃骑若是不点头,他即便入了仕途,只怕寸步难行。 “驃骑將军山长水远的,管得过来么?”顾微雨伸手拧了吴子契一把,“如璧公子要求娶县主,一路追来了临安,要的就是拿捏这姑娘,满城的亲贵都不去搭理她,你巴巴的抬举她做很忙?” “可这……”吴子契神色为难,“县主毕竟是陛下封的,还有驃骑將军这层关係……平白得罪了可不好……” 所谓名士,可拿娇,可傲慢,但是这些都是给自己造势的,可不能隨便什么人都去拿架子。 招惹得起的,性子好的权贵,可以拜拜脸色,显得自己不慕权贵,但若遇著那阎罗性子的…… 顾微雨白了他一眼:“县主是陛下册封的,也就是宠著玩的,哪儿能让你们这些爷们去迎接抬举?” “这……於理不合吧,她要是怪罪怎么办?” “这种事情,让夫人们去也就行了,都是女人,陪著说说笑话,聊聊金银首饰,綾罗绸缎,给她哄高兴了就好。” 第219章 他怎么不知道! 顾微雨带了几个模样姣好体面的婢女,又挑了几样精致的小玩意儿带著,又催促了吴子契去庭院里陪著如璧公子饮酒,这才往刺史夫人王氏那里告辞。 王氏见她来了,脸上立马露了喜色:“你来的正好,主君要陪著如璧公子,让我过去迎那临安县主,我也不知她是何种性情,正不知如何应对呢。” 王氏乃是刺史夫人故去之后的续弦,沈刺史做了这样大的官,渐渐有些昏了头,续弦的时候挑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王氏年纪轻,人也不算伶俐,她夫君官做的大,她应酬也就多,时日久了,力不从心。 顾微雨瞧她那愁苦的样儿,体贴的笑了笑:“也是夫人平日里不爱凑热闹,这位临安县主的性子,早传遍了。” “传遍了?” “她呀,原是咱们隔壁丹阳县周家的姑娘。” “这我倒是知道一些,江南首富周家么,说是捐了嫁妆后陛下给封了县主。”王氏道。 她顺手捡了精贵的一方砚台:“她的舅家护国公府,当家的夫人,乃是我从堂的姐妹,知道一些。” 说到这里,她更愁了:“我那远房的表姐本就同她闹得不愉快,若是她因此……” “她一个小丫头,还能为难你不成?”顾微雨笑道。 她心里头对王氏有些不屑,走了狗屎运嫁给一方刺史,这是何等的荣耀,竟然还这样小家子气。 但她面上却显得温柔和顺,又机灵聪慧。 “这谁家还没个远房亲戚,她那舅母刻薄了她,总不好逮著谁就报復,再说了,她可不一定知道你们的关係。”她拉著刺史夫人的手轻轻按在案上。 示意她那砚台不妥当。 “京里早有不少小道消息,说这姑娘虽是首富之女,在京里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况且她这捡来的县主封號,正虚著呢,送她的东西,得实的。” “金银?”刺史夫人人都傻了。 顾微雨笑了:“要金银做什么,她如今富贵了,还能短银子使么,她缺的,是气派,体面。” 说著便抿唇笑道:“刺史府里,那些稀奇的,少有的名品牡丹,给她送过去几株,保管她满意。” “我那牡丹,可精贵著呢,是我娘家的陪嫁,平日里都是我亲自精心侍弄的,给了她,她万一养不好……” 刺史夫人一听就有点捨不得,她出身不高,靠著美貌嫁了一方刺史,其实家私並不丰厚。 况且这牡丹还是她心爱之物。 顾微雨道:“越是精贵的东西,越能显出来身份,她摆弄出去,面子能挣了就好,便是到时候养不好,又怎么会不高兴?” 刺史夫人犹豫著点了点头。 ———————— 周晚吟在酒肆等到了傍晚,雨停了,街头才热闹了起来。 各色精致的马车约好了似的停在了门口,各家的夫人捧著厚礼,守在了楼下。 贵人们身边的美貌婢女穿红著绿的立在那里,引得眾人纷纷围观。 “城中官吏士绅的夫人们都来了,但……”採莲捧了一堆拜帖上了楼来放在案上,瞧著周晚吟的脸色,不大敢说话了。 “他们自己一个都没有来,是吗。”霍云冷冷道。 按照道理,刺史这样一方大员自然不一定要过来拜见一个县主,但周晚吟如今贵为临安城之主,其他官吏早该恭迎的。 “如璧公子先来了,城中达官显贵,都在陪著……”糯糯小声说。 周晚吟瞧著霍云的脸色,轻轻摆了摆手:“人都来了,让人就这么站著不好,请刺史夫人和微雨娘子先上楼来吧,我见一见。” 霍云心头不悦,赶忙回了自己朝西的屋子,快速换了身衣衫过来。 顾微雨进得门来,就瞧见一道俊朗的人影的上了楼梯。 她只微微瞧见侧脸,便觉俊朗不凡。 “方才过去的是谁?”她抬手招了低头避在墙角的店小二,命他过来回话。 店小二是个半大孩子,刚知道进来的贵人是县主,正惊讶呢,慌里慌张回道:“是同县主一道儿来的贵人。” “贵人?”同行的刺史夫人捧著牡丹,人已经到了楼梯上,闻言笑道:“瞧他衣衫用的是普通的沉青锦,单薄不耐寒,这春寒料峭的,他穿这样跑动,连个斗篷都不披,想来也不是多矜贵人家的公子。” “瞧著举止气度,倒有些不凡。”顾微雨看了店小二一眼。 店小二乖顺的答话:“这位公子不怎么说话,性子却极好,方才还赏了我银子去买果子吃。” “京城里一些小官家的儿子,也是要送进宫里歷练,县主身边的小护卫,自然也是读书习字的好人家儿郎。”刺史夫人说。 顾微雨嗤笑了一声,也不再多言,陪著刺史夫人上了楼。 心道这县主也確实没多大的规矩,主人家要会客,护卫不在门口迎著,到跑了出去。 谁知道一到楼上,就被採莲一伸手臂拦下了。 “两位留步。” 说是留步,实则是直接被按著立在了会客的堂前。 一抬头,周晚吟已经打了帘子出现在面前。 她只穿了一件稍有些单薄的锦缎,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姑娘。 “县主……”刺史夫人尷尬的低了低头,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照规矩……这会儿来的,该是你们的夫君。”周晚吟冷淡的说。 “夫君她……公务繁忙,便不好过来。”刺史夫人赔著笑脸道。 “刺史忙,大大小小的官吏就都忙了?”霍云冷冷的插了一句。 他目光落在旁边的顾微雨身上,见她生的秀气,妆容精致,衣饰华美,想来顾公子这位给人做小夫人的妹妹,並没有受什么委屈。 “这……”刺史夫人慌得头都大了,她是真没想到这县主会直接发难,她礼都没开口送出去呢。 男人的公务,她哪里知道什么! “县主息怒,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前几日京里传了消息来,要各州郡刺史太守调查马政,这几日大大小的官吏都忙得焦头烂额,这才没能亲自来迎接县主。”顾微雨道。 这等军国大事,她隨口编一些词儿,深闺礼的丫头听不懂,也就不敢纠缠了。 哪知道霍云震惊了:“调查马政帐册?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怎么不知道! “前几日,驃骑將军府发的公文。”顾微雨说。 第220章 顾公子的残局。 周晚吟確实不知朝廷里的军政大事,她虽然和周惜朝熟悉,但周惜朝很少在她面前说起这些事。 他每次见到周晚吟,都满怀欣喜的说那些有趣的新鲜事。 朝堂上那些血腥阴谋,他都儘量避免说起。 这让他在周晚吟面前,像是一个清贵无瑕的年轻公子,而不是九五至尊。 顾微雨猛然说起这个,周晚吟想到这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顾微雨心头微微有些得意,这深闺里的小丫头,再是伶俐聪明,也不可能知道军政大事。 “马政的事情,你怎么会知晓?”霍云不悦的目光落在顾微雨的脸上。 他模样生的好,英姿勃勃,神采奕奕,是瞧一眼就会令人心折的好样貌。 然而他清冷的眼神看过来,却莫名有一种摄人的威压。 顾微雨被盯得背脊发凉,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不过是个小小护卫,赶忙不再多看他,转了头看周晚吟: “刺史大人让我家夫君过去府里帮忙,夫君閒聊的时候同我说过一嘴。” 她笑著解释道,“那些军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不过是爷们閒聊的时候说过一嘴,我听一听。” 她嘴上这样说著,心里却隱隱有些得意。 再是矜贵貌美体面的女子,到底也还是女子,成日里在內宅摆弄些金银首饰,胭脂水粉,一说起爷们的事情,就两眼一抹瞎,任人摆布了。 “县主是金尊玉贵的人儿,那些臭男人的事情,咱们別管他了。” 她说著很伶俐体贴的伸手,热切的拉著周晚吟的手,將她半扶半推的拉倒主位上坐了。 又给呆愣了半天的刺史夫人使了个顏色。 刺史夫人会意,赶忙抱著牡丹上前来,捧给周晚吟看:“这是妾身亲手打理的名品牡丹,过些时日便要开了,名唤国色,正与县主相配。” 周晚吟有些好笑的盯著那盆牡丹,微微点了点头,並没有说话。 她这一点头,守在外头门口的人便將其他夫人们也放了进来。 夫人们热情的进来,说了自家夫君如何忙碌,又献上了琳琅满目的厚礼。 眾人也不知怎么的,倒也真將周晚吟的喜好摸了个七七八八,送的东西虽不说多对胃口,但却无一个令她厌恶的。 “可惜,我这临安县主,竟无缘见一见这临安城里的官吏们。”周晚吟似笑非笑的看著眾人,不说不高兴,也不说高兴。 “那些臭男人,见他们做什么?”顾微雨亲热的拉著她的手,捡起一直步摇戴在她头上,笑眯眯道,“爷们事儿多,也心大,县主见了他们,也无甚可聊的。哪有咱们姐妹陪著伺候县主有意思?” “是啊,男人们哪里懂县主的心思,县主何等矜贵的人物,咱们这些妇人陪著小心伺候,可不好多了。” “这临安城啊,最好的便是微雨朦朧的时候,过几日咱们一道儿,去游湖赏景。” “赏景有什么好去的,临江阁日日都有堂会,改日一道儿去听听里头唱戏,岂不是更好?” “堂会却是不错的,到时候让人封了路,不许閒杂人等进来,只清清静静的听听戏就好。” …… 周晚吟细细听著,时不时伸手去碰一碰那些精致的礼物。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这城中的夫人们,七嘴八舌的哄著她,早已將这临安城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说了个遍。 只等周晚吟一声令下,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必定给她一个清清静静的女儿家的盛宴。 至於她该知道的临安城的大大小小的官吏情况,那就一律以“女儿家搭理那些臭男人做什么”来搪塞过去。 闹哄哄的折腾的许久,周晚吟总算是將这些夫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人一走,周晚吟脸上的不悦就收都收不住。 她猛地挥手將案上的东西都推了下去。 “若我今日不是个女子,而是临安县王,他们敢如此轻慢我吗?”她有些愤怒的看了看霍云。 霍云轻轻摇头:“县王封在陛下的龙兴之地,京城的各大臣们能把这儿的门槛都踏破!” “岂有此理。”周晚吟越想语气,刚来这些人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假借女儿嫁喜欢清净,安排了各种里胡哨的节目来麻痹她。 让她沉迷在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里,盯著自己的容貌。 二忘记了自己这个临安城之主的权柄被他们给搅和没了。 她这次过来,主要是要找到哪顾家的小妹,调查解药的事情。 雨已经彻底停了,周晚吟信步走在了下院子里,心里头越想越烦。 单独给顾微雨留了帖子,过两日往顾家老宅祭拜顾公子,邀请她一道儿过去。 她起初觉得这位顾公子的妹妹,想来自己也过得艰难,所以做事之前都要想著不至於叫她为难。 现在好了,这位顾家小结,嫁了高门,人却是没收委屈…… 她聪明伶俐,谁女儿国欺骗的了她呢? 正烦躁间,就瞧见霍云正一个人在角屋门口的石头桌子前发呆。 “你这是做什么?”周晚吟走过去,低声问。 霍云抬手指了指石头桌子上摆著的棋局:“看这个。” 周晚吟对下棋一窍不通,匆匆扫一眼,便觉得头大。 “这怎么了?黑子要贏了了。”周晚吟说,她看到霍云手上拿著的是黑子。 霍云轻轻摇头:“是要输了。” 他轻轻嘆了口气:“我与人对弈,至今未能遇到低手,就连……” “吹牛。”周晚吟嬉笑了一声,冲他做了个鬼脸。 霍云淡淡笑了一下。 他对自己棋艺深信不疑,当年如璧公子便是输了他一块玉璧。 宫里的陛下,也是他可以放水的。 如今这不知是谁下留下的残局,竟然让他看了这么久都破不了。 “那残局,乃是我津南公子留下的,他性子好,也不大与人爭执,但独独对下棋这事儿,很执著。”老掌柜的乐呵呵的过来提醒道。 霍云愣了一下:“这是顾公子留下的残局?” “是啊,公子生前最爱与人对弈,从未遇到过敌手。”老掌柜说起来,脸上渐渐有了光彩。 “从未有过敌手?”霍云不大相信。 不说当年皇帝同他对弈过,就冲如璧公子总忘江南跑,又怎么会忍住不早棋痴比试一番? 他能容別人在临安城被称为国手? 第221章 我演我自己! 霍云对著残局走了大约有一炷香时候,也没瞧见贏的跡象,他隨手將自己添的棋子收起来,把残局又復原了。 冲那老掌柜道:“津南公子留下的这残局甚是精妙,在下一时无法解开,若是將来有人解开了,还请传信给……”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笑道:“就请传到县主府上,县主知道了,我也就知道了。” “你不再试试?”周晚吟笑道。 霍云顺手將最后一颗棋子还原,淡淡道:“此人棋艺在我之上,我若是再想下去,只怕今夜就不要睡了。” “你倒是想得开。”周晚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瞧著霍七郎,她心里莫名的静了下来。 “这位顾公子留下棋局,我不如他,但我武艺高强,他不如我,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霍云嗤笑一声,明亮的眸子注视著周晚吟。 “世人总是困於求不得之物,执著的多了,苦恨也就多了。” 他说著抬手指了一下石桌边上的两个圆凳,示意周晚吟坐下说说话。 “临安城的官吏轻慢你,你不要生气……” 他看了看周晚吟,想了一下措辞,轻声安慰道:“这是他们短视无礼,你……” “我生气,並不是因为他们轻慢我。”周晚吟说。 “我生气,怨恨,不是因为他们轻慢我,让我觉得丟了面子,失了县主的威风,而是觉得不公平。” “我……” “你不明白。”周晚吟说,“县主,县王都是一城之主,俸禄品级相同,按照规制,哪些人该来拜见,什么样的马车相迎,都有定数。可就因为我是女子,他们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忽视我,拿那些胭脂水粉綾罗绸缎打发我。” 作为临安城的主人,她有权参与一些政务,机要的官员她有权向朝廷举荐,非机要的,她可以点用裁撤。 可就因为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这些人便隨便拿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打发她。 “我不爱那些綾罗绸缎,首饰玩意,也並非贪慕权势之人,可是我更厌恶那些人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周晚吟说。 霍云看著她,过了许久,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的手很凉,仿佛血液都凝固了一样。 周晚吟抬头看向他,突然觉得很委屈,她生性豁达,运气也不错,这一路虽然凶险,但也都化险为夷了。 可仔细回望那些路,再想想今日的局面,总觉得太过艰辛。 “从国公府里受人欺凌的小姑娘,到如今的临安城之主,这一路走来,惊险万分,每一次,每一步,你都走的格外小心。”霍云江她握成拳的手轻轻揉开,声音冷静而温柔。 “他们轻慢你,不是因为你有错,更不是因为你弱小。而是因为他们愚蠢,他们习惯了这样对待一个女子,即便你聪慧过人,贵为临安之主,他们的心里还是觉得,这份荣华富贵你接不住。” “他们想要我躲在深闺里,摆弄这些胭脂水粉,沉湎享乐。”周晚吟缓缓的说。 先用阴谋手段欺骗女人放弃了应得的权力,等到有一天她们爭取的时候,却又说女人只会摆弄胭脂水粉,捯飭自己的脸面,不懂政务。 她抬头望著面前英俊的年轻人,一时间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情绪。 好像每一次,她艰难困苦的时候,他都在她的身边。 “霍七郎,你说,这一次,我会贏吗?” “你不是说过么,我有欧气。”霍云突然嗤笑了一声:“你和我在一起,总会有好运。”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周晚吟耳边的碎发,轻鬆道:“你是周晚吟,是让永安伯爵府满门抄斩的周晚吟,是让端王远嫁和亲的周晚吟,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拯救你自己,千次万次。” “那几次,都是因为有驃骑將军相助,我才能成功。”周晚吟道,“如果没有他,永安伯爵府的罪孽怎会大白於天下,西陵公主又怎么会得到消息,及时进京。” “若没有你设计让卢十二身败名裂,將军府也不好插手,若你不主动出击,西陵公主也不会让端王和亲。” 霍云看著周晚吟的眼睛,认真道:“周晚吟,其实从很久以前,將军府所做的一切,就不是为了还你的情。” “那是为什么?” 周晚吟有些古怪的望著霍云,觉得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因为你想要做的事,也正是他想要做的。” 霍云缓缓將放在周晚吟耳边的手收了回来。 英俊的面庞上掛著平静而温和的笑容,他身居高位多年,其实最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多数时候,他待人没什么好脸色,乃是为了树立威信。 执掌天下兵马的驃骑將军,位高权重,久居高位,他其实最是知道如何去安抚人心。 “你……”周晚吟愣了半天,看著他英俊的面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就在將军府里,他所思所想,我都知道。”霍云道,他似乎是知道周晚吟想问什么。 “他……”周晚吟愣住了,她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驃骑將军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她原以为將军府对她出手相助,是因为驃骑將军欠她人情,又恰巧是个人品不错的大官,所以顺手……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会体恤他人的人。 “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周晚吟望著霍云,喃喃道。 “他年岁与我相当,身量与我相同。”霍云道。 他神情有些期待的看著周晚吟。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瞒著自己的身份了。 周晚吟突然眼睛一亮:“与你相同?” 她方才还神情鬱郁的,这会儿突然又激动了起来,霍云方才一番旖旎心思给冲了个七七八八,只好尷尬的点了点头。 “是……” “那这样,你戴个面具,就说你是驃骑將军。” 霍云:“啊???” “这顾公子的事儿,蹊蹺得很,我叫不动临安官场的人,那驃骑將军来了,他们总要听话吧。” 霍云:“……” 第222章 你觉得他长得像不像驃骑將军 霍云定在原地看著周晚吟,看了好一会儿,月色下,周晚吟的面庞明亮热烈,双目炯炯有神。 目光中隱隱带著期待和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 “你要让我假冒驃骑將军?” 他僵著面庞道。 一时间愁肠百结,险些笑出来。 “你不是说了么,他与你年岁相当,身量也差不多。”周晚吟道。 “我动不了临安官场,驃骑將军可以,这位顾津南的死大有蹊蹺,想来我们冒充一下他,他也不会怪罪。” “明州刺史沈均官邸虽然在临安城,但他乃是朝廷二品大员,与驃骑同殿为臣,骗不过他的。”霍云道。 “戴面具啊。”周晚吟道,“蒙著脸,谁看得见你。” 霍云依然不是很想施行这个计划,他手指轻轻叩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驃骑將军的明王面具,乃是玄铁打造,寻常工匠並不会打造。” 他长舒一口气:“临安大大小小的官吏,也不是傻子,隨便来个年轻人便说自己是驃骑將军……” “这个不用担心,有殷溪在这里,让她给你作保,他说你是,你就是。”周晚吟道。 “你准备把她也拉下水?”霍云惊了。 周晚吟道:“这怎么是下水呢,咱们要调查顾津南的事,不得以而为之的。” 她说著,就见殷溪心不在焉的从房里走出来,瞧见他俩在一道儿说话,磨磨蹭蹭的就想绕开。 她被霍云拉来刺激周晚吟,虽然人到了,但她显然乾的並不尽心。 除了坚持不懈非要跟著俩人外,周晚吟完全看不出来她哪里看上了霍七郎。 “我记得你说过,你觉得霍七郎將来一定会成为三品大员的。”周晚吟认真的看著殷溪。 殷溪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出发时候说的话。 她觉得有点羞耻,但是看到霍云木然的脸,她咳了一声,认真道:“没错,霍公子龙章凤姿,福气在后头。” 她说著抬头瞄了一眼霍云,发现他没反应,一时间心塞塞的,只好更肉麻的说:“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打住!”周晚吟道:“他现在要做一件大事,你愿不愿意帮他!” “大事?” 殷溪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她碍於霍云在当面,得给他点面子。 於是她咳了一声,认真道:“霍公子有事,我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要是不违背道义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 “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违背道义的。”周晚吟拍著胸脯保证。 她指了指霍云:“我要进吴家调查顾微雨,问清楚顾津南之事。” “啊,怎么了?”殷溪不是很明白。 周晚吟道:“吴家门高,又有刺史撑腰,我只怕是连吴家的门都摸不到。” “刺史官职在我之上,我也无能为力。”殷溪低头,“惭愧……” “可他在驃骑將军之下。”周晚吟说。 她指了指霍云:“你觉得他长得像不像驃骑將军。” 殷溪:“???” “我准备让他戴著面具,冒充一下,到时候你只要当眾说他是,这不就是了。” 殷溪:“……” —————————— 顾微雨回了府邸,当天夜里就做了噩梦。 梦中她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候她的孪生哥哥还在世,顾家在临安城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倒也是体面人家。 家里有些良田,还有几间铺子。 哥哥性子好,人也长得好,城中的姑娘们都喜欢他。 就连当时盛传的临安第一美人,陆家庄的陆小姐,也十分钟爱他,她过生辰,还特意给自己下了帖子请自己过去。 目的就是为了从自己这里探听哥哥的消息。 同哥哥的好人缘相比,她的处境就显得有些不尽如人意。 虽是孪生兄妹,但她的容貌却只能算普通的好看,和光彩照人,温文尔雅的哥哥一比,她显得灰暗很多。 到了议亲的年纪,总也议不到好人家。 顾家不算巨富,家里也没有人做官,哥哥虽然小有名气,却不曾有功名,她自己容貌也算不上第一等的好。 妹妹没找到合心意的人家,哥哥这里的门槛却都要被人踏破了,就这样兄妹俩的婚事,都拖了好几年…… 一直到那个人出现。 她猛然间从往事中醒过来,却见还是半夜,外头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 侍女掌了灯过来,她捧了灯缓步走到了妾室屋里,吴子契果然在。 “夫人……你怎么来了……”吴子契尷尬的披了衣服过来。 顾微雨冷冷瞧著,面上戴著几分慵懒的讥笑:“前些日子,城中有人打探我哥哥的事,那临安县主一进城就住进了津南酒肆,你还有心情……” “哎呀夫人消消气。”吴子契舔著一张丑脸过来,半搂著顾微雨,“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些事儿,谁还能翻出来不成。” 他摆了摆手让小妾滚出去,披著衣衫拉著顾微雨坐下:“你不要太紧张了,那东西……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他瞧见顾微雨冰冷的面庞,笑眯眯道:“那县主一个小丫头,带著几个护卫侍女的,能成什么大事儿,临安城里的事儿,只要咱们不想叫人知道,那就没人能知道。” “我总觉得心神不灵的……”顾微雨紧了紧胸口,“县主这一行人,有个极標致的年轻人,性子不好。恐怕不好对付。” “年轻人爱出风头,再正常不过了。”吴子契冷冷道,“何况他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人,给他些小恩小惠,也就摆平了。” 京中不少官员会將孩子送去那些金枝玉叶的身边供职,瞧著像是个羽林军的护卫,但这是皇帝亲兵。前途也是不错的。 “这些京里的一些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子,都是这个样子,眼高於顶的,不好交际。”吴子契道。 “但若是给他们一些举荐渠道,他们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明日,我就將那小年轻请过来……他的前途,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第223章 「千金难买我乐意。」 吴子契如今的处境十分尷尬,他年轻的时候进京求官,投到霍云门下,结果被十三岁不到的霍云给赶了出去。 凭著吴家的身份,他想要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要有个好前程,没有驃骑府的准允,却很难。 好在他如今名满江南,乃是刺史府上的头號谋士,又有小夫人顾微雨经营,如今已是富甲一方了。 他自个儿不做官,若是想要给哪个年轻人举荐,得个好前程,倒也確实是一句话的事儿。 “都打听清楚了,那小子姓霍,死去的老爹是个六品的都尉。” 传话的小廝乐顛顛的说,“家里头没什么要紧的人,同霍將军也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將军府向来也不喜欢这些裙带。” “听说,他如今已经是五品的中郎將了。”顾微雨说,她心里隱隱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小廝道:“小的偷偷结交了他家那隨从,说是,他和县主在书院时候就是同窗,想来也是因为这个才点了他一路护送。” “我说呢。”顾微雨笑了起来,她神情曖昧的看了一眼吴子契。 “瞧著確实是標致英俊,与眾不同,这捐钱捐来的县主,只怕是看上他了。”吴子契拍了拍手,脸上漫上一丝阴沉的笑容。 正说这,外头小童子快步跑了进来,说到:“来了,那位霍公子来了!” ______________ 春日的江南烟雨朦朧,顾微雨跟著吴子契到了门前迎客人。 那自京城来的霍公子,打著一把雨伞。 他是一个人来的,並没有带隨从,身上也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衫。 外头也没有披个披风。 他身量英俊挺拔,眉眼英气逼人,撑著雨伞,缓缓拾阶而上。 远远瞧见了率先出来的顾微雨,和气的微微冲她欠身,微微笑了一下。 这与他先前那冷峻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要他愿意,他能骗过全天下所有的女人,让人以为他的眼睛里有深深的情义。 顾微雨瞧著他,莫名的想到了十年前,在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也有一个人这样撑著雨伞向著她走来。 他那样年轻,那样英姿勃发,又温文尔雅,谦逊有礼。 她在顾家的门前侍弄草,他停在了她家的门前,冲她微微一笑,眼睛里仿佛装下了整个江南的烟雨。 很可惜,他是来找哥哥下棋的…… “吴先生。”霍云到了近前,冲吴子契笑了一下。 吴子契很亲热的伸手抓著他的手臂,口中热切的喊著他老弟。 一路热情的交谈著,进了厅里,侍女们捧上了酒水。 霍云入乡隨俗的吃了点酒。 吴子契便开门见山了:“听说,霍老弟年纪这样轻,本该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怎么会这时候跟著县主来这小小的临安呢。” 霍云饮了一口酒,半晌才矜持的笑了笑:“皇命如此,我等跟著做就是了。” 吴子契见他说话谨慎,人又懂得和光同尘,入乡隨俗,懂规矩。 便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夫人,让她赶紧添酒。 “羽林军里能做护卫的千千万,怎么就点了霍公子你呢。”顾微雨说。 她亲热的贴近了霍云的手臂,缓缓倒进半杯酒。 霍云抬起清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並没有说话。 顾微雨又说:“说起来,我这妇道人家也不大懂,只是霍公子这样一表人才,本应鹰击长空,驰骋千里的……如今……” 霍云又饮了半杯酒,淡淡道:“如今却跟在一个女人的身边……”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顾微雨。 那眼神,审视中又带著几分玩味,还有一些玩世不恭的隨意。 看得顾微雨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一时间羞得端了酒壶走了。 “我乐意……”霍云说。 “乐意?”顾微雨惊了。 “千金难买我乐意。”霍云道。 “堂堂七尺男儿,去给一个女子做护卫,我……我一个弱女子都替霍公子打抱不平。” “我求之不得,你不平什么?”霍云道。 “你……”吴子契也想不到他一言不合就懟人,尷尬的等著他,“你可知,入了县主的青眼,日后前程可就不好说了。” 皇家给提拔会许给他荣华富贵,但宗室贵女的丈夫,皇家並不希望他们去沙场建功立业,冷落了妻子。 “若真娶了县主,你这辈子,顶了天也就四品定北將军到头了,到时候见了殷溪都得下跪行礼。”吴子契道。 霍云抬起眼睛看著他,並不说话。 “霍公子,你真的要跟著县主,一条道走到黑?”顾微雨图穷匕首见,“如璧公子也来了临安,同我夫君是好友,若有他举荐,你这辈子荣华富贵就到手了。” “你们能保举我到几品?”霍云笑道。 “如璧公子出马,將来少说也能封个四品武功爵了。” 第224章 没事,我喜欢吃软饭 吴子契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年轻人平静的脸上那带著有些讥讽的笑。 “老弟,凭著你的家世本事,能得我们江东吴氏看重,娶个吴家的女儿,再得如璧公子提点。慢慢爬到四品,已经是你运气了,若你再自个儿上进,將来若是能入了驃骑將军青眼,得个驍骑將军,也不是不可能。” 吴子契说。 他是很不喜欢这些没落人家出身的年轻人,眼高於顶的愣头青,自以为自己有什么改天换地的本事。 不过仗著当今天子背后支持,越发的不把这些世家大族放在眼里。 “娶吴家的女儿……”霍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临安县主如今圣眷正隆,她也正中意我,我娶皇家的县主,难道不是更好么?” “娶了皇家县主,霍公子可就要困在京里当个閒职,虽说是荣华富贵,但到底要仰仗著县主和皇家的关係了。” 顾微雨柔情似水的看中了霍云一眼,眸中满是体贴顺从:“哪个男儿不喜欢建功立业,当个一家之主,若是娶了皇家县主,日后屈居县主之下,仰人鼻息……” “没事。”霍云突然打断了她,嗤笑了一声,“我喜欢吃软饭。” “啊?”顾微雨端酒的手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吴子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棒槌!油盐不进就算了,他甚至还有点阴阳怪气…… 正恼恨间,一个青衣的侍女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凑近顾微雨的耳边低声道:“夫人又发病了,见什么砸什么。” 顾微雨也匆忙起身往后院去了,吴子契见他这人实在没有什么拉拢的可能,也就不悦的下了逐客令。 霍云自幼习武,耳力异於常人,他早將方才那侍女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吴宅的人恐他逗留听了些內宅私密事,赶忙让小廝引路匆匆吧他送出去。 他一路穿堂过院而去,远远瞧见了湖边一到淡青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疯疯癲癲的女子,正在被几个侍女按著。 她披头散髮的,口中含糊不清的叫嚷著什么,整个人十分的狼狈。 霍云不愿再看,別过头匆匆走了出去。 周惜朝从前同他说过,临安城的顾公子,性情温润平和,模样极好,他有一个貌美多才的心上人。 他们两情相悦,一通钻研棋谱。 没想到…… 如今已经物是人非,顾公子早早病逝,他的心上人稀里糊涂被迫嫁给了丑陋粗鄙的吴子契。 妹妹也…… 霍云不愿再想下去,大步走了出去,一出门就瞧见周晚吟正带著採莲从马车里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快步跑下了石阶,到了周晚吟近前,细雨落在他肩头,並不能湿到他的衣衫。 “外头下雨,你怎么穿这样少?”周晚吟隨口问。 霍云闷声笑了一下,他没说话,而是看著周晚吟。 周晚吟晓得他身体康健,从不见他生病的样子,便也没多问,笑著到:“你接到了吴家的请帖进去,我过来看看。” 她素白的手指轻轻扣了扣额头,笑道:“顾微雨並不搭理我的邀约,声称她自己身子不適,不能作陪。我只好,自己亲自来找她了。” 周晚吟想要从顾微雨身上调查顾公子的事,可奇怪的是,这位顾妹妹却故意避开了。 再傻也看出来了,先前糯糯说的高门主母,內宅妇人警惕性高不好接近,都是假的。 分明是她自己抗拒…… “回去吧,你今日,怕是见不到她了。”霍云淡淡道。 “见不到?” 霍云伸手打开了马车的帘子,让周晚吟上了车,这才说道:“我方才说了没几句话,陆夫人便犯病了,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陆夫人?”周晚吟愣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来,吴子契的正牌夫人是陆夫人,顾微雨只是小妾。 “堂堂县主来找他家一个小妾,本就不妥,他大可以以姬妾粗鄙不能见人为由拒绝,更何况主母病了,闭门谢客也是人之常情。” 周晚吟瞧他站在细雨里抬手打著车帘同自己说话,微微笑了下:“你快上来吧。” 霍云也没有多说什么,听话的上了车。 他人一进了车里,周晚吟便吩咐隨行而来的卫士:“带著我的印信进去,就说我周晚吟传召顾微雨。” “传……”霍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会坐马车,还把几个护卫也带了过来。 “解药的事拖不得,我必须速战速决,既然这顾微雨不肯配合,我便传她过来。” “那他们要是不答应呢。”霍云道。 周晚吟抿唇看了霍云一眼:“从前没有当眾查问,是为了顾及她女子的顏面,既然她不给我这顏面,那我便不给她了。” 正说著,那扣门的护卫尷尬的退了回来:“宅子里的人说了,主母病了,区区妾室,身份低微,不好见客,得要侍奉好主母才是要紧。” “告诉他们,君令难违。”周晚吟冷冷道,“我现在是临安之主,她要么活著出来,要么死著出来。。” 第225章 陆夫人 周晚吟的人在外头扣门的时候,顾微雨正吩咐了人把陆夫人拖进房里。 她虽然执掌吴家的內宅,但更喜欢跟著吴子契周旋在临安的官场上,其实並不喜欢搭理疯癲失宠的陆夫人。 “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给我堵住她的嘴!”看著笨手笨脚的丫头,她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陆夫人疯癲多年,脑子不清醒了,但力气甚大,闻言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敌意,乱叫的朝著她扑了过来。 顾微雨立在门边上,抬手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侍女们见当家的夫人生了气,赶忙用了力气,狠狠掐著陆夫人的胳膊手臂,拿了巾帕给她堵住了,拖进了房里。 陆夫人挣扎惊慌的瞪著顾微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本就生的极美,哪怕是如今这样狼狈,一双眼睛也依旧是会说话一般,明亮动人。 