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1章 年少 第1章 年少 儿郎们! 随我冲! 裴青禾厉声高呼,右手紧握长刀,用力一踢马腹,陪她征战了十几年的爱马撒开四蹄疾驰。 绣着红色裴字的雄鹰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是狼狈逃窜的朝廷溃军。 身后是勇猛无双的裴家铁骑。 打赢这一仗,她不必再东奔西藏,她的裴家军能真正立足,割据一方。从此以后,她能让身边所有人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 一支如毒蛇般的暗箭,混在闷雷般的马蹄声中,悄无声息地刺入她的后背。 她先听到亲兵们的嘶吼声,然后才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剧痛。 是谁在背后放冷箭? 是谁背叛了她? 她悲愤不甘,拼尽全力转头,将那张狰狞得意的脸孔映入瞳孔。然后,闭上双目,重重摔落马下。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死后的世界,也不安宁。 凄凉的哭喊声一直在耳畔回响不绝。 片刻不得清净。 她不耐地拧了拧眉。 “青禾,”哭声忽远忽近,不停呼唤她的闺名:“青禾,你快醒醒。” 她指尖动了一动。 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灼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用力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哭得红肿不堪的眼,还有一张憔悴凄凉绝望的美丽脸庞。 这是她的娘亲冯氏,饱读诗书,能诗会画,在闺阁时是闻名京城的美人。十五岁时嫁给武将裴仲德做续弦,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唏嘘,巧妇伴拙夫,鲜插在了不解风情的牛粪上。 她在不懂事的少时,也为娘亲惋惜过。这样美丽娇柔的女子,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粗鲁武将,一年见不了丈夫几回,常年独守空闺。 当今太子是已故张皇后嫡子,二十四岁时被册立储君,孝顺仁爱,在朝野声名极佳,朝堂里拥护太子的官员颇多。 大伯裴伯仁在太子府做着七品洗马,颇得太子信任重用。父亲裴仲德是十二宿卫将军之一,麾下有三千精锐骑兵。 裴氏兄弟向太子靠拢效忠。裴家的灭门之祸,也因此而来。 孝文帝在张皇后死后,立了宠妃为皇后。宫女出身的刘皇后,宠冠后宫,生的皇子最得孝文帝喜爱。孝文帝封幼子为魏王,封地离京都相隔只几百里。 魏王成年后,娶了中军将军司徒喜的女儿。后宫有刘皇后撑腰,岳父执掌宿卫军,再有孝文帝的偏爱,这几年魏王势力迅速壮大,和太子有分庭抗礼之势。 太子和魏王表面勉强维持平和,私下里纷争不断。 魏王出手狠辣,对忠于太子的官员下黑手,贬官撤职都算轻的。执掌三千精锐骑兵的裴仲德,成了魏王的眼中钉。 魏王一出手,便置裴家于死地。 裴仲德遭人构陷,被谋反罪问斩抄家,裴氏男子全被砍了头,只有八岁以下的堂弟们侥幸活了下来,和裴氏家眷妇孺一同流放至幽州。 年迈的祖母禁不住流放之苦,半路病逝,连口棺材都没有,用草席裹了,埋骨在官道旁。 娇弱的娘亲冯氏,出人意料的坚强,撑到了流放之地。 流放之路千余里,走了半年多。裴氏族人从一开始的三百多人,到幽州后只剩两百,死了近一半。 幽州天气寒冷,山多林多猛兽更多。习惯了温暖南方的族人们纷纷病倒。需要大夫需要药材需要粮食,更需要有人庇护。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正是年少倔强的时候,不顾娘亲阻拦,带着堂姐堂妹们上山寻药材,结果遇到一只半大的猛虎。堂姐葬身虎口,两个堂妹受了伤,她奋力杀了猛虎,脸颊却被猛虎抓伤,留下了可怖的抓痕。 冯氏大哭一场,然后抹了眼泪,在夜半出去,直至第三日下午才回来。 她带了大夫回来,还带了一车的米粮。 没有人问冯氏去了哪里。 自那之后,裴家女眷中年轻样貌好一些的,时常出去几日,然后带粮食回来。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几年,直至她和堂弟堂妹们长大。 十六岁时,她成了山林间最勇猛的猎手。 十八岁那年,她领着堂弟堂妹杀进一个土匪寨中,杀光悍匪,抢了粮库,用抢来的金银招兵买马买兵器。 娘亲冯氏再也不必忍受屈辱,用美貌和身体去换粮食了。 在她二十岁时,冯氏吞金身亡,死前留下遗书。 青禾,你爹死了,娘的心也跟着死了。为了你,娘苟活七年。现在你已长大成人,娘也能安心合眼。娘去地下,和你爹相聚。 她用手背抹了眼泪,亲手将冯氏安葬。之后数年,她不停杀土匪,抢一抢为富不仁的大户,杀一杀为祸乡里的军匪。 敬朝末年,天灾不断,徭役繁重,民不聊生。朝廷各地民乱频频,北方匈奴鲜卑屡次进犯。敬朝走到末路,各地起义军首领纷纷自立为王。她自立裴家军,世人皆称她裴将军。 几十支起义军中,裴家军人数不算多,军纪却最严明,战力也最强。她领着裴家军击溃朝廷大军,胜利在即,没曾想,却遭遇了来自身后的暗箭…… 死后能和亲人相聚,也是幸事。 裴青禾用力眨了眨眼,呼出一口闷气,嘴唇动了动:“娘。” 咦? 声音怎么这般娇嫩稚气? 裴青禾惊愕地睁大眼,死寂的心扑腾乱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冯氏的脸。 冯氏泪如雨下,将脸庞贴上女儿颤巍巍的小手:“你总算醒了。前日从刑场回来,你就发了高烧,娘真怕你随你爹和你兄长就这么去了。” 掌下的皮肤温热,泪水湿漉漉的。 裴青禾似被惊雷劈中,全身一震,混沌的头脑迅速清明。 她迅速低头,看了一眼缩小了许多的自己。旋即抬头,目光扫了一圈,寻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铜镜。 她伸手摸索,将铜镜抓过来,模糊的镜面现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右脸颊没了狰狞可怖的伤疤,像剥了壳的鸡蛋,白皙光洁。 眼眸亮如星辰,浓黑的眉透着英气和倔强。 这是十三岁的裴青禾。 她死后没有投胎,竟回到了十五年前。 准备了两个多月的新书终于发布啦~\(^o^)/~ 先说一说本书设定,乱世基建,热血爽文。女主裴青禾,赤手打天下,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我力求突破,每本都会有不一样的设定。希望书友们喜欢我的新女主青禾~^_^ (本章完) 第2章 恩德 第2章 恩德 裴青禾近乎贪婪地看着镜中年少的自己。 她挑了挑眉头,镜中的小小少女挑眉。 她咧咧嘴,镜中少女扬起唇角。 如此年轻,如此鲜活。 冯氏紧紧抱着女儿,恸哭道:“青禾,你醒过来就好。” “裴家被灭族抄家,太子殿下在金銮殿外跪了半日,才保住了我们裴家妇孺的性命。今日离京的时候,太子还令章武郡王来送行。” “这份恩德,我们可得牢牢记着……” 恩德? 裴青禾目中闪过凉意。 为裴家求情的太子殿下,有情有义。年少仁厚的章武郡王,送罪臣家眷出京都二十里。东宫父子,折损了裴仲德这名猛将,却赢得了满朝官员的人心。 如果太子愿意力保裴家,怎么会坐视裴氏被魏王构陷? 裴氏女眷流放幽州,受尽屈辱,挣扎求生,为何不见东宫出手相助? 魏王暴戾凶残无道,裴家男丁皆死在魏王手中,这份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东宫父子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门忽地被推开,一个白发老妇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章武郡王要回去了,我们去给郡王殿下磕头送行。” 这个老妇,是裴青禾的祖母陆氏。 裴家遭遇灭顶之灾,裴氏男丁被斩了两百多颗头颅,陆氏四个儿子十一个孙子都死在刑场上。对一个将近七旬以儿孙为天的老妇来说,是致命的重击。 陆氏在几日间白了头,曾经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眼中失了生志和光芒,整个人如离了树的叶子,迅速衰败枯萎。 这样下去,还会和前世一样,熬不到两个月,就油尽灯枯,病死他乡。 裴青禾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迅速下了床榻:“祖母,我随你们一同去。” 陆氏浑浑噩噩,反应迟缓,半晌才哦一声。压根就没问一问,高烧刚醒的孙女能否出去见人。 冯氏用袖子擦了眼泪,忧心低语:“青禾,你身子虚弱,还是躺着歇息吧!” 裴青禾淡淡道:“郡王为我们送行,恩德如山,我要亲自去谢恩。” 她领兵十几年,习惯了发号施令,一张口,自然流露出了说一不二的首领气度。 冯氏仿佛看到了丈夫裴仲德的影子,鼻间骤然一酸。 陆氏万念俱灰心如枯井,木然点头。 冯氏快步上前,扶住陆氏的左臂。裴青禾扶着祖母的右臂,祖孙三人就这般慢慢走了出去。 …… 裴家被流放的妇孺老少共计三百二十二人。最年长的是裴家五房的裴李氏,今年八十一。最年幼的是裴家十一房刚出世两个月的婴儿。女子有二百九十八人,另有二十四个年幼的男童。 按着敬朝律法,谋反罪要诛九族。太子殿下一跪,救下了裴氏妇孺,保住了八岁以下的男童。 这一桩义举,为太子赢得了声望和人心,仁厚之名传遍朝野。 章武郡王身为东宫长子,今日亲自送裴氏家眷离京十里,自然又是一桩美谈佳话。 十四岁的章武郡王,身量修长,长眉凤目,挺鼻薄唇,英俊温文,一派天家皇孙气度。 章武郡王身后,是几位东宫属官,另有数十个身材高大目光敏锐的东宫亲卫。 裴氏三百多口跪下谢恩,夹杂着阵阵悲凉绝望的哭声。 章武郡王目中流露出怜悯,温声道:“都起身,别跪着了。此去幽州,山高路远,诸位多多保重。” 此言一出,哭声更响了。 一片凄凉的哭声中,忽地响起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郡王殿下,小女子有话要说。” 章武郡王一愣。 众人的目光一并看了过去。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模样,身形纤细,肤色白皙,黑眸明亮,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 像极了枉死的裴仲德。 宿卫军拱卫京城皇宫,共有十二卫。裴仲德独掌一卫,麾下都是精锐骑兵,在十二位宿卫将军中首屈一指。裴仲德的五个儿子,都是年少英杰,被戏称为裴家五虎。 圣旨一下,裴仲德父子六个人头落地,就剩下这么一个幼女裴六娘。也不知能否安然撑到幽州。 “我是裴仲德幼女,裴青禾。” “裴氏忠心爱国,却被奸佞污蔑,构陷谋反重罪。裴家一门男丁两百九十七条性命,枉死刑场。” 裴青禾一张口,就令东宫众属官心惊肉跳。 太子詹事庞隆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裴青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请裴六姑娘慎言。”一边冲章武郡王使眼色。 东宫折损裴氏兄弟,如被斩了一臂,万幸太子殿下及时出手,挽回东宫声誉名望。裴氏之殇,倒是成就了东宫仁厚美名。 此时此刻,赶紧送别裴家妇孺回宫复命才是头等大事,万万不可节外生枝。 章武郡王回过神来,张口道:“裴六姑娘请节哀。” 裴青禾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落在章武郡王的脸上。 这位章武郡王,是太子嫡长子,有才名有贤名。可惜,孝文帝偏袒魏王,对东宫父子平平。章武郡王已十四岁了,还没册封太孙。 事实上,魏王确实是皇权争斗的胜利者。前世孝文帝在一年后废了太子,魏王坐上了龙椅。 魏王凶残暴戾无道,登基后大肆征发徭役建行宫,百姓被逼得没了活路,各地纷纷冒出了起义军,再有鲜卑匈奴等外族进犯,短短几年,敬朝就走到末路。京都被一股起义军攻破,宫廷烧了个干净,魏王被活活烧死。 被幽禁的废太子,同样死在起义军刀下。 眼前这位章武郡王,被忠心的侍卫们救出火海,易容改扮,逃出了京城。 其时,天下大乱,起义军不绝,各地豪族纷纷割据。 章武郡王去投奔外家渤海张氏。张氏将嫡女嫁给章武郡王,并拥立章武郡王为新天子,打出了拨乱反正光复大敬朝的旗号,吸引了不少还忠于朝廷的军队投奔效力。 新朝廷建立后,渤海张氏势力迅速壮大,很快流露出了勃勃野心。章武郡王这个傀儡,几年后就突发重病离世,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张氏一边哀恸,一边火速改朝换代自立为帝。 新书期,每天七点准时更新~书友们看完别忘了收藏推荐留言(* ̄3)(e ̄*) (本章完) 第3章 得寸 第3章 得寸 章武郡王死讯传来的那一年,她二十五岁,手下有了两千多兵马,背靠着连绵不绝的燕山山脉。占了幽州燕郡的昌平县。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这是乱世中的真实写照。 天下混乱无序,到处是流匪,人吃人不再是形容词,而是真切的人间惨剧。 裴家军战力勇猛,军纪严明,爱惜百姓,声名远播。源源不断的流民涌入昌平县。她这个女将军,麾下精兵迅速涨到了万人,在各路起义军中独树一帜,名头响亮。 渤海张氏派人前来招抚,她断然拒绝。张氏心中忌惮,派了军队前来剿灭,她亲自领兵,杀得对方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她打了胜仗,却死在了心腹的背叛和冷箭之下。 说起来,也没比章武郡王强多少。 “郡王前来送行,裴氏上下感激不尽。”裴青禾看着章武郡王,声音缓慢清晰:“裴氏妇孺老少被流放至幽州,路途遥远,且北方寒冷。我们缺衣少食,也缺药材,恳请郡王出手相助。” 章武郡王:“……” 章武郡王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庞隆。 庞隆心里皱眉。 这个裴六娘,实在不懂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样的要求! 也罢,为了东宫美名,好人做到底。 庞隆迅速接过话茬:“这事好办,臣这就让人去附近的县城,准备衣干粮,再让人请个大夫,备一车药材。” 章武郡王冲裴青禾露出温和儒雅的笑容:“庞詹事的话,裴六姑娘也该听见了。” 裴青禾拱手:“多谢郡王殿下。还有一件事,随行押送的士兵有五十人,我们裴家老的老少的少,要么就是娇弱女子。流放途中,万一被不长眼的恶人欺凌,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请郡王殿下派人随行,护送我们平安至幽州。” 众人:“……” 头脑浑噩的陆氏都被刺激得清醒了,颤巍巍地起身,急匆匆地呵斥:“六娘,不得胡言乱语!” 索要衣粮食药材,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还张口要护卫,实在是得寸进尺。 冯氏也顾不得抹泪了,慌忙起身,想扯着裴青禾跪下请罪。 冯氏这一站,顿时引来众人瞩目。 冯氏生得柔婉貌美,今年二十九岁,正是女子如盛放的时候。裴家遭难,丈夫惨死,冯氏穿了一身白衣,双目红肿,神色凄婉,愈发风姿绰约。 别说不长眼的恶人,就是长了眼睛的正常男人,也少不得要多看一眼。 除了冯氏,跪着的女眷中还有一些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没人庇护,押送的官兵们起了歹意,确实是一桩大麻烦。 章武郡王这个少年郎,心尖不由得软了一软,转头去看庞隆:“庞詹事,派些人手护送裴家妇孺到幽州吧!” 庞詹事这个官场老油条,心肠就硬多了,张口便要回绝。 裴六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大伯做了八年东宫洗马,和庞詹事有同僚之谊。庞詹事心地仁厚,定不会对裴家妇孺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大伯地下有知,也会感念庞詹事的援手之恩。” 连同僚遗孤都不肯伸手照拂,还算人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过来,庞詹事回绝的话根本出不了口。 庞詹事看一眼牙尖嘴利的裴青禾,有些头痛,面上还得露出悲戚怜悯的神色:“是我思虑不周,之前竟没想到护卫一事。” “郡王殿下可派几人,送裴家女眷去幽州。” 庞詹事唯恐裴青禾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立刻又补一句:“臣再去找押送官孙校尉,请他关照一二。” 人是少了些。 不过,有这么几个侍卫随行,就能扯一扯东宫大旗,震慑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 裴青禾再次拱手:“多谢郡王殿下,谢庞詹事。” 旋即又长叹了一声:“等到了幽州,我们一堆老弱妇孺,终究还得靠自己。” “听闻那里天气寒冷,贼匪横行,时常有匈奴鲜卑人去打草谷,人命如草芥。我们活着一日,就为太子殿下郡王殿下祈福一日。希望上苍庇护东宫,也能庇护裴家老少。” 陆氏冯氏泪水簌簌滚落。 跪了一地的妇孺悲从中来,哭成了一片。 章武郡王会读书擅写诗,孝悌恭顺,十四年的生命中,还从未遇过这样棘手的情景,一时手足无措。 几位东宫属官,面面相觑,暗道一声不妙。 这个裴六姑娘,年岁不大,却着实难缠。衣米粮药材且不说了,东宫侍卫也有了,现在还打上了到幽州有东宫庇护的算盘…… 眼看着年少脸嫩经验浅薄的郡王殿下进退两难,一众东宫属官想提醒也张不了口。 裴家已经够惨了,剩这么一堆老弱妇孺,没有靠山,在幽州那个人吃人的地方怎么活? 一片凄惨的哭声中,十三岁的裴六姑娘挺直了腰杆,抿紧嘴角,显得倔强又悲壮:“郡王殿下不用为我们担心。我自小习武练箭,成年男子也不是我对手。谁敢登门相欺,我就和他拼命。” 就是铁打的心肠,也禁不住这样一幕。 章武郡王眼睛都红了,一个冲动,从袖中取出一块圆形铁牌:“这是东宫令牌。到了幽州,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就拿着这块令牌去北平军大营,去找孟将军。” 庞詹事眼前一黑,急急出声:“殿下不可!” 这样的令牌,整个东宫只有四块,一块在太子手中,另外两块分别在太子詹事和东宫侍卫统领手中。最后一块,太子给了章武郡王。 凭着这一块东宫令牌,可以指挥调动忠于东宫的文官武将。 如此重要的东西,绝不能落入一个黄毛丫头之手。 章武郡王此时才惊觉自己举止不妥,伸出去的手不缩不是,缩回来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裴青禾没有伸手去拿令牌。她对神色间有些悔意的章武郡王说道:“殿下一番好意,我们愧不敢当。东宫令牌太过贵重,请殿下收回。” “我只求殿下写一封信,给幽州燕郡昌平县的县令,照拂我们一二。” 新书期需要书友们的支持~大家多多投票留言o(* ̄︶ ̄*)o (本章完) 第4章 进尺 第4章 进尺 章武郡王暗暗松口气,顺水推舟地收回令牌,命人取纸笔来,当场写了一封书信,盖了私印。 庞詹事也在心里舒一口气。令牌收回来就好,写封书信顺手的事。 就看裴六姑娘这份操控人心的能耐本事,去了幽州也不会没活路。 可惜裴家遭难,裴六姑娘沦落成了罪臣之女。不然,嫁进东宫做郡王妃也够资格了。可惜可惜! 裴六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眸又看了过来,庞詹事心里一个咯噔。 裴六姑娘神色郑重地向所有东宫属官行礼,一一道谢:“今日诸位大人前来送行,怜惜裴氏老弱,慷慨大义,青禾就此谢过诸位大人。” 众属官:“……” 得,郡王殿下被刮了一层,他们也不能干看着。慷慨大义四个字,分量可不轻哪! 太子宾客立刻表示,他有一百两银子的程仪相赠。 太子中庶人也紧跟着赠了一百两。 就连郡王侍卫统领,也慷慨解囊,拿了银子出来。 庞詹事身为东宫属官之首,出手不便太小气,赠了两百两程仪。 裴青禾毫不客气,全都收了,再次郑重道谢。众属官心想道谢不必,麻烦裴六姑娘少开贵口就行了。 陆氏冯氏早就哭不出来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这、这是怎么回事? 裴青禾发了场高烧,醒来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 “本郡王要回宫了,就此道别,裴六姑娘多珍重。”章武郡王凝望着裴青禾,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希望来日,还能再见。 裴青禾拱手作别:“郡王殿下保重。” 这一世眼睛睁亮一点,别再死得那么惨了。 章武郡王深深看一眼,上了马车。一众属官纷纷上马车,东宫侍卫们在前开道。 马车上的章武郡王忍不住探头回顾。 裴六姑娘静静的立在驿馆外,目送众人远去。 马车渐行渐远,那抹纤细坚韧的少女身影,越来越小,却奇异的清晰,如刀一般镌刻进心底。 十四岁的章武郡王殿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微妙难言的怦然心跳滋味。 庞詹事老于世故,看破却不说破,还笑着赞了裴青禾几句:“这位裴六姑娘,机灵善变,性情坚韧,远胜寻常闺阁少女。” “可惜,裴家犯了谋逆重罪。裴氏女眷被流放幽州,此生都不能再回京城。实在可惜!” 一个罪臣之女,进东宫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多想无益,趁早忘了才是。 章武郡王默然片刻,收回目光。 …… 章武郡王一行人终于离去,留下了五个东宫侍卫。 能做东宫侍卫的,多是身家清白的将门子弟。这五人,原本只是随郡王出宫一趟,谁曾想就被派了这桩辛苦的外差。 京都离幽州一千多里,裴家三百多口妇孺,一步步走过去,不知要走多久。他们随行护送,再返回京城,说不得要耗费个一年半载。 护送罪臣家眷,吃力不讨好。万一日后被裴家牵连,更是不妙。 几个侍卫心中不痛快,个个沉着脸,没半点笑意。最高最黑脸上表情最少的一个张口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请六姑娘吩咐。” 陆氏心中忐忑,冯氏更是一脸不安,扯了扯裴青禾的衣袖,示意她放低姿态,对东宫侍卫们客气奉承些。 裴青禾神色未动,淡淡道:“庞詹事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现在就去最近的县城置办。” “米粮药材多买一些,衣买不到现成的,就买一百匹厚实的布,买几车。我们在路上自己做衣。” “我们脚程慢,先行出发,你们买齐了东西追上来便是。” 侍卫们:“……” 裴六姑娘年岁不大个头只及他们胸口,却气势凌人,言语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霸气。 领头的黑壮侍卫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拱手应是。 裴青禾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给了黑壮侍卫:“烦请高侍卫,将这几张银票都兑成现银。” 几大银号都在大都城,到了穷乡僻壤之处,银票兑换不出来,也就是废纸罢了。 这几张银票,正是庞詹事等人慷慨解囊赠送的程仪。裴六姑娘真是务实得很。 高侍卫心情复杂地接了银票。 五个侍卫,很快翻身上马,在嘚嘚的马蹄声和滚滚烟尘中远去。 “六娘!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陆氏今日大受刺激,那副心如槁灰的模样不翼而飞,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怎么能得寸进尺,对郡王殿下提那么多要求?” 裴青禾抬眼,冷然道:“裴家两百九十七条人命,皆因东宫而死。东宫还借着裴家捞了一把美名。” “我不过要些米粮衣药材,要几个侍卫随行,再要些庇护罢了。” “这算什么得寸进尺?” “莫非祖母想看着裴家老弱在路上饿死冻死病死?” “幽州那地方,山匪凶残,驻军大营里还有一堆军匪。有东宫侍卫送我们前去,还有郡王的亲笔信,我们便能扯一扯东宫大旗。” “都这步田地了,还讲什么礼义廉耻。我奉劝祖母一句,睁大双眼,看清形势,早些放下诰命夫人的身段。不然,到了幽州也活不下去。” 陆氏:“……” 陆氏被这番话气得心血翻涌,差点当场厥过去。 裴家世代将门,尚武成风,家中儿郎都是四岁起学武。女子不用上战场,强身健体便可,习武的要求比儿郎低得多。 儿子这一辈,裴仲德身手最出众。到了孙辈,被世人戏谑的“裴家五虎”,个个一身好武艺。 只有裴家人知道,裴家习武天赋最出众的后辈不是裴家五虎,而是裴仲德的幼女裴青禾。骑术高超,刀枪棍棒样样精通,更是世间难寻的神箭手。 裴青禾虽然年少拳头却最硬。裴家一门男丁被屠戮殆尽的情形下,裴青禾挺身而出,和章武郡王周旋应对,要来大批衣粮食药材,还有东宫侍卫和郡王的亲笔书信。这一举动,赢得了所有族人的感激支持。 裴青禾也理所当然地成了裴氏一族的主心骨。 陆氏盛怒,大半倒是因为被抢了话语权。 看到有老读者来支持,感动又开心。漫漫写作路,万幸有你们相伴~鞠躬感谢~ (本章完) 第5章 族长(一) 第5章 族长(一) 陆氏伸手指着裴青禾的鼻子,就要破口怒骂。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一伙流寇头领,隔得老远指着她污言秽语不绝。她拉弓射箭,五百步外一箭封喉,流寇头领被利箭射穿喉咙,当场气绝身亡。 其余流寇惊骇不已,如鸟兽一般溃逃。她领兵追击,不到半日,将那一伙流寇通通斩杀。 自那之后,就没人敢再用手指着她了。 裴青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了陆氏一眼。 冰冷无形的煞气扑面而来。 陆氏后背寒毛直竖。指着裴青禾的手指丝滑地换了个方向:“冯氏,瞧瞧,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牙尖嘴利,顶撞忤逆,不敬长辈。” 陆氏往日在家中作威作福,给儿媳立规矩是常事。冯氏素来畏惧婆婆,此时鼓起勇气反驳:“青禾聪慧果决,智勇双全,她做得对。” “你……”陆氏被气得不轻,狠狠瞪了过去。 “祖母!”裴青禾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陆氏心里又是狠狠一颤。 裴青禾自小钻研兵书,沉迷练武。裴家孙辈的少年男女,都被她揍得服服帖帖。 有能耐有本事的人,不论男女,都会获得应有的尊重。一众长辈,在她面前会自动收敛几分脾气。 自己这个亲祖母,在强势厉害的孙女面前,也不太直得起腰杆。 陆氏不怎么情愿地应一声:“怎么了?” 裴青禾淡淡道:“裴家男丁都死了,二十四个堂弟,都不足八岁。裴家得有人主事,我来做族长,祖母可有意见?” 陆氏生了四个儿子,长子裴伯仁有三子两女,次子裴仲德五子一女,老三裴叔义有三个儿子,幼子裴季礼两子一女。 四个儿子和十一个成年的孙子都被砍了头,只有三房幼子裴风四房幼子裴越活了下来。 四个孙女,已经出嫁的两个不受牵连,剩下的就是十三岁的裴青禾,还有十二岁的长房幼女裴燕。 儿媳们都成了寡妇,沉浸在丧夫丧子的悲恸中,几个年轻的孙媳各自哭昏了几回。别说主事,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论能耐,确实该由裴青禾来主事。可陆氏打从心里不乐意。以裴青禾的脾气,族长的位置由她做了,以后还肯让出来给堂弟吗? 陆氏皱眉反对:“不行!哪有女子做族长的道理!风哥儿今年七岁,越哥儿也有五岁了,熬个几年就长大了。” 熬什么? 怎么熬? 前世陆氏病逝后,年幼的裴越也重病一场,死在了路上。裴风倒是活着到了幽州,几年后上山打猎时,被猛兽抓咬撕裂,死状凄惨。 他们都没能长大。 久远的痛苦记忆袭上心头。裴青禾冷硬如磐石的心一阵刺痛,她蓦然转头,高呼一声:“裴风,裴越,过来。” 两个男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七岁的裴风,个头只及裴青禾胸口。他承袭了裴家儿郎的好相貌,白净俊俏,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时漏风:“青禾堂姐,你叫我做什么?” 五岁的裴越更矮一些,仰着头也就到裴青禾的腰际,圆圆的胖脸蛋被风吹得通红,用力吸溜一下,鼻涕缩了回去。 他们两个年岁还小,没资格被青禾堂姐揍,以前都是看堂兄们被揍得鼻青脸肿嗷嗷叫唤的热闹。 在他们心里,天大地大,青禾堂姐最大! 裴青禾道:“我要做族长,以后你们两个都听我的,你们同意吗?” 裴风连连点头,大声应道:“同意。” 裴越挺起小胸脯,声音比裴风还大:“我什么都听堂姐的。” 裴青禾转头看陆氏。 陆氏气血汹涌,脸都黑了:“他们两个还小,什么都不懂。” 裴青禾略一点头:“祖母说得有理。那我再问一问懂事的长辈们。” 陆氏:“……” 裴青禾压根没看自家祖母难看的脸色,转过身,朗声道:“请各房长辈上前来,我有要事相商。” 裴家嫡支五房,另有近支远支十二房。原本每个房头的主事人都是男子,现在男子都死了,便得有女子顶上。 不到片刻,十几个年岁一把的老妇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最年迈的李氏,今年八十有一,头发全白,眼耳背,腰身佝偻。论辈分,陆氏得称呼一声婶娘。 裴青禾先对一众长辈拱手行礼,然后抬头,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裴家遭了劫难,剩下的三百多口,总得活下去。” “裴家得有人出头露面撑着门户,我毛遂自荐,做裴家族长。诸位长辈可有意见?” “我老婆子支持青禾丫头。”李氏也不耳背了,摸索到裴青禾的手,紧紧攥住:“青禾丫头自小就厉害能干。眼下这情形,就得青禾丫头来撑门户。” 立刻有人附和:“我也赞成。” “青禾身手好,有勇有谋,做族长最合适不过。” 关键时候,裴青禾挺身而出,和章武郡王一行人周旋。别管用的是什么法子,总之,弄来了大批的衣钱粮药材。还有东宫侍卫随行护送。这都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好处。 族人又不傻,不支持裴青禾,难道要支持说话漏风的裴风,或是吸溜鼻涕的裴越不成? 嫡亲的孙女这般能干,陆氏还臭着一张脸,那点私心,都快写在脸上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什么男女。要不是太子殿下求情,裴家男人就死绝了。现在就剩这些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根本不顶用。” “大嫂,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又不大好。保不准撑不到幽州,就死在半道上。还有什么看不开想不开的?” 说话的是嫡支二房的陈氏,和陆氏是正经妯娌。 陈氏比陆氏小了两岁,也年过六旬了,性情泼辣,说话直接。 陆氏被噎得不轻,半晌才吐出一句:“这丫头心太野,胆子太大,我怕她以后招惹祸事。” 陈氏麻木着一张脸:“裴家已经犯了谋逆重罪,砍了两百九十七颗头颅,家业都被抄没了,还能有什么大祸?” 陆氏:“……” (本章完) 第6章 族长(二) 第6章 族长(二) 李氏重重咳嗽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青禾丫头就是裴家族长,裴家诸事,都由她来拿主意。” “陆氏,你别仗着自己辈分长,给青禾丫头添乱。大事小事,都得听她的。” 众人都盯着陆氏。 陆氏在众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应道:“青禾是我亲孙女,我平日里最疼她。大家都同意,我这个祖母,还能反对不成。” “这可不好说。”又是陈氏,张口就戳陆氏的心窝:“谁不知道你是个偏心眼,平日里最偏疼风哥儿和越哥儿。” “你不乐意青禾做族长,是怕以后青禾不愿将族长位置让给风哥儿越哥儿。” “裴家都到这份上了,还不知能有几个活下来。就别想这些没用的了。” 陆氏被气地不轻,又不乐意和泼辣成性的陈氏争辩……主要是心虚理亏,吵也吵不过,索性将头扭到一旁。 裴青禾没费多少力气,就做了裴氏一族的族长。 没家没业,无钱无粮。 只有三百多个老弱妇孺等着养活。 不然,怎么会没人跳着出来争抢? 冯氏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慌,悄悄扯了扯女儿衣袖:“青禾,你……你能行吗?你才十三岁,怕是担不起重任。要不然,还是请长辈做族长……” “娘!”裴青禾看着冯氏,目光明亮,声音平稳:“我能行。” 冯氏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她点点头,轻声道:“娘信你。” 流放路上,家破人亡,所谓选族长,犹如儿戏,仓促而决。 裴家的女眷们,还沉浸在丧父丧夫丧子的巨大悲恸中,甚至还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凄惨命运哭泣,根本没人在意谁做族长。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押解官孙成走了过来,嘲弄轻蔑地看了刚上任的裴氏族长一眼:“能上路了吧!” 孙成出身寻常,官职不高,只是个八品校尉。押送罪臣家眷是个苦差事,别人不愿来,这份苦差就落到了他身上。 看在章武郡王来送行的份上,他才等了小半日。换做平日,他们对罪臣家眷哪会这般客气。辱骂欺凌殴打都是常事。就是打死了人,也根本没人过问。流放途中死人,是司空见惯的事。 裴青禾抬眼:“可以启程了,这一路有劳孙校尉。” 那一双冰冷的黑眸,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竟有蹚过尸山血海的战场老将的浓烈杀气。 这位裴六姑娘,绝非寻常之辈。 孙校尉心中一凛,忽然觉得脖颈后凉飕飕的。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很自觉地收了回去,客气了不少:“我奉令押送裴家人去幽州燕郡。庞詹事特意嘱咐过了,我自会关照,裴六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张口便道:“我们这一行人有老有少,行路难脚程慢。我想让她们轮流坐一坐囚车。” 囚车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裴家女眷用上一用,落个顺手人情。 孙校尉痛快地点头应允。 这就是扯东宫大旗的好处了。前世流放途中,这个孙校尉没少刻薄刁难过裴家女眷。 这两辆囚车,不知押送过多少罪臣要犯,车上有斑驳的陈年血痕,散发着腐朽的臭气。 坐在囚车里,滋味并不美妙。不过,总胜过一步一步走到幽州。 七十岁以上的老妇共有九个,三岁以下的幼童有十余个。其中,就有刚出生两个月的男婴,大名还没来得及取,乳名小狗儿。 狗儿的亲娘冒氏,今年才二十一岁,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目光呆滞,浑浑噩噩。 裴家男儿自少进军营,大多过了二十才成亲。裴青禾的五个兄长,只有大哥二哥娶妻成家。冒氏正是裴青禾的二嫂,狗儿是嫡亲的侄儿。 前世,冒氏半夜用腰带缠着脖子,生生勒死了自己。小狗儿没亲娘照料,没几日夭折了。 冒氏死后,裴家女眷一个接一个地轻生。流放途中死的一百多人,有大半都是自尽身亡。 裴青禾道:“二嫂,你抱着小狗儿上去。” 冒氏苍白着脸,木然地摇摇头:“我还能走。”这是已经有了求死的念头。 裴青禾看一眼冒氏,冷不丁伸手。 冒氏反射性地抱紧怀中孩子。奈何裴青禾出手迅疾力气惊人,冒氏眼前一,孩子已到了裴青禾手中。 裴青禾前世没生过孩子,更没抱过这么小的婴儿,手上力气不免大了些。 小狗儿扯着稚嫩的嗓子,哭声尖锐,刺得人耳膜疼。 冒氏又急又慌:“六妹,孩子快给我。” 裴青禾看了过来,目光锐利如箭,刺入冒氏眼底:“二嫂如果还在意小狗儿,就好好活着。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小狗儿也就活不成了。” 冒氏心如刀割,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口中却挤不出一点声音。 她十六岁嫁入裴家,和夫婿十分恩爱。进门四年怀了身孕,今年年初生子。满心憧憬着的美好未来,在昨日戛然而止。 夫婿被砍了头。 她没了丈夫。 孩子没了爹。 她的天,已经塌了。 她活不下去了。 “抬头看看,天没有塌。”裴青禾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就算塌下来,也有我这个裴氏族长顶着。” “再苦再难,都能熬过去。” “你得活下去。带着小狗儿一并活下去。” “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裴青禾拉着冒氏,将她推上囚车,再将孩子塞进冒氏怀里。 懵懂无知的幼童到了亲娘熟悉的怀抱中,渐渐停了哭泣。冒氏不敢让哭声惊了孩子,泪如泉涌,无声恸哭,就像离了水的鱼。 这一幕,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年轻媳妇们纷纷红了眼眶。 “启程!” 得令。 孙校尉差一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他冲众士兵喊一嗓子:“众人听令,立刻启程!” 五十个士兵,十人开道,十人殿后,另外三十人左右骑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兵器,来回巡视警戒。 裴氏三百多人,踏上了流放之路。 …… (本章完) 第7章 威信 第7章 威信 裴家女眷大多练过武,体力耐力都不错。就是看着娇柔的冯氏,身体也算康健。 这么走了一个时辰,裴家老少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双腿酸软。 唯有裴青禾,面色如常神色不变。 她领着族人在乱世挣扎求生,遇过无数困境。眼前这些,实在微不足道。 裴青禾去寻孙校尉:“孙校尉,大家伙都累了,停下歇一歇吧!” 囚车都拿出来用了,这点小事,孙校尉自不会反对。 孙校尉一声令下,押送兵们都松口气,各自下马,占了树下的位置,掏出水囊拿出干粮。 五岁的裴越咂巴着嘴,仰着头满脸期盼:“六堂姐,我饿。” 裴风大了两岁,懂事多了:“忍一忍,晚上就有吃的了。” 罪臣家眷流放,每日早晚有吃的,白日饿了渴了,就只有忍着了。 裴青禾摸了摸裴越毛绒绒的脑袋:“等着,我去那边树林,给你找点吃的。” 裴越吸溜一下鼻涕,用力点头。 一旁的裴燕立刻道:“六堂姐,我和你一起去。” 裴燕今年十二岁,个头比裴青禾还高一些,皮肤略黑,浓眉大眼,身体壮实。若不是穿着裙裳梳着长辫子,打眼一看就是个少年郎。 前世,裴燕是她最忠实的追随者。一场混战中,裴燕为她挡了致命一刀。在二十岁那年永远合上了眼。 如今,她重回年少。 她要让身边人都好好活下去。 裴青禾凝望着裴燕:“好,你跟紧了,一直跟着我。” 裴燕压根听不出这句话中的深意,兴冲冲地应一声。 “老大,”一个啃着干饼子的方脸大头兵用胳膊肘抵了抵孙校尉:“快瞧那边。裴家那丫头,带着几个人去林子里了。该不是要跑吧!” 孙校尉余光早就瞥到了,不耐地瞪一眼过去:“有吃有喝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另一个嘴角有黑痣的大头兵就活络多了,低声道:“裴家几百口人都在,她们能往哪儿跑?肯定是进林子找野果子充饥去了。” 这当然也不太合规矩。看在东宫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还有两个,填饱了肚子,眼睛滴溜溜乱飘:“裴家倒是有不少美人。” 当兵久了,看母猪都是貂蝉。 更何况,裴家女眷里确实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尤其是裴仲德遗孀冯氏,柔婉美丽,风姿动人。 孙校尉冷着脸,寒声警告:“那几个东宫侍卫,最多一两日就能追上来。你们别给老子惹祸。” “谁管不住自己,老子一刀剁了它。” 孙校尉没出身没背景,能混到校尉的职位,是有些真本事的。这一队五十个大头兵,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孙校尉一沉下脸,那两个士兵讪讪收回目光,不敢再乱看。 小半个时辰后。 钻进林子里的几个少年男女回来了,果然摘了不少野果子……等等,裴六姑娘手里拎的是什么?! 孙校尉目中闪过错愕。 裴青禾将两只野鸡递了过来:“我刚才进林子,随手抓了两只野鸡,晚上到驿馆,让厨房熬一锅热汤,孙校尉和手下的弟兄们也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随手就能抓住野鸡? 开什么玩笑! 就是他们这些大头兵,带上弓箭刀枪进林子,也未必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猎到野鸡。 方脸大头兵脱口而出:“你该不是私藏兵器了吧!” 裴青禾懒得和蠢货费口舌,放下野鸡,转身离去。 那个方脸大头兵凑到孙校尉耳边,嘀咕个不停:“老大,罪臣家眷可不能私藏兵器,这是犯忌讳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重重踹了一脚:“闭嘴!你这么闲,晚上把两只野鸡收拾了。” 两只野鸡塞进他手里,被拧断的鸡脖子晃来晃去,死不瞑目的两对眼睛一起对着他。 其余大头兵挤眉弄眼,乐不可支。 方脸大头兵苦着脸,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叫你多嘴! …… 裴青禾身上确实没有兵器。 进了林子后,她挑了一根柔韧的树枝,做了个简易的弹弓,寻了两个小石头。嗖嗖两下,两只扑腾乱飞的野鸡落了地,被利落地拧断脖子。 裴燕几个馋得流口水。 裴青禾耐心地解释:“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借着东宫威势,震慑住这些大头兵。去幽州要走几个月,为了路途方便,得和他们打好交道。” 裴风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裴燕咽回口水,用力点头:“堂姐,我们都听你的。” 裴青禾九岁时,就能和身手最好的堂兄打个平手。这几年,更是揍遍了所有不服不忿的堂兄弟姐妹。 威望,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裴青禾送野鸡给孙校尉,以此示好。孙校尉领了这份情,启程前让人送了几个干净的水囊过来。 陆氏精神一振,张口就道:“水囊分给风哥儿他们。” 六个水囊,足够所有男童解渴。 在陆氏心里,这二十四个年幼的男童,是裴氏一族的未来和希望。她压根就没考虑过一堆同样年幼的女童。 李氏陈氏等人,也没吭声,都默认了这一安排。 裴青禾没有理会陆氏,将水囊分了下去,扬起声音,足够三百多人听得清清楚楚:“八岁以下的喝两口,其余人喝一口润一润嗓子。”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再走十几里路,就到下一处驿馆了。吃饱不易,想喝足水倒是不难。” “大家信我,我会带着裴家所有人,好好活下去。” 搂着女儿的年轻媳妇们,小心翼翼地喂年幼的女儿喝两口水,自己再喝一小口。 冰凉的水滑过苦涩的喉咙,落入干涸的心田。 眼角有些发烫。 心尖也悄悄热了一热。 这样的裴青禾,天生就该是她们的族长。 陆氏老脸无光,心中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水囊传到手中的时候,陆氏绷着脸不肯喝:“我老婆子一把年岁,早就活够本了。水留着给孩子喝。” 裴青禾点头表示赞成,顺手接了水囊,咕嘟喝了一大口。 陆氏:“……” 陆氏:我老婆子一把年岁,早就活够本了。水留着给孩子喝。 裴青禾:没错,我就是那个孩子! (本章完) 第8章 东宫 第8章 东宫 天色渐暗。 夕阳余晖洒落在东宫,更添几分肃穆巍峨。 章武郡王垂首束立,心中惴惴难安。 坐在上首的男子,三十有六,面白有须,浓眉长目,气度尊贵。微笑时温和可亲,不言不笑时威严天成。 这个男子,正是章武郡王的父亲,大敬朝的太子殿下。 庞詹事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郡王殿下心地仁厚,不忍见裴氏女眷落难孤苦无依,略施援手。” 然后,轻描淡写地将施出去的“援手”一一禀报。 太子殿下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头,瞥了长子一眼。 十四岁的少年郎,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被一个黄毛丫头闹得进退失据,行事失了分寸。 为裴氏求情送行,这是为东宫搏美名。 裴家男丁都死绝了,剩一堆老弱妇孺,能活着到幽州的还不知有几人。顶着谋逆重罪,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么一颗废子,根本不值得浪费钱粮人手,更不该将东宫大旗许出去。 章武郡王头垂得更低了:“儿臣一时心软,做了错事,请父王责罚。” 太子神色淡淡,不轻不重地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章武郡王暗暗松口气,恭声应是。 在世人眼中,太子殿下性情温和,胸襟广阔。 太子发火的时候,眉头都不动一下。轻描淡写间,有人被贬前程尽毁,有人家破人亡人头落地。 不必大动干戈,无需雷霆之怒。赫赫皇权,如利剑悬空,随时都会落下。怎能不让人敬畏? 太子殿下转头,对庞詹事叹道:“阿离年少识浅,妇人之仁。以后难成大器。” 太子殿下可以对儿子不满。 身为东宫臣子,却不能肆意犯上。 庞詹事圆滑老道,笑着应道:“郡王殿下宅心仁厚,施恩于裴氏,此事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顿了顿又道:“郡王殿下年少气盛,没近过女色,遇到伶俐女子,难免有些心软踌躇。” 太子殿下略一点头:“此话有理。孤会嘱咐太子妃,为阿离挑两个貌美的宫人伺候。” 在宫中,即将成年的皇子皇孙,都会安排美貌宫人引导人事。 章武郡王脸嫩皮薄,听到这话,俊脸红了一红。 他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张清秀英气的少女脸庞。心中涌起一抹怅然。 “启禀殿下,”一个内侍快步而入,躬身禀报:“魏王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身影进来了。 不经通禀进东宫如此肆意随意,可见魏王之嚣张跋扈。 魏王今年二十,刚到弱冠之年。魏王承袭了刘皇后的好相貌,唇白齿红,面容姣好如女子,在孝文帝面前嘴甜如蜜,惯会撒娇卖乖。 孝文帝对幼子魏王的偏爱,宫中内外人尽皆知。 魏王殿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冲着太子随意拱一拱手,就算行了礼。 太子不动声色,笑着问道:“你不在父皇身边伺候,怎么跑到孤这儿来了?” 魏王故意重重长叹一声:“父皇这两日因裴家兄弟谋逆之事震怒,臣弟多嘴,为裴家说了几句好话,被父皇臭骂一顿,撵了出来。索性就来寻大哥了。” 又假惺惺地安慰太子:“我知道大哥这两日心里不好受。事已至此,大哥也别难过了。裴氏兄弟野心勃勃,居心叵测,被斩了是好事,总好过日后密谋起事造反,连累东宫!” 裴氏兄弟是东宫党羽,对太子忠心耿耿。裴仲德被下属检举揭发,在裴家库房里寻出几十具盔甲和百余弓弩,紧接着被审问定罪斩首。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魏王暗中下了黑手,剪除东宫羽翼,震慑太子一党。 现在裴家被砍头抄家,家眷流放幽州。魏王心中志得意满,这是到东宫耀武扬威来了! 欺人太甚! 章武郡王听得心火蹭蹭直冒,忍不住抬头。 魏王不偏不巧地转头,和愤愤不平的章武郡王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听闻你今日送裴家人出城,又送钱粮,又派侍卫一路相送。” “莫非是怕裴家女眷在路上遇到不长眼的流民盗匪不成?” 