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是灭世魔头》 第1章 红日初升曦光照,青山如黛,村中炊烟袅袅。 嘹亮鸡鸣吵醒了莺然。 她喉间咕哝一声,用被子蒙头,翻过身想继续睡,已经睡不着了。 但还是懒得睁眼,躺在床上似睡非睡。 “晚上回来,我把鸡舍挪到后山去?” 男子在她耳边低语,嗓音清润。 莺然摇头,拖长尾音又哼哼一声。 房中窗门紧闭。 男子在昏暗中穿好一袭青衫,走到床边,把莺然蒙头的被子拉下来。 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早上吃什么?” “不吃。我今日去镇上玩,在镇上吃。” 刚睡醒,莺然声音轻软慢吞。 “跟村里马车去镇上?” “我朋友来接。” “你有新朋友?” “是我爹以前的学生。他现在是名儒门玄道修士,会御剑,接我很方便。” “那我走了。” 莺然点点头:“嗯。” 她转过身来,闭着眼睛向男子伸出手,男子顺势弯腰,让她勾住自己的脖颈。 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莺然翘翘嘴角躺回去,含混不清地道:“注意安全。我前两日去镇上听书,听人说云水县附近又有魔出现了。” 男子帮她撩开额前挡脸的发:“嗯。记得天黑前回来。” 莺然点头,带些婴儿肥的俏丽脸蛋,显得格外乖巧。 男子直起身,脚步无声地往外走。 “怀真。”莺然忽然叫他,“我晚上想吃鸡,还有,我那件粉绿裙子,你洗了吗?我要穿。” 他折返回来,从衣柜里取出粉绿裙子,放在床边的衣架上。 莺然又向他伸出手,在他弯腰时抱住他,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面部轮廓分明,线条感锋利,实则皮肤极好,亲起来很软。 莺然亲完躺回去,仍闭着眼,对他挥挥手:“快走吧,不然要赶不上去金水镇的车了。” 男子应了声:“嗯,走了。” 莺然没有再叫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又赖了会儿床,估摸着时间真的不早了,终于强迫自己起床。 脱下身上特制的短袖短裤寝衣,莺然穿上绿桃花春裙。 这裙子很清爽,穿起来行动也很方便,在莺然看来偏向于宋制,但又有点区别。 穿好裙,莺然用夫君为她烧好放温凉的水洗漱。 正是暮春时节,天热了起来。这样的水洗漱正好。 洗完脸清爽许多,她坐到妆台前,简单梳妆。 镜子里,映出一张粉面樱唇,黛眉杏眸的脸。 莺然望着镜中的自己,再一次感到神奇。这一世的自己,竟然仍和穿越前长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穿越前她加班猝死时,已经被工作折磨得眼神麻木。 现在的她还只有十九岁,并且自从一年多前嫁了人,夫君待她比她两世的家人都要好。 她在家中不用做什么家务,每天只要考虑怎么开心地过就可以。 刚开始她也觉得这样不好意思。 前世的教育太久远,暂不提。 但今世她的父亲是个老夫子。哪怕这世界并非纯正的古代,而是修仙世界。她的父亲作为凡人夫子,还是从小就教育她,夫为妻纲,女子要贤良淑德。 她不爱听这话,但也没想过成亲后做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干。 可成亲后,她夫君道:“让你嫁给我,与我冒险住在这深山野林,已是委屈了你。我若不能照顾你,就不会娶你。” 自此,家中大小事务,都由他包办。时间长了,她也习惯了。 她只偶尔会心血来潮,给他搭把手。或是闲着没事,给他绣条发带或绣个荷包。 虽手艺很差,但也是心意。 胡思乱想间,梳妆完毕,莺然拿上小布包,戴上夫君最近新给她做的桃花竹节簪,出了门。 走到与友人约好的湖边,莺然等了会儿,便有一男子御剑而来。 男子与莺然年龄相仿,叫关熠。 当初在莺然父亲门下学习,不认同莺然父亲古板教条那套,因而与莺然成了朋友。 三年前他被发掘有修炼的根骨,被接去了懿王洲的都城肃京。 前两天刚领职回来,现在是云水县玄衙司的一名玄差。 “莺莺。” 关熠落在莺然面前,卖弄潇洒地扶了扶自己的黄差帽,四下张望一圈,“你夫君怎么没来送你?听你娘说,他可是万年难遇的好样貌。” 莺然笑:“你听我娘瞎吹。我娘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黑的都能吹成白的。” 不过,她夫君的样貌确实…… 莺然想到昨晚,她睡在他身边,离他极近地用手描摹他的脸。 即便已成亲近两年,她仍旧会恍神感叹: 怎么会有凡人能长成这样…… 关熠施术,将剑变大,招呼莺然上来:“你爹说,他是个书生,学问很好,可惜只是凡人,且没打算参加朝廷为凡人设立的科举。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莺然上剑,抓紧他的衣服,“在金水镇做账房先生。” “收入如何?” 话音落,剑起。 莺然猛然腾空,心悬起来。适应了一会儿被风包围的感觉,欣赏着脚下风景:“还成吧,一个月五块灵石。” 关熠:“对凡人来说,五块灵石也够用了。” 莺然:“嗯。而且五块灵石,大多是花在我身上。我若不给他买衣服,他半年都只来回穿那两套,都不知道换的。” 关熠:“那挺好。我本来还盘算着,他若对你不好,我就去揍他呢。” 莺然笑起来,轻灵笑声飘散在风里。 很快,云水县城到了。 剑落在县城,周围凡人纷纷避让,不敢冒犯修士。 莺然感叹:“御剑真快,真方便。” 关熠没说话。 莺然又道:“不过我夫君打算给我买辆马车,我们正在攒钱,也很好。” 关熠领着莺然去镇上最好的悦鸿楼,思忖道:“要不我先给你灵石,你去买?我一个月有五十块灵石,我自己一个人根本花不完。” 莺然摇摇头,说悄悄话似的同关熠小声道:“若是你妻子借了别的男人的钱去买马车,你会高兴吗?” 关熠笑:“你还挺照顾他的想法。” 莺然想到夫君,笑意更浓:“他对我很好。” 二人说话间进了悦鸿楼。 见来人中有修士,小二立刻领着关熠上了二楼靠栏杆的好位置。 用竹帘单独隔间,又能听见楼下的说书。 关熠问:“你很喜欢你夫君?我回来后,听说你成了亲,真是怪惊讶的。你父亲从你十五岁就逼你成亲,你硬是一直拖着。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打算成亲呢。” 莺然落座,颇为感慨:“日子怎么都是过,只要能让自己过得开心快乐,怎样都行。我不成亲,只是没遇到觉得合适的人,我不愿随便选一个。若是一辈子遇不到,那我也就一辈子自己过了。” 说话间,小二拿来菜牌让选。 关熠让莺然挑。 莺然也不跟他客气,边挑边道:“但没想到,没多久,我去喂狗的时候,就碰到我夫君了。” 她挑了常见的三菜一汤。 “难得我请客,怎么不多挑几样?我以后可不会总请你。” 关熠开着玩笑,又问:“然后呢?你对你夫君一见钟情?” 关熠又挑了两样菜,小二退了下去,放下竹帘。 莺然摇头,目光幽远:“我第一次见到他,下着雨,他坐在那儿也不打伞,只发呆。” “我在那儿喂狗……我喂的那条狗,是我那时候出去玩,被一只一阶妖追着跑时碰到的。它帮我赶走了小妖,我就开始喂它了。” “我喂了半年,它还是骨瘦如柴。那天我还在那儿喂它,他看着狗,突然笑了。狗莫名很害怕他,我就把狗护在身后,问他,你笑什么?” “他说,你这般喂它,会把它饿死。我说狗都是吃这个的。他说这条狗不一样。然后从一旁拿了一块肉出来。” “我想那可能是他买回去吃的肉吧,他拿来喂了狗,真是好心。那狗虽然怕他,但好像饿坏了,很喜欢吃他喂的那块肉。他拿了很多肉喂,我担心他自己没的吃,就叫他别喂了。他也就没再喂了。” “之后我去喂狗,就经常能看见他了。他经常带肉和骨头喂狗,每次下雨也不带伞,就坐在那儿发呆。” 莺然说着,抿嘴笑了笑:“然后有一次,我带了两把伞过去。给了一把伞给他,让他自己打伞回家。后来我们慢慢就熟悉了。” 关熠揶揄地“哎哟”一声。 莺然又正色道:“但我那时候还没有喜欢他,只是觉得,他人很好。” “后来狗喂胖了,我爹又逼我成亲,我心里烦,就去喂狗的树下待着。他过来,我把他当朋友,就跟他说我爹逼我的事。” “然后他说,他可以帮我。” 关熠:“之后,你就喜欢上他了。” “还没有。” 莺然否认,撑着脸笑,“是成亲之后,他对我比我娘对我还好。很耐心,很温柔,他一开始很多事都不会做,不会做饭、不会缝补……后来也为了我学会了。” “虽然……”莺然小声说,“手艺也就那样吧,” 关熠和莺然一起笑起来。 突然,大堂惊堂木一拍,惊了莺然一下。 她和关熠齐齐往楼下看。 说书先生道: “世人皆知,世分三界。下界,便是咱们凡人修士所在,中界,便是诸位地仙所在。而上界,则是上仙与无极天神帝所在。三界连同玄道众仙神的故事,想必大家都听腻了。” “今日我给诸位讲一个,你们在别处绝对听不到的故事。因为除了我,没有人敢讲。” 第2章 夜幕青黛,星河点点,明月高悬。 饭做好了,屋里点了灯,莺然帮着将菜端上桌。 她和徐离陵两个人吃,这天热,菜也放不住。徐离陵便只做了她想吃的鸡,外加一盘小油菜。 莺然在桌边坐下,徐离陵舀了碗鸡汤给她,再给她盛饭。 莺然喝了口汤,随口道:“有点咸,但是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而后同他絮絮讲起今日和关熠去了哪儿玩,聊了些什么。 “关熠说肃京比云水县繁华多了。云水县还像凡人生活的城镇,肃京则到处都是修士,御剑飞行,龙驹宝车,随处可见。” “他还说,他师父告诉他,肃京是咱们懿王洲灵气最充沛,最像仙境的地方。但懿王洲外的云州更大,更像仙境。” “那个地方没有朝廷,都是江湖人士,潇洒自由。” “也没那么自由,还有宗门世族,各有各的规矩。” 徐离陵随口接话,给她夹到了鸡翅到她碗里,“关熠是男子?” 莺然点头,吃着鸡翅继续说:“他现在是修士,可厉害了。今日还御剑带我飞。我可能有点恐高,在剑上有点害怕,但是又感觉很新奇,风景很漂亮。” 莺然将记下的风景讲给他听,道:“等改日你休息,我让他过来,带你也御剑转一圈。” 徐离陵:“不用。” 顿了顿,他问:“你很喜欢御剑?” 莺然夹了一筷子油菜,也有点咸了,不过她没说,回答道:“也还好吧,踩在剑上什么都挨不着,我有点害怕,但是飞起来看到的风景真的很好。” 徐离陵沉吟,道:“改日不买马车,买一只飞驹。” 飞驹是凡人也可骑的飞马,一般用于凡人为修士拉货物,价格贵得吓人。 但是,攒钱买马车就够呛了,哪有那么多灵石买飞驹啊。 莺然不想伤徐离陵自尊心,话说得委婉:“算啦,我也不想天天飞。以后想飞的时候,找关熠就行啦。” 徐离陵:“我不想你有需要的时候就想到他,他是男子。” 莺然盯着徐离陵平静的脸看了会儿,笑出声。 他这模样,真看不出是在说酸话。 她道:“我不会经常想飞的。” 徐离陵:“买飞驹方便些,也快。” 莺然抿了抿嘴,无言地盯着徐离陵。 他有很多好,但有时固执己见这点真的让她很无语。 她曾经还因此与他吵过架。 那会儿她说小黄太胖了,让他少带点肉给它吃。他说不会吃死它,仍旧带。几次三番下来,莺然就和他吵了起来。 小黄吓得撒腿跑了。 徐离陵任她吵,坐在那儿不搭腔,仿佛事不关己。 把她气着了,他这才道:“我明日不带了。” 诸如此类的,还有一大堆小事。 比如有时二人一起看话本,话本上写云州修士降妖除魔,御剑飞天,她拉他一起看,感慨真厉害。 他冷不丁来一句“还好”,令她不知如何接话。 一个执笔算账的书生,说人家纵横江湖的大修“还好”。 现在也是,穷到买马车都还在攒钱,就说要买飞驹了。 莺然越想越无语。 不过,前世今生的经历告诉她,男人都这样。 徐离陵对她百依百顺,百般照顾,下了工就回家,她随口一提的东西他都会记得给她买…… 诸此种种加起来,他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的。 徐离陵被她沉默地盯了半晌,也抬头看她。 莺然就这样与他对峙般对视,终是她憋不住先开口,“怀真,咱们先买得起马车再说其他的,好吗?” 徐离陵垂眸似在思索什么,“家里还有些传下来的东西,卖掉就能买飞驹。” 他说的是他祖宅那边。 莺然:“那是你家祖传的吧,能卖?算了吧。” 她知道徐离陵不是本地人,好像是流浪过来的。 成亲前,她爹盘问过徐离陵情况。 盘问完,她爹说徐离陵家祖上是大户,留下了偌大的一片地和祖宅,但已经没活人,全都荒废了。 且那儿的东西太多,所有资产包括灵石,全都被魔气侵染,没法儿再带出来。 估计是世族大家遭了魔袭,就他一个逃了出来。 他祖宅家里被魔气污染,又路途遥远。 于是莺然和徐离陵成亲,便在这里盖了这间茅屋,没有回他家那边。 为什么是这里呢? 因为这里的地便宜,且离她娘家和他工作的地方距离差不多,也方便她养狗。 徐离陵不吭声。 莺然想:读书人嘛,自尊心总是比别人强些,还总不乐意别人拿钱财说事。 她爹就这样,一谈钱就嫌“酸臭”,甩脸子。 徐离陵从不甩脸子,但她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难受。 她还是不希望他不开心的。 她放下碗筷,出门漱口洗手擦嘴。 回来笑盈盈地坐在徐离陵身边,跟他挤一张凳子:“闭上眼睛。” 徐离陵看她一眼,闭眼。 莺然拿出发带,轻轻蒙上他眼睛,两端挂在他耳上。 他鼻梁高挺,这般挂着,发带都没掉下来。 莺然手撑着他的腿,倾身在他唇上轻吻一下。 柔软如蜻蜓点水。 屋内,烛光融暖。 不知道是不是她一个人的感觉,她觉得亲他一下,先前沉闷的气氛都变得轻快了。 莺然面上微粉,等他反应。 他一动不动。 莺然又等了会儿。 他还是不动。 莺然用手戳他的脸:“好啦,可以睁眼了。” 徐离陵扯下发带,漫不经心:“这么大阵仗,礼物就是就亲一下。” 莺然红了脸:“那不是礼物,这才是。” 她指指他手上发带。 玉白的锦带,绣着银竹。君子如竹,很是精致,一看便要花不少钱。 凡人的灵石,是一块掰开成很多片用的。这条发带,起码得花五分之一块灵石,够寻常一家人吃七天了。 徐离陵手指摩挲发带。 已经很精致的发带,在他莹玉胜雪的长指间,莫名显得粗糙,配不上他的手。 莺然心道真好看,然后摸了摸他的手,仰面对他一笑。 徐离陵亲了下她的面颊,起身将发带放回房,回来收拾碗筷,对莺然道:“水烧好了,在厨房,你先去沐浴吧。” 他要去洗碗,等她洗完澡,还要给她洗衣服。 莺然娇娇地蹭蹭他:“辛苦了,怀真。” 然后去偏房沐浴。 沐浴完,她穿上自制的短袖短裤睡衣,回房休息。 待徐离陵忙完回屋,她正在床上把两条纤细雪白的腿靠在墙上,躺在床上看话本。 徐离陵也换了里衣,是普通古人的素白长衣长裤,上了床,在莺然身边坐下,“怎么把腿举起来?” “今天逛太久了,腿酸。” 徐离陵拍拍她的腿,她会意地把腿架到他腿上,让他给她捏一捏。 他懂些医术,知道按哪个穴位能缓解。莺然有时不舒服,都让他帮忙按一按。 按了会儿,莺然好了。 但徐离陵还在帮她按:“该睡了。” 她心不在焉地应:“嗯。”要把腿挪开。 徐离陵却按着她的腿不让她挪:“该睡了。” 莺然:“嗯。” 她把话本递给徐离陵,要躺正了睡。但徐离陵随手将书放在柜子上,回身继续按着她的腿,往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陷进了她绵软腿肉里。 莺然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泛霞色,轻轻踹他一下,“我要睡了。” “嗯。” 徐离陵俯下身来,放在她身上的手却没撤离。 屋内响起莺然一声惊呼,带些撒娇:“不是说睡觉嘛。” 徐离陵:“你摸我手。” “我什么时候……” 莺然突然想起来,是送他发带之后,她羞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时候就是觉得,你手好看,手指也好长……啊!” 她发出一声颤音。 他问:“长吗?” “徐离陵!” 莺然恼人地嗔他一声,推他,“不行,我明日还要去县里。” 床帐中,徐离陵微沉的眉眼隐在昏暗里,“去找关熠?” “去吃酥皮……包子……今日去晚了,没吃……” “不去了,我明日带给你。” “我不……我要去……” 主要是关熠说,有个她能做的活计,帮玄衙誊抄一些旧档案,她想去看看。 白日她已经和关熠说好了。 她也没打算做多久,就是想和徐离陵一起攒钱买辆马车。 她不打算告诉徐离陵。 如果他知道,肯定不乐意她辛苦。 “不去了,好吗?” 徐离陵埋在她颈间,低沉微哑的嗓音像羽毛似的搔她耳朵,连带着她头脑都酥酥麻麻。 莺然晕晕乎乎的。 每当这时候,她总是会觉得,他一定是只妖精,一字一音,都带着要拉人堕落深渊的蛊惑。 她答不上他的话,只绵软无力地推着他,妥协道:“吹灯,吹灯。” “不吹,你不是觉得好看吗?” 莺然娇骂一声,不想和他说话了。 徐离陵有很多好,但有时不经意间流露的恶劣,令她难以招架。 那些自然而然的顽劣恶意,偶尔会让她觉得,他是魔。 只有魔才会有这么自然的恶意,因为这是魔的天性。 不过她也只是心里这么骂他而已。 她知道他不是魔。 他只是一名书生。 …… 终于歇下来时,徐离陵将她抱在怀里。 莺然想咬他一口,都没什么力气。 第3章 徐离陵:“我若去了,还能这么早回来?” 他不会要同她计较他早早回家等她,她却跑出去的事吧? 莺然又趴回他怀里,“我好害怕。” 关熠思索一番,在这郊外深山,有云州大修重伤路过死在这儿,被狗捡了尸骨吃也有可能。 不过狗吃人肉可不太好。 关熠:“以后别让你家狗乱捡东西吃,我先走了啊。” 他拍拍徐离陵肩膀,御剑离开。 徐离陵搂着莺然回屋坐下,给她倒了水,温声问:“那活尸什么样?” 莺然:“脸色青白,其他的没印象了。我太害怕了。” 徐离陵再度把她抱入怀里拍了拍:“最近一段时间少出门。” 莺然轻推他:“那不行,我明天还要去玄衙。” 徐离陵俯视她,不再说话。 莺然抿了抿唇,心道算了,还是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吧。免得他多想,弄得两人都不开心。 她启唇欲解释。 徐离陵倒先一步开口:“晚上想吃什么?” 莺然眨巴眨巴眼,心道他又不吃醋了? “你买了菜吗?” 徐离陵:“买了五花肉,家里还有油菜。” 这个季节正是吃油菜的时候。 菜是在村里买的,便宜,一次性买了很多。 莺然想了想,“想吃炸肉,还有油菜汤。” 徐离陵让她歇着,他去厨房里做饭。 莺然其实已经不害怕了,在屋里待着没事做,回房拿出给徐离陵绣了一半的竹纹香囊继续绣。 徐离陵身上有股沁凉如松竹雪月的香,不需要香囊。 但夏天快到了,前几日天热时,莺然坐牛车去云水县,闻到同行人身上不太好的气味。 她便想到徐离陵去金水镇有段路程,坐牛车要与人接触。给他备个气味清爽的香囊,这样他坐在牛车上不会太难受。 绣香囊期间,她听到屋后传来些许异响。 不过住在山里,听到奇怪声音是正常的,她已经习惯不能细想了。 什么东西细想,都会变得可怕的。 做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徐离陵做好饭过来,瞧见她拿针线,叫她别绣了,“绣东西伤眼。” 莺然:“我很少绣,闲着没事嘛。” 她笑盈盈地和徐离陵一起去厨房,一起将菜饭全部端上桌,在徐离陵身边坐下。 吃饭的时间总是格外安宁。 她絮絮叨叨跟他说今天的事,顺便跟他解释自己执意要去玄衙的原因:“我也是想快点买辆马车,这样你去金水镇方便,我想去云水县玩也很方便。” 徐离陵筷子顿了下,继续吃:“我说过,你不用去做什么。” 莺然扁嘴:“可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 家。 徐离陵品味了一下这个字,不再说什么。 莺然今日饭吃得很快,吃完又挤到徐离陵凳子上倚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腰间安安静静地陪他。 待他吃完,他没有如往日那般叫她先去沐浴,对她叮嘱:“等一会儿。” 莺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等着徐离陵将碗筷收走,洗完了碗过来。 他牵起她的手,领她往外走。 天开始热了,夜间星灿月明,风也凉爽。 莺然问:“出来散步吗?” 徐离陵:“你想散步?” 莺然:“我以为你带我散步。” 徐离陵:“不是。” 说话间,他领她走到了屋侧,过了个转角到屋后,莺然望着眼前背生双翼的生物,吸了口气。 “飞驹……这是我们家的吗!” 莺然脸上是难以自制的惊喜,快步走向飞驹,围着转了一圈,“你哪儿来的钱买的?” 一只最下等的飞驹,也要一千灵石呢。 而这只飞驹的品相,莺然见所未见,必然不便宜。 徐离陵轻描淡写道:“卖了个东西。我昨晚跟你说了,今日让你在家,我给你带飞驹。” 他走到莺然身后。 莺然转过脸看他,语调委屈,实则撒娇:“可我那时候睡着了,没听清。而且我昨晚都说了我要出门,你还非闹我。” “今晚不闹你。” 徐离陵平淡地说起这事,惹得莺然微红了脸,推他一下。 推完又笑起来,复杂地注视飞驹:“你卖了什么能卖这么多灵石,该不会是传家宝吧?” “我没有传家宝。” 在他看来,那些全是破烂。徐离陵一只手揽住她腰,低头问她:“要上去转一圈吗?你不是说飞起来的风景很好看?” 莺然眼眸晶亮地连连点头。 徐离陵先跨上飞驹,俯身一只手就将莺然给提了上来。让她侧坐在他身前,他则双臂以将她抱在怀里的姿势,护在她两侧。 莺然低呼一声,调侃:“怀真,你好厉害。” 瞧着是名文弱书生,有时陪她回娘家,她家亲戚若在,故意磋磨他干活,他还会说“拿不动”。 但在她身上,他的力气总是很大。 徐离陵垂眸看她一眼。扬鞭打在飞驹身上,飞驹顿时伸展双翼飞了起来。 莺然窝在徐离陵怀里,夜风将两人长发吹得缠绕,难舍难分。 徐离陵问她:“和乘飞剑比,感觉如何?” 大晚上的,又不是现代城市,山野间光亮很少,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影子。 但莺然还是很给面子地道:“真好看。” 徐离陵很不给面子:“黑漆漆的,哪里好看。” 莺然拿头撞一下他的胸口,“那你还问。” 徐离陵扬唇轻笑,莺然也笑起来。 她想抱抱他,但不敢在飞驹上乱动,便整个人都依偎进他怀里,仰面看他:“真好看。” 徐离陵垂眸看她一会儿,低头便吻到了她的眼睛。 莺然闭了下眼,待他唇离开,笑得眉眼弯弯地睁开:“你看天上。” 徐离陵抬头。 满天星海围绕,明月光在此刻,仿佛只照他们两人。 莺然:“今日站在飞剑上的时候,我还是挺害怕的,冷汗都有点出来了。我觉得我恐高。” 徐离陵:“那下去?” 莺然眼里映着明月、星辰,还有他,“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怕。怀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等着徐离陵问“为什么”,然后告诉他,因为有你陪着我。 然而徐离陵道:“飞驹比较稳。” 虽然是实话,但…… 莺然很直接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徐离陵捏了下她的脸。 他体内的躁动与恶意,让他很想在此刻,对她做些什么。听她惊恐地呼喊。 但他什么也没做,陪着她转了一圈,落地。 “水烧好了,去沐浴吧。” 莺然点头,心爱地摸了摸她和徐离陵的飞驹,脚步轻快地跑去偏房沐浴。 进了浴桶,温热水流舒缓疲惫。莺然闭上眼睛惬意地想: 要是能就这样和怀真过一辈子就好了。 * 清晨,徐离陵起床时把莺然也叫醒了。 昨晚睡得早,莺然醒来时只是有点懵,没有很累很困,“怎么了?” 徐离陵:“不是说要去玄衙抄旧案?” 莺然:“你不是说我不需要辛苦吗?” 徐离陵:“你去辛苦一下,就知道还是不辛苦舒服。” 莺然无语得想笑,起了床。 徐离陵为买飞驹卖了祖传的东西,她也要尽量为他们以后的生活努力一下。 而且买飞驹不是他们生活的终点,她还想住到金水镇上。 这样徐离陵去上工方便,她出去玩也方便。 至于和她娘家距离变远?那正合她意。 每次回去,她爹都要拿三从四德那套教导她。最近都开始说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但她成亲前就和徐离陵说好了,他们暂时不想要孩子。 他们两个自己都还是孩子呢。 她才十九,徐离陵瞧着还有点少年样,不过他说了他比她大。 具体多少岁,他说他没刻意计算过。 莺然有时会想,是不是他实际上比她年龄小,所以不敢告诉她。 思绪回拢,莺然和徐离陵一起洗漱换衣,难得一起起这么早,徐离陵还帮她梳了头发。 他手艺真差,难怪成亲前见他时,他都披散着头发。 莺然心里嘀咕,面上夸赞徐离陵:“梳得不错。” 徐离陵摸摸她的头:“你眼光很好。” 他在夸她吗? 莺然听出几分别的意味,好像他是故意给她梳成这样,她还夸好,他觉得好笑似的。 但他毫无异色,莺然默默拢了拢自己的发髻,和他一起出门。 有了飞驹,赶路速度快了许多。徐离陵亲自将莺然送到玄衙,再去金水镇也来得及。 关熠这时候也已经当差了,将莺然领到后院库房里,“这些卷宗都太陈旧了,用的是以前的普通纸。现在上头分发了新的流明纸,字写上去,放千百年都不会模糊。” 莺然新奇。 关熠挑眉:“这就是玄道世界与凡人世界的差别。好了,你抄吧,我去做事了。” 莺然点点头,目送关熠离开。 虽然心里也有一点对于玄道的向往,但她已经是凡人了,也很喜欢凡人的生活。 所以她没有把关熠的话放在心上,埋头抄写卷宗。 “宿……开……” 库房紧闭的窗外忽然传来幽幽沙哑声音。 莺然一惊,头皮都紧绷起来,害怕地缓缓起身。 这里是玄衙,应该不会有鬼吧,是她幻听? 可那声音仍在继续:“我……系统……任务……世界……错了……让我……进……” 第4章 关熠:“圣魔是整个魔道的信仰,就像咱们修仙的都信奉天地一样。他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到咱们这儿来。自他杀得天霄琼宇曜境全部避世后,他也在圣魔城沉睡了。朝圣的魔尊想见他都见不到。” “我估计,是有大魔曾得到他的恩赐,无意间遗漏,恰好被马驰捡到了。你和妹夫以后若是瞧见马驰,别想着抓人,赶紧跑,别让他留意到你们。” 莺然眉头紧蹙:“这么危险,你们应付得来吗?” 关熠:“上报朝廷了,朝廷会派高阶玄差过来的。对了,我估计上次操控尸体想袭击你的那个,没准儿就是那名大魔。” “总之,你们注意点儿。” 莺然点头。 关熠喝了茶水,“我走了。” 莺然送他出门,关照道:“你们也注意安全。” “那肯定的。” 关熠笑笑,转头去找同僚,忽见一条狗站在山上看他,是莺然家的小黄。 他想起小黄那天吃的人肉,望着小黄壮实的身躯、尾巴上的黄尖儿,脑中闪过些什么,但没抓住。 同僚叫他:“关熠,走了。还得去下一家呢。” “诶。” 他应声和同僚们一起离开。 有什么好想的呢。 莺莺养的狗,能有什么奇怪的。 * 傍晚徐离陵的飞驹落在院外。 小黄立刻摇着尾巴上前,殷勤地向他打小报告:“嗷呜呜呜,嗷呜嗷呜……” 今天有三个玄差来,说卖飞驹的那个成了魔。 应是您上次用魔器交换飞驹,魔器上残留的圣魔之气,让那卖飞驹的悟了魔道。 您都已经用化圣解魔灵障削弱了魔气,那人竟还借助您的魔气以杀入魔,真是贪婪。 徐离陵“嗯”了声,将肉骨头扔给它。 它夹着尾巴屈膝在地上爬,一副胆小谄媚的样儿,咬着肉骨头到门边啃。 徐离陵将飞驹在屋后拴好,回屋前,听到动静的莺然已经迎了过来,“你能和掌柜说,以后早点回家吗?关熠今天过来说……” 她将马驰之事告知,道:“马驰还没被抓到,他若还要杀人,真的太危险了。” 她还在后怕,毕竟她的夫君曾那么近距离地和魔接触过。 徐离陵摸摸她的发:“这些事和我们没关系。明日我去和掌柜说。” 莺然点点头,说起今天要吃什么。 徐离陵去厨房里做,她等的时候,就拿出香囊来绣。 她的香囊快绣好了,顺便就将灵符用绳子和香囊绑在一起,待徐离陵过来交给他,“这是我给你绣的香囊,这是关熠给的避魔灵符,你往后出门就戴在身上。” 徐离陵眉头轻蹙了一下,接过香囊,将灵符解开放到一边,香囊挂上。 莺然:“诶,你做什么。” 徐离陵面不改色:“这灵符和香囊里的香料犯冲。” 莺然:“是嘛。” 香囊里就是普通的驱蚊防虫、气味清新的香料,也和灵符犯冲? 她不懂,但徐离陵读书多,懂得也多,应当不会骗她。 她和徐离陵一起吃饭,沐浴歇下。 虽然外面最近危险混乱,但如她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日子自然还是照样过。 深夜,万籁俱寂。 莺然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敲门声。 她不安地哼哼一声。 徐离陵安抚地拍拍她:“没事,我去看看。” 莺然很困,但还是睁开眼:“小心些。” 她坐起来倚在床边,因被马驰的事吓得精神紧张,要等徐离陵回来再睡。 徐离陵披上外袍出去。 开门,门外小黄双眼泛着猩红幽光,正盯着院门口的人影。 徐离陵上前,那人影顿时浑身颤抖。 “圣魔……圣魔大人……” 他激动得结巴,跪伏在地,正是玄衙没抓到的马驰。 马驰满眼狂热,跪在地上仰视徐离陵:“未曾想,竟能在如此偏远蛮荒之地,遇见圣魔大人,得大人恩赐。” 圣魔大人找到他时,说要他的镇店之宝——那是一只有大荒血脉的龙驹。 他原以为哪儿来的穷书生在这儿大放厥词。 没想到,大人拿出的是一只能纳海量的乾坤玉瓶。 他以为是仙器,觉得赚大了,才和圣魔大人换了他好不容易弄来的龙驹。 未曾想,他把玩灵器,感受到了上面强大的魔气。 魔物他不是没收过,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会放到黑市转卖,也一样能卖个高价。 但那魔气令人战栗、畏惧,又强大到令人臣服向往。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受到了洗涤,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的凡人身体,突然变得沉重。 他知道,这是可以入道的征兆。 他一个凡人,有朝一日竟然能入道! 虽然,入的是魔道。 他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机缘,将玉瓶留下,自己慢慢吸收上面的气息,又以杀助自己入道。 结果越入魔道,他越能感觉到这玉瓶的不凡,感觉到来自魔魂深处,对冥冥之中指引的敬仰与崇拜。 那指引的方向是圣魔。 那是他对圣魔大人的敬仰与崇拜! 魔道不朽,圣魔无上! 圣魔,就是魔道的信仰! 马驰对徐离陵跪拜行礼:“感恩圣魔大人赐予小魔新生,愿为圣魔大人奉上一切,祈求圣魔大人不嫌弃小魔卑贱。” 徐离陵俯视着马驰,神情平淡。 “那就去死吧。” 马驰眼里满是崇敬的光:“是!” 他抽出随身的佩刀要动手。 徐离陵示意黑漆漆的山林:“别弄脏我的院子。” 马驰:“是。此生能朝圣,得听圣魔大人口谕,小魔死而无憾。” 马驰提刀走向山林。 徐离陵吩咐小黄:“去,吃干净。” 说罢,锁院门,回屋。 小黄走向山林,对马驰的狂热毫不奇怪。 徐离陵的言语,本就具备蛊惑人心之力。 哪怕徐离陵现在封印了魔身,与凡人无异,对魔而言,也有天然的指引力。 就像信教徒听到了来自信奉之神的指示。 小黄走入山林。 山林间已躺着一具温热的尸体。 尸体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 房门打开,莺然心头一紧。 见是徐离陵回来,她问:“什么人敲门?” 徐离陵:“兔子撞门,被小黄咬死了。” 莺然松了口气,躺下,咕哝道:“你怎么不救下兔子呢。” 她挺喜欢小兔子的。 徐离陵在她身边躺下,吹灯,将她抱进怀里:“其实是野猪。” 莺然闭上眼睛问:“到底是野猪还是兔子?” 徐离陵:“野猪。” 莺然轻哼:“又是猪又是兔,你干脆说是个猪兔怪物好了。” 她知他是在哄她,不希望她因兔子被狗咬死而感怀。 徐离陵:“那就是猪兔怪物。” 莺然被逗笑,轻捏他的脸一下,抱着他入眠。 翌日一早,徐离陵起床去金水镇。 莺然也起来,但没换寝衣,为他把香囊和灵符挂在腰上,“小心点,别弄丢了。” 徐离陵拍拍她的脸:“回去睡吧。” 莺然“嗯”了声,抱抱他,和他亲了一下,回到床上继续睡。 日上三竿时起床,她将徐离陵给她做好的饭菜热了热,坐在院里吃。 突然,她听见一阵怪异声音: “宿主……我终于……找到你……” 她闻声抬头,就见一具新鲜的尸体,手脚并用地向她爬来。 她惊呼一声,吓得碗都掉了。 小黄低吼着冲过来,撕咬那尸体。 莺然顿时紧张起来,既担心小黄被系统伤到,又担心小黄伤了系统。 却见尸体一阵抽搐,小黄霎时像被电击了般,直挺挺倒了下去。 “小黄!” 莺然连忙去察看小黄。 小黄睁开眼,泪汪汪,张开狗嘴:“宿主……” 莺然惊叫一声,扔开小黄,质问:“你杀死了小黄?” 系统撇嘴,“这傻狗没死。我最讨厌狗了,真不想用狗的身体。” 但是没办法,死人的身体太僵硬,说话不利索。附身除宿主以外的活人又违反规定,只能暂时借用这条狗的身体了。 它站起来向莺然走了两步,眼巴巴:“宿主,和我重新绑定吧,我是你的系统啊!” “你忘了吗,我们原本要一起去一本甜宠文里做任务。但穿越的时候出了差错。” 系统顶着张狗脸,欲哭无泪:“我和你的绑定被切断了,你也掉入这个世界重新投胎了。” “我只是个初级系统,只能承受最低级世界的能量。这世界的能量太强大,我没有办法吸收,也没有办法联系上总部。” “宿主,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任务获得奖励,才能返回总部了。” 系统又上前一步:“宿主,快和我重新绑定吧!” 莺然后退一步,摇头:“我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我不会去做什么任务的。如果可以,你去绑定别人吧。” “不行,我只能选择你。” 系统急得团团转,转着转着,它控制不住开始追自己的尾巴。 “而且宿主,我已经初步接收了此界的任务信息。此界面临毁灭,任务是救世……” 莺然打断:“那我就更做不了,我只是个凡人。” 系统追自己尾巴追得停不下来,一时半会儿没回莺然。 莺然无语地看着系统。 好不容易,系统停下了,它跳脚大骂:“我就说我最讨厌狗了!” 第5章 系统落寞:“那我呢?我也只有你一个宿主,我怎么办呢?” 莺然问:“如果你没有和我一起完成任务,会有什么惩罚吗?” 系统沉默片刻,摇头。 其实是有的,但它知道如果它说有,她肯定会很为难。 莺然摸摸它的头:“那你可以去尝试找神仙做任务啊,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系统嘀咕:“本来这个世界给任务者安排的身份是曜境神女来着,你要是和我绑定,也能做神女。” 它眼眸瞬亮,诱惑莺然:“你就不想体验当神仙的感觉吗?那可是曜境至高无上的神女!美丽强大,长生不老。” 莺然思索一番:“如果给任务者的身份这么强大,这个世界却仍旧面临灭世危机。岂不是说明任务很可怕?” 系统:“应该不会吧。” 其实它也不是很清楚这个世界的任务。 因为这个世界能量级别很高,它接收任务速度很慢。直到今年任务界面才一点一点地跳出来,所以它这时候才找到宿主。 且不知为何,它至今都没找到任务指引。 按理说,它是第一次做任务,不管去哪儿,都会得到引导的。 系统心里突然也有些没底了。 莺然:“不管怎样,我不会去做任务的。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若是被别人看到,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莺然站起来,对系统哄小孩儿似的道:“好了,快从小黄身体里出来吧。” “我……” 系统还想再劝莺然,但没话可说了,气呼呼地跺跺脚跑了。 莺然喊它:“诶,那是小黄的身体。” 系统更气了,跑回来,回到尸体里,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踢了还没醒来的小黄一脚,跑走喊道:“臭狗……还你……我会……再来的!” 这系统真是…… 莺然觉着好笑,忽听一声呜咽,就见小黄晕晕乎乎地站起来。 它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觉有人踢了它。看看身边的女主人…… 该不会是女主人踢了它一脚吧? 它呜呜地伏在地上装可怜。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女主人才会踢它。但可不能让女主生气地和徐离陵告状。 它怕徐离陵一脚能把它魂踢飞。 莺然心疼地摸了摸小黄被踢的地方。 小黄想:摸它说明不生气了。 它立刻跳起来,撒欢地跑了。 莺然:……还以为它被踢疼了。 她叹了口气,收拾了先前掉落的饭碗。只能自己又下了碗素面吃。 傍晚徐离陵回来,她抱住他说想吃好吃的。然后笑盈盈地和徐离陵一起进厨房。 徐离陵在厨房里烧火煮饭,她在一旁帮忙洗油菜。 安宁的山间小院,飘出袅袅炊烟,还有莺然时不时与徐离陵说笑的声音。 已是夏初,天气颇热。 吃完了饭,莺然与徐离陵沐浴后有些燥热,睡在院里的躺椅上吹风。 她依偎在徐离陵怀里,徐离陵一手搂着她,一手为她摇蒲扇。 星灿月朗,青夜明明,凉风阵阵。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 端午将近。 莺然与徐离陵一起包了粽子,带了一些要去看她爹娘。 莺然爹很欣赏徐离陵。 徐离陵在她爹面前表现得端方自持,加上一副好样貌,很符合她爹心目中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但实际上,徐离陵不太喜欢她爹。 成亲前第一次他同她见她爹,他与她爹相谈甚欢。 待出了门,徐离陵却直白道:“若成亲,我不想与他常来往。” 莺然不解:“为什么?你们聊得好,我还以为你们趣味相投。” 徐离陵:“他废话很多。” 莺然笑了,确定了自己选他是对的,嗔他:“你这么说可不太礼貌。” 只不过她不知道,这话已经是徐离陵委婉的说法了。 能聊,是他愿意迁就。 若非那人是她爹,他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会一脚将他踹走,生死自负。 回到今日,莺然与徐离陵提了东西到春蟾书院。 书院里的小童前来开门,对内院里喊:“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按往常,莺然爹秦焕会出来迎姑爷。 但今日出来的是莺然娘许秋桂。 徐离陵行了礼,莺然唤娘。 许秋桂接了东西递给小童,热切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莺然:“这不是快过节了嘛。我们想端午正节的时候,会有很多学生前来探望,爹肯定很忙,我们到时候就不过来了。” 许秋桂脸上升起失落,五味杂陈地叹:“你爹读书读傻了,就是那样的人,你……” 她终是没说什么,也明白莺然和秦焕不亲近的原因。 自小秦焕就严格要求莺然,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后来管不住莺然,打骂都不行,只能随她去。却又开始要她背书写字学礼仪,背错了就打,学不好也打。 他们只是普通凡人百姓,哪需要这么苛刻呢? 旁人家都不这样。偏秦焕说自己是读书人,读书人的女儿该更有礼教。 莺然看着温顺,实际上也是个主意正的,倔得很。 不刻意和她爹作对,但不愿做的事,打死她都不去做。 她爹心里还是爱这个女儿的,不可能真打伤了她,只能又随她去。但完全放手,也是不肯的。 父女俩从小到大就跟对手似的较劲,许秋桂爱女儿,但也爱丈夫。只能两面调停。 想起过往种种,许秋桂暗暗叹了声。难得莺莺回来,就不露苦脸了。 她笑起来:“关熠今儿来看望你爹,还带了贵客。你爹正招待呢。” 说罢,她对徐离陵道:“你也去吧,帮她爹招待招待。” 徐离陵看了眼莺然,应下。 许秋桂拉着莺然:“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厨房帮帮忙。” 话音落,徐离陵又折返回来:“她同我一起去。” 他拉上莺然就走。 莺然对他使眼色,眼里满是笑。 他是听见了她娘要她去做饭回来拉她的。 许秋桂愣在原地,过了会儿,哭笑不得:“这孩子……” 莺然回头对许秋桂道:“娘,你也去歇歇吧。厨房里请了厨娘,何必还要让自己辛苦。” 许秋桂不语。 她平时其实是不做饭的,但她知道自己女儿的厨艺,想让莺然去向厨娘学学艺来着。 但女婿既然这个态度,她也就不多事了。 她心中感慨,莺然自己挑了个好夫君。 这边徐离陵拉着莺然已到待客室。 客室里传出阵阵说笑声。 “咱们云水县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可太平了。我来这儿当差到现在,都没碰到过什么危险的妖魔。” 这是关熠的声音。 “咱们这儿以前就很太平。不过从前两年开始,妖魔就更少出现了。这两年,除了前些天那马驰的事,没人因妖魔出过事。” 秦焕的语气颇为自豪。 另一道陌生声音大笑:“那真是——” 倏地,他笑音戛然而止,肃声:“不对劲。再太平的地方,也不可能两年都不出妖魔作乱。除非——” “这里出了没还被发现的大事,导致所有妖魔都在畏惧什么,不敢现身。” 气氛陡然凝沉。 莺然一听有些害怕,往徐离陵身边凑近了些。 徐离陵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与她一同进客室。 踏入室门,莺然唤:“爹。” 徐离陵行礼。 秦焕表情变得威严,对莺然颔首,又对徐离陵带了些许宽和的笑意。 他对屋中那陌生中年男子介绍:“窦大人,这是小女莺然。这位是我家姑爷徐离陵,也是个读书人。” 对莺然严肃道:“这位是来自肃京玄部的窦明窦大人,还不快行礼。” 莺然应声行礼。 窦明身着九头兽纹袍,样貌威武庄肃,颔首示意。眼睛自徐离陵进门便一直盯着他,带着浓浓的审视。 ???????? 作者有话要说: 窦明: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大威天龙(bushi)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宋周邦彦《鹤冲天溧水长寿乡作》 第6章 “这位……徐离陵?只是凡人?” 窦明起身围着徐离陵打量,“凡人,不会有这样的骨相。” 他转脸对秦焕爽朗大笑:“依我看,你这女婿,应是有不凡的修道天赋啊!” 紧张的气氛霎时被惊喜取代。 秦焕保持着儒士的矜持,眼眸已发亮:“当真?” 关熠帮腔:“我先前入肃京,都是窦大人带着我。他是我半个恩师,他说的话一定不会错。” 关熠朝莺然笑:“莺莺,你有福了。” 莺然也笑起来,为徐离陵高兴。 她不奢求不凡的日子。但若徐离陵能修道,往后能多赚些灵石,在外做工时也能保护好他自己,他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更好的。 秦焕对徐离陵道:“还不快谢过窦大人?他可是你的伯乐。” 徐离陵行礼:“谢过窦大人。但,话说得太早。” 关熠与秦焕敛了笑,蹙眉。 徐离陵这般颇不识抬举,他们怕他得罪窦明。 但窦明依旧豪爽:“你说得对,年轻人行事沉稳,是好事。关熠,你该多跟他学学,别一遇到事就激动,不过脑子。” 窦明从随身小袋子里,取出一块金属制方形罗盘。那小袋子不过半个巴掌大,罗盘却有两个手掌大。 莺然新奇,心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储物袋吧。 她以前看小说时,储物袋是仙侠文主角不起眼的标配。但她穿越至今,这是第一次见呢。 “这是能测根骨的觅灵骸,让我来先帮你初步测一下。倘若你真有修道天赋,待入了官家的玄道院,他们会仔细帮你测测,你适合入哪一门。” 窦明掌运灵力,一抹如棕色细碎星辰般的流光在他掌中盘旋,缓缓落入觅灵骸。 觅灵骸上刻印泛出清蓝光亮,印上的符文如日月运转。 随后一抹灵线飘出来,环绕徐离陵周身。 徐离陵岿然不动,注视着觅灵骸。 灵线围绕徐离陵转了一圈,罗盘陡然暗了下去。 秦焕仍满目期待。 关熠面露失望。 窦明嘀咕:“怎么可能……” 他又试了一下。这一次,灵线连一圈都没有绕成,罗盘便灭了。 窦明皱眉盯着徐离陵:“怪哉,怪哉。” “修士根骨,能无意识吸收天地灵气滋养自身。故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有修炼根骨还是没有。” “我修道近两百年,这些年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未走眼。徐离陵,你——” 窦明指他,“你的根骨,乍一看,简直疑似净灵根骨。但实际上……你的根骨竟比普通人还要淤堵,一窍不通。” “普通人起码能让灵线转三转,你——” 窦明摇了摇头,失望地坐下饮茶,不再多言。 秦焕亦是没了笑,坐下继续与窦明聊,不再同莺然和徐离陵多言。 莺然在桌下握了握徐离陵的手,对他递去关切眼神。 徐离陵正悠闲自得地品茶,吃桌上糕点。 他咬一口,是莺然会喜欢的,就拿一块递给她。 莺然哭笑不得,正襟端坐了会儿,累了,要偷偷倚他身上。 徐离陵却是扶住了她的腰,托她坐正。 莺然略感诧异。 他平时看着知礼,可私底下有时比她还放肆。这会儿竟不让她靠。 她心疑他平白被人说凡人中的最下等,心中不高兴。盘算先礼貌性地坐一会儿,便带他出去吃顿好的,然后回家。 她安静待着,听秦焕与窦明聊到“……此地千年前曾有仙人游历至此,在此降服大荒仙兽。不知此地妖魔甚少,是否于此有关”,窦明陷入沉思时。 她轻声道:“爹,窦大人,关熠,我和怀真今日还有事要办,就不在此用饭了。先告辞了。” 她站起来行礼。 虽没和徐离陵商量过,但他是懂她的。从容起身,行礼:“最近书阁事务繁忙,改日再来拜访。” 秦焕手撑桌欲起身,看向莺然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沉沉呼气,坐了回去,庄肃威严:“走吧。” 莺然再度弯腰告辞,与徐离陵出门。 “我送他们,窦大人,先生,你们继续聊。” 关熠爬起来,追上莺然与徐离陵,先对徐离陵唤了声妹夫,又拍了拍莺然的肩膀,“窦大人快人快语,你爹的脾气你也知道的,不要因为这惹得自己不高兴。” 莺然笑:“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哪会因为这不高兴。” 关熠颔首,又安慰徐离陵:“根骨这事,窦大人算得也没多准,别太在意。” 徐离陵颔首,目光不经意地划过关熠垂在身侧的手。 关熠:“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回客室。 徐离陵漫不经心地搂住莺然的肩膀,手搭在关熠方才拍过的地方,掸尘般拍抚了两下。 莺然没在意,同他道:“关熠说的是。怀真,别太在意窦大人说的话。再说了,咱们总归都是凡人,那灵线就算能转再多圈,又有什么用呢?” “灵线转的圈数不多,你我不也正常生活着呢嘛……” 她说着安慰他的话,这本就是她要提前带他离开的目的。 徐离陵:“嗯。” 莺然话音停住,听出他的敷衍。观察一会儿他的表情,觉得可能他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在意。 她倚到他身上,问:“你方才为何不许我靠你?” 徐离陵:“你若靠了,你爹定会说你。” 那毕竟是她爹,他怎么也不能一脚踢死。 莺然瞧他一会儿,明白他的意思,暗笑原来如此,是她多想了。 她挽着徐离陵出了春蟾书院,到大街上,便与他守礼地并肩而行。 徐离陵不问她要去哪儿。 反正她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跟。 难得与他一同到云水县城中来,莺然决定奢侈一把,领他进了悦鸿酒楼。 他们是坐不起二楼的,寻了个安静角落,叫了小二来点了两个菜,一道悦鸿招牌的红烧鸡,一道炒时蔬。 如他们这般的凡人进酒楼,只点一碟小菜配白饭的都有,小二仍是热情招待:“得嘞,您二位稍等,那边有说书的,可随意听听打发时间。” 莺然应下,同徐离陵道:“先前我与关熠便是到这儿吃的饭,他家味道很不错。” 徐离陵又只是“嗯”一声。 她一提关熠,他便如此。 若因关熠说她什么,她定要和头一回一样同他争。他懒得与她争辩,便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得很。 但莺然无所察觉,只当他累了,挽着他的手拉他一起听说书。 今日说书的换了个,讲的是玄差探案的故事。 但莺然留意到,有名穿灰儒袍的老者,一直在各桌间走动,询问着客人什么。 这老者,正是先前莺然与关熠来时瞧见的那个。 老者走到莺然旁边一桌,离得近了,莺然听见他说话。 “我这儿有个故事,你敢不敢听?” 那客人脸色突变:“去去去,你个老东西真是活腻歪了,什么都敢说。” 老者苦了脸:“这故事是一名玄修告诉我的,我为此花了大价钱。我总得把灵石赚回来。” 那客人拿出两片指甲盖大的灵石片给老者,说话仍是难听:“那位的故事,谁敢听?大家都知提了他会死。” “我看你碰到的不是什么玄修,而是魔。除了魔没人会特意去了解他的事。我劝你呀,哪怕去讨饭,赚点灵石买个新话本,也别再说了。” 老者拿了灵石片道谢,递给客人一样东西。转过身,目光与莺然交汇,向莺然走来。 莺然虽不富裕,但也不算很穷。 老者走来,在老者开口前,她拿出两片灵片递给老者,“老丈,故事就不要说了,收下吧。” 老者道谢,目光在徐离陵与莺然身上来回,忽定在徐离陵身上,试探:“当真不想听吗?” 他从徐离陵的眼中看出了漠然与兴趣交织的古怪情绪。 人人都不敢提那位,更不敢有兴趣。偏偏这位郎君态度反叛。 这样的人……是有天然的魔性的。 徐离陵:“我倒是想听一听。” 果然。 老者暗道。 正要开口,莺然叫停他,对徐离陵小声道:“关熠和我说了,这故事不能听。他的信徒狂热,皆为魔众。谁多提了他两句,都会被杀的。” 徐离陵“哦”了声,语调毫无起伏:“这么恐怖,那算了。” 莺然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对老者道:“老丈,你走吧,我们不听。” 老者眸中闪过一丝幽暗,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两块指甲盖大、若紫晶般的石头,“不听便不听吧。姑娘,你是好人,这两块石头是我从家门口河中捡的,不值钱但漂亮。赠与你与你家郎君,做个摆件首饰都行。” 莺然觉着老者也是读书人,有不愿讨白食的自尊。便收下石头,向老者道谢。 老者收了灵石片,走向下一桌。 莺然拿起紫晶石看了看,对徐离陵道:“确实挺好看,以后可以做两根簪子,你我各一个。” 徐离陵将石头从她手中拿走,收起,“我收着吧。” “好。” 莺然没在意,继续挽着他听书。 待小二上了菜,吃了饭。她与徐离陵在城里转了转,买了米面油之类的日常所需后,回春蟾书院后门,牵上飞驹回家。 仍是寻常的、很安稳的一天。 莺然睡着前抱住徐离陵,蹭蹭他。 徐离陵摸摸她的背,与她一同入眠。 * 暮时。 莺然睡在院中躺椅上,等徐离陵归家,忽听有声音唤她。 第7章 系统:“是吗?” 它不再说话,躲到角落里自己找虫子玩。 雨下大了。 徐离陵做好饭时,天已黑下,夜色浓沉。 莺然去厨房帮忙一起端菜。 吃饭时,系统便坐到莺然身边,圆圆的猫眼望着桌上排骨,示意莺然给它喂肉。 莺然夹了块排骨放在桌边。 小猫爪扒拉一下,系统趴在桌边啃起来。 莺然瞧着它,面露笑意,觉着小猫嘴叼着肉一动一动的,可爱极了。 它吃完肉,喵一声。 莺然又夹了块仔排要放到桌边,徐离陵压住了她的筷子。 她望向徐离陵:“怎么了?” 徐离陵将仔排放到她碗里,“这猫叫什么名字?” “嗯……”莺然沉吟,笑道,“叫大花吧?” 大花就大花。 系统,现在叫大花,它没什么意见,叼着骨头到角落里吃去了。它莫名怕她夫君。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静谧安宁。 猫走了,莺然与徐离陵便如往常吃饭时那般闲话。 徐离陵:“你打算把它放哪儿养?” 莺然:“你说呢?” 徐离陵:“和小黄放一起。” 小黄是散养,窝在离他家屋后。 莺然觑大花一眼:“这合适吗?小黄是狗,大花是猫。” 她倒不怕小黄欺负大花,就怕大花一遍遍电小黄,小黄受不了。 大花瞪着猫眼,对莺然拼命摇头,满脸不情愿。 徐离陵:“习惯就好。” 莺然:“要不还是在家里给它做个窝?” 徐离陵不说话。 莺然看出这事没得商量了。 能养宠物,但绝不能放在家里养。 这是她之前成亲后,和徐离陵决定收养小黄时默认的。 莺然无奈地对大花耸了下肩。 其实她也不太想让大花住屋里。 一来她对气味有些敏感,接受不了猫狗身上味道。二来…… 她和徐离陵是夫妻,总会有夫妻生活。徐离陵在房事上没轻没重的。若大花住屋里听见什么,她会羞愤欲死的。 大花张嘴无声地喵了一声,痛苦倒地,打滚。 它不要和臭狗一起住!不要啊! 莺然装作没看见。 迅速吃完了饭,她去屋里衣柜拿出她不要的旧衣出来,蹲在大花身边给它做窝。 大花见事情没得谈了,幽怨地“喵喵”叫。 莺然:“小黄很乖,听得懂人话。你今晚暂时和小黄睡一起,明日天晴,我给你单独做个窝。” 大花垮起个小猫脸,勉强接受。 莺然笑起来,摸摸它的头。 它仰起脸蹭蹭莺然,又躺下来翻肚皮让莺然给它揉肚子,拍拍屁股。 莺然逗猫逗得不亦乐乎。 徐离陵吃完饭,坐在她身后看了她好一会儿,她都没发觉。 是大花敏锐地察觉到那微冷视线,警觉地躲到了门后。 徐离陵:“是公猫啊。” 莺然:“好像是。” “公猫发情很烦人,改天找个兽医劁了吧。” 说罢,徐离陵收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门后的大花炸了毛:“我就说你夫君很可怕!” 莺然坏笑着摸它:“他说的也没错,我们那个时代养猫都是要噶蛋的。” 大花瞪莺然一眼:“所以我宁愿流浪!” 莺然诧异:“原来你真的是猫啊?猫也能做系统吗?” 她看过的穿书文里,系统大多是冰冷的数据。 大花骄傲地昂起小脑袋,翘起尾巴,“当然,我可不是普通的猫,我是猫中霸主。” “老虎?” “猫王!” 莺然被逗笑,一边给它做小窝,一边和它闲聊,时不时撸两下猫。 时间就这样过得很快。 徐离陵洗了碗,烧好水,回到正屋,莺然还在和猫玩。 往日里,这时候她早就去沐浴了。 徐离陵拍拍她的肩提醒她:“去洗澡。” 莺然依依不舍:“我还没做完猫窝呢。” 徐离陵:“我来。待会儿我把它放到后边去。” 莺然把猫窝递给他,应了声:“好吧。” 再不去,她感觉他真的要不高兴了。 她回屋里拿睡衣,去偏房沐浴。 徐离陵已经给她放好了热水,她脱了衣裳躺进浴桶,舒舒服服地享受。 正屋里,大花背抵着墙,仰视面前的男人。 他的眼神,给它一种要把它脖子拧断的危险。 他弯腰。 它低吼,蹦起来要跑走。 它自认自己的速度快得可怕, 然而他的速度让它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可怕。 随意一伸手,就抓住了它命运的后颈脖。 大花可怜地对他“喵”了声。 他不为所动,一手提着它和他胡乱收尾的猫窝,一手打伞,去了屋后狗窝处。 小黄今日没吃到肉骨头,也没敢跟徐离陵要,正饿着。 见徐离陵来,尾巴疯狂摇动。 见他手中提着只猫,有些失望,但……猫肉,勉强吃吧。 小黄等着徐离陵放下它的食物。 然而徐离陵把猫窝往它的窝里一丢,把猫扔在了猫窝里。 打伞回去,路过它身边时道了一句:“你主人新养的宠物。” 什么?! 它的女主人有新宠物了?! 小黄望向那窝里的小东西。 小东西浑身上下透着对它狗窝的嫌弃,正想把它的东西扔出去。 徐离陵在,小黄不敢怎样。 徐离陵身影一消失,它立刻低吼着靠近大花。 女主人的新宠物,它不敢吃掉。 但给这小东西一点教训还是可以的! 大花飞起一脚踹它脸上。 区区一猫脚,小黄根本不疼。 然而,狗窝里亮起一阵明亮的电流。 小黄直挺挺倒地。 大花把小黄窝里的东西扔出去,舒舒服服霸占狗窝,很是不屑。 “傻狗。” * 莺然洗完回房时,徐离陵正在屋里坐着。 见她过来,他问:“洗好了?” 莺然:“嗯。你去洗吧。” 徐离陵同她一起回了卧房,拿寝衣去偏房。莺然便坐在妆台前擦头发。 她头发擦到半干,徐离陵洗完了澡回来。 他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滴下的水洇湿了一大片。寝衣单薄,隐隐可见衣下腰腹与背部没入隐晦的轮廓。 莺然起身,让地方给他擦头发。 徐离陵坐下,长臂一伸拉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腿上。 莺然推他:“你头发还湿着呢。” 她那点力气根本阻止不了他任何动作。 徐离陵把脸埋在她颈间,摸摸她的长发,“干了。” 滴着水的微凉长发,便黏上她的身子,引她一阵颤栗。 莺然用眼神嗔他,不说话了。 徐离陵脱了上衣放到一旁,半抱半抬着她,让她跨坐在他腿上。 这书生坏得很。 莺然暗暗在心里骂他,与他嬉闹般推他、拦他的手。被他碰到了,双手便无所适从地抬着,而后伏趴在他身前。 他长发湿漉漉的,毫无阻隔地黏绕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一缕一缕发丝如乌黑的蛇,蜿蜒、阴凉、随着动作在她身上游动。 发尾搔到她了,痒得她一阵哼哼,去拨弄他凌乱的发。他便顺势低下头,趁着没有恼人的发丝阻隔,吻她眉眼、鼻尖,轻含她的唇,用脸贴着她的脸轻轻厮磨。 他穿上儒士青衫时,看着弱不禁风。 许秋桂不止一次私下和她说,让她多做些肉食给他补补。每次莺然都敷衍地应下。 莺然不好同别人说,他脱了衣服后的身体,肌肉匀称修长而劲悍,力气大得叫她心惊。 莺然勾着他的脖颈,抱着他,既沉溺,又害怕。 是的,她有点害怕与他的房事。 所以他们的房事,对于新婚夫妻来说,并不算很频繁。 倒不是与他的房事不舒服,只是他的放纵与“恶意”,会令她产生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来临时,眼前一片空白,浑身都在忍不住颤抖,完全失控,魂魄仿佛要抽离身体,连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与她认为的正常房事完全不同。 她害怕这种无法自控,像在用灵魂与魔交易,来换超越世间一切的极致体验。 哪怕事了后,她的大脑都会酸麻好久。 但只要她与他有床事,她便无法逃避这种感觉。 莺然晕晕乎乎地想,他平日里瞧着那样的好脾气、那样的温和,为何在床上就不能是那样呢? 想着,徐离陵将她从凳上抱去了床上。 她哼哼唧唧地在他颈间轻咬一口。 他道:“用些力。” 她逃不开他的束缚,暗骂咬伤了可不怪我,便狠狠咬下去。 …… 夜里暴雨渐歇,化雨丝连绵。 至天幕将白,雨止风清。 莺然将将得歇,埋在徐离陵怀里。 徐离陵轻抚着她光滑的背,嗓音沉哑,在她耳边低语:“可以养猫,但要一视同仁。” 莺然疑惑,含糊地“嗯?”了声。 徐离陵:“你对小黄如何,便对大花如何。不然小黄瞧见,要不高兴。” 莺然心道他说得有理,点头黏糊糊地“嗯”了声,渐渐睡沉。 徐离陵不再说什么,陪她再睡一会儿,便起床要去金水镇。 莺然实在太累了。 徐离陵走时,她也没醒,闭着眼,在他过来轻声道“走了”的时候,仰起脸轻啄了啄他的唇。 * 莺然睡到午时才醒,热了徐离陵给她做好的饭菜,要去屋后将大花带来一起吃。 想到徐离陵说,要一视同仁。 第8章 莺然拾掇好菜,徐离陵洗了簸篓回来,将簸篓挂在院墙上晾晒。烧水重洗床单衣裳。 莺然陪着他,忙活到天黑,累得吃饭时都倚在他身上。 大花与小黄疯完回来,一猫一狗身上毛都有些秃了,一看就是又打了好几架。 两只小东西谁也不待见谁,吃饭时各占一边院门,用屁股对着对方。 因大花吃饭要用盆,小黄也得到了它的第一个狗碗。 不过小黄不喜欢用碗,啃骨头还是拖出来啃最爽。 大花骂它:“邋遢鬼,死脏狗。” 一猫一狗因此又打一架。 徐离陵无视。 莺然本想劝,劝了几次劝不动,脾气上来,也无视了。 她和徐离陵早早沐浴歇下,腰酸得厉害,徐离陵便搂着她给她揉腰。 她想到徐离陵今日比她还累,抱住他,手在他后腰上揉了揉,“要不我也帮你按按?” 徐离陵应下。 莺然让他趴下,骑在他大腿上,身子前倾,双手撑在他后腰上揉按。 她按得毫无章法,随心所欲。 绵软的手也没什么力气,像揉捏似的在他后腰上抚着。随着动作,身子也不稳,屁股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她问:“舒服吗?有没有好一点。” 徐离陵闭着眼不吭声。 莺然身子再度倾下,帮他按肩背。仍是没什么力道,但她半个身体都快趴他身上了。 她按得起劲,自我满意。徐离陵也不打断她,只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下的姿势,免得压着疼。 她按着按着累了,便趴下来,胸前随着呼吸在他背上压着起伏,温热吐息也落在背上,声音说悄悄话一样轻。 “你睡着了吗?” 徐离陵嗓音沉缓低哑:“没。” 莺然叹了口气:“养一猫一狗真难,都跟小孩儿似的,说听话又管不住,说不听话也听话。” 徐离陵拍拍她,让她起来。他翻过身正躺着,再勾她的腰,让她趴在他身上。 莺然趴下去,感觉到了硌到她的一处异样,微热着脸要起来。 徐离陵拍抚她的背:“不用管。” 他道:“那你想怎么办?” “以后把大花和小黄一起放养,随他们去玩吧。等到吃饭睡觉的时候回来就行。” 莺然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缓慢的心跳,又说了句题外话,“你心脏会不舒服吗?心跳得好慢。” “不会,天生的。” 徐离陵又道:“你先前不是还想把猫养到屋里来?” 听出他的揶揄,莺然扁起嘴看他。 徐离陵笑了,把她往上托了托,抱着她翻过身,恰好是和他面对面侧躺的姿势。 “嫌烦就别管,反正死不掉。” 莺然抱住他的腰背,点点头,心道有大花这个系统在,小黄除了被打,确实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明日再叮嘱大花几句,让它少跟小黄打架好了。 徐离陵嗓音轻缓,如风拂耳畔,令她心静下来:“睡吧。” 莺然困意上涌,闭上眼。 半梦半醒,又含糊不清地嗫嚅:“不用管吗?” 徐离陵会意,这说的不是猫狗了。 “不用管,过会儿就下去了。” “……还硌着我呢。” “没那么快。” “要不要……就一次?” “睡吧。” “嗯?” “一次没意思。” “你真是……” …… 床帐中低语絮絮,倦意绵绵,不知不觉间静下去。 * 翌日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总之你们住山里,自己注意点儿。以后别人给的东西,千万别随便拿。” 关熠带着三名同僚站在院门口,叮嘱莺然。 莺然点点头,后怕道:“幸好那天回家路上,那两块紫晶石被弄丢了。怀真回家想拿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 今儿一大早,徐离陵去金水镇后。关熠上门来询问莺然与悦鸿楼那说书老丈童伯的情况。 这场景眼熟,似马驰那会儿。 莺然一问,果然,童伯死了,这事仍和魔道有关。童伯给她的两块紫晶石里,还蕴藏了魔气。长时间接触,人受魔气影响,就有可能堕魔。 这比马驰那事危险,可把她吓着了。 关熠安慰:“你接触的时间短,没事儿的。”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马驰现在下落不明,咱云水县还总出与魔有关的事,我真担心,最近魔道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总之,你和妹夫还是要小心点儿。” “行了,没别的事了,我走了。” 关熠爽朗摆手,转过身瞧见一只小狸花盯着他看。 莺然:“这是大花,我新养的小猫。” 他“哟”了声,蹲下来招大花过来,撸了撸大花,“真可爱。” 大花昂着小脑袋,很是得意。 它就说没有人会不喜欢猫!除了她那夫君! 目送关熠和同僚们御剑离开,大花对莺然道:“这人身上运道很强。等你夫君死了,你和我绑定,可以安排他成为你的男主。” 莺然皱眉:“你说什么?” 大花理直气壮:“你的夫君是个气脉根骨全部淤堵的凡人,注定无法修炼。你虽然现在也是凡人,但你有我。” “我已经想好了。既然你想陪着你的夫君,那你就陪着好了。等他死了,你还活着,我就带你去曜境做神女,继续我们的任务。” 莺然不语,望着大花,略有些失神。 她是凡人,怀真也是凡人,她只想过她会和怀真一起变老,然后死去。 从没想过,她未来要看着他一个人变老,变虚弱,直至死亡。 她胸口有些发闷,沉默不语。 大花皱起小猫脸:“我已经退让很多了,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愿意吧?” 莺然:“再说吧。” 她说不准未来的事,去想那些只是徒增烦忧。先过好当下再说。 大花不大高兴,哼了声,去山里玩了。 莺然则在家中,一如往常该干嘛干嘛。 待徐离陵傍晚回来,同他说了关熠今早来过的事。 莺然坐在厨房里,腿上放了个篮子在择豆角,嘀咕:“也不知是以前没太注意还是什么,总觉得云水县最近魔出没的次数比以前多多了。” 徐离陵切着菜问:“要不要搬家?” 莺然:“搬去哪儿?” 徐离陵:“肃京。” 莺然:“太远了吧。咱们云水县在懿王洲和云州的边境线上,到肃京就算骑飞驹,也得两三天。路上万一碰到个妖魔鬼怪,命就没了。” 徐离陵:“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莺然:“没想过。你想离开这里了吗?” 徐离陵:“这里确实不太平了。” 莺然叹了口气,对着徐离陵开玩笑:“要是这天下害人的妖魔统统消失就好了。” “什么是害人的妖魔?” “嗯……像圣魔那样的?” 她没深想。 徐离陵不语,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 深夜,云州与懿王洲边境。 一行身穿清蓝法袍的修士浑身狼狈,且战且退,直被逼到云州与懿王洲的边境结界处。 他们身后,一群整装有序,战势磅礴的魔紧追逼命。 “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弟子们一身法袍已废,血迹斑驳,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们听闻此地有一处新的魔道据点,便奉命前来剿灭。 谁知到了此地发现,本该人员稀疏散乱的新据点,竟驻扎着来自迦蓝殿与拔狱谷的魔将。 他们带了百人来,此时只剩下三十一人。魔道还在紧追不舍。 周徒牙拿出破界之门,“没办法了……你们护法,我来破结界!” 虽云州与懿王洲有井水不犯河水之约。 但两方并不敌对,对于两边正道修士互相来往,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 周徒牙运功催动法器,众弟子结阵以护。 追来的魔将率魔兵冲进阵中厮杀。 阵法将破之际,周徒牙大喝一声:“开!” 云州与懿王洲绵延千万里的结界上,破开一道三人宽的拱门。 “快进!” 周徒牙率先冲进拱门,招呼众弟子跟上。 然而魔军逼得太紧,眼看魔将要杀到拱门处,周徒牙慌忙解除破界之门,一路往懿王洲结界后的山上跑。 云州结界内的弟子眼睁睁看着同门跑远,被砍下头颅,死不瞑目。 周徒牙带着存活弟子们跑到山顶,不敢回头看,沧桑道:“走吧,先找个地方疗伤。” 弟子们咬牙切齿,双目赤红:“这群魔道疯子!”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一定会杀了他们,为同门师兄弟报仇!” 弟子们不甘地回首,看结界另一边乌压压的魔军。 那一双双在黑暗中泛出幽暗血色的魔眼,宛若饥渴的疯狗。 年轻高大的魔将骑着雄壮的魔兽,立在众魔兵之前,远远地盯着他们,脸上露出张狂的笑。 他双手摊掌,振臂高呼: “魔道不朽!” 他身后的魔军齐齐呐喊: “圣魔无上!” 一声声呼喊,仿佛要震破结界。 震得弟子们心头一惊,安静下来,低着头和周徒牙遁逃似的离开。 “魔道不朽!” “圣魔无上!” 魔将对着云州方向,张开双臂,如迎接圣父般大笑。 * “乱了,乱了,真是乱了。” 许秋桂坐在院里帮莺然择菜,连连叹气,“马驰和童伯的事还没查清,这云州的玄道修士,前几天竟然又被魔道逼到咱们懿王洲来了。” 第9章 徐离陵刚走,关熠去玄衙上值,路过悦鸿酒楼,进来领莺然与县衙派来的管事打了声招呼。 管事带莺然去了间客房,里边坐着四名妇人在嗑瓜子花生,还有择菜做绣活儿的。 管事说了莺然是关熠介绍来的,给屋里妇人连同莺然分配任务。 “今日多来个人,每人刚好负责五间房。待会儿上楼去挨个敲门问问有什么要做的就行。” 管事对莺然笑道,“一般没什么要做的,问完就可以下来歇着了。” 莺然点头。 她刚来,有些拘谨,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其他人已混熟,年纪又比她大些,颇照顾她:“你去负责四楼那五名女弟子吧。都是小姑娘,方便。” 莺然道谢。 她们摆手:“客气啥。” 一行人说说笑笑跟着管事上楼。 到四楼,管事手一挥,划出五间房让莺然去。 莺然过去敲响房门。 “麻烦帮我打盆水来。” 房中传来女弟子冷淡礼貌的声音。 莺然应下,又去敲第二间房。 这间房的女子没搭理她。 她敲了三次,女弟子不耐烦:“滚!” 莺然道声抱歉,没什么不好的情绪。 从前当社畜的时候,被人骂被领导批都是家常便饭了,这不算什么。 她正要去敲第三间房,管事突然上来叫她:“秦娘子,你去负责三楼吧。” 莺然面露疑惑。 管事也眉头微蹙,“三楼有个修士长老,点名要你过去。” 莺然:“他认识我?” 管事:“不认识。是你今儿来时,他看见你了。” 他领莺然到了三楼,原本负责那修士长老的王娘子同莺然轻啐:“他别是看你年轻漂亮,有了非分之想。” 莺然:“应当不是。” 话虽如此,但她也觉奇怪。那人怎会看到她,便点名要她来伺候。 她带着警惕敲响房门。 房中声音浑厚深沉:“进来。” 莺然顿了顿,没进去。 王娘子安慰她:“我就在这三楼,有事你叫人。” 管事也没走,在一旁候着。 这些来照顾的都是玄差们的家眷。若出了意外,他是担当不起的。 莺然推门而入。 房中弥漫奇异灵药香,一方脸阔面的中年男子身穿法袍,端坐在桌边,眼神锐利如鹰,打量着她。 莺然站在门边对他行礼:“修士大人,有什么要做的吗?” 周徒牙手中端着魔灵罗盘,没测出她身上有何灵气或魔气。 以他的经验,一眼看去,就能断定她是个凡人。 他端起茶盏:“过来给我倒杯水。” 莺然过去,端起茶壶给他倒水。倒完站在一旁,与他保持距离 周徒牙转着茶盏问:“我听人说,这次招来帮忙照顾我们的,都是妇人。你也是?” 莺然:“是。” 周徒牙:“今早一前一后带你来的两个男子,哪个是你夫君?” 莺然:“前一个是,后一个是我兄长。” 周徒牙睨她,眼底暗藏锋利:“你夫君是你兄长介绍的吗?也是修士?” 这才是他真正要问的。 前面那些铺垫,都是怕惹疑。 莺然摇头,对他的过多询问有些不适。 周徒牙敏锐地察觉到莺然的反感,露出温和笑意:“希望你不要怪我冒昧。方才我在楼上远远瞧见你,就想起我已故的妹妹。” “她叫周琳,也是个凡人。如果没有被魔道杀害,她现在应该也已成亲了。你多大了?” 莺然心道原来如此,答道:“十九。” “我妹妹去世时,也是十九……你夫君也十九?” “他比我大些。” “哦……” 周徒牙亲切地笑,拿出三块灵石给她,再次致歉:“我实在太想念我妹妹,才特意找你过来说说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做事。” 关熠提前说过,有些大方的修士是会额外给灵石做辛苦费的。若给了,收着便是。 三块灵石呢! 莺然按捺欣喜,收下告退。 见她出来,眼带笑意,王娘子与管事问道:“这云州修士为何特意叫你进去?” 莺然如实道:“说我长得像他已故的妹妹。” “原是如此。” 管事与王娘子都松了口气,没有多想,还特意让莺然以后来照顾这位修士。 屋内的周徒牙听着屋外声音,脸色阴沉。 他还以为,早上看到的是那个本该在圣魔城沉睡的魔。 没想到,竟是个凡人。 他倒是毫不怀疑那女子夫君的凡人身份。 因为倘若女人就能让那个魔头偏安一隅,放下屠刀。 那场持续五百年的大战中,试图用各种方法感化他的各方修士,就不会全被他杀了。 那可是魔啊。 这世上最真真正正的魔! 不过,这世上竟有和那魔头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且这世上几乎无人知晓魔头的模样,除了偶得过机缘的他。 而这人,偏偏就被他看见了…… 周徒牙抚着长须,眸中暗芒闪烁。 他那时太怕了,闭界门闭得太早,害死了好几名弟子。也没有按照璇衡宗的规矩,让弟子先跑,身为长老的他来断后。 他正愁不知道,等宗门来接时,要怎么应对呢。 * 临午时,莺然做好心里建设,准备去春蟾书院吃饭。 出了悦鸿溜楼门,转头便见长街行人来来往往中,一人提着食盒向她走来。 她惊喜地迎上去:“怀真?” 徐离陵单手扶住冲过来的她,“找个地方吃饭吧。” 莺然心里酸软:“你怎么来了?金水镇离这儿多远啊。” 徐离陵神色平平:“我同掌柜说了午休要多一个时辰,晚上迟一个时辰走。总归每日就那么多账簿,理完了就好。” 在大街上说话不方便,带饭菜到酒楼里吃也不太好,带徐离陵和那些吃饼的娘子们一起吃,更是不合宜。 莺然拉着徐离陵往酒楼后巷走,那里也是酒楼的地界,平时供送货物的来往,没什么人。 “那你以后晚上到家岂不是要很晚?” “也就半个月。迟一个时辰下工,刚好来接你。” 莺然与他在后巷供搬货工休息的长石凳上坐下,四下里看看,没有其他人,一头扑进他怀里:“怀真……” 徐离陵一手搂着她的腰背,一手放下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 因是带饭,带多了碗筷不方便,只有一碗饭,一双竹筷。 他让莺然先吃。 莺然从他怀里起来,吃了几口,时不时夹块肉喂他。 吃到一半,莺然忽的顿住:“糟了,我娘今天中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我得回去跟她说一声。” 她加快吃饭的速度。 徐离陵按她手:“不急,我来时路过书院,同小童说了我送饭,让你娘不要准备了。” 莺然放松下来,对徐离陵笑,又吃了两口,放下碗筷:“饱了。” 徐离陵接过她没吃完的继续吃。 莺然拿出帕子擦手擦嘴,倚到他肩头,惬意地闭上眼。 初夏天热,但巷里阴凉清爽。 风穿长巷,轻拂两人鬓发,清静安宁。 “还有块肉,吃吗?” 徐离陵忽的问她。 莺然张嘴:“啊——” 一块肉塞进她嘴里,她嚼了嚼,“有点咸。” 徐离陵便又喂她一口饭。 悦鸿酒楼上,四楼后窗开着。 聚在房中说事的弟子们往楼下一看,瞧见巷中二人。 “真好。” 有女弟子轻叹,趴在窗台上看,放松心情。 “这女子是被安排来照顾我们的那个吧?” “那个是她的夫君?” “她和她夫君感情真好啊。” 话音落,房中突然沉寂。 弟子们望向坐在桌边一脸沉抑的女弟子宁菲,都噤了声。 宁菲原本也要和她的师兄结为道侣了。好不容易在剿魔中双双活下来,师兄却死在了逃跑的路上—— 那一刻界门突然关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被追上来的魔族斩首。 房门突然被敲响,打破沉寂。 “周师叔有事要说。” 众弟子神情一凛,去往三楼周徒牙房中。 弟子到齐,周徒牙布下结界,冷面肃声:“诸位,同门的死,令人痛心。逃出来的那一刻,我周徒牙便立誓,此生不杀尽天下魔,誓不为人!” “上天有眼,竟让我发现了那魔头的踪迹!” 众弟子疑问:“师叔,你说的魔头,是哪个大魔?” “不是大魔。”周徒牙眯起双眼,“是圣魔!” 众弟子皆愣。一股无名的恐惧,似毒蛇爬上他们脊背。 “师叔,你在开玩笑吧?” “圣、圣魔?你发现了圣魔?这怎么可能……” “就算发现了圣魔,你难不成想要我们去杀他?这不可能的师叔。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圣魔?” “怎么不可能!” 不等周徒牙开口,宁菲高声道:“那魔头曾被烙下祓魔圣印,顶着圣印与玄道战了五百年。他逼得天霄绝地天通、屠了曜境琼宇后,想必已是元气大伤,这才陷入沉睡。” “他沉睡了五百年,最近云州确实有消息说他醒了。可他却没有召集魔众去圣魔城,这是为什么?” “师叔说他现在在云州?呵……” 宁菲势在必得地笑,“魔道慕强。他现在恐怕已经虚弱得不像样,所以才不敢召集魔众,怕被魔众夺位,这才躲到了云州。” “我们遇到这般虚弱的他,是我们的机遇!” 第10章 “诶诶诶!” 莺然在他背后直拍他,“你干嘛,去悦鸿!” 徐离陵不说话,也不回头。 眼看都快飞出云水县了,莺然无奈妥协:“我就算回家,也得先跟管事说一声。送我回去跟管事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家。” 她在后边乱动,徐离陵不得不停下飞驹悬在空中,回眸看她,显然不信她。 莺然抱住他的腰,在他背后乱蹭撒娇:“我若是不打招呼就走,这事被我爹知道,下次回娘家,我爹肯定要打死我的。你敢同我爹对打吗?” 徐离陵:“可以。” 莺然瞪他:“你敢!那是我爹!” 徐离陵懒得跟她吵,骑着飞驹又要走。 莺然在他背后“哎呀”“哎呀”的叫唤,扯着他的衣袍要他回头,信誓旦旦:“我真就回去打个招呼,你怎么不信我呢?我们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徐离陵默了默,骑着飞驹回头。 将莺然送进悦鸿酒楼时,他牵着飞驹在门口等,“我只信你这一次。” 他眼眸黑沉沉,瞧着怪吓人的。 莺然悻悻撇嘴,拿着绿豆汤跑进悦鸿酒楼。进了休息的客房,打开窗户,对他得意地挥挥手:“怀真,你走吧,晚上再来接我。” 十五块灵石呢,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徐离陵似毫不意外,盯着她不语。看得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要冲进来把她拖下去了,心里毛毛的。 若他真那么干,她得多丢人啊! 客房里其他娘子挤过来看情况。 他这才抬手指了下她,骑着飞驹离开。 赵娘子也觉他这模样令人心悸,捂着心口问莺然:“怎么了这是?跟你夫君吵架了?你今儿晚上回去,他不会打你吧?” 莺然:“没吵架。就是……” 她把来龙去脉简述,听得娘子们咯咯笑起来。 “你家郎君对你真好。” “我干活儿回家,说苦啦累啦,我家那男人只会说他也苦也累,说大家都这样。” “我家那个,能帮忙做做饭我都觉得很不错了。” “哪像你家郎君,一听你说累,二话不说就要带你走。你不肯他还不乐意呢。” 娘子们揶揄,莺然坐到一边,假装没察觉,但还是耳热。 赵娘子转而又道:“不过,你家郎君生起气来真吓人。我也说不上来,明明瞧着也不像发火,但看得人冷汗都出来了。” 莺然赞同地点头:“不过也就是看着吓人。他脾气很好,不打人,也不喜欢跟我吵架。” “那真好……” 娘子们又絮叨起自家事。 说着说着,说起拉莺然去逛县城的那修士。 王娘子提议:“下午你别去了,管事问,我就说你早上逛热着了,得了热疾。” “那修士真是的,真把咱当奴使唤了。一点都不想想,咱们这些凡人和他们能一样吗?这大热天的,哪经得住这样糟蹋……” …… 莺然和她们围桌闲聊,仿佛前世午休,和同事一起蛐蛐客户和老板。 午时一过,宁菲来敲了门。 莺然起身要去开,被赵娘子拦住。王娘子推她到里间去,对她嘘一声。 莺然要说什么,赵娘子开了门。 宁菲扫视屋内,蹙眉:“秦娘子呢?” 赵娘子:“这天太热,早上她逛得头晕,得了热疾。修士大人有什么事找我就是。” 宁菲眉头更紧,看都不看赵娘子,扭头就走。 赵娘子关门,嘀咕:“我怎么瞧着这人好像就是冲着秦娘子来的?” “自己过得不痛快,故意磋磨别人呢。” 王娘子把莺然拉回到桌边继续唠嗑,“早上你陪她出去,她没少欺负你吧?” 莺然如实道:“没有。她对我还好,只是一直问我家里情况,说想和我做朋友。不过我想着他们这些修士迟早是要走的,怕是做不了朋友,便没怎么回答。” 她现在知道了,宁菲对她似乎没那么友好。 不过她也不在意,笑起来和屋里娘子们道谢。 下午与娘子们吃瓜子花生喝茶闲聊,很是快活。 莺然感念她们帮忙,还特地叫了两盘点心来给她们。 晚上徐离陵来接,莺然坐在飞驹上,同他说了不少从娘子们那儿听来的趣事。 徐离陵态度如常地同她接话,莺然心想,他应是不生气了的。 到家沐浴上床,徐离陵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在怀里,手掌在她背上轻抚,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撩开了她的寝衣。 莺然身子绷紧,轻推他:“别,怀真……我明日还要去县里。” 徐离陵脸埋在她颈间:“就一次。” 莺然想到白日里骗了他,多少带点补偿心理,抱住他:“就一次……” “嗯。” 徐离陵欺身上来。 莺然配合地帮他解腰带。 …… “骗子……啊……” 后半夜还没能歇下,莺然无力地推着他。 摇摇晃晃的,她看见徐离陵俯视着她笑:“在骂你自己?” 莺然努力起身咬他一口,又被他一只手掌按着心口压下去起不来。 他的手掌顺着往上,轻轻握住她的脖颈。 莺然侧过头要咬他的手,他又轻掐住她的下巴,要她只能仰着头看他。 他语气听不出半点生气,气息凌乱间,带着清淡笑意,却莫名让人害怕。 “我早就跟你说过,一次没意思。” “我的话,你不听,也不记。” “也就是你……” 莺然晕晕乎乎的,听不懂他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实在受不住地撒娇:“怀真,不要了……不要了……” 可他不听。 直至她昏昏沉沉睡过去,也不知他何时停下的。 莺然脑子里记挂着去云水县的事,累极了也睡不安稳。 翌日一早徐离陵起了,莺然听见动静,也强撑着起来。 徐离陵俯身过来:“不歇歇?” 莺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和他说话,洗漱后就在飞驹旁等着。 徐离陵也没拦她,骑上飞驹送她去悦鸿酒楼。一路上二人谁都没出声。 直到飞驹在悦鸿后巷落下,徐离陵下飞驹接她下去。她突然伸手抱住他。 徐离陵顿了下,问:“怎么了?” 然后就感到后脑一疼。 莺然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徐离陵,你若再这样,以后就别想碰我。” 徐离陵不应,照常抱她下去。 前几日,她下来都会和他抱一会儿。 今日她只对他“哼”了声,转头进了悦鸿酒楼。 徐离陵觉着好笑,骑上飞驹离开。 * 莺然例行公事问候了修士们,宁菲又要她陪着出门逛。 莺然婉拒。 宁菲皱眉:“你今日还不舒服?” 不管舒不舒服,已知宁菲有意冲着她来,莺然都不可能再陪着去。 莺然点头,听见宁菲憋不住地咒骂了一声。 她充耳不闻,回了休息的客房,到床上躺着。 刘娘子先回来,瞧见她有气无力,关切:“这是怎么了?真得了热疾了?” 莺然含糊道:“可能昨天逛累着了,今儿没劲。” “那你多歇会儿。” 刘娘子坐在屋里安安静静缝孩子衣裳,王娘子、赵娘子、柳娘子回来,都嘘一声,指指床上,用气声道:“她不舒服……” 四名娘子今儿便都放低了音量说话,偶尔没忍住笑大声了,又朝床上看看,压低声音。 莺然这一觉睡得沉,但毕竟上工,也不敢睡太久。 醒时觉着腰酸腹坠,心道怕不是昨日徐离陵弄得太狠。她暗骂他几句。 午时各自吃饭,莺然下楼,徐离陵在门口等她。 她没给他好脸色,往后巷走。 徐离陵跟在她身后,突然猛地凑上来,一手圈住她的腰。 莺然一惊,看了眼周围来往的人,瞪他:“你干嘛?” 徐离陵低声道:“继续走,进巷子。” 若这不是她夫君,她还以为碰到什么持刀抢劫的了。 莺然心里嗔他,进了巷。 徐离陵始终紧紧跟在她身后。 到了巷中,她要坐下,他又拦住她,把手帕拿出来垫上,将食盒交给她:“你先吃,我等会儿回来。” 莺然问:“你去哪儿?” 他今日奇奇怪怪的。 徐离陵:“去给你拿东西。” 莺然当他是要给她赔礼道歉,“哦”了声,打开食盒吃饭。 饭吃到一半,徐离陵回来了,两手空空。 莺然略有些失望,“你拿的东西呢?” 徐离陵从怀里拿出布巾包住的东西给她,“拿去换。” 莺然不明所以,打开一看,又立刻合上。 她睁圆了眼睛,摸了下自己裙子后边,果然摸到一小块微湿的血迹。 她来月信了。 难怪早上肚子不舒服。 莺然皱了小脸,有些急:“怎么办,我早上在客房里睡了一觉,会不会弄床上了?” 徐离陵:“待会儿我去处理,你先去换上。” 莺然:“我裙子怎么办?” 徐离陵:“待会儿直接回家。” 莺然苦着小脸看他,莫名委屈。 她若就这样回去,早上何必强撑着赶来,又何必跟他较这个劲儿呢? 她红了眼眶,扁着嘴要掉眼泪。 徐离陵看她一会儿,面无表情:“等着。” 莺然坐着等,眼巴巴目送他离开。 片刻后,徐离陵打了盆水,拿了个瓷瓶过来。 他让莺然站着背过身去,莺然照做。 他蹲下,用帕子沾了水与瓷瓶里的药,一点一点帮她擦拭裙上血迹。 第11章 他送了甜汤便要赶回金水镇了。 莺然在他走前抱住他,如前两日送他离开那样,踮起脚亲亲他的脸。 “走了。” 他道。 “嗯。” 莺然笑着点头,目送他下楼。 昨日他的折腾,她生不出气了。 娘子们休息的客房与莺然在同一楼,都探出头来看。 待徐离陵一走,便调侃她。 莺然被她们说得脸热,躲回房里休息。 晚上徐离陵来接,临走时碰上娘子们与她们夫君回家。 王娘子:“对了,下午那宁菲又来找你了。我说她真是,若真需要你照看也就罢了,这是咱们份内的事。可她总想拉你出门,也不知道盘算什么。” 赵娘子:“她怎么就盯上你了呢?这些修士的想法我是想不通。秦娘子你以后避着她点吧。” 莺然也想不通,应下,对她们道谢。 徐离陵将她接回家,又给她煮了碗红糖水。喝完沐浴歇下。 至临近天亮时,莺然头疼腹痛,在床上冒冷汗,辗转反侧。 她一动徐离陵便醒了,抱着她给她揉肚子。 他掌心温热,给她捂了好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莺然只觉头疼得厉害,想吐。 她心知是来月信的老毛病,倒不担心,就是没力起床,心里烦躁。 徐离陵穿戴齐整准备出门,她仍起不来。 他坐到床边,俯身同她轻声道:“我去给你请两天假。” 莺然点头。 她实在是难受得没力气。 徐离陵给她备了热水放在床边,出门。 莺然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听到外边有动静。起床去看,就见许秋桂和关熠在家里忙活。 许秋桂是徐离陵请来的,关熠是许秋桂自己带来的。 她想着女儿女婿都是文弱人,关熠一个练武的,正好经常过来给她女儿劈劈柴。 她从不跟关熠客气。 关熠从小丧父丧母,就是她拉扯大的。和莺然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 没认干亲,是因为一开始关熠在春蟾书院读书,怕认了干亲,别的学生有闲话, 后来关熠离了书院,又和莺然一样倔脾气,秦焕气得不肯认。 关熠是知道莺然老毛病的,同她道:“你起来做什么,饿了?” 莺然:“没胃口……又麻烦你来帮我家做事了。” 关熠故作严肃:“你跟我这么客气,是不是打算让我偿还小时候你照顾我的恩情?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还!” 莺然嗔笑:“说什么呢你。” 关熠笑起来:“对了,我早上顺路去找管事,妹夫已经跟他说了让你在家多休息两天,我也觉着你多歇两天好。我直觉盯着你的那修士,没安好心。” 不等莺然开口,许秋桂急问:“怎么呢?” 关熠:“我去的时候,管事跟我说,那个叫宁菲总打听莺莺和妹夫的事,眼神阴恻恻的。这大热天的总想把莺莺带出去瞎逛,这不就是故意折腾莺莺呢嘛!我们是修士,又不是器物,哪能不知这天热?” “管事还说,他看莺莺年轻,面皮薄,怕她不好意思拒绝。有几次宁菲没跑到莺莺面前,都是管事和我同僚家媳妇儿半路碰到她,拦下来了。” 许秋桂眉头紧拧,想叫莺然别干了。 但那么多灵石呢,再忍几天就行,便没吭声。 莺然也眉头微紧,没想到背地里还有这事。 她回屋拿了半块灵石出来,叫关熠拿去给他同僚媳妇儿们买些东西作谢礼。 关熠爽朗道:“客气了。”收下灵石。 莺然肚子又痛了,头一阵发晕,扶在门边歇了会儿,气喘着回房去。 就这样在家里歇了一天,晚上徐离陵回来,她还在睡,也吃不下东西。 