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六次失恋前》 第1章 [现代情感] 《在第六次失恋前》作者：俸狸子【完结+番外】 【文案】 [三十岁之后，以为自己不会被人所爱，却不料早被一见钟情。] 当王雅蕾和老舒手拉手散步时，不会想到他们的关系将终结于半个月之后的一条短信。 进入大学第一年，到踏入三十岁的那一年，这是她第五次失恋。 一个能做大哥女人的女人，逐渐接受了自己只是女人中大哥的命运。 大哥也有大哥的命运，她需要直面工作、承担责任、善待友谊，最后才是那猝不及防的爱情。 ——人是群居动物，很难独自一人生活。我曾觉得我可以，现在确实也可以，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我真心希望人人都可以出双入对，我不希望除我之外的人去品尝这种滋味。 那个人说。 tag：女性小说 职场女性 励志 轻松 正剧 单身女性 闺蜜友情 多样关系 ================================= 第1章 恶犬（1） 王雅蕾靠着流水台，看着手机屏暗下去。她用手把屏幕戳亮，把那行字又读了一遍。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次就不跟你爸妈吃饭了，抱歉。 微信上方是一个“舒”字。 她关了手机，把手机插在西装裤口袋里。和老舒的上一次约会是半个月前，没有口角，一切都是和和气气的，是最正常的约会。于是她见机提见父母，结果对方态度又冷下去了。 她想抽一根烟，但也只是想想。烟在公文包里，洗手间也不允许。她用冷水擦了把脸，抬起头用纸擦干——镜子里，自己眼睛微微发红，脸色也微微发红。脸红是因为喝酒，今天部门聚会，她在洗手间呆得太久了。 门外有人敲门。 有个年轻女声叫了一声“王总，还好吗？”她是王雅蕾的助理。 “我没事。” 王雅蕾应了一声，出去了。 王雅蕾，三十岁，普通人中的美人，不算娇贵的美人。因为经常外勤，肤色全年都呈现均匀的麦色。中长的头发浓密到近乎毛糙，平静时嘴角挂笑，眼里常常有光。 这样的类型经常出现在港剧大哥的身边，是所有小弟的梦中情人，但她却将自己活成了大哥本人。她不是被谁刻意教成这样，再往上追究长辈的基因，家中最多有个和她特别像的舅舅。 当大哥的感觉其实也不差，天然给人可靠感，事业顺遂，却也让她在三十年的岁月中和爱慕的人都走向了兄弟友谊。 她曾经立下三十岁要结婚的目标，但局面一直不佳，于是这位大哥只能自己主动去追大嫂了。 进入二十九岁的那一年，她追上了第五位的预备大嫂，舒筠庭，她叫他老舒。儿科医生，交往八个月了。 老舒是 s 市立儿童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三十多岁，相貌出众，学识和能力都在水平之上。 那一天深夜，王雅蕾收到了阿姨的电话。五岁小外甥发烧，表姐表姐夫都出差在外，阿姨姨夫不会开车，外面又是暴雨，情急之下就给她打了电话。 王雅蕾到了阿姨家，见她已面孔通红，血压肉眼可见爆表了。王雅蕾怕出事，便让阿姨休息，姨夫留下照顾，自己一个人抱着外甥去医院。 老舒是当夜值班，夜急诊，他替小外甥做了物理降温，又开了药。王雅蕾去付费的时候，他把孩子的情绪安抚得极好。王雅蕾回来后又问中老年高血压的紧急对应，他细致地问了情况，也不厌其烦一一指导。忙碌到第二天凌晨，观察室里小外甥的烧退了，家中阿姨的情况也缓和了，王雅蕾却对那医生上了头。 老舒人如其姓，玉面书生，戴一幅细边黑框眼镜。对孩子有足够爱心，和成人说话也如沐春风。回去之后，王雅蕾就觉得这人符合当父亲的一切条件，如果他单身，自己则要想尽办法追他到手。 后来，她留意了老舒的门诊时间，带着小外甥又去了一次，还耍滑头要了人手机，加了微信，有了朋友圈，直接确认了他单身。 “我以为你是孩子的妈妈，原来不是。” 老舒在微信里说。 王雅蕾撩得明，单身医生对她印象也好。王雅蕾时而一身光鲜提着高级百货的甜点往他科室跑了，其他医生跟着起哄，老舒没招架住，二人很快约上了。 老舒是个好对象，长相脾气性格方面没得挑，如果非要说缺点，那只有一个——温吞。 医院人手很缺，老舒经常加班，王雅蕾也时常工作到深夜。二人之中王雅蕾更主动些，她把握着这段关系进度节奏。她的外向弥补了老舒的内敛，日常事务能力强，从家人到同事朋友无一不打点。这方面老舒无疑是感激的，在他的生活中很少出现如此利落慷慨的女性，于是对王雅蕾也报以令人舒适的体贴。 和王雅蕾这样的姑娘约会，确实会给人捡到宝的感觉。但这一次，老舒也如她每一任的男友那样，在承诺一段关系前变得犹豫，无他，只是觉得她目的性太强。 恋爱了半年，王雅蕾提议去见家长，老舒就推说自己很忙。王雅蕾吸取经验，建议等有时间再说。过了 2 个月，见二人情感融洽，便又提了一次，这次老舒直接拒绝了。 工作忙碌，状态糟糕，薪水不及王雅蕾，怕二老心中印象不好。老舒的所有理由都是事实。他教养是好的，王雅蕾想象他删除又重复在对话框里输入字符时的表情，但聪明如她，已预见到结果，她对这段关系失控了。 第2章 从进入大学第一年，到踏入三十岁的那一年，这是第五次。 感情上遇到麻烦，工作上也是。 王雅蕾打开洗手间门，外面大家都在看着她。门外是个大包厢，摆着四张能各坐上十二人的大圆桌。大家喜欢传统本帮菜，每桌十个冷盘，十个热炒，啤酒一箱，红酒一支，白酒一支。她出来时，酒菜已消耗大半。 今日是部门团建，本来应该是热闹的，眼下气氛却多少有点低沉。那件大事在公司里传了两个礼拜，总经理前天去了总部，和这件事多少有些关系。 作为负责人之一的王雅蕾感到了压力，下午老舒又把她拒了。她心情不佳，仿佛为了振奋士气，上桌就主动敬了一圈。 几小杯白酒，沿着喉咙一路烧下去。她没吃东西，胃里立刻感觉灼烧，几乎要呕出来。此时大家已看出她不在状态，却不知主要因为私事，只当是公司的那件大事。 “小王，别担心，我们还是凭业务能力说话，凭本事。平时你做得好，我们禁得住，我觉得没事。来，喝口热水缓缓。” 六十多岁的副总经理给她递了一杯温水。老头姓何，戴着一副老花和近视双拼的眼镜。面目和善无害，永远说没用的温吞话，做温吞事，大家背后叫他何仙姑。 王雅蕾接过了水，默默喝了半杯，看着何仙姑。他是公司元老，跟着集团老板从创立到现在，除了忠诚，其他的便只有鸡零狗碎的苦劳。这次总公司一把手换人，换谁都不会换他。而且他平日作风老派，歪风沾得少。与其说是屁股干净，倒不如说是能力有限，别人的大事从不带他玩，他也乐得装聋作哑，能避则避。所以，这次对供应链的内审绝不影响他。 但上头的总经理可能就保不住了…… 总经理姓邵，五十岁出头。作为旧派系在地区的代理人，被撤换是一定的。到底是边缘化还是找点麻烦让他离开业界，得看上面的态度。王雅蕾觉得大概率不会做得绝，但她作为总经理一手带上来的心腹，去留好决策得多。虽然没贷款压力，但横跳到一个待遇不低于现在的职位，尚有难度。 总经理已去了总部，现在还没消息回来。他上周对王雅蕾说是去汇报，现在也不知结果如何。供应链内审已经开始，消息传来连续炸雷，外省某个分公司在内审之后引发了一系列为了自保的相互举报，最后因涉案金额巨大，发展到警察介入，上了热搜。 王雅蕾知道自己所在的分公司不到这种程度，但也不容轻视。到她这一阶段，审计组怕是总结了相当多对付他们的方法，如不配合，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想起了这次负责所有分公司内审的那个人的名字，集团内控的那位大人物——李尘，两年前入职他们集团，前 n 大会计事务所的全球合伙人。 她也想起了公司网站上的那张照片。四十岁出头，头发已经灰白，相貌清秀轮廓清晰，有一对雄鹿的眼睛。他望着镜头时流露出一些冷静的审视，传递给看照片人重重的压迫感。 这张照片放大了王雅蕾的焦虑，她预感到了后续工作的强度。 “他们聘 roger 时开了一个天价，他会让公司觉得这钱付得值。” 何仙姑抬了抬老花镜，咂咂嘴，“难弄。” 恶犬。 王雅蕾想，但她嘴上还是说，“没事的，我们没问题，我有信心。” 她对何仙姑那么说，也是安慰自己。有些项目自己不到权限，由不得自己掌控，谁负责谁担责，她还没资格负那么大的责。万一出了事，要把自己摘出去也不是难事，更况且上面还不有总经理。 她的心神平静下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姓名显示总经理。 “roger 下周一到，亲自来。” 总经理上来就是这句。他在外面，风声有点大，说话有点急。 王雅蕾没有直接回复，而是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我还没收到通知的邮件。邵总您在哪里？这次您会接待他吗？” 那头顿了一顿。“我不参加，我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你就……” 那一头声音变得延迟，风声没了，大约进了隧道或者其他通讯不畅区域。王雅蕾喂了几声，对方声音模糊，接着挂断了。 一会儿，她收到微信——你跟副总配合一下。 王雅蕾看着那条信息，预感到情况更糟。她走进包厢，遇到迎面出来的何仙姑，老头是出来找她的。 “老邹去总部提辞职，刚批了。” 何仙姑望着王雅蕾，见她不做声，接着又说，“roger 下周一到。我身体不太好，血压下不来。他们来我跟你一起接待，后面你主导吧。辛苦你了啊，小王。” 王雅蕾的酒彻底醒了。 团建结束，人都走光了。 天空中飘起零星的雨。漆黑的天，一颗星星都没有。风很凉，她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打开手机，又看了看那两条微信，想了想刚刚的话。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次就不跟你爸妈吃饭了，抱歉。 ——你跟副总配合一下。 “……后面你主导吧。” 她从包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在门口点着了，用力吸了口，又朝湿冷的空气里吐完。就这样往复了几次，稍微放松了些。这时一个电话进来，她叫的车到了。 她把烟头按在门口的垃圾箱上，钻进车，跟司机说改变目的地。她报了去公司的地址。 第3章 烟和冷风让她冷静下来。既然要自己接，就按照自己的方法来。她会检查被提拔后经手的案子，比价、订单、交付、验收到付款……先保证自己负责的部分毫无纰漏。 当时总经理提拔了自己作为副手，第一是看中自己年轻、资历浅又是个女性且不爱耍手段，在职场上对他的威胁更少。第二是看中了自己的能力，只要不威胁到他，他完全为自己争取到足够奖励。在这些授权之下，王雅蕾把控分公司近两年大部分采购案，她知道那部分不会有问题。 而其他部分，邵总手中的，则必然会出问题，但这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和旧派系有关的供应商日子太好过了，埋了太多雷，迟早要爆，但那些万幸没经她手，她也不爱凑热闹。她在事业上的野心向来不小，却也不爱走捷径，她早能预感到未来趋势，所以很早就提议开放低价案子给新供应商，做招投标。 目前做了好几家，成效卓然。如果审计时注意到这些，自己的局面就不会太坏。 想完了这些，她心中又平静了一些。 那之前是走过场，这次是来真的。她要做的就是顶住压力，将所有情况说明清楚。 她走进公司，泡了一杯超浓的咖啡，一杯下去，觉得好像给自己按了一块新电池，让她一直撑到天色发亮。 她是早上 7 点半叫的车。在办公楼大楼前抽烟时，前台小姑娘已经看到了她。王雅蕾交代了说今天在家中办公。一晚上的成果，能让她安心睡上好几个小时了。 她钻进出租车，头靠在后背上，合上眼睛。这时包里震动。她掏出手机，看到亮起的屏幕时，内心松弛了一下。 “上班了？”那头响起了一个中低音的女声。 “下班啦。” 王雅蕾笑着说道，“啥事儿？” 她承认，这一刻的疲惫是被驱散了大半的。 第2章 恶犬（2） 电话那头的人叫姜程。 王雅蕾称她为另世我。世界上另一个——男人一样的我。 这两人都是 w 大的，分属不同学院，前后一届，姜程是小一届的学妹，但年龄只差了几个月。王雅蕾在学生时代就明白朋友贵精不贵多，但姜程确实是少有的，她高看一头的同性。 姜程是典型的摩羯座，个子瘦高，大一的时候已跟中等个子的男生差不多，是少有能 hold 住狗啃刘海的酷妞儿。其实她不但模样酷，成绩方面也酷。高分修经济学，二外选德语。校排球队的，每个位置都行，最强的是主攻。 两个人是在校学生会认识的，不同学院，也承担总会工作。 姜程做事快，话不多，成果漂亮。王雅蕾对她印象很好，主动对她示好。除了真心欣赏，也是为了让她多干点活儿。这点小心思姜程不会看不出，却没点穿，变相也拖着王雅蕾一起干。以姜程的心气，不点穿就是对王雅蕾印象也好。王雅蕾毕业的时候，两人确实已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这两个人像也不像，在没男人缘上，两人一模一样。理由也简单，要么觉得她们难追，要么觉得自己配不上。王雅蕾只有一段学生时代的暧昧。姜程倒是有王雅蕾的小舅舅追过她，但她拒绝得也干脆。 毕业之后，姜程进了一家外资科技公司做经理助理，王雅蕾进了如今的民营房企从做采购助理做起。两个人能力出众，热爱拼搏，工作一年已是熟手，薪资福利比同学高出不止一点。但就传统观念，女性踏入社会，成家立业的重要性排在了工作之前。 毕业第一年，姜程父母见她没动静，就开始帮忙她张罗。她本来个子就高，身高能配得上得少，资源不好把握。后来还出现几个介绍人不把关的奇葩，把她和父母几年的矛盾直接升了级。她和父母吵了几次，谁也无法说服谁。某一年的年终公司发了一笔奖金，她算了算，加上存款刚好够去欧洲留学，于是自己办理了申请手续，出去了。 姜程父母不理解，找过王雅蕾帮忙当说客。理由是为她好，奇葩是多，配得上得越往后越少，现在抓紧才对。道理王雅蕾都懂，只是她自己也做不到。她自己也是个自由恋爱派，不信什么媒妁之言，不过她没什么资格说自己做的就是对的，毕竟自己的现状也摆在那里。 “跟你说个事儿。我的 offer 到了，手续都办好了，我这周五的飞机，周六到……” 电话那头语气兴奋。四周很安静，能听到纺织物的摩擦，姜程像靠在枕头上打电话。王雅蕾知道现在是当地凌晨。 姜程像又翻了个身，“你之前说的包看好了吗？口红给色号就行，我机场看。” 王雅蕾一向喜欢她的爽利，一咬牙，把纠结了很久的几个包款发了过去。 那头笑了两声。“王总，最近发横财了啊？” 王雅蕾顺着自嘲，“女人脸上的皱纹都是靠包烫平的，你们男人不会懂的。” 那头又笑了两声，也不生气，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跟老舒没事儿吧？” 王雅蕾说了一句稍等一下，让出租车停在附近公交车站上，距离她家还有一站路。她站在路边，早餐摊前已有人排队。空气里有馒头、油条和煎饼的气味。王雅蕾吸了两下鼻子，用力闻了闻，也没激发出什么食欲。那头也耐心很好，一直等她继续开口。 “要黄了。”她说。 那头又过了一会儿，才噗得一声笑出来，“我早说这个人不行了。你不听。” 第4章 王雅蕾知道姜程不会安慰她，她不擅长也不喜欢说鸡汤话。而自己，也并不怎么需要安慰。 她找了一个地方站定，“我也不觉得你之前说得有那么明呀？你又是怎么看出来了，他到底有哪里不好？” 姜程想了想，“太算计，好看是没什么用处的。你的大方他不会感恩，相反倒当自己的本事。应该就是这种人。” 王雅蕾对人大方，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姜程说的她无力反驳，于是只能反问，“你也承认老舒好看，对不对？” “好看啊，你不吃亏，该干的一样没少。” “废话，我们正常恋爱，这谁能拦住我？” 两人冷场了一秒，一起怪笑起来。 面上正经如姜程，私底下的荤话也是很擅长接的。“所以我说你流氓，流氓该有流氓作风，有什么可难过的？” 这句又说得王雅蕾无力招架，只能连说了几个滚字，却不知不觉心情好了大半。接着姜程又用美貌边际效用递减之类理论开解她，母胎单身也完全可以头头是道的。 最后，对话以姜程困得不行告终。 王雅蕾在手机上截了几个色号给姜程发过去，姜程也给了她航班号。王雅蕾把她的航班号标记在 app 上，约定周六去接，姜程也不推辞。付出和接受，两个人作为朋友都是大方的。 到家后，王雅蕾用定时锅给自己温了一个稀饭，从冰箱里拿了酱黄瓜、肉松和螺蛳菜，去浴室放了一池子温水，滴了几滴橙皮精油。 泡完澡，吃完稀饭，整个人热烘烘软乎乎的，就裹着被子躺下。一觉醒来天色已晚了，她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状态已经恢复了大半。 她拿起手机，微信上依然没有老舒的信息。她知道，对方在等她的信息。 王雅蕾明白自己要做个了结。 如她过去所有的关系，一刀切干净，哪怕连着皮肉。不切除，就不会愈合。她发信息给老舒，问他方便打电话的时间，已是一副处理公事的态度。 老舒很快回信，说半个小时后可以。 王雅蕾起床洗了一把脸，不急不慢地在脸上涂了一些面膜。半个小时不到，老舒已主动打电话来。 电话那头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 “看你一直没回信，我挺担心的，怕你有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有什么事？” 王雅蕾忍不住讥诮。他如果真担心，或许第一时间就会电话，甚至已站在自己楼下。而他却永远有耐心等到自己联系，和过去所有的不快一样，由自己主动提及，主动解决。 感情融洽的时候，连虚伪都能脑补为体贴，感情出现裂痕，这种不快便会数倍放大。 “嗯，我想明白了，还是分开吧。我们忍彼此都很久了，真的分开好一些。”王雅蕾说。 这段关系由她主导的，出于好胜心也得她来提分手。 大约没想到她会那么干脆，那头竟然急了，“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为什么不听听我的难处，永远都是你在做主，什么都是你在决定。你又当我是什么？” 老舒说得没错，王雅蕾也不反驳，她在等老舒接着说，但老舒又什么都不说了，像只响一下的受潮爆竹，第二下不存在。 