魏王喜怒无常,阴狠残暴。话语中透出的威胁意味,令章武郡王后背发凉心中生寒。 章武郡王面上竭力维持平稳:“侄儿一言一行,都瞒不过五叔。” 这对叔侄,只相差六岁。一个是继后所出受尽天子宠爱的亲王,一个是东宫嫡出长子,论身份,同样尊贵。 魏王有孝文帝撑腰,有手握兵权的岳父,大批文官武将投效麾下,势力庞大,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章武郡王在太子面前低眉顺眼做孝子,用的都是东宫的人,还没有真正的心腹班底。 相差何止千里。 魏王睥睨一眼过去,章武郡王默默低了头。 太子的声音响起:“裴家男丁都死了,剩下老弱妇孺。孤让阿离去送一送,也算全了君臣数年最后的情分。” “这些小事,不值一提。” “天色已晚,孤让御膳房备一席佳肴,你我兄弟小酌几杯。” 魏王欣然应下:“臣弟早就惦记东宫里的好酒了,今晚喝个尽兴。” 兄弟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和睦。 天家兄弟相争,死的是裴家人。 此时此刻,有谁记得枉死的裴仲德? 两个时辰后,魏王迈着晃悠悠的步伐出了东宫。 身后跟着一个莲步轻移身段窈窕的美人。 这个美人,是太子侍妾。晚宴时在一旁伺候,被魏王看中了,张口索要。太子十分慷慨,立刻将美人相赠。 魏王领着美人回了宫殿,用尽手段,将娇滴滴的美人折腾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尽兴后,魏王叫了心腹侍卫过来,张口吩咐:“派人跟着裴家。等裴家人走出几百里地到冀州了,找些流民前去。” “别都弄死了,留几个装装样子。” “对了,将那个裴六姑娘暗中带回来。本王要亲自瞧瞧,能将本王侄儿迷昏了头的姑娘,生的是何模样。” 这个心腹侍卫叫武忠,专替主子干这等不入流的腌臜差事,面不改色,拱手领命。 …… 度韶华完本的时候,我预告四月二十八号发新书。一个没忍住,提前一个星期就发了。不知道有没有今天准时来踩新坑的书友^_^ (本章完) 第9章 生死 第9章 生死 春寒料峭,夜风中隐约传来寒鸦叫声。 这处驿馆,离京都三十里,平日里迎来送往,住的多是达官贵人。 孙校尉带着手下进驿馆,驿丞压根瞧不上区区一个八品武将,更不乐意让罪臣家眷进驿馆,张口就道:“你们可以在驿馆里歇息,流放的罪臣家眷,只能宿在驿馆外。” 孙校尉好话说尽,又扯出东宫大旗,驿丞才勉强同意,让裴家女眷们在驿馆内暂住一晚。 吃过干饼子喝饱了凉水,体弱的老人和幼童挤在床榻上,其余人扯些稻草铺在地上,和衣而睡。 平日里裴家女眷们衣食优渥,何曾想过,有朝一日沦落到这等地步? 断断续续的哭声就没停过。真正能睡着的,大概只有被冒氏紧紧搂在怀中的小狗儿了。 裴青禾闭目休息一个时辰,子时过后睁开眼,转头一看,小狗儿不知何时到了冯氏怀里,冒氏不见了踪影。 裴青禾暗叹一声,悄然起身,转了一圈,在驿馆西北角的树下寻到了冒氏。 黯淡的月光,照着冒氏白惨惨的脸孔。 冒氏衣裙宽荡荡的,手中攥着长长的腰带,目中溢满痛苦绝望。 裴青禾的身影出现时,冒氏全身颤栗,死死咬紧嘴唇。 “实在活不成了?”裴青禾没有动怒,只淡淡问了一句。 冒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你不想活,谁也救不了你。”裴青禾态度镇定,声音平静:“你决意要死,将小狗儿也带着一并上路,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去黄泉相聚。” 冒氏痛苦地闭上眼,泪水肆意狂涌。 抱着小狗儿出来的冯氏,站在裴青禾的身后不远处,满面忧虑。 驿馆就这么大。这里的动静,惊醒了许多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裴家人。几个年轻的裴家媳妇,红着眼走上前,将冒氏手中的腰带扯了过来。 “裴家遭逢大难,能走到幽州,撑着活下去的人,不知能有几个。”裴青禾冷然响起:“谁想活,我裴青禾拼尽全力,带着她活下去。” “不想活的,早死早投胎,也省得浪费粮食。” 几个年轻媳妇,心中齐齐一颤,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微凉的月光下,裴青禾神色冰冷,平静近乎凉薄残忍。 是啊! 生死都是自己的事。 你不愿活,谁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伸手拉着你? 闭目速死,还是睁眼求活? 裴青禾扔下这番话,没再看冒氏,迈步离去。走过冯氏身边的时候,扔下一句:“小狗儿给她。她要死要活,都带着小狗儿一起。” 冯氏踌躇片刻,将小狗儿塞进冒氏怀里,急匆匆地跟上女儿的脚步。 “青禾,你刚才……”冯氏顿了顿,低声道:“说话可以柔和委婉一些。” 裴青禾淡淡道:“心病就需猛药!到底有没有用,现在不好说。裴家三百多口,能有八成活着到幽州,都算不错了。” 冯氏哑然无语。 孙校尉站在窗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几个心腹凑过来,一同看了好戏。 方脸大头兵咋舌:“这个裴六姑娘,真是厉害。” 从裴家那丫头,很自然地变成了裴六姑娘。 其余几个,纷纷点头附和:“是有一股子狠厉的劲头,让人心里发憷。” “裴仲德是十二宿卫将军里的第一高手。”孙校尉忽地张口:“他麾下三千骑兵,也是宿卫军里的精锐。论官职,裴仲德不过是四品武将,魏王一党却对他格外忌惮。” “在东宫做洗马的裴伯仁,也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不过,还是不及裴仲德。” 孙校尉转过身来,眼神有些复杂:“前几年军中演武,我抽签,不巧抽中了裴将军。上场后第九招,就被裴将军一枪扫趴下了。” 黑痣大头兵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大你对裴六姑娘格外客气,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虎父无犬女。裴六姑娘肯定身手过人。” “嗐,这不废话嘛!她说要做族长,裴家上下都没人反对。可见她平日就是个厉害人物。” 方脸大头兵嘀咕:“十招都没撑过,这也太菜了……诶哟!” 孙校尉收腿,面无表情地吩咐:“明日要早起,都去睡。” …… 流放路上,押送官孙校尉吃的也是干饼子,最多是可以吃到饱。 裴家人不分老少,每人发一块。 干饼子巴掌大,黑乎乎的,掺着麸皮。猛咬一口,能崩了牙。只能慢慢咬一口,在口中慢慢咀嚼。 今日多了二十来个干净的水囊。灌满水,省着喝,够撑一天了。 说起来,孙校尉前世虽然刻薄刁难,却没欺辱女眷,几十个大头兵一路上也就是说些污言秽语过过嘴瘾,并未做出格的事。在早已腐烂的大敬军队里,已是难得的好兵了。 干饼子太过粗糙,难以下咽。 冯氏吃了一口,默默转头看女儿。却见裴青禾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仿佛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冯氏心中发苦鼻间酸涩,将头转到一旁,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裴青禾权当没看见,继续咀嚼,和干饼子奋战到底。 饥饿的滋味,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懂。 当年流放路上,她每天都饿得发慌。到了幽州,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猎来的野物,去了皮毛骨头内脏,也就够裴家所有人喝一顿肉汤。 后来掠劫山匪,杀大户抢粮食,跟着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再后来,朝野混乱无序,大批流民来投奔裴家军。需要她养活的人疯狂增长,她这个起义军首领最苦的时候,馒头都舍不得吃一整个。 别的起义军粮食不够,拿人肉充作军粮。裴家军严禁吃人肉,军粮就没充足过。她和麾下的士兵同甘共苦,一个锅里舀汤喝,吃饱的时候少之又少。 干饼子味道不佳,却能果腹。 吃饱了才有力气前行。 裴燕裴风等一众孩童有学有样,奋力地咬一大口。 诶呦一声低呼,裴风皱着小脸,吐出一颗本就摇摇欲坠的乳牙。 裴青禾伸手揉了揉堂弟的头,微微一笑。 新书期,每天七点准时更新。大家多多投票留言\(^o^)/~ (本章完) 第10章 班底(一) 第10章 班底(一) 吃了干饼子喝足凉水,裴青禾步伐快了起来。 她从队伍后方走到最前面,领着族人加快步伐。实在疲累走不动的,就去囚车上坐一坐歇半个时辰,缓过劲来继续走。这么轮换着坐囚车,一天下来,足足走了三十里地。 这速度,简直令人震惊。 方脸大头兵忍不住惊叹:“这都快赶上步兵行军了。” 敬朝军队骑兵只占一成左右,以步兵为主。大军行军,日行六十里就算急行军,正常速度也就四十里。 裴家一门妇孺,竟有这样的速度! 黑痣大头兵嘿了一声:“裴家世代将门,不论男女,都是打小练武。和娇弱的文官家眷可不一样。” 大头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烈。 他们整日骑马押送,路途枯燥得很。老大又不准他们盯着裴家的美人看,可不就只剩嚼舌头这么一点乐趣了。 孙校尉忽地说道:“裴六姑娘在练兵。” 练兵? 练什么兵?! 一众大头兵齐齐瞪大了眼。 孙校尉看着这一堆蠢货就头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了你们也不懂。接下来几日,你们好好看着就是了。” 大头兵们你看我我看你。再到隔日,策马巡视的时候,一个个忍不住盯着裴青禾。看了一天,果然看出些门道来。 “今日好像分了队。” “走得更快了。” “不是吧!哪里有队形了?”方脸大头兵一脸懵:“我怎么看不出来?” 众大头兵一同鄙视地看了过去。 他们大字不识,都是粗鄙武夫。不过,总比一根筋的方脸大头兵强一些。 孙校尉也看了一整日,低声道:“确实有队形。裴六姑娘将年轻力健的和年迈的搭在一起,可以随时搀扶前行。年少的也排了两队,一队在前面,一队在后面。” 大头兵们纷纷惊叹。 裴青禾却不甚满意。 吃了晚上的干饼子后,裴青禾叫了几个人过来议事。 孙校尉看得还是不够仔细。她今日将裴家老少分了八队,每队人数多少不等,且每队都选了一个领头的。 六旬以上的老妇为一队,十一房的李氏领头。李氏辈分最高年龄最长,有李氏张目撑腰,能让所有年迈长辈安分闭嘴。 四十到六十之间的妇人为一队,由二房的陈氏领头。 陈氏性情泼辣,说话直接,张口能噎死人。想对裴氏族长指手画脚的人,得先过陈氏这一关。 三十到四十的这一队,由九房婶娘吴氏统管。 吴氏精明仔细,会打算盘会管账,管几百人的后勤内需也勉强够了。 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们,又是一队,领头管事的是冒氏。刚从轻生寻死的泥沼中挣脱出来的冒氏,忽然被委以重任,懵了一整天。 今晚被训的第一个人,也是她。 “冒红菱!” 冒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了一圈。 嫁入裴家五年了,众人都叫她二郎媳妇或是冒氏。已经很久没人直呼过她的闺名了。 “冒红菱,”裴青禾面无表情,加重语气。 对上裴青禾严厉的目光,冒红菱一个激灵,忽然清醒:“在。” “你们这一队,共有四十二人。”裴青禾沉声道:“都是年轻力壮的年龄,为何今日走得最慢?” 她们都是丧夫的裴家媳妇,不姓裴,却要承受家破人亡流放幽州的悲惨命运。有的想轻生寻死,就像之前的她一样。有人心中怨怼不甘,甚至有人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人心纷杂,如何能齐心协力? 冒红菱略略低头:“我明天催她们走快些。” “裴家遭难,我们裴家姑娘跟着落难,理所应当。你们是嫁进裴家的外姓女子,被连累得流放过苦日子,心中郁愤难平,也是难免。”裴青禾神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尖锐。 冒红菱被刺了一下,抬起头来:“六妹,我从没这么想过。” 裴青禾道:“裴家确实对不住你们。眼下,必须得齐心合力前行。等到了幽州安顿下来,你们想走的可以假死,换个身份再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行!”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的陆氏激动地起身,布满皱纹的老脸涌起愤怒的潮红,恶狠狠地瞪一眼孙女:“裴青禾!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嫁到裴家,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 裴青禾动也没动,淡淡道:“她们想留,自然会留下。不想留的,何必让她们跟着我们遭罪。” “还有,她们不是裴家的人和鬼。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附庸或物件。” “现在我是裴氏族长,裴家的规矩,我说了算。” 陆氏气得老脸通红,伸手指着裴青禾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将裴家最后的人都折腾散了才甘心!我告诉你,我活着一日,就容不得你肆意胡闹!” “从今日起,族长由我来做。” 裴青禾终于站了起来,明亮锐利的目光盯着陆氏:“裴家一门老弱妇孺,要在混乱的世道活下去,就得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用。” “过去的规矩,通通作废。我做了裴家家主,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谁想取代我,先用拳头过我这一关。” “祖母不服气,只管动手。” 陆氏:“……” 裴仲德活着的时候,也只能和裴青禾打个平手。她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禁得起裴青禾一拳? 李氏颤巍巍地起身:“以后这等荒唐话可别说了。我们十七房一同推举青禾做族长。这两日青禾做得好得很,大家都心服口服。” 陈氏张口更是直接:“大嫂拿镜子照照自己,除了脾气大摆长辈架子爱骂人,哪一点比青禾强?” 陆氏:“……” 陆氏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 裴青禾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复杂的脸,继续对冒红菱道:“你出身将门,自小练武,骑马射箭刀枪样样都会,身手不弱。” “做了这一队的领头,你就得负起责任来。明天我们还走三十里。等大家伙都适应了,再加快速度。” 感谢老读者们热情的留言。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我真开心。我会用心写好新书,不让读者们失望~ (本章完) 第11章 班底(二) 第11章 班底(二) 奔忙起来,就没时间没心思寻死了。这才是选冒红菱做领头的真正原因。 当然,冒红菱身手确实不差。一杆红缨长枪耍起来,在她手下能撑过十招。用心调教一二,说不定日后就是裴家军的一员猛将。 裴青禾又看向身边的两个少女。 八岁到十九岁的人最多,分了两队。年龄小一些的一队,由堂妹裴燕统领。另一队,由十七房的堂姐裴芸做首领。 裴芸今年十六岁,一张鹅蛋脸,容貌秀丽。原本应该在月末出嫁。裴家遭难,祸不及出嫁女。裴芸运道不佳,就差这么几日,命运跌落谷底。 裴家这一辈的少女中,天赋最出众身手最好的是裴青禾。其次就是裴芸。 裴芸惯用的兵器是九节鞭,全力施为之下,在裴青禾刀下能撑过五十招。在裴家这一辈的少年足以排进前五。 前世,裴芸随她进山寻药材,遇到猛虎,葬身虎口。 血腥晦暗的一幕,成了她心中永难磨灭的伤疤。 这一生,她要让身边人都好好活下去。 “裴芸,”裴青禾点名。 裴芸这三天偷偷哭了几回,眼睛红红的,神情还算镇定:“在。” 裴青禾话语简洁有力:“你和裴燕领的这两队人,是裴家日后的主力。” “从明日起,就正式操练起来。练步伐,练队形,等步伐整齐队列成型了,再慢慢提速。到幽州之前,要练出些模样来,每日要走四十里。” 每日四十里,这是朝廷大军行军的标准! 还要操练步伐队形! 青禾堂妹这是要做什么? 裴芸吃惊地睁圆了杏眼。 裴燕压根没有多想,大声应是。 一旁的陆氏心里一紧,想起身说话,裴青禾淡淡瞥一眼过来,就如泰山临顶,威压十足。 陆氏就没动弹。 八岁以下的女童,由堂妹裴萱领头。 裴萱今年八岁,生了一张可爱的圆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这个娃娃脸的小堂妹,打起仗来勇猛凶残,一直追随她左右,是她的得力心腹。更是裴家军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眼下,裴萱只是八房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女童。 昨日被裴青禾选中做领头,裴萱意外又惊喜,干劲十足。没等裴青禾吩咐,就大声说道:“我盯着她们,不让她们掉队。” 裴青禾嗯了一声。 最后,裴青禾看向裴风:“所有堂弟都归你管。他们都还小,暂时不用操练队形队列,就是得练体力耐力。” “谁敢不听你的,你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裴风挺着胸膛,眼神坚定,用力点头。 裴家军的班底,目前就是这些人了。 练兵不是易事,得一步一步来。 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慢慢说道:“大道理不用多说,大家伙心里都明白。” “想好好活下去,谁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拳头越大,越有道理。” “等实力足够的时候,裴家才有底气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一席话,犹如擂鼓,在心头重重敲响,令裴氏女子们心神俱震,情绪激涌,久久难以平息。 裴青禾不仅是要带族人活下去,分明还有更远大的目标和勃勃野心。 陆氏嗤笑一声,张口就泼冷水:“就这么一堆妇孺老少,还想打天下不成。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青禾没看陆氏,张口宣布最新一条族规:“每日晚上,你们八人都来我这里议事。闲杂人等,就别来了。” 陆氏:“……” 领兵练兵从来都不是易事。 裴青禾前世领过一万多人的起义军,先不说上了战场打仗如何,日常练兵管理就是一项极繁琐的事。 吃喝拉撒,坐立行卧,行军打仗,桩桩都得有规矩。兵器软甲,战马辎重,药材粮草,件件都是大麻烦。 曾经犯过的愚蠢走过的弯路,现在想来都是心酸血泪,不提也罢。 重生年少,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裴青禾一开始位于最后,逐步加快脚步,越过所有人身侧,无声地激励鞭策所有人。 冒红菱昨天一夜没睡,今日有些头脑昏沉,被裴青禾的眼风一扫,顿时清醒。打起精神,迈步前行。 有一个掉了队的年轻妇人,低头抹泪。冒红菱凑过去,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年轻妇人用袖子慢慢擦了眼泪,总算肯迈步了。 裴芸不急不慌,步伐不紧不慢。她这一队都是年轻力盛的裴氏少女,队形最为齐整。 裴燕好胜心强,性子也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最前面。这一队所有人都跟着加快步伐,很快就面颊泛红额上冒汗了。 裴青禾拍了拍裴燕的肩膀,轻声提醒:“保存体力。不要一味向前冲,要顾及到队里所有人的速度,随时保持队形整齐。” 裴燕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很快放慢脚步,调整队形。 八岁以下的两队男童女童,年龄实在太小,谈不上队形步伐,勉强能跟上众人脚步,就足以令人惊喜了。 裴萱这个机灵鬼,找了几条腰带,结成长绳,让队里女童一个接一个握着,像长麻似的。还别说,这主意着实不赖,就连四五岁的女童也能跌跌撞撞地前行。 裴风这一队的男童就没那么好管了。男童好动顽皮,不时有人乱跑。裴风追得满头是汗,揪住前面的,后面的乱了一片。抓后面的,前面又打闹在一起。还有裴越,走路摔了一跤,疼得哇哇哭,闹着要人抱。 裴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裴风年纪小却爱面子,被裴萱比了下去,眼睛一红,泪珠直打转。 裴青禾走过来,伸手抱起哭闹的裴越:“别哭,我抱着你走。”又转头安抚裴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裴风吸了吸鼻子。 裴越将头埋进堂姐的怀抱中,不一会儿竟睡着了。裴青禾抱着沉甸甸的小胖堂弟,步伐依然轻快。 骑马的大头兵们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都有些异样。 无惧风雨,不畏困境,意志坚韧。 裴六姑娘,是真正的强者。 ……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我心里热血澎湃。我真爱我的大女主青禾~^_^ (本章完) 第12章 粮食 第12章 粮食 咿呀咿呀! 木制的车轱辘费力地滚过还算平坦的官道,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 走了大半日精疲力尽神情麻木的裴家老少,齐齐停下转身,十余辆堆满粮食的平板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粮食来了。”陆氏惊喜失声尖叫。 失态的不止陆氏,饿了几天的裴家老少们,个个眼睛放光。看着裴青禾的目光愈发热切。 这几天的跋涉行路艰难,众人默默忍过来了。可每日就两个干饼子,和一点点可怜的水,根本填不饱肚子,实在难熬。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个道理朴素又实在。 是裴青禾从章武郡王手中索要来的粮食! 这一刻,裴青禾在族人心中的形象骤然跃升,比两丈还高! 几个东宫侍卫下马,走到裴青禾面前。领头的高侍卫拱一拱手:“裴六姑娘要的粮食布药材,都买来了。” 东西倒是好买,县城里粮铺布庄药铺都有,不到半日就买齐了。 真正耗费时间心力的,是找车找人。 平板车好说,买个十几辆,不了多少银子。拉车的牲口着实不好买。马是不用想了,军营里尚且不够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卖马的。牛也金贵,价格高昂。 民间拉车多用骡子和驴子。 要一次性买十几匹,寻一个会赶车会伺候牲口的车夫。最重要的是,还得肯跑一趟幽州。 这年月,出一趟县城就算出远门。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地,打个来回就是三千里。车夫们听了直摇头,给再多银子也不肯去。 高侍卫被接连拒了几回,到最后恼了,直接绑了一个没有家室的光棍车夫。长刀一亮,再扔十两银子,这个三十岁的车夫也就老实赶车了。 寻大夫的过程也差不多。最后还是靠着长刀“请”了一个年轻大夫来。 这些小事,不值一提。 高侍卫云淡风轻地向裴六姑娘表示,自己不负所望,圆满完成了任务。 裴青禾就当没看到一脸倒霉晦气的车夫和蔫头耷脑的年轻大夫,客气地向高侍卫道谢:“高侍卫辛苦,多谢。” 高侍卫应道:“小的奉郡王殿下之命护送裴家人去幽州,理当听候裴六姑娘差遣,不敢当这一声谢字。” 言下之意也很清楚。 护送保裴家老少平安,已经仁至义尽,不该提的要求就别提了。 孙校尉过来,热络地和高侍卫攀谈。 论官职,孙校尉是正八品的校尉。高侍卫连品级都没有。真到了一处,却是孙校尉向高侍卫殷勤示好。 高侍卫是东宫侍卫,是章武郡王的人。东宫再被魏王挤兑打压,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招惹得起的。 高侍卫冷冷扯了扯嘴角:“孙校尉行军赶路真是一把好手,我们追了两日才赶上。” 讥讽之意,清晰可见。 裴家老弱妇孺,竟走出了行军的速度。定是孙校尉压迫太过。 孙校尉苦笑着解释:“高侍卫误会了。我原本打算,一天行二十里。是裴家人主动加快速度。” 高侍卫冷笑一声,摆明了不信。 孙校尉百口莫辩,索性也不说了。 高侍卫又不是没长眼睛,接下来一路同行,睁眼看就知道了。 高侍卫很快就开了眼界。 老妇们抱着幼童坐在囚车上。裴家女眷分了几队,每队都有人领头,裴六姑娘步伐忽快忽慢,督促提醒鼓舞所有人前行。 没了成年男丁的裴氏一族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没有崩溃,沉默坚韧地前行。或许队形还显粗糙,不够整齐,却有种倔强固执的勃勃生机。 裴六姑娘,撑起了裴氏一族的天。 高侍卫神情复杂,久久无言。 晚上到了驿馆,高侍卫主动去寻孙校尉闲话,一句没提裴家,心照不宣地就算低头赔不是了。 孙校尉当然不会计较,甚至主动招呼高侍卫一同用晚膳。 要一路同行几个月,关系太僵硬了确实不便。 高侍卫也就应下了。 孙校尉打发伶俐的黑痣大头兵去厨房,不到片刻,黑痣大头兵就蹿回来了,双手端着大托盘,上面摆了满满四盘肉,竟还有一小壶酒。 “裴六姑娘请厨子做了几道菜,请校尉和高侍卫小酌两杯。” 财可通神。 五百两银票,兑换成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匣子里。裴六姑娘出手大方,赏了个银锭子,厨子精神抖擞地整治了几道拿手菜。 黑痣大头兵眉开眼笑地将菜和酒放在桌子上:“六姑娘也请了我们两道菜,还有两坛子酒。” 当差不喝酒,这是军营里的规矩。出门在外,规矩难免活泛一些。五十多个人分两坛子酒,一人喝个小半碗,解了馋,也不会耽搁正事。 这位裴六姑娘,年岁不大,行事却实在圆融老练。 孙校尉和高侍卫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唏嘘。 可惜是罪臣之女,要被流放幽州。实在可惜! 孙校尉高侍卫欣然对酌,大头兵们大快朵颐。 驿馆里有现成的石磨,一头驴子拉着石磨转了一个时辰,磨出了几袋面。 吴氏等二十来个能干妇人,和面揉面,忙活到半夜,蒸出的热馒头堆得如小山一般。 裴青禾连着吃了五个暄软馒头,喝一大碗热乎乎的菜汤,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裴芸裴燕裴萱裴风围坐在裴青禾身边。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接连几日长途跋涉消耗体力,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大吃。 “堂姐,明天还能吃热馒头吗?” 裴风打了个幸福的饱嗝,一脸期待地问。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点了点头:“当然能。” 这十几车粮食,足够裴家老少三百多口一路吃到幽州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操练。 裴燕裴萱一同咧嘴欢呼。裴芸到底年长几岁,性子稳重,迟疑地低语:“是不是该省着吃,免得到了幽州挨饿。” 裴青禾挑眉一笑:“放心,到了幽州,我自有办法。” 奇怪。 说起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青禾堂妹语气为何这般熟稔笃定? 裴芸心中疑惑,还没问出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惶的尖叫。 …… (本章完) 第13章 急病 第13章 急病 陆氏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身边人及时扶住陆氏,慌张急切地呼喊起来。 裴青禾笑容一凝,迅疾起身过去。 陆氏眼前天旋地转,直冒金星,连眼前的人影都看不清,就剩一张比死鸭子还硬实的嘴:“我没事。” 还没事。脸孔惨白,目光涣散,胸口急剧起伏。眼看着有进气都快没出气了。 陆氏心气大脾气坏,别扭又固执。之前三番五次挑衅她这个族长,都被她无情地拍扁。这几日,陆氏一直怄着气,一把年岁了,不肯坐囚车,非要自己走。晚上和面揉馒头,陆氏也跟着从头忙到尾。 结果,就成眼前这样了。 裴青禾皱眉,转头道:“芸堂姐,请大夫过来。” 裴芸应声而去。 陆氏大口喘息,费力挤出一句:“我歇一歇就好了,不用大夫。” “想活命,就闭上嘴,别说话。”裴青禾心里窜着一股无名怒火,神色冰冷:“实在活得不耐烦了,明日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直接挖个坑躺进去。” 陆氏被气得直翻白眼。 冯氏心惊肉跳,抓住裴青禾的手:“青禾,你少说两句。” 裴青禾如何能不怒? 前世,陆氏也是这样,没折腾多久就一命呜呼。这样下去,必然会重走老路,埋骨他乡。 不惜命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怜悯。 裴青禾对众人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们都去睡。明天五更起床。” 这几日下来,裴青禾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族人都很顺服,很快散去。 年轻大夫抱着药箱过来了,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孔比陆氏还要白三分。打开药箱拿出细针的时候,手一直微微颤抖。用力一扎,血珠直冒。 奄奄一息的陆氏被扎得痛呼一声。 年轻大夫手又是一抖。 “等等!”裴青禾拧了眉头:“你到底会不会治病?” 十三岁的少女,身形纤细,眉清目秀,却散发着和年龄身形绝不相符的凛冽霸气。 被她这么冷眼看着,年轻大夫心虚又慌乱,勉强张口应道:“会……我当然会。我师傅是县城里唯一的大夫,绰号赛华佗。我九岁就跟着师傅学医,整整学了十年才出师……” “你多大了?”裴青禾冷不丁问道。 年轻大夫反射性地答道:“十九。” 众人:“……” 原来是刚出师的小郎中。 瞧他那副抖若筛糠的模样,该不是从没正式给人看过病吧! 裴青禾问道;“你看过几个病人?” 年轻大夫求生欲十分旺盛,迅速答道:“师傅看病的时候,我都在一旁,经验丰富得很。这位老夫人,心火过旺,忧思过度,太过疲累,喝几副药,好吃好睡养一两个月就行了。” 感情之前根本就没单独看过诊。说不定,也没出师。就被高侍卫“请”来了。 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裴青禾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道:“别施针了。直接开方熬药。” 年轻大夫明显地松了口气,拔针的动作倒是利索。抓药熬药也很熟练。 药熬好了,晾了片刻。年轻大夫有些为难地搓搓手:“老夫人昏睡不醒,这药……” 裴青禾伸出手。 年轻大夫一愣。 一旁的裴芸顺手将药碗递了过去。 裴青禾接过药碗,左手用力捏住陆氏的下巴,然后一碗黑乎乎的药灌下去。 陆氏被汤药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惨白的脸孔瞬间涨的通红。 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陆氏气喘吁吁地睁眼,愤怒地瞪着孙女:“你要呛死我不成。” 裴青禾面无表情:“你这般折腾,就是不想活了。早一点迟一点闭眼,有什么区别?” 陆氏热血上涌,气得全身簌簌发抖:“裴青禾!我是你祖母!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这是忤逆不孝!” 裴青禾神色漠然:“等去了黄泉,你向我爹狠狠告一状,让他替你出气。” 陆氏:“……” 年轻大夫瞠目结舌。 真是开了眼界! 裴芸默默起身,临走之际,看了年轻大夫一眼。年轻大夫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出去。 陆氏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 裴青禾冷然道:“你要继续作天作地,没人拦着你。” “流放路上,谁死了都不稀奇。草席一裹,在路边埋了就是,死后做个孤魂野鬼也罢。” 说完,起身到一旁铺好的稻草上睡下。 陆氏气急败坏,想骂人,既没力气也没底气,只能瞪眼干生气。喝下去的汤药慢慢起效,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再睁眼,天已大亮。 这一段官道不太平整,囚车不时颠簸,陆氏被晃得头晕目眩,阵阵反胃想吐。 陈氏扶着陆氏的头,将水囊递到她嘴边:“趁着温热,快些喝了。” 陆氏喝完药,更想吐了。 陈氏说道:“青禾特意嘱咐了,药喝下去不准吐出来。不然,直接将你抬下车,扔到路边。” 陆氏气地眼角直跳:“这混账东西!” “大嫂,”陈氏也沉了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裴家男人都死光了,风哥儿他们都太小,能担得起事撑着门户的是青禾。” “这几日,她为了裴家老少的生路忙碌操心,我看着都心疼得很。” “她是族长,要管束住族人,得树立说一不二的威信。你这个嫡亲的祖母,又做了什么?” “人前拆台,人后发牢骚,处处跳出来和她作对。” “有你这样的祖母吗?你这般闹腾,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氏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妯娌几十年,她和陈氏闹口角,从来就没赢过。裴青禾哪里是让陈氏来照顾她,这是成心气她来了! “青禾堂姐,祖母不会被气出个好歹吧!”裴燕在裴青禾耳边嘀咕。 裴青禾随口道:“不好说。祖母气性这么大,说不定就被气得立时合眼。” 裴燕毫不犹豫地站青禾堂姐这一边:“祖母是个偏心眼,眼里只有风堂弟越堂弟。” “这把年岁了,不好好照顾自己,非要作天作地。生病也是自找的。” 可见陆氏这个祖母实在不怎么样。 亲孙女都不喜欢她。 祖母陆氏不是反派恶人,她就是一个重世俗礼教思想陈旧的刻板长辈~她和裴青禾之间的激烈碰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的争斗~ (本章完) 第14章 操练(一) 第14章 操练(一) 裴青禾嘱咐陈氏看顾陆氏,又叫来年轻大夫。 这个十九岁的年轻小郎中,姓包,大名一个好字。 他原本是个孤儿,九岁时被赛华佗收养,说是徒弟,其实就是拎药箱熬药打杂的药童。赛华佗也没真心教导他多少医术,全凭一双眼两只耳朵。 当日高侍卫在县城里寻大夫,赛华佗唯恐自己被抓壮丁,伸手就指了包好这个倒霉鬼:“大人,我都五十多了,禁不起长途跋涉颠簸。包好是我徒弟,学了十年,已经出师了。大人将他带上便是。” 结果,包好就跟着兵大人们来了。 昨晚,是包好第一次施针。 平日看了百次千次,暗中拿自己胳膊练过不知多少回,动真格的时候,心慌手抖,哪里还能扎得准。 不过,开药方熬药这等事,他就熟练得很了。师傅赛华佗给人看病开药方,头疼脑热肚痛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张药方,他早就倒背如流了。 裴芸昨晚一问,包好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没办法,凑合着吧! 裴青禾看着包好:“包大夫,每日熬药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祖母性子急脾气坏,还请你多担待。” 年轻的包大夫胆子显然不大,昨晚被裴青禾的冷厉霸道震住了,此时格外温顺听话:“裴六姑娘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老夫人。” 裴青禾略一点头。 陆氏在囚车上躺了几日,每日三顿汤药一顿不落,暄软的白面馒头用热水泡了,也能吃上一两个。 裴青禾得了空闲就过来,恶声冷语,冷嘲热讽,倒是激得陆氏有了求生的斗志。 “我才不死。”陆氏躺在囚车上,愤愤地咬一大口馒头,仿佛咬一口谁的肉,奋力咀嚼:“我不能趁了那个臭丫头的意。” “她嫌弃我这个累赘,巴不得我死半路上。我偏不……嗝……” 陈氏哭笑不得,连忙拿水囊过来,给陆氏喂一口水:“行了,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噎着。” “大嫂已经有力气骂人,看来是熬过一劫了。我劝大嫂一句,以后这等没影子的话就别说了。” “要是让燕丫头风哥儿听见了,肯定去青禾那告状。” 连着吃了几日的白馒头,裴青禾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急剧飙升,威望正隆。裴燕裴风更是裴青禾的忠实跟班。 “我是她祖母,”陆氏色厉内荏:“她能吃了我不成。” 陈氏瞟她一眼:“青禾过来了。” 陆氏立刻闭嘴,合上眼装睡。 陈氏咧嘴直乐。 这也是流放路上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整日行路,着实辛苦。好消息是吃了一车粮食后,多了一辆木板车。走累了,能换着去歇一歇。 照这样下去,一路走一路吃粮食,空出的木板车就会越来越多。还有十几匹还算健硕的骡子驴子,可以带去幽州。 裴青禾对此很满意,私下送了五十两银子给高侍卫,又送了孙校尉五十两。 这都抵得上两人一年的俸禄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高侍卫不发牢骚也不皱眉头了,偶尔还会主动骑马去山林里猎些野味。大头兵们能吃上肉,裴家老少跟着喝些肉汤,肚子里也能有些油水。 孙校尉对裴氏老少的看管也愈发松泛。裴家老少的干粮,一开始是白馒头,后来多了菜馅变成包子,这两日已经有肉馅了。 每日裴青禾都会“请”一位东宫侍卫快马去前边的驿馆,提前备好肥瘦相宜的猪肉。 要操练,只吃饱是不行的,还得吃肉。油水充足,才有足够的体力。 箱子里的银锭子,流水一般地出去。 管银子的吴婶娘,心疼地脸都快抽筋了,将箱子抱得紧紧的:“青禾,一共五百两银子,这都快一半出去了。要不,还是省着点用吧!留些银子到幽州……” “这些银子省不得。”裴青禾正色道:“高侍卫出人出力,我们要表示心意。孙校尉那里更要打点。不然,我们哪有眼下的好日子。” 这倒也是。 罪臣家眷流放,病死饿死累死在路上的,比比皆是。被押送官兵欺凌的,也不罕见。 裴家老少现在过的日子,哪里还像流放? 吴婶娘忍痛将箱子放了回去,长长叹息:“现在都用了,到幽州可就什么都没了。” 裴青禾挑了挑眉:“到幽州,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难道能变出银子粮食不成? 想到粮食,吴婶娘忍不住多嘴一句:“粮食是不是也该省着些?” “不能省。”裴青禾道:“吃饱才有体力操练。” 这些时日,裴青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过,操练二字一出口,便显出了几分凛冽的意味。 吴婶娘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是裴氏一族的族长,你在前领路,我们都跟着你走。” 这位九房的婶娘吴氏,闺名秀娘,今年四旬。 前世她带着妇孺老少挣扎求生,身边人陆续死去,撑下去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只有三十多人。吴秀娘是其中最沉稳也最值得信任的一个。起义军的钱粮一直都由吴秀娘掌管。 裴青禾定定地看着吴秀娘,透过这张熟悉的脸孔,仿佛看到了前世不甘命运鄙薄愤怒前行的自己,心头热血奔涌。 “放心,我一定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不但要活,还要好好地活。吃饱穿暖,无人敢欺!” 裴青禾的眼中闪着两簇火焰。一簇是自信,一簇是蓬勃的野心。 吴秀娘被这份强烈的情绪感染,心中滚烫,用力点点头。 裴青禾挑眉,说了下去:“要过好日子,首先要有自保的能耐。我已经列了几条操练的要领,请婶娘叫几位队长都叫过来。” 八岁以下的女童男童太小,能勉强维持队形不掉队,就算不错了。 六十以上的老妇行路不易,轮换着坐囚车。当然,坐在囚车上也不闲着,三岁以下的幼童都由她们来照料。 需要操练的主力,是裴燕裴芸冒红菱吴秀娘这四队,加上裴青禾自己,共计一百五十九人。 (本章完) 第15章 操练(二) 第15章 操练(二) “从明日起,你们四队,听我口令行路。” 裴青禾不喜啰嗦废话,简洁明了地宣布操练要领:“要做到行令禁止。” 裴家是传承几代的将门,家中有祖辈传下的兵书。练兵之道,说来无非就那么几条。 身为主将,要以身作则,言行合一,奖惩合度,树立威信。 最重要的,是要让麾下的士兵们吃饱穿暖,拿足军饷。如此才能忠心追随主将。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是练兵的最高境界。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眼前的裴家女子们,大多有些武术根基,身体也算康健。稍加训练,便有了几分模样。 照着目前的速度,遥远漫长的一千多里流放路,两个月光景也就走到了。趁着这两个月,让裴家女子们练体力练耐力练队形队列,再将军令军纪刻入她们脑海。 等军令二字映入脑海融进血液里,裴家军也就初步有了雏形。 “是!” 裴燕声音响亮,第一个应下。 裴芸就沉稳多了,点头应是。 冒红菱略一犹豫,小声问道:“这么练,会不会太扎眼了。毕竟是在流放途中,万一落入有心人眼中,再招来祸事,可就不妙了。” 裴青禾目中闪过赞许:“二嫂心思细致,说的有理。这样练兵,确实扎眼。所以,我这些日子以银子和酒肉喂饱了高侍卫,也堵住了孙校尉的嘴。” 随行的东宫侍卫一路庇护,押送官不吭声,还有谁会多事多嘴? 官道上,确实不时遇到路人。普通百姓见到高头大马的大头兵,远远就避让过去。行商的也不敢惹事。退一步说,就算有人发现流放的女子言行举止古怪,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报官。 冒红菱眼中流露出钦佩:“还是你想的周全。” 婶娘吴秀娘接过话茬:“要怎么操练,都听你的。” 裴青禾早有准备,低语数句。几个队长默默记下,然后各自召集自己这一队的人,将几道简单的军令传下去。 白日经过一片竹林,裴青禾借刀砍了一截竹子。此时拿出来,用一把匕首细致地做竹哨。 这把匕首,长约三寸,闪着锋利的寒光。是裴青禾了五两银子,从方脸大头兵手里换来的。 方脸大头兵喜滋滋地收了银子。发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回去之后就能娶媳妇了。 孙校尉看方脸大头兵那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抽了抽嘴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 匕首精致小巧,藏在怀中不扎眼,关键时候能保命。 裴青禾握着匕首,飞快地削着竹子,竹哨很快成型。 冯氏正低着头做衣,偶尔抬头看一眼,忍不住惊叹:“青禾,你用匕首怎么这般熟练!” 那把小巧的匕首,在裴青禾手中上下翻飞,比她手中的绣针还要灵活。 裴青禾随口道:“杀人杀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 冯氏被逗乐了:“乱嚼舌头。” 裴青禾笑了一笑,继续低头做竹哨。 前世到幽州后,她被虎爪伤了脸,破相毁容。她根本无暇在意。 半张狰狞可怖的脸孔给她增添了更多的威慑。她领着裴家军四处杀匪抢大户,死在她刀下的不知凡几,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也不为过。 十几年的厮杀苦战,磨炼出一身杀人的本事。 不论什么兵器,到了她手中,都是杀人利器。 …… 隔日五更。 天色微亮,热腾腾的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方脸大头兵先摸了摸怀中的银子,然后转头咧嘴笑道:“这也太香了。” 黑痣大头兵也馋得直流口水。 大头兵们平日行军赶路,有干饼子果腹就算不错了。一群臭军汉,就是想吃点好的,也没那个厨艺。 现在就不同了。裴家这一群女子,身体壮实健步如飞,行路不弱于男子。晚上也不闲着,半数做衣,为苦寒的北地生活做准备,另一半人揉面剁馅做包子,四更天就蒸上了。 再烧一锅热汤,配着肉包子吃,简直是神仙日子。 “六姑娘就是敞亮。” 肉包子吃得满嘴流油,大头兵们一口一个六姑娘,叫起来亲热极了:“昨日买了两头猪,包子里全是肉。” “还有这肉汤,喝着喷香。” “六姑娘真是大方,银子不眨眼。”黑痣大头兵抵了抵方脸大头兵:“就你那把破匕首,竟换了五两银子!” 方脸大头兵洋洋自得:“这是我两年前跟着老大抄家时找到的好东西。可不是什么破匕首,削铁如泥!六姑娘识货!你这双眼睛是白长了!” 其余大头兵都羡慕得很。 他们每个月二两军饷,还时常被拖欠克扣,领了银子转头吃喝嫖赌出去。一个个两手空空,钱袋子比脸干净。 方脸大头兵有运气,随身带的匕首被六姑娘看中,高价买了去。 “我这儿有一把旧弓,”一个圆脸大耳的大头兵贼头贼脑地说道:“是从战场上剿来的,虽然破了些,也勉强能用。不知道六姑娘肯不肯买。” 黑痣大头兵还有几分理智,警告地瞪一眼过去:“匕首不惹眼,我们不说,谁也不知道。弓箭这么扎眼,要是被人知道你私卖弓箭给流放罪臣,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圆脸大头兵嘴上应是,转头就悄悄去寻裴六姑娘“闲话”。 启程的时候,中间的粮车上多了一个鼓囊囊的灰布包,藏在粮袋中间,半点不惹眼。 圆脸大头兵怀中多了十两银子。 孙校尉被生生气乐了,将方脸圆脸两个大头兵叫过来臭骂一顿。两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忙孝敬一半给孙校尉。 孙校尉这才消了气。 高侍卫默默抽了一回嘴角,对几个东宫侍卫低语:“这些大头兵穷疯了,被银子迷昏了头,连武器也敢卖给裴家。” “你们几个都机灵点,别做这等蠢事。” 东宫侍卫们齐齐点头。 他们帮着六姑娘跑腿传口信,就有银子可拿,才不屑做这等犯忌讳的事。 哔! 清脆响亮的竹哨声骤然响起。 高侍卫一惊。 孙校尉也是一愣,迅疾转头。 裴六姑娘脖颈上多了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的竹哨被再次吹响。 开始练兵啦^_^每天看到这么多书友留言,很开心。写文最大的快乐,就是来自书友们的喜欢认可。每天早上七点,不见不散o(* ̄︶ ̄*)o (本章完) 第16章 竹哨 第16章 竹哨 竹哨的哨音清脆至极,如晨间鸟鸣。 两声哨音过后,裴家老少迅速出来,老妇抱着幼儿上车,其余人各自成队。 又是一声哨音,队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齐整。 裴青禾略一点头,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孙校尉说道:“孙校尉,我们准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孙校尉神色有些复杂:“裴六姑娘,这竹哨……” 裴青禾不慌不忙地解释:“长辈们耳背,扯着嗓子喊破喉咙都听不见。堂弟堂妹们年幼淘气,爱四处乱跑。我用竹哨提醒她们一二。” 理由很充分。 一点都不过分。 孙校尉点头表示理解,上马后甩了一声响亮的马鞭,高呼立刻启程。 大头兵们纷纷上马,在前开道。几个东宫侍卫在一旁策马,不疾不徐地前行。 裴家老少在哨音响起后迈步前行。 半个月下来,队形已经有些模样,今日格外精神齐整。 走了一个时辰,裴青禾吹响竹哨,示意众人停下,喝水休息。 孙校尉看一眼高侍卫。 高侍卫咳嗽一声道:“裴家人老实听话,倒是省了孙校尉操心。” 这话也没错。 孙校尉不是第一次做押送官。往日这是个正经的苦差事,每天呵斥怒骂,用鞭子抽打,赶着一堆哭哭啼啼的人往前走。