徐离陵在她睡前给她熬了碗药。 那药口感清凌凌的,喝下去便觉身子舒服不少。 她问:“这什么药?” 徐离陵:“找了些灵草熬的。” 灵草在他们这儿可难找了。 若能找到拿去卖,能卖不少钱呢。 不过莺然没说钱的事,注意力都在徐离陵拿碗的手上。 那玉白的手上,多出了些许灼伤的痕迹。 莺然心疼地摸了摸,“摘灵草伤的?” 灵草不是那么好摘的。有些灵草灵效不同,摘的时候就会伤人。 徐离陵也不瞒她:“过几日就好。” 莺然握住他的手,用脸贴了贴。拿了药给他擦上,与他一起躺下,抱住他入眠。 翌日一早,莺然身子好多了。 不过徐离陵还是要她在家歇着。 假已经请了,莺然想了想,“也行。好久没去村里了,我睡一会儿,待会儿去村里收点菜。” 村里菜都是自家种的,新鲜便宜。 她和徐离陵原本也想在屋后开地种菜来着,但她和徐离陵都受不了菜地气味,又都不会种。 他俩种地的成本比去村里收人家吃不完的菜还要高,干脆就不种了。 徐离陵“嗯”了声,走前坐在床边低下身子,和她碰了碰额头。 莺然轻轻一抬下巴,便亲了亲他的鼻尖。 徐离陵吻下她的唇,“走了。” 莺然点头,目送他走出卧房,翻身闭眼睡觉。 * “她今日也没来。” “管事说她请假了。但从宁菲接触她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在躲着宁菲。” “是不是宁菲太激进,让她察觉到了什么?我原以为她是无辜的,现在看来她肯定知道她夫君是魔!” 周徒牙房中,弟子们研究着秦莺然与那徐离陵的动向。 周徒牙坐在一旁,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很感谢宁菲无形之中引导了这群弟子。 但从第一天,宁菲就过于积极。以至于现在他都插不上手了。 明明一开始就能直接动手的计划,宁菲硬是以“以防万一徐离陵难以对付,我们先从秦莺然身上下手”为由,拖到了今日。 可秦莺然与徐离陵只是凡人啊! 她这么大费周章,偏要自己去接近秦莺然。结果却是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这群修士盯上了秦莺然。 再这样下去,他拿下“圣魔”立功的计划,都要因为宁菲的自以为是完蛋了。 周徒牙扶额,看似深沉,实则盘算着要怎么煽动弟子们赶快动手。 忽听宁菲道:“大家不用担心。这几日我与那秦莺然接触下来,并非毫无线索。我现在能够确定,秦莺然只是普通凡人。而那魔头也如之前我与周师叔预料的那样——” “他元功大损,只能伪装成凡人隐匿踪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我们为同门报仇的大好时机!” 宁菲目光坚毅:“不过我们现在惊动了他们,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倘若他们逃跑,我们将再难有机会杀了圣魔!” “所以,我提议,趁着今日秦莺然告假在家,可能正与那魔头商议怎么办,我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就去杀了他们!” 弟子们犹豫:“可是……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其实,他门是不敢去,心中更是尚存疑虑。 “冒险?” 宁菲冷笑:“我师兄为你们断后,难道不冒险吗!他为让你们活下来,在最后拦住魔军,死在了魔军手中,这不冒险吗!” “为何他维护正道、守护同门从不犹豫,而你们却在迟疑要不要为他报仇!看看你们这副嘴脸,我真为他的死感到不值!” 宁菲转头要走。 弟子们连忙拦下她,五味杂陈道:“我们去。” 宁菲轻哼一声,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周徒牙。 周徒牙没由来心里一慌。 直觉有哪儿不太对劲,但仔细想,又想不出来。 * “咯咯咯——” 鸡惊恐地扑腾,鸡毛乱飞。 徐离陵亲手架起的简易鸡棚被一刀劈开,院门也被劈成了两半。 莺然捂着嘴躲在后山灌木间,望着那一群冲进她家小院的人,满眼惊慌与难以置信。 一旁的大花像猎豹般警觉地绷着身子,告诫她:“宿主,你不要乱动。我的能量在这个世界,只能屏蔽住你所在位置的方圆一米,超出这个范围,我们就会被发现了。” 莺然不止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懵懵地点头,用眼神对大花道谢。 就在刚刚,她拿上菜篮,准备去最近的山河村收菜。 因临近午时,太阳实在毒辣,出门走了不到半里路,她便晒得受不了,折返回家想拿块方巾将头脸围上。 结果大花突然冲出来,大喊:“宿主别回家!” 莺然没反应过来,大花扑过来,急切地用爪子扒拉着她。 莺然抬头一瞧,隔着树木瞧见家门口乌泱泱的都是人。 她心中一慌,不安地随大花跑到了后山刺槐林,在大花布下的屏蔽圈里偷看。 就在她刚刚跑开时,就有人去探查她方才站的地方,再快一步就要发现她了。 莺然后怕极了,惊魂未定地偷看那群人。 这一看,便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宁菲与周徒牙。 他们今日穿了统一的深色法袍,手提长剑,来势汹汹。 那冷厉的气质,让莺然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能化作实体的杀意。 莺然不明白,她怎么就惹到这群人了? 难道就因为她没有带宁菲出去逛云水县吗? 忽听周徒牙震声道:“魔头!出来!你的身份已经败露,别妄想逃脱!倘若你愿意乖乖束手就擒,我等或可饶你一命!” 第12章 周徒牙十年前随师兄弟们误入一处天霄遗留的秘境历练。 在那里,他与他的师兄弟们,看到那位幼时在天霄赴宴的画像。 画像上的他只有五岁,但骨相已显绝逸。 周徒牙偷偷收了画像,也收下了秘境带来的机缘。将他的师兄弟们,永远留在了崩塌的秘境里。 回到璇衡宗后,他修为突飞猛进,一跃成为璇衡宗长老。 而这幅画像,他一直珍藏。 这是他的底牌之一。他想终有一日,他会用上它。 看到徐离陵那一刻,他知道利用画像的时机到了。 于是他说服弟子们行动,拿出画像证明徐离陵的身份。 如今的徐离陵虽非幼态,但还是能让人一眼辨认出,他就该是画像上的那位长大后的模样。 弟子们信了五分,宁菲推动五分。 他计划回到璇衡宗,提着徐离陵的头,配以画像,震慑群魔。 到时徐离陵究竟是不是那位? 他想,待看到魔众信仰崩塌,玄道可趁机打压魔道的成果后,玄道诸位都不会在意。 而那位若当真现世打破他的谋算? 那只需改变计划,画像与头颅依旧是可用的棋子。他依旧立大功一件。 若单头颅或单画像,都不会有这样好的效果。 他得到了画像又能得到头颅,他认定,这是上苍给他的又一次机缘。 但他从没想过—— 万一,那凡人徐离陵,当真是那位呢? 因为怎么可能呢? 那位怎么可能娶一名凡人女子,与她在山野间隐世而居? 那位,可是血洗琼宇九重宫,屠遍曜境十三州的魔道信仰啊! 周徒牙的头落在地上,在被血染红的世界里,看着自己的无头身体倒在被血浸湿的土地上,看着那青衫已被血浸透,肆意享受杀戮的“书生”,残留的意识还在想—— 这,怎么可能呢? * 宁菲知道周徒牙骗了所有弟子。 她父亲亦是璇衡宗的长老,父亲告诉过她周徒牙的本性,让她小心周徒牙。 可她还是帮了周徒牙。 因为她已认定,周徒牙和这些弟子都该死! 从周徒牙关闭破界门,众弟子只顾自己逃命。当她回过头,看见师兄在魔军铁蹄下,无望地看着她,被魔族斩首的那一刻起,宁菲就在想: 凭什么?凭什么活下来的是这些人,而不是师兄? 他们都该死! 他们该在那时候,和师兄死在一起! 可她父亲德高望重,她不能让她父亲受她迫害同门之罪的连累。 于是她顺水推舟,计划帮周徒牙屠杀凡人。 当他们这些人都成为罪人,待她回到云州揭露他们的罪行,她便可以假装被蒙骗、承受不住精神折磨发疯为由,将他们全部毒杀! 到时,人们只会唏嘘一个可怜的疯子杀了一群罪人,没人会责怪她的父亲教女无方。 在这场计划中,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秦莺然与徐离陵这对凡人夫妻。 可她也没有办法。 要怪,只能怪他们运道不好。 就像她和她的师兄一样—— 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父亲的首肯,说好这次剿魔立了功回去便结为道侣。 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惨死,连尸体都被魔军踏烂!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宁菲满身血污,努力地向着被摔落在地的断剑爬去。 那剑上,挂着师兄送给她的剑穗呢。 “啊——” 断腿的痛让宁菲禁不住惨叫,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山野。 徐离陵踩碎了她的腿骨,察觉到了她的渴望,望向她努力伸出手去触碰的剑穗。 “你想要这个?” 他走到断剑旁俯视她,漆黑的眼瞳仿佛能洞穿人心,“这是你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 宁菲不回答,抬眸望去,目之所及,尸横遍地,头颅滚血,皆是她的同门, 徐离陵神情悲悯:“我一定会杀你。但你若告诉我,这对你很重要,我不介意让你握着它死。” 宁菲已无力回答,但还是强撑着开口,伸出颤抖染血的手,“是……” 徐离陵却是脚碾剑穗,一刀落下,笑出了声。 血雾喷溅,染红剑穗。 宁菲的头滚出去,天地翻转。 她意识还没完全消散,看见徐离陵笑意讥讽: “你怎会相信魔的话。” 是啊,她怎么能信魔的话呢? 尤其是徐离陵这种魔道中的魔道。 小黄走过来,同情地看了看宁菲,一口将她吃下。 * 莺然跌坐在大花给她布下的屏蔽圈里很久,忘了爬起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 远处血肉横飞、尸颅满地的小院,令她几欲作呕。 她那素来淡然温润的夫君,正提着柴刀站在那被血浸透的尸堆间。 他闭上眼,从杀戮勾动的魔性兴奋中平复了会儿。环顾血肉狼藉的小院,蹙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好烦。” 莺然闭上眼,倚在一旁的树上,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待梦醒,怀真还是那个与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夫君。她的院子,也还是那个普通但温馨的小院。 但被风吹来的阵阵血腥味,也在不断提醒她—— 这一切,不是梦。 她的夫君是魔。 一个提着普通柴刀,就能瞬杀二十多名修士的魔! * 是好烦。 收拾起来肯定很麻烦。 而且女主人只是出门收菜,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回来咯。 小黄不无幸灾乐祸地想:看他怎么办! 他若肯解除封印恢复魔身,施个法能瞬间将小院复原。 可他魔身触碰过的东西,都会沾染上魔气。 素来都是灵药医人,魔气伤人。 到时这院子就算恢复,女主人也不能住了。 徐离陵扫它一眼。 它立刻浑身乖巧与讨好,摇着尾巴如同一条真正的狗。 徐离陵吩咐:“吃干净,叫几只山精木魅来。” 它愣住,环顾满院尸首,面露苦相:“我一次吃不了这么多,我能不能慢慢吃……” 徐离陵已进厨房烧热水:“吃完去抓六只鸡来,再去路边看着,她若回来就拖住她。” 小黄:“我吃不下……” 徐离陵:“待山精木魅离开,你再回来。” 小黄:“我吃不……” 徐离陵睨它一眼。 它伏在地上,满脸委屈地开吃,不敢再多言。 尸体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厨房里开始烧水,徐离陵走到院里,搜刮了这些修士身上的储物袋,捡起之前宁菲扔的灵石洗干净,又去整理先前被宁菲翻乱的屋子。 他的安排井然有序,从容不迫。 莺然神情木然地眺望着。 夫君不是凡人,竟然连小黄都不是凡狗。 她揉了揉太阳穴,忽见小黄仰头,发出一声雄厚兽吼。 兽吼声如山震。音不大,荡出的声波却摇动山林。 霎时,草木山石化出灵形,如一阵风向她家院子飘去。 莺然震惊。 它们分工明确。 草木而化的木魅之灵修复被打坏的木门与篱笆院墙,山石而化的山精净化着被血染红的土地。 厨房里的水烧好了。 徐离陵从屋里出来,对那些正在忙活的小精灵们视若无睹,拿上干净衣裳,提上热水,去偏房沐浴。 片刻后,他换了身干净青衫、披散着乌黑的湿发出来,将几乎被血染透的衣衫丢给小黄。 小黄叼到角落里,叼出火折子来,把衣裳烧了。又把灰扫进水沟,让水流冲走。 徐离陵坐靠在院中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削竹篾,重新编家中的菜篮与簸篓。 山精木魅忙得团团转,小院一点点恢复原样。 地上的尸体逐渐消失,小黄吃得都快吐了。终于吃完,它抓了鸡,跑到她去收菜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莺然恍惚间,觉得自家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事,就像是童话。 童话公主遇到麻烦后,“小动物”们都来帮忙了。 只不过遇到的事有点残忍,帮的忙也有点血腥。 还有…… 莺然留意到徐离陵身上的青衫,发散思维地想: 难怪他总是那几套几乎一样的青衫来回换。 原来是防着有事可以临时换一套新的,把旧的扔了?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待她回家确实看不出他换了衣裳。 小院恢复了原样,山精木魅们重回山林。 日渐西沉,徐离陵头发干了。用玉竹发带束起黑发,在暮色的干净小院里忙活,仿佛仍是她熟悉的斯文书生。 小黄坐在路边等她回家,时不时用腿挠痒痒。 也仿佛仍是她熟悉的那只小狗。 莺然倚着大树,遥望他们。 天幕渐黑,家中点起了烛灯。 徐离陵在主屋与厨房间来回走了两趟,去热冷了又冷的汤。 最后一次热完菜,他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屋后,好似准备骑飞驹出门去找她。 莺然呼出口气,从树叶里翻出还是死猫状态的大花,将大花放进菜篮,提起菜篮,走下山。 一步步,踏入小院。 院中已无下午惨剧的任何痕迹,空气中浮动着饭菜香。 莺然的目光扫过大门、院墙、挂在院墙上的菜篮与簸篓…… 曾经她和徐离陵一同去订做院门,一同慢慢砌着院墙、造篱笆,一同学编菜篮与簸篓的画面…… 与下午那些精怪在眨眼间修复血淋淋的狼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交错。 第13章 她慢慢把脸贴在他胸膛前。 没那么害怕他,却又不能一如既往地与他对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去告发他是魔?还是帮他隐瞒? 他真的是真心与她做夫妻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在这里隐姓埋名,借她遮掩身份? 他会一直将她视为妻子、对她好吗? 还是未来待他回归魔族身份,便会将她抛弃,甚至杀了她? 莺然在他怀中胡思乱想,越想心越乱。 徐离陵将她放在凳子上,撩开她的裙子,为她脱下绣鞋,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要阻止他。 徐离陵已为她脱下鞋袜查看脚踝,“没什么事。” 莺然阻他的手悬在空中,收回,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点点头:“嗯。” 徐离陵:“我待会儿回来,你饿了就先吃。” 莺然:“嗯。” 她目送徐离陵走出正屋,回头面对桌上饭菜。 初夏天热,但山里气温不高。 尤其到了晚上,山风微凉。 他做好饭菜等了她很久,熬的乌鸡汤里还特地为她加了灵草。 她记得饭菜他热了一次,汤热了有两三次。 她想或许是灵草乌鸡汤冷了会散灵性,所以他一直反反复复热着等她回来。 莺然端起乌鸡汤,舀起一勺喝下。 鸡汤撇去过浮油,没有腥味,也没有难闻的药材味。 不是多么惊艳的珍馐,但是她喜欢的味道。 只是,越发的咸了。 她从前只当他是无意,现在方知,因为他是魔。大约是练魔功的缘故,他的味觉在退化。 她喝到一半,徐离陵端了盆灵草水来,让她泡脚。 莺然觉得很怪,脱口而出:“吃饭的时候泡脚?” 徐离陵:“那就泡完脚再吃。” 他把盆放到门口,拿了张凳子,再把她抱到门口的凳子上。 莺然把脚放进灵草水中。 温度刚刚好,灵气顺水流入经脉,疏解她在山上待了一天的乏。 徐离陵蹲在她面前,避开灵草水,按了按她脚踝上的筋,“疼吗?” 莺然摇头。她没扭到脚,是骗他的。 她转移话题:“鸡汤待会儿冷了,里面的灵草会不会就失效了?” 徐离陵:“不会。” 莺然疑惑:“那……” 你刚刚为什么反复热汤? 她及时闭上嘴。 好险,差点就暴露她一直在山上偷看了。 不过徐离陵还是不经意地解释:“鸡汤冷了会腥,待会儿你要喝再去热一下就行。” 莺然心头一颤,低低地“哦”了声。 她很喜欢吃肉,但对气味很敏感,一直都很讨厌肉腥味。 肉都要经过处理——要么泡水、要么用大料焯水,她才能吃得下。 未出嫁前,她在家并不常吃肉。 不是书院没的吃,而是她爹说她麻烦,不许厨娘特地给她做。 只她娘偶尔会给她做一次肉,也说她麻烦,怎么别人都吃不出腥,偏她吃得出。 但成亲后,她说她喜欢吃肉,便几乎每天都有肉吃。 除了成亲后第一个月,徐离陵不会做饭,她吃过几次带腥味的肉。 之后,她在家吃肉再也没吃到过腥味,徐离陵也从未说过麻烦。 时间久了,她不知不觉间觉得在家吃到的肉没有腥味是理所当然的事。 忘了那些没有腥味的肉,是徐离陵特意处理过的。 她垂眸,看向正在泡的灵草水。 忽的想起徐离陵是魔,想起昨晚徐离陵给她喂药时,手上的灼伤。 她抓起他在昏暗中的手,就着屋内烛火的光亮,瞧见他手上灼痕又多了很多道。 他今日骑飞驹回家时,提了一大包灵草。 他不是特地回来杀人的。 他是特地告假,去采了灵草,回来照顾她的。 她却因为他杀了一群想杀他和她的人,因为他是魔,在害怕他? 莺然五味杂陈地抚摸他手上的灼痕,“疼吗?” 徐离陵:“还好。” 什么还好,肯定很疼。 寻常人采灵草,被一些灵草伤到就已经很疼了。 更何况他还是魔,与灵气相克的魔。 魔要采灵草,就得比寻常人花更多的心思。 莺然轻咬唇瓣,想对他说些关切的话,忽觉身下一股热流,屁股下面湿黏。 这会儿才想起来,她来了月信,今日一整日没换月事带,恐怕又弄裙子上了。 她摸向裙后,果然有湿痕。连忙站起来查看凳子。 徐离陵也看了眼,凳子上有片湿红的印。 莺然羞赧无措。 徐离陵倒淡然:“你先坐着,待会儿吃了饭去沐浴换衣。” 或许是心中还想着他是魔,莺然无意识地与他生疏,吞吞吐吐:“凳子……” 徐离陵云淡风轻:“没事,待会儿我擦干净。” 莺然倏地红了眼眶,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突然想: 无论如何,他是怀真啊。 徐离陵问她:“怎么了?” 莺然猛然抱住他的脖颈,像是要宣泄出今日所有的恐惧、震撼与不安般,大哭起来,“怀真……” 徐离陵拧眉:“你哭什么?” 莺然:“……我肚子疼。”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轻揉。徐离陵另一只手将她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哄她。 “好点吗?” “嗯……” 她抽噎着,依靠在他怀里。 山野清静,良夜安宁。 * “所以,你明知他是魔,还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跟他过?” 莺然坐在窗边绣青竹腰带:“成亲前,我娘跟我说,和男人过日子,就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吗?他可是魔!” 大花在窗台上急得跳脚,“魔的寿命得有多长?我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死,我才能绑定你去做任务啊!” “也许比凡人长,也许……比凡人短。” 所有修魔道的魔都不会知道自己何时会死,莺然又怎会知道? 她转移话题,“你昨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晕过去了?” 大花目光游移:“那时候,我的系统页面上,突然多了一个进度条。” “什么进度条?” “我不知道是什么进度条,我第一次做任务……可能高能量位面的任务都是这样的啦,总会有些出其不意的意外。” 大花趴下来,“有可能这个进度条,是预示着反派毁灭世界的进程加速了也说不定。” 莺然绣腰带的手一顿,兀自笑笑,“所以珍惜当下更重要,不是吗?” 大花晒着太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 莺然继续绣腰带,嗓音轻缓:“不过,或许是因为目睹了那样的场景,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我在一片看不清的战场上,周围都是厮杀的修士与魔……” 大花:“战场?现在只有云州有战——” “哟!哪来的猫?真可爱。” 王娘子等人推门而入,笑盈盈走过来逗大花。 大花不再说话,很享受地翻出肚皮来:“喵~” 它就说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猫! 除了她夫君那个魔! 莺然问:“管事怎么说?” 虽说昨日经历了那样的冲击,但莺然可不敢在家歇着,今日一早便正常上工,生怕徐离陵看出异样。 正好,她也可以趁机在外面透透气。 家里死了那么多人,她独自在家会多想,会害怕的。 赵娘子叹气:“还没找到人呢。” 刘娘子:“那么一大帮子人,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总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偷偷跑回云州去了吧。” “这群修士,之前就一天到晚聚在一起,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们在盘算什么。管他们呢,反正咱们来也是赚个外快。” 王娘子道,“若他们不回来,我估计再有个两三天,管事就要让我们散伙回家去了。” 柳娘子:“能多拿一块灵石是一块。” 她们逗过了猫,坐回桌边忙自己带来干的活儿。 莺然一直沉默地绣腰带。 云州修士昨晚没回酒楼,管事昨晚就上报了玄衙,派人去找。找到现在都没找到踪影。 莺然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但不能说,也不敢多言,怕暴露。 这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 晚上下工,徐离陵来接,娘子们的玄差夫君和关熠也来了。 玄差们皆眉头紧锁。 关熠过来和莺然、徐离陵打招呼,“妹夫,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徐离陵应下。 一旁王娘子问她夫君:“怎么说呀?人找到没?” 她夫君:“没呢,也不知是出了事还是人跑了。” 关熠一脸自信:“没事儿。云州璇衡宗的人已经入懿王洲了,人怎么样,他们会调查的。” 莺然心头一紧。 玄差们插科打诨,各自回家。 莺然瞥了眼徐离陵,见他面无异色,也不多言。 上了飞驹,倚在他身前,一如往常地和他絮叨今日与娘子们闲话所聊。 徐离陵揉了揉她的小腹:“今日好点吗?” 莺然点头:“好多了。” 徐离陵问:“今晚还吃宵夜吗?” 这几日莺然下工晚,在酒楼那边吃完晚饭,回了家饿,徐离陵都会再给她下碗面。 莺然摇头:“不吃了,这段时间都吃胖了。” 徐离陵捏捏她的小肚子:“还好。” 莺然嗔笑地打他一下,回眸瞧见夜色里他含笑的面容,抬手描摹,扬起脸轻吻他的下颌。 第14章 忽然身子轻飘,莺然眼前一片黑暗。 后背猛地落到实处,莺然慌乱坐起,睁开眼。 意识尚未清醒,身旁的人已揽过来,嗓音在夜的昏暗中带着惺忪懒意:“怎么了?” 莺然愣愣地转眸看向他。 他长发披散,穿一身素白里衣。就着洒进屋内的月光,可以看清他脸上毫无污痕。 莺然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切切实实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惊慌的心才慢慢平复。 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 真实到梦里的血腥味,仿佛还残留在她鼻腔里。此刻,才慢慢被他身上雪凉的香气所取代。 徐离陵将她搂入怀中:“做噩梦了?” 莺然点头。 徐离陵单手点亮床边的烛灯,轻轻拍抚她,“什么噩梦?” 莺然迟疑须臾,道:“梦到你要杀我。” 她依偎在他胸膛,看不见徐离陵的眸色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幽暗如深潭,“我不会杀你。” 莺然:“我梦见我到了一处战场上,我很害怕,忽然看见了你,我就唤你。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提着长枪向我刺来。” 徐离陵抿成直线的唇有了笑的弧度:“我提长枪杀你?” 莺然点头。害怕褪去后,只剩满心的委屈与气愤。 徐离陵好笑道:“我若要杀人,怎会用长枪。长枪只有枪头锋利,杀人多不方便。” 莺然扁嘴:“也许是因为我们离得很远,长枪够长……”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猛地捶了徐离陵胸口两拳。 她以前当社畜,晚上没事刷段子,看到有人说,做梦梦到男友出轨,醒来后没忍住暴打男友。 她无法理解。 现在她理解了。 明知道梦里的人不是他,但太真实了,梦境带来的难受也是真实的。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 徐离陵反倒笑出了声:“离得远,我也不会用长枪杀你。” 一个凡人,有什么好用长枪杀的。离得再远,若想杀,动动手指也死了。 徐离陵不知她梦里的具体情况,但还是认真同她分析:“也许是你身后有什么。” 莺然不解:“什么意思?” 徐离陵:“你身后有什么东西,我不想伤到你,又想杀了那个东西。所以就用了长枪。长枪只有枪头是锋利的,刺到你身后,枪杆不会像剑身一样伤到你。你觉得呢?” 莺然认真思考,仔细回想梦中场景。 那一瞬间,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她大脑几乎空白,没有留意到他的枪尖是否真的是偏向她身后的。 不过,这么一回想,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歪重点的事。 莺然坐正了身子,再度捧起徐离陵的脸。就着跳动的烛火,仔细查看。 他还是那张极其出众不凡的脸,带几分少年样。但神情与眉眼都更淡泊平和,气度慵懒平静。 梦里的他,神态要更年轻些,就像一个真正的少年。眼神与气质都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狂妄恣意与不羁。 莺然眯着眼端详他,心道自己梦见的,竟然是年轻时的他? 明明现在他也没多大……不对,他是魔。 他的真实年龄,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大得多。 她怎么会突然梦见年轻时的他? 莺然陷入沉思。 徐离陵任她捧着脸,过了好一会儿,问:“看出什么没有?” 莺然回过神,松开手,背对他躺下。 徐离陵:“要睡了吗?” 莺然:“嗯。” 徐离陵吹了烛,从她身后抱住她,“因为做噩梦跟我生气?” 莺然不语。 也不是因为做噩梦跟他生气吧。 怎么说呢,她心里知道他是魔,原本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不去在意了。可做了那样的梦,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觉到徐离陵在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他看就看吧,她要自己缓一会儿。 她闭上眼,要睡了。 忽然,感到温热气息落在她后发上。 他轻吻她的后发,没逼她转过身面对他,就这样抱着她,手搭在她小腹上轻拍了拍。 莺然闭着眼,睡觉。 半梦半醒间,还是转过身抱住了他。 清晨,莺然睡醒,徐离陵还在她身旁。 莺然猛地一惊,推了推他。 他一直醒着,但没睁眼:“怎么了?” 莺然:“今日不是你休沐的日子,你是不是上工要迟到了?” 徐离陵不紧不慢:“今日陪你。” 莺然猜许是昨晚她的反应让他担心了,无奈道:“不用。我今日打算开始收拾东西,过几日搬家方便直接拿走。你不是还要给我带地图回来?不出门要去哪儿给我找地图?” 徐离陵睁开眼看她。 莺然伏下身,半趴在他身上对他笑:“晚上我们一起看要搬去哪儿?” 徐离陵摸摸她的背:“好。” 他起床,莺然仍躺在床上。 他穿戴洗漱,给她做好饭,回屋和她打了声招呼,照常出门。 莺然在屋里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起床吃了早饭,开始收拾家中东西。 小黄在院门口玩。 大花走进来:“你还打算为他搬家啊?” “不全是为他。” 莺然道,“我既然没打算抛下他,和他一起留在这里,就有可能连累我爹娘还有关熠。搬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万一碰到事,也由我们自己解决。” 大花阴阳怪气:“搬到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万一他魔性大发要杀你,也没人发现。” 莺然:“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 大花骄傲地抬起小猫脑袋:“哼。” 说到杀她,莺然又想起昨晚那场梦了,她将梦讲给大花听,又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在做战场的梦嘛。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几乎每晚都在做战场上的梦……还有,梦里的怀真,竟然更年轻。” “嗯?” 大花警觉,两眼放光,“有没有可能,你不是在做梦?” 莺然:“什么意思?” 大花兴奋:“不同世界的任务模式也不同,有些世界的任务模式是多时间线进行的。也许你是被拉进任务中了。” 莺然皱眉:“可我没有跟你绑定。” “是哦……那我就不清楚了。” 大花嘿嘿笑,“你可以跟我绑定,试试看那到底是梦还是任务。” 莺然看穿它:“你就是想骗我绑定。想都别想。” 大花哼了一声,用屁股对着她,气呼呼地出去玩了。 莺然在家中继续收拾东西。 日常用具不方便带,她收拾的主要是她和徐离陵的一些不常用,又舍不得丢掉的零散小物件。 这些小物件大多是她和徐离陵成亲前的东西,都放在偏房的柜子里。 她拿了包裹去收拾,从柜子里拿出她成亲前的手帕、旧香囊、小食包…… 看着这些物件,回想起相关的事,莺然不自觉笑起来。 她还记得,这手帕是有一天徐离陵给小黄喂完肉,她拿给他擦手的。 这旧香囊,是她小时候绣给自己的第一个香囊。 这小食包,是她成亲前装小零食的。 她还曾用它装过百花蜜饯,拿去和徐离陵一起分吃呢。 …… 还有……这是什么? 莺然从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不起眼的黑布袋。 她拿出来打开,布袋里色若骨玉的珠串,在黑布的衬托下,白得晃眼。 她恍然记起,与徐离陵刚认识后的前几次见面,他左腕间似乎都有一串白若隐若现。 但那时她与他不熟悉,没有问过他那是什么。 后来他腕间没了珠串,她就更想不起来要问了。 而昨晚梦中,他手中变幻长刀长枪的,正是他腕间的珠串。 莺然将珠串从袋里拿出来,珠串似玉,却并非玉的手感。 整一百零八颗。 是道珠。 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只觉透着说不出的阴寒,令她心里发毛。 莺然将珠串放回黑袋里,把黑袋塞回角落,心中莫名慌乱。 她的梦,真的只是梦吗? 为何会梦到年轻时的他,为何梦里他戴的珠串,现实中他也有? 是她初遇他时,无意识记住了珠串,将这印象投射到了梦里。 还是真如大花唬她的那样——那不是梦。 莺然愣了半晌,回过身若无其事地把黑布袋和其他东西收在一起。 收拾好后,在屋前的躺椅上晒太阳。 本是想让太阳驱一驱身上寒意,但莺然晒一会儿就受不了。 管他那玩意儿是什么呢。 莺然想:再毒也没有夏天的太阳毒,晒死我了。 她回屋躺着去了。 * 傍晚徐离陵归家。 吃完饭沐浴后,莺然同他在院里吹风,点着烛火看地图册。 地图册是手绘,纸张不凡。图上不仅标明了各地名字气候,还提点了各地风俗人情。 画工精巧,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锋利,迹走龙蛇。可见画者是位出身名家,意气昂扬又潇洒不羁之人。 莺然本身是不会品鉴的,都是幼时被她爹逼着看名家字画,才看出点名堂。 而这地图一点都不输名家墨宝。 莺然翻得小心翼翼:“这地图册很珍贵吧?” 徐离陵:“还好,是我的。” 莺然同他开玩笑:“你不是偷的吧?” 徐离陵懒得辩解,翻得随意。 莺然也就不再那么谨慎,同他依偎在一起,点评搬家去哪儿合适。 只看地图册,莺然也想不太清楚。 但她每提一个地方,疑惑之处,徐离陵都会为她解答。 第15章 不过它真的好想看看那道珠啊。 那可是传说中,徐离陵那老魔头拿一百零八位天霄仙人的天灵骨炼制的道珠。 一百零八颗骨珠对应天罡地煞周天星斗运转,每一颗都变幻无穷。徐离陵用它杀人无数。 它还以为此等至宝,徐离陵会将其留在圣魔城。 结果,他竟就这么随意地放在了这小破屋里? 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小黄朝院里瞄了眼。 莺然已经吹干了头发,徐离陵收起二人的躺椅,揽着她回屋睡觉,将大门关上。 狗狗默然。 狗狗摇头。 狗狗回窝睡觉,路过猫窝,踹一脚。 * 接连三日,莺然没再做梦,便没再在意。 这三日莺然将家中物件收拾得差不多,灵石也清点好了。 因家里有飞驹,不需另外叫马车,搬去陵扬也就一天的路程。 接下来只需规划好路线,避开妖魔多的山岭,选定日子便可出发。 徐离陵也已和金水镇的掌柜说了不干,给了掌柜三日招人,昨日做了交接,事便都了结了。 今日莺然起了个大早,要和徐离陵一起回云水县娘家。 她为他系上她新绣好的青竹腰带,因即将离开这是非地而感到轻松,笑盈盈地同他闲话。 “待会儿和我娘说我们搬家的事,我娘肯定要难过。不过她也就难过一阵。她一门心思都在我爹身上。” “我爹呢,总觉得我嫁了人,跟着夫君去哪儿都正常。” 系好腰带,她摸了摸徐离陵的腰。 好细。 但是腰线紧致,劲瘦有力。 徐离陵揽她肩,带她出门。关门骑上飞驹,问:“要不要顺带去蜜饯坊买点蜜饯?” 那蜜饯坊在书院后街,莺然从小吃到大,有时就想这口,徐离陵会给她买点在家备着。 莺然差点忘了,还好他记着。 她仰头对他笑:“好。再去买点儿别的能带的,要不以后很少吃到了。” 徐离陵轻轻“嗯”了声,微低头,把下巴抵在她头顶。 莺然翻他一眼,推他。 他不动,偏要这般。 莺然便在飞驹上同他打闹起来,一路笑骂到春蟾书院。 今日非休沐日,但春蟾书院意外的安静。 莺然嘀咕:“该不会今日都出门游学了吧?” 她爹有时会带书院里的人去踏青,称为游学。 踏青回来要作诗,要写文章。莺然小时候最烦这个。 不过她现在长大了,就怕今日爹娘不在家,那就白跑一趟了。 莺然上前要敲门,徐离陵忽的拉住她:“我们来和你爹娘说搬家的事儿,空手来不太好。先去买些东西。” 莺然想想也是,同他穿巷到后街去。 后街店铺都开着,但也很安静。 莺然想起前几天云州修士进城,心道这该不会是云州修士要求的吧? 忽见一抹黄色一闪而过,躲进了蜜饯坊旁边的巷里。 莺然疑惑:“那是关熠吗?” “嗯。” 徐离陵道,“正好,你去找他,待会儿让他帮你拿着礼去见你爹,我先去书院和你爹说清楚。” 这样,她不用对着她爹她娘说半天话,很快就能走了。 他总是想得很周到,总是会在她面对爹娘为难时,挡在她面前。 莺然仰起脸,眸若灿星:“好。” 徐离陵轻抚她的面颊,“去吧。” 莺然松开他,往那巷里走,唤道:“关熠?” 巷里探出一个脑袋,视线越过莺然盯着徐离陵看了会儿,把莺然拉进巷里去。 徐离陵看到关熠和莺然碰上面,这才转身,往春蟾书院去。 * 关熠贼头贼脑的,莺然要拉他出巷,他反倒拉着莺然四下张望,不许她出去。 莺然调侃:“关熠,你干嘛呢?不会被那些云州修士追杀了吧?” 关熠瞪眼:“被追杀的不是我!” 莺然愣住:“什么意思?” 关熠确定周围没其他人,拉上莺然往巷深处走,神神叨叨的:“他眼睛真尖,竟然发现我了……算他有点良心,知道把你送走……你先跟我走,待出了城我再跟你说。你爹娘我已经先请窦大人带往肃京了。” 莺然肃了神色,心中慌乱:“关熠,你在说什么?” 关熠:“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先跟我走就是。待会儿这儿要出事,出大事!” 莺然挣开关熠,转身往回走:“我去叫怀真……” “别叫他!” 关熠立刻拉住莺然,“就是因为他,才要出大事儿!” 莺然隐隐猜到了,但不确定:“出什么事了?” 关熠拽着她走到巷深处,御剑,要把她拉上来。 莺然急问:“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呀!” 关熠也急:“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没看徐离陵都让你先跟我走了吗!你快上来啊!” 莺然想起方才徐离陵的举动,确实很反常。 虽然他不说,但她一直知道,他不喜她和关熠接触。 可刚刚,他让她来找关熠。 莺然两眼发愣,关熠把她拉上剑,她也没再挣扎。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出了事,她留在徐离陵身边,不是在陪他,而是他的累赘。 关熠御剑而起,拼尽全力往城外冲。 待冲出云水县城墙,他重重呼出口气,调转方向,往莺然家去,“云州修士已经查出,徐离陵是魔,是徐离陵杀了那二十五名修士。” “他们打听清了他和你的关系,逼迫你爹和你娘让出书院,好在书院布下天罗地网,引徐离陵进入后杀了他。” “你爹娘不肯,但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窦大人也拿他们没办法。你爹娘要去找你,他们不让,还说如果你爹娘去,就说明你们一家都知道徐离陵是魔,说你们勾结魔道。” “窦大人和我都没法儿跟这些人说,打也是打不过的。看情况不妙,春蟾书院经他们一糟蹋肯定不保,窦大人就说要带我去肃京。” “但是我不放心你嘛,也不可能丢下先生师娘。” 关熠回头注视莺然,“所以我留了下来,让窦大人先带先生师娘去肃京。先生师娘也认清了情势,抓紧收拾了书院的东西跟窦大人离开了。” 莺然有些恍惚,好半晌才道:“他们去了肃京也好……我爹曾是肃京大儒的门生,在那儿还算有些根基。” “我也这么想呢,你爹娘肯定没事儿。” 关熠担忧地问:“你呢?” 莺然:“多谢你顾念着我。” 关熠蹙眉:“徐离陵是魔,你……你跟他那样好,你……唉。” 关熠不知该怎么说。这种突然发现枕边人是魔的感觉,想想都惊悚。 莺然叹息:“我知道。” 并且,她曾想过最坏的结局,便是现在这样——徐离陵被围剿。 所以,她不至于六神无主。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你知……啊?”关熠一愣:“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莺然:“我知道他是魔。” 关熠沉默。 “你知道?!” 关熠惊叫,“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魔?魔就是走了邪门歪道之徒,从他们练魔功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走在了自取灭亡的路上。” “每一个魔,都会先丧失五感,再丧失理智,最后沦为对外界毫无感知,完全被残忍魔性操控的疯癫魔物,自我毁灭!” 莺然:“我知道。” 关熠:“……” …… 剑在院中落下,关熠也听莺然说完了来龙去脉。 他仍在震惊中,但还有理智:“你快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去肃京。我自己在这儿缓一会儿。” 莺然摇头:“谢你送我回家,不过我不走,你快去肃京吧。” “你不走?” 关熠激动起来:“你要在这儿等徐离陵吗?别傻了,你知道这次那些云州修士是怎么来的吗?” “云州与懿王洲边境线上正与魔道开战,他们是杀跑魔道过来的!你知道这代表他们有多强大吗?他们在云州结界中,还驻扎了成千上万的人马!此次入懿王洲,也带了三百多人!” “领头的那个,窦大人说他的修为和咱懿王洲的四大国柱一般。跟随他来的五名修士,也都是璇衡宗的峰主长老。” “你以为徐离陵杀得了上次那些云州修士,就能杀得了他们?不可能的!上次那些云州修士,在那几位面前,跟那些小弟子差不多!” 莺然心越发凝重,但仍旧沉静:“他们能查到怀真头上,也能查到那些修士一开始是盯上我的。你觉得,我逃到肃京,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不可能的。我去肃京,只会连累你和爹娘。” “若他们愿意信我无辜,那我即便呆在这儿不走,他们也不会拿我怎样。” 关熠:“可是……” “小丫头说得没错。” 清冷女音自身后高处响起。 关熠话音顿住,与莺然一同仰头望去。 是那日跟在狮象旁的清冷女修。她貌若瑶仙,似冰若雪,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这位玄差,云州与懿王洲之间无意交恶。你身为懿王朝的手下,还请不要干涉我们与徐离陵、秦莺然二人的私人恩怨。” 关熠挡在莺然身前,面对无形威压,嗓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莺莺只是凡人,她是无辜的。是你们的人先要对她下手!” 清冷女修飘然落地,手腕翻覆间,冰雪凭空飘落。 “与魔有染者,没有无辜!” 她手一挥,冰雪凝成无数霜针,犹如箭雨飞向莺然。 第16章 莺然本能后退,又顿住。 既知自己躲不开,何必逃得狼狈。 她推开关熠,自己迎上去。 忽听一声震山巨吼,山惊鸟飞。 一道黑影如巨石砸到她面前,荡起尘烟,以身挡住了那些霜针。 莺然诧异地看着眼前巨兽。 它通身玄黑,虽身形变大、獠牙如猛象、样貌狂野而狰狞,但尾巴尖上的一抹黄,还是让她猜到了它的身份。 “小……小黄……” 莺然愣愣的。 清冷女修拧眉:“大荒时期的仙兽?怎会出现在这儿……” 关熠傻了眼,又惊又惧,但很快爬起来,拉上莺然要跑。 清冷女修岂能让他们逃脱,掌间翻覆便起风雪,困住他们。 那些霜针未刺入小黄身躯,但冻结了它皮毛。 它朝女修愤怒低吼,扭身如一堵墙,护在莺然身侧。 女修冷哼:“久远前的荒兽,这已经不是你该活着的时代了!” 她素手结印,祭出本命佩剑,凌空而起,攻向小黄。 小黄扑上去,与她厮杀。 大花趁机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蹿出来,扯着莺然的裙摆,要莺然跟它走。 莺然立刻拉上关熠跟着大花逃命。 大花一路奔上后山,在林中乱蹿。 莺然:“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大花:“傻狗告诉我有一处地方可以躲,那女修绝对进不去。就在山上,快点,傻狗没有看起来那么厉害,它缺乏灵力,撑不了多久的。” 莺然担忧:“那小黄怎么办?” 大花:“傻狗说它是那处地方的守护兽,会自己跑过去的。” 莺然顾不上问小黄怎么和大花说了这么多,是不是看出大花也不一般了。扶着关熠跑。 关熠肩膀上的霜冻在蔓延,身体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沉。 莺然不断唤他,要他坚持住。她慌乱地问大花:“有没有办法救他?” 大花:“我的权限只能保障宿主安全。” 莺然急道:“若是我和你绑定呢?” 大花:“那也救不了,我没有能量救人。上次说让你绑定救傻狗的方法,也是要你去冒险。你身上的能量只有在你遭遇生死危机时才会发放给你,为你保命。” 大花声音变小,抽空看了眼关熠,“待会儿到地方,生火给他烤一烤,他是修士,应该能挺过去。还好那女修看不起你们,没动真格……” 莺然一听稍稍安心,入山林深处后,几乎是拖拽着关熠在逃。 家方向的打斗声越来越远,逐渐听不见。 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熟悉。 松林、兰草、大树、青藤、巨石…… 这是她当初遇到徐离陵的青衡山,也是她没成亲前经常喂小黄的地方。 大花终于停步,跳上巨石,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但找不到。 它急了,猫爪拍在巨石上,周身泛起黄光。 莺然只觉脚下忽的一软,旋即失重坠落。 即将摔落在地的刹那,地上阵光闪烁,她与关熠便都轻飘飘地落下。 地面阴冷潮湿,积水甚多,莺然立刻爬起来,扶关熠到一旁爬满杂草与藤蔓的石阶上。 刚坐定,她视线无意一瞥,便见关熠身后的藤草间有字——仙人墓。 而上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 浓云渐积化为乌云,点滴小雨滴落。 滴在染血的草叶上,和血滑落,若一串红珠。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样的魔,不可能籍籍无名!” 鸿崖公喘息着,环顾四周。 三百名璇衡宗弟子前赴后继,此刻已死伤过半,血肉染红了满院花草绿树,溅污了白墙青瓦。 四名璇衡宗峰主中,三名灵力几尽枯竭,一改仙人面貌,狼狈不堪地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而阵中青衫书生虽不至于毫发无伤,但相较于他们而言,仍是游刃有余。 甚至,没有显露魔身。 徐离陵不答,眉宇间也生出些许凝肃。 以凡人之躯,应付至此,已近极限了。 他染血青衫滴着红,染满血污的手忽抬起,向身侧伸出。 他身侧空无一物。 鸿崖公却见他手掌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扭曲了空间。 旋即,虚空撕裂,一串道珠落入他掌中。 能撕裂虚空的道珠…… 鸿崖公眉头紧拧,几乎立刻想到那个人。 但,不可能! 那个人就算出现在这儿,也不可能娶妻! 鸿崖公浑身戒备到极致,掌起运灵,一边思索着这世上究竟还有哪位大魔是用道珠的,一边使出驭道极招。 众弟子皆骇然,鸿崖公对待此魔竟到如此地步。 同时也心颤,此魔实力究竟有多雄厚,时到此刻,竟还不显露魔身! 众峰主观鸿崖公动向,为其辅阵。 众弟子也皆再启诛魔大阵。 但见玉色道珠缠挂他腕指间。 他转腕无声,道珠晃动,竟化长刀。 提刀,刀斩惊澜! 鸿崖公脑中轰然,满目惊愕:“仙骨道珠……你……” 不,不可能! 鸿崖公不敢去想,却如临死地,不顾自身承受上限,立刻甩出所有宝兽袋,召出所有异兽。 异兽奔腾,引诛魔天雷,齐攻徐离陵。 * 莺然望着头顶,警惕地护住浑浑噩噩的关熠。 就见一只黑影忽的跳下,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睁着湿漉漉的眼看她。 眼神里,还带着些许尴尬。 莺然松了口气:“小黄。” 她上前查看小黄,关切:“你没事吧?” 小黄僵着不动。 它不知该怎么向女主人解释它不是狗这件事,眼珠子来回乱转。 突然又意识到,女主人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它盯着莺然。 莺然眼中只有关心与担忧,见它身上斑血迹和露骨的伤,摸了摸它的头,温柔心疼:“谢谢你,小黄。” 作为一只兽,它很难解释很复杂的东西。 而且它刚打了一架,灵力不足,虚脱受伤了。 小黄摇摇尾巴,用爪子挠了挠脑壳,心想算了,等徐离陵那魔头来跟她解释吧。 它晃晃悠悠走向刻有“仙人墓”三个字的巨石碑,爪子往上一拍。 莺然脚下阵光一闪,眨眼间,眼前成了一座点着无数长明灯、灯火通明的大殿。 满殿屏风皆是栩栩如生的刺绣,殿边皆是书架或博古架,上面放置无数书籍与挂画。 说是仙人墓,但……这更像凡人造的墓,没有一点玄术仙法的痕迹,还满是尘埃。 莺然扶着关熠入殿,让他靠着墙壁休息,为他点起火驱寒伤。小黄趴在关熠身边蹭火,闭目养神。 大花为了进洞,强制调动了一点系统能量,也很疲惫,窝在关熠另一侧烤火。 莺然看了看他们三个,心头一软,在殿中四处寻找,试图找到能盖在他们身上的毯子。 找到博古架上一副被遮住的挂画前,莺然道声:“仙人勿怪。” 小心翼翼地拖来放书的矮桌,踩在上面,将画上纱幔取下。 纱幔飘落,一副少年发束金冠,簪插木樨,纵马游街的画像显露出来。 莺然瞧见画上少年,倏地愣住。 他意态潇洒,红衣白马金鞍,脸上是恣意而又独具年少清朗的笑。 画侧写着字: [懿王朝腾宇六年,仙人游历至肃京,化作凡人拜入儒门学道,三月学成,入科举。 年十四,三元及第,蟾宫折桂。 打马靖安街。] 腾宇六年…… 那是,千年前。 莺然盯着画像上的少年,瞳眸轻颤,久久不能回神。 直至角落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她连忙跳下矮桌,将纱幔盖到关熠身上。 她环望大殿,接着去找那些被纱幔遮住的画。 又一幅,揭下纱幔。 是少年金带红袍,发束垂缨玉冠,在宴上饮酒,洒脱豪放,风流不羁。 题字: [懿王朝腾宇七年初,仙人将离肃京,游历山川河海,腾宇王宴请仙人。 仙人年少,不善饮酒,醉后宴上吟青莲居士诗: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再一幅,是少年腰配折扇与长剑,玄带白衣,劲装氅袍,于山石上饮酒,俯瞰云山青黛、江河奔流。 落拓旷达,恣意若江湖侠客。 题字: [懿王朝腾宇七年,暮秋。 仙人游历至边境荒山县,降服吃人异兽。问何处观景之最,砍柴翁道:金水尽头青云崖。 仙人凌水上青云,临风饮酒赏山河,醺醺然兴起,吟摩诘居士诗: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题字下,还有小字,莺然轻念:“云水县名,由此得来……” 莺然的视线从字,再度回到画像上的少年。 他笑得自在开怀,兴起饮酒,兴盛吟诗。 是一名正当志冲云霄、不拘天地高厚、天地间任徜徉的少年。 莺然有些恍惚,向他伸出手,却终是没有碰到他。 怕不小心,会损毁了这历经千年沧桑的画面。 * 小雨淅沥,落地染血,化滚滚朱红在大地上流淌。 满地横尸,已分不清谁人是谁人。 就连璇衡宗的四名峰主,都已淹没在尸堆中。 鸿崖公一改先前豪放,手持双锤杵地,撑着身子不倒下。已是浑身浴血,双目赤红。 所驭异兽,也只剩下浑身猩红的狮象仍屹立着。 鸿崖公便是再不愿信,也不得不信,眼前人,正是他最不愿意猜的那人。 第17章 大殿忽震,碎石簌簌掉落。 身后响起巨石挪动的沉闷声。 莺然回眸,见那刻有“仙人墓”的巨石碑,此刻正缓缓升起。 一人站在门外黑暗处,清姿如鹤。 殿中长明灯光亮洒落他袍角,可见他一袭青衫,尽染血污。 书架上的集册、博古架上的挂画,皆在门开时幻若星辰,化点点荧光飞散。 莺然手中的集册,也开始慢慢消散。 莺然先前看时,上面第一页便记载: [此册为全殿书册总记,可据此册于殿中寻找仙人事迹的具体游记。 因世所不容,为防朝廷搜查至此,此地特请玄修布下阵法。 若有朝一日,墓门开启。 此地种种,将化为灰烬。 请后人小心,入墓走阵,莫开墓门……] 而此刻,墓门开了。 莺然手中渐空无一物,于星尘飘散中,看着门外人走入殿内。 恍惚间,她仿佛还能看到画像上那少年意气凌云的模样。 他正一步步向她走近,经过那些画像、那些千年的岁月。 是一模一样的脸。 岁月也不曾削减他半分姿容,反倒将他的面容雕琢得更为摄人心魂。 可他的脸上,已再不见画像上的少年意气。 莺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天下着小雨。 他安静地望着天地,眼神平淡得仿若一片已被冻结千年的冰海,永远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此后她与他熟悉,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温情、耐心和爱护。他的眼神,却依旧是那样的平静。 她曾以为他就是那样静敛淡泊的人。 直到看到画像上的少年,她才知道——原来他也曾兴盛时饮酒吟诗,快意时踏山舞剑。 他走近,抬眸扫了眼她身后的墓碑。 莺然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那杀戮的味道几乎快要盖过他身上原本清净胜雪的冷香。 大殿内已空空荡荡。 莺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墓碑也已成无字碑。 莺然平复了下心绪,关切地检查起他:“你受伤了吗?” 徐离陵止住她:“我没事。” 莺然不信,一把拉住徐离陵满是血的衣襟,要扯开查看。 徐离陵挡住她:“这都是别人的血。” 莺然:“那也得我看了再说。” 莺然将他拉到火堆边坐下,小黄大花和关熠都还昏沉着。 她解开徐离陵的衣衫。 他皮肤很白,往日里有点红痕就很显眼。 此刻衣下的身躯不至于满是伤痕,却有大片的青紫,经络的走向也泛出斑驳血点,触目惊心。 显然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确实是别人的血,可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莺然瞪他一眼,却无法为他做些什么。 他们逃得匆忙,什么都没带。 莺然:“你甩开那些修士跑来的?” 徐离陵:“算是。” 莺然:“他们现在还在云水县?” 徐离陵:“都回老家了……哦,还有一个。” 他踢了踢小黄。 小黄迷迷蒙蒙抬头。 他不避着莺然,问小黄:“那名修士杀了吗?” 小黄立刻清醒,可怜巴巴地呜呜叫。 徐离陵:“那你怎还待在这儿?” 小黄呜咽一声,身子发抖。 莺然会意徐离陵这是命它去追杀那女修,那人没死便不得回来,忙道:“好了,它为护我已经受了伤。” 徐离陵不再看小黄,稀松寻常对莺然道:“那便还有一个逃了。” 小黄见莺然维护,徐离陵便不再追究,趴回去继续睡。 莺然嗔徐离陵一眼,接着思忖道:“我先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暂时在这躲一段时间。等以后这事过了,再出去……” 徐离陵:“去哪儿?还留在懿王洲?” 莺然:“不行吗?” 徐离陵摇了摇头。 莺然心下了然。 这事儿闹得太大。再过多久,懿王洲朝廷都不会忘。 为了不与云州交恶,她和徐离陵必会成为懿王洲的逃犯。 但他们和云州更是结了仇呀。 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 莺然蹙眉,扫了眼一众伤员:“算了,以后再说吧。我先回去拿东西。” 徐离陵拢上衣襟起身:“拿什么?” 莺然看出他要去,把他按回去:“你在这儿养伤,我骑飞驹……飞驹还活着吗?” “在门外。” 莺然:“我骑飞驹去,很快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她叮嘱徐离陵照看关熠,往外走。 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见徐离陵闭目养神,假装拿纱幔包东西,实则把大花拍醒,示意大花跟她走。 出了墓门,她抱上大花,骑飞驹往家去。 大花累极了,问:“找我干嘛?要和我绑定吗?” 莺然:“你不是已经接收了一部分剧情吗?剧情里,有没有一个角色,曾是仙君,后来堕魔?” 大花:“有啊。魔道中有六位仙魔。” 莺然心头一紧:“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花:“你没跟我绑定,我只能看到剧情梗概,我哪知道这几个配角叫什么。而且我剧情到现在还没接收全……” 最后一句它说得很小声。 莺然:“他们是怎么堕魔的?有没有可能再脱离魔道,重回仙位呢?” “我看看……” 大花:“他们六位本是千年前赫赫有名的仙者,阴差阳错落入圣魔手中。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虐待与折辱,在绝望和生不如死中慢慢被圣魔所洗脑,开始认同魔道思想。由此堕入魔道……” 莺然眉头紧皱。 千年前,赫赫有名……徐离陵恐怕就是这六位中的一员。 大花说完六位仙魔将的梗概,道:“仙魔是可以重回仙位的。但仙魔重回仙位,最大的难点不是像普通修士那样无法拔除魔根,而在于他们已是得道之人。” “他们堕魔,就代表他们从思想上否定了仙门玄道,从魔道上找到了他们新的追求。让一位得道之人去否定自己已成的道,是很难的事。让他们再重新认同那原本被否定的道,更是难上加难。” 莺然:“能就好……” 难不是问题。 莺然眼神坚定:“我愿意和你绑定去做任务。但我有条件。” 大花惊喜:竟然不用等到徐离陵去死,它就能绑定宿主了! 莺然:“完成任务后,我会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 “我要我的奖励,是徐离陵不会因身为魔而惨死。他能够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平安长乐。” 她很清楚,一旦绑定,她未来还会有很多任务,很多奖励。 这只会是她的第一个任务。 但这是徐离陵的一生。 她愿意将第一个任务的奖励给他,就当是他们相遇的礼物。 * 天幕青黑,仙人墓门紧闭。 山间湿寒,幸而正是盛夏,不至于太冷。 墓中篝火噼啪,火上烧了热水,火旁放着准备加热的干粮。 莺然已拿了东西回来,正在整理包裹里的东西。 徐离陵等伤员都倚着墙闭着眼。 大花趴在火堆旁,啃着干馒头,猫眼湿漉漉的,好似哭过。 实际上,它白日和莺然绑定后也确实差点哭了。 不是因为终于绑定。 而是绑定后,莺然没有获得系统能量成为神女,只是拥有了灵根。 它仔仔细细检查系统页面信息,在剧情进度条全部显示出来后,终于明白了原因—— 这世界已有另一位任务者。 那位任务者获得了曜境神女身份,并获取了全部的剧情,是【救世】任务的主体。 它接收的剧情仍是不完整的。 它和莺然只能作为辅助,等候系统派发支线任务,辅助神女任务者完成【救世】。 它觉得很对不起莺然。 它特意选中她,想要她成为甜宠女主,过快乐的一生。却让她成了女配,还嫁了一个魔。 莺然整理完东西,路过大花身边,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给它盖上小毯子。 大花抬头看她一眼,眼睛还泪汪汪的。 她对大花笑,用宿主与系统独特的沟通方式安慰它:“没事的,我也不想做女主。万一我做女主,要和别的男人发展些什么,怀真怎么办呢?” 大花耷拉着嘴角,趴回去。 莺然轻松地笑笑。 走到徐离陵身边,她用棉布沾了热水,替徐离陵擦拭身体。 徐离陵要自己来。 但莺然见他身上青紫骇人,按住他伸来的手:“还是我来吧。” 徐离陵漆黑瞳眸在火光中更显幽深无底,注视着她,冷不丁开口:“我是魔。” 莺然为他擦拭肩头淤痕的手顿了顿,动作继续,“我知道。” 徐离陵笑了声。 莺然:“你不好奇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问罢她又觉此问多余。他来时她什么都不问,就已然知晓一切的模样,已足够说明了。 徐离陵语调平淡:“二十五名云州修士死的那天。” 莺然诧异。 徐离陵凝视她,一言不发。 莺然略一思忖,心下了然。 是她那天乱了神,竟没意识到徐离陵天黑好一会儿还没去找她,有多不对劲。 他怕是早就察觉到了她在山上看着,不担心她出事,所以不急着找她。 直到时候实在太晚,才作出要去找她的样子,逼她回家。 真是心机。 莺然为他擦拭的手刻意重了一下。 他好似不觉痛,脸上反倒有了些许被她逗乐般的笑意。 第18章 对于莺然觉醒灵根之事,徐离陵并未多问。 世上多的是人突然觉醒,关熠就是到了十七岁才觉醒的灵根。 去云州不同于去陵扬,要过结界。 需轻装简行,不便带太多东西, 莺然与徐离陵便再一次整理了包袱。 最后只留了衣物和灵石。还有一袋徐离陵和莺然的旧物件。莺然舍不得扔下,徐离陵便拿上了。 莺然试着背了背自己的小包袱,有点重,但能接受。 徐离陵已在矮桌上铺好了薄毯,让她去睡,“有飞驹驮着,你试什么。” 莺然在桌上躺下:“我们的灵石不到一百块,去云州肯定不够用。我想到了云州后,把飞驹卖掉。” 徐离陵给她盖好毯子:“飞驹在云州不值钱。” 莺然手臂搭在他腰上,思索良久:“之前,我见你捡那些修士的钱袋了。他们的灵石够我们用吗?” 徐离陵:“那是储物袋。” 莺然“哦”了声。 徐离陵:“够。” 莺然安下心,抱住他睡觉。 黑暗里,两双绿莹莹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一双是大花,一双是小黄。 徐离陵拍拍莺然的背,往后瞥了眼。 身后除了那俩小畜生,还有关熠。 他视线转回来,与她一起闭上眼。 墓室里安安静静,只有火星噼啪作响。 过了会儿,莺然又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去云州?” 徐离陵:“什么时候都可以。” “想要正常过懿王洲到云州的结界要通过金水镇城门,还要有官牒过关门,你有办法弄来吗?” 徐离陵:“没有。趁天黑溜过去。” 莺然笑:“你还有力气打破结界吗?” 徐离陵睁开眼盯着她:“还有一点力气。” 莺然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无法忽视的目光。 她被盯得脸越来越红,索性捂住他的眼。 徐离陵眼睫在她掌心轻扇了两下,又软又长。 而后,他闭上了眼,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 大花不懂他俩莫名其妙在干什么,心里“哼”了声,转过身背对他俩。 小黄淡定地用狗爪挠了挠痒,见怪不怪。 徐离陵和女主人的相处总是不太符合他老魔头的身份,说出去都没人信。 但它已经看了两年多了。 从他们初遇——就在这墓室上方的大石头边初遇时。 她坐在石头这边,他坐在石头那边。 天下着绵绵小雨。 她问:“你带伞了吗?” 他道:“没有。” 它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后来他们时常相遇。 明明在此之前,徐离陵只在下雨天来,莺然只在晴天来。他俩总是会错过。 可那天之后,他们总是能碰面。 它就觉得更不对劲了。 他们中肯定有人改变了来这儿的时间。 直到那天,莺然多带了一把青竹伞来。 天又下起了雨。 她走到他面前,撑起伞遮在他头顶:“雨下大了,打伞回家吧。” 他望着她,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后来,也一直没有还。 它就觉得:完蛋了,天要下红雨了。 果然,再后来,他们成亲了。 它成了他们养的狗。 准确地说,是她想养它。 徐离陵便为她特地来了墓地一趟,解除了它被束缚于此地千年的契约。 * 关熠很早就醒了。 具体时间,大概是在莺然和徐离陵聊天时。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莺莺,那会儿正和一个从三百多名修士手中逃脱并看上去完好无损的魔头,在一起说笑。 她知道他是魔。 她不在乎。 她要和他一起走。 关熠在黑暗中装睡,不愿面对现实。 但魔头回眸扫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醒了。 他也装不下去了,正想说点什么。 魔头竟又抱着莺莺睡了。 话咽了回去。 关熠坐在黑暗中,心中一整晚的天人交战。 * 云州与懿王洲交界的边境,结界如天幕,连接天地,巍峨壮阔。 午时烈阳当空,晒得人身上洇出一层薄汗。 “多谢你。” 莺然跨过了结界,真诚地感谢关熠。 她一早醒来,和关熠说了她要和徐离陵去懿王洲的事。 关熠听了她的理由,答应得很爽快。还以玄差队正的身份给她准备了官牒,并陪同她到边境关给她做担保。 关熠伸手想摸她的头,可结界已然关闭。 他一如既往,笑容爽朗:“你和我之间,哪用得上谢。” 莺然笑笑,又忧心道:“你的伤真的没事了?” 她本来想等关熠伤好再走,但关熠和徐离陵谈了一会儿话后,便道:“徐离陵杀了那群云州修士,你们再不走,就真要成通缉犯哪儿都去不了了。” 莺然便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东西,跟随关熠的带领,去玄衙拿到官牒,一路往边境关来。 关熠:“没事儿。我是修士,这种小伤好得快得很。” 莺然见他气色红润,精神十足,也稍稍安心:“你多保重,尽快去肃京。” 关熠点头:“我会照顾好先生和师娘的。” 莺然:“先照顾好你自己。” 又肃色道:“多谢你。” 她面容娇俏,神态总是有种说不出的亲和与温柔。 关熠注视她片刻,“都说了不用谢……快走吧。边境线上有魔驻扎,官道都被毁了,再不走,天黑后会更危险。” 莺然点头,转身上飞驹。 徐离陵拥着她,大黄和小花趴在马屁股上。 飞驹展开双翼,振翅而起。 关熠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脸上的笑渐渐淡去。 其实,他很想说他不同意。 他不同意她和魔在一起。 不同意她与魔去往云州。 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 让她留在懿王洲,他也没有能力保护她。 若云州因鸿崖公等人之死,向懿王朝发难,届时徐离陵已经离开,莺莺和先生师娘都会被交出去。 去云州,先生师娘能得安全,她的夫君——那个魔。以他的本事,只要还愿意保护她,她绝对比在懿王洲安全。 只要,魔不变心。 可是魔,有心吗? * 漆夜无星,雨水如帘。 莺然站在破庙门口望雨,脑中响着大花的声音:“宿主,任务在今晚戌时开始。神女任务者请你在戌时前凝神,最好是能够入睡。” 莺然愣了下:“为什么要入睡?” 她想起之前接连做了三日的怪梦、梦中想要杀她的徐离陵。 大花:“我不知道。不过如果错过时间,任务就失败了。我们和神女任务者是平等的,就是普通同事,不会因任务失败受到她的惩罚,但是我们就没有这次的能量补给了。” 莺然想了想,应下:“嗯。” 她低低轻叹。 刚入云州,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云州灵气,大雨便倾盆而下。 一直下到现在,雨才小了些。 任务,竟也在这时来了。 夏日的炎热被雨水冲刷成凉意。 若非徐离陵及时找到这破庙,她明日没准儿要得风寒,也找不到地方在戌时前凝神。 徐离陵在她身后,打扫干净供桌,清出一块空地点起篝火,唤她过去取暖。 大花和小黄已趴在桌下烤火。 莺然在篝火边坐下,拿出干粮和水壶加热,唤徐离陵也来歇一歇。 徐离陵在桌上铺好薄毯,坐过来,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身体很温暖。 莺然抱住他,依靠在他胸膛上,想到徐离陵是魔,恐怕有些排斥灵气,不由担心地抬眸。 瞧见他眸中有些许红血丝,摸了摸他的脸。 徐离陵低头看她:“怎么了?” 莺然:“云州的灵气会让你很难受吗?” 徐离陵:“还好。” 只是会令魔性滋长。 莺然仍盯着他。 徐离陵:“很久没接触过灵气,适应一会儿就好。” 莺然“嗯”了声,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简单吃了饭,擦洗一下。 莺然和徐离陵在供桌上相拥睡下。 她在昏暗中望了会儿他的脸,闭眼凝神。 …… 耳边寂静,只有细微的雨声。 但久远而又熟悉的血腥味,充斥了呼吸。 莺然睁开眼。 果然,映入眼帘的是她梦见了许多次的战场。 只是战已止。 天幕如血,雨丝阴冷,遍地横尸。 脚下的土地,更是被血浸透,踩上去都觉黏脚。 莺然对大花道:“你说对了。我上次的梦,真的不是梦。” 大花没有跟来,在脑中与她联系:“看来这个世界真的是双线任务。上次大概是神女对你发布了任务,但你没有和我绑定,所以我没接收到,你也不知道。” 莺然:“那这里到底是——” 眼前出现大花分享给她的任务信息: 当前时间:懿王朝腾宇十九年。 任务:协助正道人士从徐离城地牢救人。 懿王朝腾宇十九年…… 千年前! 莺然懵了下,环顾四周,寻找那些玄道人士。 朦胧雨幕中,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眺望天地。 他一身靛金儒袍被血浸透,乌黑的长发全然披散。 身如玉鹤,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仿若战场上的一缕游魂。 莺然一眼认出了他。 徐离陵。 更接近于画像上小仙君的徐离陵。 是上次梦里,提长枪差点杀了她的徐离陵。 莺然在原地不知所措须臾,转身便要逃跑。 第19章 “莺然。” 徐离陵把玩道珠,唇畔含笑,眼底有不明显的嘲弄,“所以你从千年后来找我,目的是?” “我知道你的过去,我想帮你从圣魔手下逃离……” 莺然还想同徐离陵说些话。 脑中突然响起大花的声音:“玄道人士已到达徐离城地牢外,正在闯入东位地牢。宿主,快过去吧。” 大花给她发来了路线。 莺然只能仓促地同徐离陵道:“我还有事,待会儿再来找你。” 跑出去两步,听徐离陵大笑出声,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回头郑重道:“我一定会来带你走的。” 时间不多,她来不及多说,直往地牢跑去。 跑着跑着,她竟飘起来。 莺然讶异,尝试加快速度。她真就如同鬼魅般身形如风,眨眼间便到达东位地牢门口。 门口有魔卫驻守,莺然躲在角落,苦恼要怎么进去,身体往墙上一歪,竟然就挤进了墙里。 她真的成阿飘了。 莺然眼珠新奇地转了转,怕耽误时间,直接隐在墙里,找到目的地——地牢三层最深处的牢房。 房中关押了一群身穿清灰道袍的人,皆是狼狈不堪,受伤不轻。 有穿魔卫衣服的人正在尝试开牢门,还有人在望风。 莺然上前,思索着怎么说服他们相信自己是来帮忙的。 牢中一人目光盯住她,低呼:“是鬼修!” 开门修士打量她一番,欣喜:“你是神女说的来帮忙的人吧?” 神女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莺然心道神女还挺好,都安排好了,点点头。 修士:“你来得正好。这地牢布下了阵法,不能用法术破坏,否则会惊动城中魔卫。麻烦你去寻找一下阵眼,破坏牢中阵法。” 莺然为难:“我不懂阵法。” 修士也为难:“这……” 他也不知道怎么教莺然辨认阵法。 莺然偷偷询问大花,大花也不懂。 莺然便去问神女。 神女:“你没有修道?” 莺然:“我只是凡人。” 神女:“阵眼在二层放火铜炉的地方,你要先在三层取水铜炉中的水,再去二层将火铜炉熄灭。” “火铜炉熄灭后,你要在十息内到达一层,将一层的魔炉孔合上。否则十息一过,魔炉便会召来魔卫。” 莺然:“……十息内,我能赶到一层吗?” 好复杂,感觉像在做游戏任务。 神女:“你现在是鬼魂,只要念力足够便可以穿墙,直接往上飘就行。但鬼魂念力有限,你需要把控好。” 莺然思忖着应下,往外飘去。 水铜炉位于地牢中央。 三层的魔卫已经被解决,莺然从中取水很方便。 但是她往上飘,便能看到二层火铜炉边时刻有两名魔卫把守,并且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人换班。 这若是浇熄,不用魔炉预警,魔卫都会被招来吧。 莺然思索着,回到地牢问开门修士:“你有迷药吗?” “有。” 他们就是用迷药将三层魔卫迷晕的。 开门修士立刻将迷药给她。 莺然拿上迷药,悄悄飘到二层两名魔卫身后,一手一把迷药,往他俩人身上一洒。 魔卫身体一僵,扑通倒在地上。 莺然连忙浇熄火铜炉,直接往一层飘。 一层魔炉边有四名魔卫把守,交接时间和二层错开。 莺然等不及找时机,直接冲到他们面前,在他们反应过来前,直接将迷药全撒出去。 魔炉中燃烧着幽黑魔火。 她屏住呼吸把魔炉口关闭,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鬼,不用憋气。冲回三层,对开门修士道:“你们只有半烛香的时间,得赶快些。” 开门修士:“多谢!” 说话间已和同门合力劈开牢门,将牢中修士放出。 但牢中修士灵力皆封,如今全是一帮老弱伤残,行动缓慢。 莺然帮忙扶着两名重伤女修往外走。 她们身体全压在她身上,她勉强支撑着,走了没多久就觉得身体好像要冒汗了。 但她身为亡魂,没汗,只会冒烟。 莺然倍感奇特,不过这不是惊讶的时候。 营救的修士看出她的吃力,鼓励道:“坚持住,神女早在圣魔出世前,就在徐离城中布下传送法阵,地牢外就有一个。我们很快就能到传送阵了!” 莺然点点头,心道神女接收的剧情,已经详细到这些人会被关在哪儿,提前安排好了吗? 她试探着询问神女。 如果真那么详细,她想问问徐离陵的事。 神女语意不明地轻笑:“世间事变化无常,手拿剧本,也抵不过魔头阴晴不定、心机深沉。” “我不过是已经来过这个世界近百回,败在魔头手中近十万年罢了。提前布局,是我一次又一次重来的积累。” 莺然震惊:“那魔头这么难对付吗?” 神女:“你看不到剧情?” 莺然:“我这边的剧情不完整。” “不完整是对的……这世界变化不定,很难说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神女道,“圣魔本是一段灵念,不死不灭。哪怕魔道皆清、天下大同。只要还会有一人生出魔念,圣魔便会复生。他是魔念,是众魔信仰,是魔道本源。” “对付他,不是杀戮或博弈便能赢的。” 莺然心微沉,越发坚定一定要尽快将徐离陵从圣魔手下解救出来的心。 和神女说话间,她已与众修逃到修士为救人而挖出的地牢缺口处。 众修有序地一个接一个往外走。 莺然为他们殿后,观察魔卫动向。 半烛香时间还剩下几息,莺然终于将最后一个修士送出去。 她呼出口气,能感到身体分外乏累。本能告诉她,这是念力动用过度的缘故。 莺然便没有再动用念力穿墙,也从缺口爬出去。 出地牢,阴冷雨丝落在身上。 外面静得诡异,她察觉到不对劲。 抬头,便见一众魔卫如同密不透风的城墙,将玄修们团团围住。 众玄修护着受伤修士,脸色惨白。 魔修中为首的一人,一袭血污儒袍,长发仍披散着,垂眸俯视爬在地上的她。 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 “我千年后的妻子,你不是说,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冷白修长的手掌指向众修,“怎么你救的,是这帮人?” “圣……” 魔修中一魁梧魔将上前,欲开口问如何处置。 徐离陵竖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可不能唤他圣魔啊。 毕竟这位自称他千年后妻子的人,还不知道他是圣魔呢。 身为他的妻子,她竟然不知道。 徐离陵笑出了声,“还以为是多高明的明谋,原来是——” “无知。” 徐离陵轻蔑地扫莺然一眼,大笑拂袖转身,“押回去。我要看看,玄道的人什么时候能将我的地牢填满。” “是!” 魔卫上前,将众修拿下。 还有人要来抓莺然。 莺然起身,身体一侧,飘然绕过魔卫。 魔卫只觉一阵风飘过,眼前便没了人影,愣住。 “她是鬼修,寻常方法抓不住。” 魔卫立刻向魔将汇报。 魔将出手,欲亲自抓她。 莺然已飘向徐离陵:“怀真!” 徐离陵停步。 魔将手顿住,分不清这女人究竟是和以前一样,是那些妄图用美人计引诱圣魔的人,还是当真与圣魔相识。 以前那些美人唤圣魔,圣魔可都是无视的。 莺然追上徐离陵。 徐离陵乏味地望着她。 她很清楚,这个徐离陵,是不会像千年后的徐离陵一样听她的话,对她好的。 她问:“你要怎样才肯放了他们?” 徐离陵反问:“你现在的处境,是能和我谈条件的吗?” 话音充满了讽刺。 莺然忍下不悦,镇定道:“对你而言,有乐趣,胜过关押他们,不是吗?” 徐离陵敛了笑,正眼看她。 莺然也不愿相信,眼前的徐离陵,近似于一个愉悦犯。 但他方才的话,让她意识到,比起杀人、囚禁,他更想看活人如何挣扎。 莺然:“只是关押他们,他们不会给你创造任何乐趣。” 徐离陵:“所以?” 莺然:“不如让他们玩一场游戏。他们若能逃出去,你就放过他们。他们若逃不出去,你就杀了他们。” 众修闻言瞪大眼,但转而又眼神坚定。 在逃亡中死去,总好过在魔手中受折磨,永无天日。 徐离陵凝视她,似笑非笑的眼,仿佛能看穿她在想什么。让莺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抓紧了衣裙。 徐离陵拿出一根簪子。 那是一根桃花竹节簪,是莺然之前给他看的、称是他亲手刻的簪子。 他道:“你先和我玩一个游戏,我便和他们玩这个游戏。” 莺然点头:“好。” 他把玩簪子:“你过来。” 莺然向他走近。 “你猜一猜,我会不会将这根簪子刺进你的喉咙?” 徐离陵神态温和地盯着她,“猜中了,就是你赢。” 莺然脚步一顿,脸色瞬白。 比起恐惧,她此刻心里更多的是委屈与茫然。 千年后的怀真,绝不会这样对她。 可这千年前的怀真,如此恶劣。 倘若他真的将簪子刺向她—— 莺然抬步继续向他走近,轻咬了咬唇。 徐离陵催促她回答:“会,还是不会?” 离他近了,看着他熟悉的脸,想到睡前为她铺桌、为她取暖、将她抱在怀中的徐离陵……莺然没忍住红了眼眶。 第20章 “为什么任务结束得这么突然!” 莺然一醒来便盯着漆黑破漏的房顶质问大花。 大花:“可能神女考虑到你处境危险,就想尽快把你送回来。” 莺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也应该提前说一声啊!能不能再把我送回去?” 大花:“这个要问神女……不过你回去干嘛?千年前那么危险。” 莺然尝试找神女。 但在这个时空,她联系不上。 莺然抿了抿唇,蹙眉:“怀真因为放了正道修士,可能会受到圣魔惩罚。” 大花从桌下探头,瞧见莺然满面心焦忧虑,叹气:“什么惩罚。” “他说是叱魔鞭。” “神女已经给了任务奖励,我们现在有可以使用的能量。你可以用一点,让他受叱魔鞭时不疼。” 莺然眼眸在黑暗中灿烂起来:“真的?” 大花:“嗯。” 莺然:“我要用。” 大花捣鼓了一会儿,“好了。” 莺然安下心来,侧目看身旁的徐离陵。 他面上发上都干干净净,没有血污。此刻双目轻阖,轮廓好似比醒时更显清冷,像一尊玉像。 莺然以手指隔空轻轻描摹他眉眼。 他倏地睁眼,眸光清明,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怎么了,睡得不舒服?” 天还浓黑,刚过子时的样子。 不过雨已经停了。 莺然摇摇头,抱住他,想到千年前那恶劣的他,眼珠转了转:“怀真,如果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她是你千年后的妻子。你觉得,她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她?” 莺然知道,千年前的徐离陵并没有相信她。 他纯属是闲着没事,觉着有趣,才会配合她。 她不是非要他相信她的身份,她只要他愿意信任她,脱离魔道便好。 虽然她不知道要怎么得到他的信任。 但没关系! 千年后的他本人,就在她身边! 如果这是一场考试,那这就是开卷考,旁边还配了老师讲题的那种。 莺然眼眸晶亮地盯着徐离陵。 桌下的大花暗道:“我靠,这也行?” 徐离陵:“怎么也不会信。” 莺然:“……你再想想呢?有没有可能她做些什么,你就信了?” 徐离陵:“不会信。” 莺然略显沮丧。 大花:……对不起宿主,有点想笑。 过了会儿,莺然又问:“那……如果有人要和以前的你做朋友,她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信任?” 徐离陵:“多久以前?” 莺然估算:“大概……你二十多岁的时候。” 徐离陵:“怎么做都不能。” 莺然:? 徐离陵平静地与她对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说的是实话。 莺然小脸一皱,有些气急无奈:“你二十多岁的时候,这么难搞的吗?” 徐离陵:“还好吧。” 他二十多岁那会儿,没人会觉得他难搞。 觉得他难搞的他都杀了。 莺然苦恼地倚着他想了会儿,“那……如果我遇到二十多岁的你,你会建议我做什么呢?” 徐离陵:“跑。” 莺然:? 徐离陵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神情有几分认真:“跑,离我越远越好。” 莺然沉默须臾,把脸埋入他怀中:“我不跑会怎样?” “会死。” 莺然略僵硬。 徐离陵合眼,轻声道:“……也或许不会怎样。” 莺然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若有所思。 * 晨起出发,至暮时,莺然终于和徐离陵到达云州东南边境第一座城池——明城。 巍峨城门玄铁打造,高耸厚重,威严肃穆。 因最近魔道肆虐,莺然与徐离陵经过好一番盘查才得以入城。 城中街道行人甚少,巡逻修士很多。 日光煌煌,整座城却像笼罩在阴云下,人人都风尘仆仆,疾步而行。 莺然与徐离陵找了间酒楼暂时歇息,点了两碗肉丝面,一边吃一边留意酒楼里修士们所言。 “……明城以前多热闹,现在人都要跑没了。就剩一帮凡人在这儿,想跑都跑不掉。” “不是还有乙玄道一、璇衡那些大宗派来的修士驻守嘛。” “哼,他们来时有五千人,气势汹汹。你看现在呢,死得只剩一千多了。听说鸿崖公和五名璇衡宗峰主还有他们带去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霜跑回来。重伤被送回璇衡宗的路上,还下落不明了……” …… 他们说话间,莺然吃完了面里的肉。 云州的兽禽在灵气充裕的环境下生长,肉质一点都不腥,鲜嫩爽口,莺然很喜欢。 她正要接着吃面,徐离陵把她面前的碗和他换了一下。 他还没吃,碗里的肉还是满的。 莺然小声:“你干嘛?” 徐离陵轻描淡写:“有灵气,我吃不了。” 莺然心中一酸,从包袱里拿出她留着自己做零食的云水酥饼给他,“不舒服就跟我说。” 徐离陵点头,接过酥饼,慢条斯理地吃。 莺然接着吃,接着听。 …… “魔道怎么突然间这么强势?” “我听说,听说哈……”一短须修士压低声音,“听说圣魔苏醒了! “什么!” 众修皆怔,气氛更凝一重。 “听说,圣魔出现在了懿王洲,那群魔正因如此,才来侵占这条边境线。而且鸿崖公等人,就是圣魔所杀。是鸿崖公拼死将这消息用命魂灯传了回来……” 莺然心知鸿崖公是徐离陵所杀,但转念也忧心,握住徐离陵的手,“我不管你当初为何出现在懿王洲,但你既然同我成亲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找……圣魔。” 最后两个字,她用气音说。 她这话颇为霸道,徐离陵轻笑一声,点头:“嗯。” 莺然接着吃面。 “难怪那群魔这么张狂。看他们最近的攻势,他们怕不是想把明城打下来,来迎接圣魔吧?” “呵……他们是恨不得把整个云州打下来迎接圣魔。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待会儿吃完这顿饭,也要离开明城了。” “啊?你也走……” “听说今晚魔道又要攻城。万一那些修士撑不住……” “咱们是玄修,该留下为玄道出份力才是啊!” “呵,我不过一介散修,受了伤也没宗门管,留下来就是送死。这份力要出你出。” …… 莺然神情严肃:“待会儿吃完饭,我们也走。” 徐离陵:“你不累?” 当然累。 莺然从没有出过远门、餐风露宿。昨晚她其实根本睡不好,所以今天才醒得那么早。 但—— “今晚魔道攻城,无论赢的是谁,咱们——”莺然对他摇摇头。 莺然虽不出门,但幼时在秦焕的教导下,读的书也不少。 她很清楚,像这种战役,打完后就要清战场,扫荡全城,以防有残存的敌人藏匿。 若玄修赢,发现徐离陵是魔,他们会围剿他。 若魔道赢,发现徐离陵是魔,他们会将他拉回魔道。 莺然:“累就累一点,安全最重要。” 徐离陵抬手,指腹抚她眼下疲惫青痕:“待会儿找间房歇歇,不急着走。” 莺然皱眉:“可是……” “没事。”徐离陵安抚她,“相信我。” 小黄呜咽一声。 莺然低头,就见小黄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大喘气,仿佛要累成死狗,再也走不动路了。 大花鄙夷地斜小黄一眼:徐离陵的走狗! 莺然摸摸小黄的头,想起它前天为保护她受了伤。一日都没歇便跟着她到处跑,肯定又痛又累。 “好吧。”莺然妥协,问徐离陵,“我们待会儿找间客栈?” 徐离陵:“去找间空房。” 莺然:? 徐离陵:“人都搬走了,空房肯定很多。” 莺然为难:“这……不太好吧。” 徐离陵坦坦荡荡:“省灵石。” 莺然:“……” 拒绝不了。 莺然吃了一碗面,将另一碗面和一半的肉丝给小黄和大花吃了。 两碗肉丝面要两块灵石,莺然付账时都肉疼。也越发坦然地接受徐离陵的提议。 他们牵着飞驹在明城转,找到一处小巷。 巷中寂静,人已搬空。他们选了一户没锁门的小院进入。 院中所有东西都拿走了,只剩一栋空屋。 但有门有窗,厨房灶台旁还有点干柴,莺然很满意。 徐离陵将地扫干净,又从隔壁搬了几张木板来垫作床,收拾屋子。 莺然则出门,到街上特意找凡人买了米面,到厨房忙活。 徐离陵铺好床,闻到厨房里飘出米面香和甜味。 他到厨房去,“你要吃什么?” 走近她身边,就要从她手中接过锅铲。 莺然不让他碰,“我刚刚出去问了云州的凡人,云州许多酒楼饭馆都是做玄修生意的,用的食材都是灵食,只不过灵气含量不同。” “但既然有灵气,我想你最好是一点都不要碰。” 她对徐离陵笑,有几分心疼他,“以后路上就得辛苦你啃干粮了。等我们安顿下来,你才能有饭吃。” 莺然不爱下厨,但还是会做饭的。 灶台上有两张油纸包,一张上已经有烙好的甜米饼,另一张则有两块蛋饼,锅里还有正在烤的蛋饼。 一旁有已经焦掉的,莺然也没扔,用油纸盛着。上面还有没焦的,还没能吃。 第21章 徐离陵:“有动静,上去看看。” 莺然感受了一下,“现在很安静,还没睡前动静大。” 小黄打着哈欠出来,心道因为有结界啊。 徐离陵却道:“嗯,他们刚刚打完了。” “打完了?”莺然忧虑,“如何?是魔道赢还是玄道赢?咱们明日还能安全离开明城吗?” 徐离陵:“你希望魔道赢还是玄道赢?” “当然是玄道……” 语毕,想起徐离陵是魔,莺然又道:“但如果是你和玄道,那就是你赢。” 徐离陵:“那便是我赢。” 莺然心道你又没同他们打,赢什么呢。 她拉住徐离陵的手回屋,“好,是你赢。既然他们打完了,咱们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出城呢。” 徐离陵:“嗯。” 他被她拉着,与她一同躺下,闭上眼睛。 * 翌日一早,莺然走在通往西城门的街道上,瞧见面无全非的明城,有些发懵。 徐离陵拉着她走,叫她别看,“那些废墟里藏着尸体。” 莺然立刻收回视线,快步出城。 过城关排查时,玄卫瞧见徐离陵,一直盯着他看。 看得莺然紧张,手心冒汗,担心玄卫发现他是魔。 好在玄卫还是按照正常流程,让他们出了城。 莺然松口气,和徐离陵一起骑上飞驹,整个人都轻快许多。 她倚在徐离陵怀里,同他接着聊昨日没聊完的修道事。 莺然:“我想了下,我对阴阳道比较感兴趣。” 主要是修这道,对她以亡魂状态做任务比较有助益。她还要去千年前把怀真带离魔道呢。 她说要修阴阳道,徐离陵便教她阴阳道:“阴阳道乃道派衍生,在道法自然、天理无为的基础上,又侧重于人的生死天命。修阴阳道,首先要理解人的阴阳死生……” 他说得很细很透彻,但莺然越听越困,感觉像在上哲学课。 莺然嘀咕:“我还以为,阴阳道就是学鬼术相关。” 徐离陵:“是会学这些,但若想要学深学透,关于阴阳道的最基础的心法得理解透彻。改日我给你拿些书来。” 莺然:“什么书?” 徐离陵:“阴阳道相关的书。” “要背吗?” “要理解透。” 听上去感觉更难了。 莺然呼出口气,打起精神:“你上哪儿给我拿书?” 徐离陵:“我以前学阴阳道的书。” 莺然:“你还学过阴阳道?” 徐离陵:“我什么都学。” 莺然:“那是不是很辛苦?” 徐离陵:“还好,看一遍就会了。” 莺然嫉妒:“真的假的?” 徐离陵被她的眼神逗笑,捏了下她因扁嘴而鼓起的脸,“真的。” 莺然挥开他的手,调侃地酸他:“你这个过目不忘的人,不要碰我。” 徐离陵手臂圈住她的腰,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完全将她钳制,要她仰起头来看他。 莺然挣扎,挣不开,同他嬉闹地打起来。险些坠下飞驹,又被他捞回来,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一看他含笑的眸子,便知他是故意这般,气呼呼地别过脸,“我不跟你玩了。” 徐离陵这才收敛,搂着她本本分分地驾驭飞驹。 莺然当真不再同他说话。 他低声问她:“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会儿?” 她也别过脸去不理他。 徐离陵默了须臾,趴在她肩头,声音随气息吹她的耳朵,“是我错。” 莺然斜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喜欢吓唬我。” 徐离陵:“有吗?” 有! 在梦里,一千年前的他也吓唬她。 不过这话莺然不方便同他说,扁着嘴拿额头撞了他一下。 徐离陵被她撞到鼻子,仰着头缓了会儿。 莺然以为自己撞重了,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他又低下头咬了她脸一口。莺然推他,他反握住她的手。 莺然不再同他闹,倚在他怀里嘀咕:“你怎么总喜欢吓唬我。” 徐离陵沉吟片刻:“下次,你若觉得我吓到你了,便同我说。” 莺然抬眸看他,发觉他神情微幽远,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在吓唬她。 因为他是魔吗?魔性喜欢吓唬人?这么幼稚的吗? 莺然暗暗思索。 小黄趴在马屁股上眼珠转来转去。 只有聪明的它知道,徐离陵没有吓唬谁的意思。 徐离陵是真的纯恶意,并为这份恶意感到本能的愉悦。 因为是她,才立刻把她捞回来。 若是别人,比如说它,早就让其摔死了。 摔得稀巴烂,他眼神也不会再多给一个。 这就是魔。 世人眼中的善恶喜恐之分,并非魔眼中的界限。 莺然倚在徐离陵怀中思索,想不出头绪,又和他闲聊起来。 云州真的很大。 她同他这般过了一上午,午时准备休息,也没看到第二座城。 不过,他们发现一个坐落山野间的小村落。 村落不大,但有不少人生活。 莺然便叫徐离陵在村外落地,想借村中人家土灶吃点温热的。 然而村中人一见他们便警惕起来。几名老人上前询问,可说的话莺然完全听不懂。 老人们打量莺然与徐离陵,瞧见他们身后跟着猫和狗,神态松缓许多。 过了会儿,一位老翁走来询问:“敢问两位仙人,落于无隐村有何事?” 莺然:“我们不是仙人,我们是凡人。” 老翁对村人说了几句话。 村中有意无意躲起来的年轻人这才都重又走出来,各自继续做自己的事。 老翁浑浊的眼在徐离陵身上有所停留,笑道:“我们无隐村鲜少有外人来,待客不够周到,还请见谅。” 莺然忙道:“哪里,我们想在此歇脚,不知是否方便?” 老翁:“自然可以。” 他热情地迎莺然与徐离陵进村。 路旁有小孩儿睁着圆圆的眼,懵懂又好奇。 莺然正对那些孩子友好地打招呼,徐离陵忽然一把圈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侧。 莺然撞在他身上,不解:“你做什么?” 便听身后有人在说话。 莺然回眸,是一妇人跑过来,抱走一正向她腰间伸出手的三岁孩子。 那孩子盯着她腰间香囊,伸着手还想拿,妇人打下孩子的手,低声道了句莺然听不懂的话。却也好奇地望了眼她的香囊。 老翁不好意思:“村人从不出村,见识少,还望见谅。” 莺然摇头道没事,解下香囊打算去送给那孩子。 徐离陵漫不经意地将香囊拿走收了起来。 莺然不好同他抢,装作什么也没打算做的样子,对他使眼色:你干什么?这村子有问题? 徐离陵轻轻摇头。 没问题,他干嘛不让她送香囊?一个她用旧的香囊而已。 莺然无言地抿了抿唇,随老翁走到一户农院落座。 农院家中有一老妪,听语调是老翁的妻子。 老妪有些怕人,老翁同老妪说起方言一样的话,莺然听不懂。 但老妪同莺然友好地笑了笑,而后去屋里端了壶茶来。 老翁招待莺然与徐离陵落座。 徐离陵去将飞驹拴在院中,莺然先坐下,大花与小黄趴在她脚边。 老翁问:“二位从何处来?怎会发现我们无隐村?” 莺然:“我们从懿王洲来,骑飞驹路过,在上面看到了这村落。正逢午时,便想下来歇一歇。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老翁连声道“客气”,思忖起来,眼睛时不时瞥向徐离陵,令莺然微微皱眉。 老翁:“敢问二位是什么关系?” 莺然:“他是我夫君。” 老翁点点头,又问:“二位多大了?” 莺然含糊答道:“二十左右。” “二十左右……”老翁思索,“我观二位骨相不凡,二位当真不是仙人?” 莺然:“不是。” 她想,待会儿歇一歇就走,这老丈好怪。 却见老翁又望向徐离陵,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解释道:“实不相瞒,姑娘的夫君与我当年的救命恩人,似乎有几分相似。” 莺然:“似乎?” 老翁面露惭愧:“时间过去太久,我已记不清恩人的样貌,只记得他的名讳。” 徐离陵拴好飞驹过来,在莺然身边坐下。 老翁又望着徐离陵,目光悠远,“我虽不记得,但瞧着你夫君,总觉得像啊,真像……” “今日你们能落在此地,你的夫君竟和我印象里的恩人如此相似,我想,这是一种缘分,是上苍在帮老朽了憾。” 老翁絮絮说着,忽问徐离陵:“敢问小友姓名。” 徐离陵喝着茶,不答。 莺然看他神态便明白,不是不能说,是他懒得说。 老翁神情落寞。 莺然道:“他叫徐离陵。” “徐……”老翁眼眸一亮,“我的恩人也姓徐。” 莺然:“不是,他姓徐离……” 她话未说完,老翁道:“他叫徐隐真。” 莺然张着口,眨眨眼,“哦”了声。 徐隐真……是巧合吗? 徐离陵的徐,玄隐仙君的隐,怀真的真。 莺然瞥向徐离陵。 他神情毫无异样,见她看来,问她:“怎么了?” 莺然摇头,问老翁:“可否同我说说,那位徐隐真的事?” “当然。” 老翁浑浊的双眼变得清明,充满怀念。 “那是一个冬日,万木凋零。那时此地还没有无隐村,阴阳道的邪术士联合他的同道,将我们村人赶到一起。我只有四岁,坐在地上无力地哭喊,看着丹火铺天盖地烧来。” 第22章 徐离陵摸摸她的发。 莺然:“你说,喜伯是不是也认出了你?” 徐离陵不在乎别人认不认得出他,反问:“不参悟阴阳道了?” 莺然神采奕奕:“我已经懂了。” 徐离陵:“嗯?” 莺然:“无命如何隐,有命何须隐。阴阳玄中道,无隐天地藏……你和喜伯都说阴阳道看命和运,而无隐村人又天生有阴阳道传承。便是说无隐村人的诞生,是因运道得到了天地机缘,先死后生而成。” “他们非人非鬼,是真正游走在天命人运、生死阴阳混沌之中的存在。” “无隐天地藏的藏,可读藏起来的藏,亦可读葬。他们藏匿于天地之间,又在等待天地赋予的机缘,才能真正结束这一生,得到安葬,入九幽轮回。” 说罢,莺然得意:“我果然很有修阴阳道的天赋。” 她望向徐离陵,与他一同笑出声来,一起仰躺在石床上。 仰面所见,是年少时的他,兴盛所刻的字。 莺然望着字,想着那少年的身影、想着石床旁仰望他的孩童,忽道:“怀真。” “嗯?” “待我修习阴阳道,我想送喜伯入九幽,为他安葬。” 徐离陵不语。 莺然翻身,伏在他身上。 山洞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眼眸黑沉。 她目光不躲不避,望进他眼里。 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往昔之影里,在少年动用灵力的刹那,他的右眼泛出血色,魔气翻腾。 叫他灵气溃散,气脉逆转,经脉寸断。 他成了魔,再不能动用灵力。 便是再修阴阳道,也只得修习邪功。 他前尘未了之事,她想为他圆满。 徐离陵轻抚她的背,嗓音沉缓:“好。” * 子时,徐离陵教莺然运气凝神打通根骨,便算是入了玄道。简单得令莺然惊讶。 不过徐离陵道:“打通根骨入玄道,只是正式修道的开端。玄道一途,难在各人所擅长的道门,与各人修习的功法。” 莺然此时的修为,就像是婴儿刚学会走路。 后续如何成长,要看天赋上限、功法修习、以及在功法上能修到几层境界。 玄道修士的差异,在入道初期不显。 往往都是在各自习得功法后,逐渐天差地别。 莺然了然:“所以,我之后要去寻找阴阳道的功法。” 徐离陵:“每一道都有无数功法秘籍,优劣参差不齐。改日我回去找找阴阳道的功法秘籍。” 莺然心知,他说的回去,是回他那被魔气浸染的家。 她道:“若不方便回去便算了,以后我们出去慢慢找也行的。” 梦里,他家所在的城叫徐离城。那里已经沦为圣魔城。 她可不希望他回去后,碰到圣魔,被圣魔扣留。 徐离陵“嗯”了声,收拾床铺,与她回村。 路过村尾,碰到喜伯和欢婆。他们还在参加篝火会。 喜伯见他们要回去,问:“秦姑娘已经参悟出来了?” 莺然笑着点头,对喜伯的帮助道谢。 喜伯乐呵呵道:“秦姑娘果真是有天赋。既然已经参悟,不妨便留下庆贺。正好待会儿我们跳祭月之舞。” 莺然:“祭月之舞?” 喜伯虔诚望月:“月亮,又称太阴,赐予我们长留天地间的能力。祭月之舞,是我们与月之灵沟通的桥梁。” 月之灵? 莺然好奇地望月,并未感受到什么灵。 她拉拉徐离陵的胳膊,商量:“我们留下?” 徐离陵从不会扫她的兴,将包袱置于一旁,与她坐在喜伯为他们安排的位置上。 听闻莺然已对阴阳道有所参悟,村人对他们的态度,又更亲近了些。 莺然起先只觉他们友好,此刻明白他们的身份,隐隐了然: 或许,他们是期待有人出现,能结束他们非生非死的生活,让他们得到安息。 莺然对他们还有很多好奇,尤其是看到那些孩子的时候。 席间她小声问徐离陵:“他们究竟是怎样先死后生的?为何很小的孩子也会是?那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徐离陵:“皆是已成型,但未出生便夭折的婴孩。” 莺然惊诧。 徐离陵:“魂入九幽轮回,投胎在婴孩成型之后。成型却又夭折,魂魄便暂时封在了夭折的身体里。他们魂魄意识完全混沌,不比已见世观天的婴孩,有些便会忘记重返九幽,过了回魂夜,也一直留在夭折的身体里。” “这般婴孩,在得天灵地气不腐后,有一些,便会处于非生非死、非鬼非人的状态。需得找到一处地气合宜之地,才能生存。无隐村的聚集,便是由此而来。”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一旁的喜伯听见,也不介意,还笑吟吟地道:“我们这些人长大,可以在月之灵的帮助下,于夜中出行,去将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带回家。” 喜伯环望在座的无隐村人:“有些孩子出生前便被赋予了名姓,有些孩子则因夭折而无名无姓。但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那些小孩儿是村人各自救助回家的,而非亲生。 但他们却待其如亲生,就像一代一代的无隐村人,抚养幼年的他们一样。 喜伯说着,又叹息:“但外界太过危险,大家都留于村中,不敢远走,不生不死。时间久了,难免有人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村中老人不多,便是有一些无隐村人走了出去,再没回来过。” “村中之人,都期盼有阴阳道的修士能送大家九幽,但又害怕碰到邪术士,将无隐村人炼化成邪丹邪器。” 莺然颇为感慨,但无法许诺什么,只得安静乖巧地听着。 喜伯没一直就此事说下去,说罢便笑,邀莺然与徐离陵尝尝无隐村特制的无隐酒。 无隐酒是如月般清透的白,散发着淡淡的槐花香。 莺然不喜酒,也不善饮酒。 不过想起少年时的徐离陵,好像时常饮酒,快意洒脱,她没推辞,捧杯接酒道谢,浅尝一口。 入口是槐香。 但很快翻涌上来她不喜的酒味。 一口饮下一杯,莺然脸上开始发热,人也晕乎乎了,瞥向徐离陵。 徐离陵接了酒放在一边,没喝。见莺然望来,他把他的酒递给她,“要喝?” 莺然摇摇头:“你怎么不喝?” 听她说话有点黏糊的腔调,徐离陵便知她醉了。扶住她的腰背,“不喜欢喝酒。” 莺然倚向他:“为什么不喜欢。” 徐离陵不答。 莺然仰起脸追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酒的吗?” 徐离陵眼眸含笑,仍不语。 他在她面前鲜少饮酒,便是他们成亲,因她不喜酒,他俩也是以茶代酒交杯。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他喜欢酒。 想起这点,莺然憨笑又自得,仿佛和他说秘密般小声道:“我在仙人墓里看到的。” 大花在她身后坐着,一脸无语。 她真是醉了。 小黄疑惑:仙人墓还提到徐离陵这个魔头了? 徐离陵看着她笑,仿佛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莺然也真就嘴上没把门,完全趴在他怀里碎碎念:“你怎么不说话?酒一点都不好喝,你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喝酒?我看游记上说,你酒后尽兴会吟诗,我爹有时也这样……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对了……游记……” 她还要继续说,大花偷偷提醒她:“别说了。” 她一挥手:“别吵。” 席间中无隐村人都安静下来,望向她。 莺然红着脸:“不好意思,不是说你们。” 徐离陵:“那你在说谁?” 大花把脸埋在地面,想把自己藏起来。 却听莺然疑惑地“嗯”了一声,反问:“我说谁?” 然后她四下望望,“我好像幻听了……” 她瞥见无隐村人围着篝火在跳祭月舞,注意力又转移到无隐村人身上。撑着徐离陵的肩膀站起来,要去加入他们。 徐离陵扶她站起身,见她走得还算稳,便没拦她,随她去了。 这些天她心里藏了太多事,也确实该发泄一下。 莺然不会跳祭月之舞,笨拙地跟随着无隐村人围着篝火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无隐村小姑娘。她有些羞涩地拍拍莺然的肩膀,示意她跟着自己学。 莺然便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跳。 在无隐村人独有语言的吟唱中,她逐渐跟上他们的脚步,笑得眉眼弯弯。 莺然隐隐间,仿佛感受到了无隐村人所说的月之灵。 那并非是人以为的交流,而是月华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层雪纱。 月灵伴随着轻柔夜风,宛若母亲的手,慈爱地拂过她的面庞、拂过夭折的孩子们,将他们拥入天地的怀抱。 那是天地母亲对众生的爱护与温柔。 莺然透过篝火,望向坐在席间的徐离陵。 他也在望着她,脸上仍是淡然的表情,瞳眸却如一片深海,只倒映着她的身影,温和而平静。 莺然仰头望月,绣着无隐村盘花的裙摆轻轻荡。 无隐村人闭上眼,以他们的语言向月祷告。 莺然亦闭上眼,在心中向月祷告: 温柔的天地母亲啊,请对怀真好一些吧。 …… 无隐村人不知疲倦,欢快地跳着。 似乎夜是他们的主场。 但莺然实在累了,她坐回徐离陵身边,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饮尽。 口中有槐花味,是徐离陵没喝的无隐酒。 第23章 莺然不见他回应,反倒疑惑地又睁开眼:“怎么了?”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太过熟稔,太过亲昵,仿佛和一个人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这若是演的,徐离陵都愿意陪她再玩三天。 他捏住她的下颚,将她推开,随意地用手背擦了擦她亲过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睨她:“你真是醉的厉害,认得出我是谁吗?” 莺然被推得趴在座上,难以置信地慢慢转过脸:“你是怀真啊……” 见他一身玄袍武服、发束紫银冠,莺然渐渐清醒过来。 她睡了那么久,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彻底明白当下的处境。 他是怀真。 但是千年前的怀真。 徐离陵轻笑:“难怪玄道两次大败,都要派你出马,你确实是有些水平。” 莺然听出他嘲讽,心下委屈,蹙眉不悦:“你什么意思?” 徐离陵:“夸你演得好。” 莺然不自觉瞪他:“我演什么了?” 徐离陵懒得陪她吵架,勾勾手示意她从座位上下来。 莺然生气地站起来。 他好整以暇坐上去,手肘撑在扶手上,支颐看她:“说吧,这回想用什么游戏,救走墨意居的人?” 莺然心中嘀咕:若是千年后的怀真,绝不会干出让她起来他自己坐这种事! 但想到自己是背着任务来的,努力控制情绪。忍了忍,还是想问:“上次你受罚了吗?” 徐离陵沉默须臾:“当然。” 她眉宇间的气恼和埋怨便立刻成了担忧与心疼,“你真被圣魔打了一百叱魔鞭?” 徐离陵面无表情:“嗯。” 莺然:“打你的时候,你疼吗?” 徐离陵一派理所当然:“嗯。” 莺然拧眉无措:“怎么会呢,我明明……” 让大花用她的奖励能量,帮他免去伤痛了呀。 徐离陵:“明明什么?” 莺然没有立刻回答他,跑去问大花这事:“你是不是哄我的?” 大花冤枉极了:“我真的将奖励能量投放在他身上,帮他挡伤了!” 莺然相信大花,安抚了大花两句,心中直嘀咕: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思索着,问徐离陵:“在我走后,你受叱魔鞭之前,是不是又受过伤?” 徐离陵眸光幽暗,没有回答,反问:“怎么?” 莺然:“你说你会受罚,我便用秘法在你身上施了术。此术能为你挡一次伤,若是已经用了,那便挡不了叱魔鞭的伤了。” “我上次说要带你离开,却消失得突然,如今时隔三年再出现,也确实是为救他人而来。我知道我这样还说想帮你,听起来十分的虚伪。” 莺然想轻抚他的面庞,但终究没有,只是手无措地放在心口,“但我真的没有不管你,我是真的想带你脱离魔道的。” 徐离陵不语。 他确实想起三年前的一次异常: 她走后当晚,当圣魔之灵再一次吞噬他的神魂,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感到全身每一寸都被撕裂、脑袋仿佛要炸开的痛苦。 他的每晚皆是如此,令他每晚从深夜熬至天明。 可只有那一晚,那一晚…… 徐离陵嘴角弧度逐渐扩大,不吝以欣赏的目光凝视莺然,“这便是你三年前离开时留下的后手?难怪你身为鬼修,却被收入曜境。有此心机,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鬼仙。” “你……” 莺然没有因这番夸赞而喜悦,只意识到,他完全不信她的一言一行,不信她会为他着想。 自然,也不可能因她的话脱离魔道。 她无可奈何,气恼得不想再同他多说。但想到千年后的怀真,又攥紧了拳头,“行,既然如此,你说吧,要如何才肯放过墨意居。” 徐离陵悠闲地道:“被拆穿也保持伪装的身份,是一种美德。但和我谈条件,不该是这种态度。” 莺然咬牙:“请问,您想要玄道用什么来交换墨意居弟子的性命?” 徐离陵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 按往常,他该感到有趣。然而没有,他突然觉得乏味。 他合眼,闭目养神,慵懒道:“想要我放了墨意居所有人,不可能。曜境想要保的,应该只有段玉山。” 确实如此。 任务说段玉山一定要保,其他人不作要求。 尽量救下所有人,是莺然的想法。 不只是为那些人,亦是为怀真少造杀孽。 莺然想着千年后的夫君,想着那曾因孩童哭喊,便拖着伤体反身救人的少年,深吸口气。 她尽量保持平和:“怎样才能救下所有人,一并开条件吧。” 她私下里同神女道:“曜境是不是有魔中奸细?” 神女:“怎么了?” 莺然:“魔道这边,竟知道你们一定要保的是段玉山。” 神女:“应该是魔道很清楚,段玉山乃玄道儒门栋梁。他若惨死魔道手中,对玄道儒门会是莫大的打击。若圣魔拿段玉山炼制对付玄道儒门的魔道杀器,那玄道儒门真是前途堪忧。” 莺然苦恼:“这么说来,留下段玉山对魔道好处多多。我若是魔道,我绝不会放过段玉山。” 神女也惆怅:“这便是我急着找你来处理此事的原因。听说上次魔道将营救的玄道修士一并抓获,是你在其中周旋,为他们博得了逃跑机会……对了,你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有应对方法了?” 莺然叹气:“还在等魔道开条件。” 她刚回神女,徐离陵便开了口:“你若想救所有人,也可以。将你上次在我身上所施之术交给我。” 莺然脱口而出:“你要这个……你上次受叱魔鞭之前,真的又受伤了?那一百鞭叱魔鞭……疼吗?” 徐离陵哼笑一声,仿佛在夸她演得好,“交出所施之术,我会放了墨意居一半的弟子。” 莺然为难:“我没有办法教你。但是我可以多给你施几次。” 徐离陵不急着要:“施术一次,换一个弟子。墨意居上下,现存一千二百八十二名弟子,你要换多少?” 能在他身上施术而不被察觉,还能抵挡圣魔之灵带来的侵蚀神魂之痛,这等术法,绝非寻常。不肯交才是正常。 莺然愣住。 这不是她要换多少,是她能换多少。 她忙问大花:“上次为徐离陵挡伤,用了多少能量?” 大花:“我们全部能量的十分之一。” 莺然震惊:“这么多?” 大花也震惊:“多吗!他毕竟是你夫君,我还以为你很担心他,也不知道叱魔鞭威力多大,就直接给了十分之一。下次我少给点。” 莺然:“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能少给。” 少给了扛不住。不然徐离陵也不会等到受叱魔鞭的时候,身上一点挡伤的能量都没了。 但是,现在怎么办? 她的能量只够再换九个人,她还得留一点以防万一。 莺然无奈,去和神女商量。 神女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会将系统能量用在魔道中人身上?” 莺然:“我和他千年后是……” 大花在她脑中尖叫:“不要告诉她你和徐离陵的关系,她会干涉你的!” 莺然连忙改口:“是朋友。” 她偷偷问大花:“为什么?总部禁止任务者在任务世界恋爱吗?不是说人性化?” 大花:“总部人性化,不代表任务者人性化。这位神女在总部是出了名的……我之后跟你说。” 大花说罢。 神女沉声道:“那就不救其他人,我只要段玉山。” 莺然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有一千二百多人呢,他们怎么办?” 神女冷厉:“我们的任务是救世,只有那些对任务有影响的重要人物才是必须要救的。其他人对任务毫无价值,必要时候,自然要舍弃。” 莺然愣住。 神女察觉到她的迟疑,语调肃重:“任务写得很清楚,救段玉山!” 莺然没应她,问徐离陵:“那个法术消耗很大。能否一次多换几人?” 徐离陵:“消耗多大?施一次,便会让你消失三年?” 莺然落寞道:“也许吧……” 不会让她消失,但她说不准下次何时来。 徐离陵沉默。 片刻后,他道:“告诉我法术的名字,我便放过一半的弟子。” 莺然诧异。 她很清楚,只是一个法术的名字便能换出这么多人,是多大的让步。 但,这不是法术,没有名字。 她也知道,他要知道法术名,是因为他会去查。她若随便说一个,会被拆穿。下次再见,她更是一个大骗子了。 莺然如实道:“这是千年后的异术,没有名字。” 徐离陵倏地冷笑出声。 换别人来,他会直接杀了。 如此大的让步也不接,还在和他玩“千年后”的游戏,未免太过恬不知耻。 不过,一次法术,需要消耗她三年? 他不会轻易信这话,但他也很清楚,能压制圣魔之灵带来的痛苦,绝不会是简单的消耗。 徐离陵百无聊赖地抵着额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拿出点什么,让我相信你口中的千年后。” 莺然心知,她不管说什么,他也不会信。 他只是要她做些什么,让他觉得足够有趣,有趣到他愿意交易罢了。 可莺然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游戏。 同样的逃跑游戏,第二次用,他恐怕只会觉得厌烦。 莺然思忖着,还是只能尽量动摇他的不相信:“千年后,我与你相处两年多。若说有什么能证明的,大概是,我对你还算有些了解。” 第24章 曜境神女宫 段玉山一身狼狈,在宫前阶下,仰望宫前女子,合手行礼:“多谢神女相救。若非神女,只怕段某又要落入魔道手中。” 女子隐匿云雾之中,傲然如九天之仙,巍然庄严:“不必多礼。随仙娥下去疗伤吧。” 段玉山迟疑着不走:“神女神通广大,能以异法助在下逃离魔掌,段某甚为感激。只是,段某门下弟子,都还未能逃脱,不知神女可否再展神通……” “段玉山。” 女子打断他,“高位者,必有所舍弃。你是儒门栋梁,如今魔道日渐强盛,圣魔在不断成长,你当下去好好休养,日后等待时机,为门下弟子报仇。” 段玉山心中一沉,神情挣扎,见女子不为所动,终是沉痛应道:“是,多谢神女。” 仙娥将段玉山带走。 一只缩小的凤凰落在神女肩头,“那位任务协助者很有些本事,此次营救段玉山,远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能量消耗要少得多,为何不顺便帮他救出门下弟子?” “没必要。” 神女道,“不过,圣魔冷血无情,心机深沉。那任务者竟能两次从圣魔手中救人,着实不简单。” “她不是说她有朋友在魔道?” “这种话你也信?” 神女冷笑,“圣魔面前,没有劝谏,只有顺从。无人能动摇圣魔的想法,她能把人救出来,说明是她得到了圣魔认可。” “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手段……不过她若能助我除掉圣魔,消灭魔道,我倒也不会深究。” * 无隐村 临近午时,厨房里正煮着饭,炊烟袅袅。 莺然与徐离陵坐在厨房门口等饭熟,手中各拿一根草茎。 草茎交结,各自拉扯。 轻微一声响,徐离陵手中草茎断。 徐离陵:“你赢了。” 莺然扁着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她已经知道,这都是他在让着她。 徐离陵扔了草茎,见她不高兴:“怎么了?” 莺然摇摇头,低垂着眼不看他。 千年前的徐离陵除了让她知道千年后的徐离陵一直在让她,也让她对他有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不至于讨厌。 但一想到梦中他的戏弄、他的恶意、他的嘲笑与警告,莺然很难立刻控制好情绪,丝毫不迁怒眼前的徐离陵。 不过她也知道,这和他无关。 所以昨晚她从任务时空抽离后,便在整理心绪,一直整理到现在。 她估摸着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正常面对他了。 徐离陵沉默片刻,用帕子沾了水,过来为她擦拭玩过草的手,“昨晚你睡下没多久就醒了,到后半夜才再睡。有什么心事?” 莺然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昨晚醒来后躺在床上发呆,那时他在她身边合眼睡着了呀。 徐离陵:“我没睡着。” 莺然沉默须臾,叹了口气,“就是做了一场梦。” 她嗓音软下来,身子也往徐离陵倾。 徐离陵为她擦完手,她便把头倚在了他肩上。 不管怎样,那毕竟是千年前的徐离陵。经历了亲人背叛,他不相信任何人才是正常。 她就算气也该是对他,而不是她的怀真。 徐离陵:“梦到什么了?” 莺然:“梦到你很坏,欺负我。” 徐离陵:“怎么欺负你?” 莺然:“记不清了,不好说。” 徐离陵:“我梦里欺负你,你醒来便同我生气。” 上次她也是这般。 莺然本来不觉有什么,听他说出来,便觉好笑:“我控制不住,看到你就想到梦里你让我生气。” 徐离陵:“那怎么办?” 莺然:“怎么办呢?像上次一样打你。” 她抬起手打向徐离陵的脸。 徐离陵注视着她,不躲不闪。 手掌将要打到他脸上的刹那,她放轻了力度,摸了摸他的脸。 厨房里飘出饭的焦香。 莺然低呼一声:“熟了。” 忙坐直身子,推他去厨房熄火。 喜伯与欢婆刚好从地里回来,欢婆还挎了一个篮子。 莺然唤他们:“回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 喜伯讶异:“你们都做好饭了?我还说回来给你们做槐花饼呢。” 莺然上前接过篮子,瞧见篮子里都是雪白的槐花,也讶异:“这个时节还有槐花?” “无隐村那边的山脚下还有,其他地方早就没了。我们去完菜地就去了那边,回来得迟了些。” 喜伯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还要你们给我们做饭。” 莺然笑:“我们还借住您家呢,您这么说我们要不好意思了。” 喜伯笑呵呵地摆手:“行行行,那就都别客气了,槐花饼晚上再吃。” 莺然将槐花篮子放下,喜伯与欢婆将小桌子从屋里搬出来,莺然与徐离陵将饭菜端上桌。 四人落座吃饭。 因徐离陵现在把控不好咸淡,菜是莺然尝的,味道还算适口。 喜伯与欢婆连连夸赞。 莺然吃得也开心,但忽想起梦中那四命宫的女子道“大人口轻,喜欢清淡灵食……”,她瞥向徐离陵。 莺然凑近他,小声问:“这菜,你吃着会不会没味儿?” 徐离陵:“还好。” 怎会还好? 这些于如今的他而言,都毫无滋味。 莺然想说她还带了一袋百花蜜饯可以给他吃,也许还能尝到一点清甜花果香。 又忽想起,梦中的四命宫女子和徐离陵都说,他不喜欢百花蜜饯。 莺然扫了眼他腰封上的青竹纹,深吸口气,与徐离陵闲聊般问:“怀真,你喜欢什么?” 徐离陵望向她,不语。 “你喜欢什么纹样的衣裳?不能总穿青竹纹吧,你穿不腻我都要绣腻了。” 莺然撒娇,“正好你下午不是要回去找阴阳道的书嘛,我闲着没事儿,可以给你绣条新发带,你要什么样的?” 徐离陵继续吃饭:“那就松兰纹吧。” 莺然抓筷子的手紧了一下:“还有,你今儿早上洗衣服的时候,我看了眼我们带的东西。我们原本不是打算去买百花蜜饯嘛,但是后来出了事,就没去买。包里的百花蜜饯,就只剩下之前吃剩的半袋了。” 徐离陵:“怎么了?” 莺然对他眨巴眼睛。 徐离陵:“你吃就是。” 莺然笑颜灿烂。 喜伯开玩笑:“吃独食可不好。” 这帮腔来得正好,莺然:“我不会白白独占百花蜜饯的。怀真,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我以后给你买,或者……我给你做?” 徐离陵面无表情:“你不要做饭。” 莺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不信任,她嗔道:“干什么!我做饭也没有很难吃啊!” 徐离陵不语。 莺然羞恼地在桌下轻踢他一脚。 不问了,爱吃不吃! 斜睨他吃饭平淡无味的样,莺然又心软地想:以后有机会再问好了。 欢婆笑盈盈地瞧着他俩,同喜伯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话莺然听不懂,但说罢,喜伯也笑起来,满面慈爱。 吃了饭,莺然要收碗。 喜伯与欢婆拦下,说他们已经做饭了,碗就不用他们洗了。 刚好徐离陵要回去找阴阳道的修炼秘籍,莺然便去送他。 莺然一直不知,以前他是如何回去的,只知他那时一天之内就能来回,还不被她察觉。 但这次,他说按正常速度来说,明日才能回来。 莺然问:“为何?这里离你家更远?” 徐离陵:“都很远。只是云水县青衡山有一道虚空裂隙,与圣魔城相通。所以来回会很快。” 这是莺然第一次听他直接提起圣魔城。 那儿以前是他的家,被圣魔占据后,却成了魔城。 该死的圣魔,不仅折磨他,还霸占他的家! 莺然心生怨怒,牵起他的手握紧:“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他手修长,比她大很多。但她握着他,总试图将他包裹在自己掌心。 徐离陵应她:“嗯。” 他摸摸莺然的发:“待在村子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他没有让她送太远,走到村口便让她回去。 莺然点头,要目送他离开。 他却骑在飞驹上,招手示意她先回去。 他目送她走回喜伯家,才骑飞驹飞出无隐村。 喜伯与欢婆在院里择槐花,小黄与大花在二老脚边玩耍。 喜伯见她回来:“他走了?” 莺然点头,去洗了手,坐下和他们一起择槐花。 见莺然得了空,大花不玩了,和她说起梦里没说完的事:“我先前不是同你说,神女在我们总部是出了名的,不让你告诉她你有个魔道夫君吗?” 莺然:“嗯,她怎么了?” 大花:“她是我们总部的名人。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一直在死磕此界。听说她本就是此界中的神女,师父师妹都死在了魔道手中,因而与圣魔不死不休。” “你若告诉她你有个魔道夫君,她必会逼你亲手斩杀徐离陵,以证明你不会因私情影响她的任务。” 莺然头皮发麻:“你们总部不是说人性化管理吗?不阻止她吗?她这么做事,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大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之前……没想起来嘛。这次接触到了她的系统,认出她的系统了,才知道是她。” “她这么做事,总部当然警告啊。但警告也没用。此界出了名的高危神秘,她是唯一自愿来此界做任务的人,且在此界还有身份,比总部收集的客观数据还要了解此界,是最适合来这儿的。” 第25章 徐离陵唇畔有微不可察的促狭。因要去偏房洗,他重将衣襟拢上。 莺然从包袱里给他拿了换洗的衣裳:“吃饭没?” 徐离陵:“没。” 莺然:“那你先吃点东西再去洗。” 她拆开桌上新的油纸包,从中拿出槐花饼递给他。 她给的,徐离陵接了便吃,也不多问。 他咬了口饼,神色寻常,看不出什么特别反应。 莺然本是很期待的,见他这般平淡,心下忐忑:难道放了那么多糖,他还是尝不出味? 她问:“好吃吗?” 徐离陵睨她,她眼中偷偷藏着期待,他便“嗯”了声。 莺然:“你吃着有味道吗?” 徐离陵沉吟一息:“有甜味。” 能尝出味就好。 莺然嘴角扬起,嗓音在夜色中明快如莺啼:“我专门给你做的,放了好多糖呢。为了做这饼,后来欢婆都不许我做饭了。” 徐离陵长臂一伸,将她揽到怀中,让她坐在他腿上。 莺然坐靠在他怀里,静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不过不能多吃,一次吃太多盐糖对身子不好。偶尔吃一块尝尝味吧。” 徐离陵:“嗯。” 莺然心疼地摸摸他的脸。 徐离陵搂着她的手搭在她腰间,轻轻拍着她,像给孩子哄睡,“怎的睡不好?” 莺然抱住他的腰,脸蹭了蹭他的胸膛,倦懒地碎碎念:“从前刚同你成亲时,与你睡在一起我也睡不好,后来习惯了才睡好。如今你不在我身边,我许是又开始不习惯……” “还有……村里来了五个修士。” 徐离陵:“他们吓着你了?” “倒也没有,只是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终究放不下心。” 莺然说出自己觉得他们来历奇怪的地方。 徐离陵:“我明日去看看。” 莺然点点头,俨然快要睡过去,懒得开口了。 徐离陵吃了饼,用茶水洗了手,擦干净,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弯腰放下她时,同她低语:“我出去洗漱,洗完回来。” “嗯……” 莺然半梦半醒地应。 徐离陵为她捋了捋散乱的发,盖好薄毯,将桌上的槐花饼重新包好,拿上她给他拿的换洗衣物出门洗漱。 洗完回来,莺然已睡沉。 徐离陵在她身边躺下,合眼与她共眠。 * “回来得真快,这般不放心秦姑娘一个人?” 清晨吃早饭时,喜伯见徐离陵与莺然一同从屋里出来,乐呵呵地打趣。 莺然从中听出不明显的酸味,像小孩儿在控诉父亲只顾娘亲不管他。 徐离陵客气地“嗯”了声。 喜伯叹口气,低头吃饼。 欢婆装作为他拔白头发,摸摸他的头。 莺然轻捏徐离陵手一下,用眼神示意他:别这么冷漠,人家收留了我们呢。 徐离陵视若无睹,同她聊起阴阳道秘籍的事:“我回去找了一番,没找到,大约是全都被毁了。” 莺然:“全部?” 徐离陵:“嗯。” 莺然眉眼耷拉,颇为心痛。 不是心痛自己没有秘籍可修行,而是徐离陵收藏的玄道秘籍,必然十分珍贵,竟就这般毁了。 想来,定是圣魔霸占徐离城后所毁。 莺然握住徐离陵的手,反倒安慰他:“没事,日后我们再找别的秘籍修炼。” 徐离陵:“我已命人去别处搜寻秘籍,过几日便会送来。” 莺然讶异:他如今还有手下可用? 她有话想问,但当着喜伯与欢婆的面不方便。 吃完饭,喜伯因村中来了修士一事请徐离陵去同他看看。 徐离陵没拒绝。 昨晚他就说了要去看的。 莺然便自己回房休息,徐离陵同喜伯出门。 一觉睡醒,徐离陵已回来,躺在她身边午憩。 莺然没吵他,轻手轻脚下床,跨过他身子,坐在床边穿上鞋,余光忽瞥见他睁了眼。 他眸光清明,毫无倦意。 莺然:“刚回来,还没睡着?” 徐离陵:“午时末便回了。” 这会儿未时末了。 莺然穿外衣:“那些修士没问题吧?” 徐离陵:“他们隐瞒了身份,不是明城逃出来的散修。是何底细说不准。” 莺然微愕。 徐离陵抬手,捋了下她额前睡得略有些汗湿的发,“无需担心。” 莺然信他的判断,不为此烦忧,忧虑起午时想到的问题:“你午时提到命人去找秘籍。你如今还有手下?是魔道中人?” 徐离陵:“嗯。” 莺然心不在焉地系腰带:“你这般动用魔修,会不会惹恼圣魔?” 徐离陵:“不会。” 莺然略显严肃:“当真?” 徐离陵:“嗯。” 莺然沉思片刻,还是觉得太危险:“下次尽量不要动用魔道中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找秘籍的。” 梦里千年前的徐离陵会因放人而受叱魔鞭,她不希望千年后的他还因帮她找秘籍而陷入危险。 徐离陵:“阴阳道修行缓慢,在你入玄二阶之前,最好不要出无隐村。” 莺然诧异:“我们以后要待在无隐村?” 她还以为只是住几天。 “暂时。待在无隐村修炼,会比在外界快许多。” 徐离陵百无聊赖,握住她的手把玩,“云州修士多于凡人,你我若都以凡人身份行走江湖,必会被人盯上。” 徐离陵倒是可以解决那些麻烦。 但他杀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身份,魔性也会滋长得越快。 而莺然若想修道,不可能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莺然了然:她现在待在无隐村最安全。但即便如此,怀真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儿,便只能命其他人去搜寻秘籍。 莺然无奈地叹息,趴在他胸膛上嘀咕:“都怪圣魔。” 徐离陵:“嗯?” 怪他什么。 莺然:“若不是他毁了你的那些秘籍,你也不必冒险动用魔道手下。” 徐离陵手指勾玩她的长发,“秘籍是我毁的。” 莺然一愣,转念想通:“是怕圣魔得到那些秘籍?” 徐离陵:“烧来烤琼宇仙麝吃了。” 莺然:? 她撑着他的胸膛支起上半身,还在为他找正当理由:“因为当时情势逼人?” 徐离陵看出她的想法,漫不经心道:“我是魔,那些秘籍我用不着,便烧了。烧的时候想到那会儿刚巧抓了只琼宇仙麝,就烤来吃了。” “原本没打算把阴阳道秘籍也烧了的,但仙麝太大,准备的玄道书籍不够,便拿到什么烧什么。如今记不清烧了哪些,这次回去才想起来,全烧干净了。” 莺然:? 莺然:…… 她撑着他身子坐起,默默离开。 徐离陵也起了,套上外袍,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怎么?” 莺然嘟囔:“没。” 就是她心疼了他半天,结果发现自己心疼错了,怪尴尬的。 不过她也没尴尬太久。 徐离陵腿长,两三步走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陪她出门,和她一起帮欢婆择菜。 没择一会儿,她便如往日般和徐离陵闲聊,说起之后的打算,向喜伯说了想长住的事。 喜伯喜笑颜开,连连道好。 莺然道谢。 徐离陵:“村中可有空屋?” 喜伯失落:“你们想搬出去住?” 徐离陵:“住在一起,多有叨扰,不大方便。” 他的回答客气有礼,相较喜伯的热情,显得很是疏离。 莺然悄悄拉他衣摆,示意他别这么冷淡。 徐离陵眼神晦涩不明。 莺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待喜伯答应去准备空屋出了门,她小声问他:“为何一定要搬出去?” 虽说她也觉得单独住比较方便。但喜伯等了他千年,如今也只是短暂重逢,待她送他们入九幽,便又要分散了。 徐离陵往下瞧了眼。 莺然不解,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一时没明白,过了会儿忽然懂了,红了脸。 喜伯很快找好空屋,是村尾离山洞最近的那间,一套三房小院。 院中东西一应俱全,且喜伯已叫人打扫过,十分干净。 徐离陵吃晚饭前就将东西都搬了过去。 喜伯依依不舍,一路跟着。但想到他们要在这儿久住,心中终究有所安慰。 莺然于心不忍,待搬完,又拉着徐离陵去喜伯家吃了饭。陪喜伯和欢婆说了会儿话,还学了点无隐村人的语言。 至明月凌空,莺然才挽着徐离陵,在喜伯目送下去新屋。 到新屋,点亮屋内烛灯,莺然将大花小黄安置好,同徐离陵道:“干嘛这么急着搬呢,喜伯帮我们那么多忙呢。” 徐离陵不搭腔,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弯下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鼻尖蹭到她颈间。 莺然耳渐热,低语:“你很急吗?” 徐离陵摇摇头。只是这样在厅堂抱着她,过了很久,也没做其他。 莺然羞意渐退,勾了勾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指,转过身来抱住他,翘着嘴角与他相拥。 是她想多了。 他只是想这样抱抱她而已。 若在喜伯家,仅是这般都十分不便。 虽说今日午间睡觉时,在床上他们还抱过。 但莺然总觉得那样抱和现在这样抱不大一样。 此刻,在只有他们的小院,很自在。 像是,他们又有了属于他们的家。 大花与小黄在窝里看着两道相拥的影子,双双打了哈欠,安然入眠。 时候不早,徐离陵松开她,让她去房中歇着,他去烧水。 莺然应下,打算先回房整理床铺。 第26章 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犯懒。 莺然与徐离陵并排坐在河边钓了会儿鱼,就开始犯困,倚在徐离陵肩上。 徐离陵:“想睡觉?” 莺然点头。 徐离陵接过她手中鱼竿,莺然安心地把徐离陵衣摆盖在脸上遮太阳,开睡。 大花与小黄期待地等鱼上钩,等了半晌不见有鱼,跑去玩了。 莺然没睡沉,过了会儿感到徐离陵环在她腰侧帮她拿鱼竿的手在晃动,立刻道:“鱼!鱼上钩了,你快拉起来呀。” 见她醒了,徐离陵这才不紧不慢地拉动鱼竿,是一条还没手指长的小鱼。 她怕碰这种滑溜溜的活物,便由徐离陵将鱼从鱼钩上解下来。 大花与小黄不在,没地方放鱼,徐离陵拔了根草要将鱼绑起来。 莺然看他掰开鱼鳃,心中生出些许不忍:“这条鱼还很小呢。” 徐离陵看她一眼,扔了草,把小鱼又扔回河里。 莺然笑盈盈地和他坐回去继续钓鱼。 他这次只拿了一根鱼竿,另一只手搂着莺然。 莺然倚在他身上,感到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越想越不自在,戳戳他的手背:“你方才抓了鱼。” 徐离陵:“洗过手了。” 莺然:“感觉还是有鱼腥味。” 虽然她没闻到,呼吸间只有他身上的如雪冷香,但她心理上觉得有。 徐离陵不说话,手滑进她腰间系带里。 刚碰了河水的手微凉,触碰到衣下温软的腰,莺然低呼一声。想要躲开,但徐离陵的手臂始终箍着她,让她无法挣脱。 莺然挣着挣着就用手撩水往他脸上弹。 徐离陵也不跟她客气,长腿曲起踩住鱼竿,一只手控制她,一只手沾了水往她颈间贴。 大花与小黄玩完回来想吃鱼,就看见鱼竿被扔在地上。 莺然与徐离陵在河边玩闹,你拿水洒我一下,我拔草扔你一身。 莺然被徐离陵一把圈在怀里,玩不过了,便耍赖:“好了好了,不闹了。” 回头,就看到大花小黄一脸无语,各自用爪爪艰难地抓住鱼竿在自己钓鱼,逗得她直乐,小声叫徐离陵看。 徐离陵不看。 莺然瞧了大花和小黄一会儿,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她,回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 他漆黑的眼瞳像镜子,清晰地映出她含笑泛红的脸。 她笑得高兴,连带着他的眼眸也好似冰河入春。 莺然被盯得热了脸,侧过头去小声道:“你看呐,小猫小狗钓鱼……” 徐离陵仍是不看,只盯着她。 莺然推了下他,没推开。 日头盛暖,莺然身上渗出些许薄汗。和他这般紧贴在一起,虽彼此都穿着衣裳,却令人想起昨晚在浴房里、毫无遮挡地软在他怀里。亦或是从前很多次,微微汗湿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 他身上的香在那种时候总会变得馥郁。像雪地里燃起了火焰,烧出一股令人意乱神迷的香气。 说起来,他们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亲近了。 莺然手搭在他手臂上。隔着衣袖触碰他手臂的线条,修长漂亮、刚劲有力。 莺然低声含糊:“今晚……” 徐离陵:“嗯?” 他明知道她在说什么。 莺然眼眸带嗔,却也是撒娇,“今晚我们……” 林中倏传来异样动静和说话声。 莺然立刻一把推开徐离陵,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裙与头发。 徐离陵神态自若。 他比她更早感应到有人过来,毫不惊讶。 林中人没察觉到他们,一边走来一边说着话。 “这么做真的行吗?是不是太……” “我们无意伤人,只是要他们弃暗投明。倘若他们不肯,我们这般做也是为天下除害,减少伤亡。” “你忘了殿下如何教导我们的了吗?成大事者,必要有所舍弃、有所牺牲。” “我们要做的,是将伤亡降到最低……” “等等,有人!” 他们似乎讶异自己敏锐的感知出了差错,走到林边,终于发现莺然与徐离陵。 莺然已坐回河边钓鱼,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背对着他们,却是神情紧张:他们是谁?要做什么? 徐离陵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从容自若地钓着鱼。 莺然能感觉到,身后的五人观察了她与徐离陵一会儿,还是向他们走近。 方才说话的男子走到徐离陵身边,笑道:“是你啊。” 徐离陵颔首。 男子身后跟着两男两女,也都认识徐离陵,和他打招呼。 莺然心下了然,这五人是住在村头的那五名修士。 她不吭声,却发觉,这五人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她身上。 她心下生疑,就听方才提到“殿下”的女子问徐离陵:“这位是……” 徐离陵:“我夫人。” 谭明思打量莺然一番,笑道:“是你吧?前两日,我师兄在村口向你呼救,结果你拔腿就跑。” 莺然:…… 她略显羞赧地点了下头。 谭明思大大方方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十分热络:“你是修士,怎么还这么胆小呀?” 修士?她明明是凡人……哦,对,她已经入道了。 莺然悄然扫视其余四人,已然明白为何他们都关注她,不关注徐离陵—— 在他们眼里,她是修士,徐离陵是凡人。 莺然斟酌:“那日太突然了,所以……” 谭明思:“我只是随口问问,后来你也叫人来救我们了,我们还是得感谢你的。” 另外四人皆应和,不经意地都走到莺然身边,围着她说话。 “同入玄道即是道友。道友,你出身哪门哪派啊?” “道友,你修为几何?改日我们比划比划可好?” “比划什么呀,能在这荒山野岭遇到同修真不容易。道友,今晚去我们那儿一起论道吧?你住哪儿啊?” …… 他们一口一个道友,热情得莺然招架不来,求救地偷拉了拉徐离陵的衣摆。 徐离陵老神在在地钓着鱼,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架势。 莺然暗恼,摔开他的衣摆不想再理他了,思忖着要婉拒这些人。 徐离陵忽钓起一条鱼。 大鱼扑腾,水花溅到围着莺然的五人头面上。他们猝不及防,皆惊呼一声,连忙退开。 徐离陵泰然自若地把鱼丢进小黄背着的桶里,收起鱼竿,拉起莺然的手,“钓到鱼了,我们回家吧。吃红烧还是煮鱼汤?” 那五人颇为狼狈,莺然没忍住笑了下,瞧了眼桶里一臂长的大鱼,惊喜道:“这么大的鱼……鱼身红烧,鱼头煮汤。” 徐离陵:“好。” 他从容地对五人颔首,牵着莺然往家走。 谭明思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没有追上去。 待莺然与徐离陵走远,谭明思道:“那女修修为看似只有初阶,还没正式修炼功法,但她能受到无隐村人的热情款待,肯定不一般。” 窦恩深沉:“她隐藏了修为。我看不出她修为几何,说明她修为在我之上。” 许晓:“那凡人可真烦人,若不是他,我就能找机会和那女子比划比划,试探她的底细了。” 林拓轻蔑道,“一个依附妻子的凡俗男子,空有皮相,毫无能力。怕不是怕那女子见识过修士后看不上他,这才急着将她拉走。” “小拓,别这么说人家。”一直安静的林霏怯懦道,“殿下教导过我们,不得轻视凡人。” 谭明思一直不认同林霏这柔弱的模样:“也教导过我们,必要的时候,要舍弃凡人。不要让魔道用凡人挟持了我们。” “别吵了,他们走了。我们……” 窦恩手伸进怀里,左右顾盼,最终视线定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谭明思摇头,示意大家先回去休息。 …… 大花:“我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莺然虽和徐离陵回家了,但让大花一直监视着他们。 虽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看他们的动作和表情,再结合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也能判断出一些东西。 徐离陵在院里收拾鱼。 莺然坐在他身边赞同大花:“他们像是冲着无隐村人来的。” 又同徐离陵道:“我又不想吃红烧了,我想吃糖醋爆鱼。” 徐离陵“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莺然:“那你先做着,我想去提醒喜伯那五个人的事。” 徐离陵:“嗯。” 虽然不告诉他们,更有意思些。 莺然带上大花跑去喜伯家。 喜伯住在靠近村中的地方,离她家不算近。听她所言,向她道谢。 莺然顺便邀喜伯和欢婆去她家吃大鱼。 喜伯摇头:“我们不去了,那是你夫君特意为你钓的大鱼。” 莺然也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钓了那么久都没钓到鱼,她一向他求助,他就钓了大鱼上来。 想必,是他用了什么小把戏。 莺然不同喜伯客气,带着大花回家。 到家时,徐离陵已不在院中,小黄趴在院里啃石头玩。 厨房里飘出阵阵炸鱼香,是徐离陵在做她想吃的爆鱼。 莺然凑到厨房去陪徐离陵。 徐离陵叫她到外边去。 炸鱼油烟大,还会溅油。 莺然便站到窗外,趴在窗台上看他炸鱼。 一锅鱼刚炸出来,还酥脆着,莺然对他张口:“啊——” 他便用筷子夹了一块没刺的鱼肉,喂到她嘴里。 莺然笑盈盈地吃下。有点咸,但是可以接受。不过这个味道对他来说会不会太淡了? 第27章 下午悠悠闲闲地过去。 晚间时,莺然与徐离陵饭后散步,碰见一外来老者。是给徐离陵送玄道秘籍的人。 老者见她挽着徐离陵,瞪大眼睛、欲言又止。 徐离陵将她带到树桩旁让她坐下,“你在这儿歇歇。” 那老者才回过神。 莺然目送徐离陵与老者走到不远处的黑暗中说话。 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老者鹤发白须,仙翁之姿,全然不似魔样。想他可能是与徐离陵一同被迫入魔的仙道同修,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她模样俏丽可爱,虽入玄道,但一看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柔弱得很。 随沧海神情古怪,将拓印的秘籍交给徐离陵:“大人,按照您说的,我去了乙玄道一的经纶阁,破了阁中隐阵,拓印了隐阵中的阴阳道秘籍。没有杀人,也没有偷拿秘籍原本。” “乙玄道一没有丢失原本,那帮玄修顾忌他们将成魔的我放进了乙玄道一一事暴露,不敢声张,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哑巴亏。” 因他曾是天霄之仙,乙玄道一那帮人一开始还真以为他是从圣魔手中逃了出来,去投奔他们的。 他们不想收留他,又顾忌玄道颜面。 他说圣魔对他下了咒,他要去经纶阁找解咒之法,找完就走。他们为送走他这尊大佛便答应了。 随沧海提起就觉好笑,又疑惑:“不过大人为何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因为——” 他再次瞥向在坐于树桩上等待的姑娘。 若随沧海是寻常的魔,他绝不会过问徐离陵的事。 魔,从不质疑圣魔。 但随沧海不是。 他曾为天霄瞬千峰仙宫宫主,在徐离陵成为圣魔之前,还作为师长教导过徐离陵一段时间。 那短暂的师长之情虽早在他被徐离陵俘虏折磨时皆化泡影,如今他只是徐离陵座下一魔奴。 但他还是做不到如真魔一样,将徐离陵的所有行为都看作理所当然。 徐离陵:“她是我夫人。” 随沧海惊讶至极:“夫人?!” 转瞬,他想起两年多前,徐离陵苏醒后巡游圣魔城,发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裂隙,从此隔三差五便会穿过裂隙离开圣魔城。 那时徐离陵还没将他的身子还给他,他还是一颗头颅。和仙友们一起被徐离陵挂在长庚殿的灯台上,不知徐离陵去了哪儿。 但他和仙友们都认为,徐离陵大概又是在为打上天霄做准备。 直到某一日,徐离陵带了一把青竹伞回来。 伞这种东西,自入魔后,徐离陵便不曾用过。 尤其,那把青竹伞只是一把凡人用的普通油纸伞。 他和仙友们都很好奇,在徐离陵将伞放到他们头颅挂着的灯台上方,让他们为伞抵挡魔气浸染时问:“大人,这是什么人的伞?是天霄仙者的?还是曜境琼宇的?” 徐离陵:“是一女子。” 女子? 他们见过太多女子向徐离陵示好,有些是奸细,有些自以为能救赎这位魔中之魔。无一例外没有好下场。 对于这位女子,他们也没放在心上。 但在他拿回伞之后,他开始更加频繁地离开圣魔城。 后来的一天,他回来拿了一些不曾被魔气浸染的、他曾游历懿王洲时留下的衣物。 他们几个挂在灯台上的头颅问:“大人要去哪儿?” 他道:“我要成亲了。” 从五百年的沉睡中苏醒后,他看上去比从前清冷淡漠了许多。 说这话时的神情,也平淡至极。 他们都愣了好一会儿,在他走后,争执了半天,最后齐齐认定:是他们听错了。 徐离陵怎么可能成亲? “不是成亲,是成军!是他在外面成立了新魔军,要再度攻上天霄!” 他们想定后,讨论了很久徐离陵何时会动用他们。 他们就这样盼了两年,两年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到前段时间,徐离陵来到长庚殿,命人去乙玄道一拓印阴阳道秘籍,还安排好了每一步如何做。 随沧海连忙抢先一步接任务,满心都是可以拿回身体的兴奋,没有多想。 去执行时,才觉真麻烦:徐离陵定的每一步,都在把影响降到最低,让乙玄道一无法追究。 徐离陵这人,连曜境圣冠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故意当着曜境众尊者的面踩碎,好一番嘲讽。 何曾这么拘束过? 随沧海一直没想明白。 直到看见那姑娘挽着徐离陵。 直到察觉到那姑娘是个修玄道而非修魔的,恰好能用上玄道的阴阳道秘籍。 直到徐离陵平静地说“她是我夫人”,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随沧海恍然大悟,但还是难以置信: 徐离陵这个眼中万物只有生与死的分别,没有性别之分。甚至他自己都曾化身过女子的人,竟然娶了妻! 还是位修玄道的姑娘! 随沧海大受震撼,良久,对莺然颔首,不知如何称呼,笑笑便算打招呼。 莺然回以灿烂一笑。 随沧海不明白,这样的姑娘怎么会和徐离陵成亲。 不过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匆匆告辞回圣魔城。 徐离陵“嗯”了声,没有多言。 但一个眼神过来,随沧海立刻会意:回圣魔城后,他要把身体还回去,重新回到灯台上。 否则…… 随沧海不愿深想,心里骂了徐离陵两句,面上笑呵呵地应下,回圣魔城去。 …… 见老者走了,莺然才走过来,“你怎么不邀他去家里喝杯茶?” 她挽住他的胳膊,与他往家走。 徐离陵:“他不敢。” 莺然疑惑:“为何不敢?” 徐离陵:“因为我不想。” 莺然笑起来:“你不想他来家里喝茶就不想,说什么他不敢。” 徐离陵也笑,笑意轻慢。 莺然没在这话题上纠结,聊起秘籍的事。 徐离陵拿出巴掌大的宝匣。 宝匣精致如琉璃宝盒,但上面萦绕浓郁魔息,令莺然本能想要避开。 可见徐离陵淡然地拿着,她还是伸出手,“这就是他给你的?怎么这么小。” “别碰,魔气伤人。”徐离陵挡开她的手,“是储物匣。” 莺然乖乖收手,颇为惊喜地打量小小的储物匣,“这储物匣能装多少东西?” 若是能装很多,以后她和徐离陵出行就方便了。 徐离陵看出她所想:“你用不了,魔气太重。” 莺然略有失望,转瞬想通:他们若方便用这东西,怀真早就拿出来了。 不过—— 她问:“等我以后修习阴阳道,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用玄道的储物袋了?” 徐离陵从储物匣里取出拓印的秘籍,“可以,但我没有。” 他只有魔道的储物法器。 储物袋空间戒指芥子镯……这世上所有用来储物的法宝,圣魔城里都有。 没一个是她能用的。 他以道珠之力将储物匣碾碎,这魔仙品阶储物匣顷刻化作飞灰。 莺然用手指戳戳他手中八本阴阳道秘籍,“这个我能碰吧?” 又道:“我们现在没有玄道储物袋,以后攒灵石买就是了。” 徐离陵:“嗯,能碰。” 莺然便拿他当随行书架,从他手里抽秘籍翻阅。 她看不懂,随便翻翻又放回去,看下一本,问:“我修哪本好?” 徐离陵:“你想修哪本?” 莺然:“我不懂。” 徐离陵:“阴阳道是笼统的派别,其下修行分符道咒道术道命道……所有道派的基础都需要有所了解,但大多人只会选一道专精。” 他说得很详细,但莺然对每一道都不太感兴趣。 她面露苦恼,无法决断。 徐离陵:“那便随缘修行。” 这个好。 莺然点头:“嗯。” 徐离陵:“何时开始修行?” “明日吧。”莺然问,“需要锻体吗?” “阴阳道不重体术,体强气足反而于修阴阳道不利。” “那怎么和别人打架?” “御使。” “御使是什么?” “以术为咒,御行魂使、术使……” …… 莺然认真地听讲,时不时提问两句,渐和他一起从夜下昏暗的林中走出,走回他们的小院。 小院里亮着烛灯,在黑暗中,照亮归家路。 * 虽阴阳道不用锻体,但修行打基础仍是个漫长而劳累的过程。 莺然每日需卯时吸收晨阳之息,午时吸收正阳之气,子时吸收月华之灵。 觉睡得断断续续,还要研读秘籍、背诵心法。 短短七日,眼下便有了青黑,脸色也显疲态,吃饭都没什么胃口,直犯困。 她一边吃,一边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要睡过去。 徐离陵去厨房端了碗鱼汤来,叫她趁热喝,“凉了会腥。” 她怕腥味。 莺然乖乖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 徐离陵:“往后修炼三日,歇四日。” 莺然讶异:“还能这样?” 徐离陵:“可以。” 他估计她吃不下饭了,但还是问她:“还吃吗?” 莺然摇头:“喝完汤就不吃了。” 又耷拉着眉眼道:“从前关熠和我说,他们修道昼夜不息,寒暑不停,歇一日就会落后一大截。我怎能这么懈怠?” 徐离陵收拾碗筷:“盲目勤奋,是蠢人才做的事。” 大花和小黄还在一旁奋力苦吃,生怕吃慢了对方要来抢。 莺然瞧见两个小家伙活泼的模样,脸上有了笑意,倚在木椅上合眼。 夕阳渐落,晚风吹拂,温凉宜人。 厨房里有水声与碗筷碰撞的清脆声,是徐离陵在洗碗。 第28章 徐离陵哪用它们保护。 他保护它们还差不多。 大花小黄心知这是莺然的玩笑,有些不放心莺然一人在家。迟疑片刻,终究抵挡不住诱惑,冲向村头。 大花:“有事叫我。” 莺然:“嗯。” 她目送它们离开,倚在院门上,再度翻阅秘籍。 忽有浓云遮日,天阴沉似暴雨将至。 莺然合上书去收衣裳,坐到屋檐下。 忽有声音似哭喊,分不清是风呼啸,还是人在绝望嘶吼。 莺然朝村头望了眼,只见那处萦绕了一股晦暗之气。 是魔气。 徐离陵动手了。 即便知道他很厉害,莺然还是默默祈愿:希望怀真平安无事。 约两个时辰后,浓云散去,红日重现。 空气中飘来尘土味、还有淡淡血腥味。 时候不早了。 莺然将明日要修炼的卷章都已读熟读透。她往村头张望一眼,呼出口气,放下秘籍,去厨房做晚饭。 她刚洗完菜,便听身后有人问:“你饿了吗?” 熟悉的声音,让莺然彻底安下心。 莺然放下菜,转身到厨房门口,手掌大大方方地在他身上轻抚,四处检查一遍,“没饿,只是想着时辰不早了,我闲着也没事,做好饭你和大花小黄他们回来就能吃。” 徐离陵负手而立,任她查遍全身,就差置于身后的手。 莺然拽他的手,他不动。 她警告地嗔他一眼,眼神示意他:听话!侧身朝他身后看。 他身子一旋,躲出厨房去,正面对她,手仍藏在身后。 莺然眉微蹙,担心又急切:“你那只手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徐离陵瞧眼天色:“再等等。” “等什么?” 莺然语气微重,“我方才看到那边有魔气了,如今也能感觉得出,你身上是有些魔气残留的。莫不是受了伤,等着用魔气修复呢?” 她一副你别想瞒过我的架势。 她从前看过的玄幻文可多了,修炼后对玄修和魔修也略知一二。 玄道修士受伤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魔道的恢复速度更加可怕。 只不过,魔修魔功和恢复的速成,都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 徐离陵面色温和:“我没受伤。” 莺然微扁起嘴,不信:“那你让我看看。” 徐离陵:“等天黑,再一刻钟。” 莺然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想理他。但还是狠不下心,柔声劝他:“若受了伤,不必瞒我。我宁愿你慢慢恢复,这样我反倒不会担心。” 徐离陵眼里带些好笑的意味:“真没受伤。” 但仍不把手拿出来。 莺然最后瞪他一眼,瞥向趴在院门口的大花和小黄。 大花和小黄自回来便异常沉默,此刻见莺然望来,竟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扭头跑了。 莺然忙叫大花:“你跑什么!” 大花:“我怕……” 莺然:“你怕什么?” 大花:“怕你夫君。” 莺然:“出什么事了?” 大花不回了。 莺然无奈,已然不大高兴地耷拉嘴角。 离太阳落山还有些许时间,徐离陵终是无奈地用指腹抚了下她的嘴角。 莺然朝他望去。 他拿出那只藏于身后的手。 骨节修长的手掌,似雪胜玉,正握着一根散发出星华、坠有如月灯笼的法杖。 星华耀耀,笼中光辉似清幽明月。 可惜日光尚在,令它的光华黯淡了许多。 莺然愣住,眼眸渐亮,既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看徐离陵,一会儿看星杖,“这是?” 徐离陵:“阴阳道修士,多用法杖。阴阳道修行,敬天地玄黄,故以日月星宿相关为上乘。你还缺一根法杖。” “真漂亮。” 她很喜欢。 莺然手抚过法杖上的灯笼,理智尚存,“哪儿来的?” 他方才去打了一架,该不会是抢的别人的吧? 徐离陵轻描淡写:“毛贼的赔偿。” 莺然:“毛贼?” 徐离陵:“有人偷我的东西,被我抓个正着,便向她讨了法杖做赔偿。” “你是说那群进攻无隐村的人吗?他们偷你什么?” “无隐芥子。” 莺然环望无隐村,讶异这里原来是芥子内,难怪外人难进,又问:“他们怎会心甘情愿赔偿你?” 徐离陵:“甘不甘愿,与我何干?” 莺然:…… 她无奈。 日落西山,夜色青黑。 魂灯星杖在此刻散发出璀璨华光,点亮晚间的小院,如同群星明月降落此间。 此刻,莺然从这份美景里,读懂了徐离陵为何一直要等天黑才肯给她看。 若是先前不看,那她第一眼看到的,便会是这样的惊艳。 先看了法杖,再见这番景象,不免稍显平淡。 她抬眸望他,为辜负了他而赧然。 徐离陵瞧着她,眼神隐有揶揄,但唇畔有浅淡弧度。 莺然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心领这份美意,但还是要说:“我若用这法杖,日后别人就都要知道我身边的你是魔了。” 毕竟是他抢来的。 徐离陵:“没让你用这根。” 莺然疑惑:“那你带它回来?” 徐离陵:“让你瞧瞧,挺好看的。” 莺然“噗嗤”笑出声,“你不是说我缺法杖?” 徐离陵:“过两日拆了这根法杖,给你重炼一根。” 莺然明白了,他需要这根法杖上的宝物,为她炼法器。 她倚在他身前,瞧着院中小月星光,“你还会炼法器呐……对了,你的道珠就是你自己炼的。” 徐离陵:“嗯。” 莺然:“你会的真多,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徐离陵:“没有。” 莺然软拳轻砸下他胸膛,“吹吧你。” 徐离陵:“我确实什么都会。” 莺然回想,过去那些日子里,确实没什么是他做不了的。就算有不熟悉的,做一两次他也会了。如今连她的月事带,他都会绣。 莺然笑盈盈地勾住他的脖颈,嗓音轻似羽毛搔耳:“真厉害。” 徐离陵低下头,搂住她的腰,和她额头碰了下,松开她,“你玩吧,我去做饭。时辰不早了。” 莺然点头:“菜我洗好了,你直接做就行。” 徐离陵应了声,进厨房。 莺然坐在院里,欣赏满院华光。 厨房飘出炊烟,还有阵阵饭菜香。 很快,饭做好。莺然叫大花与小黄来吃饭。 这俩小东西却瑟缩在窝里不敢出来。 小黄怕徐离陵不是一天两天了,还好些。 大花反应有点大。 莺然问:“你至于吗?他打你了?” 大花摇头,想了想,尽量镇定地道:“你先吃吧,我被战场上的场景吓到了,要缓几天。” 莺然想,小猫咪似乎都容易应激。安慰地摸摸它,在桌旁坐下,和徐离陵一起吃饭。 大花趴在窝里,望着悬浮星杖洒落满院荧光,莺然与徐离陵坐于其中,安宁祥和的模样,脑海里仍回荡着白日村头的画面—— 它和傻狗赶去看热闹时,徐离陵已经和那群弟子打起来了。 远远就听见窦恩惊呼:“你是魔!” 下一瞬,窦恩便被徐离陵踏着头踩在了脚下,头面变形,两眼滚出,呕出一大片血,没了生息。 众玄道修士霎时惊得脸色发白。 而徐离陵慢条斯理道:“话不过三——最后一遍,将星川奔月给我。” 星川奔月,便是明妲手中的法杖。 那一刻,明妲脑中警铃大作,再顾不上无隐村人。立刻下令,命众弟子以诛魔杀阵诛杀徐离陵。 紧接着,大花就看到了有生以来最血腥的画面。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人,屠杀千百人。 那千百人如同面对天火降世的蜉蝣,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面目全非。 小黄见怪不怪。 大花和无隐村人都傻了眼。 喜伯印象里的少年仙人、大花印象里的“有点本事、有点吓人但很听莺然话”的小魔,在那一瞬间,都被暴戾残忍所取代。 他的打法,干脆利落。 利落到不像在杀人,而是在随意地捏碎一颗颗小果子。 果子爆出了脑浆与内脏,捏果子的人也只是有一点脏了手而已。 最后一声惨烈的哀嚎,是那名被称为圣女的女子,被踩住了头。 徐离陵握着她的法杖,仍不够满意:“要贪图宝藏,就要有被欲求吞噬的觉悟。这根法杖,不够好。” “我放你回去,两年内,将曜境的曦照神眼拿来给我。” 明妲口中溢血,含混不清:“你……休想!” 徐离陵轻笑,一脚踢开她。 腕上道珠一旋,虚空撕裂,一颗巨大如恶鬼的头颅飞出,大笑叼起女子的胳膊,重回虚空之中。 在虚空开合的一瞬间,大花看到了一个仿佛被血肉涂抹的世界,好似噩梦一般,让它不敢确信那是真的。 战事,以碾压性的结局收尾。 喜伯磕磕绊绊地唤:“恩人……” 徐离陵没搭理他,在村头打井水洗了手,冲洗了法杖,有意无意地向它和大黄走来。 它吓得不敢动。 小黄习以为常,早已放弃躲避。 大花心知,他是莺然的夫君,不会伤它。但他经过它所躲草丛时,它还是无法自控地炸了毛。 徐离陵并未在它和小黄面前停留,只是扫了眼它们所在的地方,扯唇似笑非笑: “小畜生。” 第29章 他语带讥讽。 莺然心里偷偷骂他讨人厌,绕过火堆走向他,“为何烧书?” 徐离陵:“为何来此?” 莺然如实道:“我来找一本秘籍。” 徐离陵提起玉壶,仰头饮一口酒,起身离开,“自己找。” 这次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莺然讶异,目送他径直步入长廊,忽听见他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事不过三。” 什么? 莺然疑惑,只当他喝醉了,又在耍阴晴不定的脾气。 她奔向他留下的偌大书山,像掉入书海的书虫,在其中翻找起来。 神女问她进程如何。 她喜形于色:“这次比以往都顺利,很快就好。” 神女不再多言。 但她翻着翻着,动作慢了下来。 两个时辰后,神女再问她:“你不是说很顺利?还没找到吗?” 莺然捧着一本书,沉吟答道:“没有,出了点差错,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神女毫不生气,反倒和颜悦色:“按照我从前的经验,鹤霄九冥诀的丢失时间就在这几天。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后找不到秘籍,就算你任务失败,可以吗?” 对上圣魔,失败才是常事。 倘若这位协助任务者,次次都能成功完成任务。神女才要怀疑,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 莺然点头:“嗯。” 神女含笑安慰:“别急,任务失败不会有惩罚。” 莺然应下。 待和神女断了联系,莺然手指抚过白金书封上苍劲洒脱的《鹤霄九冥诀》五个字,失神。 与她得到的拓印本不同。 这原本是怀真的字迹。 通篇,皆是他的字迹。 * 莺然怀揣《鹤霄九冥诀》,循着徐离陵离开的方向从藏光阴内出来。 一出门,正撞上巡逻魔卫。 莺然连忙要跑,可他们分明瞥了她一眼,却视若无睹地离开。 莺然不明所以,试探着跟上去。 他们仍好似看不见她,照常巡逻。莺然大着胆子向他们搭话,他们亦听不见般,不为所动。 仿佛,她真成了无人能瞧见的幽灵。 莺然不觉安心,只觉心中没底。 他们这般行事,是徐离陵授意的吗? 今日他分外好说话,但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冷漠。 难不成上次的不欢而散,让他已不想再理会她? 可她得想办法让他远离魔道呢。 真是难办。 莺然嘟囔着,找不到人问路,只得自己在城中寻找他的踪迹。 可徐离城太大了。 她飘了半个时辰,举目四望漫无边际,再这样走下去,怕是没找到徐离陵,自己都得迷路。 她记得,千年后徐离陵同她说过,他用书卷烤肉吃。 先前在藏光阴内,书卷没烧完,他也没烤肉,说明他还会回去。 莺然思索一番,决定折返藏光阴,守株待兔。 她没有入藏光阴正门机关的令牌,便沿原路返回先前传送阵所在之地。 那儿的人头枪林令她心有余悸,一路飘回去,她都以袖遮面,不愿再见。 到达传送阵,她放手掐诀,余光瞥见人头林,倏然一顿。 人头林中,有一道清幽身影。 夜色已浓,青黑夜幕如染血,悬月污浊如入血潭。 他一人站在那儿,任带血的风雨吹拂蓝衫黑发,宛若一缕孤寂的游魂。 莺然遥遥凝望他,仍悚那些人头,但还是向他走近:“你在这儿做什么?” 徐离陵正注视面前的一排新鲜人头,没有回望她,语调冷淡:“你要的书拿到了?” 莺然:“嗯。” 徐离陵:“你该离开了。” 莺然才不走,“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徐离陵:“我无意再陪你玩千年后的无聊游戏。” “那不是游戏。” 莺然嘟囔一声,走到他身侧。 她怕周围人头,一双眼只瞧着他,不敢瞥周围半分,“鹤霄九冥诀,是你写的?” 风扬起他面前男子人头的长发,被血黏成绺的发丝向他吹来。他抬手,任污红发丝在玉白指间缠绕,讥嘲道:“你要的,便是那本废书。” “那不是废书。” 莺然心中五味杂陈,“千年后,那会是玄道公认的集阴阳道大成的秘籍。它会是玄道大宗所珍藏的宝贝,即便它还是一本残本。” 徐离陵漠然:“然后?” 莺然:“千年后,我在修炼此秘籍。” 徐离陵嗤笑:“走火入魔了吗?” “没有!” 莺然蹙眉,“这本秘籍很好,就是练起来辛苦了些。但千年后的你,为我做了修改,修炼起来效率很高。” 莺然不喜他这般否定他自己。 千年后的他,也不会这般否定他自己。 但她也知道,他必定是经历了什么,此刻才会这般。 在这千年里必定又经历了不少苦难,才成为千年后那平静如冻结的冰海,沉寂荒芜的模样。 莺然抓住他的袖子,柔声问:“怀真,你有什么心事吗?千年后,我们遇到了你曾救下的孩子。不知你是否记得,他叫喜儿。千年后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我们叫他喜伯。” 徐离陵毫无波澜的眼眸闪过一丝微弱起伏,若深渊下的暗流。 莺然接着道:“他告诉我,你救下他的故事。告诉我,你说,阴阳道是你唯一不精通的道,你若未成魔,本就是要去找他们那些特殊之人,研习阴阳道的。” 她将怀中《鹤霄九冥诀》拿出来,“这本秘籍,是你原本想要完成,却因为意外未能完成的吗?怀真,我知道——” 啪—— 一声突兀的响,白金书封的秘籍摔在泥泞血地中。 莺然愣怔,白皙手背上多出一道浊红。是徐离陵打开她手中书时,染着人头污血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痕。 徐离陵笑了,转面对着她,笑得无比讽刺,“你知道?你当然知道。曜境为了让你潜入我身边,应当什么都告诉过你。你如何说,就看你口中千年后的故事,需要怎样的桥段。” “但我说过,事不过三。我无意再陪你玩这乏味的游戏,我腻了。” “看在你给我带来过乐趣的份儿上,我可以让你这次活着离开。期待你下次的手段。” 莺然睁大眼,张口欲言。 徐离陵竖指抵在唇边,“得寸进尺,会让你丢了性命。趁还能活着离开的时候,滚。” 莺然眼中生出些许气恼,盯着他坚定道:“在弄清楚你为什么要烧书之前,我不会走。” 徐离陵嗤笑:“这么想知道?那你怎么不去问问千年后的我?” 莺然:“因为你记不清了。” 徐离陵沉默。 莺然眼眶微红,恼他此刻的态度,又心疼千年后的他,无可奈何:“你连你烧了多少书,都记不清了。想为我去找阴阳道秘籍,回到书阁后,才发现什么都烧没了。” 因为你是魔,你的记忆、你的五感全都在退化。我怎么能去逼那样的你,来回忆这段痛苦的过往? 莺然再度抓住他的袖子,沿着冰凉的袖,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冷,冷得像万年寒冰。 莺然从未在千年后的徐离陵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温度。 她现在是亡魂状态,体温也高不到哪儿去,但比他小很多的手掌,还是执意地将他的手包裹在手中,要为他取暖。 “怀真,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跟我说。” 莺然注视他的双眸,明明经历磨难的是他,可她的眼神比他更难过,“我会陪着你。” 徐离陵与她对视着,倏地笑出了声。笑得莺然茫然,心中发毛。 突然,他不笑了。抬起手,像在展示她握着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玩这套能够感化我?” 莺然瞳眸收缩,像被刺到。 徐离陵:“就算,千年后你我真的成了亲。你以为,你对我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莺然:“……什么意思?” 徐离陵轻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扫视将他们包围的人头林,“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吗?” 莺然不敢去看。 “这些,都是我的同宗族人,我的血脉至亲。” 徐离陵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要她直面离他们最近的一男一女,两颗极新鲜的人头。 这两颗人头皮肤还带着一点点血色,瞳孔已扩散,但并没有腐败的浑浊,好似刚死没多久。 他们神情狰狞、睁着的眼里是怨毒的恨意、是难以置信。睁大着眼,倒映着她与徐离陵矗立人头之间的身影。 莺然被吓得闭上眼。 徐离陵拽着她握他的那只手,去触碰他们。 人头黏腻冰冷的发丝,缠绕她和他交握的手,莺然鸡皮疙瘩都起来,几乎要叫出声,大骂徐离陵。 却听徐离陵道:“这两个,是我的爹娘。” 莺然一愣,睁开眼,瞧了人头两息,问:“是圣魔……杀了他们,将他们放在这儿的吗?” “是我。” 徐离陵道,“是我亲手杀了他们。是我亲手将他们的头颅,一个一个砍下,挂在这里。” 他松开莺然,抚向两颗人头旁,唯一一杆没有人头,只挂了一块已老旧的染血破布的长枪,“这个,是我同胞弟弟的。我和他同日出生,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他没有尸体……” 他回眸,对莺然勾唇一笑:“因为我把他吃了。” 莺然嘴唇颤了颤,脸色微白,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为什么?” 徐离陵不答,反问:“你觉得,就算你是我千年后的妻子,又能怎样?我所有的亲族都在这里,你确定,你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第30章 莺然知道,徐离陵大概是不信她这些安慰的话的。 但他合上的眼没有睁开,好似真的在她的安抚中入眠。 莺然也合上眼,熟悉的冷香包围着她,让她总是在意识混沌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只知道,她的怀真在她身边。 这两日她在城中飘来飘去,着实是累到了。这会儿身心放松下来,很快便入眠。 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但她虚睁开眼,能瞧见一道人影站在她身旁。见她醒了,转身离开。 是徐离陵。 莺然没去追,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起来,跟上已经走远的他。 天亮了,但阴沉沉的。 或者说,徐离城从转化为圣魔城开始,就没有过晴天。 不下微黏如血的雨,已经算是好天气。 莺然跟随徐离陵一前一后入东城门,渐渐飘到他的身侧,和他一起回到通和殿中。 徐离陵在殿中坐下,手撑着额闭目养神:“还不走?” 莺然飘到他身边,“我过几天再走。” 他脸色不好,莺然弯腰伸手探他额头,刚触碰到便被他挥开。 但她已感受到他的体温——好烫。 徐离陵嗤笑:“真当圣魔城是无人之境,来这儿度假了?” 莺然关切地观察,伸手再摸他的脸,“你生病了?怎么会这么烫?” 徐离陵微蹙眉,侧过头:“我不会生病。” 他唇齿开合间,莺然瞧见他口中异样的红,红得仿佛口腔被烫坏了,正在渗血。 莺然瞪大眼,焦急地捏住他的脸,掰他的下巴:“你嘴里怎么了,让我看看。” 徐离陵猝不及防被她捏得仰起脸来,反手要打开她,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满面的担忧与专注。 他唇瓣微抿。 莺然急道:“你张嘴啊,让我看看。” 徐离陵沉默两息,推开她,疲倦地倚在座上合眼:“走吧,再不走,你的性命就要留在此地了。” 莺然本就急,听他这般说,真想把他嘴堵上。 千年前的徐离陵,怎么能做到一张嘴就这么讨人厌?好似说话不带刺、不嘲讽就不会说话一样。 千年后的他,脾气可是好得很……嗯,大多时候好得很,像出家人一样淡然。 莺然沉思起来。 徐离陵视她如无物,兀自休息。 莺然忽然道:“无及草是灵草,你吃了无及草,是不是无及草伤了你?” 徐离陵眼睫颤了下,不语。 他不否认,莺然便知真是如此。 她在一旁坐下,自顾自苦恼:“你不能再碰无及草了,那……千年后,我还能送你什么呢?” 徐离陵唇角微勾,漫开被逗乐的笑。 莺然不悦:“你又笑什么?” 徐离陵:“你真的很敬业。” 他语调嘲弄,却无恶意。 莺然翻了个白眼,懒得同他同他争辩。她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虽不喜他、虽心有遗憾,不能送千年后的徐离陵无及草,但在当下,她只想陪他度过这几天。 希望他开心些,为了千年后的、她的怀真。 殿中静谧良久,临近午时,有魔来报外界战况。 入殿见莺然在,魔将略显迟疑。 徐离陵睁开眼,没有叫莺然离开。 魔将便一如往常般恭敬行礼,“玄道派人支援了庐安、槐城,如此调动,必是曜境在后方指挥。是否要加派魔军过去?” 徐离陵有意无意扫了眼莺然。 她正发呆,无意听这些。 徐离陵:“不必。” 魔将毫无质疑,应“是”,随即退下。 见魔将走,莺然才神色波动,疑惑:“这就走了?” 徐离陵:“不然?” 莺然:“那两地的魔军怎么办?是撤退,还是拼死一战?” 徐离陵幽深的眼眸注视她,语调宛若天外之音,让人莫名严肃聆听。 “魔不会撤退,亦不会拼死一战。魔会让世人知晓,何为魔道。” 莺然:“什么意思?” 徐离陵莞尔,没有解释。 她不走,他也没再催她。照常做着自己的事。 于是莺然跟着他,见识到了千年前徐离陵的一天。 晨起便在大殿内养息,有魔来报告战事,回一两句,而后继续养息。 一整日不喝水也不吃饭,就坐在座上闭目养神。 若非人一来他就会睁眼,莺然会以为他是不是睡昏过去了,怎么会这么能睡。 真是乏味的一天。 莺然想自己出去逛逛。 但徐离城太大,离了他身边,她很难找回来,便作罢。反正她留在此地的目的就是陪他。 期间神女找过她一次,询问拿书进度。 莺然:“还没拿到。” 神女安慰她:“别急。” 彼此再无多言。 晚间下了会儿雨,雨丝透着染血泛腥的阴湿。 徐离陵在下雨时出门,到人头林处看那群人头。 莺然想要一把伞,但城中没人打伞,她只得作罢。 莺然害怕看人头林。飘在徐离陵身侧,试图劝他回去。 他不吭声。 莺然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抓了一只琼宇仙麝?” 徐离陵:“新任务,从魔道手中救回仙麝?” 他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莺然眨了眨眼,“千年后,你告诉我,你将书都烧来烤琼宇仙麝吃了。” 徐离陵看向她。 莺然:“要不你去烤仙麝?” 反正别在这儿看着亲手杀掉的亲族们淋雨就行。 徐离陵笑了下,“好主意。” 她确实很了解他,连他烧书无聊时大概真的会把仙麝拉来烤也知道。 他转身往藏光阴去。路上碰到巡逻的魔卫,随口吩咐魔卫将琼宇仙麝带来。 莺然悄悄松了口气,跟他一起回到藏光阴。 藏光阴内的火焰已熄灭,只剩下满地余烬。一旁是堆积成山、还没烧的书卷。 徐离陵随手拿了一本,点燃。 莺然有些心疼这些书卷。 她虽不知这些书卷在各门各道的地位,但看其上灵光熠熠、材质不凡,便可知这些都是玄道珍贵藏品。 莺然坐下,望着渐烈的火堆,问:“烧了这些书,你会开心吗?” 徐离陵默然须臾,斜睨她:“怎么,任务之一,保下这些书卷?” “哪来那么多任务。” 莺然瞪他一眼,拿了一本书卷给他,包容又无奈:“如果你会开心点,那就烧吧。” 徐离陵沉默地接过书丢进火里。 待火舌吞噬书卷,他道:“这本是仙门儒道元魁所著孤本。” 莺然瞪大眼,僵住。 徐离陵向她伸出手,玩味地勾勾手指,示意她再拿一本。 莺然嘴角抽了抽,望着火光映照中他隐有轻讽笑意的面容,又拿了一本给他。 因为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似乎烧掉的不是书,是压在他身上的山。 他接过,看了眼,丢进火里:“这本是墨道仙佬所著《仙术机关全解》,孤本。” 他再度向她伸手。 莺然又递给他一本。 他丢进火里,“这本是曜境的《丹术藏卷》,孤本。” 不用他再伸手,莺然又给他递一本:“这又是什么孤本?” 徐离陵顺手扔进火里:“曜境《道器藏卷》。” 莺然递书:“这个呢?” 徐离陵:“曜境《兵器藏卷》。” 莺然再递:“这个?” 徐离陵:“曜境《山岳五阵》。” “这个。” “琼宇《兽谱》。” …… 火越烧越大,点亮了昏暗的书阁。 魔卫送了琼宇仙麝来。徐离陵命其拴在长廊中,走入长廊后没多久,带了一条剥皮放血的腿来。 他在书架边坐下,把书架砍了做架子,将麝腿架在火中烤。 莺然坐到他身边,已经不问是什么书了,主动给火添薪。 火光炽烈,他的轮廓却在火光中柔和了下来,漆冷的眼瞳也染上了温度般。 片刻后,他将麝腿交给莺然:“你来。” 莺然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接过:“我不会。” 徐离陵坐在一旁,凭空取出一壶酒,倚在散乱的书架堆上,观火饮酒。 莺然踢他一脚:“你别喝酒。” 徐离陵:“你身为玄道修士,不管我烧这些玄道孤本,管我喝酒?” “千年后你跟我说过,喝酒会催发魔性。” 莺然轻声道,“少喝点吧,我不想你那么快出现魔功反噬。” 徐离陵:“我练魔功,不会被反噬。” 