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娇》 吻娇 第1节 《吻娇》作者:将欲晚 总书评数:673 当前被收藏数:4751 营养液数:607 文章积分:46,899,556 文案 先婚后爱/年龄差/体型差 -直球又傲娇x人狠话不多 昭阳公主宋枕棠生来仙姿玉色,艳若春棠。 皇帝皇后视她如珍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全长安的年轻公子都由着她挑。 偏偏后来被许给了大将军萧琢。 与那些俊逸公子们不同,萧琢是杀人如麻的武将,身形如高山,性子比漠北雪山还冷。 从来没有女子敢靠近他。 所有人都觉得两人不相配。 包括萧琢自己。 萧琢年少从军,一向不近女色,对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更是没有兴趣。 两人成婚三个月,他都没敢碰宋枕棠一下,生怕自己握剑的手,会弄伤小公主娇嫩的皮肤。 直到有一天,小公主请了自己的手帕交到府上来玩,萧琢偶然经过,听到小公主低声抱怨—— “别看萧琢那般高大勇猛,但实在中看不中用……” 萧琢眸色暗了暗,当晚就推了所有公事,预备和他的小妻子好好谈谈。 - 后来一次宫宴上,因为宋枕棠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手帕交悄声对她说,若是萧琢实在不知冷热,不如分府而居,各自逍遥。 宋枕棠看着不远处的萧琢,悄悄红了脸。 男人的冷淡矜持都是给外人看的,实际上,漠北的雪山早已融化,为那枝娇贵的春日海棠。 - 阅读指南: 1.先婚后爱/1v1/sc 2.10岁年龄差,微救赎,微爹系男主 3.更多排雷见第一章作话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励志 甜文 先婚后爱 救赎 主角视角:宋枕棠 萧琢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双向奔赴 立意:以诚待人,才能收获真心 第01章 萧琢 1. 四月初夏,一场淅沥半宿的薄雨截断了闷热的暑气,燕京城仿佛在一夜之间又回到春天。 明华宫内殿门窗紧闭,高大宽敞的拔步床上垂落着团花云锦制成的床幔,不知怎么掀起一角,隐约可见帐中人仍旧睡得香甜。 紫苏隔着紫檀嵌宝山水折屏远远看了一眼,不敢打扰,悄然退出内殿。 外头明间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黄领太监,一见紫苏出来,立刻迎上去,压着声音问道:“公主殿下可醒了?” 紫苏摇摇头,福身道:“公主昨晚头疼睡得有些晚,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了,恐要让周公公您白跑一趟了。” 周喜是御前的人,这会儿来明华宫,是请昭阳公主去陪帝后一并用午膳,未料日上三竿公主仍在睡着。 周喜只得道:“不敢打扰殿下好睡,咱家这就回去了。” 等他带着人走远之后,紫苏才又回了内室,隔着屏风悄声禀报道:“殿下,周公公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轻软的床幔被一只纤细的手腕拨开,熟睡的宋枕棠翻坐起身,倚着床栏露出半张精致俏丽的芙蓉面来。 和紫苏方才说的不同,宋枕棠不是没睡醒,反而是睡不着,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懒声吩咐道:“那就起吧。” “是。” 紫苏走到门边轻拍了两下掌,八个伺候梳洗的宫女端着盆盏巾帕等物什鱼贯而入,宋枕棠踩着鞋子坐到妆台前,由着她们伺候自己洗漱更衣。 才刚漱过口,又来人通传,说是皇后娘娘请公主殿下过去。 宋枕棠面无表情的听着,没有半点要动身的意思,紫苏伺候宋枕棠多年,知道自家殿下心里是还别扭着呢,便给旁边正挑选耳铛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接过紫苏手里的玉梳,替宋枕棠挽发。 紫苏则撩了帘子出门,替宋枕棠打发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盘红澄澄的荔枝,味道清甜宜人。 四月并非食荔枝的季节,能在京城看到这样一大盘,定然费了心思。 知道父皇母后惦念着自己,宋枕棠心口一暖,转而又想到那日父皇将她召去与她说的话—— “阿棠已经十六岁了,也该指婚嫁人了。西北的萧琢正在这个月回京,朕想来想去,都觉得你们甚是般配。” 般配? 她都没见过那个什么萧琢,父皇就要给他们指婚吗? 何况萧琢已经二十六岁了,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听说先前曾克死过两任未婚妻,整个京城的女子都不愿嫁他。 这样一个人,和她到底哪里般配? 宋枕棠握着梳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细密的梳齿压进掌心,如在心口泼上一盆冷水,将刚刚燃起的暖意又瞬间浇灭,只余难过和失望。 紫苏眼见她脸色不好,忙转移话题,道:“公主,晨起太子殿下派人来过,说是今日在东宫有宴会,裴家大姑娘和陆家郎君都在,若您有空,不若也去凑凑热闹。” 裴家是皇后母家,也就是宋枕棠的外祖家,陆家则是裴家姻亲,两家的郎君姑娘都是一起长大的,幼时宋枕棠仗着帝后宠爱,也常常出宫,与他们亦十分相熟。 这会儿听到紫苏的话,终于来了点兴趣,才要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丧气道:“表姐平日甚少进宫,这次来皇兄一定想多陪她,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那……”紫苏看了看墙角的漏刻,请示道,“殿下可要传膳?” 宋枕棠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便道:“你差人去东宫悄悄打探一下,看陆元声忙不忙?若是没什么事,叫他到东华门等我。” 东华门是皇宫的一处角门,往常宋枕棠偷偷出宫都是走的那里,紫苏一听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不免劝道:“殿下忘了,先前陛下特意嘱咐过您,叫您不要再私自出宫了……” 宋枕棠理直气壮,“所以我叫了陆元声陪我,他和我一起出去,就不是私自了啊。” 紫苏被她的歪理噎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宋枕棠推着肩膀一路推到了衣柜前。 “好紫苏,别念我了,有陆元声保护我,不会出事的。”宋枕棠拉着她的胳膊撒娇,“上次那件男装你帮我收到哪里去了?快帮我找出来吧!” 紫苏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才刚找到,那边派出去的小太监已经一溜烟跑回来了,立在屏风外头打了个欠儿,回话 道:“回殿下,陆郎君并无要事,说是和太子殿下打过招呼就去东华门等您。” 宋枕棠并不意外,“知道了,下去吧。” 她走到妆镜前,拎着衣裳往身上比了比,终于露出点笑意。她一向是最爱打扮的,即便是偷溜出宫也要搭一身好看的衣裳,发簪、抹额、蹀躞带都要精心挑选。 换装挽发之后,宋枕棠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拉开桌上的妆匣想挑个相衬的手链,可拨来找去都没瞧见满意的,才要合上,忽然瞧见最底下压着一串坠着平安扣的五色长命缕。 看着颜色略旧,宋枕棠轻蹙了下眉,有点不记得它的来历,但正好快到端午了,倒也应景,她挑出来套到腕上,五色缕映衬着浅色的衣裳,倒也十分好看。 紫苏挑了条红色的腰带,一边给宋枕棠系,一边道:“殿下且再等会儿,奴婢也去换身……” 还未说完,就被宋枕棠按住手腕。 “有陆元声在,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晚饭前我会回来的,若是父皇母后皇兄他们派人来,你留在宫里也好替我周旋。”宋枕棠怕她再唠叨,把腰带一抽飞快系好,不等紫苏回话就往外跑。 殿外打帘的婢女尚来不及反应,宋枕棠已然穿过珠帘,垂落的珍珠叮当碰撞,迎合着少女轻快的脚步,在清风煦日中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 宋枕棠才刚穿过御花园的小径,就在莳花亭里看见了陆元声的身影。 “阿棠!”陆元声眼尖,离着老远就瞟见她,朝她招手。 宋枕棠走过去,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儿?” 陆元声明朗一笑,说:“想着你会经过这儿,干脆提前来等你。” 他一向体贴,宋枕棠也朝他一笑,算是谢过。 两人一齐往东华门走去,快到的时候,宋枕棠刻意垂头落后陆元声半步,佯装是他的小厮, 但实际上她虽穿着男装,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女儿身。在东华门戍卫的卫兵都对宋枕棠万分熟悉,一眼瞧出她是谁,也没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出去了。 毕竟谁都知昭阳公主是帝后掌心最宝贝的明珠,没谁愿意和她过不去。 就这么顺利地出了宫门,陆家的马车等在外头的宫道上,陆元声亲自伸手,预备扶宋枕棠上车。 宋枕棠却推了他一下,不高兴道:“瞧不起人是不是?我连骑马都不用人扶的。” 说完上身微倾,轻巧地钻进了马车。 陆元声立在原处,被推过的指尖不自觉蜷了蜷,好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宋枕棠伏在车窗催促,他才回过神来,跟着上了马车。 “你今日想去哪儿?”陆元声很守规矩地坐在宋枕棠对面,问道。 其实宋枕棠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只是不想在皇宫里待着,反正自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便提议道:“先去奉仙居吃点东西吧?” 陆元声自然点头,撩开车帘对车夫吩咐了几句。 奉仙居是他们常去的酒楼,平常都需要提前预定雅间,但此时并非用膳的时间,应当没什么人,却不想马车刚刚拐入连接中和大街的巷子,便听到一阵阵嘈杂喧闹。 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停下,陆元声皱眉撩开车帘,偏头对车夫吩咐:“去瞧瞧怎么回事?” 宋枕棠也跟着拨开车窗,只见前方长街立着一堵堵人墙,此时皆是翘首看向城门的方向,仿佛在等什么人。 吻娇 第2节 这时车夫也打听到了,回话道:“禀两位主子,今日是抚远将军凯旋进京的日子,百姓们都是来列迎将军的。” 抚远将军。 听到这四个字,宋枕棠就是一怔,而另一旁的陆元声还不知道是谁,刨根问底道:“这么大的排场,是哪个抚远将军?” “萧琢。” 车夫的回答和宋枕棠心中的默念重合。 只不过一个是语气崇敬,一个却是咬牙切齿。 竟然今天就要回京了,难怪父皇这么急着给她指婚。 宋枕棠扶着窗沿的手指使劲攥了一下,漂亮的唇角下压,溢出了些不高兴。 陆元声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以为她是被挡了路不高兴,连忙道:“中和大街人多,其他地方却不一定,我们去别处吃如何?” 本就是她把陆元声拉出来的,宋枕棠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别人,便竭力抿了下唇,点头答应。 但不知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萧琢真的克她。马车才刚走出巷子,就听得咔哒一声,整个马车都晃了晃。 陆元声眼疾手快地扶住宋枕棠,拧眉问:“怎么回事?” 车夫也被吓了一跳,飞快跳下马车检查了一番,喏喏回道:“郎君恕罪,这前头不知哪冒出来一块儿石头,正好卡在车轮上,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这一连串的倒霉事,宋枕棠都要气笑了,但她无意为难陆家的下人,只问:“多久能修好?” 车夫也不敢保证,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宋枕棠主动对陆元声说:“这附近总有些小店,我们不如先下车去逛逛,让他们把马车修好。” 随着年岁越长,陆元声实际已经很少能见到宋枕棠了,好容易今日能独处一日,却不想出了这么多意外,陆元声强忍着不悦应声,“好,听你的。” 他们所在的巷子毗邻主街,本该也十分繁华,但大抵是百姓们都去前头看热闹了,两人走了许久没看见一家开张的食肆不说,反而是遇到了巡逻的龙虎卫。 “站住!”一队两人的龙虎卫挡在宋枕棠和陆元声面前,皱眉道,“今日是抚远将军回京的日子,中和大街周旁的巷子全部戒严不许乱走,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难怪没见到人,原来是街道戒严。这本是常事,大齐一向重视武德,武将地位超然,可一想到是因为萧琢,宋枕棠心里就十分不忿,面上也难免泄露了些情绪。 其中一个龙虎卫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敏感道:“你这小郎君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想对萧将军不敬吗?” 哪有人对她这么凶过,宋枕棠被他吓了一跳,陆元声连忙伸手把她挡在身后,对那两人揖了个礼,解释道:“在下和家弟平日甚少出门,不知今日萧将军归京,只是想到奉仙楼用个午膳,未料走到一半马车坏在了巷子里,只好不行。” 那龙虎卫见他举止有礼,半信半疑地问:“你们马车在哪?” 陆元声往后指了指。 两名龙虎卫对视一眼,谨慎道:“带路。” 今日日子特殊,谨慎些也再说难免,陆元声却怕宋枕棠不高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带着两名龙虎卫一起往刚才的巷子走去。 未料那巷子里竟也多了几个人,团团立在马车前,将本就狭窄的巷子口衬得更加局促。 “老罗,这是?”陆元声皱眉问道。 车夫老罗闻声回头,才要解释,那两个跟着过来的龙虎卫竟然齐齐往前跪了一步,对着马车前的几人抱剑行了个大礼,“参见将军!” 将军? 什么将军? 宋枕棠最近对将军这个称谓十分敏感,登时抬眼看过去。 恰在此刻,站在对面最远处的一个男人也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有一瞬的交错,又很快分开。 男人似乎是看出了宋枕棠女扮男装的身份,轻蹙了下眉,而后也并不掩饰自己打量的视线,顺着她的脸一路下滑,最后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稍稍一顿,才收了回去。 从来只有宋枕棠居高临下的份,还未有人敢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过她。宋枕棠自然不悦,不服输地看回去,学着他方才的姿态也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 男人很高,也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一身蟹壳青的窄袖长袍,腰间束着嵌玉片的蹀躞带,不像什么将军,倒像是哪家高门的年轻郎君。 但宋枕棠却注意到了他右手拇指的扳指,和京中时兴的白玉、青玉的扳指不同,他这个倒像是木头的,上面还雕着一只凶猛的海东青。 宋枕棠曾在宴会上见到许多文秀公子戴玉扳指,但那并不能祝他们拉弓搭箭,只是装饰,可眼前这人的不同。即便只是远远看去,也好像能嗅到强烈的血腥气。 宋枕棠这下相信他是武将了,却又奇怪自己怎么没见过他,父皇手下的十六卫统领 她明明都见过。 她正疑惑,就听身后的两名龙虎卫朗声汇报:“禀将军,这两个人无故乱走,又说马车坏了回不了家,我们怕有什么意外,便跟着过来看看情况。” 说完,两人似乎又忍不住疑惑,“将军您这会儿怎么在这?” 男人却并未回答,把手里握着的马鞭往下属手里一塞,在众人疑惑的视线里,缓步朝宋枕棠走来。 他的腿很长,步子却压得很慢,高大的身影在偏移的日头下步步向前,很快压住了宋枕棠投在地上的影子。 陆元声本能察觉到危险,倏地抬手挡在宋枕棠面前,怒声阻拦道:“放肆!你可知我们是谁?” 男人似乎被这话唬住,脚步一顿,随即竟然勾起唇角轻笑了一下。 陆元声见此更是恼怒,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他对着自己身后宋枕棠拱手揖了一礼,恭声道:“参见昭阳公主。” 第02章 赐婚 2. “参见昭阳公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几个龙虎卫满脸不可置信,面面相觑着不知是否要跟着行礼请罪。 陆元声也怔住,他眯眼打量着,眸底的警惕和探究各占一半。 宋枕棠也没有料到眼前这人竟然认识自己,她有些好奇地将他从头到尾再打量一遍,最后停在他悬在腰间的鱼符上,隐约可见上将军几个字。 宋枕棠了然道:“你是新上任的的龙虎卫统领?” 他低声应是。 宋枕棠不自觉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地问:“你从前见过我?” 回话的人似是稍顿了一下,才道:“多年前一次宴会,臣曾有幸窥见殿下仙姿。” 任谁听了这样的奉承都会高兴,宋枕棠也不例外,她弯了弯眼睛,评价道:“你倒是比之前的胡春山会说话。” 胡春山是上一任龙虎卫上将军,为人严肃刻板,脑子不会转弯,在位三年,最常做的事就是把偷溜出宫的宋枕棠“请”回家。 上个月听说胡春山被调去兵部的时候,宋枕棠还兀自庆幸了许久,跟着又叫人去打听新上任的将军是谁,却一直没有消息,她本来都要忘了,不想今日出门正好碰上。 虽然这个职位不过三品,在燕京城一抓一大把,但却是皇帝最信任的左右手,同时兼顾城中巡逻、守卫,绝非寻常武将可比。 宋枕棠能屈能伸,刚才还摆架子,这会儿得知对方身份又温柔起来,生怕对方是奉旨来抓自己回宫的。 好在他们并无此意,替宋枕棠修好了马车之后,便拱手告辞,“臣等还有公务要忙,不再打扰殿下雅兴了。” 宋枕棠巴不得他们赶紧走,装模作样地道一声辛苦,然后拽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陆元声一下,拖他上了马车。 城门好似有动静,拥挤的中和大街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喧闹沸腾,宋枕棠猜测是萧琢进城了,捂着耳朵催促车夫,“快走,我不想听见这声音。” 车夫闻言飞快扬起马鞭,马车很快拐出巷子,消失在拐角处。 巷子里的龙虎卫还都维持着恭送的姿态,一直到马蹄声都听不见之后,才放下手。 “那真是昭阳公主?”不免有人好奇,悄声问,“我听说陛下好像要给公主指婚了……” 昭阳公主是当今宣成帝唯一的女儿,正宫嫡出,备受帝后宠爱,更有太子殿下这个兄长保驾护航。她的婚事自然是备受瞩目,估计只要是男人都在心里默默肖想过。 但他们也有自知之明,“公主殿下是何等娇贵,陛下指婚也是指给世家公子享一辈子清福,咱们这群大老粗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也有人语气羡慕:“你们没瞧见刚才那位郎君吗?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同公主殿下郎才女貌,今日还携手出游,兴许人家就是未来的驸马呢。” 萧琢立在最前面,听着身后的议论声,微蹙了下眉,他没说什么,只是朝自己的随从丁介伸了下手。 周围人立刻闭嘴,丁介双手奉上马鞭,问:“将军是先回府休整,还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萧琢已经翻身上马,他握着马鞭轻轻一夹马腹,直奔与城门相反的方向,“先进宫。” - 中和大街上人实在太多,宋枕棠不想去挤,更对风光游街的萧大将军不感兴趣,最后奉仙居没去成,玩得也不够尽兴。 陆元声瞧出她情绪不对,不住地寻话想要逗她开心,奈何赐婚一事在心头压着,宋枕棠实在笑不出来。 用过午膳,两人去附近的茶楼小坐,旁边一桌是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一边喝茶一边谈论着方才游街的热闹,语气或妒或羡。 “听我表哥说,萧琢这次回京,是要进兵部的,之后都不回西北了。” “他孑然一身,在哪里都没有区别,听说他都快三十岁了,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 “他如今立了功,正受陛下器重,以后还怕没有女人吗?” “那可不一定。”有人知道得详细些,“萧家也是将门世家,萧琢尚未及冠就定了亲,结果刚订婚半个月,那家姑娘就暴毙而亡,死得蹊跷。” “那后来呢?” “陛下器重他,后来还专门为他的婚事办了个宴会,想给他挑一名贵女,结果蹊跷的事又来了。同萧琢相看过的几家姑娘无一例外都染上了重病,卧床难起,连陛下都没想到,只好放弃了指婚的念头。” “这……难怪他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可不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谁家敢把女儿嫁过去,岂不是送死?” “大约是萧家杀戮太多,报应啊,都是报应……” …… 这群人说得夸张,却并非杜撰,萧琢今年二十六岁,位高权重,深受皇恩,却从未有哪家朝他抛出姻缘枝,的确很反常。 有人说他是天生的命硬克妻,也有人猜他身有隐疾,但无论哪种,成为他的妻子都不是一件幸事。 宋枕棠这下更没了心情,搁下茶杯,“走吧。” 陆元声照例将她送到东华门,看她成功进去之后才离开。 难得回来这么早,宋枕棠没急着回明华宫,沿着小路独自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永巷,穿过永巷就是宣成帝平日起居的长治殿。 算起来,她已有半个月没有来给宣成帝请安了,平日传召不是装病就是装睡,原本关系亲近的父女两人已经许久未见。 宋枕棠心里有点酸酸的,想认错又不甘心牺牲余生幸福,正踌躇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周公公留步……” “萧将军慢走……咱家就不送了……” 交谈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宋枕棠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萧将军? 吻娇 第3节 她先是一怔,而后快速地循着声音追过去,穿过永巷,到了长治殿前的广场,却只看见了御前的周喜。 周喜正要上台阶,一偏头看到宋枕棠,先是叫她身上的这身男装弄得一愣,又惊又喜地迎上来,“公主,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满面堆笑,“殿下是来给陛下请安的?您先到偏殿稍坐,奴婢这就去给您通报。” 宋枕棠却问:“你方才和谁说话?” 周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立刻答道:“是萧琢,萧将军。” 一边说着,还一边朝长治殿旁边的角门指了指,宋枕棠偏头看去,却只看到一抹青色背影,转瞬即逝。 赐婚的事尚未有明旨,宣成帝只同宋枕棠一人提起过,也正是这样,让宋枕棠一直心存幻想,期待着宣成帝会心软反悔。 但此时萧琢的出现一下子戳破了她的幻想,宋枕棠的心口像是被谁捶打了一拳,闷闷得喘不过来气,周喜关切地看着宋枕棠,询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宋枕棠盯着眼前的长治殿,只犹豫了一瞬,就抬步往里走,周喜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伸手想要阻拦,又不敢真的碰到宋枕棠,急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这长治殿是什么地方,怎能擅闯?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 他握着拳头捶了下掌心,不知道要不要叫人将她拦住,又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就在这犹疑间,宋枕棠已经闯了进去,她熟门熟路地直奔偏殿,一推门,却不止宣成帝在。 殿内,宣成帝身着常服坐在上首,身边是正在斟茶的太子宋长翊,下首还有三个穿着官服的大臣,都是二 品以上的近臣。 听到声响,几个人齐齐朝门口看去,未料是宋枕棠,皆是一怔。 周喜慢一步进来,看到这个场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喏喏请罪。 宣成帝皱眉斥道:“还不把公主带出去?” “是……”周喜爬起来想去拉宋枕棠,却被她甩开。 宋枕棠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直直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整个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几个朝臣飞一般跳起来,不敢受公主的礼,宋长翊愣了一瞬把手里东西放下,起身就要扶她起来。 宋枕棠不起,通红着眼眶看向宣成帝,“父皇,我不想嫁给萧琢。” 宋长翊就站在宋枕棠的身边,闻言一愣,看向端坐不动的宣成帝。三个朝臣乍然参与进皇帝家事,面面相觑想要告退。 宣成帝谁也不看,只皱眉看向周喜,语气愠怒道:“周喜,还不把公主带走?” 这下,周喜也顾不得宋枕棠的身份了,走到她面前,带着几分强硬地请她离开。 宋枕棠没听见似的,执拗地跪在地上,但宣成帝没有再看她。 眼底的希望一点点破碎,宋长翊看着她这个样子,轻叹着把她扶起来,温热的手掌扣在她肩上拍了拍,低声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明华宫,皇兄晚上再去看你。” 说完,他给周喜递了个眼神。 本来眼泪只是含在眼眶,忍着没有哭,这会儿听到兄长的安慰,宋枕棠忽然就有些忍不住了,卷翘的长睫一眨落下一串眼泪。 她不愿意叫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又期盼地看了一眼宣成帝,依旧没有回应,她心口一揪,满眼失望地退了出去。 周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殿下,可要奴婢给您传轿撵?” 宋枕棠没听见似的,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角门,迟滞地摇了摇头,自己走回了明华宫。 周喜不放心地叫人去明华宫报信,紫苏拿着披风早早迎出来。她跟在宋枕棠身边多年,还未见过她这幅模样,担心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宋枕棠不答,一路沉默,回宫后立刻把自己关进寝殿,小动物似的蜷缩在床尾。 与萧琢的婚事让她心烦,但父皇的态度让她心凉。 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变成这样。 日薄西山,染着金红的余晖洒在华丽的宫殿内,宋枕棠抱膝靠着床栏,却无暇欣赏日落的美景。 笃笃的敲门声打破寂静,紫苏的声音响起,“殿下,方才太子殿下差人来送了些糕点,还让奴婢告诉您,太子殿下过会儿就来看您。” 一直沉默的宋枕棠终于有了点反应,好在太子皇兄还是站在她这边的,或许皇兄会有办法。 可她还是失望了。 太子没能来,因为宣成帝直接下令让宋枕棠禁足,不许进不许出,连皇后出面都没用。 宋枕棠在明华宫里被关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紧闭的宫门才终于被人推开。 宋枕棠彼时正倚在榻上出神,听到动静以为是宋长翊来看她了,踩着鞋子跑出去,见到的却是捧着圣旨的周喜。 宋枕棠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周喜已经展开圣旨,“昭阳公主接旨——” 拖长的尾音如尖锐的匕首戳进宋枕棠的心肺,她俯身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自欺欺人地想要捂住耳朵,周喜却偏要和她作对似的,每一个字都念得清清楚楚。 “……萧琢晋一品昌平侯,尚昭阳公主,择日成婚——” 与萧琢成婚一事,再无转圜余地了。 第03章 大婚 3. 说是择日成婚,实际上宣成帝第二天就选好了婚期,定在八月初六,离现在只剩三个多月了。 这样的安排对于一般人家都算短的,何况宋枕棠这个金枝玉叶。 赐婚的旨意晓谕天下后,京中人皆是震惊不已,纷纷猜测昭阳公主是不是失宠了。 可兴善坊逾制的公主府又明晃晃地昭示了宣成帝对女儿的宠爱,帝王心思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外间流言纷纷,却没有半句传进宋枕棠的耳朵。待嫁的这三个月,她再度被禁足了,除了皇后偶尔来看她,再没见过任何人,只听紫苏悄悄议论,赐婚之后,萧琢几乎日日进宫,表情凝重的不像谢恩接旨的,倒像是要退婚的。 宋枕棠并不意外,萧琢原本是藩将,独占西北,手握重兵且天高皇帝远,做什么都自由自在的,怎么会想被一桩莫名的婚事圈在京城。可他越是拒绝,宣成帝就越不会放他离开。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无论萧琢心里怎么想,都只能跪谢这桩婚事。 公主出降,六礼中有四礼都是走个过场,一切都由宣成帝择定安排,需要萧琢做的就只有纳征和亲迎。 七月十四,是纳征下聘的日子,宣成帝早就有命令,让萧琢直接将聘礼抬进公主府。 当日,宋枕棠并未看见萧琢,只看到了一份厚厚的聘礼礼单,以及一双活蹦乱跳的大雁。 奠雁礼自古有之,但是传到如今,早已不时兴送活雁了,基本都是以雁型雕刻或摆件替代,既贵重好看,又斯文雅致。 谁曾想萧琢竟然会送一双活雁来,听说还是他亲自猎的。 一双未驯化的野雁,连笼子都没装,只用红绳捆了爪子就送来了,驯鸟房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替萧琢奉上。怕伤到公主,手下不自觉多使了几分力。 一声哀鸣,尖喙咬在小太监的手臂上,瞬间见了血。 紫苏忙叫人带他下去,回来见宋枕棠脸色不好,担心地问:“您没事吧?” 宋枕棠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脑中却浮现一桩旧事。 她十岁那年,误入过一次宣成帝的宴会,那场宴上请的都是南边回京述职的武将,和那些举止端庄的文臣不同,他们在宴上玩的行酒令都带着血腥气,是用活的野兔禽鸟做靶子,然后比谁射得更准。 血红和哀鸣处处弥漫。 宋枕棠是娇养在深宫的金枝玉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回去后吓得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宋枕棠盯着聘礼的礼单,心里除了抵触,还有点害怕。听说萧琢十几岁就上战场杀人了,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将来要和这样的男人同床共枕。 但时光流逝飞快,转眼入了八月,江南的绣坊给她绣制了两件嫁衣,皆是名贵的月影纱所制,穿在身上如月光覆过。 裴皇后亲自带人送来,看着消瘦了一圈的女儿,到底心疼,还没说话就红了眼眶。 宋枕棠盯着殷红的嫁衣沉默不语,她一件也不喜欢。 裴皇后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思,她叹口气,把宋枕棠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披散的长发,说出口的第一句却不是安慰,而是:“阿棠,别怨你父皇,他也不想这样。” 宋枕棠心口一凉,伏在裴皇后怀里半晌没说话,直到耳边感觉到一丝温热,是裴皇后不舍的眼泪,她才终于点头,懂事地说:“母后放心,我不会让父皇为难的。” 帝后二人少年夫妻,几十年来恩爱如初,一家人虽身处皇家,实在与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这还是宋枕棠第一次用这样疏离的语气同她说话,裴皇后呼吸一窒,不知该说什么,只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晚上,宣成帝终于露了面,他穿着常服驾临明华宫,身后跟着太子宋长翊,和三皇子宋长钰。 宣成帝子息不丰,拢共只有五儿一女,其中有三子一女都是皇后所生,只是长子宋长稷体弱单薄,英年早逝,如今皇后膝下只剩宋长翊、宋枕棠和宋长钰。 三人一向关系要好,从前一家人也常常聚在一起用膳,自从宋枕棠被禁足之后,这竟是第一次聚齐。 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宋枕棠如常地行礼问安,引宣成帝入偏厅落座,周喜带人传膳,摆了一桌子宋枕棠爱吃的菜,宋枕棠起身道谢,氛围更加沉默。 才不过十三岁的宋长钰大气都不敢出,垂在桌下的右手却在偷偷往宋枕棠袖子里塞东西。 用完晚膳,宣成帝没有多留,一杯茶没喝完就命周喜传轿,与皇后携手离开。这样一来,跟着他一起来的宋长翊和宋长钰也不好多留,只能一起告退,明华宫很快又恢复了寥落。仿佛方才的热闹只是浮云一梦。 宋枕棠立在宫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宫道 上,终于红了眼眶。 她展开手里的纸条,是刚刚宋长钰偷偷塞给她的。 上面只有一行字:姐,别怕,我和二哥会保护你的。 啪嗒,一滴眼泪打在纸上,险些洇湿了墨。 夕阳余晖被不算明亮的月色取代,晨起阳光破晓,很快到了八月初六,宣成帝为她挑选的成亲之日。 成亲之礼繁重复杂,但大多数礼节都是限制给萧琢的。 按往年的规矩,公主出降之日,驸马自卯时起就要跪候在东边的凤阳门前,听尚仪官宣告今日流程,然后手捧赐婚圣旨等待公主车驾。 宫里年长的女官说,这是为了让驸马认清自己的身份,即便迎娶了公主,也要谨记君臣之别。 为表重视,宋枕棠今日乘坐的舆车是册立皇后时的凤撵,比之原本的公主依仗更加华丽繁复,光是随行的宫女就有二十八人之多,车撵在深长的宫道上缓缓行过,四处都是叩拜和祝贺的声音。 宋枕棠身着正红色的广袖婚服,端坐在凤撵上,隔着轻软的红盖头和车撵两侧的帷幔,她隐约能看到立在车前向她行礼的萧琢的身影,肩宽腿长,身姿挺拔,但具体看不清长相。 对于这位未来的夫君,宋枕棠有些好奇,但并不期待。 车撵停下,紫苏扶着宋枕棠下车,按照规矩,出降的公主和驸马要从凤阳门步行到太庙,祭拜先祖,再到久安殿拜别皇帝。 接下来的路就要两个人一起走了。 有女官上前奉上一段红绸,宋枕棠和萧琢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各自握住红绸的一边,柔软的红绸被迫绷直,又回落,就这样牵扯住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 萧琢的手腕出现在余光里,宋枕棠微不可察地偏了下头,却注意到对方好像也在看自己,于是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吻娇 第4节 婚礼仪式一直进行到傍晚,最后一缕日光落下,宋枕棠被拥簇着踏入将军府后院。 又是大婚又是封了一品侯,将军府重新修葺过,面积也扩大到了从前的两倍有余,前院和后院距离颇远,可即便如此,前院觥筹交错的欢闹声还是顺着高墙传至了后院,可见有多热闹。 那么多的宾客为他们的婚礼而欢呼尽兴,宋枕棠忍不住想,萧琢在敬酒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 想着想着,她就有些困了,鬓边垂落的流苏随着她一起摇晃,她一把扯下红盖头,唤人进来给她卸妆,“紫苏。” 紫苏推门进来,见她已经扔了盖头拆头上的凤冠,吓了一跳,连忙劝阻道:“殿下,驸马还没回来呢,您怎么就要卸妆了?” 她想拿起盖头重新给宋枕棠盖好,哄道:“您是不是饿了?要奴婢叫人端些先端些吃食来?” 从早到晚累了一天,宋枕棠不想吃东西,只想睡觉,若不是头上金丝累坠,她早就躺下了。她抬手拦住紫苏的手,摇头道:“不必了,卸妆吧。” 她语气虽轻却十分坚决,紫苏知道她性子,不敢再劝,唤人进来替她拆下头顶的凤冠和钗环,又打水给她卸妆洗脸。 宋枕棠出嫁从宫里带出来了八个宫女,虽然人数不及宫中一半,伺候梳洗却也够了。将军府原来的婢女被冷落,这会儿立在廊下看她们进进出出,急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新婚之夜,新郎尚未归来,新娘子就已经卸妆安置了,这不仅不合规矩,还很不吉利。 可那新娘是昭阳公主,谁又敢拦? “弦月姐姐,怎么办啊?”几个人纷纷看向立在最前面弦月,她到将军府最久。 弦月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十分可靠,她沉着思索了一会儿,决定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前头找将军。” 本朝唯一的公主大婚,怎么热闹都不为过,宾客来了一波又一波,恭贺声不绝于耳,身着大红婚服的萧琢却瞧出什么喜色。 弦月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萧琢离老远就看见了她,不等她行礼,便直接问道:“是公主有事?” 弦月却是一脸急切,“将军,奴婢过来的时候,公主已经要歇下了!” 萧琢并不意外,但仍然顿了一下,他撂下空酒杯,示意弦月带路,“走吧,回去。” 将军府的后院是宣成帝命人亲自修葺的,竣工后一直封锁着,萧琢从前都是一个人住在前院,这也是第一次来,大约是是不熟悉的缘故,萧琢步子很慢,弦月走在前头不得不停下来等他。 直到进了主院,萧琢才终于加快脚步,紫苏几人都守在廊下,眼见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过来,赶紧俯下身行礼,“参见驸马。” “奴婢是公主殿下的……” 萧琢淡淡地应一声,却没停留,直接推开卧房的门走了进去。 吱呀的开门声截断了紫苏未说完的话,她愣了愣,忙站起来要拦,萧琢回身看她一眼,没说话,眸色却如剑矢一般冰凉锐利,紫苏被他吓住,一时间僵在原地。 屋里龙凤呈祥的喜烛还未熄灭,萧琢迎着光亮走进去。 宋枕棠脱下的婚服还未来得及收拾,随意的搭在墙边的紫檀嵌玉海棠双燕折屏上,殷红的布料正好垂落在海棠折枝上,抬手轻轻一拨,腰带上的金链流苏随着灯影轻轻摇晃,为过于空旷的卧房添了几分柔和旖旎。 萧琢压着步子绕过屏风,雕花嵌宝的拔步床上挂着一薄一厚两层帷幔,此时都被落了下来,将床上的光景遮得严严实实,边角都没露,像是在防备什么似的。 总不会是在防着她那些婢女。 萧琢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转身离开了。 第04章 商量 4. 宋枕棠认床,心里又揣着事,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 她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守夜,因此紫苏等人都是惯常睡在侧间,时辰还早,宋枕棠没叫她们,趿着软底睡鞋给自己倒了杯水,倚到窗边的美人榻上靠着发呆。 为着大婚,整个将军府都重新修葺过,尤其是主院,为了让宋枕棠住的舒心,宣成帝命人仿照的是明华宫的布局,连月门旁的花架都一样。 明明该熟悉,但又实在陌生。 卯时三刻,紫苏起了,她悄声进屋想看看燃了一夜的龙凤喜烛如何了,却见宋枕棠蜷靠在美人榻上发呆。 紫苏吓了一跳,急忙拿了披风走过去,“殿下怎么一大早在这儿坐着,可别吹了风。” 宋枕棠听到动静,飞快抹了一下眼角,勾住披风藏起指尖的湿润,淡声道:“睡不着了,打水洗漱吧。” “是。” 昨晚是洞房夜,为了等主子们半夜叫水,侧间水房的灶台一夜未熄火。 可谁也没想到,两个新婚夫妻根本连面都没见,甚至分居两个院子过了一夜。 宋枕棠洗漱更衣后也没有半点要问起萧琢的意思,反正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府中也没有长辈,连兄弟姐妹都没有一个,省去了问安客套的环节,她直接吩咐厨房传早膳。 厨房的人也是宋枕棠从宫里带出来的,最了解她的口味:虾仁火腿豆腐羹、豆腐皮小笼包、红豆粥、鸡汁馄饨、鱼面……很快桌上就摆满了,宋枕棠昨日一天没吃饭,这会儿是真的饿了,没叫人布菜,自己先挑了一小碗鱼面吃。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是弦月等丫鬟来请安。 守在廊下的是明华宫出来的人,知道宋枕棠正在用膳,二话不说就给拦下了,“公主正用早膳,这会儿不见人。” 没想到来的这么不巧,但她们都是萧琢亲自挑选出来伺候宋枕棠的,总不能不拜见日后的主子。弦月几人默默对视一眼,忙道:“那我们就在这儿等。” 宋枕棠在屋里听见外头说话,黛眉轻轻一蹙。 她出嫁前,母后曾与她说,萧琢这些年来只记得舞刀弄枪,身边从未有过女人,将军府里连蚊子都是公的,不必担心将来后院杂乱。 她当时还松口气,没想到这才成婚第一天就冒出四个年轻貌美的丫头来,难道是萧琢的通房? 紫苏察觉到她的不悦,忙道:“殿下若不想见,奴婢就叫人将她们打发了。” 宋枕棠却说:“叫进来吧。” 门帘被撩开,四个年轻丫鬟低头走进来,一字排开给宋枕棠磕头请安,“参见昭阳公主。” “嗯。”宋枕棠轻应一声,实际上连手里的汤匙都没放下,眼风扫 过四个人影,她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侍奉将军多久了?” 这话问的直接,弦月几人却没听出弦外之音,老实答道:“回殿下,已有八年了。” 八年。 萧琢今年二十六,八年前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男人娶妻纳妾的好时候。 驸马纳妾需经过公主的允许,但要是有几个通房丫鬟也正常。 宋枕棠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厌烦,被迫成婚也就罢了,还要负责安排他的女人。 她喝一口汤压住心底的不悦,不愿在下人面前显露情绪,问:“将军现住在哪?” “回殿下,昨夜将军是在盈风阁歇下的。” 宋枕棠不知道盈风阁是哪,也不关心,她点点头,直接决定道:“既如此,你们就也去盈风阁继续伺候萧将军吧。” 这话一出,那四人都愣住了,弦月毕竟年长些,隐约意识到什么不对,可还未等开口解释,就见宋枕棠懒怠地摆了摆手,只得退下。 大婚后有九日假期,但萧琢仍是天不亮就出了门,回府时见他的小厮向平正在门房前转圈。 估计是后院的事,萧琢叫住他,“怎么了。” 向平立刻回神,跑过去行了个礼,道:“将军,弦月几人被公主退回来了。” 萧琢长眉一蹙,问:“为何?” 向平却也不知缘由,只道弦月几人此时都在盈风阁外候着。 萧琢沉吟一瞬,却没回盈风阁,转道去了正院。 宋枕棠夜里没睡好,用过早膳就开始犯困,八月的天气屋里还有些热,她干脆叫人在廊下的背阴处摆了一张长榻,和衣躺上去。 嫩柳垂枝,美人卧榻,不算刺眼的阳光洒在榻沿上,将整幅画面都镀了一层金边。 萧琢一进主院,远远就瞧见了这一幕,他不自觉愣怔一瞬,恰好婢女过来将他拦下,规矩行礼后,说:“驸马,没有公主的命令,您不能进去。” 大约怕他硬闯,说完还一脸警惕。 萧琢并不在意,只说:“那就去通报一声,我要见公主。” 守门的婢女十分为难,驸马想见公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公主又的确吩咐了不想见。 正犹豫着,那边的宋枕棠已经翻身坐起来了,她根本没睡着,听到脚步声更心烦。 总归是要见的,她抬头望向门口,背着光只能瞧见萧琢高大的轮廓,她眯了眯眼睛想看的更清楚,却见那影子一动,仿佛也在看她。 宋枕棠蹙眉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宫女秋桑说:“我去更衣,叫他去西边小厅等我。” 分明已是夫妻,实际却比上门的宾客还要疏离,秋桑无声叹一句,恭敬应下了。 没让人等太久,宋枕棠重新挽了发,又戴了一对相对正式的镀金嵌宝如意纹簪发,步入西厅的时候萧琢正立在窗边喝茶,循声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接,彼此都带着隐隐的打量,一如在三个月前的那条狭长小巷。 宋枕棠自看清萧琢的脸就顿住了,脚下生了根似的动也不动,跟在身边的秋桑不知发生了什么,担忧地问:“殿下?” 宋枕棠这才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是。” 秋桑应声,带着人退下,小厅内瞬间只剩宋枕棠和萧琢两人,诡异地沉默下来。 萧琢看着宋枕棠几乎要蹙成一团的秀眉,放下手中的茶盏,拱手行礼道:“参见公主。” 宋枕棠不知该用何种语气同他说话,许久才开口,“竟然是你,你是萧琢?” “是。”萧琢一派坦然,“上次见面时,臣初回京,又急着进宫面圣,若有冒犯公主的地方,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宋枕棠怎么也没想到他就是萧琢,一时间心底涌上来许多疑问,如找不到头绪的乱线缠绕在心头,她抿了抿唇,先捡着自己最想知道的问:“当日中和大街那般热闹,百姓们都在迎候你回京,你怎么会在那里?” 萧琢道:“臣一向不喜排场,当日在游街队伍里的是两位副将。” 这怎么可能?宋枕棠拧起眉,骑马游街是皇帝赏下的恩典,怎能说不去就不去,她直觉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但那是萧琢自己的事,与她无关。 他们虽已成亲,但说到底也只是陌生人罢了。 宋枕棠走到离萧琢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颔首示意仍在拘礼的萧琢,说:“将军起身吧。” 她的语气平和,姿态也端庄,衬着今日华贵的装扮,赞一句凤仪万千也不为过。与当日穿男装带抹额的模样大相径庭。 萧琢下意识扫一眼她的手腕,但被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收回视线,主动提起弦月等人,“听说公主把弦月几人送到了盈风阁,是她们伺候的不好?” 能跟着他八年,看来是有些情分,她这才刚把人退回去,就上门来问了。宋枕棠无意戳破,只道:“我不习惯外人伺候,宫里带出来的人够用了。” 实际上弦月等人是萧琢专门挑来服侍宋枕棠的,但她既然不喜,萧琢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他方才从院中走过,少说见到了七八个婢女,有这么多人伺候着,想来也不需要弦月她们了。 他并不知道,在宫里时,光是伺候宋枕棠梳洗的就有八个人了。 宋枕棠一向骄矜,即便嫁进了将军府也不打算委屈自己,纵然不能和从前相比,也要过得自在些。 吻娇 第5节 昨晚几乎想了一夜,此时她十分直白地开口,“萧将军,你该知道,我们虽已拜堂成亲,实际上与陌生人无异。这桩仓促的婚事,说白了只是一场政治联姻。” 萧琢并不意外她这么说,“是。” 宋枕棠不算委婉,“好在这将军府够大,又只有我们两个人,并非一定要住在一起。” 萧琢神色不变,“公主的意思是,你我分院而居?” 宋枕棠以为他不愿意,许诺道:“将军放心,按照本朝规矩,出降的公主只用在夫家住一年就能搬到自己的公主府去。所以,你我其实只用相处一年而已。” “自然,我也不会插手你房里的事,只要不传出府门闹到父皇面前就行。毕竟你们萧家三代单传,没道理因为我断了香火。” “但有一点,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必须记在我的名下。除此之外,我不会干涉。” 这才成婚第一天,就已经替他想到几年后了。这么急着划分界限,萧琢不禁想到当日在巷子遇见时,跟在宋枕棠身边的那个年轻郎君。 “那公主呢?”他问。 宋枕棠愣了一下才明白萧琢在说什么,她没有喜欢的男人,也不愿为了男人来败坏自己的名声,她一向是最要面子的。 但想到萧琢的那几个貌美通房,她若诚恳回答岂不是要落入下乘? 一息的犹疑后,她说:“我的情/事,你自然也不能干涉。” 说完又莫名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她和萧琢成亲的第一日。她端起茶杯,巴掌大的盖碗挡住半张脸,她偷偷觑向萧琢,想看他的反应,未料他也在低头喝茶。 半晌,萧琢放下茶杯,说:“公主思虑周全,臣遵命就是。” 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宋枕棠反而有些怀疑,“你当真愿意?” “公主不是说了。”萧琢并没有夺人所爱的喜好,淡淡道,“总归只一年而已。” 第05章 归宁 5. 萧琢答应,正事谈完,西厅的气氛便陡然沉默下来。其实两人毕竟夫妻一场,虽无情分,也该凑个相敬如宾。 可惜宋枕棠生来就被捧到云端,根本不知委婉二字怎么写,桌上的茶还没凉,她便直接开口送客道:“将军若无事,我就不留你了。” 毕竟是公主,萧琢并不生气,只是微微抬了下眉,看向她,说:“臣以为,公主还有话要交代。” 宋枕棠没明白,蹙眉看他。 萧琢提醒道:“公主,明日是归宁之日。” 翌日晨起,宋枕棠卯时就醒了,梳洗更衣用早膳,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也还没到辰时,她满脸困倦地出门,萧琢已经在主院外等了。 “公主。”他转身行礼。 宋枕棠拿帕子掩住呵欠,没什么精神地点头,越过萧琢,没有和他并行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朝二门走去,出行的车马早已备好, 宋枕棠坐车,萧琢骑马。 宋枕棠今日梳的是复杂的朝云近香髻,垂落的步摇上嵌着拇指大的宝石,映衬着领口勾边的金线,泛着华贵的光。 “累……” 怕路上压坏了发型还要重新挽过,宋枕棠一路都撑着脖颈不敢随意倚靠,最后下车的时候,整条脊骨都是酸的,头也有些晕。 紫苏过来扶她,宋枕棠伸手搭住她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太阳穴,但在萧琢走过来之后,就飞快放下了手,也没再让紫苏扶她。 萧琢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从容地走到她的跟前。 御前的周喜早就等在凤阳门前头了,见到他们两人,笑得眼角皱纹都开成了花,他利落地打千儿行礼,“给小殿下和驸马大人请安。陛下一早就嘱咐奴婢到这儿候着了,这会儿日头太晒,可别晒着公主殿下,快些进去吧。” 日头渐渐爬上来,夏末的暑气同样不容小觑,宋枕棠太阳穴胀疼,她闭了闭眼,却不让紫苏再来扶她,只借着捋顺鬓边流苏的动作按了按太阳穴,便恢复如常。 她朝身旁的萧琢颔首,示意他一起走。然而萧琢却没像先前在府中那样落后半步,而是直接站到了她的身侧。 高大的身影将灼目的阳光完全遮挡,宋枕棠偏头看过去,还没说话,萧琢先开了口,“走吧。” 回门是正事也是家事,因此是直接去皇后的栖梧宫请安。宋枕棠本以为只有皇后在,周喜却说陛下和太子也在,且是一下早朝就过来等了。 栖梧宫内。 帝后各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常服,手里端着茶不喝,没一会儿就朝门口望一眼。 宋长翊陪坐在下首,瞧见他们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抢了小太监的活过去给他们换茶,宽慰道:“父皇母后莫要心焦,不是说阿棠已经进了宫门了。应当很快就到了。” 裴皇后叹口气,“自阿棠生下来,还是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呢。” 宋长翊给她斟茶,温声道:“阿棠是新婚,夫妻得住在一处,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叫她回宫多陪母后住几日。” 裴皇后拍拍儿子的手,没说什么,倒是一直沉默的宣成帝开了口,斥道:“她既已经成了婚,该和夫君相敬如宾培养感情,哪有一直回娘家住的道理?” 宋长翊动作稍顿,认错道:“是儿臣说错话了。” 殿内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门外尖锐的通传声及时响起: “昭阳公主到——” “驸马昌平侯到——” 宋枕棠和萧琢一前一后地步入栖梧宫正殿,软垫早已备好,两人一齐跪下磕头行礼。 最后一个头嗑完,裴皇后亲自过来将宋枕棠扶起,拉到自己的凤位上坐下。宋长翊跟着扶起萧琢,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满屋子的宫人都识趣退下,只剩下这一家人对坐,却气氛沉默,没一人开口说话。 宋枕棠自进来之后就一言未发,此时坐在皇后的身侧,不似从前那般撒娇卖痴,就那么板板正正的坐着,姿态端庄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最后,还是裴皇后先打破了沉默,她握住女儿的手,关切道:“在将军府,住得惯吗?” 宋枕棠不吱声,只低头去看裴皇后握着自己的手背。 宣成帝皱眉,疑问的目光递向萧琢,萧琢立刻起身请罪,“是臣没照顾好公主,请陛下、娘娘降罪。” 只看两人进来之后都没有半点眼神交流,就知道他们夫妻相处的并不好。但谁都明白,这不怪萧琢,是宋枕棠在任性地闹别扭。 只是宣成帝到底不舍得再训斥女儿,更不愿让她在夫君面前丢了面子。 “阿棠是朕唯一的女儿,自小娇纵。”宣成帝语气亲近地唤萧琢的表字,“深玉,日后可是要你多宠着她了。” “能娶到公主,是臣的荣幸。”萧琢顺势把话接下去,这一对儿君臣翁婿就这么顺着往下聊,偶尔宋长翊也插几句话,竟也聊了小半个时辰。 裴皇后本想叫人上茶来,没想到萧琢竟主动告退,说让公主和陛下、娘娘多说会儿话。 宋长翊一笑,“不若去我那坐坐,正好长瑞也要下课了。他早就想见见你这个姐夫了。” 这大半天连句父皇都不叫,宣成帝看了宋枕棠一眼,无奈地说:“还是让她们母女俩多坐坐,咱们去长治殿,正好有些政务要谈。” 这三人一走,栖梧宫立刻显得空荡,裴皇后仔细端详着宋枕棠,又问一遍,“这两日在将军府,可住得惯吗?” 宋枕棠说:“很不习惯。” “棠儿……”裴皇后一辈子都没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过话,心疼地问,“是不是……萧琢对你不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宋枕棠没有遮掩的意思,也没有要和萧琢扮演相敬如宾的念头,直白道,“我和他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根本话都没说上几句。” 说完,她偷偷觑向裴皇后的神情,担忧、心疼……或许还有点懊悔,交织着将一双美目填满。 看着母亲担忧的样子,宋枕棠愧疚之余,又有些别样的快意。 她就是故意要这么回答的。 和萧琢的婚事她本就不情愿,即便被迫嫁了,也依旧不情愿。 她就是想让父皇母后知道,自己过得一点都不好,她就是诚心想让他们为自己牵肠挂肚。 宋枕棠觉得自己好坏,又有点可怜,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要用这样蹩脚的招数来博求父母的关心了。 长治殿。 宋长翊没坐一会儿就回东宫处理正事了,偏殿只剩下宣成帝和萧琢在桌前对弈。 “眼下只有咱们君臣两人,深玉,你实话同朕讲,你和阿棠到底相处得如何?”宣成帝执一枚黑子,敲在棋盘中间。 “公主并不接受这桩婚事,这两日,我们都是分院而居,并无相处。”萧琢语气不疾不徐,边落子边道,“臣以为,府里的那些人早就替臣禀报给陛下了。” 没想到萧琢会直接戳穿他安插眼线的事,宣成帝微微一怔,却并不觉尴尬,他笑道:“阿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自然是不放心的。” “深玉,你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护着她。” 三个月前,宣成帝将赐婚圣旨交到他手里时,也是说得同样的话。萧琢掩去眼底的情绪,笑着应道:“臣遵旨。” 一盘棋结束,萧琢不多不少地输了三个子,宣成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再来。” 萧琢不答,只动作明显地按了按太阳穴。 宣成帝注意到:“头疼?” “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萧琢摇摇头,又要去拿棋,“这一局还是陛下先请。” “周喜。”宣成帝却没落子,吩咐道,“去将朕桌上的那瓶药油拿来。” 周喜很快捧着一个白瓷瓶过来,在宣成帝的示意下,呈给另一侧的萧琢。 “朕批折子常常头疼,太医院就专门研配了这药,只在太阳穴上抹一抹就行。”宣成帝把手里的棋都扔回棋篓里,“你带回去吧,朕也有些乏了。” “谢陛下。” 萧琢起身告退,出了长治殿后,宋枕棠还没有从栖梧宫出来,他便一个人先出了宫,在他们进来的凤阳门前等。 大约两刻钟后,牵马的向平先听见动静,“将军,公主殿下出来了。” 倚靠在阴凉处的萧琢闻声抬眼,朝宫道的尽头望去。 狭长的宫道空旷安静,只有泥胎木偶似的宫人守在拐角处。 皇宫不许种过于高大的树木,低矮的树荫遮不住暑气,宋枕棠在栖梧宫就换下了厚重的宫装,身上只着一件交织牡丹纹低领襦裙,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天青色的贴金帔子搭在手臂上。 帔子两端各坠一颗圆润的明珠,此时随着宋枕棠的步伐,一动一晃。艳丽的脂粉也遮不住疲惫,无人处,她终于愿意卸下装模作样的端庄。 直到快出宫门,她看见马车边的萧琢,才又恢复如常姿态。 萧琢扫过她发白的嘴唇,并不意外。从将军府出来就脸色不好,进宫见了父母兄长也撑着不说,这会儿这么快就出来,多半是没请太医。 倒是比想象得还倔。 萧琢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从袖中掏出宣成帝赏的白瓷瓶,在她上车之前递过去。 吻娇 第6节 宋枕棠一怔,回头看他,“这是什么?” 萧琢说:“陛下说今日 天热,担心公主,特意命臣将这药油交给公主,以防中暑。” 第06章 马场 6. 父皇? 直到回了将军府,宋枕棠还握着那个白瓷瓶。紫苏担心她不舒服,问:“殿下,您脸色不太好,奴婢帮您檫点在太阳穴吧。” “嗯。”宋枕棠把瓷瓶给她,又吩咐,“涂完把它放到妆台右边的第二个抽屉里。” 那里还放着出宫前宋长钰给她的纸条。 当晚,宋枕棠梦到今年三月生辰时,在明华宫举办小宴,她们一家人都在:温和纵容的阿爹阿娘,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二哥,还有活泼懂事的小弟…… 宋枕棠沉浸梦中,难得没有夜半惊醒。 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她捂着眼睛拨开床头帷幔,懒声唤人,“紫苏……几时了?” 紫苏推门进来,笑着答,“已经巳时过了。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还成,头也不疼了。”她坐起身,“打水进来吧。” 梳洗更衣之后,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宋枕棠扶正鬓边的银镀金双枝海棠步摇,道:“传膳吧。” 用完最后一碗牛骨汤,宋枕棠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正奇怪,外间的帘子被撩开,秋桑走进来,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冯程公公来了。” 冯程是栖梧宫的大太监,自裴皇后做王妃的时候就伺候着她,不是一般的跑腿太监,做这些出宫传话的杂事。宋枕棠微微一怔,“叫他进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黄领太监进来请安,“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公公请起。”宋枕棠撂下汤匙,客气地问,“是母后有事要嘱咐?怎么叫公公亲自来了。” 冯程笑着道:“娘娘不放心公主,也怕您在外头委屈着自己,派奴婢来给您送些粗使宫女。” 昨日在栖梧宫,裴皇后的确问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够不够用,但她当时未答,没想到今日就把人送来了。 外间晴光明媚,照得屋子里也暖洋洋的,宋枕棠弯着眼睛笑了笑,“原来如此,还要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冯程很会说话,“能替娘娘和公主办事,是奴婢的荣幸。”他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多待,又替裴皇后关切了几句就退下了。 宋枕棠亲自送他到廊下,看着冯程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她还在明华宫,还在阿爹阿娘的身边,他们也只是从从前那样,得了什么珍贵的宝贝或稀罕的吃食,派人给她送来。 这时,秋桑带着裴皇后送来的那些宫女上前请安,一共十六个,乌泱泱地跪了一片,“见过公主殿下。” 宋枕棠被问安声拉扯回神,认清这是在将军府,她已经嫁给了萧琢。 可仍然,是最受宠的昭阳公主。 她命秋桑带这些人下去安置,没回房午睡,而是吩咐人把账册送到书房,颓然几日,也该打起精神了。 账册是公主府的账册,今年五月公主府正式落成,帝后赏了不少东西,太子也叫人送去许多,还有底下巴结的朝臣命妇,进献的宝贝已经将十间仓库填满了。 宋枕棠还一次没去过,好在有三位专门负责的长史,还有伺候了她十多年的贴身太监陈骆替她在府内照应着。 看完账目,还有长史送来的折子,十天一封,攒到现在已有厚厚一沓。将军府只住一年,公主府才是她余生的归宿,宋枕棠一封一封看得很认真,直到紫苏敲门进来。 两个小婢女上前换下冷茶,又端上两叠精致的茶点,便转身退下了。紫苏立在桌旁没走,宋枕棠抬头啜一口茶,问:“什么事?” 紫苏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奉给她,“裴家大姑娘送来的请帖。” 宋枕棠伸手接过,是一张生辰宴的请帖,日期在十日之后,最下端温温柔柔地落款:裴之娴。 裴之娴是宋枕棠的表姐,郴国公裴家嫡长女,也是既定的太子妃。原本去年就要成亲,但因为裴之娴的外祖父突然去世,要守孝一年,今年四月才除服,婚期也推到了明年年初。 宋枕棠本就和裴家交好,又有东宫这一层关系,这生辰宴自然要去,实际宋枕棠一直没忘记这事,礼物都叫人备好了。她收下请帖,又问:“我许久没出门,只有这一封帖子?” 还有许多,但先前宋枕棠一直被禁足,紫苏便没多此一举,这会儿看她心情还不错,紫苏将没过期的帖子一并收拢,呈给宋枕棠。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给公主下帖子,因此攒了几个月也不过十几封,宋枕棠随手拆开一封,是襄南王府长孙的满月宴。 襄南王是宋枕棠的小叔叔,他不在朝中挂职,平日也很少出门,宋枕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更别说去参加他孙子的满月宴。 无趣。宋枕棠把乱糟糟的帖子划拉到一边,对紫苏说:“以后还是你处理吧。” “是。”紫苏上前收拾好便要退下,“奴婢不打扰公主了。” 宋枕棠却已经合上了手边的折子。先前一直禁足倒还不显,看了那些帖子之后,想出门的心思一下子全冒出来。 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只可惜今天已经太晚了。宋枕棠看向窗外,不出门,就在府里逛逛吧。 萧琢这座将军府是前朝的一处亲王别院改建的,面积宽阔,景色布局也十分别致。尤其婚前宣成帝又下令修葺过,花园里栽种的花都是宋枕棠喜欢的品种。 一路走走停停,宋枕棠绕过清澈的碧湖,视线忽然开阔起来,这将军府的最北边,竟然是一处跑马场。 马场四周有木栏围挡,不知具体有多少匹马,只能看见茵茵草场,听见踢踏的马蹄声。 宋枕棠被吸引上前,走近却发现,萧琢竟然也在。 同先前见过的两次不同,他今日穿的不是锦缎长袍,而是一身淡红色的翻领窄袖胡服,他手握马鞭在场中驰骋,垂落的双腿匀称修长。 与京中时兴的清贵打扮不同,萧琢这身打扮在俊逸之上更添几分凌厉锐气。宋枕棠停住步子,不自觉有些出神。 她想到先前无意中听到的那些有关萧琢的传闻。 面狠心硬、性子阴沉、天煞孤星……这些说来说去也只是对他最寻常的评价,还有一条,少有人知,却最让宋枕棠心悸:听闻,萧琢在十五岁那年,亲手杀了他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宋枕棠吓得彻夜未眠,她试图去向宣成帝求证,却只得到一通训责,至今也不知真假。 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宋枕棠倒是觉得传言不实。萧琢的确话少性冷,但怎么看也不像是悖逆弑父之人。 更多时候,他甚至不太像个会杀人的将军。 萧琢远远看见宋枕棠,调转马头回来,在离她三步远时翻身下马,因为牵着缰绳,没行礼,姿态比从前多了几分闲散。 他注意到宋枕棠的视线,但以为她在看马,问:“公主也想骑马?” 宋枕棠收回思绪,视线转到萧琢牵着的黑马身上。 骑马自然是想的,可是这马场里的马都那么高大,比她从前在宫里骑的小马高了一个马头还多。 她有些怕,还有些跃跃欲试,如果是在宫里,她定然是要骑上去试试,可这是在将军府,在萧琢面前。她如果一下子没骑上去,或者骑着骑着跌下来,岂不是丢死人了。 何况她方才注意到,萧琢牵着的那匹马竟然连马鞍和轿凳都没有配备。 她矜持地摇头,“路过而已。” 萧琢又道:“臣这马场里都是良驹,公主可要进去瞧瞧?” 宋枕棠再度拒绝,“将军不必理会我,我只是随便走走。” 眼前这人太高,又牵着一匹更高的马,他不低头,宋枕棠就要仰头,她实在不习惯仰视的感觉。 萧琢也不过是客套,听了这话也没再开口,略一点头就又上了马背,长腿一夹马肚,身下黑马立刻撒开四蹄奔回草场,带起一阵无形的风。 这实在无礼,但宋枕棠没有在意。她又站在外头看了会儿,才终于将羡慕的目光收回,继续往前走。 看萧琢骑马让她更想出去玩了,宋枕棠边走边吩咐紫苏:“叫人备好马车,明日我要出门。” 马场内,萧琢已经骑完了三圈,他轻扯缰绳放慢速度,接过向平递来的帕子,一边 擦汗一边问:“走了?” “刚走,看着挺不舍的。”向平道,“小的瞧着,公主似是也想骑马。” 连向平都能瞧出来,萧琢想到宋枕棠掩饰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明明眼珠都在发亮,还要假装不喜欢。 真是搞不懂小姑娘的心思。 向平觑着萧琢微微勾起的唇角,猜测是与公主有关。 他忍不住多话,“将军,公主既然想骑马,您怎么不教教她?” 萧琢说:“她只是路过。” 向平比萧琢还小三岁,却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他操心道:“将军和公主已经成亲了,总不能一直这么生疏下去。公主难免娇矜,您可以主动些。” 萧琢面无表情,只赞同那“娇矜”二字。 他今日难得没事,本想晚些起,却一大早被吵醒。一问才知道,竟是皇后又给主院送了十六个使唤宫女。 算上先前的八个,足有二十四个人伺候。 萧琢身边连上护卫才四个人,实在不知道这二十多人塞进院子都能做些什么,思来想去,恐怕只能用 “公主”两字来解释。 她生来就被帝后捧在掌心,自是万分娇贵。 替她求药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若是教她骑马,萧琢自认没那份耐心。他没回答向平的话,只拿起身侧的水袋喝了两口。 向平很有眼力见地转开话题,“将军明日还是在府中歇息吗?” 在府里就有遇见的可能,萧琢轻纵缰绳,说:“明日出门。” 第07章 双友 7. 第二天,宋枕棠早早就起床梳洗,床边的海棠双燕折屏上搭着一套轻便的男装。 她今日要出门,且约了两个交好的手帕交。 一个是裴家四姑娘裴之婉,也是她表姐,但相比大姑娘裴之娴来说,裴之婉和她年岁更相近,性子也更活泼。 另一个是太傅府的六姑娘秦韵,幼时曾是她的伴读。 三人一向交好,从前每隔几日就要见面。眼下算起来,倒是已经快四个月没见了。 宋枕棠昨日已派人去郴国公府和太傅府知会过,三人今日约在中和大街的奉仙居。 草草吃了早膳,宋枕棠迫不及待地出门,先去太傅府接秦韵,等到奉仙居的时候裴之婉已经到了。 她们包下的雅间在顶层四楼,临街又宽敞,宋枕棠和秦韵一推开门,就被扑来的裴之婉抱了个满怀。 楼梯口自有人守着,不担心会有外人,三个年轻的小姑娘胡乱抱在一起,那活泼明媚的模样,任谁也猜不出她们的真实身份。 吻娇 第7节 亲热够了,三个人手挽手步入雅间,她们彼此年龄相仿,私下相处都是直接称呼名字。 裴之婉先问:“阿棠,你最近怎么样?” 秦韵也很关心,“先前你一直被关在宫里不出门,我们都见不到你。大婚四五天了,萧琢对你好不好?” 她们自然也都听过那些关于萧琢的传闻。 宋枕棠不瞒着她们,直白地将那天和萧琢说过的话讲给她们听,“我只住一年,之后就搬到公主府去住。” 裴之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惊讶,秦韵飞快扯了她的袖子一下,道:“这样也挺好的,和从前一样,还无人管束。” 宋枕棠还以为她们会劝自己和萧琢好好相处,犹疑地问:“你们真这样想?” 裴之婉也反应过来,立刻点头附和,“自然。” 秦韵握住宋枕棠的手,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顺宁长公主和驸马和离之后,为何没有再嫁吗?” 大齐朝的公主地位很高,别说二嫁,三嫁四嫁的都常见,少有一辈子守着一个驸马的情况。 顺宁公主虽是宋枕棠的姑姑,但她七八年前就离开京城去往封地了。宋枕棠对她并不熟悉,不明白秦韵为何提起,茫然地摇了摇头。 倒是裴之婉听过些旧事秘闻,回忆道:“好像是说顺宁姑姑和驸马情深义重,所以驸马死后就一直未嫁,寡居公主府。” 秦韵却一脸神秘地摇头。 秦家与顺宁公主府有姻亲往来,因此秦韵知道许多旁人不知的秘辛。她道,“其实两人关系并不好,驸马还背着顺宁公主在外面养了外室。” “竟是这样?”裴之婉瞪大眼睛,“那之后呢?” 宋枕棠也好奇地看着她。 秦韵继续讲:“顺宁公主脾气不好,知晓后直接带了侍卫找上门,险些直接把驸马和外室打死呢。” “后来这事儿被先帝知道了,将顺宁公主禁了足,但也处罚了驸马,还下令赐死了外室和她的儿子。不知是不是打击太大,没多久驸马也跟着去了。那之后,顺宁公主就一直独居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先帝自觉顺宁公主这些年是受了委屈,便也由着她去了。” 宋枕棠还是没明白,“既然关系不好,为何还要给他守寡。” 裴之婉却明白了,恨铁不成钢地对宋枕棠说:“哪里是守寡,顺宁公主一个人独居那么大的府邸,凭着公主的身份,要多少男人没有?” “……”宋枕棠这才反应过来,那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看得她莫名脸热,她捂住双颊,假装没懂,“你们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秦韵却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挡着自己的脸,认真地说:“顺宁公主不过是先帝庶出,就能如此自在。你却是当今帝后的独女,阿棠,永远不要委屈自己。” 宋枕棠眼眶蓦地一红,使劲眨眼才将眼泪逼回去,含糊地嗯了一声。 秦韵知道她爱面子,贴心地没再说下去,转开话题:“也快正午了,先用膳吧。” 三人许久未见,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说,一桌子饭菜只吃了一半,掌柜新酿的葡萄酒倒是喝了四壶。裴之婉酒量最差,喝了几杯酒开始头脑发晕,她推开身后窗牖,半趴着吹风。 秦韵则在讲她上个月回宁州外祖家的事。 “……当时突然下雨,春儿去买伞,我避之不及,到街旁的屋檐下躲雨,无意抬头,正看到一个年轻公子在楼上往下望,我们正好对视。” 细雨蒙蒙,长街高楼,才子佳人遥遥相望,这分明是话本故事的开头嘛。 宋枕棠心头羡慕又带着点憧憬,她原本想象着中自己与驸马的相遇,就是这样的美好又令人心动。她忍不住问:“哪家的公子,不知道姓名吗?” 秦韵语气遗憾,“没来得及问,但看那打扮,应当是宁州的望族子弟。” 宋枕棠眨眨眼,“长得很俊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韵并不觉羞涩,大大方方地点头,“很俊。” 她想了想,比较道:“我在京中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公子,比陆元声还俊。” 陆元声确实好看,但宋枕棠总觉得他太白净了,想了想,又问:“比我二哥还好看吗?” 秦韵这下有些犹豫,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丰神俊朗。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窗边的裴之婉忽然低呼一声,“阿韵,快过来!你说的那人,比他还好看吗?” “谁?”秦韵好奇地走到窗前,顺着裴之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息的沉默后,她斩钉截铁道:“这个人好看。” 答完又有些疑惑,“怎么从前没见过,比京中那些文弱书生瞧着俊多了……” 仗着是在四楼,又没有外人在,她们毫不矜持地点评着街上的陌生公子,半晌发现宋枕棠还没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走过去一人拉她一只胳膊。 裴之婉口无遮拦,“不是说萧琢长得很丑,阿棠,还不过来看些赏心悦目的。” 宋枕棠走过去,先替萧琢澄清谣言,“萧琢其实不丑。” “真的?”裴之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比之太子表哥如何?” “当然是我二哥好看。”宋枕棠的偏袒都不需要思考,她挤到两人中间,和她们一并伏在窗沿上,“你们说的人在哪?” 裴之婉道:“对面的茶楼里。” 她指向对面,却没人,“又进去了吗?”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又正值午膳,街上人很少,因此对面栓停着的两匹高头大马就格外明显。 宋枕棠定神看了片刻,发觉马背上没有马鞍,她轻蹙了下眉,总不会这么巧吧? 正想着,身旁的裴之婉使劲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声而兴奋地说:“看!出来了。” 宋枕棠循声望去 ,街对面是一家门面不大的茶楼,此时大门的竹帘被人撩开,一个身着藏青色圆领胡服的高大男人躬身走出茶楼。 他低着头,所以看不清样貌,但莫名的,宋枕棠就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萧琢,明明他们两人也算不上熟悉。 直到他站直身子利落地翻上马背时,宋枕棠才明白,萧琢身上自有一股京城公子没有的野性洒脱。裴之婉见她不说话,抿唇问她:“这就看愣了?” 宋枕棠无语地按了下眉心,但也没瞒着,“我认得他。” “谁?”秦韵和裴之婉立刻转头看来。 “萧琢。” “谁?!”秦韵和裴之婉手里要是拿着东西,只怕要从四楼直接掉下去。 宋枕棠没料到这两人这么大反应,窗户大开,被萧琢听到什么办? 她飞快去捂这两人的嘴巴,并心虚地往楼下瞧,可人偏偏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她低头的这一刹那,正赶上萧琢抬头。 其实在四楼,宋枕棠并不太能看清萧琢是不是在看自己,可这时先挪开视线好像就输了似的。 奉仙楼旁正巧栽着两棵柳树,清风拂过柳枝婀娜飘摇,两人的目光在垂落的柳枝间交汇对视,隔着一条空旷的长街。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两人隔开,裴之婉和秦韵守在旁边,也莫名没有打破这一瞬间的安静。 萧琢是从军之人,耳力目力都极佳,方才就听见了有人在楼上小声议论,但不知是在说谁便没有在意。 这会儿偶然抬头,才发现宋枕棠也在。 她今日穿着一件松花黄圆领缺胯袍,上面饰有大朵的莲花缠枝团窠纹,这样花里胡哨的男装多半是专门做的,但穿在她身上仍有些大,宽松的肩领更衬得她娇小单薄,小小一个伏在高高的窗台上,好似一只摇着尾巴的猫,还是最漂亮的那种。 穿男装就未挽髻,只用发带将头发全部绑起,额前一根杏黄色缀珠抹额藏起全部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比平日多了几分英挺俏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像宋枕棠这样明媚大方的美人。萧琢不自觉被吸引,但也仅仅是在一瞬间之后,他就收回了视线。 恰巧身后的竹帘被再度撩开,又有人从茶楼里走出来。 萧琢掩饰般低头,轻纵缰绳打算让开门口的位置,却听到身后那人惊喜地唤了一声,“阿棠?” 声音有些熟悉,萧琢偏头看人,竟是那日在巷子里见过的陆元声。 第08章 插手 8. 陆元声一出门就被阳光刺了眼,他抬手挡在额前,抬头时正好看到对面的宋枕棠。 四个月未见,欣喜的情绪越过一切,脱口而出的仍是从前的称呼,但“阿棠”两个字一说出来,他就意识到了不妥,却已经收不回字音了。 好在宋枕棠并未在意,她的视线由萧琢转到陆元声身上,温和一笑。 陆元声其实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却能想象到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若是从前,他不会犹豫就上楼去找她说话,但是现在……她已经成婚了。 他立在道边默默叹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个萧琢将他全部动作变化都看在眼里。 楼上的三个人居高临下,自然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宋枕棠皱眉看着萧琢,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走? 秦韵和裴之婉彼此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疑惑,那真的是萧琢?萧琢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看他的眼神难道知道陆元声是谁? 长街两边就这样无形地僵持住。最后,仍是萧琢打破了僵持,他本就只是路过,没想到会看见宋枕棠,更没想到会看见陆元声,襄王神女郎情妾意,他这个局外人实在不该没眼色地久留。 而直到马蹄声响起,陆元声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个人,可等他回头看的时候,只看见了一片尘烟。他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再和宋枕棠说几句话就回家。 但裴之婉一看见萧琢离开,便迫不及待地朝陆元声招手,“陆二哥。” 裴陆两家也有姻亲,两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陆元声听出裴之婉的声音,惊讶道:“阿婉,你也在。” 秦韵也适时冒出头,“还有我。” 她们在四楼,要和陆元声说话难免大声,即便现在街上并无旁人,宋枕棠也觉得伏在窗边喊话的姿势实在不雅观,便吩咐守在外面的秋桑去把陆元声请上来。 半晌,秋桑带着陆元声去而复返,房门被敲开,四个隔窗相望的人终于见上了面。 他们四人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纵然许久未见,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原来是你们三个聚在一起。”陆元声察觉到宋枕棠对自己的态度未变,语气都松快了许多,他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我本是约同僚在此小聚,他们却爽约了,茶楼的东西实在吃不饱,便想着来对面的奉仙居垫一垫,倒是先遇见了你们。” 宋枕棠实际并不关心他为何在这,只听到他还没用午膳,就吩咐人把桌上的残羹冷盏撤下,重新换上一桌。 四人又重新坐下,陆元声犹豫许久还是问了一句,“阿棠,你最近如何?” 到底男女有别,宋枕棠不可能将对裴之婉她们说的话对陆元声说,便只含混道:“还有些不适应,慢慢来。” 陆元声听出她不想多谈,掩饰住眼底的一点失落,转而说起别的话题,“阿韵,上个月我出游遇见你大哥,听他说你回了宁州?” 秦韵很有眼力见地接话,“是啊,我回了外祖家……” 这里四个人对坐闲谈,没人注意到雅间临街的那扇窗户一直没关,更没人注意,对面楼上正对着他们的屋子,也推开了半扇窗。 宋长翊着一身雪青色锦袍,端坐在窗侧的上首位,桌边热水咕嘟嘟煮好之后,他亲手执壶煮茶,分好两杯,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推向对面。 与太子同坐本就胆颤,如今又得太子亲自奉茶,坐在他对面的陆元正险些直接跳起来,看到宋长翊抬手示意他坐,才战战兢兢地坐下。 “元正,别紧张。”宋长翊语气温和地和他话家常,“听闻令正上个月刚生下一个小郎君,不知修养的如何了?孤先前事忙,都未来得及恭喜你们。” 吻娇 第8节 陆元正没想到太子殿下对他们陆家的家事了解的这么清楚,一瞬间的愣怔之后,立刻起身,诚惶诚恐地谢恩,“微臣多谢殿下的关心,拙荆一切都好。” “不必这般紧张,喝茶。”宋长翊再度示意他坐下,“说起来,咱们也算是沾亲,元声也算是孤看着长大的。” “元声”两个字一出来,陆元正心口就是一跳,他不自觉地往窗扇打开的对街看。自晨起开始他们就在茶楼里谈事,午膳时都没有离开,即便刚才没开着窗户,也能听到对面声音不低的喊声,自然知道奉仙居里都有谁。 那句“阿棠”一搞出来,他陆元正险些把桌子按碎,倒是宋长翊神情不变,没听见似的倒茶品茶。 但他心里一直绷着根弦,这会儿听宋长翊提到陆元声,立刻紧张起来,“殿下,元声他……” 宋长翊淡淡睨他一眼,陆元正不自觉停住话音。 宋长翊微微一笑,接着道:“元声明年也快及冠了吧?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也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他可说了人家?” 陆元正只能摇头,“承蒙殿下关心,他还不曾定亲。” 宋长翊道:“陆家门楣高,元声又争气,他的终身大事,还是要你这个做大哥的多费心操持了。” 他这番话说得已算十分直白,陆元正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懂,冷汗从额角滑下来,他立刻道:“微,微臣明白。” 陆元正走出茶楼后,便立刻派身边的小厮去奉仙居叫陆元声回家,没一会儿,陆元声出来了,看见陆元正还一脸茫然,“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陆元正却没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声,“回家再说。” 两兄弟上了马车,很快就看不见踪影,宋长翊这才收回俯瞰的目光,轻笑着说:“这陆家兄弟实在是……”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身后袖手侍立的孟值直觉不是好话,他不敢答,跪到桌案旁想要替宋长翊续茶。 宋长翊却把茶杯一推,“也该回宫了。” “是。”孟值立刻 起身,转而又想起对面奉仙居里的宋枕棠,小心请示道,“那公主殿下那边?” 想到宋枕棠,宋长翊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她这段日子心里不痛快,今日又是和裴家秦家两个姑娘见面,八成是要喝酒的。” 他语气无奈却藏不住关心,“留一半人在这守着阿棠,但别去打扰她的兴致,好好护着她就是。” “是。”孟值应下,又问,“殿下是回东宫,还是?” 宋长翊沉吟一瞬,道:“先回东宫,你再派人去栖梧宫知会一声,孤晚上去陪母后用膳。” “是。” 不出宋长翊所料,宋枕棠三人从奉仙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未免裴之婉和秦韵回家挨骂,宋枕棠亲自将二人送回家后,才吩咐车夫,“回宫吧。” 这三个字一出来,整个周边都静了静,好半晌都没人敢开口。 倒是宋枕棠,才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她阖上眼皮,改口,“回将军府。” 今日和裴之婉、秦韵闹得太累,又喝了酒,回去后宋枕棠只简单用了几口晚膳,就早早沐浴安置了。 睡得虽早,起得却不早。第二天宋枕棠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紫苏在外间听见动静,在门外小声问:“殿下,您醒了吗?” 宋枕棠翻个身披上外裳,懒洋洋地嗯一声,“醒了,进来吧。” 一般没事紫苏不会不等传唤就打扰她,宋枕棠看她端水进来,问:“有什么事?” 紫苏撂下温水,道:“冯公公来了。” 难道是母后又送来了什么东西?宋枕棠看向紫苏,紫苏却摇摇头,说:“仿佛是请您进宫的。” 刚起身,头发还没梳,宋枕棠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坐到妆台前,示意道:“请进来吧。” 冯程面上永远堆着笑,进来行礼问安之后,果然道:“今日裴大姑娘进宫请安了,皇后娘娘便想着请您进宫一起说说话。” 前几天进宫的时候,父皇母后所流露出来的意思,明显就是不希望她经常入宫,这才没过去几天,怎么会又叫她回去。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说表姐也在,难道是她和二哥的婚事? 一瞬间,宋枕棠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她点点头,“好,待我更衣。” 与归宁那日一样,入宫的马车依旧停在凤阳门,但不同的是,这次凤阳门前停着一驾凤撵,是裴皇后特意派来接她的。 想到上次宣成帝托萧琢送来的药,宋枕棠心口蓦的一暖。 到了栖梧宫,宋枕棠没让通传,熟门熟路地进了偏殿。 东间里,裴皇后正拉着裴之娴在窗边说话,不知裴皇后说了什么,裴之娴低着头,隐约可见耳垂通红。 “母后。”宋枕棠给裴皇后见礼,又朝裴之娴点头,“大表姐。” 和裴之婉不同,裴之娴比宋枕棠大了三岁,性子也十分娴静,此时很有规矩地起身避开宋枕棠的礼,然后朝她福了一福。 宋枕棠亲自扶她起身,无奈道:“表姐总是这么见外。” 裴之娴温柔道:“亲近归亲近,却不能错了规矩。” 知她一向是这样规律严谨的性子,宋枕棠没再说什么。裴皇后笑着唤人传膳,“可算来了,我和你表姐啊早就饿了。” 难不成真的有事要说,才专门等她进宫一起用膳?可直到用过午膳,裴之娴告退离开,裴皇后都没有说什么事。 宋枕棠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母后,您今日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裴皇后叹口气,却没说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神情是宋枕棠看不懂的复杂。 她不禁放轻了声音,“母后?到底怎么了?” 裴皇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们阿棠自成婚后,就长大了。” 宋枕棠不爱听这话,哼了一声,“母后今日专门召我进宫,总不会只是为了打趣我吧。” “自然不是。”裴皇后给身边的大宫女玉荣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玉荣捧着一个宽而扁的红木盒子走了出来。 宋枕棠伸手去接,看着盒子上古朴的花纹,好奇道:“这是什么?” 她说着就要打开,却被裴皇后伸手按住,“回去再看。” 宋枕棠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再问,正巧裴皇后说要去午睡,她便要告退。 裴皇后给身边的玉荣递了个眼神,然后吩咐:“让玉荣陪你回去。” 宋枕棠一心好奇这盒子,并未在意这话,只点了点头。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还值得母后特意将她叫进宫来? 出了凤阳门,她吩咐了一句“回将军府”,然后便抱着盒子上了马车。母后让她回去再看,现在已经算是回去了吧? 宋枕棠不是性格犹豫的人,没再多想,直接打开了盒子。 出宫的路上,她心里猜过这盒子里会是什么,可怎么也没想到,打开之后,里面竟然装了几本书。 封皮空白,总不会是《女则》《女训》吧,宋枕棠皱眉翻开第一本。 书里却没有字,全是画,宋枕棠一眼没看清上头画的是什么,又继续往下翻了两页,待看清之后,连书带盒啪地合上,脸颊浮起两团难堪的红晕。 第09章 驸马 9. 直到马车进了将军府,宋枕棠脸颊上的红晕依旧没有消退,秋桑扶她下车,关切地问:“殿下,您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 宋枕棠伸手贴住双颊试图降温,一偏头却看见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玉荣,她登时一愣,看向一旁的秋桑,问:“玉荣姑姑怎么在这?” 秋桑见她脸色不对,忙小声提醒,“殿下,方才在栖梧宫的时候,皇后娘娘下令叫玉荣姑姑陪您回来的,您不是……不是点头了吗?” 宋枕棠皱眉回想,终于想到裴皇后那句轻飘飘的话,她根本没想到裴皇后会将玉荣直接送到将军府来。 玉荣是栖梧宫的大宫女,是裴皇后的陪嫁,伺候裴皇后的年头比宋枕棠年岁的二倍还多,甚至还做过宋枕棠一段时间的乳母,是看着宋枕棠长大的。 这样的情分和地位,总不能当众将她送回栖梧宫。何况秋桑也说了,这是皇后的命令,还是要再亲自进宫一趟才行。 宋枕棠看着走过来给她行礼的玉荣,深吸一口气,“姑姑先去歇着。” 玉荣却笑着摇了摇头,“奴婢不累。” 宋枕棠才要拒绝,玉荣却已经过来扶她,“这一路上殿下累了吧,奴婢扶您回去。” “姑姑……”宋枕棠对着玉荣没办法发脾气,她叹口气,干脆直接问,“你实话同我说,母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玉荣猜到她会这么问,依着皇后的命令,如实答道:“娘娘是担心您和驸马相处的不好。” 宋枕棠知道玉荣是裴皇后的亲信,便也没有藏着自己的心思,“我已经如父皇所愿嫁给了萧琢,接下来如何与他相处,父皇母后也要插手吗?” 玉荣却道:“殿下,您向来聪慧,难道真不知陛下给您指婚的意思吗?” 这样充满暗示的话,实在不该从一个宫女口中说出来,难道是母后……宋枕棠顿住脚步,正色看向玉荣,“玉荣姑姑,你到底想说什么。” 要看已经进了正院,玉荣看向周围,宋枕棠会意,抬手让秋桑将闲杂人等都带下去,并守住院门。 宋枕棠抬了抬下巴,“姑姑这下可以说了。” 玉荣道:“公主心里知道,陛下非要让您与萧将军联姻,实际上是希望您能为君分忧,把将军留在京城。可如今,您和驸马一直这般疏离,岂不是让陛下更加为难了?” 她说得是事实,但宋枕棠并未搭腔。 玉荣接着道:“自然,陛下不会疑心公主您,却会对驸马更加不放心。长久以往下来,陛下只怕会对驸马更加猜忌,无法容忍。” “届时驸马的下场会如何,您只怕也能猜到。” “我……”宋枕棠从前并未想过这些,却知道她说得没错。 萧琢和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如今被迫牵扯到一起,无非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一个公主,一个藩将,自古以来都是最适合联姻的两种人。 父皇虽未对她说过这桩婚事的目的,但只猜她也能猜到,父皇一定是希望她和萧琢之间有感情的。就算没有感情,只是如寻常夫妻那般相敬如宾,那就多生几个孩子, 到时候血脉姻亲相连,仍能够将萧琢拴在京城。 可如果,她和萧琢一直这样陌生下去,那这桩赐婚便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父皇或许不会责怪她,可萧琢呢?当无法用联姻来限制他的时候,父皇下一步会怎么做? 史书上那些功高震主的武将,都是些什么结局……宋枕棠虽是皇帝之女,却也不敢低估一个帝王的狠心程度。 玉荣见宋枕棠沉思出神,悄悄松了口气,果然公主是吃软不吃硬的菩萨心,还是娘娘了解公主。 萧琢……会死吗?宋枕棠忍不住想。 玉荣的这番话的确让她心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发觉萧琢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凶神恶煞。 可要让她为此而牺牲自己余生的幸福,为陌生的男人生儿育女,也绝不可能。 沉默许久,宋枕棠对玉荣说:“母后的意思,我明白了。” 吻娇 第9节 玉荣心下一喜,“公主……” 宋枕棠打断她的话,直接道:“去问问萧琢在哪,我要见他。” 在朝官员大婚,皆有九日的长假,萧琢自然也不例外,但大婚以来,他鲜少有留在府中的时候。 他如今是龙虎卫大统领,肩负整个燕京城的安危,责任重大,日日都要去龙虎卫衙门里坐镇。 底下的属下见他这般醉心公事,虽不敢问,却也能猜到些大概。 “听说昭阳公主不满陛下赐婚,曾闯进长治殿抗旨呢……” “长得再俊朗又如何?”有多嘴之人避着萧琢窃窃私语,语气八卦程度丝毫不输村口的长舌妇,“看咱们将军这冷若冰霜的样子,别说是公主了,怕是连母苍蝇都不敢近身呐!” “哈哈哈哈哈——” 众人被这话逗乐,笑声爆发,纵使刻意压着声音,仍然有些刺耳。 萧琢在内堂也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丁介气得手背青筋暴起,怒道:“将军,他们这般放肆,属下去教训教训他们。” 萧琢却并不在意,盯着桌上的名册,随手翻开一页,淡淡道:“他们都是京城贵重出身,自然瞧不上我这西北的粗人。” “可是!”丁介仍然不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匆忙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他走出去一看,是门口负责守门通传的护卫。 “什么事?”丁介问。 护卫错身一让,露出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宫女,“奴婢秋桑,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 秋桑从袖中掏出宋枕棠的令牌,双手呈给丁介,“公主想问,将军何时能忙完公事,她在府中等着将军一起用膳呢。” 龙虎卫内甚少有女人出现,尤其是这般清秀漂亮的,从秋桑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在她身上,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是公主身边的人。 更没想到,她竟然是来请萧琢回去的。 方才还窃窃讨论的几人顿时张大了嘴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实际上,不仅是他们,萧琢也是全然没想到,他蹙眉看向眼前的秋桑,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秋桑面对着萧琢还有些怕,可一想到自己代表着公主的脸面,便也顾不上胆怯,不卑不亢道:“殿下说,她等将军回去一起用膳。” 这话一落,萧琢还没说什么,一旁的丁介倒是喜形于色,公主竟然等他们将军一起用晚膳,一起!还大老远派了人到衙门请人!看谁还敢说他们将军不得公主的宠爱! 萧琢感觉到属下的不淡定,狠狠瞪他一眼,未立刻答。 秋桑见萧琢没什么反应,怔了怔,试探地问:“将军,您还有公事未处理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丁介生怕萧琢拒绝,替他抢话道:“将军没事了。秋桑姑娘,我们将军没什么事!” 萧琢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目光睨向丁介,语气不善地唤他,“丁副将。” 丁介脊背一凉,不敢再多话,他摆摆手,飞快地溜了,“属下替您备马。” 原本萧琢的确想要拒绝,可这会被丁介架在这,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他藏起心中的疑惑,对秋桑道:“走吧,莫让公主久等。” 在一众属下或好奇,或羡慕的注视之下,萧琢淡定地跟着秋桑走出衙门,他照旧要去骑马,却见门口停着一驾分外豪华的马车。 丁介替他开口,“这是?” 秋桑道:“是公主的马车,特意派来接驸马的。” 实际上她不说,萧琢也能猜到,毕竟那马车的车帘上,都绣着娇艳欲滴的串枝海棠。 “驸马,请上车吧。” “……”萧琢拒绝道,“多谢公主好意,我还是习惯骑马。” 龙虎卫衙门离着将军府并不远,萧琢骑马回府,一路风尘扬起,进了府门后,他先回正院换了一身衣裳,才去正院见宋枕棠。 此时离着晚膳的时间还早,可宋枕棠从来没等过人,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她捧着一册书倚在美人榻上看,却半天都没翻开一页。 无论萧琢日后结局如何,实际都与她无关,她如今能做的,也惟有替父皇好好看住萧琢罢了。 这是她身为一国公主的职责,既享万民供养,就理应为父皇、为朝廷分忧。 只是……当初先提出分居互不干涉的是她,这会儿先跨过楚河汉界的也是她,萧琢会怎么想? 宋枕棠烦闷地敲了敲太阳穴,有些后悔刚才直接让秋桑去找人,总归也不急于一时,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 她扔开书册往外走,想找个人把秋桑叫回来,却忘了脚下趿拉的是软底绣鞋,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险些直接载倒。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肩膀,一把捞进了怀中。 第10章 同居 10. 一双手扶住宋枕棠,肩膀上的触觉温热但陌生。 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萧琢睇来的视线,但仅有一瞬间的触碰,两人就同时收回了视线,萧琢也松开了扶她的手。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宋枕棠有心道谢,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轻咳一声,扶正了鬓边的金簪。 萧琢并不在意,他退后一步,先拱手行礼,然后主动问道:“听说,公主有事找我。” 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宋枕棠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她看向身旁的圈椅,抬手道:“将军先坐。” 萧琢狐疑地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依言坐下。他看向宋枕棠,半晌过去,却始终未见她开口。 他隐约记得宋枕棠今日仿佛是被皇后召进宫去了,难道是帝后有什么旨意? 思及此,萧琢干脆直接开口问道:“殿下,可是宫里有事?” 宋枕棠原本还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这会儿听他主动问,便也不再犹豫,坦然地点了点头。 “母后将她身边的大姑姑玉荣送到了我身边。”宋枕棠语气里还难掩不悦,但并未当着萧琢的面抱怨什么,她虽然任性,却知轻重,“毕竟是父皇赐婚,日后,你还是宿到主院来,与我同住。” 她说得直白,语气相比于商量,更像是居高临下的命令。 萧琢先是有些诧异,半晌轻挑了下眉峰,没听清似的,问她,“殿下是认真的?” 方才还算理直气壮,这会儿被萧琢一质疑,宋枕棠的面上便忍不住有些羞恼,她拧着秀眉看向萧琢,不高兴地质问:“你不愿意?” 能和她同住一室,怎么看都是萧琢得了便宜吧。 宋枕棠使劲瞪他。 她自以为凶狠,萧琢却莫名有些想笑,他抿直唇角掩饰情绪,摇头,“臣不敢。” 宋枕棠这才满意,哼了一声,说:“只是缓兵之计罢了,即便我们睡在一间屋子,你也不许上本公主的床。” 她说着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按在桌角的手指都紧了紧,继续威胁道:“更不许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我父皇绝不会放过你。” 萧琢到底没忍住眼底的笑,他看着宋枕棠,点头承诺,“臣不敢。” 见他还算恭敬,宋枕棠终于满意,她矜傲地嗯了一声,学着宣成帝那样给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安抚道:“不过,你也不必多心,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只要你不是犯了什么谋权篡位的死罪,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会替你在父皇面前说话的。” 她隐晦地提醒,“只要萧将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听到 这,萧琢总算明白今日这一出是怎么回事,看来,她还并不知宣成帝赐婚的真正目的。 想到三个月前,宣成帝与他说的那番话,萧琢心底无声一叹。 宋枕棠见他不回自己话,不悦地问:“萧将军,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萧琢回神,对着宋枕棠一拱手,“臣先多谢殿下的庇佑。” 夕阳西下,转眼就到了晚膳时候,虽说宋枕棠派秋桑去衙门叫他时说是要与他一起用膳,但萧琢知道,那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很有眼力见地没有久留,答应晚上会回后院之后,便拱手告退,又回前院处理未完的公事去了。 没有他在,宋枕棠的确能松快些,但听到他是回去处理公事,也不禁愣怔了下,无论如何,公事上倒是颇为勤勉。 用过晚膳,宋枕棠起身去沐浴,并吩咐秋桑给萧琢取一套被褥出来。 “是。”秋桑已然知道公主的决定,虽有惊讶,却并未质疑,她点点头,问,“还需要给驸马准备别的吗?” 只是晚上在主院留宿罢了,宋枕棠摇摇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再叫人把那架高山流水围屏搬到卧房。” 高山流水围屏是宋枕棠的嫁妆,六扇屏叶合成一副高山流水图,比之房中现在摆着的那架海棠双燕屏高大了一倍有余,更稀罕的是,高山流水围屏的屏叶不是轻薄的绫绢,而是由宝石一颗颗镶嵌而成,珍贵且十分沉重,秋桑派了四个宫女去搬都有些搬不动。 最后还是萧琢的小厮向平来送东西,正好被秋桑抓了壮丁,同几个年轻力壮地小厮一起搬进卧房的。 他们都是外院的男人,进了公主的卧房也不敢乱看,小心翼翼地搁下屏风就赶紧退出来,到了门口却被秋桑叫住,一人塞了一个荷包的赏银。 四个小厮一路跑出垂花门才敢停下来,丝绸制成的荷包压在掌心,触感冰凉细腻。 他们都是跟着萧琢从西北回来的,哪里见过这架势,纵使向平也忍不住感慨,“这府里有了女主人,就是不同。” 何况这女主人还是公主,他们不过是帮着搬了一次屏风,竟然赏了他们一人五两银子。 西北地处边陲,地广人稀风沙大,百姓过得十分艰难。萧琢驻守多年,几乎都忘了京城才是他的故乡,每个月的俸禄多半都填补了当地百姓。将军过得尚且紧巴巴,更遑论向平几人,根本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几个人紧紧攥着荷包,拜菩萨似的往主院地方向拜了拜,诚心诚意地叩谢公主殿下的恩赏。 萧琢本是派向平把自己常看的几本书送去后院,结果等了半晌也不见回来,院子里连个烧水泡茶的都没有。 萧琢没了耐心,干脆提前往后院去,正看见几个小厮在垂花门“叩拜菩萨”。他皱眉走过去,不轻不重地踢了向平一脚,“在这磨蹭什么?” 向平几人被针扎了似的转过身,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小的就是帮公主殿下搬了个屏风,这才耽误了事。” 眼看着天都黑了,搬屏风做什么? 萧琢有些奇怪,他并未和向平等人计较,交代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回前院了,而后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踱到主院。 主院名叫明华堂,听说和公主殿下在后宫的宫殿一个名字,建制布局也是仿照明华宫而来。萧琢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留意周围的景致布局,果真错落有致,精妙绝伦。 宽敞的院子里,七八个穿戴整齐的宫女正在各自忙碌,他走进去,她们齐齐停下手里的活计,朝他行礼,“驸马。” 萧琢淡淡嗯一声,步向主院,两个立在廊下的婢女替他掀开帘子,恭敬道:“驸马,请。” 进了屋,又有四个人在每一道帘子前立着,亦皆如泥胎木偶一般规矩恭敬。 萧琢并未踏进内室,只留在外堂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立刻有人奉茶上来,萧琢不爱喝茶,却仍被那清淡的茶香吸引,无需入口就知道,这茶定然十分名贵。 他没有喝,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堂中摆设,无一不是嵌宝镶玉,流光溢彩,连脚下的渣斗,都是上等的甜白釉制成,比他前院喝茶的茶杯还用料名贵。 萧琢只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全新且陌生的世界,莫名有些局促。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披散着湿发的宋枕棠款款而来。 她才沐浴过,身上只着一件轻纱长裙,肩头披着薄若蝉翼的青色帔子。 一抬手,帔子上坠着的珍珠流苏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声音不大,却像是惊醒了萧琢的梦。 吻娇 第10节 萧琢蓦的抬眼,才发现宽敞的堂屋只剩下他和宋枕棠两个人。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宋枕棠没理会他,旋身坐下,发梢却有水珠滴落,几乎不可闻的啪嗒声,水珠正好洇在萧琢乌黑的靴面。 第11章 捡被 11. 水珠在靴面洇开一团潮湿,明明早就失了温度,却像仍旧含着热气似的,烫得萧琢心间一颤。他下意识低头去看,但靴面乌黑,什么都看不出来。 宋枕棠没注意他的动作,沐浴半晌口干舌燥,她喝了两口茶润嗓子,懒懒地唤人来给她擦头发。 即便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大男人,她也不见有什么不自在,因为这本就是她的房间。 天色已晚,外头渐渐有了凉意。两个小婢女关了窗,扶着宋枕棠在窗边的长榻上躺下,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小杌子上,用干燥的巾帕给她擦头发。 她们在里间,萧琢很有分寸地没有进去,珠帘垂落,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宋枕棠如瀑的秀发,和婢女们轻之又轻的擦拭动作。 先用干帕子来回擦三遍,然后再涂抹一层桂花油,用篦子仔细地通开,再擦,再涂,如此反复至少三遍。 这还是萧琢第一次看人擦头发,步骤竟是如此之多,他只是旁观就觉得累,可想到那是宋枕棠,又觉得本该如此。 待宋枕棠擦干头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刚才的衣服弄湿了,她重新换了一件素色寝衣,看向外面,问进来送茶的秋桑,“他呢?” 秋桑压低声音,答:“还在喝茶呢。” 竟是这般守礼?宋枕棠意外地扬了扬眉,隔着珠帘往外看,果然看见萧琢不动如山的背影。 宋枕棠悄悄松口气,对秋桑说:“铺好床就下去吧,晚上就让玉荣守夜。” “是。” 秋桑应下,从橱柜里又翻出一床被子,铺到另一边的长榻上,然后便躬身退下。 萧琢仍坐在中堂,手中握着一杯精巧的瓷杯,他一向很有耐心,却也难免觉得无趣,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研究上面的雕花纹路,秋桑走过来,恭敬道:“驸马,殿下说,您可以进去了。” 萧琢放下杯子,轻嗯一声,“知道了。” 他掸了掸袖口,拨开珠帘走进卧房,却又顿在门口。 这不是他第一次走进宋枕棠的卧房,但是相比新婚之夜,这会儿屋子正中多了一架高山流水围屏,将最里面的拔步床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一眼看过去,只能隐约瞧见宋枕棠模糊的影子。 原来大晚上搬屏风是为了挡他,萧琢并不生气,只觉得有些好笑。 宋枕棠听到脚步声,猜到是他进来了,便指了指另一边那刚刚铺整好的长榻,“以后,你就歇在那里吧,我已经让秋桑给你铺好被褥了。” 实际她就算不提,萧琢也不会真的和她同床共枕。两人名为夫妻,但在萧琢眼里,宋枕棠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他只需做好宣成帝的嘱托便是。 因此,他并未说什么,直接走到长榻前坐下。 倒是宋枕棠一直没听到他的回答,还以为他是生气了。她难得开始反思自己,两人毕竟是夫妻,好似是有些过分,可要让她和萧琢同床共枕也是万万不能的。 纠结片刻,宋枕棠趿着软鞋下床,唤他,“萧琢。” 甚少有人直接称呼他的名姓,萧琢回头去看,只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从屏风后探出来,未施粉黛的一张脸干净又漂亮,尤其是被小叶紫檀的屏风框子一衬,更显得清水芙蓉。 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萧琢心底轻叹一声。 “萧琢。”宋枕棠又叫了他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一 会儿,干脆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对我的决定不满意?” 萧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否认道:“臣不敢。” 从两人第一次见,他就是这般恭顺的语气,仿佛是这世上最知礼数的臣子,可实际上,心底不知有多少不情愿。 “口不对心。”宋枕棠哼道。 她不悦时总会微微睁大眼睛,脸颊也跟着鼓起一些,失了平日刻意维持的端庄,却更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看着她这表情,萧琢难得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他压下唇角的弧度,淡声道:“我以为成婚前,公主已经派人调查过我了。” 宋枕棠没听懂,“你什么意思?” 萧琢道:“难道公主没听过旁人说过,萧某向来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宋枕棠想到盈风阁那几个貌美丫头,难掩眼底的嘲弄,这男人还真是大言不惭。 她懒得拆穿,也没了再和他继续谈下去的欲望,回了自己的拔步床上,她道:“我要睡了,你规矩些。” 说完,又另补了一句,“明早不许吵醒我。” 而后一把扯下床头的帷幔,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隔着屏风,萧琢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想也能猜到她在做什么,他也没再接话,合衣躺下。 房间内终于安静下来,不多久,萧琢听到屏风那头传来匀称而平稳的呼吸声,不知道是不是宋枕棠睡着了。 他也阖上双目,开始酝酿睡意。 两刻钟后,他又无奈睁开双眼,时隔多年,他好似再一次失眠了。 实际上从军这些年,他已经甚少再出现以前那样的情况了,就算屋子里有其他人,甚至是和手下的将士们睡在一个大帐里,他也能很快入梦。 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子宿在一间屋子,即便他确认自己对她并不任何越界的想法,仍旧有些不自在。 即便宋枕棠睡得是这样的乖巧安静,可那隔着帷幔的呼吸声就像是在耳边似的,闭上眼睛却听得更清楚。 萧琢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身穿鞋,往门口走去。 宋枕棠大约是睡熟了,萧琢控制着自己的动作,推门出去也没有发出声音。屋里莫名有些闷热,他本是想出门透口气,然而才走到中堂就被人拦下了。 “驸马?” 守夜的玉荣听到动静从小间走出来,本以为是宋枕棠不习惯和人共处一室,没想到出来的竟是萧琢。 她愣了愣,走过去,关切道:“驸马是有事,还是殿下……” 没想到旁边还有人守着,萧琢也愣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的年纪,猜到她大约就是宋枕棠提到的那个从前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仿佛叫什么玉荣的。 萧琢客气道:“只是有些口渴罢了。” 玉荣说:“驸马若有事招呼奴婢一声就是,何必还劳烦您亲自出来一趟。” 萧琢拿宋枕棠当借口:“我怕吵醒公主。” 玉荣在裴皇后身边近身伺候,没少听到外界对萧琢的传言,心底自然也没少为宋枕棠担心。这会见他这般细心妥帖,玉荣悬着的心也多少放下了些。 “驸马不必如此小心,殿下一向睡得很熟。”玉荣说着,亲自给萧琢倒了杯温水,不忘关切一句,“时辰不早了,驸马也早些歇息吧。” 如此温和的语气让萧琢莫名想到了裴皇后,他难得露出一点温和,点了点头。 然而刚回到卧房,他就有些后悔了,方才出都出去了,不如直接回前院。这会儿反倒不好再出去。 房间内一片漆黑安静,只有皎洁的月光映在窗边捉弄树影。 萧琢下意识屏风后看了一眼,没看见人,却看到了床尾垂落的一角布料。 难怪玉荣说她睡得熟,被子掉下来都不知道。萧琢无声叹口气,走过去想把掉下来的被子给她捡起来。 毕竟是宋枕棠的闺床,非礼勿视。但好在隔着一层床帏,萧琢偏过头,没往床榻里面看,手背拨开一点床幔,想把被角直接塞进去。 然而才刚一抬手,就倏地顿住—— 一片漆黑中,他触到了宋枕棠赤/裸的莲足。 第12章 莲藕 12.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寻常来说,都是女儿家辗转难捱。到了萧琢和宋枕棠这里却是角色颠倒。 宋枕棠早早入睡,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而萧琢却是睁眼到天明,晨光破晓时才勉强酝酿出睡意。 但也没睡多久,就到了卯时三刻,他平常起床的时辰。 萧琢被习惯撕扯开困顿的眼皮,一睁眼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 屏风那边呼吸依旧平稳,宋枕棠仍在睡着,萧琢这一宿睡了不超过一个时辰,太阳穴嗡鸣欲裂,他没再继续躺下去,略缓了缓就坐起了身。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房,外间秋桑和紫苏已经起身了,见到他忙要过来行礼,萧琢抬手止住她们欠身的动作,低声道:“别吵醒公主。” “是。” 两人也学着他压低声音,紫苏问:“驸马晨起都习惯用哪几样膳食,奴婢叫人去准备。” 萧琢摇摇头,“还有事,先回前院了。” 他没睡好,脸色也不太好看,紫苏和秋桑本就有些怕他,这会儿也不敢再留,只能目送他离开。 同明华堂相比,前院没有萧琢这个主子在,几个守院的小厮难免偷懒多睡一会儿,以至于萧琢回来的时候,竟然只看见了丁介这个护卫。 习武之人一向起得早,丁介虽惊讶他没有在后院多留会,但也知萧琢多年都不曾打破晨练的习惯,便问:“将军,是去练武场吗?” 萧琢却倦怠地摇了摇头,“今日歇一天,下去吧。” 说完,也不顾丁介如何惊讶,兀自回房补眠去了。 这一觉睡到正午方醒,他不需要人伺候,自己打水洗脸,穿衣铺床,一番忙碌后,萧琢走出房门,正看见向平从廊下过来,“将军,该用膳了。” 的确有些饿了,萧琢轻嗯一声,去往偏厅用膳。 他并不需要人伺候布膳,因此向平在摆好最后一道排骨莲藕汤之后,便要告退,却被萧琢叫住。 “这是莲藕汤?” 向平回头,见萧琢正对着汤匙里的一块莲藕皱眉,难道将军不吃莲藕?可先前也没听说啊? 向平疑惑且惶恐地点头,“是。” 萧琢放下汤匙,白嫩嫩的莲藕复又掉回排骨汤里,“端下去吧,我今日不想吃莲藕。” 虽不知为什么,但向平还是赶忙叫人把汤盅端了下去。但桌上这下就没了汤,向平不知是不是要再上一道,尚未开口请示,便见萧琢冷淡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他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忙拱手退下。 房门被关上,偏厅只剩萧琢一人,他盯着桌子最中间被空出来的位置,屈指抵住酸痛的额心。 一定是昨夜没睡好,才会在看见那一段嫩生生的莲藕时,想到自己昨晚不小心碰到了宋枕棠的脚背。 说起来暧昧,但实际当时一片漆黑,他又偏着头,根本什么都没看到,连触碰都是一触即分,只在指尖留下了一抹温热的细腻。 但不知为什么,就这短短的一瞬触碰竟让他辗转半夜,直到现在还能浮现在脑海。 吻娇 第11节 这实在不应该。 萧琢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大约真的是太久没有见过女人了,尤其还是宋枕棠这样骄傲、漂亮的女人。 这些年他的确不近女色,但也是个男人,面对宋枕棠很难不心动,但也仅仅是心动,是一闪而过的正常欲/望,如鱼跃水面泛起涟漪,而又转瞬即逝,很快消失不见踪影。 不过,这对他来说其实已经算得上难得了,若是换一位姑娘,他或许会生出更多了解的想法。 可偏偏是宋枕棠,如此娇贵,又那般年少。 他实在不该对她生出任何男女之间的想法。 相比于萧琢这边,宋枕棠是一觉到天明,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萧琢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紫苏伺候她梳洗时,对她讲了晨起撞见萧琢离开的事,并把萧琢说的话半句不差地学给宋枕棠听。 说完,她觑着宋枕棠的脸色,道:“奴婢瞧着,驸马对您还是很细心体贴的。” “哼,他是驸马,这本就是他应做的。”宋枕棠 这样说着,心里其实也是有些惊讶的,这样的萧琢和原本想象的实在太不一样。 本以为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屋睡觉,一定睡不着,没想到她不仅睡着了,还睡得很好。 宋枕棠抿了抿唇,想到昨晚自己对萧琢的没甚耐心的态度,难得有些小小的愧疚。 她略微地犹豫了一下,然后问紫苏,“萧琢呢?若是没用午膳,就请他来主院用。” 紫苏却道:“驸马已经出门了,想来应当是用过了吧。” 既是如此,那便只有晚膳了。宋枕棠并未在意,只吩咐紫苏留意着前院的消息,等萧琢回来告诉她。 紫苏应下,当即便派了个人去前头守着,结果直到夜幕垂落也没见萧琢回来。 按理说,萧琢仍在休沐之中,衙门就算有事也该副统领处理,怎么会这么忙? 宋枕棠稍有疑惑,但也没多想,直到不多久向平来回禀,说萧琢仍在处理公事,晚上怕是不能过来了。她才隐约意识到,萧琢怕是在故意躲着她。 可为何要躲她? 宋枕棠想不到原因,便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之后一连三日,她都没见到萧琢,让紫苏去问向平,他也只说萧琢忙于公事。 这下,她几乎可以确定萧琢是在刻意躲她,而且是在两个人同住了一夜之后,开始躲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厌恶她,还是不愿意和她太过亲近? 宋枕棠彼时正在看书,捻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一翻页险些将书直接撕成两半。 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她。宋枕棠深吸一口气,对紫苏说:“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萧琢明日再出门,我要见他。” 紫苏猜到她心中的不悦,却不得不提醒,“殿下,明天是裴大姑娘的生辰。” 宋枕棠一愣,“明天?” 她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宋枕棠只好先把萧琢抛开,“那先不管他,还是表姐的生辰宴重要。” 翌日,宋枕棠特意起了个大早,玉荣亲自过来伺候,一边给她挽发,一边忍不住问:“殿下,裴大姑娘身份到底不同,驸马今日不陪您一起去吗?” 叫萧琢陪她赴宴,岂不是比杀了他还痛苦。 宋枕棠冷哼一声,没搭言。 玉荣见她这态度,就知道她定然还在生萧琢的气。不怪公主,连她这个做奴婢的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不懂驸马这到底是闹哪一出。 可她能劝公主,却管不着驸马,玉荣没再多话,挽好发髻之后,又伺候宋枕棠更衣。 既是赴宴,自然要穿得正式些,但为了不抢主人家的风头,选的裙子是相对低调的水绿色,不若平日的水红嫩黄那般张杨,却添了几分恬淡温柔。 一切都收拾完毕,也不过才过辰时,和宋枕棠估摸的差不多。她故意没让人准备早膳,就是想去郴国公府和裴之婉、裴之娴一起用早膳。 可偏偏事不如人愿,马车离着郴国公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忽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宋枕棠坐在马车里,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奇怪地问。 紫苏正跟在外面,闻声答道:“殿下,前面仿佛是出了什么事,几辆马车都停下了。” 这条街算不得宽敞,几辆马车堵在一起,想来不会是什么小事,宋枕棠根本不用往外看,也能猜到前面是什么糟心的情况。 想要掉头改路,后面却也有一辆马车,只怕有些麻烦,宋枕棠不爱在外面摆架子,总归时辰还算早,她道:“先等一等吧。” 紫苏问:“殿下,马车里太闷,您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人多,宋枕棠不愿露面,“算了。” 可她不露面,却是有人认出了她的马车。没多久,就有人过来见礼,宋枕棠听着她们自报家门,都不认识,便只坐在马车里和她们说了几句话。 直到紫苏来禀报,“殿下,襄南王府的兰仪郡主来了。” 兰仪郡主是宋枕棠的堂姐,两人年岁相当,小时候曾一起读过几年书,但两个人都是争强的性格,一直不太对付,后来慢慢长大后,兰仪就很少再进宫,两人也没见过几次。 上次见仿佛还是除夕夜宴,但当时并没有说话,宋枕棠对兰仪没什么好印象,不想见,又不得不看在她身份的面子上,给几分薄面。 但宋枕棠不愿自降身份,她仍旧没下车,只拨开了车窗上遮掩的窗帷,正看到兰仪屈膝见礼。 宋枕棠嗯一声,客气道:“堂姐不必多礼。” 相较于小时候,兰仪的性子已稳重许多,她看着高高在上的宋枕棠,压下心底的不悦,语气亲近地寒暄:“堂妹也是要去郴国公府赴宴?” 宋枕棠不欲多说,只简单点了点头。 兰仪却只当没看出来她刻意的疏离,温柔一笑,问:“堂妹才新婚不久,今日出门赴宴,怎么不见驸马陪着一起?” 宋枕棠拧起眉,随意敷衍道:“他贵人事忙,父皇召他。” 话音刚落,那边忽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宋枕棠和兰仪一齐朝那边望去,只见一队巡街的龙虎卫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那人没穿铠甲,只一身窄袖常服,那身形高大英挺,不是萧琢又是谁。 宋枕棠才刚扯过慌,下意识就去看兰仪,却没看到她有什么反应。 ……好在没人知道他是萧琢。 宋枕棠悄悄松口气,却听那边不知是谁铿锵有力地行了个礼,对着萧琢大声道:“萧将军,您终于来了!” 宋枕棠:“……” 第13章 马车 13. 萧姓本就少见,又是姓萧的将军。 那句萧将军一落地,兰仪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那是萧琢了。 宋枕棠只觉得萧琢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对,这燕京城这么大,她们在将军府中都已经四天未见,怎么这会儿在外面倒是撞了个正着,还是在她刚和兰仪说完他入宫之后。 她一向爱面子,这会儿无异于被人当众拆穿了谎话,耳根都有些烧得慌,却又不愿在兰仪面前失了仪态,只能强撑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偏兰仪是最爱看她笑话的人,她藏起眼底的幸灾乐祸,明知故问道:“昭阳堂妹,我方才是不是听错了,那人怎么唤他萧将军,难道龙虎卫还有第二个姓萧的统领?” 宋枕棠深吸一口气,还没说话。反倒是那边的萧琢隐约听到“昭阳”二字,转头看了过来。 这一眼便看见了立在马车前的紫苏,和那辆熟悉的雕花马车。 看来确是宋枕棠没错,萧琢猜想她此时应当就在马车里,但没打算过去说话。这毕竟是在外面,估计宋枕棠也不想与他太过亲近。 这样想着,萧琢便要收回视线,却忽然听到有人唤他,“萧驸马?” 是一道陌生的女声,萧琢蹙了下眉,看到马车的另一侧走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女子,他并未见过,但见她衣着华贵,姿态矜傲,便朝她拱了拱手,问道:“姑娘是?” 兰仪走过来才真正看清萧琢的样貌,竟是出人意料的出众,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自我介绍道:“我是襄南王之女,兰仪。” 纵使那眸底的打量不过一闪而过,却仍被萧琢捕捉到,他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看向兰仪刚刚走过来的位置,应当是车窗旁边。以他这些天对宋枕棠的了解,若是关系亲近,宋枕棠绝不会坐在马车里和她说话。 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客气地揖了一礼,“原来是兰仪郡主。” 相较于他的相貌,兰仪更惊讶于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翩翩风度。毕竟是宣成帝亲自指的婚,总不会给女儿挑一个太丑的夫君,但兰仪完全没有想到,传闻中那个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萧琢,实际看上去竟是这般的姿态出众。 兰仪只觉得这世道实在不公平,她明明哪里都不比宋枕棠差,却只因为她的父亲不是皇帝,就要处处被她踩上一头。 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兰仪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在面上泄露出嫉妒的情绪。 她想起宋枕棠方才胡诌的那句假话,有心看她笑话,正要拆穿,但还未开口,就见萧琢径直越过他,走到车门前敲了两下,“公主,是我。” 方才宋枕棠虽未说 话,但实际上一直在听着马车外的动静。她不是猜不到兰仪的想法,有心出声打断她们的交流,又嫌那姿态狼狈丢人,干脆一言不发。 这会儿听到萧琢走过来,她先是欣喜于两人对话结束,但转而又想到他这几天故意躲着自己的事,飞快抿住唇角的弧度。 外面兰仪还在,她不愿让人看笑话,但也不想违心的装模作样。便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听见是你了。” 这五个字一丢出来,萧琢仿佛能透过车门直接看到宋枕棠气鼓鼓的脸颊似的。虽然她从不会在他跟前做出这样的表情,这会让她觉得有失公主身份。 但终归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萧琢猜到她不悦的原因,但当着外人的面没说什么,只道:“前面那条街出了点岔子,这才会挡住这边的马车。臣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想必很快就能过去,公主不必担心。” 原是这样……宋枕棠隔着车窗朝外面看了一眼,本想看看街上的情况,却不知萧琢什么时候走过来了,这下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接,原本要说的话都噎在嗓子里,宋枕棠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一瞬间的沉默,倒是被冷眼旁观的兰仪插了空,她笑着走过来,对宋枕棠说:“毕竟今日是裴家姐姐的生辰宴,昭阳和郴国公府一向亲近,这会耽误这么久,心里必是着急的。” 宴会? 他还以为宋枕棠是出门游玩,原是去郴国公府赴宴,难怪没穿男装,萧琢后知后觉地压了下眉峰。 兰仪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果然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笑着开口,“驸马不知道吗?” “也难怪,龙虎卫统领责任重大,想来是没时间陪我们这些女儿家在宴会上消磨时间的。”兰仪故意拿宋枕棠方才的话去问萧琢,“听说驸马晨起还被陛下留下一同议事,实在贵人事忙。这会儿是从宫里出来的吗?” 说完,她料想萧琢会否认,却不想萧琢看她一眼,竟是笑着应了,“郡主怎么知道?” 兰仪一怔,要说的话霎时哽住,满眼不可置信。 萧琢到底有没有进宫,宋枕棠是最清楚的了,她微微瞪大眼睛,又听萧琢接着道:“本来我是要从宫里直接回府去接公主的,却不想前面街上出了岔子,就多耽误了一会儿。” 兰仪既怀疑又震惊,此时已经藏不住面上的情绪。 吻娇 第12节 萧琢看在眼里,大约也能猜到她的心思。 犹疑了一瞬,他看向宋枕棠,语气温和地道歉,“殿下莫生气,都是臣的错。” 这……这真的是萧琢吗? 兰仪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她下意识去看宋枕棠,却见她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早就习惯了萧琢这般态度。 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冷若雪山的抚远将军在宋枕棠面前,竟是这般的温和恭谨…… 兰仪说不出是嫉妒多一些,还是震惊多一些。 但她不知道的是,宋枕棠心底的惊讶并不比她少,如果不是萧琢行动举止都没有什么异样,她几乎要以为萧琢疯了。 柔润的杏眸瞪得圆溜溜,宋枕棠用眼神询问萧琢到底想做什么。 前路的事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前面几辆马车也都动了起来。萧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道:“既是裴大姑娘的生辰,殿下不若先行一步,与裴家姑娘们说话,臣处理完这边的琐事再动身。” 说完,又特意补了一句,“殿下放心,绝不会耽误正事的。” 宋枕棠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方才一直提着的心脏终于扑通落地,无论如何,在外人面前,萧琢总是愿意维护她的脸面的。 这就够了,宋枕棠原本对自己的驸马就没什么要求,她看着仍不甘心的兰仪,对萧琢道:“我等你。” 这是…… 萧琢诧异地扬了下眉,而后在宋枕棠威胁般的目光下,笑着点了点头。 大约一刻钟后,整条街重新恢复了通畅,萧琢又对属下交代了几句,然后在他们戏谑的目光中,上了宋枕棠的马车。 公主的车驾自然是十分宽敞,别说是两个人,就是十个人也能坐下。 但萧琢很有自知之明,上车后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隔着一方柔软的羊毛地毯,坐在了车门旁边。 马鞭破空声响起,马车骨碌碌动了起来。 车内却有些安静,明明是宋枕棠先开口留的人,可等他真上来之后,又像是没察觉似的,闭着眼睛假装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萧琢知道她定然是还在因为前几日的事生气,但他并不想解释什么,于是,便也学着宋枕棠的样子,靠住车壁,抱臂假寐。 半晌,宋枕棠先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萧琢疑似熟睡的模样, 她本是想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才会允许他上自己的马车。他可到好,上车之后就睡了。 宋枕棠气得胸膛都在起伏,她都没睡,萧琢怎么能睡! 她不高兴地轻哼一声,看着萧琢搭在座位上的袍角,坏心眼地想把他扯醒。 可手指刚搭过去,萧琢就倏地睁开眼睛,一把攥住了贴过来的那只手。 他的力气太大,宋枕棠身段又轻盈,被他这猝不及防地一扯,整个人轻飘飘地往前一栽,结果直接扑进了萧琢的双腿/间。 第14章 敷药 14. 萧琢的警惕性是这些年在军中练出来的,被人搭上手背的那瞬间,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脑海中逐渐松下来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以至于他对宋枕棠动手时,全然没有留余力。 宋枕棠扑过来之后,先是茫然,再是震惊,而后手腕痛意席卷,她顾不得丢人,挣扎着痛呼出声。 外面的秋桑瞬间听到声音,急忙叫停马车,隔着车门询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宋枕棠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她正半跪着被萧琢夹在腿间,若不是萧琢及时松手抓住她的手腕,恐怕就是要直接跌进去。 无论如何,都绝不能被人看到!宋枕棠急忙撑着萧琢的大腿爬起来,掩饰着大声,“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秋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再多问,马车继续往前走。 萧琢扶着宋枕棠坐下,期间一度想说什么,却被宋枕棠杀死人的眼刀死死盯住,无奈地没有开口。 宋枕棠怕再被外面听见,不敢太大声,只好用气音威胁,“把方才发生的事都忘掉!否则我就让父皇杀了你!” 语气倒是恶狠狠,可此时从宋枕棠的嘴里说出来,半点不像威胁,倒像是恼羞成怒。萧琢有些想笑,强压下唇角的弧度,点头。 但宋枕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掩饰下的笑意,羞恼和愤怒混在一起,在心口搅了个天翻地覆。她恨不得叫人来将萧琢狠狠打一顿,但在外面又不能这样,她胸膛起伏着,好半晌才压下冲动。但到底气不过,抬腿使劲踢了萧琢一脚。 这一脚实在猝不及防,宋枕棠力气小,踢得不疼,却正中萧琢的腿根,方才被宋枕棠手心撑过的地方。 萧琢到底是个正常男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方才被宋枕棠软力一撑没硬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忍耐,这会儿又遭撩拨,当即便如遭了狂风的柳树,倏然低下腰去。 宋枕棠却不知他的变化,只以为是自己踢得太大力,她怔了一下,想道歉又张不开嘴,最后竟是抬腿又踢了他一下。 相比于刚才那一下,宋枕棠这次力道很轻,可是对于萧琢来说,痛苦程度却不亚于翻倍,甚至不可控制地蹙起了眉。 自成亲以来,宋枕棠每次见到萧琢,他都是十二分的淡然,仿佛这时间从没有任何的事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此时竟然因为她踢过去的这两下,疼得蹙紧了眉。 宋枕棠有些怀疑他是装的,可萧琢实在不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何况两人的关系也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难道她的力气真的很大? 想到这儿,宋枕棠难免有些愧疚,抿抿唇喊了他一声,“喂!” 萧琢仍旧微弓着身子,倒不是别的,主要是怕宋枕棠发觉他的不恭敬。 宋枕棠果然没有发现,还以为他是在弓着背忍痛,犹豫着问:“你没事吧?” 萧琢低头未语,一副痛得说不出来话的模样 ,宋枕棠只得道:“你拽我一下,我踢你一脚,我们扯平了,方才的事你也要忘掉,以后更不许提。” 实际萧琢是在看宋枕棠刚刚踢过来的小腿,踩着绣鞋的双脚藏在裙子里,只露出右边足尖,鞋面上坠着一颗小指大的明珠。 宋枕棠听不到他回答,以为他不满意,语气瞬间就凶巴巴起来,“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萧琢这才回神,他不准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道:“听到了。” “听到也要做到。”宋枕棠仍不满意,“反正我们是扯平了。” 萧琢却问:“可殿下方才不是踢了我两下吗?” 宋枕棠稍一怔,随即理直气壮道:“怎么?你难道还想再拽我一下,然后让我再给你跪下吗?” 她紧紧盯着萧琢,杏眸中满满都是不悦,警告道:“萧琢,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我名为夫妻,实为君臣,你是想违抗我的命令?” 君臣……萧琢自然不敢忘,他无声嗤笑一声,随即道:“臣不敢,臣定遵公主之令。” 实际宋枕棠也不是故意拿身份压他,可说都说了,再出言缓和气氛反而虚伪。最终,她只哼了一声,复又坐回了最初的位置,然后拉开旁边的抽屉开始翻找起东西来。 萧琢无声叹口气,本也不欲再开口说什么,却见她不知从哪翻出一枚两指宽的金手镯来,对着袖口比了比就要往手腕上套,期间还痛得轻嘶了一声。 萧琢蹙眉问:“怎么了?” 宋枕棠瞪他一眼,抬起左手举到萧琢跟前,宽大的袖口和镯子都因为她的动作滑下去一截,露出一段光滑白嫩的手腕。 可上面却有一圈青红的痕迹破坏了美感,正好在抵在腕骨处,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萧琢方才力气太大生生攥出来的。 萧琢没想到她的皮肤这般嫩,竟然会留下这么深的肿痕。他走过去,不顾宋枕棠的惊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这必须得涂药。” 宋枕棠却收回了手,“不行,不能带着药味儿去赴宴,更不能缠绷带。” 所以她才会想着戴上镯子遮掩。 她想要抽回手臂,萧琢却没松手。 金子本就沉重,何况这上面还有宝石镶嵌,压在伤痕上,怕是会更糟。 但毕竟是赴宴,萧琢看着宋枕棠抗拒的模样,说:“殿下放心,臣有办法。” 宋枕棠怀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萧琢点头。 宋枕棠勉强信他,转而又想起来什么,说:“但这里没有药。”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萧琢从腰间拽下来一枚荷包,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个瓷白的小瓶,拔开瓶塞,萧琢从里面倒出来一枚雪白的丸药。 “这是什么?”宋枕棠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萧琢未答,捏着药丸的手微微用力,将药丸捏碎成一滩齑粉,混着一点清水,将药膏敷在了宋枕棠手腕的伤痕上。 他人生的这二十六年,大大小小受了无数次的伤,但他给给自己上药时,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手法轻柔,原因无他,实在是宋枕棠的手腕皮肤太干净太白嫩了。 摸过长弓重箭,指腹布满粗粝茧子的大手根本不敢太过用力,如同抚摸这世间最名贵的珍珠一般,只怕会伤到小公主娇嫩的皮肤。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外间关于他们之间这桩婚事的评价。 “公主殿下是何等娇贵,陛下指婚也是指给世家公子享一辈子清福,咱们这群大老粗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萧琢不过是西北的粗人一个,除了会杀人还会做什么?” “燕京城名门公子那般多,若不是陛下偏心,哪里轮得着他萧琢来配昭阳公主?” …… 从前,萧琢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但在这一刻,在他第一次有机会去握宋枕棠手的时候,他忽然真正地意识到,两人的确不相配。 第15章 状元 15. 宋枕棠也是第一次和男人这般亲近,膝盖碰着膝盖,手腕挨着手腕。 温热又陌生的触觉贴在经脉处,让她十分不自在,她不自觉地动了动手腕,问萧琢,“还没上完吗?” 萧琢这才回神,用指腹揉开最后一团药膏,说:“好了。” 宋枕棠好奇地抬手,这药膏颜色很浅,被揉到伤口上呈现透明色,但还是有些明显的,她不高兴地晃了晃手臂,问萧琢,“这就是你的办法?” 萧琢说:“自然不是。” 他伸手拉开宋枕棠刚刚翻找过的抽屉,精准地挑出来一条天青色的长带子。 宋枕棠眨眼看着,认出那是自己某次穿着男装出门时,预备的发带。 她不明白萧琢拿这个干嘛,正要问,就感觉手腕被轻轻一带,一低头,萧琢握着那跟轻飘飘的发带一圈一圈地绕在了她刚涂过药膏的手腕上。 吻娇 第13节 “你这是……” 萧琢利落地打了个结,满意道:“如此,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他将宋枕棠纵到手肘处的袖口拉下来,将手腕盖住,那一圈浅色发带根本不显眼。就算抬手露出来,也并不突兀,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那是包扎的绷带,只会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兴的装饰搭配。 宋枕棠也还算满意,左看右看,又担心刚才涂的药太厚会有药味,小狗似的贴近闻了闻。 萧琢对此也是早走准备,他从怀中掏出另一枚荷包,递给宋枕棠,“殿下把这个戴上。” 宋枕棠一头雾水地接过,又问:“这又是什么?” 萧琢示意她闻一闻。 宋枕棠狐疑地拿着荷包贴近,竟是嗅到一股浓郁的草药香,不难闻,反而有一股清冽的甘甜。轻轻一捏,感觉里面应是装满了草药。 若是挂在腰间,就算有人闻到有药味,也可以解释说是荷包里传来的。 可是萧琢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些,又是草药填满的荷包,又是专治外伤的药丸? 她有些好奇,但见萧琢将荷包递给她之后又挪回了车门口的位置,闭着眼睛,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她便很有分寸地没问,将荷包挂上了。 没多久马车到了郴国公府,因为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所以她们到的已经算不早,大门口的巷子里已停了不少马车。 但宋枕棠身份不同,她的马车是能直接驶进郴国公府的。 一下马车,便见裴之婉的贴身婢女春水在不远处等着。 春水走过来给宋枕棠见礼,未想到后面又跟着下来一个男人,她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请安道:“参见驸马。” 萧琢跟在宋枕棠后面,轻嗯一声,这模样不像她夫君,倒像是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宋枕棠看他有些想笑,抬手掩了下唇,问春水:“表姐和阿婉这会儿在哪?” 春水引着他们进了二门,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殿下,今日宾客太多,我们大姑娘说男女宾客需得分开接待,郎君公子们在前头的咏翠苑,姑娘们则是后院的永和斋,大姑娘和四姑娘都在呢。 正好走到垂花门,不少宾客堆在这里说话,一见到宋枕棠,齐齐俯身请安。 宋枕棠抬手欲叫他们平身,却先看到了手腕上露出来的一圈天青色,顿了顿,转而指向身后的萧琢,说:“这是驸马。”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驸马? 方才大多数人都把视线放在了宋枕棠身上,根本没去注意他身后的萧琢,就算注意到,也没意识到他的身份。 这会儿宋枕棠一提醒,众人急忙再度行礼,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想:不是说公主不满意陛下的赐婚么?怎么今日会带着驸马一通赴宴? 只可惜,他们注定得不到答案,只在宋枕棠叫起的声音中藏起心底的疑惑,再度俯身。 