顾微雨看得心烦,恨恨转身往前厅走过去,看守的婆子见她面上不高兴,也不敢说话,只小心的跟著。 “眼下多事之秋,都看仔细点,別让她疯疯癲癲的出去见了客人。” 那婆子一听脸就苦了下来:“不是奴婢不想看著,实在是,过几日便是顾公子生辰,往年这时候,她都闹腾的越发厉害,这……看不住她。” “好几个人,连个疯子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顾微雨正要开口,吴子契自拐角过来,黑著脸训斥了一声,嚇得那婆子赶忙退到了一边。 “一个疯子,时好时不好的,谁有那么大的精力小心看著。”顾微雨哼了一声,“她是你正经的夫人,我这个小夫人打不得骂不得,生怕叫外客知道了,说我轻慢了她。” 吴子契见她这样说,赶忙过来搂了她到怀里,就著姿势就往顾微雨脸上蹭了蹭。 “哪儿的话,什么小夫人大夫人的,咱们宅子,哪里能少了你?她就是个摆设罢了。” “那怎么不把她送到庄子上去?”顾微雨轻轻推了他一把,翻了个白眼,“给她送去城郊的庄子里,走的远远的,免得衝撞了人。” 陆氏虽然疯了,但容貌依旧是绝色,这些年疯疯癲癲的,吴子契就是不肯將她送走。 平白占了个正室夫人的位置。 她替吴家经营这么些年,到底还是个小夫人,心中难免意难平。 吴子契尷尬了一下,没说话,只腆著脸笑,又伸手去捏她下巴。 顾微雨被惹得急了,猛地推开他,往前走。 “哎呦,送她去庄子?你以为我不想么?我是不能啊!”吴子契快步追上了她,脸色不大好看的道。 “不能?” “陆家虽然没人了,但还有个旁支的侄子,人在云中郡,我这要是给她放庄子去了……” 吴子契嘆了口气,吞下了后面的话。 他有点心虚的看了一眼顾微雨。 顾微雨却是懂了。 按照时下的风俗,若是女子嫁人之后还未生养便去世了,那嫁妆得要还给娘家。 陆夫人没有兄弟,陆家的金山银山都让她带进了吴宅,要想光明正大,体面的用她的嫁妆,就得好好的把她供在吴宅里。 不然,若是刻薄的太明显,送去庄子里了事,让陆家那些远房的子侄知道了,找著由头闹过来,岂不是麻烦。 “他那堂侄一家,早多少年搬到北疆云中去了,成婚时候都没来呢。”吴子契尷尬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 “他年纪不大,也不打算回来,只偶尔来信问候一下,我哪里敢让人知道陆家还有侄子!” 那陆家堂侄儿幼年跟著父母去了北疆,后来父母去世,孤身一人从军。 他年纪轻轻的不经事儿,也不晓得要回祖籍爭堂叔一家的家財,只偶尔来信问候一下。 他陆家人不说,那就当不知道唄。 谁会自个儿把这事儿宣扬出去,让满城人都知道陆家还有远房男丁,北疆离得那样远,传一封书信都得好些日子呢。 顾微雨想想也是,但是一想到以后这陆氏就得一直这么压她一头,噁心著她,还不知道要噁心多少年,心里头越发堵得慌。 吴子契瞧她脸色,赶忙道:“那都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的,家里你如何炮製她,谁管得著你。” 顾微雨听了这话,微微勾起了嘴角。 她正得意间,管家著急忙慌的跑了进来,传县主的令。 “不是说了么,主母病了,家里走不开。”顾微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生这么多事儿。” 亲王家的嫡女封县主,在外威风八面,是因为有显赫的父兄。 她一个孤女小丫头,摆什么谱啊! “这……”管家迟疑著低下了头,小声道:“县主那边说了,说要么活著出去……要么死了出去……” “岂有此理!”顾微雨激动的叫了一声,脸都白了,“她算什么东西啊!要我过去我就得过去!” 虽然吴子契不做官,但吴家乃是临安第一望族,吴子契名满江南,她把控了吴家,这临安官场,谁见了她不恭恭敬敬称一声微雨娘子。 这黄毛小丫头,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传她过去! 她看了一眼惊慌烦躁的吴子契,立即回復了点理智,平静道:“她这会儿气头上,別硬碰上。” 吴子契鬆了口气,搂著她道:“是呢是呢,这县主生的貌美,听说在陛下那里也有些脸面,咱们也不好直接对上。” 顾微雨赶忙让人从角门去套了马车:“等我走了,再让他们进来坐坐,就说我去刺史夫人那里了,刺史乃是朝廷二品大员,节制一方,她总不敢上刺史府上要人。” “好好好,如璧公子也在,料她也不干去!”吴子契眼睛一亮,激动道。 如璧公子正愁没招儿拿下这倔丫头,她要是真疯了,要进刺史府要人,到时候好好当眾摆弄她一道。 第226章 面具! “方才还说在家里伺候主母,这会儿又去了刺史府上了?”周晚吟看著吴宅里出来的小廝,险些都气笑了。 果真是天高皇帝远,临安城的这帮人,是半点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她手指紧紧扣著腰上玉璧,目光冷冷的看著那小廝,半晌没说话。 “县主莫怪,微雨娘子她去了刺史府,县主若是著急,也可以去刺史府上瞧一瞧。”小廝面带几分笑,和和气气的说,“刺史府大宴宾客给如璧公子接风洗尘,这会儿正热闹著呢。” 说到如璧公子,那小廝神色带了几分曖昧的笑了一下。 仿佛看到了戏文里什么令人激动的地方。 “你……”周晚吟眸色一深,却没再说出別的来。 名满天下的如璧公子在京城如何真心实意的求娶临安县主,这风流佳话,想来已经传到了临安。 眾人说起他们两个,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女子已经和那男子绑定,脑中忍不住想入非非。 周晚吟扣著玉璧的手越发的握紧,她心头阵阵的噁心,无处排解。 卢如璧故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世人说到他们,难免会有些想法,她怪不得別人,也不能逮著谁杀谁出气。 但被这样的人纠缠上,实在噁心。 霍云抬手按著她的肩膀,衝车夫道:“走。” “去哪里?”周晚吟赌气的靠在车里,鼓著腮帮子看他。 “自然是……去刺史府要人。”霍云嗤笑了一声,平静道。 “真去要啊!”周晚吟惊讶。 她虽然气头上,但还没失去理智,刺史府那是何等机要的地方,哪里是她这样一个小丫头能去的。 “我们衝著顾津南公子的事情而来,他的妹妹却如此推脱,没这个道理。” 霍云淡淡道,他长臂一伸,打开了帘子,吴宅正在渐渐远去。 他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十多年前吴子契投入將军府,他没由来的觉得此人样貌丑陋,瞧著就不舒服。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依旧这样討人厌。 “那……咱们就这么去?”周晚吟挠头问。 “那当然不是。”霍云难得的嗤笑了一声,他命令的目光注视著周晚吟,眼中满是欣喜和愉悦,“咱们得回去酒肆,带一样东西。” “带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霍云笑道。 周晚吟狐疑的看著他,也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隱隱觉得霍七郎是个很值得人信任的人,看这闷葫芦难得兴致高,便由著马车回去了。 马车停在了酒肆门口,霍云说了一声:“等我。” 他说著便跳下了马车,奔进了酒肆。 “將军,你这是做什么!”殷溪在二楼走廊看著他一路奔上楼来,觉得不可思议。 將军执掌军政多年,朝仪渐生,今日竟然跟个少年郎一样,在外头奔跑…… 霍云没搭理她,隨口吩咐道:“你去阳江大营调五百人过来。” “五百人!”殷深嚇了一跳,“去哪里剿匪?” 霍云愣了一下,解释道: “她这次来临安,没有带车马仪仗,一会儿要去刺史府。” “这不带了几个一等的护卫么?”殷深懵了。 县主出行,向来都是自己带家养的奴僕侍婢,数额排场上只要不太过分,礼部也不会管什么。 但有品级的皇家护卫,向来只护卫在公主郡主身边。 周晚吟这次出来皇帝拨了几个陪著,这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了。 霍將军竟然还要她去大营调兵过来! “她这次回来只带了几个人,这是她第一次见临安的臣民,你去代兵过来就是。”霍云道,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玉珏,“拿去守將那里,就说是我霍云要人。” “可……”殷溪迟疑了一下,尷尬道,“拿著驃骑將军的玉珏过去调兵,再给周姑娘撑场子,这恐怕会叫人詬病。” 这不衝冠一怒为红顏了么! 堂堂执掌天下兵马的驃骑將军,隨隨便便就调五百精兵给一个小姑娘撑场子,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的兵能去给她壮胆,是他的荣幸。”霍云说,他显然这会儿让没心情搭理殷溪,隨口说到:“你去就是,回来我给你把他送你房里去!” 殷溪:“哈???” 她还没反应过来,霍云已经从房里找了什么,大步往楼下跑了下去。 周晚吟眼睁睁看著霍云跑上车来,手里拿著什么背在身后。 “你拿了什么?”周晚吟忍不住笑了一声。 霍云微微勾起嘴角,冲她挑眉,面庞上的笑容渐渐的化开。 仿佛在品味別人的快乐。 少年郎英姿勃发,充满了生机。 “到底是什么?”周晚吟问。 霍云闷声笑了一下,从背后拿出了一张木头的面具和小刻刀。 “你这是……” “不是让我冒充驃骑將军么,昨夜刻的,还差一些。”霍云笑道。 他俊朗的面庞上布满微笑,细长的手指握著刻刀,真一下一下,细致的刻了起来。 他的手艺很不怎么样,別说和驃骑將军的明王面具比,这面具长得跟小孩子的虎头帽扎了俩窟窿似的。 奇形怪状的,还布满了刻坏的划痕。 “太敷衍了……”周晚吟自己都笑了。 “无妨,有殷溪在,他们不信也得信。”霍云笑道。 “真答应去假扮驃骑將军了?”周晚吟笑了,她伸手轻轻去抚摸那木头面具,却不小心碰到了霍云的手指。 手指很凉,周晚吟下意识的一低头,却发现这傢伙的手上布满了伤痕。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细长,骨节分明。 但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很不像是个偏远地方来的没落贵族家的儿子。 “你的手……”周晚吟摩挲著他手上的旧伤,低低的问,“你在边陲长大,家中虽不算显贵,也不至於……” 怎么就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伤? 霍云看她盯著自己的手指发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抽回了手,紧紧捏著面具尷尬道:“无妨,久了,就不疼了。” 第228章 假冒驃骑將军? 刺史府后院。 卢如璧半靠在水榭里闭目养神,廊下歌舞依旧,扬州来的细腰美人舞姿精妙绝伦,是特意替他准备的。 刺史府的宴,已经开了四天了。 他的兴致依然很高,临安上上下下的官吏乡绅,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满意。 顾微雨端了茶盏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体贴的凑过去递给他。 卢如璧猛地睁开眼,自软榻上起身,桃眼亲切而温柔的看向她:“真是稀奇,微雨娘子一来,雨便停了,万里无云。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他模样生的好,调笑的时候也叫人觉得深情,而且有趣。 顾微雨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小福星”这三个字让她如同少女一般红了面庞。 她白了卢如璧一眼,又有几分娇嗔的笑了笑,伺立在一旁,更体贴温柔的给刺史倒酒。 “哎,微雨娘子如此善解人意,县主这样为难她做什么?”刺史饮了口酒,很不赞同的嘆了一声。 吴子契是他心腹,又出身临安大族,他向来以礼相待。 吴子契也很会说话做事,正室夫人自然是摆在家里供著,这能说会道,明快爽利的小夫人,倒是可以带出来见人周旋。 公务劳神之时,有这样一个知情解意,同男子一般有见识的女子一道儿说说话,实在让他很满足。 所以应门僮来传话县主来了的时候,他不悦的摆了摆手,“去告诉县主,刺史府今日无暇见客。” 毕竟是县主,那小童子愣了一下,没敢立即走。 “这……县主人已经到了门口了……” “本府公务繁忙,改日,再请她过府一敘。”沈刺史不耐烦的打发走了小童。 眾人一听这事儿,都狐疑的互相看了看,这宴开到一半,微雨娘子突然来了,县主竟然也跟了过来。 听著意思,好像…… 微雨娘子得罪了县主,来找刺史救命? “微雨娘子才貌双全,是这临安城里最美的一道风景,县主还是个小孩子,她要闹,就隨她去吧。” 卢如璧突然说,他斜靠在椅子上,举起酒盏,“不管她,来,喝酒。” 瀟洒肆意的如璧公子这样说,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眾所周知,如璧公子曾在京城追求过临安县主,县主气性大,还让家里的小婢女追著卢家的小廝殴打。 此事一时传为了笑谈。 如今如璧公子追到了临安,在刺史府里夜夜笙歌,欢饮达旦,说不准这是受了情商,过来散心呢。 微雨娘子名动临安城,和如璧公子又是旧相识,县主追到这里来,搞不好是女儿家心性,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不珍惜,等跑了又闹脾气…… 嗨,这男男女女的破事,谁也说不准,还是喝酒吧! “喝酒喝酒,那县主不过是个小丫头,有如璧公子和刺史大人再次,微雨娘子大可以安心。” 眾人纷纷正坐举杯,附和起来。 “就是,良辰美景,理那小丫头做甚。” “这人也真是稀奇,乘船还要拜码头呢,这县主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竟然闹著要到刺史府来要人。” “哼,一个靠捐银子捐来的县主,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临安之主了!这可是刺史府!” …… 眾人说了一会儿,方才出去的应门僮又跑了回来,脸上慌里慌张的,到了近前,便哆哆嗦嗦的道: “大人……驃骑將军来了……” “什么?”沈刺史面色一变,“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来做什么!” “不……小人不知……”那小童被嚇得脸色惨白,“他是和县主一道儿来的,说……让大人交出微雨娘子。” “交出微雨娘子?”沈刺史懵了,“他要微雨娘子做什么……” 他面上狐疑的看向卢如璧和帐下官吏们,手上示意僕从將宴席赶紧撤了。 “他……没说……只是县主让交出微雨娘子。”小童小声道。 这话说的,眾人哪里不明白,驃骑將军跑来这一下,专门给临安县主撑腰来了? “驃骑將军閒来无事,会替一个小丫头出头?”顾微雨小声道。 她紧张的往卢如璧身边缩了缩。 卢如璧並不慌乱,他平静道:“驃骑將军,他带了多少人?” “並未带多少人,只和县主的马车一道儿来的。” “不可能,掌管大周军政的驃骑將军,只要是露面,必定有十二银甲护卫跟隨。”卢如璧道。 “我再问你,那驃骑將军,生的什么模样?” “模样?”小童愣了一下,“他带著面具……小人看不见面容。” “是什么样的面具?” “是……一个木头刻的面具,瞧著挺普通的。” “呵……”卢如璧嗤笑了一声,衝刺史道:“既然县主连驃骑將军都搬了过来,府上不见一见,也说不过去了。” 沈刺史闻言也笑了,放心的让人去请了。 “照公子的意思?这位驃骑將军,有蹊蹺?”眾人纷纷狐疑的看向卢如璧。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驃骑將军平日里並不戴面具,他只戴一方玄铁製成的明王面具,甚是可怖。”沈刺史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明王面具难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那他们还能找个人假扮驃骑將军不成?”顾微雨忍不住道,“这小县主胆子也太大了吧。” “別人不敢,她却是敢的,她那三百万两的银子,便是捐给的驃骑將军那里,小丫头拿他名头嚇唬人,驃骑將军还能翻脸怎的?”沈刺史嘆了口气。 他倒也不是一定要保顾微雨,但一个小小县主,要从他刺史府要人,实在是不给他面子了。 卢如璧看著眾人,忍不住笑道:“驃骑將军不轻易在外人面前露面,其实也出过不少人假借他的名义在外行骗。不过啊,从没有人能假扮成功的。” “哦?”眾人惊奇起来。 卢如璧道:“那些行骗的都觉得驃骑將军定然生的健壮肥硕,五大三粗。这些伎俩……呵……” “难道不是?”临安官吏们都惊讶了起来,“我等也没有见过驃骑將军,只是听传闻,大约也是副修罗的样貌。” “非也非也。”沈刺史道,“我曾见过他几面,驃骑將军生的俊朗不凡,並不是那凶神恶煞的样貌。一会儿若是来了个五大三处的屠户模样的,立即给他拿下。” 正说著,家丁僕役领著人周晚吟等人走了进来。 只见一个身穿暗青色衣衫的青年缓缓走在最前头,他面庞上虽然带著面具,但从身量上看,也该是个俊朗的年轻人。 第229章 谁说的驃骑將军就不能隨侍在县主身旁? 周晚吟踏进刺史府大门时,春日的细雨已经彻底停了,日光破开淡淡的云雾,光亮一片。 沈刺史端坐庭中高位,临安城大小官吏隨侍两边,女眷们纷纷以团扇遮面,走到了近前瞧热闹。 “县主,你这是闹了哪门子的脾气……”顾微雨立在卢如璧身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手中团扇指著霍云,面色不屑中带了几分戏謔。 “你真以为带了面具我就认不出来,这不是你带在身边伺候的小白脸护卫么。” 县主出行,羽林军中侍卫隨行本是规矩,但周晚吟並没有显赫的亲王父兄,人家自然下意识觉得她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不配用羽林郎。 顾微雨用著“小白脸护卫”这词,显然就更多了几分曖昧骯脏。 周晚吟並没搭理她,而是望向了沈刺史,微微笑了笑:“沈刺史好雅兴,我有些私事要过问吴家的姬妾,没成想,竟跑到你这里来了。” 顾微雨听到姬妾两个字脸色就变了,心头恨的牙痒痒,面庞上却委屈的看了沈刺史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临安风俗,小夫人素来也是有些体面的,沈刺史心中厌恶周晚吟不懂规矩,又见这知情解意的微雨娘子如此识大体,更加不悦了。 “微雨娘子同贱內乃是闺中密友,她来我这里,本没有什么稀奇。县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执意要为难一个內宅姬妾做什么?” 他虽然是同周晚吟说话,他的目光却是冷冷的盯著霍云,似笑非笑道,“竟还找了这么个东西来冒充驃骑將军。” “你又怎知,我不是驃骑將军?”霍云冷冷道。 “就你?”沈刺史都乐了,“你哪里像是驃骑將军!” “哪里不像?”霍云的目光透过面具,淡淡的落在眾人的身上。 “哪里都不像!” 卢如璧自人群里走了出来,他手上还拿著酒壶和酒盏,缓步踱到了霍云身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起来。 “你身量高,从身形上看,確有几分像他,可惜啊……” “可惜什么?”霍云抱著手臂看他。 “可惜……驃骑將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卢如璧嗤笑一声,他凑近了面前肩背挺得笔直的年轻人,面色不屑。 然后又有些浮浪的冲一旁的周晚吟笑了笑:“县主,你太任性了。”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霍云?”霍云的声音冷冷的想起。 “他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些儿女情长,他根本就不会搭理。”卢如璧冷笑了一声。 “你……” 周晚吟不高兴道:“我有人证,镇南將军殷溪,一会儿就会过来,她能证明,这就是驃骑將军。” “驃骑將军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他若是真的,为何要带著这面具?”沈刺史嘲讽道。 “我乐意。”霍云立在一旁,隨意道,“本来想著白龙鱼服,微服出来寻个自在,倒是被你们搅了。” “年轻人,你可知,冒充驃骑將军,是死罪!”沈刺史不悦道,“县主对將军府有恩,驃骑能容她胡闹,可容不得你。”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二品大员的官袍,冷笑道,“你看看清楚,本府这里也是你能戏耍的吗!还微服出来寻个自在!堂堂驃骑將军,自在到给小丫头当护卫?” “她喜欢,我就陪她一道儿。”霍云平静道。 这份平静让眾人一时间都有些迷茫起来,这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真是色迷心窍了! “你失心疯了不成!”顾微雨缩在人堆里,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跟著县主干这种勾当,传出去,你的前途就没了。” “我说过,我喜欢吃软饭。夫人忘了么?”霍云嗤笑一声,淡淡道。 他说著便转头看向了沈刺史:“县主要查一桩旧事,与微雨娘子有关,沈钧,这人,我代县主跟你要了,你若是想得开,便乖乖给我,若……” “哼!本府若是想不开呢!”沈刺史又好气又好笑的看著这年轻人,觉得这世道真是疯了。 一个小丫头囂张就算了,连侍卫都这么囂张! “人我要了。”霍云平静道,“你若是不肯,大家都不好看。” “你……” 他口气实在冷冰冰的,生出了几分桀驁不驯的味道。 周晚吟偷偷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过囂张了。 然而霍云就跟没看见似的,他立在庭中,不说话也不动。 “公子,我那日可是见过你的。”顾微雨柔声道,“公子前途无量,为何要坐下如此勾当呢!” “勾当哪要什么原因,不过是她想,我閒来无事,陪陪她而已。”霍云说著衝刺史礼貌的一欠身,“县主初来乍到,她要传微雨娘子,刺史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不是吗?” “你……一个小小护卫,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顾微雨恼羞成怒起来。 她抓著卢如璧的袖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这护卫我见过的,先前一直隨侍在县主身边,根本不是什么驃骑將军。他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这……来谋害我一个弱女子。” “谁说的驃骑將军就不能隨侍在县主身旁?”霍云嗤笑了一声,他想到什么,心里头觉得甜蜜,竟然真的笑了出来。 “荒唐!”沈刺史气得脑门疼,“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编排驃骑將军!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第230章 霍將军的马甲掉了! 刺史府的兵將们得令,立即便围了上来。 “真要绑我?”霍云笑了一声,他隨意的一抬手,一个手刀將最前的统领劈晕了。 “沈钧,你富贵乡里待久了,连脑子都不清醒了?连本將军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驃骑的声音?”沈刺史几乎是被气笑了,“將军声若雷鸣,又怎是你小白脸可比!” 他同霍云不过几面之缘,驃骑將军位高权重,还不爱说话,鬼才记得霍云声音什么样! “声若雷鸣?”霍云嗤笑一声,“我又不吃人,要声若雷鸣做什么。” 他施施然站著,望向已经心生怯意的刺史沈钧和兵將。 刺史府要拿县主身边的人,若是轻轻鬆鬆拿下也就罢了,可他这般反抗,若有个死伤,这事儿就不那么体面了。 沈刺史脸色暗沉,他刺史府几十个一等的护卫,早已將两人围在了中间,沈钧是个聪明人,並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小小羽林郎,竟然还敢反抗!搅和的他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於是他怨愤道:“驃骑將军何等人物,哪像你这样轻浮荒唐!” “哪里不像?”霍云笑了笑。 “哪里都不像?” 一声戏謔的声音传来,一直隱在人群里看戏的卢如璧缓缓走了出来,他手上还拿著酒壶和酒盏,走到了霍云身边,又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起来。 “你身量高,从身形上看,確有几分像他,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驃骑將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卢如璧嗤笑一声,然后又有些浮浪凑近了周晚吟耳边:“县主,你太任性了。” “我任性吗?”周晚吟笑了起来,“卢如璧,我不过是想找著微雨娘子问一问当年顾毓公子的病情,你急什么?” 吴家虽是江东名门,但比起范阳卢氏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顾微雨不过是吴家的一个小夫人,能让这天下第一公子出头来替她说话,绝对不简单。 卢如璧被周晚吟那探究的眼神看得不舒服,他顺势又喝了一口酒,才笑道:“我当然急了,微雨娘子容月貌,知情解意,你这样为难她,嚇著了人家怎么办?” 他嘴巴里说著调笑的话,人却慢慢从周晚吟身边退开。 “周晚吟,別说你是个捐出来的县主,即便是真的金枝玉叶,敢让人假扮当朝驃骑將军,都是死罪。” 他说著极瀟洒的伸手去够霍云面庞上的面具,霍云轻轻一闪,绕了过去。 “呵……年轻人身手不错么。” 卢如璧失手,却並不生气,他脸上笑意淡淡的,“驃骑將军府可以不计较县主胡作非为,但可不容你这卑贱之人放肆。你不要脑袋冒充他在外招摇撞骗,你九族的性命也不要了?” “驃骑將军府如何行事,你怎么知道!你乱猜什么!”周晚吟脱口而出。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本来人家就不怎么信,这样一来人家更不信了。 但她下意识觉得驃骑將军不是这般残暴的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她曾同他说过几句话,觉得他虽然孤傲寡言,但却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驃骑在北疆杀敌无数,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卢如璧冷笑了一声,他面色不屑的看著周晚吟,“阿云他嫉恶如仇,最恨这些宵小之辈。” “嫉恶如仇不等於嗜杀成性,霍將军虽然杀人无数,但都是在战场上,他绝不会因为一些小事,便要人性命。”周晚吟不悦的皱眉,“卢公子,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果真是个小丫头。”卢如璧冷笑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崇拜欣赏,“驃骑將军乃是长公主与云中侯独子,他自生下来便没见过那些泥腿子腌臢人,同那些贬謫乡野小城之人,有云泥之別。” “你……”周晚吟觉得这人莫不是疯了,。 这世卿世禄的高门公子,竟然还看不起庶出的皇帝来了! 然而卢氏门高,並没有什么人说什么,眾人竟然还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纷纷附和几句。 “县主,你敢拿个出身卑微的小羽林郎冒充霍驃骑,还任由他胡言论语,实在是……越界了。” “驃骑將军二十岁便平定北疆,人称玉面修罗……” “他可同陛下不一样,庶出的皇子继承大宝,偏要装出来仁善斯文的样子。” “驃骑將军何等尊贵体面……” “你怎么知道霍驃骑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周晚吟不高兴了,“卢如璧,你自己自视甚高,目无法纪,视人命为草芥,他不是那样的人。” “呵……”霍云静静的站在原地,心头百转千回,过了半晌才道,“你倒是懂他。” 周晚吟听他声音平静,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柔声道:“当日我同柴家国公府闹得人仰马翻,將嫁妆一股脑儿全捐给了將军府,他派了心腹找我,让我留一些。” “哦?”霍云饶有兴趣的转头看著她。 “他身居高位,与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女子有天壤之別,却能体味我的辛苦为难,可见並不是一个嗜杀成性,不能容人之人。” “可是他……確实杀了很多人。”霍云的声音有些乾涩,“平定北疆,杀人无数是真的,后来坐镇渔阳,兴起大狱,亲自监斩死囚三千五百六十二人,也是真的。鲜血將他的白色锦袍都要染红了。” “若真是滔天大罪,杀了又如何?”周晚吟道,“他杀该杀之人,也放该放之人。” “我不会因此觉得他清高孤傲,尊贵无比。也不会觉得他嗜杀成性,冷血可怕。” “那是什么?”霍云急切道。 “我觉得他……乃是品性高洁,贞高绝俗的正人君子。”周晚吟说。 霍云心中动容,他拿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有她这句话,別说这区区几十个镇府护卫,便是尸山血海,他也能杀出去。 卢如璧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变化,凑近了他,平静道:“你本是没落小官之子,本事也不凡,若能听话一些,收敛锋芒,也不至於到如今沦落到在女人堆里混。” 霍云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是驃骑將军在这里,他要么斩了县主,要么斩了微雨娘子,根本不会有这些官司。” 说到驃骑將军,卢如璧眼中迸发出一丝丝的敬仰和自豪。 “一个小夫人,一个捐出来的县主,根本不值得他费心。” “你疯了吧。”霍云低声道。 他带著面具,看著卢如璧那张脸,觉得实在糟心。 他不过是十九岁时候同卢如璧有一面之缘,都不知道这人脑子里都给自己脑补出了什么。 “驃骑將军性喜甜,当年在我卢家做客时,曾问我要了一张卢氏制蜜饯的方子。”卢如璧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霍云更糟心了。 那方子,他是替周惜朝要的。 周惜朝身体病弱,每日里药当饭吃,喝了药要吃蜜饯,吃多了头都麻了,看到蜜饯就想到药,苦不堪言。 他隨意吃了一口卢家的蜜饯,觉得味道不错,隨口要了方子而已。 “他口味淡,喜甜,绝不会去西市,吃那贩夫走卒喜欢的汤麵餛飩。不是吗?”卢如璧恶劣的低笑了一声,“当年你在渔阳没了踪跡,本公子找了你很久……没想到,你竟敢冒充驃骑將军,还自己撞上来了!” 他凑近了霍云的耳边,讥讽道:“你说对吗,七郎……” 他说著猛地抽起最前边的一个护卫的刀,照著霍云脸上一刀劈了下去! 面具毫无徵兆的碎成了两半…… 第231章 她震惊的望著卢如璧,觉得有点荒谬。 “怎么是你!”卢如璧面如死灰的立在原地,他眼睛里狡黠而自负的光明很快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怨恨的怒火。 “怎么不能是我。”霍云淡淡望了一眼地上的面具,静静的嘆了口气,“可惜了。” “驃……驃骑將军……”沈刺史慌里慌张的从高位上跑下来,赶忙挥手让侍从退下,低眉顺眼的笑起来。 临安一眾官吏腿脚发软,颤颤巍巍就跪了下去。 霍云却仿佛看不见他们,只神色复杂的看著周晚吟。 周晚吟望著霍云,半晌才道:“竟然是你……” 仿佛隔著浓浓的迷雾,如今终究是解开了面纱。 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驃骑將军,竟然长这个样子。 却似乎,他就该长这个样子。 霍云看著周晚吟,看了许久,才淡淡道:“鄙人姓霍,单名一个云字,族中行七,字长留。” “不对……”周晚吟喃喃道,“大周朝野皆知,霍驃骑幼年丧父,少年平定北疆,族中长辈不敢替他行冠礼赐字。” “这是陛下取的。”霍云將手中的刀入鞘,一时间有些为难,他也不知道周晚吟如今心中所想,是怨自己还是恨自己,还是別的什么。 只好斟酌著解释:“彩云易散琉璃脆,云字虽好,恐难长留,所以他隨手取了这字。” “愿君留得长夭韶,莫逐东风还盪摇……”周晚吟心头百转千回,一时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竟然真笑了出来,“你们两个,一个周韶,一个霍长留,原来是合起伙儿来骗我。” “绝无此意……”霍云著急道,“起初骗你,真是不方便表明身份,后来……” 他顿了顿,才道:“后来,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总想著你自己发现……” 周晚吟:“……” 仔细想来,他好像也没有多瞒著自己,几次语焉不详,漏洞百出,自己却从未想过去怀疑他。 她慢慢伸手扶额,苦笑了一声。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一抬眼,就见霍云正尷尬的看著自己。 她想说点什么缓解尷尬,卢如璧突然激动的叫了起来。 “这不可能……”他似乎是从巨大的愤怒和震惊中回过了神来,脸上竟然藏了几分痛苦。 “我认得你,你明明就是渔阳西市那个使剑的七郎!” 当日渔阳西市大乱,就是这个小子冒出来当眾打败了他。 渔阳穷乡僻壤里混跡市井街头的穷小子,怎么会是堂堂长公主嫡子! 可是这张脸,他分明认得,这就是那个同他谈笑风生的驃骑將军。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我是渔阳西市的霍七郎。”霍云看著他,口气平静,“也是霍云。” 他把手里的兵刃还给一旁站著的护卫,淡淡一笑。 “剑术贏你的人是我,棋艺贏你的人,也是我。知道这个事实,你的心里,是不是好受很多?” 两人的话都说的含含糊糊,眾人一时间根本听不明白,周晚吟却是懂了。 她冲神色尷尬的沈刺史一欠身:“刺史大人,微雨娘子与一桩旧事有关,在下无意伤害,如今有驃骑將军作保,大人更应该放心了。” “自然自然……”沈刺史尷尬道,“在下自然是信得过驃骑將军的……” 他嘴上这样说,但目光却迟疑著望向了卢如璧。 沈氏並非高门,他半生戎马才得了个刺史的高位,可不敢得罪卢氏的公子。 然而冷静下来的卢如璧却沉著脸站著,並没有开口。 他不开口,眾人都只能跪著。 顾微雨柔弱的抽噎了几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妾身不过一个弱女子,与县主也不算旧相识,哪里知道县主有什么旧事要盘问的。”她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往卢如璧的身后退了退。 看上去好不可怜。 霍云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手中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秀丽的眼睛。 “將军,妾身的年纪,与县主隔了十多岁了,妾身出阁的时候,县主不过孩童,实在是不知哪里开罪了县主。” 她实在是会说话,寥寥数语就將自己摘了出去。 沈刺史看这架势,就想打个圆场把事儿圆过去算了。 “是下官鲁钝,不知將军到访,招待不周,有什么事,不妨先坐下来,从长计议。” 反正都是要抓人的,什么时候不是抓啊,只要別在他刺史府,当著如璧公子的面抓,那就不干他的事儿。 然而霍云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他淡淡挥了挥手:“来的匆忙,就不坐了,还请微雨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敢!”卢如璧脑子里的一根弦彻底的崩断了,“想要带走微雨娘子,驃骑不妨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有病吧。”霍云复杂的看著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不管你是霍云也好,霍七郎也罢,我就不信,你今日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 卢如璧轻轻挥了挥手,他的亲卫侍从拦在了跟前。 “微雨娘子若是受了委屈,便是同我范阳卢氏作对。” 他这话一出,眾人都为难的低著头,不敢说话了。 “范阳卢氏同云中霍氏,本是世交,卢如璧,你有病吧你。”