莺然轻嗤,不自觉教训他:“不会被反噬,你怎么会记性变差、怎么会尝不出味道?你自己不清楚吗?那都是魔功反噬的征兆,反噬到最后,你会——” 会死。 她抿抿唇,没说出那个字。 徐离陵饮酒的手顿了下,袖摆微晃,还是放下了酒。 他注视着火上仙麝,懒声道:“转一下,要烤焦了。” 莺然嘟囔:“我都说了我不会烤。” 徐离陵:“千年后你嫁给我,不做饭?” 莺然:“不做。” 徐离陵:“厨娘做?” 莺然撇嘴:“你没钱请厨娘。” 在她的剧本里,他这么穷吗? 徐离陵:“那谁做?” 莺然注视他。 徐离陵会意:“我做?” 莺然点头。 徐离陵不置可否,大笑出声。 莺然:“你不仅做饭,你还扫地洗衣洗碗喂狗喂猫挣钱养家……” 徐离陵饶有兴味地问:“那你呢?你做什么?” 莺然烤麝腿烤得手有点酸,把麝腿交到他手上,“我在家玩。” 第31章 莺然悠悠醒转,门外白日飞雪,满地银光潋滟。 屋内温暖气息中,有烤玉米的香味,还有令她心安的冷香。 大花在她脑中安慰:“这次任务失败没关系,下次我们继续努力。反正上次赚了很多能量奖励,几乎都没怎么用呢。” 她“嗯”了声,并不在乎那任务。 自发觉《鹤霄九冥诀》是徐离陵所著,她就觉得神女点名要这本秘籍,恐怕没那么简单。 任务失败,神女也不着急,更让她觉着,这任务蹊跷。 便是重来一次,她依旧不会交出秘籍。 她嗓音惺忪地唤:“怀真。” 侧目,徐离陵正坐在她身边的竹凳上,穿一身绣竹冬衣。 他应她:“还没烤好。” 莺然无语,“我又没说要吃玉米。” 徐离陵莞尔:“怎么了?” 见他笑,莺然便知,他方才有意逗她呢。 千年前他也这般。只不过那时他的戏耍会恶劣数倍。 莺然扁嘴,想到他是在为她烤着玉米,又禁不住翘起嘴角,向他伸出手。 徐离陵将玉米放在碳炉边,回身来抱她,轻拍她的背,“怎么?做噩梦了?” 莺然点头:“梦到你了。” 徐离陵:“又想打我了?” 莺然羞恼地嗔他一眼,轻打他一下——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做噩梦醒来给了他两拳的事呢? 徐离陵在躺椅上睡下,摸了摸她打他的手,“梦里我怎么你了?” 莺然完全窝在他怀里,他身上温暖干燥,很舒服。她身上盖的小被也暖烘烘的,很柔软。 莺然拉扯小被,和他一起盖住腰腿,“就梦见,很久以前的你,脾气可坏了。” “怎么坏?” 他搂在她腰背的手往下,落在腰臀之际,长指轻点。 莺然面上一热,嗔他:“严肃点。” 徐离陵应:“嗯。” 手掌放在她后腰不动,似在等待她的指令。 莺然不好说他在梦里的坏脾气,说多了,让他发现真和他的过去对上了,她就没法儿解释了。 她跳过这个话题,问梦中徐离陵给她留下的问题:“怀真,你知不知道,鹤霄九冥诀的鹤霄九冥是什么意思?” 她问着,笑得眼眸都眯成弯月,满目得意与狡黠。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也能算问题? 《鹤霄九冥诀》的作者是她夫君,正确答案还不信手拈来? 她都有点期待下次见到千年前的徐离陵,把答案甩他脸上时,他愣怔惊讶的表情了。 不过,以他脾气,他估计不会愣怔惊讶。 而是—— 莺然脑海中浮现出他满眼戏谑讽刺的脸,无语地抿唇。 徐离陵沉吟,嗓音轻缓微沉,如悠远厚重的林间山音:“鹤霄九冥啊……” 莺然点头,抬眸看他。 他望着门外雪,眸光幽远。 这一刻,莺然眼中,他仿佛与梦里殿中赏雨的他重叠在了一起。 他道:“鹤之寓意,无论儒道,皆不凡。其形昳丽其寿长,皆为玄道修行所追求。云上仙人盛养鹤,故在玄道之中,鹤意味着仙门。但此中之意,亦指所有有修行意愿的众生。” 莺然:“那霄便是云上天霄?” 徐离陵:“是,也不尽是。霄,意指天霄,亦指玄道修行众生之所在。” 莺然默然。 于世人而言,鹤是仙人,霄便是天霄。 但于写下《鹤霄九冥诀》的少年徐离陵而言,鹤也好、霄也罢,并非只与仙人相关,众生也皆可是。 莺然忽想起,徐离陵曾说,阴阳道凡人虽不能修行,但若有机缘,亦可观之。 神女亦说,这本秘籍乃阴阳道大成之作。 这本秘籍,原是那小仙君怀着一腔赤诚、不论仙凡,为所有想修习阴阳道者写下的啊…… 莺然抱紧他,故作稀松寻常:“那九冥呢?” “九和冥各有其意。” “我还以为九冥是合在一起,意指黄泉……玉米是不是好了,我闻到味儿了。” “嗯,熟了……烫,别侧躺着吃……天有九霄,乃九重天。地有九幽,乃九重狱……” …… 莺然躺在他怀里,一边听着他温声讲解,一边啃烤玉米吃。吃两口,举起来让徐离陵吃一口。 她时不时问他:“甜不甜?我觉着挺甜的……明日我们煮玉米吃吧……” 他都应她:“好。” 在她催促“你继续说呀”时,接着给她讲解鹤霄九冥。 雪落无声,红泥火炉,柴薪轻响。 屋中暖热,玉黍甜香。 莺然吃完玉米,徐离陵讲完鹤霄九冥,她又和他念叨起一些琐碎小事。 大花与小黄趴在火炉边犯困,搞不明白,他俩怎么有那么多话可说。 聊完这个聊那个,天南海北地胡扯。 他们挤在躺椅里,她娇小的身子窝在他的怀抱里,脑袋挨在一起。像两只在说悄悄话的小动物,说着说着,都笑起来—— 她会“咯咯”的笑出声。 他会看着她,眸中也生出清浅的温意。 * 时如流水。 寒冬转暖,莺然渐适应修行的门道。 这一年夏时,修为步入玄道二阶。 徐离陵为她炼制的法器还没炼好,却已不常去那炼器室了。 莺然心疑他是不是把法器炼坏了,便从不提这事。 日子照常过,舒心而安适,神女也不找她做任务。就这般悠闲自在地又过一个寒暑。 又一年开春之时,徐离陵告诉她:“待春暮,你应已步入三阶。届时我们便离开。” 莺然不舍,不过也知他们在这儿待了近两年,实在是有些久了。 她点头,问:“我现在的修为,可以送喜伯他们入九幽吗?” 徐离陵:“可以为孩子超度。修为高深者,得等你再修炼一段时间才行。” 莺然了然,开始着手准备为无隐村中孩子超度的事。 喜伯与无隐村人得知此事甚为高兴。 哪怕知道莺然超度不了全部人,也甚为感激。时常主动上前,问是否需要帮忙。 莺然也不客气,按照徐离陵的教导,安排他们建设祭坛。 阳春时节,祭坛将成。 太阳烈了起来,无隐村人刚度过阴冬,尚不适应如此气候,白日里时常在阴凉处歇息。 莺然也和徐离陵坐在树荫下。 他们一边休息,一边闲聊。 无隐村人会向莺然学习外界的语言,莺然也会学几句他们的日常用语。 待祭坛建成,他们已能说出简单的语句,时常和莺然亲和地打招呼。 莺然恍惚觉着,无隐村仿佛真的成了她和徐离陵的新家。 在这里,有和蔼的长辈喜伯欢婆,有和平友善的邻居。 只是徐离陵屠杀天宿宫的场景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他们都很怕徐离陵。 喜伯和欢婆十分亲善,面对徐离陵时,也甚是敬畏。 暮春将至。 莺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大花与小黄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没事儿去东家西家乱窜门,去讨东西吃、去和小孩儿玩,很是不舍。 莺然和徐离陵在院里商量,要带什么东西离开。 它俩丧气地趴在院门口,眼巴巴地扁着嘴。 忽有脚步声急来。 它俩立刻站起来,回头望,是村里的小孩儿,叫平安,时常跟它们玩的。 它们摇动尾巴。 平安跑来,用人语和它俩打了招呼,恭敬笨拙地向徐离陵和莺然行礼,磕磕绊绊道:“大人,天宿宫的,来了。喜伯,请您。” 莺然警惕:“天宿宫?” 徐离陵安抚地摸了下她的发:“来送东西。” 莺然疑惑:“天宿宫给你送东西?” 徐离陵:“嗯。我去拿。” 见他态度寻常,莺然点点头:“早点回来,我还等你收拾东西呢。” 徐离陵:“嗯。” 她送他到院门口,拿了块小食袋里的槐花糖递给平安,“这是欢婆做的,很好吃。” 平安开心地道谢,跟随徐离陵一同离开。 莺然回院里,虽说了要徐离陵回来收拾东西,但还是动手整理物什。 余光忽瞥见,大花瞳眸竖起,耳朵不自觉成了飞机耳,好似在害怕什么。 莺然关切:“大花,你怎么了?” 大花摇头,“我看到虫子。” 莺然笑它:“你是猫,还怕虫子啊。” 她走过来,给大花和小黄各喂一颗槐花糖,摸摸大花的脑袋哄它:“摸摸毛,吓不着。” 大花无力地趴着,蹭着她的掌心。 它不是怕虫子,它是想到了来找徐离陵的人,莫不是那位天宿宫圣女。 想到那日,那如恶鬼的头颅将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圣女拖进虚空的画面。 这一年多好不容易按下的对徐离陵的害怕,这会儿又涌上心头了—— 徐离陵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逼得那誓死不屈的圣女将他所要之物送来了。 大花打了个寒颤。 暮时徐离陵回来,它一溜烟跑走,躲回自己窝里去。 它想,它大概又要过段时间,才能平复对徐离陵的恐惧了。 彼时莺然将自己的小物件都收拾好了,在厨房里择菜。 徐离陵走到厨房门口。 她闻见他身上的香,问:“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徐离陵:“没出事,有些事要做,耽搁了时间。” 莺然回头看他。瞧见他左手放在身后,暗笑他这是又带了礼物回来。 她可不会再像上次那般,非逼着他提前给她看了。 莺然故作稀松寻常,等他接下来的行动。 第32章 徐离陵应:“嗯,怪我。” 莺然一愣:他没有疑惑便应下,已可知昨晚他就是故意的。 她用头撞了下他的胸膛,骂了他两句,努力摒弃杂念,记法咒与手诀。 至暮时,莺然学会了操控法杖。 但她想,她以后看到法杖,怕是永远不会忘记昨夜华光之下,与他结发纠缠了。 * 天开始热,莺然换上了春夏薄裙。 祭坛已成,夏日于无隐村人而言比其他时节难熬。 莺然决定,在立夏前,将无隐村人超度。 谷雨后,莺然便开始着手此时。 在徐离陵的教导下,成功送走第一批孩童。 孩童共九人,皆不过三岁。 抚养他们的无隐村人虽非其亲生父母,但见九人于月下祭坛上,魂入九幽轮回,皆是目流血泪,万般不舍。 这些抚养孩子的无隐村人,多是上百岁。莺然无法超度他们。 他们明知如此,依然为那些能够离去的同村之人高兴。 莺然心下颇为感怀。 徐离陵不许她一日超度太多人,会伤神。莺然一日便只超度十人。 立夏未至,莺然完成了超度。 她的修为从二阶升至三阶初,对阴阳道法术的使用也熟练了很多。 村中还剩七十一人,冥寿皆在百岁以上。以莺然如今修为,无法送入九幽。 莺然与徐离陵收拾好了包袱,找了一日去拜访喜伯与欢婆,向他们告别,许诺:“日后待我修道有所成,我定会再回来,将无隐村人皆送入九幽。” 喜伯沉吟,拱手行礼,“请您将我们一起带走吧。我等愿与您结契,为您所使。” 他话音落,无隐村人从四面八方现身,与喜伯一同躬身请求。 “请您将我们一起带走吧。” 大花愣了愣,兴奋地在她脑中尖叫:“圣魔手下的冥魔,如今都任你差遣了!不对,他们不会变成冥魔了!这可是为救世任务解决了一大麻烦啊!” 莺然亦甚是惊喜,但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 她请他们再考虑考虑,邀喜伯借一步说话。 喜伯与她进屋,徐离陵在屋外守着。 莺然:“我明白你们有心报恩,也明白你们在此等了千百年,不想再这般苦等下去。但——” 她瞥了眼门外那鹤立玉山的身影:“我修阴阳道,是因我有想要将其拉出苦海之人。我知这一路艰辛,无意拖累旁人,还请三思。” 喜伯早已了然:“我知恩人已非从前的恩人。但无恩人,便无我,亦无无隐村。我等皆愿以此微薄之身,护两位恩人左右,以报大恩。” “我们的岁月太过漫长,无隐村中,有许多人在等待的光阴里冒死离开,只为求得解脱。” “在原地苦守,等待一场美梦成真的滋味太苦。” 他深深弯下腰去。宛若千年前那个孩童在此刻,有了再次请求的机会,便绝不会再放手。 “请带我们走吧。哪怕死在路上——为解脱而死,我等无悔。” …… 莺然从屋中走出,挽着徐离陵回家。 路上,莺然问徐离陵:“你愿意喜伯他们跟着我们吗?” 徐离陵:“无隐芥子已被我收回,他们自愿跟来,倒免去了麻烦。” 莺然不解:“何意?” 徐离陵:“阴阳道在武道上有所欠缺,御使可补足这一点。但御鬼也好,养奴也罢,皆有弊端。无隐村人之所以招阴阳道术士觊觎,是因为他们是御使道中最好的材料。” 他神色一如既往,莺然忽觉他眼瞳分外冰冷。 “他们是阴阳道中最好的驭使之奴。” 他确实已非千年前的小仙君。 莺然一把捏住徐离陵的脸,“别这么说他们。” 徐离陵拉开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我会安排他们住在无隐芥子之中,对我们不会有影响。” 但他还是她的怀真。 莺然点头:“用不用他们,我说了算。” 徐离陵:“嗯,你说了算。” 莺然笑起来:“中午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想吃……鸡翅!” “你先回家,我去抓鸡。” “我也要去,多抓两只,多做点,路上吃……” * 翌日,莺然回复喜伯,他们可以跟随。 喜伯与无隐村人甚为欣喜感激,各自为离开做准备。 三日后,无隐村凭空消失,只余一片茂密槐树林。 莺然将一枚铜板大小的蓝玉环放入佩囊。 这便是容纳了整个无隐村的无隐芥子所化。 徐离陵已将行囊都搬上飞驹,“走吧。天黑之前,要到临关。” 徐离陵扶莺然坐到飞驹上,翻身上飞驹,双臂环抱她,牵起缰绳。 大花与小黄乖乖趴在马屁股上,刚趴稳,飞驹腾空而起,纵跃飞驰。 凌空之风,拂面而来。 纵飞驹驰跃,俯瞰大地,层林浮动如碧海绿浪。 上次看这番壮阔景象,已经快两年前。 莺然还记得,那时他们经过此地,不远处的明城正开战。 此刻虽时隔已久,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叮嘱大花多多留意。 一路无惊无险,在暮时抵达临关城外。 莺然拿出官牒等待检查入城,然而守城军不看官牒,只打量了她与徐离陵:“你是散修,他是凡人?你俩什么关系?” 莺然:“他是我夫君。” 守城卫给了她一块刻有修士字样的木质小令牌,叫她随身带着,便放她入了城。 莺然奇怪地同徐离陵咕哝:“我记得上次入明城,是要经过好一番盘查的。怎的进临关这般容易?魔道已被打退了吗?” 徐离陵:“临关如今已成魔道之城。” 莺然低呼:“可方才检查入城的守城卫是玄道修士啊!” 徐离陵:“魔道是这样的。” 莺然愣了愣,将他的这句话理解成:魔道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她不理解,她大受震撼。 不过,这和她没太大关系。 她的当务之急是和徐离陵找个地方吃饭过夜。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莺然四下张望。 这座城的城中人都在正常生活,一眼望去,看不到他们可以住的空屋。 好在徐离陵以前来过临关,对临关的布局颇熟悉。 牵她绕进一个漆黑的小胡同。胡同内荒无人烟,就连院墙砖缝里都长出草来。 莺然与徐离陵找了胡同里最大的院子。 推开未上锁的院门,莺然在心里道声“打扰了”。 院中杂草横生,但布局很好,是座三进大宅。前院挺大,院里有一棵杏树,有石桌小亭。 一进房门窗扉皆完好,只是有些褪色落灰。 二进房是栋小楼,楼后有带亭台的院子,占地不小。 倘若没有荒废,这定是处风景雅致的府邸。 徐离陵让莺然在院门口等会儿。他拿上镰刀从杂草里割出一条路来,进屋挂起烛灯。 烛灯亮,融暖灯光洒落院中。 莺然也觉心头生暖,如旅人找到了安歇处。 徐离陵折返回来,将飞驹牵到院里,拴在杏树上。 莺然踩着他割出的小道往屋里走:“这儿像被人遗忘了似的……你以前来时,这儿是做什么的?” “你先别进屋,通会儿风,屋里尘大气味重。” 徐离陵拴好飞驹,将行囊拿进屋,“以前是我族旁支居所,如今无论魔道玄道都避嫌。渐没人敢来,便荒废了。” 莺然想起梦里徐离陵杀了许多族人,如今他们又来住他同族的屋,不免心中微妙:“这府邸原先是谁住的?他现下如何了?” 徐离陵继续收拾院中杂草,“原先是我住的,现下在割草。” 莺然被逗笑,心中异样散去,同他一起收拾院子,“你从前在这儿住了多久?” “三个月。” “这么久?那会儿临关很好玩吗?” “倒也不是。只是那时在此学习临关的医道,耽搁了时间。” “你还会医道呐……若学医道,三个月倒是短了,你学得来吗?” 暮春之夜凉爽,但割了满院的草,又清理杂物,徐离陵身上沁出薄汗。 莺然一手提灯,一手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徐离陵:“我早前对医道便有所涉猎,不过所学皆是玄道正统。临关临近云州边境,鱼龙混杂。此处医道,便不限于正统。” 莺然了然,他那会儿是在此学民间医道的。 她问:“那会儿你多大?” 徐离陵:“十一岁。” 莺然诧异:“那样小?可有人陪同?” 徐离陵:“十岁后我便独自游历了。” 莺然疑惑又调侃:“那么早啊……那你刚和我成亲时,怎的不会做饭?一个人时不吃饭吗?” 徐离陵:“不怎么吃。” 莺然惊讶:“不吃?” 徐离陵:“幼时不吃,偶尔在天霄宴上吃些。平日里餐灵饮露居多。游历时会去尝一些未曾吃过的,但也吃得不多,且都是旁人做的各地特色,自己不做。” 院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徐离陵将最后一波杂物扔到隔壁废弃院子里。 莺然思忖着将院中石凳擦了擦,把水壶拿出来。待徐离陵回来,给他递水,叫他坐下歇歇:“那会儿你为何不吃饭呢?” 徐离陵喝了水,将水壶放到一旁:“师父不允。他说我是无垢净灵圣体,沾不得凡尘污秽。有他在时,便是赴宴,我也只能尝尝仙灵之物。” 莺然抚摸他轮廓分明的脸:“那你成魔后,可有多吃些?” 若是这一生都不曾好好吃过饭,如今又味觉渐失,那真是…… 第33章 约摸酉时,莺然与徐离陵出门。 穿过废巷,走过两条街,至临关集市。 这会儿日头黯淡,街市上反倒多了许多摊贩,原先不开门的铺子也开了张。 莺然:“这会儿好像比白天还热闹。” 徐离陵:“夜里更热闹。” 莺然小声问:“魔都喜欢昼伏夜出?” 徐离陵:“魔喜欢没有阳光的时候,不论昼夜。” 莺然想起圣魔城的阴雨连绵:“为什么?” 徐离陵:“日曜至阳,有驱邪散阴之效。魔功大多走阴邪路子,阳气吸收多了,气道混乱,于修行不利,也叫人暴躁。” 莺然关切:“那你……” 不用她说完,徐离陵便知她意,“日曜于我影响不大。” 莺然想:因为他曾是仙人吗? 他无碍便好。 说话间,到了杂货铺。 莺然与徐离陵进店,店中一小童忙热情迎上来,询问要买什么。 莺然报了日常所需用具。 她不怎么干家务,对日常所需了解不透彻。有少报的,等她说完,徐离陵开口补上。 小童一听要的东西多,喜滋滋报告掌柜金五两,领莺然与徐离陵去挑选。 柜台里的金五两没精打采得很:“要这么多东西,你们打算在这儿长住?” 莺然说不准会不会长住。 她只是想和徐离陵多体验一些从前没接触过的,还有…… 他们如今住的是他从前住过的地方,她也想在这儿多待一段时日。 莺然:“看情况。” 金五两撸着柜台里一只三花猫:“我看你也是个修士,好心提醒一句,这临关城如今已被魔道占领,危险得很。只有蠢货才会在这儿久住。” 莺然扫眼门外,人潮热闹,一派祥和,没体会到金五两所说的危险。 金五两看出她所想:“魔就是魔,你此刻所见,不过是平和的假象罢了。” 莺然被他说得有点不安,望向徐离陵。 徐离陵安慰她:“有我。” 金五两冷笑了声,轻蔑地摇摇头:“你一个凡人,说什么大话。” 莺然不大高兴金五两的蔑视,不过见徐离陵毫不在意,又知金五两是好心,终究没说什么,匆忙拿了东西去结账。 她买的都是凡物,一共加起来才一枚灵石,这还是临关成了魔城后被抬起来的高价。 店内小童拿包裹给他们装东西,莺然与徐离陵在柜台边等。 金五两又道:“你俩是从哪座山里出来的?连储物袋都没有。” 莺然眉微蹙,觉他没礼数,欲开口。 金五两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青色旧袋,丢给小童:“拿这个装。” 又对莺然道:“送你们的。”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莺然满面感激:“多谢金掌柜。” 金五两摇头:“不谢。说不准哪天我就死在魔道手里了。这东西不送你,等我死了,也会被那些魔修抢去,还不如送你。” 莺然疑惑:“掌柜既然这么不放心魔道,为什么不离开临关城?” “离开?” 金五两怒道,“这是我从小待到大的地方,我凭什么离开?要离开也该是那群魔离开。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莺然理解金五两对故乡的恋慕。拿上储物袋,再次感谢金五两,同徐离陵出门。 天色已暗,街市上越发热闹。 莺然没去闲逛,同徐离陵去菜市买了菜肉,去粮油店买了米面油盐,便往家走。 途径临关擂台,却见原本无人的擂台周围,人忽然多了起来。 莺然好奇地张望一眼,见一人正站在擂台上,居高临下。 看清她的面容,莺然错愕:“是璇衡宗的那名女修……” 她认识的璇衡宗人不多,除了那在小黄手下逃跑的,其他都被徐离陵杀了。 徐离陵搂住莺然的肩膀轻拍:“没事,此地是魔的地盘。” 莺然点点头,心道璇衡宗的人在此,怕不是成了魔的俘虏。 不过是不是俘虏,都与她无关。 莺然继续往家走,听见擂台上有人大喊:“不知雪长老可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的嫉魔如仇?如今你怎么就成了魔道的走狗!” 莺然诧异,同徐离陵小声道:“她竟成了魔?” 真是世事无常。 徐离陵看出她的好奇,放慢脚步,让她能多听些。 “嫉魔如仇?” 雪飞霜嗓音清冷,“你误会我了,我从不曾嫉魔如仇。那时,我不过是不认同魔道。如今我弃玄入魔,不是更能证明——” “魔道,才是世人都应追求的大道!” 玄修大喝:“胡言乱语!” 雪飞霜:“在座诸位皆因潜入临关,欲对魔道不利而被抓获。我知道你们如今对魔道的看法,大约与从前的我一般。” “所以,我理解你们,我原谅你们。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与你们论道。倘若你们肯加入魔道,过去的一切,我既往不咎。” “我今日在此公开论道,亦是想让所有误解魔道的人明白,魔道,并不会滥杀无辜!” 玄修冷哼:“魔不滥杀无辜?那死在你们手里的玄道弟子算什么!” “他们为玄道而死,非魔道所杀。” 雪飞霜慷慨陈词,“世人总说玄道是正道,可玄道总是将为道而死的殉道者,说成是他人所杀,而后怨恨他人,将一切过错归结在他人身上。可魔道却从不如此。” “我若能为魔道而死、为圣魔而死,我死而无憾。同道只会为我感慨,而非责怨!你不觉得,区区玄道与如此魔道相比,显得很可笑吗?” 那修士答不上来了。 台下响起一阵阵魔道欢呼,分外狂热。 莺然听进去了,思索着雪飞霜的话。 又听雪飞霜接着道:“你们可有想过,你们追求的玄道,究竟是什么?” “是飞升登仙?可你看天霄曜境琼宇被圣魔打得节节败退后便隐世不出、绝地天通。不仅不再管下界众生,还绝了下界玄道飞升的路!” “是护佑苍生?可你看修玄道的,哪个不是天赋卓绝、出身不凡?他们修了道,又有多少还会去爱护弱小?争抢天材地宝时,谁不是心狠手辣?难道弱小就不是苍生,苍生也要分三六九等?” “所有人都知道,魔道,是不能修玄道的凡人不甘平凡的唯一退路。玄道除魔,究竟是为了维护正道,还是维护他们高人一等的地位,不允许凡人跨越出身与天赋,和他们平起平坐!” 雪飞霜越说越激动,莺然听得不自觉停了脚步。 徐离陵:“要在这儿吃饭吗?” 莺然回神,才发现她停在一家名为笑客楼的酒楼门口了。 雪飞霜的声音动用了法术,浑厚得响彻整座临关城。此刻笑客楼内吃饭的客人都在凝神倾听她的话。 正是饭点,在这儿吃也行,但……莺然踟蹰:“贵吗?” 徐离陵拉她进酒楼:“不要钱。” 莺然同他笑:“瞎说。你去和掌柜说你要吃霸王餐,看他打不打你。” 她随徐离陵在酒楼内找了空桌坐下。 雪飞霜还在宣扬她的道。 但和雪飞霜对峙的玄修终于有了驳斥的话:“难道不能修道,就要去修魔功吗?你们魔道修魔功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他们难道就是活该去死的吗!” 雪飞霜:“他们也可以修魔道,也可以来杀我。可他们没有,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难道我还要逼他们修魔道吗?” 那修玄修愣住片刻,嘶声大喊:“这种邪魔歪道,害人害己,不修才是正常的!你们自己修魔功,修得疯疯癫癫,寿命不如凡人长的十之八九!” “这种自取灭亡的道,有脑子的都不会修,怎能怪他们不修魔道?” “所以你们都打不过魔。” 雪飞霜道,“不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修魔道,而是你们懦弱!你们怕死,怕魔功会给你们带来反噬,你们不敢!” “倘若魔功能让你飞升成仙且不会遭到反噬,你还会因为这是魔功,就不修吗!” 酒楼里,小二拿了一块菜牌来。 菜牌如石玉制成,上有荧光。 见莺然接过不会用,小二告诉她:“灌入灵力或魔气,上面会跳出菜名。” 莺然照做,疑惑:“这不是玄道酒楼吗?怎么还可以用魔气点菜?是魔道入主后才这样的吗?” 小二:“做生意嘛,哪管是什么人,给钱就行,以前就可以这般。” 他说得直白,莺然想这倒好,不用担心徐离陵不能吃这儿的菜了。瞧着菜牌上跳出的菜单,为菜价咋舌。 她犹犹豫豫,点一道临关小炒,两碗米饭。 小二:“只这两样?” 徐离陵又点了五道,皆是莺然从前没见过的临关特色菜,这么加起来,价格不菲。 莺然睁大眼睛,对他使眼色。 他道:“就这些。” 小二接了菜牌:“好嘞,您稍等。”退下。 莺然无奈,点都点了,也不纠结了,调侃:“以后咱们得吃糠咽菜了。” 徐离陵:“不至于。” 莺然觑他:“你那儿还有私房钱?” 徐离陵:“这儿如今是魔道地盘。” 莺然愣了下,终于回过味来,“你可以用魔物换。” 徐离陵点头。 莺然颇感惊喜,转念想想,又严肃:“还是要少用。你的那些魔物都不是普通东西,用一两样别人会觉得是你偶然得的,用多了,他们定会起疑。” 她以眼神暗示他:别以为她猜不到,在云水县时,马驰是如何得的机缘成魔的。 第34章 徐离陵让她擦了两下,接过她手中布巾,站在她身后自己擦头发。 莺然拿起木梳,对镜梳发:“之前没留意,这会儿我瞧妆台和衣架上的雕刻,都是年轻女子会用的样式。你住的宅子,来过女客?” 徐离陵:“没有女客,但总要备着。” 莺然:“以防万一有女客来?” 徐离陵:“彰显徐离氏富贵。” 他直白得让莺然笑出声。 她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梳完起身,将窗户关上,要上床歇息。 走到床边,余光瞥见徐离陵站在那儿,寝袍单薄微湿,衬得衣下身躯精悍,若隐若现。 莺然眼珠转了转,忽想到哪能总是他戏弄她,不许她戏弄回去的? 她悄步向他走近,忽伸出手臂从他身后猛地抱住他。 往日他这般对她,她定会被吓得呆一下。但他毫无波澜,仍旧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 莺然没有预想的成就感,失落:“你怎的没反应?” 徐离陵:“什么反应?” 他空出一只手,握住她搭在他小腹前的手,往下一探:“这种反应?” 莺然低呼,本能地收回手。 徐离陵不以为意:“能看见。” 他侧过身,让莺然看镜子,镜里清晰地映着她扁嘴不悦的小脸。 他明知她是要吓唬他,还故意逗她。 莺然嗔他一眼,眼珠一转,再度抱住他,绵软的手掌在他腹前轻抚。 徐离陵仍旧擦着头发,嗓音略低哑:“做什么?” 莺然笑吟吟的:“不做什么。”却仍旧在他身上乱摸。 他寝衣单薄,更显清瘦,上手却能摸出清晰的肌肉纹理,精实有力。渐有浮起的青筋在跳动,渐热的体温如蛇舔舐她的手掌。 徐离陵不说话,也不拦她。头发差不多擦干了,随手将布巾丢回架上,长臂忽的往身后一捞,单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身前的妆台上。 莺然小声惊呼,双手搭在他肩头,扶稳坐定。 徐离陵倾身向她靠近。 莺然低着头,不似往日那般配合。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压下。 莺然故意躲闪,他也不急,反倒更有兴致地同她追逐玩闹。 嬉闹之间,莺然被他咬了好几口。耳尖耳垂,脸蛋鼻尖,唇舌下巴,脖颈锁骨,皆有。 他下口不轻,总能咬得她轻呼;却又不重——不会太疼、不会伤了她。 莺然起先觉着有意思,但越闹越觉得,她根本也没戏弄到他。心中开始觉着这般孩子似的行为怪羞人的,推了推他:“好了,不闹了,睡吧。” 徐离陵一口咬在她唇上,用齿尖磨了磨,“想睡了?” 莺然晃了下腿:“不然?你又……” 没想要——话卡在喉咙里,莺然轻晃的小腿踢到他衣下,她抿抿唇,无辜地冲他眨了两下眼:“我没想你这样。” 她看他去后院忙机关,还想着今晚让他早点休息的。 徐离陵:“是吗?” 他语调轻慢,令莺然有些赧然无措,点点头:“嗯……” 她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本没那个意思,她也不过是想逗逗他,现在却弄得好像她非得要似的。 徐离陵凝视她。 莺然哄他:“睡吧?” 徐离陵不动作,也不松开她。 莺然:“不睡吗?” 徐离陵没什么表情,微歪了头看她。 莺然搂住他脖颈,雪白纤细的腿从裙下探出,勾住他的腰:“那上床去……” 徐离陵眼眸暗沉沉的,摇头。 莺然一愣,反应过来,睁大眼睛。 旋即就是一阵惊呼,一阵挣扎。她连声道:“不要……不在这儿……以后我还怎么在这儿梳妆……到床上去吧……” 徐离陵:“明日妆台擦干净,怎么不能梳妆?” 莺然嗔他:“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离陵:“我不知道。” 莺然踢他,他握住她的脚踝。 莺然不得动弹,又哄他:“去床上,我帮你,我帮你……” 她细声说了几句,他当没听见,她又趴在他耳边哄他。 徐离陵难得在这种时刻,露出斟酌神情。 莺然同他砍价似的,摆出“谈得成就谈,谈不成我走了”的架势,“我以后可不这样了。” 徐离陵不语,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去。却是她按着他躺下,她手臂撑在他身侧,微伏下身子。 其实,从前也不是没这样过。 莺然虽在这方面没那么开放,但好歹是现代来的,接受程度很高。他时常给她那般,她偶尔也会回馈一下他。 “之后不这样”,也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话。不过他带着她玩,到底和她主动起来不一样。 他在她身下躺着,手轻搭着她的腰,眼眸随她而动。 莺然轻吻他额头、眼睛、鼻尖…… “宿主,有任务,你怎么还没睡!任务紧急,神女要求你在一刻钟内进入任务世界。” 莺然的唇停在徐离陵唇上方,僵住了。 她眨眨眼,轻吻他一下,吞吞吐吐:“改日吧,我、我累了,我想睡了……” 徐离陵:“嗯?” 莺然硬着头皮从他身上下来,躺下,闭眼。 她想赶快入眠。但她能感到徐离陵在盯着她,根本无法入睡。 徐离陵:“怎么了?” 莺然支支吾吾:“明天吧……我……我突然好困。” 她睁开眼,满目歉意。 徐离陵眼眸幽暗,伸手捋了捋她额鬓间因方才胡闹而微微汗湿的发。没说什么,熄了房中烛灯,在她身边躺下。 莺然试探着伸手抱他,心疑他是否生气。 却觉他手臂伸过来,将她抱在怀里,一如既往地轻拍了拍她,嗓音轻缓:“没事,骗子,睡吧。” 还会说她,就说明不生气。 莺然亲亲他,把脸埋在他怀中,合眼。 * 做任务,无论在任务世界待多久,现实都只会过去一息时间。 但莺然一想到千年前徐离陵傲慢气人的脾性,对自己醒来后,还有没有兴致和徐离陵继续这件事实在没信心。 睁开眼,已身处一处茂密丛林中。 身变游魂,四下无人。 莺然轻叹:“先前不是说好,若有任务,提前告知吗?” 神女:“抱歉,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此次任务突然,但不算困难。你必能完成。事后,我会按照高危任务给你发放奖励。” 莺然:“不要再有下次。” 她语调温温和和的,却叫人心紧了一下,无法轻视。 神女应了声。 大花发布任务:“这次任务是要去开机关。机关一共四道,位于东林、西池、南矿坑、北火山。你现下处在东林之中,跟随地图找到机关,灌输能量打开便可。” 莺然接收到十二道开机关的能量,每一道能量都有对应的属性——木水金火。 脑中被传入地图,莺然观察了一下,这次任务确实简单。 要去的听起来是四种不同地貌,但就在这一块区域的四个角。 她跟随地图指引,去往东林机关,问神女:“这任务如此简单,为何不叫旁人来做?” 神女:“你我用的能量,不能随便交于旁人。我的亲信现在也都被调回了,人手不够。” 话音落,莺然忽听远处响起一阵巨响。大地震颤,林中细枝绿叶都落了好几层。 她被惊了一下,只见远处扬起一阵如爆炸的尘土。 莺然:“那是什么?” 神女:“云州、曜境、琼宇集合,正和圣魔开战。” 莺然眼中闪烁亮光,期待道:“这次能杀了他吗?” 若圣魔死了,徐离陵也会更容易脱离魔道。 神女听得出她是真心实意的期盼,如实回答:“没什么希望。” 莺然略显失望。 神女:“一般情况下,圣魔是杀不死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救下玄道中人,在大战中重创圣魔。能让他受多重的伤,便多重。” “不过,计划虽如此,圣魔却也随着轮回也在变强。甚至这次……我已提前做好了布局,也安排了人去启动机关。谁知圣魔有所预料,先行一步屠杀了原本要上战场的三千人,将他们炼成魔尸做了先头部队。” “没办法,我只能将去启动机关的人手调回来,应对圣魔。” 莺然:“难不成圣魔有轮回的记忆?” 神女:“也许圣魔之灵是有的……” 莺然:“这机关是用来对付圣魔的吗?” 神女:“是五行启灵阵。防止圣魔将人屠杀殆尽,在最后关头将人传送至曜境的。” 莺然心想:那神女紧急召她来,就说明战势恶劣,圣魔要大开杀戒了。 莺然赶忙加快移动速度,动用魂力,几乎是在一段路一段路地瞬移,很快到了东林机关处——隐藏在一棵古树中的星阵罗盘。 将能量灌输罗盘,罗盘上的星阵被点亮,泛出绿芒。莺然没有停留,立刻赶往南矿坑。 矿坑中皆是未被采集的灵石原矿,莺然跟随指引从中找到星盘,点亮。 星盘散发金色光芒,莺然立刻去往西池。 西池的机关在湖底。 莺然不会水,身为魂体,竟然也会怕水。她便在湖边,动用魂力将能量输入池底。 感受到池底泛出与水一体的幽蓝星光,莺然立刻前往最后一处——北山。 北山山脉连接战场,在上山的途中,莺然明显感到战势对此地的影响比别处重。 山石时不时滚落,战场上传来的声响与异兽嘶吼,宛若世界末日的嚎叫追逐着她。 第35章 他长发散乱地遮着面庞,即便被扶起来,头颅也是耷拉着的,显然已是意识不清。 莺然拨开他的发,要查看他的伤势,却见黑发之下,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乌黑的咒文如黑虫,蚕食他的血肉。却又有另一股无名力量与其拉扯,不断修复咒文烙下的灼伤。 他双眼紧闭,两眼下是正在流淌的血痕,眼睫都已被血凝结低垂。 莺然惊愕,顺着咒文延伸扒开他的衣襟查看。 只见那咒文如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墨字,遍布他苍白的身躯。 “这是什么?” 莺然懵了一瞬,立刻叫大花传输能量给她,试图用能量将咒文除去。 可能量触及咒文,咒文反倒泛出金光。 徐离陵呼吸一沉,呕出一大口黑血。咒文吞噬身躯而流下的黑血,也迅速湿透了莺然的衣裳。 莺然连忙停手,再用能量,试图缓解咒文的躁动。 咒文渐渐平息,但始终消散不去。 莺然眉头深锁,让徐离陵靠在她身上,轻轻帮他擦拭脸上血污。 “大花,你能帮我查一下咒文吗?” 此地临近战场,不宜久留。 莺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背起徐离陵往外走,询问大花。 她如今是魂体,背他不嫌重。可他太高了,几乎是半被她拖着走。 一路黑血蜿蜒,宛若毒蛇。莺然有意抹去痕迹,防止有人追杀。 “咒文?”大花急道:“你出事了?刚刚要那么多能量做什么?” 莺然:“不是我,是……我碰上了怀真,他现在情况很不好。” 她侧头看了眼趴在她背上的徐离陵,将他的情况说给大花听。 他双眼已不再流血,但她肩头已被他流的血浸湿。 大花苦恼:“我不懂咒文,也没听说过圣魔手下的仙魔有谁中咒,难道是因为他们戏份太少了?” 莺然:“麻烦你想想办法呢?” 大花应下,给莺然提供了一张地图,“顺着图上这条路,可以到达离你最近的安城,这是刚刚神女的系统给我的。你先去那儿安顿,我再翻翻我接收到的剧情。” 莺然:“麻烦你了。” 大花不再说话,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林叶声,还有徐离陵沉重压抑的气息。 莺然原先还不知道怎么入城,现下有了地图,也算是好事。 能遇见重伤的徐离陵,救到他,而不是丢他一个人在荒林,也是好事。 她自我安慰地想着,眉宇间仍有散不去的忧愁。 到安城得走两个时辰。 莺然不知徐离陵能不能听见,但她还是一边背着他走,一边同他说话。 “怀真,你坚持一会儿,待到了安城,我们去找大夫。” “眼下也算是个好机会……你若愿意,之后不要回圣魔身边了,我带你去曜境,好吗?五百年后,曜境隐世了,那一定是个世外桃源。” “就像我们千年之后生活过的无隐村一样……不,应该比无隐村还要好。你就在那里,等到圣魔消失,就可以不再为魔了……” 莺然说着,喉间有些哽,但还是及时克制住情绪,保持镇定。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是圣魔对你下了咒吗?” 明明千年后,他一切安好,身上没有半点伤疤。 可现在的千年前,他却伤到如此程度。 莺然不敢想,是不是因为她和神女改变了过去的节点,他又三番两次帮她放人,才害得他落到如此地步。 他身上越来越凉,凉得让此刻身为鬼魂的她都感到害怕。 怕他真的睡沉了过去,再也醒不来了。 走出东林时,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约摸是下午。 看到灯火通明的安城时,已是逢魔之时。 灯火与夜色交融,于天幕画出夜与光的割裂。 莺然眸中映着城中灯火,面露喜色。 城门有驻守城卫。她知道这世界鬼修和魔修一样都不是正道,想来神女系统安排她来这儿,应该和上次一样,是提前跟城中修士打过招呼的。 她远远地同城卫道:“道友,我是神女安排……” 她话没说完,就听城卫大喊:“关城门!关城门!” 莺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快步上前:“我是神女安排过来的,劳烦你们……” 城门口的人迅速跑回城中。城门发出沉重声响,眨眼间紧闭。 城楼上霎时灯火皆燃,数百名修士登上城楼,蓄势待战,俯瞰城门前的莺然。 莺然仰头望他们:“是神女安排我过来的。” 却听城楼上一名俨然是首领的修士对其他人道:“一个恶鬼,一个重伤的邪魔……难不成鬼道与魔道联手了?” 莺然忙道:“我不是恶鬼!神女没和你们说吗?” “神女?”首领修士问旁人,“怎么回事。” 那人推卸责任:“我看到那鬼和魔过来,为防万一,就立刻将城门关上了。” 有一人略显迟疑,靠近首领小声说了些什么。 他声音太小,莺然听不清。 但她看见明亮火光中,首领闻言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若有所思。 莺然心中惴惴,高声道:“在圣魔城,是我将被圣魔俘虏的修士放了出来。在墨意居,也是我救出了段玉山和一众弟子,你们没有听说过吗?” 她列数她所做过的事,期盼他们能放她进城。 然而他们脸上迟疑更甚,神色不明。 很快,首领修士有了决断:“我从未听说过什么玄道鬼修,速速带那邪魔离开!” 莺然一怔,只见话音刚落,城楼上便亮出排排诛邪箭,对准了她。 箭芒锋利,在火光下闪烁寒光。 有修士高声道:“快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有一瞬间,莺然委屈又气愤。 她与那些陌生的修士们遥遥对视着,试图看清他们的神情、他们的眼神。 可越看,越觉得背上的徐离陵好像变重了。 或许不是他变重了,是那些修士落在她和他身上的目光,太沉了。 她问:“你们不曾听说过我吗?” 他们道:“没有!” 若是没有,白日刚经历过魔战的他们,为何不趁她和徐离陵重伤狼狈、形单影只的时候俘虏他们,杀了他们呢? 莺然张了张口,眼帘低垂,终是没说什么,背着徐离陵离开。 她记得,来时的路上,看到过一间破庙。 今晚便去那儿暂时歇下好了。 她沉默地背着徐离陵往黑暗中走,离明亮的安城越来越远。 她能理解那些修士的想法: 或许是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他们听说过的那个女鬼。所以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愿放她进城。 毕竟白日刚经历魔战,他们怕也是正常。 可白日刚经历魔战,为曜境办事的她被关在城外,若落到扫荡战场的魔道手里,会是怎样的下场? 这样的怀真若被魔道发现,又会是怎样的境遇? 她理解他们…… 但她想,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夜,他们对准她的诛邪箭。 …… “你进入安城了吗?” 大花突然问。 莺然已走到破庙,扯下幡布铺在避风的角落,将徐离陵安置在上面。 她道:“没有。” 大花:“怎么还没到?” 莺然:“到了,但不让进城。” 大花骂道:“艹!怎么这样?神女的系统明明说了通知过安城了啊!” 莺然安慰大花:“没事,急也没用。若在外面有危险,我会用能量对付的。” “能量也是有限的……” 大花低声咒骂两句,道:“有事就叫我,我会时刻守着的。” 莺然:“嗯。” 她安顿好徐离陵,扯了几块幡布,到附近的小溪洗干净。又打了水来,点起篝火,为徐离陵擦拭脸上血污。 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大花:“你查到怀真身上的咒文了吗?” 大花本来就是要说这事的,被气忘了:“对了,剧情梗概里对他们这些仙魔真没提过几句。不过,有另一个人,身上有咒文。” 破庙漏风,篝火明灭。 莺然劈开桌子,挡住破洞的地方,回来继续为徐离陵擦拭:“这时候就别卖关子了。” 大花“哦”了声,乖乖道:“身上有咒文的,是圣魔。” 莺然为徐离陵擦拭胸膛的手一顿:“圣魔?” 她这时才忆起,她好像是听说过,圣魔被烙下咒印的事。 她目光重回徐离陵脸上,从他的脸,慢慢扫遍他全身。 他黑发披散,圣魔亦然。 他一袭黑袍,圣魔亦然。 他身量高瘦,圣魔亦然。 …… 她先前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此刻,心乱了一拍。 大花接着道:“圣魔刚出世、最为虚弱的那段时间,玄道趁此时机抓住了他,在他身上刻下了祓魔圣印。” “他们本想灭了圣魔,但没想到圣魔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大。圣魔没死,可自此以后,每当圣魔完全现出魔身,圣印便会反噬于他。” “最初之时,圣魔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圣印。但后来不知为何没再管,顶着圣印一样大开杀戒。” 莺然听着大花的话,想到白日所见,瞳孔微颤,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已沾满血污的湿布。 大花:“我猜,徐离陵因为是无垢净灵圣体,所以被圣魔用来转移反噬了。” 莺然从懵然中回过神:“转移反噬?” 大花:“嗯。祓魔圣印不是一般的诛魔咒印,是无极天神帝倾尽全力研究出来的除魔之咒。在初期将圣魔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后来圣魔却对这咒印视若无睹了。令他如此痛苦的咒印,他后来发作时,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第36章 莺然心头一直紧绷的那口气泄了,分外疲惫。 她倚在墙上,关心道:“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徐离陵不答,反问:“此番谢你照料我三日,你想要怎样的报酬?” 莺然一默,睁圆了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离陵满面咒印,在血红霞光下更如鬼邪。 他还没开口,她已红了眼眶,怨恼地瞪他:“你觉得我救你,也是在算计你?” 从前遇到时,他这么说也就算了。她确实是带着目的出现在他身边的。 可这次她全无那样的心思,尽心尽力照料着他。一心想着,从前她不舒服时,他对她尽心尽力,她自然也要对他好。 她从未如此辛苦……不对,成亲前也这么辛苦过,但成亲后她从未如此辛苦,他却还恶意揣测她? 莺然这几天都憋着口气,想哭也没哭。此刻眼泪一下落了,别过脸去捂着脸哭起来。 徐离陵张了张口,无言,走到她面前:“我只是问你要什么报酬,什么时候揣测你了。” 莺然哭得一顿,抬起湿漉漉的眼:“你不是拿话讽刺我?” 徐离陵反问:“我什么时候讽刺你了?” 是她多想了? 莺然眼珠转了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放下袖子又轻哼一声:“怪你从前三句有两句都阴阳怪气。” 反正不怪她。 徐离陵似觉可笑,轻嗤:“不要报酬就算了。” 莺然:“我要。” 徐离陵:“没了。” 莺然扯他衣裳:“我要!” 徐离陵低垂眼帘瞧她。 莺然与他对视一眼,忽莫名笑起来,心下松快许多。这才留意到,他只睁了一只眼,在昏暗中,那眼睛瞧着也不似黑色,像是金色。 莺然盯着他:“你还有哪儿不适?” 徐离陵轻描淡写道:“死不了。” 莺然骂他:“别说什么死啊死的。” 又道:“你眼睛怎么了?让我看看。” 她拉他衣摆,叫他坐下。她累了,不想起。 徐离陵却扯回了衣袍,走到一边去。 莺然不悦:“你干什么?我不能看吗?” 徐离陵:“没什么好看的,过几日便好。” 莺然:“那你身上的咒印呢?” 徐离陵:“过几日便好。” 莺然斜睨他。 他坐在庙的另一侧,通身都隐在黑暗中,只叫人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先前她刚醒来时,他似乎也不大愿意面对她,一开始说话都是背对着的。莺然心道,也许他很不喜欢他这副模样。 莺然想起他昏迷不醒时,嘶声地大喊、连声唤被他亲手杀死的爹娘…… 这一身咒印,他会喜欢才怪。 莺然不再追着要看,免得触他伤疤。 天渐黑,她点起篝火。这几日照顾他,没时间打理自己,她这会儿打了清水来梳洗。 徐离陵一直坐在黑暗中,庙内有了火光,也只照他一个衣摆。 但莺然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她。 她侧过身去:“你不让我看你,就别看我。” 徐离陵不应话。 一个人调笑可没劲,莺然完全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夜深,她自己在铺好的幡布上躺下准备睡觉 闭上眼,又忽想到什么,问:“你会在我睡着的时候走吗?” 他沉默了大半天,这会儿倒是回她了。 “不会。” 莺然翘起嘴角,合眼。 半梦半醒间,她忽一个激灵,想到什么,醒来问徐离陵:“你先前说,我照料你三日?你怎么知道是三日?” 黑暗中沉默片刻,传来徐离陵低哑的声音:“你当随便一个人都能将我带走?” 那会儿他是神识不清,但对外界的感知、杀人的本能还是有的。 莺然会意,抿嘴笑了笑,又躺下。 一夜安稳好眠。 翌日清晨,莺然醒来,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心道是魔道来找徐离陵的吗?无意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却倏然听见苍老的声音激动道:“当真?” 徐离陵:“自然。” 莺然霎时清醒过来,闻声望去,于天色青白中,瞧见两道人影站在门口。 一道身量高瘦,黑发披散。 是徐离陵。 一道身形略显佝偻,显而易见的苍老。 是张杏生! 莺然立刻爬起来:“老丈,你怎么来了?你们说了什么?” 张杏生:“我回去又研究了一番郎君身上的咒印,来是想验证猜测。不过方才郎君已告诉我,我的推测是错的了。” 莺然心道你们恐怕不止说了这些。 她走到徐离陵身边,用眼神质问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但笑不语。冷月未落,清光洒在他身上,衬出他几分邪气妖异。 莺然直接问:“你方才应了老丈什么?” 张杏生抿紧唇,显出一丝紧张。 徐离陵对张杏生道:“回去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张杏生喜形于色,应声跑走。 待张杏生离开,莺然再度追问:“你们说了什么?” 徐离陵:“他想成魔。” 莺然诧异:“他要成魔?怎么可能?” 徐离陵走回黑暗中,“怎么不可能?” 莺然欲答,但话到嘴边,又觉每个理由都站不住脚。 是啊,张杏生为何不能选择做魔? 因他年纪大?因他是个大夫?难道因为这些,他就绝对不会有成魔的想法了? 莺然问:“他为何要成魔?” 徐离陵:“不知道。等他下次来,你可以问问。” 莺然讶然:“不知道你就应他?” 徐离陵:“我为何不应?” 莺然坐回自己的一侧,咕哝道:“你很认可魔道吗?” 徐离陵不语。 莺然不再说话,不大高兴地背对他。 徐离陵这会儿才回答她:“没什么认不认可的。” 莺然:“那你为何要答应他?总不会是好心吧。” 徐离陵随意道:“不是好心,是坏心。” 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似的,莺然撇嘴。但细想,又惊觉这可能是实话。 他纯属恶意,将别人拉入魔道。 莺然回头瞪他一眼,躺下。 像只兔子,气呼呼的,又很懒。 徐离陵于黑暗中望着她,无声地勾动唇角。 天渐亮,还是大晴天。 莺然怕太阳,在黑暗中睡大觉。 她睡睡醒醒,心道鬼喜欢昼伏夜出不是没理由的。白天出不去,除了睡觉还能怎么办? 徐离陵也没出去,一直在黑暗中,安安静静地坐着。 莺然每次醒来都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她偶尔会迷迷糊糊问他一声:“你不睡吗?” 然后惹来他一阵发笑,她又轻哼一声自己睡下。 日子这般过了两日,很是悠闲。 莺然打算在庙里一直等到神女把她送回去。 只是徐离陵身上的咒印没有丝毫消退的痕迹,她忍不住问:“还要再过几日,这咒才能消退?” 徐离陵默了片刻,道:“怎么,碍你眼了?” 真是熟悉的讽意。 还好他不是第一天醒来就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不然她真的会跟他大吵一架,再也不想见到他。 莺然撇嘴,揶揄他:“可不是嘛,你的眼睛也怪怪的,很吓人。” 她觉得他睁开的那只眼睛不是黑色,但这两日看他时,也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徐离陵没接话,沉默地坐在那黑暗中,宛若一尊雕像,不再看她。 莺然倒头接着睡。 这两日她睡得太多,前几日的疲惫完全消退,觉都睡不沉了。时常是睡睡醒醒的状态。 莺然再次醒来,夜已深,庙外下起小雨。 雨声清泠,挺助眠。 她翻过身打算继续睡,但实在睡不着了。 再睡下去,她怀疑明日白天她只能无聊地干等着黑夜降临了。 她坐起来,偷瞄眼徐离陵的方向。 自她揶揄他之后,他就没再和她说话。 生气了吗?莺然想了想,或许他是真的很在意那些咒印,她不该那样说的。 莺然轻声唤他:“怀真,你睡了吗?” 庙中寂静无声,只听雨声连绵。 莺然无奈抿唇,心道明天再和他道歉好了。她倚在墙边,面朝徐离陵的方向发呆。 那边一片漆黑,他的衣袍与头发也都是黑的,难与夜色区分。 但她身为鬼眼力本就好,很快适应了黑暗,也就看清了那儿的人影。 他睡在地上,背对着她,浑身紧绷,身躯微微弓起,隐隐颤抖…… 莺然眉头渐锁,忙爬起来奔向他:“怀真,怀真你怎么了?” 咒印又发作了? 她跑到他身边,要将他扶起。 但他竟是醒着的,她手搭在他肩上,又被他甩开。 他确实是有本事在这时候杀人的。甩开她的力度,让她连和他拉扯的机会都没有。 莺然愣了下,听见他嗓音嘶哑低沉:“走开。” 她心想他痛得难受才这样,她以前难受时也会控制不住对徐离陵发脾气的。 她重又去扶他,“是咒印发作了?我要怎样帮你?” 徐离陵发笑,翻过身来盯着她:“帮我?” 黑暗中,他满身咒印本就形如邪鬼。 他的双眼,也真如她直觉的那样,不是正常时的颜色。 他左眼瞳泛着莹透的金,眼白却被污浊,半只眼球都染上浓黑的浊雾。 右眼则已完全被刻上咒印,眼白漆黑如渊,眼瞳如血,泛出诡异猩红。 饶是莺然,这一刹那也被吓得僵住,瞳孔收缩。 第37章 徐离陵眼皮都没抬一下,拍了拍她的背,语调敷衍:“嗯,很敬业。” 莺然笑盈盈的,不与他争辩。 徐离陵拉开她的手,与她并肩躺着。 莺然哼一声,不再去抱他,背对他自己睡。 醒时天已大亮。 门口处传来饱含希冀的声音:“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皆是我这研究各方古籍得出的推断。您看看,这其中可有说对了的?” 莺然困倦地向门口张望,见徐离陵站在阴影里,正翻动手上写满墨字的纸张。 张杏生佝偻身躯,站在门外阳光中。 徐离陵很快翻遍几张纸,“你有这份心,便是没推出咒印来源,我也会许你永生不老。” 张杏生甚是感激:“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徐离陵抬起手,向张杏生颅顶伸去。 莺然连忙爬起来冲过去,一把推开张杏生:“不要信他!” 烈阳落在她手上,莺然还未感到灼痛,徐离陵便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暗处。 莺然看了眼他,他神色平平,只眉间一闪而逝的轻蹙。 张杏生踉跄站稳,捋捋衣袍,向莺然行礼:“鬼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这世上没有令凡人永生的法子。 徐离陵分明是在戏耍他,打算要他的命——死亡,不也是另一种永生不老? 徐离陵毕竟是她夫君,莺然没点破,问张杏生:“你为何要入魔道?若为永生,成魔没准儿死得更快,不如去修玄道。” 张杏生:“我若能修玄道,何苦来哉?” 莺然:“有何难处,需要修道才能解决吗?你如果有必须修道的理由,我也许可以助你。” 张杏生一愣,不敢置信:“当真?” 莺然点头。 系统能量虽不能助张杏生拥有极好的根骨,但为他打通灵脉还是可以的。 张杏生思忖片刻,略带羞意:“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妻子。她与我青梅竹马,十六成亲,至今已有近六十二年。但她成亲后觉醒灵根成了修士,而我仍是凡人。” “如今,她还有近两百年的寿数,可我垂垂老矣,命数不定。她生性活泼烂漫,却太过耿直,容易得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想能活得再久一些,陪她再久一些。” “只要能陪伴她、照顾她,是魔是仙,是何身份,下场如何,都非我所在意了。” 莺然低喃:“原是如此。” 张杏生忐忑:“修道全为我私心,非因救世济人这等大业。不过老夫仍奢请鬼姑娘能赐我修道之法,姑娘大恩,在下定当倾力报答。” 莺然摇头,含笑道:“不必报答,我会助你。” 张杏生深深鞠躬道谢,直起身来见她悠远眼神,竟恍然觉得: 鬼姑娘懂他那份即便自己弱小无力,也想在妻子身边陪伴照顾的心意。 莺然向大花要了能量,询问大花打通灵根的注意事项。 大花有之前给她打通灵根的经验:“如果不要求资质,一道能量足够将凡人变修士了。” 莺然闻言睨了眼徐离陵,心叹一道能量便可对凡人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无法为他的痛缓解分毫。 徐离陵冲她抬眉,以眼神问:做什么? 莺然眨眨眼:看看你。 徐离陵没什么表情,好整以暇,也不在乎她阻他杀人灭口,注视她起手运灵,向张杏生天灵打去。 张杏生合上眼,期待地等待改变时刻降临。 却忽听一声急唤:“住手!你这鬼魅,要对他做什么?” 一道白衣身影跑来,一把将张杏生护至身后。 莺然定睛一看,一女子身着白墨束腰武服,警惕地持剑护在张杏生身前。 女子星眸明亮,容貌似二十上下,眼神异常干净灵动,如未经世事。 张杏生忙拉住她:“切莫对鬼姑娘无理,她是在帮我。” 女子惊讶:“什么?” 莺然见女子神态之间与张杏生亲昵,不生气她的鲁莽,笑问:“这是你孙女?” 张杏生尴尬地“啊”了声。 女子皱眉,不悦道:“我是他夫人!” 莺然尴尬地“啊”了声。 徐离陵在她身边笑出声。 显然是在笑她。 莺然窘迫极了,听徐离陵也笑她,恼羞成怒地说他,转移自己的尴尬:“你笑什么笑!” 徐离陵仍笑,眼神更是促狭。 女修目光在莺然与徐离陵间来回,眼珠转了转,同身后的张杏生问是怎么回事。 庙外张杏生同女修解释。 庙里莺然瞪徐离陵,叫他别这样笑,也别这样看她。 她越说他反倒越放肆,莺然伸手捂他脸,他自是不让她捂,与她追躲起来——她追他躲。 庙外女修已弄懂来龙去脉,奇异地望回庙里,惊喜道:“你真是那位救了诸多正道修士的鬼修?” 莺然留意到她的视线,最后打了徐离陵手臂一下,正经起来,颔首:“是。” 女修眉飞色舞:“前几天我听说有鬼修带邪魔要入安城,被拦在了城外。回去还同小杏说了呢,万一那鬼修真是救人的鬼修怎么办?这么做,未免太叫人寒心了。没成想,竟真叫我们碰上你了。” 不待莺然与张杏生回应她,她自顾自上前同莺然打招呼:“我叫弦花,你叫什么?你是曜境的鬼修,我该叫你前辈吗?这位魔是谁?他怎么弄成这样?他与你都是曜境派去魔道的奸细吗?他伤成这样是被魔道发现,因而被害了吗?小杏有没有帮你们治好他呀?他……哎,你别扒拉我呀。” 张杏生一直拉弦花,拉了好几次,才打断了弦花。 莺然完全插不上话 张杏生对莺然歉意一笑,莺然会意地摇头表示没事:“你夫人果真如你说的那般。” 张杏生:“她早年不这样,聪明机灵,但后来随安城玄修武队去除妖,被妖蛊伤了心魂,此后想到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说出来。” 不待莺然感慨,弦花又道:“早年我难过极了,但后来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心里不藏事,人也开心多了。” 弦花不算美人,但笑得无忧无虑,通透豁达,别有一番风采。 莺然:“那你想恢复从前那样吗?” 弦花笑着摇头:“我这样很好,不用出城执行任务,可以多陪陪小杏。平日里有与人来往之事,小杏也会帮我解决,不用我操心。小杏照顾我,就不会觉得他与我相比,是没用的了。” 张杏生哭笑不得。 莺然倒觉得弦花其实很细心:“那么现在,请让我为张杏生打通根骨吧。” “哦哦哦。” 弦花让开,让张杏生上前。 在莺然施术时,她又开始喋喋不休她心里那些小心思。 徐离陵烦她,扫了她一眼。 他一身咒文、压迫感骇人,弦花嘀咕一句“真吓人”,闭上嘴。 但没一会儿,又问:“你和鬼姑娘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直在看她?你看她的眼神比看我和小杏专注多了,你是不是喜欢她?你……” 徐离陵扯唇似笑非笑,睨向弦花。 弦花心头一慌,捂住嘴,移到莺然身边,又叭叭地同莺然说话。 即便莺然觉着弦花很讨喜,但此刻也理解,为什么张杏生说她容易得罪人了。 不仅是直言不讳,还有在别人办正事时管不住嘴,真的会让人烦躁。 不过莺然也没有太烦她,偶尔还会回她两句。 弦花先问了张杏生的事,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把话题扯到徐离陵身上:“你同那魔修是什么关系呀?他这么吓人,你会喜欢他吗……” 莺然听着弦花的问语,目光不由飘向徐离陵。 徐离陵正倚着门框在她身后,确实是在看她。 他神情平淡,不知是否专注温和,但不似从前那般含讥带讽。 莺然半开玩笑:“他?他是我一位故人。他这么吓人,我怎会喜欢他?” 弦花讶异,她觉着他俩可不是这么无趣的关系。 但弦花还没来得及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听徐离陵漫不经意道:“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你还一直说我是你夫君。” 弦花恍然大悟:“我就说嘛!” 莺然扫弦花一眼,又斜徐离陵一眼。 她不好当着外人面说千年后不千年后的,只眼神嗔他:你不是从来不认? 但见徐离陵面无表情,不知是又在戏弄她,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说笑间,莺然为张杏生打通了灵根。 张杏生感受着自身变化,弦花又绕到他身边:“你感觉怎样?可有不适?以后你也是修士了。我是先修的,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就要成你半个师父了……” 她声声关切,絮絮叨叨。 张杏生不再看他自己,目光落在弦花身上,专注而温柔。 莺然虽主要用的是能量,但以魂力操控能量,心力也有所损耗。 她面露疲惫,但看着张杏生与弦花,又失神地不经意笑起来。 徐离陵倾身问:“在想什么?” 他身子靠近,莺然不自觉习惯性地倚在他身上。 他身上冷香萦绕间,她抬眸望他:“你我相遇时,我也是凡人。在得知你身份时,我也曾想过,是否终有一天,你还年轻如我们初遇时,而我已经老了。” 她眸光温润,是庆幸、是感激、是五味杂陈。 徐离陵默了一瞬,道:“不会如此。” 莺然眼帘微垂,抬手轻抚他。 是,那种可能大约只有万分之一。 事实是因魔功反噬,他活得也许还没她长久。 她轻飘绵软的手若水雾柔云,在他面上拂过。 第38章 睁开眼,眼前是房中昏暗,雕花的床顶。 徐离陵的手臂搭在她腰际,她依偎在他怀中,散开的发与他的凌乱在了一起。 莺然在他怀中调整了下睡姿,见他没有反应,心道他也许是睡着了。 可她睡不着。 大约是在梦里待了太久,还有一些恍惚。 莺然发了会儿呆,又侧目看身边的徐离陵。 他双目轻阖,神态平和,莹莹夜色中,若一尊仙雕神刻的玉佛像。 这不禁叫她想到梦里,他祓魔圣印发作时的邪鬼模样,与此刻简直天差地别。 还有他的眼睛…… 莺然伸出手,指尖虚虚勾画他眉眼——往常只觉他眼睛偶尔黑得有些吓人,未曾想到,竟是被剜去过一只。 肯定很疼…… 可她不便直言询问。 莺然倾身与他贴近,轻吻他的眼、他的面颊。面对他侧躺下,抱住他的腰,欲与他相拥而眠。 身子相贴刹那,却感到未平息的硌人。 莺然怔了下,面上微燥起来。想起她去梦里也就一息,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没有平复也是正常。 但……这么短的时间,他当真睡着了吗? 莺然在昏暗中盯着他,他毫无反应。 莺然试探着戳了下他的脸:“怀真,你睡着了吗?” 他依旧没有反应,甚至翻了个身平躺着,把脸偏向另一侧去。 是真睡着了,还是生她气了? 明明先前睡下时,他表现得好像没生气似的……不过,倘若他折腾她半天,最后临门一脚说要睡了,她多半也要生气。 莺然思忖着,在他耳边轻唤:“怀真?” 他自是不应她。 莺然的手放在薄被中,慢慢伸向他,触上他的衣襟,缓缓探入。 她面上微热,但又生出几许狡黠。 她原想着,去梦里遇千年前的他一遭,回来不被他气着对他发脾气,已是万幸。 但真去了一遭回来,她觉得再继续也无妨。 待时空合道,若他还记得今夜,届时她定要在他耳边笑话他:“我说了千年后我在陪着你,你还不信我。” 她暗暗扬起嘴角,指尖若如抚温玉,在温玉上描摹勾画。那温玉轮廓美妙,仙雪无尘,天生的粉雕是平坦温润上的唯一特殊之点。 莺然恶意地掐了下,这才得了他些许反应——他身子僵了下。 可他还是没睁眼,眉也没皱一下。似任她再如何闹腾,他今夜都不理会。 莺然扁了扁嘴,唇落在他发间、轻移至额际。从眉尾到眼角、从面颊到唇角,而后是他线条紧致瘦削的下颌、修长玉莹的颈…… 他一动不动,不给回应。莺然也不觉着无趣,反倒有些狡猾地想: 戛然而止之前,她便是这般允诺他的。那会儿她一想到,要在他注目下做这些,就觉得面热。 此刻他不看她,任她施为,反倒叫她自得其乐。 待他日他聊起,他也不能再说她是个骗子,毕竟她这不还是做了吗? 莺然兀自笑弯眼,想他就这般,不要起来才好。 她手指勾动,轻薄寝衣从他身侧落至腰际。 莺然撑着他身侧的床,半个身子仍藏在被子里,翻身跨在他腰上,趴在他身前。灵巧红鱼朝下落,游过雪玉温梅,至平坦紧绷的腹,莺然手指勾住裤腰,抬高,避开高处往下褪。 “我可没耐力再陪你玩第二回 。” 房中倏然响起暗哑低沉的声音。 莺然动作一顿,抬眸,瞧见徐离陵睁了眼,正垂眸看她。眼瞳比夜色还黑。 莺然粉面含笑,坐在他大腿上问:“怀真,你没睡啊。” 徐离陵:“便是睡了,也要叫你弄醒。” 莺然:“可你分明就是没睡。” 徐离陵:“我睡没睡又如何?” 他语调平淡,并无责意,但莺然想起先前,心头还是生出几分歉意。 她扶住他的肩膀,带几分撒娇:“我刚才合眼想了想,还是觉得,我可以。” 徐离陵:“想好了?” 莺然点头:“嗯。” 徐离陵:“再想半途而废,我怕是不一定能如你的意。” 莺然调笑:“难不成我不愿意,你还要来强的?” 徐离陵眼眸暗沉:“说不准。” 莺然软手轻抚他面庞,小意来回:“你向来心中有数,怎么会说不准?” 徐离陵:“正是心中有数,才说不准。” 莺然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徐离陵:“我是魔。” 莺然愣了下,会意。 魔性不一定会令人纵情享乐,但必定会在不顺意时令人暴怒狂躁。 徐离陵倒不至于为这狂暴,但到时他光是忍耐魔性本能的沸腾,便会极难受了。 想来,他先前忍一次,便已是煎熬——不是为忍耐欲望,而是为忍耐魔性。 莺然低头,轻咬他的耳朵:“好怀真,先前是我错。” 她没言明是不是当真再来一次,但手下动作已说明一切。 徐离陵:“你没错。” 莺然莞尔。 徐离陵:“你若不找一个魔做夫君,再戏耍他几次都无妨。” 莺然心道未必。 大多寻常男子的耐性,可连他这个魔都不如。 遇到徐离陵前,她也曾接触过其他男子。 其中不乏看了些艳词话本,就以为她会像书中小姐一样与书生春风一度,逼得做爹的不得不同意女儿嫁人的。 那会儿吓得她赶紧找托词逃跑,还会有人不乐意,要追上来。好像她的意愿都不作数似的。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私下接触人了。 不过……莺然收回思绪,还是不大乐意听徐离陵这话。 她骑在他腿上,顺手就掐他一下。 最是弱点的地方,痛得也更厉害。徐离陵闷哼一声,轻嗤:“没轻没重。” 莺然:“你说话也是没轻没重。” 徐离陵扯唇淡讽:“是我错,不该多话。” 莺然轻哼:“眼睛闭上。” 徐离陵闭眼,莺然低头。该是他气息最沉之时,她却因紧张,只听耳边皆是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无法避免的水声。 莺然越发红了脸,后心道做都做了,又不再那么面热,只心仍旧跳得厉害。 偶然一抬头,见徐离陵睁了眼看她,她嗔他:“不是说了闭眼?” 徐离陵:“我不像你。” 莺然:“什么?” 徐离陵:“回回一弄就闭眼,也不知道怕看见什么。” 莺然羞恼,掐他一下。 徐离陵不怕痛似的,连声都不吭,仍满眼戏谑地盯着她。 莺然嗤他不要脸,不管他了,照旧做自己的。只是不若先前他不看时自在,像完成任务似的急切。 她颇为生疏,指甲总是划到他。又有两颗尖尖的虎牙,咬他颈间或其他地方时,下口没轻没重,总是不经意刺痛他。徐离陵也不说,就这般看着她。 待她完成任务,趴到床边要擦手,徐离陵忽的捏了下她的嘴:“我回回可都是吃干净的。” 莺然瞪他,面颊红得厉害,说不清是为他此刻所言,还是他回回都吃下去的事。 见她如此,徐离陵大笑,松了手,起身倒了茶来给她洗手。 显然他没真要她那般,不过又在逗她。 莺然与他赌气地以茶水净了手,擦干净,仍觉满手异样馥郁的香。 说来很奇怪,莺然虽未曾与别人有过经验,但在现代时,网络的发达也让她了解过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徐离陵与她了解到的全然不同。 他身上总是很香,清淡的冷香不突兀却又总叫人莫名沉迷。特别是某些时刻,他身上的香会馥郁到令人意乱神迷如在梦里。 徐离陵又倒了杯水递给她喝。她调侃说要漱口,好似嫌他似的。徐离陵也不说什么,拿了莲花行炉,端在床边让她漱。 待她漱完口又喝了水,将茶盏收拾了,放到一边去。 他只穿寝袍,松垮垮地半遮半掩着身子。隐有月光透窗洒落屋内,缥缈如纱,衬他身形绰约如云上仙。 莺然坐在床边瞧他,等他收拾完走回来,双手搭上他的肩。 徐离陵倾身抱住她,顺着她的力又躺在床上。 夜还长。 莺然终究力气有限,很快便又似以往,自己躺在了床上,等他伺候。 她抱着他,不似往常那般喊着“怀真,睡吧,咱们快睡吧”,催他停下。 她想着梦中事,愿今夜陪他彻底尽兴一回。便是累了,也一直抱着他。 但她着实是低估了徐离陵。 她原以为他先前的恶劣,已是他的极限。但她这一番配合,反倒叫她又见识了新天地。 床铺都被扔在了地上,她身子毫无遮挡地贴着天元木的床。他不紧不慢地动作,又好似什么都没干似的和她说闲话。 道这天元木能如何对身子好,如何能养她肌肤。又说他从前在这张床上,如何认真修炼,如何认真悟道…… 他边说边抚,握着她的脚踝叫她去踩那些床上那些似莲似符的纹路,告诉她这天元木上原本是没这些的,是他当年亲手刻下的。 又和她说这些纹路分别是什么经文什么道符的简化,越是说得正经越叫她甚感羞臊。 又要同她玩游戏,他说什么经文道符,就叫她去踩。踩不中要罚她。至于罚,那自不会是旁的罚。 莺然道还不如打她板子。他道打板子可以,但打的地方未必是她想的。她忙不敢再提打板子,但他说这事他记着了,她真是恼自己不该多这个嘴。 最终还是她撑不住,拉扯着他握她小腿的手,连声道:“怀真,好怀真,睡吧……改日,改日再……” 第39章 徐离陵但笑不语。 他不信不切实际的承诺,也早过了幻想假设成真的年纪。 莺然倚在他怀里,与他一同望日出。 本是很困的,可望着红日如金、洒满小城,想到多年前曾有少年悠然洒脱地坐在这个窗台上,忽然又不困了。 莺然学着他的腔调,唱临关小调。 起头一句便唱错了。她学不会临关的口音,唱得怪腔怪调。 她羞红脸窝在他怀里笑,徐离陵也笑,重唱第一句,一句一句教她。 学了第一段,他不教了。叫她去睡,日后再学。 莺然拉着他,要他陪她一同上床歇息。 他搂着莺然上床,手掌覆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抚着,轻哼着临关小调。 莺然窝在他怀里,听摇篮曲似的,很快入梦。 * 初夏至,天越发热。 莺然每日睡在床上温凉适宜,但起了床便觉热。 徐离陵在后院种完花籽后,开始着手修缮府邸内的机关。 机关贯通整座府邸,以灵力驱动,开启后冬暖夏凉,甚为精巧。 不过所耗灵力甚巨,徐离陵只修了主楼里的。 平日莺然也舍不得开,大多时候,还是拉着徐离陵到后院,在池塘边的小闲亭里吹风。 池塘清理过,水清有游鱼,重新植了荷莲,因地下有灵气滋养,这段时间已是满塘粉绿。 躺在亭中躺椅上,任荷风吹拂,甚是惬意。 唯一让莺然觉着没那么舒服的,是徐离陵有时在他的躺椅上睡着睡着,就跑来和她挤在一处。 亭里虽不那么热,但毕竟是夏日。二人衣衫单薄,身子贴着身子,十分燥人。 莺然推他推不开,与他嬉闹推搡一会儿,就趴在他胸膛上继续睡,随他去了。 因这段时间忙于种花和避暑,莺然与徐离陵也鲜少出门。 感谢于先前金五两送的储物袋,莺然一次能买不少米面粮油。 徐离陵把偏院收拾出来,莺然觉着空着也是空着,想在里边种菜养鸡。 那边离主楼远,又有机关墙隔着,不用担心气味,还能省灵石。 不过她和徐离陵都不会种。 有先前在懿王洲种地失败的经验,她与徐离陵商量时,颇为犹豫。 徐离陵:“想种就种,到时我来。” 莺然眼眸发亮:“你知道如何种菜了?” 徐离陵“嗯”了声,买了农具种子,让莺然去楼上午睡,他独自去了偏院。 莺然睡前脱衣,发现香囊里的无隐芥子不见了,忙推开窗要唤徐离陵。 就见徐离陵正在偏院里,让喜伯和几名无隐村民种地。 喜伯和村民吭哧吭哧干活,他坐在屋檐下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好一副地主做派。 莺然喊道:“怀真!” 偏院里的喜伯和村民闻声抬头,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 徐离陵不慌不忙地应声:“做什么?” 莺然:“你就是这么种菜的?” 徐离陵云淡风轻:“嗯。” 喜伯帮声:“我们在芥子里待着闷,难得能出来看看外界,活动活动筋骨,还能帮上你们,我们心里高兴着呢。你可别说徐离大人,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莺然哭笑不得,嗔徐离陵一眼,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能看见不同的村民出来。在偏院种地、养鸡,还有人跑到后院养不知从哪儿抓来的鲫鱼。 徐离陵原先还会看着他们,后来懒得管,闲时就自己在府邸里捣鼓那些老机关,或是来亭子里和她挤一张躺椅,同她在躺椅上“小打一架”。 无隐村民自得其乐,莺然与徐离陵过得也轻松自在。 偏院里的菜长得很快,黄瓜结出小果的时候,无隐村民已习惯每天轮流出来溜溜。 喜伯同莺然商量:“这府邸如此之大,可否将我们一部分人放出来,留在府里做家丁?” 他苍老的眼明亮而充满希冀,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很期待在外面生活。 莺然拿不定主意,睡前同徐离陵商量:“他们出来,是否对他们的身体会有影响?” 徐离陵:“你若同意,我便安排。” 莺然惊喜:“你能让他们在外面生活?” 徐离陵:“仅限于这片地。” 莺然抱着他,亲亲他的脸,夸赞:“真厉害。” 徐离陵:“就只这般?” 莺然面颊泛粉,倾身而上,一番折腾,被子都滑到地上。 晚上洗一遍身子,黎明时分又洗一遍,方得睡下。 没多久,徐离陵将无隐芥子安置于二楼床边的一处机关。 无隐芥子虽没覆盖府邸,但其中气息不断溢散而出,也能让无隐村民在府邸里多生活三天。 原本偌大一座府邸,许多地方没能修缮,仍如废墟。 有了无隐村民后,府邸渐渐完整,恢复原有的精巧堂皇。 除了徐离陵不喜被打扰,正院未经允许不让进,其他地方,都有无隐村民的身影。 真如请了一大帮家丁丫鬟的富贵人家似的,一个个也称呼莺然与徐离陵夫人、大人。 莺然让他们不必如此。 喜伯:“不这般,万一有外人来,见了我这一大帮人,问我们是谁,您不好解释。” 莺然心道这就是个废巷,哪会有人来呀。 不过她同无隐村民说不通,他们初次体验外面的生活,玩得也高兴,莺然便随他们去了。 左右她又不会真把他们当下人。 日子这般过,轻松如流水,眨眼到了七月盛夏。 莺然与徐离陵再出门,才发现临关城已易主。 如今城中随处可见的是修士,而非魔道。 莺然去杂货铺里买新碗筷。 金五两较之先前,神态都快活不少:“七日前玄道与魔道大战,玄道已将魔道赶走啦!” 莺然知道七日前有战,那天晚上动静很大。她被吵醒后,还想去看看情况。 但徐离陵道:“玄道与魔道打得很快,以临关的情况,最多明早就结束。你现在去看,没准儿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子胳膊腿儿乱飞。” 莺然想到那血腥的场景,打了个寒噤,埋进他怀里继续睡了。 这场战果真在第二日黎明时分结束。 莺然那天早上还起来看了日出,见凡人区皆不受影响,便没多想。 未成想,那一场战后,临关城易了主。 徐离陵和小童去挑碗筷,莺然在柜台前同金五两闲聊:“那先前的魔道城主雪飞霜呢?” 金五两眯眼:“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所以不急着走?” 莺然疑惑:“为何这般说?” 金五两看出她不知,解释:“雪飞霜原来是潜入魔道的玄道卧底!为了博取魔道信任,她不惜以身入魔,让自己去理解魔道精神,以此让魔道对她放下戒备,放了大量云州大宗弟子入城。” “此次玄道能夺回临关城,她功不可没!如今——” 金五两顿住,摸着下巴道,“如今,她可能是在养伤?玄道夺回临关后,临关便由乙玄道一宗的新明峰主黄琰朗代管,她很久不露面了。” 莺然“哦”了声。 金五两又同她说了些城中事:“乙玄道一派了许多弟子进驻临关,如今乙玄道一的弟子已经暂管城卫巡逻事务了……” “这两日乙玄道一在盘查城中居住之人,要将魔修全部赶出临关。你们去登记过没有?没有赶快去登记。” “黄琰朗说了,乱世用重典。凡不在登记之册者,一律当做魔修处置。” …… 莺然将要紧的一一记下,待徐离陵买好碗筷,同他去往菜市买菜。 路上同他说起登记之事,面有难色:“姓名身份都还好说,若是问起咱们住哪儿,这可没法儿交代。” 徐离陵:“不用去登记。” 莺然:“那咱们岂不成了黑户?” 徐离陵:“与现在有何差别?” 莺然蓦然笑起来:“是没差别。” 他们不做工,也不怎么出门。关起门来在废巷里过自己的日子,黑不黑户无所谓。 莺然脚步轻快,与徐离陵买完菜归家。 一路走回废巷,瞧见大花在巷里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莺然唤它:“大花!” 它一个激灵,猫眼转了转,跃上墙头跑走。 莺然蹙眉,心道大花这是干嘛呢?神神秘秘的。 且细细回想,这段时间大花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活像成了大忙人,却从不和她说去做了什么。 莺然表情凝肃起来,暗暗问大花:“你干嘛去了?” 大花:“有事。” 莺然故意激它:“什么事?你该不会背着我接了神女的任务吧?” “怎么可能!” 大花言语充斥被怀疑的愤怒,“我这段时间都是为了你……” 它反应过来,话音戛然而止。 莺然追问:“为了我什么?” 大花犹疑须臾,道:“我正找人,待晚上回去跟你细说。记着,要避开你夫君。” 为何要避开怀真? 莺然暗自疑惑,应下。 回家照常休息修炼、玩闹吃饭,入夜沐浴后,徐离陵去收拾浴房、洗衣裳。 这是莺然难得的独处之时。 她借着到后院散步,等徐离陵一起上楼睡觉的由头,和大花在屋后碰面。 见到大花的猫影,莺然才发觉它有段时间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以至于她都没察觉到,它瘦了。 莺然心疼地问:“你这段时间在为了我忙什么,这么辛苦?” 大花叹气:“是辛苦。” 考虑到待会儿徐离陵洗完衣裳就要和莺然上楼睡觉,大花长话短说:“到临关后,你们第一次出去采买时,我不是没去嘛。那日我在附近巡视,发现了一只猫妖。” 第40章 莺然原以为徐离陵在看风景,走近了,却听见他似在自言自语。 “白松脂、炼蜜、梧桐子……以炼寒方融合延寿方……也不行吗?二神散、白蜜、复生丸……” 他念的都是些药名,莺然疑惑,他这是要炼什么药? 她知这次回溯往昔之影,有徐离陵相助。 许是因此,她向窗边的徐离陵靠近,往昔之影仍旧稳固,如将她完全拉入过往,只是不能干涉。 她倚在窗台边,微倾身子瞧徐离陵。 十一岁的他,轮廓比少年时少几分锋锐。真真是肤若凝脂,唇若牡丹,长眉入鬓,漆眸含光,更有几分不论阴阳的精美。 身量瘦削,这个年纪已显高挑。 银红垂缨落在他脸侧,他思索药方入神,缨穗被风吹得在他脸搔了好几下,也未曾察觉。 忽而,楼下有人唤:“徐离大人。” 那声音低哑带咳,很是压抑。 莺然与徐离陵一同闻声垂眸,二进院的角落里藏着一人,浑身缠满纱布,佝偻着身子,甚为可怖。 更让莺然惊讶的是,他满身纱布下正不断溢出黑气——那是魔气。 徐离陵:“你怎出来了?不是叫你有事告知灵奴?” 那人道:“徐离大人将我救下,我不敢再给大人添麻烦。大人先前与我讨论逆转魔道五衰之术,我想了想,既然大人是因我而要修习此术,我愿以此身,为大人效绵薄之力。” 徐离陵:“我并非为你,这是我从前便有的构思。” 小少年嗓音温润如瓷、清泠如泉,未有很明显的阴阳之别。 他语调温和,看似十分亲和近人。 但莺然在他身侧,能察觉到,他的姿态与眉宇间,都带着天之骄子独有的孤高清傲与睥睨。 楼下之魔:“鄙者愿为大人之构想,献此微薄之躯。倘若他日术成,也能造福万代。” 徐离陵沉吟,片刻后,神态温和:“倘若你意已决,明夜子时来找我。在此之前,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楼下之魔:“鄙者绝不反悔。” 说罢,他行礼,藏在黑暗处走了。 徐离陵又开始念叨那些莺然听不懂的方子,从窗台上下来,在房中质如月华、仙气盈人的药案上捣鼓起来。 莺然随着他的脚步回望屋内。 徐离陵没骗她,床上真的没有床铺,他曾经睡这床是不盖被的。 莺然抿嘴笑,再看其他。 屋内牙玉博古架、天霜柜、仙兽骨桌……真是样样精贵,连说仙人的话本里都少见。他手边随意一根小药杵,质地都罕见得令人咋舌。 现实里,她与徐离陵住的屋子看似摆设正常,原来这样多的宝物,都已不知去向了。 莺然心下颇为感慨。 她早知徐离陵出身显赫,待此刻亲眼瞧见,方知其金尊玉贵之程度,凡世难见。当真是做神仙长大的。 后来那般境遇…… 她未免伤怀,不作深想。 她走到徐离陵身边,看他捣鼓那些她看不懂的药方、药材、药炉。 他脸上尚有未褪去的稚嫩,但做事时的专注老成,已非常人所能及。 莺然看了一会儿就累了,心想他何时休息? 结果他好似不知疲倦。 莺然都看累了,他都没走过一次神。 莺然心道:这精力真是强悍到可怕。 难怪他堕魔之前的十五年,做了那么多事。原来是不睡觉、不休息的。 她到床边,眺望远方透气。 白日里,能见府中花草正盛,皆是稀世罕见之灵物。 府中有灵奴,但不多,做完活计都安安静静地离开。 他们出了大门,入长巷。 现实里的废巷,在此刻是整个临关最庄严、最神圣之地。 从巷中飞檐瓦舍、一草一木,还有各家各户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与临关其他地方的人事物全然不同。 好似一个缩小的皇城,自成气派与地位。 莺然咋舌,四下眺望,忽见后院里一道人影正躲在草丛边。 是徐离陵救回来的魔。 莺然好奇地观察,他在草丛边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见一只小脑袋从草丛里探出来头来,懵懵懂懂睁着圆圆的猫眼,依恋地蹭了蹭那魔缠着纱布的手。 那只猫的花色颇为眼熟…… 莺然思忖,脑中一些事连贯起来,恍然大悟。 她心中五味杂陈:原是想来看看千年前的怀真的,未曾想,她好像知道了珠儿故事的来龙去脉。 …… 清晨,莺然悠悠转醒。 睁开眼,朦胧间见一道人影坐在床边。 她唤道:“怀真?” “嗯。” 他应。 莺然笑起来,翻过身去,抱住他的腰,闭上眼赖了会儿床。 神思渐清明,莺然察觉到他身上有寒露湿气,问:“你何时起的?” “很早。” “出过门了?” “嗯。” “我说呢,你衣裳沾了露水。”莺然伸个懒腰坐起来:“去做什么了?” 睁开眼,眼前一捧雪白——花如莲,色如银霜,形如睡莲、光华萦绕如绸缎。 莺然怔了下,定睛看了这一捧花好一会儿,眸比花叶还缠绵,望徐离陵:“怎突然送我花?” 徐离陵:“此花名为海角雪。” 海角雪…… 是《临关小调》里的海角雪。 莺然接了花,倏而惊喜又鼻尖酸涩,仰面凝望他。 徐离陵会意地低头。 一吻落在他脸侧。 徐离陵促狭道:“只是如此?” 莺然笑出声,一吻送至他唇上。 他手握住她的后颈,要她更近他,鱼水更深缠,身子都要贴在一起。 莺然忙道:“花、花……” 要压坏了! 她声音被吞得含糊不清,话也说不完整,只有呼吸声渐喘渐急。 莺然身子往后仰,要避开他,他倾身往前追。 她别过头去,声调婉转地“嗯”了一声表拒意,急声娇嗔:“我刚起呢。” 莺然感受得真切,比起缠绵,他更像是在故意玩弄,又咬又探。 徐离陵咬她脸一口,不逗她了。伸手帮她擦去她唇边溢出的湿。 莺然嗔他一眼,低头摸了摸怀中花,又将花递给他。 他把海角雪放到桌上,去给她拿要换的衣裳。 莺然:“我要穿那条有银红丝带的裙。” 她坐在床边等,想到往昔之影中初初见他,就是银红的衣裳。 她等了会儿,徐离陵才将裙拿来给她。 她边换衣边道:“方才在衣柜那儿做什么呢?怎么站了那样久?” 徐离陵不答。 她脱了寝裙扔给他,徐离陵把寝裙扔到凳子上待会儿拿去洗。 在床上穿好小衣,徐离陵又过来。帮她拿了里裙,一件一件为她穿上。 莺然便让他伺候,问:“你是从哪儿摘的海角雪?” 徐离陵:“城外。” 莺然:“具体哪儿?我们先前自明城飞来临关的一路上,我都没看见还有这样的花儿。若是有成片成片,定然很美。” 徐离陵:“有些远。” 莺然:“哪儿?” 徐离陵:“北凉峰。” 莺然:“北凉峰?” 徐离陵:“在云州北境。” 莺然诧异地睁大眼睛看他。 这何止是有点远,这是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云州! 她问:“你何时出的门?” 徐离陵:“昨夜你睡着后。” 莺然无言,穿好衣裙,他为她系着腰带,她又勾住他的脖颈,窝进他怀里,同他好一阵歪缠。 徐离陵任她挂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待系好腰带,托住她的臀,抱小孩儿似的将她从床上抱下来穿鞋。 莺然在他放下她之前又亲了下他的额头:“我在往昔之影里待了很久,大概有半个月?那半个月,你没有一天睡觉的。” 徐离陵不觉得有什么:“然后?” 莺然:“你是不是真的从来不睡觉啊?” 徐离陵但笑不语。 莺然感慨真可怕,他把睡觉进化掉了吗?一边又有些心疼他,挽着他的胳膊,同他下楼:“吃早饭了吗?” “还没,这会儿刚辰时。” 莺然:“我做给你吃。” 徐离陵:“你报复我?” 莺然掐他一下:“反正你又尝不出味道。” 徐离陵垂眸看她,她抬眸迎上他目光。 对视一会儿,她自己觉着这番对话好地狱笑话:“那你做。” 徐离陵扯唇:“我不做,你做。反正我尝不出味道。” 莺然:…… 感觉他又嘲讽回来了。 她扁了扁嘴,又笑起来,拉他去厨房,让他陪她做饭。 她要煮粥。他打下手,洗锅淘米烧火。她只负责倒米、倒水,然后凭自己心意往里边撒菜撒调料。 徐离陵:“我虽尝不出味,但你也是要吃的。” 莺然顿住,这才收起乱洒的调料,思索片刻:“要不要再放点水?” 她怀疑这粥有点咸了。 徐离陵又倒了水进去。 而后便是炒小白菜。 莺然不爱吃酱菜之类的,配粥也是要吃炒菜或是炒过的小菜的。 一番忙活,莺然叫小黄与大花来吃饭。 小黄屁颠屁颠跑来,大花不在窝里。 莺然心知它大约找珠儿去了。吃完早饭,大花果真带着珠儿来了。 为表礼貌,它还特意带珠儿走了正门。 徐离陵吃完收拾厨房时,莺然在前院里散步,听到敲门声还吓了一跳。 听见大花叫门,开门看见两只小猫——一只圆嘟嘟的狸花、一只窈窕的三花,正乖巧地坐在门口等她开门,逗得她直乐,又因它俩可爱而心软。 第41章 来者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在徐离陵放下茶盏开口前,对莺然解释:“大人非我亲父,乃是我道尊称,是道父。” 莺然“哦”了几声,讪笑点头,表示明白了。 不理解,但尊重。 她走向徐离陵:“找你的,我去后院修炼。” 徐离陵目光追随着她起来,要跟她一起去后院。摆明了无视那莫名的男子。 男子不复来时气势,尴尬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院也不是。 莺然拦住徐离陵,对他使眼色,低声道:“人家来找你的,打发走也好,留下招待也好,怎能这般当作没看见?万一……” 万一是有正事呢? 那男子提到“我道”,那必是魔道了。 莺然眼睛对徐离陵眨啊眨,眼神又哄又劝。 徐离陵“嗯”了声,回到石凳上坐着,懒慢地接着喝茶,一言不发。 