王雅蕾不怕吵架。如果他不快乐，她其实更接受以激烈的方式解决。二人如果能够自然激烈的争吵，或许有更大概率走向婚姻。但老舒永远都是那句‘好’，“你说了算”，以前看来温柔，现在想想，这更像懦弱。 但他又真的完全懦弱吗？ 王雅蕾想。 或许又并不完全。为什么他要拒绝见父母？他难道只是是没自信吗？ 王雅蕾得出了一个最不理想的答案。 “你还在跟别人来往吧？”她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冷酷。“两头比较。” 那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想多了。” 王雅蕾并无把握，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他也确实继续说了，却是另一件事，“你送我的生日表太贵了，不能收，我们约时间，我给你送过来。我们还是吃个饭，有误会当面说。先不提分手，可以吗？” 这下换王雅蕾沉默了，这表是自己请人特地买的，当时已将他视作自己的未婚夫。虽然如今分手，但她有种冲动，想让他留着，以他性格舍不得不戴，还可以膈应一下后面的女友。可这种冲动只有一秒，她觉得自己真够无聊，义气毫无必要，这表价格也够贵的。 “饭不用吃。表来得及就明天一早快递到我家就好，其它没什么可聊的了。就这样吧，我挂了，不再见。” 依稀听到电话里一声“后天我去你公...”她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她忍不住将头埋进手掌。手上黏糊糊的面膜和眼泪混在一起，糊了她一脸咸浆。 哭了大概十来分钟，她感觉舒坦些了。她擦掉了手机屏幕上的面膜，又去洗了一把脸。出来的时候听到邮箱提示音。有一封最新邮件。 发件人是 roger 本人，附件是审计清单，正文是他的寒暄以及周一到达的时间——上午十点。 王雅蕾将附件仔细看了两遍，意外简单，和之前遇到的没有不同，甚至更简单。但这却是不好的预兆，配合着到达时间的急促，意味着对方会大量现场提问…… 她不由自主将凌晨整理的文档在脑子里理了一遍。疲倦感再一次涌向她的意识。她合上电脑，戴上了遮光眼罩，躺回床上。 第5章 有些问题无法马上解决，但她能保证醒过来时，已有十二次成精力应付。 姜程的飞机中午 11:58 到达。 老舒的快递一大早就到。王雅蕾开车到达机场时，姜程的飞机刚好落地。手机上的 app 出现转盘信息，王雅蕾看了看表，买了杯冰咖啡，步行到达口。 到达接机处已有一堆年轻人，举着花和牌子，姜程看着牌子上写的名字。她依稀在综艺里见过，又觉得好像不一样，自己记忆不清。正感叹自己已脱离潮流，却见到个子高高的姜程推着行李箱出来。狗啃刘海短发，西装平底鞋，遮掉半张脸的黑色墨镜。 接机年轻人接的当然不是她，但忽然开始交头接耳，问她是谁，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甚至有人确认见过，在哪个时装展上。 王雅蕾喝光咖啡，对她挥了挥手。姜程也看到了她，对她挥了挥手——神采奕奕，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应该在洗手间补过。 王雅蕾和她拥抱了一下，“你杀气真是越来越重了……” “彼此彼此。” 姜程心情非常好，长途航班也毫不疲惫，她一把搂过王雅蕾的肩膀，边走边问她停车位置远不远，后备箱够不够放。 一切当然是妥当的。王雅蕾早问过行李箱尺寸，大件行李姜程早另外运回，随身的王雅蕾两座跑车刚好装下。 她们边聊天边上车，开出机场后，二人走了高速。 中午阳光不刺眼，风的温度刚刚好。王雅蕾收起折叠篷，二人戴上墨镜，敞亮地开了好一段，心情非常舒畅。 到姜程家时，已近下午 2 点。姜程给爸妈发了信息。二老在小区门口焦急等待，见到姜程时已藏不住的高兴。姜程的公寓他们应该早已整理出来。楼下停着姜程的白色日本车，擦得光亮，应该是姜爸保养，一早开过来的。 走入家中，温馨的两室两厅，家具摆设和姜程走时没两样。窗帘新的，空气里有鸡汤和胡椒的味道。姜程爸妈一直等她回来，所以房子没出租，一直空置。 他们坐下来边吃边聊，二老和女儿上一次见面是一年前。这一次，姜程拿了国内不错的 offer，回以前老东家，算彻底不走了。 吃完饭后，又聊了一会儿，王雅蕾怕打搅一家团聚，就告辞了。 临走前，她拿了姜程给她买的包和口红，又把出门时带上的老舒退回的表送给姜程，当回国礼物。 38mm 的素面白色表盘，褐色鳄鱼皮表带，简洁利落，非常中性。这种大牌感是姜程这种高个子女孩合适的。姜程简直惊喜，戴上就不摘下来了，还问她怎么选了这款，她曾经想买但因为是限量没买到。王雅蕾边出门边说是一 gay 蜜推荐的，下次介绍他们认识。姜程当是损她，就让她快滚。 王雅蕾出门后，发现给姜程的钱微信给退回来了，包和口红，一大笔钱都退了。 她立刻知道什么意思，于是边下楼边开语音骂她。二人把这笔钱转来转去，最后姜程还是把钱给退回来了。 上车后，王雅蕾看着副驾驶位子上的新包和口红，又想到了周一，忽然感叹人生就是如此，快乐有时，烦恼有时，吃糖有时，吃翔有时。 “走着看吧。”她发动了车。 第3章 恶犬（3） 周一早 7 点，王雅蕾走进公司，前台说了一句“您找哪位？” 王雅蕾抬头看她，前台的嘴张开又合上，改口叫了一句“王总早”。 王雅蕾边回招呼边往里走。何仙姑正去茶水间的路上，看到她进来，抬了抬远近两用双拼。 “小王你这头是怎么了啊？”他说。 王雅蕾用手压了压头顶，“有点烫过头了。” 上周六从姜程家出来，她就约了周日发型师。原本计划只是修剪，结果一直配合她的那位双臂刺青 tony 老师建议她尝试中分羊毛烫——大卷带空气感，复古名伶感。 老舒的事儿已经解决，但短期内还会不定期刺自己一下，加上周一难题，王雅蕾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正向心理暗示。 她让发型师拿来模特图、价目表。就这样顶着卷发棒，从周日中午坐到了晚餐，吃了两顿三明治。期间，还给自己的小舅舅煲了一个长长的电话粥。 “姜程昨天回来了。”王雅蕾说。 “真的？” 那头很兴奋的样子，“把她微信名片再推送我一下，之前加她都不通过的。” 王雅蕾在 w 大第一年，舅舅郑学恺也成了 w 大经济学院的一位讲师。他当时回国后第一意向是做老师，直接选择 w 大。一方面是机会合适，另一方面也是王雅蕾的妈妈的要求——看着蕾蕾，让她不要乱谈男朋友。 拜他所赐，王雅蕾没谈上男友，这个人倒是很开放地追起了自己学生——姜程。 王雅蕾因为这个原因特别留意姜程，接触了一段时间，却反过来吐槽郑老师配不上姜程。姜程自然也拒绝了郑老师，不然王雅蕾早已要改口叫舅妈。 后来这舅舅交往了两个跟姜程同款的女友，最后跟中学同学在 37 岁那年领了证。 结婚后，郑老师对姜程一直记挂，却已改了一个态度，当她是另一个没结婚的外甥女。这时，就顺带连王雅蕾没结婚的事儿也一起唠叨上。 和郑老师的电话粥煲完，已是晚上 8 点，王雅蕾的发型差不多了。她洗完头，吹完造型，比预想惊艳。发型师给她拍了后脑勺的照片和动态视频，问她能不能做成公众号的短视频。 第6章 回到家中，王雅蕾对着镜子又拍了几张。习惯了烫发药水的味道，她舒舒服服进入了梦乡，还做了一个阳光沙滩的美梦。只是第二天一早对着镜子刷牙、洗脸、用弹力素抓头发时却有些后怕—— 气场如此豪横，你这是要女团出道？ 她试着把头发扎在脑后，又觉得不伦不类，干脆心一横，把姜程送的口红厚涂两层，画了睫毛，挑了一件黑西装出门了。 李尘一行六人早上 9:55 到达，何仙姑 9 点半就等在电梯口了。 王雅蕾所在的分公司两百人左右，占了 cbd 地租高昂的写字楼足足三层。经理以上的职员有独立办公室，多余空间分割做了会议室、休息室和综合功能区。 内审小组到达时间是早高峰末期，物业开放不了专梯，小组就跟其他上班族挤一班上来的。电梯打开时，从里头能看到外面十多个人一字排开，也是十分刺激了。 何仙姑的能力在场面上，点头哈腰把小组迎进门，从住宿到车辆又细问了了一遍，明知道起不到什么作用还做得诚心诚意。 内审小组住 cbd 附近的四星酒店，步行 3 分钟即可。本次安排不通过分公司，由集团统一安排，从飞机、用车到住宿、用餐，连纸笔计算器都自己带，留给分公司干的只剩泡咖啡和倒垃圾了。 针对供应链来的，主导的就是王雅蕾了。 她早晨 7 点到公司，和助理一起，将清单资料、目录和组织结构图现成打印，一字排开摞在会议室的桌上，随时抽调。内审工作三天到四天，王雅蕾订了最大的会议室，装修不到一年，对外江景视野广阔，对内不靠走道完全隔音，独立碎纸机、空调、电话，专线网路支持视频会议。 进入了会议室后，何仙姑介绍了最近的公司情况，又介绍了一下王雅蕾，说明这次由她主导。总经理辞职的事情李尘表示知道，何仙姑说，他也只是听，没有特别提问。 在听的时候，王雅蕾留意李尘在观察她，大概意外她跟工作牌上的照片不一样。 王雅蕾今天过于时髦，容易给人华而不实的错觉。李尘来之前，势必先查过公司内网的资料，她的学历、工作年限以及那张和工作牌上一致的照片。那还是她刚进公司时的拍的，带着学生气，扎着马尾。 她感受到了压力，来源于今日的排场，也来源于对手。 李尘比照片上看起来瘦一些，中等个子，因为瘦而显高，白头发比照片上还多，米色休闲西装，衬衫在袖口露出大约一公分。这样一个有古典长相的男性，配一个出世高人的名字，却长了一对眼神过于锐利的眼睛。在听何仙姑介绍时，他的食指轻轻敲击桌面， 指甲修得干净， 手指骨节分明，耐心却不如没有想象中得好。 “那麻烦王总监了。” 在何仙姑说完后，李尘的视线短暂在他脸上停了下，又落回王雅蕾脸上，“大家一般怎么称呼你？王总还是 leona？” “leona。”王雅蕾职业化地微笑了一下。李尘职级高自己两级半，让他叫自己王总大概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好，leona，邹总离职我知道你会很忙，不想占用你过多时间。我们第一天先看资料，下班前我会先列一些问题给你，到时候请你邮件答复。问题复杂我们可以先面聊，再邮件形式回复。这样的形式你可以接受吗？” “没问题，这几天我会全力配合。” 王雅蕾自知没有有资格拒绝，都落在邮件上了，对方已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她也没有套近乎的余地了。 “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可以叫我，会议室电话可以拨内线，我的分机是 0112。” 李尘点点头，然而在她的手触碰到会议室的把手前，他又叫住了她。 李尘拿起了桌上的资料清单，“这份 sales contract 的序号是跳号的，你给了我们三份清单，是按照权限来整理的吗？” 王雅蕾说是。 她很早就想好把经手的订单整理出来给审计组，最大量的部分，安全的挑不出毛病的。另外部分需要说明自己只是照章办事，有整合逻辑就能解释，能解释就能掌控。她有自己的前途，不想陷入公司派系之争。 “不用麻烦，按照最近 3 个自然年的序列号给我们一份，不要遗漏，作废的也需要显示，所有的关键字都要，我们根据那份做抽调。清单给我们电子档就可以了，我们自己会打印。可以吗？” 王雅蕾同样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李尘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出去后，王雅蕾来到茶水间里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滴入杯中，香气四溢，她却骂了一句，踢翻了垃圾桶。 喝完咖啡，扶起了垃圾桶，把散落的垃圾收好，她才回到了办公室。用纸巾擦掉了口红，戴上黑框蓝光眼镜，开始按照李尘说得顺序，把清单都从系统里导出来。 她仔细看了文件…… 这样的方式，需要从最大金额的订单开始梳理，那些是总经理直接审批的，价格比对直接简化，甚至没有比价流程。王雅蕾是经手人，但最终责任人是总经理。要说出问题，应该就在这一批上。 那总经理的辞职为什么会批？ 行业惯例，批了就默认不追究。那么内审的严苛又是为什么，还是依然只是走过场？ 王雅蕾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们还是需要一只替罪羊，而自己是经手人，正合适。 第7章 想到这里，她在办公桌前走了几步。存款、贷款金额、行业里一些熟人都在她脑中过了一遍。这两年，她还是累计了一些供应商的资源，从甲方跳到乙方也是一个方向。 但这不是重点，从毕业起她就到了这家公司。外地出差，工地检阅，风吹日晒，兢兢业业，如果到头来的价值只是一只羊，真是应了社会上的一句话——女人奋斗事业无用，嫁人生子才是正途。 这时手机上来了一个电话，没有显示名字，但她还能背出号码。她把电话按了，又屏蔽了。周六她拿到手表，就拉黑了微信删除了号码。 再看短消息，有几条未读。 ——打了你们前台电话，他们说你在。中午吃个饭吧。 ——我到了。在一楼的餐厅，靠窗第二个位子。 ——晚点下来没事，今天我休息，我等到你有空。 王雅蕾看了那几条，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刚刚打出的清单。她叹了一口气，在李尘的邮件上直接回复，把清单作为附件发出去了。 发出去的同时，她也收到了李尘给她的邮件。 这是他所说的问题，下班前邮件中的第一批。她看了看问题的数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施虐狂”，从包里翻出口红，对着化妆镜厚涂了一下，跟前台说了一声，便下楼去了。 来到一楼餐厅，老舒正在靠窗位子上看手机。他穿着入眼舒适的白衬衫，戴着眼镜，面前放着一杯白瓷杯装的咖啡。 王雅蕾走到他跟前。他抬起头，看到了她的发型似乎惊了一下。王雅蕾也不看他，直接在他对面坐下。 “吃什么？”老舒问。 王雅蕾没搭理他，自己手机扫了二维码点单，然后就一直看着窗外。 老舒教养再好，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没做声。 五分钟后，服务员端了色拉和果汁放在桌子上。白色的大盘子里装着意大利面、牛油果、蔬菜、番茄、鸡蛋和一些干酪。 老舒看着色拉，“蛋白质和碳水都太少了。你工作压力大，免疫力容易下降。最近有好好喝牛奶吗？” 王雅蕾叉了一块鸡蛋，忽然吃不下了，她抬头看老舒，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有什么事？” 老舒被噎住了。他看着她几秒，不见她表情缓和，自己已忍不住情绪，一侧头，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我来说之前的事，没恋爱，没别人，我来当面和你说清楚。” 他话说得简短，情绪是真实的，无奈也是真实的，这足以令他的话有十分可信。 不得不承认，王雅蕾心间的某个地方是抽起来的。八月的恋爱，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果决，这一次的矛盾一定滑了过去。但二人的关系不会变好，会以更缓和的方式走向落幕，最后相对无言，像真正的成年人那样以一个无力的拥抱做结束，转身道别不再见面。 一场恋爱换一场人生的领悟，每恋爱一次就衰老几分，这是世间多数男女的常态。 但王雅蕾明显属于少数... “我知道了。”王雅蕾能说的只有这句。 一切已没有意义，二人始终是要翻篇。老舒并不那么爱自己，虽然理智上知道应该选自己，但感情上他们不是这样。情投意合是王雅蕾单方面的认为，二人的付出太不平衡，老舒或许是因为善良才感觉到压力，才犹豫。他一定有潜在追求者，但他否认了就说明还没开始，不管有没有动心。 但老舒不动心也未必是因为爱。他的父亲年轻时去了外省，在当地结婚生子，后来有个机会把老舒送回来，户口上在了 s 市。 当时户口是挂在他大伯家，虽然是亲人不算寄人篱下，但多少要看人脸色，活得小心翼翼。他变得善于忍耐，但内心却随着成长越发骄傲的。论外貌和成绩，他都比普通人高出一截，事实也是如此。他边上班边读博，后来终于独立置业从大伯家搬出来，又把父母接回了 s 市。到了这个时候，也是适婚年龄了。 老舒对另一半有他的想象，但优质适龄女子无一不是要求多多。老舒的父母养老在外省，除了还贷还有本市赡养义务，更别提再置办一套的能力。 直到王雅蕾的出现……独立、美貌、富足，却也有与之匹配的强势。 老舒一定尝试过喜欢王雅蕾，但他性格中的骄傲始终需要纾解，他改不了东亚男性最传统的择偶审美，他要一个温柔的、体贴的毫无攻击性的妻子。而当王雅蕾单方面宣布结束后，他又不得不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局面，在温柔的、体贴的毫无攻击性的妻子之前，他需要有一个经济上能帮衬的妻子。 理智如姜程，很早就看穿了这种的关系。无奈王雅蕾觉得暂时没那么喜欢也可以，但当改观迟迟不来时，她也有她的解决方法。 在老舒的沉默中，王雅蕾的果汁见了底…… “我想见一见你爸妈，认真的，时间你定，地方你定，都听你的。”老舒说，这一刻他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王雅蕾用纸巾擦了一下嘴角，这次换她犹豫，她知道自己是动心的。一周前渴望的事，如今变成了现实，自己胜利了…… 但时机呢？时机却已经不对了。 她的动心逐渐被屈辱感侵蚀，她忽然怨恨起来，这已不是她眼下想要的。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她低声说。 老舒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欲言又止，显然在等王雅蕾发作一波怒气。他想象之后会如过去一样平息下来，二人恢复常态。 第8章 然而，这次王雅蕾没有再发火，她只是站起来。 “别再来了。不再会！”她说，站起来转身走了。 “蕾蕾。” 她听到老舒在背后叫她，却一步也不曾停留。她快步走过大厅，生怕自己一转身走了回去。 