周晚吟忍不住道,“就为了一个顾微雨,你要明著同霍家翻脸!” “霍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知道霍家的家主混跡市井,勾结三教九流,九泉之下,也会赞同我。”卢如璧冷笑了一声,“周晚吟,你一个乡野长大的野丫头,配柴子安都算勉强,驃骑成日同你混在一起,简直有辱门楣!” 周晚吟:“????” “霍驃骑同谁混在一起,与你何干!”她震惊的望著卢如璧,觉得有点荒谬。 “阿云十三岁诗文便能传遍经常,二十岁平定北疆,世家子弟无不敬仰,自从同你这女子相识,今日竟然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卢如璧瞪著周晚吟,仿佛在看什么红顏祸水…… 第232章 有病? 周晚吟素来也算得上伶牙俐齿,狡黠多智,但此时除了一句“有病”,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了。 她茫然的转头看向霍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指望他说点什么。 霍云看到她手伸过来,心头百转千回,一时得意的不行,微微笑了出来:“卢如璧,世人只知范阳卢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倾覆朝堂易如反掌,岂不知,我云中霍家兵强马壮,比起你卢氏,也不遑多让。” 世人只知驃骑將军素来沉默寡言,严苛冷淡,平日里也不给人留什么情面,都觉得他是个心高气傲,孤俊无朋的煞神。 然而如今看他並未戴面具,口中话语虽然高傲冷冽,面庞上却仿佛带著些微的笑意,眼中也充满了柔情。 卢如璧看著他,不知为何,心头更加的嫉恨难堪。 他经年累月,在心里描绘出了一个虚假的霍云,一个清贵高傲,文武双全,不染尘埃的驃骑將军。 出身高贵的云中侯独子,长公主血脉,十三岁一篇《梅赋》名满京城,二十岁平定北疆。 他不能容许一点点的不同。 可令人难堪的是,他又清晰的感知到,比起他心中那个虚妄的幻影,面前这个年轻人,更胜他千百倍。 “驃骑將军,你说的不错,卢氏与霍氏,不相上下,但今日,你想从我手上带走人,却是不能。” 卢如璧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护卫,眼中迸发出隱隱的兴奋。 他缓缓走到霍云跟前,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阿云,你与我,要在这里,再比一次剑么?你死或者我死,都会很有意思。” “你疯了不成?”霍云皱眉退了几步,不想搭理他。 “你如今是当朝驃骑將军,总览军政,万金之躯,不可与这无赖小人纠缠。”周晚吟手指放在霍云的肩膀上,低声道。 “放心。”霍云用右手拍了拍她的手指,“我非逞凶斗狠之人。” 大庭广眾之下跟卢家人拼命,他还没这么无聊。他年纪轻,如今又深处高位,多少双眼睛盯著他呢。 这时候和什么天下第一公子斗狠闹脾气,岂不是自降身份? “你不是,我恰恰是。”卢如璧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手里的剑,“君子方能欺之以方,阿云,你不会跟我在这里廝杀,所以你带不走微雨娘子了。” 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约是觉得位高权重的驃骑將军被他制住了,十分得意。 竟然带著笑凑近霍云,轻轻伸手去,想要拍他的面颊。 “无聊。”手过来之际,霍云稍稍一侧身避了过去,丟给卢如璧一个清贵的背影。 卢如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不管是血统高贵,高高在上的霍云,还是如今这个洒脱自在的霍云,都照见他空虚贫瘠的內心。 “霍驃骑!”卢如璧冷冷的叫了一声,手中短刀朝著霍云劈了过去。 “啊……”伴隨著一身急促的呻吟,卢如璧被一脚踹翻在了地。 而霍云冷冷清清的站在周晚吟身边,並没有动。 眾人猛然一抬头,就见殷溪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她全甲在身,面色不屑的瞪著卢如璧。 “殷溪!你有病吧!”卢如璧一把甩开扶自己的僕从站起来。 “大……大人……不知哪里来了好些人……”刺史府的侍从僕役哆哆嗦嗦的过来稟告,一仰头就看见魔头般的殷溪,嚇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莫慌,这是奉命过来办事的,识相的闪远点,別让血溅到了。”殷溪隨意的一摆手,刺史府中门大开,玄甲的卫士穿堂过院快步过来,將卢如璧等人团团围住。 霍云看了卢如璧一眼,转身便往迴廊走去。 周晚吟追上他:“你这就不管了?” 霍云拾阶而上,进了清净的迴廊上,隨手摘了一颗梅子丟进水缸里,淡淡道:“殷溪来了,还要我做什么?” “你就不怕他们打起来么?”周晚吟惊了,“这要是打起来,死伤了人,岂不是朝野震盪。” “不会。”霍云笑了。 他清亮的眸子看著周晚吟,有余身量太高,看著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原来这棒槌话少,不是因为口拙,是因为他真的话少。 周晚吟挺直了肩背看他,觉得有几分不服气。 “殷溪性子暴躁,又极擅刀剑,难免和人拼命。” 殷溪这脾气跟个阎罗似的!她一激动把卢如璧给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拼命又如何?三百人拼不过这二十几人,她这镇南將军也不要做了!” 霍云隨手拨弄了一下廊下枝条伸过来的新叶,面上淡淡的,若不听他的话,真要以为他是什么隱居山野的清净公子。 “真拼了命,定有不少麻烦。”周晚吟不赞同,“殷將军一世英名,岂能毁於一旦。” “她奉上峰之命拿人,遇著人阻拦,动了手,也不算大错。”霍云淡淡道,“真杀了卢如璧,大理寺问起来,一问三不知便是了。” “啊?” 霍云转头看了看周晚吟,静静的笑了起来。 周晚吟瞧他笑得实在好看,忍不住道:“若是问她为何抓微雨娘子呢。” “不知道。” “那又为何同如璧公子动手呢?”周晚吟惊了。 “不知道。” “为何带兵去刺史府?”周晚吟不服气的问。 霍云道:“这个问题,大理寺就该是问我了,问我为何让她带兵去刺史府拿人。” 周晚吟望著他。 “我也不知道。”霍云嗤笑一声,“我让殷溪拿一个吴宅的妇人,又怎么知道堂堂卢氏公子会公然抗命,同殷溪动手。” 他抬眼望了一下庭中纠缠的眾人,神情略带了几分凉薄讥讽:“他若真有了什么事,大理寺问我也好,问殷溪也好,都只能问出个半真半假,含含糊糊的鬼话。” “可是卢如璧巧舌如簧……” “那他就得祈祷自己能在殷溪手下,活著见到大理寺卿,来施展他那舌颤莲的本事。” 第234章 陆夫人求见 吴宅。 淅沥沥的小雨又开始下了,陆琉璃痴痴的坐在廊下栏杆上,望著阶下的石头出神。 梧桐苑是个很偏的院子,院里隨意的种了写草木,空地上也没有铺青石板,泥地里很快便积了一滩泥水。 陆琉璃隨手捡了个石子儿丟进泥水里,溅起来一阵阵的水儿。泥水落在她秀美而憔悴的脸上,显得十分狼狈。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一个不留神,怎么又把衣服弄脏了。”贴身的婢女碧儿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扶她进屋。 陆琉璃痴痴的抱著脏兮兮的柱子不肯走,碧儿怎么都拉不过,却瞧著几个看守的婆子在门口屋檐下嗑瓜子聊閒天。 瞧见这边的动静,都互相使了眼色,笑了起来。 “你们都是死人么,看著主子在这里淋雨!”碧儿委屈的叱骂了一句。 几个老婆子翻了个白眼,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 一个婆子笑道:“我说碧儿姑娘,你不在拉了么,这得了疯病的人,你拉不住的。” “瞧瞧你,要模样有模样,要巧手有巧手的,稍稍多个心眼儿,拢住了主君,咱们这梧桐苑也不至於跟个寒窑似的,一点油水都没。也亏得你忠心,跟著嫁过来十来年了,守著这么个疯了的主子。” “咱们啊,都是混口饭吃,眼下又没有外人,管那许多!” “你……你们……”碧儿气得眼泪都下来了,雨水越来越大,陆琉璃半个身子都在雨里。 这样下去,夜里又要病了。 自家小姐好好的人儿,自从嫁了这吴家,人就病了,一天好日子没过著! “顾郎……”陆琉璃喃喃的叫了起来,虽然有碧儿拉著,人还是往雨里扑。 几个婆子隨手丟了个旧篮子过来,里头放了几刀值钱,不耐烦道:“都在这儿了,你们主僕两个,赶紧去角门后头烧了,年年到这时候就犯病,这不磨人么!” “怎么就这么点纸钱,香烛呢!”碧儿惊叫了起来,“当初可是说好了的!” 自家姑娘未出阁之时同顾公子情投意合,两家已经在议亲了,只是姑娘父兄俱亡,要去云中请舅父过来做主,这才拖了时日。 哪知道顾公子缠绵病榻,小病不断的,最终竟然病没了! 吴家死皮赖脸的硬要求娶,软硬兼施逼嫁孤女,陆家孤女寡母的,不得不嫁了他。 当日说好了的,陆家虽然同顾家亲事没定成,但三书六礼走了大半了。 日后每年顾公子忌日,自家姑娘要摆香烛纸钱祭奠。 当日吴家念著陆家行商的万贯家財,答应的好好的,还哭的涕泗横流,说“娘子有情有义,不忘旧人,是天下第一好的女子。” 如今…… 不说设灵位祭奠了,连香烛纸钱都敷衍起来了。 “不行!哪有忌日就烧几刀纸钱的!你们再去取些香烛过来!家里又不是供不起!哪有短了死人祭奠的道理。”碧儿气呼呼道。 “哎呦喂,瞧瞧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的,说的好听,不能短了死人的,你睁开眼睛瞧瞧,这是咱吴家的门庭,给你几刀纸钱让你烧给那什么劳什子的顾公子,已经是优待了!” “就是,住著吴家的宅子,念著顾家的公子,真真是东食西宿了,天底下哪有娘们嫁了人,拿夫家的钱祭祀別的男人的道理!”老婆子唾了一口,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我们姑娘的那好几船的嫁妆抬进来,都够整个吴家几辈子的销了!什么时候用过你们家的钱!”碧儿委屈的叫道,“打量我不识数呢,是吴家用了陆家,还是陆家用了吴家,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什么吴家陆家,既然坐了吴家的娘子,那不都是吴家的么。”老婆子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撇撇嘴不屑道。“出嫁从夫,女人的嫁妆进了夫家,不就是夫家的了。” “就是,碧儿姑娘可歇歇嘴吧,小夫人让那县主拿了去,家里头没人打理,这个月月钱还没发呢,谁有心里管这疯子。” 碧儿气得脸色发白,委屈的要衝过去之际,手腕却被人暗住了。 鬢髮散乱,满面泥水的夫人看向她的眼神,竟然清明无比…… —————————— 在刺史府闹了一场,回到津南客栈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了,殷溪把顾微雨关进了柴房里,便自个儿带著兵出去军营晃荡去了。 周晚吟吃了晚饭才想起来过问顾微雨。 糯糯一言难尽道:“什么都没问出来,一问摇头三不知。” “从前她在深宅內院里不好问,这会儿人都拿来了,还问不出来?”周晚吟惊了,“你会不会问啊,你不会让……” 她转头看向了林副將:“你们军中就没有什么唬人的法子?” 林副將更一言难尽:“有……可是她……一见著我就哭了……” 周晚吟:“……” 她推了霍云一把:“你看看你。” 霍云被她推了一下,心头有些得意,闷声笑道:“哎,这可不是我去问的,不能怪我。” “主帅无能,累死三军。你的人不行,可不怪你么。”周晚吟伸手在他面颊上戳了一下,还想再抱怨什么,就被一声咳嗽打断了。 采萍採莲打了帘子进来,嘴角带笑,却也不说话。 周晚吟觉得尷尬,便开口问道:“鬼鬼祟祟的,怎么了?” “外头来了两个人,说是要见姑娘的。”採莲笑道。 “见我?”周晚吟看向霍云,“不是要见他的?” 驃骑將军在此,还有人求见自己?要不是驃骑將军凶名在外,这小破客栈门槛这会儿都要让人踏破了。 “是点名求见姑娘的。”採莲笑著解释,“这人啊,姑娘一定想不到。” “是吴宅的主母,陆夫人。”采萍道。 “陆家小姐!”霍云眉头一皱,“不是说病了么?还是……” 他实在不忍心把那个“疯”字说出口,便索性不说了。 “確实是她,客栈的老掌柜都认了,就是她,我瞧著她不见天日十来年,却半点没有疯了的样子。”采萍轻声道,“想来是那吴宅里头受了不少磋磨,只能装疯卖傻保命。” 第235章 输了一夜! 听说陆夫人要进来,霍云便起身带著林副將要避出去,但看如今情势,这位陆夫人大约知道什么內情,他忧心天子的毒,便退到了屏风后。 哪知道陆夫人进了门,见过周晚吟之后,便冲屏风跪了下去,狠狠叩了个头:“妾身知道驃骑將军在此,此番原委,必须面陈贵人,还请將军出来相见。” 霍云一时间没想到如此,犹豫的站了会儿,並没有动。 周晚吟赶忙扶起人家,然后隨手敲了敲屏风:“哎呀出来吧,別跟个姑娘似的。” 霍云嘆了口气,只好缓缓走了出来。 因是在下榻之地,他穿了一身家常的淡青色常服,头上懒得戴冠,便隨意扎了个高马尾。 若不是人说出来,倒像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並不像位高权重的將军。 他绕过屏风,冲陆琉璃稍稍欠了欠身,算是还礼。 陆琉璃看到他,却愣住了:“你……” 霍云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自己衣衫,觉得並没有什么失礼的。 他年岁不大,眼前这位面容憔悴体面的夫人,並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和气的笑了笑:“怎么了?” 陆琉璃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周晚吟,才说道:“將军的样貌,有些像一位故人,只是……” 她一时间有些迷茫了,声音越来越低,“但年岁上对不上,妾身又听说將军是几代单传的独子,想来也没有亲近的兄长……” “夫人说的,可是十多年前拜访顾家的周韶公子?”霍云道。 “是……眼睛並不大像,只嘴巴有些像。” 陆琉璃轻轻点了点头,又细细思索了一番,低声道:“那位公子年岁不大,他自个儿给自己取了个字,说叫惜朝。他年纪轻,爱说笑,眼角有一颗泪痣,嘴唇却和將军一样,是薄唇。” “这位周韶周惜朝公子,乃是在下的表兄。”霍云认真道,“表兄弟间有些廝像,並不稀奇。夫人这些年来,却將他的容貌记得这般清楚,想来有些缘故。” 陆琉璃眼中含泪,目光转向了周晚吟,看到她坚定的目光,才道:“那位周韶公子虽然是个好性子,但心思重,好胜心强,又心高气傲,他下棋输给了津南之后,拉著津南彻夜不归,输了一整夜。” 周晚吟:“……” 这是真输了…… 当日周惜朝隨口说了一句顾公子贏了他,还以为是贏一局呢! 陆琉璃说著便朝著周晚吟和霍云又跪了下去:“周公子彻夜对弈,次日一早便被家童寻了回去,津南对他甚是喜爱,多次派人寻找,他却就此失了踪跡。仿佛人间蒸发了。” “再那之后,顾津南便渐渐缠绵病榻的。身体日渐衰败,小病不断,大病没有,时好时坏,是不是?”周晚吟问。 “是……”陆琉璃抿唇道,“临安陆家,素来是行商,妾身家中几代做的都是药材生意,妾身也知道一些药理,津南的样子……並不像是病了。” “像是中毒是吗。”周晚吟站了起来,“你怀疑,给顾津南下毒的,是周韶?” 陆琉璃抿了抿髮乾的嘴唇,悲声道:“那周公子性子谦和,爱说笑,確实不像是会下毒害人之人,但……我实在想不出,是会对他下毒。” 她眼中泪水掉了下来,“津南天性善良,待人诚恳,並不怎么得罪人,满城找他下棋的人不知凡几,好些都是熟悉的……只有这位突然不见了踪影的周公子。” 霍云俯身扶起她,低声道:“我的这位表兄確实心思重,多思多虑,他早年心高气傲,好胜心强,但多年修身养性,性子已经好了很多了。” 陆琉璃已经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一直低著头哭泣。 这些年来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会给顾津南下毒,又图的什么。 顾家非富非贵,顾津南是个棋痴,也无心功名利禄,根本不会碍著谁的事。 就连吴家,也是先前游歷天下,和顾津南並没有交集,虽然对她百般刁难求娶,强压她嫁入吴家,但那都是顾津南死后的事了。 “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对这位周公子心有怀疑,並非他心高气傲,而是……”陆琉璃嘆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周晚吟,“县主下令拿了顾微雨,想来也知道一二了。” “她的亲哥哥死的如此蹊蹺,旁人尚且犹疑,她自己却多次推脱,我实在觉得奇怪。”周晚吟淡淡道,“此事必然与她有关。” “周公子找津南下棋那日,我也在,我看得出来,顾微雨对他有意。”陆琉璃握拳道,“顾微雨后来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曾偷听她和侍女说话,这毒是她下的。” “你是说,顾微雨给她亲哥哥下毒?”霍云面色一沉,“还是因为周惜朝?” “那时候顾微雨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情竇初开,所以妾身怀疑她是受了外男哄骗指使,对亲哥哥下手。” “不可能,周惜朝不会同顾微雨有什么。”霍云道,“那顾微雨若真是因为什么情郎对顾津南下手,绝对不是周惜朝。” “可……顾微雨心高气傲,她根本不可能会因为凡夫俗子而做这种事。”陆琉璃揪心道。 案子说到此处,她的心头只有绝望,她一点线索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等来了愿意查此事的周晚吟,自己却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些年来,久居京城,其实也同顾津南一样,中了毒,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周晚吟嘆了口气,“他绝对不是害顾津南的人。” “啊……”陆琉璃面色惨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除了周惜朝,那段日子可曾有別的什么人来找津南公子下棋?”霍云皱眉道,“模样好的年轻公子。” “没有了……”陆琉璃茫然的摇了摇头,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其他的都是城中熟悉的人。” “年轻公子只有周惜朝一人?”周晚吟不死心,“会不会是你漏了。” “没有漏,若不是周公子,另外一个更不可能了。” “另外一个是谁?” “名满天下的卢家如璧公子。”陆琉璃道,“如璧公子何等地位,他怎么会和顾微雨有染,去谋害一个小小的临安城棋痴?” 第236章 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卢如璧和顾津南下过棋!”霍云面色大变,他心中登时有了不祥的猜想…… “算下过一次吧。”陆琉璃迟疑著道。 “算?” “这……”陆琉璃脸上的迟疑更深了,她似乎是有些后悔说了,轻轻嘆了口气,“应该也不算的吧。” 周晚吟拉著她的手坐下来,柔声道:“看你这样说,想来是有什么缘由,你不必顾及其他,我们不会胡乱冤枉人的。” 陆琉璃看她模样明快亲切,紧张的心情慢慢的放鬆了下来,想到自己装疯卖傻十来年,为的就是今日。 如今这唯一的救命稻草这里,再隱瞒什么也没有別的意义了,索性便说了。 “那几日如璧公子到了临安城,满城的少男少女们无不爭相追著他的画舫在湖上泛舟,只为一睹天下第一公子的容顏。”陆琉璃嘴角稍稍勾起来,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回忆,整个人漫上了些许幸福的光彩。 不愧是令世人折福的临安城第一美人,即便已经年华不再,她依旧这样动人。 “那日湖上来来回回皆是大大小小的画舫轻舟,如璧公子的楼船恰巧停在了陆家商船边上,他为了躲清净,乔装到了我家的船上,正巧遇著了津南。” “顾津南不认得卢如璧?”霍云的心凉了下来。 陆琉璃轻轻摇了摇头:“顾家不过是耕读传家的小户人家,说是和京城的顾家有些远亲,这远的啊,他们自己家谱都接不上了,津南又性情淡泊,早年丧父,他哪里去认得世家高门的如璧公子。” “卢如璧输了棋……是不是。”周晚吟沉声说。 “下了一半,他的家童找来,他便认输先走了。”陆琉璃道。 “你既然是顾津南的心上人,依你看,当日情形,若是他不认输,最终是谁贏。”霍云道。 “津南性情平和,擅残局,对弈之时不为外物所扰,心志坚定,若是继续下下去,如璧公子应该没有胜算。”陆琉璃解释道,“如璧公子並不像周韶公子那样年轻气盛,缠闹著继续下,他年岁比津南还要大几岁,性情也要沉稳许多,他家家童来了,他为了提前走,便主动认输了。” “他明知道自己会输,下了一半,也没有纠缠,找了个由头便走了。虽然是他认输,但……他本来就是要输的啊。”周晚吟道,“事后他没有再找你们吗?” “没有……津南那段日子忙著找周公子,也没心情在意他,过了不久就忘了。”陆琉璃嘆了口气,“他不认得天下第一公子,我却认得,陆家虽不算高门,也颇有资產,我幼时隨父兄走南闯北,倒也有幸几次宴会上远远见过他,他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 “如璧公子输给顾津南的事,你没有说出去?”霍云手指轻轻在额头上敲了敲,声音变得很低。 “没有……”陆琉璃看他神色,终於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卢氏高门,那时我陆家和顾家都是风雨飘摇的小门小户,我虽巨富,但父兄早亡,顾家人丁不旺,家业不大,我们只想过安生的日子,並不想和世家大族扯上关係,况且如璧公子下棋下了一半就走了,虽说是他自己认输的,但到底不能算贏了他,我又怎会为了炫耀而传扬出去,詆毁他名声。” 周晚吟重重的嘆了口气,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顾津南和陆琉璃是正人君子,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小小的插曲,並没有放在心上,卢如璧可就不一定了。 顾津南满城找那个输了一整夜的小兄弟周韶的时候,卢如璧正在为这世上有一个小门小户的顾毓贏了自己而辗转反侧。 欲处置而后快…… “我是不是……不该瞒著这件事……”陆琉璃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望著周晚吟,已经失去了主心骨。 “不是……”霍云的声音静静的响起,他站起身,平静的望著陆琉璃,冲她展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不管你有没有隱藏这件事,卢如璧都不会放过他。如璧公子如果想要杀一个人,没有人能躲得过的。”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慢慢將手上束袖的带子解开,淡淡道:“我曾化名无名小卒七郎,大庭广眾之下贏了他剑术,他几乎废了我一只手。” “啊!”陆琉璃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她跌倒在椅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卢氏高门,又怎么会计较这些小事,我们原本只是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啊……” “正是因为卢氏门高,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今,我们也只是猜测,要真凭实据,还得要顾微雨的口供。” “可是我……这么多年,竟然从没怀疑过他……”陆琉璃茫然的说。 怎么会怀疑呢,十年前的如璧公子正是二十三岁的年纪,同如今的霍云一样,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不像耄耋老翁那般精明世故,又没有少年郎那种衝动。 他出身高门,不染尘埃,同二十岁的顾津南下棋,急著要走,生怕顾津南不放他,还毫不在意的主动认输。 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因为这个而杀人? 他图什么呢? 比起他,那个少年心性,好胜心强,又心思重的周韶,岂不是嫌疑更大? 更何况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周韶公子便没了踪跡,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陆琉璃被困在吴宅里,无数个装疯卖傻的日夜里,都在回忆那个英姿勃发,灵动狡黠的少年郎。 她的一生,心上人惨死,被逼嫁入吴宅,被顾微雨谋害打压,只能靠装疯卖傻或者。 恨了那行踪縹緲的周公子多年,却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场误会。 真凶,竟然指向了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若幕后主使是卢如璧,那么顾微雨必然同卢家有关联。”霍云眉头轻轻皱了皱,“要想从卢如璧手上拿到解药,只怕没那么容易。” 第237章 这微雨娘子莫不是疯了不成! 雨后的柴房,地上已经漏了一滩水,没有水的地方也是湿漉漉的,顾微雨坐在还算乾净的角落里闭目养神。 柴房的门被人缓缓推开,发出不那么悦耳的响动,她缓缓抬起头,只见面前站著一个提灯的姑娘。 是那捐钱换爵位的小县主。 “呵,县主放著高床软枕不住,大半夜的,怎么来了这等地方。”顾微雨惨白著脸起身,要笑不笑的行了一礼。 “顾津南的毒,是你下的。”周晚吟的声音冷冷的。 “我?给我哥哥下毒?”顾微雨抿唇笑了出来,虽然身处在黑暗的柴房里,衣衫脏了,团扇也不知丟到了哪里。但她依旧保持著自己临安城最体面的小夫人的风情。 “我一个弱女子,父母早亡,就这么一个哥哥,我下毒害他?是县主疯了,还是我疯了?” 她並不算极致的美貌,但却拿捏到了最恰到好处的那点风情。 肆无忌惮的讥讽刻薄里,又透著一丝丝顽强的生命力,放肆的不过分,恰巧让人怜惜。 於是守在周晚吟身后的林副將看不下去了,他激动的说:“微雨娘子,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们县主都会给你申辩的机会的,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谁逼你,谁哄你的!” “逼我?哄我?”顾微雨冷笑了一声,“我一个小小妾室,哪里懂得什么下毒害人。这位公子,你莫要嚇唬我。” “你……”林副將本来一片好心,被她这样呛了回来,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默默退到一边,不敢说话了。 这微雨娘子莫不是疯了不成! “你下毒害人的人证,我这里已经有了。”周晚吟淡淡道。 她抬起手轻轻动了动手指,很快便有人打了火把过来,搬了一张藤椅放著。 “人证已经有了,只等物证就好了。”她在椅上坐了,冲面色惨白的顾微雨微微一笑,“你是死定了,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一问,谁给你的毒,你若是肯说,火或许可以留你个全尸。让你死的痛快点。” “人证?”顾微雨嗤笑一声,“什么人证,我哥哥分明是病死的,哪有什么人证?” “人证……是吴家的当家主母,陆夫人。”周晚吟说。 话音一落,陆琉璃缓缓走了过来。 夜色下的临安第一美人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衫,虽然憔悴,但难掩天姿国色。 她没有说话,只静默的站在了周晚吟的身边,目光平静的望著顾微雨。 “你……你没疯!”顾微雨惊恐欲绝,失声叫了起来。 “她疯了,又好了。”周晚吟冷冷的说,手指轻轻敲击著藤椅的把手,面庞上带著凉薄的笑容。 “没有人会信一个疯子的鬼话!”顾微雨激动的叫道,“单凭她一面之词,怎能定罪!” “这就要感谢你和吴子契了。”这十多年来,吴子契为了心安理得的用陆夫人的陪嫁,一直都在给天下人讲述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 周晚吟笑了起来,“陆家姑娘美丽多情,善良纯洁,和吴子契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是临安城最好的夫人。临安城的人无不对尊敬信任这位善良美丽体面的夫人。至於你……” 周晚吟故意顿了一下,成功看到了顾微雨脸上的惊慌。 “你不是也一直告诉世人,陆夫人作为吴宅的当家主母,对你疼爱有加,因为身体不適,这才將家事交给你打理的?既然你和吴子契都说陆夫人如此纯善,那么……她说的话,自然是能信的。” “你……”顾微雨恶狠狠的瞪向了周晚吟,却说不出什么。 “疯了十多年的主母突然清醒,指控把持家宅的小妾是杀人凶手,你说,临安城的人会不会信。”周晚吟声音很平静。 她已经学会了心平气和的去审问一个狡诈奸猾的恶人。 “主母指控小妾固然可信,但人命关天,世人皆知我兄长是病死的,缠绵病榻两年有余,甚至都不是急症,乃是风寒入体,久治不愈而死,平白无故就要给我定一个杀人的罪名,说得通么??” 顾微雨冷静了下来,想到这里,她有些得意的靠在了墙上,目光中隱隱有了不屑。 “病死和中毒而死,哪怕是已经成了白骨,仵作验尸之后都有不同。”霍云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他面容沉静,穿著一身黑衣,那微微勾起的唇角,让顾微雨想到了什么。 那仿佛是一场经年的噩梦。 霍云手中拿著一把雨伞径直走到了周晚吟跟前替她打著:“还在下雨,怎么不让人打伞。” “沾衣未湿杏雨,我也见识见识这江南的细雨。”周晚吟笑道。 她仰头看著霍云,冲他挑了一下眉头,笑了起来。 顾微雨看得心里堵得慌,冷冷道:“我哥哥早已故去多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即便是三公九卿来了,只要我这顾家女儿不同意,你们想挖顾家的祖坟,就没门。” “你不同意,我同意,我与你哥哥定过婚,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陆琉璃咬牙道。 她说著抬眼怨毒的看著陆琉璃:“主母,你忘了么,你是吴家的主母,你与我哥哥订婚只定了一半,你跟我顾家有什么关係?你能做主让人挖我顾家的坟塋么?” 她看著陆琉璃痛苦的模样,痴痴的笑了起来:“你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顾津南的尸骨,与你有何关係?他是毒死的还是病死的,轮得到你来多事?” 只要仵作不能验尸,就不能证明人是被毒死的,既然人怎么死的都不確定,又何谈凶手一说? “你说的没错,按照本朝律例,要挖人祖坟,必须得死者亲属和宗族同意,顾家若是不答应,即便是陛下来了,我等也不能动顾家的祖坟。”周晚吟淡淡道。“可惜……” 她目光嘲讽的落在了顾微雨的脸上,“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顾微雨想到什么,她的脸霎时间变得愈发苍白起来。 “你哥哥顾津南的尸骨,並没有埋在顾家的祖坟里。”霍云冷冷道。 第238章 霍將军,你是铁石心肠吗? 陆琉璃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啊,津南並没有葬在顾家的西山大墓里,而是在城南的小葫芦寺边上!” 顾家本非豪族,顾津南死后十余年,世人便忘了他,不记得这位曾经名动临安的顾公子,葬在小葫芦寺外的荒山上。 “一坐孤坟而已,並不牵连你顾家列祖列宗,想来本府著人去挖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霍云平静道,“挖出什么,验出什么,你心知肚明,你不说幕后之人,本府有的是法子。” 他目光沉沉的看著顾微雨,顾微雨迎上他那英俊的面庞,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看著。 一双多情眼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我一个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半晌,她说。 “我不想知道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霍云冷冷道。 顾微雨的眼中痛处更深,她缓缓抬起手,向著霍云伸了过去,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霍將军,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霍云:“……” “顾姑娘,你有什么苦衷,你倒是说啊!”林副將焦急道。 霍云淡淡横了他一眼:“皮痒了是不是!” 林副將尷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往后退了几步,不敢说话了。 霍云避开了顾微雨那复杂而热烈的目光,打著伞对周晚吟道:“回去吧。” 和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顾微雨,我看得出来,你不想死,既然想活,就得拿点什么来交换。”周晚吟说。 她站起身便走,这么嚇一嚇,明日一早,也该招了。 “霍將军,你是铁石心肠吗?”顾微雨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霍云回头,他看到黑暗中一个悲伤绝望的女人,以一种柔美的姿態跌倒在潮湿的地上,看上去悽美而多情。 “我是。”他说。 顾微雨:“……” —————— 失魂落魄的陆微雨和碧儿在后院的一间矮房住了下来。 吴宅他们是回不去了,自从趁著祭拜逃出来,她们就再也没想回去。 矮房的门口便是顾津南留下的残局,青石桌面上落了灰,陆微雨便打了灯笼出来擦拭。 “你知道怎么破局么?” 陆琉璃愣了一下神,一抬头,就瞧见霍云缓缓的走了过来,她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 “那是自然。”霍云笑了开来,“总也不知道,心里像是有什么石头堵著一样,想起来便忍不住琢磨。” “你……不自己再想想?”陆琉璃奇怪道。 顾津南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才子,但他棋痴的名声也算是声名远播,好些喜爱下棋的来了临安,见了棋局总也忍不住绞尽脑汁的想破局。 “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要想?”霍云奇了,“还请夫人指点。” 陆琉璃呆呆的站了会儿,终於確认了,这位年轻的驃骑將军实在没什么好胜心。 她低著头,伸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头难过,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津南很喜欢下棋,我却不大懂得,我喜欢摆弄药材,陆家生意多,我们本来说好了的,成婚之后,他陪我打理陆家的生意,以后少碰这些。” “据我所知顾津南篤信道学,並不信佛,他死后为何不进顾家的祖坟,反而葬在了小葫芦丝边上。”霍云看她难过,便同她聊了起来。 军士们已经准备去起坟了,因是寺庙边上的孤坟,顾忌並不多。 寺庙边上多的是孤坟,有些是客死的外乡人,哪天家人寻来了,再又开坟运回家乡便是。 还有一些极少富豪之家虔诚的信徒,捐不少香火钱给寺庙,只为在寺庙边上寻一处风水宝地,修个起气派的大墓。 听军士说,顾津南只是隨意在寺庙临水的小山坳里立了个碑。 不但简陋,路还不好走,有时候他旧友去祭拜,都找不到地方。 “人死如灯灭,或许是为了少些纷爭吧。”陆琉璃淡淡道,“其实人死了就真的死了,其他的,也就必不在意了。” “莫非……他早知道自己中毒,为的便是今日?”霍云皱眉道,他善洞察人心,些微不对劲的地方,都会刨根问题。 陆琉璃尷尬了起来,笑了笑:“將军多虑了,其实说起来,也是有些缘由的,只不过说起来,有些微不足道罢了。” “是什么缘由?”周晚吟打了灯笼过来,丟给霍云一个包子,冲他翻了个白眼,“审完了顾微雨,你又为难起陆夫人了?” 霍云这才惊觉自己有些生硬,不大好意思的冲陆琉璃笑了笑。 然后隨手將包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退到了一边站著,让周晚吟问。 