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五个邪神订婚了》 第1章 “要说我家小南山啊,那可真是福大命大,刚出生时弱得跟病苗似的,本来是活不成的,结果那会儿恰好有个高人路过,给我们出了个向神仙借寿的法子,说是找个地仙庙,给小南山和里头供奉的地仙像绑上红绳,只要红绳消失,就代表神仙答应结亲,自然会保她二十年寿命。” “可二十年哪够啊,我闺女就该长命百岁才对!我一寻思,绑一个地仙能活二十年,那要是找五个地仙庙绑上五根红绳,不就能长命百岁了?!我和她娘一商量,直接又拜了四间庙……” “现在子时过了,小南山的二十岁生辰也过了,可你们看看她,是不是还活蹦乱跳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法子有用!五段姻缘,不就等于五个二十年么,长命百岁啊!” 已是深夜,并排建了三间低瓦房的小院里,往常早该归于安宁,此刻却点着三堆篝火,每一堆火前都聚了一群人,每个人脸上都泛着轻松又困倦的笑意。 南山看着亲爹孙晋坐在其中一堆篝火前,一边喝酒一边跟亲戚邻居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讲到高兴时还挥舞着手里缺漆少毛的酒壶,一时间有些无奈。 “阿爹,你少喝点!”她高声提醒。 拿着酒壶的小老头眼一瞪:“今天阿爹高兴,你不准管我!” “就是就是,你爹为你高兴,大伙儿都为你高兴,小南山你可不要扫兴啊。”旁边的三叔公也醉醺醺道。 就连村子里最古板的二大伯也跟着点头附和。 南山眯起眼睛:“一把年纪了还酗酒,信不信我告诉三叔婶和二大娘?” 小南山的告状功力,七叔八爷的可都领教过,平时她这么说了,众人一定很快散开,但今天…… “这大半夜的,你三叔婶早就睡了,要告状也只能明天去告。”三叔公得意地啜了一口酒,脸在篝火的映照下更红了,“除非你现在就去我家,把你三叔婶从被窝里叫起来。” 南山怎么可能跑去把身体不好的三叔婶叫起来,闻言气得跺了跺脚,扭头就跑进自家厨房找靠山:“阿娘!阿爹一直喝酒,脸都喝红了!” “等会儿我就收拾他。”正靠在灶火前取暖的刘金花顿了顿,心不在焉地回应。 南山催促:“别等了,再等他就醉死过去了。” “不着急,等你叔公他们走了再收拾也不迟,”刘金花往她手里塞个热乎乎的烤土豆,“怎么这么凉,快去加件衣裳。” “那怎么行,我们还是……”南山把土豆揣进兜里,话刚说到一半,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忧虑。 “阿娘,愁什么呢?”发现亲娘心情不好,小棉袄也就顾不上烂醉的爹了,搬了把小马扎抵着刘金花的膝盖坐下。 刘金花回神,垂眸看向自己这些年放在心尖上疼的宝贝女儿。 灶火烧得很旺,澄黄的光照在南山的眉眼上,为本就漂亮的五官镀上一层金光。刘金花忍不住摸了摸她细嫩的脸,慈笑:“这么漂亮,也不知道随了谁。” “我是阿娘生的,自然是随了阿娘,”哄人的话随口就来,南山也没忘正事,“别打岔啊,你还没说自己在愁什么呢。” “什么都瞒不住你。”刘金花没什么力道地横了她一眼,又一次陷入沉默。 南山等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正要开口追问时,刘金花终于缓缓说出心中忧虑:“你和仙人绑红绳借寿的事,想来你刚才也听你阿爹说了吧?” “何止是刚才,阿爹每次喝完酒都要说。”南山撇了撇嘴,显然早就习惯了。 刘金花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忧愁道:“那你应该也知道了,跟仙人绑红绳,其实就是和仙人结亲的意思,说白了和订下婚约差不多,跟五个仙人绑红绳,那就是定了五份婚约,这、这不就是骗婚嘛。” 南山总算明白她在愁什么了,问:“你是怕仙人们怪罪?” “你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连水都喂不进去,其实是没两日可活的,能健康地长到二十岁,已经是老天可怜我和你阿爹了,但我和你阿爹……”刘金花想起往事,也有些羞窘,“那时候太年轻,不能接受你只能活二十年,才想出这种昏招。” 当初绑红绳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医活了,她也就开始焦虑骗婚的事。 那可不是一般的骗婚,是骗仙人的婚,谁知道会遭什么报应呐!刘金花想到这里,更担忧了。 “要不是你和阿爹的昏招,我昨日生辰时就死了,所以别懊悔了,至于那五根红绳……哎呀,仙人愿意借寿,那是因为可怜咱们,不忍让咱们一家三口分开,你真以为是看上我了?”南山摇了摇她的手,“阿娘你想啊,你要是仙人,会想和我成亲吗?” 刘金花:“会。” 回答得太干脆,以至于南山突然有点接不上话。 短暂的沉默后,南山提醒:“绑红绳那会儿,我才出生两天,听三婶说长得又瘦又小的,像个没毛的猴子。” 丑成那样,仙人得眼神多差,才会真的瞧上她? 刘金花更认真了:“你不懂,小时候越丑,长大了就越漂亮,仙人们眼光好着呢,不然为什么每一个都答应结亲。” 南山:“……”阿娘,你确定吗? 南山被亲娘的偏爱噎得大半天没说话,回过神后哼哼唧唧,总算让刘金花暂时放下顾虑,重新笑了起来。 夜色愈发深了,院里的篝火渐渐熄灭,亲戚邻居陆续离开,刘金花去收拾院子,南山挽起袖子,一个人把孙晋扶到东屋床上。 脱鞋盖被,安顿好小老头,南山又端了碗水来:“阿爹,喝水。” “不喝,大晚上的喝什么水啊。”孙晋醉醺醺地嘀咕。 南山乐了:“你大晚上还喝酒呢!” “那怎么能一样,那不一样,不一样……” 眼看着他开始犯困,南山只好放下碗转身离开。 “小南山……”孙晋突然惊醒。 “嗯?”南山回头。 孙晋嘴 里嘟囔一句,南山没听清,便凑近些:“什么?” “阿爹、阿爹还没给你煮长寿面……” 南山这次听清了,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都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还记得长寿面呢?” “要吃的,过生辰……都要吃的。” “行行行,明天补。”南山敷衍完酒鬼就要离开,结果才走两步,又听到他说了句什么,于是只好再次折回来,“又说什么?” “祝、祝我的小南山寿寿寿……寿比南山,岁岁无忧。” 孙晋吭哧半天,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于是心满意足地等着来自宝贝女儿的夸奖。 南山沉默半晌,问:“这么有文采的词儿,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你三婶家小儿子教的。”孙晋承认。 父女俩对视片刻,都乐了。 刘金花一进来就看到父女俩对着傻乐,顿时抽了口气。 “我没喝酒!”南山赶紧解释。 刘金花这才放心。 “但是,”南山立刻补了句,“阿爹喝了很多酒,还不肯喝水,我怎么劝都不肯喝。” 刘金花对丈夫就没那么宽容了,一个眼神横过去,孙晋蹭地坐了起来,端起缺了口的瓷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行了,赶紧睡吧,”南山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希望我明年过生辰的时候,你别这么敷衍了,最起码贺词得自己想吧。” “我连字都不认识,怎么想得出贺词……”喝完水的孙晋口齿都利索了不少。 南山转眼已经走到门外,发现阿娘正对阿爹横眉冷对,于是勉为其难为他说了句话:“虽然阿爹今天很不懂事,但看在他是最好的爹爹的份上,阿娘就饶他一次吧。” “嘿嘿,小南山说我是最好的爹爹……”孙晋嘚瑟地看了刘金花一眼,对上她的视线后又怂了。 刘金花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抬头叮嘱门外的闺女:“给你烧了热水放屋里,你泡个脚驱驱寒再睡。” “好的阿娘,”南山乖巧答应,还不忘再安抚一下,“阿娘你也早点睡啊,别再担心些有的没的了,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不给爹娘反应的机会,就快速地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南山一边用不成调的曲子、重复着跟阿娘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边脚步轻快地穿过小院来到西屋门口,正要推开门进屋时,身后突然起了一股大风,吹得她下意识回头。 “不会有……”嘴里的调子还没停,人已经转过身去。 大风转瞬即无,不大的院子里,凭空出现了五顶花轿。 花轿各有不同,但在同样清冷月光下,都折射着阴森森的光辉。 “有、有、有事……”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僵站片刻后扭头就要往屋里跑,结果手指还没碰到门环,人便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脑子里突然冒出相当有文采的四个字—— 大事不妙。 第2章 “父王知道你气我自作主张,未经允许就为你绑定姻缘,但父王也是为你好啊!实话跟你说吧,她不是普通的凡人,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思为你们订婚,你相信我,你们俩是天生一对,不论是八字还是秉性都……” “我不娶。” “你别急着拒绝啊,至少见一面再说,这姑娘活泼漂亮,还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你见了肯定喜欢。” “不见。” “你必须见!” “……” 对话戛然而止,接着便是房门被推开的声响,南山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尽可能放平呼吸。 “还没醒?”刚才自称是父王的声音含笑问。 南山躺得直挺挺,继续装睡。 那人沉默片刻,又道:“听说凡人熟睡时以火灼烧,睡得再沉也会……” “醒了醒了,已经醒了!”南山赶紧爬起来,下一瞬就和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对上了视线。 和阿爹差不多的年纪,脊背却比阿爹挺拔,身上的衣裳看不出面料,但一看就是她家三辈子也买不起的贵气。南山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气派的人,简直比她之前偶然见过的县太爷还气派。 “看什么?”男子笑眯眯问。 南山回神,尴尬道:“看您有些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男子眼神突然微妙,故意板起脸道:“本尊乃是冥界之主阎岳,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又怎会同本尊见过?” 南山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可真听到他反驳了,又突然生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我真觉得见过……”她小声嘀咕。 阎岳轻咳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南山突然发现门口还站了个人……也不一定是人,毕竟她没见过哪个人是长着牛角和猪鼻子的。 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睁着只有黑瞳的眼睛幽幽看过来,南山后背一僵,看看对方,再看看阎岳,看看阎岳,再看看对方。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慢慢挤出一点笑容:“这这这位是……” “本尊的婢女。”阎岳代为回答。 “婢女……”南山眨了眨眼睛,猛地松一口气,“姑娘啊?!” “你以为是什么?”阎岳挑眉。 ……以为是你儿子。南山无辜地看着阎岳,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阎岳却看出了她的想法,笑了:“刚才本尊和灵晔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灵什么?没听清,应该是他儿子的名字。 南山挠挠头,讪笑:“听到了几句。” “所以眼下的情况,你已经明白了?”阎岳又问。 这个时候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呢?南山纠结片刻,最后诚实地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一点。” 刚才一直在外面说不娶的,就是和自己绑定的五个仙人里的其中一个,而眼前这人就是仙人的亲爹,听他们的对话,似乎仙人不知道婚约的事,一切都是仙人爹自作主张。 原来神仙也要盲婚哑嫁啊。 南山:“仙人不想娶我。” “他说得不算。”阎岳笃定道。 都当神仙了,还说得不算呐?南山略表同情。 “你呢?”阎岳突然问。 南山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可愿与我儿成婚?”阎岳又问一遍。 南山看着他慈和的脸,鼓起勇气试探:“我说得算吗?” “那得看你说什么。”阎岳笑眯眯。 南山:“……我愿意?” “真懂事。”阎岳满意点头。 南山:“……” “既然你们都愿意,那这事儿就好办了,”阎岳也不知道从哪得出了都满意的结论,抬眸看向门口的婢女,“去叫少主过来商议婚期。” “是。”婢女答应一声,飘了出去。 ……是飘的吧?南山怀疑自己看错了,正伸着脑袋往外看,突然对上一双巨大的圆眼睛,她顿时眼前一黑。 “不是不是,这个不是,”阎岳赶紧解释,顺便瞪一眼顶着青蛙脑袋的人,“少主呢?” “回尊上呱,药浴时间到了呱,少主回不夜阁了呱。”青蛙精无辜回答。 阎岳皱了皱眉头,下一瞬对上了南山无辜的眼神。 “咳……灵晔他前些年受过一次重伤,从那以后就落下了病根,每天都要泡药浴才行。”阎岳解释。 南山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既然他去药浴了,那就改日再商议吧,”阎岳做了决定,又叮嘱南山,“你先休息吧,需要什么就直接叫人准备,等婚期定了,本尊会亲自来告知你。” “好的。”确定自己要嫁的不是青蛙脑袋后,南山一脸乖巧。 阎岳:“也别乱跑,这里不比凡间,你一个凡人乱跑容易有危险。” 南山:“好。” 见南山这么配合,阎岳打消了派人守着屋子的念头,直接转身离开了。 一刻钟后,南山鬼鬼祟祟从窗子翻了出去,在灰蒙蒙的夜色下,挑了条没人的小路径直往前跑。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屋子多少条路,更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守卫,那些守卫会不会长得像刚才的青蛙一样奇怪,但根据她以前在山上迷路的经验,只要认准一个方向往前跑,就一定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南山凭借经验一路狂奔,脚上的布鞋都要跑飞了 ,仍然不敢稍作休息。她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家。 一想到家,南山就想起昏迷前看到的五抬花轿,心底的焦虑再也克制不住—— 五根红绳的事肯定已经暴露了,她被阎岳带走,意味着另外四个仙人扑空,也不知道阿爹阿娘会不会被报复。 南山越想跑得越快,恨不得一步迈回家,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渐渐聚起雾气,等她发现这些奇怪的雾气时,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雾气越来越浓稠,简直像有了重量一般,胶着的雾里仿佛随时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蹦出来。南山自认胆子不算小,可面对这种奇怪的白雾,仍然生出一股恶寒。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提着一颗心慢吞吞往前走。 大雾仿佛无穷无尽,她走得腿都酸了,仍然没有走出白茫茫的包围。 院子有这么大吗?她走了这么久,也该走出去了吧?还是说她误入了陷阱,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南山突然感觉很累,想直接躺在地上睡一觉。 睡一觉吧,她跑了这么久,实在是太累了,她现在真的需要休息。南山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在又走了三五步之后彻底停下。 雾气几乎已经凝成实质,将她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南山连呼吸都觉得累,睡眼朦胧地看向地面,却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睡吧,睡一觉吧……南山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劝她,她也很想闭上眼睛,但下一瞬想到生死未卜的阿爹阿娘,又瞬间清醒过来,用尽所有力气抬脚往前走。 只一刹那,大雾散去,落满阳光的奢华庭院暴露在眼前。 “天、天亮了?” 南山看着天边漂亮的云彩,正迷茫时,突然听到一点水声,她紧张回眸,入目便是奢华精致的小桥流水和亭子,亭子上挂着白色半透的纱幔,风一吹轻轻摆动,模糊了纱幔中的人影。 下一瞬风将纱幔吹起,露出了对方的脸。 是一个男人。 大约二十出头,眉眼清俊,棱角分明,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锐利和矜贵。 四目相对,男人左手腕上似有什么亮了一下,他眼神微冷,抬手抚过骨骼分明的手腕,再松开已经没有光亮。 南山被他的容貌恍了一下神,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亭子里竟然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池子,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衣,而且已经湿透了,此刻领口大开贴在身上,水珠顺着领子滚落,在紧实的肌肉上划出一道水痕。 南山默默望远山,随即想到什么,又猛然看过去—— 冒热气的池子、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真倒霉,跑了这么久,竟然跑到仙人跟前了,这跟苍蝇飞到蜘蛛网上有什么区别?!南山暗道倒霉,正思考要不要下跪投降时,突然又想起阎岳刚才说他落下病根的事。 一个需要每天泡药浴的病秧子,也许根本奈何不了她?南山顿了顿,对着亭子里的男人眨了一下眼睛。 男人早已经发现她,此刻目光清冷地与她对视,却仍然泡在池子里没动。 不动,也不说话,这是个哑巴瘫子?南山安静片刻,左脚默默往后撤了一步。 几乎是脚尖点地的刹那,身侧的池塘里突然炸开一声巨响,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咆哮而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男人。 南山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大声提醒:“小心!” 男人却还是没动,只淡漠地扫了怪物一眼,怪物便蓦地僵停在半空,喉咙仿佛被什么攥住一般,发出痛苦窒息的嘶声。 “不自量力。”男人轻启薄唇,下一瞬怪物炸开,幽绿发臭的血浆和肢节扑簌簌落地,溅了南山一身恶臭。 南山:“……” 男人靠在池壁,又一次看向她。 左脚已经往后撤了一步的南山沉默片刻,默默顺着撤退的姿势往地上一跪。 “仙人!民女期盼了二十年,今日可算见到您了!” 第3章 南山的生存之道,必要时先伏低做小,先把对方捧得高高的,再扮乖装可怜,每次用到这招,对方不管多气,都会被很快哄好。 一发现情况不对劲,她便熟练地用了这招,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就是吧……她都跪半天了,仙人怎么还不吱声? 太阳光依然明媚,只是没什么热气,南山淋了一身黏稠的恶臭玩意儿,不仅被熏得头晕,风一吹还冷得打哆嗦,几乎要维持不住跪姿。 亭子里却没有什么声响,静得仿佛无人存在,南山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偷偷抬头,下一瞬却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 ……他什么时候从水里出来的?南山愣了愣,下一瞬被修长的手指挑起下颌,被迫与近在咫尺的男人对视。 太近了,近到能嗅到他身上带着药草味的水汽,他微微俯身时,没有系上的衣带在落在她的眉心,带来温热的湿意。南山作为二十岁还没成婚的大龄姑娘,明知眼前的人很危险,但还是不合时宜地红了脸。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闪烁的眉眼上,淡淡道:“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南山的羞涩一瞬干涸。 男人神色淡漠地松开她,像擦什么脏东西一样仔细擦手:“想逃?” 南山一愣,明白他的意思后忙道:“民女能嫁给自己的救命恩仙,是民女三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民女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逃,民女就是太想看看您了,才忍不住跑来找您,还请您看在民女对您一片心意……” 空气破开,平白出现一把匕首,直直指向她的咽喉。 南山:“想逃。” 匕首又化作水汽消失在空气里,男人看了她一眼:“出了门,往东南方跑。” ……他让她走?南山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他也不乐意成婚的事,于是小心试探:“您知道我是谁?” “整个冥界,就只有你一个活人。”男人眼神淡漠,声音也透着凉意。 ……什么叫只有她一个活人,冥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南山打了个寒颤,还没等细想,就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不想娶她,于是立刻表示:“只要您送我回家,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打扰您!” 男人对她的识趣还算满意,正要说什么,眉头突然不悦蹙起:“你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庭院上空传来阎岳的声音:“灵晔,将结界打开。” 南山顿时着急:“那怎么办?!” 灵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斟酌什么,南山焦急地四下张望,正寻找逃跑的路径时,就听到他缓缓开口:“父王再独断,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凡人,只要你宁死不屈,他定然会放你离开。” 话音刚落,他突然俯身,近到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你会这么做,对吧?” 南山想起阎岳那张笑眯眯的脸,刚要表示质疑,一股力量就突然将她掀翻,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落在了怪物的断肢上。 阎岳已经出现在庭院里,皱紧了眉头刚要质问灵晔为何不开结界,灵晔就抬手点了点死掉的怪物:“已经没事了。” 阎岳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一边干呕一边往外爬的南山,一时间愣住:“怎么回事?” 南山讪讪,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灵晔轻描淡写道:“哦,有东西要杀我,她帮我解决了。” 好不容易爬到一旁去吐的南山茫然:“啥?我吗?” “嗯。”灵晔眯起眼眸,无声警告她别乱说话。 南山:“……”这位大哥,得是多蠢的人才能相信我一个弱女子能杀这么大只的怪物啊?! 阎岳一脸感激:“南山,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南山:“?” 阳光照耀的庭院里很快涌进来一堆长得奇奇怪怪的人,南山稀里糊涂地被一个长着猪鼻子的姑娘拉走,又稀里糊涂地被喂了几颗丸子药,等回过神时,发现身上已经干净如初。 ……不,比之前还干净,阿娘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去年弄在身上的脏痕,如今却丁点没剩下,连补丁上破损的针脚也修好了,简直像新衣服。 “怎么做到的……”她惊讶地嘀咕。 姑娘笑了一声:“是最低阶的清洁咒而已。” 南山听不懂,仍然一 惊一乍地夸奖她,把姑娘夸得害羞低头,差点暴露自己的三排尖牙。 “查!给本尊继续查!本尊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如此胆大包天,竟将心思打到了少主身上!”阎岳还在发火,一回头就看到南山笑嘻嘻的样子,招招手道,“南山,跟本尊回去,本尊有话要问你。” ……就知道不可能轻易混过去。 南山一瞬面色惨淡:“好……” 垂头丧气地跟在阎岳身后往外走,快走到庭院门口时,突然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她下意识回头,恰好对上灵晔危险的眼眸。 退婚。他无声说了两个字。 南山坚定地点了点头,下一瞬就出现在一间宽敞奢华的书房里。 “你方才为何要逃?”见她还在好奇地四下张望,阎岳直接开口。 南山正偷偷摸桌上的烛台,结果蜡烛突然燃亮,火苗不客气地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她连忙缩回手,正惊魂未定时,就对上了阎岳似笑非笑的眼神。 “仙人伯伯。”南山乖巧打招呼。 阎岳没想到她会这么称呼自己,装出来的威严表情顿时绷不住了,再开口已经带着点长辈的慈善:“不想嫁给灵晔,想悔婚?” “呃您听我解释……” “行,本尊这就叫人送你回凡间。”阎岳打断了她的辩解。 还有一肚子借口没说的南山:“啊?” “送你回家。”阎岳重复一遍。 南山还是茫然:“怎么突然愿意送民女回家了?” “强扭的瓜不甜嘛,要是再留着你,灵晔那小子肯定教唆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本尊又不能为难你一个小姑娘,最后还是得放你走,再说你方才还救了灵晔的命,本尊就更不能强迫你了。”阎岳大手一挥,似乎想通了。 这对父子还真是相当了解对方,就是吧…… “您真觉得我一个凡人,能杀掉那么大一只怪物?”她忍不住问。 阎岳没当回事:“你是天生灵骨,有什么不能的?” “天生什么?”南山没听清。 “哦,天生灵骨,活着是几千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天才,死了就是可破修行瓶颈的绝妙神器,当初本尊也是因为你体内的灵骨,才会定下你和灵晔的婚约,”阎岳看了她一眼,“想来那四段婚约的主人,也是为了你的灵骨来的,就是不知他们想要死的还是活的。” 说完,还特意强调,“本尊肯定是要活的,灵晔伤了根本,修为上注定再无所成,若是能娶个强大的媳妇儿,本尊将冥界之主的位子传给他时,旁人才不敢多作为难。” 本来听他直白地提起另外四段婚约,南山还有点心虚,结果听到死啊活啊的话,直接后背发冷了:“不能吧……也许其他仙人只是想救我呢?” 阎岳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那四抬轿子全都有阴邪之气,其中一抬更是死气弥漫,恐怕轿子主人皆非善类。” 南山笑不出来了。 半晌,她下定了决心:“您真愿意放我走?” 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要走?阎岳惊讶:“你知道自己一旦回去,会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但我还是得回去,”南山眉头紧皱,神情难得凝重,“阿爹阿娘还在家里,我必须回去。” “哪怕会死?”阎岳问。 南山抬头看向他,眼底没有一丝动摇:“哪怕会死。” “那本尊若是说,那四抬花轿的主人并未露面,你爹娘如今也健在,你还想回去吗?”阎岳问。 南山眼睛一亮:“真的?” “就知道你不信。”阎岳斜了她一眼,一挥袖空气扭动,不多会儿半空出现一面镜子一样的东西,里面显现出南山家的三间小瓦房。 “那是我阿爹!”南山看着正在挑水的小老头惊呼,接着又发现坐在堂屋门口纳鞋底的刘金花,高兴了,“那是我阿娘!他们都还好好的!” “本尊没骗你吧?”阎岳轻哼一声,胡子也跟着翘了翘。 南山:“……我都丢了,他们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本尊给他们留了一封信,说带你出门游历一段时间,他们心里有数,自然不会着急。”阎岳颇为自得地抚了一把胡须。 南山怀疑地看着他:“他们为什么这么相信你?难道你们认识?” 阎岳突然心虚。 “哦哦哦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眼熟!”南山眼睛一亮,“原来你是……” 阎岳轻咳:“好吧,本尊承认,本尊就是当年那个教你爹娘绑红绳求姻缘的道士。” 南山:“……” 阎岳:“?” 漫长的沉默之后,阎岳气笑了:“你套本尊的话?!” 南山立刻跪下:“没想到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南山给您磕头了!” 阎岳惊讶:“不怨恨本尊算计你们一家?” 南山扑通扑通磕三个,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怎么会呢,当年要不是您,我早饿死了,您是我的大恩人,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南山感激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呢!” 南山的生存之道,伏低做小,装乖扮可怜,把对方捧得高高的,对方就什么事都不会计较了。 果然,阎岳不再计较她套话的事,伸手将她扶起来:“你这般识大体,本尊很高兴。” “能见到大恩人,南山也很高兴,”南山喜笑颜开,“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第4章 某人就快将‘做贼心虚’四个字刻在脸上了,灵晔面无表情:“确定是商议婚事,而非退婚?” 阎岳故作不解:“好好的退婚做什么?” 灵晔一字一句:“我以为,有些人会宁死不嫁。” 被点到的某人假装没听到,继续装死。 “谁?谁要宁死不嫁?”阎岳无辜地看向南山。 南山睁圆了眼睛,也装无辜:“是啊,谁啊?” 灵晔突然起身,南山和阎岳同时后背一紧,下一瞬就看到他直接离去。 刚才 还有三个人的书房,转眼间就只剩他们两个了,南山和阎岳对视半天,突然忧虑:“他就这么走了?一点都不反抗?” “大概是……认命了?”阎岳猜测。 南山:“……他看起来不像是轻易认命的人。” 阎岳也是这么觉得,但还是安慰道:“放心吧,我的儿子我最了解,看起来脾气坏,却最是心软,做不出什么混账事的。” ……你了解什么?你连他抬抬手指就能杀掉一只怪物都不知道!南山心里咯噔咯噔的,最后问一句:“你确定他不会杀我?” 阎岳顿了顿,认真道:“确定。” 南山:“……”要不是看见他犹豫了一下,自己真就相信了。 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南山步履沉重地回到先前待过的寝房,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她愣了一下,看到桌子上满满当当的美食后眼睛都亮了。 “这些是冥主……” “啊!” 南山惊叫着跳开,刚抓住右手上的珠串,就对上一双黑乎乎的眼睛,和两只硕大的牛角。 来人浑然不觉自己这张脸有多吓人,仍然幽幽说话:“这些是冥主特意叫人准备的凡间吃食,孙姑娘请尽情享用。” 说罢,就游魂一样飘出去了。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确定那人走远了才低头,小心把珠串藏到袖子里,确定看不出来了,才跑到摆满美食的桌子前。 大肘子,大鸡腿,红烧肉,还有好几样从来没见过的菜,南山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一时间没了节制,直到吃撑也没舍得放下筷子。 长着牛角的人再次飘进来时,她正艰难地往嘴里送最后一口红烧肉,一边送一边嘀咕:“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吐了……” 那人嘴角抽了抽:“姑娘吃饱了?” 南山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表示已经吃饱了。 “那剩下这些我就扔了。”那人表示。 南山一愣:“扔了?” “扔了,”那人重复一遍,大概是南山的神情太不可置信,他又多解释一句,“这是凡间的吃食,除了少主,就只有姑娘一人需要。” 言外之意,总不能让他家少主吃剩饭吧。 “太浪费了……”南山倒没有多想,只是很想要几张油纸给阿爹阿娘打包回去,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现在连自己都回不了家,又怎么可能把这些吃的送回去。 她叹了声气,继续打商量,“要不这样,你别扔了,我明天热热再吃怎么样?” 那人一顿:“明天还有新的吃食……” “不用不用,”南山摆手,“我吃这些就行,都是没动过的。” 那人似乎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歪了歪头看向桌子,发现所有菜被动过的地方都吃完了,没动过的地方依然齐齐整整地码着。 “那就明日给姑娘热了吃。”那人打个响指,桌上的菜就凭空消失了。 “我其实可以自己……”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人已经飘出去了,南山摸了摸鼻子,开始打量眼前的寝房。 先前她一直惦记逃走的事,也没仔细观察过这里,此刻再看,才发现真是好大好漂亮的一间屋子,桌椅衣柜都是崭新的,上面的漆是她从没见过的华贵,还有地上铺的砖、床上挂的纱帐,全都漂亮又精致。 “不愧是仙人的宅子,连客房都这么漂亮。”村头二胖和县里的师爷是亲戚,之前跟着师爷去过一次县太爷家里,回来就整天吹嘘县太爷家多好多好,南山摸着铜铸的烛台,心想等她回去之后,她一定要跟二胖炫耀。 跟仙人住的地方比,县太爷家又算得了什么!想到二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南山突然有点兴奋,结果下一瞬就撞上了一堵墙。 屋子中央哪来的墙?她疑惑回头,三步之外,灵晔神色森冷地盯着她。 “……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民女也好早点迎接。”南山干笑,下意识摸了一下袖子。 灵晔面无表情,锐利的视线仍然稳稳落在她身上,当看到她衣领上的油星时,顿时眉头轻蹙。 太脏了。 南山见他一直不说话,只好苦着脸往地上一跪:“仙人英明,我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的!” 灵晔回神,一开口声音薄凉:“是吗?” “真的真的,我是有苦衷的。”南山赶紧解释,除了五根姻缘绳的事没说,其他的全都说了。 说完,屋里便静了下来。 ……她都说这么多了,他不说点啥?南山抬头偷瞄,恰好撞进灵晔视线里。 她顿时绷紧了后背,干笑:“仙人伯伯说,只要我嫁给你,就是什么少主夫人,到时候谁都不敢再找我阿爹阿娘的麻烦。” 阎岳的原话是,冥界主生死,三界之内,五行之中,但凡有魂灵者,终有过桥之日,天生灵骨固然难得,但若为此得罪冥界,就多少有些得不偿失了。 南山没听太懂,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答应这门婚事,我才能保护阿爹和阿娘。”南山重申。 灵晔语气淡淡:“你去退婚,我会护着他们。” “不行。” 仙人伯伯都告诉她了,眼前这人很多年前受过一次重伤,导致他现在虽然比凡人厉害很多,但在仙人里是非常弱的,更何况他又不能每天守在阿爹阿娘身边,要想阿爹阿娘无恙,还是得靠冥界之主这块招牌震慑。 灵晔听到她的拒绝,似乎有些生气,但神情仍然克制:“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他们。” “……仙人伯伯说了,你要是敢这么做,他就生气了。”南山语气虚浮地搬出阎岳。 阎岳说了,他要是用父母威胁她,就让她这么说……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一试了。 结果话音刚落,灵晔蹙了蹙眉,还真不提这事儿了。 “仙人……不对,是少主,”南山见状,觉得他也挺好说话的,于是继续好言相劝,“少主,我知道您不喜欢这门婚事,我保证就算成亲了,我也绝不来烦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跟没成亲的时候一样,我呢就努力修炼,以后负责保护你。” 灵晔一顿:“你?保护我?” “嗯,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天生灵骨,是几千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南山挺直身板,“只要我好好修炼,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比所有人都厉害,等你继位冥王后,我来给你当打手,谁不服气我就打谁。” 灵晔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冥王之位七千年一易,下次继任大典就在百年之后,即便你是天生灵骨,百年内也不可能强过所有人。” 南山一愣:“但仙人伯伯说我可以。” 灵晔面无表情地俯身:“知道他为什么说可以吗?” “为什么?”南山看着那张在眼前无限放大的俊脸,下意识问了一句。 灵晔神色冷淡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你只要再找一个天生灵骨双修,修炼就会事半功倍。”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什么是双修?” 灵晔眼神愈发冰凉。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故作老成地问:“所以我应该去哪找另一个天生灵骨?找到之后应该做什么,人家要是不愿意给我当炉鼎怎么……” 话没说完,她的手突然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南山呼吸一慢,惊恐地看向男人。 “我没耐心和你耗,”灵晔声音森冷,“现在,滚去承天殿,告诉阎岳你要退婚。” “我不……”南山张口拒绝,转眼整条胳膊都石化了,且身体其他部位也开始僵硬。 “退、婚。”灵晔语含威胁。 “我不……”脖颈开始石化,南山呼吸变得困难。 窒息感一阵一阵地涌来,南山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抓挠喉咙。灵晔看着她宁死也不肯退婚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正准备再加诸别的手段,南山挣扎间露出莹白的手腕,一串珊瑚珠子挂在上面,红得像血一般。 灵晔倏然停手。 身体恢复正常,大量空气涌入喉间,南山剧烈咳嗽几声,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耳边隐约传来阎岳怒气冲冲的声音,她艰难睁开眼睛,恰好看到灵晔面无表情地靠在桌前。 “都说她脖子上的伤是她自己抓的 ,你为什么不信?“他冷着脸辩解。 阎岳更生气了:“不是你弄的,难道还是她自己抓的?对一个弱小的凡人动手,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都说不是我了,”灵晔说罢,突然对上她的眼睛,视线顿时变得有压迫感起来,“不信你自己问她。” 阎岳下意识回头,发现南山已经醒了,赶紧问一句:“南山,你没事吧?” 南山摸摸脖颈,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灵晔缓缓开口:“你自己说,颈上伤痕是怎么来的。” “重要的是那点抓痕吗?”阎岳怒问,“重点是你为何要欺凌弱小!” “我没有,”灵晔面色平静,“你不信可以问她。” 第5章 冥界也有日夜之分,最后一缕月光落下,大地落入漆黑夜幕,漂浮在半空的鬼市一瞬亮起灯烛,熙来攘往间透着诡异的热闹。 鬼市的尽头,平日生意最好的酒楼诛月楼今天闭门谢客,楼阁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身着幽森铁甲的鬼兵。 阁楼之内灯火通明,十余个舞姬身姿妖娆,时而化作一缕轻烟,时而化作一阵细雨,挥舞着衣袖在圆台上翩翩起舞。 “二位贵客,这是奴家新酿的酒,名曰忘红尘,饮上一杯再大的忧愁也能忘个干净,还请二位贵客品鉴一二。”花枝乱颤的老板端着托盘,瞄一眼冷淡的灵晔,便识趣地看向了另一人,“止参公子,给个面子?” 被她称为少爷的止参是冥界护法之子,也是冥主阎岳的干儿子,虽然身份也是高贵,但向来吊儿郎当没有架子,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老板不敢招惹灵晔,只能来问他了。 止参长了一张娃娃脸,闻言笑了一声:“算了吧,公子我无忧无虑,用不上这种酒,你还是给需要的人吧。” ……满屋子的人,还有谁更需要这个?老板瞄一眼从进门就冷着脸的灵晔,假装没听懂:“得了,奴家将酒放这儿了,二位有兴致的时候再尝吧。” 说罢,便立刻离开了。 止参目送她的身影直至消失,才对着她留下的酒撇了撇嘴:“她的酒可别乱喝,谁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此刻偌大的酒楼里,只有两个客人和十几个舞姬,圆台和上席之间又有结界阻隔声音,他这话是跟谁说的不言而喻。 灵晔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仍然垂着眼眸把玩一只空酒杯。 止参无奈了:“少爷,你特意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冷着我?” 两人从出了娘胎就是好友,整个冥界也只有他敢这么和灵晔说话了。 面对好友的质问,灵晔一言不发,仍是冷淡地把玩酒杯。 止参也不介意,拎着酒壶好奇地凑过来:“所以,你真在不夜阁面壁思过了十日?” 灵晔脸色愈发冷峻。 “还真是如此,”止参啧了一声,“你怎么回事,堂堂冥界少主,竟然被一个凡人小姑娘欺负了,欺负就欺负吧,解了禁还不去找她报仇,反而来寻我喝酒,少爷,这可不像你啊。” 灵晔冷嗤一声,眼神愈发淡漠:“父王将沉悦珠给了她。” 止参一顿,略微坐直了些:“真的?” 灵晔愈发烦躁。 “看来冥主很是认可这个儿媳啊……你呢?你怎么想,真打算娶一个凡人为妻?”止参也开始皱眉了。虽然冥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但让他们堂堂冥界少主娶一个凡人,他还是觉得太委屈了。 灵晔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止参面露同情。 先王后去世后,这爷俩相依为命几千年,灵晔虽然是不好招惹独断专行的性子,却拿亲爹一点办法也没有。 估计他今天退婚,冥主明天就能找根绳子上吊。 止参叹了声气:“实在不行,就让那个凡人主动退婚呗,冥主一向怜弱,凡人非要退婚的话,估计他也只能妥协。” “她不肯退。”灵晔扫了他一眼。 止参托着下巴:“也是,区区凡人,若是做了冥界的少主夫人,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不肯退婚多正常。” 灵晔越想越心烦,随手拿起一壶酒刚要喝,突然注意到是诛月楼老板送来的那壶,又蹙眉把酒壶放下了。 “要不我替你解决吧。”止参突然道。 灵晔抬眸:“你?”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信我?”止参轻嗤一声,“放心吧,冥主都把沉悦珠给她了,我是不会伤她性命的。” 说罢,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但不代表不会吓唬她。” “你要做什么?”灵晔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屁。 止参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说话,角落的日晷突然发出咔哒一声,下一瞬六七个婢女鱼贯而入,转眼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只见刚才还对他的计划有几分好奇的灵晔,拿起筷子开始认真吃饭。 “……你这一日三餐按时吃饭的好习惯,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没变。”止参无语地看着他。 灵晔充耳不闻,垂着眼眸一口饭一口菜,吃得相当认真。 止参百无聊赖地等着,直到灵晔放下筷子,才再次凑过来:“做什么你就别管了,我保证能让她把婚退了。” “阿嚏!” 南山用力地打了个喷嚏,一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偌大的寝房里,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默默端起了饭碗。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十天了,虽然这十天没怎么出门,但她对这里也大致有了一些了解。 如今她住的是一个名叫沧澜宫的地方,相当于凡间的皇宫,仙人伯伯就是这里的皇帝。虽然很早之前,仙人伯伯就说过他是什么冥界之主,但南山一直没什么概念,直到有人这么跟她解释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多了不得的大人,一时间心里也愈发忐忑—— 仙人伯伯要是皇帝,那灵晔不就是太子了?她得罪了太子! 南山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还只是远远一瞥,实在难以想象得罪了太子会是什么下场,听说灵晔已经结束闭门思过,今天早上就从不夜阁出来了。 “……不会来找我吧?”南山心事重重地摸摸手腕上血红的珠串。 虽然阎岳一再强调,她只要戴着那串珠子,灵晔就不会再伤害她,但鉴于某些原因,南山觉得他并不是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于是她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状态,之前还偶尔去院子里溜达溜达,现在直接不敢出门了。 一连三天,她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到第四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跑到门口透透气,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一颗石子砸了。 “谁?谁砸我?”南山警惕张望,下一瞬就看到院墙上趴了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青年眉眼带笑,见她看过来,还朝她招了招手。 “你是谁?”南山这段时间见到的都是一些长得奇奇怪怪的家伙,这还是除了阎岳和灵晔之外,第一个五官正常的‘人’。 青年按着墙头一个翻身,直接进了院内:“我叫止参,是护法之子。” “护法是什么?冥界的官职吗?”南山不解。 止参被她问得一噎,确定她是认真在问后换了个说法:“我是灵晔的好友。” “啊,你是灵晔的好友啊。” 南山微微一笑,转身就往屋里跑,下一瞬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 她咽了下口水,故作镇定地回头:“你想干什么?” “我哪敢对你如何,”止参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珠串,笑嘻嘻道,“只是想让你看个东西罢了。” 说罢,他伸出一只拳头,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南山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看向他身后:“仙人伯伯?” 止参下意识回头,南山扭头就跑,可惜下一瞬就被揪了回去,她刚要大喊救命,止参的手就摊开了,一股酒味炸开,南山转眼失去了意识。 头晕,昏沉,还有点想吐,像喝了很多很多酒,脑子乱糟糟的,身体好像 也在沉沉浮浮。 南山眼睫轻颤,陷在清醒和不清醒的边界里反复挣扎,正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好时,一股清凉的风突然拂过脸颊,连带着整个人都清明好多。 “再不睁眼,就真的要淹死了。” 恶劣的声音响起,南山颤了一下,总算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视线渐渐从模糊到清晰,灰茫茫的水面就这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水? 南山一愣,随即不受控地下沉,才惊觉自己在一片巨大的湖泊里。 咕噜咕噜…… “噗!”南山挣扎着浮出水面,吐了一口水后慌乱地看着岸上的人,“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跟南山姑娘聊聊天。”止参笑着在岸边蹲下。 南山抹了把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聊什么?” “唔……聊聊退婚的事怎么样?”止参好言好语,似在与她商量。 南山:“……” “你们凡间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相信南山姑娘也听过,”止参语气轻飘飘,像在跟她聊今天的天气,“我家少主不喜欢你,就算你做了少主夫人,恐怕也没好日子过,不如拿些好处尽早离去,你觉得呢?” 南山气笑了:“我觉得什么?我要是不认同,你还打算淹死我啊?” “淹死倒不至于,让你在水里泡个几天倒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南山姑娘能不能受得住。”止参笑道。 南山被他笑得后背发毛,直觉他真能做出这种事:“你先冷静一下,我要是真泡出个好歹来,仙人伯伯肯定不会放过你,你也不想被他责罚吧……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不就是退婚嘛,灵晔既然这么想退婚,直接跟仙人伯伯说就是了,何必再绕个圈来找我呢。” 灵晔要是主动退婚,她就是被辜负的那个,以仙人伯伯的性格,肯定还会庇护她和阿爹阿娘,要是她去退婚,那他可能就真不管他们一家了。 “让灵晔去退,退成了我保证不纠缠。”南山强调。 止参摊摊手:“我家少爷最是孝顺,一向不愿忤逆冥主,你也知道,大孝子都这样。” 南山:“……” “所以,你退吗?”止参也不绕圈子了。 南山沉默片刻,道:“我不……” 第6章 “你怎么来了?”止参笑嘻嘻打招呼。 灵晔扫了南山一眼,视线经过她发白的唇色时略有停顿,但还是很快收回:“你想淹死她?” “当然不是,就是给南山姑娘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不夜阁的女主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止参说着话,含笑看向南山,“你说是吧,南山姑娘?” 灵晔闻言,也皱着眉头看过来。 南山泡在冷冰冰的湖水里,水珠子顺着头发脸颊不断往下滚,阿娘熬了几个大夜给她做的衣服也湿透了,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唯有手腕上的沉悦珠依然鲜亮。 而岸上这两个男人,锦衣玉袍,满身琳琅,就这么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像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 南山感觉心里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眼睛都快红了,却仍然强压着情绪。 “考虑好了没有?”止参不耐烦地催促。 轰—— 火彻底烧了起来。 “考虑好了,但我只跟灵晔一个人说。”她咬着牙道。 止参立刻看向灵晔。 灵晔皱了皱眉,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经过止参身边时,被他塞了一张卷轴。 “让她签字画押,要是敢反悔,就要忍受烈油烹心之苦。”止参故意抬高了声音,显然是说给南山听的。 南山冷笑一声,在灵晔走到湖岸最边上时,像一条鱼一样游到他脚边。 “蹲下来,你这样我没办法说话。”南山仰头,只能看到他的衣角。 灵晔蹲下,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我考虑的结果就是……”南山定定和他对视半晌,突然抓着他的衣领跃起,猛地朝他唇上撞去。 她的动作太大胆太迅速,两个男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她已经游回了湖里,一脸快意地看着灵晔:“我考虑的结果就是,不退婚。” 卷轴落入水中,很快被湖水淹没。 “我知道先前答应退婚却反悔是我不对的,也知道这桩婚约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我理亏,我对不起你,我像个蚂蟥一样巴着你不放,所以你差点害死我,我不怪你,谁让我没本事保护家人,只能依仗这门婚事呢。” “但也该够了吧,就算我反悔在先,你报复这么多也该够了吧,婚约是你爹定的,逼着你成亲的人也是你爹,你不乐意,找你爹说去啊!欺负我算什么?要不是为了阿爹阿娘,你以为我想和你成亲啊!” 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南山越说呼吸越急促,等最后一句说完,眼圈终于微微泛红。 灵晔唇上伤口绽开,阵阵刺痛让他心生烦躁,声音也冷得像冰碴:“既然不想,那就退婚。” 说了这么多,他却只听进去这一句,南山深吸一口气,和他对视许久后突然笑了:“我,偏,不!” 看着她倔强的眼睛,灵晔突然心浮气躁,一旁的止参也目瞪口呆,显然想不到一个凡人可以这么有种。 “还是那句话,你和我的婚事不是我促成的,而是父母长辈做的主,你不满意这桩婚事也好,不满意我这个人也好,都该是你来悔婚,凭什么你不愿意娶,却要我出面做恶人,我履行婚约却还要在你面前当孙子。” 南山挑衅地看着他被血染红的唇:“乡下野丫头没规矩惯了,就喜欢跟自己未婚夫亲热,你要是觉得恶心就趁早退婚,不然下次就不是亲个嘴儿的事了。” 此言一出,四周陷入死寂。 南山发泄一通是畅快了,但畅快完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 她看出来了,有沉悦珠在,这两个人是不敢怎么着她的,但就像止参说的,他们不伤她性命,可她要是被七脚蛇吃掉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怕什么来什么,她刚想到所谓的七脚蛇,脚下就传出了森冷的嘶吼,南山的脸都吓白了,当即就要往岸上游。 止参总算回过神来,打个响指就把她困在了原地,再看她惊慌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还以为多有骨气,原来是个嘴硬的胆小鬼?” “少废话,你快放开我,”南山催促,“我要是被七脚蛇吃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巧了,小爷我最不怕的就是鬼,你赶紧答应退婚,我就放你上岸。”止参抱臂,依然执着于退婚。 “我刚才说那么多你一句都没听是不是?”南山火大,但随着下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到底还是服了软,“你先放我上去,退婚的事我们再说。” “不行,说不清楚你别想上来。”止参坚 持。 南山又急又恼:“别废话,它就要上来了!” “谁?七脚蛇?”止参本来想嘲笑她两句,但看到她面色这么凝重,一时也有点不确定了,“真的?” “真的,我听到它的声音了!”南山忙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止参便露出了无语的表情:“哪有什么声音,你可真敢说。” “真的,我没骗你们!”南山见他不信,当即看向灵晔。 止参还在一旁叭叭:“得了吧,还没骗我们,你一个凡人的听力难道比我们还好?” “我真听到了!”声音越来越清晰,意味着那东西离得越来越近,南山都快疯了,“七脚蛇也是蛇吧?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就能听到蛇……” 南山话没说完,湖底的嘶吼突然变成了低语,她眼神一空,突然朝湖下游去。 “嘿,还演起来了,吓唬谁呢。”止参拦住想要救人的灵晔,直接在岸边坐下,打算等她自己忍不住浮上来时狠狠嘲笑她。 可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影,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来……来……” 低语仍在持续,南山理智上想要远离,身体却不受控地往湖底游。 说也奇怪,她平时和小伙伴去摸鱼,每次能下潜个两三米便已经了不得,这次却感觉不到什么浮力,身上背负了万顷湖水,依然可以无限下沉。 氧气渐渐耗尽,胸腔仿佛要炸开,身体却还在往深处游,湖水深到一定程度后,没有光照进来,本来会越来越漆黑,可她越接近湖底,周围就越亮,亮到能看见十米开外三尺长的大鱼。 南山手指触碰到湖底砂砾的刹那,指尖突然裂开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没有被湖水淡化,反而注入了砂砾之中,于是湖底刹那间裂开一个黑洞,有什么东西在湖底之下疯狂撞击。 巨大的嘶吼声不再遥远,而是清楚地钻入耳朵,南山猛然睁开眼睛,四肢仿佛瞬间恢复了自由,当即便要往湖面上浮,可惜还未转身,便被一股力量吸进了裂开的黑洞。 ……这次真是要死了吧。南山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溺水之人,一旦遇到救命稻草就会抵死抓住,南山也不例外,当发觉手被抓住时,她下意识地缠抱上去,对方没有推开她,反而随她一同坠入黑洞。 嘶吼声愈发尖锐,扎得南山耳朵轰鸣,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聋掉时,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耳朵,巨大的喧嚣便被隔去了九成。 ……怎么回事?南山眼睫动了一下,脸埋在人家怀里仍然不肯抬起。 “呼吸。” 熟悉的声音传来,南山倏然抬头,恰好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灵……”南山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接着意识到什么,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她恢复了呼吸,灵晔将她放下,双手结印化出一把泛着幽蓝光的剑,径直朝前方杀去。 南山躬着身子咳嗽半天,等缓过劲来突然发现自己脚下并非土地,而是万丈高空,她倒抽一口冷气,下一瞬又看到灵晔正与一条巨大的蛇缠斗。 南山长在乡间,从小到大见过不少蛇,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蛇,比县城里的大酒楼还要高出三倍,一身拳头大小的肉瘤子,张开的嘴里獠牙恐怖,流着浓稠的毒液,简直看一眼都叫人觉得心惊。 她还呆傻着,灵晔已经一剑刺中大蛇的眼睛,大蛇长啸一声,声波震得连空气都在抖动。 “黄毛小儿,胆敢伤我真龙之身,受死吧!” 灵晔抬眸,透着几分冷淡:“一条赖皮蛇,还敢自称真龙。” 很奇怪,大蛇的声音应该很大,可南山听来却轻轻弱弱,反而灵晔薄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 大蛇已经被彻底激怒,身躯翻滚间天地变色,南山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会误伤自己,结果每次蛇尾无意间扫过来时,灵晔都会及时出现,将所有攻击都尽数化解,一来二去之后,大蛇像是发现了什么,专门朝着她攻击,灵晔面露不悦,身姿翩若游龙,一把剑舞得更是见光不见影。 不知缠斗多久,大蛇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突然朝着南山右上方冲去,南山吓得抱头蹲下,大蛇粗糙的身子顿时从她头顶飞过,她小心翼翼抬头,这才发现上面有一个大洞,洞内湖水清澈,隐约有巨大的鱼游过。 那是……湖底?所以她现在在湖底的下面?南山看着脚下白茫茫一片的高空,又一次被这个和凡间全然不同的世界震慑。 她正失语,大蛇已经第三次撞击洞口,灵晔持剑杀去,逼得它连连后退。 ……这就是仙人伯伯口中那个,身体虚弱灵力低下继位之后谁都能踩两脚的儿子? 仙人伯伯果然不了解他的儿子!这才多久的功夫啊,大蛇已经彻底落入下风。南山看着有气吞山河之势的灵晔,久久无法言语。 眼看着洞口渐渐收缩,它已经无望逃离,所有的愤恨与怨怒彻底爆发,于是南山还在发呆,猝不及防和一只充斥着怒火的巨大眼睛对视了。 第7章 温热的呼吸抚过肌肤,南山猛地把人推开:“你干什么!” 被推开的灵晔双眸紧闭,直直往下摔去。 南山心下一惊,赶紧伸手去拉,却和他一起跌落。 “啊啊啊啊……啊!” 空中的洞慢吞吞地缩小,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彻底消失,碧空如洗,仿佛从未有过破损。 南山不知睡了多久才醒,睁开眼睛时双手无意识乱抓,结果抓出来一把雪。 雪?她猛然坐起来,下一瞬感觉腰酸背痛难受得快要死掉,但她没有痛哼几声,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白茫茫一片,除了雪还是雪,她置身其中,就像一颗被揉进馒头的干枣,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透,仿佛从未下过水一般,南山呆愣地看着手里的雪,却没感觉到一丝凉意。 这是什么雪?竟然不冻手。 南山皱了皱眉,正要仔细研究,余光突然瞥见一道身影,吓得她登时摔了个屁股蹲。 “我以为是谁呢……”看清是灵晔后,南山默默松了口气。 灵晔扫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收回去,简直是明晃晃的无视。 南山撇了撇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白皑皑的雪地里,一块表面光滑到可以照出人影的青石。 “这是什么?”南山好奇地凑过去。 灵晔直接把人拨开。 南山嘴角抽了抽,识趣地离他远了点。 自从来了冥界,南山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蓝天白云,此刻身处一望无际的雪原,仰头便是湛蓝的天空,叫人心情无法自控地变好。 南山心情一好,就老是想找人说说话,虽然旁边这个人不合适,但她忍了半天后,还是没忍住又凑了过去:“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出乎意料的,灵晔这次没有无视她:“止参将你困在湖中,你蓄意报复,以天生灵骨的血破开湖底封印,险些将七脚蛇放出去。” “……你少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见死不救,我才会被那条蛇蛊惑。”南山无语。 灵晔抬 眸:“你为何能被蛊惑?” “不都跟你们说了,我听到了它的声音,然后身体就不受控……” 南山话说到一半,灵晔掌中突然化出泛着蓝光的剑,直指她的咽喉:“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冥界有何目的?” 南山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顿时僵在了原地:“我我我是凡人啊,南河县孙家村人氏,来来来这里和你成婚……” “一派胡言,凡人如何能听懂蛇呓?”灵晔打断她。 南山一愣:“蛇呓?什么是蛇呓?” 她眼神茫然,似乎真的不知道,灵晔眉头渐渐皱起。 南山回过神来,连忙解释:“你说的蛇呓,是指蛇的声音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听懂它们在说什么,但听我阿娘说,我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能听懂了,我出生的那天,家里还来了上百条蛇来庆贺呢,但因为这事儿太离奇,所以阿爹阿娘就没告诉别人,也不许我说出去。” 说罢,她一脸真诚,“真的,我发誓没骗你。” 灵晔定定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许破绽,南山还想再说点别的,指着她的那把剑突然消散在空气里,从刚才就一直端坐的灵晔呼吸也有些不平顺。 南山这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你……怎么了?”南山小心翼翼地问。 灵晔眉头紧皱:“饿了。” 南山:“……” 静了片刻后,她不敢置信:“你不会要我去找吃的吧?” 灵晔盯着凡人看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想让她找吃食的自己太荒谬,于是主动转移话题:“我方才与七脚蛇缠斗时,灵力消耗太过,如今灵力亏空,与凡人无异。” 南山果然忘了吃饭的事:“要多久才能恢复?” “十日左右。”灵晔回答。 南山看一眼茫茫无际的雪原:“那……那我们怎么出去?” “等父王过来,重新破开封印。”灵晔神色淡淡地望向天空。 天空清朗透彻,好似从未有过破洞。 一个雪球突然砸在衣袖上,刹那间碎成几瓣。灵晔看了看袖子上碎开的雪,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南山。 “看什么看,你拿剑威胁我,我还不能报复了?”南山理直气壮,又团了一个雪球砸过去,这次直接砸在了他的衣领上,松散的雪顺着衣领滑进去,虽然不凉,但沙子一样硌得人难受。 “孙、南、山!”灵晔强忍着怒意,冷冰冰提醒,“别忘了是谁救的你。” 南山看着他嘴上的伤口哈了一声:“要不是你朋友把我扔湖里,我也不需要你救。” 说着话,又开始团雪球。 灵晔额角青筋跳了跳,面色依然冷沉:“我只是暂时没了灵力,不是永远都没了。” “我现在不反击,你就能保证以后不再找我麻烦?”南山问完晃晃手腕,鲜红的珊瑚珠子衬得腕子娇憨莹白,“再说我有这个,你总不能杀了我吧?” 她连问两个问题,灵晔面色冷凝,一个都不肯回答,于是又一个雪球砸了过来。 这次是砸在了脸上,碎雪散开时,连眉眼都染白了,灵晔终于忍无可忍,抓起手边的雪开始还击。 南山一看这还得了,当即挽起袖子要给他个教训。 两人莫名其妙地隔空打了起来,很快将周遭嚯嚯得一团糟。南山没想到灵晔一副快昏厥的模样,竟然还这么持久,当即团了一个更大的雪球要给他致命一击,灵晔早有防备,在她扔过来的瞬间侧身避开,接着举起早就准备好的大雪球。 “等等!”南山突然指向他身后,“那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大雪球在她脸上碎开。 南山:“……” 灵晔拍了拍手,又变回了高贵冷傲的太子爷。 南山呸掉嘴里的雪,跑到那块青石前,只见青石上一男一女依偎在一处,正抱着襁褓里的婴孩流泪。 她盯着看了半天,突然睁圆了眼睛:“好、好像是我阿爹阿娘……好年轻,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灵晔:“这是七脚蛇的伴生石。” “什么意思?”南山盯着青石上年轻的阿爹阿娘看个不停。 大概是等人来救的时间实在无聊,灵晔的话也多了起来:“所谓伴生石,只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蛇才会有,将血滴入其中,可见生平碎片,蛇的修为越高,伴生石上能看到的东西也就越多,传言画牢山那位蛇祖的伴生石,可看到人的前世今生。” “这么神呢,”南山听到画牢山三个字,心里莫名一颤,随即又被青石吸引了注意,“可我没把血滴在上面啊。” 灵晔扫了她一眼,她顿了顿,才看向自己手指上的伤口……是刚才在湖底时受的伤,估计是打雪仗的时候不小心弄裂了,渗出的血沾在雪球上,雪球又打在石头上,这才触发了青石。 南山走个神的功夫,青石上的家里便出现了一堆蛇,她当即指着石头道:“看,我没骗你吧。” 灵晔看着满屋子的蛇,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你刚才好像说,凡人不该听懂蛇呓?”南山试探。 灵晔侧目,与她对视后直言:“蛇呓是蛇族特有的交流方式,与其说是凡人听不懂,不如说只有蛇族能听懂。” “但我真的是凡人,也真的能听懂。”南山指着青石道。 灵晔也不太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静默半天只勉强得出一个结论:“或许你和蛇族有什么渊源。” “要说渊源,我从小到大遇到的蛇,好像都挺喜欢我的,”南山一本正经地托住脸,想到七脚蛇的丑样子,又赶紧补充一句,“今天这条除外。” 灵晔又斜了她一眼。 两人说话的功夫,青石上出现一个老道,和孙晋说了几句话后拿出一段红绳。 南山:“你爹来了。” 灵晔:“……” 红绳是天丝所制的姻缘绳,是妖魔鬼仙订婚时最常用的物件。这样常用的物件被孙晋别在腰间,抱着襁褓里的小南山一直往前走,看到一座地仙庙便直接进去了,庙里供奉的地仙石像,竟与灵晔有五分像,一看就是谁折腾出来的。 “我刚出生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样了啊。”南山睁大了眼睛。她知道神仙活得比较久,可真亲眼看到还是婴孩的自己出现在二十余岁模样的石像前,还是会觉得神奇。 对她的大惊小怪,灵晔不作反应。 孙晋小心地将女儿放在供台上,自己虔诚地对着地仙拜了拜,然后将红绳一头绑在了女儿身上,另一头绑在石像手腕上。 青石之外,灵晔的左手手腕突然泛起浅红的光,颜色与红绳极为相似。南山睁大了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时,他手腕上也有这样的光。 “你手上的光和红绳有关?” 南山刚问完,画面里的孙晋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刚系好的红绳解了下来,找把剪刀咔咔几下剪成五节,其中一节重新给女儿和灵晔绑上,然后吭哧吭哧走了一段路后,进了第二间地仙庙。 灵晔:“?” 南山:“……” 第8章 南山也没想到,绑五段婚约的事会在这种情况下暴露,更没想到阿爹阿娘二十年前干的事,竟然还能让她在时隔二十年后感到尴尬。 灵晔盯着青石看了半晌,突然抬眸看向南山。 “看什么看,我阿爹希望闺女长命百岁有错吗?仙人伯伯不也希望你能长命……”话没说完,南山突然想到,长命百岁对凡人来说是个美好祝愿,可对仙人而言估计跟诅咒差不多了,于是紧急改词儿,“长、长命一千岁?” 灵晔平静反问:“我说什么了?” 南山噎了一下,难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座庙空荡简单,与其说是庙,更像是一间书房,里面供奉的石像只有背影,看起来不像神明,倒像个温柔的书生,没等南山生出好奇,画面便换到了第三座庙。 第三座庙破破烂烂,南山一眼就认出是自己小时候常去玩的地方,上面的石像也只剩半截了,孙晋面对这样的破庙似乎有些迟疑,但看了看怀里的小婴孩后,还是咬咬牙爬上供台,先将绳子一头绑到石像上,又转身来给婴孩绑上。 虽然画面上没有显示太多,但看得出孙晋走了很久的路,以至于疲惫到完全没发现绳子绑在婴孩身 上的瞬间,绑在石像上的那头就松开了,直接掉在了台子上,而当他直起身时,绳子已经透明消失。 “……不是没绑上吗?为什么还能结契成功?”南山有点懵。 她凡胎肉眼看不到,灵晔却看得清楚,红绳消失的瞬间,她本就不多的阳气顺着绳子流逝了大半,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了,使得本就虚弱的她直接晕了过去,乍一看倒像是睡着了。 灵晔:“你绑了个脏东西。” 南山:“……”完全不想知道他口中的脏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没等她忧虑,她的亲爹已经抱着刚出生的她去完了最后两间庙。最后两间简直一模一样,前一间供奉的是一只巨大的野兽石雕,看起来像狐狸,又有些像狮子,第五间则是……一条蚯蚓? 看着比自己手指粗不了多少的石雕,南山难得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瞄一眼灵晔沉静的侧颜,她试探道:“这么多地仙庙,我只见过第三座,前两年村里还重新修过,其他四座不会都是神仙变出来的吧。” 灵晔不语,南山讨了个没趣,也不说话了。 绑完了五段红绳,孙晋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一般,抱着襁褓就回家了,青石上一暗一亮,场景又切换回家里卧房,看起来已是深夜。 孙晋和刘金花都睡了,婴孩就放在床边的摇篮里,南山记得这个摇篮,是阿爹亲自给她做的,用的全是好木料,在家里放了十几年都没舍得丢,最后给了三叔婶家的媳妇儿。 看着青石上熟睡的一家三口,南山凑得近了些,然后就看到阎岳装成的老道出现了,并着双指按在了婴孩的额头上。 “这是干啥呢?”南山拉了一下灵晔的袖子。 灵晔顿了顿,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快贴到自己身上了,当即将她拨开。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坐好,正要继续看青石时,灵晔突然开口:“他在给你输灵力。” 南山又凑了过去:“输灵力干啥?” 灵晔一个眼神扫过来,她立刻坐了回去,灵晔这才淡淡道:“肉身凡胎,承不住灵骨的力量,所以你生来便五感不通注定夭折,父王给你输灵力,是为了护住你的肉身,确保你至少能活到灵骨成熟前。” “灵骨还分成熟和不成熟?那什么时候算成熟?我二十岁的时候会成熟吗?”南山一连三个问题。 灵晔:“不一定,至少要到二十岁以后才开始生长,至于何时彻底成熟,要看你资质。” 南山顿了顿:“二十岁以后才开始生长,那仙人伯伯为什么说我只能活到二十岁?” “二十岁后灵骨开始生长,若无人干涉,灵骨开始成长的刹那,你必死无疑,这一点上他倒没有撒谎。”灵晔的答案简单粗暴。 南山:“可我已经二十岁了,还活着。” “因为你绑了五段姻缘,”灵晔扫了她一眼,“我若没猜错,除了父王,还有其他人给你输灵力,才造成灵骨延迟生长。” 南山咳了一声,故作无事地看向青石。 青石上,阎岳已经离开,又一道身影出现,因为穿戴斗篷,南山无法看清他的脸,只隐约看到他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婴孩的脖颈,指尖隐约有光闪烁,婴孩睡得无知无觉。 “他想干嘛?”南山看着这一幕,莫名毛骨悚然。 灵晔也眉头蹙起,正要细看怎么回事,青石上便突然换了画面,出现一双诡异的红瞳,从南山的角度看,这双眼睛好像穿过了青石与她对视。 南山吓一跳,灵晔眉头皱得更深,青石上的影像转眼变成南山一岁时的画面。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灵晔眉头微挑,难得来了几分兴致,“不然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灵力。” “……什么叫浪费灵力,这东西不是多多益善吗?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灵力多多延迟了灵骨的生长,”南山没什么底气地吐槽,又生出新的疑问,“我不懂,既然天生灵骨这么珍贵,他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抢走,非要等到二十岁以后。” 仙人伯伯是因为不想他们骨肉分离,那其他人又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凡人太脆弱,长了灵骨的凡人更是,怕一不小心养死吧,”灵晔扫了她一眼,“毕竟尚未开始发育的灵骨,与废物没什么区别。” 当然,也可能不是这个原因,但不关他的事。 南山:“……” 青石上已经开始出现南山五岁时的模样了,胖乎乎的像个肉团子,走到哪都要被人摸两把。南山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时刻在画面里搜寻孙晋和刘金花的身影。 她记忆里的阿爹总是穿得灰扑扑的,衣裳上补丁摞补丁,鞋子总是沾满泥,阿娘的手长年有裂口,一到冬天就满是冻疮,痒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们年轻时的模样,虽然依然窘迫,可年轻的眉眼总是透着她从未见过的活泼,腰背也是直的。 南山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阿娘的脸,却只摸到一片冰凉。她猛地回神,下意识瞄了灵晔一眼,本以为他会嘲笑自己,却没想到他同样专注地看着青石。 南山放松了后背,抱着膝盖和他一起看自己的过往,看到八岁的自己趴在村祠堂的供台上啃烧鸡时,她笑了一声。 “三叔公都气疯了,抄起扫帚就要收拾我,三叔婶还跟他吵了一架,”往事历历在目,南山自来了冥界以后,第一次放松眉眼,“阿爹一向是舍不得揍我的,但这是村里十年一次的拜祖祭祀,我祸闯得太大了,他只能把我揍一顿,结果三叔公反而心疼了,还骂他不知道护孩子。” “这是我在烤红薯,一到天冷的时候,我就会和阿花二胖他们一起去地窖偷红薯,然后跑到田埂上去烤,我们每次都觉得自己做得天1衣无缝,其实家里大人都知道,就是懒得跟我们计较而已。” “唔……这是我最好的姐妹秋秋,她十六岁就嫁人了,但是她丈夫对她不好,还动手打她,她阿爹知道后叫上我们一个村子的老少爷们,直接把那家的房子给掀了,她也带着孩子回了孙家村,现在孩子都一岁了。” 青石上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很多事南山都已经忘了,但也有一些清楚记得,虽然灵晔没给什么回应,但她仍然兴致不减。 “真好看啊。”她看着穿上新衣的自己,刚忍不住感慨一声,青石上就出现了自己独自在屋里擦身的画面。 南山一愣,灵晔也愣住了。 青石上的南山十八九岁,不算消瘦的身体鲜活可爱,拧干的布帕擦过肩膀时,年轻的肌肤顿时出现一抹浅红。 南山总算回过神来,直接把灵晔扑倒在雪地里。 “你不准看!”她气急败坏。 灵晔的脸也黑了:“没想看!” “你什么表情,怎么着,你还觉得吃亏了?”这段时间在冥界一直谨言慎行,南山差点忘了自己也是犯起浑来什么都不管的人,“那你让我看回来!” 说着话,就要去扯灵晔的衣服。 灵晔没想到这个凡人如此大胆,一时间脖颈都气红了:“放肆!信不信我杀了你!” 南山冷笑:“来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两人缠斗了半天,最后以谁也不理谁结束了这场闹剧。 绵延无际的雪原仿佛失去了时间,南山感觉自己都来了有一个月之久了,明亮的天空仍然没什么变化。 “仙人伯伯什么时候来啊?”万分无聊下,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脸上被她挠出一道血痕的灵晔神色淡漠,没有理她的意思。 南山朝他挥挥手:“还生气呢?你一个大男人,不要这么小气好吧。” 灵晔依然木着脸,唇上先前被她咬出的伤口隐隐作痛。 南山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好奇地问:“我没醒之前,你在石头上看到了什么?” 灵晔倏然抬眸。 “干嘛这么看我,”南山摸摸鼻子,“我刚醒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盯着石头看?” 灵晔顿了顿,垂眸看向雪地里的石头,半晌才淡淡道:“和你一样,都是生平碎片。” 这就是不愿多聊的意思,南山撇了撇嘴,又问一个问题:“对了,你为什么要骗仙人伯伯,让他以为你很弱?” 第9章 灵晔没有回答,只是用“你在说什么蠢话”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南山也不觉得失望,乐悠悠裹紧了他的外衣,凛冽的风雪中,花果的香甜气息愈发明显。 “你用了什么熏香,怎么会这么好闻?”她没话找话。 重回八步远外静坐的灵晔隔着雪幕看了她一眼:“没用熏香。” “可你衣服香香甜甜的。”南山说着,又嗅了几下。 看着她冒犯的动作,灵晔蹙起眉头:“你……” “嗯?”南山歪头。 灵晔:“算了。”如她所言,没规没矩的凡人丫头而已。 “……你不会在心里偷偷骂我吧?”南山怀疑。 “是,”灵晔面无表情,“不高兴就把衣服还回来。” “我不,冻死你。”南山冷哼。 灵晔也不理她了,只是静静观察天上的云层变化。 木易湖的结界特殊,只有身处结界内才能看到封印游走的轨迹,外面的人则要一点一点摸索,运气好的话片刻之内就能找到,运气不好……木易湖湖底无边无际,只怕要花费上不少时间了。 “你在想什么?”某人突然问。 “我在想,”灵晔缓缓开口,“木易湖的封印只有一道锁,如今还是朝外的,结界外可以破开封印却无法轻易找到,结界内可以看到位置却无法传递出去,如果不是某人被蛇呓蛊惑……” “如果不是某人欺负我这个弱小的凡人,把我扔到水里泡着,还有某人见死不救,明明是自己不肯退婚却还要逼我当坏人,那封印也不会被破开了。”南山一本正经,坚决不被他的逻辑带走。 灵晔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就看到她鬼鬼祟祟地靠近。 “你干什么?”他蹙眉问。 南山一看被发现了,立刻几大步走到他旁边:“借你的身体挡挡风。” 灵晔:“……” 入夜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刚才还湛蓝的天空,转眼间便漆黑如墨,一望无际的原野只剩下白色的雪做照明。 温度还在下降,南山身上那件外衣很快就不够用了,寒气无孔不入,冻得她脸色青白,关节更是疼得失去了知觉。 太难熬了,实在是太难熬了,南山突然想起自己屋里那张火床,那是阿爹在城里做了半年泥瓦匠后,回家特意给她修的。砖石砌的床,下面烧上一些干柴,整个屋子里都会变得暖和,每年到了烧火床的时候,小伙伴们便会拿上些柴火过来,姑娘们挤在床上,小子们睡在地上,一睡就是一个冬天。 如果她没有什么灵骨,一生下来就是个健康的孩子,那此刻的她应该在火床上躺着吧。南山抖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险些睡过去。 南山揉了揉脸,刚觉得清醒一点,下一瞬就看到了灵晔唇角的鲜红。 “你……” “什么?”灵晔抬眸。 南山指了指他的唇:“你受伤了?” 灵晔见她竟然还敢提那件事,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托你的福。” “……我不是说我咬的那个伤口,”南山无语,“你唇角有血。” 灵晔微微一顿,抬手擦拭一下唇角,指腹上果然多了一抹红。 “我没骗你吧。”见他一直盯着那抹红看,南山摊摊手。 话音刚落,灵晔径直倒在了地上,已经冻硬的雪地顿时磕伤了他的额角。 “灵晔!灵晔……” 耳边传来南山焦急的声音,灵晔却只觉吵闹,他想让她闭上嘴安静会儿,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索性就任由她吵了。 这次和七脚蛇的缠斗,他确实有些托大,以至于多年没有复发的灵府旧疾,如今又隐隐有发作的趋势。身体很疼,也很疲乏无力,他只想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入目是毛毛躁躁的麻花辫,和一枚小小的发旋,灵晔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意识到怀里的是什么东西后顿时僵住了后背。 南山察觉到他在动,当即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后一脸惊喜:“你醒啦!” 灵晔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南山重新按回地上:“ 好不容易有点热乎气,你别给我乱动。” 灵晔:“……”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看清眼前的境况—— 他躺在地上,南山趴在他身上,他方才给南山的外衣,则牢牢地裹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这些雪也太奇怪了,白天的时候一点也不凉,晚上直接冻硬了,硬了之后体温都暖不化,反而把冻面暖得热乎乎的,你现在躺着的雪面就是温的,是咱俩好不容易暖起来的,你可千万别动,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南山说话时,身体每一寸都紧紧贴着灵晔,胸腔的震动隔着绵软传递过去,灵晔后背越绷越紧,几次都要将她推开,却都被南山及时制止了。 “都说让你别动了,”南山抱怨,“你想活活冻死在这里吗?” 灵晔深吸一口气,刻意忽略抵着自己的绵软起伏:“你们凡人不是最重男女大防?” “什么男女大房?哪有房啊?”南山一脸期待地张望。 灵晔:“……” “我没看见啊,你糊弄我呢?”南山没找到房子,有些失望地倒回他胸口。 灵晔忍无可忍:“我说的是男女之别!” “啊,那个啊,”南山恍然,“那确实是挺重视的,隔壁村有个男的跟人私通,还被沉塘了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眼下这情况,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灵晔蹙眉不语。 “行了,看在你是我未婚夫的份上,我就让你占点便宜吧。”南山一副施舍的语气。 灵晔气笑了,刚想说谁是你未婚夫,结果一张嘴就有风吹过来,他及时把嘴闭上了。 “灵晔。” 灵晔别开脸。 “灵晔。” 灵晔还是不理人。 “灵晔灵晔灵晔……” “干什么?”灵晔总算是开口了。 南山:“你跟我说说话吧。” 灵晔闭上眼睛刚要拒绝,趴在他胸口的南山便揪了揪他的衣襟:“随便说点什么吧,看在沉悦珠的面子上。” 灵晔闻言,眼睫轻颤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父王给你沉悦珠时,可有说过什么?” “说了呀,”南山的脸贴在他衣襟上,隐约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热乎气,要不是怕他翻脸,她还挺想直接把脸埋进去的,“他说这东西能护着我,只要我戴着,你就不会伤害我。” “只说了这些?” 南山抬头,下颌搁在他胸口上:“还该说什么?” 灵晔垂眸,勉强能看到她的眼睛,两个人对视片刻,他别开视线:“没什么。” “……你的表情告诉我,肯定还有什么。”南山没被轻易糊弄过去。 灵晔面无表情:“还想聊天的话,就识趣点换个话题。” 南山相当识趣:“好吧,换个话题……你为什么要隐瞒你很厉害的事?” 灵晔:“……再换一个。” “你当初为什么会受很严重的伤?” “再……” “已经换第三个了,再换是不是有点不礼貌了?”南山无语打断。 天儿怪冷的,俩人毫无睡意,又贴得太近,要是一句话也不说,确实更加难熬。灵晔沉默良久,到底还是说了:“我修炼时太冒进,不慎生出心魔,为免心魔吞噬心智,只能强行调转全部灵力对抗,最后命悬一线,是父王耗损大半修为才将我救回来。” 南山听不太懂,但也聪明地提炼出了主要信息:“你为什么会生出心魔?” 灵晔不语。 南山:“你不告诉仙人伯伯自己很厉害的事,是不是因为怕他担心你再生出心魔?” 灵晔还是不说话。 “好吧,我们聊点别的,你刚才昏迷的时候一直念叨什么‘时辰到了’,那是什么意思?”南山重复一遍那四个字,突然有点膈应,“你在梦里不会是看到黑白无常了吧,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之类的。” 灵晔静静看着漆黑的夜空,难得有些放空,可惜没等他走神太久,一只小手便从他的外衣里伸了出来,轻轻贴在了他的脸上。 她的手是凉的,灵晔的脸是冰的,当凉凉的手贴上冰冷的脸,灵晔竟然觉得很温暖。他微微一顿,刚想问怎么了,一直担心那点热乎气会消失的南山已经直起身,趴在他胸膛上看着他,就连冷风灌进两人之间也没有再缩回去。 “灵晔,你要多跟我说话,”她定定和他对视,似乎很苦恼,“这样的天气,睡过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狂风肆虐,哪怕夜空晴朗,周围依然雪粒四溅。 灵晔怔怔与她对视,嘴唇动了几动,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膳的时辰到了。” “嗯?”南山不懂。 灵晔:“我习惯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餐。” “……真是个好习惯。”还以为是黑白无常,结果是他啥都想尝,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又趴回他的怀里,“你平时都吃什么?” 灵晔:“寻常菜色。” “你上顿吃的什么?” “忘了。” “……” 短暂的安静被风声填充,灵晔主动开口:“还想问什么?” “什么都行?” “要看你问什么。” “好吧,”南山咬了一下手指,“我这个问题,你肯定能答。” “什么?” “灵晔。” “嗯。” “你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灵晔:“……” 第10章 南山问完,仍是迟迟等不到回答,她瞬间震惊了:“这也不能问?!” “……冻的,也可能是因为今日没有药浴。”灵晔僵硬开口。 南山恍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灵晔打断:“别没话找话了,我不会睡的。” “我那个喝完酒冻死在路边的二舅姥爷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南山幽幽道。 灵晔:“……” “你跟七脚蛇打架的时候受伤了?”南山又问。 灵晔:“嗯。” “严重吗?” 灵晔:“一点内伤,不算重。” 南山顿时放心了些,张嘴还想说什么,灵晔的指尖突然抵在了她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这样总可以了吧。”他声音冷淡,南山不用抬头,也能想到是怎样一个又高贵又不耐烦的表情。 用敲手代替说话,这说明什么?说明是真不想和她说话了。 两个人彻底安静下来,风雪肆虐,灵晔的外衣虽然是上阶法衣,但主人失去了灵力,再好的法衣也成了废物,御寒能力甚至不如南山身上夹棉的粗布衣裳。 风从所有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钻进来,薄薄的衣料之下,连灵晔都不再提什么男女大房,一只手紧紧搂着南山,一只手点着她的掌心,轻轻地敲了一下又一下。 “仙人伯伯……还没来吗?”南山感觉自己的脚像在泡在冰水里,连说话都开始打颤。 灵晔眼睫上染了冰霜,闻言勉强抬头看一眼天空,说话时呵出浅淡的雾气:“没有。” “是不是止参怕被责罚,没把我们掉下来的事告诉他啊?”南山又问。 灵晔:“不可能。” “一定得找到封印才能来救我们?仙人伯伯就不能在其他地方打个洞吗?”南山哆哆嗦。 灵晔:“木易湖口小腹大,一旦打破湖底,便会有万顷湖水倾泻而落,到时候你我都会被冲成碎……” 话没说完,某人就已经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衣襟。 天气太冷了,哪怕她钻在衣裳下面,呼出的气息仍是凉的,抚过他的胸膛时,灵晔只觉冷得连心跳都要漏拍。 本来想推开她的,但无意间瞥过她手腕上的珠串,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 两人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紧密地贴在一起,仅剩的温热在彼此的衣襟之间,贴得没那么紧的四肢又麻又疼,最后直接没了知觉。南山静静听着灵晔的心跳,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灵晔顿了顿:“笑什么?” “要是仙人伯伯真的来晚了,看到我们这样抱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我们是殉情?”南山问。 灵晔:“……” “说不定还要把我们装一个棺材里下葬。”一想到灵晔死了都要跟她冥婚,南山突然觉得好笑。 灵晔难得没有驳斥她,静了静后淡淡道:“你不会死。” “但愿吧,要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死,”南山一直提醒自己 不要睡,却仍是不受控地闭上了眼睛,“因为‘二十岁寿终’的破预言,我从小就比别的小孩怕死,我一点也不想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呼吸变轻,灵晔在她掌心敲击的指尖终于停了下来。 南山再次睁开眼睛时,晴空万里,云卷云舒,坚硬的雪地也变回了松散的雪粒,她茫然地戳了一下雪粒,没有感觉到凉。 她蹭地坐起来,身上的衣裳也随之掉落,一旁看着青石出神的灵晔侧目:“醒了?” “天什么时候亮的?仙人伯伯怎么还没来?为什么不冷了?不是……我昨晚睡着了?你知道我睡着了?你为什么没叫醒我?你是不是想冻死我?”刚睡醒的南山问题一个接一个。 灵晔蹙眉:“我先回答哪个?” “当然是最重要的那个!”南山叉腰。 灵晔抬眸看了她一眼:“父王还没来。” “……我说的是‘你为什么没叫醒我’这个问题,我又不瞎,当然知道仙人伯伯没来。”南山无语。 灵晔:“没必要。” 这是回答她的问题。 南山一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叫没必要?” “你一睡着就开始打呼,听起来比醒着还生龙活虎,没必要叫醒你。”灵晔解释。 南山:“……” 因为灵晔一句‘生龙活虎’,南山直接沉默了,但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开始追问仙人伯伯什么时候过来,灵晔被她吵得头疼,干脆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南山:“……”太假了,哪有说话说到一半就闭眼的。 灵晔不想交谈的表现太明显,南山真的安静了下来,可她安静了,灵晔反而不习惯了,睁了几次眼睛后,终于主动开口:“我真的不知他何时能来。” 