实际上萧琢也疑惑,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不明白宋枕棠怎么忽然想起要介绍他来了。 实际上宋枕棠只是因为想到萧琢方才给她涂药的事,他随身备着伤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经常受伤。 在萧琢成为她的驸马之前,她就曾听父皇许多次的提起过他。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当属多年前那次睦州平乱。 本来是十成十拿下的一场平乱。因为属下有叛军的奸细而变得艰难起来,萧琢自己也被埋伏设计,迎战时从背后被人射中,光是右手就中了四箭,险些命丧沙场。 绝境之下,听说还是萧琢孤军深入擒住了对方首领。而捷报送 到燕京时,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宣成帝收到奏折又急又气,当即就赐下去了一大堆的伤药和封赏。其中甚至还有宋枕棠的一枚小小玉佩。 她当时差不多六七岁,最是崇拜浴血疆场的大英雄。萧琢彼时也虽只有十六七岁,但已经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数年,是继他的父亲去世后,大齐朝的新战神,十分得百姓拥护。 但后来不知为何,他在众人口中的形象,就从英武的少年将军变成了杀人如麻的暴虐之人。 连带着宋枕棠对他的印象也跟着转变。 但无论如何,他镇守西北多年,总是功大于过的。宋枕棠也不希望众人总是用那些冷血的词语去议论他。 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何况萧琢现在已经是她的驸马了,就算两人之间没有感情,她也不希望总有人在背后议论他。 她想着,故意比方才叫起时慢了一些,果然众人起来之后,不敢再用那样探究的眼神去看萧琢,她十分满意。 萧琢大致能猜到她的用意,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一道微光闪过,隐约泄露了他的情绪。 众人起身后,宋枕棠和萧琢也要在垂花门分别,一个随男宾往前院去,一个到后院。 纵使甚少有人敢真的欺负了宋枕棠去,但萧琢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对秋桑嘱咐道:“公主若有事,就派人去前院告诉我。” 秋桑根本没想到驸马还记得关切公主,愣了一下,忙欣喜地应了,“是,奴婢晓得了。” 说话间,宋枕棠已经被众多贵女一同拥簇着往后院去了,萧琢摆手示意秋桑快些跟上,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直到彻底看不见影子之后,他才转身往前院去。 如春水所说,今日来赴宴的宾客实在不少,随处可见年轻的勋贵公子,三两成群,时不时就停下寒暄客套几句。 萧琢孤身一人穿梭其中,多少显得有些不合群,但他并不在意,径直绕过人最多的湖心亭,并不想与其他人多交谈。 然而萧琢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旁人。 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男人从不远处的小径走过来,他似乎也没想到会遇到别人,看见萧琢的时候明显愣了愣。 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萧琢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那人却仿佛认识萧琢,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并拱手揖了一礼,“在下赵桓,见过萧将军。” 赵桓? 听到这个名字,萧琢眉眼微微一动,朝他回了一礼。 赵桓主动道:“将军在西北多年,京中没有旧友吗?不若我们同行。” 萧琢拒绝道:“不必了。” 赵桓也不勉强,笑了笑便拱手先行,萧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眯起了眼睛。 赵桓,他自然听过这个名字,今年的新科状元,如今的翰林院六品修撰。 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宣成帝最先看中的女婿,宋枕棠原本的驸马。 第16章 戏本 16. 萧琢看向赵桓方才出现的地方,不能确定是偶然还是刻意安排。 无论是哪种,都让他不舒服,他虽然对于宋枕棠没有男女之情,但她毕竟是他的妻子,如今两人既没有分居也没有和离,赵桓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还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萧琢冷笑一声,眼底的寒光没再掩饰。 时辰已经不算早了,他亦没有停留太久,咏翠苑就在前头不远,他过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一听到动静,就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过来。 有认识萧琢的,立刻起身见礼,也有不认识的,在茫然后被人告知,也立刻起身。 萧琢在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了这些注视,但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交际的人,略一点头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管旁人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他并不需要仰仗旁人的看法。 众人也都知趣,不去打扰,却也仿佛失了交谈的意趣似的,说话的声音都小声许多。 相比于咏翠苑这边,后院就显得热闹许多。 先去主院见过老夫人和其他几位舅母,宋枕棠才跟着裴之娴、裴之婉一并去了永和斋。 她今日有意低调,却并不妨碍她一进门就成为了众人簇拥的中心,以至于裴之娴这个主人都被冷落了一刻。 宋枕棠喜欢热闹,但不喜欢被奉承,可是她的身份使然,不喜欢也早就习惯了。 此时众人齐齐矮身行礼,她笑着抬手,既亲和又不失身份,“今日主要是为了裴姐姐的生辰,大家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却免不了一阵逢迎客气。 起先还是夸衣服赞妆容,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怎么谈起了方才在垂花门前发生的事。 “公主殿下的大婚我们无福观礼,一直也没有机会向公主祝贺,今日得见公主与驸马,果然是一对璧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要一个人开了口,剩下的人便纷纷跟从,“我也有幸看到了驸马,亲自将公主送到垂花门前,看上去十分恩爱,公主大喜。” “是啊是啊,公主与驸马看着就般配极了……” 般配? 宋枕棠忍不住想,虽然萧琢年纪大了,但是外面这层皮囊还算是貌美,站在她身边也不给她丢人。 虽然她仍旧对宣成帝的赐婚不满意,但好在萧琢这个人本身还是配得上驸马之位的。 正想着,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这一声落下,整个永和斋都静了静,随后不知从哪出卷起一阵窸窣的动静,是有人在整理衣服裙摆和头上的簪子。 虽然太子妃的位置已经是裴之娴的了,可是侧妃、侍妾之位尚有空缺。太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又在朝中多年,地位可以说是十分稳固,哪个女子不想跟随。 众人在这边整理仪容想要以最出挑的姿态面见太子,即便只说一句话,给他留了印象也好。 坐在宋枕棠身边的裴之娴听到周旁的动静,虽没说什么,下唇却被咬的发白。 裴家在朝中多年,不仅是靠裴皇后和太子,裴家人自身的安分守礼也是重要原因。因此裴之娴自小就被教育要谨言慎行,温良淑娴,一定不要被人捉住短处和错漏。 尤其她又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更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和气度。 可又哪个女人会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她心里难过,却不能说什么,只好垂着头,用左手的指甲去抠右手的掌心。 裴之婉看在眼里,却也不好说什么,在外人跟前,她还是端庄守礼的。 惟有宋枕棠不在意这些,她在听到通传声时脸色就有些难看。 这里女人这么多,还大多数都是未成家的年轻贵女,二哥不说避嫌也就算了,怎么能就这般闯进来。 可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宋枕棠现在又不能把宋长翊退出去,只能对周旁一脸期待的贵女们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们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诸位先退下吧。” 众人果然一脸失望,她们不敢忤逆宋枕棠的命令,却也不愿就这么离开。这时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公主殿下,眼看太子亲临,我们不见礼反而离开,是不是有些失礼?” 宋枕棠还未说话,外头又响起一声,“太子殿下是来看望未来太子妃的,其余的各位姑娘,请先出门避避嫌吧。” 宋枕棠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内侍孟值,看来皇兄心里还是有谱的。她握住裴之婉的手,第一个站起来,“既然是来看未来嫂嫂的,我也就不打扰了,阿婉,咱们出去逛逛如何?” 裴之婉立刻道:“走吧。” 吻娇 第14节 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只好跟着离开,出门时正撞见太子,她们如愿见了礼,太子却只看到了为首的宋枕棠。 兄妹二人擦肩而过,宋枕棠朝他挑挑眉,又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神色也颇为揶揄。 这丫头,宋长翊无奈地摇摇头,而后又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里屋。 “你瞧我二哥那样子,连朝服都没换,肯定是刚下了早朝就来了。”一直到走出永和斋很远之后,宋枕棠仍有些想笑,她拉着裴之婉滔滔不绝,“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他这模样呢。” 姐 姐和未来的夫君感情好是喜事,裴之婉也忍不住笑,说:“毕竟太子殿下和大姐姐自幼就相识了,那时候所有人都追着大表哥,只有姐姐最爱和太子殿下一块玩,感情自然没话说。” 她说的大表哥是先太子宋长稷,帝后的嫡长子,可惜身体不好,几年前就英年早逝了。 宋长稷和宋枕棠年岁差的有些大,他去世时宋枕棠还年少,此时提起怅然伤怀,但也没有难过太久,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在郴国公府的花园里闲逛。 不多时裴之婉的丫鬟过来寻她,说是有事请她定夺。 裴之婉犹豫着看向宋枕棠,宋枕棠知道她想什么,朝她摆摆手,“快去忙吧,毕竟那么多宾客在。这郴国公府我自小到大不知来了多少次,不用你陪着。” 裴之婉一听便也没再纠结,点点头跟着婢女离开。 只剩宋枕棠一人了,她转了转就觉得无聊,随意找了个亭子坐下。 此处已经离着前院有些近,秋桑看她神情,忍不住建议道:“殿下,要不要去看看驸马?” “有什么好见的。”宋枕棠撇嘴,“不是才刚见过吗?” 说着,她忽然想到裴之娴和宋长翊。 两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渐渐长大,订婚、定亲,感情亲昵得不得了。 实在令人羡慕。 可她和萧琢…… 宋枕棠摇摇头,将眼底的失落掩去,大约是她话本里看多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 秋桑看她一个劲的摇头,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左右周旁安静无人,宋枕棠问秋桑,“秋桑,你说那些戏本子里写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秋桑问:“什么故事?” 宋枕棠看过的话本、戏本实在太多,她想了想,随便拎出一个最经典的挑出来讲,“就是那些,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语气有些向往,“新科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从宫门口巡游而过,公主拿着刚折来的桃花从宫墙上往下望,忽然手一松,花枝正好砸在探花郎身上……” “探花郎?”秋桑有些不明白。 宋枕棠难以解释为什么话本里都是探花郎,干脆改口道:“也不一定非要探花郎,状元郎也可以嘛!只要年轻俊朗,就可以获得公主青睐,然后相识相知……” 她讲到兴起,袖子却忽然被扯了扯。 她疑惑地看向秋桑,只见她正一脸焦急地看向不远处的月门前—— 萧琢负手而立,不知听了多久。 第17章 帷幔 17.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中交接,谁都没有先开口,本就空旷无人的周遭显得更加沉默。 宋枕棠看着萧琢,无端心虚,又有一种被窥探的恼羞成怒。 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瞪向萧琢,“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宋枕棠这模样很像那种被突然碰到后颈皮的小猫,警惕又炸毛,让人更想把她按在怀里使劲抚摸一通。 只不过这只漂亮又矜贵的小猫不是他的。 萧琢敛去眸底情绪,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说:“公主放心,臣什么都没听见。”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宋枕棠轻哼一声,说:“听到也没什么,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互不干涉的吗。” “公主说得是。”萧琢极轻的笑了一下,“臣的确无权干涉公主。” 宋枕棠很少见他笑,这突然的唇角一勾没什么温度,反而有些让人脊背发凉。 宋枕棠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又问:“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萧琢说:“随便走走,碰巧遇见。” “哦。”宋枕棠信了,但却不知要再说什么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虽然没再对视,气氛却再次凝结。 好在这时裴之婉又找来了,她看到萧琢的时候明显一愣,而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宋枕棠,身行礼,“见过公主,驸马。” “不用行礼。”宋枕棠拉过她的手,并没有在萧琢面前遮掩的意思,自然问道,“怎么了?” 裴之婉说:“后院要开宴了。” 她声音压的很低,但萧琢听见了,他看向宋枕棠,体贴道:“我不打扰了。” 然后对着宋枕棠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裴之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等彻底看不见了之后,才有些担心地问宋枕棠,“你们……” 宋枕棠揉了揉眉心,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裴之婉刚才就看出她表情不对,猜测道:“你们吵架了?还是他惹你生气了?” 宋枕棠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说:“没有吵架,他不会和我吵的。” “也没有生气,我没生气。” 而是萧琢生气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她刚才的话太直白,伤到他了吗? 宋枕棠难得自省,或许她不该太直接的,毕竟两人名义上还是夫妻呢,男人的自尊心又那么强…… 可说什么都晚了,她又不会去向萧琢道歉。宋枕棠使劲咬了下唇,决定不再想东想西,她拉着裴之婉的手臂往永和斋走。 回到永和斋,宋长翊朝中有事已经回宫了,贵女们重新聚在一起,只是这次被拥簇的中心就又换成了裴之娴。 毕竟她将是未来的皇后,比公主的地位还更高一些。 面对众人的奉承,裴之娴也算是能够泰然处之,而一旁的宋枕棠可就乐得清闲了,她不用再应付外人,只专心和裴之婉凑在一处说话。 裴之婉说:“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快了,我们去骑马吧?” 宋枕棠一听就是眼珠一亮,她是最喜欢骑马的了。可还不等她点头,那边裴之婉又叹起气来。 “怎么了?” 裴之婉沮丧道:“先前我们都是去宫里的马场,可是现在你成了婚,陛下和姑姑一定不允许我们再向从前那样胡闹了。” 这倒是,宋枕棠眸光也暗淡了一下,转而又想起上次在将军府看到萧琢骑马的事,立刻高兴起来。 她故意皱皱鼻子,神秘兮兮地对裴之婉说:“我有办法。” 宴会结束,宋枕棠和萧琢没再像来时一样一起离开,不是因为宋枕棠不想,而是龙虎卫有急事需要萧琢去坐镇。但他也不忘恪守自己的驸马本分,一直将宋枕棠送上马车之后,才带着丁介往龙虎卫衙门去。 这一忙估计又要夜半才能归家,萧琢还记得先前宋枕棠因为什么而生气,所以临走前还特意报备了一下。 但是宋枕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去往龙虎卫衙门的路上,萧琢忍不住骂自己太自作多情。 这一番忙碌果然到深夜,回家路上已是披星戴月,萧琢骑在马背上都没忍住打了两个呵欠。 这一日实在太忙,一回到将军府,萧琢便想立刻躺下睡觉,不料向平又在院门前将他拦下。 萧琢乏道:“何事?” 向平则是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后院的秋桑姑娘来递了好几回信儿了,说是公主殿下在等您回来。” 等他? 萧琢仰头看向高挂夜空的月亮,又问了一遍,“公主特意在等我?” 向平的语气无比笃定,重重点头,“是。” 没办法,萧琢只好再命人烧水,沐浴更衣之后,才往后院明华堂走去。 果然如向平所说,明华堂的灯还没亮,玉荣正亲自等在门外,一见到萧琢便喜笑颜开地行礼,“驸马快进去吧,殿下还在等您呢。” 前几日这两人还不见面不说话的,没想到这出门一趟,回来竟是和好如初,殿下还主动说要等驸马回来,实在是个好兆头,夫妻就该如此。 萧琢闻言却蹙了下眉,“殿下还没睡么?” 玉荣摇头,“方才秋桑还进去送了杯茶呢。” 难道是有事要说? 萧琢这样想着,抬步走进内室,虽然知道宋枕棠还没睡,但还是不自觉放轻了脚下的步子。 进门后,又是那架熟悉的屏风,他朝宋枕棠的方向看过去,轻唤:“殿下。” 却没人应答,半晌他又唤了一声,仍未有回应,却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 看来是睡着了? 萧琢并不意外,也没有再打扰的意思,他转身欲退下,却又顿住。 这样清晰的呼吸声实在不像是藏在帷幔后面的。萧琢克制着抬眼,朝他先前睡过的那张长榻看过去,果然看见鼓 起的一小团,连被子都没盖。 怎么睡在这了,萧琢无声叹口气,走过去想给她盖上,但手还没碰到被子上,忽然想到上次的事,便又把手缩了回来。 还是叫秋桑她们进来吧。萧琢这样想着,就见宋枕棠无意识地挣了挣胳膊,往外翻了个身。 这长榻其实算不得多窄,但是相比于宋枕棠平日睡的拔步床就有些太寒酸。 或许平日在床上肆无忌惮习惯了,这会儿在长榻上睡得也不老实,这一翻身,宋枕棠的半条腿都搭了下来,墨绿色的长裤纵上去,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 脚腕上还带着一圈红绳,原意大约是吉庆纳福的意思,可此时陷在床笫间,莫名旖旎勾人。 萧琢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视线,他没耐心再唤下人进来,直接出声打算叫醒榻上睡着的人,“殿下,殿下。” 宋枕棠睡得很熟,全然没有反应。 萧琢蹙了下眉,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可才碰到她,手臂就被人一环。宋枕棠不知是把他当成了压榻的长枕,还是守夜的丫鬟,总之嘴里还嘟囔着,“别叫我起……好困……” 吻娇 第15节 撒娇似的,每个字音都粘连,软软糯糯,和她平常说话的声音很不一样。 私下里的宋枕棠原来是这样的吗? 萧琢这样想着,竟忘了收回手臂,等再回过神的时候,宋枕棠已经半边身子挨住了他的手臂。 他现在是立在榻前,膝盖抵着长榻的边缘,宋枕棠若是再往前一点,怕是要贴在他的大腿上。 萧琢深呼一口气,用空余的左手勾起宋枕棠垂落的腿弯,稍一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宋枕棠有些没有安全感,她没有睁开眼睛,却被本能驱使着让她往萧琢怀里埋了埋,并把他抓得更紧。 萧琢绕过屏风来到拔步床前,单膝抵在床沿上,将宋枕棠放下后便要离开,却忘了衣襟还被人抓着,他往后一退又被拉回来,好在他眼明手快地往床上一撑,才没让自己压在宋枕棠的身上。 但宋枕棠仍旧在他身下,在他双臂撑起的空间里睡得安然,呼吸平稳悠长。 她的睡颜温柔,粉黛未施却艳若春棠,眉心舒展着,睫毛安静地垂落,看上去特别的,乖。 萧琢就这么情不自禁地被勾去视线,直到手臂上传来的酸痛,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他收回手,又不小心碰到了床头勾着帷幔的金勾。 叮当一声轻撞,金勾晃动,厚厚的帷幔刹那间垂落,将萧琢和宋枕棠彻底隔绝在一片柔软漆黑之间。 第18章 花瓣 18. 周围一片漆黑,他们在床上,而宋枕棠正躺在他身下。 萧琢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口直冲出来,沿着血脉传至至四肢百骸,少女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胸口,让他撑着身子的手腕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轻轻发抖。 是欲望蔓延,亦或是真的对她动了情? 萧琢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闭目平静了一瞬,伸手握住宋枕棠抵在她胸口的手指,指腹轻柔拂过手背,触到指尖然后轻轻一扯,将自己被她攥在掌心的衣襟解救了出来。 这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萧琢的大脑就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每一步都异常缓慢,即便他其实根本没做什么。 宋枕棠对于一切都无知无觉,她甚至又小幅度地翻了个身,脸颊贴在萧琢跳动的脉搏处,用鼻尖轻轻蹭了蹭。 不知梦到了什么,嘴巴里又呢喃了两句梦话,她说得含含糊糊,不算真切,但萧琢还是听清了几个关键的字音—— “哥哥……哥哥,别走……” 据他所知,宋枕棠只有太子殿下一位兄长,他也见过两兄妹是如何相处的,一般来说,宋枕棠都是称呼太子为皇兄,或是二哥。 哥哥这样亲昵的称呼仿佛并不属于太子殿下,何况是在这样幽深的梦境里,便又更添了几份暧昧。 所以,她是在叫谁? 陆家的那个? 萧琢不可避免地去回想陆元声的身份,好像的确和宋枕棠沾着亲,年岁也比她略大些。 还是那个状元郎? 在陛下生出赐婚的想法之后,两人有没有见过面?他的年岁应当也是比宋枕棠大一些的。 萧琢想不出来,但他知道,宋枕棠一定不是在唤他。 他们虽为夫妻,但实际只是担着一个驸马的身份罢了。 萧琢闭了闭眼睛,不确定自己心里这股子不悦是从哪里来的,明明两人早就约定好,不会干涉对方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那条划好的楚河汉界,但在宋枕棠再度开口唤出那声亲昵的“哥哥”时,他仍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伸手按在了宋枕棠的唇瓣上。 她的唇很软,很薄,闭合的唇缝间有一点溢出的涎水,他轻轻一蹭,熟睡的少女双唇无意识地张合,如被初春带着露水的花瓣包裹,彻底沾湿了手指。 这感觉很奇怪,也很舒服。 他不敢太用力,怕把宋枕棠弄疼或是弄醒,可手上又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捻着花瓣使劲揉了一下,果然引来一声可怜而又无辜的嘤/.咛。 但也成功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那句称呼。 萧琢这才终于收回手,替宋枕棠拉好被子之后,起身下了床离开。 垂落的帷幔重新跌回床沿,屋外玉荣竟然还没睡,看到萧琢这会儿出来甚是惊讶,忙迎上去问怎么了。 萧琢却没有停步,只留下一句“若是公主问起,别和公主说我来过”,便匆匆回了前院。 房间内重新陷入安静,宋枕棠抱着软枕,蜷缩着陷入下一场美梦。 直到翌日晨起秋桑来唤她起床时,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枕头。 “殿下,该起身了。您不是说找驸马有事吗?现下驸马刚下了朝回来。”秋桑端了一壶温水走进来,柔声道。 一听驸马这两个字,原本还闭着眼睛地宋枕棠倏地坐起来,秋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想去扶她,却发现她的嘴唇有些红肿。 “殿下,您的嘴巴怎么了?” 宋枕棠一愣,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嘴巴,“怎么了?” 秋桑拿来一柄镜子给她看,“像是被咬了似的,有点红。” 她说着忍不住一笑,道:“殿下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把自己吓着了?” 想到昨天的梦,宋枕棠捂着嘴巴,脸色有些僵硬。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问秋桑:“昨晚是你扶我回床上的?” 她还记得,昨晚她本来是想等萧琢回来的,怕自己在床上睡着,所以才到萧琢的床上去等,结果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 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此时醒来却是在床上还盖着被子,联想到昨晚那个朦朦胧胧的梦,难道萧琢真的来过。 秋桑却并不知道,“昨晚是玉荣姑姑值的夜,可能是玉荣姑姑。” 玉荣?宋枕棠犹豫了一下,对秋桑说:“你叫她来见我,我有话想问。” “是。” 没一会儿玉荣就过来了,秋桑知趣地退下,宋枕棠也没绕弯子,直接问道:“昨晚是你扶我回床榻上的?” 玉荣未料她是要问这个,怔了怔,俯首答道:“是,是奴婢扶您过来的,您当时睡着了。” 宋枕棠却又问:“萧琢呢?我记得我昨晚是在等他,他没有来吗?” 竟然真的问起来了,玉荣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没什么变化。总归昨晚驸马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除了她剩下的人都睡了,没人知道驸马来过。 她默叹着摇头,到底还是否认了,“没有,驸马一直没来。” 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才让驸马去而复返,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夫君漏夜回房却只待了一刻钟不到,实在是很让人挫败的事。 尤其是像公主殿下这般爱面子的小姑娘,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若是知道了,只怕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 宋枕棠却不知道玉荣心里在想什么,听到萧琢昨晚并没有来,不自觉就摸了一下唇。 玉荣见她脸色不对,便主动问道:“殿下是想见驸马吗?正好他刚下了早朝,奴婢这就派人去请驸马过来。” 她说着就要派人去前院,宋枕棠连忙将她拦住,“不要!不用去,我不想见他!” 大约是她否认的态度过于急切,玉荣反而觉得有些奇怪,宋枕棠被她这么看着,莫名有些心虚。她怕被玉荣瞧出自己的异样,眼疾手快地拉住被角将自己整个人一蒙,然后双腿一卷裹着被子滚到了床榻最里侧。 玉荣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殿下,您这是……” 不待她说完,宋枕棠便立刻打断道:“我想再睡会儿,你先出去吧!” 她这样说,玉荣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是没再往前,福身退下了。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宋枕棠一个人,半晌,她终于拉开被子,露出一张双颊通红的小脸。 有刚才叫被子蒙过的缘故,也有难以消退的难堪的羞耻。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先是梦到了已经逝去多年的大哥,后来竟然又梦到了萧琢。 她梦到萧琢压在她的身前,握着她的手腕,如野狼般尖利的牙齿咬着她的唇瓣厮磨。她起初挣扎,后来竟没出息的沉沦,直到晨起醒来,竟真的有些口干舌燥。 房间里有秋桑刚刚端进来的温水,宋枕棠抹了抹干涩的喉咙,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喝。 她不愿相信自己做了一桩和萧琢有关的春梦,而且梦里梦外自己还那么地不矜持。 她宁肯认为那是真正发生的,可她问了玉荣,萧琢昨晚根本没有过来。 所以,她就是梦到了萧琢。 为什么? 她撂下水杯扑回柔软的床榻上,卷着被子把自己整个藏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地什么都没发生,可昨晚那些亦真亦假的画面偏偏要往她脑海里钻。 梦境中,萧琢将她按在榻上,大手握着她手腕,力度很大,动作也不算温柔,指腹更有薄茧摩挲着她手腕内侧,跟着蹭到她的指根,又酥又麻,那感觉既奇怪又让人上瘾。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却不妨碍她无师自通地夹住被子,侧弯的双腿轻轻颤/.栗,脑袋整个藏在被窝里,她咬牙不敢发出声音,却忘了唇上红肿,磕在齿间,不疼,但是很胀。 还有些轻微的瘙痒。 第19章 骑服 19.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卷着被子睡着了,玉荣等人也不敢打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晨起的羞涩和难堪已经消退不少,她捧着脸看了窗外的阳光许久,打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以转移注意力。 于是,用过午膳之后,她决定去后院的马场看看。 从前宫里也有一方马场,是父皇专门给她开辟的场地。 宋枕棠自小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小时候学会骑马之后就总是嚷嚷着要骑,虽然有专门供人骑马的别苑,但总往宫外跑也实在不成体统。宣成帝干脆在后宫拆了几座废弃偏远的宫殿,推平了给她重建马场,地方不算大,但也够她们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胡闹了。 将军府地界广阔,萧琢这马场比皇宫的那个大了两倍有余,上次宋枕棠见过之后便有些眼馋,她真的太久没有骑马了。 昨日在郴国公府和裴之婉约了过几日骑马,她不想回宫,便想着将她们请到将军府来,但这毕竟是萧琢的马场,宋枕棠还是觉得应该要提前与他知会一声,虽然她知道萧琢肯定不会拒绝。 昨日等萧琢回来,也正是想和他商量这件事,宋枕棠就有些懊恼,昨日如果没有先睡就好了,她现在不是很想见到萧琢。 但没想到的是,萧琢今日竟然没有出府,宋枕棠走到马场的时候,正看到他在骑马。 萧琢身下的那匹马是上次宋枕棠见过的那一匹,通体乌黑,看上去健壮又敏捷,跑起来四蹄踏风,如离弦的箭矢破空而来。 大约是太专注了,没人注意到宋枕棠,她倒也乐得自在,原本的那点羞耻暂且消散,她就站在那看萧琢骑马。 吻娇 第16节 不知跑了多少圈,萧琢绕过远处的红色长杆,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张黑色长弓,反手背到背上,缰绳一纵,又朝另一个方向转去。 宋枕棠从前看过不少人骑马,其中也不乏年轻英武的将门虎子,可没有谁能像萧琢这般驾轻就熟、潇洒恣肆。 他骑马不踩脚蹬,不用马鞍,此时甚至没有拉缰绳,一手反手握住长弓,而后从马背两侧的箭筒里抽出三支箭,搭在箭上,带着扳指的拇指在弓弦上轻轻摩挲了一瞬,而后稍一用力,三支长箭破空飞出。 顺着箭矢射出的方向看过去,远处还摆着三个不大不小的草靶子,萧琢这一箭过去,锵锵锵三声,竟然连中三只红心。 逐渐倾斜的日光洒下来,钉入其中的箭尾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嗡鸣的铮响,在光照下泛着冷硬的寒光。 远处的萧琢骑在马背上,逆光看不清表情,但宋枕棠知道,自己看得有些呆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萧琢已经收弓下马,朝着宋枕棠所在的方向走来。 其实宋枕棠刚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但还是佯装没有看到,直到把身上多余的精力全都骑马发泄出去,才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平静,“殿下怎么来了?” 骤然听到萧琢的声音,宋枕棠还有些不自然,她总觉得耳朵有些发烫,抬手揉了两下,却更不自在了。她轻咳一声掩饰着情绪,指了指马场,说:“昨日在郴国公府赴宴时,阿婉说想骑马,但我回宫有些麻烦,让她来你的府上骑行吗?” 宋枕棠鲜少会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人说话,自觉已经足够客气温柔,萧琢却仍旧一副冷脸,甚至不知道听到哪个字,还若有若无地蹙了下眉。 宋枕棠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并不愿被人觉得跋扈,可不知道为什么,萧琢总是能挑战她的耐心。 宋枕棠以为他不想,就有些不高兴地瞪他,“不可以吗?” 萧琢道:“公主殿下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您想做什么不必经过臣的同意。” 宋枕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想说什么又愣住,最后只是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本就红润的唇珠更显出几分潋滟,宋枕棠自己毫无察觉,萧琢的视线却不自觉地在她略显红肿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负在身后的右手也无意识地摩挲着。 宋枕棠并未察觉到他细碎的动作,还弯了弯眼睛,真诚道:“多谢。” 她和裴之婉约在三日后,还有上次在郴国公府未得见的秦韵。 跑马的地方是有了,马却还没有,她的几匹马都是宣成帝送的,因此都还留在后宫的小马场里,总不能再派人回宫一趟吧。 宋枕棠晚上睡觉前有些苦恼地敲了敲太阳穴,决定明天去找二哥帮忙。 不想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去东宫,萧琢竟然不知从哪买来三匹温顺的母马。 宋枕棠得知后特意去看,还有些担心三匹母马会被那些雄壮的公马们欺负,到了却发现萧琢早已命人在马场里专门给那三匹母马辟出了单独的位置,连食料和马奴都是新挑选的。 这三匹马和她从前在宫里骑过的高度大小都差不多,马奴牵着缰绳请她上去试一试,但宋枕棠身上还穿着罗裙。 她听到消息时又惊又喜,哪里还想着要换骑服,正要摇头,马奴像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恭敬道:“殿下,将军晨起派人送过来了几套衣服,说是专门给公主殿下准备的。” “给我?” 宋枕棠愣了愣,马场旁有专门用来更衣和休息的厢房,她跟着马奴走到最近的那一间,果然见屏风后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套女子穿的骑服。 没想到萧琢这般体贴,在买好了马匹的同时,还给他买了两套新衣裳。 从前宋枕棠自己的骑服也有满满一大箱子,但宣成帝和裴皇后都希望她能在成婚之后,收收从前的活泼性子,因此她其实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做过新的骑服了。 于是,三日后,宋枕棠便从萧琢准备的衣服里挑了一套换上。 上身是鲜嫩的杏黄色圆领窄袖短襦,下面是宽松的间色长裤,红色的革带勒住细腰,足上蹬了一双粗线勾边的鹿皮小靴,在精致漂亮中更添几分野趣。 女子都是爱打扮的,秦韵和裴之婉一见到她便夸她好看,秦韵喜欢地摸了摸她的袖口,问:“这衣服是新做的吧。” 宋枕棠点点头。 裴之婉惊讶道:“三天前才约你骑马,三天后连 新衣服都准备好了,我的公主殿下,你是找了一百个绣娘给你绣的吗?” 宋枕棠被她调侃地有些不好意思,推了她一把,说:“是萧琢替我准备的,应当是外间的成衣吧。” “成衣?”秦韵摸了摸宋枕棠的袖口,摇头道,“这么精致的绣工,怎么会是成衣?何况和你的身形这般贴合,一看就是专门为你量身裁制的。” “量身裁制……”宋枕棠有些不信,“可我前两天才同他说你们要来骑马的事啊,他哪里有时间给我做衣服。” “这还不好说。”裴之婉挑挑眉,“肯定是早就准备了,只是这两天才刚做好。” “可他又不知道……”宋枕棠本能就要反驳,但又顿住。她忍不住想到两人刚刚成婚时,两人第一次在马场遇到,当时萧琢好像的确问了她想不想骑马。 难道是那次之后,萧琢命人准备的吗? 可她当时仿佛是拒绝了的。 宋枕棠觉得不可能,但身上这件衣服也的的确确不是三天就能赶制出来的。 裴之婉见她纠结不出答案,和一旁的秦韵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换了个问题,关心地问:“阿棠,你和萧将军,最近相处的是不是还不错?” “上次去赴宴你都特意带了他一起,还说没有。”裴之婉还记得前几日宴会上的事,“有许多宾客都说见到你们在垂花门依依惜别了,后来萧将军有公事要忙,还特意等你一起出门的,感觉你们两个现在倒真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了。” “先成婚,再相识培养感情,也不是不可以嘛。”裴之婉不矜持地问,“所以。你们现在相处到哪一步了?” “怎么会,我们没……” 宋枕棠无语一瞬,当即便要否认,不想另一旁的秦韵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这还用问,你看阿棠这身衣服能做的这般大小贴合,还不懂两人现在的关系吗?” 她睇过来的神色颇为揶揄,宋枕棠被她瞧得面色一红,顾不得遮掩就要追过去打她,秦韵拉着裴之婉做挡箭牌,三个人一路打闹着去马场挑马。 衣袖都被扯歪了,秦韵整理了下衣服,终于恢复了正色,对宋枕棠说:“你们毕竟已经成婚,又是陛下赐婚,怕是要和离也不容易,若你真的能和萧琢生出感情,一切都简单多了。” 裴之婉点头,附和道:“我瞧萧琢倒不像传言中说的那般凶神恶煞,看起来也挺体贴温和的。” “何况他长得那般英俊,你俩日日相处,真的没有一点点动心?” 宋枕棠正在给她新选的小红马挑选马鞍,闻言一顿,脑海中莫名闪过那日萧琢在马背上拉弓搭箭的潇洒背影。 她吓得连忙摇头,企图把脑海中的画面摇散,然后在秦韵和裴之婉怀疑的目光中坚决否认,“绝不可能,我不会对他动心的。” 第20章 比武 20. 今日没有大朝会,但萧琢仍旧早早起身出门,他除了是龙虎卫上将军,还在兵部有挂职,每隔个四五日都要过去点个卯。 本来做好了一整天都泡在公务里的打算了,没想到今日两处衙门都是出奇的清闲,去了一趟兵部再到龙虎卫转了一圈,才刚刚巳时过。 丁介问:“将军,回府吗?” 萧琢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鹰骨扳指,今日宋枕棠约了手帕交过府游玩,虽然说只是去马场骑马,但他若回去太早,也难免耽搁了她们小姐妹的兴致。 “先不回去。”萧琢想了想,问,“今日卫所是哪两队当值?” 十六卫中,龙虎卫是人最多的,左右两卫加起来足有近两千人,也是最不好统帅的一支。 萧琢之前的大统领胡春山背景不算深厚,在军中并无强大的支持,谁也不敢得罪。因此,当时龙虎卫里有不少都是被塞进来混日子的纨绔子弟,这些人别说能护卫百姓,只怕连刀都拿不起来。 萧琢最是看不惯这样懒散的风气,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将这些军中腐肉全部剔除了,没留半点情面。 自然也有人不满,不遗余力地想给萧琢找麻烦。但他是最不怕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西北一待那么多年。 何况,他背后还有宣成帝,无论如何,宣成帝总是信任他的。 自古以来,君主和武将总是相互猜忌,最后徒留一片两败俱伤的结果。如今到了他自己这儿,却是与史书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想到四个月前宣成帝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萧琢心中微澜,也不知这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立在桌前的丁介并不知主子的思绪已经飘回了西北,老老实实地回答萧琢的问题,“回将军,今日是三、四两队当值。” 因为人多,萧琢一进龙虎卫就按照每个人的本事高低重新划编了队伍,安排好了每一个队伍的当值日期,并清楚划分不同队伍负责的不同实务,严格杜绝了底下人想要混日子的歪念头。 而且每隔一个月都有队内考核,考核不过之人不仅要重新编队,还有军法处置,十分严厉。 也正是因此,平日里当值的龙虎卫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也不再去路边酒楼花天酒地了,反而回卫所驻地打拳练剑,与同僚们切磋武艺。 萧琢和丁介一起来到卫所的练武场,果然很热闹,练武场最中心的圆台上有两个赤着臂膊的高个男人正在比武,他们手里没拿着兵器,赤手空拳也打得十分精彩,你来我往之间,引得周边围观的将示连连鼓掌喝彩。 萧琢认出那两人是分领三队和四队的两名中郎将,地位只在他之下。萧琢也想知道谁能在这场比试中获胜,便站在远处旁观。 不到一刻钟,略高的那一个钳住对面人的腰背,肩膀用力一顶,将人直接翻下了圆台。 欢呼声骤起,萧琢不打算扫兴,正要默默离开,便听得有人叫他。 “将军来了!”是台上胜出的那人眼尖看见了他,他伸手用腰间的汗巾擦汗,又是兴奋又是挑衅地喊,“不如将军也来和咱们过过招。” 萧琢的统兵能力无人敢小觑,但若是只论武艺可就说不定了。毕竟萧琢长得那么好看,一点都不像个会打架的。 萧琢自然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正愁满腔精力无处发泄,他略挑了下眉,“来。” 他并不张狂,却自信,笑着说:“若是谁能赢了我,我就免了他下个月的考核。” 这下,原本只想看热闹的人也开始跃跃欲试,比武的队伍绕场一周。 当太多的雄性聚在一起,天然就会有竞争。 第一个站到台上的是方才比试中获胜的孟劭。他不是什么世家出身,而是武举入仕,从最底层的小兵参将一路成为龙虎卫中的四品中郎将,靠的自然是一身本事。 但也正因如此,孟劭一向眼高于顶,最看不上那些凭借家世荫庇的人。 在他眼中,萧琢也是一样。 如果不是他出身萧家,有萧振山这个爹,怎么会被陛下赏识,如今更是攀上了昭阳公主这株高枝,甫一回京就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上将军之位。 他今日倒是想瞧瞧,这位如此年轻的大齐战神到底有什么本事。 孟劭压下眼底的敌对,对着萧琢拱了拱手,“将军请。” 萧琢不紧不慢地走上高台,午前骄阳逐渐爬上正空,但他并没有像孟劭一般脱掉上衣,只随意解开了两颗盘扣。 那闲适的姿态,不像是要比武,更像是赴宴。 孟劭被他这样子激得头脑一热,把腰带一勒率先冲了上去。 他的身形十分魁梧,个子又高,这样冲过去就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予人极强的压迫感,萧琢却是不闪不避,直接迎了上去。 没有人看清萧琢是怎么出的拳,却仿佛能听到他出招时裹挟的劲风,不过几个来回,孟劭就被揍得踉跄两步,重重地摔到了圆台上。 胜负已分,周围的人却没反应过来似的,死寂一片。 萧琢并不在意,他按了按因为用力太猛而泛青的拳头,一阵痛意袭来,他没皱眉,反而更加兴奋,这让他想起了少时在西北的光景。 晃神间,趴下的孟劭被人拖下去,第二个人跳上高台,“将军,请赐教!” 台下的人一个个换,台上却始终只有萧琢一个。所有人都在等他疲惫,可他根本一刻都没歇,就那么四平八稳地胜过 吻娇 第17节 了一个又一个。 天色渐暗,夕阳将落。 萧琢撂倒最后一个,终于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问:“还有谁想试试吗?” 眼睁睁看他一个人车轮战三十多个,谁还敢来? 第一个倒下的孟劭始终没走,从第二个一直观战到最后一个,心底有多少不服都被打散了。此时,他拱手道:“将军,我们这回是真的服了。” 萧琢听着他大转弯的态度,没说什么嘲讽的话,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劭彻底敬服,当即道:“将军的午饭都被咱们耽误了,正好兄弟们都在,将军若不嫌弃的话,不若去奉仙居和大家一块儿喝两杯。” 萧琢不想喝酒,便拿宋枕棠当借口,“公主还在家等我,改日我再与大家一聚。” 这话一出,果然没人再劝,孟劭暧昧地笑了笑,其余人也都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萧琢面不改色地系好衣领的扣子,带着丁介骑马回府。 他一整日都不在府中,裴之婉和秦韵干脆待到傍晚才离开。 宋枕棠将她们两个人送到二门处,一直看她们的马车驶出巷子,才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目光。 傍晚风大,秋桑抖开披风给她披上,“殿下,回去吧。” 宋枕棠点了点头,正要回府,巷子口又有马蹄声传来。 难道是阿婉她们忘了什么东西?宋枕棠没急着回去,甚至还往外迎了两步。 门外已经挂上了灯笼,宋枕棠站在晕黄的灯影下,单薄的身影窈窕如弱柳。 萧琢纵马行在黑暗中,远远看到被温暖光晕包裹的宋枕棠,不自觉地勒住缰绳。 胯下骏马发出一声极轻的嘶鸣,宋枕棠听见了,认出回来的是萧琢。她有些失望,但走都走过来了,也不好再转身回去。于是,她干脆又往前走了几步,主动问候道:“将军回来了?” 她若不开口,萧琢还以为是一场梦。 但此时开了口,萧琢却觉得更像是梦了。 他方才在龙虎卫衙门随口一说的话竟然成了真,眼下,宋枕棠竟真的在等他回府。 宋枕棠放下身段主动相问,不料萧琢竟然不理会自己。她立刻搬出公主架子,“不许居高临下地和我说话,你快下来。” 萧琢仗着身处黑暗中,没怎么掩饰眼底的笑,他攥了下缰绳,当真翻身下马,与她一同站在了灯光下。 第21章 伤口 21. 跟在后面的丁介不敢掺和主子们的打情骂俏,接过萧琢递来的缰绳,朝宋枕棠行了个礼,飞快退下,临走时不忘扯了一把后面站着的秋桑。 一方不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宋枕棠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正想着要说什么缓解尴尬,一抬头去看到萧琢的下颚有一块明显的青紫。 她惊讶道:“你……受伤了?” 萧琢一愣,顺着她视线所及抬手摸了摸下巴,没什么感觉,但他猜那里应该有一片淤青。 这一天他在圆台上站了两个多时辰,从头到尾上了那么多人,又都是龙虎卫中的佼佼者,他总有疏漏的时候,有时拳风擦过,就会在身上留下青紫的印子。 看着触目惊心,但这对萧琢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宋枕棠却不知道,她生来就被帝后捧在掌心,长到十六岁手指上连道小口都没有划过。此时看着那一大片淤青,莫名感觉自己的下巴也酸酸的。她忍不住问:“疼不疼?” 其实,这样清浅的痛觉萧琢根本感知不到,可是看着宋枕棠关切的眼神,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竟然点了点头。 点头后又有些后悔,便如实道:“不疼。” 可宋枕棠却以为他是要面子才不承认,顿时有些凶巴巴地瞪他一眼,“这么深的淤青还说不疼。” 她的眼珠实在漂亮,澄澈干净,此时满当当地盛着对他的的关心,萧琢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宋枕棠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太凶了,顿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语气也柔和下来,她问:“到底是谁伤的你?” 打人不打脸,虽然她对萧琢并没有什么情分,可萧琢毕竟是她的驸马,打了他岂不就是在打她昭阳公主的脸?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心里翻腾,她自觉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却不知萧琢只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萧琢轻咳一声压下唇角的弧度,说:“今日在龙虎卫衙门被底下的几个将士们拉着比武,应该是比武过程中不小心碰到的。” 竟是这样,宋枕棠没见过那场景,想象了一下,又用一种颇为嫌弃的目光看着萧琢,“你不是大将军吗,怎么还会被手下打伤?” 萧琢并不恼,只陈述事实道:“我一一个人对三十七个人。” 三十七? 宋枕棠眨眨眼,不太相信。 萧琢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继续往前走,但却若有若无地放慢了脚步。 半晌,宋枕棠果然从后面追过来,她以为萧琢生气了,便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想要拦下他。 小姑娘的手劲那么小,抓着他的袖口也没怎么用力,萧琢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一副被抓疼了的样子。 宋枕棠立刻慌了,手足无措地松开手,语气都有些发颤,“你,我弄疼你了吗?” 萧琢自然是摇头。 宋枕棠却不信,她看着萧琢下颌的淤青,忽然攥住萧琢的手指,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把他的袖子一把推了上去。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伤痕累累,但一条胳膊上也有好几处青紫,颇有些触目惊心。 宋枕棠哪里见过这样的伤,不自觉就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萧琢受了这么多伤还能一脸平静地忍到现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碰一下,却怕弄疼萧琢,指尖悬空着蜷了蜷,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怎么,怎么这么严重啊。” 本来只想着逗一逗小姑娘,看她软声说几句话,却不想把人眼圈都逗红了,萧琢连忙补救,“殿下,臣真的不疼。” 宋枕棠才不相信,她松开自己攥着他手腕的手指,道歉道:“我肯定弄疼你了吧?” 她微微低下头,看上去十分懊恼,萧琢有心哄她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少倾,他道:“不如殿下替我上个药吧。” 宋枕棠本能就想拒绝,但看着萧琢手臂上的伤却没能说出口,最后道:“我没有做过,不太会。” 萧琢并不意外,闻言只温和一笑,道:“那公主就去我那坐坐,我自己上药。” “自己?”宋枕棠想象不到,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上药,你院子里伺候的人呢?” 两人本就是在往前院的方向走,说话间已经到了。宋枕棠这是第一次来萧琢的院子,好奇地抬眼打量。 院子名为济凤阁,和后院的明华堂一样,都位于将军府的中间位置,前后相对。但因为明华堂是宣成帝特意下旨扩建的,因此济凤阁的面积不过是明华堂的一半而已。 这件事宋枕棠不是不知道,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简朴素净的院子,宋枕棠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来。 宋枕棠一直以为,父皇为她和萧琢赐婚,是为了安抚、拉拢萧琢,所以宁愿牺牲女儿的幸福。 但如今想来,她虽嫁入将军府,却没有受一点委屈。 而对于萧琢来说,无论他是否有剑指皇权的野心,心里都不可能会接受这桩婚事,因为这代表了皇帝对他的不信任。 本朝没有驸马不能做官的明文,甚至有许多人都是在成为驸马之后才能够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但这绝不适用于萧琢,驸马的身份只会是他的牵绊。 但他好似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抗拒这桩婚事,对于父皇明晃晃的偏爱也没什么不满。 甚至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也比她想象中融洽太多了。 宋枕棠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走进萧琢的书房之后,她才终于回过神,看着立在书桌前泡茶的萧琢,皱眉问道:“一路过来,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萧琢将泡好的第一杯茶放到宋枕棠跟前,反问道:“这是我的住处,公主还想看到谁?” 当然是那些通房丫头了…… 宋枕棠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只道:“伺候的下人呢?” 萧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推测道:“眼下也该用晚膳了,向平应该在厨房 吧?” 这偌大一个院子就只有向平一个人?宋枕棠想到上次紫苏她们带人去搬屏风时,除了向平好像还有几个小厮,便问萧琢:“你不是还有几个小厮吗?” 萧琢解释:“他们只负责洒扫庭院,此时天都黑了,估计已经各自回家了。” 那就没有旁人了吗?宋枕棠到底没忍住,问道:“那些伺候的丫头呢?” 萧琢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殿下说的是弦月她们?”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宋枕棠心口莫名发闷,点了点头。 萧琢没注意到她情绪的不对,但仍是耐心解释:“那是臣特意为公主准备的,未料皇后娘娘从宫里送了人出来。” 宋枕棠惊讶道:“给我?她们……她们不是你的……” 萧琢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道:“我在军中多年,早已习惯了自食其力,不习惯人伺候。” 自小到大,宋枕棠身边的所有人,无论男女皆是出身尊贵的公子小姐,他们早已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般养尊处优的生活,这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而萧琢,分明也是名门之后。 两人成婚之前,宋枕棠曾经派人查过萧琢,自然了解他的出身背景。 萧氏自大齐开国以来就是皇帝身边的最锋利的一把剑。他的父亲萧振山是跟随宣成帝多年的威国公,是大齐的上一代战神。他的母亲是苏州澜阳侯的嫡长女,也是名门闺秀。 萧琢的出身不逊于任何人,但他好像和他们都不一样。 思及此,宋枕棠忽然想到一件事。 萧琢的父亲是威国公,他为何没有继承家里的爵位,直到此次回京之后,才凭借多年的军功被封为昌平侯。 萧琢并不知宋枕棠在想什么,在她静坐沉思的时候,已经从书桌后的博古架上取了药箱。 箱底撞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宋枕棠的思绪被拉扯归位,循声望去,看见萧琢在药箱里挑出一个瓷瓶和一卷雪白的纱布。 宋枕棠本以为他说要自己上药只是说说而已,此时见他摆出这架势,忙道:“要不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小伤而已。”萧琢说,若不是被宋枕棠看见了,他根本没有上药的打算。 说着,他已经扯开药瓶的塞子,往雪白的纱布上随意一撒,手法堪称简单粗暴。 宋枕棠再看不下去,走过去朝他伸出手,“给我吧,我帮你。” 吻娇 第18节 第22章 雨夜 22. “给我吧,我帮你。” 宋枕棠这话说出来,萧琢却是一动没动,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宋枕棠不耐烦地把手又往前伸了伸,柔软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他的手腕,萧琢才恍然回神,慢半拍地把手里的药瓶和纱布递到她的手里。 宋枕棠从小没受过伤,更没给人上过药,握着纱布茫然了一瞬,想到萧琢方才简单粗暴的动作,觉得这应该不难。 她拉着萧琢在一旁的榻上坐下,然后示意他把胳膊放到两人之间的小几上,萧琢顺从照做。 宋枕棠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拿着沾满药的纱布,在萧琢的伤处涂抹了一会儿后,她自觉这样不太方便,更怕弄疼了萧琢,干脆放下药瓶,直接握住了萧琢的手。 她自然是心无旁骛的,可是两人指尖相交的触感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宋枕棠抿了抿唇,到底没松开。 萧琢就坐在宋枕棠一尺之外,没动作,也没说话,就那么专注地看她给自己上药。 她的手法并不熟练,磕磕绊绊的,甚至每一处伤痕上涂抹的药膏都是薄厚不一的,但她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温柔。 大约是今日没出门的原因,她挽在脑后的发髻有些松了,一缕挑起的发丝垂落在颊侧,发梢在萧琢的虎口处扫来扫去,弄得他很痒,很不舒服。 但萧琢什么也没有做,直到那一缕发丝顺着虎口扫到手腕脉搏处,他伸手想要拂开时触碰到跳动的腕脉,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变快了。 宋枕棠专心给他上药,没注意他的动作,右手上药又捉了他的左手,好在这只手臂上没有太多的淤青。 两条手臂都上过药之后,宋枕棠放下纱布,问他:“还有别处受伤吗?” 萧琢摇了摇头。 既然是比武,两条手臂都是淤青,其他地方怎么会一点事儿没有。宋枕棠怀疑地看着他,“真的没有了?” 萧琢实话实说,“我也不知。” 分明只是给人涂了一些药膏,宋枕棠却俨然一副大夫心态,这会儿心里甚至已经没有了男女授受不亲不亲的规矩想法,顺口便道:“那你解了衣服,我帮你看看。” 但这话一说出来,她就意识到了不妥当,可话说都说出去了,再收回来岂不是叫人笑话,她抿了抿唇,只当做什么都没发觉,就那么等着他动作。 萧琢听到这话也愣了愣,他以为宋枕棠会把话收回,等了一会儿却没动静,一抬眼正捉到她的眼神,理直气壮中还有点不自在。 萧琢无声轻笑,没再说什么,按着她的吩咐开始解扣子,等能把两只肩膀露出来,他就停下了。 宋枕棠站起来绕着萧琢走了一圈,果真在仔细检查,看到如果有哪里淤青红肿,就顺手替他涂上药膏。 两只肩膀检查完毕,宋枕棠绕回前面,本不欲再多说,但却忽然看到他胸前有一处浅淡的红痕被衣服遮住。 宋枕棠看着卡在他胸口的衣服,皱眉道:“再把衣服往下拉一拉,你的胸口上好像也有伤到。” 萧琢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犹疑。 宋枕棠捕捉到,不悦地催促,“我都没说什么呢,你总不会怕我轻薄你吧?” “……臣不敢。” 萧琢实在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在小姑娘逼视的目光中解开了最后两颗盘扣,原本只褪到胸前的衣服瞬间滑落到腰间,赤/裸的上身就这样坦然地闯入宋枕棠的视线。 宋枕棠自然也是害羞的,在他解扣子的时候还微微偏头,有些不好意思看,可当萧琢整个胸口都呈现在眼前时,心底那一点点的羞涩完全被震惊代替。 她不可置信地问:“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 肩膀处的衣服仿佛是什么遮掩,此时被揭开之后,再呈现的仿佛是另一副身躯。 萧琢的胸口和脊背上,数不清的瘢痕杂七杂八地交织着,如一张破碎的网镶嵌在血肉之上。最中间还有一道最显眼的,足有两寸来长,横在胸口正中,仿佛要把胸腔劈开。 这伤应当已经很多年了,不知是刀伤还是剑伤,透过已经愈合的疤痕也能看出当年的凶险程度。不过,现在伤口的边缘长出了红里泛白的新肉,和其他的皮肉连在一起,仿佛土壤里挣扎出来的根须。 方才宋枕棠看到的红痕,应当就是这一处了。 她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伤到的?” 萧琢语气很淡:“战场上兵器不长眼,不记得了。” 宋枕棠直觉不是他说的这样,因为那很多伤不像是刀剑砍的,但无论如何,萧琢不愿说,她便也没再多话,只小声问了一句,“还疼吗?” 萧琢看着她闪动的杏眸,温声道:“旧伤而已,臣是武将,武将身上怎么会没有伤。” 说着,他就要穿上衣服。 宋枕棠急忙阻拦,“我还没上药呢……” “臣没事。”萧琢看着她,说,“旧伤碍眼,别吓到公主。” 宋枕棠不服气,“我哪里有那么胆小。” 萧琢却已经系上了领口的扣子,他不愿意,宋枕棠总不能去扒他衣服,只好作罢。 萧琢接过她手里用过的纱布,起身把药瓶收回药箱。 外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萧琢往外看了一眼,隐约看到有个影子正等在廊下。 院子里没有别人,估计是向平来请他用晚膳,时辰也不早了,萧琢顿了一下,看向宋枕棠,“殿下,不若就在这里用膳吧。” 虽然他们两人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但是相比于刚成婚那会儿,眼下的相处已经自然多了。只是一顿晚膳而已,宋枕棠自然不会拒绝,她点点头,没怎么犹豫就应下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萧琢这里用膳,没有她的明华堂那么多人伺候,每一道膳食也没有那么精致,但味道都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早猜到宋枕棠会留下用 膳,饭桌上还特意摆了两道河鲜,不是平常的炖或蒸,反而像是烤出来的,宋枕棠吃着不比宫里御厨做的差。 她好奇道:“这是在府里烤的吗?” 她从未吃过烤制的食物,父皇母后总说不干净。 萧琢见她喜欢,又叫向平再呈上来一条烤鱼,然后亲自拿了公筷给她把刺挑干净,雪白的鱼肉散发着炭火和香料的味道,他整个挑起放到瓷盘中,推到宋枕棠的手边。 身边虽没有替她侍菜布膳的宫女,但萧琢处处照顾她的口味,宋枕棠用得开心,也就没了那些拘谨和不习惯,和萧琢说话的时候也活泼自在多了。 一顿饭一直用到快戌时,宋枕棠终于记起时间,打算起身告辞,一推开门,却被一阵裹着秋风的雨珠扑了面。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风,下了雨。 宋枕棠皱着眉头擦脸上的雨珠,萧琢见状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跟前,“向平,拿把伞来。” 不一会儿,向平捧着两把伞递给萧琢,萧琢只拿了一把,撑开在宋枕棠头顶,说:“殿下,雨天路滑,臣送您回去。” 秋桑早在方才用膳时就被宋枕棠打发回去了,这会儿她身边没个使唤的,还有些心焦,未料萧琢会开口。 她愣了愣,也没有扭捏,点头道:“好。” 不想外头雨势虽然不大,却极为细密,不知下了多久,地面上已经积了几滩积水。 台阶上正好有一处,宋枕棠怕弄湿鞋面,拎着裙摆想要跳过去,结果正踩在水坑边缘,溅起的积水全扑在了她的裙子上。 只这一下,宋枕棠就像是被点了穴位一般,脸色难看,站在那一动不动。 萧琢给她撑着伞,“怎么了?” 宋枕棠往下指了指,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巴,“弄脏了。” 萧琢低头往下看,只见她那用金线勾勒的裙边被泥水染得脏污不堪,不时还有风雨扑来,雨珠落在靴面上,渗透了鹿皮绒面。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琢对向平招手,“过来撑伞。” 向平不明所以,但还是走过来,接过萧琢的伞,将两个人都罩住。 宋枕棠也不明白,“怎么了?” 萧琢没答,挪了两步走到宋枕棠跟前,半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第23章 装睡 23. 宋枕棠愣着没动,曲着膝盖蹲在前面的萧琢没听见动静,回头委婉地催促,“雨这么大,别站着了。” 宋枕棠抿了下唇,把拒绝的话都咽了回去,俯身趴上萧琢的背。 萧琢背后的双手一揽,勾着她的腿弯,将人稳稳托到了背上。 男人的背很硬,很宽,宋枕棠伏在他身后,只感觉被他的肩膀硌的胸口疼,她想要往下挪一点,可才有动作,就能感觉到男人在她耷拉的小腿上轻轻一握。 他的动作很轻,却莫名带着警告,宋枕棠当真没有再动,就那么安静待在他的背上,难得透出几分乖巧。 济风阁距离明华堂不算很远,但路上雨势越来越大,萧琢怕步伐太快会有溅起的泥水扑到宋枕棠身上,便放慢了步子。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向平,向平无奈,只能把本就靠后的伞又往后挪了挪。 风雨都被挡在外头,伞面将宋枕棠全部笼罩,萧琢就这么背着她回家,步子不紧不慢。 刚开始,宋枕棠还是用胳膊撑在他肩膀上的,胸口离着男人的后背至少还有一寸多的距离。 可走到一半她就累了,硬撑的胳膊顺着肩膀滑下,不知不觉就环住了他的脖子,两人之间那点距离也彻底消失,两人紧紧挨在一块,真正只隔着两层衣衫。 成亲这一个月,两人的关系已经拉进了许多,但是这样两个人全都清醒着的亲密触碰,仿佛还是第一次。 周旁悬挂的风灯照亮着眼前的路,柔软贴着坚硬,两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一刻的不妥当,但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宋枕棠环着萧琢的脖子,离得太近,她甚至能嗅到萧琢身上隐约的药味,交握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秋风冷雨中,她又将人抱紧了些。 有些冷,她只是借萧琢后背的温度暖一暖。 她这样对自己说着,又怕被萧琢发现自己的主动靠近,不敢再有动作,而是顺势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萧琢从宋枕棠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开始,就有些不自在,甚至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像是怕自己起伏的胸口吓到她似的。可是喉结却始终在无意识地滚动。 直到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小猫儿似的枕着他的肩膀,萧琢轻轻挣动了一下,感觉有一片柔软在身后摩擦。 萧琢绷了一下肌肉,明明什么都没做,后背却有点痒。 大约是宋枕棠在书房帮他涂的药开始起效果了,萧琢后知后觉地想。 两刻钟后,各揣心事的两个人终于到了明华堂。 早就收到消息等在廊下的秋桑远远瞧见这一幕还有点发愣,倒是玉荣反应快,轻轻推了她一把,然后急忙走过来迎接。 几步踏上台阶,萧琢走到廊下,本打算在这儿就把宋枕棠放下的,一低头却见地上有几滩水迹,便一直背着宋枕棠进了正堂,才松开了握着她小腿的手指。 “殿下,到了。” 吻娇 第19节 宋枕棠从他的背上下来,秋桑急忙递上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殿下,可有哪淋湿了?” 宋枕棠接过帕子,摇了摇头,除了最开始溅到的那一下,之后她再没淋到一滴雨,甚至裙摆上弄脏的那一块,已经差不多要干了。 秋桑松口气,却听到那边玉荣惊讶的声音,“啊呀,驸马,您这衣裳怎么全都湿了啊?” 宋枕棠一怔,旋即偏头去看,果然看到萧琢的衣服被打湿后贴在身上,衣角甚至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萧琢穿的是黑衣服,就算弄湿了也很难察觉,宋枕棠又是伏在他背后,刚才一路走来根本没发现。 想到这一路过来头顶倾斜的伞,宋枕棠看着正在擦脸的萧琢,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有心想说一句谢谢,又觉得太过轻飘飘,有些说不出口。 半晌,她吩咐玉荣,“给驸马端一碗姜茶来,祛祛身上的寒气。” 姜茶早就备好了,此时正在小炉子上温着,玉荣闻言应下,立刻就要下去。 萧琢伸手拦下,“只是淋了点雨而已,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好了。” 听这话,是还要回去?玉荣连忙道:“这么晚了,外头还下着雨,驸马再回去吹了风,岂不是要感染风寒?” 萧琢并不在意,“无妨。” 玉荣哪能让他就这么走,想要阻拦又有些畏惧驸马沉郁的脸色,只好有些焦急地看向宋枕棠。 宋枕棠才不管萧琢是不是同意,直接对玉荣说:“叫人去烧热水给驸马沐浴。” 说完又看向向平,“这一路过来,你也淋了不少雨,喝碗姜汤回去早点歇着吧。驸马今晚歇在明华堂,不用你伺候了。”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但向平毕竟是萧琢的小厮,这会儿下意识先去看自己的主子。 宋枕棠注意到他的动作,直接抬手挡住萧琢睇来的视线,十分霸道地命令:“看他干嘛?谁才是这儿的主子?” 心里念着萧琢的名字,可是当着宋枕棠的面,向平不敢说。 宋枕棠哪里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不愿意和一个小厮计较,轻哼一声,看向萧琢,质问道:“他不听我的,那你呢,你听不听我的?” 萧琢看着她不高兴的模样,自然不会有旁的回答,顺从道:“臣自然是听公主的。” 宋枕棠满意地仰了仰下巴,瞪视着向平,“听见了吧。” 向平跟随萧琢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对谁这般纵容,这会儿哪敢再说什么,只能喏喏应下。 他转身要退下,宋枕棠却又把他叫住,“等一下。” 向平转身,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宋枕棠给一旁的秋桑递了个眼神,“你和他回一趟济风阁,给驸马拿两件换洗的衣物过来。” “是。” 秋桑依令应下,跟着向平一道退出了出去。 宋枕棠一溜烟的吩咐完,玉荣正巧敲门进来,“殿下,驸马,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沐浴了。” 明华堂只有宋枕棠一个人住,浴室自 然也只有一间,其实都算不得什么浴室,只是挨着卧房的一间耳房,宋枕棠平时洗漱在这里相对方便些。 今日有萧琢也要一起,本可以让他去厢房沐浴的,但玉荣私心想着,还是不想把他安排的那么远,干脆把另一侧的耳房腾出来用。 天气冷,宋枕棠又没有淋雨,便只用热水泡了手脚,换上寝衣回房时,萧琢还没有回来。 高大的屏风再度被搬出来摆在中间,宽敞的房间都因此变得狭窄许多,宋枕棠踢了鞋子爬上床,先落了一半帷幔,然后抱着被子对着屏风发呆。 明明是她做主硬把人留下的,但现在竟然后知后觉地漫上几分羞怯。 手指摩挲着被角的纹绣,时隔多日,宋枕棠又想到了那个隐秘难堪的梦。 嗒、嗒,外面有脚步声走近,宋枕棠听出是萧琢。 秋桑已经把寝衣给他取回来了吗?他沐浴完了么?有没有喝姜汤?他会不会觉得今天的水有些太烫? 宋枕棠乱七八糟的想着,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紧跟着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 萧琢进来了! 宋枕棠心里迅速冒出这个念头,也不知怎么想的,她扯着被角迅速把被子一掀,整个人钻进去装睡。 萧琢进来之后,下意识往宋枕棠那边先看了一眼,小小一团隆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帷幔上坠着的流苏珠子还在调皮的轻晃。 萧琢收回视线,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然后走到长榻边躺下,翻身盖住被子。 房间里霎时陷入安静,宋枕棠本以为萧琢会对自己说什么,结果他什么都不说,反而让她有些睡不着了。 她抓着被子边悄悄露出头来,隔着屏风往萧琢那边看。 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窗外的雨好像还没停,滴答滴答的敲在窗格上,裹挟着夜风,盖过了两人起伏的呼吸声。 一场雨彻底入了秋,宋枕棠感觉有点冷,拉高被子盖住肩膀,听到那边有翻身的动静。 她忽地想到,萧琢今天刚淋了雨,此时会不会冷? 长榻挨着窗边,会不会透风? 宋枕棠想了一会儿,暗骂自己太爱操心,玉荣那般周到,会想不到这些么。 还是睡觉吧。 然而才闭上眼睛,那边又有一阵窸窣声响传过来。 萧琢仿佛是下了榻,宋枕棠看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忍了忍,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嗓音黏糊糊的,“萧琢,你在做什么?” 萧琢听到她开口,并不意外,抿唇压住喉咙里的笑意,不答反问,“臣吵到公主了?” 宋枕棠干脆翻身坐起来,从两片帷幔中间探出半个身子,“你到底怎么了?” 萧琢放下茶壶,“有些口渴而已,没什么。” 他说完,又回到榻上。 半晌沉默,宋枕棠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萧琢,你是不是冷?” 萧琢否认,“不冷。” 但他越是否认,宋枕棠就越是不相信。 方才两厢沉默时,她还能说服自己不去管,但这一番折腾下来,反而又让她想起了萧琢是怎么一路把自己背回来的。 如果不是为了护着她,也不至于着凉…… 宋枕棠烦恼地锤了下枕头,有心继续躺回去装睡,但到底过不了心里那关。 她叫了他一声,语气轻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点不情愿,又藏着扭捏的关切。 “要不,你来床上睡吧。” 第24章 睡相 24. 房间内陷入一瞬间的静默,萧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方才说什么?” 这样一不留神就能品出别的味道的话,宋枕棠绝不可能再重复第二遍。 虽然知道萧琢看不见,但她仍是十分恼怒地瞪了萧琢一眼,然后掀开被子躺回去。 方才还是盖到肩膀,这会儿直接蒙了半张脸,被角遮住泛红的耳朵,宋枕棠打定主意再不开口。 那边萧琢也没了动静。 宋枕棠闭着眼睛乱猜,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垂落在床头的帷幔被人扯了一下,她睁开眼睛,外头立着一道高大的影子。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有听见脚步声? 宋枕棠心里关心,语气却不怎么样,冷嗖嗖的比外头的天气更凉,“你过来干什么?” 萧琢的声音隔着帷幔传进来,平静中似是带着一点疑惑,“不是公主叫臣过来的吗?” 他依旧保持着白日里的恭敬,做出的事却能把人气死。宋枕棠使劲揪了一下被子,语气不善,“我没说,而且,你不是不冷吗?” 她难得关心谁,人家却不领情,宋枕棠觉得自己方才胸口都是闷闷的堵着气,自然没有什么好话再给他。 然而萧琢却又不说话了,宋枕棠不禁往外看,借着那一点稀薄的月色,能看到萧琢的影子映在床帐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明明是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怎么影子看着竟有些单薄呢。 宋枕棠一向嘴硬心软,伴着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她问:“你方才到底怎么了?” 这次,萧琢只答了一个字,“冷。” 但就这一个字,却让宋枕棠凶巴巴的面具自动脱落,她不怎么高兴地嘟囔,“冷还不说。”身子却诚实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 最开始的时候,明华堂其实是有萧琢的被褥的,毕竟两人的洞房就设在这里,一应日常用品都很齐全。但后来萧琢自己搬回主院住后,宋枕棠独居明华堂,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命人把所有萧琢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今日突然变天降温,宋枕棠需要盖的厚被子自然是早早就翻出来晾晒过了,萧琢那一套却还堆在库房里吃灰。 晚上得知萧琢要留宿后,紫苏急忙带人去找,最后找是找到了,但灰扑扑的根本盖不了,外头的天气又不能晾晒。 没办法,秋桑只能给萧琢多加了两床较薄的被子。 其实是不会冷的,不过萧琢并没有把话说出来。他看着宋枕棠主动让出的一半床榻,眸子动了动,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宋枕棠床侧不止一床被子,她随手从墙边扯了一套新的,然后把自己身上盖着的这一个扔给旁边的萧琢。 她没说什么,但温热的被窝替她表达了关心。 萧琢掐着被角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手指摩挲着边缘的纹绣。 做工这么精细的一床被,可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让他觉得有些酥痒。 宋枕棠其实也很不自在,在她有记忆开始,就再也没有和旁人睡在同一张榻上过。即便是裴之婉和秦韵,也基本都是分床睡。 因为她睡觉很不老实,如果有人和她躺在一起,有很大可能会被她无意识的拳脚打中。 宋枕棠倒不是觉得自己会打伤了谁,只是觉得这样很丢人。 可方才也不知道是被蛊惑了还是如何,开口让人留下时,宋枕棠彻底忘了这一点。 这会儿感觉着身旁陌生又熟悉的呼吸声,宋枕棠无声叹口气,然后未雨绸缪地揪着被子把自己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吻娇 第20节 萧琢听到动静,没开口询问,只略微偏了下头。 黑暗中,一切动静都特别明显,宋枕棠察觉到萧琢似乎是在看自己,立刻倒打一耙地警告他,“晚上睡觉老实一点,不许越界碰到我。” “哪里是界?”萧琢问。 宋枕棠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在两人中间轻轻一滑,“这里!” 萧琢瞧着她的动作,没忍住笑了一下,答应道:“殿下放心。” 说完,他便也不再说什么,就那么安安分分地躺着。 宋枕棠警惕地盯了他一会儿之后,困意袭来,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今日和裴之婉、秦韵骑了一天的马,实际上早就累了,闭上眼睛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听着枕边传来的呼吸声,萧琢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实际上,困意竟也来得很快。 一夜好梦,他躺在宋枕棠的榻上,盖着宋枕棠的被子里,嗅闻着不属于他的陌生气息。但是睡得很踏实,夜里难得没有被惊醒。 等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晨起了。 晨光熹微,萧琢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水红色棉被,这才看清上面绣着的纹绣乃是龙凤呈祥,看来是为了他们大婚准备的。 时隔一个月后,他终于第一次躺在了这张本有一半属于他的床上。 想到这儿,萧琢忍不住偏头去看躺在自己身边的宋枕棠。 和他的安安分分相比,宋枕棠可谓是睡得十分不老实了—— 卷好的被子早就被踢散了,此时可怜的堆在床头,只有一个被角搭在宋枕棠的身上。而宋枕棠大约是因为摸不到被子,冻得环胸抱肩,虾米似的蜷缩着。 但就这样,她竟然也没有往萧琢这边贴,就那么委屈巴巴地扎在墙角。 早知道她睡相不好,没想到这么不好。 萧琢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坐起身,欲把她脚底的被子给她捡起来盖上,期间胳膊不小心挨到了她的肩膀,大约是动作有点大,宋枕棠迷迷糊糊地拍了他一下。 就这么轻轻一碰,萧琢也能感觉到宋枕棠指尖的温度是冰凉的。 早知道还不如睡在榻上,起码能醒来几次给她盖好被子。 这样想着,忽然手上一沉,始终面对着墙壁的宋枕棠在这时翻了个身。 她仍旧闭着眼睛,还在睡,但因为方才那一瞬间的触碰,她仿佛终于找到了能够取暖的东西,冻了半宿的身躯迫不及待就靠了上去。 萧琢低头看着整个钻进自己臂弯里的人,手臂僵了僵,试图把她叫醒,“殿下……” 大约是听见了,小姑娘皱着鼻子哼唧了一声。 萧琢深吸一口气,抬手要把她推回去,不料宋枕棠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当枕头。这下再要想推开,除非把她叫醒。 萧琢眸色幽暗难明,另一只拉着被子的手终于松开,一寸一寸地覆上宋枕棠圆润的肩头。 他的手掌很热,掌心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寝衣传递到宋枕棠的肌肤之上。于是,她又往萧琢怀里蹭了蹭。 她睡得那么沉,整个人缩进旁人怀里都一无所知,安静的睡颜在晨光下更显得那么干净,卷翘的睫毛乖顺地在下眼睑处投出一片鸦翅般的阴影。 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萧琢却说:“殿下,这次可是你先来招惹臣的。” 睡梦中的宋枕棠仿佛也能感觉到危险,背对着萧琢往外挪了挪,仿佛是要逃。 然而已经太晚了,她才有动作,男人已经抬起手臂,将她连人带被的锁入怀中。 第25章 风寒 25. 怕吵醒她睡觉, 萧琢搂人时用的力道并不大,但当少女柔软玲珑的娇躯隔着棉被贴进他的胸膛时,他失控般的将人使劲一勒。 好在宋枕棠是睡着之后雷打不动的类型, 外间发生什么都无知无觉, 对于枕边人的动作,更是毫不知情。 就是天塌下来, 也只有萧琢一个人享受这场隐秘的暧昧。 他拥着怀里的人,感受着身后的朝阳一点点升起,按照平日的作息,他该起床练剑了,但是最终还是沉溺在怀里的温柔乡中,陪着宋枕棠一起阖上了眼。 遇见宋枕棠后,他好像总是在打破自己的原则。 两个人这一觉一直睡到外间有人敲门才悠悠转醒, 萧琢率先醒来,蒙着宋枕棠的耳朵问:“何事?” 敲门的是秋桑, 听到萧琢刻意压低的声音,立刻猜到宋枕棠是还没醒, 便也放轻了动作,回道:“驸马,丁护卫这会儿在门外等着您呢, 说今日是该去兵部的日子。” 萧琢反应了一会儿,道:“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是。” 秋桑转身退下了,萧琢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之后,才要去拽刚才盖在宋枕棠耳朵上的被子。 宋枕棠就是这时候醒的, 一醒来就看见了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她懵了一瞬, 下意识偏头,正对上萧琢那张因为靠近而放大数倍的脸。 即便英俊,也十分吓人,何况自己还是被牢牢嵌在人家的怀里。 宋枕棠的双颊瞬间染上绯红,她急忙将人推开,圆溜溜的眼睛使劲瞪着萧琢,既惊讶又生气,“你!” 她想说话,然而才开口一个字,就觉得嗓子干痛发痒,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反倒急出一连串的咳嗽。 萧琢倒是没想到宋枕棠醒得这么早,接收到她质问的视线后,正想解释,就见她飞快背过了身。 剧烈的咳嗽声中,萧琢听出了她喉咙的干哑,皱起眉。昨晚冻了这一宿,到底是染上了风寒。 宋枕棠的房间常备着温水,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问:“喝点水。” 宋枕棠接过,小口小口的喝,温热的水流很好地安抚了喉咙的干涩,但仍然不太舒服。 萧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除了喉咙疼之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枕棠刚要说话,房门被人敲了敲,大约是外间当值的婢女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萧琢替她开口问:“何事?” “驸马。”却是来替丁介再度传话的秋桑,“丁护卫说今日太子和张尚书都会在,所以叫奴婢把官服给您送进来。” 秋桑说完,萧琢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宋枕棠哑着嗓子问:“你今日朝中有事,现下要去吗?” 萧琢点了点头,“今日本该去兵部看看。” 说完,他瞧见宋枕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以为她是不舒服,便问:“如何?又不舒服了吗?” 他并不掩饰语气里的关心,“我让丁介去衙门知会一声,今日不去也没什么。” “那怎么行。”宋枕棠急忙摇头。 她知道,以萧琢如今的位置,能让他亲自处理的都不会是小事,而她不过是有些咳嗽罢了,孰轻孰重她还是知晓的。 方才本欲说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她改口道:“不必担心我,我没什么事。” 萧琢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宋枕棠不愿让他为自己耽搁了正事,嘴硬道:“咳了两声罢了。” 说完,她又觉得喉咙一阵干痒,急忙喝了两口水把难受劲儿压下去。 萧琢立在窗边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看起来是很不放心的样子,宋枕棠心里熨帖,却不愿让他觉得自己娇气,正想开口再劝,萧琢竟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答应道:“既如此,臣先告退。” 而后也不等宋枕棠的回应,竟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宋枕棠被他这反转的态度搞得一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竟然真的走了,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撂下一句,宋枕棠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明明是她自己叫人走的,现在人家真的走了,她又忍不住失落。 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听自己的话,这会儿倒是跑得快。宋枕棠跪坐在床沿上,一边气萧琢,一边又暗骂自己矫情。 两股情绪交织成一张纠结的网,套在她的心口,收紧、再收紧,最后竟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胸口一阵发闷。 她发泄般的使劲砸了下枕头。 玉荣进来正看见这一幕,以为她是因为萧琢起得太早把她吵醒了才如此生气,本还想揶揄两句,走过来却瞧见宋枕棠双唇苍白,脸颊倒有两团不自然的红。 玉荣被唬了一跳,连忙用手背去探她额头上的温度,“殿下,您是不是发烧了?” 宋枕棠自己全然没有察觉,她抬手想自己也摸一下,然而忘了玉荣的手背正贴在她的额角,这一下两人手心相触,玉荣被她掌心的温度烫个正着。 她一把握住宋枕棠的手,“公主,您的手怎么这么烫啊?” 宋枕棠也不知道,她此时有些头脑发晕,太阳穴像是被什么东西箍着似的,挤胀般的疼。 玉荣不敢耽搁,立刻招人进来,一溜烟的吩咐下去。 “秋桑,快去打一盆温水进来,给殿下擦手擦脸。” “玉兰,叫人把外面的门窗都关上,不许透出一点风来。” “玉竹,再去找两床被子来,快去!” …… 最后叮嘱紫苏,“紫苏,你亲自跑一趟,进宫去请太医过来。” 紫苏不敢耽搁,立刻应下。 秋桑端着热水进来,玉荣扶着宋枕棠靠在软枕上,一边拧了帕子给她擦手,一边问:“殿下,您昨晚是不是着凉 了?” 玉荣是皇后的陪嫁,可以说是看着宋枕棠长大的,自然知晓她这毛病。平时宋枕棠独自睡觉的时候,为防她着凉,守夜的婢女都是半个时辰进来瞧她一次。昨晚萧琢宿在这,自然没人进来。 想到这儿,玉荣便想起刚才离开的萧琢来,不赞同地感叹,“您这边正病着,驸马怎么就走了呢?” 亏她昨晚还替驸马说话呢。 一听到萧琢的名字,宋枕棠就想到他离开时那个毫不犹豫的态度,当即生气地哼了一声。 正好那边秋桑收拾完了萧琢留在长榻上的被褥,过来请示宋枕棠,“殿下,驸马今日可还要留宿?奴婢让人给驸马换一套厚实点的被子吧。” 一看到被子宋枕棠立刻就想到了晨起那一幕。 昨晚是见他淋了雨,她才好心好意地将人留下,还容许他到床上来睡,就是担心他会着凉。他可倒好,趁机占便宜轻薄于她,不仅对她动手动脚的越了界,连她染了风寒发了热都没有一句关心。 宋枕棠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 吻娇 第21节 自然,她已经全然不记得是自己主动开口要萧琢走的了。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秋桑没听到宋枕棠回答,以为她是没有听见,便又问了一遍,“殿下,驸马今日可还宿在这儿么?” 还要宿在这儿?宋枕棠盯着萧琢的被褥,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然后命令,“我不想看见他,以后他都不用留宿了。把他的被褥全都给我丢出去。” “……丢出去?”秋桑哪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犹豫着不敢听从,“殿下,这……” 宋枕棠平日里看着脾气很大,实际上不怎么发脾气,因为她一急起来眼圈就发红,看起来没什么气势。这会儿在病中更添几分孱弱,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竟有些可怜。 玉荣怕宋枕棠真的被气哭,急忙给秋桑打眼色,秋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不敢再问,立刻叫人进来把萧琢的东西都搬出去。 宋枕棠这才脸色好些,玉荣在旁安慰道:“殿下别气了,眼下还早,先躺下睡一觉吧,一会儿太医就到了。”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或许驸马一会儿也回来了呢。” 宋枕棠咬了下嘴唇,赌气道:“他还回来干嘛,我根本不想看见他。” “哦?”话音刚落,门口竟然传来了萧琢的声音,“臣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殿下这般生气?” 宋枕棠和玉荣皆是一愣,而后一道转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萧琢仍是晨起那身衣裳打扮,仿佛根本没离开似的。 宋枕棠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一时有些愣怔。 萧琢瞧着她这模样,不禁勾了勾唇。 “殿下在看什么?”他问。 若是平日他问这话,宋枕棠十成十地不会理会。但这会儿大约真是烧糊涂了,竟然傻傻地答了,“在看你。” 她不相信似的盯着萧琢,问:“你不是去上朝了吗?” 萧琢笑了一下,说:“没去。” 宋枕棠:“哦。” 她回答的简单,语气也冷冷淡淡的,好似并不关心为什么,可那微微蹙起的眉毛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萧琢如何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无奈摇了摇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圆鼓鼓的药瓶,主动解释,“我方才是回前院取药了。” 好似被冷落的小狗重获宠爱,宋枕棠眼珠亮了亮,嘴上却道:“你怎么有那么多药?” 萧琢没答,把手里的药瓶递给一旁的玉荣,说:“打一盆热水,把里头的药汁倒进去,然后再拧帕子给公主擦脸。” “是,奴婢晓得了。”玉荣起身应下,很有眼力见地给两个主子腾地儿,“驸马在这陪着公主吧,奴婢下去给殿下烧水。” 宋枕棠不想让她走,伸手去拉她。 玉荣安慰般地拍拍她的手背,到底没再多留,出去之前,还很有眼力见地替二人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宋枕棠和萧琢两个,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从前这种时候,都是萧琢先开口打破沉默,这次他却好像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枕棠想到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不知被他看到多少,这会儿到底有些心虚,可若让她给萧琢认错,她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纠结半晌,她问:“你真的不用去衙门吗?” 萧琢说:“无妨。” 宋枕棠想到秋桑的话,“不是说我皇兄今日也要去刑部吗,你,真的可以……” 她犹豫着没有说完,因为她怕自己说完萧琢又会离开。 萧琢却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走过来坐到床边,和她四目相对。 宋枕棠被他的目光瞧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想把头偏开,但最后仍是倔强的和萧琢对视。 “做什么?”她在这时候也是不肯服软的。 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萧琢这样想着,一开口却又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他轻声问:“哪里难受,这次可以告诉我了吗?” 宋枕棠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理他的,可现下听他这般语气,没什么骨气的妥协了。她瘪了瘪嘴巴,仿佛受尽了万千委屈一般,说:“头很痛。” 萧琢坐近了一些,对宋枕棠说:“那臣帮您按一按。” 宋枕棠犹豫了一下,点头。萧琢便扶着她在自己大腿上躺下,伸手按住她的太阳穴,当真一下一下地帮她揉按了起来,力道不轻不重,揉按得人相当舒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惯了这事。 宋枕棠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好似冬日暖阳里偷偷躲懒的波斯猫。 萧琢只按着她的太阳穴也能感觉到她额头灼烫的温度,便又问:“除了头痛,还有没有哪里痛?” 宋枕棠夜里本就没睡好,此时又发着高热,这会儿枕着他,困倦地好像下一刻就要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萧琢的问话,乖乖地说:“喉咙疼。” 大约是太阳穴被按得很舒服,答完这句,她又要求,“也帮我按按吧。” 喉咙痛怎么按? 萧琢知道她是烧迷糊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没反驳她的话,当真伸手在她脖颈处揉了两把。 宋枕棠是真的不怎么清醒了,此时被萧琢一碰,竟是撒娇般的轻哼了一声。她没说什么,但却侧过身子,用脸对着萧琢的腰腹,讨好般地扬了扬脖子。 修长的脖颈整个暴露在萧琢的视线下,他只好腾出一只左手,专门在她脖子上按揉。 这回,不用他再开口询问,宋枕棠自己也知道要回答了,“胸口也疼。” 拖长的尾音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娇气,她又想让萧琢帮他揉胸口。 萧琢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晨起醒来还未梳洗,身上甚至还穿着一身寝衣,即便有被子裹着,也能看出覆盖之下的玲珑起伏。 额头和脖子都还好,胸口却是万万不行的。 宋枕棠晕乎乎地闭着眼睛,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甚至还主动张开一点肩膀,单纯地挺了挺胸膛。 她越是如此,萧琢越不能碰了。他只能当做没听见,问:“头还疼吗?” 宋枕棠轻轻摇了摇头,诚实道:“头不疼了,胸口还疼,闷闷的,有点难受。” 她好像第一次看大夫的小孩子,指着自己的胸口,又一遍的重复,“这里疼。” 萧琢根本无法确认她现在是不是还保持着清醒,沉默一瞬,拒绝道:“不行,殿下,这里不可以。” 宋枕棠仿佛不明白,眨了眨眼,伸手要去拽萧琢的手。 两人离得太近,萧琢躲不开她,只能肃声制止,“殿下,你现在病着,不能乱动。” 他还是第一次用这般语气和宋枕棠说话,以至于宋枕棠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迟钝地想要仰头看他。 萧琢看着她笨拙的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还要忍耐,可当宋枕棠睁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将要探出去的手掌又生生停在半空。 那双秋水翦眸仍旧水润好看,可相比于平时的清澈灵动,此时多了几分茫然懵懂。 她并不清醒。 这一念头一出来,萧琢心底的那团火瞬间被泼灭了一半。 宋枕棠等了半天没等到萧琢的服务,胡乱摸索着,却找不到萧琢的手臂在哪。她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疼了,且比刚才疼得更厉害,可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只能色厉内荏地对他说:“你若是再欺负我,我就去告诉我父皇……” 另外半盆冷水也兜头浇下,萧琢心底的火彻底被浇灭。 他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宋枕棠,耳边恍惚回响起几个月前,宣成帝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深玉,阿棠是朕最唯一的女儿,你应该知道,朕为何把她嫁给你。” “你要好好护着她,一辈子保护她,知不知道?” “臣明白。”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宣成帝却仍不能放心似的,那双略见浑浊的双目紧紧的盯着他,逼迫道:“萧深玉,你要向朕发誓。” “是。”萧琢闭了闭眼,仿佛能看到那个跪在长治殿内举手起誓的自己,“臣对陛下起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臣当以命护佑公主周全。如有违背……” 说到这,他不自觉地顿了顿。但最终还是在宣成帝凌厉的注视下,说出了他想听到的毒咒。 …… 一句被迫的誓言,让他与宋枕棠就此凑成了夫妻。 不同于宋枕棠的懵懵懂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宣成帝为何赐婚。 这燕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平静之下早已有暗流涌动。上位者争权夺利自古难免,他在西北偏安一隅,根本不愿掺和这些,却被宣成帝硬生生地扯了进来。 他答应会保护宋枕棠一生无虞,就一定会好好护着她。 但燕京城不是他的家,他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 届时一切风波都过去,想来宋枕棠也能找到那个她真正爱慕喜欢的夫君,两人安居京城,她仍旧是矜贵的公主。 他也可以放心回到西北,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安居之处。 说到底,两人并不是一路人。宣成帝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只是要求他好好保护宋枕棠,并没有要求别的。 可如果他真的越过了那条线,和宋枕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两人彻底捆绑在一起,她自在安稳的余生才是真的毁了,他也彻底无法再离开京城。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宋枕棠,他都不能做什么。 萧琢闭了闭眼睛,将心底涌上来的燥热强行压下去。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现阶段的暧昧不过是亲近之后的欲望火苗,并不多旺盛,只要稍微冷一冷就会熄灭的。 萧琢想着,缓缓松开了抱着宋枕棠的手,他语气仍旧温柔,但已经冷静了许多,“殿下,臣让婢女进来替你揉。” 他的怀抱实在太温暖,宋枕棠根本不舍得离开,她摇头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情愿。 萧琢却仍是把她扶回枕头上靠着。 他起身欲走,却感觉袖口被人扯住了,他背对着宋枕棠叹了口气,试图和她讲道理,“殿下,你……” 然而一回头,话就顿住了。 床榻上,宋枕棠一手扶着床头的栏杆,一手扯着萧琢的衣裳,跌跌撞撞、身弱志坚地跪坐起来,试图和萧琢平视。 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宋枕棠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萧琢怔了一瞬,“臣没有。” 宋枕棠才不相信,她指着对面空荡荡只剩一张床板的长榻,质问道:“因为我让秋桑把你的被子扔出去,你生气了。” 吻娇 第22节 “没有。”萧琢看着眼前双颊绯红的宋枕棠,想去催玉荣快些来给她擦降温的药。 宋枕棠不知道他想什么,此时虚弱但大声地喊:“敷衍!” 萧琢无奈,“真的没有,殿下,臣没有生气。” 他放柔了声音哄着她,然而宋枕棠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出不来了,很是委屈地撇了撇嘴,“你不能生我的气。” 萧琢难得见她露出这幅表情,喝醉了似的,平日里灵动的眼神这会儿透着些许的不精明。 他忍不住问:“为何?” 仿佛是有些害羞,宋枕棠揪了下袖口,小声道:“因为,因为昨晚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了我。所以,你不能生我的气。” 这下萧琢没话说了。 宋枕棠听不到他说话,顿时很没有安全感地往前凑了凑,可她本就在床边,这往前一挪,险些直接摔下床。 萧琢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捞。小姑娘就这样朝他扑了个满怀。 熟悉的温暖将她裹住,宋枕棠挂在萧琢的身上,满意地命令:“就这样,你不许再松开。” 说完,她伸着脑袋在萧琢的肩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惬意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既是睡了,就该把她放回床上,他也可以离开了。 理智在拉扯,可感受着颈侧温热的呼吸,萧琢到底没舍得放下。 她生病了,需要照顾,此时离开也算是违背誓言。 萧琢这样想着,又将怀中人抱紧了些。 第26章 做贼 26. 纵使将军府离着皇宫并不远, 等紫苏带着太医踏进明华堂的时候,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周太医,您再快些。” 紫苏想到刚才公主那副虚弱的模样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从下了马车开始就不断地催促。 周正也是在太医院当了近三十年的差了, 不知见过多少千钧一发的场面,此时倒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生出一脑门的汗。 谁不知道昭阳公主在帝后心中的地位, 别说只是风寒,就是磕破皮也算大事。 两人心里都急,此时风一般地卷进明华堂。 紫苏并不知萧琢又回来了,在门口没瞧见玉荣,以为她还在屋里陪着宋枕棠,便没再多余敲门,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去, “姑姑,我带着……” 结果正撞见萧琢和宋枕棠抱在一起。 甚至不是那种浅尝辄止的拥抱, 而且面对着面,每一处肌肤都紧密镶嵌在一起的姿势。 紫苏瞬间噤声, 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就此咽了下去,整张脸仿佛刚吞了个带核儿的果子似的,皱巴巴的, 透着青又泛着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公主和驸马亲近的一幕,懵然一刻, 她第一反应就是伸开双臂去挡周正的视线。 然而周正也不是瞎子,早就看见了那贴在一块的两个人。 相比于紫苏的畏惧和尴尬,他更多的是惊讶。京中谁不知道昭阳公主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两人还未成婚的时候,就有人私下打赌两人何日闹崩和离。 实际上呢, 人家夫妻两人如胶似漆。 周正一边摇头感叹着,一边越过紫苏给二人见礼,“太医院周正,参见公主,参见驸马。” 听到太医院三个字,萧琢不动声色地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点头让人起身,“不必多礼,来给公主把脉吧。” 说完他也没有要把宋枕棠放下的打算,就这么抱着人坐到床边,然后从自己脖子上拉下宋枕棠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手上递了出去。 周正十二岁学医,到现在四十多年,见过的病人无数,可怎么都没见过像这两人这样的,连把脉都要贴在一起。 但人家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将军驸马,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从药箱里取了一块薄如蝉翼的手帕,垫在宋枕棠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说到底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周正诊了三回摸到的都是同一种脉象,心里当即松了口气。 萧琢从他开始诊脉起,就一直盯着他没挪开过视线,此时立刻问道:“公主如何?” 周正拱手道:“禀驸马,公主得的是风寒之症,应当是近日受了凉,寒气入体导致的头晕发热,臣这就开两剂药方,很快就能痊愈。” 听到这话,萧琢才算是也放下了心。 他朝周正点了点头,然后对门口缩着脖子当鹌鹑的紫苏吩 咐,“去给殿下煎药吧。” 紫苏突然被点名,恍惚了一瞬之后,立刻喏喏领命,带着写完药方的周太医一并退下了。 而直到两人走出去之后,心里都始终是同一个念头:驸马什么时候同殿下关系这么好了? 房间内,萧琢虽然不知道两人心里在想什么,也能从他们刚才的表情里推测一二。 实际上,他也并不愿如此,实在是宋枕棠枕在她肩头睡得太香,让他根本狠不下心去将人叫起来。 她还病着,且论起来还是因为他才病的,所以该好好照顾她。 萧琢这样想着,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又紧了紧。 大约是他的胸口太舒服、太暖和,宋枕棠这一觉睡得很熟,直到底下人来禀,说是药已经煎好了,才被萧琢叫醒,“殿下,该喝药了。” 宋枕棠迷蒙着醒来,一睁眼先看到一片宽阔的胸膛,她愣怔了一会儿,瞬间醒了过来。 入睡前都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有些忘了,但至少还记得自己是扑在萧琢的怀里睡着了。此时醒来她仍在男人的怀中,难道…… 宋枕棠问:“我睡了多久?” 萧琢看了眼外头的日光,估摸了一下时间,“半个多时辰吧。” 睡了这么久? 宋枕棠从萧琢身上撑起来,盯着萧琢的眼睛,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不会一直就抱了我这么久吧?” 萧琢坦然的点头,“是啊。”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了,但听到萧琢承认的时候,宋枕棠还是有些惊讶,她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小声问:“你,你怎么不把我放下啊。” 萧琢有些好笑地睨她一眼,明明现在人还坐在她怀里,明明自己也觉得十分舒服,却仍能理直气壮地问出这话来。 也就只有备受宠爱的昭阳公主了。 萧琢摇摇头,反问道:“不是殿下让臣抱您的吗?” 宋枕棠一怔,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睡前说过什么话了。 萧琢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道:“殿下睡之前,一直好喊着胸口难受,想要让臣给您揉一揉。臣自然不敢冒犯殿下,便想着叫婢女进来,殿下却整个人都钻进了臣的怀里,更不许臣松手。” 这世上最真实的谎言,就是说一半真一半假。 宋枕棠果然被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情感上不愿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脑海中却有有些模糊的画面,证明着萧琢没有撒谎。 等最后萧琢说完,宋枕棠双颊再度攀上红晕,她有些羞愤地指责,“你胡说!” 萧琢十分坦然,“臣只是在陈述事实。” 宋枕棠被他气得无语了片刻,转而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再度问道:“那昨天晚上呢?” “为什么我今天起来的时候会在你怀里。”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试图找出他眼底的心虚, 若是旁人可能还会有些心虚,但可惜宋枕棠遇见的是萧琢。 他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不是殿下自己扑过来的吗?” 宋枕棠才不相信,萧琢轻蹙了下眉,竟是有些委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轻薄了,“殿下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之后是什么样?” 这下宋枕棠没话说了,难道真的是她主动钻进萧琢的怀里的? 她立刻从萧琢身上爬下来,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尖,下一刻又有些委屈,“我当时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的身上又那么暖和,我难免想要凑过去嘛。” 说着说着,她就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假装自己理直气壮,磕磕绊绊地命令,“但是,你下次不能,不能再趁机抱我了。” 萧琢瞧着她这模样,用了极大力气才抑制住眼底的笑意,道:“是,臣遵旨。” 宋枕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重新躺回去萧琢腿上,又觉得脑袋有些晕。 和萧琢吵架满身激情,一吵完又觉得头疼,她不想被萧琢看笑话,只自己偷偷揉了揉额角。 萧琢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唤人端药进来。 紫苏早就在门外等着了,也能听到屋里两个主子打情骂俏的声音,她不敢擅自进来,只能祈求他们快些想起自己手里的这碗药。 好在驸马还是记得正事的,一听到叫她进去的吩咐,紫苏急忙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碗浓黑的汤汁。 宋枕棠看过去,问:“怎么是两碗?” 紫苏回答道:“太医听说驸马昨晚淋了雨,便叫婢女多煎了一碗,给驸马也祛祛寒气。” 离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酸苦的味儿,萧琢闻言看了一眼那碗,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又飞快藏了起来。 他伸手去接紫苏的托盘,“你下去吧。” 紫苏下意识地看了宋枕棠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松手把托盘交给萧琢,俯身下去了。 萧琢把托盘搁到床边的小桌上,端了其中一碗药递给宋枕棠,这才发现托盘上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牛皮纸包。 打开一瞧,竟是一包饴糖。 他看向正在喝药的宋枕棠,拈出一块来递过去,“紫苏给你准备的,吃一颗压一压苦味。” 药碗里放了汤匙,但宋枕棠没有用,直接仰头一大碗灌进去,喝酒一般豪迈。 她自幼就不怎么生病,也很少吃药,但却并不怕吃药。 旁人避之不及的苦味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一颗糖果罢了,甜腻腻的什么都压不住,还会粘嗓子。 所以她很少吃糖。 但底下人总是担心她喝了药嗓子里会泛苦,即便她每次都不吃,还是会准备几颗饴糖备上。 宋枕棠有些嫌弃地摆摆手,把空碗递回给萧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 “至少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萧琢也已经把药喝完了,此时口舌都被苦得发麻,他劝道,“这药很苦。” 吻娇 第23节 “一点点苦味儿而已,有什么忍不了的,”宋枕棠嫌弃地把他握着饴糖的手推远,“你若是怕苦,就自己吃了吧。”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萧琢连身上有那么多青紫都不觉得疼,这会儿怎么会受不住一碗药。 然而没想到的是,萧琢竟然真的拈了那块饴糖放进了嘴里,点评道:“很甜。” 宋枕棠有些惊讶地问:“你怕苦吗?” 萧琢一笑,“哪有什么怕不怕的,不过是许久没吃过饴糖,想要尝尝罢了。” 说完,他用帕子净了手,按着宋枕棠的肩膀把她推到榻上躺好,盖紧被子,说:“再睡一觉吧。” 宋枕棠乖乖躺下,一双大眼睛却盯着萧琢不动,问:“那你呢?” “我?”仿佛她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萧琢笑了笑,回答,“我自然也是躺下睡觉了。” 宋枕棠一愣,还要再说什么,便见萧琢挨着床沿在她身旁躺下,宽阔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挤住她的胳膊。 “谁允许你躺下的。”宋枕棠撑起半个身子,瞪他。 萧琢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反问:“既是睡觉,不躺床上躺在哪?” 宋枕棠指着对面的长榻,对眼前这个得了寸进尺的人说:“你去那里睡。” 萧琢提醒她,“殿下不是已经命人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吗,现下一张光秃秃的榻,怎么睡人。” “我……”宋枕棠说不出口话了。 萧琢起身按着她的肩膀,再度按回被窝,“好了,快睡吧。” “我只是怕你踢开被子我不知道。”他没再逗她,给她盖好被子之后,往床沿边挪了两寸,确保自己不会再碰到她,才又问,“这下能安心睡了吧?” 他忽然正经起来,反倒让宋枕棠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 她无意识地噘了噘嘴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萧琢也没有再说话。 宋枕棠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怕她冷,萧琢把自己的被子也给她盖上了。 现下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盖着棉被,另一个却是合衣硌在床沿上。 宋枕棠捉着被角,后知后觉地有些愧疚。 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明明萧琢是为了照顾她才留下来了,她却连被子都不给他盖。 万一他也着凉了怎么办? 宋枕棠有些别扭的把头转过来,看着离自己老远的萧琢,轻声叫他,“萧琢,你睡了吗?” 萧琢闭着眼睛没答,仿佛已经睡了。 宋枕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身,打算拉过身上的被子给萧琢也盖一盖,可是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力气,竟然没有扯动那么一大床被子。 萧琢睡了不能帮她,宋枕棠咬了下唇,只能自己努力。 结果这次因为用力太大,整个人习惯性地往前一扑,正扑在萧琢的身上。 她一愣,随即立刻支起来,生怕被萧琢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可萧琢仿佛是真的睡着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眉头无意识地皱了一下。 大约他也累了吧,那么早就起来,然后又被自己折腾了一早上。 宋枕棠这样想着,心里的内疚更甚,她拉过上面的一层被子,小心翼翼地给萧琢盖上。 她第一次这么照顾人,有些不习惯,但做的很认真,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和萧琢之间的距离,离得到底有多近。 直到她给萧琢掖好被角,一低头正瞧见他紧抿的薄唇。 这次她没有被吓一跳,甚至没有躺回去,而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睡着的男人来。 从第一次见到萧琢起,她就知道他长得很俊,此时他睡着了,那双幽深的双目阖住,让他少了几分令人凌厉的气场,五官反而显得有些柔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但宋枕棠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都是用命拼来的,因为他见过他身上象征着功勋的伤痕。 想到那些伤,宋枕棠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却忽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甜。 她怔了一瞬,意识到是从萧琢嘴巴里透出来的,是饴糖的味道。 没想到萧琢会喜欢吃糖,还以为他会像话本上写的那些将军一样,只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呢。 他真的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宋枕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地抿了下唇,忽然也有些馋了。 她不爱太甜的东西,因此也很少吃糖。 可此时嗅闻到萧琢唇角的甜味儿,她竟也想尝尝,这么甜的糖,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萧琢。”她撑在男人的身前,叫他的名字。 没有回答,萧琢还在睡,且睡得很沉。 宋枕棠犹豫着,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俯下身,将两人之间本就咫尺的距离一点点拉得更近。 等到不能再近时,她在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中印上萧琢的唇,然后做贼般地舔了一口。 第27章 重阳 27. 少时, 宋枕棠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的话本,那时她年纪尚小,全然不懂男女之事, 更不懂那些在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旖旎暧昧。 再深情的吻也不过是唇齿相碰, 男人的嘴唇碰起来是什么感觉? 从前宋枕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允许旁人亲自己。 可是眼下, 唇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在亲一个男人。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宋枕棠倏地直起身子,看着眼前平静睡着的萧琢,心口砰砰直跳。 她,她方才是在干什么? 宋枕棠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巴,指腹触到冰凉的唇瓣, 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放下了手。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做那样的梦,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做了这种事。 是因为病了吧, 宋枕棠想。她反手贴住额头,意料之中的摸到一片温热。 对,就是这样, 她染了风寒,发了热, 所以才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算不得数的。 宋枕棠使劲这样安慰自己,然后使劲擦了擦嘴巴,好像这样就能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她重新躺回去, 翻身盖住被子,半晌又把被子拉得更高些, 鹌鹑似的整个蒙住了头。 世界整个静了下来,身后的萧琢依然没有动作,好在他不知道,所以一切都能当做没发生。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枕棠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一直安静不动的萧琢也终于卸了肩膀上绷着的力,极轻地翻了个身。 可惜宋枕棠并不知道。 正午骄阳高照,院里的积水就此被蒸发干净,一缕暖意驱散了初秋的凉意。 宋枕棠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在了,萧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此时并没在房间里。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感觉好像已经没有那么不舒服了,手脚好像也褪了热。 紫苏一直在外面守着,听见屋里有动静,连忙敲了敲门,小声问道:“殿下,您醒了吗?” “进来吧。”宋枕棠应声。 紫苏端着茶壶进来,给宋枕棠倒了杯温水,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问道:“殿下,您可还有哪不舒服吗?周太医还没走,奴婢再请他过来给您把个脉吧。” 宋枕棠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紫苏不放心地握了握她的手心,又拿自己的手背去探她额头。 宋枕棠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由着她折腾完,才终于腾出视线来往身旁空出的位置看了一眼,问:“他呢?” 紫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枕棠说的是谁,了然一笑,说:“殿下放心,驸马就在外面呢。方才前院的丁护卫过来和驸马禀报公事,驸马说是怕吵到您,就去西边的书房了。” 她觑着宋枕棠的表情,说:“您若是想见驸马,奴婢现在就叫人去请。” 宋枕棠被猜到心思,抿了下唇没说话。 紫苏晓得自家公主是最好面子的,让她承认自己想见驸马怕是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很有眼力见地换了个话题,“殿下,快用午膳了,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晨起就没吃什么东西,宋枕棠这会儿倒是真的饿了,她点点头,点菜道:“吃点清淡的吧,做一碗鱼面,还有翡翠豆腐。” “是,奴婢晓得的。” 宋枕棠说是只说了两样,届时桌上却不能只摆这两样,紫苏记下她想要的,转身下去了。 不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宋枕棠抬头望过去,是萧琢回来了。 “你……”宋枕棠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对上萧琢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愣怔之间发现萧琢身上的衣服似乎不是睡前那身。 她找到话题,开口问道:“换衣服是要出门吗?” “已经让丁介去刑部替我告过假了。”萧琢说着,在床边的榻上坐下。 “那你不出门换什么衣服啊?”宋枕棠觉得奇怪。 萧琢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书在看,听到这话翻书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如常。 他闲闲地翻过一页,回答:“练剑出了汗,沐浴之后干脆换了身干净的。” 大白天沐什么浴,宋枕棠更不明白了,她探究地看向萧琢,正要问,却见他忽然抬手摸了下嘴唇。 原本已经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瞬间浮回脑海,宋枕棠浑身一僵,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萧琢摇了摇头,只是语气有些纳闷,“大约是方才喝茶的时候磕到了杯子,总觉得嘴角有些难受。” 嘴角? 宋枕棠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回想自己当时的动作,她是碰到了他的哪里来着,她有点记不清了,总不会就是唇角吧。 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也会留下痕迹吗? 吻娇 第24节 宋枕棠觉得这事应当和自己无关,但又控制不住心虚,只好轻咳一声转开话题。 “你下午也要待在府里吗?” 成功转移了宋枕棠视线的萧琢点点头,道:“殿下的病还没好,臣哪能就这么离开。” 宋枕棠扁扁嘴巴,“我已经好了。” 萧琢抬眼看她,“是吗?” 宋枕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唯恐他会说出什么“既然殿下 病好了,臣还是去忙正事”的话,便又往回找补了一句,“也还没有完全好,喉咙还有些疼,你再给我倒杯水来吧。” 萧琢如何看不透她的小心思,他起身给她倒水,若无其事地说出她想听的话,“那殿下好好休息,臣下午也留下照顾你。” 宋枕棠满意了,却不愿表现出来,矜持地点了点头。 萧琢瞧着她这样子,到底没忍住勾了下唇,眼底也泄露了一点隐秘的笑,宋枕棠偏头看他,正捕捉到他眼底的笑意,不知是不是被他看穿了小心思,但莫名有些脸红。 她急忙背过身去,怕被看到羞红的耳朵,还特意扯了被子盖住。 萧琢刚才过来给她递水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床头,此时居高临下地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故作不懂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的语气如常,可莫名的,宋枕棠就是从中听出一股揶揄。 她闷着头不说话,把自己当哑巴。 身后,萧琢又道:“殿下,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您还要继续睡吗?” 宋枕棠没理会。 萧琢盯着覆在被子下的那一小团,忽而上前一步,左腿膝盖撑在床沿上,两手一捞,在宋枕棠惊讶的低呼声中,将人整个端抱入怀。 宋枕棠不知怎么自己就被抱起来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琢,她懵然愣了一瞬,随后用手掌去推他的肩膀,睁大眼睛瞪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萧琢语气无辜,“殿下身体不适,臣抱您起来更衣啊?” 宋枕棠莫名觉得萧琢好像哪里变了,要不然怎么能把“抱”这个字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他们难道是什么很亲近的关系吗? 正巧此时房门被敲响,玉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您醒着呢么,奴婢进来了?” 宋枕棠急忙拍了拍萧琢抱着自己的手臂,“快,快放我下来,别让底下人瞧见了。” 萧琢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道:“殿下怕什么,晨起您在臣的怀里睡了快一个时辰,连周太医来您都没有起身,这会儿怎么又怕人瞧见了?” “……什么?”宋枕棠听到这话简直如遭雷劈。 她回想起自己晨起时的样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没骨头似的倚在萧琢肩头睡得昏天黑地……就这幅见了鬼似的模样,竟然被人看见了? 她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萧琢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没动静了,担心地瞟了一眼,然后就见宋枕棠的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变红了。 萧琢一愣,“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委屈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抿着嘴巴不愿说话,生怕一出声带着哭腔。 萧琢见过宋枕棠许多样子,骄傲的、倔强的、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她永远是矜贵的公主,是鲜活热烈的小姑娘。 除了几次不清醒的时候,她甚至很少会有示弱的一面。 萧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句逗弄的话能把人眼圈都说红,他有些慌地递上帕子,“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心里有气,还是没忍住要说话,而开口也果真哭腔,她难过地埋怨,“你,你怎么能让我那样就见人呢?” 她可是公主,怎么能这么见人呢? 宋枕棠越想就越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嘴巴一瘪,莹润的泪珠倏然滚落。 萧琢被这一滴泪砸得愣了神。 他紧紧盯着宋枕棠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喉咙不可抑制地滚了滚,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玉荣正在这时推门进来,她没听到动静,担心宋枕棠的病,干脆直接推门进来了,结果一进来就瞧见公主面对面被驸马抱着,那姿态甚是亲密。 而萧琢和宋枕棠也在这一刻同时听到了推门声,一齐朝门口望去。 看见是玉荣,萧琢当即蹙起眉头,刚要出言呵斥,便听得玉荣背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玉荣,怎么不进去?是阿棠还在睡吗?” 声音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至于“阿棠”这个称呼…… 萧琢还在猜说话的人是谁,怀里的宋枕棠自然反应过来,她使劲推了一下萧琢的胳膊,“快放下我!” 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萧琢很有分寸地没再说别的,直接松开手要把人放下。 但还是晚了一步,方才说话之人已经越过玉荣走进了卧室,正看见两人相拥着的最后一瞬。 而萧琢也终于认出了眼前人是谁,他有一瞬间地愣怔,随即拱手行礼道:“臣萧琢参见皇后娘娘。” 而宋枕棠也已经飞一般地从萧琢怀里跳下来,她没有行礼,而是直接上前两步扑进裴皇后的怀里,又惊又喜地仰头看她,“母后,怎么是你?我是在做梦吗?” 裴皇后未着宫装,只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也依然掩饰不住通身的雍容华贵,她抱住女儿,柔声道,“听说你病了,母后过来看看你。” 宋枕棠睁大眼睛,“您自己来的吗?” 裴皇后揉揉她的脑袋,说:“还有你二哥,也来了。” 宋枕棠立刻看向门口,“二哥呢?” 裴皇后看着女儿急切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说:“紫苏说你刚醒,怕你正换衣服,就让你二哥在门外等了。” 哪想到不仅没换衣服,还有萧琢也在。 这后半句裴皇后没说出来,但宋枕棠和萧琢都懂了,两个人不自觉对视一眼,宋枕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逃也似的往外跑,“我,我去见二哥。” 然而她才迈出一步,就被萧琢捉住了手腕。 裴皇后还在一旁看着,宋枕棠有些尴尬地回头瞪他一眼,不知道他在这时候是想做什么。 萧琢却只当没看到她警告的目光,手上用了用力,硬生生把走到门口的宋枕棠又拽了回来。 然后,他对着裴皇后拱手,说:“公主风寒未愈,眼下又穿得单薄,还是留在屋子里陪娘娘说话吧,臣去请殿下。” 裴皇后看了一眼只着寝衣就想往外跑的女儿,点头应道:“也好,你去吧。” “是。” 等萧琢退下后,裴皇后给立在门边上的玉荣使了个眼色,玉荣立刻会意,关门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裴皇后走过去拉住仍在发愣的女儿的手,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还发热吗?”裴皇后伸手先去摸她的额头,确定不烧了之后,又仔细地端详她的脸色,关切道,“晨起吃过药了吗?” 自上次从宫里回来,被裴皇后送了三本避火图和一个玉荣之后,宋枕棠便赌气一直没回宫,连中秋夜宴都推了没回去。 半个多月没见,她以为自己并不想他们,可这会儿裴皇后一句话,就让她刚刚吸回去的眼泪再度掉落,她扑入裴皇后的怀里抱住她的腰,莫名委屈,“阿娘,我好想你。” 终于肯叫阿娘了,裴皇后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背,心酸道:“阿娘这不是来看你了。晨起紫苏拿了令牌一入宫我就猜到是你出了事,好端端的,怎么染了风寒?” 她想到昨夜落下的那一场秋雨,问:“可是淋了雨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说:“未曾。” 她本不想在阿娘面前提起萧琢,但又不想她担心自己,道:“母后别担心,我在将军府过得很好,他……也待我很恭敬。” 哪有夫妻之间用恭敬这个词来形容的,裴皇后皱了皱眉,转而又想到刚才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问:“听周正说,你和萧琢的关系很是亲近。”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阿棠,你实话告诉阿娘,你们成婚这一个月,你和萧琢圆房了没有?” 宋枕棠正在喝水,闻言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她狼狈地擦擦唇角,羞恼道:“母后,你在说什么啊?” 裴皇后却很认真,“阿棠,母后知道你心里对这桩婚事还别扭着,但你们毕竟已经成婚这么久了,难道 还想着和离不成?” 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多半是和离不成的,宋枕棠一直明白这点,摇了摇头。 “你明白就好。”裴皇后握着女儿的手,推心置腹地说,“既然你未来的夫君只能是萧琢,那圆房这件事还能拖一辈子不成?” “总归是要做的,倒不如早日圆房生个孩子,到时候就算你对萧琢厌了倦了,想要自己一个人去公主府住,身边也不会太过寂寞。” “何况萧琢他本就比你大了十岁,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男人的好年纪也不过那么几年,再等下去,当心萧琢真的年老色衰,我看你呀,才要后悔现在没有珍惜。” 在皇宫里,裴皇后是一辈子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但现在是在将军府,裴皇后看着虚弱的女儿,到底是多劝了几句。 而宋枕棠怎么也没想到裴皇后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心里既感动又震惊,隐隐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以至于中午四个人坐下一块用膳的时候,她仍想着这话,然后情不自禁地往萧琢的方向多瞟了好几眼。 萧琢接收到她的目光,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着皇后和太子的面总不好多问,便只是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坐在两人对面的宋长翊将他们的眼神交流看得一清二楚,他挑了挑眉,忽然对身旁的裴皇后说:“母后,再过几日就是重阳节,今年宫里可还要举办宫宴?” 裴皇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办的。” 宋长翊道:“再过几个月就是儿臣的婚事了,届时阿娴就要入主东宫,儿臣担心她一下子撑不起来那么多事。” 裴皇后明白了,“你是想把这次重阳节的宫宴交给阿娴来做?” “还是母后懂儿臣的心思。宋长翊笑着点头,“不过,重阳节也不是什么小日子,儿臣也怕阿娴一个人做不来,不若到时候让阿棠帮她一起吧?” 宋枕棠本来在专心想自己的事,忽然被点名,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还有些懵然,“我,我帮谁?” 宋长翊便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宋枕棠这回听明白了。 她从前就常帮着皇后置办宫宴,整理宾客的名单,对于这些也算是熟门熟路,当即便点头道:“二哥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阿娴表姐出岔子的。” 宋长翊给她夹了一筷子蟹粉翡翠卷,“那为兄就先替她多谢你了。” “小事而已。”能帮到兄长和嫂嫂,宋枕棠也很高兴。 算起来重阳节也没有几天了,其余的都好说,宾客名单是一定要先拟好的。宋枕棠想着,便问道:“今年还是只宴请那些皇亲国戚,还是连同高官命妇一起赏恩赐宴?” 萧琢从不知道宋枕棠还会这些,听着她瞬间正经起来的语气,微微惊讶,抬眼看过去,正看到她大方自信的侧脸。 那边,裴皇后知道宋长翊在这时候忽然提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重阳节,一定不只是给裴之娴谋机会这么简单。 此时听到宋枕棠的问题,她没说什么,而是给宋长翊去了个眼神,“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具体如何安排,问你二哥吧。” 宋枕棠也没有怀疑,看向宋长翊。 宋长翊微微一笑,道:“不知为何,京中今年有许多到了年纪却不说亲的姑娘公子,不若趁着重阳节把这些年轻人全都召进宫来,届时若真能促成一两对,也算是一段佳话,母后觉得呢?” 吻娇 第25节 裴皇后自然是附和点头。 宋枕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借举办宴会之名将未婚的男女凑到一起,既能培养感情,又能暗中相看,这种事本就十分常见。 只是,她多少也听出宋长翊的话里有话,便问:“二哥,你专门在这时候提起这事,其实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宋长翊专等着她问这句,点头道:“确实有件事。” 宋枕棠便露出一副“被我看穿了吧”的得意表情,翘着尾巴道:“说吧,什么事。” 宋长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萧琢,说:“上个月怀国公府的大公子特意找到我,说是想求母后给他弟弟择一门好亲事。” “可惜近日事多被我忙忘了,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他笑看向宋枕棠,“小妹,你和他家的人走得近,不若交给你多费心了。” 萧琢虽然没出声,却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听见怀国公府几个字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没想到具体是谁家的门第。 倒是宋枕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怀国公府,那不是陆元声家吗?” 第28章 饴糖 28. 怀国公乃是陆元声的父亲从他祖父那平级承袭的爵位。他在家中也正好排行第二。 那这意思岂不是让她给陆元声指婚? 