陆琉璃看他二人举止並不亲昵,但又十分自然,心中不由得暖了起来,麻木紧张的心灵渐渐放鬆了一些。 她深深吸了口气,往周晚吟身边靠了靠,这才道:“临安城的习俗,不葬孤坟。” “不葬孤坟?这是什么意思?” “幼童夭折的不葬入祖坟,以竹笼装著入土,不起坟塋,不立碑。”霍云解释道。 他说著又有些疑惑:“顾津南公子过世时已经二十岁了,总不至於不让葬入祖坟吧。” “津南已经行了加冠礼,自然是已经成年的男子,不会不葬入祖坟的,只是……”陆琉璃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临安的不葬孤坟,是成年的男子或是女子,不能单独落葬。” “不单独落葬?”霍云惊了,“荒唐,那他未成婚便死了,还要找个人给他殉葬不成!” “自然不是殉葬,是要配阴婚。”陆琉璃解释道,“生人活著要陪成对成家立业,死后也要配成对,在下面有个伴儿。临安的坟塋里都是夫妻合葬的。” “那这……万一他过世的时候没有合適的女子去世,怎么办?” 霍云惊了,他在京城长大,后又在北疆廝杀,乱世里马革裹尸尚且是寻常,还没想过这等稀奇的风俗。 繁衍与死亡本是天道,活人吃饭睡觉,死了就埋,哪有这么复杂的。 “配阴婚要同生人成婚一样,也要讲究门当户对,死者的父母也会当做亲家一样往来,说来也有意思,有时候,因为子女都已经去世,尚在认识的两个亲家比寻常人家的亲家更和睦呢。”陆琉璃苦笑道,“若是恰巧没能遇到合適的配对,便要求活人了。” “求活人?”霍云心头警铃大作。 第239章 皇兄很难过么? 陆琉璃仿佛看出了他的紧张,微微笑了笑:“自然不是杀了活人来陪著一道儿落葬,是寻一些更穷苦人家的女孩子聘回去守寡,等到死了,再埋在男子坟塋边上。” “胡闹!”霍云眉头皱了起来,一时间却也不好说別的。 配阴婚这等事情,古已有之,先帝时曹丞相就曾为爱子聘女配阴婚,虽然受到御史弹劾,但他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百官求情,先帝也並没有苛责。 只是没想到这等事情在临安竟然成了寻常事。 “顾津南不肯配阴婚,故而没有葬入祖坟?”周晚吟问。 陆琉璃轻轻点了点头:“他与我婚事未成便病入膏肓,族中远亲自然是要替他张罗阴婚的人选。碧儿家道中落,父兄本要卖她给过路的胡商做妾,听说顾家聘阴妻,便將她送了来。” 她说著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碧儿,温声道,“津南不愿意青春的少女守寡,便给了她父兄一大笔银钱,让她回家了。” 周晚吟目光转过去,这才发现陆琉璃身边这小丫头模样俊俏大方,並不像是普通的丫鬟。 “没有碧儿,还会有別的人。他与我死別,也不愿別人生离,为绝了家人再找姑娘给他守寡的心思,便声称自己信了佛,要葬在城外的小葫芦寺边上。”陆琉璃温声道,“后来碧儿的兄长再次赌光了家財,我不想她流落在外,便將她带回了家。” 霍云终於明白了,为什么陆津南这样的人,能有人十年了一直念著他。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让人一直念著他。 “我一定会揪出让顾微雨下毒的凶手,將他绳之以法,还顾津南一个公道。”周晚吟说。 也要,逼卢如璧交出解药。 顾津南已经死了,不能再让周惜朝死在卢如璧的手中。 ———————————— 京城。 未央宫里的灯亮了一夜,已经是春日了,上京城的天还是冷的透骨。 洛阳王捧著书本在案前看了一夜,顺喜捧著热汤过来劝他: “小殿下一夜未睡,喝了肉羹,便去睡会儿吧。” 洛阳王轻轻摇头,把肉羹推开,他朝著锦帐中望了一眼,低声道:“把肉羹撤下去,你去备些清淡的粥点过来,一会儿皇兄醒了,我陪著一道儿喝。” “小殿下先查吃一些吧,陛下咳了一夜,往常醒了之后胃里难受,都不爱吃东西。”顺喜嘆了口气,解释道。 “不吃东西怎么行,你照我说的去备一些,等他醒了,我陪著他一道儿,他会吃的。”洛阳王篤定的说,“他爱吃甜的,你让人多放些蜂蜜。菌类伤胃,这个不要由著他。” 顺喜听他说的认真,赶忙去办了。 他一走,周惜朝便醒了,洛阳王顺手拿了书过去他跟前等著。 周惜朝睡的头晕脑胀,瞧见他拿书过来忍不住打趣他。 “小小年纪,倒像个老夫子似的,快拿开,朕看著头疼。” 洛阳王撇开宫人,上去扶著他坐好,这才把书拿给他看:“不是四书五经,是游侠传奇。” 周惜朝瞧见封面上“黄衫剑客传”几个大字,登时尷尬了起来。 “你怎么也看这个了?” 洛阳王把书放他枕头边上才道:“夜里睡不著,在你书架上翻出来的。” 周惜朝自己藏的閒书叫个他翻了出来,他不大好意思,又一想自己夜里发病,倒是把他嚇到了。 心头又有些歉疚,便低声道:“你若是喜欢,便送你了。” 洛阳王收了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招手示意宫人把小案搬来床边,让顺喜把吃的端过来。 “朕不饿,该去前朝了。”周惜朝轻轻摆了摆手,冲洛阳王道,“你乖乖吃些东西。” “臣弟不想一个人吃饭。”洛阳王说,他伸手拽了一下皇帝的袖子:“皇帝病了,前朝的事情总有丞相打理,少去一日,天塌不下来。” “你……”周惜朝没想到这一本正经的小子还能说这话,颇觉有趣,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就很好,见摆的又都是他爱吃的,便真陪著他喝了口粥。 他胃里难受了一晚上,登时暖了起来,竟也没有他想像的那般反胃。 倒因为面前坐著个小古板似的洛阳王,边吃边想逗他,不知不觉真喝了一碗粥下去。 一碗粥下去,他真伸手掐了一下洛阳王的小脸。 洛阳王很给面子的没躲,一脸茫然的看著他。 “將来他们两个的孩子,想必就是你这个模样吧。”周惜朝脸上的笑容突然的收住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道,“要君子端方,还要机灵活泼。不能总像阿云,看起来就不好接近的样子……” “皇兄?”洛阳王低声叫了一声。 周惜朝回过神来,收回手,苦涩的笑了一下,冲顺喜道:“替朕擬一道赐婚的旨意。” “赐婚!”顺喜脸色大变,面色发白,“是否太草率了些?” “他二人郎才女貌,志趣相投,正是天赐良缘。”周惜朝道,他心念一动,猛地咳了起来,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陛下……”顺喜悲声道,“县主如今回江南,人不在京里,天赐良缘赐在何处还尚未可知……” “不必说了……”周惜朝低声道,“朕自己清楚。” 他先前也觉得自己可以爭一爭,身为天子,论身份地位,容貌才情,他並不输给驃骑奖金。 然而从前发病的时候总在冬日里,而今明明已经开春了,病势却更凶险了起来。 他已然知道自己这具躯体,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了。 天意如此,已非人力可违…… “皇兄很难过么?”洛阳王夹了一小块甜点放在他面前的小碟里。 “只是有些羡慕罢了,驃骑將军英勇过人,又有临安县主相伴,这世上的好事,都让他占了。”周惜朝笑道。 “阿云表哥虽然有县主姐姐,但霍家只有他这一个血脉,他父母双亡,並无兄弟。”洛阳王放下碗筷,一本正经道,“皇兄却有我陪著。” “你……”周惜朝嗤笑一声,一时间心里又难受又觉得好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说著话,外头小太监来报说西川来了摺子,丞相求见。 洛阳王烦闷道:“陛下病了,有什么事,让丞相和兵部商议就是。” 小太监嚇了一跳,一抬头,就瞧见周惜朝正靠在床头抱著手臂在笑: “好好好,让他们佳偶天成,皇兄就跟著你这混小子混日子去。” 第240章 她等待了那个人不会出现了! 次日傍晚,顾津南的尸骨便被起了出来,本来被遗忘了十来年的人再一次被重新提起。 当年的临安顾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是棋痴顾公子的也算是名声在外,他性子好,容貌过人,人缘相当不错,不仅旧友们打抱不平,就连好些已经嫁为人妇的夫人们也唏嘘不已。 顾微雨毒杀亲哥哥一事很快便传了开来,吴子契听说了自家夫人出首去告的顾微雨,忙不迭驾车跑到了津南客栈,声称要接陆琉璃回家。 “接夫人回家?”霍云不解的看著来报信的林副將,“这吴子契將髮妻子丟在荒院里十来年,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无耻小人,在他面前唱起了伉儷情深的戏来了。 “哦,他说了,从前受了微雨娘子的懵逼,冷落了夫人,不知那贼妇人心狠,这回事特意来向夫人负荆请罪的。” “他的小夫人杀了人,他倒是推得乾净。” “去告诉他,顾微雨不肯招供背后主使之人,本县主让他过去劝劝。” “他能劝得住么?”林副將纠结道,“末將瞧著,这吴子契不是什么好人!” “他劝,顾微雨才会心死。” 周晚吟说。 她等待了那个人不会出现了,连这个愚蠢的丑男人,都要和她划清界限。 ———————— 顾微雨在柴房呆了一夜,没等来卢家人,却等来了吴子契,心头一阵失落烦躁。 “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她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颇为嫌弃的转过身去。 她並不是个蠢女人,事已至此,她不再是吴宅里呼风唤雨的微雨娘子,吴子契给不了她临安第一小夫人的尊荣了。 对著这张丑脸,她再也做不出什么好脸色了。 “是县主让我来的……”吴子契尷尬的说,他四下望了望,发觉並没有人跟来,便继续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逞强了,县主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问什么答什么?”顾微雨转过身来,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吴子契,“你让我答什么?我怎么答!” 这些年来,她和吴子契的种种都绑在一起,她谋財也好,害命也好,吴子契哪样没有参与! “你做下这等事情,咱们夫妻一场,我也不多说什么,娘子,你好自为之吧。”吴子契说,他舔著一张丑脸冲顾微雨为难的笑了笑,露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我是来劝劝你,这案子已经叫驃骑將军过问了,若问不出什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若是咬牙不认,最后……”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 “最后怎么样?我认什么?这毒难道是我要下的?”顾微雨冷笑了一声,“我一个小女子,要害自己的哥哥,我疯了不成?” 她近乎疯狂的笑了起来,靠著柱子,恶狠狠的瞪著吴子契。 “这我可不知道,你兄长死后快两年我才纳妾,你为何要谋害兄长,我吴家可不清楚。”吴子契慌忙往后退了退,“將军府里审问的手段不少,我也是一片好心,过来劝劝你。” 他退了又退,最终结结实实的撞到一人的身上。 “驃骑將军……”吴子契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 “方才,本府听到你说,你的小夫人为何谋害兄长,你並不知情?” 霍云袖手站在门前,目光沉沉的,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一般。 吴子契几次三番得罪他,这会儿早嚇破了胆,这位江东名士不过是沽名钓誉出来的名声。 此时也顾不得面子,缩到一边,磕磕绊绊道:“小人因家中夫人患病,这才纳了顾氏,此前的事情,实在不知晓。” “不知?”霍云笑了一声,“吴先生乃江东名士,不妨猜一猜。” “这……” “你若猜不出,本府可就要猜了……”霍云冷笑一声,“本府猜的,向来不错的。” 言下之意,他猜的,不管对不对,那都是真相。 吴子契摸不准这黑面神一样的傢伙到底什么路数,平日里只知道驃骑將军极难相处,却没想到他竟还有些喜怒无常…… “这……顾家乃是耕读传家,並不富裕,临安城中人嫁女,若是高嫁,夫家会索取嫁资。想来……” “你是说……顾微雨为了嫁入高门,杀了亲哥哥,以求將顾家那点田產充作嫁妆?”霍云眉头微妙的动了动。 “小人也只是胡乱猜一猜。”吴子契谦逊的说。 “你说的,也並无道理。”周晚吟缓缓走过来,她看了一眼麻木的顾微雨,笑眯眯道,“听客栈的掌柜的说,自从顾公子去世之后,顾家便只有微雨娘子一个继承人,城中好些破落户士绅便替家中不成器的幼子求娶微雨娘子。” 她微微笑了起来:“顾家虽不算巨富,到底也有些家底,顾公子或者的时候,要振兴顾家不容易,但这点家財全让微雨娘子当做嫁妆,却是颇为丰厚了。是么,微雨娘子。” 顾微雨却像是没听到一半,她愣愣的靠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的掛著绝望而扭曲的笑容。 “是的吧……”顾微雨低声呢喃了一句,却再也没回答其他的。 她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別人。 “可是为何……微雨娘子在得了顾家的家財之后,並没有高嫁,最终却成了你吴子契的小妾?”周晚吟转头看向了吴子契。 吴子契道:“她杀人之后婚事不顺,许是苍天有眼……” “难道不是你吴家勾引怀春少女,哄骗她残害兄长,好谋夺家財?”周晚吟笑道。 “不……不是我……”吴子契惊叫出声,“小人那里有这个胆子!” 周晚吟冷笑了一声,並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顾微雨。 她在等顾微雨的回答。 吴子契说他没有这个胆子,可是他原本只是江东吴家的一个旁支,先是用了精巧的手段逼嫁了富商孤女陆琉璃。得了陆家万贯家財,再以陆琉璃疯癲为由,纳了精明强干的顾微雨打理內宅。 这两回的婚事,让他人才两得,自此高枕无忧,有钱有閒,日进斗金,自此过起了人人吹捧的江东名士的日子。 “微雨娘子,你的主君因著你的这一碗药,可是结结实实的领了不少好处,难道说,谋害你兄长的事,与他无关么?” 第241章 你的名字,要和他生生世世绑在一起! 顾微雨麻木的看著吴子契,並不说什么话。 她是真的看不上吴子契…… 这个男人,愚蠢,胆小,丑陋。除了一个江东望族吴家子弟的名头说得过去,其他的,哪里她都瞧不上眼。 这些年来,是她维持著吴宅的体面,是她让吴子契有个江东名士的名头。 从无名无姓的顾家女成为临安城有头有脸的微雨娘子,这个猪头一样的男人是必须的。 如今她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她不想再和吴子契演下去了。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係呢,左右……不过是杀人偿命罢了。” 顾微雨看了一眼周晚吟,平静的说。 “你是要承认……当年是你和吴子契合谋,害了你的哥哥?”周晚吟笑了。 “是……” “不不不,这事儿跟我没有关係啊!”吴子契尖叫起来,“这是你顾家私事,与我何干啊!你带来的嫁妆,我都还你,你都拿走!” 周晚吟挥了挥手,让人堵住了他的嘴,继续问顾微雨。 “这口供,你是不改了?” “改什么呢?”顾微雨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杀人不过头点地,和谁合谋都一样。” 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冲周晚吟道:“我出身平凡,自幼心高气傲,兄长却淡泊名利,我们两个真是投错了胎。呵,他清高,淡泊,算帐都算不明白,陆家却肯將唯一的女儿和万贯家財送到他手上,我心比天高,却只能嫁个小门小户里生儿育女。” “所以你杀了你就和吴子契合谋杀了你兄长?”周晚吟问,“毒,是他给你的?” 吴子契拼命摇头,挣扎著乱叫起来,霍云嫌他聒噪,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毒……自然是的,是他给我的。”顾微雨说。 她靠在柱子上,微微的笑了起来,充满柔情的目光落在霍云的面庞上,神情似怨似愁。 “你没有说实话。”霍云冷冷的说。 “这就是实话,我顾微雨为求高攀,杀兄夺財。” “吴子契给不出那样的毒药,他也没有那个胆子。”霍云咬牙道,“顾微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保著那幕后之人,又有何用呢?吴子契说不出这毒药的来歷,这案子,结不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动怒。 人怎么能这样狠毒? “能不能结案,与我何干?”顾微雨冷冷的说。 “你……” “反正都要死了,杀人的罪,我认了。”顾微雨看著他英俊的面庞,冷笑一声,“我顾微雨,就是这样一个歹毒的女人。” 霍云看著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不明白,真相已经不言而喻,卢如璧嫉妒顾津南,故而使了手段,让吴子契指使了顾微雨杀兄。 可事到如今,卢如璧躲著不出面,吴子契把自己摘得乾乾净净,顾微雨竟然还要咬定和卢如璧没有关係…… 卢如璧有什么魔力! “不,你错了。”周晚吟突然说。 她盯著顾微雨,突然展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你不是歹毒的女人。” “想感动我?同情我?”顾微雨冷笑了一声,“歹毒不歹毒的,其实不要紧,女人啊,最怕寂寂无名,不为人知。我至死,都是一个歹毒到令人髮指的女人,不是么?你也不必替我找什么藉口,说什么理由。” “不,我当然不会替你找藉口。”周晚吟说。 她默默的让人摆了几案上来,自顾自坐下来动笔写了起来。 “既然你肯认罪,那事实真相便已经清楚了。”周晚吟说,“十多年前,落魄的吴氏旁支吴子契因见罪驃骑將军,求官失败,回到临安。在他的言巧语之下,你委身於他,为了支持他的仕途,你毒杀兄长,用兄长留下的钱財贴补他,让他一路混的顺风顺水起来。” “哈?”顾微雨皱了皱眉头,她颇为嫌弃的往后退了退。 “只不过可惜,吴子契乃是无才无德的小人,他得了你的钱財之后,立即琵琶別抱,高调求娶了陆家大小姐。而你……”她怜悯的看了一眼顾微雨,手上的笔飞快的写了起来,“你顾微雨对他情根深种,他虽然薄情,你却一往情深,他另娶他人之后,你一直未嫁。直到后来,陆琉璃疯癲,他才纳妾將你迎进了吴宅。” “胡说八道。”顾微雨说。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周晚吟道:“怎么会是胡说八道,这供状,乃是你亲口承认的。你,同吴子契合谋杀了你兄长,没有旁的人。” 她轻轻落笔最后一个字:“你含糊其辞的说是和吴子契合谋,並不能合乎情理,这样一来,才算完满。” “你编戏文呢你!”顾微雨忍不住黑著脸大骂了一声,“我会和他情投意合?” 她看了一眼地上倒著的吴子契,觉得万分噁心。 这头死肥猪,若不是吴家门高,她能得个威风,还能替如璧公子做事,她怎么会委身这种人! “你们是否情投意合不重要,重要的是,临安城的百姓会信。”周晚吟笑了起来,“真真是孽缘啊,微雨娘子好说也是一代佳人,竟然为了个丑男人,杀害自己的兄长,只为扶持他的仕途经济,更愿意委身为妾,说你薄情寡义吧,你对情郎倒是情深义重。” “鬼扯……”顾微雨原本灰败的脸色登时恢復了些血色,看上去气的不轻。 周晚吟轻笑了一声:“昔年有位叫王宝釧的女子,为了情郎同自己亲身父亲堂前三击掌,断绝父女亲缘,传唱至今。” “王宝釧?”顾微雨脸黑成了锅底。 那等蠢女人怎么能和自己比! “是啊,如今你为了情郎毒杀亲兄长,並自甘为妾,岂不是更缠绵悱惻,动人心魄?”周晚吟说,“也会流传更广。千百年后,你顾微雨的事跡,会成为最最传奇的话本子。” “一派胡言!”顾微雨彻底的崩溃了,“什么传奇话本子,吴子契这头蠢猪,他连站在我身边都不配!” “可惜了,你的名字,要和他生生世世绑在一起,永生永世,他都是你的主子,你都是他的妾室。”周晚吟说。 第242章 十年前…… “你可以不说,就这么结案。”周晚吟站起身,冲顾微雨笑了起来,“只是,那样的你,就连寂寂无名都不如了。” 她明明不算特別高,但看过来的眼神,却让顾微雨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你死之后,吴子契也会人人喊打,名声尽毁,你们两个將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届时,你微雨娘子將会是一个和愚蠢臭男人纠缠在一起的女人。” 周晚吟说,她把记录的纸张拿在手心里,轻轻吹了一下,好让自己儘快干。 “如果我是你,我会咬出幕后的人,毕竟……他的名声地位比吴子契,要好很多,不是么?” 周晚吟很了解顾微雨,知道在她的心里,並不怕成为什么毒妇人,她怕自己成为蠢女人。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很羡慕嚮往男子,她甘心做一个愚蠢丑陋的男人的妾室,去周旋在男人中间。 她自以为自己很懂男人之间的人情往来,觉得自己比別的女人高人一等,能让男人夸讚她一声与眾不同。 如果让她像她最看不起的女人那样,流传於世,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王宝釧的故事,你不喜欢,不如我替你编另一个。”周晚吟凑近顾微雨,低声道,“岂不闻,吕后虽然没有血脉子嗣留下来,但她的名声,可比王宝釧要好很多。” 顾微雨抬头看了她一眼。 周晚吟继续:“名满天下的如璧公子来到临安城,一眼看中你精明强干,与眾不同,別的姑娘只知道绣,你却能吟诗作对。你受他点播,谋杀兄长,替他卖命,一步步成为了临安城最体面的夫人。” “你心肠歹毒,却有远见卓识,能果断的扫除障碍,在临安城立足,混跡官场。说不定千百年后的女子,能以你为榜样呢。再不济,同天下第一的如璧公子纠缠十多年,做他的左膀右臂,鹰犬爪牙,也比做吴子契的小妾要好听很多。” 周晚吟说著便离开了柴房,霍云將吴子契丟在了顾微雨的脚边。 柴房的门锁上,发出恼人的声音。 周晚吟快回房间,霍云追著她进去,瞧她脸色实在不好,一时也没敢招她,只让採莲去烧些茶水过来。 “姑娘不高兴?”采萍端了小点心过来,要她吃几块。 周晚吟嘆了口气,低声道:“这毒竟然真是顾微雨亲手下的,顾公子缠绵病榻两年才死的,她但凡有些良知,便也不会……” 两年,后悔的机会有很多,她大可以解救亲哥哥。 “陛下病了十来年,不也是……”霍云伸手捡了一块小点心递给周晚吟,“所谓血脉亲缘,有时候能不能相亲相爱,还是要看缘分。” “若顾公子的毒是卢家人下的,那么陛下的毒,只怕和端王母子脱不了干係。”周晚吟道。 让人缠绵病榻的毒,確实罕有,必定出自一家。 正烦躁嘆息之间,出去烧水的採莲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姑娘,嬤嬤……嬤嬤来了!” 她话音未落,一位老妇人便打了帘子进来了,採莲採风扶著的。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得有些寒酸,却也不算太憔悴。 周晚吟愣了一下下,这才想起来这是周家给她配的嬤嬤李氏。 李嬤嬤本是好人家的人,是遇到灾年,家里活不下去了,这才进了周家当乳母。 周家夫妇去世之后,便是由她一路陪著周晚吟到了京城。 “嬤嬤!好些年了,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遇著了。”周晚吟有些激动的说,“嬤嬤这些年过得好么?” 李氏瞧著她已经长大成人,心里头也有些酸楚,眼眶便红了,周晚吟忙拉著她坐下,宽慰了起来。 “嬤嬤过的好,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么。”李氏说著便落下泪来。 “当日到京城没多久,世子夫人便找了个由头把我们配给过路的商人,打发我们离得远远的,好在这商队是要往临安而来,我辗转大半年,也算是回到了家乡。” 那时候周晚吟还年幼,当时无能为力,如今看著这辛苦了半辈子的乳母,心头难受,又问了一些近况,知道嬤嬤虽然过得清贫,但一家人到底还算安乐。 “这次过来,乃是听说了临安城的顾公子之事,这才紧赶慢赶的过来找到了姑娘。”李氏摸著眼里说。 “顾公子之事?”周晚吟懵了。 李氏道:“当日周家,情形到与这顾公子颇为相似。” “周家?”周晚吟皱眉,“你是说,当年我父母突然病中同这顾公子相似?” 李氏不是很能確定,但是觉得有些蹊蹺,便道:“当日夫人正怀著生育,留了国公府世子夫妇住著,没过多久,夫人便小產了,身子一日比一日衰败,大夫只说是亏空了身子,耗了元气。起初主君身子还算康健,谁知道没过多久淋了雨,也病了……” “这么说来主君和夫人確实身子康健,並不像是会早死的人。”采萍仔细想了想,低声道,他那时候不过十多岁,即便再聪明伶俐,这些事情她们是想不到的。 “平日里家里和睦,一家人康健富足,只柴子青夫妇过去客居了几个月,就双双殞命,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霍云道。 “仔细想来,倒也有些像。除了陛下是十年,顾津南是两年,而你周家,是几个月……” “难道说,柴子青夫妇为了钱財,竟然逼死姑姑和姑父!”周晚吟看了看案上的小点心,一时间不知是该笑还是哭。 她原本只是想要帮周惜朝找解药,没想到竟然会牵著到她自己头上。 这句身体早就习惯了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日子,把遥远的父母都忘了个乾乾净净,记忆也被尘封了起来。 她完全不记得柴子青夫妇在周家做客时候的样子,只模模糊糊的闪过一些片段。 周晚吟安顿好了乳娘,便和霍云一起连夜去了柴房。 顾微雨早已將自己的头髮打理了一通。再见面,她已经不復落魄和歇斯底里的暴躁。 第243章 凉药 “就算我指认卢氏,也没有用的。”顾微雨的脸色鬆动了一些,她苍白著面庞,狠狠的瞪了一眼地上吴子契。 “只要你指认,他就逃不了干係,我会追查他到天涯海角。”周晚吟道,“他逃不掉的。” 从前不知道周家也牵扯其中,她尚且要追杀到天涯海角,如今更是不会放过卢如璧了。 顾微雨抬眉看了周晚吟一眼,就见霍云站在她身边,从距离上看,並不算近,但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很亲近。 霍云並不爱说话,他在人前的时候,不必要的话从来不说。 只会隨便的站著,无形中给了別人威压,让人不敢对周晚吟放肆。 “如璧公子有个堂妹,嫁给了护国公府的世子。”顾微雨终於试探著开了口,“她样貌明艷,近两年越发丰腴了起来。” “柴子青的夫人柴氏?” “这位夫人略通一些药理,药方便是出自她之手。”顾微雨道,“他们配了药给我,我用著便是。” “药方?”霍云猛地伸手揪住她的手,“你们还配了很多?” 向来这毒药製作隱蔽艰难,擅下毒之人並不会將製毒的过程方子散播出去。 这位柴世子夫人既然会如此精巧的毒,连京里的太医都查不出来,这可以说是个吃饭的本事了,竟然还將方子流落了出去! 顾微雨拼命想挣出来自己的手,但霍云扣著她的脉门,她根本动不了,只能不满的瞪了霍云一眼:“自然不会给我方子,配药的都是如璧公子亲自配的。只要几服药,就能达到效果。” “你不知道方子?” “这等事,他们又怎么会告诉我,我又不懂医药,你们自己去找卢如璧便是了。”顾微雨道,“不是要追查到天涯海角么。” “这药,你不能说个大概出来,连个影子都没有,就这么指认卢如璧,恐怕不够。”霍云手上用力,沉著脸道。 没头没影的事儿,就这么去质问人家肯定不行。卢如璧巧舌如簧,自然不能轻易让人抓了把柄。 顾微雨疼的直抽气,看他脸色沉的厉害,只能咬牙道:“那不过是精心调配的凉药。有什么稀奇的?只是旁人想不到罢了。” “凉药?”霍云懵了。 “平日里后宅主母料理妾室的凉药罢了,喝了之后大损元气,时日一常,也就变得体弱多病了。”顾微雨道,“谁会管一个丫鬟是不是体弱多病的。” “大夫查不出来么?”霍云不信,“既然药中藏毒,损伤元气,为何大夫们都查不出来。” “凉药算什么毒?”顾微雨笑了,“天下女子多少人喝过凉药?內宅里的姬妾侍婢,哪个不是凉药当茶水的喝?即便是平头百姓,若是受多子之苦的妇人,也要喝了避孕,谁会觉得这东西有毒?” 她目光中带著淡淡的冷淡疏离,说话的时候嘴角无意识的勾起,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 “你喝过?”霍云的手下意识的鬆了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同情顾微雨起来。 顾微雨笑了:“喝过啊,当年顾津南议亲,我出城上香,被歹人所掳,回来之后便有了身孕,顾津南便是让我喝那凉药的。” 还没说人家的姑娘被人玷污了,还坏了身孕,家里自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丑事。 有些心狠的,便將女儿逼死了事。 再要不就是让女儿喝了凉药墮胎,再多陪些嫁妆,把人凑合嫁出去。 “你就是因为这个记恨他,给他下毒?”周晚吟迟疑著问。 “我难道不该记恨他吗?那种药,都叫虎狼之药,喝下去,多少人一尸两命,可是他们都逼我喝药。我的堂姑姑便是喝凉药死的,邻居的小女儿也是和凉药死的,我不想死。” “他或许只是不知道会死人……”周晚吟小声说。 凉药害人不浅,采月便是喝凉药死的,她对世人隨便喝凉药也是深恶痛绝。 但这时候的大多数人,都小看了凉药的危害,都觉得是简单的墮胎药,下意识的觉得这东西不会害人性命。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顾微雨说,“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女子喝凉药而死,难產而死,他们眼睛是看不见吗?只不过是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便不觉得疼,假装不知道,看不见罢了。” “也幸亏了他们,因为自古以来,有损女子的凉药都被视作非毒,所有人都只说一句產后虚弱,小產后虚弱,身子骨弱,福薄。所以……只要精心调配,用料讲究,大夫们只会认为是身体突然虚弱。” 顾微雨突然笑了起来,她心头畅快的不行,这个真相揭开,她成功的从周晚吟和霍云的身上看到了震惊。 这是她埋藏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 她怀了歹人的孩子,家中族老和哥哥都让她喝凉药打了孩子。 她不肯听从,赤著脚逃出去,却最终还是被抓了回去。 只要她能够怪怪打掉孩子,顾家关起门来把姑娘赔钱嫁出去,就还是家风清正的好人家。 她哭著求哥哥救命,可哥哥说,哪怕伤了身子,以后不能生孩子,嫁不了人家,顾家也会养她一辈子。 可是,她如果死了呢? 为什么他们都认为这是小事? 她躲在顾家的祠堂里,想要逃出去,却听见族中的长辈们商议,无论五河不能放她生下孩子。 哥哥曾经问过:“如果万一出了岔子,凉药危及生命了怎么办。” 族老门冷淡的说:“她自己不检点,这才有了这一槽,若是死了,那便是她的命吧,这丫头福薄。” 那可是她的命啊,既然无所谓,那她就让他们也喝一喝。 果然,她活了,他死了。 喝了不孕,或者缠绵病榻死了,也只是说一声命不好,鬼门关走一遭罢了。 谁没走过呢? 怎的她走的时候人家都说是女人总有这一遭,忍忍就过去了,换別人喝了,就要死要活的查? 凭什么呢? 都是烂命一条,怎的她的命就要比別人贱么?她喝得,顾津南就喝不得? 第244章 半真半假 周晚吟拿了顾微雨的供词,並没有直接去拿卢如璧,而是让人將消息半真半假的传出去。 “旁的先不要说,只说是顾津南曾经贏了卢如璧一局棋,接著便中毒身亡了。”周晚吟道,“要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 卢如璧在世人眼中是名满天下的富贵公子,突然让人说他会毒害別人,自然是会让人心里牴触。 首先得要让人知道他输了棋了。 等人们接受他输棋的事实,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头保不住了,后面说的欲盖弥彰的,大伙儿自然会慢慢的去想。 怎的他输了棋,顾公子就中毒了? 什么样的人能让顾公子的亲妹妹给哥哥下毒? 这可不就能让人浮想联翩了么! “说是这样说没错,但……这顾公子已经死了,这卢如璧他不承认怎么行?”林副將挠头,“只要他不承认输了,他总不能让顾公子爬出来再贏他一局吧!” 他那样的名声和財势,街头巷尾的流言,只要他不认,澄清一声自己没有输,世人当然会相信他。 霍云淡淡笑了笑:“无妨,你先传出去,卢如璧输棋给顾津南的事,他不认也得认。” 林副將还想说什么,但他极少看到自家將军笑,也就领命出去了。 临安富庶,百姓閒来无事便聚在茶楼酒肆吃茶喝酒聊閒天。 更有那梨园西苑,船画舫的,这段日子莫不都在议论吴宅里陆夫人和小夫人顾氏的公案。 微雨娘子毒杀兄长,陆夫人不忘旧人,十年之后为未婚夫伸冤,已经成了如今最大的热闹。 那个在世人眼中已经面目模糊的顾公子,再一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就在他和陆琉璃悽美缠绵的爱情故事扣人心弦之时,不知是从哪里开始,又传出了如璧公子三顾顾家,输棋输了一夜的事。 名满天下,心高气傲的如璧公子听闻临安顾家有位少年,棋艺过人,乔庄成普通人找顾公子下棋,最后几招便败下阵来。 为了掰回一局,如璧公子几次三番挑战顾公子,最后都输了。 有些促狭的文人,还將这故事编成了戏文在戏台子上唱了起来。 因著近日的风波,梨园里看戏的人满为患。 卢如璧带著家童,由沈刺史陪著,换了身平头百姓的衣衫,混进了梨园里。 本来听外头传言已然呕得他几乎要吐血,哪知道这戏院里唱的更过分! “这些下九流的戏子,简直是反了天了!”家童煞白著脸激动的叫了起来。 那不要脸的傢伙,编的戏里,竟然最后如璧公子为了贏顾公子,男扮女装去下棋,企图勾引顾公子,让他心神动盪,不能自抑,最后好输棋给他! 卢如璧手里扇子轻轻拍在家童的手上,示意他不要说话,且先听听。 然而这等热闹嘈杂的戏院里,唱的戏总是不拘小节。 下九流的戏子们为了揽客,往往胆大出格。 那唱戏的如璧公子衣衫越脱越少,动作越来越大胆,看客们渐渐放肆了起来。 本就乱糟糟的戏院此时更加的荒唐了,看戏的也不留口德起来。 “这如璧公子名满天下,咱们这些人也没见过,说不得真这么好看呢。” “听说他至今未娶,恐怕真是个断袖。” “断袖不断袖不知道,反正啊,他下棋输给了顾公子,叫顾公子风流一夜,也不稀奇。” “我觉得不可能,那可是如璧公子,他怎么会输给咱们这小城的人……” “就是如璧公子名满天下,那可是天下第一公子。” “这天下第一只是说说的,又不是谁真比过,谁知道是不是吹的。” 眾人吵吵嚷嚷的笑闹著,卢如璧听得越来越焦躁,他手上的扇子紧紧握著,冷冷一笑:“临安真是个好地方。” 沈刺史面色尷尬,低声道:“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市井人家,公子不必计较。” 他话音一落,卢家的两个家童早已翻了脸,一脚將面前的桌子踹翻了,將一支筷子丟出去,把台上小生的帽子都打了下来。 “下流!”那小童冷冷的扫了一眼惊诧的眾人,不悦道。 “我家公子何等人物,岂能由你们编排!”另一个小童高傲的一脚踢翻了一个嘴巴不乾净的胖子,將手边的酒盏砸在了地上。 “这这这……”眾人奇怪的瞧了过来,再一看这端坐中间的公子的派头,登时觉得不大妙。 戏里面唱的便是如璧公子微服试探顾津南公子,如今这睚眥必报,小心眼的竟然真跑来戏院了! “这位小哥消消气,消消气,咱们也是混口饭吃,凑个趣儿。”戏院老板赶忙端了茶盏过来给小童子赔礼。 他不敢接近卢如璧,只伏低做小將他的家童討好了。 哪知道那家童狠狠將茶盏推翻,高傲道:“这戏是谁编的?” “是……在下自个儿瞎编的,不过是听了近日的热闹,编些趣事出来。”老板陪著笑脸道,“小人绝无冒犯如璧公子的意思,只是输了一局棋无甚热闹可看,这才编了……这些……” “荒唐!我家公子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输给这什么顾津南公子!”小童激动的狠狠给了老板一耳光。 “不得无礼!”卢如璧见人挨了打,这才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冲被围在中间的戏班子眾人笑了笑,“多大点事儿,至於闹成这样?” 他体贴的摆了摆手,让自己的小童退回来,这才道:“你们这戏编的著实有趣,虽然粗俗了点,但市井百姓人家,听一听这些,也无伤大雅。” 眾人本来对这如璧公子家童態度囂张还有些不满,如今见他说话做事,倒也有些和气,看热闹的便都心平气和了起来。 卢如璧见眾人面上看自己充满了探究,便伸手將跪在地上的老板扶起来,笑道:“只是有一点,我有些好奇,谁同你说的我下棋输给了顾津南?” “就是!如璧公子乃是范阳卢氏的公子,顾津南虽然是个棋痴,又怎能贏天下第一公子?”沈刺史咳了一声,乾巴巴道,“尔等即便生计艰难,也不该这样去编排。” “贵人明鑑,这这这,这下棋的事儿,都是听说来的。