南山仰着头,黑瞳里映着蓝天白云。 “今天晚上,也会像昨天晚上一样冷吗?”她低声问。 灵晔一顿,没有否认。 南山早就猜到了答案,此刻只觉平静:“你以前捱过冻吗?” 话题转得有点太快,灵晔跟不上她的思绪,半晌只说了一句:“我自有记忆起,便能使用上阶法衣,加上灵力护体,除了昨晚未曾冷过。” 南山笑了一声,无奈地看向他:“那你肯定不知道饿着挨冻和不饿时挨冻的区别了。” 自从从湖底掉下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平静的样子,灵晔忍不住问了句:“什么区别?” 南山摊摊手:“区别就是,饿的时候比不饿的时候更怕冷。” 灵晔:“……” 南山仿佛没看到他无语的表情,喉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昨晚的我们虽然少吃了一顿饭,但有晌午那餐顶着,多少还耐冻些,今日却不同,现在明明不冷,我却已经开始手脚冰凉。” 说罢,突然握住灵晔的手,灵晔微微一怔,回过神时她已经松开自己。 “你也是冰冰凉的,”南山扯了一下唇角,“要是今晚像昨天晚上那样冷,那我们真的很难熬过去了。” 灵晔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看着自己手上泛红的关节,难得皱起了眉头。 “仙人伯伯你快点来啊!”南山突然扯着嗓子喊,“你可一定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来啊!” 灵晔:“……他听不见。” “我知道,我就是想喊两嗓子。”南山伸了伸懒腰,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可惜她的生龙活虎也只维持了大半天的时间,眼看着天又要黑了,仙人伯伯还是没来,她直接扑进雪地里打滚。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等死!” 她滚来滚去,身上弄得全是雪,灵晔实在看不过去,后退两步确保她不会弄自己身上后,才皱眉道:“父王会来的。” “说不定他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眼下这个情况,南山很难保持乐观。 灵晔看到她脑袋上顶的雪堆,觉得很难和她沟通。 南山却不肯放过他,想到什么后突然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发现……” “什么?”灵晔与她对视。 南山:“你今天对我耐心了很多。” 灵晔:“……” 短暂的安静后,他扫了她一眼:“想太多。” 南山撇撇嘴:“除了坐在这里等仙人伯伯,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自救吗?” 灵晔有些走神,下意识点头:“有。” “什么?!”南山眼睛一亮。 灵晔顿了顿,本不想多说,但看她一直盯着自己,到底还是开口了:“封印若是游走到乾位,在外的锁便会翻转朝内,然后静置五个时辰左右,这期间外头的人打不开,里面的人却可以随意出去,这是当初父王设结界时不慎留下的错处,本来想改,但当时结界已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加上封印松动游走的可能性极低,索性就没有再改。” “让我捋捋……也就是说,如果封印飘到东南方,那我们就不用等仙人伯伯来救,而是像昨天掉下来的时候一样,涂点我的血就可以出去了?”南山试图分析。 灵晔:“是。” “这么重要的讯息,你昨天为什么不说!”南山生气。 灵晔面无表情:“因为结界很大,封印游走到正乾位的概率不到万之一二,除非奇迹发生,否则绝无可……” 话没说完,东南方一道亮光闪过,宛如白昼流星。 南山也看见了,踮着脚凑到他身边:“那是什么?” “……奇迹。”灵晔缓缓开口。 万之一二的概率,就这么发生了? 一直到走出好远,南山仍然觉得荒唐,甚至怀疑灵晔在耍自己,可看到他脸色都白成一张纸了还在努力赶路的样子,又觉得他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你还走得动吗?”她追着灵晔问。 灵晔答非所问:“封印在几十里之外,风雪交加,我们只有五个时辰的时间,一旦错过,就得继续等父王来救。” “……其实等仙人伯伯来救也行,说不定五个时辰后封印一翻转,他就找到了呢。”南山委婉道。 灵晔斜了她一眼:“刚才是谁非要自救的?” “我这不是怕你累死吗?而且马上就天黑了,到时候一降温,咱们走走停停一身汗,说不定死得更快。”南山分析。 灵晔停下脚步:“所以你要继续等?” 南山:“……” 继续等的话,仙人伯伯可能五个时辰之后立刻就到了,也可能五十个时辰还没来,可如果现在努力一把,说不定直接就出去了……当然,也可能会冻死在路上。 第11章 直到南山没刹住车,一头栽到了他旁边的雪堆儿里,灵晔才意识到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无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又回来了?” 南山猛地抬头,沾了雪的脸上带着一丝愤恨:“不然呢?见死不救?” “你回来也救不了我。”灵晔面色平静,不想说自己身上已经没了知觉。 南山绷着脸上前,将他的衣领用力阖上,又伸出已经冻得红肿的手将他抱住,一边贴紧一边在他身上搓来搓去,试图用摩擦给他带来一点热意。 “你再坚持一下,等天亮就不冷了。”南山的唇齿被冻得快要张不开了,仍然在故作镇定。 灵晔喉间溢出一声‘嗯’,便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喂,喂!”南山强行把他叫醒,冻得发白的小脸上满是一言难尽,“我都放弃近在眼前的出口回来了,你好歹也努力一下吧。” 灵晔强打精神:“所以说,你不该回来。” “……已经后悔了,所以不要再说这种会让我更后悔的废话。”南山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微光果然彻底消失后,心里的懊悔简直要把她整个人淹没。 所以她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阿爹阿娘还在凡间等她,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健康胖壮地长大、终老,她现在到底为什么要跑回来!为什么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还要和灵晔一起置身于危险之中?! 南山后悔得想要仰天长啸,可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想起自己朝着微光奔跑时,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出现的灵晔的双眸,不得不悲伤地承认,就算是再来一次,她恐怕还会做出这种选择。 一条性命摆在眼前,人真的很难权衡利弊。 灵晔不知道南山内心在经历什么样的山崩海啸,只看得出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认命一样叹气道:“谁让我人品好呢。” 灵晔眼睫轻动,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同样是冷得失去温度的手,南山的手是凉的,灵晔却是冰的,他搭上来的刹那,南山轻轻颤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交叠在一起的手,又抬头和灵晔对视。 “你是不是也有点害怕?”南山问。 灵晔静静看着她,半晌才遵照她的意愿点了点头。 南山笑了一声,将他抱得更紧:“我就说么,就算是神仙也会怕死的。” 灵晔抬眸看向天空,黑夜笼罩之下,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困倦感一次又一次袭来,他很想睡上一觉,可一闭眼,脑海就会浮现南山悲愤交集的那句‘我都放弃近在眼前的出口回来了,你好歹也努力一下吧’。 “喂。”南山又突然叫他。 灵晔勉强保持清醒:“你以前叫我仙人。”现在却是喂。 南山没想到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计较尊卑的问题,扯了一下唇角道:“哦,仙人,真是冒犯了。” “你可以唤我名字。”太子爷大度表示。 假装忘记自己早就直呼其名的南山:“那真是太感谢了。” 灵晔也是冻得头脑发昏,才没有听出她显而易见的阴阳怪气,静了一瞬后又道:“说点什么吧。” “你想说什么?”南山往他怀里缩了缩,试图像昨晚一样捂热他,却怎么都不成功。 不仅他没热,她也越来越冷,冒着风雪赶了一夜路的弊端终于出现,两个人都在逐渐失去体温。 “随便说吧。”灵晔低声道。 南山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仙人伯伯,你现在很厉害的事?” 灵晔:“……你还真是执着。” “都要一起变成冻尸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南山理直气壮。 灵晔眼眸微动,半晌才缓缓开口:“灵府破损,再修炼便会难上加难,一旦再生出新的心魔,必死无疑。” “……还真是因为怕他担心,”南山没想到自己竟然猜中了,闻言叹了声气,“那你也真够不听话的,他不让你修炼,你就别修了呗,竟然还偷偷的。” 灵晔闭了闭眼睛:“你不懂。”冥王之位一向世袭,但若是继位者太弱,能者皆可取而代之,而位置一旦被新的冥王取代,旧系血脉就会被屠戮殆尽。 早在很久之前,父王和他的性命,就全都系在他的修为上了。 “我是不懂,”南山啧了一声,“我可没你那么强的心气儿,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就希望阿爹阿 娘身体康健,我呢活得久一点,至少能活到可以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时候,然后一家三口埋一个坟里,下辈子还在一起。” “就算你们埋在一起,轮回之路也是要自己走的,能再做一家三口的可能性很低。”虽然很冷,但灵晔还是泼了冷水。 南山很想白他一眼,但因为身体已经失去知觉,只能继续保持趴在他身上的姿势:“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都要跟你一起冻死了。” 灵晔静默一瞬,道:“抱歉。” 没想到他竟然会道歉,南山扬了一下唇角,勉为其难地原谅他:“算了,是我自己选择回来的,也不能怪你。” 灵晔缓缓闭上了眼睛。 “灵晔。” “……嗯?”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南山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灵晔静了半晌,才听懂她的意思。 “什么?”他迟缓地问。 南山打了个哈欠,不受控地闭上双眼:“我七岁之前,其实不叫南山。” “那叫什么?” “岁岁,”南山越来越困,声音也开始含糊,“阿爹说‘岁岁平安’是句吉祥话,每有人说一句,就等于为我祈一次愿,结果七岁那年,我们村来了个掉书袋的教书先生,一听我的名字就夸阿爹取的名字好,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听就很有气节,给我阿爹气得啊,连夜给我改了名……”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两句灵晔没听清,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迟钝地问:“这算什么秘密。” “当然是秘密,阿爹说了,以前的名字不吉利,不准我再提起,不然就跟我断绝父女关系,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如果跟我阿爹告密的话,那我就成孤儿了……” 灵晔唇角浮起一点弧度,还想再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狂风依然呼啸,掀起的雪粒子横冲直撞,两人于风雪之中紧紧相偎,彻底没了声响。 南山感觉自己好像在不断下坠,坠到更黑暗的地方去。她会去哪里呢?灵晔会跟她一起吗?那个地方也会像这里一样冷吗? 她突然生出无数个疑问,正不知该去问谁时,一缕发丝突然抚过她的脸颊。 有点痒。 南山睫毛动了一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调笑:“我的小未婚妻,怎么半个月未见就惨成这副模样了。” 谁? 南山艰难地睁开眼睛,温热的手指突然挑起她的下颌,将她从灵晔的胸口剥离。她顿了顿,视线还未从模糊恢复成清晰,男人便已经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唇瓣相贴又分开,一缕丝线般的银光落在南山唇上,热意从喉入,快速传递至四肢百骸,而原本光洁白净的脖颈上,一只描边的银色蝴蝶颤了颤翅,又转瞬消失不见。 南山看不到蝴蝶,只看清一双狐媚却不女气的眼睛,和夹杂着几缕火红的银灰长发,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怎么还没醒?” “冻伤都治好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估计是累坏了,才一直没醒。” 低语声一遍一遍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和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南山想继续睡都不行,只好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结果刚睁开眼,就和一个长了三只眼的姑娘对视了。 她倒抽一口冷气,彻底清醒,三只眼姑娘一脸惊喜:“南山姑娘醒了!” 话音未落,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阎岳也出现在了房间里,想要扶她又不敢上前,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打量她。 南山眨了眨眼睛,试探:“现在是我的死前幻觉,还是我已经得救了?” 阎岳刚要回答,三只眼姑娘突然掐了她一下,痛得她惊呼一声,一脸不敢置信:“你干什么!” “凡人不都喜欢用这种办法验证有没有做梦吗?”三只眼姑娘一脸无辜。 南山嘴角抽了抽,还没开口说话,阎岳就已经让人出去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南山捏了捏眉心,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可努力回忆,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雪原、濒死、好像见到了什么人……她正努力回忆,阎岳突然郑重朝她一拜。南山吓一跳,赶紧扶住他:“仙人伯伯,你这是干什么?!” “自然是拜谢恩人,”阎岳眼圈都红了,“孩子,要不是你杀了七脚蛇,我唯一的儿子就没了。” 南山:“……”哦,成她杀的了。 阎岳还在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南山却更在意另一件事:“仙人伯伯,您大概什么时候找到的我们?” “若按结界内的时间来看,大约是封印游离乾位再次翻转之后。”阎岳斟酌回答。 南山沉默一瞬,试图理解他的话:“也就是说,当时我们只要老老实实原地不动,五个时辰后就会自然获救。” “什么?”阎岳没听懂她的意思。 南山突然捶胸顿足仰天长啸。 阎岳吓一跳,赶紧问她是怎么回事,南山看着慈和的长辈,突然悲从中来:“仙人伯伯,我和灵晔差点死掉!” “到底是怎么回事?”阎岳忙问。 第12章 相比止参的大惊小怪,灵晔看起来要淡定许多,只是眉头皱得紧了一些,坐姿僵硬了一些,也心不在焉了一些,平日最喜欢的花草茶都放冷了,也没想起来要喝一口。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止参见他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催促。 灵晔扫了他一眼:“你问题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个?” “行,我们一个一个来,”止参清了清嗓子,“首先,你确定她喜欢你?” “嗯。” “……从哪确定的?”止参虚心请教。 灵晔:“当时封印就在眼前,她明明可以离开结界,却仍然选择与我同生共死,这一件事便足以确定。” “未必吧,也许她只是怕惹怒冥主,才不敢丢下你呢?”止参委婉反驳。 灵晔不认同地与他对视:“我放她走时,已经同她讲过父王不会追究,但她仍然选择留下。” “也就是说,她在明知道抛下你也不会受任何惩罚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和你共同进退。”止参斟酌。 灵晔颔首,顺便补充一句:“当时我们已经在风雪中走了将近五个时辰,身体失温严重,可以说留下就是九死一生。” “这么危险的情况,她清楚吗?” “非常清楚。” 止参陷入沉思。 寝房里静了些许,灵晔终于想起自己的花草茶,端起来轻抿一口。 冷了。 他蹙了蹙眉,却没有像往常叫人换一杯新的来,而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热茶虽好,但偶尔吃冷的似乎也不错,灵晔将杯子放回桌上,这才看向趴在床上的止参:“先前我一直觉得她不肯退婚,只是因为怕失了冥界的庇护,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她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止参惊讶。 灵晔:“是。” 止参:“……” “你不信?”灵晔看出他的迟疑。 “……也不是不信,就是觉得事情有点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止参被自己的好朋友说服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我都那样逼她了,她还不肯退婚,而且不退婚就不退婚吧,还借机咬了你一口……不对,那都不是咬,是亲啊!她喜欢你,所以趁机偷亲你呢!” 止参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明白了。 灵晔脑海中浮现南山强吻自己时的倔强神情,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嘴唇,可惜他 从结界里出来后用了不少灵药,那点小小的伤口早已经痊愈了,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她喜欢你。”止参一脸笃定。 灵晔颔首:“嗯,她喜欢我。” “仙人伯伯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他,才会选择回去找他吧?”南山抱着被子,见鬼一样看着阎岳,“绝对不可能,只有傻子才会这么认为!” 阎岳那点期盼被她坚决的语气彻底打碎,清了清嗓子后板起脸:“我就是问问,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而且你刚才是在变相骂我吧?” 南山确实是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这会儿被阎岳质问,立刻乖巧服软:“我就是有点激动,别生我气嘛仙人伯伯。” 说罢,她叹了声气,“仙人伯伯,我跟您说句实话,我当时就是一时冲动才回去找他的,刚回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以为自己重来一次还会这么做,可真等快冻死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后悔的,而且非常后悔。” 听她袒露真心,阎岳放缓了神色,“惧怕死亡,万物之常情。” 南山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仙人伯伯能理解我的心情……话说当时我之所以会回去,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您。” “为了我?”阎岳惊讶。 南山用力点头:“对呀对呀,仙人伯伯不仅救了我的命,给了我二十年的安稳岁月,这段时间还对我那么好,不仅帮我保护阿爹阿娘,还让我住那么大的房子,还给我饭吃,我实在太感激您了,所以就算豁出我的性命,也不能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阎岳没养过闺女,由于身份原因,也没有小辈敢跟他撒娇,几千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南山这种能屈能伸嘴甜伶俐的小丫头,一时间被夸得嘴都翘起来了:“哎呀我做那些事皆是因为私心,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仙人伯伯,你就是这么好,”南山一脸笃定,随即哀怨地叹了声气,“其实我也理解,您是希望儿子和未来儿媳能和睦相处,所以才有刚才一问,但目前而言,我和灵晔确实没到那个地步呢。” 阎岳也跟着皱起眉头:“所以你对他没有一丝心动?” “没有,绝对没有。” “这可难办了。”止参趴在床上,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灵晔抬眸:“什么难办了?” “当然是婚约的事了,”止参扯了一下唇角,“如果她只是为了爹娘安危,才坚持这门婚事,那我们只要想到保全他们一家三口的办法,她也就主动退婚了,可如果她是为了你这个人……” 止参下半句没说,只是同情地看一眼灵晔,“而且她如今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们以后不仅不能再逼她,还得对她以礼相待。” 作为最好的朋友,他当然知道灵晔真实实力,也知道那七脚蛇不是南山杀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啊!更何况她放弃近在眼前的封印回去找灵晔,用自身体温为灵晔争取了些许时间,也确实是铁打的事实。 “……实在不行,你就忤逆冥主一次,自行退婚吧,”止参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无法破局,“其实那个凡人说的也对,你想退婚没道理让她做那个坏人。” 灵晔眼眸微动,就此陷入沉思。 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婢女端着伤药走进来时,就看到床上趴的、床边坐的谁也不理谁,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少主,公子,”婢女恭敬低眸,“该上药了。” 止参回神:“放下吧。” “是。” 婢女放下伤药转身离开,灵晔抬眸目送,等她把门关上后,才将拳头大的伤药瓶拿起来。 “来吧少爷,帮个忙。”止参打个响指,上衣一瞬裂开,露出皮开肉绽的后背。 灵晔淡定打开伤药,抠了一团就往他身上涂。止参疼得脸色都变了,连抽几口气后才小声抱怨:“我爹也太狠了,简直是照死了抽我。” 灵晔:“别乱动。” 止参闷闷地应了一声,安静片刻后又问:“你呢?冥主有没有手下留情?” 灵晔拉开袖子,露出胳膊上开裂的鞭伤。 “……这招是跟我爹学的吧,”灵晔戳到了他的伤处,止参顿时龇牙咧嘴,“咱们就是让那个凡人涮涮水,又不是故意把她扔给七脚蛇的,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 灵晔把最后一点药给他涂上,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道:“我想好了。” 还在埋怨亲爹的止参随口问:“想好什么了?” “婚约,”灵晔神色淡淡,“她不愿退,就不退了。” 止参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和她成婚?” “她救了我的性命。”灵晔答非所问,“若非她及时回来,以身躯为我取暖,只怕父王到时,我已然丧命。” “不是,她救你性命,你大可以用其他法子报恩,干嘛非得以身相许呢?”止参不理解。 灵晔看向他:“她这般喜欢我,只怕也不想要别的。” “可是……” “没有可是,”灵晔眸色清醒,表情坚定,“如她所愿就是。” …… “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真的对灵晔没有一丝丝心动?哪怕就一丝丝?”阎岳忍不住又问一遍。 南山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直问这个:“我又不会悔婚,纠结这个有意义么?” “当然有意义!”阎岳横了她一眼,“那两个混小子欺负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昏睡不醒这两日我想了许多,还是觉得不能因为担心灵晔的将来,就搭上你的一辈子,你若真不喜欢他……” 话说到一半,他叹了声气。 南山听出他未尽的言语,心跳突然加快:“仙人伯伯,你想取消婚约?” 看着她脸上的期待,阎岳询问:“你呢?若是不考虑旁的事,可愿意嫁给灵晔?” “那肯定是不愿意的,谁会愿意嫁给欺负自己的人,”南山脱口而出,随即想到自己拒绝的是仙人伯伯的亲儿子,吭哧半天后又找补,“那什么,灵晔是冥界的太子,身份尊贵高高在上,我就是个没规矩的乡下野丫头,大字不识一个,干活不行做女红也不行,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实在配不上他。”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阎岳叹了声气:“也罢,既然你们没有缘分,那我就不枉做坏人了。” 南山眼睛一亮,随即又开始担忧:“那没有了婚约,我阿爹阿娘的安危……” “你若是愿意,就认我做义父如何?想来有冥主义女的身份做震慑,加上我派去凡间的暗卫,足以庇护你爹娘的余生,”阎岳说罢,故意板起脸,“你嫌弃我儿子也就罢了,总不会也嫌弃我……” “仙人阿爹!”在哄长辈开心这方面,南山相当会抓时机。 阎岳噎了一下,突然忍不住乐了:“诶!” “仙人阿爹!” “诶!” “仙人……” “冥主,少主求见,说有事想同您说。”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 “他来得正好,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他。”阎岳笑道。 南山也笑:“对他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第13章 虽然南山很想亲眼见证婚约取消的瞬间,但由于冻伤初愈体力不支,最终只能乖乖躺好睡觉,阎岳独自一人去了院中。 房门开了又关,却只有阎岳一人出现,灵晔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确定无人跟随后眉头轻蹙。 “不是说已经醒了?”他问。 阎岳抚掉肩上落花,淡定地到石桌前坐下:“醒了,但精力不济,又歇下了。” “凡人真是脆弱。”灵晔轻抿薄唇。同样是九死一生,他出了结界后就醒了,还能扛下父王一套家法,南山却昏睡两天,至今都不能维持长时间的清醒。 听到他还好意思说凡人脆弱,阎岳要不是顾及冥界之主的气势,真想翻个白眼给他看:“她如今这般,怪谁啊?” 灵晔沉默一瞬,朝他伸手。 “做什么?”阎岳心气不顺。 灵晔面无表情:“请父王责罚。” 阎岳噎了一下,瞄到他衣袖下泛着血丝的伤痕,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你有事要跟我说?” “是。”见他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灵晔垂下手。 阎岳:“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灵晔问。 阎岳:“你先说你的事。” “你先说,我的事不 急。“灵晔看一眼阎岳身后紧闭的房门,拒绝了。 确定婚期是一件麻烦的事,要占卜于天,再问灵于地,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得出结果。 阎岳第一次看到自家儿子这般谦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到底还是笑了:“我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我的……也是好消息。”父王一心想让他和南山成婚,如今他终于答应,应该也算好消息。 阎岳一听他这么说,奇怪的胜负欲突然出现:“我的好消息,绝对比你的好消息更好。” 要是平时,灵晔才懒得和他拌这种幼稚的嘴,可今日却是沉默片刻后说了两个字:“未必。” 阎岳:“……” “到底什么消息?”见话题越扯越远,灵晔只好提醒一句。 阎岳回神,笑着卖了个关子:“我认了个义女,你有妹妹了。” 灵晔一顿,和他对视半天后,表情渐渐僵硬:“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阎岳没听懂,“我说,你马上就要有……” 话没说完,灵晔已经径直朝南山的卧房去了。 “你做什么?”阎岳赶紧拦住他。 灵晔推开他的胳膊:“我有事问她。” “她已经歇下,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自从他和止参一起把南山丢水里后,阎岳就不太愿意让他再靠近南山。 灵晔仿佛没看出阎岳的拒绝,只是板着脸往屋里走,阎岳当即就要用灵力困住他,灵晔却突然扭头:“我不会伤害她。” 言语认真,一看就不是撒谎。 阎岳愣了愣神,灵晔当即趁他不备进了屋,顺便将房门从里面锁上。 自从灵晔那次闯进屋内威胁南山后,阎岳便给了南山一个锁门的法器,只要房门从里面锁上,即便是他也无法破开。当初给的时候是为了防止混蛋儿子再来,没想到如今却把老子拦在外面了,阎岳气得上蹿下跳,最后只能无奈警告灵晔不要乱来。 灵晔本来就没打算乱来,但他进屋的时候,是想直接把南山叫醒的,可一看到她沉静的睡颜,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结界里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沉默片刻后到底没有唤醒她。 南山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昏沉之间隐约感觉床边站了个人,她眉头蹙了又蹙,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南山重新闭上眼睛,含糊地说了一句:“又梦见他了……”真够晦气的。 后半句没说出口就已经再次睡着,只留下略显怔愣的灵晔还清醒着。 许久,他回过神来,蹙眉盯着南山的脸打量—— 她刚才说‘又梦见他了’,说明梦到他不止一次。 得多喜欢一个人,才能梦到他这么多次? 南山醒来时,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椅子,灵晔就在椅子上坐着,正专注地观察她的脸。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默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你醒了。”灵晔不擅长寒暄,三个字也能说得生硬。 确定不是幻觉,南山默默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灵晔:“一刻钟前。” “啊……”南山打量他的神色,并未看到类似喜悦的情绪,于是试探,“那件事,仙人伯伯跟你说了吗?” 在没确定他的态度前,还是不要叫阎岳仙人阿爹了。 灵晔沉默片刻,问:“你做的决定?” “算是我和仙人伯伯一起做的决定。”南山相当谨慎。 灵晔这次沉默更久,久到南山都要绷不住时,才缓缓说了一句:“我理解。” “嗯?”南山抬头。 灵晔重复一遍:“我理解你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冷静之后,他想了很多,觉得南山会这么做,无非是历经生死之后放下了执念,决定委屈自己,给心爱之人自由。 “……理解啊,那就好。”南山挤出一点微笑,脑子却在飞速转动,思考他到底理解什么了,取消婚约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他有什么可理解的,难道是在说认义父的事? 她一边走神一边微笑,落在灵晔眼中,就成了强颜欢笑。 灵晔眼眸微动,静了片刻后淡淡道:“你不用委屈自己。” 南山回神:“啊?我没有……” “我答应与你成婚。”灵晔说出后半句。 南山:“……啊?” “放心,我不觉勉强。”灵晔强调。 “你先等一下……”南山脑子都快卡住了,完全不懂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不管你是谁,赶紧从太子爷身上下来!” 灵晔:“?” 南山盯着他看了半天,确定他没被鬼上身,一时间更糊涂了:“你想和我成婚?” “是。” 听到他一本正经地承认,南山嘴唇颤了几颤,最终发自内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看着她仍是震惊的表情,灵晔眉眼和缓了些,却仍是透着几分生硬。他本来想直接回答她为了报救命之恩,但顾及姑娘家的自尊心,他千挑万选了一个理由:“我需要你。” 南山:“?” “继承王位后,我需要一个帮手。”灵晔补充道。 南山沉默片刻,真诚求问:“你是不是在雪原的时候冻坏脑子了?” 灵晔:“……”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又不是真的病秧子,怎么可能需要我一个凡人做帮手,”南山越说越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折磨我的新办法了?你可别忘了在雪原上是谁主动回去救你的,做人要讲良心!” “我答应娶你,就这么让你难以相信?”灵晔反问。 南山:“?” 大概是这次沉默的时间太长,灵晔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止参先前做的那些事,不仅伤害了她的身体,还摧毁了她对心爱之人的信任。 她心悦他,却很难再相信他,想要重新获得她的信任,恐怕要很久的时间。 但他现在没什么时间了,再耽搁下去,这个凡人就要变成他妹妹了。 灵晔斟酌良久,才道:“你可还记得在雪原时,我曾说过父王给你输入灵力后,其他人再输纯属浪费?” 南山顿了顿,想起了这事儿。 当时青石上映出的画面,是阎岳输完灵力后,又有人悄悄来给还是婴孩的她输灵力。 “我当时会那么说,是因为灵骨一旦开始生长,便会如大树生根一般,从肉身里汲取灵力,他们给的那些灵力最多能支撑半年,半年之后,以你凡人之躯,没了更多的灵力供给灵骨,灵骨就会直接吸干你所有血液,让你一瞬丧命。” 灵晔停了一瞬,尽可能委婉,“你方才睡着时,我观你骨相,最多还有两个月灵骨便要开始生长了。” 南山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凭什么信你?” “我可以起心誓。”灵晔说。 南山更茫然了。 她之前听仙人伯伯提过心誓,说那是修炼之人最重的起誓方式,一旦违背就会生出心魔不死不休,灵晔以前因为心魔差点死了,如今断然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所以……她只有半年可活了? “我可以帮你。”灵晔突然开口。 南山抬头:“怎么帮?” “我的灵力,足够你用,”灵晔看着她的眼睛道,“整个冥界,也只有我的足够你用。” 言外之意,认个便宜义父解决不了她的困境。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你为什么帮我?” 灵晔眼眸微动,突然别开脸:“现在人人皆知你有降服七脚蛇之力,若我们成婚,我日后行事有你遮掩,会方便许多,父王……也能心安。” “可你之前明明是不乐意娶我的,”南山没被他绕进去,“你当时怎么不想着让我遮掩、让你父王心安?” 灵晔被问得一噎,却很快反应过来:“人一旦经历过生死,便会想通许多事。”就像她,之前宁死也不肯退婚,如今不也突然决定放弃。 “也是。”南山被说服了。 灵晔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喉结突然发紧:“所以……婚约还继续吗?” 南山摸摸鼻子:“就只剩半年多可活了,不继续又能咋办?” 她的答案在灵晔的意料之中,灵晔并未因此感到高兴,只是唇角突然浮起一点弧度。 第14章 婚约 的事,两个人算是敲定了,可到底该怎么跟阎岳解释,南山又犯了难,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灵晔倒是没有纠结这些,与她谈妥后直接开了门,趴在门板上努力偷听却什么也没听见的阎岳直接摔了进来,踉跄两步后强行用灵力稳住了身躯。 灵晔:“她做不成你的义女了。” “你没事吧?他又欺负你了?”阎岳仔细打量南山,要不是顾及她是个姑娘,恨不得亲自为她检查。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尔反尔,南山很是心虚,一时间格外乖巧:“我没事,少主只是跟我聊了几句,没有欺负我。” 灵晔蹙眉:“唤我名讳即可。” “真的?”阎岳第二次无视亲儿子。 南山诚恳点头:“真的。” 阎岳这才松一口气,随即想起刚进门时灵晔说的那句话。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做不成我的义女了?”阎岳突然对亲儿子发难。 灵晔:“因为我要与她成婚?” “你容不下这段婚约也就罢了,难道连一个小小的义妹也容不下,你怎么能……你刚才说什么?”阎岳怀疑自己听错了。 灵晔没有说第二遍的打算,但神情表露了一切。 阎岳一向冷静聪慧的眼眸里难得出现一丝茫然,好一会儿才看向南山。 南山轻咳一声:“我同意了。” “……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一下眼睛。”阎岳眉头紧皱。 南山没忍住乐了,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灵晔多看了一眼。 “没有威胁,我是自愿的。”南山解释。 “怎么可能,”阎岳当即反驳,“你方才还说对他没有半点心动,我一说取消婚约,你还高兴得不行,眼下怎么又自愿成婚了?” 虽然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被他直接这么说出来,尤其是当着灵晔的面说出来,南山还真是有点尴尬。 相比之下,灵晔却淡定得多:“违心之言你也信?” 阎岳:“?” “雪原之上,我和她已互生情愫,只是因为没来得及对彼此坦露心迹,你便跟她提了退婚的事,她以为我对她无意,才违心说不喜欢我,如今我们已经说清,自然是要成婚的,”灵晔说完,还不忘看向南山,“是吧?” “是、是吧。”南山回神,突然佩服得五体投地。灵晔这小子看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谪仙模样,没想到撒谎的功力比她还强。 对她迟钝的反应,灵晔有些许不满,但想到她突然美梦成真,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于是便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你若实在想认个义女,那就去认别人吧。”灵晔总结道。 “……我脑子有病吗?非得给自己认个义女。”阎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又跟南山确认,“他说的都是真的?” “嗯,真的。”南山看着阎岳关心的眼神,难得生出一分愧疚,“对不起了仙人伯伯,不能认你做义父了。” 阎岳摸摸胡子:“你想好了就成,不过嘛,做不成父女,也是可以唤我阿爹的。” “仙人阿爹!”南山相当上道。 阎岳高兴了,再次跟她确认:“想好了?真要跟他成婚?确定不冷静一下,仔细想想如今对他生出的情愫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共患难之后的义气?” 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亲儿子:“?” “想好了,是喜欢。”南山不走心地给出回答。 灵晔当即扫了阎岳一眼,没说话,但矜持的倨傲显现无疑。 “你确定想好了?”阎岳再次无视他。 南山失笑:“仙人阿爹,之前最想我和灵晔成婚的人不是你吗?怎么真要成婚了,你反而不太愿意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当初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欺负人啊,”阎岳想起灵晔这两次干的事就心气不顺,“欺凌弱小,简直对不起我对他的教养。” 灵晔:“刚才不是主动请罚了?” “你对南山做的那些事,光是请罚就够了?”阎岳反问。 灵晔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过去的事我都不计较了,仙人阿爹也别计较了。”南山赶紧打圆场。 阎岳轻哼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抬眸看向天空,南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平日灰蒙蒙的天空上,如今却出现一片紫白的云,乍一看像乡下某种不知名的野花,大片大片的煞是漂亮。 “那是什么?”南山好奇地问。 灵晔:“昆仑的人来了。” 阎岳当即回头,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的神识能探到?” 灵晔一脸淡定:“我的神识早就不能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昆仑的人总喜欢这样的排场,才做此猜测。” 阎岳一想也是,便不追问了。 不多会儿,侍卫果然来报:“昆仑老祖求见冥主,说有要事相商。” “昆仑老祖?”阎岳惊讶,“他不是在闭关吗?怎么突然来冥界了?” 灵晔:“许是昆仑出了什么事。” 阎岳点了点头,急匆匆往外走,小小的院落顿时只剩下南山和灵晔两个人。 南山站在原地心不在焉,想着灵晔一走就回屋补觉,结果等啊等,旁边的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她不解抬头,恰好对上了他直直的视线。 南山一顿:“那个……” 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灵晔突然道。 南山:“那你吃得挺早。”她还是喜欢天彻底黑了再吃晚饭。 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灵晔静默一瞬,又道:“今日已定菜色是水晶虾仁,龙井烧肉,文思豆腐,香菇菜心,尚有四道菜还未定。” 南山不懂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想了想道:“一顿八个菜呢,真富贵。” 然后又沉默了。 灵晔看得出,她在努力迎合自己,觉得自己既然认可了这份婚约,就不该再像以前一样对她横眉冷对。 偶尔也该关心一下未婚妻,比如现在。 “你唤父王阿爹,你亲爹会不会不高兴?” 南山愣了愣,这才明白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就是为了敲打她。 “我们那儿有个说法,就是有干爹干娘的孩子都是贵子,干爹干娘越多,孩子就会越康健,我阿爹为了让我平安长大,给我认了很多干爹干娘,我都是直接唤他们阿爹阿娘的,”南山斟酌着回答,试图让他明白自己不会跟他争宠,“就是一种称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我阿爹不会不高兴。” 灵晔:“哦。” ……哦是什么意思?不乐意就直说啊,南山有些无语:“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把称呼改回去。” “不用。”灵晔拒绝了。 南山点头:“也是,就算现在改回去,成婚之后也要改回来的。” 没想到才短短片刻,她又一次刻意地提起婚约。灵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放心。” “嗯?”南山抬头。 灵晔没有多说,直接离开了。 ……所以要她放心什么啊? 南山稀里糊涂地回到屋里,直到躺下都没想明白灵晔到底让她放心什么……有机会跟仙人阿爹说一下吧,让他找个大夫给灵晔诊诊脉,看是不是脑子真的冻坏了。 可惜这个机会迟迟没来。 自从仙人阿爹去见了昆仑老祖后,就再也没有来看她,整个沧澜宫也开始戒备起来,连南山的小院外面都多了几重侍卫把守。她虽然独自待在小院里,但也能察觉到气氛紧迫,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南山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不管是负责送饭的牛角人,还是院外时刻在巡逻的侍卫,被她问起时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估计只有仙人阿爹来了,她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南山整天在小院里等啊等,没想到没等来阎岳,却等来了走路姿势有点奇怪的止参。 “你又想干什么?”她一脸警惕。 止参扯了一下唇角:“来跟你道歉。” “道歉?”南山一顿。 止参一脸木然:“对不起,我那天不该推你下水,害你险些丧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求求你原谅……” “你是被家里长辈逼着来的?”南山试探。 止参惊讶:“你 怎么知道?“的确是他爹逼着他过来的,还说他要是不能求得少主未婚妻的原谅,就再打断他一条腿。 “因为你那个不情不愿的死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听到他变相承认,南山彻底挺直了腰板,“道歉道成你这样,还想让我原谅?做梦吧你。” 说罢,像只骄傲的小鹅一样扭头就走。 止参赶紧拉住她,讨好:“别呀南山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你换个角度想,我其实还算帮了你呢!要不是我把你扔水里,你又怎么能跟少主共患难一次?少主又怎么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南山冷哼一声,心想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我这次真是诚心来道歉的,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止参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小的物件,“你整日待在这里都快无聊死了吧,这东西可以隐匿你身上的生魂气息,阻隔祟雾侵袭,有了它,你以后就可以在沧澜宫自由行走了。” 南山想说谁稀罕你的破东西,结果下一瞬眼睛都直了:“这是纯金的?” “当然。”止参立刻奉上。 南山确实很需要。 她初来乍到时逃跑过一次,差点被奇怪的白雾吞噬,第二天她要出门时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怨气凝结而成,冥界到处都是,遇到她这种大活人,会像鬣狗一样围上来,她那次能逃脱纯属是运气好,所以之后就再也没敢出过院子……被止参抓走那次不算。 第15章 事情发生得太快,直到灵晔骑着有翅膀的马飞走了,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灵晔!用一块破石头!把她纯金的降魔杵换走了! 南山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阎岳匆匆经过时,就看到她游魂一样站在那儿。 “怎么跑出来了?”他走上前来。 南山猛地回神,一看到阎岳眼圈都红了,拎起脖子上的破石头颤巍巍道:“灵晔……灵晔……” 灵晔干的事儿太不要脸,愣是给告状精气得不会说话了。 阎岳看到她手里的石头,惊讶:“灵晔给你的?” “是!”南山悲愤点头。 阎岳笑了:“这是混沌石,好东西啊,有了它你的七魂六魄便等于镀了一层壳,不必再担心有邪祟啃食了。我先前替你跟灵晔讨要过,当时他说什么都不肯给,没想到如今却主动给了你。” 也就是说,这石头和降魔杵是一样的作用。 也就是说,灵晔用一样作用的破石头!换走了她纯金的降魔杵! 南山更气了:“灵晔……灵晔他……” 告状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突然瞥见阎岳身后的白胡子老头,当即闭上了嘴。 阎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了笑道:“这位便是昆仑老祖,你该唤一声老祖宗。” “老祖宗好。”南山低头行礼。 白胡子老头身宽体胖面容慈祥,却透着几分不可攀的神性,没有回应小辈的行礼,反而看向阎岳:“这位便是灵晔小儿的凡人未婚妻?” “正是,”阎岳笑道,“本来打算等婚期定下,再让他们去拜见您的,没想到今日先见着了。” 南山抬头,和白胡子老头四目相对,老头明显愣了一下。 “老祖,可有什么不妥?”阎岳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问一句。 白胡子老头回神,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事,只是看到她,突然想起一个故人。” “故人?”阎岳惊讶,“不知老祖的什么故人,会与南山相像。” “也不算特别像,只是难得见到凡人,想起一些往事罢了。”白胡子老头不想再提,转而夸奖南山,“眉有形而眼明亮,看得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多谢老祖夸奖。”阎岳道了声谢,又问南山,“你方才话说到一半,灵晔怎么了?” 老头也看了过来。 南山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告状,抿了抿唇道:“没事,我就是想跟您说,灵晔他给了我一块破……一块石头,我以后就不用整天待在小院里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又欺负你了呢,”阎岳松了口气,“你们没闹别扭,我也就放心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们好好相处,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去护法灵府找止参的父亲,他会替你出气的。” 告状没告成,靠山也要走了?南山急道:“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这也说不准,”阎岳叹气,“昆仑至宝万生鼎失窃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万生鼎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沧澜宫,可不管是沧澜宫还是冥界其他地方,至今都没找到半点关于万生 鼎的线索,我和老祖推测贼人早已离开,所以打算去别处找找。” “那万一没离开呢?”南山皱眉。 阎岳笑笑:“别担心,在我和老祖找到新线索前,冥界的搜查也不会停下。” “这样啊……”南山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阎岳,“那您一定要万事小心,早些回来啊。” “诶!”虽然有亲生儿子,但出远门时从未收到过关心的阎岳差点热泪盈眶,最后还是听到昆仑老祖的轻咳声才冷静下来,“南山,你过来。” 南山乖巧往前一步。 “再靠近些。”阎岳招手。 南山不明所以,又走得近了几步,只见阎岳捏诀推指,一团幽紫灵力注入南山眉心,在她额上显出水滴一样的纹路后又转瞬消失。 南山抬手摸了摸,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 “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何时回来,山高皇帝远的,灵晔若是犯浑带你乱跑,也没办法立刻阻止,”阎岳温声解释,“但我在你眉心留了一抹气息,只要有这抹气息在,不论你去了哪,我都可以找到你。” “听起来,有些像青丘的魂引之术。”白胡子老头突然开口。 偷万生鼎的人,身上便有青丘的气息,如今也在冥界出现又消失。 知道他这是疑心病犯了,阎岳笑笑:“我所留气息,不能感知她的处境,不能为她的魂魄引路,只是可以追踪她的所在,与魂引之术相比差远了。” 白胡子老头没有再追问。 南山乖乖送别阎岳,独自一人回到了住处,洗漱、铺床、躺下、闭眼。 一个时辰后,她猛然睁开了眼:“灵晔你个王八蛋!” 虽然很生灵晔的气,但最大的靠山不在家,她又没办法放弃到手的自由,所以在屋里生了两天闷气后,她还是戴着那块破石头出门闲逛了。 结果刚出门就遇见了灵晔。 和上次一样,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盔甲,身后跟着一群侍卫,看起来又威风又英俊,可惜南山现在一看到他就想起被抢走的降魔杵,已经完全无法欣赏他的美貌。 灵晔也没想到,只是两日未见,她就失了魂一样一直盯着自己,再想想自己这两日的确一直忙着查找万生鼎,有些过于忽略她了。 “你没戴混沌石就出门了?”他问。 没想到他还敢主动提这事儿,南山登时就想发作,但一想到如今靠山不在,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带着呢。”她神色恹恹。 灵晔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那里空空如也。 “在哪?”他又问。 南山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身上。” “哪里?” 南山:“……” “哪里?”灵晔问了第三遍。 南山深吸一口气,从衣领那翻出个内兜,石头取出来给他看一眼,再连同内兜一起塞回领子里。 “看见了?”她问。 没想到她竟然贴身带着……灵晔眼眸微动:“混沌石是难得,但也不用如此珍视。” 南山直接气笑了:“你前两天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他前两天说什么了?哦,他说混沌石比降魔杵好用。灵晔若有所思地与她对视:“我前两天说的话,你到现在还记得?” 南山:“?” “相比降魔杵,混沌石自然更高阶。”灵晔又说回混沌石。 “哦。” 南山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气氛果然变得略显枯燥。 灵晔浑然不觉,静了半晌突然道:“今晚一起用膳。” 南山:“?” 灵晔没再多说,直接带着侍卫们离开了,南山看着他远去的高大身影,半晌喃喃一句:“有病吧。” 第一次在白天出门散步,虽然遇见了讨人厌的家伙,但依然不能影响南山的好心情,她四下闲逛,还不小心走到了木易湖边。 湖水清澈,风吹过时波光粼粼,漂亮得像湖底雪原上七脚蛇那块伴生石。 南山看向水面,水中倒影的自己梳着两根乱糟糟的麻花辫,身上的衣裳粗糙但干净,略微伸伸手,袖子便会短上一截,露出鲜红的沉悦珠。 最近在冥界一直大鱼大肉的,好像吃胖了点。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南山直接趴下,仔细地拿湖面当镜子照。 “我的小未婚妻……可怜……” 带着调笑的语调突然在脑海浮现,南山眼皮跳了一下,再努力回忆时,脑海里却只剩下脸颊一闪而过的痒意。 她在雪原彻底失去意识时,肯定发生过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南山不是会为难自己的性子,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 她又在沧澜宫里转了几圈,直到天色彻底黑了,才哼着小曲回住处,结果刚推开院门,就被院子里的人吓一跳。 “……你怎么来了?”南山怔愣。 灵晔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玄色长袍衬得他矜贵逼人,就是表情不怎么好看。 “说了要一起用膳。”他冷冷开口,气势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 南山虽然这段时间胆子大了不少,但一看到他这副模样还有点怯:“啊……我记着呢,就是没想到你会来这么早。” 其实是早就忘干净了,要不是他出言提醒,她甚至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灵晔面无表情:“已经迟了。” “什么迟了?”南山脑子没转过来。 灵晔:“晚膳时间,迟半个时辰了。” 南山沉默一瞬,装傻:“没迟啊,咱们在雪原上不是聊过这个话题吗?我说我平时吃得比较晚,你还说我这样对身体不好来着。” 灵晔一顿:“说过?” 南山面不改色:“当然”没有,当时只聊他吃什么菜了,哪有提过时间。 灵晔眉头轻蹙,似乎在回忆。 南山立刻倒打一耙:“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说过的话都能扭头忘了,你看看我,你说什么我都记得,今天本来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儿的,结果就因为你随口一句一起用膳,我就早早回来了。” 灵晔闻言,神色略微松动,再看她委屈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与她相比,的确有太多不足。 “抱歉。”他认真道。 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道歉,南山眨了眨眼睛,赶紧把这件事揭过去:“没事,我原谅你了。” 灵晔继续盯着她看。 “那……进屋坐?”南山试探。 灵晔像一直在等这句话,闻言立刻进屋了。 南山嘴角抽了抽,默默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两人一同在桌前坐下,四目相对时又一次冷场。 第16章 未婚夫妻的第一次用膳,算是圆满地结束了,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南山用膳的时间太晚,导致灵晔按照平日的正常饭量进食 完,还要用灵力消食片刻才能正常入睡。 万生鼎的气息在别处出现,沧澜宫虽然还是戒备森严的样子,但南山知道那只是看上去,其实早就不像先前那么严格了,因为……灵晔突然变得很闲。 他的闲主要体现在,每天晚膳时都会出现在她的院门外,之所以不是一日三餐,是因为她早上总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早饭和午饭一起吃,太子爷尝试来等过她一次,最后无法接受这种早不早、中不中的饭,只能勉为其难地来吃个晚饭。 一连三天,他都是到点儿就来,认认真真吃完两大碗米饭,放下筷子就开始盯着她看,像是在等什么,可他到底在等什么呢?南山每次都一脸茫然,直到他离开都没想明白。 第四天晚上,灵晔吃完饭放下筷子,南山立刻坐直了准备接受他沉默的注视,他却突然说话了:“混沌石你还带在身上?” “……嗯?啊,带着呢。”南山掏出来给他看一眼。 这么久了,竟然还如此珍视,灵晔难得反思,自己是不是给未婚妻的太少了,才会让她对区区一块可以祛风辟邪百祟不侵的上古碎石如此珍视。 “你明日来一趟不夜阁。”他说。 南山警惕:“去那里干什么?” 灵晔:“我打算给你一些东西。” 南山:“什么东西?” “你来了才能确定。”私库里珍宝甚多,他不知她的喜好,只能让她亲自挑选。 这样一想,他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兼未婚妻了解还是甚少。 这几天跟灵晔碰面的次数过多,南山每次看到他都想躲起来,此刻听到他的邀请,顿时眉头蹙起,就差把不情不愿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灵晔看着她想去又怕打扰他的样子,想说不用这么瞻前顾后,又怕直接戳穿会让她没面子。他得想个办法,让她既可以保住面子,也能相信他是真心邀请。 灵晔静了片刻,突然唤她:“岁岁。” 南山:“……”他在威胁她。 “岁岁。”灵晔见她没反应,又叫一声。没有什么比叫对方小名更能拉近距离的了,南山没有小名,那叫她小时候的名字应该也没错。 南山无言与他对视良久,最后挤出一点笑意:“好的,我明天会去的。” 看,距离拉近了。灵晔微微颔首,又开始盯着她看。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熟练地无视了。 看了许久,灵晔什么都没等到,最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托灵晔的福,南山当天晚上就梦到了阿爹要跟她断绝关系的画面,梦里阿爹身手矫健,拿着扫帚追了她二里地,一边追一边骂她为什么要把岁岁这个不吉利的名字说出去,以至于她醒来后腰酸背痛,仿佛干了一夜农活儿。 虽然答应了灵晔,但南山还是不太想去不夜阁,磨磨蹭蹭大半天,终于在傍晚前不情不愿地出发了。 这是她第二次来不夜阁,第一次是逃跑时无意间闯入,当时还险些被那些奇怪的雾撕碎,如今第二次来,走到那天被雾包围的地方时,南山仍有些提心吊胆,好在灵晔给的石头虽然破,但多少还是有点作用,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雾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就算偶尔有一丝雾气飘来,也在靠近她的刹那烟消云散。 见那些雾奈何不了自己,南山略微放松了些,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左拐右拐,最后出现在仙气飘飘的庭院里。 不夜阁的名字很是贴切,沧澜宫其他地方的天空总是昏沉沉的,只有这里始终艳阳高照,虽然阳光没什么温度,但还是让南山这个凡人心情愉快。 相比一个月前,庭院里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南山一边走一边张望,走过一个拐角后,便看到了熟悉的小桥流水,接着便是飘着半透白纱的亭子,以及亭子里……半裸着泡药浴的灵晔。 相同的一幕,第一次看时胆战心惊,这一次就只剩无语了。 “……你就非得在我来的时候泡药浴吗?”她很难怀疑他不是故意的。 灵晔抬眸扫了她一眼:“现在是药浴时间。” “那你也不能……” “我等了你一天。” 故意拖延的南山无法反驳,清了清嗓子道:“我现在来了,你赶紧上来吧。” “还未泡满一个时辰。”灵晔拒绝。 南山无奈:“装病秧子装上1瘾了?”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能随手打死一条七脚蛇的事了! “池中药材皆是三千年的灵药,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灵晔突然和她对视,“说起来,你也应该泡泡,肉身强健,方能承载灵骨。” 南山和他对视着,突然生出一种直觉—— 她要是敢表示认同,他现在会立刻邀请她进去泡澡。 “……谢谢,但不用了。”她觉得还是拒绝为妙。 好在灵晔也不勉强:“我还有一刻钟才结束,你可以四处走走。”他记得她很喜欢闲逛。 南山也不想留下看一个大男人泡澡,当即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这里不会有什么阵法机关之类的吧?” 都在冥界待一个月了,她对修炼啊法术啊那些东西,多少还是知道点的。 灵晔:“没有。” 南山点了点头,又问:“哪里都能逛?” “能。” “屋子里也能?”南山追问。 灵晔:“能。” “你不会生气吧?”南山再问。 灵晔安静与她对视。 “……干嘛不说话?”南山心里没底。 灵晔眼眸微动:“我在想……” “想什么?”南山好奇。 灵晔:“该如何重建你对心悦之人的信任。” 听不懂,看来疯病又犯了。南山扭头就走。 不得不说不夜阁的主人虽疯,但不夜阁的景色却极好,这种好,不是说比沧澜宫其他地方漂亮多少,而是这里明亮的阳光、轻柔的云雾、还有那些并不奇怪的花花草草,都让南山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凡间,尤其是她还发现潮湿的墙角长了青苔。 那可是青苔!是她在孙家村时最常见到的东西! 南山小心地抠下来一块,欣赏半天后小心翼翼放回去,又继续往前走。 不夜阁真是太大了,三步一景五步一画,还不像沧澜宫其他地方那样奇怪,南山越走越远,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座竹屋门口。 灵晔自己说的可以随便逛,而且这里的门窗都开着,摆明了就是请人参观。南山没怎么纠结,便直接走了进去。 应该是书房。 房间里都是竹制的家具,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上头有笔墨纸砚,东南方是整整两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册,整间屋子都透着一股平凡的气息,让南山这个凡人无端感到亲切。 她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正准备离开时,余光里突然有什么闪过,她下意识回头,便看到墙角的花架上,摆着一块熟悉的石头。 是七脚蛇那块伴生石。 她愣了愣,迟疑地走过去,才发现石头上正映着画面。 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童,唇红齿白很是可爱,偏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想在他脸上掐一下。南山觉得男童挺眼熟,没等想起在哪见过,就看到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阎岳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哦,原来男童是小时候的灵晔。 南山意识到石头上映出的是谁的生平后,便相当有分寸地想要离开,结果一回头直接撞在了某个坚实的胸膛上。 灵晔抬手扶住她:“这是我的母后。” 南山往后退了一步,闻言又看向石头,果然在石头上看到一个年轻秀丽的姑娘。姑娘眉眼温柔,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丰腴的手腕上,挂着一串鲜红的珊瑚珠子。 “她也是凡人。”灵晔又道。 南山第一反应便是摸摸手腕上的珠子,半晌才轻声道:“你阿娘生得真好看。” “性子也好,”灵晔看着石头上的母亲,眸色柔和了些,“我幼时顽劣,整日和止参一起闯祸,她也从未对我发过脾气。” 石头上刚好出现幼年灵晔和幼年止参一起烧房子的画面,闯了这么大的祸,那位先冥后竟然还不生气,而是把两个皮猴子带回房中更衣。 南山发自内心地表示认 同:“那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母亲。” 言语间皆是惋惜。 她刚来冥界时就听说了,先冥后已经去世多年,如今只有他们父子相依为命。 灵晔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青石,南山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意识到那天在雪原苏醒时,他一直盯着青石看的是什么了。 “这是人间的庙会。”灵晔突然开口。 南山回头,看着画面中热闹的凡间景象,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家那边的庙会也可热闹了,尤其是正月十五的时候,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聚到大集上,简直是人挤人。” “糖葫芦也好吃。”灵晔颔首。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画面中的幼年灵晔手里突然多了一根糖葫芦,正一脸期待地咬下去……吧唧,被人撞到了地上,糖和山楂都碎得乱七八糟。 南山嘴角抽了抽,有点不忍直视。 不过幼年灵晔没哭,只是很冷静地跟着爹娘去找糖葫芦小贩,精挑细选地重新买了一根。 南山有点好奇:“糖葫芦好吃吗?” 灵晔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青石。 第17章 青石上最后一个画面,是少年灵晔睁开了眼睛,原本一直是年轻模样的阎岳,也变成了南山记忆中的中年人。 然后青石闪了一下光,突然出现几道裂痕,彻底变成了普通石头。 “他说用了半生修为来救我,”灵晔缓缓开口,“但我觉得,应该不止这些。” 南山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偷偷修炼。” 灵晔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 南山警惕后退,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本、本来就是嘛,仙人伯伯费这么大力气救你,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结果你还背着他修炼,你就不怕再炼出个心魔,会让他搭上剩下的修为?” “我不会再生心魔。”灵晔目光坚定。 一串糖葫芦都会变成心魔的人,南山真的很难相信他,但也不想跟他争辩,糊弄几句就算是过去了。 然后两个人就再次陷入沉默。 南山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说话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参观不夜阁?” 灵晔:“随我来。” 南山:“……”真要带她参观不夜阁啊? 虽然不知道灵晔目的是什么,但来都来了,南山当即跟了过去。 灵晔带着她左拐右拐地走,南山眼睁睁看着那些美景在他手中像是幕布一样被掀开,露出新的路和风景。 ……难怪刚才说可以随便逛,原来是因为知道她逛不到要紧地方去。南山心不在焉地跟着,突然听到他说了一句:“到了。” 南山回神,看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 “这是……” “我的私库,”灵晔看向她的眼睛,“今日带你来,是想让你挑些东西。” 挑东西?南山心头一动:“你要送我礼物?” “嗯。” 南山眼睛都亮了,却仍在矜持:“怎么突然要送我礼物了?那多不好意思呀……真的可以随便挑随便选吗?” 灵晔给出的回答,是直接用灵力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南山欢呼一声冲进去,一进门就险些被绊倒,站稳之后将绊自己的东西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上阶法器听音,遇到危险时吹响这个,我在千里之外都能听到。”灵晔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点赞赏,“你眼光不错……” 话音未落,南山直接丢回了地上。 灵晔:“……” 私库里东西很多,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玄铁所铸的架子上,南山在架子中飞快穿梭,看到的不是百十斤的大砍刀,就是缺了口的泥陶碗,那个碗破得啊,她这样的穷鬼都不稀罕用。 转了一圈都没挑到想要的,南山最后停在了一排瓶瓶罐罐中间,随便拿了一罐东西打开。 “这是腐骨毒,沾之血肉模糊,但只对金丹以下有用。”灵晔游魂一样出现在她旁边。 南山赶紧把东西放回去,正擦手时,灵晔又指着一罐药跟她介绍:“这个是缠梦,谁若是想杀你,你便悄悄抹在他的伤口处,任凭他修为如何,轻则意识混乱,重则永坠梦境无法苏醒,缠梦难得,我也只有一罐,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我要这个干嘛。”南山见鬼一样把他的手推回去。 灵晔:“那你想要什么?” 南山环顾一圈,尽可能委婉:“这些都太贵重了,我哪好意思要,你要是实在想送我东西的话,不如随便给点普通的金银珠宝吧。” 她其实更想直接要回降魔杵,但想也知道他不会轻易还给她,索性就不磨嘴皮子了。 “那种俗物,我没有。”灵晔回答得很是磊落。 南山:“……” “还是给你缠梦吧。”灵晔看出来了,她就是想把好东西都给他留着,才会这也不肯要那也不肯要,于是果断把药瓶给她,又拿了一罐别的,“这个是缠梦的解药,你要是不小心沾身上了,就尽快服用。” 南山:“不用,我真的……” “这把刀也给你。” “这么重我拎不……” “这个是万年玄铁,你先拿着,以后想做什么法器,我可以为你铸造。” “真的不用……” 拒绝无效,南山收获了一堆‘废铜烂铁’。 灵晔对自己 送出的礼物很满意,拿了一个绣了金边的小荷包将这些东西都装了进去,南山眼睁睁看着上百斤的大铁刀被收进小荷包,一时间眼睛都睁圆了。 “这这这怎么做到的?”她震惊地问。 灵晔将荷包递给她:“普通乾坤袋罢了。” “给我的?”南山眼睛晶亮。 灵晔:“对。” 南山欢呼一声接过荷包,撑开小口往里瞄了一眼,果然瞄到了那堆废铜烂铁,虽然荷包装满了,但拿在手上仍然轻飘飘的,仿佛那些重量都消失了一般。 没想到自己能收到这么好的东西,以后阿爹阿娘打完粮食就可以直接装这个袋袋里,不用再辛苦往家里搬,也不用再担心会有老鼠偷吃了。 “谢谢你啊灵晔。”南山笑得眼睛弯弯。 灵晔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不用客气。” 看,她还是想要那些礼物的,只不过因为不想让他破费,才会一直假装不想要,此刻见他态度坚决,才敢小心翼翼地流露出一丝喜悦。 “对了,这个给你。”南山说着,将手上的沉悦珠捋下来给他。 灵晔唇角的弧度瞬间消失:“为什么?” “这不是你母亲遗物嘛……”南山有点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老拿这个威胁你,对不起啊。” 灵晔顿了顿,视线落在她掌心的沉悦珠上。珠子这段时间一直挂在她的手腕上,比先前放在架子上时不知明亮了多少,在不夜阁的阳光照射下,泛着一种生动的光泽。 “父王给你了,就是你的。”灵晔低着头,将珠串重新给她戴上。 南山还没反应过来,珠串就回到了手腕上,她看着灵晔垂下的眼睫,正想开口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止参的声音:“……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两人还保持戴珠串的动作,闻言同时回头,就看到止参抱臂靠在弯弯的门洞上,正贱嗖嗖地打量他们。 南山白了他一眼,正好提出离开:“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不给灵晔反应的机会,便直接往外走,经过止参身边时,被止参给拦住了。 “我说,”止参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嫌弃道,“冥主没有给你准备换洗衣物吗?怎么老穿你这身破衣裳。” 自从止参在木易湖泡了三天三夜,泡得伤口浮囊皮开肉绽后,两人总算握手言和,如今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你衣裳才破!”南山冷哼一声,拿下巴看他,“我这是阿娘亲自做的!” “所以冥主真没叫人给你准备衣物?”止参虚心请教,灵晔也看了过来。 当然准备了,只是沧澜宫里所有人都默认她修为很高,所以给她准备的都是需要用灵力才能穿上的法衣,她又不能跟仙人伯伯说她其实一点灵力都没有,只能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那些漂亮衣服了,每天靠屋里本来就有的清洁珠来清理衣裳。 但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跟止参说的,否则又会招来嘲笑。南山脑子转了转,继续嘴硬:“准备了啊,我不乐意穿行吗?我就喜欢我阿娘做的这身,我阿娘做的衣裳是最好看、最适合我的!” “瞎说什么,怎么可能有人放着锦衣华服不喜欢,喜欢这种打了补丁的短衣。”止参无情拆穿。 南山又白了他一眼,正要再反驳几句,就听到灵晔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我疏忽了。” “关你什么事?”止参的注意力转移,南山赶紧溜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去不夜阁做了次客,让灵晔深刻意识到招待客人是一件很烦人的事,从而反思到自己也是个烦人的客人,接下来两三天,他都没再来南山住处吃晚膳。 南山一个人乐得清闲,每天一个人吃吃喝喝,偶尔再出去散个步,除了有点想家,日子过得简直轻松愉快。 可惜这种轻松愉快在时隔几天再次在自己院中看到灵晔时,就一瞬间消失了。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南山抢在他前面开口。 灵晔:“你没有。” 南山:“……” 灵晔眉头突然蹙起:“你不想跟我一起用晚膳。” “那什么……也不是,我就是最近胖了些,不想吃晚饭。”南山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赶紧找借口。 灵晔却很难被糊弄过去:“为什么?” 南山:“……”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僵硬,一同僵硬的还有灵晔的神色。他不是个蠢人,甚至比一般人要聪明,领悟力也更好,先前没注意也就算了,此刻一旦发现不对,前些日子的那些晚膳便也跟着变了意味。 南山抿了抿发干的唇,还没想出合理的解释,灵晔突然朝她走了一步,她后背登时绷紧,下意识就想后退,只是对上灵晔的视线后,又强迫自己站稳。 灵晔却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只是板着脸交给她一个荷包。 和上次的乾坤袋长得一样,都有软软的花边。 “这里头有一百件衣裳,是我专程去凡间找人裁制的,不需要用灵力也能穿上。”灵晔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南山愣在原地许久,低头看向荷包时,心里突然生出些愧疚。 其实仔细想想,他虽然能吃了点奇怪了点,但除了吃饭也没做别的事,而且吃饭的时候斯文温吞,好看得像一幅画,她一边吃一边看,都能比平时多吃半碗饭。 第18章 虽然知道南山不肯和自己一起用晚膳,是出于姑娘家的矜持,但一想到她为了拒绝自己竟然说了那样拙劣的谎言,谎言被拆穿后竟然也不解释,灵晔就忍不住生气,以至于回到不夜阁后,第一次没能在戌时入睡。 不夜阁的夜明珠早已经熄了,防护的结界也自动开启,偌大的寝房黑暗且安静,是世上最安眠的好去处。 灵晔却没有睡意,冷着脸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晾她几天,让她知道即便她救过他的命,即便他同意了这门婚事,也不会一味地迁就她。 一想到她会因为自己的突然冷淡而焦心忧虑,会像他此刻一样夜不能寐,甚至可能明日一早就忍不住来找自己道歉,灵晔心情突然舒展,良好的睡眠也回来了,盖好被子沉入香香的梦乡。 然而南山第二天并没有来找他道歉。 不仅没找他,还像以前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胃口还更好了些。灵晔气压沉沉,整日冷着脸,沧澜宫里人人退避三舍。 “……脸黑成这样,中毒了?”修养几日满血复活的止参,笑嘻嘻地跳进庭院里。 灵晔冷淡地看一眼不速之客,转身就要回屋。 止参从树上跳下来,闪身拦住他的去路:“兄弟我好不容易痊愈了,不陪我去诛月楼喝酒庆祝?” “没兴趣。”灵晔绕过他往屋里走。 “好吧,我去问问南山。”止参叹了声气往外走,刚走了没几步,发现某人已经与他并肩。 他张了张嘴,一脸茫然,“你不是不去吗?” “又想去了。”灵晔淡淡道。 “……行吧。”止参哭笑不得,一出了不夜阁,便要直接离开。 灵晔拦住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啊,你说南山啊,”止参恍然,“我是想着你不去的话我就问问她,你既然去了,就没必要问了吧。” 灵晔:“……” “你想带上她?”止参试探。 灵晔神色淡淡,刚要说不想,余光里便突然出现某人的身影。 止参也看见了,立刻打招呼:“南山!” 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只好过来打招呼:“好巧啊。” “不巧,这是不夜阁。”灵晔定定看着她 。 南山:“啊,不夜阁啊,我说你们怎么都在。” 她漫无目的地散步,没想到跑到这里来了。 听着她拙劣的借口,灵晔并没有打算当着止参的面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沧澜宫很大。” “啊?”南山没听懂。 灵晔别开脸,一副没什么耐心的样子,周身气息却明朗起来。 止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冲南山笑了笑:“我们打算去诛月楼喝酒,你去吗?” “我不喜欢喝酒。”南山皱眉。 止参:“那你喝别的,不喝也行,你可以看歌舞。” 南山有点心动:“还有歌舞可以看啊。” “去吗?”止参邀请。 南山很想去,但一想到是跟谁一起去,又觉得没那么想去了。 灵晔看出她的纠结,知道她很想和自己一起出去玩,但又怕他还在生气,所以才会这么犹豫不定。他静默片刻,最后决定看在她特意来不夜阁的份上大度点,不与她一般见识了。 “去吧,”他缓缓开口,“诛月楼的点心不错,饭菜也好吃,你可以试试。” 南山一听有好吃的,立刻两眼发亮:“好!” 她迫不及待地答应,像是一早就在等他的邀请。灵晔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最后一点冷意也散了。 止参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寻摸,结果越看越糊涂。 “到底是谁喜欢谁啊……”他嘀咕一句。 南山第一次出沧澜宫,第一次乘坐飞行法器,当船一样的物件载着她腾空而起时,她忍不住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了旁边人的衣袖。 “抓错人了。”灵晔不由分说地把止参的袖子抽走,强行往两个人中间挤。 南山和止参本来就站得近,他高高大大一坨突然挤进来,逼得两人都往旁边挪了一步。南山只顾着兴奋,懒得理会他突然的抽风,倒是止参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一样,一直盯着灵晔看。 “看什么?”灵晔神色不详,语气不佳。 止参清了清嗓子:“没事。” 诛月阁在鬼市最热闹处,今日三人来得突然,并未带精兵侍卫,只是提前传了卷轴过来,提前清场了。 飞行法器一落地,南山便从上面跳了下来,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冥界的夜晚很热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商户,每一家都挂着红色的灯笼,红红火火的仿佛过年。 “走了。”灵晔提醒。 南山没听到,踮着脚还在四处看,两条麻花辫随着脖子扭动,也变得灵活起来。 灵晔眼眸微动,突然抬起手按在她的额头上,南山的脑袋被固定了,只能老老实实和他对视。 “干什么?”她眨了眨眼,黑亮的眼瞳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脸。 灵晔收回手:“走了。” 南山恍然,赶紧跟过去:“我们一定要去酒楼吗?要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呢?我刚才发现有家点心铺子好多人都在排队,要不我们……” 诛月楼的门突然开了,劝说的话戛然而止。 “你想去哪?”灵晔问。 “没、没有……这里也挺好的。”南山看着金碧辉煌的酒楼和在空中飞舞的漂亮姑娘们,一时间看直了眼。 “傻愣着干嘛呢,还不上来?”不知何时上了二楼的止参,拿着一个空酒杯催促。 南山喜笑颜开:“来了来了!” 灵晔刚伸出手,想直接带她飞到二楼,她便已经拎起裙子跑了。伸到一半的手又收回来,他淡定地踏空而上。 南山跑到二楼时,灵晔已经在主位上坐下了。 “你怎么上来这么快?”南山惊讶地问一句,没等他回答,便被满桌子的美食吸引了,“哇!这都是什么?这个红的是什么?是花吗?这也能吃?这些都能吃?”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咱能别这么大惊小怪吗?”止参嫌丢人。 南山白了他一眼:“对不起了,这些对我来说就是稀罕物,不想让我大惊小怪,就别带我来啊。” “你还挺嚣张。”止参气笑了。 南山捏起一块荷花酥,咬了一口后心满意足:“太好吃了。” 一回头,发现灵晔正盯着自己看,南山犹豫一下,挑了块漂亮糕点给他:“吃吗?” 灵晔微微一怔。 止参嘁了一声:“别献殷勤了,我家少爷不到饭点是不会吃东……” 话没说完,灵晔就接过糕点咬了一口,止参直接傻眼了。 “你说什么?”南山刚才没听清他说的话。 止参无言良久,正准备说话时,一道娇俏的声音传了过来:“贵客们屈尊而来,奴家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 南山循声看去,便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笑盈盈走了过来。 “诛月阁的老板,艳鬼。”止参随口介绍。 艳什么?南山没听清,乖乖打招呼:“老板好。” “这位便是少主的凡人未婚妻吧,生得还真是清纯可人。”艳鬼笑了一声,突然俯身贴向南山的脖颈,用力吸了一口气,歪头,“奇怪,怎么没有生魂的气息。” 南山吓一跳,连连往后退,却不小心退到了灵晔的怀里。灵晔抬手扶住她的胳膊,冷淡地看向艳鬼。 艳鬼被他看得神情一僵,尴尬又胆怯地解释:“抱歉,就是一个没忍住……” 灵晔面无表情,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揭过。 止参察觉到气氛不对,当即出来解围:“艳鬼,你这一见生人就贴上去闻的毛病,是要改改了。” “是是是,奴家该死,奴家自罚三杯,向少主夫人赔罪。”艳鬼干笑着举起杯子。 南山方才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有太过被冒犯的感觉,一看大美人要因为自己罚酒,赶紧伸手去拦:“不用不用,就是闻一下而已,没必要罚酒。”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奴家的错。”艳鬼诚惶诚恐。 南山继续拦:“真不用真不用……” “要的要的……” 两人推拦间,酒杯落地,南山赶紧去捡。 “你们俩耍猴戏呢,”止参笑骂,“既然少主夫人说不用了,那就免了你的罚酒,下去吧。” 艳鬼偷偷看了灵晔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默默松了口气,又一次笑得风情万种:“是,奴家告退。” 艳鬼低着头离开,止参继续看美人跳舞,灵晔低头,看到南山还保持捡酒杯的姿势,便伸手戳了一下她。 南山猛地抬头,发现是灵晔后默默松了口气。 “你怎么了?”灵晔看出她不对劲。 南山抿了抿唇,从桌下钻了出来,再次打量这间金碧辉煌的酒楼,只是与之前的好奇惊艳不同,这一次的她充满防备和警惕。 灵晔眉头轻蹙,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偷偷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他立刻配合地低下头。 “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保持淡定,千万别让人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南山面色凝重道。 灵晔微微颔首,也学她压低声音:“好。” “我捡酒杯的时候,发现老板……就刚才那个老板……她没有脚。”南山深吸一口气,攥着他袖子的手渐渐泛起潮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个鬼。” 灵晔:“……” “还有跳舞的这些人,你发现没,她们也没脚,”南山越说,声线越紧,“明知道你是冥界少主,还敢这么嚣张地出现在你面前,说明什么?说明她们根本不怕你!她们为什么不怕?因为她们很厉害!都是厉鬼!” 第19章 “噗哈哈哈哈你都来这么久了,竟然连冥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简直叫人笑掉大牙……”止参扶着桌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山板着脸反驳:“……我满打满算也才来了一个月左右,一半时间都躲在小院里,剩下那一半时间要么被困在雪原上,要么就每天一个人在沧澜宫散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不知道也正常吧。” 想她刚才那么认真地跟灵晔商量逃跑事宜,结果一直在偷听的止参突然笑得前仰后合,顺便向她解释了一下冥界究竟是什么地方。 托这人的福,南山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对冥界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用他们那边的话说,这里不是什么仙人住的地方,而是十八层地狱。 但和她知道的十八层地狱还不太一样,总体上和凡间差不多,有皇帝也有百姓,只是凡间的百姓都是人,这里大多数是鬼,同时还有一些外来的妖啊魔啊的。 所以灵晔也是鬼?南山抬头,看向日晷咔哒一声后就开始认真吃饭的男人,突然有点紧张。 “他不是。”止参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南山顿了顿:“那他是?” “先冥后是凡人,他有一半凡人血脉。”止参解释。 南山想起在青石上看到的那个温婉女子,点头:“半人半鬼。” “倒也不能这么说,”止参斟酌反驳,“相比‘鬼’,我们更愿称自己为冥界之人,毕竟我们生来亦有呼吸有躯体,死后也会像凡人一样投胎转世,除了修炼一事上比大多数凡人更容易入门,其余的也没什么区别,你所说的鬼,更像是三界之人死后的魂魄。” 南山皱眉捧着茶杯:“太复杂了,听不懂。” 止参也拿起酒盅,随意在她杯子上碰了一下:“无所谓,总之你知道他不是鬼就好。” 南山撇了撇嘴,恰好有舞姬上前斟酒,她默默往灵晔那边缩了缩,好奇又谨慎地盯着舞姬看。 “少主夫人。”舞姬掩唇一笑,羞涩离去。 和凡人是没什么不同,就是没有脚,飘悠悠的看着吓人……但仔细想想,沧澜宫那些长着牛鼻子羊眼睛的侍卫婢女什么的,其实比没有脚的吓人多了。 “诛月楼里大部分都是凡人死后的魂魄,因为各种原因一直在冥界逗留,只有时机成熟时才能投胎转世,”止参笑够了,颇为耐心地为她讲解,“不过她们若是能在转世前将魂体炼出真身,便可拖上一段时间再入轮回。” 南山见他一直说转世的事,忍不住问:“你们这儿有奈何桥吗?” 止参轻嗤:“那是你们凡人胡编出来的东西。” 南山啊了一声:“那肯定也没有孟婆了。” “你说的这些,冥界都没有,却有一条轮回转世用的阴阳河,世间生灵,除却最低劣的魅魔朝生夕覆,其他的生而皆有魂魄,死后魂魄齐全,便可投胎新生,”止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历任冥主的职责,便是守护这条河,以保这世间生死交替、生生不息。” 南山悄悄看了灵晔一眼,见他还在专心吃饭,便偷偷把凳子往止参那边挪了挪:“照你这么说,冥主还有掌控生死的能力,那为什么……” 她又看了灵晔一眼,最后用眼神示意止参。 止参扯了一下唇角:“先冥后病重那段时间,冥主想过很多办法,但都无力回天,不过他确实有能力阻止先冥后转世,继续以魂体一家团聚……但他没这么做,少爷还因此怨过他几年来着。” “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南山不懂,“一家团圆不好吗?” 止参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南山嘬了口甜甜的茶水,下一瞬突然和止参四目相对。 无言的安静后,止参缓缓开口:“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南山耐心倾听。 止参:“你刚才跟少爷商量怎么逃跑的时候,是不是没打算带上我?” 南山:“……” “是吧?你是把我忘了吧?还是说没有忘,就是想把我扔在这儿当诱饵?”止参荒唐一笑,“孙南山你可真不讲义气,别忘了是谁先邀请你出来玩的?是谁特意让诛月楼准备一桌子点心的,又是谁……” “那什么,”南山见灵晔放下了筷子,赶紧拽住他的衣袖,“你你你不是要出去逛逛吗?我们现在就去?” 灵晔看着被她抓得皱巴巴的袖子,配合起身。 “走吧走吧。”南山连忙拉着他往外走。 止参在后面气急败坏:“滚回来!说清楚!” 南山跑得更快了,一直到冲出诛月楼好远才停下。 “没、没追来吧?”南山松开灵晔的手,扶着墙喘气。 灵晔回头看了一眼:“没有。” “那就好。”南山顿时放松下来。 灵晔:“为何要跑?” “你没听见他要找我算账……啊,你吃饭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见。”南山等气儿喘匀了,这才看向四周。 随着夜幕加深,周围好像更热闹了些,街道上挤满了长得奇奇怪怪的人,嘻嘻哈哈的小孩子追逐打闹,有一个不小心从过路的羊角人身上穿过去,羊角人打了个颤,对着小孩骂了两句。 这样诡异的一幕,周围人却见怪不怪,最多是拉一把羊角人,让他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如果说之前关于冥界的一切,只是从止参口中听到,那此刻对于冥界就是鬼界的认知,就突然间深刻起来。南山看着满大街的人,心里止不住的冒凉气儿。 “哪家点心?”灵晔突然开口。 南山回神:“嗯?” “你先前提过的。”灵晔看着她的眼睛。 南山嘴唇动了动,突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热的,还真不是鬼。 灵晔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闹得一愣,随即发现有许多人往这边偷瞄,当即往旁边挪了半步,将南山的身影挡住:“就这么急切?” “什么?”南山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听他在讲什么。 “罢了,随你,”灵晔面色和煦了些:“哪一家。” 南山顿了顿,对上他的视线后突然意识到,他还在问糕点的事……看来是不买不行了。 “那一家,”南山指了指排队的点心铺子,“但我没有钱,而且你确定冥界卖的糕点,我身为凡人也能吃吗?” “冥界之人也喜凡间美食,只要是挂着三角旗的铺子,吃食里都没有加灵力或药草,凡人也可以吃的。”灵晔说罢,便直接往点心铺子去了,走了几步后意识到某人没跟来,当即又停下脚步。 南山瞄一眼奇奇怪怪的人群,清了清嗓子道:“我跑累了,要不你帮我去买一下?” 太子爷怎么可能干替人跑腿的活儿,她这么一说,灵晔肯定要拒绝,那她就顺理成章地提出回沧澜宫。南山计划得挺好,可惜太子爷只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啊……啊随便什么都行。” 灵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南山看着他走远,愣了半天才意识到,眼下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一个人……更可怕。 集市太过热闹,人声鼎沸,她就算扯着嗓子叫灵晔回来,灵晔估计也听不到,反而会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南山瞄一 眼刚从面前走过的阴沉路人,默默盘算从这里到灵晔身边的距离,发现不算远后,便提起一口气朝他狂奔而去。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身后突然传来清朗的声音,南山下意识停下,回头的瞬间,一抹鲜亮的颜色便撞进了视线里。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红色描金的鹤纹衣裳,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在黯淡的夜幕之下,竟也流光溢彩,华丽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男人宽肩窄腰,腰间挂着两块玉佩,手腕上还戴着四五个颜色各异的珠串,再往上是修长的脖颈,以及一张狐狸面具,面具只挡了上边半张脸,形状姣好的唇透着三分笑意,仿佛凡间玩世不恭的贵公子。 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没有所反应,男人便已经走上前来,隔着面具含笑看她。南山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微微上挑,眼波流动间仿佛要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还有他的头发,竟然是银灰色的……哦,也不全是银灰,里头似乎还有几缕红发,冷清与火热掺杂,却意外的和谐。 他的头发……南山隐约感觉有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可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时,却又忘了个干净。 “这东西是你的吗?”男人笑问。 南山回神,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什么东西?” 男人朝她伸出手,在她好奇的视线下打了个响指,指尖突然多出一朵红色的花。 南山轻呼一声,惊讶地看向他。 男人勾起唇角,将花别在她的耳后,又顺手给她理了一下快要散开的辫子:“这么漂亮的头发,怎么梳得乱糟糟的。” 温热的指尖隔着空气抚过,发丝轻动,带来一阵痒意,南山怔怔看着他华美的衣饰,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默默后退一步,正想说这花不是她的,远处突然传来灵晔的声音:“南山。” 南山下意识回头,看到灵晔后赶紧跑过去:“这么快就买完了?我看看买的什么。” 她低着头去拆灵晔手中的油纸包,红色的小花随着发丝一起舞动,灵晔将花揪下来,目露不解:“哪来的?” “嗯?”南山疑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后啊了一声,“刚才有人说我掉了东西,然后突然……” 第20章 看到男人手腕上的红线时,南山眼前一黑。 听到他说自己是未婚夫‘之一’时,南山眼前一黑又一黑。 但这种时候,肯定不能顺着他的话说的。南山慢吞吞坐了起来,一边捡起鞋袜穿上,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沧澜宫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 上次怎么来的,这次就怎么来的。“男人云淡风轻。 南山顿了顿,脑海里突然多出一段记忆—— 雪原,濒死,落在唇上的吻,和体内突然涌现的热气。 “那时候是你……”南山倒抽一口气。 男人笑眯眯:“我那时为了救你,还不慎泄露了万生鼎的气息呢。” ……等等,他说的这个万生鼎,就是仙人伯伯最近一直帮着找的昆仑至宝吧?怎么还有它的事!南山怔怔看着男人,刚睡醒的脑子如浆糊一般,千头万绪愣是找不出一点思路。 “就这么感动?”男人眉头微挑,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南山猛地回神:“你就是偷万生鼎的贼?!” “什么偷不偷的,借用罢了。”男人起身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上面的酒坛嗅了嗅,又放回原处,“真是好东西,就是有几味灵药下得太猛,你一个凡人最好少喝。” 南山被他自来熟的样子搞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从地铺上爬起来,男人察觉到她的动作,眼底含笑地看向她,慵懒的姿态处处透着纨绔的气息。 南山在他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朝他走去:“你昨天给我送的花,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其实是灵晔随手扔掉的。 “无妨,再送你一朵就是。”男人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眉头微微扬起。 南山抿了抿唇:“和昨天一样的吗?” “你想要一样的?”男人反问。 南山继续靠近:“不想,我想要一朵别的。” “想要什么?”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双眼眸波光流转,无端透着诱惑。 南山定了定心,问:“牡丹可以吗?开得层层叠叠很热闹的那种牡丹,听说可好看了,我还没见过呢。” “变起来略为困难,不过我倒可以试试。”男人说着,掌心渐渐酝起灵力。 就是现在! 南山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房门,想也不想地往外冲去,结果刚跑三步就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 自从来了冥界,这种事发生的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 眼看着房门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越不过那堵看不见的墙,她没有犹豫,一个丝滑转身下跪,趴在地上求饶:“仙人饶命啊!”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她紧张地侧了侧脸,刚要看看眼下是什么情况,一朵牡丹花便插在了她的耳边。 余光可以瞥见,花开得很是漂亮,只可惜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灰扑扑,和这朵花格格不入。 男人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左右端详半天后,不满地啧了一声:“好好一个小姑娘,冥界怎么给养得这么狼狈。” 说着话,略微为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不感动,不敢动。 男人给她插了花,便转身回到了桌前,用灵力温热了茶壶后,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 看样子不打算杀她。 南山盯着他看了半晌,试探地往后摸了摸。 嗯,那堵墙还在,看来仅靠自己的力量,是出不去了。 认清了形势,她心里叹息一声,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最后在他膝前停下。男人喝茶喝到一半,就看到她跪在脚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由得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让整间屋子都黯然失色,只可惜南山还未来得及沉迷美色,就听到他玩味地问:“离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 南山讪讪:“您这么厉害,要杀的话,刚才进屋的时候就杀了。” “倒也不算蠢。”男人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又将另一杯递给她。 南山赶紧道谢接过,在男人含笑的注视下略微抿了一口,这才试探着开口:“您、您特意来沧澜宫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未婚夫找未婚妻,能有什么事?”男人反问。 南山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灵骨还没长成,你挖走也没用。” “连自己是天生灵骨都知道了,看来阎岳倒也没有瞒你,”男人扫了她一眼,话锋一转,“不过,谁说我要挖你的灵骨?”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不挖我的灵骨,难不成是想和我成亲?” 男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俯下身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南山脑海蓦地闪过他在雪原吻上自己时的画面,不由得往后仰了仰。 男人好似没看出她的紧张,与她对视良久后勾唇:“那倒也不是。” 离得太近,呼吸抚过脸颊,平生暧昧。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那、那你想做什么?” 男人笑了一声:“自然是带你去见另一个未婚夫。” 南山:“另、另一个未婚夫?” “那时我寻着天生灵骨的气息找到孙家村,恰好瞧见你爹在求姻缘,为免有人与我争灵骨,索性就给你我绑了一段,谁知你爹竟不满足,带着红绳继续寻找地仙庙,我只好给他也绑上了,” 男人追忆往昔,突然睨了她一眼,“绑完之后你爹便回家了,若非你二十岁生辰前,我去看过你几次,偶然听到你爹的醉话,还真以为就绑了我们两个呢。” 绑完他们两个就回家了,意思是他和他那个所谓的朋友,是第四第五个绑定的,而这人刚才明说了先给他俩绑的,也就是说……阿爹绑的第五个‘蚯蚓神’,就是他的朋友?! 南山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 “怎么了?”男人一眼看出她的不对。 南山轻咳一声:“你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神仙啊?”为什么长得像个蚯蚓一样? 男人与她对视良久,不怀好意地笑了:“你见过他的石像?” 南山:“……” “和石像长得一模一样。”男人轻易打碎她最后的希望。 南山嘴唇动了几次,终于忍不住捂住脸。 但崩溃只是短暂的,她很快就坚强起来:“你说两段姻缘都是你来绑定的,这么说那个……未婚夫,也并非自愿和我结亲的?” “也?”男人眉头微挑。 南山干咳一声:“灵晔先前就不知情,是仙人伯伯做的主。” “原来如此,”男人恍然,突然玩味一笑,“他的确不知情,也不知道见了你之后,他会是何种反应。” “既、既然不知情,你又何必非要带我去见他呢,”南山弱弱开口,“总不会就是为了膈应他吧。”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南山试图与他分析:“你看,我现在已经是冥界承认的少主夫人了,你不想要我的灵骨,也不打算和我成亲,如果只是为了逗一下朋友就劫走我的话,整个冥界都会与你为敌,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划算啊……要不这样,咱们解除婚约,想要什么报酬你尽管提,冥界一定会满足你的,不比戏弄朋友划算多了。” “有点道理。”男人颔首。 南山一看有戏,当即就要再劝,可男人却苦恼地叹了声气:“可是我想要的东西,只有我那位朋友有。” “你想要什么?”南山忙问。 男人避而不答,反而冲她一笑:“可巧的是,他要我拿天生灵骨的女子去换。” 南山:“……” “我找了一千多年,总算找着了你,你觉得我会轻易放弃?”男人又问。 南山无言半晌,小小声:“他、他找天生灵骨的女子干嘛?” “不知道,兴许是要拿去炼丹吧。”男人说着,便要伸手去扶她。 一想到那条蚯蚓神像,南山一脸惊恐地后仰:“你你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呢,万一冥界就有,你就不用冒险带我走了。” 男人笑了一声起身,华丽的衣袍随之倾泻,绸缎一样的银灰长发铺在身后,偶尔露出几缕火红的发丝。 太美了,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只可惜不是什么好人,单手一提就把南山给提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也该上路了。”他悠闲道。 “等、等一下!”南山挣扎 。 男人把她往腋下一夹,大步往外走:“有什么可等的,难不成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 话音刚落,半透的门外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南山,醒了吗?” 此刻听到灵晔的声音,南山感动得都快哭了,刚要开口求救,骨节分明的手指便轻轻捏住了她的后颈,只要稍稍用力,便可以折断她的脖子。 求救的话又咽了下去,南山舔了一下发干的下唇,紧张开口:“我、我醒了,你有什么事吗?” 灵晔没什么事,只是回不夜阁后,脑海总是浮现她睡得香甜的模样,便忍不住来了,此刻听到她问,便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找你用膳。”一个不像样的借口。 屋内的男人无声一笑,捏着南山的手指愈发用力,南山惊慌抬头,便看到他用口型告诉她:打发他。 南山:“……” “南山?”灵晔又唤了她一声。 “可、可以!”南山在男人下手之前快速道,“你先回不夜阁,我等一下去找你。” 男人见她还留了后路,魅惑的眼眸微微眯起。 灵晔一顿:“你想去不夜阁用膳?” 南山硬着头皮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便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第21章 疯、疯了吧…… 南山发誓,她在意识到灵晔在做什么后,的确是想反抗的,可是两人贴得太紧,唇齿纠缠太深,不知怎的,她的脑子便有些不够用了,渐渐的也沉浸在奇异又新鲜的体验里。 其实灵晔没什么技巧,一开始是模仿从前看到过的那些人,之后便全凭本能,若非南山在这方面实在是匮乏,也不至于被他亲得失魂又失魄。 一吻结束,灵晔略微直起身,分开的唇齿间顿时勾起一条长长的银丝,又转瞬断成两截,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开了视线。 ……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得打他两巴掌再骂他两句,以示自己不是个随便的姑娘?南山觉得应该这么做,可一想起亲到最后自己还追过去纠缠他舌头的事,又觉得底气没这么足了。 纠结着纠结着,便错过了最佳的质问时机,小小的船上一片寂静,唯有三界生灵化作的光点跳跃。南山偷瞄了灵晔好几次,第三次被抓包时,她下意识舔了一下红肿的唇。 刺痛感传来,她愣了一下,灵晔也愣了一下,两人对视后,灵晔:“先缓缓。” “……我没让你接着亲!”南山这次反应很快,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灵晔扫了她一眼,眼神自带三分倨傲:“哦。” 显然没信。 南山深吸一口气,强行板起脸:“你刚刚为什么要亲我?” “不是你想让我亲?”灵晔反问。 南山睁大了双眼:“我什么时候……” “刚才,你那样看着我,显然是想让我亲你。”灵晔坦荡与她对视。 南山:“……” “我知道,不该直接拆穿此事,让你失了颜面,”灵晔的唇还红着,说话时却透着一分义正辞严,“但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直接点告诉你,你我马上就要成婚了,你若是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没必要总是藏在心里,以免我猜不到的时候,你独自黯然神伤。” 谁藏在心里?谁黯然神伤?怎么说得她好像个女流氓一样? 南山嘴唇张了几次,最后忍不住荒唐一笑,想说你脑子有病吧我才不想亲你,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眼前这位顺风顺水了一辈子,是个糖葫芦掉地上都能生出心魔的娇贵主子,如果她直接把实话说出来,指不定要脆弱成什么样。 ……算了,虽然他脑子不好,但本质上是为了‘满足她’才这么做,更何况她还指望他帮忙呢,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南山仔细权衡利弊,落在灵晔眼中就成了默认,他眸色和缓了些,从怀里掏出手帕正要递给她,就听到她突然开口:“灵晔,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灵晔反问。 南山深吸一口气,坚定地与他对视:“你能不能……教我修炼啊。” 灵晔:“好。” “我知道你没兴趣给人当师父,但我现在确实急需学会调用灵力,如果……你说什么?”南山总算回过神来。 灵晔重复一遍:“好。” 南山眨了一下眼睛,瞳孔突然亮了起来:“你不问为什么啊?” 灵晔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别开脸:“再有几个月,你的灵骨便开始生长了,你若愿意主动修炼,凭自身实力滋养灵骨,我将来也能少费些事,这是好事……” “谢谢!你太好了!”南山惊喜地打断,“那那那能不能教我点上手快的,最好是学个几天就能用你送的那些法器。” 原来她想要修炼,是因为自己送的那些礼物。灵晔别开脸,脖颈上大片的粉就这么暴露在南山的视线里:“你是天生灵骨,想修炼到可以使用上阶法器的地步,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真的吗?”南山顿时充满希望。 灵晔:“你明日一早,来不夜阁。” “好!”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南山心情大好,跑去了船头坐下。 “这水……”她回头 。 灵晔竟然看得出她想说什么:“可以玩。” 南山立刻脱掉鞋袜,将裤腿也撩到了膝盖上,最后扶着船小心翼翼地将脚泡了进去。 竟然没有什么实感。 虽然能感觉到凉凉的,但没有水流过的感觉,仿佛泡在一团伪装成河水的凉空气里,她新奇地晃着脚,凉凉的空气就变成了凉凉的风,穿梭在小腿周围。 晃动的小腿像是润白的玉,比阴阳河最绚丽的风景都要吸引人,灵晔喉结微动,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滋生,又迅速地传递至四肢百骸。 他僵硬地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双重保险,试图将注意力收回来一些,可脑海里那双腿却愈发清晰,唇上久久停留的刺痛也不断提醒,他在不久之前和腿的主人做过什么。 南山用阴阳河泡了会儿脚,突然意识到某人安静得不正常,于是好奇回头,就看到一截红透的脖颈,这是……起了敏症? 都冥界少主了,还会像凡人一样起敏症? 好奇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来,几次之后,灵晔忍不住回头,南山立刻挺直了腰背:“凡间有些药膏,其实挺好用的。” 灵晔:“?” 莫名其妙,没话找话,就这么想跟他聊天?灵晔的视线落在她泛红的唇上,难得应和了她:“好的。”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南山笑笑,漫天的魂光映入她的眼眸,灵晔清了清嗓子,又一次别开视线。 两人一直待到子时才回,当熟悉的建筑出现在视线里,南山又一次想起悬在自己脑袋上的剑,又一次开始惆怅……每次出门都要担心,那男的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你明日一早就可以来找我。”灵晔突然开口。 南山回神,与他对视后想起他要教自己修炼的事:“好!” 看着她因为自己一句话,就从失落变成了开心,月光下灵晔的耳根又有些热了。他就知道,今晚之后,她心中更添一分笃定,势必会更加黏人,也会尝试得寸进尺,但正如他先前所言,他们日后是要做夫妻的,她想黏就黏吧。 灵晔这般思忖着,突然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南山迟缓地眨了眨眼,脑子突然有点转不动了。灵晔走出好远又回头,便看到她还呆站在原地。 他只是略微主动一下,她便这么高兴?看来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他想的还要重。灵晔突然觉得有点压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般深情,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离开了。 还站在原地的南山思索:他没事摸我脑袋干嘛? 灵晔走了,她只能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寝房,南山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最后一脸郑重地走了进去。 没人! 她轻呼一口气,当即跑到梳妆台拿了颗清洁珠捏碎,清洁珠内蕴含的灵力瞬间将她包裹,等最后一丝灵力散尽时,她从发丝到鞋袜,都变得无比干净,这才懒骨头一样躺到床上。 一个时辰后,她突然坐了起来。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要是因为忧虑自己被胁迫的事也就罢了,为什么闭上眼睛想的全是阴阳河上那个吻……所以灵晔脑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竟然觉得她一直盯着他看是为了索吻! 南山嗷呜一声缩回被子里,扑腾几下后重新钻出来,原本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攥紧拳头用力捶了被子两下。 晚上睡不着的后果就是,白天睡不醒,等好不容易睡醒了,已经日上三竿。南山慢悠悠地起床叠被,慢悠悠地洗漱吃饭,又慢悠悠地跑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晒一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啊,灵晔。 南山倏地往不夜阁跑,等跑到地方时,果然看到了灵晔面无表情的脸。 灵晔昨夜也失眠,辗转到天光即亮时,索性就不睡了,直接坐在庭院里等着。本以为昨晚处处表现得不舍得和他分开的人,今天会早早就来找他,结果一直等到不夜阁的日头升起,才看到她匆匆赶来。 那一脸慌张,明显是因为将约定忘了! 南山也确实心虚,对上他的视线后轻咳一声:“那什么,你得理解,像我这种凡得不能更凡的凡人,的确需要充足的睡眠。” “你的确很烦人。”灵晔冷冷开口。 南山立刻转移话题:“都快晌午了,到你用膳的时间了吧,不如我们先吃饭,然后上课?” 话音刚落,便有人送饭来了,她立刻看向灵晔。 果然,一到用膳时间,他就顾不上生气了,脊背直挺地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南山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一口饭一口菜,偶尔还喝点汤的认真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他忍不住问。 南山抬手,随意帮他理了一下衣领:“没事,就是看你胃口这么好,心里高兴。” 灵晔夹菜的手停顿一瞬,突然扭头看向她。 “……夸你呢,这也生气?”南山震惊。 “没有生气。”灵晔否认。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母亲,记得她还在时,每次看到他认真吃饭,都会很高兴。 “那你多吃一点,”南山给他夹了块虾仁,夹完才啊了一声,“我没用公筷,但这双还是干净的,你不会生气吧?” 灵晔:“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是哈。”南山给自己盛了碗汤。 灵晔一看她随意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话,于是拿自己用过的筷子给她夹了些吃的。 南山乐了:“你可真是……”计较,她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一次菜,他就要报复回来。 “应该的,”灵晔又给她夹了一些,突然生疏地唤她一声,“岁岁。” 南山:“……”计较,太计较了! 第22章 南山的双修计划戛然而止,因为—— 阎岳回来了。 他回来得太突然,几乎是南山刚走出修身台的幻境,便迎面遇上了,以至于她脑子都懵掉了。 “怎么,才几日不见,就把你仙人爹爹给忘了?”阎岳故意板起脸。 南山猛然回神,震惊道:“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也不是毫无音讯,至少和灵晔是时常联系的,前两日让灵晔给她带话,说寻到一种小姑娘都喜欢的养颜丹,特意叫人给她送了回来,结果东西还没回来,他可就先回来了。 “不是说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吗?”南山心情复杂,一方面高兴他平安归来,一方面又想起那个叫溪渊的奇怪男人。 阎岳没看出她情绪的不对,只是笑了笑道:“别提了,本来是要再陪昆仑老祖找上一段时间的,可昨日突然找到了万生鼎的碎片,想来万生鼎已经被毁,我也没必要再找下去了。” 那个男人刚说要仙人阿爹回来给她解追踪术,万生鼎就被毁了,仙人阿爹也回来了,这总不能是凑巧吧?南山忧心忡忡,面上还只能假装一切正常。 两人说话间,灵晔从庭院里出来了,阎岳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哟,爹的好大儿!这是吃完饭了?” “父王。”灵晔颔首。 阎岳:“吃的什么?” “阳春面。”灵晔回答。 阎岳:“吃得这么素啊,吃了几碗?” “三碗。”灵晔说完,特意看了南山一眼,可惜她心不在焉的,既没有为他的食量惊叹,也没有对拒绝他一起用膳表示遗憾。 阎岳依然乐呵呵,夸奖:“吃得真多。” 南山总算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吃得多也要夸啊?” 话音刚落,灵晔直直 看了过来,她一瞬改口:“是该夸,真棒。” 阎岳的突然归来,直接让南山把双修的事抛到了脑后,她和灵晔陪他坐在不夜阁庭院中聊各自的近况。 当听到灵晔说在教南山术法时,阎岳表示疑惑:“她有斩杀七脚蛇的实力,还需要你来教?” 南山立刻一脸无辜地看向灵晔。 灵晔淡定道:“不过是依仗灵骨在生死之间爆发的灵力罢了,本身依然是个不懂修炼的凡人。” 南山的眼神从装傻转为钦佩,真心觉得他这张口就来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灵晔垂下眼眸,突然借着桌子的遮挡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在长辈面前,依恋的眼神不要太露骨。 南山只觉莫名其妙。 阎岳没看出二人的眉眼官司,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先前我一直觉得,你们俩并非真心成亲,而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如今这世上能让灵晔耐下性子教的人,恐怕只有南山一人了。 南山没听出阎岳未竟的意思,只是遗憾表示自己太笨了,怎么也学不会。 “你是天生灵骨,是世上最适合修炼的人,如今只是没找到窍门而已,不必着急。”阎岳宽慰道。 南山失笑,故意问:“可我如果不快点学会,又怎么保护灵晔啊。” “无妨,慢慢来就是,你天生灵骨,还怕学不会么,”阎岳乐呵呵,“再说还有我呢,虽然年纪大了,但再护你们一段时日倒也是可以的。” “我不用你护着。”灵晔扫了他一眼。 阎岳轻哼:“嘴硬。” 南山:“……”不是,他真没嘴硬。 “对了,”阎岳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我这次出去也不算全无收获,虽然没找回万生鼎,但昆仑也算欠我个人情,所以昆仑老祖亲自给你们卜算了婚期。” 自从东夷国那位真神陨落,这世间便只余卦者再无卦仙,昆仑老祖算是卦者里的佼佼者,能请他议定婚期,也算是两个小娃娃的造化。 “何日?”灵晔立刻问。 阎岳斜了他一眼:“没说,只说越快越好,否则会生出变化。” 灵晔眉头顿时蹙起:“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他是卦者,不是卦仙,能算出这些已经不易,你就别要求太高了。”阎岳说罢,见南山双眼发直,俨然已经魂游天外,便突然打了个响指,果然将她吓一跳。 阎岳大笑,灵晔也看了过去,南山清了清嗓子道:“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们两个要是没意见,过些时日就把婚事办了呗,”阎岳思索一瞬,征求二人意见,“下月初二怎么样?” 南山没想到自己被胁迫的事还没解决,就要商议婚事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是旁边的灵晔突然开口:“今日初十,到下月初二还有二十余日。” 阎岳:“啊,太赶了么,那不如……” “十日后吧,”灵晔淡定打断,“二十二日也不错。” 阎岳噎了一下,扭头看向南山。 灵晔也看了过来。 南山干笑一声,道:“我……我都行。” 灵晔满意了,唇角翘起:“虽然时间上赶了点,但婚事绝不会仓促,别担心,不会委屈你的。” 哟,傻儿子还会说这种宽慰人的话了?阎岳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看自己儿子,旁边的南山敷衍笑笑,又开始思考要如何解决溪渊给自己下的毒。 几人聊了小一个时辰,最后以灵晔睡觉时间到了把二人撵走为终。 阎岳被不知变通的儿子气笑,对着不夜阁大门骂了两句,才回头对南山道:“这混小子古板得很,明明不怎么需要睡眠和饮食,偏偏天塌下来了也要按时吃饭睡觉。” 南山想起青石上小小的灵晔跟着冥后一起用膳睡觉的画面,眉眼间难得多几分温柔:“他应该是习惯了。” 阎岳无声笑笑,同她一起往前走。 冥界的夜晚清冷,天上的云雾也朦胧,南山仰头看了片刻,又悄悄打量阎岳。 许久,她小声问:“仙人阿爹,你当初为什么让冥后去投胎转世啊?” “他连这事都告诉你了?”阎岳惊讶。 南山眨了眨眼睛:“是止参说的。” “这小混蛋,什么都说,”阎岳笑了一声,不怎么在意道,“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南山惊讶,不懂这是什么回答。 “万物生灵,各有命数,今生是好,可来生也未必差,顺其自然就是,你现在年纪小,等你年纪大些自然就懂了,”阎岳脚步慢了下来,静了许久后又是一笑,“当然,若是能一辈子不懂,也不枉为一件幸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南山的院落门口。 “那么,我先回去了。”南山乖巧道别。 “等等,”阎岳从怀里掏出个乾坤袋,“这是给你的。” 南山好奇接过,在他示意后才打开翻看,当看到一堆糖画羊拐之类的玩意儿后,不由得惊呼一声:“给我的?!” “这是单给你一人的,别告诉灵晔和止参,尤其是止参,那小混球最是无赖,知道我只给你准备了,肯定要折腾的。”阎岳笑道。 南山眉开眼笑:“谢谢仙人阿爹!” “这算什么,你喜欢就好,”阎岳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养过闺女,更没养过凡人闺女,先前给你准备的衣裳首饰你都没用,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咱们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南山看着他慈祥的面容,突然眼睛泛酸:“好。” “……行了,回去休息吧。”阎岳摆摆手,等她进院后才离开。 南山吸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乾坤袋进了寝房。 屋里的蜡烛在察觉到主人的气息后一瞬亮起,南山把阎岳给的乾坤袋珍惜地放到梳妆台上,下一瞬便在台面上瞧见一块圆圆像大饼的石头。 来冥界一趟,她也是有见识的大姑娘了,一眼认出这是上好的白玉,只是不知为何缺了一角,玉面上还有些许裂痕。 哪来的?难道也是仙人阿爹给的? 南山一脸好奇地拿起来,对着烛光仔细观察,这才发现白玉冰亮透手,上面还写了三个字。 “这写的什么啊……”南山的指尖抚过字面,小声地嘀咕一句。 “万生鼎。” 身后突然传来清越的声音,南山吓得手一抖,捧着玉惊恐回头:“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溪渊突然愁苦,“小南山这般冷漠,溪渊哥哥可是会伤心的。” 几日没见,他换了一身行头,有着大片金线绣纹的衣袍几乎要闪瞎南山的眼睛,大颗的珍珠挂得全身都是,头上戴着掐丝的金玉冠也就罢了,手腕上还戴得琳琅满目,浮夸得叫人头昏。 可偏偏这么浮夸的打扮,放在他身上却很合适,不论是灰红掺杂的长发,还是过于漂亮的眉眼,都没被压制半分,反而还添了不少风采。 “好看吗?”溪渊不知何时已到眼前。 “好……”南山猛地回神,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阎岳已经回来了,你身上的追踪术解了吗?”溪渊直奔主题。 南山:“……没有。” 溪渊眉头一挑,无声示意她解释。 南山轻咳一声:“他刚回来,我就让他解追踪术,万一他起疑了怎么办?” “你是怕他起疑,还是在拖延时间?”溪渊笑得温柔,南山却平白觉出一股凉意。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露怯。南山挺直腰杆,一脸认真地解释:“我确实不想跟你走,但更想保住自己的小命,放心吧,我不会耍花招的。” 第23章 “你好香。”南山越来越热,含混地说话时,唇在灵晔脸上轻轻摩挲。 艳鬼酿的酒遇强则强,不过片刻的功夫,灵晔便觉出酒意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昏沉之间某人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像小狗一样在他脖颈处乱嗅。 他自认定力不错,可这一刻也开始无法自控的意动,独自挣扎许久后,只能勉强将南山扯开一点。 “唔……”南山仰头看向他,轻蹙的眉头无声控诉他的行为。 灵晔嗓子发干,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说罢,往她眉心注入一点灵力。 南山脑子略微清醒,总算意识到了不对:“那坛酒……” “早就跟你说过,艳鬼给的酒不要乱喝,为什么不听?”灵晔面上严肃,紧紧攥着她胳膊的两只手却已经生出隐蔽的汗意。 “我忘了,”南山双眼发直,“我就是想喝点酒,又刚好屋里就有一坛……” 酒意太凶猛,即便恢复了清醒,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过后,南山只觉得眼前的灵晔更加可口,叫她平白生出咬一口的冲动。 南山想咬,便真的咬了,嘴唇噙住灵晔耳珠的瞬间,贝齿便已经用力。灵晔轻微地吸了一口冷 气,下一瞬便感觉到体内的酒意奔腾,彻底与灵力融为一体,呼啸着妄图找个出口。 他眼圈泛红,咬着牙再次将南山扯开,南山唇上染血,不满地轻哼一声,仍然闷着头试图往他怀里钻。 灵晔顾不上还在流血的耳珠,狼狈地将她困在怀中,身体紧贴的刹那,两人都舒服得呼吸一停,纠缠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灵晔,”昏沉之中,南山慢吞吞摸上他的脸,看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有点痒,不舒服。” 灵晔以为自己勒得紧了,挣扎之间放松了胳膊:“这样呢?” 南山轻哼一声,将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上:“还是痒。” “哪里?”她呵出的热气透入衣料,灵晔理智摇摇欲坠,却仍坚守最后一丝防线。 窗外一声闷雷,晴了多日的冥界突然下起大雨,南山听到他的询问,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抓着他的手指去了已经潮湿的雨天。 灵晔最后一丝理智随着南山大胆的动作付诸一炬,片刻之前松开的手,又一次死死将人桎梏。 雨下得太大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遮掩了所有的闷热和汗意,一道闪电破开天幕,南山迟钝地循着光望向窗子,却只看到白白的窗户纸。 “是这儿吗?”灵晔不太确定地问。 南山也有点糊涂:“不知道……” 此刻的她已经有点清醒了,可是更多奇异的滋味袭击着她,让她连手指尖都泛着懒,干脆继续随波逐流。 太热了,出了很多汗,很累,还有点疼,但又好像很舒服……这是南山陷入沉睡前,最后的几样感受。 意识渐渐回拢时,眼睛还没睁开,酸痛感便已经传递至身体各处,她紧皱着眉头痛哼一声,勉强睁开了眼睛。 瞳孔渐渐聚焦,一双自带三分笑意的漂亮眼睛,便这么直直与她对上了。南山沉默半晌,默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遮住自己满是红痕的肩膀。 溪渊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我给你一日时间解追踪术,你便是这么解的?” “你……”南山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镇定开口,“你听我解释。” 溪渊还真就在床边坐下了,略微一整自己华丽的衣袍,好整以暇地靠在枕头上:“解释吧。” “……我能先穿件衣裳吗?”南山试图讨价还价。 溪渊突然俯身,身上精贵的香料味扑面而来,一时压过了灵晔留在枕上的果香。 “与冥界少主都颠鸾倒凤了,与我却连身子都不给看,南山姑娘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他声音带着调笑的意味,夹杂着红发的银灰长发垂落,堆叠在南山的颈窝里。 南山拨开他的头发,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正要开口说话,溪渊已经起身,颇为嫌弃地掏出一把扇子,将椅子上叠放整齐的衣裳挑了过来。 南山眼疾手快地将衣服拖进被子,见他仍然没有回避的意思,心一横索性躲在被子里开始穿。 “我今日来,是特意带你走的,可你追踪术不解,我如何带走你?”溪渊散漫地坐在床边,欣赏她此刻的窘迫,“实在不行,我就杀了你,带骨头回去如何?阎岳的追踪术总不能下到你骨头上去吧?” 如果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这么说,南山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可经过这几次打交道,她已经看出他想带活的离开,因此也并不算慌,等把衣裳穿好时,思路也捋清楚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一天的时间解不了追踪术,你非不听,”衣裳穿得乱糟糟的,但好歹是穿好了,南山无视身体传来的酸痛感,直接将被子掀开,“五天,你再给我五天时间,我保证把追踪术解了。” “我再给你十日时间,等你成完亲如何?”溪渊似笑非笑。 南山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 “天不亮时,阎岳便已经将你和冥界少主的婚事昭告冥界,我想不知道也难,”溪渊说着,突然来了几分兴致,“你不会觉得,成了亲我就对你无可奈何了吧?” “你想多了,成亲的事是仙……是阎岳自己决定的,只因昆仑老祖给我们卜了一卦,说越早成婚越好,否则会节外生枝,这才将婚期定在十日后,与我无关。”南山冷着脸道。 溪渊听出她没撒谎,慢悠悠地扫了她一眼:“最好是如此,看在你还算乖觉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不要试图做一些奇怪的事引起他们警觉,一旦他们发觉不对追问于你,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催心之毒发作,到时候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南山轻哼一声,继续讨价还价,“但一天时间真的不够,你再多给我几日,我保证会让阎岳解了追踪术。” 溪渊不语,手中折扇轻轻敲着膝盖,似乎在沉思。南山也不说话了,悬着一颗心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三天。” 南山嘴唇动了动。 “还想讨价还价?”溪渊反问。 南山想起昨日讨价还价的代价,忍痛摇了摇头。 溪渊轻笑一声,火红的发丝夹杂在银灰长发中,犹如银海之上几缕火焰,漂亮得惊心动魄。南山却没心思欣赏,整个人都是绷紧的状态,直到溪渊再次消失,她才勉强吃了点桌上的糕点,又有气无力地倒回床上。 身子酸痛,小腹更是涨涨的难受得很……灵晔这王八蛋去哪了?不会是逃走了吧。南山刚在心里骂完,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她下意识抬头,恰好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两人皆是一愣,南山也下意识坐了起来。 “……你醒了?”灵晔僵硬开口。 南山的目光落在他的耳垂上,当看到血红的牙印和轻微撕裂的伤口时,突然有点坐立难安:“嗯……” “我……”灵晔清了一下嗓子,“我去了一趟诛月楼,找艳鬼要了解酒的丹药,还有一些药膏。” “哦。”南山脸上莫名发热。 灵晔见她不说话了,便主动关了门,抿着唇朝她走去。眼看着他越来越近,南山本来有点紧张,可下一瞬便看到他似乎同手同脚了。 她愣了愣,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灵晔敏感地看向她。 南山轻咳:“没事。” 真的没事?灵晔表示怀疑,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慢慢挪到床边,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 他先从第一个瓷瓶里倒出两枚丹药:“一枚是解酒的,一枚是缓解身上不适的。” 南山道了声谢,从他手心拿了丹药。 她一直在屋里,手指很是热乎,拿丹药时擦过灵晔的手心,灵晔顿了一下,脑海蓦地浮现昨夜种种……身子更僵硬了。 南山没注意到他的反应,仰头吞了两枚丹药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酸痛也不翼而飞。 “真的好了。”她惊喜开口,接着就看到灵晔从另一个瓷瓶里倒出新的丹药,“这是什么?” “药膏。”灵晔捏着丹药一捻,看起来像小铁球一样的丹药顿时化在他的手指上,湿黏黏的晶莹剔透。 南山看到药膏的样子,脸上突然泛起热意:“怎、怎么用啊?” 灵晔不语,只是定定看着她。 南山:“?” 一刻钟后,灵晔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帮她把打了补丁的裤子提上。 “好了。”他提醒道。 南山双眼无神地躺着,好一会儿才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灵晔有点想笑,但又忍住了,只是认真道:“我会负责的。” 南山很想回他一个白眼,但随即想到什么,又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负责的事先不说,咱们俩经过昨夜,也算是有夫妻之实了对吧?” 就这么急切地想和他确定夫妻关系吗?灵晔一如既往的镇定:“嗯。” 南山眼睛一亮:“那我要是找你帮忙,你帮不帮啊?” “你想让我帮什么?”灵晔反问。 南山:“跟我双修。” 灵晔一愣,脸上突然飞起红晕:“现在?” “不行吗?”时间紧迫,她不能再拖了。 灵晔瞳孔晃了几下,最后还是轻轻摇头:“今日不行,最起码要等到明天。” “为什么!”南山声音瞬间抬高了。 灵晔:“我方才为你上药时发现,你受了点伤,需要休养。” “双修跟受伤有什么关系?”南山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灵晔被她问得一怔,渐渐也回过味来:“你不知道双修是……” 第24章 “……哪里的气息?” 耳边传来南山的声音,灵晔回神,一低头便对上了她担忧却不解的眼眸。 “没什么,别担心,”灵晔安慰道,“父王的气息无害,那两股却并非善类,长期残留会影响你爹娘的身体,我方才已经清除了,以后不会再有事。” “会影响吗?”南山顿时紧张起来,赶紧跑进屋里。 灵晔又看一眼天空,思忖回冥界之后要好好查查,为何南山会跟东夷和青丘两个所有人眼中已经覆灭的族群扯上关系。 难道他们还有族人活着?若真如此,为何要盯上南山?还有万生鼎,昆仑老祖亲口说过,万生鼎消失后,曾有青丘的气息留下……偷走万生鼎的人,会不会是另外四段姻缘的主人之一?与这里残留的气息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陪南山回一趟家,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谜题,灵晔定了定心,抬脚走进堂屋。 “灵晔!”南山跳到他面前,“你太神了,阿娘刚才告诉我,她和阿爹这段时间总是生病。” “以后不会了。”灵晔平静道。 南山笑了笑:“谢谢你呀,灵晔。” 她的道谢太真诚,灵晔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别开脸:“小事。” “再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是冥界……”南山挽着刘金花的胳膊看了灵晔一眼,不太确定能不能说出他的身份。 灵晔倒是坦荡:“我是冥界少主灵晔,二位唤我名字即可。” “冥、冥什么?”孙晋没听懂,刘金花也是一脸莫名。 “这件事说来话长,听我详细解释。”南山忙道。 刘金花虽然对突然冒出来的女婿很好奇,但更好奇南山这段时间的经历,于是简单跟灵晔客气几句后,便拉着南山说话去了。 孙晋也想跟闺女聊天,但把新女婿丢在一边实在不像话,几次犹豫后,还是给灵晔倒了碗热水。 “喝、喝水。”孙晋生疏地招待。 灵晔道了声谢,捧着碗喝了一口。 他今日一身绣了祥云的白衣,颜色虽然内敛,却难掩其矜贵,容貌也端正俊秀,周身气度更是非凡……以至于那只缺了口的破碗在他手上,好似皇帝拿起了锄头,简直是格格不入。 “……我再给你换个碗吧。”孙晋试图补救。 灵晔抬头:“不用。” “换一个吧,这碗有点破。”孙晋坚持将碗拿走,然后转身出去了。 灵晔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孙晋回来,跟母亲进了里屋的南山更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他便安安静静的坐着。 南山过来时,就看到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模样。 “阿爹呢?”她问。 灵晔看到她来了,立刻打起精神:“换碗去了。” “换碗?”南山没听太懂,但也没有追问,而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阿娘想留我们用晚饭。” “用饭?”灵晔一顿。 “……今天除夕嘛,年夜饭。”南山小小声,眼底的期待也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哀求,“我每年都要和他们一起过年的。” 灵晔很少看到她这样跟自己撒娇卖乖,一时间有些无措:“……好。” “太好了!”南山欢呼一声,拉着他往厨房去了。 厨房是单独盖的一间房,比堂屋更小、更暗,墙上还熏得都是黑灰,刘金花刚把南山带回来的羊肉切好,就看到那位漂亮得像画儿一样的女婿进来了,吓得她赶紧摆手驱赶:“出去出去,赶紧出去,别弄脏了衣裳。” “没事的阿娘,他的衣裳弄不脏的。”南山说罢,故意从墙上擦了一指头灰,在刘金花的惊叫声中抹在灵晔身上,又炫耀一样朝他眨了眨眼睛。 灵晔觉得她有点无聊,但还是用灵力将衣裳清理了。 “哎呀呀,真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刘金花凑近了看,越看越觉得惊讶,“真是神仙呐,这都能弄干净……”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灵晔不太习惯生人靠近,好在刘金花看完就往后退了一步。 “仙、仙人呐……”刘金花不好意思地用围裙擦着手,“真是谢谢你不跟我们计较姻缘绳的事儿,谢谢了。” 她生于乡野长于乡野,闺女好歹还有幸见过县太爷,她见过最大的官儿却只有村长,实在难以想象十八层地狱的‘太子’是多大的官儿,又是能耐多大的神仙,一时间窘迫又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南山一眼看出阿娘的焦虑,当即拉着灵晔道:“阿娘你别紧张,灵晔可好了,今天就是他特意带我回来看你们的。” 听到南山这么夸自己,灵晔喉结动了动,站得更直了。 “是是是,我一看这个女婿就很好。”刘金花连连点头,“赶紧出去吧,带女婿去堂屋坐会儿,别耽误我做饭。” 南山答应一声,拉着灵晔出了厨房,刚要把他带回堂屋,就迎面遇上了孙晋。 三人对上,孙晋立刻护住手里的碗:“你、你们怎么出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不好好陪客,跑哪去了?”南山对待亲爹,可没有对亲娘那样温柔。 孙晋对着灵晔干笑一声,赶紧把闺女拉到一边,刻意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怕丢你的人么,特意去你三叔公家借了几个新碗撑门面,你先带他回屋,我用新碗给他倒水。” “你跑出去这么久,就是去借碗?”南山无语。 孙晋:“其、其实还借了点茶叶,准备给他泡点茶叶子茶。”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是一小撮碎茶叶。 “女婿来了,可不得买点好东西招待?放心吧,都小钱,不算什么的。”孙晋这次故意抬高了声音,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南山这段时间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一眼就看出这些茶叶跟树叶子没什么区别,但也确实是村里能拿出来的‘好东西’了。 她叹了声气:“他不渴,你还是别泡了。” 孙晋瞪眼:“我专门借的好茶,你三叔公平时都舍不得喝的!” “我知道,但是……” “女婿!”孙晋扭头找认同,“你喝不喝?” 一直在偷听的灵晔:“喝。” 南山:“……” 孙晋立刻趾高气昂地去泡茶了。 “茶叶不好,待会儿我可不替你喝啊。 “南山幽幽提醒。 灵晔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我自己喝。” 行吧,愿意喝就喝,南山伸了伸懒腰,把他带回了堂屋。 孙晋泡好了茶送进堂屋,就被刘金花喊去帮忙了,灵晔捧着新碗默默喝了一口,表情突然有些微妙。 “少爷,”南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一刻突然理解止参为什么总喊他少爷了,“咽不下去吧?” “没觉得。”灵晔镇定地又喝一口。 南山乐了,从他手里接过碗,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 “行了,”南山擦擦嘴,“不爱喝就别喝,别勉强自己。” 灵晔:“你也不爱喝。” “是啊,可也不能倒掉吧,”南山把空碗放到缺漆少毛的桌子上,“倒不是心疼东西,就是怕阿爹看到了会骂我。” 灵晔:“把它倒到千里之外,就不怕被发现了。” 南山一窒:“……你这样显得我很呆。” 灵晔与她对视良久,突然忍着笑别开脸。 南山冷哼一声,强行把他的脸掰回来:“笑啊,想笑就笑啊,我还能打你吗?” “等一下……” 灵晔到底是忍不住了,笑着去握她的手,南山赖赖唧唧捏他的脸,两人较劲之间,突然对上了视线。 周遭好像一瞬静了下来。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两人其实都没有好好相处过,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生闷气,好似即便有了那一晚上,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 可还是改变了的,至少在之前,南山不会这样与他胡闹,更不敢去捏他的脸。 男女之间,一旦突破了界限,亲昵和接触好像都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灵晔耳根渐渐泛热,喉结也滚动了一下,南山也触电一般赶紧放开他:“我、我去给阿娘帮忙……” 说罢,便直接逃走了。 灵晔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默默扶上心口。 因为闺女突然回家和新女婿的到来,本来已经打算对付几口的刘金花大展身手,直接做了八菜一汤出来,因为屋里的桌子摆不下,只能再去邻居家借一张桌子,直接放在院子里吃。 “……阿娘,你是准备吃完这顿就不过了吗?”南山看着满桌子的菜,一时间目瞪口呆。 “呸呸呸,大过年的乱说话。”刘金花没什么力道地横了她一眼,瞄见灵晔在看自己,又故意道,“家里现在是越来越富裕了,这点饭菜又算得了什么,你就好好吃吧。” 南山:“……” “我们可不能给你跌份。”刘金花小小声。灵晔是太子,可也是新女婿,当着新女婿的面,自然要给闺女撑门面。 南山无奈:“其实不用。”人家那高贵的身份,哪是他们用一个没有豁口的碗就能拉平的。 “你别管。”刘金花横了她一眼,进厨房忙活去了。 灵晔看着她和孙晋忙碌的身影,难得有点人情世故:“我们是不是该去帮忙?” “帮忙?”南山睨了他一眼,“你确定?” 说罢,她装模作样要去端菜,结果还没靠近厨房,就被孙晋拎着衣领拎了出来。 “小孩子家家的,乱折腾什么!好好坐着。”孙晋训了一句。 刘金花也探出头来:“菜都是热的,你可千万别动。” 第25章 ……怎么送他糖葫芦,还要被他占便宜? 南山脚步飘忽地回了寝房,关上房门后,隔着衣裳默默按住乱跳的心脏。 “噗……” 轻笑声响起,南山瞬间绷紧了后背,果然看到了某个不速之客。 “说好了三日之期,现在才过一天,你来干什么?”她定定看着半躺在她床上的溪渊。 溪渊靠在床上,随意把玩着南山先前精心藏起来的万生鼎,修长俊秀的指节在清透的玉石映衬下,竟也不逊色半分。 他并未看南山,只是眸色平静地观察万生鼎:“怕你乐不思蜀,特意来提醒你一下。” “用不着,三天之内,我肯定会解除追踪术。”南山面色沉沉。 溪渊淡漠抬眸,与她对视良久后突然笑了:“你最好如此。” 话音刚落,床上的美人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只有万生鼎重重跌在被子上。 南山眉头紧皱,木着脸到床边坐下,再看缺了一块的万生鼎时,心里只剩下烦躁。 她静坐了半宿,直到天光即亮才倒在床上睡去,但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 溪渊的再三催促,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跑去院子里洗了把脸,清晨的井水冰凉,让她昏沉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 ……不管要做什么,先修出可以使用法器的灵力再说。南山轻呼一口气,果断去了不夜阁。 灵晔昨夜迟迟睡不着,今日难得起晚了,以至于错过了饭时。不过饭时虽然错过了,饭却是不能错过的,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膳要好好用才是。 于是灵晔认真吃饭,只是刚吃一碗,就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南山冲了进来,红光满面地朝他挥手:“早啊少爷。” 她最近喜欢学止参叫他少爷,每次这样喊他的时候都透着亲昵,不像止参喊得那么烦人。 “吃饭了吗?”他问。 南山:“没呢。” 自来熟地坐下,青蛙脑袋的宫人递来碗筷,她不客气地接下。 一个人的早膳变成了两个人的,见南山胃口不错,灵晔下意识少吃了些。 喝完最后一口粥,南山放下筷子,期待地看着他:“能跟我双修吗?” 刚准备收碗筷的青蛙头吓一跳,一脸惊慌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选择弃碗而逃。 南山顾不上疑惑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只是一味地问灵晔能吗能吗。 灵晔被她问得眼神都虚浮了:“……现在?” “对呀,我等不及了,现在就想修。”南山忙道。 灵晔还在迟疑:“要不等到晚上?” “不要,就现在,”南山强行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赶紧的吧。” 灵晔拗不过,只好转身朝寝房走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叫上她:“你随我来。” 南山立刻跟了过去。 进屋之后,灵晔:“关门。” 南山关门。 灵晔:“过来。” 南山配合地走了过去。 一瞬之后,南山捂着被解开的腰绳惊恐后退:“你干嘛脱我衣裳?!” 灵晔默默看着她。 南山愣了大半天,终于回过味来:“双、双修是这个意思?” “还要吗?”灵晔一本正经。 南山怔怔看了他半天,突然狐疑:“你早知道是这个意思,却一直不说,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吓唬我?” 灵晔:“当然不是。” “你这个撒谎精,还在骗我!”南山大怒,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她的身手,灵晔早在木易湖底就领教过了,见状连忙后退一步,结果就这么被她扑到了床上。 “我打死你……” “放手!” “我都给你买糖葫芦了,你竟然还戏弄我……” “别薅头发……南山!” 打着打着,两人都滚到了床上,等南山意识到自己的腰带没系时,已经被灵晔困在了怀里。 四目相对,呼吸还未平复,气氛便已经发生了变化。 灵晔喉结滚动一下,再开口声音透出些哑意:“南山……” 南山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他愣了愣,一向清冷的脸上透出些呆滞。 “这样……就是双修了?”南山莫名紧张,不断在心里默念这是为了自救,念得多了,也就生出了些迫切,于是又啄了他一下。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等两人回过神时,唇上都有了细小的伤口,上阶的法衣和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也都被丢在了地上,三界最好的锦缎和最差的麻布,就那样随意地堆叠在一起。 南山紧闭双眸,漂亮健康的身体轻轻发颤,想躲进灵晔怀里,又在肌肤相贴时生出更大的颤意。她紧张,灵晔也好不到哪去,没了乱七八糟的酒冲袭经脉,南山的每一个反应都落在他眼中,像一汪黏稠的溪流,也像开到极致的桃花。 “许久没有见你戴沉悦珠了。”灵晔哑声道。 南山轻哼一声:“上次不小心磕到了,就没舍得戴了,一直放在妆匣里。” “成婚那天,记得戴上。” “好……” 细汗渐生时,他俯下身,用唇齿叼住她挂在脖颈上的混沌石,轻轻取下来丢到一旁的枕头上。南山总算睁开眼睛,颤抖着看了那东西一眼。 “干嘛……干嘛取下来?”她呼吸急促地问。 灵晔将脸埋入她的颈窝,闭上双眸用力呼吸,半晌才低声道:“喜欢你身上的生魂气息。” 南山有点别扭:“生魂气息不都一样吗?” “就算有一万个凡人在我面前,我也能第一时间认出你的味道。”灵晔说话间,嘴唇不经意地碰了她几下。 南山轻哼:“说得好像你闻过很多次一样……自从你把那块破石头给我,我去找你时可都一直戴着呢。” 灵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睡觉时经常会摘。” 南山一愣,突然震惊:“你来偷看我?” “我没那么无聊。” 南山:“那就是你在不夜阁也能嗅到……属狗的吗?” 灵晔不语,又亲了亲她的锁骨。 “……你不会兽性大发要吃了我吧?”南山突然警惕,实在温情不了一点。 灵晔忍不住了,喉间溢出一声笑。 他平日总是正经的、淡漠的,即便偶尔会笑,也透着一股疏离的意思,南山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笑声,带着欲念,和灼热的体温,好似突然有了人味儿。 南山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抓皱了床单。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在她耳边问,犹如最烈的烈酒,醉意蒸得南山睁不开眼睛。 她感觉自己好像飞向了高处,只待更上一层楼。 “准、准备好了……”南山闭上眼睛,静等他领自己去。 灵晔却停了下来:“凝神静气,感应灵气。” 南山:“?” “专心。”灵晔眼底欲念未褪,已经开始为她的愚钝着恼了。 南山:“……” 不得不说双修对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人来说,的确是一条大捷径,反复练了两三次,南山不仅能感应到自身的灵力,还能将灵力注入灵晔体内,在他不排斥的情况下游走他的经脉与心脏。 但……几次三番地停下,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在灵晔又一次要停下时,南山趁他不备一个翻身,便坐在了他身上,一边将麻花辫甩到身后,一边咬着牙问:“我现在的灵力,能使用你送的那些法器了吗?” “……有几个还不行,但那些轻巧的,都能用了。”灵晔不知为何,气势突然弱了些,“不过双修之法到底不是正道,所得的灵力最多持续半个月就会消散,你最好还是从基础学起。” 南山冷笑一声:“那就够了。” 说罢,便咬上了他的唇。 不夜阁寝房的门一直到傍晚时才重新打开,屋内蒸腾的灵气乱飞,熏得门口那两株花都舒展了枝叶。 南山谢绝灵晔不经意间的挽留,戴上混沌石飞奔着回了住处。 进屋第一件事,先检查一下房间,确定那个叫溪渊的男人没有出现后,这才从藏在梳妆台的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匕首。 “凝神静气,引出灵力……”南山默念口诀,渐渐集中精力。 片刻之后,一股浅粉色灵力从指尖溢出,慢慢注入了匕首之中,原本笨钝的匕首仿佛褪去了一层厚重的外壳,渐渐闪烁出凌厉的光。 成了! 南山眼睛一亮,扶着发酸的腰如释重负。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那个黑心肝的溪渊来找她了……不对,在这之前,为了减少他的疑心,还应该将追踪术解了。 其实南山一点也不想解阎岳留在自己身上的术法,也想过找点什么办法遮掩过去,但一来这样做会有暴露的风险,到时候引起溪渊怀疑,就无法再实施别的计划,二来追踪术虽好,但对于中的催心之毒的她来说,却是个隐患。 万一仙人阿爹提前发觉了不对追问于她,谁知道那催心之毒会不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权衡之下,还是得先解了。南山看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决定明天再去找阎岳。 翌日一早,她就往承天殿去了。 她心里藏着事儿,一路上心不在焉的,直到走到承天殿门前,才发现今日的承天殿重兵把守,里里外外都与平日不同,止参一身黑色铠甲,神色冷峻地站在最前面。 南山看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一时间停下了脚步,不知该往前还是离开。 止参也看到她了,见她停步,便朝她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十大阎罗来了,冥主和少主也在里面。” 第26章 没想到溪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成婚前一日来了……这样也好,早点解决,也省得她的心一直悬着。 南山抿了抿发干的唇,默默整理一下裙摆朝他走去。 她穿着华丽的嫁衣,面上却不施粉黛,两条麻花辫更是毛躁,溪渊这次却没有挑剔,只是轻巧地扫了她一眼,屋内烛光在他瞳孔中颤动。 南山一步步走近,直到还剩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离得太近,火红的衣角交叠,像是一对新人。 溪渊静静与南山对视,狐狸一样的眼眸淡漠冰冷,像在打量猎物,也像在看一个死人。 良久,他突然勾起唇角:“你不会觉得,一把小小的匕首便能对付得了我吧?” 精心准备的计划被他一句话拆穿,南山也不意外,毕竟匕首开刃需要注入灵力,他一个能只身闯过护宫大阵的人,又怎会发现不了她那点三脚猫灵力的动静。 面对似笑非笑的某人,南山直接撩起了裙摆。 她试穿嫁衣时,里头没穿衬裤,长至脚踝的裙子被撩起来,顿时露出白皙修长的腿。溪渊眉头轻挑,却没有别开视线,只是颇为闲适地看着她将裙子越撩越高,最后露出绑在大腿上的匕首。 “藏这么隐蔽,都被你发现了。”南山把匕首抽出来,颇为幽怨。 溪渊嗤了一声:“不会是从约定之日就开始藏了吧?” “可不,这几天我一直带在身上,腿都磨红了,就等着给你致命一击呢,结果你一直没来,”南山说罢,将匕首揣进怀里,感慨,“还是这样放着舒服。” 她眉眼轻松,全然看不出畏惧,溪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走?”溪渊朝她伸出手。 南山顿了顿,心一横将手放进他掌心。 溪渊略一用力,她便跌进了他的怀中,还没等站稳,便有无尽烟雾朝二人涌来,溪渊在烟雾中抬手,被南山藏起来的万生鼎便咻地飞了过来。烟雾消散的瞬间,屋子里空无一人,地面上只剩下一颗灰扑扑的破石头。 不夜阁,正准备入睡的灵晔倏然睁开了眼睛。 同样是御风疾行,灵晔会将她护在怀中、替她挡去狂风,溪渊却是混蛋,不仅不帮她挡风,还拿她当盾牌用,南山张嘴想抗议,却喝了一肚子的风,最后只能闭紧嘴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总算落在地面上,南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噙着泪怒道:“让一个姑娘给你挡风,你还是人吗?!” 溪渊一脸无辜:“我不是啊。” “那你是什么?” “我是……”溪渊倏然断了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都这种时候了,套话又有什么意义。” 南山假装没听到,挣扎着爬起来观察四周。 是一片看起来无穷无尽的荒野,土地干裂,没有半点生机,夜空也昏沉,只有一颗星点,一眼望过去只觉荒凉孤寂。 这是哪?南山正要问,空气里突然浮现一团薄薄的白雾,慢吞吞朝她涌来。她可太知道这是什么了,当即往后退了一步,颇为惊讶地看向溪渊:“我们还在冥界?” “不傻啊,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溪渊笑道。 南山皱了皱眉:“你抓了冥界少主的未婚妻,不赶紧有多远逃多远,还留在冥界做什么?” “我也不想留啊,”溪渊摊手,“可惜冥界这几日戒备森严,我带个大活人不好从界门离开,只能另辟蹊径找个狗洞钻了。” 南山一怔,没等细问,某人便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亲昵地搂着她的腰:“看到那颗星没?” 南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广阔夜空中唯一的星星,她早就看到了。 “那不是星子,是凡间透过来的光亮,”溪渊声音渐低,透着些许蛊惑,“我们现在,就是要从那里离开。” 南山咽了下口水:“……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平日多出来走走,自然什么都能找到了,”溪渊笑得眉眼弯弯,“走吧,等把你交给那位,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南山又一次想起蚯蚓神像。 “那位啊……”溪渊勾了勾唇角,突然笑意一淡,“他怎么追来了?” “谁?!” 溪渊低喃:“还真是有点麻烦啊。” 话音未落,南山只觉一股劲风直冲脑门,接着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她眼睁睁看着虚空撕开一条黑乎乎的缝隙,灵晔手持长剑,面色冷峻地一跃而出,下一瞬剑身泛蓝,直杀溪渊面门。 溪渊似乎轻笑一声,拎着她的后脖颈倏然后退,灵晔落地之时,他也停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几丈远,还有一条被剑劈出的巨大裂缝。 看到灵晔来了,南山眼睛一亮就要说话,嘴巴却突然张不开了,她努力几次都失败告终,最后只能恨恨看向溪渊。 “冥界少主,好大的火气啊。”溪渊懒洋洋地搭着南山的肩,毫无风度地将身子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全然忽略了她愤怒的眼神。 灵晔眸色森凉:“放开她。” “谁?小南山吗?”溪渊惊讶,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要放开自己的未婚妻?” 荒原上突然起了风,对峙的两人衣角翻飞,露出的手腕上,有相同的红色浅光。 “放开她。”灵晔声音更冷。 溪渊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光痕,再看看南山身上和自己相衬的红衣,突然笑了:“我们正私奔呢,哪能说放就放。” ……谁跟你私奔!南山更气了,恨恨看他一眼后,又赶紧睁大了眼睛冲灵晔摇头,试图让他看出自己的冤情。 “小南山别伤心,溪渊哥哥会保护你的,”溪渊摸摸南山的头,“堂堂冥界少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相信看到我们如此恩爱决绝,定会心软放我们一马,毕竟……” 溪渊抬眸,笑得些许嚣张,“强扭的瓜不甜呢。” “找、死!” 长剑蓝光大盛,直冲溪渊面门而来,溪渊眯起双眸,淡定将南山拖到身前。灵晔眼神微变,当即一个闪身刺偏三寸,南山斜后方顿时炸开一个深坑。 溪渊趁机朝灵晔杀去,衣袖挥舞间,手中出现一条遍布尖刺的软鞭,鞭子与长剑相撞的刹那天地变色恍若白昼,被溪渊控制在怀中的南山直接咳了口血。 “南山!” 灵晔眼尾泛红,一边杀向溪渊一边去夺南山,溪渊眯起眼眸带着南山闪身,南山腰上的裙带飘浮,将将从灵晔手上划过。 没抢过来,灵晔神色愈发冷峻,招式也越来越凌厉,只可惜溪渊狡诈,每次不敌都用南山作盾,灵晔只能像先前那样强行偏离,几次三番下来竟落于下风。 “没想到传言中的废物少主,竟有如此修为,”溪渊面色泛白,唇色却红得像血,此刻一笑愈发妖冶,“只可惜你处处受限,只怕是赢不了我。” “你第一次闯护宫大阵时受的伤,今日还未痊愈吧,”灵晔周身迸射蓝色光芒,几乎与手中长剑合二为一,“看在昔日父王与青丘族长 的交情上,放开南山,本少主饶你不死。” 青丘后人的身份被拆穿,溪渊也不慌,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还真要多谢少主开恩了。” 话音刚落,灵晔直接朝他杀来,溪渊一甩鞭子,酝起十分功力还击。 又一次天地变色,南山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威压,结果下一瞬便感觉耳边一静,像有什么东西将她单独隔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罩子拢在自己身上,罩子呈半透明状,上头过电一般蹿着银灰和浅蓝两种光泽。 她微微一怔,下一瞬便看到巨大的灵力炸开。 身上的罩子碎裂,狂风碎石迎面而来,溪渊揽着她弹出十米远,等停稳时,身上已经多出几道血痕,华美的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 南山连忙看向前方,尘土落尽后,渐渐露出灵晔的身影,他一袭白衣完好,唇角却染了血。 衣裳破了,溪渊心情很不好,再看向灵晔的眼神,已经透出些许冷意:“懒得与你纠缠。” 说话间,掌心灵力大盛,转眼分化成光线分明的网子朝灵晔冲去,灵力举剑对抗,网子却膨胀数十倍,直接将灵晔罩住。 “灵晔……”焦急的声音一出现,南山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可以说话后忙道,“灵晔小心!” 溪渊轻嗤一声,揽着她直冲星子。 “南山!”灵晔眼角欲裂,一剑勘破天罗地网。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溪渊已经带着南山冲入星子,又以结界堵上了来路。 南山只觉眼前一白,等再次跌坐在地上时,一点凉意便落在了脸上。她怔愣抬头,只见枯藤老树,雪花纷飞。 一粒雪落在眼中,南山用力眨了一下,回头便看到面色苍白的溪渊坐在地上,正慵懒地打量她。 “他是你引来的?”他直接问。 南山:“是。” “怎么做到的?” 南山抿了抿唇:“你带我走时,我把身上的混沌石扔了,他发觉我的生魂气息远走,自然就会追来。” 其实也是赌,但显然赌赢了。 “你还真是聪明。”溪渊笑了一声,任由雪花落在眼睫又融化。 南山叹了声气:“可惜他没你狡诈。” 溪渊对她这句明夸暗贬不置一词,休息够了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朝她伸出手:“费尽心思找来的帮手,却没能把你救回去,失望吗?” 南山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还是漂亮的,修长、窄瘦,指甲也饱满,可惜经过刚才一场大战,指骨上全是细小的伤痕,手背也大片擦伤。 第27章 头晕……恶心……感觉快要吐了…… 南山翻来覆去哼哼了半天,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 瞳孔渐渐聚焦,先看到的便是贴了‘囍’字的大红色床帐。 ……她这是获救了?这里是她和灵晔的洞房?南山挣扎着坐起身,动作之间头晕得更加厉害,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坐了很久才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 龙凤烛、红花红布红纱幔、还有桌子上摆的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虽然目之所及,一切都比她从前见过的洞房要奢华,但这里的确是一间洞房,还是一间精心准备的洞房。 南山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刚要庆幸灵晔来得及时,突然愣住了—— 不对!她的婚服变了!虽然现在这身也很精致好看,但祥云绣纹没了,灵晔亲自烧制的琉璃也没了! 南山扯着衣袖反复观察,终于确认这是全新的一套衣裙后,昏迷前的记忆飞速涌入脑海,漫天的雪花和那双红瞳,硬生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顾不上多想,忍着头晕赶紧从铺了百福被的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屋子很大,门窗都是紧紧关着的,她跑到门口后,没有冒失地去开门,而是伸出手指蘸了点口水,悄悄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 此刻是白天,南山趴在不大的洞孔上,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栽种的几棵果树,还有墙角的一小块菜地,菜地里种的似乎是菠菜和小葱,一片青绿很是肥美,菜地旁边还放着一只桶,桶里像是浇地剩下的水。 整个院子除了种菜和果树的地方,都铺着灰砖石,和动辄美玉铺地的冥界相比,朴实得好像凡间寻常人家……假象,这一切肯定都是假象,能赶在灵晔和溪渊之前把她掳来的人,怎么可能活得这么朴实无华,眼前的这一切,肯定都是为了麻痹她营造的幻觉。 南山闭上眼睛默念三遍‘都是幻觉’,才又一次郑重地睁开眼睛……还是普通的小院。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外面没有人后,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房门。 吱呀—— 即便是沧澜宫里用最好的木料打造的最好的门,不用灵力去开也会发出响动,凡间普通的门板更是如此,只是……这门也太响了吧!户枢是多久没抹油了! 南山赶紧停下,确定声音没有把什么东西吸引过来后,又继续轻轻拉门,然后在响声发出时再次停下。反复几次,房门总算开出一条可以容纳她过去的宽缝,南山默默松了口气,赶紧往外走……走不了? 她看着门外寻常的景色无言半天,又一次尝试迈出一只脚。 还是失败了,穿着红色绣鞋的脚仿佛踩在了什么软膜上,虽然能勉强往外伸一伸,但最终还是会被兜回来,她尝试用灵力破开,可惜双修来的灵力所剩无几,努力半天也只有指尖一点亮光,什么都做不了。 南山不死心地又试了试窗户,依然是同样的结果,最后只好关紧门窗,重新回到床上。 这样才对嘛,她就说这里不可能像她看到的那样普通。南山盘腿坐在床上,有一种死到临头的麻木感。 折腾这一通,脑子更疼了,虽然很想保持警惕,南山却还是不受控地睡了过去。 还以为现在处境不明,就算睡也是睡不踏实的,可南山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连梦也没做一个,将醒不醒时还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也不肯睁眼。 “长得一脸蠢相,睡姿也蠢,霁月仙君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 清澈的幼童音响起,南山一瞬睁眼,和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娃对视后,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幻觉,都是幻觉,不要看他,会被吃掉。 “喂。” 南山继续装死。 “喂!”小孩不耐烦了,阴沉沉道,“再敢装睡,就杀掉你哦。” 南山果断睁开眼睛,刚要坐起来,就开始天旋地转。 “嘁,废物。”小孩斜了她一眼,从兜里抠出个药丸塞到她嘴里,南山一时不察,咕嘟咽掉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一脸惊恐。 小孩哼哼:“毒药,剧毒。” 南山倒抽一口冷气。 “骗你的,东夷岛地势偏高,像你这样的外来者很难适应,畅快丹可以助你呼吸顺畅跑跳自如,你感受一下,是不是脑子不晕也不疼了?”小孩抱臂问。 南山用心感受一下,惊喜:“真的不晕了!” 小孩扬起下巴,一脸‘我就说吧’的得意。 头不晕了,南山才有心力观察眼前的小孩。小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脸颊圆润可爱,眼睛也圆圆的,身上的衣料很是考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没吃过苦的小少爷。 当然,前提是这里是凡间。 南山在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南山,观察的结果就是:“我不懂霁月仙君为什么要选你。” 南山一顿:“什么?” “霁月仙君如果一定要娶妻的话,完全可以在我们东夷的诸多美人里选一个,为什么非要跑去凡间找个乡下丫头,”小孩说着,面露嫌弃,“不够好看,人也蠢蠢的,根本配不上我们仙君。” 他这是第二 次提起东夷,南山想起灵晔曾说过,她家院子里残留了三股气息,一股是仙人阿爹留下的,另外两股的其中一个,就是东夷的气息。 “喂,喂!”小孩见她不说话,直接抬高了声音。 南山回神:“干嘛?” “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小孩皱眉,疑惑又警惕,“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我是个傻子,霁月仙君就不娶了?”南山随口反问。 小孩不高兴了:“当然不会,仙君可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废话,他看上的是她的灵骨,又不是她的人,傻不傻的当然没有任何影响。南山轻哼一声,突然朝小孩伸出手:“我叫南山,寿比南山的南山,你叫什么?” 小孩嫌弃地拍了一下她的手,没有握手言好的意思:“我叫守心,是霁月仙君座下童子。” “童子啊,”南山惊叹,“听起来很厉害。” 守心虽然没礼貌,却足够单纯,闻言立刻翘起了不存在的尾巴:“那是,东夷子民有万数,不是谁都有资格做仙君座下童子的。” “你老是说东夷东夷的,东夷到底是什么地方?”南山不经意地问,“看你刚才还特意把东夷和凡间区分开,难道东夷不在凡间?东夷的子民不是凡人?” 守心呃了一声,迟迟没有回答。 “算了算了别说了,一看你就不知道。”南山大度表示。 守心不乐意了:“谁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这个愚蠢的凡人解释罢了!” “不知道就直说,又不丢人,少给自己找借口。”南山面露嫌弃。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东夷在凡间尽头,虽然也属于凡间,却是独立存在,更像是你们常说的世外桃源,东夷的子民一生不出东夷、也不与外人联姻,死后就算过了阴阳河,也会再次投胎到东夷。”守心本来还在因为她的质疑生气,说着说着优越感横生,“我们东夷子民虽也是凡人,却是受神宠爱的凡人,跟你们这种低劣的凡人可不一样。” “那你们还真是高贵呢,”南山撇撇嘴,光明正大地嘀咕给他听,“说得好听,还不跟外人联姻,那不跟外人联姻,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守心轻哼:“我说的是子民不与外人联姻,霁月仙君是神,是庇护东夷的守护神,他怎么能一样。” 南山眼眸微动,正要再激他说点有用的讯息,守心却面色一冷:“霁月仙君是东夷子民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你若敢言语轻薄,我便杀了你。” 他长得奶呼呼的,可突然冷脸,还真有点气势逼人的意思。 南山把轻薄的话咽回肚子里,故作无事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霁月仙君一听就是很厉害的人,我哪敢轻薄他啊。” “你最好是。”守心白了她一眼,逼人的气势消失了。 南山默默松了口气,跳下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最后走到床边,看似随意地推开窗子。窗外安静明亮,与她睡前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她是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这个时辰,还是只打了会儿盹?南山迟疑一瞬,倒没有太纠结这个,而是走到桌前,伸手戳了戳摆在上面的龙凤烛。 龙凤烛完好如初,显然没有点亮过。 “所以,这里是霁月仙君的洞府?”她好奇地问。 守心挺直腰杆:“当然不是,这里是霁月仙君的神庙后院,这间屋子是他小时候的卧房,他塑了金身后,便没再住这里了。” “那他住哪去了?”南山立刻问。 守心板起脸:“霁月仙君循天命而生,我一个小小童子怎么随意揣测他的行踪。” “哦,你不知道。”南山悠悠拆穿。 守心的嘴张开闭上好几次,最后轻哼一声不理她了。 南山忍住笑,一脸担忧地戳了戳他的腰,一边戳一边想这小子真是哪都肉呼呼的,跟二胖有一拼了。 被她戳了几下后,守心烦了:“干嘛?”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这里好歹也是霁月仙君的故居,我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是挺不合适的,我身为他座下唯一的童子,这辈子也就进来过两次,你凭什么一来就住下,”守心阴阳怪气,活脱脱讨打的臭小子,“可既然仙君吩咐了,我也只能让你住了。” 第28章 “她说她用恭桶会玷污仙君的故居,坚持要去院中如厕,我看她一脸真诚不像撒谎才答应,谁知道她竟然这么无耻……” “仙君,这个凡人太卑鄙了,实在不配做您的妻子,要不还是让她哪来的回哪去吧,您要真想娶妻,我们在东夷再找一位就是……” 屋外断断续续传来守心告状的声音,南山坐在大红色婚床上,两只手一齐护着愈发红肿的右脚,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屋外突然静了下来,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是那位霁月仙君,南山警惕地往后退,却因为牵扯到伤处,疼得闷哼一声,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别动。”霁月平静上前,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然后将手伸了过去。 窄瘦修长的手指落在了脚腕红肿处,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南山惊慌得又要再退,霁月却没给她逃跑的机会,手指转向她没受影响的小腿,轻轻朝自己拉了过去。 他看似清瘦,力气却大,等南山反应过来时 ,她馒头一样的右脚已经落在了他的膝上。 “肿得厉害,但没伤及筋骨,不必担心会留下病根。”霁月将手覆在她的脚踝上,掌心渐渐酝起血红的灵力。 清凉的灵力刹那间缓解了火辣的痛意,南山怔了怔,第一次鼓起勇气打量他。 眼前的人身形清瘦,穿着浅蓝色棉布衣袍,头发也用同样布料的发带束着,低着头时,额前碎发自然垂落,隐约遮盖了眉眼,只露出笔挺俊秀的鼻子和形状姣好的唇。 像个文弱书生,又像一节韧劲十足的竹子,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神仙。 “好了,”霁月突然抬头,露出清俊的眼眸,“动一下试试。” 南山还在发愣,闻言小心翼翼地活动一下:“不、不疼了……” “但还是有些肿,你先卧床休息,消肿了再下地走路。”霁月轻声慢语,说话间视线落回她的脚上。 南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刚才还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右脚,此刻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皮肤上还透着浅浅的红,也正是因为这一看,她才发现脚上灰扑扑的,脚趾缝里还夹杂着一些沙子,再对比旁边霁月干净整洁的手指……她的脸倏然红了。 霁月却不在意,从怀中掏出素洁方正的帕子,帮她将脚上的沙土擦净。他做得极为自然,自然到南山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重新将她的脚挪回床上,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休息吧。”他温声说罢,转身离开。 房门再次发出响动,南山的眼睫跟随声音轻颤一下,等意识到屋里只剩自己后,才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脚。 就、就这样? 南山倒在床上,回想自己来到东夷以后发生的一切,感觉像做梦一样……不行!不能因为霁月不仅没杀她还给她疗伤就放松警惕,要时刻记着他是邪祟,他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别有用心,千万千万不要上当。 南山默默告诫自己八百遍,最后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着霁月再次出现,结果等了大半天,没等来大邪祟,反而等来了小邪祟。 “骗我?小爷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说你是怎么想的,放着尊贵无比的仙君夫人不当,偏偏想回你那个破凡间当穷村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要是有问题就早点说,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仙君娶个脑子有病的媳妇儿。” “还逃跑……嗤,你可真厉害,连东夷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贸然逃跑,没想到东夷是个岛吧?看到大海傻眼了吧?要是仙君没及时找到你,你是不是还打算游回去啊?你会游吗?知道在湖里游泳和在海里游泳是两码事吗?” 守心叉着腰站在床边指指点点,誓要将自己受的愚弄和屈辱尽数还给南山。 南山掏了掏耳朵,问:“你故意跑来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为了在仙君屋里多待会儿?” 目的被拆穿,守心白嫩的小脸刷然红了:“你胡说!” “没事,不丢人。”南山‘好心’安慰。 守心气恼:“别以为你是仙君选定的夫人,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 “所以你要把我怎么样呢?”南山反问。 守心:“……” 到底是心里没底,在这些大邪祟小邪祟暴露真实目的之前,不敢将人得罪的太狠,南山识趣转移话题:“有吃的吗?我饿了。” “……你又逃又哭的,把整个东夷折腾得鸡犬不宁,还想要吃的?”守心难以置信。 南山心想她才串了几条胡同,整个东夷就鸡犬不宁了?看来东夷也没多大嘛。 当然,这种话是不敢说的,她一脸乖巧:“可是我真的很饿,你也不想饿死未来的仙君夫人吧?” 被精准戳中了痛点,守心白了她一眼:“等着。” 南山立刻点头,等他离开后,又陷入新的沉思—— 小邪祟的表现,完全就是正常的死小孩,如果他也是演戏,那他演得也太好了吧。 刚走到院子里的守心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还带回了瓜果烧鸡之类的东西,早就被沧澜宫厨子养刁了胃的南山皱了皱眉,问:“就没有热汤热饭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守心粗声粗气。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老老实实剥了个香蕉吃,守心见她吃得开心,突然问一句:“你就不怕我下毒?” “众所周知,”南山扫了他一眼,“别人给的可能有毒,但自己主动要的肯定没毒,而且我吃的是香蕉,你怎么下毒?剥开涂毒药,再用浆糊粘上?” 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感觉自己好像被嘲讽了的守心:“……你只吃香蕉?” “对啊,我只吃香蕉。”南山知道局势不明,现在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但还是当着他的面挑衅地咬了一大口香蕉。 守心气笑了:“行,有本事你就只吃香蕉。” 南山瞟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把香蕉吃完了。 守心盘腿坐在地上,大有盯紧她的意思,南山的视线好几次都落在了烧鸡上,但坚强地没有伸出手。 几次之后,守心先放弃了,撕了一条鸡腿给她:“吃吧吃吧,饿死你我可担待不起。” “谢谢守心小哥。”南山笑嘻嘻接过,咬了一口后夸赞,“好香哦。” 守心轻哼一声:“这可是供品,能不香吗?” “供、供品?”南山睁大了眼睛。 守心:“不然呢?我又不想找那个死老头子要吃的,只能给你拿供品了,反正你是仙君夫人,仙君的东西就是你的,我也不算逾矩。” 南山看看鸡腿看看他,看看他又看看鸡腿,最后火速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那什么,我能去前院看看吗?” “你?”守心狐疑。 南山一脸真诚:“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逃了。” “我倒不是担心你会逃跑,毕竟刚才仙君也吩咐了,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准我再用铃铛困着你……” 南山连忙打断:“仙君允许我出去?” “昂。”守心扫了她一眼,“你不会又想逃跑吧?我可提醒你,东夷四面环水,你是逃不掉的。” 是哦,周围全是水,浪也大,她就是累死也游不出去,霁月看似给她自由,其实还是圈禁她。南山激动的心瞬间平复,还要故作无事道:“我才没想逃跑。” “你最好是。”守心一个字也不信。 南山清了清嗓子,没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既然仙君都说了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干嘛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因为我怕你对霁月仙君的神像不敬。”守心直言。 南山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对他不敬。” 守心还是犹豫。 “要不这样,你跟我说说有什么忌讳,我好注意点。”南山忙道。 守心见她还算真诚,想了想道:“仙君慈悲纯善,倒没什么忌讳,你别东张西望大声喧哗就行……对了,别给他上香了啊,每日里上香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少跟着添乱了。” 