时不时抬具尸首扔去路边,晦气得很。 这一趟押送裴家人,腰包鼓囊囊的,一路好吃好喝。裴家老少沉默安静,每日行路三十里。照这样的速度,两个月就能到幽州。他这个押送官也能早些办妥差事回军营。 也罢,随裴六姑娘折腾就是了。 孙校尉拿起水囊,咕嘟嘟喝了一大口,然后咦了一声:“这水怎么是温的?” 方脸大头兵伸长脖子答道:“六姑娘说了,喝生水不好。烧开了凉一凉再喝,这样不易生病。” “半夜生火蒸包子的时候,顺带烧十几锅热水。大家就都有热水喝了。” 最后,方脸大头兵还来了一句:“六姑娘想的真周全!” 孙校尉抽了抽嘴角:“六姑娘这么好,你索性别当兵了,到了幽州你就留下,做裴家的上门女婿不是挺好。” 方脸大头兵缺心眼少根筋,压根没听出这是讥讽,竟然认真地考虑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孙校尉气得踹了一脚过去。 方脸大头兵嘿嘿一笑闪过,招呼另外几个大头兵去捉野鸡。裴家有一位夫人厨艺特别好,煨的野鸡汤喷香。他吃了一回念念不忘。 裴青禾闲着无事,转头招呼:“芸堂姐,燕堂妹,我们也去那边林子里转转。”松松筋骨,顺便找些吃的。 裴芸裴燕笑着点头。 裴萱和裴风两个忠实小跟班,立刻跟了上来:“青禾堂姐,我们也去。”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伸手捏了捏裴萱圆圆的可爱小脸蛋:“好。” 裴风默默上前,挤开裴萱,将俊俏的小脸蛋凑了过来。裴青禾失笑,也捏了捏自家堂弟的小脸:“走吧!” 裴风这才咧嘴笑了。 裴萱翻了个白眼。 这个裴风,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多得很,最爱和她攀比,争夺青禾堂姐的注目和关爱。 裴风也冲裴萱撇撇嘴。 他是青禾堂姐嫡亲的堂弟,裴萱是隔了房头的,论血缘亲疏,都不及他。 裴萱的亲娘年轻时候是青楼女子,被裴萱亲爹赎身后进了裴家做妾,生裴萱时难产身亡。裴萱自小没有亲娘,嫡母也不待见她。 也不知青禾堂姐怎么会选裴萱做七队领头,还格外亲昵喜爱。 裴青禾将两个小萝卜头的挤眉弄眼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 树林在官道附近,走几百米就进了林子。裴青禾拿出匕首,砍了一根小臂粗细的树枝,飞快地削出尖刺,然后递给裴芸:“凑合着用。” 裴芸应一声,接过这柄简易粗糙的木枪,手腕一动,抖出几朵枪。 裴燕双目放光:“堂姐,我也要。”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手起匕首落,又一根树枝落下。 裴萱裴风还小,树枝特意选得细一些。 裴青禾手中有匕首,虽然小巧,却是真正的利器。她在前开道,很快发现了一窝野兔子。 裴青禾回头,比了个手势。 裴芸等人点点头,有默契地散了开来。 就见裴青禾一个闪身上前,身轻似燕迅疾如箭,竟活捉了两只。另外几只兔子被惊得四处奔逃,被裴芸裴燕各自抓了一只。 裴萱年岁不大,动手时却格外凶猛,直接刺死了一只。野兔子被挂在木刺上,血淋淋的。 裴风慢了一步没抓到,本就郁闷,再看裴萱得意洋洋的模样,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裴青禾忍着笑,将手里的兔子塞一只到裴风怀里。裴风手忙脚乱地抱住,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晚,白馒头管饱,香喷喷的野鸡汤每人一碗。几只野兔子大火炖出来,每人分了一小块。 美味抚慰了众人行路的艰辛痛苦。 隔日,三声竹哨响后,裴家人再次前行。 三声哨音集队,两声哨音启程,一声长哨音停下。哨音短促催促加速,哨音悠长示意放慢速度。 裴青禾不时吹响竹哨,调节控制行路的速度和节奏。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小插曲。譬如一吹竹哨,小狗儿就要尿一回,时常弄湿冯氏的衣裳。 再譬如,裴风不甘自己这一队被裴萱那队比下去,谁不听哨音指挥乱跑,他就气势汹汹地去揍谁。 裴越被揍得最多,哇哇哭着来找青禾堂姐告状:“堂姐,堂兄打我。” 裴风绷着小脸,怒道:“哨音让停下,就你乱跑,不打你打谁。” 裴越委屈极了:“我听不懂。” 裴风更气了:“就这么几种哨音,你怎么就听不懂了?笨死了!比猪还笨!” 裴越哭得更响了:“堂兄骂我是猪。” 裴青禾毫不犹豫地站在裴风这边,维护队长的威严:“都几天了,几个简单的哨音还听不懂,确实够笨的。” 裴越扯着嗓子要大哭,裴青禾一个凉凉的眼神飘了过去:“不准哭。” 裴越嗝一声,哭声咽了回去。 …… 多多投票留言啊~新书期需要大家的呵护垂怜~(@^_^@)~ (本章完) 第17章 锤炼(一) 第17章 锤炼(一) 躺在囚车里的陆氏,看着这一幕,很是心疼宝贝孙子,吃力地坐起来:“越哥儿走累了,到祖母这儿来。” 裴越看一眼神色淡漠的青禾堂姐,迈出去的左脚又悄悄收了回来。 这半个多月来,所有人行立坐卧都听裴青禾号令行事。裴青禾已树立起了绝对的权威。 别看裴越才五岁,也知道该看谁的脸色听谁的话。 裴青禾没发话不点头,任凭陆氏怎么哄,裴越就是不敢动弹。 “去车上吧!”裴青禾终于发了话:“以后要听裴风的话。再胡闹,我动手揍你。” 裴越应了一声,蔫头蔫脑地爬到了囚车上,抱着祖母陆氏的胳膊。 陆氏将裴越搂进怀里,自以为不露痕迹地瞪裴青禾一眼。 不痛不痒,毫无威慑。 自从确定陆氏熬过一劫捡回一条性命,裴青禾就懒得理会陆氏了。她转头,表扬了裴风几句:“你今天做得对。你是队长,就得管束他们。” “谁敢不听你的,我亲自动手教训他。” 裴风挺着胸脯,用力点头,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一阵突兀的哭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裴青禾皱了皱眉。 “我不走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妇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天走日日走,脚都快磨断了。” “谁爱走谁走,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这个年轻妇人,是十二房的媳妇赵氏。裴家媳妇大多出身将门,赵氏却是例外。赵氏的亲爹是礼部郎中,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嫁进裴家后,赵氏和夫婿性情喜好不同,感情平平。 裴家遭逢大祸,赵氏唯一的独子正好过了八岁,被拖上刑场砍了头。 赵氏的天就此塌了。这些日子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随众人前行。今日实在走得累了,就如弓弦猛然崩断,所有精气神一泻而空,哭得撕心裂肺。 冒红菱耐着性子劝慰。 赵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有小狗儿,我什么都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还要天天遭这样的罪!让我死了算了!” 心里苦,身体更苦。 每日走几十里地,脚底都是水泡,腿酸胀麻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四堂嫂,”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去车上歇一段。” 赵氏悲从中来:“歇了也没用。我不比你们,我自小就体弱,根本走不到幽州。你们把我扔下吧!我不想活了……” 低落消沉的情绪,瞬间蔓延。不知多少女子转头,红了眼眶。 流放之路太漫长了。 练兵实在太苦了。 她们这般辛苦挣扎,真的有用吗? 裴青禾冷不丁伸手,劈了赵氏一掌。赵氏眼睛一翻昏了过去,哭声戛然而止。然后,裴青禾吩咐冒红菱等人将赵氏抬去驴车上。 操练当然辛苦。 练兵哪有不苦的? 不苦哪来的军纪?不苦哪来的行令禁止?不苦哪来的坚韧斗志和健硕身体? 好话说上天也没用,就得一点点磨炼。就如在烈火中打铁一样。 熬不过去,废铁一块。熬得过去,才是利器。 这一段官道不太平坦,驴车颠簸个不停。赵氏一个时辰后被颠醒了,头晕犯恶心,吐了两回。 到了晚上,赵氏发起了高烧。 包大夫开了药方,熬了一碗浓浓的汤药灌下去。 赵氏喝了汤药,却没退烧。 在木板车上躺了几日,第三天下午,赵氏咽了最后一口气。 草席一裹,埋在官道边,连木牌都没立一个。 裴家的年轻媳妇们,哭红了眼,用泪水送赵氏最后一程。 一片悲戚中,唯有裴青禾神色平静,近乎淡漠:“已经耽搁大半个时辰了。大家擦了眼泪继续走,天黑之前要赶到驿馆。” 冒红菱心中难受,忍不住张口:“就这么简薄地埋了,不能去买一具棺材来么?” 话音刚落,裴青禾冷冷看了过来。 冒红菱心里一紧。 下一刻,裴青禾冷凝的声音响起:“裴家被流放,我们是罪臣家眷。几位东宫侍卫,是为了保护我们平安。跑腿打杂不是他们的差事。” “谁不惜命,就像四堂嫂这样,死了就地埋了,做个孤魂野鬼。” 冒红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就差一点点。 那一天夜里,如果不是裴青禾寻到了她,她就用腰带了结了自己。 然后草草掩埋做孤魂野鬼。 坐在囚车上的陆氏,心里也直冒凉气,阵阵后怕。 如果没有大夫没有汤药没有囚车,她这条老命早就交代了。 “想活下去,就给我打起精神,挺直腰杆,继续向前走。” 裴青禾扬高声音:“要是赶不上驿馆,晚上没热水,也做不了馒头。大家就都饿肚子吧!” 冒红菱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大声应道:“族长说的对,我们继续走。” 很快,响起稀稀疏疏的回应声:“走。” “听族长的。” 裴青禾用力吹响口中竹哨。 众人一听哨音,迅速集队,不到盏茶功夫,再次踏上行程。 没有哀痛的时间,所有人继续向前。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孙校尉,心中涌起复杂又微妙的情绪。裴六姑娘,生错了性别。如果是男儿……不对,是男子早就被砍头了。 这等狠厉果决的脾气和驾驭人心的手段,是他生平仅见。 日后,裴六姑娘必成大器。 …… 今日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天黑之后才赶到驿馆。 众人心情阴郁,没人说话,连淘气的裴越也格外老实。缩在祖母陆氏身边,小声说道:“祖母,我饿。” 陆氏也饿。 只是,这等时候,大家都没心情做饭。只能吃驿馆准备的干饼子。 黑乎乎的干饼子,粗糙难吃,带着一股子酸味。吃了这么多天的白馒头肉包子,忽然回头吃干饼子,真是难以下咽。 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待到凌晨时,雨越来越大,倾盆而下。 流放的规矩,便是天下掉刀子,也不能停下。 孙校尉看着哗啦啦的大雨,犹豫许久。 裴青禾主动过来了:“孙校尉,是不是该启程了?” (本章完) 第18章 锤炼(二) 第18章 锤炼(二) “外面雨这么大,不知要下多久。”孙校尉看着裴青禾:“冒雨赶路,所有人都得淋雨。就一个大夫,熬药都熬不过来,是要死人的。六姑娘就不怕吗?” 语气已经松动了。 裴青禾心中暗松口气,轻声道:“我们走了几百里地,再有几日就到冀州了。朝廷离得远,我们在这里停一两日修整,想来没人留意。” 何止没人留意。 流放罪臣家眷的死活,根本就没人关注。 更何况,之前每日行三十多里,赶路的速度比预期快了一倍。 孙校尉自己也不乐意淋雨赶路,他手下几十号人哪!战马也禁不住。 孙校尉没有立刻松口,是想索要些实在的好处。裴青禾心中有数,得了孙校尉应允后,转头就悄悄送了二十两银子。 孙校尉拿了好处,立刻传令下去,雨大路滑,不宜赶路,所有人留在驿馆,雨停了再赶路。 大头兵们眉开眼笑,凑到一处扔骰子取乐。 接连不断地赶路,裴家老少们都很疲惫。终于能卸下疲倦躺一日了。 裴青禾毫无倦容,先巡了一圈,然后将裴燕裴芸等队长召集到一处,安排接下来一段时日的训练内容。 裴芸等人听了之后,个个瞠目结舌。 练队形练体力练耐力听军令,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裴青禾竟还要练兵器? 就连最崇拜裴青禾的裴燕都听傻了,脱口而出道:“我们哪有兵器?” “你手里有把匕首,木板车上有一架旧弓箭,还有两柄带缺口的破刀。我们这么多人,要怎么练?” 那两把破刀,也是用银子从大头兵们手里换来的。 紧急时倒是可以防身。想拿来练兵,确实不太现实。 裴青禾早有打算,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场暴雨,少说也得下个一两日。我打算趁着这时间,给大家找些结实的木棍。” 擅长用枪的冒红菱精神一振,立刻接了话茬:“这个好。走路时当拐杖,能借些力。还能当长枪来用。” 裴芸立刻道:“官道附近就有树林,可以就地取材。我去叫些人来。” 裴青禾却道:“不用冒雨出去。驿馆里就有木料,婶娘拿些银子出来,直接去买。” 吴秀娘一想到越来越轻的银匣子,心里就阵阵抽痛:“青禾,银子真的得省着些用了。这样下去,根本撑不到幽州。” 裴青禾随口笑着安抚:“说不定,半途有人给我们送银子来。” 说笑几句后,吴秀娘捧着一个银锭子去寻驿馆里的厨子。没错,这些粗细不等的木料,都是劈来烧火的。驿馆里备了半屋子。 厨子看了白的银子,亮眼放光,十分痛快地应道:“木料只管用,这里有三把斧头,也只管拿去用。” 劈啪的声响,混合着暴雨落地的声响,飘入东宫侍卫们耳中。 几个东宫侍卫闲着无事,去厨房瞧热闹。方脸大头兵们也一并来凑热闹。 这一瞧,众侍卫纷纷心中咋舌。 十余斤重的沉重木斧,在裴六姑娘手中犹如绣针,扬起落下,干脆利落。碗口粗细的木料,一劈两半。 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能入选东宫侍卫,都是有真本事的,眼光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大头兵们强得多。 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不浪费一丝体力。裴六姑娘是真正的高手。 另外两把斧头,裴芸裴燕等人轮换着用。唯有裴青禾,一直没有换过人,劈了半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 厉害! 太厉害了! 方脸大头兵跃跃欲试:“六姑娘劈了半天,定然累了,换我来试试。” 裴青禾十分领情,冲方脸大头兵一笑:“那就多谢了。” 方脸大头兵傻呵呵地一笑,接过斧头,用力劈了起来。 黑痣大头兵和圆脸大头兵挤眉弄眼地坏笑。 他们都是十来岁进的军营,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勉强混个肚饱,娶不起媳妇。偶尔弄些银子,去逍遥一晚。方脸大头兵平日里一口一个六姑娘,时常被他们私下取笑。 粗略劈出来的木棍,既不圆润也不光滑,到处都是扎人的木刺。 方脸大头兵难得细心一回:“我拿刀来修一修,免得六姑娘拿着扎手。” 裴青禾微微一笑:“不用修,这样正好。” 随手拿了一截布头,将木棍的一段缠了几圈,正好可以握在手中。满是木刺粗糙至极的木棍,也多了几分杀伤力。 一直冷眼旁观的高侍卫,忽地说道:“今日大雨,不能赶路,闲着无事。裴六姑娘指教几招如何?” 东宫侍卫和大头兵们都兴奋地鼓噪起来。 裴青禾看高侍卫一眼:“动手伤和气,还是算了吧!” 高侍卫:“……” 真正的高手只杀人,不过招。 裴青禾没有放狠话,也没露杀气,淡淡一句,就将高侍卫噎得哑口无言。 几个侍卫见老大吃瘪,纷纷转头偷笑。 两天后,雨停了。 修整了两日的裴家老少,手中多了木棍,走路时轻省了不少。而且,有兵器在手,便有了自保的信心和底气。裴氏女子们抬头挺胸,目光清明,格外精神。 休息喝水的时候,裴青禾将裴风裴萱叫过来,耐心地教他们怎么用棍揍人。 裴风将手中木棍耍得霍霍生风,得了裴青禾几句夸赞,高兴地小脸红扑扑的。 裴萱的习武天赋更胜一筹,几招棍法一学就会。裴风不服气,要和裴萱过招。裴萱半点不客气,几棍就将裴风揍趴下了。 陆氏看着有气,转头对陈氏发牢骚:“这个萱丫头,动手没个轻重,风哥儿的手背都刮红了。” 陈氏不以为意:“那怎么了,练武受伤是家常便饭。裴家儿郎都是这么长起来的。” 陆氏理亏,半晌憋出一句:“现在不一样。” 裴家满门男丁被斩,就剩眼前这些幼童,还不得宝贝一些? 裴萱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敢欺负裴家长房嫡出的裴风? 陈氏白了一眼过去,半点不客气:“有青禾在,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躺着歇着吧!” …… (本章完) 第19章 流民(一) 第19章 流民(一) 几日后进了冀州境内。 一进冀州,裴青禾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官道附近忽然多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 “高侍卫,我们被人盯上了。” 裴青禾沉声道:“有十几个流民,一直远远跟着我们。我放慢速度,他们也跟着走得慢。我有意提速,他们竟然还跟着。已经接连跟了两日。” “他们是在盯梢打探,等摸清我们这一行人的兵力,或许就要动手了。” 高侍卫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平安护送裴家人到幽州。太太平平地走了大半路程,警惕性降低了不少,闻言不以为意:“裴六姑娘不用过于紧张。区区几个流民,定然是被我们的粮车引来的。说不定就是想讨要些粮食。” “有我们在,他们不敢靠近。” 裴青禾眉头微微一跳,声音沉凝了几分:“不对,他们不是普通流民。” “他们分了两拨,轮流跟着我们。离得远,看不清面容长相,身体却格外健壮,根本不像流民。” 流民从何而来? 多是交不起税赋或是遭遇灾荒快要饿死的百姓,无奈之下抛家逃亡。有的饿死累死在半道。胆子大一些的,聚众成匪,去偷去抢别人的粮食。 冀州十三郡,渤海郡章武郡河间郡几个大郡,还算富足,巨鹿安平等郡就差得远了。官吏贪婪无度,旱灾蝗灾不断,有流民绝不稀奇。 流民们四处游荡抢掠。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才是常态。尾随了两日的这一伙流民,却个个体型健硕步伐迅疾,绝非寻常。 高侍卫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我派人去打探一二。” 裴青禾点点头:“有劳高侍卫。” 高侍卫叫来几个东宫侍卫,一同转身策马,驱赶流民。 那十来个流民,远远地看见高头骏马,如鸟兽般一哄而散,逃进山林里。几个骑着骏马的东宫侍卫不便也不敢深入密林,只得眼睁睁看着流民们逃窜。 孙校尉也察觉出异样,高声喝令众人停下休息。然而快步过来:“出什么事了?” 高侍卫拧着眉头低语:“有人盯上我们了。那些流民,是来打前哨的。说不得,很快就会动手。” 孙校尉面色倏忽一变:“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竟敢对朝廷官兵动手!” 押送罪臣家眷,本来就是一桩苦差事。万一路上出了差错,他第一个被牵连。 裴青禾的声音响起:“现在不是讨论他们来路的时候,得想出办法应对。” 孙校尉看向裴青禾,语气里流露出不满:“这些人莫非是裴家的仇敌?” “是又如何?”裴青禾冷然反问:“难道孙校尉要扔下我们,领着人先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身为押送官,将罪臣家眷送到流放地,才算完成差事。这一路上,他既要看管押送,也要负责流放之人的安全。裴家人出了事,他也得跟着倒霉遭殃。千辛万苦熬出来的八品武将官职,立刻就没了。说不定,这颗大好头颅,也会跟着一并陪葬。 在上位者眼中,一个八品校尉,就如蝼蚁。死不死的,根本没人在意。 孙校尉瞬间想通了许多事,面色难看极了,愤愤吐出一句:“这一伙人,就是冲着裴家来的。” “我爹生前风光得意,结过仇敌不稀奇。”裴青禾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聪明人不会选这个时候,大可以等我们到了幽州再动手。东宫侍卫走了,押送官兵也走了,没了绊脚石。山高水远,天灾人祸,都好安排。” “既然选在流放途中动手,可见这些人胆大包天,根本不怕东宫。” “再往深处想,这些人,就是冲着东宫来的。” 高侍卫脸色也难看极了。 裴青禾这番分析,有理有据。 东宫侍卫人不多,只有五个。可这五个人,代表的是东宫颜面。敢折东宫大旗的人,当今世上有几人? 孙校尉尉跑不了,东宫侍卫也躲不开,现在,他们和裴家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裴青禾放缓声音:“我们同坐一条船,就当同舟共济,共同应付强敌。” “说得轻巧!”孙校尉满腔怒气怨气,喷薄而出:“对方是谁,什么来路,有多少兵马武器,通通都不清楚。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这要怎么应付?” 高侍卫眉头紧锁。 他这个东宫侍卫,平日里护卫东宫里的主子出行,遇过的最大危险也就是斩几个死士刺客。正经大规模的打仗,他没经历过。根本没有应对的经验。 “高侍卫,你立刻派人去最近的县衙报信。”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很自然地接过了指挥权:“让县衙派人来。” “孙校尉,这里离巨鹿郡不远。你让人去巨鹿驻兵军营求援。” 高侍卫下意识地应一声是。 他习惯了听主子号令行事,此时听裴六姑娘安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妥。 孙校尉到底还有几分朝廷押送官的尊严,挣扎了一句:“如果巨鹿军不肯派人来怎么办?” 裴青禾冷冷道:“有援兵最好,没有也无妨,我们有手有脚有兵器,难道还会站在那里等着流民!” 语气中,透出冰冷的腾腾杀意。 孙校尉心里莫名有些寒意,他盯着裴青禾的脸庞:“裴六姑娘难道就不怕?” “怕有什么用。”裴青禾竟笑了一笑:“我只知道,我要好好活下去。谁敢来杀我,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轻描淡写的语气,透出强大的自信。 是没经过世事的年少轻狂?还是强悍的实力带来的自信无畏? 孙校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想挣扎几句,争夺属于押送官的威严和指挥权。 耳边响起东宫高侍卫的声音:“我们都听六姑娘的。” 孙校尉转头,和高侍卫对视。 高侍卫像是没看见孙校尉的不甘不愿,重复了一遍:“我们听六姑娘号令。” 也罢! 东宫为裴六姑娘撑腰,他有什么可争的。 孙校尉只得咬牙附和:“六姑娘请吩咐安排。” 第一场硬仗来了~~ (本章完) 第20章 流民(二) 第20章 流民(二) “这些人扮成流民,尾随我们,可见心中有顾虑,不会正大光明地攻击。十之八九会驱赶流民做前哨,真正的杀手藏在流民中间。” 裴青禾目中闪出冷冽的光芒:“我们要摸清真正的对手有多少人,战力如何。” “战场不能由他们来选,得由我们来定。” “前方十里就有一处驿馆,我们在驿馆停下。” 驿馆好歹有院子有围墙,可以简单布防。驿馆里还有驿丞和驿丁和厨子,关键时候多几个人手也是好的。 高侍卫点头表示赞成:“好,我们迅速赶去驿馆。” 孙校尉下意识地接过话茬:“如果他们不来怎么办?” “敌寇可来,我亦可往。”裴青禾冷然道:“他们不来,我们就主动出击。” 高侍卫从来没受过窝囊气,闻言热血沸腾,毫不犹豫地应道:“说得没错。这些王八羔子敢动歪心思,将他们通通杀了。” 没有背景后台的孙校尉,胆子就小多了:“万一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未必打得过。不如在驿馆里待几天,等待援兵前来。” 裴青禾看一眼孙校尉:“有援兵前来,是最好的情况。如果县衙龟缩不动,巨鹿军不愿派兵来救援,我们总不能一直在驿馆里躲着。” 他们都能想到对方来历不凡,难道县衙里的县令和巨鹿军的将军就想不到? 事涉东宫皇权之争,摆明了是一汪泥沼。聪明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谁肯来蹚浑水? 孙校尉面色愈发难看,没有吭声。 高侍卫胆量就大多了,冷笑一声道:“不用怕。我们这边有五十多人!又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我们这边能动手能拼命的,可不止这些,应该是有三百多人才对。” 高侍卫:“……” 孙校尉:“……” 裴青禾这是将裴家一门老少都算上了。 这些时日,裴青禾一直在操练调教裴氏女眷,队列整齐行令禁止,精神奕奕斗志昂扬,都是肉眼可见的。 真正动起手来到底行不行,就不太好说了。 孙校尉咳嗽一声,低声问道:“六姑娘真的有把握?” 裴青禾淡淡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孙校尉:“……” 高侍卫对裴青禾的信心就强烈多了。身为东宫侍卫,见识过裴伯仁的足智多谋,对裴仲德的悍勇英武钦佩不已。 裴青禾是裴仲德的女儿,是裴家推举出来的族长,短短一个月内将裴氏老少训练得有模有样,可见其厉害。 “要怎么动手?”高侍卫直接了当地问。 裴青禾低语数句。 高侍卫点头应下。 孙校尉深呼一口气,也跟着点头应了。 众人再次启程。 两匹骏马疾驰远去,一匹奔向县衙,一匹向巨鹿军的方向驰骋。 …… “我们被发现行踪了!” “现在该怎么办?” 官道旁的密林深处,传来几声急切的低语。 一个不屑的嗤笑声响起:“怕什么!他们发现了又能如何!我们就是来杀人的!” 这个嗤笑的男子,约有九尺高,身高力壮,目露凶光。 他姓武,在家中排行第三。堂兄武忠是魏王心腹。 武三平日基本不在人前露面,干的多是见不得光的阴暗勾当。论身手,他在魏王暗卫中足以排进前十,是真正的高手。 此次,武三带了一百个暗卫前来。为了隐藏身份便于行动,特意抓了一两百个流民。 “三哥,我远远跟着看了两天。裴家妇孺和寻常女眷可不太一样。”一个三角眼的汉子低声道:“不说别的,行路速度都跟得上行军了……” 锵! 武三漫不经心地抽出长刀,雪亮的刀锋闪着冷厉的寒光:“赵大,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一堆妇孺,你都怕上了。这样,你别跟着我了,直接骑马回去。以后有什么差事,你也别出来了。在家伺候媳妇抱孩子多好。” 一众暗卫,皆咧嘴笑了起来。 三角眼的赵大讪讪一笑,不吭声了。 武三舔舔嘴唇,目中闪过淫~~邪的光芒:“裴家可是美人窝。那个裴六姑娘,你们别乱动,要原封不动地带回去献给主子。其余美人,嘿嘿!” 暗卫们哟嚯地喊了起来,个个目中闪着亢奋。 武三站起身来,睥睨众人一眼:“他们既然发现我们行踪了,也就别躲躲藏藏了。我们现在就追上去!等到天黑就动手!” “今夜快活过了,明天我们就回去。” 众暗卫齐声应是。 被抓来的一百多流民,个个枯瘦如柴,面黄肌瘦,走路都晃晃悠悠。被暗卫们驱赶着向前走,有一个走着走着,忽然就倒下了。 武三不耐,手中长刀一挥。 噗! 刀光一闪。 鲜血飞溅。 一颗头颅落了地,骨碌碌滚了一圈,沾了泥土落叶,一双眼睛绝望地睁着。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令流民们恐惧得瑟瑟发抖。他们不敢多看,慌张地扭过头,沉默着往前赶路。 对武三来说,杀人是家常便饭。这些神情麻木的流民,在他眼中如猪狗一般,根本算不得人。 他又砍翻了一个走路踉跄的流民:“你们都听好了,老老实实跟着我们。事情办完了,给你们每人一袋粮食。谁敢乱叫乱跑,老子立刻就砍死他。” 流民们大气都不敢喘,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走。 武三等人都有马。 不过,既然扮做流民,总得装装样子。一百多匹骏马,都被系在林间。暗卫们穿着破烂衣裳,腰间挂着长刀,背着弓箭,迅疾向前。 天色很快暗下来。 官道上没了行人,空荡荡的。几百米外的驿馆映入眼帘。 驿馆不知建了多少年,很是破旧,屋舍倒是不少。宽大的门外已经悬起了风灯,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邱大摸了过来,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武三眯了眯眼,随口道:“等天黑,你带几个人潜进去放把火,火势一起,我们趁着混乱冲进去。” “将东宫侍卫都杀了。押送的士兵也都杀了。” “裴家人留几个,别杀光了。” …… 新书下周五上架,上架以后双更() (本章完) 第21章 利箭 第21章 利箭 “青禾堂姐!” “他们过来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夜幕笼罩。驿馆内一片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沉闷。年迈的老人带着幼童躲进了地窖里。裴风裴萱不愿去地窖,坚持留在裴青禾身边。 要成长要磨砺,确实该见一见血。 裴青禾也就应了,嘱咐两人跟着自己不要乱跑。裴风裴萱齐齐点头,就如挂件一样牢牢粘在堂姐身后。 裴燕年少胆大,知道今晚要有一场血战,半点不畏惧,竟是格外激越亢奋。她爬上墙头,盯着四周,很快转头示警。 裴青禾略一点头,比划了个手势。 裴燕立刻噤声不语。 裴芸也在墙头上。她俯下身子,紧紧握着弓箭,心跳加速,手心直冒汗。 她确实自少习武,身手过人,箭术精准。不过,以前拉弓射杀的是鸟雀或猎物,从未杀过人。 擅长射箭的裴氏女子不在少数,挑出二三十个没有问题。不过,就连孙校尉麾下大头兵都不是人人有弓箭,几个东宫侍卫倒是带了不少兵器,匀出了两架弓箭和几把长刀。 裴青禾从大头兵们手中换来的破旧兵器,今晚也派上了用场。共计三把弓箭,六把长刀,另有两支长枪和一把剑。 裴青禾拿了弓箭和长刀,其余兵器,分给了身手最好胆子也最大的几个人。 其余裴氏女子,没有趁手的兵器,便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正面对敌时,至少还有一拼之力。 裴青禾的战前动员很简单,就一句话。 想活命,就别怕死。 冒红菱握着长枪,咬紧牙关,秀丽的脸孔异常紧绷。 她不想死。 小狗儿没了亲爹,只剩她这个亲娘。她要拼命,她要活下去。为了儿子,她必须得活下去。 吴秀娘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长刀。她嫁进裴家二十多年,一身武艺早就撂下了。这些时日的训练,让她慢慢找回了昔日练武的感觉。 她不想死。 丈夫早就阵亡,儿子们被斩了,她还有女儿,还有孙女。就是不为她们,她自己也想活。豁出这条命,为自己也要活。 冯氏面色苍白,身体不停在颤抖。 她不是什么将门虎女,没练过武,胆子也不算大。此时此刻,她惧怕的全身发抖。她在为女儿裴青禾害怕。 对方是一群来路不明的悍匪凶徒。青禾身手再好胆子再大再精明厉害,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从未经历过战事。 而且,裴青禾为了鼓舞族人,事事身先士卒,一个闪身蹿上了墙头。 冯氏不敢也不能张口呼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女儿深陷险境。 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就如被冰冻住一般,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母女心有灵犀。 裴青禾忽然转头,遥遥看冯氏一眼。 冯氏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冲女儿挥了挥拳,无声地为女儿鼓劲。 相隔数米远,光线晦暗,什么都看不分明。可冯氏就是知道,女儿冲她笑了一笑。紧绷得快跳出胸膛的心,忽然舒缓。 裴青禾转头,盯着几个黑暗中不停移动的身影。 这伙人,要么胆大包天,要么就是对自己过于自信。只换了破烂衣裳装一装流民,在行动上毫无顾忌。 就这么追了上来,还没摸清驿馆里的守卫情形,就开始动手了。 轻敌,冒进,狂妄自大。 很好! 今晚,就给他们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裴青禾冷冷扯了扯嘴角,稳稳地拉开弓箭,眼睛微眯,骤然放箭。 嗖! 利箭离弦,如闪电一般划破夜空。下一刻,疾驰奔跑的黑影就倒下了一个。 裴芸裴燕不假思索,也跟着一同放箭。 她们两人的箭术差了一大截,力气准头都不足,没有射中。 嗖! 眨眼功夫,裴青禾再次拉弓,又射一箭。黑影又倒下一个。 裴青禾面无表情,继续拉弓射箭。 嗖! 第三人死于箭下。 而此时,孙校尉和高侍卫才各射出第一箭。一个射中贼匪胳膊,一个射中了腿,两声惨呼不约而同地响起,撕裂了寂静的黑夜。 大头兵们和东宫侍卫们,也纷纷放箭。众人箭术有高有低,不过,这一波箭雨之下,想冲进驿馆的八九道黑影,尽数都被射杀,躺在了血泊中。 这血腥的一幕,实在太刺激。 悄悄爬上墙头的裴风,胃里阵阵翻腾,猛然转头吐了起来。 裴萱撇撇嘴,低声嘲笑:“去地窖里躲着吧!” 裴风顾不上裴萱斗嘴,吐完今晚吃的干饼子,继续干呕。 “照顾好裴风。”裴青禾盯着前方,头也不回地吩咐。 裴萱立刻收起嘲弄的表情,十分友爱地伸手,为裴风拍着后背。裴风被重重拍了几下,呛了一口口水。 “现在怎么样了?”冯氏颤抖着问身边人。 裴氏一个年轻妇人,紧张地声音发抖:“不知道!应该是杀退了一波敌人。” 冯氏松口气,冲着天空合掌,拜了几拜。 孙校尉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他刚才一共射了两箭,还有一箭射空了。 就这,也称得上是箭术精准,在军营中属于射箭高手了。 裴青禾一共射了四箭,接连杀了四人,箭不虚发,箭箭封喉。 他在军营里混迹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厉害的神箭手! 高侍卫也被震住了。 东宫有五百侍卫,他在其中是个小头目,身手出众,尤其擅长箭术。平日一直以神箭手自居…… 今夜,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箭! 另一边的黑暗中,武三亲眼看着邱大等人被尽数射杀,震怒至极,口中污言秽语,谩骂不绝。 大意了!轻敌了! 那几个东宫侍卫,竟都是神箭手! “老大,现在怎么办?”暗卫们的脸色都不好看,其中一个鼓起勇气问道:“要不然,我们先撤吧!等摸清对方兵力了,再动手不迟……诶哟!” “撤什么撤!”武三被激起了凶性,面容狰狞,咬牙切齿:“给我冲过去,将他们通通杀光!一个活口都不留!” “驱赶流民,让他们开路。” “所有人跟我冲!杀光所有人!” (本章完) 第22章 长刀 第22章 长刀 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惊惧的哭喊声而来。 初战告捷,裴芸激烈跳动的心平缓了许多。她忧心地转头,低声道:“青禾,对面人太多了。只射箭,拦不住他们。” 裴青禾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了多少,经验丰富老道,瞥一眼就知是怎么回事:“不用担心。前面是真正的流民,是肉盾。真正的敌人,是握着兵器的那些壮汉。应该不到百人。” “先放箭,多杀几个。等他们冲进驿馆来,我们再用兵器近身厮杀。这一战,不能后退,没有投降,至死方休。” 裴芸用力握紧手中弓箭,目中燃起两簇火苗。 裴燕用力点头,狠狠挤出几个字:“以命搏命,死战到底。” 裴青禾已拉开弓,默默计算距离。 裴燕裴芸也跟着一同拉弓,静静等待敌人进入射程之内。 她们没有空闲也没心情可怜这些流民。战场上只有敌我,心慈手软是大忌。 嗖! 裴青禾手中弓弦一动,利箭划破夜空,一个倒霉鬼直挺挺地倒下。 手中有弓箭的大头兵们,看得热血沸腾,纷纷跟着放箭。 被长刀长枪逼着做肉盾的流民们,被利箭射中,在绝望不甘中倒地死去。有几个被眼前地狱一般的情景吓破了胆,转身就跑。被身后厉鬼一样的壮汉挥刀砍了头颅,倒在血泊中。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有一个崩溃大哭,拼命地往前奔跑,竟一直跑到了驿馆的围墙下。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一支飞来的长刀刺穿胸膛。 孙校尉黑着脸,骂方脸大头兵:“你个混账!扔了兵器,我看你接下来怎么办!” 方脸大头兵还没来得及咧嘴乐,就被骂得狗血喷头,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暗卫们直接举起流民尸首挡在身前,迅疾冲到驿馆门边。驿馆的门本来就不太结实,被长刀一劈用力一踹,咣当散了架。 第一个冲进驿馆的暗卫,身高九尺,面容狰狞,杀气腾腾,正是武三。 “给我杀!”武三振臂高呼。 身后暗卫们个个目露凶光,扬着长刀冲进驿馆里。 孙校尉麾下的大头兵们是主力,纷纷挥舞兵器迎上前。一个照面之下,就被砍翻了三个。 一边是魏王麾下精心训出的暗卫,身手骁勇,个个凶残。 一边是军营里最普通的大头兵,平日训练散漫,武艺稀松。 双方一交手,就如石头碰上了鸡蛋,又像车轮碾上了螳螂。不用怀疑,大头兵们就是一碰就碎的鸡蛋,一碾就死的螳螂。 五个东宫侍卫一声不吭的加入战场。 他们五人的身手就强多了,和暗卫们激烈过招。 裴青禾从围墙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长刀已挥了出去。刀光一闪,一个暗卫的头颅便飞了起来。落地时,又是一刀,又一个身影倒下。 裴芸裴燕扔了弓箭,抽出兵器,紧紧跟在裴青禾身后。两人身手都不弱,只是缺乏实战经验,少了悍勇和血性。 跟在裴青禾身后,就踏实多了。裴青禾手中长刀翻飞,挡住了正面所有攻击……不对,应该说是杀光了所有挡在面前的敌人。 刀光血影残肢断骸撞入眼帘,不绝于耳的惨呼声充斥在耳边。 裴芸俏脸泛白,毫不迟疑地挥刀对敌。在长刀刺入对方的身体后,所有的惊惧奇迹般地消失了。 裴燕比裴芸适应战场的速度还要快。 握着长枪的冒红菱,喉咙阵阵发紧。她想高呼一声,嗓子似被糊住了,挤不出一点声音。 “大家不要慌,五人一组,杀!” 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 是裴青禾。 她挥刀杀人之际,不忘总揽全局,高声呼喊指挥。 冒红菱定定心神,挥舞长枪,挤出一声高呼:“杀!” 兵器有限,五人一组,只有一个人手中有兵器。另四个拿的便是粗糙木棍。她们照着裴青禾之前的安排,尽力避开暗卫中的高手,要么对落单的暗卫动手,要么围住瘦弱仓惶的流民。 不要里胡哨的招式,越简单越快速。战场上,以杀人为第一要诀。如果一时杀不死,就往下三路招呼。让对方不能再动弹,也就胜了。 冒红菱脑海中闪过裴青禾的嘱咐,长枪没有抖动什么枪,如毒蛇般刺出去。 噗! 锐利的枪头刺进了一个暗卫的大腿,鲜血飙飞。暗卫惨呼一声,踉跄一步,紧接着,长枪一闪,刺穿了他的胸膛。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整个人飘飘悠悠,似一脚踩在云端。鲜血飞溅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落到地面。来不及吐,也没时间多想。 冒红菱终于能挤出声音来:“都跟着我,继续杀。” 吴秀娘这一组就不太顺当了。她们杀了一个流民后,遇到了一个高壮厉害的暗卫。暗卫狞笑一声,长刀翻飞,吴秀娘手中长剑只挡了几招,便不支败退。 我命休矣! 吴秀娘心中闪过绝望。 一个身影如闪电而至,险之又险地挡下了这一刀。 是裴青禾来了。 吴秀娘精神一振,后退两步。身后几个年过四旬的裴氏女眷,攥紧了手中木棍。 不好,这是个硬茬子! 真正的杀人行家,一动手就知高下。前一刻还在狞笑自得的暗卫,下一刻心就沉到了谷底。 眼前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目中闪着冷酷的寒光,刀法犀利狠辣,一刀比一刀快,比虎豹凶残,比狐狼迅疾。 他不是对手! 谁的命都是命。暗卫心中萌生退意,一边挥刀一边后退,不忘张口呼喊援助:“这里有硬点子……” 噗! 长刀穿胸而过。 暗卫声音戛然而止。 裴青禾抽回长刀,踏过暗卫尸首,继续挥刀杀人:“捡起兵器。” 吴秀娘反应过来,忙蹲下身子捡起长刀,塞到身边妇人手中。这个妇人握紧刀柄,勇气骤然涌了上来。主动挥刀,杀了一个流民。 裴青禾就如一具无情的杀人利器,不停收割暗卫的性命。 武三接连杀了两个大头兵,终于发现了真正的劲敌,狞笑一声,闪身扑了过来。 (本章完) 第23章 死战 第23章 死战 “六姑娘小心!” 方脸大头兵一直紧盯着裴青禾,看到武三闪电般冲过去,立刻扯着嗓子高呼示警。 武三顺势挥刀。 方脸大头兵右臂伴随着鲜血一同飞起,惨呼一声倒地。 驿馆内厮杀惨烈,到处都是死亡和鲜血,人人都在以命搏命。方脸大头兵的惨状没人在意。 裴青禾转身,扬起长刀,和武三手中的长刀在空中交击。 两人的手同时麻了一麻。 裴青禾神色不变,右腕一翻,刀势凌厉迅疾。 武三却是心中巨震,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刀划破胸前衣襟。一阵火辣的刺痛,鲜血迅速涌出来,染红了衣襟。 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却激起了武三的愤怒和凶残。 他是魏王麾下的高手,一把长刀几乎没逢过对手。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不知凡几。今晚出师不利,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所伤,对方用的还是自己最擅长的长刀! 魏王殿下要的是活口。他不能杀了裴青禾,不过,在活捉她之前,他要给她一个血淋淋的终生难忘的教训! 武三阴沉着脸,长刀翻飞,招招凌厉。 裴青禾手中长刀变幻莫测,刀势凶狠。 靠近的人很容易被误伤。在两声凄厉的惨呼声后,周围的人纷纷后退,让出了一片空地。 孙校尉奋力苦战之际,匆匆瞥一眼,根本看不清谁占了上风。 孙校尉也是苦~逼。他麾下的这些大头兵,押送罪臣家眷抹油水是一把好手,真正动手拼命,没几个能打的。今夜来袭的,又是一帮刀头舔血的悍匪。大头兵们根本不是对手。 万幸之前蹲守围墙,借着利箭射杀了不少悍匪。不然,根本撑不了多久。 高侍卫一边挥刀奋战,一边往裴青禾这边靠拢。 他是章武郡王的亲卫,奉章武郡王之命保护裴家女眷。裴家女眷出了事,他定会被问责。 尤其是这位裴六姑娘。章武郡王那点微妙的少年心思,过来人都懂。别人有个损伤还好说,要是裴六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没脸再回郡王身边当差了。 几个东宫侍卫很有默契,皆是一边挥刀御敌,一边往裴六姑娘的方向聚拢。 裴六姑娘再厉害,也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对方身高九尺,身形彪壮,刀法凶狠,是真正的高手。 长刀对决,分出高下的时候,就见生死。根本容不得片刻恍神犹豫。他们得尽早冲过去,保护裴六姑娘! 裴芸心急如焚,裴燕眼睛赤红,冒红菱手握长枪,都在往裴青禾的方向冲。 离得远的吴秀娘,眼见着自己赶不过去,扬起长剑奋力厮杀。口中高呼:“大家捡兵器,杀啊!” 裴风裴萱年纪太小,还不能对敌,在对方冲锋的时候,就下了围墙,躲进了地窖里。 地窖不算大,原本是用来存放白菜和萝卜的。现在挤满了幼童和老妇。幼童们不懂事,躲在黑暗的地窖里害怕,想哭,却被捂住嘴:“不能哭。惊动了恶人,我们就没命了。” 裴越躲在祖母陆氏的怀里,抓着陆氏的衣襟,抽抽泣泣:“青禾堂姐呢?她怎么没躲进来?” 她在领着族人拼命。 陆氏动了动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泪水奔涌出眼眶。 青禾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没及笄成年。却担起了裴氏族长的重任,撑起了裴家门庭,将裴氏老少几百口性命的都背负在肩上…… 她非但没有帮自己的亲孙女,还处处拿架子使绊子发牢骚。 她真是个老糊涂,真该死! 陈氏也红了眼,她生平第一次收起了毒舌,合掌向老天虔诚祈祷。 苍天开眼,庇护裴家,庇佑青禾,熬过这一劫难。 唰! 长刀一闪,在武三的左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交手短短片刻,竟是裴青禾稳占了上风。裴青禾只受了一处轻伤,武三的身上已有了四道轻重不等的刀伤。 武三心中怒火奔涌,不顾伤处传来的疼痛,也浑然忘了要活捉裴青禾的命令。拿出以命换命的凶狠,长刀狠狠劈了过去。 这一刀之力,足以将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劈成两半。 已经冲到近处的高侍卫面色骇然。然而,此时此刻,他根本赶不及。惊惧之下,他用尽全力,飞掷出手中长刀。 刀光一闪,直奔武三后背而去。 武三没有闪躲,长刀毫不迟疑地劈了下去。一个暗卫冲过来,用长枪格挡一下,长刀被挡飞,斜斜飞至半空。 锐利的寒光直奔头顶。裴青禾避无可避,也没打算闪躲,她迅疾挥刀,挡下了致命的一击。左脚飞起,猛踹武三胯下。 难以言喻的剧痛袭来。 武三踉跄后退,眼泪飙飞,脸孔因急剧的痛苦抽搐不已。 下一刻,胸口剧痛。 锋利的长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武三震惊地抬头,最后印在他眼底的,是一张冷酷至极的少女面容,面容冰冷,黑眸如寒星。 没有人知道武三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武三颓然倒下,双眼绝望地睁着,不瞑目地看着京城皇宫的方向。 裴青禾从不在战场上浪费半点时间精力,抽回长刀,立刻冲向最近的暗卫。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砍飞了一颗头颅。顺便催促惊如木鸡的高侍卫:“快些找把兵器,继续杀敌!” 自己这一方人手是不少,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高手不多。除了她之外,就属高侍卫身手最好,几个东宫侍卫也不错,孙校尉也算得用。大头兵里也有几个勉强凑合的。 得趁着这一伙人首领被杀士气溃散之际,彻底击溃他们! 高侍卫从震惊中回神,迅速蹲下,捡了一把刀。 前方裴青禾如杀神一般,见一个敌人杀一个!几乎没有人在她手下能撑过十招! 对强者的崇拜和追随,早已烙印在武夫们血液中。 高侍卫握着长刀,跟在裴青禾身后。 几个东宫侍卫,默默跟了上来。 近处的大头兵们,也纷纷聚拢过来。就如萤火追逐耀目的火焰。 (本章完) 第24章 溃败 第24章 溃败 武三之死,给了暗卫们沉重的一击。 武三是什么人?魏王麾下高手,在暗卫中也凶名赫赫。他们这一队跟了武三数年,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他们熟知武三的厉害,跟着这样的头目,放火杀人跑外差都是等闲小事。 接到劫杀裴氏女眷的任务时,众人都觉得这是个轻松差事。裴仲德兄弟再厉害,也是活着时候的事。裴氏兄弟都被砍了头颅,余下一堆老弱妇孺,就如砧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吃不行? 唯一忌惮的,是几个身手超卓的东宫侍卫。好在自己这一方人多,几个围杀一个足矣。 谁能想到,他们都看走了眼! 阴沟里翻了船! 自以为是石头,结果自己这一方才是被碾碎的螳螂。 那个裴六姑娘,那个裴青禾!竟在三十招内斩了武三。之后接连不断地杀人,就如杀神降世。 跑啊! 流民们率先崩溃逃跑。 暗卫们无暇顾及溃逃的流民,咬牙继续挥刀对敌。 魏王殿下规矩严苛,完不成差事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好歹搏一搏,说不定还有转机…… 噗! 雪亮的刀锋落下,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声响起,一个高壮的身影重重倒下。 噗! 长刀捅进了胸膛,一蓬鲜血飞起,溅落在裴青禾的衣襟上。清秀英气的脸庞,在摇曳的风灯下,犹如修罗。 