城里都这样说,小人无知,也就信了。”老板嚇得面无人色,赶忙撇清关係,“小人哪里敢编排贵人,实在是道听途说来的。小人根本不懂棋。” “道听途说?”卢如璧目光沉沉的看著他,“从谁那里听说的?” “是……”老板哪里能答,只能全戏班子跪著求情。 看戏的看这架势,都只敢退了又退,也不敢说什么。 卢如璧正要说什么,就见人群里冒出一声冰冷的声音。 “他是从我这里听说的。”霍云抱著手臂,站在角落里,平静的说。 第245章 追查到天涯海角 “你……你谁啊!”小童不满的叫了一声,不屑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编排我家公子!” 先前卢如璧被殷溪给揍了一顿,一怒之下將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这两个小童压根不认得大名鼎鼎的驃骑將军。 瞧著霍云之穿著普通的黑色锦袍,身边连个俊雅的家童也没带,只带了个粗狂的汉子,登时便黑了脸。 霍云倒也不生气,缓缓从人群里走了过来,冲地上跪著的眾人道:“都起来吧,这是我说的,与你们何干?” 他冲卢如璧嗤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小童看他样子,不知怎的心虚了起来,磕磕绊绊道,“你……你凭什么说我家公子会输!” “凭你家公子输给我,而我输给了顾津南。”霍云笑道。 他摆了摆手,让林副將上前去,把人都扶起来,这才冲卢如璧道:“如璧公子该不会忘记,你曾经输给我了吧。” “自然……是不会忘的。”卢如璧咬牙道,“驃骑將军贏了我,天下人皆知。” “我输给顾津南,也该叫天下人知道。”霍云平静道,“你输给我,我又输给顾津南。你的家童逞强不承认,实在是心思太重了。连我都要输的棋,你输了,这不是应该的么?” 卢如璧盯著霍云,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却也只能笑了笑,出来说话。 “小童无礼了,实在是你这戏编的荒唐污秽,年轻人气盛。”卢如璧温声道,“至於这下棋,当年在下確实是同顾津南公子交手过,不过在残局之时,家中有急事,便先走了。” “那么你说,这一次,如果真要下下去,谁贏?”霍云问道。 “自然是……顾津南公子。”卢如璧僵硬著脸道。 “为何?” “顾津南性情平和淡泊,不受外力干扰,这等性情,想不贏都难。”霍云淡淡道。 “是……是啊。”卢如璧的尷尬很快就过去了,他展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我不如他。” 他不敢说自己比顾津南强。 因为他不是霍云的对手,只要霍云承认比顾津南,他就更比不上了…… 霍云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径直带著林副將走了出来。 一出门便遇见了周晚吟。 “你来这里做什么?”霍云快步过去,不大想她接触梨园。 “这些唱戏的三教九流混跡在一起,里头唱的都是淫戏。”霍云解释道。 周晚吟轻轻摇头:“我来,不是看热闹,是我著急,穆郡主来了。” “她,那孩子来做什么?”霍云皱眉,“她不在西川陪她父王,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 话音一落,周晚吟身后的马车里掀开一角,一张稚嫩的小脸探了出来。 “霍將军……”小孩儿委屈巴巴的说。 霍云赶忙和周晚吟上了马车,听她细说。 “你一个人来的?”霍云打量了小丫头一眼,声音都威严了起来。 小郡主猛摇头:“不是不是,是王府的家將护送我过来的。” “你父王呢?”霍云不悦道,“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乱跑。” “父王得守著西川。”小郡主说,她委屈巴巴的往周晚吟身边靠了靠,“是父王让我来找你的。” “西川出事了。”周晚吟低声说,“西陵人来朝贡,要走了咱们的端王,卢家不肯善罢甘休,暗中指使了回鶻人绕道滋扰西川,如今西川岌岌可危。” “回鶻人这是受了卢家资助,来西川打劫来了。”霍云冷冷道,“国母去世,按照大周的规矩,不能动刀兵,这是算准了咱们这时候只能简单防守,不能进宫。” “回鶻人往年都是四处打家劫舍的,如今不知怎么的,突然成了气候……西川本就各族杂居,这回鶻人如此囂张,各族都生了心思,穆王府就更难了。”小郡主委屈巴巴的说。 “莫急……”周晚吟轻轻拍了怕她的手,“驃骑將军会解决的。” 小郡主抽噎著点了点头。 “奏摺已经呈给京里了,我父王知道驃骑將军在江南,便又让我直接来江南找你。” 霍云手指轻轻拍了拍小郡主的肩膀,低声道:“难为你了,西川各族杂居,回鶻动乱,又有卢氏在暗中勾结,大周如今重孝,不能动刀兵,只能让我过去坐镇。” 即便不动刀兵,那些蠢蠢欲动的,看到驃骑將军来了,心头大火都要给压下去了。 “西川撑不了多久了,霍將军,江南有的是时候玩,这一次,你得先陪我去西川。” 小郡主抓著霍云的胳膊,转头看向了周晚吟,眼中有歉疚,还有几分委屈。 周晚吟轻轻拍了拍她:“你说的对,江南什么时候都能来。” “可是……抓如璧公子的事儿,才刚刚开了个头啊。”採莲说。 倒不是她要帮姑娘霸占著霍將军,而是,为了抓卢如璧,找解药,这都折腾这么久了,真就这么算了? “天大的事儿没有西川重要,西川要是丟了,我们都是千古罪人。”林副將道,“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这……这可是救命的时候,这时候怎么能分心!陛下不怪罪,咱们也不能拋下他的事儿啊。” 霍云轻轻嘆了口气,並没有说话。 “你放心的去吧,这里有我。”周晚吟柔声道,“一路向西,只要你到了西川,这战事就平定了大半。卢如璧那里,我会去纠缠著他。” 她拍了拍霍云的手:“交给我吧,我会让卢如璧乖乖把解药送出来我说过,会追查他到天涯海角。” 第246章 我说的事定情信物啊 “霍將军……”穆明珠仰著头望著霍云,低声叫了一声。 霍云看著她,並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来江南做什么,想来你也不会告诉我,但是西川不能没有你。”小姑娘轻轻抽噎了一声,小声道。 “我父王是入赘的穆王府,母亲去世之后西南诸部对他诸多不满,这些年父王心力交瘁,各族本就纷爭不断,若是这回再乱了起来,成了血仇,穆王府威信不再,西南各部將会陷入长久的战乱仇杀,穆王府三百年维持的局面將会破灭。”小姑娘大著胆子抓了霍云的袖子,“这一次,你能不能跟我走?” 霍云看著她,突然的有些动容。 穆家世代镇守西南,当今的穆王爷老来得女,已经年迈,穆明珠小小年纪便要奔波,慢慢支撑起西南的政务。 如同他十年前在家將的护送下远赴北疆一样。 少年总是这样在艰难中长大,淒风苦雨的过一生。 而他幸运的遇到了周晚吟,於是这一生的艰辛和孤独,便都有了报偿。 他伸手摸向了腰间,摸出了半块玉珏,方才周晚吟手上。 “这半块玉珏,是我调动羽林军的印信,必要之时,拿著这个去找他,玉珏合二为一,便能號令京师的八千羽林精锐。”他抿了抿唇,看了看周晚吟,其他的,一时间却也说不出来了。 周晚吟伸手將玉玦放在手心里,用力的摩挲了一下,没有说话。 当日她给谢皇后守灵之时,周惜朝也给了她半块玉玦,瞧著形状,正是与这个合二为一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他不能有事,我如今只能把他託付给你。”霍云低声说,“前路虽然凶险,但你机灵聪慧,定然能逢凶化吉,我把林秋留给你。” 他说著转身看向了林副將,“林秋……从今日起,你跟著县主。” “是……”林副將沉声道,“自今日起,末將会追隨县主,效死於前,殉死於后。” “別別別。”周晚吟不高兴的打断了他,“不要动不动死不死的,不吉利。我不要你为我死,我要你为我而生。” “啊?”林副將显然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话,茫然的看了看霍云。 霍云抿了抿唇,板著脸道:“县主让你生,你就生。” 林副將点了点头:“是。” —————————— 天色很好,周晚吟隨著霍云走到了清江河边上,两人就这么默默的走了许久。 林副將等人远远的看著,並没有跟上。 霍云往后瞧了一眼,这才淡淡笑了笑:“来了江南已经好些日子了,还没能好好看一看。” “江南的山水就在那里,等你处理好了西南军政,我们还可以再来。”周晚吟说。 霍云看了看她的面庞,闷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周晚吟不解的看著他。 “西南的情况复杂,比北疆也不遑多让,周晚吟,我……” “你想说什么?” 霍云看著她,一时间有些语塞,他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周晚吟奇怪的问。 “我在北疆呆了十年。”霍云淡淡道,“中间只断断续续回京述职过几次。” “这久?”周晚吟懵了,“你要在西南呆十年!” “不好说。”霍云说,“战场瞬息万变,政局更是波云诡譎,我这一去,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 “几年?”周晚吟觉得自己有点晕。 霍云平静道:“卢家主要的力量就在江南和西川,他挑动西川动乱,若要彻底剿灭卢家,西川必有一场大热闹。” 这无疑是確定了,他这一去,不好收场。 周晚吟紧了紧胸口:“还好……不是几十年。” 霍云看著她,声音闷闷的,低声道:“我走的急,好些事情来不及,我……若是在西川一呆四五年。” 周晚吟道:“四五年而已。” 霍云看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四五年,人生有几个四五年,周晚吟因为柴子安的事情,已经错失了一回姻缘,如今已经十八岁了,婚事还没有著落。 江南离京城太远,他没有办法去找长辈主持婚礼,也没有办法向天子求赐婚。 他今天晚上就要走…… 他不知道四五年会发生什么。 “我等你。”周晚吟说,“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餛飩。” “你先想好再说。”霍云有些焦躁的低著头,“五年不短,五年之后,我或许死了,或许残了,或许变了……” “不是五年,我等你回来,哪怕你死了,残了,变了,老了,我都会等你。”周晚吟说。 霍云惊讶的看著周晚吟,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一直都知道周晚吟是一个热情而明朗的姑娘,但也知道她冷静聪慧。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多么深切的爱。 只要她肯喜欢自己,哪怕不多,都让他觉得欢喜无比。 “霍云,我等你,不是因为我忠贞,不是因为我死心眼,而是因为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周晚吟伸手碰了碰霍云的鼻子,笑了起来,“你可不许变丑了哦,不然,我会难过。” 霍云再不能自制,他突然用力將周晚吟拥进了怀里。 “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去找你,等我平定了西南,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 “娶我?”周晚吟笑了起来,“那可糟了,我现在可没有嫁妆了哦。” “你可是我將军府的大恩人。”霍云说。 他心头百转千回,再说不出別的。 当下便备了快马和木明珠一起往西南而去。 周晚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了一下,有些难受,却不知如何宣泄。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別的滋味。 “姑娘真要等他五年啊……”採莲凑过来,小声说。 周晚吟点了点头:“不是五年,是等到他回来。” “可是这……”采萍嘆了口气,有些幽怨道,“姑娘也真是的,怎么不要个信物。” 周晚吟把玉玦拿出来,小声道:“这半块玉玦,和陛下的半块能合成玉环,调动羽林军……” “谁要这种信物啊,我的好姑娘,我说的事定情信物啊!” 第247章 我同你可不一样! “定情信物?”周晚吟愣了一下,他还真没给过自己什么定情的东西。 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就定了情。 “没有定情信物,万一他到时候不认了怎么办?”採莲小声说,“这西川隔了十万大山,山高水远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若是变了心意,姑娘还白白等著他,岂不是……” “等人哪有白等的?”周晚吟笑了,“我等他,不是因为他要我等,而是因为我只想嫁他。” “还说我死心眼,没想到你死心眼起来,比我还狠。”殷溪抱著手臂缓缓走了过来。 周晚吟和霍云莫名其妙的定了情,她这一路跟来跟的莫名其妙的,这几日觉得实在碍眼,自个儿到处溜达去了,如今霍云走了,她又冒了出来。 “我同你可不一样!”周晚吟不甘心道。 “哪里不一样了?”殷溪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周晚吟想了想:“我死心眼的人和你死心眼的人不一样。” 殷溪白了她一眼,张弓射下一只张口雁,看著手下军士扑过去捡,隨意的把宝弓丟给隨行的军士。 “不都是找个人来个念想,有什么不一样。” “这区別可大了去了!”周晚吟道,“我若是曾经倾心过柴子安,这会儿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 “有什么不好意思见的,我看上他,不过是瞧著他有些书卷气。”殷溪说。 她大步走在了前头,隨意的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子。 “这书卷气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縹緲的,而且装也能装的出来,你实在是喜欢,不如找个实在点的標准,比如科举考试头名状元什么的。”周晚吟好心的提醒她。 书卷气…… 这么诡异的標准也亏得她能想出来。 看不见摸不著的。 “我自小便偏好这个,大约是改不了了。”殷溪淡淡嘆了口气,她目光突然暗了下来,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周晚吟。 “你说……卢如璧算不算是有书卷气?” 周晚吟:“……” 真是耸人听闻! 这殷溪竟然把注意大到卢如璧头上了。 “算吗?”周晚吟迟疑道,“他身上风流的气质更浓一些的吧,我瞧著他几次三番的摆谱折腾人,想来没什么书卷气,倒是有些脂粉气。” “脂粉气……”殷溪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 周惜朝虽然身体病弱,但为人正直善良,大方爽朗,並没有什么脂粉气。 “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你怎么就偏偏爱这一款呢!”周晚吟有些恨铁不成钢,“虽然说书卷气不难找,但是但凡书生,都有些傲气,家世好的,定然容不下你,那家世不好的穷酸书生,即便是真同你相敬如宾,等哪日他发达了,定然恨你。” 书卷气的凤凰男,这不多了去了么,何苦咬著这个不放! “算了……”殷溪淡淡道,“既然他没有书卷气,那就不能心慈手软了。” 周晚吟嘆了口气,看著她凶残的样子,仔细一想,突然觉得喜欢书卷气也没什么不好。 这天底下能反杀她的凤凰男几乎是没有的。 喜欢书卷气这个癖好虽然怪异了点,但到底也不算太奇怪,总比喜欢別人的老公这种癖好要好点! 两人正说著,军士匆匆过来报告。 “京里来人了,是过来传旨的。” 周晚吟匆匆赶回津南客栈,就见客栈早已焚香等著了,来的人不多,圣旨是快马加鞭送来的。 进了门一看,宣旨的竟然是顺喜。 “什么圣旨,竟然要你亲自过来传?”殷溪惊了,她有些不详的感觉。 顺喜和气的笑了笑:“是陛下赐婚给驃骑將军和县主的圣旨。” “赐婚?”採莲等人面色一喜。 周晚吟却脸色变了变,她先跪下要接旨,却让顺喜拦住了。 “县主不必如此大礼。”顺喜笑道。 他把圣旨放在周晚吟手上:“这圣旨是陛下的意思,他说了,这是他的一番心意,既是表哥给表弟做个媒人,也是皇叔给侄女做个媒人。” “这……” “陛下还说了,圣旨交给你们手上便是,不必跪著接旨,你们若是愿意,便是天赐良缘,天子作保,若是不愿意,这便是个玩笑话。” 顺喜將圣旨接在手心里,却没有说话。 “可惜驃骑將军人去了西川,不能一块儿接旨。”採莲脸色大好,有些激动起来,“得赶快让人把圣旨送过去!” 顺喜点了点头:“既然县主愿意接,想来驃骑將军也是愿意的,奴才便祝县主和將军,佳偶天成。” 周晚吟握著圣旨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她看著顺喜。 “陛下的身体,如何了?” 顺喜嘴角僵硬的动了动,过了半晌,才笑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周晚吟道:“你不要骗我,你骗不了我。” “什么都瞒不过姑娘……”顺喜尷尬道,“来的时候已经不大好了,这冬日格外的长,总是反反覆覆的,夜里总睡不好,白日里还要劳神,太医开的药也不见效。” “他有好好吃东西么?”殷溪问。 “这倒是有,洛阳王陪著,日日看著吃东西。”顺喜笑了起来,“小殿下心思活,总能哄著吃一些,想来病也能好的快点。” 说道这里,顺喜的心也揪了起来。 周晚吟深吸一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殷溪却猛然转身进了屋子里,她一脚踹翻了桌椅,摘了堂上掛的宝剑,猛地拔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殷溪道:“我去杀了他。” “你疯了!”周晚吟惊了。 “我去把他抓来,严刑拷打,就不信逼问不出来解药!” “卢如璧住在刺史府里,卢家势何等门庭,岂能容你堂而皇之的绑人过来!”周晚吟按著她手臂,颤抖著声音道。 “我先逼问出解药,大不了,到时候一命抵一命,把我人头拿去,给卢家一个交代。”殷溪咬牙道。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第248章 她將会成为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女將军。 “你这镇南將军能调动多少人马?整个江南都是卢家的门生旧部,依附卢家而兴旺的江南士族乡绅,他们血脉勾连,姻亲关係错综复杂,你公然绑了卢如璧,与他们撕破脸,他们能饶了你吗?”周晚吟狠狠推了殷溪一把。 殷溪的手狠狠的扣著桌角,她心头涌动著怒火,激得她说不出话来。 周晚吟道:“陛下登基之后,一直暗中打压世家,温水煮青蛙似的煮著他们,卢氏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你在这时候公然折辱如璧公子,江南士族必然会拼尽全力反扑。” “反扑就反扑,卢氏虽是天下第一世家,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他们也不过控著四郡,丹阳与共钧二郡在我殷家手上,我殷家也未尝不能一战!”殷溪一剑劈向了桌子。 木质的几案碎裂开来,杯盏落了一地。 殷溪目光冰冷的看过来:“周晚吟,我不妨告诉你,什么书卷气,什么翩翩公子,我从未放在心上,就连你那表哥柴子安,都不过是他的替身。他若是有事,別说是卢如璧,八百年卢氏,我一个不留。” “你……”周晚吟愣愣的看著殷溪,她从未见过这样炽烈的眼神,几乎要將天下烧成灰烬。 “你不要拦我,周晚吟,你拦不住我。”殷溪说。 周晚吟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即便你这时候能逼问出来解药,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平安离开江南,就算我们能回到京城,送去解药,到时候江南掀起战火,这绝非陛下所愿。” “他愿不愿意不重要!”殷溪咬牙道,“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人,把谁放在心上,便要哄著他,让著他,怕他不高兴,怕他不愿意。我却只想让他活的好好的。” “可你若是因此引起战乱,他又怎么能活得好?”周晚吟反问道。 不愧是女將军,骨子里的凶悍果决,实在渗人。 殷溪淡淡道:“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她毫不在意的道,“拿了解药,治好了他,他是要让我和卢家决一死战也好,是杀了我平息卢家的怒火也好,那都不是我操心的了。” “你为她死了,或者是战火四起,他又怎么会开心?”周晚吟惊了。 “开心?”殷溪皱了皱眉头,“命都要没了,我还管他开心不开心?” 周晚吟:“……” 她一时无言以对,突然有点惊悚的看了看殷溪,默默往后退了退。 周惜朝但凡不是个皇帝,这会儿八成已经被殷溪抢回府里了。 “基本你不管他开不开心,那么你自己呢?”她轻轻咳了一声,“你勤学苦练十多年,精通兵法武艺,以女子之身成为镇南將军,本应前途无量,你就甘心这样身败名裂?” 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她在意的东西了。 殷溪的脸色果然鬆动了一些些。 她想起了她那些年风雨里的来时路,她勤学苦练,寒暑不輟,已经立下大功,如今行事也逐渐圆滑,適应了官场上的规则。 並与自己的顶头上司霍云关係处的不错,已经成为心腹知己。 假以时日,驃骑將军拜为大司马大將军,她定也能大展拳脚,裂土封侯指日可待。 她將会成为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女將军。 而这一切,都要因为一次衝动而失去吗? “我有些不甘心……”殷溪坐了下来,她仰头看著周晚吟,见她背靠在门上,融融的暖阳照在她身上,让她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 头上的金凤釵熠熠生辉,她长得好看,明亮大方,又和气温柔,显得很好接近,让人忍不住信任她,追隨她。 若是陛下身体康健,性子大约会更活泼一些,差不多就是她这个样子。 “可是啊……我见不得他受苦,一丁点儿也不行。”殷溪说,“荣华富贵,千秋功名唾手可得,可是我一想到他在京城缠绵病榻,就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周晚吟看著她,突然有些动容。 殷溪虽然是个恋爱脑,但是她所珍爱的那个人值得她去付出,值得她倾尽所有的去爱,那这一切,就都变得十分可贵。 恋爱脑之所以显得可笑可悲,那是因为那个人不配…… “你把你能调的人找来,抓卢如璧的命令,由我来下。”周晚吟说。 “你?”殷溪愣住了。 “你说的没错,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长,陛下的中毒已深,不能拖,我们赌不起。”周晚吟看著她,“他不能有事,然而,你也不能有事。” “我?” “因为你做了女將军,告诉了天下人,女子也能出將入相,女学才开了起来。千百年来,女子受打压,受迫害,是你赋予了她们希望,给与了她们梦想。天下女子同为一命,你是千百年来辛苦挣扎的女人结出来的果实。我不能让你掉落下来。” 周晚吟说,“你要在朝堂上走下去,走很远,你要授紫带金冠,裂土封王。要让天下女子都知道,她们可以走很远。” 殷溪看著她,慢慢道:“可是你呢?以县主之身,调动人手摺辱了如璧公子,届时天下人会怎么看你,那些世家大族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逼出了解药,卢家若是公开撕破了脸,也顶多是与我纠缠不休,有陛下和驃骑將军还有你作保,运气好的话,我大约是名声受损,受些折腾,只要卢如璧性命无碍,我给他平平安安的放回去,他还能与我这一个小女子计较不成?” 小丫头不懂事,得罪了天下第一公子,人们会给她泼各种污水,但本朝律例,女子是附庸於男子的,女子只是愚蠢而不能对自己行为负责的玩意,只要不是谋逆杀人大罪,顶多是打板子了事。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他们认为女子是心智不成熟的,愚蠢的,不能对自己的人身,財產等做主的完全民事行为人。 所以男人可以隨意的处置女人,丈夫可以殴打教训女人。 相应的,女子做出了什么蠢事,也不该和一个小小女子,无知妇人过度计较。 “可你本该受人敬仰的。”殷溪望著周晚吟,喃喃的说,“周晚吟,你不是愚蠢无知的妇人,你……別说是那些公主郡主,就连皇室里的王子们,也比不上你。” 第249章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县主,我的名誉前途,没有你重要。”周晚吟抿唇道,她轻轻拍了拍殷溪的肩膀,“放心,我不会有事。我信他。” 未嫁的姑娘惹了这么大的是非,不死,也会被家人逼著打个半死,剃度出家。 她本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在內廷里某个女官的职位,有个一技之长,能安稳的过一生。 后来她想守护好自己身边的人,拿著钱离开京城。 再后来,她想风风光光的过好这一生,做好她的周家县主,成为驃骑將军的妻子。 “可驃骑將军……” “若是我身败名裂,堂堂驃骑將军,他要是娶我做正妻,將无法面对天下人。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周晚吟低嘆了一声,她抬眼望著殷溪,“我和他之间,如何收场,他又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在如今看来,都不重要。也不紧急。” 她目光坚定的看著殷溪:“我们的路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或许,让我这个小小的县主,藉机胡搅蛮缠一回,逼一逼卢如璧,是如今最好的方法。” “不。”殷溪站起身,沉闷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热切的光。 她认真的看著周晚吟:“不是这样的,周晚吟,你的前程,不必我差,你的声誉更加的宝贵。” “我?”周晚吟懵了一下。 她的前程,不管是宫里的女官还是將军夫人,怎么可能和有望裂土封王的镇南將军比。 “世人只知道女子做將军英姿颯爽,威风八面,姑娘们都想著有朝一日能统御兵马,却不知,最最难得的,是你这样的人啊。”殷溪轻轻嘆了口气,她隨手將宝剑丟在案上,“宝剑锋利虽然难得,但是能执剑之人,才是最难得的啊。” 周晚吟猛然抬头望著她。 “女人总是充满了忍耐,努力,勤奋,去尽力的做好一把剑,以为自己努力习武,能当好將军了,便是天大的荣耀。可是我这样的人,遇到卢如璧,能有什么办法呢?”殷溪说,“我除了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同他拼一拼,还能怎么办呢?”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执剑之人,兵马也好,诗书也好,都是你手里的剑。你才是能够带领我们前行的人啊。” 周晚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她虽然来自现代,但那个遥远的时代里,女人若是想要做出成就,也是这也努力的去拼搏,想要展露出自己出色的成绩。 科学家,军事家,医学家,文学家。 现代的女孩子也很嚮往自己是个英姿颯爽的女將军,能够一脚將那些蛐蛐她们的男人踹下马来。 她们好像,很少想过,去做那个掌管这些人的人。 “你善良,坚韧,拥有智慧和勇气,还有绝境中不放弃的信心。周晚吟,你的身上有一种特质,会让你身边的人想要相信你,追隨你。你的名誉很宝贵,终有一天,你会走到一个女人从未想到的高度,用你的包容与智慧,去带领天下人,走向崭新的未来。”殷溪说,“你將会受到万人敬仰。” 周晚吟站在原地,她沉默了好久。 “你相信我吗?”她突然说。 “什么?” 周晚吟手覆上了殷溪的手背:“你先冷静下来,殷溪,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么给我一点时间,不管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是宝贵的生命,我们不能隨便的拋弃自己的名誉和未来。今晚,我一定能想出办法。” 殷溪看著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周晚吟在房里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採莲和采萍送来了茶水点心,放在案上,並没有敢惊动她。 料想她也不会吃。 两人小心翼翼的出了门,轻手轻脚的將门合上。 周晚吟看了一眼糕点,长久的用脑和疲惫紧张,让她看到食物就有点难受。 她忍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咬了一口糕点,就著茶水吃了下去。 霍云说过,当日在北疆的时候和胡人十八部落缠斗日久,但战场凶险,他再是紧张无助也要吃东西。 只有吃饱了,才能保存著体力去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殷溪的话给了她信心,本来设计的几个月將如璧公子搅和的名誉扫地,再找由头拿他下狱,如今不得不提前。 她竟然也硬著头皮去想办法。 春日的江南已经有不少的飞虫,纱罩上逐光的虫子不知前途凶险,一头撞上去,洁白的纱罩挡住了飞虫,却也沾了污渍。 “真是自不量力啊。”周晚吟低声嘆了一声。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那只飞蛾,但卢如璧確实被他的家世地位保护的很好。 那像是一层无形的纱罩將他能遇到的危险挡在外面。 周晚吟手指轻轻覆上了纱罩,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眼睛一亮,自案前站了起来,猛地咬了一口糕点。 飞虫自寻死路,但纱罩,也会沾污。 次日一早,关於如璧公子那些乱七八糟的的留言便传了开来。 什么嫉妒顾公子下毒啊,天下第一名不副实啊,一直未娶其实是断袖啊…… 这些流言没什么根据,主打一个不顾他人死活的乱来。 很快就被澄清了。 卢家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发现就能巧妙的澄清,丝毫不影响如璧公子的名声。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短短一天里,整个临安城的茶楼酒肆,到处都是关於如璧公子的谣言。 不管如何澄清,总会有新的离谱的谣言出来。 “这小县主是和咱们槓上了!”小童不高兴的撇撇嘴,冲卢如璧道:“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如杀了她算了。” “这可使不得!那可是皇帝放在心上的县主,驃骑將军的命根子,她明著到了我临安城,让她死在这里,我这刺史还要不要做了!”沈刺史感觉道。 “放心。”卢如璧手里的扇子握紧,“她这个架势,倒不像是与我斗气,像是要跟我拼命,这不像她的手笔。” “不像她?”沈刺史不解。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做的。”卢如璧说。 “小心著点,疯子最是不能惹。”沈刺史哆哆嗦嗦道。 第250章 金凤! 这个疯子,不用说也知道,是殷溪。 卢如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前些日子被殷溪打的伤已经好了,但殷溪凶残蛮横的样子,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关键是,他还不能拿殷溪怎么样,人家是奉驃骑將军的命令拿人的,既有官司,还得去找驃骑將军闹。 追责这种事,最怕的就是好几方推脱。 更何况,他只是受了点小伤,对面还是个小丫头,一个保家卫国,性子有点急躁的小丫头。 你能拿她怎么样? 正烦闷间,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卢如璧一抬头,就见几个刺史府的丫头站在了门口。 “何事?”沈刺史出口问。 那小丫头低著头小声道:“是夫人有请。” “夫人?”沈刺史迟疑了一下,不是很想动,“让她等著。” “既然是夫人有请,刺史怎么不去看看?”卢如璧和气的问。 沈刺史尷尬的笑了笑:“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要紧事,且让她等一等。” 卢如璧嗤笑了一声:“尊夫人的脾性真好,沈兄好福气啊。” 沈刺史也不知他是嘲讽自己,还是真羡慕自己娶了个美娇娘,尷尬的起身出门去见夫人。 他的这个夫人如今不过才二十出头,年岁比他小很多很多,美貌確实十分美貌,但上不了台面是真上不了台面。 他为人圆滑,五十多的年纪便靠著自己爬到了刺史高位,一时有些膨胀了。 原配夫人去世之后商议著再娶,男人到了年纪再娶最是尷尬,官已经做上来了,但年纪也到了。 门当户对的高门谁肯將有见识的女儿嫁给老头做填房,他要能打理內宅的,又要年轻漂亮的,自然是不可能。 媒人说给他丧夫再嫁的老女他又不甘心,最终图了美色,娶了个破落户家的女儿。 王家人攀富贵,將女儿嫁给他做填房,他见著夫人青春貌美,又娇弱和顺,聘金给了不少。 成婚之后,他便觉得不妙了,人家的夫人都是有见地精明强干的內宅主母,他的夫人见了显贵人物说话都打哆嗦。 別说帮著他应酬交际了,但凡家里来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她都躲著不敢出来见客。 他出了门,小丫头在前头引路,边走边小声道:“临安县主带著人过来了,夫人把人领到了厅等著。” 沈刺史心一惊,这小县主和如璧公子不对付,把个临安城搅和的这般难看,他正愁躲不开这是非呢,人竟然还找上门了! 走了不多时,就远远瞧见夫人在门口捏著帕子乱转,一间他来了,赶忙奔过来:“老爷,你可算来了。” “县主来了让丫鬟去请不就是了,你陪著啊。”沈刺史揪心道。 人家来了,把人晾著喝茶,女主人跑外头去乱转,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出去好叫外人觉得刺史府怠慢县主似的。 “我……哪里知道怎么陪著……县主娘娘何等气派,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夫人低著头,绞了绞帕子,抱怨道。 “你……”沈刺史瞪大了眼睛,看著美貌娇弱但固执的夫人,觉得有点心梗。 夫人脸上依旧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本来就是嘛,我一个妇道人家,替你打理好內宅,看顾好孩子们不就是了,你老是让我拋头露面的做什么。” “我是要个体面的夫人,又不是要个管家婆!”沈刺史终究是忍不住,不淡定起来。 高门显贵之家的夫人和小门小户里拨算盘相夫教子的夫人自然不同。 他这夫人愚蠢娇嗔的样子,平日里他倒觉得十分受用,临安城里他最大,夫人蠢就蠢点。 可县主来了,她不去陪客人!太失礼了! “体面体面,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又不是顾微雨那等下贱的妾室,拋头露面混在男人堆里交际说话,我替你管著偌大的府邸,从不与姬妾爭风吃醋,你一日三餐我都是亲自去厨房看著的,谁家夫人有我贤惠!”夫人委屈的抽噎了起来。 她明明已经做到了最好,不爭不抢,听话顺从,以夫为天。 从小到大,书上说的,家里教的都是这样的。 她是妻,又不是妾,夫君的那些酒局同僚都是男人,她要懂什么? 怎么这开了春,临安城的天就变了呢! “贤惠贤惠,家里有厨娘,有大夫,有洗衣妇,这些事情你交给下人做不久行了么!我不求你玲瓏练达,能交际了如璧公子,做好体面的女主人,这县主和殷溪都是女子,你同她们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了解了解她们的喜好,总不难吧!”沈刺史气得头脑发晕,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是是是,我没见识,没本事,你嫌弃我了,大不了,你就休了我,再去娶別的!”夫人委屈的抹了眼泪道。 这是什么世道! 一个女將军就算了,又来一个县主,一个个威风的不得了,哪里有半点女人的样子。 这等无德的女子,却要她去陪著笑脸相对,要她学著交际说话。 沈刺史觉得自己脑门儿都疼了起来,他不敢怠慢周晚吟太久,赶忙丟下夫人朝著厅里过去。 却见周晚吟正带著两个侍女,隨意的站在门边上,微微冲他一笑。 “让县主见笑了,拙荆……” “人有千面,夫人与我不投缘,不愿与我说话,大人不必勉强。”周晚吟打断了他。 “不不不……”刺史夫人磕磕绊绊道:“实在是妾身没有见识,不知如何招待县主。” 周晚吟居高临下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刺史夫人被她这目光看过来,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腿肚子就打哆嗦。 她就想找个由头走开。 沈刺史看著自己的蠢夫人,心碎的道:“县主还有要紧事要说,你先出去吧。” 刺史夫人如蒙大赦,迈著小碎步赶忙跑了出去。 沈刺史尷尬的一抬眼,就见周晚吟带著人缓步走出了门,静静的在廊下站著,侍女们的灯笼照在她身上,映得她衣上的金凤耀眼夺目。 “县主来的这样晚,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沈刺史说。 “殷溪带著人过来了。”周晚吟平静的说。 “殷溪?”沈刺史脸一僵,“她来做什么!” 不知怎么的,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殷溪带有几百人手,这野丫头是个疯子…… “老……老爷……” 刚刚出去的夫人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磕磕绊绊道,“外头灯火通明的,一队人马正往这儿来……” “人马?”沈刺史的心彻底凉了。 夫人小声道:“隔著几条街呢,瞧著像是镇南將军的架势。” “岂有此理,这明火执仗的,她要干什么!” 第251章 卢家门高,霍氏殷氏崔氏难道就弱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啊,这殷家姑娘是个活土匪,谁敢招惹她啊。”刺史夫人慌乱的道,这女將军竟然带著人衝刺史府来了! “听说她在京里,绑了护国公家的公子进府里,见面就打。” 刺史夫人低声抱怨道,周晚吟她都不想交际说话,若是殷溪来了,她更不敢交涉了,这等泼妇,还是交给夫君吧。 “不要胡说!什么绑过去的,那是她夫君。”沈刺史烦躁道,“那护国公的侄子是她夫君,这夫妻打架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有什么稀奇的!” “这这这,这婚事不是没成完么!”夫人磕磕绊绊道,她下意识嘀咕,“没拜堂呢,算什么成婚了。” “本来想著算了的,是柴家硬要凑上去叫著说礼成的,这不就成了唄。”沈刺史说。 他颇有些鄙夷。 这柴家也是真不成气候,那样的破落户,攀上殷家这样的亲事都能给做没了。 这殷家与沈家往日无忧今日无仇,料想殷溪来了,也不是衝著自己。 他冷静了下来,抬头看向了周晚吟,和和气气谦逊道:“镇南將军这样过来,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县主……” 他摆出了一副討教的姿態,並不再把这个小丫头当做隨意糊弄的对象,周晚吟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是来拿如璧公子的。”她低声嘆了口气,“那顾微雨招供了,说是她当日给兄长顾津南下毒,乃是因为受了如璧公子的指使。” “这怎么可能!” “顾微雨说,是如璧公子嫉妒顾津南……” “这这这,实在是荒唐!如璧公子怎么会嫉妒顾津南……” “顾微雨已经招供了,供状在此。”周晚吟手里拿著装供状的匣子,微微笑了一下,“殷將军要来拿人去审问。” “这怎么可以啊!”沈夫人激动的叫了起来,“如璧公子何等身份,岂能因为一个小女子的供词就抓人去审问!” 沈刺史也道:“顾微雨杀兄夺財,她的供词不可信。” 虽说有了供词就得提审,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卢家的公子也是能隨便提审的? 周晚吟淡淡道:“可是殷溪信了。” 沈刺史:“……” 周晚吟抬眼看著他,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若是他们两个在临安出了什么事,这刺史府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沈刺史明白过来,这县主是要找如璧公子谈判! “沈大人深受陛下器重,寒门出生能成封疆大吏,其中艰辛自不必说,这殷溪是个疯子,惹毛了她,乃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別人也就算了,你可不值当的!”周晚吟说。 “是……是是……”沈刺史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应道。 他听懂了周晚吟的暗示,赶忙过去劝卢如璧。 瞧著他那一路小跑的背影,採莲纠结的摸了摸脑袋:“这能成么?” “我要和卢如璧谈判,就得要他相信,殷溪会玉石俱焚。”周晚吟淡淡道,“这劝说他的人,不能是我……如果连他自己的人都劝他妥协,他便会怀疑自己,放鬆警惕。” ———————— “殷溪这个小丫头,缺乏管教,性子也太衝动了。”卢如璧看著来报信的沈刺史,心头慪得慌。 他不追究殷溪打人就算了,她竟然还要来查他下毒! “嗨,谁说不是呢!”沈刺史嘆道,“也没个人能管束她,这女人啊,一旦缺了管教,就要翻天了。” “她家里,可还有什么长辈?”卢如璧沉声问。 “哪还有什么长辈,殷氏本就人丁不旺,当年海战,都死了。” 要不是男人死光了,哪里需要女人去上战场,这不世功名,又怎么能轮得上她呢? “她家里就没个男人么?”小童不悦道,“即便长辈不在了,也不该由著姑娘家在外横行霸道的。” “殷家小侯爷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他哪里懂什么,只听著姐姐的。”沈刺史尷尬道。 “她不是已经成了婚了么。”卢如璧烦躁道。 他善弄权术,卢家又权倾天下,可面对一个疯子,他实在噁心头疼。 “成婚是成婚了,但就成了一半……她如今人住在殷家和军营,那半个夫君被她拘在內宅里,打的都不成样子了。”沈刺史说。 卢如璧:“……” “这殷溪说来也是个奇人,哪个女子不爱慕英武强大的男人。依她的样貌家世,配个驃骑將军也绰绰有余了,可她偏偏喜爱那柔弱的文弱书生,还专挑那没什么本事见地的,柴家那个儿子,委实不堪,柴家又几次触怒陛下,她公务繁忙,拘束了夫君在家里,没事就打著出气。” 沈刺史不敢让殷溪和卢如璧在他的地界上闹了起来,只小心翼翼的说了些近况,看卢如璧沉默,又劝阻起来: “那殷溪本就性情骄纵,又同陛下和驃骑將军情义深厚,她守土有功,百姓也对她讚誉有加,如今越发骄纵了,简直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她这么囂张霸道,正常人好男不跟女斗,还是不要计较的好! 卢如璧微微皱眉:“她这样跋扈无礼,就不怕……” 就不信没人能製得住她! “她怕什么,无拘无束,无父母,也没有子女,这等人,她就没什么可怕的。”沈刺史揪心道,“她惹了小事,人家只能让著她,惹了大祸,大不了烂命一条。” 无敌之人! 卢如璧手指轻轻瞧了瞧桌案,缓缓闭上了眼睛假寐。 沈刺史静静的看著,半晌才道:“殷溪是个蛮不讲理的疯子,县主或许还可以说和说和。” “周晚吟?” “是呢,县主也来了,想是要求见公子的样子。”沈刺史道,“她倒不像殷溪那般无法无天的。” 卢如璧手指轻轻敲了墙桌面:“確实如此……” 沈刺史看他眼睛依旧闭著,赶忙退了出去请周晚吟。 门口一缕清净的春风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心情畅快了不少。 沈家不比卢氏,他多年来苦心经营,赔著笑脸小心做人,就是为了能让家族在这纷乱的世道里兴旺起来。 世家世家,世卿世禄之家,哪有什么永恆不败的家族。 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能在这世道里存活下去才是正经。 卢家门高,霍氏殷氏崔氏难道就弱了吗? 弱肉强食的世道,谁不是活得小心翼翼。 第252章 你不能接受霍云看上了我 沈刺史一走,卢如璧便朝著小童使了个顏色。 小童会意,一纵身出去了。 卢如璧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只见庭中掛了几只灯笼,天色尚早,树枝上依旧能看到几只倦了的飞鸟。 不知怎么的,他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出去的小童很快回来,小声道:“方才在门口瞧了一下,那镇南將军带著人马过来,一个个都备了弓弩箭矢,恐怕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另一个小童不悦的皱眉,“刺史府有多少镇府常兵,城中巡防的人马又有多少,岂能容她放肆!” “她带的那几百是镇守是当初隨殷家海战的精锐,悍不畏死,城中这些安详太平的巡防士兵哪里比得上。”卢如璧低声道。 若是寻常人,他倒不怕。 只是这殷溪,她疯名在外,连夫君都天天打著玩,更何况是自己。 正说著,周晚吟在眾人的簇拥之下走了过来。 采萍採莲两个侍婢守在她身后,前头是刺史府的丫头提灯引路。 驃骑將军的心腹林秋带著好几个全甲的护卫跟在后头。 这气派,莫说是个县主,就是个郡主,也不遑多让了。 能让驃骑將军的心腹追隨的女人,这等尊荣,卢如璧不得不警惕起来。 “县主与我不对付,竟然把镇南將军也拉下了马。”卢如璧转身进了门里,不大高兴的坐了下来。 周晚吟缓步进了门里,在他跟前坐下:“殷溪不是我招来的,是这供状。” 她隨手把一张供状丟在案上。 卢如璧看了一眼,並没有伸手去接,他冷笑了一声:“一张供状,就想拿我,周晚吟,你真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的县主了?” “莫说你这县主是封的,哪怕你真是哪家王爷家里金枝玉叶的县主,你敢这样向我卢家挑衅,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冷冷的望向了周晚吟,既嘲讽,又有些怨愤。 “挑衅你的不是我,是殷溪。”周晚吟平静的说。 她目光落在供状上,面带几分笑意。 她越是平静,卢如璧越是噁心。 他没由来的厌恶得不行,讥讽道:“殷溪是个木头,她懂什么,別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这贱人在背后指使的。” 周晚吟喝了杯茶,笑道:“你也说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主,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镇南將军又怎么会听我的?” “你入了当今天子的眼。”卢如璧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著周晚吟,他身上锦缎珠玉在灯下熠熠生辉,这个精雅高贵的年轻如璧公子脸上竟然闪过一丝丝的幽怨嫉妒。 周晚吟错愕的看著他。 “周惜朝一个庶出的皇子,他命好,坐了天子,却没有几分天子的气度。终究是身为下贱,头一个皇后还算是个谢家女,虽说没落了,到底是体面人家,如今竟然同你这贱人搅和在一起。” “如璧公子,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同他乃是同宗的叔侄……”周晚吟一脸懵逼的看著卢如璧。 就算是閒聊互相呛几句,这呛的也不大对了。 不管卢如璧是因为对周惜朝的厌恶也好,还是因为对她的厌恶也好,他贬低別人,说话难听,为什么把他们俩放在了一起? 不说他耳目眾多,皇帝赐婚的圣旨他应该也早有耳闻了吧,就算是造黄谣,那也是造谣她和霍云啊。 “哼,他自己个儿出身不好,世家女他看著膈应,普通人家的姑娘小门小户的,他也看不上,你这小女子倒是有些见地,不就和你搅和在一起了?”卢如璧不屑的看著周晚吟,面上的讥讽再也遮掩不住。 “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世家女?”周晚吟懵了。 “周惜朝乃是庶子,生来遭到厌弃,被贬謫在这临安小城里。世家大族的女子,精心培养出来的,他看著膈应。” “膈应什么?”周晚吟懵了。 “世家的底蕴,不是他一个贬謫在小城的王子能比的,回京之时已经十六岁了,本性难移了。” 周晚吟:“????” 这都是什么鬼。 卢如璧看著周晚吟,似乎无法从这种怨恨和轻蔑中自拔。 “族中还想將我的一个族妹嫁给他,他配得上么?” “据我所知,是你们卢家让宗妇进宫走动,想要谋一个新皇后的位置吧。”周晚吟人都傻了。 世家们確实不少人嚷嚷著自家女儿看不上谁家的王子,公主下嫁他们还声称看不上没有底蕴的公主,捏著鼻子娶什么的。 可真到了利益面前,谁不想当这皇后? 卢家当年不是一面放出风声说什么公主下嫁自己家都不贪图这荣华富贵,当端阳大长公主择婿的时候,不还是把家族里最俊美的子弟打扮的跟个孔雀似的送去? 雀屏中选之后,还把自己的青梅竹马送走,假装乾乾净净清清白白的好男儿呢! “那是族中妇道人家没见识。”卢如璧冷笑了一声,他看了周晚吟一眼,“嘶,这么说来,你和他倒真是绝配。他又想要和你这远房侄女搅和在一起,又不想放弃娶个高门的皇后,也就只能这么拧巴的和你搅和了。” 周晚吟回过味儿来了,她缓缓抬头看著卢如璧:“你……这么希望我和陛下有什么?” “你们有没有什么,与我何干?” “那就好,如璧公子误会了。”周晚吟眯了一下眼睛,“皇帝陛下是清正君子,绝非你所想的那样。他一早便准备了与我和驃骑將军赐婚。圣旨都已经送来了,你不是已经听说了么?” “那不过是为了遮掩罢了。”卢如璧不悦道,“你们两个的丑事,总要想法子瞒著,你不愿意进宫做妃子,他也不肯强逼你入宫,所以便把你赐婚给霍家。” 周晚吟:“????” 这傢伙脑补了什么? “阿云心地纯良,他是被你们给骗了。”卢如璧说,“这赐婚,是你们的意思,他忠君体国,不得不接受这门婚事。” “你说什么?” “阿云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西川未定,他不会有閒工夫去搭理你的。” 周晚吟:“……” 她沉默了很长一会儿,看著卢如璧高傲的脸,慢慢说到:“你其实,就是不能接受我和霍云的婚事吧,你不能接受霍云看上了我。” 第254章 皇兄你看谁来了 周晚吟拿著卢如璧新写的方子出来,沈刺史正灰头土脸的守在门口,一瞧见她,便展了笑脸。 “好了好了,这下殷溪將军能安心了。”他和和气气道,“年轻人性子犟,何必弄到如此地步呢。” 周晚吟看了他一眼,笑道:“沈钧,你是聪明人,今夜之事,对外如何说,你该知道。” 沈刺史忙点头:“那是自然,是镇南將军將兵夜训,刺史府里走了水,混进了盗贼。” “你知道就好,今夜之事,陛下定然全然知晓,知道沈刺史办事得体,定有封赏。”周晚吟看了他一眼。 沈钧不知怎么的,双膝就跪了下去,他的头狠狠叩在地上:“臣明白。” 周晚吟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恭送县主殿下。”沈钧並未抬头。。 夫人见周晚吟走远了,这才慌里慌张的跑过来扶起沈钧。 “老爷,你是封疆大吏,她一个县主,你怎么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啊。” 夫人不满的抱怨了一声,“不是说了吗,这是个封的县主,连个王府都没有。” 本朝公主成年之后出宫建公主府,县主只能依父兄而居,住在父兄的王府里。 向来称呼县主都是某王府县主,周晚吟如今还是住在京城麒麟巷的林宅里,依陛下的乳母而居。 说是有临安封地,但这封地顶多收上来些银钱,她又搬不走,过些日子,指婚给个差不多的人家,她也就这样了。 沈刺史白了夫人一眼,並没有说话。 县主和如璧公子的官司他无意插手,方才在门外听了个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这事儿和宫中的陛下有些关係。 但如璧公子都能被她拿捏住了,想来,这小县主绝非等閒之辈。 更何况,她虽然没有可依靠的父兄,但得了驃骑將军青眼,又是皇帝乳母的乾女儿,有这层关係,前程又怎么会差呢。 “我这一跪,並非跪给县主一人,而是跪给京城的天子看的。”沈刺史嘆了口气。 “给陛下看?”夫人茫然了,“陛下那么远,能看到么?你就不怕如璧公子生气么?” 沈钧有一次白了她一眼,失去了交流的欲望,大步朝著门口走了出去。 这一跪,跪的是沈家满门的荣华富贵。 ———————— 周晚吟和殷溪拿了方子,次日一早便轻装简从回了京。 乳母李氏已经在临安安了家,不便再隨她一同进京,周晚吟便將她的幼子带著回京教养,並她给了一笔安家银子,保证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那孩子才七岁,年岁太小,一路马车顛的昏昏沉沉的只是睡觉。 周晚吟怕他著凉,在车里多备了几个小火炉。 “这么小的孩子,带他进京做什么,要是想家了可怎么好。”林副將看孩子睡的香甜,心里头愁的慌。 周晚吟笑了笑:“乳娘的日子虽不算艰难,但要好生培养孩子,却要费一番波折,这孩子才七岁,带回京里让他陪伴太夫人,再找个先生好好教一教,前程自然是要比他的兄长们要好许多。” “话虽如此,但孩子离了家,总……”採莲想了想,“总会想家的,姑娘若是心疼乳母,多给些银子,让他们一家过得安乐一些。” “银子总有完的时候,临安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有个什么事儿鞭长莫及,日久天长,临安的大小官吏,难免会薄待他们。”周晚吟说,“这孩子跟著我在京里读书习武,不管有没有出息,在临安人眼里,就是乳母一家有了保障了。” 林副將佩服的看著周晚吟,狠狠的点了点头。 这亲戚旧友之间,长时间不走动,难免就渐渐生分了,带个孩子在身边培养,方能保障关係长久。 將军素来御下严厉,也不爱关心这些,云中霍氏偌大的家族,他身为宗主,也並不用心经营,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 霍家能娶到这样心细胆大,又善良的姑娘,將来替代卢氏成为天下第一世家,也未尝不可。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跟著上峰,有一个耳目聪明,又体恤的主母,前途一片光明! ———————— 到京的时候春日的尾巴已经过去了,周惜朝好容易下了病床,人却瘦了一大圈。 自从下了赐婚的圣旨,他便不再执著於朝政,好些事情交给了丞相,必须得要他亲自处置的,也会叫上洛阳王一道儿,让他试著练手。 半大的孩子被赶鸭子上架,竟然也不见抱怨,有时候做的还很好。 昭阳殿里的院子里阳光最好,周晚吟一进门就瞧见洛阳王在练剑,周惜朝在一旁的藤椅上睡了,一本书盖在他脸上,替他挡著阳光。 “嘘……”洛阳王见她来了,赶忙收了剑,將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做声。 周晚吟笑了一下,果真安安静静在一旁的矮几边上坐了。 “怎么停了?”周惜朝懒洋洋的伸手把脸上的书拿了下来,任由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 洛阳王玩心大起,扑过去伸手拽他:“皇兄你看谁来了。” 周惜朝嗤笑著坐起来,一睁眼就看到周晚吟站在他跟前,正歪著头冲他笑。 才两个月多的时间,她看起来似乎长高了一些,人也更加的精神了一点。 明媚动人,神采奕奕。 “你……咳咳咳……”周惜朝想要笑一笑,却突然咳了起来,好容易才止住。 他没有一次比此时更痛恨自己这衰败的身体,才二十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日薄西山。 而她如同初升的朝阳一样,充满力量和活力。 “还以为你们要在江南多玩一些时日,可惜……”他不知怎么的,心头升起一股憾恨,“早不来晚不来,西川偏偏这个时候乱了。驃骑这一趟江南之行,连那边的春都没能带回来。” “江南就在那里,这一次来去仓促,下一次,咱们一起慢悠悠的走。”周晚吟说。 她看著周惜朝,只觉他越发清瘦了。或许是长久的缠绵病榻,让他整个人阴鬱沉闷了不少。 周晚吟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开口,便把让顺喜捧上来一个匣子放在小几上。 “驃骑没能给你带来江南的春,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这是什么?”周惜朝接过来打开,竟然是一副棋。 “这是顾津南公子留下的棋盘,当初你和他下了一夜棋,后来就没了踪跡,他很喜欢你,想把这棋盘送给你,却再也没有找到你。”周晚吟说,“他的心上人托我把棋盘送给你。” 周惜朝手指抚摸著棋盘,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几乎落下泪来。 顾津南是棋痴,十年前他缠绵病榻之际想要將棋盘送给自己,辗转十年,这棋盘终究是到了自己手中,可如今…… 他也要死了。 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和憾恨,如今都敌不过一个,他就要死了…… 他留下的这棋盘,又要送给谁呢? 第255章 臣弟只想和皇兄一起,等你说的那天到来。 洛阳王似乎看出了他的悲伤,伸手去接住了他手里的匣子。 少年的手热的像火炉,碰到的时候周惜朝几乎感觉要把自己冰冷的手指烫到。 他猛然把手指缩了回来,把那一腔的痛处收了起来。 “下棋最是伤神,皇兄大病初癒,还是等身体好些,再碰这个。” 洛阳王闷声道。 周惜朝来不及说话,小孩儿已经把棋交给顺喜,让他拿下去收了起来。 周晚吟开口道:“顺喜本来想提前通知你,我想著,还是亲口告诉你,其实你和顾津南一样,並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中毒?”周惜朝眉心跳了一下。 “其实……也算不得毒……”周晚吟低低的嘆了口气,“算,也不算。” “算,也不算?” 周晚吟想起什么,她看著周惜朝的面庞,突然心头暖了起来,柔声道:“还记得么,年初二那日,我將护国公府的世子告到了御前。” “是那个內宅主妇给侍婢餵凉药的事?”周惜朝皱了皱眉头,“柴家人给朕下毒?” 他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不可能,公府若因此给朕下毒,宫里的御医也不会不能察觉。” 事已至此,他已经无力追究纠缠,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交给大理寺吧,你陪朕说说话。” 周晚吟將矮凳拉得离他近一点,声音变得无比的柔软。 “你还记得吗,我的侍女采月,便是喝的凉药没的。”她说。 “记得,还有一个,是叫采萍吧。幸而你去的及时。”周惜朝笑了一声,“朕以及下令,再有主家隨意毒杀婢女僕人的,徒十年。” 他想了想,又觉得荒唐,闷声笑了笑:“其实,朕想著是毒杀人命,当判斩立决,但贸然行事,只怕引起反扑,世家大族已成恶习,一时半会不能接受。” 他说著招了招手,示意洛阳王靠近一些。撑著坐端正一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才柔声道:“內宅之中草菅人命之事已非一朝一夕能改,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会立下遗詔,对虐待、刑杀婢僕之人处以极刑。朕虽无甚功德,但以此为遗詔,朝臣百姓定然遵守,等你登基之后,也无需同朝臣爭辩,只消遵循遗詔便是。” 皇帝活著的时候立下的政策朝臣大多会扯皮,但若是以遗詔方式下的命令,只要不有违天理人伦,大家反而会遵守,所谓死者为大,多少要给大行皇帝一个面子。 洛阳王心中悲苦,再不能自制,他猛地一头扎进了周惜朝怀里,用圆圆的脑袋在他心口蹭了蹭,不肯说话了。 周惜朝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虽然是我以遗詔下发,但真要长久的执行,还要看你的本事,阿復,起初,当你推行的时候,那些世家大族们会阻拦你,官员会倦怠,甚至百姓都会不理解你。他们会讥讽你软弱,会嘲讽你妇人之仁。但是总有一天,这天下將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什么样子?”小王爷的头依旧埋在他心口,不可能抬起来,他声音闷闷的。 “到了那时候,大家都会变得仁慈怜悯,他们会知道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和贩夫走卒的儿女留著一样的血。人们再也不会隨意的残害生灵。” “会有那么一天的。”周晚吟说。 洛阳王缓缓抬起头看著周惜朝,他鼻头髮酸,却忍住了没有哭出来。 “千百年来,世家趁著乱世盘踞州郡,瓜分土地,奴役百姓,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阿復將他们剿灭,实在遗憾。”周惜朝伸手掐了一下洛阳王的面庞,柔声笑了出来。 “皇兄不会死的。”洛阳王的眼泪终於落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抱著周惜朝的胳膊,“天底下那么多大奸大恶之人都能活,凭什么皇兄却不能活。” “傻孩子,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的公平。”周惜朝低声道,“所谓公理道义,本身就极其难得,也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才显得宝贵啊。” “你若死了,这岂不是告诉世人,公理道义,来的如此艰难,长此以往,谁还会去坚守呢?”周晚吟笑著说。 她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她把药方放在案上,冲周惜朝一笑:“当日你训斥了国公府,又救下采萍,你说,凉药是毒,所以是毒。” “啊?”周惜朝茫然的看著她。 周晚吟道:“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就是因为有人给你下了凉药。” “朕……给朕下凉药?”周惜朝愣住了,“为何是……” 其实已经不用问。 这药大损元气,既然会损伤女子,自然也会损伤男子…… 这宫里,谁会不想他生下孩子呢…… 只有他一手教养长大的端王。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周晚吟道,“凉药是毒,你不让別人喝凉药,自然,老天也会报答你。” 她把房子给顺喜:“照著房子让太医院照著抓药,御膳房也小心配合温补著,將养个半年,保准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皇帝陛下。” “这是解药?”小洛阳王眼睛都亮了,他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周晚吟冲他点了点头:“是……你皇兄的病要好了,你还要等很多很多年,才能做皇帝了。” “天下再大,也不过容下我七尺之躯,阿復有洛阳神都之富,再要这天下也无甚好处。”洛阳王紧紧抱著周惜朝的胳膊,“可兄长却只有一个,臣弟只想和皇兄一起,等你说的那天到来。” 第256章 这碗饭,有的是人抢。 凉药大损元气,解毒之时忌大喜大悲,皇帝称病罢朝,太医院的太医日夜守著未央宫。 周惜朝先前病的时候总强撑病体出来处理政务,又有霍云坐镇,朝野都知他身体病弱,却並不觉得是大事。 如今他真称病罢朝,又留洛阳王陪宿在未央宫处理政务,半个月不见人影,朝臣难免起了小心思。 “陛下心高气傲,又心思重,恐怕天命不永,咱们顾家,也得趁早做打算的。” 顾家人瞧著情况不对劲,赶紧让宗妇进宫见了顾太后。 如今宫里的太后姓顾,虽然没什么权力,顾家还算得上是皇亲国戚。 若是洛阳王登基,那是崔家的外甥,有崔家在,顾家就算不得什么了。 “打算打算,哀家哪里知道怎么打算。” 顾太后心里比她娘家人还急! 皇帝这便宜儿子眼看著是要不行了,端王指望不上了,眼看著洛阳王继位,到时候自己这太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不论如何,宫中的女主人,都得是咱们顾家的人啊。”顾家宗妇也不委婉了,乾脆开门见山。 “咱们顾家比不得他们卢氏霍氏,手里有兵马,若是再失了宫里的地位,日后只怕是越来越难的。娘娘身在宫里,好歹是陛下的嫡母,立后的事儿,总是要替他掌掌眼的。” “我哪里不想管,我管得住他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自周晚吟那丫头冒出来,皇帝是越来越不听话不好拿捏了。” 顾太后纠结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娘家嫂嫂,心头有点堵的慌,“要我说,也是怪你们,当初谢氏活著的时候,让你们送家里姑娘入宫,你们一个个都不愿意,现在好了,又巴巴的要送进来,这算什么事儿啊。” 皇帝后宫人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年先皇给新君指了婚,立了谢家姑娘做皇后,按照常理,天子九嬪,自然是要广纳良家女子,以充盈后宫。 结果这些世家大族一个个都拿娇起来,看不上庶出的皇帝,说什么自家姑娘要嫁给五姓七贵的儿郎,皇家连一等世家都算不上,嫡出的王子都不一定配得上他们家的姑娘,何况这还是个庶出的皇帝。 当时皇帝青春年少,健康活泼,多少春闺少女的梦中情人啊,他们不嫁。 如今他病得都要死了,倒是一个个上赶著把家里矜贵的姑娘送进来,冲喜呢这是! “那会儿谁也不知道有这事儿啊。”顾家老夫人尷尬了起来,“谁知道他这皇帝当不长久,这要是换了崔家外甥,咱们的日子能好过么。” 十年沉浮,世家日子早不如当年了,那会儿都看不上这庶出的皇帝,想著世家之间同气连枝,把持天下,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位。 谁不想著拿捏一下皇帝。 可如今,天下就这么大,皇帝提拔了寒门,巩固了皇权,世家里子丟了不少,面子上撑著。 那送女入皇帝后宫的魅力,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碗饭,有的是人抢。 你不送,有的是人送,何况这洛阳王本就是崔家的外甥,崔家人都不用送…… “別说是皇帝一门心思都在那周晚吟身上,旁的谁也不搭理,就是他肯搭理,那等著冲喜的都排午门外头了。”顾太后烦躁道,“別说是咱们顾家了,就是萧家,李家,不也是一日来三回的进宫打听,就连卢家前些日子也进宫走动呢。” “话虽说是这个理,可咱们家毕竟同別个不一样,咱们不是已经有个姑娘在宫里了么。”顾家老夫人道,“五娘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听说皇帝待她还不错,娘娘给提点一二,升一升位份,也就是了。” 顾五虽是嫡出一系,但她祖父並非嫡长子,她父亲靠著自个儿官越做越大,却因为生了七个姑娘,在族中一直无甚体面,顾五入宫陪伴太后左右,族中也没怎么出力,但如今这情势,皇帝病得快没命了,送个嫡出大宗的尊贵小姐进宫,毕竟被人詬病卖女求荣。 “我倒是想呢,可是她……”顾太后想到顾五那性子,有些发愁。 “怎么?”顾老夫人笑道,“五娘我虽没怎么见过,不知道脾性,但她容貌却是极好的。提一提位份而已,陛下想来也不会不答应。” “可是她入宫这么些日子,並不曾侍寢过的。”顾太后尷尬道。 皇帝给了顾五体面,让她常伴左右,未央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除了顺喜,便是她拿主意的。 但她如今正式的位份是依然是尚书,这个尚书的名头,严格来说只是宫里的女官,並不能算是正式的妃子。 没有侍寢,怎么能升位份? “陛下都病成那样了,娘娘做主给升一升位份,想来也不会不答应的。”顾老夫人道,“反正她都是要……”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 反正这皇帝都要死了,五娘是什么位份都是要守寡的,用著尚书的名头,將来总不能將来出宫再嫁吧。 顾太后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也就答应了。 她也有些小心思,那洛阳王心志坚韧,待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想来是个虎狼之君。 若是让五娘得个皇贵妃的名义,將来怎么也得封个太妃。 这小狼崽子亲娘出家了,给他个顾家的太妃管著他! 她当下也没跟未央宫商议,乾脆下了令,先命顾五搬去昭阳殿去。 顾五知书达理,周惜朝前些日子便封她做了未央宫尚书,让她伴在未央宫伺候笔墨。 宫里並没有给她安排宫殿,她只宿在未央宫偏殿里。 她往御书房传了一道圣旨,回来她的床都让人给搬到了昭阳殿去了! “太后,昭阳殿离未央宫中间还隔著东宫,来回得两刻钟!我得替陛下起草文书。”顾五低声劝道,“陛下那里离不得人。” “未央宫里有太医守著,怎么就离不得你了?”顾太后十分不悦,“让你进宫来,是做皇家的女人,皇家的女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娘没有教过你吗?” “太后……”顾五张了张口,红著脸道,“陛下他……” “定是那周晚吟攛掇你的,哀家看她这些日子常往宫里走动,攛掇的你心思都野了,过些日子,等宫里的事儿定了,赶紧让她嫁出去了,也就安生了。”顾太后说。 “太后,真是陛下让我留在未央宫的,与周姑娘无关。”顾五著急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太后突然又针对周晚吟起来了。 顾太后白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人家都赐婚给驃骑將军了,还能把皇帝的心拿捏的死死的,你再看看你,没出息的傻丫头,你还跟著她混著。再混下去,你能得什么好!” 第257章 你那凤印先借我用一用。 顾五头疼的看著顾太后,並不打算多解释什么。 然而她这不说话的样子似乎让顾太后很不满意。 “你是皇帝的女人,不是皇帝的臣子。未央宫里那么多识字的太监,缺你一个?皇帝用得著你写詔书?” 她越是不说话,顾太后越觉得她看不起自己…… “太监们没有正经上过学,写的詔书常有错漏,不够精准也不典雅平实,我写的正合陛下心意……”顾五只好认真的解释起来。 顾家有七个姑娘,各个都是有名的才女,姐姐们美丽多情,擅琴棋书画,更写的一手好诗。 她並不擅长诗词歌赋,却写的一手好策论文章。 往常在宫外,都说顾家的五姑娘是个榆木脑袋,无甚灵气,她虽然容貌不差,但男人们都嫌她刚直无趣,並不怎么喜欢她。 进了宫里,皇帝却很欣赏她的才华,说她字写的端庄典雅,文章也写的冲淡平实。 她在这宫里做女官,比在外头做什么才女轻鬆自在多了。 “文章合他心意有什么用。”顾太后不悦的横了顾五一眼,眼中的神情十分不悦。“你搬进昭阳殿里,不管他宠幸不宠幸你,学著打理后宫的事务,宫里头没个女主人也不行,等你过些日子,再让陛下给你位份升一升。” 看皇帝那病懨懨的样子,生孩子是生不出来了,能打理后宫的事务,再提一提位份,也算是合情合理。 “太后,我志不在昭阳殿,而在未央宫。”顾五急了。 “你魔怔了!”顾太后惊诧的看著她,“你进宫来不想著升位份,成一宫主位,倒念著去未央宫里给皇帝写什么文章?” “后宫里的女人千千万,来来回回就跟儿一样,朝开夕败,我想留在未央宫里,哪怕陪著陛下五更起,二更睡,也不愿在昭阳殿里,做一株等待皇帝临幸的。” 顾五抬头看著顾太后,神情是无比的认真。 她不想日夜在后宫里等著皇帝,怨著皇帝,再和其他的女人爭风吃醋。 她想让她的才华被天下人知道,想要她的文章名扬天下。 想要让自己的名字,和天子一起,永载史册。 顾太后看著她,觉得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熟悉。 可又是那样的陌生。 那眼神並不精明,也不温柔娇媚,更不勾人。 这眼神,她曾在周晚吟的眼中看到过。 明亮坚定,热切真挚,仿佛有生命从她的心口生根发芽,再从目光中破土而出。 多么令人憎恶的眼神啊,映照得旁人愚蠢无知,面目可憎。 顾太后下意识的,狠狠一耳光打向了顾五,她厉声破口大骂: “显著你了?真以为你会摆弄些笔墨,就高了谁一头了?” “太后……”顾五捂著脸不可置信的看著顾太后。 入宫一来,太后对她可以说得十分上喜欢,她性情沉稳,又通文墨,顾太后从不吝夸奖她。 说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可是她的文墨得到了皇帝赏识,为何又这样不高兴呢? “不管在昭阳殿还是未央宫,五娘都是常伴陛下左右,太后为何不愿呢?”她委屈的看著顾太后,“陛下需要我,我能替陛下写出最通达的詔书,替他应付臣下,这不好吗?” 她细心稳重,精通文墨,又聪慧善良,知晓帝王的心意。 