南山答应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右脚,发现上面的红痕又淡了不少,于是小心翼翼地踩到地面上。 “一点都不疼了!”她惊喜道。 守心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拍拍屁股上的灰:“那是,也不看是谁给你治的。” 南山照例忽略他对霁月的马屁,倾身拉住了他的小手。守心愣了愣,面色奇怪地看着两人牵着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去前院啊,还能干什么。”南山随口说一句,拉着他就往外走,守心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被她拉着走。 又一次走出房门,南山停下脚步,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守心:“……你又干嘛呢?” “活着真好。”南山陶醉地闭着眼睛,答非所问。 当她拼命逃跑,最后却被一望无际的海拦住去路时,她真以为自己要没命了,没想到非但没事,脚上的伤也治好了。虽然不知道霁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后面还有什么阴谋在等着她,但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南山松开守心的手,仰着头用力伸了个懒腰,正要放下手时,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又在搞什么?”守心看着她奇怪的姿势,忍不住后退一步。 南山猛地回神,放下手后斟酌开口:“我……来这里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一个 时辰?“守心不太确定地推测。 一个时辰……怎么可能只一个时辰!她被绑来后先是昏迷一段时间,紧接着又睡了许久,再然后逃跑、被抓、疗伤,就算用的时间不多,也不可能只一个时辰!还有太阳……南山再次仰头,血红的太阳仿佛一只瞳孔,正无声地注视她。 第29章 “阿嚏!” 南山又打一个喷嚏,裹着被子病猫一样蜷坐在床上。 守心帮她把被子拉得更严实一点,大红的喜被上两只鸳鸯也因此亲上了嘴儿。 面对发蔫的南山,守心无情嘲笑:“你可真有本事,这次都学会偷船了。” 南山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沉重地不发一言。 “我们仙君究竟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嫁给他?”守心真诚求问。 南山继续沉默不语。 “难道……你喜欢丑的?”守心推测。 南山总算看他了。 “你真喜欢丑的?”守心惊讶,“那就没办法了,我家仙君玉树临风,这辈子都跟‘丑 ’字挨不上边了。” 南山忍不住反驳:“……谁会喜欢丑的?” “你们凡人女子啊,”守心有理有据地给她分析,“我虽然没离开过东夷,可东夷以前却来过很多外人,你们凡人女子最奇怪了,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漂亮,找的夫君却一个比一个丑,带出来时还很是骄傲,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你要是像他们一样,也难怪看不上仙君。” 如果是之前,听到他说经常有外人来东夷,虽然只是‘以前’,南山仍然会打起精神询问那些外人的讯息,再找个靠谱的给灵晔和仙人阿爹捎话,好让他们赶紧来救她,可船上逃亡失败后,她一想到霁月那个看穿一切的眼神,就什么反抗的心思都没了。 “喂,喂!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理我?”守心不悦,直到她重新看向自己才继续道,“嫁给仙君有什么不好的,仙君脾性温和良善,慈悲为怀,还受万人敬仰,不说别的,你就看看我,都不用仙君交代,就布置了这婚房,还给你换上了嫁衣……” “我衣裳是你换的?”南山打断。 守心一脸坦然:“对呀。” 南山与他对视良久,默默裹紧被子:“你要不要脸,竟然不经允许就给我换衣服。” “我才七岁!”守心怒道。 “你就算是三岁,也是个男的。”南山也怒。 守心:“你不要因为逃跑失败,就把怨气发我身上啊。” 南山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七岁小孩拆穿,轻哼一声继续裹紧被子装病猫。 “行了,让你做仙君夫人,又不是让你去死,至于这么丧气么,”看她又低落了,守心继续劝,“只要你老老实实嫁给仙君,我以后会像尊敬仙君一样尊敬你,绝不会跟你吵架。” “你之前不是觉得我配不上霁月吗?怎么这会儿突然劝起来了?”南山狐疑。 守心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仙君非你不可,我才不费这个劲儿。” “他跟我又不熟,怎么就非我不可了。”南山轻哼。 守心:“你都跑两次了,以他的性格,早就该放你走了,偏偏两次都把你带回来,不就是非你不可?”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心想这个小邪祟要么是演得太好,要么就是真的太天真……霁月是非她不可吗?明明就是馋她的灵骨! 守心见她脸色变了几变,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正要再仔细劝劝,房门突然发出清亮的响动。 “这屋的户枢是不是该抹油了,怎么这么响……仙君。”看清来人是谁,守心连忙站起来。 南山瞳孔颤了一下,继续裹着被子装死。 霁月进屋后,视线随意地从二人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回守心那儿:“你先出去,我与孙姑娘有话要说。” “好、好的,”守心急急忙忙往外走,经过霁月身边时停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要是南山说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反正人已经到我们这儿了,她怎么着都得嫁给您。” 支棱着耳朵偷听的南山眼皮一跳,愈发有种自己被拐卖到魔窟的感觉。 霁月不发一言,只是又一次看向守心,守心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低着头赶紧跑了,出门后还不忘将房门关紧。 还算宽敞的屋子门窗紧闭,仿若永恒不变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屋中,落在地面时,被窗棱分割成一块块小格子。 昼夜迟迟不肯交替,时间也变得模糊,这间精心布置的洞房,总算迟迟地迎来了两位新人。 这是南山来了东夷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霁月单独相处,虽然面上还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心底不安的鼓声却越来越大。 霁月在床边的高凳上坐定,安静地注视着她,南山偷瞄了他几次,都被他温和的视线抓捕。 第五次偷看被逮到,南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想要我的灵骨?” 霁月没有说话。 “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先给我个痛快,等我死透了再剥灵骨?”南山尽可能保持镇定。 霁月眼眸微动,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的灵骨还没开始成长,此刻剥出,与凡骨无异。” “……所以呢?你不会想把我锁起来当容器,强行灌溉灵力滋养灵骨直到成熟吧?你你你想都别想,要真敢那样折磨我,我肯定想办法自尽,让你什么也捞不着!” 南山试图表现得强硬点,可越说越慌乱,“还有,我可是冥界之主亲自认证的儿媳,婚期都是昆仑老祖亲自定的,冥界少主灵晔爱我如命,你对我不好,就是对整个冥界不好,这代价你承受……” “我不要你的灵骨。”霁月温声打断。 “你知道就……你说什么?”南山怀疑自己没听清。 霁月重复一遍:“我不要你的灵骨。” 南山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迟疑开口:“那你抓我过来……是想让我好好修炼,以后给你当打手?” 霁月还真的想了一下,摇头:“不是。” “不要我的灵骨,也不让我当打手,那你为什么要绑我过来?”没等霁月回答,南山看到他手腕上无意间露出的红光,神情逐渐微妙。 难道阿娘没有骗她,真有人愿意跟刚出生时毛猴子一样的丑孩子结亲? “因为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霁月温声道。 南山猛地回神:“嗯……那个,什么事?” 霁月静静看着她。 南山顿了顿,不知不觉间被他的双眸吸引,直到听到海浪声响起时,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屋里上跑到了大海上,身下的喜床也变成了承载二人的小船。 浪很大,小船却不动如山,在无垠的大海上,竟叫人生出几分安心。南山扒着船舷四下张望一番,最后重新看向霁月:“你想干什么?” 霁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她的身后:“那边,便是凡间。” 南山下意识回头,船已经朝着那个方向飞驰起来。 海风烈烈,却吹不进船里,海浪惊天,却无法晃动船身半分,南山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去,一个大浪打过来,她的袖子顿时湿了半截。 ……如果幻觉能真实到这种地步,那她也认了。 小船疾驰,南山很快就看到了土地,以及上面模糊的人影,她倏地站了起来,一脸期待地盯着彼岸,船却突然停了下来。 南山愣了愣,不动声色地回头:“怎么不走了?” “走不动了。”霁月回答。 南山一顿:“什么意思?你没力气了?” 她孩童一样天真的话语,让霁月笑了一声:“前方有东西挡着,我过不去。” 南山只看到一团空气,可再看霁月的神情,似乎也不像撒谎……当然,他也没必要撒这种一眼就能拆穿的谎。 她犹豫半天,最后慢吞吞走到船头,谨慎地将手伸了出去,手指刚伸出一半,就被什么挡住了去路。南山睁圆了眼睛,两只手乱摸一气,最后确定自己眼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颇有烟火气的正常凡间就在不远处的对岸,她却被限制在这里。南山回头看向霁月,见他不发一言,突然心一横跳进了海里。 海水又咸又涩,她撑着一口气拼命下潜,直到潜到所能承受的最大深度,才朝着对岸游去。 还是被挡住了。 尝试失败,南山浮出水面,扒着船身用力呸呸呸,正吐得专注时,一只清瘦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南山犹豫一瞬,还是抓住了他的手,霁月略一用力,便把她从水里拎回了船上。 “东夷位于凡间的极东之地,与凡间其他地方往来,只能通过这唯一的一条海路,不知何时起,这里突然多了一堵墙,彻底阻断了东夷与凡间的往来,东夷也成了真正的孤岛。”霁月慢声解释。 南山抹了一把脸:“所以呢?你特意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认清现实放弃逃跑?可如果唯一的路真的没了,你是怎么出去的,又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你的问题很多,我该先回答哪一个?”霁月反问。 南山眯起眼 眸:“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不,这是很多个问题。”霁月声音温润,反驳也像闲聊。 南山无言许久,突然自暴自弃:“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霁月又笑了一声:“那就先从我怎么出去开始说吧,其实很简单,我人没有出去,只是放出了神魂,一次是二十年前,一次是你二十岁生辰之后,一次是这次,三次出去都很勉强,几乎耗尽我所有修为,好在我运气不错,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回来。” 他看向南山:“至于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那就得从更早之前说起了。” 南山眼珠快速地转了一下。 “东夷被彻底隔绝后,我一直在尝试复通这唯一的路,可无论我怎么做,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好在我即将绝望时突然窥得天机,看到你才是可以打破这堵墙的人,所以我在你出生后接下你父亲上供的红绳,又在如今将你接来东夷。” 第30章 在南山说没有学完的时候,霁月想过是因为玉简的用词太晦涩,她看不懂才学不会,也想过她的悟性可能要比自己推测的还要低,更想过她没有用心、敷衍了事。 总之,他想了很多原因,却唯独没想过她不认字。 沉默蔓延太久,南山忍不住后退一步:“你、你生气了?” 她说话时透着小心,倒不是因为害怕霁月,而是不知为何在看到他沉默的样子时,莫名想起村里那个教书先生。 ……自从她尝试上了一天学塾就哭死哭活地不愿意再去后,那位教书先生每次看到她都会唉声叹气,搞得她出现在学塾方圆三里内就开始心虚,每次看到他都逃得比兔子还快。 霁月现在的样子,就很像那位先生。 “我我我也不是故意拖到今天才告诉你了,这不是之前没想起来,等想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去哪找你,又不知道守心跑哪去了,想找钟伯帮忙吧,又怕麻烦他老人家……” 南山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解释,霁月总算回过神来,温润地安抚道:“我没有怪你。” 南山倏然闭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晕。 “你把玉简上的内容告诉我,我这次保证好好修炼。”哪怕是为了尽快回家,她也不会再偷懒。 霁月笑笑:“不急着修炼,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学起。” 一刻钟后,院子里凭空多了一张桌子,桌子右上方摆着文房四宝,正中央则是一本旧旧的书,消失了好几顿饭的守心也出现了,酸溜溜地蹲在廊檐下,南山跟他说话也当没听到。 霁月抬眸,示意南山到桌前坐下,南山放弃跟守心沟通,乖乖照霁月的话去做,结果屁股刚捱椅子,就听他温声道:“今日起,你就在这里读书识字。” 南山屁股着火一般慌忙逃窜,结果刚离开椅子两寸,就被霁月又按了回去。 “霁霁月仙君你放过我吧,”南山挣扎几下没成功,顿时苦着脸求饶,“我真的不行,我一看书就犯恶心,一学写字就头痛……你不是急着拯救东夷吗?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讲解玉简上的内容,反而要舍近求远让我先读书写字呢?” “你用了一个成语,真厉害。”霁月温和夸奖。 守心:“噗……” 南山:“……” “同一套功法,不同的人去解读,便有不同的含义,我若直接给你讲解,你思绪被局限,很难有新的感悟,若是一味沿着我的解读去学,只怕很难强过我去,”霁月顿了顿,又道,“而我的修为,破不开那堵墙。” 南山:“那你给我念出来,我自己理解。” “念一遍你就能背下来?”霁月反问。 南山:“……” “东夷子民万千,每日有无数人祈愿,我不能总守着你一人。”霁月含笑,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南山被他看得脸热:“那让守心给我读,他不是没事么。” “我才不要!”守心高傲地拒绝。 霁月:“他没有灵力,看不到玉简上的字。” 守心装出来的高傲被他一句话打回原型,抱着膝盖郁闷得像只不被夸奖的小狗。 南山还在辩驳:“我也没有灵力。”双修来的灵力,早八百年就用完了,她现在就是个纯粹的凡人。 “你有灵骨,可以看到,”霁月说完,没等她再反驳便主动道,“你要学的太多,如今这几张玉简只是万之一二,纵然我今日可以抽出时间为你誊抄,以后的却还是要你自己去学。” 他真的很适合当教书先生,连劝人读书时都轻声细语的摆道理。南山无话可说,渐渐也不挣扎了,一只手停在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背上,一时间忘了松开。 霁月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肩上相叠的手,静了片刻才慢慢将手抽了出来,俯身认真与她对视:“你也想尽快回家,对吗?” “……说得好像多为我着想一样,我现在被困在这里是因为谁啊。”南山小声嘀咕。 霁月弯 了弯眉眼,春风和煦:“所以,学吗?” 南山无言半天,最后叹了声气:“先说好,我真的不是读书那块料,就算你把我绑在这里,我可能也学不进去什么。” 霁月倒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你若信得过我,就一切交由我安排如何?” 南山最信不过的就是他了,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见她默认,霁月笑笑,将旧旧的书本翻到第一页,南山不太情愿地凑过去看。 “这是我的识字书……”守心小声嘀咕。 霁月看了他一眼,无声用眼神安抚,南山则彻底无视了小屁孩,只为了报他刚才不理自己的仇。 “第一页一共四个字,天、地、人、和,每个字的旁边,是它的笔顺,你按照笔顺仿写,掌握得更快一些。”霁月拿起笔,在纸上一一写下这四个字。 南山惊呼:“你的字好漂亮!” 霁月眼底泛起笑意:“会握笔吗?” 南山面露犹豫。 霁月无奈,伸手去拿桌上的另一只笔。 他就站在南山左侧,俯身翻书时,浅蓝布条束着的长发已经无意间倾落她的耳边,无意间带来阵阵痒意,如今又将手伸去她的右前方,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衣领间清新又泛着苦涩的味道迎面扑来,就像是东夷岛四面卷起的海浪。 南山还没来得不自在,他就已经拿到了笔,回到了不远不近的位置:“拿着。” 南山不太自信地握紧笔。 “你握筷子呢。”守心突然嘲笑。 南山还是装没听到。 守心:“我三岁的时候就不这样握笔了。” 南山这次瞪了他一眼。 终于得到回应的小屁孩顿时来劲了,可惜还没等他再次嘲讽,霁月已经温和开口:“专心。” 一大一小顿时把皮绷紧了。 “食指和拇指捏在这里,”霁月垂着眼眸,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捏着她的食指,轻轻地挑了一个位置,“这根手指要抵在笔身后面……” 他一边轻声解释,一边捏着南山的手指调整。 南山刚才推他的手时,只顾着从这张可怕的书桌前逃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温度,而此刻指尖相触,她才发现他的手竟然这么冷,冷得好像冻僵的尸体。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一颤,霁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顿了顿后松开她的手:“我的手太冷了。” 他不说时,南山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吓自己,他直白地说出来了,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没有没有,也没有太冷。” 霁月笑笑,掌心一团灵力如装满烟雾的空气泡泡一般无声裂开,再次为她纠正姿势时,手指已经是温热的了。 南山感受着前后不同的指温,有一瞬间的走神。 “对,就是这样。”霁月已经放开了她,颇为满意地看着她标准的握笔动作,“现在,挺直脊背,不要弯腰,离桌子一拳远,轻蘸墨,缓落笔,按照书上的笔顺试着把‘天’字写出来。” 他提了一堆要求,南山一一照做,等写出一个颤颤巍巍如同狗爬的‘天’字后,已经感觉腰酸背痛。 “好累……” “你太紧张了,放松些。”霁月说罢,就看到她把背驼了下去,只好再次开口提醒,“南山。” 南山:“……我能写出来不就好了,还管姿势不姿势的干嘛。” “那你随便写吧。”霁月意外的好说话。 南山顿时坐没坐相,自信满满地又写了一个‘天’字,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守心看她表情微妙,忍不住也凑了过来,结果一看到纸上墨团就震惊了:“你这写的什么啊?自己认得出来吗?” 南山默默坐直了,不再跟霁月抬杠。 见她学习态度还算认真,霁月转身离开,将监督她学习的任务交给了守心。 守心可比霁月严厉多了,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细竹棍,食指粗细,足足有半米长,都快赶上他的身高了,他拿着棍子围着书桌转来转去,趾高气昂得像个大将军。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就头晕。”南山无奈道。 守心高傲地扬起头颅:“少废话,赶紧写,不把这四个字学会了就不准吃饭。” 南山扬眉:“你很得意嘛,看到仙君亲自教我,不嫉妒了?” “我从来就没嫉妒过,”守心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几天只是心情不好,才不想见到你。” 南山啧了一声,还真有点好奇:“你跑哪躲着去了,后院总共就四间瓦房,我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你。” “你当然找不到我,”守心得意地看她一眼,“我在前院呢。” 南山沉默片刻,用左手给他比了个大拇哥:“你可真厉害,为了躲我愿意去闻那么呛的香味。” “我就是躲在走廊里,又没去神殿……你怎么这么多话,赶紧写!”守心回过神来,威胁地挥舞竹棍。 南山的摸鱼计划失败,只好继续用功。 霁月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功课,不仅要她能够熟练默写这四个字,还要每个字抄二十遍,写完之后交给守心,他有时间自然会来检查。 南山挺烦的,在她看来这完全是重复的事,可惜能沟通的大邪祟走了,留了个狗仗人势的小邪祟,她只能苦巴巴地抄写,等写完后人都要僵了。 “我想不通……看玉简功法不是只要认识字就好了嘛,为什么还一定要会写啊?我又不打算把功法抄下来!”南山抗议。 守心横了她一眼:“修炼犹如建高楼,地基打不劳,高楼又怎么建得起来,你光认识字,就能看懂功法的意思吗?” 第31章 守心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在南山眼前晃了晃,南山一动不动,仍然怔怔看着霁月。 “还洗吗?”守心回头。 霁月看了南山一眼,见她还呆愣愣的,便无声点了点头。于是仙君和他的座下童子又一次坐到了小凳子上,研究怎么样才能把衣裳洗得更干净。 守心是负责动嘴的那个,时不时提一些建议,真正洗衣服的人是霁月,话反而少得多。南山回过神时,恰好看到他沾满了白沫的手轻轻揉搓裆上血渍,轻轻几下动作后,血痕便从衣料上散入盆子,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视面前这一大一小为邪祟,面上不管多随意,心里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邪祟会给她洗弄脏的衣裳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霁月造出的幻境,真实的她已经被五花大绑,彻底成为了滋养灵骨的容器? 南山思绪万千时,霁月已经拧干了衣裳,守心手脚麻利地打了干净的水,两人一起把衣裳漂洗干净,又拧好了挂起来。 院里原本就有一根晾衣绳,只是太久没用积了灰,守心擦好之后,衣裳便全都搭在了上面,在阳光下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南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衣裳依然搭在绳上。 守心看着干净的衣裳,对着霁月大夸特夸,夸得霁月都无奈了,结果一回头,发现衣裳的主人还呆愣愣站在那儿,完全没有表示感谢的意思。 “喂,”守心叫了她一声,“你怎么不说谢谢?” 霁月也抬眸看了过来。 南山盯着这一大一小看了许久,最后默默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霁月的脸上。 霁月:“?” “……这是你家那边特有的感谢方式?”守心迟疑开口。 南山总算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耳根一热,面上仍装镇定:“对啊,我家那边就喜欢这样感谢人。” 守心还是不太相信,正要再追问几句,南山突然看向霁月:“我现在不想上课,能再休息一段时间吗?” “可以,”霁月温声道,“基础的字你已经认得差不多了,等你月信结束,就开始学《三字经》和《百家姓》,到时候我来给你上课。” “仙君,”守心忙举手,“这两本我都会,我可以教她。” “我不要,”南山想起他这段时间的铁血手腕,立刻拒绝,“我要仙君教!” “为什么?我教得不好吗?”守心不服气。 南山:“对啊,不好。” 没想到她连个弯都不拐,就这么贴着脸说他不好,守心愣了愣,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震天响的关门声后,南山撇了撇嘴,一抬头看到霁月无奈的表情,忙道:“我现在已经把他得罪了,你可千万别再让他教我啊。” 看完全程的霁月沉默一瞬,委婉提醒:“他负责你的饮食起居。” “放心吧,下顿饭之前,我会哄好他,”南山摆摆手,显然胸有成竹。 霁月见状,便不再管了。 等霁月离开后,南山直接去了连接前后院的走廊,果然看到了偷偷躲在那里的守心。 “行了,别生气了,不就是说你教得不好么,至于躲起来这么久?”南山开始哄人。 小孩愤愤看她一眼:“你竟然当着仙君的面给我穿小鞋!” “……我就是不想再被你威胁吃土豆白菜,没想给你穿小鞋。”南山无奈。 守心冷哼一声:“可你就是这么做的。” 南山一想也是,别管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最终结果就是给这位仙君童子上眼药了。她静默片刻,突然捂住了肚子。 守心支棱耳朵等了半天,迟迟没等来她的道歉,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看到她的动作后立刻站了起来:“你你你肚子又疼了?” “不算疼,就是有点难受。”南山有气无力。 守心果然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扶着她往回走,南山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孩,心想小邪祟其实还挺好的……如果不是演戏的话。 “等下次仙君来,我多帮你说好话。”南山突然道。 守心斜了她一眼:“我用得着你?” “用得着的,”南山眨眨眼,“没听老人常说么,自夸万句,不如旁人夸上一句。” 守心顿了顿:“还真没听说过,哪的老人说的?” “我编的,但你不觉得很有说服力吗?” 守心:“……” 这次癸水来得汹涌,虽然不疼了,可身体却还是越来越虚弱,南山在床上躺了好几顿饭的功夫了,虚弱的症状仍然没有减轻。 守心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光是蚂蚱都给她编了好几只。南山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只能变着法地玩小孩。 “要是有红糖水喝就好了。” “红糖水里要是能卧个荷包蛋就好了。” “都是用红糖水煮的荷包蛋了,你怎么能再放盐呢?你见过谁家的红糖荷包蛋里会放盐啊?小孩就是小孩,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守心面无表情:“再说我就把碗摔了。” 南山沉默片刻,果断把加了盐的红糖荷包蛋接过去,顺便还不忘回嘴:“我可不是因为喜欢,就是不愿意浪费粮食。” 守心哼哼:“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好一点?” “我也想知道啊,”南山哀叹,“再这样下去,我真要流血而亡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弄清楚月信是怎么回事的守心顿时面露嫌弃:“你能不能委婉点,不要总当着我一个大男人的面说这些。” 南山一顿,抬头看向大男人。 “……干嘛?”守心一看到她这样就紧张。 南山:“没事,就是没见过随便趴姑娘床上的大男人,想多看两眼。” 守心:“……” 又一次成功气跑守心,南山在心里愧疚一刻钟,又自顾自趴在床上开始无聊。她这次睡醒,身上略微干净了些,想来再有个几顿饭的功夫,月信应该就结束了,南山打了个哈欠,明明刚睡醒没多久,这会儿又开始困了。 她一边打盹一边等守心回来,正昏昏欲睡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哟,这次懂礼貌了?”南山失笑。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苍老畏缩的声音:“仙君夫人,您还睡着吗?” 南山顿了顿,披上衣裳去开门:“钟伯。” “听说夫人病了,老奴近来睡不好吃不好,想来看看您,可又怕打扰了您休息,”钟伯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一连纠结了这么久才来看您,还望夫人见谅。” 南山不太想自己来一次月信就闹得所有人都知道,闻言只是含糊一句:“多谢钟伯,我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好多了就好……”钟伯松了口气,满脸欣慰。 因为守心对他不加掩饰的厌恶,南山也下意识离他远点,可此刻看着他朴实的眉眼,她突然思考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仙君夫人,老奴准备了一些补身的药 膳,您可要用一些?“钟伯突然道。 南山回神,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刚要点头答应,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响起:“老狗!你又来做什么?!” 南山猛地抬头,看到守心像个炸开的炮仗一样冲过来,连忙阻止:“等一下……” 晚了,钟伯的食盒还是被他一脚踹翻,汤汤水水的撒了一地。 钟伯怔怔看着地面:“那是我熬了许久的药膳……” 南山面露不忍,守心却如出了口恶气一般,颇为畅快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平时不准随便到院子里来,更不准接近仙君夫人!” “我只是想给仙君夫人送一碗药膳,”钟伯还在盯着地面发呆,浑浊的眼睛里隐约有泪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她送一碗药膳。” “不需要!你有多远滚多远,再敢靠近她,我就弄死你!”守心面色阴沉,瞳孔闪过一丝红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南山没看到他眼睛里的红光,却也被他阴沉不似孩童的神情吓到,等回过神时,钟伯已经收拾好食盒,蹒跚着离开了。 “回屋去,下次别再给他开门。”守心推着南山进屋,砰地一声把门摔上。 南山脑海里全是钟伯可怜的背影,无言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问:“钟伯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守心余怒未消,闻言只是扫了她一眼。 “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南山又问。 守心抿了抿唇,还是不说。 南山故意道:“那你要是不说,我以后可就跟他正常来往了啊。” “你什么意思?”守心果然炸了。 南山却没被他吓到:“本来就是啊,之前是因为比较相信你的人品,所以觉得你这么讨厌他,肯定是因为他人品不行,可我问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都不肯说,那我就只好当你理亏、好人其实是他了。” “胡说!他怎么可能是好人!”守心烦道。 南山笑眯眯:“所以说,他到底怎么你了?” 守心又一次抿唇。 正当南山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突然开口:“我忘了。” “……啥?” “我说我忘了,”守心烦躁地重复一遍,“但我知道他很讨厌,你要离他远点,不然会倒霉的。” 南山:“……”这又是个什么理由。 守心也知道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纠结了半天后,怒气冲冲离开:“随便你了!” “……怎么老是生气。”南山啧了一声。 第32章 听到守心解释,南山才知道原来太阳上出现黑斑,就代表昼夜要开始交替了,等黑斑扩大到将整个太阳盖住,那血日就会变成血月,东夷的夜晚也会来临。 那么,天黑了会怎么样? “天黑又不是什么好事。” 霁月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浮现,南山突然开始紧张,对即将到来的黑夜。 然而她等啊等,等到饭都吃好几顿了,黑斑也只是扩大了一点点,南山等得都快无聊了,也只等到光线又暗了一点,也仅仅是一点。 ……看来东夷的黑夜也没那么快来临嘛。南山叹了声气,也懒得紧张了。 日子还在正常地进行,南山在仿佛凝滞的时间里,渐渐适应了岛上的生活,偶尔拿盆里的水当镜子照,看到自己脑袋上扎的丸子头,还有用珍珠贝壳做的饰品,她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还是会想阿爹阿娘,偶尔也会想起仙人阿爹和灵晔,可惜时间一旦模糊,思念好像也没办法再衡量,最多是想到他们时多用用功,争取多学点本领,也能早点打破那道看不见的墙,早点与他们团聚。 不知不觉间,南山已经学完了一整本三字经,随便拿来一册书,大半的字都能认出来了。如霁月所说,入门的时候虽然艰难,可一旦入了门,许多东西就会简单很多。 “等你把这几本书学完,就可以学习我先前给你的玉简功法了。”在黑斑遮盖了一半的血日时,霁月这样说。 南山翻开书册简单看了两页,诚实道:“看不懂。” 霁月轻笑:“我教完,你就可以看懂了。” “那就有劳霁月先生了。”南山弯腰执手,行了个夸张的礼。 霁月眼底笑意更浓,微微摇头之后便离开了。南山伸着脖子看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后院交界的那堵墙上,才扭头看向廊檐下嗑瓜子的守心。 “喂,”她叫他一声,“你有没有发现,霁月的脸色不太好?” 守心呸掉瓜子皮:“整天对着个笨学生,脸色能好才怪。” “……我没跟你开玩笑。”南山无语。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守心白了她一眼,“仙君整日庇佑百姓为他们实现愿望已经很忙了,还要花大量的时间给你讲课,就算是神仙也熬不住啊。” 南山:“也没在我这儿浪费多少时间吧。” 守心轻哼一声。 “算了,懒得理你,我出去玩了,你跟我一起吗?”南山邀请。 守心面上闪过一丝动摇,但还是坚定摇头:“我不去。” “为啥啊?”南山不解,“你整天 闷在后院多没意思,为啥不跟我出去玩?” 守心:“没有为啥,你想去就自己去吧。”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你明明就很想去。” 这段时间她经常在下课后出来玩,不知不觉间已经玩遍了东夷岛,虽然还是会像个屁股发光的异类一样,不管出现在哪里都能被百姓认出是仙君夫人,但她也习惯了这种被视线和热情环绕的生活,并且感觉还挺不赖。 “李婶说要给我做虾饼,你真不去啊?”南山再问一遍。 守心耳朵果然支棱了起来:“什么样的虾饼?” “就是上次我带回来的那种,一点面糊裹着去皮的虾炸的,你还说好吃来着,”南山继续诱惑他,“你真不跟我一起去啊?现炸的可比带回来的那种好吃多了。” 守心果然咽了下口水,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能不愿意出门呢?”南山啧了一声,“难道是霁月不准你出去?” “瞎说,霁月仙君从未限制我出门。”守心当即反驳。 南山抱臂:“那你为什么不出门?” 守心愣了愣,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外面……危险。” 答案还真是简单粗暴,南山果断嘲笑:“你三岁小孩吗?还怕人贩子给你抱走怎么的?行了行了,我就不逼你了,今天的虾饼可就全归我喽。” 说着话,她在守心恨得牙痒痒的视线下潇洒离去。 自从血日被黑斑盖了一半,整个东夷都仿佛进入了光线不足的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哪哪都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但东夷百姓的生活却没受影响,每次南山出现,他们都是热情和煦的模样,好像从来没有发现天空有什么不对劲……不是好像,他们是真的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仙君夫人!”早就在自家摊位上等着的李婶,一看到南山出现就热情招手,“快来吃虾饼!” 南山看着李婶笑弯的眼睛,扬了扬唇走上前去……算了,东夷岛不对劲的地方又何止是太阳,既然本地人都没什么反应,那她这个外来的干脆也当看不见就好了。 “咦,今天不是整只虾下锅炸吗?”南山好奇。 李婶神秘地看她一眼:“今天运气好,捞了几个新鲜的大鲍鱼,我和虾肉一起剁碎了调成馅,今天给你做个特别的虾饼。” “这么好呀。”南山眼睛晶亮。 李婶嘿嘿一笑:“还是得谢谢霁月仙君,要不是他多多保佑,我哪能捞到那么好的鲍鱼。” 南山摸摸鼻子:“是您运气好。” “当然不是,都是霁月仙君保佑的呢!”李婶立刻反驳。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再反驳。 生活在这个岛上的人,是真的很崇拜霁月,不管发生了什么好事,都会归功于霁月的保佑,她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你不信呀,”李婶看到她的表情,立刻压低了声音,“我说的都是真的,霁月仙君法力高强慈悲为怀,会赐福于每一个尊崇他的东夷子民,我就是昨天去神殿上了香,今天才有好收成呢!” “可是李婶,东夷有成千上万的子民呢,霁月仙君忙得过来吗?”南山无奈。 李婶笑了,常年的海岛生活让她皮肤黝黑,牙齿却是健康的白:“你可千万别小瞧霁月仙君!” 周围人闻言,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怎么会,”南山镇定道,“我可是他的夫人,崇敬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看不起他。” 这答案虽然不算满分,但也足以让其他人满意,所有探究的视线收回去后,南山默默松了口气,接过李婶递来的虾饼:“谢谢李婶。” “应该的应该的,”李婶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仿佛她吃了就等于霁月吃了,“你明天想吃啥,记得跟我说,我还给你做。” “不用……” 南山的话还没说完,旁边那家摊贩刘叔就不高兴了:“李婶,仙君夫人是大家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霸着她,也得给我们一点孝敬的机会吧?” “大胆!仙君夫人选谁那是她的自由,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了?!”李婶脸色一黑,竟然透着几分狰狞。 南山手里还捧着半块虾饼,突然被她恐怖的脸色吓到了,李婶却不觉得有什么,一和她对视又笑盈盈的:“快点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 南山艰难地把嘴里的咽下去,紧张点头。 又在李婶摊上待了一会儿,周围的小贩全都收工了,刘叔呼朋唤友的说要找个地方喝酒,南山看着他们懒散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 虽然东夷岛处处都透着古怪,但不得不说这里的百姓生活很舒服,做买卖的时常关门喝大酒睡大觉,打渔的三天晒网两天出海,还有一些人什么都不干,整天往神殿跑,简直是一点正事都没有,可南山出来闲逛这么多次,却连一个乞丐都没见过。 不仅没有乞丐,每个人还活得十分宽裕富足,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好像那些东西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要是阿爹阿娘出生在这里,是不是也可以活得不那么辛苦了?南山捧着刚出锅的虾饼,心不在焉地回家去了。 她出门之后,守心就一直在院里等着,一看到她的身影出现,赶紧跑过去接虾饼:“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南山无语:“都凉了,不脆了,你跟我一起去多好。” “我不愿意去。”守心啊呜咬一口虾饼,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南山活动一下手腕:“家里还有鸡蛋吗?” “有,你要鸡蛋干嘛?”守心问。 南山:“明天给李婶送点,哪好意思总吃她的。” “我给你做那么多顿饭,你怎么好意思吃了?”守心阴阳怪气。 南山白了他一眼:“因为你是自家人。” 守心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愣了愣后直勾勾地看向她。 南山:“……干嘛?” “没……”守心吸了一下鼻子,还是有点傻乎乎的,“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东夷子民都在仙君的庇佑下生活,供奉你这位仙君夫人是理所应当,你没必要跟他们这么客气。” “算了吧,再这么白吃白喝,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南山摆摆手,打着哈欠回屋去了。 一觉醒来,血日上的黑斑似乎又大了些,南山晕乎乎出门,一到院子里就看到了霁月,也同时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你是不是生病了?”南山好奇地凑过去。 霁月笑笑,眼下黑青几乎遮掩不住:“没有。” “可你脸色真的很差。”南山实事求是。 霁月还是摇头:“我真的没事。” 见他一直这么说,南山也只好不再追问。 今天的课上得,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守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要不……休息两顿饭的时间吧。” 南山眼睛一亮,立刻看向霁月。 第33章 看到灵晔周身威压突然迸发,溪渊随意地伸了个懒腰:“怎么,发现什么不对了?” “南山在叫我。”灵晔声音低沉,清俊的眉眼愈发冷肃。 溪渊意外地看他一眼,弯曲着手指戳了戳虚空:“你确定?在这里?”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巨大的岛屿,浓重的怨气遮天蔽日,如同一个硬壳将岛屿笼罩其中,即便他们能看得清岛屿上衰败的土地与尸骨,却无 法靠近一步。 “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里的怨气浓重到都成活了,孙南山如果真在岛上,只怕这会儿要么成了魂魄残缺的怨灵,要么连魂魄也被蚕食……” 话没说完,散着蓝光的长剑已经指向他的咽喉,皮肤被剑气破开一道伤痕的瞬间,一缕银发也随之落地。 溪渊看一眼自己精心养护的长发,又无辜地与灵晔对视:“说实话也不行?” “她还活着。”灵晔冷声道。 溪渊失笑:“我用魂引都不敢确定的事,你如何确定?” “我就是知道。”灵晔眸色沉沉。 溪渊唇角笑意淡去,与他对视良久后,妥协地后退一步。灵晔这才收剑,冷着脸朝岛屿杀去。岛上怨气感应到他身上的灵力,瞬间呼啸着朝他杀来,转眼便将他牢牢裹住。 溪渊慵懒地靠在石头上,看着灵晔一副要跟怨气拼命的样子,不由得啧了一声:“孙南山这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 竟然值得堂堂冥界少主,命都不要了也要救她,而且这都一年多了,也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溪渊好整以暇地看着灵晔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杀入岛屿,直到他的灵力有暴动的趋势,才甩出长鞭将他从怨气之中拉出来。 “又失败了。”溪渊悠悠道。 灵晔脸色愈发难看:“这里的怨气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生生不息无穷无尽,东夷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怎么知道。”溪渊摊手。 灵晔本来也是自言自语,被他这么一打岔,才真正注意到他。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语气不好地问。 溪渊很想翻个白眼,但想到自己的美貌实在不适合做这些,到底还是忍住了,微笑着提醒他:“六个月之期已过,我来找你拿解药。” 灵晔握拳又伸开,掌心出现一枚黑色的丹药,直接朝溪渊扔了过去。 溪渊抬手接住,吞下之后与他商量:“六个月拿一次解药,实在是太麻烦了,要不你再给我几颗,也省得我总来烦你。” 灵晔面无表情:“做好你该做的事,六个月后再拿新的解药。” 商议失败,溪渊轻嗤:“你跟孙南山,天生一对。” 一个发了心誓都敢在缠梦解药里下毒,一个更过分,仗着有孙南山所下之毒的解药逼着他做事,他真是快被这两个人给玩死了。 面对他的嘲讽,灵晔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向被怨气覆盖的岛屿。 岛屿之内,血日当空,天气晴朗。 南山上蹿下跳,试图引起对岸模糊影子的注意,可不论她怎么努力,对方都像个木桩子一般,她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 “……难道是幻觉?”南山小声低喃。 好不容易追上她的守心把船桨一扔,直接跳到了她的船上:“什么幻觉?” 南山猛地回神,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守心一脸郁闷,两只小手上都磨出了血泡,“怎么突然发疯一样从家里跑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南山冷哼一声:“行了,别装了,我不会再上当的。” “装什么?”守心一脸莫名,“你不会撞邪了吧?” 南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撞邪?你不就是那个邪吗?” “什么跟什么啊。”守心更糊涂了。 南山懒得跟他废话,拿起船桨继续往对岸划,守心刚要阻止,就听到她幽幽开口:“不想被我扔下去的话,最好老实点。” 守心一顿,把铃铛揣回怀里乖乖坐好。 南山板着脸继续往前划,饿了就从包裹里扯个鸡腿吃,渴了就小小地抿一口淡水,撑着一口气努力地划船,终于在血日上的黑斑又扩大些时,抵达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明明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划了,为什么还会碰到墙?南山有气无力地坐在船上,眼巴巴看向对岸。 从第一次看到熟悉的身影,到现在她已经又划了两顿饭的时间,可对岸依然不远不近,那道身影也没有更清楚一些。 也许是真的看错了,灵晔怎么会知道她现在在哪呢。南山喉间溢出一声轻叹,心底泛酸。 “……回家吗?”守心小心翼翼地问。 南山木着脸,不说话。 守心摸摸鼻子,索性也不吭声了,两人待在小小的渔船上各自发呆,任由没有对照物的时间缓缓流逝。 就在守心以为他们要老死在船上时,丢了船的渔民总算发现了不对,三五成群地划着船朝他们找来。 守心远远看到那些人,连忙去拉南山:“南山……南山!我们得走了,得赶紧回去了!” 南山本来不想理他,可听到他言语间的恐惧,才皱着眉头安慰道:“虽然我们确实当了贼,但他们那么崇拜霁月,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不……不是……”渔民越来越近,守心呼吸急促,嘴唇也泛着浅淡的紫,“快走……我不能见到他们!” 南山看到他的模样吓一跳,赶紧把他扶坐下:“你你你怎么了?” “快……”守心脸色也开始变紫了,像一条上岸的鱼,随时要因为窒息昏死过去,“救我……” 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南山手足无措,却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情况下,最好是等着渔民们过来,一同商量出救守心的办法,可是…… 看着守心哀求的眼神,南山心一横,划着船就跑。 渔民们本来已经靠近了,看到她突然划船离开愣了愣,连忙高声喊她:“仙君夫人莫要乱跑,仔细掉水里!” “你们别管!”南山头也不回。 渔民更急了:“您是霁月仙君的夫人,我们怎么能不管,您快回来啊,我们带您回岸上去。” “说了让你们别管你们就别管,都不准跟过来,否则本仙君夫人可就生气了!”南山故意板起脸,果然将众人呵斥得不敢再靠近,她默默松一口气,再看一眼船板上有进气没出气的守心,心又一次悬了起来,“……是你要我带你走的啊,你要是因此延误治疗死掉了,可跟我没关系啊!” 船板上的守心虚弱地睁开眼,表示自己还没死。 南山默默松一口气,再看一眼身后,那些渔船还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准跟!”她黑脸。 渔民们顿时老实了。 “……这不是都挺好说话的,你怎么看到他们像看到鬼了一样。”南山嘟囔着继续划船。 去对岸的路被堵了,她又不能一辈子待在海上,加上守心奄奄一息,她也做不到不管他的生死,南山权衡之下,只好又划回东夷岛。 等船靠了岸,她拖着守心艰难地倒在沙滩上,任由潮水将自己的衣服浸湿,也懒得再挪动一步。 她有气无力地望着已经被盖去大半的血日,好一会儿才喟叹:“我这是图什么啊……” “谁知道你图什么。”守心虚弱开口。 南山斜了他一眼,见他病猫一样趴在沙子上,轻哼:“醒了啊?” 守心脸色依然难看,闻言不发一言。 “你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怕那些渔民?”南山好奇。 守心别开脸,显然不想回答。 南山冷笑:“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了你。” “要不是追你,我也不会陷入危险。”守心没好气道。 南山:“这话说的,就好像我乐意让你追一样。” 守心:“你一个偷船逃跑的贼,当然不乐意让我追。” 他说罢,便强撑着一口气等着南山反驳,可左等右等,却迟迟没有等来。 ……不会是故意骗他回头的吧?守心的耳朵动了动,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回头了,结果下一瞬便看到了南山苍白着脸汗如雨下的模样。 他吓了一跳,挣扎着冲过来扶住她:“南山,南山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骨头疼。”南山抖着唇说完,直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片空荡荡的白,有一颗种子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空中,渐渐地抽芽长大,开出纹路斑驳的花。她想靠近一些,仔细看看那朵花,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红色床幔,熟悉的喜被和枕头,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小半张脸。 “她还没醒吗? ” 门口传来霁月的声音,南山眼睛动了动,一侧目便看到了坐在门槛上背对着自己的守心,和他对面身姿如竹的霁月。 面对霁月的问题,守心沉默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他的神情不太好,霁月没有第一时间进屋来,而是在他旁边坐下,然后将手里的碗递给他:“这是凝神的灵药,你喝下去,脑子就不会疼了。” “谢谢仙君。”守心乖乖将药一饮而尽,便继续端着药碗发呆。 霁月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一大一小的背影竟然透着几分……温馨? 脑子里一冒出这个词,南山自己就先吓一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这个词形容大小邪祟。 第34章 南山又回到了后院,第一件事就是别别扭扭地跟守心道歉。 “虽然也不是我主动让你追来的,但差点害死你也是事实,所以……对不起啊。”她低着头,不看守心。 守心摆摆手:“算了,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南山一瞬开心:“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你下次不要乱跑了啊,”守心却皱起眉头,“你一个内陆生活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大海,是怎么敢三番两次往海里跑的,就不怕被淹死啊?” “不跑了不跑了,这次我绝对不会乱跑了。”南山忙道。 守心哼哼一声,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所以……你真的不能接触生人啊?”南山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守心抿了抿唇,不语。 “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会这样……哦,霁月好像说过,是因为你命格有问题,那你怎么还敢跑出去找我,东夷岛上这么多人,你是怎么躲开他们找到海上的?”南山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直到守心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才老实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 守心:“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接触外人,小时候也跑出去过一次,但差点死掉,那之后就不敢出去了,至于怎么敢出去找你……哈!你怎么好意思问!也就是我运气好,不然早死在路上了。” 南山有点心虚:“那那那我又不知道你的毛病……” 说话间,角落里的矮门吱呀一声开了,钟伯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守心立刻怒骂:“滚回去!仙君马上就来了,你长成这个丑样子,是想污仙君的眼吗?!” 钟伯吓得赶紧关门,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开了条门缝:“守心少爷,听说您生病了,老奴很是担心,您现在如何了?” “要你管!”守心暴怒如雷,“滚回去!立刻滚!” 钟伯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将门关上了。 看着他衰老的身影一闪而过,南山抿了抿唇,一低头发现守心正盯着自己看。 她吓一跳:“你看我干嘛?!” “你那是什么眼神?同情他?”守心面色阴沉。 南山:“……每当你一脸恨意的时候,我都感觉你不像个小孩。” 守心冷哼一声,别开脸不肯再看她。 南山无声笑笑,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守心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南山又拉了一下,他继续躲。 连着躲了五六次后,他无奈开口:“烦不烦啊。” “不生气了?”南山捧脸,“那你跟我解释解释呗,为什么你不能接触人,可跟我接触却一点事也没有,跟钟伯同住后院也没问题。” “你是仙君挑选的夫人,是我要侍奉的人,又不是外人,与你接触当然不会有事,至于那个糟老头子……”守心面露厌恶,却还是别开脸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反正从我有记忆起,他就在了。” 南山若有所思:“所以你小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你?” “怎么可能!”守心被她的说法恶心到了,“是仙君在照顾我,从头到尾都是仙君,才不是那个老头子!” 南山惊讶:“看不出来,霁月还会照顾婴孩啊。” 守心反问:“你真看不出来?” 南山被他问得无言,脑子里突然出现霁月那张温润和善的脸,静默片刻后感慨:“他确实有几分贤惠的味道。” 说完,自己乐了起来。 守心被她乐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强调:“总之,以后别再说什么糟老头子照顾我之类的话,很恶心。” “行,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南山举手,“为什么讨厌他。” 守心不说话了。 这个问题南山已经问过很多遍,几乎是每次他欺负完钟伯,她都会主动问一次,这次也没指望他能回答,问完就要回屋睡一觉,结果还没转身,就听到守心冷声道:“你不觉得他很恶心吗?” 南山停下脚步。 “他这个人,简直就是疯子,会在你生病的时候日夜祈祷,熬一些不知所谓的药膳,会在你衣服刮破的时候给你缝补,扎破的手指鲜血淋漓,抹得你衣裳上到处都是,还会在你不小心受伤时难过流泪,扇着自己巴掌说没照顾好你都是他的错……” 守心深吸一口气,平复之后继续道,“一副整天为了你好关心你的样子,可是谁需要啊!谁需要他做那些多余的事!” 南山无言良久,好一会儿才试探:“……就这样?”听起来只是一个不太会爱孩子的长辈做的蠢事而已。 守心抬眸,南山立刻一脸正直,就差把‘我没有别的意思’写在脸上了。 “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守心嘲讽道,“但凡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都理解不了,反正你知道我烦他就好,也少跟他接触,不然以后被他缠上了,可别怪我没有提前警告你。” 南山摸摸鼻子:“好吧。” 四目相对,突然冷场,南山刚要开口填补沉默,余光便瞥见了霁月的身影,她立刻站直了,守心若有所觉,也跟着站好了。 霁月一到院中,就看到两个排排站的家伙,不由得笑了一声:“看来已经准备好上课了。” 南山:“……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对。” 霁月一顿,抬手摸了一下脸:“有吗?” 有啊!看起来很疲倦呢。南山用力点头,但一想到他每天要忍受成千上万蚂蚁往耳朵里爬一样的声响,脸色差好像也很正常了。 “你要是累的话,可以去休息一下。”南山还是好心提醒。 守心隐约感觉她对霁月仙君的态度有了点变化,可具体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霁月微微摇头:“不必了。” 南山没有再劝,转身就要去桌前坐下,却被他叫住了:“这堂课不念书,学调息凝神 。” 南山一愣,不可思议地回头:“真的?” “嗯,从这堂课开始,我们就正式开始修炼了。”霁月温声道。 南山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可、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等我这两本书念完才学修炼吗?” “原计划如此,可你等不及了。”霁月也有些无奈,“你没发现吗?灵骨开始生长了。” 南山渐渐睁大了眼睛,突然想起自己拖着守心上岸后,那一阵剧烈的疼痛。 自从醒来以后,那股疼痛就没有再出现过,她以为只是一时岔气,便也没有追问,可此刻看到霁月的表情,却觉得没那么容易。 果然,霁月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灵骨生长之痛,我只能暂时压制住你的灵骨,先帮你修炼出一些灵力重塑血肉,才好让你的灵骨继续成长。” 早就知道自己体内的灵骨是会长大的,也明明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当这一天到来时,南山还是觉得无措。 “其实很早之前就该生长的,但你的身体受东夷上空的罩子影响,这段时间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如今复苏应该也是因为适应了东夷的气候,”霁月还在说话,“不必担心,有我在,你的灵骨一定会顺利成熟的。”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干巴巴的嘴唇被扯得有点疼,没等她开口说话,旁边的守心先忍不住问了:“仙君,我能跟着一起学吗?” “你学这些做什么?”霁月问。 守心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显得高一些:“保护仙君呀!” 霁月失笑,却还是摇了摇头:“你的体质不适合修炼。” “仙君!” “此事不可商议,”霁月却一反常态的坚定,“你回屋去吧,莫要耽误我授课。” 南山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严肃,没什么底气地举了举手:“要不……” “哼!”守心对着南山跺了一下脚,哭着跑回屋了。 南山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霁月被她的神情逗笑,又看了眼守心离开的方向。 “他真的不能修炼吗?”南山问。 霁月摇了摇头:“身体不允许。” “好吧,”守心的情况,霁月肯定比自己了解多了,见他这么说,南山也没有过多纠结,“那你开始教我吧,先说好啊,我真的没有修炼天赋,一点点都没有,你可不准对我发脾气。” “放心,不会的。”霁月保证。 南山却撇了撇嘴,心想你教教看就知道了,当初灵晔也口口声声说不会跟她发脾气,可在她试了八百次都没能感受到自身灵气后,仍然气得脸色发黑。 霁月不知南山在腹诽什么,一挥手将桌椅变没了,这才回头看向她:“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你闭上双眸,试着集中精力,感受丹田内那股灵气。” 南山:“……”噩梦,还是重复的噩梦。 她无言良久,确定霁月是认真的,只好按他说的做。 而最后的结果果然也没让她失望,甚至霁月在看了她半天后,还特意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天生灵骨?” “……早就说我没有修炼的天赋了。”南山摊手。 霁月静了片刻,道:“无妨,我们再试试别的方式。” 说罢,又教了她其他几种感应灵气的方法,可不论用什么方法,南山仍然停留在一无所知的阶段,耐心十足的霁月都有些无奈了。 又一次尝试失败后,南山默默等着安静的霁月发火,结果他只是温和地看她一眼,宽慰道:“别担心,总会找到适合你的修炼办法的。” 南山看着温柔的老师,都有些汗颜了。 “你体内有过灵力的痕迹,说明是成功过的,”霁月继续想办法,“你当时用的是什么修炼办法?” 南山脑海蓦地闪现和灵晔在一起的夜晚,脸上突然浮起一层薄红。 第35章 “你刚才说什么?”南山又问一遍。 霁月喉结动了一下,道:“我为什么……” “啊,你昏倒了,你那位座下童子说这里也是你的房间,所以你睡这里,”南山解释,“对了,他还让我们洞一下房,别浪费这么大一张床。” 最后一句是她故意加的,因为霁月强作镇定的表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她见惯了永远平和、永远宽容、永远像个假人一样的霁月,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鲜活的表情,一时间就忍不住想逗他。 霁月慌乱只是一瞬,很快又镇定起来:“这个守心,口无遮拦。” “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嘛,你虽然是别有用心才接受我的姻缘绳,但不管你目的是什么,结果就是我们确实是有婚约的,”南山说着,故意撑起身体朝他倾去,“现在又刚好有这么个布置好的婚房,不如……” “你现在越来越会用成语了,这很好。” “仙君,故作镇定呢?” “……” 眼看着南山越来越近,霁月喉结动了动,当即抬手扶上她的肩膀。他本意是要将她轻缓推开,可惜因为太过轻缓,反而被南山钻了空子,直接抓着他的手腕按回了枕头上。 两人的脸倏然离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向聪慧温润的霁月仙君,此刻却只变得呆愣愣的。 他的反应太有意思了,南山忍着笑,作势要吻上去,霁月猛地回神,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推开。 南山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惊呼一声下意识闭眼,本以为脑袋会重重摔在枕头上,可下一瞬却落在一个灼热的掌心里。 她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却恰好对上霁月深沉的眼眸。 瞳色漆黑,却仿佛有红光闪过。 南山愣了一下,突然不敢动了。 “不准再闹。”霁月冷声道。 南山讪讪点头。 霁月这才松一口气,松开她下了床。 南山默默坐起,看着他理好衣衫往外走,本以为他不会再理自己,结果人刚走到门口,便已经回头看向她:“玉简可收好了?” 南山坐直了些:“收好了。” “用过饭便开始修炼吧,”霁月拉开了房门,昏暗的光线下,他脸色苍白得惊人,“我于修炼一事上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行努力。” 南山答应一声。 霁月看她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垂着眼眸离开了。 他这一走,一连好多顿饭都没有再出现,守心整天长吁短叹,一说就是他不懂事惹了仙君生气,仙君才会这么久都不来后院,南山每次听都会觉得心虚,半点不敢提自己把人轻薄走的事。 霁月不来,南山便一个人拿着那些刻录了基础修炼功法的玉简反复研究,可怎么也找不出属于自己的道,研究得心烦时,还想再去问问霁月,凭什么觉得她一个不仅没天赋、骨头还少一根的人可以救下整个东夷岛。 可惜了,她每次想去找霁月,都会想起霁月冷脸让她别再闹了的事,一时间也会没脸。 日子就这么一顿饭一顿饭地过,高悬的血日被黑斑一寸一寸蚕食,东夷岛逐渐走向自己的黑夜。 当血日只剩指头大小的光亮时,霁月总算又一次出现在后院。 “你……真的没事吗?”南山迟疑地看着他。 霁月抬眸:“能有什么事?” 南山无言地看着他瘦到凹陷的脸,心想如果这样都叫没事,那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才叫有事了。 她把心思都摆在了脸上,霁月看了她半晌,迟钝地笑了一声:“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 他说话的时候,前殿百姓祈福的嘈杂声响还在一阵一阵地传进后院,先前虽然也会有这样的声音,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吵闹,好几次听起来都像是吵架,南山烦了很多天了,却因为排斥那股浓郁的烧香味,一直没去前殿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霁月来了,刚好可以问他:“这段时间来祈福的人很多吧。” “很多。”霁月缓缓地说,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南山:“为什么啊?” “嗯?”霁月抬眸。 南山忍不住重复一遍:“为什么祈福的人会变多啊?” 霁月似乎陷入了思考,又像是心不在焉。 南山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正想说可以不用回答,却听到他慢慢道:“大概是因为我太累了,赐予的福泽不够,他们才会反复地来。”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赐福就是欠他们的一样。”南山无语。 霁月又笑了一声,单薄的样子仿佛风一吹就折。 两人无言片刻,霁月主动打破沉默:“你修炼得如何了?” “还是没有思绪,”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南山就忍不住抱怨,“你确定我可以吗?我怎么觉得我不太行啊。” “你可以。”霁月说。 南山:“可是我都研究这么长时间了,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霁月:“你早晚是可以的。” 南山:“为什么?” 霁月:“因为我看见过。” 南山:“……” 四目相对,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霁月笨且迟缓,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两人说话间,守心打着哈欠出来了,最近南山整天关着门研究玉简,他也懒得出来玩了,除了按时给南山准备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睡觉。 此刻的他脸上浮着几道红印,显然也是刚睡醒出来。 看到了他,霁月似乎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守心。” “仙君。”守心游魂一样飘过来。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霁月没再提南山轻薄自己的事、守心也似乎忘了自己‘惹仙君生气’的愧疚,三个人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天要黑了。”霁月道。 守心困倦点头:“等您去了前殿,我便睡觉。” “记得打开结界。”霁月提醒。 守心乖乖答应一声,两个人同时看向南山。 “……你们俩看起来都不太精神啊。”南山失笑。 守心揉了揉眼睛没有说话,倒是霁月温声道:“天黑之后,关紧门窗,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南山一顿:“为什么?” “东夷如今完全被隔绝,连魂灵也无法正常轮回。”霁月说。 南山不明所以:“然后呢?” “魂灵没有肉身承托,在凡间时只能夜晚出现。”霁月又道。 南山愣了愣,嘴唇微微张开。 “你说,天黑之后,东夷会有多少鬼魂夜行?”霁月脸颊瘦得能看到骨骼,一双眼睛却依然清凌。 南山被他看得抖了一下:“我我我知道了,不会出去的。” “最好是去和守心住。”霁月又道。 南山连忙答应。 霁月见她还算乖觉,便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一脸疲倦地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衫晃了晃,南山简直以为他要被风吹倒了。 守心站在旁边又打了个哈欠,南山收回视线,无奈道:“睡了这么久,还困啊?” 守心困得泪水涟涟:“天都黑了,能不困吗?” 南山无言看一眼天空,发现最后剩的那点光线还在被黑斑吞噬。 守心已经往屋里去了,南山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于是赶紧跟上 :“霁月说天黑之后不出门,是一直不能出去吗?” “是。” “那我饿了怎么办?” “饿着。” 南山:“……” “或者,”守心抬眸扫了她一眼,颇有几分霁月不理人时的气势,“你也可以冒死去厨房拿吃的。” 南山无言良久,最后冲进厨房把能吃的全拿了,一样一样摆满了守心的整个房间。 做完这一切,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吞噬,南山跑去关窗时最后看了一眼天空—— 血日不见了,天上只剩下一个圆圆的红色光圈。 “还真是天狗食月啊。” 南山小声嘀咕一句,最后在守心不满的视线里将窗子关上了。 确定所有门窗都紧紧关好了,守心取出铃铛晃了晃,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房间也被看不见的结界笼罩住了。 做完这一切,守心倒头就睡,南山赶紧把他拉起来拍醒。 “又干嘛?!”困倦的守心忍不住发脾气。 “……别睡啊,我有点害怕。”南山讨好道。 守心沉默一瞬,提醒:“听仙君说,你之前在冥界也住过一段时间。” “是。” 守心:“那里都是鬼。” “当然不是,”难得有她知道的东西,南山立刻侃侃而谈,“冥界之人也是人,只不过没有凡人的躯壳而已,那些要投胎的魂灵就更不吓人了,一个个长得像萤火虫似的,一看就很无害。” “东夷的鬼也很无害。”守心又要倒下。 南山忙拉住他:“要是无害,为什么霁月不让我们出门!” “他骗你的,你想出就出去吧。”守心闭着眼睛,死活都要睡觉。 南山纠缠几次,见他呼吸越来越平稳,只好放弃叫醒他。 ……要不找根蜡烛壮壮胆?南山刚冒出这个念头,守心突然坐起来,吓得南山脸色都白了。 “你干什么!”她用气声怒问。 守心看向她:“突然想起忘了告诉你,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别出去。” “……霁月已经提醒过我了。”南山无语。 守心:“也别点灯,别发出动静,最好是叫人以为这是一间空房。” 南山:“……”连灯都不能点,还有没有天理啊! 第36章 他竟然承认了。 南山更为新奇:“真有这种东西啊?我能不能吃?” “这样的丹药,只有我能吃。”霁月回答。 南山嘀咕一声:“真小气。” 霁月笑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守心还在睡觉,南山只好自食其力,挽起袖子开始做饭。她虽然生在农家,可从小被爹娘养得像个小废物,拿着菜刀比划那两下,看得霁月都忍不住上前一步。 “我来吧。”他说。 南山一愣:“你会做饭?” “小时候做过。”霁月不动声色地接过她手里的刀。 南山立刻后退一步,看到他菜刀使得还算熟练时,顿时惊奇道:“你竟然真会!” 霁月失笑,没什么攻击性的眉眼略微弯起,叫人看得心头软软。 南山看着如清风拂面的男人,连语气也跟着放缓:“你刚才说你小时候……神仙小时候要自己做饭啊?” 她这个问题很是没头脑,可霁月竟然真的想了一下:“不知道。” 南山一顿,刚要开口说话,霁月便已经看了过来:“我小时候是凡人,后来才成的神,所以不知神仙小时候要不要自己做饭。” 南山睁大了眼睛:“你是凡人成神?” “嗯。” 南山:“什么时候成的神?” 霁月:“大约……七八岁时?” 南山:“怎么成的神?过程难不难?你在成神前一直在修炼,还是像个凡人一样活着?” “会生火吗?”霁月问。 南山的思绪顿时被打断:“啊,这个还是会的。” “你来生火,我炒菜。”霁月吩咐。 南山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去生火了,等她坐在灶台前烧锅时,霁月挽着袖子,正在给她做大葱炒鸡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霁月一个也没有回答。 是不想回答,还是忘了回答?南山眨了眨眼睛,纠结要不要再问一次。 “我是被选出来的。”霁月缓缓开口。 南山抬头,葱花的香气已经完全被激发,蒸腾的水汽短暂地隔开了她看向他的视线。 “上一代霁月仙君陨落,我便被东夷子民选为圣童,在这间院子里住了几年,然后塑了金身,便成了神,过程么……”霁月将菜撑出来,努力回想了一下,“很快,成神前没有修炼过,像个凡人一样活着,继承上一代仙君的神力后倒是开始了修炼。” 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了,坦诚得简直可怕。 南山无言良久,忍不住问:“东夷子民……这么大权力啊,竟然连神都能选。” 霁月失笑:“也不是随便选的,要纯阳八字,还要五弊三缺。” “……五弊三缺是啥?”南山不解。 霁月想了想:“简单来说,要命不太好?我是遗腹子,出生时母亲又难产而亡,上一代霁月仙君陨落后,有三个孩子符合条件,但我算是最符合的,才会选了我。” “那你还挺幸运的,没有颠沛流离,还成神了。”南山思忖。 霁月轻笑:“是啊,很幸运。” 说话间,第二个菜下锅了。 南山瞄一眼锅里过多的胡萝卜,突然开口:“守心会是下一个仙君吗?” “他不是,”霁月垂着眼眸,“他只是我的座前童子。” 南山点了点头,又道:“所以东夷子民世世代代供奉的神都叫霁月仙君。” 霁月:“嗯。” “那你本名叫什么?”南山问。 霁月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答:“没有本名,我生下来,便叫霁月。” “啊……”南山突然想起他是孤儿,脸上闪过一丝歉意,“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无事,”霁月笑笑,“要再打个汤吗?” “不用,喝水就好。” 两个人一同把菜端到院里的小桌上,霁月又用灵力热了两个馒头,南山道过谢,拉着他一起吃。 “好吃!”刚吃第一口,南山眼睛亮了,“比守心做的还好吃。” 霁月失笑:“我与他,应该是差不多的。” “哪有,你做的更好吃。”南山说完,还看了一眼守心的房门,确定他没有起床偷听,这才继续吃饭,“你也吃点啊,自己做的呢。” 霁月答应一声。 两个人简单地用过饭,南山抢着去洗了碗,出来后霁月给了她一块玉简。 “这是我改良过的功法,你试试能不能练。”他温声解释。 南山答应一声,接过玉简仔细看了几遍,开始按照上面的功法修炼。 第三次失败后,她垂头丧气地把玉简还给霁月:“还是不行。” “你少了一根灵骨,便如同一根水渠少了一截,灵力无法运行也是正常,不必太过灰心。”霁月安慰道。 南山揉了揉眼睛:“可灵力无法运行,我就没办法修炼,我要是不修炼,怎么打破东夷岛上的罩子啊?” “总会有办法的。”霁月继续安慰。 南山睨了他一眼:“你又看到了?” 霁月眼底泛起笑意:“嗯,我看到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相处的时日应该也不短了,南山已经学会忽略他神神叨叨的言语,又尝试着修炼一次后,忍不住彻底放弃了。 “算了,我果然是个废物。”她郁闷道。 霁月:“你不是。” 南山也只是心情不好随口一说,结果得到 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回应,无言片刻后,心情又好了起来:“我当然不是,我可是我们村最机灵的小孩。” 霁月眼底笑意更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南山看着他温柔的模样,心底蓦地一软,还有点……不好意思。 霁月和她以前认识的人太不同了,永远云淡风轻,永远温和耐心,好像什么事都无法让他急躁,像个……世家公子,对,那种读书很好、一看就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家公子。 南山有些走神,霁月也没有打扰,等她眼神重新清明时才道:“累了吧,回屋歇一歇,修炼的事不必着急。” 南山答应一声,转身往自己房间走时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一瞬慢了下来。 “我送你。”霁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南山不太确定地看一眼自己的寝房:“那个,昨天晚上……” “他们白天不会出现。”霁月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指尖一掐,房门便倏地开了。 屋里的一切都摆放整齐,地面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南山想象中的狼藉。 “鬼魂无实身,不会对屋里造成什么影响,”霁月主动向前,走到门口后转身看她,“去歇一歇吧,若是怕,我便守在门口。” 南山舔了一下发干的下唇,鼓起勇气走进寝房,再回头,他还在门口站着,眸色坚定又温柔。 南山定定与他对视片刻,突然问:“你大清早过来,是不是就是因为猜到我会害怕,所以给我壮胆来了?” 霁月一怔。 “你人还蛮好的嘛。”南山评价一句,也没那么怕了。 红日高悬于上空,最后一点水汽散去,属于早上的感觉也消失了,南山不知道自己起来多久了,但根据自己的感受推测,应该也过去一上午了。 正是补觉的好时候。 她打着哈欠爬到床上,一扭头发现霁月还站在门口,很快便安心地睡着了。 昨晚提心吊胆一整夜,她几乎沾床就着,等再醒来时,床边蹲了个七岁小孩,门口的大人却不见了。 “还以为会一直守着呢。”她轻声哼哼。 七岁小孩:“你嘀咕什么呢?” 南山:“骂你呢,一晚上只顾着睡觉,根本不管我死活。” “……你还好意思说,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还一惊一乍的,我不骂你就够好了。”守心冷哼。 南山在床上滚了一圈坐起来,直接无视他的控诉:“吃什么?” “吃什么吃,饿着!”守心怒道。 虽然被南山轻易挑起怒火,但守心还是尽职尽责地做了两菜一汤,南山捧场地吃了大半,顺便问一句:“你做饭是跟霁月学的?” “你怎么知道?”守心顿时警惕,“仙君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怕他发疯,南山没敢说实话:“没有啊,我猜的。” 说罢,就看到守心放松下来,她忍不住道,“话说,我跟霁月可是有婚约的,你一个座前童子,动不动就嫉妒我,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我才没有嫉妒。”守心嘴硬。 血日高悬,上面没有一点黑斑,天空看起来还要亮很久。百鬼夜行的恐怖夜晚,好像一瞬间远去了,南山见识过一次后,便理解了霁月为什么会说天黑不是好事,衷心期盼着白天能更久一点。 修炼的事还是毫无进展,但霁月始终如一地觉得她没问题,南山起初还有点感动,慢慢的开始觉得他脑子可能有问题。 又一次修炼失败,南山仰天长啸:“我受不了了!人家断胳膊短腿儿的都能修炼,为什么我就少一根一点都不重要的骨头,就完全无法修炼?!” “你那不是一点都不重要的骨头哦,那是最靠近心脏的骨头,”守心趴在地上,抱着一堆切成大小一致方块的木头搭小桥,“百骸归处为心,灵气归处则为心前骨,你少的可是最重要的骨头。” “听霁月的意思,我还是自愿抽的,”南山痛苦抱头,“我上辈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自愿抽出这么重要的骨头!” 守心继续搭桥:“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所以没了这根骨头,我就不能修炼了吗?”南山怒问。其实她近来也不是毫无进步,至少能感应到一点点体内的灵气了,只可惜每次带着灵气游走经脉,到了心口处便会堵住,然后前功尽弃。 第37章 听到霁月的话,南山更开心了,当即就要出去嘚瑟一圈,只可惜还没跑走,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温热的体温从他的指尖传来,南山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霁月便已经松开了。 “你是如何开悟的?”他问。 南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含糊解释:“就……福至心灵、灵光乍现、突然就开悟了呗,你也说过啊,有时候开悟就是一瞬间的事,时机一到自然就悟了。” 霁月眉头轻蹙,直觉没这么简单,正要细问,守心已经冲了过来:“南山!你真的找到缺少灵骨也可以修炼的办法了?!” “是啊,干嘛?”南山嘚瑟又警惕,“你不会连这个也要嫉妒吧?” “我才懒得嫉妒你!”守心呸了一声,“我就是替仙君高兴,总算不用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也不用动不动就忍受你的脾气了。” 南山闻言,尴尬地看一眼霁月:“说、说得好像我总欺负他一样,我哪有这么糟糕!” “你怎么不糟糕了?你闭关之前不是刚跟仙君发过火?”七岁小孩显然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非要逼她承认不可。 南山梗着脖子:“我没有!” “撒谎!”守心怒了,立刻向霁月求认同,“仙君你说,她之前是不是跟你发脾气了?” 南山心虚一瞬,却还是看向了霁月。 霁月眉眼温润,缓缓说了句:“饿了吗?” 南山和守心同时一愣,接着南山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捂着肚子道:“哎哟哟好饿哦,这么久没吃饭,我真是快饿死了。” 守心虽然气她撒谎,但也是关心她的,一听她这么说,赶紧往厨房跑了。南山默默捂着肚子,直到他进了厨房才敢大笑。 “守心这小孩,真的一如既往的好骗……”南山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朦胧间对上霁月的视线,笑意瞬间变淡,人也规矩地站好了。 半晌,她小心地问:“我真的跟你发很多脾气吗?” “唔……”霁月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在她局促的注视下笑了一声,“好像不算是发脾气。” “那是什么?”南山下意识接话。 霁月想了想:“撒娇?” 南山顿了顿,脸颊突然有点热。 她轻咳一声刚要否认,就听到霁月问:“所以,你如今是怎么修炼的?” “什、什么?”南山没想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只好睁圆了眼睛装傻。 霁月还是不解:“你缺失灵骨、灵力无法循环是事实,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让灵力重新在体内循环?” “……天机不可泄露,我才不会把自己修行的法门告诉你呢。”南山说罢,见他还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扭头就往厨房跑。 霁月无奈,只好作罢。 躲过了霁月的追问,南山默默松了口气,吃过饭便继续钻研手里那几块玉简。 自从找到了修炼的办法,她才真正体会到天生灵骨的好处,往日怎么也学不会的玉简,如今轻轻松松便能融会贯通,总是感应不到的灵气,也随时会蓬勃涌现,她就像一块干燥的绒布,不管来多少水,都能很快吃下。 她开始跟霁月索要更深的功法,没日没夜地躲在房间里修炼,因为修为突飞猛进,她可以很久不吃不喝,但觉还是要睡的,只有睡完觉醒来,才会有秩序如一的感觉。 因为忙着修炼,往常感觉漫长的白昼,也似乎短了起来,又一个黑夜即将来临,南山有了经验,没有再往守心屋里搬吃的,只是去找霁月要两块高级功法的玉简。 “那些鬼太吵了,我反正也睡不着,想着干脆修炼一晚……你怎么这么憔悴?”南山没等说完,便忍不住换了话题。 眼前的霁月消瘦憔悴,和上一次天黑前没什么区别。 面对她的疑问,霁月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的脸。 这段时间她一直躲在房间里,霁月来了几次都没看见她,此刻终于得见,在确认了什么之后,他时常带着笑意的眼眸突然淡了下来。 气氛沉默得有些不对劲,南山抿了一下发干的唇,试探:“怎么了?” 霁月静默片刻,淡淡开口:“你究竟在用什么办法修炼?” “不是跟你说了嘛,天机不可泄露,我可不能……” “为什么你的脸上,会出现短夭之相?”霁月打断。 南山愣了愣:“什么?什么短夭之相?” “短夭之相你都不懂?”守心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听话只听一半便自信开口,“意思就是短命的面相呗,所以谁有了短夭之相……” 没等他把话说完,霁月便握住了南山的手腕,转瞬出现在前殿的神像肩膀上。 今天前来供奉祈祷的子民太多了,比她之前看到的任意一次都要多,香烛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南山一看清自己来了什么地方,第一反应便是堵住耳朵,好在霁月比她反应更快,她总算没有听到像蚂蚁乱爬一样的祈祷声。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南山眸色闪躲地看向霁月。 霁月难得严肃,过于消瘦的脸显得有些冷峻:“守心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南山默默咬住下唇,不说话。 霁月懂了:“所以,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南山眼眸微动,似乎在想借口,霁月却不给她机会,直接在她眉心注入灵力。南山下意识想要抵抗,可刚动一下念头,身体便泛起冰冷阴森的感觉,她颤了一下,索性就自暴自弃了。 霁月的灵力在她体内不断游走,停留的时间越长,他的眼神便越冷,等到彻底检查一遍时,气得苍白的脸颊都浮起了一丝红晕。 “你竟然用灵力强行搭建一根灵骨?!”他气恼开口。 南山摸摸鼻子:“你这次给我检查身体,怎么没让我脱衣服呀?” “你如今有修为护体,哪还用脱衣裳散热,少给我打马虎眼,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霁月没让她糊弄过去。 难得看他发脾气,南山忍不住笑了:“别生气啊,你不觉得这办法很聪明吗?可不是谁都能想到用灵力代替灵骨的。” 这办法还是她看到守心搭的木块桥后想出来的,她缺少一根灵骨,就像木块桥缺少了桥梁,既然守心可以用板砖代替桥梁,那她为什么不能用灵力代替那根灵骨、从而联通所有灵骨呢? “你看,我现在的修为不就在突飞猛进吗?”南山摊摊手。 霁月却不买账,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灵力代替灵骨,你的确很聪明,但灵骨似渠,灵力如水,用灵力代替灵骨,等于以水引水,修为越高,灵力越多,引流的风险也就越大,这种修炼方法等同饮鸩止渴,你才修炼多久,便已经出现短夭之相,还不足以让你警惕吗?”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南山反问。 霁月:“立即停止这种修炼方法,我们再想别的。” “可我还有时间吗?”南山失笑,“仙君,我这几次灵骨生长痛,都是你帮我度过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时日无多的事吧?” 霁月脸上出现短暂的怔愣:“你怎么……” “其实我也是猜的,但看你的神情,我应该是猜对了?”南山叹气,“其实我闭关这段时间,灵骨又疼了一次,我用自身灵力滋养灵骨,灵骨生长的速度虽然变快了,可我本人也没有多难受,甚至那种痛楚也消失了,很轻松。” “第一次生长痛之后,你又帮了我四次,这四次你给我的灵力一次比一次多,效果却一次比一次差,最近的那次几乎要耗空你的灵力吧?可我的灵骨还是隐隐作痛,说明你的灵力已经满足不了我了,所以我猜,也许我跟其他的天生灵骨不太一样。” 南山说完顿了顿,又自嘲一笑,“确实不一样,我缺了一根嘛,所以需要的灵力也格外多,像是破掉的水袋,总是要多灌一些,才能勉强保证某一刻是满的,你现在还能帮我,但等到灵骨再成熟一些,需要的灵力就更多了,到时候你还能帮我吗?” “在那之前,我会找到你自行修炼滋养灵骨的办法。”霁月认真道。 南山反问:“要是找不到呢?” 霁月突然无言。 “所以啊,我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果不继续用这个办法修炼的话,不仅不能破开罩子离开东夷,还可能在下次生长痛时,”南山轻微叹了声气,“虽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其实没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自己。” 霁月沉默地看着她,消瘦憔悴的模样更添沉重,仿佛随时要晕过去。 南山看到他的表情就想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就别不高兴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发现了我少一根灵骨的事,我这会儿估计还幻想着靠别人保命呢,要是因此耽误了修炼,前段时间闭关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死掉了,哪还会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霁月垂下眼眸,静了片刻后重新看向她,漆黑的双瞳亮得惊人:“我不会让你死的。” 南山被他像是承诺的语气惊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那当然,我要是死了,谁帮你打破那道看不见的墙啊。” 霁月无声翘了一下唇角,没有反驳。 南山看着他清瘦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失望。 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但明明就一点点都不该有,南山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试图把这点奇怪的情绪撵出去。 “眼睛不舒服?”霁月突然问。 “啊……没有,”南山快速转移话题,“对了,你会看面相啊?” “嗯。” “那你看面相厉害吗?有昆仑老祖厉害吗?”南山好奇。 霁月停顿一瞬,道:“我几乎不出东夷,对外面的人不甚了解,但……应该比他厉害一些。” 第38章 虽然霁月再三说了,她的眼睛会不药而愈,可瞎的时间久了,南山还是相当郁闷的,就连守心晒的红枣干都不喜欢了,也不想去院子里晒太阳,整天趴在床上,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南山,墙角那块菜地该浇水了,你来给我帮忙呗。”守心热情邀请。 南山翻个身:“不去。” “来嘛来嘛,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活儿。”守心不死心,继续劝。 南山心情郁卒:“我一个瞎子,能干什么活儿?” “呸呸呸,怎么不能干了?你可以帮我扶着水桶啊。”守心道。 南山干脆不回话了,直接把被子拉到头顶。 守心无奈,只好帮她关上房门,然后扭头看向一袭浅蓝布衣的霁月。 “她已经这样好久了,不吃东西,也不起床,我上次还看到她躲在被窝里悄悄的哭,”守心摊摊手,稚嫩的脸上出现一种名叫忧愁的情绪,“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假装没看见。” 