高侍卫孙校尉等人,也奋力挥刀杀敌。 裴芸挥刀砍倒了一个暗卫,裴燕拼力杀了一个,冒红菱俏脸依旧苍白,手中的长枪却愈发迅疾。 暗卫死伤过半后,终于顶不住了。有人忽然转头,往驿馆外冲。一直被压着打的大头兵们,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堵在驿馆门前,意志崩溃的暗卫冲上前来,几个大头兵一同动手,将那个暗卫砍翻倒地。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暗卫们慌乱逃窜,有的往门口冲,有的慌忙去爬围墙,还有的往驿馆里面的屋子里乱窜。 裴青禾沉声下令:“随我去追杀敌人。其余人,守住驿馆,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是!” 高侍卫第一个高声应和。 孙校尉稍稍慢了一步,脚步却毫不迟疑。 裴芸裴燕冒红菱就不必说了。裴青禾长刀所向之处,就是她们冲杀的方向。 侥幸逃出驿馆的几个暗卫,很快就绝望了。那个杀神,提着血淋淋的长刀追上来了。 正面对上,他们也最多撑个三五招十招八招。这样狼狈奔逃,将后背完全留给杀神,被追上了就是一刀的事。 不行,还是得转过身来拼命,或许还有活路。 来不及逃窜的暗卫迫不得已转身,继续奋战。 可恨可恼的是,真正逃跑的流民,这个杀神一律不管。只一味追杀他们这些暗卫。光线晦暗刀光剑影鲜血淋漓,她怎么就能清晰洞察哪些人是流民哪些人是暗卫? 分辨流民和敌人,对裴青禾来说,就像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自然。 前世的裴家军,就是一支以流民为班底的起义军。她这个起义军首领,每日见到的相处的就是这么一群人。消瘦的身形,枯黄干瘪的脸,麻木绝望的神情,都是流民们的极其明显的特征。 真以为换一身破烂衣裳,就能扮成流民?光线晦暗,就能浑水摸鱼了? 可笑! 裴青禾身形一闪,追上一个暗卫,干脆利落地捅了个血窟窿。暗卫痛苦倒地,死前还试图将流出的肠子塞回去。 裴芸看了个正着,胃中骤然翻腾。只是,战场上没有给她吐的时间和余地。裴青禾厉声高呼:“继续追!” 裴芸咬咬牙,将翻涌的酸意咽下,打起精神往前冲。 年少的裴燕,胆量倒是不小,触目所及的血腥场景,并未吓到她。她跟在裴青禾身后,给倒地不起的暗卫们补刀,确保每一个敌人都死得干净彻底。 冒红菱记不清自己杀了几个人。 手中的长枪,被鲜血染红,掌心也是红的。不知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敌人的血。 裴青禾速度太快,真正能跟上她脚步的,其实只有高侍卫。其余人都被落下了一小截。 必须要快。要将所有暗卫都杀得一干二净。 裴青禾手中长刀挥舞翻飞,却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依旧冷静清醒:“不能放过一个!全部都杀了!” 跟随的众人都听得清楚,高低不齐地应一声。 暗卫们拼死抵抗,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只是,众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那道悍勇凶狠的纤细身影,仓惶不安的心很快就安定下来。 打仗总是会死人的。敌人会死,自己这一方也会有人死有人受伤。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 “他们冲进来了!” 一个颤抖的哭音在驿馆里响起。这是驿馆里的厨子,手中拿着菜刀,整个人瑟瑟发抖:“我们怎么办?” 驿馆里除了厨子,还有驿丞和五个驿丁。他们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流民袭击。这样的生死凶险也是生平第一次。 想逃也来不及了。横竖都得拼命! 驿丞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能让他们找到地窖。” 裴六姑娘之前就嘱咐过他,不能让流民们找到地窖。只要守住这里,会有重金酬谢。如果躲在地窖里的裴家老少出事,他们七个都别想活命。 裴六姑娘只有十三岁,既不高壮也不凶狠,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淡漠平静。 活了五十多年的驿丞,愣是听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为何,他竟不敢和裴六姑娘对视,低着头窝囊地应了。 外面打了许久,刀枪声惨呼声不绝于耳。到底情形如何,躲在屋子里的几个人根本不清楚。现在有敌人冲进屋子里来了,还用问怎么办? 当然是先杀了再说! 驿丞是军营里退伍的老兵,年轻时候也是一把好手。现在年岁大了,力气大不如前,挥刀砍翻了敌人,有些气喘吁吁。 驿丁们精神大振,正要逢迎拍马,就见驿丞面色一变:“又有人冲进来了!快拿刀!给我拼了!” (本章完) 第25章 惨胜 第25章 惨胜 喊杀声刀枪声惨呼声混合在一起,钻入地窖中。 挨挨挤挤躲在地窖里的几十个老妇孩童,被吓得脸色惨白全身哆嗦个不停。 最年长的李氏,抖了片刻,面色平静下来。她低声对面色煞白的陆氏和陈氏说道:“万一恶人找到地窖来,我们先挡在孩子们身前。实在顶不住,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去黄泉相聚。” 陆氏泪落如雨,陈氏也红了眼眶。 裴越伸手为祖母擦眼泪:“祖母别哭。” 裴风抿紧嘴角,忽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恶人来了,我先和他们拼命。” 这把匕首,是青禾堂姐用银子换来的第一把兵器。今日得了弓箭长刀后,青禾堂姐就将这把小巧的匕首给了他。 七岁的男童,紧紧握着匕首,绷紧的俊俏脸蛋散发出和年龄不符的杀气。 陆氏看着这样的裴风,心中愈发悲凉。 裴家的男人死光了,此刻在外面拼命的是裴家女眷。接下来,就该轮到裴家的老妇和孩童了! 裴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苍天为何连最后的活路都要夺走? 裴萱手中也有兵器,是一支断了小半截的剑。这是大头兵们弃之不要的兵器,被她悄悄捡了起来。虽然没了剑锋,好歹比木棍强得多。 “裴风,我们两人现在冲出去。”裴萱可爱的娃娃脸上没有惧怕,目光格外凶狠,就像一只还没长成的幼虎:“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了。” 裴风一愣:“青禾堂姐嘱咐过,让我们躲在地窖里,不能出去……”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裴萱打断裴风:“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定然是挡不住了。等恶人寻到地窖来,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了。” “你是不是不敢?” “算了,我自己去!” 裴风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言语激将,立刻跳起来:“谁说我不敢了!走!我们现在就出去!” 陆氏大惊失色,要张口阻拦。 耳畔响起陈氏的声音:“走,我老婆子也去!”然后,转头对陆氏道:“大嫂,你照顾好越哥儿他们。” 陆氏想说话,喉咙像被鸡蛋堵住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泪水迅速掉落,模糊了视线。 很快,地窖里响起了几个老妇的声音:“我们都去。” 都这等时候了,不拼命,难道要一同等死不成? 拼一把!就算死,也要拉一个恶人垫背! 地窖门被打开。 冷冽的空气夹杂着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率先钻出地窖的裴萱裴风皆是精神一振。 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个半大孩童,此时热血上涌一无所惧,一个握着匕首,一个抓着断剑,就这么循着喊杀声冲了出去。 陈氏等六七个老妇,没有兵器,就抓着木棍往外冲。 地上有几具恶人尸首。 驿丞已经被砍死,厨子也死了,五个驿丁躺下两个,只剩三个握着刀苦苦挣扎。 听到脚步声,三个驿丁欣喜若狂,以为来了救兵。结果一转头,就见两个只及到腰腹的孩童,还有几个满头白发的老妇。 驿丁们心顿时凉了。 完了! 恶人不停冲进来,八个人拼死了大半,还剩他们三个,人人都有伤。“援兵”就是两个半大孩童和一堆走路都不稳的老妇! “先捡兵器!”裴萱大声呼喊,先冲到死去的驿丞身边,捡起一把刀。 裴风将匕首塞进怀里,捡了一把剑。 其余几个老妇,纷纷去捡兵器。不管身手怎么样有多少力气,握着利器在手,立时多了几分勇气。 裴萱裴风冲到驿丁们身边,挥舞刀剑。老妇们拿起兵器,也一并上前厮杀。 几个心如死灰的驿丁们震惊地发现,两个半大孩童身手竟不弱,胆量足实,老妇们也不是来送菜,竟然也能打! 两个恶人原本占足了上风,被这么多人围攻,很快不支。裴萱窥了个破绽,一刀刺了过去,将一个恶人的大腿扎穿。 恶人惨呼一声倒地,被几把利器捅穿胸膛。 另一个恶人独力难支,很快也被杀了。 驿丁们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坐到了地上。 裴萱立刻道:“不能坐,快些起来。外面还有敌人!” 话音刚落,又见三个满身鲜血的恶人冲了进来。 这是一场真正的恶战血战。 裴风年小力弱,很快不支。长刀劈过来,裴风闪躲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长刀落下。危急时刻,一个身影冲过来,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刀。 是陈氏。 陈氏被劈成了血葫芦,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就咽了气。 其余几个老妇红了眼,冲过来和恶人拼命……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中。 裴风眼前一片鲜红。 他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奋力握着长剑拼命。 只是,他力气太弱,恶人一刀过来,他要拼尽全力格挡。再一刀,他手中的长剑被挑飞。 恶人狞笑着逼近。 临死前的一刻,裴风竟然半点不怕,只有遗憾懊恼自责。他太没用了!打不过杀不了这些恶人……他闭上眼,等待死亡。 噗! 一声凄厉的惨呼响起。 裴风茫然地睁开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别怕,我来了。” 是裴青禾。 血战了半夜,裴青禾满身都是血。不知是自己还是恶人的鲜血,脸上也溅着斑驳血迹。 裴风鼻间一酸,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起身,顺手将剑捡起来:“堂姐!” 驿丁又死了一个,还剩两个,满身是伤,已经无力再战。裴萱受了伤,陈氏等人都死了。 地上的恶人尸首,又多了三具。 一场惨胜! 现在不是哀伤唏嘘的时候。 裴青禾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外面的恶贼都被我们杀了。不过,现在还不能大意。说不定有人潜藏躲了起来。我们仔细搜一搜驿馆,将恶人全部杀干净。” “裴风,你带着裴萱去找包大夫,将伤口包扎好。” 裴风点点头,扶着裴萱去找大夫。 裴青禾定定心神,提起长刀,转头吩咐高侍卫孙校尉等人:“大家别落单,五人一组,分开搜寻。不用留活口。” 明天就上架了,心里有点忐忑。希望书友们多多支持^3^ (本章完) 第26章 残局 第26章 残局 厮杀了半夜,高侍卫和孙校尉都杀红了眼。孙校尉麾下的大头兵,已经没几个能站着的了,东宫侍卫也死伤了两个。 不管这伙流匪背后的主子是谁,血债必须血偿! 两人应声后,各自领着还能动弹的手下去搜寻驿馆。 裴青禾也没闲着,目光一扫,张口点了十余个还能动手的:“你们几个,随我来。” 裴芸肩膀挨了一刀,裴燕左腿被伤,都得去敷药包扎。冒红菱身上也有两处轻伤,还能走动,一声不吭地跟了上来。 驿馆里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首,有大头兵有流匪,还有些女子尸首。 没有人哭。 一夜血腥厮杀,所有人都在拼命求生,遍地都是死人。流匪能死,大头兵们能死,连驿馆里的驿丞驿丁都死了,裴家女子就死不得了吗? 裴青禾说得没错。想活下去,唯有拼尽全力。 裴青禾挥刀,将一个流匪头颅砍了下来:“流匪的头颅全部都砍了,以免有人装死躲在其中。” 冒红菱左手长枪,右手捡起长刀,猛然挥刀,砍下一个头颅。鲜血飞溅至裙摆,绽放出一朵血。 这一刻,过去的裴家二少奶奶彻底消失了,活下去的是冒红菱。 裴氏女子们,各自咬牙去砍流匪头颅。 忽然一声惊呼! 一个满身血迹动也不动的身影忽然跳了起来。 裴青禾早有防备,右手一动,长刀飞了出去。 锋利的长刀刺穿流匪的胸膛,余力未尽,刺入树干里。 那个装死的流匪惨呼一声,被长刀牢牢钉在了树上。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淌。 被救下的许氏,是四房的堂嫂,今年二十七岁。许氏死里逃生,心跳如雷,呼吸急促,秀丽的脸孔煞白。 裴青禾对许氏道:“下次留心一些。” 许氏惊魂未定,机械地点了点头。 裴青禾又道:“你去砍了他的头。” 许氏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一只,今夜厮杀,她一直躲在后方,没怎么动过手。此时被裴青禾指挥着上前,咬牙挥刀,砍了下去。 结果用力不当,刀卡进了骨缝里。 许氏不知是羞是愧,脸孔涨得通红。 裴青禾没有取笑许氏,接了许氏手中的刀,略一用力,将刀抽回。然后砍了流匪头颅。 轻松自若地像农夫砍一颗大白菜。 许氏动了动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转头就哇啦吐了一地。 裴青禾脑海中闪过模糊久远的一幕。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四岁那年。裴家一门流放女眷,在流放之地度日艰难。时不时就有地痞流匪前来,或是索要粮食,或是打着占便宜的念头。起了冲突之后,免不了要动手。 她面容被毁,心情阴郁,下手没个轻重,用柴刀劈死了一个流匪。 杀人之后,她吐了一回,接连做了几晚的噩梦。后来杀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抓出了两个装死的,所有流匪的头颅都被砍了,堆在一处,十分可怖,犹如修罗地狱。 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所有兵器都捡起来。” 裴青禾沉声嘱咐:“用水冲干净,装进粮袋。先藏进地窖里。” 冒红菱略一犹豫,低声问道:“是不是要和孙校尉高侍卫他们商量一二?” 裴青禾淡淡道:“剿灭一百多流匪,军功都归他们。我就要一些无足轻重的战利品,还用商量吗?” 这倒也是。 一夜激烈厮杀,流匪被杀了个精光。裴青禾冲锋在前,杀得最多,也最凶猛。领头的悍匪死在裴青禾刀下,是这一战能大获全胜的重要转折点。说裴青禾是最大的功臣,绝不为过。 裴青禾不要这份功劳,全部让给孙校尉和高侍卫,只要些流匪的兵器,他们两个哪有脸反对? 还有一层深意,裴青禾没有说出口。 这些剿获的兵器,皆是精铁打制。比孙校尉手中的兵器都要好一些。普通的流匪怎么可能有这等利器? 将这些利器都藏起来,应付过官府的盘查,以后通通带走。让这一伙来路不明的凶徒,就如真正的流匪一般,死得悄无声息。 这对东宫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东宫不用做什么,只要稳住,就是真正的赢家。连裴仲德兄弟都没能让太子失了分寸,太子又怎么会因为裴氏女眷就和魏王翻脸。 裴青禾这样处置,是表明自保的态度和不追根问底的立场。 果然,高侍卫知道此事后,没有反对,甚至主动对裴青禾说道:“这一战,裴家女眷死伤不少。六姑娘激战一夜,也一定累得很,不如先去歇着。一应后续事宜,由小的出面来应对。” 都是聪明人,话说三分,点到为止。 这一伙流匪背后的主子,裴氏招惹不起。高侍卫出面,就是东宫出头撑腰。至少能挡一挡后续的狂风骤雨。 这份人情,裴青禾不能不领:“多谢高侍卫。” 高侍卫深深看一眼裴青禾:“小的该多谢六姑娘。多亏六姑娘沉着冷静指挥得当杀伐果决,不然,现在躺在地上的尸首,只怕就是我们了。” 一夜激战厮杀,裴青禾强悍的实力无需多言。高侍卫从震惊到钦佩,再到此刻冷静下来,疑云顿时涌上心头。 箭术如神,刀法凌厉,都可以归功于天赋异禀。可那份杀人且切瓜剁菜一般的镇定,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生杀神? 裴青禾对高侍卫的疑惑洞悉了然,不过,这等事没法解释,也不用解释。 孙校尉激动嘶哑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他还没死!快叫大夫过来!” 裴青禾转头看了过去。 被砍断了右臂的方脸大头兵,躺在血泊中。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打算抬起和其余大头兵的尸首堆放在一处。结果,抬起之后,方脸大头兵竟然动了一动。 还没死,还有一口气! 孙校尉的五十个手下死了大半,还活着的个个都有伤。大夫只有一个。孙校尉红着眼嘶吼,包大夫嘴上应着,一时半刻根本过不来。 裴青禾走上前:“我来替他包扎伤口。” 上架啦,第一更^_^ (本章完) 第27章 战马 第27章 战马 五千人的军营里,也最多三五个军医。还要先紧着受伤的武将,伤药也有限。大头兵们受了伤,小伤自己熬,重伤就是一个死。 像方脸大头兵这样,被利刃砍了手臂失血一夜的,敷药包扎也就是图个心里安慰。十之八九是救不活的。 血淋淋的断臂处,血肉模糊。 裴青禾动作飞快地清理伤处。昏厥不醒的方脸大头兵因疼痛抽抽了几下,费力睁开眼,吐出两个字:“疼……啊……” 翻了个白眼,再次昏了过去。 既凄惨,又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好笑。倒是稍稍冲淡了周围的晦暗和沉闷。 裴青禾找来伤药,捣碎成药糊,敷在方脸大头兵的断臂处。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地裹住。 孙校尉忍不住看一眼手忙脚乱的包大夫。 裴六姑娘看起来更像大夫。 裴青禾当了十余年起义军首领,打过的仗受过的伤不知有多少。处理外伤的那几招,她熟悉得很。大夫从来都不够用,她勉强能算半个军医。 包大夫忙得大汗淋漓,一抬头,见裴青禾迅疾利落的动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裴六姑娘原来也学过医。这可太好了!这边还有几个轻伤的!” 裴青禾点点头。 受伤的大头兵们,都归包大夫。裴青禾主要负责为裴家受伤的女子们包扎伤药。简单的伤势她能处理,外伤严重的,就得包大夫动手。 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 就这么忙到了天亮。 去送信的两个人,也终于回来了。 不出所料,皆是空手而回。 孙校尉面色难看,却一声未吭。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低等武将,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后台撑腰。驻军武将压根没将他放在眼底。他派出去的大头兵,进了军营,被奚落嘲讽一顿直接就撵出来了。 去官府报信的东宫侍卫,待遇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东宫侍卫的腰牌颇有几分震慑力,很顺利地见到了县令。 “……那个宋县令,话说得好听。让他派人来救援,他一口就答应了。我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县衙里的衙役还没到齐。” “我催着出发,宋县令坚持等人齐了再走。这么等下去,流匪早就杀了人跑的没踪影了。” 东宫侍卫越说越怒:“我是看出来了。这个宋县令,就是故意拖延。我一气之下,放了几句狠话就率先骑马回来了。” 高侍卫重重冷哼一声。 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竟连东宫都不放在眼里,是谁给他的勇气! “这个宋县令,未必是谁的人。”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是不愿蹚浑水。” 严格来说,宋县令的行为没什么指责之处。招齐人手再来救援,这是稳妥的做法。否则,救援不成,再将县衙里的差役都搭进去,才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高校尉按下怒火,低声道:“我们在这里等官府来人。正好让受伤的休息一两日。” 裴青禾略一点头:“我要领人出去一趟,说不定能找些好东西回来。” 这些流匪来路不同寻常,除了兵器之外,一定还有战马。 想寻到这些战马,倒也不难。抓几个真正的流民问一问,就知道在何处了。 高校尉知道裴青禾的打算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就裴六姑娘这份能耐手段,神仙来了都得脱一层皮。 …… 裴青禾向孙校尉借马。 这一场生死厮杀后,孙校尉已彻底折服。再者,大头兵死伤惨重,现在他麾下就剩十来人,战马颇为富余。裴青禾一张口,孙校尉毫不犹豫地借出了十几匹马。 “孙校尉倒是信任我。”裴青禾难得开起了玩笑:“就不怕我骑着马趁机逃走吗?” 孙校尉一脸无所谓:“今夜死了这么多人。如果六姑娘走了不回来,我就在战死的名单上添几笔。” 今夜裴家死伤了二十多人,连老带少还有二百九十多口。裴六姑娘焉能抛下她们远走高飞? 以裴青禾的本事能耐,如果有这份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裴青禾点了十余个骑术好的,一人一马,驰骋向前。 跑出十里地,逮住了两个精疲力尽累倒躺在官道边的流民。 都不用出言恐吓,一亮兵刃,两人就跪下了。连连磕头告饶,涕泪满面:“女大王,我们都是被抓来的。求求女大王,饶了我们吧!” “我们之前躲在一处山坳里。里面还有很多马。我们带女大王过去。” 这两个流民,死里逃生后,就打起了战马的主意。这年月,马十分金贵。一匹好马,能卖出百两银子。 山坳里藏了百余匹好马,他们悄悄偷走几匹,就是一大笔横财。 女大王一露面,这点如意算盘顿时烟消云散。 女大王凶狠凌厉,满身鲜血,目中杀气腾腾。他们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瑟缩颤抖着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只为求一条活路。 裴青禾将两个流民扔到空马上,令其在前领路。 一个时辰后,找到了山坳。 一百多匹骏马出现在眼前。 这些骏马,被蒙了马嘴,裹了马蹄,却掩不住雄姿矫健,都是上好的战马! 裴青禾心怒放,眼睛都亮了。她快步上前,爱怜地抚摸了一匹骏马,接着一匹又一匹。一同前来的裴氏女子,也一样亢奋激动。 这么多好马! 通通卖了,能换回万两银子!买来粮食够裴家人吃十年! “一匹都不卖!”裴青禾转头,黑眸中迸发出灿然光芒:“我们骑马去幽州!有了这些好马,还有兵器,我们就能真正立足了!” 有了战马兵器,便有真正的裴家军。 前世费尽心思,在二十岁那年才勉强有了裴家军雏形,几十个人,十几匹马,几十把钝刀,就是她起家的所有本钱。 这一世,有人巴巴地给她送战马兵器来,自然要笑纳。 冒红菱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一片喜气洋洋中,忽然响起一个颤抖的哭声:“青禾,我想走。我求你,放我走吧!” 裴青禾神色一顿,看了过去。 (本章完) 第28章 分道 第28章 分道 是两个时辰前被她救下的许氏。 许氏白着脸,跪了下来,给裴青禾磕了三个头,抬头时泪水涟涟:“你和孙校尉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夜里死了那么多人,我趁着这时候偷偷离开,根本没人知道。” “我嫁进裴家十年,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妯娌姑嫂都和睦。可现在,裴家已经没了,我的丈夫儿子都死了。路上辛苦,还要杀流匪,我实在撑不住了……” “青禾,你行行好,就放我走吧!我给你磕头!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的恩情!” 林间的泥土并不坚硬,带着露水,有些潮湿。 许氏疯狂用力磕头,额上没有红肿,倒是沾了许多泥土,狼狈极了。 冒红菱又惊又怒:“堂嫂!你说什么浑话!你一个人想走到哪儿去?你没了丈夫儿子,还有女儿,你走了,玉儿怎么办!” 许氏九岁的儿子被斩首,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裴玉。 许氏哭得全身发抖,眼睛通红,一句话不说,就是一直磕头。 这是铁了心要离去,女儿也不要了。 其余裴氏女子,也都愤怒难当,纷纷出言指责许氏无情无义心冷凉薄。 “大家都别说了。”裴青禾终于发话,众女子立刻安静下来:“我之前就说过,等到了幽州,想走的可以假死遁走,我不会强留。” “堂嫂说得没错,这次是个难得的脱身良机。你既然决意要走,就走吧!” 许氏霍然抬头,红肿的眼里满是惊喜:“你真放我走?” 冒红菱想说话,一抬眼,裴青禾平静的侧脸映入眼帘。冒红菱心里的怒火忽然就被浇灭了。 “我给你一匹马,再给你一把兵器。”裴青禾道:“你现在就走。记得更名易姓,不管在何处安身,都别再提起裴家。” “将来到了实在熬不下去的那一日,可以到幽州昌平县来找我。” 许氏万万没料到裴青禾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她哆嗦着又磕三个头,七手八脚地爬上马,掉头离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林里。 一片沉寂。 只有风刮枝叶的飒飒声。或许,还有些急促紊乱的心跳声。 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神色复杂的脸孔:“还有谁想走,现在站出来。” 流放之路确实艰辛。更名易姓潜藏踪迹独自谋生同样艰难。世道混乱,男子们变成流民的绝不稀奇。女子沦落,命运只会更凄惨。 最重要的是,裴青禾让她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裴家的姑娘不愿走,裴氏的媳妇们也不愿离去。狠心抛下女儿远走高飞的,只有许氏。 等了许久,没有人再站出来。 裴青禾目中闪过欣慰的笑意,声音也温软了许多:“我们现在有兵器,也有了战马。” “大家齐心合力,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冒红菱大声附和:“我们都跟着你。你往哪儿走,我们就往哪儿去。” 众人高声应是。 裴青禾扬起眉头,笑了起来:“我们先将战马带出去。” 两个流民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等待着被灭口的命运。没曾想,却听到了两句意料之外的话:“你们两人已经无处可去,可愿随我们去幽州?” 两人死里逃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只要能活命,别说去幽州,再远的地方他们也愿去。 冒红菱低声问道:“不灭口么?” 裴青禾道:“凶徒一个不留。这两个,都是普通流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恶人抓来当肉盾,也是可怜之人。杀他们做什么。带去幽州,或许还能讨口饭吃。” 两个流民听得泪流满面,哭着跪下磕头:“多谢女大王。” 安抚收拢流民,是裴青禾做惯的事。三言两语,就令两人感激涕零。再让他们吃几顿饱饭,就能真正收拢。 裴青禾道:“我不是女大王,我姓裴,以后叫我六姑娘便可。” 两个流民忙换了称呼:“是,以后我们听六姑娘的。” 训练有素的上好战马,被牵出山林,上了官道,跟随着前方的骏马驰骋,一路向前。 直至越过驿馆十里,裴青禾才停下,将战马重新藏好。留下冒红菱等六人守着战马。自己则策马回了驿馆。 烈日当空,已近正午。 孙校尉领着还能动弹的大头兵,在驿馆后的空地上挖了个大坑,将战死的手下一个个抬进坑里。 高侍卫也红着眼,埋了两个战死的东宫侍卫。 裴家也死了九个人。 年过八旬的李氏找了把刀来,颤巍巍地掘土挖坑。祖母陆氏对着陈氏的尸首嚎啕大哭。 裴青禾心里沉甸甸的,默默地一同掘土。 前世陈氏命长,活到了寿终正寝。她的重生,让早亡的陆氏冒红菱都活了下来。陈氏却早早就去了。 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往驿馆而来。 “六姑娘!”一个大头兵飞奔过来,向裴青禾禀报:“宋县令带着官衙的衙役来了。” 裴青禾嗯了一声,转头道:“孙校尉,高侍卫,你们去见宋县令。我就不露面了。写给朝廷的奏折,也不必提起裴氏女子。” 这都是之前就有默契的事。军功归孙校尉和高侍卫,裴青禾这个真正的功臣,要的是兵器和战马。 孙校尉和高侍卫各自点头,起身出去迎宋县令。 “我们裴家死了十人。”裴青禾的声音传入孙校尉耳中。 孙校尉心想走的这个真是蠢钝。裴六姑娘这样的头领不跟随,偏要独自逃走。这吃人的世道,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活路? “青禾!”陆氏从悲恸中回神:“是谁走了?” 裴青禾瞥一眼愤怒的祖母:“是四房的堂嫂,小玉儿的母亲。” 在陆氏破口怒骂之前,裴青禾又道:“一心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她要走,我便让她走。以后,小玉儿就由裴家来养。” 众人转头,看向小玉儿。 两岁的小玉儿,皮肤白净,眉眼秀气,温顺地依偎在祖母身边。 小玉儿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众人都在看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 今天上架三更~^_^感谢书友们一路相伴订阅支持~~ (本章完) 第29章 对策 第29章 对策 这一抹单纯稚嫩的笑容,犹如血腥疮痍中开出的。 裴青禾走上前,抱起小玉儿,在她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小玉儿,以后跟着姑姑。姑姑养你。” 小玉儿伸出胳膊,搂住裴青禾的脖子,将脸贴了过来。 嫩嫩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的脸上,有些湿漉漉的。 小玉儿哭了么? 裴青禾伸手,摸到的是小脸儿干净的脸。一只细嫩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脸庞,为她擦拭眼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姑姑,别哭。” 原来,是她在落泪。 被信任倚重的心腹背叛,死在暗箭下。睁开眼,面对的就是全族被流放的困境。她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挺身而出,撑起裴家,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她收买孙校尉,示好高侍卫,想方设法让族人吃饱,鼓励她们的士气,精心操练。昨夜一夜厮杀,杀尽凶徒…… 她也是人,是血肉之躯,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会疲惫会难过。 搂着幼小的侄女,仿佛搂着昔日失去母亲绝望痛哭的自己,身体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姑姑,”小玉儿亲了亲她:“别哭。” 裴青禾深深呼出一口气,冲着满脸忧色眼睛泛红的亲人们笑了一笑:“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冯氏一声不吭地过来,紧紧搂住了裴青禾。 裴青禾想说话安慰母亲,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喉间似被什么堵住了,泪水就这么冲出眼眶。 冯氏颤抖着哭道:“青禾,你想哭就哭出来。” 这一路坎坷,裴青禾操心出力最多,最累最辛苦。众人渐渐习惯了听从她号令,事事依赖她,一切都是她来定夺拿主意。就连遇到凶徒恶人,也是她冲锋在前。 所有人都忘了,她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十三岁少女。 裴青禾将头靠在娘亲冯氏的肩膀上,无声又畅快地哭了一回。 哭累了,模模糊糊地就这么睡着了。有人将她抱起,放在了床榻上。娘亲纤细温热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在睡梦中,也觉踏实安心。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睁开眼,柔和的晨曦洒落进屋子里。几张熟悉的脸孔都在,眼眸中皆是关切担忧。 裴青禾眯了眯眼,伸了个懒腰,翻身下榻,精神奕奕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天一夜。”裴燕抢着答道。 肩上有伤裹着纱布的裴芸接过话茬:“宋县令他们昨晚就被打发走了。孙校尉写了奏折,让宋县令一并呈去朝廷。” 裴青禾略一点头。 吴秀娘轻声道:“死去的族人,都已葬好了。受了伤的,都敷药包扎妥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叩叩叩! 门被敲响。孙校尉和高侍卫联袂而来。 原本还有几分倨傲矜持的孙校尉,经此重击,彻底没了心气。杀了一百多流匪,确实功劳赫赫,按常理,他这个校尉回京之后,就该升官了。 可这伙“流匪”的来路,众人心里都有数。他彻底开罪了“流匪”背后的主子,以后死在哪儿都不知道。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 高侍卫也没好到哪儿去,眉头紧皱,显然在为接下来的路途忧心。 裴青禾先以目光示意,裴燕等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裴青禾和孙校尉高侍卫三人。 裴青禾一张口就石破天惊:“我们得立刻启程,迅速赶到幽州。” 孙校尉心里一紧,抬头看了过去:“六姑娘为何这么说?” 裴青禾看着孙校尉:“这里离京城上千里。流匪被屠戮一空的消息,最多七八日,京城那边就能收到消息。” “这个幕后主谋,吃了大亏,不会就此袖手,或许会再派人前来。” “我们死伤不少,禁不起第二回苦战了。得尽快抵达幽州安顿下来。” “我们剿获了一百多匹马,有囚车有运粮车,接下来全力赶路,争取十日之内到幽州。” 孙校尉面色晦暗,点了点头:“就照六姑娘的意思办。” 至于到了幽州,裴家要怎么躲过明枪暗箭,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能左右决定的事了。 裴青禾又看向高侍卫:“我写一封信,请高侍卫立刻派人回东宫送信。” 出了这等事,定会惊动东宫。 高侍卫低声道:“我正打算让人回京,给郡王殿下送信。” 裴青禾却道:“我的这封信,要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高侍卫:“……” 裴六姑娘行事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他是章武郡王身边的侍卫,送信回东宫不难,想呈到太子殿下手中却不是易事。再者,太子殿下忙于朝堂政务,哪有闲心理会裴家女眷的死活? 高侍卫心里吐槽,口中说得还算委婉:“还是呈给郡王殿下吧!如果信中有要紧内容,郡王殿下一定会禀报太子殿下。” 裴青禾将高侍卫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这份信中的内容十分重要,高侍卫只管呈上去。出了什么差错,由我来担着。” 换在一个月前,听到这等大话,高侍卫只会嗤之以鼻。 今时今日,高侍卫已被裴青禾彻底折服,闻言为难片刻,也就应下了。 裴青禾独自进了屋子,提笔写信,片刻而就,没人知道信中写了什么。 东宫侍卫死了两个,就剩三人。高侍卫叫了一个过来,低声嘱咐数句,那个东宫侍卫郑重地将信塞进袖中,快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再次启程。 重伤不起的,被挪上了囚车或运粮车。伤势轻一些的,骑着温顺的战马前行。两个时辰后,便和等了一天一夜的冒红菱一行人会合。 纵然是心事重重的孙校尉,骤然见了一百多匹神竣的战马,眼前也是一亮。 裴青禾先对高侍卫道:“这是缴获来的好马,高侍卫先挑一匹。” 男人没有不爱马的。一匹上好的战马,能卖出几百两银子的高价。 高侍卫也不客气,上前挑了一匹黑马。 裴青禾转头:“这么多好马,孙校尉也来挑一匹。将来逃命的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孙校尉:“……” (本章完) 第30章 暴怒 第30章 暴怒 裴青禾这份视生死若等闲的豪迈,激起了孙校尉的血性和勇气。 头掉了,碗大一个疤。 惧怕没有丝毫用处,倒不如横下心往前闯,或许就闯出一条生路。 孙校尉哈哈一笑:“六姑娘说得没错。我得挑一匹脚程快的好马,逃命的时候能跑快一些。” 裴青禾笑了起来,冲孙校尉比了个大拇指。 会骑马的裴氏女眷们,各自挑马。不善骑马的,两人同乘一匹。如此一来,赶路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两个流民,也分到了一匹马。这两个流民,能在激战厮杀中苟且偷生,也是有些能耐本事的。有眼色,识时务,能屈能屈。休息的时候,主动给战马喂水。分干粮的时候,识趣地蹲在一旁。 却未料到,裴六姑娘主动过来,递了两块干饼子给他们:“昨日没来得及蒸馒头,只有干饼子,凑合着吃一些。” 略带酸味口感粗糙的干饼子,在常年饥饿的流民们眼中,却是举世无双的美味。 两个流民一边吃一边抹眼睛:“六姑娘不杀我们,还给我们饼子吃。” “我们两个前世行善积德,才修来了这样的福分。以后,我们就死心塌地追随六姑娘。” 裴青禾转到了囚车粮车边。 重伤不能动弹的,都躺在车上。其中最重的一个,当属断了右臂的方脸大头兵。 熬了两夜没睡的包大夫,坐在囚车里,靠着木栏睡得喷香。 方脸大头兵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也丝毫没有要醒的征兆。 其余几个伤兵,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面色惨白虚弱无力。能不能熬过去,全凭天意。 其实留在原地养伤更好。只是,一来没人照料他们伤势,二来,驿馆里死了那么多人,成了凶地。他们不愿也不敢留下。只能随着众人一同启程。官道并不平坦,囚车粮车颠簸个不停,滋味着实不好受。 此时此刻,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空洞。 裴青禾对几个醒着的伤兵道:“安心养伤,等你们伤好了,我送你们每人一匹马。你们将马卖了,换成银子,盖房子娶媳妇,安生过日子。” 美好的愿景,令人神往。 伤兵们听得眼睛都亮了。 裴青禾又去受伤的裴氏女眷那边,一一低声安抚。 冯氏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低声道:“青禾,你歇一歇,别太累着了。” 昨天偶尔露出的软弱,吓到冯氏了。裴青禾有些后悔,更多的是被亲娘关切的温暖:“娘放心,我知道轻重。” 冯氏靠得更近了些,低声道:“二房叔祖母走了,你祖母心中难过得很。” 几十年的妯娌,比和自己的丈夫儿子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平日里斗嘴斗个没完,实则感情十分深厚。 陈氏又是为裴风挡刀而死。陆氏看到陈氏的尸首后,眼睛都哭肿了。此时下了囚车,背靠着一棵树坐着,神情木然,连句话都没说过。 裴青禾没有去安慰陆氏。 裴家接下来要走的路,注定了要伴随血腥杀戮。生死离别,都是等闲常事。所有人都得慢慢习惯。 …… 冀州流民作乱,袭击驿馆。押送罪臣女眷的校尉孙成和东宫侍卫高勇,大展神威,击杀一百四十六名流匪。 对裴家来说惊天动地的大案,汇成了奏折上寥寥数语,飞快地送到京城。 孝文帝近来龙体微恙,并未上朝,由太子监国理政。这样的奏折,甚至没资格呈到天子面前。 朝堂高官们,对此事也未过多关注。 敬朝疆域广阔,北方旱灾频繁,流民遍野。流民作乱,早就是屡见不鲜的事了。一百多流匪,根本不值一提。 东宫太子眉头都没动一下,随口道:“流匪既已被平,论功行赏便可。此事就由兵部按着常例来定。” 兵部尚书拱手领命。 倒是年轻英俊的魏王殿下,听闻此事后面色倏变,颇值得玩味。 执掌宿卫军的司徒将军,看了女婿一眼。 魏王殿下将心中的暴怒按捺下去,忍到早朝退散,面无表情地回了寝宫。殿门一关上,魏王眼中的暴戾再也遮掩不住,怒喝一声:“武忠,你过来。” 魏王心腹武忠低着头上前,还没来得及跪下请罪,就被魏王重重一脚踹到了腰腹上。 魏王自少习武,虽然嗜好酒色,身手却不弱。这饱含愤怒的一脚,使出了八分力道。 武忠被踹得倒飞几尺,重重摔落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来。咬着牙爬过来,用力磕头谢罪:“属下办差不力,请殿下责罚!” “你这个废物!”魏王破口怒骂,俊脸狰狞:“这么一桩小事都办不妥!本王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 武忠不敢辩驳,继续低头请罪。 其实,武忠并未懈怠差事。他派出了一队百人,领头的头目是他的堂弟武三。武三身手超卓,是真正的高手。 别说一个押送罪臣的孙校尉,就是加上东宫侍卫,也绝不是武三对手。 偏偏武三这一队人马,就是阴沟里翻了船,连一个活着回来报信的都没有,被杀了个干净。 到底是怎么回事? 背后藏着什么隐秘? “殿下请息怒。”武忠忍着疼痛,低声说道:“武三一队人都折了进去,这其中,一定有缘故。” 魏王目中闪过凶光,冷笑连连:“我那位好兄长,对裴家女眷倒是照顾。明面上派了五个侍卫,暗地里定然还有人随行。” 武忠茅塞顿开:“殿下说得对!一定是这样!” “武三他们是死在东宫侍卫手中。” 这样的推断,实在太合乎情理了。 魏王继续冷笑:“今日在朝上,太子面不改色,分明是早一步得了消息。本王猝不及防,差点丢人出丑。真是晦气!” 武忠立刻自动请缨,领着人去追杀裴氏女眷,为主子挣回脸面。 魏王怒道:“宫中谁不认识你这张脸?万一再次失手,你的头颅被带回京城,本王根本撇不清!你是猪脑子不成!” 武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压根不敢抬头。 (本章完) 第31章 来信 第31章 来信 东宫。 千里奔波回来送信的东宫侍卫,跪在太子殿下面前,低声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庞詹事错愕不已。 这位裴六姑娘,竟有这等本事能耐。不愧是裴仲德的女儿!简直是天生的将才! 一旁的章武郡王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出言问询:“你没夸大其词吧!真的是裴六姑娘亲自指挥,打赢了这一仗?” 满脸倦色的侍卫,用力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小的当时跟随六姑娘一同厮杀,从头到尾都是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绝没有半个字虚假!” 章武郡王心情莫名地汹涌澎湃起来,热血在心头涌动。 裴六姑娘这般骁勇厉害,和他其实没什么关系,可他就是觉得面上有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一转眼,就见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问道:“信在何处?” 侍卫从暗袋中取出两封信,毕恭毕敬地呈了上来。 一封是高侍卫的信。 另一封,正是裴青禾的亲笔信。 高侍卫特意嘱咐送信的侍卫,先禀报一夜激战的经过。太子殿下果然被激起了好奇心,自然就会顺带看一看裴六姑娘的亲笔信。 太子殿下先看了高侍卫的信。高侍卫在信中没有多言,就是将流匪袭击驿馆的经过说了一遍。只在最后一句,稍稍表露了态度。 裴氏女眷骁勇,裴六姑娘日后不是池中之物。 太子扯了扯嘴角,对庞詹事道:“短短两个月,高侍卫就被裴家折服,在信中为裴家人求情。这位裴六姑娘,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圆滑世故的庞詹事,一时摸不清太子殿下心里真正的想法,笑着附和道:“殿下说的是。臣也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姑娘家。” 章武郡王按捺不住,低声请求:“父王,这一伙流匪,分明是冲着东宫来的。万幸裴六姑娘令人挡住了袭击。否则,侍卫和裴家人全部覆灭,东宫还有何颜面!” “接下来,得提防流匪背后的主子再次出手。” 太子殿下瞥一眼长子:“照你所言,孤是不是该立刻派几百东宫侍卫前去保护裴家人?” 章武郡王被刺了一下,讪讪垂头:“儿子多嘴,父王息怒。” 太子殿下冷哼一声,拆了裴青禾的信,随意看了几眼,面色忽然凝重,握着信的右手骤然用力,坐直了身体。闲散的姿态一扫而空。 章武郡王心里一跳。只可惜目光不能力透纸背,看不清信上内容。 庞詹事心中暗暗诧异。 太子殿下心思深沉,喜怒不行于色。连他这个陪伴多年的老臣,有时也摸不清太子殿下的心思。 裴六姑娘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竟令太子殿下变了脸色? 庞詹事心里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倒是稳得住。 太子看完信,久久不语。 章武郡王悄悄用眼角余光盯着太子,心里像被猫爪子不停地来回挠拨。 “庞詹事,”太子沉默许久,终于张口:“你代孤写一封信给孟将军。让孟将军剿灭来路不明的流匪。” 幽州地处北方,时常被关外游牧部落侵袭。幽州的驻军也是最多的,共有四支,分别是范阳军北平军广宁军辽西军。 孟将军统领的北平军,有三千骑兵两千步兵,兵强马壮。 孟将军今年四十有五,受太子提携重用,也是东宫麾下数得出名号的武将。裴氏女眷流放至幽州昌平,其实已是太子周旋后的最好结果了。 不过,太子之前并无一直照拂裴氏女眷的意思。直至看了裴六姑娘的信,才做出了这一决定。 北平军驻扎在北平郡,离裴氏流放地隔了三四百里地。快马两日就能赶到。有孟将军出手,裴氏女眷在幽州就能安稳立足。除非有人胆大包天,出动几千人的军队去剿灭裴家人……魏王只是狂妄,不是患了失心疯。 庞詹事拱手领命。 章武郡王眼中闪过喜色,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父王,裴六姑娘在信中写了什么?”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该让你知晓的时候,孤自然会说。” 现在就别多嘴多问了。 章武郡王老实地闭了嘴,眼底却满是喜意。 太子挥挥手,示意庞詹事和章武郡王都退下,然后召贺统领上前。 贺统领统领一千东宫侍卫,年约四旬。高大健壮,目光炯炯,身手超卓。他平日里沉默少言,十分低调,实则是太子殿下真正的心腹,深得太子信任。 太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贺统领目中闪过一丝惊愕,却未迟疑,点头应下,很快退了下去。 太子将手中的书信重新看了一遍,薄唇抿得极紧。确定每个字都映入脑海,便将信靠近火烛。 