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家五百年》 第1章 一朝流离六百年 第1章 一朝流离六百年 洪武二十三年,应天府江浦县,二凤山下农家院。 院外十几个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在树下小憩。 院中,李祺坐在柳树下,遥望苍翠青山,只觉人生无常,未来不可预测。 谁能想的到呢? 半个月前,他还在电竞房里玩着《大明世家五百年》这款3a游戏大作,一揉眼就穿进了游戏中,来到了六百年前的大明洪武二十三年。 而他的身份—— “李祺,字景和,大明开国第一功臣、韩国公李善长之子,尚皇帝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朱镜静,生二子李芳、李茂,帝颇重祺,四方水旱,每命祺往振济。” 李祺心中默念着史书上对原身的记载。 “洪武二十三年……” “洪武二十三年,有人告发李祺之父李善长,明知丞相胡惟庸有谋逆之心,却不揭发,狐疑观望,皇帝震怒,认为李善长大逆不道,夺韩国公爵位,夷其三族。 李祺因驸马身份得以免死,夺功名勋爵,废为庶人,李祺与公主之子李芳、李茂因公主血脉,得以免死,李祺夫妇以及子女流放到江浦县,最终,李祺在流放地病死,终生不曾离开这里一步。” 这就是原身在历史上的一生。 李祺穿越后,曾试图改变李氏覆灭的结局。 但李氏宛如深陷蛛网的飞蛾,覆灭韩国公府的滔滔大势已成,他根本无从抵抗大厦倾覆! 一个个文字在心间流淌,似潺潺溪流,带着至高皇权下的微彻寒意。 袖手轻抚,他的个人信息清晰落在眼前。 【族长:李祺(罪人) 家族等级:庶族(罪责未消) 六维天赋: 内政:84;权变:86;军略:85;统率:87;勇武:52;学术:60。 嫡系子弟:0。 族长声望:-100(罪人之子-100)(最低-100,最高100) 家族声望:-100(谋逆罪孽之族,人人避而远之)(最低-100,最高100) 香火值:0(未开启) 成就值:0】 《大明世家五百年》是一款大明时期的历史类家族养成流游戏。 游戏介绍很是简单——【且造一个昌明隆盛之邦,立一家诗礼簪缨之族。】 玩家进入游戏后会随机一个身份,而后建立一个家族,这个家族会随着明朝历史进展不断延续。 在不谋朝篡位当皇帝的情况下,家族嫡系存活五百年,即可通关。 李祺落在自己的六维属性上,眼神一暗,“李善长之子,仕途断绝,背着家族罪孽,还在洪武朝,真是天崩开局,不知道新手大礼包能开出什么来,是否能帮助我尽快破局。” …… 深夜,孤灯微烁。 李祺没睡着,从穿越后系统就已经在更新,他在等待新手大礼包,继而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叮。” 【新手礼包接收完毕,获得地阶道具:半圣之姿;获得地阶道具:大儒传承。】 【地阶·半圣之姿(兴我道者,必此子也):六维学术天赋提升至90以上,内政、权变天赋提升至80以上,获得早慧、老成、正道、灵变、感染五大特性。】 【地阶·大儒传承(为往圣继绝学):立刻获得海量儒家知识,晋升为当世大儒。】 系统中的道具由高到低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天阶几乎不可见,地阶很少见,大多都是玄阶和黄阶道具。 李祺噌的一下坐起,他就知道李善长之子这种天崩开局,新手道具一定很强,果然如此。 这两件道具看起来很像,但侧重点各有不同,一个是直接灌顶,但上限被定死,仅仅只是大儒。 另一个是还需要费时间成本自己去学习,但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历史上的半圣都是什么人,孟子、荀子、董仲舒、朱熹、王阳明。 “这两件道具一出,这是要让未来的家族走经学世家的路线?” 李祺的主线任务是让李氏家族绵延五百年。 没有超凡之力协助,是做不到的。 李祺的目光落在了人物属性中,【族长声望:-100(罪人之子-100);家族声望:-100(谋逆罪孽之族,人人避而远之)】这两条上。 “一个家族未来的昌盛,在于家族初期打下的底子,现在的李氏相当于一个负资产的公司,不说未来的发展,首先要扭亏为盈,所以李氏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两项声望补回去。” “增加声望,在仕途断绝的情况下,士林扬名是增加声望的不二之选,但这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李氏首先要被皇帝赦免身上的罪行。 待在这个山村里面,任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用武之地,所以如今破局的关键,是得到皇帝宽宥赦免! 好在我提前就做了一手准备,现在有道具在,可以做第二手准备。” 韩国公府被抄家灭族,是因为被胡惟庸案牵连,胡惟庸案是洪武四大案之一,杀了二十几位开国公侯,连坐了三万余人。 朱元璋还将抄家名单统合起来,特意颁布了《昭示奸党三录》,这一举动让天下惊悸,甚至称得上是震动史册。 至少在洪武、建文、永乐三朝,这是绝对翻不了的铁案。 但李祺必须要给父亲李善长平反,为他追封、为他上谥号,甚至让他配享太庙,否则整个李氏后裔都要永远背着罪人后裔的案底。 罪人后裔和功臣后裔的待遇和名声,那怎么能一样呢? 于是话又转回来了,要完成这些事情,那就不能留在江浦,要回到京城才行。 而且李祺每次想到那些看守他的锦衣卫看过来的眼神,以及江浦县令的眼神,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有人要害他! “回京城!” “必须立刻回京城!” 李祺不小心弄出了声响,他的妻子临安公主也醒了过来,见李祺坐着,伸手点了灯,屋中亮堂了几分,她柔声问道:“驸马,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李祺幽然望着临安公主,而后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穿越后他意识到滔滔大势已经压顶,韩国公府大厦倾覆的结局不可改变,他流放的结局不可改变后,系统的新手大礼包也没有出现后,他就做了最后的准备—— 让临安公主怀一个孩子! 听起来有些儿戏,但却很有效,若是临安公主有孕在身,皇帝总不可能让他宠爱的女儿在江浦县的乡下生产。 又因为这个孩子是公府覆灭前怀上的,可以完美避开守丧期不能同房的规矩。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确定临安公主是不是真的怀上了,所以还是要做另外一手准备。 这些事自然不能对临安公主道出,李祺温声道:“在想怎么回到京城。” 临安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心酸,她的丈夫本是公侯冢子,却一朝陷于淖泥之中,心里不知道该多惶恐难过。 但她能保住李祺的命已经是极限,只能安慰道:“驸马,父皇只是被奸人蒙蔽,事后他一定能明白公府是被诬陷的,他从小就疼我,待时机成熟,我给父皇送信阐明此事。 驸马你未来说不准还能承袭韩国公的爵位,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临安公主声音越来越低,朱元璋的确疼爱她,这是记录在史册上的,但这不意味着她能干预政事,尤其是牵连一公二十一侯的大案。 李祺摇摇头,郑重道:“胡惟庸案牵连太广,翻案就是打父皇自己的脸,所以为韩国公府平反是不可能的。 为夫背着这么重的罪,这一生仕途已断,不作他想!” 说到这番话时,李祺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的六维天赋上。 他是文武全才。 但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上,那些才华惊世,却因为出身问题,或者站错了队而被流放、边缘化,最终郁郁而终的人还少吗? 既然现在已经是李祺,那公府败落时的下场,李祺也只能接受。 李祺并没有如何消沉,虽然从他个人来看,他这一生已经注定不能踏足巅峰了,但拉长到一个五百年的家族,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临安公主只觉她夫君的眼睛异常的明亮,如同天上最璀璨的星辰。 “人生在世,不为自己谋划,也要为后人争一二前程,为夫不想让祖宗蒙羞,不想让芳儿、茂儿泯然众人。 为夫想要为他们铺一条青云之路,作他们的脚下石、登云梯,倘若有幸后人争气,日后自有为公府翻案,为祖宗正名之时! 到了那个时候,为夫的一切付出和牺牲都值了。” 不争一时,而争百世,既然做不了家族历史上最高的那座山,那就做家族历史中最坚实的那块地基。 她的丈夫真的不一样了,在灭门之祸发生后,没有丝毫衰颓,反而生出了一股昂扬独步之气! 临安公主道:“驸马,你如今才刚刚而立之年,父皇却已甲之岁,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昔年岳武穆被秦桧构陷,等到宋孝宗即位,当即为岳武穆平反。 翌日,我大明朝天日改换,太子兄长登临九五,他生性仁善,李氏亲朋故旧也多在朝中,未必没有洗刷冤屈的翻案之日!” 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到,难免有诅咒君父之嫌。 临安公主说完,心中已经深觉惴惴不安,但为了安慰夫君李祺,她别无他法,只能道出此情。 李祺深知妻子说的很有道理。 历史上太多这样的事了,最有名的莫过于乾隆那个大孝子,把他爹雍正的政策、用人掀了个底朝天。 如果太子朱标即位,他本就对朱元璋大肆株连之策不满,一定会为诸勋贵之家翻案,再加上蓝玉等人在朝,李氏复兴只需要一道旨意即可。 但。 唯有李祺一人知晓,接下来的大明十年是何等风云变幻。 一切的开端便是朱标之死! 而这件事能改变吗? 改变不了! 朱标绝不会活过洪武二十五年,这是铁律! 在这个游戏世界中,每一个记录在《明史》中有名有姓的皇族之人,寿数比真实历史中,只会少,不会多。 所以朱标即便这辈子无病无灾,也注定会在洪武二十五年暴毙。 朱标一死,大势滔滔,蓝玉案无可避免,淮西勋贵无路可逃! 李氏的亲朋故旧会几近死绝! 后面上位的皇帝,无论是朱允炆还是朱棣,都绝不会冒着违逆太祖的风险给毫无价值的李氏翻案! 因为他们的基本盘是文官士人以及靖难勋贵。 但这些话不能说。 李祺低头望着妻子,那张芙蓉面不施粉黛却依旧艳若桃李。 “娘子,父亲一向低调尚且遭此大祸,凉国公蓝玉一向跋扈,父皇早就对他心生不满,怕是不得善终,届时淮西旧贵一空,从军之路,该仰仗谁? 至于重走文臣之道。 我李氏虽然本就是文臣出身,但一来身负爵位不与士林亲近,二来出身寒门,不是那些盘踞江南儒林的大族。 朝中没有靠山,士林没有声望。 况且,科举之道何其难,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 芳儿、茂儿皆是平庸之辈,做个皇亲公侯尚可,若是和那群天资绝伦的文人相争,怕是连举人都考不上。 不是为夫杞人忧天,而是家势危若累卵,千秋之业,眼看就要堕入此间,不可不为之计也!” 李祺作为家族第一代,是穿越者,而且文武全才,本该为家族未来打下良好的基础,成就煊赫门庭,但如今却身负罪孽,前途尽毁,且无可逆转,只能空自枉叹。 李氏后裔要背负着李善长的罪责,以及无数来自暗处的恶意,毕竟多的是人不愿意让李氏复兴,从军、从政之路满是荆棘。 这便是所谓——天崩开局! 听着夫君声声寒彻之语,临安公主恍然已经置身于那个绝望的未来。 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孙子,在这个世上,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活着,躲避着四方射来的暗箭!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做母亲的如何能不为子嗣前途谋划,她急声道:“夫君,你既然对局势洞若观火,不知道可有什么计策谋划?” 李祺将目光定定的落在临安公主身上,目光灼热的让临安公主只觉身体发烫,他缓缓道:“李氏前途,尽在娘子一身而已。” 临安公主有些惊疑不定道:“我?我不过一介女流、妇人之辈,能有什么作为?” 李祺道:“娘子切勿妄自菲薄,你是大明的公主,且深受父皇宠爱,这便是谁也比不了的优势。 天下、家国、兴亡,只在父皇一念之间,父皇就是大明的天,是大明的太阳! 李氏身陷囹圄,在常人看来似乎永堕无间地狱,但只要父皇垂眸,有一丝丝的怜惜,立刻便是冰消瓦解,三阳开泰之时。 李氏被卷入胡惟庸案之事虽然无可逆转,父亲身上的罪孽也不可能消除,但李氏已然族灭,若是能让父皇赦免李氏罪过,重返京城。 为夫便有把握能让李氏身上的枷锁一件件除掉! 父皇是最重视亲情之人,为夫想向父皇动之以情,祈求父皇对我们一家四口的谅解。 如今我们一家被困在这座农院中,外面的锦衣卫看守极严,只有你才能送信出去。” 虽然为韩国公府平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回到京城那个政治中心却简单很多。 临安公主明白了,她虽然跟着流放,却依旧是公主,外面的锦衣卫不敢拦她,自然能送信去京城。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扬起芙蓉面,“驸马,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写信,定要字字斟酌才是,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会引来更大的祸事,父皇的疼爱和怜悯是有限的。” 从后世而来的李祺如何不知呢? 自古以来皇权至上,生杀予夺。 更不必说朱元璋建立的大明王朝,在稳固朱氏皇权方面堪称前无古人,是一套真正能让朱氏皇权稳如泰山的政治制度。 等到杀了蓝玉之后,在后世历史爱好者口中,有“一条狗坐在皇位上都不会被篡位”的戏称。 在君主专制时代,再没有什么能够比讨好皇帝,更快一步登天的路径了。 李祺垂眸,眼中有无限的光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朱元璋想要什么,只要能够对大明江山传承万世有好处,就一定能得到看重。 【使用地阶道具·大儒传承。】 夜深深,月朦朦。 文华彰现,有儒门圣贤,于此农院中生。 ———— 余幼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煊赫公侯之府,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袴、饫甘餍肥之时,甚不喜经义规训,及至钟鼎破败,家徒流离,方有顿悟之恨。 太史公言:“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余不敢自比先贤盛功贤德,亦于十载风霜寒雪、艰难困苦之中,得一书卷,名之《景和录》,不敢传天下之人,止于族中后记可也!——《传世录·序》 (本章完) 第2章 风霜寒剑严相逼 第2章 风霜寒剑严相逼 潺潺溪流绕屋而过,流水清澈,院中垂柳碧绿如玉。 京城中血流成河,李祺一家所处的这间小院,却颇有遗世独立之意。 倘若没有江浦县衙的人又无端闯入,倒不失为静谧之地。 李氏农院中,江浦县令赵成指挥着一众江浦县衙役,在院中、屋中横冲直撞,将屋中院内翻得乱七八糟。 李祺束手立在茅屋檐下,他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眯着眼,有寒光闪烁。 他们一家前脚被流放到这里,后脚江浦县衙就上门找茬,甚至不顾忌这里还有一个公主。 其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内屋中传出小儿子李茂的哭泣声,他年纪还小,被这些凶恶的胥吏吓的不轻,李祺眼底寒光愈发深重。 赵成站在院中,向所有衙役大声笑道:“给本官好好搜查,看看是否有藏匿李善长和胡惟庸的往来书信!” 李祺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出声道:“赵县尊近日频频来草民这寒门破院造访,想来是得到了哪位贵人显赫的旨意。 但在下有一言相劝,前人有俗语,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是警戒后人在附郭县做官要谨慎小心,县尊今日狂妄,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赵成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李祺,眼中笑意愈发浓重,道:“李小公爷,别来无恙乎?” 李小公爷在这里是赤裸裸的讽刺和嘲笑。 李祺微微眯起眼,冷然道:“别来无恙?没想到竟还是旧相识,不知阁下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赵成得意的大笑道:“真没想到你我再见,竟然是今日之境遇。 当年你父亲倚仗权势操弄风云,我堂堂进士出身,却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本官投效公府却遭你羞辱,那时你可曾想过有落到本官手中之日?那时李善长可曾想过子孙有今日之累。 真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苍天不负有心之人。” 李祺明白了,原来赵成是来寻仇的,怪不得做事这么不计后果,明知这里有一个公主还如此猖狂。 不过,他们一家流放到是直接锦衣卫办案,是不经过江浦县衙的,他赵成的消息为什么能这么灵通,恰好出现在这里? 而且门外那些锦衣卫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将他们放了进来? 他们一家恰好流放到江浦,难道真的是个巧合吗? 李祺目光幽深,一个接着一个的困惑、疑问从脑海中冒出来。 以他高达86的权斗天赋都理不清这千头万绪。 因为韩国公府做了二十三年淮西派老大的位置,派系外甚至本派系内的敌人多的数不胜数! 直到屋里外皆是遍地凌乱、残破之相,赵成才让江浦县衙役住了手,猖狂笑道:“李小公爷,本官劝你尽早交出李善长的罪证,否则本官会日日前来,哪怕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到!”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让李祺日后别想过安稳日子。 若是稍微软弱之人,怕是就会在这种日日惊惧之中抑郁而亡了。 李祺嘴角翘起一道讥讽的笑,虽然他目前猜不到其背后之人,但搞死一个马前卒还是不难的,将死之人,且让他猖狂一时。 赵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外面的锦衣卫依旧面无表情,好似不曾看到这一幕。 临安公主望着满院凌乱,气的眼眶发红,“岂有此理!区区一个县令,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猖狂!” 临安公主是真的快气疯了,她出身天家,又受皇帝宠爱,往日交游的都是皇亲国戚,一个县令连见她的资格都没有,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受县令侮辱。 李祺冷然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汉朝的绛侯周勃都要感慨狱卒尊贵,何况为夫呢? 江浦县令与我韩国公府有仇,但为夫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 而且。 你没发现吗? 看守我们的锦衣卫,对江浦县衙打砸之事,熟视无睹,再加上当初掀起大案之事,便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出力,所以这其中定然有锦衣卫高层参与。” 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临安公主顿时抖了抖,眼底闪过浓浓的恐惧,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军,谁能指使的动他们?” 临安公主脑海中已经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祺道:“唐朝时,唐高宗李治的太子李贤,被流放到巴州,而后被酷吏丘神勣逼令自尽,但大家都知道是武曌逼死他的。 李贤自尽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若是锦衣卫真的来了,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娘子你又要如何做呢?” 临安公主端着茶杯的手一颤,李祺沉声道:“自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人臣子,先以忠孝为首,而敢直忤于君父哉!” 临安公主惊声道:“父皇最是疼爱我,怎么会赐死我,夫君你不是说过父皇至情至性吗?” 李祺收起了笑意,按住临安公主的肩膀,将她颤抖的身子拢到怀中,郑重道:“娘子,你记住今日你说过的话,无论之后来的人如何暗示,你都要相信疼爱你的父皇,绝不会赐死我们。 有的人想让我们死,我们偏偏要坚强的活着,只要活着就有翻身之日。” 临安公主立刻听懂了李祺话中之意,从惊恐中挣脱出来,震惊道:“夫君,你的意思是会有人假借父皇之意,置我们于死地?谁有这么大胆子,况且我们已经遭逢大难,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这又有什么必要呢?” 李祺道:“不过是痛打落水狗以及报仇罢了,这都是父亲造下的罪孽。 父亲有萧何之才,却没有萧何的品行,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结下的仇家太多了,像是赵成这样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李氏真的就沉寂下去,或许最多只是如同江浦县令这样的人过来恐吓我们。 但若是父皇对李氏的态度有所松动,更大的风刀霜剑就会严逼而来,甚至斩草除根。 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亲军,但其中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毛骧已经死了,但锦衣卫中一定还有对我们抱有敌意的人。 李氏前路荆棘,又岂是妄言,不撞个头破血流,鲜血淋漓,是不可能的。” 李氏身上天然背着厚厚的历史包袱,天然有一个政治立场,李祺还不曾踏进政坛就已经有了一群政敌,而他的盟友都死在了胡惟庸案中。 临安公主只觉如同山川凌空,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这样的祸事怎么会落在我们身上,我只想让芳儿和茂儿平平安安长大,为他们娶一个温婉贤淑的妻子,生下一双可爱伶俐的儿女。” 李祺沉默,临安公主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难免天真。 政治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今日韩国公府败了,于是遭遇了这样的祸事,往日韩国公府胜的时候,对手也是家破人亡,走上了这条路,就要一直胜才是。 而拥有系统、穿越至此的李祺会是这个胜利者,未来的李氏也总会是那个胜利者。 直到, 时间尽头! …… 自韩国公李善长一家七十余口被抄斩后,几乎每一日都有同党被杀,不仅仅是那些公侯之府,还有依附于这二十二家公侯的中下级官吏的家族。 杀三万余人,充入教坊司的女眷不计其数,毫不夸张的说,京城中,每十五个人、甚至每十个人,就有一个人都被牵连在大案中,或杀、或流、或充入官妓。 京城之中,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草木皆兵,生怕锦衣卫突然踏破家门,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为了保住家族,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是一场诛杀三万人,流放、充官五万人的大案,听着鲜血淋淋,但实际上对于锦衣卫以及所有办案人员而言,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因为只有那些公侯、高官才是皇帝紧盯着,要通过户籍一个不落夷三族的。 其余的人有没有罪,到底有多大的罪,不过是一言以决之。 有的人平素得罪的人多,锦衣卫自然乘着这个机会罗织一些罪名,全家送到西天,反正皇帝也不可能过目。 有的人平素打点的好,再狠狠放一波血,贿赂贿赂官吏,就能减免极大刑罚,官字两张口,钱能通神。 毕竟“抄入官府的都进了国库和皇帝私库,落到自己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这道理谁能不懂呢? 有的自知家破人亡不可避免,乘着抄家旨意还没有下来,将嫡子过继到他人名下,规避律法。 如此种种。 下层官吏间的龃龉勾当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但大多数并没有人关注,京城中各个派系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些大人物身上。 断尾求生是大族的基本手段,切割利益更是不用多提,乃至于背刺反证,只要能让家族活下来,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抛弃掉已经彻底败落的韩国公府,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需要犹豫的事情。 再加上韩国公府本就很多政敌在暗中推波助澜,希望借着落井下石来谋求富贵之人,简直如过江之鲫。 …… 自李祺穿越而来已经五日,有个从京城而来的丫鬟呼门求见。 “李氏阖府上下只余下你我夫妇二子四口,其余已经俱受罚戮,这丫鬟是谁派来?” 有锦衣卫在外把守,那丫鬟自然是见不到被幽禁此地的李祺,她将身上仅有的银钱送于看守的锦衣卫后,才得到了一个在门外说话的机会。 李祺这才知晓竟然是他妹妹的陪嫁丫鬟紫鹃,她出现在这里,夫妇二人心中顿时暗道不妙。 紫鹃跪在门外,脸上满是污垢灰尘,不复往日周正模样,李祺一家在门内,一扇破烂的木门,却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紫鹃,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三妹妹有话传来?” 紫鹃泣声道:“大公子,公府出事翌日,三小姐便被休弃,她不愿意被送入教坊司,于当晚自缢归天,临终前小姐将奴婢的身契放还,奴婢为小姐收敛后,没钱为小姐下葬,只能来此报丧。” 临安公主几乎要晕眩过去:“三妹妹早已嫁人,靖宁侯府还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女人,怎么会……” 按照大明律法,出嫁从夫,嫁了人便是夫家的人,抄家夷族也牵连不到,但被休之后就要归家,要么死,要么被送入教坊司沦为官妓,打入贱籍。 贱籍和印度种姓制度中的贱民一样,不得与良民通婚,不得科举,不得兴正业,世世代代沉沦无间。 建文旧臣被永乐大帝朱棣打成贱民后,直到雍正时期才重新成为良民,那可是三百年啊,王朝都亡了! 李祺身体本能生出彻骨的痛苦,他身体微颤,厉声道:“怕是有人递了话,只要和我李氏撇清关系,就能免于牵连到他们,可笑啊可笑,此仇不报,我李祺誓不为人!” 临安公主只觉遍体生寒,此刻她才明白夫君所说的风刀霜剑是何物! 人一势败,竟至于此! 李祺又盯住紫鹃,“紫鹃,既然你来了这里,我便不说那些让你离开的言语。 如今我被陛下幽禁,不能踏出这里,只能给予你些钱财,劳烦你替我安葬三妹妹。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脱得大难,必有厚报,你可愿意?” 风刀霜剑侵逼而来时,纵然只是在檐下躲雨,衣衫也会沾染滴雨。 在这个时候安葬李三小姐,很容易就会被认为是李氏同党,一个不慎就会被牵连。 李三小姐放还身契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紫鹃竟会如此忠心,赶来江浦报丧。 紫鹃重重一叩首,额头上甚至渗出了血,她哽咽哭道:“公子放心! 三小姐待奴婢甚厚,放还身契,使奴婢免于株连,大恩不可不报,便是拼了这条命,奴婢也定会让三小姐入土为安,皇天可鉴,若违此誓,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仗义每多屠狗辈,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形单薄,却仿佛能承天之重。 紫鹃走后,李氏一家四口气氛有些凝重。 李茂年纪尚小早已泣泪,那个最疼爱他的姑姑也死了。 李芳惊惧的瑟瑟发抖,哭着道:“父亲母亲,我们也会死吗?孩儿不想死。” “别哭了!” 李祺训斥道:“堂堂公侯冢子,纵然一朝落难,也该有骨气,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今日起,将文天祥的正气歌抄十遍给我!” 李芳和李茂资材普通,从公府显贵一朝坠落,又被流放出京城,前后的天壤之别还不曾适应。 近几日之事,再加上紫鹃带来的消息,更如同狂风暴雨,片瓦单墙难以遮挡,只觉大厦倾塌,惶惶不可终日。 再也绷不住心中之弦。 李祺抬袖饮茶,李芳、李茂不堪大用。 日后若是将李氏交到他们手上,他想要家族存续五百年的任务,第二代就得夭折。 况且,在系统认定中,李氏的嫡系子弟数量为0。 李芳和李茂是穿越前就生出来的孩子,不算李祺的孩子,即便李祺想把地阶道具【半圣之姿】用在他们身上来改善资质,他们也没有资格。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有天赋的嫡子来继承第二代的家主之位! 李祺的目光落在临安公主身上,他必须要和临安公主再生一个孩子才是。 只是…… 李善长去世不久,理论上李祺现在还在守丧期间,按照孝道要求,守丧的二十七个月之内,不能行房事! 希望现在临安公主腹中已经有孩子了,否则还要等两年时间,太紧迫了! (本章完) 第3章 以情动人活我家 第3章 以情动人活我家 深夜子时,天上明月皎皎,照的农家小院亮堂堂。 书房中烛火摇曳。 这段时日李祺一家过的不算很好,如今京城中大案告一段落,正是给皇帝写信求情之时。 而且。 李祺望了临安公主的小腹一眼,眼底有澹澹笑意,临安公主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子嗣,双重保险,这次必能返回京城。 “伏惟父皇神功圣德,能察古今,能知先后,能明是非,能辨忠奸,有圣君之明而怀怜儿悯女之心…… 罪妇临安并夫、子诚祈苍天垂佑父皇,垂佑大明万世盛昌。” 临安公主将纸上文字又复诵了一遍,滴滴泪水自眼角滑落,她轻声抽泣着。 若单说辞藻华丽,此文并不算什么,但其中却有拳拳至孝之情。 “古人言,读《陈情令》不下泪者,不孝,以前妾身还不以为然,如今读驸马此文,方知以情写文,才是至诚之道。” 看到临安公主梨带雨的神情,李祺就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朱元璋从精神上、能力上几乎是个无懈可击的超人,在大多数事上,他都理智到冷酷的看待这个世界。 但实际上他又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因为年幼时的经历,他对自己人有种近乎偏执的宠爱,而他心中的自己人便是马皇后,以及血脉亲人。 这个破绽便是李祺的破局之点,他以情为剑,刺向朱元璋。 只要能唤醒朱元璋的舐犊之情,李氏的一只脚就迈出了深渊。 “父皇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唯情能活我家。” 仅仅一封信改变一切,自然不可能,但这会是个良好的开始。 李祺目光幽深,韩国公府有今日的下场,原因很复杂,其中有很多政敌在其中推波助澜,但根本的原因是朱元璋和李善长生出了嫌隙。 胡惟庸案发生在洪武十三年,直到十年后才突然说李善长附从谋逆。 这是因为十年前君臣感情很好,朱元璋不愿意深究,而十年后君臣生疑,于是朱元璋生出了查办的心思。 皇帝的心思如同风中叶动,夏日蝉鸣。 表面上不为人所知,但实际上那些时时揣摩帝心的臣子洞若观火。 那些豺狼敏锐的意识到了皇帝态度的细微变化,于是一拥而上,将韩国公府吞没。 那些人能够利用皇帝态度的变化,李祺自然也能。 韩国公府已经灭亡,那他就只剩下一个身份,皇帝的好女婿,大明的忠臣,为父皇排忧解难。 君臣之间的博弈,不仅仅是权术的对拼,如今李祺以亲情为箭,且看皇帝中不中招! 临安公主捧着信纸,眼泪扑簌扑簌落下,哽咽道:“我要尽快将这封信送到父皇那里,临安想父皇了,父皇也一定想临安了,而且,临安腹中还有孩子,他一定会心疼临安的。” 一家四口中被流放的实际只有李氏三人,临安公主是遵循出嫁从夫才来到这里,她依旧是一品的公主,她若是派婢女出去,理论上是没人敢拦的。 而这件事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甚至还以为临安公主被连累失去了宠爱。 临安公主擦拭眼泪后,抽噎道:“明日我让小荷带信去京城寻六妹,而后让六妹帮我送进宫中,进献给父皇。” 临安口中的六妹,便是皇帝第六女,临安一母同胞的妹妹,怀庆公主。 这便是为什么李祺说临安公主是破局的关键,她在京城中的人脉太多了,即便是现在这种境遇,她也能轻松把信送到御前。 直达天听,本就是一种极大的权力! …… 洪武二十三年,秋。 京城叶黄而落,哀凄自生。 伴随着早已薨逝的淮安侯府,也被追罪抄没后,大案喧嚣之声,终归沉寂。 虽然锦衣卫依旧在抓胡惟庸同党,但在政治上这已经不是主要之事,皇帝以及朝臣的目光从大案中抽离,转而落到权力格局的重塑之中。 奉天殿。 大明天子朱元璋不曾批阅奏章,而是反反复复的读着一封信。 “伏惟父皇神功圣德,能察古今,能知先后,能明是非,能辨忠奸,有圣君之明而怀怜儿悯女之心……罪妇临安并夫、子诚祈苍天垂佑父皇,垂佑大明万世盛昌。” 良久,他轻轻抹去眼角一滴泪,而后将临安公主寄来的家书收起放在桌案上,收敛起那些属于常人的情绪,冷声道:“说什么罪妇之言,谁让她这么自称的? 咱是天子,咱的儿女流的是天家之血,夫家获罪,怎么能罪及咱的女儿呢? 况且还有朕的外孙…… 王景弘。” 一直侍候在朱元璋身边默不作声的大太监主动忽略了皇帝微红的眼眶,安静跪伏道:“奴婢在。” “临安虽然被流放到江浦,但不过是夫唱妇随,朕只将李祺贬为庶人,却没有剥夺她的公主封号,一应赏赐、岁俸都要按时送去。” 朱元璋说罢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仿佛不经意道:“再派人去看看李祺是不是真的每日告罪、用功,是否真的有悔改之意,如实回报。” “遵旨。” 尖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中萦绕,带着皇宫中特有的森冷阴寒。 …… 翌日。 清晨秋霜愈深重,挂似白帆。 一行不速之客早早便到了李祺一家院外,李祺一家被奔马踏地的动静惊醒,而后便听到院门被叩响。 他们匆匆穿上衣服,江浦县衙的衙役已经冲进了院中。 李祺和临安公主自然知道,他们是故意这么早来的,就是要让李祺一家不得安宁。 临安公主直接被气笑了,但想到昨夜夫君李祺所言,克制住了和他们这些胥吏理论的冲动。 “天若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区区江浦县令敢参与这等层次的斗争,既然有火中取栗的打算,便要做好身死人亡的准备!” 这次的江浦县衙役打砸格外仔细,尤其是江浦县令来后,更是嚣张道:“给本官仔仔细细的搜查,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 江浦县衙役打砸起来更是卖力,直到又有奔马之声自不远处传来。 院中众人齐齐将目光投过去。 临安公主一眼就认出那是宫中的旗帜,弯弯眉眼欣声道:“夫君,宫中来人了。” 李祺望了望如同遭贼般的院中以及屋内,低声笑道:“竟然能抓贼抓赃,看来这是上天在庇佑我李氏啊。” 宫中来使私行前来,没有圣旨,按身份公主自然不能出迎,李祺走到院外,见一行十几人簇拥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太监,瞧着有些陌生。 他上前两步拱手道:“草民李祺拜见天使,不知天使贵姓若何?” 正在打砸的江浦县衙役直接愣住了。 江浦县令赵成抬眼便见到临安公主嘴角的冷笑,好似看着一个死人。 他几乎瞬间便冷汗涔涔! 宫里人怎么会来这里? 不是说谋反案发,全家处死,陛下厌弃,于是流放老死至此吗? 陈公公自然是人精,他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成硬着头皮上前正要询问。 陈公公直接无视他,在院中高声道:“咱家奉陛下口谕而来,陛下说了,公主殿下只是夫唱妇随,称号不曾被剥夺,陛下还说了,公主流的是天家之血,夫家获罪,怎么能罪及公主呢?尔等下人卑吏,怎敢如此行事?” 死一般的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在瞬间跪在了地上。 陈公公视而不见,转而对李祺行礼道:“驸马爷莫要多礼,咱家姓陈,奉陛下之命而来,有口谕传于临安公主,不知殿下现在何处?” “陈公公请,殿下正在堂中。” 二人一阵寒暄,李祺迎众人入院中,“院中遭了宵小欺凌,还望公公莫怪。” 李祺眼角余光瞧见,院外奉命监视他一家的锦衣卫中,有一人神色匆匆离开了这里。 他眸子暗了暗,知道这是要去通风报信,只是不知道是谁家。 赵成跪在院中,走也不是,在也不是。 此刻他脸上面如菜色,无尽茫茫多的惶恐充斥了他的血肉,他战战兢兢,骨肉酸软,甚至有黄汤滴落。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就能飞黄腾达,报仇雪恨,但现在看来是要输了。 进了堂中行礼过后,陈公公先是环视了周遭艰苦凌乱的环境,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收入眼中记下。 而后向临安行礼道:“公主殿下,奴婢们是奉了陛下之命,来为您送岁禄和中秋佳节的例行赏赐。 陛下特意交待让奴婢们转着瞧瞧,看看公主殿下有何需要,陛下说了,您身体里流着天家的血脉,可不能被凡俗之人怠慢。” 李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四处转转,这是要探查一番信中情况,是否属实。 不对! 李祺愈发警觉起来,以朱元璋的性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定然是暗中探查才对。 这是要明着探查一遍,放松我的警惕,而后再暗中探查,双管齐下,定然如此。 这般探查考验下去,必然旷日久远。 不过这也早在预料之中,临安公主腹中的孩子就是应对。 如今有江浦县令一事,临安公主的生命已经不能得到保证,由不得皇帝不提前将他们召回。 想到这里,他与临安公主对视之时,眼角余光向书房一瞥,临安顿时会意。 她抬袖抚泪道:“本宫倒是真有一事,希望诸位天使能回宫复命时,告知父皇。 诸位且随本宫来。” 说罢她已经起身往书房而去,陈公公一行人只得跟上,院落很小,只走了几步。 说是书房,不过是一间有窗户的柴房罢了,逼仄狭窄,还有木头被水泡后的霉味。 临安叹声道:“当初本宫受命离京,太过匆匆,不曾携带什么细软,更别提经史子集、圣贤之言,夫君在江浦幡然醒悟,有思慕圣贤之心,却苦于没有什么书籍,这几日只能逐字逐句在《大学》之上批释,若是父皇能赐下圣贤之道,本宫别无所求了。” 陈公公闻言,目光落在书桌上被砚台压着的两本展开的书上。 这是…… 李祺批释过的书? 陛下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吧?陈公公眼中有光亮起。 李祺与临安公主对视一眼。 临安公主心中大定,父皇果然很在意夫君是不是真的在认真读书,改过自新。 李祺则早就料到今日之事,毕竟这是他一点点引导出的局面。 从使用地阶道具【大儒传承】的那一天起,李祺就确定要用学术这一条路要破开困局,于是他每日废寝忘食的读书、注释,其余事情什么都不做。 这自然是做给监视他的人看的。 在使用了【大儒传承】后,他立刻获得了海量儒学知识,再加上数百年的后人智慧加持,他现在已经是足以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但他暂时并不想完全表现出来。 一方面是不想太过引人耳目,毕竟一个膏粱子弟,突然学富五车,这不合理。 另一方面则是,他要为皇帝、为大明朝讲一个故事,为自己立一个人设。 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侯冢子,家中遭逢巨变、一夜衰落,在生死、兴衰之间大彻大悟,潜心向学,钻研圣贤之道,最终在江浦悟道,成为了儒门圣贤一样的人物。 李祺都不敢想象,这个故事人设能为日后的家族带来多少源源不断的声望。 这个人设想要足够饱满、有流传度的话,就要有“完整的进步轨迹”,留下足够多的“趣闻轶事”。 即便不能当官踏入仕途,他也要在历史上留下足够深的痕迹。 我李祺一生,不弱于人! 小院中的书房虽逼仄简陋,却处处留下了人活动的痕迹,书桌上的砚台,砚台旁的瓷杯,仿佛能透过这些,看到曾经的景象。 陈公公将那本写满了注释的书拿起,“公主殿下,不知奴婢可否将此书带回宫中向陛下复命。” “公公随意。” 说着临安公主又将一封信递给陈公公,哀声道:“陈公公,本宫如今境遇您也看到了,离开父皇后,才知道外面有多少豺狼虎豹、风霜刀剑,本宫怕是命不久矣,此乃绝命之书,进献父皇,还望公公呈献。” 陈公公身子一抖,连忙道:“公主言重了,奴婢这就回京请示陛下,绝不让公主有丝毫危险。” 陈公公简直要吓死了,他的视线扫过临安公主小腹,若是他来了这里一趟,结果怀孕的公主却死在这里,他也只能陪着公主去死了。 他派人守住这间小院,而后亲自骑上马望京中而去,还捎带上了那本写满了注释的书,以及临安公主的绝命信。 夫妻二人并肩望着陈公公离开。 再望向院中,江浦县令赵成,以及江浦众县衙役皆垂手惶然。 赵成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公主殿下、驸马,下官前些时日多有得罪,还望贵人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人计较。” 李祺眉眼上挑,笑吟吟道:“赵县尊何前据而后恭,思之岂不令人发笑乎?”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赵成依旧腆着脸笑,“小人曾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才识潜龙真名姓,还望驸马莫要怪罪。” 但事情到了此时,已经不是李祺或者谁能控制,李祺平静道:“赵县尊可还记得在下曾经说过什么,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才是。” 赵成绝望的瘫坐在地上,无尽的懊悔席卷了他的身心。 院中跪着一地的人,院外跪着一地锦衣卫,每个人皆是面容发白,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秋风卷着柳叶落在书页上,压着一行字—— 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 流亡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当做珍宝的,只是把挚爱亲人当做珍宝。 ———— 奉天承运皇帝谕曰: 尔父李善长负恩谋逆,罪在不赦,然朕念临安乃天家血脉,不忍累及,故徙尔江浦,以观后效。 近览临安所呈家书,悲戚恳切,朕心恻然,复察尔注释《大学》,深明“仁亲为宝”之义,足见悔悟之诚。 昔周公诛管蔡而存康叔,盖罪止其身,不废其嗣。今尔既洗心向学,朕岂吝更生之途? 兹命尔携家返京,然尔当谨记:一不得预朝政,二不得交结勋旧,三需洗心向学,不得日废。 钦此!——《谕庶人李祺回京诏》 (本章完) 第4章 铸剑试问公卿利 第4章 铸剑试问公卿利 秋意萧瑟之下,苍翠青山已化作枯叶凌乱之所在。 柳叶不存,唯余枝干。 李祺一家四口以及临安公主的婢女站在院中,身周则是数十个持刀保护的宫廷侍卫。 “咚!” “咚咚咚!” 院中横陈着十几具尸体,皆是骨碎肉烂之状,已彻底不成人样,叫人瞧去深寒恐之。 尸体身侧,还有十几人正在受刑,黑红色的水火棍重重砸在他们身上,砸的血肉模糊,砸的奄奄一息,宛如剥去了龙筋的龙王三太子,连痛苦的呻吟都快要听不到了。 今日之局面,是陈公公带着临安公主的绝命书回到皇宫,又将所见所闻一说,朱元璋果然勃然大怒。 他本来还想再观察一下李祺,但是女儿有孕在身,却有宵小之辈觊觎。 于是立刻下了让李祺一家回京的圣旨,同时让人赶到江浦,将看守的锦衣卫以及江浦县衙一众人,全部杖毙。 这杖毙不是简单的杖责,而是要一棍棍将浑身骨头打断,最后才闭气,是极痛苦残忍的一种刑罚。 临安公主捂着李茂的眼睛和耳朵,温声安慰着,“茂儿别怕,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 李祺束手的望着这一幕,既没有报复成功的快感,也没有得脱牢笼的畅快。 他只是不断的在心中警醒自己,这便是残酷的古代,即便是死也死的不能安生,这便是政治斗争失败的下场,以后的每一次,都要赢! 李祺走到身体已经抖成筛子的赵成身边。 赵成抬起头,只见太阳在李祺的身后,浓重的阴影衬的他又高又大。 “赵成,是谁告诉你本驸马被流放到江浦县,又是谁指使你来恐吓,说出来,本驸马让人给你一个痛快,留你一具全尸。” 赵成脸上涕泗横流,他知道自己绝无幸理,不想死前还受此大罪,哆哆嗦嗦道出一个人的名字,“是刑部尚书杨靖,是他手下的主事告知我的,还暗示我办成此事,就能迁任应天府,只不过他很谨慎,往来书信都被烧掉了。” 李祺能看出赵成没说谎。 杨靖! 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名字。 李祺记下,向着行刑之人一指,“给他一个痛快。” 说罢,转身就走,他并不喜欢放狠话打脸,死亡间的大恐怖足够让他们心间生出无尽的懊悔。 而后悔,是这世上最为痛苦的情绪。 赵成被拖走,宫卫一刀下去给了他一个痛快,至于其余县衙衙役皆被乱棍打死,刺眼的血蜿蜒而流,汇入了院外小溪中,染出了一片红。 来年的潺潺水中,会有鱼虾丰茂。 …… 江浦与京城不过一江之隔,对于李祺一家而言,却仿佛从黑暗走向了光明。 任谁都想不到,短短时间,被流放到江浦的李氏就会回到京中。 李祺在一个极小的局面上,获得了一场微小的胜利。 一将功成万骨枯。 有人为之付出了血的代价,譬如看守他们的锦衣卫,再譬如江浦县令赵成,已经魂归黄泉。 京城是个堪称龙潭虎穴的地方,那些隐藏在胡惟庸案后的人,依旧在虎视眈眈。 有锦衣卫,有文官,有勋贵。 那些人高居庙堂之上,俯视人间,跺跺脚就能让大明抖三抖,不是他如今一介无官无职的闲人所能媲美。 那些人隐藏在阴影之中,好似一尊尊暗沉的神像,唯有刑部尚书杨靖的那一尊是亮的。 李祺上了码头,又扶着有孕在身的临安公主下船,回望滚滚长江之水,心中豪气生发。 【李氏摆脱流放境遇,成就值+100,目前成就值100】 短短数月便物是人非。 但李氏能够返回京城,依旧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系统也为之庆祝,100的成就点,已经能够从系统商城中兑换一个白板小道具了。 若是运用得当,也有破局的作用。 既然你们没有把我按死在江浦,那死的就该是你们了! …… 李祺一家四口回到京城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比如临安公主的同母胞妹怀庆公主,以及亲自操办此事的太子朱标。 回到京城后第一件事自然是找个落脚地,因为临安公主有公主府,所以皇帝没有给他们安排新的居所。 但为了低调行事,他们一家暂时没有过去居住的打算。 韩国公府在抄家时,已经被封存,收回官府,自然是回不去了。 不过李氏并不是所有财产都充了公。 古代是以孝治天下的,断绝别人香火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为了彰显朝廷对孝道的尊崇,大明律中有明确规定,祭祀祖产(如祭田、祠堂、坟茔等)在抄家时通常享有特殊豁免权。 嘉靖朝的严嵩被抄家后,但是严氏的祠堂以及祭田等依旧由严氏族人掌管。 红楼梦中,秦可卿曾经劝说王熙凤乘着家族富贵的时候,多置办祭田、祖田,这样即便日后家族败落,依旧有复兴的希望,便是这项律法的体现。 李氏在京城中有一处二进的宅子,在官府的类别记录中属于祠堂,不曾被抄没。 一家人安静的搬进了李宅。 这里已经远比江浦的农家更加舒适,众人精神紧绷着,已经颇为疲累,都去屋中休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江浦县令赵成以及十几个锦衣卫都被杖毙之事,根本瞒不住他们背后之人。 好在正值年末,京城各部的官吏忙的脚不沾地,那些大人物都腾不出手来。 概因六部九卿的重臣要在年前,进宫开御前会议,汇报一年的工作,洪武二十三年,自然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三法司最为忙碌,其中尤以主审大案的刑部事务最多。 一时之间刑部尚书杨靖只知道李祺已经回到京中,却不知道其中内情,不知道江浦县发生了什么。 刑部尚书府中,夜色朦胧。 当朝二品大员刑部尚书杨靖以及三两人聚在暗室中密谋。 这杨靖可不是一般人。 他籍贯淮安府山阳县,出生在文风昌盛的江淮地区。 洪武十八年进士,选吏科庶吉士,在洪武十九年时,就升任户部侍郎。 其中固然有朱元璋屠刀挥舞的太快,把比他官大的都杀了的缘故,但本身能力也超卓于常人。 洪武二十二年五月,升任户部尚书,成为了大明帝国的财政大管家。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任刑部尚书,在其他时期这算是降半级,但在大案频发的洪武时期,是重用。 于是杨靖就这样成为了李氏牵涉胡惟庸案的主审官,主掌数万人的生死,一时煊赫。 江浦县令被皇帝亲自下旨赐死,李氏一家返回京城,他知道后就一直惴惴不安。 此刻几个同谋聚在一起,杨靖当即提起此事,“临安公主和李祺被陛下特诏回京,陛下竟然会允许谋逆主谋的家眷,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陛下此举定有深意,难道陛下反悔了?” 在杨靖看来,若是要清楚胡惟庸谋逆的遗毒,皇帝就不能有任何态度软化的表现,而召回韩国公府遗孤,就是一个对外的信号。 当初突然掀起胡惟庸案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在抄办了韩国公府后,就被皇帝用来平息众怒干掉了,当今皇帝惯会做卸磨杀驴之事,两头杀人。 他左侧男子沉声道:“杨公多虑了,若不是陛下点头,李善长不会死,我们这位陛下,从来自诩圣明无过,绝不可能反悔。 先前我就不赞同你让江浦县令赵成去逼迫他自杀。 他仕途尽毁,造不成什么威胁,让其自生自灭即可,现在反而让陛下出于顾念公主之意,允其回京成了麻烦。” 左侧褚衣男子也道:“李祺此人我们都知道,不过中人之姿,他根本猜不到这背后之事,不必杞人忧天。 之后看看他有什么作为,况且当初之事,我们三人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真正动手的是锦衣卫。 毛骧虽然死了,但是锦衣卫里面还有其他人,那些走狗鹰犬可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得什么时候李祺就再次身陷囹圄。” 杨靖寒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世上有多少英雄豪杰死在这上面,只可惜我计不成,否则便没什么可说的。” 二人都知道杨靖性格刚强,也不再说什么。 杨靖心知其他人都隐于幕后,而江浦县令那里有他露出的马脚,这是很大的隐患。 若李祺真是一介普通白身便罢了,但此番他能返回京城,就证明他还是有直达天听的本事,而这就是最危险的事情! …… 李氏别院书房,烛火映照。 李祺在白纸之上重重写下“杨靖”二字,力透纸背。 他盯着这个名字,眼睛一眨不眨,杨靖在谋划他,他自然也在谋划杨靖。 大多数人都知道,胡惟庸案会牵涉开国公侯,是因为朱元璋对开国功臣产生了怀疑,要诛杀功臣。 但实际上这不仅仅是朱元璋一个人的意志。 江浦县令招供出了这个名字后,李祺没有太大的怀疑,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本就认为杨靖很可能是推动李氏族灭的主谋之一。 证据则是杨靖迁升刑部尚书的时间——“洪武二十三年五月”! “胡惟庸案从洪武二十年就开始查,但是直到洪武二十三年五月,皇帝才下定决心要清算韩国公府,在这个时候,杨靖转迁刑部尚书,成为了李氏牵涉胡惟庸案的主审官,主掌数万人的生死,一时煊赫。” 江浦县令的背后是杨靖,再加上这个调任的时间,这绝不是巧合,李祺有八成的把握,杨靖就是幕后黑手之一。 “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扳倒这位当朝九卿之一了。” 大明初年以六部尚书、通政使、大理卿、左都御史合称“大九卿”,是站在大明朝文官权力巅峰的九人,每一个都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唯有亲王、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才能与之抗衡。 若是在其他时代,他无官无职,想要扳倒这样的巨擘,自然是做梦,甚至他就连成为炮灰都没有资格。 毕竟有明一朝,就连冲锋陷阵的炮灰,都是都察院的御史,正儿八经的官。 但,这是洪武朝! 杀官如杀鸡的洪武朝。 在洪武一朝的政治斗争中,官职、品阶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一介平民可以扳倒公侯。 一个农妇可以牵连尚书。 一个奴仆的攀咬能让一公二十一侯为之陪葬。 在这个时代,定罪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人告发,有告发人的证词,并且皇帝认可,就可以定罪。 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开国勋臣几乎被翦除皆尽,这个时候的朱元璋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一个人就横压天下。 而且他非常喜欢亲自动手,所以在洪武朝,无数臣子都在借助皇帝的手来清除政敌。 “法律是统治阶级的意志”这句话在洪武朝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谁能顺从皇帝的意志,继而改变自己的站位和立场,谁就能一直胜利! 胡惟庸看不清,李善长看不清,蓝玉看不清,于是他们死了。 亦或者是为了眼前庞大的利益而故意忽略了潜在的危险,于是他们死了。 李祺却绝不会犯这个错误! 搞死一个刑部尚书难吗? 说难也难,毕竟这种人物不是普普通通的攀咬就能成功的,况且杨靖刚刚才办成了胡惟庸大案,这种时候皇帝对杨靖的容忍度正在最高。 但也一点不难! 当今上位只记仇不记恩,任你有再大功劳,也不过一句本该如此,若有一点错漏,便是抄家灭族。 到洪武二十三年,杨靖前面一共有五任刑部尚书,只有第一任是善终,其余四个都被诛杀了。 搞死杨靖只需要让杨靖站在朱元璋的对立面。 而这对于熟知洪武时期各种事件的李祺来说,太简单了! 李祺略一思索,就想起了一桩发生在洪武年间颇为有名的案件,这件案件表面上很简单,但实际上却涉及到大明的军队改革以及政治风向。 他在杨靖的名字下方,又写下一些零散的文字——“扬州府安丰县”、“蒙古”、“大明”、“军户”。 想了想,想起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又在更下一行写下了——“卫所”、“军屯”、“财税”。 这零散的文字任谁来,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李祺眼中却满是寒光,对他而言,这些文字便是上佳的铸剑材料。 以此为材,铸一把刺向政敌的利剑! 此剑一出,公卿绝命! 烛火摇曳,照在李祺眼中,森然冷肃。 (本章完) 第5章 磨刀霍霍向仇敌 第5章 磨刀霍霍向仇敌 夜已深,李氏别院中的小轩窗却亮堂堂。 李祺手中执笔,抬眸远望天际一湾清月,良久提笔而落,如有风雷,如持神剑。 挺着大肚的临安公主走进书房,“驸马,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寝?” 李祺放下笔,接过临安公主手中的安神茶,扶着临安公主坐下,“晚间读书的时候,读到‘待君以诚’章节时,突然想到了公府旧事。 实际上在大难之前,父皇曾经多次警戒,但是父亲他们执迷不悟不听从,于是有了现在的遭遇。 为夫悲痛难禁,挥笔作文,以向父皇表达悔意。” 临安公主了然。 如今距离李祺一家回到京城已经半年,因为扬州府那件案子还没有爆发,所以李祺很低调。 一方面陪着临安公主养胎,一方面则通过临安公主的渠道,给皇帝送去他的认错书以及读书笔记。 既立一个“知错就改”的人设,又通过学识的进步,加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这半年来成效显著,宫中时常有信问候。 临安公主从父皇给自己的回信中,能看出来他老人家对李祺认真的态度、悔过的诚心以及明显的进步很满意。 临安公主将李祺写下的文章拿起,“草民闻古之君臣,荷天下之重,忧兆民之艰 …, 古代的君臣故事载入了史册,如同唐太宗与魏征,如今父皇远胜于太宗,臣下却尽是私心胜过公心之辈。 …, 儿臣深深的愧疚啊,应该及早的劝谏父亲诚恳的对待圣上,……,现在圣上因为亲情而宽恕草民,如果今生以及来世不诚挚的侍奉您,又岂能存活在这个世上呢?” 仅仅“待君以诚”四个字,李祺就写出了八百字洋洋洒洒文章,其中还大量引经据典,这便是【大儒传承】的强大。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临安公主现在对李祺所做的事已经大致有些了解,疑惑问道:“驸马,父皇说不准你参与政事,但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些对政治的见解,驸马你是故意的?” 李祺自然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卡着扬州府安丰县那件案子的发生时间,写下这篇文章。 他目光熠熠:“娘子,为夫虽不能入仕为官,但岂不闻白衣卿相乎? 若要为我们的子嗣做那登云梯、脚下石,以为夫如今的势位、权位可做不到。” 临安公主闻言眼睛一红,自宋代柳永以白衣卿相自称后,这个词就有了政坛失意的含义,此刻李祺说来,她只觉心酸。 又听到李祺说起,“登云梯”、“脚下石”,更是泫然欲泣。 “夫君本有大好前途,文韬武略,却……难道真的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不可能的,不要说为夫,就算是你腹中的子嗣,穷尽一生也迈不过京官三品的九卿之位。” 李祺轻轻抚摸着临安公主隆起的小腹,里面有他的子嗣。 李氏下一代的继承人。 他很清楚,胡蓝党案是贯穿洪武朝的大事,李善长是胡蓝党案的关键人物之一,李氏的政治前途为零。 这种境遇要改变至少要到永乐年间。 罪臣后裔的身份一日不解除,一日就是攀登政坛高峰的枷锁。 而为李善长彻底平反之事,即上谥号、追封王爵、配享太庙,可以说每一步都非常艰难。 明仁宗是个重视文治的好皇帝,在他那一朝,李氏或许才有一些机会给李善长平反翻案。 但真正要给李善长追封王爵,可能要等到李氏势位更高之时。 而且这世上有得便有失,李氏一家凭借临安公主的身份得以免死,但外戚的身份同样也限制了他们的前途。 只有等到临安公主去世,李祺和临安公主的孙辈那一代,李氏后人才能真正的无上限。 现在的李氏只能剑走偏锋。 临安公主不愿再想这些伤心之事,问道:“为何是此时呈献此文?” 李祺指着文中的一段话,道:“虽然此文通篇都在讲述‘待君以诚’的必要性和如何‘待君以诚’,但实际上这段话才是核心。” 临安公主顺着李祺所指看过去,内容大概是“朝中贪赃枉法之徒层出不绝,其罪深如汪洋、其恶重如山岳,前一批被杀者的尸体还没有清理干净,后一批死刑犯又送到了刑场”。 李祺眼底闪烁着寒意道:“古代有那么多君臣相合的故事,但是大明却只有贪官污吏。 父皇这些年愈发嗜杀,是因为对臣下越来越不信任。 有人指斥父皇是暴君,甚至搬出孟子的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之论。 而为夫则能够给父皇一个让他最满意的答案。” 这才是半年来李祺铸造的最锋利的那把剑,在洪武朝可以肆意纵横的神剑。 朱元璋最大的夙愿便是让大明传承万世,朱姓子孙永坐江山。 而李祺写下的那些注释,虽然表面上是儒家学问,但内核却是他运用后人智慧,参考古今中外统治术,再根据大明现状,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而作!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为了触动朱元璋,都是为了增强大明皇权统治的合法性!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李祺更懂,如何去讨好一个封建统治者;没有人比李祺更懂,怎么加强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 这是一盘从获得大儒传承就开始下的大棋。 先是让临安公主以情感人,目的是打通江浦到皇宫的通信,最终让他的思想能被皇帝看到,而这些“有大明特色的新儒家”思想,才是他的杀招! 锦衣卫是朱元璋手中的刀,杀的是肉体,而他的新儒家思想则会是杀人不见血的另一把刀。 一明一暗,一文一武,卫翼大明江山永固。 “父皇看到这些,一定会召为夫进宫。” “原来是为了进宫,可有大事?” 李祺摩挲着信件的纸张,沉声道:“是为了刑部尚书杨靖之事,他参与了公府覆灭,还在江浦县对我们下手,为夫自然不会放过他。 这些时日为夫探查到了一些消息,有扬州府安丰县小民王五上京告状,此案干系重大,涉及到五军都督府、兵部、卫所,父皇必然会交给刑部尚书主办,而这就是刑部尚书杨靖的死期。” “难道是杨靖贪赃枉法?父皇一向最是厌恶这等事,若真有,他必死无疑,但……” 看着临安公主欲言又止的表情,李祺笑道:“娘子你是想说,这件事为夫不能参与对吧? 因为这是攻讦大臣、参预政事,父皇将会大发雷霆。 父皇一定会严厉的申饬我,甚至为了给我一个教训,短时间内反而放任杨靖,日后再清算他。” 临安公主沉默着点了点头。 朱元璋是个看待政治大于具体事务的人,他明知道废除宰相制度会有不利,但是从维护皇权的政治方面考虑,他还是那么做了。 杨靖犯法是具体的问题,虽然重要但是太常见了,而李祺去参与这件事,却涉及到了洪武一朝的政治风向,这是朱元璋所不能容忍的。 李祺自然不会去自杀。 他轻抚着临安公主三千青丝,轻声道:“娘子别担心,为夫并不是要直接参杨靖,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亲自拿着刀去将人捅死,你且看杨靖是如何死在滚滚大势之下的。” 油烛作响,室内噤声。 “父皇啊,今日您若是送李氏一条青云之途,李氏会永葆大明江山五百年,今日这篇文章看罢,您该把小婿这把磨了许久的刀,亮出来了吧。” 他在心中暗道,无人应答,唯有皎皎清月,高悬于天。 …… 奉天殿。 今日殿中不仅仅是朱元璋,还有刚刚回京的太子朱标,他很喜欢看李祺送进宫中的“向道之学”,让人“耳目一新”,且“进步神速”,隐隐有“大儒之风”。 更是曾笑言,“三个月就能中举人,半年就已经不逊色于常人十年寒窗之功,这样的进步速度,儿臣平生罕见,妹婿有圣贤之姿。” 李祺昨夜写下的文章,已经被送进宫中,从父皇面上的笑容来看,他这妹婿又是写到父皇心坎中了。 朱元璋恰好读完,抬手递给朱标,感慨着笑道:“如果李祺早些醒悟能规劝李善长,可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朱标接过一看,“原来是‘待君以诚’。” 他读的很快,“妹婿言辞恳切,从李氏祸事中得出了为人臣者只有待君若天,凡事都要剖心肝胆,才能使君臣之间相得,这是从前不曾有人讲过的。” 因为这根本就做不到,谁都不会对另外一个人完全敞开心扉,更何况在外儒内法的社会中,君臣关系的本质是“君臣上下一日百战”,双方是对手! 那些圣人们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其他人写这些,只会被批评媚上,为士林所不耻。 但李祺写这些,却可以解释成,是因为他经历过君臣相疑导致大厦崩塌,家破人亡,于是有此感悟。 这也是加强在朱元璋心中“诚心悔过”的人设。 “标儿,咱准备将李祺推出去了,他既有能力,又有心思,那就不必再多磋磨。 将李祺的文章发出去,让那些大臣们看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是不教而诛的人。” 朱标震惊道:“父皇,您是准备为韩国公府平反吗?” 将李祺推在台前,是个极不寻常的信号,简直不知道会被外廷如何解读了。 “不,恰恰相反! 咱要你把李祺这一年来有关于忏悔的文章全部放出去,就连李善长的亲儿子都说他父亲导致君臣相疑的罪首,朕做的岂不是无比正确?” 这是李祺以退为进的招法之一! 朱元璋最在乎的就是面子,他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有任何一点错误的。 而李祺的举动就是在不断地维护朱元璋的面子。 既然在洪武朝韩国公府案不可能平反,那么在本就漆黑如墨的名声上,再泼一点墨汁也无所谓。 用本就没价值的东西,却可以换得皇帝更大的信任,谁能不说这大赚特赚呢? 朱元璋教导着朱标,“标儿,咱知道你一直觉得咱杀戮过重,但咱告诉你,这些读书人一日不整治,就有一日的反骨。 别以为咱不知道,那些读书人瞧不上咱。 哼! 那咱就杀一杀他们的骨头,不过这些读书人是真的坏,硬的不行来软的,想要败坏咱大明的根基,咱绝不答应。 以前咱手上没人,这次咱有了李祺这把刀,那就好好磨一磨他们! 真是上天垂佑大明,咱临死前还能碰到李祺,若是其他人,咱还真的不放心。” 朱标自然明白父皇话中的意思。 李祺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儒生只有将学识和势位结合起来,才能成为真正的士林领袖,比如当初的诚意伯刘伯温,势力之大甚至能够和淮西勋贵这个庞然大物抗衡! 而李祺先天不足。 首先,他身负莫大罪孽,为世人所不容,甚至他能活着也是因为皇帝特意开恩,从法律层面,现在的李祺还挂着“死刑立刻执行”的判决,这道判决被皇权挡住了,但却没有取消。 只要皇帝愿意,立刻就能合法合情合理的处死李祺,这就是李祺说“唯情活我”的原因,他是真正因为“皇帝的情”而活下来的。 第二,他是个外戚,这个身份属于“幸进之人”,就是“关系户”,这让他又与读书人隔了一层。 李祺不可能有真正的政治前途,那就不能给予派系其他人政治资源,不能给予其他人好处,就不能登顶高位聚势。 他只能做一个御用文人,如同锦衣卫指挥使,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又因为李祺天赋极高,在文道方面,甚至可以说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圣贤之姿绝不是虚言,完全足够为皇权与那些读书人分庭抗辩,这把刀将极其锋锐! 一个全心全意站在皇权这一边的儒门未来圣人,而且不会对皇权产生威胁,这怎么不算是上天的恩赐呢? 李祺呢? 他自然知道这件事!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这便是那条邪路。 但他主动的、甘愿做这把刀,主动、心甘情愿的为大明皇室、为大明皇帝,披荆斩棘! 其中有为天下苍生之愿。 但亦有,他要站在高位,为了他即将出世的李氏嫡子。 以及, 家族的千秋万代! (本章完) 第6章 千般谋划终上台 第6章 千般谋划终上台 又是一日,天朗气清。 李氏别院堂前。 李祺找到了为李三姑娘安葬完的紫鹃,她无父无母,李祺收留了她。 如今这座别院中,除了李氏一家四口外,另有六个侍候临安公主的侍女。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芳儿,你来解释一下这段话的意思。” 李氏别院中,李祺在教他的两个便宜儿子读书,以他如今的学识,教两个稚童,可谓绰绰有余。 李芳一板一眼的说道:“天所赋予人的东西就是性,遵循天性就是道,遵循道来修养自身就是教。道是片刻不能离开的,可离开的就不是道。因此,在无人听得到的地方也要恐惧敬畏。” 背完这一段解释后,李芳道:“这就是圣人所说君子慎独的道理。” 李祺满意道:“君子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也要小心谨慎,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意思是君子在任何地方都要小心谨慎,若是不谨慎,君子就会变成小人,而小人是注定要败亡的。 这是李氏从血雨腥风中得来的家风,你们要谨记。” 一个家族的长盛不衰,最重要的就是家风和当家人的眼光! 邪路爬上去的确快,但跌下来也快的很,倚仗权势而兴盛的,终会因为权势人物的消失而败亡。 未来李氏当家人李祺不担心,他只担心李芳和李茂会不谨慎,一旦牵连主支,那就万事皆休了。 “驸马。” 临安公主走进书房,李祺一见,便让李芳和李茂先出去,两兄弟向母亲行礼后离开。 公主欣然道:“驸马,父皇将你这一年来所著的文章在京中分批传播,不过三日,京中士子便为之震动。 而且父皇已经允许李氏后裔参加科举!” 她眼睛亮晶晶,脸颊泛着激动的红色。 在她看来,父皇将李氏大放于光明之下,自然是喜事。 李祺微笑颔首,虽然他足不出户,但这些事他却已经知道。 因为…… 【皇帝释放明显善意,族长李祺声望+101,当前族长李祺声望1。】 【文章在京中传播,得到少数人认可,族长李祺声望略微上涨,满1点后加权。】 【李氏减轻罪孽,后代允许参加科举,家族声望+30,当前家族声望-70。】 系统已经给了他答案,果然和他猜想的没错。 朱元璋将李祺的这些文章撒播出去,而且允许李祺的后代参加科举,是一种很明显的正面态度,说明这个女婿依旧得皇帝的看重。 虽然在士林中,对他大多数都是骂声,因为很多人看来,朱熹圣人的经典一字不能改,区区李祺竟然敢质疑朱圣人,简直狂妄。 但大多数人不再认为他不再是不可接触的罪人,所以李祺本人的声望瞬间就涨到了正值。 这就是皇帝的威权! 这就是李祺一直以来筹谋让皇帝原谅、重视他的缘由。 至于整个李氏家族的声望增长之所以很有限,是因为从文章中明显能看出,李祺和韩国公府切割了,他的脱身是“背刺”了韩国公府。 李祺在文章中虽然没有承认他的父亲李善长谋反,但明确的提出了李氏的下场是“待君不诚”以至于“遭逢大难”。 这种“陛下圣明、臣下全责”的态度,成功打动了朱元璋,但对整个李氏的名声而言,依旧是负累,现在李善长还是有罪之人。 李氏家族也只能允许后代参加科举,距离翻身还早得很。 李祺不是不想为李氏平反,但一口吃不成胖子,他不会去以卵击石。 现在能让李氏回到京城,重新站上政治舞台,已经是极限。 而且他又没真的承认李善长真的谋反,这里面埋藏了伏笔,玩弄了心机,留下了口子。 等朱元璋驾崩之后,随时都能反口,有朝一日平反也不算是什么,反正后世皇帝打老祖宗的脸,这都是基本操作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总之大多数人自然猜不到李祺谋划如此长远,甚至想到了几十年、几百年后的事情。 他们只能看出,皇帝不是要给韩国公府翻案,甚至还要更加严厉的打击胡惟庸党。 整个李氏,唯一能挑大梁的李祺,不能参加科举,李氏依旧是个没有政治前途的家族。 不过李祺不这么想。 首先要明确一个政治的基本规则——官位≠权力,权力=可以直接调动的资源(官位)+可能调动的资源(声望)。 他瘸了一条官位这条腿,不可能登顶权力巅峰,但不意味着他彻底没用,若是他能桃李满天下,也是相当有能量的。 “既然父皇已经将为夫的文章传遍京城,那父皇便是准备见我们了,陛前问答为夫准备了千万遍,只为今日。” 没有出乎李祺的预料,圣旨很快就从宫中传出,召二人进宫面圣。 而这辆明显挂着皇室标识的马车穿过太平街时,汹涌的嘈杂议论声纷纷然传入了李祺和临安耳中,其中有许多士子在争论。 “李祺蔑视圣人经典,不听大儒的教导,难道听他一个半路出家的连功名都没有的罪臣后裔吗?” “是啊,他才读了多久的书,竟然就敢对圣人之言质疑,简直可笑。” “你们这些北方人,懂什么叫朱子之学?敢在我们面前狂言?” 理学在南宋末年时兴盛,那个时候北方早就是金国的国土了,南北分割数百年,南方学术繁盛,而北方疲弊,教育远不如南方,这句话的确是切中了很多北方学子的命脉。 而后明显有北方口音的学子反驳道:“自朱子亡后,经历暴元百年,你南方学子难道就能尽知朱子之意吗? 我看李祺驳的就很有道理,他不是曲解朱子之意,而是去伪存真!” “没错!李景和的文章注释之上皆记有年月,洪武二十三年六月时,他尚且稚嫩。 但短短一年时间,其文章之恢弘,评注之老辣,就已经让我望尘莫及,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 他这样的天才做出的注释,就是朱子本意。” 儒家是非常推崇圣人的,甚至认为圣人生而知之。 “古者有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李景和遭逢大变顿悟,我看他便是当世可传承圣道之人,岂容尔等置喙!” 但这些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更多讨伐质疑的声音中。 车厢之中,临安公主握着李祺的手,有些担忧的安慰道:“夫君莫要在意,只要父皇喜欢即可,而且同样有士子支持你。” 李祺听着这些争论,嘴角微翘。 他根本不在意时人评论,做皇帝手中的刀,日后所要面临的狂风暴雨还不知道有多少。 道统之争,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这一生不能站在高处,那就为后世子孙铺个锦绣前程! 如今看来,形势比预想中要好,南北之争,已经有了苗头。 在李祺眼中,这是另外一把神剑的铸造材料。 马车渐行渐远,身后的声音也渐渐归无。 不多时,马车停下,站在巍峨的皇宫之前,临安公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曾经以为她这辈子都回不到这里了。 “咦?” 临安公主在感慨,李祺却见到了一个有些没想到的人进了宫。 “刑部尚书杨靖?”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祺的目光,杨靖在踏进宫门前回头看了一眼,二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一闪而过的锋芒,而后齐齐拱手行礼。 杨靖转回头脸色瞬间阴沉。 李祺眼中厉色也勃然而升。 “杨靖这个时候进宫,一定是来汇报王五之事,这件事表面上只是几个普通百姓,但是却牵连了地方官、兵部、五军都督府、卫所,牵一发而动全身,杨靖一定是焦头烂额,要了解完全情再做决定。” 李祺只觉得上天都在助他,恰好是他进宫面圣这一天,杨靖来汇报这件事,这岂不是杨靖自己在往刀刃上撞! “请公主与驸马随奴婢进宫。” 从宫门到奉天殿尚有一段距离,杨靖已不见踪影,直到李祺与临安公主被带到侧殿,才听到了杨靖的声音,他正在回朱元璋的询问。 李祺听了几句,眉角眼梢便带起了笑。 果然如此! 果真如此! 杨靖啊,你自己找死,可就不怪我了! (本章完) 第7章 拔剑出鞘仇敌殒 第7章 拔剑出鞘仇敌殒 偏殿中,二人安静听着主殿中的对话。 临安记得她夫君李祺提过一嘴王五之事,说这件事干系重大! 于是低声问道:“夫君,这王五之案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几个普通百姓,怎么好像父皇很重视这件事?” 李祺心中暗道,涉及到卫所军队,他当然重视。 一边解释道:“王五和他妻子茹娘是扬州府安丰县一对普通百姓,早就成婚,还生育有三个子女,前些时日有一个叫做杨叶的军人突然说茹娘和他有婚约,应该是他的妻子,于是上报给了当地卫所。 当地卫所查验之后,茹娘在三岁时,那是大明建立之前,和杨叶的兄长有婚约,按照当时风行的收继婚的风俗,杨叶兄长死后这份婚约就落到了杨叶身上。 于是卫所便上报给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父皇正在推进军属跟随士卒屯田之事,于是兵部向安丰县下令,要求将茹娘押送到卫所和杨叶成婚,随杨叶屯驻卫所。 王五当然不服,于是告到县衙,县衙不接,只说是按照上峰的命令行事,于是王五告到京城来,就有了今日之事。” 临安公主听的目瞪口呆,这故事的离奇简直可以比拟话本小说了。 而后她就反应过来,“这么一件小事怎么会直达御前呢?” 李祺摇摇头道:“王五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没多解释,这里面涉及到大明的军事制度,所以朱元璋才这么重视。 而在李祺看来,这件小小的案子中,却关乎着整个大明的意识形态建设。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其实是皇帝,在李祺看来,这件事就不该闹得沸沸扬扬,而是立刻结案,以免牵连到皇帝。 杨靖没有看到这一点,竟然真的当作一件案子去办,去调查真相,这便是往李祺枪口上撞! 正殿中,杨靖还在汇报着,“陛下,臣已经差人去查茹娘和杨家的婚约是否真的存在,因为那是前朝定下的婚约,所以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臣一定会尽心竭力,还请陛下放心。” 婚约这种事,不能因为改朝换代就不承认,朱元璋也没法说什么。 只能不耐烦的呵斥道:“速速将此事处理结束,不能耽误了卫所屯田的大计,否则朕唯你是问!” 皇帝明显的生气,顿时让杨靖有雷霆俱落的恐怖,“臣定尽心竭力。” 这件事朱元璋也觉得非常棘手,按理说谁的婚约在前,妻子就是谁的。 但婚约毕竟在前朝,王五和茹娘是正式流程结的婚,而且这么多年杨叶不出现,突然夺走王五的妻子,同样是无理。 杨靖离开了奉天殿,回身望了大殿一眼,只觉浑身上下都要湿透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位君主毋庸置疑是最凶恶的老虎。 他脚步有些虚浮的往外走,“一定要尽快将此案查清。”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李祺的身影,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 待宦官将李祺夫妻二人带回正殿后,他们才发现太子朱标竟然也在殿中,二人上前见礼后,朱元璋给临安公主准备了软椅。 朱标见李祺眉头紧锁,似乎是有难言之隐,出声问道:“妹婿可是有话想要上秉?父皇在这里,尽可直说。” 李祺自然是故意引起朱标注意的。 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略带踌躇道:“父皇回京谕令中明言不得参预政事,祺想要禀报之事,虽然不是政事,但涉及当朝重臣,祺担心违抗父皇之令,故不敢言。” 先给自己辩解一下,接下来才能全力输出。 果然不出李祺所料,朱元璋沉声道:“咱不怪罪你,有话直说。” 李祺又是一叩首,而后抬头朗声道:“方才祺在偏殿中听到父皇与刑部尚书杨靖所讨论之事,这些时日京中盛传,祺认为杨靖奸邪横生,包藏了极大的祸心,对国朝不满,欺凌君上,实在是罪不可恕!” 朱元璋闻言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咱也这么觉得,那王五乃是良民,他不去锄奸惩恶,却说什么茹娘与杨氏早有婚约,简直可恨!” 朱标微微叹气,“妹婿,此事正是卡在这里,茹娘是王五的妻子,但按照惯例,她在三岁时的确是许给了杨家。” 李祺却知晓这其中那个巨大的漏洞。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父皇、殿下,祺不知道是杨靖故意混淆,还是如何。 但那婚约是许给了杨叶的兄长,不是杨叶。 杨叶之所以会说茹娘是他的妻子,有司也认可这件事,甚至杨靖主动去查是否有婚约,都是因为元朝收继婚的习俗!” 元朝是游牧民族入主中原,所以在律法上有很多不同,元朝“收继婚”非常常见,兄长死了弟弟继承嫂子,弟弟死了兄长继承弟媳,都很常见且会受到官府认可。 直白的说,这就是一种财产继承方式。 “但大明律明确规定,兄亡收嫂,弟亡收弟妇者,各绞,现在三司用胡元的旧俗,而且是违反我汉人千百年习俗的旧俗,在大明朝判罚百姓。 当初为了抵制蒙元收继婚的习俗,于是守节之风盛行,足以见得人心所向。 若是不严惩这件事,依旧让胡元的旧俗在大明朝,大行其道,甚至凌驾于大明律之上,父皇光复汉人江山的丰功伟业,岂不是…… 岂不是……” 李祺叩首在地上,涕泗横流,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轰! 轰! 恍若雷霆响彻,震得奉天殿中寂静无声。 李祺在叩首在地上抽泣,朱标张大了嘴只觉口干舌燥,朱元璋脸上一阵青紫之色,交替并行。 醍醐灌顶! 简直灵窍大开! 这个天下被蒙元统治了九十多年,很多蒙元的习俗已经深入骨髓,身处时代其中的人,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杨靖按照习惯去查茹娘是否和杨成有婚约。 但来自后世的李祺却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症结。 往大了说,这是关乎着大明立国正统性的问题。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 驱除的是哪个胡虏,恢复的又是哪个中华,是收继婚这种枉顾人伦的胡人习俗依旧横行在大明的王土之上吗? 朱标脑海中有一道念头闪过,“杨靖完了。” 正午的阳光照不进奉天殿中。 殿中一时竟有些阴冷。 唯有李祺胸腔中的那些心脏,灼热而有力的跳动着。 事责重大,李祺与临安公主只能择日再入宫拜见。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李祺回首望着那高高耸立的宫墙,磅礴沉重,他重重吐出一口盘桓在心头的抑郁之气。 穿越至此将近一年! 今日终于做成半分大事! 虽然不曾陛前进答,但能拔剑出鞘,一剑斩下杨靖狗头,已然不枉他筹谋许久。 走出皇宫时,即便是迟钝如临安公主,也意识到了杨靖的下场将会如何。 上了马车后,她兴奋的低声道:“夫君,杨靖是不是……” 李祺微微颔首。 临安公主先是大喜,而后又低声抽泣,“此事算是了结,公府冤魂能够暂且安歇。” 李祺没有说话,温煦的光落在他身上,却掩不住他身上的冷意,此事真的就此了结了吗? 难道就没人奇怪吗? 杨叶为何这么大的岁数都没有娶妻,突然要旧事重提,抢夺王五的妻子? 一向对上峰命令推诿拖延的县衙,这次这么快就响应了兵部的文书。 朱元璋为什么会让这么一件小事进入御前? 朱元璋为什么被李祺一句话挑动,就对杨靖生出了杀心? 杨靖堂堂刑部尚书为什么对此案的首尾这么重视? 这件案子中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又去哪里了? 这背后的水有多深? 如同噬人的深渊,李祺知道为什么,却不敢去触碰。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没有那样的能力,李氏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挽救那些沉沦在苦海之中的人。 在这个残酷的时代,他也不过就是在皇权之下战战兢兢而活的普通人罢了! ———— 朕自倾崩以来,信赖天命垂青,光复汉家山河,远逐胡虏漠北,尽复先王之旧,弘扬先圣之教,使民晓礼知义,刑部尚书杨靖,怀奸纵之志,湮良善之道,上欺天君,下虐黎民,罪无可恕,有司受命,凌迟处死!——《凌迟杨靖谕》 ———— 洪武二十三年六月,刑部尚书杨靖背信构陷家族,洪武二十四年七月,杀于王五杨叶争妻案,丁口皆斩,女眷入教坊司,此仇了结。——《李氏冤仇奉承祖先集录·卷一【洪武朝录】》 (本章完) 第8章 顺昌逆亡乱士林 第8章 顺昌逆亡乱士林 回到李氏别院后。 李祺已经彻底调整好了心态,人不能为做不到的事情,而有心理负担,那只会陷入无端的内耗之中。 他做不到,就培养儿子,儿子改变不了,就培养孙子,李氏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总有一日会出现一个张居正那样的人物,摄政掌权,统御天下! 今日他小试牛刀,短短几句话,就直接拉下来一位尚书。 回顾今日之事,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实际上非常简单,杨靖在循规蹈矩的断案,在循着律法做事。 而李祺做事直达本质,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 在君主专制、皇帝独尊的洪武朝,法律就是朱元璋的意志,杨叶王五案不是一件案子,关键不在于谁对谁错,而是一项政治问题,杨靖用查案的思维去做,他就必死无疑。 因为在这件事中,杨家和茹娘有没有婚约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下怎么看待朝廷,看待皇帝。 李祺抓住了这一点,于是杀死了杨靖! 他不再想这些事,先检查了李芳和李茂的课业,虽然他们不在系统的嫡系子弟中,但在现实中,他们就是李祺的嫡长子和嫡次子,所以他对这二人的教育还是非常上心的,至少以后不能拖他亲生儿子的后腿。 李祺是典型的严父形象,他一出现,李芳和李茂顿时噤若寒蝉,自然不敢不认真学习。 检查完李芳和李茂的课业后,李祺回到了书房,盘点接下来的局面。 虽然今天面圣时发生的事情很巧合,但杀杨靖本来就是李祺进宫的目的之一。 现在这个目标完成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接下来可以去见一面杨靖,查查当初公府覆灭的幕后黑手还有谁。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接下来和朱元璋的问答,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无论是出于天下为己任的家国情怀,还是为了拿到更多的成就值,李祺都要不断的做事,做大事,尽可能的影响天下的走势。 他希望能够利用朱元璋晚年时,愈发焦虑大明江山传承的心理,在大明朝掀起一场“有大明特色的新儒学变革”思想文化运动。 这场思想变革的开端就是消除蒙元风俗弊病,而真正的目的则是清除异己! 所以杨靖一定会死在王五杨叶争妻案中。 这是李祺铸造出的针对旧文人的神剑,杨靖只是第一个死在这把剑上的人而已。 李祺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蒙元旧俗”、“士林”。 在士林之后他重新划了一条线,写下“宗族”二字,用如血般的颜料重重打上x。 皇权不下乡,或者说中央权力不下乡,这是封建时代的弊病,宗族则是拦路虎,无论五十年,一百年,总要清算。 李祺盯着这几个词,又写下了八个字——“文官政府”、“家族转型”,而后标识为重点。 “朱元璋才智过人,他肯定能意识到我今天说的蒙元习俗的重要性,处理完杨靖,可能就会召我进宫,既然杨靖将死,那话术就要变上一变,再增添几分成功的把握。” 李祺仔仔细细回忆着今日在奉天殿中之事,确定自己的表现没有丝毫问题,终于舒了一口气。 朱元璋疑心极重又喜怒无常,和他对话一定要谨言慎行、字字斟酌才行。 …… 李氏别院这里安静如常,刑部尚书府却糟了大难。 杨靖前脚回到府邸,后脚锦衣卫缇骑就踏破了门槛,伴随着圣旨宣下,满院妇人啼哭,他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没做什么挣扎。 没喊什么冤枉。 当今这位陛下,杀人相当果断,一大批开国功臣都说杀就杀,何况自己呢? 他知道一定是李祺在宫中说了什么。 他有些懊悔当初的选择。 但他更恨自己斩草不除根,一时犹豫,以至于有今日大祸。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锦衣卫将枷锁扣在他的身上,府中下人以及家眷如水织流般被带离。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耳中是女人、稚童哭泣嘈杂的声音。 弥天大祸,一朝至。 杨靖突然想起了当日韩国公府七十余口也是如此。 他又想到,当初那些和自己共谋之人。 黑暗中有野兽显出了锋锐的獠牙,而猎物还懵然不觉。 呵…… 嬴者显耀,败者亡! 至于王五、茹娘、杨叶这等小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的人生命运就已经被决定,王五茹娘自然高呼天子圣明,杨叶则依旧在卫所种地,没有妻子儿女,一生就如此罢了。 …… 翌日。 李祺与临安公主再次奉旨进宫。 马车路过杨府时掀开车窗帘一看,朱红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沉寂暗哑,透出森然的味道。 夫妻二人亦步亦趋跟随宫人入殿,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后端正坐在奉天殿中。 没多久皇帝太子都走近殿中,李祺能感受到朱元璋和朱标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父子二人皆是人中龙凤,在昨天李祺离开皇宫后,父子二人聊到了很晚,最终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整顿天下文人的时机已到。 而李祺能不能真的接过这份重担,就看今日考验的结果。 “李祺,咱今日召你进宫,有件大事要吩咐你去做,你可能猜到是何事?” 李祺心念电转,脑海中迅速闪过他写下的“待君以诚”四个字,这一定是考验,看看李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 “回父皇,儿臣妄自揣度君上,实在有罪。” 李祺回到京城后,没有恢复从一品的驸马都尉爵位,但身上有从九品的散官,一个芝麻官中的芝麻官,也算是可以自称臣。 朱元璋道:“你尽管说便是,临安在这里看着,咱难道还会治你的罪不成?” 朱元璋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之前你李氏涉嫌谋逆,朕都能因为临安公主而放过你,更何况现在? 李祺这才恭敬道:“儿臣猜测是涉及蒙元旧俗之事。” 朱元璋有些兴奋的感慨道:“没错! 大明建极二十四载,咱那么努力的教化百姓,但他们就是冥顽不灵,依旧有凶顽作恶,让良善的百姓不能安心生活。 尤其是那些读书人,咱大力宣扬朱子之学,倡导贤能之士,但他们还是前赴后继的贪污腐败。 咱挥起屠刀,却始终杀不干净,咱不明白,为什么大明的臣子就如此的顽劣不堪,不能造就。 直到你昨日一语点醒梦中人,咱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都是蒙元对华夏的污染太重了! 李祺,你有大功啊!” 朕这么多年的杀戮没错! 虽然朱元璋没这么说,但李祺知道这就是朱元璋心中最想说出来的话。 由于生在元朝那种对官吏纵容到奇葩的朝代,所以朱元璋对官员抱有本能的恶意。 再加上没有居中调和的宰相制度,大明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皇帝下场和臣子肉搏的朝代,是君臣关系最紧张的朝代。 君臣双方之间没有互信,而始终将对方视作敌人。 朱元璋有开国的威望以及站在历史人类顶端的权术手段,自然把士人当成猪狗一样的杀。 但即便是他这么凌厉的手段,也改变不了士子的底色,杀了一批,上来一批依旧如此,甚至让士子愈发抱团对抗大明皇权! 无论朱元璋杀那些士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但政治走到内耗这一步,国家的发展停滞不前,就已经证明朱元璋的方法错了。 但朱元璋是圣明无过的,他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这时李祺出现了,还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 不是陛下有错,而是现在的这些文人,都是从蒙元时代走来的旧文人,他们虽然学了朱子之学,但却被蒙元的胡俗所浸染,是“不干净”的人,需要涤荡灵魂才行。 杨靖这个奸人便是如此! 李祺给出的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符合朱元璋的想法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将李祺召进宫中。 这个“天赋卓绝、未来或许有用的女婿”已经变成了“可担当大任、且对皇权毫无威胁的女婿”! 从这一刻起,李祺就不是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而是大明王朝千秋万世的重要拼图之一。 至于大明的现状是不是真的因为蒙元污染所致…… 正如王五杨叶争妻案一般,是不重要的真相。 对朱元璋而言,这是统治合法性的构建。 对李祺而言,这是争夺儒教话语权的战争! 学术之争,顺昌逆亡,本就如此! 说是陛前问答,但实际上更像是李祺在奉天殿中为朱元璋和朱标二人作学术报告。 李祺一上来就提出了一个朱元璋和朱标最感兴趣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大明有圣天子在朝,却不能开创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的治世呢?” 李祺侃侃而谈道:“儿臣在学习圣人经典时,也潜心重温了父皇的教诲,发现大明的问题便在于有明君而没有贤臣。 父皇承天受命以来,希望能够和道德高尚、能力出众的贤才一起将这天下治理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文官们学习了圣人经典却仍然贪腐不休。 再看大明的将军,一个个嚣张跋扈,无视朝廷的法度,甚至迫害底层的士兵,父皇百般教诲,不忍心抛弃这些人,他们却依旧我行我素,严刑酷法也改变不了他们。 甚至就连有些普通的百姓,也不理解父皇的苦心,而听信那些谣传的言论。” 综上所述,大明的问题就是:一、洪武朝的文人官吏不行;二、洪武朝的军官不行;三、洪武朝的舆论掌握在士人手中,而百姓被蒙骗! 而这三个原因的根本在于,蒙古人统治一百年,污染太严重,现在的人身上有胡人的风气,想要解决问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持之以恒的教养和纠正,才能让圣朝焕然一新,开创盛世。 这些话简直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中,李祺在宫中待了整整一日,直到傍晚时才出宫。 踏出巍峨的宫门时,李祺突然想到,穿越这么长时间,其他穿越者可能已经三番四次的震惊朱元璋,挽救朱标了。 而自己才算是刚刚出头。 “不过……” 李祺望向自己手中的圣旨。 “着李祺为风俗察查大使,通查三司卷宗、出入翰林、国子监、通政司,清查朝中诸官吏中蒙元胡俗蔓延附骨之事,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风俗察查大使,一个临时的官职,大明特色,位卑权重,他能够自由出入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通政司,手下还配备有锦衣卫、御史等人手。 “李氏从今日起,算是彻底摆脱沉沦的结局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完成我在皇帝面前立下的军令状。” 朱元璋想要的是,皇权进一步稳固。 李祺想要的是,从这场清查运动中,攫取出声望和士林的地位。 李祺在确定自己不能踏足仕途巅峰后,就为自己选择了学术道路,他要成为孔孟程朱那样的人。 这条道路最难的是开头,因为现在的士林已经自成体系,绝不会接纳他。 所以他才主动找上了皇帝,只有借助朱元璋强势至极的皇权力量,他才能把现在的士林拆个七零八落。 而后他才能自成一派,自为一统! 对于大多数穿越者来说,士林都是一个非常反动的词汇,绝大多数人都对之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些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而已。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历代皇帝、权臣就不会那么重视士林清议。 这就不得不提一个很违反常识的事情—— 在大多数人的思维中,明清时期的官员都是科举出身,举人想要当官都很难。 但实际上呢? 进士出身的官员才是绝对少数。 整个大明276年,三榜进士加起来只有两万四千人,洪武一朝的进士,只有867人,而大明有多少文职官员呢? 一个比较折中的数字是两万四千人,这里面全部都是有品级的官,而不是吏。 这还仅仅是文官,不算数量更庞大的武官。 八百个进士之外的两万三千名官员从何而来? 只有一个答案,都是士林中的读书人! 这不是简简单单数字的悬殊对比,它代表的是力量的强弱! 一个人的骂声不算什么,但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呢? 这些人全部痛恨你,你会有什么下场呢? 你得势的时候无所谓,你失势了呢?你死了呢?你的家族、你的后裔,又会遭遇什么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每一个家族的领头人死去的那一刻,整个家族的阶级就会不受控制的跌落。 张居正活着的时候的张氏,和张居正死后的张氏,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康熙时期的曹家怎么作死都没事,而雍正一上来就抄家,这种事太多太多。 这就可以解释,在古代时—— 为什么国子监的监生会有议政的风气? 为什么所有官员都那么在乎士林的评价? 为什么考上进士号称登龙门? 为什么那些朝廷大员会对新登科的进士那么客气和看重? 为什么很多时候,官员们都不把事情做绝。 因为士林中那些将来可能当官、现在已经当官、曾经做过官的人,是整个大明帝国的骨架。 他们一遇风云就会化龙! 皇权的宠信是一时的,而士林的威望权力却是永恒的! 士林这个由科举制度催生出的庞然大物,让皇帝也为之惊惧。 朱元璋之前选择了镇压,但最终的结果是,不但没有镇压成功,还激起了读书人的逆反心理,到洪武二十四年,大明朝忠君的读书人已经很少了,反而多的是视君如寇仇的人。 朱元璋自然是知道此事的,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让下一代皇帝去“建文”。 而现在横空出世的李祺,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李祺是一个对皇权没有威胁的人,却拥有着能够搅乱整个士林的力量。 那个本来铁板一块的士林,皇权先重重锤下,而后李祺深入内部破坏,最后一个对皇权的威胁将就此消亡! 多么美妙的新世界,大明将千秋万代,万世昌盛。 李祺摩挲着手中的圣旨,朱元璋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朱元璋。 毕竟没有皇帝的支撑,他怎么敢对士林中的大佬宣战呢? 没有皇帝的支持,他又没有高位显爵,那些想要改换门庭的士子,又怎么可能投靠他呢? ———— 自蒙古南侵中原,落后的游牧习俗汹涌而来,为了捍卫传统价值观,南宋末期极度保守的程朱理学兴起,在明朝初期占据了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导致学术气氛沉闷、思想界如同一潭死水,称得上“万马齐喑”。 直至洪武二十四年,李祺如璀璨骄阳,横空出世。——《思想史》 (本章完) 第9章 幕后之人终得知 第9章 幕后之人终得知 两件大事同时在京城中风传。 一是刑部尚书杨靖前脚进宫,后脚便被抄家,圣旨上说他心怀奸刻,沾染暴元之俗,欲坏大明之风,被下狱凌迟。 二是故韩国公李善长之子李祺进宫,而后受到重用,皇帝授命他彻查官员以及学子中沾染蒙元旧俗之辈。 【族长李祺声望+50,当前声望51。】 【李氏家族声望+20,当前声望-50。】 刑部尚书之死让人有些懵,这是大明建立以来,第一个因为沾染暴元之俗而死的重臣。 与此同时李祺被任命彻查此事,让许多人明白这不是皇帝随便找个理由处死杨靖,而是真的极其看重。 但到底什么算是沾染蒙元旧俗? 这位奉旨清查的驸马又要怎么去查、去判断,都是京城官吏、士子所关注的。 因为从圣旨中提到了那些衙门,能看出主要针对的就是读书人。 整座京城的目光都落到了临安公主府,李祺自己反而不着急。 临安公主府许久不曾住人,好在宫中已经提前派人打理过,又有太子朱标送来的婢女。 这里的环境自然远不是江浦农院和李氏别院所能相提并论。 李芳和李茂两兄弟直到此时,才算是有了一丝当初韩国公府还在的感觉。 李氏正式重回京城,按照常理本该摆宴席将亲朋好友请来庆祝。 但朱元璋明确说过不准李祺交结勋亲。 是以,从回到京城之后,就连怀庆公主,他和临安也一点接触都没有,只是有礼物送来。 他既然主动避嫌,其他人自然不会不开眼找上门。 临安公主感慨道:“这偌大的公主府实在冷清。” 李祺却不以为然,笑道:“只是因为子嗣还不曾繁衍,等到百年之后,大族枝繁叶茂,府内府外人声鼎沸之时,可能还会怀念此时的清净。” 听到繁衍子嗣,临安公主轻抚已经高高隆起的小腹,怀胎十月,她已经快要生了。 “驸马,腹中这个孩子会是一个儿子吗?” “会的,而且会是一个能够继承家业的麒麟子。” 李祺轻抚,在这个孩子诞生后,他会直接使用地阶道具半圣之姿改造这个孩子。 他很期待效果。 …… 翌日。 李祺去了一趟锦衣卫的诏狱,刑部尚书杨靖被关在这里。 【消耗成就值一百点,兑换黄阶道具迷幻香:点燃此香,10分钟内意志脆弱之人将被轻微迷惑。】 【当前剩余成就值0】 如果不算记忆中的话,这是李祺第二次见到杨靖,第一次是在皇宫门前,杨靖身着二品大员的绯服,威风凛凛,第二次便是现在,身着囚服,困顿狱中。 杨靖眼中灰败之色蔓延,死死盯着李祺,嘶哑着声音,“本官小看驸马的手段了。 朝登天子门,暮灭公卿家。 本官自愧不如,这一场,是驸马赢了,驸马是来嘲讽本官的吗?” 李祺深吸一口气,【迷幻香】被点燃,常人看来无色无味,李祺却看到袅袅檀香泛着光彩,溢满了二人周遭。 他摇摇头道:“本官嘲讽你什么,嘲讽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却还是落得和公府一样满门抄斩的下场吗? 你是输了,但本官不是什么赢家,本官从来都未曾听说过有赢家,竟然是满门抄斩、后裔负罪的结局。 你输了,我也输了。” 杨靖没想到李祺竟然会这么平静的说出这些话,他饥饿、困乏,心神俱疲,又有迷幻香,一时间竟然有些懵,“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到底是聪明人,转瞬就想到了李祺的目的,“你是想要知道当初和我一同共谋韩国公府之人?但你我为敌,杨府满门覆灭,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告诉你呢?” 李祺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其他人离开,席地而坐道:“当初本官流放在江浦县时偶然听一个道人高歌,不禁泪如雨下,今日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便与你一听。” 杨靖只觉李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飘渺之处传来。 李祺唱起了曹公雪芹所作的家亡血史之曲,字字含泪,声声泣血,曹公雪芹之词,不经历家破人亡是感悟不到其中血泪斑斑的,而能够听懂的,没人能扛得住那种悲痛。 杨靖先不觉何异,而后眼前闪过一幕幕大厦倾塌之相,他已不愿意再听,泪流满面,呜咽更声。 有曹公雪芹之词加持,再加上杨靖心神和身体本就脆弱不堪,白板迷幻香的效果甚至能达到玄阶·迷幻香的程度! 李祺眼见情势已到,感慨道:“往日我家公府煊赫,今日我家公府破败,尔家杨府曾主掌刑冬,如今一朝亡尽,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是不知你我二人,又是要给谁做嫁衣裳呢?” 杨靖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泪痕遍布,道出两个名字来:“原礼部尚书李原名,现任吏部尚书詹徽,其余人还有,但与我们不是一道,我不知道都有谁。” 成了! 不枉他费仅剩的一百点成就值,这下敌人在明他在暗了! 三个正二品的尚书联手,再加上其他未知的高官显贵,韩国公府死的可真是不冤。 李祺从地上站起,拍拍灰土,道:“我知道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杨府的满门抄斩不杀八岁以下稚童。” 说罢便要离开,杨靖回过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去,但方才曲词依旧在他脑海中回荡,他不后悔,扒着监牢大声问道:“李祺,你会如何做?” 虽然不问,他也知道,但他还是想要亲耳听到。 李祺脚步一顿,似笑似哭,道:“我家已亡,尔家亦亡,不若家家皆亡;我家一哭,尔家亦哭,不若家家皆哭。” 他的声音很平静,杨靖却只觉寒意森森,面前的李祺好似从地狱中回来的恶鬼,平静的吞噬着一切。 ————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好了歌注》 (本章完) 第10章 圣贤降世李显穆 第10章 圣贤降世李显穆 洪武二十四年,刑部尚书杨靖于京城西市被凌迟处死。 【报仇雪恨,清除敌人,为家族传承扫清些许障碍,获得成就值100】 李祺跪在李氏别院的祠堂中,静静听着系统的声音,而后他燃起四支香,插在香炉之中。 “父亲,母亲。” “李氏的大仇,儿子已经开始一一清算,你们不用着急,剩下的人,儿子会让他们堕入黄泉。 如今儿子已经重新撑起了家门,临安即将诞下麒麟子,他是个能够重振李氏声威的孩子,有朝一日,加在你们身上的罪名,都会得到平反。 你们可以瞑目了。” 说完,李祺又重重叩首。 祠堂中有袅袅香烟升起,李祺起身走到门槛前,望着午时璀璨的光彩,洒落进祠堂中,往日的阴沉恍若消散了几分。 木门吱呀着合上,陈旧古朴的锁上好,祠堂再次陷入了黑暗,李祺环视了一周。 院中柳树新发了芽,带着些嫩绿,生机盎然。 只是没有人声。 …… 临安公主府中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李祺在屋外颇为焦急的踱步,临安公主在产房中生产,他手中没有能够帮助孕妇生产的道具,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啼哭声,系统的声音也适时在他脑海中响起。 【首次诞下嫡系子弟,成就点+100,当前成就点200。】 李祺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向产房中而去,走到外间,恰看到稳婆抱着婴儿出来,喜色道:“恭喜驸马,是位小公子。” 李祺接过婴儿,与那双黑漆漆的瞳眸对视,一股灵魂血脉相连之感顿生。 “这是我的孩子。” “这是我的孩子!” 李祺大笑着,将他高高举起,举过头顶,惊的周围众人直呼,生怕他将孩子摔下来。 “为父赐予你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一件礼物,便是圣人之姿!” 【使用地阶道具·半圣之姿!】 李祺毫不犹豫! 【地阶·半圣之姿(兴我道者,必此子也):六维学术天赋提升至90以上,内政、权变天赋提升至80以上,获得早慧、老成、正道、灵变、感染五大特性。】 【成型六维天赋:内政:85;权变:87;军略:72;统率:51;勇武:69;学术:95。】 天赋不代表未来,但天赋代表着上限。 堂堂地阶道具,自然不仅仅是天赋加成这么简单,况且这个加成不算是极强,历史上有许多人的天赋生来就比这个加成大。 真正宝贵的是后面所附加的五个特性! 【早慧:生来灵慧,意识通明。 老成:少年老成,稳重端庄。 正道:此心如铁,万事不堕。 灵变:机巧灵动,不拘于事。 感染:天生领袖,有圣贤风。】 人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世上有多少聪明人因为性格的缺陷而堕入无间? 而半圣之姿这件道具,对天赋的加成虽然没有那么大,但却给予了几乎完美的性格。 若是天赋加成都能够达到90以上的绝世级别的话,那就不是地阶道具,而是天阶道具——圣人之姿了! 被李祺高高举起的孩子,身上产生了氤氲的气息,李祺再次望向他的眼睛,刚刚诞生时对世界的障雾陡然散开,明亮的宛如天上皎洁的星辰! 李祺甚至觉得他在对自己表达亲近。 这是早慧特性! 孩子被高高举起,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周围众人皆被这笑声感染,纷纷道:“小公子真是不凡。” 感染特性让这个孩子生来就易于得到人的喜爱。 李祺抱着孩子走进内屋,临安公主偎在床头,往日艳丽的芙蓉面上苍白一片,见到李祺后眼中一亮。 “驸马,快让妾身看看穆儿。” 在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时,夫妻二人便已经为他起好了名字,叫做李显穆。 穆,是恭敬、严肃、美好的意思。 显,则是字辈。 临安公主接过孩子的一瞬间,就被那双炯然有神的眼睛吸引了,“驸马,你看穆儿一点都不认生,眼睛真好看啊。 方才妾身在半梦半醒之中,好似看见有身着儒服的贤人,在耳边说些什么话。” 李祺一愣,心知定然是半圣之姿的余韵,“在娘子你怀孕时,为夫曾经梦见有圣贤入腹,看来是我儿有圣贤之姿啊!” 临安公主闻言一愣,与李祺对视的一刹那,夫妻二人的默契,让她明白了李祺的意思。 自古以来神童之名,不仅仅要本身聪明,还要巧妙的宣传。 孔融让梨、曹冲称象,都是这种产物。 但…… “虽然有异象显化,但穆儿才刚刚出生,若是他天姿不足,岂不是害了他。” 李祺虽然知道李显穆不可能天姿不足,但还是温声道:“那就且待些许时日。” 二人说话间,有外府女眷走进,朱元璋先前就不允许李祺结交勋亲,李祺自己也没有心思和那些注定要死的人结交,如今进府的皆是比较亲近的几人,有太子妃吕氏,有怀庆公主。 …… 走出屋后,李祺抬眼望去,公主府中处处张灯结彩。 李芳、李茂二人在廊柱后探头探脑,李祺伸手让二人过来,父子三人遥望夜空星月。 “你们三弟生而不凡,但毕竟年岁还小,待为父去世后,你们要好好看顾他,但若是事有不逮,你们就听从他的意见,你们三弟是天生的圣人,未来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这些话为父交待给你们,你们要谨记。” “父亲,孩儿记住了。” 李祺没再说话,夜空中最璀璨的皓月洒下银水,落在父子三人身上。 一大两小,地上的影子分明。 人有了孩子,就有了寄托,有了传承,这一刻,从心中滋生出的、名为期望的藤蔓疯狂生长。 ———— 国无道不兴,家无训不立,余思及父皇谆谆教诲,欲效父皇为诸王赐辈之举,亦为李氏后人赐下字辈,一作家世传承,二作训诫规导。 凡我李氏儿郎,男子当忠正为国,秉行正道,以“显辅开麟阁,忠贞启明光,崇文昭景运,秉正继先章,克己勤王事,怀谦振家邦”为辈。 女子当性情淑雅,亦秉持德行,以“婉淑承芳德,贞静映华光,清雅昭慧秀,柔嘉继懿章,娴宁心柳月,灵敏织云裳”为辈。——《李氏家训·章一》 (本章完) 第11章 走马上任为哪般 第11章 走马上任为哪般 临安公主产子后半月,李祺休沐结束,正式走马上任风俗察查大使。 京城各部如同往常惯例,点卯上值,唯有刑部中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正是奉旨察查风俗而来的李祺,他带着大批从国子监、大理寺、都察院、翰林院借调而来的士子,踏进了刑部之中。 京城中很多人都在关注着他,见他进入刑部,很多人心中升起“果然如此”的念头。 前朝风俗清查一事,正是缘起刑部尚书杨靖,如今首先清查刑部正在众人预料之中。 刑部大院之中,使团众学子皆在李祺面前垂首,等待着李祺的命令。 或许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明明李祺个人威望不过51,还没有及格水平,李氏家族更是-50,无权无势名声差。 和李氏相处,大概率得不到好处,还可能会惹一身骚,几乎所有人都恨不得避而远之。 为什么这些学子对李祺的命令这么服从呢? 因为他们服从的不是李祺,而是李祺背后的皇帝。 这便是李祺为什么要与皇权合作的理由,为的就是拉虎皮扯大旗。 每朝每代都会有一大批保皇党,真的是因为他们对皇帝忠心无二吗? 不是! 是因为对于那些弱势的、新建立的政治集团以及官员来说,借助保皇这个招牌,才能从那些早已成型的政治集团中,撕下血肉果腹! 比如历史上汉文帝刚刚进入长安时围绕在他身边的官员,再比如汉宣帝在清算霍光时站在他身边的官员,再比如大明嘉靖朝那些向杨廷和发动进攻的学子。 如今也是如此! 李祺狐假虎威,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皇帝的意志延伸,所以他们便会对李祺俯首。 再加上李祺本身的手段。 他在挑选清查队伍人选时,并不是按照才华来挑选的,个人才能只占到第二位,最重要的是籍贯和家境。 这一百一十七人中,一个江南人都没有,一个豪族子弟都没有,全部都是家境贫寒的北方人。 这些人互相见面后,不需要李祺特意去说,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这位刚刚受到皇帝看重的驸马爷,是要对那些南方人、大族下手! 一旦这个想法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根本就不需要李祺特意吩咐,他们做起事来一个比一个卖力。 南北之争是贯穿洪武朝的主线,到南北榜案时到达了高峰,终大明一朝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李祺不是龙傲天式的主角,自然解决不了这种问题。 但这不妨碍他利用南北之争。 而这正是李祺要达到的第一个目的,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无论是王五杨叶争妻案,还是现在借着清查蒙古风俗来掀起政治风波。 虽然有为韩国公府复仇的打算,但主要目的,是为了团结以北方士子为主的、被主流士林所排斥士子。 继而将如今的士林格局打破。 他一一扫过眼前的这些人,眼底忍不住露出笑意,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国子监中的底层。 阶级分明的古代,嫌贫爱富比现代严重的多。 贫寒的家世让他们成为了士林的边缘人,这一类人是最希望改变当前局面的,是最容易成为李祺门徒的人。 一旦发现李祺能够成为新的旗帜,一旦发现李祺未来的儿子能够接过旗帜,他们就一定会义无反顾的成为李氏的拥趸! 刑部院中,李祺手持圣旨宣读完毕。 他环视一周,对一众刑部官吏朗声道:“本官奉圣上之命,清查潜藏在我大明内部,身受蒙元胡俗污染之辈,还请诸位配合,本官也能早日回复皇命!” 刑部左侍郎陈英上前道:“驸马身受皇命,我等臣下自然配合,不知驸马要如何查起?” 京城中无数人都在好奇李祺要怎么清查,是不是沾染蒙元胡俗,谁能说得清呢? 如果李祺要肆意栽赃陷害,那他们可就要联名参李祺了,绝对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祺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不仅仅刑部大院,还有整座京城无数官吏在看着自己。 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李祺的目的是什么! 李祺转头对随他而来的众人,以及刑部中的所有人,道:“杨靖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经知晓。 王五与杨叶争妻,杨靖以胡俗断案,简直罪大恶极,已经被处以极刑。 但他所造成的遗毒却没有清除完毕,在刑部中还有多少的冤假错案? 还有多少大明百姓被蒙古落后的、悖逆人伦的习俗戕害? 上位既然将此事交于我等,我等就要为天下作出表率,来了刑部,自然是要审案,在刑部中有一些陈年旧案,本官会居中平断。 本官每判一案,诸位便记录下来,接下来有相同、相似的案件,便按照本官判例去改。 最终结果本官会直接禀告上位。”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喧哗,就连随李祺而来的一众人,都震惊的望着他。 几乎每个人都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大明的司法机构是很完善的,有三法司,刑部负责审判,都察院负责监察,大理寺负责审核,重要案件三法司会审,在三法司会审之上还有九卿会审,而后要上报皇帝。 而现在李祺是要跳过前面所有环节,他一个人独断,最终直接和皇帝对接! 除了皇帝,没有人监督他! 这权力大的简直吓人,几乎每一个人心里都暗自嘀咕,陛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是的。 没人认为是李祺要做什么,而是在想皇帝要做什么! 对于众人的误会,李祺并不多解释什么,他又不是龙傲天,虎躯一震就能收服众人。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不是他发几篇文章、说几句话就能扭转其他人的想法。 日后随着他越来越强,这些质疑他的人,自然会成为他的拥趸、门徒,视他如神明! 现在他们因为自己的特权而心惊,等他们知道自己剑指何处的时候,怕是要高呼天崩地陷了! 真是期待那一天啊! “还请诸位将洪武元年以来,应天府卷宗中,寡妇告夫家宗族的案件整理出来,本官要一一查验。 另外在应天府中广发告示,本官坐于堂中,若有百姓有这一类冤案,告上堂来,本官皆会受理。” 李祺这话一出,刑部众官吏顿时愣住了,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都以为李祺会翻阅那些生杀大案,以及那些久负盛名的诡案,却没想到会是这等小案。 婚姻虽然是人伦大事,但实在是不引人注意,况且这和清查蒙元胡俗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联想到了导致杨靖之死的收继婚制度。 但收继婚本就枉顾汉人人伦,大明立国之后,基本上没有再见到收继婚了。 李祺若是还想从这方面打开局面,怕是要铩羽而归。 李祺却没有和他们解释。 婚姻案件看起来小,不如生杀大案吸人眼球,但实际上一切婚姻的本质上是财产分配,家庭构建。 经济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 而家庭的构建决定着帝国基层单元的形式。 说的严重点,小小的婚姻中,甚至关乎着一个王朝国家的构建! 小案牵连大人物,自古以来就不少见。 杨靖,乃是堂堂刑部尚书,却死在了王五杨叶争妻这么一个升斗小民组成的小案上,这是何等的滑稽? 而现在李祺要故技重施,在一个任何人都不会重视的小案上,设计一个天大的陷阱出来! 这一次要杀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刑部尚书了! 前礼部尚书李原名,以及现任吏部尚书詹徽,都是他的目标! (本章完) 第12章 寡妇陈请泪蹒跚 第12章 寡妇陈请泪蹒跚 李祺一句话,刑部院中顿时忙碌了起来,他带来的大批文员跟着刑部官吏跑进跑出,将一沓沓卷宗放入专门腾出来的空屋中。 “驸马,这便是存放在刑部中有关于寡妇告夫家的案件卷宗,还请查收。” “辛苦陈侍郎。” 卷宗的数量并不算多。 直到现在陈英都不知道李祺到底要做什么,婚姻案件本就太小,这些卷宗中基本上不会有收继婚的案例。 王五杨叶争妻案,若不是王五一直坚持不懈往上告,又涉及到杨叶这个军户,那种案件一般根本到不了司法地步。 李祺走到那些卷宗旁。 在他休沐的这半个月中,他并不是一直都在陪着临安公主,当年推动韩国公府覆灭的杨靖死了,现在摆在明面上的敌人,还剩下前礼部尚书李原名,以及吏部尚书詹徽。 恰巧他知道一件发生在李原名家族中的轶事,于是做了一些针对李原名和詹徽的布置。 而这桩轶事记载于刑部的卷宗中,这便是今日李祺异常举动的背后原因。 李祺一一翻阅过去,没用多长时间,他翻阅的手一顿,将他要找的那李卷宗取出来,细细看去。 这就是发生在李原名所在的李氏家族中的那件案子。 这个案件中的各种事实,完美符合他的需求,乃是铸造利剑的上佳材料! 李原名必将死于此剑之下! 李祺扬起手中的卷宗,“本官看到了一份卷宗,便以此为例,烦请陈侍郎派人将案宗上的原告、被告双方带到衙门来,就说本官要升堂、重审此案!” 陈英一方面派人去将卷宗上的双方唤来,一方面看起了卷宗上的记载。 既然李祺要重审此案,这实际上就是说之前的判决不对,他要改判! 这起案件前因后果是很清晰的。 “原告姓刘,夫家姓李,人称李刘氏、刘三娘子,洪武十七年八月嫁于应天府六合县李氏李德祖。 洪武十九年三月,夫妻二人生下长子李虎头。 洪武二十二年五月,李德祖病死,留下孤儿寡母。 因李虎头年幼,为了养育李虎头,李刘氏决定守节,洪武二十二年八月,李刘氏前往六合县衙状告李德祖的兄弟抢夺她的嫁妆,抢夺亡夫留给儿子的遗产。 六合县令认为宗族一体,李刘氏不识大体,离间亲属,念在李虎头年幼,不予惩戒,此案了结。” 陈英看完之后,微微皱起眉头,疑惑道:“驸马,这判的不是很合理吗?” 李祺见状道:“不急,待本官判完再说。” 他心中冷笑,王五杨叶争妻案你们也觉得杨靖做的没问题,但他死了。 若是让你们看出其中的玄机,我还怎么用它来钓李原名上钩? 陈英很是敏锐,捕捉到了李祺眼底闪过的寒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六合县貌似是前礼部尚书李原名的籍贯所在地。 那刘三娘子所状告的李氏宗族? 岂非是…… 他猛然打了个寒战。 …… 原被告双方都在应天府附近,仅仅一日,刘三娘子、李虎头、李德祖的大兄李耀祖、二兄李光祖,以及李氏族长、刘三娘子的公婆,都来到了刑部中。 这是李祺第一次坐堂审案,原被告皆跪伏于地,口称上官,他抬头望下。 刘三娘子按照记载是二十二岁,但看她皮肤粗糙、蓬头垢面的样子,便知道这两年日子过的很差,应该说她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二人对视一眼,一闪而过。 李祺没有废话,重重一拍惊堂木。 陈英高喝道:“李刘氏,堂官乃是驸马,他察查卷宗,认为当初你所告之诉状,存有冤屈,你今日可重新告官,若真有冤屈,驸马会还你一个公道!” 对这桩案件,李祺脑海中早就有了结果,审案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会给刘三娘子一个公道,正如王五杨叶争妻案中,王五和茹娘,得到了公道。 好似那惊堂木之声将刘三娘子惊醒一般,她抖了一下身子,抬头望了李祺一眼,突然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哭泣道:“青天大老爷,民妇有冤啊! 李氏简直不是人!” 李祺沉声道:“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刘三娘子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堂中充斥着她的嘶吼控诉。 李耀祖脸色瞬间大变,怒骂道:“你这贱人,在上官面前胡说八道什么?驸马,这贱人疯疯癫癫,说话算不……” 李祺面无表情道:“李耀祖扰乱公堂秩序,拖出去,打十大板!” “驸马饶命!草民知错了!” 两个锦衣卫拖着他走向堂外,而后响起咚咚咚的声音,李祺又望向刘三娘子,道:“李刘氏,有何冤屈,速速道来,若是胆敢诬告蒙骗,大刑侍候!” 伴随着堂外那咚咚咚的打板子声,刘三娘子的眼睛越来越亮,她望着坐在上首的李祺,想到前几日那个贵人和自己说过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她咚咚磕了三个头,而后才抬头道:“驸马在上。 民妇的亡夫于洪武二十二年五月病死,只余下一个稚童,为了养活幼子,民妇立志守节。” 李祺没说话,但是眼睛已经微微眯起。 案情到了这里,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李祺已经嗅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但这还不够。 他之后的判决非常吸引人眼球,他要把刘三娘子之案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闹得天下不宁,闹得四海之人都来攻讦他! 刘三娘子凄声道:“李耀祖、李光祖兄弟,以及公婆几次三番逼迫民妇改嫁给他们一人。” 说到这里就连陈英都听不下去了,“诗书之族,如何这般无耻,竟然强逼节妇改嫁!” “他们恬不知耻的说什么,不愿意让亡夫的家资落到外人手中,实际上他们将亡夫所有家产都夺走了。 李氏族长见我孤儿寡母,想要侵吞亡夫的土地和财产,说什么宗族一体,不分彼此,实际上想要谋夺亡夫的土地。 民妇不愿接受,却毫无办法,那些土地早就不知到了何人名下,他们用各种方法逼迫,民妇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告官。 但是六合县官说李耀祖和李光祖兄弟是亡夫的亲兄弟,可以继承财产,况且宗族之内本就不分彼此,他们并没有夺走亡夫的财产,至于亡夫的土地,本就是宗族内部的家务事,他不便干预。 这两年民妇全靠为人做工维持生计,养活幼子,再这样下去,民妇唯有死路一条了! 求大老爷为民妇和幼子做主啊!” 刘三娘子声音凄厉,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本章完) 第13章 生死皆于堂上请 第13章 生死皆于堂上请 刘三娘子道出实情后,堂中一时寂静。 而后有人叹息道:“这李氏宗族真是豺狼之窝,李虎头可是李氏的子孙,却被这么对待,就算是夺走资产,至少也要留下足以养育的资财。” “当初的判决也没什么大错,宗族内本就如此,要怪只能怪李氏宗族中的人太过于狠心。” 自然有人有不同意见,“这怎么能没错呢?刘三娘子已经守节,宗族内为什么还要强占她亡夫的财产?” “没错,按照惯例,寡妇守节后,就能够继承财产,李氏兄弟强逼寡妇改嫁,应该严惩才对!” 院中以及堂中众学子纷纷议论着,表达着自己的意见,他们都认为整体上没有大问题。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朝廷一般是不管宗族内部事务的,李德祖死后,宗族内部根据家法、家规来分配遗产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要说分配遗产,宗族内甚至可以直接将奸夫淫妇浸猪笼,杀人都没事,更不用说这个了。 只不过一般宗族不像是李氏宗族这么狠毒,这么对待孤儿寡母,有失人望。 听着这些议论声,刘三娘子脸上再次布满了绝望,希冀着望着李祺。 李氏族长和李氏两兄弟等人喜笑颜开,他们有恃无恐,就是因为都是按照规矩做事的,自古(元朝)以来就是如此。 这李刘氏几次三番闹事,真是该死,这次回到宗族后,留不得她了! 在刘三娘子说完后,李祺没有直接判决,而是按照流程又问被告:“被告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刘三娘子所说可有什么不妥隐瞒之处?本官秉公执法,绝不偏袒任何人!” 众人闻言纷纷不自觉的点头,陈英有些奇怪的望了李祺一眼,心中暗自猜测这位驸马爷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难不成还真的要维持原判不成? 李氏族长拱手道:“回驸马话,李氏乃是诗书之族,最是谨守礼节,这族中规矩都是资善公他老人家定下的,他老人家乃是鸿学大儒,定下的规矩又怎么会错呢?还望驸马明鉴。” 李祺眼神一凝,“你说的资善公,可是已经致仕的前礼部尚书李原名李尚书?” 李氏宗族众人已经抖擞起来了,这一幕幕实在是太熟悉了,与当初他们在六合县衙的情形一模一样。 李氏族长满脸笑意道:“回驸马话,正是李尚书!” 殿中众人顿时皆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六合县李氏,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李原名可不仅仅是前尚书那么简单,他是鸿学大儒,声望极高,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即便是致仕,影响力也极大。 “咚!” 重重的惊堂木拍下,众人抬头一看,堂上的驸马面无表情,在官服衬托下,宛如庙中的神像。 不对劲! “既然原告被告都已经陈述完毕,没有再补充的,那此案原委,本官皆以知晓。” 堂中的李氏众人期待的望向李祺,院中的众学子、刑部官吏,皆带着好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祺眼中,他一一望过去。 李氏宗族众人希望自己能够维持原判,而且也相信李祺会维持原判。 自从族中出了一位尚书后,做事一向无往而不利。 刑部左侍郎陈英好奇自己会不会改判,大多数都好奇自己会怎么改判。 刘三娘子希望自己能够遵守承诺,带给她一条活路,让她知道这世上有青天! 所以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来到这里再次状告李氏宗族。 李祺自己呢? 他遵从自己的本心而为。 他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许多背后的人。 死去的江浦县令赵成,杖毙的锦衣卫,凌迟而死的刑部尚书杨靖。 有多少大人物在盯着刑部这里? 有多少人不曾露过面却想要寻找他的弱点? 在杨靖突然被处以极刑后,他派系中的那些人,更是对自己欲杀之而后快了吧? 李原名,现吏部尚书詹徽,恐怕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露出破绽吧? 李祺从来不曾忘记,在这座煊赫浮华的京城中,他几乎没有朋友,却处处皆是敌人! 李氏宗族的对与错。 刘三娘子的生与死。 只在李祺的一言一语之中,他现在就能够赐予她新生。 可李祺自己,却依旧如无根的浮萍,飘荡在翻腾的汪洋之上,随时都有倾覆的风险。 唯有一路披荆斩棘,如同杀杨靖一般,将所有敌人都斩杀才能让自己安然无恙。 “今日便以刘三娘子为饵,本驸马钓一钓愿上钩者!” 想到这里,李祺当即宣判道:“刘三娘子案,原系六合县审,又交于应天府,皆判李氏宗族、公婆、李氏兄弟无罪,本官以为此判荒谬至极! 本官判决如下: 李德祖有幼子在世,其生前所遗留土地、财物皆归幼子所有,暂由李刘氏保管,李氏宗族不得干涉; 李刘氏不曾改嫁,又有子嗣,鉴于李氏宗族狠戾恶毒,判李刘氏携嫁妆归家或独立生活,李氏宗族不得强占; 李氏兄弟、李刘氏公婆、李氏族长皆判流放一年; 李刘氏既立志守节,又上告官府,判令其终生不得改嫁,养育李德祖幼子,日后若有与外男通奸、或故意致幼子身亡,斩立决! 原六合县县令,沾染胡俗,将其抓入应天府,本官要再审问他一番。 判令已下,即刻执行! 敢有不从者,当斩!当流!” 判决一出,满堂寂静,几乎每个人皆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 众所周知,游牧民族中盛行收继婚制度,这实际上是一种现实催生出来的遗产继承制度。 和主要在当地生活的农耕民族不同,游牧民族一旦嫁女儿可能终生不会再见,对于一个部落来说,这相当于折损劳动力,所以在游牧习俗中,婆家人要向娘家人支付一笔高额的买断费用,即事实上的卖女儿,这是高额彩礼制度的由来。 女人死了丈夫,但这个女人还是部族买回来的财产,不可能让她回到娘家去,更不可能让她带走部落的财产,于是便由亲属继承,这便是收继婚制度诞生的缘由。 这种婚姻制度太过于违反汉人的伦理道德和财产制度,遭到了强烈的抵制,但元代的税收制度要求户数不能减少,必须推行收继婚制。 汉人女性想要避免大伯子或者小叔子收继,又不可能违反元朝皇帝的意志,在激烈的博弈后,最终让汉人和蒙古统治者都能接受的方式,就是女人宣布守节。 只要女人不改嫁,留在夫家继续为夫家(部落)做贡献,她就能够支配掌握亡夫的遗产,因为她依旧是夫家(部落)的一份子,而元帝国则依旧可以从寡妇为户主的户中收取赋税以及徭役等。 这便是寡妇守节在元朝突然盛行,守节人数远超过去所有朝代的根本原因! 而曾经在两宋时期无人问津的程朱理学,借着蒙古的习惯法与汉人传统在婚姻、伦理、道德、财产制度剧烈冲突之际,在思想领域攻城略地,并成功与蒙古人合流,成为了官学!——《宋元时代的儒学与蒙古人》 (本章完) 第14章 为道纵死心如铁 第14章 为道纵死心如铁 对判决不服的李氏族人被锦衣卫直接丢了出去。 刘三娘子泪如雨下,贵人没有欺骗自己,这世上依旧有青天,她磕头感谢,而后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在云端一般离开。 刑部院中一片喧哗,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这份判决几乎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判决,对李氏宗族可谓是重判,对刘三娘子则是新生! 陈英摇了摇头,“驸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很多人都会非议你的,刘三娘子不过一介草民,苦一苦且罢。” 李祺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平静道:“庄子曾说过一句话,在下很喜欢,今日送于诸君,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纵然天下人都非议我,我只秉持正道而行。”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陈英没想到李祺竟会如此,“正道?是何正道?” 陈英在问他所说的正道是什么,他带来的众学子士人也在望着他,所有人都对他为什么这么判决感到好奇。 李祺没有解释,只说了一句,“时机未到,日后诸君会知晓的。” 他走到堂外,束手沉思。 刘三娘子一案,重罚了李氏宗族,打了李原名的脸,以及之后对六合县县令的盘问,目的都是将李原名攀咬出来。 不仅仅是韩国公府的家仇。 还有大局使然。 李祺和朱元璋的君臣约定中,朱元璋给他办案的权力,而他则负责搅乱士林,抢夺士林话语权。 那李祺就要直面士林领袖,挑战、而后战胜。 恰好推动韩国公府覆灭的元凶之一,原礼部尚书李原名,正是享誉天下的大儒之一! 李祺自然就选中了李原名,搅乱士林的同时,顺便把自己仇人的骨灰都扬了,这是双赢。 但李原名与杨靖不同。 杨靖只是官员,而李原名则是山中高士一般的人物,是当世声望卓著的大儒,且极知进退。 洪武二十三年,李原名对付完韩国公府后,就急流勇退,直接致仕了。 这种喜欢藏在暗中的老鼠,如果不抛出足够诱人的饵料,他是不会出来的! 刘三娘子之事,是李祺清查胡俗后办的第一件案子,这是一个风向标,天下人都要关注。 李原名那种聪明人,绝对能够猜到,李祺在针对他,相当于李祺明牌告诉李原名,我已经知道了你所做之事,你应战吗? 这是李祺以身入局,以身为饵,要钓李原名上钩。 …… 从杨靖死后,就一直都在暗中关注李祺的李原名和詹徽,在刘三娘子上堂时,就已经知晓此事。 二人相见后颇有些唏嘘,上一次杨靖还在,这次却物是人非。 詹徽道:“李祺这次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而且直接针对资善公你的宗族,想来是那件事已经泄露,再没有什么侥幸了。” 李原名脸色阴沉,“李祺剑指李氏,意在老夫。” 杨靖死后,詹李二人有过一次通信,最终猜测杨靖暴露,是因为指使江浦县令赵成之事。 那件事他们二人都没有参与。 如今李祺冒天下之大不韪,掀起刘三娘子案这么大的风波,必然是要报仇。 “既然没了侥幸,那便斗上一斗,当初强盛的韩国公府尚且覆灭,区区一个戴罪之身又有何惧? 此番李祺复仇心切,甫一得势就迫不及待的牵连公卿,还累及天下宗族,上下俱罪! 愚蠢至极! 他既然亲自制作了刀子递过来,不捅死他岂不是对不住这么好的机会?” 李原名沉吟,“资善,你是当今天官,御史方面你来发动,在朝中参他。 老夫则暗中推波助澜,他重罚李氏,触及的可不仅仅是李氏宗族,而是无数由宗族所供养的士子。 老夫在士林有些名望,便召集学生联名上奏,庙堂之上、江湖之中,处处喊打喊杀,他定无路可走!” 如今的大明朝没有宰相,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是名副其实的万官之上。 詹徽同时还兼任都察院长官,左都御史的职位,弹劾官员的权力和提拔官员的权力,都在他手中,不知有多少官员想要得到詹徽的青睐。 况且詹徽不是贫寒出身,他父亲詹同也是大明朝的一任吏部尚书,两世皆为天官,底蕴深厚。 他一声令下,无数官吏会为他做马前卒。 李原名也不可小觑,他担任礼部尚书多年,又是享誉海内的大儒,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 其在士林中的声望远超詹徽,不要看他已经致仕,依旧能够搅动风云,某种程度上比詹徽还要难对付,已经死去的杨靖,比起这二人来,都差了一个级别。 正常情况下,想要搞死这二人是不容易的,必须要涉及到极其严重的政治问题,才有机会。 “资善公。” 詹徽道,说来很巧,詹徽和李原名二人的字都是资善。 “徽认为让事件再多发酵一下,如今李祺可能正得圣宠,贸然弹劾定然不妥。 此番他得罪的人不仅仅是我们二人,等民间的舆论发酵一下,我们再携着滚滚大势,直接将其碾死!” 詹李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 在李祺、李原名、詹徽等一干有心人的宣传之下。 刘三娘子案的改判结果,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市井中到处都是讨论这件事的。 相比较完全依附于宗族势力而生的乡村百姓,生活状态更接近于市民阶层的京城百姓,反应并没有那么强烈。 只是议论着李氏宗族的狠毒,可怜刘三娘子的不幸。 但是盘踞在京城中的无数学子,直接炸了锅。 这是在挑战他们的认知。 大明京城本就在南方,这里自然是南方学子的大本营。 他们都是由宗族供养而出,又是宗族体系的得利者。 李祺的改判在他们看来,堪称背弃纲常、无法无道,简直是人神所共愤! 而李祺则无视外间风风雨雨,依旧点卯查案。 刑部堂中,李祺静静望着窗外,明明正值盛夏,他却仿佛看到了草木枯黄,叶落凋。 秋风凋落之日,风高杀人之时。 ———— 时士林沸腾,怨声四起,陈英问祺可悔,祺曰:“余借旧宋辛弃疾之语,曰:为道纵死心如铁!” 铿锵如金,亦如磐石!——《明史·李祺传》 (本章完) 第15章 大道之上辨善恶 第15章 大道之上辨善恶 “原六合县县令、县丞、主簿、典史等一干人等,以胡俗断案,判流一年,杖三十。” “原句容县一干官吏,以胡俗断案,判流一年,杖三十。” “原应天府……” 刘三娘子案是李祺特意安排的,而有些案件时间比较久远,就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虽然慢,但依旧稳步向前推进。 刑部中不断有案子的判决被推翻,而当初审判那些案子的官员,全部都被处以沾染胡俗而下狱后。 那些宗族培养出来的读书人自然要对李祺口诛笔伐,再加上李原名等人的推波助澜,声势颇为浩大。 京中暗流涌动的越来越厉害。 尤其是许多人都知道了六合县李氏家族是李原名的宗族后,这件事就愈发紧张。 李祺正常自刑部点卯下堂,一行人随着他走出衙门,许多人向他躬身行礼,“李师慢走。” 经过这数月的相处,李祺已经成功折服了几乎所有人。 之前皇帝本就将李祺的文章通传京中,如今众人朝夕相处,李祺对儒家经典几乎是随手拈来,且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无论何等疑难,都随口而解,他已经被众人奉为大儒贤人。 这些时日以来,南方士子固然暗流汹涌,但为李祺说话的士子亦是不少。 李祺与众人作别,正要上马车离开,却猛然听到一句大喝,“李祺!” 堂部之前众人齐齐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上百身着国子监监生服饰的学子错落而来,呼喊李祺的正是为首之人,满脸义愤填膺。 来者不善! 陈英立刻上前怒喝道:“阁部重地,岂容尔等喧哗!” “李祺,你背弃伦常,难道只会躲在阁部之内,而不敢面对天下之人吗?” “李祺,你不敬祖宗,当以死谢罪!” “李祺,你不遵天道,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本要作别的众北方学子哗啦一下将李祺围在身后,双方一时竟然对峙起来。 “你们这些北方人,平日里就不学无术,连年考不上科举,不好好去温书,竟然去捧李祺,妄图攀附,甚是可笑。” “是高扬,国子监中最善辩之人,李原名李尚书的高徒。” 平日里在国子监中就不对付的一群人,此刻相见,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李祺心中一点都不震惊,他早有准备。 这些学子都是李原名所发动,这可真是大明特色,历代政治强人,诸如张居正、高拱等都经历过。 围在他身前的北方学子有些心虚。 从大明开国以来,历届科举北方都考不过南方,差距极大,这让他们在国子监里面也抬不起头来。 李祺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心中一动,于是从后方走上前来,“方才听诸位言辞激烈讨伐本官,俨然十恶不赦之人,本官自认笃行正道,恪守圣人教诲,为何诸位对我恶意如此之大,莫不是有大奸大恶之人在背后诋毁?” 对面名为高扬的监生怒喝道:“笃行正道?你笃行什么正道?是倒反天罡,毁族灭道的正道吗?” 陈英本想再开口,听到正道二字,立时住了脚,他已经看出这是李祺的文字陷阱。 果然,李祺朗声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正道自然便是仁义之道! 能知仁义,能辨是非,能察善恶,便是天下正道!” 场中一时寂静,如今天下虽然流传的是程朱之学,但所谓四书,孔孟二圣才是源头,仁义始终是儒家的核心。 “满嘴仁义之言,可你所做之事,又如何当得起仁义二字?刘三娘子案……” 李祺厉声打断,“刘三娘子案如何?! 上天尚且有好生之德,李氏宗族逼迫孤儿寡母,使他们不能活于青天之下,这难道是仁吗? 李德祖尸骨未寒,遗孀幼子便弃之不顾,甚至还要夺走家产,这难道是宗族的义吗? 李氏宗族,鲜廉寡耻,满是禽兽虎狼之辈,还妄称什么诗书之族,简直可笑至极。 尔等书生,今日能够立于京城之中,求学于国子监之内,身着华衣,饱饮珍馐,难道也是踏着刘三娘子这等孀妇、李虎头这等失祜幼子的尸身骨血而来的吗?” 一言既出,满街寂静,诛心之论,莫有过者! “你!你!你血口喷人!” 李祺愈发严厉道:“本官血口喷人? 心中尚存善念之人,便会怜惜寡母幼子不易,京城中的普通百姓尚且知道何为善恶,尔等读了些书,将人肝人心都读成了狼心狗肺,如此品行败坏之辈,如何能相信你们,为官一任,施父母慈心!” “驸马爷说的好!” “驸马爷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欺负孤儿寡母,真是让人不齿!” 街巷两边,到处都是凑热闹的京城百姓喝彩之声。 “噗!” 李祺厉声呵斥,又听到、见到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与李祺对峙的学子竟直接气的吐血。 这下不仅仅是周围百姓的喝彩之声更高,甚至就连李祺周围的北方学子也纷纷然叫好起来。 “果真不愧是李师!” “高扬往日自负善辩,如今还不是一败涂地。” “道理高下,一看便知,这便是李师曾说过四句教中,心中有恶,遂不知理的道理吧。” 陈英全程目睹这一幕幕,知晓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这位驸马爷天资纵横,几乎能够从世间的每一件事中通晓道理,是“格物致知”的天才。 若非他地位还略高一些,他都想要拜入李祺门下了。 “不知这四句教是什么?” “回侍郎话,这是李师曾对我等所言的善恶之论,也是断案的根本。” 众人相互对视,而后齐声笑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又像是故意向那些来者不善的南方士子道:“李师曾经说过,天下大事每发策略,天下之案每断于堂,不在于循规按律,而在于能否使天下之人从善,小到一家一族,大到一省一国,皆是如此。” 陈英呢喃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耳目一新,又似有天理,这等胜言,若是不能使天下人知晓,是天下人的遗憾啊!” 场外的老百姓听不懂,但是场内都是深研理学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皆是脸色煞白。 高扬心知今日不仅没能让李祺丢脸,反而让他扬名,更是气恼,又是一口血喷出,脸色苍白,“快走,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了的,去找老师。” 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灰溜溜而走,一时成为笑谈。 陈英上前拱手道:“驸马有大才,四句振聋发聩,英远不如也,今日再度扬名,位列天下大儒之日,为时不远了。 只是接下来,驸马要小心了,风霜刀剑,犹未可知。” 说到最后,陈英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李祺微微眯起了眼睛,“多谢陈侍郎,祺正唯恐不乱。” 【你在京城士子、百姓中的影响力再次增加了,个人声望+1,当前声望53。】 ———— 李文正公问曰:“万卷经典,道道不同,岂正道一言以蔽之?”李子曰:“天下如风如水,吾持正道而行,吾心澄如明镜,天下随吾而行!”——《李子语录》 (本章完) 第16章 相鼠尤言昭德行 第16章 相鼠尤言昭德行 李祺回到公主府中,临安公主还不知道方才之事。 她抱着已经三个月大的李显穆来到书房中,“驸马,今日太子哥哥送信来,说你上次写的《蒙元风俗考》新颖有趣,让他大开眼界,称赞你是当世第一元史大家,待来年开春他回京后,让你在宫中开经筵,好好为皇子皇孙们讲讲前朝之事。” 陡然听到朱标的名字,李祺一时竟有些恍惚。 金陵、应天、南京乃是历朝古都,号称有兴王之气,但唐朝刘禹锡曾写下“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之诗,又因金陵王朝总是短命,让此地蒙上几层阴影。 朱元璋早有迁都之心。 于是派朱标出巡西安洛阳,考察迁都事宜。 但人算不如天算。 李祺知道,来年开春朱标回来后,就会一病不起,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病逝,仔细算算,竟然只剩下几个月了。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他也只能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政坛大变。 况且蓝玉案是个清剿仇人的大好机会,靖宁侯府逼死他三妹妹的事情,他永远不会忘记。 “驸马!夫君!” 临安公主见到李祺竟然出神,又唤了两声,李祺回过身来笑道:“等太子回来再谈,这次进宫父皇可有说什么?” 临安公主为李祺亲手奉上热茶,道:“父皇说最近国子监学子在不断联名上书,弹劾你的官员级别也在变高,不过他都没有理睬,让你继续办案即可。” 詹徽加上那些宗族培养出来的官员都在发力,如同雪般的弹劾奏章飞往宫中。 但一直没能将李祺逼出来,所以才有了今日国子监学子直接面对面逼宫之事。 李祺知道,皇帝对他这么快就能引来大批士子反对是非常满意的。 他是皇帝手中的刀,若是他和士林一团和气,那皇帝就要降下雷霆之怒。 而现在这种情况,主动权则握在皇帝手中,他想要保李祺,就可以用威望按下不表,想要杀李祺,就可以“顺从民意”。 朱元璋自然也看过蒙元风俗考,对李祺想要做的事情大致明白,接下来只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上钩,做李祺的对手即可。 对皇帝来说,任何一个享誉士林的人都可以充当李祺的对手,他的目的是在士林中立起一杆皇旗! 可对于李祺而言,这个人只能是李原名! 所以他搞出了刘三娘子案,要牵连李原名,只是这还不够,此案的作用是打草惊蛇,让李原名生出报复之心,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李祺的手指落在一张宣旨之上,上面写着三个铁钩般的字——“继承法”。 “李原名,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灶台下的蟑螂,永远都见不得天光,这次就让你最信任的学生,来把你赶到青天白日之下!” …… 李府,正堂。 李原名坐在堂中,左右各坐着五六人,有身着官服的,有身着国子监监生服饰的,皆是李原名的弟子。 “老师,李祺步步紧逼,若是再让刘三娘子案发展下去,岂不是纲常不在?道理不存?” “李祺此番在京中扬名,声势必然大振,那些北方蛮子若是都聚集在他麾下,岂不是道统衰微之相?” 皇帝对李祺的回护之心昭然若揭,而李祺要么在公主府,要么在刑部,无论怎么骂都不露面,让众人无可奈何。 今日前往逼宫,却让李祺扬名,众人越想越气。 李原名没想到李祺没有被逼出来,反而自己的学生先上门逼自己上书了。 他是不想这么快亲自出手的,这样只会让李祺有防备之心,但细细想来,竟然不得不亲自出手。 今日之事他已知晓,李祺的确是有惊人的才华,若是再发展下去,定然是一尊能够聚拢门生的大儒。 尤其是那些本就处于边缘的北方学子,定然会主动拜到他的门下。 他本来以为只要御史弹劾,加上国子监学子联名上书,李祺就不得不现身回应,而后他便能用深厚的学识,将李祺击溃。 但皇帝将这些都压下来了。 今日李原名的学生上门找他出山,是因为大明朝堂上的一条规矩,平日王不见王,但一旦九卿级别的官员亲自上书弹劾,那另外一人就必须要回应。 詹徽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他乃是现任的吏部尚书,出手有结党的嫌疑,让李原名这个已经致仕又有巨大声望的大儒出手,再好不过。 “我等皆是人微言轻之辈,不被上位重视! 老师声望著于四海,德行昭如日月,曾高居庙堂之上,乃是九卿之首,执掌天下礼教,又于士林著书,天下不知多少学子仰慕。 如今天下之人皆在看着老师,若是老师愿意振臂一呼,天下士子必将群起响应,上位必将重视,李祺也不再能躲躲藏藏,只能露面! 老师! 为了朱子之学,为了天下大道,为了纲常伦理,还请老师出山啊!”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顿时引起众人热血翻腾,齐齐朗声道:“请老师出山!” 可李原名在犹豫! 他揪着自己精心打理的胡须,深深皱着眉头,犹豫不决,难以下断。 他认为自己是筹画的谋士,是帷幄中的利刃,是一言而胜百万军的智者,而不是冲锋陷阵的莽夫,不是持刀泣血的武将。 他在血腥的洪武年间一路走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当初在士林中声望远胜过他的宋濂,被流放至死;当初权力远胜于他的胡惟庸被赐死;当初根本瞧不上他的李善长,亦在他的推动下公府覆灭,家破人亡。 只有他最终安然致仕,享受着天下学子的敬仰。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李原名一辈子玩弄阴谋诡计,躲躲藏藏,他只觉得自己聪慧了得,不会觉得自己懦弱不堪。 没想到,临了却被李祺用堂皇大道逼迫到了这里。 古来那些足智多谋的谋士为何只能屈居人下! 因为能够引领天下作为领袖的,要有一马当先的勇气。 阴谋终究是小道。 朱元璋为何欣赏李祺,因为不论李祺怀着何种心思,可他敢于上阵一搏! 李原名往日极是享受学生仰慕的目光,可今日却只觉灼灼若流火。 今日若是不答应众多学子的请求,他可能会大失人望! 又想到那些因为刘三娘子案而牵连下狱的官员,李祺锋刃的寒芒几乎已经要指到他的面目之上。 百般计算,犹豫踌躇,最终李原名还是只能应下,“为师会亲自上书陛下,请求严惩李祺!” 堂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而后归为齐齐一声:“弟子为老师贺!” …… 吏部尚书府,詹徽正在用餐,管家匆匆走进将李原名决定上书的事情传来。 詹徽感受着铺面而来的寒意,轻声自语道:“资善公,希望你一个人就能收拾掉李祺,若是本官也要出手,那事态可就不容易控制了。” 他担心皇帝的视线会垂落下来。 院中有寒鸦凄切,俄而响起下人驱赶的声音,声声入耳萦绕不绝。 詹徽只觉心中有丝丝寒意。 ————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国风·鄘风·相鼠》 (本章完) 第17章 奉天殿唇枪舌战 第17章 奉天殿唇枪舌战 天不曾亮时,群臣便已擎着火把聚于宫前,当早已致仕的李原名出现后,无论文臣武官,皆侧目而视。 有大事发生! 东边天际一抹鱼肚泛白,群臣入朝! 九重天阙一开,神皇于累累高阶之上降下雷霆之音。 侍从宦官高呼,“有事启奏!” 李原名从列中迈步而出,叩首,“臣李原名,弹劾驸马李祺,攻讦圣人、逆反圣道,使天下怨声沸腾,累及社稷,当重罚之,以儆效尤!” 文官大多对此事三缄其口,李原名和李祺的争斗,不关他们的事。 武官勋贵一方,则心思各不相同,先前没人会想到,李氏竟然能杀回京城,还搞出这么大的声势。 韩国公府的势力已经被瓜分完了,有很大一部分落到了他们手里,不可能再吐出去。 皇帝威严的声音自上首落下:“传召驸马李祺入宫!” 李原名心中一松,看来皇帝对李祺的回护没那么夸张,否则就该避免让二人见面。 因为这必是一场龙争虎斗,而李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祺若是输了,定然会失去圣眷,刚刚有点起色的李氏将会再次被打落深渊。 李原名若是输了,则一世清名被毁,无论是儒学宗师的地位,还是在士林的领袖地位都会毁于一旦。 这一场争斗虽然不分生死,但注定要将另外一个人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殿中有袅袅檀香,在寂静无声的殿中直直向上飘去。 …… 临安公主府,宫使等在府中。 临安公主为李祺整理好上朝的衣裳,“驸马此去……” 她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再说,只道:“早些回来,妾身和穆儿等你。” 李显穆咿呀咿呀的伸手,他还不会说话,但已经显出了天生的聪慧。 “穆儿,看为父给你博出个堂皇之路来。” 李祺神色肃穆,又在堂中为李家死难的七十三口上香。 走到院中,但见院墙高耸,围着那座青天。 晨间清风抚来,一阵清爽,心中却思绪万千。 自穿越而来,他心知李氏仇恨众多,纵然有皇帝护着,但稍有不慎就是不见天日的下场。 于是步步为营,事事算计。 筹谋数月刺死了刑部尚书杨靖,却得知了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皆是同谋,半分也不敢放松。 但他终究不是陈平那样的阴谋之辈,最终还是决定堂皇正大和李原名决战。 到今日,终于要见得成果。 “待二贼授首,李氏之仇便报了大半,你们也能安息。” 他再不犹豫,龙行虎步的走出公主府,宫使随行,上了马车,回身望去,临安公主带着三个儿子,侯在府门前望着他,眼底透着担忧,面上却是温和之色。 他不再多看,放下车帘,道一声:“走!” …… 自穿越而来,李祺不是第一次来皇宫,却还是第一次来上朝,沿着青石阶抬步而上,望着那巍峨的奉天殿,李祺扶了扶冠冕,顶着满殿群臣的目光,目不斜视的踏入殿中行礼。 朱元璋掩住眼底的笑意,对李原名道:“李卿,既然李祺到了,你便将方才所弹劾的再说一遍,好叫李祺听清楚。” 李祺目光落到李原名身上,平静问道:“不知资善先生方才弹劾了什么?” 李原名回望,高声道:“李祺,圣上任命你为风俗察查大使,是为了让你维护大明江山社稷,不是为了让你倒反天罡,败坏纲常人伦,不是让你攻讦圣人,逆反大道,致使天下失序,阴阳倒转,长此以往,岂非国之不国!” “李祺你可有话辩解?” 李祺向上位拱手,依旧平静,“回陛下,数月以来,臣在刑部改判旧案,多有成就,朝中并没有什么反对之声。 李原名怕是老糊涂了。” 百官闻言皆是一乐,一上来交锋就这么刺激。 不过对李祺所言,众人倒是认可。 先前李祺被任命为风俗察查大使,可以察查京城各衙门,那时他们还以为李祺会横行无忌。 结果李祺竟然只在刑部、大理寺中转悠,而且翻案翻得都是类似于刘三娘子这种小案。 刘三娘子这种案件,只有士林、民间才会关注。 对于那些皇亲国戚、勋贵武将以及事不关己的高官来说,只是看个笑话而已。 这自然是李祺故意为之,他又不是疯了,真要搞到举世皆敌的地步。 刘三娘子这件案子,旗帜鲜明攻击的是李原名,往大了说是民间的宗族,再往上说是传统派的大儒,是士林。 他并没有直接广泛的攻击朝堂上的达官显贵,所以很多达官显贵都在此事中选择袖手旁观。 若非吏部尚书詹徽本就和李祺有仇,他此刻也只会高高挂起,不会和李祺对上。 这是斗争的艺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你!” 李原名没想到李祺上一句还礼貌的称呼“资善先生”,下一句就直接“李原名老糊涂”。 朱元璋忍住笑意,道:“既然你们二人有分歧,便论一论理,辨一辨经,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有满堂公卿为你们做见证,岂不美哉?” 来了! 局势终于到这一步了! 殿中群臣皆是精神一振,李原名是当世大儒,李祺归京以来声名鹊起,号称“天纵”,这二人的对决该多精彩。 李祺不置可否,“李原名你年纪大了,那便由你先出言列出条例吧。” 李原名面皮抽了抽,强压怒气,一上来就使出扣帽子大法,“驸马所翻之案,每一件都颇失人望。 我朝以朱子之学为立国之本。 刘三娘子之案,其事遵从圣道,自古以来皆如此而决,李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弃圣道而绝人望,连累朝廷乃至于上位受难,岂不是其心可诛吗?” 