虽然以她的身份确实可以, 但两人毕竟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让她给陆元声指婚,总觉得怪怪的。 宋枕棠惊讶地看向宋长翊, 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记错人家了。 宋长翊猜到她在想什么, 解释道:“你和元声自幼相熟,年纪又相仿, 他的喜好你应该是最了解的。” 是这样没错,但对于陆元声的喜好,宋枕棠也真的没那么了解。 宋长翊看出她的犹豫,劝道:“母后近日一直忙着我和阿娴的婚事,二哥又不了解这些京中的贵女,让你那还没成婚的未来嫂嫂过问这些也实在不合规矩。阿棠,二哥想来想去, 这件事只有你能办了。” 宋长翊难得拜托什么事给她,于是宋枕棠就这么轻易地被说服了, 她点点头,保证道:“二哥放心就是, 小妹一定不给你办砸。” 宋长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那二哥多谢你。” 坐在宋枕棠旁边的萧琢冷眼旁观这兄妹二人的互动,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只当什么都没发觉。 心理却忍不住地回想从前让人查过的那些资料。 陆元声,怀国公府嫡次子, 虽然出身尊贵,却自幼就极为争气,在国子监里读书一向都是名列前茅的, 现如今身上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待过两年春闱中个进士, 走得就是一条平步青云的路。 更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 是十八还是十九来着,萧琢对此有些记不太清了。 而他,没有多久就要二十七岁了。 用过午膳,裴皇后就要回宫了,宋枕棠不舍地拉着裴皇后的手,一路将她送到门口。萧琢跟在后面,一路默默无语。 马车等在门外,宋长翊也没有骑马,陪着裴皇后一道上了马车。 他们乘坐的马车是宋长翊平日微服所乘,外看低调,内里宽敞又舒适。 宋长翊坐在裴皇后身边,亲自端了茶壶要给她倒茶,裴皇后摇摇头,然后伸手去拉他的手腕,问:“长翊,你今日为何突然提起重阳节宴会之事?” 宋长翊说:“我以为阿娘已经猜到了。” 裴皇后说:“我的确猜到了,可我想听你自己说。” 宋长翊察觉到裴皇后的态度不对,默了默,回答:“听说阿棠和萧琢相处的还不错,儿臣,是想推他们两个一把,毕竟他们已经成婚月余,也该走向正轨了。” 裴皇后看着他忽然紧绷起来的神色,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四个孩子里,就属你和阿棠关系最亲,打小你就护着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给她收拾过多少烂摊子。现在她成婚了,还要你这个当哥哥的替她操心。” 宋长翊无形之中松了口气,唇边也重新挂上了笑,正要开口,便听裴皇后继续道:“但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即便咱们是阿棠最亲的人,也只能劝、只能帮,而不能太多的插手,是不是?” 裴皇后语气是一如既往柔和平缓,那双和宋枕棠极为相似的眼睛就那么温柔的注视着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有些心疼。 宋长翊有些迟疑地说,“那陆元声这事还是让阿娴去……” 裴皇后却打断他的话,“阿娘不是怪你这件事。” “母后是不想你为了阿棠的这些小事付出太多精力。说到 底阿棠已经和萧琢成婚了,两个人再怎么折腾也是内宅的小事,长翊,你是太子,只要你好好的学习朝政,日后还怕他萧琢敢欺负阿棠吗?” 这次,宋长翊笑了笑,说:“儿臣明白了。” 见他笑了,裴皇后也跟着一笑,“阿棠这孩子你我都了解,骄傲又娇气,萧琢呢又是有那样的一个经历,他哪里会哄女孩子。两个人性子相差太大,日后还有的磨呢,你今天出的这个主意也不错,总是要有些波折才能更好的相处。” 宋长翊:“母后说得是。” 母子俩一路说着话,马车缓缓驶出了将军府所在的巷子。而宋枕棠就站在阶下,目送着马车远远离开,直至行出她的视线范围。 她平日里很少表现出对父母亲人的思念,甚至更多时候都表现的不屑一顾,这会儿却远远看着她们离开的马车不愿回去。 萧琢站在她身后,就那么默默地等。 宋枕棠其实不算矮,但因为很瘦,所以显得身形有些薄。她在今日没出门,就只穿了一件宽袖的短襦小衣,外面叠了一件无袖的褙子,松垮垮地罩在人身上,显得宋枕棠更加纤弱。 昨夜一场雨入了秋,虽是午后,但到底也是有些凉的。萧琢担心宋枕棠久站吹风,便解了自己的外裳走过去给她披上。 肩头传来沉甸甸的暖意,宋枕棠本能地拢了一下,整个人被男人宽大的外套罩住。 她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回头看见萧琢,她以为萧琢会催她回去,或是笑她往日的口是心非。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道:“高热刚退,别着了凉。” 宋枕棠心头一暖,闷闷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回去吧。” 宋长翊是因为今晨萧琢让丁介去兵部告了假之后,才知晓的宋枕棠生病一事,他当时正在兵部,后来陪着裴皇后一道过来,便顺便把晨起他们拟定的几个章程带了过来。 是想让萧琢在闲暇的时候看的。 宋枕棠自然也知道宋长翊带了公事给他,于是快到济风阁的时候,她便主动停住了步子,道:“皇兄不是交代了你正事,我已经没什么事了,待会儿你就不用再陪我回明华堂了。” 萧琢却道:“公务在哪里不是处理,臣既说了要好好照顾公主,在两个院子怎么照顾。” 宋枕棠说:“我不用你照顾了。” 怎么裴皇后和太子来一趟,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这么多? 因为提到了陆元声,还是因为舍不得皇后和太子? 萧琢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并没有要听从的意思,直白道:“走吧,殿下不是还要喝药的吗,这可耽误不得。” 宋枕棠没料到这人油盐不进,又不能把他绑在济风阁不让他出门,跺了跺脚,只得道:“随便你。” 两人便又回了明华堂,药已经熬好了,依旧是宋枕棠和萧琢一人一碗,秋桑如晨起那般欲端给后面的萧琢,却中途被宋枕棠拦下。 她端起其中一碗咕咚咕咚喝药,放了空碗先回房了。 秋桑看出她情绪不对,用眼神询问萧琢怎么了。萧琢却并未回答,只不紧不慢地也端了碗,喝完药,不忘取走托盘上的油纸包。 他跟着走进卧室,没瞧见宋枕棠,却看见了落下床帏的床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床边,敲门似的敲了敲柔软的帷幔,“殿下。” 宋枕棠没有出声,萧琢却听到了里头有压抑的呼吸声。 他一怔,直接就要上手拉开帷幔,宋枕棠却早就察觉似的,两只手紧紧攥着两片帷幔合拢的中间,命令道:“不许。” 声音里,有压抑可见的哭腔。 萧琢一怔,没再用力去拉, 感觉到外面力道的松懈,宋枕棠也缓缓收回了手,她背靠着床头,双手环住膝盖,把脸整个埋了进去。 她很少哭,更不会在人前哭,因为她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更不愿意被萧琢看到。 她把脸藏进臂弯里,咬着嘴唇掩住抽噎的哭腔,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人看见,却不知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萧琢对任何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能听到宋枕棠在哭,能听到她压抑的喘息,能听到她用袖口胡乱擦眼泪。 他能听清楚她的所有动作,甚至能想象到她此时那个梨花带雨的模样。 那么失落,那么可怜。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即便他们两人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帷幔。 宋枕棠并不需要他。 萧琢清醒而又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便是在这样难过又伤心的时候,宋枕棠也并不需要他。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让他看到她红着眼睛落泪的模样。 他缓缓收回了手,没再打扰她一个人的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宋枕棠觉得自己觉得脑袋都有些发蒙的时候,她终于再没有眼泪落下来了。 帐子外已经没有了动静,不知道萧琢还在不在。 她小心翼翼地将床帏挑开一道缝隙,并没有看到人。 萧琢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宋枕棠松了口气,整个从床榻里钻出来,趿着鞋子走到妆台前照镜子,结果险些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这双目红肿鼻尖通红满面狼藉的人是谁? 宋枕棠站在那呆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忙要叫人进来给她擦脸,可正要开口,就看到妆台边上摆着一方帕子。 她一怔,伸手去摸,竟然还是温热的。 是秋桑送进来的? 她这样想着,拿起帕子,忽然看到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两个已经略有融化的饴糖。 是萧琢。 她一下子确认了这一点,而后伸手拈起一颗,犹豫半晌还是放进了嘴里。 记忆里饴糖的味道并不好吃,黏腻到有点糊嗓子,但这一颗却是清冽甘甜,和从前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宋枕棠舔了下唇角,莫名的,想到了晨起那个情不自禁的吻。 吻娇 第26节 浅尝辄止的那一下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却让她记住了萧琢唇瓣的味道。 是甜的,她很确定。 第29章 书房 29. 纸包里只有两颗糖, 宋枕棠把第二颗也放进了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宋枕棠忽然觉得好像没有方才那么难过了。 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了,宋枕棠翻出脂粉盒, 拿手指沾了珍珠粉在眼底仔细涂了一层, 遮住帕子擦不去的那一圈红肿,然后才唤人来端水净手。 不知是不是哭得太久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黏黏的,一听就是哭过。但进来的紫苏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多问,只专心致志地伺候她净手,然后换下了沾满眼泪的衣裳。 等婢女给她系腰带的时候,宋枕棠看着窗外,问:“萧琢呢?” 没想到公主会主动提起驸马,紫苏惊讶了一瞬, 回答:“驸马在书房呢。” 二哥过来一趟留下那一摞文书,宋枕棠知晓萧琢还有公事要忙, 却又有些失落,忍不住问道:“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紫苏笑着给她穿上最外面的褙子, 道:“没回去,就在咱们明华堂的书房呢,驸马说怕您醒来找不到他。” “……谁要找他。”宋枕棠嗔了一句, 等换好衣裳,却又当真去了书房找人。 明华堂在当时修建的时候特意留了两间书房, 给宋枕棠和萧琢一人一间。但因为后来只有宋枕棠一个人居住,有一间就闲置了,一直没人打扫。 萧琢此时所在的是平日里宋枕棠常用的书房, 宋枕棠沿着长廊走过去,没进门, 而是停在了一扇撑开的支摘窗下。 她好奇地朝书房里看,却没在书桌后看到人影,蹙了下眉,她又朝另一侧望去,终于瞧见了萧琢。 萧琢很 有分寸地没有占用宋枕棠的书桌,而是将公文都搬到了另一边的榻上,又叫人搬来了一个专门置在榻上的小桌,就在这批阅公文。 两人成婚之后,宋枕棠见过萧琢不止一次的骑马射箭,却没见过他坐在桌前写字的模样。 此时,萧琢所在的位置正是斜对着窗边,从宋枕棠的方向看过去,能将他此时在做什么看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榻上,曲着一条腿,手臂搭在身侧的小桌上,手里执着一册公文翻阅。 他似乎看得很认真,连窗外有人偷瞧都没有发现,但姿态又是闲散而放松的,一手执笔在公文上圈画批改,另一只手则是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时不时地会用指尖在腿上轻轻敲击着。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办公的,她父皇和皇兄任谁在处理公事的时候不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偏偏萧琢不一样。 总不会其实是在看话本吧? 宋枕棠脑海中思绪纷飞,实际上却停在窗前久久未动。 萧琢这个样子更不像是个将军了。 宋枕棠是见过那些打仗回来后留在京中的将军的,他们多是打小从军,再细的性子也被战场上的风沙磨粗了。有的甚至连字也不识得几个,被调任兵部或是其他十六卫后,底下呈奏的公文都看不懂,上奏的请安折子里还能挑出白字来。 但萧琢看起来游刃有余。 确切的说,他仿佛对一切的事都是游刃有余。 宋枕棠就这么静静看着书房里,忽然有一阵风拂过,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这站了许久。 她到底是怎么了? 宋枕棠拢了拢衣襟,已经数不清这是近来她第几次这么问自己。 不过是坐在那批折子罢了,难道她以前没见过人批折子吗? 还记得从前她偷偷跑到东宫太子书房,那时候宋长稷还在,宋长翊也跟在他身边学习政务。 两个人在书房里一边摆了一张桌子,每人桌子上一摞小山高的奏折,用过午膳就坐下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宋枕棠性子急,又活泼,待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一下子跑过去看看那个哥哥,再跑过来看看这个哥哥。 当时宋长稷还板着脸教训了她一通,然后随便扔给她一册史记让她坐下抄写,不许再乱跑。 大哥总是特别严厉的,不像二哥那么温柔,当时好像还是二哥把她拉到自己的桌子上,让人也给她添了把椅子,让宋枕棠挨着他写字。 可即便如此,宋枕棠也根本静不下心来,最后还是宋长翊替她抄了十几页。 宋长稷当时颇为无奈地感叹,“阿棠就是太好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宋长翊则是笑着揉了揉宋枕棠的头,玩笑道:“她啊,等日后嫁了人就长大了,在夫君面前就学会安静了。” 现在她嫁了人,算是长大了吗? 宋枕棠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最近真的有些奇怪,尤其是在面对萧琢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没有缘由的变化让她有些莫名的恐慌。 她想的入神,原本悬空的手臂不自觉往下一搁,正好碰到了支着窗户的竹竿上。 哐当一声,支窗重重落下,宋枕棠被吓了一跳,书房内的萧琢也听到动静望了出来。 窗户已经合上,错落的光影交织着,让他看不清外间的情形,却下意识想到了宋枕棠。 他撂下手里的折子走出去,果然看到正捂着胸口的宋枕棠,显然,刚才那一下把她吓到了。 萧琢皱眉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正要说话,边听宋枕棠抢先开口道:“我,我只是路过。” 兵部事忙而纷杂,萧琢看得认真,的确没发现门外有人在,他原本也没想得太多,宋枕棠这话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他忍不住怀疑宋枕棠在窗外已经看了许久。 他心里觉得这想法荒唐,口中却又忍不住试探,“站了这么久,不冷吗?” “哪有很久。”宋枕棠立刻反驳,却又忍不住心虚,强撑着道,“而且我是看你批阅奏折入神,怕打扰你处理公事罢了。” 萧琢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无奈摇了摇头。 他牵着人进屋,顺从道:“好,都是臣在自作多情,殿下不是站在窗边偷看。” 宋枕棠本来还乖乖地跟着他往屋子里走,这下被戳穿,双颊当即红透了。若她真是一只猫,只怕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水眸,没什么威力地发脾气,“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看你!” 说完也不等萧琢再开口,径直甩开萧琢的手,飞快跑开了。 萧琢愣了一下,却没去追,只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平日即便是在家,宋枕棠也要认真打扮,今日大约是病了没力气,身上穿的是柔软舒适的襦裙,外头罩了一件宽大的红色披风。 她转身时,披风尾巴挟着裙角一并在半空中蹁跹划过,好似蝴蝶翅膀飞过。那么轻轻一扇,竟在秋日里掀起一阵醉人的春风。 萧琢离得那么远,都仿佛能嗅到空气里弥漫的香甜。 心跳也怦然,安静的廊下让一切动静都无所遁形。 萧琢看着宋枕棠消失在回廊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已经挑起了弯月似的弧。 他摇摇头,重新回到书房。小半个时辰后,一沓公务全都处理完了,他随意支了个婢女去前院找丁介,然后把批阅后的折子塞给丁介,由他再去兵部交给太子。 一切都完事之后,萧琢踱回卧房,想看看宋枕棠在做什么,不料房中无人,秋桑告诉她,殿下在书房。 书房? 萧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枕棠是在另一个原本给他的预备的书房。 他朝秋桑挥挥手,在婢女们隐秘含笑的注视下,绕过另一侧的长廊,朝书房走去。 短短一个时辰,两个人的角色仿佛颠倒一般,伏在桌案后的变成了宋枕棠,而立在窗外远观的变成了萧琢。 不过,萧琢并没能像宋枕棠那样安静地看,因为他如鹰般的双目一下子锁住了桌上摆着的东西。 几卷画轴,几本厚厚的写着人名的名册。 他大致扫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女子的名字,上面还写了年岁和出身,他便守礼地收回视线。 直到宋枕棠又翻开一本,封皮上只有简单的一个字:陆。 萧琢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些东西是什么,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走进书房,佯装不知地问:“殿下是在忙什么?” 果然,宋枕棠答:“二哥让我替陆元声留心婚事,我看看他们的资料嘛。” 替陆元声相亲,还要看陆元声的资料? 萧琢心中疑惑,却没有把话问出来。 倒是宋枕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道:“临近重阳节宴会,我明日要回宫一趟。” 她也不是第一次不在家了,萧琢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报备,愣了一下,然后嘱咐道:“殿下风寒未愈,明日出门多穿些。” 实际上宋枕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他说这些,是想听他的关心吗?可是萧琢的这个回答让她并不满意,还让她乱糟糟的心思更加雪上加霜。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当晚,两个人仍旧是在明华堂歇的,不过是一人一张床榻。萧琢夜里也没敢睡熟,每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她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再摸摸她的额头有没有发烫。 这么一宿折腾下来,直到晨起才昏沉睡去。 宋枕棠并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起身更衣的时候萧琢没有一点反应,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玉荣留在府里没跟着,在她上车之前问了一句:“殿下什么 时候回来,奴婢叫人给您预备晚膳和热水。” “不回来了。”宋枕棠却一把落下车帘,赌气道,“你告诉萧琢,我晚上不回来了,要留在宫里住。” 第30章 竹林 30. 宋枕棠原本想着约裴之娴在东宫说话, 正好也能与宋长翊多商量商量重阳节宴会的事。 然而去栖梧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却得知宋长翊并不在皇宫的消息。 就算宋枕棠是公主,也不好随意召人到东宫, 即便那人是未来的太子妃。既如此, 她也没再宫里多待,直接往郴国公府去了。 两处离得不算远, 马车两刻钟就能到,到了之后宋枕棠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提前知会裴之娴一声,忙叫人先一步去传话,以防白跑一趟。 没多久,马车停在郴国公府正门,宋枕棠扶着秋桑的手下车,竟只有婢女迎接。 宋枕棠认出那婢女是裴之娴跟前的大丫鬟轻云, 便问:“你家大姑娘使你来的?” 吻娇 第27节 没人想到宋枕棠会在这时候过来,轻云急得满头是汗, 忙磕头请罪,生怕宋枕棠会生气。 宋枕棠知道自己来得突然, 来之前甚至都做好了裴之娴不在家的准备了,这会知道她在家,只觉自己幸运, 更不会生气。 她只是有些奇怪,怎么裴之娴在家却没有亲自来迎她, 这实在不符合她以往的礼数。 不过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对着轻云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在前面带路, 然后又问起裴之婉来,“你家四姑娘不在家吗?” 轻云摇了摇头, 回答:“今天只有我家大姑娘一个人在家。” 郴国公府一门四房,并未分家,大房人丁稀落,现在已经没有人活着了。如今当家的郴国公是二房,也就是裴皇后的亲兄长裴泓。 三房裴涣和郴国公以及裴皇后是一母同胞,虽没能继承爵位,倒也十分争气,三年前被调任苏州刺史,此时并不在京中,妻儿倒是留在了府里,为他在老夫人跟前尽孝。 剩下的四房和五房是庶出,亦没什么本事,借着祖上的荫庇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在燕京城内安稳度日,平日里若没事很少出自己的院子。 宋枕棠到了郴国公府,理应先去拜见几位长辈,却得知她们都不在家。 裴之婉陪着老夫人和郴国公夫人一道去城南的渺安寺上香了,要在那里住一夜,三舅母带着一双儿女也跟着一道去了。 至于几个表哥表弟,要么去上朝,要么是上学。 剩下的四房和五房倒是齐全,不过以他们的身份,哪能让宋枕棠自降身份,理应来拜见公主才是。 轻云对此还特意请示了宋枕棠,要不要召四房和五房来见礼。 宋枕棠与他们并不熟,也不愿为她们多费精力,摇了摇头,问:“你家大姑娘呢?在屋里还是花园?” “在后面的竹林。”轻云莫名有些犹豫,“殿下,其实……” 宋枕棠最受不了有人吞吞吐吐,奇怪地看她一眼,“其实什么,说啊?” 轻云说:“其实,其实太子殿下也在。” 要不是太子殿下在,也不至于要她一个小丫鬟来迎接公主。到现在,太子和她家大姑娘还在竹林里待着,不许人打扰,恐怕都还不知道公主来了。 毕竟这未婚夫妻难得能独处一块,总是要亲昵一阵的。 轻云无声叹了口气,她希望公主听到太子也在之后。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实际上,宋枕棠根本没听出她委婉的阻拦,反而有些惊喜宋长翊也在,她正好有事要同他说,省的再回宫去找他一趟,那好麻烦。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快走吧,去竹林找哥哥和表姐。” 轻云看着她兴冲冲的模样,阻拦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就这么一路纠结着,直到眼前出现一片苍翠欲滴,竹林已经到了。 竹林名为林,实际为园,其中的每一根竹子都是老郴国公栽种的,景致美丽怡人。 但因为位置偏远,在老国公去世后甚少再有人光顾,只有自小就和祖父最为亲近的裴之娴常来,并在园上添了许多自己的巧思,俨然已是竹园的新主人。 宋枕棠从前来过这里,根本不用轻云带路,哪知走到门口却被人拦下,她抬眼一看,见是东宫总管太监的孟值。 宋枕棠漂亮的眉头皱了皱,睨向孟值,“怎么,不认识本公主了?” 谁能不认识这位小祖宗啊。 “公主说笑了……”孟值忙收回手,朝宋枕棠点头哈腰地赔罪道,“非是奴婢要拦您,实在是太子殿下也在呢。” 东宫说话不方便,今日太子出门就是为了和裴大姑娘多说会儿话,为此还特意把府里其他人都支出去了,并特意留了孟值在这守着,以防有闲杂人等误闯。 这样一来,即便是郴国公也不敢擅自进去。 可偏偏来的是昭阳公主。 看着小公主明艳俏丽的眉眼,孟值额角的汗都要下来了 “我知道二哥在。”宋枕棠看他为难的表情,退让道,“这样,你先去禀报二哥,我就在这儿等,这样总行了吧?” 孟值犹豫着没说话,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扰殿下和未来太子妃? 可这样的事又不好直说,尤其昭阳公主还是太子殿下的幼妹,说出来岂不是有损太子殿下的兄长威信。但若是不说,又哪来的理由阻拦? 短短一瞬孟值心里闪过千百种念头,终究是不敢随意编排主子。 而宋枕棠剩余的那一点耐心也被尽数消磨光,她不耐烦道:“既然你不愿意替我通传,本公主便自己进去。” 说完,也不等孟值作何反应,径直朝竹林里走去。 孟值还没反应过来,身后跟着的轻云忙要追过去阻拦,却被孟值拉住,“别追了。” 轻云急道:“可是……” 孟值嗤一声,“可是什么可是?公主殿下什么身份,难道太子殿下还会真的和自己的亲妹妹生气么?” 轻云仍是有些担心,“若是事后太子殿下问起来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孟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还真是太子妃的丫鬟,一样的死板不懂圆融,他耐着性子传授经验,道:“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那公主殿下又是什么人?连陛下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拿公主没办法,你要是能将人拦住,岂不是比主子们还厉害?” “这……”轻云慌忙摇头,“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孟值百无聊赖地甩了下拂尘,“殿下哪会因为这等小事为难你我,可若你现在去挡,还要得罪公主。你说,要不要去?” 东宫大总管都这么说了,轻云只得回来跟他一起守在竹林外,心里却忍不住担心里头的情形。 既叫林,占地定然不会太小,宋枕棠从前虽来过,却也是由裴之娴一路领着,这会儿独自走在每根竹子都长得差不多的竹林中,没多久就绕晕了。 她想找个婢女问问,可走了一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正奇怪,忽然听到远处一阵窸窣声响。 像是有人说话,但又不太像,宋枕棠奇怪地皱了下眉,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竹林深处,一座修筑精巧的八角亭出现在眼前,宋枕棠抬头一看,亭上一块匾额,上面题着“有娴”二字。 很少有亭子会起这样的名字,何况还含着府中姑娘的闺名,这实在奇怪。 而且…… 这匾额上的字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好像是二哥的字,宋枕棠想着,正察觉到不远处有极轻的交谈声,这次她听清了,就是宋长翊的声音。 因着出门的缘故,宋长翊今日没穿平日的蟒袍玉冠,而是一身最寻常的月色锦服,在浓翠竹林的掩映下,更为他 添了几分温和儒雅。 他此时站在几根绿竹前,身前有人,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瞧不出是谁,两人似乎离得很近,低声交谈着,听不出具体内容,却能隐约听出他温柔调侃的语气。 是阿娴表姐么? 宋枕棠还从未见过自家皇兄和谁用这般语气说话。 正想着,忽然见宋长翊手臂一动,揽住了对面人纤柔的腰身,而后谈笑声尽收,他忽而倾身,将人压在竹上侵略般地吻。 宋枕棠正要迈出去的脚步倏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人凌空抽了一棍似的,僵硬得没了下一步动作。 其实从她的方向,并不能完全看清两人的表情,但顺着两人腰间彼此交织的香囊玉佩,也能猜到他们的动作是如何的亲密缠绵。 在宋枕棠的心里,她的太子皇兄就是这时间最尊贵、最温文尔雅的男子。 而裴之娴,则向来都是娴静、规矩、知书守礼的,就如这此间绿竹,清雅脱俗。 但是现在,两个人凑在一起亲吻,把身后的竹子都压弯了,传来了刺耳的吱呀声。 宋枕棠这才恍然回神,再不敢看,蹑手蹑脚地飞奔逃开。 身后,宋长翊也终于松开了怀中人的细腰,裴之娴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没了支撑就如烂泥一般往下滑。 宋长翊一把将裴之娴抱起来,穿过竹林回到有娴亭,却没放人下来,而是竖抱到了石桌上。 他意犹未尽地在裴之娴眼睫上轻触,只见那一对浓如鸦翅的睫毛抖得乱颤。 裴之娴眷恋地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问:“刚才好像有人进来了,是不是轻云进来送茶了……” 宋长翊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道:“不是丫鬟。” 裴之娴茫然抬头,“那是谁?” 想到方才那不小的动静,宋长翊闲勾了一下唇角,笃定道:“是阿棠来了。” 裴之娴一愣,方才还盛着情/欲的双眸瞬间被惊吓填满,“阿棠……她,那她岂不是看见了?” 宋长翊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笑道:“明明知道有人来,方才还揪着我的衣领不放,这会儿倒是害羞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襟,调笑道:“太子妃,孤的衣服都被你抓皱了。” 裴之娴羞恼地推了他一把,宋长翊揽着人低声安慰,两个人亲昵调笑一阵。裴之娴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心,“表哥,你我尚未成婚,眼下这般被阿棠瞧见,她会不会觉得我……” 宋长翊如何猜不出她心里的担心,曲起食指在她眉心轻敲了两下,“你也算是和阿棠一起长大,还不清楚她的为人吗?别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裴之娴总算放下了心,但毕竟是被妹妹瞧见了那样亲昵的事,她把半张脸埋在宋长翊宽阔的胸膛,羞声道:“也不知阿棠跑去了何处,表哥,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宋长翊抚着她后背的动作轻顿了一下,说:“想来她是来找你的,我就不去看了,你去瞧瞧吧。” 裴之娴在他怀中乖巧地点了点头。 宋枕棠一溜烟地跑远,眼看着快到竹林门口,估计孟值等人还在外面守着,她这才放慢了步子,恢复了如常的端庄姿态。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孟值瞧见她不免诧异,宋枕棠感觉到他的视线,还以为是自己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不由得有些心虚,她反手挡住脸颊,快步离开了竹林。 原本想直接离开郴国公府的,但宋枕棠怕这样显得太过心虚,二哥那么聪明敏锐的一个人,知道她来过又离开,定然能猜到她为何要走。 想了想,她还是叫人先带她去了她从前在郴国公府留宿时住的院子。 房间里的布置摆设都没变,宋枕棠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指尖匆匆翻过数页,却没有一个字映入脑海。 宋枕棠伏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书页看,实际上想的都是刚才看到的情形。 她一直都知道,阿娴表姐和二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都说不准两个人是何时生出的感情,但到了该定亲的时候,父皇和母后就自然而然地为他们订了婚。 她知道两人之间有情,但具体如何,却是半点不懂了。 在她心中,二哥向来是最温柔的,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宽和,平时根本看不出对阿娴表姐有何不同来。 两人相处时,阿娴表姐也一向规矩守礼,即便早就是既定的太子妃,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逾越界限的行为。 但怎么都没想到,私下里两人竟是这般相处的。 方才听到的细碎交谈声似乎还在耳畔,唇齿相触的暧昧水声更是让她脸红耳热。 她抓着书册捂住脸,心里既羞又难堪,怎么近来她净想着这些事。 吻娇 第28节 书是看不下去了,她羞恼地把书一扔,勾着被子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似的。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宋枕棠动作倏然一顿,裴之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棠,我可以进来吗?” “……表姐?进来吧。”宋枕棠闷声道。 裴之娴端着托盘进门,盘子里摆着几叠口味清甜的茶点,山药糕、糯米糕、佛手云糕……都是宋枕棠往常最喜欢吃的。 她看着宋枕棠扑在床上不动,把托盘放到床前的小桌上,“阿棠,起来吃点东西吧。” 宋枕棠现在根本不好意思见裴之娴,埋着脸摇头,“我,我还是不吃了。” 裴之娴忍俊不禁道:“被看的人是我,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羞成这样?” 宋枕棠大惊,翻坐起身,“表姐……你,你知道了?” 裴之婉挨着她坐到床边,坦然点了点头。 宋枕棠小声道:“是我太莽撞了,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女之间的那些亲密事,宋枕棠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根本没想过会发生在宋长翊和裴之娴身上,才会那么大大咧咧地闯进去。 这会儿她已经后悔死了,裴之娴看着宋枕棠几乎要垂进被子里的脑袋,反过来安慰道:“没什么对不起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嘛。” 宋枕棠一愣,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第31章 喜欢 31. “那……喜欢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感觉?” 宋枕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说不出语气里是疑惑多一些,还是向往多一些。 裴之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一瞬间的惊讶之后, 她反问道:“你对萧将军,难道不是喜欢的感觉吗?” 一提到萧琢, 宋枕棠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她摇摇头,说:“表姐又不是不清楚,我和他的婚事不过是父皇强行指配,为了朝局稳固罢了,哪里能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裴之娴却道:“上次我生辰时,萧将军随你一并赴宴, 当时我瞧你们相处得不是很好吗?” “我们……”否认的话到了唇边,又被宋枕棠咽了回去。 表姐说得没错, 近日来,她和萧琢的关系好像是亲近了许多, 至少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坐下吃饭说话了,可要说相处得很好,好像也不算。 见她犹豫, 裴之娴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那你平时和他相处时,可生出过与他亲近的念头?” 宋枕棠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裴之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刹那间,宋枕棠想到了那个奇怪的梦, 和浅尝辄止的一吻。 那是因为喜欢吗? 宋枕棠努力回想自己当时的心情,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但她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是为什么了。 她没再扭捏羞涩,而是直接开口问道:“表姐,这样就算是喜欢了吗?”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 愿意承认,嘟囔着抱怨道:“可是萧琢长得那般好看,就算我想亲近他,也是人之常情吧?” 裴之娴微微一笑,温柔道:“男女之间天生就会相互吸引,对俊美的男子会有好感,但那不过是瞬间的悸动,转瞬即逝,等你看见下一个,便又把之前的忘记了。” “真正的喜欢是相处出来的,你被他吸引,被他折服,为他倾慕。他笑你跟着开心,他哭你跟着难过,不在身边总会想他,在你身边又想挨得更近。” “对你好时你心跳加速,对旁人好时,你会忍不住恼怒。” “你想独占他的一切,这是爱情在作祟。” 宋枕棠呆呆地听着裴之娴娓娓道来,她像是听明白了,实际上心口更乱。 方才宋枕棠的一场误入反而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裴之娴没再像从前那般恪守规矩,反而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反正你们已经成婚,偌大的将军府再没有其他人,你们还有很长时间能去了解彼此的一切。” 宋枕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表姐妹两人一直叙话到正午时分。外头丫鬟过来敲门,请示道:“公主殿下,姑娘,快用午膳了,两位主子可有什么想用的吗?” 裴之娴看向宋枕棠,问:“阿棠,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事要同你皇兄说么,正好他还没走,留下一起用膳吧。” 宋枕棠却摇了摇头。 裴之娴挑了挑眉,表示疑惑,“怎么了?” 宋枕棠抬手捂住脸颊,悄声道:“我有点不好意思见二哥,还是算了吧。” 裴之娴无奈一笑,也没有勉强,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 离开郴国公府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食肆酒馆香气萦绕,宋枕棠坐在马车里,后知后觉地有些饿。 忽而前面行来一路人,秋桑眯眼看着,总觉得好像有些眼熟,好像是郴国公府的几位公子。 对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宋枕棠的车架,立刻勒绳下马,为首的裴之泽上前一步,问道:“可是公主殿下么?” 宋枕棠不知是谁,撩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三个年龄相仿的年轻公子正俯身朝她行礼,她微微惊讶,唤道:“表兄?” 裴家这一辈子息不多,如今成年的儿子也只有两个,二房的裴之泽和三房的裴之淮,此时正惊喜地看着宋枕棠。 而剩下的第三个,正是和他们二人年龄相仿、自幼一起长大的陆元声了。三人同在一个书院读书,今日正约好要去郴国公府赏玩老公爷留下的山水图,却未想会在路上碰见宋枕棠。 他一脸的惊喜,但想到先前兄长的警告,极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得太明显,只拱手问了声好,便没再多说什么。 裴之泽看着宋枕棠过来的方向,笑了笑,姿态规矩又不失表兄妹之间的亲近,“公主这是刚从公府来?” 此处算不得偏僻,不远处就是熙攘的中街,宋枕棠便没有下车,隔着车窗对他点了点头,“是啊,我去找表姐说了会儿话。” 裴之泽问:“眼看就是正午了,公主怎么没有在府中留下用膳。” 宋枕棠笑着说:“还不是皇兄也在,我哪好意思多待啊。” “原是这样。”裴之泽听了这话和身后的裴之淮对视了一眼,道,“看来咱们几个也是不会受欢迎的了。” 宋枕棠忍俊不禁,裴之泽转而来问她:“公主是回府还是如何?” 其实是想直接回将军府的,但被他们这一提醒,宋枕棠忽然想起来晨起对着萧琢撂的那一句狠话,怎么能这么早回去? 于是,她主动道:“正想去奉仙居,不若表哥们一起?” 裴之泽和裴之淮自然不会拒绝,裴之泽对一直沉默的陆元声道:“抱歉啊陆兄,今日怕是不能赏画了,不若随我们一道去奉仙居用午膳罢。” 他用的虽是商量的语气,但其实根本没想过陆元声会拒绝,毕竟他们和陆元声也是自小相熟,谁又不懂他的心思。 却未想陆元声竟真的拒绝了,“我还是不去了。” 说着,他朝宋枕棠拱了拱手,就要转身退下。 其实他和宋枕棠已有许久未见了,但先前兄长对他的灵感仍旧在耳畔环绕。 她是公主,又已经嫁给了旁人为妻,他便是有再多难忘,也不该再有肖想,否则,得罪的可不是萧琢一个人。 陆元声无声地叹了口气,握着缰绳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却听后面忽然传来一句,“是家中有事吗?” 宋枕棠问。 有事想找二哥,皇兄有事,这会碰到陆元声,他也有事,不会这么倒霉吧。 宋枕棠的眉头不自觉蹙起,看在陆元声眼中,却是另一种答案了。 只是瞬间的犹豫,陆元声一下子就做出了决定,“没什么事。” 果然,宋枕棠道:“那便留下来一起吃吧?又不是外人,何必避嫌呢。” 她如此大方不避讳,陆元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点点头,到底还是反悔答应了。 于是,三马一车就这么一齐朝奉仙居走去,宋枕棠在这里常年留着一间雅间,四个人上了四楼,丫鬟小厮等都留在外面守着。 大齐朝以武谋定天下,民风民俗还算开放,但随着如今愈发的太平安定,反而又捡起了那些从前没有的酸腐规矩。 从前路上并肩走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几乎是随处可见,如今已经很少再有这样的场景,更遑论三个俊郎公子和一个漂亮姑娘一处用膳,连进来上菜的店小二都难掩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宋枕棠自然是发现了他的打量,可她并不在意,坦然在首位落座,连遮面的帷幔都懒得戴。 自小到大,她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旁人看过来的眼神,有的嫉妒有的好奇,但更多的是卑躬屈膝、战战兢兢。 面对这些目光,她从前也会胆怯,可是父皇告诉她,她是站在最高处的人,永远不必怕底下人远不可及的仰望。 一顿饭用得比想象中更平静无波,自然,裴家兄弟是根本没想过会发生什么。而陆元声却是有些隐约的失望。 他以为阿棠特意留下自己,是有什么话想说。 难道,是萧琢对他不好? 关心的话几次被顶到嘴边,但就是没能说出口,他怕宋枕棠发现自己的心意,却又怕她一无所知。 纠结中,宋枕棠已经撂了筷子,剩下三个人见此也放了碗,宋枕棠笑着道:“我们之间何必还要在意这些虚的呢?” 说着,她朝身后的秋桑伸了下手,不多时,掌心上压了一本沉甸甸的册子。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宋枕棠把册子递给了陆元声。 陆元声一愣,下意识就要去翻这是什么,却被宋枕棠制止住,“回家再看吧。” 想做的事做完了,宋枕棠便也没有再多待,何况她心里清楚,终究是男女有别,表哥们到底是不一样的,和她相处起来也拘谨了些。 于是,她对着裴家兄弟点了点头,道:“表哥你们继续用,我先走了。” 说着,她便当真带着秋桑朝门口走去。 秋桑走在前面替她开门,忽然听到楼下哐当一声,像是重物被撞倒之后发出的沉重声响。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宋枕棠抚着胸口皱眉,对门口守着的护卫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立刻有人应声,带起一阵下楼的轻快脚步。 中和大街上,萧琢骑马闲逛,丁介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百无聊赖的背影,无奈道:“将军,您要想见公主,应该往回走。” 萧琢沉默不语,两人只好这街上继续逛。 …… 十 七。 吻娇 第29节 丁介无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在这余庆坊的坊口绕了十七圈了。 明知道公主殿下就在余庆坊的郴国公府内,可他们将军宁可在门口打转,等着公主出来假装偶遇,也不愿意主动进去找人。 明明动了情,却又要假装不在意。 丁介实在不明白自家将军心里怎么想的。 实际上萧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宋枕棠又不是第一天出门,他也不是第一次独居府内,怎么今天就忽然觉得府中冷清空荡,难以忍受呢? 那边,丁介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捂着空荡荡的肚子,可怜地追过去几步,“将军,前面就是奉仙居了,要不咱们进去吃点东西再说?” 萧琢没说话。 丁介道:“眼下正是晌午,公主就算要出来,也得等用过晚膳后啊。” 倒是有些道理,萧琢思索一瞬,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两人便调转马头朝奉仙居去。 眼看还有五十步远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阵叮咣暴动,像是有人在砸桌子的声音,而后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好似一大摞瓷盘摔在地上。 萧琢一愣,然而立刻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前面的奉仙居里传来的。 出事了! 他轻蹙了一下俊眉,再不敢耽搁,扬起马鞭朝奉仙居奔去。 几乎可以说是一路飞驰,马蹄刹停在奉仙居门口,萧琢立刻翻身下马。 “啊——” 正在此时,奉仙居内一声女子尖叫破空而出,带着明显的惊恐。 第32章 刺客 32. 奉仙居楼下已经是一片狼藉, 桌椅板凳东倒西歪,盘碗酒坛更是被砸得满地都是。 一个身着中原衣裳的胡人男子立在中间,一手执一柄短刀, 一手死死握着一个头戴帷幔的年轻姑娘。 “啊——”女子被吓得几乎双膝瘫软, 尖叫着不知所措。 萧琢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俊秀的眉头紧皱, 却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低调地往人群中挪了挪,借着一身常服将自己藏住。 那边,正在巡街的龙武军也已经闻讯赶到,身着铠甲的孟劭带着十来个手下围住中间,正在与那壮汉对峙。 自从大齐的边境安定之后,越来越多的胡人涌入燕京城, 百姓们对于胡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酒楼专门推出胡人喜爱的菜单, 借此招揽客人。 奉仙居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大家也只是寻常吃饭, 却未想到会发现这样的事。 萧琢混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没去听那边孟劭是如何的游说恐吓,只一心盯着那个被紧抓着的女子。 她早已吓得双腿发软, 但一只手还是紧紧抓着头上的帷帽,生怕落下了被人看到脸。她甚至不敢出声求救, 只怕周围有熟识的人会认出她的身份。那到时候,她怕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思及此,萧琢倏地一顿, 方才那声惊呼,真的是她喊的吗? 方才离得太远听不清声音到底是从哪发出来的, 只能确定就是在这间奉仙居。 但奉仙居又不止一楼大厅这一处。 萧琢抬头看向楼上。 紧跟在他身后的丁介觉察到他的动作,立刻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蹊跷?” 萧琢看一眼不远处的孟劭,低声吩咐道:“你在这守着,我去楼上看看。” 四楼。 因为晨起本是打算回宫的,宋枕棠出门就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两个日常护卫随行。 方才楼下一声重响,她随手指了一个去打听情况,这回身边便只剩了一个护卫,以及始终紧挨在她身边的秋桑。 这样的防范实在大意,但其实宋枕棠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是天子脚下,又有谁敢轻易造次? 但就在这时,四周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尽数破开,十来个蒙面的杀手从天而降,手握尖刀直奔宋枕棠而来。 宋枕棠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大惊之后下意识就要朝后躲,但却忘了身后就是墙壁,不仅没有躲开,还撞得她腰背间一片剧痛。 眼看着利刃就要劈过来,秋桑身子一横整个挡在了宋枕棠面前,刀尖扎进她的肩膀,带起一声痛苦的尖叫,“啊——” 鲜血淋漓溅到宋枕棠的手背上,她张开手臂接住瘫软在她怀里的秋桑,颤抖着扶住她,“秋桑,秋桑……”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裴之泽三人闻声从里面出来,眼见这一幕也怔住了,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可是公主在前,哪能不去保护? 陆元声左右看了看,从旁边的小桌上抄起一个花瓶就砸过去,瓷片溅得满地都是,宋枕棠抱着秋桑狼狈地跌在地上。 而后肩膀一紧,她被人用力一拽捞入怀中,她正要抬头看是谁,一片闪着寒光的薄刃横在她的脖颈之间。 “昭阳公主……” 说话的人口音很奇怪,宋枕棠一下就听出他并非中原人,登时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燕京城天子脚下,一向太平安稳,连小偷小摸都很少见,这会儿突然闯出来几个持刀伤人的胡人刺客,还能一下子叫出她的身份,这明显是为她而来。 刹那间,她的心里闪过无数的猜想,但最终都被绝望取代。 明明她只是来奉仙居用一顿午膳,是再平常不过的正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刀尖抵着颈间皮肤,宋枕棠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刺客攥着她肩膀的力道收紧,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昭阳公主?” 宋枕棠不知要不要承认,咬牙没有张口。那边的三个男人看着这一幕只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想做什么却被其余的刺客紧紧看守住,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着急。 整个四楼诡异地安静下来,良久的沉默里似乎能听到众人心跳的声音。 宋枕棠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刺客的下一步动作,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对面茶楼的一扇窗户被人从里推开了。 一只手探出来,在窗格上挂了一枚宝蓝色的荷包。 清风拂过,荷包随风飘荡,仿佛有清甜的药香。 宋枕棠眼睛跟着荷包动了动,怦怦乱跳的胸口忽然踏实下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几乎是悄无声息,甚至那荷包也因为离得太远而瞧不清上头的图案。 但宋枕棠的心里仍然浮出了那个名字,萧琢。 一定是萧琢。 即便还没有看到那个人,但是她的心里蓦的松了一口气。萧琢会救她的,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力地拖延时间。 她努力让自己面上不要表现出来,稳着声线道:“是我,我是昭阳公主。”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而后示意了一下那边的裴之泽三人,命令道:“放他们走。” 身后的刺客狞笑一声,“小公主,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放他们去报信?” 宋枕棠说:“就算你不放他们,以本公主的身份,也会很快有人发现的。否则,你们捉我还有个意义?” 身后的人一顿,勒着她脖子的手又紧了紧,冷声道:“若是我不放呢?” 宋枕棠语气决然,“那我就一头磕在你的刀上,让你回去交不了差。” 那边陆元声听到这话,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失声阻止,“不要,阿棠!” 宋枕棠没有看他,只是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冷静,“不管你是哪国的人,抓我都不过是为了威胁我父皇,以谋求更多的利益。若是我死了,你不仅什么都得不到,我父皇还会立刻派大军踏平你的部族,所以,我不能死。” 虽然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但是这话说得没有错,身后的人沉默一瞬,握着刀的那只手离开了宋枕棠的脖颈,对着几个手下抬了抬,命令道:“放他们走。” 那几人彼此对视一眼,松了刀,推搡着把裴之泽 三人松开。 利刃全部离了脖子,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凌厉的箭矢从窗口破空而来—— 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顺着刺客的左耳直插进去,贯穿而过。 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宋枕棠听到动静后,就飞快地往下一蹲,只听身后哐当一声重响,握着横刀的刺客当场横尸。 而这一切,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内发生的。 剩下几个蒙面的刺客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飞快拔刀朝宋枕棠扑过来。 但他们终究是慢了一步,窗外和楼梯口忽然涌进来七八个身着龙虎卫铠甲的兵士,手执长剑直冲上来,和他们战做一团。 宋枕棠被人护着随便找了个房间进去,房门关上,打斗声却不能完全隔绝。 她捂着心脏,先问:“是不是萧琢让你来的。” 来人掏出自己的鱼符呈给宋枕棠,“殿下放心,将军很快就来。” 宋枕棠这才算彻底松了劲儿,方才强撑着的勇气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光了似的,她贴着门板软软滑落,又忽的想起什么,手臂一撑就要往外奔,“秋桑,秋桑……” 那龙虎卫连忙拦住,“殿下放心,外头都是咱们的人,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秋桑手臂有伤,她流了血……”宋枕棠想到刚才那一幕就忍不住落了泪,她红着眼眶道,“快送她去看大夫。” 见宋枕棠这模样,龙虎卫不敢不放在心上,他朝宋枕棠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殿下在屋子里稍坐,千万别出去。” 宋枕棠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人说着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宋枕棠一个,她面对着空旷的屋子,害怕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想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可这屋子里的床尚在屏风后,虽然知道没有人,但宋枕棠仍是不敢过去,更不敢靠近窗边。 最后,她只好将自己挪到了墙角缩起来,小小一团抱着膝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都嵌进墙壁里,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找到她了。 她用力地靠着墙,肩膀和腰背抵着墙面,疼痛传来,她却不敢叫,只能咬紧嘴唇默默垂泪。 忽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宋枕棠本能一抖,脊背僵硬着抬头,水汪汪的眼睛写满了如小兽一般的的警惕。 ——萧琢一进来,就是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枕棠,鬓发散乱,衣服脏污,裸露在外的白净皮肤上蹭着嫣红的血迹,眸子警惕又紧张。活像是从牢房里逃出来的。 萧琢心口狠狠一揪,不知道只是半天没见,她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吻娇 第30节 萧琢垂在身侧的手使劲一攥,发出骨节错位的咯吱声,他只恨不得将外面那群人都千刀万剐。 但是当着宋枕棠的面,他不得强行压下脑海里闪过的暴戾念头,他缓步上前,温和道:“殿下……” 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响,宋枕棠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直到萧琢走近朝她张开双臂之后,她才彻底回神。 是萧琢,萧琢来了。 本就红肿的眼眶瞬间决堤,眨眼间,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落下。 宋枕棠跪坐起来扑到萧琢怀里,低声唤他的名字,而后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两人不是没有拥抱过,但这次好像和从前很不一样。 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男人的铁臂将她箍进胸前,力度大得似乎想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血脉里。 胸前瞬间就被眼泪打湿,萧琢将下巴抵在宋枕棠的头顶,低声道歉,“对不起,殿下,我来晚了。” 宋枕棠没有说话,只拱着脑袋动了动,侧面贴着他的胸膛,近距离地感受着她心脏的跳动。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拥抱其实能代替一切语言。 两人就这样在陌生的客房紧紧拥抱着,萧琢单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感觉到怀中人应激般的打了个颤,他立刻发现,问:“怎么了?” 宋枕棠痛苦道:“很疼。” 听到这两个字,萧琢一下子不敢再碰了,他收回手,问宋枕棠,“还有哪里疼吗?” 宋枕棠难得乖巧,回答道:“腰、肩膀,还有脖子,都很疼。”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说完一句又紧紧搂住萧琢的脖子,“我站不起来了,你抱我好不好?” 第33章 揉伤 33. 萧琢抱着宋枕棠离开了四楼房间。 此时, 奉仙居楼上楼下的情形都被控制住了,此时孟劭正带人收拾后续的烂摊子。 裴之泽、裴之淮和陆元声都还没走,正坐在角落平复刚才的心情, 更是担心楼上的宋枕棠, 虽然知道她已经被救下来了,但一时没见到她, 就一时放心不下。 陆元声握着宋枕棠刚刚送给他的册子,绕着桌子走来走去,楼上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他实在等不及了,抓住经过的孟劭,“孟将军。” 孟劭此时已知他们三人的身份,都是公府的贵公子。但身份再高又如何, 对于他们这没用的样子,孟劭是打心里瞧不起, 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客气地点点头, “陆公子。” 陆元声看看楼上,急切道:“孟将军,怎么还没见阿……咳, 公主下来?会不会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孟劭打断了, “陆公子放心,我们将军已经来了,就在楼上陪着公主呢。” 陆元声一愣, 将军? 正在这时,楼梯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循声望去,便看着萧琢双手抱着一个人缓缓走下楼梯,因为那人身上盖着衣裳,看不清脸,但谁都知道那是谁。 陆元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阿棠这般安静乖顺的模样。 八月成亲,如今才过去不到两月,他们已经亲近到这般地步了吗? 身后的裴之泽眼见着驸马抱着人下来,下意识就去看身旁陆元声的反应,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谁都能看出陆元声对待宋枕棠的不同来。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怕陆家早就上门提亲了。但那偏偏是宋枕棠,是帝后唯一的女儿,娶了她可不仅仅是成为她的驸马,更是成为陛下的女婿,陆家自然不肯出这个风头,便一直拖着未动。 陆元声也因此不敢对宋枕棠表露心迹。 终究是错过了。 裴之泽想着,无声地轻叹一口气,他走上前拍了拍陆元声的肩膀,而后对走过来的萧琢拱手行了一礼,“驸马,公主还好吗?” 知道他是宋枕棠的表兄,且早在两年前就已娶妻生子,萧琢虽然冷淡,但到底是对他点了点头。 裴之泽也瞧出他态度的疏离,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开半步,“在下就不打扰驸马和公主殿下回家了。” 萧琢的视线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淡淡扫过,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审视,而后他不自觉收紧了抱着宋枕棠的手臂,将人锁得更紧了些。 宋枕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萧琢怀里睡着的,反正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明华堂,外间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摆在远处的小桌上,宋枕棠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萧琢坐在床尾,双手抱臂靠着床柱假寐,此时听到床头的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殿下?” 肩膀实在很疼,宋枕棠没能坐起来,反而手臂一软又跌回了床上,伤处挨到床面,她咬唇发出一阵闷哼。 萧琢看她一眼,忽然站起身。 宋枕棠见他似是要走,急忙问道:“你要去哪?” 萧琢走到桌边端来一个托盘,道:“给你拿药。” “你睡着的时候,已经有女医来替你把过脉,说是没有大碍,只是磕碰的外伤太多,要一日两次涂抹消肿祛疤的药膏。” 睡着的时候还不显,此时一动便有痛意传来,宋枕棠不敢再往后靠,下巴搭在床褥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琢偏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害羞,本要去拿药瓶的动作顿了顿,改口道:“放心,我叫紫苏进来给你擦药。” 宋枕棠一怔,眼见萧琢就要放下托盘离开,她立时伸手捉住他的袖口,“你,你去哪?” 萧琢盯着她纤白的 手腕,回答:“我去叫紫苏。” 宋枕棠却拉着他的袖口不放,莹莹的大眼睛里隐约含着泪光,她没有说话,但眼底写满了挽留。 萧琢与她对视一瞬便撑不住投降了,“好,我不走。” 涂药需要脱衣,萧琢先替宋枕棠将床边遮挡的帷幔落了下来,然后唤紫苏到床榻里头给宋枕棠涂药。 他自己则是坐在离床边最近的圈椅上,捧着一本书来装模作样。 没有人开口说话,偌大的房间内霎时变得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切细微的声音都无处遁形。 窗外树影浮动,落叶敲击着窗框,桌上摆着一盏烛灯燃烧,琉璃灯罩上映出柔光,被困在其中的火苗跳跃迸出簇簇灯花。萧琢单手搭在椅背上,借着烛光跃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着书页。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书册被他轻飘飘地翻过半本,上面的字却是半个都没映进脑海。 被帷幔完全隔绝开的拔步床内也算不得安静。 紫苏没给人上过药,此时对着宋枕棠青红泛紫的脊背,既心疼又无措,她挖了药膏在掌心,却不敢往宋枕棠身上涂抹,生怕自己会碰疼她。 手足无措之际,还是宋枕棠开口道:“没事,你涂吧。” “是。”紫苏应一声,小心翼翼地朝宋枕棠光/裸的脊背上涂去,她不敢用力,因此只是将一层药膏虚虚地覆在她的伤处,深浅不一,药性也根本无法渗入肌理。 就这样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表面的药膏没有一点吸收的迹象,宋枕棠不舒服地动了下脖子,想起自己上次给萧琢上药时他说的话。 于是,她对紫苏道:“光涂上不行,你要将药膏揉进去。” 这下紫苏更是下不去手了,“殿下,奴婢,奴婢不敢……” 宋枕棠无奈叹口气,没说话。 紫苏觉得自己实在没用,又是惶恐又是愧疚。 这时,帷幔之外忽然响起一道极轻的翻书声。 紫苏先是一怔,而后瞬间反应过来,对宋枕棠道:“殿下,要不然让将军给您上药吧,他对此一定有经验。”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宋枕棠叹口气,道:“叫他过来吧。” “是。” 紫苏立刻用帕子擦净手下床,走到萧琢身边,小声道:“驸马,殿下请您过去给她上药。” 萧琢不动声色地合上书,看着床帏抬了抬眉。 宋枕棠伏在床榻之上,既羞涩又羞耻,她此时只穿着一件亵裤,上身的里衣已经被解开褪到腰间,贴身的心衣也解开散在床上,整个后背光/裸着没有半点遮挡,从侧面看,甚至能看到挤压的胸前风光。 她圈着手臂把头埋进去,只当自己已经睡着了。 这时,床边帷幔忽然被人掀开一角,萧琢脱了外裳钻进来,带起一阵极轻的风,正拂在宋枕棠的背上,她不可控制地颤了颤,而后将手臂蜷得更紧。 帷幔再度被严严实实地遮好,借着床头的灯光,萧琢跪坐在宋枕棠的身侧,终于看到了她脊背上的伤。 因为药层涂得太厚,所以根本看不出哪里有青紫,但也正是因为涂了药,那一片伤处被雪白的药膏连成一片,看着更加地触目惊心。 萧琢眼底闪过一抹怜惜,他用半干的帕子净了手,而后轻声提醒道:“殿下,我要开始了,会很疼。” 宋枕棠最怕疼,此时却道:“我忍得住。” 时间拖得越长,宋枕棠便痛得更久,萧琢不再犹豫,双手按揉上宋枕棠的脊背。 宋枕棠在墙角撞得那一下实在不轻,从两肩,到凸起的蝴蝶骨,再到纤细的腰线,每一处都敷着药。 萧琢温热的手掌一挨上宋枕棠的肌肤,两个人便同时身体一僵,萧琢甚至能感觉到身下宋枕棠紧绷起的神经。 狭窄幽暗的小空间内,两人挨在一处,其中还有一个人半裸着身子。这实在是再暧昧不过的一处场景,但萧琢并没有心思多想。 他心无旁骛地把持着力道,用掌心的温度将那厚厚一层药膏一点点化开,然后动作不轻不重地替她按揉着伤处。 有点疼,但是还能忍。 宋枕棠埋着头,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想象着身后的人不是萧琢,可越是这么想,脑子里就越只剩下萧琢这两个字。 明明是背对着人,她却仿佛已经能想象到萧琢此时给她揉伤的模样,一双长着薄茧的大手覆在她的腰间,上下揉搓,她莫名开始不自在起来。 萧琢并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动作麻利地把肩膀,脊背的药膏全都揉进了皮肤里。 宋枕棠没有喊疼,但他却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掌中轻微的颤抖,如一片心甘情愿落入他指尖的落叶。 萧琢的动作还算正经,喉结却不自在地吞咽了两下。 掌心顺着纤柔的背线来到宋枕棠的腰后,她的腰实在太细,如同春日的折枝杨柳,萧琢觉得自己好像两只手掌就能把它整个圈起来。 再往下,就是…… 萧琢竭力克制住自己脑海中的念头,尽心尽力地替宋枕棠揉伤,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少女漂亮的肩胛骨,半点都不往旁的地方瞧。 宋枕棠受了伤,他不该想这些。 吻娇 第31节 等全部的伤都揉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明明已经变天入了秋,萧琢却把自己揉出了一身的汗。 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终于收回手,问宋枕棠,“殿下可还有哪里有伤吗?” 宋枕棠没说话,一张脸整个藏在被子里,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萧琢问。 宋枕棠极轻地嗯了一声。 萧琢这才放下心,他看了一眼掌上残留的药膏,然后道:“再晾一刻钟就能起身了,公主再歇一会儿,我去旁边的浴房洗个澡,祛祛身上的药味。” 宋枕棠这回出声应了一句,“好。” 萧琢便起身,又听得宋枕棠问道:“秋桑……”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宋枕棠明显有些犹豫,她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但还是问了出来。 萧琢笑了笑说:“放心吧,没有伤到要处,只是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会好的。” 听到他肯定的语气,宋枕棠一直埋着的头终于愿意抬起来。她看向萧琢,不敢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萧琢微微一笑,道:“自然,臣骗你做什么。” 始终揣在心里的不安彻底落下,宋枕棠也对着他笑了笑,圆润饱满的杏眼都完成了月牙,“好,我相信你。” 萧琢起身去了浴房。 一刻钟后,宋枕棠身后的药膏晾好了,早就等在外面的紫苏算着时辰推门进来,一边伺候宋枕棠穿衣一边道:“殿下一下午没吃东西,这会儿饿不饿?奴婢让厨房给您做点宵夜过来。” 其实不是很饿,宋枕棠正想摇头,忽然想到萧琢,便问紫苏,“驸马晚上可用了晚膳?” 紫苏道:“驸马一直守着您呢,一下午几乎都没有离开卧房,生怕您醒来会找他。后来我瞧着您睡的熟了,便请驸马也去榻上歇一会儿,驸马却说,担心您会做噩梦,连窗边的榻都不肯去,就那样寸步不离地坐在床边守着您。” 知道萧琢就在隔壁的浴房,紫苏特意压低了一点声音,“殿下,奴婢瞧着,驸马对您是真的很体贴,想来一个多月的相处,也不是没有生出感情的。” 宋枕棠歪了歪头,没说高兴也没说不高兴,只轻声道了一句,“是吧。” 紫苏等人都是跟着宋枕棠从小一起长大的,在她们心里,宋枕棠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她们伺候的主子这么简单,就像秋桑在危险时刻能够毫不犹豫地挡在宋枕棠面前一样,若是发生同样的事,紫苏也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她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宋枕棠能够顺遂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因此,刚开始知道皇帝将宋枕棠赐婚给萧琢 时,紫苏等人都是愤而不平,替她难过的。但同样的,现在将近两个月的相处下来,她们发现了萧琢的好处,发现了他对公主的用心,自然也希望公主殿下能和他白头偕老,相扶一生。 所以,她和玉荣都是寻着各种机会在宋枕棠面前夸萧琢,借此想要拉近二人的关系。 从前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宋枕棠要么不理睬,要么意味不明地哼一声。这还是第一次她没有反驳,没有否认。 难道…… 紫苏心里一喜,立刻追问道:“公主,要不奴婢吩咐厨房多准备点宵夜,您和驸马一道用一些,如何?” 果然,宋枕棠没有摇头,点头道:“去吧。” 都以为男人洗澡都是很快的,所以两刻钟后,厨房就已经把宵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萧琢沐浴完开膳。 没想到,萧琢这一个澡洗了小半个时辰,等他出来的时候,桌上的鸭子汤都已经凉了。 萧琢也没想到宋枕棠还没睡,他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再看一眼桌上丰富的菜肴,迟疑地问:“殿下这是,在等我一起?” 宋枕棠没有忘记今天是谁救了他,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的否认,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紫苏说你一下午都没有用膳,所以我特意等你一起。” 说实话,萧琢心里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更是惊讶于宋枕棠态度的转变,他披上外衫走过去坐在宋枕棠的对面,紫苏带人把桌上的盘碗都端下去重新换新的上来。 只剩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但这次,是宋枕棠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盯着萧琢被水汽洇湿的发尾,抱怨道:“真没想到你沐浴这么慢,我都有些饿了。” 萧琢道:“殿下怎么没有先吃?其实不必等臣一起的。” 宋枕棠不带责怪地瞪他一眼,说:“你是为了我才一下午都没吃东西的,我怎么能自己先吃呢。” 她有些不高兴地嘟囔,”我哪有那么不识好歹。” 萧琢怕她误会,解释道:“臣并没有那个意思,臣只是怕殿下……”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枕棠打断了,她挑起秀气的眉,才发现似的,不悦道:“你怎么还这么称呼我?” 萧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愣了一愣。 宋枕棠说:“我早就不叫你将军了,你却一直称呼我为公主,怎么,你不想与我变得更亲近?” 萧琢怎么都没想到宋枕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宋枕棠接着道:“你知不知道,现下人家都说咱俩伉俪情深呢。而且,就算你我日后真的做不成夫妻,但至少你今日救了我一命,算是我的恩人,日后,我都会好好待你的。” 她语气真诚,和从前很不一样。 先前两人相处的时候,萧琢总是觉得宋枕棠过于娇贵矜傲,此时她放下架子,反而让他更不习惯。 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说磕头谢恩,至少也该有点反应,宋枕棠不满地瞪着仍旧像块木头似的萧琢,直接了当地命令道:“日后在人前,你不许再唤我公主或者殿下了。” 萧琢挑了下眉,“那唤什么?” 他忽而想起初见时,陆元声唤她的称呼,阿棠。 他问:“也唤你阿棠吗?” 本是宋枕棠让他改的口,这会儿这阿棠两个字一出来,宋枕棠却又觉得别扭。 从“公主”一下子过渡到“阿棠”,这样的跨越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她咬了下唇,思索片刻,决定道:“不如你就唤我昭阳吧。” “昭阳?”萧琢重复着这两个字,“你的封号?” 宋枕棠点头,她道:“父皇说,我是晨起朝阳初升时出生的,是大齐最尊贵,最明媚的太阳,因此封号为昭阳。我很喜欢这个封号。” 沉默一瞬,萧琢道:“陛下很疼你。” 因为宣成帝强行将两人凑在一块的,所以先前两人从不会提起他。此时关系缓和了,宋枕棠听到萧琢这话,不仅没有再生气,反而生出一点小小的伤感和难过。 “已经许久未见父皇了。”她小声道。 萧琢说:“很快就能见到了。” 宋枕棠一愣,随即反应道:“父皇已经知道今日的事了?”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这么大的事,又牵扯了昭阳公主进去,哪有人敢不重视。相关的卷宗和奏折早就如雪片一般飞到御案前了。 萧琢说得没错,果然第二日一早,帝后便派了车来接宋枕棠。 当时萧琢正要去龙虎卫衙门,听得传话的周喜这么说,当即决定陪着宋枕棠一起回去。 宋枕棠很怕耽误他的正事,便道:“父皇派了这么多护卫来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她推了推萧琢的肩膀,道:“你还是去忙你的正事吧。” 萧琢却道:“没有什么正事,去龙虎卫衙门不过也是为了你的事。” 这下,宋枕棠便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看着萧琢认真的眼神,没再拒绝,两个人便一起回宫。 但回的不是皇宫,而是燕京西北的宜秋行宫。 大齐以武开国,每年秋岁都要到京城外的兰山围场狩猎。 狩猎一般在九月末,但帝后一般提前一个月就会住进临近围场的宜秋宫,以方便后续准备事宜。 宜秋宫没有出城,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御前的引路太监早就在等,一见到二人就立刻带他们去了宣成帝的寝宫,裴皇后和太子都在,还有宋长钰,他知道宋枕棠今日会回来,特意还没有去学堂,专门为等着她。 一见到宋枕棠进来,他便按捺不住地直接从座位上起身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宋枕棠,亲昵道:“阿姐!” 他还小,并不知昨日的刺杀之事,只以为是宋枕棠想念他们了。 宋枕棠腰上还有伤,被他这么一抱,疼得闷哼一声,宋长钰没有察觉,但就站在她身侧的萧琢却是听见了,他不动声色地把宋长钰扶住,语气关切,“殿下跑慢点。” 实际上是把宋长钰从宋枕棠身边给拉开了。 宋长钰茫然不知,高台上的宣成帝和宋长翊却是将此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什么,宣成帝免了二人的行礼,一家人坐下叙话。 有宋长钰在,不好说别的,直到半个时辰后他去上学,宣成帝立刻唤人传太医。 宋枕棠不愿让他担心,便道:“父皇,我没事了。” 宣成帝却说:“还是再让太医给你看看,要不朕怎能放心呢?” 宋枕棠只好不说话了。 萧琢很有眼力见,知道帝后二人定然担心女儿,并且又这么久没见,估计有很多话想说。 于是,他只坐了一会儿便主动告退,“臣龙虎卫那边还有事,就先退下了。” 宣成帝没说答不答应,只看了一眼裴皇后。 裴皇后立刻明白,道:“还回去做什么?本宫早已命人备下了你们的住处。” 皇后都开口了,萧琢自然不好拒绝。 太医来诊过脉之后,两个人便先回了裴皇后为他们安排的宫殿,殿名平湖秋月。 殿中没有湖,但有一方露天温泉,萧琢看了那温泉一眼,眸光微暗。 宋枕棠全无察觉,天真道:“这温泉好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冷。” 引路的小太监闻声回答道:“自是不会冷的,温泉后面有假山,直接就能通向寝殿的。皇后娘娘知道公主喜欢,特意给您留的。” 宋枕棠果然很高兴,然后一走进寝殿,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里的房间是仿照明华宫布置的,但是整体面积小了很多,连最里侧的那一张拔步床都比她平时睡得小了足有一尺有余。 更重要的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且方才那小太监说了,按原本的安 排,她们是要九月中旬才来的,但现在提前了半个多月,所以匆忙间,只打扫出了一间卧房。 第34章 家宴 吻娇 第32节 34. 就这唯一的屋子还被布置得满满当当, 是绝没有多余的空间再放旁的东西的。 宋枕棠盯着那张窄小的架子床,不自觉就想到了上次两人同床共枕的情景——睡前还是各自安好,醒来就凑到了一块。 并且因为她当时染了风寒没精神, 宋枕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醒来时到底是怎么抱成一团的。 萧琢跟在宋枕棠的身后, 见她沉默不语,自然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却泄露了情绪。 侍立一旁的小太监见公主和驸马都不说话,心里不免有些打鼓,难道是对这处宫室不满意? 他犹豫着开口,“殿下,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吗?奴婢现在就叫人去准备。” 宋枕棠很想说再要一张床,但终是没有开口。 小太监又看向萧琢, 萧琢道:“一切都听公主的就是。” 小太监顿时如释重负,“那奴婢就不在这打扰公主和驸马歇息了, 午时陛下在万寿园安排了家宴,请公主和驸马莫要忘记。” 宋枕棠点点头, 小太监飞快行礼退下。 此时离着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紫苏担心地看了看宋枕棠的脸色,问:“殿下今日起得那么早, 要不要先到床上歪一会儿?” 宋枕棠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她一直有个习惯, 就是如果坐了太长时间的马车,就一定要沐浴,否则总觉得身子骨疲乏得很。 她摇头道:“不是说还有宴会么, 叫人烧水沐浴吧。” 宜秋行宫原是前朝一处亲王别院,至今历经百年, 占地面积扩了十倍不止,而每年的秋猎也成为除夕、万寿节之后的第三大节日,朝中大臣不论文武,皆以跟随皇帝西行秋猎为荣。 不过,随行是一回事,能住到行宫里又是一回事。 宣成帝后宫嫔妃本就不多,子息更是不丰,这次也和从前一样,只带了皇后和皇后膝下的三皇子宋长钰。 至于太子宋长翊本是被宣成帝留下看守京城,处理一些善后事宜的。但因着昨日宋枕棠遇刺一事,他亲自奉了奏折过来请罪,今日用了午膳还要回京去,毕竟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跟着到宜秋来,他还有其他朝事要处理。 宋枕棠此前没跟着来也是这个道理,萧琢手握龙虎卫和兵部两个实权衙门,轻易是走不开的,帝后一心想让他们夫妻俩好好相处,便没有提前把宋枕棠接过来。 但谁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回倒是夫妻两个都提前到了。 宋枕棠一边沐浴,一边听着紫苏说宜秋宫里的情形,等紫苏说完,她也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擦身的时候紫苏特意帮她瞧了瞧身后的伤,欣喜道:“周太医这药可真灵,奴婢看着比昨日好多了。殿下,您还疼不疼?” 宋枕棠拧了拧身感觉了一下,道:“不动就不是很疼了。” 紫苏弯着眼睛说:“幸亏有驸马在,要是奴婢给您上药,怕是十天也好不了呢。” 宋枕棠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不悦道:“你怎么回事,被她收买了吗?怎么最近总是在我面前夸他?” 紫苏冤枉地连连摇头,“奴婢哪敢?” 她拿了一条厚实的干帕子将宋枕棠裹住,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说:“奴婢是瞧着殿下对驸马的态度好像变了,只要殿下喜欢的,奴婢就愿意夸。” 宋枕棠却不承认,“谁喜欢他了!” 紫苏:“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宋枕棠哼道:“昨天他上药的时候手劲那么大,疼死人了,今天还是你来给我上。” 这话说完,还不等紫苏说什么,浴房外忽然传来萧琢的声音,“既如此,臣把药放在门口了。” 他怎么在这?宋枕棠一愣,仿佛听见外面真的有离开的脚步声。 她来不及想许多,立刻喊道:“你站住。” 门外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萧琢站没站住。 宋枕棠立刻给紫苏递了个眼神,紫苏会意,忙把准备好的宽袖外衫拿来给宋枕棠穿上。 宋枕棠趿着软鞋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浴房的门,有些急地喊人,“萧琢——” 萧琢本是想着宋枕棠沐浴后正好再上一次药,没想到会听到宋枕棠的抱怨。 他早已了解小公主口是心非的性子,自然不会生气,只是忽然想到了昨日上药时的场景。 宋枕棠一开始在他面前还是矜持警惕的,现如今对他越来越没有防备,裸/着半边脊背也敢与他独处,天真而又纯净。 她是那么珍贵的一枝海棠。 他要做的,是让她永远绚烂明媚,而不是毁了她。 萧琢这般想着,无声叹了口气,一次也便罢了,若是次数再多些,能不能再面无表情的忍下都是问题。 这上药一事还是交还给她的婢女比较好。 谁知他才要放下托盘,便听得浴房的门被人从里推开。 萧琢抬眼看过去,险些没有藏住眼底浓郁的暗色。 宋枕棠就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宽袖衫子就出来了,衫子里面只有一条裹身的巾帕,下面露着一双洁白莹润的小腿,因为没有擦干,有水滴在小腿上蜿蜒滑落,留下一道泛着水光的痕迹。 她双手捂着胸口,掌心遮住锁骨,却遮不住那一片柔软的起伏,那姿态那么勾人。 可偏偏她的神情天真到让人心痒,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有多么的不妥当。 她朝萧琢眨眨眼,“我还以为你走了。” 语气里带着并不遮掩的庆幸。 萧琢滚了滚喉结,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不冷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入秋之后,即便是正午也有些冷的,何况这处行宫毗邻草原,吹过来的风没有遮挡,比之在京城还要更冷一些。 宋枕棠在门口站着,无声地打了个冷颤,看起来更加娇弱引人攀折。 她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个男人吗? 萧琢强行压下心底闪过的念头,走过去把她松散的领口使劲往中间一拢,将勾人的风光全都遮住。而后一手环着她的肩头,一手在勾在她腰后,轻轻一握,就将宋枕棠整个抱了起来。 骤然的腾空让人不自觉发出一声低呼,宋枕棠扑腾着小腿想要去寻找地面,却被萧琢握得更紧了些。 她挣脱不开,只能顺着他的力道滚入他的怀抱,肩膀撞上男人的坚硬的胸膛,尚未完全康复的伤处传来一阵酸麻。 “萧琢!”宋枕棠伸手在男人胸膛上使劲锤了一下,她不满道,“你弄疼我了。” 可惜她的力道对于萧琢来说更像是在撒娇,萧琢口中说着抱歉,手中上却没有松开半点。 沉寂了一夜的伤处被他这力道一勒,简直是又疼又酸,尤其紧贴着他衣服的侧腰,隔着一层轻薄的衫子磨着萧琢腰间的蹀躞带,酸疼之下,还有一丝隐约的痒,实在叫人难受。 宋枕棠被拦腰抱着,根本动弹不得,她在萧琢怀里蹭了蹭,想要调整一下姿势,却被发现萧琢手上的力度也随之增加,仿佛是无声的惩罚。 她立刻不敢动了,僵硬地缩在萧琢怀里,小声道:“萧琢,我好疼。” 萧琢低头看她一眼,“哪疼?”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这下,就算再迟钝,宋枕棠也能意识到萧琢应当是生气了,是因为她方才说的话吗?她扁了扁嘴巴,低声道:“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救了我,我一直记着。” 萧琢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宋枕棠接着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了?” 萧琢这次开口了,他否认道:“没有。” 宋枕棠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才不相信呢。” 萧琢又不说话了。 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用这般态度对宋枕棠。若是旁人敢不理她,她一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让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萧琢,她全然没有这般想 法,而是倔强地伸手去想要抓他的领口,让他低头看自己。 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萧琢脚步不自觉一顿,他到底是担心宋枕棠肩上的伤,怕她强行抬起胳膊会疼,便主动低头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宋枕棠眼圈发红,但没有开口说话。 萧琢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撑不住,他无声叹了口气,说:“臣真的没有生气,是怕公主着凉。” 宋枕棠不相信,“真的么?” 萧琢眸底没有半点心虚,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宋枕棠这回相信了,她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臂松开了些,侧着上身搂住男人的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萧琢抱习惯了,她现在竟有些享受这样的亲近,甚至可以说是习惯。 此时两人胸口相贴,她也没有多羞涩,只是低声抱怨道:“你方才弄得我很疼。” 殊不知这般姿势,这般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让萧琢只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狠狠惩治一番,让她知晓自己的行为是何等的危险。 可面对着宋枕棠纯净的眸子,他心底的念头霎时消失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盯着小姑娘红润润的眼尾,认真地道歉:“是我不好,现在就回去上药。” 宋枕棠脾气大,实际上却很好哄,听了萧琢认错,她便再没了不高兴,点头说:“勉强原谅你吧。” “是。”萧琢无奈一笑,抱着人回到卧室。 正好宋枕棠沐浴之后还没有穿衣裳,裹身的巾帕轻轻一勾就滑到了腰间,萧琢面对着眼前这一片莹润,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瓷瓶。 掌心和瓷瓶相触发出一阵摩擦的咯吱声,宋枕棠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在等什么?” 萧琢回神,拨开药瓶的塞子,掩饰道:“没什么。” 他从药瓶里挖了一块药出来,用掌心的温度将其化开,而后轻轻涂在宋枕棠的脊背上。 如紫苏所说,周太医开的这药果然有灵效,这才过去一夜,那大片的青紫已经消去了大半,但被宋枕棠周围白皙的皮肤映衬着,仍旧有些刺眼。 萧琢眨了下眼,安静地给她涂抹,直到手掌挪到最后一处腰间的伤痕时,他倏地顿住。 不知是不是昨天紫苏给宋枕棠敷的药有些太厚了,总之萧琢今日才发现,在宋枕棠塌陷的腰窝处,竟然有一颗漆黑如墨的小痣,就点在正中心。 鬼使神差的,萧琢伸手在那颗小痣上头轻轻碾了一下,仿佛是想证实一下那是不是无意间遗落的墨汁。 后腰本就敏感,尤其萧琢的指腹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才一贴过去,就让老实趴着的宋枕棠身子一僵。 腰间的那股子酥麻感觉卷土重来,宋枕棠身子一塌,声音都莫名软了三分。 “你做什么?”宋枕棠半是好奇半是嗔怪地看向萧琢。 吻娇 第33节 萧琢立刻回过神,随口掩饰道:“没什么,不小心药涂多了而已。” “是吗?”宋枕棠探着头想要看看,奈何她身前也是赤/裸着,不能动作太大,这样的限制让她无法看到自己身后的光景,只好重新趴回去。 萧琢不敢再分神,飞快地把最后一处伤口涂完,然后塞进药瓶,如昨日一般地嘱咐:“再晾一刻钟再穿衣,我去叫紫苏进来。” 宋枕棠看着萧琢的动作似是要出门,奇怪道:“你要去哪?” 萧琢回答:“还有些时间,我也去沐浴换身衣服。”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房间。 宋枕棠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她看着萧琢的背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干净了。 很快,紫苏带着人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宋枕棠看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紫苏笑着打开匣子,“咱们这回出来得急,没带多少衣服和首饰,皇后娘娘知道了,特意叫人送来的。” 既是母后的心意,宋枕棠点点头,笑着说道:“正好一会儿赴宴穿。” 既然说是家宴,那来的就不会有外人,紫苏已经叫人打听过了,说是除了一众姓宋的皇室子弟之外,就只有郴国公府的公子姑娘也来了。 对此,宋枕棠并不意外。 裴皇后自十几岁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裴家,甚至为了不落外人口舌,都很少召娘家人进宫。 宣成帝知晓爱妻谨慎,因此每逢夏日避暑、秋日围猎这样离开皇宫的日子,都会特意宣召郴国公府陪侍左右,有时甚至还会将裴家的姑娘们接入行宫来住,以宽慰裴皇后对亲人的思念。 想到一会儿还要见裴之娴和裴之婉,宋枕棠便没有让人化太浓的妆,只随意敷了点粉,又抿了口脂装点气色。 萧琢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宋枕棠正在挑选手腕上的首饰。 桌上排了一列粗细、材质、样式皆不相同的镯子和手链,萧琢粗粗一数,大约有二十来条。 他对于首饰头面等东西向来是一窍不通,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打算到屏风后面穿衣裳。 未料宋枕棠竟会叫住他,“萧琢,你说,我戴那个好看?” 萧琢只得走过去,看向那一排金光灿烂。 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玛瑙的,粗的细的,天然的、镂空的……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宋枕棠拉着袖口伸出手腕,递到萧琢的眼前,让他对着她今天的衣裳颜色对比。 不料萧琢根本没看,一眼便挑中了其中的一个红宝石手链,拿起来递给她。 宋枕棠怀疑他只是随意挑了一个,“这么快?” 萧琢见她不接,也没说什么,他亲自捉住宋枕棠的手腕,仔细地将挑好的手链给她戴上。 他挑的这条是由两根极细的金丝链条构成的,上面嵌着数十颗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尾端坠着一枚栩栩如生的垂枝海棠。 手链系好之后,宋枕棠收回手,不算很宽的袖口遮住手腕,只有海棠花若隐若现。 萧琢用食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垂落下来的海棠花,虽然没说什么,却似乎意味深长。 宋枕棠无端有些脸红,她拉了拉袖子将手链遮住,看着只穿了一身中衣的萧琢,催促道:“快去换衣服,一会儿就要开宴了。” 萧琢只当没看出来她的羞涩,顺从地去换衣服。 平湖秋月离着万寿圆并不远,走路一刻钟就能到,但宣成帝还记得女儿身上伤处未愈,早早就派了轿撵来接,就等在院子里。 宋枕棠一出去就瞧见了轿撵,她没有矫情地拒绝,扶着紫苏的手上去,然后去看萧琢,道:“你也上来吧。”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这应当是母后的车架,位置很大的。” 萧琢看着那轿撵上的凤羽,拒绝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仪仗,我更不能坐了。” 宋枕棠问:“那你怎么过去?” 萧琢笑了笑,说:“距离这么近,我走过去未必就比你慢。” 宋枕棠却不乐意了。 两个人一起出门的,她坐轿子,萧琢走路,这是什么道理?何况被人看见也很奇怪。 她噘了噘嘴,不高兴道:“只有太监才会走在轿子旁边,你也是太监吗?” 萧琢:“……” 宋枕棠见他说不出话来了,得意地哼了一声,她再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这回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命令,“上车。” 萧琢不想让她不高兴,只得听话地上了轿撵。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皇后的车架,但总之是十分宽敞的,别说是坐两个人,就是再来两个,位置也是绰绰有余。 但萧琢平日里出行都是骑马,连马车都很少坐,此时和宋枕棠一起坐在这般精致的轿撵里,颇有些不自在。 宋枕棠却误以为他是担心皇帝皇后怪罪,她挨过去,看着萧琢挑了挑眉,道:“别担心,父皇和母后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萧琢一愣,随即笑起来,明知故问道:“公主怎能保证?” 宋枕棠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她的身后就是轿撵上的凤纹,纯金打造,映着她俏丽的侧脸,更添几分金贵。 “别忘了,你可是我昭阳公主的驸马。” 萧琢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看宋枕棠这般骄傲的模样,那么落落大方,那么明媚自信。 “是,臣多谢公主。”萧琢说。 他不知道自己唇角的笑是不是很明显,但可以确定的是,他面对着这样的宋枕棠,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心动了。 她是高不可攀的金枝,是干净无暇的月亮。 是他近在咫尺的枕边人。 宋枕棠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皱着眉毛纠正他的称呼,“你怎么又这么称呼我?我不是与你说了,不许称呼我为公主了,尤其是一会儿宴会上还有外人在,更是不许这么叫。” 外人。 萧琢咀嚼着这两个字,点了点头,主动改口道:“好,昭阳。” 大约是得了命令知道宋枕棠身上有伤,抬轿的小太监走得不算快。因此等到万寿园的时候,今日来赴宴的宾客几乎已经坐满了。 如今还在京城的宋姓皇族不算很多,尤其是能来今日这个宴会的,就更少了。 宴席摆在万寿园的主殿中,最上首是一方小小的高台,上面摆着两个宽大华丽的座椅,是帝后二人的位置,往下依次是两排长桌。 左边挨着高台最近的是太子宋长翊的位置,挨着他的就是三皇子宋长钰。 再往下就是宣成帝的兄弟襄南王,位置仅次于宋长钰。再往后,便是宣成帝的堂兄弟,和几位公主,他们多年来都很少露面,这次出来估计纯粹是跟着散心的。 至于最右一侧,最靠前的两个位置是空着的,宋枕棠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给她和萧琢留着的。 而萧琢的下首则是郴国公府的人,除了老夫人没来,郴国公和郴国公夫人都在,剩下还有些小辈,裴之泽、裴之淮、裴之娴和裴之婉皆在此列。 是家宴,所以不按官职高低,只按亲近程度。 宣成帝明晃晃地偏爱自己的儿女,这些年来大家早就习惯了。 宋枕棠一踏入万寿园,尖锐的通传声便立刻响起,一层一层递到正殿。 因此她这一进来,郴国公府的一众人以及那些年纪小的郡主、世子们便纷纷起身行礼。 宋枕棠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拉着萧琢的手走到他们二人的席位间坐下。 没一会儿,帝后和太子也到了,等这三个最尊贵的人落座,筵席便正式开始。 宣成帝率先举杯,道:“今日既是家宴,在座的就都不是外人,大家不必拘礼,定要吃好、喝好,这才是让朕和皇后最高兴的。” 裴皇后跟着道:“本宫与陛下先饮此杯。” 底下众人纷纷跟随,口称吉祥地饮下第一杯酒。 宋枕棠也跟着举杯了,但是只是轻抿了一口,没有喝。 她酒量不好,便是最没有酒味的果酒也不能多喝,很容易就醉了。 喝完第一杯酒后,宣成帝和皇后便不再主动开口,由着底下人自行开席。 但实际上,有帝后在,没有人能够真的放松。 宋枕棠虽然不会在自己爹娘面前紧张,但置身其中,也觉得颇不自在。 这样的宴会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每年都是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宾客,一样的说辞,早就腻了。 可是又不能不来。 她百无聊赖地伸筷子戳了一下盘子里的虾,有点想吃。 她一向最喜欢河鲜之类的东西了。 身后布膳的小太监看到她的动作,立刻跪过来,“奴婢给公主布菜。” 宋枕棠却挥了挥手,打发他下去了。 像是虾蟹这类需要剥壳的食物,她不喜欢吃旁人经手过的,总觉得有些不干净,便是紫苏秋桑她们都不行。 因此平日里她吃的虾蟹要么是做前就剥干净的,要么就是她自己剥的。 可是在私下能自己剥,在这里是绝对不行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太不雅观了。 若是正好在她剥虾的时候,有人过来说话,岂不是很丢人。 她这样想着,又不轻不重地在虾壳上轻轻戳了两下。 坐在她旁边的萧琢早就注意到她的动作,本想伸手替她剥好,可见她把侍候的小太监打发下去,还以为她并不想吃,结果又看到她点了点那盘醋鲜虾。 萧琢略皱了下眉,撂下筷子。 像这样的宴会,膳食都是提前定好的,因此每个人桌上摆着的菜都是一模一样的。他自己桌上也有自然那盘醋鲜虾。 他伸手捡起一只,不算熟练地开始剥壳。 他虽然生在燕京,但实际上有记忆之后,只在这里待过两年,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西北长大的。 西北多沙少水,虾蟹更是稀罕物,几乎是吃不到的。 萧琢为数不多的吃过几次,也是在京城,但那时也不过九岁,宋枕棠还没有出生。 他想着,手下动作愈发细致,好半天才剥开一个,搁到手边的小碟里,示意身后的小太监端给宋枕棠,然后继续剥第二个。 吻娇 第34节 宋枕棠正在发呆,桌上忽然出现一个盛着虾的小碟,她下意识以为是小太监剥的,嫌弃地皱了皱眉,“都说不要……” 话未说完,就见小太监朝她身边的位置指了指。 宋枕棠顺着看过去,便看到萧琢正在剥虾。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不经常吃虾的人。 但他剥得很认真,甚至没有察觉到宋枕棠看过来的目光,直到剥完第二个想和身边小太监要一个干净的盘子时,才看到宋枕棠睇来的视线。 他看过去,发现他刚刚叫人送过去的那只虾没有动,便问:“不吃吗?” 宋枕棠有些迟疑,不知要不要开口拒绝,“我……” 萧琢看着自己手上刚剥完的第二颗虾肉,道:“我还以为你想吃。” 宋枕棠没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反而问:“你是给我剥的吗?” 萧琢点头,说:“我很少吃河鲜,你若不吃我就不剥了。” 说着,便让小太监拿布来擦手,宋枕棠却道:“谁说我不吃的?” 她拿着筷子戳进软弹的虾肉里,一口咬下去,然后慢条斯理地吃完,对萧琢说:“我还想要。” 萧琢勾了勾唇,“好。” 于是,就为了这一句话,从来不吃虾的萧琢剥了整整两盘子虾——他桌上的和宋枕棠桌上的都剥干净了。 看着满满一碟虾肉,宋枕棠有些无奈地对萧琢说:“剥这么多干什么,我又吃不完。” 萧琢却道:“没事,我只是练练。” 练什么?宋枕棠没听明白,但萧琢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她只好不再问,专心攻克手边的这一大堆虾。 因为要上菜,还要方便布膳太监走来走去,所以即便是相邻的位置挨得也不算很近,因此宋枕棠和萧琢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这边的动静,尤其是坐在对面的宋长翊,几乎是将他们的互动全部看在眼底,此时见萧琢身边的小太监捧着一大堆虾壳出去,宋长翊忍俊不禁地摇摇头,指着自己桌上那盘一动没动的醋鲜虾,道:“去,给驸马送去。” “是。”孟值端着盘子亲自搁到萧琢桌上。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孟值是谁,他亲自去送菜,这动静可不算小,先前没有注意的也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尤其是坐在最末尾的几个年轻人,是忠和郡王府的人。 他们虽然也姓宋,是皇族,但其实已经和宣成帝关系很远了,要 不是借着父亲的光,都不一定能踏入这万寿园。 甚至还没有对面姓裴的几个离着皇上近。 忠和郡王是宣成帝的堂叔,是如今整个宋氏皇族还活着的人里辈分最高的,宣成帝自然多给了几分薄面。 忠和郡王因为年迈不能来,宣成帝把他的两个孙子给捎上了,即便是安排在筵席最末的位置,也算是一份恩典。 宋诚和宋谨都是忠和郡王的嫡孙,他们的年岁已经快二十五了,却在朝中没有半点官职,身上甚至连个爵位都没有。 眼看着忠和郡王就要不行了,他们心里也是很急。 但当今的陛下并不是很爱用宗室里的人,连他自己的亲弟弟襄南王都是只有一个礼部尚书的虚衔,手里没有半点实权。 他们想要官衔实在太难了。 曾经想过求太子,毕竟太子宽和的名声人尽皆知,却不想遇到这种事太子殿下比谁都有原则,任他们送了多少礼和美人,都被尽数退了回来。 太子不管,三皇子还小,剩下的皇室子弟自身都难保,更别说再来照拂他们两个偏远亲戚。 宋诚和宋谨思来想去,最后都一致想到一个人,昭阳公主。 身份尊贵不说,嫁的驸马又是那般握着实权的萧琢,最重要的还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心软些。 只是他们想是想到了,却苦于没有门路,毕竟那昭阳公主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见到的。 今日的宴会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良机,他们一直在等待和宋枕棠说话的机会。 眼下酒过半巡,帝后已经携手先退了,太子殿下没坐多久也推说有事,拎上吃得正香的宋长钰一起走了。 其余众人这下才算是真正放松,没再紧绷着,有的甚至离席去找相熟的人说话。 宋诚朝宋枕棠的位置看了一眼,给弟弟递了个眼神,意思是时机正好。 宋谨立刻会意,跟着宋诚一块起身,朝宋枕棠的方向走过去。 可他们毕竟是整个大殿内最末的位置,离着宋枕棠实在太远,走到一半竟然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裴之婉截胡了。 又不能去和裴之婉抢人。 那可是未来太子妃的亲妹妹,也是不能得罪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来都来了,宋诚道:“先去给驸马行礼。” 于是,两个人来到萧琢的桌前,主动道:“驸马。” 萧琢这些年也没少参见宴会,他在宴会上一向秉持着一个原则,就是独来独往。 且他凶名在外,也实在很少有人来主动找他说话。 今日倒是奇了,他略诧异地抬了抬眼,发现眼前这两个人并不认识。 宋诚和宋谨也不觉得尴尬,主动自我介绍道:“我们是忠和郡王的孙子,一向仰慕驸马在军中的风采,今日有缘得见,不知能不能敬将军一杯水酒。” 萧琢并不喝酒,他拒绝道:“两位公子,非是萧某要拒绝,实在是我不会喝酒。” 从军之人还有不会喝酒的? 宋诚和宋谨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何况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两人纠缠着不走,萧琢心里厌烦,又顾忌他们的身份。 正想着如何拒绝,身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头看去,见是宋枕棠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 她端着自己桌上的酒杯,盯着萧琢桌前的宋谨和宋诚,笑着道:“驸马不会喝酒,二位堂哥,就别为难他了,不如本公主陪你们喝如何?”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作势就要仰头干下去。 宋诚和宋谨被突然冒出来的她吓了一跳,又听她这么说,哪里还敢再纠缠,急忙摆了摆手,夹着尾巴跑开了。 周边清净了,萧琢笑着对宋枕棠笑着举了举杯,算是道谢。 宋枕棠得意地朝他眨眨眼,没说什么,继续回去和裴之婉说话。 没有帝后和太子在,裴之婉很没有规矩地和宋枕棠挤在一块,她将方才两人的眼神交流都看在眼里,等宋枕棠过来之后,急忙贴过去,小声道:“阿棠,你和萧琢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宋枕棠看她一眼。不承认,“哪里好了?” 裴之婉很夸张,“都在人前美人救英雄了,还说不好。” 宋枕棠把手里的酒杯搁下,不说话。 裴之婉也不气馁,继续乱猜,“阿棠,你是不是被这男人的皮囊迷惑了?毕竟他长得这么英俊,动心也情有可原嘛。” 宋枕棠仍旧不说话。 裴之婉盯着她的眼睛,比审犯人的刑部尚书还能戳人要害,问道:“阿棠,你老实承认,你和他日夜相处下来,是不是会对他生出,那样的心思?” 宋枕棠不明白,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什么心思?” 裴之婉哎呀一声,然后飞快探头往宋枕棠身后看了一眼,裴之娴正陪在郴国公夫人身边说话,温柔娴静,很本没有注意到这边。 于是,她贴在宋枕棠耳边,小声道:“就是……我曾经偶然见过我姐和太子表哥,抱在一起,你和萧琢……”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只伸出两根大拇指,暧昧地在宋枕棠眼前贴了一下。 一瞬间的沉默后,宋枕棠忽然掩唇咳嗽起来,没一会儿咳得脸都红了。 裴之婉被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递了杯子让她喝水,一边拍她的背一边问:“这,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胡乱摇了摇头,接过裴之婉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尽。 然而,等咽到喉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茶水,也不是甜甜的梅子浆,而是她刚刚倒了没喝的那杯酒。 伴着果香的酒味在口腔散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宋枕棠刚咽下去,就觉得有些发晕了。 第35章 噩梦 35. 裴之婉见宋枕棠突然顿住, 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凑近想看杯子,却嗅到一股不算浓烈的酒味儿,讶然道:“怎么是酒啊?” 宋枕棠睨她一眼, “不是你给我的吗?” 裴之婉指着杯子, “我以为是茶呢,没想到是酒。”说着就要把杯子拿开。 宋枕棠却没让, 她朝裴之婉挑挑眉,握着杯口又轻舔了一下,咂嘴道:“还挺好喝的。” 裴之婉说:“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是不会喝又不是不能喝。”宋枕棠晃了晃杯子,说,“感觉不太像从前尝过的那些酒,好像有点葡萄味。” 她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侍菜的小太监,问:“这是什么酒?” 侍菜太监恭敬回道:“娘娘知道公主殿下酒量不佳。因此特意将您的酒换成了葡萄酒, 果味很浓,就算喝上几杯也不会醉的。” 原来是母后, 宋枕棠笑着看向裴之婉,“听到没, 不会醉的。” 听到小太监说喝不醉,裴之婉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反而又伸手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我也来尝尝。” 宋枕棠陪她喝了两杯,然后问:“今日你们要在行宫住下吗?” 裴之婉点头, “应该和我姐一起住下。” “难不成舅母还要回去?” 裴之婉叹气道:“我阿爹阿娘说郴国公府现如今太出风头了,我和阿姐两个小辈住进行宫也就罢了,若是阿娘也跟着一起住过来, 估计是要惹人非议的。” 再有几个月,就是宋长翊和裴之娴的大婚, 届时裴家一门两任中宫之主,谁又会不羡慕呢。 宋枕棠摇了摇头,说:“谨慎些也好,太显眼不是好事。” 吻娇 第35节 “可不是嘛,现在我阿爹在朝中见了太子殿下都不敢再如以往亲近了,生怕会被御史台的人弹劾。”裴之婉唉声叹气一会儿,转而看向宋枕棠,“别说我了,你和萧琢到底有什么进展?” “哪有什么进展啊?”宋枕棠悄悄看了自己身侧的萧琢一眼,怕被他听见,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只能说相处得还不错 ,昨日遇刺,也是他救的我。” “我早就听我大哥他们说了,昨日他们回去之后,还被我阿爹罚跪祠堂了呢。” “竟还有这样的事?”宋枕棠惊讶道,“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太废物了,没能保护你呗。”裴之婉相当直白。 宋枕棠实际上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无奈道:“表哥他们都是读书人,又不会武,能保护我什么啊,舅舅对他们也太严厉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嘛。”裴之婉笑嘻嘻地说,“阿棠,我实话同你说,我从前总想着找个俊秀才子做夫君,现在我觉得,习武从军的也不错。” 宋枕棠不悦地哼了一声,“你们现在怎么都为他说好话?” 裴之婉眨眨眼,“因为我们都有眼睛,能看出来萧琢和传闻中并不一样。”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盘没吃完的醋鲜虾,“别当我没看见,这是谁给你剥的?” 这回宋枕棠不说话了,她想起方才萧琢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抿唇一笑,偷声道:“是不太一样。” “看你这个样子……”裴之婉伸手去掐宋枕棠的嫩生生的脸蛋,啧声道,“还说没有进展!” “本来就是没有……”宋枕棠坚决不肯承认,又拿裴之婉曾经说过的话去堵她的嘴,“再说了,你和阿韵当初还说要我在公主府多养几个面首呢,现在又让我和萧琢好好相处啦?” 仗着帝后都不在,周围也没有长辈敢管,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咬耳朵,什么荒唐话都敢说。 萧琢坐在一旁,听着这两个年轻姑娘头碰着头叽叽咕咕,时不时还有笑声传来,眼底也不自觉漫上一丝笑。 筵席散后,裴之婉见时辰还早,便想拉着宋枕棠和她去行宫的千波湖走走,毕竟她一个臣子之女,不好独自在行宫中乱走。 宋枕棠正要点头,忽听得站在她身后的萧琢开口道:“裴四姑娘,改日吧。” 谁都没想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琢会替她开口拒绝,宋枕棠和裴之婉齐齐一愣,朝她看过去。 萧琢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宋枕棠的右肩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有伤。” 当着好友的面,宋枕棠不好意思和萧琢太过亲密,正要拨开他的手,对面的裴之娴忙伸手推了一下自家妹妹的后腰。 裴之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很有眼力见地附和道:“对,阿棠还有伤,而且你刚才不是还喝了几杯酒么,万一逛着逛着头晕怎么办?还是改日吧。” 说完,裴之婉飞速地朝宋枕棠眨了眨眼,然后拉着裴之娴逃之夭夭了。 宋枕棠自始至终都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晃神的功夫,周围就只剩下萧琢一个人了。 “诶……”她试图叫住裴之婉,可刚伸出手去,就被萧琢握住了手腕,一把拉了回去。 “怎么了?”宋枕棠想要抽回被他握着的手,却被萧琢握得更紧。 “你喝酒了?”萧琢皱眉看着她。 宋枕棠见他面色严肃,讨好地朝他笑笑,“果酒而已,只喝了两杯。” 萧琢道:“不是不许喝酒,是你身上有伤,怎么能喝酒呢?” 萧琢很少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宋枕棠自己理亏,可也不愿意萧琢对自己这么凶,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萧琢大概也觉出自己态度不好,轻咳一声,缓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宋枕棠下意识就想摇头,但是对上萧琢关切的眼神,不知怎么想的,又点了点头,她敲了敲太阳穴,道:“头疼。” 本想再训斥她两句,让她记住以后不许喝酒,可是听到她这般撒娇的语气,萧琢是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手臂一勾将人拉到身边,道:“走吧,回去睡个午觉。” 轿撵一直在万寿园外停着,宋枕棠和萧琢一道上了轿,回两人的平湖秋月去了。 宋枕棠和裴之婉已经许久没见,方才在席上聊得开心,完全没感觉到如何,但一坐上轿撵,帷幔落下,隔绝了一切声音,宋枕棠竟真觉出几分疲乏。 但是在路上睡觉也太有碍观瞻了,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萧琢,宋枕棠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要睡过去,但轿撵摇摇晃晃的实在催眠,她终究没能抵住这股顽固的困意,朝着身侧的萧琢就倒了过去。 萧琢今日也是陪着宋枕棠折腾了一天,甚至昨夜都没怎么睡,只怕宋枕棠会因为那场刺杀吓得做噩梦,一夜起来给她盖了十几次被子。 方才在宴上还能撑着精神,这会儿坐上轿撵,萧琢不禁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 忽地,挨着宋枕棠的那一侧肩膀一沉。 萧琢睁开眼睛,只见宋枕棠不知何时已经歪到了他的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肩头,看起来是已经睡着了。 他怕吵醒她,僵着肩膀不敢动,方才的那点困意仿佛也被抽光了。 萧琢半垂着眼睛,仗着身边无人,视线落在宋枕棠的脸上,丝毫没有遮掩眼底的那点温柔。 睡着的宋枕棠和醒着的宋枕棠几乎就是两个人,此时,她分外安静地枕着萧琢的肩,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萧琢看着她,莫名想要伸手去碰一下她的睫毛,将要摸到的时候,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只克制地落在她的发顶上,轻手轻脚地替她撩起耳畔垂落的青丝。 一刻钟后,轿撵停在了平湖秋月的门口,没等外面的紫苏开口,萧琢先一步撩开自己这侧的帷幔,压低声音唤道:“紫苏。” 紫苏听到声音立刻走过来,“驸马,怎么了?” 萧琢看了一眼身侧熟睡的宋枕棠,对紫苏吩咐道:“公主睡着了,你回去拿个毯子来。” “……是。”紫苏先是一怔,而后立刻领命。 没一会儿,她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过来,从窗户口递给萧琢。 萧琢接过,单手抖开罩在宋枕棠的身上,而后一手托住她枕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她腿弯一勾,将人打横抱起。 车帘适时被人从外面撩开,萧琢抱着人下了轿撵。 平湖秋月算是宜秋行宫里位置最好的一处宫室了,去哪都很方便,也正是因此,门口的宫道人来人往,从不缺人。 此时便有不少匆匆路过的宫女太监,远远瞧见车驾,忙跪到路边给贵人请安。 萧琢皱了皱眉,对着紫苏低声吩咐道:“别叫他们出声,更不许多嘴声张。” “是。” 紫苏立刻答应,然后亲自去传话。 这下,整个平湖秋月都安静下来,萧琢抱着宋枕棠朝两人的卧房快步走去。 宋枕棠这一觉睡得很熟,若不是口干难耐,怕是要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抱着被子往旁边蹭了蹭,下意识就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却忘了这是在行宫,不是在她的明华堂,床边并没有放水杯的小桌。 她伸手摸了个空,脑袋不高兴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她根本不想睁眼,一张口就是满满的困倦,字音都像是要黏在一起似的,喊道:“紫苏,倒水……” 很快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床边。 宋枕棠趴在枕头里,右手耷拉在床边,等着紫苏把水杯放到她的手里。 然而水杯没等来,倒是等来一只温热的手。 宋枕棠下意识地握住,还用指尖在人家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 好像不是紫苏? 宋枕棠晕乎乎地想着,忽然手臂被人一拽,她顺着力道被迫翻了个身。 “干什么啊……”她黏黏糊糊地发脾气。 萧琢无奈摇摇头,扶着人枕到自己的怀里,亲自端着水杯把水喂给她。 这番折腾下来,就是再困也要醒了。但宋枕棠就是不想睁眼,她喝完水,靠在萧琢怀里假装不知道他是谁,然后懒洋洋地道:“头疼。” 萧琢隐秘地勾了下唇,把水杯搁到床 下,伸出双手给她按揉额头。 粗粝的薄茧蹭得人有点痒,宋枕棠难耐地动了一下,却又被人按住。 她只好不再动了,乖乖等着人来给自己按摩,但不知道萧琢是不是故意的,那覆着薄茧的指腹总是能碰到她头上最痒的地方,好似有羽毛在脸侧划过,宋枕棠再也受不住了,又在他身上蹭了一下,试图逃离男人的手掌。 萧琢坐在床沿,宋枕棠则是背对着靠在他的怀里。 其实她原本还是坐着的,但此时上身几乎已经快要躺下去,散落的青丝整个铺在萧琢的腰腹之间,即便隔着衣服,也莫名叫人觉得难耐。 萧琢上身一僵,绷着腰间的肌肉不敢再动。 偏偏罪魁祸首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柔软的娇躯依着他的大腿乱蹭。 萧琢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提着她的胳膊让她再坐起来一些,哑声命令,“别动。” 宋枕棠被他碰得很痒,此时听着他的语气,也睁开眼睛,一脸委屈地说:“可是我觉得很痒。” 两人一坐一躺,两双眼睛却是彼此对着的。 宋枕棠的杏眸清澈又水润,此时看着萧琢眨啊眨的,那么无辜又那么可恶。 萧琢滚了滚喉结,没说话,忽然伸手在她的睫毛上轻轻挡了一下。 宋枕棠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却也没有隔开他的手,只是好奇地问:“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地眨眼。 萧琢的掌心正覆在她长长的羽睫之上,她这一眨眼,萧琢便感觉自己的手心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又舒服,又有些痒,好似他幼时在军营里养过的那些小狗。 宋枕棠见他不说话,不由得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见萧琢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笑,奇怪地歪了歪头。 萧琢不禁揉了揉她的耳朵,轻声道:“在看你。” 宋枕棠不明白,“看我做什么?” 萧琢轻笑一声,道:“看你,像只小狗。” “你!”宋枕棠没想到萧琢会这么说,当下又是生气又是恼怒,想要反击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气哼哼地瞪他一眼,然后拉过他的手腕在他的胳膊上使劲咬了一口。 “你才是小狗呢!” 白生生的贝齿也是很利的,何况宋枕棠全然没有留情,直接在萧琢的手臂上留下一圈森森的牙印。 甚至有的地方还泛着一丝红色的血印。 宋枕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口咬得这么狠,吓了一大跳,她伸手想要去摸,看看是不是真的流血了,却见萧琢袖子一抖,直接将牙印遮住了。 他看着宋枕棠略带愧疚的眼神,笑了笑,出言安慰道:“别担心,你的这点力度还伤不了我,一点都不疼。” 吻娇 第36节 宋枕棠却更愧疚了,她忽的想起萧琢身上的那些伤痕,拉过他的手臂,问:“你是不是受过很多伤?” 萧琢一笑,满不在意地说:“战场上哪里有不受伤的?” 他想要抽回手,宋枕棠却紧拽着没有动,她认真地说:“别骗我,虽然我没有上过战场,却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刀剑砍出来的伤口。” 上次给萧琢上药的时候,两个人还不算很熟悉,但是现在又过去了这么多天,宋枕棠自问她和萧琢已经算是朋友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萧琢,你父亲是威国公,你又是家中独子,这般出身,到底为何要去那吃人的沙场,以至于弄得身上遍体鳞伤。” 萧琢淡淡道:“公主难道不知道么?我萧家一脉向来都是护佑大齐的武将,为陛下安定西北,是我萧琢的职责。” “可是……” 宋枕棠还想再说什么,萧琢却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公主还是不要问了吧,我怕您夜里会做噩梦。” 宋枕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只好不再多说。 她点点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想要缓和两人之间僵硬凝滞的气氛,她软声道:“那你再给我揉揉脑袋吧,我头还是有点疼。” “好。”萧琢果然恢复了如常的语气。 他伸手替宋枕棠继续按揉太阳穴,这次没再故意使坏,力度不轻不重,按得人很是舒服。 原本已经溜走的睡意仿佛又跑回了脑子里,宋枕棠舒服地哼了哼,眯着眼睛对萧琢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等你日后将军做不下去了,还能出去摆摊给人按头。” 萧琢失笑,“我在你心里就只有这点用处。” 宋枕棠觉得这男人真是不知情趣,轻哼了一声,转而又好奇道:“不过,你是将军,怎么还会给人按头的。” 萧琢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小时候,我常常给我娘按,所以就学会了。” 宋枕棠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失落,萧琢父母双亡,此时提到他的母亲,心里应该是很不好受的吧。 短短这么一会儿,她已经第二次踩到萧琢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了。宋枕棠在心里骂自己好奇心太重,而后道:“抱歉,我不知道。” 萧琢却是不怎么在意,“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没什么。” 但他虽然是这么说,宋枕棠也并不想再说起他不喜欢的事,干脆闭了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萧琢看着沉默的宋枕棠,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他的眸色暗了暗,主动提起新的话题,“已经快用晚膳了,你晚上想吃什么,现在就让紫苏他们去准备。” 宋枕棠捂着空瘪的小腹,说:“早就饿了,睡前还不觉得不舒服,这会儿睡了一觉,反倒是又渴又饿。” 萧琢曲指在她的眉心敲了一下,“看你下次还喝不喝酒。” “只是两小杯而已嘛。”宋枕棠的嘴巴一向很硬,叫萧琢恨不得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而且又是果酒,喝不醉人的。” 萧琢板着脸训道:“谁说果酒喝不醉的,越是果酒才越容易喝醉,因为你喝不出酒的味道,所以会在不知不觉间喝很多,酒量不佳的人很容易就会喝醉了。” “真的么?”宋枕棠不是很相信,她狐疑地看着萧琢,问,“你怎么知道,你这样喝醉过吗?” 萧琢回答:“我不喝酒。” “你真的不喝酒?”宋枕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中午在万寿园的时候,她不是没听到萧琢对宋诚和宋谨说得那番话,但和那两人想的一样,她还以为这只是萧琢因为不想应酬而随意胡诌的一个借口,没想到是真的不喝酒。 宋枕棠骨碌一下从萧琢身上爬起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个遍,那神情,倒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萧琢被她看得脊背发毛,“怎么这么看着我?” 宋枕棠跪坐着,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数,“你是武将,却长得这么好看,而且不喝酒也不应酬,咱们成婚这么久,我甚至没有见过你和下属们出去吃过一次的饭。” “萧琢,你怎么和那些武将完全不一样啊?” 萧琢忍着笑意,抱臂问她,“那其他的武将是什么样子?” “就是像那些话本、演义里写得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话也是高声大嗓,力气大得能一拳捶死一头牛!” 萧琢看着宋枕棠认真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毕竟是话本,现实中谁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宋枕棠瞪他一眼,又想到两人成婚前的那些传闻,说:“没见过你之前,我完全没想过你会是这个样子。萧琢,你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样。” 萧琢挑挑眉,“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宋枕棠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说:“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词语的反面样子,而且,你的脾气也很好。” 萧琢问:“我的脾气很好吗?” 宋枕棠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对啊,我这么会气人,你从来都没有对我生过气,这还不叫脾气 好么?” 萧琢简直要被宋枕棠的坦白逗笑了,他摇了摇头,笑故意道:“哦,原来你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啊?” “什么啊!”宋枕棠瞪他,“我是在和你说很正经的事。” 萧琢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宋枕棠道:“你知道京城最受贵女们欢迎的年轻男人是谁吗?” 萧琢几乎想都不用想,“太子殿下。” 宋枕棠点头,“我二哥身份尊贵,长得也俊美,最重要的是脾气很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女人都前仆后继地想挤进东宫里去。” 她上下打量着萧琢,一本正经地评价道:“虽然你身份不如我二哥,但好歹也是高门出身,自身能力也不差。而且我觉得,你的长相和性子和我二哥也算是不相上下,怎么你们两个在京中女子们心中的形象差得这么远?我二哥十八岁就定了亲,你二十六岁都没能娶亲生子。” 萧琢却说:“臣这不是尚公主了么?比之任何贵女都好。” 宋枕棠被他直白的夸赞说得俏脸一红,嗔怪地瞪他一眼,然后说:“可我记得父皇先前分明是为你赐过婚的,为何又没有成呢?” 萧琢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你想知道?” 宋枕棠真诚地点了点头。 萧琢竟当真与她讲了起来,“陛下第一次给我赐婚那年,我只有十九岁……” 萧琢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十四岁就已经声名远扬,十八岁就接替其父成为了大齐的新一代战神。 在他十九岁生辰前夕,萧琢正好述职回京,宣成帝眼看着他到了年纪该成亲了,便做主为他指了一桩婚事,对方乃是钟国公的嫡长女,在整个京城都有温良贤淑的美名,和萧琢身份、年岁都很是般配。 可没想到的是,两个人订婚不到半个月,那钟国公府的姑娘竟然直接暴毙身亡了。 于是,这一次的赐婚只得不了了之。 宋枕棠听到这,不由得皱眉道:“突然暴毙身亡?那姑娘身体有旧疾么?父皇怎么也不打听清楚再赐婚呢。” 萧琢顿了顿,说:“听说那位姑娘是很康健的,大约陛下也没有想到吧。” 康健又怎么会忽然暴毙,宋枕棠觉得更加奇怪了,可看着萧琢平静的表情,便没把心头的疑惑问出来。 只是接着问道:“你刚刚说,那是父皇第一次给你赐婚,难道父皇还给你赐过第二次婚?” 萧琢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没有赐婚,只是陛下的一个念头。” 三年后,萧琢二十二岁那年,再度返京述职,皇帝知晓他仍旧孤身一人,不死心又想给他指婚。 这次没有单点一人,而是让皇后做主从京中贵女中先挑选几家各方面都与萧琢般配的姑娘,先选进皇宫瞧一瞧,等萧琢和她们相看一番再做决定。 皇命难违,何况是帝后的一番好意,萧琢就算不情愿也没有拒绝,依令与那些姑娘见面。 结果就见了一面之后,几家的姑娘无一例外都开始卧床不起,外头都盛传萧琢是杀戮太多,身负煞气,所以才会父母双亡,是天煞孤星,娶了谁谁也活不成的, 这下子,朝廷里更没人敢和萧琢联姻了,就连皇帝也没办法,只能作罢。 宋枕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她震惊道:“这,这怎么会全都病了呢……” 萧琢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第一天见的那家姑娘当时风寒未愈,我们两个在花园里说话的时候,她不小心吹了风,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那之后的几个……” 萧琢说:“大约是我克死了第一任未婚妻,又吓倒了第二个,所以剩下的几个当真以为我是天煞孤星吧。” 实际上,后来的那些姑娘根本就没有再见到萧琢,因为萧琢之后根本没再去相亲,但是她们都以为第一个姑娘是真的被萧琢吓到了,很害怕自己会和第一个姑娘落得一个下场,回家之后就不约而同的称起了病。 也正是因此,反而更加坐实了那些谣言。 宋枕棠不敢相信地问:“那些谣言,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萧琢点点头,“大约是吧。” 宋枕棠不明白,“可是你既然知道谣言的源头,怎么不澄清呢?父皇也是,明明是他替你选中的这些人家,后来就不管你了吗?” 萧琢笑道:“陛下自然是对我心存愧疚的,也想着替我澄清这些流言,是我没让罢了。” “为什么?”宋枕棠不解地问。 萧琢顿了一下,说:“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耽误了那些姑娘们的名声,影响她们日后婚配。” 宋枕棠听了这话,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那些流传已久的谣言的真实面貌竟然是这样。 她看着萧琢,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因为曾几何时,她对那些恶毒的传闻也是深信不疑的。 萧琢见宋枕棠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问:“怎么了?” 宋枕棠坐起来,与他面对面,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她低声道:“对不起。” 两人相识了这么久,这还是宋枕棠第一次对萧琢说出这三个字来。 萧琢愣了愣,捧起她低垂的脑袋,“怎么了?” 宋枕棠摇摇头,没说原因。 萧琢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这下是真正的面对着面了。 萧琢就坐在床边,她坐到他的大腿上后,就是背对着床沿,她后怕会掉下去,有些怕的抱住萧琢的胳膊,“你干什么?” 萧琢环住她的腰身,将人紧紧保护在自己怀里,柔声道:“不需要对不起。” “为什么?”宋枕棠问。 这次萧琢没有回答,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小姑娘在想什么他很清楚,但他根本没有他口中说的那般无私。 当时,宣成帝要替他澄清谣言是真,他主动拒绝了也是真,但是,却根本不是什么为了那些姑娘们的名誉。 他只是自己不想成亲,直到如今遇见宋枕棠。 这些年来,他周身的谣言大多都是因为宣成帝赐婚而起,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直到二十六岁才成亲,才能在如今成为宋枕棠的驸马。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宣成帝,感谢这些纷纷流言。 两个人沉默地抱在一块,这些日子,两个人好像经常拥抱,从第一次的害羞,不自在,到如今,宋枕棠已经能安心地环着他的肩膀。 吻娇 第37节 她敏锐地感觉到萧琢的情绪有些奇怪,想要再问,忽然房门被人敲响,紫苏来回禀,说是要用晚膳了。 萧琢拉着宋枕棠从自己身上坐起来,说:“不是饿了么,先去用膳吧。” 宋枕棠的确是饿了,便想着等用完膳再说,可是等用完膳之后,她就彻底忘了这事了。 虽然下午睡了午觉,但晚上仍是很早就犯了困,宋枕棠早早洗漱之后躺到床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萧琢,问:“你什么时候睡?” 萧琢抬眼看她,“怎么了?” 宋枕棠说:“这床这么小,你要上床的时候动作一定要轻一点,我怕你会吵醒我。” 萧琢翻书的动作一顿,语带惊讶地说:“上床?我也在床上睡?” 宋枕棠却比他更惊讶,“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连张榻都没有,不在床上睡在哪睡?难道要在地下睡么?” 萧琢没说话,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就是今晚要打地铺的。 宋枕棠哼了一声,提高声音来掩饰语气里的不自然,“本公主连下人都不苛待,何况你是我的驸马,再说了,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还纠结什么?” 说完,她裹着被子翻身一躺,再不理人了。 萧琢见此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合上书,拿上寝衣,到隔壁浴房洗漱去了。 等收拾完回来,宋枕棠已经面对着墙壁睡着了,萧琢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在她的身边。 从前萧琢对于这些衣食住行一向不挑剔,但不知道是不是和宋枕棠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竟 然也觉得这能睡两人半的架子床有些窄了。 主要是离着宋枕棠太近,即便她现在是背对着他,萧琢也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 稍稍一动,就能触到她蜷缩着的身子,柔软馨香。 不能再想了,否则又要去冲冷水。 萧琢竭力克制住自己脑子里不受控的画面,伸出手臂交叠着枕在脑袋底下,小臂上传来一丝痛意。 萧琢伸手去摸,是右手上被宋枕棠刚刚咬出来的牙印,没有流血,只是轻抚过去,还有有些轻微的刺痛。 萧琢闭上眼睛,用左手食指在那牙印上使劲一摁。 原本只是轻微的痛苦顿时放大百倍,萧琢没出声,但忍不住轻蹙了下眉。 大约是回京之后的日子有些太好了,这样疼痛的感觉竟然让他有些陌生。 萧琢又在伤口上使劲摁了一下。 疼痛让他心安。 也让他终于忘了那些旖旎的场景,酿出几分困意。 这床很舒服,身边又睡着宋枕棠,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提了太多次往事的原因,萧琢睡得并不好,甚至罕见地做了噩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那个宅子。 高大华丽的门廊下,一个漂亮女人坐在台阶之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子。 这个小孩就是少时的萧琢。 一大一小紧紧依偎在一起,萧琢看到幼小的自己伸手去擦那女人唇角流下的血迹,“阿娘,别哭。” 女人长得很漂亮,穿得也很华贵,可是脸上却满是青青紫紫的伤,领口的衣裳都被扯得稀烂,身上还有源源不断流下来的鲜血。 她分明在哭,泪水落下把赤/裸的胸口都打湿了。 可是口中却道:“阿琢,娘亲没有哭。” 那时小小萧琢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茫然道:“不疼吗?” 女人却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不疼,我只觉得畅快。阿琢,看到你父亲这样歇斯底里,我只觉得畅快。” 萧琢听不懂,但有些被吓到,不敢说话了。 女人紧紧抱住怀里的儿子,青紫的脸蛋贴着萧琢的脖子,呢喃道:“怎么会疼呢,阿琢,你知不知道,你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话。” 女人艳丽的眉目间隐约显出几分疯狂,即便是长大后的萧琢再看到这一幕,仍旧有些毛骨悚然。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这是幼时萧琢最深的记忆。 在萧琢的印象里,父亲一直忙于军务,他小时候是和母亲长大的,几乎就没有见过父亲几面,而且父亲也不怎么和母亲说话。 后来,母亲又有孕了。 萧琢想,父亲一定很开心,这样就会多多回来看他和母亲了。 