红色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信纸,顷刻间化为灰烬。 太子面色阴沉,目中冰冷。 “见过太子妃娘娘。”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和请安声。片刻后,一个衣着华贵美丽端庄的三旬女子走了进来。 这是东宫太子妃,也是太子嫡亲的表妹。 张皇后病逝前,为太子定了亲事。太子守孝三年后,迎娶渤海张氏女为太子妃。张氏肚皮争气,进门两年就生了嫡长子。两人是表兄妹,更是少年夫妻,素来和睦恩爱。 太子妃笑吟吟地走近:“殿下忙了一日,定然疲累。妾身让人备了晚膳,殿下先用晚膳吧!” 太子神色恢复如常,欣然点头。 太子妃惦记儿子,随口道:“妾身打发人去叫阿离过来。” 太子膝下有四子两女,出自太子妃肚皮的,只有章武郡王谢离。太子平日最器重最喜爱的,也是谢离这个长子。 太子淡淡道:“不必了。” 看到章武郡王,就会想到裴六姑娘,继而想起那封要命的信……如果证实了信中内容都是真的,东宫即将被卷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太子妃性情柔顺,心中疑惑,却不追问。 热腾腾的饭菜还没入口,便有侍卫急匆匆地来禀报:“殿下,福临殿传了消息来,皇上忽然昏厥不醒。” …… (本章完) 第32章 昏厥 第32章 昏厥 太子面色倏变,霍然起身,疾步往外走。 太子妃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住了,反应稍慢一步,顾不得仪容风度,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孝文帝年过五旬,应该养生的年纪,却沉溺美色。后宫佳丽不说三千,几百美人是有的。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时常敬献精心调配的补药。 这两年,孝文帝时常“龙体微恙”,上不了朝。便是太过纵情恣意,精元消耗过度所致。 这是朝堂内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也曾有过刚正不阿的御史上奏折,苦劝天子远离酒色,为万民顾惜龙体。结果,被恼怒的孝文帝直接贬出京城,去岭南当差。走到半路就病死了。 至此之后,朝堂上就没了直谏的奏折。天子龙体固然重要,自己的乌纱帽更要紧。一时意气用事,前程尽毁,也太亏了。 孝文帝不但沉溺美色,还痴迷道教练丹之术。宫中设了炼丹房,里面大大小小七座炼丹炉。每日几十个道士忙忙碌碌。益寿延年的长生丹,令男子雄风大振的龙虎丹,还有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丹药,皆出自福临殿。 几十个道士里,最得天子青睐的是天机道长。 天机道长年逾七旬,须发皆白,面色似小儿一般细腻红润,精神奕奕犹如弱冠青年。龙虎丹就是出自天机道长之手。 孝文帝十分宠爱信任天机道长,封他做了国师,赏了万两黄金,还听从天机道长的建议,大肆征发劳役在各郡县建道观。 被征劳役的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大批良田没人耕种,很快抛荒。饥饿的百姓不得不带着妻儿逃荒,成了流民。这些麻木茫然绝望的流民,有一部分被饿死累死,还有一部分为了活命去杀去抢,成了流匪。 孝文帝对这些不管不问,只顾着自己在宫中炼丹吃药,美酒美人,恣意快活。 天子昏聩,朝堂官员们又能好到哪儿去? 众臣为了奉承迎合天子喜好,私下里养道士炼丹的不在少数,有人靠着献丹的功劳官升三级,有人借着为天子选美的由头强抢民间美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从来不是虚言。 建立八十多年的大敬朝,远看是参天巨木,走到近处,才会惊觉树干早已被掏空,树干枝叶上爬满了蛀虫,不停啃噬。不知何时会轰然倒下。 太子一路快步到了福临殿。 殿内一片混乱,宫人内侍皆面色惶惶,炼丹的道士们跪了一片。刘皇后在龙榻边哀哀哭泣,魏王竟比太子还早了一步,此时双目赤红,闪着暴怒,劈头盖脸地骂几位太医:“……快些救醒父皇!要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将你们千刀万剐!” 太医们面色如土,也不敢辩驳,唯唯应是。 太子拧着眉头,沉声问刘皇后:“母后,父皇为何忽然昏厥?” 魏王只早来片刻,还没来得及追问,一同转头看向刘皇后。 容貌美丽的刘皇后看着还是二十多岁模样,一张杏仁脸,一双眼眸娇媚如水,纤腰不盈一握。 善舞的刘皇后,舞姿轻盈,年轻时能在掌中起舞。孝文帝后宫美人众多,时有得宠的妃嫔。却无人能撼动刘皇后之位。也可见孝文帝是何等宠爱刘皇后了。 孝文帝忽然昏厥不醒,刘皇后的天也跟着榻了大半。此时满心哀戚,哭得哀哀切切,说不出话来。 太子不便也不能逼问刘皇后,只得叫了内侍过来:“徐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公公是孝文帝的贴身内侍,就是天子宠信美人,徐公公也得在角落里待着。别人不知道,徐公公肯定清楚。 徐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了,吞吞吐吐一脸为难。 太子心中有数,张口令闲杂人等都退出去。 徐公公这才低声道:“皇上今日有兴致,服了三粒龙虎丹,召了五位美人相伴。” “结果,到中途就昏厥了过去。” 太子:“……” 果然如此。 龙虎丹药力汹涌,服三粒,还召五个美人……这是真想上天。 也就是在宫中,随时有精湛的太医急救。否则,就要落一个“马上风”的结局。 太子心里默默腹诽。 魏王已经黑了脸:“狗奴才!整日在父皇身边伺候,也不知道劝诫一二。” 口中怒骂犹自不解恨,猛地踹一脚过去。徐公公挨了一脚窝心踹,仰面倒地,闷哼一声。 太子皱眉,拦下怒气冲冲的魏王:“先救父皇要紧,等父皇醒了,再行问罪。” 徐公公也就罢了,真正的祸根是天机道长和那一帮道士。 想到天机道长,太子脑海中忽地闪过那张被烧毁的信纸,信纸上清隽有力的字迹涌上心头。 天机道长早已被魏王重金收买,暗中谋划巫蛊案对付东宫……东宫里有人被收买,暗中策应…… 信中列出了五个名字,有内侍有宫人有侍卫,还有一个东宫属官。 忠诚与否,一查就知。 一个流放千里的罪臣之女,如何会得知这等宫中隐秘? 是为了博东宫庇护编造出来的谎话?不可能。这等事不难查证,一旦被戳破谎言,等待裴家的将是他这个太子的汹涌怒火。 如果是真的……这桩阴谋实在可怕,令他遍体生寒。 前朝就有过巫蛊案,斩了皇后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勾连天机道长,密谋巫蛊案扳倒东宫,这等胆大包天的事,魏王确实干得出来。 如果裴青禾在信中所言都是真的……那么,她是从何而知? 莫非是裴伯仁裴仲德兄弟之前查出了什么,暗中告诉了裴青禾? 魏王对着裴家下死手,也是为了灭口? 不管如何,必须要先保住裴家人。接下来,就要隐秘仔细地查证,不动声色地化解危机。 这一次,就是对付天机道长的良机。也是对付魏王的大好机会。 太子神色镇定,目光冷静。 魏王满眼怒火,张牙舞爪。 兄弟两人对视片刻。魏王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冷笑一声退后:“一切由大哥做主。” 每天七点前准时两更~^_^~ 老读者都知道,小情是兼职作者,每天要工作之余写四千更新,十分不易。为了保证更新数量和质量,得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码字。大家的留言我会看,不一定有时间回复~请多多谅解~ (本章完) 第33章 端倪 第33章 端倪 孝文帝昏厥不醒的消息,被太子严令封锁。就连章武郡王也被瞒在鼓里。 章武郡王正为太子愿出手援救裴氏而欣喜。 时隔两个多月,裴六姑娘的音容笑貌却未淡去,反而愈发深刻。短短片刻相见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复翻腾,深深镌刻进了心里。 他要写信给裴六姑娘。 这个念头一旦涌上来,就如春芽破土而出。 章武郡王兴冲冲地到了书桌边,随口吩咐:“准备笔墨。” 应声而来的却不是惯用的内侍,而是一个窈窕宫人。这个宫人生得粉面桃腮,一双美目脉脉含情:“殿下,奴婢这就研墨。” 宫人姓柳,单名一个月字,今年十七,正当妙龄。 太子一声令下,太子妃便精心挑了两个美貌宫人给儿子。柳月正是其中的一个。 这两个多月来,初偿鱼水之欢的章武郡王,对两个宫人很是温存。柳月为了争宠,私下买通了郡王身边的内侍,得以进书房来伺候。 没曾想,她一张口,惹来的却是章武郡王冰冷的一瞥:“这里是书房重地,没有本郡王的允许,谁都不准进。” “念你初犯,饶你不死。去领二十板子。” 柳月被呵斥得满面羞惭,梨带雨地退了出去。 这二十板子下去,打得柳月皮开肉绽,被抬进了屋子里养伤。另一个处境相同的宫人,默默前来为柳月上药。 柳月趴在被褥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宫人低声安慰道:“别哭了。在主子们眼里,我们这些奴婢就像物件,好用多用几回。稍有不顺意,随手扔弃。” “以后,我们守着本分就是,主子召我们,我们就去伺候。平日里别凑上前,惹主子心烦。” “过两年,郡王妃进了门。我们老实本分,或许还能做个正经侍妾。将来有幸生个一儿半女,这一辈子也值了。” 这已是普通宫人最好的出路了。 在宫外,普通女子也不过就是嫁人生子,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有家业的打理内宅,没有家业的,还得织布女红来补贴家用哪! 生为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顶顶好的,就是太子妃这样,出身名门,嫁给太子殿下,成了尊荣的太子妃。将来还会是皇后,母仪天下。就这也得和一堆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她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宫人,能攀上年少英俊的章武郡王,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柳月被这般劝慰着,眼泪渐止,红肿着一双美目,轻声道:“多谢梅香姐姐劝慰,我已经想通了。以后,我再不敢冒犯郡王了。” 对章武郡王来说,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捏着笔苦思冥想,想了许久才落笔。将方慕少艾的少年热血,藏在温和严谨的措辞间。只在最后一句,才露了些许端倪。 以后若遇危难,裴六姑娘可以写信给我。 写完又觉得不太妥当。这岂不是露出了些许怨言,暗示裴六姑娘越过了自己,直接修书给父王求救? 写了这么多,又实在舍不得撕毁。索性就这么封好,令人快马送了出去。 贴身内侍沈公公腆着脸过来了:“郡王一定乏了,奴才伺候郡王沐浴休息。” 章武郡王冷冷瞪了一眼过去:“这一回饶了你,下不为例!” 沈公公伺候章武郡王七八年,素来温驯,唯一的缺点就是贪财了一些。被柳宫人的一只金镯子迷昏了头,将柳月放进了书房。 结果,柳月挨了一顿板子。他也跟着吃排头。 沈公公讪讪应是。 伺候主子沐浴过后,沈公公看着郡王颇有精神,试探着问道:“奴才让梅香姑娘来铺床。” 章武郡王不吭声,便是默许了。 沈公公暗暗松口气,忙去召梅香来伺候。 …… 隔日,太子还在福临殿。 章武郡王琢磨出不对劲,前去福临殿,连殿门都没踏进去,就被撵了回来。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 消息封锁得再严厉,也架不住宫中人心惶惶。各种各样荒唐离谱的猜测都有。 有人暗中传言,天子吃了龙虎丹宠信美人,结果脱了精元,昏厥不醒。 还有人传言,是天机道长在丹药里做了手脚,谋害天子。 最荒唐的一条谣言,竟和东宫有关。据说天机道长早在私下和太子眉来眼去。这一次是受太子指使,意图篡位。 流言真真假假,没人分得清。 朝堂重臣们按捺不住了。文臣以齐丞相为首,武将以司马将军为首,二十余位朝堂重臣一同进宫觐见天子。 众臣在福临殿外跪了一片,齐声高呼:“臣求见皇上。” 半个时辰后,太子和魏王出来了。 魏王在龙榻边伺疾几日,俊脸憔悴,眼睛泛红,一张口就是厉声呵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想逼宫造反吗?” 太子殿下就温和多了:“诸爱卿忧心父皇龙体,一同前来求见,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父皇就在殿内,齐丞相和司马将军一同进去见上一见。其余众臣,暂且在殿外等候。” 孝文帝还能露面,可见龙体没有大碍。 还是太子殿下冷静沉稳。相较之下,魏王殿下就太年轻狂妄了。众臣在心中狠狠腹诽了一通,拱手领命。 齐丞相和司马将军一同进了福临殿。 在见到孝文帝的时候,两位重臣都被吓了一跳。 孝文帝龙体肥硕,此时看着更是浮肿,脸上泛着青。一张口直喘粗气:“朕就是偶尔微恙,歇息几日。怎么,你们都当朕死了不成!” 齐丞相和司徒将军连道不敢,一同跪下请罪。 孝文帝不耐地挥挥手:“罢了,都滚出去。让众人各司其职,朕过几日就上朝。” 待齐丞相司徒将军退下,孝文帝脸孔泛白,龙体晃了一晃。 魏王面色倏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孝文帝:“父皇!” 然后转头,怒冲冲地对太子道:“父皇刚醒,应该在龙榻上好生躺着。你非让父皇起来见众臣!折腾得父皇不得安生!你到底存了什么心?” (本章完) 第34章 阴谋 第34章 阴谋 太子沉声应道:“父皇是大敬天子,久不露面,人心易乱。今日露一面,能迅速安稳朝堂人心。”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魏王冷哼一声,不理会冠冕堂皇的太子,招呼两个身高力健的侍卫过来,将头昏眼的孝文帝扶回龙榻。 孝文帝昏睡几日,今天早晨刚醒。穿着龙袍坐上龙椅说几句话,就耗尽了元气。 重新躺回龙榻上,孝文帝再次昏睡过去。 刘皇后和魏王母子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相较之下,太子就冷静多了。 刘皇后今时今日的地位,全仰仗孝文帝的宠爱。年轻的魏王有今日风光,也是仗着孝文帝的偏爱。孝文帝有个闪失,这对母子失了最大的靠山,立刻就会陷入尴尬境地。 太子嘛,心里巴不得孝文帝就此咽气。他身为储君,便能继承皇位。 嚣张跋扈的魏王殿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的强大力量。 孝文帝昏睡不醒,太子理所当然地总揽大局。刘皇后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的后宫,竟也人人都敬畏太子。原因只有一个。要是孝文帝没撑过来,太子就会继承皇位,成为大敬新天子。 母后靠不住,原来父皇也袒护不了他一辈子。 他得斗垮太子,抢来储君之位。否则,父皇闭目西去后,太子一定会对他下手。 就在魏王绞尽脑汁蠢蠢欲动之际,太子殿下先一步出了手。 太子殿下令人将所有道士都抓进天牢,严刑审问。有道士禁不住酷刑,指证天机道长在龙虎丹中添了一位猛药,意图谋害天子。 还有道士揭发,天机道士和魏王来往密切,行此事是受了魏王指使。 魏王知道此事的时候,太子已召来二十余位重臣,将几份证词给众臣一一过目。 魏王勃然大怒,直接冲进了金銮殿。 金銮殿内,气氛肃穆,众臣分文武两列,个个面色凝重。太子殿下正在说什么,魏王压根没听,嘭地踹翻了一张木椅:“本王对父皇一片孝心,岂会勾连天机道士!” “是哪个奸佞在暗中谋害本王!立刻给本王站出来!本王现在就将他千刀万剐!” 一边愤怒叫嚣,一边死死盯着太子。言外之意,懂的都懂。 熟料,此言一出,就连岳父司徒喜,也皱了眉头,沉声道:“魏王殿下请慎言!太子殿下刚才还在为殿下说话,说殿下对皇上一片赤子孝心,绝不会做出任何不利皇上的事。让臣等不要误会殿下。” 魏王:“……” 这一袭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魏王后背生寒,脑海中闪过三个字。 中计了! 太子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一直支持东宫的齐丞相站了出来,不疾不徐地说道:“魏王殿下来得正好。这桩谋害天子的大案,既然涉及到殿下,就请殿下自证清白。” 一众文臣纷纷附和:“丞相大人说的是。” “魏王殿下和天机逆贼到底有无勾连吗,请殿下说个清楚明白。” “不可。”太子一派长兄风度,非但不计较魏王之前的言语冒犯,还张口为他说情:“五弟性情为人,孤最清楚。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定是这些道士胡乱攀咬诬陷,离间天家手足之情。孤要是真因此事和五弟生了嫌隙,就会乘了小人之心。” “再者,父皇龙体并无大碍,卧榻静养,每日身边离不得五弟。” 百口莫辩的魏王,面色难看,额上青筋直跳。 要不是岳父频频使眼色示意他忍耐,他根本按捺不住。 这分明是太子做的局,将这一盆脏水泼到他身上。 可怕的是,他确实早已买通了天机道长,准备谋划巫蛊大案,栽赃嫁祸给太子。只是还没来得及施行。 一旦彻查,他和天机道长的来往就会无所遁形。 到那时,谁会信他是清白的? 太子看着魏王,目中流露出只有兄弟两人才能意会的快意,声音愈发温和:“五弟,你先回去照顾父皇。这里交给孤。孤定不会让人冤枉你!” 愤怒和惊惧交织的魏王殿下,在这最危险的一刻,竟然冷静下来:“大哥说得对,一定是有人在诬陷我,离间你我手足。” “请大哥将此案彻查到底,还我清白。” 说完,竟还记得行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太子走上前,将魏王踢翻的椅子扶正,然后温声对群臣道:“今日之事,众卿别传出去。五弟年轻气盛,孤是兄长,容忍包容一二都是应该的。” 众臣纷纷被太子的仁厚气度折服,张口应是。 司徒将军一边恭维太子殿下的仁义,一边在心中唏嘘。 和手段狠辣却圆融的太子相比,魏王就如一个莽撞孩童。仗着孝文帝和刘皇后,在宫中横冲直撞。 一旦孝文帝驾崩归西,魏王能斗得过太子吗? …… 当天夜里,天牢里离奇走火,二十余个道士都被烧死。 自称天人降世的天机道长,被烧得最彻底。没有仵作来验尸,收尸的宫中侍卫只当没见天机道长被捅穿的胸膛。用草席裹着,堆在车上,通通扔去了乱葬岗喂狗。 犯人证人都死了个精光,这桩案子自然也查不下去了。 孝文帝昏睡了几日,再次醒来。 宠爱的刘皇后衣不解带地在床榻边伺候,容憔悴,哭哭啼啼:“皇上要是再不醒,臣妾就用刀抹脖子,随皇上一同去了。” 孝顺的幼子魏王,红着一双眼哭道:“父皇,父皇!” 老眼昏聩的孝文帝,被爱妻爱子哄得心怀大慰。 在看到神色冷静沉稳的太子时,孝文帝心里就没那么痛快了。老子快被折腾上天了,你倒是半点不急。就盼着老子快点走是吧! 太子将天机道长一案道来。 孝文帝听得不耐,张口打断太子:“魏王孝顺至诚,岂会做这等事。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故意抹黑陷害他。” “老天降一把火,烧了天牢,实在是便宜这些混账了。” “这桩案子,不必查了,到此为止。” (本章完) 第35章 昌平 第35章 昌平 哭红了双眼的魏王,挑衅地看一眼太子。 太子压下心头怒火,温声应是。 孝文帝又道:“这里有皇后和魏王陪着朕便可。你是太子,要负起重任,处理好国事,为朕分忧。” 像往常一样,不管他做得多好多周全,都没有赞许和首肯。在孝文帝眼中,只有刘皇后母子。 太子按捺住心里的怒火,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跨出门槛的刹那,太子飞快转头,正好捕捉到魏王得意上扬的嘴角。 那一抹笑,满是讥讽和嘲弄。 父皇已经醒了。 你再能干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要俯首低头? 太子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去打理国事处理政务。 当日晚上,贺统领悄然来禀报:“……殿下说的五人,属下已经都查过了。这五人,确实都和魏王暗中有来往勾连。” “要不要属下立刻出手处置他们?” 太子目中闪过冷芒:“暂且留着他们的性命,盯着他们的举动。有异动,立刻来回禀。”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留着这些“内应”,或许日后有更大的用处。 贺统领点头应下。 太子思索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你派人送给孟将军。” 前几日,太子令庞詹事给孟将军写了一封信,令孟将军照拂裴家女眷。现在看来,谢礼实在太轻了。 除掉天机道长,找出东宫内应,斩断魏王阴谋。裴六姑娘真真切切地立了大功。 既然是一枚有用有分量的棋子,他这个东宫太子当然不会吝啬。他的这封亲笔信,明示孟将军要保护裴家女眷。裴六姑娘需要的一切东西,应有尽有都可以给。 …… “终于到昌平县了。” 站在幽州燕郡昌平县的界碑前,奔波了近三个月的孙校尉,发出一声长叹。 高侍卫也是一脸风霜,欣然道:“是啊,这一路颠簸辛苦,总算是到了。” 两人一同转头,看向英气蓬勃精神奕奕的少女。 裴家女眷七月流放,一路向北,现在已是十月。进了幽州,天气明显地变冷了,策马驰骋,寒风扑面。 裴家女眷提前做的衣派上了用场,人人都有厚实的衣,每日有热汤热饭,总算抵御了刺骨的凉意。 裴青禾清秀的脸颊被凉风吹得发红,一双黑眸如水洗过的黑曜石,熠熠生辉。她眺目看向远方,不知看到什么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是啊,终于到幽州了。” 别人提起流放地都是一脸苦楚,唯有裴六姑娘,提起幽州时宛如故乡,不知哪来的亲切温柔。 孙校尉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半点不露,低声笑道:“按规矩,我得先送你们去县衙登记。请这里的县令给你们划一块地,让你们容身。裴六姑娘有什么要求,不妨和我说一说。” 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张口就道:“昌平县北部靠着燕山,我们裴家就在那里立足。” 孙校尉和高侍卫一路上闲着无事,都看过昌平县的地图。一听便知是何处,闻言都是一愣。 高侍卫好意提醒:“那里有几伙凶悍的山匪,平日里占山称王,打家劫舍,过往的行商苦不堪言。朝廷出动军队,他们就躲进燕山深处。等朝廷退兵了,就再次出来兴风作浪。实在不是什么安生地方。” “这等地方,正适合裴家安身立命。”裴青禾眸光灿灿,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高侍卫和孙校尉这一路领教了裴青禾的能耐本事,对她早已敬服。裴青禾这般坚定,两人也就不再多劝,纷纷策马,直奔昌平县城而去。 燕郡是幽州七郡之一,下辖十县。昌平县是上县,地域辽阔,山林众多,总人口约有五万多。 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豪族奴仆,数量庞大的山匪,躲藏在山林里的隐户,通通不在此列。 昌平县真实的人口,至少要翻两倍。 昌平县城的城门,远看着还算高大巍峨。策马到了近处,就能看出历经风霜的破旧模样了。 几十个城门兵,懒洋洋地持着兵器守着城门。收税的税丁,目光就敏锐多了,盯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必须要缴纳十文的进城税。 一百多匹马驰骋的动静着实不小,地面微颤,烟尘滚滚。 在城头负责瞭望的守城兵,被吓得面色发白,慌忙喊道:“快,快关城门。有匪徒来了!” 守城兵们纷纷色变,有人怒骂:“这些个山匪,真是愈发嚣张了。光天白日的,就敢来袭击城门。” “别废话了,快关城门!被山匪冲进城里烧杀抢虐,你我都得死!” 高大结实的城门,需要三十人同时用力,才能推上合拢。 在那一百多匹马奔袭至城下时,城门险之又险地关上了。城门兵们心有余悸,各自持着弓箭,警惕着随时准备放箭。 城门下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我乃京城猛虎卫的八品校尉孙成,押送罪臣家眷至昌平县,请城门官放行。” 城门守将探头,仔细打量几眼,越看越是狐疑。 城门下有二十来个成年男子,其余确实都是女子。不过,这些女子穿着衣骑着马,个个有精神。 哪里像罪臣家人? 倒像是骑马游猎的贵族女眷。 孙校尉打出猛虎卫的旗帜,来回扯动摇摆。 城门守将这才喝令众城门兵,缓缓推开厚重的城门。 仔细验证过孙校尉的身份,再得知高侍卫的身份后,城门守将的态度立刻恭敬多了:“刚才我不明情形,以为是山匪来袭,这才关了城门。请高侍卫孙校尉见谅。” 高侍卫懒得和一个九品守将啰嗦废话,略一点头。一转头,态度陡然恭敬了许多:“劳六姑娘久等了。” 城门守将:“……” 城门守将瞠目结舌地看着高傲的东宫侍卫瞬间变脸。 那位孙校尉,也格外温和有礼:“其余人都在这里等着,请六姑娘随我们进城。” 裴青禾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城门守将口中能塞鸡蛋的蠢样,不紧不慢地策马进了城门。 (本章完) 第36章 故地 第36章 故地 故地重游,裴青禾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在昌平建立裴家军,剿山匪收纳流民,经营十余年。这座昌平县城,被战火摧毁了三次,又屡次重建,最终成了她的大本营。 此时的昌平县城,还是最初模样。陈旧的城门,懒散的城门兵,斑驳的街道,面色麻木的百姓,处处都彰显出朝廷力量在此地的薄弱松散。 就连县衙,也是几十年前建出来的,几乎没有修缮过。破旧的门头后,正堂倒是还算宽敞体面。 穿着官袍面色泛红目光有些迷离涣散的王县令,态度十分客气:“孙校尉,高侍卫,还有这位裴姑娘,都请坐……嗝!” 浓厚的酒气嗝了过来。 一旁的主簿县尉等人都是一脸泰然,显然都习惯了。 裴青禾看着醉醺醺的王县令,也觉怀念和亲切。 这也是老熟人了。 五十二岁的王县令,信奉的是“无为而治”。在昌平县做了七八年县令,基本就没出过县城。昌平县山匪横行,大户跋扈,王县令一概不管,每日就在后衙里饮酒,每日至少喝两顿,是个老酒鬼。 王县令的官声竟然还算不错。毕竟,王县令不贪财也不好色,不抢民女也不过分欺压百姓。每年喝下的无数美酒,都是山匪和大户暗地里供奉的。 当年裴青禾在昌平县崛起之时,王县令是跪得最快的一个,利索地交出了官印,带着一车美酒就走了。裴青禾没有费太大力气,就顺利接手了一个完整的县衙。 孙校尉在军营里混了二十年,见多识广,也不惊讶。 唯有高侍卫,略略皱了眉头,心想一地县令整日酗酒,实在不成体统。 孙校尉客气地道明来意,按着裴青禾之前的想法,让王县令在燕山北划出一块空地,给裴家人容身。 裴青禾拿出章武郡王的亲笔书信后,酒蒙子王县令清醒了不少,痛快答应了,令主簿造册登记,盖上官印。 被流放的裴氏一族,就算在昌平县衙正式报到,过了官府明路。 接下来,王县令派出得力心腹,领着裴家人去安顿之地。这位两撇山羊胡须的李师爷,在见到裴氏女眷后,大吃了一惊。 李师爷倏忽转头看向孙校尉,小心求证:“孙校尉,这些都是裴家人?” 昌平县曾接纳过几批流放罪臣。哪一个不是满面凄苦衣衫褴褛?眼前这些女子,面色红润精神极佳骑着骏马,哪里像经过流放之苦? 孙校尉面不改色地点头应道:“正是。” 李师爷瞟一眼东宫的高侍卫,若有所悟。 定然是东宫一路照拂。 高侍卫也不吭声。 反正,他什么都没说。王县令等人也好,眼前的李师爷也罢,胡思乱想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出了县城,一路向北。从官道,到辨不清方向的小路,从太阳高照走到天色晦暗。 李师爷在一处村落前停下,笑呵呵地指着稀稀疏疏的一大片草屋:“以后,这里就是裴家村了。” “这些屋子都空着,修一修,收拾规整一下,就能住人。” 又指着东西边一望无际的荒地:“以前这里都是熟地,种过粮食,也都归裴家了。” 再指一指北边延绵无际的山脉:“山里不太安全,少去为好。” 然后,拱手告辞,麻溜地走人。 就这,还是冲着高侍卫和孙校尉的颜面。不然,流放的罪臣家眷,哪有人亲自领路安顿,还给现成的村落和土地。 裴家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荒凉的村落。 裴越天真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是,”裴青禾笑意盈盈声音轻快:“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前世被流放之初,裴家也是在这里容身。不过,当时没有现成的草屋,也没划那么大的地盘给她。 她们还有一百多匹马,有锋利的各式兵器,有两车粮食。 对了,还有几个成年男丁。 裴青禾笑着吩咐:“裴甲,裴乙,你们两个先去村子里探一探路,生几个火把。” 这两个被收拢的流民,吃了一路饱饭,对裴青禾死心塌地,坚持要改姓裴,以此表忠心,永远追随裴六姑娘。 裴青禾便给他们取了这两个新名字。 裴甲裴乙兴冲冲地应了。 吴秀娘领着人去收拾屋子,冒红菱带人生火做饭,裴燕领人安顿骏马,裴芸清点家当,裴萱裴风负责照顾好带好一众堂弟堂妹。 在裴青禾的安排下,一切仅仅有条,半点不乱。 天色这么晚,肯定是走不了了。 孙校尉挑了一座草屋,招呼大头兵们吃晚饭休息。 五十个大头兵,战死二十九个,受重伤的几个,也都陆续死了。断了右臂失血过多的方脸大头兵,出人意料地熬了过来,被搀扶着下了车,晃悠悠地进了草屋。靠着土墙,吃力地慢慢坐下。 晚上每人分了一块干饼子,好在有一碗热米汤。 孙校尉心事重重,草草吃了几口裹腹,对着满天的星空发呆。 方脸大头兵挪过来,吞吞吐吐地低声说了一句。 孙校尉看一眼方脸大头兵,站了起来:“你随我去见裴六姑娘。” 裴青禾对孙校尉的道来毫不意外:“孙校尉请坐。” 孙校尉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六姑娘,我有一事相求。方大头断了一臂,以后不能再当兵吃军饷。他爹娘都死了,家中没亲人,也没个去处。他想留在裴家村,还请六姑娘收留。” 方大头已经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断了右臂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倾斜,起身之际往右边倒去。 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小心!” 熟悉的少女声音在耳畔响起。 方大头黑黝黝的脸有些发红,像被开水烫到一般:“多谢六姑娘。”然后急急说道:“我不能再拿刀打仗。不过,我在军营里学过养马。村子里有一百多匹马,以后,我专门替六姑娘喂马养马!请六姑娘收下我!” “我吃的不多,一天吃两顿就行。粮食不够的话,吃一顿也行。” (本章完) 第37章 收容 第37章 收容 裴青禾没有一口应下。 她定定地看着方大头。 方大头是个心思憨直的夯货,没什么多余的心思。面对裴青禾明亮锐利的目光,不见慌乱,只有一脸的期盼热忱。 “你为何不回家乡?”裴青禾问道。 方大头用左手挠挠头:“家中早就没人了。我十三岁出来闯荡,十五岁当兵,今年二十六岁。离家十来年,连家乡在哪儿都快忘了。” “再说了,我没了右臂,不能下地耕田,做不了重活。回去也是饿死的份。我也禁不住奔波几个月的辛苦。不想回去了。” “六姑娘有能耐有本事,我佩服得很。我就想跟着六姑娘。我知道,六姑娘不会让我饿肚子。” 倒是不遮掩一点。 裴青禾淡淡道:“我可以留下你。不过,有些话说在先。你要守裴家的规矩。以前在军营里的恶习,都得改。凡事都得听我号令。” 方大头听到第一句,就已喜翻了心,疯狂点头。 孙校尉也松口气:“多谢六姑娘。” 一个断了右臂的残废,能做什么?裴六姑娘收留方大头,大半都是看他的颜面。 裴青禾微笑应道:“孙校尉一路照拂,裴家老少感激不尽。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明日孙校尉就要启程回京城。山高水远,来日方长,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 猛虎卫里的校尉,和远在幽州燕郡昌平县的流放裴氏能有什么交集? 孙校尉不以为意,随口笑道:“真有那一日,定然是我遭逢劫难,前来寻求六姑娘庇护。到那时,还请六姑娘看在一路同行同生共死的份上收留我。” 此时的孙校尉,压根想不到,两年后,他会狼狈如丧家之犬逃到幽州来投奔声名赫赫的裴家军。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众大头兵得知方大头要留下,有人意外,有人不舍,也有个别说风凉话的:“这里荒郊野岭,一片荒地。裴家就剩两车粮食,撑个十天半月就得挨饿。到时候,裴家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顾得上你。” “这穷地方,讨饭都没地方讨。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就在军营附近安身。我们还能照拂你一二。” 方大头想也不想地撅回去:“闭上你的臭嘴。六姑娘这么有本事,肯定有办法让大家都填饱肚子。” 能有什么办法? 荒地能变出粮食来吗? …… “青禾,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三十来座破旧草屋,一间草屋里约莫有八九个人。 冒红菱裴芸等人,围拢在裴青禾身边,个个面有忧色。率先张口的,是吴秀娘。 “一共还剩两车粮食。去寻些野菜,掺和着吃,勉强也就能撑大半个月。” 冒红菱轻声接过话茬:“开荒不是易事,我们没有农具,也没有粮种。这都得银子去买。这一路银子用了大半,还剩五十两。倒是能买些农具和粮种回来。不过,等开出荒田种出粮食来,少说也得是半年以后的事。” 裴燕出主意:“我们有骡子有驴子,还有马。实在饿了,可以宰一头充饥。这么多牲口,怎么也能撑过半年……呃,我就是随口说说,别瞪我嘛!” 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也是眼前的最大难题。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裴青禾。 裴青禾一派胸有成竹:“放心,我早有计划,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先看裴燕一眼:“骡子驴子留着耕田,战马以后有大用处,一匹都不能动。” 裴燕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 “明日,我先送孙校尉和高侍卫离去,顺便去一趟县城,买农具买粮种。如果能买到粮食,再买些粮食回来。”裴青禾有条不紊地安排:“二嫂和裴燕随我同去。” 冒红菱裴燕点头应下。 “堂伯母领着长辈们,将草屋里外收拾干净,寻些干草铺在地上。” “芸堂姐,你带着人在方圆十里转一转,摸清周围环境。能带些猎物野味回来最好。” 吴秀娘和裴芸各自领命。 裴萱裴风也有任务:“你们两个,要照看所有孩童,不让他们乱跑。” 秋夜凉风瑟瑟,简陋的茅草屋不时灌进冷风。好在众人依偎在一起,倒也不惧凉意。 …… 嘚嘚嘚! 唏律律! 骏马在飒飒秋风中驰骋,不时发出嘶鸣。 裴青禾策马送出了十里。 “多谢六姑娘相送。”孙校尉拱手作别:“今日一别,不知何日重逢。六姑娘多多珍重。” 裴青禾微微一笑:“我还是那句话,日后孙校尉若是在军营里待不下去了,可以到昌平县这里来找我。” 高侍卫郑重拱手:“今后有什么事,六姑娘可以让人送信给我。我一定尽绵薄之力相助。” 这份承诺,对高侍卫来说,也是极有诚意了。 裴青禾深深看一眼高侍卫,干脆利落地领了这份人情:“好。多谢高侍卫。” 众人再次拱手作别。 孙校尉等人在烟尘滚滚中策马离去。 身后忽地响起男子的哭声。哭声十分响亮,还嗝了一声。 裴青禾转头,瞥一眼过去。 哭得直打嗝的方大头,狼狈地用袖子抹眼睛:“我就是有些舍不得他们……嗝……” 裴燕咧嘴直乐:“舍不得他们,你现在骑马去追呗!” 那么一个傻大个,断了右臂,不能做重事,还吃得多,纯粹是个饭桶累赘。要不是裴青禾答应了,谁想他留下啊! 方大头立刻不哭了:“我哪儿都不去,以后就留在这儿。” “六姑娘,我也改姓裴。我以后就叫裴丙。” 众人:“……” 裴青禾微微抽了抽嘴角:“不用了。方大头就很好。” “走吧,随我去县城。” 方大头被夸了一句,心里美滋滋的。他没有右臂,左手牵缰绳不太便利,和裴甲共乘一匹马。 进城门,一个人要交十文钱。马进城也得交钱。 这等时候,银子得在刀刃上。裴青禾让众人和马在城门外等着,只带了裴芸裴燕进城。 三个少女一进城门,就引来了众人瞩目。 (本章完) 第38章 立威 第38章 立威 昌平县天气严寒,生存艰难。女子下田干活出门做事的都不稀奇。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不乏女子。 裴青禾身姿挺拔,黑眸熠熠,清秀英气。裴燕身体壮实,浓眉大眼,像个少年郎。裴芸肤色白净,纤细窈窕,容貌秀丽。 三个少女气质容貌各异,却又各自醒目扎眼。街道两旁的男女老少,纷纷探头打量。其中,还夹杂着几道轻浮的男子目光。 “这是哪来的小娘子,生得容月貌。啧啧!” “邱大,你不是一直没媳妇么?我看那个蓝衣的小娘子就不错。” “快去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嫁。” 裴青禾裴燕尚且年少,裴芸已经成年,略显臃肿的蓝色衣也掩不住她的美貌,很快就被地痞混混们瞄上了。 裴芸蹙着秀眉,不愿节外生枝,迅速垂下头。 裴燕被气得脸孔通红,握着拳头要去揍人:“青禾堂姐,你别拦着我……” 话音未落,裴青禾已快步走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踹飞了嘎嘎坏笑的赵大,另两个一人一拳。 一个鼻血长流,一个捂着肚子哀嚎。最惨的是赵大,被踹飞了几米远,在地上翻滚了七八圈,撞到一堵矮墙才停。大概是撞到了头,直接就昏过去了。 街道上响起抽气声,瞬间安静。 裴燕激动地挥了挥拳,叫好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 裴芸心里热乎乎的,又有些不安,对着施施然回转的裴青禾低语道:“我们今日来买农具粮种,这样是不是太过高调了?” “万一有人去报官,县衙里的差役会不会来寻我们麻烦?” 裴青禾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不用担心。昨日高侍卫将郡王的书信给王县令了,县令大人不会为难我们。” “走,我们去铁器铺子。” 在众百姓敬畏惊惧的目光中,裴青禾三人扬长而去。 “要不要去报官?” “嗐,别多管闲事。邱大整日惹是生非,这回扎到钉子,是他自己活该。走走走,我们快走,别在这儿瞧热闹了。万一邱大醒了,来讹我们,可就遭了。” 不到片刻,周围百姓就都一哄而散。 两个挨揍的混混,过了许久才能动弹。一个抹了满衣袖的血,一个疼得满头汗珠。互相搀扶着,挪到矮墙边,使劲晃动昏厥的赵大。 赵大终于被晃醒了,来不及睁眼,先吐了一地。 “邱大,我们去报官!”满脸是血的混混吐出几个字。 另一个捂着肚子,咬牙挤出一句:“对,不能饶了她们!” 赵大一边吐一边骂:“报什么官……去叫人,我们打回去。” 昌平县只有两个铁匠,是一对父子。两间铁器铺子靠在一起,老铁匠擅长打农具,年轻的铁匠也打农具,私下里也会接一些打制刀剑的活。 这些违官律犯忌讳的活计,在昌平县的各行各业里都不罕见。毕竟,昌平县城外几十里就是燕山,大大小小五六伙山匪。山匪们也是人,抢来的金银财物要换成粮食酒水,武器坏了,也得拿到铁器铺子来修。 “我们要买耕田的铁犁。”裴青禾声音不高不低,飘过火炉,钻进老铁匠耳中。 老铁匠没有抬头,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手中器具:“铁犁贵得很,三两银子一个。” 普通百姓,不吃不喝辛苦一年,也攒不出三两银子来。一具铁犁,可以当成传家的物件。 “我买十具铁犁。” 老铁匠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头。 穿着青色衣的清秀少女,拿出银子来。五两一个的银锭子,一共六个,整整齐齐地摆在老铁匠眼前:“三十两银子,十具铁犁。” 老铁匠眼睛倏忽发亮,汹汹如火焰,嘭地放下粗笨铁锤,快步过来,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要拿银子。 裴青禾手腕一晃,银子被收进银袋中:“我先付十两定银。十具铁犁打好了送到裴家村去,我再付剩下的二十两。” 铁犁是精贵东西,铁器铺子里最多一两具样品。十具铁犁,少说也要打制十来天。 老铁匠一口应下:“裴姑娘放心,我打了一辈子铁,最擅长打铁犁。铺子有两具,姑娘先带走。剩下的八具铁犁,最多十日,我就给你送去。” 老铁匠拿了十两定银,捧出两具铁犁。 一具铁犁十来斤,用布包裹着,裴燕裴芸各背了一个。 接下来,要去的是粮铺。 昌平县城里有两家粮铺,招牌不同,分别是汇丰粮铺广源粮铺。其实,背后是同一个东家。 时家,幽州最大的粮商。在北方诸州,也是数得出名号的大粮商。家资丰豪,是北地豪族。 可惜,树大招风。前世战乱,时家邬堡被流民山匪轮番冲击,又被几支驻军盯上了,不得不献出大批粮食充做军粮。后来,匈奴骑兵进犯幽州,时家堡被抢杀一空,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那时,裴家军刚有雏形,她这个裴将军名号还不够响亮。时家堡被屠戮,她颇有些遗憾……主要是遗憾杀不了那伙匈奴骑兵,将堆积如山的钱粮抢过来。 裴青禾迈步进粮铺。 一个少年正往外走。猝不及防之下,和迎面而来的少女差点撞个正着。 裴青禾反应迅疾,一个闪身避让开来。 少年却是反应不及,踉跄一步向前摔。 “少东家!” 裴青禾眸光一闪,伸手一捞,抓住少年后背衣衫。锦衣柔软且光滑。裴青禾用了几分力道,才牢牢抓紧。 少年侥幸没有摔倒,脖颈处却被衣襟勒得不轻,勉强站稳身形,重重咳了几声。 几个身形高壮的家丁急忙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扶住锦衣少年:“少东家没事吧!” “都怪小的来慢一步。” 锦衣少年被一口凉气呛着了,咳得脸孔通红,涕泪横流,很是狼狈。 过了片刻,锦衣少年总算缓过劲来。用袖子抹干眼角,这才发现刚才施以援手的少女退到一旁,闲闲负手而立。 那双黑眸,亮若星辰。 唇角微扬,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本章完) 第39章 时砚 第39章 时砚 裴青禾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时家少主。 少年十六七岁,黑眉长目,挺鼻薄唇,身形偏瘦,肤色略有几分苍白。 时家人丁不旺,到了这一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单传子嗣。这位时少东家,自幼体弱。便是来自家粮铺,身边都带着七八个家丁。 “刚才多谢姑娘伸手相扶。”时家少主拱手道谢。 裴青禾不紧不慢地抱拳还礼:“举手之劳,时少东家客气了。” 时少东家深深看一眼裴青禾,叫来掌柜,吩咐道:“这位姑娘今日买的东西,只收成本。” 萍水相逢,伸手一扶的小小恩德,也就值这样的回报了。 这位时少东家,很是精明。 裴青禾欣然领受:“多谢时少东家。我今日是来买粮种,这里有二十两银子,烦请掌柜地算一算,够买多少粮种。” 北地寒冷干旱,一般多种麦黍豆之类。 二十两银子的粮种,对粮铺来说,算得上一笔大生意。粮铺掌柜立刻应声,拿出算盘,手指如飞,很快算出了一个数字。麦种黍种豆种加起来,够种个五六百亩。 以裴家眼下的人力,这一季能开出几百亩荒田都算好的,有这些粮种,就足够了。 裴青禾痛快地付了银子:“将粮种送到城门外,有人在那里等着。” 两个伙计忙着搬出十余袋粮种,堆在木板车上。裴青禾使了个眼色,裴芸裴燕将背着的铁犁一并放在车上,裴芸在前领路。 裴燕看着动也不动的时少东家,心里直犯嘀咕,警惕地站在裴青禾身边。就如一只跃跃欲试的幼虎,随时会亮出獠牙利爪。 时少东家冲裴燕一笑,释放出亲切友善的信号:“我今日在这间粮铺和两位姑娘结识,也算有缘。我姓时,单名一个砚字。不知两位姑娘尊姓大名?” 话是对裴燕说的,目光却一直看着裴青禾。 裴燕不想搭理。 裴青禾倒是比平日有耐心,微笑着应道:“我姓裴,在家中行六。这是我堂妹。” “她们就在粮铺里。” “兄弟们,给我上。收拾过那个小娘皮,我请大家喝酒。” 嘈杂的脚步声和高亢的叫嚷声交织,很快,便有七八个身影出现在粮铺门口。为首的,正是之前挨揍的三个混混。 赵大走路腿还在打晃,身边的两人,一个脸上血迹还没擦干净,一个捂着肚子。俱是一脸愤怒。叫来的几个闲汉,手里拿着木棍,一派凶狠。 一众混混站在粮铺门口,高声怒骂,污言秽语不绝。 没立刻冲进粮铺的原因,是因为时少东家身后的一众壮实家丁。要不然,早就冲进来动手了。 时砚面色微沉,看向裴青禾:“他们来寻裴姑娘的麻烦。裴姑娘可要我出手相助。”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身影一闪,如轻烟一般飘过。 时砚甚至没看清裴青禾到底是怎么动的手。只眨了几眼的功夫,几个闲汉就被踹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裴燕动作稍慢一步,力道和准头也都不足,不过,挥拳揍人时也格外凶残。 粮铺掌柜倒抽一口凉气。 几个家丁也都被震住了:“这位裴姑娘,好生厉害!” “别说这几个混混,就是我们几个齐上,也不是对手!” 偏僻荒凉的昌平县,从哪儿冒出来这等绝顶高手? 裴青禾再次踹飞了赵大。赵大像风筝一样,倒飞了几米远,重重落地,咔嚓一声,大概是腿被摔断了。惨呼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其余几个闲汉,涕泪交加,连滚带爬地往外逃。还算讲义气,顺便拖走了昏睡如死猪的赵大。 “记住,我叫裴青禾。想寻仇,只管来裴家村找我。”裴六姑娘掸一掸衣袖,理一理微脏的衣角,风度翩然。 时家少主呼吸都快顿住了,眼睛却越来越亮。看着裴六姑娘的目光,就如看到了稀世珍宝。 时家家大业大,富庶一方,养了几十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也暗中收拢了一些江湖高手。 他体弱不能习武,眼光却极其精准。 眼前这位裴六姑娘,是真正的高手! “裴六姑娘可有兴趣来时家做供奉?”时少东家目光灼热,张口招揽:“一年百两银子如何?” 裴燕撇撇嘴,语气很冲:“如果不是家里遭难,我们才不来这种鬼地方。你一个商户,有什么资格招揽青禾堂姐!” 裴燕压根不知道时家在北地声名,以为眼前少年就是个普通商户子,语气里满是嫌弃。 “裴燕,不可对时少东家无礼。”裴青禾数落一句,对时砚歉然道:“我这个堂妹年少鲁莽,心直口快,请时少东家见谅。” 时砚半点不介意:“是我刚才说话太过冒失无礼了。裴六姑娘这般身手武艺,一年百两银子实在辱没委屈裴六姑娘。这样,一年翻三倍,裴六姑娘可愿意来时家当差?” 裴燕:“……” 这个商户子出手倒是大方。 一年三百两银子!换成粮食,都够养活裴家老少半年了。赚银子养家,也不是不可以。 裴燕悄悄咽一口口水,扯了扯裴青禾的衣袖。 裴青禾没看眼冒金光的堂妹,微笑着对出手阔绰的时少东家道:“三百两银子,确实是高价。可惜裴家村里有两百多口人等着我,我只能谢过时少东家的厚爱了。” “日后时少东家需要我出力帮忙,可以派人去裴家村送信。只要少东家出得起价,我便为少东家分忧解难。” 换言之,三百两一年的买断价太低。要她出力做事,就按她的规矩来,一桩买卖一个价。 这语气实在不小。 时砚自十岁起东奔西走,打理家中产业。时常因年少被人轻视小瞧。也正因此,他很清楚,一个人的能耐本事,和年龄没太大关系。活了几十年的糊涂虫遍地都是,头脑清醒手段凌厉的少年绝不可小觑。 “好,”时砚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以后若有用得着裴六姑娘的地方,我一定出高价。” (本章完) 第40章 招摇 第40章 招摇 “……城门外有十来个人,多是女子,只有两个男子。人人都有马!” “每一匹都是好马!” 两个伙计争先恐后地向少东家禀报。 时砚略一点头,喃喃自语:“一匹好马,价值百两,且有价无市。