是帝王手中最好的一把剑,为何太后不高兴? “天下那么多才华横溢的男儿,轮得到你来多事?” 顾太后更生气了。 她甚至气得手都有些抖,指挥了两个嬤嬤:“小小年纪,竟然还学会犟嘴了,给我掌嘴。” 两个嬤嬤二话不说,上去就扣著顾五的肩膀,狠狠扇了起来。 —————— 周晚吟一大早去未央宫,便瞧见顺喜面色愁苦的在门口转来转去。 到了近前,才知道是昭阳殿里闹了起来。 她脑袋昏沉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昭阳殿乃是皇后居所。 “昭阳殿里如今都没有人住,谁在那里闹?” 先前洛阳王进宫后便搬了进去住,这几日他要陪著周惜朝处理政务,一直宿在未央宫,昭阳殿便空了。 顺喜四下瞧了瞧,周晚吟往门里一瞧,见洛阳王正在案前看摺子,周惜朝披著大氅在指点他。 边上的药盏还冒著热气。 她默不作声的往前走了走,顺喜识趣的跟上去,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各家宗妇进宫进的勤快,太后要顾姑娘住进昭阳殿里,顾姑娘不愿意,这便闹了起来,方才女官来报,娘娘让顾姑娘在昭阳殿外头跪著呢。” 周晚吟皱了皱眉头,往前头走了走:“她如今已经是一品尚书了,你们怎么还是姑娘姑娘的叫,我记得先前的尚书都是要称娘娘的。” “是陛下让这么叫的,说是未央宫尚书乃是正经的女官,不算是妃嬪,让我们都叫姑娘。”顺喜体贴道,“顾姑娘也是不在意的。” 周晚吟嘆了口气,想了想,又道:“太后那里,陛下往常都是怎么办的?” “陛下从前让各宫都避著娘娘,娘娘寻常也不出来生事,如今陛下养病,她大约是……”顺喜尷尬的笑了一声,后头的话便不说了。 周晚吟会意,这是都打量著周惜朝活不成了,一个个都冒出来蹦躂了。 “宫里头没有皇后,太后娘娘那里,也没个能治住她的人,奴才本想著告诉陛下,又怕他伤心动气。”顺喜小声道,“便想著等一会儿洛阳王出来的时候,让小殿下过去看看。” “等什么等啊,这天气还凉著,得让顾姑娘跪到什么时候?”周晚吟不悦道,“洛阳王才多大的人,这等事儿好叫他知道么。” 她说著回身进了门里,周惜朝见她来了,有些惊喜,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过来看看,阿云从西川上了摺子过来。” 周晚吟大步过去想要看,洛阳王难得笑了一声:“他没有提你。” 周晚吟横了他一眼,把摺子拿在手里,却没有急著看: “西川的事先不急,你那凤印先借我用一用。” 第258章 你不要过来! 周惜朝长久的注视著周晚吟,许久没有动。 半晌,他转头吩咐顺喜去拿。 “你不问我拿去做什么?”周晚吟问道。 周惜朝平静的笑了一声:“总不能是拿去砸核桃。” 大约是药起了效果,他脸色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起来。 周晚吟便不再瞒著他:“太后那里,寻了由头刁难顾五。” “传我的令,让人过来吧。”周惜朝缓缓伸手,在额头上揉了揉,“太后要闹,就让她闹去。” 他无心这个时候同顾太后起什么衝突,更不想將周晚吟推向风口浪尖上。 “印已经在我手上了。”周晚吟笑道,她笑起来的时候,眉头会稍稍上扬,显得高傲自信。 宛如天边明月。 “你……”周惜朝抬头看著她。 “药凉了,早点喝。”周晚吟笑了一下,转身出了门。 洛阳王伸手碰了碰药盏,果然温度更好,他放下左手的摺子,把药盏端了过来。 “皇兄?” 周惜朝回过神,接过药盏一饮而尽,竟然不觉得苦。 “阿復,你说,如果有一个人,她待你很好,却待別人更好,你该怎么办?” 洛阳王抬头看了看他,见他面容舒朗如画,病气去了大半之后,眉眼间儘是摄人心魄的神采。 那个本应光彩照人的佳公子,正慢慢恢復他的本来面貌。 “先前陪母亲在洛阳白马寺礼佛,师父曾说,眾生有情皆苦。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小孩儿一本正经的抬头,“皇兄是哪一种?” “我……”周惜朝手里的药盏缓缓落在案上。 周晚吟生性爽朗,无拘无束,因他在病中,此生天高海阔,塞北江南,她总要牵掛一番。 若他身体康健,福寿无量,只怕…… “县主姐姐是皇兄的明月,皇兄求而不得,或许,皇兄也是別人的明月。”小王爷劳神在在的嘆了口气。 “你这是跟谁学的。”周惜朝嗤笑一声,捡起手边的閒书拿来看了看。 他少时性情开朗,身体康健,也曾是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后来独坐明堂,就再也不曾有那样的时光了。 他在权术里浸淫久了,沾染了一身的爱欲苦恨,再不受人的喜欢。 江山皇位上千百年积累的怨憎恶果,死死的纠缠著他。 他不再是江南来的佳公子,而是皇位上名为天子的象徵。 人们看他的眼神,连爱慕都掺杂了欲望。 “是霍驃骑说的。”洛阳王一本正经道。 “他……同你说这个做什么?”周惜朝有些尷尬道。 洛阳王声音很平静:“他给我写了信。” “给你写信?”周惜朝看了看西川来的奏摺,“奏摺里什么都没有。” “是驛站送来的家书,跟著商船战报一道儿送来的,差不多两日便有一封。”洛阳王道。 “他给你写了信……周晚吟也有?” “嗯。” “信里,说了什么?”周惜朝问。 “不过是一些西川的见闻,隨手写的一些家常话。”洛阳王低声说,“叮嘱我好生读书习武。” 小孩儿想到什么,轻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他还说了,陛下若是身子好了,將来天南海北的走,不知有多少姑娘会动心。” “这话不像他说的。”周惜朝道,“倒像是周晚吟说的。” “或许他们在一起时日久了,说话也会变得越来越像。”洛阳王说。 周惜朝:“……” ———————————— 周晚吟出未央宫,走了一会儿就转头往勤政阁找了殷溪。 殷溪先前没事就回家打柴子安,这会儿不知怎么的没了兴致,又担心周惜朝的病情,乾脆带著亲卫宿在了勤政阁的班房里。 白天处理政务,晚上就看看书。 老將军们见这犟种突然转了性子,肯用心读书理政,脾气也好了许多,都老怀甚慰。 觉得镇南將军长进不少,大有驃骑將军的风采。 殷溪目光凉凉的落在了她手上的凤印上,沉默了一秒,又狠狠移开了。 “怎么了?”她问。 谢皇后在时並不怎么用凤印,她向来是一团和气的性子,嬪妃们也极少出来惹是生非。 这印信也不知吃了多久的灰。 周晚吟把凤印往她手上一丟:“昭阳殿里闹成一团,过去吧。” “昭阳殿……我?”殷溪猛地把凤印丟回给她,“我不去。” “为什么啊!”周晚吟惊了,“这……凤印我都给你要来了,你去,看谁不顺眼你就处置谁。” “不不不……”殷溪惊恐欲绝,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勤政殿是丞相带著大臣们议政的地方,这会儿天色尚早,丞相还没来,但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勤快的年轻官吏过来了。 “你疯了不成!给我干什么!”殷溪眼睛瞪得老大,慌忙往边上躲了过去。 她走得太急,脚下还踢翻了一个盆,想过去扶起来,看了看周晚吟手上的凤印,一咬牙,不过去了。 “你出息一点啊!”周晚吟惊了。 这人前些日子连卢如璧都差点给杀了,一副山大王的样子,到了京城竟然怂了! 殷溪要命的看了她一眼,脸上千变万化:“我出息什么啊我,你你你……你离我远点儿!” 周晚吟:“……” “顾太后可都盘算好了,把顾五塞进昭阳殿里,赶鸭子上架,让她做皇后。”周晚吟说,“顾五自个儿不愿意,这会儿正被罚跪呢,你再不去,她跪麻了,明儿就真就多了个皇后了。” “多了个皇后关我什么事儿啊!”殷溪跳了起来,“你不要造谣!” 周晚吟:“????” 几个年迈的老大臣过来,热情的跟殷溪打了个招呼。 殷溪僵著脸问好,转头向周晚吟焦急的低声道:“你快走,不要坏我名声!” “你……这是什么毛病!”周晚吟人都傻了,“你拿著凤印,先把这事儿料理了,日后……” “这是他的家事,我料理什么啊!”殷溪又往后躲了一步,“你不要过来!” 周晚吟:“……” 第259章 去,调三百个建章军过来! 说来也真是奇怪,周惜朝快死的时候,殷溪能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杀人放火什么都能干。 这会儿他有救了,殷溪却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甚至都不怎么去未央宫看他! 周晚吟是真愁了,感情这殷溪是有色心没色胆啊! “一会儿丞相和廷尉都要来了,你快走吧,別让人家看见了。”殷溪鼓了鼓腮帮子,颇有些扭捏的道。 “不让人家看见什么?” “看到你找我啊,还拿著凤印。”殷溪鬼鬼祟祟的往墙角边上躲了躲,並不是很想让同僚们看到自己。 周晚吟默默转头看了一眼採莲和糯糯。 採莲同样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殷將军还有要事,咱们还是別打扰她了。”糯糯轻轻扯了扯周晚吟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走。 周晚吟纠结的看了殷溪一眼。 殷溪如蒙大赦,赶紧跑进了门里。 一进门就把老太尉的茶盏撞翻了,老太尉都快七十多了,焦心的瞅了她一眼。 “哎呦,你都多大的人了,毛毛躁躁的做什么,谁放狗追你了啊!” 殷溪尷尬的把他茶盏捡起来,默不作声的往位置上坐了,隨手把太监送来的公文拿来看了看。 太尉老眼昏,看到公文就头疼,乾脆把自己面前一摞搬到殷溪面前:“驃骑不在,这公文你就帮老夫看了吧,真是造孽啊,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还得跟你们年轻人看这些。” 殷溪无法,只能僵著脸笑了笑,把公文拿在手边。 老太尉都快七十岁了,早等著霍驃骑拜大司马好当个甩手掌柜,结果西川突然乱了起来,驃骑跑去了西川,他老人家被迫把满月的曾孙子丟下,回来勤政殿。 殷溪看著自己满桌子的公文,觉得这日子是一点盼头都没了。 驃骑再不回来,她天天在这一个人顶三个人用! “你也老大不小了,殷溪啊,你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老太尉絮絮叨叨道:“你看看你,衣衫都大了,帽子也歪了,还有你这袖子,你跟狗打架去了啊!” 殷溪伸手抚了抚额头,过了好半天,才忍不住道:“大人,你看清楚,我是殷溪,不是驃骑。” 老太尉揉了揉老眼昏的眼睛,长嘆了一声:“嗨,我没看错,是殷溪啊!殷溪也得找个人照顾你啊,你看看你,你这官服都大了。” 殷溪:“……” “老太尉,你忘了啊,殷將军去年就成婚了。”礼部的郎官忍不住提醒道。 “那怎么算成婚,拜堂都没拜能算成婚?”老太尉很激动。 礼部郎官抿了抿唇,心说是不算成婚啊,可你把人关家里天天打,这算什么? 有点过分了吧,不给名分还家暴? 老太尉依旧很生气:“就算成婚了,这柴家儿子是怎么做事的,看看殷溪这帽子,这袖子,这靴子,这哪里像个成家的人。” 殷溪:“……” “你赶紧换个吧。”老太尉说,“耽误事儿。” 礼部郎官吞了吞口水,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这武將的事儿,真不好多说,驃骑不在,这一个老糊涂的加一个疯的厉害的,两人凑一起,他们有点招惹不起! 周晚吟隨著糯糯走了没几步,就急了:“拉我过来干嘛啊,这殷溪……” “殷將军你是劝不动的。”糯糯小声说。 “呵……”周晚吟翻了个白眼 採莲也颇为不解:“她这是图什么啊,不是说放在心尖上的人么,怎么到了京里,又如洪水猛兽一样了。” 糯糯道:“人和人不一样,她这是把人当宝贝供著了。让她偶尔看看还行,你把宝贝让她拿回家,那她就怂了。” “这……”周晚吟纠结了。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若能劝住殷溪掌控了后宫,殷家姑娘也不是不能做皇后的。 到时候霍云想要收拾世家,也会更容易一些。 可谁知道,这殷溪她油盐不进啊! 糯糯小声道:“她这样的人习惯了掌控局势,你让她追著陛下跑她乐意,若是告诉她,真要离陛下近了,她又不愿意了。” “那怎么办!”採莲道,“哪有这样的人,光看著不吃。” “简单,只要告诉她,陛下需要她这样做,就行了。”糯糯老神在在道。 “需要?” “她喜欢自己掌控局面,若是陛下需要她做,她不这么做,陛下就有麻烦,而不是说她得嫁给陛下,那她就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糯糯说。 周晚吟茫然的看了看採莲,採莲也茫然的看著她。 最后两人又茫然的回到了勤政殿。 殷溪刚想出来透透气,就见周晚吟又过来了,她掉头就想跑。 周晚吟奔过去,一把揪住她袖子。 “你又回来干嘛!”殷溪揪心道。 周晚吟重重嘆了口气:“这凤印,其实是我让顺喜偷来的。” “偷!”殷溪惊了,“你偷这个!” “你也知道,陛下的身体状况不能让人知道,这些日子很是凶险……” “凶险!不是说已经好了很多了么!”殷溪脸色一变。 “你这些日子也不怎么去看他,哪里知道这解毒的事儿,这可比治病难多了,以毒攻毒,一个不好,便是……”她故意没说下去,接著又低声道,“各家都想著这皇帝不行了,想在宫里早作打算。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替他打理好后宫。” “有什么好打理的,那不就一千多个人么。”殷溪不悦的皱眉。 “此事牵扯到太后,昭阳殿里闹成一团,顾太后这个人,闹起来没完没了,什么难听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我也不敢让他知道,怕他伤心动气。” 周晚吟低声道:“顾家的五姑娘是个栋樑之材,她本该在帝王的支持庇护之下名扬天下,如今却被……” “行了行了……”殷溪颇为不耐烦的道,“我去看看。” 周晚吟心头大喜:“那我去把顺喜叫过来,让他给你壮胆。” “他有什么用。”殷溪白了她一眼。 说著从腰上摸出块兵符丟给武班的郎官:“去,调三百个建章军过来。” 第260章 来一个我杀一个! 昭阳殿。 顾太后也不知哪里来的火儿,带著几个老婆子在院里喝了一早上的茶,只让顾五跪著。 外头好几家的命妇求见,她也不搭理,只让人在门外候著。 周晚吟和殷溪带著人过去的时候,就见几家命妇在门口站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尷尬。 宫人们见她来了,赶忙过来赔笑拦著:“太后娘娘在里头歇息,县主还是一会儿再来吧。” 她们也都是人精,知道陛下看重县主,並不想她在太后这里吃了亏。 先前这位县主进宫在太后那里没得什么好脸色,太后身边伺候的人第二日便被调到了浣衣局去。 这宫里,谁得罪不起,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见著周晚吟要往里闯,口里拦著,脸上笑模样也不曾收。 “太后娘娘这会儿正气头上,顾尚书也就是吃些小亏……” 命妇们早听说了不少周晚吟的传言,瞧她这样子,都有些不屑。 “娘娘正喝茶呢,县主急什么。” “天色还早,县主倒不如陪著一道儿等等吧。” “就是,姑娘家的,在这闹什么啊。” 周晚吟捧起凤印:“让开。” 宫女太监登时连脸都变了色,赶忙躬身行礼。命妇们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子,慌忙退到一边。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殷溪平静道:“让开吧,凤印在此,该怎么做,听县主的。” 她是领兵打仗过的人,几句话下来,眾人便也不敢多说,静默的给周晚吟让开了一条道。 顾太后听到动静,早派人过来查看了,见她带著人过来,颇为不悦的冷笑一声。 “这凤印乃是统领后宫的凭据,县主一个姑娘家,拿著这东西,也不烫手?” 周晚吟懒得搭理她,径直走过去扶起已经跪得头晕眼的顾五,扶著她在藤椅上做好,又命人过去请太医过来。 “这凤印是皇家的,我周晚吟乃是皇家的县主,怎么拿不得?”周晚吟笑了一声,“莫说我还未出嫁,我就是已经成了婚,周家的后宫,我怎么就管不得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陛下再怎么纵容这你,你都是个姑娘家,姑娘家掌著娘家的印信,算什么事儿。”顾太后不悦极了。 周晚吟目光淡淡扫过她:“我是周家的子孙,皇家是我的家,我管不得?你能管?” 她指了指顾五:“顾尚书是未央宫里起草詔书的女官,她犯了什么罪,太后要为难她?” “什么罪?她忤逆!”顾太后不悦的道。 周晚吟冷笑一声:“忤逆了什么?太后空口白牙,说忤逆便忤逆?” “你……”顾太后震惊了,她头一次遇到敢这么跟她说话的小丫头,“周晚吟,你要造反吗!” 周晚吟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落在伺候的宫婢身上:“忤逆是死罪,你们方才看到了什么?顾尚书忤逆了什么?谁来作证?” 她手里拿著凤印,又有殷溪凶神恶煞的站在一旁,谁敢胡说什么,都哆哆嗦嗦的低著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们是死人吗!”顾太后气炸了,抬手就给了身边的小太监一个耳光。 周晚吟凉凉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宫女太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娘娘动輒打骂,也不问缘由……这样不好。” 她说了“不好”两个字,便解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冻得发抖的顾五身上,平静道:“太后年纪大了,也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这宫里的事儿,就没必要操心了。” “你胆儿肥了!这是什么意思!”顾太后惊了。 “慈寧宫离得远,太后日后养养晒晒太阳,也就是了。”殷溪难得开了口,替周晚吟解释道。 “你大胆!”顾太后抖著手指著周晚吟,“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周晚吟目光沉沉的扫了一眼院子:“我的意思很明白,太后日后,不要出来慈寧宫。” “你疯啦!”顾太后气炸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陛下病重,你一个县主敢软禁太后!” “太后肝火旺盛,该是好好养养性子的时候了。”周晚吟再不废话,她看了一眼殷溪。 殷溪很不客气的挥了挥手:“带走带走,全都带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章军就来了,手脚麻利的把把慈寧宫的人赶出了院子。 “陛下病重,为防万一,各宫都要派五十建章军守著。”殷溪平静道。 “能不能出来,什么时候出来,谁能出来,都要记录在案每日送到勤政殿里,得了我的硃批再放行。。” “这……不大好吧。”顾五小声说,“外头这些命妇还跪著呢。” 这事儿要传扬出去,也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殷溪眉头一皱:“忘了他们了。” 她大步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便冲那些命妇道:“都跪著干什么,起来!” “是是……是……” 命妇们刚才看到太后被“请”了出去,这会儿正心惊胆战呢,看到殷溪这魔头又出来了,魂都嚇飞了。 殷溪转头看了一眼周晚吟,示意她上前说话。 周晚吟很配合的走了过去,平静道:“皇后娘娘殯天,太后和陛下都病了,这凤印,由我暂时代为管理,宫中如今一切从简,陛下和太后也不宜操劳。故而……” 她目光冷冷的划过各家的宗妇们,淡淡道:“陛下的病没好之前,没立新皇后之前,诸位除非有十万火急之事,否则,不要进宫打扰。” “可是……” 周晚吟微微笑了笑:“若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入后宫,那便也是登记造成,让建章军送去勤政殿,殷將军过目,放行。” “什么啊……”有人回过神来了,“这不妥当吧,內廷的事情,让一个將军过目。” “就是啊,镇南將军已经成婚了吧……” “她怎么好打理陛下的后宫,我们进宫还得她同意!凭什么啊!” “你以为本將军愿意管你们吗?”殷溪一脚將门边上的盆踹翻了,“听好了,陛下病好之前,谁都不要进宫,来一个我杀一个!” 眾命妇:“……” 第261章 你其实,是为了我,是吗? 打发走了命妇们,昭阳殿总算是清净了。 顺喜正正好这时候过来,一见他们便笑了开来。 “还得是县主和將军出马,陛下听说了,可高兴了。” “宫里现在多少人?”殷溪揉了揉眉心,问道。 “宫女太监加上各宫的娘娘们,大约有八百多个人。” “这么多!” 殷溪烦躁的不行,她隨手指了指留下的几个建章军:“你们去,跟著顺喜公公,把宫里所有人的名册都给我拿过来,宫女太监分成两份,按照洗衣的做饭的浇的洒水的给我编好。” “啊?”顺喜也懵了。 “都给我登记造册,数好了,需要多少留多少,余下的都放出宫。”殷溪说。 “这这这……不好吧。”顺喜说话都磕绊了。 “有什么不好的,慈寧宫里浇的宫女都有八个,怎么?那是水培的啊!”殷溪翻了个白眼,“还有东宫,主子都没了,还留著那二十几个宫女干什么?剩几个看屋子就够了。” “是……”顺喜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周晚吟看她神情,赶紧把凤印捧给她。 “宫里的事务错综复杂,我瞧著你好像很在行的样子。” “错综复杂?”殷溪看了看她,不是很理解。 她凝神算了算,觉得这样下来,宫女太监差不多能裁去两百多人。 那宫里顶了天就剩六百宫女太监,人人都有登记造册,各司其职。到时候她调几个建章军里头的副將过来,日日点卯,谁的事儿没做好,便问责谁。 区区六百多个宫女太监,管起来想来也不难! “行了行了,交给我吧。”殷溪很大度的摆了摆手,“你忙去吧。” 周晚吟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想到殷溪虽然手段粗暴了点,但她能把这后宫围得跟铁桶一块似的,也就可以了。 她得赶紧扶著顾五回去未央宫。 “我没有事的,只是跪的有些麻了。”顾五低声说。 “这天寒地冻的,太医给我药得好生用著,可不能让寒气侵了人。”周晚吟扶著她,微微嘆了口气,“这回你这是彻底得罪了太后了。” 顾五苦涩的笑了笑:“能不得罪么,整个顾家都想著让我……” 她想到什么,又没有再说下去,只静静的笑了一下。 “你的才华不在於做谁的妃子,相信我。”周晚吟不知怎么的,轻轻的握了握顾五冰冷的手。 “我知道,其实一开始,她们听说我会写文章,都很替我高兴的。”顾五边走边说,“从小家里教书的先生就说我的文章很好,还夸我不逊於男子,可是后来啊,当我真的不逊於男子的时候,她们却再也不祝福我了。” “那是因为……”周晚吟不知说什么好。 那些终日斗智斗勇想要爭夺男人目光的女人啊,时日久了,就会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当她们看到一个少女这样自信光明的时候,忍不住会自惭形秽,哪怕这个少女是她们的晚辈,这种嫉妒也无法消除。 “会有那么一天的,到那时候,女子也能自由自在的展示自己的才华,让自己被人所熟知。女子之间会互相鼓励,帮助。”周晚吟轻声说。 两人互相搀扶著,总算到了未央宫。 顾五搬回了偏殿里,太医知道这女官对皇帝的分量,很用心的调养医治。 洛阳王也代表天子过来问候了几句。 一通闹腾下来,便到了中午,周晚吟饿的不行,便跟著洛阳王去找周惜朝蹭饭去。 哪知道还没进门就瞧见一个老大臣气冲冲的从门里出来,看到周晚吟,狠狠的横了她一眼,也不打招呼,便气冲冲的走了。 “这位是……” 周晚吟不认得这人是谁。 霍云曾经閒著无聊的时候给她讲过朝中各部要员的长相,她非常確定这个人自己不认识。 顺喜解释道:“县主不必介怀,这是慧仁郡主的郡马爷,陛下碍於辈分才见一见他。” “慧仁郡主是按照辈分是咱们陛下的堂姐,早过世了,这郡马也不知听了谁的挑拨,说县主和殷將军今日一早於理不合,陛下没搭理他。” 周晚吟笑了笑,没说什么,大步进了宫里。 洛阳王瞧著地上的茶盏,便知道皇兄动气了。 “我就这么一个错眼,他们就钻了进来。”小孩儿不高兴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不高兴的坐在了周惜朝的旁边。 周惜朝揉了揉眉心,冷笑了一声:“你在这里,他们还是会说的。这是打量我活不长了,找个蠢货来气我呢。” 洛阳王看了周晚吟一眼,平静道:“他们吵闹,不过是因为不甘心县主姐姐拿了凤印。” “一块印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我都拿给殷溪了。”周晚吟一摊手,看著周惜朝,“等你哪天立了新皇后,她就还你。” 这皇后能不能是殷溪,还得两说。 周惜朝笑了:“这可是凤印,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他们不过是想要县主姐姐的印信罢了。乌合之眾。”小洛阳王气呼呼道:“皇室女子本就不多,在世的公主郡主没几人,駙马们倒是逍遥自在。” “公主郡主死了,她们的夫婿依旧过著锦衣玉食的日子,孤王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今日竟然敢来皇兄这里置喙后宫之事。” 周惜朝淡淡笑了一下:“既然他们觉得这郡主的夫婿很值钱,那真就给你县主姐姐也封个郡主。” “郡主?”周晚吟惊了,“我要这做什么!” 郡主得要是亲王的女儿才能封郡主,她血脉和皇家离得远,若非有大功绩,怎么能隨便封呢? “日后驃骑欺负你无父无母,看轻你一头,让你难过,你就休了他。”周惜朝笑道。 “不……不……”周晚吟觉得有点突然,她茫然的看著周惜朝,“我……以什么名义做这个县主呢?” “朕的救命恩人,这够么?”周惜朝说,他突然有些悲伤了起来,“我中毒的事,你没有告诉我,解药的事,你竟然也没有告诉我。” “我……” 周惜朝苦涩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是卢家人害死了你的父母,可是所有的调查,都止步於那名叫顾微雨的女子。你其实,是为了我,是吗?” 第263章 就让阿復和他比一比,谁更配得上这把龙椅! 午后的未央宫,渐渐热了起来。 黑衣的侍卫匆忙跑进门里,递给周惜朝一封密信。 周惜朝匆匆看了一眼,便放在案上: “相国寺里传来消息,端亲王太妃跑了。” “跑了?” 周晚吟不大敢相信,这卢寒烟儿子都去西陵和亲去了,她跑什么? 她如今封了太妃,在寺庙里出家,皇家也不曾亏待她,依旧过著她养尊处优的日子。 跑…… 她跑到哪里去? “难道她回卢氏了?”周晚吟莫名其妙的看了周惜朝一眼,“她回去做什么啊……” 在京中的皇家寺庙里,她是皇家的太妃,锦衣玉食,体面尊贵。 跑回去卢家…… 那岂不是要躲躲藏藏一辈子? 这算什么事儿啊! 周惜朝揉了揉眉心,他也摇了摇头:“只说是走了,被卢如璧的亲信接走了,也不知做什么。” 端王去了西陵,他与卢寒烟已算交恶,但他確实不曾苛待卢寒烟。 她不愿在相国寺出家,嫌人多了扰她清净,便安排了皇家寺庙,只她一个人带著亲近的婢僕清修。 说是清修,这锦衣玉食也断不会少了她的,只是不能出来作威作福罢了。 “朕总觉著要卢家要生事。”周惜朝说。 卢如璧对这个妹妹感情颇为深厚,他们想要趁著这个时候生事,自然要將宝贝妹妹接到安全的地方。 “除了端王,朝中並没有卢氏的王子,他们这么做图什么呢?”周晚吟皱眉。 那端王人都在西陵当赘婿了,卢家人就算顛覆朝纲,自家外甥回不来,也是扶持人家的外甥啊。 周惜朝伸出手指,在洛阳王面前的案上点了点,看向他。 这是多日来的习惯,周惜朝处理政务的时候,想到什么,便会考他什么。 有时候自己遇到危难,也会隨意问问他。 答得好便夸他几句,答的不好,也不罚他。 但周惜朝夸人很难得,也很用心,他会微微笑一笑,目光融融的望著你,说一些很让人欢喜的话。 为此,洛阳王觉得自己可以万死不辞。 他缓缓抬头,试探著问:“周明衝去了西陵,还能回来么?” “回来?”周晚吟道,“这怎么可能,西陵的女婿,他回来做什么?” 和亲出去的王子,他回来那也是外人,爭江山也轮不上他啊。 “等等……”她猛然一抬头看向了周惜朝,“如果说他说动了西陵人,打著清君侧的名义东进……” 周惜朝点了点头。 和亲出去的王子也是王子,若是他带著西陵的兵马攻打大周,只要由头编的好…… 他本来就是大周的王子,又是卢家的外甥,大周的臣民也未必不能接受他的血统。 “西陵人也不像是傻的,凭什么就会纠集了各部帮他呢。”小洛阳王鼓了鼓腮帮子,“他做西陵人的女婿尚且能老实一点,若是西陵人召集西域各国扶持他成了大周天子,就不怕他转头去攻打西陵?” 小傢伙一本正经道:“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们不会干的。” “不……有好处的。”周晚吟说,“西陵人注重血统和实际利益,若是他们能扶持端王,让端王登基,再生下端王的血脉,那他们金雀王朝的血脉將会成为天下共主。” 她想到什么,又看了洛阳王一眼:“即便联盟破裂,他们后代也可以大周天子的血脉在西域获得更多的土地和百姓,再说了,只要他们能打,打著端王的名义,轻而易举拿下了汉人的城池,劫掠一番,也不亏的。” 中原的富贵迷人眼,西域诸国,再加上草原十八部落,他们若是能握一个周家的王子在手里,多么好的机会啊。 西陵本就是西域霸主,若是端王起了心思,他们未必不试一试。 “哼,天下那么多公主和亲都没有这么多事,就他事儿多。”洛阳王不高兴的抱了抱周惜朝的胳膊。 他真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心里很是不平。 抱著周惜朝胳膊的手越发的用力。 “也有不少打著公主的名义生事的,只是不成气候罢了。”周惜朝提笔在摺子上写了什么,继续道,“所不同的是,从前公主的夫家攻打中原,臣民都觉得好笑,並不搭理他们,並冒死抵抗,也就成了笑话。” “难道他带著人攻打自己的母国,大家就会搭理他了?”小殿下更不高兴了。 “他是男子,大伙儿觉得他合该继承中原的富贵,自然会有人追隨他。”周惜朝把笔收起来。 “哼,想要当皇帝,可不是光靠他是男子就行的。”周晚吟冷笑一声。 周惜朝爱怜的伸手摸了摸洛阳王的面庞,柔声道:“是啊,咱们周家,可不止他这一个儿郎,到时候就让阿復和他比一比,谁更配得上这把龙椅。” 第264章 孤王想请驃骑將军,入我西川穆王府。 过了六月,西川便已热得不成样子。霍云成日忙著军务,本就忙的脚不沾地,各族首领又听说了来自中原的少年英雄,都有见一见的心思。 他在西川大营呆了几个月,来找他挑战比试的各族勇士险些把辕门都踏破了。 他实在折腾的没法子,便吩咐了人,搬去穆王府住。 穆王府是西川的象徵,各族的勇士也不大好去王府找人挑战,总算清净了下来。 “早先穆王爷请了好几次都不来,这会儿怎么想著来了?”糯糯把他常用的文房四宝摆好,絮絮叨叨道。 东西也不多,只是他被周晚吟派来跟著霍云,装成了小廝的模样,这整理的活儿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位穆王爷想来是个雅士,屋子里装饰精美,收拾起来生怕磕了碰了什么。 “早先也不知道西川各部如此热情。”霍云在案前写著什么,头也不曾抬一下。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写的,觉得不甚满意,又放在蜡烛上烧了。 “为什么烧了?”糯糯凑过来,瞪了瞪。 霍云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平静道,“手腕有些疼,写的不好,歪了。” “你……”糯糯有点不敢相信,“你手腕只是扭了一下。” “有些陈年旧伤。”霍云道。 “你何时,变得这样矫情起来了。”糯糯靠著书架,忍不住道,“听闻驃骑將军在北疆,人称孔雀大明王转世。他们都说你能十日十夜,不饮不食,刀剑出鞘,饮血而归。” “鬼扯。”霍云嗤笑了一声,他点了一盏灯拿在手上,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摇曳的火光贏照著他英俊的面庞,显得明亮动人。 “哪有那么厉害,只是……”他低低笑了一下,“只是从前不知疲倦,不顾生死罢了。” “那你如今,要顾生死了?”糯糯瞪大了眼睛。 “那是自然。”霍云道。 他在北疆杀了很多人,也被別人杀。 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著取他的项上人头,要他血债血偿。 霍家的男人都不长寿,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没有活过三十岁。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这一条命,只怕早就在阎王殿里记了帐了。 可如今……他有些不想死了。 “我就没有这么多的想法。”糯糯百无聊赖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鸡毛掸子。 “烂命一条,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拉倒。” 他十几年来样貌变来变去,如今变成个十几岁小廝的模样,说起这样的话,看上去十分违和。 霍云低低嘆了一声:“或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想要同她好好的去生活。” “好好的生活?” “那时候,你会觉得活著是一件很好的事。”霍云道,“会有一个人,能看到你的本相。” 他捧著灯盏到了院子里,就著月色,开始写起了书信。 刚动笔写了几个字,便被脚步声惊动,他不愿旁人看到他写的家书,匆忙忙压在了灯盏之下。 “西川天气炎热,想来驃骑还未睡,孤王便冒昧前来拜访了。” 脚步声伴隨著一声和气的嘆息,穆王缓步走了进来。 霍云一抬头,就见一个穿著白色蟒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一身汉人王爵的服饰,身旁却护卫著几个西川服饰的护卫。 想来这就是穆王爷了。 穆王爷的身体很不好,这几个月一直在巫族长老的寨子里养病。 这还是霍云第一次见到他。 他常听穆明珠说父王年纪大了。 可如今看来,这位穆王爷,顶了天四十岁的样子…… 他看上去並不老迈,只是有些文弱。 霍云忍住心中的惊诧,脑中飞快的思索了起来。 “驃骑看到孤王,似乎有些惊诧。” 一声轻鬆的调笑把他拉回了现实,回过神的时候,穆王爷已经在他跟前坐下了。 霍云轻轻摇头,復又坐了下来。 穆王爷这些年对朝廷忠心耿耿,甚至將爱女送入京中学习汉人的礼仪文化。 但他从未进京朝拜过,一向称病不出门,是以霍云从没见过他。 “王爷的年岁……似乎……”他想了想措辞,低声道,“比我想的要年轻一些。” “宗室宝册上,孤王如今差不多有五十四了吧。”穆王爷隨和道。 这一代的穆王是多年前挑选的宗室子弟入赘穆王府,霍云记得,好像是长沙县王家的二公子。 长沙县王一系没什么出息,前些年还犯了事,宫里因为二公子入赘穆王府的缘故,网开一面如今还留了个伯爵的名头。 “还请王爷赐教。”霍云说到。 穆王爷倒也不瞒著,笑了笑道:“穆王府乃是汉人与西川蓝族混血,每一代穆王爷都要娶大周的宗室女为正妻。此事,將军想来也是知道的。” 霍云点了点头。 “上一代穆王偏偏只有一个女儿,朝廷开了圣恩,派宗室子入赘穆王府,册封了双王。”穆王爷隨和道,“长沙王妃不忍爱子入西川,故而想出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本王来西川,已经三十年了。” 霍云眉头微皱:“此事,朝廷也知道?” “自然。”穆王和气道,“西川偏远,瘴气多,又不通言语风俗。王妃捨不得爱子,也是人之常情,孤王原本是王府里侍婢所出的幼子。能入川,也是另有一番际遇了。” 霍云算了一算,这位穆王爷年岁上比二公子小了十几岁…… 那同女王想来也差了不少年岁。 不过西川之风俗文化与中原大有不同,他不便多问多打听,便微微笑了笑,和气道:“王爷能这样想,乃是朝廷与西川的福气,西川能有这些年的太平,王爷功不可没。” 客套话说到这里,穆王爷讚许的看了看霍云。 这个年轻人知礼守法,想来能担下天下太平,稳住局面。 “这么晚了,將军还在写公文?” “不是。”霍云轻轻摇了摇头,“在下……在写家书。” “家书?” 世人皆知,驃骑將军是天煞孤星,父母双亡,兄弟俱无。 “是……写给我未婚妻的。”霍云从善如流的把书信从灯盏下拿了出来。 大大方方的展开给穆王看,信上才写了见字如面几个字。 “未婚妻?” “是。”霍云隨手给穆王爷面前的杯盏里倒了一杯茶,“閒来无事,便说一说西川的见闻。” 穆王爷的眼中隱隱带了几分羡慕,他目光亮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殿下有何吩咐。” 霍云觉得这个穆王爷这么晚来找自己,想来不止是聊閒天这么简单。 