可没想到,父亲回来之后,没有一句温柔的关切,反而扯着母亲的头发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再后来,那个孩子就没了。 他当时还很小,刚刚六岁,什么都不懂,就抱着母亲哭。 母亲却一直在笑。 直到后来萧琢才明白,原来母亲怀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父亲的。 母亲流产后没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偌大的威国公府只剩下萧琢一人。 之后,萧振山就得了疑心病,总是怀疑萧琢也不是自己亲生的,想直接杀了他。 可是,萧琢是他唯一的儿子。 萧振山下不了手,但是对萧琢的态度却是越来越恶劣,动辄打骂。 萧琢就是这么一直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 他的童年在孤寂中和母亲度过,六岁之后,是在父亲的暴戾下度过,父亲恨他,打他,却又将他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将他带到军队里,严厉教导,他希望他成才,又怕他真的成才会反过来报复自己,所以一直派自己的亲信监视着他。 在萧振山死之前,萧琢一直活在这样一个牢笼里。 他唯一的喘息之机,就是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他骑马很快,很危险,监视他的人跟不上萧琢的马。 所以长大后,萧琢的梦里总是在骑马。 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又回到了那个让人害怕,让人作呕的小院。 大约是下午睡得多了,宋枕棠半夜醒来了一次,她觉得有些口干,想越过萧琢去倒杯水,却听到身边有说话的声音。 她以为是和自己说,便凑过去问:“怎么了?” 睡梦中,萧琢低声道:“……救救我。” 第36章 回京 36. 龙虎卫离不开萧琢, 因此,他只在宜秋行宫陪宋枕棠住了一天就又回了燕京。 偌大的平湖秋月只剩下宋枕棠一个人住,拥挤的床榻也显不出狭窄来了。 宋枕棠该欣喜, 可是在萧琢离开的这段日子, 她却常常是孤坐着发呆。 这日午后,宋枕棠正坐在梧桐树下新扎的秋千架上出神, 底下人忽然来通报,说是裴家两位姑娘求见。 “请去偏厅吧。”宋枕棠愣了一下,说。 通传的小太监领命而去,宋枕棠扶着秋千绳站起身,原本搭在她膝盖上的书册啪嗒落地。 宋枕棠皱眉捡起来,这本书她已经看了三天了,早上看, 午后看,晚上看, 到现在还没翻到第十页。 她无声叹口气,拂去书页上的尘土, 随手扔到了秋千上,然后回房去换衣服。 一盏茶后,她来到偏厅, 裴之娴和裴之婉已经在喝茶了。 宋枕棠走过去,坐在两人身侧, 先让人送些茶点来,然后才问她们:“表姐,你和阿婉今日没去陪母后吗?” 裴之娴笑着道:“晨起去请过安了。本来想多陪娘娘坐一会儿, 可是娘娘说你好几日没出门了,让我们来瞧瞧你。” 说着, 她偏头看向宋枕棠,关心地问:“是那日的伤还没好么?” “过去这么多天了,早就好了。”宋枕棠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什么,问裴之娴,“表姐,过两日就是重阳,你是不是要回京一趟?” 往常重阳的时候,都还没有来宜秋宫,今年入秋早,因此秋猎的日子比往常早了近一旬,到宜秋宫的日子也提前到了重阳之前。 依着宣成帝的意思,重阳节不算什么大节日,略去不办也无妨,裴皇后却想着让裴之娴练练手,正好宋长翊还留在燕京,便让他陪着裴之娴一道操办。 原本是宋枕棠与裴之娴一起的,但她受伤之后,哪还敢让她再操心宴会的事,裴之娴这几日也都是留在裴皇后的偏殿,与她请教相关事宜。 此时听到宋枕棠主动提起,还以为她也想来帮忙,正想劝她,便听到宋枕棠开口道:“表姐,明日我想同你一起回京。” 裴之娴不由得蹙起眉,温柔中带着几分不赞同,“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别折腾了,何况上次的那个刺客还没查出具体的底细,回京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宋枕棠一向听劝,可是这次她显得格外倔强,“我想回去,表姐,明日我和你们一起。” 裴之娴和裴之婉对视一眼,都有些弄不明白为何,但若真由着宋枕棠和她们一道回京,又是绝对不放心的。 没办法,劝不动宋枕棠,两个人只好去回禀裴皇后,哪知裴皇后沉默半晌,竟然答应了。 裴之娴一向温和柔顺,甚少会反驳裴皇后的决定,此时实在忍不住道:“姑姑,殿下才刚遇了刺,您不怕殿下她……” 裴皇后笑着拉住她的手,宽慰道:“有危险多派护卫就是了,难不成以后还能一辈子不出门了?不必担心她。” “可是……” 裴之娴还想说什么,裴皇后却是意 味深长地笑了笑,“阿棠早就长大嫁人了,这深宫高墙束不住她,就让她去见她想见的人吧。” 虽然裴皇后没说具体是谁,可裴之娴哪能听不出来,她微微愕然,“难道?” 裴皇后没答,眼底却是漫上一丝笑意。 早在宋枕棠和萧琢一起来宜秋宫的第一日,裴皇后就发觉了两人之间的变化。 相较于第一次的疏离冷淡,这次她们虽然也没在人前多说几句话,却始终都有眼神交流。 吻娇 第38节 日久生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到底不是白相处的。 裴皇后想着变化颇大的女儿,心底有点失落,但也替她高兴。 因为宋枕棠的身份,所以她向来是什么都有的,从没主动开口说过想要什么。 现在,她终于有了自己想要的,想见的,这是好事。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 裴皇后这边都应允了,裴之娴也不好再说什么。 翌日,接人出宫的车撵早早等在平湖秋月外,宋枕棠没带包袱,只带着一个紫苏上了车。 因为时间紧,回去的马车比来时的快了许多,一个时辰就进了燕京城。 另一辆马车里,裴之娴撩开车帘问宋枕棠:“阿棠,叫人给你送回将军府去吗?” 宋枕棠却摇了摇头,“我先回宫。” 裴之娴略有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道:“好,那你小心些,我们就先回郴国公府了。” 宋枕棠嗯一声,又不忘嘱咐,“表姐,别和人说我也回来了。” 裴之娴抿唇一笑,会意地点头应了。 目送裴家的马车离开后,宋枕棠吩咐自己的车夫启程往皇宫的方向驶去,相较于将军府,皇宫离着龙虎卫的衙门更近一些。 这几日宋枕棠留在了宜秋宫,萧琢便也没有回将军府,几乎就是睡在了龙虎卫。 圣驾不在京,京中的治安便更要注意,何况前几日还出了那桩刺杀的案子。 一连几日,萧琢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像是要把自己长在书桌后似的。 丁介立在不远处,偷偷觑着自家将军的脸,眉心紧蹙,眼底乌黑,下巴上还有胡茬星星点点地冒出来,整个人是又糙又疲惫。 这公主殿下才走了几天,他们将军便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了,这还得了? 他一直算着时辰,现在是卯时了,将军昨天又是熬了大半宿。丁介叹口气,端着一碗刚热好的南瓜粥敲门走进去,“将军。” 萧琢头都没抬,“何事?” 丁介走过去,把粥碗搁到桌子上,然后一点点地往他手边推,“将军,公事是忙不完的,您喝了这碗粥,先去歇一会儿吧。” 萧琢执笔在折子上勾划,不在意地说:“不睡了。” 丁介见他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不得已只好搬出宋枕棠来,但心里又怕惹怒了萧琢,语气十分小心翼翼,“将军,您若是再把自己熬病了,回宜秋宫的日子岂不是又要推迟,届时,怕是要更晚才能见到公主殿下了。” 公主殿下这四个字一出来,萧琢手中的动作果然顿住。 丁介心头一喜,但还来不及再继续往下说,就见萧琢皱起眉,问道:“说起公主,前几日的那个刺客的身份,到底查出来没有?” 他问起正事,丁介也不敢再插科打诨,道:“说是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的,最终结果应该已经送到东宫去了。” 东宫……萧琢拧了拧眉,“我不是说,要先送一份来龙虎军?” 丁介道:“咱们十六卫毕竟没有审理问责的权力,刑部先把文书递给东宫,也是理所应当。” 萧琢闻言揉了揉额头,丁介说得没错,是他太心急了,忘了这里不是在西北。 他闭着眼睛沉思,右手搭在桌面上,食指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轻点。半晌,他道:“叫人打水来,我要洗漱。” 丁介以为他想通了,立刻道:“将军,要休息咱们还是回将军府吧?” 萧琢却道:“不休息,一会儿我亲自去一趟东宫。” 龙虎卫离着东宫不算远,两刻钟后,萧琢骑马到了东宫的朝晖门,如一般朝臣想要求见太子一样,递了身份牌子给守门的内监,然后等候通传。 不料那小太监一眼就认出了萧琢的身份,根本没接牌子,对着他福一福身,道:“既然是驸马大人,请随奴婢来吧。” 萧琢把缰绳往丁介怀里一扔,没让他跟着,只一个人跟着引路内侍进了东宫。 想到小太监方才的话,萧琢不禁问道:“太子殿下知道我会来?” 小太监未答,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萧琢便也不再多问,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太子平日处理政事的含章殿。 萧琢身份特殊,乃是手握重权的武将,因此自从进京以来,便几乎没有和东宫有过私下的牵扯,也一次没有踏入过东宫。 他踏入含章殿,不自觉地敛目打量了一圈。 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是近十年前,当时东宫的主人还是已逝的德慧太子宋长稷,而如今的太子在那时还只是一个踏出书房学习理政的年轻皇子。 如今七八年过去,东宫的主人已经换了人,他也从西北回到了京城。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萧琢心里有些恍惚,面上却是没有半点表露,他走上前给宋长翊行礼,“臣萧琢,参见太子殿下。” 宋长翊仿佛是刚见过大臣,身上还穿着正式的朝服,此时见到萧琢进来,他亲自过来将人扶住,“都是一家人,深玉,不必客气。” 实际上两个人不是很熟,就算多年前萧琢在皇宫住着的时候,两人也没说过几句话,因为相较于年少的宋长翊来说,他的年纪和宋长稷更相近些。 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因为宋枕棠,两人现在倒是真成了一家人。 萧琢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语气亲近却又不显疏离,“谢殿下。” 将人扶起来后,宋长翊随意拣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示意萧琢也坐,孟值亲自端茶过来,宋长翊端起一杯先递给萧琢,道:“这是特意叫人准备的亭春雪,将军尝尝?” 萧琢接过,拨开杯盖,果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他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然后道:“有劳殿下费心了,竟然还知道臣喜欢喝什么茶。” 宋长翊道:“先前在父皇跟前见你时,见周喜给你上的都是这个茶,便叫人预备了些。本是给你预备的,可没想到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将军刚喝上这杯茶。” 萧琢笑道:“臣是粗人,不懂品茶的好坏,这亭春雪是唯一能在泷州种出来的茶叶,臣也不过是喝惯了而已。” 宋长翊闻声一笑,道:“真没想到,将军这般长情。” 萧琢敏锐地听出他话里有话,眉头轻轻一蹙,又很快舒展。 他撂下茶杯,没再接这话,而是主动提起了今日求见的目的,“太子殿下,臣听说前几日公主遇刺一事刑部已经查出了些眉目,折子都已经送到东宫来了,所以臣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宋长翊并不意外,他跟着搁下茶杯,朝着身侧候着的孟值抬了抬手,孟值立刻到太子的书桌最右边取出一本蒙着杏黄缎子的奏折,然后双手递给萧琢。 萧琢没接,而是看向宋长翊。 宋长翊点点头,示意道:“打开看看吧。” 萧琢这才伸手去接,一目十行的看完后,俊逸的眉头几乎要皱成一团乱麻。 “竟是粟英族的人?” 宋长翊点了点头。 粟英族原是与大齐西北边境接壤相邻的一个小国,因为地势狭小牛羊不丰,每到冬天都要闯进大齐的西北境内掠夺一番,搅得边境上的百姓是苦不堪言。 七年前,是萧琢带兵剿灭了困扰边境几十年的粟英国,平了边境之乱。从此,一国变一族,粟英人也从此成了大齐的子民,在萧琢铁血镇压和丰厚的安抚之下,这七年间都没有出过什么乱子,边境几乎可 以说是恢复了安宁。 萧琢怎么也没想到,前几日的刺杀会是粟英人掀起的风浪。 难道是想复国? 萧琢眉头紧锁着,没说话。 宋长翊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他心底在想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萧琢,“将军看过这个就明白了。” 萧琢拧着眉头把信拆开,才读几个字就明白了。 粟英能被灭国,除了武力不敌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皇族断了根。 当时的粟英国主没有儿子,他死了之后,国家没有继承人,便自己爆发了内乱,几乎天天都在打。 最后几股势力闹得两败俱伤,萧琢趁虚而入,坐收了渔翁之利。 如今粟英族残部想要卷土重来,无非就是他们找到了合适的继承人。 前前任大王的小儿子,上一任大王的亲弟弟,当时灭国时才两岁,被忠诚的手下提前抱走了,长到现在,也有十一岁了,勉强算是一个能被信任的王子了。 有了他在,那些不死心的粟英旧部竟然还真的召集出了一支复国的队伍,虽然人数不多,却搅得西北动荡。 而他们进京来,也是想要挟持宋枕棠,以和宣成帝换取一个复国的机会。 萧琢握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面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宋长翊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主动安抚道:“将军莫急,总归那些潜进燕京的异族探子已经被抓进的刑部,暂时京中没有危险了。” 但实际上,萧琢心里并非担心,只是觉得有些异样。不过并没有当着宋长翊的面说出来。他沉默半晌,道:“殿下,我能去瞧瞧那些人么?” 宋长翊合上折子,道:“将军来晚了,孤已经叫刑部的赵侍郎压着他们去宜秋宫,面见圣上了。” “这么快?”萧琢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宋长翊说:“父皇得知此事后大怒,连孤也跟着挨了不少的训斥,这几日为了查清他们的底细,连觉都不敢多睡,生怕把时间拖得太长。因此一捉到人,立刻就禀报给父皇了。” 既然是宣成帝要人,萧琢也不好说些什么,他顺着宋长翊的话附和,“陛下爱子之心,太子殿下想必也该习惯了。” 宋长翊笑道:“的确,父皇虽然为皇帝,但对于我们这些子女,便如寻常父亲一般,尤其是阿棠。” 他主动提起宋枕棠,萧琢便不能不搭话。 于是,两个人的话题顺势从公事转到家事上,絮絮说了好半天。 直到孟值过来提醒快到午膳时间了,萧琢才终于捉到机会起身告退。 宋长翊挽留道:“既然已经快用午膳了,深玉留下陪孤一起用膳吧。” 萧琢婉拒道:“不敢打扰太子殿下,臣回去还有公事要处理,就不再久留了。” 说着,他直接拱手告退,宋长翊亲自送他出了含章殿的宫门。 离开含章殿后,萧琢直接从来时的朝晖门出了东宫,丁介一直等在门口,问:“将军,咱们是回龙虎军还是?” 萧琢眯了眯眼睛,道:“先去吃饭。” 丁介一愣,“那是回将军府?” 萧琢摇头,“不,去奉仙居。” 自从那日发生了遇刺一事,奉仙居吓得闭店三日,昨日才又重新开张,但到底因为此时受了影响,萧琢去的时候正赶着饭点,一楼大厅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坐满。 他寻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几道菜,然后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奉仙居来。 丁介瞧出他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将军,您刚刚在太子殿下那看到卷宗,和那刺客身份了?” 吻娇 第39节 萧琢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看到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宋长翊给他看的那折子上明明将来龙去脉都写得清清楚楚,但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有一种隐约的不安。 不知是不是因为燕京离着西北太远,待在这里总觉得鞭长莫及。 萧琢心里装着事,一顿饭用得是索然无味,没两刻钟就吃完了,他扔了银子走出奉仙居,午后打算回将军府歇会儿,正要翻身上马时,忽然见到奉仙居侧面的巷子里停下一道马车。 他握着缰绳的手倏地顿住,偏头往巷子里看,只见马车里下来一个身着月色锦袍的男人,瞧不见脸,只有模糊的侧脸,和右手上握着的一把折扇。 那模样,那姿态,总觉得好像从哪见过。 萧琢默了一瞬,正想下马跟过去一探究竟,忽然一个年轻的龙虎卫从巷子那头窜出来,一看到萧琢便十分惊喜地迎了过来,“将军!” 萧琢的思绪还没扯回来,语气冷淡地问:“何事?” 来人欢欣雀跃地禀报,“将军,公主殿下来了,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萧琢霎时一愣,他猛地把头转回来,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般,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来传话的人没想到将军会是这个反应,不由得有些被吓得,他小声重复道:“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萧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四个字,是公主殿下。 宋枕棠来了。 她不是在宜秋行宫么?怎么这会儿却在燕京城,还说去了龙虎卫? 萧琢觉得自己脑子里理不清的思绪越来越多了,乱糟糟的,竟让他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要干嘛。 最后还是那来传话的士兵主动问道:“将军,您现在要回去么?” 萧琢终于回过神,“自然回。” 但他也没忘了正事,他对丁介招了招手,丁介立刻过来,“将军?” 萧琢吩咐道:“派人紧紧盯着这间奉仙居,并将这几日进出的食客全都排查一遍,有任何问题都要立刻禀报。” 丁介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郑重点头,“将军放心吧,这里就交给属下了,您就和公主……” 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萧琢已经松了缰绳,飞快掉头回龙虎卫衙门去了。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来十六卫衙门,知道萧琢不在,她挥退了来请安的其他人,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参观。 说是院子,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小的靶场,墙根底下摆着十来个草垛子,走近一看,上头有着大大小小的圆窟窿,看起来用了许久了。 草垛子旁边挂着两把弓箭,宋枕棠看着好奇,随手拿起一把,想要试试。 可是那弓箭看着不大,实际上却很沉,她光握着已经有些费力,更遑论拉开弓弦了,只一会儿胳膊就酸了。 沉重的弓箭拽着她的胳膊往下拽,眼看就要把弓摔落,此时,忽然出现一双手从后托住她的胳膊,然后将她整个人环在了怀里。 “昭阳,你怎么来了?” 第37章 射箭 37.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宋枕棠已经习惯了被萧琢抱,甚至已经习惯了他怀抱的温度。 宋枕棠被人圈着腰,没挣开, 只是扶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转了半圈, 回身与他对视。 萧琢被她明媚的杏眸盯着,有些奇怪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 宋枕棠盯着他没说话。 那天,她夜半起身倒水,听到了萧琢的梦话,那般示弱、怯惧的语气,让宋枕棠一阵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她不确定地低头看,却看见萧琢额上都是冷汗。 这下她能确定了, 就是萧琢在说话,在梦里求救。 可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宋枕棠跪坐在萧琢身侧, 看着他僵硬防备的睡姿,无端想到了他身上那些遮不住的伤痕。 虽然萧琢不肯说, 但宋枕棠知道,那绝不是战场上受的伤。 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宋枕棠躺在床上, 几乎辗转了整夜未睡,朦胧间, 她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萧琢醒了?宋枕棠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忽然上身一暖, 不知何时被她压在身下的锦被重新盖到了她的肩膀上。 是萧琢动作很轻地在给她盖被子。 宋枕棠藏在黑暗中抖了抖睫毛, 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直到身后的呼吸声再度平稳,她才悄悄翻了个身。 深夜里,一切又恢复了安静,宋枕棠背对着萧琢,甚至不知道刚才给自己盖被子的那个他到底是醒来了,还是一种单纯的本能。 她忽然有些想看他,翻过身,却对着萧琢的背影。 有些失落,但很怕会吵醒他,宋枕棠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想着醒来后,一定要问一问究竟。 然而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得知萧琢已经离开行宫了。 明明只隔了不过一个深夜,想要见他的心思却愈发强烈。宋枕棠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她一向随心而动。 她想见萧琢,而萧琢回了燕京,所以,她就回来了。 这几天,她心里攒了许多话想问他,可是现在两个人真的见了面,她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 日子还长,何必把那些不开心的事留在这一刻,往后她应该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了解。 萧琢见宋枕棠一直不说话,原本飞扬的俊眉一点点蹙成了一团,眼底也漫上几分担心,“是不是行宫出什么事了?” 宋枕棠一怔,随即笑道:“行宫里能出什么事?” 萧琢不是很信,“那你怎么突然回京了?” 宋枕棠瘪瘪嘴巴,“没准我就是突然想见你了呢?” 这样直白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不可能不动心。萧琢心口先是一颤,而后又被理智压了下去,宋枕棠怎么可能为了他从宜秋行宫大老远的回京城,是两人最近越发亲近的关系让他昏了头了。 宋枕棠从他眼底瞧出他的不相信,当即有些羞恼,可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直白,轻咳一声,胡诌道:“快重阳节了,京中有宴会,我担心表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原来是这样,萧琢听到她的真正答案,心里难免有些失落,面上却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关切道:“这几天我不在,你有没有好好擦药,背上的伤都好了么,可以去参加宴会了?” 宋枕棠根本不想参加什么重阳节的宴会,何况有二哥在京,阿娴表姐那里根本不需要她。她不愿意再提,胡乱敷衍了两声,然后拍拍萧琢刚接过去的弓箭,转移话题道:“这弓是你平时练习用的吗?” 萧琢轻巧地掂了掂,回答:“只是偶尔手痒拿来玩一玩,更多时候就挂在那里当摆设。” 宋枕棠看着那弓箭上古朴的纹路,问:“这和你在西北时用的弓不一样么?” 萧琢笑道:“这样的弓也就能打个草垛子,这么轻,伤不了人的。” 宋枕棠瞪大眼睛,“可我觉得已经很重了。” 萧琢道:“所以我能保护你。” 宋枕棠拉他的胳膊,语气里有些向往,“那,你能教我吗?” 萧琢挑了下眉,“想学?” “当然了。”宋枕棠嗯嗯点头,“我小时候也和皇兄们上过骑射的课,可是没多久父皇就说靶场上流矢危险,不叫我学,所以我只学会了骑马。” “的确危险。”萧琢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又伸手握住了宋枕棠抚着弓箭的手,“但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听到这话,宋枕棠饱满圆润的杏眼一下子弯成月牙了,“那你现在就教我。” 萧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你用过午膳了没有?” 宋枕棠道:“自然是用过了。” 这回萧琢点了头,然后让宋枕棠等一等,自己出门不知和谁吩咐了几句什么。 因为是到龙虎卫来,宋枕棠特意穿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内着纯白圆领内袍,外罩黄红相间的圆领半臂,下身是一条条纹长裤,外搭一件湖蓝色小袖翻领袍,脚上一双轻便的短靴。 长发挽起扎盘辫,束一条浅蓝色抹额,除此之外,头上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饰品,干净而又清爽,正适合拉弓搭箭。 但实际上,即便只是院子里当摆设的弓箭对她来说也有些重,尤其她还是第一次学,萧琢怕压伤了她的手腕,便让人去寻一把再轻一些的来。 可是龙虎卫里毕竟都是男子,且又个顶个的崇武好斗,只有担心自己的弓不如旁人重的,哪里有人会用轻的。 没办法,萧琢只得打发人去坊间重新买一把,还特意嘱咐不要买镶金带玉的,否则依着宋枕棠那个脾气,怕是不愿意用。 大约两刻钟后,小弓终于买回来了,萧琢自己上手亲自试了一把,满意地点点头。 而此时,屋子里撑头等着的宋枕棠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萧琢拿着弓箭在她面前晃晃,像逗小猫似的把人逗醒。 宋枕棠一睁开眼睛,视线立刻便黏在了那把弓箭上。 虽然比之先前的小上许多,但上面的花纹同样古朴厚重,只看着就很让人有上手一试的欲望。 她伸手接过,不由得感叹,“好轻啊。” 萧琢道:“你今日初学,用不了太重的。” 宋枕棠纵使骄傲,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逞能,她相信萧琢的话,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想着勾一勾弓弦。 谁知指尖还没碰到,就被萧琢拦下了,“等等。” “怎么了?”宋枕棠疑惑地回头。 萧琢把自己拇指上一直带着的扳指摘了下来,拉着宋枕棠的手给她戴上,然后嘱咐道:“要戴扳指,否则拉弦的时候很容易就磨破手指。” 从两人在那个巷子见的第一面开始,宋枕棠就注意到了萧琢手上带着的那只扳指。 不似京中那些贵公子们拿金玉扳指撑身份,萧琢的这只分外不同,并非金玉所制,上面勾刻的花纹也并非常见的金玉满堂,而是盘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海东青,十分惹人注目。 两人相处这一个多月来,宋枕棠好像一次都没见他摘过,想来是他的心爱之物。 此时萧琢把扳指给她带戴,宋枕棠又是喜欢,又是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问他,“这是木头的做的吗?怎么摸着这么光滑。” 萧琢道:“不是木头做的。” 吻娇 第40节 “那是什么做的?看这颜色,很像木头。” 萧琢沉默未答,宋枕棠拧起眉,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啦?” 萧琢道:“还是不说了,我怕会吓到你。”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可是听他这么说,宋枕棠反而更好奇了,她立刻问:“是什么?” 萧琢指尖微抬,指腹抹过扳指上凸起的海东青,轻声道:“是它。” 宋枕棠一愣,一下子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萧琢道:“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亲手射杀了一只海东青。这扳指,就是用海东青的骨头做的。” 他的语气平淡,和往常也根本没什么两样,宋枕棠听着却忍不住打了两个寒战。 萧琢敏锐地察觉到她肩膀的颤栗,垂眸问道:“怕了?” “……才没有呢。”宋枕棠倔强道。 骤然听到这扳指是活物骨头做的,尤其还是凶猛的海东青的骨头做的,宋枕棠心里的确有点打颤。 但那不是怕。 她更想知道,萧琢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她也知道萧琢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了。 她低头去瞅自己手上的扳指,这是萧琢的东西,戴在她的手上其实有些大,可她莫名不想摘。 她伸手在海东青腾飞的翅膀上轻点了两下,脑海中似乎已经想象了十四岁的萧琢。 少年人的身板尚且有些单薄,却已经能搭弓拉箭,射下一只凶猛的海东青。 莫名的,宋枕棠有些想见见那个时候的萧琢。 但她注定是没有机会了,宋枕棠摩挲着扳指,又重复,“我不怕,教我吧。” 萧琢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知道公主想要学射箭,院子里的靶垛早就被重新布置过了。宋枕棠跟着萧琢走到院子里,两人正对着一排三个靶垛,距离她不算远,但是靶心很小,宋枕棠不眯起眼睛,几乎看不见正中的红点。 萧琢站在宋枕棠的身后,先给她大致示范了一遍射箭的动作,然后把弓箭重新 递给宋枕棠,让她自己试一下。 宋枕棠握着弓身,学着萧琢刚才的动作,伸手去拉弓弦,可方才在萧琢手里几乎被绷成了一个弧形的弓弦到她手上就忽然变得很硬,她伸手去拉,粗粝的弓弦磨得她指腹生疼,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宋枕棠有些丧气地看向萧琢,萧琢讲解道:“其实是你握弓的姿势不对,所以就用不上力气,应该这样……” 说着,萧琢伸手去握宋枕棠的手,手把手带着她拉开了弓。 宋枕棠眼睛一下子亮了,而后萧琢又继续教她如何搭箭,如何发力…… 宋枕棠学得很快,没多久,就在萧琢鼓励的视线中射出了自己的第一支箭。 同预想中的一样,那支箭根本没有朝着靶垛去的意思,愣头愣脑地就撞到了地上。 萧琢并不意外,说:“再来。” 宋枕棠点点头,拿出第二支,按着萧琢方才所教给她的,搭在弓弦之上,然后绷紧、用力、射出。 仍旧是射在地上的一支。 萧琢接着道:“再来。” 于是,宋枕棠再拿起第三支,重复同样的动作,而结果也都是一样。 一个箭袋里十支箭,等宋枕棠全部射出去之后,周围的地上躺满了箭,她有些丧气地垂下手,“好难啊。” 萧琢走过来,摩挲了一下她的指节,确认没有被弓弦划伤之后,问:“还要继续吗?” 宋枕棠是何等好强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 萧琢看着她的坚决的眉目,轻笑了一下,又命人抱来了五个箭筒,整整五十支箭。 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于是,这整整一个下午,宋枕棠几乎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那样一支箭一支箭地练习,萧琢也就陪在她的身边,时不时地纠正一下她的动作。 直到箭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宋枕棠重复地拉弓搭箭,然后瞄准靶心。 咻的一声,尖锐的箭矢离弦飞出,裹挟着不算温柔的风声,在半空中割开一道笔直的线,然后直奔靶心而去。 从最后一支箭射出去的那一刻起,宋枕棠便屏住了呼吸,此时看着箭矢插入靶心,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然真的射中了! 然而,箭镞只是在靶子中间的红心上碰了一下,然后就又如之前的四十九支一样,哐当掉在了地上。 宋枕棠憋着气,还想再伸手去拿箭,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她看向萧琢,“再叫人拿些箭来。” 萧琢却道:“不能再练了,你的手会受不了的。” 宋枕棠不说话,就那么垂手站着,方才不停抬起放下的胳膊的确泛起了酸痛,可是眼睁睁看着刚才那一支箭中了红心又跌落,她实在不甘心。 萧琢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弓,“其实你的准头很好,这才一下午就能射中红心,说明你很厉害。” 宋枕棠仍旧失落。 萧琢道:“最后箭镞没能射进草垛去,是因为你的力气太小,这并非一日之功,要日日练习的。” 宋枕棠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就是觉得失落。 她伸足踢了踢脚底七零八落的箭羽,“叫人来收拾了吧。” 说着,就要往屋子里走。 萧琢却忽然捉住她的手腕,“等等。” 宋枕棠狐疑地看向他,然后就被他伸手拉回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恢复了一开始的那个姿势,宋枕棠站在前面,萧琢贴在她的身后,两手将她圈抱在怀里,他的手里握着一支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箭。 “想试试正中靶心的感觉。”萧琢虽是问句,却没有几分疑问,他知道,对于宋枕棠这样骄傲的姑娘,是样样都要争先的。 他的两条胳膊搭在宋枕棠手臂的两侧,手指牵起她的手,重新面对着箭靶站好。 然后再一次拉开弓,搭上箭,绷紧弓弦。 经过一下午的重复,宋枕棠已经对这一系列的动作十分熟悉了,而这一次,她的手上,还覆着一双男人的手。 萧琢的手很大,大到能将她的手背整个覆盖住。而手心温度又很暖,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在那一瞬间,不知滋生出多少无声的暧昧。 萧琢抱着她、贴着她、握着她。 两个人的距离明明算不上有多近,但在松开弓弦,放任箭矢飞出去的那一刻,两人好像重合了。 随后砰的一声—— 宋枕棠立刻抬头看,箭镞正中靶心,且几乎顶进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露在外面,箭尾的光滑羽毛还在空中微微发颤,仿佛在炫耀。 明明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做的,但此时箭入靶心,她只觉得高兴。 “中了!我射中了!”她像是一个刚刚发现太阳的小孩子,眉眼亮亮的向萧琢汇报。 萧琢觉得她很可爱,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然而抬手时,却敏锐地感觉拇指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动,便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宋枕棠没发现他的动作,方才拉了那么多次弓,她的胳膊累得都要抬不起来了。 不想被萧琢知道,她偷偷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胳膊,正好有人来禀,说是快用晚膳了,问萧琢和宋枕棠要不要留下一起用。 萧琢看着宋枕棠的动作,先一步开口替她拒绝了,来人听到回答,立刻拱手告退,没有半分犹豫。 宋枕棠想阻拦都没机会,只能回头去瞪萧琢,“既然都是你的下属,何必拒绝?” 萧琢伸出左手捞起她的胳膊,故意使劲揉了一下,果然看到宋枕棠没忍住皱了皱眉毛。 萧琢松开手,转而点点她的眉心,“还是回去先上药。” 被看穿了,宋枕棠干脆不再遮掩,有些委屈地说:“好疼啊。” 小公主撒娇的本事大约是天生的,萧琢被她娇娇软软的语气砸得再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只好立刻道:“回家。” 不知何时,将军府也已经成了她默认的家。 宋枕棠笑着,“好。” 紫苏留在了宫中,秋桑还在养伤,玉荣则是被宋枕棠派到裴之娴那里帮她。 明华堂内难得一片冷清,这三个贴身侍候宋枕棠的人不在,底下的人用不惯,宋枕棠由着她们给自己卸了妆换了衣服之后,便将人全部打发出去了。 她们离开后,外间便有脚步声传来,方才去取药的萧琢走进了卧室,看着立在桌前不动的宋枕棠,奇怪地问:“怎么了?” 宋枕棠不太高兴地捋了下头发,“早知道不把紫苏留在宫里了。” 萧琢听她这句话,就知道她是在为什么不高兴了,笑了笑,说:“不在便不在吧,这不是还有我呢么?” 宋枕棠抬眼看向他,“你?” 萧琢点了点头,他吩咐人打了一盆温水进来,然后把手里的药瓶倒入水中,没一会儿温水就变成了浅绿色,看着有些奇怪,味道倒是不难闻。 宋枕棠问萧琢,“这是什么?” 萧琢道:“让你明天胳膊能抬起来的药。” 说完,他朝宋枕棠摊开手,道:“来吧,公主殿下,今晚就让臣来伺候您。” 宋枕棠看他一眼,本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地把手交给他。 萧琢握着宋枕棠的掌心坐到桌前,然后把一方干净的帕子浸入那一盆浅绿色的温水中,半晌后拿出来,拧个半干。 他握着帕子对宋枕棠说:“把袖子撩起来些。” 还说伺候人呢,没见过哪家主子还要自己撩袖口的。 宋枕棠心里腹诽着,然后乖乖地自己撩开了袖子。 而后,浸过药水的温热帕子整个覆到了她的手臂上,原本酸痛的感觉的确缓和不少。 吻娇 第41节 萧琢隔着一方帕子给她揉捏手臂,动作不轻不重,但宋枕棠仍旧娇气地红了眼眶。 她抱怨,“很疼。” 萧琢动作放轻,口中却问:“下次还要不要再射箭了?” 宋枕棠没答,反而问道:“那你呢?“ 萧琢一愣,“我?” 宋枕棠道:“你 的骑射功夫那么好,从小到大,你又受过多少的伤?” 萧琢动作一顿,随即接着替她按摩手臂,淡声道:“男人哪有不受伤呢?” 宋枕棠不再说话了。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萧琢安静地替她按摩完,然后收了帕子就要起身。 宋枕棠却拉住他的手,“等等。” 萧琢看着她搭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没说话,只是抬头睨向她漂亮的眼睛。 “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萧琢问。 从今日宋枕棠出现在龙虎卫起,他便隐约觉得宋枕棠对他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此时,他专注地睨着宋枕棠的眼睛,试图从中窥得几分端倪。 宋枕棠坦然回看着他,然后拉着他的衣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直接上手去撸萧琢的袖子。 萧琢被她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去按住她的手,“公主……” 宋枕棠却盯着他的拇指,道:“被弓弦刮伤之后,上药了吗?” 萧琢微怔,没想到她会发现,宋枕棠认真地看着他,道:“下午我练习了多久,你就陪了我多久,只想着给我上药,你的胳膊难道不疼吗?” 萧琢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房间内再度沉默下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半晌,才听得萧琢哑声开口,“殿下,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对一个男人太好吗?” 宋枕棠漂亮的眼睛仍旧那么认真,她一字一句道:“但你不是别人。” “萧琢,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夫君。” 第38章 喜欢 38. “萧琢,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夫君。” 宋枕棠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萧琢听到了每一个字, 却始终没有回应, 直到宋枕棠等到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的胳膊疼不疼?” 少女柔软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腕上,温热的体温顺着跳动的脉搏传入萧琢流淌的血脉里。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翻涌的欲望,可将要开口之前,他还是从宋枕棠的手中抽回了手。 动作缓慢而又坚决。 “殿下,多谢。”萧琢开口,拒绝了宋枕棠的关心, “一点小伤而已,不劳公主挂心。” 这是宋枕棠第一次主动关心旁人, 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是实打实地想要更了解他一点, 可为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虽然萧琢的语气如旧,可宋枕棠就是能听出来,其中多了几分疏离。 她看着萧琢, 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藏住眼底将要溢出来的委屈情绪。 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拒绝她的好意, 但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再开第二次口,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抱歉, 是我越界了。” 她松开萧琢的手臂,没再看他,低头去弄自己的衣袖,两人仍旧挨得很近,面对面坐着,气氛却由春转冬,瞬间凝固。 直到底下人来敲门,两个人才双双回神,宋枕棠将堵在喉咙里失落强行咽下去,像没事儿人一般,看向萧琢,“走吧,用晚膳了。” 本以为宋枕棠会生气、会恼怒,萧琢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赶出明华堂的准备,未料她此时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萧琢睨着她的背影,许久才沉沉应了一声。 明明桌上摆着的都是宋枕棠爱吃的,可这一顿饭用完却觉得没滋没味的。 用膳期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萧琢时不时地会给宋枕棠夹菜。 宋枕棠轻声道谢,然后很领情地吃掉。 用过晚膳,宋枕棠去沐浴,萧琢独坐在卧房看书,听着浴房内隐约传来的水声,半个时辰没有翻动一页。 等宋枕棠换了寝衣回来,见萧琢仍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她掀开被子爬上床,然后道:“累了一整天了,早些安置吧。” 这话说得自然,仿佛两人已经是相处了多年的夫妻,萧琢有一瞬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宋枕棠已经背对着他钻进了被子里。 当晚,两人如寻常一般的同床共枕,彼此之间只隔着两床被褥的距离,实际却是同床异梦,各有所思。 宋枕棠弓着身子面对着墙壁,两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被子,双眸紧闭。 她假装熟睡,殊不知自己的姿势早将她的情绪出卖。萧琢躺在她身侧,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无声叹了口气,借着翻身的动作挪远了些。 男人身体的温度不再那么明显,呼吸声也逐渐平稳了下来,像是睡着了。 宋枕棠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不可控制地再次想起晚膳前的那一幕。 好意被拒的失落、不解、难堪,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根绳,在心口左右拉扯。 不知是不是安静的黑夜将人的情绪放大了,宋枕棠偏头看着萧琢背对着自己的侧影,眼圈莫名有些泛酸。 她急忙把头转过来,瞪着帐子顶不敢眨眼,生怕真的会有眼泪流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 只是一句关心被拒绝而已,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该了解萧琢的性子了。 他身上的伤痕和那日无意识的梦呓都能说明,他旧时的生活一定不会很好,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来说,他不愿意与旁人分享也是情有可原,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 她的行为说好听了是关切,说的不好听就是多此一举,只要以后谨守着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不再白费功夫就是了。 两人本来不就是这样约定的吗,一年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何必要因为这等小事而难过? 宋枕棠抱着被子烦躁地翻了个身,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敏感多思,还有点矫情。 她翻来覆去,但仍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最后眼皮沉得像是坠了块大石头,她才终于沉入梦乡。 宋枕棠折腾了多久,萧琢就在旁边听了多久,长夜寂静,一点点微小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 许久,萧琢在安静中睡去,梦中一片刺目的红。 华丽而空旷的庭院中,尚且年少的他被迫跌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皮肉之上青紫的鞭痕遍布,有些地方伤得太重,几乎可见嶙峋的白骨。 萧振山手握马鞭,全当看不见一般,下手之重仿佛是在驯养不服管教的畜生,每一鞭子下去都能带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你知不知错?”萧振山问。 萧琢仿佛天生不知什么叫认错求饶,一身坚硬骨头撑起不怕死的皮肉,他右手撑着地面,左手塞进了嘴里,咬着手背忍痛。 等萧振山停手之后,他的左手也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听到萧振山的问话,他没出声,只是嫌恶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振山最恨的就是他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他明明是他老子,却怎么都打不服他,怎么都管不住他。 简直和他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亲一个模样,想到柳枚,就想到了那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萧振山被气得浑身发抖,心头的怒火倾注到鞭子上,狠狠地朝着地上的萧琢挥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地上的泥土都被马鞭搅碎的皮肉混成了一片泥泞的红,萧琢跪在脏污里,不知从哪摸到一把匕首。 身上疼得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滚烫的热油,萧琢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握着那柄尖锐匕首,抱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朝前狠狠刺了出去。 片刻,高山般雄伟的男人就这么倒了下去,匕首刺在他的心口,大股大股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从他的伤口上涌出来,没一会儿就将整个院子都浸成了猩红色。 年少的萧琢跪在其中不知所措,忽而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萧琢猛然抬头看去,竟是款款而来的宋枕棠。 她面上带着笑,朝他走过来。 她仿佛很 不解,也好像没看到地上的泥泞,漂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琢,她问:“你怎么跪在地上?” 萧琢说不出话来,张口只有痛苦的呜咽。 宋枕棠终于发现这里很脏,娇气地蹙起眉,而后朝他伸出手,“快起来,这里好脏。” 是啊,她那么干净,萧琢蜷缩着指尖,自觉形秽。 宋枕棠催促,“快啊,我带你离开。” 萧琢盯着她那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睛,终于伸出手。 然而还没等他的指尖触碰到宋枕棠的手掌,她忽然惊恐地尖叫一声,“你的手上,好多血。” 萧琢猛地顿住。 宋枕棠惊惶地问:“是,是谁的血?” 萧琢无法回答,因为那是萧振山的血。 他只能收回手,然后呆愣愣地看着宋枕棠逃命般的背影越来越远。 直到快要看不见时,他终于反应过来想去追,然而才刚迈出一步,沾满鲜血的土地骤然在脚下碎裂成悬崖,他一脚踩空,从睡梦中跌回现实。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天还没亮,身边的宋枕棠还睡着。 他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喝下。 宋枕棠今天睡得格外老实,被子乖乖地裹在她身上,根本没给萧琢关心她的机会。 他无声叹口气,企图忘记方才的梦,然而一闭上眼,脑子里又铺开了一副全是宋枕棠的画卷。 安静的、叹气的、烦躁的,亦或是灵动的、活泼的、温柔的…… 吻娇 第42节 他无法否认自己对宋枕棠的心动,却不敢有任何回应。 因为无论是怎样的宋枕棠,都是万般矜贵美好的,她是金枝玉叶,是俯视凡尘的公主。 偶尔公主看够了天上的太阳,会低头俯瞰人间,也可能会因为心软而伸出双手。 但他若是伸手回应,会让云端的她也染上黄沙和脏污。 海棠需要娇养,他不愿亵渎。 萧琢又睡着了,这次没再做梦,然而醒来时却破天荒的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整卡眼睛,他下意识先往床里侧看,被褥整齐地叠放着,仿佛根本没有睡过人。 萧琢拧了下眉,揉着眉心起身,外面候着的小丫鬟听到动静,殷勤地迎上来,“驸马,您醒了?” 萧琢嗯一声,问:“公主呢?” 小丫鬟回答:“回驸马,公主一大早就起来去郴国公府了,说是和裴家大姑娘一道赴宴去了。” 萧琢一愣,原来今日已经是重阳了。 碧水宫。 碧水宫依着后宫的碧波湖而建,占地宽敞,景色秀美。但凡后宫有宴会就都是在此举办。 裴之娴当真是天生做太子妃的料,这重阳节的宴会,她一个人做也能操办得很好。 宋枕棠本来是没打算来的,只是不想在将军府面对萧琢,更不想一个人待在宫里,干脆就过来找裴之娴了。 可裴之娴实在太忙,每走一两步都能遇到来举杯奉承的贵女,裴之娴的性子又温柔,不愿得罪人,只好一步一停地与她们说话。 宋枕棠远远看着,估计裴之娴还要好半天才能抽身,她有些无聊,又不愿人来打扰,干脆起身朝殿外走去。 秋日里的风有些大,宋枕棠今日没穿披风,站一会就有些冷,她绕着碧波湖慢慢地走,很快走出了碧水宫。 “阿棠。” 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宋枕棠回头,见是坐在轿撵上的宋长翊。 因为皇帝不在京城,所以最近都没有朝会,若有急事就拿了令牌去找太子,因此宋长翊自从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东宫。 算起来,他们兄妹也有好多日没见了。 宋枕棠弯了下眼睛,走过去,亲昵地唤道:“哥哥。” 宋长翊拍了拍轿撵的扶手,跟在一旁的孟值立刻会意,招手吩咐落轿。 宋长翊走下轿子,看着宋枕棠过来的方向,问:“从碧水宫出来的?” 宋枕棠点点头,“嗯。” 她毫不遮掩地打量了宋长翊身上簇新的衣裳,挑挑眉,“哥哥,你要去哪?碧水宫吗?” 宋长翊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教育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宋枕棠不满意地噘了噘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宋长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问,“那你是什么?” 宋枕棠很是不屑地说:“我都已经成亲了,你这个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的人,怎么好意思说我的,难道我猜不出来你是去见阿娴表姐么?” “对,你已经成亲了。”宋长翊点点头,然后朝她左右看了看,“那你的夫君呢?” 一听到“夫君”这两个,宋枕棠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小脸一下子垮下来,道:“别和我提他。” 宋长翊瞬间皱起眉,语气也冷淡下来,“萧琢欺负你了?” 宋枕棠摇头,“没有。” 宋长翊眉头皱得更紧,还想再问,宋枕棠却不想同他多说,她轻推了一下宋长翊的胳膊,一副很懂事的模样,“好了别问我了,哪里有人能欺负得了我,你还是快去看阿娴表姐吧,她性子那么软,被人欺负了可不好。” 宋长翊无奈地摇摇头,由着她将自己推远,没有再多说什么。 知道哥哥和表姐也许久未见,宋枕棠很自觉地没有跟着去捣乱,她漫无目的地绕到御花园,跟随她的宫女都瞧出她今日心情不佳,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地缀在后面。 宣成帝后宫人很少,且都知道陛下钟爱皇后一人,很少出来闲逛碍眼。 此时的御花园空旷且安静,宋枕棠从前最爱热闹,现在却觉得一个人乐得自在。 她踩着落叶闲逛。 落叶被踩碎,发出簌簌的声响,显得此处更静。 凤栖梧桐,裴皇后喜欢梧桐,所以宣成帝年轻的时候,叫人在皇宫里种过许多的梧桐树,御花园里也有不少,其中有一棵长得格外高大,被堆叠的假山环抱其中,枝叶如云覆在山石之上,仿佛真的能引来凤凰。 宋枕棠看着垂落的梧桐枝,抬手想要触碰,却忘了自己拉了五十次弓的手臂还没有完全恢复,动作幅度稍稍一大,便有隐约痛意传来。 看来晚上回去还要再继续按一次,不知道萧琢的胳膊…… 怎么又想到他了? 宋枕棠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偏,立刻将思绪刹停。 他根本就不在这里,还想他做什么? 真是没出息,宋枕棠在心里暗暗地唾骂自己,看着眼前的梧桐叶子,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转身回了碧水宫。 大殿内人声熙攘,来赴宴的宾客仿佛比方才还多。宋枕棠懒得进去听人奉承,随意揪了个小宫女吩咐了几句,又朝自己离开前寻到的那处角落走去。 没想到会有人,还是宋长翊和裴之娴。 碧水宫内人来人往,并没有绝对安全的角落,因此两人只是并肩坐着,没有像上次那样亲密又逾矩的动作。 可即便如此,也能从背影里瞧出般配来。 不知是不是上次偷看到的一幕还没有彻底忘记,宋枕棠只看着两人的背影,莫名有些尴尬。 除此之外,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瞬,正想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公主殿下,您要的茶。” 是宋枕棠刚刚吩咐过的那个宫女,此时端着一杯热茶,恭敬地开口。 这一句话将三个人都惊醒,宋长翊和裴之娴闻声回头,一双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宋枕棠的身上。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此时此刻,宋枕棠莫名地局促起来,尤其是那两人的目光沉沉望过来时,如有实质。 那小宫女没想到宋长翊也在,身边还坐着未来的太子妃,她是有眼力见的人,自然能猜到自己打扰了什么,急忙俯身请罪道:“见过太子,见过裴姑娘,奴婢,奴婢是来给公主殿下送茶的。” 宋枕棠掩饰地轻咳一声,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打破眼前凝固的氛围,宋长翊忽然站起身,道:“既然阿棠来了,你们姐妹待着吧,我东宫还有折子没批完。” 哥哥和未来嫂嫂难得见一面,就这样被自己打扰了,宋枕棠急忙摇 头,“还是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宋长翊已经走了过来,经过宋枕棠时,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某种安慰。 “去吧,别一个人在园子里乱走了,让阿娴陪陪你。” 说完,宋长翊便离开了。 太子殿下都走了,误入的小宫女也急忙放下茶盏,躬身退下。 见宋枕棠还在远处发愣,裴之娴走过来牵住她的手,问:“怎么还傻站着?” 她拉着宋枕棠的手想带她坐下,却听到宋枕棠轻轻啊了一声。 裴之娴立刻问:“这是怎么了?” 她紧紧盯着宋枕棠的胳膊,语气十分担心。 宋枕棠挨着她坐下,主动撩开了一截袖子给他看,摇头道:“没事,只是昨日练箭太多,抻了一下。” 裴之娴好奇,“练箭?” 宋枕棠便将昨天她去龙虎卫衙门找萧琢的事情讲了一遍,裴之娴听完,好看的眉头皱起,有些不解地问:“既然昨日你们还一起练箭,怎么今日萧将军就让你一个人来了?他没陪着你吗?” 宋枕棠摇摇头,“他还有公事要忙,哪会陪我。” 她的语气淡淡的,可是裴之娴却从中听出一股子失落。 “看来你哥哥说得没错。”裴之娴眸中带笑的看着她。 宋枕棠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疑惑地抬头。 “我哥哥?他说什么?” 裴之娴摇了摇头,伸手在她耳朵上捏了捏,语气颇有些无奈,又藏着善意的调侃,她说:“看来我们的小公主,真的是春心动啦。” 春心动? 宋枕棠听到这话有些发蒙,没听明白似的愣了半晌,而后抬手指向自己,有些傻乎乎地问:“表姐,你说我吗?” 裴之娴忍俊不禁,伸手点点她的鼻尖,反问道:“不是说你,还能说谁?” 宋枕棠仍然有些发蒙,她不相信地问:“表姐,你说的是我吗?” 裴之娴见她这个模样,终于正色起来,她奇怪地看着她,问:“阿棠,你对萧琢是什么感觉,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直到宋枕棠出了宫,仍然在想着裴之娴问她的这句话。 她对萧琢是什么感觉?是喜欢吗? 她喜欢上了萧琢? 宋枕棠忽然想起那日在郴国公府时,裴之娴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真正的喜欢是相处出来的,你被他吸引,被他折服,为他倾慕。他笑你跟着开心,他哭你跟着难过,不在身边总会想他,在你身边又想挨得更近。” “对你好时你心跳加速,对旁人好时,你会忍不住恼怒。” “你想独占他的一切,这是爱情在作祟。” …… 她被萧琢英俊的面目所吸引,为他骑马的身姿而倾慕,叹他潇洒,叹他与京中公子皆不同。 见他神采飞扬时,她忍不住欢喜;听到他低声呼救时,她为他担心难过。 看见他时,想要靠进他的怀里,同床共枕时,她忍不住俯身偷亲,而他倾身抱过来的时候…… 宋枕棠忍不住回忆,她到底有没有心跳加速呢? 吻娇 第43节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宋枕棠能确定的是,今日萧琢不在,她独自走在花园里时,心里想的那个人,是萧琢。 而她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他的过去,想要分享他的所有难过与痛苦,原来也是因为喜欢。 她想知道萧琢的一切。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马蹄声、交谈声、叫卖声嘈杂如沸,马车行在其中,宋枕棠却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呆愣愣地盯着车门前垂落的帷幔,面对着空旷的车厢,控制不住地回想她和萧琢相遇以来的种种。 明明车里没有旁人,她却觉得像被谁看穿了似的,有些难堪,而又从心底生出几分隐秘的欣喜。 原来,这叫喜欢。 可是,她喜欢萧琢,萧琢喜不喜欢她呢? 第39章 误会 39. 她喜欢萧琢, 萧琢喜不喜欢她呢? 宋枕棠也不知道,但想到萧琢昨晚毫不留情的拒绝,估摸是对她的越界不耐烦了吧, 他并不愿意接受她的关心。 所以, 萧琢并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儿,宋枕棠不高兴地捶了下手边的小桌, 没多用力,却发出一声闷哼。 昨晚紫苏留在明华宫没跟着,今天得知宋枕棠在碧水宫赴宴,便随着一起出宫来了。 此时,紫苏守在马车外,听到车里的动静,还以为是宋枕棠有话吩咐, 立刻示意车夫停下,然后问道:“殿下, 您有什么事?” 宋枕棠本就不想太快回将军府,她不想看到萧琢。此时听到紫苏的问话, 撩开车帘,不知从哪飘过来一股子清甜的香味。 正好中午在碧水宫没吃什么东西,宋枕棠盯着不远处人群扎堆的一个摊位, 好奇又犯馋地说:“我有点饿了,紫苏, 你打发人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吃的卖?” 紫苏应下,马车掉了个方向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子口。 周围清静无人, 仿佛将喧扰的叫卖声都隔远了,宋枕棠趴在窗边, 远远往街上瞧。 宽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商铺和小贩,偶尔有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巡逻,有的是龙虎卫,也有京城兵马司的人。自从上次宋枕棠在奉仙居遇刺之后,萧琢便下令加强了燕京城内的守卫和巡逻,以防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倏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某一处巷子里走出来。 是萧琢。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圆领缎袍,腰间的革带束腰,衬得他身高腿长,即便挤在来往的人群中,看着也十分惹眼。 他身着常服,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却有不少人偷偷看他。 萧琢浑然不觉,如寻常人家的公子一般,带着丁介在长街上闲逛。 自从宋枕棠遇刺之后,他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何况那日在东宫得知,那些人是企图复国的粟英族,萧琢不可能不谨慎。 几条主街都被他走了个遍,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萧琢有些口渴,正看到不远处的胭脂铺前摆着一个卖水的摊位,便和丁介往那边走去。 两人一人买了一壶水,还没来得及喝,身后胭脂铺的珠帘一响,萧琢下意识看过去,一个头戴帷帽的纤弱女子从铺子里走出来,停在马车前,没急着上去,反而像是在找人似的,在附近犹豫地逡巡着。 最后,她的视线顿在萧琢身上,似是有些惊喜。 两人隔得不算远,萧琢几乎能透过那一帘薄纱看见女子秀美的面容,年轻、素净,还莫名有些眼熟,不知是从哪见过。 萧琢与她视线交接了一瞬,没想起来对方是谁,便守礼地收回了视线。 身旁的丁介却像是看呆了似的,竟然还朝着那妙龄女子笑了一下。 萧琢拧起眉,“你认得她?” 丁介小声道:“将军,她就是那位罗姑娘啊。” 罗姑娘?萧琢没什么印象,有些茫然,丁介微张了张嘴,没说出声,只用口型比了一个“孟”字。 萧琢这才恍然,想起了这罗姑娘是谁。 那日奉仙居刺杀一事,除了四楼的宋枕棠之外,一楼还有一位被迫牵连的姑娘,就是这位罗姑娘。 当时萧琢在楼上,一楼的局面是交给了中郎将孟劭,后来,也是他将罗姑娘亲手救下的。 而当时罗姑娘头戴帷幔,又没有出声,原本大家是没人知道她的身份的,连孟劭也不知道她是谁。直到几日后,有人往龙虎卫衙门送了一封的透花信笺,一瞧就是女主用的。 信上寥寥几句,却盈满了感谢与倾慕,最后落款一个轻巧的“罗”字。 也正是那时候,诸人才知晓 她的身份,竟是吏部尚书的独女罗绣。 而这位罗姑娘,对当时神勇救下她的孟劭一见倾心。 别看她外表弱质纤纤,实际却十分勇敢。除了那封信之外,之后的这段日子,她几乎天天都差人往龙虎卫里给孟劭送东西,甚至还亲自徘徊到访过几次,个中心思分外直白。 孟劭无根无萍,自知配不上尚书府的千金,手足无措几日后,便开始三十六计走为上,一日当值四个时辰,有三个半都不在龙虎卫待着。 罗绣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孟劭了,她猜想孟劭可能在巡街,便四处张望了一番,结果先看到了萧琢。 虽然萧琢已经不太记得她是谁,但罗绣却认得他。 孟劭不在,萧琢在也是一样。 她款款走进去,对着萧琢福了福身,客气道:“萧将军。” 萧琢面色不变,朝她点了下头,“罗姑娘有礼。” 罗绣不愿绕弯子,直白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孟将军?” 萧琢看一眼身旁的丁介,丁介登时会意,替他瞎编,“孟将军这几日告了假,仿佛是在家休息呢。” “这样啊……”罗绣看着有些不太相信,但仍旧笑了一下,“那能不能麻烦两位将军,替我转交一样东西给孟将军。” 萧琢依旧面无表情,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却是平易近人地点了头。 “不麻烦。” 罗绣很是高兴,连连道谢一番,朝身后的婢女伸了伸手。 婢女立刻应一声,不知从哪摸出一方巴掌大的红木盒子,盒子上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萧琢垂眸扫了一眼,见是缠枝海棠的纹样。 没用丁介伸手,他亲自接过来,承诺道:“定替姑娘转交给孟劭。” 罗绣感谢地点点头,而后没再与他多说,矜持地行了一礼,便扶着婢女的手坐上马车离开了。 萧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莫名想到了这几日东躲西藏的孟劭,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将盒子揣进了怀里,对丁介说:“走吧。” 如来时一样,萧琢和丁介很快又融入了来往的人群中,默默离开了。 不远处的宋枕棠伏在车窗前,将眼前这一切全部看在眼中。 虽然听不见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可是萧琢对那姑娘宽和、温柔的态度却是怎么都不会看错的。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另一面,萧琢对待每一个人都是这么好。 甚至那女子送给他东西,他也毫不避嫌地收下。 连人家坐车离开之后,他还对着马车的背影笑。 当真这么喜欢,这么不舍得? 宋枕棠眉头皱得死紧,连紫苏买回来的槐花饼和糯米圆子都没心情吃了。 那个女子或许不知道萧琢已经娶了妻子有了家室,所以才直白地献出自己的心意。可是萧琢为什么要接受,难道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已经是成了婚的男人了吗? 还是,他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妻子放在心上。 想到这,宋枕棠的心口一阵发闷,不知道从哪泛上来的酸涩在胸膛里翻涌成海,稍稍刮起一阵风,就能引起一阵翻天的醋浪。 宋枕棠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她心想,今晚她绝不会再让萧琢上她的的床了。 萧琢在外面漫无目的游荡了一整天,到晚膳前回了龙虎卫,见到了整日没有露面的孟劭。 “将军。”孟劭和他打个招呼,便打算换值回家了。 萧琢却把他叫住,“等等。” 孟劭奇怪地看过来,“怎么了?” 萧琢从怀里掏出那只木盒,递给孟劭,“罗姑娘给你的。” 孟劭一愣,支着手不知道要不要接,萧琢没耐心等他酝酿情绪,直接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既然是人家姑娘的一片好意,你就收下。” 这明明该算喜事,孟劭却垂头丧气,他对萧琢说:“将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哪里配得上……” 萧琢直接打断了他的妄自菲薄,“若是实在不喜欢,改日亲自与她说明白就是了,这样躲着人家,既让人难堪,又让彼此尴尬。” 孟劭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讷讷点头。 萧琢没再说什么,回屋换了衣裳也预备离开,出来时,孟劭竟然还在原地杵着,金红的晚霞落在他的身上,看着有些莫名的凄凉。 萧琢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劝了一句,“不必妄自菲薄。” 说完,他便直接离开了龙虎卫。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街上的人明显比白日少了很多,萧琢纵马走在街上,想的却是宋枕棠。 一整天没有见面,不知道宋枕棠是回了将军府,还是留在了皇宫。 理智告诉他可能是后者,但他仍旧没有留在龙虎卫用膳。 回到将军府后,萧琢第一时间就从向平那里得知了宋枕棠已经回来,且一直没有叫膳房备膳的消息。他压下心底的惊喜,脚下的步子却不由得加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垂花门前。 丁介这几日一直跟在萧琢身边,隐约能猜到他的一点心思。当着他的面不敢说,现在看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叹道:“对别人的事万般清醒,对于自己的事,怎么就看不透呢。” 萧琢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护卫在编排自己什么,他一路没停,直到快接近明华堂的院子时,才终于克制地压住步子。 守在院门口的小丫鬟看到他,主动迎上去,“驸马,您回来了。” 萧琢嗯一声,然后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随口问道:“公主用膳了吗。” 未料,小丫鬟回答:“公主殿下已经用完晚膳了。” 用完了? 萧琢脚步一顿。 大约是他凶名在外,小丫鬟在外院伺候也不知他平日如何,面对他时多少有些畏惧。此时见他停住步子,当即惶恐地问:“驸马,怎么了?” 吻娇 第44节 萧琢说:“没事。” 小丫鬟将他送到廊下,没再进去,里头侍候的人听到动静,撩开帘子出来。 萧琢抬头瞥了一眼,见出来迎接的人不是紫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一向自己独立惯了,很少需要人伺候,但即便如此,在他每一次回来的时候,宋枕棠都会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出来迎接他,有时是紫苏,有时候是秋桑。 无论两人相处得亲近不亲近,但宋枕棠待他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 萧琢以往只觉得宋枕棠细心周到,今日没见到宋枕棠派来迎接的人,竟然有些莫名的不习惯。 他拧了下眉,解了最外间的外袍,然后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进两人的卧房。 宋枕棠正倚在床头看书,紫苏在旁边陪着,偶尔同她说笑两句,两人贴近的身影被烛光笼罩着,打在浅色的帐子上轻轻摇曳。 萧琢一抬眼瞧见这一幕,停住步子没有动,他不愿打破这一刻的美好。 紫苏却是先听到动静,正要起身给萧琢行礼,手腕就是一紧,然后咚的一声,她又被宋枕棠给拉回去了。 这明显就是不让她搭理萧琢的意思,紫苏毕竟是宋枕棠的人,不敢不听自己主子的话,只得对着萧琢抱歉地笑笑,然后垂头不再看过来了。 而自始至终,宋枕棠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就算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不对劲了,萧琢自从踏入明华堂之后,蹙紧的眉心就根本没有舒展过。 宋枕棠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只好主动开头,“公主?” 宋枕棠不说话,轻描淡写地翻过一页书,只当没听见一般。 萧琢走近了些,“昭阳。” 宋枕棠仍然没有理会。 这下萧琢可以确定宋枕棠不是一般的生气,他干脆直接走到她的跟前,紫苏很有眼力见地退开,把床边的位置留给了萧琢。 萧琢没有客气,十分自然地走过去,而后探究地看向宋枕棠。 宋枕棠听到紫苏起身的动静,伸手想拦却没能拦住,最后只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两个主子打情骂俏,哪是她们下人间该掺和的。紫苏没再戳着碍眼,随便找了个借口便退了出去,临走前不 忘替公主和驸马把门关上。 房间里就剩这两个人,宋枕棠把一双杏眼瞪成十五的月亮,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很可爱。 萧琢强忍住唇角的弧度,语带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今日不是回宫了吗?宴会上有人欺负你?” 这话说出来萧琢自己都不相信,怎么会有人敢欺负最得宠的昭阳公主,何况还有太子殿下在。 可不是这样,又能是因为什么,萧琢不由得有些担心,心口也是乱糟糟一团。 宋枕棠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收回视线假装继续看书。 萧琢看不见她的表情,便想着在床尾坐下,这样能更好地看到她的脸。 然而他的手掌才刚碰了下床柱,就听得宋枕棠忽然一声娇斥,“不许坐我的床!” 萧琢一怔,右手不由得停在半空中,他倏地僵住,随即意识到宋枕棠的脾气原来是冲着他来的。 还在因为昨晚的事生气? 萧琢犹豫半晌,问道:“殿下,你……” 而他才说了三个字,就见床头曲腿坐着的宋枕棠忽然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书扔了,然后双手环抱住膝盖,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房间一片安静,什么动静都能听得很清楚,宋枕棠把脸埋在膝盖里,是不想让萧琢看见自己莫名其妙掉落的眼泪,可是泪珠滚落之后,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喉间的呜咽。 幽幽的,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 萧琢唯一一次见到宋枕棠哭,就是上次遇刺之后,但那纯粹是被刺客吓到了,还有劫后重生的庆幸和喜悦。当时她伏在他怀里哭了半晌,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可此时不同,萧琢看她将自己团成小小一个,小脸埋着,倔强得不愿意出声,只有时不时耸动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绪。 萧琢嗓子莫名有些发哑,他不知道怎么哄人,走过去想要拍一拍宋枕棠的背,然后又是像刚才那样,才刚碰到,就被宋枕棠使劲甩开了。 他没有防备,在床头趔趄了一下,好在撑住了拔步床的床栏。 “……殿下,是我做错了什么?” 萧琢这次问完,宋枕棠终于不再是沉默以对,她霍然起身,抬手随意抹了抹哭红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狼狈,萧琢从未见过她这样,不由得怔住。 而就这一个晃神间,宋枕棠已经穿上了鞋子,两手抵在他的胸口,径直就把人往门外推。 其实,她的力气很小,但是萧琢不敢反抗,怕会弄伤她,只得顺着她的力度往门外走去。 而后,房门啪的一关,萧琢被赶出来了。 外堂里还候着几个婢女,都是时刻等着宋枕棠吩咐的,此时看到驸马被公主不留情面地推出来,当即齐齐低下头去,不敢看主子们的热闹。 但即便她们不看,萧琢仍旧有些不自在,他掩饰般的轻咳一声,不明白宋枕棠到底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就算昨晚的事宋枕棠气到现在,可怎么会哭呢?难道是他无意中做了什么,又惹的她伤心? 萧琢立在门口回想自己这两日都做过什么事,却迟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紫苏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吩咐人端了杯清茶给萧琢,“驸马,先喝口茶润润吧。” 萧琢端了茶杯坐下,抿了两口,忽然问道:“你是公主的贴身婢女?” 紫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随即点了点头,“是。” 萧琢看着她,一副请教的模样,“那你知不知道公主生的什么气?” 紫苏摇摇头。 然而她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真的不知道,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情形,也觉得有些纳闷,“好像就是从隆庆街回来之后,殿下就不是很高兴了。” 但在隆庆街具体发生过什么,紫苏就真的不知道了。 隆庆街? 萧琢倏地一顿,而后抬眼看过来,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隆庆街,去买东西了?” 紫苏算了算时辰,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萧琢听着这熟悉的时辰和地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他在街上和罗绣说话的时候,宋枕棠正好看见了? 所以……他眯了眯眼睛,他的公主殿下这是吃醋了? 房间内。 宋枕棠用尽了全部力气将人赶出来之后,只感觉本就还泛着酸的胳膊更疼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没再强撑,直接把自己团吧团吧藏进了被子里。 她有些难过,还有些生气。 难过是因为萧琢不喜欢自己,生气是因为没想到萧琢竟然如此不检点。 宋枕棠生来就是人上人,是帝后独女,是大齐唯一的公主。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无论是什么,没道理到了驸马这一项上要与人分享。 她是绝对不允许她的驸马再有旁的女人的。 宋枕棠失望地想,萧琢若是耐不住寂寞,娶了她之后还想要其他女人,那他们只能和离了。 她才刚刚发现自己对萧琢的喜欢,怎么就要和离了呢? 宋枕棠难过地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忽然,房门被人敲了敲。 宋枕棠猜测是萧琢,没有理会。 门外,萧琢喊道:“殿下,臣有话要和你说。” 宋枕棠直接吹熄了床头的灯,假装早就睡着了,门外的动静果然停了,萧琢没有再打扰。 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有些失落,宋枕棠干脆不再让自己继续想了,她打了个滚,枕着枕头躺回原位,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宋枕棠的意识逐渐涣散,疲惫涌入脑海,她不知不觉就要往梦里坠。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房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宋枕棠倏地惊醒,悄悄睁开眼睛。 应该是萧琢在推门,想要进来,可惜她已经提前将房门锁上了。 果然门口的动静响动了两下就停下了,宋枕棠重新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多久,脚步声转到窗前,宋枕棠抬眼,又听到窗边有动静传来。 她屏住呼吸,下一刻,窗户从外面被人推开,然后随着一道极轻的动作,有人翻窗而入,如猫一般轻巧落地。 是萧琢。 是萧琢进来了。 宋枕棠倏地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第40章 试探 40. 宋枕棠闭着眼睛, 开始装睡,床前垂落的帷幔为她做遮挡。 柔软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勾勒出床上人侧卧的影子。 除了沙沙的树叶摇晃声, 一切都很安静。 萧琢轻巧地跳进来, 反手关上窗,压着步子朝床前走去。 方才从门外的时候, 他就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猜到了宋枕棠应该没有睡着,所以才会翻窗进来。 此时走近,隔着一层帷幔听到宋枕棠尚不算平稳的呼吸声,更加确定她是在装睡。 是还在生气,不想见他? 萧琢伸手撩开一角床幔,借着月色窥见少女容颜。 宋枕棠紧紧闭着眼睛, 卷翘的睫毛如鸦翅,扑簌簌地抖, 她似乎很紧张,薄唇抿着, 抓着被子的手指也轻轻动了一下。 吻娇 第45节 萧琢沉默半晌,没有拆穿,但也没有离开, 他撩开一半帷幔,在床尾坐下, 端详的目光投在宋枕棠身上,温柔、欣赏。 宋枕棠闭着眼,看不到萧琢到底在干什么, 却能听到他举手抬足间的窸窣动静,感觉到男人坐到了自己脚边, 宋枕棠下意识就想把腿挪开,然而想到自己在装睡,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倒是要看看萧琢想干什么。 两人一躺、一坐,紧紧挨着,没有一个人开口,就这么无声的对峙。 宋枕棠虽然闭着眼睛,却也能感觉到萧琢投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的目光,起先,她还警惕地绷紧肩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然而等了许久,萧琢都 没有一点动作,她有些疲惫地松了神经。 就在她要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的时候,萧琢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殿下,今天在隆庆街上,你看到我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春日抚柳的一阵风,在这个安静的深夜响起,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宋枕棠藏在被子底下的那根手指悄悄捏紧了被角,不确定萧琢是不是发现了自己在装睡。 她没有吱声,假装没听见,萧琢也没有介意,继续往下说。 “今日和我说话的姑娘,姓罗,是那日奉仙居出事的时候,被刺客胡乱抓去吸引视线的诱饵,我们没有说过几句话。” 没有说过几句话? 宋枕棠心里悄悄哼了一声,她明明就亲眼看到了他收下人家的礼物。 似是听到了她的腹诽,萧琢接着道:“那天是我手下的一个中郎将救了这位罗姑娘,今天罗姑娘送给我的礼盒子不是送给我的,只是拜托我转交给我的手下。举手之劳,我就没有拒绝。” “回到龙虎卫后,我就把东西交给孟劭了。” 是这样吗?宋枕棠的睫毛轻眨了一下。 萧琢一直没有移开视线,此时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小动作,感觉心口莫名发痒。 最后,他说:“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一直压得很轻,最后这句更添上几分温柔。 半晌,床上睡着的人没有动静,萧琢稍有些失望,但他本来就只为了解释误会,这会儿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无声叹了口气,伸手给宋枕棠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还未绕出遮挡的屏风,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为什么?” 宋枕棠到底没有忍住,她坐起身,盯着萧琢的背影看。 萧琢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什么为什么?” 宋枕棠重复,问:“为什么要向我解释。” 萧琢怔了怔,回答:“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想让你误会。” 他语气沉沉,藏着没有表露的真心,宋枕棠却道:“是吗,你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萧琢心口一坠,宋枕棠也没有再开口,两人如方才那般无声对视,不知过了多久,萧琢才道:“你我已经成婚,你当然是我的妻子,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人都是有感觉的,两人相处这一个多月以来,宋枕棠能感觉到萧琢待自己的态度变化,从一开始两人奉旨成亲,疏离冷淡,到如今,他会主动解释误会,会在离开前替她盖好掉落的被子。 宋枕棠咬了下唇,主动开口问道:“难道相处这一个月来,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们是夫妻,没有别的?” 未料她会问出这样的话,萧琢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半晌,佯装不懂地问:“公主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很多。 宋枕棠看着他冷淡的背影,藏住眼底的不甘心。 自小到大,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她想要的,也没有得不到的。 方才萧琢坐在床头与她说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温柔。可为什么现在面对着醒来的她,反而态度冷漠。 难道她这段日子以来感觉到的,全部都是错的不成? 她不愿妄自菲薄,但也不想自作多情惹人笑话。许久,她开口,没有回答萧琢的反问,而是下逐客令,“你走吧。” 听着她冷淡的态度,萧琢难免有些失落,而又庆幸宋枕棠没有察觉他的心思。 “晚上盖好被子。”嘱咐完最后一句,萧琢抬步走了出去。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吱呀的声响在深夜里有些吵人,萧琢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宋枕棠一直坐在床头看他。 等房门关上,宋枕棠捏着刚被萧琢碰过的被子角,缓缓收紧了手指。 萧琢回了前院的济风阁。 前几日宋枕棠在宜秋行宫,没有回将军府,萧琢一个人也是睡在了明华堂。 如今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济风阁宿过了,尤其还是自己一个人。 夜已深,唯一伺候的向平也已经睡了,萧琢没惊动任何人,独自拎了水桶去打水,秋日微凉,他就在院子里给自己冲了个快澡,然后裹上寝衣回房了。 萧琢不在,床榻被褥也都是干干净净整理过的,尤其这两天天气好,向平时常把被子抱出去翻晒,被子里的棉花松软温暖,带着阳光的味道。 萧琢陷在其中,本该觉得暖和,可偌大的床铺只睡了他一个人,仿佛被泼了凉水一般冷得刺骨。 明明以前都是这么睡的,这才过了几日,他竟然觉得孤枕难眠。身边没有了睡觉不老实的小姑娘,他本该睡得更踏实,然而朦胧间却下意识地朝旁边伸手。 他想给人盖被子,却摸到了一片冰凉。 萧琢不敢睁眼,怕会更加失望,只能使劲闭着眼睛让自己快些入梦。 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这样反复几次,外间旭日初升,一抹晕染的红斜斜升起,照在窗格上,落在房间里。 萧琢昨晚忘了落床前的帷帐,他本就睡得不踏实,此时被太阳光一照,更是睡不着了。 他靠坐在床头清醒了一会儿,从衣柜里随意挑了件衣裳披上,推开了门。 院子里,向平和另一个小厮正在打扫庭院,骤然听到房门被推开,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扫把扔了。 “……将,将军?” 两个人齐齐愣住,都没想到萧琢会从屋子里出来。向平甚至还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萧琢没睡好,脸色也难看,他冷冷地斜了向平一眼,“倒壶水来。” 向平被他的眼神冻得浑身一激灵,急忙答应,“是。” 然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飞快地跑去厨房烧水。 半盏茶后,萧琢自己打水洗漱完毕,正立在镜子前绑头发,向平敲门进来,“将军。” 他拎着水壶给萧琢倒了杯温水,又悄悄去瞥床上没有收拾的被子。 有点不对。 向平当着萧琢的面什么都不敢说,心里却在摸下巴:将军从军多年,一向勤快,起床后第一时间就是穿衣叠被,然后洗漱练剑。 今天却…… 向平偷觑着萧琢,见他中衣外,竟然披了件平日从不会穿的月白色衣衫,而且没有系扣子和腰带,胸口就那么敞着,透过松松垮垮的中衣,能瞧见里头蜜色的坚实胸膛。 他身上有旧伤,胸口有除不去的伤疤,萧琢不愿意被人看见,所以一向衣着整齐。 今日这般颓丧,实在是太反常了。 何况将军昨晚不是歇在明华堂了吗?怎么今天早上起来就在济风阁了,难道是夜里被公主殿下赶出来了? 向平心里的疑问越滚越大,他看着萧琢不带停顿地给自己灌了一壶冷水,终于再按捺不住,大着胆子问:“将军,你昨日不是宿在公主殿下那里了吗?” 萧琢撂下杯子,没说话,但一双眸光却如淬了寒冰的刀子,危险地刮了他一眼。 向平立刻噤声,不敢再问。 萧琢敲了敲桌子,然后抬手指向门外,意思很简单,是让他滚。 向平会意,陪笑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然而走到门口,又不得不回头请示他,“将军,您今天是待在济风阁吗?属下好让膳房给您预备膳食。” 前天得知宋枕棠特意从宜秋宫回京之后,他想着腾出几天时间来,好好陪她待几天。 因此,今日该是他休沐的日子,明华堂估计是不欢迎他了。想到宋枕棠昨晚的态度,萧琢点头,“嗯,下去吧。” 向平跟随他多年,此时见他的表情,便隐约猜到了些。他不敢再乱打听,急忙拎上空茶壶跑路。 房门被关上,房间重回安静。 萧琢看着挂在墙上的宝剑和长弓,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合衣躺回了床上。 一日之计在于晨,萧琢一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 他每天晨起都会做很多事。 天亮起身,然后用膳练剑,看邸报批折子,每一刻都是满满当当的。可是今日,明明时辰也还早,可他却像是被人敲断了筋骨似的,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想要再补一会儿眠,闭上眼,脑子里却都是宋枕棠的模样。 过往这二十六年,他走得艰难,但是坚定。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决定,更不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因为他有能力承担一切后果。 然而现在,面对着宋枕棠,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昨晚宋枕棠的那番话已经堪称直白,萧琢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转身的动作,最后,仍然狠心拒绝了。 小姑娘的喜欢让他惊喜,让他珍惜。 但他更怕她受伤。 毕竟两人之间相差太大,无论是身份,还是年岁。 更何况……萧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干净,实际上掌心里沾满了鲜血和脏污。 他不敢抱她,所以只能拼命克制。 萧琢叹口气,忍不住想,依着宋枕棠的性子,怕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吧。 还记得两人刚成亲那日,两人约定下一年之期,一年之后宋枕棠就要回到公主府去,两人桥归桥,路归路。 当时他只把宋枕棠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姑娘,还没想过一个月之后,他就会改变自己的心思。 但是依着如今这个局面,宋枕棠会不会提前离开?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没注意到院子里焦急的脚步声。 吻娇 第46节 倏地,房门被敲响。萧琢猛然回神,俊眉紧紧拧起来,“怎么了?” 若是寻常,向平是不敢打扰他的,除非是…… 宋枕棠。 萧琢心脏紧张地跳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飞快起身,一把推开房门,外头站着的却不是向平,而是一脸焦急的紫苏。 萧琢呼吸一滞,“公主呢?” 紫苏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残留的泪水,方才一个劲儿的在廊下走来走去,这会看到萧琢,她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来,胡乱地摇着头,话也说不清楚,“驸马……公主她……她……” 萧琢急得恨不得去摇晃她的肩膀,他没耐心再去等完整的答案,迅速问道:“她在哪?” 这会,紫苏说明白了,“明华堂。” 来不及听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萧琢在听完这三个字之后,就立刻越过紫苏,飞快朝明华堂跑去。 向平方才也一直守在旁边,本来是想等萧琢的吩咐,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结果见自家主子连靴子都没换就跑出去了,他急忙要追过去,“将军……”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被立在身边的紫苏拽住了。 向平先是一愣,随即又觉得奇怪,“你怎么还在这?” 紫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反问:“那我应该在哪?” 向平看一眼院门口已经消失的萧琢,再看一眼多云转晴的紫苏,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去看公主吗?或者,我带你去找个大夫?” 紫苏却道:“你去告诉你们的人,谁都不许往明华堂去。” 向平更是不解,紫苏从袖口抖搂出一块令牌,微微一笑,“这是公主的命令。” 萧琢活了这么多年,还从不知道,人焦急起来,是可以什么都忘记的。 从济风阁到明华堂,跨越了大半个将军府的距离,萧琢用了最快的速度奔过来,然后直接冲进院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消失的紫苏。 他走进内室,偌大的房间空旷安静,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没有人在。 萧琢拧起眉,转身出去,又往下一间屋子去。 整个明华堂有三十来间屋子,萧琢一间一间找过去,别说宋枕棠了,就连个丫鬟都没看到。 整个院子安静得可怕。 萧琢立在廊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就算宋枕棠出了事,这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而且,萧琢想到方才紫苏的模样,宋枕棠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紫苏也没有说清楚,此时,甚至连紫苏都找不到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四周,确定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血迹和挣扎。 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似的。 难道,宋枕棠走了? 可是,紫苏为什么还在? 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太急,此时萧琢的一颗心还悬在胸腔里咕咚咕咚地跳个不停,吵得他自己头痛欲裂,根本分不出神去思考。 无论如何,先找到人再说。 萧琢撑着膝盖站起来,想要往外走,结果刚刚走过明华堂的月门,就瞧见外头站着的人。 宋枕棠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裙,立在一棵梧桐树下,分外灼目。 萧琢僵住,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宋枕棠袅袅婷婷地朝他走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然后才问:“你在找我?” 萧琢平复了一下,面色也回复如常,“紫苏说你出事了。” “哦?”宋枕棠歪了下头,看着他,“你担心我?” 萧琢艰难地压下心底的情绪,说:“你是公主。” 听到这个回答,宋枕棠却并不失望,只是睨着他笑,“你的靴子呢?” 萧琢平日的打扮多以箭袖胡服为主,足上穿的则是包裹小腿的长靴。 但睡前醒来,他懒得换靴子,一般都是踩一双平头履。 轻巧、舒适,也更方便。 惟有不好的一点,就是和长及脚面的锦袍不搭。 此时,萧琢一身圆领袍,足上却是一双突兀的平头履。 他虽然不如宋枕棠对自己的外表那么上心装扮,但平日穿着也算考究,尤其是出现在宋枕棠面前的时候。 但刚刚听到紫苏的话,他根本来不及再回去换鞋,直接就过来了。 这时听着宋枕棠的话,萧琢无法回答,便选择缄默。 宋枕棠并不闹,目光接着在他身上逡巡,又道:“你的领口是松的。” 萧琢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低头去看,果然松松垮垮,他刚才根本忘了系。 宋枕棠走近一步,仰脸看着萧琢,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下巴上。 “以为我出了事,你就这么着急?鞋子不换扣子不系,在下人遍布的甬路上狂奔,萧琢,你这么担心我啊?” 宋枕棠的语气很轻,却如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插在了萧琢心口撬开的裂缝上。 莫名的,萧琢心跳速度快了两分。 他低头回望着宋枕棠,不知道要不要承认,半晌,他终于开口,问道:“公主何必骗我?” 宋枕棠说:“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担心我?” 萧琢闭了闭眼,语气很轻,“如今你看到了,我很担心你。” 宋枕棠笑了一下,道:“所以,萧琢,别不承认。” 她伸手去扯萧琢松垮的衣领,拉着他俯身,也让自己靠得更近一些,轻巧地质问:“你喜欢我,对不对。” 萧琢不出声,只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她笑得那么得意,眨眼间,眸子里的骄傲和狡黠几乎都要溢出来。 萧琢少年时就上了战场,向来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此时却败在了少女的一句试探上。 他关心则乱,所以将一切收敛的情绪都暴露了个彻底。 “宋枕棠。”萧琢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宋枕棠明亮亮的眼珠不带一丝怯懦,“我要你,和我做真正的夫妻。” 萧琢看着她,幽深的眼珠复杂难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手,捉住宋枕棠握在他领口的手指,抓在掌心里,像是确定,也像是最后的警告,“公主殿下,你要知道,这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宋枕棠说:“我从不后悔。” 她那么勇敢,没道理自己要做个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 终于,萧琢用执剑的手捧起宋枕棠的纤纤细指,供奉神明一般 ,在上面落下虔诚一吻。 他承诺,“公主殿下,我也绝不会让你后悔。” 第41章 亲吻 41. 萧琢的动作很轻, 落下来的吻像有羽毛拂过,宋枕棠盯着他虔诚的眉目,不自觉缩了下手指。 “在外面……”她有些不好意思。 萧琢却朝着四周环顾一圈, 无所谓地说:“又没有人。” 这下宋枕棠不说话了, 但也不好意思就这么青天白日的和人亲近,她没有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还是把手抽了回来。 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了,萧琢没说什么,由着她抽回手,然后问道:“所以,明华堂的那些人呢?” 宋枕棠后知后觉这举动有些幼稚,抿了下唇,说:“我让她们都去后面的非荣苑躲着去了。” 萧琢回忆半天才想起来非荣苑是哪, 在整个将军府的最角落,他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宋枕棠一眼, 道:“看来是早就想好了。” 宋枕棠听他这么说,勾唇一笑, 骄傲道:“我宋枕棠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除非……” 她故意顿住,而后拿漂亮的眼睛去瞟萧琢, 眼睫一眨一眨的,像是在勾人。 萧琢会意, 顺着她的话问道:“除非什么?” 宋枕棠停住步子,和萧琢面对面站着,道:“除非, 是我自己不想要了。” 算是警告吗? 萧琢忍不住眼底的笑意,抬手握住宋枕棠垂落的手指, 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是,殿下可千万别不要我。” 宋枕棠十分满意,而后由着他牵住自己的手。 秋风飘摇,刮在梧桐树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宋枕棠衣着单薄,萧琢怕她会着凉,走了两步就伸手把人往怀里拉。 不料宋枕棠睨了一眼他的打扮,颇有些嫌弃地说:“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萧琢低头看了看自己,衣冠不整,的确有碍观瞻,他点点头,说:“也好,刚才跑了一身汗,现在有点累,先回去泡个澡再说。” 宋枕棠看着空旷的周围,问道:“可是人都被我打发出去了。要把人都招呼回来吗?” “叫回来做什么,难得这明华堂只有我们二人,别让他们出来碍眼。”萧琢拉着她往里走,“只是打水烧水这样的小事,我自己也能做。” 明华堂里有两口井,萧琢去小厨房拎了水桶亲自打水。 宋枕棠就坐在廊下,托腮瞧着萧琢忙活的身影。 吻娇 第47节 大约是怕弄湿衣裳,萧琢将袖口卷上去了两圈,露出了一截小麦色的手臂,他俯身去提水桶,稍稍一用力,就能清晰地看到小臂肌肉微微鼓胀。 宋枕棠在旁看着,无端想到了那日他带自己一起射箭的情形,便道:“这几日,你不理我,我都没有练箭。” 萧琢听出她的抱怨和委屈,回头看她,答应道:“今日再教你。” 宋枕棠继续提要求,“我还想骑马。” 萧琢问:“一会儿陪你去马场,如何?” 宋枕棠满意了,不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萧琢给自己打水,他的动作那么熟练,但又不会显得落拓。 她忽然想到上次去前院济风阁的时候,萧琢说他身边真正伺候的,就只有向平那一个小厮。此时再看着萧琢熟练的动作,宋枕棠忍不住唤他:“萧琢。” 萧琢回头,“嗯?” 他立在阳光下,偏头间隐约可见额上的汗珠,落在颊侧,宋枕棠的心跳莫名空了两拍。 宋枕棠的视线由他的手臂挪至他的脸,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手帕扔给他,“擦擦汗。” 萧琢接过,伸手拭去额上的汗,而后道:“公主是想对我说什么?” 宋枕棠这回没犹豫,直接问道:“先前你在西北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干这些吗?” 萧琢点头。 宋枕棠道:“可你不是将军吗?” 萧琢勾了下唇,笑容那么干净,似是在怀念什么,“是将军,正因为我是将军,住的宅子更大,拿的俸禄也更多,所以才不想使唤底下的人。” 宋枕棠歪头看他,“不是很明白。” 萧琢解释道:“西北和燕京不一样,那里挺穷的,人也少,愿意来参军的都是家里揭不开锅的,想报名从军然后领一份军饷,要不然谁愿意从军呢?那里紧挨着边境线,时不时就要打仗,是真的会送命的。他们都不容易,我何必再使唤人。” 而在燕京城内,多那些家里有荫封的人才能拿到这样的好差事。 宋枕棠忍不住问出口:“可你不一样,萧琢,你出身那么好,怎么也愿意去西北受苦。” 萧琢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觉得受苦。” “西北虽然不如燕京繁华富庶,却是个很好的地方。那里风景雄奇辽阔,百姓也是淳朴善良,平日我在街上转一圈,再回到家的时候,马背能挂满东西,都是相熟的百姓们送的。” 宋枕棠自幼生在云端,长在云端,是含着金汤匙在金罐子里泡大的。 她无法想象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会和最普通的百姓相处得那么好。她有些惊讶,更被萧琢说得有些动心。许久才道:“萧琢,有机会你带我去西北看看,好不好?” 萧琢讶然抬眉,他看着宋枕棠纤尘不染的鞋面,道:“西北风沙很大,怕是会脏了公主的衣裙。” 宋枕棠却说:“有你在我身边,你会护着我的。” 萧琢心口蓦然一软,应道:“好。” 两人一边说着话,萧琢的水也打好了,他一手拎着一桶搬到小厨房去烧,宋枕棠跟在他的后边,足尖刚要迈过门槛就顿住了。 小厨房里烟火缭绕,到处都摆着东西,宋枕棠掩了掩鼻尖,压住将要出口的咳嗽,她还从没有来过这么脏的地方。 萧琢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看宋枕棠悬着步子犹豫,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进来。 “公主。”萧琢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对宋枕棠说,“我身上的衣服脏了,你能不能给我找一身新的来换。” 宋枕棠不愿意让萧琢觉得自己娇气,却也实在没有勇气跨进去,这会儿萧琢的话正好替她解了围。虽然她也从来没有自己找过衣裳,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自从萧琢第一天宿在明华堂起,玉荣就替萧琢准备了五六身换洗的衣裳,宋枕棠不知道搁在哪,便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找,等找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刻钟。 宋枕棠不想再去小厨房,反正萧琢拿衣裳是要沐浴,便打算给他放到隔壁的浴房里去。 她并不知道这一刻多钟已经足够热水烧好,一推开浴房的门,正看到萧琢立在屏风前脱衣裳。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同时愣住。 萧琢早晨起来之后,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外袍,里外统共两件。此时外袍已经脱下,他正在解里头的中衣。 男人的大半个胸膛都坦/露着,宋枕棠一眼看过去,还能瞧见他垒块分明的腹肌。 宋枕棠的脸唰一下红了,怀里抱着的衣服险些被她扔出去。 感觉到萧琢睇来的视线,宋枕棠先发制人地质问:“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萧琢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微微怔了一下,这会儿听到宋枕棠的话不免觉得无辜,他低头瞧了瞧自己,说:“这不是穿着呢?” 宋枕棠飞快地瞟了萧琢一眼,的确穿着呢,可是衣襟敞开得那么大,看起来实在不正经。 而且这会儿她都进来了,怎么还不知道把衣服穿好。 “你,你快把衣服穿好!”宋枕棠用倨傲的语气掩盖羞涩和慌乱。 萧琢没动,只是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仍穿着刚才那身鲜嫩的鹅黄色衫裙,却不如在院外时那般趾高气昂,这会儿团抱着怀里的衣裳,低着头,顺着羞红的双耳,能瞧见她两 颊的颜色。 禁不住就想逗逗她。萧琢轻咳一声,问:“公主殿下,很热吗?” 宋枕棠感觉自己已经要被水汽熏晕了,听到萧琢说话,她低低地啊了一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呀?” 浴房不算很大,水汽缭绕填满了整间屋子,仿佛嗓子里也浸了水汽,宋枕棠一开口,尾音似有水珠划过,正滴在萧琢跳动的心脏上。 他盯着眼前的人,喉结滚了滚,说:“不热的话,脸颊怎么红了?” 宋枕棠下意思就去捂自己的脸,奈何手背也是热的,贴过去也无法降温,反而不小心把怀里的衣裳弄掉了。 “我,我……”她鲜少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支吾半天不知要说什么,只好拿掉落的衣裳做借口,“我再去给你拿一身……” 说完,她转身就去开门。然而手指才刚刚碰上门闩,一股大力忽然按住她的手腕,将浴房的门重重地合上。 “跑什么?”萧琢把人抵在自己和门板之间。 他想起宋枕棠的豪言壮志,道:“公主不是说,要和我做真正的夫妻。那还跑什么?” 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了,何况萧琢的衣裳还没系好,宋枕棠稍一抬眼,正瞧见男人结实的胸膛。 她觉得好热,想把人推开,却又不敢碰到他赤/裸的胸口。 伸出来的手在半空中绕了个弯,宋枕棠掩耳盗铃一般揉捏着自己通红的耳朵。她不愿承认心下的胆怯,强撑道:“我是公主,你想做什么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我,我不想今天做……” 宋枕棠不会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有多迷人。 萧琢低头一看,就能看她扑簌乱颤的睫毛,以及水润鲜红的唇。 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俯身在人耳边,压低了声音,像是通知,也像是请求,“可是公主殿下,臣好像等不了了,怎么办?” 宋枕棠被他呼出的热气烫了一下,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眨得更快,心脏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这样的萧琢让她有些害怕,还有些招架不住。 她曾经胡乱翻过母后给她的那些避火图,知道夫妻之间要做什么,她有心理准备,可是很怕。她曾听人说过,说那种事很疼…… 宋枕棠心里害怕,还有种被逼迫的委屈,可那些豪言壮志的确是自己说的,她抿了抿唇,小声地说:“我怕疼。” 萧琢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宋枕棠是想岔了,他不过是想抱着人亲一会儿而已。 那些事他自然也想过,可是做了之后,女子就无法避免受孕,宋枕棠年纪还小,又娇气,他不想让她这么早就承担母亲的职责,那会很累。 他感觉到怀里小姑娘的抗拒,连忙将她松开些,而后伸出一只手罩住她的脑袋,轻柔地摸了摸,安抚道:“殿下,你还小,我没想做那些事。” 宋枕棠闻言抬头,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迷茫,“真的吗?” 萧琢说:“夫妻之间除了那些事,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宋枕棠不太懂,“还有什么事?” 萧琢的目光流连在她红润的唇上,道:“比如,先亲一下如何?” 很多事都怕对比。 如果一开始萧琢就说要亲她,宋枕棠一定羞耻埋头,然后连连拒绝。可是现在再提,宋枕棠竟然觉得也没有那么不好接受。 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同意。 萧琢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她,十分耐心地等她点头。 不知磨蹭了多久,久到浴桶里烧热的水都要变凉了。宋枕棠能感觉到萧琢凝视的视线,那么温柔,那么期待。 有什么好怕的呢?又不是第一次了。 宋枕棠想到很多天前自己偷偷贴过去的那个吻,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你……”许久,她终于开口,命令道,“你,你闭上眼睛。” 萧琢微有诧异地挑了下眉,随即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灼热的目光被眼皮挡住,宋枕棠顿时觉得没有那么怕了,她清了清嗓子掩饰心底的不自在,然后缓缓伸手搭上萧琢的肩膀。 男人很高,比她高了有一个头,她仰头才能勉强蹭到他的下巴。她借着撑在萧琢肩膀上的胳膊,努力垫脚去够萧琢的唇。 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三寸,两寸,一寸…… 撑在男人肩头的手掌改为抱着萧琢的脖子,宋枕棠就那么凑身吻了上去。 萧琢闭着眼睛,看不见宋枕棠的动作,对于触觉上的感知却更加清晰了。 少女鲜嫩的唇仿佛山间沾了溪水的花瓣,触过来的时候,水润而又柔软。 又像是一簇刚刚点着的火苗,双唇相碰的瞬间,仿若燎原,给萧琢燥热的心底点了一把热烈的火。 萧琢情不自禁地滚了滚喉结,倾身想要更多,可还没等他做什么,宋枕棠已经把他松开了。 他失落地睁眼,宋枕棠抬手抹了抹嘴巴,一双眼睛里有些羞,也有些欢喜,她看着萧琢,不太好意思地说:“这下可以了吧?” 萧琢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 宋枕棠莫名心虚起来,她盯着萧琢起伏的胸膛,咬了咬牙,使劲把他一推,然后道:“水都凉了,快去洗澡!” 然后反身就推门往外跑去。 她的动作不算快,甚至有点慌不择路,萧琢只要一伸手就能再把人抓回怀里,可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太了解宋枕棠的性子。 小公主吃软不吃硬。 他这时候若是得寸进尺将人拦下,只怕会惹恼了她,得不偿失。 萧琢看着宋枕棠跑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关上门,低头捡起宋枕棠刚刚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干净衣裳,终于要去沐浴了。 吻娇 第48节 两刻钟后,他从已经冰凉的水里站起来,用干净的帕子擦干水迹,然后随手裹住赤/裸的身体,朝卧房走去。 宋枕棠方才一跑回来,就直往床上钻。 她想要故技重施地装睡,可这大白天的,实在显得欲盖弥彰。于是,她只是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头发都弄乱了。 宋枕棠揉了揉耳朵,有些烦躁地把钗环都扯下来,任由金玉宝石满当当地铺了一床。 海藻般的长发顺势滑落在肩头,宋枕棠盘腿坐着,揪着一绺儿柔顺的头发发呆。 说是发呆,实际上是在想萧琢。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脱了衣服的样子。 劲瘦的腰身,绷紧的小腹,宽阔坚硬的胸膛,还有那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 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捉住,却又怕她受伤似的,特意拿手掌垫在她的腰后,以防她会撞到门板上。 那双手看起来有些粗糙,比她的手掌足足大了两圈,却会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宋枕棠揪着头发的手不自觉地就往自己头顶上摸,掌心盖住方才萧琢触碰过的位置,鬼使神差的,她学着萧琢的样子揉了两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往房间里走。 宋枕棠猛然回神,她把手拿下来,看着自己白白净净的手掌,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是在回味萧琢触摸她的感觉。 双颊上刚刚褪去的温度又飞快烧起来,萧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异样,宋枕棠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胡乱在床头摸了本书,跑到榻上去看。 吱呀—— 房门正好在此时推开,萧琢走进来,一眼就瞥到了正在装模作样看书的宋枕棠。 灼烫的耳朵藏在乌云般的头发后面,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尖。 萧琢伸手刮了下眉心,转而去看那边的床铺。 凌乱的被子,偏移的枕头,还有那满床珠翠。 很容易就猜到宋枕棠方才独自在屋子里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萧琢滚了下喉结压住喉间的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子旁坐下,拎着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宋枕棠坐在长榻上,曲着双腿,把书册戳在膝盖上,但她根本没看,只是拿它做遮挡,一双漂亮的眼睛藏在后面,偷偷地往萧琢所在的方向瞧。 萧琢坐的位置正好是侧对着宋枕棠的,如果不特意回头的话,是看不到宋枕棠动作的。 宋枕棠因此 胆子大了些,打量的目光也不再遮掩,但仍然没说话。 假装自己不在这个屋子里。 萧琢如何不清楚她的心思,在宋枕棠看不见的地方,他压下唇角的笑意,也没有主动开口。等喝完水之后,他抬手把身上披着的衣服一脱,这下整个上身都露了出来。 宋枕棠的呼吸一滞,抓着书册的手不自觉收紧,还好她的指甲刚刚修剪过,要不然怕是要把书页都勾破。 她慌忙低头,可那一双眼睛不受控似的,总是忍不住要往萧琢身上看。 她以为萧琢脱了衣裳之后,就会立刻换上新的衣裳,结果这人把怀里的中衣往屏风上一扔,竟然就这么裸着上身去翻柜子了。 宋枕棠再也忍耐不住,“喂!” 萧琢仿佛才知道屋子里有个人似的,探究的目光睇过来,堪称温顺地开口,“公主是在叫我?” 宋枕棠咬牙道:“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萧琢看一眼自己,再看一眼被自己扔开的衣服,有些委屈地说:“方才在浴房殿下不是扔到地上了,还踩了两脚,难道殿下忘了?” 宋枕棠一愣,她的确是不小心给落到地上了,但什么时候踩过? 然而转头瞧那衣裳时,上面竟然还真的沾着几道不知名的脏污,看上去倒真像是被踩过一般。 莫非是她刚刚离开时不小心踩到的? 宋枕棠顿时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道:“那,那你继续找吧。” 萧琢应一声,转身继续找。 这屋子很大,柜子箱笼也不少,萧琢随手拉开一扇柜门,里面满满当当塞的全是宋枕棠的衣服。 她年轻又活泼,向来喜欢鲜亮的衣裳,漆黑古板的衣柜里仿佛藏了一道彩虹。嫣红的、橘红的、水绿的、杏黄的、宝蓝的……各色各样。 萧琢动作一顿,手指不自觉的在其中一件垂落的流苏上碰了一下,姿态轻柔得仿佛握到了宋枕棠的手指。 半晌,他才又合上柜子,然后去找下一个柜子。 他这边的动作不紧不慢,反倒是宋枕棠有些受不了了。这男人怎么这么不知道检点,赤/着胸腹在房间里乱晃。 尤其他刚沐浴过,身上的水迹没有尽数擦干,脊背偶有水珠划过,顺着束紧的腰带划入下腹,看得人莫名口干。 宋枕棠耐心耗尽,又叫了他一声,“喂!你快点找。” 萧琢回头瞟她一眼,恍然道:“是不是臣的动作太大,打扰公主看书了,那臣小声些。” 宋枕棠听着这话,险些把手里的书卷攥烂,可她又不能说自己根本没看书,最后气得呼了两口气。 她没再说话,萧琢却为了放轻声音,动作变得更慢了。 宋枕棠嚯的起身,趿着鞋子冲到第四扇柜门前,她刚刚给萧琢找过衣服,知道放在哪。 甚至都顾不上端公主架子了,宋枕棠一把拉开柜门,动作堪称粗暴地抽出一套衣服,然后转身就要递给萧琢。 然而,不知萧琢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她这一伸手,正好摸到他的胸口。 萧琢常年锻炼,身体状态保持得甚是完美,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可惜有那么多道旧疤破坏了美感,正中那道最吓人,狰狞着,像是要把他的心脏豁开。 宋枕棠手指正好触在这条疤痕上,莫名的,她没有立即抽开,反而还用温软的指腹在上面蹭了一下。 “疼吗?”她迟滞地抬头,问了个傻问题。 陈年留疤怎么会疼,萧琢轻易看穿宋枕棠眼底的心疼,他本该摇头,嘴上却道:“有点疼。” 手指变成手掌,宋枕棠将整个右手都覆上去,遮住那道刺眼的疤痕,掌心正好贴在萧琢的胸腔上。 咚咚—— 她感觉到了萧琢跳动的心脏。 “跳的很快。”她说。 萧琢深呼了一口气,直白道:“因为你。” 宋枕棠被他说得耳热,却不愿意放下触碰的掌心,她在那道伤疤上轻轻按了一下,问:“到底是谁伤的你?” 萧琢伸手挨住她的手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公主殿下,你要替我报仇吗?” 宋枕棠哼了一声,“不行吗?” 她护短地说:“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许伤害你,就算是我父皇母后也不行。” “萧琢,我会给你撑腰的。” 从小到大,萧琢根本数不清自己挨过多少打,受过多少伤,可是没有人能帮他。 因为他身上这些狰狞的疤痕,全部来自于自己最亲的人。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娇娇小小的,说要给自己撑腰的小姑娘,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不需要报仇,伤害我的人已经死了。”萧琢说,“我从前总是在怨恨,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这些前尘往事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宋枕棠似懂非懂,“为什么?” 萧琢没有回答,只是捧起宋枕棠垂落在自己身上的发丝,偏头轻吻了一下。 男人一低头,温热的呼吸便尽数打在宋枕棠的颈侧,宋枕棠不自在地抖了抖。 掌下的心脏比方才跳得更快,咚咚跳动,震得她手腕发麻。那道伤疤也莫名有些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了似的,宋枕棠蜷了下手指。 好似蝴蝶振翅,在胸口划过,早已愈合的伤疤在此时变得痒痒的。 萧琢拢着宋枕棠的腰身,低头埋在她的肩膀,蛊惑一般低声开口,“公主,很疼,能不能给我揉揉。” 宋枕棠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然而萧琢贴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扫得她双腿发软。 “公主。”萧琢不气馁,仿佛是在哀求,“帮帮我。” 宋枕棠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变成了什么毛绒绒的犬类,蹭的她心口一阵发软。 她本就嘴硬心软,这会儿心脏都要化成一汪水。 终于,她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在萧琢的心口上揉了两下。 她力气小,又怕萧琢会疼,掌心贴过去像一片羽毛落下。 宋枕棠揉了两下,问他:“还疼吗?” 萧琢装可怜,扮柔弱,忍耐了这许久,就是想博得怀中人的心软。此时他目的达到了,按照计划本该收敛,却忍不住求得更多。 他收紧怀抱,将人拘得更近,点头道:“好像更疼了。” 他刚刚洗过澡,身体里有一股流窜的燥热,此时赤着上身胸口仍旧发烫,发间还氤氲着没有擦干的水雾。 宋枕棠被囚在男人怀里,叫蒸腾的水汽熏得脸红,她感觉自己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 萧琢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可怜,她看着眼前的疤痕,莫名想到了男人那日的梦呓。 她忍不住心软,傻傻的不知道拒绝。 半晌,她收回手,垫脚吻住了男人的胸膛。 少女的唇瓣比羽毛更柔软,贴在胸膛之上,落下一个个细碎的吻,那么轻柔,带着满满的怜惜。 萧琢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整个人一僵,前倾的身子像刚刚钉满钉子的铁板,一下子忘了所有的动作。 只有胸腔不安分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宋枕棠那么单纯,一点点吻过之后,还要抬头邀功,“萧琢,现在好些了吗?” 萧琢盯着她水润的唇,那是男女之间最无声的勾引。 他说不清宋枕棠是不是故意的,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吻娇 第49节 倏地,他握着少女的腰,双手一圈将人竖抱起来,宋枕棠猝不及防地低呼一声,环住男人的胳膊,然后就这么被他抱到了床上。 满床的珠翠还没有收拾,萧琢单膝跪在床沿,低声命令,“抱紧我。” 宋枕棠已经无法思考,乖乖地将人抱得更紧。 萧琢左手托抱住她的腰臀,另一只手捉住一角被子,朝着中间使劲一抖。 华丽的珠翠哗啦啦地撞到一起,萧琢抬手卷起被子扔到床榻最里侧,而后左手稍松,将人放到床上。 屁股一挨到床面,宋枕棠环在他脖子间的手 臂就下意识地松开,结果就这么失了力道,整个人往后仰躺下去。 萧琢顺势压过去,在她的拒绝没有喊出来之前,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巴。 比之宋枕棠蜻蜓点水般的吻,萧琢的动作如同攻城略地,动作熟练得根本不像是第一次亲人。 他单手托着宋枕棠的腰,将她的上身微微抬高,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与自己亲吻。 原来男女之间的力气差距这么大。 这是宋枕棠被吻住之后的第一反应。 她本能挣扎,可是萧琢的胳膊像是锁链一般将她牢牢锁住,她无处可逃,只能被他野蛮地掠夺、攫取。 宋枕棠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知道怎么换气,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恍惚。 忽然,唇舌被人轻轻舔了一下,痒得她浑身一颤,连脚尖都有些发麻,在萧琢身下小幅度地挣扎了两下。 紧闭的嘴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了些。 新鲜空气涌入,宋枕棠像只小狗一般喘气,同时手掌去推身上的萧琢,想让他松开些许。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萧琢没有松开她,但是却放慢了速度,粗糙的舌尖顺着她的唇缝描摹。 刚才有点被吓到了,此时男人放慢了动作,宋枕棠竟然觉得有点舒服,她不自觉攀住男人的脖子,不再抗拒,反而傻傻地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睁开眼。”萧琢忽然动作稍稍顿了一下,低声命令道。 宋枕棠哪里好意思,把眼睛闭得更紧。 萧琢轻笑一声,犬齿叼起宋枕棠的唇瓣,用尖锐的齿尖研磨,他把握着节奏和力道,不会让宋枕棠感觉到疼,但是很痒,很难耐。 宋枕棠想动,想逃。 萧琢稍稍用力在她的唇上咬了一下,惩罚一般。 宋枕棠这下不敢再动了,乖乖躺在人身下,萧琢咬完又用舌头去舔,仿佛一种安抚。 宋枕棠哪里承受得住,难耐得直哼哼,她终于舍得睁开眼睛,趁着空当摇头,“不要……” 萧琢托在她腰间的手掌抽出来,替她拨开脸颊两侧的头发,轻声夸奖,“你很漂亮。” 宋枕棠感觉脸颊很热,更有些害羞。 可她不敢再闭眼,只把头偏到一边。 萧琢大手挪开,握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指,五指强硬插/进去,严丝合缝地将她的手握住。 另一只手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与她贴靠到一处。 没再像刚才那样,萧琢这回的动作放轻了很多,顺着宋枕棠红润的唇,往上挪。 细密的吻落下,在鼻尖、在脸颊、在睫毛、在光洁的额头。 最后萧琢停住,嘴唇挪到宋枕棠红彤彤的耳朵上,舌尖在她的耳垂上轻轻舔舐了一口。 身下宋枕棠控制不住地抖,却又忍不住将眼前的始作俑者抱得更紧。 萧琢感觉到她的动作,贴着她的耳廓,低声道:“这就是夫妻间的事,亲吻、拥抱、肌肤相贴。公主,你不喜欢这样吗?” 其实,有点喜欢。 可是宋枕棠羞于启齿,她把头扭回来,使劲地瞪萧琢一眼,控诉道:“你故意欺负我。” 萧琢说:“哪有?” 宋枕棠委屈道:“我没叫你亲我,你就亲我了。” 萧琢失笑,“好,那我以后先询问公主殿下的意见。”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可是这会儿宋枕棠也没想这么多,点了点头。 萧琢表示明白了,抬手擦了下宋枕棠湿润的唇瓣,然后又捏她湿漉漉的耳垂,问:“那公主殿下,现在还要继续亲吗?” 哪有这么问的。 宋枕棠不好意思答。 萧琢变本加厉,“不想亲,那臣可以不可以抱公主起来?” “臣可以穿上衣裳吗?” …… 亮晶晶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宋枕棠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色厉内荏地命令,“不许再说。” 掌心一片温热,萧琢没忍住,又在她的掌心亲了一下。 宋枕棠倏地一下抽回手,“你,你……” 萧琢歪头看她,和方才示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枕棠自觉被骗,又羞又恼地骂他,“轻薄!流氓!登徒子!” 萧琢被她逗笑了,撑在她两侧的手臂都晃了晃。 他看着宋枕棠颈侧淋漓的香汗,没再继续下去,而是翻身坐在了宋枕棠的身侧。 “我去打水来。”萧琢捡起衣服穿上,“你乖乖地等在这儿别出去,省的吹了风着凉。” “好吧。”宋枕棠一脸的勉为其难。 萧琢出去了,不到一刻钟就端了热水回来。 这期间,宋枕棠的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下来了。 虽然心跳还是飞快,脸颊两侧的潮红也没有完全褪下,可是萧琢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也不愿意没骨头似的继续瘫着,怕被他偷偷笑话。 于是,萧琢一进来,就瞧见公主殿下双腿搭在床边,乖乖坐着等他。 他不禁笑了一下,而后把水盆搁到床头,拿了帕子浸没热水,拧干后给宋枕棠擦脸。 宋枕棠就那么支着手等人伺候,姿态慵懒,好似一只犯了困的小猫。 萧琢无奈摇了摇头,精心伺候着他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忽然,宋枕棠说:“没有多久就是秋狩了,到时候还是要回宜秋行宫去的。” 萧琢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答应道:“放心,我这几日会安排好底下的巡卫。” 他重新投了一遍帕子,给宋枕棠擦手,“殿下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宋枕棠知道他还在担心上次的事,便安慰道:“放心吧,不会再出事了。” 萧琢不愿她知道太多,没再继续说,只轻轻点了下头。 宋枕棠也没再说话,她左手被萧琢搁在膝盖上,耐心擦拭,看起来比紫苏她们还细致。 从前,宋枕棠从未想过,有一天萧琢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虽然她是公主,可是萧琢也不是什么任由使唤的凡夫俗子,他是大齐的战神,是功比天高的大将军。 别说是她这个公主,便是她的父皇和皇兄,对他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宋枕棠想到方才在院中打水的时候,萧琢提到西北时的表情,似是怀念,也有些向往。 他本可以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人生,却因为这一桩婚事,被束在了小小的燕京城, 甚至为她放下了剑,做这些宫女们才做的事。 莫名的,宋枕棠眼眶有些发热,被男人大掌包裹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萧琢察觉到什么,抬头看过来。 “萧琢。”宋枕棠叫他的名字,语气那么认真。 萧琢应一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如萧琢承诺的那样,宋枕棠对他说:“萧琢,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第42章 回程 42. “萧琢,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宋枕棠的声音那么轻,落在萧琢心里却若有千斤重。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萧琢轻笑着点头, “好。” 给宋枕棠擦完了脸和手, 萧琢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然后看着宋枕棠身上皱巴巴的衣裳, 道:“换身干净衣服,我们去骑马。” 宋枕棠扯了扯袖口,嗯了一声。 萧琢端着水盆出去,快走到门口时又顿住,宋枕棠瞧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萧琢上下睨着她,“殿下, 你自己会换衣服吧?” 宋枕棠气得双颊泛红,她鼓着脸颊瞪人, “出去!” 萧琢笑着出去了,不忘给她带上门, 宋枕棠气鼓鼓地拉开衣柜,手指在一排衣服上轻轻划过。 一会儿要去骑马,宋枕棠托着下巴琢磨, 半晌拎出一件宽松的圆领袍。 走到屏风后换完衣服,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披散的长发, 有些犯愁。 穿衣服很简单,可是挽发簪髻这样麻烦的事,她可是半点都不会了, 又不能就这么披着头发出去,宋枕棠纠结了一会儿, 坐到了妆台前。 趁着宋枕棠换衣服的空当,萧琢重新打了水,到浴房冲了个澡,冰凉的井水包裹住身体,将心口的那点燥热暂时压了下去。 吻娇 第50节 他动作很快,冲洗过后换上衣服,听到 屋子里还有动静,便没有再进去,专心守在廊下等。 大约一刻钟,房门被人推开,宋枕棠脚步轻快地走出来,萧琢听到动静,抬眼看过去。 宋枕棠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宽身圆领袍,腰系蹀躞带,脚踩如意鞋。长长的头发低低挽起,梳双垂发髻,水红色的发带垂在肩膀上,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像是井水浸润过的小樱桃。 萧琢站在廊下,此时微扬了下眉心,朝她伸出手,“来。” 宋枕棠第一次自己梳头发,不会弄太复杂的,便只用发带挽了个双垂髻。此时她把手搭上萧琢的掌心,想问一句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萧琢拉着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另一只手搂她的细腰,将人直接从三级台阶上抱下来,水红色的袍角在半空划过一个圆满的弧。 两根垂落的发带也随着动作,扫在萧琢的锁骨上。 他顿了顿,轻声问:“公主,可以亲你吗?” 宋枕棠微微瞪大眼睛,“你……” 萧琢却已经等不及她点头,倾身在她的颈侧落下一吻,不似方才在床上那般干柴烈火,带着满满的狠劲,此时不过浅尝辄止,但能叫人体会出他的百般珍视。 宋枕棠反手捂着他亲过的地方,小声埋怨,“在外面呢,做什么啊。” 萧琢毫不遮掩自己的喜欢,“谁叫公主这么漂亮。” 没有谁不喜欢听到夸奖,尤其是宋枕棠,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好半晌才压下去,傲娇地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你吧。” 萧琢展眉一笑,将怀里的人松开了些,然后手牵着手往马场走去。 上次宋枕棠约秦韵和裴之婉骑马时,萧琢特意选了几匹适合女子骑的马,单独养在马厩里。 两个人分别挑了自己中意的马,宋枕棠先一步翻身上去,然后转身看萧琢。 萧琢已经有许久没有骑马,此时正在喂马,宋枕棠等了一会儿就失去耐心,直接挥鞭朝前奔去。 她的速度很快,呼啸的秋风不如冬日那样刺骨,也没有夏天那么潮湿,徐徐的从脸颊两侧刮来,竟然有些舒服。 将军府的马场比之皇宫的那一处不知大了多少,宋枕棠骑过一圈就有些发汗,却也十分享受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 就在她将要把萧琢忘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和她并肩。 宋枕棠偏头看向萧琢,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骑马。 男人腰背挺拔如松,姿态却又十分松弛,很是吸引人。宋枕棠瞧着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口中说的西北,那里既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又有绿草如茵的草原,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那是萧琢长大、生活的地方。 宋枕棠想要更了解他一点。 萧琢感觉到身旁传来的目光,不由得偏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但这一次,谁都没有避开。 萧琢问:“怎么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只笑着指向远处的旗杆,那上面挂着一只鲜艳的彩球。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拿到,如何?” 萧琢挑了下眉,“你确定吗?” 宋枕棠仰着下巴哼了一声,“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萧琢忍俊不禁,答应道:“好,走吧。” 他话音刚落,宋枕棠便抢先一步甩出马鞭,眨眼间就飞出去那么远,她挑衅一般回头看了萧琢一眼,而后又得意地朝前去了。 萧琢根本不急,就那么远远跟着她,看着她高兴的模样,眼底不由自主地也挂了笑。 最后当然是宋枕棠赢了,她伸出马鞭一把挑起彩球抱在怀里,既高兴又不满。 她瞪视着萧琢,说:“你让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好。”萧琢道,“这次,臣一定不让公主了。” 一红一黑两匹马再度朝前奔去,两人就这样在马场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 直到骄阳升入正空,萧琢说:“快用午膳了。” 宋枕棠没说什么,但眼底流露出明显的不舍。 萧琢察觉出来,安慰道:“这马场有什么好玩,月底在宜秋秋狩,臣再带着公主玩得尽兴。” 宋枕棠一向很好哄,听到这话立刻高兴起来。 萧琢看着她骄矜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骑了太久的马,他担心宋枕棠的身体会受不了,于是先一步下马,伸手要去接宋枕棠。 宋枕棠逞强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她拍开萧琢的手,自己扶着马鞍要下来,结果脚尖才刚挨到地面,用力太久的小腿就是一软,她没有防备,险些直接跌下来。 好在萧琢早有准备,右手一直护在她的身后,这会见势不对,立刻上前一步将人抱住。 于是,宋枕棠就这样稳稳地落入萧琢的怀里。 “冒失。”萧琢轻斥了一句,却没松开,反而将人抱得很紧。 一路无人,直到又回到明华堂,萧琢都没有将人放下。 宋枕棠觉得自己在萧琢面前好像彻底变成了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隐隐的开心。她环抱着萧琢的脖子,两只小腿无意识地晃了晃,像是撒娇。 直到回到卧房之后,萧琢才松开手臂,将人撂在床上。 “在这儿等我,我叫人来伺候你换洗。” 萧琢说着就要往外走。 宋枕棠急忙伸手去拉他的袖口,“你呢,你去哪?” 萧琢道:“放心,我今日休沐,一整天都在家陪着呢。” 明华堂周围无人,萧琢无奈又回了一趟前院的济风阁,果然瞧见了正无所事事的紫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人赶紧回去伺候宋枕棠,又让向平去非荣苑把其他人都叫回来。 骑马又是一身的汗,两人分别换洗过后,明华堂已经摆了膳。 用完午膳,萧琢陪着宋枕棠在床上小憩。他平日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今日不知是太累的缘故,还是昨晚辗转反侧没有睡好,总之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宋枕棠这两日亦是孤枕难眠,上午又骑了那么久的马,这会儿也是累得不行。 她枕着萧琢的胳膊睡了个昏天黑地,等萧琢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两人的这一天就这样消磨过去。 