李祺反问:“我且不言刘三娘子之案发生在资善先生族中,你在其中有没有胁迫诸官吏审判。 既然资善先生说刘三娘子之案,遵从圣道,不如为在下讲一讲遵从的是什么圣道?” 李原名本能觉得李祺这么问可能有什么陷阱,但这本就是他要讲的,皱了皱眉头后还是说道:“既然驸马发问,那且听我言。 自古以来我儒家便讲究亲亲之道,程子与朱子目睹了宋时乱象后,更是号召兄弟间要相互帮助。 利乃是万恶之源,兄弟间若是有了私人财产,就会离间兄弟间的感情,导致家庭破裂,财产都应当归于宗族公有,这正是朱子所提倡的。 我大明建立之后,每一户的财产也都是公有的,即便是分户后,刘三娘子的亡夫去世,为了整个宗族,拿走遗产亦是合情合理。 而驸马你改判的刘三娘子案,却彻彻底底的破坏了这些圣道,若是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如同刘三娘子一般,岂不是家将不存? 家国家国,若是天下的家皆不存,我大明江山又如何会存在? 旧官所判,皆是遵从圣道,驸马改判,又是何意?” 朝廷上众人听完都开始交头接耳。 “资善先生说的倒也没错,朱子的确是这么说的,李祺能怎么反驳?” “不过这宗族财产公有,天底下也没几个宗族能完全做到吧?起码我族之中是不行的。” “圣人的境界,咱们也达不到,但既然上纲上线了,那还是得听圣人的。” 李祺微微眯起眼,李原名果然这么说了。 但他可是使用了大儒传承,又是穿越而来,对程朱理学的了解绝对在李原名之上。 听着殿中群臣议论,读过《蒙古风俗考》的朱元璋望着这一幕颇有一种跳出三界外的快感。 若是过去他一定觉得李原名说的对,但现在朱元璋知道,李祺是输不了的。 今天这幅场面,就是给精研程朱之学的大宗师设的局,算李原名倒霉,自己主动跳进来。 殿下的群臣皆不知晓,上首的皇帝已经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可朱元璋不知道的是,李祺的目标不仅仅是击溃李原名。 他还要致李原名于死地! 以及—— 吏部尚书,詹徽! (本章完) 第18章 天阙之上辩天经 第18章 天阙之上辩天经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李祺,都想听他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殿中气氛热烈,依照大明朝的风气,便是上演全武行也是有可能的,众人皆想看李祺会不会直接语气激烈的怼回去。 李祺环视了殿中一遭,他看到了众人眼中的期待、戏谑、敌意、嘲弄。 李祺早就想过,真的到了这一天,他该要作出何等姿态。 从穿越后,他心中便郁结着一口气,这口气压着李氏的生死、成败,他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他从回京后没有拜访过任何亲友。 他始终紧紧守着朱元璋诏书中定下的三条规矩,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直到杨靖死后,他才能微微松一点点气。 他温润、和气、知进退,挑剔的皇帝和太子也称赞他遭逢大变后,有大儒君子之风,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正是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才让皇帝愿意将这等大事交在他的手中。 直到今日,他终于要彻底功成了。 可那不是他! 李祺想过,既然公府覆灭之事即将了结,既然三个幕后黑手都要死了。 那就在这殿上将这些岁月以来所受的郁气一泄而出,他从来不是温润如玉的性子,他是山上嶙峋的怪石,是雨季磅礴的虐洪,是刺人心脾的利剑。 他也想肆意一次。 只是…… 想到大明将来的风风雨雨,想到高居明堂之上多疑的老皇帝,想到世上之人多尊崇儒雅之士。 他想到他还不曾出世的孩子。 出一时意气容易,招来狂风摧折了枝干便不是好事。 今日一展风华意气,便要累及后人,不智亦不慈也! 李祺捏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气势依旧如若沉渊,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他随意的轻掸了下衣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见到了一个跳梁小丑。 “资善先生方才为诸位大臣讲述了何为圣道,恰好不才也对圣道有一番见识,借着这九天之上的殿堂,为诸位大臣点评一二。” 早先李祺的文章便多在京中流传,对李祺钻研圣道且有所小成之事,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 “驸马竟然敢在这等场合说出这等话,这是有自信与资善先生相较一二啊!” “资善先生乃是鸿儒学者,举世闻名的大宗师,李祺就算是顿悟后有些许天资,短短一年半时间,又如何能越的过去?” “公府剧变后,这位驸马性情大变,今日敢做出这等姿态,怕是有所把握。” “前日传出的善恶四句教你们没听说吗?李祺有天纵之资,纵然政途受限,但翌日成就不可限量。” 朝堂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观望李祺和李原名斗法,无论谁胜谁败,对他们有益无害。 “既然资善先生方才多用自古以来,恰好在下最是擅长史学,便为诸位臣工讲一讲这朱子之学的源流所出以及这百多年的发展。” “朱子之学,盖出于程子的洛学,其时共有两派,……” “直到宋朝末年,朱子之学依旧不为世道所容,只在极少数人家流传……” “朱子之学席卷华夏,盖起于蒙古踏破中原,……” 殿中早已寂静无声,只剩下李祺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在廊柱间萦绕。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宛如江面之上拂面而过的春风,温暖而和煦,丝毫没有争辩的急切。 但殿中许多文臣的脸已经开始黑了,有些历史不能翻,一翻大家都没面子。 “若是将一块白布置于油污中,它便不再干净,称不上洁净无暇,再也不能对外说它是‘白布’了! 从唐宋之时,到如今的大明,我汉人的风俗变化这么大,相比较唐人、宋人,我们岂不是和元人更像? 本官曾经不解,后来才明白,是因为蒙元曾经统治了天下九十七年。” 李祺的声音明明很轻柔,但却重重砸在所有人心头,李原名预感到了不妙,他没想到李祺不和他论道,而是直接釜底抽薪,往理学的身上泼脏水。 他尖声打断了李祺,“李祺你这是在攻讦圣人吗?岂不闻前宋正是不尊崇圣人之道,才导致亡国灭种,岂容你在这里信口雌黄,败坏天下正道!” “资善先生莫急。” 李祺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模样,“这世上何曾有不经历艰难困苦而成就的圣人呢? 昔年孔圣尚且周游列国而不得奉圣君,乃至于有困顿于陈蔡之间的窘迫。 本官于此论史,不是攻击程朱二圣,而是说圣人的不肖后人。 陛下在大明建极之时,说要光复汉之鼎业,兴隆唐宋之制,但如今大明建立起来了,却依旧深受那等肮脏之物的影响,岂不是极其悲哀之事吗?” 众人谁还能不知,李祺这番话正是在说李原名,说李原名就是那不肖子孙,一身皆是奉承元人之学。 “在元大都的天牢中,文公写下了正气歌,而后从容赴死,他是宋人最后的脊梁,而那些被打断了骨头的人,则大肆的修改经典,跪伏在蛮夷的脚下,若是朱子知晓他的学说因此而昌盛,想必会泣泪吧。” 这最后一句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头皮发麻,这怎么把文天祥都搬出来了,有这位的衬托,更显得那些心怀故元的汉人大儒,有奸人的潜质。 李祺一字字一句句,且落在众人心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资善先生可能无愧吗?” 李祺悠然的声音响彻,他不曾大声的质问,却有无尽的风景,有圣贤的风范。 好似…… 好似那位文公落在他的身后,抬手按在他的肩上,有浩然正气勃发! 所有人都知道李祺有深厚的学识,否则不可能如此信手拈来,也写不出那些文章。 但今日…… 辩经非辩经。 论理非论理。 这一剑刺的是要害,为的不是逼死李原名,而是将他逼到绝境。 这是无解的难题,白纸上落下了墨渍,你说它是白的,没人会相信。 李原名从没遇到过李祺这样的对手,总是能一击刺到最薄弱的地方。 李祺却不再看李原名,眼角余光落在站在众臣之前的吏部尚书詹徽身上。 形势到了如今地步,詹徽,你还能站得住吗? ———— 理学是将儒家从学说转变为儒教的理论,理学家通过一系列规范性的儒家仪式,建立了一个以年龄、地位、性别为核心的等级森严的秩序。 在这个秩序中,国家社会的最基础单位是宗族,为了适配这种社会制度,理学家们发现,必须要消灭私人财产制度,转化为宗族公有制。 但这样极度保守的理论与宋朝宽松自由的现实大相径庭,理学被排斥在社会主流之外,直到蒙古人进入了中原!——《宋元时代的儒学与蒙古人》 (本章完) 第19章 宗族社稷 第19章 宗族社稷 “陛下,臣有奏!” 当朝都察院长官左都御史兼任吏部尚书,堂堂天官,谁敢不重视,就连武将列中的一众公侯也瞧了过来。 李原名见詹徽说话,微微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年轻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李祺见到詹徽终于按耐不住,一直紧攥的右手缓缓松开。 杨靖、詹徽、李原名,推动韩国公府覆灭的三人,今日算是全了。 大仇即将得报,让李祺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詹徽没看李原名和李祺二人,而是直接向皇帝行礼,“陛下,虽说理越辩越明,但纵然古来圣贤也要发愤而后作,资善先生与驸马在这朝堂之中,纵然辩个三天三夜,也分不出个高低上下。” 殿中众人顿时知道他在针对李祺,李原名都已经说不出话了,哪有什么分不出高低上下,拉偏架太明显了。 朱元璋微微眯起了眼,他过去竟然不知道詹徽和李原名关系这么好? 若是平日恐怕心中已经升起杀意。 不过今天他的心情非常好。 过去他只能以皇权强压这些文人,但某种程度上,一个人只能不断掀桌子,就证明他已经输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让这些文人吃瘪,李祺做得好啊! “詹卿有何高见?” 詹徽面容沉静,仿佛不偏不倚的公正道:“驸马虽然有心为陛下分忧,但所做之事,所断之案,却大失人心所望。 刘三娘子不过是个妇人,死不足惜,但是天下千千万万的乡贤宗老敢怒不敢言,却是足以撼动我大明社稷的大事! 请陛下明察!” 他这话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了些许。 众人望着他的眼神都变了变。 高! 詹尚书实在是高! 詹徽很是自得。 案件的对与错重要吗? 不重要! 辩经的胜负重要吗? 也不重要! 理学经历过什么重要吗? 更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李祺的所作所为,让大明帝国最基层的乡贤宗老不满了,大明朝将会失去民心。 皇帝陛下啊,您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您还要保着无关紧要的李祺,而大失天下人心之望吗? 这下朱元璋的脸色是真的变了,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宗族是大明朝赖以安稳的基础,万万不能出什么问题! 詹徽有些自得于自己的杀招,什么断案、什么辩经,最终都逃不过“政治”两个字,当李祺所作所为触碰到大明政治底线的时候,他将逃无可逃! “李祺,你可有什么话说?” 有心人能够听得出来,皇帝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变化,有一丝期盼,又带着冰寒。 若是李祺不能给出满意的回应,他将再次被流放到江浦,而这一次,他会死在那里。 朱元璋垂眸望向李祺,只要李祺给出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回答,他就会将此事按下来。 詹徽失算了! 李祺太重要了。 李祺依旧是那幅不疾不徐的模样,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父皇,詹尚书说儿臣让朝廷失却天下之心,儿臣却认为是天下乡贤宗老,没有效仿父皇的圣明之治! 自圣人周公旦推行礼制以来,天子之位便确立了只能传给儿子,商朝那种兄弟间传承的陋习便被摒弃。 而在草原上,游牧间却多有兄弟传承的,收继婚的本质,其实是允许兄弟继承遗产,但我汉人历朝历代都没有听说过兄弟有继承权!” “儿臣将李德祖的财产全部判给他的儿子李虎头,一丁点都不分给李氏宗族。 并不是要破坏宗族,离间亲属。 宗族之内有一部分公共的财产,用来接济贫苦的族人,自然是好事。 但接济族人乃是善心而为,继承财产却是另一回事。 儿臣就是要告诉天下人,父亲的资产只能由儿子继承,兄弟是没有继承权的,更遑论什么叔伯、族老! 正如我大明朝,皇帝的位置应该传承给太子,诸位亲王的位置也只能由世子继承! 儿臣所言,谁敢言有错? 詹尚书、李原名! 二人心怀奸刻,欲扰乱我大明国朝传承,祸乱大明江山,还请父皇明鉴!” 说罢李祺直接跪在了地上,一旁的詹徽和李原名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二人皆是面无菜色。 有没听懂的武将想要低声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詹徽和李原名突然就跪了。 但是那些文官自然是能听懂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谁都没想到李祺竟然会找到这么致命的破绽! 宗族的财产如果全部共有的话,那皇族呢? 皇族的财产是整座天下,能皇族内部共有吗? 简直笑话! 当初程子和朱子创造理学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将这一套,代入皇族。 没有人会想到,世上会出现一位,真的注重嫡长子继承的皇帝。 在大明,不要说共有,嫡长外的人看一下皇位,都该死! 当今上位对皇族的控制堪称古来罕见,从爵位、义务,无一不提出了详细的要求,甚至就连名字都要控制两个半字。 上位眼中最重要的,无非便是国朝传承,大明是绝对的嫡长子继承制,谁敢不从,皇明祖训砸你个头破血流! 大明江山只能在太子朱标这一脉中流传,诸王的统序也只能一直由嫡长子继承下去,除秦晋二藩外,就算是亲王,无子亦要除国,决不许流落到兄弟手中! 上行下效,皇室如此,民间如何能不从? 有些事不上秤没二两重,一上秤千斤都打不住。 没人提这件事民间自然有自己的规矩,提了这件事,那就是天下人的思维到底要不要变! 细思极恐,那些习惯了宗族规矩的大臣,真的还能够维护大明嫡长继承吗? 朱元璋思索越多,心绪便不受控制的往李祺预设的方向去走,他眼中的寒光已经几乎要化为实质了! 宗族和国朝继承,孰轻孰重? 若谁胆敢有一丝一毫的疑问,怕是不知道黄泉路朝哪里开! 如果刚才詹徽的话如同泰山那么高,那么李祺便是青天之上! 殿中温度肉眼可见的下降,皇帝森寒的声音缓缓落下,“诸卿可有何言?” 詹徽、李原名战战兢兢,“陛下,臣没有……,臣不敢……” 李祺束手淡然而立,政治底线问题逃无可逃,一旦出现是糊弄不过去的,朝廷一定要给出最明确的回应,问题越是重大,就越是要断绝所有人的遐想! 秦国变法时将太子老师的鼻子砍下来,这就是对保守派最严苛的回应! 时移势迁,依旧如此。 再没有什么比两位九卿的头颅更好的回应,再没有什么是比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员更好的祭品! 这下就算是那些张扬跋扈的武将也明白发生什么了,一个个噤若寒蝉起来。 …… “詹徽、李原名心怀奸刻,妄图混乱我大明统序继承,罪在不赦,凌迟处死,满门抄斩!” 群臣眼睁睁看着一位尚书、一位前尚书被拖出殿外。 “联名上书弹劾驸马李祺学子,皆剥夺功名,赐死!” 李祺走出殿外,束手而立,走出大殿的群臣皆目光复杂的望着他。 “驸马李祺通晓圣道,加正五品东阁大学士,加翰林院行走,备为御前顾问,仍司清查天下风俗旧事。” 穿越至大明朝一年半,到今日,推动公府覆灭的三人尽皆授首。 太阳有些晃眼,李祺微微抬手。 一道阴冷的视线从前方传来。 李祺望去,见到一个鹰视之人正盯着自己。 靖宁侯,叶昇! ———— 吏部尚书詹徽、礼部尚书李原名构陷家族,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杀于刘三娘子案,二贼凌迟,丁口皆斩,此仇了结。——《李氏冤仇奉承祖先集录·卷一【洪武朝录】》 ———— 杨靖字仲宁,明敏有识,善刑狱,然性刚而不容;詹徽字资善,有才智,刚决不可犯,然性险刻而沉密,终至于祸;李原名字资善,著声望,时人莫不仰之,然性懦而犹疑。 此三子者,束书入京,不十年位崇台辅,一朝不正而引祸患,累及诸家倾荡,岂非天定乎?——《洪武大狱索引》 (本章完) 第20章 千里孤坟 第20章 千里孤坟 “大兄,你说是粉色的这朵戴在头上好看,还是黄色的这朵漂亮?” “妹子天生丽质,都好看。” “大兄,我好喜欢这支凤钗。” “妹子想要什么,都买。” “大兄,他们都说嫁人后就是婆家的人了,嫁人后我还能经常回公府吗?” “公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大兄,你要多来看看我,一定要多来啊。” “会的,你要孝顺公婆,在侯府好好的。” “大兄也要好好的,长命百岁,万安万福。” 那些不属于李祺的记忆,却在此刻再次汹涌而来,一道娇俏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又好似在天边,最终化为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状,让李祺浑身都在战栗。 “大兄,我好疼啊。” “大兄,妹妹走了。” 李祺粗粝的指腹重重抹过跃动的太阳穴,抹过泛红的眼睑,一滴盈盈泪滴浸湿了指面。 眸中寒光晶莹如雪,流离于指间。 靖宁侯叶昇直直望向李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忌惮。 凉国公蓝玉站在不远处微微皱眉望着二人。 东平侯韩勋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负手看戏。 开国公常升面无表情,此事与他无关。 空气仿佛凝固,众人错落的站着,走出奉天殿外的一众文臣脚步慢了下来,皆向李祺望去。 有人想要过来结识,有人驻足看戏,有人眼露寒光。 奉天殿前,皇帝御前的大太监候着,微微眯着眼。 锦衣卫高层从侧殿缓步而出,神情不一。 奉天殿的偏殿中,皇帝闭眼静坐,在等待着什么。 皇城之中,站在大明帝国最顶端的一众人,显出万相。 李三小姐说是自缢,但实际上真实情况,无人不知。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众人身上,却驱不散陡然落下的森寒。 微风拂过,撩起李祺脸颊散落的鬓发,拢在耳后,好似三妹妹回来一样,李祺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李祺一步步踏阶而下,经过了东平侯,略过了凉国公,与开国公对视一眼。 没有说话。 而后在靖宁侯身侧停下了一瞬,接着再次迈步离开。 一袭朝服,飘飘荡荡。 “嘶!” 盯着李祺的众人,不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说话,代表着不沟通。 不沟通代表着不原谅。 文官中有人欣喜,斗吧,斗个你死我亡才好;有人遗憾,转而想要上前去探讨一番学问。 淮西一众勋贵,大多都冷了脸。 殿前的太监依旧保持着微微笑意。 负手的几个锦衣卫有人嘴角带起一丝嘲讽,有人透出几分算计。 “真是好大的官威,李大学士!” 叶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满满皆是嘲讽,正五品的大学士,连做他门下走狗的资格都没有。 李祺心中已然有所计较。 众所周知,大明后期的文官集团祸国殃民,但大多数人不知道,大明的武官集团,从开国就已经腐化堕落,对天下人的危害甚至不亚于大明宗室。 总是要清算他们。 只是,不是现在。 群臣眼见再不曾有其他事,纷纷向宫外散去。 奉天殿中,大太监鬼魅般的身影已然跪伏在皇帝身前,朱元璋轻轻颔首,没说什么。 侍候多年的大太监却知道,陛下是满意的。 这位驸马爷,又得了几分圣心。 …… 临安公主为入堂的李祺接过冠冕,又奉上热茶,剪水瞳眸望向李祺,带着期盼之色。 李祺接过热茶两口下肚,这才道:“詹徽、李原名二贼被下狱,不日凌迟,满门抄斩,父皇让为夫担任东阁大学士,备为顾问,兼任国子监、翰林院事,依旧清查蒙元旧俗之事。” 临安公主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执着李祺手柔声道:“大仇得报,驸马夜幕时,可以安睡而不必惊神了。” 李祺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身为枕边人的临安公主最是清楚不过,又别无他法,只能多加安慰,如今大仇得报,她自然欣喜。 李祺轻舒一口气,盘算着如今境遇。 公府覆灭之事,乃是皇帝意动,而后文官、勋贵、近臣齐齐发力。 如今文官中的敌人,大致被拔除。 锦衣卫中也有人参与进了这件事,但具体是谁,伴随着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被杀,已经不好去寻。 只能日后得到什么能够探查真相的道具再说。 这段时日要小心来自锦衣卫的暗箭。 至于靖宁侯府等一众淮西勋贵,看着鼎盛显赫,却已然一脚踏入黄泉路。 按照历史记载,蓝玉即将再次出征,直到来年才会凯旋,而那时朱标已然薨逝。 李祺微微压下眼底寒光,只待朱标薨逝,他就能出手对付靖宁侯了。 “夫君,可还要再去给公爹他们上柱香,告知今日之事。” “不必了,上朝前为夫已经说过,去看看三妹妹吧,从进京以来,还不曾去看过她。” 听到三妹妹的名字,临安公主眼神一暗,生出几分悲切。 她这个长嫂对李三小姐是真的如同母亲一般,每当想到疼爱那么多年的李三小姐在曼妙年华逝去,她就有彻骨之痛。 李祺带着李芳、李茂、临安公主和紫鹃往城外而去,不多时便到了紫金山下。 这里仅有孤坟一座。 紫鹃悲然泣声道:“小姐喜爱山水,奴婢便买下此间,作为小姐坟茔。” 李祺环视周遭,有怪石嶙峋,称不上是福地,寻常人家想要寻到也已然不易,温声道:“这里依山傍水,你用心了。” “李氏之墓。” 一块被风雨吹的有些歪斜的木质墓碑,墓碑后拢着一座小小的土包,已不再是座新坟,生着些杂草,夹杂着枯黄。 紫鹃跪在坟前抽泣着,将手中所提的祭品放在坟前,重重叩首。 李祺沉默上前将墓碑扶正,又重重向下按压而去,李芳和李茂抽泣着为姑姑坟茔敛土。 临安公主抽泣道:“她出嫁时还在我怀中痛哭,像是骨朵,再相见却已然是生死相隔。” “三妹妹,大兄来看你了。” 李祺轻抚墓碑,心中翻涌着无数思绪,泪水不自觉盈满了泪眶,“别怪大兄来晚,当初构陷公府的人,大兄已经除掉他们了,接下来就能给你报仇。 你别急,等为兄把靖宁侯阖府的性命都取了,再带你回家。 芳儿、茂儿,来给你们姑姑磕个头吧。” 李芳跪在地上,砰砰磕了四个头,“姑姑请安息,芳儿定会为您报仇!” 李芳虽然天资普通,却有一颗亲近之心,是个好孩子。 咻呼卷起了一股风,吹散了纸钱,于空中化成灰,而后落在坟茔上。 好似李三小姐听到了他们的言语。 在给予回应。 (本章完) 第21章 学府诸生 第21章 学府诸生 京中拂面而过的风中,已带着深深寒意。 院中落了满地的柳叶,枯黄泛着流离之意。 李祺推开窗户,耳边是系统喋喋不休的声音。 【你在京中百姓、士子中的声望增加了,声望+1,当前声望56。】 【你在国子监中声名大噪,声望+3,当前声望59。】 【你在士林中声名鹊起,想要一睹你风采的士子汹涌而来,声望+6,当前声望65】 【由于你的声望增加,官位提升,皇帝给予了你更多的信任,天下人更加重视你的家族,李氏家族声望+20,当前声望-30。】 通往巅峰的道路上,总是尸山血海,累累白骨。 朝堂之上的大事传到了民间,两位尚书一朝满门被斩,牵连到的京中官吏有四十六家,李祺的声名借着这累累骨血,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随之而来的是士林中的滚滚声望。 几乎每一个瞬间,都有【声望+0.0000001】在系统中跳出,只不过没达到1点不会通知他而已。 “驸马,今日是去东阁,亦或诸部?” 一阵沁香之气自身后袭来,而后温柔的拥住李祺。 李祺如今的职事官是东阁大学士,这是主职,只是身上还兼着诸多的差使,所以他既可以去东阁点卯,又可以去诸部衙门清查。 “詹李之案方才了结,此时不宜再有大事发生,恰好国子监祭酒邀为夫往国子监讲学,正合为夫心意,父皇想必也乐见其成。 毕竟,李原名死在了一场学问辩论中,士林正驻足而视。” 清查蒙元旧俗之事,本就是从杨靖案中来剑指詹徽、李原名二人的借口。 最重要的是打击士林和宗族,继而让李祺自己扬名立万,聚拢门徒,成为当世儒门大宗师。 最终为儿子李显穆铺路。 阁老的儿子被称为“小阁老”,圣人的儿子被称为“小圣人”很合理吧? 等到李显穆长大就可以直接继承李祺的士林地位,继而成为一脚踏士林,一脚踏朝堂的真正的大佬! 既有声望,又有官位,到了那个时候,李氏才算是真正复兴! 如今国子监祭酒送来拜帖,请李祺去大明最高学府讲学,这便是给李祺扬名的机会,再进一步便是进宫为皇帝讲经,以及著书立传。 这是明显的示好,又是考验。 届时会有许多翰林院的士子前往,在一众英才之中,能否卓然而立,那是要凭借真本事的。 “太子兄长从洛阳送信回来,过年时不回京城,就在洛阳停留,待开春大地消解后再回京,大致是二月末三月初时。” 李祺手一顿,轻嗯一声以做应答。 他能看得出来朱标有意将自己收入太子宫,如同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鸿学大儒,作为将来建文天下的班底。 可惜。 天意如刀! 古来英豪多憾事,朱标建文天下的大愿,终归是镜中,水中月,一场空而已。 李氏不会站在一艘注定沉没的船上。 …… 作为如今京城中舆论的焦点人物,李祺刚出府,消息就已经传的到处都是,公主府前甚至有不少人在特意等着他。 见他出府,立刻上前来。 “景和公安好。” “景和公痛斥李资善,我河北士子无不振奋。” “李资善妄为天下儒宗,不过笑人耳。” 李祺笑着一一回应。 这些人大多数是北方士子,自清查蒙元风俗以来,李祺的政治站位便逐渐明确。 他是在有意识的针对江南文人,即江西、直隶、浙江三省,这是大明科举最兴盛的三个省,号称夺尽天下文气、处处书院、家家诗书,每年科举中,七成以上的进士,都来自这三个省。 这是从南宋时期就沉淀下来的底蕴。 李祺的政治站位,自然而然的让江南之外的士子开始向他靠拢,在他三言两语逼死李原名后,这种靠拢到达了巅峰! 因为他是大明建国以来,可能出现的,第一个学识深厚、出身江南之外的大儒! 大儒掌握着儒家经书的解释权,是儒门正宗大道,其他的便是八百旁门。 在地域意识极其明确的古代,大多数的北方士人想要拜师大儒是非常难的。 而现在,士林中将有一尊巨头是来自江南之外的! 虽然他出身外戚、家族身负大罪,让他有些不够完美,但在这种江南文人横压天下的时代,已经足够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位驸马的官职太低了,只是一位正五品的大学士。 若是一位正二品的尚书,能够在官场上为门徒保驾护航,那就完美了。 希望李祺能够证道的士子,堪称茫茫多。 “还请诸位让出条行路来,同僚相邀,不好迟往。” 众人哗啦啦让出通路,李祺的车架往国子监而去。 “同去国子监!同去国子监!” 士子们呼朋应伴往国子监而去,甚至翰林院以及诸部亦有许多人往国子监而去。 真可谓,一人动,而引满城风雨。 李祺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的喧嚣声音,他看到了那些在街头巷尾的锦衣卫缇骑,他知道那都是朱元璋派来的人。 朱元璋性格就是如此多疑,纵然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朱标大概是历史上少有的,东宫府臣完全由皇帝大臣担任的太子。 那些人都是他父皇的臣子,不是他的。 所以他阻止不了朱元璋做任何事,只能战战兢兢,而后垂泪。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神奇,朱元璋和他的子孙,真是完全不同。 朱元璋之后,朱家的皇帝大部分皆是有情之人,厚待功臣的永乐,只娶一妻的弘治,唯爱万贞儿的成化,这些朱家皇帝对信任的人是真的好。 “统御着整个帝国的巨龙,已然苍苍老矣,却依旧牢牢把握着每一丝权力,再伟大的人物,暮年也不过如此,曾经那个高喊着光复中原,重开唐宋之天的英雄,再也回不来了。” 李祺一直期待着朱元璋去世,即便等到那时,他也不剩几年能活,但他依旧期盼着。 因为—— 他也想舒服的活着,哪怕只有一日。 马车停了下来。 国子监到了。 (本章完) 第22章 心 理之学 第22章 心 理之学 大明国子监。 雄踞于大明士林的巅峰,全大明七成以上的进士出自这里。 又因为朱元璋规定,凡是落第的举人都要进入国子监学习,即便是中不了进士的也能外放做官。 大明九成的县丞以及各部主事、学谕皆是从国子监中选出。 谁在这里成道,谁就握住了士林。 谁掌握了这里,谁就控制了天下。 而朱元璋,即便他是皇帝,也从不曾真正控制这里,否则今日李祺也不会来到这里,代皇帝出刀。 李祺从车中步下,遥望国子监的大门,有些感慨,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李善长曾经也兼领过国子监之事,还在洪武十八年平息了第一次国子监之乱。 监门前立着一老者,见李祺下车后,拱手道:“久闻李学士之名,今日一见,果真芝兰玉树之属,天门贵种!” 李祺心知这便是国子监祭酒,上一任国子监祭酒宋讷在洪武二十三年病逝,这位如今的祭酒名为胡季安。 历史上对他记载不多,但他是刘三吾的好友,且参与了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最终被凌迟处死,可知他亦是江南一派。 “下官本是凡俗孽种,不过是幸得陛下垂怜,尚配天家贵女,故有几分运道罢了。” 人设的打造,要时时刻刻,不能忘记。 随着李祺随祭酒走近,所有人都在观望着这位在朝堂之上,一战成名的韩国公之子、当朝驸马。 而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被李祺的眼睛所吸引。 他的眼睛,如山如海。 并不如同传说中那样浑身带着尖刺,灼灼伤人,也不是那般锐利,而是柔而坚韧,就像是夹缝中生存下来的杂草,带着无穷的生命力。 众人再次想起了前些时日传出的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怪不得能写出这等明了善恶之语,真是不凡呐,纵然是与李祺敌对之人,也不禁暗叹。 待众人簇拥着祭酒和李祺入了国子监学堂后,气氛又是一变。 国子监中的士子已然各自安坐,乌压压一大片,皆着监生服饰,而后又不断有人前来,坐于两侧,神情各异。 不时有监生交头接耳,“翰林学士解缙竟然来了!” “那个难道是东宫侍讲齐泰?” “那是……” “竟然来了这么多翰林院的学士!” “他们虽然皆是有才之士,但若论儒宗学问,尚远不如李学士,今日来此不足为奇。” “李学士乃是天纵之才,岂非常人能比。” 伴随着钟声响彻,堂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待李祺讲经。 来到国子监,自然和朝堂上不同,先讲经,后论道,无关乎生死,没有那么急切的要驳倒谁,讲究的是道理,公理自在众人之心。 李祺望着堂中黑压压的人群,并没有什么紧张,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今日讲心理之辨,善恶之分。” 程朱之学乃是当今正统官学,而明朝最出名的圣人莫过于王阳明的心学。 而对于李祺来说,他认为这两种学问都有巨大缺陷,程朱之学主张由道问学,强调格物致知,即穷物理,强调学习知识的重要性。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但离谱的在后面,程朱理学中,学习知识是为了增强人的道德水准! 朱熹认为人的道德水平必将随着知识的增长而增进。 这简直就和开玩笑一样,这造成了理学的儒者最擅长夸夸其谈,而且互相攻击道德。 于是王阳明提出了心学,认为不需要去格物学习知识,善恶道德,就在心中,这便是四句教。 心学是典型的唯心主义,接受了几十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李祺,自然不可能全盘接受。 相比较来说,李祺更赞同朱熹的理学,不断学习知识比感悟什么心重要的多。 只要把学习知识的目的从增长道德水平,改成做事能力、发现客观规律即可。 不过心学中关于善恶之体,以及知行合一致良知,李祺认为相当的有价值,这种融合了心学做人和理学做事的学问,便是李祺今日所讲的心理之辨! “若学问愈盛则人愈善,那死于大明律的就不该是贪官污吏,而是黔首愚氓,自大明兴盛以来,十数万官吏死于坐法,欺民虐民,难道是他们不曾读圣人之言吗?” “刘三娘子案,京中百姓多怜惜其遭遇,痛斥李氏宗族之恶毒,若一人之心如此,尚不知何为善,然而千万人之心皆如此,又是为何呢? 不过是人心中的一点善意良知,使其生不忍之心,而这一颗人之天性不忍之心,却在诸学子心中不见,何其谬也!” “善恶之理,道德之教,在人心中,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此所谓,善恶之体!” 李祺所言,堪称利剑刺芒,刺的堂中众人坐立难安,即便是还没有到论道辨问环节,也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敢问李学士,依你之言,难道我等读书明理还错了吗?” 李祺方才所讲种种,所举的各种例子,实在是让他们没法反驳,现在也只能问这种刁钻古怪的问题。 这个问题一出,实际上就已经承认李祺说的对,只不过想要让李祺给读书人一个台阶下罢了。 毕竟,你李祺自己也是读书人啊! 李祺微微一笑道:“读书明理自然没错,但要知道明的是何理,将理简单的归结于善恶道德,这才是不对的。 凡夫俗子只有存在于本心中的一点良知,只于人有益,于国无用,这是小义、小善,稍纵即逝。 而读书能够知晓大义,通晓学问,治国平天下,这是大善。 从书中学习治国平天下之大道,这才是朱子所说,格物致知,读书明理。 若一个人要将终生都汲汲于寻求道德之教,吾便要问了,该是何等天生恶人,圣贤学说教化数十年,竟然依旧不能得善! 孔圣曾言,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这等不可雕的天生恶人,岂不当杀,以正世道乎?” 一言落下,满堂皆静! (本章完) 第23章 格物大道 第23章 格物大道 “竟能如此解读?” “简直……这不是诡辩吗?” “无话可说。” “可这难道不是孟圣的真意吗? 孟圣说人之初,性本善。 孟圣说不善的那些不是人,而是禽兽,杀之即可,李大学士所言,难道与孟圣不是一致吗?” 自元代重新梳理儒家法统后,孟子是仅次于孔子的亚圣,他的话拥有仅次于孔子的效力。 孟子提出性善论的同时,打了堪称无敌的补丁,那些生来不善的是禽兽,当杀之。 而李祺根据这一点,提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论点,该是多坏的人才需要一直学习来提升道德啊。 那还是人吗? 这样的天生坏种,直接杀了便是,还教化什么。 这是何等振聋发聩的质问! “先生之言,学生无话可说,心悦诚服。” “李师请继续讲述心理之辨吧,学生已然迫不及待后续。” “是啊李师,还请继续讲经吧。” 堂中顿时响起了数道声音,居于两侧的鸿儒学者,神情各异,但面上皆有凝重之色。 这场提前到来的论道至此停下,李祺再次讲起了心理之辨。 “朱子注重格物致知,以便明晓天理,但想必诸生在读了许多书后,都会生出同样的一个疑问,既不知如何格物,又不曾得到什么天理,久而久之,心中甚至对圣人学问有了疑虑。” 李祺这番话一出,国子监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骚动。 众翰林学士皆是震惊的望向李祺,他们万万想不到李祺竟然敢提起这个尖锐的问题。 理学汹涌发展了一百多年,这种缺陷他们当然知道,也曾怀疑,但是没人能够解决,最终几乎所有人都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不曾得到天理,是因为格物心不诚,是因为天赋不足,是因为……” 总之有无数的理由,格物致知是没错的,毕竟圣人又怎么可能错呢? “朱子说,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格一物,就能得到一物的道理,诚然是至理名言!” “自三皇五帝之时,便有先贤观星,以日月轨迹定阴阳之历,这便是格物之道,先贤格日月,于是得日月之理!” “水往低处而流,此乃水之理也,亦是格物所得。” “每格一物,便有一物的道理。” “李师,方才您说格物不是增进道德,那格出的理又有什么用处呢?” “好问题。” 李祺环视堂中皆紧紧注视着他的众人,道:“格出日月之理,便可以精准的制定历法,以助农耕,这难道不是太平天下之道吗? 上古之时,大禹治水,疏通九州,岂不是应用了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吗?” “若是天赋极高之人,还能够融会贯通。 意识到不仅仅水往低处而流,山石也总是从高处落到低处,天上的东西也总会落在地上,这其中所蕴含的道理,实际上是同一个。” “格物致知,所知晓的理愈多,就越接近道。 若是再能利用道理,去做成大禹治水、制定历法这样的功,以及拥有崇高的道德,那样的人便足以称之为圣人了。” “《左传》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这便是吾所探究出的,成圣之道!” 国子监中已经没什么声音了,只有李祺的余音仿佛仍在梁间萦绕。 讲堂内,数百儒生如泥塑木雕般僵坐,几乎再不曾见交头接耳之人。 便是连大口喘气的人都不曾见。 解缙手中的折扇凝滞,扇骨微微发颤,脑海中宛如有洪钟大鼓时时响彻。 国子监祭酒唇半张着,却吐不出一个字,只眼眶泛红,有千言万语哽在他喉头,双眸圆睁,死死攥紧膝上的儒袍。 这一刻国子监中,风停树静,连鸟雀都噤了声。 檐角铜铃纹丝不动,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李祺的言语震慑。 国子监中的教习,白发苍苍的老儒生缓缓闭目,两行浊泪无声滚落,砸在案几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 更多的是那些本对李祺有敌意的年轻士子,先是激动,后是面色煞白。 手中的毛笔不知何时已折断,墨汁沿着指尖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一片乌黑,却浑然不觉。 整个讲堂内,无人交头接耳,无人咳嗽清嗓,甚至连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都消失殆尽。 “何等精妙。” “贵在清晰。” 这一刻,沉默比任何喝彩都更震耳欲聋。 从不曾有人如此清晰的指出一条通往圣人的大道,且这条大道是如此的宽阔扎实,不再是那些掺杂了禅宗的虚幻之说,不再是那些阴阳方士的鬼神之语。 而是切切实实的,格一物,知一理,做一事,得一功,继而成其道! 它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瑰美精致,甚至短时间内,他们都找不到破绽,因为它看起来如此的完美。 对众人的反应李祺并不意外。 理学本就是极为完备、逻辑严密的学说,唯一的问题在于朱熹的见识局限于古代世界观,不知天地之大,宇宙之宽,而来自后世的李祺恰好能够补上这一部分。 大儒传承加后人智慧,催生出一位不逊色于古往今来任何圣人的大思想家,难道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北方诸生,几乎同时高声喝起,“彩!” “振聋发聩!” “闻听大道!” “李师当作圣人!” “当为天下之冠!” “何人敢缨锋芒?” 一字字一句句,满满的都是对李祺至高的推崇。 比这种喝彩更直观的是系统的消息。 【你在士子中的声望大幅增加,声望+5,当前声望70。】 【你的声望让整个家族与有荣焉,家族声望+10,当前声望-20。】 这还仅仅是学堂中的士子,若是学说传遍天下,声望捅到天板也不成问题! 那时的他,纵然背负着家族罪孽,怕是也依旧无敌于诸大儒之间,甚至能够成就半圣之姿! 为天下儒者之冠! 李祺环视众人,而后将目光落到一众翰林学士身上,慨然道:“今日讲经至此为止,当论其道,诸位谁上前来,与我一辩?” 真正的道争! 堂中寂静。 视线交错,良久,针落可闻。 概因—— 满堂鸿儒,竟一无人应战! ———— “堂中三千儒门客,孔孟之后谁称雄”,明初的思想界不曾有丝毫生机,宛如死沉寂寂的汪洋,又如浓墨无光的夜色,直到李祺出现,他高举着炬火,成为了黑暗世道中,唯一的光!——《思想史》 (本章完) 第24章 丧钟已鸣 第24章 丧钟已鸣 地处长江南岸的应天府,竟在洪武二十五年初的冬日中,落下了薄薄一层白雪。 李祺、刑部尚书陈英几人围着铜炉而坐,笑谈着国子监中,李祺扬名、群儒噤声之盛事。 “南人强势,自诩正统,对北人多有贬意,今日驸马狠狠挫其傲气,当浮一大白。 缙绅,此言不是针对你。” 缙绅便是解缙,除了李祺外,大概任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向李祺递上拜帖,想要结交。 李祺知道在历史上,解缙曾在洪武二十四年上书朱元璋,为李善长鸣冤,又因为解缙实在是明初少见的大才子,他有心让解缙做李显穆的老师之一。 最重要的是,李祺虽然现在是北方士林领袖,但他并不想激烈搞地域党争。 日后打趴下江南士林,他还是要接纳南方士子的,所以对解缙的示好,他欣然接受。 解缙无所谓的摆摆手,“缙也对南人浮华讷讷风气多有不满,况且缙祖籍山西,倒也算是北人,景和挫败诸儒,自此士林将要一变了。” 李祺将温热的酒灌下,摇摇头,“说起来容易,可又哪有那么简单,今日南人群儒噤声,正是其老谋深算之所在,他们知道争不过我,所以不下场论道,既然不曾论道,又何谈胜败呢?” 陈英、解缙几人一对视,皆微微皱起了眉头。 “朝堂、士林,名为两分,实则一体,自古以来想要压制异端学说……” 陈英缓缓道:“皆用强权,如焚书坑儒,焚其书卷,灭其肉身,继而践踏其道。” 解缙等文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李祺缓缓举杯,“怀城所言,正是真相。” 学术之争,便是权力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的,正如李祺所言,今天虽然大显威风,李祺声名鹊起,成就大儒之位。 但南人是绝对不甘心将士林中的权力让渡给李祺的,日后定然还有一番番的龙争虎斗。 战争才刚刚开始。 南人广布朝堂,掌控士林,一旦形成合力,其力量之强,绝不是区区李祺一人所能抵挡。 若非李祺背后有皇权支撑,怕是论道刚刚开始,他就已经死在权力之下了。 “景和可有应对之策?” 李祺沉吟,他手中有一张致命的底牌,在合适的时机,足以掀起不逊色于洪武四大案的滔天血案。 但他觉得不是现在。 因为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五年,马上朱标就会病逝,而后是蓝玉案,立皇太孙等一系列大事。 这个底牌在这些涉及天下的大事面前,很可能会泯然众人矣。 这张牌若是留到建文四年,朱棣靖难杀进应天府后,将会有奇效。 想到这里,李祺将心中所思按下,澹澹道:“他们若是与我辩论,尚且有几分胜机。 若是想要动用其他的手段,我有圣意垂青,在北人没有占据上风前,我们无往而不利。” 解缙、陈英二人一滞,对视一眼,李祺所言已经是明显,圣上对南人把持朝堂不满,所以要扶持北人,而李祺便是立在士林中的标杆。 只要李祺不犯根本性的错误,圣上就会一直保他。 “莫要停著,此肉正值柔嫩。” 李祺一言冲散了凝滞的气氛。 “当浮一大白!” “景和倒酒!” 暖屋中有白气蒸腾而起。 外间的雪竟也渐大,落了地上一层白,折着月色,泛着银丝若流盈。 ……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二十七,太子朱标自洛阳归来,向皇帝献上了西安、洛阳两地的考察奏章,他认为综合各方考虑,应当迁都洛阳。 但天有不测风云。 朱标回京第二夜便直接病倒,太医诊断是心神耗费过大导致身体内虚,再加上舟车劳顿,洛阳与应天府气候差异大,导致邪风入体。 一直到这时,众人还以为只要好生休养即可,但很快宫中朝中就发现,一碗碗药喂下去,太子的身体却丝毫不见好,还每况愈下。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势之一字,摸不着、看不到,却真实存在,太子如今便颇有大势难回之相。 朝野内外上下一时万众失声,唯有奉天殿上的阴云在不断汇聚,没人知道上天之怒,将会降落何方! …… 李祺和临安公主静悄悄的走在东宫中,每个宫人皆是谨小慎微,生怕闹出些不妥当的声音,打扰了病中的太子。 太子寝殿的外殿中,李祺夫妇二人见到了太子妃吕氏和诸位皇孙,吕氏瞧着很是憔悴,身子单薄、清减了许多。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殿中。 临安公主上前握住吕氏的手,神色焦急,“皇嫂,皇兄身体如何了?” 吕氏惨白着脸摇摇头,“殿下身子每况愈下,不见好转。” 里间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是临安和景和吗?” 听到朱标的声音,吕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带着李祺夫妇进入内殿中。 殿中烛火飘摇明暗,好似在预示着朱标风雨飘摇的生命。 李祺一眼望去,当初那个英武的皇太子,已经病入膏肓,甚至脸上显出死气。 吕氏和皇孙们满脸悲戚。 李祺心中很是复杂,临安公主已经控制不住心中悲痛,快步走到朱标病榻前,泣泪道:“太子哥哥,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呢?” 朱标勉强笑道:“这大概就是天命如此吧。” 他话中充斥着浓浓的不甘,又有一股无可奈何的灰败之意,生老病死,生人所注定要经历之事。 临安公主、吕氏以及皇孙们闻言又是一阵垂泪。 “景和。” “咳咳。” “臣在。” 朱标望向李祺,脸上满是遗憾,“我本想招纳你入东宫,日后还能为韩国公府平反,你有惊世的才华,不该因为家族的罪责而埋没。 如今看来,却是没希望了,不知父皇又会如何安排你的未来。” 李祺面上动容,若是朱标真的即位,大概真的会因为自己,而为韩国公府平反。 只是…… 天意便是如此。 李祺哀声悲道:“太子兄长仁慈,自有天相护佑,臣…… 臣还等着做您的臣子,如何能倒在这里呢? 性命只在神中,太子兄长定要振作精神,自愈之日,亦不远矣。” …… 离开东宫时,临安公主哭成了泪人,甚至几番悲痛的要昏厥过去。 她哽咽的揪着李祺的袖子,含糊不清的问道:“驸马,你说皇兄还能…… 还能……” 她已然说不出话来,唯有泪水涕下。 李祺环拥着她回了公主府,多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但凡是来看过朱标的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甚至就连朱标自己都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志。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 历史上的那个日子,东宫敲响了丧钟。 呜咽沉闷,如呕哑沸沸。 为太子朱标而鸣。 (本章完) 第25章 储君之位 第25章 储君之位 太子朱标的葬礼极其盛大。 作为皇族,临安公主与李祺参与了全程,安静的跟着礼部官员按部就班走完流程。 他看到了如丧考妣的东宫属臣。 看到了曾意气风发的开国公常升满面愁绪。 看到了淮西勋贵焦虑急躁。 看到了锦衣卫高层眼中的跃跃欲试。 最后他看到了迟暮的皇帝,痛彻心扉,眼底却生出择人而噬的寒光和血色。 夕阳照落在皇帝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浸染的血衣。 每个人都在思考,圣上垂垂老矣,大明天下要走到什么方向,未来的储君,又该是谁? 嫡长子薨逝,按理说该轮到嫡次子了,可秦王朱樉残暴不堪,岂有人君之相? 晋王的残暴比之秦王也不遑多让。 先孝慈皇后嫡子中,唯有燕王朱棣还稍微正常一丁点,但兄长在而立弟,岂不是致大明统序于无物,前吏部尚书詹徽和前礼部尚书李原名的血,还在西市未凉呢! 这股暗中涌动的暗流,让京城的天空都肃杀了几分,京中大多数人都低调了很多。 尤其是一直以来与李祺不对付的江南大儒纷纷偃旗息鼓,不再执着于打击李祺,而是将精力放在了推举皇孙朱允炆之上。 在李祺没有横空出世之前,江南大儒的后台便是太子朱标。 后世赫赫有名的建文三傻,齐泰、黄子澄,以及被朱元璋外放的方孝孺,都是朱元璋为朱标准备的文臣班底。 此刻他们大概是回过神来,李祺的靠山是皇帝,又是太子朱标的妹夫,这属于至亲。 但皇孙和李祺就不熟了,而且皇孙朱允炆亲近文人,这是大好的机会。 临安公主府。 李祺端坐于书房中思索未来,如今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将那张底牌打出去。 朱标一死,意味着当前政治势力的全部洗牌。 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将会如最狂暴的龙卷风,摧毁大明政坛的一切。 “朱允熥不堪造就,秦王残暴,朱允炆还没暴露他是个蠢货的事实,立朱允炆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蓝玉骄狂桀骜,属于太子党的淮西勋贵,已然无路可逃,静待刀斧加身即可。” “洪武时期还有六年,这六年间,只有一件大事,那便是为朱允炆登基铺路。” 李祺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如今的我虽然没有身居高位,但在士林中已有威望,再加上我的外戚身份,是平衡朝局的重要支柱,皇帝大概率会召我进宫。 我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态度呢?” 大明朝的驸马在洪武朝和永乐朝还是颇有政治地位的,朱元璋嫡长女宁国公主的驸马梅殷,甚至成为了朱元璋安排给朱允炆的顾命大臣之一。 李祺脑海中正在模拟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临安公主匆忙从外间走进,急声道:“驸马,宫中来使传来消息,父皇召你进宫,说是有事商议。” “这么快?” 纵然是李祺早有预料也觉得不可思议,临安公主也很是紧张,“不知是什么大事。” 李祺低声道:“为夫猜测父皇已经动了立储君的心思,如今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一众人,都和为夫没有牵扯。 所以召为夫进宫,询问意见。” 临安公主闻言顿时一颤,紧握住李祺的手,“驸马,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李祺心中已经大致有所规划,轻拍临安公主手道:“你放心吧,为夫明白其中胜败,你在家中看好穆儿,此事后为夫大概会沉心于士林之中,少理朝政之事。” 说罢李祺离开公主府,随着宫使进宫。 奉天殿中,朱元璋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苍老和灰败,李祺不敢多看,问好后便跪在地上聆听圣训。 “李祺,知道咱为什么叫你进宫吗?” “儿臣不知,还请父皇示下。” “你在士林中声望大振,咱对天下有些疑惑之处,想要请你这位当世鸿学大儒解答一番。” 李祺闻言只觉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他立刻涕泪道:“父皇之盛赞,儿臣愧不敢当。 李氏的罪责,按大明律,本该夷灭三族,但父皇因亲情存活我家,对罪臣既往不咎,甚至赐予官职,这是天大的恩情。 儿臣能有今日些许微名,全赖父皇之恩,不至于做黄泉孤魂,竟名躁今世。” 殿中气氛随着李祺这一番话轻快了几分。 朱元璋久久不曾说话,李祺不敢抬头,良久才听到皇帝叹息道:“圣人曾言,满招损,谦受益,诚乃金玉良言。 你的父亲李善长若是有你如今的见识,君臣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咱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你父亲明知道胡惟庸作乱,为什么不向咱汇报。 你是他的儿子,你一定知道他的心思,你能告诉咱为什么吗?” 李祺闻言又是冷汗涔涔。 穿越以来,他也一直在想李善长为什么知情不报。 毕竟以李善长和胡惟庸的关系,肯定是察觉出了什么。 推算到最后,最合理的解释,竟然是李善长对朱元璋不满,故意的。 洪武朝有很多冤案,比如空印案,但杀胡惟庸、李善长、蓝玉这三个人,朱元璋最多属于不念旧情,还真不是冤枉这三个人,那些被牵连抄家的人才是真的惨。 “胡惟庸天性奸刻,有蒙蔽他人之能,父亲年老糊涂,远不如父皇圣明英断,儿臣时时刻刻以此警示,还请父皇明鉴。” “你也不用给他掩饰,咱和他相识几十年,他就是心眼小又贪爱权力,咱撤了他丞相的职位,他对咱不满了!” 李祺觉得再这么说下去,把皇帝的恨意翻出来,可真就不妙了,好在朱元璋自己住了嘴。 “咱把你召进宫,的确是有大事问你,你是临安的驸马,国朝重戚,又有天纵的才华,注定是未来大明的栋梁。 咱想问问你,你觉得未来大明该交给谁?” “啊?” 朱元璋这句话太直接了,让早有准备的李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 下一瞬他回过神来,立刻叩首,战战兢兢道:“皇朝社稷,父皇自有制度,何须臣下妄言?” (本章完) 第26章 圣君无过 第26章 圣君无过 “咱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来的,再说这些废话,咱饶不了你。” 这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因为朱元璋不仅仅是试探,他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李祺若是回答,就是不知进退,参与立储;若是不回答,就是首鼠两端,待君不诚。 朱元璋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性格。 好在李祺已然想到了办法,面对这等情况,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抬起头来,满脸正气认真道:“臣不是在说废话,天下乃父皇一人所有,天下的律法、规矩、制度,皆由父皇所定、所立。 父皇立下皇明祖训,臣下自然应当遵循皇明祖训做事。 是以儿臣言称,父皇早已立下制度,何须臣下妄言,若有违者,詹徽、李原名便是他们的下场!” 朱元璋听懂了李祺的意思。 早在刘三娘子案时,李祺就已经说过,“皇帝的位置应该传承给太子,诸位亲王的位置也只能由世子继承”,这是大明不可动摇的统序传承。 嫡长子没了,按照皇明祖训来看,应该立嫡次子秦王朱樉。 想到这里,朱元璋心中又是一痛,那时谁也不曾料到,太子竟然会先一步薨逝。 他微微眯起眼,“你的意思是立秦王?” 李祺正色回道:“这不是儿臣的意思,而是父皇的意思,但凡是父皇所言,忠正的臣子只需要去遵守即可。” “可忠正的臣子亦有劝谏君王的职责,你这样完全的顺从君王,难道就正确吗?” 听到朱元璋所问,李祺心中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皇帝貌似在质问,但心中对自己的回答必然非常满意。 “父皇天纵,推陈出新,于大明设立科道官,风闻奏事无罪,此科道官之责,此乃一也。 其二者,圣君无过,懿文太子惜哉早逝,然而太子生前朝野盛赞,乃是明君之相,此乃父皇之功,培养储君,天下又有谁能超过父皇呢? 父皇既然能培养出懿文太子,那便能再为我大明选一位足以承嗣基业的君王来,是以,儿臣认为那些臣下之语,父皇一笑便可,却万万不能听其言。 此乃儿臣肺腑之言,请父皇明断!” 朱元璋没忍住笑了一下,他知道李祺在拍马屁,但李祺说的也都是事实,自己乃是前古未有的圣君,这件事询问臣下,的确是落了下乘。 李祺心中大定,知道皇帝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辞,这番话是他百般琢磨朱元璋性格,才字字斟酌确定下来的。 “秦王残暴,望之不似人君,为王尚且勉强,何况承继大统呢?” 朱元璋根本就没考虑过让秦王即位。 李祺早已猜到了这一幕,甚至他早就猜到朱元璋召见自己,就是为了提前打预防针,已经准备要立朱允炆。 因为如今的李祺身上,主要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外戚,一个是北方文人领袖。 朱允炆身边基本上全都是南方文人,诸如齐泰、黄子澄,以及朱元璋为他准备的宋濂弟子方孝孺。 若是让李祺辅佐朱允炆,既可以制衡南方文人,不让他们一家独大,又可以制衡梅殷等外戚,日后北人强盛,还能达成迁都之事。 明明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却还是说出立秦王的言论,这自然是李祺有意为之。 朱允炆是一艘注定沉没的破船,他不会把李氏绑在上面。 如今他抬出皇明祖训,表面上是为秦王说话,实际上确实为将来燕王靖难继位增添一丝合理性。 因为嫡次子的秦王和嫡三子的晋王,都会死在朱元璋前面,按照皇明祖训来看,本就该嫡四子的燕王继位! 李祺恭敬垂着头没说话。 “皇明祖训是咱所写,所管的是后世之君,咱自然不能受其约束,秦王不似人君,为大明江山社稷计,咱欲要立皇太孙,你认为呢?” 李祺知道此番陛见问答第二关键的地方来了。 他虽然有意为自己和朱棣添一份香火情,但那毕竟是未来之事,朱允炆这里疏远却不能敌对。 他径直叩首,满面诚挚道:“陛下天纵,圣裁英断,臣下无所不从之,无所不服膺。” 习惯性先拍马屁后,李祺立刻补充上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儿臣冒昧有一言献于父皇。” “你说。” “父皇对诸皇孙拳拳之爱,儿臣叹服,太孙之尊贵,仅次于皇帝、太子。 然而太子薨逝后,秦王既是嫡长之身,又兼藩王之首,秦王乃天子亲子,太孙则仅是太子之后,其身份谁尊谁卑,却是难以辨明了。” 太孙当然是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但太孙比起太子来,着实是差了一筹。 华夏自古以来大多是子凭父贵、子凭母贵,哪怕是草莽出身的皇帝,也至少要追封父、祖三代为皇帝,这叫做跟脚。 “父皇若是有意立太孙,又不想让朝野为之震荡,儿臣请父皇仿效唐朝孝敬皇帝李弘故事,追封懿文太子为皇帝,以盛隆皇孙之位!” 其实立太孙朝野根本不会震荡。 但有些事不提还好,大家也不会想到,但是李祺这一提,若是不追封朱标的话,就总觉得哪里不够完美。 朱元璋几乎瞬间眼睛便亮了起来,李祺话中的意思,不就是只有皇帝的儿子才能做皇帝,这类话实在是让他喜欢。 李祺当然知道朱元璋喜欢,毕竟整个大明就是一个人人世袭的王朝,自从秦朝建立君主专制制度之后,只有元朝和明朝,这么喜欢世袭。 只有明朝,勋贵能传承两百多年,直到明朝灭亡。 若非系统的要求是家族传承五百年,李祺都准备直接拿一个靖难国公的爵位,然后直接躺平了。 宗室、勋贵的爵位全部世袭已经不可思议了,武官官职竟然也能世袭,千户遍地走,百户不如狗,连职业都要世袭,这套发源于元朝的贵族、户籍制度真是把大明坑的不浅。 “李祺,你知道咱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你做事从来不用阴谋,而是秉持圣贤大道而行。” 奉天殿中,朱元璋的声音回荡不绝。 “你将要再次名扬天下了。” “日后好生辅佐皇孙,以报咱对你的活命之恩。” …… 李祺走出殿外,眼底有笑意,亦有感慨。 “朱标,这个皇帝位算是还了你的情分。” “朱棣,历史上你废除了朱允炆追封给朱标的皇帝位,这辈子你还能废除你爹追封给你兄长的皇帝位吗? 我很期待。” 穿越后,他做下的大事不少,但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比“由朱元璋亲自追封朱标为皇帝”更影响大明皇位传承了。 朱棣、朱祁镇、朱祁钰、朱见深、嘉靖,至少这五代帝王都要被此事所困扰,而天下人只会称赞他不畏皇权、秉正直言、心系社稷天下。 毕竟谁也不知道秦王、晋王同样会先皇帝一步而死,不会知道未来的靖难之事。 虽然他活不到那个时候,但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后世子孙,利用祖宗留下的“门”,去为祖宗增光添彩了! 而现在,正如皇帝所说,他该去迎接泼天的富贵了。 ————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皇太子薨,谥“懿文太子”。 五月,上欲立太孙,问于驸马李祺,祺乃援引唐孝敬皇帝故事,曰:“皇帝子居储贰之位,天下宾服。” 六月,上谕: 皇太子标,天资仁厚,孝心纯确。 文武著于内外,仁孝闻于四海,盛德驰名中夏,黎民顾望彼苍。 亿兆攸系,方崇下武之基;五福无徵,俄迁上宾之驾。 呜呼! 天性之重,追怀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夫谥者,行之迹也;号者,事之表也,追谥“孝康皇帝”。——《明太祖实录》 (本章完) 第27章 深藏功名 第27章 深藏功名 六月初一,禁中下旨,追封懿文太子为孝康皇帝。 六月初三,下旨封孝康皇帝诸子为亲王。 六月十二,册孝康皇帝嫡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赐金册金宝。 皇帝这一套组合拳来的又快又急,举朝哗然,朝野内外堪称沸反盈天,到处都是讨论之声。 所有人心中都在好奇,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做出决定。 扪心自问,太孙朱允炆还没有优秀到让陛下毫不犹豫的地步,即便是立太孙,有强大娘家势力的朱允熥也是一个选择。 这一番讨论在禁中传出一份君臣交谈语录后,更是喧嚣盈天。 谁都没有想到,促使皇帝立太孙朱允炆的竟然会是“罪臣后裔李祺”! 他们仔细的看了这场君臣问答。 只觉让人惊叹! 这位驸马全程都没有建言要立谁为储君,也没有表达任何自己的倾向。 他只是不卑不亢,一次次重申了陛下所建立的国朝制度,于是统序自明。 他依照皇明祖训认为应当立秦王,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不会立秦王,于是李祺所言,实际上是断绝了藩王入继大统之路。 最终让陛下立了最适合大明传承的继承人。 “天下自有制度,臣子依制而行,而能够成事,这难道不是为臣大道吗?” 这其中实际上隐含着“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的深意,即“皇帝制定正确的制度”,而后“所有人都去遵从它”,天下便能大治。 更让人惊叹的是,在陛下从皇子和皇孙中选择了皇孙后,这位驸马再次用一种“极其符合儒家审美”的方式,为太子一脉加强了名位。 有些事不提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妥,比如直接立太孙,而后继位为皇帝,其实正常来看区别不大。 但李祺一提追封为先太子追封皇帝,瞬间便不同了。 只有皇帝的儿子才能够成为皇帝! 这是多么符合圣人之道的盛言呢? 这又是多么符合皇家之论呢? 怕是太孙也为之庆贺! 怪不得陛下会那么果断的追封了孝康皇帝,又立了皇太孙。 在士林中,传出了盛赞李祺的言语,“景和公行事、言语有古圣贤之风,不弄阴诡、不操权势、不阿谀媚上,而每事皆成,此实近道也!” 【成就当世大儒,傲然于士林之尊,成就值+100,当前成就值300】 …… 而为李祺鼓劲宣传的,正是大才子解缙,此时的他还不是那个主持编修了《永乐大典》的内阁首辅。 他虽有才名,在士林地位却远不如李祺。 此刻他正在临安公主府中,向李祺颇为自得的宣扬自己的战绩。 “景和,有些人嫉妒你为皇太孙建储立下大功,竟然阴阳你,最后被我驳的哑口无言,真是痛快啊! 同为江南士人,我真是羞于同他们为伍,只会嫉贤妒能,论儒学远不如你,论文辞远不如我,论做事远不如集英,夸夸其谈之辈而已。” 李祺知道这就是解缙的性格,太聪明又不知道轻重,从永乐朝宠臣,到被插进雪中身死,这张嘴起码有七成功劳。 但此番解缙的确是发挥了大作用,李祺的声望又增加了5点,如今已经高达77点。 就连李氏家族的声望都恢复了正值,硬扛着罪族的名声恢复正值,可想而知这一波“泼天的富贵”有多大的作用。 陈英笑道:“齐泰、黄子澄等人一向将东宫视为江南文人禁脔,如今景和横空出世,陛下亲自为景和宣传,是有意要让景和进入东宫,制衡江南文人,他们自然不满。” 李祺为解缙满上酒,“缙绅,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景和你说。” 李祺沉吟后缓缓道:“我本是戴罪之身,如今添列正五品大学士已经是天恩浩荡,日后难有寸进。 纵然入了东宫幕府,日后齐泰、黄子澄等人位居九卿,而我却依旧是大学士,岂不是受辱于小人。 是以,我不欲入东宫,烦请缙绅为我于京中众人陈述,太孙之事,与我实在干系不大,全赖陛下所择。” 解缙一听就急了,“景和,韩国公府未必不能平反,你有惊世的才华,何必如此衰颓?” 解缙差点就脱口而出,等当今驾崩,再让太孙平反。 恢复韩国公的爵位可能很难,但只要平反为庶人,恢复清白之身即大有可为。 “若是孝康皇帝在……” 李祺只说了半句,就住了嘴,但解缙和陈英都听懂了,孝康皇帝能平反,太孙朱允炆却不行。 因为朱标的威望、能力远不是朱允炆所能够相提并论,李祺和二人的情分也完全不同。 从情感层面,朱标和临安兄妹情深,朱允炆和临安则没什么感情。 从威望层面,朱允炆不可能用他本就不多的威望,去打朱元璋的脸,替李氏平反。 …… 公主府外,解缙眼中盈满疑惑的问陈英,“集英,是我的错觉,景和似乎不想太孙感激他,要疏远太孙。” 自古以来虽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但那是无奈之举,从来不曾听闻过有臣子主动疏远新朝皇帝的。 陈英沉吟,他也有同感,“景和有天纵之才,其思如龙,其行如云,既然他不愿意亲近太孙,此事易耳。” 解缙叹息道:“景和几番争道,方有士林清流之尊,难道大好局面要毁于一旦吗?” 陈英身体一震,“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景和于仕途之上无望,其根在士林,他若是硬往朝堂之上凑,所得寥寥。 若是以退为进,却能得一个不恋权势的名声盛望,他再于士林之中著书立说,培养弟子,岂不是远胜过玩弄注定没有前途的权位吗?” 解缙恍然大悟,顿时心宽坦然,“景和果真步步为营,大有筹谋。 唉。 真是可惜他一身文武之才。” 二人皆是感慨惋惜,各自上车离开。 公主府中。 临安公主亦是好奇,“驸马有深藏功与名之念?” “凉国公蓝玉乃是皇孙朱允熥的舅祖父,而父皇却立了朱允炆为储君,蓝玉又桀骜难制,还记得为夫曾经说过的话吗?” 临安公主几乎瞬间变了脸色,骇然道:“凉国公必死!” 李祺平静道:“是的,蓝玉必死,这是杀靖宁侯叶昇的好机会,三妹妹的仇就快报了,报仇之后,为夫就会朝堂半隐。 从杀杨靖开始,为夫一直都处于京城的风口浪尖之中,名声愈盛,可为夫到底是半残之人,不过是借着父皇之势,才能搅动风云。 一旦太孙上位,天下的势便会大变,那种动辄诛杀大臣之事,再不会有,到了那个时候,为夫区区正五品东阁大学士之位,在朝堂上就不够看了。 既然如此,不如以退为进,深耕士林,只在关键时刻出手几次即可。 著书立说成圣才是正道,朝堂争斗则至此为止。 为夫的目标是配享孔庙!” 李祺目光幽深,没人知道朱允炆的皇位只能坐四年。 等朱棣杀进应天时,名满天下的儒宗,比一个普通的官员,作用要大得多。 养望、养望。 其重在养,蓄势于天下之间,而动雷霆于九天之上! 此所谓—— 不争建文之势,而夺永乐之重! (本章完) 第28章 意灭靖宁 第28章 意灭靖宁 皇太孙既立,储位既定,大明便重新扬帆起航。 所有人都知道,这又是一个新的时代! 势位将会大变,朝野将会洗牌。 李祺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在建文朝时隐退,但洪武朝毕竟还有将近六年。 他不能让朱元璋意识到他想消极怠工。 “皇帝对我的定位是制衡江南等南方文人,还是要从这方面下手。 如今士林形势大变,作为皇帝钦定的北方士人领袖,接下来的科举我至少会被安排做一次主考官。 那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不可能再发生了。” 李祺一件件盘算着接下来六年洪武朝剩下的大事,其中自然以蓝玉案和南北榜案最为知名。 “时机合适可以提前向皇帝提出南北分榜录取制度,日后还能以此不断延伸拓展。 甚至搞一个诸外藩属国士子榜单,以后朝鲜这一类藩属国的官员,都要来大明参加科举才能回国做官,培养一群亲大明派的官员,日后科技发展后,更容易吞并诸国。” 李祺收回发散的思维。 “江南士林如今却不好再大动了,建文朝毕竟有四年,我可不想日后被反攻倒算。 但一把刀若是不敢砍向敌人,那便失去了价值,甚至会被主人折断。” 李祺可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和朱元璋定下的契约,他要做朱元璋的刀。 “还是要用到清查胡元之职,我记得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应天府发生了一起胥吏逃亡案。 朱元璋亲自签发了缉捕诏书,但那个叫做胡三的胥吏,却在应天府的八个县中流窜,这些县中豪族以及寺庙僧人帮助他逃避朝廷的责罚。” 李祺回忆起这起案件后,脸上显出几丝轻松,胥吏逃亡自然是件小事,但却凸显出了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力之弱,而这自然是因为“元朝政宽”,放任土皇帝的形成。 对于这些架空朝廷的民间组织,朱元璋必然深恶痛绝,而且这件事还牵连到了寺庙等神道组织,更是触动了朱元璋的痛点。 “胥吏逃亡案的首尾,没有三年五载是整顿不完的,再加上科举、讲学,以及蓝玉案的首尾,洪武朝剩下的六年,大致便可以过完了。” 李祺将一切都盘算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么现在……” 李祺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有浓重的杀机迸射而出,“便是借着蓝玉案,除掉靖宁侯叶昇之时了!” …… 大明朝有两拨蛀虫,一拨是文官,一拨是武官。 文官是封建地主,而武官则是奴隶主,文官的畜生很出名,而武官的畜生没几个人知道,恰好李祺曾经读过朱元璋专门写出来痛批武官的《大诰武臣》,那叫一个人间炼狱。 朱元璋曾经怒骂大明朝武官,“这等官人,上坏朝廷的法度,下苦小军,略不有些哀念,将那小军每苦楚,也不如猪狗。” 之前李祺杀杨靖时的军民争妻案,最后杨靖以及一众府县官吏,都被朱元璋杀了。 但是这件案件中的兵部、卫所、五军都督府,最后却在卷宗里面美美隐身。 而作为案件的主角之一的军人杨叶,只是被斥责,朱元璋却没杀他。 对这样的结果,普通人可能会非常奇怪。 怎么始作俑者反而没事呢? 李祺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这是个不能碰的话题,谁碰谁死,甚至他都把一颗公心放下,没有去深究。 军户杨叶为什么时隔二十年,突然去求娶一个早就嫁人生子、年老色衰的普通民妇? 因为他没老婆,二十年来都没有娶到妻子。 究其根本,在大明朝,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军户。 军户,如果用一个比较学术的名称,可以称之为“军事农奴”。 那卫所和兵部又为什么帮着杨叶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军户呢? 为什么一向对上级部门阳奉阴违的县衙,这次不惜拆散王五和茹娘,冒着被上告的风险,也要将茹娘押走呢? 因为要求军户的家属随军,是皇帝亲自盯着的大事! 所以在杨叶上报他有一份婚约后,卫所和兵部自然不敢耽搁皇帝亲自盯的强军大计,立刻向县衙发去了命令。 而县衙也知道这是重点工作,是必须要做的,在这其中,王五和茹娘的个人命运,则并不重要。 这便是在军民争妻案结束后,为什么卫所、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没有受罚的原因。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有坏人作祟,而后圣天子明察秋毫的话本故事,而是一个根本性的制度问题所引发的悲剧。 这也是李祺不敢深究的原因。 现在的他、现在的李氏,根本就没有改变大明帝国根本军队制度的能力。 能借着王五杨叶案刹住强娶百姓之妻的风气,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 想要做根本性的改变,还是等李氏出现一位张居正那样大权独揽的摄政吧。 正如现在的李祺,没有改变卫所制度的能力,但借着卫所之事,弹劾靖宁侯的手段还是有的。 “皇帝如今心中已经生出了对蓝玉的杀心,叶昇乃是蓝玉的姻亲,历史上清算蓝党,便是从靖宁侯叶昇开始的。” 其实李祺什么都不做,叶昇也得死,可有些事假手于他人,总是心中不痛快,况且亲手除掉叶昇,大概率系统会奖励成就值。 而且,历史上除掉叶昇用的理由是勾结胡惟庸,李祺觉得这个理由太便宜叶昇了,他不仅要让叶昇死,还要让他直到永远,都身败名裂。 朱元璋发动过很多大案,每次都杀的血雨腥风,大显赫赫皇权威风。 但李祺一直都认为朱元璋做事手段太糙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想要清除异己。 李祺之前无论是杀杨靖,还是杀詹徽、李原名,以及国子监讲学、奉天殿中陈言储位,皆是不遮不掩的堂皇之道。 当初在奉天殿中辩天经,詹徽、李原名自己都觉得自己再无幸理,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只是深恨自己不谨慎,但却不觉得自己死的冤枉。 再看朱元璋诛杀胡惟庸一党,包括杀李善长,明明李善长的确是心怀异心,就是该死、该杀,但最后天下人以及后世只记住了他诛杀功臣。 李祺暗忖:“靖宁侯是该死,但处死他的理由不能是勾结胡惟庸,要给皇帝另外一个理由。 而且关键不在于罪名的大小,而是在于如何把他合理的关进锦衣卫诏狱之中。” 等到进了诏狱,他自然会“自首”,交待一些“悖逆之事”,依照李祺对大明勋贵、大明卫所、大明军事农奴的了解,每个人身上都一定是累累血债,杀个十次、百次,不成问题。 (本章完) 第29章 耆老进京 第29章 耆老进京 李祺主职乃是东阁大学士,是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当值,间或去国子监以及翰林院教授。 同时他派人去查靖宁侯府的坐法之事,这一查便查出了累累之事,其条目之多,科目之杂,简直骇人听闻。 克扣士兵盐钞军粮、上位赏赐、屯种产出,这都算是平常之事,他还逼令得罪了他的士兵自缢,有士兵前往京城告状,却半路被抓回去处死,至于麾下“奸宿”士兵妻子的就太多了。 他还从军中抽调士兵充当家仆伙计帮自己做买卖,以及充当苦力使用,这一条反而不算是什么,因为所有勋贵都在干,李善长也干了。 最离谱的一件事,他曾在驻守广西期间压迫地方官府,榨取地方百姓,导致广西百姓造反三次,他反而借着镇压叛乱而升官加爵。 他的爵位官帽上皆是累累大明百姓的骨血! 李祺深吸一口气,果然! 这些勋贵每个人的身上都是累累血债,杀个十次、百次,不成问题。 “这些事若是捅到御前,叶昇岂有再生之理?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要让谁来将这些事捅到御前了。” 李祺自然不会自己去做,杨靖、詹徽、李原名三人密谋构陷韩国公府之事,无人知晓。 其他人只以为是政治斗争,而不会想到是复仇,但叶昇不一样,谁都知道李祺和靖宁侯府有血仇。 李祺在这件事上要避嫌。 若是大明的其他时期,可能需要御史弹劾,但在洪武时期,还有一群更好的人选—— 耆老! “叶昇,迎接狂风暴雨吧。” ……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初三,一群来自广西的耆老乘着车,叩响了皇宫的大门,状告靖宁侯叶昇! 此事迅速引起了皇帝的重视,派人将一众耆老接进了宫中,又下令将靖宁侯叶昇收捕,押入锦衣卫诏狱。 任谁都没想到,仅仅十日之后,宫中便降旨,要三法司、诸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通政司等阁部重臣进宫庭审靖宁侯。 实际上在得知有耆老进京告御状时,整座京城就已经沸腾起来了。 实在是大明朝的耆老太过特殊,不是前朝那些礼仪性的称呼,而是实实在在的统治阶层。 由于朱元璋对大明官僚极其失望,于是寄希望于乡贤耆老,他曾经说:“耆老年纪大,经历的事、听过的事都多,善恶、难易的事情,他们都知道,用他们来处理问题就能让社稷昌盛。” 朱元璋给予这些耆老许多特权,比如耆老有权推举“孝廉”,还有司法权,可以处理乡间的官司纠纷,以及最重要的监督官员的权力,即,后世在网上盛传的大明百姓可以绑缚官吏进京告状之权。 李祺本人对这项制度是相当的嗤之以鼻,但凡一个后世之人,都知道这些所谓乡贤拥有了权力之后,根本不会监督官员,只会和基层官吏勾结起来,变本加厉的残害普通百姓。 可惜这项制度同样出自至高的皇权,历史上是朱元璋驾崩后才废除的。 作为皇帝秘书的大学士,李祺自然奉旨进宫,三三两两的官员在宫门前踱步,不多时群臣进宫,陛至奉天殿中。 奉天殿中已然候着一群老者,个个须发灰白,脸上满含疲态,众人心知这便是来自广西的耆老。 李祺只远远瞧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好似此事与他全无干系一般。 待群臣皆以入殿,皇帝从后殿走出,李祺随着众人山呼万岁,靖宁侯叶昇便被五大绑的提上殿来。 李祺微微眯眼,叶昇再也不复当日奉天殿外的桀骜尊贵之状,颇为狼狈,浑身上下处处是伤,以及干涸的血迹和疤痕。 群臣看到叶昇的惨状,皆是一惊,心知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靖宁侯可能要完了。 “十日前广西耆老状告叶昇,朕便派遣锦衣卫去查了一番,真是不查不知道,这叶昇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竟敢瞒着朕做下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 把叶昇的罪状当着满朝大臣的面都读一遍,让他们都好好听听,这就是大明的公侯!” 听到皇帝甚至自称为“朕”,群臣更是骇然的讷讷垂首,心中则纷纷给靖宁侯判了死刑。 伴随着太监阴阳的声音响彻在殿中,一条、十条,密密麻麻,简直念都念不完,听的一众文臣只觉胆战心惊,纷纷震惊的望向靖宁侯。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靖宁侯这是疯了?怎么敢这么做?你以为你是皇子吗?” 而殿中的千户、百户中则不少人冷汗涔涔,因为靖宁侯做的事之中,有的他们也在做。 出宫后就安排人,赶紧把首尾都处理掉! 靖宁侯被堵着嘴说不出话来,但脸上惊恐的神情已经证明这些都是真的。 太监将罪状宣读完毕,殿中气氛几近凝固,静的几乎落针可闻,皇帝的怒气在积攒,群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因为君前失仪而成了皇帝的出气筒。 良久。 朱元璋猛然从上首将铜令抛下来,直接重重砸在了叶昇身上,怒吼道:“这就是咱钦封的公侯! 叶昇! 世袭罔替的爵位厚禄给了你,是要你扶保社稷,忠诚皇室天下,可你这孽畜,所作所为,可有一丁点为天下而为的吗? 你辜负了咱!” 叶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不住的磕头,希望皇帝能够看在过往功劳的份上留他一条命。 李祺束手,漠然而视。 此事由他一手推动,乃是依大势而为。 朱元璋本就准备要寻个理由将叶昇拿下,如今这上好的刀子送到面前,又哪有弃之不用的道理呢? 李祺此局,上承皇帝天心,下顺万民之意。 叶昇所犯之事,一旦广播朝野,必将引天下群情激奋,请杀叶昇无穷,绝不会有人胆敢为之求情,皇帝只需要顺势而为即可。 叶昇之事,其余诸勋贵亦多有。 必然心生惧意,暗室筹谋,便生反意,又有党徒相连,淮西勋贵便能牵连至尽。 蓝玉党案将是一桩有确切证据的大案,皇帝定然能够想到这一层。 而一切的开端便是——叶昇要死! 李祺只要叶昇死,一是报仇,二是拿成就值,至于淮西勋贵中其余各家的下场,本来也活不了,与他无关! 韩国公府早已覆灭,如今的李氏,走的是士林之道,是诗书传家之路。 殿中众臣只将目光落在叶昇身上,李祺却嗅到了滔天的血海汹涌而来。 蓝玉案。 开始了。 这辈子谁能活,谁会死,只有天子才知道了。 (本章完) 第30章 分省定额 第30章 分省定额 靖宁侯叶昇之事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传的到处都是,其中明显有皇帝的影子。 李祺回到公主府后,用凉水激了下脸。 “叶昇之事,是驸马所为吗?” 李祺手一顿,“是。” “那三妹妹能安息了。” 临安公主将丝绢上的水拧干,而后仔仔细细的为李祺擦拭着鬓角的水珠。 “父皇若是要借机诛除凉国公一党,那未来一段时日,朝堂之之上怕是血雨腥风。” “很快就会过去的。” 寥寥几句,轻描淡写。 夫妻间安静了一瞬,临安公主柔声道:“穆儿嚷嚷着要学习举业,举业艰难,典籍浩如烟海,熬人的很。 他年纪还太小,常言道,慧极必伤,妾身实在担忧。” 李显穆如今只有一岁半,但心智已然是十岁以上,至于智商更是让他两个哥哥望尘莫及,每次见到这个三弟,李芳和李茂都要陷入自我怀疑之中,怀疑他们不是一个爹妈生的。 临安既是欣喜儿子的聪慧,又怕他太过聪慧,如曹冲、李贺、王勃那等少年英才一般,糟了天妒,折了寿命。 “父亲、母亲。” 李祺还不曾说话,屋外响起了李显穆的声音,而后一个小小的人从外间跑了进来。 李显穆生的钟灵毓秀,眉宇间缠绕一股灵气,望去只觉透尺清灵至极,一看便是极聪慧的孩子。 李祺将李显穆一手抱了起来,“方才你母亲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孩儿都听到了。” “你怎么想?” “母亲对孩儿一片慈爱之心,但孩儿生来不凡,与常人有异,又岂能刻舟求剑、因噎废食呢? 孩儿虽小却也知道家势不振,岂能白白浪费天赋而全自己的童稚之心呢?” 临安公主摸了摸李显穆圆滚滚的脑袋,长叹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从今日起就由为父亲自教导你,唯一的治国平天下之道!” 明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举人是杨廷和,十二岁就中了举,最年轻的进士则是王臣,十六岁就中了进士。 但李祺相信,从李显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这些荣誉将会全部属于他的儿子。 而他要教授给李显穆的则不仅仅是儒家学问,还有经世致用的后世智慧。 整洁书房中,李祺端坐太师椅上,李显穆肃立于前。 “从今日起,为父便不仅仅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老师,入我门下,先诵总纲,横渠先生四句,你可知晓?” 李显穆小小的脸上却显出认真来,操着稚嫩之声,朗声道:“父亲,孩儿知晓。 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句。” 李祺正声道:“这四句乃是我门下训诫总纲,为父不要求你每做一事,都以此反省,那样世道或许不容你。 但一定要将其放在心中,如火如炬,如日在上,守得心中一片光明,此心光明,万事不堕。” 说这番话时,李祺想到了张居正,他很喜欢明朝那些事儿中的其中一段话——“你还很年轻,将来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但无论如何,有两样东西,你绝不能丢弃,一个叫良心,一个叫理想。” 当李祺话音落下时,他看到了李显穆眼中隐隐有金光透出,他怔了一瞬,而后恍然想起,李显穆身上的五大特性中,有一条叫做“正道”,而效果——此心如铁,万事不堕。 李显穆生来永远不会迷失本心! 同样使用了地阶道具的李祺对此也不禁沉默了一瞬。 “圣贤之道,竟触手可得。” …… 【靖宁侯叶昇死,成就值+50。】 叶昇死在了李祺面前,鲜血四溅,死无全尸,而李祺则是叶昇的监斩官。 这大概算是朱元璋送给李祺的一个礼物,毕竟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仇人死在面前,更快乐的事情呢? 更别提仇人的死还能爆出成就值,堪称双倍的快乐。 李祺愉快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奉天殿前,他来此复命监斩之事,以及有件大事要上奏。 君臣二人三言两语将叶昇之死过掉后,朱元璋便笑吟吟道:“李祺,咱准备让你担任今年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你以为呢?” 让李祺这个北方文人领袖,来做应天府这个南方士子大本营之一的主考官,只能说朱元璋是会玩的。 但李祺却知道,做应天府的主考官只不过是幌子,朱元璋这是想要他做明年会试的主考官! 自古以来的鸿学大儒,哪里有不担任至少一届会试主考官的。 这可是增长声望的大好事! 朱元璋年岁渐长,一定会尽快安排李祺,那洪武二十七年的主考官就必然是他了。 李祺毫不犹豫应下,而后拱手正声道:“儿臣有些关于科考之事的不成熟想法,想要上秉父皇决断。” “你且说来。” “如今天下儒学,以应天、浙江、江西最为昌盛,所以每科举榜皆是这三地进士最多,北人稀少,这皆是因为三地从蒙元时期就学风昌盛,而北方代代离乱,儒学衰微所致。 虽然事出有因,但儿臣以为此乃取乱之道也! 若是朝堂之上的官员,大多出于江南,那出自北方以及偏远边疆的官员便难以立足。 大明疆域,远迈前宋,足达四海,是以朝堂之上的官员应当来自五湖四海,而非江南一域!” 朱元璋听罢先是闭眼而后又猛然睁开,有些事一旦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就像是前世若没有南北榜案,可能一直都不会分榜考试,但出现了,就说明问题大了。 “既然提出此事,想必已有办法,一并道出。” “按省分人,譬如今次要选中三百考生,不及审阅,便先定下各省名额,而后按名额分配,必能均衡天下考生。” 李祺话音落罢,朱元璋眼中便迸出光来,他一听就知道此法之妙。 此法若是实行,只有浙江、直隶、江西不满意,其余诸省都是满意的。 既能够平衡朝堂上的士人,又几乎没有什么代价。 “妙极!” 朱元璋先是赞叹,而后又瞥向李祺,“你这个北方士人领袖真是尽忠职守,此策一出,江南三省外的士人,皆要奉你为儒宗,对你感恩戴德了!” 李祺几乎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刻跪伏在地上,“父皇谬赞,历数贤臣,必有君王信任,才得尽展。 儿臣罪孽之子,本该归宿于黄泉孽土,放荡于忘川之水,信赖天恩而活,乃至委以学士。 儿臣文辞之人,上不能统军以卫国家,下不能执政佐邦定国,唯战战兢兢以奉上,诚诚恳恳以侍君,剖心肝胆方不负父皇之惠!” 罪孽之子、正五品大学士,这是李祺侧面点出了自己的出身和些微的权力。 既不能统兵,又不能执政这是在说他根本没有造反的能力,他只是个区区文人罢了。 朱元璋疑虑尽散。 “明日将临安和穆儿送进宫来,咱有几日不曾见他们母子了。” “是,父皇。” 望着李祺离开的背影,朱元璋缓缓沉吟,“文人没有兵权,造反三年不成,废除宰相后,更失去了统御朝臣之首,所以文人当国最是安稳,兵权要始终握在皇帝手中,就不能让勋贵有功劳,那勋贵……” 寒意微彻。 ———— 源远流长的科举制度在明朝焕发了极大的生机,以至于绵延至今,笔者历数了明朝科举史上的重大革新,其中有八次制度性的变革,影响深远,第一次便是由李祺提出的“分省定额”制度,自此而后,科举从全国性的竞争考试,大致转为省内竞争考试,甚至进一步促成了明朝后续的“诸司改省、改土归流”政策。——《文化史》 (本章完) 第31章 尊位大成 第31章 尊位大成 直到走出奉天殿,凉风一吹,背上透出一阵凉意,李祺才长出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幸好我是临安的驸马。” 老年的朱元璋真是太恐怖了。 若非有临安公主在,李祺是绝不会冒险做这件事的,外姓人在洪武朝真是太难混了。 李祺快步向宫外走去。 “不过还好,有临安和穆儿在,我只要不沾染兵权,不结交勋贵,最多只是升不了官,倒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李显穆的聪颖天资在京城普通百姓中还不曾显露,但在皇室内部圈子中早就传遍了。 朱元璋尤其喜爱这个外孙,时不时就要临安公主带他进宫含饴弄孙一番,早慧的李显穆很会讨朱元璋欢心,祖孙二人的关系相当好。 至于长辈间的恩怨,与李显穆而言,大概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是最好的,毕竟他和李祺不同,他身上流着一半朱元璋的血。 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后,李祺掀帘又瞧了一眼威严沉重宛如巨兽蛰伏的宫城门楼。 “这便是天下之中所在,虽然危机四伏,但亦是机遇无限,能让人脱胎换骨,由虫化龙,一飞冲天。” 正如朱元璋所说,此番他为天下士子带来如此巨大的好处,声望必将大涨。 与历史上不同,洪武二十六年的京城喧嚣不是由蓝玉案点燃的,而是“分省定额”政策的流出。 先是有小道消息从礼部流传出来,驸马李祺在月前向皇帝陛下进言,以大明南、北各省境遇不同为由,提议在会试时让南北学子分开考试,按照固定比例录取,在确定录取名额后再一起排名。 皇帝陛下认为有理,又认为既然分榜,不若直接按省分配录取名额,于是召集重臣廷议,经过几次商议后,决定推行天下,在洪武二十七年的会试中实行。 李祺永远记得那一天的场景。 冷冬时的寒彻已然不见,风中飘来温暖的春意,紫金山上绿意盎然,秦淮河畔飘着脂粉香气,他正准备带着临安公主和儿子前往城外踏青。 而后便在朱雀大道上,遭遇了汹涌激愤而来的江南学子,看他们愤怒至极的样子,想来是要动手。 “本宫在此,何容尔等放肆!” 贵气逼人的临安公主一改往日柔顺,颇有其父风范,本欲上前的众士子见到临安后,顿时不敢再上前。 临安公主却没有善罢甘休,厉声喝道:“见到本公主却不行礼,难道是瞧不起天家贵种,生有异心吗?” 李祺望着威风凛凛的临安公主,心中暗赞,真不愧是朱元璋的长女,竟有如此风范,以前是自己小瞧了她。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众士子只能捏着鼻子行礼。 本来危急的局势便被临安公主三言两语控制下来,而后又有另外一批北方士子急匆匆赶来,见到李祺没出事,才松了口气。 “李祺,你进献谗言,如何还能安坐其中,躲藏于妇孺之后,有胆便出来与我等对峙!” 李祺施施然从车中步出,示意临安公主回到车内,而后对诸江南学子厉色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本官进献谗言,难道是觉得陛下与诸九卿重臣,皆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而任由本官所谓的谗言肆虐天下吗?” 一句话便将众人堵的说不出话来。 “纵然不是谗言,可举业之道,重在至公,能者上,弱者下,使朝廷得英才,使大明得良佐,按你所提议,强者生居江南而不能进,弱者生北境而入仕,哪里还有公平可言?” “没错,谁人不知我江南三省学风昌盛,冠绝天下,纵然尾附之人,亦可当贫瘠之地解元!” “为国选才,岂容如此?” 京中百姓对此也颇有微词,毕竟他们也都是直隶人,此番政策无疑是让他们的后辈儿孙举业艰难几分。 李祺闻言冷然一笑。 “公平?既然你们说公平,本驸马今日便讲一讲这公平,为北人诉一诉冤屈苦难。” 李祺慨然道:“自古以来我华夏九州便时常经受北境游牧的袭扰,秦汉之匈奴,两晋之五胡,隋唐之突厥,宋之辽金,以及我大明之蒙古。 北境守得住,天下便有安稳,北境守不住,便是生人流离之景,野兽肆虐之相,如此情景,如何读书? 不过一手持刀剑,于艰难困苦之中寻求圣道罢了。 若没有长江天险,若没有北人砥砺前行,尔等南人,何以静心读圣贤书,得以安寝呢? 将尔等置于北境之地,以为还能有今日之学识吗? 尔等所作所为,与那些生于膏粱之家,不思来之不易,反倒嗤笑孤苦贫贱的纨绔子弟又有什么区别? 今日尔等竟然与我说什么公平,简直可笑至极!” 朱雀大道之上,来自江南三省的一众士子脸皆胀的通红,被骂成纨绔子弟,让他们简直羞愧难当。 而一众北方学子,却已经是泪眼朦胧,几乎要给李祺叩首。 “妄言南北之分,非要等到五胡马踏黄河,苻坚兵临淝水,北朝威逼长江,女真南下擒龙,赵构被金兀术搜山检海,前宋于崖山湮灭之时,尔等才能醒悟吗? 败坏国朝的从不是血海中走出的北人,而是尔等这些不识大体、汲汲于小利、不知天下荷重、当于四方俱全的士人!” “本驸马最后还有一言,举业虽然重要,却只不过是为官的门槛,人生百年,踏上仕途才是开始,你们一向自傲,以为远胜于北人,可北人若得入仕之机,难道便真的不如你们吗? 本官以为不是,且拭目以待! 言尽于此,若还有不服之人,自可诣阙,而不是做下这等横街拦截的匪徒之事。 如妒妇骂街,文人风骨全无!” 说罢便径直回到车中,再无一言,马夫驾着车缓缓离开,无论南北方学子皆让开通路。 街道中依旧是静悄悄的,还没有从李祺的一番痛斥之中苏醒。 “景和公高义!” 李祺听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高亮的声音。 “请受学生一拜!” 临安公主掀起车帘,向后方望去。 她见到,一众北方学子,如同潮水般跪倒在地,向马车的方向一拜。 李显穆圆睁着瞳眸,惊呼道:“父亲,他们都在拜你呢。” 李祺微微颔首,摸了摸李显穆的脑袋。 【门生今已累累成硕果矣,个人声望+10,当前个人声望87,家族声望+5,当前声望5。 成就值+200,当前成就值550。】 拂面而来的风愈发和煦,叮当之声响彻脑海。 李祺灿然一笑。 今日过后,尊位已大成矣! ———— 李子行于世,以正道而威众,以述恩而服人,以至公而绝邪,以怜悯而动情,是以天下诸儒,纵不服膺亦无言可驳,唯絮言曰:“其诚似伪,其言甚工”,为世人笑。——《儒林正传》 (本章完) 第32章 七星宝刀 第32章 七星宝刀 自朱雀大道上,百士跪谢李祺,士林氛围又为之一变。 李祺踏入圣道以来,犹如煌煌大日,每辨必胜之,每论道必服膺,明眼人皆看的出来,他有圣人之姿! 江南诸儒对李祺已生畏惧之心,皆约束门人,再不愿与他争道,做他的踏脚石、登云梯,这却不是彻底认输,而是认为“李祺不过孤军,门下多肉狗无能之辈,一旦李祺不逮,不过土鸡瓦犬而已”。 李祺听到这种言论时,正教授着李显穆,简直要笑出声,李显穆的天资,足以继承他的衣钵,并发扬光大,再横压天下士林一世。 李祺并未多关注此事,且不提他自己有事要做,直隶的乡试几个月后就要开始,他作为主考官,要负责出题。 其次,蓝玉和朱元璋的矛盾已经激化到极点,锦衣卫指挥使马上就要告发蓝玉谋反,届时人人自危,功臣宿将,几近亡绝,谁还会关注区区士林之事。 蓝党之狱如狂风呼啸而过,先是二十多位公侯被下狱,而后便是其军中党羽,一两万人将要为之陪葬。 …… 春夏之分,自东面照下的晨光,有微风抚来,八百里秦淮之上的脂粉香似也传到了大内禁中,三殿宫阙之间,白玉阶梯之下,群臣齐聚,絮絮交耳之声,啧啧而鸣。 立于台下的诸位公卿各自交耳,时不时目光扫向被绑缚跪在地上的凉国公蓝玉等人,心中有无尽的疑惑。 昨夜宫门大开,而后便是从皇宫传来口谕,让朝廷七品以上官员,以及京中的王公侯伯,全部在明早进宫。 听候陛下训示。 这不是正常的朝会之日。 但凡国朝异常,都要谨慎对待,所以接到口谕的众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 但即便是最胆大的人,也没有想过,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凉国公蓝玉。 按照胡党之案的惯例,不该直接处死吗? 陛下要做什么? 无数疑问萦绕在群臣心间,李祺心中也满是疑惑,历史上似乎没有这一遭。 不多时,太监传呼群臣入殿,群臣皆停下小声的议论,各自定神后踏上白玉阶,手持笏板,垂首跟在引者身后,从殿外左右两阙,沿阶而上,往奉天殿中步去,入殿时小心翼翼的抬头望一眼。 洪武皇帝竟然已经坐在了皇位上。 他面容威严整肃,似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漆黑如墨的瞳眸似乎在望着鱼贯而入的群臣,但又像是在望着殿外清澈若琉璃明镜的天空。 群臣进殿后按照礼者所布,各自站定,在礼官引领下齐声向帝国皇帝行礼,而后手持笏板,垂首噤声。 眼角则瞥向同样被带上奉天殿的凉国公蓝玉等一众公侯,铁链落地摩擦的声音哗啦啦,像是流水。 殿中静悄悄的。 群臣皆眼观鼻,耳观心,眼角余光望着御座上的皇帝。 静静等待着皇帝说话。 朱元璋直接站了起来! 皇帝陛下从御座上站起,继而响起叮当金属碰撞的声音。 此刻殿下群臣才见到,皇帝腰间竟悬着一把刀,鞘上铭刻七星,镶金嵌玉,华贵至极。 古话道:藏锋于鞘! 但此刀的锋芒,刀鞘却完全掩盖不住,从七星刀出现在众人面前,凛冽的寒意便降临在奉天殿上。 皇帝立于御座之前,瞳眸扫下,漆黑如墨,似有深寒,神情难以分辨,唯见皇袍衣角轻扬。 “你们都抬起头来。” 当今皇帝陛下身量极高,又站在高处,想要望到,需仰着头。 于是诸位大明公卿,服朱穿紫,此刻皆齐齐仰头看着那道高高的身影。 纵然见过千百次,都只觉有凛然威势,成就帝业的,真不是凡人。 李祺目光紧紧盯着那把刀,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过,陛下有一把极为钟爱的七星宝刀,陪着陛下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都不曾丢弃。 蓝玉等一众功臣宿将,望着那把刀,有些动容,眼前似乎不再是高楼宫阙,不再是至尊天子,而是当年那个持刀亮剑,在风雨飘摇间,依旧誓言要清平天下的英豪。 朱元璋站在最上首,左手轻按刀柄,从奉天殿望下去,冉冉升起的晨阳恰好落在满朝公卿身上。 今日的陛下,真是不一样啊! 这个感慨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所有人心中。 皇帝陛下一扫往日阴郁,身上竟然有股朝气,他们好像看到了大明刚刚建立时的那个皇帝。 李祺也想到了后世对朱元璋的一个评价——“只看朱元璋的前半生,世人皆以为他是唐太宗第二。” “嗒嗒嗒。” 皇帝从台阶之上走下,一直走到蓝玉之前,端详他许久,蓝玉甚至都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了,才听到皇帝面无表情问道:“蓝玉,你可认得此刀吗?” 蓝玉口中的布条被取出,浑身铁链不住碰撞挣扎,嘶哑道:“知道。” 朱元璋摩挲着七星宝刀,满怀感慨怀念的声音响彻于每个人耳边:“每当咱擦洗此刀时,就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曾经打天下的那些艰难岁月。 从咱顺应天命,带着兄弟们自淮西举起义旗开始。 到暴元至正十二年,韩宋龙凤二年,那时暴元大军压境,濠州城危在旦夕。 咱得到了此刀。 你们是否可还记得,在濠州城,咱持着此刀,和你们说过的那句话? 咱说,要光复汉之鼎业,要兴隆唐宋之制,为天下人,虽元兵百万众,吾往矣!” 皇帝的声音于宫阙响彻。 “噌!” 凛凛寒意顺着刀光映在目视此景的群臣眼中! 日上中天! 意气纵横! 让人动容,仿佛将所有人都带回了那个充斥着血腥、纷乱、流离、孤寂以及死亡的乱世之中。 “那时的咱,真是个英雄!” “那时的常遇春、徐达,还有很多人,都是英雄,就像是诛除暴秦的刘项,除暴隋之乱的太宗他们。” “你蓝玉,曾经也是个英雄,在捕鱼儿海你一战打垮元朝,立下大功,咱封了你凉国公之位! 哪怕你欺辱了元顺帝的妃子,咱也想着算了。” 听着皇帝陛下缅怀往昔,蓝玉眼中迸射出光来,他的猪脑子大概觉得,自己已然有了生机吧。 李祺却大概知道朱元璋想要做什么了。 他缅怀往昔,手中却提着刀。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若是你死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朱元璋轻抚宝刀,“咱就不用面对今日。” 一言而出,殿中瞬间气氛凝固。 暖风习习。 刀意寒彻! (本章完) 第33章 英雄狗贼 第33章 英雄狗贼 蓝玉在死亡边缘,大概是神志不清了。 李祺这等局外人却能看清朱元璋脸上只有痛恨的缅怀,他越是缅怀,动起刀来就越快! 朱元璋摩挲着七星宝刀,而后目光向李祺的方向瞟了一眼,若是依往昔他的脾气,必不曾有今日之烦事,径直杀了蓝玉一党便是。 但自李祺归京以来所作所为,朱元璋突然发现,或许是皇权太强,他每每能以术胜道,于是便执着于权术,而舍弃大道,蓦然回首,天下却已然不正。 于是有了今日之会。 朱元璋脸上依旧满是回忆之色,他在殿中踱步,走在朝臣中间。 “咱好像很少说起打天下时的事情。 普天之下的臣民都知道,咱是从一介淮右布衣承受天命的。 当初元朝残暴不堪,百姓流离失所,根本活不下去。 咱家里人大部分都饿死了,后来咱加入了义军,立志要把元朝推翻,后来咱死了很多兄弟、朋友,终于建立了大明。 咱那个时候觉得要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就要杀掉那些残民虐民的贪官污吏,因为咱就是出身最普通的百姓,知道那些官吏有多坏、多狠,谁敢贪污,咱就杀了他。 可是让咱没想到的是……” 朱元璋目光转回了蓝玉,眼中杀机大炽,“当初跟在咱身边立志要推翻暴元,还天下太平的那些人,才几年呐? 竟然就和暴元的官吏一模一样了,同样的残民虐民,同样的贪污腐败! 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初的大愿呢?” 皇帝陛下愤怒的宛如狮子,几乎是吼出来,震得朝中众人皆是一颤。 但蓝玉却不服,他梗着脖颈道:“陛下,臣等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今日的富贵,若是有功之臣却依旧如同旧时,谁还愿意拼命?” “荣华富贵?难道你们没得到吗?” 朱元璋愤然道:“蓝玉,你们这些国朝勋贵,皆是咱的姻亲,虽然不曾赐土,但岁禄数十倍于同级的官员,而且个个都是世袭罔替,数遍历朝历代,皆是少有。 你们族中的土地、商铺,再加上下面的孝敬,足够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衣食无忧,大富大贵,咱自认对你们功劳已经酬谢的足够多了! 若是文官敢拿下面的孝敬,咱早就砍了他们,可咱对你们一忍再忍,还赐给你们免死金牌,咱当初册封你们之时,难道不是要与你们同享富贵吗? 若只是为荣华富贵,那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这下蓝玉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要说大明刚建立时,皇帝的确是很大方,虽然没有食邑,但本来食邑也不过是折算成钱粮而已,大明勋贵个个世袭罔替,皆委以重任,又有极多特权,历朝历代里面,也算得上待遇很高。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毫无敬畏之心,不应该虐民害民,败坏大明社稷根基,若是你们手中没有那么多命案,绝不会有今日之祸。” 蓝玉讪讪道:“不过是些贱民罢了,何至于此啊。” “贱民……” 朱元璋闻言只觉要怒发冲冠,他深吸两口气,强行平复着心情,缓缓道:“咱还记得当初艰难岁月时,布下爱民之策,聚拢人心,而后一步步夺取了天下。 而现在,咱的大臣称呼百姓为贱民。 唐太宗皇帝所说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你们大概是不知道也不在意吧。 可朕在意。 即便是咱的儿子,咱最多也只是不杀他罢了。 秦王残民虐民,咱要杀掉他身边不能劝谏的奸佞,等他死后要给予他最差的恶谥,让千秋史册都谩骂他,让他遗臭万年。 即便他是长君,是嫡次子,但咱的皇位丝毫不会考虑他。 何况你们呢? 难道比咱的儿子、大明的亲王还高贵吗?” 殿中群臣尽皆垂首,这是皇帝陛下第一次在这种公开场合讲秦王不被立为太子的原因。 因为不仁、不慈。 朱元璋环视一遭垂着头的群臣,冷声道:“咱知道天下人都说咱容不下功臣,说咱杀戮过重。 可哪个君王不希望能够和功臣成就君臣佳话呢? 咱又为何非要背上这等骂名? 若咱的功臣皆是当初的那些英雄,咱又何至于此呢? 中山王徐达为何朕不清算,郭英、耿炳文为何依旧得朕信重? 因为他们虽然偶有不法,可到底还是个人,忠谨奉上,不曾虐民。 你们再看看蓝玉这些人,再想想咱曾经杀掉的那些元勋,看看他们可曾还有个忠臣、良臣的样子。 他们猜疑咱,试探咱的口风,想要谋取私利。 他们相互勾结,甚至和胡惟庸这种人勾结。 咱三令五申绝不能犯的事,他们不以为意,大明赖以为生的卫所,他们敢欺压军卒。 他们视大明百姓为猪狗,眼中只有朝堂之上的权力。 蓝玉,咱不给他封太师,他便不满,还大肆和其他人共同泄愤。 纵然是汉光武帝刘秀、唐太宗皇帝李世民当世,你也要死! 当初那个率领大军远征蒙元的大英雄已经死了,活在这里的仅仅是个权欲熏心的狗贼!” 皇帝的质问锤在每个人心间。 直到此时,群臣才窥见了一丝皇帝的心思,他早就对蓝玉、李善长等人愤怒不满,只是之前还有些原因能忍,而现在那些理由消失了。 那些怒火于是便不再压制! 朱元璋指着被绑缚在地上的一众勋贵,怒声喝道:“你、你,还有你,都不再是曾经的英雄了,而是人人喊打的狗贼。 你们这些狗贼,又有何面目存在这世上?咱不将你们碎尸万段,简直难消心头之恨!” 蓝玉等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根本就不怕死,但如今却在皇帝的言语中,感觉到了杀人诛心的恐惧。 “上位。” “臣……” 蓝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此刻心中有蚀骨般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朱元璋不再说话,微微闭着眼,挥手示意宫卫将人拖走。 殿中静悄悄的,唯有铁链摩擦碰撞的声音,今日的皇帝是群臣从未见过的,流露着真情,甚至能够从中一窥曾经那个顶天立地的帝王。 “他们都忘记了曾经致天下太平的初心,最终都做了咱的刀下之鬼,你们这些文官,可要好好记得圣人教诲。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要走到君臣相厌的这一步,咱依旧是那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尔等好自为之,咱言尽于此。” 李祺束着手,心中满是复杂之感。 他来到这里世界时,朱元璋就已经进入了马皇后去世后的老年发疯阶段,实话说,这个阶段的朱元璋属实不算明君圣主。 可李祺永远都记得,朱元璋是那个诛除暴元的大英雄,光复了汉人失落四百年的江山! 他的功绩与世长存,彪炳史册! 李祺穿越后为了活下去,为了家族的未来,无数次的算计朱元璋,可他心中是遗憾的,若是能见到曾经的那个英雄该多好。 如果他穿越到年轻的李善长身上该多好,大明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可今日,李祺竟然从老迈的皇帝身上,短暂的看到了曾经的锋芒。 这就是史书上最顶级的帝王吗? 如果……如果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群臣讷讷应声出殿,李祺回首望去,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外间的光照不进殿深处,浓重的阴影笼罩着皇帝,如山岳巍峨。 ————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老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哓哓问姓名。——《不惹庵示僧》【明·朱元璋】 (本章完) 第34章 东宫相邀 第34章 东宫相邀 李祺能看得出每一个朝臣脸上皆带着茫然,都被今日的皇帝震的不轻。 直到回到公主府中,李祺依旧沉于思绪之中,甚至吃饭时,依旧心不在焉。 李显穆见状好奇发问,李祺便将今日朝堂上的事讲给妻子和三个儿子听,讲到最后朝臣出殿后,脸上的茫然,讲到他心绪的复杂,最后叹道:“为父心中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想法,却没有头绪。” 临安公主眼中升起氤氲之气,为父皇的英雄气概而动容,李芳和李茂眼中有些低落,按照陛下所言,他们的祖父李善长也是从英雄堕落的狗贼了。 唯有才两岁的李显穆眼中亮晶晶的,举手高声道:“孩儿知道父亲心中所想的答案。” 李祺四人闻言皆将目光落在李显穆脸上,眉宇间满是夺尽天下灵气的灵动之色,纵然知道李显穆的天资,李祺依旧不相信李显穆能在两岁就勘破此事。 半圣之姿,是未来学习的上限高,早慧是懂事早、学习快,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天人! 李显穆见李祺不信他,皱皱鼻头,奶声奶气道:“从前群臣心中对皇外祖父只有畏,今日却多了敬! 这便是父亲所说的,正气在身,天下宾服,人持正道而行,纵然敌人也会敬重,这都是父亲教给孩儿的道理,怎么今日自己却忘了。” 当啷。 李祺手中的汤匙直接跌落在桌上,雷霆般的轰鸣在李祺耳中炸开,他满是震惊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响彻——我这儿子,到底是个什么妖孽? 只是一件半圣之姿就能强到这种地步吗? 他才两岁啊! 李祺强压下心中震惊的情绪,他意识到他要重新评估自己的儿子了,这个半圣之姿不对劲啊。 “我的大儒传承直接为我灌顶了古往今来所有大儒的知识,这么想来,同级别的半圣之姿,不可能仅仅局限于普通大儒宗师,是我之前的眼界太狭隘了,被穆儿六维天赋的数值限制了想象力。” 想到这里,李祺温声对李显穆道:“穆儿真是天纵之才,从明日起,除上值外,你便时时跟在为父身边学习吧,若是能让你成为超迈古今的大才,为父这一生便算是值了。” 李显穆清脆应声,李芳、李茂满眼都是羡慕,但他们二人都知道,三弟的天资是无与伦比的,而他们只不过是中人之材,正如父亲曾经说过的,有事听三弟的就可以了。 …… 皇宫中的朝会之事流传出去后,民间对蓝玉案的舆论有了明显的变化,皇帝陛下第一次在他掀起的大案中站到了道德的至高点上。 在蓝玉案的风声渐渐过去后,最吸引人注意的事情便是即将召开的乡试,秋闱。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直隶省主考官,乃是临安公主的驸马、东阁大学士、北方士人领袖、一代儒宗李祺李景和。 民间称其为“江浦居士”。 概因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祺乃是于江浦悟道,在艰难困苦中,顿悟了“成圣之道”。 这一任命一经宣布,直隶省考生几乎齐齐痛苦哀嚎起来,需知乡试的题目,主要便是由主考官出,同考官作为辅助,李祺一向对江南士人不满,这下做了考官,岂不是要故意为难一众学子? 尤其是策问卷,很多时候分不出高低上下,全看是否合主考官心意,李祺完全可以黜落那些不合他心意的试卷,这是主考官的权力。 坊间更是传闻,李祺之所以会成为直隶省的主考官,是因为陛下有意用他做明年春闱会试的主考官,为他儒宗的身份再添砖加瓦。 这是纯猜测,但不得不说猜对了,因为太过于合理,这下一众江南大儒坐不住了,若仅仅是乡试,还不算是什么,但会试就太过于重要。 会试虽然是分省定额,但却有排名先后! 殿试的排名皇帝只看前十,后面一般来说不会太过于大的变动,但对于考生来说,二甲的进士出身和三甲的同进士出身,那未来的仕途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李祺在这上面故意针对江南士子,那可真不是一件小事! 这下南方士林的大儒都坐不住了,但他们和李祺的关系又不好直接相邀,黄子澄这个大聪明想到了通过皇太孙相邀,而朱允炆不愧能和三傻混在一起,竟然同意了。 是以,当李祺收到来自东宫的邀请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朱允炆为什么突然邀请自己,但他自然不会拒绝未来皇帝的邀请,无端为自己树敌。 等到东宫侍者将他迎入东宫后,他一看朱允炆身后的三个人,顿时便明白了些什么。 这三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建文三傻,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其中齐泰不算是特别傻,黄子澄是傻的厉害,方孝孺则是纯粹的文人没什么用处。 一想到这三个人竟然是后来朱允炆的肱股之臣,李祺就觉得脑仁疼,他这个便宜皇帝侄子,真是死的不冤呐。 按照历史方孝孺本来还在养望,是建文帝登基之后才被召回来的,但是现在李祺横空出世,要抢夺儒林大旗。 江南士子只能把方孝孺提前拉回京中,入东宫之中教导皇太孙。 毕竟方孝孺身份不凡,他不仅自己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他的老师宋濂,是上一代的天下儒宗,孝康皇帝朱标的老师。 李祺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方孝孺身上,与他而言,齐泰和黄子澄不过是路边一条,全无用处,但他对方孝孺是有所谋划的。 或者说,李祺是对方孝孺早已死去多年的老师宋濂有谋划,那件事便是李祺先前曾犹豫是否要打出来重创江南文人的底牌。 方孝孺只觉这位名动朝野的驸马的目光让他有些不适,他只以为是道争之事,绝想不到李祺已经惦记上了他的十族。 “姑父,容小侄为你介绍一番。” “殿下折煞臣了,三位鸿学大儒,名满四海,天下何人不识君呢?” 朱允炆见李祺态度很好,脸上的笑容更是诚挚了几分,将李祺迎入席中,笑道:“今日请姑父前来东宫,是听闻姑父要出任直隶省主考官,为姑父祝贺,历代儒宗皆有此职。” 李祺道谢后,望向齐泰三人,笑容玩味。 (本章完) 第35章 秋闱之事 第35章 秋闱之事 李祺表情玩味望着三人,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施施然道:“祺与三位,无甚交情,今日却得盛情相邀,乃是祺的荣幸。” “驸马名动京城,我三人早已想与驸马结交,以文会友。” 几人虚情假意的寒暄一番。 方孝孺似是不经意道:“此番陛下信重驸马,任驸马为直隶省主考,科举之事,事关国朝盛衰,驸马可万万要小心谨慎才是。” “正学先生育人多年,倒要讨教正学先生。” 方孝孺大概是没听出李祺话中略带的讥讽之意,竟真的答道:“讨教不敢当,只是些年长者的挠挠之言,科举选士,务在公平,选的是中正平和,文辞优美,言之有物的雅士,而非故作艰涩之言,奇谈怪论,博人眼球之辈。” 李祺已然冷笑起来,这番话听起来颇有些谆谆教诲之意。 可在李祺看来却充斥着南人的傲慢,方孝孺一不是李祺长辈,二于儒道上也不如李祺,有何面目如此居高临下? 况且言语中亦是刺人眼目,在方孝孺三人看来,北人若不故意博人眼球,自己若不故意偏袒,北人是万万不如南人的。 李祺皮笑肉不笑道:“正学先生所言固然有理,祺却有些不同看法,还请殿下与三位静听。 科举选士,选的是治理天下的官员,盼的是能出辅佐君王清平天下的大才,是以选士之时,便要着重观其天下之念。 有些人才学不凡,却只重乡土,未来如何能迁转诸省;有些人视边疆为鸡肋之地,却忘了皆是大明将士血肉所铺;有些人自视太高,不曾发迹已经鄙夷同窗的出身、跟脚,忘了圣人四海一家之念。 皮毛不存,骨血不附,心将寄于何处! 这等人若是被选中,那可真是主考官的过失了。” 李祺话音刚落,方孝孺三人便勃然色变。 “你!” 他的指桑骂槐太过于明显,就算是建文三傻也听出来了,毕竟江南三省的文人一向是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他们老四的。 大明京城在江南,大明最富裕的地区是江南,大明文化最昌盛的地方也在江南! 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中心! 三大中心汇集之地,他们当然骄狂的要上天,看不上大明的其他地方。 可李祺就是要打断这些人的脊梁和骨头,他已然起身,冷然对方孝孺三人道:“祺受陛下所托主持直隶秋闱,自当秉公行事,实在不知今日三位为何要请东宫殿下行此一招。 若是以为本驸马会携怨徇私,那便是对本官的极大羞辱,今日定要与你三人分个上下,决个生死! 若不是,此番瓜田李下之举,值此秋闱前夕,还望三位自重,以免落人口舌,本官清誉,若明月皎皎,断不可污!” 不待三人回话,李祺又冲着朱允炆一拱手,“殿下,恕臣今日无理,翌日臣于家中设宴,与公主一同向殿下赔罪!” 说罢,转身便向外走去。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直接让屋中四人愣在了原地,等到李祺的身影已经踏出殿门前,才反应过来。 “李祺狂妄!” 方孝孺三人几乎要跳脚了。 朱允炆从愣神中回过神来,心中很是复杂,他有些后悔今日为齐泰三人牵桥搭线了,这叫什么事。 齐泰意识到朱允炆的神情不对,低声道:“殿下,正学先生乃是天下鸿儒,此番亲自出面,是看李祺有才,想要指点一番,若是能纳入东宫为殿下效力,岂不美哉? 可他性格如此刚烈过激,三言两语便负气而走,若是入了东宫怕是每日事端不止,于殿下不利。” 朱允炆本来的思绪被打断,一听齐泰所言,颇为有理,“对啊,多亏爱卿提醒,我这姑父才华虽高,但性格的确是太刚烈了,不能容人。 日后还是让他做事务官吧,东宫邸臣便罢了。” 李祺快步出了东宫后,微微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被纳入东宫了。 若是入了东宫,那以后想要投靠朱棣,就不容易了。 只要能不进入东宫,就算是与东宫辅臣交恶,也是值得的。 至于未来,他不是建文要针对的藩王,又是朱允炆的长辈,绝不会死,最多不过是在建文朝空置,反正他也没什么大的政治前途,若是闲置,恰好能著书立说,成为大明唯一的圣贤。 李祺把一切都计算好了。 其后没过多久,李祺与方孝孺等人在东宫争执,而后李祺负气离开东宫之事,竟然在京中不胫而走。 很多北人都认为李祺是因为替他们出头才会如此,很是感动,他的声望又涨了1点,已经88点,李祺的这份香火情,大概烧个五、八、十年的不成问题。 若是碰到有良心的,甚至能够庇护一代人。 在这种纷纷扰扰中,各省的乡试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 …… 按照乡试流程,八月初六,考官们先进入考场,主管阅卷的内帘官和主管监考的外帘官,举办了上马宴,李祺率一众内帘官拜过了孔子像,而后便率领着内帘官入了考场中。 八月十五,乡试最重要的第三场开始,李祺等考官所出的五道时务策问题目皆下发给了众学子。 望着一众奋笔疾书的学子,李祺突然想到很多科举类的历史小说,主角都要经历一场又一场的科举。 那些背诵默写类的自然难不住主角,若是再有数学类、律法类的题目,完全就是给主角送分。 而主角总会一次次的震惊众人,得到主考官的赏识。 最重要的是在最后的策问一场中,主角总是会用来自后世、迥异于这个世界的奇思妙想夺取解元、会元、状元。 而李祺第一次经历科举,却是以主考官、出题人的身份,来考教学子,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同为考官之一的解缙端着茶水走过来,问出了他憋了很多天的问题,“景和,你出的时务策问题目是什么?” 这话一出,屋中的其他考官也都看了过来,实际上第一场的时候他们就想问了,但是担心泄露,一直等到第三场考生们开始考,才问出来。 “我出的时务策问?” 李祺嘴角噙起一丝笑意,这个世界没有穿越来的学子,只有一个穿越来的考官。 多有趣。 解缙等人好奇的简直要抓心挠肝了。 身为北人士人领袖的李祺,却担任了直隶省的主考官,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任谁都会好奇,他到底要出什么考题。 就连朱元璋都有些好奇,特意召进宫中询问,在得知了李祺的考题后,先是沉默,而后朗声大笑,将李祺放出宫去。 李祺轻抿清茶,却不回答,“是一道很简单的题目,等阅卷时你们就知道了。” 见李祺还在卖关子,众人顿时更好奇了,但李祺不想说,他们自然不可能强逼,只能望眼欲穿的等着众学子答题。 考场中。 无论古今中外的考生实际上都一样,拿到考卷后都会先全部粗略过一遍,而后他们便看到了那道策问题目。 他们都知道那一定是主考官李祺出的。 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是精彩,不是问题太过艰涩而被难倒,而是一种类似于便秘的纠结表情。 李祺在考场堂内悠闲的喝着茶水、吃着糕点,不时还和解缙讨论一下李显穆的教育问题,真是好不惬意。 太阳落下又升起,如此三日,一定程度上能够决定人生命运的乡试落下了帷幕,诸学子的试卷送进了内帘之中。 “驸马,咱们开始阅卷?” 一群人的视线在卷子和李祺之间来回游曳,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看到考题了! 李祺施施然将茶杯放在桌上,笑看着众人,“那便开始阅卷!” 众人欣然齐声道:“是!” 然后他们径自翻到了李祺亲自出的那道题目上,解缙一看,先是一愣,确实不难,但…… (本章完) 第36章 阅卷若何 第36章 阅卷若何 题目大概意思如下—— “鲜卑、契丹、女真、蒙古,都是小族,整个族群的人口,甚至不如中原王朝的一个省多,但却能够建立北朝、辽、金、元这样的朝代,甚至总是比南朝更加强大,乃至于有蒙元灭宋之事,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大,有无数的原因可以贴上去,但在场众人都是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自然不会跑题。 蒙元灭宋这里是有典故的,那便是“张弘范灭宋于此”,这才是破题点,这次再来回看这道题目,清晰的点明了“小族”和“人口”,出题人的思路就很明确了—— 这些小族之所以能够长时间和南朝对峙,甚至占据上风,乃至于最后覆灭南朝,都是因为有北方汉人的支持! 这个结论有错吗? 自然是没错的,无论鲜卑、辽金、蒙古,都是汉人提供赋税、粮草,给了政权长期维持的资本,在游牧军队迅速被中原腐化堕落后,大量汉人世侯加入军队成为北朝的主力,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李祺给江南学子出这道题,简直就是在当面开大,你们不是瞧不起北人吗? 我偏偏就要你们自己亲手写下,过去一千年你们是怎么被按着锤的。 我就是要让你们自己亲手写下北方至关重要的文章。 解缙都能猜到考生捏着鼻子写这道题的时候,心里该多难受,他心中忍不住想笑。 李祺自然知道解缙在想什么,但他的题目可不仅仅是这些东西,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在里面。 那些深层次的东西,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至于整治江南文人,不过是顺手而已,手段他这里多的是,而且在平日里都言传身教给了李显穆,江南文人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看到了题目后一众同考官满足了好奇心,开始阅卷,作为主考官的李祺只需要看那些被选上来的上等考卷即可,端坐在太师椅上,朗声道:“诸位阅卷时,务必要注意考生的倾向,我等为朝廷选士,要选那些中正平和之人,要心向陛下,那些悖逆之人,都要将其黜落!” 什么是悖逆之人? 在一众同考官的想法中,当然是不按照出题人思想答题的,也就是那些不唱赞歌的都要黜落。 解缙闻言迟疑道:“景和,这……” 李祺平静道:“诸位听本官的即可,本官行事,自有道理。” 这下声望极高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李祺这句话一出口,屋中众人顿时熄了再询问的心思,纷纷垂下头开始批改考卷。 佐吏不断来回将那些被暂时评为优等的试卷送到李祺面前,众人观察着李祺的神情,明显是没有让他满意的,这让众人都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这些学子大部分都是按照李祺的想法作答的,为何李祺还是不满意呢? 江南学子的水平一向是很强的,解元更是会元和状元有力竞争者,这其中有一些文章的水平甚至得到了解缙这个大才子的认可。 驸马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试卷呢? 但李祺不说,他们也猜不到李祺的心思,只能继续闷头阅卷。 不多时解缙拿着一张考卷走过来道:“景和,我这里有一张卷子拿捏不准,你要不要看一下?” “竟然有让解翰林都摸不准的卷子?” 众人都有些震惊,纷纷围了过来,毕竟让大才子解缙都拿捏不准的考卷,那可真是稀罕之物。 李祺接过后,解缙纠结道:“这张试卷的文采一般,本该归为中等卷黜落的,但他的内容又……” 解缙刚刚说到这里,李祺已经将此文读罢,朗声笑道:“就是此文,虽然没有完全领悟本官题中之意,但他出身江南,能有这样的见识,也算是不错了。 这才是本官要的东西,文采之类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而已,若是没有其他人,便将此人点为解元!” 这下众人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文章,能够得到李祺的盛赞,于是这张试卷便在众人手中通传。 看罢之后,众人都有些沉默,这是不是有一点偏题了? 李祺心情很好,指着这篇文章笑道:“诸位可能都会奇怪,相比于其他考生通篇论证北方对于国家的重要性,这篇文章反而写的很少,更多的篇幅在赞美陛下收服燕云的功绩,似乎是跑题了。 但本官不这么认为! 其他考生洋洋洒洒的论证北方对国朝的重要,却比不上此文中的‘汉唐故土,岂可分割’八个字。 本官很喜欢‘收复燕云’这四个字,自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献给契丹,它已经离开了中原王朝四百年,用‘收复’二字,明确的点出了燕云乃至于整个北方的必要性。 况且他说收复燕云乃是陛下的大功大德,将汉人黎民纳入汉人王朝的统治中,彻底光复汉人江山自然更是神功圣德了。 本官认为他说的很好,想必陛下也很高兴能够看到这篇文章。 其次,这文中还有四字,乃‘生民百姓,犹如骨肉,同室操戈,天下遂亡’。 这才是本官在题中点出张弘范的真意,本是汉人却覆灭汉人王朝,以此为功绩夸耀,为何? 因为宋朝不能恢复汉人江山,于是南北二分,南人、北人互相为敌,不以为同族骨肉,而相残至今。 本官痛惜! 是以,本官认为这名考生,对本官策问的理解,远超过其他的考生,所以仅凭此点,本官要给他一个解元!” 李祺此言,不偏不倚,煌煌如大日,任谁来都只能称赞一声,真乃君子也! 解缙是知道李祺有弥合南北之大愿,当即慨然道:“景和之言,当列榜贴出,以免有些人无端寻衅,亦当让那些攻讦景和无容人之量的人看看,什么叫做天下之观,什么叫做真正的一视同仁!” 众考官齐声拱手道:“下官等惟服膺驸马!” 李祺束手。 大汉民族主义的种子,将会在大明生根发芽,而李氏会是它的守护者,直到它成长为狂风骤雨不可摧折的参天巨木! ———— 忍夺中华与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 镌功奇石张弘范,不是胡儿是汉儿。——《登崖山观奇石》【明·陈献章】 (本章完) 第37章 李祺收徒 第37章 李祺收徒 应天府乡试就此落下帷幕,李祺先进宫向皇帝复命,而后便径自回了公主府。 他并未关注因为王艮被点为解元,以及他那番话,而在士林中掀起的风波。 …… 公主府的管事走进书房躬身道:“驸马爷,应天府解元王艮求见。” 李祺正与解缙对弈,解缙落子笑道:“他本来是中不了的,却得景和兄你点他为解元,他确实应当来感谢你。” 李祺手一顿,抬眸扫了解缙几眼,解缙只觉李祺的眼神太奇怪了,好像在望着什么似的。 “李管事,将王解元带到这里。” 不多时,李管事便带着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男子走进了书房。 “学生王艮拜见学士。” “王解元请坐。” 李祺扫了一眼王艮平平无奇的脸,心中已然确定这就是历史上那个王艮,只是不知道为何,本该在江西省参加乡试的王艮,会跑到应天府来。 王艮。 建文元年举江西省解元,于次年,即建文二年的殿试中,高中一甲第二名榜眼。 而且他本该是状元,因为建文帝觉得他长得不好看,便将状元给了胡广。 历史上王艮和解缙乃是好友。 建文四年,朱棣马踏南京,当时解缙、胡广、王艮三大才子相聚,解缙、胡广二人痛斥朱棣,声称与朱棣不共戴天,绝不投降,结果第二天就投靠了朱棣,后来同时成为了大明第一届内阁成员,而王艮在相聚时一言不发,最终却举家殉国,为建文帝效忠。 自古艰难惟一死,如果一个人有殉国、殉难的勇气,无论他生前有过什么过失,最终都会得到一个正面的评价,况且王艮从不曾对不起国家,反而是建文帝对不起他。 李祺自己虽然不是那种死忠之人,但没人会厌恶忠贞之人,所以李祺对自己钦点的这个解元,还是相当满意的。 王艮敏锐的察觉到了李祺对自己有一丝明显的善意,他不明白,于是他决定遵从本心,直接问,“学士可是曾见过学生?” 李祺没回答,反问道:“不知王解元登门可有要事?” “学生自知才疏学浅,此番乡试本是为积攒经验,却幸得学士垂青,超幸拔擢,又出言为学生平息士林舆论,故而登门致谢。” 李祺落下一字,澹澹道:“为国选材,乃是本分,你有治国之才,点你为解元是应当之事。 不过……” “还请学士指教。” “不过你虽敏锐通透,有卓绝的才华,于学业上仍稍显几分稚嫩,若是明年参加春闱,恐是不逮。” “多谢学士教诲,学生已然决定不参与明年春闱,待回家再温书三年,下一届再考。” 李祺微微颔首:“你是南人,却能有弥合南北二分之见解,属实难得,本官爱才,若你愿意,可拜入本官门下。” 此话一出,解缙、王艮俱是一惊,需知李祺门生虽多,但目前还不曾收过正式的弟子。 王艮只觉天上掉下了馅饼,几乎立刻跪在地上,欣然道:“老师在上,学生愿意。” 李祺笑道:“你今日且先回去,七日后在公主府中,为师会邀请好友,正式收你为徒。” 王艮只觉如同做梦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公主府,他本来只不过是来感谢一番,没想到竟然成为了景和公的弟子! “景和兄,这是要千金买马骨?” 世人皆知,李祺乃是北方士子领袖,在许多事上都维护北人,以及给北人谋求了许多好处。 但此时李祺却收了王艮这个南人做弟子,再加上王艮的那篇策问,以及李祺对为什么选王艮作为解元的解释,李祺真正的目标已经昭然若揭。 弥合南北、不分地域。 只行以正道。 他要做的不是一个地区的政治领袖,而是圣人那样的文化领袖,覆盖于整座天下! 如同孔孟程朱! 有志于此者,当入他门下,共颂新学! …… “入我门下,没有那么多规矩,只有一问,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横渠四句而已!” 公主府的正堂中,解缙、陈英等好友坐在一旁,李显穆站在李祺左边,很是安静,李祺用戒尺触王艮的肩膀。 “为天地立心。 我辈读书人,应当通晓万物造化之理,使天道得以彰显。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不要沮丧,只需要终生矢志向学即可。” 王艮跪伏于地,一叩首,“为天下立心,弟子受教!” 李祺用戒尺二触王艮右肩。 “为生民立命。 我辈读书人,当使百姓能于世上安身立命。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不要沮丧,只需要保持一颗善心,做个好人,与民为善即可。” 王艮二叩首,“为生民立命,弟子受教!” 李祺三触王艮左肩。 “为往圣继绝学。 我辈读书人,当为历代圣贤延续行将绝传的不朽学说。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不要沮丧,只需要尽己所能,将自身所学传下去即可。” 王艮三叩首,“为往圣继绝学,弟子受教!” 李祺最后一触王艮右肩。 “为万世开太平。 我辈读书人,应当立志要为千秋万代,谋求可以永世太平的伟大道路。 若是你做不到这一点,不要沮丧,超凡之事需超绝之人,你只需要秉持正道,帮助那些秉持一颗公心,而志愿清平天下之人。” 王艮四叩首,“为万世开太平,弟子受教!” 而后王艮从地上起身,奉上清茶,李祺嘱咐道:“自古以来,生子、收徒,皆盼望能得公卿,为师并不奢求你未来名列台阁,光耀师门。 只希望你将来心中始终有底线、有良心,无论艰难困苦,世道沉沦,始终做个好官、做些好事,为师便欣喜于今日收你入门。 横渠四句光耀寰宇,却难免空大,纵然是为师,也只敢说能得其五分神采,所以为师将其削减,你若能做到削减之后,已然颇为不易。” 王艮一怔,而后更是神色肃穆,只觉自己这个老师拜的是真的没错。 …… 李祺在拜师礼上对横渠四句的讲解,竟在京中引起一番轰动,原来横渠四句是可以分解成一个个小目标的! 【声望+1,当前声望89。】 【使横渠四句焕发生机,于儒道上大有增益,成就值+50,当前成就值600。】 李祺默然,“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 洪武二十六年,王艮举应天府解元,李子颇重艮,及拜师礼,李子以横渠四言教艮,京中竟引为盛论,何也? 李子之前,横渠四言固然振聋发聩,难免有流于空洞之感,及李子后,四言乃通实地,固以为天下士子颂。——《儒林正史》 (本章完) 第38章 胥吏潘三 第38章 胥吏潘三 “景和,此番陛下召见群臣,怕是因胥吏潘三之事,据说陛下发下了雷霆大怒。” 皇城宫道上,李祺、陈英二人结伴同行,快步向着奉天殿走去,陈英脸上有明显的焦急,在洪武朝,刑部尚书的压力实在是大,稍有不慎,便是死。 李祺低声道:“此事之离奇狂悖,陛下不怒才怪!” 陈英满脸苦色。 李祺面上装作沉重,心中却很是放松,这件事终于发生了,他能够借着这件事去达成一些目的了。 这潘三之事,如今可谓名彻应天府。 潘三本是应天府溧阳县中的胥吏,溧阳县知县和这些胥吏勾结同谋害民,巧立名目,大肆盘剥,最终当地百姓忍无可忍,到京城中告御状。 朱元璋亲自接待了上京告御状的百姓,而后雷霆大怒,下旨严查,知县已经打入诏狱,等待他的只有死,可离奇的事情来了,胥吏潘三竟然抓不到! 皇帝的旨意下达之后,潘三就开始了逃亡之路,溧阳县本地的十几户人家一起暗中将潘三送到广德县,而后潘三又流窜到建平县,追捕的衙役到了建平,当地百姓王海三又把潘三送回了溧阳。 潘三就这么带着追捕的衙役在应天府的八个县里面玩捉迷藏,每个县里面都有人庇护潘三,甚至还有寺庙里面的和尚。 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皇帝亲自下旨要抓一个区区胥吏,竟然抓不到,这能怪皇帝生气发怒吗? 说话间,二人已经步入奉天殿,这等御前之议,自然是有台阁重臣才能参与,而李祺则是大学士,品阶自然不够,不过大学士有“备为顾问”的职责,所以能参加此事。 臣子们全部到了后,朱元璋便面无表情的坐在了皇位上,群臣见礼后,大太监先将潘三后事道出。 潘三自然不可能真的逃走,先前衙役抓不住他,朱元璋直接派出了锦衣卫将其抓捕归案。 但抓潘三,已经是件小事了。 朱元璋冷声道:“一个卑贱的胥吏,在天子脚下,在应天府的八个县中流窜,数百户人包庇他,甚至为此不惜对抗咱的旨意,甚至打死了前来抓捕的衙役,咱很费解啊,这是为何,诸卿可能给咱一个答案吗?” 朱元璋是真的不明白,他可是皇帝,为什么这些百姓竟然愿意为了一个胥吏而对抗自己呢? 见众人不说话,朱元璋开始点名,但这件事离奇就离奇在,不符合常理,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佬们,要么是故意不说,要么是真的不知道。 翻来覆去无非就是“百姓无知”、“狂悖不法”、“心怀奸刻”这种老生常谈的批评。 根本给不了朱元璋满意的答案。 “李祺,你来说。” 李祺端正行礼,而后斩钉截铁道:“父皇,这乃是前朝之弊,落于本朝,依旧是蒙元之弊,除之未尽!” 这番话倒是与先前众人所说都不同,皇帝顿时来了精神,“继续说。” 李祺慨然道:“蒙元时期,法网疏漏,征税无端,江南地区的富民,以豪奢作为时尚,云肩金丝之衣,足穿嵌金之靴,而宫室用度,更无制度,富户雄踞一乡,乡里小民都服从他们,称呼为野皇帝,这些人的坟墓,现在还被叫做‘某某王之坟’。 这就是父皇您曾经说过的,‘元以宽失天下’!” 这里的宽不是宽容,而是放纵。 对百姓来说,“宽”代表着对于朝廷的依附性弱,但权力是不会真空的,既然朝廷不愿意管,民间组织就会进入其中,在古代便是以豪族为中心。 李祺对此事自然是深恶痛绝! “此番帮助潘三脱逃的人中,有儒士,有私盐贩子,儿臣认为不能以普通的百姓来称呼他们,这些人都是曾经的野皇帝,而胥吏潘三,能够和这些人结交乃至于得到庇护,他必然也是这等人,所以溧阳知县才会听从潘三一个胥吏的话。 此乃元朝宽纵之祸,而大明纠之不及!” 李祺话音刚刚落下,朱元璋的雷霆怒声便如同真正的雷霆般落下,“狂妄!” 震的整座奉天殿仿佛都在战栗! 李祺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了,在元代的“宽政”下,小民已经不是只能仰皇帝鼻息生存的小民,他们有另外一个“皇帝”。 这自然极大的刺痛了朱元璋最敏感的神经! 每一个王朝建立后,都会针对前朝亡国的教训而做弥补,所以明清才能够达到如此的集权,制度完备。 而朱元璋从元朝走来,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朝廷绝对不能放松对民间的管制。 某种程度上,朱元璋对“元失于宽”已经到了执念深重、矫枉过正的地步,甚至不惜让整个大明,进入一种完全静止的社会形态中。 结果现在李祺说,元朝的宽纵,依旧在祸害大明江山。 他如今真是又惊又怒! 却又恍然大悟。 “陛下!” 奉天殿中,一众大臣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每个人都战战兢兢,面对着盛怒的皇帝,根本不敢去劝。 朱元璋虽然愤怒,但头脑依旧清醒,李祺这番话说完后,这就已经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官吏勾结欺压良善百姓的案件。 而是一件可能会动摇大明统治的政治事件! 朱元璋深吸两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李祺你说的好,使咱有豁然开朗之感,发现问题不可怕,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野皇帝绝不能存留,窝藏潘三的一百三十二户人家全部枭首示众,抄没家产。 这还不够,要彻彻底底的清除掉这些生于蒙元,而长在我大明之上的附骨之疽!” 朱元璋眉心紧皱,在殿中不断踱步,他找不到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去分辨哪些是“野皇帝”,哪些仅仅是正常的大户,他总不能对天下宣战。 李祺则在心中盘算着,无论如何,这次一定又有一大批江南大族要遭重。 江南士林的力量会再次被削弱。 只是还不够。 元朝放纵百年,底层百姓过的水深火热,但江南文人的力量,却强到了极点。 明朝用南北榜制度打压了将近三百年,结果一直到明朝灭亡,江南还是远胜于其他地区。 任重而道远啊。 李祺心中暗叹。 (本章完) 第39章 势在必行 第39章 势在必行 “景和,陛下若是之后将察查野皇帝之事交于我,那可如何是好,我去哪里给他找野皇帝去,你真不该在陛下面前说那些惊世之语。 倘若又是一起郭桓案,那可如何是好。 你又不是不知当今……” 李祺立刻厉声打断道:“集英慎言!” 复又低声道:“有何愤懑之言,只在心中即可。” 陈英顿时住了嘴,有些不自觉的张望周围几眼,见没人听到,才松了口气。 李祺能看出来,陈英明显是急了,说起郭桓案时,满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慌张。 洪武四大案之一的郭桓案,六部以下官吏皆坐死,杀戮在五万人以上,受刑、下狱、流放之人十倍不止,等于至少有五十万,甚至高达百万人,被这件案件牵连,可谓洪武年间第一大案。 二人快步向宫外走去,陈英越想越觉得恐惧,“景和,你有惊世之才,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纵然有些事不妥,为何非要在本朝做呢? 你有临安公主庇佑,陛下不会牵连你,但我们这些人甚至可能会无辜死难。 算我求你,日后莫要再这般大动干戈了。” 说到最后,陈英甚至露出哀求之状。 李祺心中微微叹气。 陈英之言,代表了当今绝大多数官员的想法,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在洪武朝按部就班混下去,并不想节外生枝。 原因很简单,后期的朱元璋不讲道理,偏偏权力还至高无上的皇帝。 洪武后期,不好好办事的自然要死,但给朱元璋好好办事的也要死,完全不知道哪件事会触动皇帝的神经,就会让他大开杀戒。 李祺也正是利用朱元璋的这一点,才在朝堂上纵横交错,杀的三位尚书,一位侯爵片甲不留。 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他是驸马! 若没有这个身份的话,李祺什么也不会做。 “集英莫要自惧,若是没有郭桓案发生在前,我也不会提出此事。 陛下虽然在大诰中将郭桓案牵连之事归咎于臣民,但他自己心里清楚,郭桓案牵连那么多人,是因为他的过错。 所以他不会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是以方才在殿中,他没有直接发下谕令,而是让锦衣卫前往江南三省查办。” “真是如此?” “自然如此!你是知道的,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从恐惧中拔出后,聪明的才智再次占领了陈英大脑,他和李祺相交数年,对李祺已然相当的了解,低声问道:“景和,既然你早有考虑,想必是有所准备。 江南大族多数乃是诗书簪缨之族,你这是又要对江南士族下手?” 李祺知道瞒不过陈英,微微颔首,“当今陛下权威甚重,若是不借着此时多多打压,待太孙登基,便难以抑制了。” 陈英沉吟了一瞬后,还是低声劝道:“景和,你做的这些只能暂时压制而已,最终都是无用功,江南强势,乃是定数。” 李祺当然明白陈英为何这样说,这是个经济问题。 读书是个脱产的事情,在古代,经济越发达的地方,教育就越好。 而江南富甲天下,甚至从未来穿越而来的李祺明白,即便是在未来,这里依旧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带。 一旦未来大明走进大航海时代,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南方将会彻底腾飞,唯有珠三角可与长三角一拼。 “你虽然有南北弥合的大愿,但南人大多不会理解你,只会记恨你,乃至于祸及你的子孙,差不多便算了。” 陈英是真的为李祺考虑,但李祺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正是因为南方经济发达,江南文人一定会坐大,才要持续不断的打压,否则天下哪里还有北方人的活路。 明朝打压两百多年,最后东林党、浙党、楚党还能坐大,清朝打压两百多年,最后还能搞出东南互保,这要是不打压,岂不是直接分裂国家了? “集英,天下大势,随时而易,你焉知未来的大势就不会站在我的身后呢? 至于祸及子孙……” 谁都想不到建文帝会废物到让燕王靖难成功! 而燕王靖难成功后就会迁都北京,后世对迁都北京之事,虽然多有批评,可事实上从政治角度来看,这是一步极好的棋。 这一步棋几乎定下了往后明清两代五百年,以北制南的国策,对南北交流平衡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至于祸及子孙,我的子孙本就会继承我的遗志,一代代的传承下去,是胜是负,都要未来说了算!” 听着李祺斩钉截铁的言语,陈英知道自己劝不动,李祺这种要做圣贤的人,和常人是不一样的,心智坚如钢铁,只要是认为正确的事情,就算是头破血流都要去做。 “况且。” 李祺施施然道:“集英你想太多了,我可是风光霁月的大贤,陛下怎么可能让我去做这种脏事,我只是提一嘴有野皇帝而已,至于谁是可不是我说的,自然有锦衣卫代劳。” 陈英感觉自己真是傻了,竟然忘记了此事,实在是李祺在自己心中“立志打压江南文人”的人设太稳了。 “李祺!” 二人刚刚走出宫,便听到了一声怒喝,转过身去一看,竟然是方孝孺。 他满脸通红,明显是怒极,“李祺,我等江南文人已然于你为善了,为何你还要如此的咄咄逼人,你知不知你一番话,将会让多少人家为此家破人亡? 你就非要如此不死不休吗?” 李祺顿在原地,厉声道:“宫门之前,还请正学先生慎言,我李祺所言皆为大明江山社稷,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利,野皇帝的存在难道是我虚构的吗? 他们无视朝廷的法度,而藏匿犯人难道是我逼迫的吗? 他们将百姓置于自己的麾下,而不能朝廷统治,难道也是我编造出来的吗? 正学先生有在这里指责我的功夫,还不如去好好查查自己族中,有没有这样的事,若是有提前处理掉,以免被当成野皇帝而牵连。 此事父皇交予了锦衣卫去查,于我无甚关系,纵然有心为读书人遮掩一二也做不到,只能希望你们本身就是干净的。 我言尽于此,正学先生可莫要再自误!” 方孝孺被李祺一顿连珠炮的怒怼,直接噎住了,“你!” 真不愧是李景和啊,陈英在一旁暗赞,言辞之锐利,朝中无人可出其右者。 李祺自己却觉得,不是他言辞锐利,而是因为他每次都说的对,那些小人被震慑心虚,自然便说不出什么话来。 “正学先生,既然父皇让你辅佐东宫,本官劝你还是好好做好本职之事,少掺和这些事,以免你这一生清誉,如同李原名李贼一般,毁于一旦。” 说罢,李祺上了停在宫外的马车。 “方孝孺,洪武朝还剩下四年,你可要给我安分一点,若是你死在了洪武朝,还有谁够分量作为我献给朱棣的礼物呢?” 车厢之内。 李祺瞳眸之中满是森寒之色,方孝孺两番寻衅他都没发作,自然是有原因的。 天下儒宗! 真是上好的资材,足以为李氏在永乐朝烧个锦绣的前程出来! 好好活着吧! (本章完) 第40章 李祺教子 第40章 李祺教子 锦衣卫在江南杀疯了! 自蓝玉案后,锦衣卫已经一年多不曾大规模出动,此番如同嗅到了骨头的狗,在江南大开杀戒。 李祺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这些时日以来,国子监中不时便有直隶、江西、浙江三省籍贯的学生被锦衣卫带走。 其中还有几个被记在明史上的官员,李祺不禁感慨蝴蝶效应真猛,扇扇翅膀直接把人吹没了。 他本来是不关注这些事的,却没想到他的弟子王艮登门求他救一个人。 他前后在永乐、洪熙、宣德三朝担任内阁辅臣,担任内阁首辅二十一年,整个明朝无出其右者。 至于此人为何会与王艮相识,原因非常简单,他虽有谋国的大才,但却没有功名,他年少家贫,依靠教学自给,王艮曾经跟随学习过一段时间。 至于为何会被牵连到针对富民大户的“胥吏案”中,李祺即便不去了解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被有心人借着这个机会构陷。 每次死在大案中的人,至少一半以上是冤死的,这是古代制度固有的缺陷,没人能解决的了。 幸运的如同他,能有王艮这样的人去救他,不幸运就只能成为大案的牺牲品。 胥吏案虽然是由锦衣卫主办,但三法司在其中亦有不小的权责,李祺往陈英处去信一封,说明情况,第二日他就从牢中出来,而后跟随王艮一起来到公主府中拜谢李祺。 “你的老师是王叔英?” “有幸曾追随王公修过几年书。” 他有些好奇,他不过是一介布衣,李祺堂堂驸马,又高居士林之顶端,如何会知晓自己的过往之事。 李祺又询问他治史、时策之事,奇皆能对答如流,他经年于乡间游历,对民间疾苦之事非常清楚,每言皆能切中时弊。 及至日暮西山,奇才从公主府中离去。 临安公主牵着李显穆的小手,从后堂中走出,好奇问道:“驸马似是很欣赏此人,为何不留下他。” 李祺沉吟,“是因为王叔英。” 奇能以布衣的身份入仕建文朝,就是王叔英举荐,而王叔英能在建文元年从知县一跃为翰林,则是因为他是方孝孺的至交好友。 在建文帝自焚、南京陷落后,王叔英和王艮一样,举家自杀为建文帝殉国了,虽是一介文人,却相当的有骨气,不是软弱卑贱之人。 “王叔英是方孝孺的人,而奇的倾向还不能确定,一个人再有才华,可若是站位不对,也不能用。” 作为一路相伴从江浦县回到京城的妻子,临安公主对李祺的谋划最是清楚不过,当即了然的点头。 李祺复又望向儿子李显穆。 如今的李显穆已然三岁多,日趋聪颖,他每日的课程都安排的非常满。 不同于其他人只学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在确认了李显穆的聪颖之后,李祺便给他制定了完全不同的学习内容。 首先是每天一个时辰的儒家经典学习,这毕竟是儒学昌盛的古代。 虽然未来儒学不可动摇的地位,一定会被推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李显穆未来是要做圣贤的人,不可不学。 以李显穆的天资,每天一个时辰的学习已经足够他胜过其他人。 其次便是数学、天文、地理的学习,李祺在允许范围内,尽可能的向李显穆传输知识。 这些是为了让李显穆有理性的思维,以及对世界有大致的认知。 当一个人有了超出时代的眼界,他的智慧就会极大的提高。 最后,李祺为李显穆大量的讲解了朱元璋的《洪武大诰》,在这个时代应该叫做《御制大诰》、《御制大诰续编》、《《御制大诰三编》以及《大诰武臣》。 他为李显穆详细的讲《大诰》自然不是为了培养李显穆忠君爱国,而是——“穆儿,这大诰中的内容,便是未来你要改革的大明制度。” 李祺永远记得当时李显穆难以置信的神情,但李祺必须要打破李显穆的幻想。 “大诰中几乎所有案件的爆发,你皇外祖父都推到了臣子身上,但这是不对的,这一切背后都有我大明制度缺陷的影子。 等你皇外祖父不在了,后世的皇帝一定不会再按照大诰做事,但大诰中的制度依旧是危害天下的毒瘤,你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 剩下的要一代代的传下去。 还记得横渠四句吗? 虽然为万世开太平很难,但总要去做,你每改正天下的一件错事,就是在推动万世太平的路上,行进了一步。” “可父亲您比我更加聪慧、有力,为何不去做呢?” 李祺望着并不在眼前的宫城,认真道:“因为你的皇外祖父还活着,他镇压天下,没有人能够去做这些事。” 李显穆想到皇外祖父对自己的疼爱,心中有些难受,“难道皇外祖父是大奸大恶之人吗?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到他去世才可以做,为家族平反是这样,想要改变天下也是这样。 既然是有利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规劝呢?” “你的皇外祖父当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人上了年纪后,就会固执,失去了承认错误的勇气,这是绝大多数人都会犯的错误,不可以因此而怪责你的外祖父。 只不过因为他是皇帝,一言一行能够影响的人太多了。 为父知道你想要为你外祖父尽孝,但真正的孝顺便是将他真正在意的东西发扬光大,他在乎大明的繁荣昌盛,你就送他一个昌盛的大明,如此而已。” 如此,春去秋来,寒暑周转,时间大步向前。 ———— 洪武二十七年的冬日,对李显穆而言,弥漫着肃杀萧瑟之意,在这一日,他的父亲为他揭开了大明王朝的真相,那些温暖的、繁盛的、煊赫的,只是满目疮痍下的装饰,往来的权贵、巍峨的皇宫,深埋着小民的血泪,他还很小却只觉肩上有千斤重,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希冀和期望,家、国、天下,尽在此间。——《圣贤之路》 (本章完) 第41章 三十一年 第41章 三十一年 黑云压下,天阴沉沉的,半丝光也透不出来,颇有风雨欲来之感。 壮丽的皇城愈显威严沉重,宛如山岳沉凝,檐牙高啄的奉天殿沉静若磐石。 临安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前,宫门中迎面出来数人抬着辇,“陛下怜惜小公子年小,特命奴婢们抬小公子入宫。” “儿臣叩谢父皇!” 李祺与临安公主一左一右扶着李显穆上了辇。 深邃的城门洞隐没了一家三口的身影。 一行人绕过外三殿,向内宫的皇帝居所而去。 临安公主一边走,一边已经有些难以自制。 对于临安而言,朱元璋就像是参天的大树,撑天的神柱,只要有父皇在,她就永远也不担心会有不测之事。 总说女人出嫁后的依靠就是丈夫,可对于天家而言,皇帝才是她的依靠。 可现在,她的依靠似乎真的要倒塌了。 她无措的望向丈夫,眼眶微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深深的悲伤。 李祺握紧了她的手,微张嘴,“别怕,我在。” 如今是洪武三十一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已然不再视朝,而由太孙监国,当然,皇帝依旧在禁中发令,诸如追查胡蓝逆党之事,如火如荼,群臣百僚不敢懈怠。 李祺知道朱元璋就快要死了,从时轮转入洪武三十一年,他几乎觉得度日如年,直到此时,看到乾清宫中沉凝渊滞的氛围,他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实感。 朱元璋真的快要死了! 一家三口进了乾清宫中,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熏的人眼生疼。 李祺入目所见,皆是高挂的垂幕,上面写着无数祈福的经文,颇为庄重肃穆。 拐过一道内门,脸色苍白的朱元璋正半躺在床榻上,纵然在病中依旧难掩霸道,手中持着奏章,正为在身旁侍奉的朱允炆讲解。 走近些才能看到朱元璋脸颊瘦削的已然微微塌陷。 “皇爷爷。” 李祺三人行礼后,又同太孙朱允炆见礼,李显穆已然直奔皇帝而去。 在如今的皇族中,李显穆是个颇为特殊的存在,他受到了朱元璋格外的宠爱。 “小穆儿,最近可否有好好用功啊?” 朱元璋笑眯眯的,身上那股威慑天下的气势也消散一空,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回皇爷爷话,孙儿一直有在用功,父亲已经同意孙儿参加两年后的应天府乡试了。” 听到这话,殿中几人皆是一幅理所应当的表情。 朱元璋更是朗声笑道:“好,等你殿试的时候,皇爷爷亲自点你为状元。” 唯有朱允炆嘴角抽了抽,他这个表弟真是一个妖孽般的天才,两年后他才九岁吧。 九岁中举人,十岁中进士,若还是状元,那在大明朝怕是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临安、允文,你们先带穆儿去外间,咱有些话想要单独和李祺说。” 三人走到外间后,朱元璋收起了方才的笑意,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朱元璋眉眼清淡,“李祺,知道咱为何要单独和你谈话吗?” 李祺几乎在瞬间泪水便盈满了眼眶,跪在地上,低声道:“请父皇保重身体,若您有碍,天下若何,大明若何,儿臣一家若何啊?” “大明朝的聪明人很多,而在这其中,你算是最聪明的那一批,聪明人想法多,不好管啊。 咱的身体这次是真不行了,恍惚中咱甚至已经看到了龙驭宾天之日。 临终前,乘着咱还有几分力气,咱便见见一众大臣,看看谁忠谁奸,谁又能托付大业。 你说说,你觉得还有谁会威胁咱的大明江山。” 朱元璋的语气淡淡的,李祺却只觉后背冷汗直流,“回父皇,儿臣愚钝,不知朝中谁忠谁奸,只有一些老生常谈之言。 我朝罢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事务,九卿不分上下,彼此不能服一人,是以有大事不敢相压,有谋逆不能藏密,事皆陛下总之,甚是稳当。 是以,只要将天下的聪明人都通过科举导入文官之途,再下令不许文官接触军队,而专由父皇亲随近臣执掌大军,皇帝一言出而小兵位列公侯都督,圣旨一言出纵公侯亦身死万刃。 陛下则位居中宫,坐视天下风云,群臣皆讷讷奉于上,无有专权而欺主者,我大明朝便能万世安稳了。” 这番话说罢,李祺能明显的感觉到朱元璋投注到他身上锐利如寒芒刺背的视线消失了。 “你说的很好,想来是有好好想过。 你的恭谨咱很喜欢,但你太恭谨了,八年前咱尚且能垂恩于你,如今你又有何惧呢? 咱怀疑谁会造反,也不可能怀疑到你的身上。 若你都能造反的话,咱的大明怕是已经亡了千万次了。” 这是朱元璋发自内心的实话,李祺从江浦回到京城这八年,唯一的成就便是在士林中声望卓著,但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权力,一直就是正五品的大学士。 淮西勋贵在朝中也彻底失势,然后李祺还是北人领袖,而朝中官员以及士林中,皆是南人占据上风,这要是还怀疑李祺,那可真就是失心疯了。 李祺闻言缓缓放松了下来,没想到临终前,朱元璋竟然恢复了正常,不再怀疑一切,能够正常思考。 以大明朝的制度,在消灭了蓝玉等一众勋贵后,李祺根本就找不到外姓人篡位的可能。 中央朝廷里面文官势大,又没有宰相统筹一切,不可能有一言九鼎的权臣出现。 至于兵变?大明分封的藩王估计做梦都能睡醒,直接诸王一起奉天靖难了。 等到朱棣即位后,更是彻底没有了外姓人夺位的土壤,所有勋贵都是天然保皇党,权臣怎么做都可以,但篡位不可能。 总有人说明朝皇帝死法多,以此来证明皇帝被文官架空。 但扪心自问,即便真的是文官下手,一个建立已经两百多年的王朝,臣子们还只能暗戳戳的下手,等到换一个新皇帝上来,皇帝依旧想杀谁就杀谁,这难道不更证明皇权的稳固吗? 换作其他朝代建立两百年,权臣宦官早就“陛下何故造反”,然后“殴帝三拳”、“鸩杀皇帝”、“立傀儡皇帝”,而后“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总百揆、都督中外诸军事”,最后“你们真是害苦了朕啊”! (本章完) 第42章 皇帝所托 第42章 皇帝所托 “儿臣因陛下的怜惜才能依旧存活于世上,又因为父皇的信重,今日才能入殿,但父皇有所命,儿臣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和李祺都知道,这可能就是双方之间最后一次单独交谈了,下次再见,就是临终宣布遗诏,甚至李祺若是进宫慢一点,都有可能见不到朱元璋活着的最后一面。 “可惜你不愿意入东宫。” 李祺对东宫的避嫌其他人可能没察觉,但朱元璋的嗅觉何等敏锐,没多久就意识到了。 李祺直接承认,“儿臣与齐泰、黄子澄等人性格不合,不愿意与他们共事,况且太孙亲近齐、黄,儿臣在东宫反而会引太孙厌恶,不若做个外臣,更有作用。” 朱元璋的猜测也是这样,所以对于李祺不愿意入东宫,他没有计较。 他自然猜不到李祺是故意疏远朱允炆,以便将来没什么负担的卖掉他。 这场谈话到这里时,李祺已经很放松了,以如今的情形看来,朱元璋果然是为了临终托付才召自己进宫。 历史上朱元璋虽然没有给朱允炆安排顾命大臣,但还是进行了一堆人事安排,以便让朱允炆能够快速掌握整个天下。 勋贵杀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老将,正常来说是完全够用的,毕竟北边有诸王守边,朝廷又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可以应对藩王。 文官便是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对于这个安排,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很无语,甚至会怀疑朱元璋的眼光。 但这不是朱元璋的问题,而是朱允炆的。 朱元璋给朱允炆留下这三人,是让他建文的,谁能想到朱允炆会和三个没经历过战事的文人商议军国大事? “李祺,咱虽然不安排顾命大臣,但咱最信任的大臣都会单独召见,各大臣都有各自的任务,除了咱之外无人知晓。 而咱给你的任务,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 李祺神情一顿,历史上只记载了建文三傻,但朱元璋安排的人不仅仅这三个,还有魏国公、曹国公、驸马梅殷等一干人等,都接受了朱元璋的私下托付,或军或政,广布四方。 “你是北方士人的领袖,咱一直扶持你,就是担心日后江南文人在朝廷中始终势大。 你知道咱早就想要迁都,只是因为标儿去世,才耽搁了,现在咱是没有机会了,迁都这件事只能由允文去做,但他幕府中多是江南人,他又出生于江南,怕是故土难离,又怕是士情裹挟,不愿意迁都。 但应天虽虎踞龙盘,却不是建都的长久之计,大明是一定要迁都的! 这件事交给你来做,一定要促成允文迁都之事,朕可以给你留下一道手令,若是事有不逮,你便以手令去做事。” 竟然是这件事?! 李祺做梦都没想到,相对于其他人,这件事的权责的确是小,但困难也是真的困难。 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在于,如果朱元璋真的想要让朱允炆迁都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交代给朱允炆,然后下一道圣旨呢? 那朱允炆就算是再不愿意,也要捏着鼻子去做。 李祺脑海中心念电转分析着朱元璋的用意。 其一,朱元璋认为人走茶凉是注定的,即便是他下旨,后面朱允炆也能再迁回来,所以要上双保险。 其二,朱元璋可能是要利用这件事,来让自己继续制衡江南文人,若是事有不逮,便以先帝遗志来提议迁都,这样江南文人将不得不应对此事。 李祺想明白了。 朱元璋真正要防备的是江南文人,因为在他看来,即便是这两年在科举上偏袒了些北人,但距离双方实力的均衡还差得远。 李祺虽然有天纵之才,但因为南北之间不可忽视的差距,李祺在士林中的声望尚且还不如方孝孺,再加上朱允炆更亲近江南,若是不给李祺一点助力,平衡南北根本就不可能。 想明白这一点,李祺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朱允炆虽然不想迁都,但是朱棣想啊! 若是自己能够拿到朱元璋迁都的手令,那日后朱棣想要迁都时,朝中大臣反对,他就可以直接取出手令支持,在朱棣面前狠狠地刷脸上分! 没有丝毫犹豫,李祺沉声道:“父皇信重,儿臣万死莫辞,迁都,国家大计,若有人胆敢阻拦,便是奸佞,儿臣定万万不能饶恕其人!” “好,那边有空白的圣旨,你按咱的话写下。” 大学士本就是皇帝的秘书,对于起草诏书之事并不陌生,朱元璋说,李祺记,又不是正式的圣旨,很快李祺便写完,又轻轻吹干墨水,而后奉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便取出私印盖在上面,李祺将其收起,心中完全控制不住的激动。 虽然只是手令,可这是朱元璋的手令啊! 手令便是只盖皇帝私印的诏书,在很多时候这属于乱命,所谓“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但这毕竟是皇帝的意志,尤其是先帝意志,效力依旧是很足的。 朱元璋见李祺将手令贴身藏好后,又嘱咐道:“此事谨记,别无大事,你去将临安他们唤进来吧。” …… 进宫时带着忐忑,出宫时却是满腔豪情,怀中的手令仿佛在发烫,如同李祺此刻的心,澎湃而激烈的跃动着。 “父皇,感谢你临终时对我的信任,只可惜朱允炆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这道手令若是用在建文朝,那便是可惜了。 若是用在永乐朝,定然能够让李氏摆脱当今困顿的局面。 燕王朱棣是你的嫡子,而且他是个远比建文更加优秀的皇帝,若是他统治大明,你在九泉之下,怕是也会深感欣慰吧。” 朱元璋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刚才还在病榻前向他表忠心的李祺,刚刚离开宫殿心中就已经生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李祺和临安公主一左一右牵着李显穆的小手,走出宫门。 宫门通道中斑驳的痕迹恍若历史的尘埃。 巍峨连绵的宫殿群起伏若群山山脉,沉如渊泉。 宫城之上,恍惚间,似有垂老的巨龙在咆哮。 (本章完) 第43章 前奏之曲 第43章 前奏之曲 春风拂槛,日照天西,大明应天府正是风煦日丽,春和景明之时,金红铸就的宫城于斜阳余晖下尚显威严井然。 这等好时机合该出游踏青,方不负江南好风光、江红胜火。 现实,却并非如此! 长江南北的码头俱加派了官兵,往来船只皆要盘查,应天府诸县通往京城的要道上有锦衣卫的缇骑游荡,京中有全副武装的兵丁在巡逻,京城内外,俱是秩序井然,防备严密,这等肃杀气氛之下,哪还有人有出游的心思。 况且,自太孙临朝监国,这大明的臣民们就知道,统御天下三十一年的皇帝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若非还不时有皇亲国戚、九卿重臣被召进宫中,怕是已然有谣言传出,皇帝已死、秘不发丧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至此新旧交替之际,京中百官自然是人心惶惶,生怕皇帝的身子突然又好了,重新临御天下。 “前些时日陛下分别召了武定侯、长兴侯以及曹国公、魏国公进宫。” 散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往宫外走去,陈英走到李祺身边,低声道:“怕是要交托军中大事,陛下终究是看重勋亲贵戚,景和亦列于其中。” 李祺静静听着,朱元璋的后半生大肆屠戮功臣,又深深防备外戚专权,但临了传承皇位时,还是将勋贵、外戚列为顾命首选,因为这便是皇权本质,宗室、外戚、勋贵的富贵,皆系于君主一身。 可有得必有失。 自唐末终结贵族时代,赵宋摸索了三百年文官制度,大明结合宋元二朝,“文官掌权而常易其位,武勋闲散而世袭其爵”的模式便逐渐统治了大明,要世代安稳的富贵就放弃权力,要登峰造极的权力就要做好被清算的准备。 如何选? 李祺表示全都要! 二人说话中已然走过内里第一重宫门,穿过门洞时有声声回荡,李祺陡然问道:“太孙今日临朝时曾问起胡蓝党案,言称此乃陛下所重,俄而又道江南大族之事,集英以为如何?” 陈英眉心重重皱起,而后长叹一声,“乾鼎移位,便是如此犹疑,如今陛下还在,太孙尚且有几分顾虑,倘若陛下宾天,我这刑部尚书之位,须臾之间便要易手。” 李祺知道陈英已然听懂了朱允炆在朝上的深意,朱元璋虽然已经垂死,但对胡蓝党案依旧抓着不放,甚至就在前几天还处决了一批牵连入其中的人。 但朝野上下皆是心知肚明,那不过是构陷的冤案而已,胡蓝二党若是真能牵连如此之广,此时禁中之位,说不得早已不姓朱了! 太孙将胥吏逃亡案与胡蓝党案一起提起,便是要一起将其结束。 陈英作为刑部主掌,亲自办了蓝玉案以及先前的胥吏野皇帝案,他又是北人,新皇上位第一个就要先办掉他。 陈英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知陛下如今身子如何了”,他自然是知道李祺曾经被皇帝召回宫中,想必知道一些情况。 堂堂一代洪武大帝,一旦不能视事,往日被他视如家奴猪狗的臣子,谁都敢私下议论他的生死,甚至窥探他的身体,以便谋求利益。 何等可悲! 李祺脑海中这等想法一闪而过,转而想起历史上朱元璋死的时间,再一盘算朱允炆的举动,“皇帝怕是昏迷的日子已经远超过清醒之时了,否则太孙的举动不会这么大。” 陈英无奈叹息,再不多言。 似是他这等臣子,对此时的境遇更是复杂,皇帝一旦去世,他这种可替换的先帝老臣,注定难以长久,但皇帝一直活着,他也害怕。 思来想去,竟然不知道是该盼皇帝活着还是死去。 二人的马车皆停在宫外,李祺顿步,“集英,我有一言相劝,天下大势时易世变,自古以来有多少臣子能在一朝一直得势? 譬如前宋之时,皇帝锐意改革,支持改革的庆历党人、新学党人便宣麻拜相,一旦皇帝不欲变革,立刻便贬往地方,旧学党人高居庙堂之上。 太孙尚且年轻,纵然一时江南得势,谁又能说得准未来呢?且存有用之身,以待日后而已!” 陈英踏上马车的脚一顿,他与李祺相识多年,李祺从来都不说虚妄之言,此番言语不似是安慰之语。 他正想再问什么,却见李祺已然上车。 川流的人群从宫中出现,人多眼杂也不好再问,只能压下心中疑惑。 …… 朱允炆下朝后便直往乾清宫而去,越是这等时日,他便越要侍奉于前。 相比于相对轻松甚至愉悦的前朝,后宫中才是惶惶不可终日,越是曾经靠近皇帝的越是惶恐不安。 太监、宫女,甚至后妃! 尤其是后妃! 皇帝一死,她们就要殉葬,自皇帝病重后,后宫中便时常有后妃哭泣之声,皇宫本就是阴森骇人之地,一时之间甚至有幽鬼之说于宫中盛行。 朱允炆生怕这些言论传入朱元璋的耳朵里面,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因此对此多次严词呵斥,乃至于杖毙宫人,却依旧难以阻止这等言论疯传。 这世上很少有东西能够阻止人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渴求,尤其是这些养在深闺中的女人。 乾清宫的宫人脚步声一个个放的极缓,几乎像是飘在地上一般,那些高高挂起、用来祈福的经幡在日落西山时,甚至都已然无甚神圣之意。 “咳咳。” 里间传来了朱元璋咳嗽的声音,朱允炆脚步顿时加快,欣喜道:“皇爷爷你醒了。” 多日来的病痛折磨让朱元璋面容瘦削的可怕,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两颊上更是没有多少肉了,但即便如此,他浑身上下依旧挂着浓重的帝王威仪。 纵然是将死的老虎,也绝不是宵小所能无视,更何况,他是翱翔九天的龙。 “允炆。” 见到朱允炆走进,朱元璋的脸上带起一丝笑意,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些力气,外间太阳渐渐落下,他的眼神幽暗了几分,“你去将京中的公侯伯、正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以及大学士皆唤进宫来。” 朱允炆闻言心中顿时一咯噔,难以置信的望向皇爷爷,这一看才发觉皇帝脸上竟然带着不自然的红润。 宛如晴天霹雳,一个词不由自主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回光返照! (本章完) 第44章 最后一夜 第44章 最后一夜 临安公主府距皇城不算远,他回到家后,刚坐下不久还不等吃饭,便有人敲响了府门。 须知大明朝的宵禁时间是晚上八点开始,在宵禁开始前不久街上就几乎没有人了。 是以这个时间前来登门的必有大事,果不其然一开门竟然是宫中来使,陛下相召大臣们进宫,其他各路宫使已然向着别处而去。 李祺与临安公主一对视,立刻便知道宫中有大事发生,皇帝怕是撑不住了。 临安公主热泪下落,但还是哽咽为李祺披上衣冠,“父皇……驸马,早日平安回来。” 李祺知道自己没法共情临安,他此刻心中最雀跃的情绪是兴奋,而不是悲伤,好似头顶的一座大山被搬开了。 李祺进宫时,恰好驸马梅殷也进了宫,二人并肩而行。 此刻已然入夜了,宫中为了替皇帝祈福到处都点着灯笼,今夜尤其之多,宫中到处人影重重,太监宫女不时穿行而过。 宫苑各处的殿宇屋檐下都点着一盏盏灯笼,外罩着喜庆的红色,在远处望去黏连成了一片片红,那一片片红中透出蜡烛的光,天空是黑漆漆的,不见星月,天地间好似只能看到那些黏连在一起的红。 天上是黑色的,中间是微光中好似在空中浮沉的殿宇,下方是灯笼的大红,几乎每一个望到这一幕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明明是春夏之日,温暖的和煦风中,却透着阴诡森寒之意。 一个个当朝重臣走进乾清宫中,静静的站在经幡之下,相熟的同党之人相互间眼神交流着,但几乎每个人的心都飞到了一门之隔的内殿中。 这是种堪称度日如年的煎熬,李祺甚至开始数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为几个刹那一次,太孙朱允炆自内殿中走出,轻声道:“诸位卿家,皇爷爷让你们进去。” 众人皆是一震,轻声跟在太孙身后走进殿中,殿中点着烛火,照的亮堂堂的,李祺眼珠一瞥见到众人眼眶中都已然蓄满了泪水,他也垂着头让自己泪水盈眶。 “圣上万岁!万安!” 众人皆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看病榻上的皇帝。 那道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响彻于众人耳边,“今夜唤诸卿进宫,所为何事,你们都是我大明朝最聪明的,想必能够猜到,咱这次是真的不行了,翌日便将魂归天府,不再视复人间!” 他话音刚落,李祺以及众臣已然重重叩首下去,殿中响起一阵啜泣之声,“圣上天佑,定能转危为安。” 朱元璋可不相信他的死能让这些大臣,尤其是文臣伤心,只是已然到了此时,他也不再戳穿,嘶哑着声音道:“幸得上天垂佑,让咱临终前,没有浑浑噩噩,今日还能见诸卿一面。 咱的遗诏已然拟好了,你们都是国朝重臣,今日先在你们面前宣读,翌日咱宾天后,再于群臣面前宣读。 李祺,你来宣旨。” 李祺是武英殿大学士,由他宣旨,正合事宜。 李祺起身从大太监手中取过遗诏,心中极是复杂,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够亲身参与朱元璋第一次传位之事,等到朱棣靖难成功,他甚至还能参加洪武三十五年的第二次传位。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遗诏宣读完毕,众臣口称万岁。 朱元璋又坐起一些,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朕知道你们中有人一直盼着朕死,朕也知道天下不知多少官员认为朕严苛,现在朕给你们选了一位仁德之主,允炆仁孝爱民,亲近士人,必能兴盛世道,重建贞观开元之治。” 众臣又是叩首,这等诛心之言,又有谁敢接话呢? 朱元璋又道:“咱这一生杀了无数的贪官污吏,杀了无数骄狂难制的悍将,而你们都留到了最后,这是咱对你们的信任。 郭英、耿炳文,都是开国的老将,一向忠谨清白,事奉咱四十多年,小心谨慎,从未有过,咱恩宠他们,他们就更加谦虚,所以李善长、蓝玉身死,而郭英、耿炳文成为顾命。 陈英,任官以来清清白白,从来都不曾有过贪墨,处事公正,所以杨靖等人身死,而他能够执掌刑部七年之久。 李祺,咱的女婿不少,可像是他这样诚恳谨慎的却不多,他每月都会向咱奉上近日见闻,反省己身之事,人可以伪装一日、两日,却难以持之以恒蒙蔽圣聪,所以咱信任他胜过其他人。 咱将你们都留给太孙,万望你们君臣一心,使大明兴盛,以传万世。” 郭英、耿炳文、陈英、李祺等一众被朱元璋点名赞扬的人已然叩首在地上深深的啜泣谢恩。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李祺从乾清宫中走出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句话,而后便被他甩在脑后。 若那是从一位深宫中成长起来的皇帝所说,他真的会相信。 可躺在病榻上的是朱元璋,是从一个乞丐一步步杀上了至尊之位的朱元璋! 他的王座之下满是鲜血骸骨。 他的心智之坚韧,远超任何人的想象,区区死亡怎么可能动摇他的心智,今夜之事,依旧不过是收拢臣子之心的帝王之术而已。 只是,再伟大的人物,也不能逃脱生死。 今夜是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九日。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夜晚。 明天的太阳落山之前,这世间,再无洪武大帝! ———— 昔宋政不纲,辽元乘运,扰乱中夏,神人共愤。惟我太祖,奋起草野,攘除奸凶,光复旧物,十有二年,遂定大业,禹域清明,污涤膻绝。盖中夏见制于边境小夷数矣,其驱除光复之勋,未有能及太祖之伟硕者也。——《谒明太祖陵文》 ———— 朱元璋是个复杂的人,他英明而残暴,睿智而自私,总有人会刁钻的批评他那些显而易见的缺点,但从没人能够忽视他的盖世功绩,他恢复了汉人的江山,使天下重新恢复了平静祥和,所有的批评是因为人们对他有更高的期望,可他曾经只是一介乞丐、流民,他以天授的资质,从腥风血雨的战火中走来,而后君临天下,独治帝国三十一载,历史不会忘记他。 淮右布衣朱元璋!——《大明五百年》 (本章完) 第45章 燕王世子 第45章 燕王世子 夕阳越过奉天殿的檐牙高啄,如血余晖铺陈了宫墙拂柳,声声沉哀的钟声自皇城而起,继而回荡于京城道道民户之间。 九重宫门四面大开,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往四方出奔,如雷迅疾,京中百姓避往道旁,管道上来往商家亦注目而远去。 洪武三十一年的闰五月初十,宣飞的缟素淹没了浩浩京城,年轻的太孙在高立的奉天殿上,向着整座天下四海宣告:“皇帝宾天!” 众皇亲国戚、阁部重臣皆入宫,既是拜新皇,亦是为大行皇帝治丧。 皇帝之丧自是隆重,本该选宗室中德高望重之人,因朱元璋辈分已然最高,又因为诸藩王不得回京的诏令,故而李祺这位大长公主驸马反而是宗室中辈分身份最高之人,又因为李祺声望享誉四海,完全符合德高望重的标准,于是朱允炆任命李祺为大行皇帝治丧委员会的主持之人。 皇帝的葬礼自然是浩大恢弘,但这些不过是些虚务,任你生前权力滔天,威压天下,一死之后谁会在意? 李祺自然也不是很在意。 在棺椁之前祭拜后,便将大多数事务扔给了礼部、鸿胪寺负责,他只负责验收成果,以及在完成任务后,拿皇帝的赏赐即可。 诸王的儿子皆入应天来代替诸王尽孝,这些王世子以及郡王在拜过皇帝朱允炆后,便到他面前来,在这过程中,他自然也见到了大胖朱高炽以及有勇无谋的朱高煦。 但他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时势造英雄,没有后续靖难之事,这二人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亲王子而已。 朱高煦自然不将李祺一介文人放在眼中。 朱高炽则非常恭敬的拜过了李祺,称呼为“姑父”,尽显亲近。 在声势浩大的葬礼结束后,群臣以及诸王子再次参加了皇帝正式的登基大典,以及册封皇太后、皇后等典礼,整个洪武三十一的六月和七月便在各种典礼中度过。 而李祺作为如今在京的宗室之长,担任了各种礼仪官,一套套的程序下来,让他心神疲惫,朱元璋去世时的欣喜轻松早就丢的一干二净。 …… 临安公主府的正堂中,正坐着一个面容和煦、颇有慈仁之相的胖子。 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他们三兄弟来到京中后,所行各不相同,朱高炽喜好文学,于是便登府前来拜访。 能够和未来的仁宗皇帝打好关系,自然是意外之喜,毕竟李氏的平反,大概是还要落在这个胖胖的身上。 至于朱棣…… 从洪武三十五年接过他爹的皇位后,他感激涕零,完全成了他爹最孝顺的好大儿,即便李祺手中有让朱棣动容的底牌,他也只有六分把握,能让朱棣把李善长从逆臣录中摘出来。 注意,这还仅仅是摘出来,让李善长成为一个清清白白的庶人。 至于追封谥号、恢复韩国公爵位,乃至于如同其他开国功勋一样追封王爵,甚至配享太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至于会不会因为和朱高炽的亲近关系,等到靖难时被建文帝刁难,那不在李祺的考虑之中。 难不成建文帝还会因为这个杀了他不成? 最多就是赋闲而已。 李祺本来就没打算在建文朝有太深的牵扯,建文朝于他而言,就是刷声望和刷朱棣好感度的东西。 李祺还在宫中,没有下朝。 李芳和李茂皆在国子监中,不曾返家。 是以正堂中只有临安公主和李显穆接待朱高炽。 “姑母,这是侄儿为三位表弟带的一些小玩意儿。 听闻显穆表弟于读书一道颇有天资,为兄远在北平,不能照料,深感有愧,这套文房四宝特意送给表弟,虽然不甚珍贵,亦有为兄一片拳拳之心,还望表弟收下。” 说是不甚珍贵,但临安公主出身天家,眼界极高,那分明便是当初江南送进宫中的贡品,乃是先帝赐给燕王的御赐之物。 她正有些犹疑该不该收,这交结藩王可不是小事,又忽的想起李祺的嘱咐,心下一松对李显穆道:“穆儿,长者赐,不敢辞,既然你表哥送你珍品,你便收下,且去书房中取一物来,回赠于你表哥。” 朱高炽正要说不必,李祺已然从外间走进,一进来便看到了身躯颇大的朱高炽,当即笑道:“有劳世子多等。” 朱高炽连忙起身行礼道:“姑父乃朝廷重臣,又是长辈,如此道,实在折煞侄儿。” 李祺洒然笑道:“什么重臣,不过是个推砚捻墨的学士,朝政自有九卿五府,与我又有何干系呢?” 朱高炽神情肃然道:“孔圣翌日也困守陈蔡之间,姑父宗家盛子、天下名儒,身负传承往圣绝学重担,虽六部五府、公卿绮罗,亦不能当姑父之贵也!” 他言语诚挚,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李祺招呼着他坐下,唠起家常来,“燕王殿下如今如何了?” “父王身体康健,只是听闻皇祖父去世的消息后,泪难自制,有母亲照料,当是无碍。” 李祺又讲起曾经他和朱棣在京城中的旧事,言语中颇有感怀之意。 朱高炽是真的非常感动。 朱元璋去世后,最伤心的自然是藩王,不是因为失去了父亲,而是因为新皇大概率会削藩。 现在已经不是封建早期,而是各项制度都成熟的大明朝,谁都知道新皇不可能留着一个个手握重兵的叔叔守在边境。 削藩,势在必行! 此番朱允炆召诸王之子进京前,便有藩王担心朱允炆会扣押诸王子。 在这种时刻,藩王已然不是尊贵之躯,而是可能会引起大麻烦,带来祸事的源头。 在这种时刻,李祺做出这种不排斥、甚至亲近的姿态,如何能不让朱高炽感动呢? 二人又交谈甚久。 临了李祺亲自送朱高炽出门,走到门外后,突然说道:“天将要转凉,一路北上愈发森严,世子当及早准备厚衣御寒,早日返回北平,千万不要着凉了。” 朱高炽闻言一愣,目光落在李祺脸上,眼中幽深,他惊的后背炸起,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马车走远。 “驸马很重视妾身这个侄子?” “腹藏锦绣,命格贵重。” (本章完) 第46章 当廷争辩 第46章 当廷争辩 一朝天子一朝臣。 朱元璋于闰五月驾崩,六月,命兵部侍郎齐泰为兵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太常卿,方孝孺为翰林学士,参与军国事,朱允炆几乎事事询问这三人,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三人某种程度上便是宰相的职责。 朱高炽得了李祺的暗示,以父亲患病为由早早离开了京城,他前脚离开,后脚就有藩王对皇帝不满的流言在京城中流传,至于是怎么传进来的那就不知道了,总之皇帝甚是震怒,召集诸大臣于奉天殿议论此事。 奉天殿中群臣互相交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都知道皇帝这是借题发挥,就是想要削藩而已,不过有汉朝晁错之事,根本没人主动提这件事。 最终还是黄子澄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分封藩国乃是弱干强枝之策,自古便有大害,汉时七国之乱,晋朝八王之乱,乃至于前元诸王攻伐,皆因为藩国太强,不服朝廷管制,而如今各王自治,恃险争衡,又如秦晋二王多有不法,岂能指望心向朝廷乎?防之惟恐不及,臣请削藩!” 庙堂之上,群臣皆面无表情,闻言只是嘴角微微扯动,既不附和同意,也不出言反对,纵然是李祺,也不过站在队列之中,如同泥塑而已。 削藩乃是大势所趋,反对削藩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自然是没有的。 所以他不会出声,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后面之事。 历史上,在洪武三十一年的八月,建文皇帝朱允炆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命曹国公李景隆调兵突袭河南,周王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全家捉拿,绑赴京师,贬为庶人,迁往云南。 那个时候,才是他该出场的时机。 削藩之策便如此轻而易举定下。 比朱允炆想象中还要快。 他望着满殿高呼圣明的朝臣,此刻是真正感受到了成为皇帝的至高无上,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 八月,周王果然如同历史上那般被绑缚进京,同行的还有周王妃等一干周王宫中的宫妃,他们的未来如同风中的烛火,已然飘摇若熄。 这些藩王在地方上的确是如同土皇帝,可在京城中,他们甚至不如一个京官,因为京官至少有同党,进了大牢后还有人奔走捞他们,而藩王进了大牢,群臣要么冷眼旁观,要么落井下石。 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中央和地方的权力之争,朝廷削藩后,他们这些京官的权力将会极大增强。 奉天殿上,建文帝向众臣宣布他和建文三傻商议出的对周王的处理结果——“废为庶人,流放云南”。 果不其然,正如同朱允炆所预想的那样,满殿群臣几乎都没什么反应,别说流放云南,就算是把周王杀了,也和他们无关。 他正要下旨,便见到朝列有一人迈步而出,一道声音响彻大殿,“臣李祺有本奏!” 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大殿顿时如同活了过来。 上首的朱允炆有些懵,他没想到李祺会在这时出列奏事,朝堂上的文武群臣皆是好奇的望向李祺,不知这位驸马在此时出列打断皇帝,有何要事。 一种颇为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众人脑海中,难道这位驸马所奏之事,是和周王有关? 他疯了? 削藩乃是国策! 谁阻止这项国策就是和皇帝作对,在先帝将朝堂上的跋扈武将杀尽后,现在还有谁能够对抗皇帝? 没有! 纵然新皇还这么年轻,但他绝对是大权在握的。 况且李祺又凭什么来对抗皇帝? 是他那卑微的正五品大学士之位吗? 他或许唯一可以凭借的身份便是他是皇帝的姑父,是长辈,可现在皇帝把亲叔叔都关起来了,一个姑父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李祺认为他士林中的显赫地位足够对抗皇帝? 若今日李祺敢议论藩王之事,他或许就连正五品大学士之位都留不住,要彻底离开政坛了! 朱允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颇有些难看的问道:“李卿可有要事?” 李祺正声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将周王废为庶人,流放云南甚是不妥。” 他话音落下,殿中仿佛就连空气都凝滞在一起,安静的落针可闻,下一瞬,沸反盈天! 还真是和周王有关啊! 这李景和难道是疯了不成? 李祺自然不是疯了,今日之事他已然模拟了好几次,完全是为了立一个新的、立于不败之地的人设。 “李卿这番话,朕听不懂,周王有罪,朕依国法,将其废为庶人、流放云南难道有何过错吗?” 李祺躬身道:“陛下,臣并非不赞成削藩之策,藩王坐大,弱干强枝,于国有害,但臣以为削藩不该这般削。 周王乃是先帝嫡子,又是陛下的亲叔叔,废除其兵权封地,再寻一山清水秀之地,将其圈养其中,使其做一富贵散人即可,何必要喊打喊杀,使天家之情受到损伤呢?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若是其余诸王因周王的下场而生出反意,难道是朝廷所想要看到的吗?” 李祺之言,让群臣皆思虑起来,听起来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臣以为陛下当亲临天牢,为周王披衣,而后致以歉意,叙以叔侄之情;再将为陛下献计之人贬出应天,这等离间天家之人,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轰!! 李祺一言激起千层浪,朱允炆、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四人脸色齐齐大便! 朝中群臣皆是瞠目结舌的望向李祺,他们是真的搞不懂他要做什么。 李祺自己心中则暗笑,外人当然看不懂。 他为自己打造的人设之中,首先他的态度必须是赞成削藩的,因为不仅朱允炆要削藩,之后朱棣也要削藩。 其次,他是真的要救周王吗?也不是。 他只是要在藩王以及天下人中间立个人设而已——他劝过朱允炆给诸王一个好结局的,只是朱允炆没听。 这样他既做了建文的忠臣,又在未来的朱棣面前卖了好,简直是完美。 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若是真的劝动了朱允炆,他不那么暴烈的去削藩,那之后还真不好说了。 是以,他最后让朱允炆致歉,然后贬斥齐泰、黄子、方孝孺三人。 在新皇登基后,最需要建立威望之时,朱允炆绝不可能听从他的意见,而建文三傻也需要在朝廷上树立权威,必然将他视为眼中钉,全盘否定他的建议,贬斥自己,以及更加严厉的处理周王! 这样才能让天下人都看到,现在的朝廷到底是谁做主! (本章完) 第47章 不足与谋 第47章 不足与谋 “李祺!你有何胆,竟敢于圣尊之前,道如此狂悖之言?” 黄子澄直指李祺,怒发冲冠,须发乱摆,大喝道:“周王残暴,圣上万尊,你岂敢让陛下与区区罪王致歉,失望天下人心,又构谗当朝重臣,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朝堂之上的一切都不出李祺所料。 他成功的激怒了建文帝和建文三傻! 齐泰心中亦是极怒,但三人中他是唯一稍微聪明的,历史上倘若建文帝听从他的话,朱棣可能已然死千万次了。 此番他虽然不知道李祺为何要道出这等狂悖之言,却意识到这是将李祺赶出朝堂的绝佳机会。 虽然李祺没什么实权,可他就像是一面旗帜,留在朝堂上就足够膈应人了。 是以待黄子澄言罢,齐泰便接声喝道:“李祺,世道自有人心,周王残暴岂是虚言? 陛下处置周王乃是大义灭亲之举,他被废为庶人天下必然举手称快,反而是你在这殿上挠挠而言,有中伤圣尊之意,无君无父,岂有面容视天下盛情人望? 陛下,臣请您降旨,追究李祺罪过,他再立于庙堂之上,实在是有失于天下人心了。” 殿中群臣无论南北,皆是长叹,周王被抓的确是大快人心,在先帝诸子中,这位周王也算得上比较拟人的一位,李祺此番为周王说话实在是不智,简直是弃大势人心于敌手。 一众北人心中急切,陈英、解缙等人更是不解,不明白李祺怎么会牵扯进此事中。 可是,就连齐泰都能找到的弱点,权变属性极高的李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绽罢了。 恐怕任谁都想不到湘王朱柏会刚烈到直接举家自焚来反抗建文帝吧,和其余诸王不同,湘王朱柏名声好、威望高,他被逼死彻底让燕王朱棣没了侥幸。 朱允炆啊,你现在以周王残暴来废掉他,等到湘王朱柏自焚的时候,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声望,不能怪姑父把你当精英怪刷了。 对黄子澄和齐泰的言论,李祺没有再回应,这落在其余人眼中就是李祺已然词穷了。 解缙眼见不妙,便想要出列为李祺抗辩,可李祺破绽太大,即便是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朱允炆心中大快,一旦占据优势,他那种伪善的面目就生了出来,他又想起先帝临终时的嘱咐,犹豫了一瞬后道:“李卿毕竟是临安大长公主的驸马,是朕的姑父,就此重罚他恐怕不能让天下人心安,便禁足公主府半年,罚俸一年,以使天下臣民都知道,朕不是不能容至亲之人,实在是周王不法,有失人望,朕为天下而废其王位罢了。” 李祺听着这番话心中只想笑,这和后来建文帝下的那条“勿使朕有杀叔之名”有什么区别,前边臣子冲锋陷阵,他在后面珍惜自己的羽毛。 一个皇帝连这么一点小锅都不敢背,又有什么资格能够扛得起整座天下? 对李祺而言,这场戏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幕,该给它一个完美的收尾了。 李祺脸上显出一丝颓唐之色,他嘴唇微微颤抖,眼眶瞬间红了,带着一丝悲切缓缓道:“陛下,臣难道不知周王不法,残暴不堪吗? 只是臣受先帝临终所托,辅佐陛下,为陛下画策。 是以臣明知周王之所为,还是不顾惜个人的些许名声,而向陛下进言,只是为大明天下罢了。 没想到最终却……” 李祺再说不出话来。 “齐泰、黄子澄!” 李祺将视线落在二人身上,厉声道:“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 …… 朝堂上不欢而散,李祺被禁足公主府半年,临安公主满是担忧,欲言又止。 “娘子有什么想要问的便说吧,你我夫妻二人扶持二十余年,又有什么不能讲的。” “本想问夫君为何要在朝堂之上说那些放纵之言,却又想到夫君有天纵之才,行事自有章法,没什么可问的。” 公主又道:“只是可惜这般一来,穆儿的科举之道,怕是要蹉跎一些年了。 本想让他于天下之间一鸣惊人,如今看来,时势不再他这里。” 作为一个母亲,临安公主最先想到的还是她最宠爱的儿子。 纵然李显穆有才,可想要让一个人落榜是非常简单的,甚至用“年岁尚小,还需磨砺,以免生出骄纵之心”就可以打落一个人,得罪了皇帝和江南文人,未来已经可以看到了。 李祺自然知道此事,建文元年的应天府乡试和建文二年的会试,李显穆肯定是不能再参加了,但问题不大,推迟三年参加永乐年间的科举更好。 想必朱棣很愿意在自己手下出现一位少年英才,以佐证新朝气象。 十二岁的举人、十三岁的进士,依旧是天之骄子,况且李氏家族还要传承数百年,李显穆也不好把记录刷的太高,让后辈子孙连超越的心气都没有。 万一以后李氏出现更天才的后代呢? “母亲勿忧。” 李显穆自屋外笑盈盈走进,他年岁尚小,却已然明了世事,如同成人了。 “自古大丈夫哪有不经历磨砺而能够成就的,父亲曾在家族跌落最谷底之时,尚且能够逆势而上,有如今名满天下之盛,儿子最不缺的便是时间,纵然不能一鸣惊人,也定然叫天下知世间有我,父亲有后!” 李显穆此番话说的豪气纵横,这便是心中有底而万邪不能侵入。 “娘子勿忧,为夫百般谋划皆是为家族与穆儿。” 李祺让李显穆坐下,“我不会用穆儿的前途作为赌注,他一定会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踏着我的臂膀,直登青云。 我不曾见过的风景,穆儿会替我去见;我没能做成的事,穆儿会替我去做。”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 但父母的期盼,有时候也是一种压力。 但李显穆乃是圣人的性格,是以,他只有无穷奋发向上的动力。 公主府的侍女上前布菜,三人谁也不曾再提起朝中之事,至于禁足、罚俸,不过了了而已。 不值一提! (本章完) 第48章 元宵之夜 第48章 元宵之夜 周王自然没有逃脱被废为庶人、流放云南的下场,听到此事后,李祺还挺高兴,人不经历挫折不成器,倘若真因为他让周王这狗东西免了流放这茬罪,不仅以前造的孽偿还不了,以后大明还少一个好医生。 李祺被禁足半年,在这期间没有皇帝的允许,外人是不能探望的,是以李祺便居在府中,不问世事。 当日朝堂之中的争论自然盛传于京中,初期掀起了一阵讨论热潮,不少学子认为虽然周王罪有应得,可李祺之言不无道理,乃是谋国之言。 只是如今李祺被禁足,这些为他发声的学子自然落不了好,以“谤言”的罪名被处置,京中反对的声音顿时一空。 周王被废为庶人的消息传到诸藩王之处,自然引起诸王惊慌,但反响还并不是特别大,因为周王地处中原,而且平日里确实多有不法之事,直到此时,诸王大多还是不相信朱允炆会把诸王全部废掉。 因为自古以来只有秦朝才不用宗室! 可建文帝削藩的脚步没有停下,顺利削掉了实力强大且地处中原的周王,给了朱允炆极大的信心,他削周王的一大目的便是削弱燕王的臂膀,自然开始着手对付燕王朱棣。 …… 话说当初朱高炽得到了李祺的提醒后,带着两个弟弟一路狂奔猛逃回燕藩。 燕王朱棣和燕王妃徐妙云见三个儿子如此狼狈的回来,顿时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可是应天发生什么大事,使我儿如此狼狈?”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两个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高炽示意进入父母进入内室密谈,而后将他进入京中后发生的事情都汇报了一遍,最后忧声道:“姑父虽然不曾直言,但却暗示的明显,定然是朝廷要削藩了,而且就是针对我们燕藩,而且结果可能很差,父王要早做准备。” 朱棣和徐妙云瞬间脸色便变得煞白。 若说朱棣对皇位没有心思,那简直是胡扯,但他是极聪明的人,从来都没想过造反。 因为根本不可能打的过朝廷! 在朱棣看来,除非所有藩王同时起兵,否则以区区燕藩之地,朝廷有十种方法平定叛乱。 做准备? 能做什么准备? 朱棣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装疯卖傻,看看能不能躲过去,另外他也想看看建文帝到底要怎么削藩。 没等多长时间,周王被抓往京城,废为庶人、流放云南之事就传到了北平,周王是他最后一个同母弟,再加上李祺的提醒,他几乎瞬间就明白,朱允炆这狗东西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 朱棣自己想了想,直接气笑了,“宗藩之首,宗室之长,怪不得要对本王动手。” 秦王和晋王都死在了先帝前边,燕王就成了宗室中最年长之人,而且他还成了先帝事实上的嫡长子,他名声也好,在朱元璋的儿子里面,朱棣这种不拟人的很少见,当初若是秦王有朱棣的名声,皇位不一定落在朱允炆头上,再加上燕藩乃是九大塞王之一,实力强大,能征善战。 朱棣想了一圈,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幸存的理由,彻底死心了。 但他还是没想造反,心中还有一些侥幸。 “周王一直以来都狂悖不法,残暴不堪,朝廷治了他的罪,天下称快,所以废为庶人又流放云南,但我一直以来都奉公守法,没有罪过,且为朝廷立下大功,无论如何,朝廷不可能像是对待周王那样对待我。” 徐妙云也这么认为,夫妻二人商议后,还是认为应该按兵不动,不能和朝廷对抗,只在私下将王府亲近都派出去,若是事有不逮,还是要殊死一搏。 只是二人都不希望走到那一天,殊死一搏,怎么看都是有死无生。 …… 朝廷对北平动作频频,不像是对付周王那样直接擒贼擒王,面对实力强大的燕藩,朱允炆选择了先削弱燕藩造反的力量,这让朱棣愈发的不安起来,只能在王府中装疯卖傻,以求自保。 京城中的李祺则在公主府中悠然自得,这场朝廷和藩王的争斗,和他们这些非王宗室却没太大关系,正相反,朱允炆还多次赏赐以体现他对亲眷的优待。 京中自李祺被禁足后,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又相当于位居宰辅,南人风头一时无量,这等前后对比让一众北人皆是心中愤愤。 好在李祺当初得势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打压南人,无论是解缙,还是他的弟子王艮,以及不少出身寒门的南人学子,还是站在李祺这边。 又因为李祺只是被禁足,又没有治罪,再加上李祺不时让李芳、李茂将他手写的经文注释带去国子监中,是以针对他的风声涌起一阵后便渐渐衰落下去。 朱允炆即位半年后,洪武三十一年彻底走到了尾声,属于洪武时代的最后一点也要从世间抹去。 一直到元宵节时,李祺还在禁足之中。 从周朝开始,除了宋朝之外,历朝历代都有非常严格的宵禁政策,但元宵节时是放开的。 每逢元宵节,京城中便会化为不夜之城,到处都是灯火会,现代人对大唐盛世长安的所有想象,都会在这一日中变成实景。 这是建文年间的第一个元宵节,朱允炆早就让官府好好布置一番,要写下无数的诗篇和文辞来纪念赞扬。 公主府中自然也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李祺望着这一幕幕繁盛的景象,轻饮一杯酒,又有谁会知道,这竟然是建文年间,唯一一次大肆庆祝的元宵节呢? 等到朱棣起兵靖难,朝廷就再也没有精力来做这些事了。 府外已然响彻了欢声笑语。 恍然间有微风拂过,自紫金山上,落在秦淮河畔,而后是温婉动人的美曲妙音。 自古论元宵诗词第一,非稼轩莫属,一曲《青玉案》,道尽了宋时的夜色繁华,纵然这繁华的背景之下,是腐朽与苟安。 可又有谁能说一句盛景不美呢? “东风夜放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李祺饮酒,而后唱起。 他回想起了前世,那是真正的盛世,那里的夜晚从来都是常明的,而不是这里,终日漆黑,万籁俱静。 “何时可复见那盛世之景?” (本章完) 第49章 国有名王 第49章 国有名王 建文元年三月末,李祺被解除禁足,他的本职并没有被取消,于是自然便回到了朝堂之上。 奉天殿上,朱允炆挥斥方遒、意气风发,齐泰三人春风得意,着红紫之衣,燕王在北平装疯卖傻,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建文帝的疑心。 在御前会议上,第二轮削藩正式被提出,李祺安静坐在角落中。 齐泰望着以武英殿大学士身份参与御前会议的李祺,眉心微微皱起,心中暗自懊悔:竟然忘记将李祺解职了,若是消息走漏岂不是不妥? 朱允炆亦是此刻才想起李祺竟然依旧是大学士,他还知道李祺手中有他皇爷爷留下的一道用来制衡齐泰等人的旨意。 是以见李祺对抓捕代王、齐王、岷王之事没有再出声反对,便将此事按下不表。 但李祺自然不可能真的完全不出声,御前会议的过程会完整记录下来,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流传到后世,但李祺不会去赌。 况且,他是要做圣人的。 所以他一直以圣人的各项要求来严格规范自己,包括任何会出现在史书上的一言一行。 不为三王发声不过是这三王不值得出言罢了,高洁如天上青云的圣人,怎么能一直为手中沾满血腥的凶徒出言呢? 况且周王流放后改过自新,而齐王、岷王、代王依旧如旧,在李祺心中,这便又大有不同了。 …… 朱允炆派出捉拿四王的人非常顺利,面对拥有大义的朝廷,实际上这些藩王并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莫说齐王、岷王、代王,纵然是九大塞王,也不过是一道旨意而已! 历史上的朱允炆削藩能把自己皇位削没,简直废物至极! 皇帝连削四王,声震天下。 这四王皆是多有不法之辈,诸王虽是震撼,却诸如湘王、蜀王这种老实人,并不以为意。 在这过程中,李祺一直一言不发,让朱允炆愈发满意。 当他们将主意打到湘王朱柏身上时,一直以来都沉默的李祺,终于时隔许久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臣不赞同议罪湘王,朝廷既然要削藩,先前削的也都是洪武时期便多行不法的藩王,那对于声望清白的藩王,不仅不应该责罚,正相反,应该奖励,以为天下人树立榜样,也证明朝廷削藩乃是为了大义,以及为天下人谋福祉。” 李祺面无表情的望向群臣以及皇帝,轻声道:“向陛下进言是臣的本分,这是微臣的一点微末之见,是否采纳全由圣尊之心,臣再叩首。” 说罢便再次退到众人后面去,好似方才的一幕不曾出现。 说话这么平静的李祺甚至让方孝孺等人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他们还以为李祺依旧会怒斥,本来这次都打算彻底将他赶出去了。 看来是先前的禁足让李祺明白了如今已经不是洪武朝! “御前之议本就是让诸卿畅所欲言,方才李卿之言虽是一家之言,朕亦不偏听偏信,当详作考虑。” 李祺眼中带着些许困惑,纵然穿越一遭,纵然他此刻就站在这御前会议之中,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建文帝要削湘王? 难道真的是因为二人年龄相仿,湘王从小处处都比朱允炆要强,于是朱元璋更宠爱湘王,而让朱允炆嫉妒吗? 他不明白。 一个皇帝,难道就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最终,朝中大臣在开会讨论后,决定派遣军队把兵器藏在装满木材堆的车子里并伪装成商队,进入荆州城,而后将湘王拿回京城问罪。 李祺面上虽无表情,心中却又是一阵无语。 堂堂皇帝,正经的中央朝廷,去问罪藩王,竟然还要玩这种阴诡的手段。 堂堂正正的派遣使臣前往藩王封地,明确的说有人在朝中弹劾,要藩王进京陈述辩解,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这堂皇的奉天殿,没有半点宏大气息,倒像是民间斤斤计较的奸商,让人失望。 朱允炆啊! 你哪有半分人君之相? 方孝孺啊! 你又有何面目与我李祺并为天下儒宗魁首,甚至还借江南之势、皇权之势压我一头,阻我圣道呢? ……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荆州湘王府,月朗星稀,湘王朱柏举杯对月高歌,吟诵着唐朝张九龄被贬荆州时思念亲人的千古名句。 他姿容甚美,王妃吴氏伴于身侧,真是一对璧人,夫妻二人虽膝下无子,感情却甚好。 “父皇,孩儿想你了。” 朱柏又是一杯酒下肚,湘王妃吴氏在一旁甚是心疼,只能再度劝慰道:“先帝宾天甚久,王爷莫要过度哀凄伤身了。” 朱柏这些年本就寄情于山水玄道,自朱元璋生病后,他不能前往探望病情,驾崩后身为儿子不能参加葬礼,更是难过的数次想要追随之而去。 吴氏暗暗垂泪难过,当初她和朱柏有两个女儿,都幼年夭折,后来朱柏连一个孩子也没生下,偌大一个王府连个孩子也没有,若是有孩子的话,定然要比如今情况更好。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朱柏大概是喝的有些多了,拉着吴氏的手于府中高歌,而后又兴尽悲来落泪道:“王妃,为何求道总是没有结果呢?何时我才能脱此肉身,成就天灵之道。” 朱柏钟情于山水道教,曾多次于武当之上题词。 吴氏将他轻轻环在怀中,温柔道:“王爷,明日妾便随王爷去武当好不好,今夜已晚,夜露甚重,我们回房休息吧。” 说着便搀扶着朱柏往后院去。 后日便是十五,皎月高挂于天,若银盘挥洒,好似为夫妻二人披上了霞月之衣。 湘王夫妻二人自然并不知道,伪装成商队的军队已然在路上,临近了荆州城,明日便会进宫,湘王府的灭顶之灾便在旦夕之间。 滔滔江水、巍巍山岳不曾为任何人停留,更何况天上的皎月繁星、夜幕星辰。 打更声起。 打更声落。 东方拂晓,天际翻起鱼肚白,有灿金色霞光落下,照在清晨王府中。 天亮了。 (本章完) 第50章 慨然赴死 第50章 慨然赴死 黑沉压压的朝廷大军在所有人始料未及时包围了王府。 温煦的太阳照在闪烁着寒光的兵戈与弩箭上,而后对准王府,反射的光落在街头巷尾时,整座荆州城的士人百姓都在惊骇中失声。 不敢置信! 难以置信! 即便是皇帝朱允炆连续削了四个藩王,已然震动天下,让所有人看到了这位新皇的狠辣手腕,也不曾有人想到,有朝一日,湘王府竟然会被朝廷大军包围。 湘王年近三十,一无子嗣,二无兵马,三无亲朋故旧,四不曾枉法,每日就是读书、作文、潜心修道。 大概只有秦二世胡亥,那个连公主都杀的蠢货才会削这样的藩王吧。 可现实正在眼前,朝廷的大军包围了王府,足以攻破城池的武器对准了王府,看架势随时都可能会攻破王府,李景隆要带湘王回京问罪! 湘王府中,早已是慌乱一片,阖府上下,全无头绪,不知这滔天大祸,如何会落在王府之上。 正堂之中,湘王手中握着外间递进来的谕令,气的手都在发抖。 “私印宝钞?” 他猛然大笑,却声音悲怆,“本王的这个好侄儿,构陷本王甚至都不愿意用个好点的理由吗? 私印宝钞之罪,如何能服天下人心!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本王!” 大明朝谁不知道宝钞就是垃圾,私印出来的宝钞价值能不能比得上成本都是两说之语! 王妃吴氏望着湘王之态,面如死灰,她与湘王夫妻十几年,如何不知道湘王性格之刚烈,朝廷如此羞辱他,他绝不会就此认罪。 果不其然。 朱柏悲怆笑道:“古来大臣遭遇昏暴之君,皆一死以明其志,不欲死者,乃受辱于狱卒、伧徒,本王乃高皇帝血胤,天家贵胄,死则死矣,绝不可使此身此血见辱也!” 吴氏亦泣泪执朱柏手,“昔日新婚时,你我夫妻二人曾相诺‘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今日大祸临头,君意赴黄泉,妾随君亦然,黄泉下相见,生死无二言!” 此言道出,朱柏已然泪流满面,“娘子,是为夫对不起你,若有来世,愿你不再入皇家为妇,而得万安喜乐。” 吴氏俯入朱柏怀中,亦是哽咽却一字一顿,如铁水浇筑般坚定,“若有来世,还要嫁于君怀,执子之手,与子共赴山海,共面生死祸福。” 朱柏亲自点燃了这煊赫的王府,他放声大笑着,声音中没有喜意,却有一丝畅快。 “唏律律!” 有白马跃入庭中,而后在朱柏面前跪下,那双颇有灵性的大眼中流着泪,白马不住嘶吼着,好似在祈求着朱柏骑乘着它离开。 再一看,王府中已然处处燃起大火,那些木质的建筑以及条条垂落的经幡布料熊熊燃烧着。 “你快些走吧!” 朱柏拍着白马的脑袋,满含着不舍,“去找一个新的主人。” 那白马却颇有灵性,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朱柏蹲下身泪道:“你也愿意陪本王赴死吗? 好马儿! 本王曾以为你能陪着我纵横沙场,可惜了你这千里之能,那便陪本王走这最后一遭吧。” 说罢他翻身上马,又向王妃伸出手,夫妻二人皆上马后,白马挺直了身子,它高扬着头,傲然的望着那些汹涌而来的火焰。 “轰!” 王府的大门被轰开了,外间的大军见到王府起火,李景隆顿时急了,他只是奉命要把湘王抓回去,他和湘王无仇无怨,可没想过逼死湘王啊。 刚刚冲进来李景隆便目眦欲裂大声吼道:“湘王!不可!” 湘王朱柏一手搂着王妃,一手提着弓,见李景隆与军士冲进来,当即悲声怒喝道:“李景隆,你回去告诉皇帝,本王无罪,也绝不认罪! 皇帝为了削藩,有心构陷,本王辩无可辩,亦不想再辩,屈辱于尔等之手,这便遂了他的意,本王要去黄泉面见高皇帝和孝康皇帝,向他们诉说冤屈!” 说罢,一夹马腹,那白马颇有灵性,径直向着已然摇摇欲坠的火场冲去,高高一跃便跃过了极高的火焰。 李景隆望着决意赴死壮烈的湘王,只觉腿一软,心中生出寒意,眼前一黑,“完了,这下完了。” 湘王朱柏回身望向所有人,幽然的声音自火中传出,敲击在每个人心间,“没有人可以诬陷本王!纵然他是皇帝!” 话音落罢,整座正堂在大火中轰然倒塌,淹没了最后一丝生机,李景隆倒退了两步,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他不明白。 他展开双手,有些恐惧,他的手上竟然沾染了湘王之血! 若是他因此而显贵,史书上会不会留下“湘王染血,景隆以贵”的名声? 若这是代王、齐王之血,他还能稍微安慰一下自己,可这是湘王,一位从无过错的贤王! 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奉皇命而行啊。 “国公,这该怎么办?” 李景隆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咬了咬牙,厉声道:“还能怎么办,回京禀报陛下。” 顺便把这件事抛给方孝孺他们,这些文官最坏,一定能妥善处理,况且这主意本来就是他们出的,自然没有让本公背锅的道理。 大概任谁都想不到,一小簇星星之火,在荆州燃起,俄而划破天际,于北平化作足以颠覆建文江山的燎原之焰! ———— 建文间,诬湘献王坐伪造宝钞事,王怒,复与王妃痛饮泣别,洒地沾湿,继之以血,具衣冠,焚其宫室、美人,乘马执弓,跃入火中死,阖宫皆从之。——《湘献王神道碑文》 …… 建文间,辄废藩王,周、岷、代、齐皆废以庶人,又坐湘王,朝臣俱不敢言,独祺廷中抗辩,先后为周、湘请,建文不听,反加斥之。 湘王死,民皆哀之,有作歌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高皇血胤不相容”;亦有歌曰:“高皇留臣一十二,唯有李祺忠社稷”。——《儒林正史》 (本章完) 第51章 但行好事 第51章 但行好事 湘王竟然死了。 李景隆带回来的消息堪称石破天惊。 纵然是朱允炆也呆愣在殿中,他即便是再想削藩,也没想过要把亲叔叔逼死,更何况是湘王。 “湘王死了,湘王怎么会死呢?” “朕只是要议他宝钞之罪,朕甚至不会废掉他的王位。” “先生。” 朱允炆望向方孝孺,眼睛通红,喃喃道:“该死的人没死,最不该死的湘王死了! 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方孝孺也很头疼,他万万没想到湘王会这么刚烈,竟然会直接自焚。 以孝治天下,结果把没有过错的亲叔叔逼死了! “陛下,臣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将此事定性,绝不能放任流言横生,以损伤了朝廷和陛下的颜面。”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湘王死了不可挽回,但他不能没有过错,他若是没错,岂不是朝廷错了? 朱允炆霍然直直望向方孝孺,良久,他才无力摆摆手道:“就依先生之言。” 荆州到应天不过咫尺而已,湘王之死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建文帝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召集群臣进宫,但此事还是第一时间在长江中下游传开,继而向着大明南北诸省而去。 …… 临安公主府,李祺整理着朝服衣冠,临安公主眼眶通红,她自然已经知道朱柏自焚而死,她比朱柏大了十一岁,曾真心的疼过朱柏,在早熟的古代,长姐如母,是以她的难过伤心无以言表。 “夫君,妾知道你今日定会仗义执言,十二弟从小到大都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他死的冤枉,若是没人为他发声,他真要永世堕入黄泉,不得翻身了。” 言语中已然对皇帝侄儿极度失望,临安公主甚至能猜到皇帝接下来会做什么,无非是给十二弟身上泼脏水,说他畏罪自杀。 李祺没说话,只是神情认真的再次点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李祺出府,方一出府便见到府外零落站着一些人,有学子、有官员亦有普通的行商、百姓,这些人面容大多有些憔悴,有的人看着奔行了很久,他们向着李祺行礼后便离开了,不发一言,李祺却陡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些人可能是从荆州而来的吧。 而他曾为湘王仗义执言。 他坐上马车一路往皇宫而去,路上不时有人指着他的马车道:“那便是临安大长公主的驸马李祺李大学士,就是他为湘王仗义执言,若是皇帝听他的,湘王定不会死。” “可惜了,湘王殿下是个好人。” “慎言,那可是朝廷……” 李祺攥紧了拳,人常言道:民心如流水,易散而难聚,天下大势就在人心之间,势之变幻,就在旦夕。 马车走到朱雀大道时,突然停了下来,赶车的马夫急声道:“驸马,前面有士子拦路。” 士子拦路? 李祺眉头一皱,难道又是江南士子要来作妖?可自己已经很低调了,拦车做什么。 一边想着一边挑开车帘,他放眼望去,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江南士子,而是许多受过他恩惠的北方士子和南方士子,最前面站着他的弟子王艮。 这些人见李祺出来后,齐齐向前而来,围在车架前。 “李师,事已至此,请保重自身。” “湘王已矣,还请李师节哀。” “李师,您曾教导过学生,退步是为更向前,还请节哀。” 王艮泣泪跪在马车前,“老师!” 这些士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李祺愣住了,而后一股酥麻之意从脊梁骨陡然传到了他的头皮上,他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 自洪武二十三年返回京城以来,李祺一言一行皆用圣人的规矩要求自己,他或许是个假圣人吧,可他装的很像! 当初廷中李祺为湘王发声之事朝野皆知,而如今湘王自焚,外人不知道,可这些曾近距离接触过他的学生,却知道李祺是何等光明之人,自然知道他一定会在廷中抗辩,为湘王请命! 可如今朝中陛下锐意削藩,信重方孝孺等人,李祺上书不过是以卵击石,虽然皇帝大概率不会杀他,但必然会彻底失去圣意。 他们可不曾忘记,李祺身上还背着李氏的罪孽,若当真如此,李氏平反就再无希望了。 李祺没想到他们会聚集在这里,为保全自己而努力,来到这世间近十年,终究是有些用的。 他李祺或许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圣人,可受他思想所影响的人中,日后总会有圣人出现。 这天下的读书人,也不尽是猪狗之辈,皎皎于其中者,亦不可胜数。 正如鲁迅先生曾说过的:“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诸生所想所愿,我已知晓。” 李祺向诸生回礼,而后平静道:“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够再为诸生授学,往日里我曾对诸生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今日我再向诸生言: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仅此二句,再不复言。 请诸生各自归去,我去也!” 说罢李祺回到马车中,马夫一扬马鞭,那车架便再次轰隆隆向前而去,唯独留下车架之后的一众学子,注视着车架走远。 突然有学子说道:“早就知道会如此。” 周遭响起一阵叹息之声。 “李师心坚如铁,乃是明心见性的圣贤,又岂是我们这些挠挠之语所能改变。” “学士曾言:为道纵死心如铁,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李师曾是公侯冢子,又经历家族剧变,于生死间有感悟,继而成就今日,他的境界又岂是我们所能够揣测的。” “究其根本便是朝廷根本不该治罪湘王。” 王艮想起了老师曾教导过他的——“过于刚直的人难以活下来,有时我们不得已算计人心、大势、玩弄权术,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该逆势而上时,虽死亦无憾。” 言犹在耳。 一道道夹杂着叹息之声的交谈声渐渐远去。 李祺的马车落在宫门前,他下车时见到许多朝臣已经到了,众臣自然也看到了李祺,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当初李祺是不赞同治罪湘王的,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李祺会不会在殿上发难。 细细想来,还真的是非常有可能。 李祺虽然不以直谏著称,但在大是大非之前,他是一向非常不绕弯子的。 尤其大家都知道先帝临终前,也曾单独召见李祺,虽然先帝没有点出顾命大臣,但李祺事实上便是先帝留下辅佐的臣子。 而以李祺对先帝的诚谨侍奉,他一定会纠正新帝的错误。 今日的朝会,怕是不会平静。 李祺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他平静的等待着宫门打开,而后随礼官进宫。 (本章完) 第52章 殿中抗辩 第52章 殿中抗辩 李祺手中持着笏板行在队列之中,礼官的声音在耳边响彻,依礼随着百官三呼万岁。 顺着白玉阶而上是渐次而开的窗棂,阳光撒入殿中,殿中的前列站着诸位公卿。 在视线的尽头是高高的御座,冕旒之后是年轻的皇帝,冉冉而起的烟雾笼罩着他。 大太监手中捧着圣旨在上首向群臣宣读: “湘王于王府畏罪自杀,人虽死,罪不可赦,又因其死前狂言悖悖,以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为其上谥号为戾,以昭告天下臣民。” 殿中顿时一惊,夫谥者,行之迹也;号者,事之表也,谥号乃是对人的一生盖棺论定,而“戾”是谥号中最差的几个之一。 即便他们都料到皇帝不会善罢甘休,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狠。 朝臣都不傻,知道皇帝为何如何苛待湘王,无非是为了朝廷的颜面,湘王已死,又无后人,连为他说话的人也没有。 不! 或许还有一个人! 满殿群臣的目光都落到了李祺身上,不出众人所料,李祺手持笏板从列中走出,他依旧面容沉静,不见怒色,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怒极了,他的眼睛如冰川、如刀剑,他明明孤身一人,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 他要去征讨谁? 李祺一出来,朱允炆就开始头疼,他甚至有些后悔上次为什么没有把他直接踢出朝廷。 “李卿可是有本要奏。” 李祺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直接便道:“臣不同意给湘王上如此恶谥! 湘王他一没有子嗣,二没有私兵,三不曾坐法,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样的藩王,难道不应该作为天下表率供养起来吗? 可朝廷却逼死了这样的藩王,还有加恶谥给他,让他遗臭万年。 陛下说湘王有罪,不思悔过,臣有问,湘王有什么罪?是欲加之罪吗?” 朱允炆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李祺几乎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昏君了。 “李祺你狂妄!” 方孝孺眼见情势不可控,当即出列怒喝道:“焉敢如此指摘君父?你枉为天下儒宗!” 眼见方孝孺跳出来,李祺方才还稍显沉静的面容彻底被撕碎,怒意瞬间袭入脸上,笏板直指方孝孺怒道:“方孝孺!你这老匹夫,就是你这奸臣鼓动君父做下此事,竟然还敢在此饶舌?当真以为我大明朝堂之上没有忠正之臣吗! 圣人有云,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逼死湘王本就有过,尔等奸佞不劝谏君上向天下万方谢罪,反而鼓动君上错上加错,难道以为将脏水全都泼到湘王的身上,这天下就高枕无忧了吗? 你说我枉为天下儒宗,可我真想知道你难道就是这般教育子弟,凡事推诿、有错不改,而一路行到黑暗深处,以至于不可回头的吗?” 黄子澄也跳了出来厉声道:“李祺,臣子焉敢指摘君父有罪,圣躬于上,无尘无垢,岂容你于明堂之上置喙。” 李祺立刻就知道黄子澄想要将祸水东引,这是想要让自己和皇帝对立,而后被踢出朝堂,可他今日本就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 他就是要讨伐皇帝。 他就是要针对皇帝。 李祺顺着黄子澄的话厉声质问,响彻殿中,“皇帝难道就不会犯错吗? 若皇帝不会犯错,那亡国的君主们难道都是没有过错的吗? 那商纣王、隋炀帝难道也不能指摘吗? 如果皇帝不会犯错,那魏征又怎么能够名传千古呢? 如果皇帝不会犯错,他就不需要你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咨询国事,你又在这里饶饶何语呢? 我等大臣直言进谏又是所为何事呢?难道是将皇帝正确的意见驳回,而采纳错误的吗?” 李祺的声音响彻在每个臣子的耳中,在君权至上、孟子被踢出孔庙的大明朝,这些话不是每个人都敢说的。 李祺厉声问道:“敢问陛下,难道真的是您授意逼死湘王的吗?” 朱允炆有些慌张,尖声颤道:“自然不是!朕与湘王自小一起长大,朕怎么可能逼死他!” 李祺步步紧逼,“既然如此,逼死湘王本就是大错,想要掩盖是不可能的,若是陛下诚恳的向天下发下罪己诏,言称这不是陛下的本意,而是由于奸邪小人在其中作乱,难道天下人以及诸王真的会怪罪朝廷吗? 自古以来朝廷中总是有奸臣! 臣请杀方孝孺、黄子澄、齐泰、李景隆,以正天下视听。”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方孝孺回过神来喝道:“李祺你妖言惑众,竟然逼言陛下而诱之,质疑朝廷国策。” 李祺猛然转过头,“议罪湘王不就是你黄子澄、方孝孺提出来的吗?你们鼓动着陛下为湘王定下恶谥,是想要掩盖你们曾经做下的愚蠢之事吗?可你们将大明朝置于何地?” 朱允炆也反应过来了,这已然不是逼死湘王又上恶谥是对是错的问题了,这涉及到了削藩路线之争。 是按照李祺先前的想法缓缓削藩,还是按照方孝孺等人想法彻底削藩! 事已至此,不可回头! 朱允炆的面色冷了下来,寒声道:“李卿,朕金口玉言,已然不可更改,湘王之死乃是畏罪,此乃公论,不必再议!” 皇帝一锤定音! 方孝孺等人微松一口气,眼中寒光闪烁,这李祺区区正五品大学士,手中既无实权,又无朋党,仅凭言语之利,便能刺的他们节节后退,实在是遇到最难缠的对手。 他们大概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势,有种东西叫做大义。 李祺虽然没有实权,可是他携大势、大义而来,自然有排山倒海之威、之盛! 只是…… 皇帝是天! 再高的山、再深的海,也越不过天去。 李祺深吸一口气。 他后退两步,而后推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向着建文三叩首! 这异常的举动顿时让群臣露出探究之色,让皇帝朱允炆提起了心,让方孝孺三人眉心紧皱,这位驸马又要做什么? 李祺抬起了头,望向朱允炆,他将在今日踏着朱允炆,顶着罪孽之族的名声,成圣! (本章完) 第53章 挂冠而去 第53章 挂冠而去 殿中沉静至极,几乎落针可闻。 李祺的声音并不如同先前呵斥方孝孺时那般愤怒,而是很平静,带着一丝明显的失望。 “陛下,臣李祺,本是先朝罪臣李善长之子,身负大罪,因高皇帝怜惜公主,而苟且存活于世间,后又召回京城,委以重任,可叹高皇天不假年,山崩宾天,高皇临终前托臣以大事,乃至于赐下手谕,以卫翼大明江山。 臣追高皇之殊遇,而欲报之以陛下,故而有周、湘王之请,此中之事,臣无有私心,只为大明江山社稷,此乃天地可鉴也!” 为臣之道,首在忠谨,李祺乃是先帝半个顾命之臣,甚至有先帝手谕,此言一出,朱允炆愤怒已然消散至半。 而李祺,则顺利的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弱势的地位,这世上有太极以柔克刚之道! “于公,臣是陛下的臣子,有劝谏之责,于私,臣是临安大长公主的驸马,乃是宗家之属,陛下潜邸之时,也曾唤臣一声姑父,臣不愿见陛下被有心之人引上歧路。 湘王亦是如此,他比臣年小很多,臣与公主自幼照看,知道他乃是宗王之中的异类,可为大明之福。 如今他被人所害,公主与臣皆痛斥心扉,湘王临终之前,曾说要亲自去黄泉向先帝、孝康皇帝陈情,臣听闻只觉肝胆欲裂,先帝以情活臣,臣却不能照看先帝之子,是以殿上有激然之语。” 此乃以情动人之道,亦是忠正之道,李祺乃是宗家之长的身份,这本就是宗家之内之事。 可此言却直刺朱允炆这个皇帝,你的叔叔被你逼死了,现在他要去找你爹和你爷爷去告状了,看你怎么办! “如今陛下既然已有公论,臣便不再置喙,以伤圣上颜面。 只是臣探究圣人之道,已入至境,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臣依旧不同意议罪湘王,臣不同意为湘王上恶谥,臣不同意如此苛待诸王,此乃取祸之道。 臣依旧认为方孝孺等乃是祸国的庸臣,臣请斩之,陛下不愿,臣无奈,但忠臣岂可目视奸臣而不动怒乎? 臣决不与之立于同一青天之下! 臣有悖先帝信重,不能匡扶社稷,此乃臣的罪过,然臣已然三番五次,若今日臣死谏,恐陛下背负不亲之名,至今日,臣无愧于先帝也。” 方孝孺脸色铁青至极,想他这一生,声望卓著,享誉四海,乃是大明读书人的脊梁,真正的天下儒宗,纵然是先帝也重视他,将他选入太孙潜邸。 可偏偏遇到这个李祺后,流年不利,三番五次被其羞辱,现在更是直接被斥为奸臣,自古以来哪里有他这么憋屈的大儒。 或者,更应该说自古以来哪里有李祺这样的儒宗? 朱允炆脸色更是难看,这才登基多久就有一位先朝顾命,还是他的亲姑父要离开朝堂,而且是这么光明正大的失望离开。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后悔先前的选择了,早知道上次就直接禁足几年,哪里还有今日之事。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李祺那些条件,他是一个都不能答应的,此事根本无解! 对于李祺而言,这场戏已然唱到了最后,该是落幕了,他根本就不会给朱允炆任何反应的机会! 李祺没有起身,而是依旧跪在殿中,他的神色很平静,先是将笏板放在面前,而后将乌纱帽取下,同样平放,最后他站起身来将公服于当殿之中褪下,迭好后与乌纱帽放在一起。 不疾不徐。 而后,他公服之下,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常服。 殿中诸臣已经震惊的说不出来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反应过来去阻止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褪去公服! 良久众人才回过神来,方才还凝神静气的殿中,几乎在瞬间嘈杂的如同要掀翻屋顶,一道道厉喝声传来:“李祺!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是君前失仪!这是大不敬!” 挂冠而去! 谁都没想到李祺竟然刚烈至此,要挂冠而去! 西汉末年,王莽的儿子王宇担心王莽树敌太多而进行血谏,被王莽大义灭亲而杀掉,逢萌看出了王莽的用意,认为这样的君王不值得忠贞,于是摘下头上的乌纱帽挂在都城东门外,悄悄地离开京城,携家逃到辽东,后来不久,王莽自杀新朝灭亡。 在场文官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谁会不知道“挂冠而去”的典故?! 朱允炆更是脸色大变,今日若真的让李祺就这么走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李祺没有回应方孝孺等人的厉色呵斥质问,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圣旨,只一瞬间,殿中便寂静了下来。 “这便是先帝交给臣的手谕。” “这不是什么惩治奸臣的圣旨,而是先帝的一道遗愿。” “臣不会打开这道圣旨,以臣子之躯逼迫圣上,乃是大不敬,既然陛下已然有圣意垂落,臣便带着这封手谕离开!” “敢叫天下人知道,李祺所言非虚,不为功名利禄,今日辞官,此生再不复入朝! “愿大明,愿陛下!万世万安,永昌永盛!” 李祺手中持着先帝圣旨,他昂扬着身躯,带着纵横交错的意气,以及骄傲的蔑视,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向着殿外而去。 他拿着先帝的旨意,皇帝不出声,没有人敢拦着他! 众人望向那被留在殿中的朝服,在阔然的殿中显得孤零零的。 朱允炆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已然迈出了奉天殿高高的门槛。 李祺身上只有一层常服,却有如山渊滞的气势。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昂头挺胸,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披上了一层金甲,他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而不是被逼走的政坛失意之人。 所有人就这样望着李祺,很快他们甚至已经看不到李祺了,落在眼中的是一个小小的黑影,以及—— 巍峨的宫楼与金紫宫墙! 古代的圣人便是如此吧,许多人心中突然响彻了这句话。 殿中依旧没有什么声音,李祺已经不再朝堂之上,可他好像并没有离开…… ———— 没有人能够知晓,在建文元年的那次朝会上,李祺经历了多少内心的挣扎,最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势,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与皇帝对抗,他总是不厌其烦教导弟子要审时度势,可他自己却总是逆流而上,与滚滚大势搏杀! 总是有人不耐其烦的讲述他的惊天智慧与超绝眼光,认为他早已看出建文帝的注定失败与燕王的必然成功,可靖难不过是历史的偶然,又能证明什么呢? 或许只有那个早已记载于昭昭史册上的答案才能解释这一切的根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从一开始,他只是想要无愧其心而已。——《明朝五百年》 (本章完) 第54章 大势人心 第54章 大势人心 李祺独自一人走在宫中的大道上。 他抬头望着湛蓝的青天大日,天之下是巍峨的宫墙与嫩绿的拂柳,周遭四寂无人,恍然间这偌大的天地间,竟只有他一人。 他突然想到了前世网上流传甚广的“张居正雪中独行图”,与如今又是何等之相像呢? “我远不如张居正啊,他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而我心中却满是算计。 只是…… 我所做之事,总还算是正确的吧,所行所言,至少不给后人做个坏榜样。” 李祺心中着实有无尽的感慨,却不知该说与谁听。 他出了宫,而后见到马车前妻子和儿子都在等着他,见他独自一人出宫,身上没了官服和乌纱帽,临安公主只上前温声道:“夫君,我们回家吧。” 临安公主没问其他,李祺却觉得心中感慨有人述说了,他上了车,望着妻儿良久,最终带着无尽的感慨和叹息道:“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政治生命在这一刻彻底宣告结束了,这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却难免亦有几分遗憾,不曾见过大明王朝最顶端的风景。 “只要我们一家人一直平安,纵然不能显贵,亦是有福,夫君要多放宽心才是。” “是啊父亲,孩儿日后一定能光耀门楣,让父亲大人欢欣。” 李祺他相信李氏的未来会很好,可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他的寿命只剩下短短四年,他甚至看不到李显穆考中永乐元年的解元了。 可最后他只是轻抚李显穆的小脑瓜,轻声道:“我的儿子,将来必然将大昭于史册,为父是个假圣人,而你会是真正的圣人。” 以李显穆的聪慧也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眼中带着茫然疑惑。 …… 【族长声望+2,当前声望90,已达到当前巅峰,于人间称半圣!】 【家族声望+5,当前声望10。】 李祺辞官的消息随着湘王身死的消息一起传遍了天下,还有湘王被加恶谥的消息,天下一时寂静,转瞬又翻腾沸然。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朝廷削藩之意,已然强势的再无回转之地! 可让皇帝以及方孝孺等人始料不及的是,李祺的声望竟然没有因为辞官而受影响,反而金銮殿后,愈发受到天下人推崇,一跃而居于天下冠,甚至有福建士子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向李祺叩首谢罪,说曾经误解过他。 因为在削藩之事上,对比实在是太过于鲜明了,金銮殿上,李祺最后辞官时所陈情之事,让天下人看到了一个无情又刻薄的皇帝! 人心纵然依旧不得不附从于强势的皇权之上,但皇权最好能一直保证自己的绝对强大! 直到李祺宣布闭门不出后,这股风潮才停止,对此事李祺却毫不意外,“这世上的人心终究有一杆秤,情、理之义,皆在我掌中,于是大势便为我所控!” 燕王啊,我已经竭尽所能为你创造了舞台,现在是你上场表演的时候了。 我要大明的天下,从此刻开始走向一个不同的结局! …… 北平燕王府,朱棣手中捧着从应天传回来的消息,半晌没说话。 徐妙云以及朱高炽等人都担忧的望着他,虽然周王才是朱棣的同母弟,但实际上在诸多弟弟中,朱棣与湘王关系最好,否则历史上朱棣也不会联系湘王,后来还让解缙为湘王篆写神道碑文。 徐妙云与朱棣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知道的。 “呵…” 朱棣突然失笑出声,只是笑声中充斥着无尽的悲凉惨然之意。 “本王的亲弟弟,堂堂大明的亲王,竟然就这么被逼死了,甚至死了也不得安生,皇帝还要给他加上如此恶谥,让他遗臭万年! 建文。 建文! 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一字一句,一字一顿,如同从心肺中捞出、从肝胆间挤出,字字泣着血、含着泪。 朱棣泪如雨下,带着沉然的死寂,“本王还有什么可以侥幸的呢?” 湘王之死是压垮朱棣的最后一道稻草,他心中再也没有任何侥幸。 又何止他一人! 天下间本来在观望的诸王,大部分也都心有戚戚焉,震骇于建文的狠辣! 湘王没有子嗣可以继承王位,其余诸王都有继承人;湘王手中没有兵力,九大塞王个个手握大军;湘王没有犯过法,其余诸王很多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现在他死了,那其他人呢? 古来分封削藩从来都是几代之后,亲缘已然极浅才会动手,可建文这可是整治亲叔叔啊! 当初他在先帝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棣点点泪滴落在信上,望向徐妙云和三个儿子,惨然道:“你们说,本王该怎么办呢?” 脾气最是暴躁的朱高煦早已怒极,立刻愤然低吼道:“父王,还能怎么办,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反了这狗皇帝,杀进京城,夺了他的皇位!” 这话一出,屋中顿时凝滞,但却没人反驳,往日一向脾气很好的朱高炽,不疾不徐的温声道:“父王,二弟说的有道理,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徐妙云握住了朱棣的手,有一股坚韧而不屈的力量顺着温热柔软的手掌传到了朱棣心中。 妻儿的支持给予了朱棣无穷的力量,他乃是数次出北征战的宗家名王之首! 当今天下,第一战将,非他莫属! 他从来都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他的声音中渐渐摒弃了那些哀伤之意,重新注入了金石之音。 “李祺李景和,本王的这个妹夫虽然没能阻止建文削藩,可他于金銮殿上的一番言语,终究是动摇了天下人心! 他在金銮殿上指斥方孝孺等人是奸臣,本王深以为然。 父皇所立下的皇明祖训说过,朝中出了奸臣,藩王可以兴兵讨伐! 朝廷虽然占据大势,但本王亦不是全无人心,既然被逼到了绝境,那便决死一搏。 本王要奉天靖难,讨逆锄奸!” 这一日,有真龙将要出海;这一日,有鲲鹏将要直上九霄;这一日,有新的皇旗,立在大明的土地上! 朱棣目视着南方的那座应天命之城,他要告诉天下的所有人,纵然是皇帝也不可能随意夺去我的生命! (本章完) 第55章 李祺之为 第55章 李祺之为 朱棣的行动力极强,尤其是从朱高炽逃回北平后,他一直都在做着准备。 是以他甚至没有像是历史上那样陷入绝境才反击,而是直接利用他“节制诸边”的权力起兵。 再加上李祺利用名满天下的士林声望,尤其是在黄河以北,早就让湘王之事传遍天下。 朱棣惊喜的发现,他甚至都不需要去特意解释什么,下面的士卒,乃至于读书人就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而且李祺给的理由非常恰到好处。 李祺在金銮殿上对皇帝的批评都是点到为止的,大多数都是指责皇帝包庇奸臣,主要的火力都倾泻在了黄子澄、齐泰等人身上。 这毕竟不是先秦之时了,若是直接说要讨伐独夫,那朱棣在政治上的压力将会极大,甚至诸王都要配合朝廷平叛。 而如今“清君侧、靖国难”的口号就非常符合现实。 在二人完全没有商议过的情况下,李祺铺陈舞台,朱棣登台唱戏,配合的天衣无缝,默契无间! 燕王朱棣在北平誓师南下,一封自北平传往四方以及京城的告书,震动了整座天下! “燕王禀皇帝及昭告四方书: 万圣万安,万利万福,臣燕王顿首。 蒙元无道,先帝受命,遂提三尺剑,荡平天下,以有大明。 臣以高皇血胤,得以裂土封王,建立宗庙,就藩之时,臣于高皇当面,曾许下誓言。 纵然太阳不再照耀、纵然黄河与长江枯竭、纵然五岳皆被夷为平地,臣以及子孙也会世世代代的守护大明江山,作为大宗的藩屏。 先帝、孝康皇帝亦曾立誓,诸王诚谨,而藩国万世不堕,子孙世袭罔替,共享富贵。 现在陛下登基不过一载,周、代、齐、岷四王便被废为庶人,臣诚惶诚恐有问,四王固然有罪,可他们难道是有谋逆的心吗? 陛下不曾下旨申饬,不曾教其诲之,而尽夺其封,岂不谬哉? 湘王素有贤名,普天之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竟然被逼死于王府,乃至于加诸恶谥,先帝与孝康皇帝若泉下有知,岂能甘休? 陛下于潜邸时,素有仁爱之名,臣听闻先帝曾问陛下诸王若不法当如何,陛下答之:‘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变置其人,又其甚则举兵伐之’,如何一朝登极而全然变之? 臣深思熟虑,乃知陛下已然被奸臣所控,不能自已! 朝中奸臣欲挟天子而令诸侯,进而图谋我大明江山社稷,臣不能坐视不理,当应先帝号召,兴兵讨伐! 朝中奸臣见此书,当为周、代、岷、齐四王放归旧地,重立藩国;去湘王恶谥,为之平反;而后自削其首,尤有归途,若执迷不悟,翌日靖难天兵临于应天,当三族俱灭! 若不如此,奉皇命!清君侧!靖国难!” 朱允炆啪的一声将手中文书揉成一团,眉眼之间满满的都是戾气,看着手中的信,再回想里面的内容,他愤然的怒吼道:“造反?竟敢造反?!” 殿中大多数人眼皮皆是一跳,这封战书中有明确的政治述求,基本上是要求皇帝全面推翻现在的策略。 这要是答应了,当今皇帝又算什么? 怪不得皇帝会如此愤怒。 其实让殿中群臣感觉很怪的一点是,这封告书的措辞文风非常熟悉,有点像是驸马李祺在金銮殿上说过的那些。 这便是李祺要的效果,有时候死谏的效果是完全比不上软刀子捅人的。 从燕王朱棣起兵的这一刻起,李祺那些谏言就会时不时在众人心中响彻,若是朝廷遭遇不利,质疑声就会越来越大。 尤其是李祺他没死,他甚至就待在京城中,他即便是不说话,朱允炆、黄子澄等一干君臣也会如坐针毡,做梦都会觉得有人在嘲笑他们。 而人本就是情绪动物,这势必会影响朝廷的决策判断! 朝堂之上,大明诸省,乃至于府县城中有水井之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燕王反了,要进京诛杀奸臣! 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从北方传来,燕王朱棣没用多少时间就控制了大片土地,十万大军星夜疾驰南下靖难! 镇守宣府的谷王只身南逃而来,大军尽没于燕王之手,其余辽王、宁王皆按兵不动,坐视燕王南下,被软禁于大同的代王有所异动,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但这依旧是处隐患。 若镇守九边的诸王随燕王南下,朝廷社稷的倾覆真可能仅在旦夕之间了,好在如今只有燕王掀起反旗。 …… “父亲,陛下祭告太庙,削燕王宗室属籍,废为庶人,而后决定起兵讨燕,朝廷在河北真定设立了平燕布政司,任命长兴侯耿炳文为大将军,率军伐燕,数路并进,同时传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供给军饷。” 李芳叹息道:“燕军虽然悍勇,但打仗乃是钱粮之争,燕军无论是地盘还是人力都远不如朝廷,以一地战天下,燕王此番怕是难了。” 李茂亦是认同的点头,朝廷有数之不尽的军队可以补充,用之不竭的钱粮,耗也能耗死燕地。 李祺望向李显穆,他这个儿子自然是极聪慧的,但唯一的弱点便是军事一项。 系统给出的天赋水平是【军略:72;统率:51;勇武:69】 是以他想要考较一番,看看他水平到底如何,“穆儿,你认为呢?” 李显穆略一沉吟,而后认真道:“回父亲,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孩儿不通军略之事,纵然出言,也不过是大话虚言,于人有害,于事无益,只为人哂笑耳。” 李芳和李茂闻言顿时羞红了脸。 李祺很是欣慰,志大才疏,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而李显穆不过才八岁,便能克制住侃侃之心,而果断的承认自己不足,日后定然能够脚踏实地的做事。 李祺笑道:“在静室之中,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也不记在书册上,你且说罢,纵然不通军事,然而你读了那么多书,旁类触通,总该有些见解。” (本章完) 第56章 爱子情深 第56章 爱子情深 李显穆这次思考的时间便比较长了。 “燕王大劣!” 李显穆给出了自己的判断结果,而后解释道:“孩儿虽不通军略,但父亲曾说过,元末以来诸英豪,能军无出先帝者,如今大明的军事制度皆是先帝所设计,他老人家久历战阵,经历良多,不可能想不到今日之事,是以朝廷一定比藩王强得多。” 李祺闻言甚至都愣了一下,而后哑然失笑,他万万没想到李显穆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这话虽然简单乃至于有取巧之意,但却深谙“人尽其才”之道。 他不禁感慨道:“你不仅能成为圣贤,还有做丞相的才能啊。” 李芳和李茂即便早已习惯李显穆的聪慧,依旧很是震惊,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为什么你这么聪明? 李显穆毕竟年岁还小,羞涩的挠了挠头。 “你们说的都没错,燕王从盘面上来看的确是大劣,仅从理论上来看,他嬴的概率只有一成。” 李祺肃然道:“但兵圣孙武为什么会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李显穆三子知道父亲这是在教导他们了,皆竖耳静听。 李祺感慨道:“因为只要战争一开始,不到最后就没人知道结果! 汉光武帝昆阳之战时,天上突然砸下陨石;曹操赤壁之战时迎面吹来东风、军中忽生大疫;还有历史上无数突如其来的大雨以及辨不清方向的大雾。 以至于突然炸营的士卒、突然染病而死的主帅,仅仅是能够改变一场战争乃至于一个国家命运的意外就数都数不过来。 更何况,战争双方士卒的强弱、统帅的统兵强弱,亦或者某个士卒射出的一支箭矢,都可能改变一切! 这场战争会不会有天象的变化为父不知道,但耿炳文不过是一将之材,且只擅长守城,燕王却擅长野战,二人相击,耿炳文胜算不大。” 三子受教,李显穆面上带着一丝迟疑,李祺见状便问,“穆儿可是还有不解之处?” 李显穆犹豫道:“父亲,皇帝说‘勿使朕有杀叔之名’,孩儿觉得此言甚是不妥,可能将为大害。” 李芳不解道:“这有什么大害,陛下不过是因为湘王之死而受制于舆论,假意客气一下罢了,战阵之上刀枪无眼,纵然是杀了燕王殿下,难道陛下……” 李显穆低声道:“成济旧事!” 李芳闻言立刻住了嘴,眼中流露出骇然之色,甚至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在古代,纵然是再不学无术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成济,当街弑杀皇帝的第一人,而后被他的主子司马昭作为替罪羊夷灭了三族! 以当今陛下的为人,不遵从他的旨意,杀了燕王的那个人,大概率不会得到赏赐,只可能被作为替罪羊扔出去受死。 李祺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没再提这件事,而是让三人先行离开。 过了半个时辰,李显穆又走进了书房中,李祺没有丝毫意外,知子莫若父,刚才他就知道李显穆故意留着话没说,所以才让三人都离开。 “方才有未尽之语,现在都说出来吧。” 李显穆望向李祺,眼中带着浓浓的疑惑和好奇,瓮声瓮气道:“孩儿认为燕王靖难能够成功!” 李祺手一顿,没说话。 李显穆眼中带着无尽的孺慕之情,“皇爷爷虽然是世之豪杰,古往今来都不曾有几人能够相提并论。 可父亲乃是天人,有天纵之姿,纵然是皇爷爷亦不能相比。 父亲一路行来,已经不是一次疏远皇帝,甚至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地位,这就说明父亲极度的不看好皇帝。 孩儿虽然不懂为什么,但父亲总是没有错的!” 李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他望向自己的儿子,今年才八岁,生的钟灵毓秀、惠质天成,乃是整个大明朝独一无二的天才麒麟子! 纵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能把李显穆当作孩子来看,可李祺还是一次次的被震惊。 “如果为父说早就看到了天命更易、神器易鼎,燕王将要入主应天,成为新的皇帝呢?” “那一切便合理了。” “你不会觉得为父太过于虚伪吗?明明早已看穿了一切,却装出一副忠臣的样子,甚至还因此而得到了天下士子的赞誉和崇敬。 你所崇拜的那个父亲,或许并不如同你想象中的那样高洁如山中高士!” 李显穆跪在了李祺面前,目光中带着无尽的诚挚和孺慕,“父亲请千万不要这般说,儿子如何会这般想呢? 父亲有天纵之姿,能察古今,能知先后,能明是非,李氏陷入罪族,是父亲一步步将家族带到了如今的地步,儿子只不过是坐享其成之辈,焉有指摘父亲的道理? 况且父亲说自己虚伪,儿子却不这样认为。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可知父者,亦莫过于子也! 父亲乃是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的性情中人,若朱允炆以真心待父亲,纵然父亲知道建文事有不逮,也定然尽力斡旋,乃至于尽心竭力,而为其计。 皇爷爷虽然待孩儿甚厚,可孩儿知道皇爷爷始终对父亲心存怀疑,不能完全信任,当今陛下更是刻薄寡恩之辈,实在不是值得辅佐的明主。 两代君主皆如今待父亲,而父亲能不做愤懑之言,已然是忠臣、良臣了,又如何能够苛求父亲呢?” 李显穆又叩首在地上,声音中已然带上了一丝哽咽之色,“更何况,父亲明明有天纵之才,却郁郁而不能得志,十年算计,百般筹谋,不过是为了让孩儿能够清白于世间,不过是为了让孩儿乘风而起! 父爱子若此,子但有丝毫疑父之举,当死于五雷之下,化为齑粉,永世不得超生矣!” 【你的儿子李显穆对你的孺慕之情到达人之极限,奖励玄阶道具:降神香。】 【降神香已加入兑换商店,可使用香火值兑换。】 (本章完) 第57章 艰难困苦 第57章 艰难困苦 降神香出现了! 李祺神情一振。 这是保证家族传承,非常关键的一件道具! 这就要说到李祺身上的这个游戏系统,虽然用到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非常管用。 在皇权至上的明朝,这是李氏家族能够一直传承下去的关键。 这些拥有神奇效果的道具共分为天、地、玄、黄四级。 天阶道具拥有改天换地的功效,李祺前世在游戏论坛上见过一件名为【天崩地裂】的天阶道具,效果是可以定点投放一场9.5级的地震,相当于2.5万颗广岛原子弹同时爆炸,是最强核武器大伊万的8倍,能让地球自转轴偏移8厘米,缩短地球自转周期百万分之一秒,绝对的灭城级战略武器! 只可惜李祺还从来没有拿到过,也不知道其他的天阶道具都是什么效果,但官网上是这样说的——【天阶道具能够改变一个王朝国家的命运。】 再往下便是地阶道具,一个家族传承的关键在于人才,而大儒传承、半圣之姿便是为此而生。 地阶比起天阶道具来说自然远远不如,比如李祺使用了大儒传承,但依旧受制于大势,要步步算计,才能争出一条堂皇大道,而且只行在半途。 李祺前世曾获得过一件名为【肝胆相照】的地阶神器,使用者可以绑定一个人,然后获得极高的信任度,就是那种你即便真的造反,而且你亲自承认造反,皇帝也会顾及旧情留你一命。 在古代社会中,这件道具比半圣之姿还厉害的多,官网上这样形容——【地阶道具能让家族维持昌盛,如果运气好,甚至能短暂给一个王朝续命。】 再往下便是玄阶道具,这个级别的道具威力有限,但又不算很弱,比如降神香,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它的作用便是唤醒祖宗神灵,而后祖宗神灵就能以托梦的形式给后代一些启示。 但李氏家族有很大一点不同,祖宗是个穿越者,李祺本身所能够发挥的作用甚至超越地阶道具。 就算托梦限制大只能说几句话,那也有巨大作用,所以降神香对李氏家族的传承至关重要! 【玄阶道具可以减缓一个家族堕落的速度,掌握一时的胜败。】 至于黄阶道具,就只能在特定时间、对特定的人才能发挥神效,比如先前李祺对杨靖使用的迷幻香。 若是给朱元璋这种意志坚定的人用,大概就算是朱元璋临死前最虚弱的时候也没太大用处,好处是黄阶道具可以用成就值来兑换,只要成就值够,兑换数量是无上限的。 【黄阶道具可以给予一个人不太大的帮助,运用巧妙的话,亦有大用。】 李氏未来的家主自然是李显穆,但他是嫡三子,上面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 李祺所说传承的家主之位,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继承财产。 现在李氏没有爵位,只有一些家产,直接平分给三人即可,三兄弟也不会在意,但未来若是有了爵位,不可能将爵位给大房外的人,朝廷也不允许。 所以家主之位的传承,并不是爵位、家产的传承,而是未来祭祀李祺的权力。 每一代家主所指定的下一任主持祭祀李祺的人,就是李氏真正的家主! 而家主,将会得到降神香! 前几代可能家主一脉还不能彻底压过支脉,可未来随着李氏的发展,家主一脉还会有其他的好处,慢慢掌握祭祀一脉的族人,自然会越发隆重! 而那,或许是百年后的事情了…… …… 李祺在京城闭关著书立说之时,北境已然杀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燕军与朝廷军相遇后,耿炳文自然不是朱棣的对手,大败亏输,只有残军逃走,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朝廷家大业大是不怕输的,耿炳文被解职后,大明战神李景隆任大将军,统帅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却没有攻下,自然更不是朱棣的对手,此时的朱棣已经拿到了宁王的军队,实力大增,朝廷大军几乎是一败再败。 自建文元年开战以来,至建文二年初,朝廷几乎是一仗未胜,士气大受打击,这些消息传回应天后,自然是人心浮动,据说皇帝在宫中已经砸了无数次器物。 燕军乘大胜之势进攻济南,熟悉历史的李祺知道,燕王朱棣真正的磨砺终于要开始了。 …… 当朱棣率领着大军站在济南城之下时,他以为这座早已惶惶不可终日的城池是唾手可得的,可有两个人阻止了他,他们的名字叫做铁铉、盛庸,一个是山东参政,一个是都指挥使。 他们的官职并不算高,远不如贵为公侯的耿炳文和李景隆,但他们却是朱棣在靖难之役中遇到过的最坚强的敌人! 在历史上,他的苍茫大业几乎就要折损在这两个人的手中! 在靖难之役这场战争中,谁是正确的?谁又是错误的? 没有人知道,每一个参加这场战争的人,他们都有自己必须要赢的理由! 朱棣在这里遭遇了一场噩梦,那座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够攻下的城池,却在摇摇欲坠之中屹立不倒,那个不曾知兵事的书生,牢牢的将他阻挡在济南城外。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连日的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似乎忘记了当初决定靖难时,他对朝廷实力的恐惧! 他忘记了他所预料将要遭遇的险象环生,他认为南军不过如此,二十万、五十万,甚至更多,亦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卓越,甚至是天命所归,却不曾想过,只是李景隆太差了! 当一个卓越的统帅开始忘记自己的战略时,他就距离失败不远了! 更何况无名小卒并不意味着能力极弱,正如还不曾拜为大将军的韩信,没有一丁点的名气,谁又能知道那会是一位百战百胜的兵仙神将呢? 盛庸、铁铉虽然名不见经传,可他们却是建文年间真正的优秀二代,而不是耿炳文这些垂垂老矣的老将,以及李景隆这种废物二代! 失败,便在这其中孕育! 艰难困苦,沉沉阴霾,真正的皇者将从血与火的尸山血海中走出! (本章完) 第58章 道衍和尚 第58章 道衍和尚 燕王朱棣遭遇了靖难以来的第一次大败,从济南城下被一路追杀数百里,真可谓是仓皇南顾,险死还生。 这场胜利让阴霾沉沉的朝廷士气大振,盛庸和铁铉一跃而为天下知,盛庸成为了接替李景隆的大将军,而铁铉则一跃升为山东布政使,封疆大吏,又加兵部尚书。 李景隆依旧如同历史上那样没死,朱允炆放过了他,李祺知道这个消息后,只是嘲讽的扯了扯嘴。 历史上对李景隆为何要打开应天城门迎燕军进城众说纷纭,有阴谋论甚至说因为朱允炆重用文官,所以李景隆一干武将是在演朱允炆。 何等的可笑,举荐李景隆的本就是黄子澄,朱允炆对李景隆的重用可谓厚矣。 在李祺看来原因其实非常的简单,在靖难之役中,耿炳文、李景隆先后落败,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失败,还是元勋系武将的失败,而失败就意味着权力的失去。 盛庸、铁铉这些新生代的武将,将会代替他们执掌大权,这是李景隆们绝不能忍受的,那么卖掉朱允炆便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李景隆的选择没错,他在永乐年间加官进爵,名列勋臣第一,享尽了尊荣,只是这份尊荣的时间太短,如同流星,一闪而逝。 济南之战的失败并不是结束,很快,在东昌之战中,盛庸在野战中再次击败了朱棣,张玉死在了这场战争中,朱棣几乎是仅以身免。 对于燕军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战无不胜的燕王,金身破了! 天下的大势似乎要归正了,朱元璋所创造的体系,终究还是保卫了中央朝廷,区区一个藩王,终究是翻不了天。 …… 朱棣的目光落在了状如凶虎的道衍身上,带着沉沉的迷茫,“大师,靖难似乎已然不可成行了,不若本王随你出家为僧,倒也快活。” 道衍脸色很是平静,突然问道:“殿下可见过洪武二十三年之后的驸马李祺吗?” 朱棣一怔,不明白道衍为何突然这般说,摇摇头道:“那时本王早已就藩,自然不曾见过,只是他声望愈盛、变化极大,与年少时大不相同了。” “当初韩国公府被抄家灭族时,李祺阖家被流放江浦时,会想到有朝一日能于士林彰显吗? 殿下不曾见过李祺,我却是见过的。” 朱棣一惊,急声问道:“大师何时见过李祺?” 道衍陷入了回忆,缓缓道:“那是洪武三十年了。” …… 洪武三十年时,李祺和道衍的确见过一次,那时的李祺很是好奇这位黑衣宰相。 李祺见到道衍的第一眼,就说了一句,“你辅佐燕王,必然生乱。” 姚广孝早年曾游览嵩山寺,相士袁珙对他道:“你是个奇特的僧人!眼眶是三角形,如同病虎一般,天性必然,嗜好杀戮,是刘秉忠一样的人!” 今日又听到李祺这么说,顿时生出好奇,问道:“驸马何以出此言?” 李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了他一眼,道衍却有种好似被看穿一切的感觉一样,李祺淡淡道:“你自己知道。” 道衍又问:“既然驸马说我是乱天下之人,那驸马为何不将我缚于官府呢?” “你生乱了吗?坐法了吗?” “自然不曾!” “那我为何要缚你于官府?” 道衍哑然,而后笑道:“宁杀错,勿放过,岂非自然之理?” 李祺负手,面容平静,“持此道者,必遭反噬,今日杀人,明日被杀。” “驸马真乃儒门真大贤是也!” 道衍大笑,那一日二人聊了许多,多无空泛玄虚之言,临了之时,道衍问李祺道:“若天下乱起,驸马以为何人能胜呢?” …… 思绪回转,朱棣万万没想到道衍停在这里,急声问道:“李祺如何说?” 道衍望着朱棣,缓缓道:“李祺当时沉思了许久,而后道:‘能够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改正错误,以及在失败中决不放弃的人,将得到最终的胜利。’ 这便是今日我想要对王爷说的,不要有丝毫的犹豫,从起兵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了退路! 成功了才是靖难,失败了便是谋逆! 放弃所有的幻想吧,看到应天了吗? 占领它!攻破它!这是您唯一所能够做的。” “洪武三十年,李祺竟然在那时就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了吗?” 朱棣感慨着。 “李祺是天资绝顶的文武双全之人,他只是受限于李善长的大罪才空耗此生而已。 这样的人,最是能见微知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朱允炆今日的性格不是一日养成的,他如何能看不出来。 王爷难道忘记了,当初先帝问李祺储位之事,李祺推举的可不是朱允炆,而是先帝的诸子,只是秦王不堪,储位才落到了朱允炆身上。 若当日秦王、晋王便已薨逝,这储位未必不落在殿下的身上! 洪武朝时,李祺便推拒了东宫职事,而后又解释了储位之事,建文朝时,他虽尽力做事,可时人皆知,他只不过是遵从先帝旨意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朱允炆!” 道衍一字一句,一字一顿道:“李祺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却对朱允炆这般看不上,难道不正说明朱允炆的不堪吗? 殿下难道就连这等不堪之人都胜之不过吗?” 朱棣怔神了许久,他只觉有一股力量再次从四肢百脉中涌出,那些因为失败而失去的勇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胸膛之中,他颓废的身躯再次挺直,那个顾盼之间英武雄豪的燕王回来了。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的位置是不同的。 皇帝便是天,口含天宪,每一句话都如同九天神雷,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李祺虽然官位卑微,权力不大,但他在这个世间的分量却是不轻的,他的言语是拥有力量的! 因为他是举世公认拥有智慧的那个人,而智者的话总被认真是真理,他所赞扬的便是对的,他对反对的便是错的。 “举兵,再与盛庸决战!” “不成功,便成仁!” 恢复了全部自信的朱棣,决定让整座天下再看看,何谓天下名将! (本章完) 第59章 饮马长江 第59章 饮马长江 建文三年元月,朱棣从痛苦的失败中挣扎了出来,他重整旗鼓,召开战前会议,要再次南下,此后的岁月中,他无数次的回想起那一天,那是决定他命运的时刻! 李祺大概也不曾想过,他见到了道衍和朱高炽,然后说了一些话,便让这二人的思维改变了一丁点,于是他这只蝴蝶掀起的风刮到了北平,继而影响深远。 …… 燕王府中,朱棣环视着自己的属下,又回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他出身天潢贵胄,从来顺风顺水,可起兵靖难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一日无忧,他无数次的险死还生,这是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他走啊走,却看不到光明的尽头,曾经唾手可得的未来,似乎越来越遥不可及! “打了这么久的仗,本王赢过也输过,可最后总是只能退回到北平城中,如何才能够攻破济南,诸位都说说吧。” 屋中顿时一片沉默,济南是靖难之役的转折之地,一路高歌猛进的北军进攻济南失败后,一败再败。 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争后,朝廷军已然发现,他们甚至不需要嬴,只要不输就够了,以一地战一国,即便是诸葛武侯也只能憾然而终。 如果有攻破济南的办法,现在他们就不会坐在这里商讨计策,而是已然南下饮马长江!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又是道衍站了出来,古来能够成就伟业的帝王身边总会有一个这样的人,他说话很少,但每次都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决定整个集团的战略走向! 他平静的注视着所有人,而后道:“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呢? 难道是如同王朝更替那样,颠覆整座天下,然后将旧王朝的宗王、勋贵、文臣、武将全部都杀死换上我们的人吗? 自然不是! 诸王是殿下的兄弟,外戚勋贵是殿下的亲朋,武将是殿下的袍泽,文臣则只奉命做事,我们的目标只有皇帝!” 所有人都知道,靖难是个幌子,他们就是在造反,可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还是让众人如坐针毡。 可道衍和尚姚广孝不在乎,他学了一身的屠龙术,就一定要捧一条新龙出来! 他没有后代,不在乎荣华富贵,所以他无法无天,“从一开始,我们攻城略地的思维就是错误的。 八百年前,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提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头告诉皇帝李渊和整座天下,现在你们只有一个选择! 而现在,胜利的可能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直扑应天,杀死皇帝,告诉天下人谁才是天下之主!” 打开一扇门的办法不仅仅是开锁,还可以直接砸碎它,偌大的天下,南下的道路不仅仅是山东一条,古代攻城是因为担心绕过重城后被截断粮道,可历史上有多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城,继而奠定胜局之事呢? 若是能够突袭应天,而后攻入城内! 朱棣的眼睛亮了起来,可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济南尚且攻不下,坚固的应天怎么可能攻得下来呢? 一旦久攻不下,粮道被断,前后夹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对他来说,应天才是最容易攻破的! “此战只有一次机会,有去无回,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攻进应天加冕为帝,再无其他侥幸,整军!南下!” 任何一个伟大的人,都有一种在绝境中敢于孤注一掷的勇气,而那些在关键时刻退缩的人,只会成为王者的踏脚石。 …… 盛庸、铁铉、平安等人静静的在济南等待着燕王的再次南下,伴随着大势的偏移,他们已然有绝对的信心让朱棣再次折戟于此。 可很快他们就惊恐的发现,燕王朱棣竟然绕开了济南,而是转道渡河径直扑向了徐州,那里是中原门户。 所谓自古彭城列九州,龙争虎斗几千秋,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古来多少英雄在此处争斗! 稍有常识之人,谁不知道,燕王剑指徐州,意在应天! 徐州位置如此险要,自然是城防坚固的重城,按理说足以抵挡燕军,可围魏救赵的关键难道在军事上吗? 徐州乃是应天门户,倘若出现意外呢? 如果燕王再绕过徐州,继续向南呢? 皇帝陛下的安危岂不是要受到威胁? 几乎没有犹豫,早已在济南做好万全准备的朝廷大军放弃了所有的守城利器,星夜疾驰往徐州追赶燕军。 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朱棣重新将战场拉回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野战中,在蓝玉死后,他便是天下第一的战将,没有了城墙的保护,又心焦皇帝安危,平安、盛庸等人顿时迎来了迎头重击。 朱棣在曾经的失败中汲取经验和教训,他已经真正的了解了自己的敌人,明白他们的弱点,在广袤平坦、一望无际的淮海,他率领着天下最精锐的骑兵,向南军发起了一次次的进攻。 纵然他已然在战略上占据了主动,可战场之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他也遭遇了失败,可命运终究垂青了他! 神奇的命运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祸福,陈友谅不会想到他会死于流矢之下,刘邦不会想到胸口中了一箭竟然没死,那些历史上踌躇满志的帝王,不会想到自己会英年早逝。 古来英雄豪杰信任自己的能力,可最终回首过往时,他们都会感叹一句,“此天将兴我!” 在靖难之役中,朱棣一次次的借助突如其来的大风反败为胜,而今他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命运再次眷顾了他,击败了他的魏国公徐辉祖被调回京城,而盛庸等人则失败了一个巧合。 长江以北最后一座重城扬州,竟然不战而降! 这一桩桩的巧合,谁又能不说一句天命在身呢? 沉沉的黑暗恍然已然过去,大明的京城应天就在长江之后,那是流淌着光明与温暖的天上之城。 他在许多年前离开了那里,曾以为终生不能回返,可现在他回到了这里,带着千军万马。 无数的血与火在眼前闪过,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还活着的人,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本章完) 第60章 皇帝后悔 第60章 皇帝后悔 应天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寂静无声,充斥着一种无声的惶然。 一种荒谬的感觉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间。 朝廷平叛两年半,结果把叛军平到长江边上了? 半年前不是还形势大好,燕军龟缩于北平,被朝廷步步蚕食,那时朝廷上下衮衮诸公,一口一个燕逆、燕庶人,仿佛随时都能把燕王灭掉。 结果就这? 甚至有人胡思乱想,应天难道真的不适合作为都城吗? 怎么在这里建立的王朝,都这么短命,若非燕王是先皇嫡子,堂堂大明岂不是二世而亡? 在这种氛围之中,自然有许多人想到了久不视事的驸马李祺,感慨道:“若是皇帝陛下听从驸马李祺的意见,又岂有今日之祸事呢?” 李祺虽然这些年半归隐,但并不是完全不出现,他一直都在著书,偶尔也会放一些只言片语到外面,他身边依旧聚拢着一批门生,在宣传他的思想,这些思想非常的王道。 其中自然有关于靖难的部分言论流出。 “王不可动怒而兴师,朝廷有煌煌大势,便要以大势堂皇压之。 燕王起兵造反,证明先前削藩之策是错误的,首要应当安抚其余诸王,以使天下混元如一,连接诸王,守望相顾,自辽东、山西、河南、山东而成一线,燕王必自困其地。” 在朝廷派出耿炳文后,又有言语传出,“朝廷点将北上,乃是以己之弱攻北军之强,殊为不智。 兵者凶器也,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昔年魏、蜀互相攻伐,司马懿便是死守空耗诸葛亮,唐太宗李世民每每据城坚守,耗其粮草,而后反击,以大欺小、倚强凌弱,这才是制胜之道。” 其余还有诸如“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只求胜败之理,纵然父子兄弟,亦要搏杀,哪有顾念叔侄之情,而自缚其手的道理。” 这些东西自然都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但因为是李祺说的,朱允炆一个字都不想听…… 李祺自然是故意传出去的,他太了解朱允炆的性格了,知道他说了朱允炆也不会听,甚至还会故意避开这些选择。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在他的暗中助攻下,朱棣比历史上提前一年的时间攻下了扬州城,他的一番筹谋终究是没有白费。 …… 正是夏秋之分,晨光微煦,间时有清风抚来,长江北岸屯驻着燕军铁蹄,八百里秦淮之上的脂粉香消散一空。 临安公主府的拂柳依旧轻摇着,有朗朗读书声自小轩窗透出,李显穆如同往日,侍奉于父亲身旁。 “燕王殿下北来,父亲可是静极思动了?” 李显穆知道这几日父亲的心情很好。 李祺转头望了儿子一眼,他的确是很高兴。 朱棣提前一年到了这里,那科举考试就能提前一年举行,他大概还能看到李显穆高中状元。 “天下局势走到了现在,虽然不能说是情理之内,但的确是早有预料,神器易鼎,一向是著作功勋之时,为父自然有些事要做,事关家族和天下。” 李祺知道该是自己上场刷功勋的时候了,韩国公府能不能从《逆臣录》里面被摘出来,就看这次在朱棣面前刷的功劳够不够多! 朱棣和朱元璋在很多方面都很像,但又很不一样,比如朱棣的善待功臣,可以说是古今君王第一,靖难功臣几乎全部世袭罔替,而且一直富贵到明朝灭亡,这是历史上的历朝历代,是绝无仅有的。 后世有很多红楼同人作者会把背景架空到明朝,但事实上,如果宁、荣二府真的是明朝勋贵,贾府的爵位不会每代都降,贾府犯的那点事,也根本不会落到抄家的地步,皇室只会训斥一番,然后继续让他们安享富贵。 在与国同休这方面,明朝皇帝对勋贵的承诺是真的做到了。 如果系统的目标不是家族传承五百年,而是两百年的话,他也不用这么费劲了,直接就跟着朱棣靖难,拿个世袭公爵,然后直接躺平到明朝末年,顺利过关。 “燕王殿下在一些方面的性格有些像是先皇,比较暴虐好杀,他起兵靖难以来,遭遇了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才终于站在了巅峰的位置上。 他一定会大开杀戒的……” 李显穆微微沉思,而后扬首问道:“父亲是要去救建文帝的忠臣吗?燕王殿下不会高兴。 战争是一场赌博,双方压上的是生命,若燕王殿下败了,亦是阖王府俱死的结局,此事难矣。” “难,却并非做不到。” 李祺提笔在宣纸上描画,而后写下“白帽子王”四字,“总有些事能够让他放下那些曾经的恩怨,而促成这件事,无论是对家族,还是对整座天下,都是一件好事。” 若是能促成这件事,李氏的声望将会大大增强,这将是一笔能够受用极久的财富。 …… 皇宫中的朱允炆已然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他万万没想到,只是削藩而已,竟然要把自己的皇位削掉了。 正如外人所想的那样,他此刻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李祺,从洪武三十一年开始,李祺的话总是正确的! 若是按照李祺的削藩办法来,燕王或许根本就不会起兵造反,在燕王起兵造反后,若是听从李祺的办法,或许早就已然平定。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曾经触手可得却又失去”,更何况他即将要失去的是“至高无上的皇位”,后悔是一种让人穿肠肚烂的毒药,而人世间甚至没有它的解药! 齐泰和黄子澄不在应天,他只能问计于方孝孺,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明白,方孝孺已然无数次的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为何皇帝在最后还是要信任他。 历史给不了任何人答案。 只能说朱允炆或许是真的愚蠢。 朱棣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他不可能会停下脚步,在清晨的太阳升起之时,他骑乘着高高昂扬的战马,马鞭重重的挥下! “还有最后一战!” 命运选择了朱棣,他将要从一个反贼一跃而为皇帝。 燕军饮马长江,马鞭所指,乃是应天! 过江! 渡河! 朱棣遥望江南。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谁是天命所归? 只有鲜血和刀剑,才能让上天赐下冠冕! (本章完) 第61章 朱允炆死 第61章 朱允炆死 清晨第一缕曦光自东而来,洒落江畔,天际尽头的长江滚滚东流去,朵朵浪尖水在光中泛着晶莹剔透,重重拍在岸边。 燕军士卒渡河而过,黑压沉沉,连绵成片,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容上皆透着兴奋与激动。 燕王朱棣站在巍峨的城池前,甲胄贴着他雄壮的身躯,手中利刃折射着晨光,带着清晨不曾消散的寒意。 俄而,朱棣策马于万军阵前狂奔,做最后的战争动员。 …… 李祺正奉诏进宫。 汉丞相萧何曾言:非壮丽无以重威,自古以来除了宋朝外,皇宫俱是威重显赫之所在。 可宫殿终究是死物,李祺依旧记得朱元璋驾崩那一日,整座皇宫充斥着阴冷森然,而此时的皇宫中则充斥着茫然失措与六神无主。 他一路走来,入目所见,俱是一片萧瑟,宫墙边的拂柳下落了满地枯败发黄的枝叶,宫道两旁的沟壑中填埋着杂物,奉天殿的屋檐下,灯笼垂下半截,随风而轻摇晃荡,宫人更是魂不守舍,神色间有茫茫的惶然。 任谁看到这一幕幕,不说一句大势已去,命数已尽呢? 可谁又能相信,这竟然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第二代,仅仅三年。 李祺没想到朱允炆会在这个时候诏自己进宫,虽然意外,但他自然不可能不来。 即便朱允炆马上就要失去皇位,可只要朱棣还没有攻进城中,朱允炆就依旧是大权在握的帝王。 历史上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徐增寿,现在杀了李祺也不是一件难事。 李祺进了奉天殿,而后见到了朱允炆,方孝孺不在这里。 往昔俊秀风雅、丰神俊朗的皇帝此刻已然憔悴的不成样子,双眼的红肿和青紫,一看就多日不曾安然入睡。 见到李祺走进,朱允炆好像看到了大救星一般,带着深深的哀求,“姑父,朕之前错了,悔不该不听你言,有了今日的祸事,你有通天的智慧,想必能够救朕于水火之中。”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李祺木然道:“陛下,臣哪有通天的智慧呢? 先前的削藩之策、平定叛乱之策,并不是他人难以想出的高明手段。 臣只不过是秉持着一颗公心,才敢于对陛下献策而已。” 朱允炆呆呆的望着李祺,听着这番话,手上再也没有力气,泣声道:“朕从前都做了什么啊?难道除了坚守城池真的便别无他法了吗?” 坚守城池? 李祺摇了摇头,坚固的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大势一败,人心一散,便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碰就散,一触即溃。 “从洪武三十一年起,陛下每一次都不相信臣的进言,今日若陛下愿意相信臣,便去将曹国公李景隆这些年幼时便与燕王朱棣相交莫逆之人全部扣下,或许还能有半分生机。” 李祺话音落下的瞬间,朱允炆已然呆住了,他又不是一个彻底的蠢人,自然知道李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彻骨的寒意从心底透出,他哆嗦着说道:“朕对曹国公恩重如山,他怎么会背叛朕呢?” 李祺平静的望着朱允炆,声音毫无起伏波澜,“因为他是一个无耻的人。” 而无耻的人背叛恩主并不算是什么。 殿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有御前太监飞奔而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凄然哀嚎,“陛下,曹国公李景隆打开了城门,燕逆已然进城了!” 李祺都有些沉默,这也太快了,刚说完就进城,他还没从宫中脱身呢。 恍若沉沉的钟声在耳边响彻,震的朱允炆目眩神晕、口干舌燥,他说不出任何话来,无尽的绝望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用力晃了晃身子,望向了李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在响彻,“李祺又是对的,如果朕早知道……”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太监道:“朱棣已然进宫了吗?” “他不会进宫的。” 李祺突然道,朱允炆望过来,李祺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会进宫的。 大势已定,他不会让自己的手上沾染帝血,他会等待你自杀,或者主动让位给他。” 朱允炆勃然色变,“他做梦!不过是乱臣贼子,竟想从朕的手中接过皇位,绝不可能! 朕就在这里等着,难道他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弑君不成?” “有何不敢呢?” 李祺淡淡道:“燕王朱棣起兵靖难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全家死绝的准备,这便是天下之争。 他走到了这一步,纵然背负着弑君的罪名,也绝不会半途而废,陛下当初一意孤行,难道从未想过可能会有今日之事吗?” 朱允炆沉默了,他自然是没想到过会有今日,“难道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李祺心中已然不耐到了极点,堂堂皇帝,竟然连赴死之心都没有,又菜又爱玩,输又输不起。 若非要维持人设,以及不太想刺激朱允炆,跟着他陪葬,李祺早就开喷了。 这里不能再久留了。 【消耗200成就值兑换两支黄阶道具迷幻香,当前剩余成就值400。】 袅袅香烟弥漫殿中,氤氲之间,宛如仙境,朱允炆只觉有一道哀凄幽远的声音仿佛从遥远飘渺之处传来。 那道声音哀凄婉转,声声泣泪,带着无尽的苦痛,其音甚哀。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一遍唱罢,又是一遍,“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朦朦胧胧、轻轻扬扬之间,朱允炆想到了当初他问方孝孺若是应天守不住怎么办,方孝孺亦是斩钉截铁的说道:“皇帝为江山社稷而死,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难道要受到乱臣贼子的折辱吗?” 天子岂能受到乱臣贼子的折辱呢? 双倍的剂量用在他身上,朱允炆已然深深困在幻境之中出不去了,而李祺则乘此机会离开了这里。 他走到了宫门前,正准备出去时,突然听到一阵骚乱,而后回望奉天殿,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时间刚刚好,殿中有太监、宫女、禁卫,所有人都能看到驸马李祺是正常谈完出的宫,没有人会认为皇帝自焚与他有关。 历史上的朱允炆死没死他不知道,但这一世的朱允炆一定死了! 【朱允炆死,成就值+1000,当前成就值1400。】 温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朱允炆不过是明朝的一段插曲,接下来与朱棣的会面,才是决定人生、家族命运的关键时刻! (本章完) 第62章 面见朱棣 第62章 面见朱棣 朱棣集团众人进入应天、围困皇城后,便一直等待着宫中有关于皇帝朱允炆的消息。 当腾空而起的火焰染红了沉压压的天空,宦官与禁卫忙不迭的打开皇城喜迎燕师后、并带出皇帝自焚的消息后,朱棣终于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燕军大营王帐中没有响起欢呼,反而陷入了一时寂静,人人屏息凝气,直到朱棣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犹如注入了生机,兴奋充斥在每个人的眼中。 自古功高莫过于从龙救驾,他们跟着燕王从北平一路历经生死,其中固然有忠义所在,可究其根源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在这些人中,只有道衍和尚是不一样的,他的心底有浓浓的满足在流淌,他终究完成了年少时的大愿,一身屠龙术没有浪费。 他打断了帐中弥漫的欢欣,沉声提醒道:“殿下,行百里者半九十,朱允炆虽然已死,可天下依旧有诸王,有忠于朱允炆的臣子在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是否能够安稳坐在皇位上,还是一个未知数! 建文最为信重的三个大臣中,齐泰和黄子澄不在应天,极可能在外征兵准备勤王,可他们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方孝孺! 他是天下鸿儒,江南文人领袖,他这一脉从他的老师宋濂、甚至更久远的宋末就名满天下。 纵然是驸马李祺在声望方面亦要逊色半分,再加上他是建文的老师,若是能够让他承认您的帝位,天下人心便能轻而易举的平定。” 朱棣微微皱眉,正要答应下来,便有亲兵走进汇报道:“启奏殿下,有自称驸马李祺的男子在营外求见。” 朱棣一惊,又是一喜,连忙说道:“快些将人请进来。” 李祺在卫兵的带领下径直走进了营帐之中,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现实中见到朱棣,同记忆中相比,更加的成熟,这三年前的战火仿佛凝结在了每一寸皮肤上,浑身逸散着肃杀血腥之气。 “草民李祺拜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李祺一开口,众人这才想起来,李祺已然在两年多前就辞去了所有官职,朱棣眼中笑意更加诚挚,将李祺扶起,笑道:“妹夫莫要客气,你是外戚中的英杰,是父皇亦交口称赞的大才,只是建文昏庸,不能用妹夫之才,日后本王必将重用!” 李祺根本没信这句话,罪族怎么重用? 正五品就是上限了,永乐朝的阁臣自然比洪武朝强太多,但官位低就是低,阁臣的地位真正提高还是后来仁宗给阁臣加尚书、侍郎衔,既有名位,又有实权,那时才算是半个宰相。 还是得先把罪族的身份给去掉才行! 历史上今天以及明天就会有大批士子前来投奔,诸如解缙等人,杨荣拦住了急匆匆进宫的朱棣,问出了历史上非常著名的“先遏陵乎,先即位乎”,由此得到了朱棣的赏识,后来官运亨通。 可对于李祺而言,这些都远远不够! 在他看来,历史上的朱棣进入应天后的一系列操作,简直如同小丑,丑陋的不能再丑陋,给后世留下了无数的反面素材。 一念至此,李祺径直问道:“殿下可是要径直入宫?而后让方孝孺起草登基诏书,以削平建文旧臣的反抗之心?” 对于李祺能猜出来这一点,朱棣和道衍等人都不奇怪,朱棣点点头道:“正是,景和可是觉得不妥?” “若是方孝孺愿意起草诏书,自然是没有不妥,可殿下难道没想过方孝孺会宁死不屈吗? 若是在宫中大殿之上,百官之前,殿下被方孝孺严词拒绝,岂非颜面尽失? 若殿下真有此愿,就将他请到这营中,在这里无论成败,都不为外人所知,此乃进可攻、退可守之道。” 李祺一言点醒梦中人,朱棣连忙吩咐人去将方孝孺请到这里,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李祺这是话中有话,“景和是觉得方孝孺绝不会屈服?” “我与方孝孺虽政见不同,可他是个从一而终的忠臣,有面对生死而不堕其志的秉性,我断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只是我空口白牙不足为凭,还是要殿下一试才可。” 李祺转身走到帐中屏风之后,静静等待着方孝孺前来。 只有让朱棣知道方孝孺这条路彻底走不通后,他后面的计划才好实施,这是一套针对朱棣性格弱点的连环计,乃是赤裸裸的阳谋。 方孝孺根本就没躲,他昂着头走进了燕军的营帐之中,朱棣好声好气的请方孝孺写下登基诏书,可却被方孝孺厉声驳斥。 朱棣说自己是效仿周公辅成王,李祺听得都直摇头,朱棣和他爹一样,每次找的理由都太烂了,所以才会为人诟病。 这大概是周公在历史上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方孝孺厉声问道:“周公辅成王?那成王呢?” 朱棣只能硬着头皮说成王自焚了,方孝孺又说成王有儿子,朱棣说国赖长君,这话到这里实际上就已经谈不下去了。 朱棣在这一套政治逻辑里面,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篡位者,他最后只能胡搅蛮缠,发出死亡威胁。 “诛我十族又如何?” 朱棣从方孝孺的眼中看到了殉道的神采,他明白,方孝孺真的是不会屈服的。 即便早就有李祺的预告,朱棣依旧愤怒到了极点,他勉强压抑住愤怒,让士兵把方孝孺押下去看管起来。 望着从屏风后走出的李祺,朱棣感慨道:“景和你说的是对的,方孝孺已然心存死志,他要为朱允炆殉道! 若非你提醒,今日之事必将见于史册了。” 李祺慨然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纵然如商纣之乱,亦有比干、商容愿为之死,如隋炀之恶,亦有人愿为之殉难,何况朱允炆呢? 方孝孺就是要以一死要换青史之名,而殿下则是成就方孝孺忠贞之名的踏脚石!” “真是可恨!” 朱棣愤然道:“既然景和早有所料,可有良计?” (本章完) 第63章 圣朝以孝 第63章 圣朝以孝 “于殿下而言,杀一人并不难,但方孝孺擅长文章,天下人称赞,纵横豪放,颇出入东坡、龙川之间,醇深雄迈,每一篇出,海内争相传诵。 古来这样的人,殿下应当知道,一时的贬黜是难以践踏其名的! 是以祺斗胆敢问殿下,是要方孝孺以建文忠臣之名而死,还是以贼子之名而死? 若以建文忠臣之名而死,待天下大定,处死于西市即可。” 李祺一言既出,营中诸人神情各不相同,朱高煦茫然的盯着面前酒杯,朱能若有所思,居于末尾的张辅神采奕奕的盯着李祺。 坐于左手第一的道衍目露精光,而后缓缓眯了眯眼睛。 朱棣负气横生,若李祺不提他还蒙在鼓里,险些被方孝孺算计。 他不是不学无术之辈,如何能不知道,方孝孺这样愿意殉道的人,注定是要名传千古的,甚至本朝就会被平反,还会被当做忠臣标杆教育天下读书人! 可他是真的气急了,他自问对方孝孺够尊重了,可这老匹夫竟然算计他,朱棣重重一拍案几,咬牙切齿狠道:“本王历经千难万险、千生万死,背负了无数骂名才到了这里。 方孝孺用一死就想要换千古流芳之名,简直做梦,景和教我,若能践踏其名,本王必有重谢!” 李祺郑重道:“践踏其名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要做成两件事即可,一,先问其大罪;二,断其苗裔学说于万世。” 生前学术成果再厉害,若是没有后人继承,日后也只能被随意贬斥甚至抹黑,祖宗、先辈的荣耀,大半来自于后人的奉承,古今皆是如此,这便是传承的意义。 朱棣沉吟,而后迟疑道:“问其大罪不难,但断其苗裔学说,那岂不是焚书坑儒之举了?” 营中众人齐齐色变。 纵然是朱高煦这种莽夫,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干的,否则只会背上千古的骂名,这可不仅仅是文人骂,须知就连朱元璋这个皇帝建立帝王庙,里面都没有秦始皇。 朱棣不相信李祺不知道这件事,“想来是本王对景和的言语有所误解?” “殿下恰好说反了,方孝孺这一脉从根上便有问题,断其苗裔学说反倒是不难,祺有办法让殿下合情合理的断绝他这一脉的道统,不仅不会被天下读书人攻讦,还会交口称赞。 实际上反而是这问罪之事,甚是艰难! 殿下以皇明祖训为借口起兵,以清君侧、靖国难之名杀入应天。 现在的结果可谓是颇为成功! 可天下人皆知,您来到了京城就不会走,您真正的目标是皇位,除非您真的还位建文一脉,否则这是您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事情。” 营中又是一片寂静,风吹的营帐有烈烈之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朱高煦心中第一次对李祺生出了一丝敬意,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勇猛之人,敢直接说出这番话! 古代人终究不像是现代人那样发自内心的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朱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讪讪道:“妹夫还是接着说吧。” “祺敢问殿下,可否想好了要用何等面目、何等身份去面对天下人的质疑和攻讦? 方才在方孝孺面前的一番周公辅成王之论,可万万不能再用了,徒然为天下笑!” 朱棣闻言脸色又是一变,营中燕藩诸将亦是脸色怪异。 方才朱棣被方孝孺仅仅三两句话便堵的根本还不了口,朱棣自然是极其的尴尬,甚至只能胡搅蛮缠,最后更是破防的恼羞成怒,要杀方孝孺。 朱高煦忍不住了,胡子一翘,大声嚷嚷着,“谁敢多说一句,便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刀把子硬了!” 众将皆深以为然,就连朱棣眼底也猛然生出一股煞气,从血火中走出来的领袖,大部分人都习惯性的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可李祺对此一向是不屑一顾的,若是暴力那么有用,那最崇尚暴力的南北朝和五代十国怎么那么乱? 李祺正声道:“殿下可以行霸道让群臣畏惧如虎,行王道让群臣事之如父,却万万不能如优伶让人思之发笑! 方才在方孝孺面前的一番周公辅成王之论,落在天下人眼中便是反复之言,便是掩耳盗铃之事,先说自己是周公,然后又做了曹操之事,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殿下能杀掉嘴上说的,还能把心中想的人都杀掉吗? 况且,把忠于建文的、有骨气的人全杀了,然后接纳那些谄媚阿谀之辈,让天下人都看到做忠臣的死无全尸,见风使舵的升官发财,嘿,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临了高居帝位,放眼四海,感慨一句忠臣何在? 殿下还不曾登基便得了一个如晋朝一般‘以孝治天下’的大朝,何等荣幸! 祺为殿下贺!” 李祺这一番话,直接让方才还有些躁动的营帐寂静如夜,朱棣眼中煞气杀意瞬间消散一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彼其娘也!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这句话,这文人的嘴怎么这么毒? 先不说晋朝的下场……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这句话还能这么解释? 光有孝、没有忠是吧? 朱高煦甚至差点没绷住笑出声,但现在的氛围不太适合笑,他只能强行憋回去,连李祺这番话是回应他杀人之论都不在意了。 道衍忽的朗声大笑,“驸马之言高屋建瓴,已然是以殿下为天下之主而献言,是以能一阵见血,一言而道出至理,建文不能用驸马,而殿下得之,臣实为殿下贺。” 他这一番话瞬间冲散了营中的凝滞之气,朱棣走下来握着李祺的手,慨然道:“妹夫之语,真是一阵见血,若是没有景和,本王今日险些便要败坏天下忠正之风! 只是这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景和可有解决之道?” 不杀这些人,但他们死不投降,甚至有的还在外带着勤王大军,始终是个威胁,可若是杀这些人,那便会落入李祺方才所言的天下忠正之风败落的下场! (本章完) 第64章 当问何罪 第64章 当问何罪 李祺深吸一口气,拢在袖口中的拳头紧紧握起,对于他而言,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永乐朝的底层政治逻辑将由他所构建,而这必将影响未来的大明无数年! “殿下,建文忠臣之中,诸如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这些罪魁祸首,自然该杀,诸如铁铉、盛庸、平安等人,但凡要为建文效忠殉难者,便遂了他们的意! 但既要杀人,却又不能让天下人认为忠正之臣有此悲惨下场,那便要只诛杀其一人,而不牵连其族,然后立建文忠臣死节碑录。” 朱棣眼中一亮,然后就听到李祺又道:“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定然有人会举家赴难,且若是将效忠于建文的全杀了,岂不是愈发显的殿下残暴? 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祺先前所问的问题—— 殿下可否想好了要用何等面目、何等身份去面对天下人的质疑和攻讦。 若殿下持身以正,则建文诸臣为邪! 方才臣嘲讽晋朝以孝治天下,因为天下皆知,司马家以臣子之身,当街弑杀了皇帝。 直到数百年后的唐朝,亦有诗人感慨:三世深谋启帝基,可怜孀妇与孤儿。罪归成济皇天恨,戈犯明君万古悲。 司马家不敢谈忠之一字,因为纵然登上了皇位,可这皇位来的不正。 方才殿下与高阳郡王欲要动刀兵,是因为殿下您自己从内心深处就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 您认为自己是一个反贼,而反贼是注定是要遭遇天下人唾弃的。 您暴怒的杀死那些批评您的人,您的刀挥舞的越是锋利,就越说明心虚!” 朱高煦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这话他都不敢说,其他人更是紧紧的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朱棣的拳头握起,却没说什么,他已经明白了李祺的意思,有些事藏着掖着,只会是一笔糊涂账,摊开了说反而好一点。 李祺话根本没停,接着道:“按照历史上那些皇帝的做法,无非就是先将反对者杀光,然后给自己的功臣多多封赏,最后再修改史书,说先帝本来就想要让自己继位,只是因为被奸臣所害矫诏,才失去了皇位。” 李祺是如此肆无忌惮的展露着锋芒与智慧,这是在洪武朝几乎从未有过的。 首先是因为朱棣和朱元璋不同,其次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和朱棣有一段蜜月期,而等到朱棣开始忌惮他的时候,他就要死了。 朱棣面上虽不显,可心中却剧震,因为他真的准备这么干,等成为皇帝之后,就修改太祖实录,说父皇本来就中意自己继位,可现在被李祺这么一说,他心中顿时有点别扭。 “那些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有什么用处呢? 那些太过久远的混乱时期,祺便不提。 宋史中说宋太祖赵匡胤是病逝的,可谁不知道是宋太宗赵光义烛影斧声加害。 宋朝三百多年的社稷,是赵光义湮灭的历史真相不够多,还是他的权力不够大? 为什么还不能隐瞒这些事,因为天下人雪亮的眼睛在看着! 所以改史有用吗? 没用! 只是徒然的让天下人发笑,继而讥讽,你看那皇帝,不过是篡位而来,掩耳盗铃,还让天下人谈什么忠义仁孝!” 朱棣一直挺直的腰瞬间塌软了下去,一直紧紧握着的拳头也松了开来,他不得不承认,李祺说的非常对,改史真的只能欺骗自己而已,根本就没人会信,日后还只会引人嘲讽,乃至于对皇帝失去敬意。 他嘶哑着声音道:“妹夫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有更好解决的办法了?” 李祺向着朱棣拱手躬身行礼,这郑重的举动让众人皆是一惊,不自觉的就都坐直了身子。 刚才李祺说那些石破天惊之语都随性而言,现在这是要说什么,竟然会这么郑重。 “祺认为殿下根本就不必如此心虚,赵光义怎么能够和您相提并论,他深受兄长大恩,却不思回报,反而谋害宋太祖,转而又迫害宋太祖之子,为人所诟病岂不是正说明天下人心之正吗? 祺请问殿下,唐太宗亦是通过玄武门之变而登极,他可有错吗?” “自然没错!” 朱棣立刻高声道,李世民是他的偶像,“太宗开国,功勋卓著,却被李建成和李元吉忌惮,身陷死地,若是不经玄武门,怕是反而要死在二贼手中,贞观之世,亦是见不到了。” “正是如此!” 李祺颔首笑道:“当时的唐人是这么想的,千百年后的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这便是天下人心的力量! 所以唐太宗敢让大臣在史书上直接写出他亲手射杀了他的亲哥哥,因为他坚信自己做的没有错! 周公诛管、蔡,太宗杀兄弟,这都是为了天下 殿下,您是先皇临终前事实上的嫡长子,本就负有维系宗家之责,靖难之事,您又有何错呢? 难道要枯坐北平而待死吗?违背了先皇之命和遗志的是建文,不是您!” 朱棣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祺还是第一个说他靖难没错的人,其他人就算是他的妻子和儿子,心中怕也是会认为做的是错事吧? 甚至就连他自己,午夜梦回之时,都恐惧于自己所做之事。 “可建文是皇帝……” 朱棣说出了这句话,他紧紧的盯着李祺,他需要更多的心灵力量去支撑他虚弱的内心。 李祺! 本王知道你是天下最富盛名的大儒,来告诉本王,也告诉天下人,本王没做错。 李祺没有让他失望,他大声的说道:“汤放桀,武王伐纣,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 朱棣从来没觉得孟子这么顺眼过。 说完这句话,李祺再次踏前一步,他身上有股厉声道:“殿下若要天下清平,就绝不能让自己的身上背负反贼、弑君的名声! 否则天下的道德风气必乱! 唯有堂堂正正的行天下王道,才能使大明长治久安。 以祺之见,当于皇宫大内,召集百官、士子、京城耆老,而后执建文诸臣,问天下之罪!” (本章完) 第65章 燕王何意 第65章 燕王何意 秋意本多萧瑟、枯零败落之景,应天城中却似是燃着一股夏日灼灼的浮华炽热之风,概因人心浮动焦躁而致。 城内城外皆屯驻着燕王大军,城中处处皆能看到全副武装的士卒,而在城外龙鸣驿之所在,里里外外防备甚严,各营士卒井然有序,远眺而去,燕王大纛王旗正迎风而展,带起烈烈秋风,甚是飒爽。 自北军破城、皇帝自焚,北军全权掌管应天以来,燕王大驾、王旗大纛便立在城外,整座京城都能看到那高高扬起的“燕”字,可燕王却未曾再入城中一步! 日间夜幕之间,皆有官员伏身入营而拜,以求晋身之阶,却没人见到燕王当面。 何其反常! 朝廷最后的野战军团在灵璧被击溃,现在还有谁能阻挡他的脚步,九五之位就在眼前,燕王竟能忍住不进宫登基为帝? 直到三日之后,在外勤王的齐泰、黄子澄皆被押回应天,燕王大纛终于开始从龙鸣驿开始移动,众人才知道燕王所说的天机是何物。 燕王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起兵,而他要清的奸臣便是齐泰、黄子澄,如今定是要斩杀这二人,才愿意进宫登基。 可稍后所传燕王之命,又让应天诸官吏迷茫了。 燕王并没有直接处死齐泰、黄子澄,而是下令三日后,京城中九品以上官员、应天府中耆老、官员皆要入宫,燕王要问罪天下! 问罪天下? 燕王莫不是糊涂了,有罪者何人? 难道不正是燕王自己吗? 早日登基为帝才是正道,偏偏还要为自己粉饰一番,光天化日之下,岂不是要成为一场笑话? 世道并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秋风飒爽,万里无云,三日前燕王殿下了令,京城中一切如洪武旧日,叫卖吃食的商贩、青楼楚馆的姑娘们、连年大战而萧条的诸行各业,因着燕王之令,升起了一片热闹的歌舞升平。 秦淮河畔的胭脂香顺着船扑入了秋风之中,街道上好似恢复了往日热闹,燕王殿下并不是如朝廷所言的残暴,这京城换了个主人也没什么,总还是朱家的天下。 朱棣这几日静静的望着京城百姓情绪的变化,天下大部分的人对他登上皇位,似乎并不排斥,这是个让他心中大定的事实。 他站在京城,却好似看到了整座天下的人心。 这便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问罪之日天微微亮,风扬而起的燕王大纛往皇宫而去,仅仅数日,燕军诸将便只觉燕王殿下大为不同,身上多了几分从容不迫。 皇宫自然早已被燕军所控制,对宫妃、宫人等俘虏而言,进城的是燕王,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虽是相当于亡国的下场,却到底是血脉至亲,便是身陷囹圄,总归会留下一份体面,不至于被士卒侮辱。 朱棣、李祺等一行人于宫中乘马而入,望着往昔煊赫的奉天殿已然是灰烬废墟,前日的一场秋雨扫尽了黑灰余烬,光秃秃一片白地。 朱棣没说话,正要策马再往三大殿内里而去,便听有奔马之声呼啸而至,高阳郡王朱高煦策马而来,脸上带着兴奋之色,人未至,声先到,“父王,看儿子寻到了何物?” 众人齐齐闻声看过,只见朱高煦手中持着一刀,金玉镶就,于天光之下流光溢彩,鞘上铭刻七星,恍若星辰,华贵至极,朱棣瞳孔一缩,他如何不识得此物? 竟是父皇视之如宝的七星宝刀! 朱棣接过此刀,心中已然有几分激然,双手把持缓缓抽出,但见刀刃明堂,印照天光,宛如剪出一片秋水潋滟,“好宝刀,合当英雄配!” “那普天之下,舍殿下之外,又有何人呢?总不能是成灰做土的建文?” 诸将皆提着缰绳轰然大笑,尽显肆意之色。 朱棣亦是爽朗一笑,不作别言,不曾临于天下至尊位时,宝刀摄人,可现在走到了天下的巅峰,宝刀便仅是作配之物了。 他将宝刀回鞘,而后挂在腰间,缰绳轻提,马蹄轻跃,沿着台阶而上,往华盖殿而去,尽显从容之色。 李祺等人引众随行,不多时便已然落在了原华盖殿与谨身殿间的空地上,而那处已然有持着仪仗的燕军士卒,以及吕太后、一干亲王等建文系的皇室宗亲等候,俱是脸上有惶然惊恐之色。 马蹄声落,唯有抬头仰视,才能见燕王当面。 望着这一干老幼妇孺,朱棣下了战马,按住腰间宝刀,上前复行几步,走到吕太后之前,并无盛气凌人之色,只感慨一句,“皇嫂,别来无恙乎?” 不称太后,吕氏心中凛然,却又无可奈何。 朱棣不待吕太后回应,便又转向诸王言道:“尔等小子,宗家亲长在此,何不前来拜见?” 诸王年岁尚小,这些年又听多了燕王狂悖之词,自是惧怕不已,却不得不上前,战战兢兢,伏而拜之,这等噤若寒蝉之态,让朱棣微微皱眉,吕太后见到这一幕,心中只觉痛然,“殿下,本宫知道你对皇帝心中怨怼,可这些孩子不过是稚童,殿下何必与他们计较,平白失了亲长的慈爱,没了宗家的情谊。” 朱棣本还算温和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扶刀面向吕氏昂然道:“皇嫂,本王知道你心乱如麻,是以对你有几分宽容,可还是要慎言才是。 今日见一见你们,不过是知会你们一声,建文其人虽祸乱天下,迫害宗家,但本王还不至于和你们这些无知妇孺计较,你们是本王的亲眷,日后莫要做出这一副畏畏缩缩之态,平白辱没了我朱氏皇族的风骨。” 吕太后听到祸乱天下四字,已然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燕王所求,燕王所问之罪,竟已然不止于清君侧! 又听到朱棣后面所言,才算是止住了颤抖,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悲戚的欣喜,至少燕王暂时不会对他们动手。 朱棣不曾在意吕氏或惊、或喜,不过是个深宫妇人罢了,转身上了马,居高临下与众人道:“今日本王要在奉天殿旧址之上,问罪天下,皇嫂便带着宗家诸小子,列于高台左侧,听听本王的一番肺腑之言,诚挚之语。”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这个洪荒不正经!》 书如其名,是不正经文,看了有点癫癫的感觉,像克总发一样,诙谐轻松,画风清奇。 (本章完) 第66章 陛前问罪 第66章 陛前问罪 话说自燕王发下教令,城中百官自然惴惴不安,可与历史上唯一所不同者,大概是那些曾准备为建文直接殉难的文官们,没有死在漆黑的夜中。 既然燕王要问罪,那便问一问罪过,辩一个是非对错,正衣冠、着朝服,而后进宫,按照教令之日,宵禁一开,诸官府邸、宅院便依次大开,马车往宫中而去,竟似流水如织,成列如龙! 临近宫中的长安街上已然看到了井然有序的燕军士卒,旗帜高扬,转过白虎桥,从西安门入,转过西华门、武英门,绕过武楼,入目所见的是仪仗、伞盖、华盖,而后是燕军军旗,以及王旗大纛,立在原奉天殿所在。 自朱允炆自焚,这还是诸臣第一次进宫来,却已然是物是人非,见到那烧为白地的奉天殿,顿时便有不少建文忠臣,竟痛声哭泣起来。 不过大部分官员只是眼观鼻、耳观心低头瞧着地面,不发一言,生怕被燕王打为建文一党,无论是失了前途,还是性命,都不是他们所能够承受。 哗啦啦。 一阵铁链摩擦地面之声从诸臣身后而来,群臣回头望去,顿时大惊失色,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俱被拷着枷锁,脚间亦是碗口粗的铁链锁着,由一行士卒押解而至。 “齐公!方公!” 那些效忠于建文的大臣几乎立刻便想要冲上前来,却被押解士卒明亮中闪着寒光的刀刃逼退,众卒持刀齐声喝道:“敢有上前者,立斩之!” 方孝孺慨然道:“诸君莫要上前,不过是死难殉国而已,又有何惧之?” 黄子澄亦傲然道:“燕逆既然要在天下人面前问罪,那我等便与其好好论一论这个是非对错,看看我等是奸臣,还是他是个反贼! 纵然死在这里,史册亦知晓,天下四海亦知晓。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诸君,黄泉路上,我等忠臣一同前行,方不负皇恩厚报!” 此言既出,奉天殿前顿生一阵附和之声,但更多的是沉默,齐泰望去,面露讥讽之色,“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 胡广,昔日你以平藩王之策而被陛下点为状元,可谓深受陛下皇恩,如今为何讷讷无言,难道要跪迎弑君的逆贼吗?” 胡广他早已在前几日便前往城外拜谒燕王,齐泰既知道此事,还故意如此,便是故意要羞杀胡广,可他错了,胡广的确是羞愧,可更多的却是愤怒,愤怒于齐泰如此毁他名声。 “燕王殿下靖难,为的是除去尔等祸国的奸臣,只是可惜,尔等奸佞没死,却连累了陛下受难,燕王殿下今日问罪,问的便是尔等,今日还敢在此犬吠!” 真是无耻啊,群臣心中皆是震惊的望向胡广,可谁也不敢说出来。 嗒嗒嗒。 一行马蹄声自宫里而来,群臣皆色变,再无余声。 燕王朱棣刚一出现,便有官员叫骂起来,甚至想要上前,而后迅速被侍立在两侧的士卒按倒在地,并将一团布塞入其口中,只在地上按着,却不带走。 李祺一眼扫过众人神情,便猜到方才发生了何事,情理之内,意料之中,不值一提之事,无需在意。 朱棣、李祺一行人于群臣之前下了马,而后一步步登上台阶,立于燕王大纛之下,回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阶下众臣。 当此之时,天际蔚蓝澄澈若琉璃,天光降在宫中的金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辉目之光,自上而下望去,士卒森森,军容林立,大纛之下,燕王朱棣扶刀而立,左右两侧俱是随之出生入死的战将。 君王、战将、士卒,大纛、仪仗、军旗,似是交融于一体,将那些文官困在其中。 朱棣虎目扫视而过,望着那黑压压的人头,那便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以及京城万民之心,一想到那日李祺与他所言之事,他心中顿生一股豪迈之气。 迎着略带萧瑟凉意的秋风,朱棣指着立于两侧的诸军中文士道:“诸君想必都已知晓本王今日何意,正是问罪于天下,问罪于诸臣,这些便是记录今日之事的文士。” 阶下顿时生出一些骚动,谁都不曾想到燕王竟然玩的这么大,这是要记上史书的节奏啊。 朱棣扫视诸臣,而后目光落到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身上,众人目光随之落过,只听燕王慨然道:“本王有一问,洪武三十一年,尔等向建文献策削夺燕藩之时,本王何罪?” 士卒将三人嘴中的布条取下,黄子澄怒斥道:“看看你今日所为,难道不该削夺吗?” 朱棣声若雷霆般怒吼道:“本王问你,洪武三十一年时,本王何罪?!” 此声一落,他身侧众人齐声按刀喝问:“吾王何罪?!” 列于奉天台两侧的数千卫士亦随主官齐声喝问:“吾王何罪?!” 这等场景实在是群臣此生所不曾见,竟然有若上天在质问,威严苍苍,纵然是黄子澄亦在一瞬间被此声夺去气势,愣在当场。 待隆声散去,方孝孺回想起往日朱棣被他逼迫的丑态时,才再度生出讥诮之气,“自然是你阴谋奸刻,早有谋逆之心,若不削之,必将反之!” “好!原来本王果真有罪!此乃汉之腹诽之罪也!” 朱棣朗声大笑,笑着众人心慌,转而又望向方孝孺厉声道:“既然是腹诽之罪,那本王亦可认为尔等三人,意图窃取大明社稷江山。 故而做出这构陷宗家之举,意图先斩皇帝羽翼藩屏,而后架空朝堂、威凌主上,效曹魏司马家故事!” 方孝孺脸色大变,腹诽之罪是早就被抛弃的理论,他不过是被情势所迫才贸然出口,可经燕王这一言,他便失了先机。 可他不愿意服输,咬牙道:“自古以来藩王俱作乱,我等为陛下帝位稳妥,才献上削藩之策,岂是你这犯上作乱的逆贼所能相比,挠挠之言,便欲堵上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简直做梦!” “秦桧以莫须有之罪在风波亭冤杀岳飞时,亦是以前朝武将之事作比,亦是于赵构之前腹诽岳飞,你说你是建文的忠臣,秦桧难道不是赵构的忠臣吗?” 再py一本书:《今天毁灭世界了吗?》: 一本不错的科幻文 (本章完) 第67章 建文有罪 第67章 建文有罪 一言而出,方孝孺三人立时色变,秦桧的名声谁敢沾一点,青史之名算是毁于一旦。 可燕王并非胡搅蛮缠,四周皆有文士记录,群臣百姓的眼睛也不瞎,纠缠于此,并无作用。 方孝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燕王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明那日在营中,三言两语便被他驳的恼羞成怒。 是李祺! 方孝孺的目光落到了朱棣身侧的李祺身上,他恍然大悟,今日燕王的风格太像李祺了,始终立于道德的至高点上,让人辩无可辩。 那今日之问罪? 他心底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寒意。 “洪武三十一年,本王何罪?” 朱棣扶刀四顾,勃然作色道:“既然本王无罪,那有罪的便是你们这些构陷忠良、离间天家、欲除朝廷羽翼宗藩的奸佞了。” 高台之下,一直不曾发声的人中,有一人名为黄观,乃是六首三元的大才子,历史上举家为建文帝殉死。 他眼见方孝孺三人已然难言,心中焦急,立刻前行数步,大声质问道:“燕逆,难道你以为纠缠于旧事、欲加罪于公卿,就能够掩盖你起兵造反,逼杀皇帝的罪行吗? 举四海天下,谁不知道清君侧、靖国难,不过是借口。 皇帝、皇后于奉天殿自焚,皆因你进京而起,这便是你永远也洗不脱的罪孽,万古难销!” 黄子澄等人神情大振,方才被燕王所绕,竟然纠结于数年前的旧事,忘记了朱棣乃是弑君之人。 “好!正待此言!” 朱棣望向了李祺,道:“景和,你乃是天下鸿儒,本王有经典欲要问之。” “殿下请言。” “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朱棣一问,黄观等一众人脸色顿时大变,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了朱棣。 纵然是童生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段记载于孟子中的齐宣王和孟圣的对话! 李祺道:“于传有之。” 朱棣又问:“臣弑其君,可乎?” 李祺肃然道:“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当这一字一句落在群臣耳中,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就连黄观都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想不到朱棣竟然会用这段话来反驳他。 即便是有问罪之事,可方孝孺等人从来没想过还能够挽回衰颓大势,他们只是想在死前让朱棣膈应一下,让他一生不得安宁,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所有人都知道,无论问罪结果如何,燕王朱棣都是注定要成为大明皇帝的,可现在他竟然用早已被先帝删除的孟子君臣之论来反驳! 难道朱棣不知道,今日的问罪之举,是一个极其严肃的政治场合,这场问罪过程中的言论,关乎着未来大明朝的政治底层逻辑构建。 今日燕王在这个场合用孟子的君臣之论构建了大明朝的底色,那日后就必然要受到这一理论的掣肘! 这便是“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道理! 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将孟圣的君臣之论加了进来,这如何能不让他们震惊。 而朱棣为何会同意在这么重大的政治场合,说出孟子的君臣之论,这种对君王看起来不利的言语呢? 是因为李祺的一句话——“殿下认为,若是天下的局势已然到了需要孟圣此言作为定性,那有没有这番话还有区别吗?” 这句话一出朱棣就明白了,这句话本身是没有大用处的,正如他已然率军进了应天,无论有没有掩饰弑君的借口,建文都要死。 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构建他的政权合法性,而在这个时代,逼杀皇帝之后,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合适的了! 孟圣的位格足够高,足够压服一切不平。 