她也有她的自尊，虽然连视线都有些模糊，眼泪落下一滴，她就用手指快速抹掉一滴，生怕被人看见。 一直走到高区电梯口，她才稍微能控制些情绪。前面有几个人正排队上楼，她吸了一下鼻子，排在最后。 她看着自己的脚，鞋尖上有点脏。嗯，前方人的米色裤子有点眼熟？ 她一抬头，李尘正拿了一杯咖啡看着她，咖啡纸杯上 logo 是一楼餐厅。 “你好，leona。”李尘说。 “我...下来吃饭。” 李尘没说话，把手里的纸巾递给了她。 王雅蕾接过纸巾，发现食指上脏兮兮一抹……刚才擦眼泪时，下眼睑的睫毛膏都抹掉了。 第4章 恶犬（4） 李尘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看不见。电梯到了一楼，他进了电梯。王雅蕾假装拿出手机接电话，走向了一旁。 金属门合上后，王雅蕾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楼梯。昏暗的感应灯下，她靠在墙上，一条条删除老舒的短信，一次性哭了个痛快。 哭完后，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她走进洗手间，用台面上的护手霜和洗手液把妆都卸了干净，素面朝天进了公司。 走进办公室，拉上百叶窗，戴上框架眼镜，王雅蕾整个人钻在屏幕后面。 她集中不了精神，但邮箱里密密麻麻的邮件，除了日常工作，还有李尘待处理的那封邮件。她摸了摸口袋，发现李尘给的纸巾还在口袋里，她把它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箱。 纸巾刚落进垃圾箱，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说了一句请进，探进来一张年轻的圆脸，是审计小组的一个女孩子，她也姓李。 “老大让我来问一下，方便不方便给我们 2 张门禁卡。” “老大？roger？” 王雅蕾觉得这个称呼好笑，又有些亲切。她想到了还未身居高位的邵总，那时作为 team leader 他一直被下面的团队叫老大，一起工作到深夜，一起吃火锅夜宵。升到了副总后，下头人恭敬加了个总字，自此拉开了距离。 见她迟疑，小李以为不愿意，便改口说一张也可以。 王雅蕾笑笑，“两张可以的，我们这里一般有三四张备用。等下我让前台拿给你们，今天我也会晚，会和你们一起下班，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不用的，老大说让你早点下班。” 小李说，“他让我转告你，你们的资料整理的很清楚，邮件稍微晚一点回复也没问题。你先回去休息吧。” 王雅蕾脑中过了李尘转身前的表情， “嗯，那我看情况，门禁一会儿我给您送来。” 小李点点头，出去了。 王雅蕾想了想李尘的话，打开电脑又看了一遍邮件。平静下来，感受已经有些不同。问题是好多个，但基本面就是 2-3 个。方向清晰，不像是在刁难，更像是在求证他的某些想法。 她有了点信心，甚至有了工作兴致。对方释放了善意，她的态度就不能只落在口头。 对于有目的的内审小组，分公司往往都是戒备的，提交的资料和说明一般在公司内部需要二次讨论审核，更别说开放给他们自由检索电子资料的权利，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但王雅蕾认为，他们走了很多家分公司，问题大同小异，再无新意，而自己所在的公司除了她不可控但毫无新意的部分，其他部分并无重大瑕疵，甚至算得上出色。如再按照以往的防备，不只加大彼此的工作量，还会引发厌烦情绪，使他们在报告上记上一笔。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人情。 她给何仙姑打了个电话，大胆提了一个建议。 “把你的 id 给他们用？”何仙姑声称血压高，下午就请假回家了。 此刻他分不清这是王雅蕾的想法还是内审提议，但没问，大概觉得一问这事儿自己要担责。王雅蕾说没风险，他便也不做那恶人，让王雅蕾自己看着办，他不懂。总经理不在，王雅蕾主导，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什么都不清楚不知道。 王雅蕾再次走进会议室时，李尘正在和内审员看文件。她将两张门禁卡递给小李，同时递上了一张小纸条。 “这是我的系统账号和密码，允许两个人同时登陆，你们可以用来检索走完流程的合同。不过是内网，需要用我们的电脑，茶水间旁的公共电脑可以，那台也连打印机……近五年所有的合同都在里面了，五年再往前在档案室，需要我找给你们。” 这种做法，包括李尘在内的人都表现出了意外。那几个年轻人脸上甚至出现了感激。 “都是同事，大家彼此行个方便……我今天 8 点下班，如需要我也可以延迟，看你们需要。” 王雅蕾此时已恢复了自信。跟他们又客套了几句，比如问晚餐怎么安排，需要什么饮料，就离开了会议室。 晚上 8:10 分左右，她回复完了邮件，随后去了一下会议室。审计组还在忙碌，李尘在窗边打电话。她探头进去，说了一声邮件已经回复。小李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和她摆了摆手，像是并不需要她了。于是她也摆了摆手，下班了。 第9章 她背着包，在电梯里给姜程发了个信息，问要不要出来做个按摩。 那头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入职第一天，我好累啊，今天要早点睡，真是年纪大了，时差都倒不过来……” “比我还小，你大个屁。” 王雅蕾笑了几声，语音发过去，“名片有了吗？给我看看。” 一会儿对方发过来一张照片。黑红两色的金属光泽的名片 ，质地厚实，乍眼像是信用卡，logo、公司名称和个人信息用白色粗体字双语印刷。 “牛了！” 王雅蕾又发了一句语音，“姜特助！” 对方丢了一把菜刀表情包过来，她回了一颗炸弹。 离开公司大楼，王雅蕾预约了一个理疗。到家时已近 12 点，因为理疗和精油的持续作用，她一觉睡到第二天早 6 点，体力已经完全恢复。 她在床上摸着手机，除公众号推送和大小群中的对话，并无其他。她将手机丢在被子上，仰面望着天花板——老舒和她从彼此的世界消失了。 她心中空荡荡的，又有点轻松，于是又抓起手机，侧卧着，将屏幕上一个个红点按掉，然后起身刷牙洗脸，换衣服化妆，喝了一杯咖啡出门了。 走进办公室是 8 点 02 分。她放下包，拿起杯子先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人，电脑都在，文件也整齐摞在桌上，用一个眼镜盒压着。王雅蕾想到了李尘看文件时戴眼镜，圆框的细边黑色，看起来更像是民国的那种读书人。 “老大……啧，也还行。” 但她很快把这种“还行”从脑子里轰了出去。未必是待人宽容，或许更可能是一种技巧，让人心存感激，乖巧配合。他依然是可能让自己丢了工作的人。 又回到自己办公室，她开始查阅自己 id 的登陆痕迹。狡猾如她，怎么可能单纯把账号分享，只为配合？ 她看到了自己账号的登陆时间、查阅文档的记录和打印文档的记录，不由暗暗得意了一下。 这种操作应该没经验的小朋友做的。如果是李尘亲自动手，就不会让自己讨到这个便宜。 她喝了一口咖啡，从抽屉里翻出几块牛奶吐司。到了 9 点，百叶窗边人影晃动，还有说话的声音，她听出了小李。王雅蕾想了想，给前台发了个信息。 三十分钟后，她提着一盒闪电泡芙，走进会议室。 “昨天弄到几点？” 王雅蕾在会议室长条桌的一角坐下，将泡芙向前推了推。“隔壁商场的网红，刚出的时候黄牛排队，今天是会员日，有专享的混合组合，我没吃早饭就等这个了。茶水间有意式浓缩和英式红茶，配这个正合适。” 商务这一套，王雅蕾也早是老江湖。那几个女孩子看着有点犹豫，像是不敢吃邻居家食物的乖小孩，但看那眼神是心动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饿了，先开动了。”王雅蕾打开盒子，拿了一个草莓的。 随后泡芙在十分钟内被瓜分完，甜食明显让人放松，几个女孩子没昨天拘束了。王雅蕾从她们脸上感觉到眼下内审没有重大问题，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又聊了几句，说自己还有工作就转身离开。 她们的老大正从门外走进来…… “roger，早！”王雅蕾想起泡芙盒子还在桌上。 “早！” 李尘脸色不好，眼神都有些散。王雅蕾想起自己账号的昨日下线时间，凌晨 2 点 27 分。被叫做老大，必然会是最后一个离开。但此刻王雅蕾觉得没必要套近乎，便打完招呼出去…… “今天下午 2 点开始到 4 点时间，你有时间吗？我想就现在的供应商情况聊一下。” 李尘叫住了她。 “有时间。”王雅蕾说，该来的迟早要来。她这四天的时间都交给了他们。 “那除了我，需要我叫其他采购一起进来吗？”王雅蕾又问了一句。 “不需要，你是签核人，你应该是最清楚。” “好的。” 王雅蕾嘀咕了一句，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系统，又浏览了一遍浏览和下载文档的记录，像是一个偷看了考试答案的学生。 如果临时抽调提问，虽然她是签核人，也并无信心一一记得。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那些记录给了她信心，除了有准备，更指向了一些方向。 除了超大额订单，他们下载了不少新供应商做的小订单。 如果猜的没错，昨天晚上他们应该上了国家公示信用系统，将这些公司都已经搜了一遍。能看到这些供应商，就能看到自己的努力。 作为分公司的供应链总监，新供应商的导入是她一直坚持的，她需要新鲜的、更有朝气、有竞争意识的团队。这些团队确实都是她这两年顶住压力引入的。 下午 2 点，她进入会议室。桌上已摊开他们下载的合同和供应商资料。 一切如她所料，旧问题只简单问了几句。每一家分公司都是一样的情况，他们也不再在老问题上想花费精力。李尘的提问集中在了新供应商上——如何找到的资源，最终选择的理由等等。他就其中一个花园景观和光源设计案为例。这家是近两年合作比较多的供应商，和工程部长期合作的一家事务所也是同一个投资人。 “之前合作的大型建材公司，花园景观和光源配套建材和服务不行，都是外包。因为利润太薄，他们自己也不考虑设事业部。与其如此，我就直接另外开发新供应商，不再通过他们转手，做到将降低成本。” 第10章 李尘点点头。 王雅蕾说的其实是行业问题，李尘应该也知道——旧的供应商因为入行早，并非每个版块都最有竞争力，却又不愿意放弃利润。于是借着其他公司很难进入供应商的机会，自己找供应商做外包，对客户又加收中间利润，既能满足自身，又能保证服务质量。 王雅蕾抽了一张桌上的新供应商资料，“这些我都实地看过，人员、办公环境、履历和企业报表。进入市场较晚，比较难有扎实的上层关系，反过来也是有竞争力的原因，比的完全是质量和服务。我在其中找了几家最好的，承诺加快进入合格名单的流程，但需要在进入之后提供合适的价格。他们都接受了，这是共赢的方法。 ” 李尘听着，眼中偶尔出现一些光芒。小李在李尘的右侧，滚轮椅向后挪了一尺，在王雅蕾说完后，她比了一个拇指。 “ cost down，这部分订单确实满足。”李尘说。 “是的，虽然并入总数据看不出来。” 王雅蕾报以职业化的微笑。 李尘的眼神又暗淡下去。“非常清晰 leona，但我希望这不是你在查阅了我们的浏览记录后准备的，我没有提醒小李删除，那些痕迹应该都在。” 小李的脸一下子变红了，这算得上工作纰漏。 王雅蕾在心里骂了一句，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她还是平静地说道，“我是看到你们没清除痕迹，不过刚说的那些不需要准备。如果您愿意，可以现在另外抽调，我可以马上回答。” 李尘想了一会儿，下一个问题转为内部流程管理，对供应商和合约则不再发问。 离开会议室，时间已过去 3 个小时。 一如李尘所说，他会请小李将问题整合好，发给王雅蕾。请王雅蕾精简答复后，再以邮件形式回复给他们。 这时王雅蕾已全然轻松，她觉得自己干得不错。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助理迎了上来，向她报告了两件事。 齐设计师刚来过——他曾协助花园景观案例。他来提交修改的设计方案。他从工程部办公室出来后找王雅蕾，现在已经走了，让助理跟说一声。为了这票利润微薄的设计方案，他们事务所来了不下十次，正因如此，王雅蕾对于引入他们的建材公司有信心。 另一个，是一位姓姜女士在会议室等她。 王雅蕾留意到，助理用了“女士”这个词语。 她一看手机，三条未读微信，一条是齐设计师，两条是姜程。 ——王总好！我从工程部出来，知道你忙，那回头约饭。 ——我买的酒到了，给你爸妈拿了一箱，在我后备箱里。今天来得及一起下班吗？我给他们送去的时候，带你一段。 ——我到了，在你们会议室里。先忙，不急。 王雅蕾给齐设计师回了个“好”字，又让姜程再等十分钟。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邮箱又看了几眼邮件，忽然觉得有点口渴。于是她关了电脑，拿着茶杯去茶水间。 走到茶水间时，门是关着的。平时不会有人关上。 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就听到里面的声音，应该是在打电话。 李尘。 他多数在听，答复得极短。大多以“嗯，我知道了”或者“我想想”。 最后他说了一句话，有着极为外露的不满，“他们要如何看我，我决定不了。我有我的判断，请你也理解。”他在这话的时候，隔着门都能感觉到气压低。 这句话之后，就没有了声音。 王雅蕾以为是声音轻，更凑近一些。耳朵还没贴到门上，门已从里面打开——李尘走了出来。 他看见王雅蕾，似乎被吓了一跳，脸色更难看了。他皱了皱眉头，摸了摸脖子。王雅蕾留意到刚他在会议室他做了两次这个动作。 “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我来倒杯水。” “嗯。” 李尘应了一声，然后从她身边快速走过，对她说的似乎毫不在意。 第5章 恶犬（5） 第二天 8 点整，王雅蕾走进公司。 昨夜和姜程一起去了爸妈家，晚餐后又聊了一会儿才走，到家已 11 点，睡下后又总醒，早上还有点累。 王雅蕾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看了一下 id 的登陆记录。 时间截止到昨天自己下班，不是清除了记录，而是再没使用过。她拿着咖啡杯去茶水室，照旧又去一次会议室。这个时点，他们确实还没进来。 会议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文件上的眼镜盒不见了。 她吩咐前台一会儿审计组进来后泡茶，再切一些水果，问一下有没有吃早餐。 再进会议室是 10 点出头，一进去就看到内审员们在吃水果，李尘不在。桌上有泡的茶和豆浆空杯，几个女孩子神情放松。王雅蕾问几点走的。她们说十二点，小李锁的门，今天上午再整理一下，打印盖章就可以了。 进展比想象顺利，进度提早了一天。 王雅蕾想到李尘昨天的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打听。 “老大昨天 11 点就走了。早上有视频会议，他在酒店里开会，没有特别的事就不进来了……” “我看到你们的机票是后天下午，今天结束的话，改机票提前走吗？”王雅蕾问。 “不改。老大说连着几场太辛苦，明天放松下。他也有别的事。” 第11章 王雅蕾想了想，“那你们什么打算，明天带你们市区逛一下？” 几个女孩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李尘应该早有交代。但看王雅蕾诚意十足，她们便想打听一些景点和餐厅，自己去玩。 王雅蕾说下午会细说，又看时间不早，提议帮忙订餐。 李尘不在，女孩子们不再拒绝，但依旧不接受款待，照例需要发票，有餐标可以报账。饭送来后，小李把钱转给王雅蕾。 王雅蕾和她们一起在会议室用的餐，吃的是她推荐的排骨饭。 她们几个边吃饭边聊，小李说王雅蕾在的分公司是目前最好一家，准备资料和接待氛围都好，如果每一家都这样就省心了。 “哪几家有为难你们？” 王雅蕾自然要打听，小李却尴尬笑笑，说了一句“太多了”，就不吱声了。王雅蕾也理解，话题转为明天的放松日，一直到用餐结束。 下午时候，王雅蕾协助打印走盖章流程，因为直接跟进，工作在 5 点前都完成了。看着审计组的女孩子们将资料收进背包，她知道她们都解放了。 送走了小李她们，她才回办公室看邮件。 电脑上微信留言闪亮，来自前总经理邵总。 ——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有要紧事和你分享，务必抽出时间。 王雅蕾选了一家日式定食，离公司所在的 cbd 好几公里。不知道邵总回来，因他已辞职，最好别让人知道他们私下见面，以免节外生枝。 二人在餐厅碰头。邵总很早就到，见她进来就在角落跟她招手。她车没开出来，坐下后和前上司老规矩各要一杯啤酒，一些烤串，王雅蕾要了炒面，邵总没点主食。 不知是否错觉，邵总整个人沧桑不少。他属于外貌平凡但肉眼可见事业成功的那一类，五十来岁，正处于职业经理人黄金时期的后半段。 “我去了业内的 ui，他们在 k 市要组建一家分公司，开始筹备了。” 邵总喝了一口啤酒。王雅蕾只是听，不说话。他接着说了一下 ui 现在的规模，王雅蕾立刻明白了后面要说什么。 “我这里有个位子，你跟我那么久，优先找你。待遇可以比现在高 15%以上，我有信心帮你争取到 20%，奖金另算。” 果然是这个意思。 王雅蕾知道自己的水平在业内已属高位，再加 20%实属难得，但她不信这天大的好事会凭空落在自己头上。毕竟 k 市距离 s 市高铁只有 2 个小时，但筹备期至少 1 年，艰难可想而知。 “能否允许我考虑一下？”王雅蕾说。 “那再给你一个信息，帮你考虑。” 