来者得到默许,在莺然回眸看他时,对莺然恭敬地笑笑,进院。 莺然对他回以礼貌一笑,走向后院,隐隐听见男子同徐离陵说话。 “父亲,您何时醒来的?五百年来,鄙者一直在……” 鄙者是此界修士常有的谦称,莺然记得往昔之影里,武秀明也对徐离陵这般自称。 莺然走远,便听不见了。 虽知道那人不是徐离陵生的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父亲”的称呼真怪啊! 而且那人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莺然想不起来。到后院,在空地打坐,凝神静修。 一个时辰后,她起身,见徐离陵已在池边小闲亭栏杆上坐着陪她。 莺然入小闲亭,徐离陵给她递了杯水。 她接过,坐在他身边慢饮:“在这儿待多久了?” “将近一个时辰。” 莺然诧异:“那岂不是我刚来,你也来了?” 徐离陵:“嗯。” 莺然:“方才来的人呢?” 徐离陵:“走了。” 莺然:“他同你说了什么?” 徐离陵竟没听上几句。 徐离陵:“玄道魔道那些事。” 莺然:“不听也好。咱们过自个儿的日子,可不去掺和旁的破事。” 徐离陵“嗯”了声,从她手中接过喝完的杯盏:“还喝吗?” 莺然点头,心觉方才那人瞧着有几分眼熟,闲聊道:“他叫什么名字?” 徐离陵递水给她:“原叫张杏生,如今叫张复弦。” 张杏生! 莺然心不在焉地抿水:“他为何改了名?” 徐离陵:“他原有个妻子,名字里带弦的,死了。为复活妻子入了魔道,为不忘入魔初心,易名张复弦。” 莺然心下讶异:若说张杏生是巧合,那妻子名中带弦,就绝对和她梦中见到的张杏生是同一个了。 真是因缘造化,原来张杏生不论有没有遇见她,都会想要入魔。 不过—— 莺然:“他妻子怎么死了呢?” 徐离陵:“原是个修士,修为很低,心魂有损。偶然落入魔道手中后,虽为维护玄道自伤了喉咙,不叫自己说出话来,但被玄道救回后,却是无人信她能够守密。” “后来就被派去了战场上,死在那儿了。” 莺然心沉,想起梦里那个直爽可爱的姑娘,忽觉喝水都喉间干涩:“那他……还有机会复活他妻子吗?” 徐离陵似笑非笑,唇畔是风凉的弧度:“改了名又如何,在魔道路上走了太久,他已快忘记他的初心了。” 莺然沉默,越是想到梦里那为了陪伴弦花甘愿入魔的张杏生、那为了能多陪张杏生不愿治好心魂的弦花,越是心中酸涩。 她将没喝完的水递还给徐离陵,轻叹。 只望梦里的萍水相逢,她已改变他们的结局。 徐离陵接了茶盏,将剩下的水喝了,将她搂入怀中拍了拍:“入了魔道,命皆如此。若为每一个都伤怀,你怕是伤心不过来。” 莺然白他一眼。 她可不是见一个就为一个伤心的,只是亲眼见过曾经的张杏生与弦花罢了。 她不便同他说,只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怀里,与他静赏午后荷塘。累了便一起躺到躺椅上小憩。 午后清风,闲而自在。 莺然心间始终记挂着张杏生的事,半梦半醒间,道:“你也是魔……倘若有一日,你因魔功也忘了我、忘了与我之间的事,在遗忘之前,不必为此烦心难过。” 她闭着眼,仰面亲他一下,不知亲哪儿了,许是下巴,许是颈间。 “即便你忘了,终有一日,我也会叫你想起来的。” 她不由感谢大花,感谢大花的总部,感谢天地与人世间的一切,让她有挽回他的机会。 就算他们之间终将分离,那也不该是被迫的遗忘。 徐离陵轻抚她的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他声音太低,她也太困,没太听清。 只隐约听见他道:“原是……我不愿忘。” * 虽处理了珠儿之事,但大花这段时间仍日日往外跑。 莺然偶然抓到它:“你又在做什么?” 它道:“珠儿总是莫名其妙地站在房顶上哭,我得陪陪它。” 莺然心道原来珠儿不是不伤心,只是那会儿没反应过来。 她叮嘱大花好好照顾珠儿,还从池塘里捞了两条小鲫鱼叫大花带去给珠儿。 自然,是叫徐离陵捞的。 不过她这边知道怎么回事,金五两那边不知。 莺然与徐离陵去他的金柜杂货铺时,还能听见他唉声叹气,说他的猫最近总不见影儿。 莺然问了两句。 金五两就大骂:“最近有只死肥猫总来找珠儿,她定是被它拐走了。看我下次见了它,定阉了它!” 莺然憋笑,暗暗为大花默哀。 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觊觎它的蛋。 不过这事,她有心告知金五两,但挑选鱼饲料时,听小童偷偷说:“珠儿是掌柜亡妻留给他的念想,他与亡妻无子无女,自两百多年前捡到珠儿,素来都将珠儿当作亲女儿看待呢……掌柜不愿离开此地,也有亡妻故土在此的缘故。珠儿成日不见踪影,回来也不说什么,掌柜很伤心。” 莺然想了想,还是得让大花叫珠儿找时间把事情告诉金五两才好。 她同金五两转移话题,聊起最近的临关时局。 金五两不复先前神采,神色一言难尽:“七日前夜里,雪飞霜说圣魔来临关了,把全城修士半夜叫了起来。结果黄琰朗召集所有人去追击圣魔,却连圣魔的影儿都没见到。” “修士们因此都怀疑雪飞霜不是真心回归玄道,指不定又在帮魔道谋划什么。如今雪飞霜被夺了权,每日待在城主别院不得出门,时刻有人跟随,和软禁无异了。呵,什么怀疑,不过是找借口处置雪飞霜罢了。以前虚报圣魔消息的多了去了,从不见罚,如今偏偏就罚她一个。”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新鲜事了。” 莺然蹙眉:“这和卸磨杀驴有何区别……” 虽她与雪飞霜不同路,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仇怨。但不妨碍她敬佩雪飞霜历经磨难仍信守玄道的道心。 雪飞霜落到如此境地,她颇为感慨。 金五两附和:“可不是。但是是非非,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说了算的。能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不错了。” 莺然应下,与装好鱼饲料与新奇小玩意儿的徐离陵往菜市去。 买完菜回家,又见张复弦在门口等着。 这几日,他也是日日来拜访。 原还打算在这废巷里找处房屋住下,被徐离陵扫了眼,不敢了。 见徐离陵与莺然回来,张复弦唤:“大人、秦夫人。” 莺然颔首,心想唯一的好是,他来得多了,被徐离陵无视多了,也知道在外要改口了。 不过张复弦改了口,徐离陵仍是无视。 回应他的只有莺然。 张复弦:“您今日与大人出门采买去了吗?” 莺然点头:“你来有事吗?” 张复弦:“无事,就是来看看。” 他拿出一个礼盒,礼盒里是八珍琉璃匣:“我给您带了这个。” 他很通人情世故,发现莺然是修道的,每每来都送灵器。 这些灵器莺然用不上,但可以换灵石。 这让莺然的日子富裕了些许,她根本无法拒绝。 无隐村人可以自给自足,但莺然总想在他们离开这人世间前,尽可能多见见世间有趣之物。 以前没灵石就罢了,如今有了灵石,她就去做了。 今日去杂货铺,还拿张复弦的灵石给无隐村人们买了东西呢。 这是笔不小的开销,所以莺然没有过上什么奢侈生活。 莺然大方接过,交给徐离陵,招呼张复弦进院坐。 徐离陵去安置东西,莺然招待张复弦在院里喝茶。 张复弦同莺然聊些“近来天气炎热,秦夫人小心避暑,有何需要只管提”之类的关心话。 恍惚让莺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多了个每日来关心老母亲的儿子。 但想到梦里所见张杏生和蔼老者的模样,心中又五味杂陈。 想着和张复弦接触也有几日了,这会儿打听他的事,应当不算冒昧。 莺然开始问:“听怀真说,你有位已故的妻子,是为复活她才入的魔道,如今进展如何?” 张复弦轻叹,笑意渐敛:“当初她亡于战场,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的尸体找回。如今我成了拔狱谷主,以拔狱谷寒极棺令她尸身不腐,又搜尽天下的天材地宝,寻遍玄魔之医,但仍不尽人意……” 第42章 关熠思索着,忽然又发现一件事,吃惊地瞪大眼打量莺然。 莺然笑盈盈地转身让他看:“在看什么?” 关熠惊呼:“你竟然已经是三阶修士了!” 莺然点头,语调俏皮:“嗯。” 关熠难以置信:“你……你两年的时间,从尚未入道升到了玄道三阶!” 莺然再度点头。很想告诉关熠,这都是因为有怀真提点她、为她改秘籍、做法杖,做了一切除修炼以外、修士需要额外做的事。 但考虑到还有其他修士在场,她不便言明。只握住徐离陵的手,以眼神暗示。 关熠看徐离陵的眼神大变,几乎要脱口而出:能不能让我也两年升三阶?一阶也行啊! 回过神来,轻咳两声,他刻意保持身为兄长的威严,“挺好,挺好……” 莺然笑出声:“有酸味。” 关熠对她做个鬼脸。 长久未见的生疏与尴尬,在这一刻彻底化解。 不过关熠还有事务在身,不便与莺然多聊。叫莺然中午去笑客楼等他一同吃饭,便和他同门离开了。 金五两送他们出门,回身讶异:“乙玄道一太上长老岳朝秋新收的亲传弟子,竟是你朋友?” 莺然没听过岳朝秋。但听这名号、见金五两的惊愕,便知这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成为这般人物的弟子,想来关熠到云州后过得不错,她颇感宽慰。 她未多言,只对金五两笑笑。 金五两也不多话,惊叹一番便作罢。 那些弟子只是巡查,他没必要为讨好他们和莺然套近乎。 莺然看眼天色,估摸时间不早,问徐离陵挑好妆台没有。 徐离陵看中两个,需她去试试。 妆台是给她用的,是该她试。 莺然与他去内间。金五两也跟上,想看看他挑了多贵的。 虽故作豪爽,说了不用付钱。但金五两心里希望徐离陵挑的越便宜越好。 到内间一看,金五两大失所望,阴阳怪气:“你倒是会挑。” 徐离陵挑的两副妆台皆无甚雕刻。比起那些雕刻精美繁复的妆台,并不能一眼吸睛。 但天然造化、精巧非凡。镜面也水灵灵的,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莺然轻抚台面,质感温凉醇厚,比之徐离陵的床差上许多,但和原先的妆台不相上下。 金五两:“别看这两副妆台没有多少雕琢,这正是因为材质不凡。凡工难雕灵物,工匠才尽可能让它保持原貌。” “你细看,这两副妆台都是一体的,镜板抽屉柜子的衔接,都是没有缝的。因为这是一整块上千年的灵木雕刻的。” “好物当用好物相配,这妆台如此,镜面自然也是以琼宇境边水晶锻造而出。” 金五两不舍地蹲在两副妆台之间,“这俩宝贝,可是我这儿最贵的妆台了。” 莺然看出,金五两说了一大堆,就是希望她再挑个便宜。 不过可惜,她也不是那么善解人意。 莺然拉着徐离陵仔细研究两副妆台,问徐离陵偏向哪副。 徐离陵以她身量比对:“第二副。第一副太矮了些,第二副高度适宜,镜子小了些,有块突出的底座,专门放全镜的。要这副,再配一面全镜。” 莺然思量:“那第二副吧” 她也想要一面全镜。 金五两:“全镜我可不送啊。” 小童嘀咕:“掌柜,秦夫人都老顾客了……” 金五两瞪小童一眼,比个手指:“那就八折。” 莺然笑谢掌柜,又与徐离陵挑了面全身镜。 莺然原想全镜就不必挑那么好的了,但徐离陵稳定发挥,一挑就是镇店之宝,尺寸也刚好合上妆台底座。 一面镜子打八折,仍旧耗了张复弦今早所送灵器能换的所有灵石,莺然爽快地拿灵器抵了。 掌柜挽回了点损失,也没多高兴。毕竟妆台更贵。 交付完,时辰已不早。 莺然与徐离陵收了妆台与全镜回家去,将妆台与镜子在屋中放下,便去笑客楼。 到笑客楼时,关熠已在楼中等了有一刻钟。 他招呼莺然到二楼隔出的包间,不由感慨:“还记得在云水县时,我刚回去同你吃饭,也是在二楼。” 莺然“嗯”了声:“上次怀真不在,咱们还说有机会同他一起吃,这会儿倒是吃上了。” 关熠应了声,想到徐离陵的深不可测,又不禁暗叹。 三人落座,小二拿菜牌来。 关熠接过,让莺然点菜。原要教莺然如何用菜牌,却见莺然接过,轻车熟路地用起来。 关熠讶异:“你来这儿吃过?” 莺然点头:“我和怀真来这儿吃了有几回了。” 虽然每次点的菜不多,但就这样慢慢尝,每次和徐离陵一起尝一份新鲜的,她也觉得很开心。 有她喜欢吃的,徐离陵还会学做。 客观而言笑客楼厨子做得更好,但莺然还是喜欢徐离陵做的。 尤其是喜欢他尝试做的时候,她陪在他身边,一会儿和他讨论是不是这么做,一会儿天南海北地瞎聊。 关熠暗自惊讶,摸着头神情复杂:“妹夫对你真不错。” 莺然不害臊地挑眉:“嗯。” 点完菜,她问关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关熠摇头。 她又问徐离陵。徐离陵看了眼,她点的都是考虑到关熠口味的菜品,便添了一道酥油翼——就是她爱吃的蜂蜜酥油烤鸡翅。 他接过菜牌,唤小二来,递出去。继续安安静静地坐在莺然身边。 关熠暗中观察着徐离陵与莺然之间亲昵的姿态,自然而然的照顾,身上长刺一样坐立难安。 若不是他来云州后了解到—— 鸿崖公死前传达了圣魔出世的消息,而徐离陵承认了鸿崖公是他所杀。由此可推断,徐离陵起码是圣魔手下最亲近的大将之一。 他一定会因为莺然与徐离陵夫妻关系好而高兴,甚至还会调侃两句的。 莺然察觉到关熠的僵硬与拧巴,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徐离陵扫了眼关熠,继续无视。 关熠倒是因这一瞬间的扫视不自觉身子紧绷:“没事……我舒展舒展筋骨。” 莺然“哦”了声,同关熠聊起懿王洲的事。 先问了秦焕与许秋桂可还安好,得了肯定答复后,又问关熠怎么会到云州来,成了乙玄道一弟子。 莺然:“我听说,你还是太上长老的弟子呢!” 关熠点头,挺直腰板,摆出些许气势,试图威慑到徐离陵:“啊对,没错!乙玄道一太上长老、下界第一人、云州剑仙岳朝秋,是我的师父。我是他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莺然惊叹:“这么厉害!” 徐离陵为莺然烫洗碗筷,漠不关心。 关熠抬高音量:“一年多前,圣魔出世的消息传出,我师父便出了关,亲自前往懿王洲查看。机缘巧合遇上我,一眼就看出我根骨不凡!” “虽说,我十七岁才觉醒灵根,但这叫什么?这叫大器晚成!我的根骨,一直在提升,如今已经是天级根骨了!” “也就是说,待上界重接天地、允下界飞升之时,我必能成仙!我师父说我这样的,那真是千年难遇啊!”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徐离陵。 眼见徐离陵烫完碗筷,倒水、为莺然摆好碗筷,给她递帕子擦手、小二上菜时把她爱吃的接过来,全部摆在她面前,为她挑去她不吃的蒜、辣椒等物…… 就是不抬头看他一眼,关熠的声量越说越高。 说到最后莺然都受不了,摆着手示意他小点声。 关熠挫败地放低了音量:“我师父说,假以时日,我或许是下界能对付圣魔的第一人呢。” 徐离陵终于有了反应——他像是听见笑话般笑了声。 莺然神情复杂,有些话不便直说,只道:“你现在真厉害。不过,大概是我私心比较重,我还是希望你在除魔卫道之时,能够优先保护好你自己。” 关熠被徐离陵笑得重燃斗志,慷慨激昂地同莺然讲述这一年来他的战绩。 “当初我刚跟我师父到云州,师父破例将我收为亲传弟子,满门都是不服之人。但我没多久就在三试一赛中,将他们一一打服!” “后来,在弟子试炼秘境之中,我不仅夺得魁首,拿到了天霄流传下来的仙剑,还不计前嫌救下了许多出身世家豪族的弟子……他们如今对我,都已经心悦诚服。” “前段时间,我第一次去执行除魔任务,我们一队二十人意外遭遇比预料中强大数倍的大魔……最后是我越级杀了那魔头!从那以后,凡有任务,我都是队长……” …… 莺然一边吃一边听关熠讲述,越听越觉着:关熠的经历,怎么那么像男频龙傲天男主? 她没忍住偷偷问大花:“这世界不会是本小说吧?” 大花被问得突然,好一会儿回道:“大千界的每个世界其实都可以看做一本小说,所以这个世界也算是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莺然将关熠的经历讲给大花听。 大花也惊呼:“我靠!好标准的龙傲天男主!” 莺然听得直乐,接着认真听关熠讲述。 关熠越说越起劲。 只可惜,说到无经历可说,也没再得到徐离陵的一个眼神。 不过关熠给自己说自信起来了,心道: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圣魔大将又如何?我这么厉害、这么天赋异禀,总得让你忌惮我几分,不敢对莺莺不好。 至于要不要告诉莺然徐离陵身份可能不一般…… 关熠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默默守护吧。 第43章 莺然暗暗庆幸换了妆台。 不然若是原来那副,她的腰背怕是要被硌出花纹来。 但听徐离陵在她耳边道:“这副妆台坐着比先前那副舒服,是不是?” 莺然羞恼地咬他肩头,不觉这又宽又大又平滑舒服的妆台有何好了。 徐离陵从不怕她咬,一手托她,一手抚她光洁的背,哄小孩儿似的道:“没力气吗?” 微哑的嗓音,更显戏谑。叫她接着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莺然只得同他撒娇:“怀真,别闹我了……” 徐离陵不应,低头咬她脖颈,力道随着动作,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咬得她一阵惊呼,两腿乱动着要往后退。 但再退也退不到哪儿去,身后便是镜子。 镜面染上薄雾,泛出水汽,背蹭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那响掩盖不了水声,反倒叫莺然更觉着热。 她一会儿撒娇:“好怀真,别在这儿了……”一会儿骂:“徐离陵,你不要脸!你真好意思看!” 徐离陵也耐心,一会儿回她:“嗯,好。”然后将她抱向全镜前,让她离那面照出她雪上映朱痕的镜更近。 一会儿回她的骂语道:“你不好意思看吗?为何不好意思?”然后握着她的下巴凑近,要她看得更仔细、更清晰。 逼她看清了,还要同她道:“烛火暗了些,将你那法杖拿出来。” 莺然哪肯拿,抿着嘴不想出声搭理他。 可她越不出声,他越要她出声。 她要跑,他就偏掐着她后脖颈,勒住她的腰要她动弹不得。 她摆烂不动了,他就偏变本加厉作弄她,逼得她又想跑。 他道若她将法杖拿出来,便一回就放了她。 她将法杖拿出来,他确实如所言那般,一回便放了。但她刚要回床上歇歇,他又将她抓回来。 法杖熠熠,如日月落入房中,照亮所有昏暗之处。叫莺然看她不愿看的,看得更加清晰。也叫她看徐离陵那玩味兴盛的面容,看得更加发清晰。 她气呼呼地伸手抓他脸,骂他骗子。 徐离陵竟没躲,左脸被她抓出一道血印子。 莺然怔住,刚要问他“没事吧”。听他道:“我怎么骗你?刚才不是放过了你吗?” 她火气便又上来,故意挣扎起来,好似要同他打架。 他浑不在意她的挣扎,反倒配合她,压制得更狠、作弄得也更狠,脏话浑话都同她说。 叫莺然红了脸,也软了身子。终是落入寻常结局,连声哄他,冲他撒娇讨乖:“怀真,好怀真……不要闹我了……天快亮了,下回,下回再……” 她自己暗嘲,不知说了多少次“下回”了。 恍惚中回想,虽然她总说“下回补偿”,但停下后,下不下回的,徐离陵都是随她意愿的。 她这话,其实同哄骗他没区别。 她知晓徐离陵比她还清楚这点。但偏偏他也愿意听她这般哄骗,每每这时,都温声应着她。 只是何时能哄得他停下,还是要他决定。 屋内法杖光渐暗。 非是法杖光芒削弱,而是天亮了。 天色明,便衬法杖不如夜中明亮。 莺然躺在桌上,瞧见徐离陵随手将法杖丢到一旁,回来抱她去沐浴清洗,再抱她放到床上歇下。 她累得很,但还想等他回来一起睡。 但徐离陵洗罢,并不急着睡,慢条斯理地去擦妆台。 莺然:“怀真,先睡吧,醒了再擦。” 徐离陵:“妆台镜面都泡了水,怎能不擦。” 莺然热了脸,气恼地拿他的枕头扔他。扔罢裹着被子转过身去,背对他低骂:“你爱睡不睡!” 惹得他大笑出声。 * 莺然这两日不爱用妆台,不爱照那面全镜。 她坐于妆台前,瞧见镜中的自己与徐离陵,眼前总会浮现出荒唐画面。 徐离陵一切如常,若非脸上还有那道被她划出的血印子,就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曾做过。 清正坦荡得叫人看着来气。 但他照顾她一如往常,她便也没了脾气——他不与她胡闹时,做派像名清微淡远的儒仙。 她若总想那事,倒显得是她心术不正,要带坏他这名小书生了。 这两日,池塘里开了第一朵青莲。 晚间莺然在楼上望见,惊喜得眼眸亮了亮,指着池中莲同徐离陵道:“开花了,真好看。” 翌日清晨睁眼,就见徐离陵拿着那朵青莲坐在床头,身上还沾着些许湿露,将青莲送她。 莺然接了莲,脸上禁不住漫出笑来,又可惜地摸莲瓣:“你将它摘下,也不知它还能活多久。” 徐离陵:“你想让它活多久便多久。” 莺然手指点他鼻尖:“整日说大话。” 徐离陵咬了下她指尖,在她惊呼前松开,转身拿衣裳给她。 莺然起床穿衣时,他就将青莲插在窗边瓷瓶里养着,并未说什么。 莺然穿好衣裳,他扶她去妆台前坐下。 莺然看着镜子,前两日眼前总会浮现出的荒唐,皆被此刻晨曦中他低垂眼眸、神情专注地为她梳发所取代。 她开始正常地回到妆台前梳发。 那朵青莲也被徐离陵换了个小瓶,摇曳在窗边,她每天开窗就能看见。 这朵莲确实开了很久。 直到盛夏时节,池塘里的莲花荷花都陆陆续续开了大半,青莲仍娇嫩如初,徐离陵每天都给它换水。 莺然想:希望这朵莲能活到她想的那么久。 那样的话,徐离陵就得一直给它换水。 他就得好好活到,她想象中那样长远的时光。 * 午后。 莺然修炼完同徐离陵在小闲亭躺椅上吹风。 徐离陵独自睡了一会儿,又来和她挤一张躺椅。 她窝在他怀里,同他赏满池荷莲、满院夏花,突然发现一片雪青莲花里有一朵偏灰的莲花。 她指给徐离陵:“你看那朵花,怎么和其他花不同?那是什么颜色?” 似灰非灰,似紫非紫,她记得在书中看过,这颜色有个名儿,可她记不清了。 徐离陵:“大概是莲花种里不小心掺了别的。” 莺然又问了一遍:“那叫什么颜色?” 徐离陵盯了她指的花好一会儿,才答她:“暮山紫?” 莺然一愣。 暮山紫是偏蓝的色,可她指的,那是偏灰的色。再怎么想不起颜色名,也不可能这般指灰为蓝。 徐离陵神情平静。 莺然抬手抚他的右眼。 他也如往常那般,闭上眼睛任她抚摸,眼睫在她掌心乖巧地轻颤。 莺然捂住他的右眼,要他睁开左眼:“你再看看呢?” 徐离陵睁眼,未瞧莲,只瞧她。 莺然心怀希冀地开玩笑:“你变成色盲了?” 徐离陵:“差不多。” 莺然同他笑:“那你猜猜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裙?猜中了,我便奖你。” 徐离陵:“灰色。” 浓云遮日,天色略暗。 莺然的笑也暗了。 他不是成了色盲。 他看不见颜色了。 他眼中的世界,不知从何时起,成了黑白。 到底是从何时起呢? 莺然想起大约一个月前,她叫他给她拿衣裙,他在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 莺然握住他的手,试图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手掌中,依偎在他胸膛前,故作轻松:“你遮掩得真好。” 徐离陵:“没有遮掩。” 莺然:“那你不告诉我你看不见颜色。” 徐离陵:“没有说的必要。” 莺然愣了下。 确实。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翘起嘴角仰面看他,才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她道:“以后我可以同你玩个游戏了。” 徐离陵:“什么?” 他还是那副悠闲自在的神态。 莺然捏他脸:“让你猜我每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说罢,她兀自笑起来。 徐离陵也笑:“好。” 莺然:“你若猜不出,我要罚你。” 徐离陵:“嗯?” 莺然:“就罚你……嗯……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徐离陵:“嗯。” 夏云骤散,盛夏鲜艳,金灿烈阳重现。照得满院花如彩锦、绿如碧波。 莺然依偎在徐离陵怀中,始终望着那朵泛灰的莲。 她想起来了,那颜色叫雾山。 雾山,雾山…… 黑白的世界,是否就如在山中夜奔,又被大雾蒙了眼呢。 * “沧浪间色水红的裙。” 莺然扁嘴:“你不是看不见颜色嘛?怎么总能猜中,” 害得她这几天同徐离陵玩游戏,每回输的都是她。 徐离陵散漫地倚在床边,朝她勾了勾手。 莺然走到他面前,撇嘴:“徐离少爷,您今天要罚什么?” 徐离陵这人玩游戏,让她时是真让,赢了也是真罚。 第一天,他赢,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第二天,他赢,摸了从前他一摸她就躲的腰间痒痒肉。 第三天,他赢,让她吃了一碗她超级讨厌吃的苦瓜,不放糖炒的那种。 那一天,他的罪行在她心里罄竹难书。 大花说她这和想欺负瞎子,反被瞎子欺负了没区别:“收手吧莺子,你赢不了他的。” 莺然不听,她偏要和徐离陵玩。 不过今天已是第六天,莺然的衣裳颜色快换完了,她还没赢。 莺然觉得,她可能玩到把衣服颜色换一遍,都赢不了。 此刻,徐离陵沉吟,示意她再近些。 莺然靠近,他一把将她带入怀中。 第44章 关熠接着道:“那一战对玄道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不仅是圣魔恐怖的力量令人颤栗,更是圣魔运用了天地之力,让玄道怀疑天道抛弃了玄道,选择了魔道。” “此战之后,天霄仙人下界救玄道,才又重振玄道抵御魔道的战意。但至今仍无人知晓,圣魔究竟用了各种方法,动用了天地之力,顷刻之间摧毁一城,屠杀百万人。” 莺然问关熠:“你将这事告诉黄琰朗了吗?” 关熠脸色难看:“说了。而且我能看出来,黄琰朗也怕了,但他还是不肯将此事告知临关城百姓。” “他怕他对雪飞霜的所作所为造成了这样的后果,若此事成真,他将成为毁灭临关城的罪人。” “他也怕此事是拔狱谷主的戏弄,他若大动干戈让临关百姓全数出城,事后却无事发生,他会沦为笑柄。” “他什么都不肯做,想粉饰太平。我只能带着愿意相信我的道友们,到处宣扬灭城之事,可是……” 关熠叹气,“城中只走了一批惜命的,大部分人都尚未离开。他们不信,觉得一息灭城太过荒谬。” 菜上了,徐离陵给莺然挑蒜籽,给她夹菜,碗筷轻碰轻响。 莺然吃了块鸡丁:“要不,你将你师父告诉你的故事,说给城中人听,让他们意识到这样的事是曾经发生过的?” 关熠犹豫:“我之所以没说,其实也是担心,若此事是假,把这故事说出来,等同于让我师父作担保,会连累到我师父。” 既是如此,莺然不好再劝他说。 她同徐离陵道:“待会儿吃完,咱们回家收拾东西。” 又在脑中通知大花快点回家,别在外玩了。 大花问出什么事了。它这段时间都在陪珠儿,对城中的事一问三不知。 莺然将事情告诉它。 大花惊道:“不行!我迟点回家,我要带城里的猫一起跑。” 莺然应下,忽的一顿,眼眸渐亮,问大花:“你能带城中其他动物也一起跑吗?” 大花:“能的,怎么了?” 莺然:“有件事想麻烦你。” 大花:“什么事?” 莺然让大花稍等,对关熠道:“你师父有没有说过,灭城之前,有何异象?” 关熠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徐离陵冷不丁道:“灭城前一刻,天色泛红,黑云压城,如暴雨欲来。” 关熠诧异:“你怎么知道?” 徐离陵不遮不掩:“在现场。” 关熠惊悚地瞪大眼:“你、你到底是……” 莺然伸手在关熠眼前挥了挥,打断:“别这样看怀真。” 关熠回过神,不敢深思,转而苦恼:“前一刻才有异象,也没法儿以此让城中百姓逃跑啊。” 莺然:“我可以叫大花和小黄,让动城中动物往外逃。在云水县时,有天灾,小动物们不都会预警、人们瞧见了不都会跑的嘛。难道在云州不是吗?” 关熠抚掌:“对!还可以这样!” 他惊喜地站起来,急着回去安排协助城中百姓出城之事,丢下买单的灵石。跑出两步又回头道:“等我解决此事,好好谢谢大花和小黄!” 莺然点头:“嗯,它们很辛苦的。” 她暗中通知大花先去行动。 此番也算是救世,大花立刻去办。 莺然匆匆吃完饭,与徐离陵回家。 到家后,莺然让徐离陵通知小黄此事,并假装让小黄通知大花。她则在房中收拾东西。 没一会儿徐离陵上楼来,与她一起收拾。 待收拾完,才是未时末。 莺然和徐离陵牵上飞驹离开府邸,往金柜杂货铺去,同金五两说这事。 金五两在柜台里打算盘:“方才珠儿和我说过了,你们把小易带走就成。” 小易便是店内小童,他诧异地“啊”了声,“掌柜的你不走吗?” 金五两:“我不走,我要死在这儿。” 小易放下包袱,一屁股坐下:“那我也不走。” 金五两“嘿”了声,从柜台里出来一脚踢向小易:“让你走你就走!” 莺然帮劝:“掌柜,这不是魔道入侵,你不必死守的。” 金五两把小易丢到门口,又回到柜台,不搭理人。 莺然无奈,忽见一道黑影冲进来,一招打晕金五两,把金五两丢到门口。又冲进柜台和里间翻找了些东西,最后一手提包袱,一手抓着一块牌位出来。 是隔壁成衣店的恩娘子。 恩娘子长得五大三粗,把牌位给小易,粗声粗气地交代:“捧好,别摔着。” 而后扛起金五两,对莺然与徐离陵颔首,招呼小易随她离开。 小易双手捧牌位,能让人清楚地看见牌位上的五个字: [爱妻林慧娘] 莺然有所了然,骑上飞驹,与徐离陵一同出城。 * 夜色沉沉。 临关城内漆黑死寂,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临关城外五里处的斗武峰山脉火光绵延,满山皆是驻扎在此的临关城人。 “师弟,全城都通知到了。愿意出城的都出来了,不愿出城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关熠对回报的弟子颔首:“辛苦了。” 一旁的黄琰朗道:“如此大的阵仗,若今夜无事,我看你如何向临关百姓交代。” 关熠:“黄峰主若不信会出事,为何终是下令撤离了?” 黄琰朗冷哼不答。 关熠心知他说这话是为推卸责任,懒得与他争辩,问其他弟子:“雪长老出城了吗?” 弟子迟疑:“出是出了,但被拦住了。” 关熠神情凝沉,立刻沿弟子所指方向奔去。 那一处,人群拥挤,水泄不通。 声声谩骂、乱飞的碎石朝人群中间砸去。 若非有乙玄道一的弟子在拦,飞过去的便不会只是碎石,还有杀人术法。 关熠在弟子簇拥下挤进去,要将狼狈不堪的雪飞霜带出,却反被用力推开。 雪飞霜抬起头来环视四周,无声的威严,令混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一人大骂:“雪飞霜,你这丧尽天良的女魔头!你凭什么拿临关作赌,我看你分明是有意助魔灭城!你当初怎么不干脆死在懿王洲!” 随着这一声叫骂,骂声如火燃,愈演愈烈。 雪飞霜并未辩驳,反倒向人群逼近。 她近一步,他们便退一步。 空地越退越大,雪飞霜笑起来,愈笑愈猖狂。愈猖狂,却又愈悲凉。 有人喊:“她疯了,你们还不赶快抓住她!” 雪飞霜闻声望向那人,笑声戛然而止,“你们怕我?你们竟然怕我!” “你们怕魔……这便是,我坚信的道?” 她合眼苦笑,突然反身,猛地拔出关熠腰间佩剑,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待众人忙欲压制她,关熠亦欲夺回佩剑。 却见她反手提剑,一剑,自穿心脉。 关熠愣怔,仿佛能感觉到残红溅到脸上的滚烫。 众人皆惊,不由再退一步,远离雪飞霜。 雪飞霜未看众人,只仰头望天,口溢朱红:“有尔等如斯,我已预见玄道结局……我、不愿再看。” “你们说得对……我该和鸿崖公他们一起、死在懿王洲……至少……还能心怀着对玄道的……希望……” 她头重重垂下去,没了声息。只余汩汩热血,还在顺着身躯流淌,染红大地。 夜,沉寂如死。 关熠上前,拔出佩剑。 雪飞霜扑倒在地,尸身尽染尘土。 关熠静立她身旁,五味杂陈。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出狗咬吕洞宾的戏!” 大笑突兀响起,打破死寂。 众人闻声抬头,一黑袍男子凌空信步而来,若天神降世,却是一身骇人魔息。 “是拔狱谷主!” 有人认出他衣上狱魔纹。 张复弦玄衣烈烈,似笑非笑:“你们知道吗?你们方才杀了一位难得身堕魔道,仍能坚守道心的修士,杀了临关城最后的希望。” “临关,今夜注定毁灭。” * “临关今夜真的会毁灭吗?” 莺然吃着热好的馅饼,问徐离陵。 四周静谧,除了篝火噼啪作响,便只有大花与小黄吭哧吭哧吃饭的动静。 这是莺然与徐离陵特意选的驻扎地——远离临关城八里远。不和临关城其他人混在一起,那太吵太闹。 徐离陵:“嗯。” 莺然远眺临关方向,太黑了,看不见临关城。 只能看到远处山脉如有火蛇盘踞,那是从临关城撤出众人的驻扎之地。 她问:“临关若消失了,临关城的人日后要去哪儿呢?” 徐离陵:“天下荒野甚多,人群集聚之地,便能再造一座新的临关城。” 莺然:“可那不是原本的临关城了。” 徐离陵:“你喜欢临关城?” 莺然摇头:“只是想到,临关有你的旧居,有你生活过的痕迹。若临关城消失,那些痕迹也荡然无存了……你不会不舍吗?” 徐离陵:“不会。” 莺然呢喃:“可是我有点不舍。” * 众人紧绷,蓄势待战。 张复弦信步落地:“莫紧张,今夜我无意与尔等一战。再者——就算一战,尔等也非我对手。” 话音落,众人顿感脊背发凉。 回身一看,魔氛已于黑夜中将所有人包围,似随时有魔修从夜色中杀出。 张复弦看向关熠,抬手,轻拍关熠肩膀。 他速度不快,但关熠莫名僵住,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张复弦已收回手。 第45章 莺然半梦半醒间应了声。 睁眼,眼前是幽暗深邃的洞穴。 她没有轻举妄动,摸了下发间,发现法杖化作的发簪竟没能带来。 她问大花怎么回事。 大花:“你到此界需能量传送,身上一切皆需损耗能量。凡物能量可忽略不计,但法杖……估计损耗能量太大,神女没传。” 莺然了然。 紧接着大花发布任务:“这次的任务,是将九曲百肠洞里乙玄道一的五名长老、墨道一名尊者、还有一名释道掌门救出。” 莺然应声。 神女道:“待你进入九曲百肠洞,我会指引你去找他们。洞里除了有百肠洞独有的食人藤等邪物,圣魔手下大将也在。千万小心。” 神女将如何应付百肠洞内邪物告知莺然——除一种特殊的、名为画地为牢的蛇藤用能量攻击,反会使其狂暴外,其余邪物皆可用能量对付。 至于损耗的能量,神女自会补偿。 莺然应下,根据神女指引入洞。 九曲百肠洞如其名,弯弯绕绕。即便有神女指挥,莺然飘着走,还是走得晕头转向。 一路上奇形怪状的植物、爬虫多到可怕,冷不丁便会蹿出来。 幸好莺然脚不落地,飘来飘去,狂甩能量,见到会动的影子便灭。 如此行走,安全又舒心。 绕过最后一道石柱,莺然抬眸:前方宫殿般大的洞窟内,数百人立在原地。脚下千丝生柔花,飘如星河白浪,空中弥有异香。 每人身上只缠了一根看似无害的绿藤,却僵立如人柱,甚显阴森诡谲。 莺然打了个寒颤,飘进洞窟,虽没落地,但也察觉到洞窟奇怪—— 她平时会用阴阳术在飘动时减少魂力消耗。可进了洞窟,就用不了阴阳术了! 莺然立刻将此事告知神女。 神女凝重:“难怪我明明安排了一部分弟子携带飞行灵器,却还是被画地为牢缠上,此后便失联了。” 莺然心道原来神女没说多少画地为牢的事,是因为她也不了解。 莺然飘得更加慎重。 窟内修士见她来,皆眼眸明亮,燃起希望。 修士中有七人衣着与寻常弟子不同,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就是神女要救的人。 其中一年轻男子道:“您是神女派来救我们的鬼修吧?留心不要碰到蛇藤。” 莺然“嗯”了声,疑惑:“你们能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他道:“画地为牢吸气。灵气、魔气、人气……各种气。少说话,也是节省力气。” 莺然了然,先飘向男子,围着他绕了一圈,找到画地为牢没缠住的地方,伸出手。 她还没碰到男子,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动,立刻闪身。 然而为时已晚。 一根绿藤从地面凭空蹿出,疾如雷蛇,霍然向莺然袭去。 莺然动用魂力闪现躲避。 可绿藤不知以何为判断,当她闪现后第一次现身时,绿藤竟同时出现,迅猛如电,将她缠入草浪浮花之中。 莺然:…… 洞窟内的修士们:…… 他们忍不住叹气,满眼绝望。 莺然苦恼地问神女:“我被抓了还能活吗?” 神女沉默。 神女诧异:“你也被抓了?!” 莺然:“嗯。” 她将画地为牢的新特征告知神女——不碰到也会被抓。 神女长叹:“你可以离开。你是魂体,等你魂气耗尽,画地为牢也会松懈,我会趁机将你送回去。” 能回去就好。 莺然放松地倚在藤间,等待回去。闲得无聊,同大花瞎聊。 大花比她着急:“你怎么不叫岳朝秋想想办法?千年后他还活着,也就是说在没有你出现的情况下,他也成功逃出洞窟了。” 莺然诧异:“岳朝秋?关熠的师父?他也在这儿?” 大花:“神女没告诉你他们的名字吗?” 莺然:“没有,” 大花小声骂神女。 莺然打起精神,环顾四周,观察谁是岳朝秋。 目光最终定在一位白须老者身上,她询问:“你是岳朝秋吗?” 老者愣了下,“我叫玉虚风。” 先前那名年轻男修沮丧道:“我是岳朝秋。” 莺然惊讶:这么年轻。 转念又想:年纪轻轻便是长老,难怪多年后能成剑仙,他肯定有办法出来! 莺然对他充满期待:“或许,你可以想想怎么对付这些画地为牢。也许你的一个念头,就歪打正着了。” “是吗?” 岳朝秋沉吟,苦思冥想。 所有希冀的目光都落到岳朝秋身上,洞窟内重回安静。 却忽听一声讥笑。 莺然与众人闻声望去。 洞窟的另一处洞口,数道人影显现。 为首者,一袭沉黑兜帽披风遮身掩面。 但莺然能认出他。 想到上次与他分别,他要她留下,她却仓促离去。莺然心中颇歉疚,眉眼柔婉地望着他。 却只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颚,不辨情绪。唇线弧度凉薄,淡声道:“阳山城一别经年,未曾想再见之时,竟是你的死期。” 莺然霎时神情僵硬。 岳朝秋厉声大喝:“魔头休得猖狂,今日我等若死,尔等也逃不出这九曲百肠洞!” 徐离陵懒得搭理岳朝秋,虽兜帽遮掩,但莺然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他问:“想出去吗?” 莺然将视线移到他相反的方向,隐有几分气恼:“不是说今日是我的死期?” 徐离陵唇线勾起笑的弧,但没什么笑意:“回你安城相伴之情。” 众修皆静,岳朝秋也懵,目光齐齐转向莺然。 “你……”莺然错愕,沉默良久,应道:“好。” 阳山一别,他意决绝。她此刻再同他歪缠,只会白白被他取笑。 徐离陵腕骨轻转,一把骨扇显现,被他握于手中。 他信步向她走来,指间转动折扇的把玩之姿,若一名风流纨绔。 所踏之处,画地为牢蛇藤竟无半分反应。 众修惊怔。 岳朝秋质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离陵置若罔闻。 他走到莺然面前,停步。 莺然问:“你做了什么?” 为何画地为牢不伤他? 徐离陵:“什么也没做。但接下来,多有得罪。” “什么?” 莺然没反应过来,忽觉眼前一暗,腰间一紧。 他低下头来,手上用力,迫她启唇。 她听见一声扇响。 折扇展开,遮了她与他的脸,挡了他人视线。 扇之下,一缕吐息渡入她口中。 莺然睁大眼,眼中映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的唇离她极近,始终没碰到她。她身上、口中却沾满了他的气息,清如松雪,凉入心魂。 腰间藤蔓似感应到什么,如潮水褪去。 就在此时,他脚尖点地,搂住她纵身一跃。莺然回神,忍住惊呼,搂住他的脖颈。 蛇藤似又有所感应,更加凶狠地袭来。 徐离陵手腕一转,骨扇如旋刃,横斩四面八方扑来的天罗地网。 莺然紧张地抱紧他。 眨眼之间,脚已踏上实地。 腰间搂着她的手,松开了。 徐离陵拉下她勾在他颈间的手:“就此两清。” 莺然被蛇藤吸了太多魂气,腿有些软,踉跄了一步。 徐离陵握扇的手紧了一下,终究无其他动作,负手纵跃,重回魔修之中。 莺然定了定神,抬眸,发觉自己已被徐离陵送至来时的入口。只要反身往回走,就能出去。 而徐离陵在对面的洞口,立于众魔之前,与玄道对峙。 说对峙,是抬高了玄道。 以玄道目前的状态、以徐离陵方才施展的本事,接下来只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而众玄修与魔修还没能从徐离陵方才的救她之举中回神,视线默默在她与徐离陵间游移。 徐离陵神态如常,启唇下令:“杀。” 莺然忙道:“且慢!” 玄道众人这才回神,顾不上猜疑莺然与徐离陵的关系,警惕且厌憎地瞪着众魔修。 徐离陵这次却不似以往会听她一言,他指动示意,众魔便施法攻向洞窟内众玄修。 无法动弹的玄修们,俨然成了任人宰割的靶子。 莺然连忙联系大花动用能量布下防护,挡下魔击。 然而只挡这一次,便已损耗她五成能量。 可见,魔修都是下了死手的。 来不及迟疑多想,她飘向徐离陵方向,挡在众玄修身前,再度布下防护。暗暗联系神女要能量。 神女问:“出什么事了?” 徐离陵不再下令,却是掌运魔气,拂袖一击。 一击,震碎防护。 莺然咬牙,再布防护,同神女道:“撞上魔修了。” 神女斟酌须臾,发来百道能量,叮嘱:“视情况撤退。” 眼见徐离陵再度起掌,莺然仓促道:“好。” 徐离陵如此心狠,她也不可能真把命耗在这儿。 说话间,再用十道能量补充防护。 徐离陵仍是轻飘飘一击,再度击碎所有。 她干脆将神女发来的所有能量都布下,紧紧盯着徐离陵的一举一动。 他再度拂袖一击。 竟仍是一击,摧枯拉朽。 莺然心神凝沉,缓缓后撤。 没了他愿意一听她故事的温和与耐心,她便能意识到,他的暴戾与可怕。 眼见徐离陵再度起掌运势,岳朝秋大喝:“鬼姑娘快走,由我来对付。” 莺然将信将疑:“你对付得了?” 岳朝秋决然点头。 第46章 自那日向徐离陵说成亲,已过三日。 当夜他并未说应还是不应,只是将她带到一座华宫寝殿,要她在此等候。 此后第一日清晨,便领人送了十八抬玉箱进来。玉箱打开,尽是仙凤梵鹿、龙鱼仙蒲等世所罕见之物。 莺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徐离陵一会儿,才明白这都是纳彩的礼。 此等不俗之物,皆是仙门纳彩之用。 此界道礼一体,只分各道礼数参差,并无凡俗礼教天壤。 不过修道者不拘于俗物,大多道成后便不谈通婚、只说结道侣。 时日一长,便是道侣修道者皆可结,只需敬天地、结誓契。 但仙道婚嫁,便只有世家大宗、仙门上仙等出身不凡之人成婚时才办。 因而纳彩之重,即便莺然凡俗长大,幼年读书时也略有耳闻。 不过凡俗到底凡俗,耳闻也只能大概了解。 此刻亲眼看见那玉箱中正挣动羽翼的仙凤,才是真正咋舌。 待抬箱魔修退下,莺然对徐离陵道:“不必这样麻烦。” 徐离陵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悦:“在你的剧本里,你我成亲,连六礼也无?” 莺然回想千年后与徐离陵成亲之时:“倒也不是……只是那时你是无父无母、他乡而来、家涂壁立的书生,我父亲便没太苛求,一切从简。” 徐离陵不多言,懒怠与她争论这些。 过了午时来细问了她正名小字、父母名姓等,暮时于敬天台亲自领她占卜吉凶。 圣魔城曾是仙都,敬天台壕阔不凡。 但如今已被魔气浸透。血泥污浊由魔修清了一遍又一遍,暮时一落魔雨,白玉台上仍显浊痕斑斑——仿佛没被冲干净血迹的刑台。 徐离陵眉紧了下,叫人给莺然打了伞,照常上台占卜。 第一卜,蹇卦。 莺然不懂卦象,但见徐离陵面不改色地烧了卦象重卜,便知这不是好卦。 第二卜,大畜卦。 徐离陵仍看了一眼便将卦象烧毁,再卜。 莺然想起千年后她与徐离陵成亲纳吉之时,是在昌盛观中求的签。 因徐离陵无父无母,便与她家同去,只是求签时分开作求。 徐离陵先求,她爹娘出于礼教没有第一时间去看。 她却偷偷看见他求完不立刻出来,而是同观中老道说了些什么,须臾后拿了根签出来。 这之后她爹去求,也是那老道帮忙拿的签。 当时纳吉没有问题。 此刻想来,许是那时的签文便不好,是徐离陵让老道改了签文。 她回想间,徐离陵卜了第三卦——恒卦。 他仍旧烧毁卦象,而后换了种起卦之法。 就这般算了很久。 莺然也不知他算了多少次,静静等着。 虽一直看不懂卦象,也看不懂他起卦的手法,但见为她撑伞的魔修神情变化——时而瞳孔收缩、时而站立难安,便知徐离陵一直没能卜到好卦。 直到夜深,徐离陵不再起卦,拿了签筒直接取一根上上签——佳偶天成,神仙眷侣。 而后一脚踹翻祝祷台,随之大火将台烧尽。 莺然瞥见魔修一脸赞叹,显然徐离陵这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行为令其向往追捧。 莺然无语。 徐离陵接了魔修手中伞,为她打伞送她回寝殿休息。 彼时时辰不早,他将她送回便走。 第二日想是他知晓昨天折腾到太晚,她有些累,午时他才来,也将纳征礼送来——比彩礼更重,玉箱之多,莺然扫一眼便不想数。 她道:“你送我这些,我也带不走。且我没备绣品,无法给你回礼。” 徐离陵垂眸,向她伸出手,从她彩裙上扯了一条绿绸。 莺然低呼一声,捂住衣裙。 但捂慢了,绿绸已被他扯走。 好在她这彩裙层层叠叠,绸数众多,少了一一片绿也不影响。 他要了绿绸做回礼。 莺然伸手要将绿绸要回来,无奈地问他要针线,“我今天在上边绣个花样,明天再给你吧。” 徐离陵:“不必。” 他将绿绸握于掌中,离开。 此后的时辰,他没再来。 今天是第三天,他一早来了,同她定下成亲之日,就在后日。 他来时,莺然在床上睡得迷糊,嘟囔:“你这六礼齐全的,倒比我先前成亲一切从简的速度还快得多。” 千年后她与徐离陵成亲定礼,一切从简也要三个月呢。 不过,这其中还包括了徐离陵在山野盖新房的时间。 她虚睁着眼,依稀瞧见徐离陵面色似沉,道:“你可同你那夫君离了?” 莺然愣了下,渐渐清醒过来:“离什么,我夫君是你。” 徐离陵无悲无喜地凝望她,眼瞳浓暗幽邃:“日后若有人找来说你是他夫人,我会杀了他。” 莺然伸手捏他脸一下,“说的什么话。” 他还不信她呢。 徐离陵交代明日还会送礼催妆,后日大礼又有诸多流程,要她好好休息。 “若有事,门口有魔修。” 说罢,他转身离开。 莺然没留他。 这几天神女都没给她传消息,她便知四城战事吃紧。 徐离陵一边筹备大婚,一边应付玄魔交战,必定忙得休息时间也无。 她无意给他添忧。 也知,此界的徐离陵,或许不会像千年后的徐离陵那样亲近她。 毕竟,他们立场对立。 第四日,催妆之物如期送至。 徐离陵又是随礼来了后便离开。 第五日,大礼之日。 天色未明之时,莺然觉察有人动她脚。 她猛然惊醒,瞧见晦暝中,有人坐在床尾,一手托握她左脚,另一手在她脚踝系了什么。 莺然迷迷糊糊地唤:“怀真?” 徐离陵应:“嗯。” 莺然安下心躺平:“你在做什么?” 徐离陵不答,将她脚放回被子里:“再睡会儿,天亮就要起了。” 莺然合眼,含糊地“嗯”了声,又睡过去。 不知徐离陵何时走的,只朦胧记得,她没全然睡过去时,动了动脚,还踢到了他的腰。 白日至,莺然起床忘了这事,下床时瞧见左脚踝上多了一条红线,方想起。 她弯腰细看,红线上系如意环,环明如满月,环中悬金光。 她扯了扯,没找到解扣,锁死了。 莺然不知这有什么用,想着之后再问徐离陵好了。 她洗漱完,待魔修来为她梳发上妆。穿上云凤腾龙的紫服嫁裳,被魔修接引至殿外。 圣魔城素日阴雨连绵,日夜皆阴沉,今日倒是个晴天。 日曜悬天又被浓云遮,有阳光而不灼人,隐泛阴凉。于鬼、于魔而言,都是个不错的好天。 陪同她的魔修道:“是大人前日得了曜境的九龙羲和旗,改了天气。” 莺然诧异。也了然什么得,就是抢来的。 走出寝殿檐下,见殿前凤舆龙驾、仙兽伴驾,俨然非魔道做派,更似仙门。 她小声问:“这也是抢来的?” 魔修:“诶,什么抢,多难听。有能者得之嘛。” 莺然无言以对。 魔修护她左右,送她上舆驾。 龙凤腾飞,舆驾遨翔。众多魔卫随之御兽而起,护卫在侧,浩浩汤汤。 先前那魔修仍跟随在她身边:“不过这不是得来的。大人幼时赴天霄北邙君婚宴,有琼宇凤皇凰后起舞相庆。那时双凤同大人道,他日待大人大婚,双凤也当携琼宇仙兽前来相贺。” “今日双凤赴约,仙兽也伴之而来了。” 莺然“哦”了声,点点头。 那空中旋舞的百凤,凤羽飘摇似雪,灿华如星。 若非百凤领袖是她纳彩那日在玉箱中所见、那对挣扎欲逃的凤凰。她就信了这些仙兽是自愿来的了。 莺然哭笑不得,又见今日天好,邪雾尽散,清晰可见的魔城之景—— 冷光熠熠、飞檐玉璧、仙台兽柱,八卦万象,尚有当年仙城遗风。 不过经年累月的魔气侵蚀,早已令其仙华尽褪,满目狰狞斑驳。 莺然转眸遥望前方昊天台上,龙旗猎猎——那就是改天唤日的九龙羲和旗。 她目光柔缓,心想:这般排场,本就是他应得的。 毕竟,他本就是人族仙君啊。 舆驾在昊天台落下。 莺然从舆驾上走下,魔修护卫她身侧。 台下仙织羽路直铺到台上,路两侧是声势浩大的魔修,路尽头,是一道红袍身影。 长风拂他袍袖,金光从云端洒落,耀他赤红郎袍上金绣之华、云凤飞龙。 他发束莲冠,白玉珍珠金坠红缨垂侧,恰配她发间莲开白珠金露冠。 魔修停步,示意她独自走上去。 莺然颔首,向他走近。 他在台上遥望她,风姿玉仪,待走到他面前,他伸手扶她上台。 莺然小声调侃:“你今天看着不像魔,倒像位仙君。” 徐离陵嗓音低沉:“你若想嫁仙君,这会儿后悔已是来不及。” 莺然瞪他一眼,同他转身共赴天坛之时,偷踩他一脚。 走了几步,还不解气,又踩他一脚。 徐离陵:“好了。” 莺然扁嘴,又装作无意地踩他。 徐离陵:“想踩回去再踩。” 莺然翘起嘴角,轻哼一声,这才不再踩他。 同他走至顶处天坛,坛上祭天之仪已布。 仙门大婚,不拜高堂,只拜天地日月山海。 正当暮时,日西月东,日月同现。 徐离陵与她先敬香,而后道钟一响,雄浑长鸣声中,领她转身,先拜山海。 第47章 徐离陵静静看她一会儿,捻指间,将她引出断灵阙。 伞遮在她头顶,为她挡了雨。 他在身前,离她很近。 莺然仰面凝望他,眸中满是柔意。 徐离陵将包子塞还给她:“回去吗?” 莺然一愣,不信他没有看见她最后说的。心道若是千年后的徐离陵,绝不会只干巴巴地说这么一句。 不说一番温存,他至少也会逗一逗她。 她撇嘴,点头:“嗯,回去吧。” 徐离陵把伞给她拿着,托抱起她,纵身带她飞回城中。 寝殿不宜他居住,便到了问政宫,在通和殿暂歇。 莺然将伞给他,他动作轻缓地收起。 那伞本就老旧易碎,沾了污雨更显破败,他收得仔细,莺然看着心软,脱口而出:“改日我……” 徐离陵抬眼看她。 她话音一顿,想到改日再来,她不知会到哪儿,未必能给他买伞。改口笑道:“还吃不吃包子?” 徐离陵将伞收起,拂袖间伞消失,他掠袍坐于殿中宽大如小榻的宝座上:“吃。” 莺然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吃:“改日你再买把伞吧。” 徐离陵没应。 莺然不再聊这话,答起他先前之问——成亲后做什么,“也没做什么。你去上工,我在家。偶尔去逛逛街、绣绣东西,逗逗小黄。等你休假在家,就一起做做家务,或一起去县里,一起上山玩,隔段时间再去我娘家看看……” 徐离陵听着,包子只吃了两口,又没吃了。 莺然先前就吃饱了,这会儿也是吃了两口吃不下,顺手喂到他嘴边。 他张口把她吃剩的吃了,自己剩的还在手上拿着。 莺然觉得他有些木讷,把他手上剩的夺过来,塞进他嘴里让他一口一口吃了,嘟囔:“你这才吃多少,就吃不下了?” 别瞧千年后的徐离陵看着瘦,他吃的可不少。 徐离陵:“没有吃不下。” 莺然懒得说他,“你若是真吃不下,就别吃了。” 这包子不大,只有三分手掌大小。手上还剩两个包子,她拿着要放到一边。 徐离陵又张了嘴。 她好气又好笑地将剩下的包子塞他嘴里。忽忆起:她和他刚成亲时,他吃得也不多。像是不太习惯进食。 她印象里他吃得不少,是后来她与他相处久了,她时常点了菜吃不完,他就会把她剩的都吃了的记忆。 此刻待他吃完,她将装包子的空油纸丢给他。 徐离陵随手烧了,然后和她坐在一块,似百无聊赖。 莺然睨着他,又想到,千年后她与他刚成亲时,他也是这样的。 他不是木讷,只是初初成亲,不知如何对待她这个新婚妻子。 尤其对他而言,她是脆弱的、柔软的、需要他处处留意着、不能放纵对待的。 且那时的她与他刚成亲,对他也生疏得很,举手投足间的触碰,都叫她既紧张又陌生。 如今她是熟悉了他的一切。 可对于此刻的徐离陵而言,她还是他初初成亲的新婚妻子呢。 莺然暗笑,觉得怪有意思的。 从未想过有一日,也能由她来引导他——千年后刚成亲那会儿,每每她一示意,亲近时都是由他来掌控节奏的。 莺然转了转眼珠,轻碰他垂在身侧的手。 徐离陵看她。 她缓缓握住他,握紧:“我们,歇息?” 殿中火光幽幽,照不透昏暗。 先前如鬼火,此刻倒成了暧昧朦胧。 徐离陵:“睡吧。” 莺然耳根微红,下意识想到若是千年后的徐离陵在这会儿说这话,那就不只是单纯躺下睡的意思了。 但眼前的徐离陵嘛…… 莺然轻轻地碰着他袍袖,而后是腰身。 刚入通和殿时,徐离陵便已将她与他身上施法弄干,此刻他衣袍微凉。触上去一会儿,又隐隐能感觉到衣袍下他身体的热。 莺然的手拉上他系结挂佩的腰带,将结佩一个个解开。 玉环金银碰撞,清泠作响。于安静殿内,却盖不过她的心跳。 莺然暗骂自己没用。 大局掌控在手,她为什么还是紧张,还是觉得脸热起来了。轻咬着唇,松了他的腰带。 正要解腰封,徐离陵忽按住她的手,像是刚反应过来:“你要圆房?” 莺然疑惑抬眸。 徐离陵面容沉静:“不行。” 他拉开她的手。 莺然僵了僵,甩开手中的腰带转过身背对他,因羞生闷:“没有。” 徐离陵拾回腰带,重新系上:“祓魔之印未退,我无法同你圆房。” 莺然嗔他,要他别说了:“我没有,我就是要睡觉。” 徐离陵扯唇笑了:“睡吧,内间有榻。” 他在笑话她。 莺然踩他一脚,起身到内间去。 内间炉烟袅袅,点着安神之香。榻上有他身上的冷香,显然此处才是他平日里歇息的地方。 莺然脱了外袍,上榻躺下,闭上眼。 过了会儿,能感到徐离陵走来,为她压了压薄被,合衣在她身边躺下。 莺然睡不着,睁开眼,见他正看着她。 他这般躺着,衣襟松散,隐隐露出更多衣下的狰狞之纹。 莺然伸手,沿着他的衣襟轻抚,又向里探,抚那些黑色圣印,“很难受吗?” 徐离陵:“还好。” 他手掌覆住她的眼,“睡吧。” 莺然便闭上眼睛。 今日大婚忙了一天,她也着实累,渐生困意。 半梦半醒间,却觉身边人离去。她虚睁开眼,于昏暗中看见徐离陵往前殿去。 她缓了缓神,起身跟到前殿,见徐离陵正倚靠在殿中宝座上。 那些咒印再次爬上他的脸,他气息凝沉,眉头紧蹙,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走到他身边。 他察觉到她,手抵额际,嗓音低缓:“怎么醒了?” 莺然知他独自出来,是不想发作之时吵到她。可她来此界本就为陪他,又怎舍得他一人苦熬。 莺然在他身边坐下,拉下他的手,以温软柔荑替代他骨感冰冷的手,在他额际发间的穴位轻揉。 徐离陵身子微僵了下,便放松了,倚在她身上:“上回你揉得乱得很。” 莺然轻哼,故意加重力气,把他头发揉得一团糟。 又发觉他发丝被束冠扯了,竟也不叫疼,轻轻为他把莲冠拆了,将他头发披散下来。 她道:“嗯,这回学过了。” 回去之后,闲暇之时,向他学的。 徐离陵神态平和,手轻搭着她的臂。 莺然又道:“你这回看着比上次状态好些?” 徐离陵“嗯”了声,“三日便能尽好了。” 莺然轻“哦”了声,为他揉没一会儿,他手上用力,把她的臂膀扯下来。 莺然问:“做什么?” 徐离陵将她环入怀中,轻揉着她的臂,不让她再揉。 莺然问:“不疼了?” 徐离陵不答。倒是也不故意骗她。 他额有薄汗,莺然知他仍是疼的。感受到自己有些酸软的手臂舒缓,了然他是不想她手酸。 她与他相依着,手上轻松了,抽手要帮他继续揉。徐离陵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莺然同他较起劲来,硬是要抽手,一双手在他手中若白兔子似的乱挣。 徐离陵用了力扼住她,侧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唇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嗓音轻缓:“让让我。” 莺然一默,笑出声,手臂往他腰际伸,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 他这才松了她,与她在座上靠着,一同合上眼。 夜静悄悄,殿也静悄悄。 莺然听着他的缓慢近无声的心跳,嗅着他身上的香,分外安宁。 就这般待到天蒙蒙亮时,他脸上咒印退了,眼瞳清明,衣襟间的咒印也淡了些。 莺然忧心他,没睡安稳。这会儿拉他进内殿:“你今天可有公事要处理?” 徐离陵:“没有,不打仗,休息几日。” 莺然拉他在榻上躺下,自己吐槽自己:“也不知我和你在外面坐一晚上,坐个什么劲儿。明明到里面一样可以睡。” 徐离陵也笑,却不躺下,脱了外袍要去小间洗漱换衣。 莺然知道他是有洁癖的。且明明有自净的法术,也总是要用水洗过才行。 上次来寻无及草时,她在这城中徘徊,见过他如此。 莺然松了手放他去,她昨晚洗过了,这会儿自己躺下。 半梦半醒间,方才独自离去的人又回来了,身上带着氤氲的水汽。 莺然伸手抱住他的腰,钻入他的臂弯中。 忽听他幽幽道:“你倒是熟练。” 莺然睡得迷迷糊糊:“同你睡惯了的,什么熟练……” 徐离陵在她耳边轻语:“我是谁?” 莺然仰面亲他,也不知亲了哪儿,喃喃:“怀真啊……” 便觉拥她的手紧了些。 * 徐离陵身上的咒印,果真三日就要消了。 第三日时,只剩些许青痕,由腹沟蔓延至裤里,怪引人遐想的。 莺然瞄了眼,想了些有的没的,抿唇掩笑。 徐离陵正换衣,觉察她的视线,忽向她伸手:“你过来。” 莺然疑惑。 前天晨起换衣,他还避着她。 昨天她故意调侃他:“都成了亲了,有什么好避的。” 他便坦荡得很,反倒叫她不敢看了。 今天还叫她过去,不知有什么坏心思。 莺然不敢贸然靠近,离稍远了站着。然而他长臂一伸,还是把她箍到身侧。 第48章 莺然睁开眼,眼前是徐离陵近在咫尺的面容。 是千年后的他。 他双目轻阖,神态平静。穿一身薄青衫,发间束着她为他绣的青竹发带。 目光定在发带上,莺然陡然心里低呼一声:青竹!他现在真的更喜欢青竹纹! 她为他新绣的一条松柏纹,他都没怎么带过。带的还是她以前绣的。 她已经很久没给他绣过东西了。这条发带是她在云水县做的,已两年了吧…… 莺然摸了摸他的发带,心想回去再给他绣一条好了。 徐离陵睁开眼。 她手顿了下,摸摸他的面颊:“再睡一会儿吗?” 时已近午,徐离陵漆黑瞳眸映着天边金阳、满地摇曳碎白。 他坐起身,神态惺忪地拂了下散落的发,摇了摇头。 莺然看眼天色,“时候是不早了,回去吃午饭吧。” 她起身要收毯。 徐离陵止住她,让她到一旁玩去。 他将她昨晚拿出的东西一一收起,放到飞驹上。待一切收拾完毕,招呼莺然回来。 莺然带着大花和小黄已跑得有些远,听见他的声音,高高应了声,捧着一大束花回来。 她道:“今天不猜我裙子颜色了,猜猜这些花是什么颜色。” 这些花,正是地上那些白花。还用猜吗? 大花与小黄在马屁股后无语,做好跳上马屁股的准备。 徐离陵倒是很配合她:“白色。” 莺然笑盈盈地将花塞给他,佯装惊喜:“哇,你又能看见颜色了。” 徐离陵拿着花,无声轻笑。 莺然绕到马身边,向他张开手,要他将自己抱上马,“我们回家吧。” 徐离陵:“你输了。” 莺然扁起嘴,心道故意让他赢,他还要罚啊? 但她可不是耍赖的人,仰起脸:“嗯,要罚什么?” 徐离陵拈起一朵白花,别在她的鬓边。 莺然讶异地拂了拂鬓发,“就这样?” 未反应过来,眼前一暗。 是徐离陵低下头来,吻了下她鬓边的花。 他了解。 她特地在此停下,因为这儿有他看得见颜色的花。 阳光明媚,暖风阵阵。 天有些热了。 大花与小黄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 飞驹慢悠悠地甩着尾巴。 莺然眨了眨眼,从他怀中取一朵花,也别在他的发间。 时下有儒生簪花,男子别花并不稀奇。 尤其徐离陵长得很漂亮。 莺然勾住他的脖颈,歪着头对他笑。 徐离陵一手拿花,一手搂抱起她,将她放到飞驹上。翻身上马。 “走,回家。” 飞驹展翼,他纵马而起,向临关城飞去。 “啊!” “我们还没上马啊!” 大花和小黄回过身来,急得在马屁股后面追。 莺然回头望那俩小家伙,被逗得笑出声。 徐离陵像听不见它们的叫唤,直到莺然唤他一声,才微微降落,让它俩可以跳上马屁股。 飞驹继续朝临关飞去。 大花与小黄气喘吁吁地翻白眼。 这个徐离陵,早就想把它俩扔了吧!它们看出来啦! 但见莺然依偎在他怀里笑,握着他牵缰绳的手,指着各处风景与他同赏。 大花与小黄各呼出一口气,也悠闲地晃起了尾巴。 * 到了暮夏,天凉了几日,便又更热。 是秋老虎到了。 莺然越发懒得动,每天修炼一个时辰,就与徐离陵窝在小闲庭里躲懒。要徐离陵教她一些躺着就能学的。 回到临关城已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她同徐离陵都没出过门。 宅中有无隐村人种的菜,养的鸡鸭鱼。 无隐村人与大花小黄关系好,在莺然没留意到的时候,还叫这两小家伙去城外拖了三头野猪崽回来。 莺然发现时,小猪崽已养得肥嘟嘟的了。 这下连肉都不用愁了。 不过米面油还是要买的,一个月过去,都见了底。 莺然总想着找个凉爽的天出去。 但眼下就算天不凉爽,不出去也不行了。 清晨,莺然拉着徐离陵趁太阳还没烈起来时出门。 久违的临关街市,乍看与一个月前并无不同。 然而走在街市上,莺然能觉察到路过之人的视线,都带着畏惧与躲闪。 莺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并不在意。徐离陵更是一向对旁人视若无睹。 到菜市,莺然照常按所需去买东西。 却不想粮油铺的掌柜和往日大大方方接待,有所不同。 他躲在柜台里,小声让莺然与徐离陵稍等。然后带着全店的伙计都冲进了后院,如同见了鬼。 莺然无奈,与徐离陵调笑:“你那天做了什么?把他们吓成这样?” 徐离陵:“没做什么。” 莺然不欲为难这些正常过日子的寻常生意人,牵着徐离陵要走。 掌柜又从后门帘里探出头来:“诶……” 莺然疑惑停步。 他道:“稍等。” 莺然面色微凝,暗想这些人不会叫了玄修来吧? 可就算玄修来了又如何? 对了……很久没见过关熠了。 玄修来了,能叙叙旧。 莺然兀自胡思乱想。 片刻后,掌柜带着粮油独自从后门出来,伙计们躲在帘后偷看。 掌柜将粮油交给莺然,畏缩又迟疑:“方便拿吗?” 莺然一愣,点头:“嗯,我们有储物袋。” “哦……” 莺然瞧见掌柜偷偷将手里的某个袋子收进袖子里。 她有些惭愧,原是自己小人心渡君子腹了。向掌柜道谢,收了粮油,付灵石。 掌柜却推拒:“不收了。” 莺然诧异:“为何?” 掌柜瞄徐离陵一眼,既畏惧又忸怩:“下次再收吧……这次、这次就当谢礼。” 莺然愣了下,眸中渐盈满光亮,以眼神询问徐离陵想法。 徐离陵从不客气,直接收了,礼貌地道声谢,同莺然离开。 走到门口,莺然瞥见那些伙计又从后门出来,和掌柜站在一起嘀嘀咕咕。 怕是真的怕,谢也是真的谢。 莺然莞尔,紧紧握着徐离陵的手,接着去买其他物什。 那些店中掌柜,其实多是没亲眼看见徐离陵救城的。 但远远看着那通天法术,碎天裂地,又听闻是……那样的身份,听说了他的百般事迹。 说不怕,是万无可能的。 可怕归怕,亲眼见他救了自己的家、救了自己的生计与生活,也是真的。 他们与那些走南闯北、深恨魔道的玄修不同,都是开了店要安生生活的小修士和凡人。 不懂江湖道义,但知人情通达。 莺然到他们店中买东西,他们同粮油店掌柜如约好了似的,连卖带送。 将莺然和徐离陵送出自家店铺,都似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又讨得了几分回了谢礼的安心。 这么买了一圈,莺然拿到的东西比以前采买还多,但灵石没花多少。 莺然同徐离陵走出菜市,止不住地笑。不是笑讨得了便宜,是为别人能尽可能正常对待徐离陵而开心。 买完吃食,回家路上经过金柜杂货铺,想补买几个家中摔碎的碗碟。 然而令莺然没想到的是,往常没什么交情的菜市掌柜们都很和气,来往最多的金五两却甚为激动。 金五两堵了门大叫:“滚滚滚!我们店不接待魔!” 店中小童惊慌地在他身后拉扯他,欲言又止。 周围坊铺的掌柜都被他吵得出了店,道:“金五两,做生意说话客气些,和气生财嘛。” 金五两同他们吵:“你不介意魔,那你招待啊!” “我招待就我招待!人家刚救了咱家,招待招待怎么了?” 有相熟的劝道:“金掌柜,你得想想咱们这临关是怎么保下来的呀。” “那些来往的、历练的玄修不在意,临关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他们途经的一处城,没了就没了。可这是咱们的家啊!你死守在这儿,不也因为这是林娘子的家吗……” 金五两不管,横眉冷对,舌战群儒。 莺然本要回他的,都插不上话了。 她终是一声不吭,拉了拉徐离陵,要同他一起回家。 她身上的储物袋,还是金五两曾经看她与徐离陵穷困送的呢。不能不念恩情。 徐离陵反握住莺然的手,温声哄她:“去别地儿买。” 全然没被金五两影响。 莺然点头,要与他转去隔壁街市。 在金五两与旁人愈吵愈烈的声音中,一提盖着布的小篮子在街角被送到她面前。 是恩娘子。 莺然疑惑:“你这是?” 恩娘子:“金五两这人糊涂,事出有因,还请大人与夫人,莫要同他计较。” 原是赔礼。 莺然推拒:“我知道金五两人不坏。” 恩娘子执意把篮子塞进莺然手里,“还请收下,如此我方能安心。” 她塞时风掀开一角,篮里竟装满了灵石。篮底垫着一鹅黄一粉绿,两块流光溢彩的灵布,一看便知不凡。 这礼可不轻。 莺然甚是疑惑:“你同金掌柜是何关系?” 先前救人,这会儿又来护人。店就在金柜杂货铺旁,似守着金五两似的。 莺然眼珠子来回转了转,想了些有的没的爱恨情仇。 恩娘子当着徐离陵的面,自是不敢隐瞒:“夫人可曾听闻金掌柜有位故去的娘子,是个善心的修士,生前救助了不少人,不论玄魔还是小妖?” 莺然点头。 她记得珠儿就是因金掌柜娘子才被收养的。 第49章 明明在说的事同徐离陵有几分干系,他仍毫无反应。 只在莺然握他手时,反手捏捏她,给她夹菜。 莺然对他笑,吃了他夹的菜,同关熠又聊些旁的事。 譬如莺然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修为已经到了三阶五层,惊得关熠为她的修炼速度连声卧槽。 关熠又说起这段时间除临关事外,同她爹娘也有书信往来。 他和她爹娘说了遇到她的事。再收到秦焕与许秋桂书信时,便多了封给她的。 关熠从储物袋里拿出给她的书信。 莺然接过,抚了抚,细心收好。 关熠没急着要她看,想知道说了什么,下次遇到再问就是。 这么吃吃喝喝,一聊聊久了,关熠对徐离陵也没那么怕了。 心道再厉害还能咋的,那也是他妹夫。 他笑嘻嘻地说着话,忽想起最近他师父传来的消息,一拍脑袋:“对了,云州北境将有仙道秘境现世,听说里面有诸多仙道传承和天材地宝,莺莺,你和妹夫去吗?” 莺然对徐离陵眨眨眼。 徐离陵听她想法。 莺然问:“什么仙道传承,什么天材地宝呀?” 关熠神秘兮兮:“里面最受关注的,是——” 他觑徐离陵一眼,很是兴奋:“是妹夫成魔前的森罗剑匣。” 莺然惊讶地低“啊”一声,转脸对徐离陵道:“你以前使剑的呀?” 徐离陵:“嗯。” 他各道皆修,她还从没想过他原来还有一道主修法门呢。 莺然倏然想起,云水县那仙人墓画上,确实画的都是他佩剑走天涯的画面,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关熠无语:“……不是,你就惊叹这个啊?” 莺然俏皮地对关熠笑笑,“你接着说呢。” 关熠脸上浮现几分曾讨徐离陵指教时的谄媚,嘿嘿笑:“听说,妹夫以前的森罗剑匣里,有六把绝世名锋,乃六道极剑。你看,我这……我现在是剑修,妹夫先前不是说我这剑,不大行嘛……” 他忸怩着,正要开口说我想要。 就听莺然抢先道:“我想要。” 关熠拧眉:“你又不是剑修,你要那剑匣做什么!森罗剑匣,那是所有剑修梦寐以求的,你一个阴阳道修,你……” 莺然挽住徐离陵胳膊:“但那是怀真的东西,必定已经认他为主,你要了有什么用?” 关熠心说但徐离陵已经成魔弃剑了啊。而且他这会儿试图打商量,不就为这事嘛。 不过既然莺莺说了要,那多半就会是她的。 关熠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给我一把?” 莺然微笑摇头。 关熠丧气地垮下肩膀,也知莺然不是好争之人。此番要定森罗剑匣,是为徐离陵。 他撇撇嘴:“对了,你若要去,得先同我回乙玄道一。” 莺然:“为何?” 关熠:“那是仙道传承,早被玄道各大宗门掌控了各地入口。散修若要入内,便得去乙玄道一、璇衡宗这样的大宗,通过考核,拿到临时的客卿令。” 莺然犹疑。 关熠也说这规矩太过霸道。 既是无主传承,那当是天下人皆可争夺的。 怎么能只由大宗之人规定,谁能进、谁不能进呢? 但规定有规定的道理。 关熠:“眼下玄魔正乱,这也是为了提防魔道潜入。” 莺然心道这般便能防住吗?怕也未必。 不过既然如此,她考虑得就多了,一时无法决定去或不去了。 关熠嘿嘿笑:“你和妹夫如果不去,那森罗剑匣就是我的了。” 他可不会夺了剑匣赠莺然。 好兄妹归好兄妹,剑匣归剑匣,他们不会互相客气。 莺然被他得意的表情逗笑:“再说吧。” 关熠“嗯”了声:“不急。秘境冬月开启,这消息九月才会对外公布。我九月中旬回乙玄道一,你在这之前做好决定就成。” 莺然应下,各自要归家。 临分别时,关熠总算想起来问:“你们现住哪儿?” 莺然不知道那小巷叫什么名字。 徐离陵:“仙都巷。” 关熠一惊,俄而一拍脑门:“早该想到的。” 仙都巷,非只临关才有。 巷有此名,云州皆知,此乃圣魔入魔前所在氏族居住之地,乃当世城池禁地。 莺然同关熠打个招呼,挽着徐离陵归家去。 到家将东西放下,一番拾掇,天色已晚。 歇了会儿,简单吃了晚饭,莺然与徐离陵沐浴后,躺在床上闲话,拿出她爹娘给她的书信。 信中她爹娘并不担心她的处境。 先关切近来可安好,自述现状,往下便仍是她爹古板的训诫,叫她不必挂心他们。 还有她娘歪歪扭扭亲笔写上的一两句问候。 莺然平日里与二老不算亲近,住在同县时,也不乐意来往。 此刻读了信,信上没有思念,仍是一时感怀,红了眼眶——她爹娘没问她现在何处,也没告知她他们如今具体在哪儿。她知是爹娘考虑到万一她回信,被旁人看见,会暴露她的行踪。 她收了信,徐离陵伸了手来,拂去她眼下的湿痕,“回去看看?” 莺然摇头:“太远了。且咱们回懿王洲,不安全。我爹娘眼下又在肃京开设了书院,与离京前的旧友也重有了来往,过得很好。” 还是不要去给他们添麻烦,打扰他们了。 她与他絮叨着,睡过去。 徐离陵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薄被。 家中物什备满,翌日醒来又过上与先前无异的日子。 八月近半,院里移种的两棵柿子树熟了。 说起来,这柿子树还是在仙都巷里其他院中移的。 莺然本说要自己种的。 但自己种,不知要等几年才能吃到柿子。 那会儿刚回临关不久,徐离陵便寻了一日阴天,借猜裙赢了罚她之机,蒙了她的眼带她出门。 跨过一间间废墟,她被徐离陵半带半抱着到了别的院里。 徐离陵摘了她蒙眼的发带重新束发。 她望着院中树茫然,不知那是什么树呢。 徐离陵:“你不是说要种柿子?” 莺然这才惊喜:“这是柿子树啊!” 徐离陵要带她移树,她又是好一番纠结:“这到底是人家的树,咱们挖出来栽在自家,算不算偷?” 徐离陵:“这片地都是我的。” 莺然笑:“是哦。” 这才和他兴冲冲地要移树。 他不移,寻了地坐下,扔了铁锹给她,叫她自个儿挖,自己去种。这便是今日猜裙输了的罚了。 莺然没想到他如此为难她,又气又笑地接了铁锹来:“我挖就我挖。” 一边挖一边道:“你是不是作弊?怎么我换了新裙,你还能猜到我这裙是什么颜色?还是你骗我,其实你根本没有看不见颜色。” 徐离陵任她说,不解释。 她常年不活动,修阴阳道也不练体。挖了两下,只铲起些许土皮便累了。 放下铁锹要寻地方坐,又嫌灰石土瓦的,会坐脏了她的新衣裳。 便撇开徐离陵随意放着的手,坐到他腿上歇着,倚着他的身子望天。 夏日里的阴天不冷,甚为凉爽。又是刚吃了午饭,莺然歇没一会儿就犯起困。 她不想挖了,又想要那柿子树。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哼哼。 徐离陵这人怪讨厌的。平日里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了。但在玩游戏的输赢上,输就是输,罚就是罚,从不心软。 莺然好说歹说,他仍不为所动。只环抱着她,不咸不淡道:“慢慢挖,不急。” 莺然白他一眼,不想搭理他了。 想着慢慢挖就慢慢挖,也不急着今天就挖回家。明天等她玩游戏赢了,就叫他挖,挖十棵! 不过她从没赢过。 “你到底是怎么赢的呢?” 她嘟囔着,闭上眼,没一会儿睡了过去。 醒时已不在那废院里,被徐离陵抱着,睡在两棵树下的躺椅上吹风。 天边彤霞灿灿,映头顶上茂密的树叶泛着亮。 莺然迷迷蒙蒙,定睛看,树是两棵柿子树,和她先前看到的不同,已经结了小果啦! 她身处之处,是自家的后院。 她登时笑弯了眼,抱住徐离陵想同他说话。 见徐离陵闭着眼,神态平和,似在休息。便只抱着他,注视他,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闭着眼道:“看我做什么。” 莺然方知他没睡。 她竖起手指,戳戳他的脸,又指指上方的树,故意道:“你看,我把树移回来了。” 徐离陵“嗯”了声,抚抚她的背,顺着她道:“嗯,辛苦。” 莺然笑弯了眼,同他耳语:“嗯,怀真辛苦。” 在他耳边亲了一下,拥着他,陪他继续闭目养神。 时而同他闲话,时而催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总猜中我裙子的颜色的?” 他还是不答。 气得莺然拧他腰。 …… 眼下,柿子熟了,中秋也至。 莺然也知道他猜裙总猜对的原因了——她穿衣有她自己都没留意的偏好。 她喜欢颜色明丽清爽的衣裙,鲜少穿太暗的。 这段时间穿的衣裙虽是新的,但都和她从前衣裙颜色有类似的。 徐离陵记住了那些颜色对应的灰白,自然也记住了她新裙的颜色。 莺然故意换了以前没穿过的,就开始赢了。 中秋这日,莺然早早起床,换了新衣裙,要同徐离陵玩猜裙游戏。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穿衣:“不急,晚上玩。” 第50章 徐离陵将她放下,神闲气静地向她爹娘行了个晚辈礼。 许秋桂惊喜地将她抱入怀中:“莺莺,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 徐离陵将她身上的芝麻糖饼与柿子拿开,交给秦焕。 秦焕接过,怔然欲言,终只颔首喊了声:“女婿。”然后去找莺然。 莺然被爹娘簇拥,渐回过神来,回应他们的招呼与问候:“你们身子可都还好?我听关熠说……” 她同他们寒暄,余光仍在徐离陵身上。 徐离陵站在庭院中,换了身干净外袍,闲倚庭树。 许秋桂挽着莺然,欢喜地抹泪:“若是关熠那孩子也回来就好了,他也……” 话音未落,便听“砰”得一声。 “这儿呢!” 有人咳嗽着高唤。 莺然闻声惊了下,回头望去。 四道黑影,两大两小。 两只小的也不算太小,胖乎乎的。一只大的非常大,也胖乎乎的,还长着翅膀。 都在甩动身子,想抖掉毛发上沾着的东西。 还剩一只大的,是个人形,撑着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庭灯明亮处,龇牙咧嘴地笑:“关熠在这儿呢。” 秦焕眸色深沉而静默。 许秋桂欢喜地低呼,有莺然在前,倒也没激动地落泪,快步上前拿了帕子在关熠身上拍打:“你怎么也回来了……这一身,弄的什么东西?是血?!” 关熠含糊解释:“不是血不是血……师娘,你别碰。” 他应付着许秋桂,左躲右闪。 大花与小黄还有飞驹走到一旁歇着,受了老鼻子一通罪,都很疲惫。 秦焕镇定地叫来下人,带这三只去洗洗。 许秋桂也忙吩咐人带关熠去沐浴更衣。 关熠收了剑,同秦焕拜了礼,瞄徐离陵一眼,方才下去。 许秋桂转身要来拉莺然。 秦焕拉住许秋桂:“正好还没吃饭,叫人加菜加碗筷加酒水去。” 许秋桂应:“是了是了。再叫人买些肃京的点心来,让莺莺尝尝……” 他们絮叨着,走在前头,反倒把莺然忘在了身后。 莺然走到徐离陵身边,挽住他,抿着唇对他笑。笑着笑着,小脸一皱,哭了起来。 徐离陵抬起她的脸,给她擦泪,带她跟上她爹娘:“哭什么。” 莺然:“你都不告诉我……” 徐离陵:“我说了。” 说了什么,给她爹娘送东西? 那她哪里猜的着啊。 她轻打他一下,挽着他的胳膊,倚在他身侧哭。 徐离陵用手给她抹泪。她挥开他,不要他擦,一转脸又把眼泪全蹭他袖子上。 徐离陵任她蹭,蹭完又抚抚她蹭红的眼眶。 进了厅堂,烛火通明。 莺然怕秦焕与许秋桂看见她哭,止了泪。 她挽着徐离陵在饭桌旁坐下,握起他的手包在自己手中,拿了热茶给他喝。 此刻她顾不上问他是如何带她来的,只顾着他的手有点冷。 等他手暖和些了,秦焕与许秋桂也安排完了下人一应事务,各自在桌边落座。 莺然默默环顾厅堂。 许秋桂咯咯笑:“你爹从前在肃京本就有些家产,曾有少许儒名。回肃京后又有旧友、窦大人关照,书院一下子开起来,学生多,束脩交的也比云水县高得多。这两年一下子倒富起来了。” 莺然点头。 看出来了,这富丽堂皇的,倒让她觉着是不是她留在家里,反倒拖累家里变富的速度了。 秦焕沉眉,不喜许秋桂将教书与钱财扯在一起:“京中书院皆如此价,若低了,旁的书院如何开?咱们新来的,要如何立足?” 说话间摆摆手,示意堂中候命的两个小丫头下去。 桌上已上了几道点心、凉菜。许秋桂招呼莺然与徐离陵先吃,垫垫肚子。 秦焕神情威严,扫视二人:“如何来的?” 这是最要紧的事。 若一路走来、拿官牒过城关,怕是要引来麻烦。他们的案子太大,不可能消的。 许秋桂也知这理,但女儿刚回来,怎能只顾这个。 她瞪秦焕,招呼莺然:“别理你爹。” 莺然不知怎么来的,无法答。 徐离陵:“没惊动任何人,请岳父放心。” 话音落,门外又传来关熠咋咋呼呼的声音:“我们飞来的。” 他唤了声“先生师娘”,不请自坐,随手拿了块荷花饼就吃。 堂中仿佛瞬间热闹起来。 秦焕板着脸教训:“没规矩!” 关熠被训惯了,哪怕这个。 再者这会儿有许秋桂护着呢。 许秋桂骂秦焕:“这大过节的,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是做什么!只想着还能不能在京中待着吗!” 秦焕没跟她吵,接着问:“飞来?每座城关皆有法阵,如何飞来的?确定无人瞧见?” 徐离陵:“无有忧虑,还请放心。” 他答得客气简单。 莺然习惯了秦焕封建大家长的态度,无话可说。也拿了两块荷花饼,和徐离陵分吃,先垫肚子。 关熠边吃边道:“不可能有人看见,我们飞来的那地儿可是……” 话音一顿,他含混道:“可是荒无人烟啊!” 秦焕不再追问,心中自有思量。 许秋桂松口气,心道总算过了这老头子质问的环节,拉起莺然亲亲热热地说话,唤丫头们上菜。 丫头陆续端菜上桌,关熠呼呼喝喝,气氛很快热络。 莺然虽对来法尚有疑问,但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之后总会知道的。 眼下先陪着许秋桂说话,聊起这两年多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过得如何。 听闻莺然入了道,在云州宛若游历踏青、生活安然。 许秋桂不住地欣慰点头:“我说呢,你一来,见你胖了,我还当你怀了身孕。” 莺然面色一僵,默默放下碗中红烧肉,低头看眼,心道哪就那么胖了? 秦焕正与徐离陵、关熠喝酒,聊些云州时局、懿王洲时局、在外历练之事等较为严肃的话题。 徐离陵放下杯盏,顺手般自然地夹起她碗里红烧肉递到她嘴边。 莺然怕秦焕看见了要说,赶忙吃了,把他手压下去。 转眸一见,他脸都没转过来,还和秦焕说着话呢。 莺然心里笑他:说的哪门子话,全留意她这边说什么了。 她照常吃,听许秋桂又提起孩子的事,心知不是她胖了,是许秋桂在催生。 她熟练地充耳不闻。 许秋桂讲不通,气得捶她一下:“你回来做什么的?回来气我!” 莺然娇娇气气地对她扁起嘴,许秋桂无奈,又笑起来,将她抱入怀中,继续同她闲聊。 好似这两年的分离,未曾有过。 许秋桂还是那样古板守旧的妇人,秦焕也还是那样古板守旧的老夫子。 见了她和徐离陵,总想要教训两句、说道两句。 宴至尾声,丫头们撤走饭菜,端上桂花奶甜汤。 莺然喝着桂花奶甜汤,喜欢吃里面的糯稠的奶薯。 徐离陵示意她把碗往桌下放低些,将碗里奶薯舀给她。 莺然小声道:“你也尝两口。” 徐离陵便留了一点,而后两人故作寻常地把碗端在桌面上喝,好似什么小动作也没做过。 许秋桂暗笑。 秦焕暗道没规矩,但没说出口。 关熠端着甜汤呼噜噜喝了一碗,又要一碗,端着碗要去门口逗大花和小黄。 秦焕喝道:“你给我坐下!” 关熠这才悻悻坐回位上。 许秋桂:“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秦焕:“若没被人发现,多留几日也无妨。” 莺然小声与徐离陵商量。 徐离陵全凭她意思。 她拿不定主意。 关熠抢白:“我最多待个十天就得回去,这次特地请假来的,还有事务在身呢。待回去已是八月底,九月我还得回乙玄道一……” 他絮絮叨叨说着。 秦焕仍是那副表情:“既有事,就早点回去。” 许秋桂不高兴,对关熠道:“你十天回去,莺莺和女婿多留段时间。” “那不成啊!”关熠叫道,“妹夫不回去,我咋回去嘛!” 要他一个人回去,那是万万不成的! 来时路上,他自觉险些把命丢了,传说中的圣魔城,那真是名不虚传—— 腐骨堆地成山,头挂枯树做果,枪戟串尸作人林。血化雨、肉做泥,妖丽艳花以尸堆作土。魔道杀阵遍地,魔道恶魂满城。 不知杀了多少仙、死了多少魔,才堆成这幅景象。 阿鼻地狱,不过如此。 他一路骑飞驹载着大花和小黄,使仙剑剑气御罩自身,都没能完全挡住袭来的魔城风雨。 大花和小黄还有飞驹都吓得发抖。 他们还因为差点没追上徐离陵的速度,险险迷失在那座城里。 要他一个人回去? 那他得死在路上! 他苦着脸望徐离陵,望莺然。 莺然问他:“你想过十天再回去?” 关熠点头。 莺然意味深长:“那就过十天回去吧。” 她原是想过三天就走的。 关熠笑嘻嘻,犹如得胜。许秋桂气得打他一下,仿佛怪他让自己女儿离家早了。 他一番好哄,才哄得许秋桂再度欢颜。 吃了饭,一家人坐在院里赏月。 赏月之物都已摆好,原是秦焕要与许秋桂一同赏月的。 莺然料想,他必定还为此作了几首酸诗。 因她与关熠回来打扰,这会儿酸诗念不成,秦焕板着脸同徐离陵、关熠对诗。 关熠虽说跳脱,但儒学出身,也是不忘本的。徐离陵的才学就更不用说了。 第51章 莺然微愕。恍然一笑,神采飞扬:“是啦是啦,今年更高兴,有我陪着你嘛。” 徐离陵搂她入怀。 满城和聚,月高辉明。 待时辰实在不早,天也有些转凉。 徐离陵从储物袋里拿了小围脖给莺然围上,背她下城楼。 走回繁华街市中,可见城中不知何故,加派了人手。 百姓仍旧和乐,但玄卫们不断巡视戒备。 莺然心有所感,知方才徐离陵让她见幻景,定是用了法术。 既用法术,如何能不惊动城中护卫? 所幸城中并未大乱,这会儿也只是巡查一番,见无人出事,就撤了。 莺然心中还是发虚,窝在徐离陵身前,拉他加快脚步回家。 他气定神闲,与来时一般,散漫地游览风光,直令莺然着急。 莺然转念无奈,路过茶摊,交给摊主一块灵石,麻烦他请路过的玄卫喝杯热茶。 摊主应下。 莺然稍加安心,接着与徐离陵闲逛,闲聊。 恰路过一卖桂花簪的小摊。徐离陵买了一支桂花簪,簪她发间。 这簪子是鲜桂花做的,不能长久,戴着只图一乐。 却是鲜有独身者买,多是一家人到街市,给家中夫人、孩子买。 莺然也买一枝,叫徐离陵低下头,簪他发中。似不觉累了,同他又来回逛着、闲话着。 至夜浓如水,才想起秦焕的门禁,急急忙忙拉他归家。 走入书院后巷,莺然嘀咕:“这会儿肯定已经过了子时了。” 她倒不怕秦焕,只是不喜欢秦焕念念叨叨训斥她。 未至后门,徐离陵停步,站在墙边叫她过来。 莺然:“做什么?” 徐离陵抱起她,要带她翻墙进去。 莺然偷笑。 他正要跃上墙头,她突发奇想,兴冲冲道:“让我自己爬。我从前时常爬墙出来玩呢。” 好久没爬了,她怪兴奋的。 徐离陵便放开她,站在一旁看她爬。 她攀着镂空窗花,用力蹬地上墙。 然而,上不去。 肃京春蟾书院墙下没有云水县那样的高坡,对她来说太高了。 莺然面露难色,冲徐离陵失落地扁嘴。 徐离陵摸摸她脑袋,走到墙边单膝跪下,叫她踩在他腿上爬。 莺然笑颜明灿,攀着窗花,踩上徐离陵的腿。 徐离陵一手护她,一手托着她,助她借力。 一用力,就将她送上墙头。 莺然骑在墙头上冲他招手:“快上来!” 徐离陵手搭上镂空窗花,目光顿了下,而后身轻如鸿一跃而起,环抱住她,要抱她下去。 莺然在他怀里挣扎着笑:“不是说好了让我自己……” 却见徐离陵对她使了个眼色。 莺然僵住,目移。 秦焕正负手而立,站在花间石子道上板着脸凝视她。 今夜月光满,亮堂堂。 莺然沉默地环住徐离陵的脖颈,让他抱下去。配合他作出一副,她是被迫爬墙的样子。 待落了地,她乖巧地喊:“爹。” 秦焕扫视她颈间围脖、发上金桂,抿唇,终是只哼一声:“没规矩。” 负手离开。 莺然跟在他身后,徐离陵握住她的手陪她。 走进后院,许秋桂已经睡下,关熠还在院中高举戒尺罚站。 秦焕下巴朝石桌上一点,小童会意,又拿一柄戒尺来放下。 秦焕横一眼莺然,示意莺然将戒尺拿起来,“同关熠一起罚站去。” 关熠一脸苦相,想劝秦焕。 又知劝不动,白费口舌,还会被加罚,闭嘴。 莺然自出嫁后,从未被如此罚过。 迟疑少顷,上前去拿戒尺。徐离陵按住她,兀自上前去。 莺然启唇想要叫住他。 同秦焕争论是无用的,他是她爹,徐离陵还能打他不成? 就见徐离陵拿了戒尺,同关熠站到一处。 秦焕拧眉:“我没叫你。” 徐离陵:“关尹子言,天下之礼,夫者唱,妇者从。岳父罚莺然,便是觉她有言行逾矩之处。既是夫倡妇随,她随我而行,便是我有违礼教。罚其源而不罚其表,应当罚我才是。” 秦焕神色稍有和缓:“那你便在此同关熠一同罚站,三个时辰后再走。” 徐离陵应下。 莺然想为徐离陵争辩,但刚要开口,见徐离陵冲她摇了摇头。 徐离陵面对他爹,从来没有这样听话的时候。从前总是一番引经据典,说得她爹罚不出,又大为赞赏。 莺然不知他此刻是何打算,但见示意,也不说话,静立一旁。 秦焕回望她一眼,无声轻叹一息,招来丫头,领莺然回房歇息。 莺然同丫头去了主院旁的闺院,沐浴入房。 她吹灯上床,待丫头退下,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秦焕应当不在后院了。又穿好外袍,披上披风出门。 这会儿虽是秋老虎,白天热,但夜深之时已有凉意。 到后院,却见秦焕也仍坐在石凳上,盯着徐离陵和关熠。 徐离陵从容淡然,关熠脸皱成苦瓜。 大约因秦焕总不回房,许秋桂也出来,给他披了薄氅,劝道:“罚三个时辰,那岂不是天都要亮了。” 秦焕不为所动。 许秋桂气得又回了房。 莺然只得也回房,看秦焕那架势,估摸着今夜是无法去找徐离陵了。 她暂且上床等。 但今夜逛街游玩,着实是累着了。房中静谧温暖,衾被舒适,一切仿似她在云水县出嫁前的闺房规制。 重回熟悉之处,又甚是疲倦,莺然不知不觉睡过去。 醒时一惊,发觉天已经亮了。 徐离陵正脱了衣要上床睡,见她醒了,道:“再睡会儿,还未到辰时。” 莺然应声,掀被让他躺下,为他压压被角,钻入他怀里。 徐离陵搂着她的腰身。 她轻揉他胳膊:“可会觉得酸痛?小时候,我爹经常这样罚我和书院学生,举一个时辰戒尺,我手都要抬不起来。” 第二日,还得接着练字。 徐离陵拂开她的手,轻抚她手臂:“还好。我幼时曾练过整三日的剑。” 莺然“啊”的惊一声:“整三日?你师父罚你练的吗?” 旁人说整三日,那多少有点水分。 但亲眼见过徐离陵如何用功,半个月不曾休息,她知晓他说整三日,那真是整三日。 徐离陵闭上眼,轻轻拍抚她的背,嗓音缓缓,哄她入眠:“那时五岁,年纪尚小,不知变通。于天霄赴宴时,见两仙人比剑。剑啸龙吟,劈山断海,便向他们拜师。他们不教,待回去,我就寻了剑谱自学。” “找到他们的招式,不停地练,直到学会整两部剑谱,学会剑气化形为止……” 莺然听他说话,眼皮又打起架来,咕哝:“你真是……争强好胜……我……小时候……” 该学的会学,多余的能偷懒就偷懒啦。 除嘟哝这些,她还想问,昨夜她爹可有和他说什么。 但连自述幼时之言都没说完,就睡过去了。 徐离陵轻拍拍她,在她耳边笑了她什么。她也没听清。 再醒时,才是巳时。 