霁月抬眸,看向紧闭的房门。 “……算了,我再去研究几样糕点吧,她还挺喜欢甜食的,也许吃完甜食心情就好了。”守心说着,第一次无视他的霁月仙君,径直往厨房去了。 主屋寝房里静悄悄的,南山掀开被子,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 东夷岛的时间本来就模糊,她这一瞎更是分不清今夕何夕,虽然守心说她才瞎没多久,可她总觉得已经过去八十年了。 而且直到现在眼睛都没有好转,看起来还能再瞎几个八十年。 “早知道会变成瞎子,我就不修炼死了算了……”南山在床上滚来滚去假哭几声,眼角竟然还真的湿润了。 她想阿娘了。 其实这段时间忙着修炼,她已经很久没有想阿娘了,可如今突然瞎掉,时间都空了出来,她就开始频繁地想阿爹阿娘,想仙人阿爹和灵晔,偶尔也会想起那个讨人嫌的溪渊。 溪渊……要不是这狗东西,她也不会被抓到东夷岛来。 南山咬牙切齿,随即又卸了气,觉得没必要怨天尤人,毕竟不来东夷岛,她也不知道自己少了根灵骨,说不定直到现在还想着什么都不做,全靠灵晔帮自己灌溉灵骨呢。 那她不得把灵晔吸干了啊。 南山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抖了一下。 躺在床上想了一些有的没的后,南山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便摸索着下了床,慢吞吞地朝着桌子的方向走。 她看不见东西,只能手脚并用地试探着往前,可即便这么小心,右脚还是踢到了椅子,一时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霁月进来时,便看到她眼泪巴巴蹲在地上的可怜模样。 他静默一瞬走上前去,南山听到脚步声抬头,一伸手果然抓住了柔软的衣料。 “守心?”她双眼无神,已经学会侧耳听动静,“我不是说我不去外面嘛,你怎么又回……” “是我。”霁月温声道。 南山顿时不说话了。 屋子里很静,静到霁月蹲下时衣料摩挲地面的响动都十分清晰,南山咬了咬唇,伸手扶住他的膝盖。 “怎么蹲在这里?”霁月问。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磕到脚了。” “我看看。”霁月去握她的脚踝。 南山索性坐在地上,任由他温热的手指褪去她的鞋袜。 脚趾暴露在空气里,她虽然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只可惜霁月握着她的脚踝,没能让她得逞。 “红了。”他说。 南山闷闷地应了一声,下一瞬便感觉到清凉的灵力注入伤处,她轻轻抽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离自己很近,近到呼吸都产生摩擦,使得空气升温。 霁月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输出的灵力停滞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不是什么大伤,甚至连小伤也算不上,南山早就不疼了,被霁月小题大做地治疗后,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察觉到霁月想帮自己穿袜子,南山赶紧将鞋袜抢过去:“我自己来!” 霁月没有强求,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待她快穿完时才说:“若是无事,跟我去个地方吧。” “我才不要去前殿,”南山拒绝,“那边的香火熏得我头疼。” 霁月轻笑一声:“不去那里。” 南山顿了顿,还真生出点好奇心来。 片刻之后,她落在柔软的沙地上。 湿热的海风吹得人衣角翻飞,远处海浪拍岸,声音清脆响亮,其中还夹杂着几声鸟鸥鸣叫。南山虽然看不见,可心情突然开阔起来,她伸了伸懒腰,伸手在空中乱抓,直到抓住霁月递过来的胳膊,才算稳住了心神。 “你带我来海边干什么?”她好奇地问。 霁月看着她总算舒展的眉眼,唇角挂起笑意:“散心。” “……我心情挺好的,不用散。”南山说这话,自己都觉得心虚。 霁月也没有拆穿她,反而体贴道:“陪我散心,整日听信徒祝祷,也挺烦的。” “你还会觉得烦啊,我以为你很享受这种万人爱敬的感觉呢。”南山抓着他的胳膊,随他一同往海边走。 东夷岛的沙滩是白色的细沙,柔软又细腻,踩在上面仿若踩在棉花上,南山本就看不见,再加上地面软陷,便更是不敢大意,几乎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脚下,等霁月停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海边。 “鞋袜湿了。”她说。 霁月:“无妨,回去的时候给你弄干。” 两人说着话,潮水突然涌了上来,将本就潮湿的鞋袜打湿个彻底,连衣角也湿透了。 南山松开霁月的胳膊,摸索着蹲在地上,将手贴在冰凉的沙子上等了会儿,果然等到潮水再次涌来,沙子如流水一般被从指缝带走。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海边玩。” “先前没有过?”霁月也蹲下,学着她的样子将手贴在沙滩上,可惜南山看不见。 听到他的问题,南山摇了摇头:“以前从来没见过海,来了东夷以后也没怎么来过沙滩。” 偶尔来的那几次,全是为了逃跑,哪有什么心思玩……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说了。 霁月显然也想到了她那几次逃跑,无声笑了笑后牵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走吧,带你踩水。” “踩、踩水?”南山睁大了无神的眼睛,“掉海里怎么办?!” “不会,这边没有那么深,你抓紧我就好。”霁月说着,拉她往海里走。 南山清楚地感觉到海水没过脚踝,心跳一瞬间加快,连嘴唇也开始发干。她看不见,又不敢再乱用灵力,天地俯仰之间只能依靠身边的男人,可这个男人却一直拉着她往深处走,只要略一用力,便能把她推进海里万劫不复。 她忍不住停了下来。 “我还是害怕。”南山小小声。 霁月便不再强求,牵着她停在原处。 海风突然烈了起来,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拍过来,南山抓紧了霁月的手,心跳扑通扑通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抬脚。” 耳边传来霁月的声音,南山下意识遵从。 “踩!” 她用力踩下去,浪花瞬间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南山咦了一声,又尝试着去踩,这一次的水声却不够清冽。 “你得等浪到脚边,起得最高时再踩,这样才会响些。”霁月搀扶着她,待时机成熟,又叫她抬起脚。 啪! 南山笑了,眉眼间的郁卒总算彻底不见。 她在海边玩了好一会儿,直到疲累了才回到沙滩上,靠着一块石头懒洋洋地晒太阳。霁月施咒为她弄干了衣裳,也在她的旁边坐下了,两人听着海浪的声音,许久都没有说话。 南山短暂地打了个盹儿,醒来后摸到霁月柔软的衣袖,便知道他还在这里。 “这里可真清净。”南山说。 霁月嗯了一声:“此处海水太浅,不适合停船,东夷百姓便不常来此。” “你经常来吗?”南山问。 霁月静了静,轻笑:“小时候喜欢来,如今倒是很久没来了。” “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景色。”南山叹气。 霁月:“东夷四面环水,景色都是一样的。” “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都能长得天差地别,风景又怎么可能会一样,”南山靠在石头上,懒洋洋地垂着眼眸,“霁月仙君喜欢的地方,风景一定是一等一的好。” 霁月没有言语。 半晌,他说:“这里有很多香彩雀,你要吗?” “香彩雀?是什么鸟?”南山好奇。 霁月失笑:“不是鸟,是一种花,小小的花朵,很长一串。” “听起来很好看,能带我去看看吗?”南山说着就要起身。 霁月将她按回沙滩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摘。” 说罢,他便一个人走了。 南山眼前一片漆黑,被独自留在沙滩上,突然生出一分心慌,只是这点心慌还没来得及扩大,便听到霁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别怕,我就在这里。” 南山笑了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招了招手。 不知道是不是涨潮的原因,海浪声越来越近,南山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始终面朝霁月的方向。 霁月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没了声响,她扶着石头站起来,高声唤他:“霁月!” “我在。” 听到他的回应,南山略微松了口气。 海风越来越大了,吹得人眼睛发酸,她用力眨了几下,却还是酸得泛起了泪珠。泪珠在眼眶里聚集,又被她用力挤出来,等再次睁开眼睛时,光晕便这样透了进来。 第39章 几乎是巨浪拍下的一瞬间,南山就意识到了不妙,可惜她如今的修为虽高,实战的经验却不多,当点点水珠如利刃一样射来时,她一时闪躲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海浪锋利地杀来。 ……今天不会要折在这儿了吧?她倏然睁大眼睛,正要豁出所有灵力拼命抵抗时,一个巨大的铃铛突然将她罩住,挡去了所有攻击,没等她反应过来,铃铛急速缩小,一只手横穿过来抓住,抱着她猛地扎入海中。 咸苦的海水刹那间蒙住了眼睛,南山难受得闷哼一声,男人抬手覆上她的双眸,她闭上眼睛,安心地任由他将自己带离。 虽然在海中也自由呼吸,但落在沙滩上的瞬间,南山还是撑着身子,象征性地咳嗽两声,正要谢谢来人相救,一片阴影便落在头顶,她下意识抬头,恰好对上一双震怒的眼睛。 南山又咳一声,没话找话:“你怎么也有个铃铛,跟守心借的吗?” “为什么要独自前去?”霁月右手背在身后,冷声质问。 南山往后一坐,看起来像是跪着:“我今早起来,觉得灵力大增,就想来试一试。” “试一试?”霁月笑了,眉眼却透着几分尖锐,“差点将自己试没命?” “我也没那么莽撞,之所以敢来,是因为发觉如今的修为,已经到达灵力所化的那根骨头能承受的最大程度,想着这也是我修为的巅峰了,便来了一趟,”南山卖乖地笑笑,“你也说过,破开这壳子的一定是我,那巅峰时期的我破不开、什么时候的我又能破开呢?” 听到她说自己已到巅峰,霁月明显怔愣一瞬,可再看她不当回事的样子,神情便愈发冰冷:“你连破除的方式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不莽撞?” 南山隐约看到他眼底似乎一抹红光闪过,可再看时,却又是清凌的黑瞳,仿佛刚才那一抹红光只是她的错觉。 相处这么久,南山其实也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可发这么大的火,却是第一次见,一时间很不适应,下意识回嘴道:“你把我抓到这破岛上,不就是为了让我开路吗?现在我主动尝试……虽然失败了,但说明我态度还是积极的,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霁月神情微动,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南山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情突然很差,便板着脸往家走。路上遇见了李婶他们,还被塞了几块糖糕,她拿回家后,全都给了守心。 “你不吃啊?”守心好奇。 南山板着脸:“不想吃。” “这脸臭的,谁又招惹你了?”守心啊呜咬一口糖饼。 南山冷笑:“还能是谁?不就是你的好仙君!” “哦,”守心没当回事,“那你道歉没有?” 南山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招惹我,我道歉?!” “仙君温柔和善,从不主动招惹别人,肯定是你先找他麻烦了,那你道歉不是理所当然?”守心反问。 南山气笑了:“你这心都偏到姥姥家了,把糖饼还给我!” 说罢,就要去抢。 守心赶紧把糖饼塞进嘴里,南山大怒,直接捏住了他的脸。 守心疼得大叫:“放手!放手!” “我就不放!”南山拧着他脸上的软肉拉扯,“你这么向着霁月,还当什么座下童子啊,要我说你给他当儿子算了,我看你长得也有几分像他,挺合适的。” 守心突然不挣扎了:“真的合适?” 南山:“……” 面对一脸期待的守心,南山无言以对,干脆回屋去了。 “怎么不说话啊,真的合适吗?”守心追在后面问。 南山砰地一声,把门板拍上了。 总算清净了。 她往床上一倒,无声地扑通几下开始发呆。 守心总算意识到她真生气了,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所以仙君到底怎么着你?” 南山不说话,只是蓦地想起霁月离开时看她的最后一眼,于是烦闷地翻个身。 “……你怎么不说话啊?”守心抬高了声音。 南山还是不想理人。 “你不会要自尽吧?!”守心说完,被自己吓到了,连忙大力拍门,“南山?南山!你还活着吗南山!你再不说话我可就撞门了,我真的撞了啊,我现在就撞……” “门又没锁,你撞什么门啊。”南山烦躁打断。 守心一静,很快就把门推开了。 “那个……你还好吧?”他磨磨蹭蹭走到床前。 南山木着脸:“没死。” 守心讪讪一笑:“你饿不饿,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饿。” “那你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守心又问。 南山:“不渴。” “那你想让我做点什么?”七岁小孩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索性直接问了。 南山斜了他一眼:“希望你出去,并在外面把门关上。” 守心嘴角抽了抽,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不死心地问:“真不想让我干点什么啊?要不我给你洗衣服呢?你把你身上的换下来吧,我去给你洗洗,用皂角洗。” “我衣裳是早上刚换的。”南山还是拒绝。 虽然下过海,但入海的瞬间霁月就把她护住了,那些海水连她一根头发都没沾湿,更何况是衣裳……唔,这样一想,霁月还是挺贴心的,就是上岸后那种冷漠的态度叫人不爽。 守心看着她的神情变了几变,忍不住再问:“真不用我帮你洗啊?” “你怎么这么啰嗦。”南山皱眉。 守心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是我啰嗦吗?明明是你自己笨,衣裳被月信弄脏了都不知道,还让我暗示这么久。” “不好意思,自从我开始修炼,月信便已经……”南山话说到一半,突然注意到衣角上的血迹,她倏然睁大眼睛。 守心见她总算发现了,顿时轻哼一声:“看来也不瞎嘛,赶紧换下来……” 话没说完,就看到南山咻的一下冲了出去。 “你穿个脏衣裳往外跑什么!”守心气急败坏,眼看着人已经没影了,只好高声叮嘱,“你用个清洁咒!” 神殿之上,信徒人人虔诚,三跪九拜之后双手合十,默默说出自己的心愿。霁月高坐神台,身后是他三丈高的金塑神像,香火缭绕间,他眉眼慈悲宁静,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子民。 突然,一阵风吹动了帘子,他顿了顿,空泛的双眸重新流转。 “霁月!”南山冒冒失失闯进神殿,用力地朝他打招呼。 虽然刚刚不欢而散,但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后,霁月还是扬起了唇角。南山捕捉到他的笑意,也跟着笑弯了眼睛,下一瞬察觉不对,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宽敞的大殿—— 大殿之内,正在祈祷的百姓们都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懂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霁月也发觉了不对,正要将南山带走,就看到她突然双手合十,一脸庄严道:“我来拜拜霁月仙君。” 众人恍然,连连夸了她几句,便各自祈祷去了,南山趁机赶紧示意霁月跟自己来,霁月无声笑笑,顺从地跟着她从后门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连同前殿和后院的走廊里,一时间心思各异,南山嘴唇动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纠结时,身后突然传来霁月的声音:“对不起。” 南山立刻停下,讪讪看向他:“你道什么歉。” “我方才太过急躁,对你发脾气了,”霁月平静地看着她,又道一次歉,“对不起。” 南山摸摸后脑勺:“我知道的,你是担心我出什么事,才会那样,我就是抹不开面子,才会故意生气……你的伤怎么样了?” 霁月闻言一顿。 “别说你没受伤啊,”南山忙道,“我衣裳上都沾血了。” 霁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她衣袖上点点血迹。 提到血迹,南山就忍不住笑了:“那小孩竟然以为这是月信,谁家月信能沾到袖子上啊。” “他没与你之外的女子相处过,对月信一知半解也正常。”霁月为守心说话。 南山摸摸鼻子:“我知道,我又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霁月笑笑,温柔地看着她。 南山被他看得眼神飘忽,但还是坚持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霁月见岔开话题无用,只好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 当看到他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南山倏然失声,大脑好一会儿都是空白的。 “吓到你了?”霁月说着,便要重新把手背过去。 南山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太大,又赶紧松了松:“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你不是会医术吗?为何要放着不管?” “罩子所伤,医术无用,只能让其慢慢好,”霁月说罢,见她还是担心,便出声安慰,“也不至于太慢,半日功夫便可痊愈。” 东夷岛上的半日功夫,可不是说结束就结束的,南山愈发心急,干脆往他手心注入灵力。 可惜无用。 任凭她如何努力,被海水泡得发白的伤口都没有半点愈合的趋势,反而因为汲取了太多灵力,又渗出鲜红的血丝。南山不敢再乱动,看着伤口的表情就像是天塌了。 霁月又一次被她的表情逗笑。 “你还笑得出来!”南山怒道。 霁月立刻就不笑了。 两人对视良久,南山终于愧疚地别开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自作主张,才会害你受伤。” “你独自一人前去,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吧。”霁月温声道。 第40章 有一瞬间,霁月似乎是想反驳的,但南山没给他机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偷偷的看我,从我第一次来岛上的时候就开始了……当然了,我那时候以为你在研究怎么害我,直到后来才回过味来。” “你会给我洗衣裳,被月信弄脏的也不嫌弃,会教我读书明理、给我做饭,会在我受伤的时候一直守着我,还会在我闭门修炼的时候,在我的房间门口放糕点,那些糕点都是集市上才有的东西,钟伯不敢送,守心不敢买,只有可能是你送的。” “最重要的是,你和我对视的 时候,我从你的眼睛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你眼睛里的我很好看,比我本人还要好看,“南山一一细数他心动的证明,最后狡黠一笑,“霁月仙君,其实我有时候是很聪明很敏锐的,你就承认吧。” 霁月静默一瞬,问:“神殿都修整好了?” “……啊?修整好了。”南山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 霁月:“嗯,那让百姓们回来吧,我也要开始赐福了。” 南山:“……” 在她说了一大堆后,霁月一个字都没回应,反而客气地将她请了出去。南山从后门离开时,神殿里已经跪满了百姓,恼人的香火又开始鼎盛,仿佛这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唯一的事就是来乞求神仙保佑。 南山回头看一眼霁月的背影,突然促狭道:“霁月仙君,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尽管知道她用了避身法,下面的百姓听不到也看不到她,但她嗷这一嗓子,还是成功让霁月的后背绷紧了。 南山笑弯了腰,一直到回了后院,脸上的笑意都没减少。 “仙君没责骂你?”守心怀疑地问。 南山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仙君什么时候责骂过人?” “少来,仙君虽然仁善温良,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你干出炸神殿这种祸事,他就算不责怪你,也不至于给你什么好脸色吧,你为什么还这么高兴?”守心说着话,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你不会对他用了什么迷魂咒吧?” 南山惊讶:“你看出来?” “你真用了?!”守心震惊。 “当然没用,”南山啧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又忍不住想笑,“也用不上。” 守心:“?”怎么感觉她有点不对劲? 南山也不想跟七岁小孩解释太多,哼着歌就回屋去了。 守心:“……”她肯定不对劲。 七岁小孩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她到底怎么了,反而看到她越来越不对劲,具体表现为动不动就往前殿跑,每次一去就会待很久,回来的时候总是春光满面,啊对,仙君偶尔来后院的时候,她也总跟着他,每次都笑盈盈的,看得他莫名发慌。 南山频繁地去了前殿很多次,终于停歇了两顿饭的时间,守心以为她总算恢复正常了,没想到也就歇两顿饭的功夫,没等到第三顿饭,她就又往前殿去了。 守心终于忍不住问:“喂,你又去打扰仙君?” 南山:“什么叫打扰?我那是去照顾他。” “……他的手已经快好了,你不用去得这么勤。”守心幽幽提醒。 南山闻言,还真的停下了脚步。 “你不去了?”守心惊奇。 南山指了指他身后:“仙君来了。” 守心下意识回头,看到霁月后连忙迎上去:“仙君,您怎么来了?” “突然想吃你做的饭。”霁月说这话时,看的是守心。 守心简直受宠若惊,连忙往厨房跑,霁月唇角萦起笑意,下一瞬对上南山好整以暇的目光,笑意顿时僵硬。 “我太久没去看你,你想我了吧。”南山笑着问。 自从神殿那一天确认了什么后,她就突然变了一个人,每次看到霁月,不会再故作自然地寒暄客套,而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确定的时候会犹豫不前,可一旦确定了,便奋勇得可怕。 霁月显然是领教过了,闻言只是略微别开脸:“许久没来后院,也该回来看看了。”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你真是很久没来了,”南山慢悠悠踱步到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从下方仔细看他的眉眼,直到他眼神飘忽,才笑着说,“是因为我经常去前殿,所以才觉得没必要回后院吗?守心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霁月反驳的话只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南山总是看着他笑,笑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 气氛有些僵持时,守心突然端了一盘葡萄跑过来,摆到桌子上后招呼霁月:“仙君请坐,先用些水果,饭菜马上就好了。” 霁月像是松了口气,立刻到桌前坐下了。 守心没想到他这么给面子,顿时受宠若惊地跑回厨房,誓要做出一桌满汉全席来。 南山看到霁月闪躲的样子,也没有立刻跟过来,等他吃到第五个葡萄的时候,才突然开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咳咳……” 优雅温柔的霁月仙君,第一次咳得惊天动地。 南山却神色如常,给他递了一方手帕后,顺手在他手腕上抹了一下,许久没有出现的红色光线顿时浮出,幽幽地散发浅淡的光泽。 “你把这个藏起来,我都快忘了婚约的事了,”南山坐在他对面,捧着脸看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成亲?” “南山……”霁月咳得双眼泛泪,很艰难地才开口,可惜才叫了她一声,嘴里就被塞了一个葡萄。 南山笑眯眯道:“吃吧。” 霁月:“……” 守心又跑来了,两个人识趣地没有再聊什么婚约,吃过饭霁月便直接离开了。 “你是不是对他做什么了?”守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怎么感觉仙君好像在落荒而逃?” “想多了吧,我能对他做什么。”南山随口回道。 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担忧自己操之过急了,她从小就只顾着操心自己的小命,其他小姑娘在春心萌动的时候,她只顾着担忧自己还能活多久,在感情一事上没什么经验,最多是对灵晔产生过一些朦胧的想法,但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没有人教她该怎么应对这些事,在发现自己对霁月的心思后,她第一反应就是隐藏起来,可有些事是藏不起来的,尤其是发现霁月对她也不同后,她就只能遵从本心,一味地攻城略地。 不会吓到霁月了吧? 南山总算后知后觉地开始苦恼,守心不知道她整天在忧愁什么,又一次看到她叹气后,干脆给了她一把菜刀:“今天你做饭。” “为什么?”南山不满。 守心:“平时都是我做,你做一顿又怎么了?” “平时都是你做,为什么现在要我做!”南山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奴役七岁小孩的愧疚。 守心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做啊,你敢做我还不敢吃呢,被毒死了怎么办?我这是给你找点事做,省得你总是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对,她现在就是在胡思乱想,而罪魁祸首就是太闲了,人闲的时候就是会作很多无用的思考。南山越想越觉得有理,于是果断接过菜刀。 守心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还真要去做饭了,于是乐见其成,自己跑去了前院走廊里偷懒。 南山进了厨房才开始犯难,首先她虽然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因为爹娘惯得厉害,几乎没有做过饭,其次由于守心这个小大人每天尽职尽责,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生的菜和肉了,此刻站在厨房里,突然不知道该先摸哪个。 正为难时,与厨房相隔不远的偏房突然吱呀一声,南山抬头,恰好看到钟伯颤巍巍从里面出来。 虽然同住一个院子,但出于某个原因,他们其实很少碰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天刚亮的时候,而此刻血日已经被黑斑侵占大半,算是临近傍晚了。 四目相对,南山礼貌挥手:“钟伯。” “仙君夫人?”钟伯惊讶上前,“您怎么亲自下厨了?” 随着他越走越近,南山渐渐看得清楚,当看到他的脸时不由得一顿:“钟伯,您又年轻了啊。” 钟伯失笑:“仙君夫人可真会打趣,老奴一把年纪了,又怎么会年轻呢?” 南山笑笑,却没有说话。 是真的年轻了,不是她的错觉。 在东夷经历了几个交替的昼夜后 ,她也算是发现了一些规律,比如说天刚亮时,霁月的状态最佳,随着黑斑侵袭血日,他的状态会渐渐衰落,这种变化大部分时间里是不明显的,但等到傍晚之后,光线渐渐消失,他就会消瘦憔悴得迎风倒。 而钟伯却是相反,早上时憔悴衰老,然后状态越来越好,等到这样的下午时分,连皱纹都少了几条。当然了,由于他早起时就已经很老了,所以少几根皱纹也没有年轻太多,但精气神和略微直起的腰板却是骗不了人的。 “夫人?夫人!” 南山回神:“嗯?” “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老奴为您做一餐饭?”钟伯小心翼翼道。 南山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守心的性子你也知道,要是被他发现了,只怕会大发雷霆。” 钟伯苦涩一笑:“也是。” 他失落的样子太明显,南山刚想安慰几句,突然瞧见他的房门没关。 修者耳聪目明,南山当惯了凡人,还惯用以前的五感,可真有心去看,也能看得极远。她略一集中精力,视线便轻易穿过敞开的房门,落在房中破旧的茶桌上,然后就看到了几本书册。 第41章 从神殿出来后,南山看着被黑斑遮盖到只剩弯弯一条线的血日,有一瞬间以为那是初升的弯月,可月亮不会是红色的,初升的月亮更不会高悬于头顶。 她心烦意乱地回到后院,刚进院子就看到守心抱着扫帚昏昏欲睡。 每当夜晚要来临时,他好像就会困得厉害,南山盯着他看了片刻,道:“你回屋睡去吧。” “嗯?”守心猛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后打了个哈欠,“不行,我还没给你做饭呢。” “我现在有修为护体,其实不需要按时吃饭。”南山失笑。 守心揉揉眼睛:“可你吃饭的时候会很高兴。” “你想让我高兴?”南山反问。 守心白了她一眼:“你是我家仙君认定的夫人,我当然要让你高兴。” “那如果我现在不是了呢?”南山又问。 守心愣了愣:“不是了是什么意思?仙君他变心了?” 南山觉得他呆愣的模样很好玩,就幽幽叹了声气。 “他太过分了!”守心突然怒了,气势汹汹就往前殿走,“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怎么能把人抓来这么久又变心!” 南山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跟心爱的仙君翻脸,赶紧把他拉了回来:“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守心僵住,像受了背叛一样默默扭头。 南山咳了一声:“开玩笑……不至于生气吧?” “哼!”守心一把甩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地走了,不过这次不是往前殿,而是去了厨房的方向。 “喂,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至于这么生气吧?”南山对着他的背影高喊,说完又想笑,“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还挺重要的嘛,你竟然会为了我去找霁月算账,谢谢哦!” 守心走得更快了。 爱开玩笑的南山在今天的最后一餐饭上得到了报应,守心做了两个非常非常辣的菜,直到她嘴唇都肿了,才勉为其难地给她盛了一碗米粥。 她吃饭的功夫,守心好几次差点睡着,好不容易等她吃完,便立刻起身往屋里走:“你把碗刷了再回来睡觉。” 每次天黑,她都是要去他房间睡的。 南山答应一声,抱着碗去了厨房。这些碗也是有些年头了,虽然勉强能用,但也相当脆弱,她之前尝试用灵力清洗,结果直接烂了三个,气得守心又是跳脚,那以后她就开始老老实实自己刷。 等她从厨房出来,天上那轮‘弯月’更细了,可根据她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日夜的经验来看,要想这一线光亮消失,还得一段时间。 前殿琐碎的声音又一次传进院子,守心已经睡了,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想想自己入夜后要去找霁月,便在院中为守心加固了结界,自己则一个人暂时去了外面。 东夷岛总是在相当漫长的白天之后才会迎来黑夜,南山以为除了那些临近黑夜来祈福的人,过惯了闲适松弛日子的子民们,会早早就回家睡觉,大街上一个人也该没有。 可是她却想错了。 几乎是刚出院子,就险些被一个人撞到,她连忙避开,却在下一瞬看清了对方的脸。 “李婶?”她惊讶开口。 李婶猛地抬头,一看是她眼睛都亮了,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仙君夫人,我可算见到您了!” “你怎么了?”看她一脸焦虑,南山皱眉问。 李婶:“仙君……仙君他怎么回事啊,我这几次去神殿上香,他都没有为我实现心愿,家里能用的鱼都用完了,我要是再打不上来东西,只怕明日就不能出摊了。” 李婶是卖吃食的,所需要的鱼虾全是自己划船去捞,捞不到东西这事儿对她而言,的确是天大的事。 南山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以前我只要去神殿上香,我家那口子就可以满载而归,但最近却每次只能捞上半桶,根本就不够用,我就是想问问仙君,他是不是将他的子民给忘了!”李婶说着,眼角便泛起了泪花。 一条胡同之隔的外面,有人正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其间夹杂着霁月的名字,不见白日里的恭敬与尊重。 李婶还拉着她的手,南山没办法分神去听别人说了什么,只好继续跟李婶分析:“霁月每日都在尽责赐福,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的……我记得你家的船是那种小船,不能往深海去,每次在浅海捞上半桶,其实也不少了吧,若是多捞几次,不就够用了?” “那怎么行!”李婶一把甩开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愤恨,“仙君夫人你真是好日子过太久了,这种话才会张口就来,你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多累吗?别说是多捞几次,就是多捞一次身体都受不住,霁月仙君怜悯众生,怎么舍得我们如此辛苦!” 南山嘴唇动了动,想起平时李婶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人闲聊,而她家那口子也是随便去海上转一圈就回来吃喝玩乐,两个人像岛上其他人一样潇洒自在,哪有半点辛苦的样子。 她虽不是海上人家出身,可也是做过穷苦之人的,这座岛上的人,明明比凡间的县太爷过得还舒服。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是仙君夫人,有些话不能直说罢了。 可她不说,李婶也看出了她的意思,眼神变了几变之后,才勉强遮掩住恨意和恼火,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仙君夫人……南山,李婶的好南山,你能不能看在李婶为你做过那么多顿饭的份上,请霁月仙君多多关照于我?” 南山想说她从不干涉霁月赐福之事,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好……我会与他说的。” 李婶眼睛迸射出喜悦的光,兴高采烈地跑走了,南山看着她过于轻盈的背影,心底的古怪再一次涌起。 墙外的嚷嚷声越来越大,似乎是吵了起来,有人说霁月仙君不像以前一样照拂百姓,是一个不合格的神,有人怒骂反驳,并说是因为他不够诚心才会如此,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一二来去的矛盾竟然有闹大的趋势。 南山往身上施了个隐身咒,这才从巷子里走出去。 尽管出去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乱糟糟的街道时,还是直接愣住了。 她来东夷这么久,度过了好几个交替的日夜,却从未在天色即将黑时出过门。 今天第一次这么晚了出来,只见 平时干净整洁的街道上处处都是垃圾,那些没用完的鱼和虾就这么随意地堆在角落里,散发着阵阵恶臭。 有人在街角睡觉,衣裳脏得看不出原样,有人在大打出手,力度大得恨不得让对方死,也有人拿着香跪在路边,朝着神殿的方向不断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如果说昔日那个世外桃源,是她认知里的东夷岛,那眼前的这一切又是什么?南山看着一只破碎的拨浪鼓落在脚边。 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的荒诞感再次浮现,最后一缕光藏进黑斑,天地间彻底漆黑一片。 南山有一瞬间全然看不清东西,凝神静气后在眼睛上加了一道灵力,再次睁开眼,天地之间一片暗红,却也能勉强看清。 刚才还乱成一团的街道仿佛静止一般,所有人都一脸麻木站着,仰着头看向悬日消失的方向,仿佛一条条晒干的银鱼僵直茫然。 “我们去找霁月仙君……” 不知道是谁低喃一声,所有人仿佛都活了过来,反复地说着要去找霁月仙君,说只要求得他再次赐福,东夷就能恢复往日荣光。 同样的话从成千上万人口中说出,那种蚂蚁爬进耳朵的痒痛感再次出现,南山抖了抖,连忙去封自己的听觉。 可用惯了的术法,这一次却一点用都没有。 无数声音依然在往她耳朵里钻,她只觉天地旋转恶心想吐,连步伐都变得不稳。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南山勉强扶住旁边的树,才没有仰面摔下去。 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些人顶着同样贪婪的、疯狂的脸,朝着神殿涌去的模样。 “霁月……”她呼吸困难,一瞬间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依然是黑的,但被黑斑挡住的血日,却露出了一丝光线,看得出即将天亮。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拨浪鼓还在她的脚边,清晨浓郁的水汽压得她呼吸困难。 蚂蚁一样的声音消失了,南山的不适感也跟着消失,起身后想起那些百姓冲向神殿的画面,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地朝神殿冲去。 霁月……霁月临近天黑时,就已经变得虚弱无比,黑夜彻底来临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那些人仿佛疯了一样,很可能会对他不利。 南山越想越着急,调动全身灵力转瞬出现在神殿前。 血日的光边又露出了些,无数黑红的气流朝着神殿倾落,那是和笼罩在东夷岛的罩子同源的气流,有着相似的黑暗与怨气。神殿门窗紧闭,黑暗中像一个无声的怪物,静静等着下一个猎物主动走进它的口中。 南山深吸一口气,凝重地朝它走去,下一瞬却有什么撞破了门,直直朝她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闪开,那东西重重摔在了她方才站的地方,一脸恐惧地抬头时,她才看清是什么。 “李婶?”南山震惊得头脑一片空白。 李婶满脸的血,仿佛已经认不出她来,只是绝望又慌乱地往前爬,身上的血痕在地上擦出一长条诡异的痕迹。 “跑……快跑……” 她拖着只剩上半身的身体,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手指还扒着前方石板的缝隙。 第42章 相比她的沉静,每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一个个都拿着香排队给石像供奉,南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热切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 回到家已经天黑,刘金花又做好了药膳,近来不少人都会往家里送东西,南山经常能吃到肉,日子比以前不知好过了多少。 今日也一样,几乎是一进门,她就闻到了浓郁的肉味,可今天的肉味却很奇怪,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气,简直叫人作呕。 “你回来啦。”刘金花一看到她,便热切地迎了上来。 月光下,南山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愣了愣,连忙伸手扶住她:“阿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我有吗?”刘金花摸摸脸,不甚在意,“可能是吹风了,有点不舒服,你别管这些,快来尝尝我今日给你煮的粥。” “阿娘……” “快来呀,今日可是大补的好东西呢。”刘金花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屋,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肉粥来。 南山看到的一瞬间就开始犯恶心,但面对刘金花期待的眼神,也只好默默接过来。 “快吃呀,”刘金花推着碗示意,“快吃呀。” 南山点了点头,碗送到嘴边时突然闷哼一声。 “怎么了?”刘金花忙问。 南山皱了皱眉:“好像有虫子咬我。” “哎哟这怎么行,我去给你拿草药。”刘金花说着,连忙出门去了。 等她拿完草药回来,南山已经在堂屋坐下了,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空荡荡的碗。刘金花看到后顿了顿,一脸惊喜:“都吃完了?” 南山点了点头:“都吃完了。” “真是阿娘的乖女儿,”刘金花顶着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笑 得眼睛都弯了,“这可是你舅舅那边给我的方子,说是吃完以后可以治百病,也可以助你修炼,你若是喜欢,我明日还给你煮。” 南山连忙摆手:“算了算了,这么有效的方子,想来吃一次就够了,还是不辛苦阿娘了。” “当娘的给自己孩子补身体,怎么能叫辛苦呢。”刘金花嗔怪地看她一眼。 南山看着与自己亲昵的阿娘,第一次生出些无所适从。 独属于她的庙宇建好了,十里八乡的人听说了都来上香祈愿,南山从旁边劝了几次,告诉他们自己并非神灵,无法为他们赐福布恩,可惜这些人像是疯魔了一般,每日里都在庙里长跪不起,南山没办法,只好用灵力尽可能帮他们实现心愿。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灵力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在缺少一根灵骨的前提下。 又一日晌午,她突然感觉脑子一阵晕眩,等缓过神时,意识到自己急需休息,于是告别了殷切等待的香客,独自回家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天亮时回家,本想着休息一下陪阿娘说说话,结果刚走进院子,凭借修者出色的耳力就听到了厨房里刘金花痛得轻哼的声音。 “你再忍着点,这就好了。”孙晋低声劝道。 刘金花咬紧牙关:“又不是从你身上剜肉,你说得倒是容易。” “我又不是不剜,今日你是最后一次,明天开始就该轮到我了,咱们两个齐心协力,一定要让南山的身子骨强健起来。”孙晋郑重道。 刘金花叹了声气:“但愿是真的有用。” “自然是有用的,我看她的脸色,这几天可是好多了。” 两人的对话有些古怪,加上刘金花又痛哼了一声,南山没忍住冲进了厨房,结果就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她的阿娘,此刻将袖子拉到了腋下,将已经满是伤洞的胳膊摆在菜板上,她的阿爹拿着菜刀,刀尖已经扎进阿娘的胳膊,正缓慢旋转着要剜下一块肉。 鲜血从肉与刀尖之间疯狂涌出,已经将菜板淹没,阿娘脸色苍白如鬼,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在看到她后有些惊讶。 “你们在做什么?!”南山怒声质问。 孙晋如梦初醒,吓得放下了菜刀:“南山你听我解释,我们不是……” 南山一把推开他,因为力度没有收敛,孙晋直接撞在了门上,面条一样倒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起来。南山却顾不上他,呼吸急促地冲到刘金花面前,强行用灵力为她融合血肉与伤口。 等到刘金花的伤口不再流血,她才开始颤抖:“为、为什么……” “南山别怕,阿娘和阿爹只是想为你补身体。”刘金花温声劝说,苍白的脸上全是慈爱。 南山气得眼圈都红了:“你们就是这么为我补身体?啊?用自己的肉给我补?!” 刘金花解释:“这是个偏房……” “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南山直接打断。 刘金花嘴唇动了动,对上她泛红的眼睛,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今夜注定无眠。 南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断地想起这段时间被自己偷偷倒掉的肉粥,又一遍又一遍想起阿娘的胳膊放在案板上的画面。 再想到阿娘哀伤的眼神,不知为何,她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心,愧疚到她几乎要发疯。 ……阿爹阿娘会这么做,都是因为她,是她让他们担心了,他们才会想出如此极端的办法。 而且她还把肉粥倒掉了。 那是用她亲娘的肉熬出来的粥,里面全是爹娘对她的爱意,她却轻易倒掉,任由承载着父母期望的粥渗进泥土里。 如果她当时喝掉,是不是就能稍微对得起爹娘一些了?刚冒出这个念头,南山倏然坐起来,最后一点睡意也彻底没了。 院子里传出细微的响动,她独自在床上静坐片刻,到底还是出去了。 月光下,孙晋佝偻着身子,无声地抽着旱烟。 南山默默走上前,在他旁边坐下。 “阿爹,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这些的?”她主动说话。 孙晋无声看向她,鬓角的白发就这么暴露在她的视线里,南山惊觉他近来似乎老了不少。 “阿爹……”南山艰难开口,“对不起,今天不管怎么着,我都不该推你。” 孙晋笑了笑,眼角的周围堆叠,不像是四十多岁,反而像七十岁了。 “你也是太着急了,阿爹怎么会怪你呢。”他温声安慰。 南山困兽一般挠了挠头,难得流露出一些烦躁:“其实我现在的身体,不知比以前强上多少了,我实在不明白,你和阿娘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为我补身体。” 孙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抽了一口旱烟,然后看着烟雾缭绕升空再消散,最后才慢慢道:“因为我家南山,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南山眼眸微动。 “你是要做大事的,要做很多很多大事,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可全都指望着你过日子呢,阿爹和阿娘只是想多为你做点什么,好让你日后也能多为乡亲们做点什么,”孙晋抬手摸摸她的头,“你,能明白吗?” 南山无奈一笑:“阿爹,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不是什么神仙,也做不出什么大事,那些乡亲……我是能帮一些,但帮得也不多,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孙晋摇了摇头,只是说一句:“你可以的,人人都说你可以,那你就一定可以。” 南山倏然生出一股无力感,也没有再解释。 庙里的香火越来越旺盛,南山的修为却在飞速倒退,她找不到原因,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在又一次为人治伤失败后,索性就躲回了家里,任由爹娘和其他人如何相劝,也没有再往庙里去。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会,只是侥幸修得一些术法而已,如今修为几乎不剩什么了,你们就各回各家吧。”她隔着门高声道。 外面劝解的人更多了,七嘴八舌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蚂蚁队伍,直直地往她耳朵眼里钻,她听得几乎要发疯,只好用灵力屏蔽掉外面的声音。 世间总算是清净了。 南山长舒一口气,睡了回村以来最好的一个午觉。 大约是她放弃得太彻底,起初还有人整天来劝,慢慢的来劝的人便少了,阿爹阿娘也不再动不动弄些奇怪的东西来给她补身体,日子好像一瞬间恢复了正常,这让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就好像有什么事在等着她一样。 预感应验于某个入秋后的夜晚。 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是深色的,还泛着湿气。刘金花难得做了一大桌子菜,简直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奢华。 南山看着满满当当的饭菜,一时间有些惊奇:“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做这么多好菜?” 刘金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赶紧将她拉到桌前坐下:“不是什么好日子,就不能给我的宝贝女儿做些美食了?” “谢谢阿娘。”南山笑弯了眼睛。自从她不再去庙里救人,她们的关系好像就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只是偶尔看到刘金花胳膊上留下的那些坑洞 ,心里会有些不是滋味。 刘金花嗔怪地看她一眼,往她碗里夹了许多吃的:“你尝尝这个羊肉,这是你爹一大早特意去买的,你尝尝好吃不。” “好吃,一点也不膻,”南山边吃边点头,“阿娘,我明天也去找个活儿干吧,以后你和阿爹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们买什么。” 刘金花笑呵呵:“你可是要做神仙的人,哪能出去找活儿干。” “您说什么?”南山没听清。 刘金花一愣:“我说……” “你娘说咱们家就你一个宝贝闺女,哪舍得让你出去找活儿干,”孙晋从厨房出来,还端着一个大肘子,“快快快,快腾个地儿!” 第43章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王八蛋霁月,把我当成猴一样耍,真是气死我了!” 后院主寝内,南山跪坐在床上,对着一只枕头拳打脚踢,眼看着都要打烂了,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守心看不下去了,倒了杯水给她:“也该歇歇了吧?” 话音未落,南山愤愤瞪向他。 “……你跟仙君闹别扭,干嘛要迁怒我?”守心无语。 南山冷哼一声,接过水喝了一口:“你怎么知道跟你没关系?” “我一整夜都在睡觉!” 南山:“睡觉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能呼吸,这件事就跟你有关系。” “……无理取闹。”守心白了她一眼。 南山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凉意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烦躁的感觉总算减轻了些。 守心见她双眼发直,纠结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南山眼珠动了一下,好半天才慢慢地看向他,守心被她看得忍不住坐直一些,心里总感觉她的眼神怪怪的。 良久,南山叹了声气:“没事。” “你是不是当我是小孩子,所以不愿意跟我说!”守心当即抗议。 南山笑了一声,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就算你是大人,我也不能跟你说。” “是仙君要求保密的吗?”守心恍然,“那你就不用说了。” 南山斜了他一眼,想问是不是仙君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拥护,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们的关系,觉得没必要再问这种废话。 “喂。” 南山回神,对上守心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我是很在意仙君,可我也在意你,如果真是他错了,我是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守心艰难地说出违背他做人准则的话,耳根有点泛红。 南山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将他捞进怀里抱紧。 守心吓一跳,惊恐地挣扎起来:“干、干什么!” 南山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 两人胡闹了好一会儿,守心总算逃了出去,南山看着房门被他砰地关上,一股疲累感突然涌来,她掀起被子盖过头顶,板着脸开始睡觉。 自从学会用灵力代替灵骨修炼,她就没有再懈怠过,整日里不是想着提高修为,就是想着要如何加固灵力,这还是第一次什么都不做、大早上就开始睡觉。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南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想法,整日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好几次守心都劝到床边来了,她仍然无动于衷,睡出一副要与天同归于尽的样子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假装在睡觉,快点起来!”守心拉着她的手,试图将她从床上拉下来,可惜体型相差甚大,他努力几次后还是气喘吁吁地放弃了, “你跟仙君到底怎么了嘛,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现在他不肯来后院,你又整天睡觉,我真的很无聊啊!” 守心卖惨卖得声音都哽咽了,南山却还是没有反应,他哼哼一声,气呼呼地离开了。 寝房里静了下来,血日不会移动,便没有光影变换,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房门又一次开启,却没有守心咋咋呼呼的声音,指尖的温热似乎要落在南山的眉心,但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她,停顿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山默默睁开了眼睛,屋子里仍是空荡荡的。 仙君不来后院,南山只顾睡觉,七岁的守心近来很是烦恼,连饭都不爱做了。正当他思考要不要闯点祸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时,一片阴影突然落在他的头顶。 “你干嘛呢?” 声音从头顶传来,守心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不睡了?” “睡饱了,不想睡了。”南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眉眼。 守心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立刻从地上跳起来:“那我去给你做饭!” “不用,”南山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拉回来,“我不饿。” “你都好久没吃饭了!”守心怒道。 南山失笑,想说自己现在就算很久不吃也没事,可话到嘴边,突然看到他泛红的眼角,抓着他领子的手顿时失了力道。 守心见她不反驳了,立刻欢呼一声往厨房跑,南山看着他快乐的背影,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本来是打算立刻去找霁月的,但为了陪守心吃饭,最终还是耽误了点时间,不过这样也好,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跟他算账。 南山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放下筷子时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起身便往前殿去了。 “要好好聊,不要吵架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守心忧心叮嘱。 南山摆摆手,似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然而霁月不在那里。 神殿香火鼎盛,夜晚死去的那些人鲜活地跪在下面,一边恳切祈祷,一边为曾经杀死过他们的神明上香。 南山一眼就看到了混迹在人群里的李婶,不同于上次见她时只有上半身的惨烈,此刻的李婶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看向神像时眉眼虔诚,没有半点不满。 进来之前,南山就已经猜到了神殿里的景象,可看到李婶认真上香的模样,还是打心底感觉不适。 霁月不在这里,又能去什么地方呢?南山思忖片刻,直接出了神殿。 她是在一片海滩上找到他的。 血日高悬,上头只有巴掌大的黑斑,严格算起来还是东夷的上午。 不远处海浪起伏,泛起漂亮的泡沫,白沙滩被血日晒得温暖柔软,一旁的香彩雀开得鲜艳,有几支还伸到了沙滩上来。 霁月还穿着那身浅蓝色的衣裳,拿着一串铃铛正在沙滩上勾画阵法,飘逸的身影几乎要与海天融为一体,叫人瞧不出他的踪迹。 南山静静站在椰子树下,直到他抬眸看向自己。 “不要站在这种树下,”许久未见,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温顺,好像从未与她生过隔阂,“容易被椰子砸到。” 南山扫了他一眼,勉强往旁边挪了一步,算是对他的话作出回应。 霁月眼底泛起一丝轻笑:“还在生气?” “你又在做什么?”南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向他身后的那片空地。 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这人用铃铛在那里画了很是繁复的阵法,可这才多久的功夫,阵法便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霁月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一眼,这才解释:“只是如常修炼。” “你还用修炼?”南山嘲讽地看向他,见他想要解释,直接抬手制止了,“不打算说真话的话,就别开口了。” 霁月顿了顿,竟然真的闭嘴了。 南山看着他这副样子,顿时气笑了:“还真打算撒谎啊?” “阵法未成,不好多说。”霁月好脾气道。 南山冷哼一声。 两人之间突然静了下来,霁月耐心等着南山开口,可等了很久,仍然只等到她看天看地看海,始终没有看向他。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开口:“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哦,也没什么,”南山没有拿乔,他一问便主动说了,“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曾跟我起过心誓,说如果对我有所隐瞒,就神魂俱灭永不超生,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记得。”霁月点头。 南山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得眯起眼睛:“你瞒我这么多事,就不怕心誓应验?” 霁月无声笑笑,温柔地与她对视。 南山神情僵了僵,情绪也跟着淡了下去:“哦,你早就想死了,巴不得心誓应 验。” 她黑着脸转身就走。 “南山……” “别跟我说话!”南山怒声打断,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指着他的手都在颤抖,“你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一开始不说自己就是罩子,为什么不说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杀你!” “你当时戒心太重,我说了只会让你生出疑虑,”霁月耐心解释,“修炼最忌分心,你若怀疑我、怀疑我所赠功法,只怕修为会一直停滞,无所进益。” “所以你就骗我?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越来越信任,看我越来越依赖你、每天跟在你屁股后面献殷勤,为了可以尽早帮你毁掉罩子任劳任怨,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南山来的时候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要自持,不能被人看不起,可这一刻还是红了眼眶。 霁月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手指下意识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碰触她。 南山深吸一口气,已经冷静下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早在让她天黑之后来找自己时,霁月就已经想到如今对峙的画面,闻言也只是微微颔首。 南山盯着他看了片刻,问:“我会中幻境,是你刻意所为?” “不是,而且那非幻境,只是受怨气影响,心神不定时产生的幻觉,”霁月说完静了一瞬,又道,“我无意让你经受一切,但到底让你吃苦了,抱歉。” 南山顿了顿,心里没那么气了:“我幻境……幻觉里经历的那些,是你真实发生过的事?” “我不知你发生了何事,”霁月抬眸,“但既然是因我而生的幻觉,自然会与我有很大干系,只是怨气会受你本身的记忆影响,多少会发生一些变化,所以不完全是我真实发生过的事。” 他可以想到,她在幻觉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霁月沉默许久,安抚道:“只是一个噩梦,早就结束了。” 南山垂下眼眸,不置一词。 “还有什么想问的?”霁月温声打破沉默。 南山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直接一屁股坐在沙滩上,霁月无声笑笑,也好脾气地在她身侧坐下,两人衣角无意间缠绕,仿佛从未生过隔阂。 第44章 南山一脸郁闷地回了后院。 守心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上去:“这么快就回来了啊,你找仙君干嘛去了?” 南山无视他,径直往屋里走。 守心屁颠颠地跟着:“你干嘛又不理人?我发现你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怎么老是迁怒我……” 砰! 房门在他面前关上了,守心气得跳了几下脚,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厨房了。 南山又开始睡觉了,守心警铃大作,生怕她再像之前那样睡起来没完,于是特意烧了一大桌子菜,顺着门缝往里头扇风。 南山是不想搭理他的,可热腾腾的饭菜香不断钻进鼻子,她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片刻之后,她木着脸在院中坐下,一边夹菜一边还不忘拿乔:“我这是给你面子,才不是馋了。” “知道,你多给面子啊。”守心斜了她一眼,见她已经吃上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不断往前院的方向看。 南山吃了一个虾仁,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一抬头就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你乱看什么呢?” “嗯……嗯?没什么啊。”守心装傻。 南山觉得不对劲,正要再问,就看到他眼睛突然亮了:“仙君?!” 南山一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霁月的身影。 还是那身浅蓝色的衣衫、与衣衫同色的发带,手里捧着个椰子,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走起路来悠悠闲闲的像个读书人,哪有半点堕神的模样。 “仙君,您来了呀。”守心热情迎上去,刻意得不能更刻意。 霁月温润一笑,视线却落在南山脸上。 南山啃着鸡翅,只当没看到。 “我今天做了好多饭菜,您来尝尝?”守心继续邀请。 霁月点了点头,走到南山旁边的位置坐下,顺手将椰子放到了她手边,南山随意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已经开了孔洞,只需要抱着喝就行。 “仙君,我去给你盛饭。”守心说着,就跑去了厨房。 南山的鸡翅已经啃完了,正准备再夹一个时,霁月就已经夹了块给她。 “吃吧。”他浅笑说话,与先前的每一个白天没有区别。 南山斜了他一眼:“我不想吃这个。” 霁月顿了顿,将鸡翅夹回去,又问:“你想吃什么?” 南山当着他的面,重新夹了一块鸡翅。 霁月眼底泛起点点无奈的笑意:“是不想吃我夹的,对吗?” 南山低着头,不理他。 霁月也就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坐在她旁边。 去盛饭的某人迟迟没有回来,摆明了要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南山又啃完一个鸡翅,一方手帕便递了过来。 手帕柔软干净,叠得方方正正,上面还有皂角的清香,一闻便知是认真洗过的。 南山盯着看了半天,直接拿过来擦了擦手,将手上的油全擦了上去。霁月也不介意,等她擦完手就重新将手帕收了起来。 南山看到他面不改色地将脏了的帕子收进怀里,眼皮忍不住跳了跳,总算幽幽开口:“守心不能出院子。” “嗯。”霁月点头。 “他出不了院子,不能去找你,却在想撮合我们见面的时候,随时能叫你回来,”所有真相浮出水面,南山恢复了对他的猜忌,“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感应?” “从我将他从体内分出去的那一瞬开始,他便是一个独立的人了,”霁月耐心解答,“我会回来,并非因为与他有什么感应,而是因为我的铃铛可以感知到他的铃铛。”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霁月指了指头顶的悬日,折腾这么久,日头上已经多了明显的黑斑,“那个,是怨气凝结而成,也非我的眼睛。” 南山:“所以你没有监视我?” 霁月摇了摇头,又面露迟疑:“偶尔来看看,算吗?” 南山回以冷笑。 盛饭的某人总算在桌上的菜凉透之前回来了,把满当当的碗端给霁月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忍住乐了出来。 “笑什么?”南山忍不住问。 守心挠挠头:“开心呀,我们都多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南山顿了一下:“也没有太久吧?” “怎么没有!”守心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跟她掰扯,“你自从开始修炼,吃饭的次数就减少了很多,我刚才做饭的时候,发现之前腌的菜都发霉了,要是以前,没等腌好你就捞出来吃了,哪会等到发霉,我觉得你就是……你看什么?” 南山托着下巴,一直在盯着他看,直到他问出声,才换个手继续托着:“看你。” “看我干什么?”守心疑惑。 南山:“没什么,就是觉得小时候跟长大后的性格差别挺大,怪好玩的。” 守心:“?” 霁月:“……” 半晌,守心总结一句:“莫名其妙。” 南山轻哼一声,给他夹了块藕夹,守心见她都有心情给自己夹菜了,顿时笑弯了眼睛,倒是旁边的霁月用筷子戳米饭戳了半天,到底没有将碗伸出去。 他怕南山非但不会给他夹菜,还会把他的碗打飞。 一顿饭结束,气氛不知不觉间好了许多,守心趁热打铁,随便找个借口就溜走了,把院子重新留给他们。 南山垂着眼眸,看霁月挽起袖子收拾碗筷,直到他端着托盘要去厨房时才开口:“我不会杀你。” 霁月停下脚步,平静回头。 “我会想别的办法破开罩子,但不会杀你。”南山一字一句,将藏在心里许久的决定告诉他。 霁月静默片刻,问:“为什么?” 南山嘴唇动了动,笑了:“因为守心很在乎你,我不能伤害他。” 霁月:“你杀了我,他就自由了。” “你也说了,他现在是独立的人,所以你没资格替他做决定,要不我们把真相告诉他,然后让他自己决定你的死活?”南山悠闲地靠在桌子上,似乎笃定他不敢。 霁月果然没有再说话。 南山看着他垂下的眼睫,莫名生出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这感觉挺没意思的,她起身伸了伸懒腰,转身往寝房走。 “没有别的办法。”霁月突然开口。 南山的身影顿了顿。 “我与这岛上的怨气,早已经不分你我,你想破开罩子,就只能杀了我。”霁月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个真相。 南山停下想了半天,挑衅地回头看他:“我就不杀,你能怎么样?” 霁月被她小孩子一样的语气逗笑,笑过之后眼底流露出熟悉的悲悯:“你会的。” “别忘了,你的阿爹阿娘还在等你回家。” 听到他提起阿爹和阿娘,南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守心快要忍不住从屋里出来时,她才突然问了一句:“你轻描淡写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霁月闻言没有生气,反而包容地看着她。 “你是本来就这样,还是装出来的?”南山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才可以让霁月仙君看起来不这么虚伪。” 霁月眼眸微动,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已经转身离开。 故意装出的淡定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就裂开了,南山无声大喊几声,这才气哼哼地在桌前坐下。她以为,自己至少能赢霁月一次的,可没想到他都将所有底牌都暴露了,还能准确地掐住她的命脉。 南山越想越气,索性装起了鸵鸟。 她独自在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守心来催了三次,才皱着眉头走出去。 “今天你想吃什么?”等在门口的守心立刻问。 南山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最近对我是不是太热情了点?” “有吗?”守心眨了眨眼睛,“啊,可能是因为你心情不好吧,我就想着让着你点。”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多了,平时也没见你多让我。南山啧了一声,抬手摸摸他的头:“今天不吃了,我出去一趟。” “又去找仙君啊?”守心问。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这回还真不是。” 她去了海上。 天水一色,海浪翻涌,南山掌心酝起灵力,缓慢地停在了半空。 只一瞬间,掌心便出现黑红的怨气,翻滚着往外蔓延,不出片刻整个罩子便完整地呈现。 南山看着倏然暗下来的东夷,凝神静气之后将所有灵力注入指尖,以指为刃去划看似坚不可摧的罩子。 罩子似乎察觉到异动,不安地颤抖起来,黑红的怨气飞速涌动,呼啸着朝她杀来。 南山眉眼沉静,一边躲避怨气的攻击,一边在指尖加大灵力,直到心口传来一阵阵的闷痛,她才猛地停手。 不行,她撕不开。 南山轻呼一口气,将伪造的那根灵骨上的裂痕一一修复了,这才回到沙滩上。 罩子察觉威胁远离,怨气逐渐消融于空气中,整个东夷岛也重新变得明亮。南山的力气都用光了,修复好体内裂痕,便直接躺倒在沙滩上。 海风、浪花、暖阳,还有柔软细腻的沙滩,尽管明知一切都是虚假的,可当身处其中,南山还是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身上多了许多沙子,天上的黑斑似乎也扩大了些。 南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一颗椰子突然落在了她刚才躺过的地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仰头看向椰树,当看到还有好几个椰子摇摇欲坠时,不由得暗自心惊。 ……嗯,以后不能躺在椰树下睡觉了,不然被砸一下可不是好受的。 南山一边庆幸,一边戳开椰子喝了一口,温热泛甜的椰子水顺着喉咙滑下,她心情愉悦地轻哼一声。 第45章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南山得意扬唇:“看来是有的。” “南山……” “那你看到我这样了吗?”南山说着,一只手伸进他的衣裳里。 霁月呼吸乱了几分,连忙抓住她的手腕。 “这样呢?”南山趁机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南山……” “嗯,叫我干什么?” “不可以……” “我当然可以。” 被子很快皱成一团,霁月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终于在事态无法控制前攥紧她的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位置颠倒,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南山,”霁月哑声开口,“这样做于你而言,并无益处。” 南山不知听了没有,只是专注地盯着他攥着自己手指的手,看了半天之后挣了两下,霁月顿了顿,略微放松了些力道,她便活动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热的。”她低声道。 霁月顿了顿:“什么?” “手指,还有你的身体,都是热的,”南山依然没有看他,“可我记得,第一次碰你的时候,你是冷的。” 霁月静默良久,道:“我本就是冷的。” 只是怕她吓到,才会刻意弄热体温。 南山笑了一声,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睛,霁月略有动容,却还是克制地劝解:“从我将你带回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已是死局……” 南山撑着身体,啄了一下他的唇。 霁月愣了愣,艰难地接上话题:“你如今会对我这般在意,也不过是因为岛上时光无聊,需要找一些事……” 南山又亲了一下。 “……但太过亲近,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我早已腐朽,而你仍是新生,以后天高海阔……南山!” “你真的很吵。”南山意犹未尽地松口,对他 肩上留下的咬痕很是满意。 肩上传来阵阵刺痛,霁月怔怔看着她,千条万条理由都堆叠在心口,却突然无话可说。 “霁月仙君当初把我掳回来时,难道没想过会有今日?”南山摩挲他的锁骨,心想这体温确实热得不正常,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果然是色令智昏,“还是你觉得,自己可以逆天改命,我却不可以?” 说完,她静了片刻,再看向他时多了几分郑重,“我会找到两全的办法。” 霁月定定看着她,眼底渐渐流露出悲悯。 南山不喜欢他此刻的眼神,索性将他重新按回床上,抽出他的腰带,将他的眼睛蒙上了。 “南山。”霁月声音干哑,失去光明之后突然有些不安。 “你可以拒绝我。” 黑暗之中,霁月听到她说,“但这次拒绝了,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霁月呼吸一窒,莫名的刺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看不见她,也看不见自己,混沌之中仿佛已经彻底迷失方向。 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艰难开口:“我不能……” “是不能,还是不想?”南山打断。 霁月抿唇不语。 “霁月仙君?”南山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霁月静默良久,终是叹息一声:“我不能。” 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一声亲昵的轻笑,他喉咙生出些痒意,正要开口说话,唇齿便被熟悉的气息覆盖。 “我方才没打算给你上香。” “霁月仙君被一方香炉困了这么多年,连陨落之后都无法挣脱,我又怎么忍心再为困住你的东西添一炷香火?” “我只是想看看,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制成,竟能让一个神明痛苦至此。” 床幔落下来时,眼上的腰带有所松动,霁月在昏沉之间勉强看到了南山的眼睛。 那是天底下最会说话的一双眼睛,永远干净,永远清澈,对他没有欲1望……也是有的,只是她的欲,不会扰乱他的耳朵,却让他身体生出热意。 “霁月仙君,”眼睛的主人扬起唇角,试着与他商量,“能别给自己加热了吗?你的身体现在烫得像烧开的热水。” “会冷……” “有多冷?让我试试?”南山诱哄。 霁月觉得她一定是给自己下了咒,不然为何自己明知不该,却还是什么都顺着她,什么都听她的? 身体的热意褪去,暴露出冰冷的真实的体温,南山果然被冷得颤了颤,霁月当即就要捏诀让自己重新热起来,却被她抓住了手指。 冰刃落入蜜泉,融化成点点水珠,热与冷纠缠出痛苦又欢愉的乐曲,一时间天地变色,整个东夷上空的怨气都在沸腾。 寝房之中,南山汗津津的,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的。” 霁月闭上眼睛,垂下的手腕上红光闪烁,脑海里却出现她含泪的模样。 到底还是,应了卦。 霁月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睁开眼睛时,南山已经不在身边。 他静坐许久,视线落在绣了鸳鸯的枕头上。 南山来东夷这么久,床上的喜被早就换成了别的,只有枕头还用着,如今也有些失了颜色。 屋子里还充斥着混乱之后的复杂气息,霁月抿了抿唇,用灵力将屋子从里到外清洁一遍后,这才推门出去。 “仙君!”守心快活地跟他打招呼。 霁月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呀,”守心把早就准备好的汤递给他,“这是南山让我准备的,说是给你补补身体。” 霁月:“……” “仙君,你脸怎么红了?”守心不解。 霁月猛地回神,轻咳道:“没、没什么。” 确定没什么?守心皱了皱眉,正要再追问,就看到霁月脸色微变,突然转身离开。 “仙君!你干嘛去?”守心忙问。 “找南山。”霁月说着话,便撕破虚空直接离开了。 守心看了看手里的汤碗,有点郁闷:“好歹把汤喝了啊,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 血日已经被黑斑盖去了大半,落在岛上的阳光渐渐变得不太热烈。 海上巨浪滔天,南山身处其中,一边抵御怨气的攻击,一边艰难地将罩子撕开一个小口。 成了,只要撕裂的速度大过怨气填补的速度,这口子就会越来越大。 南山斗志昂扬,正欲再添一把火,一道身影却突然闪过,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沙滩上。 “你干什么!”她急得跳脚,“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干嘛拦住我!” “再不拦你,你全身的灵力都要溃散了。”霁月难得冷脸。 南山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伪造的那根灵骨上,已经生出十几条裂痕,刚才如果她再催生一股灵力,只怕会立刻断成几截。 这根伪造的灵骨虽然不耐用,却是连接全身灵力的关键所在,一旦断了,灵力无法运转,全都堵在其他灵骨里,肉身只怕会被冲击得四分五裂。 意识到自己刚才生死一线,南山也有点后怕,只是一对上霁月的视线,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霁月怒道。 南山愣了愣,好半天才犹豫开口:“霁月?” “干什么?”霁月仍是眉头紧皱。 南山:“……你刚才说粗话了?” 霁月微微一怔,眼底突然闪过一丝不自然。 南山乐了:“真说了啊,我还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呢,没想到仙气飘飘的霁月仙君,也会有骂人说粗话的时候。” 霁月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却还是不理她。 “对不起嘛,我就是太着急了,”南山去拉他的手,“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她哼哼唧唧地撒娇,把用在爹娘身上的手段全都用在霁月身上,霁月心里那点火气,顿时散个干净。 但不生气归不生气,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我不觉得有用,但也不会阻止你,但前提是你不可逞强,更不许冒着性命之忧做这些事。”来的路上,霁月已经想清楚了,南山性子倔,与其强硬地要求她什么都别做,不如让她尽兴尝试,也省得将来后悔。 南山难得见他严肃,立刻乖巧点头:“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霁月见她真的听进去了,这才朝她伸出手。 南山见状立刻牵住,霁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放开,我为你修复灵骨。” “啊……哦哦。”不是牵手啊。 霁月凝神静气,将灵力缓缓推进她的体内,南山轻呼一口气,放松了身体任由他作为。 片刻之后,她意识到不对劲,霁月也皱起了眉头。 血日依然高悬,黑斑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又悄悄扩展了一寸。 在第十次修复失败后,霁月眉宇间浮起前所未有的沉重。 “怎么了?”南山小心地问。 霁月与她对视良久,最终别开了脸:“无法修复。” 南山其实是能感觉到的,以前那节伪造的灵骨裂了,她灌些灵力就能修好,可今日却是不同,霁月的灵力如潮水一般灌进去,裂痕仍然存在,只是相比之前浅了一些。 南山犹豫着问:“可以换一根新的吗?” 霁月静默不语。 “如果一直不好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南山也变得小心翼翼。 霁月看了她良久,最后轻笑着摸摸她的头:“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你都自身难保了……”南山小声嘀咕完,眼尖地看到他又朝自己伸出手,于是配合地凑过去,将眉心递到他手指上。 第46章 这一次的夜晚来得过于突然,南山回到守心的寝房时,脑子还有些懵。 “你可算回来了,”守心哈欠连连,“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南山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天都黑了,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其实还是可以去神殿的。 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后,霁月的身影逐渐透明,留给她的最后一段话是—— “没时间了,你可以回去找守心,也可以来神殿找我,这一次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希望你能选择后者。” “来神殿看看我吧,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他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南山牵他的手倏然松劲,只抓到一把空气。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神殿找他,把这个突然消失的人找回来,可抓空的滋味太难受,她不想经历第二次。 “睡吧。”守心又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铃铛,准备给寝房设下结界。 “等一下!” 南山猛地抬头。 守心顿了顿,睡眼朦胧地看着她:“还有事吗?” 南山定定看了他很久,看着他和霁月有几分相似、却永远天真无邪的眉眼,突然就做了决定。 “我、我出去一趟。”说出这句话,南山顿时轻松许多。 守心惊讶:“现在?” “嗯……我出去一趟,我就是……就是去看看,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就算出去了,也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得知黑夜的真相后,她没办法再将霁月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不会如他所愿,但她要去看看他。 南山大步往外走,每走一步就坚定一分,守心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从外面把门关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夜不归宿了。”守心困倦地倒在床上,一边思考明天的菜单,一边陷入黑甜的梦境。 南山冲到院子里后,其实有一瞬间是迷茫的,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正不正确,没等她思考出个结果,院外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 南山猛地看向后院反锁的大门。 “老钟快开门!时辰要到了!” “吉时可不能耽误,赶紧把门打开!” 院门外似乎聚集了很多人,将门板拍得啪啪作响。 南山皱了皱眉,不记得前面的几个夜晚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正当她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钟伯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 “钟伯?”南山惊讶。 年轻了许多的钟伯却好像没听到她的声音,裹紧衣裳飞快地跑去将门打开了。 “不是说要等天亮之后才开始吗?孩子都睡下了。”他揣着手问。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你以后说话尊重点,那是咱们的霁月仙君。”有人纠正他。 钟伯带着众人朝主寝走,南山恰好站在他们要来的方向,正要给自己施个隐身咒,一群人就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魂灵? 南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幻象。 天黑之后,怨气震动,造就了此刻的幻象。 而这幻象,不过是重演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 南山想起自己上次突然昏迷的事,立刻封了几处筋脉,以防再被怨气冲袭。 她做完这一切,众人已经来到主寝门口,面面相觑之下,最后还是由钟伯推门进去。 南山也立刻跟了进去,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就确定这不是她住的那间屋子—— 准确来说,不是现在这个时空的屋子。 房间宽敞整洁,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些书册,角落里还有一些零碎的玩意儿,一看便是小孩子玩的。 南山靠近床铺时,便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真当在床上看到‘守心’,心脏还是无法自控地一紧。 “孩子,孩子?”钟伯温柔地唤着熟睡的孩童,眼底是难以遮掩的慈爱。 床上的孩童轻哼一声,翻个身不想起来。 “孩子,孩子,醒醒了。”钟伯又唤道。 孩童总算睁开眼睛,看到他后愣了愣神,不解地坐起来:“父亲。” 听到他对钟伯的称呼,南山心底一沉。 “嘘……”钟伯慌乱地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当着外人的面,不可这么唤我。” 孩童愣了愣,这才发现门外挤满了人,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敬仰与狂热,让他无端地感到害怕。 “他们是谁?”他胆怯地躲进钟伯怀里。 钟伯拍着他的肩膀安抚:“别怕别怕,是助你成神的人呢。” “成神?”孩童更加不解。 钟伯点头:“对,你要成神了,你要做神仙了。” 南山听不下去,当即就要将年幼的霁月抢过来,只可惜她的手一伸过去,便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 她清醒了,眉头紧皱地看着钟伯将孩童哄出来,看着其他人一拥而上,将他的衣裳扒了,又换上新的袍子。 那袍子一看便是大人的,挂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却无一人觉得不妥,只有他憋红了脸,噙着泪怯怯看向钟伯。 “别怕,你要成神了。”钟伯看起来很心疼他,却还是鼓励道。 孩童果然就没那么怕了,于是南山又看着他们将他抬起,唱着奇怪的调子朝神殿走去。 明知一切都是幻景,南山还是忍不住追过去,结果一进神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恶臭。 年幼的霁月被熏得直吐,污秽很快弄脏了衣服,却没有人帮他清理,反而所有人都围着一口巨大的锅,时不时搅弄里面的东西。 南山在幻境里经历过这一切,知道那口锅里是上任仙君留下的骸骨,也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她仍然感到愤怒,黑着脸冲到霁月身前,试图拦住这些人:“你们是疯了吗?你们要对一个七岁的孩子做什么?!” “钟伯!你自诩是他的父亲,为何不护着他?!” 可惜无人回应,那些人顺利地从她身体里穿过,熟练地用麻绳将霁月捆起来,霁月总算意识到不对,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一般挣扎起来。 “孩子……孩子别动!”钟伯连忙冲过来拦住他。 “父亲,父亲……”霁月吓得忘了要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钟伯。 众人顿时不满:“老钟,你身为仆人,怎么能让仙君唤你父亲?” “真是的,能给仙君做仆人已是你的荣幸,竟然还让他将你当成父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诸位……诸位 !“钟伯抱着霁月,小声哀求,“他还太小,诸位容我劝导几句再行封神仪式可好?” “那不行,错过了吉时,影响仙君神力,你担待得起吗?”带头的人不由分说去拉霁月。 霁月浑身发抖,还是一味地唤着父亲。 钟伯抱着他想再安抚几句,却被人强行拉开。 霁月被几个大汉抬到了锅边,一个胖女人从锅里舀起一勺金汤,贪婪地咽了下口水,这才对准了霁月的脑袋。 南山不忍再看,可眼睛却死死盯着这一幕。 舀起来还在沸腾的水、七岁无知的孩童,和一群贪婪的成年人,一同构造出这样恐怖的一幕。 那瓢金水从霁月的头顶倒下去时,神殿里响起一声痛苦的哀嚎,众人欢呼雀跃,围着被烫得血肉模糊的孩子又唱又跳。 年轻的钟伯捂住眼睛,幽幽叹了声气,其他人都拿起了勺子,将锅里的金水一勺一勺地倒在孩童身上。 金水所到之处,原本是烫化了的皮和肉,渐渐的又有了一层金色的外壳,小小的霁月蜷在地上,疼得已经没有了声音,却仍然可以用力地呼吸。 “别怕,等受完金水,你就是神明了。”钟伯小声安抚。 霁月颤抖着,无声地看着他。 钟伯不忍地别开脸,又转头看回来:“不怕的,不怕。” 霁月终于闭上眼睛。 不同于南山在幻境里痛了一下便失去意识,这是一场清醒的凌迟。 南山呼吸颤抖,等回过神时,脸上已经爬满了眼泪。 最后一勺金水淋下时,小小的霁月勉强睁开了眼睛,似乎隔着几千年的时光,远远地与她对视。 “霁月……” 南山连忙上前一步,那口锅消失了,小小的霁月也消失了,只剩下森冷的神殿,以及一个又一个上香的信徒。 三丈高的神像悲悯地垂眸,任由过分浓郁的香火缭绕眼前,南山没有看到霁月,却能感觉到他就在这里,每时每刻都在忍受那些蚂蚁钻爬一样的祈福声。 再一恍神,神殿也消失了,南山还在院子里,院外是激烈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 “老钟!快开门!” 南山有一瞬间,以为幻景重演了,直到角落里的房门打开,衰老的钟伯躬着身子出来,她才知道这是新的幻景。 “来了来了。”他步履蹒跚,速度却很快,一转眼就到了门口。 反锁的门被打开,露出外面一群人的脸,南山一眼便从其中看到了李婶。 “霁月仙君呢?可在这里?”有人问。 钟伯略有迟疑,众人见状直接挤了进来,他连忙去拦:“做什么做什么,打扰了仙君休息,你们担待得起吗?” “少废话,仙君在哪?我们要当面问问他,到底还管不管我们这些百姓!”李婶怒道。 南山看着她愤怒的模样,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一幕,是她前一个夜晚昏迷后发生的一切。 现在开始,才是真正入夜以后会发生的事。 也是重演东夷沦为死地之前的一切。 