邵总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听说你们集团上午开会了，知道讨论什么内容？” “不知道。” “讨论对部分中层作解聘，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我这边的，会在那张名单里。” 这句话让王雅蕾懵了，下午的轻松一扫而光。她这才想到一开始的直觉，一只羊的直觉，也想到李尘的茶水间电话，以及他的未到场。 “报告陆续出来，就是为这个做准备。” 邵总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这要人急，你尽快我个答复，不行我也有别的人选，旧公司离职赔偿我可以帮你申请入职奖励……明天，明天一早得给我答复。” “我考虑一下。”王雅蕾还是说。 “行或者不行，都给我一个答复，尽早。” 邵总明显不愉快了。 说完之后，二人便不再对话。邵总喝完酒，抬手结账离开。 王雅蕾坐在位子上，连酒都没了胃口。她喝完了麦茶，吃了小半盘炒面，给姜程打了个电话。 “吃饭没，出来聊聊？” “在家整理东西，来帮我一起整理吧，我们叫外卖。” “叫什么外卖啊。”王雅蕾说。 她在店里打包了烤串和一些蔬菜，来到姜程家里已是 8 点多。 门口的鞋架旁有压扁的纸箱扎成捆。王雅蕾走进门后，发现里面乱糟糟，跟上次来时相比像个仓库。 大件的包裹到了，姜程拆了箱子，小物件大物件散落地摆在地上，防震泡沫拆了一半。她正把一些整理好的放进柜子。 姜程的生活比她的外表更富有情趣些，柜子上摆上了当地淘回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有些奇葩到了极点。 连着两天见面，两人也不嫌烦。 “随便坐，找到空的地方就坐。”姜程说。 王雅蕾沙发上挪开几个没见过的垫子，舒坦地坐下来。茶几上有十来只大金属山羊头底座的香槟杯，用棉纸包着，倒扣着在茶几上，摆成之字形 “运回来的路上还破了一个。喜欢就送你几个，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无铅玻璃。”姜程盘腿坐在地上安装一个手工灯。 这种姿势王雅蕾想到了姜程出国前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手机上闪着姜家爸妈的电话，她也不接。现在的她，明显比之前稳重许多。 “不拿了，现在用吧。你给我爸妈送了什么好货啊？还有吗？” “有得是。” 姜程站起来，去厨房开冰箱，抽了一支雷司令出来，是昨天给王雅蕾爸妈送的同款。王雅蕾打开装着烤串的外卖盒，姜程将玻璃杯的棉纸拆了又擦了擦。 二人坐在地上，碰了碰杯，都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第12章 姜程先开口了，说她进公司的情况。 “能得到这个位置是运气，本来我意向的是另一个位置，结果他们把我推荐给了这个内部竞聘的职位。原来的特别助理因为二胎辞职了，这个职位因为对德语要求特别高，需要有留学背景的人，才让我有了机会。” 王雅蕾和姜程又碰了碰杯，她看得出姜程对这个职位的满意，薪资和成就感上都是。 她又想到自己，决定还是和姜程聊今天晚上的事，她确实不开心。 “我大概会失业...” 王雅蕾说的时候，姜程没有打断，说完之后，姜程想了一会儿。 “跳槽我觉得没问题，但我不喜欢你的老上司。” 姜程说，“这里的逻辑也不对。他既然有把握，大可在你被解聘之后再找你，一不用申请入职奖金，二能给你个人情，说不定还能压你的薪资……以他平时的作为，在你心里是否能算是一个理想的上司？我觉得他只为他自己。” 是不是特别理想，王雅蕾有自己的客观评价。为他自己也可以理解，职业经理人在多数情况下需要做到绝对理性。 她又回忆了这几天的工作，仿佛将过往几年都理了一遍，她确实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解聘。毕业进入这家公司，如果自己真成为了那份名单上的名字，那只能说是缘分到头。 “算了，不动了，听天由命吧。” 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听天由命时竟然又生出些信心。 两个人后来就聊别的——爱情，男人，老舒，姜程在奥地利差一点交往的蓝眼睛的助教，还有她们正喝着的——临走前，助教挑选了这些雷司令。 直到凌晨两个人喝完了一整瓶，然后挤在一张床上睡了。 王雅蕾做了一个梦，梦里在推一扇门。 “他们要如何看我，我决定不了。我有我的判断，请你也理解。” 她听到门后面的声音，但那个门把手却怎么都转不动。 第二天 7 点多，她给前总经理打了电话。 她自然表示感谢，也以近期考虑结婚成家，短期内不考虑长期出差为由。不管是不是真实的理由，却一定是真实的拒绝。 总经理欣然接受，经过昨天的对话，应该也有了心理准备。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王雅蕾和老舒的关系上。他对此早有耳闻，“那祝你和医生一切顺利……” “谢谢您！会的。”王雅蕾回复道。 邵总也不客气，很快挂断了电话。王雅蕾听着手机里的语音，极短地想到了老舒，心中有一阵触动，接着又平息了。 再进办公室时，审计已不再出现。何仙姑的血压立竿见影地恢复了正常，似乎吃了效果极好的降压药。 王雅蕾照例开始一天的日常。处理完邮件后，她倒了一杯咖啡，刷了朋友圈。她加了审计组的小李微信，当时是为了收饭钱和推送景点。 朋友圈里她们几个十分开心，背景是各种地标的照片，她们以各种网红姿势做景点打卡。王雅蕾又想到说李尘今天有事。她没有他的微信，听说他也没有。看那天他打电话时，用的确实不是智能机。 她觉得有点好笑，想到邵总的话又有点糟心。她想知道那天的会议内容，但她没有什么渠道。只能如之前所说，听天由命。 只能安心工作，不再想其它。下午她去了一趟工程部，遇到了送资料出来的熟面孔，不是齐设计师，是他的助手小丁。 “老大出了点事故，在你们楼下摔骨折了。” 王雅蕾意外，给齐设计师发了个慰问信息。对方回了一个笑脸，附带了一张打着纱布的照片。 “只是挫伤，没大事。” 齐设计师发语音说道。 他叫齐井源，他合伙的一家建材公司是新供应商之一。这次抽调的合同中有一份就是他的，那个花园景观案例也是他们的。如果对订单连贯比对，就能看出他们帮了王雅蕾公司多大的忙。 他们是设计部的关系引荐过来的，没说其他，只说交个朋友。后来小项目在旧供应商临时毁约的情况下，王雅蕾只能另找渠道。因为对方是关系户，王雅蕾根本拿不出甲方态度试压，更别说索赔了。 当时也是碰运气，就问了齐井源，没先到他真接了，价格只有 2/3，质量高出一截，这给了王雅蕾很多信心。 齐是设计师，但商务上明显更有一套。除了自身专业足够，相貌也给他加了高分，一个流量小生外貌的年轻设计师，卷发肤白，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说话分寸感极好，既没距离感，也不油腻，是最盘正条顺的那种青年。 当时王雅蕾送给老舒的手表，也是他从欧洲请朋友寄回来的。 相同的齐井源有一个，实话说戴在老舒手上没他好看。至少，齐井源戴贵货向来是从容的，老舒却喜欢藏在衬衫里，不知道是怕露富，还是怕磕着。 这样的优质青年，王雅蕾也确实是有过意思... 两年前认识时，王雅蕾刚经历了上一段分手。这位亮眼的设计师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在“要不要吃不吃窝边草”这点上徘徊了很久，后来觉得工作要紧，心思就暂时放了一放。 后来有一个周末，她去江边一家 pub 和朋友喝酒，结果在洗手间门口遇到了这张熟面孔。 齐今天有些过分时髦。头发用发蜡打得很潮，破洞牛仔裤白 t，戴着耳环。他从洗手间出来时，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上去勾住了他的手臂。 第13章 王雅蕾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和那女孩并不认得。那女孩纠缠了他几下，他也不接茬，那女孩觉得没意思就走开了。齐井源的反应很清醒，像完全也没喝酒。 王雅蕾上去跟他打了招呼，他也意外能遇到她，说自己是来帮朋友代驾的。 齐井源没喝，但王雅蕾却喝了，还有点多。两人在洗手间旁聊了几句，聊到齐单身时，王雅蕾突然把手撑在了他身后的墙上，把脸凑到人跟前。“那你考虑考虑我？” 现在想来，这依然是她三十年来做得最油腻的事。 齐井源笑，又不吱声，王雅蕾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说不上名字，她很确定这是一种男女共用的中性香。 他低下头，凑在王雅蕾耳朵旁，“王总你要不是女的就好了。 王雅蕾当时懵了。她撑着墙支起来，瞪着眼睛看着齐井源。对方像是无所谓似的抬了抬眉毛。 王雅蕾头一歪，吐了。 齐井源本来是来当朋友代驾的，现在只能当王雅蕾的代驾。他开着王雅蕾的双门轿跑，在高架的停车区，王雅蕾下车又吐了一次。 齐井源摇下车窗，“保守啊，王总。有那么恶心吗？” 之后齐井源再也没提过这个事，王雅蕾也不再问他那天晚上是真是假。齐跟同性不近，跟异性也不近。大家虽处于现代社会，但多少跟传统有些不符，对外掩饰也正常。 二人回归工作，久了就多出了朋友交情，甚至比普通朋友还多一些。王雅蕾想过，假设齐表露的取向是真，这一份多是完全是因为供应商和客户关系。如果取向不是真，那二人已算得上暧昧。 当天晚上，他们约在一家拉面店碰头。 考虑到齐单手用餐，这次不吃西餐。齐井源的伤也不严重，只是软组织挫伤，另一只手能动能开车，但不太灵活，最佳选择还是吃上一碗面。 王雅蕾到的时候，齐井源已占好位子，头发衣着照样整洁。 他见到王雅蕾时愣了一愣，“这个发型合适你。” 他的语气非常自然，完全就是真心诚意，但以王雅蕾对他的了解，里面多少有夸大的部分，但确实不算毫无根据。 齐井源单手扫码点开桌上的菜单，要了两份主食，一些凉菜。齐井源要了大麦茶，他指了指自己的手——忌口。王雅蕾也配合要了茶，最近酒喝得有点多。 “你们物业打蜡太卖力，我的鞋可能也不太好。”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今年年份不好，上周我还把车给擦了。” 王雅蕾喜欢他那个很能释怀的劲儿，糟心事儿最多说两句就过，话题从来很愉快。毛豆和茶一会儿就上了，二人边吃毛豆边聊天。 “内审结束了吧，顺利吗？”齐井源问。 “不知道是不是顺利，负责人不好搞，也不知道结果，随便吧。”王雅蕾不太愿意细说，一提就有点累。 齐井源却来劲了，“怎么个不好搞？” 细说真是比较复杂，王雅蕾只觉得头疼，就淡淡地说，“就一施虐狂吧。” 这句把伤残人士给惹笑了，头一歪，那只好手扶住额头。 他歪头的时候，王雅蕾明显看到了他身后隔着的两个位子的人——瘦而挺的背影，花白的头发。 她确认自己没看错。 “真是背后不能道是非……” 王雅蕾用手机挡住了自己的脸。 第6章 莫道是非（1） 他的酒店距离这里七八公里。怎么会遇到她？ 王雅蕾想，好像小李说他今天有事。 好在他背对着王雅蕾，两桌尚有距离，恰是晚餐饭点，大堂有些嘈杂，怕是集中精神也未必能听听清楚他们的话。 但王雅蕾还是心虚的，施虐狂三字已足够冒犯。 她弯下腰，沿着桌缘挪动，一转身和齐井源并排坐下。这下二人均背对李尘，四人卡座，单排两个位子。她靠近齐井源，从背影看来跟一般情侣没什么差别。 有个服务生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走向李尘那桌方向。大厅嘈杂，pos 机尖叫还是穿过了空气传了过来，王雅蕾打开手机，开了个自拍模式偷后方。 镜头里，服务生站在李尘旁边，李尘正在签字。他签完后将单子折起来塞进手包，站了起来。 王雅蕾立刻关了相机，脸完全朝向齐井源一边。齐井源不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声笑。王雅蕾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中药味儿，又觉得凑得太近有点尴尬，就拿起一旁菜单，整个头都埋进铜板纸里。 她的余光看见李尘走过他们身边，走远了……她舒了一口气。 以后说人坏话要先看四周。 她想。 王雅蕾的脸还在菜单下面，齐井源说了一句“好啦……你……”还未听出他什么意思，大厅里却传来砰的一声，接着有几声“哎哟”的叫声，是店里的客人或者服务生的声音。 王雅蕾看向声音方向。几个人已经围了上去，人和人站立的间隙中，地上似乎倒了个人。齐井源立刻了走出去，王雅蕾也跟了出去。 地上的那个人是仰面倒下去的，脸微微侧向一边，没了意识。 “roger！” 王雅蕾将人群拨开，半跪在他身边，叫了叫他的名字，又拍了拍他的脸——没什么反应。 “打 120 吧！” 齐井源单手掏出手机，见到服务员小女生紧张得不行，便说了一句“认识的，交给我们吧，没事的……”这头安抚着小姑娘，那头急救电话已经打通。 第14章 救护车 5 分钟就到，四周已围了一圈人，有人拿手机在拍。王雅蕾特别烦这种场面，便一手挡着自己的脸，另一手解下丝巾帮李尘把脸盖上。 淡黄的丝巾刚盖住他脸，画面就更令人误解了。于是她又一个劲的对旁边的人摆手说，“不是明星，别拍了，有肖像权……没死人！还活着！活着！” 这种尴尬持续到医护把李尘抬上救护车，王雅蕾和齐井源也跟着上了车。 王雅蕾想起自己还吃了人半盘毛豆，饭钱没付，正在想什么时候给饭店打电话，急救床上的李尘已恢复了一些意识。他仰面朝天呼出一口气，咳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王雅蕾放下手机，凑了过去。 急救医生正松开他的衣服做检查，李尘像刚明白过来。“我在……” “你晕倒了。” 医生放下听诊器，见他恢复意识就开始跟他说话。 “大概又是颈椎压迫，最近也没休息好......”他低声说道。像是说给医生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救护车已开进附近医院，护士护工准备了平车等在急诊口，这个阵仗是必然要去夜急诊走一圈了。 当班的是一位中年医生，看了急救医生的记录，替李尘又做了一些常规检查，问了更多问题——最近有没有体检，跌倒前的感觉，最近的用药情况…… 颈椎压迫除了漫长的对精神和肉体的折磨，还会有其他突发的危害，比如楼梯下行中发生晕厥，比如穿越马路时迟疑造成的事故……一如今天。 李尘的情况很严重，有了明显的手麻，现在依然有头晕想呕吐的情况。他的颈椎病需要持续治疗，急诊所暂时解决不了，但他今天摔下去时磕到了后脑勺，那一声整个大厅都听到了。他的后脑勺有点肿，不能排除轻微脑震荡，医生建议先观察一下。颈椎病也需要做个 ct，最好再做个核磁共振。 “我明天要坐飞机走，很多事。” “还是建议你在这里观察一晚上。”医生说。 王雅蕾知道他的电脑里必然躺着一堆报告要看，它们指向自己的未来，或许是直接的解聘，以及很多人的解聘。李尘不是最终裁决人，但他负责把刀递给裁决人。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对他个人有怨恨。他的态度和能力也令人不得不尊重他。这方面王雅蕾向来是磊落的，人性上的恶在她身上很少出现，她厌恶不能说出口的事，拒接做不屑做的事。 李尘最终听从了医生的建议，休息一晚，但第二天要不要做检查要再考虑。医生帮他做了冷敷，又提供了一张急症室的观察床。 王雅蕾拿出手机找内审小组成员微信，打算先通知小李。她们的飞机是明天下午，至少得要知道她们的老大在医院，也需要联系李尘的家人。 王雅蕾凑到了观察床旁，低声对李尘说道，“今天我们会留下，一会儿给小李她们发信息。你家人在国内吗？我们也联系下他们。” 李尘平躺在病床上，手臂搁在额头上，眼睛闭着。他的呼吸放慢了，眉头却皱起来。 “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就可以了，明天早上再通知小李她们。我的行李整理好了，房卡在我这里，让她们明天早上来拿房卡帮我退房。我明天照常走。” 王雅蕾分辨不出他的烦躁是因为身体还是其他原因。她犹豫了一下，耿直 girl 直接上了身，“小李我们会通知，没人来之前我们不会走。给我一个电话吧，你太太？国际的也可以。至少要让你家里人知道。” 李尘的眉头收得更紧了，他沉默了一会儿。 “不用。我离婚了，一个人。” 王雅蕾和齐井源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讨论现在要不要让那几个女孩子来。 “年纪都那么小，也不是本地人，来了也是干坐着。听她们老大的，让她们明天上午来吧。” 齐井源说。王雅蕾也赞同。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接着开始闭目养神。 凌晨四点左右，齐井源出去了。他的车停在吃饭的商场楼下，他说要去开过来，一会儿可能有用。王雅蕾则用手机看邮件，又看看时间，决定再晚点给小李发微信。 急诊室里，李尘还是被说服做门诊检查。他忙得今年体检还没做，回去之后也不确定有时间，不如借着这次机会检查，快的报告几个小时就可以打印。 齐井源一个半个小时后回来了，换了身衣服，身上带着沐浴乳的味道。他把车开进医院停车场。早餐摊出得早，他带了煎饼果子和豆浆，王雅蕾的那份是两个蛋不加葱。两个人坐在休息区吃早餐，加糖的豆浆喝下去，都有点精神了。 “有烟没？”王雅蕾问。 她没什么瘾，一般加班的时候会抽，也只用来提神。 齐井源递过来一包红色的万宝路。 “抽那么凶？”她笑着抽出一根。 “别人送的。我也不习惯这个。”齐帮王雅蕾点燃后，自己也拿了一根。 王雅蕾吸了口后咳了两声，她不习惯，又抽了一口后按了。齐井源抽了一口后也受不了，就拿在手上。这两个人都不算嗜好，多数是工作需要。 “怪可怜的。” 齐井源忽然说了一句，走到垃圾箱旁把烟头按了。凌晨的天色还是暗的，烟头飘了两下火星，“身体都搞坏了，身边也没个人。”他说。 王雅蕾想到他在病床上还倔得要命的样子，“大概就这种性格，工作比命重要。生活里估计也是又折腾别人又折腾自己，受得了的女人不多啊。” 第15章 齐井源没搭腔，就笑笑。