莺然睡得很饱,听见有人敲门,醒得很快。怕吵醒徐离陵,轻轻拉开他的手,披上外袍踮着脚开门。 门外是她娘许秋桂:“你怎么还不起?早上给你煮的冬菇粥都要冷透了。” 她幼时最爱喝冬菇粥了。 莺然:“这就起。” 许秋桂:“那我再去热一热。” 莺然关了房门,回身穿好衣裳鞋袜,梳洗打理。 走前又到床边瞧徐离陵一眼,见他还闭着眼,心道他定是很累了,难得见他睡这么久。 她弯腰亲了下他的脸,忽腰间一紧,被他按趴在他身上。 莺然这才发觉他似早就醒着,眸色清明,毫无倦意。 问他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他摇头,起了身。 莺然便等他,与他一起去厅堂吃粥。 许秋桂见他来,加了碗筷,感叹:“女婿起得真早,她爹和关熠都还睡着呢。她爹真是的,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瞎折腾……” 许秋桂碎碎念叨。 莺然一边喝粥一边应着。 她喜欢吃粥里的冬菇,徐离陵挑给她吃。 许秋桂不会说他们这般没规矩,反倒笑眯眯的,又对莺然道:“女婿精力真好,你们这时候要个孩子……” 又来了。 莺然左耳进右耳出。弄得许秋桂说着说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气。 莺然倒是很淡定。 在思量住几日的时候,她就为此做好了准备。并且也想好了如何躲避。 吃完粥,她挽上徐离陵:“娘,怀真困了,我陪他回屋躺躺。” 说完就拉着徐离陵溜回屋。 接下来几日,她如法炮制地避着许秋桂与秦焕。 因她到底是成了亲的人,秦焕与许秋桂不便像从前那般进她闺院、叫她做事。倒是回回都给她避成功。 关熠可就惨了。 第二日开始,便被秦焕压着重读儒门功课。 好不容易饭间得了会儿空闲,又要被许秋桂在耳边念叨:“莺莺都成亲快五年了,你怎么还没个着落。” 想找借口躲避也不成,一避,就又被秦焕拉去背功课、背不出来受训了。 他私下里同莺然抱怨:“早知道,就不说住十日了。若说住三日,这三日师娘和先生肯定只会想着抓紧团聚,不会想着这般对我。” 莺然苦恼:“是啊……” 其实她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存了想看关熠笑话的心,才应了十日。如今却是自讨苦吃了。 她爹这回不知怎的,改了性子了,不仅不放过关熠,也不放过徐离陵。 第52章 徐离陵放慢了速度,因而在圣魔城耽搁了些许时间。 到家已是申时,风尘仆仆。 莺然被风雨打到的手与下巴久久难暖,被徐离陵解了灵缎后,和他撒娇喊痛。 徐离陵带她去清洗,握起她的手臂,并指运法,自她臂上经脉拂过,携出一缕魔寒之气。 又托起她的下颚,低头,舌尖舐过她下巴的细嫩,将导致她冷痛的魔气吃下。 莺然耳根有些红热:“没有别的方式吗?” 徐离陵以指腹擦去她肌上湿痕,收手脱下自身脏衣,慢条斯理:“有。” 莺然:“那你还……舔。” 最后一个字,她说的极小声。 徐离陵:“想舔。” 莺然惊得要捂他嘴,生怕被关熠听见。 但见关熠他们已被无隐村人带去打理,松了口气。 她不想再和徐离陵说话——这个刚过魔城,魔息未散的魔,这会儿正魔心躁动呢。 她也不要徐离陵再帮她打理,自个儿打理好,晚间留关熠吃饭宿下。 关熠应下,饭间同莺然大聊此行。 莺然这才知晓:原来徐离陵带她去肃京,并非没有惊动旁人。 而是所经两城——云州临关,百姓已知他在。懿王洲肃京,不想惹事。 千年前玄魔大战,懿王洲就没有参与,故而保得一方安宁, 他们由此总结出经验,绝不主动招惹魔道。只会派人多加防范,不会轻易惊动百姓。 莺然心道原来如此。 往常莺然与徐离陵一顿饭吃不到半个时辰,今日有关熠话痨,吃了一个时辰。 吃完关熠大为畅快,还要接着说。 徐离陵收了碗筷,独留了他的那份。 他这才会意,安静地捧着碗筷去洗,洗完也不再打扰莺然,回客院睡去。 莺然也累了,好好沐浴一番,上床歇下。 她原想等徐离陵上楼,再同他说说话。但实在困倦,没一会儿便睡沉过去。 一觉睡到自然醒,连昨晚徐离陵何时回来都不知道。关熠也早就离开。 莺然吃早饭时问:“关熠在这儿吃了饭吗?” 徐离陵:“没有。” 他敢做,关熠不敢吃。 莺然想到关熠独自面对徐离陵的逃避样,暗觉好笑。吃完,倚着徐离陵在后院闲坐赏花。 天气渐凉爽,风清云也静。 正是人间好时节。 * 九月初,莺然同徐离陵决定去乙玄道一。 她原本还因他犹豫不决。 他道:“去吧。” 莺然问:“你怎么办呢?” 徐离陵彼时和她一起躺在躺椅上,合着眼,很是悠闲,慢悠悠道:“你为我,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我竟是根绳,把你捆住了。” 莺然听得好笑,翻身轻轻踢他。 他握住她的脚踝,一扯,险些把她拉翻下躺椅。再一用力,将她扶到自己身上。 莺然坐在他腰上,同他玩闹了一阵,最后累了,趴在他怀里:“那明天去说?” 徐离陵拍拍她的背:“嗯。” 第二日他们同关熠说了。 关熠说他九月十号回乙玄道一。莺然便开始收拾家中物什,为离开做准备。 虽在此府邸没住太久,可此处有太多莺然不舍之物。 不过若都带走,府中就没这样的风光了。 莺然便如从前那般,和徐离陵轻装简行。 收拾好东西就在家中玩乐,不再出门。 为把没吃完的吃食消耗,吃喝也阔气。小黄和飞驹都吃得圆滚滚。 大花还是时常跑出去,因而这段时间反倒又瘦了。 临行前一晚,莺然等到它回家,叮嘱:“明日别再出去了,我们明天就走了。” 大花讶异:“这么快?” 莺然:“先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大花应了声,趴回猫窝里。 莺然见它打不起精神,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大花不回话。小黄在狗窝里偷笑。 莺然转而去问小黄。 小黄幸灾乐祸:“早前咱们要离开临关时,傻猫曾去找过那母猫,叫母猫跟咱们一起离开。母猫拒了它,要陪伴在她主人身边。” “傻猫回来后,便还是去找母猫。不过那母猫现在天天陪她主人,傻猫每日蹲守许久,才能见它一面。被它主人发现,还要被着追打呢。” 那母猫,自然就是珠儿。 莺然甚是诧异,转念为大花感怀。 大花没精打采的,听小黄嘲笑,都懒得同小黄打架。 莺然柔声哄它一会儿,徐离陵来叫她歇息。 她想明天就要走了,不能不管大花,同徐离陵说了这事,问他可有办法。 徐离陵:“阉了就不会发情了。” 莺然:…… 小黄夹紧双腿,大花瑟缩了一下。 莺然安抚地拍拍大花,心道手感好扎实,跟大馒头一样。 面上正色对徐离陵道:“别吓唬它,认真些。” 徐离陵看她。 莺然:…… 好吧,他确实是认真的。 徐离陵本就懒得搭理小畜生的事,但莺然不回去,他便陪她蹲在猫窝旁。 大花沉默良久,实在扛不住徐离陵的注视,忸怩地同莺然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 夜深,已过子时。 莺然头回这么晚出门。 这都是为了帮大花的忙。 大花原来还没向珠儿正式诉过情。 它想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在离开之前,告诉珠儿:“我对它的心意,不只是一只猫王对下属小猫的心意!” 它想请莺然帮的忙,则是它不想以现在这副猫身模样去和珠儿诉情,它想让珠儿看看不一样的它。 不过,因为它没有修为,化形就需要用到莺然的能量。 它踟蹰不决,也正是不好意思用莺然的能量。毕竟都是莺然赚来的。 莺然:“当然能啊。那些能量不是我们一起赚来的嘛。” 那一刻,大花登时两眼亮晶晶,好似眼泪都要出来了。 莺然摸摸它的头,拉上徐离陵和小黄一起,陪它计划向珠儿诉情之事。 待计划完,他们就立刻出发。 回到此刻,因夜间有些冷,她本是穿了寻常衣裙,出门前被徐离陵叫住,加了件高领的外袍。 到了街市,各店大门紧闭,金柜杂货铺亦然。 莺然紧张地向大花点头示意。 大花点点猫头,跳上院墙,踩着院墙往杂货铺后院去。 莺然与徐离陵到后院小门处。 徐离陵身轻如鸿,跃入后院。 院中有防御阵,但没被他触发。 莺然和小黄也跟着爬进去,她坐在墙头,小黄先落地,霎时院里阵光大作。 金五两屋内烛灯亮了,莺然一阵紧张。 小黄被阵线裹住,东扯西咬好不容易破了阵,气喘吁吁地对她摇尾巴,示意她下来。 莺然忌惮地看眼屋内。 徐离陵在烛灯亮时已经先进屋,这会儿走出来,一身从容。 她松了口气:“你没伤害金掌柜吧?” 徐离陵摇头,到墙下来接她。 她跳入他怀中,攀着他肩。他抱着她,听她指挥,躲入金掌柜房间窗户下的灌木丛后。 这会儿珠儿早已被吵醒,被大花引到离房屋最远的院墙下。 那墙上爬了藤花,初秋时节,花已大谢,只剩零星几朵。 好在月光皎洁明亮,风采别样。 大花站在院墙上注视珠儿,启唇。 莺然抱紧徐离陵的胳膊,心潮澎湃。 就听大花道:“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莺然:…… 她瞥眼小黄,它听得两眼放光。 莺然小声问徐离陵:“你听得懂吗?” 徐离陵:“我不是畜生。” 莺然无语。 大花与珠儿两只猫,你一喵我一喵地说起话来。 她实在听不懂,靠着徐离陵的肩头小声道:“你觉得待会儿大花会化形成什么样?” 徐离陵:“就那样。” 莺然斜他一眼。 说了等于白说。 她眼珠灵巧地转了转:“我猜大花会化身成儒雅俊秀的男子。” 徐离陵和小黄看她,奇怪她为何会这么想。 莺然未会意,接着道:“别看大花平日里以自己是猫为荣,但以前它若有机会跟我出门,经常会看着路过的男子们说——” “我如果能化形,肯定比他们帅气。” 小黄一脸惊讶:真没想到那傻猫会这么说。 徐离陵懒得评价大花。 莺然偷笑,同他们继续偷看。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大花已作势要下墙,珠儿也对它扬起了头。 虽然听不懂大花在说什么,但听语气,莺然猜要到化形之刻了。 她忙道:“买定离手,快,猜大花会化形成什么样。” 小黄深沉思考。 徐离陵也配合地若有所思。 三人静谧之中,突然听见一声“噗”。 莺然警觉回头。 就见金五两被捆得像条毛毛虫,从房里蠕动出来,刚吐了嘴里塞着的布巾,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们。 莺然惊慌地睁大眼。 眼见金五两启唇,作势要大喊,她来不及应对。一道黑色身影一跃而起,落在金五两身后,双爪捂住了金五两的嘴。 莺然松了口气,赞赏地望着小黄。 小黄得意地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笑。 莺然默默想小黄还是不要这么笑的好。 回过神来,她忙对说金五两歉疚地小声道:“抱歉,待此事了结,再向您赔罪。” 她反手打了徐离陵一下,斥道:“你怎么把金掌柜绑成这样!” 第53章 从临关至飞霄,御剑不作休息,有五日路程。 因徐离陵顾念着莺然,日程推到了十日。 与关熠同行的两名好友陈训与周甫略感烦心。倒不是烦莺然,而是烦山野是妖魔邪修的地盘。 走得越慢,遇到的危险越多。 然而十日后平安到达飞霄,一路平静顺遂,叫二人震惊。 莺然有叫大花一路留意妖邪,更清楚其中关节: 每夜睡前,大花都说前方有妖或邪修。 但一觉睡醒,他们就全都消失了。 除了徐离陵,还有哪个好心人会没事为她扫清障碍呢? 莺然甚为感怀。 碍于有旁人在,不好同徐离陵亲近。便只在乘飞驹时与旁人拉远距离,握握徐离陵的手,与他耳语些夫妻间的话。 徐离陵低下头时,她会亲亲他。 不过并不深入长久,怕被看见。 夜间睡觉也不便做什么,大多时候只是同被而眠。 只第七日那天,许是她白日里亲他太多,有一回稍微深了一些,但也很快松开。 夜间入驿站,沐浴时他进了浴房,同她胡闹了一回。 不过仅是他闹她,他没亲身做什么。因她赶路实在累,闹得也不厉害。 眼下终于到飞霄,虽然徐离陵为她推迟了日程,可这一路不停赶路,她睡不安稳,还是累。 临近城关,守城修士让下飞驹检查,她都挽着徐离陵,半倚在他身上。 她还从没赶过这么久的路呢。 徐离陵揉揉她酸胀的后腰,为她缓解不适,“待进了城,先不去乙玄道一,到住的地方好好休息。” 莺然点点头。 关熠与守城修士认识,端出自己剑仙弟子的身份,帮莺然与徐离陵混过城关。 听见徐离陵所言,他面露难色。 乙玄道一的客卿令不是那么好拿的,得一个月后通过考核才行。 而考核内容,是每个乙玄道一弟子的入门噩梦——三试一赛。 莺莺若是缺了三试一赛的课,一个月后想拿客卿令怕是够呛。 但—— 看莺然实在疲倦,累得都无法顾及大庭广众,倚在徐离陵肩头就要睡过去。 关熠也不忍心:“行吧。那明日我再去接你到乙玄道一登记。” 莺然:“麻烦你了。” 关熠爽朗一笑:“你我之间还说什么麻烦,是我叫你来的,说了要保你过的。” 陈训与周甫斜眼睨他:…… 他俩算是知道,为什么这名叫莺然的女修,修为都到三阶了,还这样吃不得半点苦。 都是旁人惯的。 她夫君惯她,关熠也惯她。 关熠回他们两眼,叫他们先回乙玄道一去。 他们离开。 关熠则领莺然与徐离陵往他安排的住处清南巷去。 因飞霄城修士太多,非手持乙玄道一飞行令的弟子,不可随意在城中飞行。今日进城人多,骑兽又太过显眼。 知道莺然不喜招摇,徐离陵暂将飞驹交给关熠牵着,大花与小黄顺势趴在马屁股上要关熠带它们走。 徐离陵则背起莺然,与关熠并肩而行。 关熠笑嗔两眼两只偷懒的小家伙,向莺然介绍起飞霄: “你看这街市两旁的凌空楼阁,那是飞云连楼,是守城灵卫站岗的……看那城墙,全是灵物做的,防魔的!看这城中央的山脉,那叫连乾山脉,整座山脉下都是灵矿。那上面的重重云宫看到没,那就是乙玄道一宗……” 若是平日,莺然肯定会新奇地到处张望。 但她实在累了,起先应了关熠两声,没多久就趴在徐离陵背上睡过去。 徐离陵走得很稳,待她睡着,又停步,将她暂时放在马背上,改将她抱在怀中,捂住她的耳。在她蹙眉时,轻轻拍抚她两下。 街市吵闹,但他怀里独得一方安宁。 莺然睡得很香。 关熠不再说话,看看莺然,看看徐离陵,笑了笑,护在一旁。 他很高兴。 他的妹夫很爱护他的妹妹。 …… 一栋飞云连楼上,站岗灵卫被撤。 两名道者连同一名女修俯瞰街市,目光随街市上,那名骑马怀抱妻子的书生而动。 那书生经过此栋连楼的下方,忽转眸,似无意地朝他们看来,微微一笑。 三人一惊,拂袖隐踪。 关熠无意间顺着徐离陵视线望去,奇怪地小声道:“那座连楼上怎么没有守岗的灵卫?” 徐离陵抚了抚怀中又皱起眉的莺然:“但有老鼠。” 关熠不解其意。 徐离陵也没向他解释。 就这般安安静静走到清南巷,入巷中最深的院落。 关熠推开门:“此院是我好友居所,就是这次与我们同行的陈训,他家为他在飞霄买下的院子。他平时住在宗中,出门也要执行任务,从没住过这里。” 这院子不大,但也有三房。 主屋偏房带一间厨房。 院中有一块花坛,种了一棵腊梅树。 关熠将飞驹拴在树上,进屋先清了灰。 徐离陵将莺然在清过的桌上先放下,入偏房整理床铺。 关熠欲问:怎么不住主屋? 又想起遵循儒礼,借住有主之房,是不便住主屋的。 徐离陵虽为魔,倒是很讲究。 关熠暗叹,帮忙打水收拾清理了一番,暮时整理得差不多了,又去买了日常所需,一些凡人吃食送来。 徐离陵接过:“多谢。” 关熠乐呵呵的,打声招呼,走了。 * 莺然悠悠醒转时,天色已黑。 房中昏暗,依稀可见一应家具俱全,但很普通,和她在云水县的小屋相似。 她意识不清间,恍惚还以为自己回了云水县的家里。 她缓了缓,心知是到了清南巷的住所了,唤道:“怀真。” 便听有脚步声来。 没一会儿,徐离陵携一盏烛推门而入,点亮房中。 莺然:“这都是你一人打扫的?” 徐离陵给她倒了杯水,道还有关熠,又说了她睡着后的事。 莺然正好口渴,喝了一杯又要一杯,仍是疲倦,慢声慢调:“辛苦你和关熠了。明日待关熠来,将租院、买东西的灵石给他吧。” 徐离陵道饭做好了,为她拿了帕子擦脸,又拿了鞋穿上:“他不会要。” 莺然:“也是……” 她这会儿刚睡醒,脑子转不过来。 随徐离陵出房间,四下张望着新家,在堂中落座:“那改日买个礼物送他。” 徐离陵应了声,舀粥给她喝。 莺然接过,喝了口,觉得味道很怪:“这是什么粥?” 徐离陵:“药粥。乙玄道一在山上,这会儿正是冷的时候。你到了飞霄就累得要睡,明日乍然受冷,怕是要生病。” 莺然“哦”了声,道他心细。但还是不爱喝,喝了两口就不想喝。 平时她倒没这么娇得不懂事,但这会儿实在是乏累。身子累,自然心情也没那么好。 徐离陵硬是要她喝了。 她不高兴,他又拿了白糖糕给她吃。 很甜,还热乎乎的,一吃就知道是他做的。 莺然笑盈盈吃了。 吃完要去洗碗,莺然叫他歇歇,她去洗。徐离陵让她有空就去喂猫狗和飞驹。她便拿了饭菜和草料去喂。 赶了十日路,大花小黄与飞驹都瘦了。 莺然给他们喂饭。 大花:“我再也不想赶路了。” 小黄难得认同大花,疯狂点头。 莺然摸摸它俩:“你们也和我一样,变懒了。” 大花瘫倒:“这不叫懒,这叫享受生活。谁规定人生就一定要忙忙碌碌呢?” 小黄点头。 飞驹也点头。 莺然摸摸飞驹:“你也听懂啦。” 飞驹继续吃草料。 它没有很高的灵智,但平日里大花小黄会和它一起玩。它只是跟着好朋友们一起点头罢了。 莺然陪两小一大待了会儿。待徐离陵从厨房出来,迎上去抱住他的腰,同他一起进屋。 徐离陵:“烧了水,待会儿你洗漱后再睡。” 莺然点点头,与他进屋坐在堂中,透过门口望星星,望月亮,聊些闲话。 大花小黄和飞驹喵喵呜呜的说着它们的话。 待水烧好,莺然去洗漱睡下了。 徐离陵扫它们一眼。 它们立刻安静下来。 明白!不能吵到女主人睡觉。 * 清晨,莺然睡醒,觉着天好像又凉了些。 虽天已开始亮了,但屋里还黑着。 徐离陵早已起了床,透过窗户,她能看见厨房里有光亮。 莺然摸索着点亮床头烛,要下床拿衣裳。 烛亮发现,徐离陵已将衣裙拿到床边,是厚些的秋裙。还配了件厚绒的长袄,是要她上山后加在身上的。 莺然莞尔,穿好衣裙。 因储物袋里杂物多,徐离陵在家要做事,储物袋暂且将由他拿着了。 长袄不方便拿手上,她暂且放在一旁。打算待关熠来时,让他帮忙放他的储物袋里。 她打了热水洗漱,而后出房间倒水。 这会儿大花小黄都还睡着,徐离陵听到动静,在厨房里朝她看来。 她将盆放回房中便去找他,陪他在厨房等粥好。 闻到味道,莺然就知又是药粥。 她有些嫌弃地皱皱鼻子:“要喝到什么时候?” 徐离陵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喝三日。” 莺然抱着他哼哼撒娇,“不想喝。” 徐离陵又低头亲她一下。 她勾住他的脖颈,和他嬉闹厮磨,一会儿撒娇“不想喝”,一会儿笑得说不出话。 待粥好,徐离陵端粥去堂中。 第54章 徐离陵走到浴桶边,勾了张凳子在旁坐下。手往浴桶里伸。 莺然要躲,但桶就那么大。 虽能容纳两人,也不好让她随便躲。 徐离陵扼住她的肩膀。 天冷了,他来回打水,手也冷。 一下子冰得她热乎乎的身子哆嗦了下,惊呼一声。 徐离陵一手把她拉到面前,一手放进热水里浸了浸。 浸热了,握起她一条手臂,自手背向臂膀,慢慢揉捏,力道有些重。 无半分旖旎。 莺然静下来:“你做什么?” 徐离陵:“你平时不活动,今日练了剑,又站了一下午,明日身上肯定会痛。” 莺然侧靠在浴桶上,头倾向他的身子:“按过就不痛了?” 徐离陵:“嗯。明日你开始练剑,也得按一按。” 莺然应了声,看他玉白修长的指,像白莲细瓣似的托住她被水热得有些泛粉的手臂。 一寸一寸地往上揉,一寸一寸地留下指印,又很快消散不见。 莺然:“辛苦你了。” 徐离陵“嗯”了声。 这般不客气,反叫她笑起来,调侃:“下来一起洗?” 徐离陵扫她一眼,捏完一只手臂,要她转个身,帮她捏另一只手。 知他不下来,莺然来劲了,娇娇地歪缠他:“一起嘛,一起嘛。” 徐离陵不语。 为她捏完手,要她趴到浴桶上。手臂牵拉到肩背,肩背自然也要按。 莺然趴下,还在调侃他:“我又不做什么,你怕什么?” 说罢,她兀自咯咯笑。 徐离陵的手在她肩背上按得着实舒服,她一边喟叹,一边道:“待会儿按完,不知到什么时候了。一起洗,咱们晚上好早点睡下。” 背上的手按到一半,突然撤了。 莺然一愣,回头看他,他撩了袍起身出门。 莺然“诶”了声,他也没回头。 她心道他不会生气了吧? 莺然在浴桶里胡思乱想着。 没一会儿,徐离陵又回来了,为她舀了些浴桶里已开始变冷的水,又倒了热水进来。 莺然趴在桶边,哄他:“我不和你闹了。” 她眼眸圆圆的,脸蛋被热气熏得氤粉,唇也红得泛亮,眼巴巴地盯着他。 徐离陵睨她一眼,出去倒了水,折返回来。 而后,开始脱衣裳。 他脱了外袍,莺然反倒慌了:“我同你闹着玩呢。你真……诶,我同你玩呢。” 徐离陵脱罢外袍便不脱了,又坐回凳子上,继续给她按。 莺然瞥眼外袍,上面沾了水,估计他是因此脱的。 这下反倒叫莺然不好意思,自觉叶公好龙。乖乖地趴着让他按,不跟他瞎闹了。 手直按到腰际,仍往下。 再往下,莺然细着嗓子“啊”了声,回眸看他,有方才的闹剧,又不好意思说重话,只嗫嚅:“这也要按?” 徐离陵面不改色:“嗯。” 他按了两下,手指陷进去,莺然察觉不对劲,反应过来,回身推他,“你耍我呢。” 徐离陵:“嗯。” 莺然无语。 他反倒扯了唇,收了手,叫她转过身子面对他,把腿抬起来。 莺然不肯。 徐离陵:“你腿上不按,明日腿疼。” 莺然犹豫,还是不肯。 虽是夫妻,但又不是亲热的时候,她要把腿翘到浴桶上,分开来他才能帮她按腿,那姿势实在是……不像话。 徐离陵脸上似笑非笑的。 莺然也说不准他是不是又在戏弄她。 徐离陵不勉强她,她不按,他便出门,烧他沐浴要用的水。 莺然在浴桶里泡了泡才出来,换上寝衣,上床歇下。 徐离陵来沐浴时,就在房中她沐浴的桶里。 他放下了床帘,她也不好意思特意掀开去看。 便听着房中水声淅沥,偶尔一转眼,在烛光映照下,瞧他脱了衣裳的身影。 他肩宽腰窄,背薄腿长,身上每一处线条都修长流畅,似登峰造极的雕刻…… 匆匆一眼,她忙忙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躺在床上静静的,没一会儿犯起困。 徐离陵洗完,她半梦半醒间,听见他在打扫房中水渍。她嘟囔:“没有浴房,真是不方便……” 不知多久后,徐离陵上床来。 她感到他抚了抚她的发,又握住她的腿,为她轻轻揉按,同她温声耳语:“明日在厨房那儿隔出间浴房。” 莺然含糊地应了声,沉沉睡去。 * 清晨,关熠来接。 莺然抱抱徐离陵,同他亲了亲,牵上飞驹出门。 路上,和关熠说了以后自己来往,下午不上武试课的事。 关熠想了想,不放心:“我再陪你走两天,你熟悉了路,我就不送你了。” 莺然应下。 到乙玄道一宗,关熠又要亲自送她去静堂。 他是好心,她便让他送了。反正不过是坐第一排。 到静堂却发现,今日这会儿堂中已坐满了人。 莺然:“昨日还没这么多人呢。” 关熠:“散修得到消息,陆续过来了。待会儿人更多,明日人更更多。” 他面露难色,想在门外找个避风的地方给莺然站着听课。 找了会儿,就听门内武罡道:“关熠。” 关熠一愣,又怂又谄媚地进门:“武长老。” 武罡面无表情:“怎么叫我武长老,我不是叫东山虎吗?” 关熠尴尬:“诶,您这……我这……哎呀,怎么会呢,我哪敢嘛。” 莺然想笑,不敢笑,憋着。 武罡冷哼一声,把自个儿的座椅踢到讲师桌旁,“你妹妹,特殊照顾,坐这儿吧。” 莺然偷瞄眼堂中三千弟子,全都对着她的后背:…… 笑不出来了。 关熠表情扭曲,只能道谢,出了门对莺然合掌:对不起了,莺莺。 莺然斜眼看他:我明日不要你送了。 关熠对她拜了拜,溜了。 莺然转念想想,好歹有个位置坐。 便这般坐着听讲。 只是后背视线众多,略感烫人。 莺然忍受着,好不容易熬到放课,她将椅子还给武罡,郑重道谢。 武罡“嗯”了声,打量她:“你倒是挺乖巧讲理。” 莺然当他说的是“挺讲礼”的意思,谦逊两句,再度道谢。出门,去乙玄道一的外门兽棚取飞驹。 今日山上比昨儿还冷,风呼呼刮,吹得她发髻都乱了。 在宗内不可御兽,到山门,终于可以上马。 关熠才赶来,远远冲她招手,要她等他过来送她。 莺然便扶着飞驹等。 肩上忽被人拍了下。 莺然回眸。 是徐离陵站在她身后。 莺然愣住,惊喜:“你怎来了。” 徐离陵一手捋了捋她被山风吹乱的发,另一手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她。 他道:“接你。” 糖葫芦红灿灿的,散发着酸甜的香。 莺然接过糖葫芦问:“怎么来的?走来的?” 徐离陵:“嗯。” 清南巷离连乾山可有段距离,更别提到了乙玄道一还得爬山。 莺然心头酸软,盯着他瞧。 徐离陵弯腰,将她抱到飞驹上。牵着她到人少可飞处,翻身上马。 姗姗来迟的关熠在一旁默默待着,这会儿上前打声招呼:“有妹夫来接你,我就不送了。” 莺然:“劳你白跑一趟。” 关熠嗔她:“同我客气什么。” 莺然对他笑笑,徐离陵环护着她,骑飞驹带她回家。 关熠对他们摆摆手,看到飞驹渐远,莺然坐在飞驹上吃糖葫芦。 她吃一口,给徐离陵吃一口。 关熠兀自笑开,转身回宗里。 一回头,却见武罡站在身后。 武罡仰头望着飞远的飞驹,幽幽道:“你妹妹同她夫君,关系很好啊。” 关熠:“是、是啊……我妹妹不爱吃的就给他吃。” 武罡:…… 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 连乾山下是灵脉,会叫徐离陵不适。 徒步上山,又辛苦得很。 莺然叫徐离陵明日不要来接了。 徐离陵不置可否,只同她道:“午间饭已做好了,在灶上热着,不耽误功夫。” 莺然无奈,又笑又疼惜他。 与他分吃完糖葫芦,也刚好到了家。 吃了午饭,午间练完《鹤霄九冥诀》,徐离陵便开始教莺然以阴阳道之法练剑。 他教的不多,只三招。 莺然忐忑:“三招够用吗?” 徐离陵:“三招,任你随意变换使用。再多,你学不精。” 莺然点点头。 学精确是比泛泛而学好。 徐离陵教剑的方法,比赵衔月精妙得多。也十分适宜莺然所修阴阳道——主用法杖,辅用剑。 因是乍学,莺然颇感新奇。一下午都在玩徐离陵买回来的新剑。 徐离陵亲自领她学了半个时辰后,便去厨房旁砌浴房隔间。 他不拘着她勤学。她学累了,就跑来和他玩,或是给他递递工具,与他闲话,他都陪着。 他们在云水县的小院起初只有间大致可住的房屋,后来的偏房等,都是他们自己建的。 是以这会儿砌个不大的隔间,倒也得心应手。 砌了两天,浴房砌成。 第二日下午莺然学剑的新奇劲过去,兴致不高。便同徐离陵一起出门,去买云州的机关浴具。 待浴房晾晒吹风三日,再装上浴具,就可以用了。 莺然很是期待。 每日晨起去上文试课,午间打坐,下午练剑,时间过得也快。 第55章 山门处众修各自而立,皆闻声望向那书生。 《森罗六道剑诀》早已失传。 天下仿者甚多,但能仿出精髓、并将其剑招改编的,仅此一个。 众修前来,皆想一观得了《森罗六道剑诀》真传之人,是何等不世大能。见那是名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着实吃了一惊。 徐离陵对莺然应了声,从她手中接过法杖化作的簪子,为她重新簪上:“与人比了武?” 莺然点头:“嗯。” 徐离陵为她裹上绒巾挡风遮雪:“山上雪下大了,山下还无雪,归家去吧。” 莺然应下,围着徐离陵四下看看,虽笑颜,但眉宇间略染失望,转身向飞驹走去。 徐离陵将莺然扶上飞驹,翻身上马。 莺然同关熠打了声招呼,自然而然地依偎在徐离陵怀中。忽身子顿了下,下意识嘟囔:“什么东西?” 硌着她了。 徐离陵从怀中取出一枝梅花、一个用油纸袋装的红薯递给她。 莺然惊喜,怀中抱梅,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红薯,忽想起什么,摸摸徐离陵的胸膛:“没烫着吧?” 徐离陵:“没。” 莺然这才轻松展颜,小口小口吃起红薯来,时不时给他喂一口,与他闲话:“梅花是家里的吗?” “家里的梅花还没开,得再过几日……这是来时路上摘的。” “这么早的梅花,或许是今年第一枝?” 莺然很开心,狡黠灵动得像只小兔:“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想吃烤红薯?” 徐离陵:“我还知道你晚上想吃暖锅。” 莺然没忍住低低地欢呼一声,同他低语。 山门处修士们离得远,她说了很多话,都叫人听不清。 只听见那书生轻声说的话里有一句:“……今日下雪了……” 便可知—— 因今日下雪,所以他知道,她在雪天会想着吃些什么。 他们纵飞驹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山门处的修士不减反增。有些难以置信,有些恍然: 得了《森罗六道剑诀》真传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料理家中事务、照顾修士妻子的凡人书生? 他瞧着温润体贴,与那样名震三界的剑诀,看不出有半点干系。 武罡与赵衔月也来了,遥望飞驹离去的方向,眸色微沉。 关熠晃过来,似不经意打断他们:“啊,武长老……我也想吃烤红薯了,今日我可否提前交班?我想下山去买红薯。” 他笑嘻嘻的,一脸傻样。 武罡:…… 这滑头的小子。 赵衔月:…… 她记得,前世他并不是这样看上去大傻子一样的人啊。 * 到家,莺然脱下绒巾,兴冲冲地回房,将梅花放在窗台上。 梅香盈盈,娇展枝头,沾染点点白雪。 莺然趴在窗台边看了会儿,听徐离陵叫她吃饭,才出房门:“今日把大花与小黄也叫进屋里来吃饭吧,怪冷的。” 徐离陵:“它们方才带飞驹出去玩了。” 莺然朝门外一看,院里果真空荡荡的了。 真是难得,它们会一起出去玩。 莺然想着,在桌边坐下。 因晚上吃暖锅,先前她又吃了红薯,午间饭吃得简单。 吃完她抓紧打坐,练完《鹤霄九冥诀》又去午睡一会儿,下午还要练剑。 但今日与人交手,比往日都累。竟是一觉睡到天将黑,徐离陵才叫她。 天色昏蒙蒙,她出房门时,徐离陵已备好了暖锅与碗筷。 她睡意惺忪,还是犯困,晕晕乎乎落座吃热腾腾的暖锅:“你下午怎么不叫我?” 徐离陵道她从今日起,可以暂时休息三日。往后再练剑,也不必像之前那般辛劳。 莺然疑惑:“为何?” 徐离陵:“你今日比试之人,是宗主之女,必能得进秘境的机会。你赢了她,自然也有。” 莺然了然:她赢了若进不去秘境,那赵衔月有资格进去的话,会被那些散修说道的。 只要乙玄道一不突然与徐离陵开战,她都是能得客卿令的。 莺然呼出口气,心道倒是因祸得福,终于可以休息了。 虽每日有徐离陵给她揉按身子,但她每日早起晚睡的,还是累得很。 莺然:“今晚我想早点睡。”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放下来,睡了一下午也不足以解乏。 徐离陵“嗯”了声。 在她吃饭间,去厨房烧了热水。 莺然叫他先吃饭。他道:“待会儿你吃完,便可去洗漱沐浴,早些歇下。” 莺然撒娇咕哝:“那我还要你帮我揉揉呢。” 徐离陵道:“你睡着了一样揉。” 莺然对他眨眨眼,挪到他身边,与他贴近着身子吃。因徐离陵烧水之故,她比他先吃完。 徐离陵让她放下碗,可以去洗了。 她没去,环抱着他的腰,依偎在他身侧与他絮絮说话。待他吃完收拾桌子,才去洗漱沐浴。 从浴房出来,院中很冷。 她只拿了寝衣进浴房,这会儿一身单薄,急于跑回房中。 刚跑几步,徐离陵从屋里出来,给她拿了件他干净的长袄,将她从头到脚裹住,搂着她回房。 她冬日沐浴,总是不喜欢多带衣裳,觉着累赘。他便总是拿他的衣裳给她裹着,防止她着凉。 待将她送到床上。 莺然感到被子里也暖烘烘的,是放了汤婆子。 徐离陵把沾了她身上水汽的外袄挂起,同她道:“我去洗。” 他拿上衣裳出门。 莺然躺在软软热热的被窝,甚是舒服惬意。闭上眼想睡觉,这会儿却又睡不着了。 许是下午睡得太多,过了困劲儿,就不想睡了。满脑子都想的都是徐离陵。 想他今日送了梅花,现下屋里还能闻到梅香。 想他今日备了她爱吃的东西。 想到这段时间,她虽很累,但既要照顾她、又要教她练剑的徐离陵,比她更忙更累…… 她裹紧被子,胡思乱想了许多。 最后想到,今晚,大花小黄和飞驹不在家。 好难得啊,它们都不在。 她与徐离陵很久没同房了。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房子太小,它们就住在窗外…… 她兀自深想下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很快又镇静下来,等徐离陵回来,问他:“怀真,你困吗?” 徐离陵提了小暖炉进屋,以防为她揉按时她着凉。 他上了床,为她揉手:“不困,怎么?” 莺然:“那你累吗?” 徐离陵:“不累。” 莺然望着他神情专注、颜色清正的模样,觉着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但还是要问一问:“那……我明日也不去上文试课了,好不好?” 徐离陵睨她,倾身问她:“不上了?” 莺然勾住他的脖颈,对上他因低身而更显幽暗的眼,面飞粉霞,悄声细语:“不上了,也歇三日。” 徐离陵“嗯”了声,仍旧不紧不慢为她揉按。 莺然心疑真是自己多想了,暗自庆幸还好没把话说得太直白。 然而他为她揉到肩颈之处,手却往下,揉了他先前为她揉按时都不会碰到的地方。 莺然猝不及防低呼一声,热了耳根仰面看他。 他面不改色,手指从她身前划过,慢条斯理为她揉另一边肩膀。 他正坐在她身边,眼睫微垂,有几分漫不经意的居高临下。 让莺然想起某些她躺着、被他扼着怎么也起不来身,只能连声哄他停一停的时刻。 莺然有所会意,躺着闭上眼,如往常般让他为她揉按。 只是今日他揉按的地方不只是往常。她也知道,今日揉按过后,他也不会像往常那样直接睡下。 不过他总是有意无意地乱揉,怪磨人的…… 莺然忍了忍,呼吸渐重,想说今日别揉了,咱们早些睡吧。 脑中忽响起大花的声音: “做好准备,有任务。” 莺然:…… 为什么又是这种时候。 莺然闭着眼,无奈地思忖着,干脆就这般准备入梦。 入梦前,特意嘱咐大花,不要忘记之前她同它商量过的事。 * 莺然睁开眼。 眼前是纵横山岳。 此方炎阳高照,山岳另一边却是黑云压低,狂风大作,似风暴欲来。 苍穹形成一黑一白的割据,如晴夜相交,割裂至极。 大花的任务随之到达:“此次的任务,是要你去战场上救人。” 莺然摸了摸发间,问神女:“眼下玄魔正开战吗?” 她在这边,还能听见那边摧山翻海般的轰鸣。 神女愤恨:“你来了,你夫君仍不收兵,他竟是违誓!” 莺然神情凝重:“这边日头太烈,我过不去。烦请再给我能量,让我以云遮身而去。” 神女沉吟片刻,有云飘来遮日:“你快来吧。” 莺然应下,但不急着去,趁天阴之时,在附近砍了一丛大叶,遮在头顶。 虽然累了些,但可防云突散,太阳灼伤她。 她来前穿的寝衣,但因此前和大花商量过些事,用能量换了身轻便的粉绿裙衫。 她一面向战场赶,一面思索该如何弄清当下真实局面。 此次来,虽看似一切寻常。但莺然不信。 神女不愿给她能量,而是自己战时抽空,以云蔽日,便是证明。 到达战场附近山峰,莺然没急着入战。 俯瞰战局,惨烈焦灼,声势浩大,厮杀的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 竟是比她前两次所见之战更为激烈。 第56章 莺然惊魂未定,抬眸—— 眼前之人满面漆黑咒印,一双魔血所染的瞳,一只如晦猩红,一只浊雾渐染、金光混沌,更为可怖。 莺然心渐定,紧紧抓住他衣衫:“怀真……” 然而徐离陵看她一眼,满目正盛的杀意,狂热骇人。将她放下,反手一招,魔风冲击得莺然险些站不稳。 莺然站定望去,是那天霄上仙紧追不舍。 天地惨烈之中,可见众仙一身仙袍,已染满血腥污秽。 莺然这时低头才发觉,自己身上被徐离陵环抱过之处,亦沾染大片他的血污,腰间还有一道清晰血掌印。 知徐离陵现下战意正烈,又有强敌追命,不宜同她多言。她道:“你去吧。” 徐离陵没应声,又一招击散仙人向此方袭来的杀招,纵身引仙人远离她所在之处。 莺然缓了缓神,想到神女被击落在山下,而山下还有阴阳道修在。立刻抓紧时间跑下山,想要趁此混乱之际,抓住神女。 还没跑到山下,便见有魔修上山,牵了一匹魔驳兽,请她骑兽休息。 魔修说神女已被抓获,众阴阳道修亦被俘虏。 莺然惊疑:他们是怎么做到随徐离陵突然过来的? 魔修:“大人指引之处,魔道自有感应。” 莺然了然,对他们道谢,先对神女施以《鹤霄九冥诀》附卷中的封魂秘术,才上了魔驳兽,放松下来。 魔修要牵魔驳兽离开战场。 莺然:“我想在这儿等他,可以吗?” 魔修应:“自是可以。” 他命一批人将俘虏先行带回圣魔城,一批人跟随莺然在此等候。 莺然怪不好意思的,叫他们去休息。 魔修:“与那些护送队的人相比,我们不用动弹已是在休息了。” 莺然无言:他们好坦诚…… 她回过神,眺望远方激战。 至夜深之时,随着一道羲和金光炸亮漆夜后,苍穹长久地黑沉下来。 天空飘下淅沥的雨,带着浓厚血腥气。 众魔沐浴血雨中,欢腾兴奋起来,连声高呼: “圣魔无上!圣魔无上!” 莺然知晓,此战是徐离陵赢了。 她纵魔驳兽向徐离陵疾奔而去。 行至半途,雨幕连绵中,一道高大身影缓步走来。 血雨冲刷他一身玄袍,滴落下更浓稠如血的液体。 莺然跳下魔驳兽,飞奔向他,“怀真!” 至他身前,莺然将他抱住。他倒也不客气,身子全然压下,伏在她肩头。 压得莺然踉跄两步,差点腿软摔倒。又被他扼在怀中,搂住纤腰,依偎着他站定。 见他仍旧如此有力气,还有心思戏耍她,莺然安下心,嗔怪地捶了下他的肩头。 他拂袖召魔龙,搂她纵身而上,御龙直往圣魔城去。 长风混血雨,拂面而来。 他盘腿而坐,双目轻阖,就地打坐运功,压下沸热魔血。 莺然坐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的身子时而因痛紧绷,仰面看他。 那咒印深深刻入他骨血里,从皮肤里渗出来。两道血泪自闭起的双眼中流淌而下。 在阴晦天幕下,比恶鬼好不了多少。 莺然抬手轻抚他面容:“你还好吗?” 徐离陵拉下她的手,握于掌中,放回膝头打坐,“三日便可尽好。” 这样严重,比起莺然初见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三日便能好? 他越来越强了。 于魔而言,强大就意味着五衰的逼近。 不过他嘛…… 莺然依靠在他怀里,若有所思。 就这般静静陪着他,回到圣魔城。 凌空俯瞰,印象中荒芜的问政宫附近,开出了成片清透如雪海的千丝绊。 那天生地养的小生命,在圣魔城这般荒芜的地方,竟也开得绚烂无比。 莺然心中宽慰,忽想到件事,问徐离陵:“我还没得及去找你,战场那地方也没有千丝绊,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魔龙落在问政宫附近。 徐离陵搂住她的腰,带她纵身跃下。睁眼走于两侧雨幕如瀑的长廊内,领她往通和殿去。 莺然抬手想碰他,可他个子太高。 徐离陵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仍弯下腰、低下头来。 莺然抚上他的眼:“你若是睁眼不舒服,就闭着眼,我带你走。之前在这儿住了段时间,我也认得路的。” 徐离陵在她掌下合上眼,松开他牵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掌摊开在她眼前。 莺然不解:“你还没回我话呢,你是怎么知道……” 说话间一垂眸,就见一朵小小的千丝绊,生长于他掌心。 它以他血肉为食,乃万千千丝绊母株。 只要她来,他会比天地更早知道。 莺然摸了摸他的手掌,千丝绊花隐匿入他血肉。 她低头,轻吻了下花生长的地方,含笑牵起他的手,带他回通和殿休息。 一边走,一边与他闲话。 问他这些年过得可还好?听说他这十年都在追杀神女,可有累着?有没有自己偷偷尝试做百花蜜饯?成功了吗…… 诸如此类的问话,娇俏温软的声音,逐渐取代了雨水打在檐上的冰冷击打声。 仿佛圣魔城的雨,停了。 徐离陵闭着眼,回答简单。但她说话,都会回应。 就这般走回通和殿,莺然加快脚步,拉他入内殿歇息。 徐离陵:“先沐浴。” 莺然想到千年后,徐离陵外出回家,不沐浴也不会碰床,至多在躺椅上假寐,心说他小洁癖。 可他对她就没有洁癖。 莺然牵他往侧殿浴房去,到门口:“你去洗吧。” 徐离陵:“你不洗?” 莺然:“我先洗?” 徐离陵:“一起。” 莺然沉吟,面颊渐热。 真奇怪,明明和千年后的徐离陵一起洗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可面对眼前这个,她竟还会有初次与他共浴般的退缩与犹豫。 许是因为,她在此,还没同他圆过房。他也一直不信她说的那些有关千年后的话呢。 徐离陵:“我闭着眼,看不见。” 莺然“嗯”了声,应下。 不过—— 她道:“我没有备衣裳。” 徐离陵:“我这儿有。” 莺然轻轻“哦”了声,牵着他入浴房。 因他闭着眼,莺然先等他脱衣。 他自个儿解了腰带、褪了袍子,露出布满咒印的身躯。修长清癯,肌肉精悍,黑咒之间,是白如苍玉的皮肤。 有几分妖异,几分邪气。宛若一尊鬼斧神工、天地造化而成的邪佛玉像。 莺然帮他把衣袍放在一旁,回眸看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实在好奇—— 那咒印沿伸至亵裤里,那儿当真没咒印? 却见徐离陵没脱亵裤,去冲洗过后,直接下了浴池。 莺然沉默,眨眨眼,就当什么也没想过。 她背对他脱了衣衫,也留小衣亵裤,冲洗后入浴池,与他各倚在浴池一角。 余光忽瞥见他伸出手,似是寻她。 莺然走向他:“怎么了?” 刚靠近,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入怀中。 莺然错愕,微启唇,低呼卡在喉中又被咽下,凌乱了心跳。 她后背毫无遮挡地贴着他的身前。温热流动的泉水,像孱弱的游鱼拂过相贴的肌肤,勾动隐隐酥痒。 莺然僵了须臾,徐离陵没有其他动作。 回头看他一眼,他双眼仍闭着,就只是单纯地搂抱着她,什么也不做。 甚至…… 没有反应。 莺然往下瞄,又迅速收回视线,便这般倚靠着他。 因他是魔,泡不了灵泉,这池水只是普通的流动温泉水。 不过即便如此,也能洗去一身疲乏。 泡久了,莺然有些热,还能看见自己胸前渗出些许汗滴,化作袅袅雾气。 新奇又有趣。 她盯着观察了会儿。 耳边忽响起徐离陵的声音:“在看什么?” 莺然侧目。徐离陵不知何时睁开眼,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和她一起低头看她胸前。 莺然沉默。 莺然捂住他的眼,心生隐怒。 不是气他突然睁眼,而是气他竟然盯着她的胸前问:在看什么。 就好像在问“有什么好看的”一样。 莺然忍了忍,没忍住,嗔他:“那你在看什么?” 徐离陵侧倚池边,手撑脸,懒懒地注视她,唇齿开合答她。 莺然闻言一愣,恍然想起千年后他们初次共浴。 那还是在云水县的山间茅屋里。 因他们的浴桶没有浴池这么大,她的身子几乎是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坐也是坐到了他腿上。 虽然他没有反应,但他……着实很难叫人忽视。 那时她很害羞,低着头一声不吭。 徐离陵坦坦荡荡,侧倚在浴桶边,以手支颐盯着她。 直到她难以忍受,羞恼:“你在看什么!” 徐离陵嗓音倦懒的回答,与此刻他温缓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在看我的妻子。” 此刻,莺然依入他怀里,一手握紧他的手,一手捂住他的眼,要他将眼睛闭上,好好休息。 徐离陵圈住她的腰,合上眼,伏在她肩头。 她轻抚他的发顶。 无声地告诉他—— 我在呢。 * 莺然在池中泡久,倦意上涌。 徐离陵便与她各自穿衣,一同回房。 问政宫很大,侧殿与通和殿虽相通,但仍有些距离。 莺然走到半途不想动,徐离陵就在她身前蹲下,叫她坐上来。 莺然对着他的背疑惑:这怎么坐? 第57章 莺然惊诧神女所唤。 她记得神女要杀她时,也这样唤她,且动作产生了一瞬间的凝滞,才让她逃过一劫。 她暗暗思量,面上不显,无视神女所言,开门见山:“你应该能感受到,你中了阴阳道中的咒术。” 神女凝眉,思量片刻:“鹤霄九冥诀的附卷秘术,封魂咒?” 莺然讶异她竟然知道。转念想到神女轮回多次,知道也不算奇怪。 神女:“是他教的你?” 莺然不答:“你既然知道此咒,想来也清楚,秘籍只有半本,上面虽附有咒术,却无解法。如今,解咒之法只有我会。” 但莺然心中估算,过段时间,神女就能用能量磨开此咒。 故而她要趁神女眼下处境糟糕,解决她和神女之间的麻烦。 神女眼神清明而利落:“你想要什么?” 莺然拔出发间之簪,手掌翻覆间,簪化法杖。 她神态陡然冷厉:“要你死。” 神女瞳眸收缩,又迅速冷静下来:“曦照神眼和星川奔月,是你在另一个时空趁我沉眠夺取的?师妹,你真是长大了。” 莺然暗忖神女暴露了她在现实的状况:沉眠。又因神女再度唤她师妹而微微蹙眉。 她步步逼近神女。 神女不躲不避,反倒主动迎上:“师妹,那你便杀了我吧。杀了我,咱俩一起死。” 莺然警觉:“什么意思?” 神女:“你的系统是不是告诉你,你能穿越到这个时空,是因为系统机制?” 莺然蹙眉。 神女:“你们错了,因为你们来迟了。系统的机制,我已经用过了。现在,是第二次时空穿越。” 莺然:“何意?” 大花在那边想到了什么,低呼:“分宇合宙!原来我的系统页面多出的第二道进度条,是分宇合宙……” 神女道:“意思就是,系统给的穿越时空机制,我已经用过了。你所用的穿越机会,是我用分宇合宙道具开辟的第二次穿越。” 莺然心中一凛。 大花向莺然解释:“宇为空,时为宙。分宇合宙,顾名思义,是一种分化时空的道具。可以重启一次系统时空任务机制。” “如果我们是因系统机制传送过来的,出于保护机制,就算她不愿送你回去,等你遇到危险也会被自动送回,就像你第一次来时那样。但分宇合宙,只有拥有者能掌控。” 大花:“我们不能杀她。道具在她手里,我们若杀了她,会被困在这个时空里,你会死的。” 大花通过莺然质问神女:“你怎么会有分宇合宙?这是总部允许才能使用的东西,你为什么要二次重启此界?” 神女神态悠闲:“当然是因为总部无法已再重启此界。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圣魔是一段灵念,不死不灭。自它诞生,它就不会再消失。若是此界毁灭,它反而能摆脱天地束缚,纵横虚空。” “它会在轮回中不断成长,越来越强大。每一次重启,它都变得更为可怕。而这一次,已经是总部能压制它的极限了。所以,只能由我使用道具强行再来一次了。” 大花惊呼:“怎会!” 神女冷笑:“对了,你们只知道任务是救世,还不知道,任务要救的是什么世。救此界?不。总部真正的任务,是要救整个大千界。” “总部怕的,是一旦圣魔摆脱此界限制,大千界都将受到圣魔传播魔念的影响,到时陷入战乱与屠杀的便不只是此界。不然你以为,总部为何对我这么纵容,给我这么多能量,还要屡次保我的命?” 莺然怔愕,瞳孔微颤。 神女轻慢道:“如何?还想杀我吗?有你作陪同死,我不介意。” 莺然凝视神女,若有所思。 总部派神女在此界轮回十万年,神女手上必定有诸多筹码,她本就没想过能成功杀了神女。 来时路上,她就与大花讨论过这事。 大花说按照总部规定,神女要杀她,她反杀是不违规的。 但它早前系统页面上多出的第二道进度条,似乎有点古怪。 那道进度条不是跟随莺然的任务而走的,有时候莺然什么也没做,它也会变动。 而这世界除了莺然,也就只有神女能影响任务进度。 眼下的结果,不过是在意料之中。 唯一出乎她意料是灭世之事,不过,这事急也没用。 莺然平复了心绪,温温和和地恐吓:“我不杀你。作为交换,我要你全部的能量。否则……我们就一起死好了。” 神女眉头紧皱,与她僵持。见她当真无所畏惧般毫不退让,终是不得不低头:“我无法将能量全部给你,至多五成。否则,你我就同归于尽吧。” 莺然:“七成。” 她知神女性情偏激,说要全部本就是给了神女讨价还价的余地的。 神女:“五成。” 莺然:“七成。” 神女:“五成已经很多了!” 莺然不为所动:“那咱们就一起死吧。若没有足够对付你的能量,有你在时刻盯着我的性命,我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 神女瞪着她,牙关咬磨,强忍翻涌的怒气:“好,七成!” 莺然“嗯”了声,要求神女立契约,将能量转给大花。 这么多能量在手,往后神女再想动她,都要考虑会不会被她反杀。 神女神识因封魂咒早已昏沉,是强撑到现在。她慢慢吞吞地操作完毕,又过了一刻钟,倒地不起。 莺然施术为神女解咒。 待神女苏醒,莺然交代:“我这次打算在这里待三十日,请你三十日后再将我送走。你若提前或是不送我走……” 莺然笑笑,不说话。 但神女会意:那就同归于尽。 神女冷呵:“师妹,此前是我糊涂了,我向你道歉……但我想你我的目标还是一致的,你也不想此界被圣魔所灭,对吗?既然你已经得到能量,还望你莫要介怀我先前的糊涂。” 莺然蹙了蹙眉,忍不住想问神女为何一直唤她师妹。 却留意到神女看她的眼神,幽深而极力掩饰着什么。 满心为师妹报仇的人,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师妹? 莺然终是没搭理,只道:“你演技不太好。” 神女面皮僵了僵。 * 出缚神窟,外面天色早已黑沉。 虽徐离陵城白天也昏暗,但圣魔城的夜还是更浓黯、更阴冷的。 莺然加快脚步往通和殿走。 大花一路都在莺然脑中兴奋地叭叭它有好多能量了。她都能想象到它手舞足蹈的模样了。 回到通和殿。 殿内烛光暗,不似寻常她来时那般通明。 莺然心疑地走入殿中,见殿中宝座上一道身影,正支颐假寐。 她上前轻声唤:“怀真?你怎么在这儿睡?” 走到近前,徐离陵倏地睁眼,猩红的瞳眸、漆黑的眼白,在昏暗中犹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莺然本能一惊,缓了缓神:“吃饭了吗?” 他身上有股很复杂的味道,是他本身那清冷的香中掺杂了其他诡异之香。 徐离陵:“在等你。” 莺然抚了抚他的脸,唤来魔修点亮通和殿、准备晚饭。 魔修领命而退。 莺然坐到徐离陵身边。这才留意到他身上玄袍兽纹处,溅上了点点泛金的血迹。 他身上复杂的香,正是因为仙血。 猜到是天霄上仙的血,莺然没多问,拍拍他的肩:“去换身衣裳。” 徐离陵便去内殿换了身苍青的袍子出来。 魔修已将晚饭准备好,莺然上前牵他落座。 他问:“去做什么了?回来的这么晚。” 莺然如实道:“去见了神女。再过三十日,我便要离开了。” 徐离陵不语。 莺然轻叹:“我是魂体,在此界不能长留。” 徐离陵:“倘若我有异法叫你长留,你留吗?” 莺然:“什么异法?能叫活人离体几百年也不死吗?” 徐离陵默然一息,倏而闷闷地笑起来,渐笑得身子发抖。 莺然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徐离陵止了笑:“活人离体?” 莺然知他不信她那番千年后的言论,他只会以为她要离开,是回到九幽酆都。但还是不得不说:“我早说我是从千年后来的,千年后我还活着呢。” 徐离陵问:“为何你从千年后来,说是为我,来去与否,却要随神女想法?” 这…… 莺然答不上。 她可以骗他:因为我同她做了交易,我来找你,以帮她救人做代价。 但她不想骗他。 莺然思索,该如何解释系统这种天外来物。 徐离陵打断她:“吃饭吧。” 莺然无奈。 他根本不信,不用她解释。 但…… “我三十日后要离开,是真的。” 徐离陵“嗯”了声,没有就此多说。 这对莺然而言是好事,却叫她心中怪异。 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饭后一同沐浴,徐离陵又如昨日那般,将她缚在怀中。 莺然打量他身上咒印,已退了许多。 她心下稍安,依偎在他身前嘟囔:“我要离开,你怎么好像都不在意?” 徐离陵:“在意,你便不离开?” 莺然:……那不能。 徐离陵:“我不喜欢毫无意义的问题。” 莺然默然,心想徐离陵似乎总是如此古怪。 千年后她做的许多事,他未必没有发现。 从早期她与他成亲不久,某日梦见前世爱看的那些法治节目,心中惴惴,胡思乱想,偷偷藏了把小刀在床里侧。 第58章 莺然眼前浮现出他在破庙咒印发作时的痛苦、神志不清时唤的爹娘,还有昨日看到的缚神窟,那血迹斑斑、布满挣扎痕迹的地牢…… 莺然把簪子夺回,塞入怀中,不让眼前的这个徐离陵再看见。 徐离陵自她身后环抱住她,手探入她怀里取出簪子。用灵绸包好,重新簪于她发间:“戴着吧。” 莺然想要说些什么。 他吻了下她的发,抚了抚她的脸。 莺然便无话可说,点点头,回身握住他灼伤正在愈合的手,拉他回桌边陪她吃饭。 他没什么食欲。坐下后不再拿碗筷,只看着她吃。 可看她吃了一会儿,他却又来吃她吃的东西。 莺然便时不时喂他一口。 就这般吃完午饭,魔修送来一碟百花蜜饯。 说是徐离陵在她没来时做的。 莺然讶异又欣喜,笑吟吟拿了一片吃。 入口,酸得她小脸紧皱。 徐离陵稀松寻常地拿了一片含入口中,没什么反应。 好在花味儿很重,是梨花香,她一向就喜欢花味重的吃食。杏脯也没什么涩感,过了酸劲,莺然也就适应了。 她缓口气,问徐离陵:“你不觉得酸吗?” 徐离陵又吃了一片:“不是你说七分酸,三分甜?” 莺然:…… 这分明是九分酸,一分甜! 她怀疑他常年吃无及草,味觉已经变异了。 徐离陵拿了一片百花蜜饯递到她嘴边,要她吃。 莺然不想再吃了,苦着脸撒娇:“好酸啊。” 徐离陵不勉强她,拿回来自己吃。 莺然又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中杏脯衔走,含入口中。随后又是酸得皱脸。 她咕哝:“要是大花小黄在就好了,给它俩也尝尝。” 它俩肯定会酸得在地上哀嚎打滚。 但因为是徐离陵做的,一个都不敢吐。 莺然有些坏心思地想,默默笑起来。 徐离陵记得她提过,千年后她与他养了一猫一狗,大花、小黄便是猫狗的名字。 他问:“你很喜欢养宠?” 莺然摇头。 恰恰相反,她不喜欢养宠。 她总怕自己不够耐心、不够好,怕负担不起那些小生命的重量。 养大花与小黄,都是各有缘由的。 徐离陵明了,“哦”了声。 莺然问:“怎么了?” 徐离陵:“你若喜欢养宠,我便多给你找些来。” 莺然欣喜,心想如果有他们一起养的宠物,在她不在时陪着徐离陵也不错。 但转念想到,他不喜欢养宠。待她走了,宠物怕也不能陪伴他,反而讨他嫌。 她摇摇头:“算了。” 吃罢杏脯,她挽着徐离陵到檐下散步消食。 逛一圈,回通和殿门前,她道:“要是有副躺椅放这儿就好了,没事儿可以躺躺,吹吹风,看看雨。” 千年后,她和徐离陵在云水县时,还挺喜欢这样做的。 他们那时住的房子小,没有檐廊。下雨时,就把躺椅放在堂屋里,敞着大门吹风赏雨闲聊。 不过仅限暮春至初秋这段时间,其他时候太冷了些。 此刻徐离陵道:“圣魔城的风雨皆携魔气,你想入魔吗?” 莺然悚然摇头,回殿里。 刚回殿中,就有魔修来报:“拔狱谷那边派人送了东西来。” 徐离陵“嗯”了声,命魔修退下。 莺然心知徐离陵得去处理事务,松了挽他的手:“你去吧。” 徐离陵应了声,往问政宫侧殿去。 因莺然占了通和殿,现下圣魔城议政事都移往那处了。 莺然有午睡习惯,自己回内殿去榻上小憩。 不知睡了有多久,迷迷糊糊忽听魔修通报:“请夫人往侧殿去一趟。” 莺然应下,理了理衣裙,简单洗漱后随魔修前往。 圣魔城的天色很难分清时辰。 到了侧殿,见殿中只有徐离陵一人,莺然便知自己睡了挺久,拔狱谷的人都已走了。 徐离陵屏退旁人,上前来拉她入内殿。 莺然问:“怎么了?” 徐离陵:“带你看样东西。” 莺然暗暗期待。随他入内殿,却见内殿空荡,只有一具偌大的漆黑棺材居于正中。 棺上刻满冥印鬼兽,似呈百鬼封棺的邪阵。不知是何物制成,于晦暗中散发幽幽紫红光。隐隐逸散阴邪诡气。 莺然一惊,抚着心口跟他上前:“叫我来看这个做什么?给谁准备的?” 走到棺边,登上台阶,方能看见冥棺内部。 内部铺设了浓紫绣月莲纹的云缎软枕,一眼可知亦非凡物。 莺然嘀咕:“跟张大床似的。” 她思量着给谁用,忽忆起张复弦为弦花准备的拔狱谷寒极棺,低呼:“弦花出事了?” 徐离陵斜她一眼,似疑惑弦花是谁,转瞬忆起:“不知道。” 莺然:“这寒极棺不是为她准备?” 徐离陵:“这不是寒极棺,是封冥棺,有养阴魂之效。” 养阴魂…… 莺然默了一息:“给我准备的?” 徐离陵颔首。 莺然神情复杂:“往后,我们睡在棺材里?” 徐离陵:“现在不睡。” 又问:“你不喜欢?” 莺然轻轻摇头,又点头。 这封冥棺确实让她感觉很舒服,也有想睡进去的冲动。 但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也许因为她是凡人,比较忌讳这个吧。 莺然思量着问:“你想睡这里边?” 徐离陵:“你陪我吗?” 莺然:“你若睡在这儿,我自是会陪你。” 毕竟是为她找来的、对她有益的棺材,她也不想拂他心意。 徐离陵唇角扯出笑,牵她下台阶,拂袖,封冥棺盖随即封上。 他道:“日后再说。” 莺然点点头:“拔狱谷的人,专门为送此物而来?” 徐离陵:“还送了些玄门阴阳道的书,你要看吗?” 莺然想看,又顾虑她在此陪徐离陵也就二十几日。 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来,若把时间花在看书上,岂不是没多少时间与他相处? 徐离陵:“你若看,这几日,我们一起看。” 莺然:“搬回通和殿,咱们一起看?” 徐离陵点头。 莺然笑起来。独自看书与和他一起看,那又是另外的说法了。 徐离陵牵她走出侧殿,同她一起绕过回廊,回通和殿。 此时时辰已不早,圣魔城的雨中月升起了。 她倚在徐离陵身侧:“看多了,便觉着圣魔城的景致也挺别有风采。” 徐离陵不语。 入通和殿,命魔修准备晚饭。 莺然:“是不是太早了?” 徐离陵:“我身上祓魔咒印已退,你我大婚还未礼全。你若觉得早,过段时日也行。” 莺然疑惑大婚怎么没礼成?合卺酒都喝了呀。旋即想到一事,眸光闪烁地低头。 哦…… 还没圆房。 * 用过晚饭,莺然与徐离陵同去浴房。 前两日同浴,莺然只起初有点羞意,随后便坦荡了。 今日反倒比前两日更紧张,仿佛回到刚刚与徐离陵成亲之日——一切事毕,她沐浴等待徐离陵进房的时刻。 徐离陵很是淡然,没有丝毫莺然猜想的因他这时年轻几百岁,多少会有些羞意。 他如往常般将她搂在怀里。 莺然倚着他咒印刚退、更显雪色的身子,眼睛四处转,就是不看他。 徐离陵忽以手带起些许泉水,点落在她肩头。水珠由他指尖落下,一路滑入莹白之中。 他漫不经心:“你我不是成过亲?” 莺然扁嘴,心知他又在调侃她了。 她嘟囔:“那不一样。” 徐离陵:“怎么不一样?千年后的我,更老些?” 莺然:“当然不是,你一点都没变过。但我们刚成亲时,你没有与我……睡一间房的意思。” 徐离陵拖长尾音“嗯”了声,表示他在听。 莺然回想那晚自己的紧张与诸多心思婉转,含糊道:“还是我同你说了,你才知晓要同我睡一起……” 这么说来,莺然也不紧张了。反再度拾起那时的疑惑:“你说,你那会儿与我成了亲,为什么没想到与我圆房呢?” 她最初以为是他年纪小,不知。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徐离陵一手拥她,一手懒散地搭在池壁上,身子斜倚:“怕你不愿。” 莺然心中忽而松快,仿若长久以来藏在心里的一颗小石子,忽然间化作风散了。 她问:“不是你不愿吗?” 徐离陵:“我若不愿,便不会娶。” 莺然抿唇温温和和地笑起来,反身趴在他身前,抱着他的脖颈。 徐离陵搭在她腰际的手轻抚了抚。 无衣遮挡,引得莺然身子轻颤了下,无意地低哼一声。 莺然嗔他一眼,按住他的手叫他别乱动。 徐离陵垂眸看她的小动作:“千年后你我成亲之后,多久同房一次?” 莺然面上倏热,抿唇不答。 他问得太直白了。 徐离陵:“那一个月几次?” 莺然低声:“说不准……有时比较少,有时会多些。” 徐离陵:“少些是怎的?多些是怎的?” 他平静得像在谈公事,让莺然羞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矫情。 别过脸去,有种豁出去的架势直言:“刚成亲那会儿,不太熟悉,头天晚上圆了房,一个月都没有过。” 后来他陪她回了趟娘家,在她爹娘面前不着痕迹地维护她。 第59章 徐离陵沉吟片刻,了然。 大约在她的故事里,她与他成了亲后,每每她累得不想下床时,他便会将饭菜端来给她吃。 在这些奇怪的方面,她似乎总是很了解他会如何做。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一日他会将饭菜端来,让别人在他的床上吃,不用起来。 莺然又喂他一口,而后自己吃完了面,习惯性地等他收拾走,懒懒地斜倚在床头。心想: 做鬼魂真好。吃了就睡,也不用担心长胖。 她睡了一整个白日,精神奕奕。 待徐离陵回来,问他可有事要做。想同他一起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徐离陵问:“你睡不着了?” 莺然立刻又紧张起来:“你不是拿了那么多阴阳道的书来?咱们一起看书吧。” 徐离陵笑了声。 很明显在笑话她的紧张。 却也没说什么,应了她的提议,一拂袖,堆若小山的书籍便在床边显现,都要将床围起来了。 莺然随手抽了一部看。却不大看得进去,心不在焉地偷瞄徐离陵。 见徐离陵也挑了一部秘籍,席地而坐,倚在床边看起来。神情专注。 莺然不再胡思乱想,专心看起自己手上的书。 从前只看徐离陵给她的《鹤霄九冥诀》,她虽知精妙,但说不出所以然来。 如今看其他阴阳道书,莺然豁然开朗——为何玄道大修明知《鹤霄九冥诀》是圣魔所写,仍不顾身份偷藏他的秘籍? 因为他所写秘籍,确实是集大成之作。精炼而不失要点,省去了一切冗余之法。 以至莺然背了他的秘籍,如今看这些,还能点评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误区来。 莺然读了会儿,瞥向徐离陵,目露好奇。 徐离陵没看她,但仍在她偷看了他会儿后问:“怎么?” 莺然:“你已写出鹤霄九冥诀,这些书于你而言,还有什么需要学习的呢?” 徐离陵:“字既成书,便有著者独到之处。不同修道之士,亦各有其精妙之思,不以修为或声名来判断。” “修道之途,最忌心浮气躁,自高自大,自以为得窥大道,便不见微尘。” 莺然沉吟,心生感慨。 他明明是个这样好的修道者,却…… 见他长指翻书页,又五味杂陈地想:他看书不似寻常修士。 莺然自到云州后,走走逛逛遇见过不少修士,自然也见过他们看书。 修士看书,大多喜欢两指一并,隔空一挥,轻松翻了书页,又能体现与凡人的不同。 唯有对待珍稀秘籍,才会因怕有损秘籍而不敢动用法术,以手翻阅。 徐离陵却是不管看什么书,都用手,不紧不慢地轻翻。 仿佛一切书在他眼中,皆值得尊重。 莺然眼前倏然浮现他书阁里烧起的大火、他亲手丢入火中的那些书籍…… 她放下手中书,倾身,手臂自他身后搭上他的肩头,将他抱入怀中。 徐离陵仍平心静气地看着书:“怎么了?” 莺然摇摇头,笑着亲了下他的脸侧。余光落下,瞥见他正在看的书,是讲如何封魂的。 莺然一愣:“这是邪道书?” 玄道中有邪修,爱练旁门左道、损人利己的招数。 因阴阳道不善武力,尤以阴阳道中,这样的人最多。大多是以邪术对凡人或冤魂下手,炼其为奴,任己驱使。 徐离陵:“嗯。” 莺然想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但想到他说各书有各书之妙,便没问。 陪他看了会儿,实在不喜欢上面所述杀人取魂、或是将游魂炼化掌控的方法,就又躺回床上,定下心神,看自己的书。 她将一本书看了大半,开始忍不住走神,躺着定不下心,就改坐在床边。没看一会儿,终是斜倚着床头犯困,不知不觉睡过去。 醒时,先望见明窗上的蓝辉,心想:是白日了。 垂眸,见徐离陵伏趴在她腿上,一手搭着她裙散乱而微露出的腿肤,一手垂下,手中拿书,姿态随性不羁。 莺然不知他是否在睡,轻轻地调整了一下斜倚的姿势。 就听他道:“醒了?” 莺然:“嗯。” 他问:“歇好了?” 唇瓣似是无意,在他抬脸时,轻吻过她的腿膝。 莺然一愣,想了想,终还是点点头:“嗯。” 便见徐离陵一手扔开了书,一手抬起她的一条腿,跪在地上轻吻了下她的小腿,而后是膝、是大腿…… 莺然轻呼一声,仰倒在玉床上,在开始前抵着他的胸膛,叫他这次别那样折腾。 徐离陵不置可否。开始了,便由不得她说了。 他还是总能让她见识到一些新的、想叫她骂他像只畜生的花样。亦不只是在床上,还将她抱起,去殿中的雅室、会客室、书房…… 那些,都是莺然成亲前在这儿住时所游览过的。 那时她一边感慨此殿的磅礴典雅、一边想着徐离陵曾住这儿时,是怎样生活的。 不过那时他没有进殿陪她,她只能空想。这会儿有他陪着,她又顾不上问了。开口不是骂他,就是声不成调地求他慢些、求他停下。 其他地方还好些,到了书房,她想到他对书的看重,浑浑噩噩间觉得羞耻:“你在这儿……你就不觉着怪吗?” 徐离陵面不改色:“哪儿怪?怪在我曾在这儿读书吗?” 他轻抚了抚她的脸,同她讲起他曾在此生活的事。 从雅室说到书房,只要他同她去过的地方,他都说。 不过说的也不多。 倒不是他隐瞒,而是他从前与亲族不亲近,鲜少回徐离城。在此地,自然也没太多故事。 当他回来时,鲜有亲族来找他,他的雅室与会客室,也就没什么用途。 雅室只用过一次,招待他的爹娘与弟弟。 不过是他弟弟来找他,没一会儿他爹娘就把他弟弟带走,三人都没久留。 会客室用得多些,不过也只两次,一次招待爹娘,一次招待族中长老。 徐离陵说这些时,动作会缓些,多是将她抱在怀中轻抚厮磨,好让她能清晰地听见。 莺然也得以喘息,趴在他肩头神思渐明,了然他亲族与他的关系,是多么的疏离。 明明是爹娘,却在会客室与他相见,暂留、说完正事便走。 书房与藏光阴,是幼时回家的徐离陵待得最多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布置,那时的书房书架中,一个放他常看的书籍、一个放他还没看的书,一个放他正在研习的道法秘籍…… 他规划得很好,这华宫大殿他也设计得很好。 莺然原只觉精妙,说不出所以然。听他说才知,每一处灵宝仙物、每一处雕刻纹饰,皆是相辅相成的阵法。 除此之外,雅室里会放养灵之花、会客室里会放镇威之兽像、书房里不放杂物,因杂物之气不利于灵书保存…… 莺然眸光悠远:“你不常回来,怎么还费心布置这些?” 徐离陵不以为意:“那时总看别的孩子在家住,便以为,待我成了无极天的神帝,便也能得空,时不时回家住住。” 莺然不追问幼时的他还会想着回家的心思,扯开话题,调笑:“你幼时很自信,竟会认定自己能成神帝。” 徐离陵:“那时人人都这么说,我便信了。” 莺然一愣,忆起千年后徐离陵也说过这话,不再问下去。听他说起幼时其他事,随他辗转到琴室。 琴室有一只落地云鹤香炉,莲纹桌案上,还有一把筝。 上回来,莺然就瞧见了。她想,徐离陵成魔后,或许偶尔会来琴室坐一坐。 今日一问,果真如此。 莺然寻到了叫他停下的由头,在他要撇开筝时伸手压住筝:“我想听你抚筝。” 徐离陵手覆上她的手背,一根一根轻掰开她的手指。手一挥,将筝摔到了地上,将她放在了桌案上。 他手下动作不停,疑惑道:“怎么抚呢?” 莺然蹙眉,耳廓染霞,不知他是在说抚筝,还是抚旁的什么。 他幼年在华宫寝殿加起来也没待到一年,过往就这般说完了。莺然也失了休息的时机,再陷混沌失控之中。 只是神飘云端之际,又觉徐离陵罢了手。 他随意套件外袍,松散地系着,不知何时坐在了桌案前。以一件宽袍将她裹住,抱坐在怀里。 素手轻扬,筝便重回桌案之上。 莺然斜倚在他臂弯。于恍惚的浪潮中,思绪渐归,耳边响起清泠筝音。 弦如雨泠,音如玉珠,声声缓缓,不知不觉舒了她起伏剧烈的心、躁动的思绪,如幻如梦间就这样睡去。 不知筝曲何时停的。 醒来时,仍在琴室,是被徐离陵弄醒的。 莺然惊呼着想止住他,说自己已经很累了,却又觉神清气爽,身心皆无疲惫。 是那筝曲,有疗愈之效。 莺然无言以对,手抵住他的肩:“咱们难不成就待在这寝殿里,不出去了吗?” 徐离陵:“你想去哪儿?” 他一动,莺然扼住一声低呼,思绪飘忽间努力地思考着。 又觉他忽然就抽了身:“那便出城玩去。” 莺然点点头,身子不自在地动了动。 虽然停下是她要的,但他停的也太突然了,弄得她不上不下的…… 他倒是浑不在意,跟玩似的。 欢愉不在考虑之中,只看玩得有无乐趣。 莺然慢慢吞吞地穿起外袍,调整着呼吸,慢慢压下潮浪将登巅峰又猛然抽离的异样感觉。 却听徐离陵笑了声,自她身后抱住她,忽轻扼她的后颈,将她压在桌案上。 第60章 莺然犹豫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虽然醉着,但还是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会有人来?” “不会有人来。” “嗯……” 莺然沉吟,身上因酒而燥,脑中稀里糊涂,手指开始在他肩头不安分。 徐离陵的手便也拨开了她的衣裙,身子一倾。 她身上披的斗篷铺在地上,莺然仰面躺着看他。他身子往下移,看不见他了,就望着桃花间的蓝天。 她想:这儿的风景真漂亮。 但似乎千年后到乙玄道一,未曾见过这样一座峰。是她没留意吗? 想着想着,思绪混乱起来,只剩下徐离陵,剩下徐离陵与她肌肤相贴的一寸、一寸之感。 渐渐的,又什么都想不到。像入了云端,头顶上的粉云在飘摇,枝叶在摇晃。 忽有一阵风吹过,微凉她平时不会露在风里的身子。 莺然攀着徐离陵的肩头,缠着他的腰,这会儿才意识到,她正与他幕天席地。 这还是头一遭。 千年后的徐离陵与她没这样荒唐过。 本就因酒而热、因欢愉而热,一意识到这点,她更热,面飞红霞,耳染朱色,断断续续地同徐离陵道:“一次……就一次……” 徐离陵不应她,轻抚着她渐散的鬓发哄她。动作却一点不似他口中那样轻,仿佛要她的命。 莺然更是说不出话,张着口缓了缓:“我怕……” “怕有人来?” “嗯……” “不会。” “万一……” “此峰曾是我住。自我成魔,众皆避讳,再无人来,已荒废两百年。” 莺然喉中一堵,心中也莫名有些堵,抱紧他不再多言。 过了会儿,又问:“这儿的客人,只来过我一个?” 徐离陵:“你是这儿的主人。” 莺然笑起来,因醉着,神态甚是娇憨。 徐离陵抚了抚她的面庞,忽问她:“你觉着,死在此处可好?” 莺然蹙眉:“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徐离陵不答,也不就此问题深聊。他环抱着她,同她倒了个位置,让她坐着。 她坐不住,便只能伏趴在他身上,眼中也再看不见天和粉云。 只能看见他一个了。 她粉绿色衣衫松松垮垮地半搭在身上,像桃花碧波似的,在他雪玉的身子上荡啊荡。 不知过了多久。 她实在是醉了,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也不会像清醒时一样,还没累就开始喊累。全因着自小受到的教育思想,不敢太过放纵,才非要他停下。 她也开始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畅快、享受着再无明日般的灭顶欢愉,时而还会主动。 直至真累了,就趴在他怀里睡下。 身上沾着、手里攥着,被碾烂的桃花瓣。 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就如同与他御龙而行,在云端漫无目的地飞一般。 只想着,再过一段时日,她就要走了。 时间若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或停在此刻,就好了。 …… 待酒醒,莺然脑子清醒些,后知后觉地为这一场地为床天为被的荒唐而脸热。 想到自己也有几分放纵,她低着头没说他。与徐离陵在春秋峰上的灵泉中沐浴。 因是灵泉,二人没泡很久,便再度御龙而去。 乘龙飞入云端之际,莺然拿着徐离陵给她摘下的一枝桃花把玩,垂眸往下瞧。 春秋峰周围满是乌泱泱的弟子。 心中一骇,这才意识到徐离陵原来没有掩饰气息便来了。 惹得满乙玄道一弟子全都在春秋峰外围严阵以待,以防徐离陵启战。 他那样坦荡从容,她还以为没惊动任何人呢。 又想到春秋峰上与他的荒唐,莺然瞪了徐离陵两眼。 徐离陵不明所以般歪了下头。 明白她为何瞪,他云淡风轻道:“春秋峰有阵法,他们什么都听不到,更看不到。” 莺然抓起他的手咬一口,这才消气。重依回他怀里:“咱们待会儿去哪儿?” 徐离陵:“你说呢?” 她仍是不知道,但叮嘱:“这回可别惹来这么多人了。” 徐离陵不以为意,御龙随行,行到哪儿便停哪儿。随意找处小城池,带莺然去逛。 这些小城池多不涉战,虽不如大城繁华,却颇为泰平。人人安居和乐。 不过,莺然也扫见街市上,家家户户门檐下,都挂着一簇正盛开的千丝绊花。 偶然有一天路过时,还听见有邻里间闲聊:“这回那圣魔夫人在此停留的时间倒挺久,已二十多日过去了,花还没谢。” “听说神女被抓了,她若走了,玄道还抵得过魔道吗?” “要我说,她一直留下才好……” …… 听她们所言,莺然先是瞥徐离陵一眼,暗暗笑,又恍觉怅然。 她来此已二十五日。 再有五日,她就要走了。 徐离陵神色如常,如同陪她逛其他城那样,白日闲逛、给她买些小玩意儿,买她感兴趣的小吃。 每日饭后,还会有他那酸得要命的百花杏脯吃。 莺然起初不爱吃,吃着吃着,竟也有几分习惯了。 她吃到了桂花味儿的,梅花味儿的。而后又是玉兰香的、茉莉的、木芙蓉的、瑞香花的…… 四味花一轮转,一轮转便是一四季。 是她不在的那些岁月、他独自去摘的花,一年又一年地被她品尝。 吃到后来,她尝不出是什么花香了。 徐离陵便一一告诉她,那是云州南原的红笺花、北境的潮信花、东山的燕来花、西岸的金蝉花,甚至曜境州外、琼宇山下的仙灵之花…… 有的是他特意去取,有的是他征战途中而摘。 莺然吃着,口中嘀咕:“我还想你找不到那样多的四季花,这番停留,一日尝一味,就能将不同味道的百花蜜饯尝遍。” 徐离陵:“你尝不遍。” 她去了十年。 四十春秋,四十种。 而她在此停留,不过三十日。 除去那些放纵日子中有时没尝,至今拢共尝了不到二十种。 这次的十年,还是除第一次离去外,她离去时间最短的一次。 三界太大,奇花异草无数。 有旧种死,有新植生。 经年累世,岁岁年年,她若不能留下,便永远尝不完。 莺然突然有些悔了。 或许不该告诉他,百花蜜饯是用四季的花做的。 她上次走时说要和他一起做蜜饯的,也至今没能应约。 不做也好。 不做,便是个未完的念想,还能叫人惦记着。 她挽着徐离陵走在热闹街市中。 天渐暗了,因是小城,日薄人稀。 莺然与徐离陵如前几日那般,找处客栈,要间上好的房间。 吃了晚饭,莺然与徐离陵上楼,沐浴歇下。 房中静悄悄。 没一会儿,又天晕地眩,莺然时而温柔低语,时而娇嗔。 至天将明时停下。 徐离陵为她净了身,拥她睡下。 她一时辗转难眠,安静了会儿,他便道:“是不是没上家客栈的床好?” 莺然捂他嘴:“闭嘴,睡觉。” 便感到徐离陵在她掌心亲了下,将她的手握于掌中。 说要睡,可莺然仍是睡不着。 许是成了鬼魂,虽睡养魂,但她对睡没有做人那么渴求。只歇一会儿,就很有精神。 这几日,皆是如此。 徐离陵便如前几日般,抱她去窗台边。 与她坐在窗台上,裹着同条薄毯,望渐升的朝阳,望金灿灿的曦光中、渐起炊烟的人家。 莺然忽想起,千年后,她和徐离陵原本也是那些人家中的一户。 在云水县的小山村里,金曦晨雾中,她家的小厨房会飘起袅袅炊烟。 是徐离陵烧热水,或做饭。 待他忙碌完。他会回房同她说“走了”,她会抱着他,亲他一下。 他出门上工去了,这时小厨房里的炊烟,仍不会立刻散去。 因为灶上会为她热着水、热着饭。 …… 晨风拂长发,乱了莺然视线。 莺然握紧徐离陵揽在她腰间的手:“千年后,我们也会是那些人家中的一户的。” 徐离陵:“是吗。” 莺然望着从那些人家里走出的人,望着渐热闹起来的小巷,点点头:“嗯。” 徐离陵:“千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莺然沉吟,摸摸他的脸,对他笑:“今日去哪儿?” 虽每日不知去哪儿,但她还是会问。 徐离陵也会告诉她大概的方向。 今日徐离陵却答得明确:“去懿王洲云水县,如何?” 莺然眸光一亮,点头。 * 云水县与他们现在所在,很有段距离。 御龙而行两日半,方才到达。 莺然在此界停留的时间,也只剩一日半。 徐离陵带她落在青衡山,找到她口中的那块巨石。 莺然欣喜地扑向巨石,像回了家似的拍拍巨石:“这就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徐离陵望着巨石沉默良久,似思量这儿真的有块巨石。 但这又证明得了什么? 一个背靠曜境的奸细的故事,必会有万全的准备。 徐离陵轻拂巨石,拍拍莺然,叫她别就这么趴着:“这山上无人的痕迹。” 莺然点头:“这儿离云水县里有点远,这附近又有很多座山。云水县的人入了夜就不敢出门了,也许他们还没开路到此地。” 这般想来,她满面笑意。 第61章 莺然欲言又止,狠了狠心,决定:舍命陪君子吧。 在临关城时,她已经在紧要关头拒了他第一次。不能再拒第二次了。 莺然深吸口气,闭眼抓紧时间休息。 许是徐离陵的揉按恰到好处,许是神魂实在太累,她不知不觉间放松,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窗帘外隐泛青白。 屋中昏暗,徐离陵睡在她身侧,手臂轻箍着她的腰。 被窝里暖烘烘的。 虽不知睡了多久,但现在天似乎已经快亮了。 她竟就这样睡了一夜。 莺然瞥眼双目轻阖的徐离陵,颇为心虚。 忽听徐离陵问:“怎么醒了?” 他仍闭着眼,嗓音低哑沉缓。 莺然:“你怎么不叫醒我?” 徐离陵拍抚两下她的背:“实在累就睡吧,再睡会儿?” 莺然心中温软,抱紧徐离陵,依偎着他再度睡过去。 醒时,却是被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推他,恍惚还以为在梦里:“怀真……让我歇歇……” 徐离陵仍不停。 莺然撒娇又气恼地唤:“怀真!” 睁开眼,见素朴的床帐,长发披散、身着素布寝袍的徐离陵,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回了现世。 天光已亮。 照房中热雾氤氲,光粒轻旋。 莺然没有再推他。 徐离陵却停了,舔了舔唇,指腹轻抹过唇侧,又拥着她,为她提了亵裤、理好寝衣:“还想睡便睡吧。” 莺然“嗯”了声,忽有些后怕地想:还好她在梦里唤他也唤怀真。 梦里的徐离陵但凡一时兴起,叫她换个不着调的称呼。这会儿她大概已经完蛋了。 徐离陵拍拍她,陪她睡下。 至午时,大花小黄带着飞驹回来。 她听见动静醒来,徐离陵已不在房中。 莺然穿好徐离陵为她准备的衣裙,套上厚袄,撩开窗帘往外瞧。 这窗户是琉璃窗,可清楚地看见窗外。 徐离陵正在厨房里忙活。 大花、小黄和飞驹趴在小院里。 莺然开窗,乍冷寒风扑面,冻得她瑟缩一下。 她无声招手,示意大花上前。 大花跳到窗台上:“怎么了?” 莺然小声:“你带小黄和飞驹再出去玩一圈,明日午时回来。” 大花不解:“为什么?” 莺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大花昨日结束任务,就和小黄大白它们肆无忌惮地疯玩。实在是玩累了,今日想休息,故作可怜:“外面很冷,昨日冻得我们瑟瑟发抖。” 确实,天很冷。 莺然瞥见院里阴暗处,还有未化的霜,不忍心地叹:“算了……你们留在家里吧。” 大花“嗯嗯”两声,得胜般翘起尾巴,跑回去同飞驹大黄挤一起睡觉取暖。 莺然便出了屋子到厨房找徐离陵,自他身后抱住他:“我们出去吧?” 徐离陵:“去哪儿?” 莺然面颊微粉,嗫嚅:“去客栈,开间房。” 徐离陵默了会儿,道:“飞霄城的飞云楼,乾号房,千年前一晚要三千枚灵石,如今应当未改。” 莺然惊讶地睁大眼,旋即眨了眨:“我们去小点的客栈。” 徐离陵轻慢道:“那我不去。” 他很是看不上的样子。 莺然哼他一声,道他爱去不去。 三千灵石。他们全部家当凑一凑,也就这么多。这还得多亏有恩娘子给的一篮子灵石。 她撇着嘴出厨房,没走回堂屋又停步,折返回徐离陵身边,扒拉他手臂一下。 徐离陵:“怎么?” 莺然:“三千就三千,去吗?” 徐离陵不急不缓:“吃了饭再说。” 他似兴致不高,莺然点头应下,陪他一起做饭。他道厨房油烟重,叫她回堂屋歇着去。莺然便回堂屋坐着。 闲来无事,翻出绣具,拿出给徐离陵绣的新青竹发带继续绣。 这条发带,是她自临关发觉他未佩新带,佩的是她那条旧青竹发带时开始绣的。 至今绣了有段时间,还差一点就能收尾。 徐离陵将饭菜端上桌,唤她吃饭,她正准备最后绞线:“你再等会儿。” 徐离陵便不催她,去取了碳火放堂屋做暖炉,又去厨房给她盛了饭放炉上热着。 待她绣好发带,她颇为欢喜地拿发带比对徐离陵束起的发,要给他系上。 徐离陵按下她的手,将发带和绣具送回屋里:“先吃饭。” 莺然便落座,等徐离陵回来,和他一起吃。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吃完了饭。徐离陵收碗筷去洗,她漱了口,跑去厨房找他:“去不去客栈?” 徐离陵摇头。 明明是为他才说要去的,他拒了,莺然反倒心中过意不去。 自他身后轻搭着他的臂膀,像拥着他似的:“真不去?我可只在家里歇三日。” “不去。” 莺然抿唇,瞧他眼帘低垂、神态平和,竟觉他乖顺,心生怜意,踮起脚来亲他一下。 身高有差,她只亲到他侧颈:“那我回房午睡去啦。” 徐离陵“嗯”了声:“去吧,将暖炉带上。” 莺然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出厨房。回房路上瞥见院里三只小家伙正只顾着吃,无奈地嗔怪两眼,方回屋。 她在屋里转了转,消消食,犯起困来,上床歇下。 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察有人抱她。知是徐离陵,侧身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须臾后,突觉寻常时候不该被碰的地方,叫人碰了。 她睁开眼,呆呆地垂眸,睨见徐离陵的手在衣下,轻轻缓缓地抚着。莺然懵了会儿,无意识地低哼了两声,渐回神,盯着徐离陵。 徐离陵神态自若。 莺然:“不是说不嘛。” 徐离陵:“不去客栈。” 莺然深吸口气,忍住凌乱的气息、忍住吟之欲出的声音,用下巴朝窗外点了点:“它们在家呢。” 话出口,莺然忽然想笑。 徐离陵问:“笑什么?” 莺然勾住他的脖颈,身子往上挪了挪。成了他倚床头、她倚他怀中的姿势,倒叫他的手更方便了。 莺然也不推他,因些许燥热,难自制地红着脸,娇息连连地细声道:“想起小时候,在书院和那些学生玩。撞见一学生与同窗说话。” 徐离陵配合地“嗯”了声,是个好听众的样子。浑然不像此刻正做着什么。 莺然:“那学生说,昨儿在外边待了一日,好累。同窗问,上学这么累,好不容易休息,你怎么没在家多睡会儿?我睡了一天呢。那学生说……” 莺然眸光流转,柔柔落在徐离陵面上。 徐离陵配合她:“嗯?” 莺然身子渐软,同他说悄悄话似的,用着气声:“那学生说,昨儿我爹娘不知怎的,大方起来。给了我一片灵片,叫我出去玩。我花完灵片就回家,撞见他俩在房里光着膀子打架,你咬我,我咬你,声音老大。” “我吓得不敢出声,就跑出去待了一日。心神不宁地还以为他俩要离了,结果晚上回去,他俩关系好得很。” “我问爹娘打架的事,想为他们调解。我爹娘反倒怪起我怎么突然回家。哼,我再也不管他们了。” 莺然说着笑出声,又因徐离陵手上忽用力了下,低呼一声,无力地斜睨着他:“我可不想,明日听大花与小黄害怕地问我,你们昨儿怎么打架了……它们不敢问你的,只会来缠我。” 徐离陵指腹轻轻地揉她:“你太好说话,它们就欺负你。” 莺然:“哪是欺负……外边天确实冷……嗯……”她实在难耐地压住徐离陵的手,叫他别动了。 徐离陵:“那你小声些。” 莺然:“是你欺负我。” 徐离陵抽手,指腹揉按她的唇:“你欺我才是。不见你打它们一下子,倒打我、咬我不知多少次。” 莺然有些不好意思,娇娇地蹭蹭他:“它们还小嘛。” 几千岁的仙兽,小什么? 徐离陵不接她话。他低下头来,碰碰她的唇,一手搂她,一手轻揉。莺然启唇迎他,环住他的脖颈。比从前时更忍耐些,气息越发的重、越发的急促,努力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至他翻身过来,她实在难忍,启唇低呼一声,又被他大掌捂住嘴,堵了回去。她缓了缓,轻轻推开他的手,小声:“轻些……”示意他外边还有三个小的呢。 徐离陵不应她,仍是全然不顾及,肆意妄为,毫无底线。叫她分外难熬,几番忍不住,憋得眼泪都要出来。 徐离陵居高临下地笑她:“将它们仨扔了。” 莺然打他,嗔他:“说的什么话!” 徐离陵低头咬她耳朵:“碍事得很。” 他说话时,气息吹进她耳道里,痒得她身子一抽,险些又要低叫出声。咬了咬唇瓣,只怪他没轻没重。 他道:“哪儿没轻没重了?” 他还没开始没轻没重呢。 莺然知道的,又觉他似是一语双关,赧然低骂他:“你不要脸。” 徐离陵稀松寻常地“哦”了声,我行我素。叫莺然越发难捱,好几次失控地出了声。她也当时不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更是羞急。 徐离陵从一旁抽出条发带,正是她新绣的。两手捻着发带转了转,慢条斯理地轻勒住她的口,将发带结系在她后发里。手顺势往下,抚了抚她的后颈:“这就出不了声了。” 莺然哪玩过这样的,不明所以,就先这样系着。待到后来,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什么都顾不上,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还以为自己真不会出声了。 直到他抱她同被褥一起,到窗边去。 第62章 “昔年剑圣在此,岂敢妄自称大。剑仙不过世称虚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雄浑嗓音传来,一音一气都携威压。 不过却没令莺然感到不适,只是如她这般水平,都能领会到此人的不世修为。 莺然闻声望去。 那一身布衣白袍之人,不复梦中所见年轻。三十出头的模样,别有一番沉稳风采。 关熠哀嚎着爬起,跌跌撞撞走来唤师父。 岳朝秋抬手止住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徐离陵:“请尊夫人随劣徒往客室暂避风雪,饮一杯热茶。在下有要事,与徐离公子相谈。” 听出话音无敌意,莺然欲留徐离陵同岳朝秋说话。 徐离陵环着她的手却不松,不疾不徐:“不见诚意。” 岳朝秋眉微凝,扬手扔来一物。 徐离陵素手接过,将东西交给莺然,方松了她:“去吧。” 物件是块冷玉令牌,上刻飞雪绕剑,莺然看不出端倪。 关熠来邀她去客室,瞧见后低呼:“是寄剑峰的客卿令!” 莺然诧异,明了这是进入秘境的敲门砖。原以为还要上课,结果这么轻松就拿到手了? 关熠面有喜色,同莺然嬉嬉笑笑往客室去,连声叹好。 莺然走几步,回头望,岳朝秋与徐离陵仍立原地。 一个威严庄肃,一个从容淡泊。 岳朝秋拂袖,石桌石凳凭空而现,立山崖之巅,一旁便是无底深渊。 浩风朔朔。 岳朝秋道:“请。” 同徐离陵往山崖去。 关熠领莺然入客室取暖,取了暖茶,却放心不下外面两人。于是又趴在门边偷看。 莺然坐于桌边犹豫:“这不好吧。” 关熠:“你不看?你不看我不告诉你他们说什么。” 莺然也蹲到门边,和他一起偷看。 但只听山风呼啸,只见二人各自凌崖而坐,听不见半点声音。 莺然略感失落,要拉关熠回房取暖。 忽见徐离陵不知有意无意地微朝她的方向侧了下,随后便听岳朝秋一声冷哼传来。 关熠惊喜地拉莺然继续听,小声道:“听见了听见了!” 莺然莞尔,倚靠门边听着。 他们已聊了一会儿。 岳朝秋:“若是千年前见你来此,我定满腔正义热血,不顾性命誓要将你驱逐斩杀。但如今,我已开始理解你……” 关熠惊诧,莺然亦一愣。 岳朝秋:“你教尊夫人施展六道武学,想来,是欲以此引出我和玉虚风?” 徐离陵百无聊赖地饮茶:“不。” 岳朝秋:“嗯?” 关熠嘀咕:“他就不怕我师父在茶水里下毒?” 莺然心头一紧,旋即无语地白关熠一眼:怎么可能。 毒又毒不死徐离陵,下了也是白下。 徐离陵:“我夫人想学。” 她想学,便教了,仅此而已。 这下,轮到岳朝秋无语。 静默须臾,岳朝秋才接着道:“客卿令你已拿到,在引发动荡暴露身份之前,你可带尊夫人提前去往北境。但,我有一个条件。” 徐离陵:“你的条件,与我何干?” 岳朝秋默了默,接着道:“我要你取回森罗剑匣,与我比剑。” 关熠讶然,睁圆眼睛,难得沉默。 莺然亦神情认真。 徐离陵:“你比不过。” 岳朝秋起身,负手而立,凌风而道:“我要当年的玄隐仙君,取回森罗剑匣,与我比剑!” 他声音铿锵,无比坚定,仿佛喊出平生之愿。 徐离陵不再轻佻敷衍:“你非我对手。” 关熠蹙眉,不解岳朝秋的执着。 莺然想起梦中那年轻的岳朝秋,那见了徐离陵不惜同归于尽的岳朝秋,竟有些懂他。 同为无垢净灵圣体。既生瑜,何生亮。 岳朝秋:“我要你,非是魔,而是徐离公子陵,我的师兄,取回你的剑匣,与我比剑!” 他神情肃穆,却执拗得像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孩子。 