而向天下人让渡君权,也足以压服民间躁动之心,反正只是一句话,还真有人能凭此而侵夺君权不成? 两千年前尚且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在这句话被道出后,最难以辩驳的弑君之事,便可以直接揭过,接下来辩论的重点便落在了,建文到底有没有错,是不是桀纣那样的君王! 而在这一点上,朱棣明白自己是具有巨大优势的。 是以,在李祺给他梳理了这一套政治逻辑后,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就同意了。 朱棣能想到的,方孝孺等人如何想不到,湘王之死是一件无论如何都难以揭过之事。 天下对陛下的诟病也多在这里,放在平日里或许没有大问题,毕竟哪个皇帝手上没有几条无辜枉死的人命,纵然是汉文帝、唐太宗那样的贤君也冤杀过忠臣。 可天下人心中都是有一杆秤的,皇帝怀疑大臣终究是不光彩的事情,一旦要拿到明面上来说,比如现在朱棣用诛独夫的言论将皇帝逼上秤去称一称重量,那就是不看身份,而只看对错了。 而谁对谁错,这是方才燕王问他有何罪时,就已经得出的结论,燕王无罪! 燕王无罪,岂非皇帝有罪?! “君上乃高皇血胤,天资仁厚,亲贤好学,先帝称之曰仁,焉能如此指摘君上,乃至作比于桀纣?” 话虽如此,可明眼人皆能看到,在燕王朱棣孤注一掷的将君权置于孟圣纲常之下时,方孝孺等人所持的君臣之尊,便难以作为,彼竭我盈,便已然气短。 燕王持刀又勃然喝道:“为何不能指摘? 本王乃是高皇嫡子,至洪武三十一年时,兄长皆薨,本王便是尊家嫡长,这宗家之事,本王难道不能言说一二吗? 本王自洪武十三年时便就藩北平,十八年来为大明戍边,战勋累累,亦无过错,若不是建文猜忌,本王何至于以北平起兵,以卵击石,在北平尽享荣华富贵,难道不是正道吗?” 阶下无论臣子还是百姓,皆是一阵垂言,燕王起兵之时,谁都没有想过他能功成,纵然是他在河北连战连胜之时,依旧没人觉得他能攻破京城。 若不是被逼急了,燕王是不会造反的,这才是天下人的共识! (本章完) 第68章 废帝而立 第68章 废帝而立 “若不是建文猜忌,朝堂之上有尔等这般奸佞,祸乱邦国,离间宗家,本王又如何会举数万之众,志存死意,一路南来。 若不是天命垂青,本王怕是早已做了孤魂野鬼,乃至于被冠上如湘王一般的恶谥,镇压于黄泉之下了! 本王为何不能指摘? 若建文无过,这难道是湘王的过错吗?这难道是本王的过错吗? 若建文无过,随本王起兵的诸将以及十万将士,那些死于辽东、河北、山东、河南的将士,难道都是反贼孽徒吗?他们流出的血难道都白流了吗? 若建文无过,本王转战三千里,血战百万师,无数次的险死还生,难道都是虚妄吗? 告诉本王,建文怎能无过!建文如何无过!” 秋风烈烈,王旗飘飞,燕王一纾胸臆,诸臣被燕王气势所摄,一时竟无话可说。 眼见着方孝孺等人讷讷无言,群臣百姓伏而拜之,朱棣扶刀四顾嗤笑,今日他不仅要权,还要堂堂正正。 “靖难之事,今日便彻底明了了,这又有何难呢? 不过是建文践祚,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忘却了先皇帝教导,忌惮我等这些手握兵权的叔叔,心中那一点鬼祟心思被齐泰、黄子澄这等奸佞发觉,于是狼狈为奸,践踏亲族。 大明天下本颇为安稳,诸王守边抵御蒙古,天子临朝,四海升平,可就因为他的鬼魅心思,而致使战乱四起,骨肉相残,河北、山东残破不堪,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乃至于死于路途,化为凄然白骨。 若本王真是个如董卓、尔朱荣那等大逆不道的反贼,上天何以屡屡助我破敌,诸王为何不尊朝廷号令而助我南下,拥有天下万方的朝廷又何以败于我手? 若不是士卒、百姓、父老、诸将皆怜本王之冤,如何能同心共济,三年以来,不曾叛我,矢志南下呢?” 朱棣的声音响彻诸人耳边,喝问之声愈发盛隆,自高台之上,有若圣谕落下,“建文之罪,罪莫大焉,今日若踏破京城的是异姓之人,大明岂非二世而亡乎? 他有罪于天下,有负于社稷,违先皇遗志,背宗家之愿,故人虽死,罪不可赦,着废其帝位,去其帝号,贬为庶人,葬于荒野,以向天地祖宗神灵,赎其罪罢。” 在方才燕王将皇帝比作桀纣时,他们便心中有了预料,此刻听其言从燕王口中道出,阶下群臣一直之间竟不知对于建文而言,是加恶谥更惨,还是被废除帝号更惨。 方孝孺眼见宫中诸臣百姓皆已被说服,心中大是不甘,燕王明明谋逆,可却将自己摘的这么干净。 “燕王是要以小宗入继大统吗?陛下虽没,大宗仍有嗣子诸王,如何也轮不到燕王殿下僭越,燕王数日前曾言周公辅成王,如今正合时宜!” 前几日朱棣说周公辅成王被方孝孺被耻笑,如今方孝孺却自己提出,真是风水轮流转。 只可惜方孝孺注定不可能达成任何目的,有关于今日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李祺都已然做了准备。 况且朱棣本也是极聪慧之人,李祺盘完逻辑后,他自己也能出言。 是以听方孝孺此言后,朱棣持刃勃然怒道:“周公辅成王?谁堪做成王? 是早已被先帝所认定不堪的吴王,还是那几个父亲不过是庶人的稚子? 成王之父乃是定鼎邦周天下的周武王,武王的天下自然应当传给武王的子孙,当今呢?” 燕王之言,纵然有些强词,却也不无道理,朱允炆被废黜帝位,他的儿子们便不在统序之中,而孝康自己的皇帝位尚且是追封,他的儿子,自然统序就更落后一筹。 方孝孺面容惨白,若今日他是被朱棣以暴力所强逼,他亦是能慨然赴死,可如今他却输在了天道纲常上! 他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结局,竟郁气攻心,径直吐出一口血来。 朱棣见状心中只觉快意,这等快意过去只在他率兵出塞时才有过,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在父皇统治后期,对李祺如此看重,有李祺在,面对士林便能处处占据上风。 “秦朝二世为胡亥,于是其卒亡也;汉朝惠帝不堪,险些为吕氏所夺,幸赖文帝入继大统,乃有四百年江山;晋朝惠帝不堪,遂有永嘉之乱;隋朝杨广祸乱天下,亦是二世而亡;唐朝太宗天纵之资,遂有贞观;宋朝太宗虽不善军略,亦有文治天下之能。 自古以来大朝建立,开国之君总是神武英明,而大朝能否延续,便在于二代,二代君王英明国朝统序便足以延续百有余年。 当今大明,以文韬、以武略、以年长、以统序、以威势、以尊望,宗家之内,难道还有胜过本王的吗? 为大明计,这大位若是本王不坐,难道还能交于他人而不生乱吗?” 朱棣是如此的坦然,他甚至不屑于三推三让,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论情、论理,如今这皇位本就该是他的! 就连方孝孺等人甚至都说不出话来了,在这等场合中,强词夺理是没有用处的,只会徒然为天下笑罢了。 黄子澄惨然道:“何其荒谬,忠奸之间,竟能如此,上不能为君谋国,下不能为主正名,当死矣,当死矣!” 可朱棣却不会让他就这么去死,因为今日之事,还没有完。 “既然论完了本王与建文间的功过是非,论完了大位归属何方,接下来便来论一论诸臣的是非对错,以及归处吧!” 朱棣往阶下走了两阶,随意将手中宝刀递到朱高煦手中,而后才负手道:“本王的靖难诏书中,写明了要讨伐的是齐泰、黄子澄,他二人自然是罪不可赦,方孝孺力主为湘王上恶谥,亦是罪不可恕。” 阶下一时噤声,从没人想过燕王竟然还要责问诸臣,可当时各为其主,是否责全求备? 朱棣却知道此事非做不可,李祺说过,大朝新立,必须要重建道德之教,重立忠孝仁义,这样朝廷在天下人心中,才有正统气象,才能服膺天下人心。 (本章完) 第69章 何为忠臣 第69章 何为忠臣 朱棣遥遥一指李祺道:“当时朝廷之上,可有如李景和一般,为湘王之无辜蒙难而谏言之人,若有,请往左而去。”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朝臣,顿时一片骚动,有二十几人往左而去,其中大部分都是北人,亦或者解缙这种没有南北之见的南人。 这些人面上大多带着兴奋,知道自己未来已然会有一个更好的政治前途了。 留在原地之人心中则惴惴不安。 朱棣又道:“靖难后,曾联名上书讨伐、攻讦本王,亦或者为建文献策的臣子,往右而去。” 几乎绝大部分人都往右而去,绝大部分人都面色铁青,少部分人昂首挺胸。 中间只剩下寥寥数人,面有得色。 李祺微微摇头,死到临头,还不自知,难道他们忘记了,在朱棣起兵靖难后,他李祺也是间接给建文献策过的,只是建文没采用罢了。 果然,燕王朱棣指着中间那寥寥十数人,厉声道:“将这些人拿下,秋后问斩!” 突然的大祸临头,立时让众人魂飞胆破,不知发生了什么,即便是方孝孺等必死之人,也懵在当场,不知道燕王何意。 “燕王殿下,这是何意啊?” “燕王殿下,冤枉啊,下臣没有攻讦过您啊?” 所有人都鬼哭狼嚎的求饶着,让位于最后的那些没资格上朝的小官、耆老都是一阵鄙夷,没想到九宫天阙之上,竟有这等人。 朱棣鄙夷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尔等于靖难之后,不曾归正于本王麾下,便是认同本王乃是反贼。 可却于朝廷之上,食建文之禄,不为其谋事,实在是大大的奸臣,比齐泰、黄子澄,更无耻、更可恨! 本王鞭笞天下,乃是要重造社稷,岂能容尔等这等佞臣高居九天之上!” 此言一出,方才往右而行的诸臣顿时松了一口气,皆带着讥讽之色望向那些被拖出宫外之人,朱棣此举,纵然是方孝孺、黄子澄等人也觉得畅快。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朱棣负手于烈烈风中吟诵起正气歌,诵读至历史上那些尽忠的忠臣时,阶下已然有大臣泪如雨落。 除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建文死忠之外,亦有黄观等一众大臣眼中存了死志。 “自古以来,纵然是商纣王亦有比干、商容为之愿效死,纵然是隋炀帝,亦有忠臣为之陪葬,虽然君王不值得他们追随,可总是有忠臣义士为之赴汤蹈火,本王虽于他们不是同道,可却也佩服他们的忠贞。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祸乱天下,固然是罪不容诛。 可其他人诸如黄观,以及在靖难时与本王敌对的平安、盛庸、铁铉这些人,难道本王能够对他们多加苛责吗? 为君王尽忠,又有什么错呢? 可能唯一错的便是不能及时归正,可若因这小错而处以极刑,岂不是太过残暴了吗? 这不是朝廷褒奖忠义的做法。” 燕王的声音已然不再如先前问罪之时那般凌厉。 “本王在这里当着天下人的面,以及昭昭青史面前,许下承诺—— 但凡是建文忠臣,只要不曾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若是愿意投效本王的,过去种种,既往不咎; 若是不愿意投效本王,愿意为建文殉难的,本王也绝不追究他家人之过,甚至会编下《建文殉难碑》,让天下人都记住,曾经有这样一些忠正的臣子,愿为他的君王殉节死难,这是天下人的榜样。” 朝廷宫阙之间,只余下燕王的声音在回荡,几乎每个人都瞠目结舌,无论是大臣,还是百姓! 方孝孺只觉一阵阵的晕眩,他几乎站立不住要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如何能不知道,燕王这是要收尽天下人心了! 怎么可能? 燕王虎狼之辈、豺狼之属,前日相见时还喊打喊杀,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内便如此大度。 李祺! 一定又是李祺!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李祺,恰好李祺也往过来,目中唯有漠然,再看下去便见到了一丝讥诮。 同数年之前别无二致! 方孝孺知道,李祺一向是看不起他们的,从太孙入主东宫第一次相见时,就是如此,如今依旧如此,可事实好像证明,他们真的远不如李祺。 早知今日,不若让李祺做帝师,这样陛下岂有今日之难,悔恨侵蚀了他内心,今日姿态一直刚强的他,亦忍不住有悔泪而下,“陛下,是臣等对不住您,唯有一死,能赎微末之罪了。” “殿下圣明无过!” “殿下圣明无过!” 奉天殿高台之下的万千臣民,如同潮水般一浪一浪跪拜而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发自内心的高呼着燕王圣明。 实在是燕王此举太过于让人意外了,尤其是现在距离洪武时代才仅仅三年,什么时候见过燕王这样的君主。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大明,而是应该出现在唐宋,是唐太宗、宋仁宗那样的贤君。 朱棣望着那汹涌有若潮水的跪拜,心中自然激荡,这不是以强权而压,而是群臣真心实意的拜见。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李祺转述的出自汉昭烈帝的这句话,果真是有道理的,父皇治理天下的方法或许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李祺可真是忠正的能臣啊。 待此事了结后,待登基后,先将韩国公李善长从逆臣录中摘出来,作为报答他此事之情吧。 朱棣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李祺,李祺眼神明亮,不卑不亢,躬身行礼。 “诸位出宫吧。” “待太阳再次升起,大明朝会迎来一个晴天!” ———— 建文三年九月二十七,燕王朱棣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以一种被万千臣民真心拥护的姿态,对于一个篡位者而言,这是绮梦般的场景。 他以博大的胸怀,仁慈的宽恕了几乎所有曾意图致他于死地的敌人,这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在惨烈的战争后,明王朝的上层政治迅速统一,投入到了恢复经济的使命中。 历史证明,他才是能够让大明王朝走向兴盛的君王。——《大明五百年》 (本章完) 第70章 大明制度设计 第70章 大明制度设计 朱棣重新将锋刃挂在腰间,扶刀一步步向着宫阙高台而去,重新骑上了战马,李祺等人随在他身后。 夕阳日照,诸九卿群臣、耆老百姓顺着人流缓缓往宫外而去,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们不由自主的回身看去。 只见燕王的身影在夕阳之下,跃马扬鞭,恍然间竟有神武之韵,蓬勃欲出。 几乎所有人心头都冒出了一个念头,能够君临天下的人,不正该如此吗? 随在朱棣身侧的一行人皆是最亲近之人,全部是未来的靖难勋贵,此刻脸上自然满是振奋之色,纵然是他们也不曾想过,燕王殿下竟能有今日之势,名正言顺的威压天下,莫有敢言者! “景和。” 朱棣突然出声,李祺连忙上前应声道:“殿下。” 朱棣满是欣赏的望向李祺,他有今日之势,一赖诸将士沙场用命,二赖李祺建言献策,“待本王翌日登基,便着三司重审胡惟庸案,清查其中无辜牵连之家。” 周围众人亦是一惊,皆明白燕王殿下这是要为韩国公府翻案,李祺几乎瞬间泪涌而上,哽咽道:“公府被奸邪小人构陷,以至于今日,臣叩谢殿下,万死难报之!” “你忠正无暇,勇于任事,自有圣意垂青,韩国公府列入逆臣录,实在是不妥,当还你个清白之身才是。” 一行人往前而行,可方才燕王之语却依旧在众人心中响彻,谁都没想到燕王殿下竟然准备甫一登基,就推翻先皇帝所定的逆臣录。 可再一想,那又如何呢? 燕王殿下固然是以先皇帝之子的身份而得以顺利承继大明统序。 可燕王殿下登基的法理却不是先皇帝传位,而是诛独夫、救天下,而建文这个独夫恰恰是先皇帝越过诸王,而亲自选择的。 因着孝道之大,殿下自然不能指责先帝之过,可今日在宫中问罪之举,便已然是事实上的指摘先帝之失了! 那如今摘除先帝朝的些许弊病,岂不是应有之义? 否则如何能谈得上是革新天下的诛独夫之盛举呢? 想着这些事,朱棣心中愈发的畅快,在没见到李祺之前,他便想过该要如何抹去建文的痕迹,他甚至想过将建文年号重新换回洪武年号,而后修改史书,并且将所有政策都恢复到洪武年间,以示意他才是先帝的唯一传人。 可他心中明白,那样对天下有大害,对他则必然要受制于先帝之道。 而如今,他不必改史书硬说父皇选定的继承人就是他,也不必废除建文年号,直接以登基之日为新年号即可,可以自由决定政策,这是何等畅快之事! 李祺能猜得出朱棣心中在想什么,可朱棣大概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是爽了,但后代子孙可就不爽了。 自李祺穿越而来,在所有人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两次干涉帝位传承的底层政治逻辑构建。 一次他提出了“皇帝子为皇帝”,还有一次便是如今“诛除独夫”。 这两次干涉,在当时看来,都是解决问题的妙法,让朱允炆和朱棣的皇帝位做的愈发舒坦。 可若是有人知晓朱祁镇、朱祁钰、朱见深这三人间的帝位传承之事,以及弘治、正德、嘉靖之间的大礼议之事,再回望历史,定然会油然而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言! 一行人往华盖殿而去,商议着翌日的登基大殿,以及如何处理建文的旧部、旧事,宫中诸孝康皇帝系的皇族。 直到天光暗沉,朱棣才意犹未尽的放众人出宫,行在宫道上时,诸靖难功臣皆对李祺示以亲近。 其中大部分自然是因为众人都能够看出殿下对李祺的看重。 待韩国公府从逆臣录中被摘出,这位的前途自然是极好,纵然不能位列九卿,但势必能够侍候皇帝身侧,备为顾问。 李祺的目光却落到了走在众人最后的张辅身上,靖难之后,他被封为信安伯,在诸勋贵之家中,不算是显赫,但他知道张辅是燕王系勋贵二代中卓然之人,一步步累功至英国公,成了大明勋贵之首。 最重要的是,活的够久,在永乐、洪熙、宣德三朝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张辅有个女儿,历史上是沐国公的夫人,在生产时一尸两命,香魂无踪,洪武三十年生,如今三岁,比李显穆小六岁,这是个相当适合婚配的年纪。 若是能给李显穆选这样一个丈家,待他死后,李显穆年纪还小不能撑起门楣时,至少还能有所倚仗。 而且英国公府不是皇室,不至于让李氏的下一代还成为外戚,在李祺对家族的规划中,李氏要逐渐摒弃和皇室的血缘关系,毕竟大明之后会将外戚排斥出朝廷。 张辅感觉到了李祺探究的目光,望了过来,便见李祺笑着对他颔首,心中更是疑惑,他记得自己家和韩国公府并没有旧谊。 毕竟洪武二十三年之前,韩国公府的煊赫,远不是张玉所能比较,纵然是如今燕王殿下靖难功成,张玉定然会被追封为国公,张辅也能被封爵,算是煊赫之族。 可韩国公府马上就会被平反,李祺的妻子乃是临安长公主,李祺自己又简在帝心,未来在朝廷之中,必列于他之上。 心中虽然满是疑惑,可张辅本就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不独是能征善战的武将,是以立刻回礼。 李祺缓步而行,慢慢落在了张辅之侧,张辅知道李祺这便是有话要和他说了。 “听闻先父曾于元时为枢密知院,而后归正,于洪武八年生张同知?” 张辅非常好奇李祺为何问这些,但还是点了点头,而后便听李祺口中念叨着什么“白蛇盘金戈,苍龙坠寒潭”之语。 还不等他想明白李祺何意,便又听到李祺肃然问道:“若稍后有所冒犯,还请张同知莫要同在下计较,实在是发自心绪,不能自已。 不知张同知家中可有一幼女,生于丁巳年,属蛇。” 丁巳年便是洪武三十年,张辅大惊失色,在靖难之前,张氏不过是小门小户,且远在北平,李祺是绝不可能知道此事,莫说李祺,即便是燕藩中大部分人都不曾知晓。 而现在李祺竟如此确定此事,怎能让张辅不惊呢? 李祺淡然笑道:“看来的确是有了。” 张辅急声道:“不知驸马如何得知?” 李祺笑道:“如今却不是相谈所在,翌日同知入我府中,你我再详谈,在下再为你解惑。” 李祺既如此说,张辅自然便只能作罢,心中怀着无限的好奇出了宫。 众人分别后,张辅等人自然是依旧入营巡视,天下虽然大定,可发往四方的诏令才刚刚出发,那些建文的臣子还不曾全部授首,若是一着不慎,被勤王军翻盘,那可真就是要为天下笑了。 唯有李祺径直回了公主府,临安公主满面笑意上前,今日宫中之事,她自然听闻,作为李祺的枕边人,她一听今日之事,就知道是李祺的手笔。 “沉幕之后,终究有璀璨之光而起。” 临安公主一边将李祺外袍褪去,一边感慨道:“驸马一身才学,如今可尽数施展了。” 李祺闻言一滞,手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尽数施展吗? 在有限的时间中,他还能做几件事呢? 他放下了这些思绪,轻声道:“殿下方才在宫中已经允诺,登基之后就命三法司重审胡惟庸案,为那些被冤枉牵连的人家平反。” “果真?” 任谁都知道,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这就是单独为韩国公府所设,只是不好直接打脸先帝罢了。 “听殿下的意思是为公府平反,而后给父亲上谥号,但是爵位之类的东西自然是不必再想了。” 临安公主被巨大的惊喜砸住,竟然一时有些晕眩之感,回神后一时竟泪满盈眶,“真好啊,我们的孩子以后不用再背负那等罪孽了,穆儿日后定能显耀当世!”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李显穆恰从外间走进,“孩儿日后一定光耀祖宗神灵,失去的爵位一定能讨回来。” “父亲大人!” 李显穆规矩的给李祺行礼,李祺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此番殿下虽然答应给你祖父上谥号,但以为父看来,大概是‘愍’这一类表达同情的中谥。 穆儿,你日后要努力啊,我们李氏曾经是开国第一公爵之府,那在各方面都应当比照开平王、中山王,要上等的‘文成’、“文忠”等谥号才能相配,乃至于追封王爵、配享太庙。 让祖宗荣耀,这岂不是身为子孙后裔所应当而为的吗?” 李显穆很聪明,听到父亲说让他努力,立刻就明白父亲的意思是,在燕王朱棣这一朝是没希望的,只有再等许多年,到下一朝的时候,家族依旧站在高位,甚至是皇帝的肱股之臣,那皇帝自然会看在后人的功勋之上,替祖宗恢复名誉。 一个小插曲后,一家三口围在桌前用餐,李祺也不避着李显穆,直接对临安公主道:“娘子,为夫替穆儿看中了一桩婚事,乃是燕王殿下麾下的一员小将,名为张辅,他有个三岁的女儿,堪为穆儿的良配,过几日我会邀请他过府,若是他同意此事,你届时可带着穆儿走一趟张府,亦或邀请张辅夫人过公主府上。” “啊?” 临安公主是万万没想到李祺会突然甩出这么大的一件事,可她又知道李祺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的,他既然这么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张辅是何人,竟然能够得到驸马的看重?” 临安公主还是很了解李祺的,一个三岁的女娃娃能知道什么良配不良配,这定然是看重张辅其人! 李显穆则好似没有听见父亲所言,依旧不紧不慢的吃着饭,明明是他的事情,他倒像是个局外人了。 李祺将一只鸡腿去掉皮,然后放入临安公主碗中,沉吟道:“张辅的父亲张玉,以前是燕王麾下第一战将,在靖难之役中,为了营救燕王而战死。 待此番燕王大封群臣时,一个国公的追封是跑不了的,是以张氏的家世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张辅,他虽然是二代,但能征善战,在燕王麾下,乃是数一数二的翘楚,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燕王殿下重情重义,张玉为他战死,他一定会重用张辅,而如今大明四海并不平静,北有蒙古时时寇边,南边的蛮夷也不安分,日后需要用兵之处很多,张辅日后位列国公不成问题。 而且张辅亦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日后为夫有所不待,他不会落井下石,穆儿有了张辅这样的外家帮衬,为夫才能真的放心。” 李显穆这时终于从餐食中抬起了头,他听出来了父亲对张辅很是看重,这种看重甚至有种托付的意思。 “父亲,您的身体是不是……” 李祺闻言一愣,转而了然,李显穆实在是太聪明了,仅仅从只言片语中,就听出了他的身体好像是出问题了。 临安公主也反应了过来,方才李祺所言,实在是忍不住让人多想。 李祺并不打算瞒着他们,詹詹道:“我的身体的确是每况愈下,只是外表看来还不曾有大事而已。” 听到果真如此,临安公主几乎瞬间脸色煞白,身躯完全控制不住的摇摇欲坠,“如何便到了这样的境地?先前从不曾有过征兆。”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为夫顿悟往圣绝学,于江浦悟道,岂能不付出些许代价? 而今之局面,便是为夫所应当承受的,为夫如今所期望的,便是将这具残破之躯,撑到穆儿高中状元之日! 以免因我之死,而连累穆儿三年不能科考。” “父亲……” 一向沉稳冷静的李显穆,听到父亲已经在生命的最后尽头,还要为自己考虑,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而后毫不顾及礼仪,低头大口大口的吃着饭,泪珠滴滴滑落。 四千字,还有两章六千字,答应了一万字,一定做到! (本章完) 第71章 总该有些气节 第71章 总该有些气节 天光拂晓,曦光方一洒落,李祺已然再入宫中,面见即将成为天下之主的燕王。 这一次,只有他一人,所商议之事,则是先前所议的方孝孺之事,见到燕王如此迫不及待,李祺便知道燕王对方孝孺实在是深恨之。 李祺自然不会劝解朱棣,他又不是魏征那种以直邀名之辈,非要事事和皇帝对着干,他的策略一向是只在关键时刻施加一些影响。 况且方孝孺之事,本就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他在洪武年间就磨出了一把利剑,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斩下去。 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殿下应当知晓,父皇曾经命臣为风俗察查大使,纠察蒙元风俗影响我大明社稷之事。 在建文元年时,微臣曾发现了一件惊天之事,涉及太祖高皇,乃是方孝孺之师宋濂所为,乃至于遍及他这一脉。 可却苦于当时方孝孺正于建文之前得势,微臣是以不敢声张,便将此事按在心中,如今正是将其道出之时了。” 朱棣一听涉及先皇,顿时一惊,急声道:“景和速速道出,自有本王为之张目。” 于是李祺将其事缓缓道出,朱棣一听,先是大怒,而后又大喜,待李祺说罢,抚桌笑道:“方孝孺之脉将死绝矣!” “殿下,自您掌控天下,此事便再逃不脱,您方才在宫中大赦天下,若太过急于操弄此事,虽是方孝孺之事,可累及学生,还是会被人诟病,宽赦之语,不过迷惑人心。” 李祺沉声道:“待天下略安稳后,再行此事。 臣有一好友名解缙,殿下当亦有耳闻,那是名闻天下的才子,在建文朝被臣所连累,不能一展才华,早有侍奉殿下之心。 待时机成熟,臣将其邀入府中,以此事告之,他是江西人,由他来做此事,既不至于挑起南北纷争,又不至于连累殿下的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朱棣得了李祺之计策,心中已然颇为满意,不再急于一时,正要答应,却只见李祺突然重重咳了一声,而后竟涌出一口血来。 他大为震惊,急声道:“景和,你这是……” 李祺连忙下拜道:“微臣惊扰燕王圣体,罪该万死!” 朱棣无语道:“你都吐血了还说这等屁话,本王这就给你传太医来。” “殿下不必了。” 李祺制止了朱棣的举动,而后在朱棣不解的神色中解释道:“臣洪武二十三年被流放江浦,而后于江浦呕心沥血研究经典、终于悟道,从那时起,这身体就每况愈下,至建文元年起,已然是残破不堪,无力回天,至多再强撑一两年,便不成了。 微臣本以为会在建文朝一直赋闲死于家中榻上,心中还甚是遗憾,没想到殿下靖难功成,微臣又有了施展之地。 如今只希望能拖一日是一日,以微薄才智,为殿下将建文朝的乱象梳理一番,也为自己创造一番青史留名的功绩,武将皆愿马革裹尸而还,微臣也想要死于任上,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微臣这半残之人才是!” 朱棣的神色一开始还是震惊,而后只剩下深深的感动,他仰天长叹,而后把着李祺的手臂感动道:“景和,唉,你是我的妹夫,我心中实在是悲痛啊。 建文不能用你,这是我朱棣的福分啊,否则我哪里有今日呢? 父皇怜惜你,饶恕你的性命,这是为我大明积福啊。 现在你做了我的臣子,纵然只有短短的岁月,又有谁能不说,这是我们的缘分呢? 若是你真的已然不治,而只愿意为大明鞠躬尽瘁,本王定然将天下瞩目之事交予你啊,以你的忠正、才能、品德,若是不能留在青史之上、熠熠生辉,这难道是正确的吗? 唉。 景和,本王心中实在是悲伤,今日你便先回府吧,待登基前日再携临安入宫,本王自有赏赐,给予宗家。” 李祺叩首后便离开了华盖殿。 待走出华盖殿,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李祺沉吟着方才在殿中之事,在燕王朱棣的面前暴露出他命不久矣,是李祺早就计划好的。 他不是燕王的潜邸旧臣,而是通过献策骤然显贵的外臣,现在朱棣看重他的才华,所以非常欣赏信任他。 可双方间的感情毕竟非常脆弱,李祺又太过于聪明,几乎一手打造了燕王朱棣如今面对天下的人设。 一旦日后朱棣思虑此事,难免不会心中升起忌惮,若是再有什么变故,立刻就会君臣相疑。 李祺做事便是如此,未虑胜,先虑败,一个大臣不想和君主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那就要步步为营才是。 正如他方才对朱棣所言的那一番话,最让朱棣感动的自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任何一个君王都喜欢听到这番话,事实上朱棣也的确是非常感动,后面对李祺所说的话也都是真情流露。 但等到情绪褪去,李祺那番话中最重要的反而是“命不久矣”,这四个字会始终让朱棣无比心安,甚至放心的将莫大权力交给李祺。 而这就是李祺要的东西。 在这场永乐初年的权力争夺战中,他已然取得了绝对的胜利! …… 燕王于宫中问罪天下的影响,如同狂风,向着天下州县呼啸而去,触及了官府可以到达的每一个角落。 而应天之中自然是首当其冲,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阖族被处死、流放、充入教坊司,除了这三人外,几乎所有人,无论是官吏、学子、百姓,都认为燕王殿下的宽仁,几乎可以比拟古代的贤君了! 愿意投降、没有造下伤天害理之事的全部赦免,不愿意投降的自杀即可,不追究家族,甚至还表彰忠贞之事,别说局外人,纵然是当事人,都认为燕王这次仁德的不像他。 历史上举家赴难的黄观回到府中后,便将全家都召集起来,对着正低声啜泣的妻子和儿女道:“我先前心中存了让你们随我赴难之意。” “愿随郎君(父亲)而去!” 黄观却摇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圣人说忠臣不事二主,我虽然不堪大用,可这份忠正之心总还是有的,陛下既然死难,为主殉之,是我的应有之意。 可你们不必如此,燕王……” 黄观对朱棣的称呼,在不知不觉间,已然从燕逆变成了燕王,他沉思良久,闪过痛恨、愤然,而后脑海中浮现出最后那一幕跃马扬鞭的身影。 黄观神色复杂的缓缓道:“燕王可能是个贤明的、能够清平天下的君主吧,若是能够侍奉这样的君王,亦无不可。 就这样吧,待我死后,收敛我的尸身,而后上报燕王,待验明正身后,你们便彻底安全无事了。” 说罢转身缓缓走向屋内,夕阳西落,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当屋门被重重关住,将所有的光都挡在门外,院中那低低的啜泣之声,陡然化作杜鹃泣血般的啼鸣之音。 让人不禁心生凄然之意,阵阵生寒。 京中又岂止一家啼哭,何止一家死难,片片白幡在漆黑的夜中悄然挂在一座座府中。 相比于早已被稳定控制的应天,那些逃逸在外州县的建文孤忠反而是不稳定的因素。 铁铉、盛庸、平安三人聚在一起,望着燕王朱棣所下发的教令。 铁铉似笑非笑道:“燕王朱棣真是好手段啊,问罪天下让自己站在天下至高,如今发下教令,我等却不得不从了。” 他们如何能看不出,朱棣所发的教令中,实际上隐藏着极大的恶意,“愿意为建文尽忠的赦免家属,而且可以入建文殉难碑”。 朱棣根本就不去专门抓他们,而是让他们自己选,要么投降,要么就为建文死节,还能得到表彰。 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赤裸裸的阳谋,这一切都建立在,朱棣已经彻底占据大势和大义的前提下。 “本以为会被绑缚到朱棣之前,还能厉声呵斥他几句,如今看来,已然大势已去,朱棣已经不在乎我们这些人了。” “京中传来消息,已经有许多人为陛下殉节,若是我们苟且于世间,只能是徒然背负一个贪生怕死又沽名钓誉的骂名罢了。” 盛庸说罢,长叹一声。 世道的变化之快,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他们明明是皇帝的忠臣,可却不得不以死来向天下人证明忠诚,否则便要挨骂,甚至还要向反贼来祈求身后名。 甚至他们自己都觉得,反贼朱棣竟然颇为宽仁,没有牵连他们的家族。 何其荒谬? 可这就是现实! 平安静静地听着二人说完,望了望湛蓝的天,疲累道:“事已至此,还有何可言的呢? 早日回家见过家人最后一面,便随陛下而去吧。” 说罢转身便走,毫不犹豫,盛庸和铁铉亦是如此,各自往家而去。 烈烈秋风之中,三人曾于山东聚首,共克燕军,事败若此,分道扬镳,各自赴死! 亦可称烈烈焉! 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72章 永乐天下 第72章 永乐天下 随着建文孤忠的死讯陆续传来,天下躁乱的人心彻底平息。 建文三年十一月初一,原先驻守在北平的燕王妃、燕王世子等亲近之人皆被接到了应天。 万事俱备,燕王朱棣于应天昭告天地祖宗神灵,正式登基,改元永乐,如今天下诸时,便改称为永乐元年十一月初一。 而后又效仿太祖高皇的“开国辅运功臣”,封“奉天靖难功臣”,大封勋爵,犒赏诸将。 巍巍大明,浩浩汤汤,一片新气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好似将一切建文旧时代的东西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可现实的政治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建文遗留下来的诸事还相当的繁杂。 在礼仪性的诸事完毕后,朱棣便召集亲近诸臣,商议一件不得不解决的大事——“建文时被贬为庶人的诸臣又当何为?”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应当恢复诸王的王爵,毕竟这是讨伐诛杀建文的理论依据,不能不认。 可朱棣有些不爽,他那些弟弟,他如何能不知道是何人,于是望向了一直沉默的李祺,问道:“景和多智,不知可有两全之策?” 李祺沉吟了一下后正声道:“殿下以靖难之名起兵,以诛独夫之大义登基,有些事便不得不做,可一味抬举诸王,亦是不妥,除湘王外,其余诸王皆多有不法,若是一味包庇,难免会对陛下的声誉造成影响。 是以,臣以为,应该诸王各有不同。 对无辜的湘王,应该立刻恢复王爵、追加美谥,再于世道之上多加褒扬,使四海之内,五湖之间,皆知宗家之内有此名王! 其余诸王中,周王是陛下的同胞兄弟,过去所犯不法罪行又最小,多加教育即可,可恢复王爵,以示陛下对宗家兄弟的兄友弟恭之情谊。 至于其他诸王,所行皆大悖,太祖高皇时便不能治,当召回京中,多加训斥,而后叙陛下之艰难不易,使其有谨慎悔过之心,约法三章,若是再犯,定不饶之! 如此作为,想必可以了结诸王之事了。” 朱棣又发现了李祺在朝中的一个好处,有些涉及到诸王的话,其他大臣就算是看出来,或者是有想法,也不敢说,就比如现在,其他人就有顾忌。 可李祺是临安长公主的驸马,诸王还要称呼李祺一声大姐夫,所以李祺说起话来就没有太多顾忌。 “景和说的好!” 朱棣在殿中踱步思索几息后,果断下令道:“就按照景和说的办,现在立刻去宣诸王进宫。” 不多时,先前被贬为庶人的诸王便皆进了殿中,而李祺他们便到了偏殿之中等候。 这还是朱棣自靖难之后第一次见自己的弟弟们,纵然是已经梳洗收拾,依旧能够看出明显的憔悴,建文这几年对他们都是一种折磨,而望着已然成为皇帝的朱棣,他们心中只有浓浓的羡慕和畏惧。 朱棣本来想直接开训的,但看着他们这幅样子,尤其是消瘦的厉害的周王,终究是有些心软,叹口气道:“建文已经死了,你们的苦日子结束了。” 周王泪如雨下哽咽道:“四哥!” 朱棣又语重心长道:“朕会为你们恢复王爵,先别急着高兴,朕有些话要和你们说。 建文不顾忌宗家之情,对亲叔叔动辄打杀削爵,这固然是他不对,可你们几个人,也要警醒一些,为什么建文不先对其他人动手,而是要削你们几个人? 你们曾经做出来的那些事,让父皇在的时候就很是头疼,朱允炆因为厌恶你们的行为,又因为动你们,不会让天下人诟病,于是你们就遭遇了大祸。 现在朕为你们恢复王爵,可你们都要记住,这不是没有条件的,身为朝廷亲王,不指望你们能够成就什么大事,但至少不要随意的残害子民,哪怕是流连春楼楚馆,亦或者是走狗遛鸟,至少于世道没有什么伤害!” 朱棣一看几人表情就知道只有周王听进去了,当然他不知道,周王是在流放的路上见到了民生疾苦,幡然醒悟,真可谓玉不琢、不成器,而其余几人比周王更残暴顽劣,自然不将朱棣的话放在心上。 朱棣见状顿时沉下了脸,压抑着愤怒道:“父皇有句话,今日朕送给你们,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几王立刻知道朱棣是真的生气了,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今日朕在这里就告诉你们,若是日后胆敢再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建文之祸,未必不会再临于你们身上,都给朕滚回封地去!” 待几人忙不迭的逃走,群臣才又被近侍带着来到了主殿中,一看皇帝满脸不高兴,众人就知道刚才诸王肯定没听殿下的谆谆教诲,众人也不敢触霉头,都没再提此事。 朱棣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再想那几人。 “陈卿。” 朱棣唤陈英上前,陈英在建文年间亦被连累贬官,永乐后李祺推荐他起复。 李祺立刻知道朱棣要做什么了,纵然是以他的心智,此刻也不禁有几分激动,只听朱棣温声道:“朕记得陈卿你在洪武年间担任刑部尚书,如今又任大理寺卿,想必对旧案相当熟悉了。” 陈英摸不准皇帝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回道:“回陛下,正是,臣在刑部任职近二十年,大案要案基本上都在脑海中有所记忆。” 朱棣一看陈英表情,就知道李祺没对陈英说过韩国公府将要平反之事,这种知进退的保密意识,让朱棣甚是满意,甚至就连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欣然。 “那此事交给卿就再好不过了,洪武年间有胡惟庸旧案,牵连甚广,乃至于累及诸勋贵之家,胡惟庸案后,前刑部尚书杨靖坐法死,前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亦坐法死,可知这二人皆是奸邪之辈。 恰恰这二人皆是胡惟庸案的主审之人,朕思及其中难免有错漏之处,是以朕想要请陈卿重审胡惟庸案,若其中有冤屈之狱,便为之平反昭雪,以彰仁德!” 果然如此! 果真如此! 陈英在皇帝说起胡惟庸案时就已经猜到了皇帝想要说什么,胡惟庸案有什么可审理的,无非就是为了给其中的某个人平反而已! 他几乎控制不住的望向了李祺,李祺眼中亦带着温润的笑意。 景和啊,你终于成功了,我就知道以你的才智,你终有一日能够为李氏平反! 陈英发自内心的为好友终于达成夙愿而开心,亦为李氏能够真正重返清白世道而欣然。 他重重叩首下去,满脸郑重的肃声道:“臣陈英接旨,此番定不负陛下所托,为冤者梳清冤屈,还一个朗朗乾坤的清白之身!” 朝野内外,谁不知道陈英和李祺关系好,皇帝特意点他为拥有案件复核权的大理寺卿,还让他负责此案,原来在那个时候,皇帝就已经准备为李祺翻案了。 靖难功臣且不言,那些九卿朝臣以及备为皇帝顾问的朝臣,都非常好奇李祺到底是为陛下立下了什么功劳,才能够让陛下如此的另眼相待。 难道李祺本就和陛下关系好吗? 难道是因为临安公主的关系吗?天下人都知道临安公主只比陛下小几个月,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相当不错。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陛下为李祺推翻太祖高皇所决之狱啊! 他们自然不知道朱棣宫中问罪之事皆是李祺一手操持,李祺亦是守口如瓶,只当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件事。 一切荣耀都归于吾王! 这是李祺面对强势君王的信条,亦是保存自身的为臣之道。 在议事结束,群臣临出宫前,朱棣召李祺上前低声道:“景和,待为你家平反之事过后,方孝孺之事,便提上日程吧,这朝廷之上的江南人也有些太多了,朱允炆是怎么忍受的。” 李祺微微点头。 在转过身后,他陷入了思索之中,果然从北方而来的朱棣,对当前大明朝堂上的局势非常敏感,朱棣几次三番的催促李祺动手,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践踏方孝孺了,其中还包含了他对江南文人的担忧。 尤其是在他重重践踏了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三人后,他对于江南文人的担忧到达了顶峰,他不知道这些文人里面,哪些人是敌视他的。 一个顶级帝王的直觉告诉他,虽然要用其中的人才,但也必须要狠狠打压这些人才行,否则日后一定会出问题。 朱棣刚刚来到应天登上皇位不久就已经发现的事情,可朱允炆做了三年皇帝都没有知觉,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一个是历史排名前列的君主,一个是和亡国之君做一桌的废物。 “可惜我的时间不够了,待处理掉方孝孺这一脉后,未来对江南文人打压的手段,可以交给穆儿去做,他比我更聪慧,定然能够功成。 这一世不会有清朝了。 可若是没有江南三大案,岂不是一种遗憾,看看在满清屠刀中跪下的江南文人,会不会跪在我李氏手中!” 李祺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却没有丝毫的欣喜,而是寒意彻骨,以及浓浓的杀机! —— ps:一万字结束!兄弟们求月票!明天还是一万字!冲! 一万字结束!兄弟们求月票!明天还是一万字!冲! (本章完) 第73章 磨了五年的神剑 第73章 磨了五年的神剑 “恭喜景和,自此便是清白之身,再不受那些肮脏之语的羞辱了!” 临安公主府中,李祺、解缙、陈英三人围着酒炉坐在席旁,李祺的弟子王艮和李显穆在一旁侍奉。 时节已然是冬日了,外间飘着些雪,屋中炉上温着酒,酒香逸散,轻舟已过万重山,端的是好生惬意。 解缙感慨着,李祺从前虽然通过自己而得到了世人的敬仰,可他父亲是个名列逆臣录的逆臣,每每还是会让李氏脸上无光,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祭祀。 李祺微微点头,“只是时人怕是要从中揣摩出些许圣上重用北人的圣意了。” 虽然朱棣为韩国公府平反是因为李祺的功劳,但李祺对外自然不这样说,他将此事归于皇帝看重他北人领袖的身份。 不知内情之人,自然是相信的。 解缙略一沉吟,“与其说是北人,不若说是只贬斥旧元的江浙行省,至少江西未见影响。” 众人皆称是认可解缙此言。 当今陛下建极以来,礼仪册封大事便一件接着一件,可无论是册皇后、诸妃,亦或封赏诸勋,皆与百姓乃至于百官,无甚大的干系,无非是大明换了一批外戚勋亲。 至于诸王事,亦早有所料,民间不过几句牢骚。 自三皇五帝以来,这煊赫迷人的权力场中,便是诸党林立,争斗不休,而党中亦各有派系,你方唱罢我登场。 纵然同为江南,可江西、浙东不合的,北人中,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关中,更是裂成一地,只有面对南人时才会短暂同心合力。 是以朝野内外真正在意的,一是新朝的人事安排,这是各党各派切身的利益,二是皇帝的执政路线,这是未来朝堂争斗的旗帜。 而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命大理寺卿陈英重审胡惟庸案,若是有冤屈之家,当为之平反昭雪。 这个消息顿时让整座京城沸反盈天! 时人都知道陛下看重李祺,否则当时于宫中问罪天下时,李祺也不可能和靖难功臣一起站在皇帝身后,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愿意为李祺,推翻先皇帝的决断! 可这是为何呢? 唯一的可能便是,自方孝孺死后,天下鸿儒中再没有能和李祺分庭抗礼者,皇帝看重他于士林中的身份地位,又兼着北人精神领袖的身份,想要借此抬举北人! 这般想来,便颇为合理。 燕王靖难功成,又岂是简单的朱家内部换了一个皇帝? 其所牵连的范围实乃极广。 大明之所以建朝以来,便南重北轻,其原因一共有二。 其一,南人数量十倍于北人,又兼着文化昌盛,自然是人才辈出,北人不敌实属正常。 便是李祺一直打压南人,可他唯一的学生王艮便是江南人,他的好友解缙也是江南人。 这就是现实,十万里挑一出来的超级天才就是比万里挑一的普通天才强的多,李祺不可能为了打压南人,而将人才弃之不顾。 其二,北人资历不够,大明乃是唯一一个北伐得国的王朝,北人被纳入大明统治的顺序太过靠后,按资排辈,朝中高位早已被南人把控,北人自然就要屈从。 这不是大明一朝如此,汉唐以关中压关东,亦是如此道理,大抵龙兴之地、京城之地,必然重要于其他地区。 毕竟若是将天子脚下的百姓逼反,那皇帝岂不是危在旦夕,是以历朝历代都会相对善待京畿。 可如今燕王靖难功成,堪称天地反覆! 永乐陛下乃是自北边而来,于是那从龙显贵的勋亲、军队中盘根错节的将领,便皆是北方人,再加上陛下为韩国公府平反,那便是要重用李祺这位北人领袖。 陛下不信任南人之意,昭然若揭,皇帝要以北制南之意,路人皆知! “方孝孺虽然已然伏诛,可其门生广布四海,那是自元朝时便积累起来的底蕴,很是不凡。” 陈英自王艮手中接过酒樽一饮而尽,皱眉沉声道:“让他们就这样放弃操持数十年的士林权柄,绝不可能。 若非方孝孺被定以大逆之罪,让他们气短,早就在朝中和士林中鼓噪了。 现在为公府平反漏了破绽,他们本就一向仇视景和,定然会借着公府之事发难,或者说已然发难了,据我所知,已经有大臣和学子上书反对。 陛下甫一登基,便掀翻先皇所断之狱,且是胡党这种谋逆大案,也确实落人口舌。” 王艮闻言颇有些愤然道:“若不是方孝孺那匹夫纠集门生,乃至于动用公权,老师早已立地成圣了。 纵然他使那些阴诡手段,亦不能阻止天下人向往老师之道,这便是萤火岂可与皓月争辉乎?” 李祺和方孝孺一脉的仇怨结的那可太早了,二人不仅有私仇,还有大道上的争夺,方孝孺是李祺的阻道之人,李祺则是破方孝孺天下鸿儒金身之人,堪称是不死不休的宿敌了。 作为李祺的学生,王艮这几年受到的打压不小,在历史上他本该在建文二年高中榜眼,而现实是他落榜了。 这场争斗在建文年间是方孝孺小胜一场,可还是李祺笑到了最后,方孝孺魂归黄泉,李祺则深受重用。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李显穆反而很是平静,“孔圣生前周游列国而不得重用,孟圣生前亦数次说齐宣王,最终只能讲学传承。 父亲的大道学识举世公认,不是一两个小人所能够埋没的,如今光照霞帔,便是父亲登九重圣阙之时。” “好儿郎!” 解缙肆意大笑道:“景和兄这一子、一弟子,俱是人中龙凤,实在让人艳羡。” 王艮先是高兴,而后连忙道:“显穆乃是天圣,我不过凡人而已,可不敢和显穆并称。” 王艮乃是奇才,自小便是神童,纵然在江南这种卷王遍地的环境中,他也是人尖子,但见过李显穆之后,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倒是更加谦虚谨慎了。 “小辈儿郎说一些盛言狂语,倒是颇有意气,只是方党攻讦一事,终究要解决。” 李祺眉宇间已然生出丝丝杀意,“谁也不能阻拦我李氏平反之事!” 本来是准备平反后再处理方孝孺身后名之事,如今看来这两件事倒是能一起办了。 “方党之事,我早有预料,应对之策,亦早已列于心中。” 众人皆知李祺一向足智多谋,俱放下手中酒,望向李祺。 “愿闻其详。” 屋中炉火正旺,锅中躺着羊肉,院中有片片雪凋落,风声呼喝而过。 “很简单,重修元史!” 解缙和陈英皆是愕然之状,“重修元史?” 《元史》的情况,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先皇帝为了尽快对元朝盖棺定论,所以元史修的极快,导致元史的史实错漏百出,连人名有时候都对不上,修完后就直接扔在了翰林院、藏书馆还有宫里,除了日常维护外,根本没人去打开看那堆垃圾。 “正是重修元史!” 李祺道:“先秦时期,孔圣笔削鲁国史书以作《春秋》,为了是正王道,修史的作用便在于定正统,明人心。 缙绅,江南文人在元朝时,极其兴盛,元朝宽松,大明又废除了儒户世袭制度,故而江南时常有人怀念元朝,是否如此?” 天下人都知道李祺是元史大家,当初在朝廷之上,李祺便是用元史将李原名逼的退无可退。 解缙沉声道:“江南的确有人怀念儒户制度,攻讦朝廷不善待读书人,方孝孺那一脉的根本便是昔日的万余江浙儒户。” 众人一时默然。 元朝不盛行科举制度,这被很多人认为是元朝不崇尚儒学的表现,但实际上是因为,元朝在江南有专门的儒户制度。 儒户类似于军户、民户、匠户、乐户等专科人才,朝廷规定世世代代读书,然后担任元朝官吏。 儒户可以免徭役,即便大字不识,只要是儒户,就能世袭官职。 这种儒户制度催生出了盘踞江南的士大夫家族,他们在元朝只需要钻研儒学,免于劳作,接受供养,世代相传,这种特权某种程度上,也是如今儒林南强北弱局面的催生者之一。 蒙元的整套制度和唐宋时期,太过于不同,导致进入明朝后,大明一半以上的政治问题,都可以追溯到蒙元统治时期,是蒙元的历史遗留。 “景和,怀念元朝和重修元史又有什么关联呢?” 解缙和陈英皆是满脸疑惑,为了正人心去进行修史这么繁琐庞杂的工作,未免太过于得不偿失。 李祺径直对二人抛出一枚重磅炸弹,“看来你们都没有读过宋濂主编的元史。 在元史列传第二十五的脱脱传中,有这样一段话——‘师次济宁,遣官诣阙里祀孔子,过邹县祀孟子。十一月,至高邮。辛未至乙酉,连战皆捷。分遣兵平六合,贼势大蹙。’ 平六合的那个‘贼’,是先皇帝!” 李祺话音未落,解缙和陈英手中的酒杯就已经跌落,发出“当啷”的金属碰撞之音。 二人根本来不及擦拭,惊骇莫名,解缙满脸苍白,陈英、李显穆和王艮亦是骇然变色。 仅仅这一句话,二人就已经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人头滚滚。 他们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把开国皇帝指为贼? 就算是修元史再不重视,也不能这么修吧,这怕是心中就是这么想的,而后下笔的时候便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这是老寿命上吊,嫌命长吗? “景和,此言当真?” 李祺轻声道:“是真是假,到宫阁中一看便知,怎么可能有虚假,元史中这样的错漏之处,何止一处?” 解缙几乎脱力般跌坐下去,李祺既然这么说了,那此事自然便做不得假,可他还是不敢也不能相信。 “元史的总裁官是宋濂和王祎,他们二人纵然心怀奸刻,但皆是饱读诗书,在景和你不曾悟道之前,也曾经为天下士子之冠,是名副其实的大明文宗,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等的错误!” 陈英只觉手都在抖,即便知道李祺不可能胡说,却依旧不敢置信。 宋濂、王祎啊! 在李祺没出现之前,是当之无愧的儒学宗师,士林之首,大明文坛盟主。 他们就算是闭着眼去修史,也不可能犯下这么大的错漏啊,结果真的就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足以让九族为之陪葬的破绽! 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一旦捅到皇帝那里,当初参与修元史的一众人,皆是满门抄斩甚至夷灭三族的结局。 解缙颤颤巍巍的吐出一句话,“不仅宋、王二人,参与修编的那些人,可都是江南士人冠冕之尊。” 若是都死了,江南士林必然损失惨重。 即便是不走到那一步,方孝孺一脉也绝对是逃不了的。 陈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人被震得一愣又一愣,望着平静淡然的李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敬畏来。 李祺无论是学识,还是谋划,都让二人心悦诚服,若非家族拖累,他早就该高居庙堂之上,俯视天下了! 解缙将震骇强压下去,也瞬间想明白了今日李祺邀请他的目的,略一踌躇犹豫后,轻声道:“景和,此事交于我吧,我是翰林学士,整理元史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最适合做这件事。” 李祺微微点头,“那就麻烦缙绅了。” 三人心中都明白,作为江南士人的一员,解缙需要一份够分量的投名状,再没有什么比此事更合适的了。 解缙表态后,陈英也附和道:“既然缙绅愿意上秉,英也不能落于人后,我会附从上书严查,我主管大理寺,在这方面权限更大,可以要求刑部加重、加严,尽量多牵连一些人进来。” 作为九卿之一,在这种注定掀起的大案中,陈英拥有着掌握人生死的权力,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便是尸山血海。 李祺望向窗外。 “今夜的雪有些大了,竟能裹一层白,倒不像是应天,而像是北境。” 寒风呼啸,不若心冷。 (本章完) 第74章 大明要迁都 第74章 大明要迁都 李祺绕过正重修的奉天殿,随都知监掌印太监洪宝入了华盖殿中。 皇帝正在殿中看着奏章,桌上、地上扔的到处都是,解缙等一干侍从学士面上满是无奈,见李祺走进后,纷纷向皇帝告退。 解缙路过李祺时,低声说了句,“不知陛下因何而怒,景和小心。” 李祺却大概能猜到朱棣心情不虞的原因。 近日京中因重审胡惟庸案闹翻了天,朝野之中俱有反对之声,理由亦是充分,胡蓝党案乃是先帝亲理,还御笔亲书了《昭示奸党录》,若是其有冤屈,岂非有伤先帝之德?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些人目的是在李祺,他们不知道李祺命不久矣,担心李祺一朝得势而直飞九天,所以不希望李祺能摆脱罪身。 大部分人大概以为是因此事惹得皇帝不快,可李祺却觉得这只是表面原因。 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朝臣这般举动勾出了朱棣内心中的不安,至于到底是何等原因,却还需要一试。 见李祺走进,朱棣立刻将奏章抛过来,“景和,你自己看看这些反对重审胡惟庸案的奏章吧,朕真想直接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砍了,竟如此明目张胆的结党。” 李祺打开一看,果然是典型的明朝文官风格,已然颇有后世党争的苗头,又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顿时心中了然,果真是心生不安,他合上奏章略一沉吟笑道:“陛下已然深得贤君之源,若是杀人便能解决问题,那经过洪武朝,这等事早该消失的。” 说着掂了掂手中奏章,将之放回了皇帝的御桌上,道: “陛下乃是颇有天分的明君,甫一登极便意识到了朝堂之上的不平衡,可陛下亦知道,南人多好臣,诸如解缙、杨荣、杨士奇等一干皆南人,是以有进退维艰之感。 其实昔年父皇在时,亦是如此,这本就是两难之选,非独困扰陛下一人。” 朱棣从北平而来,到应天府做了皇帝,可不过旬月而已,他便已然有深深不适,他能明显感觉到这种不适的来源是虚无的掌控! 就如同人踩在上,不知脚踏实地为何物。 他虽然贵为皇帝,可在应天这地方,他没有那种统治的实感,这不是他熟悉的地盘,即便是将里里外外的人都换一遍,他依旧有股不踏实的感觉。 “景和懂我。” 朱棣长叹,“朕的潜邸之臣,舞刀弄枪尚可,可文治天下便力有不逮,朝堂之上可堪造就的北人亦不多,南人确实多好臣。 可南人多了,诸如为你家平反之事,便有人阻谏,甚至耀威于皇帝陛前,真是可恨至极!” 李祺听到这话,已经彻底确定心中猜想,朱棣是被方党之人的联名触动了心中那缕不安的弦。 朱棣本就是个疑心极重的皇帝,登基以来,目睹了朝中江南文人的强势,已然生出极大疑心,恰逢方党之人联名上书抵制平反之事,这是他上任以来真正做的第一件大事,便遭到反对。 这种种巧合,竟让朱棣觉得,这不是针对李祺,而是借此对他这个皇帝示威! 若朱棣是历史上那个大肆杀戮才登基的、根基不稳的皇帝的话,遇到此事定然是大开杀戒,以震慑宵小。 而现在得位极正的朱棣,虽然焦躁,但还算是能够克制,李祺自然不能让朱棣走回那个大肆杀戮的邪路上去。 “阻谏之人,多是同臣为难而已,皆是浙东一脉,有元史之事,办之不难,而陛下所心忧之事,亦有办法可以解决。” 听到元史之事,朱棣便知道仅方党一事的确不难,任谁都不知道李祺手中有这一张王牌。 “景和,你果真是时人中的翘楚,这南人两难之事,你都有解决之道?速速说来。” 朱棣从御座上站起走到李祺身边,手中提着两个蒲团,扔给李祺一个,随意道:“坐下慢慢说。” 李祺了解朱棣性格,也不客气直接便坐了下去,“其实这办法是父皇在时便想到的,迁都!” 朱棣的屁股刚沾上蒲团,听到迁都二字,立刻蹦了起来,下一刻又缓缓坐了下去,但心中已经彻底被迁都这颇具有魔力的二字所填满,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景和,这迁都之事,事关重大,如今天下疲敝,生民凋零……” 纵然心中千般万般的希望迁都,可朱棣亦知晓这是真正的国朝大事,一个不慎,足以动摇国本。 李祺知道朱棣早已心动了,只是理智还绷着而已,但以朱棣现在这种焦躁的状态,绝对绷不了多久。 李祺沉声道:“陛下乃是世之名将,自然知晓古来北伐不能功成,多是因为江东士族不愿意出人、出钱、出力到乡土之外,所以据守江东的割据势力,总是守土有余,进取不足。 大明之难,也是异曲同工。 从古至今,无论哪个朝代的京城,都是举天下之力而奉一城,汉唐之长安、洛阳,宋之开封,皆是如此,概因皇家所在,必要恢弘大治,方有睥睨万国之相! 可大明的京城却在应天,这里是江南,本就是整个大明经济最繁华、文气最昌盛的地区,现在还要再举天下之力奉养这里。 江南之地,乃是大明最贵、最富、最文华昌盛卓绝之地,这等圣人所在,岂能不养成煌煌大势? 可这煌煌大势之下,便是大明的千秋未来! 是以,迁都乃是为大明的千年大计,若是陛下既想要压制江南,又不愿意针对江南的好臣。 那就势必要往北方迁都,这叫做压势不压人,乃是唯一的两全之策!” 朱棣眉头一皱,又缓缓松开,低声念叨着,“压势不压人?” 他是很聪明的,方才李祺讲了江南之势,他大概就理解了压势不压人的意思。 “景和你的意思是,将都城迁到北方,那么在北方就会出现一座能够和应天相抗的城市,继而能够影响整个大明天下的局势?”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大城市虹吸这个理念,是以朱棣的理解已然是相当不错。 “不仅仅如此,陛下。” “江南富裕是从唐末开始的,哪怕几经战乱,可只要天下安定,这里就会迅速的富裕起来,这便是难以扭转的大势。 都城乃是天下首重,京城在应天,那若事有不逮,江南人守土岂不是名正言顺,而四方之地,抛弃起来岂不是亦是名正言顺! 一旦都城迁到北方,譬如陛下的龙兴之地北平府。” 朱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被李祺一句话勾动了心弦,李祺自然是故意的,接着道:“那大势就转移到了陛下手中,建设京城、守御京城、保护陛下安危,乃是国朝第一重要之事。 这时对江南这些富裕之地加的税,用途便完全不同了,他们既要出钱,这些钱又落不到江南,而是用来贴补北方,陛下就可以在北方建学、练兵、修桥补路,而得到这里切实利益的全是北人。 此消彼长,北人起势,南人自然就势弱,而且从此之后,南人做官便要千里迢迢,奔赴北面。 京城到了北边,便没人能借着守卫京城而故意偏袒江南。 忠臣、奸臣,便会自己跳出来。 若是其建言献策,不重南北之分,说明其人以天下为重,即可重用,若是其言论多偏袒南人者,那便说明其心甚诡。 如此,既压江南之势,又不特意迫害其人,两次筛选,既能用其势,又能得其人,实乃上上之策!” 朱棣听罢,已然是目瞪口呆,从宫中问罪之事,他就已经深深领教过李祺的能力,而今日之事,再一次的刷新了他对李祺的认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博学多识,脑中好似有无穷的智慧。 “景和之能,真是亘古绝今,虽古今贤臣,亦不过如此,真真是多智近妖,可惜天妒英才,果真是慧极必伤,古圣人诚不欺我也!” 朱棣竟然有些感伤起来,这么好用的臣子,怎么就活不久了呢? 李祺若是知晓朱棣心中所想,怕是会心中暗道:真要是活得久,你又不放心了。 帝王这种生物,真是不能琢磨。 “迁都之事,景和你再写一个折子递上来,不要对外人言这些事,至于方孝孺之事,你且找人去做,朕会配合你演好戏,早日为你家平反,否则日后你真去世了,朕不好给你身后名。” ———— 在永乐元年的冬天,朱棣和李祺这对君臣进行了一场交谈,史书上只记载了“祺大言之,帝多笑,叹祺智近妖,言罢,乃决意迁都,群臣不听”。 我们不知道李祺讲了什么,可从其后的迁都过程中,我们能够猜测出,那必然是一场酣畅淋漓而又深切如骨、鞭辟入里的政论,如同李祺曾在历史上留下的所有言语一样,简单、准确而富有哲理。 一个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对一个帝国构思的蓝图,终于在一个伟大的君王手中变成了现实,纵然这段时间如流星般短暂,可亦如烟般绚烂。——《大明五百年》 七千字了,还有三千字,兄弟们等我,十二点前必更!求月票! (本章完) 第75章 请重修史 第75章 请重修史 李祺从宫中回府后,王艮恰好从国子监休假,过府来拜见李祺。 “有些清瘦了,以你的学识高中是没有问题的,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 王艮近来苦读愈繁,准备参加永乐三年的会试,算算时间,只剩下一年四个月了。 “弟子担心给老师丢人,若是列到三甲去,真是愧对师门。” “那怎么可能,数遍京中,哪有与你能争锋的,你必然高中一甲。” 王艮给李祺奉上茶,“显穆才有那等自信,弟子只能再努力一些,方不负平生之学。” “你呀,就是太过于死心眼,方孝孺都死了,何必和他置气,亏了自己的身体。” 王艮闻言没说话,只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 知子莫若父,李祺作为王艮的老师,自然知道他的性格,历史上王艮一言不发,转头就给建文殉难,这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王艮参加了建文二年的会试,但是却被黜落,心中自然引以为耻,这是要卯着劲的考一个好名次,给自己、给老师正名,当初方孝孺黜落他,并不是他王艮没有才华,而是方孝孺以权谋私,没有容人之量! “老师,弟子此番过来是有大事要告,国子监的监生中,多有传胡惟庸案之事,弟子暗中试探探查后,确认此事的确就是方孝孺的门生、以及那些出身浙江诸县的人所为,那些在府中的猜测是没错的,目的就是要阻止公府平反昭雪。” 明明那日王艮已然知晓了元史之事,为何他还特意去查这件事呢? 这便是王艮的性格,他是真正的实干之吏,虽然相信诸位亲长的判断不会错,但还是要自己确定一下,以免误伤无辜之人,现在确定真的如此,那便无所谓了。 这种性格其实是有些不太适合官场的,官场需要的是左右逢源之人,可李祺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 王艮有才华必然前途大好,又忠正刚直,可为李显穆的良友,日后若是能够执掌都察院,必然是大明朝的神剑,可为李显穆的良佐。 “最近京中有了许多传言,老师可要回应一下?” 京中的传言的确很多,有说李祺以江南之血显贵的,有说李祺早就暗通燕王才得以被重用的,还有说李祺是借助临安公主的佞幸之人,总之各种风言风语,目的皆是冲着毁掉李祺名声而去。 李祺不仅不生气,反而轻声笑问道:“相信的人多吗?” 王艮回忆了一下,“彻底相信的人不多,皆是一些愚夫,京中百姓大多是半信半疑,至于士子中,但凡是拜读过您经典的,基本上没有相信的,至少其他人,本就对您嗤之以鼻,有没有此事,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便是了。” 李祺轻抿一口茶,淡淡道:“为师乃是天下鸿儒,存身立命的根本乃是学说,所谓托物言志,终究不若以言明志。 真正不废江河万古流的是那些闪耀着光辉的经典,愿意从我之人,自然不会受到干扰。 其余之人,多说无益,人心如同流水,现在是方党的声音更大,是以人心好似在他们那边,可一旦元史案发,人心便会流到我们这边。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有用。 一拿出来就要能克敌制胜,亦或者反败为胜。 现在他们既然不能置为师于死地,那搞出这些阵仗来,不过是为人哂笑而已。” …… 京中的纷纷扰扰,并没有对朝廷造成任何的影响。 永乐元年的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永乐二年的元月初一,乃是大朝会之日。 这等朝会是官员最多之时,通常这种朝会都是礼仪性的,不会有大事发生。 但若是在这种朝会上发生了事情,波及面亦是最广,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为了朝廷的体面,也要完全干干净净的处理掉。 李祺侯在宫门前时引来了很多注意,他是近日京中的风云人物,皇帝要为韩国公府翻案。 不少官员都上前来套近乎。 毕竟一旦真的翻案,李祺就不必局限于身上的正五品大学士之位,可以名列显爵。 虽然因为他是外戚,按照国朝规定,不能担任九卿的高位,但若是担任一部侍郎,再能参赞机务,那威势也不是如今能比。 更何况,他可不是孑然一身的孤臣,而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方孝孺死后,以当今儒林而论,再没有其他人能望其项背,他振臂一呼,响应者定然众多。 至于结果如何,便要看双方角力的结果了,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看好李祺获胜,毕竟有强力皇帝的支持,一旦李祺处于不利的结果,皇帝立刻下场拉偏架,浙江那一脉是必输的。 自古以来,只要是有实权的皇帝,角力就没有一个会输的。 嘶。 想到这里的大臣皆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对啊,这难道不是包藏祸心吗? 若是皇帝真的下场拉偏架,必然对李祺和皇帝的威望都是一种打击。 皇帝暂且不提,李祺这种大儒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声望,若是他的声望受到影响,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李祺自然想到了这一点,只能说方党之中也不都是泛泛之辈,毕竟是人杰地灵之所在。 即便是李祺一直瞧不上的方孝孺,也只能说是用错了位置,若是让他主管礼部之事,那必然是人尽其用了。 李祺同解缙交谈着,今日大朝会注定不会平静,待宫门大开,群臣列队进宫,解缙低声道:“景和放心吧,今日便是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开端。” 天依旧是灰蒙蒙的,有些暗,一列列宫人提着灯笼走出,在通往宫中的宫道上,亦是高挂着许多灯笼,为群臣照亮前行之路。 这等大朝会都有礼官引导,该要如何走,该要何时行礼,但凡是组织过团建活动的人都知道,让数百人一起做事是很难的。 尤其是没有通讯的古代,让数百个官员同时喊万岁,都需要再三训练。 大明朝还发生过一件颇有趣的事情,一直以来朝臣上殿都是三呼万岁,便是影视剧中常见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是朱元璋喜欢搞些标新立异的东西,而且他觉得哪里有人能活万岁,这种祝贺词太虚了,于是就改掉了。 将三呼万岁改成了四个字的词汇,第一呼“天辅有德”,二呼“海宇咸宁”,三呼“圣躬万福”,结果就这么加了两个字,朝会上立刻就稀稀拉拉起来,后来朱元璋只能又改回了三呼万岁,往后便再也没有皇帝闲的没事干去改这个东西了。 待群臣上了殿,重臣可以站在殿中,还有不少就只能在殿外,此时恰好是深冬寒月,若是穿的不厚,站上几个时辰,甚至可能直接病倒也说不定。 李祺单论官职自然是不高,但大学士有优待,再加上他毕竟是长公主驸马,是殿中很多宗家的长辈,是以他不仅在殿中,而且还站位很靠前,他的身边并不是其余大学士等文官,而是其他的驸马,诸如怀庆公主的驸马,在永乐朝被封侯。 殿中人颇多,除了九卿以及诸部的堂官,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给事中这些大明朝的关键官员之外,还有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宗王,不过他们现在还不曾加封,因为皇帝还没有定下太子,是以汉王、赵王也不曾册封。 等了不多久,皇帝陛下终于上了殿,群臣三呼万岁后,便开始了正常的议事流程。 大太监“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之言刚刚落下,殿中便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臣有本奏!” 群臣皆将目光投过去,顿时目光一凝,方孝孺的学生林嘉佑,这是冲着李祺而来的啊。 而另外一人乃是翰林学士解缙,永乐朝后颇受陛下重用,最重要的是,举朝皆知他乃是李祺的好友,建文朝因为李祺而被贬黜。 现在他在这等大朝会上突然出言,难保不是和李祺相关。 真不愧是近日京中的风云人物,大朝会一开始,便以他为漩涡而动了。 众人将目光投向李祺,却见李祺眼观鼻、耳观心,仿佛殿中的一切都和他不相关一样,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倒有些像是庙宇中的石像。 “解爱卿有何事要奏?”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皇帝选择了让解缙先进言,另外一人颇有些遗憾愤然,但还是无奈只能退回朝列中,他可不敢在君前失仪。 解缙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走出列中,而后在地上叩首,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添为翰林学士,掌史籍之事,前日偶见前朝史书,心中顿生不忿之色。 古来为前朝记录史册,一是为其盖棺定论,其国祚已然亡故,二是承袭统序,以示我朝正统。 我大明有恢复中华之功,太祖高皇曾言,继承宋朝国祚,为何却要为蒙元作史,且堂而皇之的写作《元史》,臣请重修史册,并将其更名为《宋末以来中国百年记史》,以明我大明恢复中华的煌煌功绩!” —— ps:又是一万字,兄弟们求月票!明天继续! (本章完) 第76章 有三问罪 第76章 有三问罪 解缙之言,在朝堂之上,激起了丝丝涟漪,可并未掀起太大风暴。 朱棣微微眯了眯眼,知道这是李祺开始准备发动元史之狱了,他配合演一场戏即可。 大多数臣子对解缙之言,是有些懵圈的,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出重修元史,还搞出了一个这么荒谬、难以理解的理由。 “解翰林,为前朝修史,且以国号为名,这一直都是传统,何以今日变更呢?” “没错。 解翰林,你有大才,见到元史不堪,想要重修元史,乃是自然之理。 况且唐朝史也有旧唐书、新唐书两版。 但说什么恢复中华,于是便不修元史,而修什么宋末以来之事,岂非太过儿戏?” 华盖殿中几个老翰林以及学士,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从言语中倒也能听得出来,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不理解解缙要做什么。 李祺对朝臣的反应是有预料的,因为解缙之言,在这个时代属于无人理解的异端。 中国自古就有华夷之辩,这是一种以文化为纽带的普世价值,算是古代中国一种朴素的民族主义思想。 但是和现代民族主义思想比起来,程度太浅,尚不足以对王朝底层逻辑构建造成影响。 最简单的一个判断方法,由现代民族主义建立的国家,绝不会接受异族、小族的皇帝和领袖。 且难以接受割地、赔款、弃地、和亲、纳贡这些有损于民族尊严之事。 任何做下这些事的统治者,都大概率要引咎辞职,甚至于整个内阁政府垮台。 历史上的北朝、辽、金、元这些异族王朝顺利建立,大量汉人积极入仕,且并未受到谴责,这说明在明朝之前,中国乃至于全世界,确实没有成体系的民族主义,依旧是家国一体的统治模式。 为什么要说明朝以前呢? 因为经过有明一朝的发展,在明末时,中国本来已经率先要发展出民族主义了! 顾炎武提出了亡国和亡天下之论,“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这是现代民族主义的根基,其后演化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成为了那个屈辱年代的最强音,可惜这种历史进程,却被落后、黑暗、野蛮的清朝入关打断了。 李祺提出要重修元史,无论是朱棣,还是解缙等人,都以为他就是要打击方孝孺一脉。 但其实那不过只是顺手而已,他有十八种办法让方孝孺的徒子徒孙混不下去,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真正的目的是把民族主义的灵魂勾出来,即便现在还做不到,也要奠定一个基础。 因为只有真正的民族主义,才能把整个天下的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团结在一起! 而这些人团结在一起,那最终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 话说回朝中,这些老翰林没有恶意,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元史举世共知,乃是宋濂、王祎修的,现在解缙说元史不堪,相当于指摘这二人,二人虽死,可却有后人王珅亦在殿中。 这王珅是王祎之子,又拜宋濂为师,与方孝孺友善,乃是浙东文人的代表之一,亦是东明精舍学派的领袖之一。 此刻听着解缙的指摘之言,自然是坐不住,立刻出列便要反驳,朝中众人一见,顿时便知这已然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重修元史之事,而是朝堂相争。 王珅手中笏板向着解缙一指喝道:“解缙,焉敢于圣上尊座之前,放此狂言? 元史乃是太祖高皇亲自下令编篆,元朝命数已终,本朝得天命,亦是太祖高皇所定! 太祖皇帝在《登极诏》中明确的写下,‘朕惟中国之君,自宋运既终,天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此皆人所共鉴,岂容你在这里颠倒黑白,乃至于要篡我朝正统乎?” 殿中多数大臣不由自主点头,天命论还是更符合当今主流,且王珅所言无错,还有太祖高皇背书,有理有据,实在是壮言激语,当为之一赞。 可解缙是什么人,明初永乐年间第一才子,又和李祺针对此事商讨了很久,又如何会退却,立刻震声道:“太祖高皇的登极诏便是宋濂所写,其中以元朝为正朔,便是受到宋濂等人的影响。 在宋濂不曾至太祖高皇身边时,高皇所写下的《谕中原檄》中,有众多盛言,请陛下允臣问王珅言语一二。” 朱棣饶有兴趣的声音自御座之上传下,“准!” 殿中群臣皆将目光投射过来,落在二人身上,这场对决在此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解缙慨然道:“王珅,我且问你。 太祖高皇曾写下‘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之言。 有否?” 这篇谕中原檄几乎是明朝官员的必背范文,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王珅脸色难看道:“有。” “好!” 解缙手中笏板重重一击,“既有,那便明了。 孔圣曾言,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此正所谓太祖高皇合圣人之道,夷狄之有君岂有天命乎? 天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岂不荒谬?” 王珅愤然甩袖冷哼道:“诡辩!” 解缙不在意,王珅不过是急了而已,“王珅,我且再问你! 太祖高皇曾写下‘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之言。 有否?” 王珅脸色愈发难看,但解缙问,他答,这是皇帝方才要求的,他只能咬牙道:“有!” 解缙昂然道:“既有,那便明了。 中原气盛,降生圣人,这便是天命生于中原汉人之中,而蒙元之时,中原气弱故失天下也。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此等豪言壮语,大恩大德,普天汉儿,岂能忘之? 怕是只有受恩于故元之人,才念念不忘吧。”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指桑骂槐,说的王珅心中一惊,眼皮一跳。 他被戳中心中所思,又不敢太过于急切的回应,怎么岂不是不打自招? 只能带着一丝心虚的回音呛声道:“依旧诡辩,摘词逐句,非是正道君子所为!” 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何其敏锐,短短几句话中,就已经品出了些味道,他突然想到在洪武后期的时候,先皇帝突然让李祺清查蒙元旧俗,是不是已经察觉出了些什么。 在大明内部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怀念故元的群体呢? 若是李祺知道皇帝心中所想,就会告诉他当然有,而且这个群体不仅仅明初的时候有,一直到嘉靖年间,到了明朝末年,浙江这里的大族文人还在怀念元朝时期的鼎盛。 这可不是胡说的,明末清初有个人叫吴履震,是松江人,他写过一段笔记,里面是这样说的——“元朝的时候法网不严密,税收汲取力度也不大,我的家乡松江府在偏僻的海边,可谓是一处乐土,名士和百姓对做官的兴趣也不大,生活很是自由又快乐,等到进入了本朝(明朝)之后,松江府科举及第的人很多,做官的人也很多,百姓苦于徭役,十室九空,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繁荣景象,政策还专门针对江南的富民,一旦犯了事就重重罚钱,不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段话是元朝已经亡了两百多年了,但是他们还在怀念元朝,更何况如今呢? 元史之事,难道真的仅仅是个意外吗? 朱元璋一开始在北伐的时候并未承认元朝的正统,是后来被天命五行轮转才劝说承认前朝的,朱元璋在这方面没什么文化,自然只能听从宋濂这等鸿学大儒之语,可宋濂等人难道就没有别样的心思吗? 他们这些从旧元时代过来的人,心中怀着怎样的奸刻,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最是清楚! 殿中的气氛被解缙二问后,已然有所不同,不少大臣都已经开始细细思量解缙的言语。 文字和言语本身就是具有力量的! 解缙却不曾停下,再次厉声道:“王珅,我且三问! 太祖高皇曾写下‘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有否?” 王珅已然有冷汗涔涔而下,心中胆气已然逐渐消散,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有!” 解缙厉声道:“既有,那便明了! 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胡虏禽兽?难道是统御中华之主吗?难道是承天受命之皇吗?” 殿中群臣皆是一震,这中华之主,受命之皇,岂能是胡虏禽兽呢? 王珅绞尽脑汁辩解道:“这不过是檄文所饰,自古以来檄文皆是如此,禽兽不过是作比之词,且受命乃是元世祖忽必烈,不是元顺帝,这檄文所指乃是亡国之君,亦无不可。” 纵然是李祺也为王珅的狡辩颔首,不愧是东明精舍如今的领袖之人,却有几分不凡,可这番论战,他先天不足,绝无胜理! 果然解缙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再次厉声道:“那你再解释解释叫‘中国之民,中国之人安之’,‘雪中国之耻’又雪的是什么耻?” 这两句才是这段话中真正最难以辩解的,中国之民,中国之君,蒙元据有天下乃是耻辱,哪里是什么天命之说,所能够掩盖过去的! 王珅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要如何回应了,冷汗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衫,若是这样下去,就只能真的让解缙重修元史,而后将父亲以及老师的声望践踏在地上了! “解翰林所言太过于桀骜,夷狄入中华则中华之,元入中国自乃中国也!” 众人定睛一瞧,竟然是方才和解缙一起出列的林嘉佑,他是方孝孺的学生,在历史上被方孝孺连坐而死,这一世朱棣只夷灭了方孝孺的三族,没有连坐方孝孺的学生,所以他活了下来。 王珅一听就知道要遭,林嘉佑所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元若是中国,那太祖高皇雪的是哪门子中国之耻。 这是大明朝,自然要以大明太祖的话为基准,即便是圣人的话,若是不符合太祖的意思,也要删改。 果然朝中顿时响起几道明显的嘲笑声,方才还自信满满的林嘉佑顿时燥红了脸,站在殿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解缙讥讽嗤笑道:“方孝孺虽然狂悖不法,可到底也是一代儒宗,竟然有你这等不学无术的学生,自古以来入中国的夷狄之君,以北魏孝文帝为最上等,你先学学这些史料之言,再来殿上出声吧!” 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北魏孝文帝改汉姓、推汉服,将鲜卑一族完全汉化,在古代诸位君主之中,也称得上贤君,蒙元和孝文帝比起来,算是哪门子中国之君。 眼见林嘉佑和王珅皆已不能出言,解缙便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方才三问,王珅皆不能正面回应,只能讷讷做老农之言,上下高低已然是分明了。 宋濂、王祎所修元史,乃与我大明相悖,不合时宜,臣请修《宋末以来中国百年记史》,不以元朝年号为主,而是记‘宋亡天下一年、二年’作为纪年,不以寻常史书各分纪传等,而是《资治通鉴》那等编年体的史书,记述从宋朝灭亡到大明建立这百有余年间之事。 请陛下允臣重修史书。” 这下殿中文臣都明白了,元史已经修完了,元朝发生了什么已经记录在了里面。 解缙没兴趣去改那一坨垃圾。 他这是要重修一部编年体的史书,记录汉人失去天下这一百年间的故事。 这是完全不同的视角,完全以汉人为主的视角! (本章完) 第77章 大明道统在我之言 第77章 大明道统在我之言 这解缙颇有野心啊! 一向对道统这方面敏感的一众文臣都已经品出味来了。 概因自太史公司马迁著作史记创造纪传体以来,历朝历代的史书都是纪传体,已经成为了定例。 司马光写下煌煌资治通鉴,那是一部完全为了教育君王而写下的史书。 而现在解缙想要写的这部《宋末以来中国百年记史》,亦是如此,记录历史只是顺便,最重要的是借此表达著史者的观点。 资治通鉴毕竟是私人著史,所以表达的都是司马光个人观点,而解缙要写的是官方史书,这就代表着大明对过去百年的历史盖棺定论! 这可就不简单了。 这是要讨论大明到底从哪里而来,又是以何立国的问题了,这种道统之事,一向牵动极大。 儒门众人对此自然不陌生,在儒门发展的两千年中,道统便好几次变动过,最大的变动就是孟子。 在一千年前,孟子的地位还没有这么高,是从唐朝的时候开始,儒门领袖韩愈认为孟子才是孔子真正的道统传人,开始拔高孟子的地位。 很多人只知道韩愈是唐宋八大家,都不知道韩愈在儒门中的显赫地位,韩非之所以不被称为韩子,是因为韩愈才是韩子,所以韩非就只能称为韩非子。 从韩愈开始抬高孟子,一直到宋朝,孟子才从诸子之一,变成了仅次于孔子的亚圣,这其中便经历了数次道统的轮转。 儒门道统尚且如此,更遑论一个王朝的道统来处! 这时殿中诸文臣皆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外戚行列中的李祺,若说解缙此事的背后没有李祺,打死他们都不信。 解缙的确是有才,可李祺才是举世公认的史学大家,而且李祺的学说中,有非常多的名实之辨,非常注重名正言顺,是相当正经的大道。 朱棣也大概猜出这是李祺所为,他对于大明道统实际上没有太多的要求,大明江山稳固,那些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但他没忘记自己要配合李祺演戏之事,于是出声问道:“李卿,你是举世公认的史学大家,又是鸿学大儒,解缙所言之事,你以为呢?” 李祺施施然从朝列中走出。 “启奏陛下,解缙所言之事,臣亦有思量过,方才又统筹诸面,如今正值元月初一的大朝会,共襄盛事之日,当有一番言语,上秉于陛下,而下告于臣民。” “李卿尽管畅所欲言,这等国朝大事,正要与诸公卿勋亲、鸿学大儒商议。” “大明之天命乃至于统序源自何处,臣一人之言,明显不足以说服天下,是以臣暂且不说,只说说其余往昔诸王朝,皆是如何得命而据有天下的。” 李祺不疾不徐,殿上群臣竟然有种幼年时跟着夫子读书时的错觉,再一想李祺本就是当今天下最负有盛名的大儒,入室弟子虽少,可座下学生却如天上繁星。 一众文臣自然是紧紧盯着李祺,而勋贵之中诸如张辅这一类自然亦是静静听着,还有如同淇国公、高阳郡王朱高煦这等纯武夫,从解缙三问时,就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自三皇五帝以来,天下有德者居之,可真正以德而立朝的唯有夏。” 李祺不等众人反驳便接着说道:“因为只有夏是不经过战争而立朝的,禹王治水,挽救九州万方,所以夏乃是以德而立朝,九州皆宾服,自愿臣服于夏禹。 这是最上等的立朝之法,所以夏朝得国最正!” 这下没人能反驳了,禹王治水定九州,国祚绵延四百年,这是三代之治,岂容置喙? 不战而天下宾服,的确是最上等的立朝之根,夏朝最正无可辩驳。 至于历史是不是真的如此,那太久远了没人知道,反正孔子是这么说的,历朝历代都是这么供奉的,太祖的帝王庙里,还放着大禹呢。 朱棣亦笑言道:“李卿所言没错,惟贤惟德,能服于人,夏禹有德而得天下,实为最正!” “再次一等,乃是商汤、周武、汉高、光武、唐宗这五君,这五位君主,诛夏桀、商纣之暴,而除秦、新、隋之乱,有大功于万方臣民,加以冠冕,自承天命,得国亦正!” 话说到这里,殿中群臣便已然知晓,大明大概便是属于这一档次,历史上那么多王朝的开国君主,能够与这五位并列,已然值得夸耀,朱棣脸上笑意很是明显,甚至生出一丝傲然之意。 “再次一等,便是曹魏禅让受命,虽被诟病为篡夺,但汉室早已名存实亡,曹操历经艰难万险,平定泰半天下,开创大朝,这等王朝,便已然天生有缺,不能称正了。” 曹操的形象在千年里一直都在变化,但总体上都承认他平定四海,只不过最后没有还政而已,但自己打下来天下为什么要还,经过了混乱的南北朝、拟人的五代十国后,曹操已经算得上厚道人了。 况且这里是大明,须知当年朱元璋也是韩宋政权的吴王,对曹操的评价自然要再高一分。 朱棣于上评价道:“汉室早已腐朽,魏武扬鞭荡平四海,使天下无几人称孤道寡,也称得上英雄,只可惜万乘之才,终究不足而已。” 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这是唐太宗给曹操的评语,朱棣一向以唐太宗为目标,处处cos李世民,如今亦是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殿中群臣的注意力都已经被李祺吸引,在后世的网络上,非常喜欢给各个王朝排名,对君主、文臣、武将排名,各家的粉丝互相撕。 李祺所说的,早已是司空见惯,若这是前世,李祺早就被喷的面目全非了,“大一统的隋朝不如割据的曹魏?隋黑罢了。” 而在古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王朝排名,不仅仅文臣感兴趣,就连打瞌睡的朱高煦都瞪大了眼睛,就像是听话本故事一样。 “再次一等,便是晋、隋、宋这等以高官显爵,不经戡乱而篡夺得命,其得到天命亦有开创之功,能混一四海,使万民休息,这等王朝得之不正,或是短命,或是生来心虚。” 李祺的声音一改方才的不疾不徐,而是带上了些许厉色,声音明显的加重,让殿中众人也随之提起了心。 “如曹魏无过,而司马家以臣弑君夺国,所以不敢称忠,竹林七贤这等人深感世道黑暗,伦理纲常不存,而不愿入仕,只愿清谈玄学,便是汉魏以来的汉儒崩溃,而道佛之学,不能擎天所致!” 晋朝那段时间是儒家的低谷期,汉儒崩溃,道佛之学甚嚣尘上,曾经在汉朝强势的经学世家,在九品之中,竟然落到了下等,一直到了唐朝,儒门才重新开始活跃。 殿中诸文臣面色皆有愤愤之色。 “再如隋文帝,古之帝王,得天下最易者,莫过于隋文帝,以妇翁之亲,安坐而登帝位,宇文周已有鲸吞天下之象,南陈不过冢中枯骨,是以隋文帝猜忌诸臣,王公勋亲具不能免死。” 隋文帝在古代的评价很低,很多同时代的人都看不上他,比如房玄龄说他“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基本上就是指着骂,李祺自然要顺从这个时代。 “再如赵宋亦欺负孤儿寡母,宋仁宗曰狄青为忠臣,文彦博曰太祖亦为周世宗忠臣,宋朝行事每多有所顾忌,这便是得国不正而君主心虚的下场!” “好!李卿之言,简直振聋发聩!” 朱棣高声叫好,殿中诸臣脸上亦是若有所思,宋朝已经灭亡百年,关于宋朝的弊病,他们都能说出一二,诸如老生常谈的三冗问题,诸如过度崇文抑武的问题。 可今日李祺却一阵见血的指出了最根本的问题——宋朝得国不正,生怕后人效仿,于是大大分散其官,才会出现那些三冗。 李祺举了这么多的王朝例子,得国正的皆是繁荣强大、国祚绵长,而得国不正的皆是积贫积弱、国祚极短,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颇为明确。 大明呢? 经过李祺的引导,这是上到皇帝贵戚,下到普通官员都好奇的问题。 “若蒙元真是中国,那太祖高皇帝之所为,便如同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崛起于微末,而除蒙元暴政,继而有天下,为第二等,立国极正,至少有前汉之天命!” 李祺虽然没有明说,可众人都明白是何意。 汉虽四百,断分两截,光武之功,名为继承,实为开创,这都是古人公认,再一想第二等的王朝中,商周久远,前汉、后汉、唐皆是两百多年的命数,那大明至少也有两百多年。 这数字不短了。 虽然都说万世,可就连皇帝自己都不信,真要是能安安稳稳的传承两三百年,朱元璋恐怕能笑出声来。 但哪个皇帝会嫌王朝的命数长呢? 况且李祺方才话中明显有未尽之意,若蒙元是中国,大明为第二等,若蒙元不是中国呢? 难道大明还能更上一层楼,比肩以德立国的夏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朱棣只觉浑身都在战栗,而群臣也震惊的望向了李祺。 原来李祺竟在这里等着! (本章完) 第78章 今日终脱罪身 第78章 今日终脱罪身 群臣很是震惊。 他们震惊的不是李祺认为大明是第一等得国,而是震惊李祺要怎么说服皇帝以及所有人认同他的想法。 公道自在人心,有些事不是你胡乱说一通,别人就要认,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除了丢人没有任何用处。 若非说出这番话的是李祺,此刻他们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朱棣本来只是准备配合李祺演戏,把元史之事推进下去,可却没想到元史之事竟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此刻他真心实意的问道:“李卿,若蒙元不是中国呢?” 李祺并未再次长篇大论,因为他能听出皇帝的声音中已然充斥着焦躁,他平静的、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昂然道:“那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便是重建中国之人! 古来诸圣王、诸贤君、诸圣人,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唐宋之君,能于后世纪念,乃至于列于帝王庙中,皆我太祖高皇帝之盛功大德也!” 一言祭出,宛如九霄云动,震的殿中群臣讷讷不能言。 这一场朝会已然时间不短,有明亮的光洒落进来,照在殿中诸公卿烈烈的朱紫之衣上。 寒冬之日亦不能让朱棣心中的火焰稍落下。 他重重的捏着皇位的扶手,若非御座是金铁制成,在他强大的手劲之下,简直要被捏碎,即便如此,他依旧控制不住澎湃的心绪。 “诸位能穿汉家旧服于此,乃高皇帝之功也;天下万民能用汉字而不是数字为名,乃高皇帝之功也,如此种种,已然不可枚举。 诛灭元朝,难道是改朝换代便能够涵盖的吗? 诛灭元朝,难道是天命改换便能够形容的吗? 诛灭元朝,难道是五德始终而能够明晰的吗? 祺在这九重天阙之上,请问诸臣工,我大明得国之正,岂弱于夏朝乎?” 殿中一时竟寂静的落针可闻,下一瞬解缙、陈英、朱高炽还有许许多多的大臣已然高声道:“我大明不弱于夏!” 殿中众声一词,如同潮水般,自殿中而出,至殿外声声不息,人活一口气,所谓食气者神明而寿,一口气甚至能吊住一个王朝的命,譬如唐末一曲秦王入阵曲,打爆叛军的故事。 待这番浪潮过去,皇帝如同金铁铸就的声音自御座之上而落,“着李祺、解缙为总裁官,重修宋末以来史册。” 圣谕有若雷霆,毁灭一切,而又塑造一切。 这不仅仅是一道修史的圣旨,而是对过往千年以来的意识的修改,这是大明王朝底层意识形态的改变。 大明从何而来,为何可以合理合法的统治天下臣民,在今日都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今日殿上的群臣或许还有些懵懂,如今天下万民、那些普通百姓,或许根本不知道九天宫阙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只关注今日米价如何,今日肉价如何,税收能不能少一些,能不能存些钱和粮食度过这个冬天。 可这世上本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这只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在任何时代,从上而下的改变是最快的。 人的集体意识是会改变的,随着李祺学说的蔓延,这些思想会慢慢的深入人心。 一个真正的民族的塑造就是一件漫长的事! 李祺并不着急,他后继有人,李显穆会继承他的遗志,一代代传承下去。 李祺和解缙领旨。 当初元史的总裁官是宋濂和王祎,当时的天下文人魁首,而现在新的总裁官是李祺和解缙,这让浙东学派的一众大臣很是抓狂。 尤其是宋濂、方孝孺、王祎所在的东明精舍一脉,这个从元朝初年就起势的学派,现在眼睁睁看着元朝要被重重打击,以后再不能借故讽刺大明,简直心都在滴血。 可经过方才的解缙三问,以及李祺历数诸朝得国之事,他们都知道大势风向已然转变,压蒙元、振中华,乃是现在的国策,绝不容他们再作声。 谁若是敢挡在这股风潮之前,即便是诸亲王,亦要粉身碎骨,再无活路。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让李祺和解缙重修元史,他们也没活路,这是李祺设下的天局,前后左右,他们都得死。 作为穿越者李祺是很厌恶满清文字狱的,可元史里面这件事,和文字狱半点关系都没有,这不动手李祺都觉得对不起宋濂留下的破绽。 朱棣沉吟了一下后又扔出了一件重磅之事,“李祺今日进言,使我大明煌煌如光耀,朕心甚慰。 其父韩国公曾经被卷入胡惟庸案之中,朕与韩国公亦有旧,以为韩国公虽有些许恋权之心,却无谋逆之意。 陈英,朕将清查胡惟庸案之事交予了你,可查出什么没有?” 皇帝在大朝之上,携威势而问,群臣哪里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间望向李祺的眼神都有几分艳羡,皇帝可真是看重李祺啊。 陈英出列连声道:“启奏陛下,胡惟庸案浩大,头绪繁杂,但臣重点察查了韩国公府之案,认定是前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前刑部尚书杨靖构陷,此二贼皆已伏诛。” 其实陈英根本就没查,毕竟皇帝刚刚传去消息,东明学派的浙东文人就开始阻止,否则也不至于提前发动元史之案,还搞出了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这一场风波。 但是这重要吗? 清查胡惟庸案本就是走一个过场,本来就是为了李祺一家翻案用的,他要是真的查出其他家是被冤枉的,那不是出事了? 朱棣对陈英这番话非常满意,笑道:“果然不出朕所料啊,韩国公毕竟是潜邸的老臣了,还不至于有造反谋逆的心思。” 李善长有没有谋逆的心思,众大臣不知道,但人都已经死了,现在怎么说都是皇帝说的算。 既然皇帝说李善长是被冤枉的,那便算是冤枉的吧。 这般想着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投向了李祺,这就是为什么要有后人的原因吧,现在李善长能平反,不就是因为李祺出息吗? 再看看其他的各家开国勋贵,一个个都还在逆臣录上呢。 “今日乃是国朝的大喜之日,朕便在这里直接宣布吧,将李善长一家从昭示奸党录和逆臣录中摘出,恢复李善长的名誉,为李善长追封户部侍郎,礼部那边出一个谥号,呈递到朕这里来。” 这下就连李祺都有些震惊了,朱棣对亲近之人的待遇真是没的说。 他本来以为能给家族平反,恢复清白的庶人之身就算是可以了,没想到还能追封户部侍郎,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官职大概是为了给李善长上谥号而用的。 毕竟一个庶人是没有资格获得谥号的。 李祺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向着朱棣三拜九叩,泣泪道:“臣李祺叩谢皇恩,圣上万岁万安!” 朱棣朗声笑道:“李卿,这都是你应得的,从此之后再也没人能用此事来羞辱你了。” 皇帝这话让不少人心中一凛,没想到皇帝竟然连此事都知道,而且朱棣对李祺的亲近,可真是不凡啊。 朱高炽胖胖的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为李祺感到高兴。 朱高煦则微微眯起了眼,他是一向有夺嫡心思的,此刻看到李祺这么被老头子看重,自然心中就起了拉拢的心思。 【恭喜宿主彻底摆脱罪族称号,成就值+500,当前成就值1900。】 【李氏家族摆脱罪族称号,家主声望上限已取消,上限100,当前声望90。】 【家主李祺在金銮殿上震惊天下,声望+4,当前声望94。】 【李氏家族摆脱罪族称号,鉴于家主李祺声望突破90,李氏威名远扬,前途远大,家族声望+60,当前家族声望70。】 一连串的系统消息在这时同时出现几乎将李祺淹没,李祺早就猜到摆脱罪族称号后变化会很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 【族长:李祺(士大夫) 家族等级:士族(普通士族) 嫡系子弟:1(李显穆)。 族长声望:94 家族声望:70(普通士族,在一定范围内有一定名望) 香火值:0(未开启) 成就值:1900】 数据面板已然完全不同。 尤其是家族声望,得益于李氏现在仕途上限已经打开,再加上他这位几乎是当世圣人的存在,现在的李氏也算得上是颇有几分名声了。 不过这种家族声望主要还是因为李祺的存在,一旦李祺去世,瞬间就会跌落,而且家族声望70基本上就是顶峰了。 明清时期的特点就是没有长盛的家族,几乎所有的家族都依赖领头人,一个家族声望的积累是需要长年累月的富贵。 提起这个家族时,即便不特意提起某一个人,依旧油然而生一股敬意,那才是真正的家族声望! 不过现在的李氏,相比较李祺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太多,他虽然一直没有真正执掌中枢大权,可借着特殊的时代节点,依旧做下了不少大事。 将这样一个李氏留给自己的儿子,李祺觉得自己已然是不负任何人了! 纵然是寒冬之日,可天上的阳光落在人身上,带着丝丝暖意,李祺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未来的李氏、未来的大明,都会更好。 (本章完) 第79章 自此而显贵 第79章 自此而显贵 百官自天光熹微时而入宫,如今已然是天光大照,奉天殿已然快要重修完成,依旧是往昔檐牙高啄之景,金黄灿灿的光照在鳞次梓比的金黄琉璃瓦上,更显金碧辉煌,显贵圣尊。 朝臣如流织般往宫外而去,今日大朝会上之事,真可谓震动人心,搅动天下,这等场景,怕是十年都不曾能见到一次,相熟之人三三两两讨论着殿中之事。 李祺和张辅在殿外结伴而行,张辅面上颇有振奋之色,“景和兄于殿中神姿,真让弟神往不已,实乃大丈夫是也。” 李祺闻言谦虚笑道:“不过是文辞清谈之士,文弼你这种手持三尺剑,马上取功名的才是好汉子、大丈夫。 三日后为兄欲于府中设宴,若文弼有空,可携妻儿前来,你我亦可再一叙大话。” 张辅虽是武将,却是心思玲珑之人,知道这是李祺一家今日脱了罪身,自是要广邀宾客,以示庆祝,而且其中大概还存了让自己见见李显穆的心思,当即拱手正色道:“兄长及公主相邀,弟岂敢推辞,明日定携妻儿登门拜访。” 二人言罢又笑谈起朝中轶事。 …… 三日眨眼而逝,这三日中京城可谓是风起云涌,官场和士林中自然是大地震。 大明王朝的天命逻辑改变,那自然是上上下下皆要焕然一新,各个衙门都忙着献上贺表,为大明的伟大而庆祝。 幸好这是大明,若这是汉朝的时候,现在各地知府就该往朝廷献上祥瑞了,即便不用搞这些迷信,但各部门依旧要老老实实的将属于元朝的那些印记都清理干净。 而在京城民间,最风行之事,自然便是李善长的平反之事,当初胡惟庸案牵连了一公二十一侯,结果现在唯一的公爵被平反,真可谓是大新闻。 市井之中自然是有人质疑,理由则是既然没问题,那为什么不恢复爵位呢,可朝廷的旨意是很完备的。 “韩国公府虽有过错,有所逾制,但念在其并未造成大过,且有开国之大功,为之平反。” 这就说的很清楚了,李善长有些问题不大的小过,但是功劳也大,那些小过就算了。 而后又给李芳和李茂世袭的官职作为补偿,李芳被赏了锦衣卫的世袭千户,李茂则被赏了世袭的旗手卫镇抚,在大明朝,这也算是勋亲人家经常被赏赐的官职了。 李府被平反不仅仅是礼仪性的平反,朝廷还将大量的财产都归还了回来,之前的公爵府因为逾制重新拆了一部分,其他的田产铺子等很多产业也都返还了回来,可以说李祺一家一波暴富。 这些普通百姓津津乐道的对于权贵来说自然无所谓,他们更看重的是李氏从此就可以正常做官,而且不再受到限制了。 看看之前,李祺在士林中那么高的地位,在先帝面前那么得宠,举世公认的大儒,结果一直仅仅是个正五品的大学士。 虽说有备为御前顾问的资格,但仅仅是能提出一些建议,手中根本就没什么权力,六部、都察院、诸寺,根本插不进手去。 而且洪武年间还没有内阁,即便是备为顾问也不是定例,一般都是皇帝有疑问的时候,才会召大学士问两句,平常之时,大学士是不能随便提意见。 而九卿不仅仅能在皇帝面前提建议,还拥有执行权,这双方的差距之大,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李氏被平反,以李祺的底蕴,很多人都猜测他会直升九卿,成为大明文官体系的九大巨头之一! 这些纷纷扰扰的猜测在各个府邸以及衙门里面流传。 而李祺则在今日大开公主府之门,请诸位宾客入府,望着往来的宾客,李祺和临安公主相视一笑。 夫妻二人皆还记得十一年前从江浦刚刚回到京城之时,先帝的旨意里面明确的说了,不允许二人交结勋亲,于是他们就真的没有交结过。 偌大的公主府,一次宴会都没有举办过,如今这般广开府门,广邀四方之景,真是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人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也管不了后来人的事,朱允炆不在乎当初在朱元璋面前说过的有关于削藩之事,朱棣也不在乎打亲爹的脸,那临安公主自然也不必再遵守当初的旨意。 人走茶凉,当如是也! 看了几眼后,李祺道,“娘子,为夫出去迎接宾客,你便到内堂中受那些命妇拜见吧。” 各家官员勋贵来了之后,自然是要带正妻出席的,内外有别,正常来说内子是不见人的。 但李祺和临安公主特殊,这里是公主府,临安才是主人,这世道上没有说入府不拜见主人家的道理。 李祺想了想,“待开宴前,为夫再带着诸宾客来拜见你。” 临安公主身份太高,她是真正的长公主,只比朱棣小几个月。 诸藩王都要喊一声皇姐、皇姑母,至于勋贵、官员更是要尊称一声长公主。 想当初在建文朝的时候,李祺凭借临安公主驸马的身份,可是宗家之长,地位崇高,他能活着度过洪武朝和建文朝,全凭临安公主的身份实在给力。 如今的大明,只有皇帝和皇后这两个人的地位比她高,所以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着众人来拜即可。 临安公主应了一声后就往内堂而去,李祺则往正堂而去,他迎接宾客也不可能去大门那里,公主府不是小门小户,那是小辈做的事情。 今日前来的宾客极多,除了李祺的朋友之外,主要是有许多皇家之人前来,譬如临安公主的妹妹怀庆公主,府中自然好不热闹。 张辅携妻子来后,亦是被今日喧嚣之景而震惊,这种门庭若市的场景代表着当前时流对李氏的认可,平反之后的李氏可真是大为不同了。 夫妻二人分别往内堂与正堂而去,这偌大的公主府亭台楼阁,俱是精妙,看的张氏眼中异彩涟涟。 她自然是知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的,当初张辅第一次和她说起临安公主有意和他家结亲时,她还吓了一跳,毕竟这实在是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可今日一见,倒是张氏高攀了。 不过她倒也不是全无底气,她的公公张玉被追封为荣国公,且列靖难功臣第一,在皇帝那里是有极大香火情的,若府中后继无人的话,这份香火情日后或许便没了,但她的丈夫是极有本事的人,有这份香火情在,日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那五军都督府之位,未必不能坐上一坐。 如今小姑子又入了宫中,颇为得宠,张氏已然有腾飞之相。 而且结亲的毕竟是小公子,不是日后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双方还是颇为相配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紧张弱了几分,打算一会儿好好看看这李圣人的儿子,是否有李圣人的几分英姿。 进了内堂中,便见一妇人衣着华贵,有雍容之姿,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皆是皇室才能用的贵重之物,立刻就知道这便是此府的主人临安公主了。 她上前两步行了个福礼,“臣妇信安伯府张氏拜见长公主大驾。” 临安公主眼睛一亮,满眼笑意的上前,“夫人莫要客气,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便在此坐吧”,说完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张氏,而后眼中浮现出几缕真挚的笑意。 张辅其人,临安公主是见过的,生的一幅好相貌,如今这张氏亦是眉眼如画,虽不似江南女子有万种风情,却亦称得上是上等的姿容,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正妻要的是端庄大度,能治理内宅之事。 可临安亦记得丈夫说过,于李氏而言,嫡子之重,重越泰山,正妻本该也好好挑选才是,不过既然夫君定了信安伯府的嫡小姐,那她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张氏亦是知道临安公主之言,两家结亲之事,实际上在李祺和张辅那里已经是定论,无论看与不看,都不影响,提前看一眼,只不过是让双方更加放心而已。 张氏见临安公主不曾盛气凌人,心中也安定了几分,日后女儿嫁进府中来,至少不会太过于被磋磨受气。 对这闺阁中的妇人而言,若是嫁不了一个得意郎君,进不了一个有福之门,能活着尚且是奢望,这些年里,张氏不知听说了那些高门大院里的阴诡之事。 若是她的女儿日后落入了那等下场,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堂堂公主府不是她能闯的,即便是女儿死在大院之中,她也连个收尸的身份都没有。 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 临安公主自然不知道仅仅这一会儿,面前的妇人心中便已经百转千回,甚至开始想到最差的境地了。 “紫画,你且去将小公子带到这里来。” 李显穆年纪还小,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面对长辈自然不用那么避讳,他即便是在内堂中吃食,也不算是失礼。 紫画应是后便往李显穆处而去。 前院之中,解缙等人亦登门,正与李祺、张辅等人于一处相谈。 (本章完) 第80章 元史之事终发 第80章 元史之事终发 前院之中,李祺正与张辅交谈时,解缙和陈英便联袂而至,双方一阵寒暄后,解缙和陈英得知了两家竟然有结亲意向,纷纷大吃一惊。 解缙一边打趣李祺消息瞒得紧,一边对张辅道:“信安伯,你可是得了一个数遍整个大明都是一等一的好女婿啊。” 张辅眸光一凝,他和解缙并没有什么旧日的交情,不过是泛泛的点头之交,而解缙和李氏相交多年,对李显穆的了解自然极高,况且解缙本就是大明数得着的大才子,却依旧如何盛赞,那就说明这个李祺的幼子,果真不凡至极。 这门亲事他本来是冲着李祺来的,经过解缙这一说,他倒是对李显穆有几分期待了。 解缙和陈英更好奇的是,李祺为什么会给李显穆选择张辅结亲,张氏在勋贵中亦不算是显赫,不过是伯爵府而已,无论是成国公府,还是定国公府,都不是泛泛之辈,若是李祺想要结亲,二公府怕也是愿意的。 “景和这是打算让显穆于世间扬名了?” 陈英却从中品出了一丝其他的意味,这些年李显穆的名声主要是在一个小圈子里面流传,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知道李祺的幼子那么优秀。 李祺淡淡笑道:“今年八月的秋闱,准备让穆儿参加应天府乡试。” 解缙顿时抚掌笑道:“那今年应天府的解元非显穆莫属了!” 陈英亦是笑道:“岂止解元呢,明年春闱的会元,以及殿试的状元,舍显穆之外,大明又有何人呢? 六首三元,大明第一,就在明年了。” 李祺带着些许谦虚的拜拜手道:“莫要这般说,考场之上,什么意外都可能会有,若是有考官觉得他年龄小,心性不定,不适合作为魁首,亦有被落到第二的风险。” 张辅闻言眼皮跳了跳,若是不清楚这三人的身份,怕是会觉得他们在吹牛。 六首三元,县试、府试、院试皆为案首,乡试、会试、殿试亦是魁首,三元及第,六案魁首,这等人怕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吧。 当然,难是难,但总是有希望的,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李显穆比他女儿大六岁,出生于洪武二十四年,到今年,即永乐二年的秋天,也不过是十一岁吧? 到了来年春闱之时,才堪堪十二岁! 十一岁能中举人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自古就不缺神童。 可十二岁中进士他就已经觉得有些扯了,毕竟哪一个中进士的不是人中龙凤,进士若是那么好考,谁会冒着生死,在战场上拼死拼活,博个前程? 而现在解缙和陈英却说李显穆能在十二岁时六首三元,他非常想说滑稽,但却梗在了心中,继而心中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难道是真的? 还不等他再细想,李祺转已然向解缙问道:“缙绅,圣上命你我做修史的总裁官,这是关乎国朝道统的大事,你可有什么头绪?” 解缙和李祺对视了一眼,之前在雪夜饮酒时,解缙就说过这件事交给他,现在李祺就是问问他准备怎么做,“既然是编年体的史书,自然是要先列年份,而后从史料中摘取当时大事,最后选择能够佐证国朝的事例。 宋濂和王祎的元史修的虽然烂,但是其中史料却是丰富,若是修史,则不能不看,是以我打算先将元史拣选一遍。 这次修史可不能匆匆而为了,只要十年之内能够完成即可。” 说罢,解缙望了李祺一眼,见李祺微微颔首同意,亦放下了心。 有些事不能做的太刻意,朱元璋掀起的各种大案,就是因为太过于刻意,所以一直到后世都被人诟病,而且和臣下离心离德,有理也变成无理。 若不是开国君主的威望足够高,早就出大事了,但即便是朱元璋,后来因为民间怨声太大,也只能连续几次发下诏书甩锅,实际上就是在解释。 再看李祺出手,每次都好像是偶然,每次都能够让人心大势站在他这一边。 这次解缙做的也非常好,若是直接把元史中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纵然是证据确凿,可也显得解缙、李祺是在故意借此打击,而且早就已然知道此事,这样就会显得颇有阴谋之举。 而如今先用一个堂皇的理由要修史,而后在修史的过程中,自然要重新翻阅元史,再让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发现这件事,那就完全不同了,身为总裁官,知道这件事,岂能隐瞒不报呢? 一切都非常的顺理成章。 几人谈话之时,送出去请帖的宾客已然全部到来了,“诸位,先随在下去拜见公主吧,而后再在宴会上相谈。” 府中内堂,李显穆随着紫画前来后,便见到母亲和一个颇美貌的妇人亲切交谈着,心知这便是自己未来的岳母张氏了,他上前行礼后,便端正坐在下首。 张氏一见李显穆便心生喜欢,气质钟灵毓秀、生的俊美无铸、目中澄澈明净,这通身的气派真是生平仅见,这等儿人物配谁都是绰绰有余。 临安公主是全程盯着张氏的神情变化,心中不仅升起一丝笑意,她的穆儿,是全天下最优秀的,若非夫君选中了信安伯府,纵然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也不过是勉强为良配罢了。 “这等钟灵毓秀的人儿,真不愧是公主和景和公的儿子,圣人之子,有超凡之姿。” 李祺个人声望突破90后,每往上一步都是巨大的突破,在朝廷之上他又大大增强了声望后,已然是人间公认的大贤之人,甚至有的人直接就称呼他为圣人。 李显穆倒是很高兴听到有人称呼他的父亲为圣人,“伯夫人谬赞了,父亲大人的才能之高,不是小侄所能仰望。” 二人又聊了几句,张氏已然对李显穆非常的满意。 怀庆公主的声音便从堂外传来,李显穆当即起身,“母亲,诸家女眷将要来此,儿子在这里不合适,便先告辞了。” “好,你且先去。” 怀庆公主走过堂中,后边亦有一群女眷,果然是皆来了此地拜见临安公主。 前院后堂中,俱是一片喧嚣之色,团锦簇、人声鼎沸冲散了府中昔日的几抹苍凉。 纵然是冬日之时,亦有暖阳而照。 道道恭贺,声声唱戏,李祺于前院中同众人寒暄,临安公主于后堂中受着诸府女眷的恭维。 人活一世,总免不了这等世俗之事,盘根错节的干系,便在这其中滋生,做一介孤臣说说容易,可孤臣想要在这世上永远活着,却何其难? 李祺不会做孤臣,也不会让李氏的后代去做孤臣。 如今生死皆仰皇室所活是迫不得已,可若生生世世皆是如此,岂不谬哉? …… 翌日,随着太阳升起,高挂于天,公主府中除去了一切喧嚣。 李祺虽然是修史的总裁官之一,但他只是挂名而已,修一部逻辑严密、前后对应、思想统一的史书,是个极其漫长的事情。 须知满清修明史前前后后修了百年,是以史学界对明史的评价是“史料价值极低的好史书”。 说它史料价值低,是因为里面有许多编造的东西,而且同时期的明实录等书籍都保存完好,用不上它来考证历史。 说它是好史书,是因为它脉络清晰,不像是宋史、元史这些史书,连人物事迹都能搞错。 这部关乎大明根本意识形态的史书,不仅仅是一部史书,还是一部要流传于世的文学作品,要求更是极高。 正如解缙所说的,至少要修十年! 而李祺是活不了那么久的,这件事终究只能留给解缙来做了。 而且虽然现在朱棣因为得位比较正,而不着急创造功业来证明自己,所以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国家疲弊的时候就开始修永乐大典,但说不好日后还要修。 那宋末以来的史书,十年也修不完了。 李祺挂名修史,是以不用去翰林院,但却需要日日进宫,朱棣在得知李祺命不久矣后,就更喜欢和他商量国家大政,具体的事务倒是没有多少,但是其中却有很多关于大明制度建设的内容。 李祺则想借着这个机会,在人生的最后,把内阁制度推出来。 在明朝历史上,内阁制度是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内阁的权力变大主要是因为皇帝越来越不愿意管事,而权力又没有真空,文官对皇权自然就不由自主的一步步侵蚀。 可历史上的内阁制度,从根子上就很虚,没有理论去支撑它的必须存在,这是李祺希望能够改变的一点。 只是这件事很不容易,毕竟这可是废除宰相制度的大明朝,朱棣也正处于春秋鼎盛之时,对臣下染指权力之事,极其的警惕。 纵然是李祺也只能先找到合适的时机,为朱棣讲述一番相权存在的必要性。 李祺往宫中而去。 翰林院中,解缙望着沉埋于故纸堆中的翰林院诸官吏,心中豪气生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这便是世间的真理! “解学士,元史中有大逆!” 唯有翻纸之声的翰林院中,突然响起了一道颇为尖锐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81章 直入宫中 第81章 直入宫中 整个翰林院中,无论是谁,都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大逆? 这是发现了什么,居然用大逆两个字? 而坐于众人之上的翰林院长官解缙,心中虽平静,可面上已然大变,几乎是飞一般的从上疾步走下,厉声道:“区区文书之言,能有何等大逆,竟惊慌至此,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这自然是解缙故意如此,装出他完全不知情的模样,毕竟这翰林院中,鱼龙混杂,自然有东明精舍一脉的人。 果然,这里的动静很快就将另外几间屋舍的官吏亦吸引了过来,都是些被解缙排除出修史之事的“外人”。 “发生了何事?” “我在那边都听到了动静。” “说是在元史中发现了大逆之事。” 众人低声的窃窃私语着,听着大逆之语,已然有不少出生浙江的人脸色煞白。 “解学士,下官不敢胡言乱语,的确是大逆之事,还请学士明鉴。” 解缙满脸疑惑的伸手将那卷书册接过,“那本官倒是要看看记载了什么,让你……”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书籍便直接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同时解缙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何止大逆?” 这下屋中其他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涌过来想要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甚至有人衣裳都被挤的凌乱。 那薄薄的一本书就这样在众人手中传递过去。 书上好似施加了沉默咒和定身咒,每一个看完的人都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方才还喧嚣的如同菜市场的屋中,转瞬间就安静的如同无人之地。 屋中气氛凝滞的如同冰窟,所有人都被十万年的寒川所镇压,甚至屏着呼吸,纵然是一根针落在地上,怕也是惊天之响。 绝大多数人是震撼,还有些人则两股战战,这书上的内容比预想中最差的结果还要差,差的他们都觉得这会不会是构陷。 可他们又知道这不可能,元史又不是孤本,不仅仅翰林院里面有,国子监还有皇宫中都有密封,且这又不是一张孤纸,而且前后相连的部分,这就是元史里面的记载。 在长时间的安静后,终究有人出声了,声音有些嘶哑,“此事…此事总该有个说法,解学士以为当如何呢?” 解缙直接从地上要跳起来了,他毫不在乎身份和仪态的尖声道:“我以为? 本官不过是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官职低微、权责狭小,我有什么身份能决定这件事? 此事只能进宫交由圣裁,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其他人能决定的?” 解缙此言立刻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这是泼天的祸事,他们可真是一点都不想沾,唯有交由圣裁才是,那时说不定他们发现了此事,圣上还会有赏赐下来。 “此事既然交由圣裁,那我等立刻便联名写奏章,送达通政司,此事十万火急,应该今日就能入宫。” 通政司,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长官通政使乃是和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同级的九卿之一。 大明官员不是谁都能直接通行宫中的,是以翰林院众人都不能直接进宫面圣奏事,需要上呈奏章到通政司。 通政司对收到的奏章进行初步的分类整理和登记,检查格式和内容是否合理,如果没有问题,再准备上报,若是十万火急之事,便可以直接进宫呈报。 又有人高声道:“景和公亦是总裁官,他被陛下授予了进宫的牙牌,不如直接让景和公送至陛前,以免再出什么差错。 景和公现在应当还没有进宫,这时在宫前还能拦住,若是景和公进了宫,我等再往通政司递送奏章。” 众人一凛,这是一点时间都不想耽搁,不过这等动摇国朝根基之事,是要快些处理,耽搁不得。 “不可!” 解缙高声道,这样绕过通政司,越级上报,必然会让通政司不满,虽说李祺是总裁官,倒也说得过去,可已然是确定的事情,没必要凭空树敌,他环视众人沉声道,“此事之重,不可轻视,越是如此,便越要合规而递上,今日景和公甚至不在翰林院中,由他递上,显得我翰林院反而不妥,立刻派快马往通政司去!” 此事一旦到了通政司,就不仅仅是翰林院之事,通政使甚至可能会亲自进宫汇报此事,到时必然是九卿汇聚一堂! 把事闹大,级别提高,这是皇帝、李祺的共同想法。 待人马出发往通政司后,翰林院中依旧是一片凝重的平静,发生了这件事,已然没有人再有心思去埋首浩瀚史册。 “诸位,往好的地方想想,发生了这件事,难道不正说明我等重修史册的正确吗?朝廷必然会更加重视我等之事!” 解缙之言,让翰林院大多数人眼中皆是一亮,当初修史的原因不就是不满从前的元史,现在元史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愈发衬托出了他们,翰林院中凝重的气氛稍加缓解,众人甚至有些期盼起来,不知陛下会如何做。 李祺自然早就进了宫,他可不会给任何人截住自己的机会,这封奏章可以是任何人带进宫中的,唯独不能是他。 话说翰林院的人快马到了通政司后,径直验了身份后就往里面走,就连通政司都被这种阵仗惊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有藩王在封地奉天靖难,有十万火急的战报呢。 等到将事一汇报,接待的吏员顿时坐不住了,立刻往大衙门那里,寻找到了通政司的几位长官汇报,就这么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层层汇报到了通政使赵居任那里,效率极高。 赵居任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在洪武年间就当了官的,而且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以耆老的身份,授通政司左参议,而后又转任山东布政司左参议,最终担任左通政,还曾奉命出使日本,在永乐初他依旧担任通政司长官,乃是九卿之一,历史上活到了永乐十七年。 历史上对他的评价是“虽以清介自持,而无恤民之心”,算是个清官,否则在朱元璋手底下也活不下来,但是不爱民,是以李祺没有和他有太多接触。 赵居任以耆老的身份入仕,可知他年纪本就不小,是以做事有些慢吞吞的,但等到众人七嘴八舌的将事情一讲,他瞬间腿也不疼、腰也不酸了,立刻道:“立刻备车,本官这就带着奏章进宫,你回报解学士,此奏章绝不耽误,其余诸人依旧做事,莫要懈怠。” 说罢,本来有些蹒跚的身躯精力满满的往衙门外而去,让众人一阵惊奇,而后又想起那奏章中的内容,心中升起一阵阵寒意,别看宋濂和王祎死了,那又如何,死了也得被开棺戮尸,挫骨扬灰,还有活在世上的九族,都逃不了。 怕是谁也想不到,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有这样一桩大祸事吧,通政司衙门往来诸部之人,最是人多嘴杂,一时之间这桩事,便在小范围中流传了出去。 这亦是解缙选择呈递于通政司的目的,这件事传出去,传的越广,越能打击宋濂等,这是在为皇帝造势,即便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不可能。 赵居任怀中揣着那封奏章,满脸凝重之色,他出身应天府溧水县,也是典型的南人,但他不是文人,而是耆老出身,况且应天府和浙江又大有不同。 通政使的权力是相当大的,甚至很多奏章他都能压的下来,或者做些手脚,但这件事刚刚呈递到他手中时,他就知道压不下来,修史这件事是皇帝亲自盯的事情,且还有李祺这个总裁官能直达天听。 作为能在洪武、建文、永乐三朝都身居高位的不倒翁,他有相当深的政治智慧。 他虽然没有证据,可直觉就有些不对。 之前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被灭三族,本来以为仅此而已,虽然这三家很惨,可东明精舍一脉依旧强势,毕竟是从元朝初年就兴盛的学派。 可现在宋濂、王祎若是再被灭族,那东明精舍一脉短时间内就没有能扛大旗的人了,想要再复兴,起码要十年,甚至二十年。 天下大势变化的那么快,十年之后到底是什么场景,这谁能知道,或许更好,或许更坏。 不说别人,就说李祺,十一年前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流放到了江浦,谁能想到,他竟然能够在江浦悟道,后来回到京城,也是无人关注,可却一步步踏上了圣贤之路,甚至已经是当世圣人了。 再说建庶人,短短三年时间就从九五至尊变成了一抔黄土,这又有谁料的到呢? 尤其是…… 赵居任掀开车帘,望着巍峨的宫城,将最后一句话留在风中。 “已然起势的心学一脉,真的会给东明精舍一脉再复兴的机会吗?” 若是李祺知晓他心中所想,大概只会呵呵一笑,而后说一句“老头你还是太年轻了”。 通政使自然是有牙牌的,他入宫后跟着禁卫到了华盖殿,在殿外等待着禀报。 “陛下,通政使赵公在殿外求见,说是有翰林院十万火急的奏章呈上。” 殿中朱棣正在批奏章,偶尔问一问李祺的想法,君臣二人倒也和谐,李祺一边回答朱棣的问题,一边在盘算着迁都之事,以及塞王南迁后,怎么维持北方防线之事。 一听洪保这话,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瞬间就知道是元史之事! 这件事从永乐元年时就开始准备,一直到现在终于算是要有一个结果了。 一开始朱棣对这些东明精舍学派的人实际上不是特别厌恶,他只是讨厌方孝孺,所以恨屋及乌,想要断掉方孝孺的传承。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想象,从元史里面的纰漏,到后来发生的朝堂三问王珅,他终于感觉到了,东明精舍这一脉是真的有问题。 这群人怀念元朝是真的怀念,而且还一直在朝廷中上蹿下跳,甚至蛊惑了先帝承认元朝为正统。 这太可怕了! 宋濂不仅仅是太子朱标的老师,朱棣年轻的时候也是被宋濂教导过的,当时差不多年纪的诸王,都被教导过,那个时候根本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若不是李祺将这些蛛丝马迹组合起来,一般人哪里能想得到,一位被皇帝重用的鸿学大儒,甚至教导皇子的大儒,暗地里竟然一直都在怀念前朝。 甚至眼见前朝不能复兴,便想尽办法的给前朝脸上贴金,让新朝奉承前朝的正朔。 到了这个时候,朱棣的观念就已经完全改变了,他要完完全全的把这个附着在大明朝身上的毒瘤给挖掉。 若不是李祺劝说他——“人主有天赐之权,是以有肆意之举,可人心中自有公道,人主不问缘由而行暴戾之事,似乎并无不妥,实际所消耗的却是人心、威望,乃至于国运,凡事师出有名,用公道的处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不仅做成了想做之事,还能大涨威望,国运愈发悠长”,朱棣大概已经直接下旨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了。 赵居任走进殿中之时,便见到皇帝坐在上首,而李祺坐在下首,他没想到李祺会在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艳羡,这李祺可真是得陛下信任,竟然单独召见如此之久。 他如何能猜不出,李祺在这里绝不仅仅是枯坐,而是有可能参与到大明朝的各项事务之中,即便只是提些建议的权力,那也相当的不凡了。 “赵爱卿有何奏章要你这个通政使亲自入宫一趟啊?” 赵居任行礼后,面容严肃的将翰林院写下的奏章交到了太监洪保手中,肃然道:“启禀陛下,翰林院送来的奏章,说关乎国朝根本大事,臣查看后发现果然极其严重,是以不敢耽搁,连忙送进宫中,请陛下御览!” 朱棣伸手取过奏章,打开随意看了两眼,早已酝酿了许久的怒气,瞬间怒发冲冠而起,将手中的奏章重重扔下殿中。 “当杀!” “逆贼!当杀!” 整座殿中回荡着皇帝愤怒至极的声音,宛如火山口喷发的火焰岩浆,要灼烧一切,毁灭一切! 一万字结束 (本章完) 第82章 御前会议,泰半南人 第82章 御前会议,泰半南人 从李祺的视角来看,朱棣有些戏过了。 但从左通政使赵居任的视角来看,皇帝的怒火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他直接吓得俯首跪在了地上。 “去将九卿诸部的大臣都召进宫,这等动摇国本的大事,该是要好好商议一番。” 洪保受命出殿,很快各部长官就从衙门里往宫中而来,宫使的焦急催促让所有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待上了殿后见到其他人更是紧张了几分,毕竟这阵仗属实有些大。 当前在御前听命的大臣,有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李刚、刑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刘隽、部尚书黄福、左通政使赵居任、左都御史陈瑛、大理寺卿陈英,这便是大明朝的九大文官巨头。 而后还有翰林学士解缙、武英殿大学士李祺,以及文渊阁大学士杨荣、杨士奇、胡广,这六人属于皇帝的顾问,其中以李祺最为特殊。 在御前会议中,位高权重的九卿是可以畅所欲言的,解缙和李祺也可以随意出言,但文渊阁大学士三人则只能旁听。 朱棣将众人尽收眼底,不由自主的就皱了皱眉头。 御前会议一共十五人,除了工部尚书黄福和大理寺卿陈英两个人外,其余的十三人全是南方人,这以后迁都也必然是阻碍。 朱棣收回发散的思维,指着解缙道:“解缙,这件事是你翰林院发现的,就由你来给诸卿讲讲发生了什么。”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解缙,方才一进殿,他们就发现皇帝明显很生气,心中正惴惴不安。 解缙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缙蒙圣上之重,任命为总裁官重修史册,于是今日率领翰林院一干官吏整理元史、梳理史料,在梳理史料时却发现了宋濂、王祎等一干人的大逆之事。 在元史中有指斥先帝为贼的文字! 这是明证——” 说着解缙将那段文字给众人传阅,实际上不用传阅众人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有假,解缙又不是左都御史陈瑛那个疯子。 殿中一时间更加沉默,只剩下那篇文字的传阅之声,根本就没人敢说话。 唯有礼部尚书李至刚,眼前一阵阵发黑,因为他是松江人,修元史的人也能和他攀扯上关系。 明朝在松江府的赋税极重,是以松江府是怀念元朝最多的,甚至比方孝孺等东明精舍一脉所在还要多。 “我大明因何而立,当日在大朝会上,已然说的很清楚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都来说说怎么办吧。” 当初大朝会上,李祺博引论证诸朝的立朝根基,最终为大明定下了立朝之法——“驱除胡虏,恢复中华,重继道统,再造中国”。 放在儒家里面,这就是“为往圣继绝学”,凭借这样的大功大德,于是跃升第一等立国之正。 大明既不是继承元朝正朔,也不是继承宋朝正朔,而是华夏正朔,中国正朔,创下的是开天辟地的伟业! 可现在有人说太祖高皇帝是贼…… 这不杀个血流成河,如何与天下人交待,如何能捍卫大明的道统正宗! 皇帝的声音听着平平淡淡,可却让所有人心生寒意,这一句话就将这件事定了性,太严重了。 这是动摇大明根基的恶性事件。 李至刚有些不甘心,想要乘着事件还没有真正太严重的时候,挽救一下。 “陛下,臣有本奏。” “说。” “洪武元年时,先帝派宋濂、王祎修元史,乃是为了快点给元朝盖棺论定,以示我大明朝已然得到了天命,而元朝失去了天命。 这部史书修的时间太短,到当年八月的时候就已经修完,是后来又修了一段时间,但即便加起来,也只有一年的时间。 其中大部分都是直接摘抄了元朝史书的原文,其中有些错漏之处没有发觉是很正常的事情,臣以为不应该如此苛责,还请陛下明鉴。” 李至刚说完之后便深深的叩首在地上,而后殿中依旧是一片沉默,让人心中不安的沉默。 他本来以为至少会有几个人同意自己的说法,毕竟这的确是事实,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修好史书呢? 但是能在御前的人又有几个傻的,李至刚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其他人怎么会蹚浑水。 “李尚书此言差矣。”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李祺,他淡淡说道:“李尚书可能未曾修过史,所以不知道,但凡修史之前,都有总裁官统筹一切。 总裁官所统筹的不是其他,正是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 从太史公著作史记以来,历朝历代都有人修史,其中有的史书公认修的好,有的公认修的差,可从来都没有一部史书之中,能把开国皇帝称之为贼的。 不要说我大明乃是混一四海的大朝。 即便是五胡十六国、南北朝、五代十国时期,修史者是哪个国家的人,都会为尊者讳。 史书可以修的不好,可以前后逻辑对不上,可以完全没有文采,甚至可以其中有真假难辨之事,诸如晋书中有诸多的神鬼之语,一看就是虚假之事,可原则性的问题怎么能犯呢?” 李祺每说一句,李至刚的脸色就白一分,身子愈发的摇摇欲坠起来,李祺却不打算停下,“况且元朝虽短亦有百年,这百年的史书中,太祖高皇帝所占的篇幅不过是最后那十数年而已。 既然已经决定要囫囵吞枣的去修史,甚至原文看都不看都加塞进去,那又能费什么精力呢? 只要将太祖高皇帝的部分好好修一遍即可,即便是不修,将称号换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年的时间啊,好好修史书自然是不够,可宋濂、王祎这二贼,好好修了吗? 一年的时间,难道连校对太祖高皇帝的称呼都做不到吗?” 说到最后,李祺的声音中已然有了明显的厉色,如同锋锐之刃,狠狠的切在李至刚身上。 李至刚是完全不想和李祺有任何争辩的。 李祺是举世公认的大儒,在很多士子眼中,他甚至就是当世的圣人,可他最让诸多官吏为之恐惧却是论道之术! 这是一位不逊色于孟子的能言善辩之人,至今为止,但凡和他辩论的人,没一个能赢、能有好下场的。 所以他依旧垂着头,伏在地上,好似没有听到李祺的话一样。 但他想做鹌鹑,做鸵鸟,朱棣却不答应,这场戏摆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松的过去,“李至刚,道理是不辩不明的,这等关乎国朝的大事,更是不能掩耳盗铃,既然李祺有问,你便回答,朕自然会秉公做主。” 殿中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凛。 有些话根本就不用说出来,只要一个态度就能表明立场。 皇帝表面上装着理客中的样子,可他要求李至刚必须回应,实际上已然偏向了李祺。 李至刚自然更是头皮发麻,可事已至此,总还是要拼死一搏,不能就这么在这里认栽。 可又该如何去回应呢? 事实就摆在那里,只能强词夺理,可在皇帝的面前强词夺理,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既然李尚书不说,那臣便继续说吧。” 李祺环视殿中众人再次开口道:“为何元史会出现这等大逆的纰漏呢?因为总裁官从根上就不正。 唐朝初年的时候,唐太宗命臣子修隋朝史书,在一开始,就明确了观点,那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隋朝的教训。 所以唐朝臣子在修隋朝史书上,多以批评的态度。 而宋濂、王祎等人修史之时,未曾摆正心态,没有以大明臣子的态度去修,而是以元朝臣子的视角,来看待抗元的义士,以及太祖高皇帝,那自然所有抗元的义士都成了贼。 即便是臣没有读过元史,也能猜出这种例子绝不仅仅是一处,一定还有更多就埋藏在白纸黑字之间。 这样的史书修出来,以至于传到后世,后人大概会好奇,为何元朝会亡,而一群贼却能够重造中国吧!” 李祺话落,殿中除了李至刚外的所有人,皆是背上寒意森森,眼角余光瞥到李祺,都赶紧收回眼神,简直将李祺当作了阎王一样。 李至刚已经彻底瘫软到了地上,他昏了眼,隐隐之间竟然仿佛看到死兆星在他的头顶大放光芒。 偏偏李祺还颇为贴心的问道:“李尚书为何不说话?看来是完全同意本官的说法了。” 李至刚想要张嘴说没有,却竟然因为太过于紧张,而发现声音嘶哑的发不出声来。 朱棣瞧着这一出好戏,又望向如同泥塑般的众大臣,再次问道:“诸卿从入殿以来,便一言不发,这等国朝大事,朕岂能偏听偏信一人呢? 那便从解缙开始,诸卿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群臣一直僵着的脸有些没忍住垮了下来,皇帝的性格他们岂能不知呢? 平日里独断专行,也没听说采纳臣下意见,结果今日之事竟然问起他们的意见。 不过是这件事注定尸山血海,所以想要多找一些人背书罢了。 可御前会议之上,一言不发,本就不合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发表意见。 (本章完) 第83章 《元史》的监修乃是李善长 第83章 《元史》的监修乃是李善长 天阙之中,华盖殿上,这大明帝国的核心所在,寥寥数语便已然是杀机勃然。 李祺话语轻柔,却字字带着锋锐之利,似要剖开李至刚的心肺肝胆! 皇帝尤嫌不够,还要诸九卿皆出剑斩妖,以壮声势。 以明天下人心,此乃君臣一心,众志成城,大势堂皇也! 解缙慨然道:“景和公所言极是,臣亦认为此事之恶,罄竹难书,是以臣于翰林院一经发现,便立刻上奏陛下,臣定与这等悖逆之事,不共戴天也!” 他话音刚落,左通政使赵居任立刻接话,“臣亦如此,是以翰林院方一将奏章递送通政司,臣便立刻奉奏章入宫,禀明陛下。” 元史之事的逻辑和道理,李祺都已经盘清楚了,解缙和赵居任没有废话,直接果断的站队即可。 在这二人后,其他人亦不曾发表其他意见,重复一番前人之语,站队即可。 即便是有人觉得太过于矫枉过正,可在大势之下,在众人众口一词之下,不完全同意就是完全不同意! 李至刚从一道道声音中终于回过神来,他仔细的盘算了一下,这件事和他是真的脱不了干系,如果所有编修人员都要抄三族的话,他恰好在三族之中。 在死亡的危机逼迫下,他的脑海竟然前所未有的清醒,一定能够寻找到破局之道。 有了! 他眼前流露出兴奋之色,他找到了那个致命的破绽,他简直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径直砰砰的叩首道:“陛下,臣对李祺有一问。” “准。” 李至刚转身面向李祺,脸上带着几分潮红之色,殿中其余人皆有些好奇李至刚这是想到了什么,竟能如此,而后便听到了李至刚口中迸出的惊天之语,“驸马方才称宋濂、王祎等暗怀奸刻,可天下皆知,元史监修乃是你的父亲李善长! 若宋濂、王祎暗怀奸刻,罪不可赦,那尔父呢?亦是罪不可赦也!” 他话音落下便紧紧的盯着李祺,眼中甚至带上了几丝兴奋,他想要看到李祺剧变的神色,在这场朝辩中,终究是他赢了。 可他失望了,李祺不仅没有丝毫的急切,反而眼底有一丝笑意。 笑意? 他以为是自己眼了,这等危急之时,李祺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他定睛看去,李祺的嘴角有一丝明显的讥讽。 方才还潮红兴奋的脸颊,瞬间又浮上了一层煞白,不妙的感觉充斥心头,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可他回想了一次又一次,依旧找不到。 在场众人之中,除了解缙、陈英、朱棣三人外,其余人皆被李至刚震惊了,好似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没想到这等绝境,他竟然还能翻盘,一句话竟然将李祺逼入了墙角。 而后众人迅速将目光投到李祺身上,却见李祺一丝慌张都不曾有,依旧是气定神闲。 朱棣沉声道:“李祺,方才李至刚所言,你可听到了,朕一向秉公,你有何等辩解之言,速速道出。” “回禀陛下,宋濂、王祎,不过是文学之士、汲汲于经传之中,是以为总裁官。 臣父则不然,修元史时,乃洪武元年,臣父被先帝钦封大明开国第一功臣,位比萧何,乃是整个大明的丞相,当时大明矢志北伐,恢复汉家山河,臣父位居南京,征集粮草、运输后勤,统摄政务。” 李祺话说到这里,众人便已然有些明白他的思路,而这种解释的关键在于皇帝信不信,愿不愿意揭过去。 再一想到李祺和皇帝的关系,他们瞬间更沉默了。 “先帝巡幸汴梁,臣父留守应天。 当其时,率礼官制定郊社宗庙之礼,先帝赏赐臣父,一切事情都可以不经请示灵活处理,臣父其后确定六部官制、官民丧服、朝贺东宫礼议、天下山川神灵封号、封立诸王、爵赏功臣,事无巨细,先帝都委托臣父,当时臣父可不仅仅奉命监修《元史》,同时还负责编写《太祖训录》和《大明集礼》二书。 据臣所知,臣父曾言:元史不过小事,于军国无用,宋濂、王祎虽无文武之才,但毕竟是天下鸿儒,若连个元史也修不成,那可真是百无一用了。 是以,臣父虽是奉命监修,可实在不曾多看两眼,这大逆之事,却与臣父扯不上什么关系。” 李至刚眼见李祺竟能如何诡辩,已然是涨红了眼,甚至不顾忌君前失仪,厉声指责道:“李祺,你不要在这里说些推脱之言,你父亲是元史编修,如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你以为皇帝陛下会相信你的诡辩吗?” 李祺闻言沉默了一瞬,转而像是看傻子一样的望向了李至刚,若是皇帝不相信,他怎么会这么说。 皇帝几乎在所有事上都是裁判,且是权力极大的裁判,所以辩论的关键就在于说服皇帝,可元史之事,本就是皇帝和李祺一起操盘下场踢球,李至刚拿什么来赢? “李尚书难道以为元史大逆之案,最让天下人失望的,是失职之事吗?” 李祺讥讽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件事真正的痛点是,有一大批对怀念前朝,甚至不惜抹黑我朝正统来怀念前朝,纠察的是这些大逆之人! 清查的是奸刻之辈! 追究的是从心的源头,即,哪怕在这件事上犯了错,但只要能证明他并不是本心如此,那便无过。 本官的父亲不曾一日受到过元朝的恩惠,且早就对元朝的暴虐不满,是太祖高皇帝的元从勋亲,为大明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样的人,会抹黑我大明,来粉饰前朝吗? 你是这样的蠢货,你以为陛下会和你一样吗?” 李祺一字一句的敲击在李至刚心中,这话语显得颇为残忍,因为这番话能杀人! 亦是诛心! 说一位正二品的尚书是蠢货,这将是不死不休的战争,这几乎已然预示了,李祺认为李至刚完了。 “朕认为李祺说的颇有道理。” 朱棣知道该是自己出言之时了,“此番元史大逆之事,最让朕愤怒的是,宋濂、王祎等人,明明是我大明的官员,吃着我大明的俸禄,享受着先帝给予的荣耀,却效忠于前朝。 若是他们真有骨气,为何要出仕,而不为元朝殉国呢?” 皇帝的这番话砸碎了李至刚心中所有的侥幸,他径直跌落在殿中,脸色煞白冷汗直下,他知道自己完了,所有与会众人都知道他完了。 “不过方才李至刚说李善长之事,恰好提醒了朕,这元史编修可不仅仅是宋濂、王祎二人,朕记得有名有姓参与其中的就有二十多人,这其中定然有如同李善长这种无辜之人,李祺、陈英、郑赐,你们三人查办此案时,要分辨一下,不要累及无辜,朕要杀的是心怀奸刻之人,而非无辜之士!” 朱棣话音刚刚落下,殿中众人就几乎齐齐跪下高声道:“圣上英明!” 众人声音中、脸上的喜悦几乎是肉眼可见,先前他们的犹疑就是因为元史总裁官虽然是宋濂和王祎,但元史编修可不仅仅是这二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南人,万一牵连到他们可怎么办? 现在有皇帝这番话,他们就放心了,因为这实际上代表了皇帝的一个态度,有问题的是部分人,不是所有人! 至于谁有问题?查案的人说了算!皇帝说了算! 现在看来,宋濂和王祎的问题已经被定性。 修元史的人里面,出身浙江的很多,诸如胡翰、陶凯、陈基、高启等等,都是浙江人,修史一向是镀金的好工作,宋濂和王祎把持修史工作,自然要将自己人都带过来,可现在被查,那也是一起被查。 皇帝本就因为方孝孺对浙江文人有些许偏见,现在又有元史之事,那这些人恐怕都跑不了了。 至于其他籍贯的人,大概能在这次风暴之中幸存,这已然让众人都心安了下来。 虽说都是江南文人,当初被分省定额打击的时候,也曾同气连枝的反抗,但事已至此,还是要迅速切割。 浙江中尚且要分个浙东和浙西出来,更何况是江西、直隶,终究不同。 “这等大逆,应当处以极刑,诸卿以为然否?” “圣明无过陛下!” “郑赐、陈英,你二人手掌刑冬之责,认为应当处以何罪?” 郑赐和陈英几乎同时沉声道:“谋逆!” “回陛下,应当处以谋大逆之罪。” 大明律,谋大逆者,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及其之子,不限籍贯和年龄,男子不论是残是病都要处斩,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全部为奴,财产抄没入官。 可以说这罪名一经触碰,阖家阖族烟消云散。 朱棣看了整场的戏,还亲自下场演了两场,此刻终于到了收尾之时,挺直了身子,肃然道:“传朕旨意,元史案首犯、从犯,皆以某大逆之罪论处,李祺主审,郑赐、陈英辅之,莫要放走任意一人,除恶务尽!” “臣等遵旨!” 群臣皆起身往殿外而去,走到殿前,回身望向殿中,皇帝坐着,李祺站着,脸有肃容,杀意横生。 今日之事。 君臣可谓相宜? 真是相宜! (本章完) 第84章 非灭浙东,实重造也! 第84章 非灭浙东,实重造也! 于浙东学子而言,凛冽的寒风重拂过应天,苍茫的寒冬似重临京城。 元史之案,宛如划破天际的闪电,咻呼之间便降落于人间。 谁能想到? 谁能料到? 谁能相信,竟有狂徒,猖狂至此,造下这等大孽之事,毫不掩饰,大胆如无人之处呢? 可转念一想,此事真就三十四年不为人知。 若非要重修元史,怕是要永埋于纸堆之中,无有见青天白日的时刻。 现在真相大白于天下,陛下降下了雷霆之怒,要以谋大逆之罪治所有参与其中之人。 宋濂、王祎的血亲已然被拿入狱中问罪,待验明正身便秋后问斩,这等落定之罪,除了唏嘘与痛恨之外,没什么可讨论的余地,绝大多数人的目光皆落到了刑冬之司之中。 还有谁牵连到其中,这才是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的,这可是谋逆大罪,一旦沾染,三族不保! 大理寺中,李祺、郑赐、陈英三人正商议着如何办案,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亦在屋中,等候差遣。 郑赐和陈英因为纪纲的存在都有些坐立难安,洪武年间几位锦衣卫指挥使带给人的压迫实在是太大。 很多人都觉得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刀,皇帝指哪打哪,秉持的是皇帝的意志,这么想就对太天真了。 锦衣卫指挥使也是臣子,也是人。 锦衣卫更像是一条恶犬,他大多数情况下的确听主人的话,可他亦有自己的想法,会主动的去撕咬政敌,甚至会因为主人对他的信任,而利用主人的权势去做事! 郑赐和陈英生怕自己那句话得罪了纪纲,而后就被下了狱,然后死在诏狱中。 “纪指挥使、郑尚书、集英。 宋濂、王祎皆是东明精舍学派的领头人,方孝孺亦是东明精舍之人,修史之人中,大多数出生浙江的士子,都出自这一脉。 依我之见,这个学派的人问题很大,我们的查探的第一目标就是这个学派,应当立刻派人前往浙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其书籍等扣押下来!” 陈英是河北人倒没太大感受,郑赐是南人,虽然是福建人,但对于广有盛名的东明精舍如何不知呢? 他踌躇了一下后道:“景和公此举,不担心被人诟病公报私仇吗?” 李祺知道郑赐为何这么说。 东明学派乃是浙东派的干将,但凡了解些明朝前期历史的都知道。 这是个以刘伯温为首,曾经在大明朝呼风唤雨的强大政治派系,后来被李善长的淮西派打压了下去。 或许不应该说是李善长打压的,而是朱元璋。 因为朱元璋感觉到刘伯温看不上他,毕竟刘伯温在元朝的时候,就已经是进士了! 后来刘伯温失势,其中便有朱元璋放纵之缘故。 淮西派在蓝玉案后烟消云散,浙东派反而凭借着强大的儒学实力再度崛起,甚至成为左右国家社稷的力量。 穿越而来的李祺还知道,浙东派在明朝一直都非常强大,王阳明也是浙东文人,到了明末的时候,还能搞出齐浙楚党,通过利用魏忠贤把东林党文人整的死的死、废的废。 以李祺的出身来看,现在他打压浙东派,怕是会有人觉得,这是淮西和浙东的老恩怨局。 李祺微微眯起了眼,淡淡道:“能说出这种话的,还是不要入仕为好,以免家破人亡之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纲闻言顿时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这是李祺在讥讽,淮西勋贵的灰都被扬了这么多年,淮西派连后人都没几个了,谁还在乎那玩意。 郑赐也觉得有些尴尬,知道自己失言,连忙补救道:“景和公方才所言,我觉得很有道理,就从东明精舍开始查,纪指挥使和陈尚书觉得呢?” 纪纲瞧了面无表情的李祺一眼,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摆摆手谦虚道:“圣上让三位主审此案,我不过是奉命配合而已,三位决定即可。” 李祺闻言眉目稍缓。 若是让锦衣卫参与其中,免不得扩大牵连,那不是他所求,他这次是要精准打击,真要是牵连甚大的话,有碍于名声,毕竟他不是干脏活的厂卫,而是如同天上白云,高洁不染尘埃的圣人,不能背上那等恶名。 纪纲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是一绝,捕捉到李祺的这一丝情绪变化,心中大定,他对李祺确实有几分畏惧,身为皇帝的狗,有一些亲随大臣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位长公主驸马,极其得圣宠,最重要的是经常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让皇帝判人生死! 得罪了这位,或许不经意间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他纪纲这条小命就没了。 “那便按照景和所言,从我大理寺、刑部以及锦衣卫中分别派人出来,然后奔赴浙东。” 这三波人一起去抓人,那是绝不可能出任何问题的。 几人又商议了一下具体的步骤,便直接下令开始拿人,须知这是古代,可不是现代还需要和你商议缉拿,涉及到谋逆大罪,能把你抓进去后,再放出来,就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就算是直接在牢里弄死,那也只能算你倒霉。 …… 三个衙门的官吏往浙东而去,京中则是风起云涌,许多浙东学子和出身浙东的官员皆心有戚戚焉。 但是这时又不能去拜访李祺,否则岂不是有种不打自招的境遇,只能等着元史之事告一段落。 话说三个衙门的人飞马到了浙东后,立刻便将东明精舍围住,而后先是将涉及到修元史众人的家眷全部押往京城,而后再命当地官府,将阖族都控制住,不得走脱一人。 这个架势自然震住了几乎所有人。 宋濂、王祎皆出身浙东大族,乃是礼仪昌盛之族,可今日却骤然遭此大难。 锦衣卫的缇骑将人绑缚起来,而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则是直接入族中抄检那些书籍这元史之事,不是偶然,在东明精舍的书院中,李祺断定其中定然有大逆之书词。 这等抄家之事做的自然极快,浙东距离应天又近,不过一两日便做完复命。 李祺从公主府到大理寺中,刚刚进了衙门,就见到陈英兴奋的走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景和,你猜我们从东明精舍中抄出了什么?” 衙门中前前后后走进的人已然不少,李祺一边往堂中走,一边笑道:“可是一些说本朝赋税过重,而前朝宽容之语?” 陈英一愣,转瞬又想到这可是李景和,“正是啊景和,你简直就是神了,元史之事尚且不算,可这深藏于东明书院中的言语,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二人已然进了堂中,左右分坐等着纪纲和郑赐,李祺饮了一口茶后,淡然笑道:“因为元史之事不是偶然,这些浙东文人是真的怀念前朝啊。 集英,你终究是北人,不明白这南人之事,北人在元朝的生活可谓艰难,是以广袤千里之土上,稀少人烟,进入大明后,北人的生活比起元朝时,可谓是好了太多。 可南人不同,或者说是对南人大族不同。 这里曾经是宋朝的国土,蒙古人在灭宋后,没有如同屠杀西夏、金国那样大搞屠杀,甚至没有在这里建立真切的统治,蒙古人连收税都不会。 在那一百年间,南人大族活的太滋润了。” 陈英奇道:“可南人在元朝时地位很低,赋税很重,甚至就连进士名额都是最少的。” 李祺摇摇头道:“可那和大族又有什么关系呢?受苦的是普通黎民百姓罢了,那些大族将税赋转移到百姓头上,朝廷只要税收够数即可,所有的官吏都是大族担任,长江以南他们就是一个个的土皇帝。 集英难道忘记了洪武年时的野皇帝之案吗?” 陈英被李祺一提醒瞬间想了起来,当初一个胥吏在偌大的应天府中来回逃窜,朝廷派去捉拿的人却迟迟抓不到,就是因为应天府县中的大族在庇护。 “元朝时虽然中进士很难,但是律法宽松,朝廷对他们放任不管,而进入大明后,他们一下子要和普通百姓一样,遵守律法,一旦有过就要被惩罚,甚至宋濂这种鸿学大儒,都会被流放、坐死,这在元朝时都是不可想象的。 你说,他们能不怀念元朝吗?” 陈英想了想,别说宋濂他们,他都有些羡慕了,恨不得以身代之,那潇洒的生活,谁过谁知道爽。 “虽说是情理之中,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他们想要过更好的生活,那些普通的百姓亦是如此。” 李祺明白在这个封建社会之中,或者说在任何一个社会之中,食利者总是要压迫劳力者的。 尤其是在生产力不足的封建社会中,只要是脱产读书,就一定意味着有佃农在劳作供养,现在的李氏、未来的李氏,耕读传家也都是如此。 谁能改变? 李祺反正是改变不了,他改变不了人性固有的观念,他也改变不了社会自然而然的运转,他能做的只有顺从,让自己、让家族,在这个体系中,尽可能的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顶端的位置。 到了那个时候,或许就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来回馈一些东西,而且在这个往上爬的过程中做个人! 别的不说,至少把人当人看,佃农、奴婢这些活生生的人,总不能随意打死吧,欺男霸女这种没品的事可以不做吧,那些让人一听就直皱眉头的破事,不做难道就会死吗? 太贪、太绝、太坏,这不都是那些大族为人所诟病的嘛,吴越钱氏传承那么多年,怎么就没几个人说不好呢。 人在做,天在看,老百姓对世家大族不是生来就带有偏见的。 实在是为富不仁的太多,让人一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若是浙东这些家族,不是完全压榨普通百姓的话,我也不会如今苦心孤诣的置其于死地。” 李祺叹息道:“元朝时的黎民百姓生活有多困苦,你我都是知道的,我大明朝虽然法度严苛,可对于百姓来说,这才是生活安定的根本,宋濂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至万千百姓于不顾,又如何能放得过他们?” 陈英咬着牙道,“这群浙东文人是真该死啊!” “他们的确是要死了。” 一道颇为阴翳的声音从堂外传来,陈英立刻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李祺笑吟吟道:“看来纪指挥使从那些人口中收获颇丰。” 纪纲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将桌上的凉茶端起一饮而尽,而后阴恻恻笑道:“那些文人不过是些卵蛋罢了,进了诏狱中,看到那些刑具后,基本上没撑过三轮就全招了。 他们经常缅怀前朝,互相唱和,不仅仅是抓住的这些人,还有不少朝中的官员、国子监的士子,其中八成都是浙东那边的。” 李祺微微颔首后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在诏狱中没打死人吧?” “驸马放心,你亲自交待的事情,自然不会出事。” “那就多谢纪指挥使了,待这些人写下罪状后,还要经由刑部和大理寺复核一番,将所有人的时间、地点、文章等对应上,决不能让任何人从中挑出任何毛病,以免损伤圣上之德!” 