第47章 南山从来没有杀过人,直到今日才知道,刀尖刺进心脏时,稍有不慎便会卡在骨头上,要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 那把曾经刺入霁月身体的刀,如今上面覆盖浓郁的煞气,在漆黑的夜晚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 一个,一个,又一个…… 神殿里响起惊恐的求饶和噗嗤的刺透声,神像悲悯垂眸,金衣死死捆着身体,自身难保。 刀很快就钝了,用起来愈发费力,南山在刀刃上注入灵力,将其重新变得锋利。 那些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直到这一刻被刀刃刺穿,才变回原来的枯骨。 霁月静静靠在神台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愈合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意味着怨气在慢慢减少。 对于他和东夷子民而言,三千年反复重演的噩梦,终于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结束。 神殿里很快枯骨堆积如山,南山宛若在地狱来的修罗,一只脚迈过不知是谁的断肢,出现在李婶面前。 “不、不要……”李婶惊恐不已,嘴角还沾着血。 上一次黑夜,她从神殿逃出时唇角沾血,可今日还未受伤,为何依然有血? 南山默默看了她许久,眼底流露出一丝和霁月类似的悲悯:“李婶,也该结束了。” 李婶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我我还给夫人做过虾饼,夫人记得吗?夫人经常……” 话没说完,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震惊抬头,对上南山的视线后,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鲜血喷涌而出,淋在南山的身上,又很快褪色成灰尘一样的东西。 南山转动刀柄,胖乎乎的李婶瞬间变成了枯骨,仅存的干皮贴在骨头上,像是晾晒过火的腊肉,可仔细看她的表情,又似乎透着解脱。 总算不用再受裂身之苦了。 南山静默片刻,累到脱力的手又一次握紧尖刀,反手刺在一个还在试图去咬霁月的人身上。 东夷岛一万多人,在今夜倾巢而出,即便神殿枯骨堆积成山,仍然有源源不断的人出现在这里,如飞蛾一般扑向霁月这盏烛火。 南山挡在神殿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杀到最后只剩麻木。 神殿之中,霁月虚弱地看着她的背影,想去找她,却连动都动不了。 这一夜实在漫长,直到天即将亮时,最后一个东夷子民倒下,罩子终于摇摇欲坠,单薄得仿佛要随时碎掉。 但还不够。 南山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到霁月面前,两人无声对视,许久之后她才笑了一声:“感觉怎么样?” 霁月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南山抬手想去摸他的脸,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灰尘后顿了顿,又将手收了回去。 这些灰尘是东夷子民的血所化,她不想让霁月沾上。 “怨气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步,”她声音低低的,透着温情,“你等等我,好不好?” 霁月没有回应,依然只是看她。 南山疲惫地扬了扬唇角,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一刻钟后,她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他熟悉的人。 钟伯被扔在地上,摔得闷哼一声后迅速爬起,快速冲到霁月面前磕头:“仙君!仙君救我!” 霁月闭上眼睛,原本温和良善的人,这一刻周身充斥着强烈的排斥。 钟伯却仿佛看不到他的反感,抓着他的衣角苦苦求饶:“仙君快救我啊!看在我照顾过您几年的份上饶了我吧,我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仙君,绝不会再让别人伤害您……” “仙君您还记得吗?您小时候不爱吃饭,我便变着花样给您做好吃的,您最喜欢老奴做的杂鱼馍馍,说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您幼时生病,高烧不退,听说以人血入药可以防止惊厥,老奴便割了腕子给您入药。” “仙君,仙君我知道你怨恨我,可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没用我护不住您,他们非要你做仙君,我又有什么办法……” 钟伯字字泣泪,宛若一个老来无用的老父,在恳求自己的儿女原谅。 南山清楚地看到霁月的眼睫湿润了,她没有多废话,直接把钟伯扯过来。 “霁月,不睁开眼睛看看吗?”她抬高声音。 霁月愣了愣,总算看向她。 “你不恨那些子民,难道还不恨他么?”南山笑了一声,顽劣又离经叛道,“既然你没办法对他下手,那我帮你如何?” “胡说!你胡说!”钟伯目眦欲裂,再无对‘仙君夫人’的半分尊敬,“我是仙君的父亲,对仙君有养育之恩,仙君怎么会恨我!” “从你带着众人将霁月绑起来金水浇身那一刻起,你便已经不再是他的父亲。你是神仆,借着霁月神力长生不死的奴才,养育他是你该做的事,哪有什么恩情。”南山冷冷道。 钟伯像一台老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做仙君有什么不好?做仙君受万民敬仰!有神力护身!还可以长生不老!当年有三个孤儿都符合资质,是我!我!我选了他,他才能有今日!” 南山荒唐一笑:“所以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还要感谢你不成?” “难道不该谢吗?!”钟伯浑浊的眼睛彻底红了,死死盯着霁月质问,“你难道不该谢谢我吗?!” 霁月静静看着钟伯,这一刻眼神古井无波。 钟伯还想质问,南山突然道:“既然做仙君这么好,那让你做一次如何?” 钟伯愣了愣,刚要问她什么意思,成千上万蚂蚁乱爬一样的声响突然钻进耳朵里。 “求仙君保佑我媳妇儿这次能生个儿子……” “求仙君能赏些银子花,家里最近实在困难……” “求仙君……” “求仙君……” “啊!”钟伯惊恐大叫,捂着耳朵仓皇质问,“谁?是谁在说话!从我耳朵里滚出去!啊……” 他状若疯癫,在地上拼命打滚,试图将声音赶出去,南山冷眼看他,直到他有进气没出气,才打个响指结束这一切。 “不过是听了一瞬,便已经受不了了,霁月却要忍受几千年,连堕落后都无法安宁,”南山面无表情,声音冷若玉石,“这样,你还觉得他该谢你吗?” “做仙君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别人能做,你却做不得,为什么别人在神力式微之后,可以心无怨尤地献出血肉骨头,偏你入魔杀了所有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钟伯已经被那些声音折磨得失去理智,对着霁月再也做不出伪善的模样,只是一声声地质问,问他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神明,心胸仍然如此狭隘。 霁月没有回答,只是在南山举起尖刀时突然开口:“别……” 钟伯猛地回头,尖刀的寒气闪过眼睛,他慌忙躲到霁月身侧:“孩子,孩子救我……” “你还要心软?”南山皱眉。 霁月静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我想亲自,送父亲上路。” 钟伯愣了愣,刚要质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口便仿佛多了一只手,直接按停了心脏。 钟伯的脸瞬间紫红,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瞪着眼睛,死死抓住霁月的胳膊,试图让他停下来。 “父亲,安息。”霁月抬手,虚弱地捂住他的眼睛。 钟伯很快断气,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尸体虽苍老发皱,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化作枯骨。 南山盯着他的尸身看了许久,低喃:“我就知道,他是这东夷岛上唯一的活人。” 所有人都在重复岛屿堕落前的画面,唯独他每个夜晚做的事都不相同,也唯独他知道守心的存在,会引着众人去找守心的寝房。 南山用最后一点力气将钟伯的尸体甩到一边,这才脱力地倒在地上,枕着霁月的双腿休息。霁月勉强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那些黑灰。 神殿里枯骨遍地,犹如人间炼狱,炼狱之中两个人无声依偎,谁也没有说话。 所有的怨气都已消散,东夷岛上空的罩子先是裂出一个小口,接着裂痕犹如蛛网一般往外蔓延,等整个罩子都裂出痕迹后,咔嚓一声响动,罩子彻底崩裂。 无数碎片缓慢地落下,海市蜃楼般折射出这座岛的历史,和历代仙君的脸。 先是霁月,再是上一代,然后上上一代,直到出现了第一代。 那是一个很有修炼天分的少年,第一次来东夷时,看到这里的百姓生活困苦疲惫,便留了下来。 起初,他只是帮着治治病。 后来,百姓连家里打碎一只碗,都要求着他修复。 再后来,东夷生了一场瘟疫,少年仙君为了救治百姓,献出了所有修为。 百姓痊愈了,养大的胃口也回不去了,于是杀了已经无用的少年,用他的骨头熬出金水,再浇在孩童身上,养成新的仙君,继续为他们所用。 孩童的挑选,也很有讲究,要八字相合,要有修炼的天赋,也要生性纯良。 更重要的是,他得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亲族庇佑。 成千上万的罩子碎片继续下落,落到半空时如冬雪融化,彻底消散于无踪。 天边的黑云里隐约有光亮透出,但看起来离真正的天亮还有一些距离。 萤火虫一样的光点从地心浮起,慢悠悠地飘向高空,神殿里却一颗也没有。 南山枕着霁月的腿,看着星星点点的魂灵飘走,好一会儿才低喃:“怎么就这点儿?” “凡人魂灵承受不了神明的血肉,他们……魂魄早就被消融了。”霁月低声道。 南山静默许久,笑了一声:“这算不算报应?” 第48章 南山哭了好一会儿,突然失去了意识。 灵晔确定她只是睡着后,便没有强行叫醒她,而是一把灵火烧了整个东夷,抱着她转身离开。 大火烧了三天,所有枯骨都付之一炬,罪恶与贪婪彻底被灰烬埋葬。 烧过之后,天降大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又抽条出新的嫩芽,进入新的生生不息。 南山睡了很久很久,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睡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却不太确定那究竟是记忆,还是悲痛之下出现的幻觉,正不知所措时,房门突然开了,下一瞬便和灵晔对上了视线。 灵晔顿了顿,问:“醒了?” 南山默默点了点头,半晌才朝他笑了笑。 “你睡着时,我为你检查了灵骨,”灵晔去到洗手盆前,将里头的水加热后,又拧了一条手巾,这才回到床边坐下,低着眉眼给她擦脸,“你的灵骨已经快要长成。” 南山啊了一声:“是吗?” 灵晔看着她的眼睛,刚要问些什么,南山突然热情道:“你是怎么找到东夷的?” 似乎不想提灵骨的事。 灵晔顿了顿,如实回答:“是溪渊用了魂引,找到了你的位置。” 南山一愣,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 罩子破碎后,魂引重新焕发生机,她昏迷之前还感觉这里热热的,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屋子里静默片刻,南山才问:“你怎么跟他联手了?” “你突然失踪,我无人可问,只能问他。”灵晔解释。 南山皱起眉头:“那家伙太精了,小心吃亏。” “不会,”见她总算有力气关心他了,从找到她起就强烈不安的灵晔,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南山笑笑:“那就好。” 屋子里又一次陷入安静。 “你……”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两个人同时开口,灵晔又做了妥协的那个:“在河西镇的一家客栈里。” “河西镇?离我家很近啊。”南山眼睛一亮。 灵晔颔首:“你昏睡不醒,我怕岳父岳母担心,便想着等你醒了再回去。” 听到他对阿爹阿娘的称谓,南山微微一愣,好半天才想起他们的婚事:“啊……我是与你大婚前一日被带走的,你和仙人阿爹是怎么应对的婚事?” 冥界少主成婚,新娘子大婚前一日消失是事实,不管她当时是不是出于自愿,对冥界来说都是打了脸面的大事。 “我是不是让你们为难了?”南山小心地问。 灵晔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好一会儿才翘起唇角:“没有,父王宣称我突然病重,临时将婚期延后。” “……能糊弄过去吗?”南山迟疑。 灵晔:“反正世人眼中,我与病秧子无异,所以这理由还算正当,再说了,谁人敢看冥界的笑话?” 南山恍然,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又一次默默对视,南山有些受不住他专注的视线,低头片刻后又看向他:“总之给你和仙人阿爹添麻烦了,等我回家看过爹娘,便去找仙人阿爹赔罪。” 灵晔静静看着她,那种不安又一次浮现。 南山却没有再提此事,只是一味地谢他愿意来找自己。 灵晔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忍不住打断:“我找你,不是应该的吗?” 南山愣住。 “你是我的妻子。”灵晔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南山却还在愣神,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灵晔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心脏渐渐下沉,但又觉得没必要,毕竟…… “罢了,先不提此事,你已经离家十年,还是先回去看看岳父岳母吧。”灵晔叹气。 南山松了口气:“好,我先回家……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倏然抬高,眼底满是惊愕,灵晔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也有些茫然。 “我说……什么?” 南山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你说我离开多久了?” “还有一月左右,便满十年了,”灵晔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你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东夷岛上时间混乱,她只觉得白天过于漫长,黑夜又太过短暂,也知道自己在东夷待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却没想过竟然有十年那么长。 十年……南山掀跳下床,当即就往外走。 灵晔立刻跟上:“不必着急,岳父岳母那边,我自有安排。” “你能有什么安排,”南山着急死了,“凡人能有几个十年,他们这么久没见我,任凭你用什么借口,都是糊弄不过去的。” “我真的……” “快走快走,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灵晔见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不再言语。 两人出了客栈,南山刚要动用灵力,灵晔便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她后背一僵,下意识就要闪躲,却被他直接揽进了飞行法器。 “这个会快些。”灵晔垂眸道。 南山答应一声,焦急地看着前方。 河西镇离孙家村不远,两人乘着飞行法器,只用了一刻钟就到了。 正是晌午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起白烟,柴火燃烧的香味一瞬间将南山拉回了人间。 路上一个熟人也没遇到,南山步履匆匆,走到自家篱笆门前时,当即就要推门进去,却被灵晔突然拉住了。 “你现在进去,可能会吓到他们。”他提醒道。 南山立刻否认:“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怕我?” 话音刚落,堂屋里便出来一个人,南山和他对视的瞬间,眼睛都睁圆了。 “哟,这么快就回来了?”来人走进院里,隔着低矮的篱笆门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山,“真是好久不见啊。” 眼前这人,和长得她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模一样,连身上的衣裳,都是她以前穿过的。 南山怔怔看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才试探道:“溪渊?” “还是那么聪明,看来东夷岛上的怨气没伤及你的脑子。”溪渊顶着她的脸,露出一个欠打的表情。 南山的猜测得到证实,立刻看向灵晔。 灵晔解释:“青丘族人,最擅形容变幻、掩藏气息,当初他就是靠着这一手,才从昆仑偷走了万生鼎。” “……所以这十年,一直是他假装我?”南山迟疑地问。 灵晔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屋里便传来刘金花的声音:“南山,找到土豆了吗?” 南山猛地抬头。 “找到了。”溪渊高声应了一句,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山,“既然正主回来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再演了?” “你可以滚了。”灵晔冷淡开口。 溪渊嗤了一声,打个响指身体便开始变化,不多会儿就恢复了原本的容貌,身上旧朴的衣裳也没了,换成了华丽的衣袍。 “还是这样更舒服。”他舒展地伸了伸懒腰。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正要问他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灵晔手上,竟然会这么听灵晔的话。 没等她问出口,刘金花突然从堂屋出来了:“你把那个土豆洗一洗,今日我给你做焖饭吃,你昨天不是说想吃……” 话没说完,便看到了院里院外的三个,刘金花突然愣住了。 “阿娘……” 南山看到刘金花的一瞬间,眼圈便红了,推开篱笆门不自觉地往前一步:“你长了好多白发。” 刘金花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你怎么突然换了身衣裳?” 南山一顿,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东夷渔民常穿的那种短衫。 “我……” “她那身衣裳脏了,我便给她拿了一套新的。”溪渊笑道。 刘金花这才看向他,看到他灰红交杂的长发和过分漂亮的眉眼后又是一愣:“这位是……” “是南山的未婚夫。”溪渊贴心解释。 刘金花:“?” 南山:“……” 一片安静中,灵晔缓缓开口:“岳母,他在开玩笑。” 刘金花这才回过神来:“啊,灵晔,快进来。” 听她对灵晔熟络的语气,南山忍不住又看向灵晔。 “我偶尔也会来看看他们。”灵晔解释。 南山点点头,又一次看向刘金花鬓间的白发。 十年时间一闪而过,却在阿娘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南山第一次发觉时间竟如此残忍,残忍到将一切衰老就这么坦然地摆在你面前。 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刘金花失笑,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委屈什么呢?” “没什么……”南山强颜欢笑,“我就是饿了。” “那就等着,阿娘这就做饭。”刘金花拍拍她的手,又多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溪渊从容地跟了过去:“土豆在筐子里。” “啊……哦哦。”刘金花奇怪地看他一眼,见他自来熟地跟来,便也没有拒绝。 直到刘金花从视线里离开,南山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灵晔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地拍拍她的胳膊。 南山抿唇笑笑,问:“我这个做女儿的,是不是很不孝?” “无法回家,又非你所愿,”灵晔低声安慰,“日后好好弥补就是。” 南山点了点头,又问:“他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 “还记得你给他下的毒吗?”灵晔问完,等她点了头才说,“我有解药,一年一给。” 南山乐了:“可以啊灵晔,你可真是蔫坏。”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点,灵晔愉悦地翘起唇角。 第49章 浆糊是溪渊熬的,对联是灵晔贴的,南山趁他们没注意,自己偷偷溜出去拜年。 本来应该等到初一再去的,但她一想到自己已经十年没有归家,便忍不住提前去了。 还好,她相熟的那些长辈虽然年纪大了,但都还在。 “怎么这么早就来啦?”三婶笑着问她。 南山看着三婶眼角的皱纹,静了许久才强颜欢笑:“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您。” “又撒娇,都三十岁了,还要撒娇,”三婶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前天还给我送鱼呢,这么快就忘了?” 南山知道那是溪渊做的,闻言笑笑没有否认:“鱼好吃吗?” “好吃呀,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捕到深水里的鱼,哎呀那个鱼味鲜得哟。”三婶忍不住啧啧两声。 南山笑意更深:“三婶喜欢的话,我再去抓。” 回头问问溪渊在哪抓的,以她如今的修为,想来抓几条鱼应该不难。 “别抓了别抓了,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少泡冷水里。”三婶连忙拒绝。 南山轻哼:“你刚才还说我三十岁了呢。” 三婶正要再说话,外面突然传来浑厚的男声:“三婶在家吗?” “在呢!”三婶笑着答应,下一瞬便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三婶,我马上就该回城里了,估计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先给您拜个早年,”壮汉说完,看到南山后惊讶一瞬,“南山姐姐,你也在啊?” 这么大一个壮汉,叫自己姐姐,南山第一反应是觉得别扭,但盯着他的脸看得久了,突然看出一分熟悉的感觉。 “……二胖?”她震惊地问。 壮汉一脸莫名:“叫我干嘛?” 南山:“……” 时间何止在老人身上明显,在孩童身上更是天翻地覆,这才多久,软乎乎的小胖子怎么就长成大狗熊了? 她愣神的功夫,壮汉已经离开。 三婶看着壮汉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还记得他小时候皮得哟,如今倒是稳重了,不仅在城里买了宅子,还把爹娘都接了过去,孝顺得很呢。” “嗯,他这些年……变化很大。”南山干巴巴道。 三婶笑笑,一扭头看到她的脸,又道:“人人都变化很大,不像我家小南山,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变化,可见还是你有福呢。” 南山失笑:“三婶,你就别打趣我了。” “打趣什么,村里谁不知道咱们小南山有出息,时常会跟着高人出去修炼呀,”三婶将她的头发理了理,“不过你也莫要太刻苦,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高兴么。” 南山打起精神:“知道了,谢谢三婶。” 跟三婶聊了几句,南山又去了其他长辈家拜年,等从最后一家出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溪渊一身华美衣袍,悠闲地靠在门对面那棵大杨树上,过分漂亮的男人和周围的泥墙土路形成强烈的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南山直接无视他,径直往前走。 “十年未见,孙姑娘不打算跟未婚夫正式打个招呼?”溪渊慢悠悠开口。 南山头也不回:“还没死心?看来是还想再受一次缠梦。” 溪渊笑了一声,眼看她越走越远,便不紧不慢地举起手指捏了个诀。 南山脖颈上倏然传来疼痛,伪造的那根灵骨也开始钝疼,她下意识想用灵力强行压制,但手指刚动了动便放弃了,停下脚步冷着脸回头。 “魂引之术。”溪渊好心解释。 南山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正要开口说话,脖子上的灼烧感突然消失了,接着响起灵晔的声音。 “该吃饭了。”他说。 南山答应一声朝他走去,灵晔警告地看了一眼溪渊,便和她一起回家了。 南山回到家后,找了个理由便躲进房间,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那根灵骨。 果然,又多一道裂痕。 “往西南方去,那里有你的生路。” 霁月温柔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环绕,可霁月这个人却永远消失了,南山心脏沉沉,直觉自己在父母身边留不了几天了。 但没关系,等她找到自己的生路,就可以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了。 南山轻呼一口气,把自己哄好后便拉开了房门,却猝不及防对上了灵晔的视线。 “岳母让我问你,要不要吃凉拌芫荽根。”灵晔语气平静,仿佛没看到她泛红的眼睛。 南山对他的视线有些闪躲:“要吃的。” 灵晔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南山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默默松了口气。 一整日的风平浪静,直到守完岁,拿到了阿爹阿娘的红包,溪渊也没再想办法单独与南山相处,灵晔说要离开时,甚至还配合地走了。 但南山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不敢掉以轻心。 “南山,南山……” 南山猛地回神,对上刘金花的视线后眨了眨眼睛:“怎么了阿娘?” “阿娘想问问你,今晚还要不要和阿娘睡?”刘金花笑道。 南山也开心:“当然要!” 已经过了子时,忙了一天的刘金花很快便睡着了,南山听着她有些重的呼吸声,翻来覆去大半天,总算有了些许睡意。 “南山。” “南山。” “南山。” 南山猛然睁开眼:“谁?!” 无人应声,旁边的刘金花依然睡得很熟。 她皱了皱眉,突然瞧见房中有一只缓慢扇动翅膀的蝴蝶,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辉。 蝴蝶察觉到她的视线,慢吞吞飞了起来,似乎在给她指引方向。南山定定看着蝴蝶,忍不住跟了过去。 新年伊始,晚上还很冷,南山穿得单薄,但有灵力护体,倒也不觉得难熬,只是等她意识到自己没穿鞋子时,一股尖锐的寒冷突然从脚心蹿起,冷得她打了个一个哆嗦。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村子后面的墓园。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在吹,鼓起的坟包一个个立在浓稠的夜里,像是一个个蹲在地上的人。 南山警惕地观察一下周围,这才冷声道:“还要装神弄鬼吗?溪渊。”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哼笑,她当即就要使出灵力,却又强行忍住了。 耳边的气息一瞬远离,等她再抬头,溪渊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南山冷眼与他对视,悄悄将灵力收敛。 她在东夷岛上虽然修炼有所成,但未必比得上溪渊的修为,更何况她那根假灵骨还摇摇欲坠,没办法折腾太久。 “你又想干什么?”她问。 溪渊扫了她一眼,一双眼睛魅惑动人:“我想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你走。”南山皱眉。 溪渊见她答得坚定,还真有点好奇了:“你说得算吗?” 南山冷笑一声:“若我没记错,你身上还有毒素未清吧?” 溪渊这次是真的笑了,南山看着他促狭的眼神,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说:“你犯蠢时,倒是与那位冥界少主很是般配。” “……你的毒已经清了?”南山声音透出些紧绷。 溪渊勾唇:“五年前就已经清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受灵晔……”威胁。 话没说完,南山突然反应过来,他只是在假装受灵晔威胁。 他想要她这个人,却又不想冒险去东夷救她,于是以受威胁的名义留在她父母身边,只因为笃定她一旦获救,就肯定会回家。 当然,同时也能让她和灵晔放松警惕。 “想明白了?”溪渊耐心询问。 南山定定看了他许久,藏在身后的手指渐渐聚起灵力。 “灵晔这两日一直在盯着你,虽然不知你今日是如何脱身的,但相信他很快就会发现,”她缓缓开口,“你觉得,他会轻易让你带我走吗?” 溪渊眉头轻挑:“他自然不会,可若你非要跟我走,他又有什么办法?” 南山嗤了一声,想说你做梦,可话到嘴边突然发觉不对。 “总算发现了。”溪渊颇为欣慰。 南山看着自己身上散发的微光,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魂引之术,可引生魂,可聚死气,青丘族人一生只能对一人施展的术法,”溪渊慢条斯理地解释,“你若不愿跟我走,我就只好带走你的魂魄了。” 南山:“……” “反正我那位朋友也没说到底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溪渊笑眯眯。 南山眼神倏然变得凌厉。 “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溪渊说完停顿一瞬,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我怎么总是给你时间考虑?可见我真是一个心善又心软的人。” 他叹了声气,像是对自己很无奈,“明日天黑之前,你给我答案。” 说罢,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又想到什么,于是又一次停下。 “别耍花招,”溪渊神色淡淡,“否则我会杀了你。” 说罢,一甩袖子,南山只觉寒气逼人,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今日降温,晨起外面的屋檐上多了一层白霜,南山换上阿娘特意准备的新衣,从屋里出去时,恰好看到灵晔冷着脸,正和溪渊一同收拾炉子。 “起了啊未婚妻?”溪渊笑嘻嘻开口,满意地看到灵晔的脸又黑了一层。 南山扫了他一眼,走过去帮忙。 三个人一同把炉子清理了,又抬回厨房去,刘金花麻利地生了火,煨了一锅小米粥。 “今天有点冷,喝些粥暖暖身子,”刘金花说着 ,给南山递了一块刚烤好的红薯,“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第50章 太阳缓缓落山,大地陷入一片沉寂的黑。 南山第一次希望孙家村的白天可以像东夷一样漫长,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还有自己未完成的事,不能一味的逃避。 从地头回来,南山就遇上了悠然自得的溪渊。 “好巧,又见面了。”溪渊轻笑。 南山扫了他一眼:“我想去跟阿爹阿娘道个别。” “应该的。”溪渊替她理了一下衣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南山不再看他,径直回了家。 刘金花和孙晋正在准备晚膳,看到她回来立刻迎上来:“家里没什么吃的了,熬了粥煮了咸鸭蛋,你和灵晔他们先凑合吃些,明早买了菜,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谢谢阿娘,”南山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身后,“不过不用等他们了,我们一家子吃吧。” 刘金花顿了顿:“为什么?” “他们临时有事,不能在家吃了。”南山随口扯了个谎。 刘金花哦哦两声,扭头催促孙晋赶紧盛饭。 “知道了!急性子……”孙晋嘀咕一句,掀开了热气腾腾的锅盖。 一家三口盛了粥,便在院子里坐下了,孙晋剥了个咸鸭蛋,用筷子用力一压,将流油的蛋黄挤了出来,放到南山碗里,刘金花也做了同样的事。 南山无奈:“阿爹阿娘,你们自己吃。” “我们就爱吃蛋清。”孙晋笑呵呵道。 刘金花点头:“没错,我们就爱吃蛋清。” 南山笑了笑,把蛋黄搅进粥里,好一会儿才道:“阿爹阿娘,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 刘金花和孙晋猛地看向她。 “我有些事要解决,暂时不能留家里陪你们了,”南山说完停顿片刻,郑重道,“但我会尽快回来的。” 刘金花怔怔看了她许久,突然低头吃粥:“行,那你去吧。” “你要办的事危险吗?”孙晋忍不住问。 南山摇了摇头:“不怎么危险。” “那还是有点危险,”做人父母,最惯常从子女的三言两语里捕捉信息,孙晋一瞬间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南山失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刘金花就先开口了:“你一个腿脚都不利索的凡人,去了也只是帮倒忙。” “话不能这么说,我还是有一把力气的。”孙晋嘀咕。 刘金花不理他,扭头叮嘱南山:“你要注意安全,尽早回来。” 南山点了点头,乖巧答应。 “什么时候走?”刘金花问。 南山:“今晚。” “哦。” 刘金花又喝一口粥,突然吃不下了。 她放下碗筷就要起身:“我去问你叔公家借点米面鸡蛋,给你摊几张饼带上,再借些银钱给你傍身,穷家富路,不拿吃的怎么行。” “阿娘,”南山赶紧拉住她,“不用准备那些,我用不着。” “怎么会用不着,你、你总要吃饭的呀。”刘金花皱眉。 南山安抚地笑笑:“我是真的用不着,阿娘你不知道,我现在可厉害了,不用一日三……” 话没说完,突然对上刘金花泛红的眼睛,她倏然收声。 孙晋已经别开脸,偷偷地擦眼睛了,刘金花还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反复确认:“真的会很快回来?” 南山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低喃出声:“阿娘……” “哎呀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孙晋突然不满,“南山是个什么性子,你最是清楚,要不是有什么大事,根本舍不得离开咱们,你何必给她这么大压力。” “是是是,是阿娘的不对了,”刘金花勉强笑笑,“南山你只管去,不用挂念家里,我和你阿爹身子骨好好的,会照看好自己……” “阿娘。”南山突然打断。 刘金花倏然安静。 “你是不是知道……”南山不知该如何组织词语。 刘金花笑笑,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慈爱:“阿爹阿娘是凡人,生了一双愚钝的眼睛,可再愚钝的爹娘,又有谁能认错自己的亲生孩子?” 猜测得到证实,南山的眼角突然红了,呜咽一声扑进刘金花怀里。 “好啦,多大的人了,”刘金花摸摸她的头,“灵晔那孩子是个藏不住事儿的,阿娘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你或许遇到些难事,但绝对还好好活在这世上,所以也没觉得伤心。” “对对对,我和你阿娘一点都没伤心。”孙晋跟着道。 南山撇撇嘴,从刘金花怀里探出头来。 刘金花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没忍住笑了:“这是我三十岁的女儿哩。” 三十岁,还好好活着的女儿。 “这就够了,”她低声道,“至于你要去哪,去多久,我和你阿爹都不会问,但你要答应我们,无论在哪,都要好好活着。” 南山点头:“嗯,我答应你们。” 她花了半个时辰吃了一顿晚饭,又和爹娘道了别,临出门前,突然摸到怀里有一块金子。 南山想起溪渊刚才给自己整理衣衫的事,迟疑一瞬还是将金子给了爹娘。 道别之后,南山便出门了,溪渊果然还阴魂不散地等着他,而溪渊身后站着的,是灵晔。 南山的视线直接越过溪渊,落在灵晔身上。 灵晔却还在记恨她刚才说要退婚的事,无视她径直走到溪渊面前。 溪渊眼皮一跳,一边觉得冥界少主不会蠢到在一个凡人村落里跟他开战,一边又对他满身的煞气充满不确定。 “有何贵干啊少主大人?”他既为胜者,便好声好气。 灵晔神色淡淡:“她若是死了,我便一把火烧了青丘,让你父母祖辈尸骨无存,泉下不安。” 溪渊:“……” 灵晔转身就走。 “灵晔。”南山唤了他一声。 灵晔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 南山只好追上去,拦在他面前。 灵晔被迫停下,眼底充满警惕:“我说了,我不退婚。” “……没跟你说这个。”刚才跟他说了退婚的事,气得他大发雷霆,差点把田里那几个坟头都给刨了,南山哪还敢跟他说这些。 灵晔皱眉:“那你想说什么。” 南山抿了抿唇,朝他伸出手:“能再让我看一眼守心吗?” “守心?”灵晔不解。 南山点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灵晔渐渐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团光点。 光点似乎是闷久了,一出来就欢腾不已,绕着南山的手指快乐地转了三圈,最后落在她的掌心里。 南山笑了笑,温情地和光团道别:“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希望你下辈子……能继续做无忧无虑的孩子。” 光团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缠住她的手指不放。 南山的眼睫颤了颤,强行将他从手上摘下来,用力放进灵晔的手里。 她难过得太明显,灵晔周身的煞气都淡了。 两人 对视良久,灵晔道:“冥界之主有引导生灵轮回之力,我这次回冥界,会请父王为他找一个好人家。” “多谢。”南山真诚道谢。 灵晔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南山看着他冷淡的眼睛,突然伸手抱住他。 灵晔一愣,刚要回抱,她便已经松开他了。 “灵晔,我是真的感激你。”她认真道。 只是感激吗?灵晔想问又不想问,脸色又一次冷淡。 “回去吧,替我向仙人阿爹问好。”南山笑道。 灵晔深深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南山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自己在冥界的那些日子,那时候以为自己熬过了二十岁的生辰关,便可以顺利地长命百岁,却没想过会有今日的境遇。 当初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真心期待成为少主夫人的。 “好看吗?”溪渊突然凑了上来。 南山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那块金子,是你给的?” “虽然扮成你的样子并非我本意,但阿爹阿娘对我实在是好,就当是临别礼物了。”溪渊没当回事。 南山:“哦。” “我以为你会表示感激,”溪渊眉头轻挑,“那块金子虽不算多,但足以让两个住在乡野的老人宽裕一辈子了。” “你也说了,他们对你很好,”南山没被他们绕进去,“那你尽孝不是应该的?” 溪渊嘁了一声,倒也没有反驳。 南山又一次看向灵晔离开的方向,失神。 “再看下去,就真成望夫石了。”溪渊调侃道。 南山一瞬冷淡,斜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从前我一直觉得,凡间男子多薄幸,女子却个个都是烈性衷心,”溪渊说完,似笑非笑,“如今看来,倒也有那么几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 南山只管往前走。 “喂,走慢点,何必这么着急。”溪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南山头也不回。 溪渊笑笑,迈开大步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走出了孙家村,又走过了附近的城镇,等到脚上的鞋子都破了,南山才停下来,一脸恼火地看着溪渊。 “干什么?”溪渊一脸无辜,绸缎一样的银灰长发柔软地垂落。 南山:“去哪?” “终于想起要问了?”溪渊眉头微挑。 南山深吸一口气:“我不问的话,你就打算一直不说?” “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会问。”溪渊微笑。 南山面无表情。 “别生气嘛,”溪渊找了块石头坐下,“我怎么觉得你自从东夷岛回来,脾气便大了许多?莫非是受岛上的怨气影响?” 第51章 因为昆仑弟子主动跟溪渊行礼问好,南山生出无数个疑问,可惜不论她怎么问,溪渊都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往前走。 南山也有点恼了:“喂,我说这么多句了,你好歹应我一声啊。” “说的都是废话,我不想应。”溪渊头也不回。 南山:“你才废……” 溪渊突然停下,南山一时没注意,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到了。”他说。 南山愣了愣,抬起头只看到一堵墙。 刚才光顾着问溪渊问题,都没注意自己周围的环境,此刻一看,竟然不知何时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到……哪了?”她迟疑开口,愣是没看出这堵墙有什么奇特之处。 溪渊扫了她一眼,突然拎起她的后颈往墙上撞,南山‘诶诶’两声,撞上的瞬间险些用灵力挣脱,下一瞬瞧见墙体变得如水一般,又强行忍住了。 两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墙壁。 看看身后的墙壁,南山惊讶:“这墙是什么做的,竟然……” 话没说完,一股香粉味突然扑来,她下意识顺着香味看去,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墙的那边,是平平无奇的小巷,墙的这边,竟然是一间豪华的酒楼。 自从去了冥界和东夷一遭,她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仍旧被眼前奢靡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高楼琼宇,玉石铺地,价值万金的半透纱帘处处可见,单是大堂就有十几条,四个角落还有不小的池子,时不时就有人从里头舀酒喝,而那些酒生生不息,好像永远也喝不完。 “我这是……来仙境了?”南山看着酒楼里漂亮的男男女女,忍不住低喃。 身边的人轻笑一声:“仙境可没有这儿好。” “说得好像你见过仙境一样。”南山横了身边人一眼。 溪渊眉头轻挑,第一万次说:“整日这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是真不怕我杀了你啊。” 南山呵了一声:“你会杀吗?” 溪渊突然俯身。 他生得貌美,又高大,这样突然靠近,身上淡淡的熏香味直接将南山笼罩。 南山生出一点别扭,想后退,又觉得这样输了气势,只能木着脸瞪他。 两人对视良久,溪渊勾起唇角:“好不容易捉了活的,当然舍不得杀。” 南山这次没跟他客气,直接翻了个白眼。 两人说话的功夫,突然有人欢喜地喊了一声:“侯爷!” 原本在楼中嬉戏玩闹的美人们都停了下来,看到溪渊后一拥而上。 有美人主动靠近,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可这么多美人同时跑过来,就让人有点害怕了,南山生怕挤着自己,赶紧躲到了溪渊身后。 本以为美人们这么热情,少说也得扑溪渊个满怀,谁知他们只跑到跟前,便都停下了。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我等都想死你了。”说话的是一个男子,声音妖妖娆娆的,却不讨人厌。 南山从溪渊身后偷看一眼,恰好和这个男子对视了,男子顿了顿,冲她温柔一笑,南山忍不住朝他走去。 男子笑得更开心,直接将人揽进怀里,南山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下一瞬猛地回神,赶紧又躲回溪渊身后。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警惕地问。 众人一阵哄笑,男子无辜道:“明明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南山皱了皱眉 ,看到溪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便知道一切都在他掌控中,索性放松了精神。 还以为她会闹上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冷静下来,溪渊顿觉无趣。 “侯爷,哪捡的小叫花子?”有人问。 南山顿了顿,溪渊还没开口,她就先说好了:“你说的小叫花子……不会是我吧?” “不然还能有谁?”一个媚眼如丝的姑娘问。 南山怒问:“我哪像叫花子了?!” “哪里不像呢?”姑娘反问。 南山刚要反驳,就看到了对方华丽的衣裙和满头的珠钗发饰,当即哼哼一声躲回溪渊身后,任凭他们怎么‘调戏’都不出来了。 众人见她躲着不见人,很快注意力就回到了溪渊身上。 “侯爷,您这次回来,是为了昆仑的赏花宴?”有人问。 溪渊勾唇:“正是。” “收到请柬的人前两日基本都到昆仑了,您怎么不赶紧过去,反而回了风月阁?”那人好奇。 溪渊直接将南山从身后拎出来:“还不是因为她。” 正在挣扎的南山一愣:“我?” “身为本侯爷的未婚妻,这副尊荣实在是……”溪渊故作叹息。 南山白了他一眼:“嫌我丢脸,别带我就是。” 这货去昆仑是为了拿万生鼎,想也知道危险重重,她还不想跟他一起呢。 “总之,”溪渊无视她,噙着笑看向众人,“她就交给你们了。” “懂了,”刚得了一枚香吻的男子妖娆一笑,直接将南山拖进怀里,“姐妹们,干活儿了!” “得嘞!” “等、等一下……” 南山挣扎着要说话,下一瞬却不知道撞进哪个姐姐的怀里,被**糊了一脸。 她惊恐大叫,溪渊笑得眼泪都出来,朝着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南山就这样被带走了,临行前还愤怒地看了眼溪渊:“我不会放过你的!” 溪渊微笑:“哦。” 南山还想再放几句狠话,可惜转眼就被带进了一个厢房。 房间又大又宽敞,摆满了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最中间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池子,里面飘满了玫瑰花瓣。 南山还没站稳,就有人上手扒她的衣裳,她连忙护住自己,震惊地看向众人:“你们想干什么?” “风尘仆仆的,自然是先帮你洗去一身浊气。”扒衣裳的姑娘笑道。 南山更震惊了:“还有男人在呢!” “男人怎么了?小姑娘你看不起男人啊?”有男子不满道。 南山:“……”这是她看得起看不起的事吗?! “行啦,凡人小姑娘脸皮薄,你们还是先出去吧。”一个姐姐看出南山的窘迫,立刻将那些男人推了出去。 “洗完了记得叫我进来。”走在最后的男子朝南山抛了个媚眼。 南山又一瞬心神恍惚,反应过来时衣裳已经全被扒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没有男人在场,南山自在多了,按照漂亮姑娘们的示意进入池中,热水瞬间没过肩膀,她舒服得轻哼一声。 “什么刚才?”有姑娘问。 南山指了指门的方向:“为什么他一笑,我就失了魂一样?” 姑娘们对视一眼,都笑了。 “玉哥呀,他故意逗你呢,”一身绿衣的姑娘为她捏肩,“不过是最简单的魅惑之术,吓着你了?” “魅惑之术?”南山好奇。 姑娘眨眨眼:“我也会呢。” 南山好奇回头,一对上她的眼神,便又恍惚了。 等又一次回过神,她的脸都快埋进人家怀里了。 南山的脸刷的红了,再次引来一阵哄笑。 “凡人小姑娘可真是太好玩了。”众人纷纷表示。 南山撇撇嘴:“你们一口一个凡人小姑娘,难道你们不是凡人?” “我们当然不是。” 南山一顿:“那你们是什么?” 姑娘们对视一眼,妖娆地看向她:“魅魔。” 南山愣住。 “姑娘知道魅魔?”有人看她反应不对,便好奇猜测。 南山清了清嗓子:“听说过,但不了解。” “哦?都听说了些什么?” “听说……你们都很漂亮。”南山回答。 “那确实,魅魔可是世上最漂亮的生灵,除了漂亮,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们寿命短暂,最长寿也不过六十岁,还生来没有魂灵,一旦死去便是烟消云散,不入轮回,没有未来。 但南山没有说这些,只是重复一遍:“知道你们漂亮。” 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引得姑娘们喜欢,本来就一个人帮她洗澡,这下全都哗啦啦进了池子,池子里的水都溢了出去。 南山被一群姑娘包围,时不时就要落入哪个怀里,一时间羞得脸颊通红。姑娘们也发现了,于是故意将她扯进怀里,笑嘻嘻地把她的脸按下去。 一墙之隔的寝房里,溪渊靠在软榻上翻看账本,时不时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尖叫声。 刚才还在隔壁的玉哥,这一刻正恭敬站在溪渊面前,待他看完一本,又递上另一本。 “侯爷来得急,还有一本暂时没整理出来,今晚估计才能送来。”玉哥低眉敛目,没了刚才妖娆的样子。 溪渊嗯了一声,问:“阁中又来了不少人?” 玉哥笑笑:“这几年来了十九个新人,走了三个,去世两个,如今比侯爷上次来时,一共是多了十五人。” “如今他们可还适应?”溪渊问。 玉哥忙道:“适应的,大多数都已经正常接客,只有一个叫阿尘的……” 溪渊抬眸。 玉哥叹了声气:“也是稀奇,咱们魅魔里也出了个烈性的,至今额间还留着红纹,只肯在后厨帮忙。” 溪渊闻言,眉头轻挑:“确实稀奇。” “不过这孩子勤劳踏实,是个乖巧的,小的实在不忍他流离失所,便自作主张将他留下了。”玉哥小心翼翼道。 溪渊嗯了一声:“留着吧,风月阁也不缺他一口吃的。” 玉哥顿时松了口气。 溪渊又问了几句其他事,待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往外走:“走吧,瞧瞧小叫花子被打扮成什么样了。” 第52章 男修士见到南山也是一愣,但沉默片刻后还是放松了身体,用眼神催促她快点过来。 南山:“……”催促个屁,别以为她没看见,刚才打量了半天才勉强觉得能用是吧? 本来以为男修士是被绑来的,现在一看分明是自愿,南山深吸一口气,无视男修士呜呜呜的抗议声,转头出去了。 她走到厅里时,阿卿正和一个男修调情,三言两语之后便要拉着他往房里去, 看到南山后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南山?你怎么出来了?”她惊讶地问。 南山无语:“我还想问你呢,干嘛丢个男人在我屋里,我那被子都得换了。” “你不喜欢那个男人?”阿卿歪了歪头,将手里这个往前推推,“那这个呢?” 南山:“……” “我要的是你,”男修不高兴道,“都已经付过灵力了,你怎么能把我推给别人?” 阿卿笑嘻嘻:“南山才不是别人。” “……你等一下?”南山一瞬抓住重点,皱眉看着眼前的男人,“什么叫你付过灵力了?” 男修高傲地扫了她一眼:“怎么着,想赖账啊?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进来之前,可是跟玉哥走过账的。” 南山震惊地颤了颤嘴唇,再看看满楼的漂亮男人和女人,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做什么的了。 阿卿看出她神情不对,连忙对男修说:“你去屋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男修皱了皱眉,但还是勉强离开了。 阿卿目送男修进了自己的屋,这才牵着南山到角落坐下:“南山,你不愿享受,是因为侯爷?” 托玉哥的福,现在人人都知道南山是侯爷的夫人了,不过她觉得无所谓,谁说有了丈夫,就不能出来尝尝野食了?侯爷那么大方,应该不会介意自家夫人多见世面的。 南山看向阿卿天真无邪的眼睛,突然一阵火气上涌。 “你跟我走。”南山拉着她就要离开。 阿卿忙挣脱:“去哪啊?改天去行不行?我今日有客人呢。” “他算个狗屁客人。”南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一抬头对上阿卿惊讶的视线,又强行忍住脾气,“阿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阿卿眨了眨眼睛:“知道呀,接客呢。” 南山:“……” “怎么了?”阿卿还在问。 南山闭了闭眼睛:“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溪渊看似排场风光,却是如此下三滥的一个人。” 她虽生在贫苦人家,却也知道开赌场做青楼的那些老板,都是缺德加冒烟的,她也一向敬而远之,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溪渊竟然也是做这行的。 好歹也是青丘后人,如今却做这种无耻勾当,真叫人觉得恶心。 阿卿看到南山冷凝的脸色,总算反应过来:“你觉得是侯爷逼我们的?” “难道不是?”南山反问。 阿卿捂嘴笑了起来。 她笑得过于大声,引来不少人注意,其中一个就是诱惑了南山两次的玉哥。 “笑什么呢?”他问。 阿卿笑得倒在南山身上:“笑南山呢,她以为咱们是侯爷坑骗来的呢。” 其他人也顿时笑了起来。 南山被他们笑得没了脾气,有点郁闷地问:“有什么好笑的?” “我记得给你更衣时,似乎同你说过阁里的兄弟姐妹都是魅魔?”阿卿这才笑盈盈说话。 南山顿了顿:“嗯,说过。” “那你可知道,魅魔依靠什么而生?”阿卿又问。 南山看向她:“不是像凡人一样吃饭睡觉?” “若是这样就好了,”阿卿不在乎道,“可惜魅魔是世上最低贱的生灵,没有灵魂,还短命,连天道都不喜我们,若不与人行鱼水之欢,最多只能活到三十五岁。” 南山愣住。 玉哥接话:“魅魔三十岁成年,成年之后若无人交合,三十五岁生辰那日,便会如盛放的鲜花被折断,一个时辰内快速枯死。” 南山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些,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一定要交合才行?你们不能自行修炼?” 她天真的问题又引来一阵哄笑。 “连魂魄都没有,又如何修炼?”玉哥摸了摸她的脸,“唯有交合,才能叫我们得一点修为,再活得更久一些,交合越多,便得的越多。” 但不管怎样,都越不过七十岁的大限去。 南山从前对魅魔这种生灵并不了解,只道他们没有魂灵不能轮回还挺可怜,如今听到他们详细解释,方觉心情沉重。 看到她明显低落下去了,玉哥笑了笑道:“也不必太过伤怀,世上万千生灵多有烦恼,可我们魅魔却因为朝生暮死从不烦心,活一世醉一场,个个都是尽兴而归。” “那倒是,除了后厨那个小阿尘,其他兄弟姐妹对鱼水之事可都是喜欢得紧呢。”阿卿冲她抛了个媚眼,“从前没有侯爷时,我等只能给人做炉鼎做奴隶才能多活一段时日,那时才叫命如草芥呢,如今却是不同,有侯爷护着,我们可以挑喜欢的修士享用,也不必担心谁再对我们施暴,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这么说,我还错怪溪渊了?”南山无奈。 “你可不就错怪我了?”溪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侯爷。” 溪渊挥挥手遣退众人,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南山:“是不是将我当成无恶不作的老鸨了?” “是龟公。”南山反驳。 溪渊嗤了一声,丢了个东西给她,南山当即接住,看清是什么后惊讶:“桃子?这时候哪来的桃子?” “昆仑山上摘的,应该是哪个长老用灵力催化的。”溪渊解释。 南山抬头看向他:“你去昆仑了?” “嗯,去瞧瞧昆仑的护山大阵可有变化。”溪渊凭空变出一把扇子,慢悠悠地扇着风,“后日一早,你随我去昆仑,参加赏花宴。” “……我能不去吗?”南山无奈,“有魂引在,我又不会乱跑,在风月阁等你多好,也省得拖后腿。” “我需要一个助手。”溪渊直接拒绝。 南山皱眉:“你找别人啊。” “那不行,赏花宴不说是危险重重,也绝非如履平地,我怎么忍心让别人陪我陷入危险。”溪渊笑眯眯道。 南山:“……”所以就忍心让我陷入危险了?王八蛋。 溪渊像是看出她心底想法,眉头一挑眼波流动,连魅魔都要逊色三分:“就当是给你当年下毒的还礼了。” 南山冷笑一声。 溪渊心意已决,这昆仑她是不去也得去了。 南山忧心忡忡地回到屋里,发现赤条条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床上的被褥也全都换了新的,她轻呼一口气,倒在床上滚了几圈,开始思考在溪渊房中看到的那些讯息。 青丘是因为瘟疫才灭族的? 万生鼎有疗愈万物的能力,他偷万生鼎,应该是和青丘有关。 那她呢? 溪渊想用她换什么?也跟青丘有关?还有他那个所谓的朋友,那条蚯蚓……南山想起青石上看到的神像,忍不住抖了一下。 太多疑问需要她一一解开,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南山叹了声气,短暂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天黑了啊。 尽管已经离开东夷许多天,但一看到黑掉的天空,南山还是本能地心情不好,前些日子因为有阿娘相陪,这种情绪还不怎么明显,如今孤零零一人,浓稠的情绪便潮水一样涌来。 咚咚咚。 南山猛然抬头,看到窗子上映出的身影后问:“谁?” “是我,阿卿,”阿卿快活的声音响起来,“饭菜做好了,南山出来吃点东西呀。” “哦……好的。”南山答应一声,便赶紧去开门了。 “咦?”阿卿看到她惊讶一瞬,“你怎么没换衣裳?” 南山低头看一眼身上粉色的纱裙,不解:“又不脏,为什么要换?” “不脏也要换了,”阿卿推着她进屋,“否则那么多漂亮衣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穿完?” 她虽然长得小小的,力气却很大,南山被迫回了房间,看着她从柜子里挑出一条湖绿色衣裙,又过来要扒她的衣裳。 “我自己来。”南山连忙道。 阿卿也就不帮忙了,转头去挑了一套鸽血红的首饰。 南山看了哭笑不得: “我们那儿有句话,叫红配绿,赛狗屁。” “那是撑不起的人才会说的,”阿卿轻哼一声,“像咱们这种天仙,越是这样搭配越好看。” 南山看看她漂亮魅惑的脸,自认比不上,但被她强行拉到梳妆台前,也只好乖乖坐下了。 “侯爷说你不喜欢太复杂的发髻,我给你梳个简单的。”阿卿信心满满。 她所谓的简单,直到一个时辰后才结束。 南山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一看自己的头发……好吧,跟她的比,确实‘简单’。 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吃上饭了,南山一到大堂,看到满桌子漂亮的菜色,顿时眼前一亮。 已是深夜,风月阁闭门谢客,南山扫了一圈,看到的都是自己人。 当然,溪渊不在。 “他人呢?”她好奇地问。 玉哥:“又去昆仑了,说想再探探路。” “……探起来没完了。”南山嘀咕一声,跟随众人一起入座。 “今日难得有朋友来,让我们一同举杯,敬咱们的侯夫人一杯。”玉哥先拿起酒杯,其他人也纷纷跟随。 第53章 南山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要醒不醒时,好像泡在温水里一般,整个人都在摇摇晃晃。 “再不起来,我可就强行唤醒你了。” 溪渊打趣的声音响起,南山勉强睁开眼睛,恰好看到他端起了茶杯。 她连忙坐起,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喝茶,”溪渊抿了一口热茶,又颇为惊讶地看向她,“怎么,你以为我要泼你?” 南山:“……” 她白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我不是在风月阁后厨喝水吗?” “嗯,直接醉倒在那里,我过去时,就看到你靠着水缸睡得人事不知,”提起此事,溪渊便有些鄙夷,“区区三杯果酒,竟然睡了一天两夜。” 南山一顿:“阿尘没管我啊?就看着我睡厨房?” “阿尘是谁?”溪渊已经忘了,自己的后厨还有一个魅魔帮厨,“我去时只见到你,并未看到别人。” 那或许是不想跟酒鬼多相处,所以先行离开了吧,南山倒也不恼,伸了伸懒腰才发现,自己此刻身处一艘小船上。 小船晃晃悠悠划过平缓的水面,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南山顺着涟漪往前看,只看到一座接一座的巍峨大山,云雾缭绕间,仿佛置身仙境。 她被眼前美景震撼到,一瞬失神后回头看向溪渊,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个少年,穿衣打扮像是前两日在街上看到的昆仑弟子。 “我们这是……”碍于有外人在场,她没把话说太明白。 “吃酒吃得连正事都忘了?”溪渊悠闲地靠在船舷上,一头绸缎似的银灰长发随意倾泻,其间还夹杂着些许火红的头发,“今日是昆仑赏花宴。” 南山恍然,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但瞄了眼那位昆仑弟子后,只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溪渊轻嗤一声,一道结界瞬间将他们笼罩。 “现在可以说了。”他说。 南山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有一个疑问。” “说。” “你现在的身份,是凡间的无妄侯,对吧?” “嗯。” “你这样的头发,这样的打扮……”看着他花哨的装扮,南山迟疑,“确定可以伪装凡人?” “我这打扮可不算显眼,”溪渊嗤了一声,“再说了,谁告诉你凡间的侯爷就必须得是凡人?” 南山有点糊涂:“可是……” “我是凡间修炼成人形的灵狐,当初救了你们的凡间帝王,这才得了爵位,”溪渊抬眸,瞳孔有一瞬变了颜色,又很快恢复如常,“这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事,你身为本侯的爱妾,到了昆仑山上,切勿一副一问三不知的德行。” “好的,知道……你说我是什么?”南山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溪渊一脸无辜:“爱妾啊,不然呢?” “你连假身份都不肯给我个体面?”南山震惊,“谁要给你当妾!” “你这容貌谈吐,说是正室,旁人也不信啊。”溪渊摊摊手。 南山:“……” “再说了,有些事妾室做得,正室却做不得,容易引起怀疑。”溪渊又解释。 南山刚想问什么事妾室能做正室却做不了,船便已经慢悠悠停在了岸边。 溪渊打了个响指,结界消散,他也朝南山伸出了手。 “爱妾,随我登岸吧。”他勾起唇角。 南山无言一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只好握住他的手。 昆仑远看浩瀚无垠,近距离更是美不胜收,南山一到岸上,便忍不住为眼前美景失神。 她欣赏美景的功夫,陆陆续续又有人上岸,南山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知道溪渊刚才说的那句他这打扮不算显眼是什么意思了—— 上岸的这些人,真是长得奇形怪状,跟冥界那些青蛙脸牛角人有一拼,偏偏一个个盛装打扮,墨绿色的皮肤非要穿个粉色衣裙,还涂了血红的嘴唇,一说话便露出缺了一半的牙齿。 这样一对比,溪渊不仅好看,还显得十分低调。 “昆仑的赏花宴,请的都是三界有名有姓的修者,一个个不说脾气古怪,也是心高气傲,你这两日最好是一直跟着我,以免招惹了谁。”溪渊压低声音道。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所以干嘛要带着我呢?” “原因我先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溪渊微笑。 南山斜了他一眼:“说得冠冕堂皇,好像多不愿意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其实一是怕我逃走,动用魂引寻人耗费精力,也容易被昆仑的人发现异动,二是想着自己若是折在山上,也不能让我这个给你下过毒的人好过。” 她就这样直白地拆穿了溪渊,溪渊也不生气,只是颇为愉悦地勾起唇角。 南山嗤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溪渊突然神情一僵,拉着她就往前走。 “走这么急做什么?!”南山不悦。 溪渊:“嘘!” 南山觉察出不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岸边,只见一艘大船缓缓靠岸,一个容貌艳丽的红衣女子在众星捧月中缓步下船。 “……同样是客人,怎么我们坐小船,她就坐大船?”南山好奇地问一句。 溪渊不语,只是一味往前走。 南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觉出点别的意味。 “相好的?”她眉头一挑。 溪渊皱眉看她一眼,将手中请柬交给昆仑弟子,昆仑弟子打开结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溪渊立刻拉着南山进门,瞬息之间到了一处花园。 花园建在半山腰,空气清新灵气充沛,南山深吸一口气,生出了原地打坐的冲动,但一想到溪渊还在,又强行忍住了。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南山踢了踢他的鞋尖。 溪渊立刻给鞋子施了个清洁咒,这才从容地看向她:“很重要?” “当然,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总得知道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出了事才好及时应对吧。”南山抱臂看着他。 溪渊却只想敷衍:“你只要跟在我旁边,又能有什么事。” 南山眉头一挑,突然对着他身后大喊:“姐姐……” 溪渊连忙捂住她的嘴,对上南山促狭的眼神后,才意识到上当了。 “无聊。”他放开她。 南山嘁了一声,看 到有昆仑弟子上前,便不再说话。 “二位贵客,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弟子恭敬道。 溪渊答应一声,带着南山随他而去。 三人走过一条长长的小路,又经过一片竹林,最后到了雕梁画栋的客房门口。 昆仑弟子恭敬离开,南山连忙进屋,对着一屋子清雅却不失矜贵的摆设研究来研究去。 “昆仑不愧是第一仙门,连客房都如此奢华,”南山摸摸桌上的夜明珠,“这珠子都快赶上灵晔那颗了。” “这方圆千里的百姓都要给昆仑上供,天下修士但凡想精进修为,也要拿出诚意来,一来二去的昆仑想不富裕也难,”溪渊扫了她一眼,“你以为这赏花宴,真是谁都能来的?” “听你的意思,你花钱了?”南山问。 溪渊嗤了一声:“一大笔钱。” 南山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试探开口:“一大笔钱……大概有多少?” “足够昆仑的外门弟子一年吃喝。” 南山:“……” 刚才来的路上,她似乎听到有人提起昆仑外门弟子的数量,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一年的吃喝……她默默咽了下口水。 “你说你图什么,好不容易偷出去的宝贝,又费劲巴拉地藏回来,现在又要再偷一次,偷就算了,还要花这么多钱才能偷,简直是多此一举。” 溪渊:“没办法,万生鼎是大约九年前藏回来的,本来可以轻易取走,谁知昆仑老祖这两年修为有所长进,又在护山大阵外面加了一层阵法,我试过几次了,都不能悄无声息潜入,如今只好借着赏花宴进来。” “所以说你蠢呢,”南山扫了他一眼,“当初藏的时候就该想到世事无常,昆仑这样的仙门,阵法岂会一成不变,天下之大藏哪里不好,何必非要藏回昆仑?” 面对她的嘲笑,溪渊似笑非笑:“你的文采真好,一句话竟然用了这么多成语,真是今非昔比。” “尚可尚可,若我为男子,想来也能参加今年的科考了。”南山懒得跟他谦虚。 溪渊笑了一声,回答她刚才的疑问:“万生鼎聚集了太多昆仑灵气,若是藏在别处,会很快被人发现,只有藏在昆仑,借昆仑本来就有的灵气,才好遮掩其同出一脉的灵气。”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是吧?”南山抬眸。 溪渊欣赏地看着她:“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的教书先生了,是如何做到十年间就教出这样一位通透才子的,南山姑娘若是方便的话,不如为我们引荐一二?” 他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拿刀往南山心上扎。 南山盯着他看了片刻,勾唇:“说起引荐,我还挺想认识方才那位红衣女子的。” 溪渊:“……” “也不知道待会儿的赏花宴上,是否有机会相识一番。”南山慢悠悠道。 溪渊轻咳一声:“我去找万生鼎,你在这里等着我,若我回来之前有人过来,就想办法糊弄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南山震惊。 溪渊打了个响指,床上突然出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不是还有个人偶陪着你。”他颇为体贴。 南山:“……” 第54章 南山缓了好一会儿,那股难受劲才消散,回过神后,发现自己还靠在溪渊身上,而他正在给她输灵力。 “……我好了。”怕他发现伪灵骨的事,南山推开他。 溪渊正专心给她输灵力,一时不察被她推得后退两步,站稳后直接气笑了:“我帮你,你还推我?” “我又没让你帮。”作为一只注定被卖的猪崽,南山对他这个卖猪的相当不客气。 溪渊冷嗤一声,重新将人薅进怀里:“既然没事了,那就走吧。” 南山这会儿有气无力,索性就靠在他身上。 说沉不沉的重量就这么压了过来,溪渊静默一瞬,揽着她的腰直接越过了河面。 他们耽误的这一会儿功夫,赏花宴已经开始。 宴席设在一个名叫岳川的亭台楼阁前,一群昆仑弟子聚在大片的空地上,正整齐划一地挥舞着手中剑。 空地周围摆放着一张张桌子,桌与桌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而桌子后面,则是成千上万的奇异花树,不同于路上那些招展的花,这里的花树显然还未绽放。 站在入口处迎宾的昆仑弟子一瞧见他们,便立刻请他们到位置上坐下。 南山一到入口,就看剑舞看得痴了,被溪渊揽着坐下后,也只是顺手拿了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欣赏少年们飒爽的身姿。 “好看吗?” 南山点头:“好看。” “英俊吗?” 南山无意识地笑了一声:“英俊啊。” “跟灵晔相比如何?” 南山一瞬回神,直接白了旁边的人一眼:“无聊。” “看来还是灵晔好看,”溪渊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随即露出恶意的笑,“可惜,再好看也没用,本侯爷最擅长棒打鸳鸯。” 南山直接拿了块糕点,从他面巾下塞进他嘴里。 溪渊怕面巾掉了,顿时不敢招惹她了。 剑舞结束,上空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还是方才那人。 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南山皱了皱眉,正要用灵力悄悄压制痛意,一股灵力便直接注入了她体内。 她扭头看向溪渊,溪渊朝她挑了一下眉。 南山嘁了一声。 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昆仑弟子齐刷刷行礼:“弟子恭迎平生长老、远宁长老。” 二人落在最前方的平台上 ,南山抬头望去,只看到两个仙风道骨的老头。 两个老头一胖一兽,长得都还算慈祥,可南山就是一看到他们便觉心慌,慌到手指都在颤。 溪渊握住她发颤的手指,带着她一同起身,跟其他来访的客人一起行礼寒暄。 “诸位远道而来不必客气,昆仑席面寒酸,让各位见笑了。”胖老头笑道。 众人顿时又开始客气。 “这两人是昆仑的两大长老,地位仅次于昆仑老祖,胖的那个是平生长老,瘦的是远宁长老。”溪渊压低声音介绍。 南山低着头,半边身子都躲在他身后,本能地不想被那两人看到。 “你怕他们?”溪渊好奇。 南山抿了抿唇:“倒也不是怕……” 就是莫名觉得他们危险,非常危险。 溪渊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也若有所思地看向胖瘦两长老。 寒暄过后,众人纷纷落座,有存不住气的,直接问方才的贼人抓到没有。 平生长老还是笑得慈眉善目:“贼人没有抓到,不过弟子们已经清点财物,并没有什么损失。” “这样说来,倒未必有什么贼人,也有可能是你门内弟子误触,才会引起护山阵法响动。”一直没说话的红衣女缓缓开口。 平生长老笑道:“门内弟子训练有素,自然不会犯这种错。” “那谁知道会不会犯,反正嘴长在你们身上,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红衣女冷笑一声,“我等如今有求于昆仑,即便受了这搜查之辱,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了。” 她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众人纷纷看向她,南山也偷瞄一眼,又继续躲在溪渊身后。 平生长老和远宁长老对视一眼,又笑呵呵地赔了罪,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空地上的昆仑弟子已经退下,平生长老衣袖一挥,万千花树同时绽放,花瓣又一片片离树,汇聚成花海涌向空地,千变万化之下华丽壮观,连南山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就是赏花宴?”她小声问。 见她总算从容了些,溪渊没有再打趣她:“嗯。” “这些花瓣表演完,还能回树上吗?”南山又问。 溪渊笑了:“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那挺可惜的,这么好看的花瓣,说落就落了。” 南山盯着花瓣飞舞的壮观景象看了片刻,收回视线时,发现周围的人对这样的美景并不感兴趣。 “……他们花这么多钱进来,为啥不好好赏花?”她忍不住问。 溪渊觉得她挺有意思:“谁会花这么多钱只为赏花?” 那还能为了什么?南山皱了皱眉头,发现昆仑那二位长老已经从高台上下来了,此刻正站在第一桌客人面前。 一番闲聊之后,远宁长老变出一个瓷瓶,平生长老笑呵呵将瓷瓶递给客人。 “昆仑灵气充沛,连炼出的丹药都比其他地方要纯,昆仑为了广积福泽,每年都会拿出一些赠予客人。”溪渊慢悠悠解释。 南山的视线还停在那个瓷瓶上,闻言想也不想道:“广积福泽?我看是借机敛财吧。” 隔壁桌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溪渊无奈:“小声些。” “……离这么远也能听到啊,”南山无言一瞬,又去指责他,“你刚才声音也很大。” “我用了秘术,旁人听不到。”溪渊一脸无辜。 南山嗤了一声。 两个长老很快走到他们桌前。 虽然提前做好了准备,但近距离接触时,南山还是本能地心口闷痛。 她皱着眉头,刚要随溪渊一同起身,却被他一只手按了下去。 “我这小妾登不得大雅之堂,叫二位长老见笑了。”溪渊摇着扇子,潇洒与二人闲谈,南山低着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平生长老还是笑呵呵的:“无妨无妨,夫人身体不适,多休息就是。” 远宁长老变出瓷瓶,平生长老递出,溪渊连忙接下。 “这是今年的丹药,名叫生息丹,侯爷修炼前服下,有助于灵力运转,可使修炼事半功倍。”平生长老笑道。 溪渊道谢,又聊了两句,长老们总算离开。 他们一从桌前离开,南山顿时松了口气,端起已经冷掉的茶喝了几口,那股莫名的心慌总算消失。 平生长老却突然折了回来,刚想跟溪渊说什么,下一瞬跟南山四目相对,顿时愣住了。 南山眼神虚浮一瞬,却还是恭敬见礼:“长老好。” “哦……哦哦,好。”平生长老回神,没忍住又多看她一眼。 溪渊适时将南山挡在身后:“平生长老还有事?” “倒也没什么,”平生长老笑得八风不动,“只是突然想起忘了告诉侯爷,丹药服用前十二个时辰需要清心寡欲戒骄戒躁,否则会引起灵力躁动。” “多谢平生长老提醒。”溪渊颔首。 平生长老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折回来。 “还有事?”溪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平生长老大方一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令夫人很是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哦?”溪渊眉头轻挑,低头询问南山,“你可见过平生长老?” 南山勉强一笑:“长老说笑了,奴家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怎会有机会见长老呢。” “夫人是侯爷爱妾,又怎会是没见过世面呢。”平生长老呵呵一笑,倒也没再纠结。 等他走后,溪渊托起下颌:“看他这反应,莫非你们真认识?” “可我真的没见过他。”南山强调。 溪渊斜了她一眼:“凡人记性差得很,说不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见过了。” “不可能,我如果见过他,肯定会记得。”南山还是反驳。 溪渊勾唇,随口道:“那也许是上辈子见过。” 南山一听就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正要反驳回去,桌前的亮光突然被遮挡了,二人同时看去,便看到一个容貌艳丽的红衣女子。 南山和溪渊同时绷紧了后背。 “尊驾可是云母山的雪秋老祖?”溪渊主动寒暄,面纱之下表情正常。 女子笑了一声,愈发媚眼如丝:“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无妄侯,竟然认得奴家,奴家可真是三生有幸。” “老祖过谦了,”溪渊继续微笑,“不知老祖找晚辈所为何事?” 女子突然俯身凑近,下一瞬几乎要贴在他的鼻尖上。 溪渊并未后退,只是含笑看着她。 很淡定,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如果藏在桌下的手没有默默攥拳的话,南山都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奴家瞧着侯爷,很像奴家的一位故人。”女子浅笑。 溪渊故作惊讶:“哦?什么故人?” “说起来也是多年之前的事了,青丘突遭大难,只逃出他一人,奴家瞧着他可怜,便将他带回云母山养着,谁知道竟然养出个白眼狼来,不仅卷了奴家大半家当,还偷了奴家半颗内丹,” 女子说话时,死死盯着溪渊的眼睛,“奴家找了他将近一年,最终只找到一副骸骨,原本想着他已经死了,不管是恩是怨,也该到此为止,可今日瞧见侯爷……” 剩下的话她没说,只是勾起一个阴沉沉的笑。 第55章 这两个可比雪秋老祖难对付多了,溪渊带着南山一边逃,一边试图设下结界拦住他们,只是结界生成也需要时间,平生和远宁显然身经百战,每次都能准确预判他想做什么。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南山都快疯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连昆仑的两个长老都拦不住!” “那是昆仑最厉害的两个长老。”溪渊灵力使用过多,还带个拖油瓶,这会儿有点呼吸急促。 拖油瓶毫 无自觉:“你都能从他们最玄妙的阵法里偷到镇山法宝了,还解决不了两个长老?” 溪渊被问得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之前对付的只是阵法?” 他擅长布阵、蛊惑人心,却不怎么与人直接冲突,否则当初也不会连个灵晔都打不过。 南山还想说什么,溪渊语气恶劣地打断:“帮不上忙就闭嘴!” 南山果断闭嘴。 溪渊带着她掠过草木,飞过山川河流,一路疾驰试图甩开身后的人。 可惜那两位似乎打定主意要弄死他们,在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后,双剑合并一同杀来。 身后杀气太盛,溪渊只好将南山放下。 南山惊了:“你打算抛下我独自逃命?” “闭嘴!”溪渊冷笑一声,抽出长鞭应对。 平生和远宁不愧是昆仑最厉害的两个长老,眨眼间便将溪渊围困,杀意却是朝着南山来的。 眼看着一股灵力如刀一般朝着她的面门劈来,南山灵力涌动,抬起手便要反击,溪渊却比她更快一步,轻轻一跃替她挡去,又重返战局厮杀。 南山默默松了口气,继续盯着他们看。 三人厮杀得厉害,灵力冲撞之间风雨欲来,这阵仗不知比刚才跟雪秋长老对战时大出多少。 动静太大,很快引起了昆仑那边的注意。 南山眸光一扫,便看到几个山头突然亮起,不少昆仑弟子蜜蜂一样倾巢而出,正在朝这边飞来。 她皱了皱眉,刚要提醒溪渊昆仑的人来了,就看到两个昆仑长老对视一眼。 速战速决。平生长老用口型无声道。 他们不想被其他弟子看到?南山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着溪渊大喊:“拖延时间!” 溪渊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用了迷宫样的阵法,将两个长老暂时蒙蔽。 南山见他还算听劝,顿时松了口气。 昆仑弟子来得很快,眨眼间就已经过了长河。 这俩人不想被看到,说明他们追杀自己和溪渊这件事,本身就上不得台面,不想被人知道的话,只能在弟子们赶到之前离开。 果然,被溪渊困住的两人突然急躁起来,直接用了蛮力撕碎阵法。 溪渊见状,也明白了南山的意思,冷笑一声又立了一个迷宫阵法。 那两人愈发着急,越急便越错,溪渊找准时机杀过去,一时间竟然占据了上风。 南山默默松了口气,正准备找个地方躲藏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和蔼的眼睛后愣了愣:“昆仑……老祖?” “你是冥界少主的未婚妻?”十年未见,昆仑老祖显然还认得她,“冥主说灵晔抱恙在身,一直未能办婚事,他如今可还安好?” “还、还好。”南山瞄一眼那边正在打架的人,再看看眼前的老祖,有些拘束道。 昆仑老祖笑笑:“安好就好,我还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多谢老祖挂念。”南山神情舒展了些。 昆仑老祖:“所以,你如今不在冥界陪着灵晔,怎么突然跑到昆仑来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此事,南山突然神情一苦:“老祖救命啊!我是被人挟持来的。” “哦?”昆仑老祖果然皱起眉头。 南山立刻指着战局中的溪渊告状:“就是他!他在我身上下了魂引,逼着我跟他来到此处。” “……我救了你,你却临阵当叛徒?”溪渊难以置信。 南山冷笑一声:“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你用魂引威胁我,我才会离开冥界,你还说要用我跟灵晔换不夜阁上空那颗夜明珠!” 溪渊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我劝你最好赶紧离开,否则以老祖的修为,定能杀你个片甲不留!”南山怒骂。 昆仑弟子们眼看着越来越近,平生和远宁也愈发躁动。 南山只当没看到他们的神情,扭头对昆仑老祖道:“老祖,冥主与您是多年好友,您一定会帮他护着我吧?” “这是自然。”昆仑老祖微笑。 南山松了口气:“多谢老祖,等我回了冥界,一定让冥主和灵晔好好报答您。” “既有多年的交情,又何必说什么报答。”昆仑老祖说罢,突然唤了一声,“非途。” “嗯?”南山没听清,迷茫地抬起头。 下一瞬灵力泛起的光泽刺得她眼睛一痛,她掌心瞬间酝起灵力,朝着昆仑老祖的心口拍去。 昆仑老祖显然没想到她一个凡人,如今竟然有这般精纯的灵力,一惊之下掌心灵力所化利刃便刺得偏了,直直从她腰侧擦过,而她的灵力也已经杀来,他只能被迫后退。 “南山!” 溪渊突然唤了她一声,她一跃而起抓住他的手,溪渊用力将她拽进怀中,直接跳进一个刚被撕开的黑洞。 平生暴喝一声‘不好’,当即便要跟过去,但黑洞阖上的太快,远宁猛地拉住他,下一瞬他的衣袍垂进洞里,转眼便被切开。 南山跟着溪渊跳进洞里后,便感觉周围的光影不太真实,身体也像被什么冲击着,等她头晕目眩得快要受不了时,突然跌在了地面上。 “呕……” 自从在岛上生活十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干呕过了,此刻靠在树上,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 再看溪渊,就在她对面的石头上坐着,虽然一身美衣又皱又烂,但依然难掩绝代的风华。 “我怎么不知,你还有如此修为?”他似笑非笑。 南山扫了他一眼:“没有点看家本事,哪敢跟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走。” 她只是诉说事实,却不知道哪里戳中溪渊的笑点,引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南山嫌他吵,直接白了他一眼。 溪渊笑够了,才问:“昆仑老祖跟阎岳可是多年故交,你是阎岳钦点的儿媳,他也算你半个长辈,怎么今日不但不帮你,反而还要杀了你?” 南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和昆仑老祖第一次见面时,昆仑老祖曾经说过,她很像他一个朋友。 如今看来不是朋友,是仇人吧。 “他应该是把我当成别人了。”南山说。 溪渊眉头轻挑:“昆仑最大的三个主事人,全都将你认错成别人?” 南山皱了皱眉:“很奇怪是吧,可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昆仑老祖还对着我叫了一个名字,可惜我没听清,不然还真能查查他们到底将我认成谁了。” “我倒是觉得,他们三人一同认错的概率不大。”溪渊扶着石头站起来,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南山扫了他一眼:“他们没认错,难不成是我长错了?” “世间但凡有魂灵者,只要没魂飞魄散,就会活上不止一世,兴许你们是前世的恩怨呢?”溪渊没当回事,“走吧。” 南山愣了愣:“去哪?” “还能去哪,逃命去啊,”溪渊嗤了一声,“方才急着脱身,我这转移术用得粗糙,如今咱们还在昆仑百里之内,不想被找到的话,就得尽快离开。” 南山连忙起身:“我们可以去风月阁躲着。” “不行,”溪渊直接拒绝,“万一被找到,容易连累阁里的人。” 魅魔修为太低,真要是对上昆仑,就只有死路一条。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你还挺讲义气。” 她嘴上抱怨,心里却也是认同,宇哥阿卿他们那么好,她肯定不能把 危险带给他们。 溪渊见她没有别的意见,轻呼一口气便要离开,可刚走了两步,身上的华衣美服突然炸了几处,连累他满身琳琅也被冲击得飞起,噼里啪啦炸成一片。 而刚才还好好的溪渊,身上突然多出十几道血口,转瞬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咳了口血,直直倒在地上。 “溪渊!” 南山连忙冲过去抱住他,却被他带得一同落地。 溪渊闭了闭眼,再睁开黑眼珠变成了金瞳,耳朵也化成了毛茸茸的兽耳。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鲜血瞬间从嘴里涌出。 南山眉头紧皱,略微低下身体,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溪渊突然含1住她的耳朵。 他嘴里还有温热的鲜血,南山的耳朵瞬间变得潮湿,她愣了一下一脚把他踹开,溪渊飞出两米远,摔在树上又倒在地上,流的血更多了。 南山没有功夫管他死活,发觉耳珠烫得不正常后,便立刻凝起一团灵力充作镜子,仔细对着‘镜子’照了照耳朵。 只见原本白净可爱的耳珠上,此刻多了一些血迹,还有一个绿豆大小的红色符文。 她在霁月给自己的那些玉简里看过,这是一种同生共死符,符咒一般作用在施咒者和被施咒者两人身上,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了。 这个王八蛋,竟然到了如今的境地还在算计她。 南山深吸一口气,黑着脸看向溪渊。 溪渊虚弱地半睁着眼睛,见她看过来后,便弱弱开口:“我怕你丢下我不管嘛。” “你去死好了!”南山怒骂。 溪渊勾了勾唇,一副无赖样:“你想跟我殉情?” 第56章 看到他略带不自然的神情,南山嗤了一声,从他身上翻了下来。 “纯成这样,还好意思装风流。”她报以鄙夷。 溪渊慢悠悠坐起来:“比不得南山姑娘,是真风流。” 南山斜了他一眼,就要将解开的外衣拢上。 “别动。”溪渊制止。 南山:“你又想干什么?” “我又不会动你,总对我报这么大敌意做什么。”溪渊将她拉了过去,凭空变出一盒药膏,涂抹在她腰上的刀痕上。 这药近乎透明,指头一挑便能闻到馥郁的香味,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上阶灵药,除疤的效果很好,我脸上的伤便是涂了这药,才一点疤痕都没留。”溪渊说着,指尖轻轻在她的疤痕上摩挲。 南山却想躲:“一点疤痕,有什么可在意的。” 溪渊抓住她的手腕,没让她逃脱:“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我才只能等在你睡着后才动手。” 南山一顿:“你给我涂几次了?” 溪渊:“……” 南山眯起眼睛:“我昏迷那些日子也就算了,最近几天睡得可不太死,你是怎么悄无声息钻进山洞,将这药抹在我身上的?” 溪渊微微一笑:“自然是配合一点蒙汗药。” 南山:“下流!” 溪渊:“哦。” 南山:“无耻!” 溪渊:“是吗?” 南山:“狂徒!” “……骂够了没有,这药可是十分难得,我都只舍得涂脸上,身上那些伤全靠时间愈合,如今给你用了这么多,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一直骂我。”溪渊把药一收,冷笑。 南山横了他一眼:“你不抓我,不带我去昆仑,我也不会受伤。” “我若是知道你跟昆仑那些人有恩怨,还真不会带你去。”溪渊慢悠悠靠在树上,一个苹果瞬间掉在他掌心。 他掂了掂手里的苹果,直接丢给她。 南山一把接过,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我再说一遍,是他们认错人了,我就是个乡下姑娘,跟他们可没什么干系。” 溪渊笑了一声,没有反驳。 南山一个苹果吃完,开始说正事:“你如今修养得如何了?” “尚可。”溪渊回答。 南山:“那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青丘?” “还得几日才行,”溪渊解释,“雪秋跟昆仑的人互通了消息,如今昆仑的人已经知晓我是青丘之人,估计猜到了十年前万生鼎是我偷的,所以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咱们出去。” 南山顿时皱眉:“他们不会来青丘吧?” “那倒不会,青丘早在千年前便已经被锁,只有青丘族人的血能开启,”溪渊扫了她一眼,“不巧的是,如今我是最后一个青丘族人。” 南山反驳:“你凭什么确定?” 溪渊笑而不语。 南山深吸一口气:“所以几日是多少日,你也不能确定吗?” “五日左右吧,”溪渊变出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青丘与极北之地之间有一条谁也不知的传送阵法,我这段时间一直往返于这两处,为的就是在极北之地布置一道迷魂阵,等将他们引进其中,再毁去传送阵,少说也能困上他们几个月。” 南山抿了抿唇:“所以我们五天后能走?” 溪渊顿了一下:“你这么想离开青丘?” 南山:“是啊,不行?” “倒不是不行,只是很惊讶你会想离开这里,毕竟一旦离开,我就会将你送去我朋友那里,到时候你可就生死不论了。”溪渊慢悠悠提醒。 南山当然知道,但她还是想走。 她那根灵骨最多还能撑一个月,虽然前几日也有过索性等死的想法,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出了青丘被送去做交易如何,只剩一个月的寿命又如何,阿爹阿娘还在等她回家,灵晔的恩情她还没还,就连霁月……霁月到死都在想办法为她找寻生路。 这么多人都等着她长命百岁,不到最后一刻,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见她没有反驳,依然在等他给个确切的消息,溪渊摇扇子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南山假笑一声:“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指哪一件?” “不愿说就算了,反正你身上有魂引和同生共死咒,想来也奈何不了我。”溪渊也不太在意。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南山就挑了挑眉:“你之前答应过我,说一旦恢复灵力就帮我解开同生共死咒。” “我发心誓了吗?”溪渊问。 南山:“……” 溪渊摊手:“更何况,我当时说的是你别丢下我,我才会解开,谁知道你比我还没用,受点小伤直接昏睡了十日,最后还是 我没丢下你。” 南山:“……” “总的来说,你该谢谢我才是。”溪渊总结道。 南山盯着他看了许久,笑了:“行,反正有了魂引,多一个同生共死咒也没什么。” 王八蛋,如果她一个月内没找到生路,就跟她一起死吧。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鬼胎。 溪渊只是出现片刻,便又不见踪影了,估计又去摆弄所谓的迷魂阵了。 南山独自一人待在青丘,心思渐渐活络,于是打着看风景的名义四处闲逛,想在溪渊的老巢里找到解魂引之术的办法。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总跟溪渊一起耗着,所以得尽快解开身上的咒术,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寻找生路。 