翌日,萧琢去龙虎卫当值,一整日都没有回来,宋枕棠自己在将军府待了一天,竟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想出门,但是萧琢担心她的安全,不许她自己一个人到街上乱逛。她无处可去,干脆到龙虎卫里陪萧琢待了几天。 她们定好要启程回宜秋行宫的日子在九月十七。 十五这天晚上,萧琢看着早早就歇下的宋枕棠,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歇了?我明日下午才去龙虎卫,明天早上可以多歇一会儿。” 宋枕棠把两人的枕头放好,摇头道:“明日我不和你去了。” 萧琢疑惑道:“怎么了?” 宋枕棠没说话,只是表情有些怅然。 萧琢瞧出她神色不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坐到宋枕棠的身边,问:“怎么了?” 宋枕棠看了萧琢一眼,受了委屈一般靠入萧琢的怀里,道:“明日,是我大哥的忌日。” 萧琢一愣,“明天?” 先太子的忌日不是个小事,就算帝后不在京中,可怎么京城之中没有半点风声,也没有祭奠的仪式。 而且……萧琢回想道:“太子的忌日不是在下个月吗?” 宋枕棠沉默半晌,道:“因为,明天除了是我大哥的忌日,还是我二哥的生辰。” 竟然是这样? 萧琢不由得愣住,难怪他也没听说过有关太子生辰的事。 宋枕棠回忆道:“那年二哥生辰,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栖梧宫一起用膳。那一年的秋天特别冷,我大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正好在那时又染了风寒,用过晚膳,他独自回东宫的路上受了凉,说是没挺过那个晚上。” 不过她那时还不到十岁, 对于许多具体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和宋长稷曾经相交过一段时日,后来他去了西北,两人就没怎么再见过,此时听到宋枕棠的话,也不免有些唏嘘。 “可为何忌日是在下个月?”萧琢问道。 宋枕棠说:“逝者已矣,但生者却是要好好的活下去。二哥自小就跟在大哥身边,用阿娘的话说,他几乎就是大哥一手带大的,阿娘是怕他伤心,走不出来,便一直叫人瞒着二哥没说。” “但是后来二哥渐渐长大,他还是知道了,我和阿钰也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忍不住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娘娘真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宋枕棠今日情绪不高,没听出萧琢语气里的羡慕,只是道:“那之后,二哥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萧琢知道宋枕棠和父母兄弟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亲厚,当即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人环抱在自己怀中,轻柔的吻顺着发顶落下,而后吻住宋枕棠湿润的眼睫。 两人虽然挨得极近,但他的亲吻并不带半点情/欲,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吻去宋枕棠将落未落的眼泪,答应道:“明早,我送你去东宫。” 翌日清晨,两人难得起了个大早,如昨日所说的那般,萧琢亲自将宋枕棠送回了宫。 “去问过了吗?”快到宫门的时候,宋枕棠问紫苏,“确定皇兄没有出门吧。” “确定。”紫苏答,“明日裴姑娘就要去行宫了,今日大约在收拾行囊呢,没进宫。” 宋枕棠放下心,吩咐道:“那就直接往东宫去吧。” 马车穿过延庆门,就是东宫的地界,萧琢没再往前,目送着宋枕棠乘上了轿撵,一路往东宫去。 东宫的宫女太监都认得宋枕棠的轿撵,一瞧见她过来,便十分殷勤地要迎上来给她带路。 吻娇 第51节 宋枕棠把人都打发走,只带着紫苏一个,到了含章殿。 廊下,孟值立在廊下转来转去,离着老远都能看到他眼底的焦躁。 这会听到脚步声,他立时偏头往下看,看到宋枕棠像是看见救星似的。 他压低声音走过来,道:“公主,您终于来了。” 宋枕棠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二哥在里面呢吗?” 孟值小声说:“打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出来,早饭送进去,太子殿下连动都没动。” 宋枕棠叹口气,而后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 孟值躬身退下,宋枕棠朝身后的紫苏伸了下手,紫苏立刻递过来一方小臂长的盒子。 宋枕棠独自抱着盒子走上台阶,她没有带任何人,自己推开门,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含章殿是太子平日处理政事的地方,总是有朝臣来来往往,今日却格外安静。 偌大的内殿空不见人,只有高台之上的宝座上佝偻着一个人,宋枕棠远远瞧着,忍不住开口唤道:“哥哥。” 听到宋枕棠的声音,宋长翊动了一下,偏头看过来,他想要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阵憋不住的咳嗽。 宋枕棠拎着裙摆跑过去,“哥哥。” 从昨日开始,宋长翊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 宋枕棠心疼得眼圈含泪,她跪坐在宋长翊的座椅旁,带着埋怨地开口,“哥哥,你又是这样,每年到这个时候,你就要这么对自己。” 她想起孟值所说的,“哥哥,你怎么能不吃饭呢?” 她撑着座椅扶手站起来,想要把茶杯端来给宋长翊润一润干涩的喉咙,却没有找到。 她忍不住皱眉,“怎么连个茶杯都没有?” 她说着就要出去叫人,才迈出两步就被宋长翊握住手腕,一把拽了回来,“小心。” 宋枕棠这才发现,原来座椅的左侧碎着一滩碎瓷片,正是宋长翊平日最喜欢的那套白瓷。 “哥……” 宋枕棠回头盯着宋长翊,觉得有些不对。 宋长稷去世已经多年,再深的感情,也该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慢慢的淡化。 就像去年的这一日,宋长翊虽然也有些心情阴沉,但也没有这么外露。 今年怎么…… 宋枕棠想着,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别的事?” 宋长翊坐起身,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没什么。” 他既不肯说,宋枕棠也没有办法,只得道:“叫人来把碎瓷片收下去吧,万一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 宋长翊迟缓地点了点头,“好。” 于是,宋枕棠去唤人来收拾。本想叫孟值,可孟值不知道去哪了,最后进来的是一个颇有些眼生的老太监,看上去足有四十来岁了。 老太监动作麻利地把瓷片收走,宋枕棠皱了皱眉,本想问宋长翊一嘴,可见他脸色难看,便没有在这时候多嘴。 她把自己刚刚拿进来的盒子递给宋长翊,“哥哥,今日是你生辰,这是阿棠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虽然今天是宋长稷的忌日,但宋枕棠在今天,向来不会提到宋长稷。 大哥逝去多年,她自然不曾忘怀,每年都会去祭奠。但再怀念,也已经是逝者,无法挽回,终究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宋长翊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强撑着精神,问:“是什么?” 宋枕棠故意卖关子,“你自己拆开看看。” 宋长翊打开一看,小臂长的盒子里竟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糖人。 虽然说不上栩栩如生,但也做的十分精细,宋长翊一眼就看出来这六人都是谁。 年长的一男一女是宣成帝和裴皇后。剩下四个小一些,自然就有他们兄弟姐妹四人。 六个人肩并肩凑在一块,面貌姿态,都是那么的和谐。 宋长翊看着被挤在中间的自己,眼眶莫名发热。 宋枕棠看他盯着盒子不动,解释道:“哥哥是太子,是储君,将来富有四海,要什么没有。可是这么可爱的糖人,我猜你没有见过。” 宋长翊没有说话,按在盒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宋枕棠问他,“二哥,你不喜欢吗?” 宋长翊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宋枕棠这下高兴了,她走过去挨着宋长翊坐下,紧紧地挽住宋长翊的手臂,亲昵道:“二哥,别伤心了。无论大哥离开多久,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过下去。” 一家人…… 宋长翊垂着眼睛,视线像是被这六个糖人黏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终于抬手,按住宋枕棠的后背,抚了抚:“二哥知道了。” 他语气郑重,“阿棠,多谢你今日来看二哥。” 宋枕棠莫名感觉他的语气有些不对,本想再说点什么,刚才扫了瓷片下去的老太监端了茶水上来。 宋枕棠打发人下去,然后亲自给宋长翊倒茶,忍不住问:“二哥,这人我以前仿佛没见过。” 宋长翊睨了一眼老太监退下去的背影,道:“前几天东边小花园的玉兰死了,花鸟房派过来的,我看他手脚还算便利,就留下了。” 只是一个太监而已,宋枕棠本来就是随口一问,闻言也没有多想,她点点头,然后问宋长翊,“听孟值说你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叫人送些吃的来吧,哪怕喝碗粥也好。” 确切的说,宋长翊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将自己独自关在东宫不见人,底下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的,只有宋枕棠。 宋长翊看着宋枕棠眼底的关心,点了点头,“好。” 兄妹两人一起用了膳,宋枕棠主动问道:“明天我和萧琢就要启程去宜秋行宫了。哥哥,你和阿娴表姐随我们一起回去吗?” 宋长翊喝了一碗粥垫肚子,胃里总算舒服了些,他摇了摇头,说:“京中还有事要处理,你明日去行宫的时候,记得带着阿娴一起。” 他并不想让裴之娴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宋枕棠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宋长翊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用过一碗粥之后,仿佛所有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宋枕棠没有多待,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含章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宋长翊深呼一口气,卸了骨头似的把自己往椅子上一靠,视线却仍然盯着宋枕棠送来的那一盒子糖人。 半晌,他看着那盒子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扬声唤人进来。 “殿下?”孟值走进来。 宋长翊站起身往后殿走,同时吩咐道:“把公主送来的匣子好好收着。” 宋枕棠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本以为萧琢已经去了龙虎卫,没想到一上马车,萧琢竟然坐在里面等她。 “你……”宋枕棠看着眼前这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僵着动作没再往前。 萧琢笑了笑,抬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怎么傻愣在那?” 宋枕棠反问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去龙虎卫的吗?” 萧琢道:“龙虎卫的事还有孟劭在,我基本已经安排好了,今日不去也不会出岔子的。” 宋枕棠看着萧琢,没说话。 萧琢坦然承认道:“更何况,我不放心你。” 宋枕棠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了两下,明明那么感动,偏偏嘴硬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过去这些年,我不是也自己过来了。” 萧琢长臂一伸,直接罩住人的肩膀,“过去是过去,可是现在有我在了。这样的日子,我自然不会放你一个人。” 其实已经习惯了,毕竟大哥走了那么久了,可是此时听着萧琢安慰的话,她却有些想哭。 她不想被萧琢看到,于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抓着萧琢的手臂盖在自己脑袋上,像是在遮掩自己的表情,也像在向他寻求一份安慰。 萧琢没有拆穿,也没有再开口,他张开手掌盖在宋枕棠的头顶,安慰什么小动物似的,顺着她的发髻一下一下的揉。 没一会儿,腰腹间的衣服被一片温热浸湿,宋枕棠搂着他的腰,无声地哭泣。 她哭得伤心,削瘦的肩膀都在发抖,可又那么坚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萧琢小腹那一块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哭湿的,宋枕棠才终于从他怀里拱起来。 哭了那么久,两只眼睛一定肿成核桃了,宋枕棠捂着眼睛不愿意叫他瞧,坐起来之后,立刻就要背过身去。 这次萧琢却没由着她,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挡着。 宋枕棠的声音里还含着明显的哭腔,她生气地命令,“别看我。” 萧琢却没有移开视线,“为什么不能看?” 宋枕棠说:“很丑。” 她的声音黏黏的,有些委屈,更像撒娇。 萧琢却没有听,他一只手环在宋枕棠的腰后,将人一把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强硬地拽开宋枕棠遮在眼前的手背。 两双眼睛都哭得肿起来了,萧琢轻柔的吻覆上去,仿佛能够止疼消肿的草药,宋枕棠一下子不动了。 “一点都不丑。”萧琢说,“让我特别心疼。” 宋枕棠本来都已经收住了情绪,这会儿被萧琢的一句话,撩拨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她环住萧琢的脖子,凑过去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咬我做什么?”萧琢轻蹙了一下眉。 宋枕棠低声道:“让你闭嘴。” 说完,她又咬了他一下。 她的力气太小,说是咬,其实也不过是叼着萧琢的唇瓣研磨了两下,不疼,反而痒痒的。 萧琢就这么由着她胡闹,等她闹够了,累了,才扶着人重新躺回自己的腿上,“睡吧。” 吻娇 第52节 宋枕棠本来不觉得困,可是听到萧琢的这句话,仿佛真有困意袭来,大约是哭累了。 她疲惫地点了点头,随即抱着萧琢的胳膊睡着了。 等醒来时,外面的天都黑了,宋枕棠揉着眼睛坐起来,有些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这里不是明华堂。 “紫苏……”她唤人。 很快,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紫苏,是萧琢。 “醒了?”萧琢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搁着热水和刚刚拧过的湿帕子。 “穿上鞋子过来。”他把东西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却发现宋枕棠仍旧愣愣地坐在床沿边。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蹲在脚踏上亲自给人穿好鞋子,然后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招呼道:“还没醒?” 宋枕棠回过神,问:“这是哪?” 萧琢说:“明湖秋月。” 原来是回宜秋行宫了,她有些发愣地问:“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启程了?” 萧琢说:“反正我在龙虎卫也没有什么要安排的了,便想着提前一天回来,省得明天早晨还要起早。” 实际上,他是想让怕自己不能安慰宋枕棠,想着让她早些回到宜秋宫,与帝后见面,说不定心里的伤心能缓解一些。 于是,他道:“正好快用晚膳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得知咱们今晚回来,特意派人叫咱们一起去用晚膳。” 宋枕棠还没怎么睡醒,此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起身去桌旁洗脸,总算清醒了些。 忽然,她想到自己临出东宫前,宋长翊嘱咐她的话,让她回宜秋宫的时候,别忘了把裴之娴一并带上。 她正在擦脸的动作顿时僵住,有些急地叹了口气。 萧琢注意到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宋枕棠与他如实说明,萧琢却是笑了一下,“放心,临走之前,我叫人去郴国公府问过了。” 宋枕棠闻言蓦的松了口气,“那阿娴表姐和阿婉也都跟着回来了?” 萧琢摇了摇头,“只有四姑娘跟着回来了,此时已经回自己的住处歇着去了。” “那阿娴表姐呢?”宋枕棠急忙问。 萧琢说:“她不愿回来。” 宋枕棠一愣,“不愿回来,为何?” 萧琢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今日这样的日子,想来裴大姑娘也不甚放心吧。” 也对,宜秋行宫这边的人已经够多了,估计阿娴表姐更想留在二哥身边吧。 想到宋长翊那个苍白颓丧的样子,宋枕棠叹了口气,“就让表姐好好照顾哥哥吧。” 萧琢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你换了衣裳,咱们去万寿园用膳。” 实际上宋枕棠和萧琢抵达宜秋行宫的时候,时辰就已经不早了,之后宋枕棠又睡了半晌才醒来,外加上这会儿洗漱更衣的时间,等到了万寿园的时候,早已过了平时晚膳的时间了。 即便如此,帝后二人也都没有用晚膳,就一直等着宋枕棠夫妻过来。 终于,外间传来周喜尖锐的通传声,宣成帝和裴皇后同时松了口气,而后彼此对视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才走出去两步,宋枕棠和萧琢已经进来了,两人俯身就要行礼,被裴皇后一手一个拉起来,“好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不拘那些俗礼。” 宋枕棠左右看了一眼,问:“阿钰呢?” 裴皇后道:“我瞧着时辰有点晚了,阿钰年少饿得快,就让他先吃了。这会儿已经回去做功课去了。” 宋枕棠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裴皇后和宣成帝,关切道:“其实,阿爹和阿娘也不必非要等我们,晚膳用得太晚,怕是要胃里积食不舒服。” 自从宋枕棠成婚之后,宣成帝就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女儿,上次借着她遇刺一事将人接到宜秋行宫,是想留她在身边多住几天,结果留倒是留下来了,没过几天就又走了。 宣成帝可没有裴皇后想得那么开,此时看着携手而来的宋枕棠和萧琢 ,莫名感觉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才等待的期间,他脸色一直不大好看,这会见到女儿才缓和了些,关切道:“一路回来累不累?” 想到自己回来的路上抱着萧琢哭了个昏天黑地,宋枕棠就有些脸红,她轻咳一声,摇头道:“路上……路上睡着了,不怎么累。” 说完,又不免心虚地看了萧琢一眼。 萧琢注意到宋枕棠睇过来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在宣成帝和裴皇后对面落座,萧琢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宋枕棠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藏在宽大的袖口下,好似有羽毛飘过,宋枕棠被他勾的手指蜷了蜷,面上的淡定也差点挂不住,只好飞快偏头瞪了他一眼。 圆润的杏眸勾着,眼底写满了警告。 萧琢实在没忍住,抬手轻咳掩住唇角的笑。 二人的小动作你来我往,自以为十分隐秘,实际上在宣成帝和裴皇后看来,不知道有多明显。 宣成帝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正要清清嗓子,警告萧琢两句,就被裴皇后暗示地拉了下袖口。 他只好压下情绪,吩咐身边的周喜,“叫人传膳来吧。” 早就备好的菜样依次端上来,满满当当摆满了长桌,一共二十四道。 萧琢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半数都是宋枕棠爱吃的。 宋枕棠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心底因为赐婚对宣成帝的怨恨渐渐减轻了不少。这倒不单单是因为萧琢,还因为她十分明显地感觉到,宣成帝对她的爱护一如既往。 毕竟,他除了是父亲之外,还是一国之君,总有很多说不出的苦衷。 而且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想让宣成帝不高兴。 于是,她主动起身,给宣成帝和裴皇后各自夹了一道他们喜欢的菜,“阿爹,阿娘,要你们等我们这么久,实在是女儿不孝,这第一筷,女儿亲自给你们夹。” 眼见女儿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宣成帝和裴皇后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欣慰和欢喜。 裴皇后亲自盛了一碗酸笋鸡丝汤给宋枕棠,道:“入秋夜凉,先喝碗汤暖一暖。” 宋枕棠接过,尝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错。 宫里用的碗都是很小的,三两口就喝完了一碗,宋枕棠眯了眯眼睛,还想喝。 萧琢就坐在她的身边,视线也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此时见她把玉碗推出来些,便立刻接过给她盛了第二碗。 这几日,他和宋枕棠在将军府朝夕相处,一日三餐,他早已习惯。 裴皇后看着萧琢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满意地抿了下唇。 宋枕棠全然没有察觉到裴皇后的表情,她心里还惦记着宋长翊和裴之娴,此时主动向裴皇后告知,“阿娘,阿娴表姐没跟着我一起回来,她说,想留在京中陪着二哥一起。” 裴皇后点点头,“阿婉方才过来请安,已经告诉过我了。” 宋枕棠这才放下心,宣成帝问她,“今日你又去东宫了?” 宋枕棠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二哥他……我怕他太伤心,所以过去看了看他。” 宣成帝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显出几分冷淡,“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如你这个小妹通透。” 宋枕棠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替宋长翊说话,“二哥和大哥的感情更深,我自然是比不了的。” 这回宣成帝没再说什么。 饭桌上的气氛莫名又凝滞下来,裴皇后主动转开话题,说:“瞧着阿棠回了一趟京城,仿佛是晒黑了些。” 一听到这话,宋枕棠立刻把方才发生的事全忘了,她惊讶道:“真的吗?” 说着就要撂下筷子,让身边的紫苏给自己拿镜子。 裴皇后忍俊不禁,“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阿娘许久不见你,觉得你和回去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自然不一样了。 宋枕棠得意地笑了笑,对裴皇后说:“阿娘,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学会了射箭呢!” “真的?”裴皇后讶然,眼神不自觉就往斜对面的萧琢身上瞟。 宋枕棠点头,“当然是真的。” 在裴皇后面前,宋枕棠就像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此时被裴皇后一问,她的话匣子立刻就刹不住了,开始给她讲自己这几日练箭的事。 裴皇后听得很耐心,连着宣成帝都撂下了筷子听她说话。等她讲完,宣成帝瞧着萧琢,道:“看来,你们小夫妻相处得还不错。” “哪里还不错……”宋枕棠不好意思当着爹娘的面承认,可是触及到萧琢睇来的视线,又难免心虚,弥补道,“是比先前亲近了些。” 裴皇后最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四人边吃边谈,一顿晚膳足足用了快一个时辰。大约是说的话太多,到最后,宋枕棠已经忍不住打呵欠了。 萧琢见状,主动告退道:“时辰已经不早了,臣和公主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歇息了。” 帝后二人也早就看出宋枕棠的疲倦,裴皇后站起身,对他们说:“我和你阿爹也要回去歇息了。” 宋枕棠立刻道:“我和萧琢,先送父皇母后回去。” 裴皇后点了点头。 四人一块走出用餐的小厅,宣成帝走在最前面,萧琢落在最后面。 中间是裴皇后和宋枕棠母女两个,她们手挽着手,挨得极近。 快到裴皇后住的海晏堂时,宋枕棠停住步子,“母后,早些歇着。” 说着,就要松开挽着裴皇后的手。 裴皇后却没动,她看了一眼落后的萧琢,压低声音问宋枕棠,“女儿,你和萧琢,圆房了没有?” 第43章 猜测 43. 宋枕棠双颊泛红, 她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萧琢离得偏远,并没有往这边看。 “阿娘……”宋枕棠使劲按了一下裴皇后的手, 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没事, 他们听不见。”裴皇后也回头,拉着宋枕棠的手又走远了些, “和阿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娘是关心你。” 吻娇 第53节 宋枕棠半垂着脑袋,摇头否认,“没有。” 裴皇后讶然地蹙了下眉,“你和他,近来不是相处的很好么?” 想到上次在浴房时,萧琢对自己说的话, 宋枕棠蜷了下手指。 她不想被裴皇后一直催着做这样的事,于是把自己的羞怯藏起来, 借口全推到了萧琢身上,“他说要再等等。” 等等? 裴皇后还要再问些什么, 宋枕棠却已经拨开了她的手,“阿娘,别问了。你和阿爹早些休息吧。” 说完, 宋枕棠撤开两步,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萧琢一直等在不远处, 此时看到宋枕棠转身过来,下意识就往前迎了几步,将要伸出手去接她的时候, 忽然想到宣成帝在旁边,轻咳一声又收回了手。 宣成帝虽然已经年过半百, 却眼不花耳不聋,他清楚地看到了萧琢的动作,轻哼了一声,道:“去吧。” 萧琢抬起的手顺势抵在唇边,掩饰般地咳了咳。 这时宋枕棠已经跑了过来,萧琢也顾不得别的,直接迎上去牵住人的手。 宋枕棠根本没注意到旁边宣成帝的视线不对,她三两步扑入萧琢怀里,直到宣成帝咳嗽两声,宋枕棠才回过神来,“阿爹,天黑夜冷,您快回去歇着吧。” 宣成帝听着宋枕棠关切的话,脸色这才算好了许多。他点点头,缓声道:“一路颠簸,你也早些回去歇着。” “是。” 宋枕棠和萧琢一前一后地应一声,等宣成帝进了内殿,才手牵手离开万寿园。 岂知宣成帝根本没有进去,廊下灯光明灭闪烁,宣成帝立在一片阴影中,看着宋枕棠和萧琢牵手离开了园内。 久久,一阵风起,宣成帝才长叹一声,进了屋。 寝殿内,裴皇后已经命人打了洗漱的水 ,一等宣成帝进来,主动上前给他宽衣解袍。 她一边替人解扣子,一边嗔怪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吹风。” 宣成帝掩着唇边咳嗽了两声,拍拍裴皇后的手,“没事,我哪有那么不中用。” 裴皇后瞪他一眼,问道:“是去看了阿棠和深玉?” 宣成帝撩了袍子坐到榻上泡脚,捋着下巴上的短须没说话。 裴皇后一眼看穿,故意酸道:“当初是你非要给阿棠赐婚,如今人家夫妻俩琴瑟和鸣,你反而心里不高兴了。” 宣成帝叹一口气,“只要阿棠能好,我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裴皇后这会儿也收敛了打趣的心,走到宣成帝旁边坐下,一脸愁苦。 两人夫妻相伴三十载,彼此一个抬眉抿唇都能觉出不对。 此时,宣成帝揽过裴皇后的肩膀,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裴皇后摇了摇头,附在宣成帝耳边低声道:“阿棠和萧琢成婚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圆房。” 宣成帝瞪大眼睛,“还没圆房?” 裴皇后忍不住又叹气,“是啊,阿棠亲口与我说的,看她那模样,似乎是对萧琢有心的。” 宣成帝想到方才在门外宋枕棠主动扑过去的场景,叹道:“阿棠这孩子……” “阿棠和萧琢除了年岁差得多了些,其他处处般配。”裴皇后说着,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当年深玉才十岁,我才刚怀上阿棠,那时留他在后宫小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成为咱们阿棠的驸马。” 宣成帝也想起来了,“后来阿棠出生的时候,深玉还差人送来了个礼物,他们两个人也算有缘。” 思及往事时光,裴皇后唇边也带了点笑意,可还不待她高兴起来,她又想起了宋枕棠的话,她忍不住担心,“这两个人也成亲快两个月了,听玉荣说,两人几乎日日共处一室,又是牵手又是拥抱的,想来深玉也不是对咱们阿棠无意,怎么就……” 男人最了解男人,这男女相处,就算无心无情,也总有欲/望傍身。可这日日共处,却没有半点行动,这又算什么? 宣成帝听到这话也担心起来,他忍不住揣摩,“毕竟这萧深玉和咱们阿棠差着年岁,难不成……” 裴皇后也是过来人,眼下听出宣成帝的意思,两相对视一眼,愁道:“应该不会吧?” 这种事毕竟关系到男子的身家隐私,宣成帝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直接问出来。他沉思半晌,琢磨道:“无论如何,还要试上一试。” 宋枕棠和萧琢回了平湖秋月之后,已经到了快入寝的时候,两人早早沐浴安置,翌日无事,宋枕棠正好能睡个懒觉。 她向来懒怠,晚上睡得早,晨起却也不想起。等她醒来的时候,萧琢已经早早练完了剑,且在榻上读了一个时辰的书了。 宋枕棠一醒来就看见榻上看书的萧琢,弯着眼睛笑了笑,“你怎么没出去?” 萧琢听到动静,按住书册,对她笑道:“等你起床。” 紫苏进来替宋枕棠更衣挽发,期间,萧琢就那么闲闲地坐在榻上,看着镜中的宋枕棠。 黛眉红唇,未施粉黛便已有倾城之姿。 眼看又是一年岁末,少女容颜初放,仿若初春绽放的花苞,隐约已有长成的妩媚娇态。 绽开的花瓣顺风飘摇,在萧琢的心头轻轻拨弄。 正巧这时宋枕棠回头看来,“萧琢。” 萧琢抬眼,“嗯?” 宋枕棠懒懒地拨弄了下耳边的流苏,朝他招手,“帮我选个耳坠。” 瞧她那懒洋洋的模样,好似抬只手都能累着了似的,萧琢握着书卷走过去,用书角在她掌心轻轻拨弄了一下。 “都有什么?” 宋枕棠把刚才挑出来的几对耳坠摆出来,像是上次摆弄手镯似的,让萧琢能看个明白。 萧琢实际对这些首饰珠宝没有什么见解,也不懂什么搭配,只是穿戴在宋枕棠身上,他倒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宋枕棠今日穿的是一身水红色衣裳,萧琢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耳坠,摇了摇头,说:“有些过于明媚,没有些浅淡的吗?” “我也觉得。”宋枕棠托腮叹气,“可是这次出来没带几样首饰。” 看着那满满当当一桌子,这也叫没几样?萧琢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看还有什么?” 说着,他抽开另一侧的小抽屉,本想瞧瞧还有什么漂亮的耳坠,却在里面瞟到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方形,雕刻联珠纹。 萧琢的视线瞬间顿在盒子上。 宋枕棠察觉到他的视线凝滞,好奇地凑过去,“怎么了?” 她一眼也瞧见那个占了大半个抽屉的盒子,奇怪道:“这是什么。” 萧琢一顿,问她,“公主的盒子,公主不知道吗?” “有些眼熟……”宋枕棠说着,把盒子拿出来打开。 是一串五色长命缕,衔扣那里还坠着一个拇指大的青玉平安扣。 平安扣所用的玉料还算名贵,但那根长命缕就有些显旧了,看着灰扑扑的。 宋枕棠拿起来在平安扣上拨弄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戴过。 萧琢提醒道:“初次见面,你戴的就是这个?” “是吗?” 宋枕棠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穿着打扮了。不过回想起来,她和萧琢初见正在端午前后,这根五色缕倒也算是应景。 当时也有这么旧吗? 宋枕棠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又不是端午,紫苏怎么拿到宜秋行宫来了?” 萧琢觑着她的表情,“你不喜欢?” 宋枕棠把长命缕扔回去,啪的一下扣上盒子,“这么破旧,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东西了。” 看到盒子又还勉强猜到了理由,“这盒子倒还挺好看的,估摸紫苏也没打开看,以为是什么宝贝吧。” 萧琢:“这样啊。” 宋枕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态度不对,诧异地偏头,“怎么了?” 萧琢的目光在盒子上又停了一瞬,摇头道:“无事。” 宋枕棠注意到他的视线,“你喜欢?” 萧琢也不知道该不该应下这话,宋枕棠有些纠结,“你是喜欢这枚平安扣吗?可是看着有些太旧了,要不我改日再寻一个来,送给你,好不好?” 萧琢知道她是误会了,颇有些无奈,但仍是点了点头,“好,那先多谢公主。” 宋枕棠笑了一下,把盒子重新放回抽屉里,然后拉开下面那一个,对萧琢说:“你觉得哪个好?” 萧琢一眼扫过,再瞟一眼宋枕棠的衣裳,果然没有什么清透的颜色,他沉吟半晌,忽然从中抽出一根坠着明珠的浅蓝色的发带。 “这是做什么?” 萧琢扶着宋枕棠肩膀,轻声道:“别动。” 说着,他把发带系在宋枕棠的发髻上,坠着珍珠的那一头正好垂落在耳后,若不细看,倒真像一枚明珠耳铛。 宋枕棠往镜子里看,讶然得挑了下眉。 萧琢问:“怎么样?” 宋枕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好今日要出门。” 萧琢问:“今天去哪,约了裴家四姑娘?” 没多久就是正式的秋狩了,这几日也没什么正事,尤其是萧琢的公务都托付给了京城的孟劭,这会儿难得的清闲。 宋枕棠看着他,“当然是约了你,你不想陪我出门吗?” 萧琢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口蓦然一暖,他点头,道:“上次你不是想去千波湖钓鱼么,今日我陪你去如何?” 宋枕棠自然要点头,她还从来没有真正钓上过鱼呢。 谁知还没用午膳,紫苏忽然来禀报,“公主,驸马,陛下身边的周喜公公来了。” 周喜? “他怎么来了?”宋枕棠轻蹙起眉,“叫进来吧。” 周喜进来,对着二人行礼,道:“公主,陛下请驸马过去一趟。” 吻娇 第54节 第44章 好热 44. 萧琢独自一人去了万寿园, 宋枕棠打扮都打扮了,总不能闷在屋子里不 出去。 事发突然,宋枕棠便也没有再去问裴之婉, 自己一个人带着紫苏在宜秋行宫里闲逛。 只是这宜秋宫虽占地广阔, 但景致不如京中皇宫,而且宋枕棠自小到大不知道来过多少趟, 早就逛得腻了。 不出半个时辰,宋枕棠便道:“出去走走吧。” 紫苏立刻着人去准备,外面多为草原和临时驻扎的营帐,轿撵不方便,准备的是一辆四轮马车,比不得京中马车那么宽敞,但坐宋枕棠一个人也算绰绰有余。 宜秋行宫外不远就是兰山围场, 宋枕棠才刚走出去,就能听到围场内的动静, 她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吩咐道:“停车。” 紫苏扶她下车, “公主,这里还没彻底收拾好,到处都是枯枝烂叶, 可别划破了您的裙摆。” 宋枕棠踢了一下裙角,不在意道:“总比在宫里闷着不动的好。” 这么多年, 宋枕棠不是第一次来宜秋行宫,但却很少到这兰山围场。 一是因为她不会骑射,闯入围场有危险, 二是因为她稍一露面,就有无数的王孙公子过来追捧, 那些奉承的话早就听腻了。 但今年不同,她已有了萧琢,不必再愁往日之愁。 这样想着,宋枕棠独自一人出门的心情变好了许多。远处平坦的草原上,正在搭过几日宴会的高台,宫人忙忙碌碌,还有几个身着官袍的年轻官员。 宋枕棠远远看去,觉出其中一个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刻,问身边的紫苏,“那好像是陆元声吧?” 紫苏早就认出来了,但是一直不敢说,此时听到宋枕棠的话,点头道:“好像是。” 宋枕棠并未多想,她对待陆元声的态度一向如此,此时见到,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 于是,她主动走过去,远远唤道:“陆元声。” 正在监工的两个年轻官员齐齐回头,见到宋枕棠皆是一愣,随即行礼问安道:“参见公主殿下。” 其中一个是陆元声,另一个宋枕棠看着眼熟,但是并不知道名字,想来应该也是京中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宋枕棠朝他们颔首笑了笑,道:“两位大人不必客气。” 陆元声拘礼起身,另一个人主动上前自我介绍道:“臣是工部郎中,赵桓。” 宋枕棠不认得什么工部郎中,却听说过赵桓的名字。 难怪她觉得眼熟,宋枕棠恍然道:“原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赵桓似有愧色,摇头道:“过去的名头而已,公主莫再打趣了。” 宋枕棠微微一笑,道:“赵郎中年轻有为,何必这么谦虚呢。” 这话并非什么敷衍客套,而是真心话, 大齐往年的前三甲,照例都是要先进翰林院熬日子,任编修、编纂之职,虽然官职不算低,但日子清苦,而且并无实权。 而这工部郎中的品级虽然没比翰林院编修高上多少,却是实打实的实权部门,前途无量。且看他能在这和陆元声出现,至少证明,他已经在皇帝跟前有了名姓。 不到一年已经从一介平民爬到了五品的位置,实在不能说不厉害。 宋枕棠眼底闪过一点惊讶,但她一向不问政事,便也没有再多过问。 而赵桓向来很有眼力见,他暗暗觑了身旁的陆元声一眼,主动道:“那边正好还有点事要去处理,臣先告退。陆公子陪公主殿下多叙一会儿。” 说完,他径直告退。 陆元声想拦没有拦住,此时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宋枕棠,莫名有些别扭。 宋枕棠敏感地觉出不对来,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了?今日见了我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陆元声沉默一瞬,道:“眼下天气越发的凉下来了,这围场里更是要冷几分,你可注意别染了风寒。” 宋枕棠道:“放心,我没事。” 陆元声看看她身边的紫苏,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你……就只带了紫苏一个人出门来的吗?” 宋枕棠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身后,“对啊,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元声当然知道,他知道宋枕棠的一切偏好,可是现在只能当做不知道。 藏在官服里右手不自觉攥紧,他问:“驸马,没和你一起吗?” 宋枕棠说:“他被父皇叫去了,我便自己出来了。” 说到这的时候,宋枕棠不自觉地皱了下鼻子,看上去颇有些遗憾。 陆元声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口微微一滞。 他还记得上次两人见面,在奉仙楼,宋枕棠递给他一本精致的册子,他当时以为,那是宋枕棠送给他的什么礼物,回家兴冲冲地打开,却发现里面的每一页写的都是京中未婚适龄女子的名字和出身。 原来,她是要给他赐婚。 陆元声现在已经不大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或是不可相信,或是痛苦难平,但总归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可是此时,当着宋枕棠的面,看着她那双熟悉的、漂亮的杏眸,他忍不住再一次试探,“先前皇后娘娘说,要为我赐婚。” 宋枕棠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那日整理出的名册,惊喜地问:“是不是你在册子里看到中意的了?” 她有些得意,也替陆元声开心,“说起来你比我还大了些,的确该成亲了。” 陆元声唇角已经抬不起来弧度,他看着宋枕棠晶亮亮的眸子,努力说服自己,那不是替他欢喜的模样。 可宋枕棠一向坦坦荡荡,她对于陆元声并没有半点心思,此时自然也无法体会他的心酸痛楚。追问道:“母后瞧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陆元声默了默,道:“皇后娘娘也还没说。不过你别去问娘娘,万一最后没成,只怕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宋枕棠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陆元声见她如此,便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而想挑开第二个话题,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从前曾无话不谈,此时却要受限于男女之别。 正好有一阵微凉的秋风刮起,陆元声说:“公主,早些回去吧。” 宋枕棠也的确有点冷,她捂着裸露在外的手腕揉了揉,道:“好,正好你还有公事,我便不打扰了。” 陆元声点头,目送着宋枕棠离开。 身后的高台早就搭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人看着,陆元声压了压额心,转身欲回去歇一歇。 谁知骑马回去的路上竟冲撞了一驾马车,两方相撞,那驾车的车夫险些从车上摔下去。 陆元声吓了一跳,急忙下马问候,“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大碍?” 安静了一瞬,马车里的窗帘骤然被拉开,一张娇美的面孔从车内探出来,她惊喜地看向陆元声,“陆公子?” 陆元声抬头看过去,也是微微一怔,“兰仪郡主?” 宋枕棠并不知道后续又发生了什么,离开围场后,便径直回了宜秋宫。 进了宜秋宫的东角门,就离着万寿园不远了,不知道萧琢还在不在万寿园。 宋枕棠这样想着,便没有立时回平湖秋月,而是先朝万寿园去了。 若是萧琢还在,两人可一块回宫,若是萧琢已经回去了,便给父皇母后请个安。 很快到了万寿园,她径直走进去,萧琢早已不在,却瞧见了在偏殿做功课的宋长钰。 宋长钰性子比宋枕棠更活泼,原本练字就不静心,此时看见宋枕棠,他立刻把手里的笔一扔,跳下座椅朝宋枕棠奔过来,“阿姐!” 宋长钰虽然只有十三岁,身量却不算矮,此时这么生猛一扑,险些把宋枕棠直接扑倒。 好在后面有紫苏撑着,宋枕棠才没有摔倒,她揽抱住小她几岁的弟弟,在他额头敲了敲,“你现在怎么这么沉,姐姐都抱不动了。” 实际上,宋长钰已经窜得和宋枕棠一般高了。 只不过他五官还没长开,眉目间一团稚气,多高的 个子都还像个小孩子。 宋长钰颇为骄傲地扬了扬头,“姐,阿娘说我明年就能比你还高,到时候你可再不能欺负我了。” 宋枕棠叉腰瞪眼,“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 虽然在宣成帝的五个皇子中,宋长钰不是那个最小的。可是在裴皇后的四个孩子里,宋长钰就是其中的老幺了。 他既为嫡子,身份尊贵,又不必承担过多的责任,因为前面还有两个比他大了十来岁的哥哥。 宋长钰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他比宋枕棠小了三岁,两人算是一块长大的。 那时候,前头两个兄长在御书房读书,宋枕棠就带着宋长钰在御花园整日胡闹,请来授课的太傅十天八天地见不到他们姐弟两个,忍无可忍之下一状告到宣成帝面前,而后宣成帝连带着宋长稷和宋长翊都好生骂了一通。 那时候,姐弟两个都是最不爱读书的。 后来宋枕棠挑选了几个自己的伴读,有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伙伴,就不再和宋长钰一起上课了。 而宋长钰八岁那年,宋长稷因病去世,之后没多久,宋长翊就跟在宣成帝身边学习理政,这些年来,宋长钰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上课。 宋枕棠牵着宋长钰的手,想带他一起去找宣成帝和裴皇后,“阿爹阿娘呢?” 宋长钰却说:“姐,还是你自己去吧,我要继续做功课了。” 宋枕棠挑了挑眉,调侃道:“这倒是怪了,你也有主动要读书的时候。” 宋长钰抱怨道:“父皇最近盯我很严,我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是吗?”宋枕棠许久不在宫内,对这些不太了解,不过她还是安慰道,“阿爹是看重你,要不然他怎么不管下面那两个。” 宣成帝一生钟情裴皇后一人,六个孩子有四个孩子都是裴皇后所出,剩下的四皇子和五皇子自出生之后,几乎就没见过宣成帝的面。 同是生在帝王家,同样该是龙子凤孙,但因母亲的不同,命运也有云泥之别。 宋枕棠此时拿那两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弟弟举例,实际是想安慰宋长钰。不料宋长钰却道:“阿爹真要看重谁,也应当去管二哥,只是他现在好像一门心思盯着我,连二哥都不怎么理了。” 这话说出来,宋枕棠心里当即就是咯噔一下,脊背上几乎就要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忽然想到宋长翊那日失意的样子,难道,不只是因为大哥的忌日? 吻娇 第55节 只是宋长钰无意间的一句话,宋枕棠担心是自己想太多,因此不敢再往下乱猜。 她伸手拍了拍宋长钰的脑袋,斥责道:“不许胡说这话,平白让阿爹伤心,也让二哥难过。” 宋长钰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间的不妥当,当即捂着嘴巴点了点头,意思是记得宋枕棠的话了。 宋枕棠这才放心,她又陪着宋长钰聊了几句,这才往后面裴皇后所居的主殿里走去。 主殿一派热闹,宋枕棠离着老远就听到动静了。她疑惑地看着守在门口的宫女,宫女会意,小声禀报道:“是郴国公府一家来请安。” 宋枕棠怔了怔,走进去,果然见小厅坐着五个人。 郴国公夫人褚氏、三房的贾氏、贾氏的女儿裴之妙,还有裴之娴和裴之婉。 阿娴表姐也回来了? 宋枕棠惊讶地抬了抬眼,看来皇兄也回来了。 这时,一屋子人起身给她请安,“参见公主殿下。” 宋枕棠与外祖家关系一向交好,此时亦回了礼,但却没有在万寿园待太久。 实在是因为如今的裴家人为了避祸,处处谨小慎微,连在这万寿园也不敢松懈,生怕被人看到揭发了去,传出什么不好的声音,对皇后和太子不利。 宋枕棠和这样一群人相处在一块,简直是如坐针毡,何况其中大部分都是她的长辈。 眼看着都快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宋枕棠不愿留在万寿园用膳,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平湖秋月去了。 回去的时候,萧琢正在榻上看一本京中传来的邸报。 宋枕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琢回答:“去了没两刻钟就回来了。” 宋枕棠觉得奇怪,“专门派周喜来传你,我还以为是燕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可既然没事,父皇他们找你过去是做什么?” 实际上,萧琢也是一头雾水。 他去之前,看着周喜严肃的脸,还以为是上次宋枕棠遇刺一事审问出了结果。 于是,他飞快更衣出门,却没想到,宣成帝召他根本没有什么正事,反而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两个时辰前,万寿园。 萧琢跟着周喜进了宣成帝的书房,想着一会儿若是提起了粟英族谋反一事,他要如何应对。 是去边关平叛,还是留在京城。 谁知坐下之后,宣成帝问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深玉,朕记得你是腊月生辰,过了今年,你也有二十七岁了吧?” 萧琢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应道:“是,多谢陛下关怀。” 宣成帝说话很少转弯抹角,想来宋枕棠就是随了宣成帝这一毛病。 萧琢腹诽着,宣成帝十分直白地开口,“还记得朕二十七岁那年,长稷已经三岁,第二个孩子,也已经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了。” 萧琢听到这话,才明白宣成帝话中的意思,他迟钝半刻才回答道:“是,臣明白了。” 他说话的时候,宣成帝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表情。 这男人在任何地方上都可以是个废物,但唯独这床榻之事,代表着最后一点尊严。所以,这男人若是不行,定然不会乐意提起孩子的事。 此时看着萧琢的表情,倒是还算平和,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 宣成帝这样想着,又接着道:“知道是一回事,最后的结果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起这种事,宣成帝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叹道:“你和阿棠成婚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见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女子怀孕生子是个大事,在萧琢心中,这是要无比谨慎,也十分痛苦的一件事。 他不舍得宋枕棠会在这样美好的年华,因为生孩子而磋磨掉少年时的明媚之意,所以,他虽然在宋枕棠面前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但到底还是能够克制的。 此时当着宣成帝的面,他当然不好把实话都说出来,只是说:“公主殿下年岁还小,臣以为不急。” 看萧琢的表情的确是不急,但是宣成帝心里却有点急。 他倒不是有多期盼女儿怀孕,只是怕这萧琢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那样,岂不是他这个亲爹的指婚耽误了女儿的一生。 “唉……” 最后,宣成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面无波澜的萧琢,心里想着,既然问不出什么,只能再做准备了。 …… 宋枕棠回去时,天色已晚,已经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 宋枕棠吩咐摆膳,用饭时,萧琢把宣成帝的话大致对宋枕棠说了一遍。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那头传膳的小太监端上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汤盅,摆到了桌子的最中间位置。 萧琢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 小太监回答,“这是皇后娘娘叫人准备的养颜汤,特地命奴婢端过来,给公主和驸马享用的。” 盖子打开,一股奇怪的香味飘了出来,萧琢眯了眯眼睛,养颜汤? 他觉得这味道有些不对,而宋枕棠一听是裴皇后送来的,并没有多想,眨眼间就喝了两小碗下去。 萧琢见此,觉得自己实在想多了,皇后娘娘关心女儿罢了。 谁知一顿饭没 吃完,宋枕棠忽然拨开自己的领口,难耐地开口,“好热……” 第45章 情动 45. “好热……” 宋枕棠原本的声音明朗活泼, 只有刚睡醒的时候才有着黏糊糊的,这会儿倒像是在热水里刚泡过似的,又温又润。 萧琢当即蹙起眉, 伸手拉过宋枕棠的手腕, 两指搭上替她把脉。 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萧琢松开她, 反手贴住她的额头,问:“你可有什么不舒服?” 宋枕棠解开了一根一带,轻飘飘地往下褪了件外衫,“没什么,就是有点热了。” 萧琢见她脸色如常,稍稍放松了些,问:“衣服穿得多了?” 宋枕棠指着桌上养颜汤, 道:“喝了两碗,大约是有些热了。” 方才端上来说是养颜汤, 萧琢便没怎么注意,这会儿听了宋枕棠的话, 他狐疑地揭开盖子,看到那满当当的一盅补品。 除了一些寻常的食材之外……萧琢眯了眯眼睛,舀了一碗给自己盛上, 尝了两口之后,确定还有两味不一般的东西, 菟丝子和枸杞。 这二者皆有催情之用。 方才在万寿园里,宣成帝说的那些含义不明的话骤然有了答案。 难怪要问他的年岁。 萧琢看着面色红润的宋枕棠,再看看桌上这一盅养颜汤, 实在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好在只是补品,不是真正的□□, 宋枕棠除了脸色更红之外的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萧琢无声叹口气,劝道:“今日出去一天,累不累?一会儿用过晚膳早些歇着吧。” 不说还不觉得,此时听萧琢提起,倒是真觉得有些累了。 宋枕棠点点头,撂下筷子,道:“吩咐人打水洗漱吧。” 浴房只有一间,往日都是宋枕棠先去洗漱或者沐浴,萧琢之后才去。但今日宋枕棠拆鬓发多用了些时间,萧琢便先去洗漱更衣了。 等宋枕棠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萧琢已经落了帷幔躺下了。 前几日萧琢在京城忙忙碌碌倒也不觉累,这会儿回到宜秋行宫,紧绷的弦骤然松懈下来,反而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看出萧琢的困倦,宋枕棠便没让他起身,踢了鞋子从床尾爬上了床,期间不小心撞到萧琢的长腿,险些摔在萧琢的身上,好在她及时撑住了手臂,但上半身还是贴到萧琢的腰腹处。 萧琢整个身子一僵,上身骤然坐起,扶住了宋枕棠。 “有事吗?”萧琢低声问。 宋枕棠摇了摇头,“被子太软,一时没扶稳罢了。” 萧琢这才撤回了手,然后替宋枕棠扯开被角,道:“快进来吧。” 宋枕棠听话地钻进去。 两人同床共枕,盖得却是两床被子。 秋日天凉,他们之间隔着两床厚厚的棉被。往常宋枕棠没觉得如何,这会儿挨着被子碰到萧琢的肩膀,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不满足。 她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面对着萧琢。 萧琢闭目平躺着,是一个十分安稳的姿态,看上去像是睡熟了。 宋枕棠再凑过去一点,小声道:“萧琢,你睡了吗?” 萧琢的睫毛微不可察抖了两下,没吱声。 宋枕棠又凑过去一些,几乎要把下巴搭在萧琢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她又叫了他一声,“萧琢……” 黏黏的语调,撒娇似的,好似有羽毛在耳畔扫过。 他没睁开眼睛,只是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宋枕棠听到他的回应,顿时有些开心,但实际上,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 好像,只是想离他更近一些。 可是看着萧琢的姿态,好像很困,她有些失落,但也很知分寸地没有再打扰。 她贴在萧琢肩膀上,轻声道:“我没事,你继续睡吧。” 萧琢缩在被子里的手指暗自掐了一下掌心,轻应一句,不再开口。 原本宋枕棠是很困的,可是现在上了床挨了枕头,不知为何却没有了睡意,她想与萧琢说话,可萧琢不理她。 吻娇 第56节 宋枕棠自己翻身过去看着墙壁,无聊地闭了会眼,直到身后的呼吸声重新平稳了下来,宋枕棠才重新翻回去。 屋子里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厚厚的帷幔遮住窗外的月光,一丝一毫都透不进床榻里,周围一片漆黑,宋枕棠什么都看不见,包括近在咫尺的萧琢。 但是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萧琢的那张脸早就深深印在了宋枕棠的心里。 此时,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却在一笔一划地描摹着萧琢的眉眼。 莫名的,她竟然有些热,身体里似是有一团火要顺着流淌的血液冲出来,宋枕棠手指悄悄搭上萧琢的肩膀,竟然觉得有些不满足。 是盖的被子太厚了吗? 宋枕棠扯开一点被子,但没一会儿又觉得冷。她扯着被角,却没有再拉上来,而且伸手去摸萧琢身上盖着的被子。 和宋枕棠不同,萧琢睡姿很老实,一宿过去都不见得会动一下,被子也老老实实地覆在他身上,宋枕棠一摸就摸到了。 而紧挨着被角的,是萧琢绷着肌肉的腰侧。 宋枕棠碰不到他的人,只能凭感觉去想象。 那日萧琢赤/裸着上半身将她抱入怀中的画面瞬间浮出脑海,宋枕棠猛地收回手,被子一扯把自己蒙进去,想要把自己和萧琢隔绝开,谁知这样倒是让她觉得更热了,嗓子也有些干。 喝口水润一润,宋枕棠这样想着,悄悄爬起来,然后想要越过萧琢下床去倒水。 谁知才刚坐起来,身边熟睡的人忽然开口,“怎么了?” 宋枕棠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你,你没睡着啊?” 萧琢位答,反而问:“想下床,干什么?” 宋枕棠捂着喉咙,小声道:“我有些口渴。” “我去给你倒。”说着,萧琢起身给宋枕棠倒了杯水,然后折回来递给她,“喝吧。” 宋枕棠伸手去接,手指触到杯壁,她问:“怎么是热的?” 看不出萧琢的表情,却能借着声音听出他的不赞同,“这么冷的天,难道还要喝冷水不成?身子不想要了。” 他忽然严肃起来,宋枕棠只好捧着一杯热水缓缓喝了,喝完没感觉体内的燥热有任何缓解,反而更难受了。 她把杯子递给萧琢,然后在他又要躺下去之前,伸手扯住他的胳膊,“萧琢……” 萧琢问:“还是口渴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随即想到萧琢并不能看见她的动作,便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都躺到一张床上了还不叫一起睡,可他想也知道宋枕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琢无奈地掀开自己的被子,“过来吧。” 宋枕棠立刻高兴起来,扔了自己杯子,顺着萧琢抬手的方向钻进去。 而后被子落下,一只大掌将人和被尽数掌握,长臂一伸就搂进了怀里。 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便从两床被子变成了两身轻薄的寝衣,稍稍有些动作摩擦,就能感觉到对方皮/肉的温度。 萧琢整个人僵硬地像是一块铁板,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宋枕棠却没有任何顾虑,傻乎乎地往萧琢身边凑。 她抱着萧琢的胳膊,抬起来,然后自己不见外地枕上去,胳膊自然落下,正好能够搂住她的肩头。 萧琢就算睡着也要被她折腾醒了,何况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睡。 “睡不着?很冷?”他问。 被补汤催发了情欲的小姑娘尚且茫然不知,一脸天真地把自己往野兽的怀里送。 “有点冷,你抱紧我。”宋枕棠发出一道如同请求的命令。 萧琢深吸一口气,搭在人肩头的手掌骤然收紧 ,下移,而后握着宋枕棠的胳膊,一把就将人掀到自己的身上。 “这样,还冷吗。”萧琢明知故问。 这样的姿势,就算宋枕棠再傻也要明白过来了,何况她根本不傻,成婚之日,被迫看了不少的避火图,此时那些脏污淫/秽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她的心脏猛然一缩,就要顺着力道从萧琢身上爬下来。 可刚才还握着宋枕棠胳膊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她的腰上,此时紧紧扣着宋枕棠的细腰,另一只手抚着宋枕棠纤细修长的后颈,一个反身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宋枕棠还来不及惊叫出声,唇瓣就被人狠狠堵住。 萧琢的一只手掌,插在被褥和宋枕棠之间,发狠地掐着她的腰,把人揉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强迫她与自己接吻。 萧琢虽然是个武将,可平日相处下来,宋枕棠觉得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君子,端方守礼,从来都很有分寸。可是偏偏一到这种事上,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强硬凶猛得有些骇人。 宋枕棠被他揽着说不出话,心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感觉到身下人的不专心,萧琢覆在她腰后的手指顺势滑下,两指按着她的裤腰,在臀部边缘处狠狠揉了一下。 宋枕棠顿时睁大眼睛,被迫承受的唇齿不自觉发出一道极轻的哼。萧琢顺势长驱直入,舌头勾住宋枕棠的舌尖,混着彼此的涎液搅弄。 宋枕棠感觉这不单单是一个亲吻,更像是吮吸,是撕咬,是一场炽热的惩罚。 她不敢再分神,何况,也没有神再能拿去分。 她被萧琢牵引着,方才还无措地抓着被子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攀上萧琢的脖子,与他挨得更近,吻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宋枕棠的脖子僵了,唇齿麻了,眼角甚至都要有眼泪留下来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腰侧被萧琢隔着衣服狠狠地掐了一下。 手指挑开她的后襟,仿佛下一步就是要扒/光她的衣裳,将她吞吃入腹。 可就在手指顺着腰间去摸裤腰的时候,宋枕棠火热的身体触碰到萧琢冰凉的指尖,她整个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两个人同时愣住,半晌,萧琢缓缓松开了她。 宋枕棠半边身子还在欲海里浮腾,根本不知道萧琢为什么松开了抱她的手,她有些迷蒙地睁开眼,“怎么了?” 萧琢神色已经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睛,道:“是我失控了,抱歉。” 宋枕棠一愣,随即摇头,“我们之间,不需要抱歉。” 萧琢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俯身轻吻在她的眉心,“傻姑娘。” 而后,在宋枕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坐起身撩开了帷幔。 借着那一点皎洁的月,宋枕棠看着萧琢披上了外衣像是要出去,她愣了愣,急忙问道:“你去哪?” 萧琢没答,只道:“你先睡吧。” 宋枕棠不想让他在这时候离开,撑着胳膊迟迟没有躺下。直到萧琢说:“还不睡,那是想再被亲哭一次?” 方才两人都挨在一起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听萧琢这么直白地提起,她下意识就去捂眼睛。 只是眼眶和眼睫微微有些湿润罢了,哪里就是被亲哭了?宋枕棠想要争辩,可是萧琢已经推门出去了。 起先,宋枕棠还想着要等萧琢回来,可是没半刻钟过去,她脑袋一歪,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萧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刚泡了冷水澡,即便穿着衣服,也是满身寒气,他担心挨着宋枕棠会把寒气过度给她,便重新拿了她的被子将她裹住,然后连人带被地整个抱入的怀中。 翌日晨起,宋枕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床头的温度,可是已经一片冰凉,说明萧琢已经离开许久了。 她唤人进来洗漱,顺便向紫苏打听道:“萧琢呢?” 紫苏回答道:“回殿下,驸马早在卯时就起身了,说是前朝有大事要去找陛下商议。” 人都在宜秋王府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宋枕棠撇撇嘴,有些不满萧琢没有陪着自己,然而在上妆的时候,秋桑取了口脂要给她涂,忽然惊讶道:“公主殿下,您这嘴巴怎么了?” 宋枕棠下意识地舔了下唇,“怎么了?” 紫苏道:“看着红红的,好像有些破皮了。” 宋枕棠瞬间便想起了萧琢昨晚那个粗暴的吻,心里原本的失落瞬间被尴尬填满,她轻咳了两声做掩饰,实际却想着,还好萧琢没在,否则她都不敢抬头看他。 萧琢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中午快用膳时命人回来传了话,说是被陛下留在万寿园用膳了,且下午也不回来,还问宋枕棠要不要过去。 宋枕棠当然不去,打发了来传话的人,转而就派人去找裴之婉和裴之婉了。 下午萧琢不在,她总不能又自己一个人在平湖秋月待着,于是便想邀请了裴家姐妹,一同游园钓鱼。 用过午膳,没多久就到了约定的时间,但过来赴约的却只有裴之婉一个人。 此时宋枕棠正坐在外头等她,见她一个人过来,不由得有些奇怪,“表姐呢?” 裴之婉说:“阿姐想回京城,我娘不愿意,两个人中午午膳时候大吵了一架,这会儿正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生气呢吧?” 宋枕棠觉得奇怪,“这所有人都往宜秋行宫来了,怎么表姐反而要往京中去?” 裴之婉走到宋枕棠对面坐下,一脸神秘地开口,“谁说都来宜秋了,太子殿下就没有来?” 宋枕棠一愣。 文武百官都跟着往宜秋行宫来了,连带着女眷都一并随行,怎么大哥还不来。 也没有几天就是秋狩了,明天估摸着大家要提前进入围场熟悉一下环境,再不来怕是要赶不上了。 这时候,一座空荡荡的燕京城哪里还需要太子监国。 昨日宋长钰的话重新在耳畔响起,先前宋长稷生日的时候,宋长翊过于颓丧的模样尤在眼前。 虽然不能确定这几桩事到底有没有关联,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在她不清楚的情况下,的确出了事,而且这事还是和她二哥有关。 宋枕棠思虑片刻,不自觉就蹙起了眉。 裴之婉看她表情不对,问:“怎么了阿棠?” 宋枕棠摇了摇头,说:“没事。” 裴之婉也只当她是没有睡好,并未放在心上,哦了一声,又转开去说别的话题,“还有一件事,你可知道了?” 宋枕棠歪头看她,“什么事?” 裴之婉压低声音凑过来,“陆元声的婚事。” 她们几个人都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熟悉了解。虽然宋枕棠已经成婚了,但是内里也是颇为关心陆元声这位旧日朋友的。 裴之婉说:“陆元声要说亲了,你知不知道?” 宋枕棠点头,“昨日我在围场闲逛,正好遇到了陆元声,他已经和我说了,说我阿娘要为他择一门好亲事。” 裴之婉问:“你知道是谁吗?” 宋枕棠摇头,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打听这些事,不过,瞧着裴之婉的模样,似乎是知道。 她也被勾出了几分好奇,推了推她,问道:“是谁?” 裴之婉神秘一笑,吐出两个字,“兰仪。” 吻娇 第57节 兰仪? 襄南王的小女儿,兰仪郡主。 襄南王是宣成帝唯一还活着的兄弟,又是幼弟,因此两人关系还算亲近,宣成帝对于襄南王也算恩宠深厚。 襄南王膝下嫡出一共两个,一儿一女,儿子宋筹年岁比之宋长翊差不多,乃王府世子,早已娶妻生子。至于那个女儿,就是兰仪。 兰仪出生的时候,襄南王已经许多年没有孩子了,好不容易又得一个嫡出女儿,自然娇纵,再加上亲哥哥护佑,才将她养出了一副心高气傲的性子。 实论起来,她的经历背景倒是和宋枕棠还颇有些相似。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兰仪看宋枕棠一向不怎么顺眼。 宋枕棠自然也不喜欢她,此时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皱起眉,“这,这是母后为他选的?” 她有些难以置信,裴之婉摇了摇头,说:“听闻是陆元声主动求娶的。” 宋枕棠眼底的惊讶更是收都收不住,“我怎么不知道陆元声和兰仪还有交情?” 裴之婉看着她这幅茫然不知的模样,心里实在无奈。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怨恨,不过是因为兰仪喜欢陆元声,陆元声喜欢宋枕棠而已。 这样简单的关系,几乎所有认识两人的都知道,可偏偏宋枕棠瞧不出来, 不过这话裴之婉没有同宋枕棠说起,因为无论是陆元声还是兰仪,实际都和宋枕棠无关,她不想宋枕棠因为这些事烦心。 “大约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关系呢。” 裴之婉说完,又主动提议,“听说你这平湖秋月风景很好,不如带我逛逛?” 宋枕棠欣然答应,两个人绕着平湖秋月闲逛,最后走到那一处露天温泉,看着温泉后面曲径通幽,直奔卧房,裴之婉忍不住哇了一声。 宋枕棠看她,“你怎么这个反应?” 裴之婉说:“我算是知道姑母为什么要把平湖秋月这一处留给你和驸马住了。” 宋枕棠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裴之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真不明白?” 宋枕棠摇头。 裴之婉哎呀一声,看起来甚至想跺脚,她拉着宋枕棠的胳膊,低声道:“当然是看你们一直没有进展,想给你们加把火啦。” 说着,她伸手在温泉水里拨弄了一下,将未擦干的水珠弹到宋枕棠脸上,暧昧道:“这么大的温泉,让你们夫妻同住,这不是鸳鸯戏水是什么?” 第46章 温泉 46. “这不是鸳鸯戏水, 是什么?” 听到这话,宋枕棠面上瞬间染上薄红。 她和裴之婉本来是手挽着手,这会儿羞恼地推了她手腕一下, 却忘了人是在温泉的边上, 结果两个人直接掉下去了。 裴之婉和宋枕棠说的都是体己话,紫苏等人皆是退避三舍, 不敢仔细听,这会儿远远瞧见两人落水,所有婢女都匆匆围上去救人。 “公主!” “公主殿下!” “裴姑娘!” 众人惊慌失措,好在那本就是个温泉池子,水位不深,宋枕棠两人落下去不过是湿了衣裙和鞋袜,弄得有些狼狈。 有人去拿干布巾和披风, 有人去扶二人上岸。 好在温泉后面有一条通幽的夹廊能够直通入卧房,裴之婉随着宋枕棠一起进了卧室换衣裳。 两人身材相仿, 宋枕棠命人给裴之婉找了一件自己的衣裳换上,本想让她把头发擦干再回去, 裴之婉却道不方便,便婉拒了她的提议。 有时候宋枕棠总是会忘记,自己已经成了婚, 直到裴之婉提起,她才觉出自己这话的不妥当。 “那好吧, 我让紫苏送你回去,坐我的轿撵吧,省得吹了风。” 裴之婉长发还没有擦干, 的确有些冷,她点点头, 裹紧披风上了宋枕棠的轿撵。 等她离开后,宋枕棠摸了摸半干不干的头发,想着干脆再洗个澡算了。 小婢女道:“奴婢去给您烧水。” 烧水还有等,宋枕棠没耐心,抬手拨弄了一下长发,“不是有温泉么。” “是。” 温泉在后院,背面是一片嶙峋的假山,能挡住不算强劲的秋风,宋枕棠披着浴衣步入温泉,舒适地发出一声轻叹。 燕京城内少有这么天然的温泉,宋枕棠只有去别苑的时候,才有这样的享受。此时温热的泉水将她完全包裹,宋枕棠靠在石头上,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宋枕棠听出是谁,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躲开,她连着肩膀一同没入水中,而后缓缓游向另一侧的岸边。 萧琢今日在万寿园大半天,宣成帝不是与他商议朝政,就是明里暗里地打探他的身体如何,萧琢无奈,又不耐烦,但对方毕竟是皇帝,总不好直接挑明,只能强打着精神应付。 好不容易赶着晚膳前回来,却不想宋枕棠并没有在卧房里,他本以为是跟着裴家姐妹出去了,听底下婢女们说了才知道,宋枕棠是在后院泡温泉。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没点太多的灯,萧琢没连人跟着,自己一个人提着宫灯,朝后院的温泉方向走去。 宋枕棠在泡温泉。 萧琢提着灯走路,脑子却因为这七个字而飘远,当即也就没有注意岸边的动静。 宋枕棠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萧琢回来了,她悄悄靠近岸边,眼看着萧琢直愣愣地走过来,她抿唇偷笑一声,伸手扯住了人飘扬的袍角。 本来想把人直接拽下来,结果她实在低估了萧琢,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萧琢稳稳立着没动,只是低头朝她看了过来。 一盏宫灯照亮了腿边的一小片区域,萧琢低头看向岸边伏着的宋枕棠,居高临下,先看到了她湿漉漉的发顶。 而后是浸了水光的脸颊,莹润白皙的肩头,以及盛着一汪清水的锁骨。 再往下,宋枕棠的上身被一张宽大的帕子裹住,遮住了那拢起的胸前,却露出了那一道深深的沟壑。 宋枕棠刚才整个人都藏进水里,此时下巴上还在往下滴水,垂落的水珠仿若断了线的珍珠,滴到修长的脖颈上,而后再顺着锁骨的弧度,滑入沟壑之中。 纯白的帕子被清水浸没,隐约变得有些透明,此时遮掩着身体,挡得不算特别严实,萧琢看不真切后面的动静,却不耽误他的想入非非。 握着宫灯的手紧了紧,萧琢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也莫名哑了。 他低声问:“又想使什么坏?” 宋枕棠两只手臂交叠搭在石岩旁边,下巴搭在手臂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可没有。” 但这话的可信度完全为零,因为她的手指还捏在萧琢的袍角上。 萧琢拿眼去瞧,一副打量的语气,“是吗?” 宋枕棠毫不心虚,被他看着也只是无辜一笑,而后眨眨眼,真诚地说:“这温泉很暖和的,陪我一起嘛,周围这么黑,我有点害怕。” 萧琢蹲下身子,把宫灯撂在脚边,揉着她的脑袋说:“公主殿下,你好像越来越不怕我了?” 宋枕棠仿佛被人戳中了痛脚,她瞪大眼睛,“我,我什么时候怕你了?” “不怕?”萧琢故意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打在宋枕棠赤/裸的胸前,“那昨天是谁被我亲哭了。” “你!”宋枕棠使劲在水面上拍了一下,“不许再提这件事!” “那还要不要我留在这陪你?”萧琢轻笑了一下,问。 宋枕棠生气地撤回手,“你走吧。” “是。”萧琢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模样,然而他却没有像宋枕棠所说的那样离开,反而又后撤一步,坐到了宋枕棠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宋枕棠瞪他,“你这是做什么?” 萧琢晃了晃手里的宫灯,“不是怕黑吗?我在这陪着你。” 院子里点的灯虽然不多,但是绝对算不上黑,何况远处还有宫女守着,宋枕棠并不怕,方才说的也只是找了个借口罢了。 可此时萧琢真的坐下来陪她,她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周身的温泉水好像更烫了,隔着皮/肉也暖到了心坎里。 许久,宋枕棠才开口,“那,那你不许看着我。” 她总是这样,试图用居高临下的语气掩饰内里的感动。 殊不知她越是这个样子,越是让萧琢心动。 萧琢侧过来身,让自己背对着宋枕棠,然后问:“这样可以了吗?” 宋枕棠看着男人宽阔的脊背,终究是没有再将自己浸在水中,她逆着水流走近,双手一抬,就这么满身是水地扑到萧琢的背上。 萧琢被她骤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但感觉到她的动作之后,还是下意识反手搂住了她,虽然 还有满手湿漉漉的水。 小姑娘灵敏地窜上他的背,两条光裸的胳膊圈住萧琢的脖子,萧琢侧过脑袋,问:“这又是想干什么?” 宋枕棠道:“背我回去把。” 她拿脸蹭一蹭萧琢的脖子,“快点,我有点冷。” 从前的二十六年里,萧琢一向不近女色,他以为自己的控制力已经足够强,可知道遇见宋枕棠,他才终于知道,原来他也可以为了一个人打破所有的原则,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无奈地叹口气,一手托着宋枕棠的臀腿起身,另一只手从旁边的石头上捡起一条宽大的巾帕,往后一扔蒙到宋枕棠的脑袋上。 “裹上,别着凉了。” 说完,他背着宋枕棠快步走入长廊。 吻娇 第58节 等进了卧室,宋枕棠身上的水迹基本已经把萧琢的衣服都洇透了,两个人里外都湿着,紫苏赶紧命人送了帕子和姜汤。 萧琢没让人伺候,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圈了宋枕棠在怀,亲自拿了帕子将人罩住,给她擦身。 方才还好意思胡闹,这会儿面对着面,宋枕棠却是实打实的不好意思了。 她扯回帕子想要自己擦,却被萧琢两腿一并拢在身前,“去哪?” 宋枕棠支吾一瞬,道:“你身上也都弄湿了,快去擦擦吧,别染了风寒。” 萧琢睨她一眼,问:“是谁闹的?” 宋枕棠心虚但不好意思承认,扭捏了一瞬低下头去,由着萧琢动作不再挣扎。 她的头发很长,不是很好擦干,但是萧琢很有耐心,等全部擦干之后,又拎了外裳给人穿上。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换衣服,很有些别扭。 萧琢瞧出她的羞涩,却故意放慢速度,系扣子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长着薄茧的指腹偶尔会轻轻碰到宋枕棠的皮肤,稍一撩拨仿佛都能带起一簇火花。 宋枕棠被他碰的浑身都痒,又觉得扭来扭去地躲很不好看,她强忍着没有动,贝齿却轻轻咬上了唇角。 “松开,别咬破了。” 萧琢注意到她的动作,轻蹙了下眉。 可是宋枕棠不说话,倒像是委屈了似的,眼泪蒙蒙地看着他。 萧琢霎时停住动作,“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在唇瓣上都咬出一弯浅浅的牙印,她看着萧琢,语气像是能掐出水来似的,“你总是这么欺负我。” 萧琢失笑,小姑娘别的本身没有,倒是学会了倒打一耙了。 他挑眉问:“我哪里欺负你了?” 宋枕棠哼了一声,“你自己知道。” 萧琢挑了下眉,“我不知道,公主不妨明示。” 宋枕棠哪里好意思说,她清了清嗓子,然后命令道:“你,你现在不许动了,也不要碰我。” 萧琢看着她在这时候也要强撑出一副公主架势,忍了许久也忍住喉咙里的笑意,他点头,然后两人松开。 甚至为表清白,还双手环在了胸前。 宋枕棠这才算满意了些,只是那双灼灼的双目有些烫人。 即便他什么都没做,那视线也如有实质一般,沉沉地落在宋枕棠的身上,顺着她从上到下的逡巡。 像是打量,也想是一种审视,宋枕棠不喜欢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可对方是萧琢,她并没有太多的不舒服,但仍旧被激起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于是,宋枕棠抬起手,盖住萧琢的眼睛,而后学着他的模样,俯身亲在了萧琢的锁骨上。 第47章 长翊 47. 过往的二十六年里, 萧琢的人生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习惯了居高临下。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莫名有一种不安全感, 但是面对着宋枕棠, 他不愿将这种不安表现出来。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萧琢没有动, 安静地等着宋枕棠的动作,直到宋枕棠细密的吻落下,萧琢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 下意识的,他就想夺回掌控权,然而才刚伸出手,就被宋枕棠按住。 “别动。”宋枕棠轻声道。 萧琢没办法,只好把手掌放回身体两侧, 而后等着宋枕棠的下一步动作。 “萧琢,你要听我的, 你不许睁眼。” 宋枕棠的命令贴着萧琢的耳边传来,痒痒的, 萧琢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而后哑声点头,“是, 公主。”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并不明显,殊不知一切都被宋枕棠瞧在眼里, 两人离得这么近,即便是他的睫毛颤一下,宋枕棠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勾起唇, 无声地笑,而后按住萧琢挨在身边的手掌, 在他的耳朵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萧琢强忍着痒意,由着小姑娘动作。 谁知,这一下过后,宋枕棠竟没再继续往下,少女温热的身躯就这么从怀中离开。 萧琢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而后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宋枕棠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萧琢仍旧坐在原地,想要睁开眼看看,但想到方才宋枕棠说的话,他到底是忍住没动。 宋枕棠去衣柜翻出了萧琢的换洗衣服。 方才她湿漉漉的趴在萧琢背上,身上的水根本擦都没擦,萧琢的后背被她完全弄湿,回来之后也没有想着给自己擦一擦,光顾着给她换衣服了。 宋枕棠刚才碰到他的手,发现他连衣袖上都沾着水。 再强壮的身体也会生病的,宋枕棠顿时没了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思,起身给他找换洗的衣服。 从前,她从来没有做过伺候人的活计,这种小事更是不会关心,可直到遇见萧琢,她才明白,原来遇到喜欢的人,再不拘小节,也会忍不住关心对方的一点一滴,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会忍不住下凡。 宋枕棠翻出一套衣服,转身一看,萧琢竟然还闭着眼睛没有动。 在他们两人之间,更包容、更照顾人的那个一直都是萧琢,甚至因为两人年岁相差较大的缘故,宋枕棠有时候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好像总是那么强大,无所不能。 她享受萧琢的关心和宠爱,但偶尔有时候,她也会有些沮丧。 尤其是猜到萧琢从前日子过得并不算很好的时候,她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此时,萧琢坐在椅子前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因为沾着水汽而湿哒哒贴在身上,头发也软塌塌的,颈侧隐约可见水迹蜿蜒。 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不像是大将军,更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大狗。 莫名的,她有些想笑,心口的某一快仿佛塌进去一般,让她有些心软。 她捡起方才被萧琢扔在榻上的帕子,学着萧琢的样子,把帕子一把盖在萧琢的头上,然后动作不算轻柔的给他擦头发。 萧琢没想到宋枕棠会做这个,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就要伸手,“我自己来。” 宋枕棠使劲在他掌心敲了一下,故意问道:“你觉得我不能照顾你吗?” 萧琢立刻摇头,“怎么会。” 宋枕棠道:“那不就是了,你不许动,让我来给你擦。” 萧琢只好不再说什么,收回了手,等着宋枕棠来照顾。 宋枕棠的手法不算熟练,动作时而重时而轻的,蒙在帕子里的萧琢十分无奈。好在他不是真的淋了雨,只是头顶和发尾有些水迹,宋枕棠折腾了一会儿,摸了摸,应该擦得差不多了。 萧琢感觉到她的动作,问:“好了?” 宋枕棠道:“还没有好。” 萧琢正疑惑,便听到宋枕棠接着开口道:“你把胳膊抬起来。” 萧琢不知道宋枕棠要做什么,反应慢了些,宋枕棠有些急切地去拉他的手,一边抬高,一边去解他的衣扣。 萧琢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没再躲,任由宋枕棠给自己换下沾湿的衣服 。 扣子被一粒一粒地解开,露出中衣,宋枕棠扯开他的衣带,萧琢的胸膛整个袒露出来。 腰腹之间的肌肉依旧明显,胸口的伤疤仍然狰狞。 无论看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会心脏一跳。 宋枕棠抬手抚上那道最深的疤痕,没忍住伸手覆了上去,“萧琢。” 她一点不掩饰自己心疼的语气。 不是第一次被她心疼了,可没人愿意拒绝枕边人的关心。萧琢抬手盖住宋枕棠的手背,“早就不疼了。” 宋枕棠嗯一声,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在萧琢的手臂上蹭了蹭。 小猫似的,像在撒娇。 蹭完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收回手,“好了,我继续给你穿衣服,省得一会着凉。” 萧琢并未拆穿,顺从地抽回手。 穿衣服很快,但是扣子不太好系,尤其是中衣的带子有那么多根,宋枕棠头疼得要命。 而且两人的姿势也不是很方便。萧琢坐在椅子上,宋枕棠则是立在萧琢的两腿之间,上面的几根带子还好说,腰上的两个就有些不好弄了。 宋枕棠性子不算特别急,但是折腾了半晌也有些气恼,最后干脆直接蹲了下去,两只手捉着腰侧的两根带子摆弄。 从萧琢今天见到宋枕棠裹着一件单薄的布巾泡温泉开始,他的心口便隐约有什么在不住地躁动。 先前一直在压抑的情/欲仿佛都涌了出来,萧琢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没有最终对她做些什么。 方才宋枕棠给他换衣服,萧琢浑身的燥热总算落下去了一些,可现在宋枕棠就蹲在他的两腿之间。 细嫩的手指在小腹上游走,像有什么东西爬过,萧琢不由自主地绷紧腰腹。 “好了吗?”萧琢哑声开口。 宋枕棠以为萧琢是等急了,应道:“很快就好了。” 然后,她加快了速度,然而越是焦急,动作就越是慢,那两根带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系不上,宋枕棠急得掌心都冒汗了。 “怎么系不上啊……”宋枕棠嘟嘟囔囔,没注意到萧琢岔开在两侧的双腿悄悄绷紧了许多。 她的手不规矩地乱摸,有几下险些直接摸到了下面,萧琢深吸一口气,再也受不住,抬手捉住她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人拎了起来。 “别弄了。”萧琢低声道。 “怎么了?”宋枕棠还一脸茫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琢怕宋枕棠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没去管那两根带子,大掌按在她腰间,将人从自己腿间推了出去。 宋枕棠猝不及防地被人推了出去,一时间有些懵懵的,她看着突然站起来的萧琢,“怎么了?” 萧琢起身扶住她的肩膀,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起身朝外走去。 吻娇 第59节 宋枕棠疑惑地看着他,“你去做什么?” 萧琢留下一句“沐浴”,便推门出去了。 这时候沐什么浴,何况水还没有烧开呢,宋枕棠奇怪地看着萧琢的背影,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萧琢出去了,宋枕棠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便先乖乖地去了床上等他。 她这几日在宜秋行宫,除了吃就是睡,基本没有什么正事要做,现在即便躺到床上也不是很困,正好萧琢有一本书扔在枕头边,宋枕棠抽出来打算打发一会儿时间,没想到竟然是一本兵书。 宋枕棠一向好动,又时而懒怠,所以小时候一直不怎么爱看书。 直到长大之后,她的性子才稍稍静了下来几分,再加上皇宫藏书繁多,宋枕棠渐渐也养成了看书的习惯,但是还从未读过兵书。 宋枕棠以为自己会读不懂,没想到翻开一页之后,那上面的兵法演绎竟然十分直白。 而且有的地方还有萧琢的注解,有时是他的不同理解,有时是萧琢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在论证书中的观点。 宋枕棠从来没有读过这类型的书,想象中枯燥,实际读来竟然很有趣,尤其是看过萧琢的注解之后,宋枕棠仿佛能透过那些简练的逐渐,看到萧琢金戈铁马的前半生。 不知不觉,宋枕棠看了十几页后,才撂下兵书,一边抬手揉脖子,一边去看墙角的漏刻。 竟然已经过去三刻钟了。 宋枕棠奇怪地看向隔壁的浴房,没有水声,但是房门仍旧紧闭着。 萧琢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大男人怎么沐浴需要这么久,宋枕棠不由得想到从前萧琢每次晚上去沐浴,好像都用很长时间。 她默了默,把兵书重新搁回了萧琢的枕边,趿着睡鞋走出卧房。 浴房就在隔壁,宋枕棠来到门边,贴耳去听里面的声音。 好像没有水声,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宋枕棠奇怪地皱起眉,人没在里面?总不能是晕过去了吧…… 她犹疑地敲了敲门,“萧琢?” 里头静了一下,才传出了萧琢的声音,“怎么了?” 听着萧琢的声音,宋枕棠反而觉得更奇怪了,怎么他的声音那么沙哑。 想到萧琢今日穿着洗衣服待了那么久,难道是得了风寒? 宋枕棠忍不住问:“你,你没事吧。” 萧琢的声音难得有些吞吞吐吐,“……无事,你先回去吧。” 宋枕棠这下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可萧琢毕竟是在里头沐浴,她也不好进去,只得关切了一句,“那你注意别着了凉,我先回去了。” 萧琢应下,“好。” 门外响起宋枕棠离开的脚步声,浴桶里的萧琢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收回手,不算温热的水面泛起一圈深深的涟漪。 他本以为宋枕棠已经睡了,没想到她还没睡,而且还主动找了出来,估计是等得有些不耐烦。 萧琢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工夫再耗下去,他站起身,从旁边的桌上直接提起一桶凉水,兜头朝自己倒了下去。 某处的燥热瞬间被压了下去,萧琢擦干身上,寻了寝衣穿好,回到卧房时,宋枕棠果然还在等他。 听到脚步声,宋枕棠抬头看过来,“怎么洗得这么久?” 对着宋枕棠晶亮亮的眼睛,他竟然有些语塞,“我……” 好在宋枕棠根本没有多问,她朝桌上指了指,道:“那里有一碗姜汤,喝了吧。” 想到方才宋枕棠的关切,萧琢笑了一下,走过去喝完姜汤,就打算熄灯上床。 不料宋枕棠抬头招呼他,“你过来。” “怎么了?”萧琢狐疑地看着她,但还是走了过来。 宋枕棠拉着他的胳膊坐下,然后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纸包。 萧琢盯着她手里的东西,“这是……” 说话间,宋枕棠已经解开纸包,里面是一颗饴糖。 她亲手喂到萧琢的唇边,“你不是喜欢吃糖吗?” 萧琢愣了一下,启唇把饴糖含进去,看着宋枕棠温柔含笑的眉眼,终究还是没忍住,握着宋枕棠的脖颈,将人压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宋枕棠被他突如起来的吻搅得满面通红,她捶了萧琢肩膀一下,“做什么啊!” 萧琢笑着说:“我感觉你更甜。” 这男人,怎么忽然就说甜言蜜语。 宋枕棠害羞地捂了一下脸,推他去熄灯,“睡觉!” 明日要去围场,宋枕棠早就说了想去围场骑马,萧琢也不愿闹得起了火,最后折腾的还是他自己,于是他又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一下,便起身吹熄了烛灯。 惦记着要去围场的事,翌日晨起,宋枕棠难得醒得很早,睁开眼睛的时候,萧琢已经在榻上坐着了。 听到动静,萧琢抬眼看来,道:“醒了?” 宋枕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点点头。 萧琢到了杯水给她,“方才周喜过来传话,说是陛下传我们去万寿园用膳。” 宋枕棠本在喝水,闻言顿了一下,她忍不住问:“怎么父皇近来总是唤我们过去?” 大约是关心他们的房里事。 萧琢无声叹口气,但没把这话告诉宋枕棠。男女之间的这些事,总是女子承受更多的 压力,即便宋枕棠是公主也难以幸免。 他并不想宋枕棠承担太多的压力。 萧琢佯装不知,“许是陛下太久没有见到你,想你了吧,毕竟回京之后就很少能有这么朝夕相处的时候了。” 这话倒是有道理,想到自己婚后便没怎么回宫,宋枕棠道:“那我日后常进宫去看看阿爹阿娘。” 洗漱更衣过后,宋枕棠和萧琢没乘轿撵,携手步行去了万寿园。 万寿园内,除了宣成帝和裴皇后之外,还有宋长钰也在,他远远听到宫人的通传声,没等宋枕棠走近就主动迎了出来。 “阿姐。” 宋枕棠松开牵着萧琢的手,转而去摸宋长钰的脑袋。 萧琢看着强行挤进自己和宋枕棠之间的宋长钰,压下眼底的情绪,拱了拱手,“三殿下。” 不料宋长钰却道:“姐夫不必客气。” 萧琢一愣,旋即笑开来,口中却道:“臣不敢。” 宋长钰道:“你和我姐姐平日相处也这么生分吗?我们都是一家人。” 自然不会,但是萧琢总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起他的宋枕棠的夫妻之事。 他正要开口,那边宣成帝也附和道:“深玉,你也不是外人,以后不必这么多礼,一家人倒是显得生分。” 萧琢听出言外之意,改口道:“是,父皇。” 裴皇后招呼三人落座,“好了,快过来坐下,时辰不早了,今日不是还要去围场吗?” 宋枕棠挨着裴皇后坐下,萧琢坐在她的身侧,宋长钰则是坐到了宣成帝的身边。 宋枕棠正对着宣成帝,此时看他眼底乌青,唇色也有些泛白,便主动关切道:“父皇可是最近批折子太累了,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 宣成帝笑着道:“许是昨晚睡得不好,不必担心。” 宋枕棠说:“一会儿还是叫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好,听你的。”宣成帝点头应下,而后对着身边的周喜说:“传膳吧。” 宫人鱼贯而入,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一一摆上,而后退到侧面,预备着给各位主子们布菜。裴皇后挥了挥手,“下去吧,我们一家人用膳,不用伺候。” 宫人们齐齐应声,退了出去,这下花厅里当真只剩他们一家人了。 宋枕棠看着宋长钰,忽然道:“阿娘,二哥还在京城吗?” 裴皇后没答,而是看了身边的宣成帝一眼,宣成帝道:“京中不能无人。” “可是往年不是都一起的吗?”宋枕棠问。 宣成帝道:“今年不一样,你忘了你先前遇刺一事?” 因着宋枕棠遇刺的事,宣成帝担心京中无人,会给宵小以可乘之机,便将宋长翊留在了京城。 最近的生活实在过于安逸,以至于宋枕棠都要把这件事忘了,这会儿提起,她主动问道:“可查出是谁了?” 宣成帝夹菜的手一顿,而后不着痕迹地看了萧琢一眼,道:“城外的流寇而已,上次没有绞杀干净,留了后患。” 宋枕棠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一向很少过问朝事,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有些感叹地说:“我们都在这,只有二哥一个人在京中,想来也怪无趣的。” 听到这话,宣成帝的语气严肃了些许,“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家国大事才是他的职责。” 在宋枕棠面前,宣成帝向来是个慈父,但是对于宋长翊,宣成帝可就不是这般态度了。 宋枕棠自然也知道宣成帝对宋长翊寄予厚望,不敢再说什么。 一家人用过早膳,外头周喜来报,“陛下,工部的陆大人和赵大人在书房外候着您呢。” 听到这话,萧琢微微挑了下眉,而后用手肘碰了碰宋枕棠。 宋枕棠不明所以,“怎么了?” 萧琢道:“我想吃那道凉拌杏仁。” “想吃你不会自己动筷子么,还要使唤我。”宋枕棠不满意地撞回去,但还是伸出勺子给他盛了一勺。 宣成帝看着两人的动作,无声笑了笑,而后道:“知道了,朕这就去。” 宣成帝还有政事,裴皇后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前朝随行的臣子大多拖家带口,后宅命妇纷纷递了牌子要来觐见皇后娘娘。 宋枕棠和萧琢便没再多待,起身告辞了。 两人并肩走出主殿,轿撵停在不远处,抬轿的小太监一看见他们两个,立刻压下轿子。 吻娇 第60节 萧琢主动替她撩开车帘,宋枕棠却道:“天气这么好,走走吧。” 萧琢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问:“去哪?” 宋枕棠说:“随意逛逛。” “好。”萧琢说着,主动伸出手。 两人牵手离开万寿园,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掌。 万寿园书房外,陆元声和赵桓正并肩站在台阶下。 陆元声远远瞧见宋枕棠走过来,本想上前说话,却又看到了萧琢,只好止住步子。 两人郎才女貌,看起来倒是般配的一对璧人。 赵桓站在陆元声的身边,将他的动作全都看在眼里,随即开口道:“都说大将军萧琢的性子比漠北雪山还冷,这会儿看他对待公主,倒是温柔体贴啊。” 陆元声淡淡地说:“阿棠是公主,自然值得所有人都对她这么好。” “是吗?”赵桓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元声一眼,没再说什么。 午前逛了一通,午后便要去围场,萧琢虽然是驸马,但也有另一层武将的身份在,一用过午膳便先去了。 宋枕棠十分期待去围场骑马,因此午膳都没吃几口,早早便扔下筷子。 紫苏劝她,“公主今日起的这么早,要不要歇会儿午觉,出发之前,驸马会叫人来通知的。” 宋枕棠没有半分睡意,拿了本书翻开看,实际上也没看进去几个字。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宋枕棠立刻扔下书,“是萧琢的人么?” 谁知进来的却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小太监,他扑通一声跪倒,急切地说:“公主殿下!陛下他,他方才忽然晕厥过去了!” 宋枕棠一愣,再也顾不上什么别的,当即便往外跑去,紫苏急匆匆跟上,“殿下,您慢些,小心摔了跤。” 等宋枕棠到万寿园的时候,发现裴皇后、宋长钰都在,她快步走过去,问:“阿娘,父皇他怎么了?” 裴皇后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没事,别担心。” 不一会儿萧琢也来了,他疾步走到宋枕棠跟前,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揽住了宋枕棠的肩膀,无形中带着安慰的力量。 宋枕棠靠近他的怀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这时房门推开,两个太医从里面出来,对着他们拱手行礼。 裴皇后急道:“不必行礼了,陛下怎么样?”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而后道:“回皇后娘娘,陛下并无大碍。” 宋枕棠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裴皇后抚着胸口道:“老天保佑。” 这时,那太医又开口,“只是陛下这病,需得慢慢调理,否则很有可能复发,皇后娘娘,臣可否向您单独回禀。” 裴皇后一怔,道:“跟本宫来吧。” 一个太医跟着裴皇后下去了,另一个去开药,宋枕棠、萧琢还有宋长钰三个留在外面,宋枕棠看着裴皇后的背影,总有些不安。 没多久裴皇后回来,宋枕棠第一个迎过去,“母后,父皇的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裴皇后看着像是松了口气,安稳道:“当然没有。” 宋枕棠本还有些担心,但看裴皇后神色如常,也没有太多担忧的样子,便稍稍放心些。 宣成帝一直昏迷不醒,宋枕棠在万寿园待到傍晚,被裴皇后打发回去了,叫她明日再来。 宋枕棠不愿,萧琢却说:“回去吧,你在这儿,娘娘还要担心你。” 想想也是,宋枕棠又对裴皇后和宋长钰嘱咐了几句,便随萧琢先回平湖秋月,谁知一出去,竟然撞上了宋长翊。 她愣了一下,惊讶道:“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宋长翊风尘仆仆,“听说父皇病了,我不放心。” 宣成帝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寝殿内只留了几盏灯,昏暗而又安静。 “顺盈……” 宣成帝撑起身子,开口唤裴皇后 的名字,底下却传来一声,“父皇。” 宣成帝一愣,这才看到不远处跪着一个人,他眯起眼睛看了半晌,才发现竟是宋长翊。 “怎么是你?”宣成帝看着跪在榻前的儿子,语气冷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宋长翊说:“儿子担心父皇。” 宣成帝忍不住皱眉,“京中的事怎么办?你是太子,现在应该坐镇燕京。” 宋长翊仍是那句话:“儿子担心您。” 宣成帝看着他执拗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父子两人除了聊政事,私底下很少单独相处。 宋长翊原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宋长稷,两个人差了四岁,在宋长翊刚开蒙没多久,宋长稷就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入了御书房听政。 先帝儿子众多,晚年各家争宠夺嫡闹得不可开交。 宣成帝的生母不过一介庶妃,还早早失宠,连带着宣成帝年少时的处境也很艰难。 他夺位之路万分坎坷,早年默默无闻积蓄力量,后来为了上位,与父兄反目成仇,最后十几个兄弟,到现在就只剩下襄南王一个。 这并不是宣成帝想看到的。 有了这样的经历,他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之间生出阋墙之事,所以在宋长翊少时,并没有安排他学习政事,这不仅是为了区分出二人的身份,也是为了给外头的臣子一个信号,明确表示太子之位不会动摇。 且从两人的名字里,也能察觉到宣成帝对两人不同的寄托。 宋长稷的名字乃是江山社稷,任谁听了都是要继承大统的。 而宋长翊,翊乃辅佐之意。 可谁知宋长稷英年早逝。 对于宣成帝来说,宋长稷不仅是最得心意的长子,更是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他的猝然崩逝,让宣成帝颇受打击。 在他眼里,剩下的儿子都不如宋长稷,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若是将太子之位空出太长时间,难免会有人生出旁的心思。 而第二任太子的人选,无疑就是宋长翊。 宋长稷一死,宋长翊就是长子。 年龄最长不说,且他自小就跟在宋长稷的旁边,虽然没有真正地修习过国政,但也算耳濡目染。两人对政事的看法都差不多,性子处事也都有些相似。 而且他若是越过宋长翊去立底下的人,那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谣言,更不愿意惹得各方势力不平衡,再加上裴皇后的劝谏,在宋长稷去世三年后,便将宋长翊正式册立为了太子。 当时,宋长翊才刚刚及冠,初入东宫,总是会惶恐。 有时候宣成帝忍不住生气,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看着实在难以堪当大任。 那时候宋长翊总是说,他住在东宫,会忍不住想起大哥。 而如今,宋长翊也才当了不到三年的太子,看着却比从前成熟稳重了不少,处事风格也越发的干练,越发能够独挡一面。 想到这儿,宣成帝也有些心软,这些年他对宋长翊总是太严厉。 他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儿子,即便跪着也身体挺拔,他忍不住朝他伸了下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侧,道:“阿翊,过来。” 听到宣成帝这么亲昵的称呼,宋长翊竟然有些惶恐。 面对宋枕棠和宋长钰,宣成帝总是温和的,但是对着宋长翊,他很少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尤其是这两年政事杂多,不知不觉间,父子两人的相处越发的像是君臣。 宋长翊有些发怔。 宣成帝和皇后有四个孩子,上头的宋长稷身为长子,自然是承担了宣成帝的最多目光,下面的宋长钰因是幼子,也得了宣成帝的许多偏爱。 至于宋枕棠作为唯一的公主,更是不必说,宣成帝对她那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而宋长翊则是自小到大,都不是很得父亲喜欢。 因此,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为一国储君。 作为嫡次子,他一直是跟在宋长稷这个大哥后面,跟他一起读书,一起学习。 他十分的敬仰和佩服大哥,只把他当作自己的榜样,觉得他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人,从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 何况,父皇虽然对他不如像大哥那么器重,也不像小弟那样纵容,但也还算关切,每次有何赏赐,他们三兄弟都是一视同仁,宣成帝和裴皇后从来不会落下他。 他有时虽会失落,但是也理解,他不是太子,又是兄长,不得偏倚也很正常。更何况弟妹对他敬服,母后对他更是百般关爱,他实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长翊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路线明确地走下去,等兄长继位,他将会是他身边最得力的辅政之臣。 可是后来大哥去世了,且死得那般突然。 原本稳固的储君之位忽然空了出来。 按理说,下一任太子是根本没有悬念的,宋长稷去世后,他既嫡又长,除了他还有谁呢? 宋长稷去世一年后,朝臣纷纷上书请宣成帝立他为太子,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宣成帝竟然按下一直没有同意。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都说陛下是偏心幼子,打算册立宋长钰,而除了宋长钰之外,剩下两个刚出襁褓的庶子竟也有人提起。 但是,宣成帝无视了所有的声音。 那时候的宋长翊想,若是父皇想要册立三弟,他也认了。 可没想到,宣成帝虽没有册立太子,但却给他请了教国政的太傅,而且允他入御书房听政。 宋长翊能感受到宣成帝是在考验他,他愿意接受,也愿意努力,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宣成帝的迟疑。 他也终于意识到,原来不是因为自己排在中间不受重视,而是宣成帝真的不喜欢自己,因为即便他已经成为了长子,还是不能像大哥那般得到父皇的肯定和器重。 以至于后来他都成为了新一任太子,父皇对他也还是不算亲近。 此时此刻,宋长翊跪在宣成帝榻前,听着宣成帝这般亲近地唤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愣在原地没动,然而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宣成帝眼底的欣赏。 他从未在宣成帝眼中看到过这么清晰的赞许和肯定。 这三年来,他的努力是不是终于被父皇看到了,他终于不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而是能够被父皇器重的长子了? 吻娇 第61节 宋长翊动了动唇,没唤父皇,而是唤了一声,“阿爹。”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此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宣成帝抬手拍了拍宋长翊的肩膀,忽而想到他第一次入东宫的模样。 当时的他多么青涩,慌乱得脊背都挺不直,他当时甚至都不敢把东宫玺印交到他的手里,生怕他拿不稳。 还是皇后说的对,阿翊到底也是他的孩子,在他膝下多年,又得皇后亲自教导,到底还是不同的。 次子已经长成,宣成帝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那个完美的长子。 半晌,他道:“阿翊,你越来越像你大哥了。” 宣成帝的语气有些飘忽,带着毫不遮掩的怀念,却没注意到,身边宋长翊倏地一僵,眼底期待的神情,也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第48章 寝衣 48. 宣成帝忽然晕厥, 今年这场秋猎注定是办不成了。 宋枕棠顾不上失落,只担心宣成帝的身体,好在果真如太医院所说, 并不算严重, 宋枕棠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一日两次去万寿园请安。 这日, 萧琢外间有事,提前打了招呼晚上不回来用膳,宋枕棠便叫人去万寿园传话,打算去瞧瞧宣成帝。 收拾妥当,她乘轿撵出门,未料才到万寿园门口,就瞧见了宋长翊。 这几日宣成帝缠绵病榻, 不能理政,都是宋长翊代劳。因此, 宋长翊到宜秋行宫已经有四五日了,但除了刚回来那天匆匆见了一面之外, 之后他们兄妹俩基本没说什么话。 宋枕棠走下马车,唤道:“二哥。” 听到她开口之后,宋长翊才恍然看过来, 仿佛刚看到她似的,“阿棠?”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操劳太多, 宋枕棠总觉得宋长翊看上去好像很累,她主动关心道:“二哥这两日没休息好吗?” 宋长翊揉了揉眉心,勉强笑了笑, “没事,大约是累着了。” “过来, 到哥哥身边来。”他抬手招呼宋枕棠,问,“萧将军没同你一起来?” 宋枕棠道:“朝中有事,他去忙了。” “这样啊。”宋长翊笑了笑,道,“这几日事多又忙,哥哥都没空去看你。” 宋枕棠并不在意,“哥哥忙的都是家国大事,何必同我说这些呢。” 宋长翊顿住步子,似是有些感叹,“我们家阿棠,到底是长大了。” 宋枕棠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哥哥,你是怎么了?” 宋长翊看着远远迎出来的周喜,说:“大约是因为父皇忽然病倒,生出些感慨来。” 大约是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毕竟是太子。宋枕棠这样想着,安慰道:“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父皇也是信任你的。” 听了这话,宋长翊勾唇笑了一下,然后道:“你说的对。” 兄妹两个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万寿园内殿。 宣成帝最近两日一直没有上朝,待在万寿园休养生息,这会儿看上去颇有精神,宋枕棠和宋长翊进去的时候,宣成帝正坐在窗边的长榻上看宋长钰的课业。 西斜的暮阳在窗前洒下一片余晖,将父子两人都拢入其中,染上一层温柔的光。 宋长翊一眼看到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无波澜。 宋枕棠走在前面,根本没注意到宋长翊的神情变化。 她走上前给宣成帝请安,“阿爹,今日感觉可好些了么?” 宣成帝瞧见他们两个进来,撂下手中的笔,笑着招呼道:“早就好了,偏你阿娘不放心,拘着朕不让出去。” 宋枕棠和宋长翊在对面落座,宋长钰起身要见礼,宣成帝稀奇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 宋长钰看了一眼宋长翊,有些为难。 宋长翊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开口:“小弟这才多久没见到我,就要和我生分了?” 宋长钰连连摆手,“怎么会……” 宋长翊微微一笑,道:“那便是了,咱们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宣成帝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殿内气氛莫名有些僵持,宋枕棠端茶的动作僵了一下,主动转开话题,问:“对了,阿娘呢?” 宣成帝道:“郴国公府的人来了,她正在花厅见他们。” 宋枕棠奇怪地问:“怎么这时候来递牌子?” 宣成帝没答,只是问一旁的宋长翊,“阿娴也在,你们两个也有许久未见,若是想见的话,叫阿棠陪你一块去瞧瞧。” 哥哥和表姐之间的关系一向亲近,宋枕棠侧过身子去看宋长翊,只等他点头,不料宋长翊竟然道:“过几日就回京了,不急于这一时。” 宋枕棠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秀气的眉毛当即蹙起,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那边宋长钰倒是先开了口,“要回京了吗?” 宋长翊似是察觉到宋枕棠有话想说,宽大的手掌在她肩头拍了拍,算是一种安抚,而后对宋长钰说:“我明日先回,你和姐姐陪着父皇母后,好好照顾他们,知道吗?” 宋长钰乖乖点头,“二哥放心,我早就长大了。” 宋长翊笑着看他一眼,轻声道:“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回京的日子定在月底,比之以往早了半个多月。 今年围猎没能如期举行,宋枕棠到底是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担心宣成帝的身体,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口,让她莫名有些堵得慌。 萧琢这日回来的早,一进屋,就瞧见宋枕棠托腮坐在窗前,像是在发呆。 他走进一瞧,见宋枕棠的脸色有些难看,蹙眉问道:“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恍然回神,看着萧琢,也有些恹恹的,“没什么。” 萧琢挨在她身边坐下,“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没说话,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过去,小猫似的窝在萧琢的怀里,明艳的眉眼也未能掩饰住她眼底的失落。 萧琢想到刚才在廊下看到的收拾好的行礼,推测道:“是不想回京?” 宋枕棠摇头,“没有。” 萧琢眉头皱得更紧,问:“那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不愿憋在心里,她仰头看向萧琢,问:“最近你在朝中,可有没有听到什么事?” 萧琢一顿,“什么?” 这段日子,宋枕棠敏锐地感觉到宋长翊的情绪不对,可具体为何,她也说不清楚,前几天她悄悄去问裴皇后,裴皇后却说她是想多了。 可宋枕棠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宋长翊乃是她的亲哥哥,她对自己的兄长还不了解吗? 她本以为宋长翊是和宣成帝或是裴皇后闹了别扭,亦或是和裴之娴生出了什么嫌隙,可这几日观察下来,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 不是后宅的事,便只能是前朝之事了。 但前朝的事她甚少关注,便想到了萧琢,可一问出口,她又有些犹豫。 虽然宋长翊是她的兄长,但也是一国储君,萧琢身为朝臣,知晓太多并不好。 于是,宋枕棠把心里的疑惑压下去,随意编了个借口,“就是父皇前几日病倒,我担心前朝不稳,所以想着问问嘛。” 萧琢道:“有太子殿下坐镇,暂时还没出什么大事,只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宋枕棠难得见他这般犹豫,从他怀里翻了个身,由背向改为面对着,“只是什么?” 萧琢说:“只是今日,陛下亲自指了一桩婚事。” “婚事?”宋枕棠歪了歪头,“是谁?” 萧琢紧紧盯着宋枕棠的表情,“陆元声和兰仪郡主。” 他试图看到宋枕棠眸底的情绪波动,殊不知宋枕棠只是哦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说:“原来是他们啊,我早就知道了。” 萧琢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你什么时候知晓的?” 宋枕棠奇怪地看他一眼,“阿婉早就从我母后那里知道了,上次她来找我,偷偷告诉我的。” 说完,她有些嫌弃地看着萧琢,“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看来萧大将军的消息门路也不怎么样嘛。” 萧琢并不生气,只是道:“对于这桩婚事,你没什么想说的?” 宋枕棠很茫然,“我要说什么?虽然我对兰仪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父皇都已经下旨了,我还能开口阻拦不成?” 萧琢看着她没说话。 从第一次在巷口遇见宋枕棠那一次起,萧琢就看出了陆元声喜欢宋枕棠。 起先,他以为宋枕棠也喜欢陆元声,即使后来他和宋枕棠成亲,又和她确认了彼此间的情谊,萧琢仍旧提防着陆元声,毕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就算宋枕棠对于陆元声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也有竹马之意。 可没想到宋枕棠听到他订婚之后的神情这么平淡。 宋枕棠见萧琢久久不语,想到他方才说的话,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她拧起眉毛,不悦地叫他,“喂!” 一般她都是直呼萧琢名姓的,偶尔不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凶巴巴地叫他。 萧琢回过神来,抬手按一按她皱成一团的眉毛,“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哼道:“你一直提这件事,是不是对兰仪有什么想法?” 兰仪? 萧琢觉得自己好冤枉,“……我和她又不认识。” 宋枕棠就算没理也要占三分,何况她根本没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她反驳道:“谁说你们两个不认识的?上次去郴国公府赴宴,我们不是在半路上遇到宋兰仪了,她还主动和你搭话了。” 对于这些无关的人,萧琢一向有些记忆模糊,他竭力思索片刻,“好像是,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宋枕棠紧紧盯着萧琢的表情,仿佛是想看他心底有没有鬼,半晌才收回视线,语气不怎么好 地开口,“勉强算是信你吧。” 怎么也没想到宋枕棠会想到兰仪身上,萧琢实在服了她,不过,就算想到兰仪也没有想到陆元声,这是不是证明,宋枕棠的确不喜欢陆元声呢。 吻娇 第62节 萧琢有心开口,却又将这个名字压在心里,不敢同宋枕棠提起。 他并非不自信,更不是觉得自己不如陆元声,只是害怕宋枕棠会由此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萧琢时常遗憾,他遇到宋枕棠太晚。 “我只是随口问问。”萧琢说着,重新将宋枕棠揽入怀中,把话题敷衍了过去,“毕竟襄南王是陛下唯一的弟弟,兰仪郡主的身份也是不同。” 宋枕棠满不在意,“襄南王府早已式微,闹不出什么风浪,何况两人只是订婚,明年三月之前是成不了婚的。” 萧琢不解,“为何?” 宋枕棠哎呀一声,不满道:“转年就是我二哥和表姐的婚期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在即,没人会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萧琢没想到宋枕棠这般通透,微微一愣,宋枕棠见他又不说话了,推了他胳膊一下,“你又怎么了?” 萧琢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在宋枕棠的眉心落下一吻,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公主殿下好聪明。” 宋枕棠得意地睨了他一眼,十分自然地收下了他的夸奖,“那是自然。” 不过,她转而想到宋长翊,面色又垮了下来。 萧琢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是不是在担心太子殿下?” 宋枕棠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萧琢回想起这几日在朝中的宋长翊,说:“没怎么,只是忽然觉得,这几日,太子殿下仿佛和从前不一样了。” 没想到萧琢也有这个感觉,宋枕棠原本是倚靠在萧琢的怀里,此时听到立刻坐了起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她自夸起来从不脸红,萧琢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大约是太子殿下太累了,等回京以后,你多去看看他便是了。” 想来想去也只得如此了,宋枕棠点了点头,而后有些伤感地说:“只盼一切都如从前。” 萧琢握住她的手,道:“会的。” 翌日便是回京的日子,两人早早收拾得当,早早便上床安置。 晨起天光未亮,浩浩荡荡的车驾从宜秋行宫离开,直到快午时才入京。 今日回去的大多都是随军和女眷,文武百官已在昨日回京。此时,宋长翊率领百官等在丹凤门门前,恭候帝后车驾。 宣成帝身体不好,便没有下车,只是在马车里与百官说了几句。 “开宫门。”宋长翊一声令下,两扇高大厚重的宫门被八个小太监齐齐推开,宣成帝的龙辇第一个进去。 后面跟着的是裴皇后的凤撵。 至于剩下的,即便是宋枕棠,也不能走丹凤门,只能走侧面的襄平门和承平门。 今日天色已晚,萧琢又不在命妇一列,两人早就商量好,宋枕棠今晚先回宫住一宿,明早萧琢再来接她。 宋枕棠的马车跟在裴皇后的后面,转弯的时候,正好裴皇后从车内探出头来,周围人群嘈杂,母女两人没说话,只是遥遥对视一眼,而后宋枕棠的马车便朝襄平门去了。 大多数的车驾都朝两边散开,中间的丹凤门倒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百官在两侧跪候,宋长翊立在最前面,秋风阵阵,卷起几片枯叶,在半空中打着转,映衬着后面高大的红墙楼阁,看着有些莫名萧索。 宋长翊一身墨色衣袍,随风而动,竟然瞧不清面上的神色。 马车行到宋长翊跟前的时候,裴皇后吩咐人停了下车。 宋长翊看见马车停下,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立刻皱起眉,不料却看到车帘被人撩起。 “翊儿。”马车内,裴皇后温柔的唤,“过来,到阿娘这儿来。” 宋长翊蹙紧的眉头缓缓展平,他走到裴皇后的马车跟前,问:“母后,怎么了?” 裴皇后朝身后招了招手,伺候的大宫女玉衡端来递来一杯热茶,裴皇后接过,转而递给宋长翊,关切道:“吹了这么久的风,先暖一暖吧。” 宋长翊愣了一下,没去接,“这……这是儿臣身为太子该做的。” “这是什么话?”裴皇后身后在宋长翊的头顶敲了一记,带着几分母亲特有的嗔怪,“你是太子,就不是阿娘的儿子了?” 她把杯子硬塞到宋长翊手里,盯着他喝下去,然后才道:“我已经叫赵晖准备了热酒和热茶,一会儿叫人搬到这儿来,你就说是你让人准备的,然后给诸位大人分了。他们在秋风里跪了这么久,也怪不容易的。” 宋长翊没想到裴皇后准备得这般周到,一时有些愣愣的。 他看了看身后的朝臣,不免迟疑,“这……” 他这般行为,会不会像是在收买人心。 裴皇后如何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道:“你是储君,安抚臣子本就是你的职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的了?” 宋长翊仍旧没答应,“儿子只是怕父皇他……” “你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怪你?他只会觉得欣慰。”夫妻几十载,没有比裴皇后再了解宣成帝的人了,她语气笃定,“他对你严厉,是因为你承担了更多责任,别多想。” “是。”宋长翊不再说什么,顺从地点头,而后又关切了几句裴皇后和宣成帝的身体,才目送他们进宫门。 裴皇后的车驾进了丹凤门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叫人备下的热酒和热茶已经送过来了。 宋长翊叫人按量分好,文臣分茶,武将得酒,然后道:“诸位大人,今日辛苦了,如今天气越发的凉,进去饮些热热的茶汤吧。” 襄平门前不远就是宴请百官的麟至殿。 百官恭敬不如从命,跟着宋长翊去麟至殿的偏殿暂时歇脚。 萧琢也在其列,他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确是武将中的第一个。 此时进了麟至殿,他也正坐在太子的下首,而他的对面,则是当朝国舅郴国公,皇后娘娘的亲哥哥,也是太子殿下的未来岳父。 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同的,宋长翊亲自端了茶奉给郴国公。 但是郴国公一向是个谨慎低调的性子,此时百官在场,他哪里敢和太子殿下论亲疏,当即扑通跪倒,惶恐道:“臣不敢。” 宋长翊凌厉的视线从百官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跪在自己脚边的郴国公,他忽而笑起来,问:“舅舅,怎么和我这么生分了?” 裴皇后独宠多年,郴国公府也十分显赫,百官既妒且恨,弹劾的折子不知道上了多少封。 但都被宣成帝压了下去,郴国公府深知月盈则亏的道理,即便十分得皇家信任,但也不敢真的得意忘形, 尤其近来裴之娴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将近,为了不给裴之娴惹事,郴国公刻意疏远了东宫,以防给人落下把柄。 未料到宋长翊今日竟然亲自给他奉茶,还唤他舅舅。 郴国公额角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但太子的面子不能不给。半晌,他终于双手接过茶盏,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多谢殿下。” 宋长翊瞧着他刻意疏离的模样,眼底有一抹不虞闪过,面上却是温和一笑,而后亲自将人扶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舅舅坐吧。” 他扶着郴国公坐下,身后孟值又端来一杯热过的酒,宋长翊看了一眼,而后如方才一样,亲自端了,奉到另一侧 的萧琢跟前,“萧将军,请。” 萧琢方才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将宋长翊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此时他自然不会拒绝,反而语气熟络的开口,“殿下,臣不喝酒,可否,给臣换一杯茶?” 宋长翊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自然。” 他命人给萧琢换了茶,再度端给他,萧琢不动声色地接过,并且当场一饮而尽。 宋长翊眼底的暗色稍稍散开些,并在萧琢的肩膀上拍了拍。 一个是亲舅舅,一个是亲妹夫。宋长翊亲疏有别,且自矜身份,剩下的自然不会在亲自奉过去。 孟值带着宫人给朝臣们分别奉上热饮,又一桌附上两叠刚从御膳房叫来的糕点。 看一切安排妥当后,宋长翊便没有多留,借口东宫有事,先一步离开了。 太子走后,萧琢也并没有多待,随意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麟至殿。 外臣不得在皇宫内纵马,因此萧琢的马还在宫外,他要从麟至宫走过去,为了节省时间,他没走襄平门,转而去了昭阳门。 没想到昭阳门外,竟看到了候着的紫苏。 他一愣,“你怎么在这儿,公主叫你来的?” 紫苏笑着福了一礼,道:“公主殿下说,驸马今日一路辛苦,叫您回去的时候不要在骑马了,她已经吩咐人给您准备了马车。” 萧琢顺着紫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里停着一驾马车,应当是宋枕棠常用的那一辆。 他实际上并不爱坐车,觉得拘束,可这毕竟是宋枕棠给他准备的,因此他并未拒绝。 “好。”萧琢点头,然后对紫苏说,“回去告诉公主,明日用过早膳,我会来接她。” “是。”紫苏深深一揖,应下。 萧琢上了马车,落下车帘,“走吧,回将军府。” 丁介品级不够,不能进麟至殿,因此便留在宫外等,并且负责给萧琢看马。 眼看着朝臣已经一波波出来,却还没见到自家将军,丁介不由得有些着急,正想寻个护卫打听打听,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跟前。 马车很大,且十分精致豪华,连车辕上都雕刻着串枝牡丹,且那车帘竟然是绣着春日花鸟的淡粉色,一看就是贵人公主用的。 丁介隐约觉得眼熟,仿佛是公主殿下的马车? 不是说今日回宫么,怎么又出来了?丁介心里十分疑惑,但仍旧俯身行礼,“参见公主……” 结果,这一句公主殿下还没说完,车帘忽然被人撩起,露出萧琢的脸来。 丁介吓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将,将军?” 他看看萧琢的脸,再看看被他握在手里的粉色车帘,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萧琢倒是神色如常,他看着丁介的脸色,只当没看见,淡声吩咐道:“上车,回将军府。” 说完这句,他便把帘子一扔,重新坐了回去。 丁介今天一整天都跟在萧琢后面骑马,且这骑马还不是普通的骑,从宜秋宫回京的路上,不知要经过多少山头高坡,即便是官道,仍然崎岖,这一日下来,骨头没散架都是他们身体强壮。 此时再骑马,肯定不如公主的马车舒服,何况将军主动叫他进来,想来是有事要吩咐。 于是,丁介立刻把马扔给车夫,快步上了马车。 他上车的时候,萧琢已经倚靠着车壁在闭目养神了,俊朗的眉心轻轻蹙起。 他环抱着两只手臂,其中左手搭在上面,食指微微曲起,在手肘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丁介跟随他多年,一眼就看出他是在思考,并不敢在此时打扰,只是噤声默默等待萧琢开口。 许久,萧琢终于道:“近来,燕京内可有什么风向?” 这段时间,丁介并没有跟着萧琢去宜秋行宫,而是一直留在了龙虎卫,因此燕京城里有什么动静,他是最清楚的。 吻娇 第63节 丁介仔细想了想,问:“将军是说粟英族?” 萧琢没睁开眼,只淡淡摇了摇摇头,“不,我说的是,朝廷。” 朝廷,丁介一愣。 他竭力回想许久,看着萧琢面无表情的脸,不太确定地问:“将军说的是,太子殿下。” 这次,萧琢轻轻点了点头。 丁介道:“近来燕京城的大部分官员都跟着去了兰山围场,京中留守的人并不多,且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太子学习理政多年,对于这样的场景,应付起来实在轻松,要属下说,实际根本没有必要。” 萧琢问:“百姓对这件事怎么想的?” 丁介叹口气,“有的觉得这是好事,毕竟前段时间发生了遇刺之事,太子镇守便是多了一份安全。可也有朝臣说,兰山围猎这样的大事,陛下都不把太子殿下带在身边,恐怕是要失宠……” 果然,萧琢并不意外,他又问:“那太子殿下那边怎么说?” 丁介道:“太子应当也是有些无事可做吧,否则也不敢随意离京,专门跑去宜秋行宫去看陛下。” 萧琢又何尝不知,这次太子留守,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不仅没有什么用,反而还会引发朝堂纷纷议论。 这样简单的道理,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明白,可偏偏宣成帝不懂。 或者,他其实是懂了,在故意装不懂。 又或者,他是根本不在意旁人对太子的议论。 萧琢搭在手肘上敲击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忽然想到婚前宣成帝对他说的话。 “好好保护阿棠。” 当时他只以为是边关不稳,且宣成帝怕自己年迈多病,才从此将女儿托付给他。 可现在看来,仿佛还有个更深层的意思。 无论如何,宋长翊和宣成帝之间,都一定有什么囹圄,否则宣成帝不会对太子这般疏忽。 思及此,萧琢命令道:“去查。” 丁介问:“去查太子殿下?” “不。”萧琢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乃东宫之主,哪是那么好动的,他闭目思索片刻,想到方才在麟至殿内的情景,吩咐道,“去查郴国公府。” “是。” - 从宜秋行宫回来,一路颠簸,又惦记着明日一早萧琢就要进宫,因此宋枕棠当晚早早就躺下安置了,想的是第二天早些醒,精神好些。 却不想,她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明华宫乃是她长大的地方,这高大的拔步床她睡了十六年,一向都是睡得踏实安稳,可是此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竟然会觉得睡不着。 宋枕棠一面觉得离谱,一面辗转反侧。 最后没办法,她干脆大半夜叫人给她送了本《礼记》进来,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之乎者也的句子,宋枕棠看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搁在膝盖上的书册不知何时掉到地上,宋枕棠迷迷糊糊地滑进被子里,而后翻了个身,唤道:“萧琢,吹灯。” 自从她和萧琢同住之后,紫苏等人晚上便很少进来伺候,她也早已习惯了睡前有萧琢熄灯落帘,可今天却没听到男人的应答,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宋枕棠这才恍然回神,翻身时摸到的是半张冰冷的床榻。 萧琢并不在。 明确了这个念头之后,原本萌生的那一点睡意刹那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宋枕棠没叫人进来,自己起身吹了灯,而后在黑暗中挣扎到天明才勉强睡去。 她难得宿在宫里,翌日晨起裴皇后自然要叫她过去用膳,宋枕棠本就睡得不算安稳,听到门外有动静之后,一下就醒了,这下更是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还不如去见裴皇后,给母后请个案。 于是,宋枕棠就这么顶着眼底的两 团乌青去了栖梧宫,裴皇后看见都骇了一跳。 “阿棠,你作业没睡好吗?”裴皇后关切道。 宋枕棠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天亮方睡着。” 裴皇后心疼道:“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人去吵你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不必了。”宋枕棠摇了摇头,“总归也是睡不着的,陪母后用过早膳后,萧琢就要来接我了。” 听到萧琢的名字,裴皇后微微一怔,她看着女儿没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猜测,“阿棠啊,是不是深玉没在,你有些不习惯?” 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些事,总是有些难以启齿,宋枕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模棱两可道:“兴许是吧。” 没了夫君在,回家之后连觉都睡不踏实,可见两人平日里关系有多亲近。 裴皇后唇边挂上一点隐秘的笑,道:“你和他,是不是已经圆房了?” 没想到裴皇后又会提到这件事,宋枕棠一愣,旋即红着脸否认道:“阿娘,你这是想哪去了,我们还没,还没呢。” 这回轮到裴皇后愣住了,“还没有?” “对啊。”宋枕棠倒是坦然地点了点头,“而且宜秋行宫那么小,处处都不方便,我们怎么会在那里,做那种事啊。” 听了这话,裴皇后眼底流露出一点不可思议,宋枕棠奇怪地问:“母后,您怎么这幅表情?” 裴皇后没答,只是上下将女儿打量了一遍。 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美貌,处处都是那么优秀,哪里都是那么完美。 这样的姑娘,任是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要拼了命的往前挤,怎么这萧琢佳人拥在怀,却能坐怀不乱呢? 想到先前宣成帝的那一番猜测,裴皇后的一颗心也缓缓坠了下去。 她原本还不太相信宣成帝的话,虽然这萧琢年岁是大了些,但好歹是武将,再看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躯,怎么也不像是个不中用的。 可是现在,她除了这点之外,也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裴皇后心疼地摸着女儿的手,不甘心地问:“先前在宜秋宫时,阿娘给你们送去的那几碗汤,你们是不是嫌味道不好,没有喝?” 宋枕棠不明白她怎么又提起这汤,但还是摇了摇头,乖乖答道:“确实不太好喝,但是我都喝了。” 裴皇后心凉得透顶,她又问:“那,那你和萧琢是不是没有同房。” 宋枕棠摇头,“没有啊,一直住在一起。而且那平湖秋月只有一间屋子嘛。” 她觉得裴皇后这模样实在奇怪,歪头问道:“阿娘,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直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她单纯又无辜,殊不知裴皇后心底的最后一点希望已经被生生打碎。 每晚都在喝助兴的汤,还夜夜都在同床共枕。 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一直没有发生什么。 这要么是萧琢根本不行,要么就是萧琢根本不喜欢女人。 无论哪一种,都是裴皇后无法接受的。 这毕竟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大事,她是绝不可能让她的宝贝女儿守活寡的。 于是,裴皇后握着女儿的手,在她单纯的眉眼间轻轻抚了抚,决定不再兜圈子,直白道:“阿棠,你听娘说,男人若是不中用,那是绝对不能要的。” 宋枕棠一脸茫然,“什么意思啊?” 都怪她这些年把女儿养得太单纯了,裴皇后叹口气,贴在宋枕棠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 宋枕棠先是害羞,而后变成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不会吧……” 听到裴皇后的话之后,宋枕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琢那强健的腰背和垒块分明的腹部肌肉,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行的啊。 看着女儿的反应,裴皇后也怕她太过伤心或者失望,到底是没有把话说死,“或许是在宜秋行宫不太方便,如今你们回了将军府,明华堂宽敞舒适,下人也多,不妨这回再同他试试。” 宋枕棠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说话都忍不住结巴,“试试?这,这怎么试啊……” 裴皇后思索片刻,转身对身后的玉衡吩咐了几句。 半晌,玉衡捧着一个宽大的匣子交给了宋枕棠。 尤记得上次来栖梧宫请安时,裴皇后就让人交给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当时她还以为是什么首饰,结果打开之后竟然是一沓子避火图。 宋枕棠一朝被蛇咬,此时警惕地盯着那匣子,问裴皇后,“阿娘,这又是什么?” 裴皇后替她接过那匣子,撂到桌上打开,宋枕棠探头看过去,里头装着的竟然是一身衣服。 看那单薄的面料,仿佛是一件寝衣。 裴皇后笑了笑,然后重新合上盖子,交到宋枕棠手上,嘱咐道:“今晚回去,你就穿这件寝衣。” “若是萧琢仍旧什么也不做,那你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找个新的夫君。” 第49章 寝衣 49. 用过早膳, 宋枕棠便回了明华殿,她昨日已经叫紫苏同萧琢约定过时间了,想来萧琢应当很快就到了。 谁知等了半晌, 却等到了萧琢半路遇到了宋长翊, 先去东宫的消息。 来回禀的是明华宫的首领太监徐英,和紫苏、秋桑一样, 都是打小伺候宋枕棠,最是了解自家公主殿下的性子。 一说完,就猜到宋枕棠要不高兴,徐英试探道:“要不奴婢派人去东宫问一问?” 宋枕棠虽然脾气不算好,但也分得轻重,她拦住徐英,“二哥定然知道萧琢进宫是为了来接我, 这时候还将人传到东宫。想必是有要紧事,否则他不会不提前打招呼的。” 说曹操曹操到, 宋枕棠这话刚说完,便听到门外有动静, 她示意徐英去外面瞧一眼,果然是东宫的孟值。 孟值进来打了个千儿,恭敬道:“参见公主殿下。” 宋枕棠嗯了一声, 问:“是二哥有话要你来传?” 孟值陪笑,“殿下说驸马这会儿在东宫, 公主殿下必然惦记着,这才派奴婢来接您一道去东宫,说是备了您爱吃的点心。” 她都多大了, 二哥对她还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宋枕棠撇了撇嘴, 哼道:“我早就不吃点心了。” 可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她已经扶了紫苏的手起身。 孟值也算是看着宋枕棠长大的,对她的性子也算了解,此时见她故意表现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吻娇 第64节 到了东宫,萧琢正在含章殿,宋枕棠以为他在和宋长翊议事,本不欲打扰,不料孟值道:“太子殿下吩咐过,您到了之后,就请您进去。” 宋枕棠疑惑地看他一眼,孟值上前两步替她推开门,宋枕棠走进去,却发现萧琢和宋长翊只是在对着闲谈,手边并没有奏折文书之类的。 “阿棠来了。” 宋长翊正面对着门口,听到动静看过去,笑着道:“阿棠来了。” 萧琢跟着侧过身子,正看到宋枕棠款款而来。 在不同人跟前,宋枕棠总是不同的样子。 此时面对着宋长翊,就和在萧琢跟前不一样,有点乖,有点娇,亲昵贴人,看着像是一只摇尾巴的小猫。 萧琢甚少见到她这般模样,有些新奇地扬了扬眉。 宋枕棠走过来,先朝宋长翊问安,“哥哥。” 萧琢听到她的这个称呼,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宋枕棠说的梦话,当时也是叫“哥哥”,原来是叫宋长翊。 早已遗忘的别扭稍稍减轻了些,但看着这兄妹俩亲密的模样,萧琢随即又生出新的别扭来。 他紧紧盯着宋长翊抚在宋枕棠头顶的手掌,不可抑制地轻咳了一声。 宋枕棠这才回头看他,漂亮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她看向萧琢手里的杯子,猜测道:“这茶不合你的口味吗?” 萧琢无奈地睨她一眼。 宋长翊忍俊不禁地拍了宋枕棠一下,“傻子。” 而后在她肩膀上一推,正好将人推到萧琢的跟前,“你夫君进宫来就没见到你,现在是想你了。” 骤然被宋长翊拆穿,萧琢坦然自若,宋枕棠却是红了耳尖,她不好意思在宋长翊跟前与萧琢太过亲热,正要挣开他,宋长翊倒是先起身,“你们两个难得过来,中午就留下用膳,外间还有些杂事,我去瞧瞧,你们夫妻俩说悄悄话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琢一眼,道:“多陪陪阿棠。” 宋枕棠并未注意到宋长翊的神情,她仍然有些不自在,抬手想要拦,但宋长翊已经带着孟值离开了。 殿门阖上,宋枕棠将要起身就被萧琢拉回来,旋身一坐,正好跌在萧琢的膝盖上。 在宜秋行宫的最后几天,因着宣成帝病倒,萧琢早出晚归,宋枕棠也基本上日日待在万寿园,夫妻二人白日很少见面,夜里同榻而眠,却也没心思谈情说爱。 算起来,他们也有快十来日没有这般亲近了,宋枕棠坐在萧琢膝头,享受着萧琢的环抱,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毕竟是在东宫的含章殿,她二哥处理政务的地方,宋枕棠抬手按在萧琢的肩膀前,不让他靠得更近。 萧琢抱着她,看着她警惕的模样,低声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宋枕棠敲他一下,“放规矩些。” 萧琢自然也不会在旁人的地方对她做什么,何况,他现在也没有这个心思。萧琢伸手搂紧了她的腰,脑袋正好埋在宋枕棠的肩头,低声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宋枕棠感觉到他的奇怪,抬手覆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怎么了?” 萧琢敛去眼底的情绪,平静道:“没事,想你了。” 难得见到萧琢露出这般情绪,宋枕棠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搂着他的脖颈,安静地让他抱着。 两人就这样在殿内抱了许久,直到外面孟值来敲门,说是宋长翊请他们去用午膳。 两人立刻分开,宋枕棠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佯装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而后和萧琢一块去了用膳的偏殿。 除了回门那日,这仿佛是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宋枕棠坐在萧琢和宋长翊之间,莫名有些局促,倒是那二人姿态坦然,仿佛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萧琢甚至还记得给宋枕棠夹菜。 宋枕棠一开始有些不自在,总想着去看宋长翊的目光,担心他会故意打趣自己,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甚至还悄悄附到萧琢的耳边,指名要吃那道蝴蝶虾。 从前萧琢自己很少吃虾蟹,但是宋枕棠爱吃,一日三餐几乎餐餐都有河鲜,萧琢与她在一起这么久,已经习惯了替她剥虾,并且这项技能已经练得又快又好。 此时听着宋枕棠的话,他无奈地看她一眼,吩咐侍菜太监把那一盘蝴蝶虾端到跟前来,而后开始一只一只的替她剥虾。 宋枕棠半倚在他身上,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偷笑。 宋长翊看在眼里,忍不住摇头,“难怪这丫头近来越发娇纵,原来是被你宠坏了。” 宋枕棠立刻瞪大眼睛,不承认,“我哪有?” 宋长翊嗔怪地睨她一眼,还未再说什么,萧琢已经主动回答道:“公主殿下生来金枝玉叶,臣自然不敢怠慢。” 宋枕棠得意地哼了一声,而后略带挑衅般看着宋长翊,姿态万分高傲。 宋长翊抿唇轻笑,道:“你这丫头,看日后深玉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怎么办。” 听了这话,萧琢和宋枕棠齐齐一愣,而萧琢几乎是当即变了脸色。 宋长翊轻咳一声,面上带着失言的抱歉,宋枕棠拧起秀眉,直接问道:“二哥,萧琢不在是什么意思?” 宋长翊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深玉如今虽然供职兵部,但到底还挂着抚远大将军的职衔,保不齐哪日就要出征边关,届时你怎么办?” 新婚不到三月的夫妻就说这样分别的话,宋长翊本以为宋枕棠听了这话会不高兴,可没想到她似是早就想好了一般,道:“我自然陪他同去。” 宋长翊一怔,“边关艰苦,阿棠,你……” 一直沉默的萧琢忽然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放心,公主不过说笑罢了,就算陛下和殿下舍得,臣也不敢让殿下陪着臣去受苦受罪。” 宋枕棠想说自己没有开玩笑,萧琢却直接端了半碟刚刚剥好的虾放到宋枕棠手边。 “太子殿下想来也是随口一说,何必纠结这样没影的事呢,继续用膳吧。” 宋长翊立刻道:“正是,随口一提罢了。” 说完,他也给宋枕棠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宋枕棠一向不爱去发愁以后的事,此时听了两人的话,便也没再纠结下去。 何况,她心里明白,父皇是不会让萧琢离京的。 当初赐婚就是为了让她联姻笼络萧琢,想来父皇拿根绳子拴住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把人推出去。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夹起一颗剥好的虾仁吃掉。 一顿饭用完,已经过了午时,宋长翊没再留这夫妻俩,又关切了几句,便亲自将二人送出东宫。 马车就在东宫外的朝晖门,两人本想直接过去,但走到一半,宋枕棠忽然想到裴皇后送给自己的盒子还在明华宫搁着,她倏地顿住,对萧琢道:“我还有东西要去明华宫取。” 从宜秋行宫带回来的行李昨天都直接送回将军府了,宋枕棠两手空空进了宫,这会儿要拿什么东西。萧琢奇怪地看她一眼,问:“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叫底下人跑一趟不行吗?” 宋枕棠坚决地摇了摇头。 萧琢拗不过她,自己又不能随意踏入后宫,只好道:“那我在这里等你,让紫苏陪你回去。” 宋枕棠说:“你先去朝晖门,我很快回来。” 明华宫离着东宫的确不算很远,大约两刻多钟,已经等在朝晖门的萧琢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过去,便看见宋枕棠和紫苏一前一后地拐去甬路,紫苏的怀里还抱着一方不算小的盒子。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让宋枕棠还要亲自取一趟,难道是陛下和皇后新赏的宝贝? 萧琢胡乱猜着,宋枕棠已经走近,那方盒子也从紫苏的手上转到了宋枕棠的手上。萧琢下意识地伸手要替她拿,不料宋枕棠竟然抱着盒子往后推了一步,明显的警惕姿态。 萧琢原本对于这东西并不感兴趣,可是看着宋枕棠此时的态度,他忽而生出几分好奇,盯着乌黑的盒子眯了眯眼睛。 宋枕棠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于明显,她轻咳一声,掩饰道:“不沉的,我自己来就好。” 她都这般说了,萧琢便也没有拆穿,他没再要去拿她手里的盒子,只是伸手给她扶着,“先上车吧。” 宋枕棠一只手抱着盒子,一只手在他掌心撑了一下,俯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萧琢翻身上马,吩咐车夫驾车。 回将军府的路上,萧琢没有纵马走在最前面,反而是并行在马车的左右,透过偶尔撩起的车帘一角,萧琢隐约能看到宋枕棠将那个大盒子珍视地放在了膝头。 看来确实装的不是常物。 宋枕棠上了马车之后,抱着盒子回想裴皇后对她说的话。 …… “今晚回去,你就穿这件寝衣。” “若是萧琢仍旧什么也不做,那你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找个新的夫君。” …… 看阿娘那笃定的姿态,仿佛知道她们今晚肯定要圆房似的。 不,应该说是,在她穿上那件寝衣之后。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让阿 娘语气这般笃定。 方才她在栖梧宫只是匆匆一眼,只瞧了个颜色和布料,却没有看到具体的样式。 此时不免有些好奇这衣服到底是什么样。 她确认车门和车帘都阖着,这才悄悄打开了盒子的锁扣,露出里面的水红色薄纱寝衣来。 她双手拎住两角打算好好欣赏一番,结果才刚拿起来一半,手指就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那根本不是她寻常穿惯的上衣下裤,甚至不能说是寝衣,只能说是两片不算完整的布料。 一件巴掌大小的心衣,上面绣着红澄澄的荔枝串。还有一件类似于披帛的外裳,看着那大小仿佛只能盖住腰胯。 柔软的寝衣落回盒子里,宋枕棠双耳发烫。 到了将军府,萧琢先下马,然后去扶宋枕棠,两人一起往明华堂走去。 期间路上,萧琢再度看向被宋枕棠牢牢保护住的盒子,干脆直接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碰都不让我碰。” 宋枕棠愣了一下,掩饰道:“哪里有不让你碰。只是一些女儿家的首饰,我怕你粗手粗脚地弄坏了而已。” 萧琢如何看不出她在胡扯,挑了下眉,问:“是吗?” 宋枕棠本就有些心虚,这会儿被他盯着看,更有些不自在。 平时也没见萧琢会对她的东西感兴趣,就算她直接搁在桌上的玉料,萧琢也根本看都不看,怎么这会儿倒是感兴趣起来了。 宋枕棠心里骂人,嘴上却道:“自然了,你不信我。” 吻娇 第65节 萧琢立刻道:“自然不会。” “不会就好。”宋枕棠心虚但仍旧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哼一声,假装生气,而后快走两步,将原本与她并肩的萧琢甩到了后面,脚步匆匆地朝明华堂走去。 萧琢落后几步,看着她倨傲的姿态,却莫名从中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 虽然仍旧不知道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萧琢就这么一直看着宋枕棠的背影,唇边已隐约有了笑意。 回到明华堂之后,宋枕棠第一时间把盒子塞进了柜子里,等萧琢走到廊下,正好从窗户处看到她在手忙脚乱地落锁。 于是,萧琢刻意顿了一步,等她锁完才走进去。 而这时,宋枕棠已经坐到了榻上喝水。 萧琢只当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一切如常地问道:“今日不睡觉吗?” 宋枕棠脊背挺得笔直,摇头道:“今日不困,就不睡了。” 听她这么说,萧琢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劝,只是自己到屏风后脱了外裳,然后穿着中衣就要往橱柜前走。 眼看着就要去拉那刚刚被锁住的柜门,宋枕棠立刻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琢一脸无辜,“去拿寝衣。” 宋枕棠问:“龙虎卫没事吗,你今日不去衙门了?” 萧琢摇头道:“不用去,我今日把所有事都推了,专门在府内陪你。” 说着,他还朝宋枕棠温柔一笑,问:“你不睡,要不要陪我歇一会?” 先前总是忙得不见人影,这会儿不愿意他在跟前的时候,倒是知道陪她了。 宋枕棠的视线瞟向刚刚锁上的柜子,很怕被萧琢发现,于是立刻答应道:“忽然觉得有些累了,那就睡一会儿吧。” 说着,宋枕棠就要把萧琢往床上拉,萧琢却握住她的手,提醒道:“我还没换衣服呢。” 宋枕棠愣了一下,道:“那你去床上等着,我去给你找。” 萧琢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揶揄道:“叫公主殿下做这些事,不太好吧。” 寻常也没见他有多恭敬,宋枕棠在他的肩上使劲一推,然后两人强行推到了床上,并且命令道:“待着不许动。” 然后自己走到衣柜前,给萧琢翻找寝衣。 因为害怕萧琢发现她将柜子上了锁,宋枕棠动作难得有些慌乱,不过在翻找的过程中,又趁机把那个盒子往里面塞了塞。 等找到之后,她重新锁住柜子,抱着被她揉成一团的寝衣,颇有些气恼地一把扔在了萧琢身上。 萧琢眼疾手快地接住,另一只手甚至还来得及去拉宋枕棠的手。 “干什么?”宋枕棠见他抱着寝衣不动,看他一眼。 萧琢没先换寝衣,反而看着她,道:“不是说要睡觉吗?怎么还不上来。” 宋枕棠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她走到床边换上睡鞋,然后才要去解外面的外裳。 萧琢却在此时起身,宋枕棠愣了一下,立刻叫住他,“你去做什么?” 萧琢看了一眼柜子,故意道:“礼尚往来,给你找寝衣。” 那件衣不蔽体的衣裳,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想到这,宋枕棠握着扣子的手紧了紧,当机立断地起身扑到萧琢怀里。 萧琢抬手揽住她,一副惊讶的模样,“怎么了?” 床榻上撂着她刚才给萧琢找的衣裳,雪白干净,宋枕棠咬了咬牙,道:“我不想换寝衣了,给我穿你的吧。” 第50章 喉结 50. 每当萧琢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宋枕棠的时候, 她都能再让他更惊讶一点。 比如现在。 宋枕棠抱着他的腰,满脸单纯地说,要穿他的寝衣。 萧琢顿了一下, 而后下意识去看向衣柜上的锁, 宋枕棠宁愿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想让他看到里面的盒子,只能说那盒子恐怕更让人惊喜一些。 无论如何, 送到嘴边上的都不能不吃。 他垂眸掩饰住眼底的笑意,抬手握住宋枕棠的腰,手臂一提将人直接抱起来,低声道:“给你穿,那我穿什么?” 宋枕棠只觉得自己身体忽然一轻,她下意识紧紧搂住萧琢的脖子,而后就被人抱着回到了床前。 她试图挣扎, 但被萧琢环得更紧,有力的手臂勾住她的细腰, 他蹭了蹭宋枕棠的额角,重复道:“所以, 公主殿下,我穿什么?” 原只是话赶话说到这,没想到萧琢揪住这话不放。 两人共处一室这么久, 萧琢有时沐浴之后,寝衣也都是松散的, 宋枕棠不止一次的见过他半裸的身体,原本都已经习惯了。此时宋枕棠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咬了下唇, 睁大眼睛道:“你一个大男人,就非要穿这件么?” 萧琢将人松开了些许, 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好。” 说着,他抬手开始脱衣服。 衣带一根根被解开,领口顺着锁骨滑落,大半胸膛缓缓呈现在宋枕棠面前。 萧琢修长的手指在身前摆弄着,明明只是很正常的动作,可不知为什么,宋枕棠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她抿了下唇,制止道:“你别动了,我来解。” 萧琢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摊开手,“好,那你自己来解。” 宋枕棠给人穿过衣服,却没给人脱过衣服,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可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别扭。 但她不愿意被萧琢看出来,便强撑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清了清嗓子,伸手去脱萧琢的衣裳。 萧琢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波澜不惊。 方才他自己已经解开了最上面的那一条,这会儿就只剩下最下面的两根衣带,宋枕棠摸过去,指尖一捻解开绳结,而后顿了顿,才去扯他的袖子,要把衣裳给他脱下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且面无表情,宋枕棠以为自己表现的十分淡定,但实际上从萧琢的角度看,她的两只耳朵都是红彤彤的。 少女不自知羞怯就如盛夏时分的一口碎冰,只摆在那,就无声地勾引人。 宋枕棠的性子骄矜,很少会流露出这样的姿态,所以每当这个时候,萧琢都十分珍惜。 他本想着袖手旁观欣赏一会儿,不料没多久就乐极生悲了,宋枕棠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划过,脱下两只袖子之后,转而又在腰腹之间流连。 明明只是一个脱衣服的动作,可是交由宋枕棠来做的时候,就像是将一切慢动作都放大放慢了一般。 萧琢忍耐片刻,终于没忍住,问道:“还没好吗?” 宋枕棠脱了 他上身的寝衣,而后抱在怀里,“好了。” 说完,她起身到屏风后换衣裳。 先前格挡的那架屏风已经搬出了卧房,如今只剩一面紫檀嵌玉海棠双燕折屏。 两人成亲两个月,这屋子里的摆件不知道换下了多少,惟有那扇折屏一直摆在原处,可见宋枕棠十分喜欢。 大约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棠”字,宋枕棠平日里所用的东西,也更喜欢海棠纹样的。 萧琢盯着那扇折屏,不由自主就被屏风上的垂枝海棠所吸引,粉嫩娇娆,仿若宋枕棠含俏的粉面。 屏风后面,一阵窸窸窣窣传来,宋枕棠正在换衣服。 萧琢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灌下去,明明只穿了一条长裤,但仍旧觉得有些热。 正好这时折屏被人推开了些,宋枕棠换好之后,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萧琢的寝衣。 在女人里数,宋枕棠其实是算是高挑的,但是比之萧琢又矮了将近一个头。 此时她穿着萧琢的寝衣,仿佛小孩穿上了大人衣服,过于宽大,上衣一罩,直接盖住了半条腿。 因此宋枕棠没有穿中裤,实际上她也没有裤子,所有的寝衣都在柜子里锁着呢,此时衣襟挡到腿根处,下面露出一双白皙赤/裸的长腿,她颇有些不自在抓了抓袖口,难得在萧琢面前露出几分窘迫。 萧琢一眼看过去,由下往上,而后又回到那一双纤细的脚踝上,右边脚踝上挂着一圈坠着金铃铛的红绳。 先前萧琢也见过这根红绳,问起来路,宋枕棠说是她小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把宣成帝和裴皇后吓到了,后来裴皇后亲自到慈恩寺给她求来的保命铃铛,说是只要带上这串铃铛,无论她走到哪都会被找到,生死亦无法相隔。 原本是祈福拜佛的铃铛,可是此时萧琢看到之后,却满脑子都是那些尘缘缠绕的俗事。 红绳映衬着白皙的脚踝,颜色分明,何况还有那纯金打造的铃铛,一步一响,了声声入耳。 萧琢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力道之大,手背上甚至暴起了青筋。 从前他虽然名声不佳,一直没有成婚,但赖于这张俊美的脸和尊贵的身份,也有不少人惦记着往他床上塞女人。 但这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 即便有的打扮得衣不蔽体,姿态妖娆地卧在他的榻上,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将人丢出去。 因此,萧琢实际上一直以为自己对男女之事并没有太大需求,甚至没有探索的欲/望。 可是如今,遇到宋枕棠之后,他可谓是屡屡破禁。甚至有时候宋枕棠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他,就已经足够勾起他的欲/望,尤其,她此时身上还穿着属于他的寝衣。 穿着他的衣服,那么身上,会不会也沾染上了他的味道呢? 萧琢压抑了半晌的情绪忽而在心底破层而出,他使劲握了一下手里的茶杯,然后一把扔开,上前几步将宋枕棠拉入怀中。 屏风后没有镜子,宋枕棠满身不自在,本想到镜子前瞧一瞧自己现在的模样,但还没迈开步子,就感觉手腕被人一拉,紧接着就被卷入了萧琢的怀中。 男人大掌裹住她被将将遮盖住的臀部,手臂稍稍用力,将人一把托着臀腿抱了起来。 宋枕棠就这么坐在萧琢的手臂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以防自己会掉下来。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姿势也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后背悬空着,只能更靠近萧琢一点。 其实,他的身体温度只能算是温热,可宋枕棠被他掌心触碰到的部位却像是着了火一般,她不安地扭动了两下,而后就感觉身后被人轻拍了两下。 不重,也不疼,却很羞。 宋枕棠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完全说不出口。 萧琢托抱着她,低声道:“乖一点。” 又是这句话,宋枕棠有些羞恼地瞪人,觉得自己又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了,但是面对着萧琢似乎带着钩子似的眼神,她又当真不由自主地变乖了。 就这样,她被抱到床上,后背先挨住被褥,仰面躺倒,而后萧琢倾身压了过来。 吻娇 第66节 虽然仍旧有些害羞,但实际上宋枕棠和萧琢已经不是第一次保持这样的姿势。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萧琢很想亲她的时候。 宋枕棠觉得,萧琢似乎很会亲人,原本她看话本的时候,想象中的接吻,就是一男一女的嘴唇一碰,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自从她自己真的做了这件事之后,才知道亲吻是一个多么亲密,多么让人着迷的事情。 宋枕棠仿佛已经想象到了萧琢唇舌贴过来的柔软触觉,她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等着萧琢俯身亲她,然而等了半晌都没有半点动作,也没有忽而靠近的呼吸声。 萧琢在干嘛? 宋枕棠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正要睁开眼,身子就倏地一僵。 萧琢抬腿,将膝盖贴进了她的两腿之间。 与此同时,萧琢搭在她腰身处的手掌不由得轻轻动作,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极为单薄的布料贴上来。 宋枕棠想要逃离,却忘了自己的手臂还挂在萧琢的身上,最后只得又被弹回了他的怀里。 萧琢顺势而动,最后单臂一揽,宋枕棠紧紧绷着身体,很怕被人剥皮吃掉。 而萧琢却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说话,却激的人发出一连串的震颤。 宋枕棠想逃却被压制着,最后只能挂在他的脖子上,顺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瑟瑟抖动,仿佛秋日里树梢上的最后一片树叶。 萧琢仿佛会很多类似的手段,此时熟稔的又拍又捏,宋枕棠终于无法忍受,可她的膝盖被萧琢的另一只手压住,半分动不得。 最后,被动地蜷起小腿。 起先,萧琢根本没在意她的动作,直到她的腿弯想要从他身/下抽回的时候,除了雪白的脚踝从他腿边擦过,还有那串挂在红绳上的铃铛。 她动一下,铃铛动一下,萧琢的心脏也跟着串一下。 叮铃铃的声响清脆惹人,萧琢顿了顿,忽然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宋枕棠的脚踝。 铃铛不响了,宋枕棠脚腕被捉,两条长腿一伸一曲,被迫露出一点春光,尤其是在她上身衣服那么宽大的情况下。 宋枕棠几乎能感觉到萧琢下沉的目光,她羞恼地红了耳朵,然后使劲睁开他的手,抬脚就要踹人。 萧琢的确被她惹的有些走神,呼吸压抑着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宋枕棠抬腿踹过来,一双嫩生生的莲足正好挨住他的胸口。 往上是拢起的喉结,往下是雪山消融,一片火热。 第51章 文案 51. 萧琢并不恼, 他的视线下移,和宋枕棠的碰上,而后轻慢地笑了一下。 宋枕棠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要后撤, 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脚背。 “你,你要干什么?”宋枕棠浑身僵硬, 好似崩成一根琴弦,萧琢的每一次动作,都像是在琴弦上轻轻拨过。 宋枕棠的音调都在发颤,萧琢的手指顺着她的脚踝,缓缓向上,托着腿肚轻轻揉了一下,而后牵起一角衣襟, 掌心就这样没入布料之中。 萧琢的游刃有余,更映衬出了她的窘迫, 修长的小腿被牵制住,一条被萧琢压在身下, 另一条被迫抵在男人的胸口,暴露在眼底一片春光无限。 宋枕棠起先还要挣扎,但渐渐的, 她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力量差距,挣脱不开, 只能任由动作。 她偏开头,不去看萧琢恶劣的打量,只有些许的呻吟自紧紧闭合的唇齿间溢出。 青天白日, 连床帐都没有落下,她就这么穿 着萧琢的寝衣, 被他囫囵压在身下,羞耻难耐。 两人姿态暧昧地贴在一处,宋枕棠能感觉到萧琢压抑的渴望,以及他眼底侵略的占有欲,咬住唇瓣,心底不由得想到晨起在栖梧宫时,裴皇后对她说的话。 可见萧琢并不是没有欲望,他仍旧是个正常的男人。 宋枕棠心里的担心稍稍放下,不自觉不自觉漫上一丝怯意,或者说,有些对于未知的恐慌。 她对于男女之事只在那些话本中了解过,具体要做什么事,也是通过避火图得知的。 宋枕棠年纪小,又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天真。萧琢正是一直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一直压着情/欲,他不愿宋枕棠太早的脱离小姑娘的心态。 可偏偏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他。 萧琢深吸一口气,松开握着宋枕棠脚踝的手,将人的两条长腿拨开压下去,几乎是在同时,宋枕棠主动凑过来亲他。 宋枕棠是个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平日里和萧琢相处,也总是很直白的表达,她的情感总是单纯而热烈,甚至有时候甚至萧琢都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两个人在床榻上亲密的时候,宋枕棠很少主动,几乎都是在被动承受。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她主动凑过来亲人,青涩的吻贴着萧琢的耳朵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他冰凉的唇角。 “萧琢。”她轻轻地唤。 两人身体贴得极近,就算说话的时候,两人的唇几乎都没有分开,萧琢垂眼能看到宋枕棠脸上细小的绒毛,说话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让人莫名有些心软。 “嗯?”萧琢应声。 宋枕棠唤他也并不是为了什么特殊含义,不过是想更深切地感觉萧琢的存在。 萧琢似乎也懂了,没再说什么,只抬手在她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 这像是一个信号,告诉宋枕棠,他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将人凑在一起拥吻,唇舌交缠之间,手上动作也没停。 极轻的一声动静,宋枕棠身上寝衣的衣带被萧琢生生捏断,半面拢起的弧度在雪白寝衣的遮挡下,半露半掩。 萧琢握着她的力度不自觉重了几分,粗粝的拇指在她的肩头,留下几枚深红的指印,而后一路往下,掌住她纤细的腰身。 好似春日里的一根刚刚折下的柳枝,她被人握着中段,最后完成一道弧。 胸口被迫挺起,衣衫垂落,露出一片雪白的锁骨,萧琢的吻跟着落下,密密麻麻,没一会儿在上面染了一层星星点点的红梅。 宋枕棠浑身一僵,抱住他的脖子,像是寻求主心骨似的紧紧偎在萧琢怀里,而萧琢动作不停。 此时不过正午方过,外间的阳光晃晃悠悠地射入房间之内,将这一对相拥的情人拢在其中,将落未落的床前帷幔遮掩住两人的动作,藏住一室旖旎。 宋枕棠身上刚刚穿好的寝衣衣带崩断,不知何时已经褪到了腰间,雪白的布料成了二人之间唯一的阻隔,他们几乎算得上赤身相对。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萧琢的手已经搭在了宋枕棠雪白的小腹上,眼看就要没入堆叠的衣裳里,忽而听到咚咚两声。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拥抱着的两个人齐齐僵了一下,宋枕棠不自觉地往萧琢怀里钻了一下。 萧琢正投入,此时也是被吓得心脏骤然一悚,他感觉到宋枕棠贴过来的动作,当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柔声安抚道:“别怕。” 而后他牵过被子盖住宋枕棠半裸的身体,翻身坐起来,朝外面问道:“何事?” 卧房的门关着,紫苏在外面也不敢随意进来,只是隔着门,在廊下请示道:“驸马,长治殿的周喜公公来传旨了。” “周喜?”宋枕棠原本蜷缩着伏在榻上,此时不由得撑起了身子。 萧琢眸光轻轻一动,抬手按住宋枕棠的肩膀,“别起来了,我自己去吧。” 宋枕棠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有圣旨到,自然是要阖府一起跪领,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 但宋枕棠是不担心这一点的,她只是有些奇怪父皇怎么会在这时候来传旨,更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隐约有些好奇,但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尤其是她现在这幅模样,衣衫不整也便罢了,脸上的妆容也都是花的,口脂更是被萧琢吃了个一干二净,旁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这种时候,宋枕棠也根本不好意思出门,她缩成一只小鹌鹑似的,轻轻点头,然后抓住萧琢的衣袖,道:“早点回来。” 萧琢亲在她眉心,“会的。” 宋枕棠不知道周喜为什么在这时候传旨过来,萧琢却能隐约猜到,今天上午去东宫,其实也是为的这件事。 上次宋枕棠遇刺乃西北边境上的粟英族作乱,那原本曾就是萧琢所驻守的地方,整个大齐都再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去平乱的人。 他身为国之将领自然也该责无旁贷,惟有一点放不下,就是宋枕棠。 先前宣成帝在宜秋行宫昏倒一事,终究是掀起了一阵风浪,即便现在他已经痊愈,恢复了从前的精神,每日照常上朝,但是那一次病倒却给了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当今在位的皇帝已经老了。 皇帝老了,所以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太子身上。 只是,这朝中虽然有储君宋长翊,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宝压在他的身上。 毕竟太子统政风格早已成熟,日后一旦登基,第一件事怕就是要换掉宣成帝留下的一帮旧臣,所以也有一些人为了给自己寻一个长久的退路,选择支持旁人。 宣成帝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更不是只有一个嫡子,何况相较于太子,三皇子其实更得宣成帝喜欢。 虽然这些人没成多少气候,但也算是平稳朝局下的一点不和谐声音,刺耳得很。 萧琢一个局外人都能听见,想来东宫那边也早有耳闻,但是太子对此的态度异常平和,全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越是这样,萧琢便越是不能放心。 何况,宣成帝的身体真的好了吗? 萧琢对此一直是存有疑问的,就算真的康健,恢复之后多少也要再继续服些进补的药,可是听宋枕棠的话说,宣成帝在醒来的第二天就不再吃药了。 这样的态度实在有些反常,除非…… 萧琢眸中的情/欲褪去,除非宣成帝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根本药石无医。 想到今日晨起,宋长翊特意把他叫到东宫去说的那些话,萧琢的眸色微微冷了冷。 衣服搭在屏风上,萧琢拿起外裳披上,抬步走出了明华堂。 宋枕棠衣衫半解,干脆就躺在床上等萧琢回来。 原本只是传个旨,宋枕棠以为萧琢接了旨就会回来,没想到等了半晌院子里反而安静下来。 昨晚刚从宜秋行宫回来,一路上的颠簸不是昨晚这一宿就能补回来的,宋枕棠躺着躺着就不自觉睡着了,等醒来时外面的天都要灰了。 她下意识去往身边摸,却摸到了一片冰凉,宋枕棠撑着身子坐起来。 屋子里没点灯,一片幽暗的黄昏暮色。 宋枕棠没看见人,一低头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整齐,看来是萧琢来过了。 “萧琢……”宋枕棠睡了整整一下午,声音都有点睡哑了。 吻娇 第67节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紫苏。 “殿下,您醒了?”紫苏端来一杯温水递给宋枕棠。 宋枕棠接过,缓缓饮下,看向大敞的房门,问:“萧琢呢?” 紫苏道:“驸马进宫去了。” 宋枕棠一怔,“不是周喜过来传旨么?怎么进宫去了?” 她不由得奇怪地问:“传的是什么旨?” 紫苏却摇头:“奴婢也不晓得,周公公是在前院济风阁传的旨,当时只有驸马一个人。” 什么旨意这么神秘? 宋枕棠忍不住皱眉,问: “然后他就进宫了?” 紫苏点头,道:“总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都不回来,这么长时间是去做什么? 宋枕棠捏着杯子胡思乱想,紫苏问道:“殿下,您饿吗?奴婢吩咐人去传膳。” “倒是有些饿了。” 宋枕棠揉了下小腹,这一下午都没怎么吃东西。 “是。” 紫苏吩咐人去准备晚膳,膳房一直备着宋枕棠爱吃的膳食,很快就摆了上来。 难得用晚膳时萧琢不在,宋枕棠这顿饭莫名有些难以下咽,一碗粥没吃完就撩了筷子。 “殿下,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再用一点吧。”紫苏忍不住劝。 宋枕棠揉了揉脖子,懒洋洋道:“叫人烧水吧,我要沐浴。” 紫苏立刻吩咐人去烧水,宋枕棠回到卧房,倚在窗前的榻上看书。 没一会儿,紫苏过来敲门,道:“殿下,水已经烧好了。” “嗯。”宋枕棠应一下,起身走进浴房。 半个时辰后,宋枕棠擦干身子站起来,唤人进来给她擦头发。 平日里,浴房里会专门放一套寝衣,宋枕棠此时穿的就是这一件,然而等回房把头发擦干之后,后背的寝衣就已经被发尾整个打湿了。 紫苏把帕子交给底下的小宫女,自己起身去给宋枕棠翻找寝衣,走到衣柜之前不由得一愣,“诶,这柜子怎么被锁了?” 宋枕棠本来半眯着眼睛,听到紫苏说话,才想到自己还锁着柜子还没打开,她不想让人知道,即便是面对紫苏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何况榻前还蹲着两个小宫女。 于是,她轻咳了一声,自己按着帕子坐起来,“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去找。” 紫苏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听了吩咐就应声离开。 房门再度被人带上,宋枕棠松了口气,蒙着头发去寝衣。 这间衣柜很大,专门码放寝衣,左右共分两扇,宋枕棠的寝衣就有不下于二十套。 宋枕棠随手拎出来一件,忽而看到被自己塞进去的木盒子。 她顿了一下,脑海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把盒子又重新拿了出来。 或许,萧琢会喜欢吗? 宋枕棠抿了下唇,打开盒子把那件水红色的布料拎出来。 虽然看上去很清凉,但是宋枕棠不得不承认,这件衣裳裁制得十分漂亮,心衣上的荔枝甚至是用金线勾勒。 她抬手摸了一下,反正左右无人,萧琢也并不在,干脆解了衣裳悄悄换上试试。 布料很少,穿起来很快,但也有些别扭。 一件心衣兜住前面,荔枝被撑得十分饱满,外面罩着一层轻柔的披帛,同先前萧琢的那件中衣长度差不多,盖及腿根,什么地方都遮不住。 宋枕棠别扭地扯了扯,想要走到妆台前看一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谁知房门在这时忽然被人推开。 宋枕棠猛然一僵,下意识回身,正对上萧琢的目光。 一去两个时辰,宋枕棠本想着萧琢要很晚才能回来,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回来,而且挑的时间还这样正好。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而后便看到萧琢的目光轻垂了一下。 似乎是打量,又想是吞没一般的侵略。 这她瞬间想到在栖梧宫时,裴皇后对她说的那番话。 …… “今晚回去,你就穿这件寝衣。” “没有男人会受的了,萧琢也不例外。” “若是萧琢仍旧什么也不做,那你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找个新的夫君。” …… 裴皇后温柔的叮咛似乎就在耳边盘旋,宋枕棠心脏莫名跳得快了起来,她不自在地捂了一下心口,而后又把手缓缓垂了下去。 “你在看什么?”宋枕棠脸色羞红,却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强迫自己语气平静。 萧琢凝眸未动。 他总是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宋枕棠,见过了她很多不同的模样,可每当这个时候,宋枕棠都会让他见到更多陌生的模样。 萧琢看着眼前的宋枕棠,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此时的模样。 宋枕棠的肤色很白,如同刚从牛乳里沐浴过一般,偏偏又穿着一身娇艳的红,包裹着胸口到腿根的那一段最玲珑起伏的身躯。 尤其是胸前那一对儿饱满的荔枝,随着她的动作而轻颤,吸引着人去剥食采撷。 萧琢轻咳了一声,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宋枕棠能感觉到他的打量,颇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想被她看怯了自己,微不可察地挺了下胸,但又难免紧张,手指勾住垂落在肩头的长发。 而从萧琢的角度看,宋枕棠一头乌黑长发还没完全擦干,湿漉漉的拧成一股,顺着肩头垂落,偶尔会有一滴没擦干的水珠,贴着皙白的肩头滑过,而后留下一串透明的蜿蜒,仿佛无声的勾引。 萧琢顿了顿,上前两步走到衣柜前,一把拉开的衣柜的大门。 宋枕棠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要找什么?” 萧琢拉开柜门,第一眼先看到摆在最上面的木匣子,他轻轻拨开嗒扣,果然是空的。 原来盒子里装的是这样一件寝衣。 难怪宋枕棠会锁起来不让他知道,这会儿知道他不在,倒是偷偷自己穿上来瞧了。 萧琢略有些好笑,又难免有些遗憾。 想到今日赐下的圣旨,萧琢无声叹了口气,而后盖上盒子,随便拿了一件衣裳给宋枕棠裹住。 宋枕棠当即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怔住没有开口。 直到萧琢将他裹住,伸手要替他系上第一根衣带时,宋枕棠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忍不住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萧琢顿了一下,问:“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他的语气分明那么温柔,宋枕棠却觉得有一口气梗在心口似的。 “天气越来越凉,屋子里还没有烧炭,别穿得太少。” 说着,萧琢抬手揉了一把她的湿头发,“快到床上去吧,别染了风寒。” 宋枕棠站着没动,萧琢抬手剔了下眉,伸手裹着她的衣裳,将人打横抱起,塞到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宋枕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揉乱了,皱了皱眉头从被子里爬起来,“萧琢!” 萧琢单膝倚在床头,眉梢轻轻挑起,“嗯?” 宋枕棠恨不得将人使劲推开,但又不愿被萧琢看出情绪,她胸口不住地起伏了两下,而后翻了个身子又重新钻回了被子里。 萧琢看着她蜷缩着背对着自己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出去洗漱过后在宋枕棠的身边躺下。 而宋枕棠的呼吸也已经平稳下来,不知道有没有睡着。萧琢无心再去分辨,身子往下滑了滑,侧身揽住了宋枕棠的腰身。 他的动作很轻,却像是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十分郑重。 屋子里的烛灯被全部吹灭,萧琢揽抱着宋枕棠,脑子里想的却是多年前的往事。 他的父亲萧振山是个很矛盾的人。 在百姓心中,萧振山是伟大的将军,是镇守边关的英雄。但是对于自己的家庭来说,他是一个完全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听他阿娘说,萧振山是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粗人,直到二十来岁都没有娶亲生子。家里十分着急,便给他定了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正是柳家的大姑娘柳枚。 萧振山和柳玫是盲婚哑嫁,两个人在婚前只见过一面,成婚之后,洞房花烛都没来得及,萧琢就带兵去剿匪了,半年之后才回来。 他对柳枚并没有感情,也根本不喜欢她,因为他有自己想娶的人。 可是他是将门虎子,是国公世子,他的心上人只是军营里一个抚琴的乐伎,而且还嫁过人,连成为他的妾室都很难。 他心里想娶她,很清楚自己娶不了。 但是和柳枚成亲之后,他却连碰都不愿意碰她一下,直到老国公夫人病倒之后,在临死之前拉着他的手说,萧家三代单传,不能断在这里。 萧琢很孝顺,因为是老国公夫人将他独自养大的。 于是,他和柳玫圆房了。 但是两人圆房没多久,萧振山就带兵离开了。 之后柳玫顺利怀孕了,但 萧振山再也没有回过家。 吻娇 第68节 她不知该欢喜还是失落。 柳玫本来是京城的大小姐,少年时惊鸿一瞥,对骑马巡街的萧振山一见钟情,后来执意要嫁给他,并且一路追到了凉州城去。 之后,她如愿和萧振山成婚,成为了萧振山的妻子,却完全得不到他的心。 十八岁那年,她怀了萧振山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萧琢。 可是怀胎十月,萧振山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 可以说,她是自己一个人将萧琢养大的。 萧琢永远不会忘记,柳枚抱着榻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每一日都眼巴巴地盼着萧振山回来。 可是萧振山并不愿意回来。 在萧琢的眼中,他从来不是一个负责人的父亲。 之后,在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男女,什么是夫妻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发誓,一定不让自己将来的妻子成为第二个柳枚。 而他后来一直不愿意成婚,就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人的能力,他很担心自己会成为第二个萧振山。 此时面对宋枕棠,他有时也会退缩,会怀疑,更会不知所措。 但唯有一点他能确认,就是不能让她成为柳枚。 今日他去长治殿,实际上就是为了平定粟英族一事。出征西北在所难免,他能做的就是安顿好之后的事,尤其是与宋枕棠有关。 此时放纵一刻倒是没什么,可等他离开前往西北之后,宋枕棠若是真的怀有身孕,一个人又当如何。 萧琢一个人闭目沉思到深夜,宋枕棠早早入梦,自然全然不知他是如何辗转反侧。 翌日,宋枕棠起身时,身边又已经空了。 她没再去问萧琢去了哪,一整天都有些心事重重, 昨日萧琢看到了她穿着那件寝衣的模样,却完全无动于衷。 她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担心。 总不能真的叫母后说对了吧,萧琢难道真的不行么? 她烦闷了大半日,正好晚间紫苏递上来一封帖子,是裴之婉给她下的,请她过几日去赴菊花宴。 宴会还远在十日时候,宋枕棠此时便已经按捺不住,她吩咐紫苏,“帖子我收下了,再去派人到郴国公府问问,明日裴之婉有空么,请她来将军府坐坐。” 裴之婉回京之后正无所事事,没想到宋枕棠会请她到将军府去陪她。 她们在宋枕棠婚前常常见面,但是自从她成亲之后,她们见面的次数便少了很多,更是很少会到将军府来,以防遇到萧琢。 毕竟现在宋枕棠和萧琢的日子过得越发如胶似漆。 这日,裴之婉一见到宋枕棠便忍不住打趣她,“怎么,和你家夫君的逍遥日子终于过够了,倒是舍得叫我这个姐妹了?” 宋枕棠看着她,叹了口气,“快别提了。” 裴之婉一怔,挑眉问道:“怎么了?” 萧琢晨起出门,又放心不下宋枕棠,便趁着午膳之前回来,本以为宋枕棠独自待在明华堂,没想到底下人来回禀,说是裴家四姑娘今天也在。 正巧他经过花园假山前,听到八角亭里有人在说话。 他脚步一顿,远远看到宋枕棠和裴之婉在亭中对坐。 两人的交谈声顺着秋风传入他的耳朵,正听到小公主低声抱怨—— “别看萧琢那般高大勇猛,但实在中看不中用……” 萧琢:“……” 他的眸色当即一暗。 身后丁介匆匆赶来,他比萧琢稍慢一步,没听到宋枕棠她们说话的声音。 只是此时忽然看到萧琢顿住步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瞟到亭子里的宋枕棠。 于是,他很有眼力见地压低声音问:“将军,快到换防的时辰了,咱们午后还回龙虎卫吗?” “不去了。” 萧琢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他替她担心,一整夜地先转难眠,无数次的压抑欲望。 可这小姑娘倒是想得多,连中看不中用都说出来了。 他远远看着宋枕棠,冷笑一声,命令,“今日有任何事,都替我推掉。” 他该和她的小妻子好好谈谈。 第52章 谈心 52. 八角亭中, 宋枕棠赶走了所有下人,包括紫苏,此时单独对着裴之婉一人, 终于吐露了自己的担心。 她叹着气开口, “别看萧琢那般高大勇猛,但实在中看不中用……” 裴之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差点把手里端着的杯子扔出去,她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宋枕棠的意思,缓了缓,又问了第二遍,“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都不自觉有些发颤,“萧将军难道……” 裴之婉甚至不敢把那个词说出来。 宋枕棠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似的, 难得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她托腮撑在石桌,丧眉搭眼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裴之婉瞪大眼,“那你刚才……” 宋枕棠叹口气, 和裴之婉说起昨日的事,不过讲述过程特意略过了裴皇后送她的那件衣服,只是无限夸大了萧琢冷淡的反应。 但这也已经足够裴之婉震惊了, 她沉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结巴道:“竟然,竟然是这样?” 震惊过后,她又立刻担心起来, 看向宋枕棠,问道:“那怎么办?阿棠, 你日后……你可有想过怎么办?” 裴之婉是真心实意地替宋枕棠担心,毕竟这男人的身体力行,也算的上是一项头等大事。 宋枕棠也不知道。 她既不愿意相信,又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转而又想到了裴皇后对她说的话—— “若是萧琢仍旧什么也不做,那你回来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找个新的夫君。” 宋枕棠又惊讶又失落又难过,百味杂陈混在一起压在胸口,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来气了。 裴之婉在将军府陪了她半天,两人一直坐在假山后的亭子里。眼看天色将晚,不知道萧琢什么时候回来,裴之婉也不好留宿,只得先一步告辞,临走前对宋枕棠说:“别想太多,等我明日再来陪你。” 宋枕棠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亲自将人送到马车上,这才一路往明华堂走去。 她心情不好,步子拖得很慢,一路踩着夕阳回去,等进了屋子的时候,垂洒的金光已经落在窗沿上了。 树影轻轻飘摇,宋枕棠停住步子,欣赏窗前镀着金光的影子。 她并不知道萧琢已经回来了,还以为屋子里没人,所以在窗外不声不响地发了许久的呆,直到窗户忽然从里面被人推开了一扇,宋枕棠下意识后退半步,而后一抬头,正好对上萧琢的眼睛。 他抱臂立在窗前,姿态闲散的如同在欣赏窗边的景色,但是那一双眸子却沉沉落在宋枕棠身上,一动不动地将人钉在眼眶正中。 宋枕棠本就被他吓了一跳,此时见到他这幅模样,更有些莫名发慌。 两人隔着一扇半敞的窗对望,宋枕棠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地问道:“你今日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萧琢见她仿佛被自己吓到了,敛起眉目间的郁气,缓了缓神色,点了点头。 宋枕棠见他一副在这里站了许久的模样,不由得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琢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午膳前。” 宋枕棠一怔,“那么早,怎么没叫人过来通传?” 萧琢轻挑了下眉眼,道:“路过八角亭,见你和裴家四姑娘在说话,便没打扰。” 听到他提起裴之婉,宋枕棠彻底愣住,“你……” 萧琢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似的,竟然还勾了勾唇角,而后单臂倚在窗前,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许,才缓缓开口,“所以,公主殿下,你当真觉得臣中看不中用吗?” 宋枕棠后知后觉地漫上几分心虚,她轻咳一声,往后撤了两步,才道:“你,你都听到了什么?” 萧琢气定 神闲,“什么都听到了。” 宋枕棠气恼地皱了皱鼻子,“你,你怎么能偷听旁人讲话。” 萧琢说:“若是不回来的早一点,只怕还不知道公主殿下都在编排我什么。” 宋枕棠顿了一下,不承认,“我哪里有编排你?” 萧琢点点头,“没编排,那就是真的这么想的了?看来臣最近的表现没能让公主殿下满足。” 宋枕棠还从未听萧琢用这般语气和他说过话,有点怯,又不禁有些委屈。 她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本来就不满意嘛,何况你也没表现什么啊。” 两人窗前窗外的站着,萧琢自然是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直接被气笑了,挑着眉毛看过去,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的确,这都是为臣的错,臣该好好表现的。”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平日相处时,萧琢实际上已经很少再对她用敬称,此时忽然说起“殿下”和“臣”,宋枕棠没听出几分尊敬,反而觉出些许危险来。 人总是有能够感知危险的能力的。 宋枕棠掩唇轻咳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拉住,然后她整个人就被迫贴到了窗户边上。 萧琢一只手撑在窗边的棱角上托着她,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折在她的身后,控着她吻了下去。 并非浅尝辄止,也没有那么欲/望凶狠,而是温柔的,带着引导一般的,勾住了宋枕棠的舌尖。 这一个吻亲了很久,等宋枕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半个身子都被萧琢抱住,然后放到了窗台上。 两人从一内一外的距离,变成了一上一下,宋枕棠的小腿耷拉在窗台上,微微绷紧的膝盖蹭在萧琢的腰腹上。 这个动作实在危险,平日里,萧琢会主动拉开距离,可是今天不同,他不仅没有退开,反而又上前一步,让宋枕棠垂落的小腿正好贴在他的下腹。 宋枕棠明显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她下意识就要收回腿,却忘了自己是背后悬空坐在窗台前,这么一撤就往后仰了过去。 吻娇 第69节 好在萧琢的另一只手一直护在她的身后,这会儿见她险些跌倒,干脆长臂一捞将人直接抱起来,然后抱到了床上。 就从床边到床头这十几步的距离,宋枕棠被人抱着,竟然感觉到了萧琢身体的变化。 等到萧琢松手将她扔到床上,她有些犹豫地碰了一下萧琢的手背,天真道:“好烫?为什么这么烫?” 萧琢轻笑一声,道:“这都不知道为什么,也学人家来勾引?” 最后两个字,他故意放慢,放轻,带着些下流的撩拨。 宋枕棠耳朵痒痒的,心里却被他刺了一下,她不承认地瞪他,“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萧琢往衣柜的方向递了个眼神,道:“难道不是特意穿给我看的?” 宋枕棠瞪大眼睛,完全没想过萧琢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在她眼中,萧琢并不是众人心中的武将模样,他温柔而宽容,成熟且冷静。 可是现在的萧琢却和从前完全不同,带着一点未驯化的野气。 与其说宋枕棠在勾引,不如说是萧琢在勾引,他的目光落在宋枕棠的身上,如有实质一般,寸寸打量。 宋枕棠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他带着钩子的目光扒光了似的,不自在地扭开了视线。 萧琢却没给她逃避的机会,伸手托住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由上到下,眨眼睛就扯下了宋枕棠身上的金红间色披帛。 宋枕棠感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伸手去按,但被萧琢捉着腕骨拿开。 被丢开的披帛又被捡了回来,萧琢三两下束住宋枕棠乱动的手腕,压在头顶,居高临下道:“谈谈吧。” 宋枕棠崩溃地蜷起身子,“不要……” 这时候还谈什么? 不料萧琢竟然真的与她恳谈起来,他也不等着宋枕棠会开口,只是自顾自地解释道:“这段日子我一直忍耐,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觉得你年纪还小,不想让你太快步入下一阶段,承担太多的责任,何况……” 他顿了顿,终究不愿瞒着宋枕棠,“何况,我即将出征,要去西北。” 宋枕棠原本羞耻的闭着眼睛,此时听到这话,整个人一怔,而后睁开眼睛,“你要去西北……什么时候?” 萧琢道:“下个月。” 宋枕棠恍然想到昨日的那一桩圣旨,“父皇昨日来传旨,也是为了出征的事?” 萧琢点了点头,然后道:“皆是你一个人在家,所以我……” 谁知他话没说完就被宋枕棠打断,“我怎么会一个人在家?我难道不该和你同去吗?” 萧琢皱起眉,“西北是何等艰苦偏远的地方,你怎么能去?” 宋枕棠不屑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身为皇族公主,难道西北你能去,我就不行么?” 萧琢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决定把这话暂时略过去,他今日又不是为了和她探讨什么家国大事的。 他看着身下婉转的少女,喉结滚了滚,道:“这桩事暂且不提,何况我早就改了主意。” 宋枕棠没有听懂,“什么?” 萧琢低头,亲住她的安静,哑声道:“决定,先满足公主殿下,为臣自证个清白。” 还没等宋枕棠理解了这话中的深意,萧琢已经叼住了她的耳垂,尖利的贝齿轻轻研磨,身下的人不自觉颤了两颤。 萧琢顺着她的脖子一路亲下去,到手腕的时候,忽然顿住,伸手过去。 宋枕棠早已有些意乱情迷,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抬起,然后牵引着放过去。 那么烫,她忍不住想要缩回去。 可是萧琢根本没有给她机会,他倾身含住人的唇,另一只手拉着宋枕棠的手腕轻动。 “还是中看不中用吗?”他问。 第53章 圆房 53. “现在, 还是中看不中用吗?”萧琢问。 宋枕棠手腕被捉得牢牢的,触到一片火热,面对萧琢的问题, 她实在难以启齿。 她咬紧牙关不说话, 萧琢却不放过她。 宋枕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血脉里像是有什么滚滚灼烧起来了, 烫得她面色通红,她整个人蜷缩在萧琢的肩窝,小动物似的,呼吸间都带着喷薄的热气。 “怎么不说话。”萧琢贴过去咬她的耳朵。 宋枕棠低声道:“萧琢,不要这样。” 萧琢挨着她的耳边轻笑,“这就不行了?可还有更过分的,怎么办?” 宋枕棠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她的两只手还被束着,被牵引着动作, 指尖不自觉蜷起,不小心剐蹭到, 萧琢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宋枕棠掌心那么嫩,又那么娇气,没一会儿就承受不住地塌了手腕, 甚至想要开口骂人。 萧琢好笑地看着她,嘲笑道:“这便不行了么?” 宋枕棠被他说得又羞又恼, 张嘴就要咬人,可忘了自己整个人还被控制在人家的掌心,扬起脖子反而是是把自凑得更近。 方才那一通胡闹, 宋枕棠身上的衣裳早就被蹭开了,这会儿春光半露, 反而让人得了先。 这下,纤长的脖子绷成一弯满弦的弓,腰身抬起,两人贴得更近。 “萧琢……”宋枕棠感觉自己被亲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只记得唤眼前人的名字。 “萧琢……”她的尾音像是被温水浸过,又软又湿,那么勾人。 萧琢被她喊得心软,笑了笑,凑过去亲她发红的眼尾,低声道:“公主殿下,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宋枕棠闷哼一声,轻轻点头。 萧琢又问:“那,我可以吗?” 哪有这个时候还要开口问的,宋枕棠说不出 口,像刚才那样闭着嘴巴假装自己是一只蚌壳。 可她忘了,再紧的蚌壳也会被人撬开,尤其是她这么柔软的人。 萧琢拨弄了两下,宋枕棠立刻便承受不住了,呜咽着想要逃离,萧琢勾着束在她手腕之间的披帛,使劲一拉,将人的手腕按在床榻上,而后伸出自己的左手,一根根地插入她的指缝中,压制着。 宋枕棠仰面躺在榻上,除了一双不老实的小腿,再动不了分毫。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钉在案板上的鱼,而就这样,萧琢竟也不愿意放过她。 “公主殿下,到底可不可以?” 从前,宋枕棠从来不知道萧琢也可以这么坏,明明已经箭在弦上,却偏偏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强迫她来回答。 宋枕棠急得眼尾发红,羞恼地呜咽,“不许,不许在这个问。” 可她再嘴巴硬,也闹不过萧琢,萧琢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问:“不许问,那就是默认了?” 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宋枕棠身上已经沁出了淋漓的汗水,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做这种事前,还有这么多花样。 萧琢的指腹没入裙边,做尽了禽兽的事,可偏偏面色坦然又淡定,甚至还有心思来问宋枕棠可不可以。 这男人是不能惹的。 宋枕棠终于认清了现实,她难耐地扭了一下,小声地求,“萧琢,别再折磨我了。” 萧琢拿眼睨她,故意道:“这话又是怎么说?不是殿下说我中看不中用,所以臣才想着在公主殿下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公主殿下这是又不满意了?” 果然还是为了这件事。 “我以后再也不那么说你了。”宋枕棠哼哼唧唧地撒娇,“我的手腕疼。” 萧琢动作一顿,稍稍松了按在宋枕棠手上的力道。 那一层用来缚手的披帛原本绑得就不算紧,此时更是已经要被他按烂了,宋枕棠轻而易举地把手腕抽出来,看着想是要逃。 萧琢垂眸睨着,没去捉她。 却没想到宋枕棠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搂萧琢的脖子,然后挣扎着吻在了他的下巴上。 “别生气了好不好?”宋枕棠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又有些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 萧琢此时也已经翻身坐起,屈膝坐在床头,抬手一抱将人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抬手,挨住她通红的脸颊,虎口托着她的下巴,指腹在她耳垂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宋枕棠颤了颤,但没躲,反而往眼前人的怀里凑得更近。 萧琢掐住她的腰,又问:“你愿意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话,却难得没带着戏谑,语气十分郑重。 但宋枕棠仍旧不好意思回答,只是闷在男人的怀里,极轻地点了两下头。 两人面对面坐着,萧琢侧身在她的耳朵上亲,揽着她的手从她的腰上滑到屁股上,含混命令,“给我脱衣服。” 两人此时都有些衣衫不整,宋枕棠被他亲得呼吸不稳,胸口起伏不定,她喘息着伸手,乖乖给萧琢解开了上衣。 萧琢反手拉过一旁叠放的被子,将两人的身躯裹住,两人就这么拥抱着沉入满帐春色。 从前,宋枕棠在话本上见人写过这样的风月事,有的用词极为浪漫旖旎,有的则写得香艳火辣。 可是轮到她自己身上,她满脑袋就只有一个字,累。 她实在不懂,萧琢这人的体力怎么这般充沛,从天色未暗之前就开始折腾,一直到月色降临,他仍能一只手臂将她抱起。 等到翌日天色乍亮,宋枕棠枕着萧琢的臂弯彻底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下午,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宋枕棠是被饿醒的。 她挣扎着坐起身,想要开口,却感觉喉咙肿痛,说出来的话也是嘶哑无比。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萧琢正好从外面进来,看到坐着的宋枕棠,挑眉问道:“醒了?” 宋枕棠点了点头,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沙哑地开口,“我……” 才说一个字,就被萧琢打断,他倒来一杯温水递给宋枕棠,“先润一润。” 宋枕棠小口小口喝完,总算觉得舒服了些,萧琢接过她的空杯子又给她斟满,看着她啜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吻娇 第70节 虽然他没有笑出声,但宋枕棠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抬起头,问:“你笑什么?” 萧琢低声道:“我是在想,下次应该把你的嘴巴堵住,以防再说不出话来。” “你!”宋枕棠未料到这人会说这样的话,瞪大眼睛,“你怎么青天白日就说这种话……” 萧琢看着她绷紧的脸蛋,忍不住笑着开口,“白天怎么了?难道昨天你和裴四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不是白天?” 怎么又提这件事,男人果然都是记仇的。 宋枕棠心里腹诽,实际却没敢还嘴。 并非她羞怯,而是真的被萧琢惩治怕了。 这男人平日里看上去那么温和,昨日却一反常态,宛如树林里见到了猎物的豹子,一股子不死不休的狠劲儿。 宋枕棠昨晚蜷缩在他怀里,被他按着,压着,到最后筋疲力尽的时候,萧琢仍不忘记贴在她耳边问,“公主,臣还中用吗?” 她被迫说了多少好话,撒娇求饶,做了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对旁人说的事。 床笫之间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尚有迷蒙的夜色遮掩,此时阳光普照,宋枕棠哪里好意思。 她气恼地瞪了萧琢一眼,当即就要背过身去。 可才这么轻轻一动,腰上的骨头就和散了架似的,又酸又麻,让她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 萧琢听到动静走过来,“还疼吗?不是已经上过药了,难道这药不管事?” 他坐到床边,一只大手紧紧贴着宋枕棠的腰,扶着她慢慢躺下。 宋枕棠后知后觉地从他方才的话里分辨出什么,问道:“什么药?” 萧琢轻咳一声,大掌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算作解答。 宋枕棠这才觉出什么,她动了动,只觉得下身有一股凉沁沁的感觉。 药膏是涂抹在哪的不言而喻,宋枕棠双颊瞬间染上红色,整个人像是熟透的番茄,“你,你……” 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还是萧琢主动解释道:“昨晚时间有些久,怕会磨破皮,所以给你上了药。” 宋枕棠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是你给我……涂的吗?” 萧琢拧紧眉毛,“不是我还能是谁?” 宋枕棠不说话了。 她无法想象在自己睡觉的时候,萧琢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给她那处涂药的。 她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埋起来,再不见人。 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往被子里躲,却被萧琢拉住手腕。 萧琢看出她的羞愤,终于收敛了眼底的笑意,道:“刚才不是说腰疼?” 宋枕棠嘴硬,“没有。” 萧琢根本不理会,只当没听见她在说什么,长臂一伸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大掌贴在她的腰后慢悠悠的揉。 宋枕棠起先还想挣扎,可是萧琢的掌心实在太温暖,让她根本舍不得离开。 她老实下来,半个身子伏在萧琢的腿上,乖乖由他给自己按摩。 萧琢一边给她揉腰,一边问:“饿不饿?要不要叫人把饭菜端进来吃?” 只被他按了这一会儿,宋枕棠便觉得自己好多了,散了的骨头仿佛重新拼了起来,她摇头,“还是出去吃吧。” 萧琢也没再阻拦,由着她从自己膝盖上爬起来,起身就要去穿鞋子。 可刚一站起来,小腿一软,整个人又跌了回去,萧琢早有准备地将人抱住,端抱到膝上,“偏要逞强。” 宋枕棠捶他一下,“还不是怪你,都怪你昨天……” “昨天什么?”萧琢故意问。 宋枕棠说不出口,可是看着萧琢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又有些心理不平衡,事情 是两个人做的,凭什么他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宋枕棠不甘心地命令,“那你喂我吃。” 萧琢捋了一下她的头发,轻斥道:“娇气。” 但等紫苏等人端了饭菜进来之后,他果真没用人伺候。 榻上桌被搬到了床上,桌上简单地摆了几样饭菜,都是最清淡可口不过的。 萧琢一直抱着宋枕棠在怀里,端起一碗玉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宋枕棠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服务,等到一餐饭用完,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好似给自己舔毛的小猫儿。 萧琢问她:“还要睡吗?” 已经睡了一天了,宋枕棠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萧琢:“你今天没去当值吗?” 萧琢顿了顿,回答:“陛下让我在家里多陪陪你。” 提到宣成帝,宋枕棠立刻想到了萧琢昨日同她说的那些话,当时情迷意乱没有仔细分辨,此时想起来,她忍不住问:“你要去西北?” 萧琢没发生瞒着她,点了点头。 宋枕棠忍不住皱了下眉,问:“发生了什么事,偏要你这新婚的驸马出征。” 萧琢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可还记得上次遇刺一事?” 宋枕棠自然不会忘,她立刻猜到:“是和那件事有关?那天绑我的人,是外族之人?” 萧琢点点头,解释道:“多年前一个灭族的小国,一直在西北盘旋,本来不成什么气候的,但是如今我回了京,竟然给他们钻了空子,一直闹到燕京来了。” “我这次回去,就是彻底解决了这个后患。” 宋枕棠有些担心,“危险吗?” 萧琢摇了摇头,“小事而已。” 他并没有刻意瞒着,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越模棱两可,宋枕棠就会越担心,倒不如把话说明白,反而能让她心安。 “粟英族多年前就已经被灭国,如今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在闹事,他们为首的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成气候,我掌军多年,还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宋枕棠稍稍放心,却又不是很明白,“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为何非要是你呢。” 萧琢顿了一下,道:“因为是在西北。” 宋枕棠皱眉,正因为是西北,她才不明白父皇为何会派萧琢去。 他好不容易把人栓在燕京,怎么还会放他离开? 宋枕棠一直以为,宣成帝之所以会给她和萧琢赐婚,就是为了借姻亲之事削去萧琢的军权,将人留在京城。 可是现在,她也有些搞不懂了。难道他们之间的联姻,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但无论什么原因,面对此事,宋枕棠仍旧是昨天那般态度,“我要和你一起去。” 萧琢立刻拧起眉,“不行。” 他几乎不会拒绝宋枕棠的要求,可是眼下根本连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否掉了她的话。 宋枕棠没生气,只是抬眼看他,“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吗?” 萧琢默了默,然后开口,“你不会是一个人,宫里有陛下和娘娘,等我离京之后,你就回皇宫里住。” 宋枕棠盯着他的眼睛,“可你呢?” 萧琢一愣,“我怎么了?” 宋枕棠说:“你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那你呢?你到时候离京,岂不是就自己一个人。” 萧琢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彻底愣住了。 宋枕棠抱着他的胳膊,将人往自己身边又使劲拉了拉,然后才道:“萧琢,你舍得我吗?” 自然舍不得,但是…… 萧琢沉默许久,仍旧摇了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宋枕棠隐约听出些不寻常,忍不住问:“为何?” 萧琢道:“边川动荡,还是燕京城更安全一些。” “可是……” 宋枕棠还要再说,萧琢已经把手臂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强行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沐浴。” 萧琢离开了,宋枕棠眯着眼睛看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开口。 等萧琢沐浴回来之后,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但是这件事就像一个过不去的小石子,一直埋在两个人的心里。 两天后,宋枕棠终于养得差不多了,一大早就递了牌子进宫。 她是算着时辰来的,平日里这个时辰,宣成帝应当是刚刚下早朝,同裴皇后正要用早膳。 可没想到今日一到栖梧宫,气氛仿佛有些不太一样。 在栖梧宫伺候多年的宫女玉河悄声对她说:“太子在呢。” 宋枕棠一愣,而后没等人通报便径直入了内殿。 内殿之中,裴皇后不在,只有宣成帝和宋长翊两个人,两人的脚边还摔着一个茶碗。 宋长翊就跪在茶碗边,垂首不语。 宋枕棠从未见过自家二哥这幅模样,他是太子,从前即便是宣成帝再恼怒,也不会当众发火,不在人前下了他的储君面子。 可现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连茶盏都摔了,难怪外头侍候的宫人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想来是没见过宣成帝发这么大的火气。 她有心上去劝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想来二哥并不愿意被她看到这般场景,于是又悄悄退了出去。 因为宋枕棠没让人通传,直接走了进来,宣成帝一心放在宋长翊身上,也就根本注意门口的动静。 此时,他盯着下首跪着的宋长翊,一把将手边的几个折子都扔了下去。 “这便是你干的好事!”宣成帝明显气得狠了,胸口起伏不定,额上也是青筋直冒,“你十几岁就入御书房听政,到现在太子之位已经做了三四年,遇到事情你就是这么处理的?” 宋长翊垂首不语。 吻娇 第71节 宣成帝见他这幅模样更是生气,忍不住开始翻旧账,“近来朕已经发现你不止一次的办事出错了,上次连你舅舅都特意来和朕告状,说你近来十分急躁,不用心。” “前几天吏部的帐差了十几万两,送到东宫之后你竟然没有看出一点不对,就那么批发了下去。若不是朕掏了私账替你补上,你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宣成帝恨铁不成钢地绕着椅子转了两圈,最后停在宋长翊的跟前,气道:“你最近一段时间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宋长翊,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宋长翊从下了早朝之后就跪在这里,此时膝盖一片酸麻,他艰难地动了动,低声回答:“儿臣……是太子。” “太子,一国储君。”宣成帝刚刚发了好一通火,此时也有些疲乏,他看着眼前垂首的儿子,忽然觉出一阵心累。 明明已经培养了这么多年,明明已经对他用尽了心血,怎么就是这么不争气呢。 他忍不住道:“若是早知道你这般不成器,当初……” 后半句话没说完,但宋长翊自动替他补上了。 “早知道你这般不成器,当初还不如直接立阿钰做太子。” 宋长翊藏在袖口中的手臂紧紧攥住,始终温润的眸中难得有一抹厉色闪过。 所以,你后悔了是吗?后悔立我做太子了。 这句话堵在宋长翊的心口,但他究竟没有问出来。 宣成帝见他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是说重了些,可他身为君父,没有给儿子道歉的道理,便只是咳了一声,摆摆手,“别在这跪着了,去找你母后吧,她担心你。” 宋长翊膝行几步捡起宣成帝刚刚摔下来的折子,整理好拿在手中默默退了出去。 知道他们父子俩有话要说,所以裴皇后早早避了出去,她是最了解宣成帝的人,此时看着走过来的宋长翊,知道宣成帝定然怒火攻心又说了什么让他伤心的话。 这孩子,自小到大就比旁人更敏感些。 裴皇后拉着宋长翊在身边坐下,问:“膝盖疼吗?” 宋长翊摇了摇头,“让母后担心了。” 裴皇后吩咐人去找药膏,然后对宋长翊说:“别怪你父皇,他骂你是器 重你。” 宋长翊一顿,而后顺从地点了点头,“是,儿子知道。” 裴皇后叫人来给宋长翊的膝盖涂了药,在外面一直等着的宋枕棠这才终于进来。 “阿棠?”裴皇后一愣,“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叫人通传一声。” 宋枕棠说:“刚刚到。” 裴皇后欢喜地吩咐人多备一副碗筷,“那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一家人在偏殿用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宣成帝晨起发过一通脾气的缘故,气氛完全没有往日的温馨。 宋枕棠进宫本是为了萧琢出征一事,但此时也不好提了,用过午膳便匆匆告辞了。 宋长翊叫住她,“我送你出去。” 于是,两人并肩往朝阳门走去。 路上,宋枕棠忍不住担心宋长翊的膝盖,却又怕被宋长翊发现,不住地往他膝盖上瞟。 实际上宋长翊早就发现了,此时十分坦然地开口,“放心吧,不疼了。” 宋枕棠说不出旁的话,只能劝他,“哥哥,父皇是器重你才对你这般,你别往心里去。” 连安慰的话都是一样的。 宋长翊忍不住想笑,又怕被宋枕棠看出心里的讽刺,最终,他只是牵了牵唇,岔开了话题,“今日进宫,是为的什么事?” 宋枕棠不知道要不要说,但宋长翊已经猜到了,“是为了萧琢下个月出征的事吧。” 宋枕棠点了点头。 宋长翊看着她,问:“你想和他一起去?” “是。”宋枕棠说完,又有些苦恼,“可是萧琢他不许。” 宋长翊眸光微动,随后抬手在宋枕棠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保证道:“会有办法的。” - 将军府书房。 萧琢今日回来的很早,却没想到宋枕棠一早就入了宫,他自己便也没再明华堂多待,回了前院济凤阁处理公务。 桌上摆了两摞军报,萧琢看完一摞,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萧琢半闭着眼睛,“进来。” 走进来的是丁介,他对着萧琢利落行了一礼,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萧琢,汇报道:“将军,上次您让我去查东宫的事,属下倒是真的查到了一件事。” 萧琢睁开眼,“哦?” 丁介开口道:“去宜秋行宫之前,东宫新进了一个太监,听说原本是花鸟房的,后来进了东宫,竟然一路走到了太子殿下身边伺候。” 萧琢眯了眯眼睛,“他果真是花鸟房的人吗?” “听说先前曾在后宫伺候过贵人娘娘,后来被打发到了花鸟房,之后多年,不知怎么又到了东宫。” 萧琢并不关心这些背后的曲折,他只想要结果,“所以,他如何得的太子青眼?” 丁介道:“听说,那日太子殿下种的一盆秋菊生了虫害,便叫人去花鸟房寻了人过来焦料理,正好就是那个小太监。” “他的手艺好,没两天就救活了那几盆秋菊,后来就留在了东宫,起先太子也对他没怎么多亲近,直到有一天那太监在路过东宫荷花池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话,正好被太子殿下听到。” 萧琢眉头紧蹙,立刻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可惜这里没有荷花,还记得当年太子殿下出生的时候,满院的荷花都开了。” 萧琢一怔,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宋长翊分明是九月生辰,深秋时节,怎么会开荷花呢? 第54章 深玉 54. 宋长翊分明是九月生辰, 深秋时节,怎么会开荷花呢? 难道,宋长翊不是皇后娘娘所出? 萧琢无心再料理什么军务, 挥退了丁介, 独自依靠在圈椅上闭目沉思。 宋长翊会突然将一个花鸟房的低等太监提到自己身边近身伺候,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萧琢忽然想到, 那日宋长翊生辰,宋枕棠去东宫看他,回来之后便有些郁郁寡欢,他当时并没有问及太多,但从宋枕棠事后的三言两语中也能猜到,宋长翊当日的情绪很有些反常。 彼时,他只以为宋长翊是一直沉浸在兄长去世的阴影了, 可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他忽然得知了什么不寻常的消息, 例如,他的真正出身。 只是…… 萧琢一手搭在椅背上, 右手曲起在上面轻轻敲击着,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宋长翊身份的传闻,可见陛下和皇后将一切都瞒得密不透风, 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被一个小太监捅出来。 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萧琢回京的时间不算久,对于京中的各方势力不算了解, 这会儿有些摸不到头绪。 他站起身,打算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向平恰在这时来通传, “将军,公主殿下回来了。” 萧琢看一眼墙角的漏刻, 连晌午都没到,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萧琢按下疑问,点头道:“知道了。” 而后他挥退了宋枕棠,回房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朝明华堂走去。 等他到的时候,正碰到小宫女要进去奉茶,萧琢上前一步拦住她。 小宫女一惊,正要俯身行礼,萧琢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下去吧,我来。” “是。”小宫女将手里的托盘交到萧琢的手里,微福了福身便下去了。 萧琢端着茶水推开卧房的门,一片空荡荡的,好似没人。 他立在门口环顾一周,最后视线落在了那扇屏风上。 高大的紫檀嵌玉折屏上,绘的是海棠双燕,最中间一大串折枝海棠花,花开旖旎。屏风后,宋枕棠正背身换衣裳。 萧琢脚步一顿,而后端着托盘将其放到了窗前的小桌上。 宋枕棠没回头,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紫苏进来了,便吩咐:“紫苏,给我拿一根银簪过来。” 萧琢走到妆台前,随意拉开一个抽屉,拿了根银簪,走到屏风后。 宋枕棠今日进宫穿得宫装,为了相衬,发髻也梳的相对华丽繁复。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在将军府闲散惯了,乍然打扮得这么正式,宋枕棠竟然有些不适应,回程的马车上便撤下了几根簪子。 此时满头乌发早已散落肩头,宋枕棠嫌弃它们碍事,便想拿一根簪子暂且挽起来。 紫苏没应答,但宋枕棠却能听到身后走近的脚步声。 她没想太多,一手撩起脑后的长发,偏头道:“给我把头发挽起来。” 萧琢握着簪子没动。 宋枕棠皱了下眉,正要回头,便感觉一只大掌握住了她袒露出来的纤细脖颈。 那手掌甫一贴过来,宋枕棠便意识到了身后人到底是谁。 不是紫苏。 她下意识地就要躲开,可是萧琢的手掌已经将她纤细的脖颈完全罩住,甚至贴合的指腹还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两下。 “你,谁让你进来的!”宋枕棠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颈后酥麻一片。 萧琢轻抚了两下,好似在安慰一只炸了毛的猫,有些好笑地回答道:“不是公主殿下让臣进来的吗?” “你……”宋枕棠说不出话来了。 萧琢见她如此,轻笑一声,抬手捋过她的一捧长发,用簪子紧紧挽住。 这下,颈后的那一方莹白暴露得更为彻底,纤长而又脆弱,极为轻易地就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萧琢自然也不例外。 他伸手扶住宋枕棠的肩膀,而后带着几分痴迷地吻了上去。 宋枕棠从未被亲过这个位置,更不知道自己的脖子竟然也会这么敏感。 吻娇 第72节 她微不可察地抖了两下,却没能逃过萧琢的目光,他另一只手绕过去掐住宋枕棠的下巴,将人扭过来,强行接了一个吻。 萧琢的吻从来都是悠远绵长,宋枕棠姿态别扭有些别扭,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 高贵但却坠落凡尘,最后沉入萧琢的掌心,被他完全掌控。 宋枕棠有 些受不住,两只白嫩的耳朵不知不觉泛上了红色,她趁着萧琢喘息的瞬间,声音颤抖地命令,“别这样……” 萧琢贴着她的锁骨轻轻地揉,“公主殿下不喜欢?” 宋枕棠发现,最近萧琢特别喜欢称呼她为“公主殿下”,尤其是在两人调情说爱的时候,并且语气里没有半分还有的恭敬,反而有一丝狎昵的恶趣味。 她轻轻摇头,求饶一般,“不要这么叫我。” 萧琢的唇齿根本没有离开过宋枕棠半分,他叼着她唇瓣轻轻研磨,含混地问:“那叫你什么?” 宋枕棠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阿,阿棠。” 萧琢动作稍稍一顿,而后将人翻转过来,压在身后的折屏上,半敞的衣襟遮不住雪白的锁骨,和身后桃粉色的海棠花形成鲜明的对比,萧琢将人锁在视线内,眸底不由自主地暗了两分。 “除了我,还有谁叫过你阿棠?”萧琢问道。 宋枕棠早已被人亲得迷迷糊糊,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此时听着像是撒娇,可她依然想要居高临下,“你在质问我吗?” 萧琢一手掌着人的腰身,一手贴着人半敞的衣衫往下滑,十足的风流姿态,偏偏嘴上却拿捏出一副谨小慎微的姿态,“臣哪敢。” 哪有这么做臣子的,宋枕棠觉得自己要被亲哭了,她有些坚持不住,两手环抱住萧琢的脖子,试图凑近他的怀抱。 萧琢只要抱住她,就再也做不了别的事情了。 她是如此天真,以至于永远都不长记性,这时候的萧琢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温柔体贴的驸马,他是一头捕猎的凶兽,只要盯住了猎物,就再也没有放过的道理。 宋枕棠主动入怀,萧琢直接托住她的臀腿将人抱起来,这样的姿势弥补了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原本萧琢要低头才能亲到宋枕棠的额头,此时这样将人高高抱起,很轻易就能碰到雪山上融化的红樱。 比之屏风上的海棠绽放得还要鲜红热烈。 宋枕棠彻底被亲软了,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紧紧抱住眼前的罪魁祸首。 偏偏萧琢还没有忘记方才的问题,重复问道:“除了我,到底有多少人叫过你阿棠?” 自从两人圆房那日之后,宋枕棠就已经深刻的知道了萧琢此人是多么的记仇。 那天晚上,萧琢不知道问了她多少遍“中用不中用”的问题,在她每一次瘫软时,都要说一句,到底是谁不中用。 宋枕棠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求了他多少次,唯一记得的一点就是,萧琢是惹不得的。 尤其是这种时候的萧琢。 虽然不知道萧琢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但宋枕棠也不敢再不理她,头脑混沌的想了想,竟然认真地回答了起来,“我阿爹、阿娘、大哥、二哥……” “然后,就是阿娴表姐,阿婉,阿韵……” 亲近的人数了一圈,宋枕棠总觉得好似忘了一个人,“还有……” 萧琢紧紧盯着她,“还有?” 宋枕棠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终于想起来了,回答道:“还有,陆元——啊!” 陆元声三个字还没有说完,她原本还算平稳的语调骤然偏航,脸色骤然爆红。 她感觉到萧琢的手指,一动不敢动了。 萧琢托着她的腰臀,在上面狠狠拍了一记,而后不咸不淡地问她,“陆元声?” 宋枕棠这下就算是再迟钝也该意识到萧琢语气中的危险了,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及到别的男人。 她立刻弥补道:“没有,没有谁,只有你……” 萧琢哦一声,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是吗?” 宋枕棠小鸡啄米一般狠狠点头,然而动作一大,整个人又僵住,她求饶一般看向萧琢,“现在才是正午呢,青天白日的不要……” 萧琢低头在她唇角啄了一记,轻声道:“青天白日的,才看的更清楚。” “宋枕棠,你只有我。” 说完,他抽出手指,将人打横抱到了床上,厚厚的帷幔被粗暴地散落下来,遮住了满室春光,却遮不住暧昧的声响。 因着秋桑上次手臂的伤还没有彻底好全,玉荣又在宜秋宫的时候就回了裴皇后身边,因此宋枕棠身边贴身伺候的便只有紫苏一个人。 她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方才宋枕棠回来的时候,她忙着去小厨房吩咐中午的膳食,便稍晚了一些没有近身伺候。 等她忙完回来的时候,房门已经紧紧闭上,底下奉茶的小宫女告诉她,驸马在里面。 紫苏是很有眼力见的人,自然不敢在这时候打扰,两个主子新婚燕尔,自然想多说说话。可是等了又等,眼看就要到正午用膳的时候了,紫苏有些坐不住了,走到卧房前想要敲门唤两人用膳。 可还没抬手敲门,便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如同春日猫叫。 紫苏愣了愣,随即两只耳朵更是瞬间就浸染上了红色。 身后跟随的小宫女离得稍远,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才要开口问询,就见紫苏倏地转身,然后推着她的肩膀,将人一路推出了内室。 两人一路来到长廊下,紫苏停住步子,小宫女才有些茫然地问道:“紫苏姐姐,到底怎么了?公主殿下不用膳吗?” 紫苏轻咳一声,“公主殿下睡了,不用去叫了。” “是。”小宫女懵懵懂懂,但也不敢多问,应声就要退下,然而又被紫苏叫住。 “等等。”紫苏顿了一下,吩咐,“叫人烧些热水,多烧些。” 不是说睡了么,怎么又要准备沐浴,小宫女今年才十二三,根本不懂这些门门道道,只有些纳闷地退下了。 等她走后,紫苏才彻底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 正午间阳光正好,骄阳当空,这样大好的时候,谁能想到公主殿下和驸马竟是…… 她忍不住想起前几天宋枕棠担忧的事来,这驸马怎么看都不像是中看不中用的。 一顿午膳就这么耽误过去了,萧琢一共叫了三次水,最后将一次亲自将人抱到浴房,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又翻出上次的药膏给人涂药。 他做这些的时候,宋枕棠已经累得昏睡过去了,萧琢将人伺候完,又自己去浴房简单冲洗了一遍,这才回房躺下。 宋枕棠早就已经睡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睡梦中依稀察觉到身边的动静,下意识地就靠了过去。 萧琢才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肩窝的温热,他睁开眼,正看到宋枕棠熟睡的侧脸。 那么安静,那么乖。 不知是不是刚刚哭过的缘故,此时她的眼睫还湿漉漉地挂着眼泪,萧琢根本控制不住侧身的动作,珍而重之地在她阖住的眼皮上轻轻亲了一下。 无论京中发生什么,他都会好好保护她。 这样想着,萧琢抬手将人紧紧搂入怀中,与她一道沉入了梦想。 等两个人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戌时,太阳早已落山,屋子里一片昏黄。 宋枕棠是先醒的那一个,她迷迷瞪瞪地缓了会儿身,一偏头发现自己正被萧琢紧紧搂着,她的脑袋还枕在人家的手臂上。 至于萧琢,不知道是不是体力消耗太多的缘故,竟然还在睡着。 平日里萧琢总是睡得更晚,起的也更早,宋枕棠醒来的时候,他要么穿戴整齐地坐在榻上看书,要么就是在院子里练剑,宋枕棠甚少看到他的睡颜。 很安静,和平日不太一样。 宋枕棠有 些新奇地翻了个身,近距离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萧琢长得很好看,远观气质温润,实际上眉目十分英朗,尤其是那一双锋利的剑眉,宋枕棠不自觉抬手覆上去,掌心挨着他高挺的眉骨,感觉很奇妙。 她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轻轻碰了一下,又一下。 直到萧琢忽然开口,“在做什么?” 宋枕棠被他吓了一跳,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就要收回手臂,然而下一刻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又在萧琢的眉心抚摸了两下,才道:“在摸你。” 萧琢永远拿她没办法,笑了笑,问道:“喜欢?” 宋枕棠直白道:“当然,你长得这般俊眉,谁看了都会喜欢。” 说到这,她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半句,“但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萧琢被她的占有欲取悦到,唇角的笑容盖都盖不住,他偏头看向宋枕棠,伸手拉过她刚刚作怪的掌心,在上面轻轻落下了一个吻,柔声道:“嗯,是你的,是阿棠一个人的。” 忽然被他这么称呼,宋枕棠竟还有些不适应,她有些别扭的抽回了手,“怎么忽然说这么肉麻的话。” 萧琢眸中含笑,“不是你让我叫你阿棠的,怎么,忽然反悔了?” 宋枕棠被他的醋劲儿折腾得筋疲力尽,哪里敢摇头,她转移话题道:“你叫我阿棠,我叫你什么?” 萧琢道:“都可以。” 从前宋枕棠总是直接称呼他的大名,当时不觉得如何,这会儿总觉得有些不够亲近,她回想先前宣成帝对萧琢的称呼,深玉。 她问道:“深玉是你的字?” 萧琢点了点头。 深玉,深玉,萧深玉。 宋枕棠念叨了两遍他的名字,而后好奇道:“这个字感觉很文秀,不像是将军,倒像是个书生,是谁给你取的?” 萧琢回答道:“是陛下给我取的。” “我阿爹?”宋枕棠一愣,“什么时候取的,你二十岁那年么?” 一般来说,男子的字都是在及冠之后由长辈给取,萧琢父母早亡,身边也没有长辈,宣成帝为君为父,为他取个字也是正常。 只是萧琢这样的身份,他的及冠礼定然不会是件小事,宋枕棠此时也有十岁了,怎么对此没有一点印象呢。 萧琢摇头,“不是二十岁,是十岁。” 宋枕棠有些惊讶,颇为好奇地问道:“十岁?怎么那么小就给你取了字,你当时不应该在西北吗,难道是在燕京吗?” 萧琢对于过往并不愿意提及太多,只道:“当时是在京城,正好遇到陛下,陛下知道了我的身边,说是有缘,便为我取了个字。” 但他没有说的是,当时的宣成帝,实际上是救了他的命。 吻娇 第73节 萧琢能活这么大,要感激两个人。 一个是柳枚留下的乳母嬷嬷,在萧琢母亲死后,她被赶回了老家,但是一直惦记着这个小少爷,时常会给他做些衣裳,送些吃的。 还有一个就是宣成帝,在萧琢九岁的时候,萧振山回京述职,他们在长安住了一年。 某日萧琢在军营里因为一点错处被萧振山鞭挞,正好被来巡行的宣成帝看到,并且将他救下。 虽不知为何,但宣成帝对萧琢很好,在得知了他的处境之后,几次回护他,还在萧振山在外带兵的时候,将他带到皇宫,在后宫住了将近一年,当时裴皇后正好怀着孕,肚子里的就是宋枕棠。 半年后,萧振山回京,萧琢也就重新回到了军营。 后来,萧琢听说裴皇后足月生下了一个小公主,喜讯传到西北的那一天,正好是端午。 萧琢看到街上有人卖长命缕,就买了一条,又将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平安扣摘下来挂到了上面,塞进了萧振山送给帝后的贺礼之中。 多年之后,他再回京,遇到了宋枕棠,第一眼看到的正是她手腕上的长命缕。 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小公主的面,可是他送去的长命缕,却一直在她的妆匣里放着。 彼时萧琢并未动心,接下赐婚的圣旨不过是因为宣成帝对他的救命之恩。 对于与公主联姻,他始终是抗拒的。 但是现在再想起那根陈旧的五色长命缕,又觉得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这么多年,他都在保护她似的。 只可惜宋枕棠并不知两人过往的这段渊源,萧琢也不愿再旧事重提。 对于那些过往,他总是忌讳莫深。 两人默契的揭过这一茬,宋枕棠道:“既然是我父皇给你取的字,我还是不叫了,还是如往常一般唤你萧琢吧。” 萧琢并无意见,轻笑了一下,转而又故意逗她,“叫什么都行,叫我夫君最好。” 宋枕棠使劲在他胸口推了一下,“做梦!” 两人这么抱在一起厮闹了一会儿,萧琢压着宋枕棠,险些再度生出火来。 他很想要,可是心里知道宋枕棠是无论如何都再受不了的,只能开口叫停,“起来吧。” 可话是这么说,他整个人实际上还趴在宋枕棠肩窝处一动不动,好似一只大狗。 宋枕棠推了推他的脑袋,“那你倒是起来啊。” 萧琢张嘴咬住宋枕棠的锁骨,含混道:“让我缓一缓。” 宋枕棠起先还没听懂,直到被他咬得吃痛,不自觉挣扎了一下碰到了某处,这才明白过来。 “你……” 她有些耳热,也有些不知所措,彼时看着压在自己肩头毛茸茸的脑袋,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萧琢伏在她身上喘了会,然后撑着床沿起身,“我没事,我叫人传膳,你先去用膳。” 宋枕棠见他起身朝门外走去,正想问什么,萧琢却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紫苏带人进来传膳,宋枕棠看着桌上的膳食,没有先动筷子,而是道:“等萧琢一起用吧。” 两刻钟后,萧琢披着衣裳回来,宋枕棠看着他垂在胸前潮湿的头发,愣了愣,“你去沐浴了?” 萧琢看一眼桌上一动没动地饭菜,皱眉,“怎么没先吃。” 宋枕棠没理会他的话,吩咐底下人再去拿一块干帕子,然后走上前给他擦头发。 期间手指不小心碰到萧琢的肩膀,竟然是一片冰凉的。 宋枕棠蹙起眉,“你不是刚沐浴过,怎么身上这么凉,难道是冷水澡不成?” 萧琢没说话,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热。” 宋枕棠手里动作一顿,她忽然想起先前的萧琢每一次去沐浴的时候,仿佛都有些反常。 难道,他之前也都是洗的冷水澡,就是为了压抑心里的燥郁。 他宁愿去洗无数遍的冷水澡,也不愿意在她面前袒露情/欲。 宋枕棠也顾不得还有下人们在,她扔了帕子,缓缓抱住萧琢的腰身,问:“为什么?” 萧琢没立时回答,看了一眼身旁傻愣住的紫苏等人,几人立刻回过神来,顿时俯身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只是萧琢和宋枕棠两人一前一后的拥抱着。 萧琢轻拍了拍宋枕棠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而后转了个身,让自己面对着宋枕棠,将人严丝合缝地搂入自己的怀里,这才开口道:“哪有什么为什么,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没有什么应该,其实他们早就是夫妻,他也可以不用忍耐,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萧琢,不许瞒着我。”宋枕棠执着地想知道一个答案,“还是你根本没有那么喜欢我?” 萧琢拧眉,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耳朵,“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宋枕棠不明白,“担心我?” 萧琢叹口气,将人搂得更紧,“女子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我不想让你太快就成为人妇人母,虽然你已经嫁给了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自由些。” 宋枕棠没说话,只眨了眨眼睛,眼前隐约蒙上的一层水雾。 萧琢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这本该就是我为你做的。” 怎么被他一句话就弄哭了,宋枕棠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她使劲往萧琢的怀里钻了钻,仿佛这样就能佯装刚才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萧琢并不拆穿,大手在她的背后一下一下地安抚着,直到怀中人停止了抽噎,才稍稍松开了一点搂抱的动作,问道:“去用膳吗?” 宋枕棠却道:“那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萧琢一时间有些愣住,他甚至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宋枕棠仰起头,下巴抵在他的胸口,“那我怀孕了怎么办?” 萧琢这会听清楚了,犹疑了一会儿,道:“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说着,他竟然真的看向宋枕棠的小腹,仿佛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似的,上手揉了揉,道:“希望她乖一些,别来的太早,给她阿爹阿娘添麻烦。” 宋枕棠被他这话逗笑了,噗嗤笑出声,随即嗔怪地在他肩头点了点,“没正形。” 萧琢见她终于由阴转晴,当即也松了口气,“用膳吧?” 只可惜满桌子晚膳都已经凉透了,宋枕棠只好吩咐人端出去再热一热,最后等用完晚膳,都已经亥时过了。 平日里这个时辰宋枕棠已经犯困了,可今日大约是白天睡得太多,此时一点都不困。 于是,两个人一人拿了一本书坐在床头看。 起先两个人还是并排坐着,各干各的。但没过一会儿,宋枕棠就有些打瞌睡,手里的书册被她囫囵丢开,她就那么抱着膝盖打起了瞌睡。 萧琢原本是在专心致志的,可是身边人的动作也是实在让他无法忽视,此时抬起头来,正看到宋枕棠松鼠一般蜷缩着,抱着膝盖睡觉的模样,好似在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萧琢心尖一动,丢开书,往宋枕棠的身边挪了挪。 宋枕棠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自己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被萧琢桎梏着的怀抱中。 外间已然晨光大亮,甚至那太阳都要升到正空了。两本无辜的书册丢在床尾,胡乱地翻开几页,像是在诉说他们二人的荒唐。 宋枕棠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萧琢一把捞了回来,“去做什么?” 宋枕棠使劲推他的手臂,“都已经快正午了,咱们又睡了一上午。” 这下萧琢也彻底清醒了,他撑起身看向墙角的漏刻,果然已经快正午了,他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 难怪古人诗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萧琢一边穿衣服一边检讨自己,果然他最近是太过松懈了。 两人收拾洗漱过后,又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宋枕棠看着桌上这满当当的一桌子,总有一种自己仿佛已经变成猪的错觉,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用过午膳,萧琢要去龙虎卫,宋枕棠原本没打算出门,又怕自己回房后没事干,干脆叫人安排了马车,也出门了。 前一阵秦韵又回了外祖家不在京城,算起来她们也许久未见了。于是,宋枕棠吩咐人去郴国公府和秦太傅府上分别传话,看裴之婉和秦韵在不在家。 幸好两人今日都没出门,宋枕棠便吩咐马车转道郴国公府,先接上裴之婉,而后再去接秦韵。 三人许久未见,在马车上又抱又闹好一会儿,裴之婉才终于抽出空来问宋枕棠,“阿棠,你和萧琢……” 后半句她没问出来,因为有些难以启齿,但她想宋枕棠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殊不知宋枕棠一听到她唤自己“阿棠”,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她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在她身上逞凶的萧琢。 才刚刚恢复的皮/肉瞬间绷紧,有些莫名生怯。但她不愿意在裴之婉和秦韵面前表现出来,轻咳了咳,道:“我们三个出门,还提他做什么。” 裴之婉看出宋枕棠的不自在,但想想那毕竟是男人的私密问题,的确不该多问。 估计是因为这件事阿棠心情不好,所以才邀他们出门。 她心里叹了口气,没再提这事,转而道:“听说最近望江楼新请来了一个杂耍的戏班,成日都很是热闹。” “是吗?”秦韵一下子来了兴趣,她是最不消停最爱凑热闹的了,“那我们去看看?” 宋枕棠其实不太感兴趣,但总归无事可做,便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往望江楼去。 裴之婉说的没错,这里果然很热闹,宋枕棠她们来得稍晚一些,将将没有订到最后一间雅间。 没有雅间,就只能纡尊降贵往大厅里去坐。宋枕棠并不愿意去挤,裴之婉虽然遗憾白跑一趟,但也只好作罢。 三人正打算离开,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裴姑娘?” 裴之婉不由得顿住,三人一齐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离得远,又隔着帷帽,裴之婉并不认识眼前人是谁,直到那人走过来,撩开了眼前的帷幔,裴之婉才恍然道:“原来是韦家二姑娘。” 韦梦兰看着裴之婉,屈膝微福,而后看向旁边的宋枕棠和秦韵,问道:“这两位姑娘是?” 秦韵并未说太多,只道:“我姓秦。” 宋枕棠更是不愿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身份,她如往常一样,道:“我姓裴。” 裴? 韦梦兰微微挑起了眉,裴家有一位人尽皆知的大姑娘,也正是未来的太子妃。 难道她就是裴之娴? 可她不能确定,何况宋枕棠态度冷淡,顿了顿,韦梦兰主动邀请道:“裴四姑娘也是来看杂耍的吗?我正好订到了一间雅间,不若……”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宋枕棠,“不若四姑娘和这两位姑娘一起过来坐坐。” 不用宋枕棠拒绝,裴之婉也知道她不喜欢和陌生人处在一块,当即婉拒道:“不必麻烦韦姑娘了,我们还有旁的事,要走了。” 吻娇 第74节 韦梦兰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勉强,又寒暄几句便转身上楼了。 没了雅间,宋枕棠三人自然也不会坐在一楼大堂里,她们又找掌柜的最终确认了一遍,只得离开了。 马车就停在门外,宋枕棠说:“这离着普救寺不远,不如我们去普救寺瞧瞧。” 裴之婉和秦韵都没有意见,三人正要上马车,谁知车夫却道:“主子,这车轮里不知卡到了什么东西,此时怕是走不了了。” “什么?”宋枕棠皱起眉,“那怎么办?” 车夫惶恐道:“回府怕是来不及,正好附近有个车行,小的现在去车行找人修一修,应当过会儿就能用了。” “应当?”宋枕棠不怎么高兴,“应当是什么意思?” 秦韵指着不远处,“那有个茶楼,不如我们过去坐坐,等马车修好了再说。” 宋枕棠虽然生气,没有故意难为人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而后不忘吩咐道:“叫他去修车,修完直接回府便是了。你拿着我的牌子去龙虎卫衙门,让萧琢来接我们。” 说完,宋枕棠有些抱歉地对秦韵和裴之婉说:“真没想到马车会突然坏掉,普救寺去不成了,我请你们喝茶吧。” 秦韵和裴之婉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三人笑闹一阵,并肩往前面的茶楼去了。 她们并未察觉,望江楼临街的某间雅间被推开了半晌窗,有两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是裴之娴吗?看上去年纪很小,不像是能当太子妃的模样。”半晌,韦梦兰先一步开口。 “不,她不是裴之娴。”站在她身边的人沉默许久,才回答道。 韦梦兰有些惊讶,“不是裴之娴,那是谁?” “宋枕棠。”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那人隐约有些咬牙切齿。 韦梦兰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道:“原来是昭阳公主。” 她看向身 边的年轻女子,温柔地恭维,“这昭阳公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貌若天仙,在我看来,她比之郡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是吗?”兰仪轻慢地应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宋枕棠三人已经走进茶楼的门,从她们的角度再也看不到什么了,兰仪这才收回了视线,说:“我也觉得,她处处不如我,却又处处压着我,谁叫人家是公主呢。” 韦梦兰不知道如何接这话,兰仪也已经收了方才眼底流露出来的恨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模样,柔声道:“放心,裴之娴比之宋枕棠更是不如,你日后不会吃亏的。” 她们这边在肆无忌惮地议论着宋枕棠,殊不知宋枕棠也对韦梦兰有些好奇,一进茶楼便问裴之婉,“那韦家姑娘说谁?从前我怎么没在京中见过她?” 秦韵跟着点头,“看起来,你们似乎见过?” 裴之婉道:“其实我和她不是很熟,只是之前几次宴会,她来找我阿姐说过话。” “阿娴表姐?”宋枕棠歪了歪头。 裴之婉点头,“韦家也是武将出身,听说韦梦兰的父兄都是远在渝州镇守的藩将,虽然比不上萧大将军,但也算手握重权,不可小觑。” 听起来很厉害,但是到了宋枕棠眼里,都是一样的不值一提,她淡淡哦了一声,失去了兴趣。 倒是秦韵仿佛想起了什么,皱眉回想道:“韦家,韦这个姓,怎么有些耳熟,仿佛从哪听过?” 裴之婉见她绞尽脑汁的模样,替她解答道:“韦梦兰还有个姐姐,是襄南王世子的续弦,今年七月才刚生了一个儿子。” “竟是和襄南王府联的姻?可他家不是有军权么,怎么会……”宋枕棠一听到这个,倒是来了兴趣,不由得问道。 实际上裴之婉也不知晓太多,她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听我姐姐提起的,仿佛韦家就是因为和襄南王联了姻,所以韦家才离京去了渝州镇守。” 这倒是合情合理,襄南王府一向低调,自然不会愿意和军权牵扯太深。 只是,这韦家从前在京中都颇为低调,几乎都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如今这韦梦兰忽然愿意出门赴宴,到望江楼看杂耍,难道是她的父兄要回京了不成? 可是父皇是绝不会让他们在这时候回京的,还是说…… 宋枕棠毕竟是公主,自小浸淫在朝政里,难免想得多了些,可正在此时,一道焦急的脚步声闯进来,正好打断了她的思路。 “殿下……”进来的是刚被派去找萧琢的护卫。 宋枕棠拧眉看他,心底骤然浮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了,驸马呢?” 来人禀道:“驸马无事,但是皇城六部,走水了。” 第55章 宣成 55. “回禀公主殿下, 驸马无事,但是皇城六部走水了。” 那人一说完,别说宋枕棠, 连裴之婉和秦韵也嚯的站了起来, “什么?走水了?!” 那皇城六部是什么地方,是整个大齐的中心枢纽, 摆着多少公文秘策,每天有无数朝臣来往出入,更重要的是,六部依次坐落在一条街上,那条街除了六部之外,更有许多办公衙门。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平白无故地就走水呢? 宋枕棠担心道:“可有人受伤?” 那护卫摇摇头, “只是库房走水,烧掉的都是些陈年奏折, 并无人伤亡。” 三人稍稍松了口气,才要坐下, 不料那护卫骤然一个转折,“只是……” 宋枕棠催促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护卫低下头, 说:“只是,今日正好陛下在吏部……” 宋枕棠眼前一黑, 险些直接晕过去。 裴之婉立刻扶住她,“阿棠,别着急, 方才不是说没有人伤亡么。” 秦韵焦急地看向那护卫,“还不快把经过说一遍, 你想急死你家公主吗?” 护卫道:“属下本是去龙虎卫寻驸马,未料龙虎卫无人,属下好一番打听才知道,礼部衙门走水,连带着烧到了吏部和工部,陛下彼时正在吏部与大人们说话,好在火势不大,很快就被驸马护送回了长治殿,着太医问诊,说只是受了些惊吓。” 好在是没事。 宋枕棠勉强松一口气,而后问道:“那驸马呢?此刻还在宫里么?” “是。”护卫答道,“驸马吩咐属下,您若是不放心,就命属下送您进宫。” 自然是不放心的。 宋枕棠点了点头,又想起身边的秦韵和裴之婉,道:“我叫人也送你们回去吧。” 秦太傅和郴国公都是有身份出入六部的人,秦韵和裴之婉自然也都担心,闻言点了点头。 于是,宋枕棠派了几个人送秦韵和裴之婉回府,而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一众护卫进了宫。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宫门,周喜亲自守在那。 虽然早就听说了宣成帝并无大碍,但心里始终还悬着一根弦,此时见到周喜,宋枕棠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御前的大太监亲自过来接她,看来这天还塌不下来。 宋枕棠这样安慰自己,坐上轿撵,一路直奔长治殿。 仿佛早就知道她要来,宫女太监俯身行礼,周喜走在前面,对宋枕棠道:“殿下,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 宋枕棠嗯一声,迈入后殿,未料萧琢竟然也在,正在桌前泡茶。 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萧琢偏头看过来,见是宋枕棠,没说什么,只对她一笑。 宋枕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没说什么,同样报之以一笑,而后走到宣成帝跟前,关切道:“阿爹,您如何了?” 宣成帝精神倒还好,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他朝女儿伸手招了招,示意她坐过来。 “阿爹。”宋枕棠乖巧地唤。 宣成帝揉了揉她的头发,没说什么,反而是问:“看你身上穿的这身,是又出门了?” 宋枕棠点头,回答道:“许久未见阿婉和阿韵,今日约她们出门走了走。” 对于女儿的两个手帕交,宣成帝自然是知晓的,三个人从前便时常待在一起。 宣成帝笑了笑,说:“眼看着阿婉和阿韵也都是大姑娘了,她们可有婚配?” 宋枕棠怔了怔,摇头,“应当是没有吧。” “你这丫头,可真是。”宣成帝嗔怪道,“也不知你们三个平时见面都聊些什么,竟然连终身大事都不提起。” 宋枕棠原本是担心着宣成帝的身体,毕竟前不久刚在宜秋宫昏倒,今日又在吏部受了惊,他的年岁已然不小了,宋枕棠很怕出事。 可是被宣成帝这一打岔,宋枕棠一下就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思路被牵引着偏出去九曲十八弯。 她争辩道:“阿韵也不过比我大了半岁,阿婉的年岁还没有我大呢,十六七岁的年纪为何非要嫁人,以她们的身份样貌,何愁嫁不出去。” 宣成帝笑了笑,“是吗?” 宋枕棠不甚满意地哼了一声,“自然了,又不是谁都像我一样。” 萧琢正在这时候泡完茶,走过来倒了一杯奉给宣成帝。 宋枕棠险些忘了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被他吓了一跳。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她莫名有些心虚,偷眼觑向萧琢。 萧琢倒是波澜不惊,转而又端给她一盏茶,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宋枕棠轻咳一声,端着茶杯啜饮。 宣成帝将两人的动作全都看在眼里,眼底终于漫上一点笑意。 他是最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自小被他娇纵惯了,更习惯了周围人的示好。 对于宋枕棠的婚事,他早在几年前就考虑过,当时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和她走得最近的陆元声。 可宣成帝看的很清楚,两人关系虽近,但并非男女之情。 陆元声喜欢宋枕棠,那份细致妥帖的模样,有时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些自愧不如, 若是换成寻常的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会被打动几分。 可宋枕棠不一样,她生来就是公主,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对她好的人。 对于宋枕棠来说,陆元声的温柔示好,甚至和身边殷勤的宫女太监没有什么两样。虽然这话有些残忍,可宋枕棠就是这样,她习惯了全世界都围着她打转,习惯了所有人把最好的东西奉给她。 吻娇 第75节 因为,她是大齐最尊贵的昭阳公主。 是他捧在掌心十六年的掌上明珠。 宣成帝看着女儿一边喝茶,一边朝萧琢偷偷撒娇的模样,心口逐渐回温了些。 幸好,幸好。 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应该一辈子天真才是。 宣成帝这样想着,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而后撑坐起身,对一旁的萧琢道:“出征的日子定好了吗?” 萧琢看了宋枕棠一眼,而后才点头道:“是,已经定下了。” 宣成帝问:“是什么时候?” 萧琢回答道:“下个月初九。” 宣成帝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宋枕棠,问:“阿棠,你知道深玉将要出征的事吗?” 宋枕棠没料到宣成帝会忽然问到自己,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知道,但是……” “但是。”宋枕棠犹豫了一下,问,“但是,阿爹,为何非要是萧琢啊。” 虽然那日她已经问过一遍萧琢,但此时仍然有些小小的不甘心和不舍,她并不想让萧琢离开。 宣成帝看着她,没斥责她什么,只是淡淡地开口,“因为他是萧琢,是大齐的战神,所以他必须去。” 说完,他没给宋枕棠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亦如你是大齐的公主,也有你应该要承担的责任。” 宋枕棠一愣,指着自己,“我?” 宣成帝说:“边关路远又艰苦,阿棠,你愿不愿意替阿爹去那里看看?” 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让她陪着萧琢一同前往西北。 宋枕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萧琢倒是先蹙起了眉,立时就要出言反驳。 宣成帝似乎早料到他想说话,在他开口之前便先递过去了一个眼神,成功止住了他的话音,而后看向宋枕棠,问道:“阿棠,你只告诉阿爹,你想不想去。” 沉默半晌,宋枕棠到底是点了点头,“自然是想的,只是……” 只是最近京中出了太多事,她莫名有些不安。 宣成帝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抬手抵住唇边,咳了咳,然后对一旁的萧琢道:“去把那边第三个抽屉里的匣子给朕拿来。” 萧琢依言拿过来,宣成帝接过盒子,从里面翻出一块纯白色的玉佩,是一整块羊脂玉制成的,一看便是名贵的物件。 他对宋枕棠说:“伸手,接着。” 宋枕棠茫然接过,只觉得那玉佩触手生温,细看之下,竟然还有龙纹。 她一愣,随即摆手道:“阿爹,这东西我不能收,还是下次送给二哥吧。” “你二哥……”宣成帝笑了一下,“他已经有这江山了,还要这块玉佩做什么。” 宋枕棠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宣成帝也没有解释,只是握住宋枕棠的手,说:“拿着这玉佩,就如同代表朕,随着萧琢一起去边关看看吧。” 宋枕棠看着那玉佩,轻轻点了点头。 宣成帝笑了,“别担心我,你阿爹我打小见过的坎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倒是让朕担心你还差不多。” 宋枕棠不高兴地撅了下嘴,“阿爹总是瞧不起我。” 宣成帝道:“你生来就在皇宫,被我和你阿娘拘着,连燕京城都没有出去过,这次也正好多出去走走,大齐万里广阔,也的确该多出门见识一番。” 听宣成帝这么说,宋枕棠心里的疑虑稍稍放下了些。 父女俩又絮絮说了好一会儿话,宣成帝终于露出些困倦。 宋枕棠立刻道:“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去栖梧宫看看阿娘。” “嗯,去吧。”宣成帝摆了摆手,目送着宋枕棠离开。 这下,殿内只剩下萧琢和宣成帝二人,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萧琢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陛下,为何?” 宣成帝看他一眼,“什么为何?” 萧琢不相信他不明白,“公主殿下何等娇贵,边关那么困苦的地方,并不是她能受得住的。” 宣成帝却道:“她已经嫁给了你,成为了你的妻子,出嫁从夫,你去哪她去哪,这本就是应该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宣成帝打断他的话,“你只要记得,好好保护她,就足够了。” 第56章 折扇 56. 萧琢没有在内殿待太久, 很快就出来了,宋枕棠根本没去栖梧宫,就在偏殿喝茶, 听到动静走出来, 主动问道:“我阿爹睡了吗?” 萧琢微微一愣,看着她, “不是说去栖梧宫吗?” 宋枕棠笑了一下,道:“听说阿娴表姐进宫了,她们在说话,或许我二哥也在,我便没去凑那个热闹。” 原来如此,萧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只朝宋枕棠伸出了手。 “那就回家吧。” 宋枕棠伸手搭到他的掌心,萧琢拉着她的手指轻轻一拽, 将人拽到自己的身侧,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出了长治殿。 萧琢原本是骑马来的, 但此时宋枕棠在,他便将马交给了丁介,自己跟着宋枕棠一道上了马车。 车帘已落下, 宋枕棠便立刻偏头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萧琢,“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西北?” 萧琢顿了一下, 摇头否认道:“没有。” 宋枕棠不相信,“真的没有吗?” 萧琢道:“原本是不太想,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 ”萧琢轻笑一声,道:“听了陛下的话,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江山广阔,公主殿下的确该出去走走。” 出征西北的日子定在次月初九,连一个月都不到,时间并不算很宽裕。 因为不知道具体要在那里待多久,所以要准备不少东西,整个明华堂都开始忙活起来了。 他们这次要去的是随州,比之萧琢从前驻守的陇州更远一些,光是路上就要耗费两个多月。 等到达的时候,定然已经到冬天了,紫苏张罗着给她准备了四箱子狐裘大氅。 “奴婢听说,西北的冬天比咱们这冷多了,那风又冷又硬,可千万不能吹着。” 宋枕棠托腮看着那成山的行李,觉得她好夸张,“不用这么多吧?” 谁知就这样萧琢都觉得不够,亲自去库房翻了布料皮衣,命人连夜赶工给宋枕棠做棉衣。 “要这样吗?”宋枕棠忍不住问,“这样路上会带很多行李吧,会拖慢行军队伍吗?” 萧琢解释:“行军部队会提前出发,行礼到时候先送出去一批,我们届时轻装简从,带着亲卫走官道。 ” 他都这么说了,宋枕棠只好不再发表意见。原本她就不是一个爱操心的性子,此时更是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每日要么进宫请安,要么约了裴之婉和秦韵出来吃酒喝茶。 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天,距离离京的日子只剩三天。 这日,宋枕棠照旧入宫请安,裴皇后和宣成帝早早等在栖梧宫,除此之外,还有多日未见的宋长钰。 宋枕棠走过去,在裴皇后身边坐下,而后左右看了看,问:“怎么不见二哥?” 宣成帝说:“萧琢这一走,京中有好大一个缺口,他正忙着安排呢。” “二哥最近好像很忙。”宋枕棠道。 宣成帝默了默,说:“你最近又去东宫了?” 宋枕棠摇 头,“只是去了几次郴国公府,阿娴表姐说,已经许久没见过二哥了。” 宣成帝应了一声,“这样啊。”便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冷淡下来,裴皇后主动接话道:“男人嘛,忙些总不是坏事,成日窝在后院,才成不了大事呢。” 宋枕棠轻笑一声,点头,“阿娘说得有道理。” 裴皇后接着道:“何况你皇兄和阿娴的婚事也将近,的确不该总见面了。” 宋枕棠无端想起自己曾经误闯过的竹林,亲眼见过哥哥嫂嫂亲密的模样后,再听到有关两人的事,她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只是唔了一声没说话。 裴皇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反而是问:“原本他们两个的婚期是定在开春的,阿棠,到时候你能回来吗?” 三月就已经是春天了。 可萧琢预计抵达随州的日子是在一月初,此时她只是遗憾除夕夜不能陪在父母身边,此时听裴皇后提起宋长翊和裴之娴的婚事,她忽然有些不舍得了。 “阿娘,我不想去了。”她顾不得宋长钰还在,直接扑到裴皇后的怀里撒娇。 “你这孩子……”裴皇后揉揉她的额头,“这是说反悔就能反悔的吗?” 宋枕棠抱着裴皇后的胳膊不说话,宣成帝忍俊不禁,“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孩子,从前不是最想出门的吗?” 在家的时候想出门,出门就想回家,宋枕棠虽然还没有离开京城,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但是既定的行程自然是不能变更的了,何况她还接了宣成帝的玉佩,答应要替他多去边关看一看。 一家四口用过早膳,宋枕棠本是要直接回将军府的,可是方才裴皇后忽然提起宋长翊,她便转了个道,预备先去东宫一趟。 最近宋长翊真的很忙,她们兄妹二人已有许久未见了。 宋枕棠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这个时辰二哥应当没有在忙吧。 谁知到了含章殿,却被孟值拦下,“公主,太子殿下在前殿议事,怕是劳烦您在此稍坐了。” 吻娇 第76节 没想到来的这么不巧,宋枕棠点了点头,然后被孟值领到到偏殿去等。 随后,孟值吩咐人端了茶和糕点上来,便不再打扰,带上门退下了。 含章殿宋枕棠不是第一次来,但这偏殿却很少待,因为宋长翊从前很少会让她等,就算在忙正事,也往往会先叫她过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对于小时候的宋枕棠来说,被父皇骂了是急事,没吃到母后亲手做的糕点也是急事,被宋长钰推了一下也是急事。 可宋长翊从不嫌她麻烦,并且总是把她和宋长钰的事放在首位,排在政事前去处理。 反观现在,宋枕棠喝光了一盏茶,仍然没有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 二哥仍在忙。 这本是应当的,他是太子,是储君,掌握着天下事。 可宋枕棠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为了消解情绪,她起身在偏殿里转悠了起来。 这仿佛是平日里接待朝臣的偏殿,最上首还有一张桌案,虽无公文,但摆着笔墨纸砚。 宋枕棠百无聊赖地一样样看过去,忽然发现桌案下面有什么东西。 她躬身捡起来,竟然是一把折扇,宋枕棠自小到大阅宝无数,一眼就看出这扇子的扇骨不是什么名贵竹子,想来应当不是宋长翊常用的,何况现在的天气就快要入冬了,也不是扇扇子的季节。 不过,这扇子虽不名贵,但扇面却很特别,不是什么寻常的题字或山水画,上面画着一只盘旋的雄鹰。 宋枕棠一看到这扇面,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萧琢。 想了想,她合上扇子,唤了孟值进来。 她把那扇子展开在孟值跟前,问:“你可见过这扇子?” 孟值本以为公主殿下是等急了才叫她,正在心里琢磨托词,未料到是拿出一把扇子给他看。 孟值仔细看了半晌,摇头,“奴婢并不识得。” 孟值是宋长翊的贴身太监,伺候他多年,若是宋长翊都不识得,想必不会是宋长翊爱用的。 既然不是心爱之物,宋枕棠便自然而然道:“既如此,你同皇兄说一声,这扇子我喜欢,就拿走了。” 实际上她基本哪回来都不是空着手走的,一把不知名的扇子而已,孟值自然不会阻拦,只是问道:“公主不再等一会儿了吗?” 等了快半个时辰了,宋枕棠摇头,“罢了,改日再说吧,我先出宫了。” “是。” 孟值应下,而后亲自两人送出了东宫,看人上了马车才回含章殿。 正殿,说是有朝臣议事,实际上却只有宋长翊一个人在批改奏折,此时听到动静,他没抬头,只问了一句,“送回去了?” “是。”孟值小心觑着主子的脸色,道,“看着公主殿下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宋长翊执笔的动作一顿,面上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了,出去吧。” 孟值不敢再说,躬身就要退下,走到门口又想起那把扇子来,转身回禀道:“殿下,公主临走前,拿了一把您的折扇,奴婢瞧着不是您平日珍爱的物件,便没有阻拦。” “她不是在偏殿么,”宋长翊蹙了下眉,“什么样的折扇?” 孟值道:“奴婢瞧着扇面上画了一只鹰,旁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鹰? 宋长翊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什么,缓缓撂下了笔。 孟值一看到他这表情便意识到了不好,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跪下,“难道是殿下的爱物,奴婢现在就去追……” “罢了。”宋长翊揉了揉眉心,不甚在意地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阿棠喜欢就让她拿去吧。” 反正,他们也要走了。 三日后,正是启程出征的日子。 宣成帝携宋长翊一道,在城门上为众将士送行,萧琢等在最前头。 原本宋枕棠要陪他一起,但今日风大,萧琢担心她吹风,便没让她过去。 此时,她坐在马车上,隔窗看向城门。 晨起朝阳将升,远处一片昏暗的鱼肚白被火红的烈日撕扯开来,将巨大的宫城衬托的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莫名骇人,而高大的宫门仿佛能吞噬一切。 萧琢立在门前,身着铁灰色的甲胄,肩后的披风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宣成帝一番话毕,便朝身后的宋长翊看了一眼,宋长翊会意,拎了酒坛子走下宫墙,亲自给萧琢倒酒。 萧琢举杯,恭声道:“多谢殿下。” 说完一饮而尽。 宋长翊挑了挑眉,说:“我记得深玉你仿佛并不喝酒,可莫要醉了。” “有劳太子殿下关心,不过,”萧琢淡淡一笑,“臣只是不爱喝,但并不是不会喝。” 随后,他将空碗一掷,回身命令道:“出发!” 第57章 离京 57. 随着昭阳初升, 队伍逐渐走远,宣成帝立在城门未动,宋长翊陪在一旁, 从侍从手里接过披风, 亲自给宣成帝披上。 宣成帝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回去了。” 宋长翊看出他脸色不是很好,顿了顿,询问道:“父皇可是有哪不舒服?儿臣教人去传太医。” 宣成帝摆了摆手,“无碍,不用请太医,你扶我回去吧。” “是。” 宋长翊答应着, 一路护送着宣成帝回了长治殿,他扶着宣成帝在榻上坐下, 命人奉茶打水,而后亲自在左右伺候。 直到看见宣成帝的脸色稍微好些之后, 他才在宣成帝的身边坐下,关切地问:“父皇是吹了风头疼,还是担心阿棠?” 宣成帝叹气道:“长这么大, 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难免担心。” 宋长翊笑了笑, 宽慰道:“有深玉照顾,随行又有那么多人保护,不会有事的。何况, 阿棠也长大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宣成帝道:“儿行千里母担忧, 为父也一样。” 宋长翊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问:“既然父皇这么舍不得,何必非要让阿棠跟着一起去呢?” 宣成帝却久久未答,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他脸色还有些被冷风扑过之后的苍白,眼底没什么情绪, 语气也是淡淡的,不喜不怒,宋长翊被他瞧着,却像是被鞭子抽过似的,浑身一凛。 宋长翊僵了一会儿,勉强撑起一个笑,回道:“儿臣,不知。” 宣成帝看着他许久,才反问道:“是吗?前阵子六部走水,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宋长翊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到在地,惊骇道:“在父皇的心里,儿臣竟是这样的人么?儿臣有多大的胆子,敢去火烧皇城六部,何况,何况……” 他的声音明显发颤,不知是心虚还是吓的,宣成帝没说话,只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何况那日父皇也在吏部,您此时怀疑是儿臣做的,那岂不是说,儿臣是想弑父篡位?” 说完,宋长翊砰的朝地上磕了个头,力道之大将额前都磕出一片通红的血印,“若是如此,父皇不若亲手杀了儿臣,总归儿臣的命是您给的。” 听他说到最后一句,宣成帝骤然发怒,长臂一挥,直接将身旁萧琢上的东西全都摔了出去,白瓷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你还知道你是朕的儿子!” 不知是不是宣成帝的力道太大,有两片碎瓷被溅起来,正好刮在宋长翊脸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不算深,却滴答淌出一粒血珠,分外扎眼。 宋长翊就那么跪着,眼神执拗而倔强。 宣成帝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他刚出生的时候。 那时,冷宫偏僻,没有洗澡的温水,因此他初次见到宋长翊的时候,他的头上还带着母胎里的血丝。 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就命令周喜抱出去将孩子处死,若非皇后心软,宋长翊活不到现在,更不会成为长成如今的模样。 可即便当初有再多的怨和恨,现如今二十多年相处下来,也变成了分不开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终究是亲儿子,难道真的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重新扶长钰不成? 且不说长钰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日后真的登基,他又如何抗衡在太子之位坐了多年的长兄。 除非,他真的杀了宋长翊。 但或许是他老了。 年轻的时候为了登上皇位,他不知杀了多少兄弟手足,如今对着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心软。 宣成帝心底自嘲,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他道:“无论是不是你,但是朕要警告你,别把心思打到你妹妹身上去。” 宋长翊敏锐地察觉到宣成帝的态度缓和,愣了愣,点头。 宣成帝叹道:“阿棠年纪小,又是女子,朕对她毕生所求不过平安喜乐而已,无论你私下在筹谋什么,朕都不想让她卷进来。” 说着,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且你应该明白,朕当初为何要将她嫁给萧琢。” 因为他身家干净,与任何一府都没有往来利益牵扯,只忠于皇帝一人。 宋长翊沉默半晌,应道:“是。” 宣成帝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长叹一声,招手,“起来吧,你也大了,人前人后跪着,不成样子。” 宋长翊抬手摸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袖口不小心蹭到了脸颊上的伤口,竟染了一片绯红,宣成帝蹙眉,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一会儿叫太医院的周正过来给你瞧瞧。” “是。” 宋长翊自觉就要退下,却又被叫住,“去哪儿?” 宋长翊怔了怔,回身看着宣成帝,“儿臣……回东宫。” 宣成帝却敲了敲桌面,说:“今日天凉,朕有些不舒服,一会儿在御书房的议事,你去吧。” 宋长翊怔住,在御书房主持议事,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吻娇 第77节 宣成帝看出他眼底的震惊,似是警告,但更像是安抚,“你是太子,这是你的责任。” 说完,他摆摆手,示意宋长翊退下。 宋长翊直到走出长治殿,仍有些恍惚,御书房的议事也主持得浑浑噩噩,几个重臣期间关切了他几次,是不是病了。 宋长翊勉强捱过这场议事,回到东宫寝殿,没一会儿孟值过来禀报,“殿下,出门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去更衣吗?” 宋长翊蹙起眉,“出门?” 孟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先前不是说要去看了看韦将军,还吩咐奴婢给韦姑娘……” 没等他说完,宋长翊已经想起来了,他打断道:“不必准备了。” 孟值有些不明白,只诺诺应下,又问:“那今日,这韦将军府还去不去?” 宋长翊疲惫道:“改日再说吧,都下去。” “是。” 孟值不敢再多问,带上门下去,宽敞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宋长翊枕着手臂,闭目沉思。 他这太子之位坐了三年,没一天是稳稳当当的。 想当初宋长稷刚薨逝的时候,宣成帝迟迟不下令册立他,到底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流言。 如今即便他已经是太子,仍有人在说宣成帝对他不满意。 毕竟宣成帝对他和宋长钰的态度,是肉眼可见的亲疏有别,宋长翊渐渐地也有些动摇。 这些年,随着宋长钰的长大,他心里的不安愈重。 今年开始,连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郴国公府都开始对他渐渐的疏远,他每次去郴国公府,府里除了裴之娴,便再无旁人。 上个月兰山围场围猎,所有人都去了宜秋行宫,他留在京中监理朝政的时候,甚至裴之娴也没有就在京城。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郴国公府的立场,更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郴国公府毕竟是姓裴,而他身上到底有没有裴家的血脉还不知道呢,他不可能一直守着一个裴家,总要去培植自己的势力。 最近京城里出了不少的事,有的是他做的,有的是旁人借了他的名字在把水搅浑。 父皇的身体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了,京城越乱,对他这个太子越有利。 宋长翊从不敢想什么弑父夺位,他只想让宣成帝知道,这太子之位,除他无人能做。 可是今日宣成帝的态度,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仿佛是明白了他最近的动作,却什么都没说,甚至予以他更多的权力。 会不会,其实是他想多了。 就算他真的不是嫡出,总归是父皇的儿子,要不然他绝不可能册立他为太子。 或许,父皇根本就没有想过东宫易主,一直是属意他的。 母后,她也一直对他那么好。 他近来已经做了太多事,或许已经足够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无法收场了。 届时,阿娴会如何看他。 阿棠,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二哥? 宋长翊这样想着,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悔意来,他其实已经是太子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 正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从殿外缓缓走近,宋长翊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来人道:“方才在城墙上,就注意到了太子殿下的不对劲,所以过来关心关心。” 宋长翊语气冷淡,“我很好。” 来人却像是将他整个人看穿了似的,轻嗤道:“他的几句安抚,就让你动摇了?太子殿下,你还真是孝顺啊。” 宋长翊皱眉不语。 来人接着道:“这些年,他给我的好处还少么?