王雅蕾觉得有点口渴，她看到一旁有贩卖机里有咖啡，于是就去用手机扫了两罐咖啡和一条口香糖出来。那两个小小的金属罐落在槽里的时候，王雅蕾脑子里忽然过了一下李尘的手搁在额头上的样子...... 喝完咖啡，又嚼了两下口香糖，她就去挂号了。李尘会在早上看个专科门诊。她以为自己到得已经很早，却没想更早的老头老太太那么多。 李尘不是中国籍，看病使用护照。 护照被他收纳在手包的一个袋子里，他拿护照给王雅蕾，又从钱包里掏出了信用卡，告诉她密码，大约已不想再多欠一点人情。 王雅蕾看到钱包里有一张孩子的照片，大概三四岁，小小的一个小人儿坐在粉色摇木马上。王雅蕾没看清楚，钱包又合上了。 门诊第八位看上的，王雅蕾代李尘去的，先开检查单。ct 拍片当天能做上，核磁共振得约后几天，那就先开 ct，其他的等李尘回住的城市再做。 从观察床上离开，齐井源问护工借了一个轮椅，李尘很不乐意，医生则坚持让他坐着过去，被吐槽了几句后，李尘妥协了。 齐井源的坏手可以慢慢开车，但推轮椅是在有点勉强。王雅蕾怕再带上一个伤员，就自己去推他。不知是轮椅好还是李尘体重轻，推出一条走廊也不觉得吃力，后来看到一个护工，再交给他来推。 一路上气氛有点古怪。 李尘和王雅蕾是同事，但眼下工作关系二人该避嫌。李尘不愿意欠她人情，她不能让李尘知道自己和齐井源的关系，现代人很难不戴有色眼镜看供应商和客户关系，更况且还是来审计的。齐井源是个聪明人，知李尘现在还不知他和王雅蕾的关系，于是一路不和王雅蕾说话，最多和李尘简单说上几句。 李尘拘谨得很，齐的耐心却极好。这不由让王雅蕾想到了他说自己并不怎么喜欢女性的事，她留意了他看李尘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一脑袋什么庸俗的事儿。 到达 ct 检查室的门口时，前面还有几个人。三人就在等候区里等着。过了八点，王雅蕾才给审计组的小姑娘发信息。早来也是等，不如让她们有时间吃早餐。 到了八点半，三人电话各自响起。到了一定职位的苦楚，便是没有资格安静生病。 李尘坐在轮椅上，打电话没法避开，就在原地接电话。王雅蕾看见他用老式手机，智能触屏也没有，确实只来打电话。他坐在轮椅上简短听汇报，还是茶水间里的低气压。他恢复点体力便又有高管模样。王雅蕾支起了耳朵听，是另外一家子公司的事情，情况并不顺利。 “我一会儿让小李改签机票，麻烦你帮我订今晚的酒店，跟你们一个酒店，一天就够了，后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他说。 齐井源则走远了几步，在距离十来米的地方跟同事打电话。 他是个不错的老板，说的应该是工作，表情却是柔和放松的。他没睡好但精力还算旺盛。王雅蕾想起他朋友圈中的健身照，不是摆拍。 王雅蕾也接了一个电话，工作上的常规事，她发微信给助理交代待办事项。她说要晚点进公司，也没提在医院和李尘的事。 刚挂了电话，一个电话又进来。 那个号码没记录，但看着眼熟。王雅蕾接起来一听声音就知道，乖巧地叫了一声“阿姨”。 对方是姜程的妈妈。 学生时代和刚工作那会儿，她经常去姜程家做客，姜程搬出来就少些。 姜妈妈很喜欢王雅蕾，也帮忙张罗过对象的事儿。都是长辈看来不错的人，经济或社会地位至少占一样，银行中层、公务员或者教师，跟姜程没配上只是因为身高不到一米八。目的也都是直奔主题而去。 这种时候王雅蕾也会感叹两辈婚姻观不同，只是没像姜程那样直白罢了。 姜妈妈和她闲聊几句，王雅蕾就听出来了——姜程跟家里又闹矛盾了。 “就给了几个人让她看看，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头选一个，就是担心她年纪大了一个人。哎，蕾蕾啊，你见到她也帮我们跟她说说啊，这事儿你比她明白多了，你看你都不用爸妈操心的。” 这话听得王雅蕾心中苦笑。她把老舒撕了的事儿，连自家妈妈都怪她冲动。 “一个人的苦，不到生老病死不会体会到的。你们这个年纪是真不知道……” 电话那头又补了一句。 王雅蕾没有做声，却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的李尘——40 岁，没秃，头发不算浓密但白头发真的很多。大概是颈椎病发作的缘故，他的背比起办公室看见时驼，背影看起来 50 多岁也不为过。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挪开视线，看向附近的液晶屏——黑底红字翻出李尘的名字，一串字母，她不得不匆匆收线。“好的阿姨，我这儿有点急事啊，我会跟她说的……我回头来玩儿啊。问叔叔好，阿姨再见！” 见王雅蕾走过来，李尘也看见液晶屏上的名字，想要从轮椅上起来。 “就这几步，我走进去。”他说。 “就这几步，再摔了……”王雅蕾学医生口气。 齐井源还在另一头打电话，这里的二人却有点杠上了。王雅蕾觉得这个人让人搓火，正想下一句怎么吐槽，审计组的女孩子到了。 “老大！”小李叫了一声。小组都到齐了。 第16章 里面的医生叫着李尘的名字，下一个就是他。 小李主动接过轮椅，李尘也不再抗拒。 “那我们……”王雅蕾说。 “谢谢你，leona。还有……”他看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齐井源。 “姓齐。” “谢谢你和齐先生。”李尘说。 里面的医生又叫了一遍。王雅蕾把单子交给小李，小李就推着李尘进去了。 齐井源一会儿打完电话，见到李尘进去了，四周多了好几个人，便看了一眼王雅蕾。 “我们先走了，有需要告诉我们。”王雅蕾对小组的女孩子们说。 几个女孩子感激地点点头，摆了摆手。 出门之后，齐井源要开车送她，她决定还是搭地铁回去。在医院一整晚，得回去先洗个澡。她觉得有点疲惫，再看要不要再请个假休息一会儿。 地铁信号不好，王雅蕾想到早上的电话，就发了一个信息给姜程。她也没多说，就说了早上她妈妈给自己打电话的事儿。 ——爸妈年纪都大了，还得让他们一点。 也不知道怎么，今天她帮姜家父母多一些，这令自己也颇为意外。大约是想到医院那些排队的老人，还有在夜急诊观察床上的李尘。 姜程给了她一个生气的兔子头表情，再无其他。 王雅蕾也不再多说。她想到今天李尘会飞去另一个公司。 “大概下周要斩我了吧......” 她靠在了地铁门边的扶手上。 到站前，她还能眯十五分钟。 第7章 莫道是非（2） 审计草稿是在第二个星期五发给王雅蕾的。 流程上是发给被审计公司负责人，无问题后再返回集团审核，最后出具报告。 和之前一样，这份审计报告使用了公司模板，但和之前的已完全不同——披露的基本情况，合同执行情况，经济指标完成情况……完全是翻倍的的体量。 这是一份足够信息，足够风险提示，足够中立的报告。 修订人是小李，李尘负责最后的审核，但谁都看得出，这份报告完全是李尘临场指导处理的。其实他大可跟前任一样，沿用过去的方法，在远程安心指挥，不必亲力亲为，还看人脸色。毕竟他的报告指向的是旧问题，短暂时间内解决不了，长远也是如此，大可不必花大力气。 但如果能那样做，便不像是那个人了。他像是不适应自己是这个集团一员的身份，依然是外部观察者的身份。他想要看到所有，大到巨大漏洞的问题，小到王雅蕾那些没入大数据中看不见的案例。 王雅蕾曾在脑子里有过奇怪的念头——那一页中自己经手的案例，是否是因为那日施以援手才被加上的？ 她很快否认了这种可能。骄傲如李尘，哪怕把他丢在餐厅里大半夜自然醒，也不会影响他的结论。 但这种骄傲并不是好事。至少，对不住传闻中的天价薪酬。 他被请来干什么，所有人都看得明白。 他的价值在于他的判断有履历背书，观点很少人会去反对，但他偏偏两边不相帮。他的报告用于日常管理再好不过，用于人事关系调任上，是一把太钝的刀。 何仙姑在第三个星期五收到通知——下周一下午 2 点，在总公司召开内审结束后的报告会，接着是人事调任说明。一切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王雅蕾的焦虑已被时间稀释，她无所谓了。她甚至从那份报告中获得了一种安慰，让她觉得自己尚有价值，理想主义还在。如果公司并不认可，她大可以换一份工作，从头来过。 何仙姑是周一早上的飞机。 王雅蕾进公司后，就开始和其他子公司的熟人打电话。不出所料，又有一些小道消息传来，一份像模像样的名单，好几个确定解聘的名字——王雅蕾当然在上面。 名单上一些人开始咨询律师，还有人打了仲裁电话。 王雅蕾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悲惨，但她已不是那份名单上最惨的那个，她贷款那么少，有足够存款，没有拖家带口的负担。 何仙姑去了两天，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王雅蕾公司的几个总监坐不住了，下面的采购经理也坐不住了。那个比王雅蕾小一些的年轻男生，已在盘算什么时候可以上位。 这次审计只针对供应链，但后续的人事调动对很多人都有影响。人际派早开始行动，该和谁走近些？哪些大腿可以抱一抱？人人都有一些小九九。 有几个人忍不住给何仙姑打电话，结果那老头子口风紧得很，哼哼哈哈净说些没用的，最后被逼急了，干脆说“以网站公告为准”，气得有个总监挂了电话就大骂他是个浆糊桶。 浆糊是真浆糊，网站日常发布的都是集团高管的调任，到子公司这一级也就是总经理和副总经理，再往下的总监只有收集团人事部通知的份，公告不会显示。甚至涉及到裁员，也是人事通知的形式，另附上一个律师把过关的赔偿方案。 王雅蕾刷着公司网站，没刷出信息，又被几个人拉进小群，其他分公司的同级都在里面。群里的小道消息越发离谱了，对话一直在刷，她干脆把群勾选不再提示，心想说能不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关了微信群，就剩朋友圈，但也是一片太平。晚餐时候，她才刷到内审小李发了一条朋友圈。 ——舍不得！（哭） 第17章 配图是一张晚餐的情景，像内审小组聚餐。九宫格里有小姑娘们的各种合影，背后像是高级酒店的夜景。最后两张是首饰合计，像 t 家的当红微笑款项链，用礼盒装着。 王雅蕾想点进大图，结果这条不见了。 分组重发？ 王雅蕾嘀咕了一声，又刷了一会儿朋友圈，那条还是没再出现，王雅蕾知道自己不在分组内，便关上微信。她有个奇怪的预感，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多虑。她上网又刷了两下公司网页，没有更新，索性心一横，泡澡去了。 晚上十点多，她正敷着面膜听音乐。手机在充电，屏忽然亮了，微信界面上显示前总经理的头像。 她犹豫了一下，接还是不接？ 邵总离职了，但在总公司集团尚有些人脉，信息自然比自己知道得早。如果猜得没错，他已提前知晓结果。 如果他又让自己去他的公司，去吗？ 王雅蕾想了一下，不去！想好了答案，她便坦然接起来。“晚上好！”她说。 “抱歉那么晚打扰，王总。”邵总的声音里带着笑。 “您这是笑我呢。” 王雅蕾觉得他阴阳怪气的。 “不是笑你。” 大概听出王雅蕾不高兴，邵总也不笑了。他顿了顿，认真说道，“我是来恭喜你的，小王。” 王雅蕾想起了何仙姑的那句话—— 以公司网站公告为准 。 何仙姑在下周一的早会上出现。上周五回来的，进公司就感叹老骨头好久没有这样奔波。 早会之后，他就召集几个总监下午两点开宣导会，做最擅长的满分形式主义。 王雅蕾和几个总监一起吃饭，其他人没胃口，她却吃下一整只手枪腿。一拨人一点半在会议室都坐好了。 何仙姑是一点四十五分才到的，拿了笔记本，还让行政拍会议记录照片，一会儿汇总在报告里。 “两点公司网站会发布公告，再等一会儿吧。” 几个总监相相视一笑。小道消息已经传来，何仙姑会接任新的总经理职位。 两点一到，如他所说，网站准时刷新公告。与此同时，在场四个人手机收到了提示——邮箱里收到了人事部的通知。 没有解聘通知，是四份晋升通知。 一份何仙姑的，一份是财务部的，一份工程部的，一份是采购部的。 何仙姑是真正的总经理了，不是总经理代理人。三位总监被提升为了副总，职级和待遇提了一级，王雅蕾是其中之一。 何仙姑带头恭喜三人，王雅蕾装作意外，一脸假笑鼓掌。她早从邵总那里得到消息，当时就明白何仙姑的话——以公告为准。调任只到正副总经理，和她也确实有关系的。 会议室里，晋升和未晋升人的表情各自精彩。 王雅蕾是最年轻的一个。三十出头，女性，前任总经理的心腹，不走潜规则，没有裙带关系……这种晋升有着多种解读，正面的到阴谋论自有一套说法。她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为时过早，让人不禁怀疑公司无人可用。 “来年一起再接再厉，共创新高。” 这是当晚庆祝会上的话，何仙姑已完全适应了总经理的角色。 虽是陈词滥调，但一切已是尘埃落定，随后何仙姑做了工作安排，每一项都是集团下达的指令，新一轮中央集权的开始了。 王雅蕾忽然明白为什么升了自己——资历尚浅，能力尚可，看起来听话，也能安心做事。 这一套安排之下，王雅蕾继续原来的工作，权限更高，也未提拔下级，总监继续由她兼任。她之前的上级是邵总，现在是何仙姑，超出权限就要提交他来审核。可惜这个老头儿向来不求进取，只求安稳退休，公司政策清晰的一律可行，政策不明的一律不可行。 除了权限变化，王雅蕾还需面对其他棘手问题。内审报告中提及的问题供应商，需要对他们会发起警告、罚款、整改以及除名。 她的晋升公告发布 16 个小时后，次日凌晨 6 点，网站上又发布了一则公告—— 李尘不再担任内控负责人及卸任其他职务。全体同仁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奉献，对于他的离职表示惋惜，也祝愿他早日康复。 这条公告不是王雅蕾刷出来的，是公司群里有人丢的截图。 她又看了一遍通告，想到小李那日的朋友圈，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下午在茶水间里她遇到何仙姑。他正等纯净水烧开泡茶，王雅蕾便忍不住开了话头。 “真没想到 roger 离职了……” “太累了，把身体搞坏了。”狡猾的老头把网站上信息变相复述一遍。 王雅蕾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举，便也不再追问。二人在净水器前等水开，也不说话。 不知何仙姑在想什么，忽然说了一句，“开得待遇那么高，再做两年就可以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谁的面子都不给。大概还是真是国外呆太久了。” 王雅蕾没接话。 集团里确实有李尘的传闻。某位董事引荐他进的公司，那位董事持有公司一部分股份，也是这次斗赢的那一派。照理李尘正是春风得意，根本不该走，除非跟引荐人太不愉快了。 王雅蕾有点明白过来了，这是两种价值观念下的选择。李尘在这里明显水土不服，离开对彼此都有好处。 那他的核磁共振做了没？ 第18章 王雅蕾忽然想，又觉得自己多事。 她给姜程发了一条语音，“我升职了，出来吃饭！” 两个人约在周六晚上。 姜程已能控制上下班时间，但工作强度在高位，如果玩得尽兴而归，还是得约上一个次日可睡半天懒觉的日子。 王雅蕾选了一家两个人都喜欢的法餐厅——高楼夜景、新鲜的食材、能在热情和尊重私密之间自如切换的服务，除了贵什么都好的餐厅，最合适在此地庆祝。 她预定了 39 层靠窗位，二人坐在小桌旁透过玻璃看夜景。这一侧玻璃外没有商务楼，面对了一片民居。入夜之后灯光点点，让人有悬浮在星海之中的错觉。 她们开了一支年份好的香槟，在冰桶里装着端上来。软木塞弹出，风笛杯里的泡沫刚好到杯口，二人碰了一碰。 “恭喜，王总！”姜程说。 “谢谢，姜特助！” 这种饭局是令人欢喜的。只有这种时候，才感知到工作报酬被用在正途，在一个能引发幻觉的场所里，所有的疲劳和不快都被快速消解。 二人选了带子、鲈鱼、白芦笋和罗勒酱料配轻盈的海鲜，头盘选了铺芝士的牛肉薄片。 “我以为自己要领失业金了。”王雅蕾说。 她的晋升确实称得上惊险，她甚至相信自己存在于那张解聘名单中，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挪了出来，放到了另一张名单之中。 她也依然相信老上司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自己，没有那么多套路，只是单纯的要自己过去帮他。 “他们不瞎，这位子该你得的。” 姜程吃完了头盘，喝了口酒。 主餐上来之后，二人也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一道道开始品尝，不时的将自己盘子里好吃的分了一点到对方盘子里。吃了五道菜，甜点吃了一半，二人也八成饱了。 工作说完，就谈私事。二人都是空窗，那就谈家里人。王雅蕾见姜程心情不错，就主动跟她聊父母。 “也不是主动气他们，我就是这脾气……” 这个酷妞少有的露出为难，“我也想过道歉，但道歉解决不了问题。这是代沟。我一放松，他们就得寸进尺，都来试探我的底线。” “他们是不明白……”王雅蕾说。 “也没这个意愿明白。”姜程说。 王雅蕾自然理解，却安慰不了她。姜程在结婚恋爱方面的欲望向来淡漠，天生有更高忍耐力，愿意将未来交给看不见的命运。这方面王雅蕾一向自叹弗如。 王雅蕾一向很有恋爱结婚目标，并且相信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她难过起来，望着窗外夜景，“昨天我又梦见老舒了……” 当工作不再占据她的意识时，潜意识会让她知道自己还有其他困境，“我梦见最后一次和他吃饭，在我们公司楼下。这次是他先走，跟我道别，头也没回。我叫他名字，他走得更快了，我就醒了。” 姜程看着她，忽然有些生气，“既然想他，那就打电话。” 王雅蕾摇了摇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过去了确实就过去了。痛苦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惋惜，消退得慢，不定期折磨人，像是手指上没处理好的倒刺，伤口很小，但一直在那里。 谈到这里，便会有感而发的谈些更无常的话题。生老病死，人生八苦。 “我那天去医院，看到了许多排队挂号的老人，身边也没有年轻人。” 王雅蕾说这话时，又想到了那天观察床上的李尘，闭着眼睛，手搁在额头上。 她没有提李尘，那个画面让她无力，她忽然也不想再说那些老人了，说得越多，那种无力感将她吞噬得越彻底。 “是不是每个人最后都是孤苦伶仃的？”她问。 姜程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示。这种事情不会有标准答案。 蛋糕吃完，红茶也见底，时间才九点不到，王雅蕾提议出去散散步，姜程也说她吃得太饱。王雅蕾让服务生准备账单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本地的，app 并未提示诈骗电话。王雅蕾没有接，对方也执拗地一直未挂电话。 那一瞬间，王雅蕾觉得自己对老舒的想念成了真——他知道王雅蕾拉黑了他，于是换一个电话，等待她怒气平复，再接着跟之前一样出现在她面前，他会告诉王雅蕾除了现实的考虑，更多是感情上的不舍。 她接通了电话，将听筒贴在了耳朵上。 “哪位？”她说。 那一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晚上好，leona……” 第8章 莫道是非（3） “晚上好，roger！” 王雅蕾的心沉下去， 微微发热的面颊冷了。 姜程读到王雅蕾的表情不对，露出一些警觉。王雅蕾对她点了点头，指指外面，做了一个出去打电话的手势，姜程便也点点头。 走到走廊里，墙角线是一排景观流水，灯光被调得舒适，王雅蕾的影子在水面上淡淡地晃动。她没法靠在墙上打电话，就在走道里走动几步。 “你在外面？不然我等你空一些再打来。” 李尘说。他那头有短促的车辆喇叭声、人声，也像是在户外。 “方便的，您说吧。这是您的号码？” “是的。” 听筒里又传来几声刺耳的喇叭声，像街上正在堵车。“不好意思我这里也有点吵，刚从通讯店出来。原来的号码是公司的，我离职归还了。我的私人号码是国际的，现在我买了一个国内的，之后会固定使用这个。” 第19章 “好，我保存一下。” 王雅蕾说。一个服务生从她面前走过，对她行了个礼。她看了看餐厅里，姜程还坐在位子上发信息。 你为什么买本市的号码？ 王雅蕾疑惑，但忍住没问。她知道李尘打电话来有别的事。 “嗯，那天谢谢你和齐先生帮我，耽误了你们一晚上，你们并没有这个义务。” 确如王雅蕾所料，李尘要提这件事。 有人喜欢放人情债，王雅蕾却更喜欢两不相欠，她不擅长应付这种感激，不得不戴上职业面具。“不用客气，都是同事。” 神态口气已跟当日分享账号给内审小组一模一样。 “现在不是了。”李尘说。 真是没完了。 王雅蕾嘀咕了一声，但还是商务地说道，“我看到公司的公告了，太可惜了。这次您休息多久？” “三周，已经订了新的入职时间了。” 新公司和本地号码。王雅蕾明白了。“三周也可以休息一下了，做个系统检查吧。” “是的，上一次你们带我去的医院不错，我约了检查，还有入职体检。” 王雅蕾的一切猜想都对上了。那天在餐厅和齐井源遇见李尘，那家餐厅距离他的酒店七八公里，还有小李说李尘那天给她们放假。新公司是在那天谈妥的。 “公司一定挽留您了，其实您大可放个长假。”王雅蕾说。 “我决定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当然你们公司也很好，我一直很感激。” 这句话像是场面话，但从李尘口中说出却是真诚的。他没什么理由讨好他人，一个能控制大部分生活走向的人，能在大部分领域洒脱硬气。除了他的身体，除了他的婚姻。 “恩，roger……抱歉我的朋友在，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王雅蕾觉得聊太久。 “抱歉，最后一句，我想请你和齐先生吃个饭，请两位务必赏光。” “不必客气的，都是同事。” 王雅蕾叹了口气，暗示自己兴趣不大。 李尘没有接话。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真心实意要还上这份人情。 王雅蕾想了想，自己的晋升有他的帮忙，不合适生硬地驳了好意。“那我问一下他再答复您？” “好，那我等你们答复。” 随后，二人挂了电话。 走回大厅，姜程正在签单子。明明是自己升职，怎么变成她来做东。姜程不理她的牢骚，说二人来日方长。王雅蕾气得很，只怨李尘的电话打得太久。 晚餐后，王雅蕾和姜程散步到地铁站，各自搭乘地铁回家。 到家后，王雅蕾给姜程发了信息，姜程回复说还有五分钟，甩了一个晚安表情给她。王雅蕾也回了一个晚安的哈士奇头，把手机插了充电，自己去洗澡。 洗完澡后，王雅蕾敷上面膜，看了一下墙上的钟，给齐井源发了个信息。 ——睡了吗，聊两句？ 对方很快回复。 ——没呢，刚跑步回来。王总你说。 晚 11 点出头，齐井源一般凌晨一两点睡，王雅蕾放心拨了电话过去。上次这个时间点也是他夜跑回家，他家距离遇见李尘的餐厅很近，因为熟的缘故才约在那里，之后遇见了李尘。 “晚上好啊，王总！” 大约刚运动完的缘故，齐井源的声音十分精神。他开了免提，能听到他走动的声音，他一个人住，似乎在喝水。王雅蕾想到他在朋友圈里发的高钙牛奶照片。 “挺晚的，长话短说吧。” 王雅蕾坐在沙发上，用润肤乳抹脚后跟。“今天 roger 联系我了，他说之后会来我们这里……” “你们这里？做你们分公司老大？” 齐井源的声音里几乎能听到一句“惨了”。有李尘这样一尊大佛做总经理，供应商个个得夹紧尾巴做人。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王雅蕾笑了好几声。齐井源长吁短叹了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入职，王雅蕾才纠正他。“不是，是来我们市，去别的公司。他来请我们吃饭，要还那晚送去医院的人情。要去吗？” 大约刚才的玩笑太大，设计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去吧。看你，我都可以的。” 口气轻松，王雅蕾知道这句不算随便答应。 三十岁后齐井源已很少执笔，虽然大学专业是设计，但他更擅长和喜欢的是商务，有机会就会拓展交际。 “我也都可以，不过你是供应商的事别太显了，想好怎么说你的身份了吗？” 除了李尘这款不是王雅蕾不乐意来往的类型，她确实有其他担心——那个人太过敏锐，跟总公司的大人物尚有来往。她刚晋升，不想被误会和供应商过于亲密，凭空多出麻烦。 “他早以为我们是一对。不来你们公司就无所谓，让他继续误解好了，不需要澄清。”齐井源说。 一对。 王雅蕾乐了，忍不住逗他，“你倒想得美。要不要让他知道你……他在国外那么久，大概率是 lgbt 友好，不观察下？” 齐井源在电话那头喷了口牛奶，听筒里传来脚步声，外放被关闭了。齐井源将听筒贴在耳朵边。“别人误会无所谓，王总你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我自然信什么。” 王雅蕾说。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等这句话，就像等一根自己找了好久的线头。 第20章 她想过很多次二人的关系——认识两年以上，家世相当，样貌登对，默契满分，友谊也稳定维持在好友以上的程度。如撇开自称的取向，二人完全算得上暧昧，是满分的备胎。 而一直以来自己对他心思不断，哪怕和老舒恋爱时也偶尔冒出来。 那时她看到齐井源的腕表动心，一方面是手表好看，另一方面也是私心希望老舒能多几分齐井源的洒脱气，能更近自己的审美。 甚至，还有一些不能言说的心思——希望齐井源看见自己为老舒重金购置礼物时，心中多少能有点不快。 然而他一脸平静，又托朋友积极将手表交付给她。不管取向是真，还是演技过关，王雅蕾都是失望的。而且送表这件事干得也不漂亮，不是表不行，是老舒戴着效果跟齐差好多，还让老舒更拘谨了，像凭空多了一只手铐。 “喂？在嘛？” 王雅蕾在说出“ 你说什么，我自然当真什么。”后，齐井源就没了声音。 “我在。” 齐井源说。刚他似乎也走神了，过了一会儿才对王雅蕾说，“跟 roger 吃完饭后，给我三十分钟？我们聊聊吧，王总？” “好啊。” 王雅蕾爽快答应下来，一颗心却提起来。 原本她不想要吃饭的。现在，她想要马上出门吃饭。 第9章 莫道是非（4） 收到李尘的短信时，王雅蕾正用挂烫机烫一件黑色吊带小礼服。 一看短信的时间和地址，这家餐厅她没去过，又只觉得似曾相识。她用手机 app 查了一下，不由嘀咕了一句，“你一年到底挣多少？” 她将短信转发给齐井源。过了一会儿，齐井源回了一条语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把他送的不是夜急诊，而是 icu 呢……” 王雅蕾看了看架子上的礼服。她叹了一口气，把它塞进衣柜，拿了一件保守款的墨绿色丝绒连衣裙。 这一餐犹如工作，没有两个小时是下不了桌。唯一能期待的是饭后的三十分钟。王雅蕾一激动，差点又把小黑裙拿出来。 当日她和齐井源一起去，约在王雅蕾家楼下，一起坐出租过去。 餐厅名为“潘公馆”，地址在老城区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老街上，一条弄堂里。 弄堂门口没有明显标牌，只有入夜后亮了一盏洗墙灯，照在一块很小的木制招牌上，用篆书写着“潘公馆”。 下了出租车，走进弄堂，二人走到弄堂最深处，一个穿着西服的服务生在那里等候。他问他们预约信息，王雅蕾报了李尘的名字。 网上对这家私房菜报道极少，这种冷清更像主人的刻意为之，开一家供自家人私用的餐厅，一晚上只做两桌，提前一周预约。 穿过花园小道，石板铺路。王雅蕾穿着配墨绿丝绒裙的鞋子跟高，走得慢。齐井源伸手扶住她的手肘。 十来米的步道末端是一间旧式的小别墅。 服务生打开门，走进去，里面放很轻的古典乐，没有旧房子里的潮湿气。这个房子的空间格局没动，多数区域用来陈列中古家具，插大朵的没有香味的鲜花，放沙发的地方都是休息区。 二人将外套寄放在一楼，服务员带他们上二楼，穿过一个厅，走到最深处的小包厢内。 这一间之前大约是卧室，如今放置着一张最多坐六人的小桌。李尘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上， 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卡其色的线衫，衣着简洁舒适。他背后是一个可以走出去的阳台。 看见走进包厢的二人，他站了起来。 “晚上好！”他说。 “晚上好。”王雅蕾和齐井源说。 齐井源将随身带的红酒送给他。 李尘接了过来。在国外多年，他表示他依然不是很懂。齐井源介绍了一下，李尘表示说很想尝试一下，但今天已经选了餐厅推荐。齐井源说他更有兴趣试试推荐，这支不妨下次有机会，已是工作做派。三人从容落席。 比较之前，李尘平和柔软许多，跟第一次见到他时不太一样。 服务生将茶送上来。李尘说他自作主张选了 11 年的福鼎白牡丹，顺带说自己祖籍是南方， 头盘上来后，三人喝着茶，另一边红酒装在玻璃壶里慢慢苏醒。 这家做创意混合菜，西式分食制，四合一的盘子里装着鲳鱼、糖醋小排、腌制的莴笋丝和烤麸。 李尘带头先动，二人才动。三人边吃边聊，先聊的自然是李尘的恢复情况。 “医生建议休息两个月，做理疗配合敷药……” 李尘语气有点自嘲。“我不想开刀，但如果再不注意治疗，很快就由不得我了。” 年纪上李尘比齐井源和王雅蕾长了十岁，却好像隔了整整一辈。王雅蕾心思不在饭局上，听着李尘这话，更觉得气温下降，整个人发冷。她喝了口热茶，看了一眼齐井源。他也正在喝热茶。 酒醒了二十分钟，服务生给三人分别倒了杯子的三分之一。 “感谢两位。” 李尘拿起酒杯。三人碰了碰。李尘还想说什么，但他似乎并不擅于此，只能又补了一句“感谢”。 一个曾经在办公室给予王雅蕾强烈压迫感的人，卸去职业面具后，连同某种幻觉一起消失了。 李尘不善于起话题，王雅蕾是没心思，齐井源便担起聊天责任。他对饭局的兴致明显更高。先谈了李尘去医院的事，他便也谈自己最近去医院的事。 第21章 他谈在王雅蕾公司楼下扭伤的手，危险的打蜡程度，还有插入一楼的那个咖啡少 1/3，价格却高了 20%的餐厅。 “自打我毕业进这家公司就这样，物业就是这样，餐厅也这样，跟收费完全不匹配。” 王雅蕾生怕他漏出供应商的事，巴不得快点转移话题。“这事他们有责任，你应该让他们陪你去医院。” 齐井源却不怎么在意。“这种事他们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去医院没问题，还有个路过的好心人帮我叫了车。后来物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医药费的事，我想没大事就算了。”说完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表示痊愈得差不多了。 李尘听着他的话，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多个人一起去医院还是不同的，确实安心很多。这次我挺有感触，回国好多年了，在医院里有人陪同是第一次。” 这话一出，气氛更加冷了。 是老大爷你自己逞强好不好？ 王雅蕾腹诽道。 那天审计组的小李在收到信息后吓坏了，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根本就是这位老大自己爱硬撑，不想给人添麻烦。这种心里苦能怨谁。 冷菜撤了下去，上了阿拉斯加雪蟹汤。病痛聊多了不太愉快，齐井源就介绍自己的经历，简单成长和求学，感叹应该多出去走走。 齐井源和王雅蕾其实经历很近，都是本地人，标准的中产知识分子家庭，双亲就职国企或者系统，从小学到本科都在本地念，除了出差没在国外长期呆过。 “多出去看看是好，但能有更安逸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李尘说道。 他喝完汤，服务生便收走盘子，送上了一道伊比利亚火腿做的粽子。“我十年前第一次回国……”他说。 大约酒精起了一些作用，李尘开始聊自己。 他十年前第一次回国，之前在日本呆了两年，离开加拿大超过十二年。回国之后，他在香港和深圳两地跑。入职王雅蕾他们集团后在内地一直出差，西边和北边都出差，感叹一个集团各个区域公司文化差异大，也是因为地方太大。 “连羊肉的味道都不一样。在沿海地区吃羊肉吃不惯，去当地却又能吃惯了。” “那当时是跟父母出去的吗？”齐井源问。 “跟父母和姐姐一起去的，出去的时候很小，才 10 岁多一点。那时候兴出国潮，我父母是技术移民出去，本来想去美国，但不顺利，改去加拿大。我父母不到专家程度，只能算是稀缺专业，去了后才知道跟想的都不一样，但回来也没什么可能了，这里的工作关系早结束了。” 李尘说这段时很平静，没听出怨恨，但依然会感慨，“ 不过到底不是我们的地方。冰天雪地，风刀霜剑。 ” “风刀霜剑”这个词语，是王雅蕾在初中读《红楼梦》里的词，那一段是黛玉的《葬花词》——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 李尘又说了后面的事，大约真的不胜酒力。他的父母在当地读语言，刚去的城市靠近北极圈，需多一门法语。后来两老在唐人街洗碗做搬运工维持生计，供他和姐姐读书，直到他们考上大学，找到工作，一家人才完全安定下来了。 “那会儿当地的生活很安稳，福利也好，做平淡的生活很合适。但我当时太年轻，总觉得对年轻人不合适，美国机会多些，亚洲更多，尤其亚太这一片，所以我就回来了，一直呆到现在。” 这是很多归国人的共同经历，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李尘始终没有提他离婚的事。 王雅蕾想到了他那句——在医院里，有人陪同是第一次。 这句话，光用想的也觉得难过，但她全程的话都很少，刻意将自己放置在一个配角的身份上。她知道这次饭以后，将很少再有交集。 后来齐井源又将话题引向了李尘在本市的新工作和公司。李尘倒也坦然，说了他正忙碌的事，以及他现在住酒店，正打算租公寓。齐井源是有意要结识，便当下说帮得上。二人交换了联络方式。 “叫我 julian 吧。”齐井源说。 吃完了最后一道燕窝，用餐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又五十五分钟... “今天谢谢两位，耽误你们的回家时间了。”李尘终于说了这句话，为用餐划了一个句点。 “也谢谢李总，破费了。” 齐井源用毛巾抹了一下嘴角，“其实我平时也不早。一个人生活简单，健身吃饭，回家洗个澡就睡了，没什么大事的。” 这一句话没事先商量，就刻意划清了他和王雅蕾的关系。 李尘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们……” 王雅蕾气死了，但也自然接上，“只是朋友，那天凑巧吃饭见到您，别误会。” “原来如此。” 李尘微微点头，然后看向齐井源，“还没请教您的全名，中文名。” 齐井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齐井源。” “嗯，我在 leona 公司的合同上看过你的名字。”李尘说。 他们拿了外套，餐厅门口告别。 服务生帮李尘叫了出租车。车来后，服务生帮忙李尘打开车门。齐井源说房子的事情随后会联系他。李尘表示感激，接着上了车。 看着车离去的尾灯，服务生问王雅蕾要不要车。 王雅蕾说不用了，接着从来时的步道走了出去。她走得急促，鞋跟在石板路上别了一下。 第22章 “没事的，王总。”齐井源扶了一把。 王雅蕾已没了对那三十分钟的期待，她担心的是别的事。 李尘知道了齐井源是供应商，他会怎么想？ 齐井源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他见过的事比我们多得多，他不是会多事的人，我今天对他的印象不坏。” “别叫我王总。” 王雅蕾还在生气。除了今日的不谨慎，还有他刚才的那一句撇清。 “那叫你什么？leona？或者叫你雅蕾？”齐井源陪笑。 王雅蕾打了个寒颤，“随便。” 说着，二人已走出弄堂外，走上小马路。