穆王爷想了想,说到:“其实……此事说起来,有些荒唐,但西川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 他顿了顿,不等霍云回答,认真道:“孤王想请驃骑將军,入我西川穆王府。” 第265章 荒唐! “荒唐!”霍云瞪大了眼睛,“本府已经蒙陛下赐婚於临安县主。” “孤王也知道此事强人所难,但……”穆王爷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望著霍云,“西川情势如此复杂,非將军不能稳固。” “西川本就情况复杂,穆王府能维持百年无战事,已经很好了。”霍云道,“等此事平定,本府自然上书朝廷,日后替小郡主择一个妥当的夫婿。” 西川动盪,他並不准备上书朝廷追究穆王府的失职之罪。 西川不能离了穆家。 “明珠心性单纯,年岁又小,並不会妨碍將军与县主。”穆王爷认真道,“孤王已经安排好,县主诞下的孩儿姓霍,继承霍家的门楣,明珠的孩子姓穆,继承穆王府。” 他恳切的看著霍云:“穆王府若是能有將军坐镇,定然能安定繁荣起来。日后將军的子嗣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霍云:“……” 这话他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王爷不必如此,明珠郡主年纪还小,假以时日,定然能成大器。”他尷尬的说。 西川各部关係错综复杂,姻亲关係一团乱麻,这几日处理起来已经令他焦头烂额,他没想到穆王府竟然起了心思,把他也拉进去。 “本王如今已是日薄西山,只怕明珠她……”穆王爷抬眼看著霍云,“只怕孤王等不到她成大器的那天。” “王爷年不过四十,何出此言?” “孤王的身体自己清楚,七岁入川,如今已经三十年,三十年来,心血煎熬,恐命不久已。” 霍云突然的沉默了。 穆王七岁时候被送进西川和亲,这些年来要维持西川和朝廷的平衡,还要维持西川的稳定,確实不容易。 尤其是他与先女王年岁差的大,长沙王也当他死了,並不给与支持。 这境地,比那些冲喜的新嫁娘,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珠年幼,只怕不能守住西川……朝廷能容得下穆王府么?” “穆王府坐镇西川,自然是有功。”霍云皱眉,“朝廷怎么会容不下?” “大周开国一来便立了规矩,西川的穆王正妻,必须是汉人。每一代的穆王,都是汉人与西川人的血脉。”穆王突然说。 霍云点了点头。 “明珠,並非本王的孩子。”穆王突然说。 “什么!”霍云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她是女王和西川贵族的女儿。”穆王爷低声道,“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西川人,若我死了,她继位之后,朝廷,未必容得下她。” “为何……”霍云又惊又气。 “我与女王年岁相差甚大,关係並不好,后来……便有了她。”穆王嘆了口气,“西川能让穆王府打理,乃是因为穆王爷身上留著西川人的血,朝廷会优待西川,也是因为这个。” 千百年来,各族都已经达到了平衡。 可如今,穆明珠还小,西川蠢蠢欲动的叛乱势力要造她的反,建立一个西川人的国。 朝廷也会因为她的血统,怀疑她的忠心。 强硬派的大臣,免不得想要藉此机会,想要除掉穆王府,一统西川。 “西川数百年来一直由穆家人打理,尊汉家天子,用西川礼仪。小心翼翼的维持和平,蓝族利用中原的支持稳固王府地位,中原朝廷也利用蓝族的穆王府镇住百族。如今穆王府式微,百年的和平眼看就要打破……” “王爷本是汉人,为何对西川……”霍云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穆王本姓周,乃是长沙王家的庶子。 若他起了心思,经营数十年,未必不能助朝廷吞下穆王府,一统西川。 届时…… 穆王府姓了周,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在西川称王,岂不比养著女王同別人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要好? 中原好些男子做了赘婿之后,都想著三代还宗,將岳丈的家財谋划到自己名下。 这穆王爷面对西川如此富贵,竟然能丝毫不动心。 还要大度的將女王和蓝族人的孩子抚养长大。 霍云有些佩服的看著面前的人。 “孤王离开西川的时候不过七岁,此生都是在西川长大,我是汉人还是西川人,又有什么区別呢?” “是晚辈唐突了。”霍云有些歉疚的低了低头,“只是对王爷此举,甚是不解。” 穆王爷嘆了口气:“西川能有如今的局面,不起战事,已经是百姓之福,穆王府也好,朝廷撤了穆王府设都督府也好,对百姓而言,能太平过日子才是要紧。” “霍將军,若是朝廷真的撤了穆王府,派一个汉人官吏来管理西川,会发生什么。”他看向了霍云,质问道。 霍云眉头一皱,低声嘆道:“新设立的西南大都督,会收到西川各族人的诅咒,几十年內会不断有叛乱,仇杀,斗爭。若是能力的大都督前来,大约二十年,会將西川人彻底管服。” “西川人会慢慢失去自己的语言,文字,会慢慢被汉化。大量的汉人会来到西川生活,几百年之后,这里的各族人,將会变得和汉人一样。”霍云站起身来。 他定定望著穆王爷,再也说不下去了。 穆王爷道:“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西川如何繁荣我看不见,汉人的江山土地將多么广袤我也看不见,我只知道,若真拿下西川,未来的几十年,西川將会是一片血海。周家天子的地图会越来越大,但西川土地上不管是汉人还是西川人,都会在痛苦中死去。” “可是我已经是临安县主的未婚夫,王爷,恕难从命。”霍云说。 第266章 陛下要禪让皇位与洛阳王! 穆王爷显然没有想到霍云会这么快拒绝,他等著霍云手里的书信瞪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尷尬道:“明珠年岁小,性子也软弱,临安县主未必不能容下她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县主同她本就姐妹情深,有金兰之义,若能效仿娥皇女英,也是一桩美事。” “並非她不能容下明珠郡主,是我不能。”霍云说。 “为何!”穆王爷急了,“既然县主有容人雅量,將军为何不答应!” 听说那临安县主是个美人,也通情达理,齐人之福他竟然还拒绝了! 霍云隨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手心把玩,低声道:“在下的心很窄,只能容得下她一人。王爷……” 他抬头看著穆王爷,眼中透出了丝丝的柔情:“我的心上人只有一个,她能容下我,已经是万幸,我不想任何人破坏我们的关係。” 他说著目光一撇,穆王身后的月门外,有个小小的身影,感觉到他的目光,很快的就缩了回去。 “出来吧。”他说。 话音一落,小郡主穆明珠缓缓走了出来。 小姑娘小脸憋的通红,她慢吞吞挪到了穆王身边,乖乖站著。 她是个很小的小姑娘,不仅年岁小,性子也天真怯弱。 看到霍云一脸严肃的看著自己,她就紧张。 “西川与朝廷数百年的和亲,其中苦楚,您比谁都清楚。”霍云嘆了口气,“王爷……小郡主若是嫁给我,不会幸福的。” “能保西川太平,我这煢煢一身,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穆王爷看著他,目光冰冷决绝。 霍云心头一阵发闷。 他仿佛看到了周惜朝,为了天下,竟然连自己都可以拋弃捨弃。 周家人的心,竟然都是这样的硬,这样的狠。 他有那么一瞬,很庆幸穆王爷的这个问题是问的自己。 若是穆王府问的是周晚吟,那会如何? 这个答案,他不敢去想。 堂堂驃骑將军,也有了恐惧…… “那么你呢?”他缓过了心神,定定的看向了穆明珠。 穆明珠低著头,並没有说话。 “你……”霍云真怕了这丫头了,追问也不是,哄也不是。 他只好这么站著。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穆明珠低声的抽泣起来。 霍云:“……” 他觉得要糟。 正犹疑间,外头几个军士突然跑了进来,递上来一封蜡封好的公文。 “將军……” “发生了何事!”霍云眉头一皱。 这军士个头十分矮小,不是別人,真是殷溪的弟弟殷深! “是北疆来的军报。”yin'shen小声道。 霍云见他跑的急,也顾不得穆家父女,起身进了书房。 “北疆的军报每月十五日早晨一封,不是已经送过了么?”他隨手蜡封的白纸烧了。 殷深瞧著他脸色小声道:“方才穆王爷在,属下不好说破,正好谎称是北疆来的消息。” 霍云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是京城来的消息,端王殿下远嫁西陵之后,又立即折返回了京。”殷深声音更小了,“陛下身体已经无大碍,卢如璧公子正四处走动。” 霍云抬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又静静的看了看。 事到如今,各世家瓜分天下,卢家为最,皇帝病体支离,断断续续十来年里竟也压的世家抬不起头来。 如今他的病有了转机,卢家自然慌了。。 人心意慌了,自然就会忍不住如同热过上的蚂蚁,四处乱窜起来。 若是能引得他们狗急跳墙,自投罗网,便是最好。 霍云脑子里迅速的运转了起来。 只要卢家敢不自量力掀起叛乱,就能一举拿下。 “我来的时候,陛下身体已经好多了,带著洛阳王在宫里跑马,一上午都不见累的。”殷深说。 霍云揉了揉眉心,冷冰冰道:“谁让你来的。” “我……我自己要来的。”殷深鼓了鼓腮帮子,“我十三岁了,当初將军也是十三岁去的北疆。” “我去北疆,乃是我父故去,北疆无人可守。”霍云咬牙盯著他,“我戎马十年,就是为了今日,再让你上战场?” 殷深不知他生气什么,有些委屈倔强的低著头,也不肯说话。 霍云一看他不说话就生气,方才穆明珠已经让他头疼,这会儿又来个殷深。 十几岁的半大孩子,骂了怕他离家出走,打了怕他造反。 “明日一早,我让人护送你回京去。”霍云决绝道,“是你姐让你来送信的吧,回去我再收拾她。” “不是我阿姐让我来的。”殷深急了,他鼓了鼓腮帮子,不大福气的在矮凳上坐了,气势一下子又足了起来。 “周晚吟让你来的?”霍云懵了。 “当然不是,我来是偷偷来的,连我阿姐都不知道。”殷深一本正经的说,“陛下让我来的。” “他让你来的?”霍云愣了,“你才多大,他这是怎么了,送信送信,用得著你来送么!” “是啊,就是陛下让我来的。”殷深篤定的说,“他说了,我若是能平安到了西川,传了他圣旨,那就是我的本事,说明我该在西川建功立业。” “还有圣旨?”霍云站直了身体。 殷深道:“那是自然。” 小孩儿老神在在的从袖子里摸出圣旨打开,又小心翼翼的擦去了上头的灰尘。 这一路来西川,他只带了几个心腹家臣,艰辛异常。生怕圣旨有什么闪失,一直藏在自己袖子里。 霍云郑重跪了下去。 “詔曰:拜驃骑將军霍云为大司马大將军,节制天下兵马,准见君不拜,剑履上殿。” 霍云茫然抬头,觉得有些不对:“怎的这么匆忙?” 他都想好了,真正拜大司马的时候,总要是在京城,有礼部郎官带著制服进霍家宣旨。 还要夸官三日。 届时京城各处都要张灯结彩,他的部下也要宴饮庆祝。 怎么会这么聪明的在西川就来宣旨,还是让殷深这个半大孩子偷偷摸摸跑过来。 然而如今多事之秋,他也顾不得多想,便伸出手想要去接旨。 哪知道殷深又道:“莫急,陛下还有一道圣旨。” 霍云只好又跪了下去。 殷深从另一支袖子里又摸出来圣旨,他展开来,脸色突然一变:“怎么会……” “怎么了?” “詔……詔曰……”殷深茫然的看著霍云,“这是……禪让詔,陛下要禪让皇位与洛阳王。” 第267章 卢如璧是个断袖! “禪让?”霍云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过詔书在手里。 脸色突然变了。 这不仅仅是禪让的詔书,顺带还要封他为相王,要他摄政辅佐洛阳王。 “陛下的身体明明已经大好,为何还要禪让。”殷深揪心的看著霍云。 这第二封圣旨是密旨,他也不知道內容。 来的时候陛下还带他和洛阳王射箭跑马,吃饭的时候还骗他喝辣汤,很是意气风发。 如今这禪让詔书拿在手里,他总觉得不祥。 “陛下缠绵病榻多年,已致倦鸟思归,早已对荣华富贵倦怠。想要传位於洛阳王也是一番心愿,只是……”霍云有些颓唐的坐了下来。 只是他禪让於洛阳王之后,完全可以自己教导他为君之道,並不需要封一个异姓王来摄政。 洛阳王天资聪慧,三年五载便可成才。 “你来的时候,陛下可曾说了什么,坐了什么?”霍云问道。 “並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殷深托著下巴想了想,“宫里一切安好,端王瞧瞧回京联络旧部,陛下了如指掌。” “那临安县主,她有没有说什么?” 殷深纠结道:“没呢,陛下是让我瞒著他们的,这要是让县主姐姐和我阿姐知道了,我还来的成么。” “你跑了,你阿姐都没发现?” 殷深道:“哪儿能发现,陛下身体大好了,如今已经能骑马射箭,她真带著建章军准备秋猎呢。” “秋猎?”霍云惊了。 “对啊,陛下要册封了县主姐姐为郡主,洛阳王为太子,要在秋猎的时候带他们两个骑白马上万福万寿园。”殷深激动的说,“册封的旨意已经发出去了,只等秋猎时候祭天,昭告天下。” 万福万寿园是皇家狩猎的园林,平常並不开放,只在皇帝狩猎祭天的时候才会开。 周惜朝病了多年,涉猎活动举办的越来越少,万福万寿园都很少用了。 “怎么偏偏选了这里……”霍云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不对劲。 “陛下看重他们啊,万福万寿园多年不曾开了,但这是狩猎祭天的所在,当年太祖在园中猎得黑熊並祭天,这才有了大周几百年的太平。万福万寿园比西郊牧场更气派。”殷深说。 “可这万福万寿园,离京太远了……”霍云淡淡道,“如今多事之秋,他怎么能离宫出去这么……远……” 霍云突然顿住,他仔细把两份圣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祭天之后,太子年少未满十五岁,周晚吟乃是宗室女子,按理也不参將后面的秋猎……”霍云缓缓抬头看著殷深,“届时,你阿姐的建章军將会护卫太子先回宫……” “啊?”殷深不解的望著霍云,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霍云长舒一口气,缓缓道:“瞌睡送枕头,他这是要以身作饵,引卢家人谋反。” “这怎么行!”殷深跳了起来,“卢家人要是埋伏在秋猎之地,挟持天子,再令他们的人马起事。” 控制了天子,卢家大不了和朝臣撕破脸。 但天子在手,他们也可以挟持天子去范阳,另建朝廷。 霍云看了看手里的圣旨,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 皇帝自己找死离京出去秋猎,落到卢家的地盘,卢如璧一定不会放过这么绝佳的机会。 皇帝温水煮青蛙的煮了世家十年,再不动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范阳卢氏,兰陵萧氏…… 他们都会默默淹没在歷史的长河里。 可是…… 他手里有兵马,有圣旨,再有一个太子,卢如璧手里一个皇帝。 谁能贏呢? “陛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殷深红著脸说,他心里头有些委屈。 “为了什么?”霍云低低的嘆了口气,“能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天下啊。” “天下是什么?”殷深更委屈了,“山川河流,人所能拥有的,不过脚下一方土地,为何要为了天下去冒险呢。” 他一直嚮往英雄,希望有朝一日能纵横沙场,让自己的英明永载史册。 可是从没有人告诉他,做英雄的代价这么大。 “天下值几个钱!”殷深用力的嘀咕道。 霍云嗤笑了一声,柔声道:“天下不值钱,可是天下人是无价的。” 他轻轻拍了怕殷深的面庞,把自己镶了宝石的匕首放在他的手上。 “殷深,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被推著向前了。” 殷深茫然的抬头看著他。 霍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这是我信物,你带著你的亲信和这个,去江南,调集你殷家的旧部。” “召集殷家旧部?”殷深登时就来了精神,“要打仗了吗?海寇已经被打服了啊。” “不是海寇,你听著,到了江南,要安抚好你殷家旧部,基本不是你殷家的人,也要儘量安抚控制,你殷家的家臣会护卫你,不用我多说。”霍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是和海寇打……”殷深茫然的看著霍云,似懂非懂的。 “若天下有变,你將不知道你的敌人是谁,都会做什么,谁又会是你的朋友,谁又会变成你的敌人,你只能撑著,撑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京师有变,卢家定然会裹挟各大世家站队。 鹿死谁手,就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 江南有殷家,他也能放心一些。 既然卢如璧不安分,那么他就只能送他们一程,將这盘踞世间百年的蛀虫一举剿灭。 —————————— 京城卢宅。 端王又脱靶了。 临要起事了,这小主子连射箭都不会,练了半个月,连精准射中死靶子都能。 这让卢家的部下很失望。 虽说不需要主子多英勇,但一个少年英雄,英姿勃发的主子,总比病懨懨手无缚鸡之力的药好。 “端王这样,能行么。”卢家宗妇小声道。 作为卢如璧的叔母,她对端王是没什么感情的,又不是她外孙。 “我就这一个外甥,还能换了人么?”卢如璧不高兴的横了她一眼,起身就下了楼亲自教端王。 宗妇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心头隱隱有些羡慕端王真是命好。 偏偏这卢如璧是个断袖,怎么著只能扶持这外甥。 第268章 我只要霍氏无恙,周晚吟无恙! 八月,穆王府收到了京城送来的一盆桂。 小郡主捧著盆送到霍云院里,稚嫩的小脸上都是愉悦的气息。 “京城来人了,这真別致。”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进了院门,看到霍云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批公文,有些害怕他,抱著站在了原地。 霍云轻轻一抬头,看了一眼桂,隨口道:“放那吧。” “放……放那?”小郡主轻轻叫了一声,不解的看著他。 突然又有些委屈:“你……你怎么能这么隨便,周姐姐千里迢迢给你送……” 桂向来都是长在土里,可成参天巨木,也不知用了多少心思,才能栽进这盆里。 精巧玲瓏,香怡人。 “不是她。”霍云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委屈什么,他停了笔墨,抬头看了小郡主一眼,淡淡道:“周晚吟並不爱侍弄这些草,更不会在盆里养桂。” “啊?” 穆明珠彻底懵了,她看了看手里的,又看看霍云。 “莫非,是你们那个住在宫殿里的皇帝送来的?”小姑娘疑惑的看了看他。 这如此精巧可人,也只有宫里那些巧手的匠人能摆弄出来。 只是…… 那送来的小廝模样俊秀,看上去並不像是宫里的內侍。 “陛下喜爱诗文,雅擅音律,但並不喜好奢华,培育出来这样一盆精巧的桂,还要这个时候送来,耗费人力物力不可估量,他不会做的。”霍云批完了最后一份公文,把笔墨收了起来。这才走向了穆小郡主。 把她手里的接过来在手里看了看。 化开的正好,有开的正盛的,还有含苞待放的,正是可人的时候。 桂开的时候很受气候温度影响,要保证送到他手里的时候正好,定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 “这是卢如璧送来的。”霍云淡淡道。 小郡主:“……” 小姑娘缓缓抬头看了看霍云,又看了看。没说话。 “你怎么了?”霍云隨手把放在了桌上,奇怪的看了小姑娘一眼。 小郡主:“……” 嚇木了…… 霍云嘆了口气,解释道:“我十三岁那年坐镇北疆,见过卢如璧一面,后来也曾打过几次交道。卢家號称綺罗之家,家中物件极其精美奢华。” “他们不是好人!”小姑娘鼓了鼓腮帮子,有些委屈的说。 想到在京城里,卢家人对她几次三番的滋扰,她就觉得委屈。 “卢家在范阳的牧场,堪比万福万寿园,不仅有珍奇异兽,更有天下能工巧匠,培育顶级的卉。”霍云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平静道,“自与我结识之后,卢家每年都要送一些精巧的到霍家。” “是送去霍家,还是送给你?”小郡主神色尷尬,低声道。 若是送给霍家,交给打理內宅的人,那算是两大世家之间的交情,到了季,送一些珍品共赏,也是人之常情。 但若是,巴巴的追著人送,那这风雅就有些风雅过得头了! “送给我的。”霍云平静道。 小郡主吐了吐舌头,不是很赞同的往旁边缩了缩。 霍云嗤笑一声,冲她道:“送东西的人呢?让他过来,我想见一见他。” “哦……”小郡主僵直了身体,慢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这有什么好见的。”糯糯从屋里端了盆凉水出来往院子里撒了撒。 他想到卢如璧那贱人就觉得噁心,一想到他竟然还到处给男人送,就更觉得噁心。 想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霍云。 还好,他不是给小孩送。 但如果,卢如璧喜欢小孩子的话…… 霍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不喜欢幼童。” 糯糯:“……” 正说著,小郡主领著一个年轻人进了小院子。 霍云坐在石桌前隨意的看了一眼,这位年轻人身量挺拔,眉眼清俊,天生了一副好样貌。 他规规矩矩的过来行礼,一抬眉间竟然与他有几分像。 霍云面上不显,只平静道:“你家主子,想来近日很是清閒。” 那小廝微微笑了笑,有些桀驁不驯的面庞上显出几分乖顺的神情,和和气气道:“我家公子閒云野鹤,自然不似將军有案牘劳心。这是公子特意派我送来的,开的正好,希望將军喜欢。” 霍云微微勾起唇角,伸手碰了一下。 又转头从糯糯和小郡主道:“我有些渴了,你们去打些水来。” 糯糯和小郡主互相看了一眼,飞快的离了小院子。 “你叫什么名字?”霍云像那小廝问道。 小廝愣了一会儿,这才回道:“小的叫念生。” “这,是你一路护送过来的?”霍云问。 “是……”念生说,“公子说了,开业就这几日最好,要小的务必好生照顾。” 霍云轻轻点了点头:“你照顾的很好,我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好的盆栽桂了。” 他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这些年南征北战,好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儿了。” “公子说,如今天下太平,將军出身高门,日后自然是富贵无极,长了无忧。”念生说。 他话说的漂亮和气,人脑子里却是稀里糊涂的。 这是公子让送的,话也是公子让说的。 他其实也搞不懂,这霍將军血统何等尊贵,他跟著这庶出皇帝,捐钱捐来的县主折腾什么啊。 公子又为何一定要拉拢他。 这需要拉拢吗? 皇帝借著科举,扶持寒门,打压世家大族。 天下有变,这云中霍家的宗主,他还能去帮皇帝么? 放著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不要,去和皇帝搅和在一起? 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面前长相俊美的小廝,缓缓嘆了口气:“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收下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廝激动而又乖顺的点了点头,“公子说了,若是將军亲自收了,小的回去也能有赏钱。” “此去京城,山长水远,你那赏钱,都是什么时候了。”霍云隨手摸了腰间的荷包丟给他,“卢公子的赏,以后再说,这是我赏的。” 念生赶忙磕头谢恩。 霍云並没有多搭理他,只在他磕了三个头之后才道:“霍家与卢家,本就是世交,咱们这些大族,同气连枝,本府的堂姑姑,便是嫁进了卢家。” “是啊,总是一家人。” 霍云平静道:“一家人倒不至於,回去告诉你们公子,我霍家本就是簪缨世家,駟马高门,我对谁继位,谁当皇帝,谁当皇后没有兴趣,我只要霍氏无恙,周晚吟无恙。” 第269章 这一封,你亲自送去京里,带给陛下。 人一走,糯糯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收他做什么?”他嫌弃的瞪了瞪盆。 霍云淡淡道:“是每年都送的,他也想知道我们霍家的態度。” “他能信么?你和皇帝关係那么好,那洛阳王还拿你当师傅。” “我不仅是周惜朝的表弟,还是霍家的宗主。云中霍家传到我这里,已经六百年了,比大周的国祚还长。他会信的。”霍云道。 “那你会吗?”糯糯纠结道,“等到矛盾一触即发,朝廷和世家剑拔弩张之际,你会选什么……” “没有千年不灭的王朝,更没有千年不败的世家。”霍云摘了一手桂,放进了茶盏里,声音是无比的冷漠决绝。 “霍家子弟若不能读书习武,自谋生路,靠著祖辈留下的领地门楣,將来早晚有一天,家族会覆灭,子弟会流离失所。与其让別人来杀他们,不如我自己来。” 糯糯惊讶的看著霍云:“你真的能骗过他吗?” 霍云淡淡道:“卢家想要和朝廷背水一战,他希望我会站在世家一边。” “因为他……倾慕你?”糯糯尷尬极了,“他怎么偏偏就中意你。” “卢如璧自詡天下第一公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喜欢谁,恋慕谁,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很跌份的事情。”霍云冷笑了一声,“也只有我,他不会觉得难堪。” “真是可怜……”糯糯道,“连自己喜欢谁,都要计较。” “人一旦到了高位,被捧上了神坛,就下不来了。”霍云轻轻抿了一口茶,只觉得入口清淡,香味充盈著他的口齿间。 “你不噁心么?”糯糯纠结道,“他惦记著你,还给你送。” “他惦记我,又不是我惦记他,有什么好噁心的。” 霍云揉了揉眉心,提笔又开始写信。 “又写信么?你一有空就写信,不无聊么?”糯糯说。 “日子不太平,也不知道送出去的信能不能到她手里,我多写一些,她就能多收一些,即便漏了一两封没收到,也不要紧。”霍云道。 他写信的时候,会稍稍勾起唇角,柔和的笑起来。 信很快便写完了,他传来门外的小童,让他按照惯例送去了驛站。 接著又提笔写了另外一封信,交给糯糯。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这一封,你亲自送去京里,带给陛下。” “给皇帝?”糯糯愣了一下,“你给皇帝也写信吗?为什么这封要我亲自去送。” 霍云沉默了一下,手指微微收紧,“因为这封信,非常非常重要,我要你亲手送到他的身边。” —————————— 糯糯拿了信便出了门,为了早点將信送到他先是走水路,又转陆路。 一路顛簸。 路上还病了一场。 他游荡江湖多年,走到哪里算哪里,从没有一刻,像是这时候这样,觉得天地广阔,关山路遥。 他躺在船舱里,江面上来来往往喧闹的人声,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听到船上的娘子恩客们在愉悦的调笑著。 天上一轮明月,窗上一盏孤灯。 他披著衣服起来,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他不知道霍云的信里会写什么。 这个名动天下的驃骑將军,將要亲手覆灭盘踞天下数百年的世家。 为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子子孙孙无忧的权势。 而他手里这封信的主人。 將要拋弃捨弃自己的江山,皇位,甚至是性命……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去年的冬日,他被殷深安排进宫里,天气很冷,他穿著厚厚的袄。 正是新春在即,他跟在周晚吟的身边,並不想搭理那些来来往往的俗人。 年轻的皇帝狠狠的捏了捏他的脸,夸他可爱…… 他不知道霍云的信中写了什么,总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之际,江面上的喧闹声不知什么时候歇了。 有难眠的歌女唱起了歌《惋韶华》。 歌声传过来,静静的,歌词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唱的什么呢?”糯糯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韶,是光阴的意思。 周韶,这是个好名字。 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的拆开了信。 信不长,乃是驃骑將军特有的笔记,瀟洒俊逸,又端正平和。 一如他的人,强大灵动中,透著温柔。 “江山前途尚未可知,望兄三司而后行,善自珍重。” 短短几行字。 糯糯也没有想到,霍云的信中,竟然是要让他放弃。 没有什么比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最后,霍云要让自己送来这一封信,这封信,必须要让他亲自去送。 如果为了这天下,一定要牺牲谁,那么谁又该牺牲呢。 牺牲了之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下了船之后,他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 一向懒懒散散的他,跑死了三匹马,总算赶到了。 一进城,他就被汹涌的人潮推著向前,浑浑噩噩不知走到了哪里。 “这是怎么了?”望著街头人山人海,街边的商铺都换上了新的招牌,路上洒满了鲜。 各处高楼上还围著穿红著绿的少女,不时有灵活的小童在人群里穿梭,激烈的笑闹著。 人人的脸上都洋溢著欢快的笑容。 “你还不知道啊,皇帝陛下秋猎,正往万福万寿园去呢,陛下极少出行,大伙儿正等著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风采呢。” 糯糯被人群推搡著,好不容易挤到了前头,就见周惜朝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再不復往日的病容,穿著一身赶紧利落的衣衫,身上披著红色的披风。 看上去英姿勃发,俊雅无双。 “陛下!”他再也忍不住,踩著一个少年的肩膀到了他的面前。 第270章 恆者,盈满,繁荣也。 “是你?”周惜朝低头看著糯糯,有些惊喜。 “你认得我?”糯糯仰著头,惊诧道。 左右护卫將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压著他跪下去,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周惜朝的身上。 周惜朝居高临下看著他,並没有让他起来,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殷深送给周晚吟身边那会缩骨功的小子。”他说。 他下了马,抱著手臂看了糯糯一会儿,这才挥了挥手,让左右把这倒霉孩子放了。 “你没有发现,不管怎么变,你的眼睛都变不了,很大很亮,像是猫眼睛,还圆溜溜的。” 糯糯看著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惜朝眯了眯眼睛,又低头看凑近糯糯的脸,挑了一下眉毛,嗤笑了一声:“不仅是眼睛,你的耳朵边上,有一颗痣。” 他似乎是对自己的机智很得意,笑得眉眼弯弯的。 引得少女们都娇羞的別过头,又忍不住看他。 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虽不算年少,却也是好看的年纪。 像是少女的一场美梦。 “周晚吟不是让你跟著阿云在西川穆王府么,云南和西川那么大的地方,不够你们闹腾了?”周惜朝笑道。 糯糯从袖子里摸出霍云的亲笔信递给他。 “这是什么?”周惜朝问。 “是驃骑將军的信。” 周惜朝没接过信,而是低声笑了一下,又认真道:“阿云如今乃是大司马大將军了。你怎么,还叫他驃骑將军。” “陛下……这信……”糯糯著急的把信递上去。 “西川离京城这么远,怎么不多给周晚吟写一写,给朕送信做什么。”周惜朝低低的嘆了一声,“有什么话,奏摺里说不得?” “奏摺里是君臣,大司马与陛下以天下为先,有些话,自然不便说。”糯糯道。 他看著周惜朝,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有些喉咙发紧: “周韶公子,我带来的,是你的表弟霍长留的信。” 周惜朝看著他的手,许久没有说话。 “陛下……” 周惜朝瞬了瞬目,缓缓接过信拿在了手里,却又猛地用力握住了。 “既入朝堂,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周韶周公子了。”周惜朝说,“朕,是大周天子周子恆。”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 恆者,盈满,繁荣也。 这是他从临安进京之时,先帝给他改的名字。 他註定要为大周带来繁荣与富足。 “陛下……”糯糯瞪大了眼睛,用力的看著他。 周惜朝的手死死的用力,这一声,似乎让他动摇了。 然而他猛地用力,那封信不知怎么的,就在他的手中碎了。 隨风散了开去。 “你为什么不看!”糯糯颤声问道。 周惜朝看向他,柔声道:“我也是人,我怕看了之后,便捨不得了。” 他说著便翻身上了马,缓缓朝前走去。 糯糯呆呆的望著仪仗队走远,喧闹的人流追著英姿勃发的天子缓缓向前。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喧囂才慢慢散去。 地上落满了鲜和手绢。 他就这么茫无目的的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 走到寂静的街道开始慢慢恢復人气,街头渐渐重新热闹起来。 灯初上,街边的小贩开始叫卖起来,孩童三五成群的追逐著。 人间恢復了尘世的热闹。 可这热闹与他並没有关联。 十多年来,他不断的变换著样貌,连自己,都要忘了自己的本相是什么。 夜色降临,他终於在长街的尽头,看到周晚吟穿著一身暗红色的锦绣衣裙立在一家餛飩摊子边上。 他穿过人群,脱去成年的骨骼,变成了那副討喜的孩童模样走到周晚吟的面前。 “你怎么……才来。”他哑著声音道。 周晚吟在餛飩摊前坐下,轻轻嘆了口气:“卢如璧也要去秋猎,我不想去。” “皇家秋猎,卢如璧为什么会在?”糯糯皱眉道。 他心头苦涩,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著他。 “不仅卢如璧,这次秋猎,他还邀请了五姓七贵的儿郎,冠盖云集。”周晚吟低嘆了口气,“不仅如此,他登基以来科举和武举的前十名也都参加。” 周晚吟並不是很赞同他这个方式。 如今西川还未定,卢家虎视眈眈,他这样召集豪族与寒门的英豪一起秋猎,分明就是两方別苗头。 “所谓穷文富武,寒门子弟做文章上或许能胜一些,这弓马骑射,如何能比得上五姓七贵的公子们。”周晚吟揉了揉眉心,“如此盛会,若是再让卢家人得了魁首,岂不是……” “得了就得了吧,那玩意也不能当饭吃。”糯糯道,“可惜驃骑將军不在,不然哪里轮得到卢如璧这贱人得魁首。” “贱人这个词用得好!”周晚吟眼睛一亮,她一拍桌子,给糯糯倒了一杯茶。 “此次秋猎祭天,是为了昭告天下洛阳王的储君身份,谁得魁首,倒也不重要。”周晚吟自己说服了自己,喝了一大碗茶,“就让卢如璧这个贱人再囂张几日。” 等到几年后西川平定,霍云会回京统领百官,会有新的寒门青年才俊慢慢长大。 世家高门会慢慢的被消磨掉。 “范阳卢氏,早晚会被歷史的车轮碾死。”周晚吟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这些豪族,都会灰飞烟灭。” 糯糯看了看她,突然沉默著抿了一口茶。 没有十年二十年了…… 江山多灾劫,豪族会意识到自己的权利正在慢慢失去,会拼命反扑。 长此以往,这个国家会陷入长久的拉锯战。 必须要毕其功於一役…… 所以皇帝以身作诱饵,给卢家设了一个局。 周晚吟有些古怪的看他:“哎,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来送信。”糯糯说。 “信?” “对,我……给皇帝陛下送一封驃骑將军写的信。”糯糯喃喃的说。 他颓唐的坐了下来,低著头。 周晚吟更加古怪的看著他:“那你……送到了吗?” 糯糯茫然的抬头,过了一会儿才道:“算……送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