纪纲心中暗自腹诽李祺做事麻烦,面上却不显,依旧笑吟吟道:“驸马谨慎,正当如此。” 李祺能猜出纪纲肯定在骂他,但他不在意,锦衣卫这种鹰犬懂什么,依仗着权势抓人,身上到处都是黑点,最终死于非命是唯一的下场。 他要的是铁证如山! 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即便是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也怨不到他的头上,这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 “景和此番功成后,浙东东明一脉尽灭,其余的浙东学派亦是要一蹶不振了,真是如同梦幻一般。” 面对着陈英的感慨,李祺却摇摇头道:“非也! 我并没有诛灭浙东之学,而是重造了它,从此后浙东之学便能摆脱蒙元的桎梏,成为真正的大明之学了。” 前提是—— 他们放下所有曾经的骄傲,向李祺这个当世圣人祈求! (本章完) 第85章 朱雀街上初铸望 第85章 朱雀街上初铸望 东明一脉遭难,如飓风横扫而过,难以控制,国子监以及诸部中皆有人被锦衣卫以及刑司带走调查,其中自然有无辜遭难的。 天光正当中时,李祺从大理寺中走出准备往宫中汇报此事,却在走到朱雀大街时,被一群士人拦住了去路。 当其时,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其中数以百计身着儒衫的士子面上带着焦急之色,在街头巷尾张望。 待李祺的车辆出现在视线尽头时,顿时有人高呼,“景和公的车架到了!” 话音落下,一众士子皆应声而奔来,将朱雀大道围的水泄不通,街道两侧的百姓亦凑着热闹,想要看看发生了何事。 李祺的车被堵在上桥的头前,前后皆不能动,于是从车中走出,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而后一见众士子蜂拥而来的景象,他立刻就想到了当初他和李原名辩论前,被李原名的弟子们堵在街头的场景,和今日何等相似。 那一日亦是在朱雀大道之上。 唯一不同的便是境遇地位,当初李原名乃是天下大儒,而他不过是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在士林中的地位远远不如李原名。 而今日李原名已然作土,宗族也烟消云散,他李祺却踏着方孝孺这位“大明读书人种子”、“儒学大宗师”的尸骨傲然于天下,无论是学术地位还是士林地位,都远远不是李原名所能够相提并论了。 “景和公!” 围上来的士子很是急切的行礼,而后高声道:“还请景和公原谅我等今日无矩之举,我等实在是别无他法。” 李祺扫视而过,这其中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但排在最前面的几个,他都知道,有朝中浙江籍的官员,还有些是国子监中的佼佼者,他曾去国子监授课,知晓他们科举必然高中,且至少是二甲。 那这些人今日来此堵截他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东明精舍之事的影响浩大,纵然是有他压着锦衣卫,没让锦衣卫太过于插手,可还是有些难以控制。 锦衣卫生来就是为了办大案,这些厂卫一听到有大案就欣喜,毕竟一旦有大案爆发,他们的权势便极度膨胀,这和打仗之时武将权力变大是一样的道理。 纪纲早就对洪武时期的前辈们那横压百官的威势动心不已了。 一念至此,李祺沉声道:“诸位来此是寻本官吗? 竟然将朱雀大街围堵,若是不尽快疏散,怕是有应天府官差要来赶人了。 本官还要入宫觐见陛下,若是有要事,速速道来。” “景和公,元史一事,天下皆惊,我等亦然,近日多有同僚好友被执拿追问,皆心有戚戚。” “景和公有天纵之姿,宋、方之辈,不过尔尔,有今日之祸,实乃咎由自取。” “景和公,江南荷重,由来已久,非只宋、方之属,亦有他人。” “江南位居京畿,天下人口十之一二,诸士子学生皆寒窗苦读,而不能中,已然不易,请景和公手下留情。” “东明精舍之悖逆,我等并不知晓,还请景和公手下留情。” “请景和公给我等南人留一条活路。” 一开始尚且是恭维之语,可越说到后来,却尽是哀声,李祺提气喝问道:“诸位这是在怨恨本官,捧杀本官吗?” 交杂众声顿时一滞,慌张望向李祺,便间驸马李祺面上一片冷肃之色,喝道:“诸生之语,祺实在是不懂,东明诸贼人触犯的是国家的律法,死于的是圣上的旨意,这和本官又有什么关系,竟然让诸生于本官车架前恳求。” 有些事李祺是不能担的,生死之权乃是皇帝的权力,这些士子在这里求他开恩,岂不是荒谬至极,若是落到了皇帝手中,这便是生出嫌隙,窃取君权之大罪了。 李祺这话一出,诸士子顿时脸色大变,他们之所以求到李祺这里,自然是因为李祺真的能决定这件事,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可这等举动,似乎是太冒失了! 反而让李祺生出了怒意。 方才之语太过于过火,不及补救,便又听李祺重重喝声道:“本官不过是一介学士,既不曾如御史有弹劾之权,亦不曾执掌刑冬之责。 若诸生有坐法之事,去求那等九卿甚至去求陛下更为合适,而不是在本官这里说这些讪谤之言,若是教朝野知晓,还以为本官已然直升九重宫阙之上,位列宰辅,有操持生死之权了!” “景和公息怒。” “景和公息怒,我等并未坐法,只是眼见东明精舍一脉竟一日之间于此地,心有戚戚焉。” “景和公,东明精舍一脉铁证如山,可难道我等无辜之辈,便要就此受之牵累吗?” “如今锦衣卫横行,刑吏纵横国子监中,以文字而捕风捉影,以至于人心惶惶,我等江南文人,有言难辨,景和公天下鸿儒,当今天下无人可出公右者,文辞之中,书文之上,景和公一言而断之,又受宠于陛下尊前,是以求至架下!” 道出这些言语的几个士人已然是泪落而下,同属于江南士人,甚至很多同属于浙江士人,怎么可能平日里没有来往,而在锦衣卫那里,这些捕风捉影的来往就足以成为证据。 若是早知道东明学派会搞出这等诛九族的大罪,他们绝对会离得远远的。 李祺微微眯起眼,心中则在暗自冷笑,宋濂等人怀念故元,难道眼前这些人就真的这么干净吗? 同属于江南,难道真的就不怀念故元吗? 毕竟元朝给的待遇,不为之殉国都可以称得上难报国朝大恩了! 无非是没有如同宋濂那么过分,做了大明的官,还诋毁大明,可李祺还知道,这件事到东明精舍为止是最好的。 打击东明精舍是证据确凿的,是真正的铁证如山,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个不字来,所以无论是士林还是朝野之中,没人指摘朝廷滥杀,只说东明精舍一脉罪有应得。 可一旦牵连其他人,那局势就不是他所能控制,而必然要交付于锦衣卫之手,捕风捉影、罗织罪状,大造血狱冤案! 纵然李祺有压江南之心,可他绝不会去做那等构陷之事。 不让锦衣卫插手这是李祺的底线。 打压东明精舍虽有私怨,可到底是属于公事,但一旦牵连其余人,那就是私怨乃至于死仇。 为何锦衣卫指挥使以及历代大明权宦都难有好下场。 便是因为他们做事超出了尺度,超出了权责所在,那些本该宣泄于公器之上的愤恨,被他们过激的举动引到了自己身上。 “既然诸位今日围在此地,那本官若不给一个说法,怕是难以走脱,在此闹市之地,也正好为尔等宣讲朝廷之法!” 李祺昂然道:“元史之东明精舍一事,陛下命本官、刑部尚书郑赐郑公、大理寺卿陈英陈公三人主办,锦衣卫指挥使协查。 这是陛下之命,为何如此? 陛下深知洪武朝锦衣卫指挥使多有不法之人,天下之人不敢言只敢怒,元史一事,陛下有仁心慈意,不欲牵连众多无辜,亦是为了安天下人心,是以只让锦衣卫协查,可尔等却不能体会陛下苦心,不过是抓了几人,还不曾上刑用命,就聚躁鼓事,真是生生寒了陛下之心!” 被李祺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有羞惭之意,实在是锦衣卫凶名在外,当今圣上又多类先帝,让人不由畏惧,可细细想来,圣上自靖难以来,并未有过暴虐滥杀之举。 从宫阙问罪开始,处罚诸臣皆是有理有据,和先帝是大不同的性子。 李祺这第一番话先是替皇帝说话,一切荣耀仁慈皆归于强势皇帝,这依旧是他的生存法门,这也是他能在洪武、永乐两朝得到恩宠的缘故。 至于不强势的皇帝,李祺是没机会遇到了。 “再说尔等无辜之事,既然无辜,那便不该这么急躁!” 李祺厉声道:“当今又不是王朝末年的黑暗无道,圣天子春秋鼎盛,高居九天之上,朝中诸位大臣亦是贤臣,尔等在这里堵着本官,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怀疑大理寺卿陈公和刑部尚书郑公会无端冤枉尔等吗?” 李祺这帽子一扣下来,顿时让众人更是一片慌张,现在锦衣卫本就有猖狂之意,若是再得罪了两位主管刑冬之事的长官,那他们的下场是必然很惨了。 不过李祺的安抚很有效果,至少他们能听得出来,李祺是不会让事端扩大的,也不会让锦衣卫深度参与到这件事中,以至于士子无端被构陷。 这让他们皆放下了心,望向李祺的时候,只觉他整个人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身,尤其是年轻士子眼中已然全是敬仰之色。 在此刻他们深刻的明白了那些古代能够扶危济困的名士是何等模样,不正是如今的李景和公吗? “本官正是要进宫向陛下汇报元史案始末,本官能保证的是,绝不让无辜之人在此案中无端殒命! 行了,都散开吧,此事的首尾以及后续之事,还要陛下做定夺。” “景和公高义!” 围着李祺的诸士子纷纷兴奋的高呼着,亦缓缓为李祺让开了一道通路。 李祺回到了车厢中,走远了一些后,他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只说了不会让无辜之人殒命。 可没保证其他,浙东士子若是以为此事就此了结,那可就太天真了。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怎么可能让他们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就轻松的揭过去,有些东西太过于轻易的得到,就不会珍惜。 李祺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入宫后的言语,马车已然过了朱雀大街,到了宫门前。 (本章完) 第86章 夺嫡之争 第86章 夺嫡之争 李祺进宫见到皇帝后,朱棣第一句话便是笑道:“景和威势盛隆,使诸士子深深服膺。” 李祺心中一沉,明白朱雀大街上的事,皇帝已经知道了。 他一边上前恭谨行礼,一边诚挚回道:“臣叩谢陛下信重,使祺这等卑贱下臣,竟能得朝野乡民之敬重。” 朱棣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最欣赏李祺的,就是时刻谨记威权乃主上赐予,他挥手昂然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朕所信重的大臣,自然就该得到臣民敬重才是,否则岂不是朕的威势不足震慑于天下乎?” 说罢又道,“且上前来,元史之事,已然快了结了吧。” 李祺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朱棣是不会太过在意自己逾越权柄之事的,当即道:“启禀陛下,东明精舍一脉已然全数扣押,沾染了这等之事,方孝孺一脉已然是断绝五分了。” 朱棣心中颇为满意,当初二人商议要践踏方孝孺之事,今日终于算是快结束了,“还有五分呢?” “此番浙东其他学派亦是风声鹤唳,当此之时,应当彻查其中和东明学术有牵扯之处,在朝廷还没有查清楚其中干系前,不得让片言只语的浙东学派之说进入朝廷。” 理由也非常正当,沾染了歪理邪说,动摇了大明的统治根基。 朱棣明白了,李祺这是要借势打压其余浙东学派,他眯了眯眼睛轻声问道:“景和这是要让浙东诸学派主动切割,甚至打压东明精舍?” 李祺直接点头,而后平静道:“浙东乡土之中儒学氛围极其浓厚,若是不管的话,东明的学说复兴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唯有让浙东乡土中的其他学派亲自盯着,才能保证无人复兴其学说。” “果真如此,可称得上万无一失了!” 朱棣笑道:“景和果然睿智聪明,常人所不能及也。” “臣以为,现在是应该使浙东诸学派皆有一心的时候了。” “使诸学派一心?” 朱棣皱了皱眉迟疑道:“朕自然是希望如此的,可根本不可能做到吧,朕纵然不是鸿儒,也知道人有千面,道有万千,想要统一是不可能的,总是此兴彼落。” 让学派统一就像是让朝廷中的官员都忠君爱国一样,朱棣虽然想,但知道不可能。 李祺笑道:“陛下误解臣意思了,让天下人同思同欲,纵然是孔圣复生也做不到,臣的意思是借着元史之事,让诸学派所研究的学问,皆有一个核心所想,譬如以大明为尊!” 朱棣顿时振奋起来,他在殿中不时踱步,这些儒生的确是好用,但对于一个王朝而言,他们似乎更关注儒家道统,若是能够让王朝凌驾于儒家道统之上,那可是一件大好事。 “景和,你是当世大儒,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不,朕还要给你加官,让你彻底成圣!” 李祺眼中一亮,终于来了,他做这么多,可不是全无私心的,他如今在民间的声望已经很足,待让浙东学派亦跪服后,若是能再得到官方认可,那就彻底站稳了脚跟,足以留在儒门青史之上。 “景和你先去做,朕再好好思量一下。” 朱棣想了一下有些犹豫,只能先让李祺离开。 李祺离开殿后也在思考朱棣能给他什么官方认可,死了之后若是能够配享文庙,那自然是最好的。 但活着的时候呢? 李至刚已经是前礼部尚书,这是名义上的六部之首、九卿之首,但这个官职不可能给李祺,先不说从正五品的武英殿大学士一跃为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不合规矩。 礼部尚书是真的管一部之事,而朱棣只希望李祺能顾问身侧,李祺自己也不想要礼部尚书的虚名,而失去大学士这内相之实。 “那就是三公三孤了。” 李祺立刻否决了这种可能,历史上是永乐二十年才恢复这些职位,但一直都未给实授,只给专人授予,况且骤然凌驾于六部尚书之上,岂不更是儿戏? 甩去这些思绪后,李祺又开始琢磨方才在殿中他的提议,此番建议是他深感当今天下儒家已然疲惫,而试图做出的改变。 这就不得不提,以前的儒家士大夫是有强烈家国天下观念的。 这种观念在东汉时期到达了顶峰,东汉时期的士大夫被皇帝迫害的那么严重,但诸如王允等典型的士大夫,还是以汉室为己任。 曹操费了那么多年,屠杀了多少次朝堂,才终于将忠于汉室的士大夫杀光,最终取代了汉室。 汉儒崩溃以来,伴随着五胡乱华、政权频繁更迭,唐朝儒家低谷,而后到宋儒开始宣扬儒家道统,儒家就逐渐走向了一种有家无国之路。 有家无国! 从现代民族国家穿越而来的李祺,一听到这个词,都感觉一阵阵的恶寒和恶心。 李祺要在大明逐渐建立民族国家,改变大明的立国之本只是一个开始,还要深切改变所有士人的思想。 把百姓、国家、民族彻底绑定起来,让所有人都为大明鞠躬尽瘁。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 无论是洪武朝还是永乐朝,李祺给皇帝提的建议,都是当时听起来非常好,但越往后就问题越大的那种。 这次的建议也不例外。 等士大夫、百姓都在为大明朝变得更好而奋斗时,他们就会发现,貌似有一个巨大的阻碍,横亘在那里。 “姑父!” 李祺正往宫外而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朱高炽的声音,他回身一看,便见到狄胖胖正往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些愁绪。 “殿下。” 朱高炽走到李祺身边,笑道:“小侄正要出宫去,姑父可愿与小侄同行。” 说完脸上便升起了些紧张。 李祺知道为何,如今大事皆定,皇位稳固,最近朝中已然生出了立储以安天下人心的议论,朱高煦靖难之时出生入死,功劳远比朱高炽大,是以朝野之中尤其是勋贵之中,皆有立朱高煦为太子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朱棣宠爱朱高煦! “自然无不可。” 李祺笑着应着,朱高炽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如释重负,二人结伴同行,李祺突然说道:“殿下其实有时不必太过于担忧。” 朱高炽陡然一惊。 李祺突然重重咳嗽起来,而后不着痕迹的将袖口朝向朱高炽,朱高炽骇然发现李祺袖口竟然有血迹斑斑,当即惊声道:“姑父,你……” 李祺低声道:“还望殿下保密,此事陛下知、你知、我知。” 朱高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但还是沉重点了点头,而后没忍住问道:“可曾唤太医…” 话没说话就没再说,太医院人多眼杂,怎么可能瞒得住。 “此乃心神耗费所致,药石无救,臣这一身本事便是以命数求来!” 朱高炽脸上满是肃然敬佩之色,“姑父真乃古之君子贤人是也,这等求道纵死之心,让人唯有敬佩。” “莫要说这些事了,殿下,其实你不必太过于担忧,以损伤身体。” 知晓了李祺身体状况后,再听这话,朱高炽的感受已经全然不一样,他有些消沉道:“父皇有立二弟的心思……” 李祺低声道:“殿下一定会被立为太子的,立嫡以长,陛下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且我等大臣都会推举殿下,这乃是正道,尤其陛下本就不是顺位继承,会更在乎此事。” 朱高炽没想到李祺竟然这么直接就说会推举自己,再一想到他油尽灯枯的身体,一时之间竟然有热泪在眼眶中涌动。 “姑父,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殿下未来一定是个仁君,能为殿下成为太子尽一份力,这是我李祺的荣幸,何必需要殿下感谢呢?” 朱高炽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先帝和当今陛下都喜欢李祺了,因为李祺说话实在是太好听,但是又不给人谄媚之感,而完全是实话,若非李祺身体怕是扛不到他那时,他都想要继续信重李祺。 “殿下真正需要担心的反而是立储君后,高阳郡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继续夺嫡。” 朱高炽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您是说建成唐宗之事?” 李祺摇摇头道:“高阳郡王哪里有唐太宗的手段,若真有那等手段,怕是陛下也坐立难安了。 唐太宗文武双全,没有丝毫的短板,建文之事乃是注定,而高阳郡王不过是一介有勇无谋的武夫罢了。 殿下睿智天纵,臣是不担心能够应付的。” 听到李祺对弟弟的评价,朱高炽很是赞同,单纯玩脑子,他能吊起来打朱高煦。 担忧也不过是担忧父皇的想法罢了。 “臣真正担心的是殿下的身体,陛下春秋鼎盛,身体又一向康健,能够做很多很多年的皇帝,而殿下的身体却不太好。 若是有孝康之祸,那该怎么办? 大明才刚刚经历了一次,难保陛下不会有其他的心思,毕竟有些事太像了,对于亲历者来说,总归是有阴影。 所以殿下最该做的是保重身体,一定要熬住! 所以臣才说殿下不要忧虑。 忧虑伤身! 每日活动一下,冬日多穿衣,夏日不要正午出来以防中暑,平日处理政务不要太过于耗费心神,一直要让身体时时刻刻保证健康。” 朱高炽这种明确记载的皇帝,寿数比起历史上只会少不会多,所以万一活不过历史上的寿数,那可就全完蛋了。 孝康之祸! 朱高炽一惊,大感李祺说的极对,他是嫡长子,刚刚经历了皇位变动的大明朝,再也不想再来一个嫡次子继位了。 所以太子之位有这些大臣支持,应该是非常稳妥的。 但若是像孝康皇帝那样直接死在皇帝前面,那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保重身体好好活着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朱高炽正色道:“今日幸得姑父指点,否则小侄险些就要在无端之事上焦虑蹉跎了。” 见到朱高炽将话听了进去,李祺很是高兴,这朱高炽可是个厚道人,现在留下一份香火情,在临死前把他推上太子之位,日后他定然要回报。 历史上朱高炽登基之后,先给魏国公恢复了爵位,而后又给当初帮助他稳固太子之位的众臣各个都升了官,杨荣等人苦尽甘来。 李祺预计今天的这份香火情,甚至可能价值一个世袭爵位,等恢复魏国公爵位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李善长的后人,这爵位不就来了。 即便是没有爵位,那至少也是要给李善长再追封一下的,仁宣二宗时期,是李氏彻底给李善长平反的好时机。 二人结伴出宫,这一幕自然是被有心人看到了,怕是很快朱高煦就会知道这件事。 李祺回公主府后,恰好李芳、李茂兄弟二人都在,这兄弟二人都已经成了亲,都是李祺给选的好亲事。 “芳儿。” 李祺伸手将李芳召过来,在李芳有些懵的情况下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道:“为父今日给你结了一份善缘,日后怕是有一桩好事落在你头上。” 若是李氏真的复爵,那爵位自然是落在李祺嫡长子李芳头上。 李芳更懵了。 李茂也凑过来,问道:“父亲,那可有什么好事落在儿子头上。” 李祺立刻板起脸道:“有一顿板子你可要?” 李茂连忙告罪,李芳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临安公主带着李显穆走出来,便见到李茂在墙根底罚站,李芳则侍奉李祺喝茶。 “三弟,快些随哥哥走,你大嫂给你做了最爱吃的桂糕。” 李茂眼巴巴的看着李祺,李祺挥挥手道:“你也去吧。” 李茂顿时欣喜将顶在头上的书轻轻放在书架上,而后溜走了,临安公主没好气道:“成了亲的人,还不如显穆一个孩子稳重。” 李祺望着三个打打闹闹的儿子,欣喜中又带着一丝忧愁,临安公主敏锐的察觉到,便问起,李祺将方才和朱高炽的对话讲了一下。 “朱高炽是一定能当皇帝的,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却不一定能等到他登基啊。 我很担心芳儿他们会被牵连到其中,万劫不复。” 历史上解缙便是死在这里面,还有很多亲近朱高炽的大臣都被下狱,甚至死去。 临安公主也有些沉默。 夺嫡之争,向来残酷! (本章完) 第87章 士子云集浙东,李祺要成圣 第87章 士子云集浙东,李祺要成圣 “东明精舍大逆,试问大逆者又何止东明精舍呢? 朝廷不欲加无端之罪于士人,然悖逆之言、祸乱之语岂能入煌煌九天乎? 自今日起,籍贯浙东之人,不得科举、不得入仕朝廷,着武英殿大学士李祺,清查其中有所关联之人,待确认其与东明精舍别无干系,再解除此禁令!” 这堪称是明朝般党锢的旨意一下来,整个士林都炸了,和东汉党锢之祸完全不同的是,这道旨意有理有据啊。 浙东士林自己都不敢说皇帝无理。 而且朝廷这次最绝的是,打击范围很小很小,仅仅只有浙东,这是什么意思呢? 浙江省的名额是没有减少的,浙东没人科举,那就浙西补上呗? 听到旨意的时候,浙东自然是如丧考妣,但浙西的士子估计脸都要笑烂了。 在浙江省中,浙东本就是胜过浙西的,现在朝廷直接把浙东给禁了,真是太好了! 浙东士子则直接傻眼了,李祺倒是没说谎,朝廷不追究此事了,他们的确是没有生命危险,但不能科举、不能做官,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寒窗苦读十年,却直接被禁锢,还不如一刀把脑袋砍下来,或许十八年后,还能投生到其他省份去。 不过这些浙东士子并没有彻底放弃,朝廷的旨意中说了,只要大学士李祺认为他们的学说和东明没有干系,就可以为之赦免。 在汹涌的士子们催促下,那些出身浙东的大佬,无论是士林中的大儒,还是朝廷上的官员,一刻也待不住,纷纷来找李祺求情。 投入公主府的拜帖已经淹没了前堂,这等场景就连门庭若市都难以形容了。 最终从公主府中只传出一道消息,李祺会亲自往浙东一趟,若是有事相商,便在那时。 这条不寻常的消息顿时让京中为之一静,李祺要去浙东? 京中许多人突然告了假,有许多大人物都望向了浙东,包括皇帝的目光,他亦是好奇,李祺会在那里说些什么。 为大明的千秋万业! …… 前往浙东的人很多。 因为李祺的举动太过于不同寻常。 浙东自南宋时期就已经是儒门的大本营之一,一向是很热闹的,但今日的浙东格外热闹,因为这里聚集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士子。 浙西学派的话事人摆脱了先前听闻旨意后的兴奋,率领着不少弟子来到了山下。 这里是一片极其平坦的地势,可以同时容纳许多人,在中间列着一条小溪,或许在古代这里也曾有人曲水流觞。 江南三省之中,以江西最为繁盛,此时亦有许多人来到这里,为首的乃是当今江西人中的翘楚之一,翰林学士解缙。 还有应天府的许多士子,李祺的弟子王艮,在一众年轻士子中卓有名望。 其他南方各省都有士子来到这里,准备看看李祺这位北人领袖,会如何对待一向与他为敌的浙东士子,在已然大获全胜的姿态下。 而后众人见到了一群蜂拥而至的北人,他们很是沉默,到来之后就找了一个地方坐着,不说话。 今日这等场景,纵然是一众大儒也很少能够见到,因为这不是国子监,不是士子的聚集之地,今日来到这里的皆是自发,今日无论会发生什么,都注定会是儒门士林的一件盛事。 今日之事的主人公之一,浙东学派的诸位卓有声音的大儒都来了,带着他们的门人弟子。 其中甚至有不少已然退隐仅仅在家乡教书的儒生,曾经也在世间有些名声。 若非知道这里放不下那么多人,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浙东文气昌盛,读书人何止数千? 这么多人来了这里,于是便显得有些嘈杂,不少人都在和相熟的人闲聊着,在想今日李祺会怎么处置浙东学派,是原谅他们,还是给予最严酷的惩罚。 这一切的讨论,随着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尽头都慢慢停了下来。 而后所有人都看到,李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春风恰好抚动了他鬓间的发丝,吹动了他的衣摆,带起一阵烈烈之色。 而后众人便见到李祺手中高高举起了一封物件,是圣旨。 早已是一片人海的山下,纷纷然跪下行礼,如同潮水一般,李祺持着圣旨走到人群之中,他环视周遭众人,而后朗声道:“圣旨中之事,前次已然在京中宣读,今日不再宣读,诸位请起。” 于是如同潮水的人海恢复了参差之色。 “本官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多同道前来,我儒门有今日之盛,孔圣若是泉下有知,想必甚是欣慰。” 这是李祺的第一句话。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若是孔圣知道今日诸位以及本官来到此地的原因,想必会痛骂后辈不肖吧。” 这是李祺的第二句话! 一句话让人自豪,一句话让人收起笑容,这数千人的场合,此刻静悄悄的。 “东明精舍犯下了何等罪过,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冒犯先帝,却不仅仅是冒犯先帝,而是和天下为逆!” 李祺一锤定音,比冒犯先帝还要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污染道统传承。 “自元史案发,本官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出现东明精舍这等事,为什么宋濂、王祎、方孝孺这种举世公认的大儒,竟然会认贼做父,竟然能不分敌我,竟然会致此身、此骨、此血、此魂、此灵,而造下这等大孽!” 一时之间,山水之间,竟然只有李祺一人的声音在回荡,他像是在国子监讲课,所有人都是他的学生,又像是秉持着所有先贤的声音,在质问。 “本官想清楚了,就像是本官曾经说过的那样,因为我儒门道统在元朝时出现了问题,因为我儒门道统已然出现了纰漏,于是便有这等人出现。 当今天下四海五湖,于儒门之中,本官若是自认第二,怕是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是以本官觉得,有些话若是本官不来说,那便再无人可说了!” 李祺的话引发了一阵骚动,他们自然不是对李祺自认第一有异议,要知道李祺的第一是真正的打出来的。 在儒家经义等几乎所有的辩经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甚至现在根本就没人想和他尝试对抗,李祺流传出来的经义,一看就深邃,这上去打不就是送菜。 他们是没想到李祺玩的这么大,他要重新阐述道统,这不就是要成圣吗? 唐朝的韩愈,在重视佛道的大唐,在儒门衰微的时候,重新扛起了唐中期的儒门道统,于是被尊称为韩子。 而后到了宋朝之后,又有一大批儒门精英,张载被称为张子,程朱理学的程子、朱子,而现在李祺也要做这件事! 要借着元史之事,要借着威压浙东学派之事,重新理清道统传承,若是真的成功,那日后就要尊称一声李子了。 想想就觉得恐怖! 要知道历史上的其他圣人,大多数都是死后很多年,由学生慢慢讲学,扩大学派影响力,而后才一步步的成为圣人的。 可李祺才用了多少年,从流放江浦悟道,到返回京城开始声名鹊起,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十二年。 十二年从一个普通人到成圣,这简直就像是话本故事一样。 李祺环视周遭诸人,而后缓缓问道:“浙东诸人可在?” 浙东诸人向前而来,脸色已然有些不好看,方才听李祺之言,好像是要杀鸡儆猴,难道浙东真就就此没落了吗? “景和公,我等俱在此受训。” “景和公……” 人群中,一个头发白、身着旧儒衫的老者,忽然挣脱了旁人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扑到前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身边紧跟着一个面容清秀、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想要拉他起来,却被老者死死按住。 “景和公!景和公明鉴啊!” 老者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用尽全身力气高喊,“老朽……老朽乃绍兴府一老童生,科场蹭蹬一生,早已绝了念想!可我这孙儿……我这孙儿不同啊!” 他用力拉扯着身边的少年,仿佛要将他展示给所有人看,“他三岁识千字,七岁能属文,十岁通读经史!乡里誉为神童!他……他自幼便有报效国家之志,常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景和公,您看看他,他眼神清亮,心怀赤诚!他若得入仕途,必是一介清正廉明、为国为民的好官!我……我们祖孙三代,皆是安分守己的读书人,与那东明精舍从无半分牵扯!求景和公开恩!求景和公手下留情啊!” 老者泣不成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沾满了尘土:“老朽……老朽愿来生结草衔环,为景和公做牛做马,为门下牛马走!只求……只求给我孙儿一个机会!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啊!求您了!” 那少年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抱住祖父,哽咽着说不出话:“祖父!孙儿……孙儿不考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浙江诸人先前还稍显正常,随着此老者后,便是一大片连绵而起的哀凄之声,这件事对浙东的打击比想象中还要大。 “朝廷的旨意,是让本官为诸生做保,可本官却不能为之。” 李祺环视众人,他这一句话让浙东众人脸色大变,其余各地之人脸上则神情各异,“东明精舍之事,绝不是孤例,本官知晓,你们也知晓,圣上亦知晓!” 场中顿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中,强词夺理自然是无用的。 “但毕竟你们不像是东明精舍那样狂悖,竟然敢光明正大的在元史中,辱及先帝,是以圣上为了不错杀无辜,特意降旨赐恩,给予你们一条生路,此时尔等应该先面向北边,叩谢皇恩才是。” 数百浙东士子立刻往北叩谢皇恩浩荡。 刚刚从洪武时代过来的众人,亦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是皇恩浩荡,毕竟若是在洪武时期,发生了这件事,如今这现场籍贯浙东的人,至少已经死一半了。 “圣上让本官查尔等之中与东明精舍有无干系,实话说,本官是做不到的,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奸似忠、大忠似奸之人古来皆是不少,尔等心中是奸刻、还是诚忠,本官亦不能万分肯定!” (本章完) 第88章 大明之正,可为纲常 第88章 大明之正,可为纲常 同样声量的声音,同样的言语,从不同地位的人口中道出,便有不同的力量。 若今日这番话从一个普通的士人口中道出,不过是哂笑一番。 可现在说出这番话的是李祺,持着圣意的李祺! 数千人站立的场中一片宁静,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极少,无数的目光落在了浙东文人身上,带着微弱的可怜与欣喜。 且喜且怜之,概莫如是。 溪流潺潺,清澈透底,间或有鱼儿跃起,溅起几朵水,好似有风在山上呼啸而过,卷着那些草木簌簌作响。 浙东文人刚刚叩谢了浩荡皇恩,此时正沉默着,今日之祸事,让人无话可说。 李祺所言如何不是真理呢? 为人作保又是何等信任才可以呢? 李祺与浙东本为仇敌,又如何能为浙东作保,而置自己于危险之地呢? 这是强人所难,而又不曾有资格。 “是以本官向陛下求来了另外一道旨意。” 李祺突然道出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之事。 另外一道旨意!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祺身上,竟有另外一道旨意? 既然是两道旨意,其内容定然是不同的,这一念头瞬间在许多人脑海中闪过。 “还请景和公赐下旨意,救我等与水火之中,若景和公愿意,草民等愿为景和公门下牛马走!” 最聪慧的人从李祺的话语中听到了生机,几乎是本能的向着李祺跪下去。 如果不曾得到就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如同不曾一无所有就不会明白获得的快乐,如果不曾陷入黑暗无踪的境地,就不会明白光明的意义。 在已然将要失去一切之后,突然的峰回路转,突然的柳暗明,让所有人都不再思索什么其他的东西,抓住这一缕生机才是最关键的。 静静瞬息的凝滞,便是如同潮水一般,又有许多浙东士子跪了下去。 为自己、为后代求一条出路。 李祺望着这一幕,微微颦眉,他知道这些人三分是在跪自己,七分则是在跪皇权。 可这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是要压服浙东士子,打压是必不可少的,但却不是彻底把人压到这等地步。 这等强逼只能带来怨恨。 他对浙东学子的压迫,至圣旨而下就已经足够了,他亲自前来浙东,是施恩而不是结仇。 把人的尊严打碎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培养出一群卧薪尝胆的勾践吗? 他又不是皇帝,永远都不担心臣下的报复。 “都站起来!跪什么跪!” 这是李祺自来到浙东后声量最大的一句话,“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我李祺又有什么值得你们跪的!” 李祺这句话更让场中沉默了。 浙东众人稀稀拉拉的站了起来,有些迷茫而无所适从的望向了李祺,他们本以为李祺是要打碎他们的尊严,彻底压垮他们,让他们成为他座下走狗。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在一侧观礼之人,亦满心的疑惑,不明白李祺要做什么,这可是收服浙东学派的大好机会,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 退步是为了更好的向前。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李祺走到了浙东诸人之中,他环视着这数百人,慨然道:“若仅仅是为了告诉你们不必挣扎,我又何必从京城来到浙东呢? 你们不必在这里祈求别人的宽恕,能够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浙东诸人心中不解,可还是纷纷向着就在身边的李祺躬身行礼道:“我等愚昧,还请景和公示下!” “我先前就说过,东明精舍的问题难道是学问不够深厚吗?难道是对四书五经不够熟悉吗?难道他们的才学是假的吗?” 李祺恢复了众人眼中一贯侃侃而谈的模样,“都不是!东明精舍的问题是根不正!陛下所担忧的也正是这股歪风邪气,担忧的是东明精舍借着浙东浓厚的儒学氛围,死灰复燃。 是以,尔等应当自己做出改变,来告诉天下人,最重要的是向陛下证明,浙东士林所培养的皆是对我大明有情之人!” 这下他们就听懂了李祺的意思,皇帝是对浙东士子心有疑虑,因为“所学颇邪”,李祺不能给他们作保没问题,但愿意给他们一个自证的机会。 “景和公,圣人经典中本就教导我们要忠君爱国,我们还能如何向陛下证明呢? 还请景和公教我等!” 这是在场每个人都好奇的问题,儒家学说本就是以忠孝仁义为先,而现在李祺却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但他们隐隐能感觉到,李祺说的和他们想的是有不同之处的,而这不同之处,便和先前所说的儒门道统有关了。 果不其然,李祺昂然道:“在你们论述的经典中,有天下、有万世、有生民、有君王、有道统、有仁义,可唯独没有大明!” 李祺厉声道:“扪心自问,大明在你们的心中又能排到第几位呢? 你们在谈论起那些时政之时,是天下先出现在你们心中,还是大明延续先出现? 如果大明没了,你们又会选择如何呢? 是矢志不渝的复国,还是入仕新朝,说什么天命既然改变,那自然应该遵从的屁话!” 一言激起千层浪! 李祺这番话以他为中心,向着四方滚滚而去,如同翻腾的云海,震的几乎每个人耳边都在嗡嗡做响。 从来没有人像是李祺这样尖锐的问天下和王朝如何,这是他们从不曾听到过的,也是他们从不曾想过的。 天命论和五德论深入人心,虽然历朝历代都有为国殉难的,有为主尽忠的,可依旧不是主流,很多人眼看大势难就,都会选择放弃抵抗。 所谓“天命已失”,多么可笑,倘若近代中国依旧是这套理论,怕是早已沦丧于贼寇之下。 明末的亡国和亡天下之论,是民族主义的雏形,下一步就是将民族和国家融合起来,天下之论则变成了另外一种更高级的理论。 在后世,每一个民族都高度绑定一个国家,伴随着国家的分裂,曾经的一个民族也渐渐形成两个民族,最有名的莫过于半岛。 “人无常志,则无恒心!” 李祺依旧不停,“如果你们的心中没有一定要捍卫的东西,那么随时都会妥协,如果你们心中没有一定要守护的东西,那么就不会有矢志不渝而不能放弃的意志。 倘若所有的汉人都坚定的捍卫着汉人王朝,塞外的蛮夷怎么能够进入中原? 如果所有的臣民都坚定的捍卫着社稷,天命又怎么会改换? 为什么汉朝能够再兴,为什么汉朝二兴之后还有汉昭烈帝等一干人矢志不渝,为什么金刀之谶能够绵延千年,难道真的是上天钟爱汉朝吗? 是因为始终有人在捍卫汉朝的道统! 大明呢? 身为鸿学大儒,儒门领袖,不思煌煌大明,却在想着前朝!” 李祺这番话说的大部分人皆是无言以对,实在是在历史上,有太多可以作为例证的故事了。 话说到这里,这些士人已经渐渐明白了李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现在陛下已经不相信你们仅凭着以前的那一套就能效忠大明了,所以需要更多的东西去证明。 想要求得一条生路,便以大明为天,以大明为道统,以大明为至高,你们学的那些东西,无论是仁义,还是大道,都要以大明为纲,大明的社稷,重于一切,大明的社稷,超越一切!” 李祺的话已经明明白白的展示给了所有人,现在要表现的比以前更爱大明无数倍,才能得到皇帝的原谅! “圣人在书中教给了后人无数的道理,可在我看来,无非便是国泰民安四字!” “我大明乃是第一等的立国之道,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二次,第一次的夏开创了三代之治,而我大明将会开创何等的盛世呢?” “大明在,万民安!” “大明盛,万民安!” “大明之正,可为万古纲常!” 李祺这番话带给众人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向是儒家士大夫的精神追求。 可这套家国天下体系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就是主体不清。 在衰落时,有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人说王朝腐朽不必再愚忠,每个人都在这种进退维谷中无所适从。 宋濂等人不也正是如此,他们一边生活在大明朝,一边又怀念元朝,一边享受着大明的一切,一边腹诽当今,他们不敢为元朝复国,又要宣传为大明尽忠,简直矛盾到了极点。 而现在李祺明确的告诉所有人! 以后不用纠结了,我大明天下无敌! 我大明乃是立国最正,和过去的王朝都不一样,要开创不逊色于三代之治的大时代。 天下就是大明,大明就是天下! 你只能爱大明,如果你觉得大明哪里不对,也不能用怀念前朝的方式,而是去改变它,让大明更加昌盛,也不要想着换一个政权,因为大明已经最伟大的开国,再也不可能超过大明! 李祺的这番举动让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到了极点,即便是经历了大明重造中国之事,依旧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李祺知道自己有些太过于欺负人,毕竟士大夫们越来越不愿意背负责任,是因为君权越来越集中,慢慢的百官如家奴,自然就不在于天下了。 而现在他表面上完全是在逆势而为! 从诛独夫开始,他要先用思想让增强士大夫们的责任心,而包装这种责任心的则是为大明尽忠,皇帝对这件事一定是乐见其成的。 等到士大夫们责任心强到一定的地步,乃至于民意汹涌,那必然会和希求权力的皇帝产生巨大的冲突,这时李氏必然已经颇有影响力,就可以借着这份大势,一步步的将皇权限制起来。 当然,这种限制君权的举动,只能是在工业革命之后,因为封建时代不支持这种制度,这从罗马共和国最终帝国化就能得出结论,同样的制度在不同生产力下,造成的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皇帝只会觉得这有利于他的统治,毕竟所有的大臣都一心为了大明,而甚至甘愿放弃自己。” 李祺对自己所布下的局很满意,虽然这个局最终可能要一两百年才能看到最终的成果。 岂止皇帝看不出来,在场这数千人,没有一个人能猜到李祺心中所想。 几乎每一个人的心中只回荡着一句话,“李祺对大明的忠诚,真可谓是天地所共鉴,日月而无光啊。” 自古以来大多数的臣子,也只是要求自己如此效忠,什么时候见过李祺这种鸿学大儒,这般摇旗呐喊。 关键是李祺并不需要这么做,他已经别无所求,甚至皇帝也不会再赐给他什么东西了!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这就是李祺发自内心认为的。 大明得国最正,所以大明注定将开创至高的伟业! “景和公,我等明白了!” “景和公,我等愿拜入您的门下,听您讲述大明之道。” “景和公,还请收下我等浙东小民,若能聆听大道,必能得陛下垂怜。” 浙东一众士子蜂拥着将李祺围住。 无论他们内心是否真的认可,可李祺已经指出了一条大道,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仅仅跟随。 况且李祺如此苦口婆心,在浙东已然如此境遇之下,可谓大恩了! ———— “浙东之议”是事实上的现代民族主义奠基之盛事,明代士大夫领袖李祺,第一次向整个王朝的国民发出了一种号召:即国家的荣辱、存亡与每个人国民都息息相关,他要求每一个人,尤其是居于统治阶层的士大夫,以国家社稷为主体本位,自觉的对国家承担责任和义务,并且唾弃任何不愿意承担责任和义务的群体。 大明在这个时代依旧是王朝的国号,代表着朱氏皇族对天下的统治,可伴随着民族主义思想的发展,它渐渐成为了全体国民的代号,而在这种境遇之下,任何人都不容对它造成破坏,纵然是曾赋予它生命的皇族!——《大明思想史》 (本章完) 第89章 立地成圣 第89章 立地成圣 此时的场中气氛已然彻底不同,从冷肃化作喧嚣。 浙东士子热情的围着李祺,他们自然不是傻子,李祺一定在其中斡旋过,否则陛下怎么会收回成命。 在人群的边缘,有一个仅仅四五岁的小孩,牵着父亲的手,睁大了双眼望着这一幕。 在往后数十年中,他总是会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回想起前辈曾在这次说过的那些圣语,而后平静的面对一切艰难困苦,他有一个在历史上响亮的名字——于谦。 外围来自各地的诸士人,皆面露复杂的望着场内这一幕,这是一个任谁都没有料到的结局。 一向锐利当为天下先的李祺,而且身为北人领袖的李祺,竟然真的就这么放过了浙东学派。 虽然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浙东的士子都要承李祺一份情,也算是殊归同途。 “收入门下便不必了,若真有意,我倒是有一番话说于诸位。” “景和公请讲。” “景和公所言,定有至理。” “景和公所言岂有不听之理?” 道道声音入耳,李祺的系统面板上声望亦在蹭蹭的上涨,自到达了94后,已然很久不曾有过这等大的动静,可想而知今日收获有多丰厚。 “天下人皆知晓,我曾是公侯冢子,一朝而流京外,于江浦悟道,幸先帝垂怜,回返京都,以有今日。” 听李祺说起这件事,众人不由动容,真是传奇之人啊,或许只有这等非常之人,才能造就这等非常之事吧! “是以我看天下之事,便与常人不同,我曾见来自北方的士子哀叹举业难成,而天下进士尽归江南、湖广、福建之地,甚至有愤愤之言、恨恨之语。” 这番话让一众北方士子皆心有戚戚言,虽然现在北人还是拿不到好名次,一甲和二甲前列都被南方人包圆,但比起当初连数量都上不去,已经好太多了,当初在举业上真是被压的太惨了。 “大明地盖四方,而何以分出嫌隙,于是我向先帝提出了分榜之制,其本意乃是弥合南北,并非偏袒其中一方,这些年来,江西才子解缙与我为友,江西士子王艮是我的弟子,朝中若有英才,不吝于南北,我皆举荐之。 可人心中的成见如同高山,却是如此的难以撼动,我依旧被称作为北人领袖,甚至皇宫大内亦是这般认为。 所以我今日来到浙东,怕是在场诸位、乃至于天下之人,都以为我要一报大仇,镇压浙东,而一展淋漓之意吧!” 李祺感慨说道,话中有数不尽的苍茫之意和难以言明心绪的慨然。 围在他身边的一众浙东学子中许多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场中大部分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到了此时,不得不承认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今日浙东重获新生,以大明为纲而重造新学,万望摒弃地域之见,不吝于赐教北人,以至于多传学术,若能弘扬大明,当不负今日之意!” 李祺话音落下后,场中有一瞬间的安静,而后便是如潮水般的躬身行礼。 无论南人还是北人,皆是神色复杂的望着李祺,心中只回荡着一句话——这世上竟真有品行如此高洁之人! 这世上竟真有传说中的圣人! 谁都不曾想到,李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竟只希望浙东学派能摒弃南北之念,而共同振作大明。 全无私心,而尽是为公之意! 李祺则心中哀叹,若他再有十年时间,也不必说这些话,十年时间足够建立一所书院,招揽南北之人,建立一个摒弃南北分歧的学派,以便为日后政党打下基础。 可他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十个月了。 只能尽可能的多影响一些人,他记得于谦就是浙东人,只要能多影响些这种人,一番苦心就算没白费。 至于仅凭几句话,就彻底改变南北之分,他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强,时间是种伟大的力量,一切的情分和恩义都会消磨殆尽。 况且他只对浙东学派有恩,江南如此广大,还有四川、湖广、福建,南北弥合哪里有那么简单。 “景和公!” “景和公!” “景和公!” 道道高呼之声,响彻云霄九天之上,声音之中带着无尽的憧憬和敬重。 【族长声望+1,当前声望95。】 【族长声望+1,当前声望96。】 【……】 【族长声望+1,当前声望98。】 系统之声突然传来,李祺发现自己的声望在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往上涨。 李祺环视场中正齐声欢呼诸人,明白了为何,浙东这里聚集了全天下几乎有名望的七成以上的儒者。 这是一场自宋朝之后,再也没有过的士林盛会。 无论以后这些人会怎么想,但在此刻,他已然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圣贤! 声望自然当卓然于天下冠! …… 浙东之会的结果比所有人预想中最好的结局还要更好。 一场李祺和南人间的大和解,一场大明爱国主义教育,以及一场李祺加冕圣人位的盛典。 “妹夫的忠谨真是让朕感动,若天下人都如同妹夫这样,大明又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 李祺在浙东攫取了巨大的声望,可朱棣一点忌惮都没有,他正为李祺所说的“以大明为纲”的学术成果而感慨,他对李祺的喜欢已经完全超越了任何人。 “以后会有更多忠谨的臣子为大明效力,臣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朱棣却摇了摇头,认真道:“景和,你就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你此举至少为我大明多延五十年国运,朕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你已然是活着的圣人了,朕答应你,待你故去后,使你配享文庙之中,列于十哲之后。” 配享文庙! 文人最高追求,甚至比配享太庙还要重要,太庙是功臣,而文庙则代表着学术方面的最高成就。 他活着是圣人,死后也要入文庙做圣人,从此无论是史书之上,还是典籍之中,亦或者天下人想起他的时候,便要尊称一句“李子”。 对于李祺来说,他更想知道,配享文庙后,会不会有成就道具奖励下来,毕竟这可不简单。 “臣叩谢陛下,臣……” 他话还没说完,便只觉天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已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待他幽幽醒转后,便通过那些装饰图案发现自己还在宫中,侍奉的太监见李祺醒了顿时惊喜的奔出内殿,明显是去唤人了。 大约一刻钟后,李祺便见到皇帝朱棣匆匆走进,甚至皇后以及朱高炽也跟在后面,三人面上都带着担忧之色。 “好好躺着,别行礼了。 景和,你终于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朕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临安交待了。” 朱棣的神色能看得出来是真的焦急,“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时辰,刚才一句话没说话你直接吐了很大一口血,其中还有黑色夹杂,朕还以为你中毒了。” 李祺很是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道:“臣的身体臣很清楚,只不过是油尽灯枯而已,倒是劳陛下、皇后娘娘以及殿下担忧了,是臣的过错。” 朱棣简直想要骂人了,但最终还是有些无力的收回了那些话,“你好好修养身体……” 皇后也安慰道:“景和,身体最是要紧,国事待……”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修养也养不好的身体,让它多做些事才是最正确的。” 李祺自己也没想到身体出问题竟然这么快,而且竟然是昏迷的形式,这次昏迷了三个时辰,那下次呢? 一种难以言明的紧迫感出现在他心中。 “陛下,臣一直都知道身体出了大问题,但预计应该还有一年半载,可臣没想到臣竟然会昏迷,这次昏迷了三个时辰,下次可能就是一天乃至于两天,最终可能就是一睡不起。” 这番话让皇帝三人皆有些黯然,又有些心惊,因为李祺说的很现实,历史上很多这种事例,这事发生在皇帝身上,甚至会改变一个国家,因为昏迷期间很容易被假传旨意。 “臣一直以来都有一件国朝大事憋在心中想说,可又觉得应该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突发此事,臣不知道下次会是何等情况,如今陛下、皇后皆在此处,臣便直接道出罢了。” 帝后对视一眼,同声好奇道:“是以大事?” “何事竟能让你李景和放心不下,在这等境遇之下,还念念不忘。” “此事只能帝后知晓。” 朱高炽闻言一愣,而后对上了李祺的眼睛,他瞬间打了个激灵,一股酥麻之意自脊椎直接传上了后脑! “父皇、母后,儿臣到殿外等候。” 他低下头,掩饰住红润的眼眶以及欲要滑落的泪滴,往殿外而去。 走出殿外,夕阳已经往西落去,大红之中带着丝丝落幕之意,朱高炽不由想到了李祺病入膏肓的身体。 而这个将死之人正要最后一搏,为他—— 朱高炽! ———— 李子当世,以忠而奉上、以诚而待人、以德而面世、以信而结友,言必行、行必果,古语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时人语曰:“季布远之,而李子当面!”——《儒林正史》 (本章完) 第90章 太子尊位 第90章 太子尊位 李祺挣扎着从榻上走下,而后径直跪在朱棣面前,他面容苍白却饱含着无比认真的神色,“请陛下为大明江山未来,立大皇子朱高炽为太子!” 纵然朱棣和徐妙云如何聪明绝顶,也猜不到李祺竟然是说这件事,毕竟自古以来哪里有几个臣子敢主动和皇帝说这件事的,怪不得李祺要让朱高炽离开这里。 朱棣神色微冷,“李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君上不问,而擅自参与立储之事,这不是你会做出来的!” 他说完后,看到李祺苍白的脸色又心软了下来,“朕并不是太过于责怪你,朕的这个大儿子不简单呐,竟然连你李景和都愿意为他说话,不知道他许给了你什么好处,朕都能给你,你都还给他。” 这就有些算是诛心之言了。 但徐妙云则从中竟然听到了一丝别扭,皇帝这是在和自己的儿子争夺臣子? 李祺惨然道:“臣已然命不久矣,还有什么所求的呢?正如陛下所说,殿下有什么东西是陛下不能给的呢? 纵然以亲缘关系而论,臣的妻子是您的亲妹妹,儿子是您的亲外甥,关系都比三位殿下更亲近。 陛下春秋鼎盛,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臣更不必要现在就开始为下一代做准备。” 李祺依旧如同往日,总是说这些大实话,这些让人感觉无比真诚的言语,这是朱棣最欣赏他的一点。 “朕并没有真的怪你。” 朱棣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李祺却说出了一句让朱棣和皇后都没绷住的话,“如果陛下是嫡长子继位的,臣不会说今日这番话,也不会谏言大皇子为太子。” “李景和!你……” 朱棣简直鼻子都气歪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皇位来的很正,他真的杀人的心都有了。 “陛下,习惯就是规矩,而规矩是种可怕的力量,大明朝可以有一个不是顺位继承的皇帝,可却绝不能连续两个都不是顺位继承,这会让宗室人心变乱,而人心一变,遗祸之大,是后续补救多少都难以摆脱的!” 李祺根本就不提朱高炽个人能力品德如何,而是从制度方面劝谏。 “大皇子只要没有大的缺陷,那就一定要他来继承才是最正确的。” 朱棣果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不得不承认李祺说的是对的。 须知他靖难后,亦是找机会把宁王和辽王等内迁到了关内,不就是担心他们效仿他靖难之举。 “陛下,妾身以为景和说的很有道理,老大是个好孩子,又是嫡长,就让他做太子吧。” 身为徐达的长女,徐妙云是个很有智慧能力的女人,堪称女中豪杰,她和朱棣青梅竹马,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说话很是随意。 朱棣叹了一口气,望向李祺道:“李景和,朕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江浦悟道时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何会养成如今这种性格,朕有时候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臣不仅是人,还是个比常人身体更差的人,这微末的智慧,全拼燃烧生命才换来,远不如陛下神姿天纵。” “你呀。” 朱棣见李祺到了生死之时竟然还能开玩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色不早了,朕让人用辇抬着你回公主府吧,以免路上颠簸,身体搞得更坏了。” “那臣就多些陛下了,这辈子没想到还能在宫中乘辇。” 徐妙云静静含笑听着君臣互相打趣,心中大定,她太了解朱棣了,他这么说话,便是已然同意立朱高炽为太子了。 一群太监走进殿中将李祺搀扶起来向外走去,殿门前朱高炽回身望过,见李祺走出,连忙上前搭手。 “姑父,务必要保重身体。” 李祺望向他,而后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人多眼杂,他没有说话,但这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高炽只觉耳边有阵阵天雷轰鸣作响,他往日本就因为臃肿而有些蹒跚的腿,此刻竟软绵绵的有些飘了起来,而后他感觉自己扶着李祺的手上,搭上了一只更温暖的手。 是李祺。 他覆盖着朱高炽的手,轻声道:“各自珍重。” 说罢便由着一众宦官将他送上车辇,轰隆着往宫外而去,朱高炽就这般看着车辇渐行渐远,远到夕阳也追不上李祺的身影,只剩下一颗小小的黑点,他返身回到了殿中,他知道父皇和母后都在等着他。 朱高炽垂首进了殿中,皇帝和皇后一左一右坐着,他跪下行礼后,二人都不说话,殿中安静若素,只有三人的呼吸声,怕是连一枚银针落下都能清晰的听到。 “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朕的大儿子真是不凡,竟然有如此之心境,往日是朕不曾关注了。” 皇帝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赞扬还是讽刺。 朱高炽心中很是紧张,但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许多人的希望,尤其是李祺,他必须要为这些人负责才是,悄悄吸了一口气后,他沉声开口道:“儿子在父亲和母亲面前,又有什么需要紧张的呢?虽然儿子已经不是小时候能被父亲和母亲抱在怀中的稚童,但这一颗孺慕之心,却永远也不会变。” 你说君臣,我说父子。 朱棣眼中的神色发生了微微改变,徐皇后眼中已经带上了笑意,冲着朱棣不出声的笑着。 “你知道方才李祺和我说了什么吗?” 听到皇帝不再自称朕,朱高炽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儿子不知道,但想来是和儿子有关,或许是储君之位。” “李祺向我举荐你做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是儿臣的君,父亲是儿子的父,大明是父皇的大明,江山是父皇的江山,家业是父亲打下来的,父亲要给谁就给谁,臣子、儿子,唯有奉上以求赏、唯有敬上而得亲,如何敢有多余之妄!” 朱高炽说完这段话,仅仅迟疑了一瞬间,便又坚定地抬起头,进殿以后他第一次和君父对视,“姑父是举世公认的圣人,圣人不得已而言之,说明儿子不差,父亲没有直接拒绝,说明儿子确实不差,儿子若能有幸得父亲信重,继承家业,定战战兢兢以作恢弘,兢兢业业以卫社稷,不敢有尺寸懈怠。” 朱棣又仔仔细细的望向朱高炽,突然放声大笑,“朕的大儿子原来不是只会说些仁义,是老子的种! 太子之位……” 朱棣和徐皇后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是你的了!” 朱高炽依旧跪在原地,身躯在微微颤抖,他抬头望向雕龙画凤的廊柱,望向那充斥着金红之色的穹顶,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显出别样的意境。 方才那苍茫哀伤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跃,便要沉入归墟之中。 朱高炽从殿中走出,负着手晃晃悠悠,遥望太阳落山之处,“夕阳真是无限好啊。” …… 李祺被皇宫的车辇送回公主府,快到宵禁之时,这一路之上已经没有许多人,先前就已经快马到公主府将李祺乘坐车辇而回的消息带来,到了公主府前,临安公主就等在府前,见到虚弱的李祺从车辇上下来,顿时红了眼眶。 但她没有当即发作,而是给宫人赐了赏钱,搀扶着李祺进了府中,眼泪才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她也不问什么,只是在那里暗暗垂泪。 李祺微微叹口气,正要说话,临安公主已经抢先哀声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既然不说,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只是很难过伤心罢了,如果你真的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李祺穿越过来十一年,这十一年夫妻二人的感情深厚了极多。 “你要好好生活,看着穆儿结婚生子,帮我看着李氏恢复荣耀。” 人心中总要有个念想才能勇敢的面对生活。 临安公主依旧暗自垂泪,李祺想了想温声道:“今日我向陛下举荐了大皇子为太子。” 这一句话立刻让临安公主震惊的忘记了哭,她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陛下…陛下同意了?” 若是不同意的话,李祺不可能说出来吧。 “陛下同意了,翌日立太子的圣旨大概就会出来了。” 临安公主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意义,若是有朝一日朱高炽真能登临九五,这就是一份足以受用终生的拥立之功! “可高阳郡王不会善罢甘休,纵然立了太子也是如此,我们家会卷到夺嫡之争中。” 临安公主这些年成长了太多,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以你的身份和辈分,足够庇护很多人,尤其是我们的三个儿子,至少能保住他们的命。” 李祺穿越以来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系统? 了解未来? 都不是! 是临安公主。 因为有临安公主,所以他在洪武朝和那些大臣斗的时候,先天就立于不死之地。 因为有临安公主,所以他才敢在建文朝,那么怼建文帝。 直到永乐朝,临安公主的作用才真正的下降,但他已经不需要了,可未来他的儿子们还需要临安公主的庇佑。 “我明白了。” 临安公主的眼中满是悲伤,但还是接下了李祺的嘱咐。 李祺往窗外看去,晚霞曾映满了天,而此刻只剩下一圈红,依旧有胜火之姿,甚是绚烂。 “夕阳无限好。” 李祺轻声道:“只是近黄昏。” (本章完) 第91章 李显穆入国子监 第91章 李显穆入国子监 李祺生病没上朝,下朝后解缙等人来探望他,谈话间自然说起了朝中之事。 “今日一早我等进宫照常朝见天子,谁知天子却突然说要立大皇子为太子,景和你是没看见当时朝中群臣的表情有多精彩。”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李祺只微微笑却不出声,一道奇思如闪电般划过他的大脑,他满面震惊道:“景和你昨日那么晚从宫中出来,难道是你昨日说服了陛下,才有了今日之事?” 李祺微微摇头,“不是我一人之功,是太子殿下入了陛下之眼,又有诸位同僚共同助力,我只不过是最后让陛下下定了决心而已。” 解缙却颇为振奋道:“景和你不必谦虚,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能一锤定音这便是你的大功,太子仁和多谋而不缺乏决断,日后定是一代明君!” 李祺望着解缙这幅兴奋的模样,心中却升起了不安之色。 历史上解缙在永乐六年被李至刚诬陷,以“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的罪名,贬为交趾布政司右参议,督饷化州,这时解缙还有救,等到永乐八年,解缙因奏事入京,正值朱棣北征、朱高炽监国,解缙拜见朱高炽后返回,朱高煦说解缙私下拜见太子,径直返回,没有人臣之礼,这时解缙已经没有了活路,最终被灌醉毙杀于雪中,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参与到夺嫡之争中,政治意识又差了一些,屡屡惹怒皇帝。 这一世解缙没说出好圣孙三字,朱高煦不会如同前世那样针对他,但不过是将危险降低三分而已,若解缙依旧参与其中,二十年的永乐朝,能让他死几次了。 终究有十几年的情分,李祺轻声道:“缙绅,我有一番话想要说与你听。” 解缙见李祺神情肃然,顿时收起笑意,同样肃然道:“景和你说。” 李祺沉吟道:“太子虽立,可如今乃是永乐朝的天下,我等臣子便始终只有一个君,那就是陛下,万事要多加详细的思考,要看天下的大势,才能知晓该做什么,以便于保存自身。 我向陛下举荐太子殿下,不是因为我与太子殿下的旧谊,而是因为我为陛下所考虑,为大明所考虑,陛下能从我的话语中感受到我对他的忠诚,所以他不会认为我想要借着拥立之功而往上。” 解缙绝顶聪明自然听懂了李祺话中之意,是让他尽心的侍奉皇帝,即便偏向太子也要事事以陛下为先。 解缙一向狂傲,眼高于顶,不将他人放在眼中,倘若是其他人来劝说,他是不会在意的。 可一物降一物,李祺是那座他决计越不过的高山,他对李祺是心服口服,此刻听到李祺之规劝,顿时便肃然道:“景和,我明白了。” 李祺见他听进去了,也微微放下心,二人又闲聊了片刻,李祺有些精神不济,解缙便笑道告辞道:“景和,我最近收拢了几块奇石,待你身子大好,到我府中观赏。” 李祺笑着答应,待解缙离开后,却慢慢收起了笑意,身子大好,哪里还有那一日啊。 在一众大臣眼中,李祺变的很奇怪,从立太子那一日,李祺就再也没上过朝,但很多人都知道李祺是正常进宫做事的,说明他身体已经好了,最重要的是皇帝也没说什么,一直都允许他以病假不参加朝会。 其实原因很简单,李祺吐血昏迷是没有规律的,朱棣怕李祺突然在大朝会上昏迷过去,那李祺生病之事就掩盖不住了。 至于李祺为什么要掩盖这件事,朱棣也非常好奇,李祺给出的答案是——“士林未靖,一只病弱的老虎震慑不住满山野兽”。 作为士林领袖的李祺,却将士林比作野兽,朱棣自然明白为何,他既感动于李祺的忠直,又是叹息于李祺的命数,于是只每日让他进宫参备顾问,而不必去做那些耗费精力的礼仪性之事。 …… “穆儿,进了国子监后,知道该如何做吗?” “光耀诸生之上,而横压天下三百州学子!于国子监立于万人之前,养望、聚气、慑服人心!” “才学上愈是横压天下,为人上愈要谦虚让人。” “是,父亲。” “你生来就是不凡之人,当俯瞰天下,却不可当真生出漠然之心。” “是,父亲。” “这些年来,你做过无数的策问,可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之事,为父曾教给你的那些大明朝的弊病,才是真正的策问,你务必要牢记在心,矢志挽救,若是不逮,便传承下去。” “是,父亲。” 李祺望着眼前皎皎如天上清月的儿子,心中满怀感慨,亦有万千之语。 和李芳李茂不同,李显穆是他一手带大的,每一个字、每一句经典,甚至是有关于世界的认知全部是他所教,而作为天生半圣的李显穆,则全盘接受,这个孩子是他死后在这个世界曾经存在的痕迹。 “去了国子监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像为父一样,壮年之时就落了个油尽灯枯的下场。” “是…父亲。” 李显穆眼眶通红,自从不时吐血昏迷后,李祺的状态就明显开始变差,整个人愈发有风烛残年之感。 “行了,去吧。” 李显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李祺磕头,而后起身往府外马车而去。 有老成属性在,他虽是少年却只在家人面前偶尔显露出少年心性,是以出了府外后,面上已然看不出些许悲戚之色,平静地上了马车,吩咐马夫往国子监去。 他还不曾到,国子监中已然甚嚣尘上,谁不知道李圣人的小儿子要来国子监读书,而读书是为了参加今年八月的应天府乡试。 “这位三公子洪武二十四年生,现在才十一岁,李圣敢让他参加乡试,定然是有足够的把握,又是一个少年神童。” “据说李圣曾经笑言,三公子天赋才情还在他之上,难道不是空穴来风的虚言不成?” “不可能,李圣乃是自生死之间悟道而天成,举手横压三百州,这等天资岂是谁都能相提并论的?” “自古圣贤之子多有贤能,但却无人能及得上圣贤半分,这是亘古不变的律令。” “不过李圣让三公子参加乡试,总不是为了擦边考个不入流的名次,若三公子真是天纵之才,再稍等几年,一举高中解元,岂不是更好,为何这么急切入学呢?” “这倒是颇有道理,但圣人自然有圣人的道理,若是我等能够参透,岂不是可称之为半圣贤哲了?” 国子监诸学子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李显穆入学之事。 “我等不知,可那王艮曾高中应天府乡试解元,在这国子监中,乃是一等一的大才子,明年会试他必然高中一鼎甲,他乃是李圣唯一的弟子,时常参加家宴,他总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吧。” “且去询问一番。” “同去、同去。” 一行无课的学子实在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蜂拥着去寻找王艮,而王艮正好收拾了书,他知道李显穆来国子监的时间,正准备去门口接李显穆。 却没想到一开门眼前突然涌出一大堆人,将他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作为李祺的弟子,再加上自己的才学,王艮在国子监名望甚高,当即问道:“诸位同窗这是发生何事了?” “敬止,你可知你老师的三公子今日要来国子监?” “当然知道,我正要出门去接师弟入学,诸位来此是与师弟有关?” 众人立刻便七嘴八舌的将方才疑惑道出。 王艮闻言顿时大笑,“枉尔等平日里自诩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老师让师弟参加今年的乡试,自然是因为师弟已然有解元的实力。 你们若是今年参加应天府乡试,便要被十一岁的解元夺魁了。” 王艮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众人一阵阵惊呼,很多人不服气,“纵然是李圣子的儿子,我等亦不是蠢人,十一岁岂能胜我?” 王艮只淡然道:“萤火如何能与皓月争辉!” “王敬止!这话就过分了吧,景和公的儿子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王艮一眼横扫而过,乃是国子监中一向与他争锋的江南大才子,他知道此人说的是李芳和李茂,老师的这两个人儿子,资质都很平庸,尤其是和身为人中龙凤的祖父、父亲、弟弟相比较起来,就更平庸了,简直不像是一家人。 王艮依旧是淡淡道:“我可没说你们是萤火,我说的是我自己。” 呃…… 王艮这一句话顿时让众人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可是卓然于国子监诸生之冠的王艮,圣人的亲传弟子,在古代这是要进文庙配享的。 现在却用萤火与皓月作比。 纵然王艮是李祺的弟子,也不至于让李显穆踩着他这么多年积累出来的名声往上走。 况且王艮一向刚直,是不屑于这等事的,那就只能说明王艮说的是真的,可这真的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有些事、有些人,没有见过便如同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广阔,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才学堪惊天下士,可见到老师之后才知道何谓汪洋之孤舟,见到师弟之后才知古来圣贤为何皆寂寞。 我的师弟马上就会成为诸位的同窗,他是有真才实学,还是虚妄,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分晓,只希望你们不要被打击的道心破碎。” 王艮的声音很是平和,可众人却能够从中听出一股强大的自信,这是众学子第一次见王艮这么推崇他老师之外的人。 这位三公子貌似真的不简单啊。 王艮不再多言,造势造到这个程度差不多了,当即高声道:“还请诸位让出路来,我要去接师弟了。” “同去,同去。 据说景和公的儿子生的钟灵毓秀,如天上清月,乃是一等一的天人之姿。” 于是国子监中便再次出现了蜂拥之相,众学子等到国子监门前不多久,便见到一辆装饰颇为华贵的马车自街道尽头而来,马车上装饰着皇家之物。 李显穆是临安公主的儿子,众人立刻便知道是李显穆到了,纷纷想要第一时间目睹,好在终归是一群士子,还有几分矜持,而且李显穆声望不像是李祺,还不至于被踏破门槛。 早在拐进国子监所在街道时,李显穆就已经知道了国子监之事,他平静的掀开车帘下车,而后平静的向诸生行礼,清越之声道出,“晚生李显穆,诸生有礼。” 除了那些和李氏有仇的人,其他任何人第一次见到李显穆时,都会不由自主喜欢他,除了李显穆如清月风云的顶级样貌,还有感染特性的加持,他生来就是顶级的魅魔。 “这就是景和公的儿子。” “这才应该是景和公的儿子!” “圣人之子,正当如此。” 仅仅见了一面,他们就已经被李显穆的风姿所折服了几分,正如当初张辅的夫人见到李显穆的第一面,就已经决定要让李显穆做自己的女婿。 王艮上前接过李显穆手中的包裹,朗声笑道:“师弟,你终于来了国子监,这世间众人都要知道老师后继有人了。” 李显穆温声道:“有师兄在,老师已然后继有人了。” 二人结伴而行,王艮感慨道:“不一样啊,我又如何能和你相比呢?” 这便是一语双关了,天地君亲师,弟子比起儿子来,终究还是差一丝,李显穆可以振作李氏,从思想上和血脉上传承李祺的一切。 第二重意思则是,王艮天赋不够,无法全数传承李祺的一切,这还是要李显穆来做。 李显穆笑了笑没再纠结这件事,反而好奇的望着众人,“师兄,这是?” 王艮顿时沉吟起来,而后才大致将他所知道的说出,“师弟,你现在可是国子监中声名最高之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你。” “关注的人愈多愈好,这样扬名的时候可以省很多事。” 李显穆的声音很是平淡,仿佛扬名立万只不过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王艮先是一愣,而后笑出声来。 正当如此! (本章完) 第92章 朱棣:为李祺加恩 第92章 朱棣:为李祺加恩 皇宫大内,李祺在这里有一把专属的椅子,让他不必在殿中时时站着。 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时时站着了。 上一次昏迷,他整整一天半没有醒来,身体的每况愈下已然快要瞒不住了。 “明年便是朕继位以来的首次抡才大典,必须要选用最具有才能的人,朕欲用解缙为会试主考官,同时担任下个月的应天府乡试主考官,景和你以为如何?” 解缙之才是毋庸置疑的,现在又担任史书的总裁官,声望也足够,在李祺不能担任主考官的情况下,的确是不二人选。 李祺想了想后却说道:“解缙不能一人担任主考官,黄淮有不逊色于诸士的才能,是足以作为宰辅的,而且是浙东人,也让他来做主考官,想必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让解缙去浙江担任主考官,让黄淮主持应天府乡试,臣以为这样更合适。” 朱棣陷入了沉思,他明白李祺的意思。 浙东在前不久刚刚经历了那一场险些遍及所有士子的大祸,如今在朝野中正是惴惴不安之时,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施恩,堪称雪中送炭,简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收进浙东人心,以后不敢说如何,但至少在永乐朝会绝对支持皇帝。 无论是将来迁都,还是朱棣一直想要北征,若是能够争取到浙东出身的官员的支持,那朝野的压力都会小很多。 “景和真是有大才,朕一日不能缺少你啊。” “陛下谬赞了,世有伯乐而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臣在建文朝时,亦有如今之能,可却只能枯守府中做一个富贵闲人罢了,若非陛下信重,又如何有筹谋大明国策之日呢?” 依旧是经典的李祺之语,每一个皇帝都会在他这一套哄人话术下,生出无穷的自信,继而更加的信任他,说话又好听,又能做事的臣子,又有哪个皇帝不喜欢呢? 对于李祺而言,怼建文不是因为真的愤怒,只是要激怒建文帝跑路罢了,称赞朱棣也不是朱棣真的就圣明无过,而只是刷朱棣的好感而已。 范仲淹曾经说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李祺反其道而行之,一言让人喜、一言让人怒,喜怒都在他手中、嘴中操持,而国家大事就在这一言一语之中做成了。 这便是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的境界。 朱棣被哄得很是高兴,“近日显穆在国子监中声名大噪,一众大才子都甘拜下风,甚至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 他是要参加今年的应天府乡试和明年会试对吧,朕继位以来的点出的第一个状元,不会是显穆吧?” 朱棣本来只是开玩笑,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最近国子监那边的声音很大,毕竟李显穆入学以来,无论是哪一科的考试,都卓然于众人之上,是那种又快又好,把一众士子吊起来打。 第一次还有人不服气,然后连续几次之后,再也没人闲的没事干去挑战李显穆了。 现在的国子监还不是王朝中后期那个钱就能上,而且充斥着权贵子弟的镀金之地。 现在的国子监是真的汇聚了全天下的才子,在这里的举人都是佼佼者,很多都是各地州府第一等的人才,才能够进入国子监。 李显穆在这里为魁首,那后面会试、殿试面对同一批人,不也是吊起来打? 明年李显穆才十二岁吧? 十二岁的状元? 李祺轻声道:“臣对臣子的才学很有信心,他比臣的天赋更高,臣悟道的时候太短,寿命又更短,他明年才十二岁,若是能在永乐朝出一位十二岁的状元,也算是文华彰显的盛事了。” 朱棣眼中一亮,的确如此,十二岁的状元是注定要被记录在历史上的,这等神童降世于永乐朝,岂不正说明他这个皇帝所统治的时代文华昌盛嘛。 “若显穆当真中了十二岁的状元,朕这个当舅舅的,都不知道该给他安排什么官职了。” “陛下倒是不必对此事发愁。” 李祺笑道。 朱棣疑惑的望向李祺,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状元按照惯例至少要赐翰林院修撰的,李祺指了指自己,“臣这身体能撑到明年殿试已然是天幸了,他即便是能侥幸中了状元,怕是先要守三年孝,等授官的时候,已经十五六岁了,倒也不离奇了。 臣最怕的是接下来的这个冬天,若是死在那时,那可就耽误穆儿了。” 历史上的李祺就死在了永乐元年的冬天,这一世朱棣提前一年打进了应天,所以永乐二年的乡试,其实在历史上是建文四年八月、亦是洪武三十五年八月。 按照历史上来看,李祺是很难活过这个冬天的,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多活一段时间,尽量熬过这个冬天。 朱棣闻言却有些笑不出来了,满脸复杂的望着李祺,这种在生死之间豁达的态度让人说不出话来。 但他心里有些难受,从建文三年二人相见以来,其实满打满算相遇不过一年,可朱棣却觉得自己和李祺一见如故,他以来是不曾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大臣这么信任的。 可李祺用所作所为、所行所言让他知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赤诚君子,他亲眼看到一位圣人就这样诞生,就像是古代典籍中所描写的一样,有时候真的觉得很魔幻。 他站起来在殿中踱了几步,而后对身边的洪保吩咐道:“去将文渊阁诸阁臣学士叫到这里来,然后把礼部尚书召进宫来,朕有大事要宣布。” 李祺有些好奇朱棣这是要做什么。 文渊阁本就在宫中,这些阁臣过来的速度都很快,因为皇帝叫的急,所以众人面上都带着浓浓的好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进了殿中后,解缙等人见到李祺在这里,便眼神示意,李祺回了一个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眼色。 这下众阁臣皆有些惴惴了,李祺就在这里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礼部尚书匆匆进宫后,便见到殿中站了一群人,顿时有些慌,连忙上前给皇帝行礼,而后悄悄观察着殿中的氛围,有些紧张,但并不是凝滞,他稍微松了一点心。 朱棣见到众人都来了,便开口道:“方才朕和李景和商议下个月的乡试以及明年的春闱。 解缙,朕准备让你去浙江担任主考官。” 解缙顿时一愣,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是应天府主考官的,按照惯例应天府主考官会是会试的主考官。 难道陛下要让李祺担任主考官吗? 虽然愣了一下,但他还是立刻领了命。 “除了浙江省的主考官外,明年的会试主考官,朕亦准备以你担任。” 解缙这下不光是欣喜,还有浓浓的疑惑,欣喜主考官还是落到了自己身上,修史、担任主考官后,他的名望将会大大增加,但为何自己不是应天府的主考官呢? “黄淮,你来担任应天府主考官,明年和解缙一起担任会试主考官。” 因为元史之事,在内阁众人中一向低调的黄淮直接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试主考官之事怎么会落在自己身上呢? 皇帝这句话让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解缙会去浙江担任主考官了,江南有三省,解缙是江西人,那他自然不能去江西,那就只剩下直隶和浙江。 黄淮是浙江人,那就只能让解缙去浙江,黄淮去应天府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黄淮去江西,自然是因为解缙即便是不担任应天府主考官,他的威望依旧足够会试主考官。 可黄淮需要应天府乡试主考官的身份来刷资历。 黄淮从短暂的愣神中回过神来,而后直接出列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几乎瞬间便泪流满面,哽咽道:“陛下大恩,臣没齿难忘,浙东千万学子,皆生生世世颂陛下大恩大德是也!” 朱棣沉声威严道:“浙江亦是朕的疆土,尔等皆是朕之臣民,朕自然一视同仁,当日景和所说之言,尔等记在心中,务必要忠于大明,往日一切,朕便既往不咎了。” 黄淮又是哐哐磕了几个头,任谁都能听从有多真,“臣定将陛下之恩德广播浙东,使浙东之人,知陛下之仁。” 殿中一众臣子,包括被抢了应天府主考官位置的解缙,皆不由为皇帝这一手而感到惊叹,这么轻松的就获取了浙东民心。 解缙却望向了李祺,他总觉得这个手段很是眼熟,李祺经常用这种办法,李祺微微摇头,解缙便收回了视线。 心中则在感叹,“景和真是圣人的作派,虽说现在浙东表面上归附了,可谁知心中所想呢? 为了国家安定,竟这样举荐了浙东学派,让他们彻底从先前的漩涡中脱身,还不居功。” 朱棣挥挥手让黄淮起来,而后才对众人沉声说道:“朕今日将你们召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众人当然知道,区区任命两个主考官的事,不值得这么大的阵仗,众人静静站着聆听皇帝圣训。 (本章完) 第93章 再不进宫了 第93章 再不进宫了 “礼部往各省派同考官时,将朕新的旨意带过去,来年的春闱提前到元月初五!” 轰! 皇帝这句话,顿时让殿中方才还垂首聆听圣训的群臣,皆瞬间抬头直视皇帝,个个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提前科举时间! 而且直接提前了两个月的时间,这可真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陛下!” “陛下!” 众人纷纷出声,他们倒不是要反对,而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可这本来就是朱棣的突发奇想,又哪里有什么理由呢? 朱棣大手一挥霸道道:“没什么原因,这是朕的决定,你们照做即可,四个月的时间即便是最北边的考生也足以来应天了,朕觉得问题不大。” 皇帝这么霸道,让众人顿时一阵无语,但心知这件事是阻止不了了,而且仔细想想,问题也确实不是很大,有才学的人又不会因为提前几天就考不上。 内阁大学士当即将圣旨写就,而后由礼部尚书将这封旨意带回礼部之中,再下发到各省的礼部下堂,权归六部之后,礼部尚书权责很大。 李祺从朱棣说出提前科举之时,就已经陷入了沉默。 他抬头望向朱棣,这个大明帝国的皇帝,恰好朱棣也望向了他。 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 李祺能看到朱棣眼中带着笑意,甚至还有一丝得意,好似在说,李祺,你看朕这件事做的怎么样? 你觉得自己活不过冬天,活不到春闱之时,那又如何,朕改变不了你的生死,但还改不了春闱的时间吗? 朕一定会让你看到李显穆高中状元的场景! 李祺曾经以为他已经练就了真正古井不波的心态,可事实证明,这世上真正能够让人触动心弦的唯有——“真”。 真心、真意、真诚。 李祺只觉眼睛突然有些酸涩,眼眶微微变红,他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向着朱棣叩首,带着微微的哽咽,“臣叩谢皇恩,愿吾皇千秋万岁,万年万安。 臣只可惜不能再多侍奉君前。” 朱棣亦有些动容,他上前亲手将李祺扶起,只深深叹了一口气,“自朕靖难入应天以来,你有许多的功劳,朕回报你的东西却太少,很多事不能宣之于口,朕也不愿意始终梗在心中,这件事便当作略做偿还吧,你我君臣一场,朕也总该做点什么。” 这是朱棣的诚挚之语,靖难期间不提,那时二人还不相熟,靖难之后,如果说谁的功劳最大,那朱棣首推李祺。 而且李祺的功劳之大,是其他人乃至于满朝朝臣加起来也比不上的,但是其中大多数的功劳他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讲出去,是以他甚至不好给李祺封赏什么。 这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个遗憾。 这一幕更让殿中众人疑惑,不明白这对君臣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改变春闱的时间,和李祺有关不成? “臣……” 李祺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然软软的倒了下去,嘴角止不住的有赤红鲜血流淌而出。 朱棣手一抖,立刻冲着洪保大吼道:“快去叫太医!” 洪保顾不得其他,连忙往殿外奔去,这一幕完全惊呆了其余人,尤其是解缙,他可是李祺的好友,可却完全不知道李祺的身体状态,可想而知李祺瞒的有多好。 其余众人望着眼前这一幕,早就说不出话来,皇帝对此完全不陌生的举动,在场众人都是聪明至极的人,立刻就能猜的出来,这必然已经不是一次了。 李祺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心中都有所猜测,毕竟止不住的呕血和突然的昏迷,这一看就是不治之症。 这时他们突然想到了李祺已经很久不上朝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竟然是从浙东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吗? 这对君臣可将这件事瞒的真严啊! 朱棣有些无力的挥挥手道:“朕就不留诸卿了,你们先出宫去吧。” 朱棣没再让他们保密,只剩下最后的时间了,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解缙虽然着急,可也知道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只能之后再去拜访了。 一众人出了奉天殿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祺算是永乐朝很传奇的人了,明明跟随皇帝的时间最短,但是却迅速的跃居于靖难诸臣之上,甚至还在姚广孝之上,可以说是传奇一样的人物。 而且李祺年纪还不算是很大,他才四十多岁还不到五十岁,他理论上应该还有很多的寿命,在永乐朝发挥更大的作用,甚至在没有宰相的大明,成为事实上的宰相,实际上如今已经有很多人以宰辅来称呼他了。 可谁都想不到,他的身体竟然已经病入膏肓,眼见没有多少日子了,这实在是让人觉得荒谬至极。 李祺可是现在大明政治势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出了事,那属于他的生态位置又由谁来取代呢? “我早就该看出来的!” 解缙突然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陷入了懊恼之中,根本就没注意到。 解缙如今回想起来,李祺早就在做各种准备。 当初元史之事,包括后来的修史之事,李祺一点都没有参与,而是全让他解缙一人承担起来。 而后去浙东促成了和浙东文人的和解,没有深度掌控浙东文人,而是换来善意。 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都是在为他不在后的大明政治做努力,上次李祺生病就已经非常反常,可笑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 不仅仅是迟钝,还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这种事竟然会发生。 在这种复杂的思绪中,一群人出了宫,皇帝没让他们瞒着,他们自然要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好友。 是以还不等第二日的太阳升起,李祺病重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官场。 甚至临安公主径自被接进了宫中,而后就留在宫中过夜没有出来的消息都传了出来,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李祺已经昏迷了两天还没有醒来,只能靠一些水米吊着命。 朝会上的皇帝依旧是那般威严,仿佛没有受到影响,但是每个人都能够看的出来皇帝的眼底带着微微的疲惫。 李祺实在是过于举足轻重,他身上背负着北人、浙东两大派系,若是他真的出事了,说不定刚刚建立的交流,又要开始分裂了。 况且他是天下不知多少士子的精神领袖,一位当世的圣人所拥有的分量是大多数人难以想象的。 如果将大明朝比喻成一艘船,那李祺就是其中最重的压舱石之一! 他不是大明朝的文官九巨头,以前是因为罪族的身份而不能担任五品以上的官职。 在李氏被平反后,他依旧不是九巨头,那是因为他如果担任了九巨头,那朝政就会失去平衡,其他的八大巨头完全不能和他抗衡。 所以他只能担任一个官职很低的、且没有实际行政权力的武英殿大学士,可即便如此,依靠皇帝的信重,他依旧影响了大明很多的事务,他已经是事实上的九大巨头中的第十巨头。 而且和另外九大巨头只能影响本部的事务不同,他是对整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五府六部施加影响力。 这样一个人如果去世,那甚至将改变整个大明的格局,最明显会被改变的就是入值文渊阁的那些学士。 文渊阁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可是这个位置却基本上被李祺一个人占据了,皇帝发现李祺一个人就比整个文渊阁都好用。 若是李祺去世,那文渊阁就会回到它本该有的地位,这些阁臣的地位是一定会大大提高的。 甚至有了李祺的这个榜样,会不会有另外一个李祺出现呢? 朱棣望着低眉垂目的众大臣,感受着那暗涌的潮流,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人的想法他怎么会猜不到呢? 可李祺如果真的那么好取代,那可就太小看他朱棣了! 这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李祺了。 皇宫之内,李祺悠悠醒转,感觉胸口闷闷的,仿佛针扎一样,带着绵密的疼,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视线一转便见到妻子正在榻前趴着,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意和倦容,往日最喜艳丽的临安,脸上不施粉黛,有细细的皱纹在眼角生出。 李祺轻轻伸手过去,临安公主也不年轻了,尤其是知道他身体每况愈下以来,衰老的愈发多。 李祺一伸手一动,本就睡的极浅的临安公主立刻就醒了,见到李祺醒来,她扁了又扁嘴角,却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泪珠从手指缝中淌出,小声的发出呜咽之声,如同受伤的小兽。 “妾身去喊太医。” 说着便迅速起身往殿外而去,不多时太医走进后为李祺把脉,其实也看不了什么,只能是暂时稳住而已,照例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太医便离开了。 李祺望着临安公主轻声笑道:“娘子,叨扰陛下和皇后多日,向陛下和皇后告辞后,我们就回家吧,再不进宫了。” 临安公主听懂了李祺的意思,他怕万一死在宫中。 “我们回家。” 临安公主搀扶着李祺下床,相伴往殿外而去。 (本章完) 第94章 传承的故事 第94章 传承的故事 江北的秋风吹来了桂的清香,江潮上的浪拂尖轻巧的落在应天之中。 朝廷中有躁动的气息而作。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京城中都流传着李祺命不久矣的消息,街头巷尾的百姓仅将此当作某个嫉妒李祺之人的诅咒,痛骂后付之一笑。 可大部分官员都知道这是真事。 不少人都想去探望李祺,但是多数都被挡了回来,传出来的只有一句话,“我暂时还死不了,秋闱在即,不要误了诸考生之事。” 这句话更是让人沉默,而后感慨。 李祺这是担心那些视他为精神领袖的士子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所以故意瞒着,真有父母之爱子的爱护。 “这天下有很多人盼着我死,但亦有很多人将我放在心中,若是因我而影响了考试的状态,让这一科该中的人不中,不该中的人却中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直到此时,李祺依旧很是清醒,他虽然已然是举世公认的圣人,但公认不代表无人反对,公认不代表就要听从。 只不过是因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些人不敢再来撄其锋芒而已。 但只要他一死,那些人立刻就会跳出来,这就是为何要与浙东士人和解,李显穆还太年轻,处理的事太少,功绩太少,即便再有能力,声望也不够。 须知李祺使用大儒传承后,再加上后世的智慧,相当于满级出关,走到这天下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无敌、承认他是圣人的地步,也用了十二年! 穿越七日震惊皇帝,穿越一月震惊朝野,穿越一年震动天下,那是神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李祺这里,只有时间才是支撑他走向更高的、最伟大的力量。 当他越来越老,他的须发开始变白,他的弟子越来越多,他的功绩越来越多,他的威望就越来越高! 李祺的冷处理很有效果,京城中刚刚掀起的一点讨论之声,很快就被科举之事掩盖了。 秋闱在即,朝廷又突然调整了来年春闱的时间,这才是震动天下之事,整座应天府百姓的精力都放在了诸府的考生身上。 …… 秋闱前一日,在灿灿骄阳的陪伴下,一辆装饰并不如何华贵的马车驶入了国子监,李祺坐在其中,他掀起车帘,如同破开迷蒙山水的清风,出现在所有学子面前。 王艮和李显穆扶着他下车。 国子监中有种宁静的喧嚣,没有人说话,但李祺却仿佛能够听到那些士子咚咚的心跳。 “诸生可安好啊。” 李祺爽朗向所有人笑道。 这句话仿佛打破了什么寂静之所,国子监中只一瞬便由宁静转而燃烧般的喧嚣,无数道问好之声,欢呼之声萦绕在李祺耳边,由远及近,仿佛万人呼和。 王艮和李显穆在一瞬间感觉李祺的身体沉了一瞬,两人眼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悲戚,用力将李祺扶住。 “明日便是秋闱之日,距离春闱亦不过三月之期,诸生可有万全之备了?” 李祺没再往堂中而去,侍者搬来一把椅子,李祺顺势坐了下去,温声道:“诸生皆是我大明的国之栋梁,未来的六部尚书、诸高官官,都会从你们之中出现。 我在这世上有些薄名声望,总想着该做些什么,是以今日来国子监叨扰,同诸位说些话,若能有一二言入诸生耳中,也算是为我大明的千秋万岁,再尽一份力。” 李祺的话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方才还喧嚣的国子监中再次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的声音在回响。 所有人都望着李祺,这位当世的圣人,满足了他们对于圣贤的所有想象,永远温和、平静、强大、富有智慧,而怀着悲悯之心! 他的眼睛很是清亮,如同武当山上甘澈的清泉,亦宽博温厚,带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说话不疾不徐,没有丝毫曾激言辩论时的激昂,如同潺潺流水。 纵然是那些不愿意臣服于李祺的学术派系,亦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圣人,这是跨越一切的普世价值。 正如王安石和苏轼在政坛上是对手,可二人对对方的人品唯有敬重,甚至私交甚笃。 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昭烈帝的这句话,李祺在用一生来贯彻,如果再给他二十年,他或许真能慑服天下诸派,而一统天下士林。 “这些年或许是年纪渐渐大了,颇好为人师,来到国子监前,总想着和大伙说些什么,可总也找不到一个由头。 想着不若劝学一番,可诸生已然是天下士子中的佼佼者,又何须我在这里挠挠而言呢? 想着劝诸生不要太过于紧张,可科举事关终生,诸生背负着家族的期望,紧张乃是自然之理,又如何能坐于岸上而说些风凉话呢?” 李祺缓缓说着,士子中已然有人眼眶微微湿润,“李景和待人以诚而言语真挚,故堪为天下友,能为天下师”,这句话突然出现在大部分人脑海中,唯有靠近李祺,才能感受到这句话的含金量,才能知道什么叫做良师益友。 王艮脸上满是骄傲,这就是他的老师,不仅仅是他学业上的老师,还是他为人上的老师,是他的榜样和神圣,愿为老师赴汤蹈火,而为天下先! “最终想来想去,或许说些为官之道,最是合适,这也是一种对诸生的盼望,望诸生皆能蟾宫折桂,显耀高中!” 诸学子错错落落的向李祺行礼,而后渐渐恢复了平静,重新望向李祺,圣人的为官之道,或许便是连陛下都不曾听过的,又会说些什么呢? 几乎每个人都升起了好奇之心,即便是国子监祭酒等人都不经好奇的张起了耳朵。 “官场是很黑暗的。” 李祺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惊住了,这也是能说的吗? 尤其是从圣人的嘴里说出来! “诸生中有许多年轻人,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做一番功业,造一份清平,将圣人所教的那些道理,在现实中一一用出,继而治国平天下,名留青史。” 李祺淡淡的讲述着,却说进了许多士子心中,“可官场不是这样,纵然你有无穷的热血也会在这里面不断地消磨,洪武朝杀了很多贪污的官吏,他们难道一开始进入官场的时候就想着贪污吗? 可时间一长,便同流合污,曰之和光同尘,为人之道。” 人群中已然有些骚动,李祺说的这些都是痛点,可却都非常的现实。 人群有一士子出列高声道:“景和公,我父亲曾是兵部一主事,因为触怒上官而含冤死去,直到当今陛下建极,才平反此案,他一生清白,可若不是陛下登基,却似乎无甚用处,倘若和光同尘,或可保存性命,请景和公解惑。” “这世上有两种好人。” 李祺环视着所有人,而后对那年轻士子温声道:“一种人性格刚烈,上可死谏于君王,下可搏命于世道,这等人乃是世之脊梁,千百年来都为人所称颂,世道人心能一次次的重铸,便是有这等人存在,你的父亲就是这种人,你不该有此疑惑,当为有这样的父亲而傲然于当世。” 那年轻士子泪眼婆娑的长揖于地。 李祺的声音有些高涨起来,“还有一种人,隐忍图谋,如后汉之王允,隐忍于董卓之前,乃至于见辱于猖枭! 这等人亦有大勇气、大智慧,事不成之前,谁知其忠奸乎? 一旦事真不成,便是千古骂名,乃至于遗臭万年。 对这等人来说,纵千夫之所指,亦面不改色,为何,其心如铁,光明于其中,而道存天矣!” 李祺此言说罢,众士子只觉浑身热血沸腾,可紧接着李祺的话就让众人又愣住了,“可想要做个好人是很难的,有时候你总是会迫不得已的做些事情,没有人能爱惜羽毛,一直一尘不染,大多数都会死于道中。” 众士子只觉脑子都要炸开了,李祺刚大大赞扬了两种好人,转头就说这条路很难活着。 是啊。 这条路若是真的那么简单,那普天之下到处都是那等名臣了。 “总有人迫于时势要做些违背良心的错事,可人绝不能自甘堕落,而真的以为自己已然无救,继而真的便沉于黑暗。 越是在黑暗的境地中,越是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你生来就要做些大事,你和那些披着人皮的禽兽不同,在你的内心中,依旧有良心和理想。 那些在你们现在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纵然经历了千百风尘,可它依旧是鲜活的,是如血般鲜艳的赤色,只有它还在,你便永远都是年轻时那个志在清平天下的少年郎!” 李祺话音落下,国子监中已然是寂静一片,唯有自轻柔而渐渐散来的风,带着秦淮河上的脂粉香,带着已然盛放的桂香,萦绕在鼻翼之间。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国子监中心学门徒实在不少,纵然不是心学门徒也都知晓这句极其震撼人心的言语,以及善恶四句之教。 “正是此言!” 李祺往四周拱手,“今日静极思动叨扰诸生,明日开考,祝诸生俱能高中,日后造福一方。” 说罢在王艮和李显穆的搀扶下重新上了马车。 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却见李祺已然要离开这里,诸生顿时纷纷上前,无数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听见李祺最后道一声,“言尽于此,今日当散去。” 虽是不舍,可诸生还是纷纷让开了通路。 “景和公,乡试后的鹿鸣宴您会来吗?” “或许吧。” 余音袅袅。 有位圣人,轻飘飘的来了,又轻飘飘的走,不带走什么,只留下些许言语。 (本章完) 第95章 真是亲父子啊 第95章 真是亲父子啊 应天府乡试是如此的波澜不惊。 反而是李祺在国子监的那一番话,引起了一阵讨论的热潮,这番话自然传到了朱棣耳中,至于五府六部官吏更是众所皆知,不同人对此反应各不相同。 据说皇帝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对这番话发表意见,太子亦是沉默了许久,最后对左右感慨道:“真国士谋国之言也!” 最让人好奇的自然是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员会怎么想,他们心中可曾海怀着良心和理想,还是彻底沉于黑暗之中。 有人破防,在沉沉暗处呵斥,荒谬之言,人当始终光明磊落,可他或许没听过一句话,轻言大义者,必临阵变节。 有人沉默,或许是触动了心弦,开始审视内心,当今可称得上是明君在世了,可天下难道就没有不平之事了吗? 若真是如此,李祺怎么会说出官场黑暗呢? 在那距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其中有多少阴暗丛生?其中有多少硕鼠在吞噬朝廷? 没有人知道,却不代表不存在,只是还不曾查到罢了。 …… 乡试波澜不惊的结束,黄淮等一干人开始阅卷,有些试卷需要斟酌,有些则只看一眼就直接评为最上等。 在阅完所有试卷后,黄淮指着那张被所有人都评为上上等的卷子,欣然道:“这张卷子为解元,想必诸位都没有意见吧?” 众考官齐声应是。 揭开糊名一看,几乎所有人脸上皆是“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赫然是李显穆的试卷! 秋闱又称之为桂榜,因为放榜之时恰逢满城飘满桂香时,放榜之日人潮汹涌,在人潮之后,临安公主府的马车静静停着,不时有视线扫过来。 “李显穆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一,解元!” 当放榜的官差将桂榜张贴上后,那高挂于第一的,正是李显穆,而后官差又将乡试前三名的试卷全部张贴出来,供众考生阅读,这亦是为了堵悠悠之口,乃是防科举舞弊的手段之一。 “景和公的弟子王艮曾经也是应天府解元吧?那明年的春闱这师兄弟岂不是要同台竞技了?” “不知道谁能高中会元乃至于状元呢?” 王艮的才名早已播散于京中,是会元的最有力争夺者,李显穆后来者居上,其文浩瀚如汪洋,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中正平和,有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态。 “若这二人争锋,那便是李显穆。” 说话的人穿着国子监生的服饰,让他的话多了几分说服力。 那辆来自临安公主府的马车似乎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可它本就是金字招牌,恍若有光在其上流转,如何能在当世隐匿呢? 今科的应天府解元李显穆就在那辆马车中吗? 无论是中举的,还是落榜的,皆带着深深的感慨,真是好命啊,竟能生于圣人的门庭之中。 马车上不仅仅有李显穆,王艮也在这里,师兄弟二人对坐于车厢两侧,望着外间的道道人影,王艮突然问道:“师弟,当看到这世上之人对你的误解时,你偶尔会有惆怅吗?” “何等误解?” “说你这一身本领皆因老师,说你这一身才学皆因父亲是圣人,而抹杀你的努力。” “本就如此,何来误解?” 王艮一愣,李显穆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深深的平静,“我这一身骨血、智慧、天赋、才情,皆是父亲赐给我的,我本就因为是父亲的儿子,才有了现在的一切,为何要惆怅。” “真不愧是李显穆,有圣人之姿。” 王艮感慨了一句,而后神情复杂的问道:“古来像你这样的出身,难免会被人同父祖辈比较,稍有不慎便是虎父犬子。 后人总是盼望着能够超越祖宗,而大彰于世,可老师是圣人,你几乎是难以越过老师的。 纵然日后你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就,亦会被人认为是理所应当,甚至将其归于父祖之功之德,你也不在意吗?” “亦是事实!” 李显穆斩钉截铁道:“父亲从小就说他是我的脚下石、青云梯,要扶我入青天,叩天关,去看那些他看不到的风景,做他也不曾做到的事,让我显耀当世!” 王艮深深震撼于李显穆之言,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这世上总有父母为人孩子牺牲良多,王艮亦是如此,他出生贫寒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是母亲宋氏把他培养长大,所以他知道这便是父母之爱子。 可又大不同! 因为如他母亲这样的寡母,世上良多,将儿子供养出来是这世道之举。 可老师身负惊世的大才,却甘愿如此,如何能不令人震惊呢? 更让王艮震惊的却是李显穆之言—— “可那不是我所想要的! 我从不曾想过超越父亲,我从小就敬仰父亲,以父亲为神圣,以父亲为天地,我努力的向着父亲靠近,不是为了超越父亲,而是要将父亲抬举的更高。 父亲说他是我的踏脚石、青云梯,我不认为一直如此,终有一日,我会把父亲高高举起,我每向上一步,天下人每看到我一眼,便能看到比我更高的那位圣人! 是以我将锐意向前,无论艰难险阻,亦或深沉黑暗,我只一力劈开!” 真是亲父子啊! 王艮震撼之余感慨着,真是太过于相像的两父子,他这样感慨着却又有一种本就该如此的感觉,因为老师就是这样一个能够让人全身心爱戴的圣人。 他才跟随在老师身边多少年,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师弟从小就被老师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有如今之思,不正合常理吗? 王艮肃然道:“为老师传道之事,前些年便由为兄来做吧。” 李显穆还太小,无论是官场中,还是士林中,年龄永远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这已经不是汉唐那种贵族时代。 宋明的文官体系很看重年龄,太年轻就是有功也升不上去,所以才会有张居正那种太年轻而被黜落的事情发生。 王艮则不同,他是洪武元年出生的,现在已经三十五岁,比李显穆大了二十三岁,完全不是一代人了,他早在洪武年间就高中解元,素有才名,而后被方孝孺等人打压才落榜,是以他资历很足。 待今科春闱高中一鼎甲后,声望就会愈隆,再凭借李祺亲传弟子的身份,有解缙、陈英等人的扶持,大概很快就能接触最核心的朝事,甚至三年之内入值文渊阁也未必不可能。 他的年龄、资望、才学,在李祺去世后扛起心学大旗是最合适的,待李显穆年龄、资历成长起来,才交接传承,心学便能无忧传播许多年。 李显穆点了点头,认可王艮说的话,“师兄天纵之姿,不过是时运不济,才蹉跎了多年,今科高中,必然一飞冲天,使天下皆知王敬止之名。” “时运不济吗?” 王艮呢喃着,“我倒是觉得时运对我太好了,蹉跎数年所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太多了。” 吱…… 马车停了下来,李显穆掀开一看已经到公主府了,二人下车后便听到街头巷尾之处,处处皆是喧闹之声,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心知是差役正往众士子所在报喜,稍后怕是亦会有差人往公主府报喜,到时自然有府中管事接待。 二人没再关注此事,直往府中而入,一入院中便见得到处都是喜气洋洋,来往的下人皆上前道喜,便知道这是高中解元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府中。 李显穆散了些钱财后便往父亲所在的院落而去,入了院中便见到桂树之下,父亲正躺在摇椅之上,微微小憩,应天这时节倒是不冷,恰是最舒服适宜的时日,不过到底是病痛在身,身上披着条毯子以防止风寒,间或有桂落下,沁香扑鼻。 二人顿时放慢了脚步声,李祺比起前些时日又清减了不少,脸颊已然有些掩饰不住的瘦削,近日来时不时便有精力不济之感,此刻睡在树下,颇有几分安详之意,临安公主坐在旁边读着书,侍女在一侧不时轻摇羽扇,亦或轻轻将落在脸上的桂瓣捡起。 李祺睡眠极浅,好似听到了李显穆二人进来,眼睑微微颤动幽幽醒来,纵然刚刚睡了一觉,亦觉疲累,他不似病重,倒像是在短时间内感受衰老。 纵然是他亦颇为感慨,人苍老后面对着渐渐失去的身体机能,的确是会生出恐惧之意,怪不得那些古代的皇帝,都会去寻求长生不老药。 “父亲,儿子中了解元。” 李显穆蹲在李祺身边,轻声道。 “真好。” 李祺摸摸李显穆的头,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为父会坚持到你中状元,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李显穆瞬间泪如雨下,哽咽道:“父亲,父亲,您为何总是为儿子想呢? 儿子只想让您健康,而不是一切都为了儿子。” “傻孩子。” 李祺摸摸李显穆,温声道:“你知道吗?人这一生会死亡三次。 第一次是生命的逝去,第二次是举行葬礼,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不在了,他的一切社会关系都死去了,第三次则是被彻底的遗忘,那也是最后一次死亡,你身体里流着为父的血,你就是为父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明。” 临安公主暗自垂泪。 王艮心中再次升起了方才的感慨,真是亲父子啊。 微风抚动,又有一片桂落下,恰好落在了李祺的嘴里,李祺顺嘴嚼了起来,还吐槽道:“这桂闻着香,怎么会有一股血腥味的?” 鲜血? 几人惊骇望过,只见潺潺鲜血自李祺嘴角滑落,李祺已然再次沉入黑暗。 (本章完) 第96章 总是要道别的 第96章 总是要道别的 这一次李祺醒来的时间变得很是漫长。 秋闱已然结束。 鹿鸣宴上,不仅李祺没来,今科解元李显穆也没来,这不同寻常的一幕顿时让人心生不妙之意。 因着秋闱已然结束,诸师长也不再瞒着诸生,便将李祺的身体情况纷纷说了出去。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无数士子心中炸响。 李显穆以李祺为天地神明,这等感情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够比拟,可这世上视李祺为尊师的不知凡几,无数的拜帖纷然而至,所有人都想要拜访李祺,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见到李祺他是否还在这世上。 这一次的李祺纵然是醒来,可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见外客,每一次从昏迷中醒来,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身体状况,上一次他去国子监,便是修养了好些时日,才有精力去一趟。 诸士子翘首以盼的希望能够再见到李祺,哪怕不能单独见到,也希望能够一起再见一次,可公主府一直不给准信,只能继续等待。 直到时间进入了十月,才终于传出消息,说在春闱前,李祺会再同诸今科参加会试的举人相见一次。 做出这个决定的人自然是李祺,临安公主是不赞同的。 “你的身体怎么能再往外而走呢,若是你出去了再回不来又该怎么办呢? 纵然势不可挽回,可能多拖一日,我总是希望你能多陪一日。” 生人便是如此,有诸多的遗憾,总是希望亲人能够多留一日,哪怕是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李祺很是理解,他曾经经历过丧父之痛,临终前都不曾说一句话,每每想起都只觉甚是遗憾,乃至于念念不忘。 “娘子,为夫不出去,就在公主府前的大街上,不去国子监了,这些士子总还是要见见的。 我这十二年,没做什么大事,眼看着天下有诸多乱象,没能改变,只养出了这一身声望,能在诸士子中卓越而显耀。 大明总是要依靠文官来治国的,这些士子都是未来大明的希望,我每见这些士子一次,或许未来就能多影响一个人,让天下多一个君子,多一个好官。” “你总是有这样的道理,倒是显得我不懂事。” “娘子是最好的公主,是命妇中的典范,能与你执手,是我的幸运。” 临安公主最终总是会同意他的话,这番话是李祺心中之言,和临安公主相伴这十二年,他很幸福。 “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 临安公主匆匆走出去,刚刚走出屋中,眼泪便潺潺流下,流放时她都不曾哭过这么多次,她根本不想哭的,以免李祺看到心情不好,所以只能躲出来。 李祺望着纹满祥云的屋顶,环视着屋中古朴中带着奢华的陈设,那些幕布垂帘上,带着浓浓的草药味,这一年来日日服药,已然是浸入其中了。 “我死亡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李祺突然想到了这幅场景,他是真的不知道死后会是如何,这毕竟不是电脑游戏,没有一个人操纵家族。 “降神香应当是能够唤出我,可若是没有降神香呢?会是沉睡于无尽的黑暗吗?会是直面传说中的生死之间的无穷大恐怖吗?” 李祺突然轻声笑出声来,“何其有幸,竟能知晓生死之间,到底有什么东西!” 常言说,人死如灯灭! 生死之间并没有什么东西,因为没有人能脚踏生死二界,生与死之间就连一个刹那的间隙都插不进去,可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李祺将成为这个不生不死、既生又死的人! 公主府依旧如同往日,时间缓缓向前。 这时日之中,诸省考中的举人已经逐渐赴京而来,离得近的刚到京城就听到了李祺已然是垂垂之状,有人如丧考妣,有人则欣然却不敢表现出来,离得远些的北方学子在路上时便听到了京中传出的风声,根本不敢相信,匆匆进京后,却发现是真的,一时之间颇有恍惚之意。 好在他们还能见到李祺一面,算是了了一桩遗憾,这是第一面,大概率也是最后一面。 李祺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是所有亲朋好友都知晓之事,这种情况下,公主府自然是不能随便去,以免打扰到李祺修养。 但作为亲朋好友,总还是要道别,不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所以解缙等人都向公主府送上拜帖,看李祺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和他们见面。 世人皆知晓解缙、陈英和李祺的关系好,但这些年下来,又何止这二人呢? 入值文渊阁,担任应天府乡试和会试主考官的黄淮,亦是极其聪明的人,很多事情慢慢就想通猜测出来,无论出于何等原因,他总是要来拜访一番的。 黄淮走进里屋瞧见李祺时,是愣了片刻的,因为眼见的李祺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人,已然大相径庭。 他对李祺绝大多数印象都是当初的浙东大会,那时的李祺就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横压一世,让浙东绝望又充满希望,从那时起,他对李祺就有一种恐惧,仿佛天然就矮了一头。 直到皇帝突然让他担任会试主考官,他才觉得黑暗的夜空突然被撕开,有耀眼夺目的光照下来,前途一片光明,而后他知道了这是李祺所提议。 此刻屋中只有他和李祺,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景和公,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祺闻言顿时笑出声来,他知道黄淮为什么这么问,他盯着黄淮看了许久,而后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想让天下变得更好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如果您是普通人,那大明已经建成三代之治了。” “既然如此,你便称我为圣人吧。” 李祺从善如流,黄淮直接又愣住了,他没想到李祺竟然直接改口。 回过神来他才无奈中带着笑道:“原来您是个不拘小节的真人,真是和典籍中所记载的圣人一模一样。” “可惜一个圣人是改变不了太多东西的,与其追求一个圣人,不如让每一个士子变成君子,你任重而道远啊。” 李祺望着黄淮,“我不知道浙东未来会走向何方,可大势不变的话,待我死后,必然会生出些异动,这是自然之理。 可你总要尽些责任,将范围限制住,不要搞出太大的事情来,若是做不到的话,未来的浙东依旧会遭难,我的弟子和儿子,都是不一般的人,将会继承我的遗志。” 黄淮闻言顿时凛然,李祺说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黄淮现在是浙东士林中的翘楚,该要尽些约束的责任,至于完全约束,那很难,因为这本质上是明朝对浙东征税比较重而导致的,这一点不改变,江南士人就注定会有离心之意。 可同样是离心,那程度也是完全不同的,至少不能在朝廷中造成太大的对抗,现在还不是党争激烈的中后期,完全能够限制住。 黄淮立刻保证道:“景和公,当初在浙东大会上,您所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一定会尽力的约束门生,促进南北合流之事,这是天下大势,我都明白。” 李祺笑道:“我正是知道你是个不囿于南北之分的人,才助你一臂之力,若是你真能实现今日所允诺的,日后未必没有更大的富贵。” 李祺又问起浙东近日士子的情况,黄淮一一告知李祺,稍倾,黄淮轻手轻脚的退出屋中,他身上已然沾染了草药之味,轻叹一口气,他知道这便是此生可能最后一次见到李祺了。 黄淮离开后,李祺心中又盘算了一下当今的浙东情况,仅仅依靠黄淮肯定是压不住的,但想要全部压住,本来也很不现实,江南士子现在之所以老实,是因为有他在,他个人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 在人间当世,他的声望几乎走到顶了,高达98! 这么说吧,这个声望在真实明朝历史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即便是王阳明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高。 至于皇帝就更不可能。 李祺能有这个声望,属于机缘巧合,首先他真正有大仇的政敌都没了,其次他虽然是北人领袖,但在和浙东和解之后,他在南人中,从敌对变成了至少中立,只有一些蝇营狗苟之人还在厌恶他。 再其次,他实际上没有掌控权力,他反而没有很多政敌,这也算是一件颇为讽刺的事情。 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他只是精神领袖,却不是政治领袖,所以他在官场士林的声望都很高。 他在民间的声望也非常高,因为他那个公侯冢子一朝落难而后悟道的故事,流传度实在是太广了,甚至已经有类似于三字经那样的顺口溜和童谣出来了。 至于话本故事中,更是屡见不鲜,这等传奇故事,造成流传度极广。 皇室又对他信任,在不遗余力的推他,于是才造就了现在的这个他,如果想要超越他,那估计只有汉光武帝那种再造山河才行了。 如今李氏家族声望有70,这其中有30都是他作为家主带来的,真正李氏作为一个家族的声望,就只有40,而这40的声望,其中还有一大半是因为“李圣人的家族”这个标签。 如果后面李氏没有人才出世,这个标签带来的声望就会逐渐减弱,直到彻底没用。 比如曲阜的孔氏,虽然是孔圣人的后裔,真正的千年世家,但他们的声望大概只有70左右,就是因为除了血脉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过李祺预估,随着李显穆也明耀当世,单纯李氏的声望应该能够涨到60,在明朝这个历史时期,这个声望已经非常了不得,算是最顶级的士大夫家族。 这声望只要不得罪当权者,吃一两代都不成问题,到了60之后增长起来就太慢了,毕竟这是明朝,已经没有汉唐时期那种世家门阀生存的土壤了。 李显穆见到黄淮离开,便从外间走进来。 “穆儿,黄淮以后可能会是你的盟友,日后若是江南有异动,可以让黄淮帮你。” 李显穆一直都知道父亲对江南士族抱有警惕心,这种警惕心的存在原因很简单,就是江南经济实力和文化实力太强了。 如果把整个大明比作一个人,那京城就是头脑,而江南就像是心脏,要给这个人全身供血,维持人的生命,一旦江南不配合,那整个人的生命都要出问题。 但仅仅要江南也不行,其他诸生就像是四肢、肝胆、脾胃,各有各的作用,任何一个部分想要分裂单干都不行,北方自然是不想单干的,因为穷,而富裕的江南就时时刻刻都有这种心思,所以一定要压住才行。 在李显穆的记忆中,父亲曾经给他说过很多大明朝亟待解决的问题,但其中只有江南是一次次的重新述说,每一次都非常的凝重。 除了江南之外,父亲只有偶尔看着大明江山一统舆图时,才会指着西域说,这里是我汉唐旧疆,曾经有千里佛国,有汉家衣裳,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如果大明不能收回此地,这将是他终生的憾事。 李显穆不知道为何父亲这么在意西域,在汉人的历史上,西域一直都是用来对付北边草原上的工具。 只有唐朝才真正将西域当作国土。 可实际上那里已经丢失六百年了,那片土地对于大明百姓无比陌生,根本就不在意,大概朝廷也没有耗费兵力收回的心思,大明更在乎辽东、河套、云南,乃至于安南。 李祺的心事又如何与人说呢? 他曾经生活在一个昌盛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中,西域是国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早已深入人心! 他曾经在美丽的伊犁草原上守卫点亮万家灯火。 那里的人说着普通话,大量汉人生活在那里,让李祺接受西域不再国土之内,怎么可能呢? 可李祺知道不能急躁,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待民族主义再发酵一下,终有一日西域会回到中原的怀抱,再不分离! (本章完) 第97章 浪花淘尽英雄 第97章 浪淘尽英雄 冬月之时,曾飘满桂之香的应天,诸凋落,公主府中亦落了一地的枯败,唯有点株小菊还点着最后的生机意趣。 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公主府,没有拜帖,进府时亦不太客气,鼻孔朝天,横冲直撞。 汉王朱高煦。 身着王服,腰缠玉带,王冠横陈,脚踏犀靴,顾盼之间,甚有威严。 他带着些蛮横意气闯进府中,一路上的小厮和丫鬟自然不敢真的拦着这位身着王服的亲王,只能一边苦劝,一边一溜烟的去禀告公主。 在前堂的台阶下,朱高煦住了脚,因为李显穆扶着临安长公主自堂中走出。 临安公主亦是正装华服,作为当今的长公主,光是华贵的东珠就有十几颗缀在服上,气势丝毫不逊色朱高煦。 她面下隐着怒意,居高临下望着朱高煦,声线带冷隐含怒意厉声道:“汉王殿下,本宫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不经通传,便直入府中,不知是何意? 你这般无礼,皇兄可知晓吗?” 朱高煦闻言并不是不慌,他一向如此,纵然在皇帝面前也很肆意,何况是长公主面前。 他扫视着府中,而后目光落在李显穆的脸上,神情微凝。 李显穆轻轻皱眉,因为他竟然琢磨不透这位汉王的神情有何用意,没有恶意,亦没有善意。 朱高煦收回视线后,向着临安拱拱手,“高煦见过姑姑,听闻姑父病重,孤身为侄儿,亦为国家亲王,岂能不尊亲亲之道,不来探望一番? 冒昧前来,还望姑姑见谅。” 状虽随意,可礼数是不缺的,临安亦不好直接发作,况且这毕竟是汉王,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实在不必无端树敌。 可让朱高煦贸然去见李祺亦是不妥,双方之间本无交情,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 于是强压下怒气,婉拒道:“汉王殿下,驸马病重,禁不起折腾,汉王殿下还请回吧。” 朱高煦闻言眉头一挑,他今日是一定要见到李祺的,临安公主还拦不住他。 “姑姑,岂能折侄儿的亲亲之意呢?难不成姑姑是瞧不上侄儿不成?” 临安公主眉头深深皱起,眼见朱高煦来者不善,有些进退维谷之际,便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往这边来。 几人转头看去,便见到太子朱高炽正扶着腰带喘着粗气往这边来,他本就肥胖,又来的颇急,脸上汗津津的,带着潮红之色,身边则是温婉柔美的太子妃张氏和虽小却颇英武的长子朱瞻基,二人亦是气喘吁吁。 朱高炽扶着玉带站稳,一见汉王还在前堂没有入后院,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来的及时。 朱高炽是在东宫时得到消息说汉王往临安公主府去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时候很疯,没什么脑子,现在李祺身体又不好,生怕闹出事来不好收拾,是以连忙往这边紧赶慢赶,好在是赶上了。 他先上前拜见了临安公主,还不待说话,汉王已然带着丝阴阳怪气道:“大哥可真是生怕来晚,怪不得能当太子,我就只配做汉王,这等本事,真是学不来。” 堂前顿时一静,太子妃张氏紧紧攥住儿子的手,微微垂下眼帘,朱瞻基满脸怒意,却被母亲拉住,临安公主眉头皱的更深,想到了李祺曾说过了夺嫡之争,李显穆面无表情,扶着母亲如同神像护卫。 朱高炽被弟弟这般挑衅,却丝毫不生气,依旧如弥勒佛般,轻笑道:“姑父病重,做侄儿的当然要来看望,二弟能想到这点,着实是成长了许多,父皇若是知晓,亦会欣慰,只是应该招呼兄弟一起,岂能一人专美于前呢? 不若在此稍等一会儿,三弟差不多也要到了。” “你……” 朱高煦想要生气,可却无处可发,被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堵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愤愤的冷哼一声,冷着脸站在那里,负手望天,一幅冷酷桀骜之相。 临安公主感激的向朱高炽颔首,朱高炽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回应,示意临安公主不必担忧。 不多一会儿赵王朱高燧的车架也到了,他本来不想来的,毕竟他和李祺一点都不熟,可太子亲自派人去找他探望长辈,他也不好推脱,只能走一趟。 三兄弟到齐后,临安公主也不好再拦着,便带着三人往李祺病舍而去,没想到在屋门前时,朱高煦突然对众人说道:“姑姑、太子,弟弟想单独和姑父说番话,不知可否?” 朱高炽顿时有些为难,李祺现在病重,虽然朱高煦不可能做什么,但万一呢? 临安公主自然当即就要反对,要知道朱高煦丢掉太子之位,和李祺关系很大,这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进去,刚要说话却被李显穆拽住。 李显穆上前一步,平静道:“汉王殿下,让微臣随您一起进去吧,父亲身体不好,还需要人侍奉。” 朱高煦见临安公主和太子那副防备他的模样,顿时嗤笑一声,“可以。” 这下再没有拦着汉王的道理,李显穆先进去禀告,而后出来跟在朱高煦身边往里面走去,一走进屋中,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朱高煦挥了挥手,似乎有些不适,屋中其实颇为明亮,可他却有一种深深压抑之感,心绪翻涌。 待转过屏风,朱高煦一眼便见到了李祺,他曾经以为自己见到李祺时,必然要开口嘲讽以泄心中抑郁之气,可他错了,见到李祺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国家之士,圣贤之尊,如何成了这幅模样?” 窗棂透过的丝光落在李祺脸上,在光下他的肌肤仿佛透明起来,发梢已经带上了枯黄白涩,若非身上依旧带着睥睨之气,朱高煦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李祺被李显穆扶着坐起,对汉王朱高煦之问,轻笑道:“因为死亡便是将生前的一切都还给这世道,任你生前如何风华绝代,最终不过一抔黄土而已。” 朱高煦沉默了一瞬,而后大马金刀的坐在桌边椅子上,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姑父认为孤为何要来探望你?” “想来是有些问题想要问臣。” “姑父竟然不觉得,孤是乘着你病重,来一泄心中郁气,甚至存了要气死你的心吗?” “殿下没有那么无聊。” 朱高煦闻言冷笑道,“方才在院中时,孤的兄弟和姑姑,可是对孤防备的很,生怕孤做出什么事了,临了竟然是姑父愿意相信孤。 圣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姑父圣智天成,不若再猜猜孤要问什么?” 李祺虚弱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丝笑意,“殿下想问臣为何要向陛下举荐太子。” 咔嚓! 朱高煦手中的瓷杯竟然硬生生被他捏出了一道裂痕,眼见就要彻底碎掉,纵然是李祺也不由一凝,真不愧是在靖难之役时数次开无双救朱棣的绝世猛将! 如果按照系统数据划分的话,朱高煦的个人武力怕是在95以上了。 朱高煦一字一句道:“如果是寻常酸儒,他们向父皇举荐大哥,说什么嫡长子之论,孤尚且还能理解,可孤虽然和姑父接触不多,也知道你不拘小节,不囿于时势,父皇说你是天下一等一的贤人,我不明白,你为何也要支持大哥,难道仅仅因为当初建文年间时,他来找你读过几次书吗?” 李显穆神色微动,朱高煦的这番话中有浓浓的不解,带着极致的不甘,在朱高煦看来,若不是李祺这个深受父皇信任的重臣开口,太子之位不一定就会落在他大哥头上。 “因为嫡长子继承制确实好,贤与不贤,很难辨别,可嫡长是否,便能看出。” 李祺很是平静的说道,“汉王殿下是因为自己身为嫡次子而反对呢?还是真的反对嫡长子呢?” 朱高煦被噎了一下,陡然声音有些激越起来,“可姑父一向最是推崇唐太宗李世民,并且多次勉励父皇学习,为何到了选择太子之时,却一改常态,若姑父生在唐初,难道也要支持李建成,而摒弃太宗和贞观吗? 身为嫡长便要夺走一切,这是什么道理?!” “儿子应该继承父亲的一切,这是道理;妻子应当只为丈夫一人生育子嗣,这是道理;这些道理并不是从远古时期就存在的,而是圣人们定下的,嫡长子继承,亦是圣人所定。” “择其贤者而从之!这亦是圣人的道理!太宗之贤,胜过建成嫡长,而今……” “殿下!” 李祺神情依旧是那么平静,可声音却陡然提高了些许,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厉色,虽然因身体缘故而虚弱,却依旧不曾有丝毫动摇,“择其贤者而从之确实是道理,可建成之不贤,与太宗之贤,很容易就能分辨,而今殿下贤否?太子贤否?亦或不贤,谁来辨认? 况且建成多次谋害、攻讦太宗,太子可曾谋害、攻讦过殿下吗? 殿下屡屡以太宗自比,而将太子称作建成,已然是不智之举!” 朱高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李祺的话很简单,你朱高煦确实还不错,还比起太宗远远不如,你的兄长也比建成要强,而且他道德也没有丝毫问题,从来都没有害过你。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将朱高煦心中的不甘和不公刺破之后,他便亦无话可说了,强词夺理又有何用,本就是求一个公道而来。 “可这不公平。” 朱高煦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愤然道:“靖难之役,我的功劳堪为第一,若是没有我,靖难之役早就不知道输了多少次,甚至父皇都不知道有几次身死,而大哥只不过是坐享其成,他凭什么能够坐上皇位,而我却要做这个该死的汉王!” 见李祺不说话,朱高煦立刻振奋起来,“你也觉得孤说的有道理对吧,孤有大功于社稷,可却得不到应有的……” “不够!” 不等朱高煦说完,李祺已然打断了他,朱高煦茫然的望向李祺,什么不够? 还不等他问,便见到李祺直直的盯着他,漠然出声道:“唐太宗李世民在唐朝开国期间,亲自指挥了决定唐朝兴衰的十九场大规模战役,总计为1败2平16胜。 其中平定薛举,平定刘武周、宋金刚,擒窦建德、王世充,败刘黑闼,退突厥,这五场战役任何一场输了,唐朝将不存,而当时唐朝诸将皆不能成,是以后世称唐太宗开国,汉王殿下呢?” 朱高煦瞠目结舌,原来不够是功劳不够,他非常想要反驳,可事实就摆在那里,在靖难期间,他甚至没有做过统帅单独领兵,唯一的主帅只有他的父皇,唐太宗若是皓月,他只是萤火而已! 他沉默了良久,突然嗤笑了一声。 “孤真是愚蠢,怎么会想着和姑父你辩论呢?姑父辩才无双,就连那些专精此道的人,都不可及,何况我这一介武夫呢?在姑父面前争论这些,真是献丑。” 这话能听出来是真心实意的称赞李祺,可又带着一丝讥讽,却不知这丝讥讽是冲着何人。 “殿下在靖难诸将中,功居第一,又有这一身盖世的勇武,若汲汲于封地,的确是心有不甘,今日既然来了这里,便是你我之间的缘法,今日有一言相劝,若有朝一日殿下想通了,不再盯着那个位置了,不妨自流于中原之外,往南两千里,亦有沃土,称孤道寡,倒也快活。” 朱高煦听着此言,嘴角讥讽之色愈浓,他豁然站起身,对李祺说道:“姑父,今日虽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可却让我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往日里都是你教导别人,今日侄儿亦有一句教姑父,千难万险,只一往无前,管它生死祸福! 在白河沟时,我便是这样冒着锋矢,突入万军之中,救出父皇,而有这天下的! 告辞!” 说完便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李显穆低声道:“父亲,汉王桀骜不逊,又得陛下宠爱,不会听从你之言的。” “是吗?” 李祺却知朱高煦乃是色厉内荏的人,现在不听不代表日后不听,不过随手种下一颗种子罢了。 况且,李祺目光落在李显穆身上,带着幽深之意,“今日这番言语不过是让他日后尽量少针对一下你们罢了,夺嫡之事,哪里是能这么简单的寥寥几语就终结的呢?” 李显穆垂首。 外间朱高煦走出去后,只向众人拱了拱手,没说什么便直接走了。 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赵王朱高燧亦跟着走了,本也无人在意他。 兄弟二人一直走出府外,赵王才阴恻恻问道:“二哥,方才你和李祺说了什么?” 汉王负手,回想起李祺最后的一番话,短暂沉默后冷然道:“只不过是些无用之语,只是让我下定决心要放手一搏了。” 他最后回身望了公主府的牌匾一眼,世人皆说你李祺无言不中,可你既然这般不看好我能成事,我便偏偏要斗上一斗! 赵王眼底闪过一丝喜意,他用脚底都能猜到汉王去说了些什么,还真的以为汉王被李祺三言两语劝住了,毕竟李祺最是擅长说服人。 不提这兄弟二人,临安公主和朱高炽一家连忙走进屋中,见到李祺果然无碍后,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朱高炽向前行了几步,眼眶已然通红,隐隐之间已然有泪珠晶莹,太子妃有些震惊,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内里是个极坚韧的性子,只在很少人面前才会流露真实的情感。 李祺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看着康健了些许,这是大明的福气。” 朱高炽声音中已然带上了丝哽咽道:“高炽早就该来探望姑父,却不忍见到这幅景象,一切仿佛只在梦中,高炽与姑父相识年月不久,却生孺慕之情,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如何便走到了这般境地,此情此景,实不知所言了。” 临安公主闻言一阵黯然,是啊,人到了最后,还能说些什么呢? 无非是些安慰之语,可这等言语是安慰临终之人的,还是安慰生人的呢? “姑父为大明天下操碎了心,可二弟却不懂事,方才二弟若是说了些不恰当之语,我代他向姑父赔罪,万望姑父不要放在心上。” 朱高炽有愤然,亦有悲切,对朱高煦升起了几丝怨怼之心。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汉王殿下只是有些愤然不甘之语,倒是太子殿下需要小心了,风波才刚刚起帆。 显穆我是不担心的,倒是芳儿和茂儿,资质有些平庸,若是有朝一日不慎牵连,还望太子殿下照顾一二,就算是不负你我间的情谊了。” 历史上对这段夺嫡的历史没怎么描写,但朱高炽的东宫属官黄淮、杨溥和金问都被关在诏狱十年,解缙等人更是直接死在永乐年间,其中激烈可想而知。 一直到朱高炽登基,这些人才从牢狱中被释放,官复原职,继而一个个高升九卿,一直活跃到堡宗正统年间,解缙这种早就死去的,也都被平反,若是这十年撑不住,那便万事皆休了。 屋中众人纷纷脸色微变,纵然早知汉王狼子野心,却没想到在李祺面前也敢如此猖狂放言,当真是无所顾忌了。 再一听李祺之言,更是有种世事无常之感,似是李祺这等人,纵横当世,只有别人避他的份,岂有他担忧之理? 若非临终再不能卫翼家亲,又岂会将家事托付? 李祺早已算准了大概,可人适当势弱本就是生存之道,为儿子们再加一层保险又何乐而不为呢? 之后皇帝若来,他还要再往皇帝那里再要一道保险。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朱高炽当即应承道:“姑父放心,三位表弟我都会照看,至少不让他们有性命之忧。” 李祺知道,在君主专制之下,很多时候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容易,唐朝时,李世民都不曾保下刘文静的性命。 他和朱高炽间却没有更多的话了,该说的话,曾经便早已说尽,人情自在心中,挟恩图报只有怨恨,人和人之间,留下些余韵,岂不是更让人留恋和遐想,那些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不正是因为那一条不曾走过的道路,有无限的可能吗? 当今陛下的三位皇子,太子殿下和两位亲王前后离开了临安公主府,引来了京中无数人的遐想,许多的流言和揣测从这其中传出,而更多的则是对于李祺身体如何的猜测。 这些猜测如何那纷飞的,飘飘扬扬的落在每个人心间,时间已经悠悠进入了十二月,纵然是应天坐落在南方,也已然开始寒意森森,况且这几年的应天格外冷,仿佛自靖难后,便有北境的寒霜被携来! 自朱高炽等人离开后,李祺就陷入了忽睡忽醒的状态中,直到他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已经是十二月的末尾,再过几日就是永乐三年的正月初一,距离春闱时间亦不远了。 李祺状态方一稳定,带着浑身冷气和皇帝和徐皇后以及道衍和尚就这般闯进了李祺的病舍之中。 “朕还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陛下为了臣甚至将春闱推前了两个月,这便是圣谕,圣上乃是天子,圣上有命,纵然地府阎罗也不敢提前收走臣的命! 臣一定会好好活着,绝不辜负圣上之德。” “皇后,大师,还记得朕来时在路上说过什么,你看到没有,李祺绝不会有什么哀怨之意,他甚至还会和朕开玩笑。” 徐皇后温婉一笑,“景和乃是世之奇人,陛下亦是奇人。” “朕可不是什么奇人,最能和景和说到一起的是这个老和尚。” “陛下说笑了,贫僧在景和公面前,也只能俯首倾听而已,如何敢相提并论?” 众人言语中皆是欣然之意,一时病舍之中竟有笑语吟吟,似是李祺将要康复一般,只是这笑意中终究蕴藏着一丝苦涩,朱棣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长叹一声。 “朕才得了一个知己,才一年就要失去了,以后国事有了疑难该问谁呢?” “陛下天纵,任何臣子都能在陛下之下创造功业,朝中、阁中俱是能臣,即便没有臣,陛下依旧可以创造不朽功业。” 朱棣闻言眼神却微微锐利起来,“朕岂不知诸卿皆是人中龙凤,可他们和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顶级的皇帝能察觉出这一丝根本的不同,是以朱棣才如此信重李祺。 “史书上每逢大臣临终之际,总会向皇帝进献往日难以言明之事,以作为托付,景和你可有何等之言,往日不曾能言明,今日你便一并道出。” 史书上有很多臣子临终前的遗言,其中多半为告诫,但很神奇的一点是,皇帝基本上都不听。 现在朱棣主要来问,自然不同,他是真的感觉到李祺有不少未竟之言,或许有些话只能在临终前才能说吧。 其实李祺已然没什么想说的话了。 很多事在这个时代说出来都没什么用处,迁都乃是必然,不用他来说。 下西洋很重要,可实际上不是什么能持续的事情,这像是经略草原,投入大于产出,一旦王朝进入衰退期,是必然失败的。 那该说些什么呢? 李祺想到了一项朱元璋很离谱的政策。 “陛下,臣听闻您正在准备下西洋的舰队。” 一提到这支舰队,朱棣顿时有些兴奋,他建立这支舰队的目的很简单,建立西洋的朝贡体系,至于去侵占土地,实话说很不现实,这毕竟不是经营游戏,把颜色一填,这地方就归天朝统治了。 朱元璋了三十年,再加上沐国公府镇守两百年,云南这地方才成了所谓汉地十八省之一,朱棣有生之年能维持住当前的军事边界,然后把贵州郡县化就很不得了了。 “大明强盛,正当使四方宾服,而使诸藩入贡,大明之威,广耀当世。” “陛下有没有觉得数百艘船,两三万人仅仅作为出使、贸易、朝贡,人数太过于多了?” 朱棣闻言一愣,他知道李祺之前对建立船队一向是支持的,如今这是何意? 李祺也不再卖关子,“当初太祖高皇帝设立了十五个不征之国,臣以为这有些儿戏,陛下觉得呢?” 朱棣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李祺的身体这么虚弱,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些有气无力,可这仅仅几个字,却让朱棣仿佛看见了鲜血淋漓和刀枪剑影! “不征之国乃是因其地远,隔着重重高山汪洋,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且北方蒙古的威胁还非常大,耗费国力远征这些偏远小国,没有什么用处,景和应当知晓,何意出此言?” 李祺嘴角扯起一丝笑意,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无限的坚决,“周天子觉得王畿之外皆是蛮荒,秦汉之时江南、岭南皆是山越,唐宋之时朝臣闻岭南而色变,如今云南亦是汉地,江南已然是人间天堂,安南之地流传来的占城稻产量颇丰。” 李祺每说一句,朱棣的眼睛便亮起一分。 “如今大明的确是不能跨越山河去征讨,可总不能日后也囿于祖制而不去做,如果陛下都不敢违反此令,那后世之君又当如何呢? 况且自元朝时海上便时常有倭患,陛下既然想要打通西洋贸易,那岂能放任东洋袭扰呢?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总是要打杀一番。” 李祺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朱棣感慨道:“朕没想到你竟然会说这件事,朕本以为你会说迁都之事、蒙古之事、夺嫡之事、诸王之事,甚至会规劝朕日后莫要急躁。 可却没想到你会提下西洋之事。” “那些事以陛下的才情智慧,必然可以完美应对,又何须臣多加置喙呢? 下西洋之事,陛下虽然看重,可却亦不太看重,大明以再造中国而立国,已然是盛事,可大明未来能鼎盛到何等地步,便在此事之上。” 朱棣闻言一震,他万万没想到李祺竟然会对下西洋之事有如此大的期望。 李祺是想请朱棣下令,日后永不禁海的,可想想还是算了,大明毕竟是个封建王朝,等到发现海外交流会影响统治后,依旧会选择禁海,这等事还是交给子孙去做吧。 说完这些事,李祺竟然已经觉得有些疲累,这一幕看的朱棣又是一叹,当初李祺可是能陪着他处理一整天政务,数百件国家大事,全部提出意见,而丝毫不见异样。 如今不过是说几句话,讲了一件事而已,便已经疲累成这样,这是生机愈发缺乏之相。 “临终之际,朕不该让你再谈这等国家大事。” 朱棣一叹,“景和,你与朕相识一场,又是朕的妹夫,乃是宗家之人,朕便一向对你多几分亲近。 朕今日前来,实际上并不是对国事有何等担忧,而是想要听听你说些心里话,对大明、对朕,人常说良师益友,受用终生,朕从前没有这些,最不喜欢听人说劝谏之言,好在后来有了你这个益友,你是个颇有智慧而洒脱的人,数遍大明,没有出于你右者,朕希冀你的人生态度,才能听进去些东西。 可惜你也要先朕而去,若是你有只言片语留下,能让朕时时警醒,那便最好不过了。” 李祺闻言沉吟,“陛下,臣年幼时鲜衣怒马,钟鸣鼎食,青年时遭逢大变,险些堕落无间,受尽了人情冷暖,中年后逐渐勘破世事,曾于长江之上观浪东去,得词一首,唱尽了臣这一生所向,若陛下不弃,愿为笔墨!” “朕有幸!” 李显穆扶着李祺从床上坐起,而后下了地至桌案前,临安公主如同往常为他研磨,亦有泪珠落于其中。 李祺手有些抖,可握住笔的那一刻,他的手很稳,以狂草于宣纸之上狂放肆意。 笔落,一顿。 屋中众人,皇帝、皇后、道衍、临安公主、李显穆俱向纸上看去,但见龙飞凤舞,乃是一首临江仙词。 词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人麻了,咋这么多要写的,今天猛猛更新,一定更到一万五以上,兄弟们求月票! (本章完) 第98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第98章 东风夜放千树 该来的人都来了。 该走的人亦走了。 喧嚣过后最终不过是一地寂寥。 正月初一。 李祺一家十一口围坐在火炉旁,李祺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裘,临安公主取下热水温茶,李显穆在李祺身侧发着呆,李芳、李茂,以及他们的妻子和孩子。 “咳咳。” 临安公主为李祺轻抚,“为父没多少时间了,你们母亲的年纪也大,若是不逮,以后就要你们三兄弟自己应对一切了。 李氏的未来,就看你们三人,如今我们李氏虽然已经平反,但还远远不够! 开国六公之中,只有我家与宋国公家没有追封王爵,宋国公家已经不可能再翻身,我家却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你们要始终牢记此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三人同时应声,“是,父亲。” “你们母亲还在时,自然不必分家,日后你们母亲不在了,总是要分家另过的。 为父为你们在太子那里谋了一份情谊,若太子能登基,日后必然为我家复爵,这爵位便是芳儿你的,所以那些家资田地,茂儿和显穆各拿四成,芳儿拿两成即可。” 李芳和李茂从小就知道父亲更疼爱李显穆,但为何二人只有羡慕却从不嫉妒呢? 因为李祺深知兄弟姐妹不合,多是老人无德偏心所致,所以他一向是一碗水端平,不会厚此薄彼。 他虽然选定李显穆为继承人,可该有的爵位、长房名头,都是李芳的,他无意去挑战这个世界的秩序,何况他是天下鸿儒。 “这些身外之物,为父并不如何在意,唯有一件事,为父真正放在心上,那就是祭祀。” 李祺的面容严肃起来,屋中众人皆感觉气氛顿时一变,“日后随着家族传承,进入祖祠的人会越来越多,尤其是等到你们祖父复爵后,将会重新建立公庙,这祭祀的人选本该是族长,但为父要在族中设立一个祭司,专门负责祭祀之事,祭司之间代代单独相传,每一任备选祭司由上一任祭司指定,而后单独在祖祠中待满三日,才可以成为祭司。” 随着李祺的话,屋中众人的神情从好奇变成疑惑,继而是茫然,李祺的话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们甚至对此发表不出看法,因为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但李芳好像听懂了一些东西,于是他直接问道:“父亲,首任祭司可是三弟?” “没错,正是穆儿,穆儿不是嫡长子,日后的祭司也不必是嫡长子,关键在于其定要卓越于当世,唯有那等族中最聪慧且有灵性的子嗣才能承担这份重任。” 李祺这般说,李芳和李茂皆苦笑,他们如何能与三弟相较聪慧和灵性呢? 李显穆陪在李祺身边时间最长,却能感受到父亲这些话中的怪异之处,因为父亲实际上并不是个很在乎这些神鬼之事的人,可现在却单独提出来说,这本就是不对之处,但他并未多想,父亲大人做事总是有其道理的。 屋中众人说话间,府外已然传来了燃放爆竹之声,瞬间便有了新年之气象。 李祺本还想再说些事,听着爆竹之声,脸上升起几分笑意,对众人道:“我们也去放些爆竹吧。” 公主府中自然是张灯结彩,灯笼高挂,一片欣然之气,混合着爆竹燃放后硫磺之味的冷风让人头脑一时都清醒了几分,声声爆竹之声,似是真能驱除邪祟,甚至恍惚之间清净了因李祺身体不好而生的丛丛病气。 府中处处皆是欢声笑语,李芳和李茂的孩子在府中奔跑,身边跟着一群丫鬟和小厮,一起玩着游戏逗乐,李祺淡淡笑着望着这一幕,当生活慢下来,才能品味出这些生活中的生动。 只可惜,时间不多了,他悄悄将不住颤动的手拢回袖中,一转头便就看到三儿子正盯着他的袖筒。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他,太敏锐了。 李显穆眼眶通红,轻声道:“父亲,儿子会中状元回来的,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李祺轻轻拍着李显穆的手,同样低声道:“为父知道,为父知道。 你也去和你兄长去玩吧。” 李显穆轻轻摇摇头,“这是最后一个和父亲共度的新年了。” 还有后半句话——就让我多陪在您身边一会儿吧。 太阳渐渐落下了山,京城中有万家灯火,有袅袅炊烟,亦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因着春闱提前,他们在异乡度过了这个新年,三五好友相聚在一起,欢畅饮酒、作诗、庆贺新春,这大概是他们此生难忘的一个新年吧。 …… 正月初三,一大早临安公主府外的街道上,便陆陆续续的有许多士子来到这里,他们裹着厚厚的服,眼中满是期待兴奋之色,纵然是寒风亦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退缩。 或许也是因为其中大多数人自北方而来,相对于寒风呼啸、雪深数尺的北境而言,应天的冬天足以称得上暖和。 在公主府外有巨大的锅炉,下面不住烧着炭,这一堆堆的炭火让整条街道都暖和了几分,而后是一杯杯热水送出,在这寒冬之时,有一杯热水,足以温暖心脾,驱除寒意。 “不知景和公何时出来?” “终于能够见到景和公了。” “唉,景和公身体不好,据说当初见了太子殿下后,足足修养了一个月,才又见了陛下,这次景和公在这等寒冬之日出来见我等,甚至可以说是……” 这名士子没再往下说,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景和公是拼了命的。 应天今年还没有下过雪,不算很冷,他们穿着厚衣裳、有炭火盆烤暖、又有热水能喝,身体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景和公就不一定扛得住了。 许多人想到这里甚至有些后悔非要见景和公了。 “诸位也别歉疚了,景和公亦是有见我们的心思,所以才在身体不适时,依旧同意。” “景和公是视生死如无物的圣人,正如景和公曾说,做一份事,发一份光,景和公大概也是想要不留遗憾吧。” “孔圣是万世师表,景和公之谆谆教诲真得其道也!” 在公主府的街头巷尾已然围了无数的学子,不仅仅是学子,还有很多百姓,皆在今日来到此处,想要看看李祺这位传奇人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乎就是李祺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了。 下次再听到李祺的消息,可能就是死讯。 “吱呀!” 公主府的大门被几个小厮合力推开,而后一座辇被人从府中抬出来,这一幕顿时让几乎所有人心中一沉,景和公已经虚弱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了吗? 公主府前,李祺身着厚厚的衣,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望着几乎站满了街头巷尾的人群,突然有种人生若此无憾之感。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有他今日之威望呢? 数遍古今也不曾见几个在生前声望便能盛隆至此的,孔子有三千弟子,孟子生前有这样的声势吗? “寒冬之日,竟劳诸生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真是我李祺一生之荣幸,纵然死也无憾了。” 李祺的声音很小,只有最前面的几列人能够听到,李显穆清稚的声音适时响起,让所有人都能够听到,同时前面之人也在往后传去。 “去年在秋闱之前,我曾经去了一趟国子监,在那里说了一些言语,想必诸生都已然听说过了。” “我等都听过了,景和公。”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知行合一致良知!” “格物致知之道,亦早广播天下,于北境诸省之间,朱子之学已多被摒弃。” 一道道声音从诸生的口中传出,皆是对李祺的回应,心学在许多地方生根发芽。 虽然暂时还远不是程朱之学的对手,可已然不是洪武年间李祺刚刚提出时那么虚弱,况且心学被李祺所改造,脱胎于朱子之学,用来科举亦是一等一的好。 李祺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是他出面为诸生而讲,可实际上又如何需要他来说呢? 诸生只是想要见见他而已,什么叫做精神领袖呢? 当有一个人在那里,他即便是不说话,也能给人无穷的力量时,他就是精神领袖,而一个人即便是死去,只要提起他便能让人生出勇气时,他就是圣人。 单以学术水平而论,李祺还并没有达到这个境界,可他这一生太过于传奇,他历经了三代君主,他在这个世上留下了许多故事,他在一桩桩的事中,所表现出的坚定不移的立场,向死而生的勇气,以及超越世人的智慧,都让每一个人深深被吸引。 在纷繁的声音之中,有一道声音越过众人之声而出——“景和公,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 周围人群顿时一静,而后如潮水缓缓停下,所有人都望向了李祺。 景和公的身体不好,必然不可能长时间停留于外,是以最有价值的问题便是这个了。 而且这也是论语中最经典的内容之一,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而现在诸生想要听听李祺这位当世的圣人可有什么其他的见解。 