青丘很大,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原和小山丘,南山整整逛了两日,才发觉不太对劲—— 即便青丘人都没了,那曾经住过的房子也该还在才对,可她转悠了这么久,却除了栖身的山洞,什么都没看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南山生出怀疑,却没有多做什么,而是用花朵酿了些甜水,放在山洞前吸引蝴蝶。 溪渊来看她时,恰好看到一只蝴蝶落在她的发髻上,忽闪忽闪的像个漂亮发钗。 南山的发髻简单好看,正是在风月阁时阿卿教的式样,虽不算华丽,却不知比麻花辫好上多少。 唔,衣裳也穿得漂亮,粉的黄的绿的,他每次来,看到的都不一样,有时候甚至能看到她一天换上两三身,颜色轻盈可爱,总算有点漂亮姑娘的样子了。 南山本来正在薅毛毛草编兔子,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立刻抬头,惊飞了发髻上的小蝴蝶。 “看什么?”她警惕地问。 溪渊看到她的态度,表示很冤枉:“我虽要拿你去做交易,但对你也不算差吧,你怎么总是这么凶。” “你对我还不差?”南山白了他一眼,“需要细数一下从咱们认识开始,你往我身上下过多少东西吗?” “你给我下的毒,我也足足消化了十年。”溪渊勾唇提醒。 南山微笑:“所以啊,咱们俩,死敌。” 溪渊扬了扬眉,凭空变出一包糕点:“死敌带回来的吃食,要吗?” “要!”南山直接抢了过去。 溪渊笑了一声:“慢点吃。” 南山挑了块凤梨酥,一口咬下去酥得掉渣,唇齿间泛着绵密的香甜。 她眯了眯眼睛,问:“你不是去极北之地布置阵法吗?糕点是哪来的?” “布置完阵法,就顺便去了一趟京师。”溪渊回答。 南山:“……你少诳我,极北之地和京师之间,只怕要隔着十万八千里吧。” “极北之地和京师之间,也有我们青丘布下的传送阵。” 南山:“……” “你知道的,我们青丘之人平日不轻易出门,一旦出去就少不得惹些情债,青丘世代躬耕于逃命阵法,也是为了后人考虑。”溪渊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南山呵了一声,对他们这种常做亏心事害怕鬼敲门的行为没有发表意见。 糕点香甜,南山一口气吃了五块,肚子发撑后才停下。 溪渊看一眼将暗的天色,伸了伸懒腰道:“明日想吃什么,我也可以给你带回来。” “对我这么好?”南山再次警惕,“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我是真心想对你好,你为何总是不信呢?”溪渊状似无奈,“毕竟是要拿你去做交易,我心中惭愧,想在交易前多款待你,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南山张嘴就要反驳,溪渊掏出扇子,点在了她的唇上。 南山:“?” “别再说我给你下毒下咒的事了,”溪渊勾唇,笑得风华绝代,“你但凡老实点,我也不至于总想法子桎梏你。” 南山嗤了一声,仰头躲过他的扇子,把剩下的糕点摔进他怀里。 “吃腻了,明天给我带只烤鸭回来,听说京师的烤鸭很是肥美,我也想尝尝。”她直接吩咐。 溪渊:“带回来就不好吃了,等迷魂阵大成,我直接带你去吃就是,明日还是吃些素净的吧,萝卜白菜如何?” “我不……” “那就这么定了。”溪渊说罢,扬长而去。 南山愣了愣,没忍住捡起一块石头朝他离开的方向扔去,可惜溪渊已经不见踪迹,石头只能不甘心地落在地上,再滚上几个圈。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溪渊又要去布阵了。 南山在山洞里睡得很香,直到晌午时分才慢悠悠醒来。 洗漱之后,她打开乾坤袋,翻找今天要穿的衣裙。 虽然阿娘很喜欢打扮她,但因为家中条件有限,最多是帮她梳个整齐的头发,尽量将衣裳保持干净,她也是糙惯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在一众漂亮的衣裙里挑挑拣拣。 第57章 “龇牙?你敢还敢龇牙?”南山气笑了,薅着他的尾巴使劲倒,“我让你龇,让你龇!” 溪渊被甩得头晕眼花,撑着一口气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 南山惊呼一声,想也不想地把他甩了出去。 溪渊摔到地上,抽动两下就没动静了。 死了?南山一惊,连忙冲过去查探,确定只是昏迷后才松了口气,同时也冷静下来。 魂引和同生共死咒还在,这家伙要是死了,只怕她也要跟着偿命。 虽然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但她也不想早死。 同生共死咒还好,以她现在的修为,只要小心别把伪灵骨弄碎了,就可以直接冲开,但魂引是真的没办法,她甚至感觉不到那东西的存在。 南山想了想,又返回祠堂翻找,想找到一点关于魂引的线索。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块玉简。 南山盯着刻了蝴蝶的玉简看了许久,最后尝试着放在了额头上,注入灵力阅读。 里面果然是讲述魂引的内容。 魂引最初,只是青丘成婚的仪式,意思通‘婚姻’,一般只能男女缔结,不论是承咒者还是施咒者,一生都只可缔结一次。 这个咒法本意是为了促使婚姻忠诚,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凡是婚姻不合者,承咒者皆多发意外,死后连魂魄也找不到,凶手往往是施咒者。 族人这才意识到,此咒对承咒者而言太不公平,于是禁止族人对自己人使用这种仪式,魂引也渐渐成为了青丘族人攻击仇敌的一种武器。 南山一看到禁止族人对自己人使用那条,眼睛顿时一亮。 这世上之人大多叛逆,越不让用就越要用,她就不信没有明知故犯的,而青丘族长肯定也有应对办法。 果然,再往下看,就看到一条—— 若族人不慎受咒,得施咒者心头血一滴融入魂引符号,便可解除咒术。 南山蠢蠢欲动,当即要去给那只狐狸来一刀,临去前留了个心眼,又仔细翻看了一遍玉简,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一条注解。 注:青丘族人心头血是世间至毒,唯有动情,方可清澈。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活命,还得先让溪渊动情?不然就会被他的血毒死? 南山简直气结,心想这咒术未免也太不合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毕竟承咒者明知这条规矩,也知道魂引对承受方的恶意,却还愿意接受,说明他是非常喜欢这个施咒者的,被族人发现他们坏了规矩,必然要强行解咒,解开了皆大欢喜,解不开也能让他死个明白,再作为反面例子警示其他族人。 合理,确实合理,唯一不合理的是她不是青丘人,也没人帮她主持公道。 南山扫了眼身后排列整齐的青丘族人,想了想又把玉简放回了原处。 重新走到祠堂外,溪渊还在 地上躺着。 南山凑近了观察,突然发现他跟自己以前见过的狐狸长得不太一样。 他怎么这么大只? 竟然比正常狐狸两倍还大,她方才以为他是太肥了才显大,现在一摸,厚重的皮毛下全是肌肉,显然是不胖的。 她刚才在祠堂里见过几只没化形的小狐狸,全都有一身火红的毛发,嘴筒子尖尖的,眼皮上也有黑色花纹。 而眼前这只,体型大也就算了,嘴筒子也是圆的,更重要的是皮毛是银灰色,只有额上和脸颊两侧有几撮红毛,和他化为人形时的头发很像。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南山戳了戳溪渊的身体,没忍住摸了一把毛茸茸的屁股。 溪渊睡了很长的一个觉,偶尔做梦还梦见南山一脸猥琐地摸他屁股,他刚要跳起来反抗,就又一次失去意识。 反反复复睡了很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睡在南山的山洞里,身下是柔软的床,身上还盖着轻便的被褥。 他能想到南山不敢杀他,却没想到自己昏迷后还能有如此待遇,一时间眉头挑起。 “作为一只狐狸,就不要试图做表情了好吗?”南山的声音响起。 溪渊第一反应便是坐起来,动了两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狐狸样子。 他皱了皱眉,凝神静气试图变回去,可灵力一出丹田,便噗的消失不见。 “昆仑那两个老家伙在你身上留下的伤太难愈合,你又忙着列阵没有休息,加上我又打了你一顿。”南山笑眯眯趴在床边,毫无愧疚之意,“种种状况之下,只怕你得个几日才能恢复人形了。” 溪渊无言和她对视,良久之后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不能化形对他的打击很大,超大只狐狸躺在床上,仿佛死了一般。南山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摸摸他的爪子。 溪渊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勉为其难地看向她。 “你的爪子竟然会开花,”南山惊讶,“跟其他狐狸好像不太一样。” 溪渊继续看她。 “说起来,你其他地方也跟别的狐狸不一样,难道是小时候吃错什么东西才变成这样的?”南山一脸无邪。 溪渊嗤了一声。 不得不说一只狐狸突然嗤笑,真的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南山强行掐住手心,才没笑出来。 溪渊还不知道自己被嘲笑了,闻言只是横了她一眼:“想问什么就问吧,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你真的是狐狸?”南山如他所愿。 溪渊:“不是狐狸是什么?” “嗯?”南山挑眉,显然不信。 溪渊静默片刻,道:“还有一部分狼族血脉。” “这就合理了嘛!”南山一拍手,“我就说你不像普通狐狸。” 溪渊懒得理她,翻个身继续睡。 南山不想陪他,索性就出去玩了,她没有提起祠堂前发生的大战,溪渊也没回去检查族人的境况,两人默契地忽略了这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溪渊一直睡到天黑才起来,感知一**内的灵力,比之前好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幸亏他从极北之地回来前,就已经将昆仑那些人引进去,也切断了极北之地和青丘的联系,否则以他如今的境况,只怕要像只苍蝇一样到处躲。 身为狐狸,溪渊变回原形也相当适应,两只爪子扒着枕头,用力地伸展一下身体,待全身筋络活动开,便从床上跳了下去,直直往外走。 刚走到山洞门口,他就停了下来。 只见月色笼罩下的青丘泛着朦胧的光,南山一身轻薄纱衣,赤着脚在月下的草原上奔跑,一群蝴蝶在后面追逐着她,乍一看好像是她的翅膀。 溪渊眼底闪过一丝怔愣,蹲在山洞前久久没有回神。 南山正跟蝴蝶追逐嬉戏,无意间瞥见山洞前的身影时,猛地停了下来。 溪渊猛地回神,不自然地别开脸。 南山惊讶一瞬,笑着朝他招招手:“溪渊,快来!” 溪渊轻嗤一声:“去干嘛?像个疯子一样乱跑?” 刚问完,一块泥巴就朝他扔了过来,他紧急躲避,仍然溅了一身泥点。 看着自己漂亮的皮毛被弄脏,溪渊怒了:“你干什么?!” 又一块泥巴丢了过来。 溪渊躲出了经验,这次没有再被溅到,但依然黑着脸:“你别太过分。” 第三块泥巴就此丢了过来。 溪渊深吸一口气,试图忍一忍。 一瞬之后,他确定忍不了,龇着牙朝她追去。 南山惊呼一声,带着蝴蝶大笑着逃跑,月光下身姿轻盈,一头乌发如瀑布飘逸。 可惜两只脚跑不过四只脚的,她很快就被追上了。 当溪渊扑过来时,南山恰好一脚踩空,朝着山坡下滚去。 她慌忙之中抱住了狐狸,狐狸察觉到她的意图,当即就要踢开她,可惜力气不如她大,最终还是一起滚落山坡。 青丘到处都是绿色的,连山丘上也遍布青草,一人一狐滚落下去时,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反而像跌入了母亲的怀抱,后背软软的,哪里都是软软的。 南山轻呼一口气,松开了怀里的狐狸,狐狸立刻跳到一旁,龇着牙看她。 南山没有看他,而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今天好像是初一。” 狐狸一顿,也抬头看向月亮。 “月亮真圆。”南山笑道。 狐狸扫了她一眼,难得没有跟她斗嘴。 一人一狐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享受青丘这一刻的安宁,享受这里的风和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南山突然问:“你为什么会有狼族血脉?” “因为我爹是狼族。”狐狸随口道。 南山:“我记得青丘从不与外族通婚。” “倒也不是,跟凡人还是可以的。”溪渊应了一声。 南山眼眸微动,想起在东夷时,看过的那些玉简上,似乎就提过青丘的事。 青丘族人血脉强过凡人,即便与凡人通婚,生下的孩子也只会是纯正的青丘血脉,但跟其他族类生的孩子就不可控了。 青丘最重视血脉正统,所以不许与自家和凡人以外的族群通婚,一旦通婚,便再不会被青丘接受,其生下的子女也不会被青丘承认。 “你的血脉不纯,为什么还能自由进出青丘?”南山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 溪渊又一次看向她。 “……我冒犯到你了?”南山不太确定。 溪渊:“没有。”眼底都没有对杂种的歧视,也算是冒犯? 南山闻言松了口气。 她本以为溪渊不会回答了,正专心看月亮时,就听到他突然开口:“因为族规是族规,人情是人情。” 第58章 不知过了多久,南山头上的蝴蝶突然飞走,溪渊才回过神来。 “倒也不必如此丧气,说不定他不杀你呢?”溪渊很快恢复如常。 南山斜 了他一眼:“谁说是因为他了?” “那你是……” “我本来就要死了,”南山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一只手抚在心口上,“我这里,缺了一根灵骨。” 溪渊一顿,抬眸看向她。 “你不相信?”南山又喝了一口酒。 溪渊无语:“我该信吗?你知不知道天生灵骨的人缺一根灵骨是什么样子?连灵力都无法运转,更别说修炼了,可你如今的修为……” “我用灵力伪造了一根,作为桥梁衔接了其他灵骨。”南山打断他。 溪渊倏然闭嘴。 “这种伪造的灵骨其实也挺好用,但实在不够结实,稍微用一下就会裂开,还不能修复,”南山叹了声气,“我心口近日抽痛得越来越频繁,估计最多三五个月,伪造的灵骨就会彻底碎掉,到时候灵力乱窜反噬,就算你不把我送去交易,我也活不了。” 已经是春天,青丘的风温柔和缓,拂过草地时,所有小草一起弯腰,仿佛一层层波浪。 溪渊盯着辽阔的草原看了许久,突然问:“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自然是因为想同你做个交易。” 溪渊静了静,扭头看向她。 南山扬起唇角:“既然我注定死路一条,不如成全你想救族人的心,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往后余生都要时不时变成我的模样,在我阿爹阿娘跟前尽孝,到他们弥留之际,更要为他们养老送终。” 蝴蝶还在飞,月光下像漂亮的精灵。 溪渊久久不言,只是静静看着月亮。 南山将最后一点酒喝完,脑子晕晕乎乎的,身体也好像躺在棉花上。 她抬起手,一只蝴蝶落在她的手指上,南山笑了一声。 溪渊闻声看过去,蝴蝶被惊飞,南山也看了过来。 “嗯?你变回人了?”南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月光下,溪渊扭头看向她。 华贵的皮毛被华贵的衣裳替代,他双眸含水,天生透着一股风情。 风情却不低劣,美得没有半分讨好感。 南山笑了一声,突然抬手摸上他的脸:“生得还真是漂亮。” “比灵晔都漂亮?”溪渊不在意地反问。 南山扬眉:“你怎么老是跟他比?” “我倒是想跟别人比,也得有可比的人啊。”溪渊勾起唇角。 南山嗤了一声,手指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滑过喉结落在衣领上。 溪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看看这个酒鬼能干出什么事来。 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她。 南山手上猛地一用力,他一时不防,倏然与她贴近。 南山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小动物一样嗅了嗅他的唇,溪渊喉结微动,神情也不如先前平静。 南山又笑了,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这才倒回地上睡觉。 被她亲过的地方好像在发烫,灼得人头脑发晕,溪渊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凡人调戏了。 他荒唐一笑,带着点说不出的不悦重新躺下。 月落日升,阳光刺破黑暗,落在青丘绵延的草原上。 南山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轻哼一声将脸埋进旁边人的怀里。 人? 她眉头一动,犹豫着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漂亮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溪渊……变回人形了。 南山有一瞬惊讶,凑上前仔细地观察,想确定这是幻觉,还是溪渊真的变成人了。 她看得正认真,溪渊突然睁开了漂亮的眼眸,南山吓得撑着地面的双手一软,整个人都朝他身上磕去。 溪渊下意识扶住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唇重重磕在他的脸上,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又想轻薄我?”溪渊捂着脸,宿醉的劲儿还没过,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南山嘴唇都被牙齿硌破了,闻言瞪了他一眼:“谁要轻薄你?!” 眼神坦荡,似乎忘了昨晚的事。 溪渊轻嗤一声,眯着眼睛继续假寐。 南山索性也躺下了,下一瞬眼睛上多了块绸布,她伸手一摸,是溪渊的袖子。 “再睡会儿。”他懒散道。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 静了片刻,她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溪渊:“说。” “你的衣裳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和你一起变成狐狸,变回人身后又好好地穿在你身上?”南山隔着他的袖子,隐约能看到透过来的光亮。 或许是她的问题太过幼稚,溪渊嗤了一声:“隐匿衣饰,是化形时最基本的术法,你没学过?” “……我又不是狐狸,为什么要学这些?”南山无语。 溪渊还在犯困,闻言没有理会她。 南山安静一小会儿,又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变成人的?” “不知,许是昨晚睡着时。”溪渊懒懒回答。 南山:“变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可能!从那么小一只狐狸……当然,相比其他狐狸,你算是比较大只的,但跟人比起来还是小的,你从那么小变成那么大,怎么可能不知道……” 南山的话没说完,绸布突然被掀开,热烈的阳光照得南山眼睛眯了眯。 看到溪渊站了起来,南山疑惑:“你不是要再睡会儿?” “旁边有五百只鸭子叽叽喳喳,怎么睡?”溪渊反问。 南山这次反应倒是很快:“你才是鸭子!” 溪渊嗤了一声,拎着她的后颈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南山不满挣扎:“干什么?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既然已经恢复人身,自然是要带你去做交易。”溪渊冷笑。 南山心下一惊:“现在就去?” “不行?”溪渊扫了她一眼,“昨天是谁说的,自愿成全我和青丘?” “……成全就成全,但你也别忘了,以后要帮我多多照看父母。”南山板着脸道。 溪渊勾唇:“阿爹阿娘对我那么好,我自然会多多照看他们。” “我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对你好也是因为我。”南山立刻反驳。 溪渊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今年多大,怎么像个三岁小儿一样喜欢争这些有的没的。” 南山:“我这叫跟着什么人就学什么人,就是跟你这种幼稚的人待得久了,才会同样变得幼稚。” 溪渊也不跟她废话,拎着她就往外走。 南山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直接一个闪躲跳到他后背上。 “下来。” “不下。” “下来!” “我就不下!” 两人吵吵闹闹离开青丘,踏上飞行法器的那一刻,溪渊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等你下次回来,你的亲人们就可以出来迎接你了。”南山慢悠悠道。 溪渊顿了顿,低头与她对视。 南山扬唇:“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立个坟,再烧点金银财宝什么的。” “人都死了,还要金银财宝做什么?”溪渊嘲讽,“都差点当上冥界的少主夫人了,又岂会不知人死后就是一团光,往那条河里一跳,就什么都没了。” 南山瞪他:“这么早死已经很可怜了,我还不能奢望一下死后能享点福?” “要享福等什么死后?现在就可以。” 南山:“什么意……” 话没说完,就已经看到脚下繁华的街道。 是不同于昆仑脚下的城镇那种自由的繁华,这里屋舍高大整齐,街道宽敞平整,街上车水马龙,时不时还有佩刀的将士巡城。 这里的繁华,透着一股威严的感觉,南山作为乡下出来的姑娘,瞬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这、这里是?”她迷茫地看向溪渊。 溪渊挑眉:“不是说要享福?这世上,没有比京城更适合享福的地方了。” 南山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等他把自己带进一家华美的酒楼时,又隐约明白了什么。 “享受荣华富贵之前,先把肚子填饱。” 溪渊示意店小二将菜单递给南山,“今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请客。”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南山有点兴奋,立刻狮子大开口点了四道菜,“可以了。” “就这些?”溪渊无语。 南山:“整整四个菜呢!你要是嫌少,就再加个汤,但我觉得喝水就行了。” 溪渊无言许久,失笑:“还以为你这些年有了种种奇遇,多少会长点出息,如今看来倒是跟在乡下时没什么区别。” “我本来就是乡下丫头。”南山白了他一眼。 溪渊也不跟她废话,直接对店小二吩咐:“招牌菜全都来一套,再加两壶清酿一道汤,别的若还有什么值得一试的,就一并送过来。” “好嘞客官,小的这就去准备!”店小二热情地应声。 “……等一下,”南山连忙叫住店小二,“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有多少道。” “回这位小姐,招牌菜一共是三十三道。”店小二恭敬道。 南山倒抽一口冷气,抬头问溪渊:“你吃得完吗?” “尝尝味道而已,为何要吃完?”溪渊说着,示意店小二离开。 店小二赶紧溜了,走之前还不忘帮他们把厢房的门关上。 南山想说什么。 溪渊:“不是你说想试试挥金如土的日子?” “那也不代表要浪费吧,”南山看一眼过于雅致的厢房,“在这儿吃一顿,恐怕都够我全家一年的买肉钱了。” “你都打算挥金如土了,这点浪费又算什么,”见她还在纠结,溪渊笑了一声,“你若实在介意,就用公筷夹菜,这样吃不完的那些可以让酒楼的伙计们带回家去。” 第59章 溜进皇宫后,南山仗着有隐身术,对着满目黄澄澄的龙椅大喊一声:“哇!” 溪渊被她吓一跳,无语:“都是住过沧澜宫的人了,凡间皇宫还能入眼?” “你懂什么,这里可是皇宫!”南山再三强调:“皇宫!” 溪渊:“所以呢?” “皇宫!”南山没有所以,只有一腔用不完的热情。 她珍惜地摸了摸铺地的砖石:“这是皇宫里的路!” 又冲到香炉前:“这是皇宫里的香炉!” 感慨完,又想去研究垂眸守夜的宫女,被溪渊一把拦住。 “这是……” “我知道,皇宫里的宫女,”溪渊懒洋洋道,“你不用强调了。” 他的手还拦在半空,南山索性趴在上面,直勾勾地盯着宫女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的宫女。” “你还见过年老的?”溪渊反问。 南山:“当然,我小的时候,隔壁村就有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宫女回来颐养天年,那通身的气派,简直像个大官,连村长和县太爷都对她敬重三分,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进宫当宫女。” “后来为何没去?”溪渊玩笑道,“你若是来了,咱们说不定还能早认识几年。” “去不了呀,阿爹阿娘因为我与别的孩子不同,打我出生起就悬着心,哪里肯让我离开半步,再说十里八村都知道我是短命之人,注定活不过二十岁,谁敢送我去参选?”南山看着不远处的宫女,依然向往。 溪渊眼眸一动,静静看着她。 南山突然回头,四目相对后笑了:“但这世上哪有什么注定之事,你看我现在,都三十岁了!” 溪渊嗤了一声,敛去所有心绪:“那你还挺厉害。” “那是。”南山又一次看向宫女,唇角扬了扬,“你说,如果我做了宫女,能干好活儿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溪渊突然道。 南山认同地点点头,点到一半茫然地看向他:“啊?” 溪渊勾起唇角,突然揽上她的肩膀:“走,试试去。” 半个时辰后,南山一身宫女打扮,稀里糊涂地站在了御书房外面。 所以发生了什么? 她就是跟溪渊表达一下没当成宫女的遗憾,怎么就真的成宫女了? 还有溪渊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宫里其他人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宫女没有一丝陌生,好像她已经在这儿很多年了一样。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凉,却已经有了蚊虫,南山默默看着一只蚊子飞到眼前,抬手就要把它拍死。 “你干什么?!” 一道严厉又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南山吓一跳,顺着声音看去时,就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太监正盯着她。 虽然她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虽然她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眼前这人,但她做了二十年的小老百姓,瞧见这种一看就位高权重的人,就忍不住腿软。 “李公公。” 其他人屈膝行礼,南山也赶紧跟着行礼。 太监皱着眉头走到她跟前:“你刚才做什么呢?” “回……回李公公的话,奴婢发现有蚊子。”南山小心翼翼道。 太监夸张地哈了一声:“蚊子?这里是紫禁城!莫说是蚊子,就是有臭虫有秃鹫,你们也不能乱动!否则惊扰了圣驾,有几颗脑袋够你们掉的?!” “是是是。”南山赶紧点头。 太监:“是什么是!你怎么这般没有规矩!” 南山一顿,试探:“奴婢……知错?” 这次似乎说对了,太监横了她一眼,没之前那么大火气了:“今日本公公心情好,就不责罚于你了,你自己个儿打十个嘴巴就是。” 南山:“……” 不责罚还要打嘴巴啊。 “打!”太监眯起眼睛。 南山干笑一声,只好抬起手。 然后打了个响指,将众人迷惑住。 她摸一下脸,其他人看到的,就是她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摸十下,就是打十下。 责罚结束,众人也恢复了正常。 “你打得倒是实诚,”太监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刚夸完就发现她的脸皮白嫩如初,不由得哟了一声,“脸皮子还挺厚,打这么狠都没留痕迹。” 南山嘴角抽了抽,继续傻笑。 “行了,无妄侯求见圣上,想来要不了多久,圣上和侯爷就要往这边来了,都打起精神来,再敢乱晃乱动,本公公就要了你们的命!” “是。” 太监扬长而去,南山却还在想他刚才说的话。 他说谁要来? 无妄侯? 所以溪渊把她丢在这里后,又特意出宫再 以无妄侯的身份回来? 真是够闲的。 南山正无语时,不知是谁高亢地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她精神一震,连忙跟着其他宫人一起跪下。 她趴在地上,支棱着耳朵想听听皇上的声音,结果下一瞬就听到了谢渊说话。 “许久没来,皇上御书房前的景致更胜从前了。” 另一道男子浑厚的声音笑了笑:“爱卿总也不来,差点错过这大好的春景。” “知道皇上惦记微臣,这不就一回京城,就赶紧来请安了,还望皇上莫要怪罪微臣深夜叨扰之罪。” “你呀,”男人又笑起来,“爱卿不在,都无人与朕一同下棋了,朕甚是无聊,前几日寻了一副残局,爱卿既然来了,便一同瞧瞧吧……小李子,棋盘可准备好了?” 刚才还对南山颐指气使的李公公,这会儿伏低做小很是熟练:“回皇上的话,奴才一听说侯爷来了,便立刻着手准备了,如今房内瓜果棋盘一应俱全,还点了您喜欢的熏香。” “你这奴才,倒是一向机灵。” 几人一起往书房走,南山没忍住抬起头去看。 她本意是想看皇上的,可当看到穿着龙袍的不过是个四十余岁、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时,多少还是有点失望。 然后就看到了溪渊。 不同于平日里的浮夸精致,此刻的他一身紫色蟒袍,头上一顶长翅官帽,腰间一条简单玉带,简直是贵不可言。 他竟然真的是个侯爷。 南山虽然早就知道他在朝中有官职,可直到此刻,才总算有了点真实感。 这滋味太奇妙了,平日登徒子一样的家伙,竟然是她以前最畏惧的大官。 南山情绪正微妙,李公公突然慢了一步,恶狠狠地盯着她。 南山:“……” “你,张嘴十下!”他压低声音训完,直接进屋去了。 南山嘴角抽了抽,本来打算装没听到的,结果一个小太监走到了她面前,显然是打算监视她行刑的。 南山没办法,只好再次动用灵力做了点手脚。 “……得亏这点小术法不用多少灵力,否则为了不打巴掌,灵骨上再添一根裂纹可就太亏了。” 南山刚嘀咕完,李公公就急匆匆出来了,一出现就捏着她的下巴仔细观察。 南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她的把戏被拆穿了? “谢天谢地,幸好没什么痕迹,”李公公说完,又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真打了?” 南山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小太监就开始邀功:“回李公公,已经打过了,奴才亲自盯着打的,其他人都可以作证。” “打得可敷衍?”李公公又问。 小太监忙道:“一点也不敷衍,那声响奴才都怕惊动了圣上。” “奇了怪了,都捱二十个嘴巴子了,怎么脸上一点痕迹也没有,”李公公摇了摇头,随即冲着南山冷笑一声,“你今夜有福了,无妄侯亲口吩咐让你进去添茶伺候。” 此言一出,周围人顿时嫉妒地看了过来。 南山却只想骂人,但一对上太监刻薄的眼神,只好假装开心:“是,奴婢这就进去。” “记住你的身份,再敢大不敬胡乱盯着主子看,本公公也救不了你。”李公公冷声道。 南山连连答应,低着头就进御书房去了。 进了御书房,就更失望了。 相比仙人阿爹的书房,这里简直小得可怜,就连做摆设的奇珍异宝,也是相当逊色。南山在最初进宫的欣喜之后,不得不感慨自己的确是见过一些世面了,竟然连皇宫都有些看不上眼了。 “看茶。” 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响起,南山抬头,恰好对上溪渊的眼眸。 她沉默一瞬,默默走上前去,拎起相当重的茶壶给面前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给溪渊倒茶时,她瞄了一眼旁边的皇帝,看到他在专注思考棋局后,故作不经意地把茶壶一歪,热腾腾的茶水就浇在了溪渊的腿上。 “嘶。”溪渊猛地站起来。 南山默默后退一步。 皇上不解:“怎么了?” “……没事。”溪渊用宽袖掩住湿漉漉的腿,微笑。 皇上嗯了一声,继续思考棋局,溪渊趁机瞪了南山一眼。 南山一脸无辜,并对他做了个鬼脸。 溪渊气笑了。 “爱卿有何高见?”皇上听到他的笑声,以为他对眼前的残局有了新想法。 溪渊斜了南山一眼:“皇上恕罪,微臣方才走神了,没太想棋局的事。” “哦?”皇上惊讶,“何事让爱卿走神?” 溪渊笑而不语,只是继续盯着南山看。 南山被他看得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刚要用眼神警告他别看自己,皇上便已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南山赶紧低头。 皇上看看南山看看溪渊,最后笑了一声:“朕从前倒是没见过这个宫女。” 第60章 “生气啦?” “你真生气啦?” “不要那么小气嘛,你又没有损失什么,最多是被扎一下,那你还骗了我呢,我都没气,你有什么好气的。” 飞行法器上,南山叭叭地跟人说话,可惜溪渊一直背对着她,理也不理。 南山叹了声气,低头看向自己被绑在一起的双手。 那日昏迷之后,再醒来她就被绑起来了。 “溪渊?溪渊公子?侯爷?小狐狸?” “闭嘴。”溪渊冷淡回怼。 南山一脸无辜:“我这人嘴碎,生下来都比别的小孩多哭两声,从来都学不会闭嘴。” 溪渊扫了她一眼,直接用灵力封住了她的嘴。 “唔唔……” 南山抗议地哼唧几声,就彻底安静了。 飞行法器一直沿着西南方向飞,下方的风景从一开始的平原,渐渐变成了一座连一座的山脉。 被绑着,还不能说话,南山很快就不折腾了,老老实实躺在法器上,困了就睡一觉,睡醒了就继续发呆。 等她第三个长觉醒来时,人已经出现在一间雅致整洁的竹屋里。 南山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后就要起来,刚起到一半又突然躺下,闭着眼睛装睡。 “装什么装,在外面就听到你的动静了。”溪渊的声音响起。 南山立刻睁开眼睛:“唔……唔唔……” “封住嘴都不耽误你吵人?”溪渊眉头轻挑,又打了一个响指,这下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南山有气无力地躺平,不想再理他了。 溪渊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走到她身侧坐下后慢悠悠地问:“摆脸色给谁看?” 南山还是不理他,只是垂着眼眸发呆。 溪渊冷笑一声,却还是解除了她唇上的封印。 南山只觉呼吸一轻,却还躺着不动,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样子。 溪渊扫了她一眼,从乾坤袋里拿出刚去附近城镇买的烤鸡。 香喷喷的味道瞬间充斥竹屋,南山的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溪渊一脸坦然地撕下鸡腿。 “啊——”南山张大嘴巴。 溪渊 面不改色咬了一口。 南山生气了:“给我吃一口!” “不给。” “不给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吃,你出去吃。” “我偏不,就要气你。” 南山:“……” “外焦里嫩,滋味也足,还真是好吃。”溪渊一边吃,一边还要评价。 以南山如今的修为,就算一个月不吃饭也不会饿死,但美食当前,不饿却馋。 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噜,南山眼巴巴地看着他:“溪渊,好溪渊,喂我一口。” 溪渊冷冷看过来。 “还生气呐,”南山干笑,“我都被你绑这么多天了,你也该消气了吧,做人不能这么小气……做狐狸也不能。” “小气?”溪渊笑了,“你骗了我,还说我小气?” “可你不是没上当吗?”南山反问。 溪渊静了一瞬,倨傲地抬起头:“如此低劣的美人计,我怎么可能上当,更何况……” 他故意看了她一眼,“你也不算什么美人。” “是是是,跟您相比,谁能算是美人呢。”南山随口奉承,丝毫没有动气。 溪渊一看她这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就来气,很想当着她的面把烤鸡摔到地上,但当她肚子里再次传出咕噜噜的声响时,他还是将她扶坐起来,往她嘴里塞了个鸡腿。 “谢谢。” 南山含糊地说了一句,两只绑在一起的手同时举起,捏着鸡腿上的骨头开始享用。 溪渊懒得看她,起身就要离开。 “这是哪里?”南山突然问。 溪渊侧目,淡淡回道:“李家镇。” “李家镇?没听说过,”南山又啃一口鸡腿,“我们来这里干嘛?” “自然是,做交易。”溪渊眼神渐渐恶劣。 南山顿了顿,抬头:“那条蚯蚓,在李家镇?” “不在。” 南山:“……” 对上南山无语的眼神,溪渊也觉得自己不够爽快,想到马上就要把她送出去了,索性让她死个明白。 “李家镇离画牢山最近的城镇,我们要去的是画牢山,要找的也是画牢山里的人,今日在此处歇歇脚,明日一早,我就将你送到画牢山,换万年内丹。” 南山啃鸡腿的动作慢了下来:“明天就去啊,是不是快了点,我还没好好享受过荣华富贵呢。” “你还想享受荣华富贵?”溪渊笑了,似乎在笑她痴心妄想。 南山摸摸鼻子,也不说话了。 溪渊听到她叽叽喳喳就心烦,可真当她安静下来,他就更烦了,但又觉得自己的烦躁来得没有理由,索性转身离开。 南山啃完了鸡腿,给自己用了个清洁咒,这才倒回床上。 “好歹给我松个绑啊,这样躺着也忒不舒服了。”她念叨一句。 一夜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溪渊所说的‘明天’。 但南山却没被送走,因为……她的灵骨又开始疼了。 溪渊进屋时,就看到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眉眼间全是汗。 “又来这招?”溪渊眉头轻挑,“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吗?” 南山不语,继续在床上滚来滚去。 溪渊冷眼看着她,直到她不小心滚落在地上,猛地咳出一滩血来,他才神色微变,冲过去抱她的瞬间,一股灵力也将她手腕上的绳子划开了。 “南山,南山!” 南山默默看他一眼,面条一样软在他的怀抱里。 她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又好像睡着的时间很短,再次睁开眼时,自己还在溪渊怀里靠着,而溪渊靠在床上,呼吸均匀,显然还在睡梦中。 南山轻轻抬起头,盯着他的喉结看了片刻,又伸出手指摸了摸。 然后就看到他的喉结猛烈地滚动一下。 她的唇角无声翘起,停留在他喉结上的指尖也一路往下,最后滑进了他的衣领。 在即将摸到他胸膛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还没死心?”头顶传来溪渊冷淡的声音。 南山叹了声气:“不能死心啊,死心就真得死了。” “你不死心也会死,”溪渊把她扯到一边,“你那根灵骨,都快裂成八百段了,天道都救不了你。” “你检查我灵骨了?”南山惊讶,随即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 她立刻捂住胸口,“你个登徒子,竟然脱我衣裳!” 溪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谁稀罕看你那小身板,我不过是怕送你去画牢山之前你就死了,死了就不值钱了,这才将你从头到脚检查一遍……你看什么?” 南山还在盯着他看,闻言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好奇从前在床前看我赤身都面不改色的溪渊,什么时候开始因为脱我几件衣裳就手忙脚乱解释了。” 溪渊:“……” 南山伸了伸懒腰,又看向自己的双手:“你给我解开了?” “没有,是你自己挣开的。”溪渊淡淡回答。 南山还真记不清了:“那还绑吗?” 溪渊不语。 “别绑了吧,就当是发善心了,被绑着睡觉可难受了。”南山说软话。 溪渊嗤了一声:“你还知道什么是难受啊?” 南山卖乖一笑,溪渊别开了脸。 那根灵骨是真的不行了,即便溪渊全力把她救醒,但心口的闷痛仍然在,南山说了几句话就开始犯困,往溪渊怀里一倒就睡了过去。 她刚倒过来时,溪渊吓了一跳,刚要继续给她输灵力,就听到了她沉重又踏实的呼吸。 他蓦地松了口气,靠在床上也懒得动了。 南山醒了睡睡了醒,不知睡过去了几天,最后一次醒来时,突然觉得精神气十足,于是偷偷拿了溪渊放在竹屋里的乾坤袋。 傍晚时分,溪渊从外面回来时,就看到竹屋里面空空如也,他的乾坤袋也不见了。 那个女人真是不死心,都只剩一口气了,还想着要逃跑。 溪渊扶着桌子坐下,正垂着眼眸发呆时,房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的微风也吹了进来。 他扭头看去,南山一手拎着酒,一手拎着打包好的饭菜,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 “回来了啊,一起吃饭吧。”她笑着招呼。 过去十年,溪渊扮作她时,经常在她的家里看到这一幕,只是阿娘不爱笑,总用别扭的话语遮掩关心,阿爹却总能明白,于是每次被招呼吃饭,都会笑嘻嘻地跟过去。 这一刻,她的身上仿佛有了爹娘的模样。 “看什么?”南山歪头。 溪渊的视线落在她拎着的酒壶上:“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饮酒。” “这是凡间的酒,我再不济,也是能应付的。”南山说着,就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一边翻箱倒柜找杯子,一边提醒他,“把饭菜都解开,那些汤汤水水的不好带,今日要的全是干食,咱们也只能借着酒往下咽了。” 溪渊冷哼一声,却还是听话地上前,等南山找到杯子洗干净时,几样菜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南山笑着给他倒了杯酒:“这酒我买的时候尝过了,味道很好。” 溪渊一饮而尽,啧了一声:“一般。” “你喝过太多好酒了,嘴都养刁了,自然喝什么都一般,”南山没当回事,喝了口酒享受地哈了一声,“我却不同,什么都没试过,也就什么都喜欢。” 溪渊:“那你觉得,哪种更好?” “当然是我这种好,你眼界太高,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入你的眼,你自然也很难高兴,”南山夹了个花生米,“从前我一看到阿爹喝酒就生气,不懂这等辛辣之物有什么好喝的,如今年岁渐长,却是渐渐明白过来,像我这样生来就平凡困顿的人,能让自己高兴的东西太少,酒勉强可以算一个。” 第61章 吐了一地血,南山更虚弱了。 溪渊带着特意请人烹制的野菜回来时,她蜷在床上小小一团,静得好像已经死去多时。 溪渊呼吸倏然一窒,直到床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他才猛地回神。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他冷淡道。 床上的人却没有接话。 “再不起来,我可就不等你了。”溪渊又说一句,还故意朝着饭菜扇了扇风,试图勾起她的馋虫。 南山还是蜷着不语。 溪渊啧了 一声,大步上前去拉她:“别装了,我已经给你输了灵力,至少十二时辰内你是不会疼……” 南山被他翻过来,又急匆匆别开脸。 溪渊仍是看到了她脸上没干的泪痕。 他突然没了声音。 南山胡乱擦了一下眼睛,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溪渊定定看了她半晌,嗤笑:“这是打算把自己饿死?” “没有……我是真的不饿。”南山的声音闷闷的。 溪渊却跟她较上劲儿了:“不行,你必须起来吃饭。” “哪有硬逼人吃饭的!”南山抗议。 溪渊盯着她泛红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就喜欢逼着人吃饭。” 南山咬咬唇,气愤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溪渊看着她骂骂咧咧的样子,突然觉得比刚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时要顺眼许多。 两个人坐下吃饭,溪渊直接给她夹了一大筷子野菜,南山捧着碗敢怒不敢言,只能一脸憋屈地吃。 “再吃个烧鸭腿。”溪渊继续给她夹菜。 南山故意刁难:“我不喜欢烧鸭腿。” “乖乖吃了,或者我塞你嘴里,自己选一个。”溪渊微笑。 熟悉的威胁又出现了,南山抿了抿唇,老实吃饭。 只是到了也没吃太多。看着碗里还剩三分之二的饭菜,南山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 “不愿意吃就别吃了,”溪渊把碗夺走,“正好我拿去喂狗。” “荒郊野岭的哪来的狗。”南山嘟囔一句。 溪渊抬眸:“你说什么?” “啊,我说,”南山坐直了些,“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去画牢山?” 溪渊挑眉:“这就迫不及待找死了?” 南山勉强笑笑:“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尽早成全你。” 溪渊嘁了一声,一双漂亮的眼睛格外清冷:“你若真有想死的心,方才也不会哭了。” 南山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溪渊别开脸不与她对视:“后天,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画牢山。” “所以……”南山掰着手指算了算,“我还有不到二十四时辰可活了?” 溪渊又看向她。 “我想回去看看阿爹和阿娘。”南山恳求。 溪渊直接拒绝:“不可能,这里离你家太远,单是回去都得几天几夜。” 南山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溪渊忍不住道:“但你可以去别处。” “那……青丘?”南山试探。 溪渊一愣。 “青丘吧,”南山笑笑,“我想去青丘。” 溪渊和她对视许久,确定她没在开玩笑后,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青丘离此处也不近。” “你既跟画牢山里那位做了朋友,那画牢山附近到青丘,应该有传送阵之类的东西吧?”南山直接问。 当初若非她提出要享受荣华富贵,想来他会直接带她从传送阵来画牢山,而不是风雨兼程这么多日。 溪渊沉默一瞬,叹气:“为何要去青丘?” “因为你不让我回家啊,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一趟你家了。”南山似乎有些无奈。 溪渊不语,似乎在斟酌。 南山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向窗外。 春日好时光,几只麻雀在外头的树杈上跳来跳去,活泼地给同伴整理羽毛,南山看得脸上挂着柔软的笑意,只是面色惨白没什么生机,和外面的鸟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溪渊突然开口。 南山扭头。 “我答应你。”溪渊定定看着她。 一个时辰后,两人出现在青丘。 蝴蝶比他们走的时候更多了,南山一出现,那些蝶就欢快地围了上来,倒显得溪渊像是个外人了。 南山伸出手指,一只蝴蝶立刻落在她的指尖,她笑了笑,气色相比先前好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好了‘一些’而已。 虽然一夜之间青丘只剩他一人清醒,但溪渊从未对生死有过如此深刻的体验。 他看着南山的侧脸,始终想不通为何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如今却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她正在他面前,以一种缓慢又快速的方式死去。 “溪渊!” 她突然叫了他一声。 溪渊猛地回神:“干什么?” “我想吃苹果,你给我变个苹果。”南山笑道。 溪渊面露嫌弃:“拿我当仆人使唤呢?” “你不乐意就算了。”南山撇撇嘴,当即要酝起灵力,自行催熟果树。 溪渊看出她想做什么,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要做什么?不想活了?!知不知道你那根骨头现在承受不起半点灵力运行!” 南山被他凶得缩了缩脖子,有点可怜:“我就是想吃个苹果。” 溪渊也意识到自己行为太过激,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却还是直接封印了她的灵力,避免她再次找死。 他还是催熟了果树。 南山是真的很想吃苹果,可真当苹果落入掌心时,她又没什么胃口了。 怕溪渊生气,她只好一边假装很馋,一边只是轻轻咬一口。 溪渊把苹果抢走:“不想吃就别吃。” “想吃的,”南山解释,“但我吃不下。” 溪渊又一次看向她。 ‘时日无多’这四个字,好像变成了一块磨刀石,磨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棱角。 她变得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即便他朝她发火,她也只是耐心解释,不会争辩什么,更不会跟他吵架。 可溪渊却无端想起,那个只靠双修得来的一点灵力,就敢算计他给他下毒的南山。 “咦,又来了一只蝴蝶。” 南山跟着蝴蝶往前走,不管他了。 溪渊静静站着,没有跟过去。 他们又一次在青丘住下。 晚上的时候,南山想去外面看月亮,却被溪渊拦住了。 “你如今的身体,不能见一点风。” 南山蹙了蹙眉:“没事的,我就出去一刻钟。” “半刻钟也不行。”溪渊还是强硬拒绝。 南山叹了声气,果然不再分辩,而是默默去床上躺好。 “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再看一看青丘的月亮而已。”她盖着被子低喃。 溪渊当没听见。 “没想到都要死了,却连这点心愿都不能完成。”南山还在叹息。 溪渊转身往外走。 “我的命好苦。”南山突然哽咽一声。 溪渊猛地停下。 南山把脸埋进被子里,克制地没有再发出声音,溪渊的余光却能瞥见,被子正在一下一下地抽动。 他忍无可忍,直接过去掀了被子,南山湿漉漉的脸就暴露在他眼前。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溪渊无语。 南山一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我都要死了,还不能替自己哭一哭?!” 溪渊咬牙:“我只是没让你出去而已。”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而已!” 两人四目相对,溪渊叹了声气。 一刻钟后,南山坐在溪渊锻造的结界里,披着他的外衣,静静坐在山洞前看月亮。 “今天的月亮好细一条。”她面露不满。 溪渊敷衍:“今日阴天,有就不错了。” 本以为南山会反驳,却迟迟没听到她的声音。 溪渊蹙眉扭头,就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南山!” “嗯?!”南山猛地惊醒。 溪渊:“看月亮。” 南山:“……你简直是个疯子。” 竟然把一个虚弱的濒死之人强行从睡梦中叫醒,就只是为了让她看月亮。 溪渊也不解释,只是冷着脸看她。 南山打起精神看了几眼月亮,又开始昏昏欲睡,溪渊只好将她抱回山洞。 翌日是个大晴天,南山晒了太阳,吃了溪渊通过传送阵去买的京城美食,还换了一件顶漂亮的衣裳。 转眼又是晚上,因为南山突然畏寒,山洞里点了一个火堆。 火光在脸上跳动,南山裹着溪渊的衣裳,盯着火堆看得认真。 溪渊难以忍受此刻的宁静,到底还是开口了:“喂。” 南山看向他。 “……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他问。 南山盯着他看了半晌,笑:“有。” “什么?”溪渊立刻追问。 南山:“饱暖思淫,想尝尝天下第一大美人的味道。” 溪渊愣了愣,明白她的意思后倏然黑了脸:“我就不该问你。” 说罢,他起身就走,衣带却被南山抓住了。 溪渊眉头蹙了蹙,一低头,便对上了她含笑的眼睛。 他突然有些心烦:“孙南山,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 “谁说我跟你开玩笑了?”南山打断他。 溪渊顿时闭嘴。 南山却不打算放过他,将他的衣带一截一截地拉过去,直到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 溪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南山却突然捂住他的嘴。 “我都要把命赔给你了,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勾起唇角,刻意压低的嗓音犹如藏了一把小小的钩子,“还是说你想让我用强的?” 第62章 南山说完,趁溪渊还在走神,指尖酝起一团灵力,下一瞬便和他一同落入柔软的床铺。 溪渊的身体往下陷了陷,一抬头便看到南山压在他身上,登时面露不悦。 “你疯了?都这样了还敢动用灵……” 南山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已经吻了上去。 唇齿被不由分说的力量撬开,温软的香味瞬间将他裹住。 那是一种用三百种灵药研磨晾晒而成的熏香,是他独自奔波于三界时打发时间之作。 说是打发时间,却也足足耗了他两百年,才勉强得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本来打算珍藏的,结果那天被南山看见,直接抢走用了。 香气渐渐散开,仿佛连空气都烧灼。 溪渊僵硬地看着南山,直到小舌被勾了一下,他才猛然惊醒。 他一个翻身,位置颠倒,南山成了下面的那个。 南山撑着身子还来亲他,他却突然别开脸。 “还没闹够吗?”溪渊冷声问。 南山顿了顿,不解:“什么意思?” 溪渊静默片刻,突然看向她的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南山撑不住了,又一次落进枕头里。 “为什么要停下?”南山抬了抬膝盖,恰好碰到他,“我觉得你挺喜欢啊。” 溪渊被她碰得闷哼一声,大手往下面一捞,控制住她的腿。 南山这次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你以为这样做,我就能放了你?”溪渊神色淡淡,又一次拆穿她的目的。 南山笑笑:“什么啊,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亲近,你……” “你够了,”溪渊忍无可忍地打断,“我又不是蠢货,你真以为我看不出你要做什么?” 南山突然不说话了。 方才还灼热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冷了下来。 溪渊从她身上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你身子健全,还有大好的时光,你不择手段倒也就算了,可你如今已经要死了,跟我来这招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今日放过你,你明日就不必死了?” 南山垂着眼眸,似乎没听进去。 溪渊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转身就要离去。 “谁说我要死了?”南山透着懒意的声音突然传来。 溪渊猛地停下,蹙眉看向她。 南山抬眸,与他对视:“我有生路可寻,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能活。” “生路?”溪渊眉头越皱越深。 南山:“对,生路,就在西南方。” 溪渊闻言,眉眼逐渐松缓:“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你可真是……” “我没有撒谎,我有生路。”南山执拗地打断。 溪渊还是不信:“世事无常,你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有生路可言?” “世间唯一的卦仙为我卜出来的,我为什么不笃定?”南山反问。 虽说她真的没几天可活了,虽说生路至今毫无线索,但霁月不会骗她,只要她往西南方走,就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生路。 听到她说起卦仙,溪渊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可能,世上最后一个卦仙早已经陨落,你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她在东夷岛那十年。 溪渊嗓子仿佛被掐住了,倏然没了声音。 “溪渊。”南山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在地上。 溪渊看着她越来越近,明知该立刻转身离去,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南山终于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不同于先前的刻意勾引,此刻的她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仰着头乖乖地看着他。 “你只要放了我,我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生路。”她认真道。 溪渊与她对视许久,视线落在了她赤着的脚上。 春日的夜晚还是冷的,她就这样踩在地上,脚趾已经冻红了。 “溪渊,你喜欢我对不对?”南山问。 溪渊重新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喜欢我,”南山扬起唇角,有些狡黠,却不招人讨厌,“我那日明明刺了你,你心口上却没有伤,说明你当时早有预料,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你若不喜欢我,为何怕我取到真正的心头血?” 她又靠近一些,几乎要到他怀里去了。 “溪渊,你喜欢我,你不能拿我去做交易,至少现在不能,”南山看着他的眼睛,“你得等我先去寻了生路,治好了我的灵骨,等我有了自保能力再说,你如果现在就把我送去,跟让我直接去死没有区别。” 溪渊还是盯着她看。 南山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他淡淡说了一句:“晚了。” 南山扬起的唇角一僵,下一瞬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 “昨晚我已给画牢山那位传了密信,明日一早就会送你过去。” 南山闻言笑了,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怎么可能,我都没见你传过什么密信。” 溪渊神色未变,却也没有反驳。 南山渐渐笑不出来了,沉默片刻后问:“你说真的?” “你若一早告诉我你有生路可言,或许我真的会给你宽限些时日,”溪渊睨了她一眼,自带万种风情,“只可惜,某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南山突然怒了:“说得好听,我要真告诉你了,不定你要做出些什……” 脾气发到一半,突然想起还能求他放过自己,她倏然闭嘴。 一股气堵在心口散不开,她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脸都憋红了。 溪渊已经恢复从容,见状嗤了一声:“所以撒娇卖乖有用?孙南山,你也是被惯得了,竟然觉得只要你装个可怜,三界都得对你服软。” “我哪有那么大的脸,不过是想让你放过我罢了,”到了这种地步,装也无用了,南山索性不装了,“你 既喜欢我,心软不是应该的吗?” 溪渊:“谁说我喜欢你?” 南山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溪渊唇角仍是上扬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在心口做手脚,不过是怕你取了毒血死掉,卖不上好价钱罢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被一个凡人小丫头哄骗了真心。” 南山嘴唇张了张,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所以,你从未喜欢我?” 溪渊定定看着她,半晌才薄唇轻启:“对,从未喜欢你。” 南山的眼角倏然红了,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她对他不也只有利用,有什么可委屈的? 溪渊指尖一颤,不懂都到这地步了,她还装什么装。 像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溪渊又添一句:“别说是不喜欢了,就算是喜欢,我也不会为了你,置整个青丘于不顾。” 说罢,便要甩袖离开。 南山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天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溪渊回头,对上了她清凌凌的眼睛。 “会帮我照顾家里吧?”她问。 溪渊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同样的问题,她问了他三次,溪渊听得出来,只有这一次,是真的在托付。 在他说了不喜欢她后,她就彻底死心了。 也是,没有筹码的人,只能以自身做赌注,现在他告诉她这赌注于他而言无效,她就只能认了。 南山还在执着地等一个答案:“会吗?” “会。”他低声道。 南山笑了,颇为释然地放开他:“那就够了。” 溪渊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南山唇角的笑意消失,静站了许久后,又回到床边坐下。 溪渊守在山洞外,静静地看着在黑夜中显得幽深的草原。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他最在乎的族人,等明日一早,把南山送到画牢山,就可以拿到最后一味药。 青丘沉睡千年,终于要活过来了。 这是好事,应该高兴。 溪渊试着扬一扬唇,却失败了。 他又想起南山身上的香味,当初制香的时候,他加了一滴自己的眼泪,制出的香块泛着一丝清苦,可南山身上却没有。 那香味到她身上,变成了甜的。 一只蝴蝶飞了过来,溪渊回神,伸出了手指,蝴蝶立刻落在他的手指上歇息。 青丘有很多蝴蝶,尤其是春天时。 每到傍晚,族人们就会化作原形,在草原上奔跑跳跃,蝴蝶们总会选毛发最漂亮、跳跃最有力的一只追逐。 溪渊曾经就那样被追过。 蝴蝶无聊地在他指尖停驻片刻,便要往山洞里飞,溪渊把它揽了回来。 “她没有漂亮的毛发。”溪渊说。 蝴蝶还要往里飞。 溪渊皱眉:“她也不够强壮,她甚至……”快死了。 蝴蝶听不懂,只想去找南山。 溪渊叹了声气,放它进去了。 他又成了一个人,像过去千年那般,独自坐在洞口看天空。 露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短暂地休息片刻,睁开眼睛时,就看到那只蝴蝶从山洞里飞了出来。 溪渊静默良久,还是没忍住进去了。 山洞里的火堆被灵力维持,一直烧得旺盛。 床上的人却仍然觉得冷,可怜地蜷成一团。 跟初见时相比,她消瘦了许多,脸色也十分苍白,蜷在那里小小一只,静得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南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意识渐渐回拢时,仍然不想睁开眼睛。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间碰触到一抹冰凉。 南山蹙着眉头睁眼,便看到枕头上多了一块圆圆的玉饼。 是万生鼎。 第63章 画牢山深处,高树林立,树杈遮天蔽日,以至于常年不见阳光。 溪渊一走进山中,便感觉一股潮气铺天盖地地袭来,震得他神魂一荡。 他稳住呼吸,垂眸看向一棵大树下的积水。 积水映出了南山的脸。 青丘狐族的改颜易容术独冠天下,不仅可以仿人的容颜,还能仿出气息和周身灵力的流转。 就连死后,仍然能维持生前易容的模样,连尸骨都叫人瞧不出不对。 自他学会以来,骗过了不知多少人,唯相处了十年的阿爹阿娘勉强看出破绽,但那也是出于对自家女儿的过于了解。 画牢山的这位,想来也很难勘破。 溪渊稳了稳心神,突然抬高声音:“民女孙南山,求见非途上神。” 巨大的山体好像完全吸收了他的声音,阴森潮湿的树林里,没有半点响动。 溪渊再次开口:“民女孙南山,奉溪渊尊者之命前来求见上神,求上神恩赐内丹。” 森林深处还是没有响动。 “请上神恩赐内丹!”溪渊再说一次。 话音刚落,一股狂风突然席卷而来,逼得他连连后退。 待风声消歇,溪渊也重新站定,一颗萦绕着黑气的珠子便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溪渊眼睛一亮,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拿。 虽然他决定冒充南山独自前来,但不代表他不想活了。 以命换丹是下下策,若是可以,他自己的命,还有非途的内丹,他都想要。 脑海浮现出自己方才来时的路径,溪渊默默盘算自己要如何走位,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逃出这里。 盘算结束,溪渊拱手:“多谢上神恩赐。” 行完礼,他郑重握住内丹,内丹的光从他指缝里溢出,他瞬间感觉到其中蓬勃的灵力。 这便成了? 只等把内丹传送走,再顺利逃出去,便彻底成了? 溪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想早知道这么容易,他当初就该假冒天生灵骨的凡人,直接把内丹骗走,也省得到处奔波寻找这么多年。 他看着手里的内丹,还有些恍惚,林子深处突然传来沉哑的声音。 “她呢?” “嗯?” 溪渊抬头,很快又反应过来,忙道:“回上神,溪渊尊者身子不适,要我独自前来,但上神放心,他已经设有传送法阵,将内丹送回,这桩交易便成了。” 林子里静了一瞬,更加低沉的声音传来:“她呢?” 溪渊皱了皱眉,刚疑惑他怎么同一个问题问两遍,正要再找点借口时,猛然惊觉他要问的不是自己。 而是南山。 他暴露了。 这个念头一出,溪渊火速开启传送阵,把内丹扔进去后转身就跑。 “她呢?” 一股强劲的灵力呼啸着朝他袭来,生长了几千上万年的林木应声而倒,发出巨大的空响。 溪渊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压迫感。 他屏住呼吸,不敢大意半分,只是一味地往前跑,可惜实力过于悬殊,随着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一模一样的质问,溪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灵力也濒临崩溃乱窜。 实力悬殊太大了,他本就不擅长对战,如今被压制修为,更是寸步难行。 身后的树越倒越多,前方还算平坦的山路突然拱起,山石飞沙都朝他袭来。 溪渊一个转身连忙躲开,树枝见缝插针地杀来,他又是一个闪躲。 整座山好似都活了过来,地动山摇间,追在后面的灵力迟迟等不到答案,彻底丧失了耐心。 当被一根树杈钉在山壁上时,溪渊呼吸一停,全身灵力快速流走。 虽然跟画牢山这位认识几千年了,但他一向是做完交易就走,他从未见过非途的真实模样,只能大约猜出他的原形是什么,非途也不知道他是青丘后人。 所以即便今日败露,也不必担心会牵连青丘。 他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指尖聚起一点微光,轻轻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光芒落在他的皮肤上,快速化作一只蝴蝶,扇动两下翅膀后,便彻底隐入肌理。 几乎是同一时间,南山在竹屋惊醒。 万生鼎? 南山猛地坐了起来,又看到万生鼎旁边还有一个乾坤袋。 她立刻打开查看, 果然看到一堆世间罕有的灵药,还有一封折叠整齐的信。 南山将信件取出,还未来得及打开,竹屋里的空气突然波动一瞬,在她的视线下裂开一道小口。 一颗黑色的东西凭空出现,慢悠悠飘到她面前,南山迟疑地伸出手,那东西落在她的掌心,又轻轻蹭了她一下。 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南山突然恍惚,仿佛看到了一条小黑蛇在跟她撒娇。 这种恍惚也就持续一瞬,她很快冷静下来,拆开了溪渊留下的信。 “南山亲启” 光是看到这四个字,南山便已经预感到什么,心口突然闷闷的。 “南山亲启: 你赢了。 待你看到信时,我已经前往画牢山。 虽不知你能否找到生路,但万生鼎有疗愈天下病症之功效,即便无法治愈你,也可让你多活一段时日。 但万生鼎无法轻易启动,望你按照药方将所有灵宝放入其中,再启动其炼化,所化之药你服一半,剩下一半喂与青丘众族人。 若你愿意,可在竹屋等我三日,我会想办法脱身。 若三日后,我仍未出现,你便以指尖血唤醒魂引,魂引自会带我去寻你。 若我未出现,魂引也无效,你便自行离去。 另,我会尽可能活着,以便找你算这些时日的账。” 预感成真,南山倒回床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她开始等待。 第一天,溪渊没有出现,画牢山地动山摇,连带着距离不远的竹屋也有些轻微晃动。 第二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南山又开始咳血,好在很快就止住了。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能动用灵力,连洗漱这样的小事,都得去附近的山泉里解决。 虽然有一身灵力,但她如今与凡人没有什么不同……不,甚至还不如凡人。 夜深人静时,南山坐在竹屋前,独自一人看星星,脑海里突然浮现溪渊那张漂亮又讨打的脸。 虽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溪渊是为青丘族人涉险,她身为本该被献祭的那个,没必要对他生出什么感激,更不需要懊悔羞愧,可一想起他,她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她和溪渊走到今日这地步,已经不能说是谁亏欠谁了,纠缠太深,很多事反而没必要再细算。 南山靠在竹屋的门上,直到天光亮起才勉强睡了一小会儿。 第三天,溪渊还是没有回来。 南山在附近的山上捡到一条受伤的小蛇,带回竹屋后仔细帮它包扎。 “怎么好好的会从山上滚下来?”她小声问。 小蛇嘶嘶两声。 “路太滑?”南山笑了,“你可是蛇啊,蛇也会打滑吗?” 小蛇又嘶嘶两声。 “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但你身上全是伤,我又不能用灵力帮你治,只能给你上点药,你休息一下再自行离去吧。” 南山说着,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小蛇乖乖地趴在桌子上,见她真的不打算把自己撵走,又放心地盘成一团。 南山又去了门口,静静地看着唯一的山路。 日落月升,又一日过去,溪渊还是没有回来。 或许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南山静默良久,以指尖血唤醒了脖颈上的蝴蝶。 蝴蝶变成了金色的。 南山眼眸微动,看着蝴蝶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翅膀。 可惜溪渊还是没有出现。 ……难道连魂魄也没了?一生出这个念头,南山的心脏便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攥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嘶嘶。” 南山猛地回神,看到小蛇还在盯着她看,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难受。” 小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蹭一蹭她的手指。 转眼一夜过去,三日期限结束了。 南山刻意不再想起溪渊,而是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溪渊本可以直接用她的命做交易,最后却选择以身犯险,这份情她得还。 所以首先,她得想个办法尽快回到青丘。 小蛇修养一晚,身体已经大好了,盘在桌子上活泼地嘶嘶。 南山听到动静,笑着对它说:“我得走了,你也走吧。” “嘶?” “嗯,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南山点头。 “嘶嘶?” “我可以的,虽然不能动用灵力,但我这儿还有一些灵石,可以买一条很好的飞行法器。”南山又解释。 溪渊进门时,就看到她正跟一条灵智未开的蛇聊得热闹。 蛇? 溪渊眉头一挑:“你这几日,过得还真是热闹啊。” 南山猛地起身,看清是谁后有些不敢相信:“溪、溪渊?” 溪渊深深看了她一眼,勾唇:“怎么,才三日不见,就不认得……” 话没说完,南山已经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我以为你死了!”她悲愤地捶了他一下。 溪渊轻嗤一声,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去:“死了不是刚好如你的意?” “你说什么蠢话,我只是不想死,又不是想你死!”南山怒道。 溪渊斜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在小蛇上:“你方才是在跟它说话?” “对啊,你还不知道吧,我从小就能听懂蛇说话。”南山说着,把小蛇放到了竹林外面,转头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 第64章 从昏过去的那一刻起,南山便感觉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好像被困在了身体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她试图挣扎,试图唤醒自己,可身体始终是沉睡的。 难道要一辈子这样? 南山莫名生出一股绝望,渐渐地放弃了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水突然落在她的眉心。 冰凉的感觉刺得她眉头一皱,接着以眉间为中心,感知快速地苏醒。 等手指也可以动时,她猛地睁开眼,弹坐起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等到呼吸恢复正常,她才有精力观察周围—— 这是哪里? 似乎在一片山林里。 看着面前一棵棵大树,南山有点愣住。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树,每一棵都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干直耸云霄,树杈遮天蔽日连绵不绝,连阳光都很难透下来。 这里很潮湿,树上都爬满了青苔,放 眼望去全都是绿色。 南山略微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屁股坐着的地方竟然是软的。 也是,空气都是潮湿的,土壤肯定也是潮湿松软,加上地面积聚了几寸高的落叶,这种松软就更加明显。 这里就是……画牢山? 南山眼眸微动,试图用灵力查探一下四周,结果刚一运功,心口就传来一阵刺痛。 她眼前一黑,捂着心呕出一滩血。 几乎是咳血的瞬间,山林深处便隐约出现了什么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南山顾不上调息休息,便猛地抬起头:“谁?!” 山林深处静悄悄,似乎什么都没有。 南山皱了皱眉,昏倒前的记忆渐渐浮上来。 对了,溪渊。 “王八蛋!”她抓起一把落叶,泄愤地往地上一扔,“禽兽!疯子!混蛋!亏我还对你心存愧疚,没想到你就这么对我!”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去找他打一架,可惜半天都站不起来,最后只能气愤地往地上一躺。 所以她现在真的在画牢山? 那条蚯蚓呢?为什么没有出现? 南山心中疑惑,再看这片遮天蔽日的山林,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静。 太静了。 像这样的大山深处,连树都长得这样好,怎么也该有些蛇虫鼠蚁花鸟鱼虫吧,可自从她醒来起,除了自己弄出的动静,几乎没有别的响动。 除非有什么相当强大的存在,震慑得其他生灵不敢出现在这里。 南山又一次想起蚯蚓神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里也太冷了。” 她小声嘀咕一句,继续躺在地上。 不躺又能怎么办,站也站不起来,走也走不动,只能躺着等死了。 南山又念了一声溪渊的名字,冷哼一声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心大,明知这里危机四伏,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终年不见太阳的山林阴冷潮湿,南山睡着睡着,便不自觉地蜷成了一团。 “冷……” 睡梦中,她又含糊地哼了一声,试图将自己蜷得更紧一些时,一股暖流突然从心口涌入,快速传遍四肢百骸。 她舒服地轻哼一声,睡得更沉了。 南山睡了很长的一觉,再次醒来时,周围光线和睡之前差不多。 树叶挡住了太阳,林子里总是昏昏沉沉的很难判断时间,好在南山在东夷生活那么久,早已经经验丰富,很快就确定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她用力伸了伸懒腰,突然觉察到哪里不对,于是试探地抬了抬腿。 有力气,能抬起来! 南山眼睛一亮,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又用力蹦了两下。 真的有力气!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声音瞬间没入林间。 南山赶紧捂嘴,确定自己没惊扰什么后,立刻尝试使用灵力。 灵力……怎么用不了? 她又试着运行一下,灵力还是凝滞不动。 看来她也没有恢复太多。 南山失望一瞬,又很快打起精神。 不管怎么说,能动总比不能动强,南山很快打起精神,辨别一下方向就开始往山下走。 绵延不绝的山势,几乎没有人可以走的路,南山遇到坡度比较大的地方,只能抓着树藤慢慢往下滑,不过虽然走得慢点,一路上却还算顺利。 一直走到太阳即将落山,树林里更暗也更冷了,南山却是手脚都热乎乎的,精力也十分旺盛。 “看来昨天睡一觉还是有用的,”南山拨开杂草,一边走一边嘀咕,“看来还是我命不该绝,溪渊你个王八蛋,你给我等着,等我下山和你决一死战……” 她一边拨一边走,直到小腿开始酸软,才找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地方坐下歇息。 “也不知道走多久了……” 南山擦擦汗,将自己被树藤刮烂的衣袖撕下来,随手丢到了地上。 靠在树上休息片刻,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起来。 她现在灵力凝滞,一切都与凡人没有不同,能撑到这个时候才觉得饿,已经算是万幸了。 “得找点吃的才行。”南山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又突然觉得泄劲,“去哪找吃的啊,都走一天了,连个野果都没见着。” 画牢山这些树都太高了,高到普通的果树在这里根本存活不了,她走来这一路,遇见的除了树就只有杂草,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管了,先找找再说。” 南山叹了声气,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大树林立的山上愈发黝黑寂静。 南山怕惊扰到什么,每一步都提心吊胆。 然而她都这么小心了,还是不小心跌倒了两次,有一次手掌还摁在了断裂的树枝上,直接被划出一道半寸长的伤口。 她痛得轻哼一声,还未来得及查看伤口,便敏锐地转过身去。 “谁?!” 身后的林子一片寂静,没有人应声。 南山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山林,无比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呼吸声。 林子彻底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成了冰块,漆黑的山林深处如同一张大嘴,静静等着猎物上钩。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叫人头皮发麻的被窥视感渐渐消失,南山才彻底跌坐在地上。 手掌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了,看起来并不严重。 南山抿了抿唇,又一次看向来时路。 她这两天因为没遇到什么危险,渐渐放松了警惕,刚才那一下之后,她才倏然清醒。 这里绝不是什么无害的地方,她还是要尽快离开。 南山一生出这个念头,便放弃了寻找食物,继续往下山的方向走。 天越来越黑了,她的眼睛没有从前明亮,只能更加小心。 又走了一段时间,肚子咕噜噜的声音更响了,南山叹了声气,正准备勒紧裤腰带时,突然瞧见前方的林子里,一棵苹果树静静伫立。 在全是巨木的山林里,两三米高的苹果树来得相当突兀,更何况上面还挂满了红艳艳的苹果,仿佛在引诱又饥又渴的行人去吃。 南山咽了下口水,不敢轻举妄动。 半晌,一只田鼠突然从苹果树下探出头来,警惕地看一眼周围后,灵活地爬上树够了个苹果,抱着咔嚓咔嚓地开始啃。 能吃? 南山眼睛一亮,又等了好一会儿,看到田鼠撑得休息片刻才跑走后,这才敢慢慢上前。 她谨慎地摘了一个,盯着色泽诱人的苹果看了半晌,心一横直接咬了一口。 好甜! 南山眼睛一亮,又咬了一口。 还是很甜。 许久没有进过食水的喉咙瞬间被滋润,饥饿的肚子也得到了安抚,南山吃得心满意足,吃完还摘了好几个,扯下一块裙子内衬包好了背上,继续往山下走。 又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开始犯困,连打了三个哈欠后,看到前面的大树上似乎有个洞。 树上有洞这种情况,南山以前也是见过的,一般是大树生长得年岁太久,自然形成的空洞。 没想到画牢山的这些巨木,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虽然生出大洞就意味着,这棵树命不久矣了,但对南山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还有什么比这里更安全的睡觉场所吗? 南山背着苹果跑过去,再三确认没有蛇虫鼠蚁后,直接钻进了树洞里。 刚好够她躺的。 南山心满意足,又在树洞门口放了一些比较脆的树枝,确保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弄断它们惊醒她。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树洞里躺下,抱着苹果睡了过去。 前半夜睡得还不错,几乎没做什么梦,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不太舒服。 挤,好挤。 也好沉。 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地侵占她周围的空间,试图要将她挤成一张肉饼,又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身上滑过,那种凹凸不平的湿冷让她很不舒服。 南山眉头渐渐皱起,试图挣脱那东西束缚,却被缠得越来越紧。 “不要……” 她低哼一声,压迫感倏然消失。 一夜无言,直到天光亮起,她的意识才渐渐回拢。 闭着眼睛又躺了片刻,正要起床时,一只手随意地甩了出去,落下来时,似乎碰触到了活人的皮肤。 南山猛地惊醒。 第65章 没有人,没有第二个人。 南山惊魂未定地坐起来,透过树洞口看到外面昏沉的光线。 她缓了片刻,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苹果,吃完之后便从山洞里走了出去。 树影交错,光斑勉强落在地面上,南山抬手在空气里抓了抓,试图抓住一点阳光的余热,却突然看到自己胳膊上泛着红。 起了敏症? 她立刻低头检查,发现不止是胳膊上,腰上腿上也有,不过因为衣裙遮盖,所以看起来没有胳膊上严重。 大片的红不像疹子,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红了一般,不疼不痒的,只是看着有点吓人。 南山愈发觉得这地方邪性,背着自己仅剩的几个大苹果继续往前走。 山林里很难分辨方向,南山只能凭借仅有的阳光和地面的坡度,尽可能地朝着一个方位往下走。 既然是山,那往下走总不会有错吧。 山林里静悄悄,一棵棵巨木仿佛无声伫立的人影,用一种怜悯的目光俯视人间。 南山逢山开路,继续往前走,走过了一整个白天,身上又被划出十几道细小的伤口。 等到太阳即将落山时,她彻底没力气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片刻,正思考要不要再走一段时,视线突然被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是她昨日随手扯下的衣袖碎布。 画牢山阴冷潮湿,布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已经被落叶里的水浸湿,仿佛要与整座山脉成为一体。 南山呼吸突然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又绕回原点的事实。 ……所以她是因为迷失方向才会回到原点,还是这里有困住她的法阵? 南山的灵力被封印在体内,无法动用神识查探,不想再走冤枉路的话,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她沉思片刻,视线落在一棵棵参天大树上。 这些树活得太久了,树皮凹凸不平,即便上面覆了一层青苔,攀登起来也并不困难。 南山说做就做,把苹果往地上一放,挽起袖子就开始爬。 她如今只有凡人的体力,爬一段就要歇一下,不知不觉间天都亮了,她也才爬了三分之一。 要想爬到最顶上,恐怕还得两天时间。 肚子咕噜一声响,她骑在一根结实的树杈上往下看,远远能看到被自己丢下的苹果。 “……早知道要爬这么久,我就带上了。” 南山嘀咕着,肚子又发出了抗议的叫声。 可如果下去拿,这一夜的努力就彻底白费了,想再爬上来只怕困难。 南山思量半晌,只好放弃树下的苹果,在树上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坐好,再用树藤把自己捆住,确定不会往下掉了才闭上眼睛。 她短暂地睡了两个时辰,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缠到了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唔……” 她抗议地轻哼一声,压迫感瞬间消失了。 醒来后,南山没敢耽误,继续往上爬。 可惜体力在第一夜就耗得差不多了,睡一觉也只恢复不到一半,再加上肚子饿,这次只爬出三米多就又停了下来。 本来以为两天时间就能爬到顶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两天要变四天了,说不定更久。 肚子咕咕叫得更加厉害,南山神色一苦,长长地叹了声气。 “这叫什么事啊!”她再次躺倒在树杈上,忍不住大喊一声,“我好饿!” 林木密布,她的大喊不仅没有回音,还仿佛被什么吸收了一样,快速地消失在山林之间的缝隙里。 南山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紧张地支棱起耳朵,生怕自己会把什么脏东西给引过来。 一刻钟之后,无事发生。 她默默松了口气,正思考接下来要怎么爬,突然瞥见更高的枝杈上,似乎长了一些红色的小果子。 果子? 南山瞬间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爬到上方,果然看到树枝上长了十几个拇指大的果子。 这些果子漂亮香甜,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一看就很好吃。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又很快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碰这种不认识的东西。 万一是什么毒果,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南山直勾勾地盯着看了许久,到底还是放弃了。 漂亮的果子近在咫尺却不能吃,南山瞬间没了继续攀爬的心气儿,在树杈之间找了个比较宽的位置坐下休息。 实在不行,就再睡一觉吧,说不定睡着就不饿了…… 一冒出这个念头,南山突然开始犯困,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太惦记那些果子,她竟然做了一个吃果子的梦,梦里的果子又甜又多汁,比她想的要好吃一万倍。 “真甜啊真甜……” 南山一不小心说出了声音,突然惊醒过来,醒来才发现自己趴在树杈上,嘴里还塞着半块果子。 而睡觉前还有十几个的果子,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吃都吃了,真要是有毒,估计也躲不过一死。 南山沉默半晌,感受到饱腹感后,心一横把其他的也吃了。 这种不知名的果子比苹果要美味,吃完之后精力恢复得也很快,南山感觉自己现在全身的力气,连手脚都是热的。 她活动一下手脚,沉下心继续往上爬,又爬了整整一夜后,终于到了树顶。 大多数的树都是越往上越柔软,枝条更细也更容易折断,南山以为这里的树也一样,没想到树顶却是硬的,浓密的树叶层层叠叠,仿佛一片巨大的平地,她爬到最顶上,脚下丝毫不晃。 她的运气不错,爬到了最高的一棵树上,站在树顶可以将整个画牢山尽收眼底。 南山努力眺望,可以远远看到山脚。 只要到了山脚,她就安全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努力算出一条最短的下山路,等全都盘算完后,又尽可能多记一些下山路上那些树的特征。 等这些事全都做完,她便开始往下走。 从树上下去比爬树难多了,尽管她一再小心,还是踩到了一块湿滑的青苔。 她连忙去抓树藤,但还是晚了一步,整个人都朝着树下坠去。 “啊!” 树顶到树根不知有多少丈,南山惨叫着闭上眼睛,彻底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扑通。 轻轻落地,一点都不疼。 南山双眼紧闭,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没事? 她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都没事? 南山懵了一会儿,醒神后立刻研究刚刚躺过的地面。 很厚的落叶,比其他地方都要厚,躺在上面时像躺在宣软的床上。 可即便再软,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不能完好无损吧? 自从进入画牢山,许多事都不能用常理推断,一旦认真去想,就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南山抖了一下,背起地上的苹果继续赶路。 在树顶确认了方向后,接下来就只有 沿着路往前走了,南山庆幸这些巨木长得各有不同,她才没有再迷失方向。 走了一段路后,苹果吃完了,又看到一棵橘子树。 南山摘了两个,尝了一口后酸得脸都皱在了起来。 “太酸了,没有甜的吧?” 她只是随口抱怨,结果再走一段路,就遇到了新的橘子树。 这一次摘来的橘子,味道很甜。 南山吃了一个,又拿了几个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了将近两天,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到山脚时,突然在前路看到了自己留下的衣袖布条。 她走了这么久,竟然又走回来了。 南山停下脚步,很久都没缓过神来。 辛苦走了这么久却又回到原点这件事,实在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原地歇了一夜,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后,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叹气。 “要是能晒太阳就好了。” 她感慨一声,又重新打起精神,换了一个方向继续赶路。 走了大半日后,前方林木渐渐减少,南山又走一段,前面一截路直接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平台,阳光就这样落在了上面。 她盯着那处阳光看了许久,突然脸色苍白地捂住心口,脱力地往地上跌去。 跌倒的方向有不少碎石,其中一块尖锐朝上,一旦磕在上面,不死也要重伤。 转瞬之间,她已经朝石头倒去,即将碰触到尖角时,一股强劲的灵力突然逼近,飞沙走石间有什么一闪而过,直接将她卷离地面。 刚才还仿佛昏睡的南山倏然睁开眼睛,从腰后抽出自己削尖的树枝,强行突破凝滞的灵力,用尽所有力气朝对方刺去。 树枝刺入一寸便彻底碎裂,南山咳了口血,下一瞬便和灯笼一般大的眼睛对视了。 她这才看清,卷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一条巨大的蛇。 在此之前,南山见过最大的蛇,就是冥界木易湖底那条七脚蛇,可和如今看到的这条相比,七脚蛇简直就像一根破树枝。 有些东西,光是看一眼,便能被其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对视片刻后,南山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说是晕了,其实还是有知觉的,她能感觉到这条蛇用尾巴将自己卷了起来,正在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送。