这位裴六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竟有十几匹好马。” 身边的家丁接过话茬:“裴六姑娘半点不遮掩,就这么招摇过市。只怕很快就要被山匪们盯上了。” 昌平县山匪猖獗,大大小小的山匪有五六伙。来往的行商大户时常遭掠劫,苦不堪言。而且,这里是去北地的必经之路,躲不开绕不了。时砚每次来昌平县,至少得带七八个家丁。 一堆女子,带着好马,买了大批粮种……山匪们不抢一抢,简直不合天理。 时砚眸光一闪:“说不定,这正是裴六姑娘的用意。” 家丁们听得一头雾水:“少东家这话从何而来?好端端的,谁愿意招惹山匪?” “一堆女子,总不可能个个都能打。” 时砚扯了扯嘴角:“等着瞧热闹就是。” 吩咐粮铺掌柜:“钱掌柜,你留意裴家村那边的动静,有什么消息,立刻向我禀报。” 真金不怕火炼。正好掂一掂裴六姑娘的能耐,是否真值得结交。 钱掌柜忙恭声应下。 …… 裴青禾策马缓行,众人便跟着放慢速度。且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的路,已经歇第二回了。 裴芸忍不住凑到裴青禾身边,低声问出心中疑惑:“为何不快些回村子里?” 裴青禾举起水囊喝一口,以目光示意。 裴芸转头眺望,眉头跳了一跳:“那个人,好像从出城的时候就远远跟着我们。” 裴青禾嗯了一声。 裴燕也凑了过来,低声道:“我们今日是不是太过招摇,被人盯上了?之前就听说昌平县山匪多。跟着我们的这个,该不是山匪眼线吧!” 裴青禾瞥一眼裴燕:“如果是,你怕不怕?” 裴燕傲然挑眉,嘿嘿一笑:“怕什么。真有山匪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我现在就过去,将人抓过来问上一问。” “等等!”裴青禾伸手按住蠢蠢欲动的裴燕:“就让他跟着。” 裴燕一愣。 裴芸心思缜密敏锐:“你今天是特意招摇过市,就是想引一股山匪前来?” 裴青禾淡淡道:“开荒种田,至少半年以后才有收获。老少两百多口人,总得填饱肚子。吃喝要从何处来?” “我们裴家是流放罪臣家眷,不能离开流放地,更不能打良善百姓和普通商户的主意。有山匪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手。” 这就很说得过去了。 裴芸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裴燕也明白过来,握着拳头晃了一晃,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行人慢悠悠地骑马回裴家村。 裴萱裴风领着一堆萝卜头冲出来相迎,紧接着,冯氏等人也出来了。 远远跟着的男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竟是一堆孩童和女子! 简直是老天掉在嘴边的肥肉。 男子躲在暗处看了许久,便悄然转身,在天黑之前摸进了山林,走了一夜山路,天亮之际钻进了一个山窝里,急不可耐地将发现肥羊牯的好消息告诉老大。 身高九尺多皮肤黝黑一脸横肉绰号“黑熊”的山匪老大,听得两眼放光:“你真得瞧清楚了?她们真有十几匹马?” “不止,村子里应该还有好马。”男子舔着嘴唇,嘿嘿笑了几声:“我只看到两三个男人,有一个还是个断了手臂的残废。几乎都是孩童和女人。而且,大多是年轻水灵的姑娘。” 其余山匪也跟着躁动起来:“老大,这还等什么。我们今天就去一趟,抢马抢女人。” “崽子们都杀了,女人通通抢进山里来。” “抢来之后,我得分一个。” “老大先挑,挑完了剩下我们分。” 提起女人,山匪们嗷嗷叫唤,亢奋不已。 山匪老大还算是最冷静的一个,一把抓住送信男人的衣襟:“你确定村子里没什么男人?” 送信男人以手指天信誓旦旦:“我看了半天,只瞧见了三个。还有一个断臂的废物。” “老大,快些去,别犹豫了。” “万一被刀疤狼抢先一步,我们连口热乎的都赶不上。” 六伙山匪各占一处山头。刀疤狼那一伙山匪,和他们离的最近,只隔了两三日山路距离。 到嘴边的肥肉,可不能被别人抢了。 山匪老大很快做了决定。 寨子里有一百多人,除去女人孩童,能动手的山匪有一百二十多个。留下一半守寨,其余山匪各自拿着刀枪斧钺等武器,往山外走。一天功夫走下山,到那个裴家村正好是三更半夜。 昌平县的王县令是出了名的酒蒙子,平日里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裴家村遭山匪抢掠,王县令根本不会管。最多装模作样地写封奏折送去朝廷,再派几个衙役去收尸。 之前的村子是怎么空出来的? 就是他们这伙山匪的“功劳”。 走上一遭,有马有粮有女人。光这么一想,热血嗖嗖上涌。 …… “山里一共有六伙山匪,离裴家村最近的山匪老大,绰号黑熊,用的是厚背长斧,人高力气大。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杀过一头熊,后来招揽人手,占了山坳建了土匪寨。” 裴家村中心的草屋里,传出裴青禾冷静清晰的声音:“黑熊手下有一百多号人。除去孩童女人,还得留人守寨,来裴家村的估摸六七十人左右。” “他们大半都有兵器,不过,身手有高有低,一群乌合之辈,比起我们之前遇过的那伙凶徒差远了。” “他们没有探明裴家村情形,急匆匆地就来了。摆明了没将我们放在眼底。” “轻敌冒进,兵家大忌。只要他们来,就将他们通通留下。” 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又杀气腾腾。 裴燕听得热血澎湃,第一个张口附和:“对!让他们有来无回!” (本章完) 第41章 肥肉(一) 第41章 肥肉(一) 杀过人见过血经历过生死苦战,众人胆量都远胜从前。听闻杀山匪这等事,竟没几个害怕的。 当然,像裴燕这般跃跃欲试的也少见就是了。 冒红菱生性谨慎:“该怎么打,得提前谋划,这样也能减少伤亡。” 裴青禾略一点头,张口安排吩咐:“我们有三十具弓箭,先挑出擅长射箭的三十人。” 这些弓箭,是孙校尉临走前留下的。他的手下死了大半,弓箭和兵器颇有富余,都送给了裴家。回军营以后,报称兵器在杀流匪时折损便可。 对裴家而言,这是一笔大人情。弓箭是远程射杀的利器,很适合体力稍弱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朝廷对弓箭管控最为严格。普通百姓根本接触不到这等利器。武将之家,私藏弓箭的,视同谋逆,重罪论处。譬如裴家,就因搜出了百余具弓弩被处以谋逆重罪。 孙校尉留下弓箭的时候,含蓄地暗示,如果裴家村日后出事被搜出弓箭,千万别交代牵连自己。 裴青禾十分痛快地点头许诺。 黑熊寨的山匪,压根就不会想到,不起眼的荒凉村子里藏着这么多弓箭。 裴青禾用炭笔画出简易的村落布局,一一标注出弓箭手们设伏的地点。其余人,各自挑选合用的兵器,五人一组,听竹哨口令行事。 设灶做饭,填饱肚子后,众人各自拿着武器到自己的位置。有人握着刀剑默默祈祷山匪不要来,有人手持弓箭满心激越。 裴青禾静静地趴在屋顶上,养精蓄锐,等待山匪。 她十分笃定,黑熊今夜一定会来。 裴家村离黑熊寨实在太近了,只有一日路程。到了嘴边的肥肉,黑熊哪有不吃的道理。 殊不知,她暗中张网,也在等着肥肉自动送上门来。 天色漆黑,浓厚的乌云遮住了朗月疏星。 村外的高树上,传来鸟鸣。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藏在树上盯梢的是裴燕,她胆子最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山林方向。发现异动的黑影时,立刻以鸟鸣声示警。 裴青禾迅疾调整姿势,拉开弓箭,吹响口中竹哨。 黑暗中的弓箭手们,如绷紧的弓弦,纷纷拉开弓箭。 裴青禾注目片刻,猛然射出第一箭。 利箭破空,嗖地一声,射中了一道飞快移动的黑影。那个黑影连惨呼一声都来不及,直直倒了下去。 裴青禾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一众弓箭手纷纷放箭,几十支利箭划破暗夜长空,瞬间有五六个黑影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呼声。 如果有人在裴青禾的身侧,一定会被她此时的模样震慑。 裴青禾目光冷如冰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右手如拈一般不停拔箭搭上弓弦,然后拉弓射箭,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每一箭射出,便有一道黑影倒下。 地狱里的索命阎罗,也不过如此。 山匪们还没冲进村子,就已损伤惨重,至少死了十几个。 山匪老大黑熊个头高壮,目标明显,左臂被射了一箭,血流如注。黑熊被激起了凶性,扬起厚背长斧,怒吼一声:“给老子冲进去,杀了所有人!” 可惜,山匪们没黑熊这般凶残。他们已经被雨点般的利箭射破了胆,心惊胆战,双腿发软,脚下迟疑。 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些,皎洁的明月挤开乌云,露出半个侧脸。 一间草屋顶上,忽然跃下一道轻巧的少女身影。 少女手持长刀,直奔山匪老大黑熊而去。 黑熊狞笑一声,扬着厚背长斧,如惊雷一般劈下去。以黑熊的力道,这一斧头砍中,足以将少女劈成两半。 少女不避不让,横刀相抗。长刀和长斧相交,发出刺耳至极的声响。黑熊竟被震得后退一步,没来得及惊骇,雪亮的刀锋已到了眼前。寒光一闪,脖颈一凉。 温热的血液飞溅。 少女冰冷的脸颊被鲜血染红。 黑熊头颅飞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到死前那一刻,还在惊愕着自己怎么会死得这般轻易。 老大死了?! 就这么死了?! 裴青禾杀了黑熊之后,毫不犹豫,挥着长刀又砍翻了一个。 山匪们骇然,忽然有一个转身就跑。裴燕从树下跳下,拦住了试图逃走的山匪,几刀下去,将山匪扎出了血窟窿。 五人结成一组的裴氏女子们,沉默着围拢上前。她们的身手胆气都不足,好在有人多的优势,五人对付一个,总能应付得来。期间有人受伤,也有人战死。不过,有裴青禾这个索命阎罗在,这一仗的输赢已经没了悬念。 年轻的包大夫,此时躲在最角落的草屋里。这间草屋里燃着两盏油灯,收拾得格外干净,且烧了几大盆热水。剪刀针线等物都被开水煮过。 草屋外喊杀声不绝于耳。包大夫紧张得双手直发抖,双目紧紧盯着木门。仿佛下一刻木门就会被踹开,冲进一个山匪来要他的命。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郎中学徒,哪里担得起救人的重任!奈何已经上了船,想跑跑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当神医。 咣! 门被重重推开。 包大夫反射性地跳起来,拿起木箱挡在胸前。 “婶娘受伤了,快救人。”裴芸蹙着眉头,扶着一个血淋淋的妇人进屋,然后匆匆关门离去。 包大夫松口气,匆忙上前为妇人疗伤。 很快,便有受伤女子接二连三地进了草屋。 外面的战事也接近尾声。 裴青禾没有杀光所有山匪,留下了七个活口。 七个面目凶残满脸横肉的大男人,被满地血腥吓破了胆。往日都是他们杀人抢钱,今夜,却是乾坤倒转,被如羔羊一般屠戮的是他们。 一身血迹的少女提刀走过来,鲜血一滴滴从刀锋滴落。 少女目光扫过七个山匪的脸。 山匪们肝胆俱丧,压根没人敢和少女对视。 少女很随意地扬刀,指着其中一个:“你来说,黑熊寨里的钱粮藏在何处?” (本章完) 第42章 肥肉(二) 第42章 肥肉(二) 眼前情形,实在荒诞。 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山匪,烧杀抢掠用刑逼供索要钱粮是常事。现在却被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用长刀指着,逼问山寨里的钱粮在何处。 被点到的山匪想撑上片刻再服软:“我不知道……” 噗! 长刀捅穿胸膛。 嘴硬的山匪惨呼倒地。 裴青禾看向下一个:“你知不知道?” 这一个山匪直接被吓懵了,身下湿了一片。 裴青禾不耐久等,扬刀一挥,又是一声惨呼。 然后,裴青禾目光扫过剩余五个山匪的脸。五个山匪魂飞魄散,压根不敢有片刻犹豫,放声嘶喊:“我知道!别杀我!” “钱粮有一些在山寨的库房里,还有一些藏在山林里。别杀我!我知道在哪儿!我给女大王领路!” “女大王饶命!我还知道黑熊老大在县城里有一处宅子,宅里有许多银子。我带女大王去!” 山匪们脸孔赤红额上满是冷汗,声嘶力竭,唯恐自己说得慢了。下一刻就尝到利刃穿心的滋味。 裴青禾听完之后,叫了冒红菱裴芸过来。冒红菱领一队人,让山匪带路去山林里搜寻钱粮。裴芸领人去县城,将寨子里的金银带回来。 裴燕蠢蠢欲动:“青禾堂姐,黑熊寨里还有许多钱粮。我带人去平了黑熊寨……诶哟!” 裴青禾不客气地敲了裴燕的额头一记:“今夜他们轻敌冒进,我们早有准备,又占了地利,才有这一场大胜。山寨要是这么好打,朝廷怎么会屡次派兵都铩羽而归!” “勇猛是好事,也得动一动脑子。” “我们要的是钱粮,剿灭山匪寨是朝廷的事,轮不到我们去拼命。” 裴燕捂着额头嘀咕:“我哪能想到那么多。动脑子的事,不是有你嘛!” 从来就是这么热血冲动鲁莽。 裴青禾没时间数落她,吩咐裴甲裴乙等人,收拾打扫战场。 山匪们的兵器都是战利品,射出去的利箭都得找回来。再挖个深坑,将几十具尸首都埋了。 裴家村靠近山林,方圆十几里都是荒地,没有人烟。这么大的动静,竟没引来什么路人。 天亮之后,众人打来井水,反复冲洗地面。血迹顺着水浸入地下,被烈日蒸腾后,血腥气悄然散去。 几个受伤的裴氏女眷躺在草屋里养伤。包大夫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三个山匪被捆住手脚破布塞了口,关在一间草屋里。裴燕握着长剑看守,时不时挥一下长剑,显然很想学一学青禾堂姐杀人如切瓜剁菜般冷静漠然的威风。 山匪们骇得连眉毛都不敢动一下,心里暗暗祈祷着,山寨里的人快些察觉出不对劲,通通出山来救他们……至于寨子里的人能不能打过女大王,他们暂时还没考虑到。甚至心里还有一层阴暗隐晦的念头。 凭什么就他们遭这份罪? 留在山寨里的人,也该来一趟裴家村才对! …… 傍晚,裴芸带着人先回来了。一共五辆平板车,都盖着厚实的布,将布掀开,有四车都是粮食,另有一车都是结实的木箱子。 “青禾,木箱子里放的都是银子。”性子内敛的裴芸,美目闪着光,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来不及细数,通通都带回来了。这么多银子,都买粮食,我们就是不种田,也不会饿肚子了。” 果然是一大块肥肉。 落肚为安。 裴青禾无声一笑:“这么一大笔外财,不能露白。还是要开荒种田的。” 裴芸连连点头。 经过此事,她对裴青禾彻底心服口服。在生存面前,什么仁义道德之类,暂且都扔一边去吧! 再者,是山匪来冲击裴家村,她们是自保。现在所得,都是战利缴获而已。 裴芸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兴致勃勃地低语:“这么多钱粮,得好生藏起来。这些草屋太明显了,不如挖一个地窖,入口隐蔽一些。知道的人不宜多,都得是靠得住信得过的人。” 话中之意颇为隐晦。 都是裴家人,死心塌地同甘共苦的人才信得过。有异心想走的人,就靠不住了。譬如当日假死远走的许氏。 说得直白一点,年轻的裴家媳妇们,都得提防一二。 裴芸心思细密,性情沉稳,是可造之才。 裴青禾深深看一眼裴芸:“二嫂她们进山去了,至少还得一两日才能回来。你先带人去挖地窖。” 裴芸点头领命,带着七八个堂姐们去挖地窖。忙活了一天半夜,挖出了一个六尺见方的小地窖。粮食可以放在草屋里,小地窖用来放银子正合适。 地窖入口就在裴青禾的屋子里。 进山寻钱粮的冒红菱,在第三日早上回来了。 冒红菱满头满脸的露水,眼睛熬得发红,精神出奇地亢奋。山林里不便拖着板车,她们各自牵着马,马背上驮满了东西。 “青禾,黑熊寨果然是块肥肉。”冒红菱激动地抓住裴青禾的衣袖,低声笑道:“十匹马上驮的都是粮食。另有两匹马背上,放的是金银。还有一样好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冒红菱口中的好东西,是一把上好的弓箭。 裴青禾擅射,箭术精妙绝伦。普通的弓箭到她手中,便成了杀人利器。现在手中这副弓箭,是一把坚实的拓木长弓,用料上乘,箭囊里的三十支箭,皆是精铁打制的箭头,锐利非常。不知是山匪们从哪个倒霉鬼手中抢来的好东西。 裴青禾欣然接过:“二嫂有心了。” 冒红菱轻声道:“我们两百多人的生计,都着落在你身上。我这个二嫂,惭愧得很,顶不了大用。只能跟在你身后摇旗呐喊助威。”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还没安顿下来,就有山匪来袭击裴家村。虽说我们赢了这一仗,缴获了不少好东西。也得提防有人生二心,悄悄逃走,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是继裴芸之后,第二个向她提醒示警的人。 裴青禾心头微热,低声道:“二嫂放心,我心中有数。” (本章完) 第43章 诱饵 第43章 诱饵 粮食都放进草屋里。银箱子搬进裴青禾屋中,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两个带路的山匪,被捆了手脚,扔进屋子里。 裴青禾没有打骂苛待他们,就是每日只给半个馒头半碗水。三日下来,山匪们饿得四肢无力手脚发软。 到了第四日,裴青禾出现在山匪们眼前。 五个被饿得两眼冒金星的山匪,心中涌起绝望。 完了!他们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已经没了用处,女阎罗来索命了! “将他们拖出去。”裴青禾慢悠悠地吩咐:“吊在村北的树上。” 手脚依旧捆得结实,口中破布也没取下。五个山匪如死猪一般被拖了出去,然后吊在树下。 裴家村的北面,正对着山林黑熊寨的方向。 五棵大树下,分别吊着五个山匪。山风一吹,枝叶摇摆,绳索晃来晃去。被吊在树下的山匪晃来晃去,就如钓鱼的诱饵一般。 裴燕蹲在树上,身上背着弓箭,手中拿着刀,目光炯炯地盯着空旷的荒野。 饿了吃肉包子,渴了水囊里有温水。 被吊着的山匪们就没这等待遇了,没吃没喝,被烈日晒一整天。到了天黑,天气骤冷,夜风呼呼,他们还是继续吊在树下。 蹲在树上的人倒是换了一波。 “青禾堂姐,你亲自来守夜,太辛苦了。”裴燕心疼自家堂姐,挺直胸脯道:“还是我来吧!” 裴青禾轻笑一声,摸了摸裴燕的麻辫:“山匪们白日不来救人,十之八九会在半夜来。还是我来守夜。你快些去睡。别睡得太死,听到竹哨声,立刻起身。按着我之前的布置安排行事。” 裴燕走后,裴青禾双手攀树,如猿猴般轻巧无声地上了树,钻进了茂密的枝叶间。静静等待着即将被诱饵引来的鱼。 身心俱寒精疲力尽的山匪,见到这一幕,绝望地闭上眼等死。 黑熊寨里的人会不会来? 当然会。 黑熊老大气势汹汹地领着几十个人下山,几日过来,音信全无。他们总要下山探个究竟。等靠近裴家村,看到被吊在树下的同伙,定然怒不可遏。能忍到天黑夜半再动手,已经是极限了。 三更一过,荒野里就有了动静。 一直安静伏在枝叶间的裴青禾,耳朵微微一动,迅疾起身眺望,口中毫不犹豫地吹响竹哨。 寂静的裴家村,在竹哨声响后有了动静,数十道身影窜动,或攀上屋顶,或潜在暗处,纷纷拉开弓箭。 嗖! 裴青禾手中利箭离弦。 拓木长弓射程极远,精铁铸出的箭头格外锐利。数百步外的黑影被射中,直直倒地。 裴青禾毫不迟疑,继续拉弓射箭。射出第三箭的时候,裴燕等人纷纷跟着射出利箭。 暗夜中,不是人人都有裴青禾的目力和准头。一波箭雨之下,真正射中来敌的只有几支利箭。 可对前来救人的山匪来说,已经足够惊恐了。 笼罩在黑暗中的村落,犹如张口巨口的怪物。五个在树下晃动不知死活的同伴,似乎在昭示着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冲在最前方的人,已经到了树下。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山匪,眼睁睁看着树上跳下一个人,既不高大也不唬人,分明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模样。 少女一挥刀,狡诈多谋的二当家就被劈成了两截。 山匪心惊胆寒,一声不吭,转头就跑。 有第一个逃跑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裴青禾眼角余光瞟到有人逃走,无暇去追,专心致志地挥刀杀眼前山匪。裴燕倒是想冲去追人,被裴青禾厉声呵斥:“穷寇莫追!” 裴燕不能追出去,将满腔火气注入手中长刀,手起刀落,接连杀了两人。 一个时辰后,来救人的二十多个山匪几乎全部被杀,只剩三个活口,且个个带伤。 裴青禾一声令下,树下又多了三个摇晃的身影。 …… 逃进山林里的几个山匪,白着脸凑到一处。 “那就是个女杀神!” “老大定然是折进去了,现在二当家也死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回寨子,问一问三当家的意思。” “对,我们得回去送信,不能傻乎乎地全部送死。” 几个山匪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达成一致,逃回寨子送(保)信(命)要紧。他们一刻不敢停,身后像是有恶鬼追逐一般,一路甚至没有回头。 等在黑熊寨里的三当家,看到几个仓惶逃回来的山匪,脸都黑了:“你们几个竟然半途跑回来了!老子砍了你们!” 山匪们哭丧着脸哀求:“三当家!这真怪不了我们!” “你是没亲眼见到,那个女杀神,远远一箭射过来,箭不落空啊!” “二当家被她一刀就砍了!” “大当家肯定也死在她手里了。我们的人折了一大半。现在就剩这么些了,还是将钱粮女人分了,各自逃命吧!” 三当家半信半疑,先将这几个逃回来的都绑了,分开问,说得还是这些。 黑熊寨有一百多人,两趟下山一百人,就回来这几个。寨子里满打满算,能动手的也就剩三十来人了。 下不下山?救不救人(送不送死)? 三当家纠结了半夜,一咬牙:“不行,我得下山看个究竟。这一回,不要半夜去了,就白日冲过去。” 三当家带着三十人下了山。 黑熊寨里就剩几个逃回来送信死活都不肯再下山的山匪,还有二十几个女人和三四十个孩童。 一天一夜过去了。 七八个人连滚带爬地进了寨子,高声嘶吼:“快!快关寨门!” “三当家被活捉,吊在树下了。” “那个村子里,有一个女罗刹,杀人不眨眼。太太太可怕了!” …… 嘚嘚嘚! 马蹄声踏破了裴家村的宁静。 正忙着挖坑的冒红菱双手一抖,声音也跟着发颤:“青、青禾!快听!什么声音!” “哪来这么多马!该不会是所有山匪都得了消息,都跑来了吧!” 裴青禾眸光一闪:“别慌。” “不是山匪。山匪不可能有这么多马。听马蹄声,应该是战马。” (本章完) 第44章 来客(一) 第44章 来客(一) 哪能不慌? 坑才挖了一半,二十来具山匪尸首堆在一旁。这场景要是让外人瞧见了……稍微一想,冒红菱头皮都快炸开了。 “莫非是官府被惊动了?”裴芸俏脸有些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我们已经杀了三拨山匪。树下吊了十几个人,虽说都堵了嘴发不出声音,也太醒目了。说不定有过路人瞧见,去报官了。” “不是县衙的人。”裴青禾淡淡道:“以王县令的脾气,知道裴家人杀了这么多山匪,只会装聋作哑,根本不会来招惹裴家。” “你们继续在这儿挖坑,我去见一见来客。” 裴燕不假思索地接过话茬:“青禾堂姐,我和你同去。” 裴青禾略一点头,放下铁铲,快步向前。 裴家村不算大,从这里走到村头,不过两盏茶功夫。骤雨般的马蹄声迅速靠近,百余匹骏马带着滚滚烟尘而来。 裴青禾目力极佳,眸光一扫,将风中激荡飞扬的旗帜收入眼底,心中了然:“原来是北平军。” 幽州有四支驻军,北平军是其中最勇猛的一支。主将孟将军骁勇善战,在大敬朝诸多武将中也排得上名号。而且,孟将军是东宫的人。 看来,她给太子写的信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北平军特意派人来裴家村。 前世裴家在昌平县艰难求生,几百里之外的孟将军可从没伸过手。 当年东宫被废,魏王登基,孟将军被调入京城宿卫当差。不到两年就被罢了官职。北平军换了主将之后,战力远不如前。被匈奴骑兵大败,主将战死,残兵败将溃散四逃,成了兵匪,四处抢掠,毒害犹胜过普通匪寇。 她领着裴家军剿灭山匪的时候,顺手“收拾”过两伙兵匪。今日这一伙来客里,说不准就有“熟人”哪! 裴燕是个傻大胆,张口就道:“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裴青禾哭笑不得,白了一眼过去:“这是奉令来照拂我们的。不得胡闹!”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百余匹骏马已到了眼前。 当先的骏马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皮毛顺滑发亮,神竣至极。马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极为英俊。被烈日晒出的古铜色皮肤,透着几分桀骜的野性。 少年没有下马,以睥睨之姿看了过来:“你就是裴六姑娘?” 裴青禾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正是。” 裴燕有些恼怒,奋力瞪了对方一眼。 就是章武郡王,也没那么倨傲的姿态。这少年算哪根葱哪根蒜?竟对青禾堂姐这般不敬! 少年没有理会裴燕挑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裴青禾:“我姓孟,巧得很,在家中也行六。你叫我孟六郎便可。” 裴青禾微笑道:“原来是孟小将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声孟小将军,拍得恰到好处。孟六郎咧咧嘴,神色大为缓和:“父亲令我来一趟裴家村,送些粮食过来。我带着骑兵先行一步,运粮车半日后就到。” 原来是送粮食来的。 裴燕脸色立刻就好看了,也不嫌孟六郎倨傲讨嫌了:“多谢孟小将军。” “请孟小将军下马,在村中歇一歇。”裴青禾对来送粮的大户格外客气:“还有诸位,都下马歇息半日。” 孟六郎翻身下马,站定之后,比裴青禾足足高了一个头。身高腿长,猿臂蜂腰,身条煞是好看。动作敏捷利落,可见身手不错。 裴青禾看了一眼过去。 孟六郎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似一只开屏的雄孔雀。 孟六郎当然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平日在军营里,身边都是粗糙军汉。偶尔出军营,所到之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羞红脸颊的比比皆是。 这位被太子殿下另眼相看的裴六姑娘,眉眼清秀,英气蓬勃,很合他的眼缘。 少年郎总是别扭,不自觉地就摆出了骄傲模样。 裴青禾又看一眼,含笑领路:“孟小将军这边请。” 孟六郎嗯一声,不紧不慢迈步:“裴六姑娘这般年少,就做了族长。裴家老少可服气?” 裴青禾道:“心服口服。” 孟六郎:“……” 裴燕耳朵竖得老长,立刻大声附和:“青禾堂姐厉害能干,我们都乐意听她的。” 孟六郎瞟一眼过去:“这位莫非也是姑娘?” 裴燕浓眉大眼身形健壮,确实雌雄难辨。不过,裴家八岁以上的男丁都被斩首了。孟六郎这是明知故问。 裴燕也不在乎,一挺胸脯:“我是姑娘没错,身手可不输男子。孟小将军想指点,我随时奉陪。” 裴青禾目光扫了过来:“不得对贵客无礼。” 裴燕立刻闭口。 孟六郎正要说话,鼻子忽然动了动,神色一凝:“好浓厚的血腥气!” 身后一众军汉,立刻警觉,迅速上前护住孟六郎。 这个裴家村,从外看普通,进来之后,却是处处不同寻常。不见人影,连孩童都没见一个,血腥气顺着风飘进鼻息间。 裴青禾微笑着解释:“不必紧张。昨日有一些山匪袭击裴家村,我们要自保,不得已动手杀了几个。已经用井水冲了地面,晒几日就没血腥味了。” 众人:“……” 孟六郎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村子里为何没人?” “她们在那边挖坑埋尸首。”裴青禾颇有礼貌地邀请:“孟小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少女面色清朗,眉眼含笑。 孟六郎莫名有些脊背发凉,面上半点不肯认输:“好,请裴六姑娘带路。” 军汉们在战场上厮杀,见惯生死,自然不惧。随着裴六姑娘向村北面走去。 一片稀疏的树林出现在眼前。 地上犹有未干的血迹和激烈打斗过的痕迹。树干处吊着结实的绳索,下方吊着一个个身影,风吹枝叶摇摆,绳索吊着的身影也跟着晃动。 二十多具尸首堆放在一处,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数十个年龄大小不等的女子,正合力挖坑。听到脚步声,齐齐停手转头。 (本章完) 第45章 来客(二) 第45章 来客(二)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 孟六郎首当其冲,被这诡异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后背冷汗涔涔。 军汉们也各自嗓子发紧。 裴青禾不紧不慢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这些山匪,都是黑熊寨的。平日里烧杀抢掠,做尽恶事。除了他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我不愿惊动官府,免得惹来诸多麻烦,挖坑埋了尸首了事。” “孟小将军今日来得正好,日后有人问起,我便说是孟小将军出手,替我们裴家女眷解决了黑熊寨。” 孟六郎一时还没回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我岂能抢你们的军功。” “裴家女眷被流放此地,能安然活下去已是万幸,何来的军功。”裴青禾正色道:“再者,黑熊寨折了这么多人,定然怀恨在心,日后还会来寻仇。还是彻底拔了黑熊寨才稳妥。” 孟六郎有些踌躇,转头看着一众军汉。 军汉们双目放光,个个跃跃欲试:“六公子就答应了吧!” “将军吩咐过,让我们照拂裴家村。现在裴家村遇到了大麻烦,我们自然要出手。” “有活口带路,我们就进山一趟,剿了黑熊寨。官府和朝廷知道是我们北平军出的手,就不会疑心裴家村了。” “说得对!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现成的军功,必须得伸手拿。 孟六郎被军汉们鼓捣怂恿着,热血涌上心头,转过头来看着裴青禾:“裴六姑娘放心,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给我们了。” 有现成的冤大头顶缸,裴青禾心情十分愉悦:“这些尸首的头颅都砍下来,用生石灰炮制了,可以带回军营报功。” 砍首级,是战场上的常规操作。 裴六姑娘如此上道,军汉们大喜,立刻道:“这等杂事,就交给我们。” 裴青禾目光一扫,冒红菱等人纷纷退到一旁。 数十个军汉上前,抽出长刀,砍了山匪头颅。再将坑挖得深三尺,尸首通通扔进去埋了。 这等体力重活,果然还是军爷们做来顺手。 裴青禾一声令下,被吊了几日几夜的山匪通通被放下。最先一批的五个,通通都饿死了。 大好头颅不能浪费,尸首一同扔进坑里。第二批的三个奄奄一息,有进气没出气。昨天刚吊上去的四个,倒还有几分鲜活。 裴青禾伸手指着黑矮丑陋的一个:“这就是黑熊寨的三当家。有他带路,一日就能到黑熊寨。” “黑熊寨里的山匪,大半都被杀了。寨子里还有十来个山匪和一堆女人孩童。孟小将军带的人手,足够用了。” 孟六郎十岁进军营,在北平军大营里待了六年,也曾跟着亲爹兄长上过战场,自恃见多识广。然而,今日到了裴家村,桩桩件件都远超他的认知。 他目光复杂地问道:“你不一同去剿黑熊寨吗?” 裴青禾道:“这些时日,我接连杀了三拨山匪,实在疲累。” 打打杀杀这等事,她很习惯。不过,有人冲锋陷阵,不必她动手,当然是最好。 孟六郎看着裴青禾精神奕奕的黑眸,哑然无语。过了片刻,忽地说了句:“我叫孟凌。” 裴青禾笑了一笑:“我闺名青禾。” 青禾,裴青禾。 孟凌深深看她一眼,大步走到军汉们身边:“大家动作快些,收拾完这里我们就进山剿匪。” 一个时辰后,孟凌带着数十个军汉进山。 天黑时,二十几辆运粮车进了裴家村。 “这么多粮食!够我们吃半年了!”吴秀娘清点完所有粮食,激动得双目生辉:“青禾!这位孟将军,可是太慷慨太大方了!” 冒红菱轻声接过话茬:“无亲无故,忽然送这么多粮食来,定然有些缘故。” 裴青禾笑道:“这是太子殿下照拂我们裴家。有北平军撑腰,我们可以在这里安稳立足了。” 粮食足够吃半年,有一地窖的存银,有马有弓箭有兵器,还有两百多精气神体力皆足齐心合力的族人。 这样的开局,比前世强得太多了。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裴芸美目闪着对未来生活的希冀和期望。 裴燕兴冲冲地抢了话头:“这还用问嘛!一边开垦良田,一边继续练兵。” 难得裴燕能说出这般有见地的话来。 裴青禾挑眉一笑:“裴燕说得没错。有人照拂相助固然好,自己的拳头硬更重要。从明日开始,晨起训练。” 隔日五更,竹哨声响起,几十间草屋纷纷有了动静。 几口大铁锅熬着浓稠的粥,配着咸菜馒头。吃饱后列队,出村在荒田边晨练。 裴青禾不时吹响竹哨。 竹哨声响亮清脆,且节奏明快。众人步伐也渐渐一致。 裴甲牵着骡子耕地,不时抬头看一眼,一脸骄傲自得:“咱们六姑娘真厉害。” 裴乙手里牵的是驴子,嘿嘿一笑:“那还用说。瞧瞧才来几天,杀了三拨山匪,缴获一堆钱粮。现在还有北平军给咱们送粮哪!” “跟着六姑娘,每天吃得饱穿得暖。现在就是撵我,我都得赖着不走。” 他们两人是饥荒出逃的流民,等待他们的命运,要么饿死,要么病死累死。 谁能想到,他们竟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裴甲原本瘦得像骷髅,现在长胖了一圈。裴乙也壮实起来,五官竟然算得上英俊。 村子里现在有两具铁犁,裴甲裴乙每日早起拉犁耕田,半点不觉疲累。 断了右臂的方大头,和车夫赵海则忙着伺候战马。 赵海是个光棍汉,没爹没娘没媳妇,在哪儿都能安家。千里迢迢赶车到了裴家村,一声不吭就留下了。 他会养骡子养驴会赶车,养马喂马大差不差,学一学也就会了。 还有在草屋里熬药的包大夫,裴家村里的成年男人,就是他们五个了。 杀山匪的是裴家女眷,他们五个男人当时都躲在草屋里。也没什么可羞愧的。裴六姑娘领着裴氏女眷所向披靡,他们五个冲上去只会添乱。 傍晚,裴青禾领着族人回村。 众人没有空手,带了几只野兔和一只獐子。还用绳索拖了十余根木头回来。 (本章完) 第46章 剿匪 第46章 剿匪 木头放在空地晾晒,留着日后盖屋子做房梁。 野兔有四只活的,放进笼子里养起来。獐子肉烤得油滋滋,香气四溢。众人在篝火旁吃着烤肉,眼中闪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期许。 “青禾堂姐,那个孟六郎领人进山剿匪,真能成么?”裴燕习惯地黏在裴青禾身边,口中嘀咕个不停:“我怎么看他都不太靠谱。” 裴青禾惬意地伸一伸懒腰:“山匪被杀了大半,黑熊寨里就剩十来个人。百余个北平军精锐进山,又有人带路,总不至于连个山匪寨子都拿不下。不用操这份闲心。” “退一步说,他们万一有个闪失,孟将军定会大怒,派兵来剿匪。总之,黑熊寨非灭不可。” 裴燕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崇拜:“青禾堂姐,你怎么什么都懂。” 裴青禾悠然一笑,半点不心虚地领受了堂妹的赞誉:“多想一想,自然就能想明白了。你以后也别太鲁莽了,遇事多动一动脑子。” 裴燕咧嘴,大喇喇地应道:“你杀人我拔刀,你射箭我拉弓。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动脑子的事有你就足够了。” 裴青禾好气又好笑,白了裴燕一眼:“现在只两百多人,你整日跟着我。等日后人多了,总有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你也整日跟着我不成!” “我就跟着你!”裴燕振振有词:“我不要独当一面,不管到了何时,我都跟着你。” 裴青禾脑海中闪过裴燕为她挡箭而死的一幕,鼻间骤然一酸。她将头转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回来:“天晚了,都去歇着……” “快看那边!”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众人都是一惊。 裴青禾霍然起身,凝神远眺。 一道隐隐的红光,从山林处冒了出来。很快,红光越来越明显,伴随着浓厚的黑烟。 “黑熊寨被烧了!” 裴青禾眉头舒展,目中闪过笑意:“看来,孟六郎这一行剿匪很是顺利。” 裴氏女眷们纷纷展颜而笑。 她们和黑熊寨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自然是黑熊寨的人都死光了才好。现在黑熊寨的老巢都被烧光了,就更好了。 倒是吴秀娘有些遗憾:“黑熊寨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太可惜了。” 裴青禾挑眉一笑:“军爷们进山剿匪一趟,总得捞些好处。我们得了这么多钱粮,已经足够了。别太贪心。” 这倒也是。 吴秀娘想到堆满三间草屋的粮食和一地窖的金银,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浓烟遮蔽明月,火光冲天。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因为这一把大火辗转心神难宁。 李师爷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县令大人,山林起了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是不是该派人去瞧瞧?” 王县令整日饮酒,唯有凌晨的时候稍稍清醒一点。不大的双眼眯了眯,不紧不慢地说道:“火势不是已经渐渐弱了。只要不烧到县城来,有什么可急的。” 李师爷语塞,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那是黑熊寨的方向。每年,黑熊寨都暗中送银子送酒来。” “那又如何?”王县令板着脸孔的时候,颇有几分官威:“本县令难道还要为一个山匪寨子撑腰不成。” 李师爷忙陪笑:“小的失言,大人息怒。” 一个面容妩媚的年轻女子,端着酒菜,婀娜而来。 王县令仰头喝了一杯美人斟的美酒,心情舒畅,随口道:“在县衙里等着吧!这么大的火,定会有人到县衙来,给本县令一个交代。” 果然,等了半日,到了下午,两匹快马冲到了县衙外。 来县衙的两位粗莽军爷,身上都有血迹,看人时候的睥睨模样,和自家六公子没什么区别:“我们是北平军的人。” “孟将军派我等去裴家村送粮,正好遇到一伙山匪,六公子顺手剿了黑熊寨。” 整日醉意朦胧的王县令,努力睁大眼睛,将英勇无匹的孟六公子夸上了天,又立时写奏折上报朝廷,为北平军请功。 在王县令的妙笔下,黑熊寨的一众山匪皆倒在北平军的好汉刀下。 至于裴家村的村民,都是娇弱无助命苦的可怜女子啊!山匪们竟敢打她们的主意,实在该死! …… “寨子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带路的山匪,已经被我杀了。” “金银被军汉们分了,粮食带下山,都给你们。”两天两夜没睡的孟六郎,双目泛红,衣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身姿依旧挺拔,脸孔依然英俊得熠熠闪光:“县衙那边,我打发人去送信了。” “接下来的事,都由我担着,你不必忧心。” 少年郎挺直胸膛,不自觉地学起了父亲平日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霸气。 就如一头尚未成年的豹子,拼力亮出利爪獠牙。 裴青禾心中暗笑,面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多谢孟小将军。多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善后处置。” 孟凌浑然忘了两天前见到树下吊人满地尸首时的震惊,傲然道:“些许小事,随手为之,何须言谢。” 裴青禾目光掠过远处哭哭啼啼的女人孩童:“这些人,孟小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孟凌也正为这些“俘虏”头痛哪! 北平军在战场上从不留活口。这些女人,都是被山匪抓进寨中的可怜人,孩童中奋力抵抗的,都被杀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几岁幼童。杀了吧,有损阴德。不杀,难道带回军营去? 好在裴六姑娘十分善解人意,主动为孟小将军分忧:“裴家村里正缺人手耕田劳作,不如将她们都留在裴家村里。” 孟凌眉头一松:“你可得想清楚了。她们都是山匪寨里出来的人,说不定丈夫儿子都死在你手里。万一对你心怀怨恨,日后就是一大隐患。” 裴青禾笑了一笑:“孟小将军放心,她们安分守己,我给她们一条生路。如若心中怨恨,我送她们去地下,和山匪们团聚就是了。” 孟凌:“……” (本章完) 第47章 挽留 第47章 挽留 进山剿匪的军汉们,沉沉睡了一夜。 隔日清晨,众军汉在馒头肉汤的浓郁香气中醒来,大快朵颐吃了个肚圆。 裴六姑娘含笑邀请众军汉在裴家村逗留几日,众军汉盛情难却,纷纷应了。然后,在精神抖擞的六公子带领下,去附近的山林处,奋力砍了一天树。 百余个军汉忙得热火朝天,傍晚时分拖了八九十根圆木回来。通通堆放在一处晾晒,留着日后建新屋做房梁。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村头的圆木,很快堆积成了小山。 冯氏私下对裴青禾笑道:“这些军汉,个个身高力健,半点不偷懒。” 一个个铆足了劲,为自家六公子挣脸面哪! 这一句,身为亲娘的冯氏就没说出口了,她伸手摸了摸裴青禾光滑的脸颊,心中唏嘘。 如果裴仲德还活着,以裴家门庭声势,根本不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可现在,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如何能有好姻缘? 裴青禾看着忽然黯然神伤的冯氏:“娘,我不必嫁人,也不需要丈夫。我不但能养活自己,还会让裴家所有人吃饱穿暖,以后过上好日子。” 冯氏挤出笑容附和:“说得是。我的青禾,是世上最聪慧最能干的姑娘。” 裴青禾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这世间,女子多是男子附庸,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是女子的宿命。冯氏就是这么过来的,为她的姻缘忧虑也是难免。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高山。 她裴青禾自会挥刀劈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在裴家村好吃好喝几日也劳累了几日的军汉们,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六公子,我们也该回军营复命了。” 孟凌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裴青禾。 今日,一个老铁匠驾车送了八具铁犁来。裴青禾颇为喜悦,一一查验过后,爽快地付了银子。顺便又向老铁匠定了二十具铁犁。 发了横财,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老铁匠得了这么大一笔订单,喜得嘴咧到耳根:“六姑娘请放心,我还有个力气壮实的儿子。最多半个月,我们父子就将铁犁送来。” 老铁匠走后,孟凌上前,向裴青禾辞别。 裴青禾舍不得这么多壮劳力,张口挽留:“孟小将军这么急着离去么?不如再留两日。” 不等孟凌张口,又轻声道:“裴家如今最大的男丁,就是七岁的裴风。裴甲他们几个,到底都是后来的,得时刻盯着。这几日,他们开了三十亩荒田。现在多了八具铁犁,我们就能多开些荒田了。” 十六岁的热血少年,被少女满含期盼的黑眸看着,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咬牙点头:“也罢,我们再留两天。回去之后父亲若责问,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裴六姑娘。” 裴青禾感动不已,郑重地行礼道谢:“孟小将军伸手相助,援手之恩,我们裴家老少一定铭记于心。” 孟凌挺直胸膛,对着一众军汉高声道:“我们再留两日,大家伙轮流用铁犁耕田。” 军汉们:“……” 不是去辞行吗?怎么非但没走,还拉了个好活回来? 众军汉私下腹诽吐槽:“人家裴六姑娘笑一笑,说几句好听的,我们六公子就昏了头。” “嗐!长一张嘴就会说别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吃饭的时候,怎么总瞧裴家女眷。” “你也没少看。” “算了算了,都别发牢骚了。六公子应都应了,我们就再留两日。” 在裴家村里做活虽然累了些,吃的是格外好。裴六姑娘令人去买了几头肥猪来,每日宰一头,顿顿有肉汤,白馒头管饱。盛汤的裴家小娘子们,眉眼笑盈盈的。 他们哪里就真舍得走了?就是怕耽搁时日久了,回军营挨棍子。 众军汉嘀咕一回过后,自动自发地分了十队。四人一队,一人两个时辰,歇人不歇犁。短短两日,耕出了一百多亩荒田。 另外几十个也不闲着,砍树劈木柴,两天又堆了一座小山。 军爷们就是好用。 孟凌带着一群军汉离去的时候,裴青禾领着裴氏女眷送行。 众目睽睽之下,孟小将军还是那副略略扬着头的高傲模样。不过,现在就是裴燕,也不好意思说孟六郎讨嫌了。人家又是剿山匪,又是砍树,还帮着开垦荒田。头扬得再高,看着也顺眼得很。 “日后得了闲空,孟小将军别忘了再来裴家村。”裴青禾目中露出一丝不舍:“过几个月,我养的野兔子就肥了。” 过几个月,也该收冬麦了。 孟小将军略一点头,勉强算是答应了。临走前,还留了一句:“若有事,就让人去北平军送信。” 北平军的军汉们,在裴家村待了八九日。黑熊寨被连根拔起,军旗就立在村头。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裴家老少? 孟凌策马疾行,一天一夜跑了三百里,赶回北平军大营。 等待孟小将军的,是孟将军的黑脸,和铁面无私的一顿军棍。 “我让你去送粮食,谁让你贸然进山剿山匪?” “我已经剿了黑熊寨……” “这话去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敢在老子面前扯谎连篇!朝廷几次派兵进山剿匪,都无功而返,连寨门都没摸到。还有,你们骑马去的裴家村,只带了弓箭兵器,连攻寨的器具都没有,根本没有拔寨攻城的能耐。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再糊弄老子,老子揍不死你!” 眼看军棍又要落下来,孟六郎冷汗直冒,高声嚷嚷:“别别别,别打了。我说实话!山匪有大半都是裴家人杀的。” “我进山剿匪,黑熊寨就剩一个空壳,只有十来个山匪。还有人带路,从小路摸进了寨子里。” “我们百余人,以多对少,冲上去杀了一通。又放火烧了黑熊寨……” 孟六郎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剿灭山匪”的真实经过道来。 年过五旬黑脸长髯的孟将军眯了眯眼,缓缓问道:“这么说来,剿匪的真实功臣,是裴六姑娘?” (本章完) 第48章 权衡 第48章 权衡 孟凌龇牙咧嘴,疼得厉害,不敢再放大话了,老老实实点头:“是。黑熊寨的山匪分了三拨下山,都被裴六姑娘领人杀了。只留了些活口,吊在村北树下。” 孟将军目光闪过赞许:“这是以活口为饵,围点打援。” 好一个裴六姑娘! “可惜是个姑娘家。”孟凌私心里其实也很佩服裴青禾,碍着少年郎的骄傲没有说出口罢了:“如果她是男儿……” 孟将军哂然:“是男儿,早就尸首两处了。” “这般精明厉害,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一个笑脸,几句好话,就将你这个傻子哄得出人出力。你是不是打算,等收冬麦的时候再去一趟裴家村?” 