徐离陵静坐,遥望皇天后土良久,终于道:“好。” 岳朝秋呼出口浊气,负手而立,面上涣发神采飞扬的容光:“请!” 徐离陵起身,仪态无瑕的一礼,回身朝莺然走来,握了握她的手,觉她并不冷,道:“回家去吗?” 莺然点头,挽上徐离陵,向岳朝秋颔首,往外乘飞驹而离。 飞驹振翼而起,莺然拿出令牌在手中翻覆:“提前去北境,咱们可以在北境多玩一会儿了。” 在飞霄城中,因城中处处修士、灵法四溢,她虽表面镇定,实则还是担心徐离陵暴露,没怎么和他去逛过。 徐离陵了然她意:“回去收拾东西,再上街市逛逛,买些东西带着。” 莺然粲然而笑,欢欢喜喜地与他归家。 眼见飞驹远行白云间至不见,寄剑峰上,关熠收回视线。 他走向岳朝秋,不解:“师父,为何?” 岳朝秋回眸看他。 关熠:“为何您说您开始理解他了?” 那可是屠戮玄道无数的圣魔!岳朝秋身为下界玄道第一人,竟……理解圣魔? 岳朝秋沉默许久,长叹:“三百年……我经历了近三百年与圣魔的厮杀。曾经,我与他同为无垢净灵圣体。虽出生相隔百年,我成名时他早已成魔,但同拜入过仙道师门,我免不了与他被跨越时空地不断比较。” “因此,我厌圣魔入骨。后来百肠洞窟一战,同门皆死,独我牺牲根骨爬了出来,我更是恨圣魔至极。” “因恨,我开始思考,为何他成了圣魔,当年师父收我,却教我修习他所写的君源百端?师父说,此剑诀适宜各道剑修练就心剑基础。但我想,修道者当知晓,秘籍乃宗师思想凝练,圣魔既走了邪路,此剑诀必也会伤我道心。” “因恨,我开始认真地研究君源百端,试图找出破他剑诀的路数,试图日后与他战场厮杀,将他斩与剑下!” “因恨,我开始试图了解他,探寻他的过去,弄懂他的一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而正因了解,我反倒开始质疑天霄教导我的一切,开始理解他的一切……” “最初玄魔之战,乃因天霄下令围剿圣魔而起。可当五百年战争停止,绝地天通,下界死伤无数,曜境琼宇天霄那些仙人却隐世不出,独留下界仍与魔道厮杀不休。” “而自我失了无垢净灵根骨,天霄曜境琼宇对我的态度,对下界的态度,让我——” 岳朝秋咬牙默了默,道:“让我开始懂他了。” 关熠喃喃:“师父……” 岳朝秋似是诉自己心中不甘,对天长啸:“失望啊!” 关熠五味杂陈地望天。 天穹高不可及。 天穹之上的神仙,更是高高在上。 “至于与他一战。” 岳朝秋道:“与传说中的玄隐仙君一战,是我毕生之愿。” 当他明白一切起,徐离陵不再是他此生最厌恨的敌人。 而是他未曾交心的知己。 他想,这世上,只有曾经同为无垢净灵根骨、又同为仙道所背弃的他,最能对徐离陵感同身受。 听闻徐离陵自真正成魔后,不再用剑。 森罗剑匣,亦早已尘封。 不知被何人何时,藏在了仙道秘境里。 他想徐离陵重拾六道剑。 森罗六道,天地大同。 剑者无需多言。 以剑明志,以剑明心。 * 走在飞霄街头,举目四望。 街边高楼,玉宇琼楼、白壁云画,飞檐兽柱。飞阁连排,凌空而立。上有乙玄道一蓝衣法袍弟子,佩剑巡逻。 当真如仙境天兵一般。 街市上人来人往,也皆是修士。 虽飞霄有规矩,不许随意御飞,却也多是或法袍翩然、足不染尘、若世中谪仙,或背剑配器、衣衫落拓,衣袂带风,若江湖行者。 修为高低不一,但大多不凡。 当真是热闹繁盛,豪气不已。 可惜。 莺然与徐离陵逛了一转,小声嘀咕:“飞霄城这么大,竟无甚你我可买之物。” 城中所卖,抛开灵物不谈,便是来自四海八方、融合各地特点的。 正因各地特点都融合,故而没有特点。 徐离陵:“城中常年来往各地修士无数,寻常店中一应物什自是为他们考量。融合,才适宜大众。玄修修道辟谷,大多不辟谷者或受伤,或修为不够……吃用之物,便不必那么讲究了。” 莺然了然,难免遗憾。 挽着徐离陵又逛一圈,逛至小巷,徐离陵带她走进去买了几块烧饼。 莺然咬了一口。 烧饼乍看没特色,入口却是从未吃过的咸酥。 莺然眼眸一亮,虽不合她口味,但也着实特别。 徐离陵看出她不是很喜欢吃,只买了一小袋,与她穿巷而走,时不时买些老铺小摊的东西:“虽无特色,但这般小户经营,本地者居多。他们没什么心思去研究外地口味,大多还保留了老式样貌。” 莺然点点头,吃了一块,又去尝徐离陵后买的糕点油饼。 有些是她爱吃的,徐离陵也不嫌麻烦,就折返回去,带她多买些。交代是路上吃的,请店家包裹严实。 大多店家人都很好,知他们非本地人,不仅交代如何储备,还侃侃而谈起飞霄城。 他们修为有限、天赋有限,不似那些走大街道、光彩夺目的修士,眼中尽是大道修道。 他们更重生活,所谈也更烟火气。时而吐槽东家不好吃、李家工艺好,时而大谈飞霄城的安稳与阔气: 第63章 莺然抚着瓶,唇畔漫开笑意。 飞驹踏风御行,往北而去。 北境甚远。 一路慢行,半个月后总算抵达北境荒原。 渐入北境时,莺然已觉朔风扑面。入了荒原,更觉寒意刺骨,风如刀割。气候干得她呼吸都感到鼻腔痛。 徐离陵教她以修为护体,但阴阳道修在练体方面有限,北境之寒也非凡俗之寒。 他时不时停下,用巾帕沾热水为她敷一敷口鼻。 可一路疾行、日夜不停地赶路一整日,穿过荒原到达城池,莺然还是干得流了鼻血。 城池大阵挡住北境荒原的异寒,没那么刺冷。 莺然裹成毛茸茸的样,微仰着小脸。徐离陵一手拿着刚为她擦了鼻血的巾帕,一手牵着她走。 莺然嘟囔:“原本想到了北境玩的,现下只想找个地方住下,睡在屋里不出来了。” 从前去各地,有徐离陵左右照护,气候适宜,她还觉得游山玩水真有趣。 这一碰上不顺意的气候,她就不大受得了了。 徐离陵搂住她肩膀,抚抚她肩头:“这会儿估计客栈也难找。” 莺然不解:“嗯?” 恰走到一间小酒楼。莺然和徐离陵进门询问,果真,酒楼客房早就被一莺然从未听说过的宗门定下。 徐离陵不急着去别家,在这家酒楼暂歇。让莺然坐下休息,点了些清淡降火的菜色、要了杯热水给她。 他问起店中掌柜,城中各家酒楼情况。 掌柜扫眼桌上满当当的菜,笑说他上道,道:“仙道秘境刚出,消息还没彻底传开时,这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就已都被各大宗门定下了。大宗门定大酒楼,小宗门定小酒楼。” “聪明些的小山门、有门道的散修,连那些出租自家院舍的,都去订下啦。” 徐离陵了然,向掌柜道谢。 掌柜笑呵呵地应,唱着小曲回柜台里。 仙道秘境,可让整个北境都赚了不少灵石呢。 莺然微微蹙眉,问徐离陵:“这可怎么办?” 没想到提前来,还是来迟了。 徐离陵:“不急,总有地方住。” 莺然点点头,同徐离陵吃饭。 北境的清淡,比起南方还是重口重料。还不如直接点重口菜好吃。但她流鼻血,不宜吃那些。 莺然不爱吃,吃了几口菜喝了碗汤就吃不下。 徐离陵握握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都已温热了,不似先前冷。叫她喝完热水,便带她出门。 徐离陵成魔前后都来过北境,他找了名牙保,点出条街市,请牙保带去看房。 牙保道那条街市如今人几乎搬空,分外冷清。便先带他们就近去了蛮衣巷看。 蛮衣巷多是北境荒原游荒族的住地。 其他时节,游荒族并不住这儿。但冬日荒原寒冰刺骨,连他们也无法适应,便每每这时候就搬回城中住。 入蛮衣巷。莺然就见有不少人身穿毛皮衣裳,身挂各色灵珠宝链,敞着院门生活。 时而有人高喝,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刚过饭点,空气还飘着香料混杂着肉腥的味道。 莺然不大适应,紧跟在徐离陵身侧。 牙保:“你们来的已经算迟,正经房都没了。要住房得和旁人合住。你们说要独栋独院,我是好不容易才翻出这么一间,五千灵石一月。” 好贵。 莺然暗忖灵石不够。 见徐离陵神态自若,心想又要动用到他的那些魔器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走至巷深处的院落,牙保推门介绍。 徐离陵同牙保看房,莺然坐在堂屋门口休息。 隔壁有人出来瞧情况,有男有女,明亮的眼满是纯澈地望着她,对上莺然的视线,朝莺然露出友好的笑容。 有男子同莺然说话。 莺然听不懂他的语言,只能以笑回应。 对方羞涩地挠挠头,他身边的女孩咯咯笑。 莺然原本颇不喜此处气味,但见附近之人如此友好,又生出几分好感。 徐离陵从屋里出来,牙保在他身边说得天花乱坠:“你们若看中了,我还可以跟房主商量,给你们砍砍价。” 又对门外的游荒族挥手打招呼:“你们看,周围住的游荒族,也都是很友好的人。有什么事,他们都乐意互帮互助。” 徐离陵却对莺然摇头,扶她起来:“还是去三堂街。” 莺然疑惑,以眼神问:这屋子有哪儿不好吗? 还是砍价的手段? 牙保果真又降了价,四千就租。 可徐离陵真不要这儿。 牙保撇嘴,无奈领他们出门,嘴里念叨:“那地儿现在真的很偏,你们不知道……大约从五十年前起,那地儿闹鬼,人都往这儿跑了。” 莺然睁大眼,害怕地抓紧徐离陵袖子。 闹鬼的街市,她不太想去。 徐离陵对她摇摇头。 她反应过来,这兴许是牙保不愿他们租那儿的话术呢。 而且若真闹鬼,反倒对她这阴阳道修修行有利。 到三堂街,果然—— 虽冷清了些,但街市两旁还住着许多老人,开了三三两两的店铺,日常所需都能满足,不至于无人。 不过出租的房不是民房,而是商铺。 徐离陵挑了家街中的,有两层楼,干净、后院大,有厨房。院里还长了棵比飞霄城更大的梅树。 若要住人,只需把门面锁起来,只从后院出入。一楼可做堂屋吃饭,二楼歇息沐浴。 莺然很是欢喜。 只牙保不大高兴,他知莺然怕鬼:“这儿真的闹鬼。” 莺然这会儿已不管闹不闹鬼了:“我是阴阳道修,专门对付鬼的。” 牙保无话可说,报了价。 这样好的商铺,只要一千五。 莺然了然牙保为何不喜这儿了,价格太低,他抽不到利。 不过转念又觉这儿兴许真有古怪,不然不会这样低廉。 她这会儿因喜欢,顾不上怕鬼了,借此还又砍了砍价,以一千二的价拿下一个月的租期。 不用押金,因牙保道:“你们若在这儿出了事,我们可不管。” 莺然应下。 她同牙保交涉期间,徐离陵在大堂里已打扫出一片空地,用后院废木堆起,铺上薄毯,好让她坐一坐。 待送走牙保,徐离陵点起篝火散散潮气,打扫起其他地方。 莺然大堂里歇了会儿,起来整理东西。 这儿太久没住人,有些阴冷。 飞驹与小黄趴在院里晒太阳,大花却是黏在莺然身边。 待徐离陵去了后院厨房清扫,大花小声道:“徐离陵如今不重视你了。” 莺然疑惑:“嗯?” 大花:“外边这样冷,他都不叫你在客栈里先歇着,等他找好房子再叫你来。要你跟着他到处跑。” “还有,蛮衣巷的房子不是挺好嘛。酒楼掌柜都说了,现在房子都被订了。难得有个好住处,他非带你来这儿住鬼屋。” “我看呐,他是不喜自己一开始就要来三堂街的建议被否定,而且想花你的灵石,不动用他那些魔器。” 莺然眯着眼睛盯了在火堆边揣手手的大花一会儿,确定它没被鬼上身,轻拍了下它的小脑袋:“我看呐,是你怕冷不想走,而且还怕鬼。” 大花炸了下毛,心虚地不吭声了。 莺然被它的滑头逗得笑出声,不过也疑惑—— 以往常徐离陵对她,确实是会像大花说的那样做的。可这回却没有。 莺然到厨房去找徐离陵。 徐离陵让她别进去,灰尘大。 莺然便在院里,站在窗边同他说话。 大花惊叫着:“别丢下我啊!” 跑到她脚边缩着。 小黄看出它怕鬼,嘴角一扯,狗脸露出嘲讽又得意的笑。 气得大花嗷一声同它久违地打起来。 莺然顾不上它们,道一声“别打架”,回头扁着嘴问徐离陵:“你怎么不叫我在客栈里歇着,找好房再带我来呢?” 虽然就算他那么说,她也肯定要和他一起找房的。 徐离陵扫着灶台,随意地答:“北境鱼龙混杂,远没有看上去太平。在这儿杀人越货,没人管。” 因为地广人稀,天寒地冻,城主府无暇顾及。 把人半死不活地往城外荒原一丢,荒原兽群就将人吃了。 便是有命魂灯追凶,最后看到的死者亡故场景,也只是兽群食人。 莺然听得脊背发凉,心道原来如此,他才要时刻伴她身侧,又问:“那为什么不住蛮衣巷?” 徐离陵:“游荒族的习俗,我不喜欢。” 真难得,他一向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竟也有这样明确不喜的事。 莺然笑问:“什么习俗?” 徐离陵:“偷妻。” 莺然呆呆地睁大眼,眨巴眨巴。 徐离陵:“游荒族除冬季外,常年在荒原游荡。为繁衍子嗣,一名男子,会有很多妻妾。对于世俗中的夫妻、道侣,他们都不在意,只信奉自己的信仰——” “凡看中的女人,无论有夫与否,皆可与之欢好。□□换妾也是有的。尤其在冬季,他们难得在城镇休憩之时,更是他们繁衍的好时机。” 莺然听得头皮发麻,难以接受:“我若住在那儿,绝不会同他们有什么。” 徐离陵:“我知道。” 那为何要搬呢? 莺然想了想,不太懂他。 大花与小黄不打架了,乖巧地和飞驹趴在一起,怕吵到徐离陵。 它们很懂—— 莺然住那儿是不会做什么。 但凡觊觎她的人全都会死。 第64章 楼下,一行人正在长街上且战且退。追在他们身后的东西这会儿融进了黑夜,全然看不见了。 但莺然凭借修阴阳道练出的感知,确定黑暗中有东西存在。 斜对面的客栈里,小二连同掌柜在手忙脚乱地关门。 被追的人中,果真有穿一袭清蓝绣乙玄道一宗纹弟子袍的关熠。 连同一起的,还有赵衔月。 其余六人,莺然也面熟。是她曾上课时,见过的同为阴阳道修的散修们。 赵衔月素手掐诀,回身甩下一把符咒。 符咒凌空而定,霍然爆破。 炸裂火光中,有数十非兽非人、周身诡氛弥漫、如青面恶鬼的影子显现。 那些阴诡之物打开符咒,继续追逐关熠等人。 关熠大叫:“你们不是阴阳道修吗!上啊!” 有名阴阳道修回身念咒,打向那些阴诡之物。虽有伤及,但效果不大。 他尖叫着继续跑:“你看到啦,它不是鬼啊!你们不是奉命来保护我们的吗,快上啊!” 关熠回身拔剑,横斩银钩如月。 然而那些阴诡之物没有实体。剑式即将穿身而过,它们迅速隐于黑暗,全打了个空。 关熠:“你看到了,它们也不是人啊!这是你们的道心试,我们只是因你们是阴阳道修,不善武力,才来保护你们。你们快上啊!” 阴阳道修们根本没法儿上,互相叫对方去绊住那阴诡之物。推搡着,又开始叫骂:“到底是谁把它们招来的!” “不是说定了今日去那街尾大宅里调查?咱们一起去的,能怪谁!” “好了。”赵衔月厉声道,“争吵无用。想办法将它们引回蒋宅中,重新封住它们!” 关熠思量,当即安排众修分工。 莺然在楼上手握窗棂,紧张观望。 但没有出声与关熠相认。 她和徐离陵刚来北境不久,关熠与赵衔月便紧随而来,还恰好在这众修避讳的三堂街与她相遇。 加之岳朝秋那样简单给了她客卿令,张复弦白日所言神女和天宿宫的动作,这些的巧合令她不得不起疑—— 这一切的安排,会不会又是神女想引徐离陵入彀的计谋? 她相信关熠,他绝不会帮别人害她、害徐离陵。 但她不相信赵衔月。 倘若她在这时与关熠相认,会不会暴露徐离陵,会不会连累徐离陵入险境? 莺然拿不准,只能观望。 但—— 倘若那些东西真伤及关熠,她也一定会出手。 即便身处险境,她也不可能看着关熠死。 莺然留心那些阴诡之物,以阴阳道术观之。发觉它们与喜伯等人有几分相似——是亡物,但只要自压气息,便不会让人看出异样。 它们周身逸散的诡氛中,还隐藏着淡淡的魔气。 那魔气若圣魔城越来越血秽的雨,明明魔气很浓,却被血气与阴气遮掩,常人很难留意到。 这东西与魔有关。 且必定与白日刚见过的张复弦脱不了干系。 莺然问徐离陵:“这是什么?” 徐离陵:“冥魔。” 莺然一怔,忆起在无隐村时,大花所言——神女说,未来无隐村会投靠圣魔,练就冥魔之道,屠戮云州大地。 可无隐村人如今都生活在无隐芥子里。这段时日以来,已被她陆续超度许多。 为何还会出现冥魔? 莺然攥紧徐离陵的手,盯着楼下跑来跑去的众修,略失神。 很快,她想通。 出现便出现吧。 就如千年前,很多命定的轨迹,她和神女都无力更改。但只要有微末偏差,便足够了。 这些冥魔远没有无隐村人化作的冥魔强,以她观测,她能对付。 不过为求保险,她还是问徐离陵:“这些冥魔,用鹤霄九冥诀第三章第七式可对付吗?” 徐离陵:“可。” 莺然定下心。 徐离陵又漫不经心道:“但倘若以魔气灌魂,改鬼道魂脉,再以邪冥之道以杀炼魂。下界,便无人能杀冥魔。” 莺然沉默。 莺然白了徐离陵一眼:“你到底是帮谁的?” 徐离陵反手将她的手包握在掌心,另一手将她拥入怀中。 莺然轻哼一声,垂眸继续观望。心中却道难怪神女恐惧他。 他只消看两眼冥魔,便知其欠缺之处。随口提点,便是下界众生无力招架的狠绝。 三堂街上。 关熠与赵衔月也非等闲之辈。 关熠不再嘻嘻哈哈,赵衔月出招凌厉。辅以六名阴阳道修结阵,一步一步将冥魔引回街尾蒋宅。 那一处寒雾茫茫,莺然看不真切。 只见众人隐于雾中,两刻钟后,皆后怕地从雾里跑出来。 他们不再喊叫,正常说着话,离得远,莺然听不清。默默为他们松了口气。 目送他们敲开斜对面的客栈,住进了客栈里。 莺然:“他们竟然就住在三堂街……” 徐离陵对他们并不在意:“时辰不早,吃夜宵吗?” 这会儿已近亥时。 莺然回家后没吃东西,确实饿了,只是方才全神贯注留心关熠,没在意。 她点点头,与徐离陵下楼去。将下午买的生汤面煮了分吃,又喝了杯北境独有的热棘果茶。 酸酸甜甜的,还行,不过不是很合莺然口味。 徐离陵:“下次买别的。” 莺然“嗯”了声。和他一起上楼,沐浴前,犹犹豫豫一会儿,叫了他一起。 主要是方才刚见了冥魔,了然这里真的闹鬼。 她担心还有旁的恶鬼。倒不是打不过,只是那模样着实恐怖狰狞,便顾不上徐离陵会不会同她闹了。 不过今日徐离陵脱了衣袍和她一起洗,什么也没做。 至多在洗完后,帮她擦了身子。 待收拾完脏衣,一起歇下。 他身上沾了些许寒气,她钻入他怀里,想为他暖暖。 然而没让他身子暖起来,反倒让她也觉得冷了,又默默远离他。 徐离陵却箍着她的腰,将她按住。 莺然挣扎,同他你推我按地来回玩闹,至她觉着不冷了,才安分下来,重又钻入他怀里。 * 在北境不用出门的日子,很快活。 北境风大,院里的梅花又开得极旺盛,每日早晨起来,都会有被风刮断的细枝。 徐离陵将那些断落的花枝捡起,放在窗台上,用水养着。 一两日下来,梅花落了水面,只剩秃枝,将枝与花重新倒回梅花树下,做花树养料。 如此,莺然也不会心疼平白折了梅枝,又能在屋里闻到梅香。 每日茶余饭后,徐离陵还会陪她在二楼,睡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两张躺椅间的小桌上,会放上蜜饯或切好的瓜果、茶水,给她做零嘴。 徐离陵和她分睡了两日躺椅,就开始和她挤同一张。 冬日天冷,与他挤在一起,嗅着他身上松雪冷香,暖和又清爽。 绒毯盖着半身,阳光暖融融,叫人舒坦得直犯困。 但莺然还是说他:“你既要同我睡一张躺椅,何必买两张呢?” 浪费。 徐离陵:“吵架时就不睡同一张了。” 莺然白他一眼,又笑起来,与他俯瞰街景。 这几日,说是俯瞰街景,实则是在看关熠等人。 她担心过他们会不会发现,但徐离陵道:“屋内有玄道机关。” 莺然明了:难怪屋内那取暖的机关能阻隔窗外寒风,原来是全然屏护了这间屋子。 只要旁人不刻意用法术探查,就不会发现端倪。 她倒也不是故意盯着关熠等人。 实在是关熠一行人日日在街上转悠,东家跑李家问。 即便她听不清声音,也明白他们的道心试,是调查三堂街的闹鬼事件了。 且看了这几日,她发觉赵衔月有秘密。 赵衔月非阴阳道修,却能频繁拿出与阴阳道有关之物。 前两日赵衔月腰间,还多了一个雕奇异花纹的龙骨玉环。 那花纹像阴阳道中罕见的护魂之花:朱茯花。 那会儿她盯着赵衔月的龙骨玉环看了好一会儿,徐离陵冷不丁道:“那里边有一个魂魄。” 莺然诧异:“你怎么知道?” 徐离陵:“那龙骨玉烧以安魂朱茯,已炼成拘魂环。朱茯在阳下泛莹红,代表里面有一只正在养护的魂魄。” 莺然不解:“她养护魂魄,为何还要将其带出来,在烈阳下行走?” 徐离陵:“找人。” 莺然:“为魂魄找,还是自己找?” 徐离陵:“且再看。” 但只看,还是难以明确赵衔月究竟要做什么。 徐离陵魔战时曾在此停留过,莺然担心她所做之事、所携之魂与他有关。 思量之下,派出了大花。 原本是想叫小黄去的。 但徐离陵道:“她认得出小黄,也认得出大花。” 虽然他没和赵衔月接触过,但凭莺然同她交手之事,也能猜出赵衔月知道的事不少。 莺然苦恼这该如何打探之际。 大花骄傲:“这还不简单,我叫附近的猫掩护我去偷听就是了。” 莺然当即让徐离陵煮了鱼汤,向它奉上,高呼:“大花大人英明。” 大花的小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头也昂得高高的,要求每天都有鱼吃。 这不是难事,三堂街就有卖鱼的。 莺然不想出门,给了它灵片,让它自己每天去和小猫交流时买。 其实它一直觉得自己可以顺手拿一条,反正谁会跟小猫咪计较呢? 但莺然不许它拿。 所以它只能出卖劳动力换灵片买鱼咯——每天偷偷叼一条大鱼就跑,把灵片扔下就行。 第65章 霜前冷,雪后寒。 这俗语在北境体现得更淋漓尽致。 莺然清晨起床,在屋内没什么感觉,开窗发现屋外挂了很长的冰柱。昨夜雪化的水也都在地上冻成了厚厚的冰,叫她看着就打了个哆嗦。 徐离陵将窗户合上,从衣柜里取了先前买的游荒族袍子给她穿。 一层里袄、一层背心、一层厚厚的护腿……最后是一件民风浓重的斜领毛皮袄子。 莺然照照镜子,衣裳蓝红相间,颜色鲜亮,嵌着宝珠,还挺漂亮的。 她转身问徐离陵:“我像不像北境游荒族?” 就见徐离陵也穿上了游荒族的袍袄。 他寻常穿儒衫,显得身量清瘦,完全是个温润书生。 这游荒族袍袄,倒将他隐在衣下的身形都显出来了。宽肩窄腰,劲身长腿,蓝红之色、雪白皮毛,更显高大、显出他平日隐在淡泊神态下的几分野性阴冷。 徐离陵正系腰带,抬头看她一眼:“不像。” 莺然扁嘴哼他一声,坐到妆台前梳妆。 徐离陵系好腰带走来:“游荒族不梳这种发髻。” 他从她手中接过梳子,为她梳顺长发,编起小辫。将小辫束在一起,果真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只是…… 莺然摸了摸辫中毛躁的地方,一言难尽。 若她不出门,他给她梳的发髻便没有任何问题,齐整漂亮。若她出门,他就总会出些差错,发髻弄歪,碎发毛躁,都是常有的事了。 莺然憋不住问:“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徐离陵神态一如既往,显得无辜:“什么?” 莺然举起毛躁歪散的一条小辫子晃晃,“你手上没力气吗?还是被冷得没了知觉,抓不稳?” 徐离陵:“没知觉。” 莺然一怔,呆呆地盯着镜中的他:“真的假的?” 徐离陵将手伸来,她握住,用力掐,他也没有反应。 他白皙手背上多出几道指甲印,莺然轻抚着:“什么时候的事?只是手上没知觉,还是身上都没了知觉?” 徐离陵:“在飞霄城的后几日便如此,都没知觉。” 莺然双手合握他一只手,沉默良久。 她明知他五衰之事,可每每发觉他在一点点丧失五感,她都觉恍惚。 莺然侧头用脸贴了贴他的手背。 忽又想起,若是在飞霄城的后几日,他便没了知觉……那他与她同房,是怎么回事? 莺然不信徐离陵拿这种事骗她,他知道她肯定会担心的。 但她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他骗她也好,总比他真没了知觉要好。 莺然问他:“后几日,你与我同床也没知觉?” 这会儿她俨然像名医修,顾不上羞。 徐离陵:“没有。” “那你是怎么……起来的呢?” 关于这方面,莺然终究有些吞吞吐吐。 徐离陵:“就这么起。” 什么叫就这么起?莺然蹙眉,手探进他袍下试探:“没感觉吗?” 徐离陵不答她。 她自己试探了会儿,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没有知觉——他没有反应。 莺然失神地要收回手。 徐离陵又按住她,片刻后,莺然感觉到了什么。 徐离陵:“不会叫你憋闷。” 他不是人,是魔。 不是一定要有感觉,才能有反应的。 莺然无语,这说的什么话? 但到底是夫妻,她没急着收回手,试探他到底是何种程度。 好一会儿,他没下文。往常他时间就久,莺然拿不准他到底是因为没知觉出不来了,还是怎的。 她问徐离陵:“一点感觉都没有?” 徐离陵:“弄脏了麻烦。” 莺然了然他的情况,收回手,拿湿帕子擦手:“没关系,你便是个太监,我也不会嫌你。”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重系裤带和腰带:“太监有太监的玩法。” 莺然斜他一眼,一言难尽。 原本还为他没了知觉,渐失常人感受而伤怀。 他这样浑不在意,还一如既往地说话无所顾忌,她就是想伤怀也伤不起来了。 他重理好衣袍,在她身后梳发。 说是没知觉,他自己的头发倒是梳得整齐。 莺然坏心眼地在他梳好后刻意扯散一绺。他随意地别进束发里,仍旧不在乎,与她下楼出门。 大花今日没出门,因为实在太冷。 不只它,它的猫友们也都不愿动弹。 莺然不勉强它,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今日出门,给你们带回来。” 大花趴在飞驹身上揣手手:“你们今日出门啊?我很早就见你开窗了,怎么这会儿才下来。” 自是方才试探徐离陵耽误了时间。 莺然含糊道:“我们有我们的事,你问这做什么?” 大花咕哝:“你们出来迟啦,这会儿到街市去,都没新鲜鱼卖了。” 莺然调侃:“那我给你多买几条不新鲜的。” 大花开心起来,想说自己要每天吃十条,感受到徐离陵垂视的目光,又缩成胖球,“哦”了声。 同它和小黄交代好好看家,莺然与徐离陵出门去。 走到街市上,莺然感受到这游荒族袍子果真不一般。一路走来不仅不冷,还越发暖和。 利落地采买完接下来半个月的吃用,午时刚过,莺然拉着徐离陵,终于得偿所愿地进了北境最大的呼鹏酒楼吃饭。 北境酒楼与莺然去过的其他城菜色大有不同。皆取自北境当地异兽异草,徐离陵也能吃。菜单从小菜到大荤,莺然很多都没见过。 她点了三道菜,听徐离陵说的,这三道北境风味浓郁,是旁的地方绝对尝不到的。 三道菜甚为新奇,可惜皆不合胃口,她吃了一口就不想吃。 徐离陵点了三道,有北境风味,但又融合了江南人的口味,莺然倒颇爱吃。 不过北境菜分量极大,吃罢还剩许多。 出了呼鹏酒楼,和徐离陵又在街市上转了转,玩了些北境的新奇有趣玩意儿,方归家。 日子照常过。 两日后,真如徐离陵所言,天降大雪。 暮时过,夜色青黑。 鹅毛大雪若白绒絮漫天纷落。 莺然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惊喜地在院里望了好一会儿。 同样,也没见识过这样寒冷的天气。冷得没待住一刻钟,就跑回了屋里。 家家户户早早闭了门。 大花小黄和飞驹睡的一楼内间,莺然也叫徐离陵给他们安了取暖机关。 三小只窝在房间里,吃饭都不愿再出来。 莺然与徐离陵也早早上楼回了卧房,沐浴后穿着单衣,盖着绒毯,各自躺在躺椅上。 伴着窗外飞雪,喝着热果茶。 莺然看《鹤霄九冥诀》,徐离陵看《霸道魔尊爱上我》——这是莺然之前买的,她只读了一半,他都快看完了。 莺然看秘籍休憩时,有意调侃他问:“女主逃跑后怎样啦?” 徐离陵:“抓回来,吵架,逃跑。抓回来,吵架,逃跑。抓不回来,魔尊对手下发怒,找不到她你们就以死谢罪。” 莺然:…… 明明她觉得挺好看一话本,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是这样的? 她问:“你们魔道中人,当真会如此吗?” 徐离陵:“什么?” 她揶揄:“纠缠不休,迁怒他人。” 徐离陵不置可否。 莺然想他方才复述剧情的语气,大约是觉着这般行为可笑,不再问下去,重又看秘籍。 天地缓缓,分外惬意。 莺然正凝神在脑中演练功法,隐感突破之兆。 忽听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大声呼喊:“为什么、总是、挑这样的天、出来!这种天、对那魔道冥物、大有裨益啊!” “她是本该归黄泉之魂,留于人世太久,以至于如今明月星光都会伤到她。没办法,她只能在这样的日子现身。” 这是赵衔月的声音,深沉而暗含愧疚。 “可她,不是,不愿现身吗!” 修士们气喘吁吁。 莺然心神一凝,放下手中秘籍,没心思再看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俯瞰楼下。 大地已铺上一层薄白。 漫天霜色中,一行八人正从各处引来冥魔,向他们在客栈前布下的大阵汇集。 八人入阵,霎时阵光一闪,将冥魔隔绝在外。 六名阴阳道修各据一阵眼,合力苦撑。 赵衔月拿出玉环,急切地说着话,她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拔越高。 到最后近乎气急败坏地大吼:“此次,我为你牵连到了同行道友。你若再不出来,我不会再帮你见他第三次!” 纵使赵衔月有心为玄道阻止魔道大患,但她出身尊贵,自小众星捧月,也是很有脾气的。 莺然手轻搭窗棂观望。 良久,风雪中一玄袍身影漫步而来,杀意凛然,魔氛幽幽。 他嗓音携着雄浑威压,笑道:“赵姑娘,你可没有第二次保命的机会。” 仍不见环中魂影。 赵衔月颓然,握着拘魂环的手垂下,回身对众帮忙的阴阳道修低语,似在说抱歉。 她拿出一仙器,看样子是她师长给的保命法器。 众阴阳道修随即做好准备,随时收阵遁逃。 关熠掠阵护法,机灵地不去正面对上张复弦。 张复弦越发逼近了。 莺然回眸看徐离陵,他还在看《霸道魔尊爱上我》。 她轻踢他一脚:“你儿子来了。” 徐离陵:“我没儿子。” 但还是起身,放下话本走到她身边。 莺然回望楼下,凝神提防关熠有危险。 第66章 众阴阳道修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噤若寒蝉。 面对张复弦,他们还能产生拼尽全力或许能与之一博的希望。 但面对徐离陵,他们脑中只剩下“若招惹了他,一定会死”的恐惧。 徐离陵向张复弦走近。 张复弦忍伤行了一礼:“父亲,您怎来了?” 徐离陵:“你母亲关心你,看着你,为你着急。” 张复弦一呆,仰头环望。 另一旁,众修亦抬头四顾。 终于在客栈对面的小楼上,凝神窥破机关幻象,看见一女子。 她一身单薄粉绿寝裙,披件绒袄,半倚坐在窗边,正撇着嘴瞪人。 瞪的——他们顺着视线望去,瞪的是徐离陵。 徐离陵神态平和,朝她看去。 她眯起了眼睛。若他就在她面前,她像是会给他两拳。 察觉到众人视线,她转脸对关熠一笑。 关熠面露欣喜,向她招手。又歪头疑惑,询问:你一直在楼上?怎么不找我? 莺然以眼神示意:再说。 关熠点点头。 众修视线在关熠与莺然间来回,心想她和关熠关系很好,应当不会为张复弦杀他们吧? 此刻,长街众人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隐隐明白,她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但看她脸色,他们看不出她意向如何。 她目光落向弦花,又转向张复弦:“我不会阻拦你带走弦花。” 张复弦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向她颔首致意。 六名阴阳道修形容颓丧。赵衔月满面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张复弦面有淡淡喜色,快步向弦花走去。 弦花颓然地在伞下低着头,身影缥缈,长发飞乱,若被风摧折的花枝。 莺然却又道:“不过,我要你立誓。待弦花神魂恢复,有自择前路之力时,你要放她自己选择,不得强留。” 张复弦一怔。 众修亦惊奇,再次抬眸仰望那高楼上的女子。 融暖烛火自她身后倾洒。 在这漫漫幽暗雪夜之中,她恍若梦中而现,俯瞰着人间。 莺然声音温吞:“你若不答应,就不得带走弦花。” 张复弦思量须臾,抬首微笑:“好,我发誓。”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莺然不信。 即便徐离陵是魔,她也不会否认,魔性的狡诈与阴险。 她神色毫无改变:“若你违誓,我会叫怀真杀了你。” 此言一出,俱是怔然、俱是难以置信。 六名阴阳道修与赵衔月,也俱是心中轻叹。 没人把她这句话当回事。 毕竟,张复弦可是拔狱谷主,魔道魔尊。 徐离陵岂会为她,在这玄魔战起之刻,抹杀魔道如此大将。 独张复弦神色微变,有所迟疑地观察徐离陵。 便听徐离陵道:“我们家,一向由你母亲做主。” 她说杀,便是杀。 长街霎时肃然无声。 赵衔月暗暗惊愕,望向楼中女子。 她神态寻常,因杏眸不笑也清透,显得格外亲和温婉。 可她的分量、她的决断,皆超出了赵衔月的意料。 张复弦不复轻快,沉沉应了声:“是。” 缓步走近弦花。 经过赵衔月等人身前,莺然又道:“麻烦赵姑娘放他们走吧,作为交换——” 莺然望向徐离陵。 赵衔月想要的是张复弦放弃他的布局。但此事事关魔道发展。 而有关魔道的事,莺然并不想轻易替徐离陵抉择。 她不言语,徐离陵也明了她意。 他道:“张复弦不得再研修冥魔之道。” 赵衔月脸上霎时绽放光彩。 莺然暗自诧异,觉得这交易太重了些。但转念又明白了什么,不禁朝徐离陵笑了。 她转面对赵衔月道:“正如怀真所言,这个交易,不知赵姑娘是否满意?” 赵衔月哪有本事放旁人走,无本的买卖,她自是满意。 不过…… 她硬着头皮,还是想多问两句:“可以。不过,我有话想问你。” 莺然:“请说。” 赵衔月:“张复弦已到如此地步,为何要给张复弦与弦花重修旧好的机会?” 在她看来,莺然给张复弦的时限,便是这个目的。 莺然:“并非机会。而是除了他,还有谁能为助弦花修复神魂,不惜一切代价?你能吗?” 赵衔月语塞。 莺然又问六名阴阳道修:“你们能吗?” 六名阴阳道修望天望地。 一时激愤而战可以,但常年累月地耗费心神,去养一个不应长久留于人世的魂魄,他们都做不到。 他们还要自己修道呢。 莺然对赵衔月笑。 她不欲教导谁,但赵衔月底细不明,又身居高位,她终究多说了几句:“以弦花如今的状态,她若直接入九幽轮回,多半会魂散轮回道。” “赵姑娘,或许在你看来,玄道之士,为道而死,是理所当然。为一时激愤而冲杀,更是快意恩仇,死生无怨。弦花如今留在张复弦身边,实在太委曲求全。” “但倘若是你的父亲被困,你是宁愿他死,还是愿意他苟活下来,等待有朝一日与你重逢呢?” 虽这比喻令赵衔月不快,但赵衔月也非蠢人,听出了莺然的话中意。 她有所失神——莺然所言,倒是与她师父的教导异曲同工。 她师父玉虚风本不欲收她为徒。 她因前世的二师兄之故,强行拜师后,她师父发觉她意图对上徐离陵,便与她道:“你要明白,你要做的究竟是什么。而非随他人之言,因万众皆往,便也随之愤而冲杀。” 赵衔月无声地思量着: 前世,徐离陵并没有夫人。 再往前许多世,听二师兄说,徐离陵也一直是孤身一人。便是二师兄有同僚想以情感化,也连他的身都近不得半分。 更遑论谈情。 徐离陵之残忍冷漠,若非二师兄阴差阳错选中此界,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对上。 这样一个魔有了妻子。 赵衔月原以为,莺然应是徐离陵打发时间的玩物。或许有几分怜爱,却也绝非真情实意。 与莺然在乙玄道一交锋试探后,莺然的温吞,面对徐离陵时的小意、依赖,更让她觉得,莺然是个娇弱的、依附着徐离陵,听他指挥的人。 可今夜这一切告诉她: 这是个不凡的女子。 她甚至能左右徐离陵的决策与行动。 若是从她下手…… 赵衔月若有所思。 待回过神来,只见张复弦已揽住低垂着脑袋的弦花,带她离开。 夜深了,雪还在下,有风起,更是寒。 莺然招手叫徐离陵快回来。 徐离陵纵身回屋。 莺然对关熠关切:“快回去休息吧,天太冷了。” 而后帮刚回屋的徐离陵掸去身上落雪,颇心疼他:“你身上太冷了,待会儿再去洗个热水澡暖暖……” 徐离陵应下,随手将窗户关上。 长街众人仰望那扇合上的窗,愣怔半晌。 关熠率先往客栈走去。 赵衔月沉默跟上。 六名阴阳道修跟随,回想起莺然施展的六道剑法,忽觉一切有了解释。 有人憋不住问关熠:“那真是你妹妹?” 关熠得意:“那当然。” 他们感慨,又道:“那个圣……额……” 他们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顿:“他,就是你妹夫……真的会听你妹妹话?” 关熠沉默须臾,笑道:“那当然。当初在云水县时,他扮做一凡人书生也要跟我妹妹在一起呢。他赚钱来他织布,他洗衣来他做饭……” “那你妹妹做什么?” “玩啊。” “就玩啊?” “那怎么啦?能娶到我家莺莺是他的福气。像我家莺莺这样好的姑娘,嫁给谁都会过得很幸福。但徐离陵若遇不上我家莺莺,哼哼……” “怎样?” “他连媳妇儿都没有!” “……” 六名阴阳道修无语,撇嘴,心道他真是大放厥词。 赵衔月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但转念想到前世听闻,发觉——关熠说得还真对。 * 大雪下了一夜,天亮后小了些。 天实在太冷,大花小黄和飞驹都窝在楼下房里不愿出门。 徐离陵还要去做饭烧水,莺然颇为心疼,叫他别烧了。拿了些干粮上楼来,要随意热一热吃。 徐离陵喂了家里的三只小胖后上楼。 莺然在屋内放好吃食,打算一整日都窝在楼上吃了睡,睡了玩时,见徐离陵拿了炭炉和一些肉菜上来。 莺然惊喜,道他心细。 将炭炉放在窗边,食材放在矮桌上,一边烤肉一边赏雪,甚是惬意。 窗外白茫茫一片,鲜有人上街。 三堂街上,昨夜的痕迹也都被大雪掩盖。 冥魔之事已解决,莺然吃着徐离陵烤好的肉:“他们过两日应该要离开北境城了吧。” 原还想既然暴露了,就和关熠说说话的。 但徐离陵今早说,这雪三日内都不会停,这次大概没什么说话机会了。 莺然转念又想到昨夜,徐离陵要张复弦断修冥魔之道。 原本睡前她要同徐离陵说说的,但徐离陵去沐浴,后来她也忘了说。 这会儿闲来无事,她问:“你可是有意让张复弦远离魔道修行?” 如此,张复弦也更有机会陪伴弦花。或许,能变回从前那个张杏生呢? 徐离陵为她烤着肉:“不是你想?” 因为知道她想,他才那样说。 莺然心知肚明,对他笑弯了眼,低头凑近他,拿额头贴了贴他。 第67章 莺然回眸,眼中满是错愕。 但转瞬,她忆起在千年前向神女要能量时,神女说的那番圣魔灵念的话,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只不过,神女隐瞒了圣魔之灵灌体徐离陵的事,半遮半掩地误导她。 莺然神情保持镇定:“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赵衔月:“是我二师兄告诉我的。” 莺然:“他说了什么?” 赵衔月觉得莺然或许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和她说起:“我二师兄说,其实徐离陵,是一出生便被抛弃的人。” “他的无垢净灵圣体、他无可匹敌的强大,便是他此生悲剧的源头。因为他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被天霄选中,成为圣魔之灵的容器。” “因为他强,所以天霄众仙,在培养他成长为足够容纳圣魔之灵容器的十五年间,将他的价值榨干殆尽。欺骗他,利用他,让他成为除魔卫道的工具,没有一日停歇休息。” 赵衔月攥紧拳头,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说这些事时,也难掩羞愧:“他会被魔灵灌体,其实是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亲族都早就知道的事。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亲近他,怕与他产生感情。唯一出了差错的,是他彼时表现出的优秀,让他的胞弟徐离泽产生了嫉妒之心。” “他的父母原定在他生辰将他骗回徐离城,与众仙合力将圣魔之灵融入他体内。趁圣魔之灵与他神魂争夺的虚弱之时,结合祓魔圣印与介杀咒法,将他与圣魔之灵一同除去。届时他会和圣魔之灵,一起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是因为圣魔之灵为思想化身,不死不灭,唯有找到一个困住它的容器,令其有了实体,才可除去。而能困住圣魔之灵的,唯有天生无比强大的徐离陵。” “然而,他的胞弟徐离泽不知这番计划,也不知圣魔之灵的可怕。徐离泽因嫉妒之心,被圣魔之灵吸引,将圣魔之灵放出。又听从圣魔之灵吩咐,将徐离陵引去了无忧原。圣魔之灵欲夺徐离陵之舍,以杀道开启洪荒大狱,吸纳天地之灵,再度飞升,化作无所不在的圣魔神思,踏破此界。” “届时三千界中,它将成为无处不在的噩梦。吸收三千界的魔念,成为大千世界的主宰。” “于是,十五岁的徐离陵在无忧原,在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情况下,被魔灵灌体。当众人赶来,只好将计就计,协助魔灵将他夺舍,计划这之后将他困住,再做定夺。” 莺然眉头越听越紧。 这段见不得光的过往,令赵衔月心情也沉重:“然而又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被魔灵灌体的徐离陵,竟全然保留了自我意识。在被亲族追杀后,立即出逃。” “这期间他因魔灵侵蚀,时常意识不清,但始终保持了本心。就这样,他一路奔逃,在无极天神帝与天霄的授命下,众仙及徐离族人一路追杀,并将他成魔之事大肆宣扬。” “这一路的逃跑,令他身心俱疲。他一次又一次因世人背叛,被抓住带回,又一次一次坚持下来,奋力逃脱。” “那会儿,他似乎还相信他自己可以保持本心,即便成了魔,也绝不会受魔心蛊惑。他还相信,他仍旧是徐离陵……” 赵衔月说着,声音渐低,眸光悠远地想起,那个同她说起徐离陵故事的人。 当时她分外震撼。 而二师兄躺在草坪上,望着碧蓝的天:“但是后来,他胞弟徐离泽的多次背叛终于被他发现。他愤怒自己在这世上的血脉至亲也如此对他。徐离泽反倒怨恨他,恨他光芒太甚,令他这个处处不如他的弟弟面对他时,分外自卑窘迫。明明是同胞兄弟,却拼了命也追赶不上他,就连长相都要差他几分,徐离泽何其嫉恨。” “徐离泽对徐离陵说:若是这世上没有你就好了。所有人都在盼着你死,你知不知道?你不是维护苍生的玄隐仙君徐离陵吗?苍生都希望你去死,你为什么不乖乖地去死!” “徐离陵本就心受魔考,又身受重伤,急需补充。对于魔来说,吃修士是个很好的补充方式。一怒之下,他杀了徐离泽,圣魔之灵趁机争夺身躯,将徐离泽生生撕烂吞食。待他清醒过来时,手中只剩徐离泽的头颅和半只手臂了。” 当时赵衔月听闻,满目震惊恶心。 此刻她看向莺然。 莺然没有面露恶心,只是恍惚。 赵衔月接着道:“那时我问他,徐离陵清醒后是不是分外惶恐。他说不,徐离陵清醒后,十分冷静地处理了徐离泽。因为徐离陵知道他需要这份补给,而这,便是徐离陵滑入深渊的开端。” “这之后,徐离城主大怒,城主夫人怨恨至极。他们想尽办法抓捕徐离陵,可吃了徐离泽后的徐离陵越发清醒冷静,越发难抓。” “直到,徐离城主及其夫人改变了计划,声称不怪他,以父母亲情诱骗他回城。这一次,他回了。” 莺然难以置信:“他再一次信了他的父母?” 赵衔月那会儿也这么问,但,她二师兄道:“不,他不信,他也从不渴望这份本就陌生的亲情。但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要去亲眼看看。还有……他累了。” “两年的奔逃,他不仅要应付无数追杀,还要无时无刻忍受圣魔之灵侵蚀他神魂,要将他撕裂蚕食的折磨。那种痛苦,不亚于三途炼火焚魂。他累了,实在累了,他想要休息。” “他的父母,不出意料地令他失望透顶。他们假装关怀,待他入睡后,连同天霄众仙、他的师父,一起挖出他的右眼以施展介杀咒,在他身上刻下他们早在两年前就该刻下的祓魔咒印。” “他在这过程中,因痛惊醒,一直在喊按着他的爹娘……” 莺然恍然忆起,梦里的破庙中,那声声唤着爹娘的徐离陵。 那夜他做的梦,原来是这样的噩梦。 赵衔月:“然而就在刻完咒印,他们准备挖出他的左眼,以便能实施两次介杀咒,尽量保证将他杀死时,他挣脱了,再次出逃。” “这一年,徐离陵十七岁。这一次,徐离陵死在了逃跑的路上。待他重现人世时,他已彻底成了魔。那时天霄登天路还在,他直从登天路杀上天霄,屠杀一百多天霄仙人,取一百零八上仙天灵,炼就了仙骨道珠。” “自此,万魔拥笃,回归无上魔位。” “而那可怜的徐离陵,就这样在十七岁这年,消失了。” 莺然合上眼,无言。 二楼堂屋寂静若无人。 赵衔月给她缓口气的时间,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 良久,莺然问:“你们,就没有过半分歉意吗?” 话一出,她兀自愣住。 想起,徐离陵覆灭安城前,最后对众人说过类似的话。 赵衔月:“有,但能怎么办呢?一切都是为了苍生,为了玄道,为了除去圣魔之灵。倘若圣魔之灵不死,三千界都将生灵涂炭。” “那位天外来客和我说,在某一个世界,有个叫什么难题的东西。便是说,你是选择牺牲一人,救许多人。还是选择牺牲多人,救一人。” “神帝选择了前者。为苍生,徐离陵便是那个被牺牲的人。” 莺然道:“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呢?” 赵衔月无法回答,也不愿面对这样的问题。 她有意逃避,接着道:“所以你的夫君,不是徐离陵。天外来客说,没人能撑住圣魔之灵的侵蚀。或许往后有段时间,徐离陵还残存些许意识。但现在,他肯定只是圣魔之灵,徐离陵已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也正因如此,圣魔之灵乃魔道道源之化身、魔道思想之凝结,它就如天道一般,是绝无可能爱任何人的。” “天外来客说,他有同僚曾想过以情感化,结果连身都近不得,就被残杀。” “所以……” 赵衔月注视莺然:“你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莺然深吸口气,神态渐恢复寻常。 赵衔月:“倘若你怜悯的是徐离陵,你更该与我合作。” 莺然:“不。” 赵衔月愣住,下意识想要与她争辩。 莺然做出了“请”的动作,送客。 说了这么大半天,莺然竟仍油盐不进。赵衔月心头生闷。 念及莺然之不凡,又考虑到也许莺然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赵衔月忍了忍,只道:“距离进仙道秘境还有段时间,我等你考虑。无论你如何选择,我届时都一定会尽力阻止。” 莺然:“我劝你最好不要枉送性命,免得辜负天外来客为你所做的牺牲。” 赵衔月慌乱一瞬,神情复杂。 她很早就知自己能携记忆重活一次,不是巧合。因为二师兄,给这一世的她留下了礼物。 她抿抿唇,快步下楼。 不知何时起,关熠同徐离陵跑到了院子里。莺然听见关熠在楼下院里唤了声。 走到窗边朝下看,见赵衔月快步离开,关熠跟在她身后说话。 而徐离陵…… 竟然在院里堆雪人。 莺然凝沉心思顿散,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你不冷吗?” 徐离陵仰头望她:“不冷。” 莺然心道问了也是白问,他就会说不冷。 快步下楼,出了堂屋奔向他,冲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 徐离陵一手揽住她,一手扶住堆了一半的雪人。 莺然摸摸他的脸,冰凉,嗔道:“还说不冷。” 拉着他往屋里走:“怎么想起来堆雪人?” 徐离陵:“关熠说,你小时候总喊着下雪时要堆个雪人。但书院里有学生,积雪总是很快被扫干净,你爹也不允许你玩雪。” 第68章 不止莺然在看,同行修士也都好奇张望。 带队弟子热心介绍:“那是天宿宫弟子,他们奉神女之命前来,最好不要去打扰。” 队伍中有对天宿宫了解者:“听说,别看天宿宫的人皆是阴阳道修,但他们的天枢脉与开阳脉弟子,武道造诣与正儿八经的武道修士不相上下,不知是真是假?” 带队弟子笑:“是真。开阳脉弟子专修阴阳门武道,而天枢脉弟子,那都是真正的天才,文武皆不凡。这次来的,恰好都是天枢脉弟子。他们立的杀阵,可与乙玄道一不相上下。” “那面具女子……” 有人察觉到,那目光盯着这方的女子。 带队弟子:“天宿宫圣女,明妲。她曾对上圣魔,脸也是因此而毁。但她从圣魔手中活了下来。” 闻言,众人尽皆敬畏,赞叹圣女不凡。 莺然在他们闲话间,早已握紧徐离陵的手。 她浑身紧绷,让大花做好准备,待会儿圣女若喊破徐离陵身份,立刻协助她脱身。 不能让徐离陵动手。 否则此地众人都会没命。 徐离陵不急不慌,反倒轻抚她的手背安抚她。 明妲沉吟片刻,竟一声不吭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往那最大的毡房走。 莺然心仍悬着,疑惑地对上徐离陵的眼眸。 徐离陵牵着她,跟上继续前行的队伍。 队伍在一大毡房前停下,上边挂有注明散修的标识。 带队弟子客气道:“辛苦诸位在这儿住两日。后日一早,秘境开启,便可离开了。预祝各位皆有好机缘。” 众修连声道谢。 入毡房,里面放了椅桌,没有床,很是干净。 众修各自落座。 莺然拉着徐离陵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想与他说明妲之事,碍于这会儿人太多,不便开口。 便听帐中众修聊起来。 他们从江湖传闻天宿宫天枢脉弟子们是多么惊才绝艳、多么强横可怕的天才,聊到听闻圣女明妲乃天霄仙人后裔,又从圣女明妲,聊到了圣魔。 帐中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众人不约而同说悄悄话似的道:“说起来,听闻圣魔成魔之前,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 “何止天才,那是真正令天才望尘莫及,为之绝望的天之骄子。如今的剑仙已是下界巅峰,可听闻也是一生未能追上圣魔成魔前的成就呢。” …… 在懿王洲,圣魔事迹几乎无人知晓。 而在云州,散修皆是走江湖的豪客,多多少少都会听闻一些,世道不允许流传的轶闻。 或真或假,难以分辨。 有关圣魔的传闻虽不多,但越是隐秘越令人兴奋,此刻众人都说得兴致勃勃。 莺然听他们说那些事,时而惊奇,时而好笑,偷瞄徐离陵。 徐离陵老神在在地饮茶,事不关己。 “说起来,圣魔若在玄道已至如斯巅峰,登无极天成神也不在话下,他为何成了魔呢?” 莺然神情微肃。 又是那对天宿宫有所了解的修士小声道:“我听说,听说哈……这件事从千年前,就是未解之谜。得知答案的人,全都死了。故而一直未有答案流传。”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知晓答案者,玄道都说,是被圣魔狂热信徒所杀。可现在弄的他们魔道自己也不了解圣魔了,这……当真是他们自己所为吗?” 众修深思,面面相觑。 有人忙摆手:“可不敢乱说,不敢乱说啊!魔道行事诡谲,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怎能为魔道、为圣魔开脱呢?” 他们将此事带过,接着聊下去。 门忽开。 霎时帐中紧张得连呼吸声也无,众人皆望向来人。 见是关熠,莺然松了口气,问他来意。 见是熟人,帐中众修也都放松,但不再闲聊,各自打坐修炼。 关熠招呼莺然与徐离陵随他来。 他们出门,牵上安置在门口的飞驹、大花和小黄。 跟关熠走到被隔开的毡房群落,入一小毡房,毡房内有床有桌,一应设置俱全。 关熠:“这是给我安排的毡房,你和妹夫就住这儿吧。” 莺然问:“那你呢?” 关熠:“我去与陈训周甫他们住在一起。” 莺然怕麻烦他们,有所犹豫。 但关熠凝肃低声:“我听驻地长老说,曜境似乎派了人,专为防妹夫入秘境夺剑。你俩若住大毡房,万一暴露了呢?” 莺然想到方才见到天宿宫的人,方点了头,向关熠道谢。 关熠笑:“跟我客气什么。” 瞥眼徐离陵,对他颔首,出门去找乙玄道一弟子集合了。 徐离陵不以为意地去铺床。 莺然感慨:“咱们这一路,欠了关熠不少人情呢。” 徐离陵:“我不杀他。” 如此承诺,够还人情了。 他正弯腰在床边,莺然冲过来对着他脑袋往下按了下:“你敢伤他!” 大花和小黄趴在角落,憋笑。 方才那帮人吹了半天徐离陵多么天才,多么强大,多么恐怖。 现在还不是要被莺然按着打? 徐离陵一声不吭,继续铺床。 莺然捋了捋他被她弄乱的发,到一旁将零散事物安置好,疲惫地在徐离陵带来的躺椅上躺下。 昨日彻夜赶路,这会儿陡然放松,她一下子犯起困来。 徐离陵出帐弄热水来给她洗漱,回来时她已睡着。 他便弯下腰,帮她细细擦了脸和手。 大花和小黄熟练地自己滚出去,和飞驹挤在一起。 他则在帐中帮莺然脱了衣裳,擦洗身上。 莺然极为疲倦,睡得却又不算沉,只是累得睁不开眼。 她半梦半醒地感知着一切,时而无意识地轻吟。 待徐离陵为她细细柔柔地擦遍,换上寝衣,将她抱到床上去睡。 她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不愿松,想拉他一起睡。 徐离陵哄她:“我待会儿来。” 她方松开他,等了不知多久,他也擦洗了身子过来,躺在她身边,抱着她,轻轻拍抚她的背。 莺然这一觉睡到翌日傍晚。 醒时徐离陵早已起了,在帐中小炭炉上煮了为她调养的热果茶,热着汤饭。 按理说在这儿若要吃东西,是吃北境异兽多。 但莺然吃不惯,吃的便还是徐离陵带来的鸡煨的汤。 他去处理鸡的时候,关熠和大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想到带只鸡来? 转念想起莺然爱吃。 又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小黄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云水县的家里总养着鸡。 徐离陵难道是喜欢鸡,一开始就会养鸡、杀鸡、做鸡窝的吗? 还不都是因为她喜欢。 徐离陵给她盛了汤饭,莺然一边吃一边问起先前没机会问的事:“先前是那圣女送曦照神眼来给你的吧?” 徐离陵:“嗯。” 莺然问:“她投靠了魔道?为何愿意拿玄道之物给你,见了你也不禀报?” 徐离陵:“她太祖曾是天霄仙者,如今在圣魔城。先前她去圣魔城,见了她太祖一面。” 莺然诧异,想是明妲太祖同明妲说了什么。 不过无意细究,明妲不与他们为敌便好。 今夜早早歇下。 翌日晨起,赴仙道秘境。 秘境口,乃是一道藤蔓纠缠、林木幽黑的密林。 乙玄道一、璇衡宗等大宗弟子守住整片密林边缘,只留一道门。 一一检查各人身份后,才放人入内。 莺然拿着寄剑峰客卿令上前,检查的弟子讶异地打量她和徐离陵:“你要带这凡人,这飞驹,还有这……猫狗?入内?” 莺然点头。 检查弟子拿出牵魔铃,为防止魔隐匿魔息化作凡人,牵魔铃不测魔气,测魔骨。 在大花小黄飞驹身上绕过,魔铃未响,不是魔,放其入内。 魔铃逼近徐离陵,莺然连同三只毛绒绒都悬着心。 见徐离陵平静地过了,莺然松口气。挽着徐离陵心虚地快步入密林。 徐离陵提醒:“留神。” 莺然一时没明白。 旋即踏入密林,一阵天旋地转。 那密林竟不是密林,而是一道诡异的虚空裂隙,通往仙道遗址! 裂隙罡风撕扯,比荒原狂风更凶恶。 莺然听见有人猝不及防地大叫。 她的叫喊也顶到了嗓子眼,未喊出声,徐离陵拉她入怀。 他以身躯全然护着她。霎时,她便安了心,紧紧抱住他。 “啊啊啊啊啊啊——” 有两个小东西大叫着从她身边掉了下去。 定睛一看,是大花和小黄。 下方,竟是一片无垠汪洋。 汪洋碧蓝中泛出浓烈的黑,幽邃得令人恐惧。 扑通三下,飞驹小黄大花都掉入其中没了影子。 莺然惊慌:“他们没事吧?” 徐离陵:“没事。” 她仍放不下心,无措道:“我不会游泳啊!” 徐离陵:“无妨。” 说话间,他解开发带,绑住了她与他的手。 将将绑好,莺然便觉有股无形之力撕扯她与徐离陵。 冰冷海水随之缠了上来,拖拽她坠入海中深渊。 但幸好,徐离陵的手紧紧握着她,她为他绣的青竹发带,紧紧缠着彼此。 徐离陵手上一用力。 她便觉他再度将她拉入怀抱。 海水很快淹没她的意识。 但她能感到,他怀中温暖。 …… 莺然醒来时,唇上还残留着柔软之感,口齿间还有些许渡来的香。 第69章 押送奴车的十名身穿游荒毛袄的修士哄然大笑。 粗犷修士:“你妹夫?他入了死门,回不来啦!” 话音落,他们又是一阵哄笑。 关熠四人神情骤变。 莺然下意识悬了心,但紧接着反应过来:徐离陵正是要入那什么死门,才会去独自开路。 她对四人递去安抚眼神,问:“死门是什么?” 粗犷修士:“此地杀阵众多,众杀阵之基础,为一包罗整个秘境的大阵……” 这是先前徐离陵同莺然说过的。 见关熠等人并不知晓,惊奇地听着,莺然暗暗讶异:这些人果真不凡,很懂奇门遁甲之道。 粗犷修士:“这大阵以星斗为照,变幻莫测。而星斗中,有一绝对安全的生门之路,亦有一十死无生的死门之路。” 他睨莺然一眼,牛眼中透着打量:“听闻你是六道剑法的传人,我们老大自入秘境前便一直留心着你。入了秘境后,还挺忌惮,不敢派人跟随。” “直到见你那夫君竟独自入了秘境死门,我们才知晓,原来你们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连阵法都分辨不出。” “你们口口声声等他回来,现在看来,其实他才是六道剑法的传人吧?你的剑法,当真是他所教,而非推诿之词。真没想到,继承了六道剑法的,竟会是个凡人。” 粗犷修士眼中闪烁精芒,莺然看出其中隐藏的杀意,故作高深:“哦,原来是冲六道剑法来的。” 粗犷修士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带她和关熠等人去见老大。 关熠四人心中沉沉,却一时无可奈何。 实是这群人道法古怪,闻所未闻,一个个修为也高出他们一大截,他们根本打不过。便只能和莺然一起强装淡定。 行了两刻钟,奴车到达一片被特意清出的草原。 有二十人在此,皆穿相似的游荒袍。 一身形瘦小、猴腮鼠眼之人坐于一把太师椅上,正让女修捶腿,听手下分析此地阵法,分析森罗剑匣可能藏于何处。 粗犷修士上前:“大哥,人带来了。” 那猴腮鼠眼之人挥手让女修退下,乜斜着莺然:“看来你的六道剑法学得不好。” 奴车被推到他面前,强大威压迫来。 关熠四人瞬间脸色一白。 不是惧怕威压,而是察觉到,此人竟是九阶修为! 九阶乃此界巅峰。 再往上便是飞升之境,当世仅有两人,便是关熠和赵衔月的师父。 他是九阶,也就意味着,这个秘境里几乎没有他的对手。 关熠心神一沉,叫嚣:“区区九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知道我身边这姑娘是谁吗!” 他指的是赵衔月。 赵衔月会意,高声道:“我爹是乙玄道一宗主!” 此话一出,反倒引得众人大笑。 猴腮之人:“知道我是谁吗?” 旁人道:“北境荒原的无冕之王,平三通。” 莺然疑惑,没听过。 关熠四人的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北境荒原有五个飞霄城那么大。 荒原之上,异兽无数,妖兽无数。寻常人在夏秋季入荒原,都得提心吊胆地保好小命。 而无论何时何季,都能驰骋荒原的,当世仅平三通一人。 “别说你是乙玄道一宗主之女,就是你爹来了,也得叫我大哥一声三通前辈。” “有时,实力不仅是靠修为体现。还得看运道,看所修道法。” 平三通说着,盯住莺然:“六道剑法,乃无上剑道。万道皆归,天地大同。你练的不好,给你可惜了。” “交出六道剑法,否则,他们都得死。” 赵衔月硬着头皮道:“你不怕我爹,难道不怕我师父吗?我师父可是太微真人玉虚风!” 又对着关熠道:“他师父可是秋风切玉夷光剑!当世剑仙!” 平三通嫌烦地皱皱眉:“别报名号了,再吵把你们舌头割了。” 有旁人嗤笑:“玉虚风,岳朝秋又如何?你让他们到北境荒原来试试。就算我们杀了你,他们也未必能在我们的地盘上,将我们如何。” 在北境荒原上,靠的可不只是修为。 他们这些善于荒原生存的,设计让玉虚风或岳朝秋遇上百万异兽潮,逼出身怀异法、相当于飞升之境的荒原兽王,不用他们出手,玉虚风和岳朝秋都自身难保。 异兽可不像妖兽能沟通。 那都是一群嗜血、又得天地厚爱,身怀不同天赋异法的真畜生。 赵衔月皱紧眉头,小脸气得涨红,说不出话来。 关熠咬着牙,又对莺然点了点:“那你知道她是谁吗?知道她夫君是谁吗!” 平三通这下倒眸色深沉起来,“说说看?” 关熠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来。 这可咋说,她夫君是圣魔? 这话若说出来,平三通就算杀了他们,被旁人知晓也只会夸他替天行道。 他大喊大叫,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说不下去了。 莺然接着道:“你若动他们一根毫毛,我保证你得不到六道剑法。” 平三通冷笑一声,注视着莺然,冲手下勾勾手指。 手下上前,他随意指了下莺然:“把她耳朵割下来。” 关熠四人瞪大眼。 与他们一起被绑着的大花和小黄也睁圆了眼睛。 关熠大叫:“你敢!你敢动她一下,我保证你祖宗八辈就算投了胎都会被找出来打到灰飞烟灭!你和你的弟兄们全家老小,更是会死无葬身之地,魂飞魄散!” 他激动地威胁着平三通。 陈训和周甫也颇为激动。 他们本来觉得平三通很可怕,这会儿突然想到,还是徐离陵更可怕。 同关熠一起大叫着警告平三通不许动莺然。 莺然倒淡然:“你若将我耳朵割下来,就更拿不到六道剑法。” 手下提剔骨刀逼近莺然,在即将提刀挥下时,平三通又止住手下,对莺然一笑:“你有底气,你真是六道剑法传人?” 莺然轻描淡写:“算是吧。” 越是不刻意强调,越使人信服。 平三通:“那我搜你的魂,一样能得到剑诀。” 莺然:“你试试看?” 她太过淡定。 平三通沉吟,注视莺然好一会儿,忽有手下从远处赶来,他示意手下先将他们绑到一边去。 赶来的手下道:“那凡人书生进了死门之路后,其中竟隐隐散发出魔息。那魔息,不一般。” 平三通神色一凛,睨向莺然一眼,迅速想到了:“你夫君原来是魔!” 莺然不语。了然方才他不过是在恐吓她,并不敢真的对她动手。 他特意派了人跟踪徐离陵,说明他忌惮徐离陵。 平三通问:“能扮作凡人入此仙道福地,你夫君不凡。据传拔狱谷主有一修士夫人,世人却从未见过其真容,难不成……” 莺然打断:“不是我。” 平三通:“那是迦蓝殿主?迦蓝殿主一心魔道,不曾听闻与女修有瓜葛……” 莺然打断:“不是他。” 平三通眯了眯眼,觉得她有意混淆视听。 同时也在思索,魔道还有哪个有闯入仙道秘境的本事。 别说通过大宗检查就是一道坎,秘境内过于充沛的仙灵之气,对于魔修来说也分外煎熬。 能进来的魔,定然不俗。 最主要的是,魔与玄道不同。 他杀了关熠赵衔月,玄道就算下令杀他报仇,也会自持身份。 且他们背后的人,还有数不尽的公务会耽误他们,苍生道义会绑住他们。 但魔道…… 那真是和荒原异兽一样的,一群人形疯狗。 一旦下令,便不惜一切代价,不死不休。 平三通皱眉,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见那书生入了死门,便冲动行事。 手下问:“大哥,现在怎么办?” “继续去查探。” 平三通对着莺然道:“不过,就算你夫君是两位魔尊中的一个,也不一定能走出死门。就算走出死门,也一定再无余力为你报仇。” “也许,待他寻仇过来,我还可以将他一并除去。” 莺然不言语。已同大花暗暗商量好,随时动用能量。 然而平三通话虽如此,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等了两个时辰,已过午时。 听手下又回报了三次,第二次时道:“那条路上仍有魔息难散,难以判断人是否还活着。不过魔气没再加重。” 平三通思量:“也就是说人要么死了,要么受伤。” 莺然心知徐离陵不会死,但闻言,还是为他忧心。 此地毕竟是神帝遗留的秘境,对他太过不利。 第三次回报,情况还是同第二次一样,“不见有人从四道出来。反而有拜腐兽在周围盘旋。” 平三通确定道:“拜腐兽在有生物死后才会出现,那人大概已经死了。” 莺然心头一沉。 转念想,也许死的是别人,是别的生物,总归徐离陵是不会死的。 她仍旧让自己保持镇定,无所畏惧的样子。 平三通却已亲自掂着刀走来:“你的靠山这下真的没了,咱们该来谈谈六道剑法的事了。” 他走到莺然面前,俯视着被绑在奴车上的她。那瘦小的身形若扭曲的野兽,挡住了阳光,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他道:“交出六道剑法……” 他话没说完,忽有一道声音回他: “好啊。” 他一愣,回身。 便见身后广袤美丽的草原上,血肉似烂熟的茜果,洒落满地,点缀碧草之间。 第70章 未被破坏的玉璧与仙灵地面,每一处都光洁如冰,灿若珠贝宝石,流光溢彩。 莺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徐离陵似看到了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 他一层一层地转遍大殿的各个角落,不放过一丝痕迹。好像怕错过什么、误会什么。 最终走到七层,他力竭地摔倒在地,才不再奋命般搜查。 莺然连忙扑到他身边。 此地仙灵之气比她进入时还要旺盛得多,对于还处于祓魔圣印爆发期、又遍体鳞伤的他来说,无异于凌迟的刀刃、爆燃的火星,在他浑身上下割裂、灼烫。 将他如同破碎的玉璧般,残伤得体无完肤。 可他似乎不觉疼。 躺在满是仙气的地面上,眼中映着穹顶,死一般的虚无。 他一言不发。 身边,也没有人问他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莺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无尘无垢的灵璧。 莺然抬手,隔着薄薄的空气,轻抚他的脸。 她从未见过这样迷茫的他。 这一年,他多少岁呢? 她静静地陪着他。 良久,他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又爬起来,继续往上走去。 直至走到九层之巅,走到殿中那源源不断、似永不干涸的活灵池水。 他坐在灵池岸,低头望着水中的他。似乎感到陌生,又突然的,笑了一下。 而后,归于平静。 比莺然来此后见到他的任何一刻,都要平静。 他信步走到殿中最高处。 莺然这才发现,原来被毁之前的神殿至高处,矗立着一尊没有面孔的神像。 徐离陵拂手一挥,无垢剑匣凌空显现,扯下雪剑上的剑穗,雪色金辉之剑入匣。 他信手拍向剑匣。 剑匣落下,轰然炸碎神像。 神像化玉烟飞尘消散,不留痕迹。 剑匣直落神像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狠狠嵌入灵玉地面之中。 徐离陵背对着莺然,忽转身,解了腰带。 坠着白玉兰璧的腰带坠落在地。 他一边褪去身上残破染血的靛金锦袍、一边向灵池走来。 那些染血的衣衫散落一地。 直至最后一丝遮掩也落在地上,他走入灵池之中,浸入了池底。 灵池水于魔而言,与烈火无异。 可他任水吞噬他整个身躯,将他沉沉压在水底,犹如一具睁着眼的尸体。 莺然望着他,视线不躲不避,瞳孔微颤着,没有半分羞意。 同徐离陵欢好时,他有时会逗她看他。 她偏不好意思看,低着头,任他把她脸掰过来,也要闭着眼。 但她是看过的。 她记得他身躯无瑕,记得他肤光胜雪、完美得像尊玉像,像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她暗暗感叹过,他真是漂亮,身上没有半点伤。 她从小到大所见过的、就算被呵护再好的孩子,也总会留些幼时玩闹所致、或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在身上的。 她曾想,他以前一定过得金尊玉贵,被家里人捧在心上,才会呵护得这样好。 可这会儿,她眼中那副她无比亲密过的身体,没有半点好的地方。 浅处,是错综的刀剑伤。 深处,是不知被什么法器所伤、腐烂见骨、狰狞泛黑的血肉。 漆黑的咒印像毒蛇在他身上盘踞。 他像被人丢进泥里、受尽践踏的残破神像。 可是…… 不是世人告诉他,他当为神帝? 不是世人称呼他,小仙君的吗? 莺然跨进灵池水,坐在他身边,轻轻在他眉眼间拂过,就这样陪着他。 除了陪着他,她也做不了什么。 良久,他从水中站起。 这于他而言宛若毒水的灵水,为他洗去一身污秽。 他走出灵池,擦拭身上的水珠,穿上干净的衣衫。雪白的里衣、云青的中衣、清贵素雅的儒衫…… 一如从前一般,他还是那得体清傲的徐离陵。 他坐在灵池岸,望着灵池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慢条斯理地梳发、束发。 莺然坐在他身边,在他束发时以指勾了下他鬓边还没梳上去的碎发,低声道:“还有这儿呢。” 徐离陵的手紧接着勾起那缕发。 莺然目光柔柔地浅笑了下,好似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一样。 他整理好衣冠。最后,拿起那从剑上扯下的神玉雪华流苏剑穗,掰断金钩,生生刺入左耳耳垂。 莺然气息一滞。 点滴朱色沿着他耳上金钩滑落,淌过莹玉,染红无垢纤丝的流苏。 雪华玉珠泛灵光,将他身上祓魔咒印镇压。 他身上漆黑咒印渐褪,而无瑕玉珠爬上一道裂痕。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阶梯,宛若一位正要去待客的世家公子,步踏从容。 至大殿之中,他拂袖震碎殿中半壁。 以废墟碎石作宝座,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家的位置上。 他微压着身子,低着头,耳边流苏垂落,束好的长发又散落至身前,遮掩着他的脸。 莺然觉得他好似在等待什么。 她问:“你在等人吗?” 他不答。 她又问:“等谁呢?” 他也不答。 他当然不答,他听不见。 莺然坐在他身边,身体前倾,半伏在他身上。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身子,自他身后拥抱他。 她道:“若我早些出生,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她再次陪着他,静静的。 直至听到喧嚣。 终于,有人来了! 莺然抬头,看见一帮人手持武器、气势汹汹而来。 见徐离陵如斯坐于废墟之上,一人高声怒斥:“徐离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损毁神帝洞府!你还有没有一点对玄道的敬畏之心!” “你当真如那些腌臜不知礼教的魔道一般!” 一名白须童颜老者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华服贵器之人。 那对男女,莺然见过。 在圣魔城中,那片人头林里。 当时徐离陵正对着他们的头颅,说,这是他的爹娘。 这一男一女,男修徐离鸿神色沉厉,一言不发。女修徐离潇目露怨毒,手持染着干涸血迹的长剑,恨声道:“魔头,为我儿偿命来!” 莺然心神一震,简直想冲上去质问:他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为何徐离泽伤他你们不管,只一味责怪他? 激愤一瞬,又很快平静下来。 赵衔月说过,他们从没把徐离陵当过人。 只不过,将他当作一个好用的、可以容纳圣魔的容器。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争辩、好质问的了。 莺然觉着,徐离陵似乎也是这般想的。 在此起彼伏的叫骂中,他抬起头,神态平和,没有半点波澜。 只有种诡异的阴森,如沼泽里的一滩死水。 他对那白发童颜老者唤道:“师父。” 口吻好似满是孺慕。 白发童颜的老者示意众人安静,向他靠近:“阿陵,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你心有大道,怜惜弱小。若非阴差阳错走到如今的地步,你早已登上天霄。” “师父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杀了太多人了。你已成魔,回不了头了。” 徐离陵也站起来,向白发老者靠近:“师父,是他们要杀我。” 白发老者似慈悲似心疼:“阿陵,就当最后一次,为了苍生,束手伏诛吧。莫要再造杀孽,欠你的,下一世,天道冥冥之中,自会补偿。阿陵——”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徐离陵以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徒手洞穿了他的胸膛,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他的心。 血染着他苍白瘦长的手,血珠簌簌砸落在似纯净无尘的镜湖地面上。 徐离陵注视着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我已经没有下一世了,师父,你难道不知?你不知,我为何会走到此地?你不知,圣魔之灵,本不该存在?” “是无极天神帝,意图堪破大道,却走了邪门歪道。他顿悟了魔道也是道,却无力驾驭魔道。欲以圣魔之灵助他修得大道,却险些被圣魔之灵反噬。”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处置这不死不灭的圣魔之灵?真是叫人苦恼。该怎么办?还好,这时候,我诞世了。” “好巧,他也畏惧我。他怕我成为神帝,加速他的天人五衰。” “好巧,令他畏惧的我、刚好可以成为他畏惧的圣魔之灵的容器。一箭双雕,一道除去。” “多好。” “你,不知吗?” 他语调淡淡,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温柔的故事。 仙者夺心尚未死,张着口、溢着血,吃力地向徐离陵手中的跳动的心用力伸出正在极速衰老的手。 可徐离陵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叫他动弹不得。 徐离陵望向殿门口只为围杀他而来的众人。 这些人,皆是德高望重。 是琼宇地仙,曜境地仙,乃至徐离城的人仙。 他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里,手中一用力。 清脆的一声骨断声。 白发老者——云上天霄的上仙,头颅以诡异的姿势垂了下去。 徐离陵道:“原来你们都知道。” 他看向上仙的心。 每位仙的功法不同,命门不同,而这心,就是老者的命门。 老者毕生修为尽汇于其中。 老者死后,那猩红泛着点点滴滴的金,正在逸散。 徐离陵道:“师父,你的心竟然是红的。” 他张口,如同一只凶兽,将跳动的心活活吞吃。 血从他嘴里溢出。 第71章 陡然,似夜色落了下来,罩住莺然的眼。 莺然愣了下,旋即听到炸耳的轰鸣。 她动了动手指,感到自己回归了现实,指尖触到了冰冷地面。 忽的身子一轻,有人将她抱起。 她尚未睁开眼,便听有人歇斯底里: “徐离陵,你这个疯子!你怎么敢!” 莺然睁开眼,随着抱她之人身子轻旋避开术法,将整座大殿环视。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死相各异的尸体。 他们仍在阵法之位,凄惨的死状,似有天地异力从他们体内爆发。 独剩神女还活着,不知经受了什么,狼狈不堪,不要命地使出极招攻向徐离陵。 莺然听见急急脚步震动,似有大批人往上冲来。 未见人影,便听人声。 “那个疯子、那个疯子在哪儿?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肯定还在殿里,先前陷入幻阵之前,我听到动静就是从殿里传开的。” “大家一起上,就不信弄不死他!” …… 许许多多的声音嘶吼着,愤怒着。 黑压压的修士从下方冲来,目光一定,锁住莺然的方向,提武施法,直向抱着她的徐离陵袭来。 他们身后不断有修士前赴后继跟上,满目怒火。 莺然心头一紧,问徐离陵:“你做了什么?” 徐离陵:“破了幻境。” 他语调十分平静,反倒显出几分无辜。 什么幻境? 莺然没入幻境,甚是云里雾里,但眼下顾不得问——神女发了狂,那些修士亦然,战局紧张。 她只得想:难不成他们得知了神女与徐离陵的身份,皆是受神女之召而来? 思量间,神女已数道杀招齐发,待众修赶到,立刻与她一同围杀徐离陵。 徐离陵抱着莺然,身形翻转间躲过数道极招。 他动作太快,莺然在他怀中头晕目眩。 四面八方皆是铺天盖地的杀招,大殿被炸得千疮百孔。 徐离陵恢复了凡身,双手护着莺然,腾不出手反击,只凭道珠招架,向森罗剑匣而去。 混战间,亦有人发现剑匣。将围杀徐离陵的气势,暗暗投在了夺取剑匣上。 徐离陵一个纵踏,一脚将夺取剑匣之人踢开。 随后旋身踢向剑匣,剑匣直从地中飞出,凌空而转。 众人屏息,思量之间,暂弃徐离陵,直奔剑匣而去。 徐离陵却是脚尖点地,身如云鹤,轻若游鸿,一脚踩在剑匣之上。 他脚踏剑匣,怀抱莺然,袖袍翻飞,若杀神从天而降。 轰然一声剑匣落地,荡出撼天之威震退众人。 只听众修痛呼飞出,神女亦痛吟一声,撞在神柱上。 森罗白玉匣开,六剑自匣中而展。 在破窗日曜的辉芒之中,圣威震动尘寰。 众皆怔然,凝望那辉光中的六剑。 徐离陵再踢剑匣。 剑匣飞转,六剑齐出,横扫众修。 众修连忙爬起,各展其能抵挡。 徐离陵在此时机,纵身跃过众人,将莺然放在神殿九层的出口处。 莺然脚落地,勉力站稳。自知修为无力应对这样的局面,在此只会叫徐离陵束手束脚,果断道:“你去吧,我下楼去找大花他们。” 徐离陵应声,回身,在剑匣落下、众人将杀向转到出口之时,重回杀阵杀招之中。 莺然手撑阶梯残破的栏杆,正要下楼,迎面撞上关熠同其两位好友与赵衔月四人。 四人见她,尽皆错愕。 莺然面有喜色:“关熠。” 关熠回神,冲上来欣喜道:“莺莺,你没事!” 莺然不解:“怎么了?我能有什么事?” 关熠神情复杂:“此事稍后再说,楼上这动静是?” 莺然简单说了情况:“咱们先下楼去。免得刀剑无眼,受了连累。” 关熠应“好”,扶莺然下楼。 赵衔月却眉头一皱,堵住阶梯:“你不能走。你若走了,上面那些修士全都会死在徐离陵手里的。” 莺然温言道:“赵姑娘,你不会觉得,我好心到会去要求怀真对要杀他之人,以德报怨吧?” 赵衔月:“他们要杀徐离陵,是因为徐离陵先在幻境里折磨他们。” 莺然一愣:“什么幻境?” 赵衔月喃喃:“你竟不曾入幻……是了,徐离陵既能在幻境中保持清醒,也定能在神女的天衍集杀阵引你魂魄入幻之前,想法子护住你。” 莺然若有所思,顷刻间明白了她为何会在徐离陵的魂识中—— 徐离陵竟将她的魂魄护在他的神魂之中,以阻止她被引入幻境。 莺然难掩讶异,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 不过这些不必对赵衔月言明,她恢复寻常之色,请赵衔月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熠瞪着眼,冷了脸,警告赵衔月闭嘴。 但莺然把他推到一边去,斜他一眼。 赵衔月也不怕他:“是神女,联合化身成天枢弟子的天霄众仙,以神女异力和众仙仙力,造出天衍集杀幻阵。此阵波及范围极广,能在顷刻间,将所有受幻阵威能影响之人的神魂,统统引入幻杀阵中。” “此杀阵与寻常杀阵不同的是,既名天衍,便是杀阵所造幻境,非人力所为。而是有天命衍生出的,每个人的另一种人生可能。此阵又为杀阵。这种人生可能,便会合乎人生最圆满的情况,将人困杀其中,不知不觉永眠于幻阵。若死于幻阵,现实中便也死了……” 莺然不解:“照这么说,怀真破幻阵,是救了你们才对。” 赵衔月:“可神女创出的幻阵。只针对徐离陵一人。只要他不在幻阵中开杀,其他人都不会死,只当是做了一场美梦。” 莺然眸色微凝,只觉可笑:“幻境要杀我的夫君,他不破幻阵,难道要为了你们等死吗?” 赵衔月喉头一堵,反应过来自己的偏颇,避开莺然视线。 莺然没有接着讽刺。 她知立场不同,人就是很难公正。大多时候,第一反应都是为己方辩护。 她道:“请继续说吧。” 赵衔月轻轻“嗯”了声:“徐离陵在幻境里,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他没有再入魔,他还是那样威震三界,举世无双的天之骄子。但他并没有失忆,他记得这是幻境。所以,他一睁眼,回到他十五生辰那天,便直接开杀……” 赵衔月那时不在屠杀现场,但因特殊机缘,知晓了情况—— 徐离陵被迎入生辰宴上,旋即出剑,目之所及,但凡活物,一律斩杀。 他的爹娘胞弟亲族,一个都没能逃出。 他屠了徐离城,启了护城大阵,将得知噩耗、前来围剿他的地仙也一律杀尽。 这次杀不尽的,那便歇息完了继续杀。 杀完徐离城,就趁还未绝地天通杀上天霄,从天霄杀到琼宇,从琼宇杀到云州,再从云州杀到曜境。 神女时年九岁,早早地去了曜境寻到师父师妹,请求她的神帝父亲允许她将师妹带回天霄无极天陪她,静待幻境发展。 听闻徐离陵发了疯似地屠戮众生,她瞬间猜到,这幻境没能蛊惑徐离陵。 徐离陵知晓她的身份,知晓她此刻必躲在无极天,便以屠杀之法逼她现身。 神女虽知道自己的幻境波及了秘境中的修士,徐离陵这样杀下去,定然会将那些人也一同杀死。 但,为了能困杀徐离陵,她再一次选择了舍弃无用之人。 幻境中徐离陵十五岁,修为尚不及现实如今。 无极天有神帝布下的天地结界,非常人能入,便是天霄众仙也无法轻易踏足。以徐离陵现在的情况,他杀不上来。 神女召集一同入境的二十八上仙商量对策,决定干脆就利用幻境中的一切,耗死徐离陵。 毕竟幻境是针对徐离陵的。 徐离陵待在其中越久,神魂受损越重。他如此疯狂开杀,更是损耗魂力。 谁知徐离陵似知晓了她的盘算,杀到一半停了手,闭关练功去了。 这可又把神女气得够呛,只觉徐离陵在戏耍她。 且天衍集杀阵因幻境真实,源自天命衍生,虽能损耗徐离陵神魂,但徐离陵在幻境中的修为,却是当真可以日益增长的。 “这原也是天衍集杀阵的妙处,可让人在登上巅峰的美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 赵衔月道:“可按照徐离陵的发展,若他不入魔,以他的天资,他可能会在十年内便登上无极天。” “幻境中的十年,根本耗不死徐离陵,甚至对他神魂损伤也寥寥无几。而让徐离陵成长至那样的境地,神女同二十八名上仙反倒可能被徐离陵在幻境中杀死。” “神女无法,只得再出奇招,逼徐离陵开杀。但这次,她出了个昏招。” 莺然沉了眉眼,既奇怪赵衔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好似与神女为伍似的。 又为徐离陵担心,他在幻境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衔月:“神女放出消息,说你被她抓了。” “徐离陵虽记得自己身处幻境、记得你没入幻境,但不知为何,还是因此消息出了关。但这次他出关后,竟直接入了魔道。” 莺然错愕:“怎会……” 她亲眼见过他被迫入魔的痛苦,无法想象,他怎会选择再一次经历。 赵衔月:“他练了魔功,一座城一座城地屠杀,所杀之人,难以计数,皆用来炼化提升修为。不过短短时间,他的修为便增长到可怕的地步。” “世间存活之人,皆对他畏惧至极。纷纷拜仙神,请求他们出面救世。可他们不知道。琼宇与天霄,也早已在被徐离陵赶在绝地天通之前,拿来练了魔功,成了死地,只剩下满地尸骨。” 第72章 他又在戏弄她。 她那时分明是心疼他。 徐离陵神色平平,眉尾轻抬,似看穿她在恼羞成怒。 莺然念及他记忆里的苦,忍了忍,照寻常与他说话:“你既能感受到我的动向,为何神女骗你,你还是去了?” 先前她在殿中说了她已知幻境之事。 徐离陵料想是关熠等人告诉她的,倒也不为自己杀人屠城的行径辩解半分。 他道:“乱吠的狗,总要打过,才会连吠叫的念头都不敢有。” 马屁股上的小黄闻言夹紧尾巴。 莺然无奈又好笑地倚入他怀中。 说话间,天色已由明转暗。 春日荒原的天际与冬日不同,绚丽温吞的霞云,若锦缎在天际翩飞。 于霞光中,徐离陵忽纵飞驹落入草原。 莺然问:“下来做什么?” 徐离陵:“今夜有雨。春日晚间,不少异兽也易暴动。” 莺然“哦”了声点头。 徐离陵落下但不下马,让飞驹继续奔驰了两三里路,在一处爬满青翠藤蔓的小白塔前停下。 这白塔只到莺然腰间高。冬日里,碧草皆枯,隐于白雪皑皑间,根本看不见,一到春日便显现出来了。 莺然问:“这是什么?” 徐离陵在塔周绕了一圈,寻到一处地方,用力踩了两下。 霎时草地塌陷,莺然转过去,见地下一处小室显露出来。 小室中床桌凳篝火锅炉等物,一应俱全。 角落里还有几个布袋,若非室中满是尘土,就像有人生活在此似的。 徐离陵:“游荒族为防族中之人独自迷失荒原,特意设下的安歇点。” 莺然新奇,眼中晶亮。 徐离陵反身让大花与小黄先下去,将室内尘土清干净。 大花与小黄一声不吭地跳入其中,各凭本事将尘土吹出。 徐离陵则领莺然在附近转一转,莺然欣赏风景,他在她身边草间摘些野果与野菜。 这些东西莺然从未见过,他摘一个,她便问是什么。 他一一答她。 有熟透了的、不需要煮就能吃的果子或花草,他会擦干净,喂她尝一个。 味道各异,甚是新颖,是莺然从没吃过的。 有些虽不合她口味,但她还是尝得欢喜,从他袋里也拿出一个果擦干净喂他。 就这般摘了一小袋草原之物,他又带她行百米,走到一条河边。 冰雪刚融,奔腾河水清澈见底、如山间灵泉。 他取了水,坐在岸边钓鱼。 因水很冰,莺然没与他玩水,只同他坐在一起,依偎在他身侧,遥望无垠原野、渐挂繁星的夜空。 苍穹浩瀚,大地安宁。 此时此刻,莺然轻轻道:“若是能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也不错。” 无人能来打扰他们。 徐离陵:“那便住。” 莺然:“但你还要去赴岳朝秋的约。” 徐离陵:“不去就是。” 怎能不去呢? 关熠还在岳朝秋手下做徒弟,他们也还得将客卿令还给岳朝秋。 最重要的是,徐离陵既然应了,莺然便不想他因她而失约。 且就算不去,神女已回归现世,他的身份,定然不日便要昭告天下。 去,还能趁此时机打赢岳朝秋,威慑众人。 总能吓住一些胆小的,让他们不敢轻易来寻事送命。 莺然握紧他的手:“去吧。待比完了剑,我们就去圣魔城。” 她感到他手顿了一下。他道:“圣魔城不适合你。” 但适合你。 莺然:“可我想去。” 徐离陵沉吟,忽的抬手。 莺然一愣,见是鱼上钩了。 他解下鱼,她还在等他回答。 他将鱼处理干净,用草绳穿上,牵起她的手,同她回去:“想去便去吧。只是那地方,没什么可给你玩的。” 莺然笑:“但是有你。” 徐离陵:“你不会想玩我。” 莺然:…… 他神态如常,淡泊如月。 莺然无奈,笑吟吟地与他回白塔。 大花与小黄已将白塔打扫干净,还将飞驹领了进去,说方才有野兽经过,故而擅作主张。 莺然暗暗诧异,它俩今日竟这样安静又乖巧。 徐离陵没搭理它们,将屋中重新擦拭一遍,从角落的布袋中取出木炭,点起篝火。 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他们自己的锅碗架上,洗了菜和鱼,给莺然做饭。 他忙活间,莺然从储物袋里取出旧床褥铺上石床。 还没铺好,徐离陵处理完手上事就过来。莺然便到一边歇着。 这才发现,这小室里有窗,正是白塔上的窗口。被藤蔓半遮着,很隐蔽。 她透过窗口向外望,又发现其中嵌有机关,视野意外的开阔,能纵观周围情况。 外面已飘下雨丝,也没有半点影响。 莺然不禁赞叹:“这设计真精妙。” 徐离陵“嗯”了声,以应她。 大花偷偷告诉她:“这是你夫君成魔前到北境时设计的。” 莺然讶异,不过又有几分意料之中。更令莺然惊讶的是—— “你怎会知道这个?” 大花一脸沧桑:“在幻境里知道的。幻境的时间点,云水县到处都还是他的传说呢。” 莺然惊叹:“你也入了幻境?” 大花:“所有受牵连的生灵,全都入幻了。除了你。” 莺然面露些许遗憾:若是她也入幻境,是不是也能像大花那样,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徐离陵的事? 可若入幻,也就看不到徐离陵的过往了。 大花看出她心绪,轻哼一声:“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根本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地狱。” 莺然故作沉思片刻,对大花调侃:“我虽然想象不出,但看你和小黄今日这么乖,也大概能猜到了。” 大花哼她一声,委屈地转身拿屁股对着她。 莺然不再看窗外,跑到它和小黄身边蹲着,与它们聊幻境里的事。 徐离陵不阻拦,铺好了床褥在做菜。 