可最终,皇位,名声,女人,全都是他的。而我,依然一无所有。” “就像你,宋长翊,你虽然有太子之位,可是更多的兵马在萧琢手上,而他只忠于皇帝,你呢,你待如何?” 许久,宋长翊道:“阿棠是我妹妹,萧琢是阿棠的驸马,日后,他自然也要忠于我。” “是吗?”那人忽的一笑,讽刺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妹妹带了什么离京?” 因着才刚启程,萧琢担心宋枕棠无法适应一整天都在赶路的行程,便吩咐前几天先走得慢些。 晨起出发,傍晚,他们正好驶入离着京城不远的廊州。 他们走的官道,不扎营,沿路都有州府驿站。 宋枕棠前半段坐车,后半段骑马,即便如此也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一进了驿站提前安排好 的房间,便立刻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 出门不方便,且秋桑身体还没好全,所以这回出门她就只带了一个紫苏在身边近身伺候,剩下的几个小丫鬟都是帮忙干杂活和看顾行李的。 但没想到的是,萧琢竟然还另外给她寻了两个婢女,且勉强算是熟人。 正是在她第一日住进将军府时就去给她请安的那群人中的两个。 一个是弦月,另一个名叫竹南。 但这一日下来,宋枕棠除了最开始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便一直没再安排她们什么。 倒不是嫌弃萧琢的人,只是宋枕棠每次看到她们,都会忍不住想到自己初次见她们的时候,将她们当成了萧琢的外室,便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会儿萧琢外间还有事要安排,暂未回来,紫苏一个人有些顾不过来,弦月和竹南等在外面看了半晌,还是主动走进来,“殿下,奴婢们也能帮忙。” “咳,那便过来吧。”宋枕棠尴尬地咳了一声,点头答应道。 于是,在紫苏的分配下,竹青去给宋枕棠找衣服铺被褥,弦月则是过来替宋枕棠拆头发和簪环。 她的动作很麻利,但总归不如紫苏熟练,期间不小心几次碰到了宋枕棠的后颈,宋枕棠不太习惯的动了动。 弦月立刻意识到,松开手,问:“是不是奴婢手太粗,弄疼殿下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 据萧琢所说,她们不仅能做贴身伺候的婢女,更能随行保护,当成护卫来用。 她只是好奇,此时问道:“听萧琢说,你们都是跟他从西北回来的,上次你们又说给了他多年,是专门在军营里修习武艺的吗?” 弦月沉默片刻,才摇了摇头,道:“奴婢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要么是被掳去卖去的,要么就是被流放的罪臣之女,走投无路,只能充军做妓子。萧将军上任之后,便废除了军妓,总归我们无处可去,干脆学些保护自己的功夫,强身健体不说,还能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钱。” 宋枕棠心口干涩,随即又是一暖,她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可也知毫无用处,犹豫半晌,干脆语气轻松地打岔,问道:“他还给你们发月钱?” 弦月认真道:“每个月三两呢。” - 萧琢回来时,已是深夜,他本以为宋枕棠已经睡了,却未料她一直在等自己。 他才一坐过去,看似是在熟睡的宋枕棠立刻就睁开了眼,两根手臂藤蔓似的缠上来。 萧琢将人抱住,问:“怎么了这是?走了一天的路,不舒服?” 只是觉得你,更好了。 宋枕棠闷在他怀里,没说什么,两只手却不停地往上,直到攀住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子。 她命令道:“好了,驸马,抱我去沐浴吧。” 第58章 阿棠 58. “好了, 驸马,抱我去沐浴吧。” 萧琢听到她的话,微微一顿, 伸手将人抱住, 掌心扣着她的耳侧,低声道:“我抱你去?” 他似是有些不解, 问道:“今天赶了一天的路,还不够累吗?” 宋枕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飞快地眨了下眼,嗔怒地打了他手背一下,“你想什么呢!” 萧琢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啊?” 宋枕棠从前对萧琢不了解的时候,也真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可是现在两人已经坦诚相见过了,越来越明白萧琢到底有多会唬人。 她哼了一声, 说:“反正你不管想没想,都不可能的, 我只是让你抱我去沐浴,别的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都不想?”萧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倒也没再说什么,他反手扶着人的后背, 另一只手稍一用力将人整个托抱起来。 隔壁屋子就是专门被宋枕棠预备的浴房,热水早已烧好,本来紫苏说要伺候宋枕棠过来沐浴的, 但宋枕棠说要想等萧琢,便一直在等他。 此时宋枕棠虽然没说什么, 但萧琢也能明白,他将宋枕棠抱入浴房,让她在一旁的小榻上做好,又折回去给她拿了换洗的衣物,才问:“要我帮你你吗?” 虽然萧琢以前也不是没有给宋枕棠沐浴过,但那大多都是宋枕棠神志都不太清楚的情况下,此时头脑清醒。 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按住萧琢的手,道:“我自己来。” 萧琢动作轻轻一顿,而后顺从地收回手,不再碰她,由着她自己来。 可他虽不碰,却没说不看,一双眼睛带着钩子似的,将宋枕棠牢牢钉在视线中央,似欣赏,也如无形的掠夺。 明明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是此时在他面前脱衣服,宋枕棠仍然觉得不好意思。她揪着衣领,不愿让自己显得太过扭捏,但又无法往下进行,顿了顿,她看向萧琢,道:“你转过去。” 萧琢撩了下眼皮,“怎么?” 宋枕棠不信他不懂,气鼓鼓地戳他胸口,催促道:“快转过去。” 萧琢毫不遮掩自己打量的目光,坦然道:“你我夫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况我又不是没见过。” 宋枕棠凶巴巴瞪他,“既然看过,你还看干嘛?” 萧琢轻笑一声,道:“自然是因为好看。” 他从不吝啬对宋枕棠的赞美,因为她本就是这世上最诱人的一朵花,不精心呵护着,难道要等她枯萎不成? “轻浮。”宋枕棠却被他说得脸一红,微微垂下了头,一缕碎发顺着她的耳边落下,趁着她绯红的面,别样风情。 吻娇 第78节 萧琢知道她最好面子,原本就没想做什么,可是眼下看着宋枕棠娇俏的模样,竟然有些移不开视线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宋枕棠好像有些变了。 他轻蹙了下眉,直接上前两步将人捞了起来,宋枕棠猝不及防双脚离地,不禁惊呼,“萧琢……” 萧琢托抱住她,两只大手卡在她的腰身,将人锁在怀里,认真地将她看着。 宋枕棠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视线,还以为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她胡乱摸了摸,问:“怎么了?” 萧琢低头,下巴贴在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阿棠长大了。” 虽然宋枕棠已经说过萧琢可以唤她阿棠,但其实萧琢很少这么叫她,人前人后,他还是爱称她为公主殿下。 原本宋枕棠并不喜欢萧琢这么称呼自己 就如同有些妻子在家中就是称呼自己的夫君为“大人”或是“老爷”一般,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什么下属在向上峰汇报公事似的。 平日里裴皇后和宣成帝相处时,两人都是直呼对方的字,全无什么帝后的身份差别,只如最寻常的夫妻一般,宋枕棠喜欢那样的氛围。 她自小就想象过,若是有朝一日她成了亲,就如阿爹阿娘那般相处。 所以后来萧琢一直称呼她为公主时,她纠正过几次,可无论是她的封号“昭阳”还是她的小字“阿棠”,萧琢都很少这般称呼。 她原本觉得这样有些太过疏离,但习惯了之后,总觉得萧琢叫起来和旁人是不一样的,不那么恭敬,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反而带着些许的玩笑意味。 渐渐的,她便也默认了这般称呼。以至于此时萧琢忽然唤她一声“阿棠”,她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小孩子,萧琢也不是她的夫君,倒像是什么长辈似的。 虽然她比萧琢小了十岁,可她哪里就是小孩子了。 她挣扎着从萧琢怀里钻出来,扶着他的肩膀站到身后的矮榻上,终于比萧琢高上了那么一点,“我本来就是大人了,还能长大 什么?” 萧琢抬眼看她,笑道:“是吗?” 宋枕棠敏锐地分辨出他是在笑自己,瞪着他,“不许笑。” 萧琢点点头,却道:“但臣是真的觉得公主殿下长大了,越来越漂亮……” 他忽地俯下身,抬手抱住宋枕棠的腰,将后面几个字缓缓说完,“越来越有风情。” 宋枕棠一愣,随即感觉到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在缓缓向上,萧琢扶住她的蝴蝶骨,“怎么办,原本不想的,想在忽然想要你了。” 宋枕棠永远不明白,萧琢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将这种事说出口,她咬了咬唇,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而就在这愣神的一瞬间,萧琢的手指已经抚上了她的后颈,轻轻摩挲了一下之后,他忽地用力,按着宋枕棠低头。 与往日不同的姿势,宋枕棠在上,萧琢站在下面,两人就这样凑到一起接了个吻。 起先还是温柔的,但随着萧琢呼吸的逐渐变乱,温柔的亲吻逐渐变成强硬的噬咬,宋枕棠唇角一痛,不由得低呼出声,就这样齿关失守,舌尖被人捉住,吮吸。 宋枕棠被人撩拨得浑身一软,险些直接跌跪在榻上,好在萧琢一直扶着她的后腰,此时感觉到她的卸力,当即伸手揽住,单臂在她的臀腿处一勾,就将人托了起来。 原本还是居高临下的姿势,此时忽然矮了半截,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尤其还是一只手臂托抱在怀里,当真像个小孩子一般。 宋枕棠迷迷糊糊间忍不住想,她在女子中不算矮,身形也说不上有多么单薄,萧琢抱她的时候怎么会这么轻松,这男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怎么这般大。 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在去想这些了,萧琢像是发现了她的不专心,忽而用狼齿在她舌尖上轻咬了一下,似温柔的拨弄,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强硬的攫取,勾着她交换汁水。 宋枕棠全无应对的能力,只能被动的承受,给予他最诚实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角已经沁出了眼泪。 萧琢竟然在这时候还能注意到,抬手在她颈间轻轻一掐,紧赶着吻过去,将她被刺激出来的泪珠卷走。而后,他偏头含住了宋枕棠的耳朵。 两人这么久的相处下来,她早已摸透,宋枕棠的后腰和耳朵,就是她最敏/感的两个部位。 果然,他的舌尖才刚触到宋枕棠的耳朵,便感觉到她挣扎着轻哼一声,紧跟着整个人都开始往下坠。 在他怀里的宋枕棠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颤,酥麻的顺着头皮传到四肢百骸,最后弥漫停留在血脉中。 若不是萧琢还在抱着她,只怕她真的就软下去了。 萧琢掌着她的后颈,感觉到掌中人在不住地抖,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将人松开了些,低声道:“怎么,这就腿软了?” 刚刚品尝过这世间最美的花瓣,萧琢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仔细听还有些发哑,抵在宋枕棠的耳边,像是一阵裹挟着暴雨的夏风,温热潮湿。 宋枕棠抖得更厉害,甚至若有若无地发出一点呻/吟。 萧琢忍不住笑,一只手在宋枕棠的脊背上轻抚,像是在捋顺一只炸了毛的小猫,问:“那怎么办?放你下去好不好。” 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搂住萧琢脖子的手臂,在诉说着她此时的感受。 她是一只漂亮而又娇贵的猫,只有对心爱之人,才愿意舍露真心。 萧琢读懂了她的依赖和喜欢,却偏要曲解她的意思,“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宋枕棠羞得说不出话来,不仅是因为方才激烈的亲吻,更是因为她的反应,每次都是这样,偏偏萧琢还总喜欢装模作样。 她咬着嘴唇不愿出声,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当真忍心松开她。 萧琢抱着宋枕棠走向房间中间的浴桶,并腾出一只手试了下温度,刚刚摸着有些烫,现在则是正合适沐浴。 他道:“沐浴吧,一会儿水凉了。” 说着,就像是要把宋枕棠放下似的。 原本跟前是一片温热的胸膛,此时忽然冷了下来,宋枕棠一阵失落,急忙拉住萧琢的手。 “不要。”宋枕棠学着他的模样,手臂从下往上挪。 她整个人踩在萧琢的靴子上,两只手臂巴巴地去够人家的脖子。 “不要什么?”萧琢看着她,“又要什么?” 他总是这样,越是亲密的时候,越是要剥开宋枕棠的害羞,听她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所有。 宋枕棠被他欺负得眼眶发红,委屈地瘪了瘪嘴巴,仰着头,乖乖地说:“不要松开我。” “要你,继续亲我。” 萧琢终于得逞,却没有带她回旁边的榻上,而是掐着宋枕棠的两侧,直接将人抱进了浴桶里。 桶壁有些滑,宋枕棠赤足站在里面,一时没有站稳,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长发。 萧琢站在桶壁之外,紧紧盯着眼前湿漉漉的小姑娘。 雨后的海棠比骄阳下的更具风情,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娇嫩的花瓣轻轻划过,有的淌下滴在地上,有的坠在尾端,轻轻一拨,还有什么在颤巍巍的。 萧琢深吸一口气,抬手一件件解开自己的衣裳。 宋枕棠起先还有些愣怔,直到看到男人胸前袒露的疤痕,才意识他要做什么。 第一反应是逃,可她困在浴桶内,一个转身的功夫,萧琢已经跨进来了。 原本还算宽敞的浴桶瞬间变得狭窄,裹着拥挤的水流走到宋枕棠身边,轻易就将人捉住。 宋枕棠终于学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抱着萧琢的腰撒娇,“萧琢,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不累吗?” 萧琢轻勾了下唇,顺着她的话点头,“是有些累。” 宋枕棠求之不得,立刻道:“那咱们快些沐浴完,回去歇息吧,你都说累了。” 萧琢却道:“我累没关系,不是还有公主殿下吗?” 宋枕棠没听懂,疑惑地歪了歪头,“我?” 萧琢坐在浴桶边,将她挤着。此时听了这话也没解释,只是单手轻轻一扯,将宋枕棠拉在自己膝上坐下。 两人又重新恢复了方才的上下之位。 长腿伸直放平,萧琢的两手搭在宋枕棠腰侧,幽声开口,“臣记得公主殿下最喜欢居高处,那这次便这么来,如何?” 第59章 凉州 59. 原计划在廊州只待一天, 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萧琢看着怀抱里软趴趴的宋枕棠,皱着眉打算让丁介去传话,他们还是在廊州再多待一天。 被他抱着的宋枕棠凭借着最后一点意识扯住他的袖口, “不行。” 宋萧琢亲了亲她的眼皮, 温声道:“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出发了,你能起来吗?” 宋枕棠懒声道:“反正都是在马车上, 白天再补眠罢,反正不许拖延出发时间。” 若是让旁人知道她是为何不能准时出发,岂不是要笑掉大牙,到时候她的公主架子也算是彻底倒了。 萧琢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点头,“好,谨遵殿下谕令。” 听到这话, 宋枕棠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安心躺下, 睡前还不忘嘱咐,“明早一定早些叫我起床。” 萧琢一一答应, 但等第二天晨起,看着宋枕棠安静的睡颜,到底是没忍心。 最后, 是他抱着宋枕棠上的马车,当然, 为了维护公主殿下的面子,他并没有让任何人瞧见。 如宋枕棠所说,今日的行程就是赶路, 且并不算急迫,萧琢特意嘱咐了车夫, 不许行得太快。 穿过廊州便是山,所以他们今日要走一段山路,宋枕棠是在上山爬坡的时候醒的。 她没睁眼,还以为是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紫苏,这床是不是要榻了。” 萧琢忍俊不禁,扶着她的脑袋,揉了揉,道:“睡醒了吗?” 宋枕棠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脑袋枕的也不是枕头,而是萧琢的大腿。 她睁开眼睛在马车内环顾一周,这才懒洋洋地提要求,“给我倒杯水。” 萧琢伸手勾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宋枕棠却不接,只眼 巴巴地看着他。 萧琢无奈,将她上半身稍稍扶起来,然后亲自端着茶杯喂她喝,等她喝完,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嘴,然后问道:“如何?还睡吗?” 宋枕棠枕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终于顾得上问一句,“你怎么在马车里?” 吻娇 第79节 萧琢道:“你这样子,我哪里敢不在身边。” 这时候倒是会说好话了,宋枕棠哼一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怪你。” 萧琢无辜道:“昨晚不是你在做吗?” 这人惯会倒打一耙,宋枕棠柳眉一竖就要打人,萧琢立刻将人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低声认错,“好,都是我不对,以后一定克制着自己。” 宋枕棠很好哄,此时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便消了气,正要说话,谁知萧琢又接着道:“但是,我昨晚真的没用全力。” 宋枕棠彻底不想和他说话了,什么叫没用全力,青天白日的说出来,简直污人耳朵,她翻了个身捂住双耳,佯装一副什么都都不见的模样,“不许再说了!” 萧琢识时务地住了嘴,没有把人真的惹急。 今日有半天都是山路,又正值秋冬,山上全都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色。 萧琢担心宋枕棠无聊,便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下棋如何?” 宋枕棠难得谦虚,“我棋术不佳。” 萧琢道:“那我教你?” 宋枕棠一直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小时候在书房只把琴棋书画学了个大概,后来她不喜欢,宣成帝和皇后便也没再逼着她学了。 宋枕棠其实对下棋不是很感兴趣,但因为是和萧琢下,所以她勉强提起了些精神。 于是,她吩咐紫苏,“去把我那套青白云子棋拿来。” 紫苏捧了一个大盒子回来,宋枕棠示意她交给萧琢,萧琢打开一看,果真精美绝伦,他揭开盒盖随手拈起一粒棋子,触手温凉,没有一丝杂质,一看就是用顶级的玉石打磨而成的。 只这一颗棋子恐怕就值千金之数,遑论这一整套。 萧琢问:“是陛下赏给你的?” 宋枕棠摇头,“是我二哥送的。” 宋长翊喜欢下棋,也爱收集棋盘和棋子,宋枕棠不懂其道,却喜欢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云子。 后来有一年生辰,宋长翊就送了她一套,其中包括薄木胎掐银丝棋盘,两只甜白釉棋罐,以及青、白玉两色棋子。 听到宋长翊的名字,萧琢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看着宋枕棠明显含笑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询问道:“太子殿下,他对你好像很好。” 宋枕棠没听出他言语间的试探,单纯道:“是啊,二哥自小就和我最是亲近了。” 萧琢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何?” 宋枕棠道:“我们兄弟姐妹妹四个,大哥自小就是太子,不知道有多忙,又比我大那么多岁,哪有空理我啊。” “至于宋长钰,他还小,一般只有出去闯祸的时候才会想着我,淘气得很。只有二哥,性子又温和,与我年岁差的也不算很大,自我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二哥在照顾我。” 在京中这三个月,萧琢也能感觉到,他们兄妹之间的确关系亲近,宋枕棠只要进宫,就八成会去一趟东宫,宋长翊也时常会往将军府送东西。 其中的用心程度,不似作伪。 但想到他先前所查到的那些事,萧琢心里有些复杂,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宋枕棠的意思,只轻笑了一下,道:“那这次去西北,一定记得给太子殿下多带些礼物。” “自然。”宋枕棠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道,“上次我在东宫寻到一把折扇,本想送给你,可后来事情太多,一时间就忘记了。” 她敲着额头在马车上翻找,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上次还看到了,就是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 萧琢有些惊讶,“折扇,给我?” 这般文雅的东西怎么想都和他不匹配。 不待他将疑惑问出口,宋枕棠已经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一个长条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果然放着一柄素白的折扇。 宋枕棠拿出来递给萧琢,笑着道:“打开看看嘛。” 萧琢手腕轻抖,折扇哗的打开,一只振翅的雄鹰缓缓显露出来,他微微一愣,看向宋枕棠。 宋枕棠拉着他的手,指着他拇指上的那只兽骨扳指,那上面刻着一只盘旋的鹰隼。 宋枕棠把他的手拉到扇子旁边,满意道:“都是鹰,都很好看。” 说完,她又看向萧琢,眉眼弯弯地开口,“都是你。” 听了这话,萧琢不禁有些发愣,“我?” 宋枕棠点头,“对啊。” 从她第一次见萧琢开始,便觉得他像是一只雄鹰,高大威猛,永远渴望天空。 然而萧琢听了之后却是淡淡一笑,说:“有了你之后,我也没有那么渴望了。” 他从前一直想离开燕京回到西北,可现在就在回往西北的路上,他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切激动,反而是待在宋枕棠身边,更让他欢喜一些。 “就会说这些好话哄我。”宋枕棠听了这话不禁红了耳廓,她轻咳一声,抢回萧琢手里的扇子,“不喜欢就算了,我自己留着用也是好的。” 萧琢忙道:“自然喜欢,虽然是借花献佛,但也是你送我的不是。” 说着,他摊开手掌,认真道:“我很喜欢。” 宋枕棠这才满意,将扇子又撂回他的掌心,“就是嘛,这扇子明明就很好看。现在燕京城也不止书生才用扇子了,先前我和阿婉他们去奉仙居吃饭,几乎人手一把,都想要附庸风雅呢。” 萧琢听她说话,本是在笑,然而忽然听到她提起奉仙居,一些模糊而久远的回忆缓缓浮出脑海。 秋猎之前,他独立返回燕京留了一段时间,那时才发生宋枕棠遇刺的事不久。 有一日他去奉仙居探查,当时因为刚刚生出遇刺一事,几乎整条街都没什么人,可就在那时,却有一个握着折扇的年轻男人正好路过。 那人在奉仙居旁边的巷子下车,萧琢只看到了他的一个侧脸和背影,没有看到具体长什么样子,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当时他本想追着查下去,但正赶上宋枕棠返京,便没有顾得上,后来他派丁介去跟,却是再也没有什么消息。 原本萧琢都要把他忘了,宋枕棠这时忽然提起奉仙居,他忽然又想起来了。 那人握着折扇,是书生吗? 萧琢思绪飘远,眉头也不自觉蹙紧了些。 宋枕棠叫了他两遍,他才回过神,宋枕棠不高兴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萧琢抱歉地笑了笑,“刚才忽然想到点公事,一时想飘远了。 宋枕棠点了点桌面的棋盘,“还下不下棋啊?” 萧琢把折扇收好,道:“自然,来,我教你。” 宋枕棠本来以为会很无趣,但萧琢竟然意外地很有教学天赋,有些东西听他讲起来,可比从前的那些先生们讲得有趣多了。 于是,路上这两个月,有一个多月宋枕棠都在和萧琢学棋,她实在不明白萧琢一个武将,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萧琢轻轻一笑,说:“不多,只是刚好能糊弄你罢了。” 宋枕棠哼一声,不理他,转头看窗外。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月了,外间的景色由秋入冬,此时远远望出去,只见一片昏黄苍茫。 倏地,一片雪花飘落,宋枕棠伸手去接,比之京城的雪仿佛要大上许多,落在手上瞬间消融,只余一片微凉。 她打了个冷颤,裹紧颈间的披风,问萧琢:“这么冷的风,是到西北了吗?” 萧琢闻言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趴在窗边。 远处群山连绵,是大齐的边界,再近一些,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池显露眼前。 萧琢道:“那是凉州,我的家。” 第60章 牵手 60. 去随州之前, 凉州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萧琢生在凉州,长在凉州,后来从军之后, 驻守的却是陇州, 算起来也有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宋枕棠听到萧琢的话,莫名有些兴奋和期待, 马车驶向城前的官道,凉州城的大门渐渐出现在眼前。 一路上着两个月,宋枕棠也途经过不少城池,有时候端看城门,就能瞧出这座城是什么样的。 凉州城的城门高大朴素,城阙之上龙飞凤舞的凉州二字是鲜红色写就,远远看着竟有些骇人, 宋枕棠不禁往萧琢身边 缩了缩,萧琢还以为她是被风吹的, 抬手就要放下窗帘,“别扑了风, 染了风寒。” 宋枕棠点点头,乖乖坐好。 然后等马车进了城之后,便又忍不住趴到窗边去了。 萧琢知道她心里好奇, 摇了摇头,又从随车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件大氅给她披上, 便由着她去了。 宋枕棠看见城门那两个字后,对凉州本能就有了些不好的印象,谁知一进城门之后, 竟然骤然热闹起来。 她探着头往外看。 凉州虽不如京城规划的那么方正整齐,但到底也是道路宽阔, 沿途有许多贩夫走卒,宋枕棠仔细瞧着,发现其中竟然有许多蓝眸金发的胡人,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面叫卖,行人也是来往不绝,穿着皮袄兜着皮帽,甚至在路边就喝起酒来。 虽然不如京城那么繁华,却多了几分自在的烟火气。 宋枕棠看了许久,直到鼻尖都冻得通红,才终于舍得撂下车帘。 她回身看向萧琢,忍不住问:“不是说西北连年战乱吗,怎么感觉这么悠闲?” 萧琢歪头,“谁说连年战乱的?” 宋枕棠一噎,然后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萧琢看她鼻尖通红,整个人都有些犯傻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他笑着伸手刮了刮宋枕棠的鼻尖,道:“边关几个小国早也被收服,谁还敢来捣乱?何况凉州还算不得边关,更远处还有陇州和随州,但是都很安全。” 在京城时,萧琢虽然也是位高权重,首领兵部和龙虎卫,但一直都是沉稳少言的。 很少有现在这般模样,自信、张扬。 宋枕棠不禁呆了呆,正要说什么,马车便停下了,丁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军,殿下,咱们到了。” 萧琢应一声,越过宋枕棠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撩开车帘,“阿棠。” 宋枕棠走到车辕处,微微躬身,而后萧琢长臂一伸,单手拦腰将人抱了下来。 周围人都自觉避开眼去,包括丁介。 吻娇 第80节 他们都是跟随萧琢多年的亲卫,对于他们将军娶了公主这件事,愤愤不平大于高兴,在他们心里,将军应该是属于西北的,谁知这回了一趟京城,竟然就这么被拴住了。 想来那娇滴滴的公主,将军也不会喜欢。 可这一路以来,将军和公主殿下的相处实在是让他们打开了眼界。 公主并没有多娇气,这一路爬山赶路,没有半点叫过苦喊过累。 他们将军对此从不说什么,但很显然,在他心中的公主殿下就是很娇贵。 别的不说,就说这每次的下车,连轿凳都不用,次次都是亲自将人抱下来,仿佛踩了轿凳就会脏掉公主殿下的鞋面似的。 对此有人看不过去,可那是将军自己的女人,疼惜自己的女人还有错了。 很快,公主和将军如胶似漆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队伍。 此时他们虽然是转过去了,可是彼此眼神却在相互交流,宋枕棠能察觉到他们的取笑,虽然是善意的,但仍旧有些脸红,此时趁着萧琢抱她的时候,悄悄踢了他一脚。 她的力气那么小,萧琢只当被野猫咬了一口,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袖口,牵着她的手,道:“走吧。” 宋枕棠抬头往前看,这才发现眼前这处并非驿站,反倒像是一处宅院的侧门。 这是什么地方?宋枕棠用眼神询问萧琢。 萧琢道:“我从前买下的一处宅院,这里已经离着随州不远了,所以我想着先在凉州要待上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再往随州去。” 宋枕棠算算日子,竟然还有六日就是除夕了。 萧琢见她不说话,故意道:“公主殿下,对于臣的建议,可否允准?” 她自然没什么意见,眨眨眼,故作威严道:“那便一切都听萧将军的吧。” 说完,两人手牵手进了门。 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走远之后,丁介等人才敢回过头,彼时已经只能看见萧琢和宋枕棠的背影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副将忍不住开口感叹,“真没想到,咱们将军……”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丁介十分自然地替他续上,“真没想到,咱们将军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两个字:寂寞。 两个寂寞的男人摇了摇头,连忙跟上,并指挥底下人开始往院子里搬行李。 虽然萧琢只说这里是别院,但其实除了位置偏僻些之外,哪里都不输京城的将军府,甚至面积都比将军府更大一些。 萧琢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但早就提前吩咐人来收拾过,此时院里院外都焕然一新。 主院名叫澄心堂,面积十分开阔,景色也优美。 萧琢将人送到澄心堂外的月门处,便没再进去,对宋枕棠道:“前头还有事,你先沐浴休息一会儿,我晚膳前回来。” 突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宋枕棠其实是想他陪着自己,此时听到他的话,心里颇有些失落,但也知道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萧琢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于是,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抬手给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点头道:“好,快去吧。” 萧琢揽着她的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低声道:“嗯,等我。” 紫苏她们还在呢,宋枕棠没料到这人动作这般突然,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她嗔怪地瞪他一眼,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萧琢朗声笑起来,终于舍得转身。 宋枕棠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变化很大,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用手背蹭了一下刚刚被萧琢亲过的地方,这才对紫苏等人说道:“走吧,先进去。” 公主和驸马这般恩爱,紫苏不知道有多高兴,立刻应道:“是。” 一行人走进澄心堂,本以为空置多年不会有人,布料屋内竟然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朝着宋枕棠俯身行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宋枕棠愣了愣,“你是?” 来人还未开口,宋枕棠身后的弦月和竹南倒是先按捺不住了,唤道:“邓妈妈。” “邓妈妈?”宋枕棠疑惑地看着她。 邓氏自我介绍道:“老奴姓邓,是咱们将军的乳母,这些年将军不在,都是奴婢在这宅子里守着。” “原来如此。”宋枕棠笑了一下,而后温和地伸手将邓氏扶起来,“既然是萧琢的乳母,便是长辈,邓妈妈不必多礼。” 邓氏口中连道不敢,眼底却露出了几分惊讶。 她是萧琢母亲柳玫的陪嫁,算是看着萧琢长大的,当年柳玫去世之后,她被萧振山赶出了萧家,本是要回老家苏州的,但后来得知小主子过得不好,干脆就留在了凉州,继续找了一户人家为奴,暗中没少给他绣衣裳做鞋子。 若没她当时的暗中接济,只怕萧琢自己一个人早就饿死了。 萧琢感念她的恩情,掌权之后便替她脱了奴籍,又给她在苏州老家安置了宅子和两套商铺,足够他们一家富足余生。 可惜邓氏实在命苦,回苏州没两年丈夫就死了,唯一的儿子早年不成器,仗着无人管教,在苏州没少惹是生非,有一次甚至将自己闹进了大狱。 邓氏没办法,只得厚着脸皮再去求萧琢。 后来萧琢知道之后,干脆将他们母子两人都接到了自己身边。 他原本是希望邓氏好好养老的,可邓氏受了萧琢的恩,于心不安总想为他做些什么,正好这处宅子一直空着,萧琢干脆便让邓氏替他守着这座宅子。 在邓氏心中,萧琢既是主子也是儿子,因此在知道他将要尚公主的时候,没 少替他担心。 谁不知道这昭阳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女儿,自小骄纵着长大,哪里又知道疼惜男人,服侍夫君呢? 何况这民间都是以夫为天,到了她家将军这里,倒是娶了个祖宗回家。 在未见到宋枕棠之前,邓氏一直担心昭阳公主不好相处。 可这一见了面,却没想到公主竟是这般温和的一个人,对着她这下人也能有这般态度。 邓氏心里的担忧渐渐散去,再看向宋枕棠的眼神,便更像是一个寻常的婆母了。 不过她毕竟身份有别,不敢真的对宋枕棠摆架子,此时恭敬地福了福身,婉拒了她的搀扶,“奴不敢托大。” 宋枕棠对她毕竟不熟悉,见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她偏头给身后的弦月打了个眼色,道:“弦月,你去扶邓妈妈起来吧。” 弦月应下,走过去扶邓氏起来。 宋枕棠走进澄心堂的前厅,邓氏也跟着进来,道:“殿下,将军早就传了话回来,说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日子,并且一早告知了殿下的喜好,吩咐老奴提早布置着,澄心堂老奴早就收拾好了,您看看可否合心,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老奴再给您准备。” 宋枕棠点了点头,“辛苦邓妈妈了。” 但她毕竟不习惯有外人伺候,便道:“我这里有紫苏和弦月伺候,妈妈这些天辛苦了,早些歇着吧。” “是。”邓氏也是有眼力见的人,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下。 宋枕棠揉了揉脖颈,吩咐道:“去烧水吧,我要沐浴。” 弦月问:“这院子里还有几个洒扫的婢女,殿下可要见一见?” 方才在马车上只觉兴奋,现在却后知后觉显出几分疲惫,宋枕棠摇了摇头,“罢了,你拿上荷包给她们多赏些银子。” “是。” 弦月依令去打赏,竹南到小厨房烧水,紫苏扶着宋枕棠回卧房。 她是最了解宋枕棠的人,此时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殿下可是不喜那邓氏?要不要奴婢去将她打发走?” “没有什么不喜欢,只是有些新奇罢了。”宋枕棠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邓氏打量的目光,但她知道,邓氏是因为关心萧琢才会如此,因此并不计较。 “早前便知道萧琢父母双亡,还欣喜日后不必忍耐婆母,这会儿骤然多了个人,有些不自在。”宋枕棠说着,又去嘱咐紫苏,“她毕竟是萧琢的乳母,你对她放尊敬些,且不可仗着我的势给她脸色看,知不知道?” “是,奴婢不敢。”紫苏连忙应下,半晌,又忍不住道,“奴婢觉得,殿下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宋枕棠好奇地偏头看她,“哪里不一样?” 紫苏想了想,说:“仿佛,是长大了吧。” 先前萧琢也说她长大了,现在紫苏也这么说,宋枕棠不由得有些发怔,“是吗?” “是啊。”紫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殿下越来越会为驸马打算了,办事也比从前周到许多。” 这般想想,好像是吧。 宋枕棠笑了笑,故意问道:“那你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 紫苏道:“自然是好事,但奴婢还是喜欢公主原来的模样。” 宋枕棠问:“为何?” 紫苏不假思索地说:“更自在啊。” 宋枕棠脚步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她看似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实际上心里一直惦记着紫苏说的话,她真的变了吗? 好像是有点吧。 从前她做任何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悦自己。 宣成帝和裴皇后也时常告诉她,不必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无论是谁,只等着那人来逢迎巴结她就是,她只要端坐在宝座之上,看着就是。 但是现在,遇见什么事,她第一时间的想法却是,萧琢怎么办。 这一路颠簸艰苦,宋枕棠没有抱怨过一句,不光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更不希望底下人议论萧琢,所以才一直坚持。 今日看到邓氏,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排斥,她并不喜欢陌生人步入她的生活,更不喜欢被人用那样的目光打量。 若是从前,她根本不会给邓氏一个眼神,紫苏第一时间就将人拦住了。 但因为她是萧琢的乳母,所以她忍耐下来了,或者不是忍耐,因为她甚至没有生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因为她知道,那是为了萧琢。 今日萧琢刚到澄心堂就离开,她心里明明不高兴,却为着萧琢,假装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她不想让他为难。 这样的事,也是她从前无论如何都不回去做的。 所以,她是真的变了。 因为成了亲,因为萧琢? 她有些想不明白,心里甚至有些慌乱,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到底还是宋枕棠吗? 她虽然一向是被娇宠着长大,可到底在后宫多年,也知道不少后宅隐私密事。 不说别的,就只说她的母后,从前也是万分飒爽的一个人,后来遇到了宣成帝,成为了皇后,就被迫端庄了起来。 宋枕棠很羡慕两人的感情,却不愿意像裴皇后那样改变,她并不想因为嫁给了一个男人,就失去了自我,逐渐变成另一个自己。 吻娇 第81节 她忽然有些害怕。 萧琢处理完公事,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这两个月宋枕棠赶路一定很累,他估计宋枕棠此时应该还在睡,进屋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声,担心将人吵醒。 谁知刚推开门,床帷后便传来了宋枕棠的声音,“我没睡。” 萧琢一怔,随即大步迈到床边,伸手就往宋枕棠的额头上探,“怎么没睡,是不是病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没有。” 萧琢仔细端详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发热之后,这才稍稍放了心,问道:“那怎么没睡?是不喜欢这床吗?我叫人给你换一张,雕花梨木的如何?还是紫檀木的睡着更舒服?” 宋枕棠原本因为紫苏的话有些烦心,此时听到萧琢的话,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她哪里算是变了,是萧琢变了才对。 她抱着萧琢的手臂不放,下巴搭在他的手腕处,打趣道:“你真的是萧琢吗?” 萧琢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轻蹙了下眉,“什么?” 宋枕棠道:“我认识的萧将军,可是不饰金银,不喜铺张,身边连个下人都不用的扑素人,怎么现在变得这般奢靡,张口就是梨木紫檀?” 萧琢这才反应过来,他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是为谁?” 宋枕棠贴着他的手臂不动,轻声问:“为了我。” 她回忆起两人成婚后这几个月,心里十分清楚,两人之间付出更多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萧琢。 否则,他甚至不需要留在京城。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萧琢,你为我牺牲了这么多,会后悔吗?” 萧琢怔了怔,抬手托住她的脸颊,蹙眉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宋枕棠摇了摇头,执拗道:“回答我。” 萧琢却道:“我从不觉得我牺牲了什么,你我夫妻一体,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宋枕棠愣怔的看着他,萧琢托着她脸颊的手指在她的眼角轻轻摩挲了两下,猜测道:“是不是想家了?” 宋枕棠没说话,只是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就那么面对面地勾住萧琢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 平日里她甚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以至于萧琢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他扶住宋枕棠的腰,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了?” 宋枕棠不答,只仰头亲到他的唇上。 萧琢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抬手去握她的腰,想要反客为主。 宋枕棠感觉到了他,却压着他的手背不让他动,自己捧着萧琢的脸,很认真地在他唇上描摹。 不知过了多久,总归两个人的唇齿都有些红肿,宋枕棠才终于将人分开,低声道:“萧琢。” 萧琢没说话,与她额头相抵,轻 轻应了一声,“我在,怎么了?” 他想起方才自己离开之前,宋枕棠一副不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不习惯?” 他有些抱歉地说:“我本该陪着你的,刚才不该离开,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待着了。” 宋枕棠摇头,“没有。” 萧琢却仍在解释,“其实是凉州城的太守知道了我们的行程,过来汇报军务,还有一些从前的下属也来登门。” “我如果这个时候推拒了,过几日怕是有应付不完的事。” “眼见着就要除夕了,我也不想整天把时间都耗在这些没什么用的公事上,我想多陪陪你,所以才想着今天便将这些事都处理完。”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向往,“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过除夕,凉州城虽然不如燕京,但是每逢年节也十分热闹,我到时候带你去逛庙会好不好?” “听说凉州城的庙会很好玩,但是我从前一个人从来没有去过。还有胡人在街上卖艺表演,都是京城没有的玩意,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如何?”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宋枕棠莫名有些想哭。 “我没怪你,真的没有。”她紧紧抱着萧琢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脸颊上,低声坦白道:“只是……萧琢,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萧琢被她猝不及防的情话打的一愣,随即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猝然炸开一般,又热又烫。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住,低声道:“真的吗?” 宋枕棠趴在他肩上点头,萧琢听出她鼻腔里的一点哭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声道:“别害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比你更多一点喜欢,让你永远都有安全感,好不好?” 宋枕棠问:“真的吗?” 萧琢点头,“自然。” 宋枕棠两人抱得更紧,第一次主动开口,“萧琢,我想要你。” 在这种事上,宋枕棠一向都是羞涩被动的,她好面子,总是不许萧琢太直白的在人前提起,怕被下人听到会偷偷笑话自己。 此时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萧琢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枕棠贴着他,重复道:“我想要你。” 萧琢这次听清楚了,不光是心口,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一般,他可他还惦记着宋枕棠的身子,“这两个月你赶路太累了,还是先好好歇息,等明天……”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宋枕棠竟然上手直接扒了他的衣服。 萧琢看着自己大敞的领口:“……” 心爱的女人都已经这么主动了,这时候恐怕没有男人还能再犹豫下去。 他反手环抱住宋枕棠的腰,轻轻一勾,而后翻身将人压在了床榻之上。 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倒下,萧琢没动作,只是开口命令,“继续。” 宋枕棠没说什么,抬手替他解了衣裳,然后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胸膛,半晌,她启唇舔了上去。 萧琢闷哼一声,但并未制止,揉着她的头发示意她继续。 宋枕棠细细吻过他胸前的每一处伤疤,而后上移,挪到他的心脏处。 一片滚烫。 隔着胸前,萧琢的心脏在规律的跳动,比之平日里要加快了许多,热烈了许多。无论他幼时经历过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为了她心跳加快。 萧琢低头吻住宋枕棠的唇,而后一点点向下,将她的中衣带子咬开,少女雪白的锁骨就这么显露在他面前。 他的双眸幽暗不可测,动作却不像往常那般粗暴急切,异常的耐心,像是落潮后的海水,轻缓温柔。 宋枕棠攀着他的背,逐渐在海浪中迷失。 比之从前的索取,两人这次才算是真正的交融。 他们彼此坦诚相对,心口紧紧贴在一起,宋枕棠无比清晰地感觉着萧琢对他的占有,和温柔。 她回应着,勾手去亲他。 萧琢简直要爱死现在这模样的宋枕棠,心头一团火烧得越来越旺盛,他抬手拉过宋枕棠,将人的手背压在床榻之上,五根手指一根根插入她的指缝中,虎口压下去,将她皙白的手指碾到发红。 他只恨不得将宋枕棠揉成一汪水,而后满杯饮下去,让她在自己血脉里都扎根深入。但到底心里还惦记着宋枕棠,怕她赶了两个月路,身体承受不住,所以只能一直克制着,动作万分温柔。 他并没有要太多次。 半个多时辰后,他抱起宋枕棠往隔壁浴房走去。 方才紫苏过来唤他们用膳,敲门没听到回答,便猜到了他们在干什么,当即便让人准备热水。 萧琢抱着宋枕棠走入浴桶,耐心地替她清洗干净。 两个人第一次结束的这么快,且第一次做完宋枕棠还是清醒的,但在此时此刻,她其实更恨不得自己能够直接晕过去。 好在热水包裹着两人,也稍稍遮掩了一些萧琢的动作,宋枕棠紧紧闭着眼,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实际上她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不住的乱颤,萧琢没有拆穿,给她洗完之后,又十分熟练地替她擦干身体,然后用宽大的帕子裹着,抱回了卧室。 在他们去沐浴期间,紫苏等人已经将卧房的被褥重新换过了,长榻上还有两身刚找出来的衣物。 萧琢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然后给宋枕棠穿衣裳,擦头发,涂茉莉花水。 这一套流程下来,熟练程度完全不下于紫苏等人。 等全部拾掇完,萧琢到妆台前随意取了根银簪,终于去叫一直装睡的宋枕棠,“挽了头发,该去用膳了。” 明明是她先撩拨的,也是她先开口的,此时却忽然生出了羞耻心。 她们刚到凉州半天而已,不说做什么正事,更不提什么休息,反而在床上做起了这些事,甚至荒唐到耽误了晚饭。 底下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他们,宋枕棠只要一想到他们含笑的目光就觉得脸颊生热,当即装睡没动。 萧琢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在人后腰处轻轻一拨,宋枕棠当即像条被揪了尾巴的活鱼,刹那间扭了起来。 她的后腰处最敏感不过了。 被拆穿了,这下没办法装睡了,宋枕棠有些丧气地睁开眼。 萧琢忍俊不禁,笑着将人拉起来,说:“快起来吧,再躺下去真的睡着了,晚饭还吃不吃了?” 宋枕棠捂着空扁的肚子,嘴硬的说:“本来也不是很饿。” 萧琢敲了敲她的额头,一副长辈口气,“不饿也要用膳,要不身体怎么受得了。” 宋枕棠看他一眼,忍不住说:“你好像我阿爹啊。” 萧琢被她这话噎的顿了顿,随即道:“是吗?陛下也会带你去逛河上灯会吗?” “什么灯会?” 萧琢说:“凉州城外就是潼阳河,现在的天气下早就结成了冰,一到除夕前后,百姓们都去河面上卖东西,大多是些花灯,你明天想不想去看?” 在河面上卖东西,宋枕棠从未听过,更没见过,当即眼眸亮亮地点头。 萧琢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就去用膳,要不然明天不带你去。” 这语气,更像她阿爹了。 宋枕棠忍不住笑,“是,阿爹。” 萧琢眯着眼睛瞪她,神色危险,宋枕棠却是完全不怕她,甚至还将腿翘到了他的膝盖上,示意他给自己穿鞋。 萧琢无赖,下床捡起她的鞋子,单膝跪在脚踏上,亲自给她穿好。 宋枕棠满意地挑了挑眉,便要站起身往外走,不料萧琢却没站起来,就那么矮身在她腿弯上一勾,将人打横抱在怀中。 宋枕棠一怔,随即去捶他的肩膀,“不是说要去 吻娇 第82节 用膳吗,这时候又发什么疯?” 萧琢全当没听到她的话,一只手紧紧将她抱住,另一只手拿起披风上挂着的狐裘,将人裹住,而后竟然就这么朝外走去。 宋枕棠两只小腿不停地扑腾,语气急切道:“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们刚刚才做了那种事,此时就被萧琢抱着出门,谁知道底下人会不会多想。 若是真被人看见,她的脸怕是要丢尽了。 宋枕棠焦急地想要跳下来,可萧琢的两条铁臂将她紧紧箍着,完全动弹不得。 萧琢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急什么,我抱我的宝贝女儿,谁又有话说?” 宋枕棠一愣,随即意识到萧琢这是因为她方才那句“阿爹”故意惩治她。 这男人明明比她大了十岁,却偏不服老,宋枕棠心里腹诽着,嘴上却十分识时务地求饶,“我错了,你一点都不老,也不像我阿爹,你是我夫君。” 一句夫君完全无法满足萧琢,他得寸进尺地要求,“夫君就够了?” 眼看就要到用膳的花厅了,宋枕棠甚至已经瞧见了紫苏的衣角,她好话说尽,萧琢却仍岿然不动。 正焦急时,她忽然想到什么,挺着身子在萧琢耳边,细声细语地叫了一声,“别生气了,深玉哥哥。” 萧琢抱着她的动作一僵,随即低头看她,宋枕棠朝她眨眨眼,刚被滋润过的模样那般妩媚生娇,此时看着他又是一脸讨好。 萧琢终于将她放下,并将狐裘给她披上,长指慢条斯理地给人把衣领处的系带严严实实地系好,而后贴在她耳边,极为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宋枕棠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追着萧琢使劲打了两下,口中嗔骂道:“成日就知道戏耍我!” 知道公主和将军在房中不出来,是在做要紧事,底下人没人敢去卧房门口碍眼,都在花厅这般候着。邓妈妈自然也在,此时就立在门口,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忍不住往外走了两步。 萧琢和宋枕棠一前一后地往花厅跑来,阳光下,两人的笑容分外清晰明朗。 邓妈妈不仅有些恍惚,她都不记得,上次看到萧琢这般模样是什么时候,三岁,四岁? 总之那时候她家姑娘还没发疯,和萧振山也还算是相敬如宾,而萧琢,彼时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完全的无忧无虑。 但没几年,柳枚和萧振山相继出事,萧琢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沉郁,看上去煞气十足。 后来倒是渐渐好些了,可她能看得出来,萧琢的笑都不是出自真心的,旧日里的那些事一直压在他心里,始终没有放下。 要不然,他也不会直到二十六岁都不娶妻。 邓氏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萧琢问她,我和萧振山流着一样的血,日后,会不会也变成他那个样子? 她当时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心里对萧琢是万分心疼。 明明该是天之骄子,却被折磨成了这幅模样。 邓妈妈看着现在的萧琢,忍不住就眼眶发酸,虽然她对于这位公主殿下还不算很了解,可她能让她们家将军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一定是好人。 她这样想着,在饭桌上,便忍不住一直给宋枕棠夹菜,眼见碟子里都堆成一座小山了,萧琢制止道:“邓妈妈,别夹了,阿棠吃不了那么多。” 邓妈妈看着宋枕棠身形轻瘦,忍不住道:“这般单薄,该多吃些才好。” 宋枕棠虽然不喜与陌生人相处,但没人会拒绝一个人这般明白的示好,她笑着推了一把萧琢,而后对邓妈妈说:“妈妈别理他。” 但邓妈妈此时也清醒过来,她看着宋枕棠堆高的碗碟,不禁有些后悔,请罪道:“是老奴僭越不知礼数了。” 宋枕棠说:“不必,你既然是萧琢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日后不必再这般小心翼翼,寻常说话便是。” 这么漂亮,又这么温柔体贴,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却完全没有半点架子。 邓妈妈瞬间就被俘获,点头道:“诶!多谢公主。” 萧琢没说什么,只有些新奇地看着宋枕棠。 虽说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跋扈的性子,可也实在说不上平易近人,公主的架子端在无形之中,对于大部分来说,还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模样。 怎么这会儿对他的乳母这么好,萧琢不禁挑了挑眉。 宋枕棠接收到他的视线,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警告般地瞪他一眼,以防他乱说话。 殊不知萧琢高兴还来不及。 事前对于邓妈妈要不要留在宅子里,他也颇有些纠结。 对于他来说,邓妈妈有救命之恩,更有养育之情,可对于宋枕棠来说,她就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他最是了解宋枕棠的性子,既不愿宋枕棠为难,也怕邓妈妈难堪。但想来想去,还是没将人送走。 他早些年过得艰难,邓妈妈看在眼里,一直很担忧他。即便后来他掌军成了将军,独自做了住,邓妈妈也一直不能放心,尤其是知道他尚了公主之后。 在他心中,邓妈妈和亲生母亲也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地位比柳枚更重一些。 他希望邓妈妈看到他如今的生活,知道他过得好。 而宋枕棠能对邓妈妈也这般礼待,本就是意外之喜,他没说什么,饭桌下,却悄悄握了一下宋枕棠的手。 宋枕棠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却没拒绝。 周围立满了布菜的丫鬟,两个人并肩用膳,看似一本正经,实际上,桌下紧挨着的手指已经偷偷牵了许久,紧紧相依。 第61章 生辰 61. 这一整天实在太过耗费精力, 宋枕棠用过晚膳便早早上床安置了,第二天直接睡到了正午,若非萧琢叫她起身用膳, 只怕她仍旧在睡。 就算醒了她也不愿意起身去用膳, 就偎在床上不动,萧琢叫他不起, 只好吩咐人把午膳端到卧房来用。 屋里地龙烧得很热,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冷。宋枕棠懒得梳妆,就只随意绾了发,披了件外裳,坐到桌前用膳。 萧琢看她这闲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然后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推过去。 萧琢盛汤的时候, 宋枕棠还在掩面打呵欠,萧琢不禁问道:“这么困吗?” 宋枕棠点头, “坐马车好累。” 萧琢道:“下午还出门吗?要不你再歇半天。” 宋枕棠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摇头道:“躺了一上午骨头都酥了, 还是出门走走吧。” 何况,她和萧琢根本还从未一起逛过街。 既然她点了头,萧琢便也不再说什么, 只道:“那快些吃,午后阳光最好, 省得出门太冷。” 西北的饭菜多肉少菜,萧琢怕她吃不习惯,特意叫人多做了些素食。 但宋枕棠依旧没什么胃口, 草草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萧琢微微蹙眉, 但也没说什么。 等两人用过午膳,丁介在门外有公事找萧琢处理,他略嘱咐了两句便出门了,宋枕棠正好唤紫苏进来给自己梳妆。 西北的天气比京城冷上许多,因此衣裳款式也和京城不太一样。 紫苏这会儿拿进来的这一身是萧琢提早叫人给她准备的,上面是一件绣着忍冬纹的暗色短袄,下面的间色裙色彩却十分明亮,由黄红两色搭配而成。裙边和袖口各自坠着一圈绒绒的毛。 足上一双鹿皮长靴,比之京中更厚实一些。 宋枕棠全部装扮好,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竟然觉得有些新奇。 为了搭配今日的衣裳,弦月给她上妆时特意重了几分,眼尾用胭脂勾画,比之从前更多了些异域风情。 发前带了一个串宝石额坠,拇指大的红宝石正好垂在眉心,比之花钿更加奢华艳丽。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呢,宋枕棠更是爱美中的翘楚,她又亲自选了一对相映衬的红宝石耳坠,而后翻开第二个匣子翻找 手链。 “紫苏,你说,是继续搭配红宝石的呢,还是换一个样式。” “搭配这个吧。” 萧琢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枕棠一愣,回身去看,紫苏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去了,屋子里只剩萧琢和她两个人。 萧琢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 宋枕棠看向那匣子,不由得问:“是什么?” 萧琢笑着道:“本想除夕夜再送给你,可是见公主殿下这么漂亮,便忍不住提前拿出来了。” “惯回油嘴滑舌。”宋枕棠嗔他一句,伸手接过匣子打开。 里头是一只手镯,却不是寻常的金玉样式,是用纯银打底,镯宽大约两指,上头雕刻着精美的莲花纹,却又和寻常不太一样。纹样最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玛瑙,漂亮的没有一点杂质,周围点缀着几粒指甲盖打小的绿松石,亦是打磨得十分圆润。 纵是宋枕棠见怪了金银首饰,此时也忍不住感叹,“好漂亮。” 她问萧琢:“这是什么纹样,看起来和京城的莲花纹不是很一样。” 萧琢解释道:“是天山雪莲纹。” “有没有什么含义?”宋枕棠问。 萧琢顿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含义,只是好看而已。” 宋枕棠却不相信。 宋枕棠还想再问,萧琢却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说着,他捡起屏风上搭着的狐裘,一把将宋枕棠罩住,“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萧琢很少出现现在这副表情,不像在遮掩,倒像是害羞了。 宋枕棠挑了挑眉,没再问,跟着一起出去了。 河上灯会在城外,要坐一个时辰的马车。 今日天色有些暗沉,凉州城外是重山叠嶂,远远的,像是要压下来似的,这样的背景下,那一条灯火阑珊的长河,像是水墨画上唯一的一笔亮色。 宋枕棠远远就能听见叫卖的声音,没立刻下马车,揭开窗帘看过去。 据萧琢说,那条河名叫潼阳河,是养育全城百姓的母亲河,十分宽阔壮观,足有几百步那么宽。 宋枕棠从马车上望过去,根本看不见对岸在哪。 西北的天黑的很早,此时不过申时中,但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周围都是昏黄一片,只有河上灯火通明。 宽阔的河面已经完全结成了冰,河岸两边的树上全部都挂着灯笼,将那一方整个照亮。 吻娇 第83节 来之前,宋枕棠其实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但是此时到达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想象的,远没有现实那般热闹。 那河上说是灯会,其实更像是集市。卖什么的都有,除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之外,干果吃食、字画摆件、短剑首饰,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多宋枕棠都没见过。 宋枕棠和萧琢登上河面,萧琢紧紧的牵着宋枕棠的手,宋枕棠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踩上去之后,发现那冰面远比自己想象的结实多了,便也不怎么怕了。 他们并没有表露身份,只是如同寻常小夫妻那样并肩在集市中闲逛,身后丁介等人远远缀着,将他们两个无形的包围在其中。 宋枕棠从前并不喜欢逛集市,因为她什么东西都不缺,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她担心弄脏她的裙摆,而且还要人挤人,最后逛完一圈总要挤得浑身是汗。 何况集市里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她喜欢的。 此时却不一样,明明都是集市,但总觉得凉州外的这一个像是比京城的热闹许多,叫卖声也更加此起彼伏。 西北地处偏远,民风也更加开放。 宋枕棠仔细观察,发现周围来往的几乎都是年轻人,他们大大方方的牵手,依偎在一起,万分恩爱。宋枕棠看着他们,不由自主的也握紧了身边萧琢的手。 萧琢只当她冷,便问:“要不要吃些东西?” 宋枕棠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她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早就饿了。 萧琢笑了一下,随意找了一个摊子停下,他从怀里掏出荷包,对老板说:“给我两张烤饼。” 那饼有些奇怪,宋枕棠从未见过,圆鼓鼓的用油纸包着,像是一只布袋子。 萧琢递给宋枕棠一个,另一个自己拿在手里。 宋枕棠伸手去接,发现竟然是热乎的,她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萧琢没回答,只是抬手示意她咬一口尝尝。 宋枕棠将信将疑地咬下去,那布袋子一样的饼里面竟然装着羊肉一口咬下去,又香又嫩,混着烤饼的味道,意外的好吃。 萧琢问她:“好吃吗?” 宋枕棠点了点头,说,“先前我并不爱吃羊肉,这里的羊肉竟然没有一点怪味。” 萧琢道:“西北的羊肉都是用各种香料烤制的,如果你喜欢,明天我亲自烤给你吃。” 宋枕棠惊讶道:“你还会烤肉吗?” 萧琢说:“行军在外,什么都要会点。” 看他的模样,似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宋枕棠忍不住问:“好吃吗?” 萧琢朝她挑了挑眉,说:“到时候你亲自尝尝不就好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宋枕棠也懒得摆架子,何况周围根本没人知道她是谁,两人就这样边走边吃。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边人手里几乎都挑着一盏灯,宋枕棠对萧琢说:“我们也去买一个好不好?” 萧琢点头,两人便继续往前走,正好不远处就是一个卖花灯的摊位。 宋枕棠走过去,发现这里的花灯几乎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兔子的、小狗的、老虎的…… 萧琢挑了一个狸猫形制的,转身问对宋枕棠说:“看,这只小猫儿像不像你。” “才不像。”宋枕棠瞪他一眼,说,“我要买这个。” 萧琢一看,竟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虎头灯。 他挑眉看向宋枕棠娇艳的面庞,问:“真的要这个?” 宋枕棠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自然,老虎可是百兽之王,其他的那些都配不上我。” 萧琢忍俊不禁。 他付钱买了那只虎头花灯,然后指着摊位对宋枕棠说:“那你给我也挑一个吧。” 宋枕棠二话没说,直接挑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宋枕棠看向萧琢,“这个最是衬你。” 没人不喜欢被心上人夸赞,萧琢也不例外,他笑着付了钱,接过那雄鹰提在手上。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人提着虎头灯,一人提着雄鹰花灯继续往前走,怎么看怎么和周围浪漫旖旎的环境不相称,引得周围人不住地侧目看他们两个。 两人只当没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宋枕棠抿唇掩住唇角的笑,又见一处卖兵器的小摊子,宋枕棠蹲过去,只见最里面摆着一张弓,看那大小,一看就是给女子用的,不是很大,做工也十分精致。 最重要的是,上面刻着的花纹和宋枕棠手腕上那只镯子上的一模一样,同样都是莲花纹。 萧琢看出她的喜欢,问:“想要么?” 宋枕棠点了点头,直白道:“卖给我吧。” 自从萧琢开始教她练箭之后,她一直没有懈怠,几乎每天都要练习一个时辰。 萧琢自然不会不答应,他也蹲过去,除了买下那把弓箭之外,复又看上一把匕首,刀鞘上镶嵌着绿松石,样子很特别。 他递给宋枕棠。 宋枕棠第一次握着匕首去看,此时有些新奇地捧住,问萧琢:“送给我的吗?” 萧琢笑着说:“别怕,这匕首太小不能杀人,明日烤肉倒是能用上。” 宋枕棠从前不喜欢这样打打杀杀的东西,此时却莫名觉得很漂亮,她点头收下,在萧琢付钱的时候,还佯装说话,偷偷踮脚在他颈侧亲了一下。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看到前面有卖糖人的,两个年轻男女一人拿着一个从摊位前走过。 宋枕棠不禁心下一动,她从前并不爱吃这些,但她一直记得萧琢爱吃甜的,便小步走过去,问:“多少钱一个?” 老板回答:“三文钱一个 。” 宋枕棠点了点头,说:“我要两个。” 老板快速挑了两个最大的,递给宋枕棠,道:“姑娘,您拿好,一共六文钱。” 宋枕棠摸了摸腰间就要付钱,却忘了自己今天出来根本没带荷包,一摸直接摸了个空。无奈,她只好朝不远处的萧琢喊了一声,“萧琢,过来付钱。” 她这一声不算大,可也足够周围的人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一时间,周围人纷纷望了过来。 宋枕棠往后退了半步,某种闪过一抹警惕,谁知却听前头那个老板问:“萧琢,可是萧大将军?” 宋枕棠愣了一瞬,而后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不料这时竟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口中欣喜地说:“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萧将军回来了!” …… 宋枕棠和萧琢瞬间被围拢在人群之中,周围百姓都分外热情,宋枕棠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吓了一跳。 萧琢抬手将人揽入怀中,并不忘按了按她头顶的风帽,将她的半张脸遮住。 萧琢对周围百姓们开口,“诸位,萧某今日不过是来逛个灯会,没想到却是惊扰到了大家。” 刚才那糖人摊子的老板一听这话,立刻道:“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萧将军来买糖人,那老朽还要什么钱,两个糖人罢了,白送给将军便是。” 萧琢立刻皱眉,“怎么能白要大家的东西?” 却又见隔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眼含热泪地开口,“将军,当年老身的儿子就在将军旗下当兵,若非将军好生调教提拔,他指不定今日还能不能活着,我们家能有现在,全赖将军,这是老身自己烤的一些番薯,您别嫌弃,拿着吧。” 萧琢有些犹豫,那老妪又捧着东西往前送了送,一副你不收下,我就跪下求的架势。 没办法,萧琢只得吩咐护在他身边的丁介,“将东西收下。” 不过,他虽然是将东西收下了,却也坚持付了钱给那老妪。 可没想到这口子一开,周围不少来送东西了,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周围几个护卫手里都捧满了,险些将他们淹没。 萧琢见这个架势,只好再次开口,“诸位,今日萧某是和夫人出门游玩的,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反倒是不知怎么办了。” 西北到底是天高皇帝远,许多消息都不灵通,比如萧琢尚公主这件事,在燕京城可谓是人尽皆知,可是这里的百姓他们并不知萧琢娶的是公主。因此,萧琢也没有特意提起宋枕棠的身份,只是随意以夫人儿子带过。 众人纷纷恭喜—— “将军娶妻了?可有了孩子?” “将军娶妻了,恭喜恭喜。” “将军和夫人可要百年好合!” …… 宋枕棠自小长在宫中,哪里又见过这样的架势,虽然此时宽大的风帽遮着脸,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却也能感觉到周围如火一般的热情。 这么冷的天,她都不觉得冷了。 萧琢搂着宋枕棠,一一谢过。 终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好了,咱们都散了吧,别再打扰将军和夫人闲逛了。” 萧琢松口气,对着众人拱拱手,“萧某先行告退,诸位请便。” 说完,在丁介等人的护佑之下,他牵着宋枕棠的手离开。 宋枕棠和萧琢已经成婚快半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她为夫人,不禁感觉十分新奇。 两人好不容易逃脱人群,回到马车上,萧琢立刻问她,“方才吓到了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反而笑着道:“到没想到你在凉州这么受百姓爱戴。” 车门尚未关上,宋枕棠透过一点缝隙,能看到远处仍旧聚集着的人群,他们层层立在河岸上,手里又都挑着灯,光亮全都汇聚在一处,仿若淌入人间的璀璨银河,分外漂亮,那般壮观。 萧琢顿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说:“先前凉州州府军政十分严苛,百姓又常年陷于战乱之中,过得并不好。所以才会对我一直抱有感激。” 实际上他只在凉州待了两年,便去陇州驻守了。 宋枕棠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那先前凉州的都督是谁?” 萧琢顿了一下,才说:“我爹。”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听萧琢提起他的父母,她本想继续问下去,但见萧琢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便很有眼力见地顿住了,没再继续往下问。 两人出来的只有一辆马车,回去的路上,这一辆马车几乎要被百姓们送的东西塞满了。 吻娇 第84节 晚饭也不必吃,宋枕棠刚才在灯会上沿途吃了不少东西,回到家里肚子还有些撑。 逛了一晚上,实在是累了,草草洗漱过后,宋枕棠早早歇下。 第二天萧琢本说要给她亲自烤肉,却临时接到了军营里的通知,午膳没来得及吃,便匆匆离去。 宋枕棠自己一个人也没了胃口,随便吃了一点,便吩咐道:“来人,将东西都撤下去吧。” 进来的是邓妈妈,她亲自待人将盘碗撤下去之后,仍旧留在房里没动。 宋枕棠看她似是有话说,便问:“邓妈妈,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邓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下,道:“老奴是有事想求公主。” 宋枕棠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她,“怎么忽然行这么大的礼,妈妈你有事直说便是。” 邓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说:“明日,是将军的生辰。” 宋枕棠一愣,“什么?” 明日是萧琢的生辰,萧琢怎么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 她看向邓妈妈,邓妈妈叹口气,道:“将军他从前,从来不过生辰。” 宋枕棠只看她的表情,再联想到萧琢对待父母双亲壁纸不提的态度,便已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她面上不显,问:“为何?” 邓妈妈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起将军的旧事。 宋枕棠道:“你若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要不要为他过生辰。” 她一直知道,萧琢过去过得并不好,但萧琢并不愿提起,她也不想去提萧琢的伤心事,正好邓妈妈是萧琢的乳母,想必对他的过去知道得十分清楚。 邓妈妈沉默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将军,实在是个可怜人。” 宋枕棠亲自拉开身边的凳子,扶着邓妈妈坐下,道:“他的身上那么多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邓妈妈语气有些沉重,开口道:“还不是萧振山……” 大齐以武立国,朝廷中的武将多不可数,当时将星璀璨,但是最明亮的那一刻,惟有萧家。 从萧琢的祖父开始,萧家人便一直被称为大齐的战神。 萧琢的祖父萧朗是先帝的贴身护卫,后来东宫政变,萧琢的祖父舍身替皇帝挡了一剑,这才保住了太子的皇位。 当时萧琢的祖父才十九岁。 十几年后,南方叛乱,萧琢的父亲萧振山挂帅出征,替皇帝平定了延续三年之久的林州叛乱,再度成为大齐百姓中的战神。 萧家的这些传奇,早些年几乎是传遍了大街小巷,当时所有未婚少女都渴望加入萧家,嫁给萧振山。 柳玫便是其中之一。 她本来是苏州的大小姐,年少时和兄长出游遇险,正好被萧振山救下。 就这样惊鸿一瞥,柳玫对萧振山一见钟情,后来执意要嫁给他,并且不顾家中反对,就那么一路追到了凉州城去。 她如愿和萧振山成婚,成为了萧振山的妻子,却不知萧振山的心里根本没有他。 他一直喜欢自己的表妹,可惜表妹家道中落,身份低贱配不上萧府的门第,萧琢的祖父完全不同意,并且做主将表妹嫁了出去。 后来萧振山和柳玫成亲,却根本不喜欢柳玫,两个人成亲之后,他连碰都不愿意碰柳玫一下。 但是他的老母亲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萧家三代单传,不能断在这里。 他很孝顺,之后和柳玫圆房了,柳玫很快就怀了孕。 但是知道她怀孕之后,萧振山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又回到了军营。 之后更巧合的是,在柳玫怀孕期间,他又遇到了从前的白月光表妹,两个人春风一度,甚至还弄出了孩子,他 带着表妹回家,对着柳玫说,要纳她为妾。 柳玫看着肚子还没有显怀的表妹,看着温柔似水的萧振山,再看看自己襁褓里的孩子,整个人又恨又绝望,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这些年,她一直是独自抚养着孩子,一心操劳家事,想着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总有一天萧振山会回心转意的,没想到萧振山竟然在外面有了女人,还有了孩子。 这让她再也忍耐不下去。 她毕竟是柳家的大小姐,早年也有自己的骄傲,这些年执意嫁给萧振山已经放下了骄傲,却没想到,萧振山将她的最后一点尊严放在地上踩。 萧振山在家里只住了两个月,就带着表妹走了。 柳玫在他走后,彻底疯了,最后竟然就找人私通并且怀了身孕。 宋枕棠听到这,不禁愣了一下,她沉默许久才道:“然后呢,那孩子……” 邓妈妈说:“我总觉得,那时候的姑娘已经疯魔了,她怀孕之后四处宣扬自己怀孕的事。” 她故意告诉别人那是萧振山的孩子。 后来萧振山回来,听到周围人一连串的恭喜,才知道自己不在家这半年,柳玫竟然有了身孕,可想而知不会是他的。 邓妈妈永远记得,柳玫是如何站在台阶上,挺着孕肚对萧振山笑,她的手里还牵着萧琢。 她很绝望,却又很畅快,因为她终于看到了萧振山对她的第二个表情 而萧振山也终于被惹怒,暴怒之下直接将柳玫杀了,当时萧琢也不过七岁,亲眼目睹了那个场景。 宋枕棠几乎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她愣了许久,才道:“萧琢他……” 邓妈妈说:“那之后,萧振山连带着对萧琢也看不顺眼,对他非打即骂,甚至也想过要杀了他,但是他那外室生的孩子身体不好,没到半岁就夭折了,之后就只剩下了将军一个孩子。” “为了不让萧家无后,没办法,他只能培养将军。” “他本来就是个很严厉的人,对将军向来是非打即骂,在将军小时候,几乎就是他单方面的殴打将军,小小的孩子天天被打得遍体鳞伤,老奴一个下人看着都十分不忍。” “将军就是在这样牢笼一样的环境里长大,哪里会有人给他过生辰呢。” …… 宋枕棠直到晚上睡觉之前,脑子里都一直在回想着邓妈妈说的话。 身边的萧琢并不知道宋枕棠在想什么,只如平日一样将宋枕棠抱在怀里,“睡吧。” 宋枕棠闭上眼睛,脑子里却都是邓妈妈的话。 深夜做梦,她也梦到了萧琢。 那是一个华丽而空旷的庭院,宋枕棠觉得陌生,却又好似从前来过。 萧琢被迫跌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皮肉之上都是青紫的鞭痕,有些地方伤得太重,几乎可见嶙峋的白骨。 萧振山手握马鞭,全当看不见一般,下手之重仿佛是在驯养不服管教的畜生,每一鞭子下去都能带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宋枕棠眼见着这一幕,心中猛地揪了起来,她猛地冲过去,一把将萧琢抱住。 然后眼前的一切却就这样化为泡影。 一切都消失了。 宋枕棠骤然坐起来,连带着萧琢也被她惊醒。 “怎么了?” 宋枕棠喘着粗气,听到萧琢的声音,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的脸颊正好贴在萧琢的胸膛,贴着那些伤痕。 萧琢以为她是做了噩梦,揉着她的额头,柔声安抚道:“别怕,别怕,我在。” 宋枕棠忽然有些想哭。 萧振山暴戾且不负责任,柳玫虽然照顾了萧琢几年,但可以说,她这一生都是为萧振山而生而死,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儿子的感受。 有他们这样的父母,萧琢注定是不幸的。 他到底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宋枕棠无法想象,但她想要好好保护他。 翌日,澄心堂的暖阁里,宋枕棠和萧琢并肩坐着,几个小厮抬着烤肉的架子进了暖阁。 萧琢既然说要给宋枕棠亲自烤肉,便不会食言。 此时随着烤架一起鱼贯而入的还有羊肉和鹿肉,以及一大桶橘子和蘸料。 萧琢吩咐他们摆好便退下,然后开始挽袖子,对宋枕棠说:“来。” 宋枕棠坐到了旁边的小杌子上,专心看他烤肉。 萧琢显然是烤肉的熟手,他将已经事先用文火烤出油脂的羊肉条整整齐齐地摆到铁奁上,时不时地会刷上些热酒和粳米汤。 等到羊肉颜色变得很深之后,他又手脚利落地撒上粗盐和香料,跟着翻面,再重复操作。 除了烤肉之外,他还望铁架上扔了几个橘子一起烤,清新的橘子香味扑鼻混着肉香,分外诱人。 宋枕棠什么都不会做,只好托着腮看他动作,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偶尔耳边会传来碳火崩裂的声音,还有滋滋的油声。 宋枕棠转头,焦酥的羊肉被萧琢用刀子分成几个大块。 他用刀尖插了一块放到小碟子里,先递给宋枕棠。 宋枕棠却没接,只是问道:“只吃这些就好了吗?” 萧琢奇怪地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不禁问道:“你还想吃什么吗?” 宋枕棠朝他莞尔一笑,而后拍了拍手,道:“来人。” 紫苏端着一碗面过来,放到桌上。 宋枕棠说:“这也是我亲手做的。” 第62章 除夕 62. 当晚, 宋枕棠翻来覆去一夜没怎么睡,一直在思索的事有关萧琢生辰的事。 金银珠宝萧琢并不需要,弓箭武器什么的她也并不是很懂, 就算要准备, 现在去吩咐也有些来不及了。 她忍不住回想自己生辰的时候,裴皇后都会给她准备长寿面, 而且总会是亲自下厨。 既然萧琢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如就亲自下厨给他煮一碗面。 吻娇 第85节 但唯一的问题,宋枕棠从来没有下过厨。 正好翌日上午萧琢还要去一趟军营,空出了半天时间,宋枕棠和邓氏说了自己的想法,邓氏欣喜道:“能得公主如此对待,也是我们将军的福气。” 宋枕棠道:“但我不是很会, 紫苏等人跟随我多年也是娇生惯养,不怎么下厨。” 邓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笑着道:“老奴教公主如何?” 宋枕棠点了点头,对身边的紫苏吩咐道:“叫人去把小厨房收拾干净, 另外叫人到院子外守着,一旦驸马回来,立刻来通知我。” “是。” 两刻钟后, 紫苏带人将厨房完完整整的收拾了一遍,脏污之处也都用水泼过、扫过, 这才过来请宋枕棠,“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厨房已经干净如新, 宋枕棠走进去,案板上有准备好的青菜和鸡蛋。 宋枕棠完全没有基础, 只能做最简单的青菜鸡蛋面,她学着邓氏的动作,拿了一个小碟敲开鸡蛋。 第一次敲得太轻,第二次又敲得太重,鸡蛋皮碎在碗沿,差点划破宋枕棠的手指。 紫苏从小到大都跟在宋枕棠身边,还从未见过她做过这么危险的事,此时在旁边担心得不得了,眼看着鸡蛋敲破碎在宋枕棠手里,险些直接冲上去。 宋枕棠却浑不在意,敲了鸡蛋又去握一旁的菜刀,那样细瘦的腕子衬得菜刀更加锋利,紫苏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胆颤心惊的,邓妈妈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宋枕棠拒绝了。 鸡蛋有油煎过,青菜过水短暂的煮了一下,宋枕棠一步一步地照着邓氏来,完全没有让人经手任何一步。 其实她本想做两份的,第一碗用来练手,第二碗再端给萧琢尝一尝,谁知还没到午膳时分萧琢便回来了,宋枕棠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知道,只好先从厨房出来去浴房洗去身上的柴火味。 萧琢听到宋枕棠中午沐浴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刚刚起身,并未怀疑,只一心惦记着叫人搬回来的烤架。 谁知用膳的时候,宋枕 棠会突然叫人端出一碗面来,萧琢一时间竟然有些愣怔。 宋枕棠亲自接了碗筷放在桌上,推到萧琢的手边,道:“我第一次下厨,不知道好不好吃。” 萧琢低头去看手边的碗,不知是不是放置过的原因,看上去稍稍有些坨了。 宋枕棠看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揉了揉耳朵,说:“都说长寿面应当是一整根放下去煮的,可我实在不会,你可不许挑我。” 她捧腮看着萧琢,杏眸晶晶亮亮,仿若盛满了冬日的阳光,她将筷子递过去,道:“快尝尝。” 萧琢接过筷子,却放到了手边的小碟上,而后握住了宋枕棠的手,带着薄茧的拇指在上面轻轻划过,拨开宋枕棠紧握的手指,果然看到指腹上一片红。 宋枕棠下意识把手往回收了收,萧琢拉着不让她动,低声道:“你不该做这些。” 宋枕棠却道:“没什么是不该做的,只要我想。” 她站起身,紧挨着萧琢坐下,轻声道:“只是煮一碗面而已,难道做了我就不是公主了?我自己已经很娇纵自己了,萧琢,你也应该更爱自己一点。” 萧琢顿了一下,道:“你知道了。邓妈妈告诉你的?” 宋枕棠点了点头,却不想在这时候说这些,她又推了一下手边的碗,故意道:“快吃啊,你难道嫌弃我做的,故意拖着不想吃吗?” 萧琢立刻拿起筷子,否认,“当然不是。” 说着,他立刻挑起一筷子面吃下去。 宋枕棠立刻期待地问:“好吃吗?” 一个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人第一次下厨,萧琢实际上已经做好了无论多难吃都全部吃光的准备,但出人意料的,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吃。 他对着宋枕棠笑了一下,夸奖道:“很好吃。” 宋枕棠有点不相信,惊讶道:“真的假的?” 萧琢夹起一小块面条,用手接着喂给宋枕棠,“尝尝,真的很好吃。” 宋枕棠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秀气的眉毛却一直皱着,有些嫌弃地说:“不好吃……” 萧琢睨她一眼,把碗收回来,“本来就是给我做的,我自己吃。” 宋枕棠本想阻拦,萧琢却拨开了她的手,就那么一筷一筷地全都吃光了。 宋枕棠还有些愣怔,萧琢已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谢谢阿棠,这是我过得第一个生辰。” 宋枕棠承诺道:“绝不是最后一个。” 她没在再开口去问那些过去的事,那些痛苦、难堪的经历早就已经过去,往后,只要对萧琢好一点,再好一点。 萧琢自己吃了一碗面,宋枕棠却还什么都没吃,正好烤架上的第二块肉也烤得差不多了,他拿铁筷子夹起来,沾了作料分给宋枕棠。 外间寒风凛冽,冷风卷着枯枝打在窗格上,宋枕棠和萧琢并肩坐在窗前,看着夜幕逐渐滑落树梢,与空旷的庭院相映衬着,显得更加天高月朗。 倏地,几簇硕大的蒲公英在远处天幕炸开,几乎将那一方夜幕照亮。 宋枕棠睁大眼睛看过去,五颜六色的烟花紧跟着在远方绽放,犹如彩虹划过,而又瞬间消落。 宋枕棠轻声道:“后天就是除夕了。” 往年在燕京,除夕当晚总会在扶枝殿举办晚宴,家宴上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会在,而后宴会散后,他们一家五口则要在栖梧宫守岁,一直到快天亮时,父皇和二哥去前朝参加朝会,她才会回宫休息。 漫漫长夜无趣,她也总是提前叫人搜罗一大堆的烟花来备上,等到当天夜里,带着宋长钰全部点燃,有时候宋长翊也会参与其中,等到烟花炸开的时候,他总是伸手将弟妹护在身后。 至于宣成帝和裴皇后,就坐在暖阁的窗前,看着院子里的三个儿女,然后吩咐人备上糕点和姜汤,以防他们感染风寒。 此时看着烟花,宋枕棠忽然就有些想家了,萧琢察觉到她的情绪,抬手将她又搂紧了些,而后问道:“想去放烟花吗?” 宋枕棠看向他,点了点头。 萧琢道:“后天带你去放烟花。” 他一向说到做到,除夕当晚,凉州城的官员知道宋枕棠和萧琢在此处,都纷纷下帖子过来,萧琢知道宋枕棠不喜应酬,全都推掉后,带着宋枕棠去了城内的万佛寺。 起先宋枕棠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上马车时还有些疑惑,问萧琢,“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萧琢道:“去了就知道了。” 万佛寺的藏经楼是整个凉州城最高的建筑,但说是藏经楼,实际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现在已经闲置多年。 萧琢提前吩咐人去知会过万佛寺的住持,带着宋枕棠爬上了藏经楼的最高层。 宋枕棠现在藏经楼上,几乎能够俯瞰整个凉州城,佛寺内一片寂静,佛寺之外并无宵禁,直至夜半子时仍旧热闹非凡。 萧琢不知从哪翻出一大包烟花来,递给宋枕棠一个,嘱咐道:“拿好,小心手。” 宋枕棠两手一边拿着一个,支在栏杆外点了点头,萧琢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凑近给她点燃。 咻—— 两簇闪过的花团飞上夜空,绽放得分外灿烂。 今夜除夕,漆黑的夜幕几乎被闪烁的烟花整个填满,往上看是繁华绚烂,往下是烟火人间。 燕京城内,今日同样热闹,游街的舞龙舞狮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全部聚集在皇宫的丹凤门下,每年除夕夜宴之前,帝后和太子都会亲登城门向百姓们撒钱,以祈求来年的平安富贵。 今年也是一样。 宣成帝站在最中间,裴皇后立在左边,宋长翊扶着宣成帝的手臂立在右边,三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端盘子的小太监,托盘上各自盛放着二十贯铜钱。 宣礼官念一道吉祥,宣成帝等人便捧着一捧钱撒下去,百姓们跪在城墙之下,口中高声谢恩: “吾皇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万岁——” 纵是宣成帝并不如何在意这些身外的恭维,此时也十分高兴,面上因为笑意而憋的有些微微发涨。 等到全部银钱全都撒完之后,宣礼官已经念完了所有的祝福,百姓们却仍旧跪在下面长跪不起,山呼万岁。 宣成帝便也没有太早离开,又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直到一阵刺骨的冷风吹过,顺着没有裹紧的大氅钻进了脖颈里。 宣成帝捂住胸口,强压下了一阵咳嗽。 裴皇后紧挨在他身边,登时就发现了他脸色不对,本想立刻就叫太医,但宣成帝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今日除夕,又是在城墙之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宣成帝身为一国之君,绝对不能在这时候表现出分毫的不对劲,否则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裴皇后心里明白,只得压下传太医的话,改口道:“时辰不早了,还有朝臣们在扶枝殿等着。” “是。” 底下人应一声,裴皇后不动声色地将宣成帝扶住,宋长翊跟在后面,看着宣成帝因为虚弱而有些微微打晃的双腿,轻蹙了下眉。 本应该回长治殿的,但长治殿位于前朝,有些过于显眼,裴皇后便做主将人扶到了自己的栖梧宫。 进了暖阁之后,她扶着宣成帝坐下,上前解了宣成帝身上厚重的大氅,端着温水喂给他,一手在他背上轻拍,一边关切道:“陛下,怎么样了?” 宣成帝喝了两口水,压下了喉咙里的不舒服,他笑着拍了拍裴皇后的手,宽慰道:“放心吧,我没事……” 裴皇后仍旧有些担心,问:“要不还是叫人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宣成帝摇了摇头,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别担心,没事的。” “那一会儿的夜宴……” 宣成帝道:“只是一场宴会而已,你我少坐一会儿,剩下的不是还有长翊和长钰在嘛。” 方才在城楼上撒钱时,宋长钰并不在,他只是皇子,但身上没有爵位,站不上城楼,此时也不在栖梧宫,只有宋长翊守在一旁,听到这话,当即应声,“是,儿臣 不会让父皇丢脸的。” 裴皇后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伺候宣成帝喝了一盏温水,又喝了一小碗小吊梨汤,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一家人便一起往扶枝殿走去。 帝后和太子是到的最晚的,等他们踏入正殿的时候,里头已经坐满了宾客。 宣成帝携皇后入座,又是一番循例的讲话和吉祥话,众人这才落座,正式开始晚宴。 酒席过半,底下人开始向帝后敬酒,宋长翊身为太子自然是第一个,宣成帝道:“明年该更加勤勉才是。” 而后便是宋长钰,他虽然也是宣成帝的儿子,但一直没有入朝,方才宋长翊说得几乎全是公事,到了宋长钰这里,他却仍旧像个小孩子一般,说出来的话全部都是在关心宣成帝和裴皇后的身体。 长子已经成熟,幼子又如此贴心,宣成帝心内微微一动,撂下酒杯,朝宋长钰招了招手,“阿钰,过来。” 宋长钰乖巧地走上高台,站到帝后的身边,“是,父皇。” 方才离得远还不觉得如何,此时站得近了,才发现宣成帝脸色不大好,他有些担心的问:“阿爹,您没事吧?” 吻娇 第86节 宣成帝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摸了摸宋长钰的脸,道:“阿钰长大了,越来越知道关心父皇了。” 宋长钰鼓了下脸,说:“只有父皇还把我当成小孩子。” 宣成帝大笑,“是啊,当年阿爹在你这个年岁,已经和你阿娘订婚了。” 听到这话,底下朝臣不仅也笑了起来,坐在左手第一个的是襄南王,此时笑着搭话道:“难不成皇兄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要给长钰赐婚不成?” “自然不是。” “他二哥还没成亲,还轮不到他。”宣成帝看了一旁的宋长翊一眼,而后道,“赐婚是不行,倒是可以先封个爵位,朕记得,你当年也是十四岁封的爵?” 后半句话是对着襄南王说的,襄南王点了点头,回答,“全仰仗着皇兄的隆恩。” 宣成帝点了点头,而后揉着宋长钰圆滚滚的脑袋,说:“瑞者,吉也,就封为瑞王吧。” 此话一处,宋长钰立刻跪下谢恩,底下人也都纷纷恭贺,实际上却都在偷瞄宋长翊。 大齐封爵,一般都是以封底为封号,以便日后回归封地,到了宋长钰这里却并非如此,看来宣成帝是不打算让小儿子离开自己身边了。 这样一来…… 众人心中总是有自己的念头,宋长翊只当一无所知,端杯站起身,对宋长钰道:“皇兄恭喜你。” 封过瑞王,宣成帝没有留太久,假借不胜酒力离开了扶枝殿。 裴皇后与他一齐离开,两人坐上轿撵,周围没了旁人,一直在殿上没有开口的裴皇后忍不住道:“封阿钰这样的大事,怎么也没有和我商量一下。” 宣成帝揉了揉额头,说:“本来就是早晚的事,只是这些年为着长翊,委屈了阿钰了,如今长翊的太子之位早已稳固,朕还不能封自己的儿子了吗?” 裴皇后脸色一变,皱眉道:“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长翊难道不是你的儿子了?” “是,自然是。”宣成帝自知失言,随即又想起什么,揽住裴皇后,说,“这些年你待长翊的心意朕一直看在眼里,顺盈,你实话同朕说,你就一点不恨吗?” 裴皇后语气很轻,“自然是恨,可她早就死了,我又能恨谁?” “恨陛下还是恨长翊,陛下当年醉酒被人算计,长翊更是一无所知,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恨。” 宣成帝道:“是朕当年对不起你。” 裴皇后伏在他的胸口,道:“别这么说,这么多年长翊一直养在我们身边,我从来都视他为亲生骨肉,何况他本身就是做储君的料,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宣成帝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长翊向来最是孝顺你的。” 东宫,含章殿。 宋长翊端坐在桌案前,上面摆着礼部连夜呈上来的敕封瑞王的拟旨,他安静看了半晌,脸色异常平静。 先将指挥降龙卫的玉佩给了女儿,又大张旗鼓的封了一个瑞王,这是什么意思,不信任他吗? 不知过了多久,宋长翊倏的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掀翻,正好此时门外炸开新岁的鞭炮声,巨大的声响被淹没其中,仿若悄无声息。 第63章 高楼 63. 宋长翊不知在桌案后坐了多久, 直到天光破开一点混着焦灰的红,孟值进门提醒道:“殿下,快到大朝会的时辰了, 您还去栖梧宫吗?” 方才在城楼上撒钱的时候, 宋长翊就瞧出宣成帝的身体不舒服,他有心关切, 但昨日刚封了小儿子为瑞王,只怕一家三口不知有多少话要讲,宋长翊竟有些不敢去栖梧宫,既怕自己脸上的愤愤不平过于明显,又怕自己强行插入其中却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半晌,他揉着酸痛的额心,道:“不去了, 直接往宣政殿去吧。” “是。”孟值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躬身退下, 吩咐人准备马车去了。 冬日天寒,去得太早也不过是在广场上吹风, 或是和那些无所事事的官员浪费时间,宋长翊不打算去得太早,吩咐人端了热茶和糕点上来, 想先吃些东西垫垫。 正在这时,殿外有通报传来, “殿下,赵将军回来了。” 宋长翊蹙了下眉,“叫人进来吧。” 赵凌穿着一身夜行衣, 鬼影一般钻进含章殿,跪在阶下朝台上人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宋长翊微微抬手,“起来吧。” 他在下属面前一向如春风一般温柔和煦,此时朝桌案下首指了指,“坐吧,西北今年下了两场雪,日夜兼程辛苦了。” 宫人适时送上一杯热茶,赵凌接过,谢道:“有劳殿下关心,属下能替殿下办事,这是属下的荣幸。” 宋长翊早已听多了这样的恭维,他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只等赵凌喝完了茶,才开口问道:“此去西北,如何?” 赵凌恭敬道:“一切都如殿下的吩咐,已安排妥当了。” 宋长翊屈指抵了下额角,不怎么在意他是怎么安排的,他只想要结果,道:“安排好了就行,半年之内,不许他们回京。” “是。” 凉州城,万佛寺内藏经楼。 宋枕棠站在藏经楼顶层,和萧琢一起放完了所有的烟花,而后一起眺望朗朗夜空。 萧琢牵着宋枕棠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捂着,关心道:“冷不冷?” 宋枕棠身上披了两件狐裘,穿得很厚,并不觉得冷,但是宋枕棠却说:“有点冷。” 萧琢拉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将人整个圈在怀里,握着她的腰,又问:“现在呢,还冷吗?” 宋枕棠狡黠地眨了眨眼,“若我说还是冷呢?” 萧琢终于看出她是故意的了,却没有将人松开,反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他偏头抵在宋枕棠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那样温热的触觉,能和冬日的冷风相抵。 两人原本是面对面的拥抱着,宋枕棠微微侧身,窝在萧琢的怀里,脸颊隔着几层厚厚的衣物挨在他的胸膛之上,心跳声竟然还是那么的明显。 宋枕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抬手按在萧琢的胸前,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清楚地触碰到那道疤痕,她轻声问:“你身上的伤……都是萧振山做的吗?” 她的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很怕会触及到萧琢的伤心之处,萧琢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闻言也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而后回答道:“胸口上的差不多都是,手臂上的不是。” 宋枕棠愣了一下,“是你从军这些年伤到的?” 萧琢下巴贴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宋枕棠察觉到他的情绪,当即搂住他的腰,轻声道:“都告诉我,好不好?” 萧琢无声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怕吓到你。” 少年时他身子削瘦,并无自保的能力,而萧振山则是从军多年的威武大将军,轻易就能将他掌控在自己的身边,萧琢躲不掉逃不开,因此总是被满腔怨恨的萧振山打得遍体鳞伤。 他很疼,但是萧振山从来不管他,更别提包扎上药。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疼痛中,他毫无办法,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并不痛。 直到后来,萧琢有能力逃离过去那样稀烂的生活之后,他却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变得有些嗜痛。 那时他总是会失眠,自己一个人睡得时候,总会梦到发疯的柳玫和萧振山。 有时夜里噩梦连连,他浑身冷汗地坐起身时,甚至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 每当这个时候,都只有疼痛能让他变得稍稍清醒一些。 因此,他之后身上总是有伤,但那是他自己划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一个正常人,但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 宋枕棠听着萧琢平静的叙述,心口如针扎一般疼,她偎着萧琢的肩,犹如倦鸟归林,两只手臂不知不觉就攀到了萧琢的脖颈之上,萧琢被她的手指冰得浑身一颤,而后右手顺着她身后的狐裘滑进去。 宋枕棠没有躲,乖乖让他抱着,小声承诺道:“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她的腰是那么的细,即便套着两层加绒的短袄仿佛也能被他一只手握住,男人的虎口卡在她的后腰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声应,“好。” 宋枕棠被他摸得整个人一激灵,下意识的就往萧琢的怀里钻。 萧琢眸中含笑,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下巴,倾身亲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天幕之下无穷灿烂,将他们紧紧拢在其中,热闹声离着万佛寺还有很远,四周空寂无人,只有簌簌作响的风声扑在两人耳畔。 在人前太过亲近宋枕棠总是有些会害羞,此时她们站在最高处,并无旁人打量的视线,宋枕棠仰头和头接吻,一双杏眸轻轻阖住,忐忑但是十分专心。 实际上,宋枕棠很喜欢和萧琢接吻的感觉,被他抱着,被他亲着,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琢感觉到她投入,搭在她腰间的手握得更紧,唇舌勾缠。 倏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温柔静谧的氛围,萧琢当即将宋枕棠松开,并抬手将人挡在身后,宋枕棠此时脸色娇艳红润,他不像被任何人看见。 谁知那脚步声却根本没有上来,听着那咯吱咯吱的晃动声,仿佛是踩着木楼梯在原地徘徊,萧琢皱了下眉,干脆直接问道:“丁介吗?发生了何事?” 因为被他护在身后的缘故,宋枕棠几乎是挤在了萧琢和栏杆之间,此时她不经意一回头,吓得紧紧攥住萧琢的衣袖。 宋枕棠的声音混着丁介的一同响起来—— “将军,万佛寺里走水了!” “萧琢你快看,那里好像着火了。” 萧琢先是一怔,而后迅速眯起眼睛朝身后宋枕棠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一片妖异的红光,并且在迅速往藏经楼的方向卷过来。 这座藏经楼也有百十来年的历史,纯木质的结构,只要沾上一点火星,也能迅速燎原,更严重些甚至能将整座楼烧塌。 绝对不能困在这! 千钧一发之际,萧琢根本来不及去想别的什么,当即立断将宋枕棠打横抱起来,并低声嘱咐了一句“抱紧我”,而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楼下冲了下去。 这座藏经楼一共有十二层,放在他们就是在十二层,此时萧琢长腿一迈就是三个台阶,没一会儿就下到了七层。 丁介一直比他们两个低上两层,时刻为他们打探消息。 宋枕棠被萧琢紧紧抱在怀里,根本也来不及紧张,只记得紧紧抱着萧琢的脖子,她很清楚自己在此时此刻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那就只能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去给他拖后腿。 萧琢此时也无心再说什么别的安抚的话,但托在她身侧的手腕始终坚定有力。 七层、六层、五层…… 丁介的脚步声却忽然停住了,萧琢当即便意识到了不好,因为根本不需要说什么,那翻滚的热浪已经顺着木质楼梯卷了上来,紧接着丁介的声音传来,“将军,藏经楼一楼也走水了,来不及下去了。” 丁介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一身功夫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是最佳,此时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可见楼下的情况有多糟糕,萧琢当即顿住步子,不再往下。 萧琢抱着宋枕棠思索片刻,先问丁介,“你现在在哪,能出去吗?” 丁介坚定的回答很快传来,“能。” 萧琢当即立断,“你先出去,而后再带人回来接我们。” 吻娇 第87节 若是只有萧琢一个人,丁介还不会太过担心,可萧琢怀里还抱着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丁久不免担忧,何况这木制的藏经楼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在这一瞬间的沉默中,萧琢迅速猜到了他心底在想什么,他并未解释什么,语气依旧沉稳,命令道:“照我的吩咐去做。” 对于萧琢的服从和信任在此时超过了心底的不安,丁介没再说什么,只道:“将军小心。” 说着,只听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伴着动静不小的窸窣声响,而后便只剩火焰烧灼木头的崩裂声,宋枕棠紧紧搂着萧琢的脖子,知道丁介已经离开,现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危楼里只剩下她和萧琢两个人,而他们还在五楼没有下去。 “萧琢……” 这么冷的天,她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心抓着萧琢的袖口,想要说什么,一开口,却只叫了他的名字。 萧琢没说什么,只抬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一下,而后抱着她到了五楼外的天台。 前日一场落雪下了半夜,这两天一直阴沉沉的,积雪尚未化开,天台外的扶手上仍旧堆积着浅浅一层,萧琢将宋枕棠放下,而后解开自己的外袍,漏出里面的中衣来。 咔嚓! 他稍稍用力,在中衣上撕下两条长长的布条,然后裹着栏杆上的雪将布条浸湿。 宋枕棠起先还没有明白萧琢是在做什么,直到他将浸着雪水的布条贴到她的面上,宋枕棠才终于意识到他的目的,抬手捂住了口鼻。 兴许是因为刚下了雪,座藏经楼过于潮湿的原因,火势目前只在楼梯口蔓延,尚且没有烧毁支撑的楼体,萧琢拿着帕子将自己和宋枕棠的口鼻全都裹好之后,还是抱着宋枕棠试探性地又下了一层。 但到了四层之后,三层却再也下不去了,楼体已经被烧焦,倒塌的声音几乎就在耳畔,宋枕棠下意识一颤,萧琢立刻抱着她后退。 一直退到边缘,摇摇晃晃的木架楼似乎下一刻就要坍塌,萧琢回身看着凭栏之外,四层楼不算很高,他可以跳下去,但宋枕棠呢…… 宋枕棠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身后是火焰热浪,脚下的楼面摇摇欲坠,她很怕,可是看着身边的萧琢,又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她,萧琢自己一定可以逃出去,但她说不出让他放弃自己的话。 正在这时,萧琢忽然握了一下宋枕棠的手,问:“公主,你相信我吗?” 宋枕棠微微一愣,而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萧琢朝她笑了笑,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说:“那等我。” 说完,没等宋枕棠点头,萧琢直接翻着栏杆越了下去。 宋枕棠愣怔着,回神时萧琢已经跳到三层,此时正对她张手,“阿棠,来,跳下来。” 宋枕棠看着高及腰间的栏杆,不知这怎么跳,可是脚下的木板越来越晃,噼啪的声响越发逼近,宋枕棠艰难地越过栏杆,脚尖甚至都碰不到地面。 萧琢站在下面,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足尖在发抖,他放缓了语气,重复道:“别怕,阿棠,过来。” 宋枕棠只觉得身下的栏 杆都在不住的晃,不知是吓的,还是真的。 萧琢就在下面,他会带她离开,别怕,别怕。 她听着萧琢温柔的声音,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萧琢分明心急如焚,却没有在这时候一直催促,而是一直张着双臂等她。 宋枕棠自知不能犹豫太久,否则不仅自己活不下去,萧琢也要被她拖累,她闭上眼睛深呼了几口气,咬了咬牙,终于鼓足勇气跳了下去。 萧琢始终在看着她,此时立刻张开双臂将她抱住。 而就在他碰到宋枕棠的一瞬间,身后哐当一声巨响,是一道横梁塌在了两人身后。 已经不算太高了,萧琢根本来不及回头,抱着宋枕棠直接从楼上飞快跃了下去。 两人拥抱着陷入冰凉的雪地,滚了两圈,身后的高楼轰然倒塌,烧焦的木头带着难闻的气味砸过来,萧琢用最后一点力气支起胳膊,将宋枕棠牢牢护在身下。 木头落地发出一声巨响,萧琢躬身撑在宋枕棠面前,竭力稳着声音,“摔到哪了吗?” 身下是一层厚厚的积雪,身上还裹着狐裘,宋枕棠摇头,“没事。” 萧琢松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了丁介的声音,“将军!” “来人,将这里围住,快,快去找将军!” 萧琢用最后一点力气回应,“丁介,我们在这。” 宋枕棠也终于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愣了愣,急忙问道:“萧琢,你,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方才两个人跳下来的时候,萧琢原本是垫在她的身下的,所以坠下来宋枕棠并没有收到太大的冲撞。 此时两个人全都落地,安稳之后,萧琢反而撑起身子将她压住,宋枕棠被圈在他身下动弹不得,想要挣扎着摸摸他有没有受伤,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萧琢感觉到她的焦急,柔声安慰,“别怕,我没事。” 然而才说完这句话,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手臂滑在雪地里,整个人就这么晕在了宋枕棠的身上。 第64章 昏迷 64. 在宋枕棠心中, 萧琢一直都是强大的,但此时看着他躺在床上昏迷,宋枕棠终于意识到, 他其实也是个会受伤的凡人。 藏经楼最后砸下来的前一刻, 萧琢将宋枕棠护在了身下,一根烧焦的梁柱正好砸在萧琢的后背, 穿着那么多层衣裳也把后背烫伤了。 此时背后涂了药,厚厚一层敷着,看着分外刺眼。 早就找军医来看过了,说是因为伤口太严重生了炎症,由此生了高热,昏迷不醒,也是这个原因。什么时候高热退了, 大约就能醒来了。 到现在,萧琢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 宋枕棠一直守在床边,紫苏多次劝她去休息, 她却执拗地不肯动。 她从未伺候过人,更别提照顾病人,这两天看着紫苏她们怎么做, 这才勉强学会了些。 萧琢昏迷着无法进食,宋枕棠叫人溶了一碗糖水, 然后拿筷子蘸了,轻轻涂在萧琢干涸苍白的唇角。 她明知道萧琢还没醒,却仍旧忍不住想和他说话, “萧琢,已经快二十四个时辰了, 你一直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 “你醒来之后,我给你煮面好不好?”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拿帕子去擦从唇角滴落的糖水,期间手指碰到了萧琢的下巴。 这两天没吃东西,自然也没有刮胡子,此时萧琢下颌边缘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短的胡茬,娇嫩的手指覆上去,却并不觉得扎手,只是有些痒痒的。 宋枕棠不自觉蜷了一下手指,却没收回去,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又悄悄伸手,在萧琢的下巴上蹭了一下。 胡茬很短,好似初春雨后刚刚生长出来的一层嫩草。 宋枕棠曲着手指又碰了一下,而后顺势往上,指腹贴着萧琢的颊侧,一直挪到了他的额角。 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宋枕棠的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萧琢。”她语气有些难过,“还不醒吗?” 床榻上的萧琢纹丝不动,看上去了无生气。 宋枕棠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使劲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威胁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的胡子都拔光。” 她的语气凶巴巴,实际上却带不可抑制地带上了哭腔。 在不熟悉的凉州,又经历了这样危险的事,甚至萧琢都一直昏睡不醒,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其实很怕。 她并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任何的软弱,所以在外人面前,她一直都是冷静的,只有在萧琢面前,她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卧房之内分外安静,只有宋枕棠压抑的抽噎声。 少顷,她抬手试图抹去眼泪,闭眼时却正好有一颗被冷落的泪珠滚落,正好滴在萧琢的眼皮上。 萧琢的眼型很好看,不甚圆润,也没有过分狭长,平日看着凌厉迫人,此时紧紧阖住,宋枕棠才发现他的睫毛有那么长。 宋枕棠抿了抿唇,忽然倾身,在萧琢的眼皮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好似羽毛滑过。 而后她又伸出舌尖,卷过刚刚洇落的那一处水滴,然后继续往上,贴着他深邃的眉骨落下一个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宋枕棠动作一僵,立刻坐起身,握住他刚刚抽动的手指,急切地问:“萧琢,萧琢,你醒了吗?” 男人没有睁开眼,喉咙里却发出了一声,“阿棠……” 因为没有力气而显得声音有些微弱,又因为一直没有喝水而嗓音嘶哑,但宋枕棠听到了。 她颤抖着应声,“嗯,我在,萧琢,我在。” 寂静了好半晌,萧琢才艰难地吐出后半句,“……别怕。” 方才还能抑制的泪水瞬间决堤而下,宋枕棠抬手使劲抹去,朝门外大声喊,“来人,来人!去请赵大夫!” 紫苏等人一直守在门外,闻言既惊又喜,邓氏原本靠在桌上打盹,此时听到更是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她根本来不及细问萧琢的情况,应一声就往外冲。 不到两刻钟赵大夫就被请来了,进屋看见宋枕棠就要行礼,宋枕棠朝他摆摆手,“快去看看驸马如何。” “是。” 赵大夫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把脉,又伸手摸了摸萧琢的额头,也算是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宋枕棠,拱手道:“恭喜殿下,将军已经褪了热,估计很快就能醒了。微臣再为将军开一副补气的药,接下来慢慢将养就好。” 宋枕棠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紧握着圈椅的手指也缓缓送了劲,她朝赵大夫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开药吧。” 紫苏很有眼力见,闻言悄悄拉了一下身边邓妈妈的衣角,两人跟着赵大夫一起退出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房间再度只剩她们两人。 宋枕棠重新走到床边坐下,然后伸手将萧琢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回了被子,她轻声道:“快些醒来吧。” 因为赵大夫说萧琢很快就会醒来,宋枕棠便想再床头一直守到他醒过来为止。 但她却低估了自己的疲惫程度,这几天萧琢一直昏睡不醒,宋枕棠也几乎是彻夜难眠,心里有根弦一直紧紧绷着。 此时得知萧琢很快醒来,那根弦也终于松懈下来,她侧身倚在床边的栏杆上,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睛睡着了。 萧琢是在傍晚时醒来的,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好在窗边点着一盏烛灯,烛光投在地上,被无限拉长,只有一点昏黄的光镀在宋枕棠的身侧,仿若深秋落叶那般静谧的氛围。 萧琢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半晌,才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坐着睡不舒服,他想扶宋枕棠躺下睡。 谁知他的手指才刚刚挨住宋枕棠的袖口,她竟然直接惊醒了,看向萧琢的时候,眼底还有没来得及掩饰的慌乱。 萧琢心口一窒,轻声道:“别怕,我醒了。” 他虽然刚刚醒来,但身体的僵硬明晃晃的提醒他自己已经躺了很久了。 一夜还是两天都不重要,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直没醒,宋枕棠悬着的心就不可能放下。他本意是想安慰,没想到自己这话才说出来,宋枕棠的眼眶迅速变红, 明亮的眼珠沁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吻娇 第88节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还有些发哑,说着就要朝宋枕棠抬手,“过来。” 宋枕棠却没听话,她随手拭去眼泪,没有过去,反而是走向一旁的桌子。 萧琢怔了怔,偏头看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才走到床头,她伸手过来,萧琢要接,又被她躲开。 “你身上有伤,就这么喝吧。” 说着,宋枕棠抬了抬手,将杯子直接送到了他的唇边。 萧琢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被人喂水,这感觉有些陌生,但并不让人排斥,没有人会拒绝旁人的关心,何况这个人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妻子。 几天没喝水,嗓子干涩得要命,温水灌下去也像是有刀片划过,像萧琢这般能忍的人也禁不住蹙了下眉。 宋枕棠立刻捕捉到,还以为是牵动了他肩后的伤口,问:“很难受吗?要不要叫赵大夫过来看看?” 萧琢却摇了摇头,他伸手扶住宋枕棠端着杯子的手,将最后一点水喝光。 然后拦住了宋枕棠要给他擦嘴的手指,自己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的水迹。 宋枕棠担忧地看向他的背后,“你还有伤。” 萧琢浑不在意,他放下茶杯和帕子,抬手在宋枕棠袖口轻轻一拽。 宋枕棠本就没绷着劲儿,这会儿被他一拉,就轻飘飘地跌坐下来,她担心会撞到萧琢的伤口,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萧琢抬手禁锢住。 “你的伤还……” 担心的话没说出口,就被萧琢的吻打断。 他松松地搂着宋枕棠的腰,用明显还有些干裂的唇贴在宋枕棠的唇角,先是简单的唇碰,直到纹路被润湿之后,才长驱直入。 他撬开宋枕棠的唇齿,动作却没有往日那般强势,轻轻的,仿若春风抚弄。 可即便如此,宋枕棠也没有忍住眼泪,包在眼眶的泪珠到底是落了下来,断了线的珍珠似的,颗颗落在萧琢高挺的鼻梁之上。 他伸手拂去,却没有将人松开,反而挪过去吻在她的眼下,温柔地将她的眼泪舔去。 许久,他才将人松开。 “别哭了。”萧琢轻声道,“都是我不好。” 宋枕棠窝在他的怀里,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处,摇头,“没有。” 萧琢心疼地亲了亲她红肿的眼眶,问:“我昏迷了几天?” 宋枕棠告诉他,“已经两天多了。” 萧琢叹口气,而后忽然伸手,捧住了宋枕棠的脸颊,问道:“我昏迷的这两天,你是不是吓坏了?” 宋枕棠怔了怔,没有说话。 这两天萧琢倒下,所有事都只能靠她一个人撑着,当日事发突然,又涉及众多,宋枕棠无暇顾及,只能先派丁介等人将佛寺包围,然后慢慢去查。 除此之外,萧琢一倒,这凉州城内但凡有些身份的都过来关心。这些人宋枕棠可以命人一一拦下,身边的人,却不能全都打发出去。 别说丁介这些跟随萧琢多年的亲近手下了,就是像弦月和紫苏这几个在她身边伺候的,得知萧琢重伤昏迷的消息之后,也像是头顶塌了一块天似的,整日惶惶难安。 她们不敢在宋枕棠面前表现出来,却不知道宋枕棠实际上早就看出来了她们的不安。 为了安抚底下的人,宋枕棠只能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强撑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模样,实际上,她每一日都在做噩梦。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因为叫最亲近的紫苏都被她骗过去了。 可没想到萧琢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她的软弱。 连在梦中,都想着保护她。 第65章 消息 65. 宋枕棠咬了下嘴唇, 第一次没有掩饰自己软弱的情绪。 她枕在萧琢的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吓坏了。” 在萧琢的印象里, 宋枕棠一直都是骄傲的, 即便是在自己面前,她也很少会示弱。而这样的一个人, 此时竟然能说出“吓坏了”,可见这几天让她有多煎熬。 萧琢叹口气,用没有受伤的那一边手臂将宋枕棠揽住,“都过去了,我现在醒了,今晚有我陪着,不会再做噩梦了。” 宋枕棠轻轻嗯一声, 下巴搭在人锁骨上,没再吱声, 只有不算平稳的呼吸在诉说她此时的心情。 萧琢知道,一两句话并不能当作安慰, 这两日的担惊受怕到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了的。因此他此时也没再说什么,只抵着人的发顶,将人抱得更紧。 宋枕棠放任自己在他的怀抱中将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心里却还惦记着萧琢后背上的伤,“这么抬着手臂, 伤处疼不疼?让赵大夫进来给你再把个脉吧。” 萧琢心里有数,道:“我没事,我现在就想抱着你。” 他的声音冷静平稳, 听上去的确没什么痛苦,宋枕棠稍稍放心, 到底是没再开口。 萧琢说想要抱着她,她又何尝不想萧琢呢。 于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安静抱着,直到夜幕完全落下,窗边那一盏烛灯的光亮都不足以照亮这间卧室时,萧琢才终于将人稍稍松开了些,“饿不饿?” 宋枕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早就饿了,可她完全不想离开萧琢的怀抱,抱着他的腰摇了摇头,“不饿。” 萧琢又如何听不出她声音里的虚弱,何况……他圈起手指,在宋枕棠的腰前比划了一下,“这才两天,腰就细了这么多,还说不饿。” 他迎着宋枕棠湿漉漉的目光,叹口气,又道:“就算你不饿,我也饿了,坐下陪我吃点,好不好?” 倒是差点忘了萧琢已经接连两天水米未进,宋枕棠这回立刻就坐起来了,朝外面吩咐道:“来人,备膳吧。” 房门一打开,萧琢醒来的消息也瞬间传遍整个凉州,不等晚膳端上来,想要过府探望的帖子已经堆满了榻旁的小桌,宋枕棠皱眉看向紫苏,“驸马伤势还未痊愈,接这么多帖子做什么,都退回去。” 萧琢却道:“不必,留下吧。” 宋枕棠看着他,一脸的不赞同,萧琢并未解释,只是安抚一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宋枕棠读懂了他的意思,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朝紫苏点了下头,“先找个匣子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是。”紫苏应下。 不一会儿,邓氏带着人将晚膳摆上来,萧琢看着她,道:“让邓妈妈担心了。” 邓氏摇摇头,她看向坐在萧琢身边的宋枕棠,道:“主要是公主殿下受苦了。” 萧琢勾了勾唇,握住宋枕棠的手,“的确。” 当着邓氏的面,宋枕棠不好意思和他太亲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什么……” 萧琢朝她笑了笑,然后对邓氏说:“邓妈妈,你先出去吧,不必布菜了。” “是。” 邓妈妈依言退下,给两个主子留下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周围安静下来,布菜的丫鬟也都被打发出去了,萧琢给宋枕棠夹菜,却被她拦住,“算了吧,你伤口还未痊愈,好好将养。” 萧琢只好放下公筷。 宋枕棠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然后看着桌上盛满帖子的匣子,问道:“这才刚醒来,你接那么多帖子干嘛?” 萧琢叫他安心,“我没打算赴约,只是离开凉州太久了,对这里的情况都有些不熟悉了。” 宋枕棠问:“是为着藏经楼失火的事么?你心里可是有了猜测。” 萧琢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宋枕棠道:“其实咱们一出来,我就让丁介派人去查了,只是这两天都没什么消息。” 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才用过晚膳,底下人便来回禀,“丁将军来了。 ” 宋枕棠立刻道:“叫他进来。” 丁介穿着一身夜行衣,进门就要请安,萧琢朝他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直说查到了什么。” 丁介却还是躬身跪了下去,“属下没用,这两日……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听到这个答案实际上并不意外,毕竟当日这一场大火来得猝不及防,他们被围困在藏经楼,原本就已经失了先机,之后就算追查,估计线索也都被人先一步抹去了。 可即便如此,宋枕棠还是难免失望,萧琢握着她的椅子扶手,将人又拉近了一些,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而后,他朝丁介又吩咐了几句,便叫人下去了。 宋枕棠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萧琢看在眼中,伸手捧起她的脸颊,故意问:“怎么了这是?” 宋枕棠咬着唇没说话,只眼底有怒意萦绕。 萧琢如何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无声叹口气,将人搂在怀中,安慰道:“放心,会知道是谁的。” 听到他坚定的语气,宋枕棠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做的?” 萧琢说:“不算知道,只是隐约有些猜测。” 听这语气,应当是认识的人,宋枕棠轻蹙了一下眉,正要问他心里的猜测是谁,忽然听他问:“这件事,京城可知道了?” 宋枕棠道:“先前我怕阿爹阿娘他们担心,便先叫人封锁了消息,这才两天,应当还没有传出凉州城。” 萧琢却道:“叫人知会京城一声吧。” 宋枕棠怔了一下,才问:“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京城有关?” 萧琢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并没有证据,何况就算有了证据,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宋枕棠开口。 一瞬间的迟疑后,他到底是没有把话说死,只道:“不能确定,但是此番可以试探一下。” 对于这些事,宋枕棠自知不如萧琢,她没再问别的,只点了点头。 凉州离着京城千里之隔,一般消息总要走两三个月,但此事涉及到昭阳公主,一路上都在加急,最后不到一个月就传进了京城。 实际上宋枕棠还随附了一封报平安的请安折子,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宣成帝和裴皇后先得知了他们除夕当晚险些被烧死在藏经楼的消息,宣成帝还好,到底撑着没有倒下,裴皇后却是当场就晕了过去。 “娘娘——” “阿娘!” “顺盈,顺盈?” 整个栖梧宫乱成一锅粥,坐在下首的宋长翊也跟着起身,却没人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裴皇后这一倒,便直接在床榻上躺了两天,等到第三天才逐渐转好,醒来时,宣成帝就在旁边坐着。 吻娇 第89节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宣成帝,轻声唤,“陛下。” 宣成帝立刻回身,“顺盈,你醒了?” 裴皇后点点头,从床榻上坐起来,宣成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正是宋枕棠的请安折子。 他语气温柔地安抚,“放心,阿棠已经来信了,她当晚并没有伤到,深玉也没有大碍,此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裴皇后却没有接,她看着那折子,道:“我自然知道阿棠没有事。” 宣成帝一怔,“那你这是……” 裴顺盈叹了口气,说:“阿棠是个孝顺孩子,若是从前发生了这等大事,她必然是想方设法地瞒着我们,不叫我们担心,可现在这消息却从千里之外的凉州传回了燕京……” “陛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宣成帝沉默了。 许久,他才将裴皇后揽在怀里,轻叹道:“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多。” 但他话虽然这么说,心内却如明镜一般雪亮。 毕竟这一段时间宋长翊对他们的疏离已是肉眼可见的明显。 夫妻两个用过午膳,宣成帝前朝还有政事,便又回了长治殿。 玉荣进来见裴皇后的脸色不好,关切道:“娘娘,可要再躺下歇一会儿?” 裴皇后摇了摇头,吩咐道:“叫人去传轿。” “娘娘,你这身体还没好呢,这是要去哪啊?” “去东宫。” 一听是东宫,玉荣却是更担心了,直到裴皇后都坐上轿撵之后还忍不住碎碎念,“近来太子殿下事务繁忙,恐怕不一定在东宫……” 太子不在东宫又会在哪。 裴皇后知道,玉荣是看出近来太子和她有些生分,所以故意说了这话,就是怕她伤心。 她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但什么都没说。 到了东宫,孟值看见她的时候明显愣了愣,随后立即行礼,然后亲自将她请进了含章殿。 裴皇后问:“太子呢?” 孟值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正在批阅奏折,娘娘稍后,奴婢这就去知会太子殿下。” 裴皇后点了点头,“去吧。” 她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一刻钟后,孟值回来,身后却没有宋长翊的椅子。 裴皇后脸色如常,仍旧问:“太子呢?还在忙吗?” 孟值额角都是汗,勉强挤出一点笑,“是……殿下正在和前朝的两位大人议事,此时怕是走不开。娘娘,您要不……” 裴皇后只当没听出他话里话外要送客的意思,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无妨,我就在这等他。” 孟值不敢再劝,只好躬身退下。 偌大的偏殿一下子安静下来,裴皇后撂下茶杯,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宫殿,忽地想起了从前的一些往事。 那时宋长稷还在,宋长翊跟在这个兄长身后,永远都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宣成帝对他一直有心结,难免偏心。 裴皇后虽然不待见他的母亲,却心知他是无辜的,何况当初本就是他执意要将人留下,留在自己身边的。 当时想着要当亲儿子养大,没道理长大了却要厚此薄彼。 所以,宣成帝偏心宋长稷的地方,她一点不差都补给了宋长翊。 也正是因此,宋长翊对她最是温柔亲近,母子之间从无嫌隙。 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第66章 裴氏 66.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 桌上的茶水换了一盏又一盏,殿外终于有动静了。 裴皇后放下茶杯,朝门口看过去。 即使已经出了腊月, 但是凛冽的寒意却一直没有消散。此时外面大概又下起了雪, 宋长翊进门的时候,抖落的斗篷落地一片白。 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孟值退下, 自己朝殿内走去,“母后,让您久等了。” 宋长翊的语气一如即往的温和,只是相处间的那一点疏离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他走到裴皇后的身边坐下,笑问:“母后找儿臣是有事吗?” 裴皇后未答,只问:“朝中事很忙吗?” “最近的确事多。”宋长翊想了想,主动提起了凉州失火一事, “阿棠的事,我会查的。” 裴皇后朝他笑笑, 道:“好,辛苦你了。” 宋长翊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看向裴皇后,俊朗的眉宇微微蹙起,说:“母后怎么同我说这么生分的话?” 裴皇后没说什么。 宋长翊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不讲理, 他抿了下唇,将话题转开, 问:“眼看着快到晚膳时候了,母后可要留下一起用膳?” 裴皇后摇了摇头,说:“不打扰你的正事了, 想来你父皇也快回宫了,我还是回栖梧宫。” “是。”宋长翊没再挽留, 只是站起身,道,“儿臣送您出门。” 这回,裴皇后没再拒绝,由着宋长翊扶着自己走出含章殿。 看着裴皇后坐上凤辇,宋长翊便要转身退开,却被裴皇后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母后,还有事么?” 裴皇后坐在车撵之上,最外层的那一扇帘子还没落下。因此,她和立在一旁的宋长翊之间只 隔了一层薄薄的帷幔,可就是这样,她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宋长翊的脸了。 半晌,她收回手,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朝宋长翊温柔一笑,说:“去吧,外面冷。” 她这样说,宋长翊便也没再说什么,朝裴皇后拱手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宋长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前,裴皇后才吩咐人落下车帘,“走吧,回宫。” 回到栖梧宫的时候,宣成帝已经在暖阁等她了,裴皇后去过东宫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道:“冷不冷,今晚特意让人炖了一锅羊肉,用膳吧。” 他不问,裴皇后也没有说。 两人如常一般说话,用膳,晚上早早安置。 裴皇后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大约是这段日子过于疲惫,她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时隔多年,她又梦到了那些往事。 实际上,她的一生堪称顺遂。 郴国公府的嫡长女,相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十六岁时,她嫁给了还是宁王的宣成帝。 但实际上,一开始的宁王妃选的并不是她,而且她的妹妹——小裴氏,裴顺如。 但是小裴氏生姓骄傲,看不起当年为宁王的宣成帝,且当年宣成帝已经有过第一任王妃,年岁又大,于是原本有过王妃,年龄大他十岁,更不得皇帝宠爱。为了不嫁入宁王府,她想了许多招数,最后是当时如日中天的襄王到国公府提亲,没办法,宁死不婚,最后个机会落到了姐姐裴顺盈的头上。 裴顺盈没有反抗,因为她觉得,反正自己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那不如替妹妹嫁过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她会和当时比她大了八岁的宁王一见如故,两个人夫妻情深,宁王为了她甚至冷落了他的一众妃妾,直到后来宁王成了宣成帝,两人也依旧恩爱。 两人虽然是天家夫妻,实际上和普通恩爱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 裴顺盈的日子幸福顺遂,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小裴氏后悔了。 原本小裴氏的婚期是在裴顺盈之后的半年,可裴顺盈嫁过去没多久,皇帝驾崩,宁王登基。全国禁止婚丧嫁娶,小裴氏的婚期只能继续拖着,拖到三年后。 三年后,裴顺盈的长子已经两岁,除服之后,又正好是宋长稷的两岁生辰,她当时想着满月和周岁都因为在孝期没能好好过。于是,在三周岁的时候,宣成帝决定给他办一场大的宴会。 作为皇后的亲妹妹,小裴氏自然要参加。 当天宴上,她是第一次见到宣成帝,宣成帝比襄王大了六七岁,当年又一直不得皇帝宠爱,名不见经传,小裴氏一直以为他能登基全是靠裴家和母族的帮助,却没想到是那样的英俊潇洒。 小裴氏很难不动心,正好宴会上裴皇后又被诊出怀孕,小裴氏就和自己的母亲留在后宫陪着皇后住了几天,看到皇帝对待裴顺盈百般温柔照顾。 虽然年岁大一些,但是一点也看不出年纪 ,在后宫的这几天,小裴氏心思难免活泛起来。 那日,裴顺盈身子不舒服,宣成帝独自赴宴,回宫已是十分困倦,再加上小裴氏和裴顺盈的容貌有七成相似,醉酒的宣成帝将她认错,两人一夜荒唐,小裴氏承宠了。 小裴氏以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凭借着身份得到一个妃位,只要在皇宫里站稳脚跟,她一定能抢走皇帝对于长姐的宠爱。 更何况,裴顺盈是多么温柔善良好说话的人,可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竟然寸步不让,没有开口提要给她位份,甚至裴家也没有一个替小裴氏说话的。 在皇后娘娘和小裴氏之间,裴家自然知道要选哪个。 小裴氏就此成了弃子,被打入了冷宫。 裴顺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有做。 从当初知晓了亲妹妹勾引宣成帝之后,她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退步,否则不仅是让自己的生活陷入被动,也会让宣成帝失望。 