这个问题让李祺也沉静下来,若是往日他大概会说“此心光明”,亦或“致良知”,可如今这么多士子在这里,他总该说些新的言语。 “若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便是‘不凉热血’四字。” 李祺的声音缓缓传出,并不如同孔子那般微言大义,但却更为直接。 “我曾踏足山巅,也曾跌入低谷,这二者皆让我受益良多,这世上从不缺乏成功者的煊赫,但强者总是在困境中足够坚持,方能重登云阙。” 从公侯冢子到流放囚徒,再到大儒贤哲,顿悟、悟道,继而以圣人之姿行于世间,这便是李祺! “愿诸生日后都能心怀热血,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纵一时遭遇不幸,也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李祺这番话让许多人想到了当初他收王艮时的一番言语,横渠四句被分解为小目标,那时李祺也对王艮说了类似的话。 李圣似乎从来都不硬性的要求每个人都做到圣贤才能够做到的人,哪怕你只是做了一件好事,他都已然觉得很好了。 唯一的光。 万万千千之光。 李祺之语如同潺潺温暖溪流,流淌于诸生心间,良师益友为何物,不见李子哪得知? 又有士子高声道:“李师,如何才能拜入心学门下?” 李祺觉得有些精力不济了,声音低微的几乎听不见,“不需何物,只需诵横渠四句总纲即可。” 李显穆满含悲戚之声的将这一言道出,而后道:“家父身体不适,便就此回府,诸生亦早日回返吧,后日便是科举之日,千万不要着凉以至于耽误。” 说罢便亲自为李祺又拢了拢了衣,自诸生面前使人将坐辇重新抬起,就要往府中归去。 众士子虽然心中很是不舍,却也知这等寒冬之月,若是再在外边怕是真的要出事了,是以只能瞧着李祺离开。 “恭送景和公!”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恭送景和公!” 无数道错落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恭送景和公!” 无数道声音齐齐响起,回音甚至仿佛震动了天上的青云,微微一颤。 坐在辇上的李祺强行睁开了眼,他回身望去,辇恰好经过了公主府的门槛上,那高大的朱门下,立着一道憔悴却又无比高大的身影。 李祺入了朱门之中,身后的士子却不曾散去。 “为天下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不知是谁带起头来,仿佛是方才李祺说诵横渠四句便能入其门下,于是便有士子高声吟诵起来,一遍又一遍。 初始只是数个人,而后是数十人,最终便是数千人,这声音纵然隔着重重阁楼,已然入了屋中的李祺,亦能听到。 他倚在小轩窗前,看窗上的窗,透过窗棂,好似能看到清冷的空气,而那声声呐喊便顺着空气声声入耳。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李显穆沉默着为李祺按揉着手掌,从方才的冷肃中渐渐恢复了温暖之状。 “穆儿,你说万世太平之道,到底是什么?” 李显穆沉吟了一下,而后断然道:“一位永生的圣主明君,亦或者连绵不绝的圣主明君。” 李祺闻言一滞,这的确是万世太平之道,哲人王的统治是最优秀的。 或许是现代人对万世太平的要求太高了,对于古代人而言,太平世道甚至大同世界,不过是没有战争、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百姓安居乐业、能吃得起饭、不会受冻。 府外的声音渐渐小了,李祺知道那些士子已然渐渐散去,“你说今日的这一把火焰会在他们心中燃烧多久呢?” 李显穆沉默了一瞬,“在有些人的心中,会一直燃烧着,直到燃尽整个人,在有些人的心中,或许只坚持不久吧,毕竟您不在了,这把火是无根之源。” 李祺活着,便会有无数的人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他的身边,这便是圣人大儒,若李祺不在人世,便会有人以思想不由聚集起来,可很快这些人就会分裂,甚至对李祺经典的解读是不同的。 李祺唯一所能够聊以安慰的便是他还有李显穆,这是他最正统的传人之人,只要日后李氏能够代代相传,就不会落到孔氏那种境地。 …… 正月初五,提前了两个月的会试终于开始了,李祺经过那日之后身体状态就愈发的糟糕了,但他强行吃了些大补的药物让自己精神恢复了些,以免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他再昏迷,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他的心中亦出现了强烈的不甘,他一定要看到李显穆高中状元! 会试一共有九天,殿试则是一天,等李显穆全部考完恰好是元宵节,恰好是华灯之夜,最后还能过一个团圆之夜,他便此生无憾了。 当李显穆出现在考场上时,每个考生都带着复杂的神情望着他,他们都知道对于李显穆而言,这场会试意味着什么。 李显穆在考场之上,望着那些题目,他的心中所流淌的皆是父亲从小就一笔一画的教导自己的场景。 有人说他太过于骄傲,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可李显穆本身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他对于功名利禄并不如何热衷,他只是不愿意让父亲失望罢了。 他的父亲是当世圣人,可李显穆知道,父亲最想要的是让他成为圣人,父子二人皆为对方而为,他李显穆就是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而后告诉所有人,我有今日,皆因我的父亲是圣人,仅此而已! 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李显穆的精力仿佛是无限的,这一届的会试,除了两位主考官外,还有许多同考官,一场的试卷出来就开始判卷,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缩短出成绩的时间。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还有谁猜不出来为何皇帝要提前这场春闱的时间呢? 自然是为了李祺! 因为李祺的身体撑不住了,皇帝要让李祺亲自看到他儿子中状元! 若是其他人这么搞,可能有科举舞弊的嫌疑,可那是李显穆,即便是有抄录,不是本人的笔迹,可当你看到一份卓然于众人之上的试卷,不必怀疑,那就是李显穆的! 每一次打开糊名后,都没有丝毫的意外,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去和李显穆试试到底谁的才学更高。 虽然不知道李显穆对具体事务处理能力如何,可在做文章这方面,他就是当今同辈之中,最强的一个人! 他若不是会元,那倒是要好好查查这其中是不是有人舞弊了。 九天的会试很快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结束了,这一天是正月十三,宫中传来了命令,要求会试的成绩在明天清晨就放出去,所以在收好了所有的试卷之后,所有的考官连夜阅卷。 再一次的,在试卷还没有撕开糊名时,黄淮一看就立刻说道:“这一定就是李显穆的试卷,让他放在一旁,给解学士看一下,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会元了。” 众考官上前瞻仰了一眼,亦是确定了这一定就是李显穆的试卷,待将所有试卷全部阅完后,撕开糊名,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那正是李显穆的试卷。 正月十四,会试放榜,不出任何人所料的李显穆是会元,旁边则是李显穆的试卷。 “明日殿试,李显穆将要六首三元了!” “横压天下诸生,三百州无一人能撄其锋芒,真是圣人血裔,如此不凡!” “这可不仅仅是圣人血裔所能言明,毕竟山东还有一家呢,怎么……” “慎言!” “此生能与李子同处一世,而后又见得李显穆这等奇才,他才十二岁啊,竟然就已经这么恐怖了。” 这句话一出,人群顿时沉默了,因为李显穆光辉的战绩,让很多人不由忽略了他的年纪,此刻一想起来,几乎所有士子都有些破防。 考不过就考不过,怎么年纪还小这么多,他们十二岁还在考秀才呢,结果人家李显穆都要中状元了。 “真前无古人啊!” “怕是亦后无来者了!” “这等天纵之才都是文曲星下凡,和我等凡人不同,还是回去好好准备殿试吧,万一还能中个二甲呢?” “嗯?兄台你中了?” “嗯?你没中?” 而后又有数道声音传来,掩盖住这一处的嘈杂。 …… 正月十四的夜间,应天竟然突然落了很大的雪,仿佛是在应和着李祺几乎熬不住的身体,李祺第一次产生了他好像真的要离去的感觉。 寒意彻骨,让他几乎感觉魂灵都冻住了。 “父亲!” “父亲!” “夫君!” 一道道呼唤之声,如同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从沉沉黑暗中带了回来,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眼前是一双双流泪的眼睛,李祺抹去临安公主脸上的泪珠,开怀笑道:“我又没死,阎王爷又输了一次。” 李祺望着清隽的幼子,李显穆长得比他还要更加好看,“明日你就要殿试了。 幸赖陛下垂青,为父终究是没有拖你的后腿。 只可惜不能看到你横行天下的模样。 为父有些话要与你们说。 为父平生做了许多事,但亦有许多事不曾做,或是做不到,这些事留给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孙去做。 当年李克用有与尔三矢,勿忘乃父之志故事,今日为父便效仿他的故事,与尔七矢,亦称之为七恨。 一恨祖宗…… 四恨不曾见稼轩旧诗汴京不夜之景。 东风夜放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为父曾经梦游汴京,见处处皆是火树银之相,处处皆是灯火辉煌之景,整座汴京宛如不夜之城,那等盛世或许只有开元年间的大唐长安和举世共举的汴京才能见到了,有朝一日若大明每一座城池都有如此之繁盛,我便能瞑目了。” 李显穆等人皆泣泪而下,哽咽道:“父亲,李氏子孙必然矢志不渝,您所遗憾的七恨之事,在未来都将会被解决掉的。” …… 正月十五元宵节,每逢这个节日时,京城中都会解除宵禁,李显穆自宫中奔出,他身着大红的状元服,这本该明日入宫传唱之日才会让他穿上的。 可皇帝生怕李祺一日都撑不住,在点了李显穆为状元后,就立刻让他穿着状元服回公主府去。 李显穆身着状元服在京中策马狂奔,往来行人纷纷让路。 公主府就在眼前,那高高的朱门就在眼前,火红的灯还挂在门上,府中满是喜气洋洋之景。 前一日下的雪还在墙角之处有一些残留,白色的雪映衬着灯火之色,更显交织暖意。 远方有人已经放起了烟,一道道光彩闪在每个人眼中和脸上,城中到处都是欢呼之声,往日里的压抑,都在这一日中宣泄而出。 李显穆奔到了府门之前。 他翻身下马,向前。 一眼便见到父亲正在正堂正对大门之处,静静的站着,好像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穆儿!” 李祺笑着招招手。 “父亲,儿子中了状元!” 李显穆惊喜的向前。 下一瞬,李祺径直往后倒去! 黑暗席卷了每一个人,绚烂的烟升上高空,五颜六色的光彩映照在李祺脸上。 再无生机! ———— 道之正统,待人而传,由孟子而后,韩、张、程、朱继其绝,至先生心学既出,天下宗朱(熹)者,无复几人矣,概功学未有若先生深切著明者,其学若震霆启寐、烈耀破迷;其德若灿灿骄阳、敬之神明;至其功业,公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故两代信之,太上言立德、立功、立言,谓之三不朽,其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公虽死哉,凛凛犹生!——《李子圣道碑》 (本章完) 第99章 哀荣 第99章 哀荣 生死之间是何等场景? 是介于真实与虚无。 是睁眼为耀耀光明,闭眼则沉沉黑暗。 李祺在天与地的缝隙中竭力外望,他高升于天,俯瞰人间。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有天官赐福。 目之所至,遍数绚烂。 无数的灯自秦淮河畔升起,将漆黑的夜映衬的煊赫明亮如白昼,船之上灯火炽明,脂粉香随风飘散至满城之中。 男男女女穿行于灯会之上,灯红衣绿,翩然其间,商贩着纷然叫卖着,恍然间竟回到了北宋汴京的夜市之时,应天府尹的衙役在街头巷尾轻轻打着瞌睡,有孩儿穿行于巷道之中,阵阵欢声,处处笑语。 公主府前高挂着大红灯笼,灿灿辉光映衬着灯笼呈橘,洒落在府门前一片欣然祥和,府中诸亭、台、楼、阁的檐下挂着串串风铃,随风而动,悦耳清灵,落尽绿叶后只余森森枝干的树梢之间,挂满了灯,外罩诸色,喧嚣动人。 时间好像在飞速的流逝,似乎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 红变成了白。 公主府中好似落下了一场大雪,艳丽欣然的红妆褪去,素净如雪的缟素缠满了门楣高啄之地,下人扶着梯子将大红灯笼取下,白灯笼高高挂起,诸色灯已然零落,只余白纸白布。 人群如潮水,涌入前院,不知何时那朱红的状元服已然褪去,孝服披挂却不若脸色惨白,亦有火焰升起,却不是欢欣之状,而是亡者之念。 喧嚣纷然逸散,哀然悲戚顿生。 几道压抑的痛哭之声响彻。 白绸覆满,亡人为安,丧服于身,挽联高悬。 大雪落此间,人寒世亦寒! …… “明日穆儿你随我亲自进宫将此事告知皇兄以及太子殿下。” 临安公主一改往日于李祺身前的温婉柔顺,她眼中深含悲戚,语中却带着深深的威严,在此时,世人或许才会想起来,她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长女! “芳儿你带着李管事将发往诸王处的讣告斟酌一番,为诸亲破孝之事,你也担起来。” 李氏虽早已无人,可李祺是临安公主的丈夫,亦是宗室中的长辈,诸王要么是他的小舅子,要么是他的子侄辈,自然要前来吊唁,纵然诸王不能离开封地,亦要派人来京,关系亲近、或是有意交好的自然是派世子奔丧,一般的则谴管事前来吊唁。 “茂儿你往京中诸友人处去送讣告,告知诸人尔父已然仙逝之事。” “王艮你明日去国子监寻诸心学子弟,丧服一应事务去寻芳儿。” 古代师生关系之严格,远不是现代所能想象,李祺和王艮这种正经备案的师生,老师去世后,学生要守心丧之礼三年,所谓戚容如父而无服也! 三兄弟和王艮皆点头应是。 “你们父亲生前乃是鸿儒,死后亦不能让人觉得我家失了礼数,一应之事,便按照他生前遗愿,停灵之时,诸人轮换,先依此数,再有杂事,禀到我这里来,今夜芳儿你来守灵吧。” “是,母亲。” 场中气氛压抑深沉。 外间京城的喧闹和公主府的悲戚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愈发生哀。 一夜无事。 翌日。 天光拂晓,清风吹散了昨夜的喧嚣与烟硝石之气,偶尔卷起藏在街角中的几颗如盐雪粒,路上行人拍拍继续赶路。 而后便见到公主府前挂上了白幡。 驸马李祺去世了?! 消息如秋风扫落叶般瞬间便传遍了京城,而后京中百姓皆见到公主府的管事戴孝往京外而去。 临安公主亲自往宫中而去。 所有人都确定驸马李祺真的去世了,在上元之夜。 “李显穆刚刚才中了状元吧,据同住公主一条街的邻居说,李显穆刚到公主府门前,父子只见了一面,没有说上话,景和公就直接坚持不住了。” “唉,那口气大概也是硬撑着,若非有此事,早在上次见众考生时,景和公怕是就坚持不住了,当时我就在旁边的墙上看着,景和公当时就已经昏昏沉沉,甚至就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临终之际能看到儿子高中状元,可谓不幸中的大幸,看不到儿子跨马游街的煊赫之景,亦是不幸,人生于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纵然这等富贵的显赫之家,亦是如此啊。” “景和公去世,府中只剩下公主一妇人,李芳李茂皆是平庸之辈,李显穆虽然才高可却太年轻,又要守丧三年,这偌大的李氏方才有了一丝复兴之相,便又陷入这等境地了。” “毕竟是天家贵种,且景和公遗泽甚厚,不仅有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旧情在,文渊阁中,朝堂之上,皆有亲朋故旧,李显穆纵然守丧三年,同其他人是不同的,总还是前途大好。” “正是如此,实乃幸事!” 街头巷尾,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士子官吏,皆议论纷纷,李祺威望或许不足,但名声却极好,是以多数人都对他有一丝关切,言语中也大多是遗憾之意。 这等纷然的议论不曾入临安公主和李显穆耳中,一大早二人便驾车往宫中去,到宫外时已然列着百官和今科的进士。 百官和诸士子见临安公主和已然钦定的今科状元李显穆竟然身着孝服进宫,顿时大惊失色。 还不及细问,临安公主已然自小门进了宫,众人只能按耐住心中之意,但消息陆续传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李景和去世了。 虽然早已知道就这几天,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依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尤其是诸多前来参加传胪大典的新科进士,更是心中五味杂陈,天下士林的领袖人物,就这么逝去了。 来不及让他们多加细想,礼官已然要带着他们进宫。 奉天殿。 临安公主和李显穆跪在殿中,朱棣负手站立,脸上神情复杂交织,徐皇后带着悲戚之色,太子朱高炽亦是颇难过不住的叹息着。 “逝者安息,生者已矣。” 朱棣恢复了平静后,转过身来安慰临安公主道:“保重好身体,景和大概也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况且显穆还小。” 临安公主微带着哽咽道:“皇兄,妹妹明白。” “显穆,今日是传胪大典,你身为朕亲自点的状元,不能缺席,一会儿便随礼官入列之中,朕准你穿孝服。 这亦是你的大日子,万众之前,行于御道,乃是人生最为荣耀之刻,景和在天有灵,见到你这般荣耀显赫,定会心怀大慰!” 朱棣满是欣赏的望着李显穆,不仅因为他是亲近的外甥,还因为他从李显穆的身上看到了李祺的一丝影子,他相信李显穆日后定然会是大明的栋梁之材,纵然在永乐年间用不上,亦可以留给后来的皇帝,甚至一人传三代,辅佐朱瞻基。 “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朱棣转身向朱高炽问道:“太子,阁臣到了没有,速速让他们入奉天殿。” 这些时日以来,尤其是自李祺不能视事后,内阁的权势大涨,虽然比起六部九卿还差得远,但已然是大明政坛中不能忽视的一股力量,毕竟能够常伴于皇帝身侧,本就是一种殊荣和莫大的权力。 毕竟那些没文化的太监都能够因为靠近皇帝而获得权力,更何况本就是人中龙凤的阁臣呢? 入值文渊阁的内阁阁臣纷纷踏进奉天殿,各自行礼站定之后,目光忍不住的朝跪在地上的临安公主以及李显穆身上望去。 朱棣径直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景和已然于昨夜去世,他的身后之事,谥号之类,该要怎么办,你们都说说吧。” 身为李祺好友的解缙立刻开口沉声道:“陛下,请先为景和公追封,他如今的官职还拿不到谥号,待陛下追封后,一应流程礼部皆可按部就班呈上,而后陛下便可或拔擢、或贬斥。” 其余诸阁臣同样齐声,“解学士所言极是陛下,请先为景和公追封。” 大明朝的各项制度相当完备,比如想要获得谥号需要三品以上,在大明朝的文官中,只有省部的正从官员,才能获得这项殊荣,但实际中,四品及以下官员,也是有机会的,那就是得到皇帝的特恩赐谥,但明显解缙不希望李祺走这条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一个追封。 “追封……” 朱棣有些迟疑起来,他并不是不想给李祺追封,而是在纠结追封什么,因为这决定了将来的谥号范围。 “朕其实之前就想过为景和追封,可却实在纠结。” 解缙等人提出为李祺追封,根本没想过皇帝竟然会犹豫,这又有什么可纠结? 无非是追赠礼部尚书,若是觉得李祺以子压父不好交待,那便为他追封吏部尚书。 若是再恩宠的话,就追封太子太师亦或少师这等从一品的职位,至于正一品的三公,那自然是不可能,李祺一生都是正五品的大学士,按照规矩来看,追封正二品的官职,已经属于极其恩宠,正常来说最多追封到侍郎。 只是一方面众阁臣和李祺的关系都不算差,解缙更是至交好友,没必要在这方面和李祺过不去,一方面李祺和皇帝关系好,说的太低,皇帝那里过不去,甚至背上一个“嫉妒大臣而心怀奸刻”的罪名直接被贬斥,那不是倒了大霉。 朱棣负手行于殿中,众人皆带着好奇的目光望过去,陛下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们说若景和追封礼部尚书的话,他能得到什么谥号?” 皇帝踱步几下后,突然转回身来,望向诸臣。 自周朝创立谥号体系以来,早先的谥号多是根据人的生平以及谥法解中的解释而定,是以谥号分不出个高低上下,后世之人都根据获得谥号的人,来确认谥号本身的含金量。 但从宋朝大兴文治以来,谥号便成了等级体系的一环,有高低上下之分,进入大明之后,文臣谥号等级很是完备,第一自然便是文正,而后是贞、成、忠、端、定、简、懿、肃、毅、宪、庄、敬、裕、节、义、靖、穆、昭、恪、恭、襄。 其中前四的正、贞、成、忠是有极明确排名的,后面的则差不太多,当然,若是恶了皇帝,那就很惨了,比如高拱只拿到了最差的文襄,而张居正至少该是文贞,可却只得到了文忠。 现在皇帝问李祺能得到什么谥号,那自然是前四个。 众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照功业和生前的官职来看,文忠恰当,若显恩宠的话,文成亦不无不可,毕竟李祺虽然在当世声望卓著,可士林中的名声,不能当作朝堂上的依据,他没有转迁外县州府,也没有担任五府六部的实职,这是天然的缺陷。 纵然解缙和李祺的关系好,但有些话他也不愿意胡说。 “朕知道,怕是连文成都要朕拔擢恩宠了。” 朱棣见众人不说话,于是自己叹息道出此言,“景和于国家朝政的功绩虽然不多,可你们都不知道景和为我宗家做了多少事,他实在是宗家中的翘楚,文成谥号,朕心难安。” 众人皆心中带上了一丝好奇,这么一说似乎李祺还有许多事是世人所不知道的。 虽说家国一体,可皇帝有私库、国库之分,国家大事自然亦有宗家、国家之分,众人都知道李祺曾经为诸王仗义执言,乃至于为燕王而辩,难道还有其他之事吗? “陛下若真有意……” “不必多言,朕若真的拔擢景和为文正,怕是不能为他增光添彩,反而要让他为人所诟病了。” 见皇帝并没有因为个人感情而失去理智,诸臣都微微松了一口气,有时候皇帝的太过于恩宠真不见得是好事。 “拟旨吧。” 不待众人再想,朱棣突然开口道。 嗯? 刚刚皇帝还在犹豫,这下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阁臣本就有拟旨之责,又一个个皆是大才,解缙当即将空白圣旨摊开,执笔等待皇帝之意。 其余众人,内阁诸阁臣、李显穆、临安公主、太子朱高炽,皆凝神静听,想要知道皇帝最终的旨意。 尤其是临安公主和李显穆,都有几分紧张,不知道李祺能获得一个什么谥号,千万要是礼部尚书加文成,这份哀荣便可谓厚矣。 “追封故武英殿大学士李祺为右宗正!” 嗯? 正要提笔写圣旨的解缙顿时一愣,右宗正? 殿中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右宗正?! 在愣神之后,解缙、李显穆、临安公主脸上皆出现了兴奋之色,而其余诸阁臣亦恍然,真不愧是皇帝啊,眼界果真不同。 在他们都局限在李祺文臣身份上的时候,皇帝已经看到了李祺属于外戚的驸马身份。 大明宗人府设立于洪武三年,当时称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其中堂官之中,宗人令由藩王之首的秦王朱樉担任,左宗正由晋王朱棡担任,右宗正由燕王朱棣担任,左宗人由周王朱橚担任,右宗人由楚王朱桢担任。 最关键的是,这五个堂官,皆是正一品的职位! 当今陛下即位以后,宗人府不再由亲王担任堂官,由勋戚掌事,而它所管辖的事都移交给礼部办理,宗人府名存实亡,但再名存实亡,它崇高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 正一品就是正一品! 正如三公三孤,实权比不上六部尚书这正二品,甚至不如内阁阁臣这正五品,但谁会不愿意得到三公三孤的荣耀? 皇帝追封李祺为正一品的三公、从一品的三孤,可能会遭朝野非议,可追封正一品的右宗正,那就没人能说什么了,毕竟宗家之事,只在陛下一人而已! 最重要的是! 解缙越想越激动,手下的笔甚至都在圣旨之上生出了,不仅仅他想到了,殿中大多数人都想到了,李祺不追封文臣,就能绕开文臣的谥号限制! 那皇帝会给李祺一个什么谥号呢? “谥号‘忠文’吧。” 果然是以忠为首字,在这套体系中,自然以忠武最为知名,不过得到这个谥号的大多数是武将,比如大唐的尉迟敬德、郭子仪,宋朝的岳飞、韩世忠,大明的开平王常遇春,即便是诸葛亮和王猛,那也都是领兵上战场打过很多仗的。 是以忠文便是最恰当合适李祺的谥号了! “臣叩谢陛下盛隆之恩!” 临安公主和李显穆伏在朱棣脚下,哽咽着叩谢浩荡皇恩。 “快些起来吧,景和以诚待朕,朕自报之!” 殿中诸阁臣听着皇帝这句话,眼中皆闪烁过一丝感动,当今陛下的性子虽然还是有些暴躁,可与先帝已然是大为不同。 先帝视百官如猪狗,何曾如当今陛下,体谅过臣下的艰难。 追封正一品右宗正,谥忠文,诸内阁阁臣一时都有些艳羡,这在文臣体系中,相当于追封三公、谥文正,李祺的身后哀荣,可真是让人艳羡。 朱棣将众人的神情皆收入眼底,腰杆更是微微挺直了些许,他这个皇帝比起先帝来,亦有诸多之处胜过。 解缙正要将刚刚写就的圣旨吹干,便听到皇帝又道:“将这道圣旨放于右侧,待六部九卿的堂官入殿,告于诸卿,再行颁敕。” 众人一愣,谥号一般是诸卿选几个呈上来,而后由皇帝拍板最终选择,从皇帝的选择中,甚至能够看出皇帝对这个大臣的真实态度。 历史上张居正死后,张四维敢突然发起对张居正的清算,就是从谥号中品出了信号。 当时朝臣推给万历皇帝的谥号,必然是“文正、文贞、文成、文忠”这四个,其中文贞和文成都属于恰当的,若皇帝选了文正就说明万历皇帝对张居正很满意,但最终皇帝选了文忠,于是张居正很快就被攻讦清算,甚至他临终前举荐的内阁阁臣,都没能进京城。 “朕还有旨意。” 朱棣不曾停下。 追封完了,谥号也议定了,还有何等旨意,值得在这等场合说呢? 那些恩荫之事,亦或其他,稍后让礼部依照规定去做不就可以了,况且李氏哪里还需要什么恩荫。 李祺的妻子是正一品的长公主,不需要诰命称号,李祺的前两个儿子早就恩荫了卫所的指挥使等职位,至于李显穆高中状元,传胪大典后就要授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唯有李显穆蓦然抬头,心中震动,猜到了什么。 “朕在景和生前就答应过他,待他去世后,让他配享文庙,现在就依照当初的承诺,拟旨吧。” 诸阁臣这下是真的呆住了,唯有解缙手激动的颤动,但依旧一字一句的将皇帝的旨意写在空白圣旨上。 无怪乎众人震惊,文庙和武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武庙大多选著有兵书的历史名将,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对军事能力的评判。 可文庙选的不是名臣宰相,这是一个很纯粹的儒门道统祭祀,主祭自然是孔子,十哲全部都是孔子的弟子,后世但凡能进文庙的,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数都是儒门称子的人物。 李祺刚刚去世就能配享文庙,本来众人还以为会等到心学再发展的更为繁盛之时再入文庙。 一旦李祺进入文庙之中,那心学的地位瞬间就会不同,这代表着朝廷官方认可了李祺的学说,日后就不能再以“异端邪说”来斥责心学。 追封正一品右宗正,谥忠文,配享文庙,这三套组合拳打下来,怪不得诸阁臣纷纷麻木,这可是真正的极尽哀荣。 从大明朝建极以来,臣子之中,唯有开国诸王的规格在这之上。 纵然再知道皇帝对李祺信重,众人也想不到会信重至此。 李显穆垂着头,掩饰着他眼底无尽的兴奋,父亲已然配享文庙,那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仅仅是配享于末位,那又如何能配得上父亲的天纵之才? 纵然挤不下孔孟的主亚之位,可孔子那些学生,又如何能汲汲于孔子之名,而列于十哲之位? 文庙之内,亦当有德、有才、有能者居之! 十二点前,还有两章! (本章完) 第100章 点燃此香,就能见到父亲吗 第100章 点燃此香,就能见到父亲吗 偌大的大明朝,从不会因一个人而停下自己的脚步,纵然是皇帝亦不过斩衰数日。 一众内阁阁臣持着圣旨往诸朝臣所在而去。 今日乃是传胪大典,陛下在大典之前,为李祺之事费如此长的时间,已然是恩宠备至,却不可误了大事。 李显穆告别了母亲,身着孝服随着礼官往奉天殿外而去,这等金殿传胪之日,诸新科进士俱是欣喜,王艮早间去了国子监后,又匆匆往宫中赶来,此刻正列于诸进士之前,他是这一届的榜眼。 李显穆出现后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毕竟在传胪大典上身着孝服的,他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又见他从奉天殿中出来,便知道他是刚刚见过皇帝的。 仅仅凭借得圣宠的父亲是没有这种待遇的,他是皇帝的亲外甥,所以才能随母亲进宫,以皇帝和李氏的关系,即便是守丧三年,一旦归来依旧是前途大好。 伴随着礼官唱和,乐师鼓笙,在殿试之后最重要的金殿传胪便正式开始,李显穆和王艮作为李祺的儿子以及弟子,又是状元和榜眼,自然是收获了几乎所有的关注,甚至没人去关注探了。 当科探郎也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能和李显穆、王艮同列为这一科的一鼎甲,李显穆有横压诸生的才华,王艮亦被誉为“若不与李显穆同科,当为魁首”,只有他是凭借脸才能进入探的,况且单论颜值,他也不如李显穆。 白捞一个一鼎甲,直接授予正七品的官职,简直已然是喜事中的喜事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伴随着礼官一次次的唱名,以及对二甲、三甲的宣布,虽说有人欢喜有人愁,但至少未来已然不同。 在唱名结束后,李显穆等一干进士进殿接受皇帝的召见,对于很多进士来说,这可能就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是以所有人都非常激动。 李显穆和王艮这些排名非常靠前的人则稍好,因为他们前途更好,大概率是能以后经常见到皇帝的。 “尔等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科门生,务必要勤勤恳恳,以古来忠正之臣为榜样,近代以来朕则首推李祺李景和,当以他为榜样,为我大明尽心竭力,卿等不负朕,朕亦不负卿等!” 朱棣对这一科进士很是看重,正如他所说,永乐年的第一科进士,自然大为不同。 天子门生,又得到皇帝这般勉励,诸新科进士自然是感恩戴德。 永乐三年的春闱伴随着没有状元和榜眼参加的琼林宴,就这般落下了帷幕。 临安公主府中正举行着声势颇为浩大隆重的葬礼,说是浩大却不是有多么的铺张浪费,而是前来吊唁之人极多,除了宗家之内的亲戚,京中许多官员纷至沓来,又有王艮率一众士子前来,若非停灵有时限,怕是天下还有许多人会来。 潮水褪去才知道谁在裸泳,人死后才知道世人的敬仰是真还是假,一场葬礼让李祺的声望彻底亮于万人之前。 …… 新城侯府,便是原先的信安伯府。 永乐二年十一月时,朱棣认为张辅父子功勋卓著,下诏进封张辅为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新城侯,加岁禄至一千五百石,杂犯死罪已免二死,子免一死。 张辅在勋贵中的地位有了显著的提升,甚至可以说在二代之中,已经没有其他人能够与张辅形成竞争,在成国公朱能、淇国公丘福之后,张辅极有可能执掌五军都督府,成为大明军方的代表人物。 李显穆奉父命离京,自然要来拜访他未来的岳丈。 张辅正如李祺所看重那样,并未因为张氏的显贵而有什么异样心思,只是勉励道:“你年纪尚小,守丧三年后十五岁再出世,恰是正当时,此番北去,不可过度悲伤,以免损了身体。” 张氏亦安慰道:“忠文公英姿天纵,此番遭受天妒,才英年早逝,显穆要引以为戒,须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道理,我和你叔父都知晓你一向敬仰你的父亲,可哀思伤身,定要注重才是。” 言语虽不多,可语中却有谆谆亲亲之意,李显穆向二人叩首道:“劳二位大人担忧,是小子之过,此番定会保重身体,二位大人亦请保重,显穆当时时记挂。” 话音方落,屋外便传进一道颇显清稚的童音,“显穆哥哥要离京了吗?” 随后便自门外闪进一个约六七岁的女童来,身穿白色细布连体长裙,外罩着一件银色雪皮袄的马甲,看着像是画像中的福娃娃,这便是和李显穆有婚约的张辅嫡女,历史上嫁给了沐国公,在生产时难产而死。 李显穆深深瞧了她一眼,他知道张婉平日里最喜欢穿红裙,亦或翠绿衣衫,今日却甚是肃静,就连马甲都摒弃了鲜艳的颜色,无论是家中所教,亦或她心细如发,总是让人多生几分好感。 “奉父亲大人生前遗命,我要扶棺北上,将父亲葬在顺天府。” “顺天府啊,我知道,父亲就是从那里来的,不过先伯父不是生在应天府吗?为何要葬在顺天府呢?” 这大概是很多人都疑惑的问题吧。 从临安公主宣布李祺遗命的时候,这个问题就萦绕在所有人心间,李祺为何要葬在顺天府,那里距离京城实在是过于遥远。 原因其实并不算是很难想到。 其一,李祺穿越后虽然是李氏,但前世他的家乡在宣化府,就在顺天府周围。 其二,大明是必然要迁都的,而李氏必然要随之北迁,尤其是日后复爵,子孙繁盛后,定然极多,若他的坟茔留在南京,那日后每逢祭祀,都要乌央乌央的往南京跑,太过于费事。 须知就连朱元璋这个开国皇帝的陵墓,都因为在南京的缘故,很多时候皇帝都派遣大臣前来祭拜。 其三,虽然李祺不确定朱棣会在何时准备迁都,历史上是永乐十九年,这一世定然不会等到那时,但无论何时,即便应天依旧是京城,但朱棣是不住在南京的,大多数时间都由太子在这里监国。 朱棣将五位塞王内迁之后,防御蒙古的职责就落到了他一人肩上,北征是必然之事,一旦运河疏通,他立刻就会迁都北京,那时北京就会实际上承担京城的要务。 既然如此,那他就直接把自己的坟茔定在北京即可。 南京有明孝陵,李善长也在这里。 北京从朱棣开始的十三陵,李氏的祖坟恰好从这里开始。 两代大孝子,正合其时! 这些原因李显穆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他只是温声道:“父亲大人曾推算过,顺天府乃兴旺李氏之所在,他老人家生前就已经为自己选定了墓地。” 张婉毕竟年幼,真的就信了,震惊道:“先伯父真是厉害!” 张辅和张氏见状颇有些忍俊不禁,李显穆虽然只比张婉大六岁,可双方的心智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一想到这么优秀的人,未来会是他的女婿,纵然是张辅,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丝得意。 “婉儿,过来。” 张婉闻声往张氏怀中扑去,李显穆则沉稳的与张辅交谈着朝中之事,这般沉稳,愈发让张辅欣赏,又想起家中的不肖子弟,竟无一人能望李显穆之项背,一时有些叹息。 待李显穆从新城侯府离开,而后返回公主府后,又是数日,沉重的棺椁由力夫抬着从公主府离开,转而向码头而去。 此行北去两千里,元朝时修的京杭大运河还不曾全部疏通,走一段水路后,就要走陆路,到了北京时,怕已然是春暖开的时节了。 护送棺椁的护卫有许多,李显穆则坐在最靠近棺椁的马车中,见山水、日暮、寒冬、白雪,越往北走,那苍茫凋零之色,便越是深重。 他出生在应天,自然是没见过北方的大雪的,传说中能够将人淹没,大河都为之冰冻,这一路上他都渐渐见到了。 遍及风土人情,他便深刻理解了父亲曾经说过的,北方乃是苦寒之地,若不以朝廷大势压之,是必然争不过南边的,可北方之土,亦一寸不能让。 迁都之事,必然而行! …… 李祺撕开了沉沉黑暗,撕开了天与地之间的渐渐要闭合的裂缝,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世间,无数的气泡在面前浮沉,有人影重重在其中。 他伸出手指戳破其中一个气泡,立刻如同走马观般,无数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落在了他的脑海中。 “原来发生了这些,朱棣可真是个守信的人啊。” “显穆扶棺北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显穆的身上。 夜很深了。 李显穆还没有睡,他望着头顶上的皓月繁星,一闪一闪,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 他伸手探进怀中,摩挲着一支香,那是父亲单独留给他的东西。 这香是折不断的,始终散发着澹澹的清香。 “点燃这支香,就能再见到父亲吗?” 李显穆眼神有些迷蒙,带着一丝丝的近乡情怯之意,紧紧抱在怀里,蜷缩起身子。 “唉,睡吧。” 李显穆睡着了,带着笑意。 还有一章!求月票! (本章完) 第101章 永乐六年春 第101章 永乐六年春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自李显穆扶棺北上,时间如流水东去,已然三年矣。 顺天府春去秋来,枯荣数度,如今寒冬又去,春意重临。 永乐六年春,顺天府。 埋葬李祺的坟茔上已然青草蔓延,任风吹雨打这些草却甚是坚韧,坟茔之侧种着些树,却还不曾长成参天之森。 坟茔不远处,搭着间草庐,木质铸就,上卧着茅草,黄泥篱笆铸成的院墙,瞧着甚是简陋,李显穆扛着锄头在院中挖地,挥汗如雨。 十五岁的年纪已然身体很是健壮,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全是肌肉,明显不是寻常那些文弱书生。 待放了些水浇灌后,李显穆回到了屋中,屋中书籍自然是不少,但更多的是信件,有来自南京的,有来自北京的,其中大多数是他的师兄王艮,还有许多是母亲以及两个兄长的问候。 “显穆!” 李显穆展开新的信件后,瞧了许久,将信件放下后,走到茅屋门前,望着那齐整的院落,而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门,来到李祺的坟茔前,先磕了四个头,而后低声道:“父亲,师兄来信,说京中不平,守丧期满,吏部也在来信催促,儿子这次是真的要回京了。” 自李祺去世后,李显穆扶棺北上后,他就效仿古代的孝子结庐而居,他认为父亲乃是不逊色于古代圣人的大贤,那自然该有一个完美的儿子,是以他坚持了整整三年。 李祺看到这一幕,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李显穆教的太过于正直甚至到了迂腐的地步,不过看到李显穆处理不涉及李祺事情时的果决,又放下了心。 “该回去了,第二代的李氏家主,我一生的心血!” 【族长:李显穆(二代) 成型六维天赋:内政:85;权变:87;军略:72;统率:51;勇武:69;学术:95。 嫡系子弟:0。 族长声望:60 家族声望:50 香火值:30 成就值:1900】 李祺召开了系统,将李氏家族新的数据再次看了一遍,李显穆的天赋自然是极高,不过还没有全部兑现,待经历后还能再成长。 他没有孩子,自然也就没有嫡系子弟。 族长声望本来连60也没有的,守孝这三年给李显穆增长了不少声望,这属于水滴石穿的水磨功夫。 家族声望李祺死后自然是一落千丈。 香火值开启则是应有之理,毕竟李祺现在已经变成了祖宗牌位,李显穆这些年给他上香祭拜,都是有香火值的。 “穆儿,这大明朝任你驰骋,为父已经给你打了一个基础,你能有何等辉煌的未来呢?” 在李显穆离开草庐后,李祺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李显穆性格是相当果决的,在决定回京后,仅仅一日就将东西全部收拾好,而后坐上了回应天的马车。 在马车上前来接他的人中,则有他的师兄王艮! “师兄入内阁后,可觉得天下之事有何不同?” 王艮果然仕途顺畅,在翰林院跟着解缙修了将近三年的史书后,在永乐五年的十二月,被朱棣调入文渊阁中,胡广则被踢了出去。 “一入内阁,便知当初老师为何如此看重。” 王艮神情凝重,当初李祺很多次都说过内阁之重,若是以后有的选,哪怕不做六部堂官,也要居于内阁之中。 “这内阁虽然表面上只是为陛下上传下达,可实际上却不仅仅如此,据我入值文渊阁这数月来的经验来看,陛下有大约四成的事务会直接通过询问阁臣而下旨,阁臣建议被采纳的可能性,比六部堂官都要更高。 如果不是地位太过于低微,且只有建议没有执行权力的话,这内阁根本就是如同唐朝政事堂一样的存在!” 政事堂里面可都是宰相! “父亲曾经说过君权和相权之分,宰相的存在是必然之事,我朝虽然罢相,但必然有类似于的存在会渐渐出现,阁臣权势愈隆是必然之事,待我归朝后,短时间内怕是入不了阁,还需师兄帮衬。” “合当如此。” 王艮欣然应道,而后又疑惑问道:“显穆,你离开京城前曾说若朝中有议论迁都之事,便要为兄关注,若陛下为群臣所阻,则去信来之,这又是何意?” “此番我为父亲守孝三年,虽是出于孝心,可于世道之中,亦是彰显,如今士林之中,我应当是已然有些许声望。” 李显穆沉声道:“若是现在回到京中,那必然就要先在翰林院蹉跎三年,虽说即便那时,也才十八岁,算得上年少得志,可永乐的世道却已然要九年了。” 永乐九年,那时世道必然大变。 “人只有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才能成为最关键的那个人,譬如诸葛武侯在汉昭烈帝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于是一跃而居关张之上。” 王艮是一向知道自己的师弟年纪虽然小,但心中之韬略无人能及,可此时依旧为李显穆心中所想而感到震惊。 “师弟你要做什么?难道是和迁都之事有关?” 纵然知道师弟腹有韬略,可这世道是讲究时势的,李显穆太过于年轻,就注定不可能汇聚人势。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深深刻在每个人心间,即便是李祺,也是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汇聚时势的速度才陡然加快。 这三年心学虽然大有发展,可正因如此,其学派之内,有解缙、陈英这等早在洪武朝就成名的大才,又有王艮这等新贵,李显穆纵然是心学开创者的亲儿子,那也争不过的。 “师兄想必是想要说,我太过于年轻,汇聚时势几乎不可能对吧。” 李显穆一言戳破王艮心中所想,王艮凝重的点点头,李显穆洒然道:“正是如此,我太过于年轻,所以自身是没有势在身上的。” 势之一字,说来很是玄妙,好像只不过是虚妄的东西,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如此。 势就是官场上的人心! 有的人掌握了所有理论上的大权,可却被一个在野之人扳倒,这就是在野之人汇聚了大势。 正如王安石在诗中所说—— 百战疲劳壮士哀, 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 肯与君王卷土来? 天下人的心中都有一把秤,会判断局势的好坏,而大多数人都会去顺从这股势。 最常见的便是一个人一直赢,那在他还不曾做一件事时,其他人就已经先天认为他依旧赢,有这种大势存在,这人自然就越做越顺,最终一胜再胜。 所以那些权臣的身上,亦或是重臣的身上,便有势。 李祺的身上势便极重,后来甚至到了群臣皆不与之争辩,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必败,这便是一次次的胜利而铸就出来的威势。 李显穆太过于年轻,既没有威望汇聚,又没有功绩汇聚,当初在国子监中横压诸生积攒的那些东西,在这三年间亦消磨了很久,若他从此泯然众人,那些东西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王艮见李显穆依旧很是清醒,且半分不改态度,便知道李显穆定然是有办法的。 “显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你的想法,迁都之事,事关重大,朝中七成官员的老家都在南边,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千里迢迢的去北边。 而且这其中涉及到了堪称庞大的利益,一旦迁都成功,甚至他们的家族就会衰落下去。 这等艰难之事,纵然是老师在世,他们也肯定是要斗上一斗的。 陛下现在被他们搞得很是恼火,若非顾惜名声,不愿意开杀戮的头,怕是已然要将闹事的人处死了。” 李祺对朱棣的影响是真的深,当初进应天的时候没杀人,朱棣也就不至于破罐子破碎,是以到了现在还能克制。 李显穆望着车窗外的春情绿意,只觉有龙入大海之感,昂然道:“天下大势就在那里,既然我自己没有势,那就只能借势! 可借势亦有说法,我的机会只有一次,若一次不能名躁天下,短时间内就不会再获得第二次机会,就要重新走上那一条缓慢进阶之路。” 王艮闻言立刻明白了李显穆要做什么,骇然道:“显穆你是想要立下大功,而后携立功之大势,直接受陛下重用,以功累势?” 不怪王艮这般骇然,须知势位的积攒,必然是个漫长的过程,伴随着年岁缓缓增长,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做事,而后声望便越来越高。 所谓两朝老臣、三朝老臣、四朝老臣,便是如此而出现的,这些老臣的势位之高,甚至能够让新皇都为之棘手,这便是时间的伟大力量。 可这世上亦有一种臣子! 那便是以绝对让人无话可说的功绩,而冠绝于众人之上,这等人便能够跨越时间的界限,在不该获得威势的年纪,而威冠于诸人。 这类人中的佼佼者,汉朝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是一个。 大唐秦王、太尉、司徒、尚书令、中书令、陕东道大行台、雍州牧、凉州总管、上柱国、十二卫大将军、天策上将李世民又是一个。 “是以,我必须要选一个必胜之事,来作为我的开端!” 李显穆昂然利声道:“迁都之事,蒙先父之底蕴,我必胜之!” 声震四野,草木皆伏! (本章完) 第102章 人心如水,大势易变 第102章 人心如水,大势易变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巍巍长江,起雪域而终东海,终日不息,年月不绝。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往来船只交织,自北而南者、自南而北者,络绎不绝,行货的商人、苦行的僧侣、赶路的旅人、赴京的官宦,撑着船橹的船夫在船尾以应天之乡音高唱着临江仙,不时引来行人以各地乡音应和。 “一壶浊酒喜相逢。” 李显穆和王艮居于一艘大船之上,在船上二楼饮酒,听着船上的慷慨之声,一时激荡,同船上其余众人遥相敬之。 “小公子钟灵毓秀,贵气天成,怕是哪家贵戚之子,老朽能得公子之敬,实乃三生有幸。” 船客中陡然响起一道高声,“你却孤陋寡闻了,此乃先李忠文公之子,我永乐朝第一科的状元郎李显穆公子!” 船上一时寂静,而后瞬间沸反盈天,那老者畅声大笑,“真是三生有幸了!” 李显穆又向众人致意,而后坐回船上,感慨道:“短短三年,已然有这么多人不记得我了。” 须知三年前,在应天府,没人不认识李显穆。 王艮沉默了一瞬,而后笑慰道:“显穆不必多虑,三年时间你外貌变化甚大,乡人对你相见不识,亦是正理,方才有人认出你,而后俱做喧嚣,这便是依旧有名声在此。” “这却都要拜师兄以及诸公之功劳了。” 这些年解缙和王艮都是宣传心学的主力军,从翰林院、国子监继而影响士林,对李祺身后地位的提高,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王艮洒然笑道:“我知老师生前为李氏子孙留下七大恨,其余之事我不便置喙,可这第二恨,却亦是我所愿! 程朱之学虽不是欺世盗名,但既然已然有老师为之推陈出新,任由其大行其道,岂不是置天下于不顾,我辈读书人正要为此而振作,显穆却不必与我客气。” 李显穆知道他这师兄乃是赤诚君子,一向光明磊落,亦不再多复言这些事,只是方才王艮又提到了七大恨,他却有些怔愣。 这七大恨与其说是他父亲的七个遗憾,不如说是他父亲给李氏后人留下的七个目标,这七个目标几乎层层递进,每一个都比前面一个更加艰难许多。 前三个想要实现便已然要李氏奋斗终生,甚至可能会折戟中途。 第四恨和第五恨,唯有古来最鼎盛的盛世,才能短暂实现十几年,可父亲说的明显是一直维持,这几乎不可能。 而第六恨和第七恨,万世太平之道和遨游天上宫阙,简直就像是梦幻中的呓语,李显穆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怎么实现。 那苍茫之天上宫阙,真是凡人所能登上的吗? 若凡人真能登上去,难道便能见到偷灵药的嫦娥吗? 王艮看出李显穆陷入了沉思之中,亦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饮酒,亦在思考李显穆回京后的迁都之事,思索他到底有什么倚仗。 待船靠了岸,待众人皆肃清后,李显穆和王艮才下了船,公主府的马车已然等在了码头上,李显穆一人便见到前来接他的乃是小时候带他的管事姑姑紫鹃。 从李氏最艰难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在整个李氏和公主府中,都是体面人,纵然是诸管事都要尊称一声紫鹃姑姑。 “小公子,公主心急着见你,这一日来已多次盼望。” “显穆,你且先回府,师母这三年来,时时记挂着你,吏部之事,我这边先去帮你跑一下,这点面子为兄还是有的。” “那就多谢师兄了。” 自古慈母爱幼儿。 从李显穆出生后,临安公主就将大部分关注都倾注到了他身上,三年不见,真是要了她半条命,此时再也忍不了,竟然直接让紫鹃在这里截他。 李显穆心中也有些发酸,他只想着母亲身边有大哥和二哥相伴,却忘记了母亲最是疼爱自己。 再不多言,李显穆登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一路往京中而去,待入了京城后,他掀帘望着外间。 墙根上依旧盘着青苔,只是愈多,缠满了砖瓦的缝隙,穿行于街巷时,有微尘而起,过闹市时,百姓在菜摊前讲价,那间肉铺依旧未换,只是屠夫鬓间多了几丝微不可察的白发,面馆的小姑娘长大了,黑了些、瘦了些,三年时间如同抽条般,李显穆记得她和他同岁,及笄的年岁,下次再见怕是已然嫁为妇人,就如同大明朝千千万万的普通妇人般。 有的人家搬走了,但新搬来的人穿着一样的衣裳,做着大致相同的事情,一切又好似没有改变,应天府的衙役依旧耀武扬威,京中的纨绔依旧浪荡,外出采买的妇人好像多了些,大概是因为程朱理学在京城愈发不受欢迎? 京城好像有些改变,但又好似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座巍峨的神城,远胜大明其余诸地,依旧是上百万的普通百姓,维持着这座城池的一切运转。 “那是哪家贵人?” “好像是临安公主府,我曾经给府中送过青菜,那人便是公主府的。” 马车轰隆自城中而过,自然引来京中百姓的议论纷纷,公主府虽然低调,但毕竟是显赫的人家,在京中还有些名声。 “临安公主府,自李忠文公过世后,感觉有好多年没听过了。” “这几年临安公主府的李家三子一直都在守孝,于京中无甚声音,京城不一直便是如此,任你曾多么煊赫的门庭,一旦能挑大梁的家主过世,立刻便寂然无声。” “兄台竟然有如此远见,想必亦是出身不凡了。” “唉,正是心有所想才出此言,大伯父曾位居吏部侍郎,那时家门中亦是门庭若市,一朝获罪贬迁,家门就此衰败,今朝赴京正是欲要科举重振家门,可惜未得中榜,未能重振我家门之威。” “竟还是位举人老爷,当真失敬!” 这可不是嘲讽之语,洪武年间朱元璋录取的进士,差不多已经被他杀光了,如今的大明相当于只剩下了建文二年、永乐三年这两批进士,再加上永乐六年这一批,进士也不多,举人如果愿意接受外授的话,担任县里面的佐贰官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对于这个考生而言,他的家族曾经是吏部侍郎这等堂部高官,若想要复兴这等荣光,那举人就远远不够,至少也得是二甲进士的前十,前途才比较光明。 “公主府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出行,不知可是有什么大事。” “听说是李氏府上的那位状元郎小公子守丧三年结束,从北京行在返回应天了。” “今科状元郎方才出炉,这前科的状元郎本才学惊世,有大好前途,可三年过去,官场之上向来人走茶凉,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分前景,一步慢、步步慢啊。” 马车匆匆而过,这些言语轻轻落在车中人的耳中,李显穆神色不变,紫鹃却已然是色变。 “小公子莫要听这些言语,公主府的家势不是这等微末人家所能相比的,李氏依旧有圣眷在,起复不过是旦夕之间而已。” 听到紫鹃姑姑说侍郎家是微末人家,李显穆一时竟然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李氏依旧是煊赫公府的时候。 红楼梦中贾母说宁荣二府是中等人家,并不是谦虚之语,纵然是公府到了三代已然败落,也说不上是煊赫豪门了。 类似于这举人的家势,仅仅只有一代侍郎,若是侍郎尚且在位,还称得上下等人家,如今被贬职,且没有恩荫传承,便是连下等人家也算不上了。 对于世家而言,最低的标准便是连续三代都有三品以上的高官出仕,在大明朝,那便是连续三代都有侍郎级别的高官,按照京官高一级的标准,京中正三品的侍郎比诸省从二品的布政使还要显贵,至少也要是连续三代布政使。 在大明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是以明朝文官无世家并不是空话。 李显穆又想起了父亲对于恢复公府荣耀似乎有一丝执念,难道这便是原因吗? “这举人的话虽然带着揣测,他们这等纯粹依靠科举而显贵的人家,并不理解我们这等姻娅帝室人家的真正底气。 可说的却并非全无道理,自父亲去世后,我李氏的确是声势败落。” 李显穆认真道,“大哥和二哥如今挂着三品和四品的职位,可这已然是承父辈的恩泽,再往上升亦不过是皇室大赏诸家,于家势的提振已然没有多大用处。 三年前,李氏一身皆系于父亲,他老人家显贵于君前,而持满朝之柄,于是便有李氏显耀。 三年后,我李氏一身则系于母亲,维持着与皇室间的体面亲情,这三年间母亲想念我,却时时守在京中,便是为了家势门楣。 姑姑随在母亲身边掌家,所见风霜寒雪,应当最是清楚。” 紫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随着李三姑娘身边的普通婢女,她是公主府的大管家,一直以来操持着偌大的公主府,每日接触的皆是人情冷暖,所见尽是牛鬼蛇神,如何能不知道这三年间,公主府的声势败落到何等程度。 有天子和太子的照拂,公主府自然不至于被刻意刁难,但当初驸马在时那种事事通达的顺畅,早就不见了,须知当初驸马在时,李氏的商铺一次都没有被应天府尹盘查过,而现在则要和其他人一起接受盘查。 这虽然是应有之意,但诸事汇聚,便不是小事,人势之变,已然在其间隐隐而见。 “小公子天纵之姿,驸马在时,便多次言公子能超越祖宗,今日府中之困,不过是有眼无珠之辈的短视,翌日小公子凌驾于九霄之日,辉煌荣耀必然重临。” 李显穆从紫鹃的口中竟然听出了无比充足的信心,这种自信甚至比他自己都足。 还不等他发问,紫鹃便已然自己道出其中缘由,她眼中带着无尽的光,“小公子年小,不知当年之事,当初公府败落,驸马和公主被流放到江浦,三姑娘自缢后,我去江浦寻驸马,那时的公府是何等模样,驸马尚且自身难保,只能给予我一些钱财安葬三姑娘。 可短短不过几个月驸马便携家小回到了京城,而后一步步除去了仇敌,以至于有后来的煊赫,如今公主府不过是遭遇了些人情冷暖,甚至还有圣眷在身,实在说不上是败落。 驸马既然说小公子能有大作为,那便绝不会错,我从未见过比驸马还更能目光长远而有通天智慧之人!” 李显穆目中流露出恍然之色,原来紫鹃姑姑并不是真的看透了世事,她只是单纯的和自己一样,以父亲为天,而完全的相信,所以父亲说李氏必然将在自己手中显耀,紫鹃姑姑便全然相信,是以这三年来所遭遇的这些人情杂势,她并不在意,这和当初公府败落的场景相比,远不值得一提。 李显穆心中突然现出几道哂笑之音,有时候他这等智者或许还真不如愚者,万事寻求万全之策,而试图掌控全局,简直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他所忧虑的不过是三年已矣,当初父亲所造就的情势必然大变,此番迁都之议被耽搁便是其中明证。 江南文人失去了父亲的压制,自然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便是忧虑于这件事。 可这难道不是早在北京行在时,便已然知道的事吗? 父亲临终前自然也想到了这件事,否则他不会和自己说,日后若有事,便去找黄淮,亦不会把先帝留下的圣旨留到现在,须知当初先帝留下圣旨,本就是为了制衡江南! “当初父亲能短暂压住江南,如今我当接替父亲之任,又有何惧哉?” 一念至此,李显穆只觉念头通达,先前那些多加的思虑瞬间被抛之脑后。 “吱呀。” 伴随着一阵阵车轮扭矩的响动,马车停在了熟悉的巷道中,那三年中并没有任何变化的公主府,便在这里。 (本章完) 第103章 有圣谕自洪武三十一年来! 第103章 有圣谕自洪武三十一年来! 李显穆径直掀开车帘跳下车,完全没有任何近乡情怯之意,如风般往府中而去,府中下人甚至有些愣神。 “刚才跑过去的好像是……三公子?” “没眼,真的是三公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瞬间无数道声音纷乱响彻公主府中,“三公子回来了!” “三公子回来了!” 紫鹃从外间走进,甚是威严道:“大伙高兴能理解,但稳重些,待会儿主母自然有赏赐,切不可耽误了府中之事。” 正在前堂的临安公主自然听到了府中欢呼声,她噌的站起,不住往外张望着,李芳和李茂侍候在侧,生怕母亲太过于激动直接晕过去。 李显穆大步流星入了前堂,一眼便见到了母亲、兄长和两位嫂嫂,还有旁边几个小豆丁侄子、侄女。 “母亲!” 李显穆冲进屋中径直跪在地上,含泪叩首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临安公主心疼的连忙将他扶起来,落泪哽咽道:“我的穆儿,瘦了好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家人相互见过,自是叙天伦之乐,李祺葬在北京行在,李芳和李茂要照顾母亲,这三年便在应天祭祀他的神主牌位,不曾到北京去。 “三弟,这三年辛苦你了。” “二位哥哥照顾母亲才是辛苦。” “小叔莫要再说了,快些喝些热茶,这舟车劳顿的定然是疲乏了,待用过茶饭,先歇息片刻,再说这些。” “有劳大嫂了。” “都是一家人,莫要说两家话。” 李显穆用完茶饭后,临安公主虽是不舍,却还是知道该先让他休息,一直到傍晚时分,李显穆小憩一个时辰后,只觉神清气爽,才再次出了外间,与母亲叙旧。 李芳和李茂亦在,这三年间虽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但送信不易,有些事情在书信中自然是说不清楚。 “这三年间,朝廷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一些你已然知晓,如今最为重要的便是安南战事和西洋之事,这也是父亲曾经提过的。” “新城侯在安南立下大功,抓获了胡朝的太上皇黎季犛和安南国王黎苍,以及黎氏所立的太子、诸王、将相大臣等人。 安南化为郡县,得府州四十八个,县一百八十个,户三百一十二万设交趾布政司,自唐朝灭亡后,交趾独立于我华夏四百余年,至此又收入版图。 自洪武开国设立十五个不征之国后,这是开疆千里的大功,真是国朝盛事。” 受李祺的影响,李氏子孙对开疆拓土之事,都颇有些热衷。 “父亲的七大恨中,第三恨便是大明不能复汉唐旧疆,如今交趾已然收回,汉唐的旧疆只剩下西域、蒙古诸部以及辽东四郡!” 说到此事,李芳和李茂皆是有些激动。 “父亲真不愧是天纵奇才,早在六年前便给三弟你定下新城侯府的亲事,那时还不过是伯府,在一众勋贵人家还算不上什么显赫,可如今安南战事一发,成国公朱能病死,你岳父临危受命,大获全胜,待他整军返回京城,必然是要封国公,掌五军都督府事了。” “三弟你想必也知道我家如今的情势,太子和陛下皆对我家照拂有加,逢年过节亦不曾落下,但权势之操弄,却不是这等亲情恩宠所能代替,如今有你岳家之势,倒是更让人放心几分。” 李氏现在的情势就很奇怪,一方面朝中没有直系的权势人物,但一方面又有不少亲朋故旧,这些人情虽说用一次少一次,但也是真好用,绝不能简单认为已然失势。 最重要的是,因为临安公主的存在,李氏终究是有直达天听的手段,这就能够震慑许多心怀不轨之人了。 两兄弟说了一通后,却见到李显穆微微颦着眉。 二人顿时有些不安,外人对李显穆的聪慧了解的根本不够深,只知道李显穆十二岁就横压三百州士子,夺了状元之位,可他们兄弟二人是亲眼看着李显穆小时候那种种圣人异象长大的! “三弟,此事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并不是有什么不妥,只是安南没有这么容易就平定,我在想朝廷会不会被安南牵绊住脚步,而延缓迁都的进程。 毕竟征安南从应天调集兵力和物资更为容易。” 李芳和李茂闻言顿时一惊,他二人自然知道李显穆此番回京,就是为了迁都之事。 “这等大事,我等皆不知,还是要陛下那里拿主意。” 李显穆略一沉吟,便转头向临安公主沉声道:“母亲,儿子要进宫见一趟陛下。” 作为姻娅帝室的人家,这时候优势就彻底体现出来了,很多大臣是不可能没事入宫的,但李显穆作为外甥进宫看舅舅,却不需要经过朝中的程序。 临安公主亦很是干脆利落的答应道:“好,明日母亲就向王贵妃告书,待宫中有了回信便带你进宫。” 徐皇后在去年病逝后,如今管理六宫事务的便是这位王贵妃,除了这位王贵妃外,宫中最为受宠的便是来自朝鲜的妃子权妃,历史上亦曾为朱棣管理六宫事务。 …… 翌日。 李显穆先往吏部去了一趟,他中了状元之后是被授了官的,现在只是告守丧期满,可以重新恢复官职,大明现在一共就两个状元,更何况这是当今天子的外甥,自然没有不长眼的人来搞风搞雨,很顺利的将所有程序办完后。 临安公主这里也很顺利,王贵妃现在虽然显赫六宫,但那是因为她谨小慎微,所以得到了朱棣的信任,虽然徐皇后去世,但诸子早就已然成年,根本没有她这一氏外戚成长的余地。 自然不敢阻拦怠慢,在临安公主告书后,她很快就将消息传递给了朱棣,朱棣一听到李显穆已于昨日回京,立刻就让临安公主带李显穆进宫,甚至推掉了一场和礼部的会议,让太子去处理。 时隔三年,李显穆再次踏进了皇宫之中,一时之间,颇觉有些无端的感慨,皇帝依旧巍峨壮丽,皇帝也依旧威严沉重,甚至做惯了皇帝,比三年前时更觉得游刃有余,举手抬足都有沉沉贵气。 “微臣叩见陛下!” 李显穆完全继承了李祺的优良品德,眼中已然含上了泪,“陛下安康依旧。” “显穆快起来,这里没有外人,叫朕舅舅即可。” “谢皇舅舅。” “朕在顺天府那地方生活了很多年,那里不比应天这江南繁华之地啊,春、夏、秋三季都好,就是冬季之时,实在苦寒,你为父守丧三年,一片孝心诚意,朕怀甚慰,此番回京,便在朝中好好磨练,争取早日能够继承你父亲的衣钵。” 朱棣这番话虽然质朴,可正是这平常的淡淡文字,最能让人心中流露暖意,李显穆知道皇帝是真的关心自己的,而对于一个臣子来说,皇帝的信任和好感,比什么东西都重要。 “外甥本想等到清明之后为父亲大人最后一次祭拜完,再从北京返回应天,结果在与师兄通信时,却听闻朝中有大臣反对迁都之事,让皇舅舅很是为难。 外甥立刻想到了父亲在临终前的交代的迁都之事,又想着为皇舅舅排忧解难,是以决定立刻动身返回应天。 今日请母亲带我进宫,一方面是外甥回京思念舅舅,一方面则是解皇舅舅之困,区区一众大臣,竟敢为一己私利,而阻皇舅舅之大业乎?” 李显穆字字句句之间,皆是一片赤诚,朱棣忍不住感慨道:“你父子二人,俱有大才而两代忠正,实乃我大明之福。” 又道:“你有为朕排忧解难之心,朕心甚慰,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朝中反对者甚多,你根基尚浅,又无势位名望,纵然说出些话来,亦不过被认为是小儿之语,算不得数。” 朱棣之语道尽了官场现实,正确的话也要正确的人,在合适的时机说出来,才算是真正的正确之语,这些官场上的惯会攻讦人而否定斯人之语。 李显穆肃然道:“舅舅,请看此物!” 说罢他伸手入怀中,径直取出了一份—— 圣旨! “此乃洪武三十一年,先帝宾天之前,交予父亲的圣旨,先帝早有迁都之意,可惜当初因为孝康皇帝去世而搁置,再也没能成行。 先帝早已看出建庶人是不会迁都的,为父亲留下这道圣旨,乃是为了制衡齐、黄、方三贼。 可天意轮转,建庶人逊位,皇舅舅登极,这迁都的旨意竟意外有了用武之地,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皇舅舅您注定就是大明的天子啊! 否则先帝为何明知建庶人不会迁都,却依旧留下一道迁都的旨意呢?” 洪武三十一年!他爹留下的圣旨! “这真的是先帝所留?” 朱棣只觉口干舌燥,他是知道李氏之中有一道先帝所遗留的圣旨的,毕竟当初李祺在金銮殿上,持着先帝的圣旨挂冠而去,让方孝孺等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此事早就传遍了天下。 但从来没人知道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在大部分人的猜想中,大概就是一道免死的旨意,毕竟李祺在金銮殿上拿出来,在触怒了皇帝的情况下拿了出来。 后来朱棣即位后,就没在意这件事。 可现在李显穆竟然说这是一道先帝迁都的旨意? 巨大的惊喜几乎瞬间砸在了他的头上,欣然之意充斥了胸膛,他几乎感觉自己真的是天命之子了,自即位以来,每次他忍不住想要大开杀戒之时,总会神奇的解决掉问题。 况且李显穆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实在是说到了他的心里,甚至他自己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难道先帝真的属意他来继位,要不然这旨意怎么解释? 建文生在应天,性格羸弱,耳根子软,和江南文人交好,正如李显穆所言,根本就不可能迁都! 李显穆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先帝所留,舅舅请看,这圣旨的蜡封都不曾拆开过,这世上唯有父亲才知道里面的内容,父亲将旨意交给我时,才将里面的内容告诉我,如今这世上,只有舅舅、我和母亲三人知晓,或许宫中的档案中亦有?外甥不知道这等密旨是否会存档于宫中。” “好好好!” 朱棣兴奋的摩挲着那密封的蜡封,“即便是没有存档,有这封圣旨亦足够了,况且当初先帝让孝康皇帝去西安和洛阳考察之事,天下皆知,便是说这是伪造的,亦不能服众,待明日早朝,朕便将这封先帝遗旨扔到那些反对迁都的官员脸上,倒要看看他们还如何反对朕!” 朱棣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官员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种表情比他把人砍死还要让人回味无穷,毕竟动刀子相当于胜之不武,在文官最擅长的地方战胜对方,则有一种杀人诛心的快感。 李显穆再次叩首道:“皇舅舅,外甥以为不必这么早就将圣旨取出,此番这些反对迁都的人还不够多,现在取出圣旨无非就是逼着他们退让。 他们定然依旧有众多微词,我甚至能够猜到他们会说什么。” “朕取出先帝旨意,他们还能反驳?” “无非是些时移世易,当初先帝朝时要迁都是因为时势如此,而现在不必迁都是因为时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定然是这些言语。” “直娘贼!” 朱棣闻言顿时爆了粗口,仅仅是李显穆的猜测就让他怒气攀升起来了,“这些文官,一个个端的是口舌上逞功夫,若是有半分景和的脾性,朕也不会和他们计较。” “其实外甥此番进宫亦想问舅舅,您乃是当世第一名将,必然知晓安南战事,不会这般轻易就平定,一定会有反复,若安南战事再起该要如何?” 一个地方的平定不是一场战争就可以的,历史上沐国公府镇守云南,三分之二的家主都死在了战争中,才维持住云南在版图之内,汉朝的班超一辈子都在平定西域叛乱的路上,让维持了西域的版图。 安南不会是例外。 朱棣当然知晓,但他毫不犹豫、掷地有声道:“自然是再发大兵讨之,我天朝上国,岂能让小国凌辱,但有不服,大兵移之,大明之土,寸步不让!” “舅舅之气魄,实乃有凌云之上!” 李显穆先是称赞了一句,而后又道:“西平侯府镇守云南,应对麓川等地的叛乱已然应接不暇,若要其一力抵抗安南,怕是有所不逮,其时依旧要从京城调兵,便如同这次征安南之事。 现在从应天出兵水路并行,自然是颇快,且调运粮草,亦是简单,可若是迁都到北京行在,一路之上有五千里,其中转运糜耗之巨,可想而知。” 朱棣微微颦眉,“此番南北运河疏通,是以朕才有迁都之议,南北转运走水路应该问题不是很大。” 李显穆微微一笑,他为何会突然提出迁都会导致征安南不便利? 这难道不是在反对迁都吗? 自然不是如此! 他当然不会反对迁都。 只不过一道先帝的圣旨若仅仅只能做到迁都一件事,那岂不是太过于浪费? 李显穆永远都记得父亲曾经给自己讲过的那些回京后的诸事,几乎每一件事都是一步三算,除杨靖、詹徽、李原名等人时,不过是顺手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达成背后的政治生态改变。 通过杀杨靖第一次让元朝的旧习俗进入了朝廷眼中,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整治胡俗。 詹徽和李原名之事,更是促进了大明家庭财产制度的改变。 至于元史之狱就更不必多说,完全改变了世人对于大明朝立国的认知。 李显穆深受李祺这种做事理念的渗透,每一件事都要利用到极致,迁都仅仅是迁都吗? 有先帝的旨意在,这一局无论如何是输不了的。 那结果就只剩下中赢、大赢和大赢特赢! “舅舅,迁都之后北京的人口便会急剧增多,按照历史上都城的人口推测,甚至会高达百万人,北平是生产不了这么多东西的,到时候一定会从江南之地转运,若是再让军需借道,那北京自己都要出问题。 是以到那时,还是要从江南就地来筹集物资,而京城一旦迁都北京,朝廷对应天的控制必然大不如前,所以外甥认为,对江南士族再次重拳出击的时机已经到了,而迁都之议便是这个机会!” 朱棣豁然站起,在殿中踱步,仔仔细细的思索着李显穆的话,良久他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正是。” 李显穆的脸上满是笑意,“那些同意迁都的外甥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但反对迁都的,一定心怀奸刻,毕竟我大明最严重的边患,始终都是蒙古,现在塞王内迁,北境不振,在这个时候反对迁都,实在是罪该万死!” “好好好!显穆啊,你果真有乃父之风!” 朱棣只觉心情甚是畅快,“上天带走了朕的景和,又给了朕一个显穆,你马上就会进入官场,如今这等一直被直呼其名,甚是不妥。 朕既是你的君父,又是你的亲家长辈,便为你赐一个字吧。” 做舅舅的给外甥赐字,本就正常,更何况这可是皇帝,不要说赐字,就算是给你赐姓,那也是绝对的恩典,沐国公府的姓就是皇帝赐的,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荣耀之事。 朱棣踱步缓缓道:“显,乃是光明之意,穆乃是庄严和美之意,便字明达吧。 李明达!” 李显穆叩首在朱棣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显穆叩谢舅舅赐字。” 临安公主和李显穆明显的能感觉到皇帝今日很是高兴,刚刚从殿外走进的大总管更是能明显的感受到皇帝的状态,心中不由暗自震惊。 当初景和公在的时候就时常让陛下开怀,现在这位景和公的小公子亦是如此,这李氏的圣宠,怕是在这一朝都不会失去了,日后可要与之打好关系才是。 “穆儿,你且先随你母亲回府,今日之事暂且不要同外人说,朕再好好思量一番,该要如何做。” “陛下,臣打算去找一趟黄淮大学士。” 黄淮? 朱棣先是一愣,而后便知道李显穆这是什么意思,眉心舒展开道:“黄淮啊,也好,你便去寻一寻他,看看他是什么意思,若他亦有诚心,朕也愿意赏赐他。” 说罢,李显穆和临安公主便缓缓退出了殿中。 “皇兄对我李氏的恩典不曾有变,穆儿你前途将要大好了,只是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有些时候不要太过于……” 临安公主在殿上听了那么久,大概也听明白了些事情,自己这个儿子刚刚回京,就要为皇上冲锋陷阵了! “亲情自然是极重要的东西,但人活在世上,便要为人所有用,能为人所倚靠,否则情分自然是用一次少一次,只要成为皇上不可或缺的人,才能一直保有富贵啊。” 李显穆却看的很是清楚,未来李氏纵然复爵,可爵位是落在大房一脉的。 父亲说过,他这一脉的显贵是关键,李氏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阶段,伴随着时间,随着心学的传播,李祺的历史地位会越来越高,可李祺对政治的影响力却会越来越低。 在这个时候如果李显穆不能及时的填补这个空缺,让李氏的政治影响力延续,那李祺的政治遗产就会彻底散去。 李氏家族作为一整个家族的影响力,就会大打折扣。 世家,必须是累世簪缨之族,尤其是最开始的三代,那是一代都不能断,一旦断了后面就要重新再累算。 正午的炽明之光照在皇宫朱红色的墙上,亦有金黄的琉璃瓦折射而来。 李显穆微微眯起了眼。 回望奉天殿的檐牙飞啄,回想着方才殿中所言,心中升起一股豪气。 父亲的志向由他来实现! 迁都之议,便是一切的开端! 未来还有二事、三事,直到彻底控制江南! ————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着无数的巧合,帝国的统治者喜欢将之冠上天命的称谓,最为著名的莫过于“代汉者当涂高”,于是曹操将他的帝国命名为“魏”,这种人为制造的巧合,在后世大致被放弃了,随之而放弃的,是名为祥瑞的东西。 所以当明太祖朱元璋要求迁都的圣旨出现时,明太宗朱棣的震惊和惊喜,便是如此的正常与合理,他更加有理由相信,他真的是上天所钟爱的、最能够继承他父亲帝王事业的那个人。——《大明五百年》 (本章完) 第104章 敢问学士,可还记得李氏否? 第104章 敢问学士,可还记得李氏否? 内阁大学士大多身兼翰林院之职,黄淮亦然,自文渊阁而出,入翰林院当值。 甫一入翰林院,便有官吏上前,通禀今日院中大小之事,咻而又有一人走出,道李显穆今日已入翰林院,翰林侍讲解缙请黄淮过去议事。 黄淮一听李显穆竟已回京,顿时眉间一挑,连忙随小吏而去。 翰林院内室,李显穆和解缙正对立而坐,解缙脸上已然颇染风霜,带着一丝忧郁之意。 李显穆知晓解缙为何如此。 因解缙已然渐渐失了圣心,当初在永乐初一起入值文渊阁的七人中,他和胡广去年末相互攻讦,而后双双被踢出文渊阁,翰林学士之职亦被降半级,为翰林侍讲。 若非他身兼著作国史之责,又奉命修撰大典,怕是早已被踢出京城,贬谪地方了。 李显穆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父亲生前对解缙的评价,“有大才而难知权变事”,现在看来说的是真的准确。 “陛下为你赐字,足见对你多有看重,我如今只添居小小翰林,却不能为你再做什么支撑了。” “人生于世上,但凡有一二能与人道之事,便已然是幸事,国史与大典,都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大事,叔父能将这二事做完,便足以了,有些事太过于谋求,反而遭来灾祸。” 望着脸上尚有几分清稚之色的李显穆侃侃而谈,解缙竟然有种李祺坐在自己对面的错觉,当初李祺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甚至在李祺人生的最后阶段,还在劝自己急流勇退,不要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只安心著国史即可。 解缙知道李祺是认为他不擅长权斗之事,常伴于皇帝之侧,难免出事,当时他春风得意,却不曾预料到圣心之变,如今却是全被李祺说中了。 “如今已然知矣,日后再不谋求那等煊赫之事。” 解缙长叹一声,转而又愤然道:“不过我落到今日这般,和胡广那厮脱不了干系,近日听闻他竟然又有入阁之机,真是让人愤然。” “早日认清其人面目,亦是好事一桩,这等人犹如毒蛇,若不发觉,日后或许便落井下石,那时才真的是悔之晚矣。” 对于胡广和解缙之事,京中也多有风传。 须知这二人乃是同乡,包括王艮都是江西吉安人,在永乐朝建立后,论文章之事,除去李显穆这等小辈外,再除去李祺这位不在三界五行中的大能,便以解缙、胡广为先,王艮都要稍差半筹,解缙是早在洪武朝就出名的大才子,胡广是建文二年的状元。 这二人本是好友,当初在朱棣打进应天后,还一起去投奔朱棣,甚至相约结为儿女亲家。 李祺知道胡广的为人,是以一直没有和胡广相交之意。 胡广这两面三刀之人,平日里装的再像,一到大事上,立刻便暴露本性,在意识到解缙已然恶了皇帝,他很担心未来解府遭致灾祸后,牵连到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退婚,让解府丢尽了脸,这才有了二人相互攻讦之事,最终被朱棣双双责罚。 可解缙却摇摇头道:“我和他争吵虽说有此人无耻退婚的缘故,可这等私事还不至于让我在陛下面前和他争吵,究其根本是我和他已然道不同,甚至在内阁中,我亦是少数人,离开内阁不过是迟早的事,你师兄王敬止是不是没有与你说过,他在内阁中的境遇,并不容易啊。” 李显穆是何等聪慧之人。 解缙一说他立刻就猜出了些东西,毕竟解缙和王艮现在都是心学派的大将! 道不同,能有何等不同? 他眉头几乎瞬间凝起,眉宇间带上了厉色,胡广是什么狗东西,竟然敢做心学的阻道之辈? 还不等李显穆细问,二人同时听到有急切的脚步声走进,抬眼一看,是黄淮。 李显穆脑海中还在想方才解缙所说之事,见到黄淮后,便不由有几分意气,朗声道:“学士,三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黄淮一眼便看到了灼灼夺目的李显穆,相比较三年前尚稚嫩的模样,如今的李显穆体态修长,身着冠服,基本脱去了童稚之气,已然是大人模样。 眉宇间尽是少年意气风发,三年的守丧没能让他有丝毫磋磨,神光自敛于瞳眸之中。 黄淮一听李显穆这句话,便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让解缙请自己过来,不是单纯叙旧的。 这正是正理,毕竟是最像李祺的儿子,一言一行皆有深意,纵然是个少年郎,可这是十二岁就中了状元的少年老成之辈,岂能轻视? “劳小公子记挂,这些年身体尚显康健。” 黄淮面上苦笑一声,抬手一指,“不介意在下同饮一壶茶吧。” “请。” 解缙和李显穆对视一眼,方才李显穆的那句话是试探,黄淮没有客套的转身就走,而愿意坐下来谈,这本身便是一种良好的态度,是以二人的眼神也软化了些许。 “小公子……” “昨日在下进宫面圣,陛下赐了我字,还不曾昭告诸家。” 黄淮眼神又微微一变,甚至腰杆都不由自主挺直了些,“未曾请教?” “乃是明达二字。” “寓意深刻,弘而有显,明达简在帝心啊。” 黄淮带着些感慨,而后缓缓饮茶品茗,眉宇间的愁绪亦散去了些许。 “敢问学士,可还记得昔日李氏否?” 这问的便不仅仅是李氏,毕竟李祺过世不过三年而已,又怎么能用得上昔日二字! 黄淮知道这是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李祺临终前说过的话,那些话是否还作数。 而这番话背后所折射的东西—— 这位李忠文公的三公子,看来是不满足于如今的局势,不甘于在翰林院中默默修史养望,欲要搅动一片风云! 真不愧是李忠文公最杰出的儿子,这父子二人简直是一模一样,俱是不惊人誓不休的性子。 只是当初乃是洪武年间,除了皇帝之外,天下没有一处安定,六部九卿与贩夫走卒可能旦夕之间便移形换位,所以李忠文公才能纵横捭阖。 而如今政局稳定,大朝已然步入正轨,累层相压,天下局势以及京中局势,哪里还能容得下那等人呢? 心中虽想着这些颓丧之语,可黄淮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眼神明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自然一日不敢忘,李忠文公于我等浙东有大恩,当初既然许下了承诺,纵九死亦不改其志也!” 听着黄淮之语。 李显穆仿佛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耳边响彻——“黄淮是个真正的信守承诺的赤诚君子,日后可以引他作为你的盟友”。 父亲所选择的这些人,大多是人品贵重,纵然有些瑕疵,可在信守承诺这方面,皆堪为良人。 “介庵公实乃君子也,显穆实在佩服!” “明达莫要给老夫戴高帽了,你和缙绅今日请老夫来,前边还搞出那么一大堆阵仗,是有什么要事吧?” 李显穆肃然道:“方才显穆已然说过了,不知介庵公还是否记得当初在先父临终时说过的话,在下听闻这三年间,浙东又有不平之声?” 黄淮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有些愤然又有些无奈,“看来明达已然知晓了,当初李忠文公怕是已然预料到了这一幕吧,我没能真的控制住浙东局势。” 见黄淮语中带着些颓丧,李显穆神情更显凌冽几分。 黄淮叹息道:“当初李忠文公和浙东和解,求来圣旨免去浙东之难,可短短三年,人心便已然流散,在浙东之中,已然多有不轨之人,旧态复萌。” “何等样的旧态复萌?难道又心向故元了吗?” 李显穆的声音带着些许质问和寒意,似乎只要一等黄淮答是,那头顶三尺的刀便要重重挥下了。 “自然不是!” 黄淮不等李显穆说完便利声打断,说完后才觉得声音太大,“明达这话便有些严重了,当初故元之事让浙东几乎覆灭,如今天下对此事最为看重的便是浙东之地,若是不信你可以去浙东的大族中详查,每家每户都对所有的后辈子弟千叮咛万嘱咐。” “所谓故态复萌,不过是当初李忠文公南北弥合之愿景,在浙东渐渐消散了,我自己的门人以及左右亲近受我影响尚且算得上还好,但那些本就不太愿意的,因李忠文公仙逝,便逐渐开始出现了其他苗头,这么短的时间便如此,真是群忘恩负义之辈。” 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南北弥合在南方人看来就是用南方的财富去补贴北方,太过于繁华的经济让他们眼中只剩下了钱,却不想想没有北边在挡着游牧,南方拿什么去歌舞升平! 黄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然之色。 “若这世上不是忘恩负义者多,又如何能显得出守信重诺、知恩图报之人的可贵呢?” 出乎黄淮意料,李显穆竟然不是特别生气,甚至还能淡然的说出这句带着些开脱的言语,可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感觉错了,李显穆的声音中陡然带上了厉色,明明是清稚之人,可却陡然之间有若山岳崩塌,利刃出鞘寒光凛凛之色! “李氏一向重诺,愿为之赴刀山火海之难,可李氏绝不是冤大头,敢违李氏之诺,岂能让他们这般如意?” 黄淮闻言顿时心中一凛,有微彻寒意闪过心间,知道方才的猜测果真没错,这位李氏公子,真的要再次挑起纷争了! “明达,我年长你二十余岁,又受了你父亲的大恩,便有些话说给你听,无论行与不行,总是一番心意。” “介庵公请讲。” 李显穆不介意听听黄淮所言,毕竟是一份好意,与人相处不能一味以强御之。 见李显穆愿意听,黄淮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略一沉吟道:“明达,你心中所想,我已然知晓。 你愿意继承父辈遗志,而为大明计,实在是忠臣孝子,老夫亦不能有丝毫指摘。 只是过刚易折! 纵然李忠文公在时,亦曾有建文时蛰伏之事迹,若一意锐意向前,怕是没有永乐朝时冠绝诸臣之事了。 如今情势与洪武时大相径庭,陛下虽宠爱于你,可想必多是公主为你而来的舅甥之情、以及你父亲的些许余泽。 江南形势大变,你年纪太小,声望远不如李忠文公,却身负心学传人之势,本就朝野俱有强敌阻之,若是再要强行效仿前人故事,多加树敌,难以成事尚且不算什么,只怕甚至会累及自身。 你天赋卓绝,十二岁便中了状元,又为父守孝三年,结庐而居,这等深厚的跟脚,在同龄人中,已然是前无古人的态势。 不若先在翰林院中养望,以你的天赋,日后在士林之中,甚至能够位居于李忠文公之副,而冠卓于当世! 待声势大成,携滚滚大势,再行大业,岂有不成之理!” 黄淮这番话实在是老成之谈,甚至解缙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这是一条堂皇大道。 毕竟李显穆实在是太年轻了,十二岁的状元,十五岁的翰林修撰,他哪怕是养望十年,也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啊,大多数人那个时候还没有中进士呢,他已经养了十年望,等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再把王艮、解缙等人的政治遗产一统合,怕是真的要有五分李忠文公的威势了! 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大势煌煌,何必如现在这般束手束脚,甚至稍有不慎,就将自己的政治生涯搭进去呢? “介庵公谆谆教诲,真是诚挚之言,小子甚是明晓。” 李显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拂晓之晨光,渐次向着日中而移,亦逐渐炽热而凛凛。 “父亲曾留下了一首满江红词,言说乃是一圣人所做,今日显穆愿借献佛,说与二公听。” 解缙与黄淮俱是坐直了身子,李祺一首临江仙传遍天下,有古人之风,而今被他所推崇的词又是何等模样? 李显穆立于窗前负手,心中翻腾。 词曰—— “小小寰宇,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 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本章完) 第105章 何人阻道? 第105章 何人阻道? 屋中一时寂静。 以词寓意抒情,乃是文人的拿手好戏。 可这词! 解缙忽的执笔而落,叹然道:“说甚文宗,赞甚才子,我不过芸芸众生之辈!” 在李显穆道出词前,解缙和黄淮心中还颇为犹疑,何人竟敢称为圣人,可此词一出,其蓬勃之志、傲然之情,已然跃然于纸上,而冠于人心,扫除的何止害人虫,亦有踌躇畏难之心! 多少事,从来急; 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寥寥数语而已,李显穆的心意豪气,已然跃然而出,解缙和黄淮望着超期蓬勃的李显穆,一时心中竟生出垂暮之意。 “明达……” 黄淮只觉口干舌燥,甚至喉头都有些发紧,“你之意,我已经知晓,既然你下定决心,我也不再劝你,我会尽量配合你做事,在一定范围之内。” “当下便有一件大事!” 李显穆转过身来,眼神炯炯望向黄淮,“介庵公当知朝野盛议的迁都之事。” 这话一出,黄淮瞬间带上了一丝肃然,“明达你要以此事为契机?可此事非同小可,朝野沸腾,极易被误伤其中。” 李显穆厉声道:“不是大事还达不成想要的效果。” 政治斗争,尤其是古代的政治斗争,并不是说赢了就能拿到所有好处的。 譬如永乐年间的夺嫡之争,最终是太子党大获全胜。 可解缙却死在了永乐年间,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被流放至辽东的家属返回,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迁都之事,明眼人都能看出若皇帝一意孤行,那必然是能成行的。 可为什么还会有人非要反对? 难道他们都是疯子不成,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而不顾忌身价性命? 究其根本,是因为有赢的可能! 因为很多大臣并不敢站在皇帝那一面,在迁都之议中,你站在皇帝那一面,就要做好被群起而攻之的准备。 弄不死皇帝,还弄不死你个狗腿? 黄淮内心中对迁都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可在皇帝那里,他表现出来的便是赞同迁都,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私下表态,直到现在还没有在公开场合赞同。 他毕竟是南方人,若是真的公开赞同迁都,定然会被乡人所指责,他日后无论是致仕,还是家族在浙东的威望生存,这些影响都要考虑。 可李显穆如此的坚决,让黄淮再无侥幸之理,深深吸口气叹道:“你说要如何做吧。” “很简单,小子知道介庵公素有名望,不过是请介庵公为我一壮声势,以让更多人知晓,我李显穆要在大朝会上,恭请陛下迁都,届时介庵公是否愿意发声皆可。” 正面硬刚? 纵然黄淮知道李显穆要参与此事,亦是脸色大变,这是要在大朝会上正面硬刚啊,而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岂不是让那些反对之人互相串联,提前做好准备?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就这么有信心吗? 若是控制不住,岂非将皇帝架在火上,最终还是要引来皇帝降下雷霆? 黄淮深深的不解,但还是答应下来,亦是慨然道:“既然答应了李忠文公,我便不会食言,大朝会上,你若是真的上书,我会声援你,那等首鼠两端之人,我还不屑为之!” “好!” 李显穆朗声鼓掌大笑道:“介庵公好气魄,那显穆便等着介庵公的好消息了。” 黄淮颇有些无奈之状,万万没想到自己到了不惑的年纪,竟然要做奸细,却探查那些深藏于背后的反对迁都之人。 他走出殿外,突然有点品出了些味道,李显穆要这份反对迁都的名单做什么? 那到底是谁要的? 一道雄壮威武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只觉悚然一惊,却已然不敢再细想,甚至有些后悔答应了李显穆,可迁都之事,势在必行,他在内阁常伴于皇帝左右,自然知道皇帝有多想要迁都。 皇帝待在应天城中,几乎就没有舒服的时候,无数的念叨当初在北京的生活。 “若是真的以迁都之事,将那些人贬斥,或许亦是一件好事。” 黄淮的立场转回了派系领袖位置上后,突然反应过来,之前是因为担心之后被报复,可若是能将这些人全部一网打尽的话,似乎对自己的派系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还能把自己的政敌送走一些,这么一想,他的脚步瞬间轻快了几分。 解缙和李显穆望着黄淮离开。 “在我和胡广离开之后,介庵如今执掌内阁,常伴于皇帝左右,他若是之后能够站在你这一方,你在朝中的许多事便好做几分。” “希望吧。” 李显穆微微叹口气道,“介庵公现在是东宫的右春芳大学士,是东宫属官,汉王有夺嫡之心,日后必然愈演愈烈,那时介庵公是否能够全身而退,还是两说之辞。” 说起夺嫡之事,解缙顿时有些紧张,低声道:“太子之位难道真的不稳固吗?那可是景和曾经为太子抬位的啊。” 李祺抬上的太子也会被废掉吗? 李显穆漠然道:“时间会改变一切,当初父亲在的时候,浙东又如何会有这些人生事呢? 迁都之议还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吗? 帝心莫测。 汉王毕竟是陛下最受宠的儿子,须知自古以来太子不像皇帝都是取祸之道啊。” 汉之戾太子刘据便受困于不类父,最终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解缙通晓经史,如何能不知道这些事呢,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毕竟他也是太子党,若汉王当真夺嫡成功,他至少也是贬斥州县的下场。 “明达可要在此事上做些努力?” “顺其自然即可,当初父亲推太子上位,亦不是为太子,而是为了国朝社稷,只要保持这个立场即可,我李氏只有一个立场,那就是效忠天子!” 解缙听懂了李显穆的意思,不参与夺嫡之争,但实际上为了国朝这本就是态度,立嫡立长这就天然站到了太子的立场上,只是说法不同、曲线为之争而已。 “解叔父,方才你说胡广之事,因着介庵公走进而断绝,现在可否再言说一二?” 解缙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了,“你这么问想必是猜到了些什么,自景和去世后,心学在不断发展,但受到的限制亦颇大。 王艮和我,虽亦是颇有才学,但在这文章之道上,自然远不如景和远矣。 如今朝野之中,心慕心学的人很多,但从来的诸学派亦是强大,景和在世时自然不敢跳脚,但现在却每多争辩,从权势上,现在心学新建,唯有集英独木难支,而且他身体也每况愈下,近来多抱病。” 陈英当初和李祺刚结识的时候就已经是刑部侍郎,而后又迁刑部尚书,正式成为九卿之一,后来建文年间被贬谪,永乐后又被举荐为大理寺卿,这些年也在不断加荣誉衔。 在李祺去世后,王艮在翰林院养望,他和解缙便是心学在朝中的顶梁柱,后来解缙失了圣心,离开内阁后影响力和权力骤然减少。 王艮虽然进了内阁,但只是最低的东阁大学士。 现在的内阁已经不是草创之时,如今已然颇有制度,大学士之间亦有高低之分,按照排名由高到低,乃是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王艮在内阁艰难,还需要时间成长,便只剩下陈英独自支撑,这便有些太过于艰难了,而且这些年他身体一直不太好,眼见就要到致仕一途了。 学术之争,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李祺当初以正五品大学士之位而据有朝野之势,皇帝给予的信重是一方面,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士林的声望,而能够调动人。 程朱理学发展这么多年,岂是那么容易改的? 李祺的心学说是脱胎于程朱理学,只是改了一个核心的世界观和解释,似乎并不难以让人接受,可在学术中,这实际上已然是异端! 若是按照李祺的心学来看,那其他的大儒要如何向弟子来解释传承? 若是按照心学而来,那大儒岂非和其他士子一样,变成了初学者? 那他们在学界的地位如何保证? 即便是真的接受心学,那也是他们“自主”发现了和心学差不多的道理解释,而后作为推陈出新的内容传授给弟子,让他们成为心学门徒是不可能的! 正如一千多年前的诸子百家互相抄,可谁会说自己改投于其他人门庭之下? 孔子的学说都快被法家改造完了,可现在供奉的依旧是孔子,而不是韩非子等人。 这不是学术对错的问题,而是权力的问题。 若改投心学,那代表着他们自主将权力过渡给王艮、解缙甚至于李显穆。 李显穆知道父亲临终前就意识到了这一幕。 否则在当时心学汹涌发展蓬勃如潮水时,他临终前却留下第二大恨——“恨程朱之学依旧大行其道,横渠四句者应着寥寥。” —————— 朱熹的理学在明帝国的初期,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这种基于经验主义的方法,被认为是最终的、绝对的权威,明帝国的学者这样形容它——“真理对世人来说已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不再需要什么著作,要做的只是真理”,但明帝国另外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李祺,并不这样认为,他提出了“心学”来完善“理学”,在明帝国中,这不亚于西方的宗教战争。——《世界史·传统儒家文明》 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06章 破局之道 第106章 破局之道 “胡广他有这个胆子?” 李显穆有些疑惑,胡广此人乃是谄媚阿谀之人,又无甚风骨,惯会见风使舵,逢迎上意,阻道这种事实在是不像是他干出来的,要说内阁中,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人倒是能做出这等事,这几人皆是那种颇强硬的士子,放在任何时代都能为良相。 “一开始是没有的,可后来时移势迁,便有了。” 解缙解释道:“朝中江西人极多,我和王艮本该是魁首,可我二人都是心学门人,继承的又是景和的衣钵,反而和江西生分,朝中士林中的许多人,便围在胡广身侧,那有些话他就必须要说,有些事他就必须要做了。” “原来如此!” 李显穆恍然,一旦成为一个派系的领袖,那有些事就身不由己,而不能由着自己的性格来,所以在建立派系时,就要着重挑选那些同道中人,若是来者不拒,那或许暂时有兴盛煊赫,可日后却必然会受此拖累。 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便是这样的道理。 离开京城三年,这其中许多事,在信中是难以说明的,而今与解缙这等亲历者面对面一番交流,才知晓这些情况。 “那内阁中有如何?师兄在内阁艰难又是何意?难不成还有人故意刁难不成?” 在王艮的眼里,李显穆虽然有才,但至少也要再过几年才能发挥作用,是以一直以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故意刁难倒是不至于,杨士奇等人也都算是君子,只是在内阁商议事情时,王艮多被否决而已。 若非许多事务都要经过皇帝,他作为阁臣可以直接提意见,只怕是还不如在翰林院时舒畅。” 现在的阁臣权力不算大,但已然有了不少处理具体事务的权力,内阁中各分派系,王艮在其中孤身一人,自然说话就不算,政治一向讲究的都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就是大势。 除非像是李显穆这样拿着先帝旨意,直接将势拉满,那才有独战群儒的可能。 “之前王艮要入阁时,我还很是高兴。 结果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圣心,被踢出内阁是迟早的事情,王艮在内阁中必然独木难支,所以临走前我故意把胡广也拉走了,否则内阁中七个人,他会更加艰难。 没想到六个人的内阁,依旧很是艰难。” 原来这才是解缙和胡广之间矛盾爆发的根本原因。 “若是黄淮如今愿意站在你这边,甚至能够将其拉入心学阵营的话,那日后局势便能掰过来一大部分,但是胡广不能再入内阁了,否则王艮的精力又要被胡广牵制。 阁臣的位置抢手程度如今甚至仅次于九卿,和侍郎都在一二之间,王艮万万不能有失。” 过去的朝代政治争斗抢的是相位,大明抢的是九卿之位,自当今皇帝愈发重用阁臣,甚至在给阁臣的赏赐中,比照尚书的待遇后,阁臣的位置就越来越重要。 而且成为阁臣远比成为九卿简单,九卿那是要功劳一步步升上去的,阁臣本质上是正五品的官,要求低多了,王艮这种只做了三年翰林的新贵就能入阁。 李显穆沉吟后突然问道:“胡广在迁都之事上的立场是什么?” 解缙亦沉吟道:“按照胡广的性格来看,他必然是会附和陛下的,但现在还真说不准,可能会表示中立,既不得罪皇帝,又不得罪派系。” 江南三省的士人是最反对迁都的,黄淮有顾虑,胡广怎么可能没有顾虑呢? 李显穆脸上现出几分玩味的笑意,“不站队的确是种躲避的方法,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成功的。 若是他必须要表态呢?” 解缙只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之中,他立刻意识到李显穆在说什么,有些兴奋地说道:“若是他同意迁都,那他就会失去江西人的助力,若是他不同意迁都,那他就会被陛下所厌恶,失去进入内阁的可能性!” “可他怎么会表态呢?除非陛下亲自问,若陛下愿意亲自问的话。” “不必!” 李显穆大手一挥道:“叔父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方才我让介庵公去做什么? 马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要上书皇帝,请求立刻迁都! 我亲自拿着奏章去请胡广在上面署名,倒要看他签不签这个名字!” 解缙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想笑,李显穆这一招简直是绝了,直接亮剑,把他逼到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境地,而无论他签、不签、还是犹豫,都不行! 签就失去人心,不签就失去圣心,犹豫不绝则是首鼠两端,同时被厌恶。 “胡广之路绝矣!” 解缙真是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能终结掉胡广,那其他人是否可以以此而为呢?” 李显穆摇摇头道:“那还是不同的,这一招之所以能够用来对付胡广,是因为他现在汇聚的声势,还特别虚妄,只是因为他入阁而后才有这群人汇聚。 他本身在江西是没有底蕴的,这等汇聚的势力,很容易就会被吹散,但是诸如介庵公,亦或者另外几人,底蕴深厚,难以因为一件事就被抛弃。” “听明达你的意思,你认为胡广一定会同意迁都了?” “九成把握吧,胡广这种人,首要目的是活着,所以他不会去反抗能轻而易举让他死去的皇帝。” 解缙想了想,还真是如此,胡广是必然不敢明面反抗皇帝的,看来他刚刚生出的一方巨头之梦,就要折戟沉沙了。 “京中局势之繁杂,有些远超我想象,叔父,我还需要理清一下。” “那我先回馆中了,待你有空闲,再到府中闲坐吧。” 解缙离开后,李显穆闭上了眼,开始分析方才解缙所说的那些事情。 即便是李显穆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如今京中的棘手程度,简直堪比当初父亲从江浦刚回京时。 甚至从复杂程度上来看,犹有过之。 那时父亲所面临的是几位尚书,但父亲毕竟身份特殊,先天立于不死之地,再加上皇祖父在位时,杀尚书如杀鸡,是以好下手。 可现在李显穆所要面临的,倒是没有杨靖、李原名、詹徽那种真正互相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仇敌。 但结果是一样的。 他还是要对那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们动手,还是要对盘踞于江南的大族以及大族出身的那些官吏动手。 这好像就是他父子二人的宿命一样,吃饭睡觉打江南文人,甚至不是故意要打,而是想要做些对天下有益的事情,最后发现总会和江南文人对上。 这江南文人的存在,难道真的就是和国家大事作对不成? 李显穆皱眉沉思着,黄淮能够拉来一部分浙东文人的力量,而后迁都到北京,北人肯定是会同意的,这些人天然就是支持自己的力量。 南人之中,主要的反对者定然是江南,但福建和湖广可能也会暗搓搓的反对,只有四川大概率无所谓。 “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李显穆轻吟着他在皇帝面前提出的建议,“不知道这次能够把多少人勾引出来,这一次尚且勾引不出来的话,那就不好办了。” 实际上对于李显穆而言,江南中最坏的那些怀有异样心思而赞同迁都的人。 那些反对迁都的人,心中所想很好猜出来,无非是北方苦寒,应天繁华不愿意远赴北边,亦或是因着京城所在,而能得到实际利益。 可那些赞同迁都的人,难道就都是心中装着国家社稷吗? 自然不是。 有的人恨不得京城迁的越北越好,这样江南便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侵吞起百姓的土地,亦或者钻国家的空子,就方便许多,毕竟远离了天子脚下,那可就是真正的土皇帝了。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国之大贼,而这些人从来也不少,甚至在这次的迁都之议中,还能借此讨好皇帝,继而获得在江南的特权。 “唉,一网打尽,谈何容易啊。” 李显穆越想越觉得很艰难,当初他父亲两次对江南出手,一次是胥吏案清查那些大族,一次是元史案清理浙东,虽然打击了一番江南,可依旧远远不够。 现在轮到他来做这件事,只觉前路漫漫,不是一时所能成功。 “好在我还有后备方案,若是以为迁都之后就是结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李显穆做事一步三算,借着迁都之事打击江南士族,不过是其中一步而已。 他自然不可能迁都之后就放着江南不管。 在李显穆身前的白纸上画出了大明诸省的轮廓,一条大运河贯穿在其中,在最外围,又有一条长长的黑线画了一条弧线。 “去年末时下西洋的船队第二次远航,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希望那时时间恰好合适。” 在这幅图案的下端,清晰的写着几个大字。 江南、安南、漕运、海运。 字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其间所蕴藏的,将是改变历史走向的东西! (本章完) 第107章 慨然陈词于东宫 第107章 慨然陈词于东宫 永乐六年春,微风拂过应天的大街小巷,大诗人李白曾言烟三月下扬州,应天与扬州一江之隔,亦早已是草长莺飞的诗柳繁华时节。 再一想北京尚且还蒙着层薄薄的冬雪,诸臣心中对迁都之心又多了几分反感。 衙门外的大道旁,停着辆颇简朴不引人注意的马车,车夫抱着手臂在车边小憩。 车中李显穆亦在闭目养神,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胡广随几位同僚自衙门走出,他这些时日以来随短暂经历了踢出内阁之事,可却亦有补益,心情尚是不错,且内阁不日即可返回,心情自是畅快。 一时又想起解缙来,心中暗自讽道:“解缙啊解缙,你竟敢参与进夺嫡之争,那等天家事务,也是你能参与的,真是修了个大典,被皇帝说几句勉励之语,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晃庵公请留步!” 他正想着些事,却陡然听到一道极其清亮而后陌生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字号,顿时止住脚步,回身望去,同行一起从衙门中走出的数十人亦好奇望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个少年郎,顾盼神飞,肌如初雪新瓷,眉形修长而分明,斜飞入鬓角时透出一丝英气。 一时间诸人皆有些惊艳,这是哪家贵人府上的少年郎君,如此风姿,竟不曾在京中见过。 那少年郎不待胡广反应,便上前朗声道:“李氏显穆,问晃庵公好。” 李显穆! 胡广瞬间愣在原地,其余众人皆恍然,竟然是三年前的状元郎,三年不见竟当面而不识了。 听闻他守孝三年方才回京,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临于此地,还来找胡广,不曾听闻过胡广有何交情,相反算是有过节,难不成是要寻仇?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围拢过来之数愈发多。 胡广亦是有些紧张起来,不知李显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知李翰林寻在下可有公事?” 语中之意便是你我之间没有私交,若没有公事便不必相谈了。 “正是有公事要说与晃庵公听。” 李显穆肃然拱手道:“晃庵公深受皇上重用,在朝中素有名望,于士林尤其是江西士林中更是声望卓著,俨然为江西士林之冠。” 听李显穆这么说,胡广心中警铃大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李显穆这些话,尤其是什么江西士林之冠,听着便有些像是阴阳之语,他实在不知道李显穆要做什么,却只觉大为不妙,但李显穆甚是有礼,这么多人看着,他不可能就这么拂袖而去。 “下官于北京守孝三年,惯看风土人情,深知北京乃为都城的不二之选,是以欲要上书陛下迁都北京,只可惜下官人微言轻,不若晃庵公荷天下之重,是以欲请晃庵公署名奏章之上,联名上书陛下,以定天下根基!” 说罢,李显穆已然将奏章、印台、毛笔皆取出,目光直直的盯着胡广,高声道:“请晃庵公为天下大计随下官附从上书!” 胡广只觉头皮发麻,有一种被扼住咽喉的窒息之感,他做梦都没想到李显穆竟然打的是让自己附从上书的算盘。 李显穆这番话一言激起千层浪,方才还看热闹的诸臣,在短暂的平静后瞬间便沸反盈天。 “昨日便听京中有传言道,这位李忠文公的公子回京后欲要上书迁都,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本职卑微却不曾想到,竟会请晃庵公附从上书。” “他不去找解缙、陈英这等同李氏一向交好之人,为何会来找胡广,难道他以为胡广会给他签吗?” “怕是解缙等人已然附从上书,但来找胡广到底是为何,怎么想胡广也不可能同意此事啊。” “不对啊,胡广怎么还不拒绝?他不会是真的想同意吧?” 耳边传来无数嗡嗡的声音,吵的胡广只觉头都要炸了,他手微微一动,立刻便收了回去。 不能签,若是在这等场合中签了,那如何同那些人交待,可不签的话,入阁之事必然是泡汤了,甚至可能落得一个和解缙同样被陛下厌弃的下场,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荣华富贵,怎么能够就这样失去呢? 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三个字不断地在他心中响彻,明明是初春时节,温煦的春风抚在面上,带着江上之清甜,山间之繁,可他却有种如堕冰川之意,从手指到手臂,而后是脸颊,渐渐陷入了僵硬之中。 “李显穆!” 胡广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将李显穆的名字念出,“你真是好胆!” 李显穆亦收起了虚伪的笑容,眼底带着深切的寒意,一字一句凝声道:“晃庵公啊,主辱臣死,主忧臣解之,皇上有迁都之念,作为亲信大臣岂能不为之排解乎? 我这是在帮你做个忠臣啊! 你为何不感谢我,甚至还生出了怨愤之气呢?” 李显穆在忠臣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几乎瞬间就让胡广从深切的怨愤中脱出身来,浑身上下只觉冷汗涔涔,他方才到底是在想什么? 竟然有了一丝左右摇摆的念头,他有什么资格左右摇摆,生死祸福皆在皇帝手中操持。 “印台取来!” 胡广心中虽很是难受却亦很快做了决断,从腰间将自己的私印取下,而后重重在李显穆的奏章上盖上了属于的印章。 当印章落下的那一刻,他只觉浑身都有些无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些曾让他腾飞而起的势力便烟消云散了,一朝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建文二年,刚刚中进士之时。 他在这里哀叹,边上的诸臣皆俱是瞠目结舌,甚至不少人都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同意了,甚至李显穆都没慷慨陈词一番迁都的好处。 “老朽难道是年纪大眼了不成,方才竟然看到胡广在奏章上盖了印?” “这不是眼,胡广真的同意了迁都之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西人中大部分都是不同意迁都的吧,李时勉不是还上了十五条不适宜迁都的建议?胡广他转手就将江西人卖了?” 议论纷然中,突然想起了一道嗤笑讥讽之声,“这又不是胡广第一次做这等事了,解缙曾经和他还是至交好友,约定亲事的儿女亲家呢。” 这些议论和讥讽传到了胡广耳中,让他只觉天地旋转,耳中有嗡然之声,张开眼望着面前那清秀俊逸的李显穆,却只觉他面容丑恶至极,宛如择人而噬的猛兽,咬牙恨声,“李显穆,现在你满意了,我名声尽毁,成了别人口中两面三刀之人,我实不知,你我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仇,值得让你这么大费周章来做这件事。” 李显穆嘴角牵起一丝笑,却没有笑意,而尽是冷然之意,“胡学士,作为晚辈,我今日告诉你一个道理,公道人事,自在人心,你会传出两面三刀之名,是因为本性就如此。 效忠陛下便是效忠陛下,追求私利便是追求私利,为国家社稷便是为国家社稷,全部想要是不可能的! 你太贪婪,那便是今日的下场,至少现在你能保得住官位,能保得住荣华富贵,于你而言,这已然足够了!” 这番话说的胡广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哆哆嗦嗦的却不知道反驳什么,李显穆又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声道:“晃庵公高风亮节,下官深感钦佩,翌日迁都功成,晃庵公亦为国家功臣矣!” 胡广只觉有无数道目光投射到了他身上,那些目光中带着探究还有愤然之色,而那些愤然之色,大多来自他的同乡。 “李翰林,尔为国臣,为何非要进献谗言,蛊惑陛下迁都。” 李显穆正要事了拂衣去,却见衙门中快步走出一人,有些气喘吁吁,面目通红,却指着他便是一阵怒斥,此人李显穆自然不认识,但左右之人皆避开了他。 “李时勉到了,这下又有热闹看了。” “李时勉可是朝中反对迁都最激烈的人,听阁臣说皇帝都被气的不轻,还是因为他奏章切中要点,又有杨学士等为他张言,才按耐住贬斥他的旨意。” “不知李显穆会如何应对。” 李时勉其人李显穆虽然不认识,可他的事迹却从解缙等人身上已然听到了不少,和大多数汲汲于利益之人不同,这个李时勉性格极是刚强,家中贫困,有股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意气,他反对迁都是真的认为迁都于国家有害。 这种人李显穆还存着收为己用的心思,即便是不能收为己用,若是能改变一下他陈旧的思想,日后作为盟友亦能心安,是以他并不欲在这里与李时勉争锋相对。 况且,让李时勉和胡广相斗,本就是他的谋划之一,他更不会为胡广抵抗怒火。 “性刚鲠,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可囿于天赋见识,反致国家社稷受难,可惜。” 是以李显穆甩下这一句话后,就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飘然而去。 走了? 李显穆竟然直接无视了李时勉走了? 还能这样吗? 道左右的诸臣都直接傻了眼,就连李时勉也愣在了原地,他本来还想和李显穆来一场大辩论,可没想到李显穆竟然根本就不接战。 这是觉得没有辩论的必要。 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还有叹息又是什么意思? 前半句算是夸奖吧,但是后半句说这样反而害了国家,这帽子可就太大了,幸好这是李显穆说的,若是皇帝说的基本上仕途就断了。 李时勉简直如同一口气被憋在了心怀之中,因为他真的“性刚鲠”,也真的“慨然以天下为己任”,李显穆仅仅看了他一眼,就说中了两点,那后边呢? 李时勉从未觉得如此抓心挠肝过,可李显穆已然走了,只能下次再问,胡广亦想要快些离开这里,毕竟周围人的眼神,让他实在是如针扎般难受,可却没能如愿。 李显穆离开尚且罢了,可你胡广想走,简直就是做梦! “胡广!” 李时勉大步上前直接将胡广的冠服拉住,甚至还扯得有些凌乱,“先前你我相约要一起上书反对迁都,可你说时机未到,于是我一人上书,现在你为何又要答应李显穆迁都之事,你这般首鼠两端,如何能为我江西士林之冠?” 胡广一听立刻就炸毛了,飞快的将李时勉的手甩开,仿佛李时勉是什么瘟神一般,厉声道:“李时勉,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同意和你一起上书了? 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你想要上书反对迁都的时候,我明明劝你不要如此,圣上想要迁都,乃是因为蒙古寇边而不能制,这乃是国朝盛事,这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怎么可能反对? 若是你再为了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诬陷我,本官必将告到陛下那里去评评理。 真是不知所谓!” 胡广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话,顿时让李时勉愣在了原地,而后他嘴唇微抖,脸色煞白,脸上满是羞愤之色,这个老实人被胡广的无耻震惊到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明明就是你说附从我上书而又反悔,若是我所说有一句的虚言,教我立刻天打五雷轰而死!” “嘶,这李时勉也太狠了,竟然发下这等毒誓,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了,虽然早就知道胡广一向如此,可这两面三刀,无耻至极的模样也真的是让人汗颜。” “李时勉是个老实人啊,被胡广坑惨了,他们可都是江西吉安的老乡呢,竟然这么做,实在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江西进士泰半都是吉安人,这下胡广在乡党中的名声是真的要臭了。” 胡广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流年不利,接连碰到李显穆和李时勉两个疯子,这两个人是合起伙儿来搞自己的吧。 半个时辰前他还是江西人中的翘楚,可预见的未来中甚至能够成为江西魁首,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几乎要自绝于江西人众了。 无论如何今日之后都难以在江西人中立足了,那就绝不能让陛下知道他曾经有首鼠两端之心,否则真是鸡飞蛋打,一根筋,两头堵,此事在麻薯中早日记载。 “李时勉,你可知人在做,天在看! 你以为你发下了毒誓就能让众人相信你的话吗? 诸位,我胡广在此发誓,若我方才所言有虚的话,便让我死于千刀万剐!” 胡广咬着牙亦发出了毒誓,“先前不过是觉得你我是同乡,不便于直接反对你的想法罢了,没想到我给你留几分面子,不愿意伤了同乡之情,却险些陷入农夫与蛇的乱事之中! 李时勉,你才是最无耻的那个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蒙骗诸生。” 这下周遭诸人是真的有些懵了,这二人每一个都信誓旦旦,那等暗室之事,谁知道事实如何呢? 若是按照平素的人品,那该是相信李时勉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李时勉到底是何等人呢? 况且胡广一向以皇帝宠臣的面目出现,说他密谋反对皇帝迁都,亦是说不通。 李时勉没想到形势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让胡广掰了回来,一时竟然气急直接昏了过去,临倒下前,嘴里还喃喃着“胡广无耻”之语。 而方才拐过街道后就停在了路口的李显穆,则全程目睹了二人之间的这一场闹剧,不由失笑出声。 胡广的无耻有些超乎他预料,竟然连那等毒誓都敢发,难道就不怕真的应验吗? 须知上一个发誓的孙坚,真的被万箭穿心而死了,他胡广就真的不怕有朝一日千刀万剐而死吗? 不过今日来此的目的算是超出预期的完成,李时勉的适时出现让计划进行的非常完美,胡广今日之后必然和江西人离心离德。 纵然日后再重新进入内阁,也缺失了朝中根基,没什么发展的余地,况且内阁中的杨士奇亦是江西吉安人。 杨士奇这个人优点很多,但他荐士颇为专擅,打压政敌不遗余力,胡广在他面前如同新兵蛋子,落不了好。 轻而易举便把胡广打压下去,而且还榨取了他最后的价值,这名字列在奏章之上,到了大朝会那日,他胡广就算是再不愿意,也要捏着鼻子为迁都发声,就如同今日在道上他怒怼李时勉一样。 “处理完胡广,那便只剩下一个最关键的需要解决的人了。” 纵然是一向腹有良谋的李显穆也不由紧张起来,对车夫道:“去东宫。” 或许举朝都猜不到,最不希望迁都的会是东宫太子朱高炽! 历史上朱高炽差点就把都城从北京又迁回了南京,若非他死的早,朱棣迁都的心血便毁于一旦了。 而朱高炽希望定都于南京自然是因为他的执政路线和朱棣有根本上的区别,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他身边的南人太多了,或者说全都是南人,他喜爱文华,而天下最有才学的基本上是南人。 类似于杨士奇等人,虽然没有反对朱棣迁都,甚至在朱棣询问的时候还赞同,但那不过是因为这些人懂得顺从皇帝的道理罢了,他们知道改变朱棣是不可能的,那影响太子,就是最好的办法。 实际上这和当初方孝孺他们影响建文是一模一样的操作,而这种操作每每都能出效果。 当初李祺于东宫有一份情谊在,可这世道中,人情往来是需要维系的,否则渐行渐远便是必然。 更何况有东宫属臣旁敲侧击,若真苦苦等太子登基后回馈报答,那可真就大事去矣。 李显穆自然不愿深度参与进夺嫡之争,可这世上没有既置身事外又得到权力的路途,该出手时亦不能犹豫。 而迁都之事,便是一个极好的切口。 若是能让太子亲自建议迁都,那便能达成三个效果。 其一,于皇帝陛下那里增添几分光彩,其二,离间太子和东宫属臣的情分,其三,简在东宫之心。 而达成这件事,便需要一些说话的技巧,李显穆最大的优势便是和太子间的血缘关系,亲表兄弟总是好过外人的。 李显穆选择入东宫的时间,亦是特意所挑选,东宫一众属臣皆在文渊阁当值,不会耽误他说服太子。 “明达,你回京多日,现在才来看为兄,为兄很不高兴。” 朱高炽很高兴的拉着李显穆往殿中而去,太子妃张氏陪在他身侧,秀丽容颜之上亦是笑意吟吟。 “是臣的过错,回京后事务繁杂,竟没能第一时间来看望太子兄长。” “这次就算了,念在你年纪还小,不和你计较,一去顺天三年,那等风霜苦寒之地,真是苦了你了。” 李显穆闻言眉眼一跳,从朱高炽这颇随意的话中,就能看出他对于北平的不喜。 或许是因为他身材肥胖,在北平的冬天总要穿很多很多的衣裳,愈发行动不便? 亦或者是其他原因,但这不是个好苗头。 “太子,方才那句苦寒之地,日后可定要谨慎啊。” 李显穆左右微微张望,而后故意压低声音道:“若是隔墙有耳,可能会造成大祸。” 朱高炽一惊,被李显穆紧绷的神情搞得也紧张起来,“明达这是何意?” “太子,方今朝廷之中,正议论迁都大事,此事关乎陛下的意志,若方才之语被汉王之人听到,又传出去到陛下的耳中,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臣知道您和汉王一母同胞,是以多番忍让,可保护自己总是应当之事。” 根本不必李显穆再说,朱高炽和太子妃皆已然色变,当今汉王夺嫡之势如火如荼,甚至在各种规制上都完全超越了亲王该有的标准,尤其是徐皇后去世后,眼看就要有盖压太子之意。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解缙之所以被皇帝所厌恶,就是因为他居然去向皇帝建言,让皇帝约束汉王的礼仪规制,这事就连李显穆都不敢去做,甚至李显穆现在劝太子,也没说让太子报复汉王,而仅仅是让太子保护自己免受伤害。 人家是亲父子、亲兄弟,所谓疏不间亲,外人如何能置喙,你以为你追随的是李世民吗? “明达,为兄受教了,幸好有你提醒,否则悔之晚矣。” 李显穆乘热打铁劝道:“太子,是否有人在您耳边曾经说过些迁都的不便之处,是以才令您心中对迁都之事有抵触之心,恕臣直言,这等人其心可诛啊。 应天乃是建庶人经营许久的地方,虽然有阙前问罪,明晰了陛下的继位之正统,但陛下即位触动了相当多南人的利益,朝中多有同情建庶人者,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陛下。 纵然臣这几年不在京中,也知道陛下定然为之思虑,为君父而计,亦当迁都。” 朱高炽闻言剧震,从来都没人如同李显穆这般,从这个角度说过此事! 他们所讨论的从来都是迁都对于国朝到底是有好处还是坏处,而他听到的则大多数都是中性偏贬义的评价,诸如粮食在转运北京时损耗极多,诸如这一路上的贪污腐败,诸如北京本身的环境等。 可李显穆却独辟蹊径,将迁都之事,关联到了君父的身体健康,甚至人身安全上! 朱高炽是个真正的孝子,极度重视亲情,纵然朱棣有废他的心思,他也对皇帝没有什么怨恨,历史上朱高煦和朱高燧那么坑他,他即位后也没做什么,甚至汉王如果不是非要作死,如同赵王朱高燧那样传承到明末,完全没有问题。 “明达,若不是你今日提醒我,我险些就要铸下大错,而让父皇有失了,这是我的不孝啊。” 朱高炽胖乎乎的脸上淌下了两行清泪,拉起李显穆的手诚挚道:“明达,你愿意入东宫做我的属官吗? 如果没有你时刻在我身边提醒,我将会再次铸下大错了。” 入东宫为属官! 李显穆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而且是太子亲自邀请,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答应的事情。 一旦答应那未来朱高炽登基,他就能列于诸臣之上,如同现在的黑衣宰相姚广孝,甚至还在这之上! 可这亦意味着要深度参与夺嫡之争。 心中百转千回,李显穆面上却没有丝毫犹豫,“殿下惠质天成,臣自然愿意,但臣是陛下的臣子,是否能入东宫终究要听从陛下的旨意。” 朱高炽眼中喜意瞬间充斥,而后别有意味道:“明达,你方才所说,我这就上书于父皇,而后再请父皇将你调入东宫之中,以作纠正,父皇定然会答应的。” 以作纠正? 李显穆豁然于太子对视,望到了太子眼眸深处的一丝怀疑,顿时明了太子已然开始对原先的东宫属臣有怀疑了,所以才让李显穆来做纠正。 知子莫若父,朱棣一定会非常高兴,朱高炽愿意为他的身体健康和人生安全考虑,而主动建言迁都。 一大批围绕在朱高炽身边的大臣,将不得不附从同意! 迁都的压力将会大减! 回京五日,李显穆便已然将朝中迁都的反对之声,一削再削。 如今只待大朝会上,放声辩言诸臣! ———— 显穆有机敏,善言辞,而尤能切入时弊、切知人心,帝每左右言曰:“显穆知我,顺意而明。”——《明史·仁宗本纪》 (本章完) 第108章 大势已在我掌中! 第108章 大势已在我掌中! 李祺从沉睡中醒来,视野瞬间落到了李显穆身上。 他看着李显穆进入了东宫,而后兴奋又忧虑忐忑的从东宫中走出,狄胖胖朱高炽则进了华盖殿中。 “夹在太子和皇帝中间,哪个也不能得罪,不容易啊。” 李显穆出了东宫,突然往青天之上瞧了一眼,但见青冥之上,大日炽阳,有几片白云飘荡,其后是蔚蓝澄澈之天,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宫墙之上,细细瞧着那些垛头,同样是空无一人,微微皱起眉头,“又是这种错觉,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李祺望着这一幕微微一笑,父子连心,哪怕是隔着生与死,亦有感知。 李祺幽幽叹息,“穆儿,你什么时候才会用降神香呢?” 李显穆找不到那奇怪感觉的缘由,暂时将之放在脑后,猜测着稍后宫中太子和皇帝的对话,以及他之后入宫该怎么说。 李祺高升于天,视线一眼便望到了华盖殿。 华盖殿中。 朱高炽随着侍者身后缓缓走进,无视殿中诸阁臣、内侍等人,径自跪下而后将一封奏章呈上,殿中几乎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过来,不知太子这是在做什么,洪保将之取过,呈递给皇帝。 朱棣亦有些好奇自己这个一向沉稳的大儿子这是何意,打开奏章只瞥了一眼,就瞬间坐直了身子,面容也凝重起来,他沉吟了一下,冲着诸阁臣挥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这下群臣更好奇其中内容了,待众人都离开后,朱棣立刻沉声问道:“老大,这是你真心的?你知道这内容公开后,对你不算好事吧。” 朱高炽沉默了一瞬,当然不算好事,围绕在他身边的一群文人,必然会有所微词。 “儿子知道,可父皇的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大明江山二京一十三省,都在您的肩上担着,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还能承此重担。” 朱高炽觉得问题不大,现在已经是永乐六年,该站队的人都已经站了队,无论是杨士奇还是其他人,难道现在还能再投靠汉王不成? “你是太子,难道就没自信能够承担邦国重任吗?” 朱棣玩味问道,语中带着一丝探究之色,自古以来有不盼着皇帝死的太子吗? 难不成我大明还真出了个圣人太子不成? 望着这一幕的李祺亦是眉尖一挑,皇帝这种生物,忌惮太子真可谓是本能了,“显穆在朱棣面前看来是不容易过关了。” 朱高炽被问出如此诛心之言,却只是将头垂的更下,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没自信自然不行,那你当什么太子,有自信也不行,你都能当皇帝了,那我这个位置你是不是想要抢一下。 “父皇天纵,奉天靖难,诛杀暴君,而奄有天下,威德遐被,四方宾服,乃古来少有之圣君哉,大明有父皇,超越汉唐,不过旦夕之日。 儿子虽有抗邦国社稷之雄心,然却有自知之明,不过守成之君尔,于大明而言,十个朱高炽也不若父皇一指尔,是以儿子只希望父皇能多履建极之业,至于其他,只顺其自然。” 朱高炽这番话回答的就非常巧妙,我有自信做个很好的守成之君,皇位留给我那基业绝对没问题,但爹你太牛逼了,没人能抢的了你的位置,我也没想过。 李祺一直以来都很看重朱高炽,在他看来,朱高炽深谙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之道。 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四个皇帝凑不出一个完整太子,这和四人强势至极的性格是脱不了干系的。 朱棣,也是这种强势至极的性格,和朱元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朱高炽则是历史上少有的能在这等强势皇帝下面做了二十一年太子,还顺着继位的! 这能是单纯的运气吗?其手段、城府、谋略是绝对不缺的! 方才在东宫中,李显穆只略微一暗示,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一些东西,这便是明证。 朱棣站起身来,负着手走到朱高炽身边,他又想起了数年前,立朱高炽为太子的那一天,他早就该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可从不是个软蛋,每次关键时刻,都很硬气,吓唬是吓唬不到他的。 “起来吧。” 朱高炽站起身,朱棣重重拍在他肩膀上,“朕知道你一向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是朕的长子,朕的皇位不传承给你,还能给谁呢?” 朱棣说的亦是情真意切,好似当初那个说出“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能赞同迁都且愿意主要昭告天下上书朕很高兴,但你是如何突然想到了这些?” “回父皇,是显穆表弟往东宫走了一趟,闲聊时谈起迁都之事,儿子才突然察觉。 儿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父皇能够将显穆调入东宫为属官,儿子的东宫之中,南方人好像太多了。” 何止太多! 根本就全是南人,一个北人的踪影也不见,莫说他的东宫僚属,朱棣身边除去那些靖难功臣外,亦是一个北人都不见,内阁阁臣全是南方人。 让李显穆进入东宫? 这与朱棣对李显穆的安排有些些许冲突,他更希望李显穆是纯粹的皇帝臣子,可太子的意思亦很是明显,希望李显穆能够进入东宫去制衡一下南方人。 朱棣微微皱眉,转身望向太子,思索了一下后还是缓声道:“让朕思考一下。” 望着朱高炽缓缓走出殿中的身影,朱棣陷入了沉思之中。 …… 李显穆离开皇宫正要上公主府的马车,却有一个小厮上前来行礼道:“小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我家主人乃是道衍大师。” 李显穆顿时神情一凝,竟是黑衣宰相姚广孝,“烦请带路。” 公主府的马车在后面跟着,转过一道弯后,便见到一辆马车停在巷道口,小厮伸手道:“小公子请,我家主人已然等候多时。” 李显穆也不客套,径自掀开车帘上车。 道衍一袭黑衣,像是僧衣样式,又似道袍,不伦不类,正如他这人一般,非道非释非儒,见到李显穆,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笑意,“小公子可安好?” 李显穆坐在道衍对面,“劳烦大师挂念,尚好。” “小公子是刚从东宫出来?” 李显穆目光一凝,“大师真是不凡啊。” “看来李忠文公当初果然是选择了太子,而今延续到了小公子身上。” 道衍这话就相当不简单了,因为官方的说法中,李祺推举太子是因为应当立嫡长,并不是因为私人原因,这是国事,而不是私情,而姚广孝这话明显就是在说,李祺和太子间有私人的交情,并以此而助推太子进居储位。 李显穆眯了眯眼,淡淡道:“大师不也在暗中推动太子之位吗?内阁中的金忠不就是大师的人,即便是没有父亲,大师也能扶持太子建储之事。” “哈哈哈。” 道衍闻言立刻大笑起来,“李忠文公可真是后继有人啊,只可惜小公子年岁太小,否则老夫倒是想要和小公子一较高下,看看能否分出个胜负成败。” 真是个疯子! 李显穆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父亲对道衍的评价——“多智近妖,而唯恐天下不乱!” 李显穆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多上一个多智近妖,而且还拥有远超自己势的对手,“大师可莫要开玩笑了,显穆不过是后辈小子,如何能是大师的对手,这大明的如画江山,亦有大师的一片心血,让它鲜艳绽放岂非是件美事?” “小公子今日与胡广之事我听说了,而后又入东宫,这是准备继承父业,借迁都之事打击南人?” 李显穆一点都不意外道衍能猜出来,毕竟就连父亲都认为此人乃是妖僧,有这等能力自然正常,他微微眯眼,“大师这是亦想要随之出手不成?” “我所想,小公子怕是也猜不到啊。” “佛教衰微,大师想要承担起护教之责,是以想要打击儒门,而儒门又以江南最为兴盛。” 李显穆平静的望着道衍,轻松写意的道出其内心的想法。 一直以来都轻松俯瞰李显穆的道衍第一次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双三角眼死死的盯着李显穆,好似要穿透其内心一样,良久他才微微嘶哑着说道:“老夫看来还是小看了小公子啊,竟好似李忠文公当面。” “不敢当大师所称赞,小子尚远不如家父。” “既然小公子已然道出老夫心中所想,却不知有何作为呢?李氏可是儒门大族。” 道衍被说穿心中所想后,反而放松了下来,微微向车厢靠去,带上一丝玩味望着李显穆。 你是会选择帮助我振兴佛教,做儒门的带路党,还是会选择和我为敌呢? “大师认为现在大明佛教会衰亡吗?” “自然不会!” 姚广孝很是自信,现在佛门虽然不如南北朝、唐朝、元朝时那样昌盛,可信众依旧众多,那些有名的寺庙依旧香火鼎盛。 “那大师知道历史上佛教昌盛时期的故事吗?” 道衍一时有些怔愣,李显穆平静道:“每次中原佛教昌盛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就是灭佛,从不例外,三武一宗之难,大师想必是知道的。” 道衍脸色大变,三武一宗的法难,乃是每一个佛教徒都不忍直视的历史,道衍虽然贯通三教,可对佛门的感情是最深厚的! 李显穆接着说道:“烟最绚烂的时候,就是它将要彻底化为虚无之时。 任何事物走向巅峰后,便只有下坡路,这便是世间的真理。 现在大明限制佛道发展,不向上,也不往下,这正是佛教能够传承千年万年的根本。 大师认为佛教衰微,却不知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大师将要护教,焉知不是为之召来祸患。 若再有一次法难之事,却不一定能够再复兴了。” 道衍这次是真的被沉默了,他竟然会觉得李显穆所说,非常有道理,明朝佛门衰落也是因为元朝太昌盛了,所以才会被洪武皇帝限制。 眼见道衍已经快要被说服,可这并不是李显穆真正的目的,从道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有了拉拢姚广孝的想法,姚广孝以儒门来逼他选择,他却要反以佛门之事来问姚广孝。 是以他又加上了一把火,“其实大师的目光应该放长远一些,自古以来只有中原才有灭佛之事,佛教真正鼎盛的时光,乃是唐朝时的西域,那可是千里佛国,遍地佛窟,只可惜随着唐朝灭亡,大食东进,都掩盖于漫天黄沙之中了。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明光复西域,正当在西域重建千里佛国,重燃诸佛龙象之信仰,大师何必汲汲在中原这险地呢?” 听到李显穆这番话语,本怔愣的道衍再次猛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公子啊小公子,大明如你这般年纪的,可有智谋能出你之右者? 老朽还想要算计小公子一番,让小公子为老朽所用,却没想到被小公子反将了一军,要让老朽为小公子所用了。” 李显穆知道姚广孝已然猜到自己的目的,也不再掩饰,洒然道:“小子自然是远不如大师的,如今能够略占得一丝上风,不过是因为儒门兴盛,而佛门落寞罢了,这是大势之利,非小子之智也!” 姚广孝慨然道:“能用大势而利己者,已然是天下智谋之士了,你只还年幼,十五年后,你必将横压天下,而无敌手于世间。 只是大明真有能恢复西域之日吗?我今日助你,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大明何时才能恢复西域呢?我又有看到那一日的场景吗?” 李显穆抬起手掌,望着姚广孝一字一句道:“以我李氏先祖之名发誓,只要李氏还在一日,必将有光复西域之日,当大明皇旗插在西域土地上时,必使千里佛国重现世间,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姚广孝望着李显穆认真的神情,隐隐约约之间,好似真的看到了李祺的影子,甚至他听到了李祺的声音。 “啪!” 两掌相击!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此誓相约,老夫会在黄泉之中等着,若有达成之日,尔李氏后人,到我坟前告之!” “大师日后定会配享太庙,光复西域之日,当朝皇帝定会告祭祖宗,又何须至大师坟前。” “这是你我二人相约,自然要尔后人来坟前,才算是了结!” “相约百数年,此誓必成!” 听起来很是可笑,姚广孝竟然相信一桩数百年后的约定,李显穆也相信李氏能够传承数百年,可这二人之约达成的根本,便在于李祺。 姚广孝从未见过李祺这样的人,不合常理,好似不该存在于世间,甚至就连李显穆这样聪慧的人,本也不该出现的,可李氏连续两代,他不由相信李氏是真的不一样的。 李显穆则是摩挲着怀中的降神香,他是世上唯一一个真正知晓李氏神异的人,传承千万年,亦不是没有可能。 “你现在要过的第一关是在陛下面前,过了这一关后,才有以后,老夫便先走了,待大朝会前,你我再相见。” 李显穆下了姚广孝的马车,目视着他渐渐远离,纵然以他的心性,心中亦不由有些振奋,此番将姚广孝也拉了过来,大朝会上时,这力量的对比已然不悬殊了。 虽然手中有先帝旨意,可先帝旨意是势,满朝大臣亦是势,他不仅仅是要促成迁都之事,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天下彰显他的势! 否则他想要雄踞政坛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 李显穆没走远就被宫使重新召回了宫中。 待踏上华盖殿后,左右一看,太子没在这里,便知道这是皇帝单独召见,怕是还没有答应太子将他调入宫中的请求。 “微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听着有些漠然,没有往昔的温情。 “方才太子和朕请求想要让你入东宫,你是如何想的?” “臣不久前去往了东宫一趟,提醒了太子一些人之常情,太子当时便希望臣入东宫,臣回答太子,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听从陛下的命令,于是又太子至陛下御座前之问。” 这些事皇帝不可能查不出来,所以李显穆主动说出来,又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朱棣的神情稍缓,语气也生动了几分,“你为何去太子宫中提醒那些事?” “回陛下,臣知晓大臣靠近储君不妥,可于公,太子乃是陛下选定的储君,太子之思、事关社稷,于私,太子是臣的表兄,无论公私,平日里臣可以恪守为臣之道,但眼见太子殿下被奸邪之徒所蛊惑,而陷入迷途之中,臣不忍也! 是以有先前仗义执言之举,太子殿下亦是感怀臣之真诚,又心有戚戚焉,是以才希望臣能够入东宫,日后以作训诫提醒,此乃人之常情也!” 陛下啊,你儿子刚刚差点被人坑了,我去帮他一手,也是为了你们父子,你就别怀疑你儿子和你外甥了,我们都是你的小袄啊! 朱棣听着已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诸臣之中,以前他最喜欢和李祺对答,而现在最喜欢李显穆,又有用、又好听,还能感受到其中的真挚诚意。 “你说东宫属臣是奸邪之徒?若是让他们知晓,怕是有一番疑难啊,还是太年轻,不懂得中正平和之理。” “陛下教训的是,臣亦不知道是何人在太子耳边说那些迁都不利之语,所以才笼统的说太子身边有奸邪之徒。” 朱棣顿时大笑起来,指着李显穆道:“你这小滑头,这么快就转变了口风。” “陛下所教的,臣时刻铭记于心中,陛下的谆谆教诲,臣自然要立刻做出悔改才是。” “若是满朝皆是你这样的臣子,何愁朕做事束手束脚呢?” 若全是我这样的臣子,那君臣上下一日百战,你就该天天忙着和大臣斗智斗勇了,哪里还有什么安生日子。 奉承皇帝? 不过是另外一种和皇帝做斗争的方法罢了。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但嘴上却道:“若满朝都是臣这样的,臣可要失去陛下的宠爱了。” “你是朕的外甥,朕对你总是多一份疼爱。” 朱棣笑呵呵道:“既然如此,那你翌日便去东宫中吧,太子詹事府右春坊的右司直郎还缺一个人,正好也是从六品的官职,恰好适合你。” “臣谢陛下!” “虽说去了东宫,但不可将精力放在东宫中,还是要好好为朝廷做事,你先是朕的臣子,而后才是东宫僚属。” “臣明白。” “后日便是大朝会,届时京中多数官员都会参加,迁都之事,你可准备好了?” “陛下,臣这几日奔波,颇有成效,大朝会上,陛下只需看戏即可,大朝会后,迁都之事,将彻底定下。” “好!” 朱棣见李显穆如此有把握,亦是喜不自胜,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用皇权强压大臣,威势用一次,威望就少一分,“若真做成此事,朕晋升你为正五品太子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李显穆现在是从六品,正五品那可是连升三级,省去了他数年之功,可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 用功劳来代替资历,迅速的往最高峰攀登! …… 朱高炽在东宫中焦急等待着,他知道自己走后,皇帝一定会召李显穆进宫,他之前以为自己一求,皇帝就会答应,可他还是低谷了李显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皇帝竟然还要考虑一番。 朱高炽甚至有些后悔太过于激进了,若是连累了李显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 最终结果会如何呢? 他一直枯坐在东宫中,一直等到了夕阳快要落下时,才终于等来了李显穆被任命为太子詹事府右春坊的右司直郎的圣旨。 当旨意下来的那一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胖胖的身体上满是汗珠,心中亦有激动之色,这件事终究是他赌赢了! 他就知道,李显穆绝不会让他失望! (本章完) 第109章 大朝会上 第109章 大朝会上 一些从宫中流出的小道消息让不少人带上了几分焦躁不安。 自李显穆回京后,京中局势恍惚间就在渐渐偏转,可这实在不符合常理,位卑职低又凭何能搅动风云? 大朝会召开在即,五府六部都察院的长官皆在整肃内部,以免被部中之事牵连。 南边传回了消息,新城侯张辅已经安定了交趾事务,正整军准备返回京城,届时朝中必然升任一大片公侯,而皇帝威势将借军势再次大涨,那时迁都之议必然大大偏向皇帝,是以反对迁都的官员,已然决定要在这次大朝会上,再次向皇帝发动进攻。 临安公主府。 天不曾亮,府中点着的灯青光洒满了已然绿意盎然的庭院,繁自亭台处连绵而生,落在了走廊的尽头,匾额上列着“绿玉春红”四字,尽显肆意潇洒。 “晴儿,今日乃是大朝会,需及早上朝,母亲身体不好我便不去打扰了,待寅时后,你去母亲房中替我告一声。” 李显穆正吩咐着,却听外间有敲门之声,而后丫鬟杜鹃的声音响起,“小公子,主母遣人过来说,公子起床后先往前堂去。” 李显穆闻言无奈一笑,儿行千里母担忧,他第一次上大朝会,母亲这是不放心啊。 待收拾完,穿上要上朝的官服,李显穆踏上正堂,便见到母亲临安公主端庄坐着,恭恭敬敬给临安公主请安磕头后,便听母亲温声道:“穆儿,你回京数日,奔波四方,定然是要做下大事,母亲知道你身负继承你父亲遗志的作为。 但朝廷凶险万分,做事之前,万望顾念家中还有老母亲。” 临安公主说着已然有感怀之色,到了他这个年龄,才算是明白苏东坡洗儿诗中之意。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李显穆沉默了一瞬,又叩了首,“孩儿不孝。 母亲,请容儿子一说。 父亲的一生几乎是完美的,唯一所缺憾的只剩下后辈儿孙,父亲曾说他是儿子的踏脚石、登云梯,要送儿子直入青云,成为真正的圣人。 可做圣人太难,其难不在于道传之天下,而在于要耗时养望,纵然学问独步天下,世人也绝不会认可一个二十岁的圣人,纵然是孔孟复生,四十岁前也成不了事。 儿子不欲行那条路! 父亲已将儿子直送入青云,儿子便要昂扬独步天下,成就前人难成的伟业,造下前人难成的功名! 功名、权力、声望,儿子全都要,宁斗而败,不屈而活!” 说罢便往府外而去,只留下临安公主怔愣在原地,仿佛回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她的丈夫李祺也说过相似的话——“我志在万世功业,名扬天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李显穆方才道完慷慨之词,出了前堂后脚步很快,好像在逃。 天不曾亮,星月无光,小厮在前打着灯笼,照亮脚下一方光亮,他心中有无尽的意气,又有无尽的郁气。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谋定而后动,却不能失了进取之心,这世上的东西你不去争,便只会一点点从指尖流走!” 小厮掀起马车的车帘。 而后轰隆隆离去,只余下公主府前的灯笼依旧微微晃着光,驱散门前黑暗。 宫门外的城墙下已经列着一群提着灯笼的大臣,勋贵们热议着安南的战事。 “此番新城侯回京定然是要封国公了,咱们靖难勋贵中的执牛耳者,日后便是张家了。” “嘿,当初陛下麾下第一战将便是故荣国公张玉,现在新城侯又进封国公,这后辈子孙有出息果然是一等一的重要啊。” “听说陛下有意要选新城侯的妹妹进宫,日后张氏姻娅帝室,其显贵可远非其他家所能比拟了。” “可惜新城侯的嫡长女,才三岁就被李景和给小儿子订走了,这等眼光可真是绝,难不成那时便能看到现在不成?” “谁知道呢,也没听说过李景和会相面推测啊。” 一众勋贵俱是不解,诸文官亦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些什么。 李显穆到了后,吸引了周围一群人的注意。 “那便是李显穆,昨日宫使入吏部,他被调进了东宫,陛下还亲自给他赐字,三年不见,陛下和太子依旧很是信重他啊。” “一回京就支持皇帝迁都,如何能不信重?” “李景和的儿子和他还真是像,当初李景和刚从江浦流放回来时,亦是这般持刃向前,满是少年锐气。” “李景和当年已然而立,况且那是洪武年间,和现在又大为不同。” 那日李显穆和胡广之事已然渐渐传开,而后宫中又传出了旨意,他被调入东宫,如今算是京中的风口人物。 不过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旗帜鲜明的支持皇帝迁都。 对李显穆的立场众人都不奇怪,因为他父亲李祺在时就是支持迁都的,李显穆进入官场后继承父亲的政治主张和政治遗产才是正理。 只是很多人都带着怀疑和探究之色,李祺是一棵参天巨木,足以抵御绝大多数的狂风暴雨,而李显穆不过是个未曾加冠的少年,位卑望低,如纤细草梗,怕是一场小小的风雨便足以让他伏而倒地! 如何胆敢参与迁都之议这等堪称狂暴的政治漩涡,在许多人看来,李显穆此举,颇有些心比天高之意! 李显穆下车后便束手而立,解缙等人走过来同他闲叙。 “明达,那些人便是此次最为反对迁都之人,为首的那个便是李时勉,大朝会上,若你旗帜鲜明,定会攻讦于你。” 李显穆头也不转,微微点头道:“我知晓,这几日我都查过了,其中不少人可颇有趣啊。 我甚至有些期待李时勉在得知了真相之后,会不会继续坚持迁都之议。” 解缙和陈英对视一眼,真相? 什么真相? 李显穆没再说话,很多人都被那些大而化之的言语蒙蔽了知觉。 他父亲教导过他,“有时候政治斗争这种事,根本就不必往那么大去看,从一些极其细微的小事上,就能够分得出胜负”,是以李显穆有别样的视角。 不待再行发问,宫门已然大开,诸臣在礼官和内侍的协调下列队入宫,而后便是堪称漫长的等待。 直到天光拂晓,天际第一缕朝霞洒落在宫中明耀的琉璃瓦上,折射下大片金黄璀璨的光,落在群臣眼中,跃动其间,浮光朱紫,明明生辉。 “升殿~” 内侍一遍遍的传唱着,诸臣各列入殿,三呼万岁后大朝会便依礼渐次而开。 “有事启奏!” 殿中一时寂静,大朝会上文武百官分列,王公勋亲俱站在左侧最靠前的位置,望向文官队列之中,迁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大朝会上,怎么能少的了此事呢? “臣有本奏!” 李时勉当即从队列中走出,朱棣一看见他就觉得脑子开始嗡嗡响,又想起被他气的吃不下饭的事情了。 “京中盛传陛下有意迁都,臣请陛下昭示,此乃谣言,迁都有害于天下社稷,绝不可行!” 李时勉中气十足,一上来就对着皇帝开炮,毕竟京中的那些流言,明眼人都知道就是皇帝传出来的,现在让皇帝自己辟谣,那不就是把皇帝的脸抽起来打。 若是平日朱棣的脸上早已充斥怒气了,但今日他不过是来看戏而已,目光已经不自觉的落在了李显穆眼中。 李显穆手持笏板,出列慨然道:“恰逢李学士提出迁都之事,臣亦有本奏,大明定都应天,对社稷邦国有害,臣请陛下迁都北京,以卫我大明江山!” 这针锋相对的上奏,顿时让一众勋贵大臣振奋起来,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这文官内部的争斗让他们只觉有趣,至于迁都与否,他们是无所谓的。 李显穆偏头扫过一众勋贵,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想要置身事外?一会儿就把你们逼下场来! 皇帝颇有些惬意的声音从上首传下来,“二位卿家的奏章竟如此不合,朕倒是不知道如何做了,不如二位卿家且先争辩一番,再论如何?” 李时勉摩拳擦掌,他那日在大道之上,就想要和李显穆辩论一番,可李显穆留下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径自离开了,今日终于算是有了机会。 李显穆则完全不着急取出先帝旨意,而是施施然道:“李学士既然说迁都有害于社稷,又比显穆年长,那便由李学士先说吧。” 这语中有明显的讥讽,众人从语气中就能听得出来,李显穆根本就没把李时勉放在心上。 李时勉倒是不在意李显穆的态度,他是个刚直的人,只认道理、对错、是非、黑白。 李显穆话语落罢,他便上前一步,向皇帝以及满殿大臣慨然道:“迁都北京首要之害,便是粮草之难,天下之粮,仰仗江南、湖广,定都应天,不日及达,而立都于顺天,转运千里,难以为继,路途损耗,却不知会有多少,这等空耗之举,岂非有害于天下乎?” 一语落罢,李时勉便紧盯李显穆,若李显穆敢说运河已通,运粮便宜,他立刻就会将后续之语填上。 李显穆自然不会去提那运河之事,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尤其是杨广的粉丝,都认为运河一通南北转运就通畅了,船只就可以顺流而下,那简直和做梦一样。 事实上,运河即便开通,但很多路段甚至需要纤夫帮助船只陆地行舟,因为河床太高通不了。 而且运河的维护之艰难,甚至让朝廷专门设置漕运总督来管理,其中所需要的人力更是号称“百万漕工”,李时勉故意挖坑在这里等着他跳罢了,李显穆自然不可能上当。 他毫不在意李时勉的质问,只淡淡说道:“南朝的宋、齐、梁、陈想必没有转运粮草的艰难,宋朝南渡后,仰及苏湖之粮,京城号称不夜,更是没有转运至北边的艰难,想必这些王朝都很是繁盛了。” 李时勉顿时一滞,没想到李显穆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殿中甚至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尤其是一众勋贵笑的都很是开心,听两个读书人吵架,比在园子里听伶人唱戏都有趣。 李时勉立刻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梗声道:“李翰林莫要以为说些奇言怪语就能反驳,我朝一统天下,岂是那等只有半壁江山的王朝所能比拟?” 李显穆微微眯起眼,“既然李学士知道我朝不仅仅有半壁江山,那为何对将粮草转运至北边如此抵触? 难不成我大明北境上的百万大军,竟都是铜头铁臂,不需要吃粮食便能抵御强敌吗?” “太祖高皇帝实行卫所之制,百万大军自有军屯,无需朝廷供给钱粮,而迁都北京后,粮草所供给者不过是京城十万禁军,是以禁军在应天远胜于在顺天,若李翰林连这等事都不知道,还是莫要在此自取其辱了!” 李时勉这一大段话几乎是一口气道出,慨慷激昂,似有挥斥天下之意,朝中顿时响起阵阵呼喝壮威之声。 李显穆要如何应对? 面对众人的视线,李显穆依旧平静,“永乐二年三月,蒙古叩辽东,掳民一万,掠诸卫所。 永乐二年七月,蒙古入喜峰口,绕行而后,掠民数千。 永乐三年五月,蒙古再叩辽东。 永乐四年…… 永乐五年九月,蒙古叩北京行在,不克,掠民五千,扬长而去。 李学士口中的卫所大军何在?” 什么言语在血淋淋的数字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禁军不随陛下迁往北京行在,谁来抵御蒙古?” 奉天殿中,李显穆的声音在回荡,带着少年的清越激鸣,“待蒙古一次次叩关,最终北方沦陷吗?” “荒谬!只需选一……” “咳咳!” 眼见李时勉脑子发昏竟然要说出些大逆不道之语,立刻有咳嗽声响起,这下殿中是真的寂静了下来。 李时勉这么刚直的人,也不由冒出冷汗,就连一直在笑的勋贵们都安静了下来。 北边的防御如此之弱,该去找谁的问题? 自然是坐在皇位上边的皇帝的问题,大明建立初期有九大塞王防御蒙古,在辽东有宁王、辽王,再加上燕王、谷王,应对蒙古绰绰有余,可现在都没了。 北京即所谓燕地,真的能再封一个人吗? 唐朝的时候,安史之乱就是从燕云十六州掀起,宋朝的时候,辽国占有燕云十六州,然后压着宋朝打了一百年,元朝以燕云十六州镇压天下,本朝今上更是从燕藩奄有四海。 历史已经证明了,燕地无论是封大将还是封王,都是祸乱之源,谁敢提这件事,那真的就是要找死了! 李显穆竟然在这里挖坑,这也太阴了! 但李时勉亦或者诸大臣明显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他很快就反驳道:“安南造反大军平之,讨伐蒙古亦可如此,且自捕鱼儿海后,蒙古早已不复元时之风,我大明也可开互市等,不必非与其诸部为敌,仅为防备而迁都,堪称因噎废食之举!” “况且迁至北京行在,皇城之北便要直面北虏,岂非使圣上尊座陷于不利之地!” “聚天下之兵至京城,若尚且有艰难之意,那我大明可真的就要只剩半壁江山了!” 这番话道出后,便已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孰轻孰重,难以言明,李显穆自然还有后手,可却不急在一时,仅仅李时勉还不够。 “李翰林方才言称国朝居于应天不利于社稷,方才北京行在之利弊一经辩驳,却不知应天有何不利之处?” 李时勉开始反击。 “自古都城所择,乃决于后世垂范,都长安,则控西域;都洛阳,则控四方;都北京,则鞭及辽东、蒙古。 长安自唐后已然废弛,其转运之艰难更甚于北京百倍,且玉门关外风沙封尘,早已无昔日丝绸之路的辉煌;洛阳虽居于中,可如今之势,不在于东西,而在于南北;应天所在,虽据有长江,有虎踞龙盘之险,可却是自古王气黯然之地,以南控北,难之又难,以北控南,则轻而易举。 若有朝一日我大明亡于外敌,其必出于草原、辽东,而不会是交趾,诸君以为然否?” 这是必然的。 若非有原始丛林、瘴气和山川的保护,大明早就把南洋那边的灰都扬了。 殿中众人这下是都看明白、听明白了,李显穆说来说去,只说了一件事,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必须要和北边分个高低上下,不解决北边,大明永远都别想安稳下去。 为了长久的军事目标,钱、粮都是次要的东西,一切都应该为这个大局服务。 这就已然涉及到一个人的执政方向,而不仅仅是讨论一件事的对错! 李时勉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下子就失去了辩论的兴趣,对于这种有一整套逻辑的人,是不可能被说服的! 朱棣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沉声道:“二位卿家方才所言,诸卿都听到了,不知诸卿如何之想?” 皇帝这话一出,顿时让殿中几乎所有人都惊住了,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他这么问,这满朝大臣之中,八九成都会反对迁都吗? 他不尽量避开这种场景,竟然还主动迎上来? 疯了?! 果不其然,朝中几乎瞬间便哗啦啦跪下了一片人,齐声道:“请陛下昭示天下,迁都不可行!” 无数人如同潮水一般,手持着笏板,跪伏在地上,让朱棣也不由为之战栗,这便是人海的力量,无数道声音汇聚起来,便能惊天! 但让李时勉以及所有人为之震惊的则是,不算勋贵等武官,朝中请求迁都的文官,大约只有勉强七成,还有三成竟然没有没有表态! “臣赞成李显穆迁都之奏!” 站在诸臣之中的胡广叹了口气,可想一想未来的荣华富贵,还是坚定的从行列中走出,从无数江西同僚要杀人的眼神中,站在了李显穆身后。 不过他直呼李显穆的名字,还是能看得出他心中的不忿之意。 他虽然自绝于江西,但也不是全无威望,毕竟建文二年就考中了状元,亦有一批人始终追随他,一同出列! “臣亦赞成李翰林迁都之奏!” 解缙、陈英、王艮等心学派以及北边的官员皆站在了李显穆身后,这其中大多数都是低级官员。 这些人的选择是早已知晓的,这是李祺留给李显穆的政治遗产,是他天然的盟友。 黄淮叹口气,在所有人包括内阁同僚震惊的眼光中站了出来,“臣也赞成李翰林迁都之奏!” 