路上人不太多，天真有点冷。 王雅蕾在前走着，齐井源在后面跟着，边跟边分析。他认真分析了李尘这个人和他的情况，王雅蕾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报告早出了，他也离职了，这种性格也不可能再去做些无谓的补充。 最后，王雅蕾接受了这个说法，暂时安下心来。 齐井源见她平静了些，便又聊到李尘那日在观察床上的景象，说对他影响挺大的。 那个镜头也一直留在王雅蕾的脑海里，时而跳出来敲打她一下，敲打她独自衰老所要面对的命运。 “他挺不容易的。”齐井源说。 “是啊，挺不容易的。” 王雅蕾说。放下了刚才的担忧，她又想起了三十分钟的事，但她也不提。 齐井源看了看时间。“哟，这都十点半了……” “回去吧，我累死了。” 王雅蕾见他不主动提，又有些生气。今天的气性是有点大，气性一起来就会急躁。 “不是说之前给我三十分钟吗？也用不了三十分钟。” 齐井源终于提了。他说完这句后，指了指旁边向下的台阶，要去那边说话。 台阶下是马路边一个人工湖，湖边铺着塑胶跑道，一对年轻的男女穿着黑色情侣运动装正在夜跑。 “那要聊什么呢？齐先生？” 王雅蕾说，“我累了，我要回家！” “嗯……聊缘分？就十分钟。”齐井源靠在了人工湖旁的栏杆上。 这句话一出，王雅蕾真的开心了。“缘分，你和谁？和 roger？” “又来了。” 齐井源简直哭笑不得，“今天我是专程是来澄清这件事的。当天的一句玩笑，你真的信了几年啊？” “信啊。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只能都信，不然呢。”王雅蕾在话里已占了上风。 “郑重说明啊，我——24k 纯的异性恋。这样说，可以了吗？” “行吧，暂时信。那跟我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跟我有关系吗？”王雅蕾是真的高兴了。 “嗯，当然有。我想问——那如果我打算追求一位女士的话，你觉得我有机会吗？”见王雅蕾心情好了，齐井源便继续问她。 王雅蕾的心跳加速了。 她觉得她正在靠近某种希望，她有着很早就想过的答案。 如果齐井源表白，要接受吗？ 她紧张起来。 当然要接受的，立刻接受，接受一百遍。但转眼一想，又觉得不能太便宜他了。毕竟，这小子耍了自己那么多年。 “多少有点儿机会，不过也不一定，得看是谁了。” 她看着齐井源，挑了挑眉毛。 “我也觉得得看是谁。” 年轻的设计师挠了挠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焦躁起来，不知道是赶时间还是其他什么事。 “她真挺好的，我想挺久了，心里一直没底。” “她是谁？我认识吗？”王雅蕾着急了。 齐井源沉默了，他似乎是真的认真在想，完全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你认识不是认识……” 齐井源望着王雅蕾，认真地说道，“但我总觉得你会认识。你们楼里有没有一个和我戴同款手表的小姐姐？那天，是她帮我叫的车。” 第10章 莫道是非（5） 上一次来这栋商务楼是 4 年前。 地下车库已停满，姜程把车停在路面黄色油漆划出的停车位上。后车厢放着给王雅蕾父母的礼物， 今天她来找王雅蕾一起下班， 这家伙的短信一直没回。 这座商务楼没什么变化，似乎是旧了一些，胜在地段好，半年前 500 米外新通一条地铁，商务楼租金跟着微涨。如今公司普遍规模缩小，王雅蕾公司还新租了一层楼面。 今天下午休假，姜程约理发师修剪了前刘海，再到王雅蕾公司等她。 从正门进，穿过旋转门，姜程看了看周围——大厅格局跟之前一样，没装需要刷卡的闸机，电梯不需要刷卡。正是出勤时段，楼里来往的人不算少。 走到电梯口，还是左右各四部电梯，按高低区分，逢单月双月停单层双层。 她按下高层电梯。微信还没回复，王雅蕾这货还在忙。 高层电梯下得慢，二十层以上往下是层层停，到一楼时里面已经塞爆。 姜程让在一边，乘客一个个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穿灰色风衣的年轻人。 姜程比一般的男性高上一些。这青年出来时她比了一比，比她还高上一些。她少有得多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人大约赶时间，走出门后几乎有点小跑。 姜程闻到空气里有不浓不淡的香水味，这让她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排在她后面的人见她不上，就越过她先进电梯。 第23章 所有人都进了电梯后，她抬脚也要进去，却听到了大厅里像是表面光滑的纸箱或者皮制品落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很响一声。 她看过去，刚才的那个青年好像滑倒了，坐在地上。 他左手撑地，公文包落在不远的地方。走上来的保安想想拉他，他先摆了摆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上不上啊！” 电梯里的人催了一下。 姜程摇摇头。她走到大厅里，拨开围观的人，走到那青年身旁。他在摸自己左手的腕关节，肩膀微微起伏。 姜程在他身边蹲下来。保安把他的公文包捡起来了，没敢递给他。 “有知觉吗？” 姜程问。她在游学时登山曾遇到过类似状况。 “没了。” 那青年看了一眼她。姜程摸了一下他皮肤温度。 “摔得真丢人啊。”那青年自嘲道。 “先抬高，去医院吧。” 不像骨裂，但姜程对自己的判断没什么信心，只能依赖经验处理了。她把西装内的长丝巾拿下来，示意青年抬高手，将丝巾悬挂在对方脖子上。 对方抗拒了一下。姜程没理他，直接将丝巾在他手臂下打了个结，让他悬挂手臂。 “能站吗？”她问。 “最好借把力。”那青年说，看了看那个保安。 保安看起来有点年纪，个子不高。姜程没想多，示意自己来。那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右手臂放到了她的肩上。二人同时使力气，轻松站起来了。 那人果然比自己高一些，二人视线平行。 “你怎么能那么高。”那个青年说，不是惊叹，也不是调侃，像最自然的那种语气。 姜程看到那人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心头忽然松了一下。 “让物业陪你去医院吧。”她转过视线看保安。 “我自己就可以了。” 那青年接过保安归还的公文包，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就是这下麻烦了，还有工作。” 现代上班族生病时也根本放不下工作。姜程知道，如果换自己也是一样。这是大都市青年人共同境遇。 她看了看那个青年的手，想了一下。 “你等我一下。”她说，走向了一旁的便利店，找到冷冻柜，买一根塑封包装的雪糕。 走回大厅里时，物业经理已经到场，一个劲儿给赔对不起。 那青年倒也大气，没苛责，只说打蜡打得太多。“如果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就太危险了，后续自己注意点吧，不是开玩笑的。” 他的手不会没事的，但语气还是温和的，显得教养极好。 姜程将雪糕塞在那人手里。“先冷敷一下。我帮你叫个车，你直接去医院吧。” 那根雪糕上印着大头娃娃，那青年拿着正反看了看，笑了起来。姜程在 app 上看着司机接单情况，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那青年乖乖将雪糕贴在手背上，视线一直盯着姜程的手。 “手表真漂亮。”他说。 手机上有司机接单，姜程想回他，但司机一个电话进来打断了——车就在商务楼门口三十米处。他二人走到门口，预约的黄色出租车刚好到了。 那青年坐进去，摇下车窗，“小姐贵姓？丝巾怎么还你？” 姜程摆了摆手，“不用还，高仿货。” “那后会有期。”那青年也不推辞，跟司机报了一个医院名称，摇上车窗，车开走了。 在车开远后，姜程才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不知是游学时期把自己的冷淡性子给扭转了，习惯随手帮人一把，还是今天有点特别？ 如果要说今天特别。那人问如何归还丝巾时，自己为什么又拒绝？ 她不明白。只可惜了那条高仿货，那是她唯一的一条高仿货，仿出了制造商良心的高仿货。 “手表真漂亮。”那个人说。 姜程又看了看王雅蕾带来的手表，确实称心，确实漂亮。 这个人长得也挺漂亮。姜程想。 她想到留学时期惊鸿一瞥的那些欧洲美男子，在学校的湖边看书，或者穿着西装提着行李箱，穿梭在城际火车站之间。 走进王雅蕾的公司。前台看到她，问有没有预约，姜程说没有。 前台给王雅蕾的座机打电话。 她不在，转到助理的座位上。助理说王雅蕾正在会议室。这几日是公司的供应链审计。 前台跟助理打电话说，“好的，那请转告王总，一位姜小……” 她看了一眼姜程，“姜女士找她。我现在请她到休息室。” 姜程随后被安排在休息室。 王雅蕾确实很忙，姜程等了很久，却没觉得烦躁。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隐隐还能闻到香水味从肩膀上传过来。清淡的中性香水，但一想那个人的模样，那气味中又多了一些年轻男性的活力和热力。 她想起那人平视自己的弯弯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那么高。”他说。 第11章 王月老（1） 我叫王雅蕾，在进入三十岁的那一年，晋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位置，也经历了人生第五次失恋。 在过往三十年的人生中，我学业顺利，家庭和睦，事业顺遂，但我和所有爱慕的对象不是走向关系破裂，就是奔向了兄弟友谊…… “你怎么就确认我认识呢？” 站在人工湖旁，王雅蕾低声说道。她整个人有点晕，是气晕的，不得不靠着湖边栏杆撑了一撑。“就凭她戴的手表？” 第24章 齐井源想了一想，“没有那款表，我也觉得你们认识。很像的感觉，第一眼看到她时就不觉得陌生……” 说什么鬼话，既然那么像，也不见得你对我示好啊。 王雅蕾深呼吸了一口气，站直了，“我们认不认得另说。你如果有心思，当场要个电话号码自己联系也不是难事。别说你没有这本事...” 她当初认识齐井源时，他的套路自己是见识过的。王雅蕾买咖啡时他非得让她帮忙买，后来又说这钱得还她，咖啡怎么好让女士买。这不过是他要微信号的方法之一。饭桌上他也是这样弄到了 roger 的号码。 “我要了。这不是没拿到嘛。”他小声说。 王雅蕾笑出了声，感觉有点爽。她确定那个人一定姜程没错。“那人家不接你茬，就算了呗！” “我本来也觉得算了，但回去过了几天还惦记，觉得不能这样算了。”英俊的设计师挠挠头。 从侧影看，这个家伙当年在学校里必然也能招惹一批女生，只是不知出了什么毛病，非要弄成一副早出柜的模样。 “那你怎么确认她不是已婚，孩子都打酱油了呢？” “我看不像，但不敢确认，所以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如果只是有对象没结婚，其实也……”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终于被王雅蕾捉到了槽点，一通火气全都发作了出来，“怎么有你这种人！我真是高看你了！”她转身就走了。“不要问我，我要回去了。” 齐井源不知她心思，只觉得真是刚才那句话得罪了她，不敢拦住，只跟在后面，“我也只是说说。我也走了，叫车送你啊。” “我不坐车，我要去吃夜宵！刚才没吃饱！” 王雅蕾边说边往阶梯上走。 对面跑步的年轻男女此时已绕到这一侧的跑道上，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男女那黑色运动装上的荧光条一闪一闪。 “我也没吃饱，一起吧。” “嘿，奇了怪了！roger 问你要不要加餐的时候你客气，假斯文，现在又叫饿。” 王雅蕾气鼓鼓地说道。同样的话放在她身上一样成立，对着李尘和那环境谁都觉得不太放松。 她走上街道，四处看了一下，看到几十米外有一个小店上写着“富香园兰州拉面”。门口有个大叔正在烤羊肉串，还有几个人在那儿等。 看着那炉子里燃起来的明火，她真饿了。 “随便你，就是吃面的时候给我闭嘴！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抬脚就朝店走过去。 “好的，王总。”齐井源跟在后面。 “你埋单！” 王雅蕾说，“我要十串羊肉串！” 我就是个老天派下来的工具人。 王雅蕾搭了最后一班地铁回家。走进家，锁上门，边脱外套她边想。 老舒退回的手表后，她确实第一时间想到送给姜程。 她不觉得身边有谁能合适。齐井源是合适的，姜程戴上后也证明了她合适。这种合适感令他们在认识之前就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王雅蕾又回忆了最近一次姜程的模样，她的妆面，衣着风格，说话语调……不得不承认，她这种姑娘被人一见钟情再正常不过，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舅舅可以证明。 可自己的胸闷也骗不了自己.... 恋人不满好几年的朋友，姜程一出现，自己瞬间就出局。自己真有差了那么多吗？ 她想起齐井源说姜程时的模样... “她看起来像不需要一个男性。”齐井源在进地铁和自己分别时说。 王雅蕾想他没信心的样子，又厌恶起自己来。姜程的好一目了然，比自己在某些方面也确实高出许多，比如情绪的稳定，比如身高的出色，齐不过是对她一见钟情又胆大妄为的那个罢了。 负面情绪在她心中慢慢消散…… 她觉得舒服了一些，这才是符合她本性的情绪，有些惆怅又有些坦然，甚至开始有一点点当月老的小兴奋。她厌恶所有不能说出口的想法，就像厌恶恶臭的气味，这是自己本性的一部分。 十串羊肉串有点消化不良，她有点困，于是洗了个澡就躺下了。 她睡得很好，第二天醒来是五点了。起床后精神好多了。她对着镜子边刷牙边继续想昨晚的事。 凭心而论，齐井源是个难得的好对象，身高模样俱佳，人品至少在以往接触的时间和圈子里中没听过差的，还有传闻他的家庭背景颇好。如果姜程如能有这样一段姻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肥水留着灌溉自家田地再说。 而自己呢，对齐井源也谈不上多喜欢。 如果真的喜欢，以自己的急脾气，早就放倒好几回了，绝对忍不到今天。她确定这跟是不是供应商没关系。 她吐了一口牙膏白沫，直起身，对着镜子擦了擦嘴。 “追我家姜程，啧，算你小子有眼光……” 周一进了公司就要开早会。 坐在会议室里，何仙姑向总监及以上级传达总公司新指令，分为两大主题： 所有合格供应商做信息排查，还要做新资料补充； 本次获得晋升的人员，除了他自己，不论职级，统一下周一去总公司做述职报告。 一场五分钟的会议，被他宣导工作精神硬是拖到一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听得人昏昏欲睡，正经事都没空干了。会议结束，王雅蕾在办公室喝了一杯黑咖啡，才有点精神继续看工作邮件。 第25章 回完邮件已是饭点，她没让助理帮忙叫饭，一个人去楼下西餐厅吃轻食。 昨天吃得太饱，今天吃点好消化的。她找了靠窗位，点了花园沙拉和蘑菇汤，边等边给姜程发信息。 ——我下周一要出差收骨头。这周五晚一起出来吃饭放松下？ 大概是饭点关系，姜程回得很快，也很简短。 ——可以啊。想吃什么？ ——当天再看？我们公司附近有开了一家新意大利菜，我路过看还不错。 姜程回了王雅蕾一个点头的兔子表情，圆滚滚的像只汤团，一如她偶尔流露的可爱。王雅蕾则回了一个哈士奇笑容，她最爱的还是这种十三点表情，简单直接，毫无偶像包袱。 跟姜程聊完，她又给了齐井源发了一个消息，问下一次到工程部是什么时候，周五有没有时间。 对方很快回信息。 ——本周五下午 3 点工程部有个会，例行的会议。 王雅蕾拖着不回信息，存心让对方着急。不一会儿，他果然又来了一句。 ——我来，或者谁来都行。 王雅蕾还是不回。 微信上方显示“正在输入……”，这滑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王总，这是……有安排？ 他已经猜到，或者早就等自己联系。那么多年，自己的脾气也被他摸得七八成熟。 但怎么可能让他那么容易得逞？再不修理，怕是二人成了以后，未来没机会了。 王雅蕾直接一句语音发过去。 “上班时间聊公事！想什么呢！我们要对供应商做排查和资料补充，你要是觉得下头谁有资格签文件就让他们来吧，不是非你不可！” 齐井源回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大橘猫头，点了点头。 王雅蕾不回他。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一句出来。 ——真的没其他？ 王雅蕾回了一个瞪眼睛的哈士奇。他就再没回复。 下午的时候，他当真一本正经地聊起工作来，王雅蕾也是输给他了。他问到底需要什么材料，是否需要不对外公开的材料，如果需要这种，他去公司内部申请。态度这样乖巧，搞得王雅蕾一时分不清是真聊工作，还是依然在讨巧卖乖。 补签资料是真，但齐井源这一批供应商是王雅蕾亲自经手，调查资料已经做得很完整，补签的也无非是一些质量承诺书之类的过场文件，邮寄甚至电子档都可以，根本不需要过来约谈。 不过她可不能让滑头知道，就公事公办回一句： ——正在整理，周五统一发出。 齐井源见她不肯再透漏半句，便以“谢谢王总，周五面聊。”作为了结束语，不再打扰。 齐井源这一批供应商是省心了，但其他就不是。尤其是那些关系户，信息有大量存疑，根本就是历史遗留问题。部分供应商不愿意爽快配合核对和补充，但公司早已三令五申，如不配合就要清退。于是不少人跳过对接采购员和经理，直接来加王雅蕾微信，看能否通过另做通融。 和齐井源聊完，王雅蕾开始专注处理案头工作。期间微信不断有加好友的通知，用脚指头也知道是什么事。