孟凌不服气地嘟哝:“我堂堂八尺男儿,不和姑娘家计较罢了。” 孟将军被气乐了,不耐看幼子那张傻乎乎的俊脸,挥挥手道:“滚回去。” 孟凌不肯走,忍着背臀的疼痛凑过来:“父亲,太子殿下特意写信来,令北平军照拂裴家女眷。除了山匪之外,莫非裴家还有仇敌?” 孟将军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淡淡道:“你听令行事便可,不该你打听的事,别乱问。” 孟凌还待再问,孟将军一个冷眼瞪过来。孟凌立刻闭嘴,一瘸一拐地出了军帐。 孟将军从桌案上拿出两封书信,慢慢看了一回。 这两封信,前一封出自庞詹事之手,第二封是太子的亲笔书信。两封信之间隔了几日时间。他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几乎倒背如流。 庞詹事在信中描述了裴六姑娘在流放途中力败流匪的经过。太子的书信就简洁多了,只说裴六姑娘对东宫有大用,务必要保住裴家人。 派孟六郎大张旗鼓地去裴家村送粮,是向幽州境内的大小势力宣示,裴家在北平军庇护之下。也可以视为是东宫态度。 这么做,能让裴家少去很多麻烦。不过,对“流匪”背后的主子来说,这等表态远远不够。 裴家,日后还有大麻烦。 北平军要不要卷入其中,值得权衡斟酌。 孟将军沉吟许久,将两封书信放回暗格里。然后,亲自提笔,给太子殿下写回信。 …… “你要去裴家村?” 时家邬堡里,传出一声讶然惊呼。 说话的是一个六旬老者,须发半白,皱纹满面,说话时中气不足,咳嗽了几声:“这可不是小事,你得想清楚了再行事。” 这个老者,是时家家主,外人皆称一声时老太爷。 时家盘踞幽州两百多年,良田万顷,家业丰厚。幽州境内有一百多家粮铺,其中有一半都是时家的。时老太爷为人精明,年轻时有个“金算盘”的绰号。可见其行事为人。 面色略显苍白的锦衣少年,正是时家少主时砚。也是时家嫡系唯一的男丁。 亲爹在六年前重病离世,祖父年迈,时砚从十岁起就担起了打理家业的重任。虽然年少,却精明能干,比起时老太爷有过之无不及。 “祖父,我之前派人暗中盯着裴家村。”时砚眸光闪动,低声道:“在北平军的军汉进村之前,黑熊寨的山匪就接连下山了。” “剿灭山匪的,不是北平军,而是裴家人。” “裴六姑娘有这样的能耐本事,值得结交。” 时老太爷捋了捋胡须:“你是想结交裴六姑娘,还是打算通过裴家搭上北平军的孟将军,进而投靠东宫?” 时砚挑眉,笑了起来:“我们时家一直暗中和辽西军的李将军有来往,能不能搭上北平军,倒是无关紧要。再者,东宫和魏王一派斗得如火如荼,我们时家远在幽州,不宜也蹚不上浑水。” “我是相中了这位裴六姑娘。年少精明,厉害能干,日后必非池中之物。” “我去一趟裴家村,趁着裴家微时,前去结交。裴家日后遭殃,牵连不到我们。若是裴六姑娘有大运道,今后出人头地,我们就结了一份善缘。惠而不费,何乐不为。” 时老太爷闻言哈哈一笑:“也罢。我既已将家业交给你打理,这等事,你拿主意便是。” 时家每年送给辽西军大批军粮,和燕郡郡守维持良好关系,大笔钱粮养了一堆家丁护院。广结善缘,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成的,不能吝啬钱粮。 时砚既相中了裴六姑娘,就由着他投资一回。 时砚笑道:“初次登门拜会,得备一份厚礼。” 时老太爷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位裴六姑娘,多大年龄,相貌如何?” “尚未成年,十三四岁模样。”时砚脱口而出,可见短短一次会面,留下了深刻印象:“个头比同龄少女略高一些,皮肤白净,容貌清秀,英气蓬勃。一双眼又黑又亮,极有神采。” 时老太爷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哦?隔了半个多月,你倒是记得清楚。” 顿了顿,又道:“裴伯仁裴仲德兄弟,都是英杰之辈。可惜被卷进了皇位争斗,裴家一门男丁都被斩了。” “或许过个数年,裴家还有平复的机会。” 大逆不道的话,不能说出口,祖孙两个心领神会就是。 天子痴迷丹道,又沉溺女色,不知还能熬几年。只要太子能熬到亲爹驾鹤西去,便可继承皇位坐上龙椅。到那时,裴家就能随之翻身。 裴六姑娘眼下是罪臣之女,再过几年可就未必了。如果对裴六姑娘有意,得耐着性子等上几年。 时砚身为时家单传三代的唯一男丁,肩负传承子嗣的重任。哪里耽搁得起? 时砚似没听懂祖父话语中的暗示,笑着应道:“裴家能不能起复,那是日后的事。眼下,裴家就剩一门女眷,和一些年幼男童,要靠裴六姑娘撑门立户。” 时老太爷看时砚一眼:“你今年十六,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你看王家姑娘如何?” 王家也是幽州豪族,和时家是姻亲。王家嫡出的三姑娘,和时砚是远房表兄妹,家世相当,年龄也合适。 时砚不接话茬:“我明日就动身去裴家村。” (本章完) 第49章 日常 第49章 日常 “人之初,性本善。” “弟子规,圣人训……” 此起彼伏的幼童郎朗读书声,从裴家村村头的两间草屋里飘了出来。三岁到五岁的一拨,以三字经启蒙。五岁以上的孩童,读的是弟子规。 冯氏教导的是五岁以上的孩童。她性情温柔,耐性细致,最适合做夫子。孩童们也都爱亲近她。 裴萱裴风各坐一边,比赛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高。 冯氏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声音稍小一些,别将嗓子喊哑了。” 裴风端着一张俊俏的小脸,神情严肃:“裴萱先起的头,我不能输给她。” 裴萱得意地一笑,露出两颗新长出来的门牙:“输给我不服气是不是?真是不好意思啊!这样,你喊一声萱堂姐,我让一让你。” 裴风气得直瞪眼。 裴萱立刻瞪回去。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像两头抵角的幼兽。 冯氏好笑又无奈。裴萱是女童队长,裴风是男童队长,人小志气却是不小,列队跑步扎马步练拳,什么都要比个高低。这两日开始读书后,每日都要吵闹个几回。 谁更胜一筹嘛,也就不用问了。看谁总是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就知道了! “裴萱,裴风,你们两个又淘气了。” 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 原本坐得东倒西歪的孩童们,迅速坐正,腰杆挺得笔直,目不斜视,读书声音齐整。 裴萱裴风也不敢互相瞪眼了,齐齐起身低头:“堂姐不要恼,我们知道错了。”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练武的时候要斗个高低,读书却得静下心来,心浮气躁,难成大器。罚你们两人今日各练两篇大字。” “再有下次被我逮着了,惩罚翻倍。” 裴萱裴风苦巴着小脸应了。 裴青禾目光一扫:“裴越,你在看哪儿?” 目光不时往窗外飘的裴越,立刻收回目光,大声读书。 裴青禾这才看向冯氏:“娘,你别对他们太松散了。严师才能出高徒。你做夫子,得板起脸孔,该骂的骂,该罚的罚。” 冯氏好脾气地点头:“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以后我一定严格些。” 裴氏女眷中,冯氏读书最多最有才学,做孩童们的启蒙夫子绰绰有余。唯一的缺点就是耐心太足脾气太好,压不住淘气的孩童们。 裴青禾就不同了。她什么都不做,只往那儿一站,孩童们瞬间就正襟危坐老实如鹌鹑。 裴萱裴风他们上午读书,下午练武。 裴燕裴芸两队,上午练队列队形,下午练武,晚上还得读兵书。 冒红菱这一队,人数最多,白日练一天,晚上时间便自由随意了。 吴秀娘领的一队,年龄大了,体力不足,只练半日。另外半日,要下地种田,还要负责做全村人的饭食。 六十以上的老妇,负责带幼童,体力稍好的,还得做些缝补浆洗的活。 裴家老少二百多口,每日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剿了黑熊寨的收获,和北平军送来的粮食,堆满了四间草屋。够全村人放开肚子吃半年多。粮食充足,才是众人最大的底气。 就连山匪寨里出来的女人孩童,每日也能吃饱。 十五个女子,大小不一,各有出身来历。裴青禾没急着追根问底,只问了姓名年龄,然后选了唯一敢抬眼和她对视的女子做队长。 这个女子姓顾,单名一个莲字,二十有三。柳眉杏目,皮肤白皙,原本是个美人。她性情颇为刚烈,被山匪抢进山凌辱后,用刀划破脸颊破了相。山寨里缺女人,黑熊没有杀她,以她儿子的性命要挟,她忍辱苟且偷生。 那一日,孟六郎领兵摸进山寨里,顾莲第一个反水,带着孟六郎一行人去了山匪库房。 下山后,又是顾莲第一个抬头张口说话,被裴青禾选中做了队长。 “你们都是山匪寨里出来的女人。有的无辜,有的可怜,也有人和山匪睡久了,蛇鼠一窝,做过恶事。以前的事,我不追问。从现在起,你们都是裴家村的人。” “你们每日耕田种地。我会让你们吃饱穿暖。谁有异心,我就将她吊在村北树下。” 最后一句,说得轻描淡写。 众女子心底直冒凉气,唯唯诺诺应是。 黑熊寨众多凶残山匪,都死在裴青禾手中。这位裴六姑娘,在她们心中就是索命阎罗。 “不被那些臭男人欺压,每日能吃饱饭,就是世间最好的生活。”裴青禾走后,顾莲高声说道:“耕田种地是辛苦,也好过在山匪寨子里伺候男人。” “都打足精神,我们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顾莲被抢上山之前,过的是富贵日子,从没下过田,着实低估了耕种的辛苦。扶着铁犁耕田,弯腰除草,低头播种,一日忙过来,腰酸腿软,脚也磨出了水泡。 她是个犟脾气,用针挑了水泡,隔日一声不吭地继续耕种。 有顾莲领头,十来个山寨里出来的女人,各自咬牙撑了下来。熬过最初几天,也就慢慢适应了。 裴青禾每日都来荒田,让她们累了就歇一歇,且一日三顿都吃着饱饭。她们心里的惊惶不安,悄然散去。 荒田里要种出粮食,至少得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她们吃的都是裴家村里的粮食。还有她们的孩童,根本不能做活,照样每日吃得饱饱的。 裴青禾拿出这么多粮食,完全可以召来饿肚子的流民来做活。她们被收容,是裴青禾发了善心。 裴青禾口中从来不提,她们却得领这份情。 耕好的农田里,撒了粮种,浇了水。短短数日,就冒出了嫩芽。就如裴家人一样,悄然扎根,破土而出。 裴青禾站在田埂边,看着冒出绿意的土地,心里格外踏实。 “青禾堂姐!” 雌雄莫辨的熟悉声音,像旋风一般袭来。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转头看了过去:“裴燕,出什么事了?” 裴燕快步跑过来,急促地喘了几声:“有一伙人,从东边往裴家村这边来了。” (本章完) 第50章 善缘(一) 第50章 善缘(一) 裴家村背靠燕山,三面都是荒田,离得最近的村落也有七八里地。平日里几乎没有路人。 裴青禾略一挑眉:“不用慌,带我前去看看。” 裴燕用力点头,转身领路。 走到村东的小路上,这一伙来客已显露真容。 竟是一列车队。和普通的木板车不同,这些木车,皆高大阔深。拉车的骡子通体黑色毛色发亮。 车队延绵,一眼几乎看不到头。护送车队的家丁穿着统一的灰色短打,个个带刀,身形健壮,目光炯炯。 裴青禾经验何等丰富,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运粮车。” 裴燕倒抽一口凉气:“这得运多少粮食!谁家这般豪阔!” 裴青禾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时家粮铺的运粮车队。” “时家运粮队来裴家村做什么!”裴燕一头雾水:“总不会是来送粮给我们的吧!” 裴青禾嘴角扬了扬:“等一等就知道了。” 车队远远停下,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过来,恭敬地递了拜帖:“少东家今日特来拜会裴六姑娘。” 果然是时少东家来了。 裴青禾微笑着接了拜帖,随手给了裴燕。然后迈步上前相迎。 就冲着这几十辆运粮车,时少东家就是可结交之人。 时砚先一步下了马车。北地天寒,再翩然的富家公子,出行也得穿得厚实。时少东家今日穿着天青色衣,身形略显臃肿。 裴青禾每日操练习武,穿得单薄,半点不畏凉风,精神奕奕,目中神采斐然。 “时少东家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实在失礼。”裴青禾笑着拱手,行了一礼。 时砚忙笑着还礼:“我不告而来,实在有些冒昧唐突。裴六姑娘不见怪就好。” 这样的大户,谁会见怪。 裴青禾笑道:“时少东家太客气了。裴家初来乍到,村子里只有几十间草屋,十分简陋。时少东家不嫌弃裴家粗鄙,愿意折腰结交,我心中十分感激。” 时砚正色道:“裴六姑娘太过自谦了。裴家不幸遭难,我也有所耳闻。如今裴六姑娘撑门立户,领着族人建起了裴家村。不长眼的山匪前来袭击,都被裴六姑娘赶了回去。这份英勇,实在令人敬服。” 不愧是走南闯北打理庞大家业的时家少东,短短几句话,可见心胸城府。 黑熊寨的山匪被剿灭一空,到底是谁的功劳,别人云里雾里,时少东家却是心知肚明。 裴青禾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微笑着应道:“时少东家耳目灵通,我也佩服得很。” 时砚一脸诚恳:“上一回在粮铺偶遇裴六姑娘,我生出招揽之心,派家丁暗中打探裴家村。没曾想,遇到山匪下山。家丁不敢靠近,飞奔回去送信。等我知道的时候,山匪已经覆灭,黑熊寨被烧了个精光。” “这都是北平军的功劳。”裴青禾很是谦虚:“我们裴家村都是老弱妇孺,勉强能自保罢了,没有进山剿匪灭寨的能耐。” “这世道,能自保,已令人刮目相看。”时砚目光清澈,夸人时格外真诚:“我今日前来结交,希望裴六姑娘不要拒之门外。” “些许薄礼,也请裴六姑娘笑纳。” 裴青禾笑道:“时少东家远道前来,特意登门,我岂能拒人千里。这份厚礼,正是裴家所需,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请时少东家进村。” 时砚欣然点头,和裴青禾并肩而行。 裴燕像白日梦游一般,跟在自家堂姐身后。不时回头看一眼庞大的运粮车队。她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直咧嘴。 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裴燕不由得傻笑起来。 天上掉馅饼了怎么办? 当然是先吃了再说。 这几日,裴青禾趁着闲暇时,带着族人修缮草屋。漏风漏雨的情形大大改善。草屋灰扑扑的,颇为简陋。门前坐着许多妇人,做着缝补的针线活。十来个幼童,奔跑嬉闹。郎朗读书声,从草屋里传出来,在裴家村里飘荡。 时砚一露面,裴家村的妇人们顿时警觉,纷纷起身。 裴青禾笑道:“这是粮铺的时少东家,今日登门来裴家村,送了大批粮食来。以后,时少东家就是我们裴家村的贵客。” 此言一出,目光警惕的裴氏女眷们立刻舒展眉头,看着时少东家的目光骤然友善亲切。 礼多人不怪,这句话放至四海都是真理。 时砚笑着冲众人拱一拱手。 裴青禾领着时砚进了一间宽阔的草屋。这间草屋位于村子中间,特意空了出来,收拾得干净齐整,留着待客。 裴青禾低声吩咐,裴燕点点头出去,片刻后,李氏吴秀娘冒红菱等人进了草屋。就连正读书的裴萱裴风也被叫了进来。 裴青禾一一介绍:“裴家两百多人,按着年龄分了八队,她们都是队长。” 时砚记性极佳,只一面,便记下了眼前众人的姓名容貌。张口叫人,一个不错。 时砚也叫了两个亲信进来:“这是董大郎,这是董二郎。他们兄弟自小就在我身边跑腿当差。以后我若有事,就打发他们兄弟来送信。” 时家这样的豪族大户,有家养了几辈的奴仆。董大郎二十余岁,肤色略黑,相貌寻常,眼睛不大,透着精明干练。 董二郎年轻几岁,个头高一些,相貌端正,眼中带笑,性子活络。 兄弟两个低头行礼。董大郎低头捧一份礼单上前。 裴燕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再送至裴青禾手边。 裴家是将门,裴伯仁裴仲德兄弟在世时,在京城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登门拜会送礼的不在少数。 今时不同往日。裴家遭难流放,奴仆散尽。裴燕主动自觉地担起了跑腿传话呈物的差事。 裴青禾看一眼虎里虎气的堂妹,目中闪过笑意。伸手接过礼单,定睛一瞧,心想时少东家确实大手笔。 五百石粮食。 这么多粮食,在饥荒年间,能让数百上千人活命。便是放在眼下,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数字。 (本章完) 第51章 善缘(二) 第51章 善缘(二) 送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裴青禾收下礼单,郑重起身道谢:“时少东家送来这么一份厚礼,我代裴家老少谢过时少东家。日后若有用的着裴家之处,时少东家只管张口。” 话是这么说,实则该提的提,不能提的要求一个字都别说。等价交换,才是“善缘”的本质。 时砚深谙其中道理,微笑着应道:“时家世代经营粮铺,在幽州境内,也算有些名号。我今日来裴家村,是敬佩裴六姑娘性情为人,绝无图恩挟报之意。” “这些粮食,对时家来说,也算不得重礼。裴六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时砚表明态度。他看重的是裴六姑娘,想投资的也是裴青禾这个人,和整个裴家没什么关系。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直接,一点就透。 裴青禾看着时少东家,意味深长地说道:“等过个五年十年,时少东家回想起今时今日,绝不会后悔。” 时砚欣然一笑:“不必等日后,今日和裴六姑娘相对而坐,便已不虚此行。” 裴青禾笑了起来:“时少东家阔绰豪爽,真诚待人,是我生平仅见。能结识时少东家,是我裴青禾之福。” 裴燕悄悄抖了抖手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商业互捧互吹良久,时少东家主动提出,让家丁们将粮食搬运进村。 裴家女眷也没闲着,除去老弱,全部出动。有力气的独自背粮,力气稍弱的,两人搬一袋粮食。 时少东家看着存放粮食的草屋,委婉地提出建议:“草屋透风透光,晴天还好,万一遇到暴雨,粮食就会受潮发霉。最好建几间结实宽阔的粮库,专门用来存放粮食。” “建粮库的木材倒是有现成的。”裴青禾道:“前些时日,北平军的人剿了山匪,又在裴家村里留了几日,砍了许多木材,堆放在村头晾晒。” “不但要建粮库,还要盖新屋。” “银子不缺,就是可靠的匠人难寻。” 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善解人意的时少东家果然接了话茬:“时家邬堡里,有不少手艺好的匠人。我回去之后,就打发他们过来。” 裴青禾立刻笑道:“我按市面价格付银子给他们,供吃供住,一天三顿管饱。” 一码归一码。粮食是礼物,用工匠,该付的银子一文不少。 时砚目中闪过笑意,点了点头。 五百石粮食足足搬了小半日。 时少东家当然不必动手,在裴六姑娘的陪伴下,慢悠悠地转遍裴家村。在看到百余匹神竣的战马时,神情悠然的时砚霍然动容:“这些都是上好的骏马!一匹就得百两银子,且有价无市。” “孟将军实在慷慨大方,竟送了这么多好马!” 幽州四支驻军,就没有不缺战马的。孟将军怎么可能舍得送百余匹战马给裴家女眷? 这些马,到底是从何而来? 裴青禾微笑不语。 时砚立刻识趣地转移话题,不再探问。 傍晚,时砚没有留下用晚膳,带着家丁和空荡荡的木车告辞离去。 “这位时少东家,心思细密,说话行事,无一不周全。”冯氏忍不住赞道:“实在是年少有为。” 很少夸人的祖母陆氏,也道:“知情识趣,能言善道,懂分寸知进退,是个不错的少年郎。” 裴青禾应酬半日,嗓子有些干。一伸手,一杯温水就送过来了:“青禾堂姐,喝水。” 裴青禾摸了摸裴萱的头,笑眯眯地夸了一句,仰头一饮而尽。 冯氏还在夸:“时少东家送了这么多粮食来,却不留下用晚饭,这是不愿我们破费招待。这般细心细致,着实难得。” 陆氏就直接多了:“孟六郎英俊勇武,时少东家聪明过人,都是好儿郎。” 中老年女子的通病,见了年龄合适的少年郎,便要臆想划拉一通。 裴青禾不客气地戳破亲娘祖母的幻想:“孟六郎是孟将军幼子,深受宠爱,孟将军肯定舍不得幼子入赘。时少东家,是时家独苗男丁,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更不可能做赘婿。” “他们两个都不合适,你们就别多想了。” 陆氏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圆了:“你以后要招赘婿?!” 裴青禾瞥一眼震惊过度的祖母:“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没时间成亲。过个五年八年,我若是改了主意,就招个赘婿。” 好大的口气! 世间好男儿,谁肯做赘婿! 陆氏又抽一口凉气。眼看着一连串刺耳难听话就要出口,裴青禾不耐听,冲裴风使个眼色。裴风立刻上前,挽住陆氏手腕撒娇:“祖母,我饿了。” 陆氏被宝贝孙子拖了出去。 冯氏看着裴青禾。 裴青禾笑着撒娇:“娘,我也饿了。” 冯氏果然忘了絮叨,忙活着给女儿张罗晚饭。 …… 六日后。 “裴六姑娘,我们是时家堡的泥瓦匠。” “我们收到少东家的口信,立刻就赶路过来了。” 十来个面色黝黑的匠人,带着各式器具,齐整整地出现在裴家村外。 算一算时间,时少东家是刚出了裴家村,就打发人回时家邬堡送信。短短几日,匠人就来了。 裴青禾对时少东家的行事做派很是满意,笑着招呼匠人们进村。 领头的匠人姓杨,单名一个山字。身量不高,一脸憨厚质朴:“要怎么建屋,裴六姑娘只管吩咐。” 裴青禾取来炭笔,在纸上画起了草图。 两百多口,家家都得有屋住。 裴甲他们几个,得给他们单独的住处。还有顾莲她们这些从黑熊寨出来的女子,想让她们彻底归心,就得让她们过上安稳日子。 日后,她还要收容流民,招纳隐户,成立裴家军。 好在裴家村这一片都是荒地,地盘着实不小,正好提前规划起来。 炭笔在纸上灵活地移动,很快,一排排整齐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杨山看着草图,震惊不已:“裴六姑娘要建这么多屋子?” 裴青禾略一点头:“现在这些草屋,歪歪斜斜,漏风漏雨,不堪久住。我要重建裴家村。” (本章完) 第52章 新村 第52章 新村 杨山是个老实人,没有嘲笑裴六姑娘好大的口气,扳着手指算了一会儿:“要建这么多屋子,我们十来个人,得忙活大半年。” “做活期间,裴家村要供吃供住。按规矩,开工前先付定银。每个月都要按时结算工钱的七成。最后做完活了,付足所有工钱。” 裴青禾一口就应下了:“都按你说得办。” 杨山目中闪过喜气,连连道谢。 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他们都有活干,有饭吃有工钱拿。而且,这是少东家安排的活计。万一裴家村欠工钱不给,他们就去找少东家,少东家总不会不认账。 这一伙泥瓦匠,当天搭了几间简易的草屋。第二天就忙碌起来。 按着裴青禾画的草图,裴家村原有的草屋暂时不动,直接在村子南侧画出一大片空地。画线,挖土夯土,打地基,十余个泥瓦匠忙得热火朝天。 裴燕好奇地转了一圈回来,惊叹不已:“照着这样盖新屋,新裴家村得比现在大五倍都不止。” 裴青禾心情愉悦,眉头舒展:“等新屋都建好收拾干净了,大家伙就不用住得这般拥挤。家家都有新屋住。” 裴燕道:“我到时候要一个人住。” 裴青禾挑眉,看了裴燕一眼。 裴燕扁扁嘴,压低声音发牢骚:“我娘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就唉声叹气,有时还哭鼻子抹眼泪。” “吃得饱穿得暖,过一段日子还有新屋住,还有什么可哭的。” 裴青禾拍了拍裴燕的肩膀,低声嘱咐:“从云端跌下来,要重新站起来,挺直腰杆活下去,着实不易。” “你别和大伯母顶撞,她哭的时候你就说几句好听的,哄一哄她。” 裴燕到底年少,心思单纯,很快就从家破人亡全族流放的阴影中走出来。大伯母楼氏,历经丧夫丧子的撕心痛楚,一时半刻哪里容易平复。 白日安然如常,已算是性情坚韧了。 裴燕谁都不服,只听裴青禾的话,闻言嗯了一声。然后环顾左右,悄悄凑近:“芸堂姐近来也在背地里哭了两回。大概是想起她那个狼心狗肺的前未婚夫了。” 裴芸的未婚夫,是她嫡亲的表哥,在娘胎里就定下的娃娃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 天公不作美,偏偏在出嫁前一个月,裴家满门遭难。洪家唯恐被牵连,立刻退了亲事。裴家女眷离京的时候,洪家人避如蛇蝎,一个都没露面。情意绵绵的洪家表哥,也不见踪影。 几个月颠沛流离杀流寇杀山匪,生活天翻地覆。如今稍稍安稳,裴芸暗地里为情伤掉几滴眼泪,也是难免。 裴青禾想了想道:“这事你就当做不知道。芸堂姐外柔内刚,性情坚韧,能撑过去。” 正悄声低语,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过来了。 裴燕迅疾弹开两步,冲来人呵呵一笑:“芸堂姐,我可没在背地里说你坏话。” 裴芸:“……” 裴青禾哭笑不得,瞪一眼过去。裴燕嘿嘿一笑,麻溜地撒腿跑远。 “她原本就像个假小子,现在有你撑腰,更是纵情恣意。”裴芸忍不住吐槽:“瞧瞧她现在,哪里还像姑娘家。你也别太惯着她了。” 裴青禾笑着反问:“姑娘家应该是什么模样?” 裴芸动了动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女子当三从四德,贤良贞静,长大后出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可这些世俗规矩,早已不适合裴家女子了。 “芸堂姐,你看这里。”裴青禾伸手一指,裴芸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泥瓦匠们忙碌的身影映入眼帘:“这是崭新的裴家村。” “这里的规矩,由我来定。” “我的规矩简单得很,听从号令每日操练,要有自保的能耐本事。其余都是细枝末节,各随心意。” “熬不住苦日子的,可以离去。愿意留下的,要齐心协力。以后想成亲了,遇到合适的只管招赘。” 裴芸先是不停点头,听到最后一句,震惊得瞪大了眼:“招、招赘?” 裴青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没错。裴氏女子不出嫁,一律招赘,以后生了孩子,都要姓裴。” 裴芸被震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可是,好人家的男儿哪肯入赘。我们还是流放的罪臣家眷……还有,裴家姑娘也就罢了。二嫂她们都是裴家媳妇,她们如果招赘,生了孩子姓裴,是不是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裴青禾笑道:“合适得很。添丁进口,才能壮大家族,重振裴氏。” “等日后,我会招纳流民和隐户,表现上佳的,可以改姓裴。裴甲和裴乙就是这么来的。他们现在都将自己当做裴家人,开荒种田,尽心尽力。” 裴芸瞠目结舌,哑然无语。 裴青禾一席话,悄然传开。裴氏女眷们,纷纷陷入震惊。 隔日一早,陆氏怒气冲冲地来寻自家孙女:“裴青禾!你和芸丫头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么裴氏女子都招赘!生了孩子都姓裴!” “这怎么行!你这是要倒反伦常不成!” 裴青禾瞥一眼气急败坏的陆氏:“什么是伦常?君为臣纲,裴家一门忠臣,被人构陷,龙椅上的昏君不问青红皂白,斩了裴家满门男丁。这样的昏君,你想让裴家继续效忠?” “父为子纲。我爹已经死了。叔伯们都去了地下。现在我是裴家族长,大家自然要听我的。” “裴风才七岁,娶妻生子少说也要十年以后。裴越他们更年幼。这十几年内,裴家想充实人口壮大势力,招赘是最好的办法。” “世间夫为妻纲,在裴家村里,就是妻为夫纲。” “这样的族规,哪里不合适?” 陆氏气得脸孔赤红:“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总之,招赘这一条不行,我不同意。” “还有什么生的孩子都姓裴。简直就是胡闹!乱了裴氏血脉!你去问问族里的长辈,她们肯定都反对!” 裴青禾淡淡道:“那就举行一次裴氏族会,问一问裴家所有人的心意。” (本章完) 第53章 族议(一) 第53章 族议(一) 裴氏第一次正式的族议开始了。 裴家老少齐至。就连襁褓里的小狗儿都被抱了出来。 地点就在村北的空地。曾吊死过十几个山匪的树林就在不远处,抬头可见。埋山匪尸首的土坑也离得不太远。血腥气似有若无地在鼻息间萦绕。 裴家女眷们,几乎立刻被勾起了生死厮杀的惨烈回忆。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裴青禾持刀杀人的悍勇英姿。 顾莲等十余个山匪寨出来的女子,站在外侧。 裴甲等五个外男也都来了,他们同样站在外侧,和顾莲等人保持距离,泾渭分明。 裴青禾一挥手,众人各自原地坐下,黑压压的一片,唯有裴青禾站立。众人抬头仰视,很自然地生出敬畏诚服。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一桩重要的事情商议。”裴青禾没有刻意扬高音量,清亮的声音却清楚地传进众人耳中:“裴家已在此立足,得定下族规。” 然后,将三条族规说了一遍。 第一条,全力操练,人人都要有自保的本事。 第二条,裴氏女子不出嫁,要成亲就招赘,生下孩子一律姓裴。 第三条,日后招纳流民隐户,表现上佳者可改姓裴。 裴氏一众女眷来之前就隐约猜到了是为了什么事。可裴青禾坦然宣布三条族规后,众女眷还是被震住了。 第一条不用说,第三条是日后的事,也可以暂时不论。重点就是这第二条! 尚未出嫁的裴氏姑娘,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年龄稍小一些的,诸如裴燕等人,日后招赘婿,倒是合适。嫁进裴家的年轻媳妇们,竟也可以招赘?! 她们大多还沉浸在丧夫丧子的悲恸中,便是振作起来的,也还没想到那么长远的以后。 这条族规,显然对她们最为有利。她们不用为亡夫守节,甚至不必离开裴家,可以招个顺眼的男子过日子。生出的儿女,都有裴家养着……就连冒红菱,枯井一般的心也不禁动了一动。 只是,这等私心,实在羞于出口。以冒红菱为首的一众年轻媳妇,没有起身赞成附和的勇气,各自低着头不吭声。 陆氏霍然起身,慷慨激昂地表示反对:“第二条族规,我不同意。能为亡夫守节的,可以留在裴家。如果有再嫁之心,那就离开裴家村嫁人生子。裴家不要来历不明的子嗣血脉。” 固执己见的陆氏并不孤单。很快,便有几人站了起来,同样反对这条族规。 这几个激烈反对的,都是年过六旬的老妇,有一堆儿媳孙媳。她们当然不愿意儿媳孙媳另嫁,招赘进门生子姓裴,就更荒唐了。 裴青禾目光一扫:“反对这条族规的,都要起身。赞成者,坐着不动便可。” 陆氏勃然大怒:“这哪里公平!她们不动不吭声,怎么就是赞成了?” 裴青禾淡淡一瞥:“我是族长,规矩我说了算。举行族议,是为了让所有族人都知道这些族规。不管多少人反对,这条族规都定下了。” 陆氏:“……” 陆氏气的面孔赤红,又要破口大骂。 裴青禾漠然冰冷的目光,犹如利刃扫了过来。 陆氏心里突突一跳,脑中闪过裴青禾射箭杀人时的狠厉,到了嘴边的怒骂,生生忍了回去。 “祖母年过六旬,不愿招赘婿,没人勉强你。”裴青禾一张口,陆氏就被气得心血翻涌:“还有你们几位,都是族中长者。” “你们心里想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们盼着儿媳孙媳为儿孙守节,孙女们招赘婿你们其实并不反对。” “这等私心,可鄙可笑。” “裴家历经破门之祸,活下来的都在这里。大家都为活下去拼了几回命。现在还要被那些陈旧陋习束缚不成?” “愿意守节的,只管守着。想成亲的,随时都可以。” “青禾堂姐!”裴燕这个棒槌跳起来嚷嚷:“我不成亲,不要男人,这样行不行?” 噗!众人忍俊不禁。 紧绷沉凝的气氛,被笑声溶解。 裴青禾也笑了起来:“当然行。不愿成亲的,就一直不成亲,没人逼着你招婿生子。” 此言一出,激烈反对的七个老妇,顿时暗暗松一口气。 她们最担心的,是裴青禾为了充实裴家人口,让所有裴家媳妇都招赘婿。 招赘自由随意,就好多了。裴家村眼下就五个外男,其中一个还是缺胳膊的残废。她们的儿媳孙媳大多是名门望族出身,岂会看得上这些粗鄙外男? 就算偶尔有这等心意的,她们也可以私下相劝。 老妇中有两个悄然坐下了。 陆氏还是固执地站着,不敢瞪裴青禾,就奋力瞪裴燕:“你胡说什么。哪有女子一辈子不成亲的道理。你现在还小,才十二岁,等过个几年,就招个赘婿进门。” 眼睛看着裴燕,话音却是冲着裴青禾去的。 要掀屋顶的人,想开窗总是容易得多。 裴青禾深谙此道,慢悠悠地一笑:“这么说来,祖母也同意招赘的族规了?” 陆氏嘴硬得很:“我不同意。不过,你肯听我的吗?” 八旬的李氏用力咳嗽一声,张口道:“青禾是大家选出来的族长,她事事都为裴家考虑打算,并无私心。这三条族规,我老婆子都同意。” 李氏身为裴氏最年长之人,颇为威望。她一张口,另四个老妇也就不吭声了,默默坐了下去。 就剩陆氏孤零零地站着,颇有些尴尬。 谁也没料到,冯氏会在此时出声:“我永不招赘婿,以后,我守着青禾,伺候母亲。” 长房儿媳孙媳中,冯氏姿容最美,又是裴青禾亲娘。陆氏私心里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冯氏。 冯氏这一张口表态,陆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面色也好看多了。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口中还要说一句:“这条族规,我还是不同意。” 裴青禾面色微冷。 冯氏迅速冲女儿使个眼色。 到底是嫡亲的祖母,总得留几分颜面。 此时,后侧有人站了起来:“族长,这条族规,我们也能遵守么?” (本章完) 第54章 族议(二) 第54章 族议(二) 忽然起身的年轻女子,身段窈窕,姿容颇美。可惜左脸上有一道刀疤,就如上好的瓷器有了划痕。 这个女子,正是从黑熊寨被解救下山的顾莲,也是这一队可怜女子的队长。 顾莲双眸中满是期待和忐忑,在众目睽睽之下,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我们以后也能招赘生子吗?” “当然可以。”裴青禾看着顾莲的目光中满是赞许和欣赏:“你们现在是裴家村的人,每日辛勤耕作。我裴青禾会让你们吃饱穿暖。日后你们招赘婿生了孩子,也可以姓裴。” “荒唐胡闹!” 不出所料,跳出来反对的又是古板守旧的祖母陆氏:“她们都是失贞的女子,容她们在裴家村里安身,已经是我们裴家有情有义。怎么能应下这等荒唐事!她们嫁人也好,招婿也罢,和裴家都没关系。以后生的儿女,怎么能姓裴!” 就是李氏,也忍不住附和一句:“青禾,此事还需斟酌考虑。” 裴家媳妇们以后生孩子姓裴,倒也罢了。眼前这些山匪寨里出来的女子,和裴家有什么关系?!裴家现在养着她们,难道日后还要为她们养育儿女? 裴青禾没看陆氏,对李氏说道:“不但是她们,日后只要来投奔裴家一心留下的,都有同样的待遇。” “可是……” “她们追随我,效忠我,以后子嗣姓的是我裴青禾的裴。”裴青禾从容不迫地打断李氏:“还有,裴家被朝廷处以谋逆重罪,满门男丁被斩,沦落到此地安身。裴这个姓氏,很高贵吗?还是有什么值得图谋之处?” “真心留下和我们同生共死的人,想让自己的血脉姓裴,有何不可!” 李氏无言以对。 陆氏听不得这等刺耳扎心的大实话,愤怒反驳:“裴家被冤枉构陷。日后总有洗清罪名重新回京的一天。” 裴青禾冷冷瞥一眼过去:“祖母说得这般有把握,难道是太子殿下亲口允诺了?” 陆氏:“……” “朝堂局势变幻,宫中风波不断。东宫都快自身难保了,哪有闲心顾裴家老少死活。孟将军派人来送些粮食,送一面北平军的旗帜来,就算照拂裴家了。真有山匪或流匪,送信来回就得三四天。等援兵来的时候,裴家村早被抢掠一空了。东宫更是远在千里之外。” 裴青禾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冰冷:“靠谁都靠不住,唯有自强自立,我们才能立足自保。” “三条族规里,最重要的是第一条。我们要习武要练兵,要有杀人的本事,有自保的能耐。” “要在短期内扩充人口实力,第三条也极其重要。要招纳流民隐户进裴家村,得将他们当成自己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问一问裴甲裴乙,他们现在想不想走?” 一直缩着脖子的裴甲裴乙,对视一眼,一同站了起来:“我们不走。” “我们要留在裴家,永远追随裴六姑娘。” 方大头慢了一步,声音比裴甲裴乙响亮得多:“我也永远追随裴六姑娘。还有,我也要改名,以后我叫裴丙!” 没人理这个棒槌。 众人看向车夫赵海和包大夫。 包大夫飞快地往裴芸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声道:“我也留下。” 车夫赵海,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一脸局促不安。他悄悄看一眼坐在角落的裴氏女子,鼓起勇气张口:“我愿意入赘。” 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赵海,平日里平日里低头做活很少吭声,像个闷葫芦。什么时候勾搭了裴氏女眷……不对,是谁这么快就忘了亡夫,竟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光棍汉? 裴青禾却半点都不意外,淡淡道:“此事以后再说。你先坐下吧!” 赵海手心直冒汗,在众人或惊讶或不满的目光中坐下。 包大夫一并坐下,满心懊悔。刚才他也应该喊一声“我愿意入赘”…… “在我看来,第一条族规第三条族规更重要,是裴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你们,只看到了第二条。为此争辩吵闹不休。” 裴青禾口中说着你们,眼睛只看着陆氏:“目光短浅,蠢钝无知。” 陆氏额头青筋直跳。 裴青禾也没放过其他人,黑眸如利刃,一一掠过另六个老妇:“还有你们,心胸狭隘,鼠目寸光。” 老妇们不太自在地低头避让。 裴青禾骤然扬高音量:“这三条族规,有谁反对?” 没有人出声。 一片沉默。 裴青禾领着族人三番五次杀匪,悍勇无敌,族人们日渐敬畏。 陆氏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挤出反对的声音。 “好,这三条族规就此定下。”裴青禾淡淡道:“大家都散了吧!” 机灵的裴萱,第一个大声应了,和裴风带着一群孩童去读书。老妇们抱着幼童,去村子里晒太阳做针线。裴燕裴芸等人,列队跑步操练。裴甲裴乙招呼顾莲等人去耕田撒种。 赵海闷红着一张脸过来,他比裴青禾高了半个头,哼哧哼哧吞吞吐吐,半晌没挤出一句顺溜话。 裴青禾有些好笑:“怎么,事情敢做,话就不敢说了?” 赵海慌忙摇头:“六姑娘误会了。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胡乱轻浮。小婉儿她娘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 小婉儿的亲娘卞氏,今年二十四。她夫婿四年前战死,小婉儿是遗腹女。 卞氏做了四年寡妇。原以为这辈子会老死裴家后院,没曾想裴家遭灭门之祸。流放路上,卞氏大病了一场,在木车上躺了近一个月,勉强捡回一条命。不知怎么,就和赵海悄悄看对了眼。 赵海打了二十几年光棍,忽然春心萌动,简直一发不可收拾。今天借着族议的机会,鼓起勇气就站了出来。 “我愿意入赘。”赵海说话断断续续不太利索,鼓起了全部勇气和裴青禾对视:“恳请六姑娘成全。” 裴青禾没有一口应下,转头看向树下的年轻妇人。 这个眉眼秀气面色柔和的年轻妇人,正是八房的堂嫂卞氏。 (本章完) 第55章 招赘(一) 第55章 招赘(一) 卞氏脸色泛红,一脸羞惭地走了过来,低着头不敢和裴青禾对视:“青禾堂妹,我……我……” “抬头,挺胸,看着我说话。” 卞氏下意识地挺直胸膛,抬起眼。 裴青禾看着卞氏,清晰缓慢地说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这般局促羞惭?” 卞氏鼻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女子为亡夫守贞是世俗。我已经守了四年,原本该一辈子都守下去……” “狗屁的世俗!”裴青禾面色从容地爆粗口:“女子病逝了,男子转头就娶妻纳妾。男人死了,女子就要守活寡。这等泯灭人性的世俗规矩,早就该废除。” “堂兄已经走了四年,你为他守了四年寡,孝敬公婆,养大了小婉儿。你没做任何对不住堂兄的事。” “招赘的族规,是我定下的。你第一个积极响应,我很是高兴。你只管抬起头来,招赘婿进门。以后夫妻一心,好生过日子,生了孩子都姓裴,由我来养。” 卞氏眼泪簌簌而下。 赵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六姑娘成全。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她,绝不做负心汉。我现在就发毒誓,如果我负了她,就让我被天打雷劈。”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老天爷忙得很,顾不得这点小事。如果真有那一天,不必惊动老天爷,我一刀劈了你就是。” 这不是威胁。 但凡亲眼见过裴青禾杀匪的人,都很清楚眼前少女的狠厉无情。她说一刀劈了你,就是一刀,用不上第二刀。 卞氏擦了眼泪,一同跪下,给裴青禾磕了三个头。 裴青禾伸手扶起卞氏,声音柔和:“小婉儿知道你们的事么?” 卞氏身不由己地被扶了起来,低声应道:“我还没和她说。” “早些告诉她。”裴青禾道:“她也到了懂事的年纪。还有,此事我替你做主。不管谁私下去劝你,你都不必理会。” 裴家几个古板守旧的长辈今日都起身反对招赘一事,卞氏的婆婆方氏也在其中,肯定不乐意卞氏招赘婿,明着不敢,背地里定会劝阻。 有裴青禾撑腰,卞氏就能挺直腰杆,招赘婿进门。 卞氏脸上挂着泪,心头却滚烫,用力点点头。 裴青禾忽地又问一句:“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卞氏被问得一愣:“当然记得,我闺名舒兰。” 十六嫁进裴家,至今已八年。这八年里,她先是卞氏,然而是小婉儿她娘。已经很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卞舒兰,”裴青禾微微一笑:“是个好名字。以后,就让大家直呼你的名字。” 卞舒兰全身战栗了一下,仿佛全身都被闪电击中。似有什么灰飞烟灭,又似有什么在身体内新生。 她不是面容模糊的裴家媳妇,不是可有可无的卞氏。 她不仅是小婉儿亲娘,她还是她自己。 卞舒兰的眼眸中,迸出了前所未有的粲然光芒:“我知道了。” 裴青禾这才瞥一眼跪在地上身量寻常其貌不扬的赵海:“你确定就是他了?要不要等一等。我要招纳流民隐户进村,等过两年,你就能招一个健壮英俊的赘婿。” 赵海:“……” 卞舒兰扑哧一声笑了,主动伸手,拉起赵海。然后认真地应道:“就是他了。” 裴青禾嗯一声:“你自己选的,以后可别后悔。” 卞舒兰平日里谨言慎行谨小慎微,今日难得大胆说笑一回:“万一后悔了,可以休夫么?” 裴青禾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虑片刻:“实在过不好,就和离。孩子留下,男人得离开裴家村。这一条也得写进族规里。” 反正族规随时都能补充,解释权都在裴青禾这里。 赵海显然对这一条族规有些意见,又不敢吭声。 卞舒兰却是全身舒畅快意。裴青禾说的这些,都是为裴氏女子在张目撑腰。桩桩件件都对她有利。 这就是世间男子在过的日子吗?这也太畅快太肆意了! “崭新的裴家村,要建大半年。你们不用等了。我让人腾出一间空的草屋,给你们两个做新房。十日后就成亲。” “现在条件简陋,你们的婚事也只能简单操办。到时候买两口肥猪回来杀了,所有人凑在一处,吃一顿有肉有菜的丰盛饭菜,就算礼成了。” “要立婚书。赵海是入赘裴家,得在婚书上写清楚。” 裴青禾说什么,卞舒兰赵海都点头。 裴青禾离去后,赵海像做贼一般东看西看,确定没人在附近了,迅速伸手握了握卞舒兰的手:“舒兰,你以后可别撵我走。” 卞舒兰抽回手,嗔他一眼:“我们还没成亲,你别毛手毛脚的,别人瞧见了说闲话。” 赵海被瞪得全身舒坦,忙松了手:“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他倒不算丑,就是太穷了。二十八岁了,都没能娶媳妇成家。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要打光棍到底。被军爷抓壮丁赶车,他甚至都没怎么慌张。他的人生,一直都在谷底,还能跌哪儿去? 赶车没两日,病恹恹的卞舒兰就被抬上了粮车。 路途颠簸是免不了的。他特意放慢速度,赶车也格外仔细。还会趁着众人没留意的空闲,悄悄给卞舒兰送水。 漫漫流放路,两人没有说过话,眼神默默交汇了无数次。 一个病弱寂寥的寡妇,一个健康炽热的光棍,两个同样孤单的灵魂悄然碰撞出了火。 “真像做梦一样。”赵海咧嘴,傻笑了起来:“我很快就有媳妇有闺女了。” 卞舒兰抿唇一笑:“不是梦,以后跟着青禾,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们得记着青禾的恩情。” “那还用说么?”赵海一挺胸膛:“从现在起,裴六姑娘就是我的再世恩人。她让我去刀山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卞舒兰对裴青禾的感激感恩,更甚过赵海。 身为女子,被重重规矩束缚。没有裴青禾撑腰,她根本踏不出这一步。她永远只能是卞氏。 现在,她要做卞舒兰。 (本章完) 第56章 招赘(二) 第56章 招赘(二) “荒唐!” “胡闹!” “她以为做了族长,就能为所欲为不成?” 陆氏面色难看地坐在草屋门前的木凳上絮叨不休,手中一边纳着鞋底。 和陆氏坐在一处的老妇,是八房的方氏,正是卞舒兰的婆母。方氏脸色比陆氏还要难看。 刚才众人走离开,赵海留了下来,儿媳卞氏竟也不知羞耻地留下了…… “早知道有这一日,当年就不该让卞氏留在裴家。”方氏咬牙低语:“现在有青禾撑腰,她是真要招那个粗鄙车夫做赘婿了!裴家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另几个反对招赘的老妇,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了话茬:“青禾这丫头,确实太任性妄为了!” “男娶女嫁,古来今往都是这样。没有男丁的家族,才会招赘。我们裴家又不是没有男丁了,等个十来年,风哥儿他们也就长大了。到时候娶妻生子传承香火,岂不是正好。” “退一步说,裴家姑娘不外嫁,招赘婿也就罢了。裴家媳妇们招赘,实在太胡闹了。” “青禾根本不听我们劝阻,执意定了族规。你瞧瞧,年轻媳妇们都不吭声,心里不知有多情愿。” “世道日下,人心不古。丈夫尸骨未寒,她们就惦记着寻男人了……” “青禾过来了!” 七嘴八舌的老妇们,瞬间安静,各自低头纳鞋底。 暖融融的日头下,幼童们嬉笑玩耍,读书声郎朗,老妇们做针线。岁月安宁静好。 裴青禾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麦芽,小玉儿等一众幼童每人含了一块,小嘴鼓囊囊的,可爱极了。 裴青禾对小玉儿格外耐心温和,摸了摸小玉儿的头,多给了小玉儿一块:“你带着他们去那边玩。” 小玉儿乖乖点头,带着幼童们到一旁玩耍。 裴青禾在陆氏面前站定。 陆氏面无表情地纳鞋底,只当没看见这个忤逆不孝的孙女。 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村头的屋子腾出一间,收拾干净做新房。十日后,堂嫂卞舒兰和赵海成亲。” 陆氏手一抖,针尖戳进指尖,冒出血珠。 方氏诶哟一声,显然也被针刺了手指。其余老妇各自震惊,纷纷停了针线:“这也太急了。” “还是等新村建好,再办亲事。” “不等了。”裴青禾淡淡道:“就十日后成亲。” 又是一片安静。 一众老妇心中各自不满不忿,不过,敢和裴青禾正面对抗的一个都没有。陆氏这个亲祖母,都没在裴青禾面前讨得了好。她们算哪根葱哪根蒜? 要不是裴青禾,她们半路就病死饿死,或是被流匪山匪杀死了。 裴青禾看向方氏:“舒兰堂嫂才二十四岁,已经为堂兄守了四年。不该也不能一直守寡。” “想想小玉儿亲娘,为什么执意要走。现在这样,舒兰堂嫂才会铁了心留下。小婉儿也不会没了亲娘。” “舒兰堂嫂开了头,别的堂嫂们心里有了盼头,也就都安心留下了。” 