随之而出列的还有一众浙东文人,此举瞬间震惊了那些跪在地上的浙东文人! 其余各地域的大臣亦震惊莫名! 浙东竟然分裂了,浙东的领袖之一黄淮竟然会同意迁都,李显穆给了他什么好处? 自黄淮出列后,殿中文官站在李显穆身后的便已然有两成! 相对于反对迁都的七成,依旧很是羸弱,可这已然是远超所有人想象的结局! 而且这些人都说赞同李显穆迁都之奏,这便是明显在给李显穆张势啊! “咳!” 一道重重的咳嗽响彻殿中,在万人之前,坐着一个黑衣和尚,他缓缓站起身,“李翰林所奏甚合大明境遇,当迁都!” 李时勉简直要麻木了。 黑衣宰相姚广孝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发表意见? 这个世界上,人的位置是不同的,像是姚广孝这种人,他一个人的声音就要胜过千万人! 他一出声,便有磅礴的势汇聚在李显穆的身上。 “李翰林所言有理,儿臣亦请迁都!” 两道石破天惊的声音同时在殿中响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竟然是太子和汉王同时出声! 这下就连朱棣都惊住了,太子他是知道的,可汉王这是什么情况,李显穆这么神通广大的吗? 一众东宫属臣都愣住了,太子从来没和他们说过今日会在朝上同意迁都之事。 可此刻已然来不及细想,杨士奇等人连忙应声,在一众同乡同僚异样的眼光中,齐声赞同迁都之议。 这下就连反对迁都的人之中,也有一些后悔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诡异的局面。 朝中几乎没有任何中立之人! 反对迁都的人不如想象中多,赞同迁都的人则远超想象。 三七开虽说依旧算是大优势,可先前的预料乃是一九开,甚至零十开的! 李时勉有些懵的望向了李显穆。 此刻的李显穆身后有无数人,身形依旧单薄,还是少年郎的模样,可他已然有腾天而起的气势! 李时勉没说话,可表情却又说的很清楚,“我不明白。” 李显穆指着那跪了满地的大臣,慨然厉声道:“李学士,你怀着满腔报国之心,在这里阻止陛下迁都,以为自己是天下的救星,可你知道跪在你身后这些人为何而阻止迁都吗?” 李时勉昂然道:“自然是为国朝社稷!” “国朝社稷。” 李显穆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声音之中满是讥讽,“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一下,这些立在朝中的官员,嘴里满是国朝社稷,肚子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 自五代时期,石敬瑭向契丹割让燕云十六州后,已有约500年不在华夏朝廷的中央政府统治之下,而自北宋靖康之变后,整个华北地区也已经有近250年由异族统治,甚至出现了“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的残酷现实,明朝积极实行南北合流之策,明太宗迁都后,北京及其周边一跃而出“王者之地”,自然而然成为明朝的核心统治地域,对华北、东北、草原归于汉人统治,起到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大明五百年》 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110章 祖陵?和先帝圣旨说去吧 第110章 祖陵?和先帝圣旨说去吧 不仅李时勉,解缙、王艮、陈英,甚至道衍和尚、太子、汉王、朱棣,以及一直看热闹的诸勋贵,都好奇的想要知道李显穆要做什么。 “这位苏御史。” 李显穆一指地上跪着的一名约四十余岁的官员,讥道:“李学士知道他为何反对迁都吗? 这位御史出身江南豪族,家中颇有资财,在京城中有一处酒楼,五间铺子,这五家铺子中,两间自用,三间出租,陛下欲要迁都之事一经传出,那三间铺子的租金一夜砍半。 酒楼和五间铺子价值大约三千贯,迁都的消息传出后,仅仅几日便跌到了一千贯不足。” 话说到这里,李时勉已然是冷汗涔涔,脸色煞白,不敢置信。 李显穆却没有放过他,讥讽之色愈发严重,“李学士,你说他为何反对迁都呢?” 从没有人想过这些,京城的铺子和不在京城能一样吗? 这朝廷中,家中有铺子的又何止一人? “再说这位王翰林,乃是应天本地人,早在洪武年间就在京中购置了六处屋舍、别院,共计费了六千余贯,迁都消息一经传出,京中地价狂跌,那六千余贯的屋舍,如今只值两千余贯了。 京城居,大不易。 李学士,你在京城做官,想必是租房住的吧。 你再猜猜,王翰林每年从这几间屋舍和别院中所赚取的银钱,是多少倍俸禄?” 被李显穆点名的御史和翰林,几乎已然要瘫软到地上了,这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皇帝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们的狡辩之语。 “苏御史!王翰林!本官可有污蔑你们?!” 李显穆厉声喝问道。 满殿群臣的目光皆落到了二人身上,还有无数人身上冷汗涔涔,这殿中如二人这般的,何止这二人? 皇帝森寒的目光亦落到了二人身上,眼中的杀机几乎毫不掩饰了。 二人战战兢兢,可谁敢说谎呢? 看看皇帝身边站着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等着他们说谎然后抄家呢。 “臣有罪!” “臣有罪!” 已然完全被恐惧吓破了胆的二人,只能不住的叩首,以挽回一丝生机。 朱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将自己心中翻腾的杀机压下去,还不是时候,今天这件事的走向甚至就连他都没能预料到。 李显穆竟然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现在殿下跪的这些人之中,怕是很多都已经开始战栗了吧。 李显穆眼角却瞥向了一众靖难勋贵,果不其然,这群勋贵刚才还嘻嘻哈哈,可现在却陷入了沉思。 李显穆不提这件事,他们竟然都没有意识到,迁都会让应天的地价大跌,反而言之,如果迁都的话,那北京的铺子和房子价格岂不是会大涨,甚至四五倍的翻翻涨? 北京可是他们这群人的大本营啊,哪家在北京没有大量的田产铺子,哪家没有十处八处的别院呢? 若是迁都的话,岂不是一瞬间就大赚特赚? 这世上谁不喜欢钱? 尤其是这种不劳而获的横财,人无横财不富! 一群勋贵互相对视了几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在殿中所有人还沉浸怔愣于李显穆刺破这等不堪事实时,武官行列的最前端,已然如同潮水般哗啦啦的跪下了一群公侯伯。 “臣等请议迁都,抵御蒙古,卫我大明!” 武官突如其来的下场,让殿中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朱棣都愣了一下,一般除了讨论军事问题之外,武将在朝中就如同泥塑,根本没人关注他们。 石破天惊。 一道灵光闪过朱棣脑海,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根源,李显穆方才可不仅仅是刺破苏、王二人的虚伪,还一箭双雕,将一众靖难勋贵拉上迁都的战车。 只这一下,朝中大势便已然逆转! 文官之列,本是三七开,可随着武官一方赞同迁都后,朝中之势便陡然逆转,同意迁都的人数已然足以分庭抗礼! 李显穆所秉持之势,再次大涨。 李显穆未曾得势时,厉声呵斥,如今得了大势,却中正平和起来,没有再讥讽出声,而是感慨道:“我记得李学士出身贫寒,据说冬天的时候没有炭火,手指冻出了疮,还坚持读书,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成就,你这样贫寒的出身,又怎么知道那些豪族出身的人,心中所想呢? 现在你还觉得反对迁都是为了国朝社稷吗?” 李显穆这些话简直彻底要将李时勉击垮了,他脸色煞白的简直如同死人,甚至身形也摇摇欲坠,对于他这种怀有深切信仰和抱负的人,对于他这种真正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家士大夫而言,将这些东西赤裸裸的暴露在他面前,和杀了他简直没有什么区别! 地上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毕竟大多数人并没有在应天中有产业,尤其是江西和浙江的官员。 亦然有人昂首道:“李翰林莫过于太以偏概全了! 纵然有些许小人混迹其中,意图浑水摸鱼,可难道便能全部都污名吗? 若真是如此,就在你面前的李时勉,又当如何呢? 他亦是反对迁都之人,李翰林倒是历数一下他的不法之事!” 对李时勉这种心中有信仰的人,李显穆尚有几分好脸色,对那等汲汲于一人之利的,他立刻变了脸色。 勃然怒色厉声呵斥道:“自古以来,尔等汲汲于名利之人,最喜将李时勉这种端庄君子推到前台! 君主怒而杀之,则称之为暴君! 君主不怒而推之,尔等则分食其利! 如今煌煌大明在此,竟然还敢以此而作威,在此而饶舌,真是黄泉无路尔自来!” “倒要敢问翰林,倒要操持君主之柄,掌生杀之权。” 在这等境地中,还不忘给李显穆挖坑,生杀之权,君主之柄,绝不是臣子所能够触碰的。 “你以为今日事落后,你还能走脱吗?” 李显穆厉声道:“你以为你在京中没有铺子屋产,便敢于振作此声,真是荒谬至极。” 这下其余人也回过神来,的确是如此啊,我们又在京城中没有利益,为什么要怕呢? 真是做贼心虚,竟然差点被唬住了。 李时勉也抬起了头,他并不是要李显穆给一个解释,而是想要知道真相,“李翰林,你方才说的是对的,我这等贫苦出身的人,对这些所知甚少,我这些同乡又是如何在此中谋取利益,请翰林告知我。” 李显穆望着李时勉,只觉他整个人都要碎了,三观不断地被打碎,过去所学的那些东西,今日全部都被推翻。 “既然你想知道…… 京城迁到北京去,必然就要对苏湖再加些税,而苏湖的田,大部分都在豪族手中,普通百姓要么是佃户,要么在官田种地,你说朝中这些豪族出身的官员怎么会愿意呢? 京城设在应天,你知道朝廷每年在江南的治安、河道、大道、水磨等等方面,费多少税银吗? 这些东西如果朝廷不做,就要他们自己来承担了。” 眼见几乎所有的底裤都要被李显穆狠狠戳烂,顿时有人跳起脚来。 “满口皆是利益之语,这难道是道德之士,所该说出来的话吗?” “我大明满朝之士,难道都如你这般所言吗?你这般构陷污名,难道真的就那么干净吗?” 眼见一重重的伪装都被李显穆戳穿,殿上响起了他们最后的挣扎之语—— “先帝陵寝就在应天,迁都后难道每年陛下都要千里迢迢来告祭先帝吗? 若不来祭拜,难道陛下是要弃先帝孝陵而不顾吗? 当初继位之时,陛下可是拜谒孝陵后,才登皇帝位的!” 这才是反对迁都的大臣手中真真正正的杀手锏! 大明以孝治天下,难道你真的能抛下你爹的陵寝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你就不怕你爹半夜给你托梦说你不孝吗? 你就不怕天下人的唾骂之声吗? 身为皇帝,你难道敢不以身作则吗?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朱棣的身上,甚至就连汉王这一向混不吝的混世魔王,也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 天下之中,忠孝乃是最重之事,身为皇帝,不需要对谁效忠,便只剩下孝! 这是天下的道德,若皇帝不遵守,轻则道德沦丧,重则纲常崩毁,天下人心动摇。 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不怒反笑,整座金銮殿上,皆是他震动四野的大笑之声。 “好!” “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朱棣重重一拍龙椅,既怒又笑道:“李显穆!” “臣遵旨!” 殿上群臣皆是一愣,这等情况之下,唤李显穆做什么,李显穆又遵的什么旨意,哪里有旨意? 李显穆从殿中央一直向上走去,在众人越来越傻眼的目光中,竟然直接冲着龙椅去了。 皇帝两侧的护卫都要抽出刀来了。 好在他仅仅踏上了第一阶台阶就停了下来,否则刀子真的就要下来了。 而后群臣便见到李显穆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封的圣旨。 不对? 掏出了圣旨? 所有人都愣住了,皇帝就在上面坐着,你掏圣旨做什么? 难道还有什么圣旨比得上皇帝现场说的话吗? 李显穆却不管所有人神情想法如何,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喝道:“此乃先帝遗旨! 发自洪武三十一年四月! 群臣接旨!” 此言如惊雷,如狂风,如冰川,如刀枪箭雨,一瞬间整座奉天殿上,竟噤声若针落可闻,恍然之间,屏气凝神,好似空无一人! 下一瞬便是沸反盈天! 喧嚣之声几乎要将奉天殿的顶都彻底掀起来了。 “咚!” 列在殿中的钟声重重响彻,打碎了所有的喧嚣之声,而后李显穆清越的声音再次响彻,“群臣接旨!” 满朝文武,如同潮水一般,向着那封圣旨跪下,为何没人怀疑呢? 因为那圣旨密封着,不曾打开,因为所有人都想起来了,李氏真的有一封先帝的圣旨,早在建文年间,就已然天下皆知。 来自先帝的旨意,这是世间最神圣、最有力量的东西。 有些皇帝活着的时候,说话不管用,可他死了,圣旨却如同神谕一般。 群臣伏地。 “应天虽大明龙兴之地…地处东南,难以荷天下之重…后世之君,当择新土,建以新都,承受天命… 钦哉!” 这竟然是一道迁都的圣旨,群臣都知道先帝曾经就想过迁都,但因为孝康皇帝突然去世而搁置,谁都没想到竟然会一直念念不忘,更没想到,李祺竟然没在建文年间拿出来,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算什么? 方才的孝陵之语,在这封圣旨面前,又何其可笑? 刚才愤然出言之人,已然跌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尔等可还有什么话说?” 李显穆收起那道旨意,朱棣自皇位上站起,而后一步步走下,他此刻心中真是无比的畅快。 今日之大朝会,堪称风云激荡,处处峰回路转,甚至好几次就连他都愣住,可最后的成果,又是何其让人振奋呢? 他只安坐于皇位之上,那些反对迁都的逆臣,已然如残荷般,落了个落流水的结局。 看看那些样子,真是让人望之发笑。 诸反对迁都的文人皆讷讷无语,到了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你们没有话说,那朕就有话要说了。 在今日大朝会中,为了一己私利而致国朝社稷于不顾的,朕杀之,可有不服的呢? 在今日大朝会中,为了一己私利,明知先帝早有迁都之意,还将之抬出来与朕打擂台的人,朕杀之,可有不服的呢? 在今日大朝会中,为了一己私利,而攻讦到朕身上的,乃至于构陷忠臣的,朕流放他,可有不服的呢?” 哪里还有不服的呢? 胜利者就是要狠狠的清算,才是真正的胜利,也才能告慰同行的战友。 如今皇帝论势、论德、论威、论道、论力,已然全部都站到了最上风,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呢? 如今的场景,谁能想到呢? 谁会想到,竟有圣谕自洪武三十一年而来! 为今上披荆斩棘,扫除迁都的最后障碍! (本章完) 第111章 李显穆问诸臣 第111章 李显穆问诸臣 巍巍青天湛湛,洒落进奉天殿中的光泛着浮动跃起的金丝,阵阵高飞的鸟鸣之声,悠悠传进殿中,带来和煦的春风,却吹不散殿中的肃杀之气。 殿中廊柱雕龙画凤,殿顶有古圣皇之像铭刻,左右列着古往今来的圣贤之语,普天之下,还有何处比这里更神圣,又更藏污纳垢呢? 殿上几乎所有人都垂着头,唯有太子、汉王、赵王、李显穆昂着首,望着跪着地上的那些大臣。 朱棣走到这些人之前,幽幽开口道: “今日之事,让朕很是震惊,朕本来以为诸卿反对迁都只是因为对国事的看法不同,如同李时勉一般,认为迁都弊大于利。 虽是鼠目寸光,可毕竟是一片赤诚的为国尽忠之心,纵然和朕想法不同,最多不过是贬谪你们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臣,背后的原因,竟然肮脏若此,竟然因小利而致天下社稷、万民生死于不顾。 朕在那高高的皇位上面,越听越是震惊啊,又越听越坐立难安。 朕先是愤怒,而后是恐惧,若我大明的臣子,竟都是这样,那我大明的社稷又会走向何方呢? 只有朕一个人在这里维持着天下,又有什么作用呢,难不倒朕还真的能乾纲独断这两京一十三省的事务吗?” 皇帝的话让殿中的大臣都战栗起来,这番话中充斥着浓浓的失望和叹息。 李时勉直接绷不住叩首泣泪道,“陛下,天下忠臣依旧众多,如李翰林,如诸阁臣,如六部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臣虽愚蠢却实在是有一腔忠心,万不可升起自暴自弃之心啊!” “陛下!” 殿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那些被李显穆和皇帝点名的大臣更是直接汗津津的伏在地上,这不仅仅是政治生命的终结,还是社会性的死亡。 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反对国家大事,这种事是足以写进笑林广记这种书中的,真是太丢人了,落到青史上,这也是典型的奸臣了。 朱棣如今的心情甚是复杂,他虽然知道今天会定下迁都之议,可也没想到过程会如此的跌宕起伏,今日的场面简直堪比当初阙前问罪了。 这李显穆搭台子的功夫比起他老子来也不逊色,不过今日和当初攻进应天时,情势又大不相同。 当初他乃是靖难的主导者,直面的是天下群臣,以及所有盯着他的人,他必须要做出最激烈的回应,而阙前问罪便是一展意气之时。 而如今。 迁都之议还不曾摆在明面上,今日更多是李时勉和李显穆在这里相争,而群臣只站队落子,这是臣下间的争斗,他直接下场便不合适。 这是李显穆的舞台。 朱棣回身望了李显穆一眼,见他亦是满面复杂。 “朕心头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看着你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些事是李显穆发现的,朕知道他一向忠谨可靠,就让他来说吧。” 皇帝的这番话让殿中气氛为之一变,解缙和陈英等人皆震惊的抬起头来,疯狂的向李显穆打着眼色。 甚至就连太子脸上都显出了几分忧容,悄悄的冲着李显穆使眼色,让他拒绝掉这件事。 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得罪人了,若是皇帝训斥他们,他们理亏自然不敢还嘴,可若是李显穆这么做,那就不同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固然得了些宠信,怎敢如此对待大臣? 至于理由自然非常好找,只要推脱年龄小就可以了。 唯有王艮轻轻摇了摇头,他是和李显穆深切聊过的,知道李显穆的志向,这么大好的机会,李显穆不可能放过。 李显穆先是一愣,而后瞬间反应过来,不由振奋不已。 皇帝这是要他狠狠批一下这些大臣。 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身份,这么做一定会有许多大臣不满。 这是完完全全的把李显穆当枪使,将大臣的怒火集中在他的身上。 但这并不全是坏事,问罪诸臣,能极大的增强他的威望! 如果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为皇帝处理脏事的东厂督公和锦衣卫指挥使。 在掀起了震骇朝野的血案大案之后。 固然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又有谁能否认,他们的权势滔天,乃至于人人畏惧呢? 李显穆自然不是锦衣卫的定位,而更像是皇帝用来制衡大臣的神剑! 就像是他父亲在洪武年间的定位那样。 但李显穆的前途更加远大,因为现在的李氏已然摆脱了罪族之身,有更多的人愿意归拢于李氏的麾下。 正如王艮所想的那样,这么好的机会,他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若连这么点风吹雨打都踌躇不前,将来如何扛着整座天下向前,又如何面对普天之下的数万名大明官吏! 是以他毫不犹豫的向前朗声道:“臣遵旨!” 解缙等人只觉眼前一黑。 朱高炽先是眉头一皱,而后又缓缓舒展开,他突然想起了他早逝的姑父,姑父最杰出的孩子,本就该是这种一往无前的性子吧。 况且,那些规矩都是给平庸者而备的,他这位表弟,可是真正天纵奇才的人物。 见到中气十足的李显穆,朱棣不由露出了一丝颇满意的微笑,没再多说,回身往皇位上而去。 殿上的气氛随着李显穆应声后又是一变。 光线顺着那些预留的光孔透进来,照的殿中纤尘毕现,在光柱中,浮沉的灰尘好似不可见的光点,无法预料,带着凝滞。 朱棣扶着腰间玉带向上走。 李显穆手中捧着圣旨向下走。 交错而过。 皇帝重新坐在了皇位之上,俯瞰九州天下。 李显穆走到了阶下,列在群臣之前,他虽年幼,可身量却是极高的,面对着大多数来自南方的官员,甚至几乎要高出一个头。 “蒙陛下信重,使我在此同诸位同僚言语。” 李显穆第一句话中便带着厉色。 他的五大特性中,有老成这一项,是以大多数人不会把他太过于当成年轻人,但这项特性不可能扭曲现实,他年纪小终究还是小。 中正平和之势,那是高位之人才能做出来的姿态。 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形容宰相的度量之大,可若是个普通人,那便只会被人说是软弱可欺! “迁都之事,并不是陛下所决,是以诸位同僚不必攻讦陛下,此乃吾父早在永乐元年时,就向陛下所提议,这些年来,贯通南北运河,大修北京,便是为此事。” 永乐元年! 谁不知道永乐元年一共就两三个月,也就是说当今陛下进应天还没有多久,李忠文公就已然献计迁都了。 群臣皆有些茫然,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诸塞王还没有南迁至关内,北边还没有这么大的军事压力。 李忠文公生在淮西、长在应天,即便后来做了北人领袖,可北方广阔,无论如何都和北平搭不上关系。 可纵然如此,他依旧谏言迁都,难不成迁都北平,真对社稷重要若此? 朱高炽都有些迷茫了,他是无比崇信李祺的人,可他在北平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出北平的重要性。 见将诸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李显穆继续慨然道:“先父临终前,曾再次同我说过迁都之事,让我务必继承遗愿,是以我在北京行在听闻朝中有人欲要反对迁都之事,立刻持先帝旨意星夜赶回京城。 至于为何今日我在朝堂之上,能够掌握这么多官员之事,是因为先父曾断言,反对迁都者,要么不能明天下之势,要么汲汲于一己私利! 我回京后,一经察查籍贯在应天,又反对迁都者,果不其然,正如先父所说,但凡在京中置有产业者,十之八九俱反对迁都!” 李显穆这番话让李时勉伏在地上的身子更是塌了下去,朝中大臣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下京城籍贯的官员必然是要经历一场大清洗了。 而执行这场大清洗的很可能会是锦衣卫,怎么才能在这场清洗中、在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手中,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为何明知有这些罪人在迁都之事,浑水摸鱼,我却不曾上秉陛下,明明手中有先帝旨意,为何却非要在这大朝会上揭开呢?” 李显穆问出了一个让众人都颇没想到的问题。 是啊。 你手里有先帝旨意,还拿住了这些人的把柄,何必要在朝中冒这个险,若万一出现意外呢,万一皇帝没顶住压力,直接放弃迁都呢? 李显穆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大声喝道:“因为有些事,不将其大曝于天下之间,便不能阻止其腐臭! 因为有些人,不将其大曝于万民之前,便不能暴其险恶! 我若仅仅上秉陛下,而后令锦衣卫出手,还不知这天下之间,又要传出何等风声。 这等卑鄙之辈,甚至要列上一个忠正之士的名头了,蝇营狗苟之辈,怎能让其如此安生? 如今看来,正当如此! 李时勉,你以为呢?” (本章完) 第112章 天下何人不识君? 第112章 天下何人不识君? 李时勉能说什么? 唯有战战兢兢、冷汗涔涔、俯首帖耳、应是而已! 堂下诸臣又能如何,能说一句不对吗? 纵然对李显穆这般深有不满,可如今大势煌煌,就连汉王朱高煦都知道该把嘴闭上,以求生机。 一众勋贵皆笑吟吟的望着这一幕,嘴角咧的根本合不住,若非场合不对,早就大笑讥讽出声了。 没想到啊,一向自诩清风霁月的文官,竟然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还要不堪! 真是妄称圣人子弟,妄称君子之风! 自宋朝以来,文武间的界线便愈发分明,出将入相的人极少,进入大明后更是如此。 靖难以来,一众没读过书的武夫被文官所排斥鄙夷,只有张辅这少数勋贵,在文官那里才说得上话,亦被尊敬。 李显穆将来是新城侯府的女婿,这便是半个勋贵圈的人,勋贵们天生就对他有一份亲近,如今他又如此折辱诸文官,更让他们好感大炽。 人群之中,解缙不断给他使着眼色,示意他差不多了,总不能真的把所有人都给得罪,那日后在官场上必然是举步维艰。 李显穆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今日我在殿上和李学士辩论时已然说了许多,方才又说了许多,说这些多究其根源是为何呢? 是迁都之事,本就不该议论。” 李显穆甩出惊天暴论,深深感慨道:“先父曾说,我大明朝从来都不缺乏天才,朝堂之上的诸位同僚,皆是从万人中筛选出来的人尖子。 可入了官场后,能够有几分能力,却不仅仅在于其灵智,而在于其格局,若着眼于天下,则是世之奇才,堪为宰辅。 若着眼于一策之事,则不过是干吏,汲汲于劳事之中。 今日我想说,若连一策之事的格局都不曾有,仅仅着眼于家中,又有何入仕的必要呢?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在家上,圣人之训。 今日殿上的争论不就是如此简单吗? 类似李时勉李学士这等大臣,纵然有忠正之心,却眼界不足,只汲汲于经济之道,而不能将天下视作一盘棋,像是个商人,而不是官。 类似苏御史、王翰林这等大臣,则心怀奸刻,而致天下于不顾,这等人从来也不少,乃是国朝的蛀虫,平日里难以发觉,乃至于有极好的名声,而为士林称赞。 满口圣人之言,满口圣人心性,却满肚子的利来利往,今日朝堂之上,李时勉李学士这等人冲锋在前,想必受了不少的蛊惑。 若没有今日之大白于天下之事,我李显穆,想必在天下士林之间,还要背负一个蛊惑君上的骂名。 若没有这等奸人的阴谋大白于天下,我李显穆,想必将会被尔等这些义愤填膺的官员和士子堵在大道之上,难以自辩。 汲汲于私利者,名满于天下,为国为民者,遗臭于万年,这不就是今日的真相吗?” 话音殿中已然彻底安静了下来。 李显穆所说的或许有一丝危言耸听,可却亦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今日朝廷之上反对迁都的人太多了,而人多本就是力量,若不是在朝廷上,等到了士林之中,那李显穆就算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李显穆若想要破迁都之局,今日在金銮殿上,大白于天下,竟然是唯一可选的道路。 除非他不参与进迁都之事中! 如同朝中大部分的臣子一样,装作中立,只在关键的时候“顺从大势”反对一下。 可李显穆在一开始就说了,他继承先父遗志! 朱棣的眼神更柔软了几分,李显穆果然是相对如今的群臣而言更值得信任的人,有种为天下大业、为圣上君王不惜此身的果敢。 “显穆说的好啊!” 朱棣拍掌高声道:“事情的真相不就是这样吗? 朕以诚待诸卿,自永乐元年登基以来,元史之狱这等大案,都不曾牵连诸卿,而有些奸人却辜负了朕的信任,将朕的一片真心皆喂了狗。 看来是朕过去太过于良善,竟然这些奸人将朕当作了那等软弱可欺之人。 朕要告诉你们,你们错了! 朕自血火中登上帝位,杀过的人、见过的血比你们加起来还要多,朕有菩萨心肠,亦有霹雳手段!” 皇帝每说一句话,殿中诸臣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们望向皇帝,恍惚间,好似有铺天盖地的血海涌过来,如同沧浪之水、如同汪洋之海,几乎要淹没所有人!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想起了一个这几年渐渐被忽视的事实,当今圣上,名为继承,实则开创! 在历朝历代的二代皇帝中,这位的经历仅次于唐太宗李世民! “纪纲!” 皇帝终究还是喊出了那个让人只觉心惊胆战的名字,锦衣卫指挥使! “将这些人全部拖下殿去,关于诏狱审问,砍头、抄家、流放!” 冷肃的声音将一切侥幸冻成冰碎,纪纲腰间扶着绣春刀,满是兴奋高声道:“臣遵旨!” 永乐朝步入第六年,终于有大案将要在他手中绽放,鲜艳的血将盛放于京中之中,和着暖春盛开的百! 李显穆亦默默闭上了眼,虽说他亦不希望锦衣卫对朝政插手过多,可现在的李氏还没有掌握处置百官的权力,借用锦衣卫乃是必然,只能暂时放任。 但李显穆心中也升起了警惕,锦衣卫和李氏、和他,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纪纲此人,心肠歹毒、睚眦必报,难以为友,甚至会有对上的一天,现在就要收集其弱点,一旦需要他去死,便瞬时而发,置其于死地! 一个个官员被上殿的锦衣卫当场带走,满朝官员噤声,陆陆续续竟然有六分之一的文官被带走,几乎每个人都头皮发麻,生怕下一个被带走的就是自己。 黄淮只觉有些恍惚,其中不少人都是浙东人士,其名单还是他给李显穆的。 如今…… 他心理压力极大,甚至只觉摇摇欲坠,升起了浓浓的自责之意,若是他能彻底将迁都之事压住就不会有今日之难了。 更多的人将目光落在了李显穆身上,甫一回京,便造下这等大事,当初李忠文公在时,就连元史之狱都没有造下这等声势。 今日之后,天下何人不知李显穆?! 他真可谓是踏着累累士人之血而扬威天下。 可他们却不能用这件事来指责他,因为他踏着的全部都是黑血。 看看朝中那些年轻的官员,甚至包括李时勉,都仰望着李显穆,这件事不仅没有让他声望有丝毫的受损,反而赢得了许多初入仕途的官员的敬仰。 今日之后,这殿中那些相当来说比较正直的、怀有抱负的年轻官员,必然会向他靠拢。 因为在这些正直的士人眼中,他的所作所为,便是圣人典籍中的典范。 而李显穆则时时刻刻记着他父亲的教诲——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这世上的官员大多蝇营狗苟,可其中总有为民请命的、有正直为国的、有心怀大义的、有悍不畏死的。 这些人在官场上处处碰壁,乃至于死于非命,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将这些人集结起来,保护他们、领导他们,这便是你未来所要做的,这条路很艰难,可却是唯一救国救民的道路! 如果就连有神圣庇佑的李氏都做不到这一点,那这个天下真的就没救了。” 那时的他还小,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时而伤感悲观,时而又充满力量,可当他从父亲的手中接过真正的李氏后,当他终于走到了万人之前后,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灰暗,高尚的人难以存续,总是牺牲在种种伟大的事业中,成为卑鄙者的盾牌,比如李时勉,若是没有自己,此番他将直面皇帝的怒火,成为迁都之议的牺牲品,可他是真的没有私心的人,他只是太蠢了,被有心人所利用。 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何等瑰美而凄凉的意象! 面对这浩如烟海的沉重人性,谁能与之相抗呢? 或许唯有拥有神圣庇佑的李氏吧,用那超越俗世的力量,如同传说中的仙人抚顶之仙族,才能永葆纯洁,继而对抗这世道沉沦吧。 待锦衣卫停下抓人的身影。 待太监阴阳幽幽的退朝之声响彻。 待皇帝不再多言悠然飘飘而去。 殿中凝滞的气氛才渐渐松散,生机再次恢复,别样的神情出现在所有人脸上。 有人瞧了李显穆一眼后便匆匆离去。 有人冷汗涔涔,腿脚酸软。 亦有人走到李显穆身侧,嗤笑一声,“表弟今日真是威风,孤甚是艳羡。” 李显穆诚挚行礼,“汉王殿下谬赞,还要感谢汉王殿下赞同迁都之议。” 汉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冷哼一声,挥袖离开。 朱高炽见状心中更是顿生好奇,看来他这弟弟亦不是真心而为,李显穆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够让汉王在殿上出声? ———— 古有甘罗十二拜相,实不过一虚卿,李文正公年十五,未及弱冠,而慨然言大朝之上,讦问于九卿诸臣,年长者何其众也,势强者何其多也,而讷讷不能语、诘诘不能言也,真天纵之姿,麒麟之才也!——《儒林正史》 还有 (本章完) 第113章 登英国公府说张辅 第113章 登英国公府说张辅 李显穆看出了朱高炽的疑问,微微笑道:“殿下,其实并不难,微臣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汉王殿下实在是有孝悌之意,竟欲让太子殿下专美于前,看来朝野之谣言,果然不可尽信之’。” 朱高炽先是一愣,而后颇忍俊不禁,强忍着笑意,压不住的嘴角却表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你们父子可真是我这弟弟的克星啊。” 简直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显穆这次没再接话,他敢撩拨汉王,无非就是凭借血缘关系罢了,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殿中群臣如水流织般向殿外涌去。 解缙、王艮等人往李显穆这边来,先向太子行礼后,便心有余悸的对李显穆道:“明达,今日你可真是将我们吓的够呛啊,向诸臣开轰,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还有何人敢如此,你竟然敢做!” 朱高炽也深深赞同,就连他都不敢做这种事,毕竟夺嫡之争,他需要获得大臣们的支持才能稳坐储君之位。 一行人向殿外而去,出了殿后,解缙等人便自觉和太子分开,大臣结交东宫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李显穆和太子亦告辞出宫。 任谁都知,今天殿上虽胜负已分,可事情却远未结束。 …… 锦衣卫缇骑时隔数年,再次大规模的出现在京城之中,而后冲进了各个官宦之家中。 这熟悉的一幕,简直让京城百姓有种梦回洪武时代的错觉,而后大朝会上所发生的事才传遍了京中。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的要迁都。 京城百姓自然是不愿意的,生活在天子脚下,总归是相当的有好处。 可这些事他们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对那些被抄家的官员来说,这大概算是最幸运的事情,至少京城百姓没有唾骂他们。 锦衣卫做事很少会适可而止,很快就开始牵连扩大,借着这个机会打击异己,纪纲很是兴奋,终于让他抓到机会,耀武扬威起来。 李显穆甚至怀疑纪纲这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毕竟当初元史之狱,纪纲就想要大肆牵连,可却被他父亲拦住了,纪纲这人小心眼,难免不会记恨,现在他父亲仙逝,故意在迁都之事上,来给他一些颜色看。 可即便是猜出来了,李显穆也不会有什么动作,锦衣卫指挥使现在还不是他能动得了的人,那可是真正的官场巨头。 在皇帝不舍弃纪纲之前,他就是无敌的! 但是李显穆不去动,不意味着,没人能制得住纪纲,而这个人马上就要回京了。 没错,正是新城侯张辅! 李显穆已经得到明确的消息,张辅回到京城后,就会进封国公,成为事实上的勋贵之首。 别看纪纲在李显穆面前跳的欢,在张辅面前不过就是一只小虾米罢了。 是以,从那日大朝会后,李显穆就正常按部就班的在翰林院当值。 但他的声望却如同吹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起来。 伴随着那一日在朝廷之上,他怒斥诸臣传的越来越远,一大批正直的士人都认为李显穆乃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不愧是李忠文公的亲生儿子。 几乎每日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送来,在现代人来看,这似乎很不可思议,谁会给陌生人写信。 但这就是古代士人,他们仰慕一个人,不仅仅会写信,甚至会不远千里去拜访,而被拜访的人也会亲切接待。 这便是神交已久! 李显穆如今只静静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次召唤,有了迁都之议的功劳,他即便是再突然担任重任,也不会惹来非议。 …… 永乐六年初夏,京中因迁都之事而掀起的风波,渐渐恢复了平静,此番涉及到高级官员不算多。 在一个月前,朝廷正式下了迁都旨意,以北京行在为北京,去行在二字,应天为南京,正式设立二京制度。 五府六部等各衙门,都已经先行派人往北京去搭建衙门框架,迁都之行,大致在永乐七年元月前完成,满打满算,大概有八个月的时间。 此事算是真正尘埃落定,而在迁都之行中,立功的众人赏赐都渐渐赐下,甚至就连解缙都得了一番勉励,让他兴奋了很久,至少不必担心什么时候都被踢出京城了。 除了紧锣密鼓准备的迁都之行外,如今京中最盛之事,便是南征大军回返南京。 这是永乐朝以来第一次重大的对外胜利,而且成果极其丰厚,几乎是一战尽灭安南伪朝,将其统治集团一网打尽,皇帝非常重视,是以命太子出郊外三十里迎接大军。 盛大的欢迎仪式后,朱棣在奉天殿赐宴招待回京的诸将,并赋写了《平安南歌》,来为之庆贺。 李显穆的官职本来是不能参加这等盛典的,但他因为身份得以特恩,亲眼目睹了自己岳父此生最荣耀的时刻之一。 朱棣下诏进封张辅为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英国公,岁禄三千石,给予世袭诰券,大明从此又多了一家世袭罔替的公爵。 张辅回到京中后三日,估计休息的差不多了,李显穆提着临安公主千挑万选的礼物登门拜访。 现在的张辅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正经的姻亲,当然要好好维护这关系。 张辅褪下铠甲,纵然只身着袍服,身上依旧有股摄人的风姿,那是从刀山火海、腥风血雨中走出的大将才有的风范。 李显穆恭恭敬敬的执晚辈礼,他对张辅这等在战场上打出威名的大将是相当钦佩的。 大明朝为什么有非社稷军功不封爵的规定,就是因为太祖皇帝从战场上走来,太多人死在他面前,深知军功不易。 自古以来开国元勋中,哪一个大将不是出生入死,而文官则不然。 此番征讨安南,成国公朱勇死在战场上,虽然是病逝,可难免便有安南瘴气深重的原因,每一次出征,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满清雍正时期,和通泊之败,八旗人人戴孝,铁杆庄稼不容易吃啊。 张辅如今贵为公爵,执掌五军都督府,升任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可谓是真正的国朝重臣了。 自有风范,待李显穆行礼后,放下茶水,轻声道:“明达,你在京中殿上所做之事,我已然知晓,不错,很有李忠文公的风范。” “正是秉承先父之志。” “咱们这位陛下,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颇类唐太宗李世民,为陛下尽责尽忠,总是没错的。” 李显穆知道张辅这便是在提点自己了,而且话说的颇为隐晦。 说的是唐太宗,其实是在含沙射影的说先帝,说朱棣和朱元璋不一样,不会干诛杀功臣的事情,让李显穆放心做事。 “显穆明白。” 张辅瞧了两眼,确定李显穆是真的明白自己所说,露出一抹笑意,纵然他贵为公爵,可对李显穆的喜欢,却不曾有丝毫的减少。 “可惜婉儿才九岁,距离及笄还远,我倒是迫不及待有你这个女婿了。” 纵然是一向沉稳的李显穆也不禁有些汗颜,即便古代人结婚早,可九岁也太离谱了,“此事却是不急,李氏后继有人,母亲也不急着让我成婚生子。” 张辅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又忧虑道:“唉,若是我有你这样优秀的子嗣便好了。” 这下李显穆也不知道该说啥了,张辅实在是子嗣艰难,生有几个女儿,可却只有一个嫡子,而且体弱多病,还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过张辅。 二人自然不知道,历史上最后承袭张辅爵位的是他唯一的庶子,这个庶子是老来子,倒是和张辅一样寿命很长,一直活了七十五岁,一直到正德时期才薨逝,这父子二人就活了明朝将近一半。 二人又闲聊几句,张氏便来催促二人用饭,张婉虽然才九岁,但已然通晓诸事,本是不能见外男的,但未婚夫妻自然不在此列之中。 况且两家也不可能有哪家悔婚。 李显穆这样出类拔萃的少年郎,张婉自然不可能不喜欢,张辅和张氏自然是乐见其成,虽说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宠爱的女儿若是能喜欢,那就更好了。 对两家而言,这也是好事。 李氏现在论门第虽然及不上张氏,但当初李氏比张氏煊赫时,也没有嫌弃过张氏,况且张辅更为看重李显穆这个人。 而且按照张辅对太子和皇帝的了解,李氏就这么下去,复爵几乎是必然之事,那时李氏便亦是公爵府了。 颇为圆满的一餐用过后,张辅带着李显穆往书房而去。 “显穆今日来不仅仅是拜见我,还有正事吧。” “伯父明鉴,自然是瞒不过伯父的。” “说吧。” “伯父此番平定安南,可曾仔细观察过红河之土?” 张辅一愣,他本来以为李显穆会说朝中之事,毕竟他现在树敌不少,却没想到竟然是安南之事。 “安南之地,瘴气依旧颇为深重,而且极多丛林、虫蚁等,此番进军亦是选择了瘴气散去之时,若非如此,便是军中将会疫病横行,难以攻克。” 李显穆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伯父的意思是,交趾还会叛乱?” 张辅一惊,立刻明白了李显穆的意思,只要是中原天兵不能时时刻刻保持驻兵的地方,注定就会一直叛乱,云南不也是如此,若是西平侯府,现在是沐国公府,一直不断的在云南用兵,镇压叛乱,云南早就脱离郡县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沐国公府在云南的巨大作用,所以朱棣在登基后,短暂的准备搞一下沐国公府,而后很快就放弃了,事实上让沐氏成为了云南的镇守藩王。 张辅不确定的说道:“交趾已经改为郡县,只要治理得当,应当不会那么容易叛乱吧。” “不!” 李显穆立刻否定了张辅的猜测,张辅毕竟是武将,不懂这些民生治理的事情,“我几乎可以肯定,安南一定会重复不断的反叛,这就是最可怕的事情。” 张辅深深皱起了眉,他是知道李显穆有多聪慧的,若不是年纪还小,早就是一代名臣了,对于李显穆的判断,他还是比较相信的。 征服安南、拓地千里,这是他的不世之功,若是往后安南能够一直待在大明的疆域里,他的威名就会一直响彻,可若是安南后来丢了,他的功劳就会大打折扣。 张辅的猜测的确很有道理,后世的短视频中,每次刷出新疆后,评论区总是会出现无数包含左宗棠名字的弹幕和评论,甚至就连乾隆都因为收回新疆,而在无数的批评中,偶尔冒出一句“也就收回新疆这件事上,还算有点功劳”。 而安南因为后来丢了,张辅的名字便在主流教科书上消失了,不是很了解明史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明朝历史上有这么一位“凡三擒伪王,威镇安南”的大将! 张辅眉宇间渐渐染上了一丝戾气,冷然道:“纵然安南反叛,但我亦可平之,大兵一到,南寇不过是灰飞烟灭而已。” “伯父是世之名将,父亲也曾经称赞伯父为当世陛下之下第一人,自然是战无不胜。” 李显穆先是称赞,而后却沉声道:“可平安南却从来不在于能够战胜,而在于到底能不能将之稳固于大明之中。 若是其不断的叛乱,大明耗损无数钱粮,最后发现不过是空耗,永远都平定不了,那朝廷会如何选择呢? 伯父,安南和蒙古到底是不一样的!” 张辅沉默了,有什么不一样呢? 没人不知道,蒙古对大明有致命的威胁,致命到皇帝要亲自迁都去国门前守着,而安南对大明只是有一定的威胁而已,下辈子也不可能打得过广东。 如果有朝一日,朝廷发现安南是个无底洞,带不来任何收益,只能不断给大明放血,成为“帝国坟场”,那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将兵力收缩到广东。 按照李显穆的分析,这种可能性居然蛮大的,张辅也有些茫然了,他是个武将,不是文官,只负责打仗获胜,这该怎么办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显穆身上。 “显穆,你可有办法?” (本章完) 第114章 伯父,我是个假圣人啊 第114章 伯父,我是个假圣人啊 李显穆一时没有说话,张辅看出他有些为难,神念电转,惊骇问道:“显穆,你不会是想朝廷派一大将永镇安南吧? 这绝不可行!” 说罢他起身在屋中踱步走了几圈后,又低声道:“这个想法尤其不能上书陛下那里,特别是迁都在即,否则你我两家必遭祸殃。” 无怪乎张辅反应这么大。 为什么云南能有沐国公府永镇,而且效果很不错的情况下,明朝廷却不思在安南效仿呢? 封建这种原始的制度,现代人能想到的,难道古代这些人尖子就想不到吗? 其实原因很简单,云南能永镇公府,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很特殊。 云南本身就非常的不稳定,东北方向的贵州是在永乐年间才刚刚设立布政司的,到处都是世袭的土司,时不时叛乱,又因为横断山脉,朝廷实际上难以用兵控制;东边的广西号称十万大山,汉人人口只占据十分之一;西边和南边表面上是宣慰司,但实际上和外邦没有区别,同样到处都是山脉,难以统治。 历史上沐国公府两百年都在不断的平乱,仅仅维持统治就颇为艰难。 而且云南的维持统治,一靠迁徙了汉人军户过来,二靠北边已经成熟了两千年的拥有大量汉人人口的四川,保证了中原王朝能时刻居高临下控制云南。 说白了,云南已经失去了汉人政权割据的土壤,即便如此,朝廷尚且担心过云南割据。 安南比云南形势更不稳定,相邻的云南和广西完全不足以控制这里,称之为孤悬域外,毫不为过。 如果把一个汉人大将镇守在这里,稍有异心,吞并中南半岛,那将会出现一个远比黎朝强大的割据政权! 既有山川河流作为抵御北边的屏障,又有肥沃的土壤作为产粮区,还有来自中原的技术、人口。 这个政权甚至拥有汉人的宣称。 在朝廷现在迁都北平,抬北压南的态势下,一旦有变,半壁江山都可能有失! 现代人总有种肉烂在锅里的想法,可对于一个中央集权专制的国家而言,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朝廷宁愿丢掉安南,也不会往这里世镇一个极大可能会割据的王府或者公府。 即便朱棣有超迈汉唐的志向,但底线本就是不容触碰的,即便是乾隆那种对领土有巨大渴求的皇帝,也没有想过在中南半岛这里世镇王公。 让中南半岛保持蛮夷、落后、分裂、虚弱的状态,才是对中原王朝最安全的选择。 见到张辅的反应,李显穆就知道父亲所说的最稳妥的办法是不可能成行了。 他当即改变主意,轻声道:“伯父误会了,那等大逆之言,小侄怎么可能上秉陛下呢,那岂不是置你我两家于死地嘛。” 张辅神色缓和下来,刚才真的是吓了他一跳,没好气道:“我就说你这孩子,也不像是那冒失的性子,怎么会提出那等僭越的建议,你是怎么想的,说来看看。” 李显穆先问,“伯父觉得将其土民,屠杀殆尽可能成行否?” “断无可能!” 张辅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要说屠杀殆尽,屠十之一二都不可能。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被屠杀的,总是河北、山东、河南、黄淮、江南地区的百姓。 为何如此,因为大城聚集,如同囚牢,城外广阔,阡陌交通,一望无际,所以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引颈就戮。 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有人在云贵、福建、两广、湖广、巴县、太行山、陇西这种地方屠杀过,山林、河流、草原、沙漠,这些不仅仅是军事屏障,也是朝廷大军不会长久停留之地。 大军一来,土民便躲,又不能分军,不消几次,大军便疲乏,再待瘴气一至,只能退兵,否则皆死无葬身之地,不是我吹嘘,如今安南之乱,数遍朝廷能率军平定的,不超过三指之数。” 郡县稳不住、封建不可能、土民又杀不光、灭不尽,这简直是一根筋、两头堵,好像除了放弃别无他法,张辅深深皱起了眉,被李显穆这么一说,就连平定安南的喜悦都没了几分。 “伯父莫急,小侄心中已然有成算,方才您所说的那些恰好可以写一片《安南论》呈递给陛下,您是平定安南最大的功臣,陛下一定会重视。” 李显穆伸手指向安南堪舆图中的一处,“伯父,若是我大明在这里修建一处港口,而后筑城、驻军,又当会如何呢?” 李显穆所指的正是后世越南的海防港,位于北部湾北部,在海南岛西北方向,这是越南北部最大的深水港。 张辅闻言顿时一惊,作为大将,他本能的研判着,“若是在这里筑城而后驻扎卫所的话,有军事直接调兵,且能够从海上供给粮草。 不对!” 张辅突然反应过来,直直盯着李显穆,“你在打下西洋的船队主意?” 李显穆毫不掩饰点点头,“那么庞大的船队,数百艘宝船,两三万人仅仅在海上做些生意也太浪费了。 若是用来驻守海上沟通内外,才算是真正物尽其用。” 张辅又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看来你思考这件事很久了,若是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说服陛下,你有几成把握。” 李显穆沉吟许久,“六成!” 实际上连六成都没有,有些观念对于现代人来说是理所当然,可在这个时代却是难以改变的根深蒂固。 不要觉得下西洋就代表大明有海权意识。 “六成啊。” 张辅有些焦虑的在书房中踱步,喃喃自语道:“六成有些低了。” 李显穆突然插嘴道:“安南再叛乱几次,成功几率会更高的。” ? 张辅豁然转头望向李显穆,他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因为他对这句话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安南叛乱说说容易,可那是要死人的。 可李显穆的表情却很平静。 “伯父,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经历失败的苦痛,就会侥幸于暂时的成功,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刻,人就会得过且过,只有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紧紧抓住最后的稻草。” 李显穆一字一句的说道:“安南的局势越差,这一策被认可的可能性就越高,这不就是显而易见的现实吗?” 张辅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显穆,他好像第一次认识李显穆一样,良久才带着未尽之意道:“显穆,我本来以为你和李忠文公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你们是完全不一样人啊!” “父亲生前说他是假圣人,我是真圣人。” 李显穆脸上扬起一丝诚挚的笑意,“我觉得父亲每句话都颇有道理,可唯独这句话,父亲说的不对。 而且大错特错。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父亲那样,真正以天下为己任且平等对待万民的人,无论是高官权贵,还是贩夫走卒,在父亲的眼中皆无不同。 而我,不提也罢。 他才是那个真圣人,我才是那个假圣人。” 李显穆明明在笑,张辅却从他的瞳眸中感受不到一丝笑意,只有黑暗幽深,以及森森寒意,仿佛有无尽的漩涡,要将人吸入其中。 “哈哈哈。” 张辅突然笑出声来,“假圣人好啊,你若真是个圣人,我反而要担心你的未来了,这个世道,圣人可不容易活下去,李忠文公简直是个奇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南之事,我会旁敲侧击、潜移默化的向陛下灌输。 若是再有安南叛乱,我会向陛下请求海路并进,让朝廷看到海路对控制安南的必要性。” 李显穆躬身拱手作揖道:“待日后此大事成就,伯父必将名留青史,而立下安万世之功者也,千百年后,安南必将处处皆立‘张公祠’,祭祀伯父开拓安南之功。” 那等煊赫场面纵然张辅亦心驰神往。 心绪平复后才喟然叹道:“此番你力主迁都,且在金銮殿上仗言恢弘,一时之意气倒是纵横,但得罪的人亦是不少,接下来对你的攻讦怕是不会少。 况且你竟然入了东宫,深度参与进了夺嫡之争中,汉王可不是好相与的。 即便他暂时不动你,你身边的那些人,诸如陈英、解缙、王艮等人,怕是要遭殃了。” 李显穆沉默了一瞬,而后才缓缓说道:“入东宫乃是身不由己,太子殿下亲自问了,总不能拒绝。 至于诸友人,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起夺嫡之事,纵然是李显穆也只有悲观,在当今皇帝这般强势的君主之下,即便是太子也护不住他的东宫属臣,更不用说他区区李显穆。 天将傍晚时,李显穆自英国公府离开。 “安南之事急不来,但有英国公这位当朝重臣时时放在心上,应当是没有大问题了。” 李显穆坐在马车上琢磨着,“那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迁往北京后,如何控制江南之事。 李时勉等人说的经济问题,确实牵连着巨大的利益,接下来朝廷之上必然又酝酿着巨大的利益之争,必须要造作大案才是。” ———— 永乐六年春,横置已久的迁都之议终于以永乐皇帝的完全胜利而告终,随之而爆发了江南七大案中的“迁都案”,近千名官员、士子在这场大案中或赴于黄泉、或革除功名,这是自“元史案”后,朝廷第二次有意识的打击江南士族,江南诸士哀称“朝廷有意与世家有力者为难,以威劫江南人也”,据北而压南的政治态势初步形成,北京逐渐成为明朝唯一的政治中心。——《永乐江南大案见闻录》 (本章完) 第115章 阴谋之始 第115章 阴谋之始 自迁都旨意下后,京城各衙门便陷入了沉沉忙碌,京中百姓亦颇有些惶惶之色。 朝廷派人几次晓谕,南京同样是京城之一,五府、六部、诸寺、都察院等等衙门依旧还在南京城中,才算是勉强将这股风气压了下去。 百姓又不傻,凤阳还是中都呢,可天下人谁会在乎? 所有衙门都留在南京又有什么用,皇帝不在这里了! 就好像唐朝时,洛阳东都的地位提高不就是因为唐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每年大半时间在洛阳待着。 翌日,李显穆入东宫后不久,便见到太子朱高炽皱着眉回来。 “太子殿下,宫中发生何事了?” 这就显出李显穆官职不够的坏处了,皇宫中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知道。 若是有个内阁大学士的职衔在身上,那可就省事多了,能够更加从容的布置。 朱高炽叹息道:“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很是麻烦,衍圣公孔公鉴进京弹劾曲阜知县孔成林五项大罪。” 李显穆顿时一惊,“殿下,累及衍圣公的怎么会有小事呢?” 衍圣公的地位在大明朝建立后,经由朱元璋赐予,有了极其显著的提高。 乃是一品文官,班列文官之首,其居住的衍圣公府,是不亚于王府的府邸。 朱高炽突然反应过来,李氏是儒门大族,李祺是配享文庙的圣人,是以李显穆对此有更多的关注。 “此事的原委是这样的……” 时间还要回到一个时辰前。 衍圣公进京朝拜皇帝,朱棣在华盖殿接见了衍圣公孔公鉴。 朱棣很是客气的询问道:“曲阜对孔圣的祭祀都不曾出什么差错吧。” 这本是很惯例的问询,普天之下,还没人有胆子在曲阜搞事情,敢这么做的,朝廷都会教他重新做人。 但任谁都没料到,衍圣公竟然直接长揖至地,愤然状告道:“陛下,臣要参劾曲阜知县孔成林五项大罪。” 本来还比较放松的朱棣见状立刻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有些愣神,就连侍奉在侧的太子、汉王以及一众阁臣,大多都愣了一下,而后瞬间精神起来。 要知道这曲阜知县孔成林乃是孔公鉴爷爷辈的长辈,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衍圣公亲自到御前弹劾。 此事不简单啊。 朱棣更是瞬间皱紧了眉头,冷声道:“衍圣公你要状告曲阜知县何罪?” 孔公鉴一项一项如数家珍道:“孔成林有五项大罪。 其一,孔成林借由曲阜税收,贪赃了数万钱粮。 其二,孔成林违反朝廷的制度任用亲信爪牙担任曲阜官职。 其三,孔成林强买强卖官产,导致官产流失。 其四,孔成林勒令吏员伪造契约,将城西的官地占为己有,建立庄园。 其五,孔成林承修的陵、道等工程,将未曾用完的材料私自使用。 至于其他嗜赌成性、包养娼妓、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之事,臣便不再多做赘述。 孔成林勾结山东布政使,这些年在曲阜可谓是作恶多端,其人利欲熏心,营私王法,朋比为奸,实在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恶人,臣请陛下将其革职,以还曲阜朗朗青天。” 这些罪名若是其他人已然足够杀十回八回了,但毕竟是孔公鉴的长辈,是以他只请皇帝将其革职,况且毕竟是孔氏,杀了不好看。 孔公鉴这番话说完,朱棣的脸色就已经难看至极,孔子他不仅仅是一个活在两千多年前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牌位,是大明帝国的统治工具,是意识形态宣传的必要。 所以朱元璋当初被孔氏恶心了那么多次,但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封为衍圣公,而且大大提高其政治地位。 在这套统治秩序之中,朝廷尊崇圣裔,而圣裔则以其超凡的素养和道德水平,向全天下发挥优良的标杆和榜样作用,为大明王朝强化意识形态。 可现在孔门中出了败类,圣人后裔中出现了坏人,那还怎么体现尊崇圣人,反而出现了负面效果。 朱棣强行压住了怒气,对左右下旨道:“着刑部尚书郑赐调查此事。” 直接派出九卿之一的高官,体现了皇帝对此事的看重,衍圣公亦很是满意,欢欣的离开了皇宫,准备回曲阜看曲阜知县倒霉了。 东宫中将朱高炽将前后经过讲完后,就喟然叹道:“堂堂圣人后裔,竟然也如此道德败坏,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啊。” 他说完后就看到李显穆深深皱起了眉头,顿时心头一惊,他是知道李显穆一向足智多谋,难道这其中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事吗? “明达,这事可是有所不妥?” 李显穆收起紧皱的眉头,沉吟了一下后,缓缓道:“现在只是一种猜测,不知太子殿下能否让微臣参与进此案之中,若是不逮的话,是否能够让大理寺卿陈公参与进去。” 朱高炽更是吃惊起来,衍圣公府的事情虽然重要,可到底不过是弹劾区区知县,不算是军国大事,一个刑部尚书已然是重视,再加上一个大理寺卿,简直是三司共审了,“明达,衍圣公府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 李显穆轻声道:“若仅仅局限于如此,那便不至于,但若是稍后曲阜知县亦反告衍圣公,那就至于了。” 反告衍圣公?! “不至于吧,曲阜知县难道真的敢这么做?置孔门的声誉于不顾?” 朱高炽听到这几个字都觉得头皮发麻,现在还只是衍圣公弹劾曲阜知县,可若是孔成林反告后,那可就是孔门之间的互相攻讦,一个审理不当,这是要让天下人看笑话的。 孔门成了笑话,难道朝廷就能讨得了好吗? 到时候丢脸的那可是皇帝! 不仅仅是皇帝,士人也丢脸啊,毕竟在朝廷官方的宣传中,圣人后裔都是道德楷模,诸士人拱卫,可出了这件事,对老百姓岂不是一种震撼。 李显穆摇摇头道:“只能说希望不是如此,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就不简单了。” 还有下半句他没有说出来,这很可能会是一次反击,对他李显穆以及北人的反击。 朱高炽被李显穆一说颇有些忧心忡忡起来,但现在亦不知后续之事,只能暂且放下。 而后问起李显穆今日入东宫之事,因为李显穆虽然担有东宫之责,但并不需每日到东宫当值。 李显穆拱手道:“太子殿下,如今迁都之事如火如荼,陛下带着一行人先行赶往北京,而南京必然使殿下留守。 待迁都之后,陛下便要着手北征蒙古诸部了,翌日必然依旧是太子殿下监国。 前几日陛下言语中曾暗示微臣,北征时可能会带微臣到前线去,是以过一段时日,微臣便会离京,不能再伴于太子身侧。 所以有一件事要提醒太子。 请太子殿下晓谕亲近诸臣僚,监国的乃是太子,并不能越过皇帝,对皇帝该有的礼数,皆不能失,否则若是被有心人在皇帝之前说些言语,那生死祸福就不操持在自己手中了。” 朱高炽闻言顿时一凛,心知李显穆这是在暗示自己夺嫡之争了,而有心人自然便是汉王,届时汉王是必然会冲他身边人下手的。 “明达,孤受教了。” 李显穆踌躇了一下后又说道:“解学士是微臣父亲的好友,对微臣亦多有照拂,他颇有才学,尤其是在文治天下方面,颇能恢弘,但于政治上颇幼稚,偏偏又不自省。 过去有先父指点,尚且能安然,先父亡故不过三载,便失了圣心,前些时日我曾与他说过此事,可人之本性,岂能易改呢? 若事有不逮,请太子殿下将其贬黜偏远,那等十数年不能回京之职吧,也算是保全之法。 微臣的师兄王艮,有旷世大才,才堪宰辅而性颇直率,他深受先父大恩,是以欲为心学肝脑涂地,如今他在内阁中,多被排斥,若太子殿下施恩于他,乃至于能够救之于水火,他必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而在所不辞也!” 朱高炽听明白了,李显穆要离京了,但是对解缙和王艮放心不下,其中王艮更有才华,可以为太子所用,解缙把他送走即可。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道:“如果我能搭手的话,定然搭手。” 很多时间他是没什么话语权的。 就像是朱元璋在办大案的时候,朱标不想杀那么多人,但根本拦不住一模一样。 明朝太子是没有权力的。 李显穆说罢便准备离开东宫,但还是顿了下脚,“殿下一定要保重身体,这是一场持久战,可能十年之内都分不出胜负,乃至于落入下风之中,但只要坚持住,便能见到风雨后的彩虹。 在这条路上,殿下已然先行一步了。” 朱高炽微微颔首,他明白的。 太子之位虽然是靶子,但为何诸皇子前赴后继,因为这的确是帝位天然合法的继承人。 尤其朱棣要北征的情况下,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朱棣突然死在了外边,那朱高炽便直接合情合理的登基了。 在从东宫向外而去时,李显穆一方面思考着迁都事宜,他们李氏自然也要搬迁的,大哥和二哥都有官职在身上,无所谓,他唯一所担心的是母亲临安公主。 相对比应天来说,北京的气候太过于干燥,冬季又太冷,正如朱棣喜欢北京一样,他很担心母亲到了北京亦适应不了,若是水土不服导致身体出现问题,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方面则思考着方才朱高炽所说的衍圣公状告之事,准备关注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他所猜想的那样。 “若真是猜想中,那可就难办了。” 李显穆深深皱起了眉头,“衍圣公所状告的大致不会有问题,但衍圣公自己也肯定不干净。 要尽快派人去衢州先拿到后手才是,以防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略沉吟后,李显穆往王艮府上而去,这件事还是要和王艮商议一下才行。 这不仅仅是关乎儒门的大事。 还关乎着南北士人的脸面。 …… 自衍圣公进京才刚刚三天,朱高炽就颇急切的让人召他进东宫,李显穆一进东宫,朱高炽第一句话就是“曲阜知县孔成林果然反告衍圣公了”! 李显穆目光微微一凝,这件事不简单了,“殿下,你将殿上所发生之事,详细告诉我一下。” 事情并不复杂。 朱棣将此事交给郑赐去办,涉及到衍圣公,郑赐也不敢怠慢,点选了精干之将,正要先赴曲阜一趟调查,结果曲阜知县的奏章已经递上来了。 于是郑赐就在懵逼之中,再次被召进了宫中,一并处理此事。 曲阜知县孔成林的奏章中同样攻讦了衍圣公五项大罪,甚至比起衍圣公攻讦孔成林的五项大罪,还要无耻、肮脏不堪,其中甚至满是凄然血泪之语。 “太祖高皇帝尊崇圣人,而立衍圣公府,本意是表为天下楷模,可孔公鉴却道德败坏,实在难以堪当大任。 曲阜知县乃孔府世袭,一向由衍圣公所指派、作保,有生杀予夺之权,所以衍圣公对曲阜知县一向是颐气指使,历代曲阜知县对衍圣公莫不是曲意奉承、言听计从。 所谓曲阜知县不过是衍圣公的一条守户之犬罢了。 但微臣认为,臣虽是受到衍圣公所推举,但毕竟乃是天子钦赐的朝廷命官,无论衍圣公还是微臣,一切恩典解释出自陛下,是以不能徇私情、容枉法。 这数年来,在曲阜民间的婚姻田产等等诸事上,便不曾逢迎孔公鉴,却不曾想到,竟然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对微臣恨之入骨,甚至入京在圣上之前,对臣大加构陷。 此番回曲阜后,孔公鉴向诸亲随大肆宣传,不日微臣便将入京受罪,微臣不得不据理力争,向陛下揭发孔公鉴的五大罪状! 以使陛下明晓其人之恶、其人之奸、其人之险,此番罪状,臣早已上秉过山东提刑按察使,但其忌惮此乃衍圣公府事,纵容不告!” ———— 永乐六年所爆发的“孔门互讦案”本来只是衍圣公制度的必然结果,无论是明朝廷的皇帝、贵族、官员,还是衍圣公府,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但此时无人知晓,那受人尊崇的位置,并不是只有孔家人可以坐,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衍圣公府的千年富贵开始崩塌。——《中国·大明》 (本章完) 第116章 南人异动 第116章 南人异动 “孔成林言称,衍圣公在曲阜无法无天,国法天道荡然不存,是非曲直,黑白之分,早已全无。” 朱高炽喟然叹道:“奏章中称,衍圣公将朝廷授予的官职明码标价出售,获利颇丰。” 李显穆静静听着,衍圣公府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有诸多特权。 孔庙可不仅仅是衍圣公一人,而是有一系列官员,最低的从九品,最高的三品。 其人数高达三十,这套孔庙的架构单纯从数量上,都比得上皇室的宗人府了。 这些孔庙官员按照朝廷的意思,是从孔氏子孙内部挑选那些人品端方的君子,由衍圣公报给朝廷,然后朝廷批准。 但实际上只是走个过程,即便是朱元璋时期,也从来都没有驳回过衍圣公的上报。 朱高炽不是傻子,只略微一想,就知道曲阜知县在这件事上怕是没说谎。 见李显穆没发表评论,朱高炽便继续说奏章中所报之事,买卖官爵只是其中之一。 其中最过分的莫过于不遵守朝廷律令,在曲阜县中任何摊牌杂役,甚至逼令良家子弟为奴,以至于家家户户怨声载道,其名下有数万口,还每年都逼迫百姓,实在非人。 朱高炽最后叹息道:“孔成林在奏章中说,若是有丝毫的虚假,他甘愿反坐!” 这句话就相当的有分量了,这是完全要和衍圣公鱼死网破。 但李显穆听到后,只是轻声反问了朱高炽一句,“太子殿下觉得,即便这些都是真的,朝廷会改变尊孔的国策吗?” 朱高炽立刻斩钉截铁道:“自然不会!” 儒家学说和孔圣的地位,经过历朝历代的崇拜和强化,早已是根深蒂固、无可撼动,这是朝廷合情合理得到天下儒门士子效忠的根据之一。 若孔老夫子的地位有了动摇,那天下儒门子弟何去何从? 那些以儒门学说为基础所构建的纲常伦理又当何去何从? 即便衍圣公做的这些都是真的,也不会改变朝廷尊儒尊孔的国策,也不会改变朝廷的衍圣公制度,换句话说,一切都不会改变。 朱高炽说完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又回想起当然皇帝的脸色,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当初父皇将此事重新交给了郑赐处理,我谏言了陈英一起,父皇同意了,明达,你现在要出宫去大理寺吗?” 李显穆点点头,这件事非同小可,他得去大理寺和陈英商议一下,才能放心。 临走前,朱高炽突然问了一句,“明达,你觉得衍圣公最后会如何。” 李显穆沉默了一瞬后,认真问道:“诸王当初所做的比衍圣公还要过分百倍,请问先帝和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太子殿下又何必非要问此事呢。 最终不过是让自己念头不通达罢了。” 朱高炽被这一言凝滞在原地,而后苦笑,是啊,诸王当初比衍圣公还过分,也不过是小惩大诫。 几次三番的在封地闹事,才被朱棣废为庶人。 衍圣公比诸王的地位还要稳固,诸王尚且无事,衍圣公又怎么会有事呢? “明达言语,总是一阵见血,让孤无话可说。” “只是因为太子殿下乃是君子罢了。” 说罢,李显穆向朱高炽告辞,离宫往大理寺而去。 …… “孔公鉴是孔子如今唯一的嫡系后代,既然朝廷将他和纲常、儒门绑定在了一起,那他就不能在这件事中有失,他的地位也不能动摇,一切的处理方法,都要在这个框架下,才能达成!” 大理寺中,李显穆沉声对陈英说着自己的看法。 陈英沉默了一瞬后,才缓缓道:“我以为显穆你会和你父亲一样,并不喜欢衍圣公家呢,没想到竟然如此维护。” “陈伯父误会了,小侄亦不喜欢衍圣公家,只是既然不可能多做什么,那便不必多想徒增烦恼。” 李显穆少见的显露出几丝森森恶意,“正如当初先父也想惩治诸王,可做不到那便只能不去看不去想。 衍圣公府至少如今看来是不可撼动的,那就必须让它存在,毕竟我父亲的神位也在文庙之中配享孔圣。” 李氏是真正的利益相关方,毕竟如今文庙配享孔子的后世圣贤中,只有李祺一个人是有直系后人的。 如今文庙这个体系,除了孔氏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就只有李氏拿到了切实好处,起码增加了20点家族声望。 至于衍圣公府? 李显穆可没忘记父亲有一次哂笑着、却异常认真的对他说,“有朝一日,李氏后人,定要打倒孔家庙,救出孔夫子,不要再让一群蛀虫蚂蟥,趴在一位圣人的身上吸血了。” 父亲的意志就是李显穆前进的方向,就是李氏前进的方向,总有一天,李氏会把衍圣公府顺手收拾了! 陈英哂笑一番后再次问道:“陛下将此事交予我和郑赐,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只能维护衍圣公,而且要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若是让我来做,那便以曲阜知县在被弹劾后,才出面参劾上司,这等控诉按照大明律属于无效。 至于衍圣公到底有没有那么事,大概是有的,只能让陛下下旨申饬,如同诸王坐法一样。” 说起对衍圣公的处理意见时,李显穆亦有些憋屈和无奈,这大明天下,能让他有这种情绪的,只有皇家亲王和衍圣公府了。 陈英在刑部和大理寺浸淫二十多年,很快就找到了这条大明律,脸上露出轻松之色,“没想到显穆你对大明律亦是如此精通,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破绽,应对此事,果真是天纵奇才。” 皇帝交待的事情有了首尾后,陈英又问道:“不过显穆,你的性子我还是颇有几分了解。 仅仅为了景和在文庙上的神位,还不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甚至主动出面替孔门来做遮掩。 其中想必还有其他更为重要之事吧?” 李显穆微微颔首,笑道:“陈伯父所猜不错,这其中的确是有其他更重要的首尾。 我怀疑这起孔门互讦案的背后,有南宗孔氏的影子,而南宗孔氏的背后……” 陈英闻言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你是说这背后有南方文人的影子?” 南宗孔氏的故事就说来话长了。 在北宋末年,金人即将攻克曲阜时,第四十八代衍圣公孔端友不愿意落入夷狄之手,于是随宋高宗南渡,在浙江衢州重新建立了孔氏家族。 从此就有了南北两支衍圣公家族,按照正统来看,南宗反而是大宗嫡系。 等到元朝后,本来忽必烈想要让南宗回曲阜担任衍圣公,但这时候发生了让爵之事,于是衍圣公便继续由北宗担任。 于是北宗便担任了此后元明清三朝的衍圣公。 北宗愈发显赫,而南宗则寂寂无声,甚至到了明朝时愈发破坏,连家庙都修葺不了。 李显穆沉声道:“小侄记得,前年,即永乐四年时,礼部尚书胡公途经衢州,嘱咐同知萧显拓建南宗家庙,然因封爵未复,祭田仍纳官粮,无力自行修葺,这两年又逐年损毁。” 陈英目光微动,李显穆的声音幽幽响彻,“当初南宗因为北宗守护坟茔有功,高风亮节让出了衍圣公之位,可百年时间过去了,双方处境如此之大,南宗难道就不后悔吗? 同样是孔子的子孙,甚至南宗还是真正的大宗嫡系,难道南宗真的就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就不想从孔子的祭祀中,分一杯羹吗?” 李显穆的声音如同黑暗之中蛊惑人的蛇妖。 陈英感慨道:“怎么会不想呢?士大夫虽然耻于谈利,可人生在世上,没有钱却是寸步难行啊。 更何况连家庙都修葺不了,真可谓是耻辱至极,难以生于世上了。” 李显穆悠然道:“浙江可是天下仅次于南直隶的富裕之地,浙江的大士族稍微从指尖缝中漏出一点,就足够孔氏南宗改善生活了,甚至有钱能够修葺家庙,让南宗的招牌更响亮一些。” 陈英接话道:“所以他们和南方文人联合在一起,用攻讦孔子北宗,继而攻讦整个北方士人,让北方士人颜面无光,便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 二人将话说开到这个地步,这猜测大致已然是八九不离十。 “想要验证这份猜测,那就要看看之后的公论了。” 李显穆若有所思道:“待陈伯父你将此事上报后,陛下大概不会直接下旨,而是会让公卿以及内阁再商议一次。 而这次商议就不会简单了,若是我能上会那就好了,可以直面诸公卿大臣,看看其中到底是谁操办了这次的事。 是只有浙江,还是整个南方士人都有参与其中。” 说到这里,李显穆有些无奈,他身份地位官职太低,根本就难以参与这些国朝大事。 陈英沉吟一瞬后,认真道:“你未必不能上会,但是需要太子殿下出力。 若是将今日之猜测,使陛下知晓,陛下想必会同意你入会商讨,至少能让你列席旁听。” (本章完) 第117章 剑指显穆 第117章 剑指显穆 一行辇自东宫往华盖殿而去,一路行来,地上自是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朱高炽表面懒懒躺在辇上,实际上后背一直紧绷。 李显穆跟在辇后,打量着左右周围随行的杨士奇等东宫属臣,亦是阁臣,眼底暗含冷色。 远远望见自宫门走进几个黑点,走得近些便瞧见是诸部的堂官,着大红的袍服,端的是威风。 诸位二三品的大员瞧见太子俱是上前行礼,这些文官大多支持太子,是以朱高炽亦回以笑意,这些时日汉王被派遣往北京先行开路,京中一时颇松口气。 有几人诧异的瞧了辇后的李显穆一眼,似是没想到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但又瞧了瞧太子,终究是没有出声询问。 一行人往华盖殿而去,殿外当值的太监一人往内去禀告,亦有太监缓缓将殿门缓缓推开,连一丝声音都不曾发出。 踏入殿中,正中自然便是皇帝的御座,两侧根根朱红大柱撑起这巍峨宫殿,在大柱之后有宫人照看着烛火和香炉,袅袅香烟淡淡而出,显出氤氲之色。 朱高炽在众人簇拥下往左下的檀木椅坐去,这是皇帝怜惜他肥胖而设置,其余诸臣则分列殿中两侧,以九卿列在前边,诸阁臣列在尚书之后,李显穆则隐于太子之后,默然不语。 不多时朱棣身着一身明黄色宽袍大袖常服自殿后走出,手扶腰带落座。 群臣上前三呼万岁。 朱棣随意的摆摆手,“诸卿都到了,那便开始吧,今日召集诸卿进宫,是为衍圣公之事。 这是郑卿和陈卿给出的处理意见,都看看。” 殿中众人神情各不相同,默默将前因后果看完后,便大致猜到皇帝大概不愿意大动干戈。 否则陈英的处理方式算是比较完美了。 “久不状告,上官方才弹劾便立刻反噬,这等奸人实在不可相信,此风断不可长,是以曲阜知县孔成林之状告,不应受理,衍圣公所告之事,交付有司,依法直断即可。” 诸臣一致同意处理意见,大致上没有问题,朱棣神色稍缓。 “但孔成林所状告之事,未必为假。”礼部尚书胡英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慢,带着一股老成持重的意味,“这些年臣等也听过一些风声,有衍圣公不法之事。 请陛下对其申饬,督促他修身齐家,遵守礼法,为衍圣公府、为天下读书人作出圣人表率,以无负陛下教诲之意。” 殿中气氛又是一变,众人皆微微眯眼望向胡英,在这等场合中,提出要申饬衍圣公,本就是一种态度。 礼部尚书胡英对衍圣公不满! 胡英是南直隶人,洪武二十四年进士,和历史上那位替朱棣寻找建文帝下落的胡濙不是同一人。 永乐四年,曾和孔氏南宗有过联系。 在迁都案中,南直隶文人被打击了一次,李显穆不确定胡英的亲朋有没有受到牵连,继而推动此事。 李显穆瞧了两眼后便将目光落到殿中另外一个南直隶人身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 此人性格狭隘,睚眦必报,从他身上更能看出些东西。 陈瑛毫不忌讳,悍然开口,厉声道:“胡尚书所言正是,微臣主管都察院,以肃风气为责,倘若衍圣公不能捍卫风气,微臣所作所为,岂不成了笑话。” 殿中气氛比方才胡英说完后,气氛更加凝固,因为陈瑛这番话比胡英还要重的多,胡英只是建议申饬衍圣公,陈瑛却将之提到了风气的高度。 殿中群臣皆将眼角余光瞥向了皇帝,申饬衍圣公之事,只有皇帝才能做。 朱棣神色纠结,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奏章和处理意见,下不了定论,“诸卿以为呢?” 皇帝一旦做不出决定,那最终结果就要廷议之上的争辩来决定了,要看谁能说服皇帝。 “微臣建议撤销曲阜知县由孔氏世袭制度,改换流官,可以将曲阜知县换成世袭的虚衔,以作为交换。” 陈瑛提出了更为激进的建议,“天下州县皆用流官,只有曲阜世代用孔氏世袭,这颇为不妥。” 随着陈瑛之言,本该被群起而反对的建议,但是却诡异的安静下来,没有人反驳。 李显穆重重皱起了眉头,殿上的风向很是不对,陈瑛的建议是不可能成行的。 “不可!” 大理寺卿陈英和工部尚书宋礼眼见没有人说话,立刻同时出声。 前任工部尚书黄福如今在交趾布政司掌管政务。 宋礼是河南人,怒目沉声道:“曲阜乃是圣人子孙汇聚之地,怎可让他人统摄?” “为何不能?” “这是朝廷对圣人后裔的优待,岂能变更制度?” 一旦说到制度,朱棣立刻就回过神来,“衍圣公之制,绝不能改变。” 大明和唐宋有一个情况是很不同的。 唐朝崇佛。 宋朝则没有经历异族统治。 大明的前朝是异族统治,所以在建立大明后,恢复汉人衣冠、恢复汉人的语言、文字、礼仪,废了很大功夫。 而儒家就代表着汉人。 朱元璋高高举起衍圣公,本质上是要举起孔子的牌位,用来推行儒家教化。 衍圣公制度是朱元璋弥合南北分歧的努力之一,他要向南边证明,北边也是汉土,不是蛮子。 李祺弥合南北的所作所为,本质上是一样的,用他当世圣人的声望,给北人背书,说北人和南人一样,都是读了经典的文化人。 包括元史案等等之事,本质上也是打击江南士人过分自负的文化自信。 随着皇帝的话音刚刚落下,黄淮便立刻出声道:“陛下,衍圣公制度自然不必改变,任用流官也颇为不妥,臣以为,不若使衢州孔氏担任曲阜知县。” 李显穆双目圆睁,直直望向黄淮,二人恰好对视,黄淮毫不忌讳,微微点头颔首。 这让李显穆立刻确定了,此事果然是由浙江文人推动,而后联络了南直隶文人。 至于他们的目的,亦非常简单,用衢州孔氏代替担任曲阜知县,北宗必将大失颜面,而南宗将水涨船高。 原来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 怪不得方才左都御史陈瑛要提出流官担任曲阜知县那么离谱不可能成行的建议,原来是为了如今这个提议。 对于黄淮提出建议这件事,李显穆的反应并不是很大,虽然黄淮在很多事上站在了他这一方,包括迁都等事。 但即便是盟友间,也不可能事事进退一致。 黄淮是浙江士人,衢州孔氏就在浙江,自元史案后,浙江士人在士林中便一直处于低谷期,甚至六部九卿之中,一个浙江籍的官员都没有。 他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内阁学士,因为靠近皇帝的缘故,竟然是现在的官面人物。 是以他于情于理,都要借着这件事,为浙江士人振奋一下士气。 李显穆微微叹口气,可惜啊,不行! 他眼神逐渐锐利起来。 出身应天府的通政使赵居任肃然道:“臣以为黄学士所言有理。 曲阜知县不宜选用流官,让孔门自治,乃是尊崇孔门至圣。 但是选用曲阜孔氏子弟担任知县,正如孔成林所说,摄于衍圣公的权势,再加上县中到处都是亲朋故旧,自然难以秉公执法。 选用衢州孔氏后裔担任曲阜知县,其既是孔子后裔,且乃是正本清源后的嫡系大宗,在曲阜又没有亲朋,没有产业等,只要勒令日后的曲阜知县不得在曲阜县中连接姻亲,不可添置产业,自然能够秉公执法。 且可以让南北二宗相互制衡,而且现在北宗有数十个世袭的爵位、官职,可南宗却生活艰难,甚是不妥。 请陛下明断。” 朱棣微微点头,认为这几人说的都颇有道理,又望向他一向重视的智囊团,诸阁臣基本上都认可赵居任所说。 这种众口一词,反而让朱棣犯起了犹疑。 而后一眼便瞧见李显穆在太子身后沉思,顿时一指,对群臣道:“朕这个外甥,十二岁就中了状元,李景和在的时候,曾对朕说‘穆儿有圣人之姿’,前些时日的迁都之议,他功劳颇大,今日不妨听听他说些什么。” “虽是小儿之言,陛下兼听,亦无不妥。” 左都御史陈瑛笑着应声,众人脸色微微有变,胡广亦笑道,“陈公所言正是。” 因为迁都之议中立下功劳,胡广已然回到了内阁,只是被杨士奇和杨荣所排斥。 这二人的轻视之语一经道出,殿中众人大多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即便同为东宫属臣的杨士奇等人亦如此。 朱棣和朱高炽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显穆的年纪始终是个问题,尤其是在这等国家大事的御前场合中,威望、资历都太浅了。 同样身为内阁学士的王艮,却立刻厉声慨言道:“陈御史和胡学士所言谬矣,甘罗十二拜相,曹冲幼龄便能称象,自古天纵之姿必异于常人也。 李明达十二岁横压三百州,被陛下钦点为状元,这便是陛下以为李明达足以为国家大臣,二位以小儿稚童言之,岂非是质疑陛下乎?” 陈瑛和胡广立刻告罪,而后正要出言回怼,杨士奇却已然温声道:“敬止同明达乃是师兄弟,是以有愤愤之色。 但陈御史陈公,不过是见明达年小,担心他所言失当,先为其开脱而已,此乃前辈一片拳拳之心,敬止切不可关心而乱啊。” 李显穆豁然望向杨士奇,目中已然全是冷色,这番话可真是说的轻飘飘。 朱棣也颇震惊,事到如今,他也品出了些味道,这衍圣公事,没那么简单啊。 王艮更是愤然,正要再出声,却见李显穆已然从太子身后走出。 满脸肃然冷面。 李显穆这幅神情,让殿中众人都是一滞,从迁都之议的大朝会上,就能略品出些他的性格。 朱高炽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这是希望他不要太过在意。 李显穆一顿,往杨士奇方向瞧了一眼,此人果真如父亲所言,打压政敌不遗余力,自己才刚刚进入东宫,就已然入了他的名册之上。 李显穆向皇帝行礼朗声道:“陛下。 臣尝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此乃圣人语训。 无论是小儿之语,亦或其他,总是要陛下评判,既然诸位卿臣对微臣如此好奇,臣便试做几语,以做彰显。” “显穆且试言之,若有过,朕亦不纠。” 李显穆重新面向诸臣,漠然道:“方才诸位国家大臣所言,我皆听入耳中,无论是左都御史陈公所议的流官之事,亦或者黄学士所提议的衢州孔氏掌曲阜知县事,皆荒谬不可行也!”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高,可却充斥了无尽的坚决,是斩钉截铁的在反对。 这一言顿时激起了无尽波澜。 出身四川的吏部尚书蹇义、出身湖广的兵部尚书皆漠然而视,颇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反应比较大的乃是礼部尚书胡英、左都御史陈瑛、通政使赵居任这三人出身南直隶的官员。 甚至作为当事人的黄淮反而只有一些疑惑,他预料到李显穆可能会有些反对,但没想到李显穆会这么反对,甚至一点面子都不留。 李显穆所秉持的不是心学吗? 按理说不会对孔门之事太过上心啊。 深深的疑惑埋在他心中,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懵,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甚至已经决定等散会后去找李显穆问个清楚。 朱高炽见李显穆没有将矛头对准杨士奇,微微松了口气,而后冲着杨士奇使了个眼神。 他四平八稳的坐在座上,竟有几分不怒自威。 杨士奇顿时心中一凛,知道自己有些太过于心急了,让太子对他升起了一丝不满。 “狂妄!” 左都御史陈瑛愤然回道。 他是来俊臣那样的酷吏,是皇帝统治下的恶的代表,只要皇帝还想要绕过一些事,就不得不用他。 他和纪纲皆是朱棣的宠臣,连太子朱高炽都不能奈何他,自然更不惧李显穆。 厉声道:“黄口小儿,卑微之士,竟然语涉当朝二品大员,何况狂妄也!” (本章完) 第118章 斩九卿 第118章 斩九卿 殿上顿时肃然。 眼见陈瑛的反应这么大,李显穆立刻便意识到,这位左都御史定然有亲属牵连进了迁都案中。 是以才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而胡英和赵居任虽然也是南直隶人,但他们和陈瑛这个酷吏不是一路人,今日却异曲同声的打配合,那想必也有亲属牵连进去,要给自己一个教训。 这件事之中,江西人应该是没有参与,因为户部尚书夏原吉一句话都没说,杨士奇属于顺手坑自己一下,大概是血脉中的独断触发了。 而胡广已然是跳出江西外的孤臣,迁都之议中被自己所逼迫,所以现在想要坑回来。 不过无论是出身四川的蹇义,亦或出身江西的夏原吉,或者出身福建的郑赐、杨荣等人,皆对陈瑛等人的建议不反对。 若是真能以南宗制衡北宗,让南人彰显一番,他们也乐见其成。 黄淮大致是被浙江士人推上来的,这七八年浙江士林的声望大打折扣,这些的南北宗之事,大概率是浙江主导,目的是提升浙江士林的声望。 至于其中有没有算计他,概率不大。 李显穆飞快的将场中信息梳理了一番,大致将每个人的角色和立场都判断了一番。 而后便将目光投向了陈瑛,梳理后,陈瑛就是最该被他打击的那个。 南直隶的先锋,这次衍圣公府中,他亦是敌意最大,枪打出头鸟,既然他冲锋在前,那便折了他! 众人之中,黄淮颇为不安,从陈瑛等人开始针对李显穆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明明朝廷上议论的是衍圣公之事,可怎么突然变成了陈瑛和李显穆间的对抗? 黄淮亦是聪慧之人,先前只是被蒙蔽,现在渐渐品出了些事来。 早就有人猜到衍圣公之事中,李显穆会下场? 南北宗之事,这是在故意用作诱饵? 那浙江之中难道也有人在利用自己吗? 不对! 这是一箭双雕,推自己出来的浙江士人的确是希望能够振作浙江的声势。 但这其中又涉及到南北之争,有人断定李显穆一定会出头。 有人要借着这件事,对付李显穆! 因为过去无论是李祺还是李显穆,总是能够站在正确的位置上,继而对敌人进行道德审判,可现在衍圣公府有错在先! 是以李显穆先天有缺,再加上有南宗作为倚仗,实在是没有输的道理。 黄淮越想脸色越是难看,他没想到自己以及浙江士人这次竟然被当了枪使,他扫视着殿中诸臣,江南三省中,一向以江西最为强势,号称泰半之士。 但往常浙江还是略胜南直隶一筹的,但洪武后期以来,浙江连番遭遇重击,现在朝中早已是南直隶和江西的天下。 这等大事,南直隶和江西毫不在意的就做了,根本没把自己这个浙江文人领袖放在眼里。 亦或者…… 浙江内部有人与之勾兑? 黄淮前所未有的生出了一股一统浙江士林的野心,但下一瞬就放弃了,那简直不可能,就连宋濂和方孝孺当初的东明精舍都做不到,何况是他。 黄淮脑海中有无数的想法闪过,一时之间颇为焦急。 若是今日之事对李显穆造成不利之事,他当初向李忠文公的许诺岂不是违背了? 但此刻木已成舟,李显穆已然一脚踏入漩涡之中,只能寄希望于他能自解今日之围! 面对陈瑛的诘难,李显穆却朗声大笑道:“陈御史太过于心急了,下官还没有说原因,陛下尚且不急,你急什么?” 陈瑛顿时气结,“你……” 其余陈英、郑赐等人皆忍不住笑起来,甚至就连皇帝朱棣都微微欠起嘴角,颇觉有趣。 对陈瑛这等酷吏般的人物,哪个皇帝会真的将之视为宠臣呢? 不过是手中的恶犬,对其宠信只是让人对其畏惧,以及让这恶犬能够更全无顾忌的去咬人罢了。 一旦这恶犬伤人太多,就要将之杖毙! 任谁都能听的出来,李显穆这是在讥讽陈瑛,皇帝不急太监急。 嘲讽完陈瑛后,李显穆不再多言。 当即喝声道:“为何所言荒谬? 因为无论是任用流官,亦或者从衢州孔氏选曲阜知县,皆是无用之举! 这等无用之举,竟然在圣上当面、尊上当前堂然皇之的道出,何其荒谬也? 难道诸公皆不知吗? 曲阜之状、衍圣公之威,乃是上下尊卑的自然之理! 正如应天府尹不敢管京城诸王公之事,诸王封地的官员不敢管藩王事务。 区区曲阜知县,不过是七品官,拜见衍圣公时,不经允许连门都进不去,要先到门房等候,而传话的传奏官是六品,比知县的品级还要高。 地位悬殊如此之大,曲阜知县怎么可能不仰衍圣公鼻息而存? 这才是今日孔门互相攻讦的真相,不改变这一点,反而汲汲于换一个知县,难道不是最荒谬之事吗?” 陈英心中暗道一声漂亮,而后紧跟着说道:“陛下,李翰林所言极是,若要改变曲阜之事,先要予知县威权,可上下尊卑,不可轻动,若真使区区一知县凌驾于衍圣公之上,岂非滑天下之大稽了。” 二人一唱一和,将方才陈瑛所言,批的什么都不是,而且再次将话题带回了是否要改变衍圣公制度上。 曲阜知县之难处,就在于这是衍圣公制度的一部分,李显穆刺破了这一点,于是便将曲阜知县和衍圣公联系到了一起。 可这件事早就已然经由皇帝亲自定性,断无更改的道理! 正如朝廷的藩王制度,在封地内为所欲为,而朝廷官吏不能阻止。 想要改变就只能让官吏拥有凌驾于藩王之上的权力,可那简直和做梦没有区别。 陈瑛、胡英、胡广等人皆听明白了,脸色俱是难看至极。 “难道就要坐视衍圣公败坏吗?” “李翰林既然将我等所提之建议驳斥,那不如提出更好的建议。” 朱棣亦望向了李显穆,温声道:“显穆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李显穆非常想回答一句,有个屁。 废掉衍圣公就是最好的方法,就像是废掉你那些垃圾拟人的弟弟一样,但你又做不到,那我有什么办法? 但不是故意找死,自然说这些话。 “微臣人微言轻,在廷议之上出言,已然是得陛下信重,如今当朝重臣皆在当面,岂容微臣一言再言? 不若陛下再问重臣乎?” 把这件事甩锅出去是唯一的好办法,因为根本解决不了,以免日后还有所牵连。 “只是臣还有一言驳斥通政使,方才通政使之言,乃大不敬。” 大不敬? 这三个字一经出口,就连朱高炽和朱棣都坐直了身子,直直望向李显穆,朱棣肃然道:“显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九卿之重,重越泰山,大不敬三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赵居任只觉仿佛被山间野兽盯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显穆的报复来的这么快,竟然就在堂上,才刚刚将陈瑛辩的口不择言,立刻便直接持剑杀了回来。 李显穆肃然道:“方才赵通政使说衢州孔氏乃是大宗嫡系,此乃大不敬也!” 这下所有人都有些懵了,虽然现在继承衍圣公之位的是北宗,但衢州孔氏的确是嫡系大宗,这是绝对没问题的谱系,举世公认的谱系,这又有什么大不敬的呢? 李显穆嘴角露出一道一闪而过的残忍笑意,赵居任只觉得被猛兽盯上,就连呼吸都瞬间一凝滞。 浓浓的不安涌上他心头! 李显穆一字一句的冲着赵居任问道:“下官请问赵通政,当今陛下和孝康皇帝支裔,孰为大宗乎?” 皇帝和朱标那一脉,现在谁是大宗啊? 李显穆沉沉一句,尾音甚至有些飘摇起来,好似从九天之上的亡人之所在而来,带着浓浓的死气。 你说没有爵位的是大宗,你说祭祀孔子的是小宗。 那祭祀太祖高皇的是大宗还是小宗啊? 李显穆的话刚一出口,众人就知道这是多严重的政治问题了。 始祖是大宗的始祖,而诸王只能祭祀自己这一脉的始祖,比如刘备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而不说是刘邦的后代,因为他只能祭祀中山靖王,而不能祭祀刘邦。 只强调衢州孔氏是大宗,这岂不是说曲阜孔氏是小宗? 小宗祭祀孔子? 这对于最重视礼法规矩的衍圣公来说,堪称致命,亦是朝廷的致命之处! 赵居任本就年纪大,被李显穆这一问,只觉亡魂皆冒,几乎立刻跪在地上,不住叩首道:“皇帝是大宗!皇帝是大宗!” 殿上瞬间凝滞到落针可闻的地步,如同万年寒川笼罩着整座殿宇,每个人都轻轻呼吸着,争取不发出任何声音,谁都没想到李显穆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方才还颇为嚣张的陈瑛也如同鹌鹑一般,再不说话了,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但现在比起李显穆来,他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朱高炽垂着头,一言不发。 朱棣望着群臣噤声,却颇觉有趣,此刻他再次回想起了他在阙前问罪,若不是那场政治奠基,现在遇到这种问题,他大概会很是急切的证明自己吧。 “且抬起头来,朕本就大宗,天子本就是大宗。” 皇帝的声音比想象中好太多了,众人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见皇帝甚至还在笑,并没有想象中的冷若冰霜。 “自古以来如同朕这般诛独夫而登基的皇帝,皆在三代以前,诸卿竟好似忘记了。 不过通政使的确是有错,自南宗让爵后,大宗便已然是北宗了,南宗守护坟茔等有功,但却不能越过北宗去,连大小宗都能搞错,真是老糊涂了。” 听到老糊涂三个字,以及皇帝似笑非笑的神情,赵居任只觉一阵阵天晕地旋,他深深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颤颤巍巍道:“老臣年迈,竟犯下这等大错,圣上当前,请乞骸骨。” “准了。” 殿中又是一阵寂静,众人都知道,皇帝这已经是相当给赵居任面子了,让他以九卿之位致仕,至少还能回家乡做个名士耆老。 可众人依旧战栗不止,一位九卿啊! 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扳倒了! 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到了李显穆身上,只见李显穆依旧面容平静的跪在地上。 肤若白瓷,泛着湛湛之光,乃是一翩翩贵公子也。 可就是这么一个一看就人畜无害的公子哥,三言两语就将一位九卿拉下马来。 众人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一句话——“真像他父亲。” 当初李忠文公也是一向与人为善,但亦是三言两语就能置人于死地,杨靖、詹徽、李原名等人皆是如此而亡。 朱棣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又瞧了瞧陈瑛几眼,微微叹了口气,若是李显穆愿意做酷吏的话,一定比陈瑛做的好。 可惜这不可能。 今日之事到这里他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衍圣公府那些事流传出后,衢州南宗便躁动不安。 然后参与进这其中的人越来越多。 李显穆上次迁都之事得罪了人,于是有今日之事。 今日他替李显穆把赵居任这个老东西料理掉,算是站在他这边,但陈瑛他还是不会处罚的,毕竟这么好用的狗,不好找啊。 有些事李显穆是不愿意去做的。 比如干掉驸马梅殷,只有陈瑛这种人才愿意去做。 想到这里,朱棣再次开口道:“说说吧,衍圣公和曲阜知县这件事,到底怎么办? 杨荣,你一向有急智,你说说看。” 听到皇帝所问,陈瑛、胡英等皆松了一口气,皇帝既然不再多问大小宗之事,而是只问衍圣公之事,那今日便算是结束了。 胡广却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如坐针毡,他今日算是彻底把李显穆得罪了。 李显穆对此并不意外。 纪纲和陈瑛这种人,没有那么好扳倒的,只有黑手套已经脏到主人嫌弃的时候,才会被丢弃。 全程都没有如何发表过意见的杨荣沉声道:“回陛下,臣以为,衍圣公制度的本意是好的,只是没有执行好罢了。” ———— 在明朝初期,以地域为主的党争还不曾出现,但已然出现了一些矛盾,孔门互讦案中,三位政治立场并不重迭的南直隶大臣,齐齐向李显穆(北人领袖的继承人)发动了进攻,而其导火索,便是号称“南北第一案”的迁都案!——《明朝政治集团的形成与地域》 (本章完) 第119章 彼可取而代之 第119章 彼可取而代之 “臣以为,衍圣公制度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是执行差了。” 杨荣肃然道:“所以只需要按照制度规范执行,而不是变革制度。 因为孔成林个人的不堪,而否决整个曲阜的孔氏,这是不恰当的。” 这一番老成持重之言,让朱棣和朱高炽连连点头,殿中其他人也纷纷赞扬道:“子荣所言甚是。” “正是如此啊。” 这一幕幕和谐的场景,险些要让人忘记地上还跪了一位刚刚被撤掉的九卿。 杨荣心中也颇有些无奈,他当然知道众人所赞扬的不是自己,而是想要用这种表现,将方才所发生的事都揭过去。 今日针对李显穆的计划,可谓是大失败,甚至折损进一位九卿。 甩脱这些无端的杂思,杨荣接着说道:“现在曲阜知县受到衍圣公的推举,自然听令于衍圣公。 臣以为,之后可以让衍圣公从孔氏之中,挑选人品贵重的诸人,多挑选一些出来,而后派往山东布政使处,由山东学政、山东布政使再加上吏部一同考察,而后再委派于曲阜。 削夺了衍圣公对曲阜知县的推举之权,想必可以改善当前曲阜之局势。” “正是!” “杨学士所言,恰当其是!” 众人又是一阵赞不绝口之声。 朱棣和朱高炽皆有些无语,但心中也知道,杨荣的办法已经是最恰当的了。 这真的能改变曲阜的现实吗? 每个人心中都会打一个问号,但这本就是结构性的问题,依靠这样打补丁,还想要根除,岂不是痴人说梦。 朱棣沉吟了一下,发现没什么更好的主意,便温声道:“那便按照杨卿所说,再加上一份申饬衍圣公的旨意,一同发往曲阜。” 此事了结,今日之议也落下了帷幕。 内阁阁臣往文渊阁而去,六部堂官等则返回衙门,李显穆自然更要出宫。 一行人往殿外而去。 陈瑛、胡广、胡英的脚步颇快,好似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 一行东宫属臣渐渐走在一起,众人都没说话。 望着那巍峨起伏的宫墙,金黄璀璨的琉璃瓦折射着皇室的辉煌至高,落在众人眼中,有阵阵光彩。 广阔浩瀚的天地,万里锦绣的江山,千百万人的子民,所有人的生死予夺,实际上不过只在这宫中而已,只在这尺寸之间。 常年居于此地,自然便有睥睨天下的姿态。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李显穆突然说道。 杨士奇身形一顿,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 “再有下次,纵然太子不愿,我不会再留情。 你以为如今太子大位已然稳固了吗? 汉王尚且虎视眈眈,东宫僚属便已然内斗成风,怕是汉王在睡梦中都会笑醒吧。” 李显穆说完,也不等杨士奇回答,便飘然远去。 杨荣见李显穆离开,走到杨士奇身边,突然开口道:“士奇兄,你今日实在不该开口的,自迁都之事后,太子本就对你有疑心,他又一向信任李显穆,而今你开口,事又不成,徒让人生厌。 方才李显穆亦是说此事吧。” 杨士奇便将方才李显穆所说之事道出,杨荣沉默了一瞬,而后激越道:“李显穆乃是成就大事之人,一向以大局为重,所以此番他说不再计较就真的不再计较。 但他方才所说夺嫡之事,乃是正理,太子殿下的位置还很不稳固,我等东宫僚属,正当同心协力,现在就各自争斗,实在难言。” “我亦是明白。” 杨士奇寒声道,“只是我和李显穆,性格颇有相似之处,怕是难以相融啊,不过如今太子之位还需要李显穆为之出力,便暂且忍耐罢了。” 杨荣闻言亦是叹息一声,一山不容二虎,两个性格刚强的人,是难以相容的,他能和杨士奇相处,是因为他性格颇为不争,可李显穆一看就是那种天生的领袖,如何能不争。 两个皆有大才的人,竟要如此相斗,太过可惜。 李显穆和杨士奇的情况,有点类似于高拱和张居正,两个人都有经世致用的大才,但却难以共事,古来这等人便从来不少,由此牵扯出的无数争斗,造就了一段段故事。 前边陈英、王艮和李显穆相伴而行,亦问起杨士奇之事,“显穆可是要为大局就此作罢?” “总要顾全大局。” 李显穆很是平静,而后又缓声道,“暂时作罢而已,待翌日时机一到,天发杀机,龙蛇起陆,而四海翻腾乎?” 这便是日后一定会清算的意思了。 陈英就知道会是如此,李祺就是这种性子,得罪过他的人,那是一定会记在心里,总要报复回去的。 当初李祺和浙东和解,让他大跌眼镜。 直到后来知道李祺命不久矣,才算是明白事中原委,若非身体难以成行,李祺不可能就那么轻易放过浙东。 聊完杨士奇之事,王艮又颇为心惊胆战道:“今日可真是万分凶险,这些人竟然借衍圣公之事,引明达你上钩,幸好你有急智,能够挫败他们的阴谋,还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显穆亦是深深皱起了眉,今日虽然大获全胜,但只是战术上的胜利,在战略上已然是输了。 可他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必然之事吗? “我们所做的事业是堂堂正正的,这其中自然会有些小人阻碍,但终究无法阻挡我们的事业。” 何等事业? 便是正道! 王艮不因为是江西人,而有所偏袒,其志在于天下,这便是李显穆他们所追求的事业和正道。 那些囿于地域而行事的人,终究不是同道,也终究要被一个个的打倒罢了。 衍圣公之事被压的比较死,毕竟这件事颇有损颜面,朝廷不愿意宣扬出去。 李显穆亦不愿意宣扬,这次被陈瑛等人把这件事搞成了政治事件,让他不得不为衍圣公站台,可真是把他恶心的够呛。 很快让他更恶心的事情就来了。 朱棣竟然选了他做使者,往衍圣公府去宣旨,而理由也非常的正当,在朝廷之上,是他为衍圣公府直言,而且他父亲亦在文庙之中配享,正好还能去祭拜一番。 这可真是让李显穆瞠目结舌又瞠目结舌。 他是真不想去,但皇命难违,只能带着一行人离开应天,往山东曲阜而去。 …… 曲阜城修建的相当高大,比李显穆去过的大部分城池都要好,城中亦是有相当浓厚的儒家文化氛围。 可若是仔仔细细去看,不过皆在表面而已,曲阜县中的百姓和大明其他县城并无什么区别。 李显穆并不想在曲阜县中多待,于是带着人,直接往衍圣公府而去。 曲阜百姓皆好奇的望着李显穆一行人,只当是普通的钦差使者,直到有人说,此番前来传旨的乃是李忠文公之子! 接下来的场面,让李显穆此生难忘。 他竟然被曲阜县的百姓团团围住,到底有多少人,他数都数不清,只知道里三层、外三层,把街道堵的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生活在曲阜县的百姓,要么是孔子的后裔,要么是为衍圣公府做事,以及围绕着衍圣公府生活。 这里的人对于圣贤是和大明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的。 而李祺! 就在三年之前,神位被抬进了文庙之中,在曲阜的孔庙之中,也多了一幅图像,那就是李祺。 李祺是大明建立以来第一位真正的圣人。 作为李祺的嫡子,李显穆来到了曲阜,自然会引起百姓的轰动。 李显穆从未想过仅仅一个身份就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让他都有些始料不及,这种场面直到衍圣公出现,百姓才算是离开。 李显穆明显能够看得出来,相对于对他的好奇,曲阜百姓对衍圣公,大多数都抱有一种漠然。 从这点上,就能看得出来,孔成林所汇报的衍圣公诸事,怕是没有虚假,这一代衍圣公在曲阜的名声很一般。 “下官李显穆拜见衍圣公。” 虽然心里很不爽,但李显穆的礼数是不缺的。 孔公鉴望着李显穆,倒是颇为亲近,“朝廷上发生的事情,本公都已然知晓,还要多谢李翰林为本公仗义执言,让孔成林那等孽障,咎由自取!” 对于孔公鉴而言,李显穆这种杰出的儒门子弟越多,他们孔家才能越发受到朝廷重视。 尤其是李显穆的亲爹还在文庙中配享他孔氏的老祖宗呢。 这双方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加亲近。 李显穆一看孔公鉴的笑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心中暗道:“总有一天,把你们孔家踹下去。” 心中怀着鬼胎,面上却温文有礼,孔公鉴叹道:“若非早就知道李翰林有未婚妻,本公定要嫁个嫡亲的孙女给翰林做正妻,我孔氏的女子,皆是贤良淑德,温婉淑女。” 全程听衍圣公鬼话的李显穆对这句话还是相信的,别看历代衍圣公王八蛋,孔氏里面的糟糠事一堆,但孔氏大部分的女子还是教育的很不错的,绝对是传统的淑女,恪守三纲五常。 说着二人就进了衍圣公府。 韩国公府虽然早就已然败落,可他从小长大的临安公主府本就煊赫,他去过的公府也实在不少,诸如英国公府、成国公府等,各有各的精妙之处。 可那些公府和衍圣公府皆大大不同。 这里给他最大的感觉就是肃穆和神圣。 乌黑沉沉的高大门槛,朱漆大柱撑起繁复的斗拱,沉重飞檐划出一道颇为肃严的弧线。 扑面而来的便是历史的味道。 院落森然,层层展开,一条中轴线如森严脊骨般贯穿始终。 一行人顺着青砖甬道两侧走进,有种进入皇宫的错觉。 不同之处在于,皇宫为了安全,自然不会在宫墙下种植高树,而衍圣公府的甬道两侧,有许多古木,探墙而过。 古柏虬枝盘结,似铁铸铜浇,树皮深裂如龟背,树影森然洒落,威严无声地笼罩着整个府邸。 府邸中最为显目的便是重重带着历史价值的文物,这些东西彰显着孔氏的传承。 实话说来,李显穆从小跟着李祺长大,受到了李祺很大的影响,颇有种眼高于顶的意思。 他很少会产生艳羡的情绪,甚至他看着皇室的尊贵和至高,都没有产生过艳羡。 反而只想着怎么和皇帝斗智斗勇,从皇帝手中尽可能多的将权力攫取出来。 他的父亲给大明皇帝挖了两个坑,而他一方面继续准备把坑挖的多一些、深一些,一方面则准备给大明皇帝埋点土。 这种和皇帝斗智斗勇,算计皇帝的经历,是一种颇有趣的事。 但此刻他第一次来到衍圣公府,这铺面而来的浓重的历史之感,让他油然而生一种羡慕。 他父亲一直念叨的千年世家,代代传承,甚至就连后代三十代的字辈都起好了,便是为了这种感觉吧。 这不是权势所能够带来的东西。 这是唯有时间的力量才能带给人的无上震撼。 这座衍圣公府的确是腐朽,孔氏这个家族早就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以免给孔子他老人家丢脸,可这个家族也真是古老! 彼可取而代之! 昔日楚霸王所言的这六个字,在这一刻,猛然出现在李显穆的脑海中。 一代代的王朝都会被推翻,为什么衍圣公府就能够永存呢? 我李氏难道就不能有如此之日吗? 更何况,相比于衍圣公府这样的傀儡家族,我李氏可是真正有仙人抚顶的神圣家族! 李显穆再次摩挲起了怀中的降神香。 衍圣公府的长存不朽,不过是世修降表而已,于世道之中,全无政治影响力,只能坐视天下沉浮。 可李氏家族的长存,却是代代皆要立于浪尖之上,成为时代的弄潮儿,甚至主导时代的方向! “父亲。” 李显穆忍不住想着,“您还能看到这一幕吗?儿子一定会将您的神位,从文庙的最末,一直抬到最上面的位置!” 浮浮沉沉,在九天之外,在黄泉之中,在生死之间,李祺的身影生灭不定。 一万二千字,求月票啊兄弟们 (本章完) 第120章 降神香,父子相见 第120章 降神香,父子相见 是夜,月光如水。 李氏宗祠。 沉沉檀木织就云纹,鸦鸦重色大甚肃然,袅袅香炉香烟勾勒飘然,最上之处陈着神位。 李显穆跪在蒲团上,垂着头,事无巨细的说些这些时日的经历。 若是让人瞧见,定然会大吃一惊,这还是往日那个雷厉风行的李显穆吗?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显穆只觉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他终于停下了讲述,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根香来。 这是一支水泡不烂、火烧不开、力折不断,又能变化自如的神香。 是他父亲留给他最珍贵的遗物。 他的手有些抖。 神情有些迷茫和胆怯,再次问出了数年前那句言语,“点燃这支香便能够见到父亲吗?” 三年以来,他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但却从来未曾付诸于行动,因为他害怕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从曲阜归来后,他心绪难定,今日实在是克制不住对亡父的思念。 “李氏李讳祺公后,第二代家主李显穆,点神香,敬祖宗。” 降神香不必凡火点燃,一言既出,乃有神思作引,自有袅袅青烟,飘然而散。 阵阵沁香缓缓流出。 不及李显穆细想,一道氤氲青光包裹着他的灵魂,从他的身体中飘然而出。 他的身躯在一瞬间僵直。 下一刻微微垂落,好似沉睡一般。 李显穆惊疑不定,他微微抬起透明的手,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魂灵? 下一瞬,他已然陷入沉沉黑暗之中,再不知天地为何物。 “大梦谁先觉!” 天之外,李祺身躯渐次凝实,浮沉之间,有湛湛香烟弥漫而来,自沉睡中苏醒。 只一瞬间他便已然知晓发生了何事,未曾想李显穆第一次使用降神香竟然是被孔氏所刺激。 “香火值有50了,又能凝成两支降神香,成就值2000,也已然不少,个人声望和家族声望都没变化。” 李祺挥挥手,瞬间抹去了500成就值,下一瞬李显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一片高山云海之处。 轰! 李显穆重新恢复了神智,他只觉,仿佛在无尽苍莽久远之处,有神人高歌,有大钟轰鸣。 磅礴的沉重瞬间落于他魂灵之上。 他抬头望去,云海翻腾,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光,金色、紫色、白色,照的人眼睛都大放明光。 李显穆有些茫然的望着这陌生的场景,这让人幻想起神话中浮沉于云海的天宫。 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天宫。 而是。 一道熟悉的人影。 “父亲!” 李显穆惊喜出声,而后轰然跪在地上。 泪水在瞬间盈满了他的眼眶,他没想到父亲竟然没有丝毫欺骗自己,自己真的见到了父亲! 这是最珍贵的礼物,远胜于任何的荣华和富贵! “您……” 李显穆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比如这里是哪里,比如父亲您现在还……活着吗? 李祺落在李显穆身前,如同往常那样摸摸他的头,李显穆显出几丝惬意。 李祺轻声笑道:“还记得为父和你说过的,人这一生有三次死亡吗?” 李显穆当然记得,那是他中了解元之后! “第一次是生命的逝去,第二次是举行葬礼,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不在了,他的一切社会关系都死去了,第三次则是被彻底的遗忘,那也是最后一次死亡,你身体里流着为父的血,你就是为父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明。” 他始终将这番话记在心中,所以矢志不渝的振作家声,让天下人都知道,李祺有个儿子叫做李显穆,乃是他意志的继承人! “人死如灯灭。” 李祺负手,“可为父终究是不同的,你这样的子孙还在,为父就不会死去,这便是传承的意义啊。” 父子二人相伴,在山巅云海中漫步。 李显穆将自己一路行来所做之事,皆悉数告知了父亲,而后带着浓浓的困惑问道:“父亲,儿子两次大显身手,的确是大有裨益,甚至圣上已然考虑让儿子入值文渊阁。 可这仅仅是势位上的增长,儿子的声望并未于世道之中有所彰显,和父亲当初声望隆盛之势,大相径庭。 当初父亲乃是罪族之身,却每每能成其声望,儿子是圣人之子,却流于世道。 难道仅仅是时间的力量吗? 当初父亲和太子殿下萍水相逢,圣上和父亲不过点头之交,可却对父亲委以国事、托以重任。 儿子和圣上乃是血亲舅甥、同太子乃是表亲兄弟,亦与二人之前,有慷慨之语、有诚挚之词,可却不如父亲受之信重。 儿子不明白这是为何?” 李祺洒然笑道:“你能意识到这点已然是相当不凡了。” 李显穆闻言神情振奋,他就知道父亲一定能够给他解惑,这个问题已然困扰他许久时日,他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做,距离理想状态总是差几分。 “你会发自内心的敬重圣人后裔衍圣公吗?” “自然不会!其败坏圣人声誉,真不如早断绝为好。” “你会发自内心的敬重朝廷所封诸藩王吗?” “自然不会!其罪行累累,徒为国朝抹黑,恨不得手刃之。” “你会发自内心的敬重太子吗?” 这次李显穆略沉默了一下,“大概不会吧,太子空有仁善,于世道并未有功绩彰显。” “你会敬重皇帝吗?” 李显穆愈发迟疑,“会吧,陛下名为继承,实为开创,乃是当世人杰。” “那你会敬重先帝吗?” 这次李显穆毫不迟疑,“当然!儿子敬重皇祖父,再造中国,功过诸皇!” “好,那为父还有问,你敬重文天祥、岳飞、诸葛亮吗?” “自然敬重!其气节彪炳史册,乃是汉人的脊梁!” 李祺朗声笑道:“你看,你明明敬重孔子、敬重当今陛下和先帝。 可衍圣公是圣人后裔、诸王、太子是皇帝的血裔,你却对他们没有敬重之心,甚至生出厌恶。 而文天祥、岳飞、诸葛亮只是大臣,甚至都是失败者,你却敬重他们。 这便是世道之中,圣人皆不以生来的血脉为贵,血脉却因圣人显贵而显贵的道理啊。” 如今早已不是曾经的血脉贵族时代。 衍圣公也只有政治上的优待,而得不到多余的尊敬。 皇室子孙也多被厌弃,遑论尊敬。 “为父因为高尚的德行而被世人尊称为圣人,纵然我是罪族之身,可只是政治上受限,世人并不以为耻,甚至更有振奋之意、有奋发之心。” “这是因为,真正的声誉和荣耀,只来源于牺牲和功绩,其中牺牲在前,功绩在后。” “为父是罪族之身,起点极低,在世人眼中,本该汲汲于身家之事,却敢于在朱雀大道之上,和当世大儒论辩善恶,不惜得罪权贵纠察不法,此皆舍身之事。 而后真正让为父声名大噪的,乃是为诸王与皇帝争辩之事,罪族之身本该谄媚皇帝,以求脱罪,但为父却敢于仗义执言,牺牲自我而正大道,那时起,为父的声望便已然脱离罪族藩篱。” 李显穆已然明白了。 “历史上那些人杰俱是如此。” 父亲李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彻,如雷贯耳,“当你做出超越期望之事,你便会得到他人的敬佩。 当你所做越来越多时,这种敬佩就会化为敬仰。 当你做出那些超越凡人的牺牲、拥有凡人所不及的骨气甚至将生死度之身外,这种敬仰就会化为敬重。 在他人眼中,这时的你就已然不是凡人了,因为你舍弃了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利益、生死、权势,只为了虚无缥缈的大道,纵然是最恶的恶人,纵然他不得不杀死你,可依旧会在心中敬重你。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中!” 李祺说完这一切,望着已然愣住的李显穆,轻声道:“你现在明白,为何你明明才十五岁就已经做出这么大的成绩,却依旧不能为世人所敬仰了吗?” 李显穆抬起自己的双手,呢喃道:“因为我是圣人的儿子,我生来就已经享受了荣耀。 所以世人对我本就期望极高,皇帝希望我能成为重臣、太子希望我能够卫翼东宫、心学诸士期待我带领心学创造不朽功业。 所以我如今所创造出的一切功绩,都是理所应当的,最高的赞誉也不过是虎父无犬子。 迁都之事、衍圣公之事。 这些成绩,本就是世人对我的期望,我生来就该有天纵的才华,以及造出功绩。 这些对他人来说,已然足以夸耀的功绩,对我而言,虽亦是赞誉,但却还不足以震慑天下之心!” 李显穆说罢,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正是如此!” 李祺喟然道:“所以你大哥和二哥,于世道之中不作彰显,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你想来是知道的。” 李显穆当然知道,他大哥和二哥,资质平庸,尤其是还有他这个十二岁中状元的亲弟弟作为对比,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阴阳怪气。 “那我该如何去做呢,父亲。” “这是一条急不来的道路。” 李祺望向李显穆,目光中带着深沉,“难道大明天下真就安定平静若此了吗?” (本章完) 第121章 谆谆教诲 第121章 谆谆教诲 难道大明天下真就安定平静若此了吗? 自然不是。 “难道李氏真的就高枕无忧,而没有困顿之事了吗? 在太子和汉王的夺嫡之争中,难道穆儿你就如此自信,汉王不堪一击吗? 不要太过小看汉王啊。 解缙被无端黜落,不过是开始而已,皇帝一日不死,他对汉王的怜悯喜爱之心,就是储位最大的变故。 况且。” 李祺淡淡道,“当今皇帝所作所为就真的让你完全满意吗? 如果有朝一日,他做出了让你完全无法忍受之事,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你看。 能够为天下荷重的机会总是会出现,可每一个机会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旦真的死了。 一切便身死道消。” 这些机会总是会伴随着艰难、困苦乃至于死亡。 李祺见到李显穆陷入了沉思,也没着急,依旧负手望着远方翻腾滚滚的金色云海。 “父亲,儿子没法做到完全舍弃一切,毕竟儿子的生死,关乎着父亲的生死。” 李显穆最终还是艰难的给出了这个答案。 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反而松了一口气,认清现实并不全是坏事,至少能减轻一些心里的道德压力。 “这并不算大事。” 李祺哂笑道:“有时候人对自己的认识是不足的,多少人慷慨激昂,临终却难以一死,又有多少人,生平惜命,临了却不管不顾,为父看你便有一颗愤然刚直之心。” 正如李祺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假圣人,觉得自己万事皆有把握,才会去做,可当初在金銮殿上,他也是抱着大不了死在殿上的心思而去做事的。 那时他已然有了李显穆这个后裔,做事便多了几分不管不顾,只顺心意耳。 “不过纵然心有所牵,亦无不可。 古来有这种勇气和精神的人极多,可拥有与之相匹配的智慧的人却很少。 尤其是我朝,君主独断,而先帝和当今皇帝,皆不是宽容之君,便更需要多几分智慧,否则不过是白白做刀下亡魂罢了。 为父看你是不缺智慧的,如今所缺的只是机会罢了,且等待蛰伏吧。 人这一生的高光不过一二事! 于史册之上的声名,亦只在这一二事之中,在高光之前,只需要积蓄力量,纵然不能得敬重,可使天下敬畏,亦是不二法,若天下敬畏你,只消一事,便能化为敬重。 莫急、莫急。” 谆谆教诲,如清泉流水,沁入心间,李显穆好似回到了年幼之时,眼中再次浸满了泪水。 “父亲,儿子明白了。” 今日见到父亲,对李显穆的影响是极大的,在今日之前,他总是极度的焦虑,今日之后,他便能更从容的应对诸事。 这是整个人思想的改变。 李显穆又想到方才父亲所说的夺嫡之事,“父亲觉得汉王依旧有机会?” “你觉得汉王没有机会?” “太子身边有诸多良臣。 其中杨士奇此人深得皇帝信任,明明是太子一党,可皇帝竟然以为他中立,每每问其关于太子、汉王之事。 杨荣虽不显,可亦有急智。 类似这等人,在太子身侧甚众,这等智谋之士亦有坚决之心,儿子觉得太子之位可以稳固。” 李显穆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正是因为杨士奇等人对太子至关重要,是以儿子才揭过先前之事,留待日后再做清算。” 历史上朱高炽至少有两次,差点就被朱高煦拉下了马,最危险的时候,太子党几乎全军覆灭,解缙也是死在那次危机中。 若非朱高煦得势后骄狂起来,导致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夺嫡几乎就要成功了。 这一切都说明,汉王拥有相当的智慧和力量,足以制造一个又一个事件。 如今一切重来,他这只蝴蝶振翅,又有李显穆这个大变数搅在永乐朝之中,朱高炽还能安稳吗? “不要小看汉王。 更不要小看皇帝和太子之间生而就有的矛盾。 他们不是简单的父子,而是互相争夺权力的王,皇帝会时时刻刻怀疑太子。 当今皇帝,本就多疑。 迁都之后他便会北征,太子必然奉命监国,这就是在侵夺皇帝的权力,若朝臣逢迎太子,他便会不满太子夺权,若朝臣疏远太子,他便会不满太子没有能力。 这便是自古太子的两难之事!” 李显穆沉声道:“君王、太子相离,于是便有小人在其间进献谗言,离间天家,古来皆是如此! 如汉武帝之戾太子刘据,如唐太宗之太子李承乾,皆是因君父生疑。 当今陛下也是不会相信太子没有夺权之念的。 那就唯有一个办法,让陛下对汉王亦生出怀疑之念,如此便相互抵消了。” 李祺哑然失笑,这的确是好办法。 他正要再说话,只觉心念一动,笑意渐缓,轻声道:“穆儿,你该走了。” “父亲!” 李显穆只觉晴天霹雳,如遭雷击。 “香已渐灭。” 李显穆满目颓然,“父亲,我们何时可再相见?” “待时机成熟,我会再赐下降神香,切要珍惜,你振作家势,拼搏于世道,为父这里自然会越来越好,乃至于能够回馈于家族。” 话音方才落罢,李显穆的身影已然化成片片碎屑。 …… 李氏宗祠。 李显穆悠然醒转。 他有些愣神,方才所经历的一幕幕皆展现于眼前。 宗祠之中,却好似无甚变化,依旧是织就云纹的沉沉檀木,鸦鸦重色大甚肃然,袅袅香炉香烟勾勒飘然,最上之处陈着神位。 唯有他怀中的香已然不见,而面前落着香灰,一点点散去,消散于空中。 “都是真的。” 李显穆猛然站起,目中满是兴奋,一向沉稳的性子,也不禁急急踱步,“父亲于人间消亡,却卓然于九天之上,只要努力振作,必能再行相见。 我李氏一族,果真不凡,乃是仙族,有着异于诸人之上。” 他正暗自振奋想着,却突然发觉手心之上隐隐有灼热之状,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金色五角星之状的图案,而后有一张符箓从手心中浮现而出。 “这…这是……” 一看符箓之效,李显穆更是震惊莫名,连忙跪下向神位叩首,“多谢父亲赐下此符。” 九天之上,李祺一看成就值,只剩下1200了,攒是真的难攒,是真的容易,方才换了张300成就值的符箓,保护李显穆,先前的迷幻香才100成就值,希望有大用吧。 “我这一生结束后的成就奖励怎么还没有出来,难道我这么成功的一生,还不值得一件玄阶道具吗?” 李祺心中暗忖,而后又望着几眼苍山云海,双臂一展,缓缓自云端坠落,有高峰裂开,他落入其中,而后高峰相合,葬于山中! …… “穆儿,你这是……” 知子莫若母,临安公主一眼就看出了李显穆状态不同,颇为惊奇。 “回母亲,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李显穆自然是想将父亲之事告知母亲的,可又一想,仙凡本就永隔,何必徒增烦恼呢? “想通了便好,朝廷的事,是做不完的,莫要太累着自己,如今我家的家势已是卓然之势,诸儿郎皆有出息,做娘的只盼着你们成家生子,其余不再有所求了。 前些日,娘去英国公府参加宴会,婉儿生的愈发亭亭玉立,有倾城国色,虽是将门虎女,却知书达礼,她再有六年也就及笄了,等到你成婚后,为娘也就能和你父亲交待了。” 李显穆笑着应声,见过父亲后,他并未有纾解思念之情,反而脑海中更是曾经之事,思念愈浓。 此刻听着母亲絮叨,眼眶微红,父母之爱子,所愿皆不同,母亲虽然囿于妇道人家,可却有拳拳之心,在时且多珍惜,有朝一日人一不在,便空自挂念了。 临安公主却有些慌,“穆儿,你这是怎么了?” 李显穆笑着红着眼道:“母亲,儿子没事,只是觉得有母亲在身边,真好。” 说着将刚刚烹好的茶为母亲倒满。 “你这孩子,贯会说些好听的哄骗母亲。” 临安公主心中喜不自胜,可嘴上却嫌弃,厅中的丫鬟皆捂嘴轻笑,望向李显穆的眼神中,带着浓浓欢喜。 …… 自衍圣公府回来后,李显穆休沐三日,今日便算是结束,他先是到吏部去领了新的告身。 因迁都事、衍圣公事,他连跳两级,升任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以及从五品翰林院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入值文渊阁。 他入文渊阁中,本以为气氛会颇为怪异,实际上除了胡广之外,另外五人皆对他还算欢迎。 这就不得不提一句,因为他入阁,王艮被调往吏部任职。 对此事王艮倒是不在意,“我在内阁中,忝为末位,于言辞之道上,不如诸内阁学士,是以难以做些事,如今进了吏部,只要做事即可,倒是颇符合我的性子。 明达你入内阁,这才是最符合你的位置。 以你的能力,定能以小博大,振作声势,为兄便在吏部迁转,或许有朝一日,还能位列天官之尊!” (本章完) 第122章 同心共志! 第122章 同心共志! 永乐时期的内阁,实在谈不上什么权势。 谁会对最高等级只有正五品的官员生出敬畏之心吗? 整个明朝,从仁宗时期开始提高内阁大学士的地位。 但实际上,除了嘉靖、隆庆、万历年间,其余时期,内阁大学士在六部尚书面前,都矮至少半头。 大明王朝前期最有名的于谦,就从来没进过内阁,而是以兵部尚书掌国朝事。 而永乐时期的内阁,别看经常能参加廷议,但还是纯粹的秘书顾问。 是以,现在的内阁中,没有首辅、次辅、群辅的区别和概念,最多只是抱团而已。 没有最关键的票拟权,是否能够影响国家大事,全看阁臣自身的能力。 但为什么永乐时期的内阁影响力,比后面成化、弘治、正德已经渐渐拥有实权的内阁,还要大很多呢? 因为现在内阁中的胡广、杨士奇、杨荣,直白的说,内阁包括李显穆,都是宰相之才。 内阁大学士本就是大材小用。 即便是朱棣这么难侍候的皇帝,这些人也能安稳度过,甚至影响国家大事。 而李显穆。 最大的优势就是皇帝对他是比较信任的,甚至可以说在内阁中,也是独一份的信任,这份信任是从其父辈就开始培养的,远不是其余众人可比较。 是以除了不得不和李显穆作对的胡广,其余人都不会如同排挤王艮那样明目张胆的排挤李显穆。 杨士奇甚至主动起身帮李显穆从角落中,将一把椅子搬过来。 李显穆道谢。 杨士奇依旧神情淡淡,杨荣却微微松了口气,他是生怕杨士奇和李显穆依旧针锋相对,二人都是太子党的大将,若是争斗起来,太子便要危矣。 杨士奇的思绪已然飞到了前几日,在衍圣公事结束后,李显穆往曲阜而去,他则很少见的被太子相召。 虽然他是东宫的属臣,但他和太子的联系是非常少的。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太子都不希望皇帝将二人联系起来,这样对二人都不好。 那一日,朱高炽很是严肃的对杨士奇说道:“卿一向心向孤,孤感激不尽,如今情势艰难,这份真心更是难得,但李明达,是孤的血亲,亦是李忠文公的后裔,他的存在很是重要,希望卿日后能够摒弃私怨,孤定感激不尽。” 杨士奇记得自己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殿下之言,微臣知晓,当日乃是微臣之过错,如今已然自省,有劳殿下担忧。” 那日从东宫离开后,杨士奇就知道,李显穆亦是站在太子身后的铁杆,太子对此颇为信任,在如今态势下,不能够相争,只能够合作。 今日在内阁中示好,便是一种表示。 李显穆对杨士奇的示好,亦给予了友好的回应,当今应该众志成城,对抗汉王。 方才经历了几件大事,朝廷中并无太过紧要之事,只有一些日常工作。 待当值之日结束后。 李显穆走慢了几步,杨士奇便知晓李显穆有话要说,亦落在了后边。 李显穆边走边道:“下个月陛下便会往北京动身了,最迟在明年,就会开始北征。 北征时,陛下可能会带我北征。 汉王亦会随从北征。 那时朝廷中便是太子监国,这是汉王的机会,如果杨学士是汉王的话,会如何做?” 杨士奇微微皱眉。 汉王的机会? 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历史上的事例,而后凝重道:“你是说汉王会乘机在陛下面前构陷太子?” 李显穆一甩袖,冷然道:“这难道不是必然的吗? 为什么明知让皇子见识民间疾苦是件好事,可自古以来太子都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要时时刻刻待在皇帝身边,而不去见识民间疾苦呢? 为什么天家父子不能相见总是会酿成惨案? 汉朝的巫蛊之祸,虽然本质上是因为汉武帝忌惮太子,但太子刘据造反不就是因为被江充等人隔绝内外而导致吗? 现在陛下主动离开了京城,而且打仗之事,谁也不知道多久,一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亲王,时刻陪伴在皇帝身边。 而太子远离皇帝,在数千里之外。 难道不会出事吗?” 杨士奇不得不承认,李显穆说的很对,这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可似乎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太子离皇帝近一些,但总不能皇帝和太子都出去,那如果真的出了事,才是悔之晚矣。 “明达认为应当如何做?” “我随陛下北征,若是汉王构陷时,我知晓,定然会为太子辩驳,是以北征之时,你不必忧心。 你必然会留在京城中,最关键之处,在于让太子做太子该做的事,不能做的差,让皇帝不满意,也不能做的好,让皇帝太满意。 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太子就是太子,恪守那些铁律,绝不能犯。 这些事我北征前,会和太子再说一次,但太子毕竟天潢贵胄,在某些地方是不如杨学士的,所以需要杨学士查缺补漏。” 李显穆的声音带着丝丝肃然。 “明达对在下似乎很是重视,太子党中有吏部尚书这等九卿天官,在这其中,我似乎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李显穆嗤笑道:“势位纵然重要,可位置和人却更是关键,你虽然只是五品官,却处于内阁这个关键时刻可以进言皇帝的地方。 很多大势,仅仅一言就会发生变化。 况且杨学士和那些科举上来的书生,可颇为不同,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而能够卓然于世上,乃是真正的人物。” 杨士奇眼中闪过晦暗之色,抬头和李显穆对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谁的瞳眸更加幽深。 李显穆这句话,内里含义却很深,只要了解过杨士奇的经历,都不会小觑这个人。 杨士奇是个天才,他出生在元朝时期,那还是至正二十五年,然后一岁半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的母亲带着他四处奔走,就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他五岁的时候就背会了《大学》全文。 洪武四年,他母亲带着他改嫁,他才终于有了继续读书的资本,可惜好景不长,洪武朝的官总是难做的,他的继父很快就被贬了,他的前半生就在这种艰难之中度过。 他在许多地方当过教书先生,甚至还当过一些小官,在当这个小官时,他弄丢了官印,然后他没有丝毫承认错误的想法,直接跑路当起了逃犯。 他就这样流浪了二十年,他是真正的在最底层厮混过的人,他了解几乎整个底层是什么样子的,那些最普通的贩夫走卒,每日里怎样生活,又经历着怎样的苦难。 其中又有多少的奸猾。 他甚至算是跑过江湖的,除了和那些良民打交道外,那些地痞流氓小混混,他接触的同样不少。 他的前半生就在和这些人打交道,与其同时,他一直在读书,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这让他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朝廷上的那些大人物,说来和那些普通的市井小民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一个争的是权力,一个争的几枚铜板。 无非朝廷上的大人物,人品更低劣一些,更不懂得满足。 正如李显穆所说,经历过这些的杨士奇,注定是个精通阴谋算计的人。 “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乘时而变,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杨学士正是这样的英雄啊。” 杨士奇没想过李显穆对他的评价竟然这么高,把魏武帝的话竟然带了过来,“明达谬赞了,我不过是一小吏耳,为诸英雄作配尚且不配,实在当不起如此称赞。” “听闻太子曾经想要赐给杨学士一座豪宅,可学士却拒绝了,说自己有房子住。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豪宅呢? 学士是深谙低调之道,知道自己拿了这座豪宅就会被汉王所关注,若是我那解叔父有学士的几分功夫,想必便不会落到被贬黜的下场了。” 李显穆笑着说完这番话,负着手离开了这里。 杨士奇望着李显穆远去的身影,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若李显穆知晓我曾经之事的话……” 杨士奇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通晓阴谋,擅长算计,可他却不是首鼠两端的两面派,在最清贫的日子,他始终都坚守着底线,甚至还会接济更清贫的朋友。 他内心实在是坚韧至极。 他为何选择太子效忠,因为他从太子身上看到了仁,他见识过最底层的惨相,实话说,他不喜欢洪武皇帝和当今陛下,百姓生活在苦难之中。 太子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很少见的拥有仁慈之心的人,他相信朱高炽未来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或许没有那么盛大的功业,可天下一定会庆幸,有这样一位皇帝坐在大明的皇位上。 从他选择了太子这一刻,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所以李显穆和杨荣说夺嫡之争关键,太子也表态不愿意让他和李显穆相争,他便立刻算了。 “李显穆,看来你已经知道,有些事不算结束。” 杨士奇沉默。 他的确很有才华、很有能力,可依旧不能忽略的是,他是个没有功名的人。 连秀才都不是,遑论进士。 建文年间,建文帝召集儒生编纂太祖实录,他得到了机会,而后凭借扎实的功底,得到了方孝孺的赏识,一跃而为太祖实录的副总裁。 有了这份经历,他才能在稍后的永乐朝,成为内阁阁臣。 方孝孺算是他的恩主,没有方孝孺就没有他的今日。 建文帝和方孝孺的下场都很惨,他并没有为之陪葬的想法,尤其是在阙前问罪之后,他最后一丝想法也散去了,心中有了更大的抱负。 有关于方孝孺之事,他全部压在了心底,指责君父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发现,此事和李祺脱不开干系,甚至可以说是李祺一手主导。 对于这个发现,怀恨在心倒是不至于,他和方孝孺的感情没有深,但心中一丝淡淡的恶感由此而生。 再加上他本就不喜欢李祺改动朱子之学,排斥心学。 还有李祺振作北人儒学,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杨士奇知道,双方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这份恶感,一直延续到了李显穆身上。 于是才有了衍圣公事的廷议上,他突然开口攻讦李显穆之事。 无数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最终只停留下太子仁慈的面容,杨士奇叹了口气,“终究是我错了,却不可一错再错。” 自语罢,向着宫外快步而去。 李显穆单手负在身后而行出宫外,他相信杨士奇能想明白这其中之事。 杨士奇虽然不是个赤诚君子,可却有君子的坚持和智慧,如今他们都是太子党,他们二人联手,扶保太子之位不堕,乃是最关键之事。 其余什么恩恩怨怨,都可以日后再算。 等到太子登基后,汉王党被清算,那太子党的分崩离析,本来也是正理。 等到那时,即便是朱高炽,大概也不会再拦着他们争斗了。 李显穆登上了公主府的马车,望着那一轮斜下的夕阳,照在皇宫的红墙之上,如同往常,那琉璃瓦上,折射着夕阳光彩。 眼前是巍峨的宫城,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夕阳落在秦淮河畔的好风光。 波光粼粼,一夕照水,满目橘红,宛如金红之血洒落在江面上,充斥辉煌流连之意。 “金陵好风光,日后便难见了。” 李显穆叹息道,他在应天长大,看惯了江水滔滔,见多了秦淮河上的烟人间。 等到朝廷迁都至北国后,这故乡之景,便只在梦中了。 “走吧。” 李显穆放下了车帘。 ———— 有关于李显穆和杨士奇间的这段对话,并不曾记载于史书上,是近日才由李氏家族解密。 在明史上曾记载着“显穆入阁,士奇甚礼之,遂同心以图国事”,但我们都知道,就在不久前的衍圣公之事上,杨士奇才刚刚攻击过李显穆,过去我们曾以为这是明史在为尊者讳,如今对应这番对话。 我们不得不感叹,古往今来伟大的政治家,总是不缺少谅解的勇气,以博大的胸怀,将过去的恩怨付于笑谈之中,为了更加伟大的目标。 仁宗朱高炽,同时拥有这二位同时代最顶级的臣子,何其之幸!——《中国·大明》 (本章完) 第123章 北征!北征! 第123章 北征!北征! 蜿蜒迤逦的迁都队伍在广袤的大明疆域下前行。 朱棣骑乘着骏马,手持马鞭,满是骄傲的望着这座巍峨的城池。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而他朱棣,还乡两次,真可谓人生巅峰了。 自蒙古高原而来的、裹着砂砾的干燥的风拂在他脸上,没有南京那般潮湿轻柔,带着丝丝生疼,却让朱棣有种险些要落泪的感觉。 这才是他所梦寐以求的东西。 李显穆望着这座大明新的都城,脑海中却出现了三个圈,那是李祺曾经给他画出来的以北京为中心,草原、渔猎、农耕交汇的三种文明交汇的圈。 他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迁都北京? 他永远记得父亲说的那句话,“北京是唯一能够让大明永远伟大的都城。” 因为在这个最后的古典时代,只有北京才能同时控制草原、中原、辽东,是当之无愧的陆权帝国的中心点! 在控制这三个点的同时,北京还靠海,天津卫就在一百里外,船队可以从天津卫启航,辐射朝鲜、日本,继而一路南下控制江南和南洋。 这里就是作为都城的天选之地! 西安、洛阳不靠海,南京则控制不了草原和辽东。 迁都北京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一直赢! 在面对北边蒙古的战争中获胜,在文明的积累达成代差之前,在火器取代冷兵器之前,牢牢守住! 历史上大明没能守住,被落后的奴隶制满清取得了天下,但这一世,有李氏在,绝不会重蹈覆辙! 李显穆同样一扬马鞭,他的父亲在南京创造了功业,而他的功业则在这座新的都城之中。 且听龙吟! …… 迁都的争议很快就在鞑靼试图统一草原的野心中彻底停止了。 当蒙古草原上响起黄金家族的马鞭声和刀剑声,大明朝廷中早已是寂静一片。 欧洲人不曾忘记蒙古人带来的灾祸,中原人更不可能忘记,尤其是现在的大明,神州陆沉的悲剧绝不能再发生。 “至高的苍天降下了天命于大明,朱氏的子孙将负起责任,使汉人重新振作,这是太祖高皇所立下的誓言。 如今草原竟然有了窃取天命的打算,朕是绝不能容忍的,北征之事,刻不容缓!” 在煊赫的宫廷之中,大明皇帝威严沉重的声音响彻九天。 诸靖难勋贵俯首,北征是必然的,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派谁去? 朱棣扫视而去,微微皱起了眉头,张玉死了、朱能死了,他麾下两个足以作为统帅的人,都去世了。 汉王自然不可能。 剩下的诸如淇国公丘福,能够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吗? 现在已然不是开国之时,那时有常遇春,有魏国公徐达,有曹国公李文忠,甚至蓝玉也是足以作为统帅的。 “张辅……” 只有这一个名字出现在朱棣的脑海中,而后很快就抹去,交趾不一定平静,张辅要盯着南边。 “淇国公……” 朱棣刚想选择丘福,但很快脑海中就回想起一段对话,这段对话发生在五年以前,那时他进南京不久,和李祺聊起迁都之事。 二人都心知肚明,蒙古一直以来都是大明最大的威胁,日后总是要开战的,当时便盘点起当世诸武将,谁能承担这份重任。 当时李祺很明确的点出了两个人,“朱能和张辅。” 朱能死在了平安南的路途上,而后张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有大将风范。 “淇国公丘福呢?靖难之中,身经百战,屡次担任前锋,为我克定难关,靖难功臣中名列第一。” “为帅在谋,为将在勇,先锋就是先锋,敢打猛冲,就是一把刀子,可帅是握刀子的人。” 朱棣不得不承认,李祺说的非常正确,丘福的确不是稳重的性子,就是个二愣子,况且李祺和丘福无冤无仇,甚至根本就不认识,没必要故意说他坏话,既然这么说,那就真的是不行。 “唉,大明广袤,竟至于如此无人乎?” “陛下怕是已然蠢蠢欲动想要亲自去了吧,比起在皇宫里做个皇帝,您更喜欢驰骋沙场的那些时光。” 朱棣愕然。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朕将御驾亲征!” 朱棣在金銮殿上站起,众人都仰头望着他,殿中辉光照下,皇帝的脸上带着纵横意气。 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位马上皇帝胸膛中所跃动的好战之心。 江南的温柔小意、细雨春风,那些足以侵蚀人意志的温柔乡,绝不能让这位英雄有片刻的止歇。 他会是个好皇帝,但他更是个优秀的将军。 他的归宿只有战场和血火! “胜利将属于您!至高的大明皇帝陛下!” 群臣万呼。 …… 呼啸如山海的征兵令,从北平向着整个黄河以北的卫所传去。 皇帝亲征,除了京城最精锐的三大营外,还需要无数的民夫和军队,大明所建立的军户制度,在动员方面是绝对没问题的,浩浩荡荡的无数人马,向朝廷所颁布的集结地集中。 太子朱高炽被任命监国。 在离京之前,李显穆趁着进东宫为太子讲课之时,入了东宫一趟。 将之前和杨士奇说过的那番话,仔仔细细又讲了一遍,几乎是手把手的将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都和朱高炽讲了一遍。 听的朱高炽冷汗涔涔。 “竟能如此凶险。” 李显穆喟然叹道:“殿下,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又算是什么呢?至少只要殿下谨守规矩,汉王的机会就不大,当初李建成面对唐太宗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虽然李显穆举的例子很怪,但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李建成面对李世民才是真的绝望,而他的弟弟与之相比,机会的确不大。 “姑父当初扶我登上储君之位,现在显穆你又为我事事谋算,我能有今日,全赖你们父子之功,若是有朝一日,有九五之尊位,我必还今日之恩。” 朱高炽颇为感动。 李显穆听着这番话却只觉脑门上的青筋都微微跳动起来。 虽然他知道朱高炽是真心实意的,但这话听着太吓人了。 “殿下谬赞了。” “殿下乃是嫡长,仁善有为,朝野共赞,乃是储君的不二之选,臣父和微臣,能够为太子殿下尽一份力,这是李氏的荣幸,方才那等感激之语,日后请万万不要说了,实在折煞微臣。” 朱高炽更感动了,多好的臣子啊,明明对储位的归属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可居功不自傲,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若是日后有九五之位,必使李氏荣耀归复!” 朱高炽这次说话很是肃然,这是庄重的政治许诺,李氏的荣耀归复,何等荣耀,自然便是李氏的爵位! 李显穆亦肃然起来,“臣虽愧不敢当,可却实在不敢拒绝。” “孤明白。” 朱高炽拍了拍李显穆的手,“任谁也不能拒绝为祖先荣耀之事。” …… 在京城积极备战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 下西洋的船队返回了江南刘家港。 江南刘家港,乃是元明之际的天下第一港,无数漕运、海运的船只在此汇聚,传说中沈万三就是刘家港人。 历史上郑和七次下西洋的起点和终点,都在刘家港。 远航归来,京城已然迁徙到熟悉的北平,郑和这等人,一时也觉得有些恍惚。 但他还是匆匆率领着海外而至的各国使团,前往北京拜见皇帝,他知道皇帝即将北征,再不去拜见,就见不到了。 此时的郑和,还不知道他愿意为之奉献终生的事业,就快要搁浅了。 此时的皇宫之中,正发生着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文渊阁诸阁臣齐齐跪在地上,众人的眼角余光都望着跪在最前边的李显穆。 所有人都神情复杂,想过谁出问题,也没想过李显穆会出问题。 “停下西洋事?” 朱棣的神情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是陛下,臣上奏,请停下西洋事。” 朱棣沉声道:“显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是朕的外甥,现在朕就把你踢出殿外,让你跪上一天。 下西洋! 你知道下西洋意味着什么?” “臣知道,外邦属国远至万里,没有下西洋事,他们便不能至京城入贡,我大明威名就不能远播万里。”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敢说停下西洋事,朕万万没想到这番话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要知道你父亲生前可是非常支持朕下西洋的!” 朱棣的声音中已经染上了浓浓的疑惑,李显穆不是腐儒,为何明知这些事,还上书要停下西洋呢? 而且是选在这个西洋船队刚刚回来的时候,这明显就是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了。 李显穆深深叩首道: “大唐极盛时,边疆在万里之外,北达北海、西在葱岭,这是大明也不曾触及的领域,又有何用处呢? 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何谓之边疆,又何谓之藩属。 朝鲜国、从前的安南国、乌斯藏、瓦剌顺义王、日本国,这些才是藩属! 他们在大明的边疆之地,对大明的存在形成了挑战,甚至会侵犯我朝的国土,这些藩属才是有价值的,因为将其纳入我朝的统治体系,就可以免于刀兵。 可那些远在万里之外的国度,于国何益?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明国土如昔日蒙古,东西绵延三万里,其自为藩属,如今仅仅只有宝船抵达,而不能控制其王位更迭、不能抽调其国民为军、不能抽取国资为税,对其政治、军事、经济,全无控制,今日为附庸,明日造反,又有何用之? 三万海军,数百艘宝船,每年靡费甚多,难道仅仅为了这些面子吗? 那第一次下西洋,三十余国来朝贡,已然颇足够! 今日陛下有天下之念,志在建功立业,而为古往今来盛世之君,但陛下您是天纵之主,百年后的君主,还能有您今日的伟大吗? 若不能为西洋船队寻一出路,不过只是一时之煊赫,而终归寂静,微臣并非谏言下西洋之事,而是为长久之计,请陛下再行思量。” 不仅朱棣,其余人也都听懂了,李显穆不是真的要阻止下西洋,而是希望别在像现在这样下西洋了。 一点好处都没有。 国家的国力白白在这其中空耗。 这么下去,下西洋的事情怎么可能持续呢? 朱棣神色彻底缓和,“起来吧,朕还能把你怎么样吗?” 李显穆依言从地上起身,其余诸阁臣也都起身,心有胆寒。 朱棣略一沉吟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国家修史、北征、还要安定交趾,靡费颇多。 此番郑和回来后,先把下西洋停一下,待朕北征回返后,再行商议。 但西洋,朕是一定要下的!” 朱棣还是表达了自己坚决要下西洋的态度,李显穆也没再说什么,只要有了这个好的开头,那就有机会劝说。 等朱棣看到了对于国家更为急切的军事需求,他还能无动于衷,而执着于让船队白白往万里之外而去吗? …… 从朱棣回到北京时就开始整军。 这一等就等到了永乐七年初! 草原上的游牧刚刚经历了寒冬,水草枯萎,牛羊疲惫,战马消瘦,这是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 汉武帝历次进攻匈奴都会选择春天。 朱棣和蒙古争锋那么多年,自然不会不知道。 在万马的嘶吼声、嘹亮的号角声中,朱棣率领着大军离开了北京。 旌旗飘扬! 一路北上! ———— 洪武十三年,二十岁的朱棣踏足了北平,以燕王的身份,永乐六年,朱棣再次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北平,以皇帝的身份,从那日起,北平成为了北京,“京”,这是他为北平而冠。 永乐七年,做了七年太平天子的朱棣,为了伟大的帝国,再次骑乘上战马,披挂起铠甲,他率领着连绵如山海的军队,再次向草原进军,漫天的黄沙、凛冽的冬风、潺潺而流的斡难河、金戈铁马的战场、四散奔逃的蒙古人,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过去,如醉如迷。——《明朝这些事儿》 (本章完) 第124章 谏言 第124章 谏言 真实的战争,不是诗人口中的恢弘浪漫之事。 枯燥的行军、稳稳的扎营、四散的斥候、漫长的等待,从夜幕到天明。 北京本就在边疆上,出塞并不远,离开了中原后,周遭景色与中原便大不相同。 诸如杨荣等一众随军的南人,皆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大漠黄沙之相。 自出塞后,李显穆一直都在观察环境,不时看一下堪舆图,他比那些将军看的都更勤快。 这一幕自然引起了朱棣的注意。 李显穆沉吟后朗声道:“臣在思考,为何古来中原王朝,都控制不了草原,即便是出身草原的鲜卑南下后,北方又出现了新的草原游牧。” 这句话让帐中众人皆哂笑之,朱棣更是大笑道:“这有何难,枯败之地,甚至不如中原一府富裕,朕不爱惜之,古来由此,若非其有豺狼,朕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有豺狼,一力灭之。 又岂会在乎其他?” “正是如此!” 诸将纷然笑道,“李学士难不成还想要将这等枯败之地,收至囊中不成?” 李显穆突然问了一句,“百年之后呢?” 朱棣还在笑着,没听到李显穆之语,“显穆你说什么?” “臣说百年之后呢?我朝军事废弛后呢?京城就在前线,以后出不了城,打不了野战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些游牧对现在的盛世大明来说,不算强,可自古以来的游牧,又总比衰弱期的中原王朝强。 陛下将京城迁徙到北京,难道仅仅是为了打出五十年的和平吗? 微臣还以为陛下将京城迁徙到北京,是有能永镇蒙古辽东的计划!” 嘎!嘎嘎! 笑声戛然而止,帐中众将一时都有些安静下来,而后淇国公丘福大喇喇道:“五十年的和平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说出这话的是朱棣,带着寒意,丘福瞬间缩了缩脖子,感觉凉意嗖嗖,不说话了。 朱棣瞟了李显穆几眼,却见李显穆不说话了,一时有些急,“李显穆! 你说说,有什么永镇蒙古的计策?” 李显穆叹息一声,“忽必烈是成吉思汗的孙子,他都要带着汉军世候杀回哈拉和林,才能拿到蒙古可汗的位置,何况我们汉人呢?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总是要先打一仗再说,不打的服服帖帖,是没有后续计策的。” “打仗的事交给朕,区区蒙古,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你来说说,打完仗后,该如何去做?” 李显穆迟疑了一会儿,缓缓道:“统治草原实际上无非就是那几条路,古代都已经探索的差不多了。 其一,笼络其上层,孤立蒙元黄金家族,陛下封瓦剌顺义王,便是一条,但只封一个顺义王,太少了,还不能引起其内斗。 其二,让利其底层,开互市,把草原上有的那些东西,诸如羊皮等朝廷算出一个价格,然后再算出草原上需要的盐、茶等货物,每年交易几次,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也不至于非要南下拼命,至少草原上的东西有没有用,那就无所谓了。 其三,军事震慑,这一点的话……” 李显穆所说,的确是老生常谈,其中互市是最有用的,汉朝收复南匈奴,就是用互市加赏钱的办法,让南匈奴守边疆,非常有效果。 但是朱棣最感兴趣的反而是第三条,因为李显穆在犹豫,能让他犹豫的,这可颇有趣,“军事震慑怎么说。” “臣有罪,臣不敢说。” “朕赦你无罪,你随便说!” 这下帐中众人都好奇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想法,竟然连李显穆都害怕不敢说? “那臣斗胆。” “太祖高皇帝在时,对蒙古便颇为防范,以至于设置了九大塞王。” 仅仅一开口,帐中众人就为之色变,好家伙,怪不得不敢说,你这也太敢想了。 朱棣也缓缓收起了笑意,冷色渐渐浮现。 李显穆硬着头皮问道:“陛下,微臣还要说吗?” “说!” 朱棣冷然道:“朕不因言治罪。” 放你的屁,帐中不少人心中都暗道,不因言治罪历来都是谎言,谁信谁傻逼。 李显穆信了。 大概是真的信了。 他接着说道:“南京距离北京两千里,距离蒙古三千里,其中有长城沿线的塞王,而后就是黄河天险,有上游的秦王,再往下还有周王,有鲁王和齐王。 杀穿了这两条线,还有长江天险,南京可以说高枕无忧。” 众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南京建都这么完美,为什么要迁都,你爹李祺和你李显穆,可都是铁杆的迁都派啊。 “那看来建都南京是最完美的,那为何还要迁都呢?” “因为关键点位上的藩王都被建庶人废掉了,这防线已经垮掉了。” 现在帐中众人,只觉得李显穆是真有种,这都敢说,周王、齐王、鲁王、湘王等的确是被建文帝废掉的,可长城边上的塞王,辽王、谷王、宁王,都是当今陛下内迁的,因为担心弟弟们效仿他,再来一次靖难。 “防线垮掉,朕难道就不能重新布置吗?” 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自古哪里有藩王甘愿代代为天子守边的呢?当年的九大塞王,也唯有陛下,不辞劳苦。” 这下朱棣神情稍缓,当年九大塞王中,他的确是独一份的,所以后来朱元璋让他节制九大塞王。 “都于南京,不过偏安一隅,唯有主动出击,将威胁消灭于萌芽之中,才是正理,这便是迁都的必要性。” 就连一向急智的杨荣,都不禁要为李显穆喝彩了,这都能完美的圆回来。 朱棣嘴角扯了扯,帐中气氛为之一松。 “微臣之意,乃是于京城以北,应该铺设至少两道防线才是,天子守国门纵然壮阔,可却难免不利于军事调度。 当初元朝的时候,元朝皇帝在大都和上都之间巡幸,虽然此制度颇为荒谬,每每导致军事政变发生,但其思路却没问题,北京不能真的成为边境。 日后和蒙古的战争,至少要发生在北京以北五百里之外。” 大宁卫! 李显穆话音刚落,这三个字就出现在帐中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在靖难之役中,朱棣能夺取皇位,第一功臣是建文帝和三傻,第二功臣是李景隆,第三功臣就是倒霉鬼宁王,他麾下的朵颜三卫那叫一个猛,可以说是如今最强的骑兵。 朱棣内迁诸王,其中主要防范的就是辽王和宁王,当初他们在后方对朱棣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在朱棣登基后,就把大宁卫内迁到了保定府。 其余诸王尚且罢了,这一招实在是昏招。 大宁卫,其左为七老图山,右为努鲁儿虎山,北有老哈河穿境而过,土地肥沃,水草丰美,自古为优良的牧场。 其北通科尔沁大草原,东通朝阳,东南通三万卫,南通喜峰口,西南通古北口。 这可都是直通北京的关隘! 这地方丢了,游牧骑兵就真的骑在脸上,随时可能会南下京城劫掠一番。 “你在说朕内迁大宁卫之事?” 李显穆沉默了一瞬后,径直拜倒,沉声道:“微臣忝为公主之子,陛下之甥,昔年由太祖皇帝所教养,于大明有血亲之深。” 朱棣一滞。 “陛下天纵,世之名将,有若神剑,斩蒙古,却辽东,斥安南,而天下莫能与之争。 陛下之锋,遍及四海,无物可当也。 臣请陛下再为大明铸一厚盾,以卫京畿、以护明龙、以安社稷。 大宁之重,九边第一,弃之,天寿山与异域为邻,而宣府断右臂、辽东断左臂。 辽东、蒙古诸部落已列于我大明门庭矣。 如今朵颜三卫服我中国,故尚不觉有异。 有朝一日,朵颜不能制敌,大宁为虏所据,则必为我中国膏肓之患,复大宁卫,势在必行。” 朱棣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良久才缓缓问道:“你话里话外似乎对此番北征并不在意,所谏言的皆是些与北征无关之事。” 李显穆抬头诚然道:“陛下乃是不世出的名将,阿鲁台、本雅失里皆不过跳梁小丑,徒然有黄金家族之名,与成吉思汗时期的累累名将不可同日而语。 微臣若是担忧北征,岂非杞人忧天乎? 若陛下能千秋万世,永统大明,臣今日亦不会有此谏言,实在是陛下这等,上马打仗、下马治国的文武全才之君,少之又少。 唐朝太宗时威望四海,诸酋首入长安为贺,李世民可曾想过,仅仅十几年后,唐朝就有大非川之败,而后西域反复、突厥复国,乃至于契丹为乱! 微臣所言,非为陛下计,陛下不需臣谏言,但有豺狼,一刀而已,微臣实为后世之君谋计而已。” 一言既出,帐中涩然。 ———— 帝北征甚利,众皆欣然,独显穆忧之,帝乃问曰:“何忧之有?” 显穆乃陈大宁南迁不利事,叹曰:“陛下之利,乃陛下之锋为天下冠,制度实有害也,臣忧之后君不利也!” 帝赞曰:“君所言,乃谋万世之策也,朕当从之!”——《明史·李显穆传》 (本章完) 第125章 斡难河畔 第125章 斡难河畔 “明达,你为大明立下大功了。” 杨荣颇为钦佩的对李显穆道,“你不愧为李文忠公的儿子,是足以彰显圣人之人。” 这话听着有些拗口,但意思却很容易理解。 大宁卫南迁有大问题,不是一个人看出来了,但谁敢提? 