烟气沿着小室设计飘出,除了让室内变得温暖,对室内没有半点影响。 小黄怕他,不敢说,只道:“我去了之后就和傻猫、飞驹会合了,我们一起躲到了山里。” 大花则在莺然脑中吐槽,幻境中有多乱,徐离陵有多可怕。 “他杀得那样疯,所到之处没有活物。我都怕有一天他杀到懿王洲,六亲不认,连我们也一同杀了……” 大花沮丧着脸。滔滔不绝地抱怨。 莺然微肃了神色。 照这么说,徐离陵似乎没有灭世的意向。 否则以他幻境里的本事,他早就已经灭世了。 那灭世是怎么回事? 莺然思索,忽脑中一闪,想起赵衔月说过的话—— 徐离陵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圣魔之灵。 可圣魔之灵虽然确实夺舍,但现在这副躯壳里活着的,莺然很确定就是徐离陵。 难道灭世,与圣魔之灵有关? 莺然知道的信息太少,心想还是得找个机会从神女处打探消息才行。 这边同大花说完,莺然关心了下被忽略的小黄:“那抛开被吓到不谈,你喜欢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吗?” 小黄用力摇头。 莺然小声:“不用怕怀真,和我说实话呢。” 小黄更加用力地摇头:“在山里,傻猫有鱼吃,大白有草吃,只有我每天捕猎还吃不饱。” 说白了就是它喜欢饭来张口、啥也不用干的日子。 莺然被它逗笑,伸手要摸摸它和大花。 忽听身后徐离陵道:“来吃饭。” 悻悻收回了手,到桌边去。 徐离陵给她煮了鱼汤饭,炒了野菜。 莺然与他一起分吃了,而后徐离陵给她打水漱口,顺带一并洗漱了,再去收拾屋中锅碗等杂物。 莺然又陷入无所事事。 大花与小黄啃了干粮,和飞驹挤在一起睡过去。 她便重回桌边,坐在桌上看窗外。 外面雨停了,天空黑蓝,星斗璀璨。照得荒原笼罩在冥光之中,四野皆是蓝莹莹的。 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暴雨,碧草间多出不少水坑,有的地方已如水潭一般。 白塔的设计妙处也在此时显现,如此大雨过后,也没被水倒灌屋内。周围除了湿润泥泞些,亦并无积水。 莺然暗暗感慨,欣赏着雨后之景。 忽见两头狼一般的异兽在草间奔跑,互相追逐嬉戏。 一头身形较大的追上前面那只,将其扑倒在地,咬住对方的喉咙。 莺然心头一紧,却见它只是轻轻咬着,很快被体型小的那只用爪子打开脑袋。 莺然松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 两只异兽便这样互相玩闹着在草间打滚,忽的,体型较大的又将小的那只按在身下,趴在对方背上。 而后—— 看着两只异兽突然地抖动。 莺然震惊地瞪大眼睛。 耳边忽响起徐离陵的询问:“好看吗?” 莺然一惊,下意识避开,却刚好撞入站在她身后的徐离陵怀中。 莺然心怦怦跳,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与尴尬,脸上颇热。 猜想徐离陵应该没看到,她敷衍地点点头,转身要下桌拉他去休息:“时辰不早,我们睡觉吧。” 徐离陵站在原地不动,高大的身躯将她困在了桌上。 他倾身,要去看她方才看的窗口。 莺然不知外面那俩有没有结束,在他眼睛靠近窗口之前,忙抬手捂住了他的眼。 徐离陵“嗯?”了声。 狭小的空间,极近的距离,湿热的气息落在她颈间,莺然不由得身子颤了下:“没什么好看的,明日还要赶路,睡吧。” 第73章 如今再无顾忌,飞驹直接从飞霄城外通徐离城的旧时阵法,到达了徐离城。 如今的徐离城,已全然没了莺然可以待的地方。 便是她梦中千年前灵光奕奕的寝殿,都已被魔气侵袭。 只是相较于旁的地方,魔气更稀疏些。 徐离陵驱了殿中魔气,在寝殿门口布下结界,阻隔魔城魔气与风雨,将她暂且安置在此。 他恢复凡身,解开莺然身上灵缎,让她得以环顾殿中。 已非第一次见到这寝殿,可千年后再见,仍是令莺然愣怔少顷。 殿中一切,灵华不再,只有散了灵气后,器物本身的精巧瑰丽。与千年前莺然所见相比,有种颓废的精致,令她不由心生感慨。 理理心绪,将大花小黄飞驹安置在外殿,她拉着徐离陵入内寝殿,布置他们的房间。 倒也没什么好布置的。 只是铺上新的床褥,再在桌上摆上茶水点心等物。 待布置好,她在床边歇下。 徐离陵往其他雅室去。 莺然问:“你去做什么?” 徐离陵:“收拾个厨房出来。” 莺然:…… 她脑中浮现千年前所见琴书客等雅室。 一想到那些文雅精妙之地,马上就要炊烟袅袅、油烟阵阵,赶忙扑上去拉住徐离陵,想说:不要在那些地方弄厨房,太糟践了! 但在此时的徐离陵眼中,她应当没见过那些地方。 于是又闭了嘴,只拉着徐离陵与他大眼瞪小眼。 徐离陵:“怎么?” 莺然想了想:“我陪你去。” 徐离陵便带她同去。 然后,每到一间雅室,莺然都要低眉苦脸地叹:“这样好的地方,若做了厨房,多可惜。” 徐离陵便听她的,换一间。 待雅室逛完,这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到最后一间雅室都没改成。 徐离陵注视她。 她心虚得眼珠到处乱飘。 徐离陵:“没有厨房,吃不到东西的是你,不是我。” 他本就对进食没兴趣。 真要吃,也该去吃仙人。 若非陪她,他是不会吃那些五谷菜肉的。 莺然扁嘴,嘟囔:“那咱们就吃干粮,煮点花茶,不做饭了嘛。” 徐离陵:“随你。” 莺然笑笑,他去收拾浴房,她回寝殿接着歇。 他寝殿太大,转了这一圈,可把她累着了。 她在床边躺下,独自一人,又暗暗叹了声。 心想总归在圣魔城安生的日子,也不会有几天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与徐离陵无意招惹是非,但世间之人听闻他的消息,必定又将大起战事。 她可以让徐离陵一再退让。 可她不愿。 她不愿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她也不愿,让无辜之人因战事枉死。 莺然思量须臾,问起先前让大花去神女系统那儿打听灭世之事的事:“神女那儿,还没消息吗?” 大花回:“嗯。不知他们又在搞什么鬼。” 总归又是针对徐离陵的手段。 不过莺然与大花对剧情所知有限,只能随机应变了。 莺然平复心绪,让大花也先放松放松。 连日赶路,刚到飞霄城,不待休息便马不停蹄前往寄剑峰去比剑。 虽徐离陵已尽可能减少了莺然的辛苦,但安逸惯了的人,总是会觉得累。 她躺在床边合上眼,不一会儿睡过去。 醒时是徐离陵唤她吃饭。 殿中明窗呈紫辉,已是入夜。 闻到饭菜香,见徐离陵给她煮了鸡汤,炒了碟小白菜。 她坐起,惊讶:“你上哪儿做的?” 她不曾听到动静,亦不曾在殿内闻到烟火气。想他定是到了别处去。 徐离陵:“有小厨房。离寝殿有段距离,要过长廊。长廊四下灌风,得用灵阵封起来,你暂时不能过去。” 莺然向徐离陵伸出手,拥住他、趴在他肩头道:“辛苦你了。” 徐离陵将碗筷拿给她:“那如何是好?” 莺然知他又要出言戏耍她了,在他开口之前,夹了一筷子菜堵住他的嘴。 徐离陵觑她一眼,平静地吃下。顺了她的意,不继续说。 安安静静地陪她吃,吃完收拾碗筷。 为防魔气侵染,得先将收拾好的碗筷收入储物袋,再拿去厨房。 莺然心觉麻烦,想陪他去,又不能。暗觉有几分亏欠他,拥他再次道:“辛苦。” 徐离陵“嗯”了声,留下她要换洗的衣裳:“浴房清了,你去沐浴吧。” 没再多言,走了。 莺然“嗯”了声,目送他离开。不紧不慢地拿了衣裳往浴房去。 这浴房她在千年前用过,对于浴房中机关有几分了解。 但徐离陵不知,已提前为她备了水,通了活泉。 莺然入池,水温适宜。 在池中慢悠悠泡着,有意等徐离陵来。 等了半晌,不见他。 她泡得犯困,只得先起了,心里嘀咕:他又做什么去了。 不能出去,就到殿门口向外张望。 便见魔城风雨中,一道身影正在修整长廊,以便她日后能出门玩。 她有心等他,可他久久不回。 等到最后小黄来说,徐离陵让她早点休息。她只得早早睡下。 翌日晨起不见他,早饭已备好。 午间待他回来,莺然趁着同他一起吃饭:“咱们是来这儿休息的,不用如此忙碌。” 徐离陵:“总不能叫你一直在殿中待着。” 莺然心里道他体贴。吃了饭,漱了口,徐离陵正收拾,她对他招招手:“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徐离陵附耳来。 莺然亲了下他的脸。 但见他毫无异色,她疑惑:“你怎么不惊讶?” 徐离陵:“我知道。” 莺然哼他一声,想做出点惊天地的行为让他惊一惊,但想到他还要去忙。 她就算歪缠他,待和她闹过,他也还是会去。白叫他同自己费了时间精力。 他总是如此,该干的事从不耽误。 莺然便只道:“晚上早些回来。” 徐离陵:“做什么?” 莺然斜他一眼,无声地说他明知故问。 徐离陵问:“你不想早些出门逛逛?” 莺然勾他脖颈:“有你在殿中陪我,我不出门也无妨。” 徐离陵:“如此说来,长廊不修也无妨。” 莺然热了脸,推他一把:“去你的。” 往后都出不了门,那还得了。 徐离陵及时撤了身,反叫她一推跌进他怀里。 莺然忙抬眸瞪他,叫他不许多嘴。 徐离陵便也没说话,眼眸幽幽。乍一看还如往常般淡泊,却令她觉得他不说也说了。 她不与他闹了,推他出去。又挽他手,送他到门口,目送他走入魔城风雨。 晚间待徐离陵回来,莺然叫他夜里不要再去修长廊,一同到浴房去沐浴。 在浴房嬉闹一番,出来时已是夜深。 回房又折腾到翌日午时,莺然昏昏沉沉、醒醒睡睡,便又是一日过去。 圣魔城太大,魔气太重。 待徐离陵在寝殿附近长廊都布置好灵阵,已是七日后。 就这般,灵阵还需时时修缮。 莺然心道真是麻烦。 她闲时与徐离陵坐于长廊间,倚在他怀间道他辛苦,心疼地摸摸他。 然如此一说,晚间就要轮到她辛苦。 她不信他会一直折腾,仍是疼惜他。 接连说了三次,她终于信了邪。 最后一次,夜里哭着骂他:“我再也不心疼你了。” 徐离陵埋在她颈间低低地道:“疼疼我。” 他声音又哑又轻,动作却作弄得她无法招架。 明知他是戏弄之意,要推他骂他。想到他每日都要为她去检查灵阵,莺然又心软,拿他没办法。 日子这般过,好似和从前没甚区别。 直到有日大花道:“外面玄魔之战已越发激烈,圣魔城都被攻打了三次了。” 莺然恍若从美梦中惊醒,记起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她兀自坐在殿中思索。 夜间等徐离陵回来,问他道:“今日大花出门转悠,我听大花说了外界的事,你有何打算?” 徐离陵:“什么打算?” 莺然:“玄魔战起,你……” 徐离陵:“与我无关。” 莺然困惑:怎会与他无关呢? 若他根本不想搭理战事,那他是怎样灭的世? 莺然思量再三,问道:“你对于神帝之事,也毫无打算吗?” 彼时徐离陵正脱衣,欲去浴房沐浴。动作顿了顿,回眸看她:“不急。” 不急,也就代表他终究是要去做什么的。 莺然斟酌着挑明:“你可想过灭世?” 徐离陵:“没。” 莺然暗暗惊疑。 徐离陵:“怎么?” 他没想过灭世,那是怎样灭的世? 莺然摇摇头,叫他去洗,她已洗过了。 徐离陵“嗯”了声,往浴房去。 莺然独自坐在床边,思索她知道的剧情、思索赵衔月口中的徐离陵,有了个猜测。 可她不确定,心头五味杂陈。 待徐离陵从浴房出来,他站在床边擦头发。 莺然要他过来坐下,她则上床坐在他身后帮他擦。 边擦,边问:“你的五衰,已到何种程度了?再发展下去,可会耽误你对上神帝?” 徐离陵:“说不准。但不会耽误对上神帝。” 五衰代表着虚弱,可他的五衰,却是越衰落越强大。 莺然心更沉,终是直言:“五衰将尽后,会发生什么?” 第74章 如何决定? 莺然不知道,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直狠不下心。 徐离陵安慰她:“不急,还有些时间。” 他照常同她生活。晨起做饭、修长廊灵阵,晚间回来,拥她睡下。 好似她在想的问题,与他无关。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会舍弃他。 可他越是如此,莺然越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私下里与大花商量。 大花震惊,坚定地道:“当然不能让他灭世!” 转而又意识到什么,眸光陡然黯淡下来:“他太狠心了,对你太残忍了……” 莺然摸摸大花的头:“他将选择权交给了我,怎么能算残忍呢?” 正因如此才残忍啊。 这样的选择、这样救世的希望,是所有人费劲心力历尽轮回,都无法得到的。 现在,徐离陵给了。 只给她。 只为了她。 而她却要为了这世界,去杀这样一个他。 大花低垂着脑袋:“……你自己选吧,不用听我的。你选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别人也不该怪你。你不过是个凡人,得了系统机缘才成了小小修士。你穿梭来回,已经救了那么多人。你不欠任何人的……” 莺然正蹲在殿前的台阶上,悠悠望向迷蒙血雨雾里,那正在修长廊灵阵的身影。 沉默许久,她道:“我不怕别人怪我。” 大花瞪大眼睛抬头,见莺然似心意已决。 它心里盘算着:是什么都不做,让徐离陵继续陪着她,直到圣魔之灵将他彻底吞噬,让他连最后一丝自我都难以保全,大家一起毁灭。 还是让徐离陵利用一界之力除去他体内的圣魔之灵。他得以自由,而此界崩塌,众生皆亡。 届时除掉了圣魔,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保全了大千界,会获得奖励。也许可以利用奖励和她身上的七成能量,带他和她一起离开此界活下来。 或是——她杀了徐离陵救世,让他背负着圣魔之名死去。 除了徐离陵,这世间所有人都能得以保全。 大花想也知道,她当然是选第二种啊。 它道:“也行……换个角度说,这么做,对于大千界而言,你也是救世主。我真没想到,原来他还有这样的方法可以消灭圣魔之灵,不过,这种方法估计也只有他办得到……” 莺然有些失神,听不进去它的话,起身离开。 晚间,徐离陵回来同她吃晚饭。 莺然问他长廊修到了何处。 他道:“通和殿那儿。” 莺然这几日一直在想如何选择的事,不曾出门逛。这会儿道:“待会儿吃完饭,你陪我去逛逛吧,我有话跟你说。” 徐离陵“嗯”了声,仍旧不紧不慢地为她剥虾剃虾线。 莺然自己吃一个,喂他一个。 他启唇吃了,她望着他,笑起来。 殿外大花愁眉苦脸,吃不下去,看着小黄吭哧吭哧吃得起劲,对一切浑然不知。 它把饭盆推给小黄。 小黄一愣,难以置信。 它道:“你吃吧。” 傻狗。 待徐离陵灭世,圣魔不存,傻狗也没了。 趁活着的时候,多吃点吧,它就不跟傻狗抢了。 小黄瞪圆了眼睛,试探着把大花的碗扒拉过来,见大花不拦,开心地吃起来。 大花望着它,再度叹气:唉,傻狗。 屋内,莺然和徐离陵已吃完。 徐离陵收拾了碗筷去厨房。 这会儿虽已春日,但晚间圣魔城风雨刺骨的冷。莺然去拿了两件薄氅。 自己穿一件,待徐离陵回来,给他穿一件。 他个子太高,她不便为他穿衣。往常大多时候是把衣裳给他,让他自己穿。 但今日,莺然要他弯下腰,踮起脚亲手为他穿上,为他理衣袍。 而后,挽着他出门。 夜晚的圣魔城,血雾笼罩,月光也猩红。 在雨打风吹的血腥味里,与地狱无异。 实在可怕得很。 而徐离陵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上千年。 分明曾几何时,他也是住琼宫玉殿、行走在日曜光辉下的人。 莺然倚在他身侧,安安静静地陪他走,走到通和殿,已走了很远一段路。 徐离陵带她入殿,坐到正殿宝座上歇息。 那宝座很宽大,莺然还记得自己回到千年前时,在上边坐过好几次呢。 如今坐上去,也很是熟悉。 她坐一会儿,起身,坐到徐离陵腿上抱着他。 徐离陵一手揽她的腰,一手抚她的背。 莺然趴在他肩头,不敢看他的脸,面对着他身后的黑暗:“怀真,我想好了。” 徐离陵:“嗯。” 早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话,就在嘴边。 莺然深吸口气,想说出来,张着口,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终是撑着他的肩膀,与他拉开些距离,望着他的脸,注视他的眼。 “怀真……你会不会恨我?” 她说不出太多话。 可这八个字,已表明了她的选择。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牺牲那么多人。 做不到牺牲她那对爱护学生的爹娘,一心照顾她和她爹娘的关熠,还没怎么见过世间、尚不能入轮回的无隐村人,嘴硬心软的金掌柜,知恩图报的恩娘子,带着武秀明的希望、正在好好生活的珠儿…… 这世间,还有那么多有亲人有朋友的人,那么多美好的事物。 殿内安静,圣魔城的雨声仿佛在这一瞬渐渐大起来,送来慢慢沁入骨髓的凉意。 徐离陵望着她,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神态一如往常般平静。 他道:“我会恨你。” 莺然对他笑,启唇欲言,却见他的眼睛又慢慢地眨了下。 她亦感受到,猛然席卷而来的异样困倦。 怎么回事? 莺然连忙让大花传递能量给她,但大花似乎也遭受影响,动作极为缓慢,好一会儿才送来一点能量,随后便没了动静。 她意识渐渐堕入黑暗,最后一眼,在朦胧颠倒中看见徐离陵的眼睛合上,之后,没再睁开。 却在那一瞬间,感到一股庞大骇人、令她浑身钝痛的魔气笼罩住她。 是徐离陵的魔气。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他在做什么,心猜这异样的困倦定是神女做了什么。 这么大范围的、无法抵挡的影响,也许是分宇合宙? 时空要合道了? 但这么突然,结合神女长期的失联,莺然心中惴惴难安。 想叫徐离陵醒醒,但她也无力地合眼,倒在他怀里。 …… 好冷,好疼。 有冰冷刺骨如碎冰的水滴撞在仰面朝上的身躯上,背后是被拖拽的、火辣辣的痛。 莺然眉头紧皱,眼睫颤了颤,听见有道声音道:“她周身护着的魔息终于散了……” 莺然猛地睁开眼,恰对上拖拽她之人刚要移开的视线。 是神女。 天地寂静,就连血雨也凝滞半空。 四野荒凉无垠,一眼看不见任何建筑。不知神女这是将她拽到了圣魔城的何处。 莺然来不及多想,立刻调动昏睡前大花传给她的能量,打向神女。 神女闪身避开。 她一个翻滚,从神女手中挣脱。立刻抬手,摸向发间。 却发现发不知何时散了一半,发间法杖化作的簪,没了。 神女扯唇一笑,艳丽面容在黑暗中犹如鬼魅,抬起手,手中是已解开灵布的发簪,灵华如曜。 “是不是在找这个?” 神女挥动发簪,施术欲化簪为杖,打向莺然。 莺然仓惶避开,刚稳住身形,却觉四下里静得出奇。 抬眸,见神女愣怔。手中簪还是簪,也没施展出之前她那样,一击差点要了神女半条命的杀招。 神女喃喃:“认主了?不可能……星川奔月是圣物,不会认主,你不可能驾驭……” 莺然确实没让法杖认主,徐离陵也没提过这事。 她以前还奇怪徐离陵怎么不说认主之事,小说里主角得了法器,都是要认主的。 现下倒是明白了,原是不能认主。 不过明白也没用。 她身上能量无几,法杖不在手,根本无力与神女一搏。 趁着神女愣怔,她忙拔步狂奔。 眼下这状态,看来真是分宇合宙启用,时空在融合了。 莺然不知要奔向哪儿,只想着尽快远离神女,躲到神女找不到的地方,挨过现下这时空凝滞才好。 神女也迅速反应过来,一个闪身便拦在她身前。 神女:“师妹,你跑什么?” 莺然顾不上回话,转身就跑。 神女又身形一晃,拦住她去路,欣赏她狼狈惊慌,如被狼群包围的兔子般可怜的模样:“师妹,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助你成为神女的。” 莺然神情一凛:“什么?” 神女莞尔:“待时空融合后,你就会成为我的师妹。世人眼中的神女,会变成你。那五百年战期中与徐离陵不死不休的人,也是你。” “你是为被徐离陵杀死的师姐,执意报仇的神女。” “而我,会成为你。我会作为你陪伴着徐离陵,要他亲手杀了你,然后告诉他,其实,他被我骗啦。” 说着,神女禁不住低低笑出声。 那诡异的笑声,在无声凝滞的天地中,分外可怖。 莺然蹙眉:“你在胡说什么?” 怎么可能有这样荒谬的事! 神女缓步向她逼近:“师妹啊,我的师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执意在他人面前,总叫你师妹呢?” 当然,是在为了这一刻交换身份做铺垫啦。 第75章 圣魔城很大,回寝殿的路很长。 莺然与徐离陵闲聊,问他脑中多出的记忆。 那些记忆她也知道,不必多言。 她总是打着他千年后妻子的名号找他,从他的角度说起来怪让人尴尬的。 好在他言简意赅,没有让她尴尬得听不下去,很快带过。 唯一让她惊讶的,是他的记忆并没有融合,而是多出了一段千年前的记忆。 这也就造成了他现在的记忆并没有因她穿越时空而改变,和她是一样的。 他全然清醒地看待她的一切,这让莺然更尴尬了。 把脸埋在他肩头,耳面热热的。 但心中又欢喜,他的记忆和她是一样的,是完完整整的。 缓了会儿,莺然抬起脸,问他怎么会突然醒来,怎么会知道她在哪儿跑来救她。 徐离陵:“我的魔识被破了。” 魔识? 啊,就是她昏睡前,笼罩在她身上的浓重魔息吧。 他比她更先察觉到了异常,故而第一时间引出一缕魔识护在她身上。 平日里,他对她是不会流露半点魔气的。因为她修为太低,他的魔气于她不利。 莺然心知若不是他的魔识,神女将她这一路拖拽过去,她的后背怕是早就被磨出白骨了。抱他的手紧了紧。 至于他怎么会醒来,如何找到她,也是魔识被破,随之便醒了,察觉到魔识被破之地,一路寻来。 莺然心觉奇怪,按理说时空凝滞中,任何人都是不可能苏醒的。 若不是她事前用能量护体,怕是也不会醒。 而他…… 她思量着,忆起神女曾经所言,心中有了计较。 看来神女说的是真的,他体内的圣魔之灵,已经强大到了总部都无法掌控的地步。 即便是时空凝滞,也只能让他陷入沉睡。 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将他惊醒。 难怪神女在时空凝滞时,不去杀徐离陵,反倒对她下手。 神女知道,她已经没有杀徐离陵的可能。 只能在这最后的一次轮回中,竭尽所能报复徐离陵。 莺然心中甚为感慨。 她沉默,他便也无言。 再走一段路,莺然又憋不住,道:“你对我就不好奇吗?” 徐离陵:“你是天外来客,身负特殊之职,与神女同属一道。” 他是用他的认知说出她的底细,大差不差就是这样了。 莺然惊诧:“你怎么知道?” 徐离陵:“你刚刚承认的。” 莺然:…… “你诈我!” 她捏了徐离陵脸一下,好奇:“但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徐离陵:“我多出了五百年记忆,加上原本的,曜境神女与我为敌千年。千年我也摸不出她的底细——” 他话音一顿。 莺然迷茫:“嗯?” 徐离陵:“我是傻子吗?” 莺然:…… 她没忍住笑出声:“但她不透露,你怎么能猜到呢?” 徐离陵:“总有蛛丝马迹。” 莺然:“譬如?” 徐离陵:“在原本的五百年记忆里,我杀了她一次。后五百年记忆里,我杀了她一次。今日,是第三次。” 莺然错愕:“三次她都没死?” 徐离陵:“都如今日这般,该死了,却反倒消失了。” 莺然心道不应该,任务者只有第一次重伤濒死,才有能量护身保命。第二次就该死了啊。 好奇怪的神女。 莺然打算之后找大花问问。 正想到大花,眼前蓦然就出现大花圆滚滚的身影,像一颗球似的跑来。 大花兴奋地朝她奔来,远远地便大喊:“你怎么在时空凝滞时跑到这儿来了,有好消息!神女死了,现在我们是这世界唯一的任务者了!” 它太激动了。 在昏睡中突然被总部系统通知叫醒,得到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想告诉莺然,却发现莺然不在殿内,便跑出来找她了。 跑到近前,看见徐离陵背着莺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它往后缩了缩它迈出的小爪子,诚惶诚恐。 它偷偷问莺然:“他怎么醒了?你把他叫醒的?” 莺然将方才发生之事告知。 说时,徐离陵背着她继续走,无视了大花。 大花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小短腿跟不上徐离陵那双大长腿,气喘吁吁的。 莺然说罢。 它都不知道该先惊讶徐离陵的过分强大,还是惊讶神女竟然想耍这种荒谬的阴招,或是惊讶神女尸体消失。 想了想,它一一惊呼个遍,而后道:“不应该啊!神女若不死,我们不会成为主任务者的。” 莺然:“怀真杀了神女三次,神女都没死呢。” “三次?” 大花惊呼,表情凝肃,思索道:“能量护体只能用一次,就算有分宇合宙,也没有办法重启第二次。神女应该在第二次就死了啊,怎会……” 倏地,大花想到什么:“神女系统是凤凰!” 莺然:“嗯?” 大花:“神女的系统原身是凤凰。凤凰涅槃,是她的系统给了她第二次活下来的机会。” 莺然:“那第三次,她怎么也活下来了?” 大花眉眼低垂,有所动容:“现在主任务者是我们,就说明神女已经不是任务者。如果她没死,那就是……她的系统死了。是她的系统为她承了伤……” 莺然心头一颤。 她想起刚和大花认识时,她曾疑惑神女屡次犯禁连累系统,为何它们这些系统并非数据,而是真实的生灵,却依旧不离开神女。 那时大花支支吾吾不正面回答。 但后来她知晓了大花与她穿越前的渊源,知晓了大花为何执意找她,又不像她看过的小说里那些系统般限制她、逼她去做任务。只是想要陪着她…… 她想,神女的系统,大概就是神女第一世遇见的“大花”吧。 莺然问:“系统在任务世界死了,会怎样呢?” 大花物伤其类:“和宿主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复活了。” 莺然沉默,趴在徐离陵肩头发呆。 大花亦低垂着脑袋。 徐离陵这会儿反倒问她:“说了什么?” 莺然讶异,她和大花一直用系统交流,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和大花说话? 她问:“你又猜到什么啦?” 徐离陵:“你趴在我身上,为旁人伤心。” 莺然哭笑不得,将方才和大花说的话告诉他。 大花急道:“你怎么都说了!” 莺然:“他猜得到的呀。” 只不过他知道的不详细,只是大概能推断出来情况。 但既然她已决定和他永远在一起,何必还瞒他呢? 大花表情纠结。 这是违规的啊! 不过说起来也是这个世界的人都知晓天外有天,所以对有天外来客这种事,并不算难以接受。 只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认知里的天外来客该是能踏破大千虚空的圣君,道之巅峰。 而不是莺然和神女这样和他们差不多的人。 算了。 反正徐离陵以后要和莺然一起离开此界的,早知道一些事也好。 就算违规有惩罚,现在此界只剩莺然一个任务者,惩罚估计也不会太重。到时候它说明即将完成任务的情况,申请拿能量去顶惩罚就好了。 大花默默叹口气,再度提起神女:“神女还不死,咱们是不是该去追杀她,免得她乱咱们的计划?” 莺然问徐离陵的意见。 徐离陵:“她若没第五条命,这会儿应已躲上天霄无极天。往后自会碰上。” 大花心道也是。灭世总是避不过打上无极天这环的。 莺然也不再为此纠结,与徐离陵继续闲聊。 至寝殿。 莺然忽道:“对了,神女现在这情况,时空合道会不会受影响!” 大花:“不会。分宇合宙一旦启动,就会自动运行了。只不过没有神女和她的系统加持,可能会运行得很慢。” 不会受影响就好。 但运行得有多慢,莺然在不久后就感受到了—— 徐离陵将她带回寝殿后,先带她去沐浴。因她身上有擦伤,全程都是他伺候她。 待为她擦干净身子,让她趴在床上,为她背上擦药,搂着她的腰,让她侧躺着休息。 莺然也确实累了,合眼睡去。 以为睡醒便是合道后,但睡醒,时空还在融合。只是背上的擦伤已经好了。 莺然便在时空停滞中,与徐离陵过了平常的一天。 翌日,时空还在融合。 因时空融合,圣魔城风雨魔气皆凝固,大花干脆用能量把小黄飞驹唤醒,三小只每日跑出去乱转,玩得欢快,一点也不心焦。 莺然干脆也拉着徐离陵出去玩。 在圣魔城肆无忌惮地到处转,一路挥着袖子,打开血污的雨珠,像玩游戏似的。 莺然和他去看了他们成亲的昊天台。 九龙羲和旗还插在那儿,因无风无雨,一动不动。 莺然和他坐在昊天台的台阶上,俯瞰台下的花海,问他:“你千年前有没有信过我的话?” 徐离陵:“嗯?” 莺然微红着脸:“就是,我说我是你千年后的妻子呀。” 徐离陵:“没有。” 莺然:“一次都没有?” 徐离陵:“没有。” 莺然扯动嘴角,“嘁”他一声,带几分嘲笑:“现在你该信了吧?” 徐离陵:“也可以不信。” 莺然白他一眼,又问:“那你那会儿娶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一点都不信我,就不怕我真是曜境的奸细,伺机杀了你?” 徐离陵:“那就算我活该。” 第76章 莺然睡没一会儿便又醒了。 起床,穿上徐离陵给她拿好的粉绿春裙,坐于妆台前梳妆。戴上他送她的见我法杖化作的簪、他为她亲手雕刻的桃花竹节簪。 理好妆发,出门。 晨间同秦焕许秋桂关熠一起吃饭。 许秋桂问:“女婿呢?” 莺然:“已经走了。” 许秋桂垂眸,满目的诧异,渐渐又化作难以置信与担忧。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秦焕瞟她一眼,她抿了抿唇。 莺然猜许秋桂是想问她怎么没和他一起走,是不是不走了? 她道:“待解决了天霄与无极天的事,他便来接我了。” 许秋桂心不在焉,低低“嗯”了声。 秦焕与关熠凝眉,一言不发。 莺然还要去准备做菜,她先吃早饭,同秦焕三人说了声,去叫小童采买她要的食材。 小童去了。 她就到厨房里去准备。 饭堂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许秋桂发懵:“她在说什么?女婿……还会回来接她?” 秦焕思忖着对许秋桂道:“你别多嘴。她怎么说,你就顺着她说。” 许秋桂不知所措地点头。 厨房里,大花与小黄见莺然做饭,大花哀嚎不想吃她做的。 莺然正洗锅,唤大花过来,抽出手敲它脑袋一下:“今日所有人都得吃我做的饭!” 大花抱头委屈。 莺然摸摸它的头:“就吃这么一回,以后就吃不到啦。今日就吃我做的,好吗?” 大花心想以后怎么吃不到?以后吃的机会多了去了,小声道:“你爹娘的最后一顿饭,你让他们吃这个,也不太好吧。” 莺然:“什么我爹娘的最后一顿?” 大花:“你不是打算灭世吗?” 莺然笑了,回身继续刷锅,语调寻常:“我打算去陪怀真。” 大花霎时僵硬,愣怔半晌,又盯了莺然半晌:“你骗我。” 莺然:“待任务完成,你就会有很多奖励啦。我的奖励也都给你,到时候,再去找一个宿主吧。哦对了……你可千万不要像神女的系统一样,为了宿主而死。” 她调侃:“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个珠儿呢。” 大花全然听不进去,瞪圆了眼直直地盯着她:“你骗我。” 莺然抿唇,无言。 刷好锅,小童菜买回来了,她开始择菜。 大花静了良久,突的大叫一声:“你骗我!” 莺然回头看它。 不待说话,它像只球一样冲向她,将她险些从小凳子上撞倒,撕咬着她的裙摆大叫:“你骗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好不容易从总部毕业成为系统,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你怎么能丢下我!你太过分了!” 它喉间发出呜呜嘶吼,像个孩子一样嚎啕。 莺然无措,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 小黄猛地冲过来,咬住大花脖子逼它松口。 大花不松口,小黄也不松口。 莺然无奈,只得低喝:“好了!松开!” 大花与小黄俱是一僵,双双乖乖松了口。 大花失魂落魄,小黄仍是那副谄媚又怂的模样。 莺然摸摸它俩:“出去玩吧,不要打扰我做事。” 大花不动。 小黄叼着它出去。 待晒到外边的太阳,大花回过神来,从小黄口中挣扎出来,对小黄大吼:“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两个主人要死了!他们要死啦!你整天就知道吃!你这条傻狗!” 难得,小黄没跟大花吵,趴在阳光下很是惬意:“我知道啊。” 大花:“你知道你还没反应。莺然和徐离陵养了你那么久,你这条白眼狼……不,白眼狗!” 小黄:“生老病死,爱憎离别,很正常嘛。我的族人全都死光了,那又怎样呢,我又没办法阻止。” 大花一愣。 小黄:“在我们大荒期时,人族只是奴隶与食物。后来大荒期所有荒兽种族要么灭绝,要么演变成现在一些普通兽类,人族成了这世间的主宰。洪荒圣地,沦为了洪荒大狱,我也没要死要活啊。” “我爹娘死的时候跟我说,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开心,要多吃饭,能吃饱饭,就很好啦……” …… 厨房里,莺然忙得热火朝天。 她头一次准备做这么多菜,以前都是意思意思做两道尝尝就算了的。 做菜准备工作等等方面,真是很麻烦。 她忙到下午,才将菜都做好,放在灶上保温。 准备去叫秦焕许秋桂和关熠吃饭,走出厨房,发现天上竟飘动着异样的云彩,变幻不断。 她一边奇怪一边往内院去,见秦焕许秋桂和关熠三人坐在花园里,也正望天。 瞥见她来,三人都回神。 沉默了一阵,秦焕问:“饭做好了?” 莺然“嗯”了声,问:“天上这云怎么回事?” 关熠:“天霄激战,无极天也受到了波及。无极天乃玄道巅峰,玄道象征,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无极天有变,就会从天地异象显现。据说若是无极天被摧毁,天地间也会有场大灾难。” “这会儿……应该是妹夫已经打上无极天了吧。” * 天霄。 往昔的仙圣祥和之地,今日血溅仙云、尸碎仙台,魔的癫笑响彻云霄。 已经被徐离陵扫荡过的天霄,惨状似地狱。 所剩无几的迎战仙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喷出一大口血,怒道:“随沧海!你竟为魔道攻打天霄!” 随沧海,正是当年六名仙堕魔之一。 今日魔道打上天霄的,只有他们六名仙堕魔。 徐离陵没有带任何魔。是他们见徐离陵已打上天霄,自己趁机打上来的。 随沧海一剑刺穿此仙身躯,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魔?我们早就成魔啦!” “从我们为了维护神帝、维护崇高的上仙地位,为了抹杀所有动摇玄道威信的存在,忘了玄道信义,忘了玄道的守心持正,对徐离陵下手起——” “我们,就已经成魔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魔,他是魔,你也是魔!” “无极天上那位神帝,更是魔!” “来啊!为了玄道,屠魔啦!” * 无极天上,神宫浩渺。 飞云鎏金,庄肃威严。 下界——包括天霄,于无极天而言,也算下界。下界的动静,已传达至无极天。 容貌俊朗、身形高大,模样三十左右的男子,一身华袍神冠,端坐神座之上。 座下,是重伤初愈,唇色苍白的神女姝煌。 她失去了她的系统,已不再是任务者。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系统最后为她以命换命时的凤鸣啸叫。 它劝她,不要再参与玄魔之战,好好活下去。 可她如何能不参与? 她何尝不知晓父亲对徐离陵做的一切,不知晓何为对,何为错? 可犯错的是她的父亲。 被杀的是她的师父与师妹! 在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只有三人。 一是父亲,二是师父,三是师妹。 魔道杀了其中两人,如今徐离陵还要亲手杀死她仅剩的至亲至爱,她如何能不参与! 这世间除了徐离陵,再无人能承受圣魔之灵。无数次只能定点在徐离陵确定成魔后的轮回,令徐离陵饱受折磨。 可她又何尝不是必须要一次一次面对明明能够轮回、却永远挽回不了师父师妹的痛苦!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好像变了。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变得好陌生。 可是,父亲是她仅剩的亲人了啊…… 姝煌依偎在父亲的腿边,过往许多事情,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她想起幼时,她只是一只出生琼宇、因为太过孱弱被遗弃的黄鸾鸟。 破壳不久,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第一眼碰巧看到了途径的神帝,将神帝认作了母亲。 神帝将小小的她带回了无极天,悉心照顾,从此成了她的父亲。 父亲待她很好,因她幼时体弱,便以神血日日喂养,还为她向凤族要了凤丹,助她妖身化仙身。 两岁时,父亲昭告三界她是帝女。 从此这世上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她的一切,乃至能活到今日,都是因为父亲。 她如何能弃父亲于不顾? 自她得了任务者的身份回到此界,亦是第一时间来告知父亲她的事,第一时间想要护住父亲不受徐离陵伤害…… 忽的,她的回忆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断。 那脚步声缓缓而来,平静从容。 她身心猛地绷紧,抬起头,见一着儒衫的清隽身影,自远处的仙云渺雾中慢慢显现。 他身上萦绕的魔息,渐渐将神殿金云都染成漆黑。 徐离陵! 她咬牙站起来,拔剑。 心想,涂蒙对不起。 她知道,她记得,在她失去师父师妹后,她捡到了一只小小的黑乌鸦。 她带回来养大,后来才知,那是一只凤。 她为他取名涂蒙,自此他时常盘旋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 哪怕她死后,他亦成为系统,寻遍大千找回她,陪她一遍又一遍轮回。 可是涂蒙,对不起。 我不能弃我的父亲于不顾,只能辜负你。 神帝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拦住她:“煌儿,这是我该面对的,你去避一避吧。” 姝煌愣愣回眸,红了眼眶:“父亲……” * 懿王洲,肃京。 莺然仰面望天,秦焕许秋桂关熠也在看天,她干脆提议:“我们就在这儿吃吧。” 第77章 莺然握着发簪,盯着那颗黯淡的宝珠。 长久的死寂,令天地也失色。 忽的,莺然渐睁大眼,眸中映一抹微弱光亮,喃喃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看见曦照神眼的光只是暗淡了,但没有完全熄灭。 可是那颗金曜石般的宝石映在旁人眼里,只是蒙在夜色里的暗金罢了。 许秋桂嘴唇颤了颤,什么也没说出口。 关熠蹙眉:“莺莺……” 莺然站起来,掸了掸裙子:“我得去找他……他还活着,也许只是受了伤,在某个地方等我。” 她让大花用能量送她上天霄无极天。 大花试了试,摇头。 天霄与下界有天地界限,系统能量无法打破。非仙者带领,下界之人根本上不去。 除非飞升。 关熠上前:“莺莺……” 莺然眼眸一亮:“岳长老已是飞升之境,他可以带我上去!” 她去拉关熠的袖子:“我们去找岳长老。” 关熠站定原地不动:“莺莺!” 莺然:“怎么了?” 关熠觉得她很不对劲,想叫她先冷静冷静。可对上莺然明灿的眼眸,他突然说不出话。 他嘴唇张着,默了半晌。 忽听一声:“我带你上去。” 众人闻声低头。 小黄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走到空地处,吼啸一声,化巨兽之型。 莺然不在乎小黄怎么上去,立刻爬上小黄的背坐稳。 大花连忙跟上:“你怎么上去?” 小黄:“我是仙啊。” 大花:? 小黄:“不然我为什么叫大荒仙兽,不叫大荒兽。” 莺然笑起来,摸摸小黄,柔声道:“我们走,去找怀真。” 许秋桂心头一慌,怕她一去不回,忙要上前去拉住她:“莺莺!” 秦焕沉默了半天,这会儿却拉住了许秋桂:“让她去吧。生也好,死也罢,总得让她亲眼看一看。” 她执意如此,若是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吧。 * 莺然找遍了天霄乃至无极天所有地方。 终是没有找到徐离陵。 倒是在找的时候,听见大花道:“任务完成了。” 莺然:“完成任务,就得离开吗?” 大花:…… 它的意思是,只有确定没了灭世威胁,任务才会显示完成。 也就是说,圣魔死了。 可它没提,道:“你若想留下,可以留下。” 她完成了总部都不知道如何完成的任务,只要不违背道义,想要什么总部都会满足的。 莺然问:“那能不能让总部帮我找找怀真?” 大花闷声道:“不能……” 它低头,不敢看莺然的表情。 却听她依旧语调轻松:“那我就自己找。能留在这个世界就好。” 她回了家,收拾东西,要去找徐离陵。 可除了她,所有人都认定徐离陵已死。 许秋桂更是怕她离开后会独自寻死,哭着不许她走,甚是激动难安,秦焕也安抚不住。 莺然怕她伤了身,颇为无奈。 转念想经历了这样大的风波,先在家中待上段时间,安安许秋桂的心,也好。 她便暂且陪着许秋桂,每日晚上向大花要能量,蕴养曦照神眼。 大花看不出曦照神眼有何辉光。但见她注视着曦照神眼的眼里日渐盈满笑意,时不时开心地对它说:“你看今日曦照神眼是不是比前几日更亮了些?” 仿佛徐离陵就在她眼前一天天好转,她也慢慢不再难过,便还是一言不发地顺着她。 日子一天天过,天气越发热。 莺然在家中甚为悠闲,不见沮丧,许秋桂这才渐渐安下心。 不过,还是不放心她走。 直到接连有大修上门拜访,称上界说,她是救世之人。 是她阻止了圣魔灭世,是她除去已入魔心的神帝与腐朽的旧道上仙们、匡扶了玄道,是她用曦照神眼,为三界除了万恶不赦的灭世魔头。 就连懿王洲的懿王,都亲自登门,对她行大礼,奉上能纵横懿王洲的懿王令,谢她保住了懿王洲。 莺然最初很是懵然: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干了这么多事?这不都是怀真干的吗? 但这些日子所有人都是统一的说辞,任她如何解释,也只道她实在太谦虚。 天霄仙人都说了,她就是救世之人。 她终是回过味来,明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岳朝秋和玉虚风都是道心持正之人,有他们在,天霄绝不会因为徐离陵是魔,便抹灭他的功绩。 他们连神帝与玄道的罪业都已公布,怎还会对徐离陵心怀芥蒂? 会将徐离陵所做一切全都当作她的功劳昭告天下的,只可能是徐离陵。 她心潮澎湃,既郁闷又欢喜,唤来小黄,往天霄去。 她想,他现在已和岳朝秋见过面了吗?为何不与她相见? 只要他出来见她,她就不跟他生气。 小黄直上天霄。 天霄之境,格局与下界相似。 只是仙灵之气格外充沛。辽阔旷远,各仙都居于不同州岛,无拘无束,各修其道。 原本这般,要找岳朝秋不容易。 但如今天霄被损毁得厉害,众仙都暂聚于天霄大殿商议事务 莺然很快在其中寻到岳朝秋,开门见山道:“他在哪儿?” 岳朝秋疑惑:“谁?” 莺然无言,心慢慢沉静,明了:岳朝秋没有见到徐离陵。 却也没有太伤心,问道:“你为何对下界说是我救的世。你们分明知道,那些事都是怀真做的。” 岳朝秋沉吟。 却有一鹤发白须老者从人群后走出:“下界那些说你是救世之人的传言,是我让他们这般传的。” 是先前给她送《鹤霄九冥诀》的仙堕魔随沧海。 随沧海上前,率着五名她不认识的仙魔行了一礼:“夫人,早前我们一直在圣魔城,您不知道吧?您同圣魔大人住在圣魔城时,我等原想拜见您,可惜圣魔大人将我们六个丢到仓库去了。打上天霄之时,我等才得以出来。” 莺然颔首回礼:“你为何让他们说是我救的世?” 随沧海:“是圣魔大人的安排,他……” 这世界早已令他厌倦。 他无意救世,更无意做这世间的救世主。 是她要保住这个世界,他才不再屠戮。 想要救世的是她,而他不过是—— 随沧海眸光悠远,想起那时,徐离陵站在黑暗蒙尘的仓库,从窗户望着坐在寝殿门口等他的姑娘。 他在烛台上,听闻徐离陵的安排,难以置信:“为何?” 徐离陵随意地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带几分漫不经意的促狭—— “她喜欢花,看不到就要哭。看不到临关城院里的花要哭,看不到梅花也要哭……” “此界若是不存,她上哪儿看花去?” …… 此刻,随沧海笑了笑。 “他……想送您一些花儿。” 莺然一愣,倏然轻笑了一声。她忍住眼中湿热,问:“那你们……可知他现在何处?” 随沧海摇头。 有仙人脱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吗? 又被岳朝秋的眼神止住。 他没说出那个字眼,但莺然懂。 她想,他们这些仙人若见到曦照神眼,一定能看出来他没死。 她拿出曦照神眼:“他没有死。” 岳朝秋等人认真端详,眼神暗暗凝沉。 他们知道曦照神眼代表了什么。 但他们没看出他还活着的迹象。 不过,他们没说。 莺然眼神明灿:“你们可否帮我找他?” 众仙沉默。 独岳朝秋和玉虚风点头。 岳朝秋:“不知,您可有何头绪?譬如,他会在哪儿?” 他愿意助她去找,直到找到徐离陵尸骨为止。既是还她恩情,亦是一份自认徐离陵算是他师兄的私心。 总算有人愿意信她的话,莺然笑道:“有!我曾听闻,圣魔之灵很早就诞生了,那会儿怀真并未出世。” “神帝控制不住圣魔之灵,便将其先关进了洪荒大狱。我想怀真既然没死,但又处置了圣魔之灵,应当是借洪荒大狱做了什么。他之前也和我提到过洪荒大狱……” 只不过是用洪荒大狱纳三界之灵灭圣魔。 莺然不说这个,只道:“我猜,他也许是去了洪荒大狱。” 岳朝秋眉头渐蹙:“洪荒大狱……” 听闻那里已是一片死境。荒芜衰竭,寸草不生,死气弥漫,比冥狱还颓败。 不可能有生灵在其中活下来。 莺然:“你知道在哪儿?” 岳朝秋摇头:“洪荒大狱的死气曾险些危及三界,是先神帝出手镇压。后来这世上便只有神帝知晓洪荒大狱在哪儿,但神帝已经死了。” 莺然不免失落。 大花觉得洪荒大狱耳熟,想了想,对小黄叫道:“你先前不是说你以前待的地方毁灭后,成了洪荒大狱嘛!” 小黄:“是啊。” 莺然转头,眼眸晶亮。 小黄一脸无辜:“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被送出来的时候还只是颗蛋,千年前才孵化出来。” 大花瞪它一眼:自己出生的地方都不知道,就知道吃! 莺然难免失落,摸摸它的头:“没事,既然有这么个地方,肯定能找到的。” 岳朝秋点头,又问:“但……若他不在洪荒大狱呢?” 莺然:“那我就去别的地方找呀。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她爱惜抚了抚簪子,将其重新簪回发间。 岳朝秋无言良久,对她拱手行礼。 第78章 莺然伏在他怀中。 激动、狂喜过后,便是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她猛地推了把徐离陵。 然他纹丝不动,反将自己推个趔趄。幸而他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才没叫她从石上栽下去。 不过他这一拉,反让莺然安了心。 她抱住他、唤他,他都毫无反应,她还担心他忘了她还是怎的呢。 莺然顺着他的力度,坐在他腿边埋怨:“你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留我一人,你就不怕我当真另嫁他人,把你忘了……” 她原有满腹的责怪要说,可只说了这么一句,望着他布满咒印的脸,她又心软。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只余下关心:“这里这样荒凉,你一个人待在这儿怎样生活……你还好吗?可有哪里受伤?为何用剑困住你自己?为何你身上仍有祓魔圣印?圣魔……如何了?你为何不睁开眼……” 徐离陵静坐着,一言不发。良久,淡声道:“你的问题很多。” 他太久不曾说话,声音带着些许嘶哑低沉。 莺然知道自己心急,一下问了太多。但怎么能怪她嘛,她扁嘴:“多你就一个个答嘛。” 她低头翻自己的储物袋,想拿些水出来给他喝。却发现,储物袋打不开。 莺然苦恼,抬眸欲问徐离陵。 又听徐离陵道:“我眼下没有时间回答你。” 莺然一愣,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没有时间?这里会有危险?还是……” 他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她满目忧虑,又渐红了眼眶。 徐离陵这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漆黑的那只眼中,瞳孔猩红。无瑕的那只眼中,金瞳灿曜,已没了被污染的魔气。 莺然一惊,喃喃:“圣魔还在……” 她知他的眼被圣魔魔气浸染时,才会沦为这般可怖的模样。 但他正常的眼魔气退散,应当……也算是好的转变。 莺然思索着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抬起手,抚了抚他的眼睛。 他闭上眼任她抚了会儿,又睁开看她:“你又哭。” 莺然:…… 她翻着白眼憋了憋眼底的酸热,吸了吸鼻子:“我没哭啊。” 徐离陵抬手,轻抚她眼底。 但抬起的手,连指尖都缠绕着漆黑咒印。他瞥见咒印,动作顿住,若有所思地要放下。 莺然头一歪,脸贴上他的手掌:“怎么?不能碰吗?” 徐离陵摇了下头,再度合眼。 莺然突然觉得,他很疲惫。 那种疲惫不是普通劳累或困倦,而是时刻精神紧绷压抑出来的阴鸷冷郁。 莺然想问他的情况。 但见他如此,终是没问,只是抱着他的胳膊,陪着他。 此地气候实在恶劣。 她一路走来也觉很累,但在风啸死气纠缠的影响下,只觉莫名有种随时要与此地一同毁灭的心慌。 她警惕地环顾四望,目之所及除了荒凉大地与天穹,什么也没有。 哦,还有剑影。 忽的,她看见剑影上的囚锁在颤动。原本于半空中消匿无形的囚锁,在颤动中渐渐显形,囚锁另一端,竟是系于徐离陵手足之上。 莺然难掩心焦地盯着徐离陵。 却见他毫无反应。 唯有缓缓蹙起的眉头,代表了他此刻正在经历着什么。 莺然时刻留心他与剑阵。 徐离陵一直稳坐如山。 若非剑阵与囚锁反应越来激烈,全然看不出他此刻煎熬。 莺然握紧他的手。 半晌,剑阵渐渐平息,囚锁也再度隐匿。 莺然稍松了口气,眉宇之间满是担忧:“你还好吗?” 徐离陵不答,忽的睁开眼看她,眼中竟满是冷意,手掌瞬间反握,似要拧断她的手骨。 仿佛,不认得她。 随后又似想起什么,恢复平静,再度闭上眼。 莺然终于明了:他看着正常。 实则,很不对劲。 莺然知道无法问他太多问题,只问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徐离陵:“我的夫人,秦莺然。” 莺然安慰自己,还记得她、认得出她就好。 他继续静坐。 莺然闲得没事,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他看着倒是干净,但衣袍松垮、衣摆有几处残破,长发散乱。 和她在魂识里见到的,大战之前还去沐浴的徐离陵截然不同。 便是她初识他,他虽也披散着长发,但那时他衣袍随性而整洁、黑发瞧着柔顺得很,显然也是会打理的。 他有洁癖,所习礼教又讲究正衣冠,若非情况特殊,绝不会放任自己如斯模样。 莺然轻叹,从随身的小佩囊里拿出手帕,为他擦了擦脸和手。 不脏,很干净,就是意思意思。 而后又拿出小梳子,绕到他身后,为他梳发。 这些是她平日里临时用的,这会儿倒给他用上了。 莺然边为他梳发边道:“我与你说话,你若抽不出空,不必回我……过段时间,我想办法出去,给你带些东西再来找你。” 她想:以他如今表现出的状况,一时半会儿,他是很难出去了。 但没关系,她找到他了,可以来看他,来陪他。 莺然笑起来,为他梳好了发,扯下自己发间的粉绿发带,为他将长发束起。 之后好似累坏了般,手搭在他肩头,趴在他背上闭上眼睛。 忽的,她感到他摸了摸她的手背。 她下巴抵在他肩头,转脸对他笑:“怎的呢?” 他不说话。 莺然不懂他的意思,想了想,亲亲他的脸,拥着他,用自己的身子撑着他,好叫他也休息休息。 这儿什么也没有,没有可欣赏的风景、更没有好玩的。 但莺然不觉无趣,就这样陪着他。 直到他忽然开口:“你该出去了。” 莺然:“那你……” 徐离陵:“圣魔之灵已不存于世。” 他独自在此,不会有事。 莺然稍安心,又道:“可你为何……” 仍是魔的模样? 不用她说完,徐离陵便懂她:“我是圣魔。” 不是被魔灵灌体而成的圣魔,而是他炼化了圣魔之灵,成了圣魔。 真正的圣魔。 他语调依旧平平,却在莺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莺然紧张地攥住他的手。 他道:“不会舍身成道。” 莺然启唇欲语。 他道:“不会死。” 莺然“哦”了声,松了口气。 他又道:“此地死气太重,你该出去了。” 莺然思量着应下,也觉在这儿待久了,心口异常沉闷。 她起身:“我出去拿些东西再回来看你。” 徐离陵:“待身上死气尽消再来。” 这般说,就说明她还能再来。 莺然笑起来,应了声,循着来时路往回走。 忽觉一阵风拂过,一眨眼,她就到了虚空之门的浓雾中。 她走出浓雾,外头便是无极天神殿。 殿中,关熠、大花小黄、还有岳朝秋连同玉虚风一众人皆忧心忡忡。 见她走出来,睁大眼睛将她上下检视一番,确定她除了沾染一身死气没有异样,都松了口气。 大花哇的一声扑过来,抱住她的脚:“我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莺然安抚地摸摸大花,又摸摸小黄。 关熠上前:“你知道你进去多久了吗?半个月!我们都急死了,却又无论如何都再也打不开这虚空。你在里面……你……” 莺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我见到怀真了。” 关熠深吸口气,见她神态轻松,又长长舒出。 岳朝秋等人若有所思。 大花:“他还活着?” 莺然屈指敲它小脑袋:“当然活着。” 大花:“那他怎么不和你一起出来?而且你进去后,我和傻狗也想进去,结果、结果……他好像要杀我们。” 莺然闻言敛了笑意:“回去再说吧,我在里面没法儿休息,实在很累了。” 大花点点头,小黄化出原身,负她回下界。 找到了徐离陵,不必再到处跑,莺然让小黄直接从天霄到肃京,回春蟾书院。示意关熠、岳朝秋和玉虚风陪同。 三人会意,跟随而行。 这会儿许秋桂正在院里指挥帮工修剪院中树木花草,忽见一帮人出现,吓了一跳。 见莺然回来,分外惊喜。 莺然同她打了声招呼,她应了,高兴地去书院叫秦焕去。 莺然则请关熠岳朝秋和玉虚风入内院,待四下没了旁人,说了徐离陵的情况。 她忧心道:“他曾对我说,他没有时间回答我的问题,但那时并没有什么异常突发,阻止他回答。他有时看我,眼神会突然变得很陌生、很可怕,好似不认得我……但很快又会恢复正常。” “他如今成了真正的圣魔,我不知他的异样,是否与此有关。” 岳朝秋与玉虚风面面相觑。 沉思片刻,玉虚风:“这种炼化之事,类同夺舍,将他人之物化为己用。徐离公子成了真正的圣魔,魔性必然暴涨,将自己困在洪荒大狱,以剑阵自囚,也许是在以此慢慢削减魔性。” 岳朝秋赞同地点头:“他有时表现出攻击性,或许也是因为魔性。” 莺然思量:“可他说没时间,是怎么回事?” “这……” 玉虚风与岳朝秋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大花想到什么,欲言又止,通过系统同莺然道:“也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玉虚风:“待我等去查查有关魔道的典籍吧。” 大花不公开说,莺然有所会意,对玉虚风与岳朝秋颔首道谢,送他们离开。 第79章 这次莺然离开洪荒大狱前,徐离陵忽道待她下次来,他便出去。 莺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了一会儿,他神态平静:“走吧。” 莺然回过神来,扑进他怀里。抱了他好一会儿,再抬起脸来时,脸上又是欢喜又是眼眶湿红。 她道:“那我下次来接你。” 徐离陵抚抚她的眼:“别再哭了。” 莺然拍开他的手,哼他一声:“我还没哭呢。” 说罢,又兀自笑开,脚步轻快地出了洪荒大狱。 这回出来,她前所未有的高兴。 岳朝秋与玉虚风如往常在门外守着。 玉虚风问:“可是丹药起效了?” 莺然摇摇头,把他们炼制的丹药还给他们。 这次的药她一个都没给徐离陵吃。 她道:“下个月怀真便出来。” 岳朝秋与玉虚风闻言,神情一僵。 他们忌惮,实属正常。 莺然并不在意,笑盈盈地摸摸大花与小黄:“走,咱们回家。” 大花与小黄也有点恍惚,有点害怕。 负上莺然,往下界去。 小黄不敢问。 大花问:“他恢复正常了吗?” 莺然:“还没有吧。” 大花霎时炸毛:“那他怎么能出来!” 莺然轻敲大花脑袋一下:“他怎么不能出来?” 这不是把疯子放出来杀人来了吗! 大花瞪圆了眼,以眼神控诉。 莺然眸中含笑,温温和和地道:“他不会的。” 她知道他行事一向有分寸。 她相信他。 也会……守着他。 大花仍旧害怕,主要是对先前徐离陵突然对它出杀招之事心有余悸。 莺然安抚了它和小黄好一会儿,许诺等徐离陵出来,让他给它俩道个歉。 它这才不说什么。 暗想让徐离陵给它低头道歉,还挺爽的。 小黄则平静得多。 徐离陵出不出来这种事,它从来说了不算。 管他呢,有饭吃就行。 不过—— 晚饭时小黄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彼时莺然正与秦焕与许秋桂吃饭。 小黄瞥眼饭厅里的莺然,同大花道:“先前岳朝秋不是说,徐离陵立下的剑阵是绝杀之阵,没有破解之法,他不可能凭自己出来吗?他要怎么出来?” 大花一听,瞳孔震颤。 对啊,此前岳朝秋与玉虚风进入洪荒大狱给徐离陵诊治,被徐离陵杀得不敢靠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便研究徐离陵的剑阵去了。 二人出来后,一直在讨论那剑阵。后来莺然再度进洪荒大狱,它和傻狗在外面守着,听了一耳朵。 徐离陵的剑阵没有给他自己留有余地,他怎么可能出来? 该不会是……哄她的吧? 晚间莺然回房,大花想向莺然说这事。 但见莺然高兴,又怕她难过。 想着还是到时候让徐离陵自己为这个谎去哄她吧,便没说。 大花与小黄为他不能出来,心里暗暗轻松。 莺然则开始做徐离陵出来的准备。 待他出来后,她想要离开肃京,先陪他去圣魔城养息一段时间。 她收拾了一应日常所需,还出门买了不少肃京的特产,预备以后到了圣魔城里慢慢吃。 原本,她觉着散死气的这一个月,是从未有过的慢。 但这般开始准备东西,今日买这个,明日买那个……她又觉得,时间过得颇快。 一个月后,她带上行囊,向秦焕与许秋桂打了招呼,道暂时不回来了。 关熠早前已告诉许秋桂徐离陵还活着。 许秋桂不再担心女儿哪天突然想不开随女婿去了,应她便也应得爽快起来。 只道等女婿回来后,有空还是要回来看一眼,让她彻底放下心来才好。 秦焕不多言,吃了饭就去书院教书。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 莺然笑起来,与大花小黄往天霄无极天去。 步入已十分熟悉的神殿,殿中岳朝秋与玉虚风都在。 每回都是这般场景,但莺然今日心中更多几分期待。 走入正殿,却见—— 虚空之门大开。 浓白寒雾成了血雾。 莺然心猛地一沉,冲进洪荒大狱之中。 大花小黄连忙跟上。 就见洪荒大狱的冰原上,猩红点点,似九天洒血,冰崩山残,被无匹异力扫荡。 六把耸入云天的剑,不见了踪影。 岳朝秋不紧不慢跟来:“他已离开此地。” 大花一惊,轻喃:“怎会……” 莺然蹙眉:“怎么回事?” 岳朝秋:“神帝谱写玄道篇章数千年,在久远的时代,也曾以身护道,救众生无数,是诸多玄修之信仰。一朝天地更改,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总有人还心心念念神帝,意图为他报仇。就算杀不了徐离陵,也要做些什么,以显其道心。” “这些人得了徐离陵的踪迹,便潜入了天霄无极天,闯入了洪荒大狱。 至于他们是如何进入天霄,如何进入洪荒大狱的—— 很明显,天霄中还有信奉神帝之人的仙人在蛰伏。岳朝秋与玉虚风昨日已追查处置。 莺然喃喃:“可他们……” 怎么能破开虚空之门呢? 话音一顿,她想到了,是徐离陵开的门。 或许以为在外面试图闯入的是她,于是开了门。却没想到,是这些人。 莺然问:“虚空之门是什么时候开的?” 玉虚风眉目凝沉:“有一日了。” 莺然愣住:“一日?” 一日时间,他怎么不去找她?难道他受伤……不对……一日,对不上她来的时间,他怎么会开虚空之门? 思及此,莺然反倒松了口气。 他既敢主动开虚空之门,便不会有事。 她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他现在在哪儿?是那些人惊扰了他,让他的记忆又错乱了吗?天霄灵气太盛令他魔性难抑,故而他先走了? 说起来很奇怪,他的记忆再错乱,他也始终能记得她。 莺然问过:“你为何一直能记得我呢?” 他道:“你很特别。” 那会儿她面上微热,当他难得说了次好听话。 见他一脸平静,又意识到不可能的。他这种看夜景说天黑,她同他诉情他说飞驹比较稳的人。 她撇撇嘴,要深问,但以他的精神状况很难回答,反而徒增煎熬,她便没再问,转而安抚他去了。 之后也没在意此事,总归等他恢复了,她还是能再问的。 但现在要考虑他的动向,她就不得不深思,他说她很特别,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陷入沉思。 岳朝秋同她说了什么,她听是听了,但没太在意。想了许久,恍然大悟。 对,她很特别! 因为她与他,有一段没有与过去融合的记忆。 倘若他不知道她会在哪儿。 那他一定是去了那儿等她! 莺然笑起来,招呼上大花与小黄,转身就往外跑。 岳朝秋“诶”了一声,见她只有欢喜,全无担忧,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花与小黄听了岳朝秋方才的话,更是震惊——岳朝秋说,徐离陵原本不可能破此地绝阵。 可是徐离陵开启虚空之门,放了那些人进来。 以杀戮破阵,以血屠解咒。 踩着那些人的尸体,走出了此地。 这会是巧合吗? 一个原本不能破的阵,在他说他会出来后,刚巧送了一批为他破阵的“人材”。 这个巧合,恐怕未必是巧合。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戮,一场徐离陵算准了别人何时会送上门来的屠杀。 如此心计、如此谋算、如此手段……这样的魔出世,如何能不叫人恐慌? 倘若徐离陵当真无意再起战祸还好。 就怕他意识混乱后,自囚于此的三年,在谋划些什么。 这些话,让大花与小黄很是惶恐。 但见莺然不在意,笑盈盈地要去下界,也只能跟上。 大花当她没听清,路上又和她说了遍岳朝秋说的话。 莺然:“我知道啊。可是怀真不会那样做的。” 大花盯着她看了会儿,无言。 行叭。 这世上所有人都恐惧他的现世。 唯独她欢喜。 唯独她相信他。 * 莺然去了青衡山。 可她没有在那儿见到徐离陵。 她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吗?她同他说过他们是在云水县青衡山相遇,她还以为他会去那儿等她。 如今他不在那儿,又会在哪儿? 难不成是圣魔城? 可圣魔城如今风雨皆秽,她又不认得路,怎么去找他呢? 算了,明日动用懿王令,通过肃京的传送阵试试。 天色不早,圣魔城的魔气她难以抵挡,夜里更是凄寒刮骨,莺然不敢擅闯。思量着回了肃京春蟾书院,没精打采地早早歇下。 她心忧着徐离陵,原是眠浅。但后半夜不知怎的,睡沉过去。 迷迷糊糊的,忽闻一股熟悉的松雪冷香。 猛然睁眼,便见一人坐在床边。 清朗月辉透窗洒落,于昏暗中朦朦胧胧映着他的面容。 他面上咒印皆褪,一双漆黑的瞳凝视她。因眼帘低垂着,眸中更显幽暗。映着她却如春夜温和,叫她生不出半点害怕。 莺然恍然如梦。 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触碰到他的体温,才确定一切是真。 她懵懵地问:“你去哪儿了?” 他抬手,将一簇雪白递给她。 花似雪,清若莲。 是海角雪。 莺然愣愣接过,想起许久未曾听过的那首《临关小调》,蓦然笑了起来。 第80章 后记 莺然原以为徐离陵会回圣魔城休养,然而他却问她想去哪儿。 她关切他的祓魔咒印之事,但他如今他成了圣魔,消磨咒印只是时间问题。 她便与他商量着,一起回了临关城,住回了仙都巷的大宅里。 下界灵气于如今的他而言毫无影响。 多接触现世之人,也能让他更易辨别清楚哪些人没有危险,不必随意开杀。 三年多前他们在此住了一段时间,已将宅院修整得七七八八。 几年没来,宅院杂草丛生,又恢复从前的荒芜光景。 好在修过的东西都很结实,将宅院四处清理一遍,便能住进去。 住进去的头一日,莺然将无隐芥子里仅剩二人放出来——喜伯与欢婆。 其他人这些年她已送走,独他们二位,要等找到徐离陵,见他一面才肯走。 主要是喜伯想见。欢婆陪他。 如今见到了,喜伯凝望着徐离陵,眼眶泛红,又露出孩童般的神情。 不见他时,有万般话想对他说。 见了他,沉默许久,就只道了一句:“我们走了,祝您与夫人岁岁安好。” 徐离陵对喜伯并不陌生。 在他许多轮回的记忆里,喜伯是他造出的冥魔之一。 那些记忆中的喜伯青面獠牙、已成恶魂。 这般的普通老者形象,倒是头一回见。 不过他也生不出什么兴趣,“嗯”了一声,礼数周全地颔首,便算回应。 莺然拔簪化杖,念咒诵祷。 在清朗夜色里,喜伯与欢婆二人渐化荧光,若飞升萤火,散入天际。 莺然望着那萤火渐消,回想起与喜伯欢婆的点点滴滴,不由心生怅然,轻叹一声。 徐离陵搂她肩轻拍了拍:“上楼休息吧。” 莺然应下,同他一起上楼,边走边向他诉说这三年他不在,喜伯与欢婆是如何要坚持留下,如何满心为他担忧,如何任世人都说他已死,却坚信他还活着…… 回到房中。 徐离陵在她絮絮说道时给她递了杯水,问道:“你呢?” 莺然喝着水问:“我什么?” 徐离陵:“这三年,你如何过?” 莺然眼珠亮晶晶地转动,故作沉吟,渐渐笑起:“嗯……我过得很好。你什么都为我安排好了,我一点苦也没吃到,倒是独自去了不少以前没去过的地方……” 徐离陵问:“玩得开心吗?” 莺然睨着他,见他神色平平,当他有几分嘲讽之意——他为她自囚洪荒大狱,可她却在外面到处闲逛。 莺然故意要逗他:“开心啊。” 徐离陵轻轻摸摸她的头,唇瓣似浮现些许笑意:“那就好。” 莺然一愣,望着他,无语地笑了:“好什么……” 徐离陵道:“你过得好就好。” 莺然无言。 站起身背对他,做了个深呼吸。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又哭。” 莺然回头瞪他:“没有!” 她没哭,只是突然的,有些感怀。 她脱了外袍上床去,躺下:“睡了。” 徐离陵应她一声,在她身后睡下,手臂自她身后圈住她,将她抱于怀中。 屋内熄了灯,暗下。 静悄悄的一会儿后。 莺然问:“那你在洪荒大狱……会很难过吗?” 徐离陵:“还好,很忙。” 莺然诧异:“你在里面忙什么?” 她每回去陪他,他分明什么也不干,就在那儿打坐。 他道:“圣魔起初还在,忙着杀圣魔,忙着整理思绪,还有……” 莺然转过脸来望着他。 他道:“想你……在外面过得怎样。” 莺然沉默,看他一会儿,贴近他,亲他一下。 她道:“也在想你。” 一直在想你。 看到漂亮的风景在想,吃到好吃的东西在想,赶路的时候在想…… 走到哪儿都在想,想,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 在临关城安住两日后,带来的吃食吃完了。 莺然同徐离陵去街市采买日常所需。 临关的街市与她记忆里没什么变化,常去的店里掌柜大多也还是那些眼熟的人。 莺然悄悄问他:“认不认识他们。” 徐离陵:“大概。” 莺然疑惑:“大概是什么意思?” 徐离陵:“应该都杀过。” 他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但在记忆里,他屠过几次临关,这些人应该活不下来。 莺然捂住他的嘴,对打包好东西递来、态度亲和的掌柜笑笑,让徐离陵拿上东西就走。 买完东西回家,莺然要给徐离陵做她独自游历西漠时吃到的汤面。 徐离陵帮她洗菜,切菜。她搬了小凳子坐在厨房外的阴凉处等他准备好,待会儿直接做就行。 天正热,小黄也躺在她身边乘凉。 莺然忽想起什么,问:“大花呢?” 小黄:“去找母猫了。” 莺然饶有兴致地“哦”了声,和小黄八卦大花的动向。 正说着,大花便回来了,往阴凉处一倒,一言不发。 莺然问它怎的了。 它沮丧:“金掌柜不让我找珠儿玩。” 莺然摸摸它以表安慰。 徐离陵备完菜出来。 她起身去做汤面,对大花哄道:“先前我不是答应过你和小黄,让怀真给你俩道个歉的嘛。” 大花与小黄霎时警觉地挺直身子。 就听莺然对徐离陵道:“你先前差点杀了它俩,去道个歉呢?” 徐离陵不语。 莺然顾不上他,进厨房忙活去。徐离陵火都给她生好了,她得去放油放菜炒了,不然锅要着了。 厨房里油滋滋作响。 厨房外徐离陵垂目俯视地上的两个东西。 小黄狗腿地匍匐离开,果断地出卖了大花:“是它要的,我没要。” 大花默默站起,四肢僵硬地离开,小声道:“我不要了……” 在这烈阳如火的夏日,它感受到了骨缝生冰的寒意。 徐离陵转身回了厨房。 夏日做饭总会很热,他在一旁为她打扇子。 * 临近暮夏时,关熠路过临关。 说是有人在懿王洲与云州那片交界的荒原上,发现了一个上古秘境。 乙玄道一已派人确认并驻守,秘境大约在秋季时开放。 他问莺然:“你去不去?” 莺然问徐离陵:“你能进去吗?” 她想去秘境。 想带他去很多很多地方,让他的记忆被与她在一起的世界填满。 这样,或许他就能慢慢不再想到那些杀戮与煎熬。 关熠与她商量时,正在笑客楼。 徐离陵正给她挑虾肉,慢悠悠道:“嗯。” 能进就好。 莺然也应关熠:“嗯。” 关熠笑道:“到时我们一起?” 莺然面露难色,故作沉吟。 关熠撇嘴:“不愿意就直说。” 莺然:“你机遇太多,我不适合与你同行。” 总部给她的奖励,让她能永远留在这世界,也不必为寿命担忧。 她不用为寿命与修为烦忧,适合悠闲的历练。 可吃不了与关熠同行、时时刻刻陷入危机的苦。 关熠本就和她说笑呢,并不勉强。 同她吃完饭,就要与同行弟子们去驻守秘境了。 那地方离临关不远,骑飞驹半日来回。 关熠走时招呼莺然:“没事儿来玩。” 莺然应下。 但看看这烈阳高照的天,她选择挽着徐离陵回家去。 在后花园里消消食,找个阴凉处打坐修炼,而后在小闲亭里与徐离陵睡在躺椅上吹风午歇。 待一觉睡醒,倚在徐离陵怀里发发呆,同他闲话。 待到阳光没那么灼人,要么和他继续在家里玩,要么同他一起到仙都巷的废宅里玩,摘人家院里的果子吃。 晚间吃饭散步,上楼歇息前,她有时会读读《鹤霄九冥诀》。 说来也神奇,莺然找到徐离陵时,读到鹤霄九冥诀的第五卷 第五章。 那章还能看到他为她写的与秘籍无关的话。 但再往后一章,就没了。 莺然每回翻阅时都想问徐离陵,但每回秘籍读得认真,就忘了这事。要到下次重新翻阅才会想起来。 今日莺然翻阅时又想起来,有意记着这事。 待徐离陵上楼,问他:“是不是你施术把后面的话弄没了?” 徐离陵:“我只写到那儿。” 莺然讶异:“为何?” 徐离陵:“三年时间,你差不多修到那儿。要么你见到我,要么你会明白我的下落。” 莺然愣住。 他没有说得很直白。 但她仍旧意识到——原来那时,他也不确定,他是否能活下来。 他为了她安排了三年的时间。 这三年,要么是她寻找到他的期限,要么是她为他守孝的时间。 …… 因此谈话,莺然很是感怀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诸多事都会应他,床笫之间也会顺着他。 但这个顺从,在他越发过分到离谱时,终究成了她咬住他的一句低骂。 * 夏夜里,徐离陵做了个梦,是他十万年来的第一个梦。 细雨朦胧。 青鸟从林间雨中飞过,溅一片翠影。 一个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在这他成魔前最后走过的地方,喂着曾和他最后的年少时光有过渊源的食人大荒仙兽。 她是那么的纤柔弱小,却在察觉到危机时第一时间将她以为的小狗护在她身后。 她在他看来,只是个路过的纤弱凡人,毫无威胁,自然也不需要过多在意。 可下雨了,她来到他身边坐下。 她问他有没有带伞,担心他会淋雨回家。 她叫他不要再喂小狗了,担心他会吃不饱。 春夏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往后他时常能见到她。 他知道她有时是特意过来拿些对她没有负担的东西来救济他这位“穷书生”,就像她喂小狗一样。 他懒得多言。 她一开始也不常和他说话,渐渐的,她会将她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会和沉睡了五百年的他说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会和世人恐惧的他说人世间的市井繁华,会和历经世间万苦的他说人世间的世情百态…… 那都是她生活里的小事,那些事他何尝不了解。 他早已麻木、了无趣味。 可她笑盈盈的,好像这世间是那么的明媚,她好喜欢。 天总是下雨。 她总是过来。 他知道,她渐渐地是想逃避世俗带给她的小小烦恼,她是想来和他这个“好心喂狗的书生朋友”说说她无法向别人倾诉的话。 某天她带了两把伞来,将一把伞送给他,希望能为他挡雨。 她说她爹娘逼她成亲,她分外苦恼。 他说可以帮她。 他说的可以帮,是指他有手段解决这个麻烦。 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突然怔而含羞地望着他,以为他要和她成亲。 清雨在林间滴滴答答,她向他靠近,杏眸明灿地映着他。 她的眼里像是藏了星星——她眼中的世界里有他,她的星星送给他、围绕着他。 一开始,他没有爱上她,爱这个词太重了。 他也知道,她并不爱他。 他们之间只是在长久的、在山野间只有彼此的相伴中,有了微妙的好感。 而他很清楚,这份超出他理性发展出的好感是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得到。 他注定是要死去的。 她的出现、她的误解,就像天空飞过代表幸福的青鸟被他看见一样偶然而奇妙,像一个在他死前让他回归平静平凡、最后一次做回正常人的奇遇。 他无所谓,他本就漫无目的,随意打发时间,正因如此,他不介意接收这个奇遇。 所以,他和她成了亲。 他也清楚地知道,除了她,他此生不会再对第二个人产生这种超出意料之外的感受,不会再愿意和第二个人成亲。 她很认真。 她认真地要和他过日子,认真地和他一起打造他们的家,认真地爱护他、陪伴他、想要他快乐。 和她在一起,他好像真的只是她口中的怀真。在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她为他打造的世界里,他可以在他决定灭世前的日子里,只做一个普通人。 不知不觉间,她就像每日会看到的天地云风、日月星辰,是那么自然地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好像如果她消失了,这个本就在他眼里无趣虚无的世界,会变得更加荒芜空荡。 魔身暴露的那天,他来来回回地在屋子与厨房间走着。 那一刻,除了热鸡汤,他也在想,等她回来,她是否会与他分离。 她回来了,他看出她的紧张、她的害怕。 可他不在意。 他已经习惯世间一切的破灭与人性,哪怕她背叛他,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可她没有。 她突然抱住他。 她害怕地在他怀里哭,但只告诉他,她肚子疼。 这世道不太平了。 她没有想逃避。 她知道他是魔,她要跟他走……不,她要带他走,她想保护他,想保护他们的家,保护他们安稳的日子。 可不太平就是不太平了。 云州玄修的到来,彻底颠覆了一切。 可她还是奔向了他。 他提醒她,他是魔。 他想她肯定知道,他杀了多少人。 可她对他说: “那就去云州。找一座凡人很多、有夜市的小城。” “我去找一个宗门,拜入做弟子。做修士保护你、小黄和大花。你就当凡人,去找个铺子,继续做账房先生。”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去云州吧,我们去浪迹天涯吧—— 我保护你,你只是我的怀真啊。 她一次一次地走向他,那么坚定地想要保护他。 他不知道她是因为可怜他还是真的爱他。 他知道她不只爱他、不只可怜他,她爱这个世界,她会怜惜这个世界的一切,她连路边的狗都会可怜。 他不需要她的保护。 可他知道,他不会再放开这只路过的青鸟。 …… “怀真?” 有人在他耳边唤他。 他睁开眼,短暂的眸光混沌后,神情一片清明,眼中映出她的模样。 他或许没有做梦,那只是这一次轮回的记忆浮现在他脑中。 但她有些期待,有些惊喜:“你睡着了吗?” 他没有回答,将他的梦中人、将他的青鸟拥入怀中。 * 莺然发现,徐离陵有时似乎能短暂地休息片刻。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能有半刻松懈。 这是一个好现象,她很是欢喜。 时常在他闭目养神时,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偷偷观察他。 * 天凉时。 莺然闲着没事,去看望了关熠,买了些临关的吃食给关熠与他好友送去。 驻守秘境的除了关熠陈训周甫,还有赵衔月。 莺然初次不知有她,后来知晓,也会给她带一份。 闲时一行人便一起玩耍,一起去河边钓鱼,闲聊八卦与江湖事。 江湖上,如今的玄魔已不起战,但要双方其乐融融也不可能。 大面积的战争没有了,小范围的私人冲突还是很常见的。 大家也不以为意。 关熠摇头晃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 至于八卦嘛,最出名的便是拔狱谷那边的了。 听说弦花还在和张复弦争执,说如今都没魔战了,为何他不能退隐。张复弦深沉不答。 弦花一怒之下,偷偷跑了。 “拔狱谷主正派人到处找呢。” 莺然、大花和小黄听得起劲,回去后总惦记着再去找他们问后续。 但徐离陵兴致不高,考虑到他,她便还是每日陪他呆在家中休息。 某日和徐离陵在前院乘凉吃果子,忽听敲门声。 开门便见来者竟是张复弦。 大花和小黄顿时互相使起眼色。 莺然料想他有正事,倒没这会儿还惦记着那八卦。 便听张复弦恭恭敬敬向徐离陵行了个礼,问:“父亲,您召鄙者来有何事。” 徐离陵却坐在她身边,随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问吧。” 张复弦颇有眼见,主动问莺然:“夫人,您有何事要问鄙者。” 莺然:…… 好尴尬。 她不问,徐离陵代她问:“你夫人找到了吗?” 张复弦愣住。 待他答完,被徐离陵打发离开。 莺然没忍住瞪徐离陵一眼,掐他一下,而后又倒进他怀里继续吃果子,笑起来。 虽然怪尴尬的,但好歹是知道答案了——找到了。 夏日悠悠闲闲地过,就这般到了秋时。 临关来往的人多了起来,那片荒原上也多了许多驻营。 秘境开启前一天是中秋,关熠特意跑来临关和莺然一起过。 不过因心里对徐离陵发怵,晚间吃完饭,徐离陵去洗碗,他同莺然聊了聊赏月之事。 待徐离陵再出来,静静坐在莺然身旁。 关熠莫名紧张,选择了告辞。 莺然与徐离陵送他出门。 而后她挽着徐离陵一起去后花园赏月。 要说赏月,其实更多是与身旁的人互相陪伴。 不过今日她望着月亮,总是走神,想到什么,忽而笑起来,瞥徐离陵一眼,而后稍作收敛。 她等着徐离陵问她笑什么。 可徐离陵不问,只手臂环着她的腰,不看月亮只看她。 莺然自个儿憋不住,道:“方才我同关熠说,待会儿咱们到城楼上赏月去。关熠问我,怎么要到城楼上赏月。” “我说,你先前在肃京带我去过,在城楼上看风景很好。关熠问,肃京的城楼?妹夫怎想到跑那上头去,那上边可是禁登的。我说,因为一只青鸟。十三岁的你,看见一只青鸟从月中往城楼上去。” “但关熠告诉我,肃京城有防护大阵,没有鸟能从上边过。” 她杏眸凝望着他,笑吟吟道:“你骗我。” 徐离陵:“我没骗你。” 莺然嗔他:“还说没有?” 徐离陵:“你不是看见了?” 莺然懵然:“什么?” 徐离陵:“往昔之影里,我看见了我的青鸟。” 莺然一愣,蓦然忆起那时所见往昔之影—— 那穿玉带红袍的少年腰佩金辉长剑,骑金鞍白马自宫门而出。一勒马,向西城门处望来,直望进她眼里。 霎时他目灿如星,如发现了何等瑰宝,朗然一笑。 她恍然在此刻明了—— 那瑰宝是她。 她当然知道,十三岁那年的他不可能看见她。 可她也知道,那时她因命运的磋磨而为他伤怀。他便以他望来的那一瞬间告诉她,他不在乎。 他同她说过:你怎知,今年的我不比那年高兴? 如今的他若回到那一年,他不在乎花灯、不在乎万众簇拥,不在乎成魔还是成神。 他只要他的青鸟,身若明月,永沐明光,为他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还有什么悬念没写。 质疑说小鸟很特别是在解释为什么喜欢上小鸟的,在同一章就写了那是在回答小鸟为什么他会记得她,只要往前翻几页就能看到。 问魔头五感有没有回归的,第七十八章有写(知道他如今说话麻烦,她也不用他回答,又催促他吃饭,催完想起他五感的问题: “你如今有味觉吗?” 徐离陵“嗯”了声。 问大花和小鸟留不留得下来的,第七十七章有写(“你若想留下,可以留下。” 她完成了总部都不知道如何完成的任务,只要不违背道义,想要什么总部都会满足的。 问为什么能炼化圣魔的,第七十章有写(无极天上那位神帝,悟得一念入圣、一念入魔之道,神入圣不得法,便妄图以魔道入圣,炼化出了圣魔)问圣魔之灵到底有没有被解决的,第七十八章有写(徐离陵: “圣魔之灵已不存于世。” 问小鸟和系统有什么作用的,我全篇都在写…… 曦照神眼和徐离陵性命相关,暗淡后是小鸟拿了那么多能量日日夜夜在蕴养它,虽然效果微弱但不是一点都没有,小鸟说了它在变亮。 问系统能量总部有什么作用的,没有能量没有总部没有系统找来,小鸟就会像第七十三章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凡人寿终正寝,然后徐离陵灭世。 再往前推小鸟都遇不到徐离陵。 没有小鸟徐离陵就是会灭世,现在救了世问我小鸟有什么作用,我…… 还有一些疑问,我在前期就有过数次回复,都是我前文已经写过的剧情。 所以还有什么悬念没写…… 我是真的想不出来。 评论区有句话说我挺对的,我写文完全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确实如此。 这本文是我在全文存稿之后,又过了一两个月才发的。 这一两个月里我纯粹是自己在吃这口粮,我喜欢我觉得就是这样了我才发出来。 很抱歉我目前做不到按照别人的指导去写文,目前在我的观念里我写文就是写我自己喜欢的故事。 非常感谢大家阅读这里,谢谢。 以及这之后会有几章番外,也是早就写好了的,非日更。 然后放两个原本打算放在这儿的小故事 【一】神帝: 可恶的魔头哟,你掉的是这只金小鸟,还是这只银小鸟,还是这只会啾啾叫的粉绿色小鸟呢。 徐离陵一剑劈开神帝,抱走啾啾叫的粉绿色小鸟。 小黄跑过来: (he——tui)该! 谁让你碰他的小鸟。 【二】《小鸟与“公主”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叫莺然的粉绿色小鸟。 她每天欢快地在林子里和其他小鸟,还有小狗小猫一起玩耍。 突然有一天,她穿过林子发现一座黑漆漆的大山。 小狗小猫都怕极了,拉着小鸟赶快走,告诉小鸟,这座大山其实是一个大魔王变成的。 不管谁靠近,都会被杀死的。 小鸟看了看自己已经踩上山脚的脚脚,心里奇怪: 可是我已经靠近了呀。 虽然大魔王山很冷很荒芜,但小鸟总觉得它一座山孤零零地在这儿,一棵草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想叫小猫小狗和她一起在山上种树,但是小猫小狗怕极了,不肯。 她想叫同族和她一起在山上种树,但是同族们也都怕极了,叫她赶紧跑。 小鸟便不再叫他们来种树,自己默默地每天衔来种子种在山上,累了就歇在山顶,和大魔王山说说话。 她和他说她的故事,说外界的繁华,说这个世界好美丽好精彩,真希望他也能变得美丽,有很多人来找他玩。 虽然大魔王山从不回应她,衔来的种子也不生根发芽。 但她还是会衔来她喜欢的小果子、衔来漂亮的小花送给他。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鸟在心里把大魔王山当成了自己的一个密友,一个任她自由自在的秘密基地。 想清静的时候、烦恼的时候,只要到这儿,谁都不会来打搅她。 渐渐的不知为何,就算下雨,只要在大魔王山上,她就淋不到雨。 遇到危险,只要逃来这儿,就不会再有危险。 她知道是大魔王山在保护她,很开心,于是她把巢筑在了大魔王山上,某天又在巢附近,发现了一朵她以前衔来的种子,开出了小花。 小鸟高兴极了,然而突然有一些坏人来到山附近。 她第一次看到了大魔王山吃人,就像她的小猫小狗朋友和同类们描述得那样可怕。 她很害怕,想要离开了。 可是又觉得,大魔王山从没有伤害过她,还在保护她,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她走了,他又独自一个孤零零的,实在太可怜了。 就这样,她还是留了下来,还慢慢从同类小鸟和朋友们那儿,听说了大魔王山以前的故事。 原来大魔王山以前是徐离国的公主,突然有一天他变成了大魔王,杀了所有人,灭了徐离国。 然后沉睡在此,变成了一座可怕的山。 朋友们都说: “你看,他太可怕了,连自己的国家都灭,快跑吧。” 但小鸟想到这些年大魔王山安安静静地陪伴,知道大魔王山给她遮雨给她保护,她想要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大魔王。 于是她踏上旅程,去寻找公主变成大魔王的原因。 终于,她发现是公主的亲人先伤害了公主。 她很心疼公主,决定一定要把大魔王山变回公主。 她继续踏上旅程,却始终找不到把大魔王山变回公主的办法。 直到有一天,她听说大魔王山正在死去,他的死亡将波及整个世界。 她感到很难过,回到了大魔王山,衔来小花,坐在荒芜的山顶,对大魔王山说: “公主啊公主,我们是好朋友,请你不要死去。 请你为了我再坚持坚持好吗,我会陪着你的,我会想办法让你变回公主的。” 可是大魔王山还是在慢慢死去。 小鸟很难过,为了朋友,为了大魔王山,她思来想去,决定留在山上。 她对大魔王山说,“公主啊公主,我知道你很厌倦这个世界。 你孤零零的一个,每日都在忍受痛苦,如果你不愿再留在这个世界,我会陪着你的。 但请你把这个世界留给我的好朋友们吧。” 她最后一次给大魔王山衔来小花,在山上陪着他,再也不离开了。 然而到山死亡的那天,她却没有死。 大魔王山裂开了一道口子,她掉进了山里。 在山里发现沉睡的徐离国,在徐离国美丽的宫殿里,发现了这世上最美丽的公主。 公主在沉睡,小鸟不知道如何唤醒他,想到这一路旅程听说隔壁白雪公主、睡美人等公主得到王子的一个吻,就解除了沉睡魔法。 于是她也蹦跶上前,啾了公主一下。 公主醒了,小鸟开心极了,说愿意陪伴公主,请公主和她出去玩,她会带他认识更多更多的好朋友。 但公主不想要其他人,他只要她。 小鸟便答应公主,永远永远陪伴他。 于是公主对她说: “我们结婚吧。” 小鸟这才发现,这位美丽的公主不是公主,是个男的。 但没关系——小鸟和大魔王结婚了,从此和大魔王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虽然她在和大魔王的婚后旅途中,偶然发现大魔王的宫殿背后,依旧藏着许多森森白骨与血淋淋尸体,大魔王似乎依旧是个大魔王,再也不会变回那个善良的“公主”了。 但是没关系,她会管好他的。 反正,小鸟从此和徐离大魔王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