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方向应该是它的……嘴? 南山心里咯噔一下,强逼着自己醒过来,结果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血盆大口。 “等、等一下!”她连忙叫停。 本来想打算嗅一嗅她的大蛇停下,将她举得远一点盯着看。 南山干笑一声,试探:“蚯蚓神?” 大蛇:“?” 第66章 “非……途?” 南山试着叫它的名字,奇异的熟悉感再次出现。 她刚要深究这种感觉,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昆仑山被追杀时,那两个昆仑长老好像提过这个名字。 她正要开口问大蛇,它和昆仑山有什么渊源,大蛇就突然俯身,用蛇头蹭了一下她。 她被蹭得后退了两步,大蛇愣了愣,扭头就走。 看着它快速滑走的身躯,南山下意识大喊:“我不是怕你!” 大蛇猛地停下,探究地回头看她。 南山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我我我刚才后退不是因为怕你……” 大蛇彻底转了回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又用蛇头蹭了她一下。 这次南山默默气沉丹田,扎好马步没有后退。 验证了她说的话,大蛇不跑了。 “所以,你这段时间一看到我就躲,是因为不想让我害怕?”南山推测。 大蛇继续盯着她。 明明是和之前同样的眼神,南山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勉强从它脸上分辨出不同的意思了。 比如现在,它就在承认南山的话。 再想想之前那些果子,每个恰好出现的树洞,以及每次遇到危险都能恰好躲过的巧合……南山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南山看着它的眼睛问,“是在我的小时候?我不记事的时候?” 大蛇没有回答。 南山也不觉得失望,正想再说点什么时,突然瞧见它身上被树枝刺出的伤口。 南山清了清嗓子,确定大蛇此刻的心情还不错后,弱弱指着它的伤口:“那什么,你怎么不用灵力把伤口愈合啊?” 大蛇缓慢回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小小伤口上。 “需要我帮你吗?”南山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它示好。 她是为了缓和关系才这么说,结果大蛇当即后退两丈远,没什么表情的蛇头上明晃晃写着两个字—— 警惕。 南山一脸莫名,不懂自己的一片好意,为什么会让它这么紧张。 她犹豫着向前一步:“你放心,我没有别的心思,真的只是想帮帮你,你伤口刚淋完雨,如果不处理很容易就恶化了,要不……” 大蛇不听她解释,扭头就跑了,因为跑得太快,蛇尾甚至要甩出残影。 南山更茫然了,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它留着那道伤究竟为了干嘛。 总不能是觉得完美的鳞片上多一个伤口好看吧? 南山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独自在湖边坐了片刻,低头嗅一嗅身上的衣裳。 唔,还行。 托溪渊的福,她进山时穿的衣裳里外好几层,如今被困山中,刚好可以拆成几身换洗,今日穿的衣裳就是里衣里裤,外衣衬裙那些昨天白天洗了,又被大雨淋个彻底。 南山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脑目清明的之后,才跑到自己用树藤做的晾衣绳前。 果然,衣裳全都是湿漉漉的。 她重新拧了一遍,又搭到树藤上,本来想等衣裳自然风干的,可她走出去两步后,又突然折了回来。 “哎呀,要是衣裳能赶紧干就好了。”南山故意大声道。 话音刚落,树藤上的衣裳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干燥,等她伸手去摸时,只觉得入手一片柔软,被青苔染色的地方也恢复了整洁。 果然,是清洁咒的威力。 这个非途,不仅会说人话,对外头那些术法的运用也很熟练,不像是与世隔绝的山精妖怪。 南山抱着软乎乎的衣裳回到湖边,对着偌大的湖泊发了半天呆后,一颗圆圆的苹果突然滚到了她面前。 她无声笑笑,捡起苹果咬了一口。 嗯,很甜。 南山心情逐渐转晴,吃饱后往地上一躺,竟然有种回到东夷岛的感觉。 她在东夷岛上,也不是日日都勤勉修炼的,很多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躺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天上那轮血日发呆。 每当这个时候,守心都会抱着两个椰子坐在她旁边,随时准备给她喂一口。 啊……守心。 应该已经投胎了吧,也不知道出生了没有,算算时间,应该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如果她没跟溪渊走,没有来画牢山,那她应该会去找灵晔,让他带着自己去瞧一瞧守心这一世的人家,要是可以的话,再给守心送些金银,庆贺他新生之喜。 唔,守心也未必稀罕她的金银,毕竟灵晔都说了,会让他投胎到一个富裕人家。 富裕人家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吧。 南山想些有的没的,余光瞥见某条长长的影子在山林里一闪而过。 转眼就是黑夜。 南山白天没有捡木柴,晚上也就没有篝火可以取暖—— 主要是前一天夜里的雨太大,实在没几块干木柴,捡回来也烧不着,索性就不捡了。 她在湖边蜷成一团,正准备凑合一夜时,空气中突然有什么破风而来。 虽然灵力不能用了,但她的反应速度还算可以,当察觉到不同凡响的动静后,立刻从地上跳起来,一个翻身滚到了 一旁。 下一瞬,一张床扑通掉在她刚才睡的地方的不远处,接着就是枕头和被子,也扑通扑通掉在了床上。 南山看得眼睛都直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高声问:“这这这都是给我的?” 没人应声。 她默默挪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宣软的棉花被子,顿时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刚要往床上跳,南山突然想到什么,又扯着嗓子喊:“能不能给我身上也施个清洁咒?我不想脏兮兮地去床上!” 话音刚落,一点灵力便落入她的发间,接着把她从头到脚都清理了一遍。 南山舒服了,欢呼一声跳到床上,盖着被子滚来滚去。 “太舒服了!太舒服了!没想到我孙南山这辈子还有躺在床上的时候!” 南山兴奋大叫,直到最初的新鲜感过去,才眼睛晶亮地坐起来,喘着气大喊:“谢谢你啊非途!” 至此,她彻底确定,那条大蛇真的不想伤害她。 不仅不伤害她,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对她好。 南山不知道因由,但它肯对她好,总算是好事一件吧,比整日悬着心等待自己的死期强多了。 她出生的那一刻,就被下了只有二十年寿命的预言,也因此养成了及时行乐的性子,落入这种境地即便该恨该伤心,她的情绪也浓烈不过三日,接着就开始得过且过。 这一晚上,南山在床上睡了多日来的第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竟然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哪,不过下一瞬就看到一颗巨大的蛇头,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清醒了。 本来只是偷偷跑来看她的大蛇突然对上她的视线,愣了愣后刚要低头蹭蹭她,就看到了她一脸惊恐的样子,它静默片刻,扭头又要逃走。 “等、等一下!”南山连忙去追,结果它越跑越快。 南山没办法,只好哎哟一声假装摔倒。 大蛇果然停下,急切地滑了回来,等看到她狡黠的眼神时,才意识到自己上当。 它气得用尾巴敲了一下地面,原本平坦的草地瞬间被敲出一条长长的坑。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讪笑:“我我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至于生气吧?” 大蛇不理她,头也不回地躲进了山林里。 南山看着它消失的方向,没敢再追。 所以……这是真生气了? 那她今天还有苹果可以吃吗?南山没有担心太久,就在床上发现一个新鲜大苹果。 她眼睛一亮,立刻拿起来咬一口。 “呸呸呸……好涩!” 南山吐完,手里鲜红的大苹果突然变成了青色的小果子,她目瞪口呆,没想到蛇竟然也会用这种方式报复。 她把小果子扔了,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准备起来去捡点树枝,结果刚走没几步,就在草地上看到了几个新鲜的小红果。 南山假装没看到,继续往前走,没隔几步又看到了,这次是十几个。 她继续装没看到,于是遇到红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遇到的红果越来越多,等她抱着树枝回到湖边时,草地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一样的果子。 南山猜测这种果子并非树上长的,而是大蛇的灵力所化,不然它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出这么多果子。 看着小山一样的果子,南山莫名想笑,结果就真的笑了出来。 藏在暗处的大蛇看到她越笑越夸张,终于忍不住现身,用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睛盯着她,似乎在问她在笑什么。 南山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捂着心口痛哼一声。 大蛇这次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一步。 “别想……骗我。”它冷声道。 南山呼吸渐渐急促,眼角也染上了大片的红,听到大蛇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心口也越来越疼,南山忍了许久,终于呕出一大滩鲜血。 “非途!” 大蛇的声音突然哑得厉害,失去意识之前,南山勉强抬眸,便看到一个眸色深沉的英俊男子朝自己飞奔而来。 是……那条大蛇? 南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下一瞬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67章 热。 很热。 南山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火堆里,身体都快被烧化了。 巨大的痛苦中,她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非途不怕,很快就不疼了。”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朵,一股清凉的灵力也一并涌入,暂时缓解了火灼带来的痛苦。 南山呼吸急促,恍惚间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她很快昏睡过去,接着又被痛楚叫醒,反复几次后,衣裳都被汗湿透了。 就在她以为这次要彻底熬不过去时,她突然睡了很香很沉的一觉,等待再次睁开眼睛,恰好看到天边的云彩里透出一丝光亮,接着便是鸭蛋黄一样的太阳跳了出来。 早晨,日出,她竟然还活着。 南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才看到大蛇把床当成中心盘了一圈又一圈,此刻正昏睡不醒。 想起昏迷期间那股强大灵力带来的火灼感,南山蹙了蹙眉,试探性地运转一下灵力。 竟然成功了。 她微微一怔,连忙去探自己的那根伪灵骨。 修复了…… 竟然修复了。 南山反复探查,确定没有一丝裂痕后,眼底透出一分茫然。 生路……西南方…… 霁月给自己指的方向,果然没有错。 南山心里一片畅快,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声惊醒了大蛇,大蛇瞬间直起脑袋,做出一副攻击的样子,但看到只有南山后,又懒洋洋地趴回地上。 “是你救了我吗?”南山凑近了问。 大蛇似乎很累,闻言没有回答,反而又开始昏昏欲睡。 南山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又生出新的好奇:“我昏迷前看到一个男人,是你所化?你会化形?” “我还听到有人叫‘非途’了,非途不是你的名字吗?可听起来怎么好像在叫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怎么救的我,伪灵骨损伤不可逆,你为什么可以把它恢复如初?” 南山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结果才问了几个,大蛇已经不耐烦了,用尾巴尖把她一卷,直接放平在床上。 活了这么多年的大蛇,连尾巴尖都有成年男子的胳膊粗,上面的鳞片更是坚硬如铠甲,稍微一卷就把南山的皮肤磨红了。 她瞬间睁大了眼睛:“前段时间我身上那些红痕是你弄出来的?我还以为是敏症!” “睡……” 大蛇不悦开口。 南山啧了一声:“我刚醒,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反倒是你,就算为了救我耗损了不少灵力,也不该……” 话没说完,便突然失去了意识。 偷偷做了手脚的大蛇总算觉得清净了,蛇头扑通一声砸在身上,鳞片摩擦时发出轻微的火花,接着便没了动静。 南山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等再次醒来时,床边堆满了红果,大蛇却不见踪迹。 灵力可以自如运用后,也就不需要食物支撑身体了,但南山还是吃了很多,随即一个蜻蜓点水,从广阔的湖面上跳跃而过。 “恢复了,我终于恢复了!” 生死问题多日以来压在肩上,就像压着一块巨石,如今终于解脱。 南山像一只山林间的快乐小鸟,快活地穿梭在湖面上、山林里,眼角眉梢全是喜悦。 她太开心了,跑啊跳啊,不知不觉间竟然跑到了山脚。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南山的心跳突然加快。 不……不行,人家大蛇刚救了她,她现在逃走算怎么回事。 可大蛇实在是太神秘了,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找天生灵骨,为什么要耗费那么多灵力救她,万一是想用健康的天生灵骨熬汤喝,那她也不能傻乎乎等着被熬吧? 南山的突然陷入前所未有的为难里,是继续往前,还是转身往后,到底要怎么选,她一时间难以抉择。 正在她疑惑不定时,一股熟悉的被窥视感突然出现,南山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那条大蛇,可是连伪灵骨这种无法修复的东西都完美修复的大能,她在画牢山里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得过它的眼睛。 说不定这就是给她的试炼,一旦她选择逃走,它就会立刻出现,把她吞吃入腹。 想到这种可能,南山瞬间清醒,故作无事地往山上跑。 一直到扑在自己的床上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彻底消失,她长出一口气,拿起旁边摆着的红果咬了一口,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首先,不管大蛇究竟想做什么,先跟它打好关系才是要紧事。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就算它有什么阴谋,看到她这么热心相待,估计也会不好意思做什么了吧。 南山打定主意,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大蛇!大蛇!” 没人答应,她换了一个叫法:“非途!你去哪了呀,快来找我!” 声音顺着灵力传出好远,一直在山下等着的溪渊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山顶的方向。 是南山的声音,如此清凌有力,莫非是恢复了? 看来非途说的没错,溪渊激动之后渐渐冷静,神色淡淡地垂下眼眸,脑海浮现自己被树枝刺穿的那一刻。 山林阴冷,地面潮湿,他的血很快顺着山壁流了一地,又渐渐渗入落叶中。 溪渊咳了一声,唇角溢出更多鲜血,剧痛造成的昏沉之中,他勉强抬头,便看到一个肤色冷白眼睛漆黑的男人赤着脚从山林里走出来。 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他也没谁了。 溪渊笑了一声,胸腔剧烈的起伏之后,流出了更多的血。 “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身为人的容貌,”溪渊打趣地看着他,“长得么,还算有几分姿色,但与我相比还是差了点。” 男人冷森森看着他,依然只有一句:“她呢?” “别想了,看在咱们认识一场、这些年我替你做了不少事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吧。”溪渊说完,闭上眼睛等死。 男人面无表情地抓住刺穿他的树枝,没什么波动地转了一圈。 树枝将五脏六腑搅得一紧,溪渊痛苦地佝起身体,毛茸茸的耳朵不自控地出现。 “她呢。”男人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却没有放开树枝的意思。 “没有她,从来没有所谓的她,”溪渊死死盯着他,说话时嘴里不断涌出黏稠的血液,“我没找到什么天生灵骨,只是为了骗你的内丹,才会这么说,现在内丹到手了,也就没必要再骗了。” “骗我。”男人看着他的眼睛。 溪渊冷笑一声:“对,我骗了你,我一直在骗你。” “骗我,你身上有她的味道,我能闻到,”男人直勾勾盯着他,“她在哪?” 溪渊听到他说可以认出南山的味道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不再说话。 血越流越多,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溪渊又一次闭上眼睛,脑海快速闪过青丘那些年的一幕幕,闪过南山的脸,和她死到临头还想继续骗他的狡猾模样。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后渐渐归于平静,打算迎接自己的死亡。 “她少了一根灵骨。” 濒死之际,溪渊突然听到这句话,他猛地睁开眼睛。 “她少了一根灵骨,”男人告诉他,“若无法和我团聚,便只能生生世世短折而亡。” 他用了……团聚这个词。 溪渊还在盯着他看,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可惜男人面无表情,他什么也看不到。 “天生灵骨投胎不易,每次轮回都要经历几千到一万年的休养生息,即便转世成功,也注定短命而亡,”男人左手还抓着刺在溪渊腹部的树枝,右手已经朝他伸了过去,“把她还给我,我可以让她活下去。” 溪渊不语,还是盯着他看。 男人也不介意,抓着树枝的手开始往他体内灌入灵力。 溪渊察觉到后,立刻排斥地挣扎:“我不要你的灵力,杀了我!这件事就两清了,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也不要去找……” 话没说完,树枝被拔了出去,溪渊疼得脖颈上青筋直跳,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 “万生鼎对她没用。”男人说。 溪渊呼吸一停。 “那些灵丹妙药对她也没用,你救不了她的命,只有我可以,”男人看着他的眼睛:“把她还给我,不要再让她受轮回之苦。” 溪渊在决定将一切都留给南山后,便坚定地相信他就是南山要寻的生路,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可能是错误的。 那些东西……对她没用。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溪渊抬眸看向男人:“我可以把她交给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要在你身上种下魂引。” 男人沉默片刻,道:“你已经在她身上种过了,我能嗅到这股特殊的连接。” 青丘族人一生只能种一次魂引。 “我要给你种的,和她的不一样,”溪渊静静看着他,“我要用我一半的魂魄,在你身上种一个誓言魂引,若你伤害她,便会被魂引侵透四肢百骸而亡。” 男人定定看了他很久,提醒:“你这么做,死后便不可能再投胎转世。” 不完整的魂魄,注定像那些魅魔一样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画牢山上,南山的声音一遍遍传来,轻快有力,一听就很康健。 罢了罢了,确定她已然康复,便没必要再在这里继续守着了,他也该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了。 第68章 南山喊了大半天,大蛇总算是出现了。 南山从床上跳下去,掌心酝起灵力直冲它去了。 大蛇只是专注地看着她,没有躲开攻击的意思,直到她的手掌击在它的伤口上,它突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就要挣扎。 “别动……”南山手忙脚乱地爬到它身上,“你再甩我可要掉下去了啊,凡人很脆弱,掉下去是会摔死的!” 大蛇果然不再动了。 看来它比想象中要更容忍她,南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催动所有灵力帮它把伤口愈合了。 “还是这样比较顺眼,”她从蛇身上跳下去,拍了拍手里不存在的土笑道,“不用谢啊。” “谁要……谢你!” 大蛇沙哑的声音透出一股气愤,转头便消失在山林深处。 轰隆隆—— 是巨木被撞碎的巨大声响,显然是某蛇在‘偷偷’发脾气。 很早之前她就发现了,大蛇明明修为很高,连她碎成八百段的灵骨都能给修复,偏偏不肯治她先前在它身上留的伤。 不仅不肯治,平时还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碰到那块一样。 虽然不知道它这么做的原因,但南山想着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为了保命该尊重人家才对……可她刚才看到那伤口都开始溃烂了,周围的鳞片也掉了很多,她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它的救命之恩。 ……不过现在看来也挺对不起的,竟然惹它发这么大的火。 南山思考片刻,决定等它下次来的时候,再好好跟它道歉。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天。 整整三天,各种野果都会时不时出现在床边,南山却再也没有见过大蛇。 对于猎物来说,看不到猎人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南山这几天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大蛇哀怨控诉的 事。 是哀怨吧?是控诉吧?虽然有点生气,但好像也没跟她发火,更多的是委屈。 她实在搞不清这条蛇,只知道自己的不安越来越深,竟然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它。 她故技重施,扯着嗓子喊它,还装病装痛试图将它叫出来,可惜这次不管她怎么做,大蛇都不肯出来了。 南山知道,自己这次是把蛇得罪狠了。 她一夜没怎么睡,等到天一亮,就钻进了山林,沿着被大蛇破坏的痕迹一路往前找。 她这段时间只往下走,从未往山上去过,这次去找大蛇,才发现画牢山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可能找上一年,都没办法把大蛇找出来。 但她还是要找,从天亮找到天黑,又从天黑找到天亮,一次都没休息过。 这一路走来,经常在路边遇到好吃的野果,每次看到那些野果,南山就知道大蛇其实就在附近,一直在偷偷窥视她,只是因为余怒未消,才不肯出来见她。 接连走了两日后,大蛇留下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了,她也不堪重负,直接倒在了满是落叶和石子的湿泥地里,任由旁边的树藤把她脸上刮出一道小伤,也懒得起来瞧一瞧。 太累了,明明灵骨已经修复,可身体仍然不像以前那样强壮,她精疲力尽地闭着眼睛,正昏昏欲睡时,脸上突然传来一丝清凉。 南山瞬间睁开眼睛,顾不上去摸已经痊愈的脸颊,就朝着蛇尾消失的方向追去。 “大蛇!大蛇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经过你允许就给你治伤,你不要生我气了啊!” 她一边追一边喊,一时间太过急躁,不小心踩到小坑直接摔了下去。 本以为这一摔,少说也得嗑出几道伤口,结果脸颊即将碰到地面的刹那,她整个人突然悬在半空。 是大蛇。 它用尾巴把她勾住了。 南山飞快地眨了眨眼,趁它要把她放下时一个翻身,紧紧抱住了蛇尾。 大蛇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恼羞成怒道:“放手!” “不放!”南山抱紧紧,“除非你答应我不生气了。” “放开!”大蛇还是只有这一句。 南山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突然发觉不对:“你的鳞片怎么变热了?” 刚说完,大蛇忍无可忍,将她轻轻甩开了。 南山跌在地上,眼看着它又要逃走,连忙大喊一声:“我再刺你一次,把伤口还给你!” 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可没想到大蛇竟然停了下来,硕大的蛇头默默转向她,似乎在动摇。 “我保证,给你刺个一模一样的。”南山立刻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 大蛇盯着她看了许久,默默滑到她面前,还配合地趴在地上。 ……真要她刺?南山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大蛇抬眸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快点。 南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得先找找之前的位置在哪,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说要一模一样,那就要一模一样。” 说着话,她慢慢靠近大蛇。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地观察大蛇,才发现大蛇身上那些黝黑发亮如玄铁的鳞片,近距离看竟然有很多划痕,隐约露出的蛇腹上也有闪电形状的疤痕,一看就是灵力导致的伤痕。 这条蛇那么厉害,也有被人重创的时候吗? “咦?” 看到什么地方,南山惊奇出声,等意识的时候已经晚了,大蛇缓慢地转过来,似乎在催促她快点动手。 “那什么,”南山讪讪转移话题,“你这里少了一片鳞。” 她指着它七寸的位置。 七寸,对蛇而言最重要的地方,竟然没有鳞片护着,要是有人专攻这一处,它岂不是很危险? “你的鳞片呢?”南山好奇地问。 大蛇慢吞吞回答:“送人了。” “送谁了?” 大蛇:“快刺。” 转移话题失败,南山只好举起树枝,瞄准先前刺过的位置。 片刻之后,她颓丧地在蛇头旁边坐下,手里还拿着那根迟迟没刺下去的树枝。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留个伤口。”她皱眉道。 本以为大蛇不会回答,结果她刚问完,就听到它说:“礼物。” 南山没明白:“什么礼物?” 大蛇懒散地看她一眼,又不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伤口是我送你的礼物?”南山渐渐回过味来,见它没有否认,直接震惊了,“怎么可能,那怎么会是礼物,那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是她拼死一搏的结果? 这种话是万万不敢说的,虽然蛇祖宗目前来看对她还挺好,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突然抽风就想要她的命呢。 南山干巴巴地笑了一下:“那个礼物不好,我送你一个更好的。” 大蛇顿了顿,颇有兴趣地抬起了头。 南山现在已经习惯它用这种攻击的姿势看自己了,一脸淡定地思考什么才算是最好的礼物。 想了半天,她从地上挖了一块湿泥,搓搓捏捏勉强成了一个人形,又搓了根长面条缠在人身上。 “你看,这个人就是我,这个面……蛇就是你,这个礼物还不错吧?”南山问。 蛇盯着礼物看了很久,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南山吓一跳:“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吃掉我吧!” “放进来。” 大蛇的嘴还张着,这句话是用灵力说的。 南山明白了它的意思,连忙起身放泥人,可放到一半她忍不住又收了手。 “这泥人都没晒干,你放到嘴里会很快变成一滩泥的。”她解释。 大蛇的嘴张得小了点:“那怎么办?” “你变成人吧,可以用手拿着。”南山不动声色地提议,“我知道你可以变成人,我那天见过的。” 大蛇彻底闭上了嘴,显然不愿意。 “为什么不肯变,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吗?”南山突然皱眉,“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没想到你还这么防备我,我真是……” “丑。” “嗯?” “人形,丑。”大蛇别开脸。 南山无言半天,怎么也没想到它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肯变人形。 不过它的人形很丑吗?南山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时间太久,再加上当时看得也不太清楚,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 “没事,我不嫌你丑,你变吧。”南山鼓励道。 大蛇看她一眼,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南山连忙再次保证。 大蛇沉默很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滑向林子深处。 这是……拒绝了? 看着转眼消失的蛇尾,南山叹了声气,又一次低头看向手里的泥人。 这条蛇,为了不在她面前变人形,竟然连礼物都不要了。 不过好歹没有再逼着她去刺它,她真怕自己要是真刺了,它会被激起野性掉头给自己一口,那她可真就必死无疑了。 南山叹了声气,正准备回湖边去,一双惨白消瘦的脚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头,先是看到黑色绣了暗纹的袍子,再是晃晃荡荡的腰身,再往上是有些不规整的领口、过于白皙的皮肤、突出的喉结。 当和他黑沉沉的眼睛对视时,南山嘴唇动了动,突然失去了声音。 她就这样看着他,耳边仿佛突然传来了虫鸣鸟叫,和鲤鱼入池的扑通水声。 那些声音是如此鲜活,好像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春天,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知道有大蛇在,画牢山什么多余的响动都不会有,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男人从出现起,就一直在盯着她看,当看到她眼中的惊愕时,抿了抿唇就要离开。 南山猛地清醒,连忙起身去拦,却因为站得太快脚下不稳,直接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第69章 都活这么多年了,还会因为别人夸奖一句就脸红吗? 南山仿佛看到了什么奇人异事,没忍住凑近了看。 男人不闪不躲,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你真脸红了啊,”南山摸摸他的脸,“还是热的。” 男人看着她凑近的脸,突然俯身蹭了蹭她的鼻尖。 南山愣了一下,这次轮到她脸红了。 “哎呀你这个人……”她后退一步,正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注意到他踩在落叶上的脚。 这样一看,他也不是无坚不摧,这才站了片刻,脚就有些冻红了,刚才一路走过来时,还被划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 那些鳞片化作皮肤以后,竟然和凡人没什么不同。 “你都变出衣服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再弄双鞋?”南山不解。 本以为男人不会回答,没想到他低声说:“不舒服。” “不舒服?”南山惊讶,随即又有些理解,“啊,你应该是没穿惯……鞋穿不惯,衣服就穿得惯了?” 男人:“穿不惯。” 南山挑眉:“那你还穿?” “好看。”男人回答。 南山笑了:“你还真是在意这个。” “凡人……喜欢好看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睛。 南山被他看得心头一动,突然有些局促:“也、也不是所有凡人都喜欢好看的。” “你呢?”男人问。 南山:“啊……我都行。” “都行?”男人黑沉沉的眼睛里透出一点不解。 南山随口应付:“你这样就很好,我觉得比蛇身好看。” 男人得了这句回答,不说话了。 南山没忍住又偷瞄他几眼,结果每次都被他抓包,偷偷懊恼一会儿后,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能次次都逮到她,是因为他的眼睛一直停在她身上。 发现这一点后,南山又一次看过去,果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个……你要不要吃果子?”南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果。 男人摇了摇头:“给你吃。” “我刚吃过,这个给你。”南山见他不动,就直接递到他面前。 男人还捧着她送的丑泥人,看到她递过来的红果后,立刻把泥人揣进了怀里,动作间露出手腕,上面的红线发着浅浅的光。 “那还没……干。”揣都揣了,南山只好闭嘴。 男人接过果子盯了片刻,正要动作时,南山突然说:“不许揣怀里。” 男人看向她。 “也不准藏起来,你把它吃掉。”南山也是突然想起他是个连伤口都能当成礼物保存的家伙,这才加了这句。 果然,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盯着果子,似乎在挣扎。 南山叹了声气:“你把果子吃了,核留着行吗?” 男人立刻吃果子。 南山看着男人认真吃果子的样子,觉得他其实很好懂,也就是因为过于好懂,反而比一般人多了点神秘感。 “非途?”她突然叫他。 男人抬头看着她。 “非途。”南山又叫他一声。 男人还是看她。 “我叫你的名字,你应该答应。”南山提醒。 男人想了想,点头。 “非途。” 男人:“在。” 一本正经,引人发笑,南山没忍住乐了:“你还真听话。” 非途看到她唇角的笑,黑沉沉的眼眸似乎也多了一分松快。 两人说话的功夫,非途的声音已经没那么哑了,但声调还是低沉沉的,和他这个人很像。 南山猜测他是太久不说话,先前声音才会哑,多聊聊天的话就恢复正常了。 果子吃完,南山想了想,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回湖边。 “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你可以陪陪我吗?”她问。 非途果然没有拒绝。 两人一起回到湖边,看着清凌凌的湖水,南山突然把鞋一脱,挽着裤腿到湖边坐下,将脚泡了进去。 “你要来吗?”南山笑问。 非途想了想,过去了,学着她把脚泡进水里,却没有把裤腿挽上去。 南山哎呀一声,赶紧帮他把湿漉漉的衣袍和裤腿捞出来,又用灵力把其弄干。 “你这个样子,在我家那边是要挨骂的。”她随口说了一句。 非途不知道听了没有,只是定定看着她。 南山已经习惯了他的注视,悠闲地伸了伸懒腰后,看着上空的云彩和蓝天,心情说不出的辽阔。 许久,南山问:“非途,你应该是不打算杀我的吧?” 这个问题,她问过不止一次,他好像都没有正式地回答过。 本以为这次也不会,没想到他突然说:“不杀。” 南山精神一震:“永远不杀?” 非途:“永远不杀。” 南山:“……也不会拿我做炼药之类的事吧?” 非途:“不会。” “那、那其他伤害我的事也不会做?”南山继续问。 非途摇了摇头,突然看向自己的手腕。 刚才只顾着看南山,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红色的光线,似乎在跟随脉搏跳动。 “这个东西,是姻缘绳。”看他不像知道的样子,南山主动解释。 非途看她:“姻缘绳?” “嗯,是溪渊干的好事。” 南山简单解释了一下,突然抓过他的手,仔细摸了摸上面的红线。 这条红线,她在灵晔的手腕上见过,在溪渊的手腕上见过,也在霁月的手腕上见过,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没有一次仔细地观察过,这次看到非途手上也有,就忍不住盯着仔细看。 这一看才发现,这点光线只是浮在表面,只要花些时间,就能轻易抹去。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在你毫不知情的时候,就给你我绑定了姻缘。” 南山嘀咕一句,随即想到灵晔当初好像也不知情,想来这姻缘绳本来就是当事人不必到场,便能直接结下婚约的玩意儿。 这么一想,还真是不严谨。 “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把它清理了。”南山说。 非途却突然缩回手,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的。” 南山失笑:“行行行,是你的。” 两人又突然静了下来,南山晃了晃脚,将湖水轻轻搅动,过了一会儿又问:“非途,你不杀我,也不打算利用我,那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非途:“找你。” 这两个字没头没尾,南山却听懂了:“只是为了找我?所以你觉得,我们以前认识。” 这一次她用了肯定的语气。 他愿意用内丹换的人,对他来说肯定非常重要。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可能是她,也可能是他找错人了,南山突然有点担心他找错人了。 万一真是找错了,那会不会杀掉她泄愤? “你确定……想找的人是我吗?”南山心里存不住事,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忍不住问出来,“就因为你要找的是天生灵骨,而我也恰好是天生灵骨?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天生灵骨的凡人并非只有一个,我和你要找的人恰好都是呢?”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旁边人的脸色冷了下来。 南山意识到糟糕,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猜测,毕竟你都拿内丹去换了……” 话没说完,非途已经从湖里出来,带得湖水哗啦啦作响。 ” 我不可能找错。“他冷着脸说了一句,便转身就走了。 南山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好停下。 这个男人还真的是非常容易生气。 而且她也没说别的吧,只是想提前让他有个准备,免得将来真是他自己搞错了,再反过来怪她。 南山越想越气,横竖他暂时没有杀自己的想法,索性就不去哄了。 这么一想,她直接在草地上躺平了,一觉睡到了傍晚时。 红果如期出现在草地上,她拿起来吃了两口,又在附近散了散步。 不得不说自从决定不去找非途,她整个人都松快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聊。 周围的景色已经看遍,没什么可新鲜的了,她索性在湖边打坐修炼。 自从伪灵骨破碎,她已经很久没有正式修炼过了,如今才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重新修复的伪灵骨看起来完好无损,可能通过的灵力却比从前大大减少,灵力在其他骨头上都能飞速运转,一到这根骨头,便猛地弱了下来。 灵力的运转速度决定修为的高低,如今她这副样子,修为只怕还没有从前的一半。 但也比稍微动点灵力就疼个半死那时候强多了。 南山修炼一个小周天结束,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一低头便看到地上的红果。 是新鲜的,甚至上面还有露水。 南山猛地抬头,恰好看到非途的身影正朝着山林走。 此时距离他们上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里,南山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修炼,所以没觉得时间有多快,直到看到地上其他不新鲜的红果,才意识到非途一直在给她送吃的。 她神情微动,正纠结要不要主动追上去,余光突然瞥见某人扑通栽在了地上。 “非途!” 南山连忙放下红果,冲过去扶住他。 三日未见,非途的脸色更苍白了,看向她的眼神里也透着一股虚弱,似乎随时要昏厥。 “你这是怎么了?”南山忙问。 非途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南山连忙低头。 “我……没有内丹,不可长时间维持人形。”他艰难开口。 第70章 非途昏睡了好几天才醒,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原形,正盘在南山的那张床上。 床明明很大,可他还是有半截身体都垂在草地上,稍微一动床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你可算醒了啊。” 非途顿了顿,一低头才发现,南山躺在自己尾巴和床沿之间的缝隙里。 他立刻挪开尾巴,周身一震化为人形,南山从地上爬起来时,就看到刚才的大蛇又成了面色苍白的男人。 “要不你还是变回蛇吧,不然你再晕一次,我可受不了。”南山无奈道。 非途定定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南山眨了眨眼,凑近了挥挥手:“喂,发什么呆呢?” 非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还带着一股奇怪的湿,但南山并不反感,愣了愣后无奈道:“怎么感觉昏迷几天变傻了。” “你没走。”非途哑声道。 南山装傻:“嗯?” “你为何没走?”非途问。 南山笑笑:“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我要是走了,谁在这儿照顾你?万一你真死了怎么办,你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能恩将仇报。” 她自认回答得算是体面,也足够糊弄这条蛇了。 结果非途盯着她看了片刻,道:“骗子。” 南山:“……我没骗你。” “骗子。”非途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 南山渐渐吃痛,皱着眉想要挣开,可非途的手就像铁块一样,攥得她动弹不得。 “好!”南山忍无可忍地痛呼,“我说实话!我确实想逃,但你这家伙昏迷了还不放过我,用尾巴缠了我三天,这会儿醒了才放开我,我根本没有机会逃走!” 非途放开了她。 南山立刻往后退,因为退得太急,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手腕上的红痕也暴露在非途眼中。 非途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显然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一碰,就会把她伤成这样。 他下意识要去扶她,南山见状吓一跳:“你别过来!” 非途猛地停下,一向古井无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受伤。 受伤? 真正受伤的人是她吧! 南山没好气地站起来,用灵力将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抹去,刚要开口说话,就发现自己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人呢? 南山下意识环顾四周,当即发现一点黑色的衣料缩到了树后。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南山嘴角抽了抽,也懒得搭理他。 她被他的蛇尾困在床边整整三天,这会儿全身的肌肉都是酸的,她伸了伸懒腰,又将衣裳脱得只剩里衣,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那根伪灵骨修复之前,她虽然一直想下湖洗澡,但总担心会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无力自保,但如今却是不怕了,就算修为大不如前,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今日日头很烈,将湖面晒得暖腾腾的,她在水里游了两圈,慢慢放松身体仰躺好,就这么悠哉悠哉地漂在水面上。 就这么游了半个时辰,从湖里上岸时,恰有微风吹过,将湖面掀起一层浅浅的波澜。 南山隐约察觉到一股淡淡的灵气,待她仔细去找时,灵气却已经消失不见。 奇怪,是什么东西? 她不明所以地上岸,正捏咒弄干衣裳时,一道黑影飞速从眼前闪过。 南山抬头,就看到床边多了几个红果,而送红果的人却不见踪影。 南山手腕上的痕迹早就没了,人也早就不气了,看到他鬼鬼祟祟只是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整日又这么虚度,等到夜深人静,她往床上一倒便睡了过去。 前半夜睡得还算舒服,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做起梦来。 梦里的她只有五六岁,赤着身体奔跑在山林之间,身后还跟着一条手腕粗的蛇,每当蛇快追上时,她就忍不住大笑尖叫。 然后蛇就会故意慢下来,似乎不为追上她,只是想让她高兴。 南山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累,她试图停下来,双腿却不受控地越跑越快。 跑着跑着身体快速抽条长高,身上也出现了不合身的衣裳,而她身后的那条蛇,似乎变得更大了。 南山突然笑不出来了,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涌来,她一边试图阻止疯跑的身体,一边惊声大叫:“非途,快跑啊!你快跑啊非途!” 身后的蛇没有回应,反而越变越大,渐渐的遮天蔽日,以泰山压顶的姿势砸向她。 南山倏然惊醒,下一瞬就对上了漆黑的眼眸。 非途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醒来,愣了愣后警惕地跳下床,转眼消失在山林里。 南山的呼吸还没平息,睡梦中那种巨大的惊恐仍然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顾不上深究非途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床上,只是跌跌撞撞地冲到湖边,拘一把冷水洗脸。 当盛着月光的冷水泼在脸上,南山的心突然静了下来,她跪坐在腿上,静静地看着湖面发了会儿呆。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快亮了,困意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涌来。 南山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回床上睡觉时,平静的湖面突然发出淡淡的光辉。 这种光辉,绝对不是反射的月光。 南山停下脚步,盯着湖面看了许久,又一次感知到白天在这里感应到的灵气。 湖里有什么东西。南山立刻判断出来,然后就打着哈欠回床上睡觉了。 任凭它什么好东西,既然在非途的地盘上,那肯定是属于非途的。 她才不会犯傻去找。 南山这一次一直睡到晌午才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感觉到某人的衣角从她掌心滑过,她倏然抓紧,果然吓了非途一跳。 四目相对,她叹了声气:“你怎么又来……” 一句话没说完,非途就警惕地逃走了。 南山看着空空如也的守心无言片刻,再想想他刚才鬼鬼祟祟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在找什么呢? 事实上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低头找东西了,但之前都没有在意,这次直接抓包了才产生疑惑。 湖水下面藏了什么宝贝,她是管不着的,可非途围着床乱找,显然是为了找她的东西,那她可就不能不管了。 南山沉思片刻,很快勾起了唇角。 一天转瞬即逝,又到了睡觉时间 ,她在床上躺好,呼吸很快就均匀了。 今晚也是天气晴朗,一望无际的天空布满繁星,犹如轮回路上的一颗颗魂魄。 非途从山林深处走出,赤着的脚上沾了碎叶和湿泥。 他却毫不在意,只有在走到床边时,才用灵力将自己从头到脚弄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将南山紧紧抱住。 熟悉的泰山压顶又出现了,南山眼睫动了一下,却没有醒来。 非途静静地抱着她,将脸埋进她的脖颈,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了? 南山缓缓睁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后,确定他真的睡了。 她顿时有些无奈,刚伸手想要推开他,睡梦中的非途就突然惊醒,她只好赶紧闭上眼睛。 非途盯着南山‘沉睡’的脸看了许久,最后默默从床上爬起来,又开始四下寻找。 找了片刻,他突然瞧见什么,当即伸出如玉的手指去捏。 “找什么呢?” 南山的声音突然响起,非途后背一紧,拿到什么后扭头就跑。 又来这招。 南山嗤了一声,等他彻底消失在山林深处后,才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 只见一条发着浅淡荧光的小虫出现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地朝着山林深处飞去。 这招叫追魂,是她用蝴蝶跟踪溪渊时得来的灵感,创出来后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夜深人静,她在自己身上加了个隐身咒,想了想又在床上设了一道障眼法,让空空如也的床上看起来像是睡了人。 等弄好了这一切,她才如矫健的小猎豹一眼,追着小虫而去。 追着小虫不断地跑,南山又一次感受到画牢山的大,周围的巨木仿佛无穷无尽,上山的路好像也没有尽头。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昨天做的那个梦又一次在脑海闪现,只是这次闪现的片段里,她不合身的衣裳上沾满了血,心口还有一个碗大的疤。 南山猛地停下,捂着胸口脱力跌倒在地上,缓了好半天后,勉强看向凭空多出来的山洞。 她盯着山洞看了许久,直觉这次如果进去了,会知道一些颠覆她过往一切的东西。 南山没有犹豫太久,呼吸彻底平复后便一脸郑重地进去了。 几乎是进门的瞬间,洞穴深处便有一股强大的灵力袭来。 南山连忙躲闪,却还是被余威击中,扑通一声撞在山壁上,掉下来时隐身咒也被震碎了。 几乎是她现身的瞬间,非途的身影突然闪现,在她落地前将她稳稳接住。 “非途,”他面露着急,“你没事吧?” 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叫她非途,南山缓了缓神,问:“你干嘛用你的名字叫我?” 非途抿唇不语。 “好疼,好疼好疼……”南山突然痛哼,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焦急之色。 她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道:“你要是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疼了。” 非途这才发现她又在骗他,本来想生气的,可她唇角隐约有血迹出现,显然是真的受了伤。 他静默良久,还是回答了她:“我是非途,你也是非途。” “嗯?” 南山抬头,恰好落进他的眼眸。 第71章 “他们好像都有名字,我们也取一个如何?” “你我好得就像一个人,当然要用一样的名字。” 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的声音,南山猛地回神,和面前的非途久久对视。 突然,她注意到他身后的石壁上,有一抹熟悉的颜色。 南山立刻上前,便看到了前些日子从自己袖子上撕下来的布条。 ……也不止是布条,还有被她刻意削尖当做武器、如今上面还沾着血迹的树枝,有一个丑兮兮的泥娃娃、一个被咬过两口的果子,还有一些头发之类的。 南山脑海突然浮现他鬼鬼祟祟在床周围找什么的画面,顿时难以置信地回头:“你之前一直在捡我的头发?” 非途大步向前,挡在她和石壁之间。 “……没打算抢你的,护这么紧干嘛。”南山无语。 非途却不信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南山往后退了两步:“真不抢你的,不仅不抢,我还要送你礼物。” 非途眉眼松动:“礼物?” “对,礼物。”南山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来的时候没带乾坤袋,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她思索一瞬,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料,“把这个送你如何?” 从衣裳上撕一块布料相送这种事,可以说是相当上不得台面了,南山送得很是心虚。 非途却接了过去,拿在手里反复地看,似乎很喜欢。 南山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你喜欢这个料子?” “喜欢你的礼物。”非途抬眸。 南山被他直白的话语扰得心神一乱,再想想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她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都送你这么多礼物了,你是不是也该回赠我了?”她问。 非途顿了顿,思索片刻后,手指突然去扣自己的脖颈。 那块皮肤被他一瞬扣破,鲜血渗出的同时,鳞片也若隐若现。 南山吓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护心鳞已经给了别人,我可以给你颈鳞。”非途说。 南山看着他渗血的脖颈无言许久,突然有些懊恼:“谁要你的鳞片,我想要别的!” “你要什么?”非途立刻问,仿佛不管她想要什么,她都能给弄来。 南山:“我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非途蹙了蹙眉头,还没作出反应,南山就已经牵着他的手,从山洞里走了出去。 非途怔怔看着交握的手,清楚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热。 明明她没有动用灵力,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掌心传入他的掌心,又飞快地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蛇是冷血动物,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好像有了温度。 南山把他拉到外面,又一跃跳上树顶,挑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枝坐下。 今夜的月色很好,星星也多,南山伸了伸懒腰,朝他伸手:“给我个果子。” 非途也摊开手,掌心灵力成团,一瞬之后就有了个新鲜的大苹果。 南山惊讶:“凭空变出来的?还能变别的吗?” 非途想了想,又稍作努力,变出一根香蕉。 “厉害啊!还有别的吗?”南山催促。 非途被她夸 得双脚翘了翘,又变出一堆其他的水果。 但也只能变水果了,南山让他变了只烧鸡出来,结果吃到嘴里还是苹果的味道。 等旁边的树枝上摆满了吃的,南山终于想起了正事:“我有问题想问你,你能不能答应我要老实回答。” “答应。” 南山点了点头,直接问:“你认识的那个我,是上辈子的我吧?” 非途猛地看向她:“你想起来了?” 南山摊了摊手:“没有,但我仔细想了想,这辈子确定不认识一个叫非途的人,这辈子不认识,那就只能是上辈子认识喽。” 听到她说没想起来,非途又一次沉默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都投胎转世了,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也正常吧?”南山斜了他一眼,“本来为了稳妥起见,我是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毕竟万一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最后恼羞成怒杀了我怎么办,但我仔细想了想,我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是天生灵骨,她出生那天万蛇来贺,她天生就听得懂蛇呓。 她做过的梦里有小时候的自己,还有小时候的他,她会觉得他的名字很熟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看到他的时候,会本能地信任他。 “所以,你认识我的上辈子。”南山看着他的眼睛。 非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南山:“我们是朋友?” 非途继续点头。 其实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南山已经猜到了,但只有看到非途承认,她才彻底放心。 “非途呀,”南山拉着他的手,试图跟他讲道理,“虽然我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了,但你耗费这么长的时间找我,我真的非常开心,也很感谢,但是我也想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打算?”非途看向她的眼睛。 南山点头:“对呀,你找到我了,然后呢?总不能让我跟你在这画牢山待一辈子吧?” 非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南山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勉强笑笑:“什、什么意思?你真是这样想的?” “不行?”非途反问。 南山蹭地站了起来,树枝因为她的动作晃动了两下。 “当然不行!”她瞪大了眼睛,“我又不是蛇……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我是个凡人,凡人不喜欢待在深山老林里,你让我在这儿待一辈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上辈子也是人。”非途的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南山失笑:“上辈子是上辈子,人生际遇不同,你不能指望我做同样的选择吧?” “你要留在这里。”非途也站了起来,“哪都不准去。” 南山气结:“你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让你走。”非途还是同样的话。 南山还想再说什么,非途突然跳下树,变回大蛇滑走了。 “你就会这招!”南山愤怒指控。 可惜非途已经消失,无人再回应她的话了。 南山越想越不是滋味,烦躁了大半天后,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又是深夜,她假装睡去。 那条蛇果然又来了,这次盯上了她随手编的蚂蚱。 他本来是以蛇身靠近,后来发现这样不太方便,于是又化作人身,轻手轻脚地靠近。 再三确认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后,非途悄悄将手伸向了那只蚂蚱。 啪! 南山打了他的手一下,非途错愕抬头。 “这是我的,”南山面无表情,“我不送你。” 非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他突然看向她的身后:“那是什么?” 南山回头,后面空空如也。 等她再把头扭回来时,非途已经消失不见了。 南山直接气笑了:“还挺精明。” 可惜还是着了她的道。 南山凝神静气放出神识探查,方圆五里内果然没了他的踪迹。 以她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只怕两个时辰内都不敢往这边来了。 南山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趁着夜色往山下去了。 有灵力可用和无灵力可用,完全是两种状态,短短一刻钟,她便走到了前段时间一连几天都走不到的位置。 眼看着就要到山脚了,南山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我知道这么做不道义,但我实在不想在深山老林吃一辈子果子,所以只能对不住你了。” 她低喃着迈出画牢山,正要奔向自由,身后突然一股精纯的灵力逼来。 他不是还得一会儿才敢去湖边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 南山又惊愕又慌乱,想也不想地往前跑。 “非途!” 身后传来非途愤怒的声音,南山吓得大叫一声继续往前跑。 离开了画牢山,前面还有别的大山,南山调动所有灵力拼命地跑,却还是因前方连绵不绝的大山感到绝望。 非途在这里不知已经生活了多少年,对这里的地形显然要比她熟悉,尽管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身后的灵力还是越逼越近。 “非途!” 非途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山险些吓跪了,一边狂奔一边大喊:“我我我不是不跟你做朋友了,我就是想先回家几天,过段时间再来看你,我们凡间交朋友都是这样的,没有哪个会跟朋友一直住在深山里,我我我真的会回来看你的。” “回来!” “我怎么可能回去!我不要再吃苹果了!”南山怒道。 “回来,你会死!” “哈?威胁我?”南山喘气,“那我就更不能回了!” 她更加卖力地跑,眼看着前方即将迎来坦途,南山眼睛一亮,下一瞬丹田突然一片空荡,心口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那根灵骨好像……又要碎了? 南山不解地眨了眨眼,下一瞬便跌在了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 “啊……好疼。” 她挣扎着坐起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厉的眼。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干笑:“打个商量,给我留副全尸行吗?” 非途抬手打在了她的脖颈上,南山眼前一黑,满脑子只剩两个字—— 完了。 第72章 南山只短暂地昏迷了一下,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被非途丢到床上。 她一个翻滚,顺利从床上滚下去,没等坐稳就忙道:“你先冷静一下,我可以解释!” 非途冷着脸,赤脚踩在了床上。 “你脚上全是泥……” 南山的抱怨还没说完,就被他拎回了床上,下一瞬便被他掐住了脖子。 南山这才彻底慌了,连忙抓住他的手:“非途!非途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跑了!” “骗子。”非途面无表情。 南山一脸冤枉:“没骗你,真没骗你!” 她这次之所以敢跑,是因为确定了他要找的人是她。 都两世的缘分了,南山寻思着就算自己跑了被抓回来,非途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吧。 结果……她太自信了。 脖子上的手渐渐收紧,南山开始呼吸困难:“我真的不跑了……你你你好不容易找到我,现在要是为了一时之怒杀了我,你以后肯定会后、后悔……” 他的手越收越紧,南山试图反抗,可丹田空空如也,半点灵力也无。 完了,这次真是活不成了…… 南山放弃反抗,躺在床上闭眼等死。 一刻钟后,她还没死。 两刻钟后,她好像还活着。 三刻钟后……南山忍不住睁开眼睛,就看到非途额角沁汗,脸色更苍白了。 “非途?”她试探开口。 “别说话!”非途呵斥。 南山愣了愣,这才发觉他的掌心热得离谱,好像有什么在烧一样。 这股热意顺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下,渐渐汇集到她的心口,如丝线一般缠上了伪灵骨。 伪灵骨? 南山蓦地想起刚才被打晕之前,自己就发现灵骨快要裂开了。 刚修复好的灵骨这么脆弱吗?她才用了一丁点灵力,就已经要碎了? 南山思绪万千,当发现那股热意将伪灵骨越缠越紧后,她终于意识到非途在帮她。 他没想杀她。 南山顿时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接受他的治疗。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边很快泛起亮光,非途在给她输了最后一点热意后,一头朝她怀里栽去。 “非途!” 南山心里一慌,连忙抱住他,确定他的呼吸正常后才放心。 “非途?”南山又叫他一声。 非途没有反应。 她把非途扶好躺下,将床上的泥都清理了,又给非途盖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后,南山轻呼一口气: “对不起啊非途,虽然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还是不能留下。” 非途眉眼沉静,脸色白得像纸一般。 南山看着这样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点愧疚。 “那什么,你反正几千年都等了,应该也不在乎再等几十年了,我先回家去,等阿爹阿娘百年之后,我再回来找你报恩。” 南山说着,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走了啊。” 床上的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我真走了啊,”南山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如果不想让我走的话,那你现在就说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就默认你放我走了啊。” 非途的眉头似乎蹙了起来,但依然昏迷不醒。 南山轻呼一口气,扭头就跑。 “别走……” 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山猛地停下:“我我我没走啊,我就是四处转转。” 身后没人回应。 南山僵站片刻回头,发现非途并没有醒来。 他只是在说梦话。 南山拍了拍心口,觉得这样的事再经历几次,她吓也要吓死了。 “别走……” 非途还在梦呓,南山摸了摸鼻子,默默说了句对不起就转身离开。 昏迷中的非途似乎感知到什么,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非途,别走……” 声音沙哑可怜,好像要被三界抛弃一般。 南山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 然后便看到了被子上慎人的血迹。 哪来的血? 她连忙跑回去,下一瞬便睁大了眼睛—— 非途刚才掐着她脖子输灵力的手,此刻焦黑中透着猩红,皮和肉翻开,露出森森的白骨。 南山突然想起,蛇似乎很怕热,而他刚才为了救她,却一直在用灵力催动加温。 “别走……”非途还在低喃。 南山抿了抿唇,转身朝密林走去。 非途睡过了一整个白天,等再次醒来时,月亮已经重新挂在了天上。 他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默默忍受着掌心传来的剧痛,动也不肯动。 “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非途眼睫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有心魔了。” “什么心魔?”南山凑过来问。 非途看向她。 南山眨了眨眼睛:“嗯?” “你。”他说。 南山惊讶:“我?” “你就是我的心魔,”非途面无表情,嘴唇抿成严厉的弧度,“她已经趁我昏迷逃走了,你只是一个幻象。” 南山定定看了他半天,突然乐了:“行吧,我既然是幻象,那你要搅散我吗?” 非途不说话了。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搅散她,然后快点去追南山。 可是这个幻象太厉害,和南山长得一模一样,神情也像,他没办法对她下手。 他在挣扎纠结的时候,南山也在观察他。 大概是因为长年不见太阳,他的皮肤白得厉害,眉眼也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冷狂肆的意味。 可偏偏意外的好懂,熟悉之后,会发现他把每一个想法都写在脸上。 “手还疼吗?”南山问。 非途顿了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还用一块布仔细地包着,他认得出来,那块布是从南山裙子上撕下来的。 “心魔应该不会帮你包扎。”南山在他旁边坐下。 非途定定看了她半天,突然抱住她。 “等、等一下……” 虽然变成了人身,但蛇类的本性显然还在,只是随便一缠,南山就被缠得快喘不过气了,连忙拍打他的后背。 非途却不肯放开,抱紧了一动不动。 南山无奈,只好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 但干抱着,也太无聊了。 “非途。”她叫了他一声。 非途不说话。 “你不理我,我就不让你抱了啊。”南山故意道。 非途果然有了反应:“理。” “我问你个问题。”南山说完这句,才发现自己怎么这么多问题要问。 但非途对她而言实在是太神秘了,一遇到他,她就好像变成了只会问为什么的小孩子。 见他没有拒绝,南山就开问了:“我那根假灵骨,你不是已经帮我修好了吗?为什么刚才我跑出去的时候又要裂开?” “没修好。”非途回答。 南山一愣:“嗯?” “没修好。”非途又说一遍。 南山立刻捧起他的脸,逼着他和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半天后,她意识到非途没有骗她。 “没、没修好?”南山还有些愣神,“可我明明感觉到……” “用灵力缠起来了,但裂痕还在。” 大概是觉得被她捧着脸很舒服,非途又往她手心里蹭了蹭。 南山还在震惊,一低头就看到他在蹭自己的手心,顿时大怒:“我都快死了,你还在这儿蹭蹭蹭!” “你不会死。”非途不懂她为什么要发脾气。 南山:“你又没治好我,我为什么不会……” “你十日内别离开画牢山,就不会死。”非途重申。 南山瞬间闭嘴。 片刻之后,她:“你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嗯?”非途的脸靠在她的掌心,已经开始犯困。 南山:“死不死的事,解释一下?” 她觉得跟他说话有点费劲,但想想也能理解,这附近连个活人都没有,他估计平时也不怎么说话,现在能发出声音就不错了。 她实在不该要求太高。 非途在她手心蹭够了,将脸埋进她的脖颈。 南山后背一僵,随即意识到他只是想贴近一些、并没有别的想法后,这才放松下来。 “画牢山地势特殊,是一处天然的疗愈法阵,你不要乱跑,待足一个月,那些缠在你灵骨上的灵力便会更加牢固,可保你半年无忧。” 非途这次如她所愿,仔细解释了。 南山蹙眉:“只能保半年吗?那我半年后不还是要死?” “你不会死。”非途不喜欢她把这个字挂在嘴边,“我会治好你。” 南山心头一动,试探:“你说的治好,是彻底痊愈那种?” “嗯。”非途应声。 南山不太相信:“怎么可能,霁月说过,我那根灵骨是上辈子就丢了,除非找回原本的骨头,否则没办法……我的灵骨在你这里?” 一个推测一说出口,她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可惜刚动一下,就又被抱紧了。 “我的灵骨,”南山兴奋,“是不是在你这里?” “不在。” 非途一盆冷水浇下来。 南山失望地啊了一声。 “但我知道在哪里。”非途说。 南山:“……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我受不了。” “我有办法,治好你。”非途强调。 南山笑了,抬手抱住他的脑袋:“真好啊非途,谢谢你啊非途,谢谢你愿意给我治病……所以你一直把我关在山里,就是因为怕我出去之后死掉对吗?” “不是。” 南山一僵。 第73章 她被石头弄到哪来了?这小孩是怎么回事? 南山连忙去抱,手指却从襁褓上穿过,她震惊地睁大眼睛,下一瞬就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咱们把孩子丢在这里,是不是太残忍了?” “什么孩子,她就是个妖怪!” “可再怎么说也是你我亲生……” “呸呸呸,不要胡说,我们可没生过妖怪,你要是不想被乱石砸死,就最好闭嘴,当自己生的只是一个死婴。”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南山看看婴孩,再看看那俩人的背影,气得大叫:“你们既然不愿意养,那就找个好人家送了就是!再不济丢在路边,有人捡去还能救一条性命,把孩子留在这种荒山野岭,岂不是要他送死?!” 可惜那两人好像听不到她的话一般,转眼就消失了。 婴孩还在大哭,南山连忙折回来,仔细瞧了之后,这才发现刚才那两人说的‘妖怪’是什么意思—— 婴孩嘴唇发乌,眼睛也只有黑瞳,看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偏偏有一头三寸左右的长发,看起来十分诡异。 可再诡异,也不该是他们抛弃亲生孩子的理由。 南山看着婴孩涨红的脸,莫名生出一股悲愤。 她试了很多种法子,都没能把婴孩抱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哭到发不出声音,小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张阖。 再这么下去,小孩真的要饿死了。 南山急得眼睛都红了,再次催动全身灵力想要现身。 可还是不行,她的手再次从婴孩身体里穿过。 她绝望地跌坐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小孩低喃:“非途啊非途,你的石头到底把我搞到什么地方来了,我为什么会变得像个魂体。” 她静了片刻,又叹气,“别管这是什么地方了,你赶紧来找我啊,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你再不来,这孩子就真的救不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孩昏迷过两次,又醒来,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安静静地躺着等死。 南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旁边蹲着。 突然,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南山仰头,看到一只小鸟正在啄树上的虫子,小鸟后面,是一条比拇指粗不了太多的黑色小蛇。 南山刚觉得这条蛇有点眼熟,蛇就蹿了出来,一口吞掉了小鸟。 蛇吞东西时的画面不太好看,南山当即就要别开脸,却又看到一只鹰隼正在悄无声息地下降。 她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 小蛇没有注意到危险降临,还在努力地咽刚到嘴的食物,鹰隼在盘旋两圈后,突然俯冲。 弱肉强食,看来这条小蛇是活不成了。 南山刚冒出这个念头,安静了好久的婴孩突然发出一声暴哭,惊得小蛇一个翻身,看清了正朝它扑来的鹰隼。 小蛇显然是有些智慧的,它当即躲到了树叶后面,借着交叉繁乱的枝杈一路往下滑,最后躲在了凸起的树根下面。 鹰隼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它,气急败坏地飞走了。 小蛇这才探头探脑地出来,慢悠悠朝着婴孩滑来。 “喂,你不要恩将仇报啊,刚才人家小孩才救……” 南山话没说完,小蛇就已经滑到了婴孩的脸上。 婴孩一口咬住蛇身用力吸允,小蛇吓一跳,立刻从婴孩脸上滚了下来,滑走了。 南山松了口气,但也只是暂时松了口气。 婴孩没有自保能力,她也无法触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亡。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南山却无可奈何。 片刻之后,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南山随意抬头,便看到小蛇顶着一颗红色的果子出现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小蛇又一次爬到婴孩脸上,用身体将果子碾成碎汁,顺着婴孩的嘴流了进去。 许久没有进食的婴孩大口吮吸,吃完一个果子后,终于发出了震天的哭声。 小蛇连忙又跑了,不一会儿再次扛个果子回来。 南山怔怔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许久之后突然开口:“非途?” 小蛇听不到她的声音,还在努力喂婴孩。 南山怔怔看了小蛇很久,视线又落在婴孩的脸上,许久才笑了一声。 小蛇努力搬了两三趟,婴孩总算是饱了,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小蛇见状转身游走,南山也跟过去,这才发现它住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果树,果树上长满了红色果子,和她吃过的一模一样。 南山跳到半空,俯瞰整座山,终于确定这里不是画牢山。 所以非途是什么时候搬去画牢山的? 她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周围突然黑了亮亮了黑,一阵快速的日夜交替后,脚下的山林传出小孩愤怒的大叫。 南山眉眼松快,再次跳进了山林里。 之前那个婴孩,如今看起来三四岁了。 她走得不太好,更喜欢在地上爬,可爬又爬不快,每次看到小蛇用鳞片扒着地快跑,都会气得大叫。 她此刻也在大叫,已经长成两根拇指那么粗的非途挑衅地在树上荡来荡去,看她真的生气了,才滑下来蹭蹭她。 南山突然想起非途蹭自己的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大概是没有接触过正常人,婴孩不会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吃果子,偶尔也会吃非途的猎物,但每次吃完就会不舒服,渐渐的也不吃了。 南山猜测那棵果树可能有些灵性,结的果子也有灵气,不然为什么只有两根拇指那么粗的小蛇会有智慧,而天生灵骨的婴孩没有死在刚出生的时候,反而顺利长大了?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猜测,她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有外人来山林了。 七八个人,看起来像是修仙的术士。 “锦合果的气息就在这里,大家分头找,尽快在天黑之前找到。” “是!” 一群人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树木花草皆有损坏,遇到乱跑的田鼠野鸡,更是直接杀了,行径蛮横无比。 婴孩跟着非途躲在山洞里,警惕地盯着外面,她虽然才三岁,却因为长期在山林生活,很有一些野性。 那群人很快就找到了山洞附近,也看到了那棵一年四季都长满了果 子的果树,顿时兴奋大叫。 南山看向非途,没能从一条蛇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但她猜只要这些人别太过分,他应该不会跳出去。 然而事实注定会让他死亡。 这些人贪得无厌,在摘了一堆果子之后,还妄图把树砍了带走。 非途顿时被激怒了,冲出去咬在了一个人的脖颈上。 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瞬间没了气息。 其他人大惊,立刻朝非途杀去。 南山的心提了起来,她早就看出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但现在的非途跟以后的非途也不能相比,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果然,杀到最后还有一个人时,非途也浑身是伤奄奄一息了。 那人摇摇晃晃地拿起剑,正要结果了非途时,婴孩大吼一声从山洞里冲出来。 大概没想到这里会看到凡人小孩,还是如此诡异的只有黑瞳的小孩,那人愣了一下,下一瞬竟被婴孩撞倒在地上,再也没了爬起来的力气。 非途撑着受伤的躯体渐渐逼近。 “别,别杀我!”那人慌了。 非途还在逼近。 “别杀……我?” 非途猛地停下,扭头看向婴孩。 婴孩歪着头,好奇地看着那人:“别杀我?” 她在学他说话。 那人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忙道:“你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给我留一条性命吧……” “性命吧。”婴孩重复。 小小的蛇静站半天,竟然真的没杀那人。 可惜那人命薄,自己给自己吓死了。 山林又恢复了平静,时光荏苒,婴孩渐渐长大,眼睛也逐渐变得正常,等到日夜停止交替时,她已经和正常人无异了。 南山认得出来,她就是自己,她长着和自己七八岁时一模一样的外貌。 难怪她怀疑非途找错人时,非途会那么生气,投胎转世一遭,竟然连外貌都没变过,她也是蛮厉害的。 这几年陆陆续续还有人来山林,他们也曾偷偷跑出去过,混迹在乡野的集市上。 第一次去集市时,五六岁的女童还特意捡了一件衣裳穿上,可惜大人的衣裳在她身上像麻袋,她又带了条蛇,旁人还以为她不正常。 好在她很聪明,看到有人卖艺换钱、再用钱换吃的后,她把非途丢在地上,让非途配合她蹦蹦跳跳。 奇异的表演果然换来几个铜板,她第一次买到熟肉吃,才知道,啊熟肉这么好吃啊。 别人都有名字,她和非途也要有名字。 她已经学会说话了,也能听得懂非途的蛇呓,于是跟他商量:“我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就叫一个名字吧。” 小蛇嘶嘶答应。 ‘非途’这个名字,是一个老道士给自己刚收的弟子取的,刚取了没多久,弟子就死了,婴孩听到了,就偷偷拿了过来。 “你叫非途,我也叫非途,我们都是非途。” 有了名字这一天,婴孩很快乐,小蛇也很快乐。 “非途,你快跑啊,快来追我啊!” 他们在林子里跑啊跑,婴孩跑成了大姑娘,小蛇也比常人的手腕还粗了。 南山看着和自己梦境相似的一切,突然有些不安。 平静是在某个清晨被打破的。 两个年轻的术士出现,看到正在溪边玩耍的婴孩后,朝她走了过去。 “小姑娘,你一个人?” 第74章 阳光还是很好,南山坐在床边,晒着太阳吃果子,非途坐在地上,躲在床下的阴影里。 “其实我没有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南山咬了一口果子,“你知道吧,我已经转世了,魂魄还是以前的魂魄,但躯壳和记忆都是新的……虽然和以前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已经不算以前那个人了。” “你是。”非途突然说。 南山没有反驳:“魂魄是一样的,你说是就是吧。” 她笑笑,从床上滑下去,坐在非途旁边。 非途扭头看向她。 南山朝他伸出手:“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还是应该正式地认识一下,我叫南山,孙南山。” “你是非途。”非途定定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里满是执拗。 南山眨了眨眼睛:“我是非途啊,我没有不承认,只是这一世我叫南山,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南山?” 非途似乎从她脸上辨认她真实的想法。 “嗯?”南山伸出的手又晃了晃。 非途总算肯握住她了。 一冷一热,交握的刹那体温相互传染,两个人同时静了静。 “非途,你给我吃的果子,还是那棵树上结的吗?”南山问。 非途:“嗯。” “那棵树呢?”南山又问。 非途:“死了。” 南山愣了愣。 “三千年前就死了,”非途说完,想了半天想到一个词儿,“寿终正寝。” “树也讲究寿终正寝啊。” 南山想笑,却莫名觉得苦涩。 非途低下头:“她本来可以活得更久。” 南山蓦地想起自己离开伴生石时,最后看到的那场大火。 她静默一瞬,又打起精神:“和我说说我死后的事吧,你是怎 么从那场大火里逃出去的,又是怎么来到画牢山的,在这里待着的日子都做了什么,全都告诉我吧。” 非途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等着她问自己这些了。 为此他做了很多准备,可真当转世后的南山来问时,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就给她看吧。 非途掌心酝起一团灵力,掌心翻转轻轻推到半空,灵力散开化作一张画布,画布上渐渐出现了不算清晰的画面。 画面上大火熊熊燃烧,比手腕粗不了多少的蛇拼命地卷起已经死去的少女,试图逃往山林深处。 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对他而言过于庞大的尸体。 大火渐渐逼近,浓重的烟雾熏得动物四处逃窜。 小蛇终于绝望,蜷在少女身上企图用身体护住她。 火很快烧到了他们面前,南山尽管知道非途此刻就好好地在自己身边,还是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好在大火烧在他们身上的刹那,一团灵力将他们笼罩,原本少女沉重的尸体无风而浮,带着小蛇一起飘向了山林深处,最后落在了那棵锦合树下。 一年四季硕果累累的锦合树挥动着树叶,熊熊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保住了三分之二的山林,无数仰仗山林活命的生灵也因此松了口气。 也正因为如此,那两个没走远的术士很快就回来了,看到树下的小蛇和少女的尸体,为了不让他们做的丑事败露,直直杀向锦合树。 锦合树为了扑灭山火刚耗费了一半的修为,应对起这两人很是吃力,好在这两人的修为本身也不怎么好,很快就败下阵来。 “别杀我们,求求您别杀我们……” “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二人苦苦哀求,锦合树却没打算放过他们,飞出两片如刀的叶子直指他们咽喉。 术士大吼一声摔在地上,下一瞬便有灵力帮他们挡住了叶子。 “昆仑老祖……”南山认出那人,猛然睁大了眼睛。 再看那两个行迹低劣的术士,她呼吸颤了颤。 “难怪先前在昆仑,他们要取我性命……” “谁?”非途敏锐抬头。 南山指了指画布上的三人:“他们几个。” 非途沉甸甸的眼眸里顿时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不用怕,他们会死的。” 南山干笑一声,心想你这么多年都没杀掉他们,显然是修为不及他们,就别说这种大话了吧。 非途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解释:“没找到你之前,他们不能死。” “为什么?”南山好奇。 非途不语,继续看画布。 年轻时的昆仑老祖救下二人,跟锦合树道了歉,又怒声质问两人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这场山火里会有他们的灵力。 术士连连求饶,不得已之下说出了灵骨的事。 “师兄……大师兄,我知道您的修为已经瓶颈上百年,只要您服下灵骨,定能早日突破。” “对对对,我们只想和大师兄共享灵骨,还请大师兄看在我们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向师门揭发。” 南山一脸麻木地看着义愤填膺的昆仑老祖,心想如果他没有同流合污,那后来也不会在看到她后,就对她有了杀心。 果然,年轻时的昆仑老祖很快就动摇了,和两个师弟一起杀向锦合树。 锦合树和非途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要被杀,最后是锦合树拼死一搏,划破虚空将非途和少女的尸体带到了画牢山。 “这里,是她的故乡,她还是一枚种子的时候,就生活在这里。”非途解释。 南山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锦合树伤得很重,半边身体都被烧焦了,非途也好不到哪里去,脊骨断了几截,全靠几根锦合树枝撑着身体。 日升月落,时移世易,锦合树扎根画牢山,勉强长出了新芽,非途也终于痊愈,每天去湖里含一口水,再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浇在树下。 至于少女的尸体,很早之前就埋进了锦合树下面的土地里。 她是锦合树哺育长大,死后自然应该埋在母亲身边。 非途守着树,看到长得好的果子就摘下来,放在这座山的灵气聚集地存着,锦合树似乎为了逗他,有时候会长出很多苹果, 期间他也试图出去找少女的转世,但他的身体在很久之前就伤了根基,无法离开画牢山这个天然的疗养阵法太远。 后来,树死了,死之前将所有灵力都传给了他,他得以化为人形,也终于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找人。 再后来,他遇到一个人,那人替他卜了一挂。 “你想要的,终有一日会主动前去找你,为免错过,你不能再乱跑,且等着就好。” 南山没想到,会在画布上看到霁月的脸。 那是没有堕落之前的霁月。 温润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疲惫,想来已经被东夷的子民折磨得身心俱疲。 可即便如此,对比他年岁大上很多却天真无知的非途,他也是耐心十足。 “这个人,很好。”非途说。 南山偷偷擦了一下眼睛:“嗯,他看起来就是个很善良的人。” 非途回到了画牢山,日复一日地等着,等来了很多跑来冒险寻机缘的人,那些人偶尔会聊起现在的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有人说膀大腰圆的最受姑娘倾心。 非途的人身不够膀大腰圆,但原形却是越长越大,所以他决定等找到她,就不要以人身见她。 他等啊等,又等来了一只狐狸。 狐狸很会谈判,在这里待了几日后,跟他达成了合作关系。 他继续等,不知又多少年过去,等来了第二个特别的人。 那人只有一个背影,南山觉得很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再之后,他继续等,终于等到了被溪渊打晕后送来的南山。 画布渐渐消散于空气,转眼彻底无踪。 南山看得心情复杂,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低声问:“能带我去看看那棵树吗?” 非途眼眸微动,变回原形在她面前俯身。 南山迟疑地爬上去,没等坐稳非途咻的一声就出发了。 她连忙扒紧蛇身,又用灵力将自己往他身上捆了捆,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 画牢山很大很高。 这是她刚来这里时就知道的,但此刻被非途背着一路往上,她才知道画牢山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越往上走,就越是凉爽,周边也开始渐渐起了雾,树影朦胧神秘。 南山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围越来越浓的不是雾,而是云。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已经像云一样高了。 而非途还在往上走,云雾又由浓转淡,最后彻底没了,南山往下俯瞰,可以清楚地看到云被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在赶了大半日的路后,他们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没有巨木,只有一棵瘦骨嶙峋的小树。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棵树,养大了前世的她,又带着非途和她的尸体逃离。 南山平复一下呼吸,默默走到树前跪下,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一阵风吹过,干枯的小树化作万千碎片,渐渐消没于空气,一颗圆圆的魂灵出现,在南山和非途头上绕了几圈后,朝着西方飘去。 “她的心愿了了,可以去转世了。”非途说。 南山笑了一声。 看来一直在等她的,不止非途一个。 虽然来得比较晚,但幸亏她还是来了。 “走吧。”她朝非途伸出手。 非途顿了顿,小心地牵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