历史上一直到朱棣去世,朱高炽登基的洪熙元年,才有人重新提议重建大宁卫,但那时京城北边的环境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失去了重建大宁卫的时机。 李祺望着这一幕,心中则在想着,重建了大宁卫的话,不知道土木堡之变还会不会发生。 “不过土木堡之变,本来也不该发生,主要是因为堡宗和王振太过于离谱,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才发生的,除非能劝住不让他御驾亲征,否则还是要完蛋啊。 朱棣御驾亲征、朱瞻基也御驾亲征,都立下的不小的功业,朱祁镇从小听着太宗皇帝和先帝的故事长大,将二帝视为偶像,怎么可能不效仿、不御驾亲征呢? 简直无解!” 李祺无奈摇了摇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朱棣和朱瞻基在前面,朱祁镇御驾亲征的举动,真的太正常了。 就好像有李世民和李承乾在前边,后面一群皇帝玄武门,这岂不是祖宗家法? 算算岁数,那个时候李显穆应该还活着,不会和张辅一样死在土木堡吧? 李祺眉头一皱,到时候得托梦让李显穆留在京城,他前面给大明皇帝挖了“皇帝的儿子才能做皇帝”这个大坑,就是为了朱祁镇、朱祁钰、朱见深这三人准备的。 李显穆要是死在土木堡,那他的准备不就全白费了? “子荣谬赞了,为臣者,总有些事是该做的。” “该说的,是啊,是该做,但却没人敢去做,我也是明哲保身的那批人,正是如此,明达你才难能可贵,而且陛下竟然没有罚你,真是奇迹啊。” 李显穆从杨荣的态度变化中,感觉到了父亲所说的那种,当你为人所不能、不敢的时候,你的声望就会提高。 二人分别各自入营帐后,李显穆才微微低声自语道:“不过是因为这一身皇族血脉罢了,它限制了我,也给了我更多的从容。” 这是不争的事实。 夜幕垂落。 …… 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大概是个谐星吧。 明朝大军没来的时候,已然梦想着恢复黄金家族的荣光,东打兀良哈,西打瓦剌,梦里已经重新统一蒙古诸部,再次君临四海。 等到明朝五十万大军亲征蒙古的消息传来后,突然发现手中的军队貌似不是明朝的对手。 这时候想起联络兀良哈和瓦剌了,说“我们都是蒙古的兄弟,难道能看着明朝就这么打过来吗?” 这不是谐星是什么? 兀良哈虽然有异心,但现在和明朝正打的火热,怎么可能去趟浑水。 瓦剌刚刚接受了明朝册封的顺义王,看到明朝进攻鞑靼,简直就要笑出声了。 鞑靼可汗本雅失里的脑回路,李祺在历史上看到之后,那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实话说,瓦剌和兀良哈没有帮着明朝一块干鞑靼,就已经够给面子了,还想着让二人帮他,梦里都有点太飘了。 求援无门后,本雅失里明白了,赶紧跑路吧,那是一点迎战的心思都没有。 幸好朱棣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不然李显穆都担心朱棣生出轻敌之心。 人在倒霉的时候,真的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本雅失里不敢往东边跑,因为兀良哈现在是明朝的藩属,他担心兀良哈直接把他交给明朝,于是就一路往西边跑,结果没想到啊。 直接在路上碰到了朱棣的大军! 本雅失里直接吓傻了,那连绵如山丘的大军,前后数里都看不到终结。 而这仅仅是朱棣麾下的精锐骑兵! 本雅失里会碰到朱棣说是倒霉,但也可以说是某种必然。 因为朱棣把大军甩在了后边,只带着易于行动的精锐骑兵,提前预料到了本雅失里会跑路,所以往西边来堵他。 在这场二人思维的争锋中,朱棣略胜一筹。 结果则是,本雅失里刚刚列阵还不曾完毕,就被朱棣一冲而散,只能将辎重和金银珠宝等全部丢弃,再次仓皇而逃。 朱棣自然在后面紧追不舍,完全不给本雅失里一点活路,甚至就连休息都不敢。 于此同传令后方的军队跟上来,以防止精锐骑兵出现问题。 这场追击一直到了一条潺潺而流的大河面前,才算是停止。 这里是斡难河! 在蒙古的历史中,这是神圣之河,堪比班朱尼河,在班朱尼河,成吉思汗许下了和诸人共享富贵的誓言,并且在之后践行了誓言,每一个参加盟誓的人,最终都功成名就,名字篆刻在了历史之上。 而斡难河,这是成吉思汗统一蒙古的地方。 本雅失里逃到这里之后,泪流满面,对所有的蒙古人说道:“这是蒙古的圣地,难道我们真的就要在这里,被如同奴隶的汉人所驱赶吗? 就像是我们驱赶牲畜一样! 就在这里! 伟大的长生天,伟大的成吉思汗,会庇佑我们,击败那些可恶的汉人,我是被日月所环绕的大可汗,是长生天的垂佑者,勇士们,随我进攻!” 一路奔逃所逸散的士气,在斡难河畔重新被激发。 “这里是斡难河啊。” 朱棣微微眯着眼望着士气重燃的鞑靼军队,“怪不得那些蒙古人突然不逃了,还胆敢向我还击! 可惜,饭是一口一口吃的。 军队,是一次一次锤炼出来的。 虚弱的蒙古培育不出强大的军队,而我大明,正当盛世!” 朱棣高高举起了挥舞的战刀,厉声高喝! “将士们!” “这里就是斡难河!” “是蒙古人所谓的圣地之一。” “从唐朝之后,汉人有五百年都没有到达过这里了。” “开平王、中山王,还有蓝玉,都没有来到过这里,而现在,你们踏足的,已然是五百年不曾踏足的土地。” 振奋士气,朱棣亦是一把好手,在靖难之役那些失败、困苦的岁月中,他能坚持过来,是因为他有强大的意志,而士兵们能坚持过来,是因为他将强大的意志降临在每个人身上。 “现在鞑靼的可汗就在对面,试图向我大明天军挑衅,告诉朕,我们该怎么做?” “杀!” “杀!” “杀!” 一道更比一道高的声音响彻,甚至就连天上的云朵都被这煞气激的一散。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朱棣身披玄色铠甲,于诸军之中策马而奔腾,他所到之处,皆是震天的欢呼之声。 鞑靼骑兵呼啸而来,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明军骑兵,而是三大营中的神机营! 三段式火铳和火炮! 靖难之时,燕军有绝对的骑兵优势,朝廷军队难以抵抗,一开始燕军的确是纵横无敌,但很快就被铁铉、盛庸等人用火器打的找不着北,甚至在野战中输了。 从那之后,朱棣就改进了战法。 这便是三大营! 三大营自然便是三营。 五军营是骑兵和步兵的混合,这是朱棣攻击的主力。 三千营则是由三千蒙古骑兵为骨干,是最强的骑兵。 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就是火器营,这是对付骑兵的第一道阵线。 先用神机营对着骑兵一顿轰,而后五军营正面挡住,神机营撤到后方和两侧继续杀伤,三千营也随之进攻。 说起来很简单,先用火器轰,再用骑兵冲,最后让步兵上,但却相当看重指挥官的能力。 在后世还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人物擅长这套火器和骑兵结合的战法,他叫拿破仑,打下了大半个欧洲。 而朱棣,自然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就在两个时辰前,刚刚说过要重振蒙古荣光的本雅失里,面对着崩盘的大军,瞬间将所有豪言壮志,弃之脑后。 什么斡难河是圣地,什么不想再跑了。 都不过是一派虚言罢了,他策马狂奔,心中则在安慰着自己,“不会真有人主动去赴死吧,那也太蠢了,草原的汉子,从来不缺乏重来的勇气。” 朱棣骑乘着喷着粗气的战马缓缓停下,美丽的斡难河畔满是尸骨和鲜血,甚至将河水都染成了红色。 结束了。 夕阳挂在天际。 远看地上已然生出了绿草。 绿色、红色,交织在一切。 美丽、诡异。 ———— 在漫天风沙之中,在连绵的山丘之间,在美丽的斡难河畔,这里曾经是成吉思汗一统蒙古的神圣之地,蒙古大帝国横扫亚欧,触及到了几乎东西方每一个文明世界! 两百年后,一个汉人的皇帝,率领着自唐天宝年后,汉人前所未有强大的军队,君临这里,击溃了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的可汗! 这就是伟大的汉文明,真正的上天宠儿,纵然跌落低谷,却从不缺乏生机,无论多久,一定会有一个伟大的、独一无二的、如神圣之姿的天人,带领着民族复兴! 在这个时代,他叫做—— 明太宗文皇帝! 朱棣!——《明朝这些事儿》 (本章完) 第126章 廷议对峙郑和! 第126章 廷议对峙郑和! 利刃归鞘。 骏马回转。 自苍茫阴山之下经过,大明正是繁似锦的盛夏。 胜利是如此煊赫。 天下之间,又有谁值得做大明的对手呢? 当外部的敌人不能对帝国造成威胁时,内部就必然会撕裂出巨大的创伤。 在北征时,李显穆一直都在暗中盯着朱高煦的一举一动,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一向以莽撞而著称的汉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这并未让李显穆有丝毫的放心,反而愈发的警惕不安起来。 汉王有夺嫡之心,他绝不会相信汉王能无动于衷的看着太子登临九五。 果不其然,朱棣回到京城后,出乎众人意料的,并没有举行庆功宴,而是突击检查了朱高炽的监国成果! 当皇帝宣布此事时,李显穆立刻就知道不妙。 太子监国又有什么可检查的,难不成太子还能趁机做些什么不成,这分明就是皇帝要故意找茬。 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皇帝对太子生出了怀疑?! 很多人开玩笑说朱棣不过是朱高炽的征北大将军罢了。 这句话的确体现了朱高炽对大明帝国的重要性,他监国是有累累成果的。 可这同样是极危险的事! 任何对皇帝政策的改变,任何试图做实事的举动,就会被皇帝认为是对其权力的挑衅! 而朱高炽偏偏是那种希望能做出一番事业,且对永乐帝的许多政策颇有不满的人。 有些类似于洪武年间的朱标。 可二人境遇大为不同,朱标的太子之位是相当稳固的,朱高炽则身边始终有个虎视眈眈的汉王! …… 东宫之中,气氛颇为压抑,朱高炽被朱棣劈头盖脸的一顿毫无缘由的训斥,几乎有些心灰意冷起来,对李显穆抱怨道:“明达,皇帝让我监国,可不做事不行,做事也不行,这让我如何去做?” “殿下!” 李显穆喝然道:“这点挫折就让殿下踌躇不前了吗?那不如趁早去向汉王摇尾乞怜,看看他会不会像殿下一样宽容大度,留您全家性命!” 朱高炽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是孤的错。” 李显穆语气这才缓和下来,“殿下,这世上哪条路是简单的呢? 做太子已经是最简单的。 至少陛下不会真的杀您,您再看看身边的那些大臣,有多少人仅仅是替您说一句话,就会被杀、被贬斥。 再看看天下的百姓,有多少人啊,想要活着就很难了,这等自暴自弃之语,日后万万不能再有。 有太多的人为了您而付出了所有,包括生命、尊严、理想、未来,您已然不是一个人存在。” 朱高炽叹息道:“我明白了。” “早在离开京城之前,我就叮嘱过殿下,要做些事,但不能和陛下有所冲突,尤其是要远离大臣,任何会侵夺君权的事情,都不能做,要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经历了这次风波后,我是真的明白了。” 朱高炽神情还是有些低落,“陛下在防备我,他不相信他的儿子。” “皇帝不会相信任何人!” 李显穆淡淡道:“他现在宠爱汉王,可当汉王成为了太子之后,他只会更加怀疑,甚至殿下您只是受文官爱戴,可汉王却是有武将勋贵的支持。 殿下只要做好孝子即可。 其余之事,自然有臣下为之周旋,杨士奇、杨荣等人,皆有急智,又常伴皇帝身侧,自然有为殿下辩解之时。” “幸有明达你们为我奔走,否则这等险象环生,我早已坠落无间了,只可惜那些被牵连进这其中的官员,都落到了纪纲的手上,即便是孤也爱莫能助。” 纪纲此人,深受皇帝宠信,根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只能说幸好他没有襄助汉王,否则太子真的危矣。 “殿下,臣前些时日听到风声,永乐五年仁孝皇后薨逝后,陛下选美入宫时,纪纲将那些秀女私自截在府中玩弄,还私自豢养亡命之徒,乃至于铸造刀剑、盔甲,让周围人称呼他为万岁。” 朱高炽噌的一下坐了起来,骇然道:“这是真的?他这是有谋逆之心?” 李显穆沉声道:“纪纲这种人,自然是毫无忠诚之心的,随着权势的上升,怎么可能没有谋逆之心呢? 只是现在还不能动他而已。 自古以来想要杀这种幸佞小人,都要陛下先对之生出忌惮和厌恶,而后才能一击必杀。 太子若是想要早日除掉纪纲,便应该这般做……” 说着李显穆附耳对朱高炽说着,朱高炽越听眼睛越亮,“此乃正道。” …… 北征后,李显穆被晋升为正五品东阁大学士,从品级上,已然不逊色内阁其余六人。 当其时,朝中人心惶惶,某种程度上来说,朱棣怀疑朱高炽没有太大问题,因为朝中太子党的确是多的离谱,甚至就连朱棣身边的大学士,都基本上全是太子一党。 “显穆,太子的威望竟然这么高吗,有这么多大臣为他说话。” 朱棣看到那些为太子说话的奏折,顿时心生烦闷,其奏折中通篇就是太子无错,不该斥责的言语,这岂不是说他这个皇帝,无端生事。 这一问,让众阁臣都为太子和李显穆捏了一把汗。 李显穆沉声道:“陛下。 在民间的家庭中,如果孩子做错了事情,父母在客人面前责备了他,客人通常都会劝说其父母,说孩子并没有那么差,可以晓之以理,这不是客人偏袒孩子而责备父亲,只是希望缓和父子间的关系罢了。 如今太子殿下虽然被陛下所责备,但已然自省,于是诸臣工便上书缓和陛下和太子的关系而已,君臣亦是父子,和睦才是万事之兴。” 朱棣闻言沉默了一瞬,良久才叹息道:“唉,你说的是正确的,朕不应该太过于苛求太子。” 对朱棣这句话,李显穆自然是嗤之以鼻,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这一关,太子算是过去了。 其余阁臣亦微微松口气,杨士奇更是心中生出庆幸,幸好当初衍圣公之事,没有造成坏的影响。 李显穆实在是太子登基道路上,不可获缺之人! “陛下,微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说话间,郑和从外间匆匆走进,对着朱棣大礼参拜。 “卿远航万里实在辛苦,免礼吧。” 对郑和,朱棣有更亲近几分,事实上朱棣最信任的永远都是郑和这几个太监,以及一起靖难的勋贵,对杨士奇这样文官,便稍弱一份。 “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商议。” 朱棣坐直了身体,脸色严肃起来, “北征前,朕的大臣给朕上了一份奏章,请求罢下西洋之事。” 郑和几乎瞬间眉头便皱了起来,向着诸阁臣扫过,下一瞬朱棣便指着李显穆道:“不必猜了,是朕的外甥,李显穆。” “啊?怎么会是李忠文公之子?” 郑和堪称大惊失色,这是个他万万没想到的答案,毕竟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李忠文公,身为当世圣人,不仅没有因为他是个阉人而嫌弃他,反而亲自勉励他远航万里的盛功壮举,说他必会因此而成就大业,青史留名,如同凿穿西域的张骞。 “显穆,你来和郑和说吧,若是你能把郑和说服,那朝中其他人,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 这话倒是没错,郑和是下西洋的直接利益人和直接关系人,若是就连郑和都同意暂停下西洋,那这件事基本上就成了。 郑和沉沉向着李显穆行礼道:“倒要李学士请教。” 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忿之色。 “郑掌印有礼。” 李显穆肃穆拱手道,“郑掌印觉得,朝廷下西洋,向万国播撒我大明之辉煌荣光,应当去多少次,每隔多久去一次,才能始终维持如今所谓万国来朝的局面?” 郑和自然不是傻子,立刻就听出来了李显穆话中的意思,“李学士是认为下西洋靡费甚多? 可李忠文公当年说过,有些事,它的意义之伟大,不能以金钱计较,而下西洋就是这样的事情,这是我煌煌华夏,古未有之的盛事,是证明我大明远超前古的大业,岂能因此而废之?” 便是李显穆也要为郑和赞叹,不愧是父亲也为之称赞之人,不愧是朱棣亲自选定下西洋的主使,虽然身有残缺,可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其格局之高、之大,真是举世少见。 “正因这是古未有之的盛事,郑掌印难道忍心它只存于一时,而不存于万世吗? 郑掌印难道只想自己一生煊赫,成为张骞那样的威名,而至后世于不顾吗?” 李显穆利声喝问,“郑掌印难道看不出来,现在满朝文武,反对下西洋者极众,而郑掌印之所以能如现在这般远行,是因为陛下之雄才大略,是因为陛下一人撑之! 如今这般下去,下西洋之事,将止于永乐年! 郑掌印那时或许已然仙逝,可下西洋之事,又当何为? 难道郑掌印以为,我大明能再出一位如陛下这等神威天纵的君王吗?” (本章完) 第127章 大明从此走向开拓 第127章 大明从此走向开拓 “汉朝刘邦开创,而后有文帝、其有又有宣帝,不过三君而已。 后汉有刘秀,而后有明帝,不过二君。 唐朝有太宗、其后有宣宗,亦不过二君。 大概是一个王朝的气数,只能出两位绝世之君。 先帝开国,陛下又实为开创,你难道以为,未来大明还能再出陛下这等绝世的君主吗?” 郑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他如何会不知道,他能远航,全是因为陛下的支持,整个大明,有陛下高瞻远瞩,才有今日之盛。 李显穆这番话,听的朱棣是又喜又忧。 喜的自然是自己的地位如此之高,忧的则是李显穆说的太有道理,自古一个王朝开国之君都是绝世的人杰,其后又有一个君主绝世,其余便皆是平庸之辈。 再看自己的儿子,无论太子、汉王、赵王,都远不如自己文武全才,当真应了李显穆所言。 唉。 富不过三代。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不独诸家,皇室亦如此。 这是圣人都没办法的事情,古来都没人能解决的问题,便只能说是天命了。 郑和干涩着嗓音,“那李学士是有让下西洋之事,传于万世的办法了?” “如果下西洋一直如同现在这般,每年都要耗费两百万贯,那最终必然会被停止。” 李显穆慨然道:“朝廷修葺长城,所耗费的钱粮比下西洋还多,修整维护运河、每年治理黄河、赈济各地灾民、维持三大营这等禁军的费,这每一项都不亚于下西洋,但为何从来没有人说将这些事项停下?” 众人都知道李显穆这不是在问问题,这些东西,都是大明赖以生存的基础,等到国家连这些东西都没钱的时候,那差不多就是国家该亡的时候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其中的利不是金钱布帛之利,而是对国朝之利。 利足够大,便不会有人谏阻下西洋之事。” 郑和这下是真明白了,他几乎立刻下拜道:“还请李学士教我,怎么才能让下西洋之事,与国朝大事相勾连。” 众人皆震惊起来,就连朱棣都好奇起来,没想到李显穆三言两语,竟然就直接让郑和为之改变想法。 不过如果真的想要说服郑和,那就必然要给他一个上佳的理由,皇帝、诸臣,也都非常好奇,李显穆怎么把下西洋之事和国朝大事联系在一起。 “把下西洋之事和国朝大事,现在就勾连在一起,那我也做不到。” 李显穆不等众人反应,又紧接着说道,“但是把现在这支庞大的船队保留下来,我却有办法。” 郑和虽然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只要能够让朝廷将船队一直保留,那不就意味着随时可以下西洋? 朱棣哂笑道:“你说说看,怎么能说服后世皇帝,每年耗费两百万贯,把船队保留下来。” 李显穆却神神秘秘的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陛下可知道为什么在太祖高皇帝击败张士诚后,元朝突然就垮了,而后元大都的王公贵族,不要命似的逃走,甚至就连抵抗都不敢吗? 按理说以南伐北,中途有重重关隘,元大都也是重城,当初靖难之时,李景隆五十万大军都没能攻克,何以蒙古的王公贵族,竟然守都不守呢?” 按照明朝的政治正确,当然是大明得到了天命,于是元朝顺应天命,将皇位让出,可在这种场合,这种话自然不必说。 其他的理由就太多了,比如元朝已然没有实力,而大明士气正盛。 “你说是为何?”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因为元大都没有粮了,是绝不可能守住的。” 李显穆指着堪舆图道:“元朝和本朝一样,建都于北京,而粮草皆仰于江南之地,但是从红巾军起义后,中原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更别提从京杭大运河运粮草,按理说早就该断粮了。 但是元朝大部分的粮草是从海上走的,所以中原打的再乱,只要张士诚还给元朝输送粮草,那些王公贵族就能在大都苟延残喘! 等到张士诚被太祖高皇帝击败,那些往来于江南和大都的粮草瞬间便被切断,大都的蒙古王公,便只能灰溜溜的回到草原上去!”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李显穆想要说什么了,他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停掉下西洋之事,而是为了把下西洋的船队用来运粮! “你想要重开海运?” 李显穆肃然沉声,“陛下,从运河运粮,所费极多,而且时间极长,江南再富裕,也必然会被拖垮,这一路上的所有转运漕工,都会疲于奔命。 若是走河运,那迁都北京,真的就成了一桩祸事,微臣的父亲、微臣,以及所有谏言迁都的人,都会成为大明的千古罪人!” 朱棣闻言只觉眼皮都在直跳,其余众人也都心惊胆战,实在是李显穆这番话说的太严重了! 千古罪人! 李显穆甚至把他的父亲也加入了进来,这更让所有人明白了他的坚决。 “元朝使用海运,从江南出船,到达天津卫和大都,只需要十天,一年能够转运三百多万石粮草! 我大明的船只制造更为发达,一年甚至能够转运五百万石的粮草。 而其路途上的耗费,只有河运的十分之一! 若是走海运,陛下北征岂止一次,便是五次,粮草也绰绰有余! 走海运运粮,顺天才是真正的顺应天命之地!” 运粮时间极短,中途所耗极少,海运几乎是完美的运粮方式。 后世明朝和清朝,却被官僚集团所裹挟,其统治者也畏惧大海,导致一直到了清朝末年的时候,才开始改为海运。 “海运当真如此完美?” 朱棣见李显穆言之凿凿,亦不禁再问,他心中如同明镜,当初迁都北京,大多数人反对的原因,就是北京周围太过荒芜,江南的粮草转运过来所耗费极多。 “以运粮而言,的确完美。” 朱棣听懂了其话中未尽之语,“那就是说有不妥之处?” “若是传递军情等,自然还是从运河而行更快,海运的好处在于,能够将极其笨重的东西,快递转达。 而且,海上是有海盗的。” 李显穆并没有回避海运的问题,“比如说那些从日本国流浪出来的倭寇,就会造成危险。 这就需要郑掌印麾下的下西洋船队了。” 郑和恍然。 他方才还想说,下西洋的宝船,其中很多是不能用来运粮的,那都是打仗的船。 “用西洋船队来为大明的粮船护航? 倒是不错,若是不远行万里的话,其大船靡费并不多,节省下来的钱财,绰绰有余,这便是你的想法?” “陛下,不仅如此。” 李显穆微微挑起一个笑意,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冷冰冰的,“对那些倭寇要主动出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呢? 海运的路线是这一条,我大明的船既然要从这里走,那这里自然就是我大明的疆域了。 只不过这疆域在海上而已。 日本离得那么近,还有夷洲、琉球,这些国家都要听话,我大明才安全。 微臣看,我大明有必要在这些地方都安置一些军队,不时巡航,打击海盗,以保卫我粮道安全。” 朱棣很快就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他指着堪舆图上交趾的位置,“朕记得张辅说过,这里是一处上佳的可以建造海港的地方。 按照你的说法,若是朕在交趾这里布置一支军队的话,岂不是能从京城直接南下,不走陆地就直达交趾,从京城到江南十天,从江南出发,到这里也不过就是十天吧! 二十天内,我大明的军队,就能到达交趾?”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望着那幅堪舆图,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从京城到交趾,直线距离超过五千里,行军的话怕是有七八千里了,现在突然说这么远的距离,竟然只要二十多天? 张辅一直以来在朱棣耳边吹得风,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极强的效果! “陛下所说自然是没错的,但是海上有风险,当初元朝征讨日本,就两次被海上的风暴导致全军覆灭,不能每次都大军出动,最好的办法是在港口这里驻扎一支数千人的军队,然后按时从江南走海路送粮草过来。” 朱棣本来还有些犹豫海运之事,现在发现了军事用途后,立刻沉声道:“今日之事,内阁给朕上个章程,通知六部五府堂官上殿,朕有大事相商。” ———— 廷议下西洋事,语及漕河、海运之利弊。 显穆慨然:“都燕则百官卫士仰需江南,取河运之法,江南之民命竭于输,太府之金钱靡于河道,都燕为害天下。 漕河视陆运之费省十三四,海运视河运之费者省十七八,河漕虽免陆行,而人挽如故,取海运之法,民无挽输之劳,国有储蓄之富,江南之民不废其力,而京都井然,都燕有利天下!” 帝欣然纳之,曰:“显穆之策,功在社稷,利于万世。”——《明史·李显穆传》 (本章完) 第128章 海洋时代 第128章 海洋时代 除了大朝会外,华盖殿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英国公、定国公、淇国公、成国公,永乐年间五大世袭公爵,只有远在云南的黔国公没到。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 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内阁阁臣。 满满堂堂站了一群人。 这些突然被召进宫中的权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殿中氛围,应该是好事。 李显穆给张辅使了个眼神,张辅顿时心领神会。 见人到齐了,朱棣扶着腰带,朗声道:“朕想要设置两个衙门,诸卿都给朕盘算盘算。” 皇帝第一句话就直接震惊了刚刚进宫的诸臣。 任何一个衙门的设置,都意味着其他部门的权力分割,以及一大批官僚的诞生。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皇帝都没和他们这些二三品的重臣商量,仅仅和这些大学士商议后,就要做了? 六部尚书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待会儿皇帝会触及哪个部门的利益。 朱棣自己也在沉吟,其中海运之事牵连是最大的,漕运无论对国家有没有利,但对于官员是有利的,一旦宣布,必然招致群起而反对,这也是他最犹疑的,当初迁都,是有先帝的圣旨,他没有消耗自己的威望,这次呢? 但此事事关重大,朱棣仅仅犹疑了片刻,就下定了决心。 “朕准备仿效元朝的海道都漕运万户府,建立海道都漕运使司,设立都运使一人,从二品。” 这是仿照地方三司的规格建造,仅仅比六部低一级,比大理寺的品级还要高一筹。 这都不算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海运! 皇帝要开海运,现在距离元朝还不算是特别远,他们自然知道海运运的是粮食。 “陛下! 朝廷疏通大运河数年,已经运河水清,可以承担江南转运的粮食,供给京城,甚至能够供给北征,漕运安全无虞,为何还要再开危险重重的海运。” 从永乐元年开始,朝廷就开始疏通运河,之前北征的粮草也都是通过运河从江南运过去的,没有大问题。 户部尚书夏原吉亦道:“陛下,漕运既然能够畅通无阻,就不必再多做变更,那大海风浪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覆灭人船,运粮乃是国朝大事,岂能付之大海呢? 如果粮草出现问题,那京城怎么办?” 这是经典思维,一个系统还能运行的时候,就不要去动它,以免出现问题。 而且夏原吉还将其,和京城安危联系在一起,可谓是理由充分。 李显穆立刻反唇相讥道:“夏尚书所言不对,漕运能够畅通无阻,难道日后也能一直畅通无阻吗? 每岁维护漕运的费,以及为了漕运而耗费的人力物力,夏尚书都不在意吗? 况且用海运,不代表河运就彻底不用。 如果来自江南的粮草,有一半从海上走,那对运河的破坏,势必会变小,朝廷维护的费用就会变少,耗费的人力物力也会变少。 这对朝廷和江南,可都是一件好事,夏尚书为何反对呢?” 夏原吉闻言一愣,他出身江南,这殿中大部分文臣都出身江南,本来的确是反对的,但是被李显穆一提醒。 “这件事利于江南?” 夏原吉没忍住将目光望向了江西老乡杨士奇,而后只见杨士奇微微颔首,夏原吉顿时闭上了嘴。 李显穆嘴角勾起一丝笑,为何方才殿中诸阁臣都没说话反驳,因为这件事算下来,省的是江南的粮食。 毫不夸张的说,朝廷日后在江南甚至可能减农税,因为白白浪费的粮食少了。 现在提出海运是最恰当的时机,虽然运河沿途的官僚已经从粮草的调运中品尝到了利益的滋味。 但庞大的利益集团(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还没有彻底形成,皇帝也正处于巅峰状态! 江南三省中最有可能反对的、在海洋上有利益的浙江和南直隶,都刚刚被打击过,抽不出力量来,江西是内陆省份,自然不可能反对。 一切的一切,都在李显穆的算计当中! 这次真正利益受损的反而是北人,但可惜北人在朝廷上,实在是势弱。 只有工部尚书宋礼挣扎了几句,“陛下,自古以来,皆以农为本,农民老实本分,乃是良民,那些渔民生于水上,于是奸刻,打入贱籍,现在朝廷怎么能效仿那等贱民呢?” 这一句不仅仅是在反对,而且还在内涵靠海的省份,李显穆知道宋礼是河南人。 河南挨着黄河,运河在黄河那一段,有许多利益,上上下下的官员怕是不干净。 李氏虽然和北人亲近,但从来不会觉得北边的士大夫就会被南边的士大夫好到哪里去。 现在漕运之事,事关利益,果然就暴露出其奸刻的一面。 朱棣有些愣住,万万没想到海运之事,竟然阻力不算大? 那些武官自然是高高挂起,文官的反应也这么小?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为什么。 因为这些官员都是中央官员,真正得利的是各省地方,但凡是运河流经的地方,必然都是大量的利益,这件事只有颁布出去后,才会招来大量的反对。 “朕没想到诸卿如此明事理,但诸卿皆聪明,想必日后会有何事,朕希望你们既然在此时同意,日后却不要沉默才是。” 朱棣的话是在暗示,现在同意了,之后那些地方官员反对的时候,都别装死。 李显穆一听就知道要遭。 皇帝今日是怎么了,这么昏头的话,都能说出口,这些中枢大臣不反对就算是好事了,竟然还想让他们帮你对付地方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些人以后还回不回原籍了? 诸臣亦震惊的望向了皇帝。 皇帝疯了? 这种事就算是沉默都要挨骂,还要他们帮着皇帝对付乡人? 朱棣瞬间恢复了清醒,他方才的确是有些懵,结果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殿中只有一众没有利益牵扯的公爵,还有四川的蹇义、福建的郑赐、湖广的刘隽,运河不经过这三个省份,没有太大反应。 赶在众臣再次反对之前,李显穆开口道:“陛下,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臣相信天下臣工都会同意,若是谁不同意,定是心怀奸刻。 臣先前就听说,有人在江南粮草转运至京城的路途上,中饱私囊,怕是只有这些人才会反对吧。” 给了朱棣台阶,他立刻下来,“朕就是这个意思!” 这下众臣也不再反对。 “海道都漕运使司的人选以及章程,六部商议,给朕一份最终的结果,朕再仔细斟酌一番。” 这下吏部尚书蹇义出言道:“陛下,这衙门是从二品的衙门,若是列在京城的话,可不简单。” 这是真正的大员,从二品。 这个品级,在大明朝,只有地方上才有,因为京官自动高一级。 比如地方上从二品的布政使入京,一般都会担任六部正三品的侍郎,而这,被认为是重用、升迁。 现在皇帝设立一个从二品的衙门,副手按照大明的惯例来看,是从三品,这人选是真的不好选。 如果从地方上选人,那从二品的地方官调任京城从二品,相当于连升两级,势必引来不满。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京城中的三品中选人,六部有十二个侍郎。 可这一升,虽然不如直接升尚书,可毕竟是真正主管一部,而且是肥得流油的一部。 这只能由皇帝去选人。 朱棣也反应过来了,他能选的人,实际上就那么几个,要么就从大理寺这五寺卿中选人,也都是正三品。 “让朕再思量一下,其下的架构和官员,你们先选一下这些人吧。” “是,陛下!” 下面的人就好选了,从三品的直接从部属中调任即可,众人都艳羡的望向吏部尚书,这就是天官的威势,尤其在这种时刻。 诸公爵则有些奇怪起来,商议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把他们也叫来? 这些事和军事又没有什么关系,和那些文官商议不就可以了? “除了海运衙门外,朕还要设立一个新的军事衙门。” 朱棣没让他们瞎猜,直接指着堪舆图说道:“方才李显穆给了朕一个提醒。 海运经过大海,要防备海盗,甚至还要防备诸如日本这些地方出来的倭寇。 朕思及交趾亦靠海,其民又时常背叛,我大明天军从京城往交趾发兵,堪称万里之遥。 其粮草繁重,不堪重负。 朕思及云南距离交趾非常近,又想到海运便捷,诸如琼州、夷洲、琉球,都距离交趾非常近。 朕想要在交趾这里。” 说着朱棣将张辅和他说过的那一处海港指了出来,“在这里建立一座城池,在其中建立卫所,卫所所需要的粮食,全部由朝廷从海上运来。 而后再在琼州这里,同样建立一个卫所。” 朱棣又指着一个和交趾卫所隔海对望的角落,“这个卫所用来盯着交趾的卫所。 而后再在大明沿途靠海的这几处,分别设立卫所。 这些卫所和大明先前的卫所不同,主要人员是郑和所率领的下西洋的军队,即水军!” 水军! 远洋水军! 过去的水军全部都只在内河上航行,历次所谓的水战,实际上不过是在长江之上,用作渡江之用,可现在朝廷是真的要建立一支在辽阔大洋上航行的水军了! 而水军的目的也非常的明显,就是为了稳固新建立的交趾布政使司! 有了这支水军,纵然是万里之外的交趾,大明的军队也能很快到达! 这么好的办法,以前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呢? 若是李祺在这里就会告诉他们,一是因为以前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都太垃圾了,元朝虽然很垃圾,但因为啥啥都不管,反而导致民间的科学技术很意外的不错,天文学、航海学、造船都迎来了大发展。 二是固定思维害死人。 明朝船队都能远航到非洲去,在东海、黄海、南海的家门口这一片转悠,那不是轻轻松松? “陛下,设立几个卫所的事儿?” 仅仅设立几个卫所,至于把四大公爵都召进宫吗? 朱棣一摆手,“这些卫所,不归五军都督府掌管,朕要重新建立一个水军都督府,和前后左右中都督府平级,专司管理这些水军卫所!” 轰! 这下所有人都震住了,就连李显穆都因为皇帝的大手笔而震惊。 和这个消息一比,方才建立一个从二品衙门,都不算什么了。 大明刚刚建立的时候,有大都督府,因为权力太大,皇帝兼任大都督。 后来废除丞相制度,也废掉了大都督府,改为改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这五军都督府各设左、右都督。 而这左右都督,都是正一品的高官! 也就是说五军都督府里面,有十个正一品的官位! 从品级上来说,什么六部尚书,连提鞋都不配,即便是宗人府都不够给五军都督府打的。 现在要建立一个水军都督府,就相当于又多出来两个正一品的武官职位。 这下四公爵都知道为何皇帝把他们召来了。 这件事太大了,这是真正的军事制度变革。 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重新投入到了那张堪舆图上,这么几个卫所就能撑得起一个都督府吗? 皇帝所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些! 李显穆如梦初醒,他抬头望向朱棣,恰好见到朱棣也看向了他,他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野望,如同燃烧的野火,这样的眼神,在斡难河畔时,他也见过! 那是对如画江山的渴望! 那是对如云疆域的野心! 一个词突然跃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不征之国? 应该说是,不值得征讨、难以征讨的国家吧。 这个天下好像有风起,很喧嚣。 呼啸而过。 天下有变! ———— 从郑和下西洋,明王朝第一次向世界展示了其高超的造船技术,李祺、李显穆两代父子力主迁都北京,其目的之一是借此向大明皇帝提出海上运粮的建议,使大明的无敌舰队,得以始终维持。 从军舰护航、再到建立水军卫所,这一切是如此的水到渠成,那个伟大的皇帝永乐,敏锐的看到了这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以庞大的行政力量推动着它建立,大明从此缓慢而坚决的走向了海洋时代!——《大明五百年》 (本章完) 第129章 新的道具! 第129章 新的道具! 九天之上。 李祺望着京城华盖殿中发生的这一幕,颇为感慨,永乐皇帝朱棣,实在是有明一朝最优秀的皇帝,甚至在许多方面超越了他的父亲朱元璋。 这种优秀不是军事和政治,而是眼界以及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 若是在洪武时期,绝不可能有郑和下西洋这样的盛事。 李显穆说的海运这些事,也绝不可能实行。 明朝的海禁政策是一以贯之的。 市舶司,中华帝国通往海外贸易的机构,自唐朝末年就存在,宋、元二朝,为朝廷带来了累累税收。 洪武三年,朱元璋罢太仓黄渡市舶司。 洪武七年,下令撤销自唐朝以来就存在的,负责海外贸易的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地市舶司。 洪武十四年,因为倭寇猖獗,又下令禁止海民私通海外诸国。 洪武二十三年,再次发布“禁外藩交通令”。 洪武二十七年,为彻底取缔海外贸易,又一律禁止民间使用及买卖舶来的番香、番货等。 洪武三十年,再次发布命令,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 大明就这样走向了寸板不许下海的时代。 或许有人奇怪,那为什么朱棣敢违反祖制派遣郑和下西洋呢? 因为朱元璋允许朝贡的对外交往存在,朱棣就是通过这点绕开了祖制。 暂且不说朱元璋禁海的原因。 可关键问题只在于,海禁禁的住吗? 禁不住! 官方不让搞,无非就是走私。 利益全让走私的拿走了,朝廷不仅不得利,还让老百姓怨恨朝廷不给他们活路。 朱元璋最大的问题有三个。 第一、他觉得所有人真的会听他的。 第二、他觉得自己不会错。 第三、错了永远不承认,一定要甩锅。 于是他经常一拍脑袋,做这些一点用没有,最后死鸭子嘴硬不认错的事情。 比如出了名的大明宝钞,再比如给官员的俸禄,再比如上边的禁海,不胜枚举。 他在建立大明后所实行的各种经济政策,如果让李祺给一个评价的话,就只有一句话“肯尼迪坐敞篷车——脑洞大开。” 如果要给一个建议的话,那只有——“建议去玩ck3明朝mod,然后开挂把忠诚度拉满,再加上一个尤里的心灵控制,就能100%成功按照所想去执行。” 李祺穿越后,从头到尾见证了朱元璋的海禁政策,但一句谏言都没说过。 因为他穿越过来,能说得上话的时候,已经是洪武二十七年。 如果是洪武三年,李祺有信心让朱元璋改变主意,洪武二十七年的朱元璋,反驳他已经实行了二十多年的政策? 找死呢? 真把驸马身份当成免死金牌了? 李显穆在永乐年间出仕,真是太幸运了。 朱棣不仅仅有雄壮的武功,有压服四夷的大愿,还有超越时代的眼界,并且很愿意接受新的东西,对海洋没有畏惧。 最重要的是! 现在大明还是刚刚建立的时候,没有后世激烈到极致的党争,内部没有漕运的利益集团,皇权强势到足以开拓各种新政策。 而朱棣很愿意这样做。 因为在他的心里,始终存有和太祖皇帝一较高下的心思。 这是改变大明最好的时代! 只可惜李祺他不能下场代打,很多东西也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不用多久,一百年他就能让大明成为日不落帝国。 现在的话,李祺盘算了一下,“两百五十年,到崇祯时代,让大明扬威四海,应该差不多,三百年,让大明成为日不落帝国,应该没问题。 五百年,建立一个真正的全球大帝国,应该是可以的。 不过李氏要一直能攫取最高权力才行,希望后边的明朝皇帝配合一下,要不然只能让他们圣天子垂拱而治了。 但是我要怎么能不断的影响家族,告诉家族一些关键的信息呢? 比如解决大明的钱荒问题,日本的石见银山银矿就在朝鲜对面,交通便利,储藏量大,开采至1923年才结束,是日本最大的银矿,鼎盛期产量占全球白银总量的30%,这么多的白银如果流入中原,通货紧缩的状况暂时就能缓解一点。” 大多数人都知道通货膨胀,简直来说就是钱越来越不值钱,而通货紧缩简单理解就是钱越来越值钱。 可这绝不是一件好事,而是远比通货膨胀更可怕的事情。 因为轻度的通货膨胀是有好处的,钱不值钱就会让老百姓把钱出去,投资、消费,这是经济三驾马车中的两驾,继而降低失业率,促进经济循环,整个社会的财富会不断增长。 中国因为缺少贵金属,数千年来一直都困顿于通缩,直到明朝隆庆开海,大量的海外白银流入,才大大纾解了钱荒难题,这也是张居正能够实行“一条鞭法”,以白银交税的根本原因。 很多人攻击“一条鞭法”导致官逼民反。 这其实不是抹黑,而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因为后期由于外交关系恶化,导致再没有大量白银流入大明,于是白银的价值立刻高涨,但是交税还是按照原先的白银数额来交,相当于老百姓要交过去两倍以上的税。 但那个时候的张居正早就死了许多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些事怪罪到他的头上,只能说后来的大臣不懂得按照实际调整政策。 从后世而来的李祺,认为让一个帝国繁荣的东西,只有三样——“黄金、剑、经书。” 黄金便是金融系统。 剑便是军事系统。 经书则是统治帝国的意识形态。 很可惜,大明的经书有问题,现在李氏已经着手改变,按照现在的速度来看,大约一百年就能出效果。 大明的剑也有问题,对军事技术、装备的投入和重视程度还不够。 至于金融系统,那是完全没有,也不可能有。 在君主专制国家,皇权没有约束,滥发的交子和大明宝钞,就是纸币这种信用货币的注定下场。 因为信用货币的基础是中央政府的信用,古代官府有信用吗? 它发行的国债你敢买吗? 今天你买了国债,明天就抄了你的家,不用还了。 在李祺看来,想要在大明的基础上,建立现代文明国家,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是君主立宪,第二就是李氏独裁,毕竟哪个后世子孙要是敢搞事,他直接一道雷劈死他。 【李氏家族第一任家主,李祺,死亡结算奖励,请查收。】 突然一道声音在李祺的耳边响起,“终于结算成功了,我都死四五年了,这系统效率也太慢了。” 他等待这个奖励已经太久了。 作为李氏家族的第一代家主,系统真正的持有者,而且李祺自然他穿越的时间虽然只有十几年,但还是颇为成功的,影响了大明的方方面面,应该给一个很不错的奖励。 【你是李氏家族真正的始祖,你的一生充满着传奇故事的跌宕,你是当世的圣人,亦深切影响未来的局势,明王朝将因你而改变走向,在这场五百年世家的建立进程中,你为家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为国为家亦或个人,你的表现无可挑剔,你的智慧和勇气永昭史册。】 【你获得了地阶道具:窥天宝鉴。 窥天宝鉴:(夺天地之造化,以照人世间)】 一枚由整块灵玉琢磨而成的镜子悄然出现在李祺掌中,入手温润如暖阳初融,内里却又沁出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意,仿佛月魄凝脂。 在镜子上附着着一支同质同源的玉签,形如一片微缩的青霞,约莫一掌长短,二指并宽,通体莹润无瑕,与宝镜浑然一体。 镜面并非死物,其上如有薄雾般的光霭在无声流淌,光晕流转间,时明时灭,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空灵仙韵。 “这是?明朝的地图?” 李祺伸手往镜面点去,便见到其中竟然有一片光亮,恰好是明朝地图的轮廓。 “能够放大和缩小。” 李祺熟练的操纵着,放大后甚至能够看到一座座城池,缩小后则是全世界,相当于一幅世界地图。 李祺又取下那枚玉签,恍然道:“原来这个宝镜是这个效果。” 这件道具的效果相当的霸道。 李祺手中的玉签是赏赐给子孙的。 在宝镜上,会产生许多信息,这些信息五八门,有矿产资源、有军事情报等等。 每年正月初一,李氏子孙持这根玉签,而后念诵一段祭词,窥天宝鉴会浮现出一些信息,李祺可以从中挑选一个信息传到玉签上。 除了每年正月初一之外,李祺也可以自己费一笔不斐的香火值,来传递一些情报,都限定在六个字,根本不同情报的重要程度,费的香火值不同。 比如他如果只传递一个“甘肃大旱未报”的信息,大概有20、30点香火值就够了,但如果想要传递“日本有白银矿”的信息,可能把现在所有的50点香火值都填上去,都只够一个零头。 按照这个设计,这件道具基本上没打算让他用几次自主传递,主要还是第一项能力。 每年一个超级情报! 在李祺看来,这也相当合理,若非限制这么大,地阶道具的等级根本就配不上它,它应该是天阶道具才对,甚至超天阶道具! 实际上每年只有一项超级情报,这已经相当的不得了,他完全可以借此来影响未来的走势和选择。 最简单的,“洪熙元年帝崩”,这六个字,就足以让李显穆提前准备很多事情了。 “有了这件道具,每一代李氏家主都是三分之一个穿越者,这要是三百年还建立不了日不落帝国,就该被骂废物了。” “去。” 李祺望了一眼人间,见到李显穆已然出了皇宫,正坐在马车上,立刻将玉签丢了下去。 李显穆正坐在马车上,沉思着今日在宫中所说,这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次完美的御前对答,想要达成的所有目的,都达成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三件事,升官、搞掉政敌、壮大家族。” “嗯?” 突然出现在手中的玉签将李显穆吓了一跳,纵然以他的沉稳都差点把东西扔出去。 下一瞬,一道讯息传到脑海中,他才安静下来。 “父亲!” 李显穆摩挲着手中玉签,沉声道:“儿子会好好使用这件神物的。” (本章完) 第130章 大朝会上反驳皇帝 第130章 大朝会上反驳皇帝 开海运之事、建水军都督府之事,果然不出所料,在朝野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同雪一般的弹劾奏章淹没了宫廷。 这些奏章中一是反对海运,二是弹劾李显穆,说他妖言惑众,应当严惩。 “这些文人骂起人来,可真是狠啊,朕都有些好奇,显穆你真的如此罪大恶极吗?” 朱棣大声笑着将那些奏章推倒李显穆面前,摞起来差不多有半人高,“这都是弹劾你的奏章,一个区区五品官,能被这么多人弹劾,其中不乏二三品的重臣,你也算是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人了。 有没有一丝慌张,这可是与天下为敌了。” 诸文渊阁阁臣亦是复杂的望向李显穆,得罪了这么多人,还这么若无其事,真是胆子大。 李显穆不慌不忙道:“若是在懦弱的昏君治下,臣自然慌张,可在陛下治下,臣不慌,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这些人越是反对,就越说明这件事是正确的。” 朱棣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小子是个有种的,不愧有我老朱家的血脉。” 一听皇帝说老朱家,诸阁臣就都知道,李显穆肯定没事了。 “陛下,这些奏章中有大臣提出说不若先尝试一下,若是真的与国有利,再行实施,臣以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胡广进言道。 朱棣闻言也有些意动,这的确是老成持重之言。 “臣以为不必。” 李显穆立刻反驳道:“若海运是初次实行,尝试一番尚且说的通。 但海运之事,元朝已经实行了几十年,都证明没有问题,难道野蛮人能做成的事情,我大明反应做不到吗? 若是在尝试的过程中,有心人故意搞破坏,或者运气不好,恰好遇到风浪,导致船只沉没,难道就要罢海运之事了吗? 海运本就会有运气不好、船只沉没的时候,这是谁也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只是走更安全的航线、挑最适合出航的天气,其余的只能交给上天的保佑。 尝试之事,臣以为不必再议!” 胡广说了一句话,没想到被李显穆一番话直接劈头盖脸的怼了回来,二人本就有新仇旧怨,胡广一时愤然而道:“内阁阁臣本有建言之责,备为陛下顾问,李学士如此独断专行,这是将内阁当作你的一言堂了吗?” 这句质问可谓相当之重。 “胡学士不必装作如此委屈,陛下让我等阁臣参谋军国重事,说话之前本就该多加斟酌。 这些地方官员所献上来的奏章本就心怀鬼胎,你不多加思量,就在陛下身边随意献言,有负于陛下信任,竟还在此做此鬼魅之言。 朝野之中,谁不知道你胡广与我不和,攻讦海运之事,进而攻讦我,不正是你心中所想吗?” 李显穆之言落罢,皇帝以及诸阁臣皆色变,谁都没想到,二人竟会在皇帝的面前爆发出这么严重的冲突。 这可不好收场了。 胡广方才所言就颇为不妥,李显穆的回应就更不妥,这种事没有证据怎么能拿出来说呢? 胡广心中丝毫不慌,甚至还有几分抓住机会的欣喜,立刻站起指着李显穆厉声喝道:“圣上之前,李学士竟然能这般轻易污蔑大臣吗? 这天下不独只有你李显穆一心为国! 陛下,李显穆于圣上当前构陷、诽谤大臣,臣万死,请陛下为臣做主。” 胡广跪伏在地上,垂泪泣道,“臣一片赤胆忠心,方才不过是循序之言,纵然有所不对,可谁又能事事无错呢? 竟然被李显穆如此诽谤,若不能严惩,日后还有谁敢进言?” 朱棣亦是神情严肃,“李显穆,你可知错吗?” 胡广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皇帝终究还是给李显穆留了颜面,只是问错,而不是问罪。 “陛下。 先父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先父亦常言,宽恕对手会少一个对手、多一个朋友。 微臣虽然没有先父的宽博胸怀,但亦不愿和诸臣结怨,甚至就在今时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与胡广和解,毕竟同在文渊阁,若是有私怨,岂非影响国事。 可如今看来,已然没有必要了。 有些人,实乃中山之狼!” 李显穆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份信,沉声道:“陛下,这是胡广和河南布政使的来往信件,他二人乃是江西同乡,且联络有亲,这封信件足以证明胡广此番攻讦,乃是别有用心!” 殿中顿时寂静。 众阁臣懵然大振。 胡广惊骇欲绝。 皇帝眉头越皱越紧。 朱棣将信件接过,只看了两眼,便愤然将信件扔到了胡广身上,厉声道:“好好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广不敢置信的将信件拿起,那上面的确是他的字迹,也的确是他寄给河南布政使的信件。 他甚至来不及告罪就问道:“我明明说过来往信件都要销毁,为什么这封信还会落到你的手上?” 胡广知道自己完了,京官充当地方官的保护伞,历代历朝都非常忌讳这件事。 因为这有结党的嫌疑。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李显穆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显穆早就猜到会有地方官员和京官勾连,那些对他往日就不满的人,自然更是要重点监控。 但他当然不会去说出来,那显得他有点太过于神通广大了,“这世上不仅有你这种黑了心肝的人,也有义士和侠客,有人看不惯你们的肮脏作为,自然便会出手!” 话说到这里,胡广知道再无后话了。 “臣有罪。” 他重重叩首着,“臣有罪。” 朱棣冷冷的望着一眼胡广,厉声道:“滚去交趾,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永乐一朝贬谪的官员,大多去了交趾和云南,譬如解缙等,胡广这一去交趾,没有意外情况的话,这辈子是不可能回来了。 胡广主动发难,却三言两语,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不由让人唏嘘。 朱棣也没了谈事的心情。 他对胡广可谓是颇喜欢,没想到胡广竟然这般对待他的恩宠。 “内阁拟一份旨意,这些上书的官员,严词斥责一番,国家大事,岂容其置喙。” 诸臣领命回文渊阁。 杨士奇不时望两眼李显穆,心中竟然一时有些戚戚。 今日的胡广,或许是咎由自取,可李显穆的手段也是显而易见的凌厉。 胡广若是不说那番难以挽回的话,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流放交趾的结局,等到海运之事过去后,那封信也就不成大问题了,最多不过几句牢骚而已。 可偏偏胡广说出了那些攻讦之语,杨士奇甚至怀疑那就是李显穆诱导他说出的。 如今细细想来,自李显穆从永乐六年入朝以来,但凡是对他抱有恶意的、攻讦过他的、可以称之为政敌的官员,一个个的都出了意外,甚至还有九卿被逼致仕的。 一股寒意从杨士奇心底升起。 貌似只有他,凭借着太子的关系,和李显穆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和解。 李显穆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并不在意,对待胡广这样的无耻之人就是要狠狠的清算,要将其彻底踩下去才行。 如果朝中到处都是反对你的人,那政策又要如何颁行呢? 胡广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现在永乐帝还高居帝位,等他把永乐和朱高炽都熬死,辈分超级加倍后,他会让所有敌对的大臣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 内阁大学士胡广因为和河南布政使内外勾结,而被贬到了交趾,河南布政使自然也跑不了。 跟着河南布政使一起被贬的还有河南不少官员。 皇帝这凌厉的手段瞬间让各地官员清醒了过来,现在的河运利益集团,还非常势弱,下没有裹挟百万漕工,上没有和京官、勋贵、皇室结成利益同盟。 皇帝只是略一挥舞大棒,立刻就如鸟兽散去。 海运衙门自此在京城中挂牌建立,皇帝对六部推举上来的官员颇为不满,认为其并没有海事经验,于是直接空置了从二品司使。 任命郑和为从三品左少司,主理海运之事! …… 这件事自然在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朝会上,反对者不绝于耳! “陛下,先帝有言,宦官不得干政,汉唐皆由宦官所败坏,如何能以宦官为外朝官!” 朝中一片应和之声。 永乐初期的内廷十二监的掌印太监皆是正四品,但那都是侍奉皇帝的内朝官,没有什么权势。 郑和以掌印太监之身率领船队下西洋,就已然是太监的巅峰了。 这是第一次有太监担任外朝官,几乎触及了每一个人的逆鳞。 朱棣信任宦官是非常明显的,很多重要的事情,他都交给宦官去做。 可从古至今,宦官从来都没有侵夺过外朝官的位置。 就连李显穆都强烈反对。 可他站在队列中,看到皇帝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反对是没有效果的,皇帝一定会推行这件事。 群臣的反对皇帝已经不是第一次所遇到,他并不畏惧。 “朕意已决!” 朱棣的声音坚决而冷酷,“再有……” “陛下!” 李显穆眼见形势不可收拾,连忙从队列中行出,高声打断了皇帝的声音,“臣有本奏!” 朱棣见到是李显穆,神色稍缓问道:“有何奏?” “陛下,自古以来宦官干政者屡见不鲜,其大多祸国殃民,但亦有高力士、杨思勖这等千古贤宦,臣以为陛下和诸臣所执者,实际上乃是一词,只是不曾言明而已。” 朱棣沉吟了片刻,“你说朕和诸卿乃是一词,从何说起?” “陛下想要让郑掌印担任海运主使,乃是因为朝中没有擅长海运的臣子,而郑掌印两下西洋,飘摇万里,对航运之事,了如指掌,所以陛下想要将这等运粮的国朝大事,交予郑掌印,此乃为国社稷之举。 诸卿反对,陛下认为诸臣不明其中道理,是以颇为愤然。” 朱棣神情彻底缓和了下来,没好气道:“满朝文武,也只有你李显穆知道朕的意思,但凡你们有点用处,也不必逼着朕出此下策。” 被皇帝说不如一个宦官,殿中群臣顿时又气又急,可又不知道反驳什么,只能嘴里嘟囔着一些“不过是劳力之事”、“与国无益”的废话。 而后将期待的目光放在了李显穆身上。 他们就不相信李显穆再忠诚皇帝,还能让一个太监骑在他们头上不成?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李氏的名声就算是臭了。 李显穆心中喟叹,他这种为国为民的好官,真是太难做了。 以后如果没有权倾天下的回报,那可真是不值当。 “陛下,郑掌印固然是大才,古来也不乏有贤名的宦官,可诸臣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不贤的宦官更多。 其中缘由,臣不以身体残缺而攻击。 臣想问陛下,朝廷上由科举重重筛选出的人才,对大明好,还是从市井中随意挑选些贩夫走卒更好呢? 是有深厚学识的诸臣更能治理大明,还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宦官好呢? 宦官总是祸乱天下,姑且不论其品德,仅仅从其经历就能得出,又有几个宦官有能力呢?” 朱棣眉头越皱越紧。 而群臣则为之振奋。 果然就算是李显穆也是反对的。 “陛下想要用郑掌印,可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先例,若宦官可担任外朝官一事,从陛下这里开启,日后难道满朝俱是宦官吗?” 朱棣大手一挥,喝声道:“危言耸听,怎么可能?”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显穆慨然道:“陛下若先有成例,则唯恐后世之君不仿效乎?” 朱棣顿时语塞,他虽然信任宦官,可宦官远不如文官,他还是清楚的,如果宦官真的能代替文官,那早就全用宦官了。 “姑且算你所言,有些道理,可海运衙门怎么办? 这可是你李显穆亲自所提议设立的,若是不能达到你所说的效果,朕拿你是问。” 朱棣有些觉得没面子了。 (本章完) 第131章 救太子于危难之间 第131章 救太子于危难之间 面对甩锅的皇帝,李显穆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颇有几分兴奋。 而高居九天之上的李祺则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消息。 【二代家主李显穆再大朝会上据理力争,驳斥皇帝,在诸大臣中的声望提高,声望加5,当前声望65。】 李显穆兴奋是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周围臣子的眼神变化,他想到了父亲曾说过的,“自古以来积攒声望最快的办法就是怼皇帝、太子、高官贵卿,这些人都是上好的声望刷子,但胡乱刷也是不行的,必须要有理有据的去刷。” 大臣又不是傻子,你要是真的冲着刷声望去,他们反而低看你一眼,或许还会嗤笑、嘲讽。 只有像是当初李祺在金銮殿上怒怼建文,还有李显穆现在这样为正道发声的情况,才能真的刷声望。 在振奋之中,李显穆微微冷静了下来。 首先朱棣是一定要派出郑和的,这根本就阻止不了。 甚至皇帝要重用宦官,之前就已经好几次派出太监去镇守和监军了,这也是大势改不了。 重用宦官,他就不提了,只要不让郑和正式担任外朝官,就足够了。 “陛下,微臣以为,郑掌印的确是主管海运衙门的不二人选,但不能以正式的从三品外朝官身份执掌。 郑掌印本就是内廷正四品太监,当初下西洋时,陛下任命其为掌下西洋事,如今依旧可以效仿,使郑掌印以本职掌海运衙门事,海运衙门中的从二品、从三品大员皆不设置。 待翌日朝廷可以选出执掌海运衙门的人选,再撤去郑掌印之差遣,如此之为,陛下既不曾打破惯例,又可以让郑掌印执掌海运衙门。 岂不是两全之事。” 朱棣沉吟了片刻,转向殿中诸大臣,“诸卿以为呢?” 殿中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细细想来,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了。 当今圣上信任当初和他一起靖难的太监,多次派出太监做事,甚至就连下西洋这种事都交给郑和去做,可见一斑。 他们反对也是无效。 如今能把宦官伸到外朝的手斩断,已然是足够了。 不多时,朝中诸臣无论心里愿不愿意,皆认可了这一决议。 散朝后,李显穆第一次接受着心学以外众人的恭维,而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便带着笑走到他身边,“李学士,陛下召你去后殿。” 李显穆一咯噔,心中暗道:皇帝不至于这么小气吧,竟然还要打击报复不成? 他一进殿,就见到一本奏章冲着他面门而来,而后响起一道没好气的声音,“你小子今日在殿上可真是大显威风了,有这么好的计策,一开始怎么不说,偏偏要在大朝会上说。” 李显穆揉了揉有些发木的脸,把奏章从地上捡起来,从声音中他判断皇帝有些生气但不多,于是苦笑道:“陛下,臣也不知道您会不提前商议就在大殿上把这么重要的事说出来啊。 臣本来也准备退朝之后再说的。 但当时陛下您都要直接下决定了,臣也是没有办法,才只能在大朝会上说出来的。” 皇帝脸上稍缓,算是认可了李显穆的说辞。 李显穆暗自庆幸自己在皇帝这里的信任度足够高。 正在这时,狄胖胖朱高炽竟然拖着不便的身体走进了殿中,他是听说一下朝李显穆就被皇帝叫走,怕李显穆出点什么事,连忙赶来。 一看到殿中二人气氛,顿时松了口气。 可李显穆却只觉警铃大作,颇感不妙,太子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不是让皇帝怀疑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吗? 还不等他反应,皇帝已然冷声道:“太子这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么急匆匆的跑来,难道是担心朕对自己的外甥不利吗? 倒是不劳太子费心了,朕还没有无情到那等地步。” 朱高炽胖胖的脸几乎瞬间煞白,滴滴冷汗爬满了他的脖颈,他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皇帝这番诛心之言,几乎击垮了朱高炽的防线,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显穆转向了太子,嘴唇微动,朱高炽眨了两下眼。 李显穆接收到了信号,立刻出声道:“陛下,我一下朝就来到了这里,太子殿下回东宫的路线并不相同,怎么会知道臣来到这里呢? 是以太子殿下来陛下这里,并不是因为微臣,想必是殿下寻找陛下有事。” 朱棣还在气头上,又在李显穆和太子之间转移着视线,眼中有些怀疑,“他能有什么事? 太子你说。 说不出来,朕绝不轻饶!” 朱高炽跪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枚纹路精美的平安符来,“父皇,这是儿臣为父皇所求的平安符,需要亲自敬香九九八十一日,今日是初九,乃是八十一日的最后一日,需要父皇亲自佩戴,儿子担心误了时辰,父皇一下朝儿子就匆匆往后殿赶。” 朱棣一怔。 将平安符取过,再一看上面的日子,果真是九九八十一日,恰好今日初九。 这竟然真的是一个误会! 再看太子方才被呵斥后煞白的脸,以及满满的惶恐,朱棣顿时心中很不是滋味,开始反思自己对这个大儿子是不是太过于苛刻了。 这个孩子除了不像他之外,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以前的李祺就说太子仁善又有决断,让朱高炽做太子,对大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朱棣又想到太子过去的仁孝之举,心中的那一丝怀疑早已飞到了爪哇国去,只剩下满满的愧疚。 “唉,刚才是朕错怪了你。” 朱棣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他是个性情中人,满是愧疚道:“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都补偿给你。” 朱高炽依旧憨厚摇了摇头,“是儿子行事太让父皇误会了,儿子应该自省才是,怎么能够向父皇讨要赏赐呢?” 朱棣也知道朱高炽的性子,没在劝,打算一会儿让贵妃从私库里面掏几件好东西给东宫送过去。 父子二人说完这番话,朱棣才想起来地上还跪着一个人,转向李显穆道:“显穆你说的对,是朕错怪了太子,你先起来吧。 如果不是你,朕险些要误会太子有不轨之为了。” 李显穆一边谢恩起身,一边笑道:“太子仁孝,朝野皆知,所以臣才有所猜测,这是大明之福,自古天家之内,哪有如我大明这等父慈子孝的呢? 臣为陛下有太子这般仁孝的子嗣而贺。” 朱棣亦感慨道:“太子的确是孝子,朕把大明交给他,是可以放心的。” 方才冷汗浸湿了后背,朱高炽现在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可现在听到这番话,又不由火热起来,他很少能够听到父皇这样的赞许。 二人往殿外而去。 朱高炽低声道:“表弟,今日若非有你,我便有难了。” “若非殿下担心微臣,又岂会匆匆而至呢?说来这还是微臣所惹出来的祸事。” 朱高炽闻言一乐,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后背上,颇有些不爽利,但他却觉得很舒坦。 “你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坐视你陷入险境。” “太子殿下日后不必担心,臣毕竟是陛下的外甥,陛下还能杀了臣不成? 无非就是贬谪流放而已。” 说着这番话,李显穆同样是冷汗涔涔。 今日之事,李显穆比朱高炽还要紧张,若是因为这件事引来皇帝的怀疑。 那他在永乐朝就要寸步难行了。 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不能参与政治,那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幸好李显穆早就担心会有突发状况,早就安排了许多后手,这平安符就是其中之一。 太子每日换衣服时,都会携带一枚,随身携带,每日销毁,不假于人手,为的就是这种情况发生,没想到还真的发生了。 方才李显穆和太子对视一眼就是确认他带了平安符。 后面自然便顺理成章。 政治斗争这种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玄乎。 汉王能占据优势,就是因为皇帝喜欢他、宠爱他,而后他又收买了很多人说太子的坏话,让皇帝对太子越来越讨厌、越来越怀疑。 那李显穆反其道而行之,唤起皇帝对太子的父子之情,自然就能稳固太子的位置。 “我受姑父大恩,现在又受显穆你的帮助。” 朱高炽叹息道:“日后若真有登临九五之日,我必为李氏复韩国公爵,使显穆你能于家族之中,彰显名目,而为世人所赞叹。” “太子殿下要有信心,你就是陛下不二的继承人,大明这万里江山,未来唯一的主人!” 李显穆诚挚道:“这不仅仅是臣一人所想,而是举朝所倾慕,天下盼望一位仁君圣主,已然很久了。” ———— 洪熙元年,大宴诸臣,酒过三巡,忆及潜邸时,帝颇潸然,慨然曰:“往日艰难,幸赖诸卿用命,以忠以诚,而功第一者,朕之姑父,功次之者,朕之弟,显穆也!” 诸卿叹服,皆饮之,以为贺。——《明史·仁宗本纪》 (本章完) 第132章 大明财政会议! 第132章 大明财政会议! 永乐七年冬,腊月二十八。 昨日方才落了一场雪,冻得人手脚冰彻,皇宫中茫茫一片雪白。 李显穆等一众内阁阁臣各自披着厚厚披风往华盖殿去,抬眼望去,雪白中无数黑点在移动,走近了看,却发现是清扫的宫人,越往宫中,黑压压的到处都站满了太监宫女。 “临近新年,落下这么一场雪,乃是大吉之兆。” “是啊,再不下雪,明年北直隶怕是要大旱了。” “快些走吧,可不能落在诸位九卿之后。” 正说说笑笑的几人连忙加快了脚步。 待进了华盖殿,顿时感觉一股温热之气扑面而来,几人冻僵的手掌和脸面恢复了一些。 李显穆扫了殿中几眼,皇帝和九卿自然都还没来,殿中有几尊铜炉,外铸着腾龙祥云,一看便是御制的皇家之物,炉子中烧着银丝无烟碳,寸长却价值千金。 烧的屋中温暖如春,驱散了寒意。 稍倾,几人闲聊起今日之事,“也不知道今日是哪部的事务难以通过,明达,你说呢?” 杨荣转头望向李显穆。 今日乃是永乐七年的年末开支总结,各项开支总要有个结束。 “自然是户部,从永乐元年开始,每年户部的册子都要争吵一番。” “那除了户部呢?” “六军都督府吧,今日怕是能见到几位公侯争执了。” 这下众人都有些好奇起来,他们都知道李显穆的老丈人是英国公,他说出这番话,难不成是有什么内幕不成? 众人闲聊不多时,六部九卿,五府都督公侯都到了。 英国公张辅冲着李显穆点点头,而后径自往左手第一的椅子坐去。 诸公侯各个服朱紫之色,望着一众文臣,面上虽不展现,但眼底含着丝丝傲然之色。 永乐年间,勋贵不是文臣所能比拟,一个是与国同休的股东,一个只是打工仔。 殿中一时人群济济,李显穆这些品级极低的大学士,便只能躲到后边去,为这些大人物腾开位置。 又不多时皇帝终于带着三个留在京中的儿子联袂而至,有风雪从大开的殿门中卷进来,一屁股大喇喇坐在皇位上。 许是殿门没关严实,宫外的寒风裹着片片雪穿过门缝飘了进来。 杨士奇等一众江南人皆抖了下身子,而常年生活在北京的朱棣显然喜欢这种身处温室而有寒风拂面的感觉。 稍倾,一记清脆悠扬的金属之声响起。 议事开始。 朱棣抬了下下颌,“按照往年惯例,先从户部开始。” “按照惯例,先将今年收上来的税说一下。” 夏原吉清了清嗓子,开始如数家珍的汇报永乐七年的各项赋税,“粮三千万石…绢布…金…银三十万两… 折钱大约两千五百万贯。” 不少人听着都有些头疼,只听到最后的两千五百万贯,才算是缓缓松开眉头。 这里的贯,指的是真实的钱,不是已经变成废纸的宝钞。 李显穆听父亲说过,最好的收税方式就是直接收币值稳定的钱。 宝钞本来很完美。 但被皇帝的贪婪毁掉了。 大明只发行宝钞,却不怎么铸造铜钱,导致民间既因为宝钞通货膨胀,又因为没有足够的铜钱用来交易而陷入通货紧缩。 朝廷用宝钞发工资以及各项用途,但是收税的时候不收宝钞,可谓是无耻至极,堪比光头金圆券。 所以大明只能收纯粹的实物税,然后大致折算一个价格,这就是两千五百万贯的来历。 户部尚书夏原吉的声音还在众人耳边萦绕,“今年各项开支,差不多有四千两百万贯,亏空一千七百万贯,今年的粮食不够,还支取了京城周围粮仓的粮草,才算是熬过了这个冬天。” 朱棣听着这些话,微微眯起了眼,手指轻轻点着龙椅的把头,殿中的气氛有些低沉下来,谁都没想到,今年竟然会亏空这么多。 一年掉了将近两年的赋税!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皇帝。 你说怎么办? 这就是没有宰相制度的坏处,若是有宰相在,这些事首先会问宰相,而不至于连个御前会议,都没人主持,事事都要皇帝冲在前面。 嘉靖皇帝就是参悟透了这一点,于是大幅提高内阁的地位。 内阁首辅制度真正形成就是在嘉靖朝,于是他才能高枕无忧。 “继续。” 朱棣很沉得住气。 于是夏元吉继续说道:“今年主要的开支是工部和兵部,礼部也有一大笔开支,工部一年就耗钱一千五百万贯,兵部有一千万贯,礼部五百万贯,除了每年都要支出的,分别有至少三百万贯的额外支出。” 工部尚书先坐不住了,沉声道:“陛下,今年为了尽快迁都,将最后的运河段快速开通,所以超支了一些,都是汇报过的。 年中时,说是要开海运,而且明年三月就要使用,元朝时通往天津和大都的河道淤积,只能重新加班加点的疏通。 而且还要建造许多专门运粮的船只。 再加上要在琼州和交趾铸造城池,以日后驻扎军队,耗费糜多。 微臣实话说,就这一千五百万贯都是杯水车薪,想要真的在交趾和琼州建城以及卫所,接下来五年,每年都要至少三百万以上的支出。 粮草虽然走海运,可每年海运都会有船只翻船,重新建造船只,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运河虽然不再用来运粮,但每年的维护依旧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皇宫的宫殿还没有完全建成,按照臣的估计,至少要再修十几年,每年依旧是至少两百万以上的开支。 这一千五百万贯,明年肯定是不够的。” 殿中只有工部尚书宋礼的诉苦之声,听起来都是正当的支出。 但一个工部一年吃掉一半的财政,也太恐怖了。 无论是开海运还是海外驻军,都是极其耗钱的买卖,以汉唐的强盛都顶不住,最后都把军队从万里之外撤了回来。 后世的世界霸主美国,都顶不住那么多的海外基地消耗,只能战略回缩。 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让当地国家负担军费就行了。 李祺的建议还是——“建议去玩ck3,然后把殖民地资源度、忠诚度拉满。” 大明如果不是能走海路去交趾,节省了路途上至少几个月的靡费,李显穆是绝对不会建议驻军交趾的。 皇帝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沉思了良久,将目光投向了李显穆等阁臣。 这种高级御前会议,内阁阁臣的存在是很显眼的,因为他们是皇帝秘书,又和诸部没有大的牵扯,所以意见非常重要。 工部了这么多钱,即便大部分都真的有用,但以官僚的一贯尿性,这里面如果没有猫腻,李显穆是不信的。 “李显穆,你觉得呢?” 李显穆从众人身后走出,朗声道:“方才宋尚书向陛下诉苦,臣听完后,只觉工部确实艰难。 但修宫殿,修运河、造船、海外筑城等,皆是国朝大事,不能停下。 臣认为术业有专攻。 既然宋尚书认为这些都是负担,臣认为将运河事务、造船事务,都移交给海运都漕衙门。 海外筑城之事,则移交给兵部,恰好兵部的职责就是为五军都督府做后勤,将之交给兵部,正合适。 修宫殿这乃是工部传统的职责,微臣便不再置喙。” 李显穆话音还没有落下,工部尚书宋礼就已经傻了,怎么突然工部之事就全飞了? 虽然这些事办起来的确是不容易,可这些事的油水也是真的大,而且执掌这些事,本身就是一种权力! “荒谬!” 宋礼几乎条件反射般的反驳。 “宋尚书觉得何处荒谬?” 李显穆反问,众人皆好以整暇的看戏。 “工部有大批熟练的工匠和官吏,其余诸部……” 李显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那就将这些熟练的工匠和官吏直接划到诸部中! 都是大明的臣民,在工部中,或者在其他诸部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礼一时语塞,只能愤愤然道:“六部军国重事,何须小儿置喙。” 李显穆眸底冰冷,宋礼是六部尚书中唯一的北方人,他本来应该是盟友的,但这个人问题实在是太大,心中根本没有社稷,导致李显穆几次对他发难,今日分割工部职权事后,二人是彻底撕破脸了。 但最终的决断还是要由皇帝决定,看完戏的众人还是将目光投向了皇帝。 朱棣道:“李显穆说的有道理,工部今年的事务太过于繁杂,各部的事务还是要理清一些。 既然新建了海运都漕衙门,就把漕运、海运事务都移交过去,日后也好理清海运之事。 海外建造卫所城池,主要还是兵部和水军都督府之间交流,再将工部牵扯进来,的确不妥。” 李显穆等人立刻齐声赞道:“圣明天纵无过陛下!” 皇帝一锤定音,宋礼面如死灰。 李显穆望了他一眼,眼底闪过寒光,他就不相信工部面对一千五百万贯,真的能忍住不贪腐! 朱棣也微微偏头望向了宋礼,经过这两年,他和李显穆是有默契在的。 李显穆突然要分割工部职权,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李显穆认为工部有人贪污,所以把这些油水大的事情,都分出来,这样日后查起来也好查一些。 “朕对贪污没有先帝那么痛恨,但现在朕打仗、建宫殿都没钱,你们竟然还敢贪朕的钱,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看来纪纲的刀还是不够锋利。” 朱棣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接着将目光望向了兵部。 兵部尚书刘隽面上淡然,“今年西南有异动,黔国公上了折子,陛下披了五十万贯的军费。 最重要的是今年北征蒙古,军费了三百万贯,伤亡的士卒抚恤金了一百万贯,陛下怜惜士卒辛苦,又多加了三成赏赐,这又是两百万贯。 按照往年来看,这其中一半都不需要用的。” 刘隽的声音中,满是怨念。 明朝实行卫所制度,虽然战斗力很垃圾,但养百万大军不仅不用钱,还能收粮税。 “鞑靼犯边,势在必行。” 朱棣大手一挥将此事跳过,北征之事,没什么可议论的,有些钱该就是要。 皇帝话中的意思,群臣都听出来了,这是日后还要北征。 可这件事劝不动,只能暗叹。 李显穆则若有所思。 经过两年的相处,朱棣是知道李显穆有宰相之才,从很多方面都不逊色他的父亲,见他神色有动,顿时问道:“李显穆,你又有话要说?” 李显穆有些无奈的在众人目光中再次走出,“回陛下,臣只是想起了父亲曾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陛下北征乃是正事,自然不能因些许钱粮而停下。 只是若鞑靼和瓦剌都已然有臣服之相。 或许可以不必每每大军前往,这军费所损耗,实在是过于惊人,互市之策,还是要尽早实行。” 互市。 殿中一众文官闻言皆颇为意动。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段相当长的和平期,但汉人听起来可能有些屈辱,那就是宋辽之间的百年和平,两个大国并存于世,但是自澶渊之盟后,几乎百年都没有爆发大的冲突。 这不得不说是古代史上的一个奇迹。 这百年和平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直开通的互市,让辽朝的经济和宋朝融为一体,打起来完全没好处,反而会让自己过得更难受,后世有人称之为“宋辽夫妻论”。 虽然说起来丢人,但证明了经济融合是可以阻止战争的。 说的难听一点,大明有五千万人口,游牧加起来就只有百万,就算是白养着,也拖不垮大明。 清朝能控制蒙古的本质就是出了这部分钱,把蒙古从上到下都安排好了。 养着这些人的费用,可能比军费钱还少,况且游牧能放牧,还是有一点产出的。 朱棣沉声道:“朕会思量。” 至于礼部尚书,还没等说话,朱棣就制止了他,因为朱棣自己都能猜到,无非是迁都、祭祀、赏赐诸王公、举行庆典,今年这方面的钱的确是很多。 既然如此,那六部便大致汇报完毕,都有详细的名目,看皇帝如何说。 殿中的火烛在噼里啪啦作响,殿中静的仿佛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朱棣沉吟道:“今年大明完成了迁都大事,又北征蒙古大获全胜,为我大明解除了北边的威胁,运河沟通了南北,又得到了控制交趾的方法,这是辉煌的一年。” 说罢,他停顿了一下。 稍倾,殿中众臣齐声唱喏道:“陛下圣明天纵!” 朱棣眉梢带上了一丝喜色,“不过如今朝中确实是略有疲弊,这么大的亏空也不能不管不顾。 朕先表态,今年将宫中的用度砍掉三分之一。 然后一直到永乐十年,接下来的三年,朕都不再北征,宫殿的修建也暂停一下,现在的够住了。” 皇帝做出的让步不可谓不大,这下群臣面上也稍显缓和。 只有汉王振声道:“父皇! 鞑靼被击溃,瓦剌就会坐大,只有再亲征瓦剌,才能永葆边境和平! 这些酸儒懂什么,只知道汲汲于那些钱粮,您…” 朱棣狠狠瞪了朱高煦一眼,吼道:“你给朕闭嘴!” 朱高煦悻悻低下了头。 朱高炽胖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 “明年还要诸卿一起同舟共济。” 朱棣如同变脸大师一般,又和煦道:“赋税少一些没关系,可以多发些宝钞。 而且明年从海上运粮,支出会减少许多,从江南运来的粮会变多,那时朝廷应该是有些富裕的。” 再多发些宝钞,这就是要多收些税的意思,用宝钞收刮民间的财富,这可是老手艺了。 李显穆微微闭上了眼睛,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帝已经把私事的项目都停了,剩下的都是公事,总不能不做。 尤其是在交趾建立卫所,是关乎着未来大明数百年国运的大事,就算是勒紧裤腰带也要做。 但是这么大的一个帝国,竟然做这么几件事,就把国力消耗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话。 李显穆低声自语道:“还是财税制度有大问题,实物税的缺点太多了。” 大明的财税真的是两千五百万贯吗? 三千万石粮食,上下价格波动10%,就是上百万贯钱没了,在路上又消耗了多少? 在使用过程中呢? 这种实物税太容易出问题了,甚至还搞出空印案这种事。 如果全部折成银钱,就没有这种问题了。 可是从哪里搞到那么多钱呢? 大明每年至少需要向市场中投入数百万的铜钱,可每年所制造的永乐通宝只有10万贯,大部分还流入了海外。 李显穆想到了那支玉签。 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大后天就是正月初一,父亲会有办法吗? ———— 从永乐元年起,由李祺所主导,大明实行了财政预算制度,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八或二十九举行御前会议,回顾一整年的政治经济军事。 这项制度在往后的岁月中越来越俱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能够决定大明未来数年的政策走向。 譬如永乐七年末的御前会议,决定了三年不动刀兵! 而这,并不是孤例。 研究明朝历史和明朝政治,就不得不详细的回顾每年的会议内容!——《大明历年年末财政会议》 (本章完) 第133章 祭祖,第一次信息 第133章 祭祖,第一次信息 永乐八年,正月初一! 大朝会后,百官休沐。 在这个难得的休息日,除了需要值守的官吏外,大多数人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临安公主府早已是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灯笼高挂,到处都是鞭炮之声。 李显穆自朝中归来后,他的侄子侄女皆围上来为他祝好。 三兄弟又去给母亲磕头请安。 公主府上到处皆是喜气洋洋之景,府中下人亦是欣喜,这一日自然有赏钱赐下,以公主府的门第,自然是不缺钱的。 李芳和李茂的妻子以及一众女眷在内堂陪着母亲,三兄弟则在外间说话。 李芳笑道:“听闻前几日三弟在御前会议上,直接将工部尚书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真是威风,如今我家在朝野的威名,全靠三弟维持,为兄可真是羞愧啊。” 朱棣对李家兄弟俩都不错,毕竟都是亲外甥,但比起李显穆就差很多了,李芳和李茂没有什么实权,按部就班的熬资历慢慢往上升官,不过有英国公这个姻亲在,没有意外的话,做到顶,大概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 李显穆沉声道:“我怀疑这狗东西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一千五百万贯啊! 工部那群硕鼠能不从中上下其手一、两百万贯?” 李茂在三年前进了锦衣卫,对这些事更是清楚,沉声道:“三弟,要不要查查他,毕竟是个尚书,既然得罪了,那就干脆一点。 你不好动手,二哥来做。” 说着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显穆眼珠一转,低声道:“二哥,你能不能趁机将这个猜测意外告诉纪纲,他最喜欢做这些事。” 纪纲! 李茂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但还是沉声道:“可以,虽然我和他不相识,但把风声传到他耳朵里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真的要把他牵扯进来吗? 纪纲有些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 “纪纲经常让我们做一些诡异的事情,按照他说的做,就能够得到奖励,而不按照他说的做,就会被贬斥甚至直接消失,我觉得这个人有大问题。” 李芳和李显穆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道:“服从性测试!” 李茂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父亲所说的服从性测试。” 说完眼中便流露出骇然之色,“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做这些干什么?” 三兄弟对视了一眼,当初父亲可是说过的,做这个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有不臣之心! 想到这里三兄弟纷纷噤了声。 李显穆虽然早就猜出类似于纪纲这种人不可能有什么忠诚之心,可他也是真的没想到,纪纲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离死不远了。” 李显穆突然轻声道。 李芳和李茂一凛。 “现在只等他再猖狂一些,然后只要有一个告发,纪纲立刻就会死,不过这件事,我们尽量不要亲自动手。” 李显穆嘱咐道:“我们是外戚,是皇帝的近臣,我们对付文官、勋贵都可以,唯有太监、锦衣卫这一类人,我们不能亲自动手,大哥和二哥谨记。” 李芳和李茂同时点点头,沉声道:“明白。” …… 李显穆一直都没有忘记正月初一,自己还有一份大事要做。 祭祖前,李显穆作为当代的祭司,先行一步进了祠堂之中,院中众人皆望着那祠堂的大门缓缓闭上,门缝之中,只有李显穆跪在蒲团上的身影。 “太上通玄,祖神在上,元月正一,阴阳通冥。 李氏子孙李显穆,恭请老祖,降下法旨,庇佑后人!” 李显穆神情肃穆手持玉签,将父亲交待的咒语一一颂念而出。 李祺则早在李显穆持着玉签走进祖祠的时候,就已然全程望向他,实际上李祺也非常好奇,这还是李显穆第一次使用宝鉴玉签,不知道宝鉴都会给出什么有用信息。 李祺一挥手,那块由整块灵玉琢磨而成的镜子悄然出现在他掌中,依旧是熟悉的温润如暖阳初融。 当初第一次见时,镜面上那薄雾般的光霭悄然散开。 大明朝的地图就这样展示在李祺面前,两京一十三省皆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面前。 不仅仅是大明! 当李祺微微挥手,将地图缩小后,日本、朝鲜以及东南亚等地的许多地方也都显现出来。 而后在镜面上出现了约十几条不同信息,共分成三个颜色,白色、蓝色、紫色,经常玩游戏的力气立刻就知道,这代表了这些信息的不同重要等级。 他望向最上边的一条白色信息,“此地有石油。” 再一看,是后世的大庆。 怪不得是白色信息,在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知道大庆油田的具体位置又有什么用处? 难不成还让战马喝石油然后不吃饭吗? 他又扫过了好几条白色信息,其中倒是也有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纪纲的犯罪证据在哪里,比如那些私自铸造的盔甲等,若是告诉李显穆,应该能置纪纲于死地。 可实话说,没什么大用处。 纪纲只是朱棣的一条狗,没有了纪纲还有其他人,对大势没什么真正的影响。 李祺很快就将目光从白色信息中跳过,转而去看那些蓝色和紫色的信息。 这些信息并不多,大致只有十几条,的确是很有用,每一条都不太好舍弃。 这些信息下一次的时候不一定会再刷新出来,他一定要斟酌再三才行。 “还是选择这一条吧,日本石见银山。” 李祺回想起大明现在的财政问题,以及李显穆心中现在最想的就是破解这个问题,终究还是选择了白银产地。 这是宝鉴上唯二的紫色信息,的确是珍贵无比! “现在已经是永乐八年,即便是找到银山,才加上挖矿等等,彻底覆盖大明,也需要许多年,早一天都是好事。” 随着李祺一指点下,宝鉴上瞬间紫光大炽,其余信息全部隐没,只剩下那一道恍若铺天盖地的紫光。 祠堂之中。 李显穆只觉手中的玉签突然微微发烫,而后有微微外放的紫芒在闪烁,最终那些光芒如同流水般,布满了玉签的表面。 下一瞬,六个紫色大字出现在玉签上。 “日本石见银山!” 李显穆先是一愣,而后瞬间大喜。 他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前几日的时候,他在大明财政会议上,还在发愁从哪里弄那些多钱,没想到这么快,父亲就找到了解决了办法。 不愧是这世上唯一的神明! 他叩首在地上,“多谢父亲!” 值得让父亲费这么大的代价将这条信息传下来,说明这座银矿一定很大,能有海量的白银流入大明! 李显穆仅仅只是想想,就已然战栗起来。 当今皇帝让郑和下西洋的一个初衷不就是因为传言海外有黄金吗? 可惜皇帝没能找到,现在没有黄金,但是有白银,都是贵金属,而且是中原非常缺少的贵金属。 朝廷若是能够掌握一座产量丰富的贵金属矿,那财政将会瞬间好起来。 甚至将会改变整个大明! 李显穆目光火热的盯着手中的玉签,虽然只是第一次用,但他已然明白了这是多么强大的神物。 而李氏家族掌握着这样的神物,难道不是天选吗? 朱家的江山,也要靠我李氏才能坐得稳了! 李显穆又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打开祠堂的门,阳光洒落下来,照在他的脸上,外间是李氏的族人。 他看到了大哥和二哥。 随着时间越久,李显穆就越知道,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到底有多么珍贵,当拥有了这些神物之后,那些钱财、爵位这些身外之物,根本就不重要了。 这些神物真正带给他的,是一种超越所有的眼界,以及超越所有的自信。 我将傲然立于所有人之上! …… 正月初一的休沐日结束后,天下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李显穆则开始纠结于怎么能够把日本石见银山的信息运用起来。 这有几个难点,首先,这个石见银山在哪里? 日本的国土虽然比起大明来很小,但真的去寻找和大海捞针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肯定是要官方的力量去做的,那就又有一个问题,他的信息是从哪里来的? 这种超自然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去到处说,整个李氏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父亲的打算也很明确,暂时只在祭司之间代代相传。 因为现在祭司还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还需要依靠世俗的力量来保护自身安全。 “石见银山,会不会这座山就叫做石见山。” 李显穆突然想到,“而且如果那里有银矿的话,会不会日本已经有人知道,只是不知道其中产量有多大? 而且日本的冶炼技术比起我大明来,也差得很远。” 从把石见银山的消息传给李显穆后,李祺就一直都在观察,现在见到李显穆想通了这一点,顿时松了口气。 根据《石见银山旧记》一书所载,早在1309年,那还是元朝时期,周防国大名大内弘幸往访石见国时,便有采银的纪录。 石见银山、石见国,这些事情在中原肯定没人知道,毕竟谁会去关注一个小国的历史,但是日本国内肯定是有人知道的。 这也是李祺为什么这么快就把这个消息告知李显穆的原因。 他们所生活的毕竟是现实世界,不是填图变色的策略游戏,不会一点就能开矿,即便是知道了日本有银矿,可需要处理的前期问题就极多,能在永乐九年找到矿就已经相当的了不得,若是能够挖到矿,那就说明现在的大明朝廷,效率高的可怕。 …… “这位就是日本使节,井上次郎。” “这位是李大学士,是我们陛下的外甥。” 鸿胪寺的官员明显很懂这些外国人的g点,单纯说官职他们还有些迟钝,说这些血统之类,最能引起重视。 果然一听这么说,井上次郎顿时神情肃穆起来,用带着口音但还是流利的官话问候道:“李君,不知找在下有何要事?” 李显穆一摆手,“使者坐。 这次冒昧请使者来,是想要询问使者一件有关于日本的事。” “李君请问吧,在下必言无不尽。” 李显穆微微一笑,“近日我翻阅古书时,看到有一处记录着日本的地名,曾发生了颇有趣的故事,这处地名只有石见二字,不知使者可曾听闻过。” 石见? 井上次郎当然知道,毕竟石见国是日本战国的列国之一,虽然没有那么有名,但作为能够出使的人,他这些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李显穆说完话后,就一直紧紧盯着井上的神情变化。 他知道! 仅仅是一个瞬间,李显穆就捕捉到了那一丝情绪,井上次郎知道这个石见,至少是听说过的。 井上次郎也没有撒谎,只是颇为疑惑的问道:“李君,石见国曾经是个小国,还没有贵国的一个县城大,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地方? 忘了,是从古书中,不知道记载了什么故事,竟然会记载这么一个,就连在日本都不知名的小国。” 李显穆胡诌道:“没想到真的有,听说那里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有月华倾泻在山中,非常美丽。 非常感谢使者,若是日后能够前往一趟就更好了。” 又寒暄了一会儿,送走了依旧疑惑的日本使者,李显穆有些难以抑制心中兴奋的神情。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但是现在还是不能确定这个石见就是父亲说的那个,还是要对日本国内的情况更了解一些。” 大明对日本的情况实在是两眼一抹黑。 毕竟大明就连日本有天皇这个东西都不知道,册封的日本王实际上是大将军,可想而知对日本的了解之少了。 想要了解情况,最好的办法是派人亲自到日本走一趟。 方才他是担心日本使者起疑心,之后可以通过鸿胪寺走一趟。 想到这里,李显穆觉得还是要进宫一趟,这件事要尽快禀告皇帝才是,当初皇帝能为了虚无缥缈的黄金去派郑和下西洋,现在日本有白银可是确切的事情! …… “你小子今日不是请了假吗?怎么还进宫来了,而且不去文渊阁?” 李显穆恭恭敬敬行了礼,而后肃然道:“陛下,臣前些时日得到了一个消息,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一桩笑谈,心中疑窦丛生,于是今日找了日本使臣一趟,确认了一些事情,于是赶忙来汇报陛下。” 见李显穆神情比较严肃,朱棣也收起了笑意,微微眯着眼道:“值得你这么重视的事情,怕是不小。” “陛下,当初您派郑和下西洋,是不是有寻找黄金的打算?” “没错,朕听闻在万里之外,有极多的黄金,所以才派郑和前往,可惜没有收获。” “看来陛下是知道现在大明缺钱了。” “如何能不知道呢?” 朱棣叹了口气,“历朝历代都缺钱,朝廷铸了那么多钱,历朝历代加起来都几亿贯了,但是不知道那些钱,都去了哪里,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若是有足够的钱,哪里还需要收这么多实物的税。 可铸钱是个亏钱的事,朕是不可能大规模铸钱的,只有发行大明宝钞过过日子了。” 铸钱亏钱这又是古代和现代不同了,现代正常国家的印钞机一发动,那是刷刷赚钱,美国更是印钞机一发动,收割全世界人民用劳动创造出来的财富。 可古代铸钱是真的亏钱。 因为现代的钱是纸币,除了作为一般等价物交换,它本身一文不值。 可古代的钱是金银铜,它本身就有价值,刚才朱棣问那些钱去哪里了,很多钱都被地主老财埋在地里了,还有很多钱则被融化掉,做成了铜器。 因为铜本身就是铸造的材料,它受到市场的调节,很多时候,铜钱的面值只值一文,可铜钱本身的重量却价值三文。 那商人如何选择就不言而喻了。 本身来说,铜作为货币是不合适的,最恰当的就是金银这种贵金属,天然的货币,即便到了现代,白银跌落了神坛,可黄金依旧是硬通货。 李显穆听着朱棣前面的几句话还颇有共鸣,皇帝能有这份见识,已经很不错了,但这还不够,他必须要让皇帝更清楚的知道,缺钱的危害,这样皇帝才能真正的发动举国之力支持他去日本找白银!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找白银,很可能会爆发战争! 如果皇帝没有对抗蒙古那样的决心,很可能会半路夭折。 “陛下,缺钱可能比您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李显穆沉声道:“微臣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依旧如同现在这样下去的话,我大明很有可能就败落在缺钱上面。” 朱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是比较了解李显穆的,知道他一般不会夸大其词,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说明缺钱之事,真的有大问题。 “会败坏大明社稷?朕感觉只是交税的时候困难一些,每年损耗一些赋税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本章完) 大写一个惨,住院了 大写一个惨,住院了 熬夜免疫力低下、焦虑精神紧张、加上过敏性体质,这两天身上一直起红疹子,吃了点药也没管,今天早上差点昏迷,直接把哥们干住院了。 精力不济,手上也插着管子,又没存稿,这几天只能尽量保证全勤4000字,再多哥们真顶不住了。 要是真写不出来,兄弟们也别骂我。 (本章完) 第134章 君臣交心抢白银! 第134章 君臣交心抢白银! 李显穆对朱棣的反应并不例外,没有经济学常识是这样的,他也是跟着他父亲学习了几年,才能明白财政制度的核心。 他并不打算论述的太复杂,于是问出了一个非常浅显的问题,“陛下,您认为一枚铜钱变得更加值钱,对百姓好,还是一枚铜钱贬值对大明的百姓更好呢。” “对大明的百姓更好吗?” 朱棣沉吟道:“应该是钱值钱更好吧,这样同样的钱就可以买到更多的东西了,盛世的标准不就是粮食价格很低吗?” 李显穆并不反驳,而是微微一笑,“那臣再问陛下一句,是有钱的人钱越多越好呢,还是大明的普通百姓手里钱越多越好呢?” 这下朱棣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自然是普通的百姓手里钱越多越好,这样他们就不会造反,我大明的江山才能稳固。” “好,那臣回到上面的那个问题,富人之所以是富人,就是手里的钱多,现在我们做一个非常简单的算术问题。 假如富人手里有100文钱,穷人手里有10文钱,富人是穷人的10倍。 如果钱变值钱了,比如以前10文钱可以买1斤粮食,现在10文钱可以买两斤粮食,这说明付钱的人钱增加了一倍,而百姓手里的粮食便宜了一半,占据大明最广大的农民是不是就受到了巨大损失呢?” 朱棣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反驳道:“但不仅仅是粮食,其他的东西也变便宜了,那钱不还是那么值钱吗?” “好,陛下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那现在您知道,一个月前一斤粮食10文钱,一个月后,一斤粮食5文钱,那您是会现在购买这些粮食呢,还是会等更便宜之后去买呢?” “自然要等他更便宜的时候才去买。” 朱棣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甚至有点铁青起来。 “既然陛下会选择更便宜的时候去买,那百姓也会这样选择,那卖粮食的农民,以及贩卖盐、香料、布帛等东西的小商贩,都在等着对方降价。 他们赚不到钱,又怎么去获得自己需要的活着必须的物资呢? 总有人会活不下去。 这么下去,只有钱很值钱,土地、商铺、商品、粮食都会变得很便宜,那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朱棣微微闭上眼,而后缓缓睁开,艰难道:“富人趁机购买。” 朱棣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仅由李显木说了这些,立刻就听懂了,甚至想到了那惨烈的场景,大明将陷入民不聊生的一个状态。 “对,有钱的地主富户通过升值了很多的铜钱,以一个极低的价格从农民手中获得了土地,农民今年卖掉了土地,那明年又怎么交赋税呢? 人头税,摊派杂税,各项徭役,数不胜举。 这仅仅是钱升值的一个坏处,现在陛下还认为缺钱是一件小事吗? 或者说,这不是真正的缺钱,而是要让钱流动起来,一文钱经过了农民的手,到了小商贩手上,这样粮食和商品就经过了一次交易,二人都得利。” 朱棣简直坐立难安了,“这些不都是荒年才会发生的吗?贱卖土地,卖儿卖女,卖身奴婢,怎么会仅仅缺钱就会如此呢?” “陛下认为维持一个王朝,不会陷入真正的崩溃所依靠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贤明的君王,贤明的臣子,以及安居乐业的百姓。” “那陛下认为百姓安居乐业所需要的是什么呢?贤明的君王和贤明的臣子,给百姓所带来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是钱! 是利! 是过去的先贤所鄙视的铜臭之物!” 李显穆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他明明说着这些离经叛道之言,可朱棣能够从他的声音中听到异常的坚决和对过去的批判。 “荒年灾年的确是非常的可怕,可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这些荒年灾年的赈灾手续已经非常的完善,只要不是连续十几年的大灾难,朝廷都能够安稳的度过,可如果一个国家的制度从根子上就出现了问题,那才是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唐朝为什么会发生藩镇之乱,而宋朝就没有呢?这不就是因为唐朝对待武夫的制度和宋朝不一样吗! 宋朝为什么对外如此的孱弱,而汉唐又如此的强势呢?不就是因为宋朝和汉朝唐朝的制度不一样吗! 唐朝的灭亡不就是因为江淮地区被黄巢破坏掉了吗? 收不上来税,于是唐朝就彻底没有了任何复兴的希望。 钱钱钱! 一个帝国的辉煌不就是在于钱吗? 如果没有足够的钱,陛下您北征的大军从何而来呢? 去年的财政会议才刚刚结束没有几天,难道您忘记了在会议之上被臣子诘问财政时候的窘迫了吗? 这都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经验和教训! 现在大明收税的制度,一定会导致我大明的税收越来越少,现在是您统治的年代,我可以断言,现在就是我大明最为昌盛的时候,往后只会越来越虚弱! 我大明必须有一套能够持之以恒,将税收从富人以及穷人手里一起收上来的手段,而不是仅仅的去搜刮穷人!” 李显穆起身,而后又向皇帝深深的躬身拜倒,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他的眼睛明亮的像是天上的太阳,照着朱棣都只觉自己心中的那一丝阴暗消散无形。 “洪武年间的时候,有凤阳造反的贼寇,被解押到金銮殿上,先帝问他为什么要造反,他反问陛下当初为什么要造反! 先帝没有回答,但是谁又不知道呢,因为活不下去! 后来先帝将凤阳中都的贪官污吏全部剥皮填草,这便是知道那贼人所说的是真的! 那是洪武朝的事情,而现在到了永乐朝这样的事情难道少吗? 我大明现在就没有人造反吗? 难道这些人就真的是因为心怀奸刻吗? 是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了! 既然在大明朝盛世的时候就活不下去了,那就说明现在的制度逼着他们活不下去。 民间有贪官污吏在害他,可那些贪官污吏害他们,也是因为我大明的制度有缺陷,想要完全杜绝贪官污吏,您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所以我们只能从制度方面逐渐的收紧,尽量的让他们少有一些可乘之机,这才是真正正确的手段! 否则大明一定会亡于农民造反,摧毁整个帝国,陛下现在明白臣为什么这样的迫切进宫来进言吗?” 朱棣被李显穆的这一番话说得完全惊住了,从他继位以来,所听到的几乎全部都是赞扬,李显穆还是第一个说现在大明的制度有问题,如果不改就会导致亡国,他如何能够不为震惊呢? “你的胆子这么大吗?竟然敢在朕的面前说这些话! 你就不怕朕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吗?” “臣不怕,臣一点都不怕! 正是因为陛下是陛下,臣知道陛下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君,是能够听得进谏言的圣主,所以才敢说这些话! 如果当朝的皇帝,是防民之口,胜于防川的周厉王,是滥杀建言大臣的隋炀帝,那臣绝对不会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 李显穆再次深深地拜倒,而后抬起头来,他望着皇帝的眼睛,朱棣从李显穆明亮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李显穆诚挚的说道:“陛下,臣身上流着大明皇族的血脉,往后的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或许这不是最后一次姻娅帝室,李氏是大明世袭的贵族,普通的百姓改朝换代,不过就是换个皇帝而已! 而臣呢? 臣的父亲配享于文庙之中。 臣按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日后或许能够配享于您的太庙之中。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臣的后代也会像臣这样。 臣只希望大明能够千秋万代! 所以如果大明的朝政有不对的地方,臣就要指出它,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大明的社稷更重要的东西了! 陛下!” 李贤穆深深地拜倒在朱棣面前。 但他所说的那一番番话却如此的振聋发聩,这世上最让人震撼的文字就是带着诚意的又有道理的大实话,而朱棣就从李显穆的话语和声音中听到了这些东西! “显穆,你就是上天赐给我大明的麒麟之臣啊,如果现在大明还有宰相的制度,又岂能不以你为宰相呢? 如果未来朕驾崩的话,大明又怎么能够不交到你的手里去辅佐皇帝呢? 朕已经彻底明白了缺钱的害处! 显穆,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告诉朕这项制度的缺陷吧,我想你一定有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 就在这里! 就在华盖殿上! 就在朕的面前! 将你的所有的设想全部说出来,朕必然将竭尽全力的、用尽所有的手段,甚至超越北征蒙古的坚决,去支持你的设想。 让你我君臣,为大明的千秋万世,添上一把填上一把浓浓燃烧的焰火吧!” 李显穆面上不动,心中却大为欣喜,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不仅仅让皇帝同意了他颇有些疯狂的计划,最重要的是,他此刻在皇帝心中的信任度再次大幅的提高了。 对于一个强势的皇帝来说,这是李显穆攫取更多权利的唯一方式。 “陛下,臣方才在刚刚进殿的时候,就说之前是去见了日本的使者。 因为臣偶然得知了在日本曾经的银见国中,有一座银见山里面有极其丰富的白银矿! 如果朝廷能够掌握这一座白银矿,那么就可以直接铸造出大量的银钱,而这些银钱投入到我大明之内,就相当于朝廷在铸造铜钱,但是其成本却远比铸造铜钱要低! 陛下,您应该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 朱棣的眼中突然亮起了闪亮的光彩! “日本那个蕞尔小邦真的有大量的白银吗?” 哪个皇帝不希望能够多铸造一些铜钱呢? 谁又能不知道铸造铜钱对整个国家都有好处呢,但是铸造铜钱就意味着亏损,久而久之,朝廷就不愿意去制造铜钱,而改用宝钞去收刮民间的财富。 如果现在有白银可以纳入朝廷的管控的话,朝廷就不需要用宝钞这种废纸,冒着被百姓唾骂的风险,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获得民间的物资。 朱棣从兴奋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又颇为疑惑地说,“可是找到白银矿就能够解决大明缺钱的问题吗? 朕一直都觉得民间的铜钱应该是非常富裕的,这无数年来各个朝廷尤其是宋铸造了那么多的铜钱,但是市面上却没有铜钱,那些铜钱都去了哪里?换成白银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 李显穆脸上露出了笑容,“陛下,您的顾虑非常的正常,白银是一种价值很高的金属,远比铜钱的价值要高。 所以即便是那些碎银,它的价值也很难让百姓在平时的生活中去使用,毕竟一文钱就能买炊饼,一文钱该对应多少的银子呢? 如果这些银子全部分割成小块,它的成色就会出现问题,最后落到和铜钱一样的下场。 所以白银的出现,真正的目的是把市面上的铜钱全部激活出来! 如果现在朝廷从海外运来了一船的白银,然后向天下人宣布,朝廷发现了一座矿产极其丰富的矿脉,来弥补现在铜钱不足的状况。 那那些在地窖中在各种地方储藏了大量铜钱的权贵,富有的商人,他们会怎么做呢?” “白银的价值肯定会贬值,但是铜钱也会大量的贬值,尤其是他们不确定白银到底有多少,甚至能否代替铜钱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把铜钱拿出来买东西。 可这样的话,和滥发宝钞的结局是一样的,百姓受到的伤害会是最大的,他们手中本就不多的铜钱会大量的贬值,这问题就大了!” “那就要看一下陛下能不能下得了狠心,如果您愿意减免许多地区的赋税,甚至今年不收,那么普通的百姓就能够拥有足够的粮食等储蓄,扛得过这一年,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民间的铜钱就已经完全交换过一次了。 而且古代就已经有均输平准,朝廷完全可以根据新的物价去制定这些政策,以帮助最普通的百姓度过最艰难的一年,只要钱活动起来了,大明的财政状况就会显著的变好。 以后老百姓的手中有了铜钱和白银,大明就不需要再收各种实物的税,而是可以直接收铜钱和白银,就像是宋朝一样。” 李显穆的描述实在是太过于美好,让朱棣在华盖中急着来回转,而后过了一会儿,他转头望向李显穆问道:“那个石见国在哪里? 朕要立刻派人前往,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大量的白银,如果真的有,显穆,这又是你的一件大功!” “石见国的具体位置就要问日本使臣了,但臣确定它和我大明隔海相望,距离朝鲜更加近,臣确定石见国是一定有白银的,但是那座石见山以及银矿具体的大小,还需要后续的探测。 白银不仅仅是我大明想要,日本的那些诸侯也不会放弃! 陛下,如果你想要获得这个白银矿,就要做好战争的准备。” 朱棣先是轻蔑一笑,而后带着深深的蔑视傲然道:“我大明天下无敌! 最不怕的就是战争,就连蒙古人面对我大明的天威,都只能遥遥而逃,区区日本有何惧哉? 若是他们乖乖的交出银矿山那就罢了,若是不愿意,郑和大概很愿意率领着下西洋的大军,往日本走一趟吧! 石见国?石见山? 那就往那里建立一个卫所吧!” 朱棣的语气中满是理所当然,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大明朝! 军事方面绝对的世界第一! …… 李显穆走在出宫的路上,回想起方才在殿上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的慷慨激昂以及皇帝的坚决。 既是有些振奋,又颇有些遗憾。 按照父亲曾经的说法,无论是用黄金还是白银亦或铜钱,都不是最好的方法,大明宝钞这样的纸币,才更加的优秀。 可惜大明朝或者说任何一个皇帝至高无上的王朝,纸币都注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也只能放弃了这样的想法,选择了对现在的大明来说比较好的以白银为主要货币,铜钱辅助的制度。 虽然这个制度在后续也必然会遭到破坏,但那已经是全世界的白银矿都挖掘完毕的时候了。 他突然有些异想天开的想到,“父亲说纸币的关键在于信用和准备金,李氏可能是这个世上最有信用的家族,如果有一天,李氏经过一两百年,信用为天下人所共知,李氏能不能自己发行一些纸币呢?” 仅仅想一想,李显穆只觉身体都在震颤,那是兴奋,亦是恐惧! —————— 永乐年间,李显穆突然不知从何得到了日本有巨量银矿的消息,他以绝佳的口才说服了当时的大明皇帝,而后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石见叩关”之事,大明的船队克服了元朝两次远征日本的失败,成功的到达了日本。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以掠夺资源为目的向海外派出军舰,这与永乐时期前两次郑和下西洋的政治目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标志着大明渐渐从一个保守的农业帝国向陆地海洋双重大国转变!——《大明五百年》 (本章完) 第135章 统合! 第135章 统合! 正月初一,李显穆从父亲李祺那里得到了日本有巨量白银矿的消息。 正月初二,他入宫和朱棣进行了一次交谈。 正月初四,朱棣召见了日本使团的使臣。 日本使臣进入皇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状态,堂堂的大明帝国皇帝竟然只接待了他一个来自小国的臣子。 这在过去的大明历史上,只有朝鲜才得到过这样的待遇,那还是因为现在皇宫中最受宠的妃子就是来自于朝鲜的权贵妃。 而后他见到了此行的目标人物,那位刚刚率领的数十万大军前往北方击溃了强敌的大明皇帝! 真是一个英雄啊! 仅仅站在那里就有无穷的气势,宛如高山,他甚至在心中腹诽,所谓日本的幕府大将军,在这位皇帝陛下的面前,不,他远远不能和这位大明皇帝陛下相比,哪怕是和大明皇帝座下的一个公爵侯爵相比,也有几分逊色。 这就是真正的天朝上国! “尊敬的至高至上的大明皇帝陛下,下国的臣子向您叩首,愿您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很是和蔼可亲的让日本使臣起身,甚至还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状况。 这让日本使臣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劳陛下挂念,外臣的身体一直很健康。” 在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朱棣就说出了他召见日本使臣的真正目的。 “日本从唐朝的时候就仰慕我天朝风仪,历朝历代也都与我天朝维持着一个比较良好的关系,在朕登基之后,日本称臣纳贡,朕还亲封了日本王,两国之间的友好可谓源远流长。 一直以来诸国来往我大明,而我大明不曾派遣使者到诸国慰问,朕以为这样难道不是对诸国的不重视吗? 这样想必是不能够维持与诸国之间的关系的。 此番使臣返回日本,朕派郑和前往日本,向日本王以及日本臣民,宣慰大明皇室的慰问。” 日本使臣闻言大惊失色,朱棣不清楚日本的情况,但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所谓册封的日本王,不过是日本的一个权臣而已,在大名之上还有天皇,如果让大明知道了日本之内的情况,那现在的日本王岂不是在欺骗大明吗? 他支支吾吾的说道:“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纵然您不派遣任何一个使臣,日本的臣民也感受到了您如同太阳一样的温暖,怎么敢劳烦天朝上国的使者前往我日本那等贫瘠之地呢?” “朕的大明富有四海,正要以这富有四海的天下,向四方散播大明的诚意,使者可是不愿意吗? 还是日本王不愿意呢?” “这…… 这…… 外臣怎么敢不愿意呢?” “朕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无非就是你们的日本人上面还有一个天皇罢了!” 朱棣这句话一出,日本使臣顿时大惊失色,甚至直接跪到了地上。 “陛下,陛下!” 在天朝从来都没有人知道日本有天皇之事,大明皇帝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朱棣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日本国内的政治架构,李祺和李显穆都曾经说过在日本有一个天皇,是他们的宗教领袖。 “你们的那个天皇,自称为神,何等可笑!” 朱棣第一句话就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朕堂堂大明皇帝,都不是神,而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区区的日本天皇竟然敢自称神。 天皇,乃我中华上古三皇之一。 近代则是唐朝高宗皇帝的称号,你日本的天皇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无非就是唐朝的时候派遣遣唐使,窃取了我中华的称号罢了,这等人也配? 如果他是天皇,那朕又是什么呢? 如果日本还想要做我大明的蕃属,天皇就不能再出现。 如果天上只有一个太阳,那只能是大明皇帝! 如果天下只有一个皇,也只能是大明的皇帝! 如果天下只有一个神,那只能是我大明的天子! 其余的人,如何配与我大明天子,共立于天,共存于世,共同享受世人的朝拜呢? 如果日本王愿意的话,朕会让他做真正的日本王,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朕也可以为日本换一个日本王。 朕是大明的皇帝,朕有能力做到这件事情,使者觉得呢?” 使者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不断的苦笑,况且在日本这些贵族的眼里,也根本不把天皇放在眼里,天皇真正得到权利是到了近代之后,有一群底层的真的把天皇认为是神的人,为天皇抢夺回了权利而已。 “陛下您就是天,您就是日月,您就是所有巍峨的山川,您说的话自然是正确的。 区区的日本如何能够忤逆您的意志呢? 如果谁那么想,那他可谓是极其的愚蠢了。” 日本使者深深地拜倒在地,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他所能解决了,大明非要派使臣前去,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况且大明皇帝如此的厌恶天皇,或许幕府将军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吧! 毕竟如果能够成为真正的统治者,谁又会不愿意呢? 在过去的时代中,幕府将军或者日本的实际统治者,难道不想推翻天皇吗? 只不过天皇虽然没有政治权力,但是他的精神领袖地位却是不可撼动的,一旦攻击天皇,担心被人围剿罢了,而现在有大明皇室的背书,完全可以祸水东移。 朱棣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一旦深度的参与日本政治,那么大明皇室就必须要解决掉天皇这个不稳定的因素,这毋庸置疑,是在为自己树立敌人。 但是日本天皇的存在让他切实感觉到了一种威胁。 这种威胁自然不是对大明的,而是对大明未来对日本的统治的。 一个真正的精神领袖,而且还是一个传承下来的活着的精神领袖,而且他对政治有着天然的合法性,只是被架空了而已,这比儒家的衍圣公还要可怕无数倍,因为衍圣公永远威胁不到皇权,只能成为皇权统治天下的工具,可日本天皇真的有统治整个国家的可能。 如果是过去的时候,那便算了,毕竟日本内部如何与大明没有关系,朱棣对日本的领土也没有任何的欲望。 但是现在,在日本发现了巨量的白银矿,关乎着大明生死存亡的情况下,朱棣必须要保证日本的统治者不会威胁这座白银矿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日本天皇这样的不稳定因素,朱棣绝对不允许它存在。 既然日本天皇自称为神,那他就应该回到神该呆的地方去。 人间的归人间,天上的归天上! 这世上有活着的神吗? 朱棣认为没有! 大明没有,日本更不会有。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正月初七大朝会后,朱棣将郑和召进宫中,要求他立刻准备着手前往日本。 朱棣的声音和神情之郑重,郑和这么多年只在朱棣宣布靖难的时候见到过。 “郑和,朕要你率领当初下西洋的团队前往日本,你应该明白朕的用意吧,朕让你带着数万人前往日本,如果日本国王不听朕的宣召,你便直接动手。” 郑和颇为震惊的望向了朱棣。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朱棣的口中,听到让下西洋的船队,去主动进攻一个国家。 “陛下,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日本触犯了您的天威吗?臣又要做到一个什么地步呢?” “你到了日本之后去见日本国王,然后和他说,朕要当初石见国的那一片土地,看他答不答应,如果他不答应,你就直接离开,而后准备和日本开战,如果他答应那便简单了,如果他要提什么条件,你便让人回报,如果不太难,你可以直接在日本和他签署国书!” 朱棣在宫殿之中踱步,而后将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言语以及底线,一一向郑和交代。 他相信已经出使过数十个国家的郑和,有丰富的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处理能力的郑和,可以完美的解决这一次的任务。 “等你到了石见国中,就去查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巨大的白银矿,如果有,速速派人来回报。” 郑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怪不得陛下如此的反常,竟然要让下西洋的团队去近在咫尺的日本,原来竟然是日本可能有巨量的白银矿,他当然知道白银矿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郑和深深的跪倒在地,然后向着朱棣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抬起头道:“陛下,臣定不负您的期望,一定将白银的消息传回国内,为我大明昌盛尽一份力!” 正月初八,皇帝将户部尚书等人召入宫中,要求他们立刻准备足以支撑一场大战的粮草。 “一个月内朕就要见到成果,郑和的船队在一个月内就会集结完毕,朕不希望有任何事情耽误接下来的大事。” 皇帝的这种雷厉风行,让所有大臣都愣住了。而后户部尚书夏原吉说道:“陛下,在去年的时候不是说过下西洋的船队全部要停止吗? 为何现在又突然要下西洋了呢?” 对于眼前的这些大臣,朱棣还不是那么放心,现在白银的消息还只是一种可能,他不可能现在就将其说出去,如果不能成功的话,这对他的威望反而是一种打击。 于是他只摆了摆手道:“这次不是要去万里之外的西洋,而是去东洋的日本,所以这次行程的距离非常短。 郑和的团队将会随着日本的使团一起回去,与日本国王见面,朕有旨意要宣达给日本至于。 到底为何,如今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诸卿只要知道,朕不会无敌放矢,既然说了,不会让下西洋船队再无端前往万里之外,朕便不会食言。” 派遣一支几万人的军队去日本? 然后你和我说,这仅仅是去日本拜访的使团,我们难道都是一些傻子吗? 会相信你这么滑稽的话。 对皇帝明显是忽悠他们的话语,群臣都没有放在心上,但他们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慌张之色。 兵部尚书更是直接跪下,向皇帝建言道:“陛下难道是准备进攻日本吗? 日本是太祖皇帝所定下的不征之国,如何能够这般违反祖训呢? 况且元朝两次进攻日本都在海上全军覆灭。实在是大大的不祥之地啊! 臣恳请陛下万万三思!” 当初那么强大的元朝,两次进攻日本都全军覆灭,这件事对于所有的中原人士都是一种上天的警示,海那边的那个国家仿佛是中原王朝所不能攻克的一样。 朱棣嗤笑道:“先帝所定下的不征之国…… 安南部不也是不征之国之一吗? 最终现在还不是变成了我大明的交趾?” “那是因为安南的国王已经被乱臣所杀,没有后人,所以我大明为了安南的国民,不得不将之纳入土地,可日本并不是如此。” “可朕已经几次晓谕日本国王,让他清剿倭寇,他却不听从朕的命令,导致我大明的子民被倭寇所杀,尔等诸人大部分皆是出自东南,难道不知道倭寇有多么猖狂吗? 此番朕将联合日本国王一起清剿海上的倭寇,而后和日本开展贸易,我大明之外的万里海疆,日后将是一片朗朗晴空! 况且,朕听闻日本有号称天皇者,日本人甚至将其视作神灵在世,这天下的皇帝难道不只有朕一个人吗? 难道还有其他人能够僭越称皇,而不受到惩罚吗? 如果朕不去惩罚,又怎么能够彰显朕才是天地间唯一的王者呢?” 诸臣对朱棣前面所说的话,都不放在心里,和日本的贸易也并没有几个人在乎,倭寇强大却远不如嘉靖时期的危害之大,因为大明在海边上有许多卫所,现在还足以镇压。 但是朱棣后面说日本有号称天皇的统治者,这一下就触及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底线。 礼部尚书骇然变色道:“日本国王乃是陛下所亲封,他怎么敢自称为天皇呢?” 作为礼部尚书,他最是不能容忍这等践踏宗法的行为。 谁知皇帝抛出了一个更加让众人震撼的消息? “日本的这位天皇不仅仅是日本真正的皇帝,他还是日本人唯一所认可的神,他是日本真正的天,甚至不是天子,而是天! 而朕所册封的日本国王,实际上只是他的臣子,相当于古代的霸府权臣! 日本的这个天皇号称万世一系,乃是日本至高神天照的血脉后裔,他们号称从数千年前就一直是天皇,所以纵然日本经常换霸府权臣,可这些权臣却不敢谋朝篡位,没有一个人敢于替换这个所谓的天皇。 诸卿可知道朕想要说什么了吗?” 皇帝的声音中满是赤裸裸的杀气,有毫不掩饰的血腥之气,面前的众人都忍不住冷冷的打了一个寒颤,但是他们却明白了皇帝的顾虑和愤怒的来源。 “如果真的如同陛下所言,那这个日本的天皇绝对不能留,其人既然胆敢僭越称皇,必然有不臣之心,虽然现在有日本国王这个霸府权臣,但谁知这个天皇不能有朝一日兴复权力呢?” 其实从朱棣说出,日本统治者僭越称皇开始,最终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因为以大明这种家国天下的统治秩序,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中心。 大明高层很快就统一了意见,日本的这个天皇必须要死,或者必须要去掉天皇称号,日本国王这就是他们最高、最高的爵位。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兵部尚书反而发出了另外一个疑问,“陛下,日本虽然是个小国,但其人口并不少,甚至比安南还要强大的多,曾曾经和日本逝者聊过其国内人口,甚至有两百万户,我军劳师远征,且仅仅派出郑和的船队两三万人,就想要进攻日本,怕是力有不殆。 而且为何此番不曾见五军都督府的任何一位将军呢?” 朱棣都被兵部尚书问得一脸懵。 他撒了一个谎,然后现在需要用更大的谎言去弥补,他根本没有想和日本来一场全面的战争,只是想拿到那一块银矿地。 正如兵部尚书所说,日本日本的面积虽然不大,按照郡县制下的土地,其只有大明十分之一,但远比安南更加强大,其人口有200万户,千万人口。 后世万历三大征之中,最有含金量的一场就是抗日援朝战争,日本的战斗力非常强大。 而且日本和大明隔海相望,在这个古典的时代,大明想要把军力通过大海投入过去,比安南更是十倍的艰难,如果和日本开启全面战争,绝对是一场持续五十年以上的国战,甚至不亚于汉匈之战! “其日本国内天皇被架空,而日本国王源道义,以及朕方才册封的日本国王源义持,皆对我大明有恭顺之状,正欲借其手除去日本天皇,并不欲和日本爆发全面战争!” 朱棣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众人听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根本没有怀疑皇帝有其他心思。 “陛下圣明天纵,臣等敬服。” 大明永乐八年,三月初七,郑和再次率领着自己的船队扬帆起航,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仅仅隔海相望的日本。 可这一次,他的使命却比前两次下西洋更加的伟大。 这将是一个帝国新生的开始! 这将是一个帝国真正伟大的开端! 这将是一个帝国冉冉而升起的朝阳! (本章完) 第136章 太子赴南京,妖氛起东南 第136章 太子赴南京,妖氛起东南 渤海滔滔,浪滚滚,遥望天际之边,海天呈蔚蓝一色,数以百计的大船载着大明的战士往日本而去,李显穆在码头上遥望远去的舰船,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 李祺亦在九天之上,遥望着远去的大明船队,整个大明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日本的局势。 在上一任日本国王源道义(足利义满)前期,日本实际上处于南北朝时期,南朝和北朝各有一个天皇,这个时期的天皇,比起藤原氏所处的平安时代、奈良时代,实际上是有一定政治权力的。 在源道义时期,日本归于一统,现在的日本,正处于幕府大将军的鼎盛期,且刚刚统一,内部矛盾极小。 距离历史上著名的日本战国时代还有100多年,相当于是一个王朝的鼎盛期,而一个海岛农耕文明的王朝鼎盛期所能发挥出来的实力,甚至比隋唐时期的高句丽还要强大! 朱棣不愿意和日本开战,李显穆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日本开战,毕竟北方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可是日本的银矿又是大明所必须得到的东西,他希望不会走到最后全面国战的结局。 双方最好是能够合作。 上一代的日本国王源道义非常喜欢和大明做贸易,所以对大明所封的日本国王头衔欣然接受。 可是按照历史来看,这一代的日本国王源义持麾下的大名和武士,都不愿意对大明卑躬屈膝,在明年永乐九年的时候就会断绝和大明的贸易。 直到下一任幕府将军源义教,双方之间才重新恢复了贸易关系。 纵然是李祺,也不知道大明这一次的使团出使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既然明达对使团如此不放心,为何不跟着去呢?如果你向陛下提议的话,陛下是不会拒绝你的。” 王艮有些不解。 李显穆摇了摇头,回望北京的方向,眼中带着深远的意味,“师兄,我又何尝不想前往日本为我大明奠定百年大业呢? 可现在京城正是多事之秋,我隐隐有种预感,汉王即将对太子殿下发起下一轮攻击,如果在这个时候我在日本的话,我担心太子殿下会出事。 况且前几日我去看望陈伯父的时候,能够明显的看出,他的精力已经不大好了,如今京城之中,心学在朝堂上已经不处于优势,如果陈伯父不得不致仕,甚至不幸离世的话,我就更需要在朝堂上稳住大局,日本的局势虽然很关键,但我在朝堂上的位置更加关键,大明才是一切的中心,如果因为枝干,而放弃了主干的优势,那可真是不智了。” 王艮闻言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本来说由师兄我来挑起心学的大梁,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将这一堆重担子加在你的身上,是为兄的无能啊。” 李显穆沉声道:“师兄切不可枉自菲薄,这几年你撑得已经很是辛苦了,还是因为我心学本就薄弱,一个学说的壮大不仅仅需要理论的完备,还需要权势人物在朝堂上为之撑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我的官位太低,而陛下那里对于心学还存有疑虑!” 王艮亦是点了点头。 朱熹的理学已经被证明过成功,当初李祺凭借着深厚的学识,从严密的理学之中撬开了一条缝隙,使心学旺盛,但现在还不是明朝后期,理学的僵硬以及与社会的不匹配,还没有到达终点。 马圣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一种社会制度在它所能够容纳的所有生产力发挥到巅峰之前,它是不会被取代的。 在思想领域之中,这句话也同样发挥着作用,一种思想在它没有被绝大多数人认为阻碍社会发展之前也是不会被自主取代的。 汉朝初期用黄老学说取代了秦朝的法家学说,因为当时的人们认为法家不能够再统治帝国了。 汉武帝时期又使用今文经学取代了黄老道家。到了东汉时期又用古文经学取代了今文经学。 心学发展最大的阻碍就是李显穆还没有向皇帝证明,它比理学能够让大明更加的伟大,如果不能证明这一点,皇帝以及整个皇室就不会利用其所掌握的巨大行政权力,去废除理学而为心学提供政治上的支持。 “师兄,明年,永乐九年的会试主考官,我会向陛下举荐你,这一年的试题是我心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你一定要结合心学提出对我大明如今最关键的考题,而且要切中皇上的心思。” 王艮重重的点了点头,“师弟你放心吧,这些年为兄也算颇有一些名望。” 李显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永乐朝他的限制还是太大了,朱棣是一个真正的雄才大略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即使再信任一个人,也不会让他一人独大,李显穆想要在永乐朝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行政权力,堪称做梦。 所以将朱高炽扶上位,就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情,等把朱高炽熬死,到了朱瞻基的时代,他就是皇帝的表叔,三朝元老,圣人之子,心学领袖,外加士林大儒,文人领袖,慑服江南,那个时候的他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 李显穆是真的感觉到了汉王的一些异动。 在郑和的使团前往日本稍后不久,太子殿下突然被派往南京祭祀孝陵,这是国朝应有之义,可是李显穆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因为汉王最近半年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安静了! 他甚至没有在皇帝的面前攻击过太子,这是一件非常不同寻常又不合理的事情。 随着皇帝年纪的增长,汉王在夺嫡之中的胜算就会越来越小,他必须要在皇帝对他的宠爱还保持在比较高的位置上时候完成这件事,因为他现在是以亲王的身份非法滞留在了京城之中,他本该立刻就回到自己的封地上! “如果一条经常犬吠的狗突然不咬人了,那么说明他只是变得更加可怕。” 东宫之中,面对即将前往南京的朱高炽,李显穆神色非常的严重,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让本以为只是一趟寻常祭祀之旅的朱高炽也不由紧张起来,他胖胖的脸上带着苍白,迟疑问道:“显穆,真的有这么紧张吗? 往年父皇可以亲自至孝陵祭祀,如今迁都后派太子前往,应当是非常合理的事情吧?” 李显穆紧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正是因为非常合理,所以才更加能够从中上下其手。 如果一件事情太过于不同寻常,难道您不会升起警惕之心吗? 而这件事情如此的合理,您才会以一种轻松的态度前往,等到再落入网中,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还记得微臣曾经和您说过的事情吗? 做太子最危险的事情,就是离皇帝的距离太远! 难道您忘记了上一次皇帝北征归来对您的怀疑吗? 难道殿下认为那是最后一次吗?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前往南京势必还要到南京观政,毕竟在南京还有一整套的衙门! 而这必将引起皇帝的怀疑!” 永乐七年皇帝北征归来对朱高炽的呵斥,永远都是他心中萦绕不散的噩梦。 “还请显穆教我!” 李显穆神色阴沉的摇了摇头,“如今之计,只能是见招拆招,如果有异常的消息,太子请尽快来信,臣好在京中为您周旋。” 朱高炽有些失望,却又知道李显穆毕竟不是神,不可能猜得到汉王到底有什么阴谋。 “显穆你放心,我在南京的时候会注意这些异常之事。” 李显穆又颇为不放心的交代了几句,才离开了东宫。 踏出东宫殿门的那一刻,李显穆回身凝望,太子此行去南京真的能安然无事吗? …… 就在太子所乘坐的船往南京驶来的时候,在应天府中却正在发生的一件颇为诡异的事情。 在广袤的大明土地上,几乎每一天都会有各种工程,修路、修桥。 其中有一部分是由朝廷及中央政府直接拨款所修建的,还有一部分是地方官府所修建,还有一部分则是地方的土豪等所出资修建的。 其中修路的危险性相对来说比较低,而修桥的危险性就非常高,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次修桥都必定会死人。 在古代的时候并没有成体系的工程学,自然也就找不到专门的工程师来修建。 所以无论是官府还是土豪,在修桥修路的时候,所找到的都是那些拥有代代相传的手艺,家中世世代代都是石匠和木匠的匠人,社会上通常认为只有这些人才能够尽可能安全的把桥修好。 在这个各行各业壁垒犹如天堑的时代,甚至拜师都要先为师傅做数年学徒的古代世界。 再加上经过元朝,将所有的百姓分为匠户农户等各种户口。 普通的百姓对于石匠和木匠这一类专业人士,实际上是把他们看作和道士、和尚差不多的人。 大部分百姓认为这些木匠以及石匠能够比普通人更好的去修理、建造一些东西,并不是因为他们掌握着精湛的技艺,而是掌握着某种神奇的法术。 比如在民间就流传着木匠可以将活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将这张纸打在木桩上,其后工匠就会如有神助,而被写下这个名字的人则会被夺走魂魄,成为工匠施展法术的力量来源,这就是工匠所拥有的一种法术。 对于大部分的读书人来说,这当然是非常荒谬的,可老百姓他就是相信这些东西。 不要说古代的那些百姓,即使是到了21世纪,也依旧有大批大批的人在相信这些民间的传说,甚至到了政府都要打击封建迷信的地步。 在如今的江南大地上,遍地妖氛、遍地妖风,而在这个时候,京城突然传来了太子殿下,要来南京祭祖的消息,地方官员又是振奋又是畏惧。 …… 时间还要退回到两个月前。 浙江布政司,绍兴府,会稽县。 县衙按照往日的规划在县中招募修桥的工程队,最终是技艺精湛的吴石匠包揽下了这个项目。 修桥之事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吴石匠一个人,他很快就召集了一群常年跟着他一起干活的人。 二月十三这天恰好是风和日丽,正是适合开工的时节,吴石匠带着两个学徒在准备开工的地方观察适合动土的地方。 “师父、师父,这个老头子非要让我带着他来找您,我实在拦不住,他说找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吴石匠诧异的望了一下来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于是疑惑问到:“不知道老丈寻我何事啊?” 那老丈神神秘秘的,“这里人多说话不方便,我们到那边去说。” 吴石匠也不担心,这个身形枯槁的老头能害自己,于是便跟着这个老头到了旁边,避开了别人。 那老头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而后面容上升起了几丝痛恨之色,愤然道: “老朽是王家村的王德有,唉,可惜家门不幸,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孝顺的,整天在家里虐待老朽,我听说你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石匠,想必定然精通那种叫魂的秘术,我想让你把我三个儿子的名字都封在木桩上,将他们的魂魄叫来镇在这桥底下,也恰好助你一臂之力,你不必再去找其他无辜的人的性命,便可以将这座桥修成,你以为如何呢?” 吴石匠做了这么多年的石匠,自然清楚民间的这些传闻。可他作为真正的内行人,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全部都是虚假的。 这些所谓的秘闻不过是一群无知之人的臆想。 他立刻高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不会那些害人的秘法!” “我又不会将这些事告知别人,求求你帮帮老朽吧,你是十里八乡最好的石匠,听说在你手底下修桥补路,从来都没有出过伤亡,怎么可能不会这些秘法呢?” 那王老汉根本就不相信吴石匠说的话,只以为他是在推脱。 吴石匠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相当固执的老头,根本和他说不上道理,立刻拽住了王老汉的手臂说,厉声道:“走,你立刻与我去见官,妖言惑众传播这等之事,必然饶不了你!” (本章完) 第137章 太子危矣! 第137章 太子危矣! 会稽县令饱读诗书,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妖术之言,直接把王老汉打了几板子,就将他放了回去。 吴石匠也满意地离开了县衙,按理说这件事情到此便结束了。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却突然传开,不仅仅是会稽县,其他绍兴府的县中也都传开了,甚至到了隔壁的府都传言在会稽县这里有一个石匠要修桥,需要很多人的魂魄来打生桩。 而随着往其他各县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便是事件的主角从一个石匠变成了云游要饭的和尚! 和尚道士在古代通常深度参与神神鬼鬼的殡葬行业,而且大多数的民间传说都与这两类职业有关,当主角变成了和尚之后,妖术之事便更加让人信服。 和大多数现代人的想象不同,古代对道行圆满的高僧高僧确实颇有敬服之心,可大多数的和尚道士在普通人的眼里,和乞丐是没有区别的。 朱元璋的乞丐形象就是当时人对和尚普遍的印象。 甚至现代90后、80后在小时候,应该也都经历过有化缘的和尚推门进来要饭的事情,尤其是生活在农村之中,那个时候普遍对和尚有一种恐惧之心,认为他们是来抓小孩的拍子。 在古代社会中,普通的百姓对和尚的恐惧之心只多不少。 这种完全解决不了的恐惧,很快就蔓延到了众多的人心之中,在整个浙江之中迅速刮起了一股恐慌的风气,而这种风气迅速地传到了浙江布政使等省官员的耳中。 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当然对妖术之事持之以鼻,可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顺从民间的说法,用迷信的手段来整治迷信。 浙江提刑按察使负责司法,很快就将此事调查清楚,证明妖术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便将此事结案,不再作为追究。 但是他同时也没有向朝廷上报,因为如果上报给皇帝,此事会牵连到整个省的官员。 为何会如此呢? 这就不得不提大明建立与宗教势力有关,所以自大明建立之后,对宗教事例管控极其严格,尤其是在洪武末年时,先帝对和尚道士又进行了新一轮的管控,而妖术被认为是宗教的势力范围。 尤其是明教白莲教等不为朝廷所认可的宗教,广泛分布在大明的大地上,这些宗教皆是借由妖术所兴风作浪,是以如果被朝廷知晓,整个省的官员考核,最多只能拿一个中等。 无论是浙江布政使还是提刑按察使,都不敢也不能将这么荒谬的一件事情上报给朝廷,既让朝廷不满,认为这等小事何必上报,又让省中的官员不满害了他们的前程。 可很快浙江按察使便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惨痛的代价! 因为布政使衙门给出的解释,让百姓深为不满,他们甚至围攻了衙门,认为是官员和叫魂的妖人相互勾结,只是为了更大的阴谋。 表面上看来非常的可笑,但实际上这是官员和百姓互相之间极其不信任的一种表现。 而这种表现,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洪武时期的余毒,因为在洪武时期,朱元璋借由他极大的政治权威发动了无数次政治运动,导致民间互相举报攻讦成风,以至于蔓延到了现在。 妖术之势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地区甚至往更远的福建、湖广,以及往北方的山东河南等地传去。 在互相没有串联的情况下,各省的官员几乎采取了一模一样的处理方法。他们经过调查发现这些事情纯属子虚乌有。 而后便纷纷将这件事压在了省里面,没有再往上上报,这实在说不清是大明纠错体制的成功,还是大明中央地方分权的失败。 总之在妖术之事已然在南方以及北方不少地方风起云涌两个月之时,朝廷还完全不知道此事。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太子朱高炽,竟然来到了妖术之事闹得最大的南京! …… 本来南京的守备官员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太子,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可太子朱高炽因为李显穆临行前的提醒,导致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怀有疑心,而在这种故意的观察之下,他很明显的发现了南京官员的慌张以及不正常。 他立刻就意识到在南京果然有事情发生。在他的连番逼问下,南京守备官员本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既然太子已然察觉到,那此事就算汇报,也最多吃一个挂落而已。 于是便将妖术之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太子。 朱高炽初听此事,颇觉诧异,而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南京官员为何隐瞒,虽然生气,但他却放下了心,因为此事与他并无太大关系,但他既然到了南京,又发现了这等事,自然不能任由这等妖氛继续在大明的龙兴之地传播,安抚百姓本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孤既然来到了南京,知晓了此事,当然不能再让这等妖邪之势,滋扰百姓,速速将此案的要犯,带到南京之中,孤要亲自审理而后广布四方,为我大明的龙兴之地,还一片朗朗乾坤!” 朱高炽完全没有想到,妖术之事不仅仅是在江南一地,而是已经遍布到半个大明,若他知晓此事,恐怕早已上报给朝廷而不敢独自处置,可就是这一点点的信息差,让他险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太想为天下做一些事情了! 他也将百姓太放在心中了,而这在此刻却成为了他致命的缺点。 如果他仅仅是一个南下的大臣,此事或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他偏偏是太子,这天下谁都能爱民如子,可唯有他,却只能这么想,不能真的去做,否则便是在抢夺皇帝的权威! …… 京城,天光初亮,东方拂晓。 李显穆匆匆往宫中而去,天虽然已然大亮,可却一丝阳光,都不曾照下,在遥远的天际,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灰雾笼罩着,灰雾之下,这是往日巍峨的皇宫。可今日的皇宫宫殿虽依旧错落其间,却仿佛隐含着一种压抑之事。 皇帝突然召他几人入华盖殿中,他立刻便意识到发生了不得了之事,且皇帝的心情极差。 踏入华盖殿中,那冰然冷肃的气氛让他的心再度往下沉了几分。 随着太监彻底走入殿中后,当先进入眼帘的依旧是高挂的匾额,而后是脸色阴沉高高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往日不怒自威,而今日眼中已然是怒极。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绝不是一句虚言。 这华盖殿中,如凝滞渊的恐怖气息,皆来自于上首已然即将暴怒的皇帝。 只见地上已经跪了数人,其中还有一人,乃是汉王,李显穆走进之后,他还回头望了一眼,从李显穆走进的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汉王嘴角所压抑的笑意。 李显穆只觉心中警铃大作,到底发生了何事? 殿中另外几人望向李显穆,眼中皆带着深深的绝望,以及一丝希冀。 李显穆收敛起心中所有的思绪,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而后望了一下殿中拱手肃然道:“陛下,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这般匆匆召臣等进宫。” 朱棣目光阴沉的望了李显穆一眼,李显穆从来没有从皇帝的眼神中见到过这样诡异的神色,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汉王转过身来对着李显穆,嘴角微微勾起,好以整暇,声音中却带着深深的愤然朗声道:“好叫表弟知道,太子在南京寻找会妖术的和尚,欲要诅咒陛下圣体安康,被锦衣卫回报,陛下忿然,才有今日之事。” 妖术、诅咒! 太子还是中了汉王的奸计! 李显穆眼前一黑,眉头一皱。 听到汉王所说之语,李显穆立刻就反应过来,汉王果然对太子前往南京之事早有谋划,恐怕这是早已设好的一个陷阱! 李显穆强行控制住思绪,让自己冷静下来,这让汉王有些失望,他没想到李显穆并没有大喊什么冤枉。 皇帝明显是已经相信了这份回报。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方才殿中的这几人想必也已经和皇帝说过一些话,但很明显都没有奏效,所以才有绝望之色。 李显穆深深的呼了两口气,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彻底暴露出他站在太子一方,对于暴怒的皇帝而言,只能是雪上加霜,他必须另辟蹊径。 首先他要看一下回报的奏章中到底写了什么。 “陛下,可否容臣先看看太子到底做了何悖逆之事,竟然能够让君父愤怒至此!” 他刚刚说罢,朱棣便将手中的一份奏章扔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扔到了他的眼前。 李显穆不慌不忙地将地上奏章捡起。他气定神闲的姿态,让汉王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些年来,汉王一直在积极地拉拢太子身边的官员,可他从来都没有去拉拢过李显穆,因为当初李祺去世前说的那些话,就让他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李显穆对他父亲的崇拜,举世皆知。 虽然所有人都说李显穆并不是太子党的一员,但汉王那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一直以来,李显穆都站在太子的一边帮助太子。 李显穆将手中的奏章拆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他面上虽然不显,可心中早已掀开了惊涛骇浪。 他说为何一个妖术之事竟然能让皇帝愤怒至此,毕竟朱棣虽然不是那种完全不相信鬼神的皇帝,可也不至于被这么一条消息而影响到这种地步,原来其中竟然有其他的内情! 这件在江南以及大半个大明所流传的妖术之事同时触到了皇帝三个底线。 其一便是各省官员知情不报,让皇帝深深的感觉到了威胁,而太子知道此事后同样没有上告皇帝,这让皇帝直接将太子划到了臣下之中,他认为这是太子和文官的勾结。 尤其是朱棣一向知道太子在文官中威望甚高,此事更是触到了他心中的逆鳞,让他本对太子已经稍有减弱的怀疑,再次提高到了比第一次北征归来时更加严重的地步! 而在这件事情之中,甚至有太子本不该接触的官员主动前来请太子主持公道! 这在政治中是极其可怕的事情,天下之中只有皇帝才有无限的权力,无限的职责! 其余任何人都绝不可越权。而太子私自接见不该接触的臣子,这就是真正的在僭越皇权,而太子僭越皇权是最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其二,妖术之事难道真的是假的吗? 到底有没有妖术? 太子又有没有在接触调查这些拥有妖术的和尚之时,使用这些妖术来诅咒他这个君父呢? 皇帝是不确定这一点的,毕竟如果他这个君父真的出了事情,太子便是唯一的受益人,朱棣从内心深处还是不相信会有一个太子不想登上皇位,他始终将皇帝和太子放在对立的位置上。 从本心来说,朱棣是不愿意相信有妖术之事的,但让他完全不相信又不可能,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还是相信世上有灵的。 其三,妖术之事所牵连的和尚,让朱棣产生了极其不好的联想,这些年来,各地时常有白莲教等地下邪教出现信徒踪迹的痕迹,妖术之事的背后有没有这些人的推动呢? 太子在这其中又有没有故意参与乃至于放纵呢? 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情,会沉重的打击他这个皇帝的声望。 朱棣表示深深的怀疑。 这三条理由,加上皇帝的多疑,构成了皇帝如今的这个状态。 这三条理由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网络,一环解开,还有一环一环嵌套的一环,甚至其中任何一件事拿出来都足以让太子在这场风暴中无法幸免。 即便是李显穆也感觉到了深深的棘手。 他再次望了一眼汉王,他深深的怀疑,这么完美无缺的计划真的是汉王所想出来的吗? 如果汉王真的有如此强大的政治头脑,那夺嫡之事还有什么可作为的呢? 再看地上跪着的杨士奇杨荣等人,几乎个个脸色苍白,明显是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虽然可能没有李显穆想得如此深如此安全。可仅仅只是一两条也足以让他们为之惊惧,这次太子可能真的要出问题了! “看完了?” 皇帝冷漠的声音从上首传下,声音之中仿佛藏着刀山血海,他纵然穿着一身布衣,可却仿佛盔甲在身、刀剑在手,依旧是那个刚刚从死人堆中走出的将军。 “这就是你李显穆一向所说的仁孝的太子! 这世上再悖逆的儿子也不如他!” 皇帝这番话说的就太重了,汉王嘴角的笑意几乎要压抑不住,只能深深的垂下头去,“陛下,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举实在是太过悖逆,请立即将其召回京问罪!” 李显穆不知道汉王为此事究竟准备了多久,这件妖术之事,汉王恐怕早已知晓。 毕竟在大明传播如此之久,朝廷却全然不知,在太子南下南京,不过短短时间之内就突然捅到了御前,若说这不是汉王早有图谋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不对! 妖术之事来的偶然,谁也想不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不可能是早就有的算计。 当初汉王可能只是想将太子调到南京,而后让太子私谒朝臣,这也是相当犯忌讳的事,并没有想如此之远。 这殿上的杨士奇杨荣等人一向素有急智,若仅仅是这件事,他们不至于让形势落到如此地步。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李显穆从不会觉得太子的身边没有了自己便真的会一败涂地。 可谁知恰好在江南地区爆发了妖术之事,竟然让汉王的谋划变得如此的圆满无缺,如虎添翼,几乎就要成为一步真正能够将太子将死的死棋! 这下仅凭杨士奇等人是真的,无法将太子从泥潭中拽出了。 李显穆知道绝对不能让太子以罪臣的身份回到京城,否则万一在路上的时候,太子来一招畏罪自杀,那便万事皆休。 太子的身体本就不好,经历这等事之后,心力憔悴之下出点事,也是很正常的,事后即便皇帝再愤怒,去查其中隐秘之事,又有何用处呢? 一念至此,李显穆立刻跪在地上,深深叩首道:“陛下,臣有关于此事之禀!” 可朱棣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直接愤然道:“你李显穆一向能言巧辩,可今日朕不想听你说任何的狡辩之语,立刻现在,朕只问你,这件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李显穆心中大震,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了任何人想象,他来不及多加思考,立刻叩首道:“臣只知事君以忠,万万不可能参与任何悖逆之事!” “好,既然你也不知道这其中之事,那今日便看着!” 朱棣说吧,向着立在殿中的纪纲怒声道:“立刻将东宫官属全部下狱! 太子回来之前一个也不能走脱! 立刻向诸省官员下令,让他们彻查妖术之事!” 皇帝愤怒至极的声音在华盖殿中幽幽回响,李显穆等人皆只觉如堕冰窖。 太子此番,着实危矣! —————— 永乐八年,有妖术讹传于江南,旬月之间,广播四海,诸士首称其谬也,亦有坠坠之意,而不告于上,时帝为太子,幸江南,而理其事、辨其明,江南得安,汉王常有不轨,借以诬告,而太宗信之,株连广布,时东宫臣属,多有下狱,死者众,余者多畔,帝之储位岌岌可危矣!——《明史·仁宗本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