这个道理,简单又朴实。 裴家男丁都还小,全靠女子们撑门立户。让人家就这么苦熬到老,既不人性也不现实。要让她们都安心留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提到小婉儿,方氏的心软了半截。她沉默片刻,闷声应道:“你是族长,族规是你定下的。你要做什么,我们拦不住,听你的就是。” 裴青禾笑了起来:“刚才我说话强硬了些,叔祖母心里别恼。” 亲祖母都吃排头,叔祖母当然得识趣。 方氏挤出笑容:“我没恼,也不会私下去劝阻卞氏。你就放心吧!” 裴青禾蹲下身子,亲热地挽住方氏的胳膊:“叔祖母这般通情达理,有这样的长辈,是我的福气。” 明知裴青禾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方氏也被哄乐了:“你这丫头,刚才威风厉害,现在又来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们。” 裴青禾眨眨眼笑道:“长辈们心疼我让着我,我心里都明白。以后招了流民隐户,我替叔祖母寻一个壮实的老汉过日子解闷。” 方氏哭笑不得,拿起鞋底轻轻抽了裴青禾一下:“别混说!年轻媳妇们守不住,要寻男人是她们的事。我都这把年纪了,寻什么老汉!” 一众老妇哈哈大笑,东倒西歪。 陆氏还想绷着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裴青禾又笑嘻嘻地来扯陆氏的衣袖:“祖母。” 陆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双鞋底还差几针就纳好了,你快些拿走,别来闹腾我。” 一边怒火冲天,一边替她纳鞋底。也只有亲祖母了。 裴青禾腆着脸应道:“我每日练武,最费鞋底。祖母多纳几双。” 陆氏板着脸不理她。 这就是应了。 裴青禾笑着转头对方氏道:“等堂嫂成亲,叔祖母就带着小婉儿睡。说不定,堂嫂很快就能给小婉儿添弟弟妹妹了。” 方氏心里叹气,不怎么情愿地点头。 …… 十日后。 裴家村里举行了一场简单又隆重的成亲礼。 八旬的李氏坐在上首,方氏陆氏分坐两侧。裴氏老少所有人,都在一旁观礼。 穿着红衣的卞舒兰和赵海,向李氏等三人躬身行礼。再向裴青禾这个族长行礼,最后才是夫妻对拜。 行礼后,便是村宴了。 说村宴有些夸张,其实就是宰了两口肥猪,去了内脏皮毛后三四百斤肉。席面上就四道菜,一道红烧肉,一道炖排骨,一道炸肉丸子,一道猪血内脏炖菜,足够众人美滋滋地饱吃一顿。 婚书立了三份,卞舒兰赵海各一份,另有一份在裴青禾手中。婚书的内容颇为详尽,注明了赵海是赘婿,日后子嗣要姓裴。若是夫妻感情破裂和离,赵海不能带走孩子和家财,只身离开裴家村。 这份婚书,确认并保障了卞舒兰的所有权益。 婚书从裴青禾手中,传到冒红菱的手里,然后再传到其他裴氏媳妇们手中。一众年轻的裴氏寡妇们,几乎人人都传阅了一遍。 看完后,众人面色各异,心湖似砸进了一块石头,荡起层层涟漪。 (本章完) 第57章 浮动(一) 第57章 浮动(一) 这一夜,村头的新房早早吹熄了火烛。 隔日晨起操练,新婚的卞舒兰没露面。 冒红菱眼下泛青,其余年轻媳妇也是一样,显然这一夜没怎么睡好。 裴青禾只当没瞧见,神情自若地领着众人操练。照例还是延着荒田跑上两圈。荒凉贫瘠的土地,被两百多每日操练不缀的裴氏女子们踩出了一条路。 跑完后,众人或气喘吁吁,或脸孔泛红满额汗珠。 裴青禾气定神闲,带着众人在一片空地上习武练拳。这片空地靠近山林,附近还有一条小河,隐蔽且幽静,很适合做练武场。 “裴风,马步扎稳了,看看裴萱。” 裴风最听不得后面四个字,绷紧俊俏小脸,目不斜视,马步扎得稳稳当当。 裴萱被表扬一句,开心地咧咧嘴。 孩童们练马步打熬身体。裴燕裴芸等少女们分组练拳。 裴青禾转过去,耐心指点如何出拳如何用力,顺便叫裴燕和自己对练,给众人做个示范。 裴燕再虎,也不乐意天天做沙包:“我都被揍几回了。今日该轮到芸堂姐了。” 裴芸明知自己不是裴青禾对手,半点不怂,立刻站了出来:“今日我和青禾堂妹对练。” 裴青禾挑眉一笑:“大家伙都散开。” 一众裴氏少女有默契地散开围成一圈。 裴青禾比了个请的手势,裴芸也不客气,迅疾抢步出拳。裴青禾闪身避让,左腿如闪电般飞踢,裴芸早有防备,一个后翻避开。在空中出拳,和裴青禾的右拳碰了个正着。 嘭嘭嘭嘭!身形如风出拳迅疾,两道窈窕身影不停变换。 裴芸挨了一拳,身形晃了晃,却一声未吭,继续挥拳进攻。裴青禾对练时从不留情,不到片刻,裴芸左腿被踢中,踉跄一步。 “好!”裴燕扯着嗓子道好,拳头挥舞个不停:“青禾堂姐打得好!” 有裴燕领头,众少女也跟着纷纷叫嚷道好。 都是裴氏血脉,自小一同在练武场里摸爬滚打。一路同生共死,血汗交融。她们之间的情谊,早已不是简单的深厚二字能描述。 片刻过后,裴芸终于不支后退:“我认输!” 裴青禾笑吟吟地赞道:“芸堂姐今日在我手中撑了五十招,比裴燕强多了。” 一片笑声中,裴燕振振有词地辩驳:“我上次撑了四十多招,芸堂姐最多就比我强一点点,怎么就是强多了?” 裴青禾笑着瞥裴燕一眼:“你怎么撑的四十多招?该不是忘了吧!一会儿求饶一会儿耍赖一会儿装可怜,一张嘴比拳头可强多了。” 裴燕脸皮厚如城墙:“我那是三十六计中的攻心计。” “是求饶计才对。” 众少女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声顺着风飘到练武场的另一边。 一众裴氏媳妇们,本来就心思漂浮心不在焉,频频转头回顾。 冒红菱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练拳。青禾待会儿就过来了。” 一提裴青禾,裴氏媳妇们立刻肃容,练拳陡然认真许多。 也怪不得她们今日心思浮动。 昨日她们亲眼见证了卞舒兰招婿。这一夜草屋里没闹出什么臊人的动静,她们却如烙锅里的饼,翻来覆去快被煎熟了。 就拿冒红菱来说,她和亡夫年少夫妻,十分恩爱。可裴二郎已经被砍了头,以后就是裴家有洗清罪名翻身之日,丈夫也长眠地下永远回不来了。 她才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妙龄,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 许氏扔下小玉儿跑了。这等没心没肺的行径,她不屑也不可能为之。她要养大儿子,好好活下去。守三年夫孝之后,或许…… “青禾过来了。” 冒红菱迅疾回神,肃容出拳。和她对练的年轻媳妇反应稍慢一步,被拳风扫到了面孔,诶呦痛呼出声。 练拳受些皮外伤是常有的事。冒红菱没有手下留情,依旧拳风嚯嚯。年轻媳妇节节败退。 裴青禾一个闪身上前,轻飘飘地接下了冒红菱一拳。 年轻媳妇快步退后,用袖子捂着左脸,直抽凉气。 “专心练拳,别分神。”另一个裴氏媳妇低声提醒:“青禾的脾气你知道的,被她逮住了,少不了一顿排头。” 看看冒红菱,可是裴青禾嫡亲的二嫂,心不在焉照样挨揍。 冒红菱很快不敌,节节败退,十分狼狈。裴青禾果然没有收手的意思,飞踢一脚,冒红菱闪避不及,被扫中摔倒。裴青禾伸手,拉起冒红菱。冒红菱涨红着脸,借着一扶之力跳起。 裴青禾看她一眼:“要心无旁骛,全心操练。” 冒红菱面色泛红,不知是疲累还是羞惭:“刚才我分心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随口道:“人又不是木头,偶尔分神也是难免。” 偶尔才是重点。 冒红菱自然能听懂,默然点头。 …… 到了正午,操练的耕田的读书的一同吃饭。 卞舒兰日上三竿才起,婚假里也没闲着,主动帮厨做饭。 堆满杂面馒头的蒸笼冒着腾腾热气。卞舒兰的脸孔被热气熏的格外红润。 赵海给众人盛菜汤,眼下发青,不时打个呵欠。 裴氏女子们,大多内敛,心里或吐槽或腹诽或羡慕,面上还算绷得住。从黑熊寨里下山的女子们,就直接多了。 “顾莲,我们以后真的能招赘婿么?”一个女子脸孔闪闪发亮。 顾莲嗯了一声:“六姑娘答应过的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又撇撇嘴:“在山里遭那么多罪,你还有心思找男人。” 那个女子讪讪应道:“也没那么急,好歹等一两年。” 裴甲裴乙的羡慕都写在脸上。 方大头当了十几年兵,性子粗鄙,说话口无遮拦,大声取笑赵海:“你真是没用,这么快就出新房了。以后我有媳妇了,洞房得三天三夜。” 赵海也没惯着他:“你这臭德行,谁肯要你。” 方大头在哄笑声中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包大夫端着碗,低头吭哧吭哧地吃,眼角余光一直瞄着裴青禾的方向。 裴青禾起身回屋,包大夫立刻追过来。 (本章完) 第58章 浮动(二) 第58章 浮动(二) “六姑娘,”包大夫可疑地红着脸扭着手指,扭扭捏捏:“我今年十九岁,身体康健,会些医术,心地善良,性情温顺。没有任何不良恶习。” “我自小就是孤儿,无父无母。我代师父来幽州,也算还了师父抚养的恩情。我也没处可去了,以后,我能不能一直留在裴家村?” 裴青禾慢条斯理地点头:“当然可以。” 包大夫眼睛骤然一亮。 “裴家缺大夫,你愿意一直留下,最好不过。等新屋建好了,你先挑一间。”裴青禾慷慨允诺:“现在不宽裕,以后日子好了,我给你发月钱。” 包大夫满脸期待地等着。 裴青禾有些讶然:“怎么?这样你还不满意?” “不不不,满意,满意得很。” “那你怎么不走?” “我这就走。” 包大夫转头出去。 裴青禾扬了扬嘴角,心里默数。数到八的时候,磨磨蹭蹭到门边的包大夫鼓起勇气转身:“我也想入赘。” 总算将憋了十几天的话说出口了。包大夫深深呼出一口气:“六姑娘,我愿意做裴家赘婿。” 裴青禾瞥一眼包大夫白净的脸孔:“我二十岁之前不招赘。” 包大夫吓了一跳,面色更白了,连连挥手:“六姑娘说笑了。六姑娘如天上明月,我从无半点不敬的念头。” 一想到裴青禾杀人时的冷厉英姿,他后脊梁直冒冷汗。裴青禾略一沉脸,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何方英雄好汉,将来有勇气做裴六姑娘的赘婿。总之,他是万万不敢。 裴青禾闲着无事,耍几句嘴皮子消遣一二。看着包大夫被吓的脸色发白额上冒汗,裴青禾咧嘴一笑:“行了,你想说什么,我心中有数,今日就不为难你了。” “赵海和卞舒兰彼此有意,卞舒兰想有个丈夫,赵海愿意入赘。这是两厢情愿的喜事。” “你想入赘裴家,我同意。不过,我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芸堂姐愿不愿意招你做赘婿。” 包大夫的白脸瞬间就红了,像热锅里煮熟的鸡蛋,蒸腾着热气:“你、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 一见裴芸就脸红,说话细声细气的,像小媳妇似的。就差没将倾慕二字写在脸上了。 裴青禾笑了一笑:“此事得裴芸堂姐自己点头。想做裴家赘婿,你自己去努力。” 包大夫松口气,用力点点头。 几日后。 裴青禾巡查村落,顺便去包大夫的药堂里转了一圈。 几车药材用了大半,还剩小半,都被仔细地整理在木架上,散发着幽幽药香。包大夫蔫头蔫脑地捣着药罐。 这德性,都不用问,肯定是出师不利铩羽而归了。 没等裴青禾张口问询,包大夫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个干净:“芸姑娘说,她没有成亲的打算,让我寻别的女子入赘。” 裴芸心里还惦记着狼心狗肺的前任未婚夫兼表哥,根本没想过招赘,拒绝得干脆利落。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另寻他人?” 包大夫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不,我心仪裴芸姑娘。我只做她的赘婿。她一日不愿意,我就等一日,一年不点头,我就等一年。” 看不出还是个情种。 裴青禾有些好笑,随口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希望你能打动芸堂姐芳心。” 此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被抛诸脑后。 泥瓦匠们忙碌半个多月,新村落地基建了大半。 北平军的军旗一直立在村头,黑熊寨山匪被剿灭干净,长了眼的宵小之辈对裴家村避而远之。 裴家村打地基造新村这么大的动静,根本没人过问。昌平县的县令大人整日饮酒诸事不管,直到今日才派师爷来问询几句。 隐约知道几分剿匪内情的李师爷对着笑吟吟的裴六姑娘分外客气:“听闻裴家建新屋,县令大人打发我来看看。” 裴青禾微笑应道:“裴家老少两百多口,又收容了一些被山匪欺凌的可怜女子。这几十间简陋草屋,实在不够住。只得建几间新屋容身。” 李师爷像是没看见那一大片地基,一脸同情地应道:“北方风大天寒,确实该建几间新屋挡风。” “县令大人说了,这一片荒地已经都给划给裴家了。裴家开荒耕田建屋都在情理中。和县衙报备一声便可。” 裴青禾有些歉然:“我年少不懂事,竟忘了禀报县令大人。烦请师爷代为回禀。” 说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了过去。 李师爷手腕一抖,荷包就进了袖袋中,动作无比丝滑:“裴六姑娘请放心,我回去便将看到的禀报县令大人。裴家村安宁太平,裴氏老少循规蹈矩。” 建新村的匠人和银子是哪儿来的? 堆积如山的粮食又是从何而来? 村子里竟然还有一百多匹马! 还有,裴氏女子个个面色红润步伐矫健双目炯炯精神奕奕。村子里没有淘气乱窜的孩童,倒有整齐的读书声。 这些不同寻常之处,李师爷通通当做没看见。 李师爷在村子里转一圈,和裴六姑娘闲话片刻,就揣着荷包和裴家送给县令大人的礼物回了昌平县衙。 送礼要投其所好。不知裴家从哪儿买了数十坛好酒,一拆泥封,酒香四溢。 王县令心怀大悦,冲絮絮叨叨的师爷摆一摆手:“裴家村那边,你盯着就是。没有异动,不必惊扰本县令。” 县令大人对“异动”的标准很简单,只要不冲击县衙,都是良民。 有这等良好心态,燕山里六股山匪做乱,王县令依然安之若素,每日喝得酩酊大醉。 李师爷恭声领命。 县令大人去品酒,李师爷从袖袋里拿出荷包,打开一看,竟是两锭黄澄澄的金子。 咬一口,纯色十足。 李师爷喜笑颜开,美滋滋地将金子揣回袖中,哼着小曲儿将卞舒兰的婚书盖上官印存档。 有官府大印,这份婚书在律法上就有了效用。万一日后卞舒兰和赵海婚姻有变要和离,县衙就按着这份婚书处置论断。 (本章完) 第59章 来信(一) 第59章 来信(一) 裴家村里,冯氏神情不安地低语:“青禾,时少东家送了那么多粮食,派了泥瓦匠来帮我们建新屋。你送个口信过去,又准备了一车上好的美酒送给王县令。” “这一笔笔人情,我们该怎么还?” 这世间,最难偿的就是人情债。时家是幽州豪族,和裴家无亲无故,却屡屡伸手相助。 心地良善脸皮浅薄的冯氏一想到承了时少东家大把人情,颇有些坐立难安。 低头仔细擦拭保养长弓的裴青禾停下手中动作,抬头一笑:“时少东家目光精准,提前投资裴家,将来,定会有丰厚回报。” “退一步说,就算裴家没有起势,时家也没什么损失。时家是北地最有名气的大粮商,家业庞大。这些粮食美酒,对时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爹和大伯还在世的时候,登门示好的商户还少么?” 这倒也是。 换在往日,时家想登门送礼,得看裴仲德兄弟愿不愿理会。 现在裴家遭祸,流放至此,一个幽州大户,倒成了裴家的财神爷。 冯氏轻叹:“也罢,你心中有数就好。” 顿了顿,怜惜地摸了摸女儿日渐晒成浅麦色的脸颊:“娘性情软弱,帮不了你什么。你将裴家担在肩上,要为族人谋求生路,苦了你了。” 裴青禾将脸贴着亲娘的掌心,像个寻常少女一样娇憨:“娘怎么软弱了,在我心里,娘是我的支柱,是我前行时的靠山。” 冯氏扑哧一笑,捏了捏女儿的脸:“你呀,愿意哄人的时候,这张嘴像抹了蜜一般。” 裴青禾笑嘻嘻地靠进娘亲怀里,冯氏搂着女儿,母女两人亲密依偎,低声悄语。 “舒兰堂嫂招了赘婿,新婚恩爱,这几日春风满面。有几个年轻的堂嫂,也都动了心思。” “等新村建好了,我就去招一批流民隐户来裴家村。到时候,让有意招婿的堂嫂婶娘们挑一挑。” 冯氏无奈又好笑,忍不住低声提醒:“也得提防有心怀不轨之人,借着招赘混进村子里来。到时候惹出麻烦。” 裴青禾眸光一闪,悠然一笑:“放心,裴家人人习武,可不是好惹的。” 裴家的孩童们都举过刀杀过人,娇弱的冯氏,也挖过坑埋过山匪。被鲜血淬炼过的裴氏女子,就如尖针利刺,绝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冯氏最大的优点就是对女儿言听计从,见裴青禾胸有成竹,也就不絮叨了。 裴青禾倒是主动道:“娘还没到三旬,年轻得很。等守一年夫孝,以后有相中的男子,也可以招个赘婿……” “别说浑话。”冯氏脸皮发热,嗔女儿一眼:“我心里只有你爹,容不下别的男子。” “你祖母又最是古板。舒兰招赘,她都气得两夜没睡。换了我,你祖母非气死不可。” 最重要的是,女儿这般厉害,将来或许有大出息。她这个娘亲,帮不上大忙也就罢了,怎么能给女儿扯后腿惹麻烦? 别的裴氏女子可以招赘生子,她却是万万不可。 这些考量,冯氏不会说出口,裴青禾又岂会不明白? 裴青禾心头暖融融的,轻声道:“人心易变,或许过几年,娘就改变主意了。” 冯氏这才想起不太对劲的地方:“对了,你刚才说一年夫孝,这可不对。夫孝应该守三年……” 裴青禾不以为意:“三年太久了。男子妻孝是一年,女子守夫孝一年也就足够了。” “现在的裴家村,规矩我说了算。” 冯氏也就不吭声了。 扣扣扣! “青禾堂姐,”裴燕声音急促:“北平军派人送信来了。” 裴青禾目光一凝,迅疾起身开门。 …… 送信来裴家村的是孟将军的亲兵。 北平军里的军汉都是北地男儿,身高力壮。也可见孟将军是个不错的主将。在军中,武将喝兵血再正常不过,能让士兵们都吃饱,就是好将军了。 “裴六姑娘,这是我们将军的亲笔信。”亲兵恭敬地奉上自家将军的书信。 然后,又鬼祟地从袖中取出另一封:“这是我们六公子的信。” 裴青禾面不改色,从容收下,冲裴燕使个眼色。裴燕机灵地取了个小荷包塞过去。 亲兵半推半就地拿了赏银,迅速将荷包塞进怀里,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将北平军近来的动静都抖落了出来。 撇开吹嘘,拧干水分,有用的信息就一条。 北平军忽然出动了一千人,剿了一股来路不明的贼寇。 孟将军打发这么一个口比裤腰还松的亲兵来送信,真正要传递的消息,也就是这一桩了。 裴青禾眸光一闪,笑着送走了亲兵。然后独自在屋中拆信。 裴燕守在门口,目光警惕,杀气腾腾。幼童们被吓得跑的老远。鸟都绕着飞。 孟将军的书信只有寥寥数语,对那一伙贼寇只字不提,只说有北平军在,裴家定能安然无事。 裴青禾又拆了孟六郎的信。 将门子弟,自小习武,读书识字就没那么要紧了。孟六郎显然不是文武双全的主,字迹如游龙,粗细不匀大小不一。 孟六郎在信中轻描淡写地描述了自己杀了几个流匪,砍了一串人头,立了不小的战功。就是不算剿灭黑熊寨的功劳,也该升低等校尉,手下有五十人了。顺便表示以后裴家有事,可以送信去军营。他勉为其难可以伸一伸手。 字里行间,孟六郎得意傲娇的俊脸跃然于眼前。 裴青禾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手将孟六郎的信塞进木桌上的木匣子里。 扣扣扣! 门又敲响了。 裴燕的大嗓门响了起来:“青禾堂姐,东宫信使来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信一封接着一封。 裴青禾去开门:“信使在何处,我去迎一迎。” 要扯东宫大旗,对东宫的人总得保持应有的尊重。 裴青禾带着裴燕裴芸等人一同相迎。 快马奔波十几日的东宫亲卫,风尘仆仆一脸倦容,恭敬地拱手:“小的奉郡王殿下之命,特意来给裴六姑娘送信。” (本章完) 第60章 来信(二) 第60章 来信(二) 年长稳重的吴秀娘领着疲惫的东宫侍卫安顿歇息。 裴青禾继续拆信。 章武郡王的来信就厚实多了,足有五页之多,字迹清隽飘逸,一眼看去,赏心悦目。 这份信中,详尽地描述了宫中剧变。孝文帝服了有毒的丹药昏厥,宫中大乱,太子主持大局,稳住人心。彻查之下,天机道长和魏王殿下的暗中勾连跃然于众人眼前。 可惜,孝文帝及时醒来。天牢里意外走火,一众道士被烧死,没了人证,错失了彻底除掉魏王的良机。 看到这里,裴青禾扯了扯嘴角。 孟将军及时出手拦下“贼寇”,又派人送信来裴家村,果然都是太子殿下授意。 在东宫彻底垮台之前,裴家都能借着东宫的威势庇护安然无事。有她这个先知者暗中出谋划策,说不定,东宫能斗垮魏王,逆转前世。 太子上位,对裴家也有真切的好处。到时候,裴家或许能翻案,不必再顶着谋逆罪臣的恶名…… 裴青禾脑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目光继续往下,扫到最后一行。 以后若遇危难,裴六姑娘可以写信给我。 手中无兵无权,只有一个东宫长孙的名头。纵然有心,又能做什么?这样的承诺,虚浮且无力。 裴青禾随手将章武郡王的信放进木匣子里,和孟六郎的信潦草地堆在一处。然后研墨提笔,写了一封厚实的回信。 休整了一夜的东宫侍卫,从裴六姑娘手中接过厚实的信封:“这封信,烦请带回东宫,呈给太子殿下。” 东宫侍卫习惯性地应是,旋即反应过来,眼睛倏忽瞪大:“太子殿下?” 不是应该给章武郡王殿下吗? 怎么会是太子殿下? 裴六姑娘神色自若,笑吟吟地说道:“太子殿下令北平军庇护裴家。我们裴氏老少,对太子殿下感激不尽。” 东宫侍卫神色复杂地看一眼裴六姑娘,心情微妙难言。 我们郡王殿下的一番心意,就这么被无视了吗? 东宫确实是太子殿下做主。郡王殿下年少,还在读书,政事参与的不多,没多少人手,能做的有限。可是,郡王殿下派人千里迢迢来送信,满心期盼着裴六姑娘的回音。 裴六姑娘也太冷静太现实了。 这等事,轮不到他一个亲卫多嘴。 东宫侍卫咽下心中不满,拱手应是。 裴青禾对东宫侍卫眼中的不满只做未见,亲自送东宫侍卫出了裴家村,做足了礼数。 东宫侍卫一走,憋了一路的陆氏就忍不住了:“章武郡王写信前来,你为何不给郡王殿下回信?” 裴芸耳朵一动,冒红菱眼角余光飘过来,裴燕干脆转过头来。 裴青禾淡淡道:“如果换了你是太子,你愿不愿自己的长子和一个流放罪臣之女有书信来往?” 陆氏被噎了一下,半晌又挤出一句:“那也该写封回信,这是礼数。在信中委婉示意疏远,也就是了。” 裴青禾瞥一眼过去:“这和欲擒故纵,有什么区别。” “我们需要的是东宫庇护。那就得知情识趣,不能惹怒太子殿下。郡王要写信是他的事,我回信,那就是我不懂事。我写信给太子殿下,摆正态度。太子殿下才不会因此迁怒裴氏。这点道理,祖母难道不懂?” “其实,祖母心知肚明。就是心里存着奢望,希望我借此攀附郡王。或许过几年太子登基裴家翻身了,我还能进宫做个郡王侧妃,拉扶娘家,重振裴氏。” 陆氏被说穿了心思,恼羞成怒:“是是是,我就是这么一个贪念权势是非不明的老糊涂!哪像裴六姑娘,自强自立,洁身自好!” 裴芸和冒红菱的头也转过来了。 裴燕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 裴青禾可没有惯着自家祖母:“祖母倒是认得清自己。” “既有自知之明,以后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陆氏黑着脸,愤愤离去。 裴燕咧着嘴,一脸崇拜:“青禾堂姐,我啥时候也能练出你这么一张利口!” 裴芸抿唇一笑:“还是算了吧!青禾一个人就气的伯祖母七窍生烟。你再有学有样,想气死自家祖母不成。” 冒红菱悄声笑道:“祖母今日又要一边纳鞋底一边骂青禾。” 此言一出,众少女纷纷笑了起来。 陆氏性情古板,端长辈架子,爱指手画脚。偏偏每次都是气势汹汹而来,夹着尾巴而去。然后满腹怨气地纳鞋底骂孙女。早就成了众人最期待的热闹一景了。 “青禾,你对郡王殿下真的毫无心思?”裴芸张口一问,众人齐齐看了过来。 裴青禾淡淡道:“我要领着族人活下去,壮大裴氏,杀了魏王,为裴家报血海深仇。” “每一桩,都比男女情爱重要得多。” …… 半个月后。 东宫。 沈公公悄无声息地迈步进了书房。 正在读书的章武郡王眼角余光飘了过去,心不在焉。 太傅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章武郡王忙收心回神,打起精神上完了半日课。 “殿下,送信的侍卫已经回来了。”沈公公一脸谄媚,低声笑道:“还带了一封厚实的回信。不过……” 章武郡王根本无暇细听,脚下生风,快如流星。 然后,满心期待喜悦的章武郡王,被一盆冷水泼了个透心凉。 “你确定,裴六姑娘看过本郡王的信了?” 奔波劳苦满面灰尘的侍卫跪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小的将信交到了裴六姑娘手中。裴六姑娘看没看信,小的就不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章武郡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为何给父王写回信?” 这么复杂的问题,他一个侍卫哪知道。 侍卫心里腹诽,口中不敢不答:“小的不敢胡乱揣测裴六姑娘心意。” 又是长久的沉默。 沈公公也低了头,不忍心看主子的面色。 “你退下。” 侍卫如释重负,飞快起身退下。 沈公公羡慕地看一眼脚底抹油的侍卫,然后命苦地等着主子发问。 “你说,裴六姑娘为何不给我写回信?偏偏写信给父王?” (本章完) 第61章 敲打 第61章 敲打 沈公公小心斟酌,张口劝慰章武郡王:“裴六姑娘聪慧过人,这么做定有她的用意。” “殿下一片美意,裴六姑娘一个罪臣之女,不敢也不能承受。回信给太子殿下,是要表明态度,绝无攀附东宫之意。这么做,也是在为殿下考虑着想啊!” 满面黯然的章武郡王,黑眸慢慢亮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思虑不周,贸然让人送信前去。她一个姑娘家,领着族人在幽州求生立足,实属不易。她行事谨慎,不愿落人话柄,更不敢激怒父王。” “所以,她直接写回信给父王。就像上一次,她让高勇代呈的书信,也是给父王的。” 章武郡王越说越笃定,恢复了从容不迫的郡王风度:“此次是我行事不妥。以后再有类似的时候,一定要提醒拦住我。” 沈公公连连笑着应了。 先糊弄过眼前这一关。至于日后,郡王殿下的婚事有太子太子妃做主。他一个内侍太监哪有多嘴的份。 “启禀郡王,”一个内侍在门外传话:“太子妃娘娘请郡王过去一同用晚膳。” 太子妃出身渤海张氏,是已故张皇后的嫡亲侄女。自少就被张皇后接进宫中,和太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情意深厚。 太子妃生下嫡长子后,太子才纳美人侍妾,东宫里几个庶子都比章武郡王小的多。 太子妃的地位无人撼动,章武郡王在东宫的地位同样稳固。 “阿离,”美丽雍容优雅的太子妃,笑盈盈地挽起章武郡王的手:“我今日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菜肴。你父王在书房,待会儿就过来。” 然后,仔细地问起了章武郡王的衣食起居读书等种种琐事。还特意问了一回柳月梅香伺候得如何。 章武郡王应道:“她们都是母妃精心调教的宫人,行事小心仔细。” 柳月之前还轻狂过一回,被板子教训了一顿后,就彻底老实安分了。 太子妃笑着嗔怪:“你和你父王一个脾气,事事都重规矩。她们两个倒也罢了,等过几日,你表妹进了宫,可别总绷着脸。” 太子妃口中的表妹,也是渤海张氏女,是太子妃兄长的嫡出长女,今年十四岁,比章武郡王小了两个月。 这等时候,将张氏女送进宫来“小住”,张家的用意不言自明。 章武郡王心里不甚乐意,口中却不能多言,恭敬地应了:“母妃放心,我会照拂表妹。” 太子妃瞥一眼儿子,一语双关若有所指:“张家镇守渤海郡,手中有兵。你的皇祖母,还有你的亲娘,都出自张氏。你是东宫嫡长子,将来要做太孙。身份卑贱的女子,不值得你惦记。” 章武郡王眉头跳了一跳,低头应是。 就在此时,太子殿下驾临。 太子妃笑吟吟地领着章武郡王相迎。在人前端肃的太子殿下,到太子妃面前温和随意:“快些起身。” 伸手一扶,顺势握住太子妃的手,进了饭堂。 章武郡王默默跟了进去。 食不言寝不语。虽然同进晚膳,却无人说话。太子偶尔瞥一眼过来,章武郡王心虚地不敢对视。 晚膳后,太子叫了章武郡王过来,淡淡道:“你舅家表兄送人进京,还有几日就到了。孤政务忙碌,迎人招呼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章武郡王恭声领命,心里惴惴不安地等着被父王训斥数落。 太子却没再多言,挥挥手让他退下。 待章武郡王离去,太子对太子妃道:“阿离年少热血,行事冲动。得好生管教约束。” 太子妃私心里也对儿子的举动不满,一张口却又袒护:“那个裴六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心计有手段。只见过一面,阿离就对她念念不忘。隔了千里之遥,还惦记着她。” 太子就客观多了:“阿离心志不坚,怎么能怪裴六姑娘。” 章武郡王被迷昏了头。太子提起素未谋面的裴六姑娘,竟也是满面赞许。 太子妃有些惊讶,抬眼和太子对视:“听闻裴六姑娘写了回信。” 太子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太子妃也就不问了。 裴六姑娘给太子殿下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除了太子殿下,无人知晓。就连庞詹事,心里也悄悄琢磨了一回。 奈何太子殿下城府极深,面上看不出半点端倪。倒是贺统领,暗中领了太子之命领了一队侍卫出宫办差,一直不见踪影。 魏王殿下,再次大发雷霆。 武忠跪在地上,挨了一脚窝心踹,剧痛之下龇牙咧嘴,却不敢呼痛,更不敢求饶。 “没用的废物!”魏王面色铁青,破口大骂:“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本王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上一次折损了一百暗卫。 这一回出动了两百人,竟又通通折损了进去。魏王殿下焉能不怒? 区区一个裴氏,一门妇孺老弱,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魏王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期间踢了武忠三脚,扇了四记耳光。 武忠肿着脸,低着头:“请殿下息怒。小的亲自去一趟幽州,除了裴家,将裴六姑娘带来……” 啪! 武忠动都不敢动,生生挨了第五记耳光。 魏王用力过猛,差点闪了腰,双目喷射出怒火:“北平军足足五千精兵。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北平军剿贼寇的奏折都送到朝廷了。现在派人去,摆明了是送人头给北平军。 魏王又没失心疯。 武忠继续低头挨骂。 魏王嗓子都快冒烟了:“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准再动。滚!” 武忠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魏王阴沉着一张脸,目中闪过怨毒。 天机道长一案,太子假仁假义一派虚伪,在朝中搏了不少美名,声势大涨。孝文帝再偏袒他这个幼子,政事上还得依重太子。 此消彼长,他这个魏王的处境就没那么美妙了。 他的优势在京城在宫中,在幽州没有人手。想绕过北平军杀了裴家人,难度着实不低。不是做不到,就为了一口闷气,实在不值得大动干戈。 也罢,暂且忍了这口气。等来日他夺了储位坐了龙椅,碾死裴家,就如碾死蝼蚁。 (本章完) 第62章 表妹 第62章 表妹 几日后,渤海张氏兄妹到了京城。 章武郡王亲自在宫门外相迎,做足礼数。 舅家表兄张允,今年十九,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舅家表妹张静婉,身形窈窕,容貌姣好,眉眼柔和,毫无骄纵之气。 张允每年都进宫送礼,和章武郡王还算熟悉。张静婉还是初次离家出远门,见了贵气清俊的章武郡王,面颊微热,忙敛衽行礼:“静婉见过郡王殿下。” “表妹不必多礼,快请起身。”章武郡王声音温和清朗:“母妃这些时日时常念着表妹。表妹随我去东宫见母妃。” 张静婉轻声应是。略略垂首,莲步轻移,裙摆微动。 太子妃见了娘家侄儿侄女,十分喜悦,握着张静婉的手赞了几句:“兄长时常在信里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美貌出众,贞静温柔。” 张静婉抿唇轻笑:“我自小便以姑母为榜样。父亲母亲常说我,能学得姑母三分模样,就已足够了。” 太子妃眉眼舒展,笑道:“你在东宫住个一两年,日日伴在姑母身边。别说三分模样,学个八九成也是有的。” 姑侄是血脉至亲。太子妃第一次见嫡亲的侄女,打从心底喜欢,说了许久的话,赏了丰厚的见面礼。 张静婉忐忑不安的心被抚平,眼角余光悄悄飘向了章武郡王。 章武郡王正和张允闲话,俊脸含笑,温润如玉。不知是守礼,还是压根没察觉到表妹的目光,总之,章武郡王目不斜视,堪称谦谦君子。 午膳后,张静婉兄妹去安顿。 太子妃心情大好,笑着问章武郡王:“阿离,你看静婉如何?” 章武郡王想了想:“表妹是张氏精心教养长大的姑娘,温柔知礼。”就如温室里里的鲜,美丽鲜妍。 初次见面,有这等评价,已是不错的开始。 太子妃满意地笑了一笑:“以后静婉在宫中小住,你得了空闲,多和她说说话。嫡亲的表兄妹,别生疏了。” 章武郡王点头应下。 和表妹张静婉相处,当然并不难。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女,小心翼翼地靠近你,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侧耳倾听你的声音。哪个少年能拒绝这样的倾慕? 相处月余,一双少年少女日渐熟络。 太子妃看在眼里,心里暗暗高兴,私下对太子笑道:“阿离和静婉性情相投,颇为和睦。” 太子瞥一眼太子妃,不置可否:“阿离还小,婚事等过两年再说。” 渤海张氏确实不错。不过,本来就是外家兼岳家,和张氏结亲,只对张氏有利。对东宫没什么真切的好处。太子更希望长子和朝中重臣结亲,能为东宫拉拢更多助力。 这世间哪有什么两情相许至死不渝。更多的是权衡利弊轻重取舍。 太子妃听出太子语气中的淡淡不满,有些心虚。让娘家侄女来京城,确实是她的主意。 于她而言,自然希望能和娘家继续结亲。嫡亲的侄女做儿媳,婆媳一心。 “殿下说的是,阿离过了年才十五岁,心性还没定,不急着定下亲事。”太子妃柔声道:“阿离是东宫长子,亲事当慎之又慎。” “天色晚了,妾身伺候殿下更衣。” “孤还要批阅奏折,你先歇着,不必等了。” 国朝大事有孝文帝定夺。日常琐碎政务,从两年前开始就都落到太子头上了。太子不以为苦,熬夜看奏折是常事。 今夜又看奏折到三更。 庞詹事等属官都在书房里,以备太子殿下随时问询商议。章武郡王在一旁伺候笔墨,默默聆听学习处理政务。 出了一个多月外差的贺统领,忽然现身。 太子不动声色地吩咐众人退下。 章武郡王忍不住抬头,无奈父王没有让他留下旁听的意思。他只得随庞詹事一并退出了书房。 厚实的门关得极紧,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章武郡王忍不住低声道:“贺统领出宫一个多月,不知是办什么要紧差事去了。” 庞詹事这只老狐狸,分明猜到了一些,口中滴水不漏:“这个臣也不清楚。郡王殿下可以私下问一问太子殿下。” 他哪有这个胆量。 章武郡王闭了嘴。 庞詹事看一眼章武郡王,忽地低声笑道:“郡王殿下好事将近,臣先恭贺殿下。” 太子妃接侄女进宫小住,不是什么秘密。庞詹事在东宫当差,也见过张氏女伴在章武郡王身侧的情景。 章武郡王神色淡淡,和太子殿下喜怒不辨的模样十分肖似:“庞詹事说笑了。本郡王何来的好事。” 想学太子殿下的风范气度,还是嫩了点。 庞詹事心里暗笑,随口道:“太子殿下今日吩咐臣写信去幽州。” 一提幽州,神色从容的章武郡王倏忽转头,声音里透出急切:“是给裴家送信?” “是给北平军的孟将军送信。”庞詹事意味深长:“孟将军两个月前剿了一伙贼寇。有北平军在,贼寇不能横行,伤不了裴家。殿下大可放心。” 章武郡王略一点头,心绪漂移不定。 贺统领出来了:“殿下请庞詹事进书房议事。” 庞詹事领命进了书房,门再次关上。 章武郡王再次望门兴叹,心里颇有些郁闷。他已经十四,什么时候才能被父王正眼相瞧,真正参与东宫谋略? …… 数日后,半个月一次的大朝会上,曹御史上奏折,奏请成年的皇子就藩。 孝文帝共有五子,除去太子外,二皇子三皇子早已就藩,四皇子少年夭折。尚未就藩的成年皇子,有且只有魏王殿下。 魏王殿下目光不善地盯着曹御史。 孝文帝性情暴戾,喜怒无常,阴沉地看一眼曹御史:“朕的家事,还轮不到区区一个御史说三道四。来人,将曹御史撵出金銮殿。” 倒霉的曹御史被轰了出去,紧接着,被贬官调任出京。出京城没几日,曹御史就被刺身亡。 刺客杀了曹御史,却没能跑脱,被抓住后严刑问审,招认幕后主谋是魏王殿下。 此事传开,满朝哗然,弹劾魏王跋扈残忍嗜杀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至孝文帝御案前。 (本章完) 第63章 谋臣(一) 第63章 谋臣(一) 刘皇后跪在孝文帝面前,哭得哀哀戚戚梨带雨。 魏王同样跪着,双目赤红声音哽咽:“儿臣舍不得父皇,想留在父皇身边尽孝。偏偏有人看儿臣不顺眼,千方百计地想将儿臣撵走。上一回暗算儿臣不成,现在故技重施。” “求父皇彻查曹御史被杀案,还儿臣清白。” 偏听偏信糊涂昏聩的孝文帝,闻言立刻道:“来人,宣太子。” 等太子来了,见到的又是熟悉的一幕。宠后爱子在侧的孝文帝,满面怒火地瞪过来:“有人暗中构陷污蔑魏王,你是魏王兄长,曹御史这桩案子,朕给你五日时间,查明原委,还魏王清名。” 虽然早有预料,这一刻,太子还是感受到了彻骨寒意。脑海中忽地闪过裴六姑娘的来信。 “……天子早有废东宫易储之心。太子殿下行事再周全,也挡不住天子的挑剔猜疑打压。”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提前谋划,引魏王入局。彻底除了魏王,绝天子废立之心。” “天子年迈,寿元不久。太子殿下天命所归,将成为一代明君。” 这份大逆不道的来信,已经被烛火焚毁。字字句句,却深深烙印在太子的脑海。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会在心头悄然翻涌。 除了魏王……天子年迈寿元不久…… 魏王也就罢了,天子可是他的亲爹!父为子纲,父不慈,子也得孝,父提刀,身为人子,就该引颈就戮…… “太子!朕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孝文帝熟悉的冷厉不耐声音,令太子迅速回神:“是,儿臣领命。” 魏王略略转头,眼中露出一丝快意自得。 太子压下心中怒火,拱手告退。魏王送太子出寝宫,假模假样地叹道:“这回,又要辛苦大哥了。” 太子不动声色:“你的性情为人,孤心里清楚。曹御史惹你不快,你最多在寝宫里发一通脾气,绝不会派刺客去杀朝廷命官。” 话语里的讥讽之意,清晰可见。 冲动的魏王,果然被激怒了,眼里直喷火星:“大哥这是在讥笑我只会拿身边人撒气?” 太子扯了扯嘴角,安抚魏王:“五弟别恼。孤的意思是,这桩命案,肯定和你无关。孤这就派人去查明原委,还你清白,也给父王一个交代。” 魏王冷笑一声,目中流露出挑衅:“还好,有父皇给我撑腰。” 有昏聩偏心的孝文帝在,谁也动不了魏王。 如果孝文帝忽然驾崩离世了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有了,就像来自地狱恶魔的低语,时不时地在脑海中低喃。 太子看一眼魏王:“孤也会为五弟撑腰张目。” 五日后,刑部拿出了一份全新的证词。刺杀曹御史的刺客,是受政敌指使。物证人证齐全,十二宿卫之一的余将军被火速下狱,定了死罪。 余将军,和几个月前被斩的裴仲德齐名,皆是敬朝猛将。裴仲德投向东宫,余将军暗中向魏王投诚。 裴仲德枉死,余将军被下大狱等着砍头。敬朝的武将没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死在了皇权斗争的漩涡中。 这一案,彻底拉开了敬朝末年朝堂宫廷混乱的序幕。 铡刀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这样的恐惧,令众文臣武将心中惶惶,纷纷选边站队。 太子凭借着谦逊温和宽厚的政治形象,拉拢了大批文臣武将。魏王有孝文帝撑腰,有司徒大将军站在身后,同样势力庞大。党争素来残酷,太子党魏王党争斗补休,官员动辄被杀头抄家,京城里血雨腥风。 京城的消息,先传至北平军,然后由孟将军派人送至裴家村。 裴青禾的书信,也通过孟将军之手,一封接着一封送进东宫,呈到太子手中。 “皇上爱美色,喜炼丹。魏王母子投其所好,深得圣心。殿下可以寻访炼丹高人和各地美人,敬献给皇上。” 色是刮骨钢刀,丹药之猛烈,更甚美色。 孝文帝一把年岁,下榻走路都吃力,还要服丹药享美人。太子往日时常劝阻,令孝文帝百般不快。 如今,太子一改常态,竟主动献美寻访炼丹道士,还特意为孝文帝修建了几座新丹炉。 练出的新丹药,太子亲自试药,确定丹药无碍了,再捧到孝文帝龙榻前。 孝文帝龙心大慰,对太子的态度大为和缓。 魏王既惊且怒,咬牙切齿地说道:“到底是谁暗中给太子出谋划策?” 刘皇后蹙眉轻叹:“东宫势力大盛,不知从何处收拢了这等谋臣。一招接着一招,实在厉害。” 太子行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身为人子,要尽孝心,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往日这般讨巧卖乖的,都是魏王。如今太子也不要脸的来争宠,魏王陡然就有了危机感。 “不能这样下去,”魏王满面阴鸷:“我等不及了,得早些出手。” 刘皇后一惊,忙扯住魏王衣袖:“你要做什么?” 魏王冷冷一笑:“这个母后就别管了。母后安心待在父皇身边,时常吹一吹枕边风,说一说太子的不是,就足够了。” …… “启禀殿下,”天色晦暗,东宫书房里烛火通明。贺统领低声禀报:“那几个眼线,今日都有异动。应该是收到了传信,快有行动了。” 太子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继续盯着他们。等他们出手的时候,及时拿下,然后,传些假消息过去,引他们的主子上钩。” 贺统领低声应是。 待贺统领退下后,太子起身,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封书信。 书信上的字迹如金钩银划。字如其人,这位裴六姑娘,心狠手辣心细胆大,字里行间都透着杀气。 “魏王其人,耐性不足,冲动易怒。” “步步紧逼,令魏王心乱,主动出手。殿下将计就计,引魏王入局。借良机剪除魏王羽翼。” “此消彼长,魏王势衰,殿下势盛。朝中衮衮诸公,眼明心亮,自会投向殿下。” “人心在东宫,大事可成。” (本章完) 第64章 谋臣(二) 第64章 谋臣(二) 摇曳的烛火,照映着太子殿下忽明忽暗的脸孔。 太子将信凑到烛火旁,贪婪的火苗吞噬,书信很快化为灰烬,了无痕迹。 三日后的深夜,东宫突然走火。有宫人内侍趁机作乱,意图刺杀太子,皆被当场诛杀。 孝文帝近来和太子关系融洽,听闻此事大怒,下令彻查皇宫。结果,拔出萝卜带起泥,竟查到了魏王和刘皇后的身边人。 太子不等孝文帝偏袒,主动进言:“娘娘素来慈爱,五弟待我这个兄长素来亲近,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恶事。定是这些奸佞小人,背着主子犯下恶行,绝不能轻饶。” 孝文帝顺水推舟,将这些背主的小人全部处死。 一场宫廷清洗,死了百余人,几乎全是刘皇后魏王母子的心腹。魏王还得对宽厚的长兄感恩戴德。 魏王在私下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当着孝文帝的面,还得露出满面感激和羞惭:“都是我管束不力,差点酿成大祸。万幸大哥毫发无伤。这些混账,死有余辜。” 太子温声安抚魏王:“五弟还年轻,不知人心险恶。经过此事,得了教训,以后严加管束也就是了。你我兄弟手足,情意深厚,绝不会因为些许小事生出嫌隙。” 魏王感动得红了眼:“大哥对我实在太好了。” 太子笑道:“自家兄弟,说这等见外的话做什么。”又主动对孝文帝道:“父皇,宫里出了这等事,少不得有些流言蜚语,对五弟声名有损。儿臣想在东宫设宴,让五弟去东宫露面。众臣见我们兄弟情深,也就不会胡乱嚼舌了。” 孝文帝心怀大慰,点头应允。 太子得了孝文帝首肯,在东宫设宴,接了帖子的众臣纷纷赴宴。 宴席上,温厚仁义的太子殿下,亲手挽着魏王殿下露面。兄弟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这一场交锋,太子殿下的损失微不足道,魏王却是大伤元气。宫中羽翼被剪除不说,声望大跌。原本还在观望的墙头草们,纷纷倒向太子这一边。暗中向魏王投诚的臣子们,心中不免暗暗后悔。 魏王陪着魏王妃回娘家,和面色沉凝的岳父进了书房说话。 “不知是谁在暗中给太子出招谋划,”魏王接连吃了大亏,憋了一肚子无名怒火,咬牙切齿俊脸狰狞:“本王一定要找出此人,将他千刀万剐。” 司徒大将军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东宫有高人,太子接连占上风。殿下如果还是这等动辄暴怒不管不顾的脾气,不如早些离京去就藩。” 魏王连孝文帝都不怕,对喜怒不行于色的岳父却有些敬畏,立刻闭了嘴。 过了片刻,司徒大将军才张口道:“眼下东宫势盛,殿下不如避其锋芒,多在皇上身边尽孝。” 论治国理政,三个魏王也不及太子。魏王应该发挥真正的优势,在孝文帝这里下足功夫。 只要天子铁了心废储另立太子,魏王就能笑到最后。 魏王呼出一口浊气,点点头:“岳父说得有理。” …… “魏王接连吃亏,心中定然不甘。在政务上,魏王不及太子殿下。魏王优势,依然在圣心。” “一旦天子下决心废储,东宫就会陷入困境。太子殿下要提前防备,以免进退失据,任人鱼肉。” “权势在自己手中,才能安稳。” 明亮的火烛下,裴青禾提笔落墨,一气呵成。写完信封好,裴青禾将信给了北平军的信使:“烦请将信给孟将军。” 这封信,会混在孟将军的书信中,一并送进东宫。 这是她写给太子殿下的第五封信。 太子从没回过信,却接连令北平军送粮送金银来,已经足以表明态度。裴青禾这位隐在暗处的东宫谋臣,知道之人少之又少。 就连冯氏,也只以为裴青禾写信给孟将军,压根没想到裴青禾没有出裴家村,却出手搅动宫中朝堂风云。 “青禾,不好了。”冯氏急匆匆地进来,面色忧虑:“外面起风,快要下雨了。” “冬麦才抽穗,这时候来场暴雨,可就糟了。”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响起。伴随着闪电,很快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好在入冬前草屋被修缮过,勉强能挡住风雨。 裴青禾冒着雨,在村中转了一圈。嘱咐众人在雨停之前不要出屋子。木柴火盆烧得旺一些,将之前准备的被都拿出来御寒。 “赵海,方大头,你们两个今夜就守在马厩里。” 两人点头应下。 赵海入赘之后,对裴家死心塌地,每日细心照料骡子驴和新买来的几头耕牛。 战马就更精贵了。新建的马厩宽敞干净,战马们吃着豆料饮着温水,待遇比人都要强一些。 方大头打了个呵欠,用仅剩的胳膊抵了抵赵海:“你小子运气真好。有媳妇有闺女。” 赵海嘿嘿一笑。 其实,卞舒兰已经怀了身孕。现在月份小,不宜声张。过几个月,说不准就要添个大胖小子了。 这样的好日子,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场大雨,下了足足两天才停。 开荒第一季,本来就没太大指望。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场暴雨,不知能收多少粮食。 好在裴家村里建了粮仓,里面堆满了粮食。不会饿肚子的安全感,实在美好。 李氏颤巍巍地去粮仓转一圈,对坐在屋前的陆氏叹道:“多亏了青禾,弄来这么多粮食。不然,今年裴家村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时少东家派人送了两回粮食,北平军也派人来了三回。还不都是冲着裴青禾的颜面? 陆氏低头纳鞋底,头都没抬:“她既做了裴氏族长,就得担起重任。这些都是她该做的。” 方氏给孙女小婉儿梳个滑溜的麻辫,笑着接了话茬:“话不是这么说。青禾有能耐有本事,我们跟着沾光。这可没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们都得领这份情。” 陆氏口中没好话,嘴角早已悄悄扬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