这些年宣成帝没有其他的孩子,独宠她一个人,他实际上也承受了很多压力。但他愿意为了裴顺盈承受压力,如果她在这时候后退,那么影响的就不只是自己,更会影响两个人双相奔赴的感情。 夫妻之间,永远都是你来我往的。 裴顺盈一直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在当时坚持住了自己的立场,绝不允许让小裴氏进宫,但是也的确没想过要她的命,她只是想将人送出京城,找个妥帖的佛寺让她住着。 但是没想到小裴氏会怀孕,当时裴顺盈也有些不知怎么办好了。 吻娇 第90节 小裴氏怀的毕竟是龙脉,总不能打掉,只能先生下来再说,依着当时宣成帝的意思,就是留子去母,甚至他都不想留下那个孩子。他一生运筹帷幄,从未下错过半步棋,惟有和小裴氏的那一夜,失了自己的掌控。 所以,他视小裴氏的孩子为自己的耻辱。 但让裴顺盈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赐死也有些于心不忍,只能等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当时,裴顺盈自己也怀着孕,渐渐地便也就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下,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孕中多思,再加上她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二儿子早产体弱,不到半年就一场风寒去世了。 正是在那个时候,小裴氏哭求着要见她,她想到自己无辜早产的孩子,冷着心肠没有去见,结果第二天,就传来了小裴氏去世的消息。 裴皇后又梦到了小裴氏去世的那天,她躺在冷宫的榻上,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死不瞑目。 因为她的冷醒,让自己的亲妹妹在深宫中寂寂死去。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的报应不成? “报应?”萧琢听着底下人的回禀,冷笑一声。 “若非皇后娘娘当年心软,又如何还有今日的太子。”萧琢转着手上的扳指,“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或许裴皇后对宋长翊之间的感情,有对妹妹的愧疚,也有对自己亲儿子早夭的弥补,但这些年过去,只怕裴皇后自己都忘了,宋长翊实际上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萧琢十岁的时候,曾在后宫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已经懂事了,与宋长稷和宋长翊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宋长稷早早被册立为太子,要进东宫听政,因此他这个长子实际上很少陪在裴皇后身边。 那时候,宋长翊与裴皇后是最亲近的。 一直这么多年过去,京中也从未有过有关宋长翊身世的传言,可见宣成帝和裴皇后对于宋长翊,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丁介在旁听着,也忍不住接话,“不知太子殿下知不知道真相……” 萧琢回想着先前在京中时,宋长翊的态度,实际上并不算分明。 他的野心谁都能看出来,但与宣成帝和裴皇后之间的情分,也并非是全部装出来的。 甚至对于宋枕棠,也是关心多余算计。 但是现在,宋长翊好像忽然就将这些情分全都割舍了一般。 萧琢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当年小裴氏是和谁定的婚?” 负责探查此事的暗卫回答:“是襄王。” 襄王…… 萧琢蹙起眉,当年的襄王,岂不就是如今的襄南王。 他竟然也与此事有关。 萧琢只犹豫了一刻,便立刻道:“去查,去查襄南王和东宫到底有没有往来。” “是。” 暗卫领命退下,丁介也跟着退出去,一出门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过来的宋枕棠。 “公主。” 宋枕棠看他们一眼,问:“萧琢在里面吗?” 丁介恭敬道:“是。” 宋枕棠走进书房,萧琢已经将方才的信笺都收好了,桌上摊着一本兵书。 “在看书吗?”宋枕棠绕过桌子,看着他的肩膀,问,“身上的伤还疼吗?” 宋枕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琢已经合上了手里的兵书,他掩饰住眼底的疲惫,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宋枕棠 身形一旋,跌坐在萧琢的腿上。 没有回答,萧琢长臂一伸,将人稳稳的抱住,下巴抵在人胸口。 宋枕棠抱着他的头,手指轻扶着萧琢的头发,动作轻柔且带着些许的犹豫。 萧琢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正要说话,却听宋枕棠轻声问道:“萧琢,京城是不是出事了?” 第67章 入随 67. “萧琢, 京城是不是出事了?” 萧琢看着宋枕棠疑问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知到底要不要对她说实话。 宋枕棠并没有催问,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写满了认真。 萧琢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 他叹口气,正要说话,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房门就被敲响,丁介去而复返,“将军,京中来人了。” 京中? 萧琢不自觉蹙了下眉,宋枕棠已经扶着萧琢的肩膀,从他膝盖上站起来了。 萧琢伸手牵了一下她的袖口, 顺而握住她的手,宋枕棠冲着门口问道:“来的是谁?” 丁介顿了一下, 回道:“是礼部的赵大人。” 赵大人……宋枕棠虽然少涉朝政,但对六部也算有些了解, 怎么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姓赵的大人? 但无论如何,都是从京中过来的,或许是父皇新提拔的人, 总归是有事。 她应声道:“请去花厅吧,我一会儿见他。” 说完, 她又看向坐在跟前的萧琢,小指勾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道:“你身子还未好全,要不要去歇会儿, 来的人我自己去见吧。” 原本是有些累的,可宋枕棠不知道来的人是谁,萧琢却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丁介口中的这位赵大人是谁。他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陪你一起去。” 宋枕棠看他脸色如常,便没有再拒绝,两人携手走向花厅。 花厅内,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人正立在窗前观赏庭院中的景色,稍一偏头,正好看见手牵手走过来的萧琢和宋枕棠。 他微微蹙了下眉,而后很好的掩饰住了眼底的情绪,转身走向门口,主动去迎。 “臣赵桓参见公主殿下,参见将军。” “赵桓?”宋枕棠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想到了什么,她偏头去看身边的萧琢,用眼神睇去疑问。 萧琢却罕见地没有接她的眼神,只是对着跟前俯身行礼的赵桓抬了下手,“赵大人请起。” 赵桓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一抬头,宋枕棠正转头过来看他,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在半空中交接。 宋枕棠的眉心漾开一抹惊讶的弧度,而赵恒则是坦然地报之一笑,而后又微微低头,“公主。” 宋枕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视线下移,最后停在他身上的这件官服上,短短数月不见,他竟然已经升至三品了,且能被派到凉州来传旨,可见很得宣成帝的信重。比之之前在工部,绝不仅是品级上的提升。 而此时距离他去年登科入仕,尚不足一年罢了。 宋枕棠还记得,去年殿试之前,她在太子皇兄的桌案上,曾经偶然看到过那一批举子的资料。 当时赵桓的资料册子就摆在最上面,她闲来无事随手翻了一翻,现如今还偶然记得当时看到的,赵桓乃绅州穷县出身,幼年便丧父丧母,身后并无任何家族庇佑和助力,十年寒窗苦读,才终于走进了燕京城。 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去年他刚刚中状元的时候,宋枕棠没少在宣成帝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后来倒是没什么音信了。 对于宋枕棠来说,有关赵桓的过往印象并不多,此时看见,也不过是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她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微笑,温和但是疏离。 她牵着萧琢的手,两人走到主位上落座,“赵大人一路辛苦,坐吧。” “多谢公主。”赵桓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拱手落座,而后主动开口道,“殿下,正月寒冬凉州城藏经楼失火,殿下和驸马身陷火海,陛下和娘娘得知后,十分担心公主,因此派遣微臣来凉州城,替陛下和娘娘看看公主和驸马。” 燕京距离凉州城何止千里远,宋枕棠听到这话,不由得轻蹙了下眉,问:“父皇和母后的身体如何?京中,可一切安好?” 赵桓微笑着点头,“公主放心,京中一切都好,陛下和娘娘贵体安健,只是担心公主在凉州苦寒之地不习惯,特意命臣给公主带了些吃的用的,还有一些春夏的衣衫和布料。” 宋枕棠的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自从除夕那晚出事之后,宋枕棠心里便一直有些不安,除了担心萧琢之外,她还总是梦到远在京城的宣成帝和裴皇后,加上最近萧琢也有些莫名怪怪的,她这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没有半点着落。 她虽然半点不掺和萧琢的公事,但他最近一直在和京中通信,她是知道的,并且每次收到信之后,都要在书房待个大半天。 宋枕棠本以为是京城出了什么大事,赵桓这番话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那萧琢近来是在忙什么?宋枕棠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萧琢,却见萧琢的目光正打量般的落在赵桓的身上,且毫不客气地上下逡巡。 那目光如有实质,赵桓却像是没发现似的,面上恭敬不减,对萧琢道:“陛下和娘娘对驸马的伤势也是颇为担心,凉州苦寒,不是养伤的好地方,不知驸马的伤势是否痊愈了?若是还有什么不适,臣还奉命带了太医来,专门为驸马诊治的。” 萧琢感觉到宋枕棠的视线,眼神稍稍收敛了些,只是表情似笑非笑,回道:“辛苦赵大人一路奔波,我的伤已经痊愈了。” “为陛下效劳,是微臣的职责,不敢说辛苦。”赵桓肃然一拱手,又道,“除了陛下和娘娘之外,太子殿下得知微臣将要来凉州,也特地关心了公主,” 离京之前,萧琢便已经对宋长翊起了疑心,他人虽离开,眼线却未撤。尤其是除夕夜他和宋枕棠出事之后,心中警惕更甚,此时听到赵桓提到太子,搭在桌角的手指不自觉一紧。 他缓缓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赵桓。 赵桓亦是姿态从容地回看过来。 两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两双眼睛皆是平静,却像是盛夏的夜幕,酝酿着无数风暴。 他是太子的人,萧琢很确定。 所以这次特意到凉州来,是想做什么? 身旁的宋枕棠虽不知二人藏在平静下的往来机锋,却能察觉到萧琢的情绪变化。 她蹙起眉,正欲深究,赵桓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封被火漆封死的信来, “公主殿下,这是臣离京之前,太子殿下命臣带给您的。” 密信外面用一个大信封包着,上面封着火漆,有赵桓的字印。 宋枕棠目光扫过,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她没说什么,只朝身侧立着的紫苏点了点头,紫苏会意,朝赵桓走过去,双手接过了信封。 宋枕棠看了一眼,并没有急着在这里拆开,问过宣成帝和裴皇后,宋枕棠又问了宋长翊和宋长瑞的近况,而后便示意紫苏送客了。 赵桓十分知趣地拱手退下。 原本宋枕棠是打算在府中备宴,款待远道而来的京中使臣,但赵桓推说驿站还有诸多杂事需要他来处理,宋枕棠自然不会再挽留。 送客的事自有底下人去做,赵桓恭敬行礼,转身退出了花厅。 宋枕棠这才朝身旁的紫苏伸手,紫苏将刚才接过的信封递给宋枕棠。 宋枕棠接过拆开,信上果真是宋长翊的字迹,已经离家小半年,宋枕棠自然是想念亲人的,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家书,双目泛红,眉眼间却不自觉地添了一缕笑意。 吻娇 第91节 萧琢就坐在她的身边,原本正端茶品茗,这会儿余光看到她的神色变化,便放下茶杯,侧目问道:“信上写了什么,这么高兴?” 宋枕棠握着信纸的手指往他那边一递,露出簇白的一截指尖,萧琢没再问,直接走过去坐在她的位置上,一手将宋枕棠环肩搂住,就这么抱着她看信。 两页纸的信,内容很琐碎,基本都是些日常小事,说了宣成帝和裴皇后的身体情况,也说了他和裴之娴的婚事,还有宋长瑞最近长高了多少,最后写了几句关 心的话。 最下是三个字:兄,长翊。 难怪宋枕棠会红了眼睛,便是萧琢也无法不为这封家书而动容。 与他的孑然一身不同,宋枕棠自幼便在宠爱中长大,父母疼爱,兄长庇佑,弟弟懂事,她虽生在皇家,却幸运地没有见识过任何争权夺利的场景。 家人与亲情对她太过重要,宋长翊这个兄长在她心中的地位,更是不容小觑。 萧琢本就犹豫要不要与她说清楚真相,这番更是开不了口,握着信纸无声地叹气。 宋枕棠察觉到他的沉默,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方才面对赵桓时就不太对劲,这会儿又对着他带来的家书发怔。 她猜测道:“你从前和赵桓认识?是有什么过节吗?” 听到她的话,萧琢恍然回神,眉眼间的情绪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否认道:“并没有。” 宋枕棠却不信,“骗人。” “好吧……”萧琢状似无奈地一笑,他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半张脸埋在她的颈间,“算是有过节,但我的确与他不熟。” 这话怎么说?宋枕棠疑惑地看着他。 萧琢搭在她肩膀上,沉声道:“谁不知公主殿下皎若天上月,臣一介武夫,能够尚公主,实在是好运气。”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遮掩的醋意,宋枕棠懵了一瞬,然后明白过来,无奈道:“你这是在气什么,你我可是陛下亲自赐婚,还说什么运气不运气的。我阿爹那么看重你……” 说到这,她不免想起两人刚成婚的时候,噘了噘嘴。 萧琢却道:“那公主知不知道,在我之前,这驸马之位,陛下实际另有人选。” 宋枕棠是真不知道,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红润的唇微张,不确定道:“你说的,该不会是,赵……” 还没说完,萧琢便抬手按住了她的唇,“别提扫兴的人。” 他刻薄了一句,而后拧过她的身子,倾身将她吻住。 宋枕棠本就坐在他的膝上,被萧琢轻而易举地掌住,仰着细颈和他亲吻,没一会儿就软成了一滩春水,融在他的怀中。 两人就这么荒唐地在花厅胡闹,没一会儿外间有人敲门,是来通知他们用膳的紫苏,宋枕棠动作一僵,赶紧将萧琢推开。 萧琢轻按了一下被她抚过的胸口,一双眼神亮亮的,却没再说什么。 好在干柴还没点燃,宋枕棠瞪了萧琢一眼,抬手扶正歪斜的凤簪,而后命人传膳。 至于方才的疑惑,也就彻底忘了个干净。 萧琢的伤大约是真的好全了,回房之后又续上了方才那个吻,他攥着宋枕棠的手臂,将人压在柔软的床榻上,缠绵至深夜。 宋枕棠腿都被他搅弄软了,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问过紫苏才知道,萧琢一大早就给州府的人叫走了。 “叫人进来伺候吧。”宋枕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换了衣裳起身。 紫苏亲自拿了玉梳给她挽发,宋枕棠拉开桌上的匣子,一边挑首饰,一边问:“那赵桓昨夜宿在哪?州府吗?” 紫苏摇了摇头,道:“昨夜从咱们这离开之后,倒是去了,但没有留宿,而是回了驿管,今日晨起倒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京城来人,宋枕棠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一直派人盯着赵桓,此时闻言问道:“他去做什么?” 紫苏说:“看着倒也没什么事,像是在闲逛。” 赵桓今日起的很早,带着护卫离开驿馆随意在街边找了家小店,要了两份羊肉汤。 老板看他的穿衣打扮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上前来十分热情地招呼过,还送了一碟自家酿的酱瓜。 赵桓客气谢过,问道:“我们是来凉州公办的,办完了差还有些咸鱼时间,不知这凉州城附近可有什么游玩的地方?” 老板很热情地推荐,“大人别看咱们这凉州城远离京城,不够繁华,实际上地方可是不小,那城外不到十里的地方有一处积云山,名气可能不及三山五岳,但是那风景可是半点不差的。” 他殷勤介绍,赵桓耐心听完,道:“多谢,我都记下了。” 老板笑笑,转身离开,赵桓拿起汤匙,慢条斯理地开始喝汤,倒是坐在身旁的属下有些着急,“大人,咱们明天可还要……” 赵桓微微一笑,淡定道:“急什么?你耐得住性子,旁人才会等不及。” 属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 赵桓在凉州一共停留了十日,除了刚到的哪一天去给宋枕棠请过安之后,后面的几日几乎全用来游山玩水了。 他这般清闲,宋枕棠最后一点的不安也被打消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位于大北边的凉州城也拜托了料峭春寒,气候温暖起来。 他们此番离京,说到底是奉了圣旨出征西北,最后的目的地是在随州,如今所在的凉州只是暂时的落脚地。若不是除夕萧琢和宋枕棠出了事,现在只怕已经到了随州了。 但这时间可以推后,正事却不能耽误,因此萧琢这几日都在忙着点兵的事,他即将启程去随州。 随州不比凉州,是真正的边境,到处都不安稳,为了保证宋枕棠的安全,两人一早就打了商量,让宋枕棠就留在凉州,萧琢每隔几日就会回来看她。 总归这两地也不过两天的车程,骑马的话,一日就能到。 对于这个决定,宋枕棠其实有些不情愿,可她也明白,自己去了不能给萧琢帮任何的忙,反而可能成为他的拖累,因此答应,一定乖乖等他回来。 萧琢启程离开的前一日,本想多陪陪宋枕棠,谁知丁介过来说随州有信传来,萧琢没办法,只能让宋枕棠先去睡,而后独自去了书房。 直到月挂树梢,萧琢才合上桌上的折子。 外头的丁介听到动静,走进来,萧琢把折子推给他,“送去京城。” 丁介应了一声,却没接,萧琢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了一个食盅。 萧琢问:“这是什么?” 丁介将食盅放下,揭开盖子,是一碗桂圆莲子汤,伸手一摸,外面是温的,明显刚刚热过。 萧琢勾了下唇,问:“公主让的?” 丁介点头道:“是,殿下特意命人叮嘱的。”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萧琢身边就不喜欢有人伺候,日常小事,也只有一个向平在。现在到了西北,向平没跟着,院子里的丫鬟虽多,可所有人都在宋枕棠身边,包括邓妈妈和弦月在内。 现下萧琢身边算是一个得用的都没有,又受了伤。因此宋枕棠本打算是把弦月几个送到萧琢身边照应一下的,可萧琢却拒绝了,问他为何,他第一次说不习惯,第二次说不方便。 其实有什么不方便的,这世上有哪个名门出身的公子身边没有丫鬟伺候,便是小门小户的少爷跟前也有几个红袖添香,偏偏萧琢不要。 宋枕棠无奈,嗔他想太多,心里却不可能不高兴。 她是公主,从来都是不问世事的,但对于萧琢,她愿意细心,体贴。 既然萧琢身边没有侍候的人,只好她这个妻子多来关心了。 这段日子萧琢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再加上政事烦恼,便有些睡不安稳。因此宋枕棠让厨房变着花样的给他煲安神汤。 今日宋枕棠先去睡了,却也没忘了嘱咐丁介在睡前把安神汤端给萧琢。 汤盅还冒着热气,萧琢接过,握着勺子将汤全部喝光,然后去沐浴过,才独自回了院子。 此时已经很晚了,月亮藏在云后,除了廊下和萧琢手中提着的灯笼,再没有透出一点光亮。 因为有萧琢在 ,紫苏等人不必守夜,院子里很安静。 萧琢刻意放轻了脚步,推门走进卧房,床帷垂落遮住了内里的光景,只有窗边的一盏烛灯幽幽淡淡,替他照亮了脚底那一方。 是宋枕棠特意给他留的。 春日的夜里仍旧很凉,萧琢却觉得那一盏灯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照亮了似的。他无声笑了笑,走到桌边熄了灯,而后脱衣上床。 怕吵醒宋枕棠,所以萧琢动作放得很轻,没想到才刚撩开床帷,睡在床榻里侧的宋枕棠忽然动了一下。 萧琢动作一顿,轻声道:“我吵醒你了?” 宋枕棠翻身坐起来,“没有,是我一直没睡。” 萧琢在黑暗中蹙起眉,他撩开帷幔钻进去,躺到了宋枕棠边上,长臂一伸将人搂住,“怎么还没睡?” 宋枕棠扭了扭身子,让自己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萧琢的怀里,却没有说话。 萧琢胳膊环过她的肩,手掌贴着她的小臂,能够触到她垂落的长发,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安抚一般,道:“舍不得我?” 虽然是问句,但却没有什么疑问的语气。 往常宋枕棠听到这话,必要骂他不知羞耻,这会却没说话,她挨着他的胸口,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两人成婚到现在,还从没有分开过。 萧琢实际上也很舍不得,可他怕宋枕棠知道更加不舍,因此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但到底还是影响她的心情了,萧琢无声地叹了口气,既欢喜,又难免担心。 见他没有开口,宋枕棠微微扬了扬头,脸颊挨上他的下巴,蹭了蹭,然后问道:“明天几时启程?车驾都备好了吗?” 萧琢回答道:“放心吧,一切有丁介,都准备好了,天亮就出发。” 宋枕棠仍旧不放心,她倚在萧琢怀里,手指触到他坚实的手臂,嘱咐道:“要不,让弦月她们随你一起去吧,你身边总要有个伺候的人。” 萧琢已经知道了宋枕棠当初执意要将弦月几人退回来的原因,这会儿听到这话不免失笑,故意调侃道:“怎么,这会儿就不担心了?” 宋枕棠在黑暗中瞪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语气,“你若是真想要,我就算阻拦也没用。” 萧琢听她这语气不对,立刻伸手箍着她的腰,让她坐得离自己更近些,下巴搭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哪里敢?” 像是春日抚过的柳枝,呼吸打在宋枕棠耳边,踩在萧琢腿上的脚趾不自觉蜷了蜷。 萧琢察觉到她这细微的动作,低低地笑了一声,仿若厚重的古琴声,全然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他郑重道:“臣能娶到公主,追随公主一生,便再无他求。” 近来他已经很少再在宋枕棠面前用这般正式的称呼,宋枕棠听着这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有些泛酸,更多的是暖意。 吻娇 第92节 宋枕棠没立刻回应,搭在萧琢腰背的手臂不断收紧,她像是一只寻枝而依的小鸟,蹭着他的脖颈,而后主动亲了上去。 情意相交的年轻男女,即便只是手牵手,都要更缠绵几分,此时唇齿相接,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萧琢大手掌在宋枕棠的腰臀处,几乎要将她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但最终,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做。 萧琢先松开了手,松松地环着她的腰。 宋枕棠不耐地在他怀里扭了扭,溢出几声难缠的气音,她想要。 萧琢却道:“我怕你受不住。” 他体力一向上佳,又是在这分别的当口,心里憋着一口气,只怕真做什么要克制不住自己,让宋枕棠受伤,她昨日刚累了半宿。 宋枕棠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但到底是没再做什么。 萧琢轻笑一声,也不再说,只将她紧紧搂住,依偎着滑进被窝。 夜色沉静,很快,萧琢的呼吸平稳下来,宋枕棠侧了下身,知道他是睡了。 她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心中不舍,却又不敢把情绪表露出来影响萧琢,半晌,她翻了个身,就这样埋头在他肩窝,混混沌沌地想着事儿,不知什么时候才睡过去。 等她睡着之后,萧琢慢慢睁开眼睛,他侧过身,长臂将宋枕棠整个包入怀中,而后彻夜未眠。 天未亮时,外面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萧琢听出是丁介过来了,轻轻松开宋枕棠,拉好帷幔,起身穿衣。 他知道宋枕棠心里难过,所以特意没有叫醒她。包袱和行李已经提前收拾好送到随州去了,随行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囊。 军队等在城外,萧琢和丁介两人迎着朦胧的晨雾,轻装简随地离开了凉州。 自从得知萧琢要启程去随州的消息之后,宋枕棠便接连几日没有睡好觉,昨夜不知是萧琢的怀抱太暖还是如何,她竟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起身后才知道,萧琢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时辰了。 宋枕棠坐在床边没动,手指搅弄着被角。 紫苏怕她不高兴,劝道:“驸马也是知道您近来都没睡好,难得有一夜安睡,哪里舍得将您叫醒?” 她柔声道:“总归是要走的,驸马早些忙完公事,也能早些回来陪您。” 宋枕棠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无法控制心中的失落。 抱膝在床头坐了半晌,宋枕棠终于开口,“走都走了,叫人传膳吧。” 紫苏松口气,笑着应下,而后吩咐小厨房去做宋枕棠爱吃的菜。 样式摆了一大桌,宋枕棠胃口一般,只吃了一小碗羊肉粉就撂下了筷子。 邓妈妈和紫苏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宋枕棠道:“撤下去吧,我回房歇……” 话未说完,门房的人过来传话,“殿下,赵桓赵大人递了帖子给您。” 第68章 回京 68. “殿下, 赵桓赵大人递了帖子给您。” 宋枕棠微微一愣,而后吩咐,“请他进来。” 没一会儿, 赵桓跟着紫苏进来, 朝宋枕棠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算起来, 赵桓到凉州已有小半个月了,除了第一日过来拜见宋枕棠之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人影。 先前萧琢一直派人盯着赵桓,因此宋枕棠也知道,他前几日刚去城外的积云山游玩了一趟,这两天待在城中,实际也是闲闲散散地游山玩水。 对于萧琢的警惕, 宋枕棠实际并没有当回事,反而还觉得有些好笑。 宣成帝原本打算将赵桓赐婚给她这件事, 宋枕棠根本完全不知道,可见宣成帝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就算是有,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后很快就打消了。 萧琢不知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如今两人成婚已经快一年了,竟还这般如临大敌。 宋枕棠有些无奈, 却也有些暗暗得意,因为这说明萧琢其实是将她放在心里的。 但今日萧琢晨起才刚离开凉州,赵桓就上门来递帖子, 宋枕棠心里也不免疑惑了一下。 她并未表露出来,只如往常一般态度和缓疏离, “赵大人今日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桓微微拱手,回答道:“回殿下,臣是来和您辞别的。” 宋枕棠一怔,“你要回京了?” 赵桓点头,“是。” “原本陛下派臣来,就是让臣替陛下和娘娘来给公主殿下送东西,顺便看看您身体如何。如今东西也送到,知道殿下贵体亦十分康健,微臣也能安心回京复命了。” 原是来辞行的,宋枕棠松口气,温声道:“赵大人贵人事忙,想必京城还有差事等着,本宫也不多留了。” 说完又客客气气地关切了几句,赵桓便拱手告辞了。 眼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庭院,宋枕棠坐直的身子像是被抽了脊骨,一下子变得懒散。和萧琢分别的情绪还没有彻底消化,她百无聊赖地抿了口茶。 时辰还早,远不到用膳的时候,紫苏便道:“殿下,今天日头这么好,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总归没事干,宋枕 棠点了点头。 她搭着紫苏的手起身往外走,经过方才赵桓坐过的位置时,不经意一瞥,忽然看到那里竟然落着一把折扇。 宋枕棠微微一顿,走过去将折扇捡起打开。 扇面上画着一只盘旋九皋的鹰隼,旁边题着一首《笼鹰词》,落款赵子佑。 字迹舒朗清隽,应当就是赵桓的笔迹,宋枕棠曾经在长治殿宣成帝批阅的奏章里看见过。 可是这扇子…… 宋枕棠还记得,自己曾经在二哥的含章殿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一把,因为她喜欢那画上的鹰,后来她把那扇子送给了萧琢。 所以,这是皇兄赏给赵桓的? 还是说,那把扇子根本就是赵桓的。 宋枕棠缓缓收紧了握着扇子的手。 东宫的含章殿并非太子平日与朝臣议政的地方,只做日常起居,就算待客,非太子近臣不得入内。 难道赵桓是二哥的亲信,可二哥从未同她提起过此人。 可若说这扇子只是巧合,宋枕棠也会觉得荒唐。 且不说别的,便说宋枕棠上次见到赵桓的时候,他就已然进了工部做郎官,即便他是状元,但与他同年入仕的举子还在翰林院编书熬资历呢, 而如今过了又不到一年,赵桓竟然直接走到了御前,开始直接替宣成帝办差,虽然宋枕棠不知他如今的品级,但想来不会低于三品。 这样的升迁速度,可以说领先同年们至少二十年。 赵桓出身贫寒,没有半点背景,这样的身家想要像他这般升官飞快,只可能是搭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先前宋枕棠以为他是得了宣成帝的赏识,但现在来看……或许是她猜错了。 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知道她与太子关系亲近,所以特意留下扇子。 可他又怎么知道太子近身的折扇是什么模样?那含章殿又不是菜市场,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就连侍候的宫女,也都是在东宫多年的忠仆,要是能被买通,早就被买通了,哪里还轮得到一个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来。 宋枕棠在心里不断地怀疑、否定,脑中似有一团乱麻将理智包裹纠缠。 她必须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萧琢临走前给宋枕棠留下了一名近身护卫,名叫十三。 听说他的武艺本事完全不逊色于丁介,只是平日丁介在明,十三在暗。 宋枕棠咬了下唇,然后按照萧琢教她的那样,朝着庭院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果然一道身影不知从哪翻了下来,稳稳落在阶下,他朝宋枕棠行礼,“属下参见公主。” 宋枕棠抬手命他起来,而后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吩咐道:“我要你帮我盯着一个人。” 十三似乎有些为难,“殿下,将军临行前,命令属下要寸步不离地保护您的安全……” 宋枕棠并不意外,“我便在这院子里,周围有我从京中带出来的几百护卫,他们都能保护我,我不会有事。但是我说的这件事,除了你,却没人能做到了。” 十三问:“殿下说的是谁?” “赵桓,我要你替我盯着赵桓,他回京这一路,见了谁,说了什么,写了什么信,我都要知道。” 这其实不难,难的是要隐藏行迹,宋枕棠的护卫都是宣成帝派来的十六卫,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十三仍是犹豫,宋枕棠直接道:“你该知道,便是萧琢,也不会不听我的话。” 十三无话可说,领命而去。 赵桓当日晨起来辞别,傍晚便已经启程,十三一路跟着他离开凉州,三日后在楮州落脚。 按照宋枕棠当初所交代的,这一路十三从没让赵桓离开自己的视线,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记了下来,每隔三日送回凉州,呈给宋枕棠。 紧跟着十三的信呈上来的,是萧琢抵达随州之后给她写的家书。 随州虽地处偏远,但在这时也已入了春,万物复苏之际,总有些不安分的蛮夷想要进城抢掠,萧琢行在途中就收到了消息,干脆连官署都未进,先一步带人去平乱了。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闹事,在萧琢跟前算不上什么,但也的确几天没腾出来空,这才来信晚了。 他瞒着不让人报给宋枕棠,因此宋枕棠是看了信之后才知晓此事的,虽然萧琢在信中已经极尽轻描淡写,宋枕棠却仍旧十分担心。 她捏着信纸来回看了三四遍,心里又急又气,当即命人铺纸磨墨给萧琢回信。 写完最后一个字,紫苏进来,奉上了十三传来的信。 宋枕棠当即撂笔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瞬间转阴。 紫苏看着她脸色不对,忙问:“殿下?” 宋枕棠一言不发,将信递给她看,紫苏接过一看,脸色也瞬间变了。 “这……”她不可置信道,“咱们这才离京多久,陛下怎会……” 后半句话她甚至没敢说完。 宋枕棠忽而想起一件事,道:“去岁在宜秋行宫,父皇便晕了一回。” 只是当时太医百般交代没有事,她便也没有一直想着。 宋枕棠脸色发白,但相比于宣成帝的身体,更让她忧心的是十三信中提到的另一个人。 吻娇 第93节 十三的密信将赵桓这几日的所见所言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同在凉州时的无所事事不同,赵桓回城路上会见了不少官员。 其中有一个叫胡春山,是楮州军的统领,十三怕宋枕棠不知道此人,特意附上了他从前的大概履历。 但实际上宋枕棠对此人很有印象,因为他曾是上一任的龙虎军护卫,对宋枕棠来说也是老熟人了。 龙虎卫统管京城防卫,和降龙卫并称十六卫之首,两卫一在明处戍卫京城,一在暗处护佑君主,历来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而两卫首领,非皇帝最信任爱重之人不能担任。 萧琢是如今的龙虎卫统领,在他之前,是胡春山。 胡家在大梁开国之处也算是数得着的武将世家,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早年间亦是豪门勋贵。可惜子孙不肖,到了胡春山父亲这一代,族中已经没什么人了。 而胡春山不考祖宗荫庇,是凭着武举的路子入的宣成帝的眼,一直在宣成帝身边做贴身护卫,后来便顺理成章地接掌了龙虎卫。 因他一直跟在宣成帝身边,所以宋枕棠幼时常常见他,但却一直很不喜欢他,只因为这人刻板得厉害。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父皇和母后最宠爱的孩子,因此对她幼时顽劣的行径总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胡春山不是,他从来不会对她徇私,因此她每一次偷溜出宫之后,总是胡春山将她捉回去的。 宋枕棠恼恨他这样的行径,却也没办法,谁让他是父皇最宠信的爱将。 而她也一直以为,胡春山之所以这般一丝不苟,是因为他只忠于宣成帝一人。 可如今,他竟然和赵桓攀扯上了关系,赵桓,可是太子皇兄的人。 而他与赵桓讨论的,竟是宣成帝重病卧床,太子监国理政之事。 所以,胡春山和东宫有往来? 是因为被调离出京,所以搭上了太子,还是因为与太子结交,所以被遣派出京。 宋枕棠无从得知,可她知道,很多事,很多人,原来并不像她从前以为的那样。 就像如今父皇病重,若非赵桓和胡春山见面时提到了,她仍旧被蒙在鼓里。先前二哥写给她的家书里竟是半个字都没有提。 就算再不愿意,宋枕棠的心里也很难不怀疑什么。 他隐瞒下宣成帝的情况,多半就是不想让她回京。 可宋枕棠只是一个公主,纵然有父母宠爱,但对一个册立多年的太子,实际上没有任何值得忌惮的。 宋枕棠正不解,忽而低头瞥见自己刚刚写好的家书,当即恍然。 区区一个公主或许并无威胁,可若是这个公主身侧还有 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那这其中的意义,可就全然不同了。 难怪当日她将要与萧琢离京时,二哥会是那般态度。 可父皇呢? 父皇又为什么同意? 父皇也是赞成她随着萧琢离京的。 要么,是父皇不信任萧琢,要将他远远打发出京,为二哥铺路。 要么,是父皇早已看透了二哥的心思,他在此时命令他们离京,是为了保护她和萧琢。 宋枕棠忽然想起那日萧琢的话来。 他说,赵桓曾是父皇选给她的驸马。那段日子,宋枕棠也的确听到宣成帝几次提到赵桓此人,他的折子也时常摆在桌案上。 可为什么后来换成萧琢了呢? 宋枕棠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因为过于用力,苍白的唇色竟然透出了一点血丝。 或许从一开始,赵桓就是宋长翊的人。 如果当初真的是赵桓成为了她的驸马,依着父皇对她的宠爱,赵桓如今的地位或许远不止如此,并且会成为宋长翊坚实的助力。 或许在二哥眼中,她这个妹妹的婚事,不过是日后登基拉拢朝臣的筹码。 但大约是被父皇发现了,所以及时止损,为她和萧琢联姻。 那么这次呢,她记起自己离京之前父皇对她的嘱咐,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事发生。 她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是临行前父皇送给她的——是能调派降龙卫的令牌。 这些,萧琢知道吗? 宋枕棠不能确定,但想到之前萧琢看向赵桓的眼神,应当是知道的。 紫苏一直立在旁边没走,此时见宋枕棠脸色不好,便以为她是担心宣成帝的身体,她不懂这些事背后的弯弯绕绕,只柔声劝慰道:“殿下若实在不放心,不若咱们先启程回京,回去看看陛下如何?” 回京?宋枕棠一怔。 紫苏觑着她的神色,试探道:“殿下可是惦记着驸马?可毕竟是陛下身体有恙,想来驸马会理解的。” 听了这话,宋枕棠卷翘的眼睫眨了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少倾,她看着刚刚写完的信,对紫苏道:“你先下去吧。” 紫苏应下,退出了书房,只剩宋枕棠独自靠着椅背发呆。 或许当时父皇选择将她嫁与萧琢,就是想要保护她。 后来他又给了她令牌,让她与萧琢远至凉州,也是想让她远离朝廷纷争。 理智上她应该听话,此时待在萧琢身边,待在凉州,是最安全的。 可是她不能。 她怎么能在明知道京中有变,父皇病重的时候,还安稳地待在凉州享福呢。 何况除了父皇外,她的母后和弟弟也都在京城。 她必须得回去,至于萧琢…… 她并不是怕萧琢不愿她回京,而是怕萧琢想和她一起回京。 萧琢是奉旨来的随州,没有圣旨,他是绝不能离开的。可他若是知道自己将要回去,会如何? 宋枕棠分明没有问过,却仿佛能想象得到他的回答。 他要么不会同意,要么会护送她一起回去。可无论哪一种答案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萧琢此时回京,那是悖逃、是抗旨,是诛九族的死罪。 宋枕棠不知呆坐沉思了多久,直到外面的最后一缕夕阳没入远处的楼阁房顶,书房陷入一片沉默的黑暗。 一时间宋枕棠只能听到自己心口在嘭嘭嘭地跳动,她拇指按着腰间的龙形玉佩,仿佛终于有了答案。 这时,紫苏敲门进来,“殿下,要点灯吗?” 宋枕棠回过神来,“进来吧。” 说完,她又倾身去拿方才写给萧琢的信,到底是一字未添的塞进了信封,封了火漆,而后交由邓妈妈去寄给萧琢了。 京中的事萧琢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一直瞒着,甚至看见赵桓也始终不露声色。 宋枕棠并不怪他的隐瞒,因为她知道,萧琢是担心她。 而她如今不告诉他,也是一样的原因罢了。 辗转一夜,宋枕棠最终还是决定要回京。 但除了紫苏之外,她没有对身边的弦月和邓妈妈等人说,只吩咐人再去京中打探。 毕竟一切都是赵桓和胡春山的对话,如今京中形势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 这时回京不是小事,宋枕棠十分谨慎,等消息的这段日子,心中亦是焦灼难耐。 没想到不出七天就又来了信,宋枕棠迫不及待地拆开,原来她派去回京打探的人连京城都没能进去。 这一定是出事了,宋枕棠脸色苍白,直到邓妈妈叫人来传了晚膳,见她神情明显不对,还以为是担心萧琢,笑着调侃道:“殿下不必忧心,如今这太平盛世,随州边关对咱们将军来说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这几日没有来信,说不定是有其他的事耽搁了。” 念谁来谁,邓妈妈话音才落,底下人捧着萧琢的信进来了。 若是往常,宋枕棠第一时间就要接过来拆开了,今日却只是一顿,而后吩咐人把信先拿到书房去。 众人都觉出宋枕棠的反常来,但观其脸色,却也不敢说什么,邓妈妈朝着那人摆了摆手,而后命人传膳上来。 用过晚膳,宋枕棠先去沐浴,而后披散着长发回到卧室。 在她沐浴的时候,紫苏早已将被褥都铺好,还有萧琢的那封信,连着她近日最常看的那本游记,一并放在了她的枕边。 宋枕棠走过去坐在床边,柔软的被褥微微塌陷,她侧身倚着引枕,先去拆信。 萧琢每隔三天来一回信,宋枕棠会在次日将回信给他寄过去。如此一来一往已有四次,算起来,萧琢竟然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 宋枕棠捏着薄薄的信纸,缩在被褥里看信。 如之前的每一封信一样,信中词句一如既往地凝练简洁,萧琢先是介绍了自己近来的情况,而后说起随州如今也在变暖,那日出门一看,竟然在院中看到一朵攀爬的野蔷薇。 那娇艳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宋枕棠的裙摆,他情不自禁伸手去采,却未留神被花茎刺到。 隔着一层信纸,宋枕棠仿佛也能想象到他那般无奈地语气。 她抿住唇角的笑,眼眶却有些湿了,轻轻一眨眼,断了线的泪珠落下,洇湿了几个字。 萧琢信上后半部分,是关切宋枕棠这边如何,最后,他写到,阿棠,等我回去,我们一起去赏蔷薇如何? 宋枕棠连忙伸手将眼泪抹去,而后轻柔地将信纸抚平,原样折好塞回了信封,然后从床榻里侧翻出一个精巧的匣子,把信放进去,这已经是第五封了,之前的几封都好好地保存在里面。 翌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凉州城。 天光渐亮,车帘被撩开一角,宋枕棠身着一身靛蓝色常裙,怀里抱着那个木匣子。 “殿下,您饿不饿?”紫苏坐在一旁,腿上平放着一个食盒。 宋枕棠摇了摇头,落下车帘,问:“我写好的信都安排好了吗?” 紫苏回答,“殿下放心,这信会像从前一样,每隔四日给驸马寄回一封,邓妈妈和弦月那边也已经安顿好了,就算他们发现了什么不对,也无法给驸马传信。” 宋枕棠点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第69章 对峙 69. 为了快些抵京, 宋枕棠坐了一天马车之后,便跟着护卫一起骑马,紫苏担心她的身体却也知道她的性子, 不敢多劝。 吻娇 第94节 宋枕棠一向是娇气的, 没半日双腿就磨破了,可她仍旧咬牙坚持, 并无半句抱怨。 回程的路比去时快了一个多月,终于在 立秋前进了京。 “殿下,听说陛下是在三月初上朝的时候,在大殿上直接晕过去了。” “随后一众太医便在陛下寝殿住下了,直到如今都没有出来,朝堂那边一直都是太子殿下周旋,可以算是大权在握了。” 这样的情形, 宋枕棠并不意外,她深吸一口气, 问:“我阿娘呢?” 紫苏摇了摇头,叹气道:“宫门的人都已经换过一遍了, 咱们的人不敢莽撞,如今还不知道宫内的消息。” 宋枕棠抓了一下袖口,又问:“那, 阿钰呢?” 紫苏小心翼翼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宋枕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 自他们离京起, 就一直没有放弃打探京中消息,可除了那一点点散落京城的风声,几乎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紫苏这心里也在打鼓, 可她怕公主思虑过重伤身,连忙劝道:“殿下莫急, 咱们不是已经回来了么,明日回了宫就能知道宫中是个什么情形了。” 也只能这样了,宋枕棠点了点头,吩咐道:“叫人备车,我们现在就进宫。” 宋枕棠突然回京,不知道宫中有没有收到消息,但她却不愿再等了。 紫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殿下,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要不咱们还是明天再去吧,您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要不要先回公主府休息一夜?” 宋枕棠摇了摇头。 这一路回来已经耽误了很久,此时更是连宫内的消息都探查不到,她早已心急如焚。 远在千里之外时,还能勉强按捺住心里的焦躁难安,可在此时,她就在燕京城内,如何还能等下去。 紫苏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心底叹一声,问道:“那殿下可要更衣?” 宋枕棠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是方才沐浴过刚换的团花衫子,布料上乘,却怎么看都没有回宫的庄重。 可她没什么心情打扮,摇了摇头。 紫苏这回也不再说什么,她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去备车,而后亲自给宋枕棠挽发。 马车抵达襄平门时,天已经快黑了,宋枕棠倚着软枕假寐,清晰地感觉到了马车刹停时的震颤,她没有睁开眼,却悄悄地绷紧了心底的一根弦。 宫门口戒备森严,隔着车门她也能听到紫苏下车的动静,她手里有宋枕棠的令牌,一向进出宫门自由。 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父皇母后,还有,兄长。 宋枕棠莫名有些紧张,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冷肃的声音,“此时京中戒严,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无诏不得进宫。” 紫苏自小跟在宋枕棠身边,便是御前伺候的周喜见了都会亲亲热热地叫一声姑娘,何时受到过这般冷待。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左手点了点令牌上的字,“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昭阳公主的玉令。” 护卫没再说话,只是抬高了手里的刀。 紫苏当即变了脸色,“你!你这是何意?” 护卫仍是那句话,他紧紧盯着后面的那辆马车,硬声道:“臣奉太子殿下之令,若是无诏 ,任何人不得进宫。” “任何人?”车帘被撩开,宋枕棠扶着婢女的手走出马车,却没完全下来,她站在上马车的台阶上,冷笑道,“包括本宫?” 护卫们早知道她会在,可此时被那双漂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竟莫名生出一丝惧意,但也紧紧是一瞬间的迟疑,为首的那个笑了笑,回答道:“殿下,您自然是身份高贵常人并不能比,可臣等也是奉命行事,您又何必为难微臣呢?” 这话倒像是宋枕棠在无理取闹似的,紫苏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却被宋枕棠伸手拦住。 宋枕棠站在阶上,仔仔细细地将眼前这人打量了个遍,而后点了点头,“好,本宫不为难你。” 护卫拱手道谢。 宋枕棠朝他招招手,护卫狐疑地走过去。 宋枕棠坦然一笑,问道:“本宫离京太久,只记得从前在这里当差的好似不是将军。” 护卫道:“微臣姓封,,从前在南林卫。” 封? 宋枕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而后随手摘下腰间的玉佩,笑问:“既然封将军从前也在十六卫待过,想必也算是御前的人。” 她勾着玉佩在他跟前晃了晃,道:“那你可认识这个?” 封叙看向那玉佩,先是一怔,随后立即扶剑跪下。 紫苏等人也在玉佩拿出来的那一刻跪了下去。 身后几个护卫站得远,并不认识那玉佩,可见封叙这般姿态,不由得有些犹豫,宋枕棠握着玉佩睨向他们,冷声道:“这是陛下赐给本宫的盘龙玉佩,调用降龙卫的玉佩,见之如见陛下。” 几个护卫彼此对视一眼,立刻矮身跪下去。 见此,宋枕棠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块玉佩是她最后的依仗,还好,他们还是忌惮着父皇的。 她使劲攥了下玉佩,重新戴回腰间,而后道:“开门,本宫要进宫探望父皇。” 封叙跪着没动。 宋枕棠平静问道:“封将军,你这样,是想谋反吗?” 封叙登时反驳,“公主慎言!” 宋枕棠厉声道:“本宫如今代表陛下,本宫让你开门,你却一动不动。怎么,你只听太子的命令,却要违抗圣意,这难道不叫谋反么?” “臣……” 封叙无话可说,一时僵住,不知是否要开门。 正在这时,宫门从里被人打开,宋枕棠循声看过去,竟是宋长翊款步而来。 他身着一身淡蓝色常服,修长挺拔,唇边含笑,姿态如从前那般闲适今矜贵,仿佛什么都没变,仍是从前那个对宋枕棠百般纵容的兄长。 但宋枕棠知道,不一样了。 她深吸一口气,唤道:“太子殿下。” 宋长翊听到她的称呼,顿了一下,道:“怎么,才出去半年,就和二哥生分了?” 宋枕棠定定地盯着他,“是二哥要与我生分了。” 宋长翊似乎有些无奈,失笑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话?二哥这不是一知道你回京,便立刻出来看你了么?” 宋枕棠说:“我要进宫,见父皇母后。” 宋长翊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父皇近来身体不适,已经卧床修养多日了,御医说,他需要静养,连我都许久没去请安了。” “阿棠,你乖乖听话,先回公主府歇着。等父皇病愈,再见他不迟。” 宋枕棠抿了下唇,没有动。 宋长翊没有催促,只是依旧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半晌,宋枕棠再次开口,“那阿钰呢?二哥,阿钰也病了么?” 宋长翊神色不变,“又没有姐姐样了不是?他在好好读书,你又何必去打扰他?” 宋枕棠的忍耐力到底不如宋长翊,闻言胸口起伏更加明显,眼睛也红了。 她仰头看着宋长翊,质问道:“我是阿钰的姐姐,那么二哥还记得自己也是阿钰的兄长吗?” 宋长翊淡淡地说:“我自然记得。” 兄妹两个都随了宣成帝,生得一双桃花眼,只是宋枕棠的更圆润,宋长翊的狭长锐利。 含笑时温柔深情,冷淡时,便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时,他似乎已经不耐烦再扮演温柔兄长,眸底敛去了一切情绪,他看着宋枕棠,似乎不明白她到底在闹什么,有些无奈地说:“阿棠,非要将一切都摊开么?你乖乖回公主府去,不该过问这些。” “所以,我路上听到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 “你觉得呢?” “我想听二哥亲口回答。” “你若是真的信我,何必来问我?” “回公主府吧。” 说完这句,宋长翊转身便要回宫。 “二哥!”宋枕棠情急之下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像小时候每一次同他撒娇示好那般,但这一次,她说出口的却是—— “宋长翊,你当真要谋反不成?” “放肆!” 一巴掌凌空抽过来,裹挟着风声,宋枕棠认命一般闭上眼,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宋长翊看着眼前的妹妹,看着拉着自己袖口的妹妹,高高扬起的右手终究停在了半空。 许久,他才放下手,冷声道:“念在你刚回京,我这次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我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般动怒?”宋枕棠不屑地嗤笑一声,“就因为我说出了真话么?” “宋长翊,若 不是你生出了谋逆的心思,你又何必阻拦我?你当真以为你不让我进宫,就没有人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之事,就能保住自己贤良的名声了吗?” “宋长翊,若是父皇和阿钰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保证你的皇位永远坐不安稳。” 宋枕棠干脆将一切挑明,未料萧琢听了不怒反笑,“你待如何?” 宋枕棠握紧了腰间的盘龙玉佩,“降龙卫的令牌在我这里,还有萧琢,他现在虽然不在京,可他总是会回来的。” 宋长翊偏头睨了一眼她紧握的手心,讽道:“当真是父皇的好女儿,阿钰的好弟弟,那么母后呢?” 宋枕棠先是一怔,而后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骤变,怒道:“你把母后怎么了?”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宋长翊,“你当真什么都不顾了么?他们是我的亲人,难道不是你的么?” 她不明白,更无法理解,“你已经是太子了,在东宫这么多年,到底还有什么可争的,二哥,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争什么?” 吻娇 第95节 最后一句话,她已然带了哭腔,宋长翊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道:“你当然会这么想。” “你是父皇母后最宠爱的孩子,生来便拥有一切,所有人都来巴结你,讨好你。就连我这个太子,为了稳固地位,也不得不拉拢你。” “且无论日后登基的是谁,你都是独一无二的长公主,当然无需烦恼。” “你自己是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一切,可你以为,这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好命吗?” 在宋枕棠面前的宋长翊,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幼时她和宋长钰调皮闯了祸,连父皇都忍不住一番责骂,脾气最好的大哥也会罚她抄书,可她从来没有见过二哥发脾气,甚至没有听他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 那时的纵容温和是真,现在的冷嘲热讽也是真。 宋枕棠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疼,眼泪挤在眼眶又被她及时拭去,但开口时仍旧不可避免地带了哭腔。 她不明白,“皇兄当真要为了权势,放弃一切么?” “我和阿钰你可以不要,可是父皇母后呢?皇兄,你这般对皇宫严防死守,外间早已流言纷纷,就算日后你成功登基,不孝之名也早已传出来。” “你本可以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何必这般急不可耐地自毁名声?” 宋长翊右手握了一下,宋枕棠以为他被自己说动,继续道:“二哥,我知道,这些年父皇对你一向严厉,对阿钰却是温和纵容,或许你正是因此有些不平,可也正是这般态度差别,才证明父皇的态度不是么?” “便如先秦的扶苏与胡亥,父皇将你视作继承人,才会耐心用心栽培,至于阿钰,他无需承担责任,自然可以溺宠些。” “便是他真的偏心幼子,朝臣和母后也绝对不会答应的对吗?” 她的一双眼睛亮亮的,仿若天上的星子,宋长翊看着她,却无半点怜惜之意,他冷笑道:“我的皇妹,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的愚蠢。” 他眼底的嘲讽越发明显,宋枕棠怔愣许久,恍然明白了什么。 实际上,在宋枕棠心里,一直对宋长翊夺权之事抱有侥幸,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宋长翊的身份。 他是当今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只要有这个身份在,局面总能挽回的。因为,那毕竟也是他的父皇母后,宋长钰也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 可就像宋长翊自己说的,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头划过,宋枕棠仰头看向宋长翊。 宋长翊面无表情,宋枕棠却已经明白了答案。 像是被一只铁锤当胸捶了两下,宋枕棠不自觉踉跄两步,若非紫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差点直接跌跪下去。 宋长翊斜睨她一眼,抬手拂开她紧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指。 男人的手掌温热修长,曾在她幼时牵着她走过宫中的每一条路,曾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如何读书习字,曾在她伤心委屈时将她抱在怀中轻哄。 但这时,他伸手截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眼看着宋长翊转身离开,一步一步,眼看就要走进宫门,宋枕棠再也顾不得其他,再次抬手追了过去。 宋长翊这回却没有停下,反而再次将她拂开。 因知道紫苏就跟在她身后,他便没有刻意收敛力气,却不想紫苏安慰的声音没听到,反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宋长翊下意识就要回头,却又生生地扼住了念头。 可身后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只听得一阵窸窣声响之后,宋枕棠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二哥!” 虽然宋长翊是太子,但是在他面前,宋枕棠一向行的都是兄妹之礼,从前十七年,她从未如此卑微哀求过。 宋长翊听着身后的动静,深吸一口气,没再往前,转身看向身后。 宋枕棠向来是骄傲的。 这不仅源于她尊贵的身份,更因为周边所有人对她的宠溺爱护,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宋长翊的那一份。 对于这个唯一的妹妹,他一向是疼爱的,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份疼爱之中,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羡慕她能永远这么天真,嫉妒她能轻易得到所有人的偏爱。 渐渐的,这样不平的心态挤压了从前的爱护,变得扭曲而不真实。 可是,在此时。 在看到宋枕棠朝自己屈膝哀求的时候。 他仍旧不可避免的心软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宋长翊几乎就要伸手去扶,却听到身边的封叙轻咳了一声,算是一种提醒。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心软回头也没有用了。 宋长翊闭了闭眼,到底是什么都没做,只撂下一句,“回你的公主府去吧。”而后便转身进了宫门。 第70章 暴雨 70. 随着宋长翊的离开, 一众护卫也跟着进去,一时间,宫门外竟只剩下宋枕棠和她带来的几个仆侍。 “殿下, 起来吧。”紫苏上前搀住宋枕棠的小臂, 试图将她扶起来。 宋枕棠却摇了摇头,就这样朝着宫门跪了下去。 虽然什么都没有挑明, 可她已经明白,是宋长翊的身份,出了问题。虽说具体是怎样她还不知道,但猜也能猜到。 ——他定然不是母后所生,而是某个已故的妾妃所出。 且这个妃子,一定和母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母后不会将他养在膝下这么多年, 父皇更不会将他立为太子。 越是如此,情况就越糟糕了。 任何一个想要在青史留名的帝王, 都不会不在意自己在外的贤孝之名。 可若母后并非他的生母,那他便根本不必在乎这些, 随便给父皇母后安个什么罪名,就能轻易扭转外间舆论。 宋枕棠心底的最后一点希望就这样被生生剥离,她看着禁闭的宫门, 平生第一次抛却骄傲。 方才她跌倒时,宋长翊的手还是本能地伸过来扶她。她不相信这些年两人的兄妹情是假的, 否则他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计划谋权夺位。 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他的最后一点心软。 紫苏劝她不起,没办法, 只能跟着跪在她的身侧,宋枕棠听到动静, 回头说:“你们先回去吧,不必在这陪我挨着。” 紫苏一辈子都没见过宋枕棠这幅模样,哪里放心的下,她了解宋枕棠的性子,知道她是铁了心,便对其余的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先退远些,然后自己陪着宋枕棠跪。 夏日骄阳似火,照得地面一片滚烫,紫苏才挨住地面,便被烫得一耸,而后下意识就去看宋枕棠。 明明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的人,这会却像是没知觉似的,就那么执拗地坚持着。 紫苏没办法,好在她们从驿馆出来时,就已经是傍晚了,眼看着夕阳西下,只能从心底祈祷太阳早些落下去。 大约是上天听到了紫苏的祈求,没多久太阳就落山了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闷热的风,绿叶被巻起抚到人脸上,刀子似的刮得人生疼。 天色骤然暗沉下来,稠密的雨滴落下,很快就打湿了身上的衣裳。 紫苏看向宋枕棠,她的发尾都已经被打湿了,可她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连背影都透着十成十的倔强。 从小到大,别说长跪,就连淋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宋枕棠无数次想要起身离开,又无数次的将念头压下。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衣服都浇透了,她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雨水泼在头顶,顺着鬓角流下,宋枕棠随意抹了一把眼角,抬头却见头顶多了一把伞。 心口莫名地一滞,萧琢的身影第一时间漫上心头,宋枕棠抬眼去看,不知是期待他来,还是希望他不要来。 ——但不是他。 虽然油纸伞遮住了来人的大半个身子,可是那双手明显不是萧琢。 “你……” 宋枕棠开口又顿住,这时油纸伞稍稍倾斜,让她得以看清眼前。 她愣了一下,“……陆元声?” 大约是许久未见了,宋枕棠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竟有些陌生的感觉,明明从前是经常叫的。 陆元声穿一身朱砂红的官服,比之从前的稚嫩,现如今眉目间竟然多了几分稚嫩。 他复杂地看了宋枕棠片刻,还未开口,方才禁闭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姓韦的护卫身披斗笠,朝陆元声拱了拱手,“陆大人。” 陆元声回礼,“韦将军。” 韦叙像是没看见宋枕棠似的,道:“殿下已经交代过我了,眼下雨大,请大人快些进去呢。” 陆元声下意识看了宋枕棠一眼,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道:“将军先去吧,我稍后便来。” 见他坚持,韦叙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随属下让开了一点距离。 陆元声回到宋枕棠身边,单膝跪地替她撑着伞,却被宋枕棠拂开、 “……阿棠 !”陆元声的语气有些无奈,“自小到大,你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再不撑伞明日一定会感染风寒的,你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呢?” 其实已经不舒服了,宋枕棠哑着声音开口,“你也是东宫的人?” 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问这话,陆元声一怔,而后点了点头。 宋枕棠定定地看着他,“陆元声,陆家一向是中立直臣。” 她一向是直白的,陆元声被她那眼神看得莫名难堪。即便她现在卑微跪在雨中,也显得那么高不可攀,明明两人近在迟尺,却仿佛比从前更远了。 半晌,陆元声道:“太子是陛下亲自册立的继承人,正统储君,陆家追随储君,并无不妥。” 第一次,他对宋枕棠说话时语气这般生硬,然而刚说完就后悔了,抿了下唇,无奈道:“阿棠,我知道你是担心陛下的身体,但我同你说句实话,陛下的身体早就不好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总会有有那么一天的。” “陛下是看重太子的,太子迟早都会登基,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区别,他如今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朝中有些声音实在刺耳。你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殿下从前有多宠你,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宋枕棠冷笑道:“顺势而为?难道不是早有安排?” 她睨着门内的那道身影,“那人说他姓韦,是那个韦家吗?” 没想到她会猜到这些,陆元声一时梗住,没有说话。 宋枕棠却已经得到了答案,接着道:“韦家戍守渝州多年,几乎未在京中露过面,去岁我和阿韵、阿婉上街游玩,在酒楼遇见了韦家二姑娘,我当时便觉得奇怪,为何韦家回京的消息我半点都没有听过,现在总算明白了。” 她的语气很轻,但也很笃定,“是我二哥对不对?他在那时便已经有了准备,虽然他在朝中地位一直很稳,爱奈何手里没有兵权,他忌惮萧琢,因此拉拢了渝州韦家。” 吻娇 第96节 从前不明白的,现如今好像都串成了一条线,在脑海中串出千丝万缕的真相。 “阿婉曾说过,韦家还有个大姑娘,嫁入了襄南王府,而你的新婚妻子兰仪,正是襄南王的女儿,怎么会那么巧,一个两个都和襄南王府有关。” “襄南王府,也是东宫的人。” 陆元声没想到她只凭这一点线索就能猜到那么多,默了半晌才道:“阿棠,你不该知道太多的。” 宋枕棠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冷哼一声,道:“难道宋长翊干杀我灭口吗?” 陆元声蹙了下眉,“阿棠,无论如何,他都是太子殿下,是你的兄长。” 明知道在这时该多些忍耐,但她到底没忍住,看着陆元声不赞同的语气,忍不住嘲讽,“他真的还当我是他的妹妹么?他连父皇母后都不在意,他为了皇位,什么事做不出来?” 对于此事,陆元声不能评价太多,只得道:“别这么说,你们兄妹一起长大,这些年他如何待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宋枕棠没有回答,陆元声看着她执拗的模样,没忍住叹了口气,而后将手中一直撑着的伞递给身后的随从,自己半蹲下,想要伸手扶她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宋枕棠跪在空地之上毫无遮挡,如枝头海棠一般被浇了个透顶,夏日身上又单薄,懂得唇色都泛白,看上去那般娇柔脆弱。 陆元声此时递来的手便如洪流中的一根浮木,宋枕棠却没接,甚至将他用力推开。 没了支撑,上身倾斜着往前,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直等在旁边的紫苏眼疾手快地将她扶起来,“殿下!” 宋枕棠没说话,只使劲握了一下紫苏的手腕。 紫苏会意,一边稳着身形撑在宋枕棠身后,一边朝不远处的侍从招手,给宋枕棠披了一件披风。 宋枕棠没有起身,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陆元声原本还能压住情绪,此时却被她这个防备的小动作刺到了。 “阿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宋枕棠仍旧跪着,看向陆元声的目光却仿若居高临下,她冷淡地说:“你说我和他兄妹情深,但我和你又何尝不是青梅竹马。陆元声,你自小便是我母后看大的,陆家和裴家更是三代故交,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选择……” 在宋枕棠面前,陆元声一向是温柔的,他从来没有,更不敢对她发脾气,但在此时此刻,心底压抑许久的东西仿佛彻底被点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脾气,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我会追随太子,还是没想到我没有帮你。” “阿棠,有时候我觉得你聪明,有时候又忍不住笑你的天真。” “你我青梅竹马自是没错,可是良禽择木而栖,我选择追随太子又有什么错?可笑你的驸马,不是威震西北的大将军么?不是得陛下赏识的忠臣良将吗?怎么在这种时候连人影都看不见,让你独自一人面对这般复杂的局面。” 宋枕棠下意识便要问,这和萧琢又有什么关系,然而一抬头,正对上陆元声那藏着嘲讽的眼神,她一怔,而后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你……” 然而刚才吐出一个话音,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要说什么,又能问什么。 难道要在宫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陆元声是不是曾经爱慕过自己,问他此时如此愤怒,是不是因为嫉妒。 她说不出来这话,更何况两人早已各自婚配,这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尴尬。 于是,她便这样沉默着,陆元声大约也觉得自己此时的情绪有些过于外露,再开口时便缓和了语气,“萧琢远在西北,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就算可以,他作为奉召巡边的武将,无召也不得回京,除非是不想活了。” 听到这话,宋枕棠不由自主地钻紧了袖口,却没再开口,只沉默着垂下了头。 陆元声见她这般表情,知她是故意不想理会自己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油纸伞,不由分说地塞到紫苏的手里,“照顾好公主。” 而后没再说什么,绕过他进了宫门。 韦叙已经在门楼下等了许久,见他终于过来,松了口气,和他一并转进了门内,很快就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宋枕棠却一直没有收回视线,迟滞地盯着不放,紫苏般搂着她,只觉得她整人都在发抖,面色也发白,担心道:“殿下,要不咱们回去吧,他们进去定然是去见太子殿下的,那太子殿下更没空理会咱们了。” 宋枕棠抿了下唇,终于收回了视线,方才陆元声那话虽难听,但却也是事实。 萧琢是回不来的,就算能回来,宋枕棠也不希望他回来。 可若是没有他,眼下的死局便连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宋枕棠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原本就是一团乱麻的思绪更是被这一场雨浇了个乱七八糟。 宋枕棠少说也在宫门外跪了一个时辰,膝盖,腰背,肩膀,就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就像紫苏说的,眼下再跪下去也没有意义,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 于是,她终于点了点头,“扶我起来吧。” 说着,她伸手去搭紫苏的手腕,想要借力站起来,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此时的力气,小腿颤颤巍巍地使不上半点力气,她一个不稳,径直朝前载去。 “殿下!” “殿下!”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歪斜,被黑夜淹没的宫门仿佛一头巨兽,她勉强抬头看时,却什么都看不清。 她被这头巨兽吞灭了所有的意识。 周围的一切靠近又拉远,连紫苏的声音都在逐渐模糊。 宋枕棠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拼命想要挣扎,却又只能任由自己朝眼前那片泥泞里倒去,就在将要触碰到积水的那一瞬间,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拦腰抱起。 是紫苏吗? 好熟悉啊? 宋枕棠这样想着,而后彻底晕了过去。 第71章 军权 71. 宋枕棠梦到了萧琢。 算起来, 两人已经有月余未见,自从他们成亲之后,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宋枕棠被包裹在黑暗中, 浑身都在发抖, 萧琢孤身站在远处,她踉跄着奔过去, “萧琢,我好冷……” 倾盆的雨水仿佛都浇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宋枕棠朝萧琢伸手,最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她扑了个空,踉跄着朝前跌去,脚下的土地也在这时全部裂开,裂作两方料峭悬崖, 宋枕棠来不及尖叫,便已经被黑暗吞没。 她张口想叫, 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紧紧扼住, 宋枕棠猛的咳嗽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紫苏正在一旁的盆架旁洗帕子,听到动静险些把盆架掀翻, “殿下!您醒了?” 宋枕棠还没有完全清醒,此时按着额头说不出话来, 只点了点头。 紫苏唤人把药端来,小心喂给宋枕棠,又倒了杯温水, 看她握着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直提着的心脏终于落了下来。 “殿下, 现在好些了吗?” 宋枕棠握着杯子点了点头。 她此时才有时间看一看周围环境,周围摆件布置十分熟悉,和明堂宫几乎一样,可这儿既不是将军府也不是公主府。 她皱眉问到,“我们这是在哪?” 紫苏叹口气,小声道:“殿下,咱们是在东宫。” 幼时,宋枕棠很不喜欢宋长钰这个弟弟,觉得她实在太小,听不懂自己的话,又那么吵,每天只知道哭闹。于是她自然而然地便整天跟在两个兄长的后面。 当时的东宫主人还是宋长稷,看着每日待在书房不走的宋枕棠,便叫人专门给她辟了一个小院,里面卧房书房的布置全部按照明棠宫的来。 宋枕棠小时候常常住在那,后来长大了,即便是亲兄妹之间也要顾及男女之别,她便再也没有在东宫留宿过。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她几乎都不记得这是哪了,没想到这间屋子竟然还没有拆,甚至仍旧原样保存着。 宋枕棠看着周遭的布置,心里十分复杂,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直到把一整杯温水都喝完,她才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睡了多久?是谁扶我回来的?” 紫苏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回答道:“已经睡了大半天了,期间太医来给您诊了两次脉,您都没醒。” 难怪头这么疼,宋枕棠按了一下太阳穴,又问:“那我们怎么会在东宫,是谁带我们回来的?” 紫苏这下犹豫得更明显了,宋枕棠没听到她的回答,奇怪地抬头,便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倏尔想起那个梦,想到昏睡过去之前,那双将他一把抱起的手,那样熟悉。 “是……” 名字就在嘴边,宋枕棠竟然莫名有些不敢问了,她焦躁地抿了抿唇,说不清是想他来,还是怕他来。 “……是萧琢回来吗?” 紫苏似是未料到她会猜到,顿了一下才道:“是驸马。” 竟然真是他! 还好杯子里的水都已经喝光,要不然此时定要撒一身水。 宋枕棠紧紧捏着水杯,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他怎么不在?我们又怎么会在东宫?” 紫苏拉过她的手,一手把水杯接过去,一手在她掌心轻轻按了一下,宋枕棠感觉到异样,会意地攥紧了手心。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宋枕棠没再开口,示意紫苏放下水杯过去开门。 “是谁?” 外面天色昏沉,明显还在夜里,这时候会有谁来? 宋枕棠才问完,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走近,宋长翊走进来,停在床前两步的位置。 虽是深夜,他却穿着一身正式的朝服。 宋枕棠很少见他这幅模样,此时看见竟觉有些陌生,经历了这一遭,她也不知该和宋长翊说什么,干脆没有先开口。 宋长翊倒是坦然自在,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语气关切地问:“好些了吗,还发热吗?” 宋枕棠点了点头,“嗯。” 宋长翊并不介意她的冷淡,又招来紫苏仔细询问了一番,最后嘱咐道:“等天亮了再叫太医来诊一次脉,淋了这一场雨,要好好休息,你好好照顾公主。” 紫苏恭敬福身,“奴婢遵命。” 宋长翊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两句便要离开。 吻娇 第97节 宋枕棠盯着他身上这件朝服,终究是没有忍住,在他出去之间叫住了他,“二哥……” 宋长翊顿住,回头看她。 明知不该问,但宋枕棠根本忍不住不问,“萧琢,他在哪?” 宋长翊并不意外,甚至还笑了笑,说:“就知道你会问他。” 宋枕棠抿唇不语。 宋长翊说:“也好,他这时候回来也是好事,省得我再派人去随州找他。” 宋枕棠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当即变了脸色,“你要做什么?” 宋长翊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反问道:“戍边武将无诏私自回京,阿棠,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名吗?” 宋枕棠当即瞪大眼睛,她紧紧攥着手边的被角,“你想……” 说了两个字她又顿住,像是怕说出来就要应验了似的。 她摇头否认了这个可能,“你不会,也不能。” “阿棠,你这般笃定?” 他越是反问,宋枕棠便越觉得他是在色厉内荏,若是他真的那么容易就对萧琢做什么,何必要等到如今,何况,萧琢本身是军权在身的,宋长翊该做的是拉拢他,而非算计他。 宋长翊何等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只看她骨碌碌转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长翊道:“若是从前,我自然没有信心,可 如今见他宁可违抗圣名也要为你回京,你当我欲如何?” 宋枕棠一愣,随即很快瞪大了眼睛,宋长翊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淋了这一场大雨,在东宫好好休息吧。” “二哥!” 但此时宋枕棠哪还顾得上休息,她趿着鞋子下床来挡住宋长翊。 宋长翊低眸看她,“怎么?” 宋枕棠此时已经平复下了心虚,道:“无缘无故,你不会同我说这些,且不论萧琢手中兵权,他手中还有一支护卫京城的龙虎卫,二哥,你想拉拢他。” 听着她笃定般的语气,宋长翊却道:“不,我是要你和他和离。” - 宋枕棠在榻上躺了一整日,淋雨风寒之后,她总觉得额头胀痛,紫苏等人要留在内室伺候,却被宋枕棠一并赶了出去。 宋枕棠裹着被子,将自己闷在枕头里,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咔嗒推门声,而后是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宋枕棠还以为是紫苏她们,整张脸埋在软枕里没动,只闷声道:“出去吧,我不想见人。” 却不想那脚步仍然停在了床前,“还难受么?” 听到这声音,宋枕棠一愣,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尾巴的小兔子,猛的从床上窜起来。 萧琢失笑,却又忍不住担心,见此一把伸出手,将人整个榄在怀里,另一只手去碰她的额头,“还发热吗?” 明明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两人拥抱时,宋枕棠竟然没有半点生疏的感觉,被萧琢揽入怀中时,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就圈住了萧琢的脖颈,像是一簇勾缠的蔷薇藤,她将人紧紧抱住,却又像碰疼他似的,总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萧琢察觉到她的反常,轻蹙起半边眉梢,问:“怎么了?” 宋枕棠深吸一口气,从萧琢怀中直起身,可一只手还十分不舍地紧紧攥着萧琢的衣摆,她强忍着语气里的哭腔,平静问道:“你怎么回来了,随州的事都办完了?” 萧琢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枕棠,“随州的事并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有人会瞒着我偷偷回京。” 这个“有人”说的是谁不言而喻,萧琢看着并没有什么怒气,语气中也多是无奈的戏谑。 宋枕棠心口一酸,险些直接掉下泪来,但她仍旧强撑着一副面无表情,道:“你这时候回来有什么用。” 从萧琢得知宋枕棠独自回京之后,便意识到了她一定是得知了京城的局势。 但宋枕棠虽然聪慧过人,却也是自幼养在深宫之中,对朝中大事所思所想也相对浅一些。再加上她对宣成帝和裴皇后关心之切,也容不得她仔细考虑清楚。 但萧琢旁观者清,再加上他对宋长翊早有防备,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为何他刚离开凉州,赵桓就去和宋枕棠辞行,而他和胡春山会面之事,本该是何等私密之事,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宋枕棠得知。 若说背后无人设计安排,萧琢是不相信的。 更何况,萧琢早在离京之前,就觉得这次随州之乱有些蹊跷,毕竟已经已经平定多年,竟敢派人进京刺杀宋枕棠。 而后没多久,随州叛乱,便需要他去往随州平乱,远离燕京。 不仅是他,宣成帝当时也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命宋枕棠与他一同离京,也是希望他能好好保护宋枕棠。 可现在。 萧琢看着比之先前消瘦许多的宋枕棠,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没能保护好她。 萧琢抬手想去握宋枕棠的手,抱歉道:“边境事务总不能一下子放下,因此耽误了些时日。” 他温声叫宋枕棠放心,“但你别怕,现在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事了,相信我。” 他不必说,宋枕棠自然也是相信他的。 可她相信又有什么用,如今朝堂由宋长翊把持,阿爹阿娘至今消息未明,阿钰也被锁在学堂不得相见,萧琢虽然有军权在身,又能公开与太子作对吗? 萧家满门英烈,历代皆是名誉天下的忠臣良将,宋枕棠怎忍心他为了自己毁了萧家百年名声,更不愿他为自己涉险。 总归宋长翊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她更希望萧琢平安。 沉默半晌,宋枕棠抿唇看向萧琢,冷淡道:“不必了,我不需要。” 第72章 不舍 72. “不必了, 我不需要。” 直到萧琢回到将军府,耳边仍在回想宋枕棠的这句话。 他蹙眉坐在书桌后,桌上摊着今日送来的折子, 却没有半点要翻开的意思。 向平进来时, 见桌上的茶都没了热气,便关心道:“主子, 要换杯茶吗?” 萧琢摆摆手,看向他手里抱着的东西,问道:“什么事?” 向平将怀中的一沓文书递过去,“自从您回京之后,朝中便一直有御史上折子弹劾您,到今日,总得有上百封了。” 这是早就能猜到的, 萧琢并不意外。因为这根本就是宋长翊想要得到的场面,他早有预料, 让人没想到的是宋枕棠的态度。 是宋长翊拿宣成帝和裴皇后威胁她了?还是…… 萧琢想到那日宋枕棠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眼中分明不舍, 却又强硬地要说那样的话。 他无声地叹一口气,心中最多的情绪不是难堪愤怒,而是后悔。 他果然还是回来晚了。 “放桌子上吧。”萧琢示意向平把东西放下离开, 向平却担忧道:“主子,明日朝会, 太子殿下点名要您必须到,是不准备有什么动作?要不属下派人去探查一番吧。” 萧琢摇头道:“不必了,他想做什么我很清楚, 先派人去把明棠苑收拾一番,一切都等我明日接公主回来再说。” 他语气虽平静, 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向平本还想着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想着要不要命人备些糕点拿过来,但看他此时的脸色,便也卸了心思。 用萧琢一样,宋枕棠这几日也几乎是水米未用。 紫苏急的头发都要白一半,想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起先她还以为,宋枕棠是担心宣成帝和裴皇后,可是那日萧琢来了之后,紫苏才明白自己殿下心中的心思。 她其实有些弄不懂,驸马不在的时候一直在惦记着,此时他回来了,却又偏偏要将人推开。 可是此时看着自家殿下痛苦的模样,紫苏便知道,她家殿下比她更不希望如此。 今日,宋枕棠又是早早将她打发了出来,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卧房,紫苏放心不下,一直在廊下守着。 实际上这样的事,是不用她做的,但此时毕竟是在东宫,不是在将军府,她总担心会出什么事。 正在这时候,院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紫苏抬眼望过去,只见明亮烛火掩映后,太子身着一身常服款款而来,紫苏一惊,忙跪下行礼。 宋长翊颔首吩咐他们起来,而后径直便往内室走去。 这都已经是日落傍晚了,便是兄长也不该随意踏入妹妹的闺房,从前两兄妹虽然亲近,但是一直把握着分寸,如此这番实在是大为不妥。 紫苏连忙就要去拦,可才刚起身,就被跟在太子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拦住。 眼看着太子就要推开门,紫苏正要开口,忽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宋枕棠站在门口,看着宋长翊,问道:“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她语气冷淡,甚至带了一点质问,跟随宋长翊的几个人都不免变了脸色,甚至还有人想要开口训斥,却被宋长翊拦住,“退下。” 宋枕棠看他们一眼,嘲讽道:“我这公主身份还在,便已经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了。” 宋长翊说:“想多了,你永远都是公主。” 宋枕棠看着宋长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道:“但公主与公主是不一样的,就说和安、和顺两个姑姑,虽然都是父皇的亲姐妹,可是一个安 享晚年,一个下场凄惨,要说结局如何,还不是看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宋长翊只当自己根本没听出她的讽刺一般,“你说得没错。” 他看向明显单薄许多的宋枕棠,语气温和地问:“所以,你是想通了?” 宋枕棠微垂了下头,飞快眨眼掩去眼底的情绪,淡声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是吃不了苦的。” 她语气平和,此时听来更像是嘲讽一般,宋长翊并不恼,反而笑道:“有哥哥在,怎么会让你吃苦呢?” 说完,他朝身后抬了下手,立时便有人将一卷明黄的圣旨奉上。 宋长翊接过,递给宋枕棠,意味深长道:“阿棠,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 翌日,萧琢拂晓入宫。 吻娇 第98节 因着宣成帝重病未起,朝中明面上仍然是辍朝状态,但实际上,国政大事一日不能停,每日在延庆殿仍旧会有小朝会,由监国理政的太子领头监办。 萧琢到的时候,参加小朝会的大臣都还未到,只有太子宋长翊在等着他。 萧琢近前行礼,宋长翊语气温和地唤他起来。 一如从前一般。 到了这个局面,宋长翊竟然还能维持住表面的这层窗户纸,牢牢地戴着温和宽仁的面具,便是萧琢也不得不佩服他了。 但也正是如此,也正说明了他对名声的需求,在眼下这个时候,他一定也很担心自己的行为被说成谋权篡位。 人有了弱点,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宋长翊说话的时候,萧琢垂首立在一旁,表面做出一副恭敬臣服的模样,心下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直到宋长翊说完,颇有些无奈地命令,“这几日你便先待在将军府思过,不必来上朝了。” “至于龙虎卫,也先交给邹述。” 他始终是忌惮着萧琢的。 军权尚不能动,这龙虎卫将军一职却能暂且挪动一下。 萧琢对此并不意外,平静地接受之后,才问:“那么公主殿下呢?到底公主已经嫁为人妇,一直留宿东宫,想来也不很妥当。” 因为知道宋长翊一定会拒绝,所以萧琢特意在话中留了个陷阱,以便退而求其次。 谁知宋长翊却道:“她已经搬出去了。” 萧琢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若是宋枕棠回了将军府她岂能不知道,便听得宋长翊再度开口,“回公主府了。” 说完,他笑着拍了拍宋长翊的肩膀,“去看看阿棠吧。” 萧琢一怔,本能意识到不对。 可正要再开口时,一直候在门外的小太监却进来提醒道:“殿下,刑部的黄大人、吕大人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宋长翊没给萧琢开口的机会,朝他摆摆手,而后起身离开了。 萧琢拱手行礼,起身时,正看见宋长翊的背影消失在东边延庆殿的偏殿,平整的眉宇渐渐蹙了起来。 宋长翊对他的忌惮他不是不知,也料想过他会用什么手段。 他并不怕宋长翊的算计,可是此时这般完全相反的态度却让他不安。 阿棠这时候为何要回公主府? 这其中疏远的态度实在太过明显,萧琢没再犹豫,直接出宫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主院。 紫苏一直守在院子里,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似的,脸上表情并不意外,她起身行礼,“驸马。” 萧琢颔首,却停在院中没有动。 这是他第一次来公主府,大约也是宋枕棠第一次,主院明明修建的和将军府的明华堂一模一样,萧琢却莫名觉得陌生。 他停住脚步沉默良久,直到紫苏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驸马,公主在内室等您。” 萧琢这才回过神,朝屋内走去。 内室十分安静,一时间只能听到萧琢的脚步声,眉间隆起的沟壑始终未平,萧琢有些不习惯现在的氛围,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让他很不安。 直到他撩开帘子拐进内室,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卷明黄圣旨。 萧琢顿了顿,狐疑上前,看着被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的床榻,轻声唤道:“阿棠?” 床内传来宋枕棠的声音,“看见那卷圣旨了吗?” 两人分明就在一间屋子,却像是隔了千万里,萧琢能听得出宋枕棠语气中故意的疏离,他有心想直接走过去,但想到宋枕棠那日单薄削瘦的模样,到底强忍着没动。 他没心思去理那卷圣旨,只问:“这几日休息的好不好,病好些了吗?” 一阵沉默。 房中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两人明明离得那么远,可萧琢压抑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似的,隔着两层厚厚的帐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宋枕棠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恨不得把两只耳朵都捂住。 她闷声道:“拿了圣旨就走,本公主不想和你说话!” 便是两人刚成亲时,宋枕棠也很少用这么趾高气扬的命令语气和萧琢说话。 萧琢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拿起桌上的圣旨,他毫不恭敬地直接抖开,从左到右一目十行地看完,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骤然一变,剑眉拧起,眉目间的厉色像是一把刚从冰潭捞出来似的,冷得要将整个屋子都冻住。 他看向内室,问:“你要与我和离?” 宋枕棠隔着几层帷幔也能感觉到他要杀死人般的目光,她强硬着开口,“是。” 萧琢像是气笑了,“为何?” 宋枕棠沉默许久,才回答:“没有什么原因。” 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外头沉默良久,才听到萧琢冷到极点的声音,“好,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完这句,很快脚步声响起,萧琢离开了。 宋枕棠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失落,她团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帷,外间果然空无一人。 整个正殿安静得有些可怕。 宋枕棠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她紧紧拽着帷幔,在眼眶聚集许久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结束了。 她和萧琢结束了。 但她不该难过,该替萧琢高兴。 他手握兵权,本该有更好的选择,不该为了她陷在燕京城内,任由宋长翊摆布利用。 宋枕棠攥紧帷幔,因为过于用力,骨节贴住了拇指上的扳指,硌得生疼。 她低头。 那是萧琢从前常带的鹰骨扳指,离开凉州去往随州前,他戴到了宋枕棠的手上,上面雕刻着一只盘旋的鹰隼。 如同萧琢。 鹰隼本该盘旋九天之上,而她被深宫牵绊,只能目送他离开。 她并不后悔,却终究不舍。 宋枕棠轻轻地摩挲着,以至于没听到窗户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 直到萧琢一步步走到床前,宋枕棠恍然抬头,只见萧琢那双凌厉的凤目将她紧紧盯住,问道:“既然要和离,现在又在哭什么?” 第73章 五色 73. 再次听到萧琢的声音, 宋枕棠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人的手抚上自己的下巴,她才回过神, 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她下意识留恋, 却知道该将他推开,可没想到才抬起手, 就被萧琢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 惊呼尚未出口,腰身已被人揽住,紧跟着萧琢将她一把勒入怀中,俯身堵住了她将要开口说话的嘴巴。 两人已经许久未亲热,宋枕棠骤然被他吻住还有些不适应,但她身体本能地将他接纳,不过瞬间就软在了他的怀中, 唇舌被勾住不放,齿间的空气被挤榨得半点不剩。 宋枕棠被迫张 开嘴, 仿佛欢迎一般,让萧琢侵略得更深。 宋枕棠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包裹了萧琢的气息,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如梦方醒一般,抬手使劲搡了一下萧琢的胸口, 双颊泛红,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你!” 她想要开口指责,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萧琢被她推开时眼睛都是红的,不是是气的还是如何, 他死死地盯住宋枕棠,逼问, “我怎么了?” 宋枕棠不敢看他,垂着眼,“你,你放肆!” 萧琢掐着她的腰,掌缘将她紧紧拢住,再不见平日的半分温柔,他将宋枕棠完全钳制在自己怀中,“你我是陛下赐的婚,臣是公主的驸马,公主是臣的妻子,此下不过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有何放肆?” 宋枕棠知道自己说不过他,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拼命将人推开。 萧琢由着她捶打,一动不动,只在宋枕棠的拳头落在胸口时,咬牙闷哼了一声。 宋枕棠立刻意识到,停了手上的动作,紧张道:“怎么了?” 她仰头看向萧琢,见他俊眉蹙起,明显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宋枕棠不由得伸手,想看看他的胸口是不是受了伤,却被萧琢一把按住,“公主这是做什么?” 说话时,额角还有冷汗。 宋枕棠恼他遮掩伤势不让自己知道,当即也不再说别的,只用另一只手拂开来萧琢攥着自己的手,轻轻解开萧琢的衣领,露出一片伤疤遍布的肩头。 好像比之前伤更多了,宋枕棠忍不住问:“怎么弄的?” 萧琢没回答,只问,“公主心疼了么?” 看着他胸口明显新增的几处刀痕,宋枕棠说不出话来,半晌,她叹了口气,朝门外吩咐道:“来人。” 紫苏一直守在外面,她作为宋枕棠的贴身婢女,自然能猜到自家公主的心思,可一进来却看见公主和驸马两人紧紧抱在一块,当即一愣,而后立刻低头,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宋枕棠看一眼萧琢的胸口,颇有些无奈道:“去拿一瓶白玉粉和金创膏来,再命人打盆温水,连着纱布一起送进来。” “注意别惊动别人。” “是。” 不一会儿,紫苏端着托盘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婢女,端着一盆温水,宋枕棠让她们把东西撂下退下。 房门被关上,内室重新恢复了安静,宋枕棠走到桌边坐下,看着仍旧站在原地的萧琢,道:“我给你上药。” 吻娇 第99节 萧琢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到了宋枕棠身边。 明明已经分开几个月没见,明明刚才又说过那么多绝情的话,可是这会儿看着萧琢的伤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宋枕棠先用清水净了手,而后拔出塞子,把药膏倒在掌心,等掌心温度将药膏化开,这才小心翼翼地涂到萧琢的伤处。 萧琢没说话,就这么半低着头看她,直到透白的药膏将他大半个肩膀都涂满,宋枕棠放下药瓶,吩咐人打水进来给她洗手。 期间内室一直都是安静的,只能听到婢女来回的脚步声。宋枕棠洗完手,拿起帕子不紧不慢地擦着手上的水珠,萧琢坐在她的身后,大约五步远的距离,不知在做什么,总之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宋枕棠心里好奇,想回头看他在做什么,只能生生忍住了。 擦手足足擦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宋枕棠才终于压下心底那点纷杂的思绪,开口打算撵人。 谁知她才一回头,竟险些撞进萧琢的怀里,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此时还赤着上半身,光滑用力的手臂钳住宋枕棠的后腰,再不像方才那般沉默。 宋枕棠下意识挣扎,可一抬眼就看见萧琢肩上的旧伤,便不动了,只瞪着他说:“你这是何意?” 萧琢不说话,只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两道沉沉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强压下来,宋枕棠起先还与他对视,后来竟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却强撑着没有低头。 像是在较量似的,两人就这样对望着,直到萧琢先撑不住,示弱一般地叹了口气。 莫名的,宋枕棠眼眶热热的,她想将人推开,却怎么都抬不起手来。 最后,还是萧琢先开口,“阿棠,你到底在怕什么?” 原以为会是愤怒的质问,但不知为何,宋枕棠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无奈和苦涩,宋枕棠心口又酸又胀,红着眼睛不敢看他。 从随州到燕京这千里迢迢,萧琢可以说是日夜兼程,期间不敢睡不敢歇,只怕宋枕棠独自一人在京城出了什么差池,可没想到等他到了,却听到她说要和离。 不是不失望,不是不生气。 但并非因为她的无情。 而是知道她的有情。 正是因为她对自己有情,所以才会害怕拖累他,也正是她对自己有情,所以才会这般急着与他撇清干系。 但也正是因为他明白,才会更生她的气。 既然他们已经成亲,那便是夫妻一体,更何况他们二人已然两情相悦,相知相亲。 此时遇到危难,她却要将她推开,独自面对。 萧琢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若他在这时候离开,日后又又何颜面再与她站在一起? 他环抱着宋枕棠,掌缘挨着她的手臂,清晰地感觉到了她最近的消瘦。 像是能握住她的骨头似的,让他不得不收回了禁锢的力道。 随着力度的收回,心里的那点郁气也像是跟着消散了似的,萧琢看着怀中单薄的姑娘,忽然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他抬手将人轻轻搂住,而后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她的肩窝上。 宋枕棠先是一愣,而后抬手去推他脑袋,可她的力气实在很小,又怕用太大力会弄疼他,又气又无奈,“萧琢!你这是做什么?” 对于萧琢来说,她的这一点力气全然不碍事,他甚至将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直到将宋枕棠完全嵌在自己怀里,萧琢才再次开口,“阿棠,这时候提和离,你不相信我吗?” 宋枕棠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摇头,“没有……” 而后反应过来,想要否认,萧琢却抬手轻抵住了她的唇,“别解释。” 他盯着宋枕棠的眼睛,认真又无奈地问,“阿棠,你真的以为,我会不懂你在想什么吗?” “和离是假,将我推开才是真。如今京城乱势,你不愿将我拖下水,担心我被太子针对,是不是?” 宋枕棠难得会有不敢抬头的时候,她怕自己和他对视过,便再也藏不住眼底的真实情绪。 可萧琢那么温柔,没有一点怪她的意思,就那么抱着她,轻声道:“阿棠,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我怎会怕这些?” “阿棠,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况……” 说到这,萧琢顿了顿。 宋枕棠抬头,只见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串长命缕。 有点眼熟。 宋枕棠不由自主蹙起眉,想拿过来看个仔细。 萧琢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在她疑惑又惊讶的目光中,把那根长命缕系在她的手腕上。 宋枕棠先看了萧琢一眼,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 那是一根用五色绳编成的五色长命缕,像是端午节时佩戴的,甚至都看着有些泛旧了,但是结扣的位置还挂着一枚莹润的平安扣。 宋枕棠终于想起来这平安扣是哪里眼熟了。 她抬头看向萧琢,奇怪地问:“这不是我梳妆匣子里的那个吗?现在又不是端午节,好端端的翻出这个来做什么?” 萧琢却不答反问,“这长命缕都这么旧了,殿下怎么会留到现在?” 宋枕棠轻轻拨弄了一下缀着的平安扣,回答道:“虽然我不记得这枚平安扣是哪来的了,但是这玉扣色泽莹润,触手生温,便一直留下了。” 她看向萧琢,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琢低头按住她的手指,说:“殿下喜欢,臣便放心了。” 宋枕棠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琢但笑不语,只捧着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那姿态堪称虔诚。 宋枕棠愣了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手,在萧琢的跟前晃了晃手腕。 “是你送给我的。” 虽然疑问句,可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萧琢并未否认,直接点头,“是。” 纵使已经猜到,宋枕棠仍有些不敢疑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全然不记得?” 方才还一副要与他恩断义绝的装凶,这会儿又毫不在意的问起手链来了,真是…… 萧琢想感叹一句,却不知如何评价她这性子,最后只能无奈一笑。 宋枕棠不知他在笑什么,有些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催促道:“快说啊!” 宋枕棠眨巴着眼睛看他,仰着头,看上去十分无辜。 萧琢没忍住捧住她的脸,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唇角,正要问下去的时候,被宋枕棠抬手挡住。 “干什么?”小姑娘像一只警惕的狐狸。 萧琢忍俊不禁,却仍是不顾她的阻拦,强硬亲了下去,虽只是轻轻一吻,却藏着无尽的温柔缱绻。 舌尖勾着宋枕棠轻轻抿住的唇缝,痒得小姑娘浑身一颤,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却无法抵挡男人温柔的诱惑,她身后去勾他的脖颈,想要回亲他。 不想竟被萧琢一把握住手腕,宋枕棠不满的瞪他,萧琢按着她的手,轻轻吻在她的唇角,终于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你忘了,我可是比你大十岁。” 宋枕棠眨了眨眼,没懂。 萧琢掐了一下她的耳垂,摩挲着,回答:“你还未出生时,我便见过你了。” “当时你还在皇后娘娘的肚子里。” 宋枕棠还从未听过这些往事,她瞪大眼睛,问道:“怎么没听我阿爹阿娘提起过?” 萧琢轻揉了一下她的头顶,开口道:“是我从前不想提。” 可以说,萧琢的一生都生活阴影里,他的童年在孤寂中和母亲度过,六岁之后,是在父亲的暴戾下度过,父亲恨他,打他,却又将他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将他带到军队里,严厉教导,他希望他成才,又怕他真的成才会反过来报复自己,所以一直派自己的亲信监视着萧琢。 他的一生都活在上一辈为他制造的牢笼之中。 他能活这么大,要感激两个人 一个是母亲留下的乳母邓氏,在母亲死后,她被赶回了老家,但是一直惦记着这个小少爷,时常会给他做些衣裳,送些吃的。 还有一个就是宣成帝,在萧琢九岁的时候,萧琢和父亲住在长安,在军营里他因为一点错处被萧振山鞭挞,被正好来巡视军营的宣成帝看到,将他救下。 不知为何,宣成帝对萧琢很好,尤其是在得知了他的处境之后,几次回护他,还在萧振山在外带兵的时候,将他带到皇宫亲自教养。 当时裴皇后正好怀着孕。 他就和宋长稷兄弟几个一样,每日读书,习字,温和的皇后娘娘将他视作亲生儿子一般,便是换季的衣服,也总有他的一份。 他十分感念帝后的恩情,但实际上,他没能在皇宫里没住多久,半年后,萧振山回京,萧琢也就重新回到了军营。 后来听说皇后生下了一个公主。 消息传到西北的时候,正是端午,萧琢看到街上有人卖长命缕,就买了一条,然后将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平安扣摘下来挂到了上面,塞进了萧振山送给帝后的贺礼之中。 这事并无人知晓,直至多年之后,他再回京,遇到了宋枕棠,正好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长命缕,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也正是因为那一条长命缕,后来宣成帝执意为他们二人赐婚,他没有再拒绝。 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 他看着宋枕棠,认真道:“公主殿下,臣注定是要保护您的。” 第74章 有喜 74. “公主殿下, 臣注定是要保护您的。” 大约是这句话实在让人震动,宋枕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萧琢单臂将人搂住, 一只手抚着她的脊背, 轻声道:“所以,相信我, 好吗?” 宋枕棠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双手紧紧抓着萧琢的衣襟,含泪点了点头。 “好,我相信你。” “今天你太累了。”萧琢轻抚着她的头发,吻了吻,说:“我抱你去睡觉。” 自从宋枕棠回京后, 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担心父皇母后, 就是担心萧琢,此时听了这句话, 倒是真的生出几分困意。 吻娇 第100节 她在萧琢怀中依偎着点了点头,又使劲缩了缩,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娇懒。 萧琢轻勾了下唇, 将人一把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 这期间甚至没有放开过宋枕棠的手,两人并肩躺到床上,仍还十指交握着。 “萧琢。” 宋枕棠枕着他的手臂, 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 就听到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正要起身,萧琢把她按下去,温声道:“我去看看。” 他推开门,紫苏领着丁介站在阶下,朝着萧琢福了福,“驸马。” 萧琢眯眼打量了这二人一眼,一下子便猜到是出了急事,当即问道:“何事?” 此时宋枕棠也听到了紫苏的声音,莫名觉出不对,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子跟到萧琢身边。 丁介神色略显焦急,一看就是有急事想要禀报,但看到宋枕棠,立刻克制住了慌张神色,拱手见礼,“参加公主殿下。” 萧琢一向敏锐,见丁介这幅神情,自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更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半和宋枕棠有关。 他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正要开口,竟被宋枕棠抢了先,“丁介,发生了什么事?” 丁介有些为难地看了萧琢一眼,“这……” 就算再迟钝,宋枕棠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何况这段日子以来,她的神经始终在紧紧绷着,她凝眸看向丁介,有些急切地命令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与此同时,萧琢也微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丁介这才禀报道:“长治殿……” 才说三个字,宋枕棠已经完全完全明白了,父皇如今就被宋长翊困在长治殿,她根本等不及丁介再说什么,立刻问道:“宋长翊在哪??” 丁介回道:“殿下放心,太子现在还不知道消息,属下第一时间就来回禀您和将军了。” “紫苏,更衣,快,快……”其实宋枕棠也不知道问这些有什么用,但此时听到丁介肯定的回答,还是松了口气,她一边招呼紫苏,一边不自觉地握住了萧琢的胳膊。 是依靠,是信任, 萧琢自然感受到了她传递过来的不安,反手紧紧握住她的,轻声安慰道:“别怕,我一直在。” 宋枕棠飞快地换了身外裳,长发用银钗紧紧挽住,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就已经收拾好了。而这期间萧琢也找人安排好了一切,两人一出来,便立刻乘车赶往了长治殿。 在到达之前,宋枕棠本以为长治殿外应该已经聚集了太多的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安静,她看向萧琢,萧琢牵住他的手,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进去吧。” 方才更衣的时候,宋枕棠就听到了萧琢在小厅在和丁介说话,当时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时见到长治殿辉煌的殿门,心底再度涌出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 她看一眼身旁的萧琢,没有再问其他的,扶着他的手一步步迈上了台阶。 推开门,整个殿内都很安静,原本期待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度不安,更让她没有安全感的是,萧琢似乎没有跟她一起进门的意思,在宋枕棠步入内室的时候,就主动松开了手。 “你……” 不等宋枕棠再开口问,萧琢便主动解释,“太子那边虽然说是来晚了一步,但这宫里他安排的人不算少,我出去看看,以免打扰了你们父子虚话。” “那,我母后那边……” “皇后娘娘一直在自己宫中暂且还不知道,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说的。” 说完,他便转身退出了大殿,让宋枕堂一个人走了进去。 殿内异常安静,几乎只能听见宋枕棠一步步走进去的脚步声。 宣成帝躺在龙榻上,宋枕棠只看那干瘪的被褥就已然忍不住眼底将要落下的泪珠,她压低步子,想要唤人,又不知人是否已经醒 来。 正当她小心翼翼不知如何开口时,榻上的宣成帝竟然先出了声,含含糊糊的,像是蒙着一层雾似的。 宋枕棠没听清,凑近些才听到他一声声地唤,“阿棠……阿棠……” 原本积涌在眼眶的泪水霎时滚了下来,宋枕棠扑通一声跪在榻前,“阿爹,我在,我在呢……” 也不知她的应答声是不是真的管了用,卧床的宣成帝竟然真的有了回应,“阿棠……你母后呢?” 宋枕棠微微一愣,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母后她……” 说到一半,她顿了一下,“母后一会儿过来。” 其实宋枕棠也不确定,萧琢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宋长翊,更不知道裴皇后能不能来,她跪在榻边,给宣成帝掖了下被角,强忍着眼泪道:“阿爹,我去给您请太医。” 谁知她刚要起身,就被宣成帝握住了手,“阿棠……别去。” 宣成帝自少年继位起,便始终过着最养尊处优的君主日子,但对于宋枕棠,他始终是最普通的一个父亲。 幼时背她赏花,少时带她出游,等她长大了,就默默站在她身后,替她包揽操持后半生的幸福。 宋枕棠感受到他的拒绝,于是跪着没动,宣成帝也没有了其他动作,只紧紧拽着女儿的手,含混不清地叫着妻儿的名字。 在听到他喊宋长稷时,宋枕棠眼里的泪珠霎时滚了下来,她好恨,却又无力,从前他们一家四口,明明是那么的温暖和谐,如今,却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当真为了权利,能改变一切吗? 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宋枕棠一惊,看向床榻上已经昏昏欲睡的皇帝,还是不放心萧琢。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乌云压境,看上去早有一场暴雨降临,乌云在皇宫顶上黑压压的积了一片,看着颇为唬人。 宋长翊刚刚结束了朝局,因为讨论的是边关的军马新政,底下人不敢贸然闯进去,因此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被萧琢抢了先。 他此时身上还穿着朝服,立在台阶下,看着守在长治殿门口的萧琢,冷笑着问:“萧琢,你带兵闯入皇宫,是想谋反吗?” 此话一出,两边的人不由得哗然色变,一时有议论声在人群中悄悄蔓延,萧琢面色未变,盯着宋长翊,冷静开口,“陛下病重,公主心急如焚,臣是来护送公主殿下的。” 公主?宋长翊听到这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开口道:“阿棠在里面?” 萧琢并未开口,宋长翊也不介意,自顾自点了点头,“孤进去瞧瞧他。” 然而,还没等他走上台阶,就被萧琢抬臂拦下了。 宋长翊脚步一顿,抬眼看向萧琢,语气中已经有控制不住的冷意,“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琢仍旧未答一言,神色却是无比的坚定,更没有半分要让步的打算。 在整个皇宫的中心,在长治殿门口,在太子面前,萧琢如此行为,几乎已经和造反无异。 宋长翊自然恼怒,但更是心惊,他看着萧琢身边的丁介,以及全部严阵以待的兵士,好半天才冷冰冰地开口道:“从前倒是我小瞧了萧将军。” 萧琢淡淡一笑,“太子殿下的确有些过于自信了。” 宋长翊的脸色十分难看,萧琢回京不足五日,且身上龙虎卫大统领的职位已经被他提前卸掉。可最后,长治殿的消息他慢一步收到也就罢了,这龙虎卫竟然也没能完全拿捏,偌大的皇宫就这样被萧琢撕开了一个这么大的口子。 他既愤怒,又忍不住后怕。 他看向萧琢拦住自己的手臂,忍不住去想,若是萧琢当真有谋逆犯上的打算,又该如何?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两个对峙的男人同时转头看过去,一身素淡的宋枕棠缓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拖沓而沉重,从殿门走到萧琢身边的位置明明不是很远,却像是走了几百年那么久。 一直走到萧琢身边,她停住步子,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疲惫地唤人,“萧琢。” 走近了,萧琢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状态不好,顾不得旁的直接走过去将她一把拦住,“怎么了?” 宋长翊也发现了不对,想要过去却被萧琢一把拦住。 这次宋长翊没再容忍,直接冷斥道:“放肆。” 萧琢冷笑一声,正要再开口,不想宋枕棠竟然在此时开口了,“萧琢,让他进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宋枕棠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轻按了一下萧琢抬高的手臂,“让他进去吧,是阿爹想见他。” 听宋枕棠说出“阿爹”这两个字的时候,宋长翊藏在袖口的手指微微一动,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推开萧琢的手臂走进了内殿。 乌云渐渐积攒成一团,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萧琢蹙了下眉,想抬起胳膊给宋枕棠挡雨,然而手还没碰到她,就感觉怀中一沉,宋枕棠脚步不稳,直接跌进了萧琢怀里。 萧琢一愣,而后立刻喊人,“来人!传太医!” 丁介慌忙派人去请,萧琢一把将宋枕棠抱起来,就近去了长治殿的侧殿。 “驸马……” 两个老太医分别给宋枕棠把过脉之后,朝萧琢拱了拱手,皆是面带笑意地开了口,“恭喜殿下和驸马。” 萧琢根本没明白他们二人的意思,他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喜从何来?” 第75章 结局 75. “公主殿下, 有喜了!” 萧琢先是一愣,而后眉头间逐渐露出喜色,但很快又敛住情绪, 恢复了淡淡的情绪, 问道:“那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会醒?” 赵太医回道:“驸马大人放心,公主殿下只是近来深思疲累, 方才又情绪波动过大,这才会忽然晕厥过去,半个时辰内便能醒来,老臣会开一副安神静气的药方,醒来后分三次服下便是,驸马大人不必担心。” 萧琢总算松了口气,“好, 有劳两位太医了。” 送走太医之后,萧琢一个人守在宋枕棠身边, 掌心交握着,他其实很累, 有些困倦,可一想到宋枕棠就躺在榻上还未起来,甚至腹中已经有了他们两个人的骨肉, 便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当然期待他和宋枕棠两人的骨肉,但在这个时候怀有身孕, 难免让人担心。 他轻抚着宋枕棠消瘦的脸庞,重新在她身边躺了下去。 回京这么久,他难得没有再去想别的什么事,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宋枕棠并肩而卧,他很想就这么一直陪着宋枕棠躺下去, 但是宋长翊还在主殿。 他很想陪在宋枕棠身边,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为了他的阿棠,为了更长久的以后。 主殿内,宋长翊没人任何人跟着,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宣成帝的榻边。 父皇是真的老了,几天前看见自己的时候,还是那副横眉冷斥的模样,现在却只能躺在榻上,没了旁人的搀扶,连坐都坐不起来。 宋长翊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何,此时心 里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有些发闷。 他走到榻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宣成帝,“父皇。” 他并不恭敬,甚至语带挑衅,但已经神智不清的宣成帝根本听不出其中的任何深意,他只能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眼,含混道:“翊儿……” 听到这个称呼,宋长翊一愣,而后不自觉往前凑了一步。 吻娇 第101节 宣成帝艰难地抬手,“翊儿……好好……” 早在行宫那次晕厥之后,他的身体便已经大不如前了,最近一段时日更是急火攻心气血上涌,此时躺在榻上,神智行动都十分缓慢。 他看着立在榻前的长子,艰难地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角,“翊儿,到,到父皇这儿来。” 虽然迟缓,但却温柔,宣成帝已经很久没有用这般态度和自己说话了,以至于宋长翊都有些恍惚,他是不是又回到了孩童时代。 不知什么在驱使他,让他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他蹲下身,不由自主地凑近。 宣成帝枯槁的手抚在他的头顶,触感却是温的。 他轻抚着长子头上的玉冠,眯着眼睛叮嘱,“照顾,照顾好你阿娘……” “和,和你妹妹……” 他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很慢,喘息声更是沉重,在如此安静的寝殿之内,甚至听着有些可怖。 宋长翊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他看着宣成帝已经睁不开的双眼,“你……” “你不恨我吗?” 他明明知道,宣成帝已经回答不了他了,却仍是问了出来,问完又自嘲般摇了摇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平和的反问,“恨你什么?” 宋长翊一惊,猛然回身,只见裴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臂缓缓走了进来。 “阿娘……” 相较于宣成帝,裴皇后一直都是和宋长翊更亲近的那一个,她一直都是一个强大而温柔的女人,从将宋长翊养到自己身边开始,她便始终将她视作自己的儿子。 甚至因为知道宣成帝心中的那一点介意,她对宋长翊会更偏爱一些,以弥补他在父亲那里的不公。 “你……” 她分明不该出现在这,宋长翊该慌张,该愤怒,可在和裴皇后对视之后,看到她明显衰老的面容之后,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从心底浮起。 他自以为已经控制住了宫城,但事实上,他不止漏算了萧琢,甚至连被他封禁在后宫的裴皇后也是如此。 但宋长翊内心其实十分平静,又或者说,从下决心起的那一日,他便想过失败后会是什么样。 他望向门外,冷静地问:“萧琢应该就在殿外吧,果然是我小瞧了他。成王败寇,我认了。” 裴皇后蹙起眉,“翊儿……” 她似是有话想说,可才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就被宋长翊冷冷地打断,“何必还叫的这么亲热,你难道没看见吗?你的夫君,你的女儿,都是被我害成这样的,皇后娘娘,你难道真的这么大度,到现在还把我当成你的儿子?” 裴皇后却并没有恼怒,反而看着他反问道:“你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吗?” 这一句话竟然让宋长翊哽了一下,他顿了顿,才冷笑道:“皇后娘娘,我早就知道真相了,你又何必如此?” 裴皇后并不恼怒,只是淡淡道:“从你不到一岁时,就被接到我的身边,我亲自将你带大,这么多年,我何时把你当成过别人的儿子。” “你幼时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你六岁那年出了水花,我不眠不休地守在你身边两天两夜,只怕你夜里烧起来,会要了命。” “你八岁那年,陛下送给你大哥的那套徽州墨,你分明喜欢,却懂事地没有提起,阿娘不愿看你失落,特意给你选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在除夕的时候送给了你,从此之后,你父皇给你大哥的任何东西,也都会有你一份。” “后来,你大哥受封太子,按理说该搬去东宫,可是阿娘最盼望着你们兄弟和睦,所以让你大哥将你一并带着。之后那些年,你们兄弟同吃同住,又何曾对你有过半分猜疑?” “后来,你大哥的意外去世,我知道,这成了你心中极重的包袱,每到你生辰那日,便要将自己关在含章殿不出来,可是我们谁又曾怪过你一句?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你这些年总是怨你父皇偏疼长钰,对你越来越严苛。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些年态度为何会变?” 裴皇后说话的时候,宋长翊始终沉默着,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了头,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你父皇今日病重,难道真的只是一日之故?即便是皇帝,难道有谁能真的福寿万年?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察觉了自己身体的不适,太医也说,此疾难愈。他一生最不能放下的就是我们一家人了,所以给阿棠亲自挑选了一门亲事,给长钰选了个好的封地。” “至于你,翊儿,你知不知道,你父皇曾对我说,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宋长翊抬眸看着裴皇后,没说信还是不信,但那一双眼睛,已经通红。 裴皇后接着道:“他总是说,给你学习的时间实在太短,你还这么年轻,就要背上这般沉重的责任,他想多教教你,可他早已没有时间了。” 说到最后,裴皇后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她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接着道:“若他真的不看重你,又怎会将最重要的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宋长翊咬牙看着她,“我不信,我不信……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裴皇后看着他,目光温柔,半晌,她从袖中掏出一柄明黄卷轴,递给宋长翊。 宋长翊将信将疑地接过,展开一看,那竟然是一封早就写好的遗诏,殷红的帝印扣在卷尾,仿佛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剑,一下子就让他落下泪来。 “你父皇的字,没有谁比你再认得了,这是半年前他写好的遗诏,陛下钦定的接班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最近一段时间,宣成帝的吃穿用度都有宋长翊派过去的专人看管,绝不可能是最近拟成的,更何况这墨迹,一看就是旧旨。 攥着卷轴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骨节之间已经泛起了青白,宋长翊平复了许久,才开口道:“母后这时候把遗诏拿给我看,是想要什么?” 他依旧冷硬着语气,不肯有丝毫回寰,裴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宋长翊自然也察觉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将视线挪开了。 “母后只求你,放过阿棠。” 裴皇后看着床榻上昏睡着的宣成帝,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阿棠是我和你父皇唯一的女儿,自幼娇养长大,没有受过半分委屈。纵使会太过骄傲,但是长翊你扪心自问,难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只是一个公主,对于你想要的权力不会有半点影响,母后今日只想求你,放过她,放她离京。” “让她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长翊,这些年,她什么都不知道,在她心中,你是她最依赖亲近的兄长,她如何待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长翊,我知道,你并非真的冷面无情,至少对我,对阿棠,都是真心以待的,不是吗?” 不知不觉间,裴皇后已经走到了宋长翊的身边,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哀求般的语气,“长翊,放过你妹妹,让她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她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身孕? 宋长翊一怔,“阿棠她……” 裴皇后抹了一把眼泪,“她刚刚淋雨晕了过去,太医来把脉,说是已经有孕,但是近来身心憔悴,怕是……” 后半句她犹豫着没有说出来,宋长翊也等不及听完,直接抬步走了出去。 侧殿内,宋枕棠刚刚醒来。此时正靠在萧琢的怀里吃药。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宋长翊从门外走进来,宋枕 棠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抓住萧琢的手往他怀里钻。 她的动作异常明显,宋长翊清晰地捕捉到,这明显的戒备姿态让他心口一揪。 宋枕棠的确憔悴了许多,从前的她何曾有过如今这幅模样,她从来都是立在枝头最娇嫩明艳的那一支海棠花,如今却苍白的仿佛覆了一层雪,眉宇间都凝着愁,哪里还有从前的半点风华。 从前跟在自己身边,一刻不停惹祸的那个小姑娘,仿佛再也寻不见了。 “哥哥,哥哥……” 宋长稷和宋枕棠的年龄差了太多,为人又严肃板正,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宋枕棠就喜欢跟在宋长翊身边,哥哥长哥哥短,即便是长大之后,两人也从未疏远过。 在宋长翊的心里,她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天真幼稚,而如今…… 想起裴皇后方才的话,他忍不住去看宋枕棠的小腹。 他的小妹妹,竟然要当母亲了。 宋枕棠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得警惕起来。 其实有被子盖着,有萧琢伸手护着,什么都瞧不见,可她仍是不放心地要伸手来挡。 看着她的动作,宋长翊微微一愣,有一种被刺痛的难堪。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不冷不热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明日我叫人送你们回将军府。” 将军府? 还不待宋枕棠去想这话中深意,宋长翊已经离开了。 她抬头去看萧琢,而萧琢也只是安抚一般地将她抱在怀里,“别怕。” 宋枕棠摇了摇头,“我不怕。” 她看向萧琢,轻声道:“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 萧家满门忠烈,世代忠良,今日却为了她,在长治殿阶上剑指东宫。 在这一刻,宋枕棠忽然什么都不愿想了,她看向萧琢,问:“等这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回凉州生活吧。” 萧琢一愣,然后就听宋枕棠继续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京城的生活,凉州才是你的故乡。” “凉州苦寒,又离京城那么远,你……” “只要你在,多远都不算远。” 她抓住萧琢的衣领,使劲往下一拉,吻在了他的唇角,好似扣上了一枚印章。 一个月后,含章殿。 宋长翊正在批折子,殿门忽然被人推开,襄南王面色冷峻地走进来,宋长翊抬头,见是他,立刻撂下笔,亲自迎了过去。 “皇叔怎么亲自来了?” 襄南王将他推开,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摔到他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看,宋长翊也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无非是他最近给宋枕棠和萧琢加恩的旨意,他面色不变,甚至亲自给襄南王倒了杯茶,“皇叔何必这般生气?” 襄南王紧紧盯着宋长翊的表情,“你果然手软了,是不是?他还没死,你下不了手了是不是?” 看他气急败坏的程度,似乎是想冲上去将人摇醒,“难道这江山,你不想要了?” 宋长翊微微一笑,“皇叔这是哪里话,孤本来就是太子,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皇位也本来就是我的。” 襄南王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原来太子殿下是要出尔反尔了。” 宋长翊茫然地反问,“出尔反尔?这话是何意?难道我从前和皇叔约定过什么吗?” 他这般概不认账的态度气得襄南王手都在抖,好半晌才恢复过来,指着宋长翊冷笑道:“还好我早就知道你软弱不堪大用,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也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机会?” 宋长翊不知从哪掏出一枚令牌,在襄南王面前晃了晃,“皇叔说的是这个吗?” 吻娇 第102节 襄南王一见到那枚令牌,脸色骤然一变,“你!” 他咬牙切齿道:“你竟敢背叛本王。” 宋长翊毫不在意地转了转指尖的令牌,没有再说别的话,襄南王冷笑道:“可你别忘了,你如今到底还只是太子,这皇宫大内,可不只有你的人!” 宋长翊淡淡反问:“是吗?”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襄南王一瞬间的愣怔之后,急忙便要出去,却被一把出鞘的剑拦住。 萧琢身着一身铁锈红的甲胄,手握长剑,挡在襄南王面前,身后跟着数不清的龙虎卫,在黑夜的遮掩下,仿若一团缓缓蔓延的乌云。 襄南王彻底愣住,半晌才想起来去看身后的宋长翊。 宋长翊对他笑了笑,而后毫不留情地下令,“来人!” 襄南王被人强行带了出来,龙虎卫也在丁介的带领下退出了含章殿。 殿内只剩下萧琢和宋长翊两个人,长久的沉默之后,竟是宋长翊先开的口,“这次,要多谢萧将军助我。” 萧琢也恢复了平时淡然的神色,他朝宋长翊拱手,“只请殿下莫要忘了先前答应我的话。” 提到这个,宋长翊的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是想说什么,萧琢却先一步开了口。 他看向宋长翊,“殿下应该知道,这除了是娘娘的意思,更是阿棠自己的意思。” 宋长翊这下再说不出别的,他闭了闭眼,终于答应道:“孤会允诺。”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宋长翊也没有再多留,拱了拱手便要立刻退下,谁知还没走出含章殿,就又被宋长翊叫住,“回去,转告阿棠……” 萧琢抬头看他。 宋长翊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神情,却仍旧泄露了几分失态,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转告阿棠,好好休息,别……恨我。” 萧琢自然听见了他的话,但没有回答,只转身走出了含章殿,且再也没有回头。 一个月后,宣成帝旧疾未愈,卧床不起。裴皇后亲发懿旨,命令太子监国。 当日,太子下发了两道旨意,一道是以巫蛊之名,欺君罔上的重罪抄了襄南王府,其有姻亲往来的一干人等皆下了狱,待刑部处理。 第二道是加封萧琢为一等勇毅公,统领西北三路七万大军,并在半个月后赴凉州就任西北总督。其妻昭阳公主与其同行。 圣旨说是半个月后离京就任,实际上在不到五天后,两人就已经离开了京城,直到两年后宣成帝驾崩,才终于回京。 但也只在京守孝百日后,就再度重回凉州。 宣成帝驾崩,太子宋长翊继位,本该奉生母裴氏为太后,元妻裴氏为皇后。 可圣旨还没下,裴皇后便直接绞了发,到城郊的寿元寺修行去了。刚登基不足半日的新帝到寿元寺外跪请母后回京,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最后,竟是裴太后的侄女,裴之娴当众推拒了皇后之位,陪着太后一起留在了寿元寺。 据说新帝当时并不同意,奈何小裴皇后以死相逼,最终回宫的,只有那九五之尊一人。 此事一出,江湖朝野皆是议论纷纷,好在新帝文治武功并不逊色于宣成帝,逐渐压下了传言。 可直到他登基五年后,他的后宫除了一个已经出家的元后,竟然空无一人,膝下更是一无所出。 皇帝子嗣不丰,血脉如何绵延?朝臣们为此整日急得团团转,各种请求立后、选秀,甚至是过继子嗣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了御案之上。 京中这边焦头烂额,千里之外的凉州。 宋枕棠怀抱着刚刚出生三天的小儿子柔声轻哄。 萧琢穿着中衣从浴房走进来,坐到床边,朝她伸手,“手臂酸不酸,把宜安给我吧。” 宋枕棠却没动,只抬头看着他。 萧琢挑了下眉,“怎么了?” 宋枕棠问:“你当真想要给他取这个名字?” 萧琢笑着反问:“不好听吗?” 宋枕棠皱了下眉,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似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宜清已经随我姓了宋,难道小儿子还姓宋吗?你们萧家的血脉……” “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萧琢坐到宋枕棠身边,“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甚至可能不会娶妻,更别提生子了。” “萧家的血脉没什么好的,我并不希望他们背负太多。我知道你生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有多艰难,姓宋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这,他又故意放松了语气,笑着道:“何况宋是国姓,如今最是稀缺了。” 大约和萧琢想到一块去了,宋枕棠笑了笑,无奈地点头,“好吧,就姓宋,宋宜安。” 宜清,海晏河清。 宜安,福顺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