于是这位新上任的副总经理统统拒绝，还关闭“通过群聊、手机号码、qq 号码、微信号码”加好友的方式，只留二维码和名片推送方式。 除了供应商打扰，王雅蕾也还有其他工作。 何仙姑上任之后，务虚的工作只多不少，不只没有营养，还侵占大量工作时间。动不动开会讨论，写会议内容反馈，时间节点还特别苛刻。 下午五点，一场内部工作管理探讨会又在等王雅蕾。她在会议室里边回邮件边开，结束时已经六点出头。 她在楼下吃完饭，头昏脑涨状态极差，就没开车回去。她在地铁上用手机继续回复邮件，到家时已过八点，手机发烫，剩不到 20%的电量。 她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就将手机放进充电座，泡澡去了。 在浴缸里，她不愿意想工作，就又开始琢磨白天和齐井源姜程往来的信息。她想象齐井源坐立不安的模样，又想到姜程素来对男性的酷劲。她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很般配，却也觉得这两个人不会太顺利，得看造化。想到这里，她不由多了看好戏的心，也多了对周五二人碰头的期待。 泡了足足一个小时，整个人都暖烘烘的，出来时脸上还挂着姨母笑。她擦完润肤乳去看手机，发现屏幕亮着，又有一个申请好友通过的信息。 “谁啊，这都几点了？” 她嘀咕了一声，点开通知——头像是一个倒过来的中老年气息的红色福字，名字是一个 r 字。 ——我是 roger。 王雅蕾噫了一声。 “我还当时是我爸的新号呢。”她说，点击通过了。 第12章 王月老（2） 王雅蕾意外李尘会申请微信，本以为他要不食人间烟火到底。 这样的人物，如果不是他主动添加，自己也不会主动联系的。原因还是那两个，一是不怎么投缘；二是他从公司离职应再无交集。这两点即便是请自己吃了那么贵的饭也无法改变。 只是他发过申请来，自己也不可能拒绝就是了。 ——晚上好！ 她商务地回复道。 ——打扰了，我申请了微信就加一下熟人。下午碰上井源，他推送了你的名片给我。 第26章 ——今天你们在一起？ 王雅蕾想起下午设置不能搜索，又想到齐井源说给李尘推荐公寓，心想这小子倒是利索。 ——今天下午一起看的公寓。他把他空置的公寓租给我了，比我之前看的好很多。 王雅蕾想起齐井源说过投资公寓的事，大概两年前，就是公寓的位置有点特别。 ——你租的是春分路的那套？ ——是的。 王雅蕾内心“嘶”了一声。 春分路距离自己家不到五百米。附近这几个楼盘共享一个商圈，地铁、购物中心、大型超市和电影院都是同一个。 ——我没其他事。抱歉打扰了，晚安！ 大约真是太晚，李尘很快道了晚安。 王雅蕾想了一下，还是委婉地说了一句。 ——抱歉 roger，你的头像太中国风。 李尘没立刻回，他很快换了一张最常见的 ins 风的雪山风景照，工整到挑不出错。 王雅蕾刚要赞美，他又回复了“谢谢”的表情包——夕阳红中老年款，带鲜花鼓掌的。 王雅蕾决定闭嘴。 ——晚安！ 她不用哈士奇头表情包，只平淡地打了两个字，关了屏幕。 接下来是魔鬼的几天。 除了应付何仙姑，还有轮番约谈供应商，不是所有供应商都像齐井源那样配合。 好几家信息有误又不愿意更新，内审之后已发布了整改通知，也拒不配合，甚至还延误工程交期来抗议。 这种工作最为磨人，王雅蕾下属的采购经理本来因没升职不爽，现在干脆躺平让王雅蕾当这个恶人。 “这是王总的指示，有问题直接找王总吧。” 比王雅蕾小两岁的青年人，推诿那套已玩得很溜，不要十年便就是另一个油里捞出的何仙姑。 除了约谈过程不愉快，还有几家供应商完全不回应。王雅蕾先通过电话沟通，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何仙姑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要担责了，直接把她叫进办公室。 他一面把她的成果整理发出去，一面推着他的双拼眼镜责备道，“ 小王啊，你这样是不行的。上头刚提拔了你，你这是要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呀。” 何仙姑这种人放在闲职是上佳，当负责人则完全是推功揽过一把好手。 王雅蕾不跟他顶嘴，各种好好好。回去之后，发了一份极为官方的通知，终于在周四把那三个不做声的供应商约到了。 本来打算一个一个约谈，结果他们只说同一时段有时间，完全不顾原本的竞争关系，答复也相当一致——再勉强就一起退出合格供应商，不干了。 王雅蕾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前面三个商量好的代表，年纪都在五十左右，或阴阳怪气，或唾沫星子乱飞，狂拍桌子一副要吵架的腔调。 王雅蕾由他们做戏，等消停了，她把记事本一合，也做出不再打算听意见的姿态。 “三位意见电话里我们都收到了，我们的要的你们也听到了——注册资金到位情况、持证人员实际情况、带审计报告的报表……诸位都不是小公司，我觉得这些都是现成的材料，据实给就行，不算为难你们。合格供应商有最低要求，公司变动也正常，如果你们达不到之前的标准，补个说明给我，承诺多久以内达到，这并不困难。如果你们配合，做不到的部分我来协调，这也都没问题...” 之前邵总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她还是经理，坐在一边一声不响，暗自记下他的谈话技巧。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确实用上了。 “但三位如果确认退出，我们也表示遗憾，退出申请的范本我们有，一会儿就可以发给你们。到时候你们盖个章回传就可以了，后面手续我们会办。储备供应商我们有很多，水平价格好不好是另说，资料都是现成的。你们如果要退出，就当给年轻人机会，大家想好了就行。” 那句给年轻人机会是邵总的原话。她脱口而出时，忽然有些唏嘘。 她话说完了，那三人也不响了。方才一起说要退出，现在估计在等别人冒头。 话最少的人还是开口了，“我认识你们的曹董，我要联系曹董，现在他主事，他比你讲理！我要跟曹董谈，我不跟你这种小女人谈。” 王雅蕾不动气，就笑笑，“联系谁都是您自己的事。我现在执行的是总公司的指令，我的工作也就到完成为止。还是那句话，要么据实给信息资料，要么把退出申请范本发给你们。之后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以我收到的新指令为准，能谈的也就那么多了。” 王雅蕾看了一下表，“那今天到此为止，谢谢几位，后面我等诸位消息。” 说完，她面带微笑地站起来，走出去，走过走廊，走过自己办公室，一直走进茶水间，一脚踢飞了垃圾桶。 好在她的付出不是没回报，资料在星期五上午收齐了。 看着助理一件件打印归档，王雅蕾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何仙姑也高兴了，“小王啊，看还是我盯着你才行吧？年轻人嘛，做事积极点就有回报的。” 王雅蕾懒得理他，下午还有要紧事——如果下午一切顺利，晚上可能会三人一齐吃饭。 她打开 app 准备订个快餐，进来了一条消息，齐井源的。 ——王总，现在我跟你们工程部的同事一起吃饭，旁边商场二楼你们常吃的那家湘菜，一起？ 第27章 王雅蕾发了一个摇头的哈士奇过去。 齐井源也识趣地不再纠缠。 姜程是四点半到的，今天她早下班。 王雅蕾提前跟前台说了。前台把她带进王雅蕾办公室，送了两杯咖啡进来，出去带上了门。 王雅蕾伸了一个懒腰，瘫在椅子上，“这周累毙了。” 姜程坐在她对面，喝了一口咖啡。 “你有几个转帖都凌晨了，这是没睡，还是睡醒了玩手机？睡不好体能就不足，你这样也正常。” “别说我，你有个评论也在凌晨两点发的。你忙成这样？”王雅蕾直起身子，边聊天边回邮件。 “不是工作。” 姜程放下咖啡杯，“爸妈这周给介绍了一个人，做广告业，老半夜找我。” 王雅蕾想到楼上跟工程部开会的人，“见了吗？怎么样？” “没，就加了个微信。” 姜程的面色是冷的。她点开微信，找到那个人的朋友圈，把手机递给王雅蕾。 对方像个是广告业的，朋友圈看得出生活很潮，还是个健身爱好者，朋友圈里都是健身摆拍。 王雅蕾意外这款是姜程爸妈推荐来的。论身高颜值确实都在线，不过平心而论，也不能算顶级。但他自己不那么认为…… 王雅蕾点开几张他对镜拍的上围特写。 姜程的脸凑到王雅蕾面前，“你这一脸老色批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王雅蕾尴尬地咳嗽一声，“看起来脑子不太好。”说着，把手机还给姜程。 姜程挡了一下。“看对话。”她说。 王雅蕾犹豫了一下。她和姜程是多年好友，但从来边界分明。她认为这是朋友之间的底线，好到擦一支口红的幼稚事儿她做不出来。 “可以？”她又问了一声。 “看吧，看你是不是见多识广。”姜程说。 王雅蕾便点开了对话，顺着时间一路往下看。 二人是本周二晚上加上的，那人是真的晚，半夜下班是家常便饭。二人进入对话的模式也正常，至少第一天正常，那人介绍了自己情况，工作、爱好等，但第二天的画风就歪了。 对方对姜程显然动心，至少表现得如此。 他开始发大段语音，言语中殷勤、急躁与冒犯混淆不清。除了语音，还开始发照片。朋友圈有的或者没有的都发，还要姜程礼尚往来，发她的。 姜程自然没搭理他…… 大约见姜程没反应，今早凌晨，他发了一张自己站在浴室镜子前的正面照，扯了浴巾的那种。 王雅蕾一口咖啡喷出来，“这真你爸妈介绍的？” 姜程干笑一声，“中间人隔着好几个，估计都不清楚情况，不知道几道贩子了。” 王雅蕾将手机还给她。 这种人她不是没遇上过，但正经相亲是真没见过。“你别告诉你爸妈啊，血压要高的。” 姜程自然懂得，“嗯，就是留着给你看的，一会儿我就拉黑了。” “拉黑吧，不可惜！” 王雅蕾扫了一眼邮箱，又进来几封。她低头继续看邮件，“跟他上身尺寸不符，一点不可惜。”她嘀咕了一句。 姜程一愣，接着红了脸，“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流氓呢……” 王雅蕾吐了吐舌头，得意得很。 屏幕右下角的时钟显示五点，她在电脑版的微信上给设计师发了一个信息，问战果如何，什么时候结束。 半天没有回复。 她等了一会儿，想再发一个信息催促，公司总监群却先进来一条消息——何仙姑要召一个临时会议，大约 1 个小时，请行政部准备视频会议室。 “老头子你没完了啊。”王雅蕾骂了一句。 “工作？”姜程看她。 王雅蕾叹了口气，“你等我一个小时？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 原来她以为姜程会点头答应，却不料她说，“你最近那么忙，临时会议一般都有急事。安心工作吧，下周要出差，你抓紧工作，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约。” 如换在平时，王雅蕾一定感激涕零，但今天实在特殊。 “真没什么正经事。等等我不行吗？姜特助。”王雅蕾撒了个娇。 姜程打了个寒颤，“今天你找我有事？” 王雅蕾咬着牙说，“没……事......” 姜程似乎发现异样，却也没看明白什么。她低头在手机上发信息，一会儿把咖啡喝完了。“我健身课约好了，我们下次再约，你别太累。” 说着就拿上包，和王雅蕾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等一下！” 王雅蕾看着姜程把门带上了。 直到视频会议开始，她才收到了齐井源的信息。 ——抱歉啊王总，我这儿临时有点急事，先离开一会儿。 “活该你俩当单身狗！！” 王雅蕾气瘫在了位子上。 何仙姑的会议主题是述职报告格式和要点。 “报告中务必要写到总公司指导精神，还有我跟你们说的几个重中之重……你们年轻人工作讲究效率讲究便捷，但写报告你们还是得看我们这些老人家的，要懂规矩，要讲条理，报告的目的是让上头看得舒服，知道你们在认真工作！” 指导加上自问自答，一个多小时就墨迹过去了，散会时已是六点多。 坐在办公室里，王月老已经没了度周末的心情。 第28章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个吐司和利乐装的冰红茶出来。下周要出差，把工作邮件都清理完才是社畜本分。 她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时，已临近八点了。 她点了一下手机，看到姜程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张街景的图片，没什么特别。 王雅蕾知道，姜程已经健身结束了。 她忽然觉得现代女性生活自有精彩，恋爱自然变得不再迫切，这种惬意不过另一种合理选择，而不是逃避。而自己总用力地寻求恋爱婚姻，这是否真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她的脑子中滑过老舒的脸，不知是痛苦淡了还是今日太累，她已懒得想他现在如何，和谁在一起…… 她给姜程的街景点了一个赞。 离开办公室时，公共办公区和其他办公室一片漆黑。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唯有留着入口前台位置还亮着灯。 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在看手机。这个人清爽漂亮，是时下最打眼的那种男性。 他大约看手机出神，听见有人走出来才抬起头，“下班啦？王总。”他说道。 齐井源刚才说有事离开，现在又折回来。 “我刚有点事临时离开一下，回来时他们说你在开会。会议结束也没见你出来，大概你在忙，我就在这里等你了。今天……找我还有事吧？”他说。 王雅蕾这才想起为什么把齐井源叫过来，可惜现在一切都黄了。她看着齐井源平静的面容，感叹这个人还是可靠，不管是不是幌子，都能心态平稳地一路到底。 “没事了，我已经弄完了。补充资料发你们助理邮箱了，你们之后盖章给我们就行了。”王雅蕾也不再戏弄他。 齐井源点点头，“谢了王总，还没吃饭吧？请你吃个饭再走。” “兰州拉面？”王雅蕾调侃。 “去这个点还开着的，最贵的！”齐井源认真地说道。 王雅蕾有点意外。 她看着这个英俊的设计师，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眼中发出了光芒。 他指了指手机。 王雅蕾打开手机，看到姜程朋友圈中的最新街景下方——齐井源点了一个赞。 第13章 王月老（3） 周一早上 6:55，王雅蕾就站在候机室的落地玻璃前。她选了当天最早一班飞机。 赶飞机是个体力活儿，她前一天早睡，所以精神头尚好。她拍了玻璃外的飞机照片发在朋友圈，配几号到几号的日期，又加了一个飞机表情。看到的基本都知道她这周出差。 何仙姑是第一个点赞的，接着是李尘，邵总也出现了…… 姜程不光点了个赞，还评论“一路平安”加一个太阳的表情。齐井源也点了个赞，评论了一模一样的“一路平安”，却加了一个月亮的表情。 王雅蕾看着两句话和两个配对的表情，好奇一个周末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互动……这时公司集团采购部微信群里有提示消息，她看到有人发了两条新闻。 第一条新闻是业内中小型地产公司普遍现金流不足； 第二条是行业人员流动性比上一年度高了好几个百分点，以及关于流动的分析——多数由裁员导致。 下午的 2 点左右，王雅蕾到达总公司所在的大楼。她比多数人都早，没有等公司安排的车，直接打了出租。 她先进集团采购部打招呼，再去公司旁的酒店入住，放好行李又回到采购部，找了个公共办公区的空位坐下。行政帮她泡了一杯咖啡。 报告会议安排在第二天一早开，周一全天基本放空。 王雅蕾正好拜会集团采购部的新负责人。他是原来负责人的副手，和邵总关系密切的那位原负责人已称病离职。 新负责人说了一些鼓励的场面话，王雅蕾也说了一些会加油的场面话。第一次的见面就那么结束了。 见完采购部的大佬，她又去工程部转了一圈。 工程部的氛围就轻松多了。人员变化不大，熟人更多，有两位是直接从她现在分公司调去的，见到王雅蕾还是跟之前一样开没分寸的玩笑，“哟，小王，今年还没嫁掉啊？” 王雅蕾知道他们不是恶意，最多就是嘴欠，“嫁不掉吃你家大米啦！”对着比自己级别高的她也一句顶回去，一群人哄笑着也就过了。 当晚是集团统一安排聚餐，吃得比之前精简节省，喝酒都很有节制。 王雅蕾在席间观察了一圈——本次做报告的人都比她年长，多数是男性，除了她外的唯一女性还像是快退休的样子，对大家的聊天也不感兴趣，偶尔的搭话也看出来早已力不从心。本次的晋升更像让她在退休前升一级，跟何仙姑的操作差不多。 代替李尘的新内控负责人也出席了。 王雅蕾观察了一下，五十多岁的老好人模样，公司内部提升而不是外聘。网站公告介绍和现场来看都没什么过人之处。听到他说在公司服务超过二十年左右，心想他的优势大概就是资历老。 晚餐之后，多数男性都去了二次会，王雅蕾和另一位女副总回了酒店。 刚走进房间，她就收到内审部小李的微信。 ——王姐，睡了吗？出来吃东西呗。 王雅蕾想几个女孩子大约等她到现在，也不好推辞，就照着给的地址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里的西餐厅。 “王姐，这里！” 第29章 那几个女孩子早到了，看到她时高兴地挥了挥手。桌上已经点好了一些小食和酒。 王雅蕾坐在她们特意留的景观位上，看着一群还有学生模样的女孩叽叽喳喳高高兴兴，觉得自己被叫王姐也不算太过分。 她用湿巾擦了擦手，拿了一块桌上的甜点。她边吃边看四周，想到之前小李的朋友圈里——西餐、夜景、几条微笑项链。 “你们常来？”王雅蕾问，抬手要了度数很低的蜜桃口味鸡尾酒。 “也不是经常，之前是老大带我们来的，后来就变成了我们几个大日子聚餐的地方。老大把会员卡给我们了，折扣很高。” 王雅蕾算算时间，李尘已入职新公司了。她又回想了一下现在的内控老大，不像是苛待下属的人，在他手下不会难过，但对正值成长期的年轻人也未必是好事。 “王姐，是不是老大在你们那里呀？”一个女孩子问，王雅蕾记得她姓陈。 “嗯，在我们那里的一家公司，但不知道哪家。” 王雅蕾又拿了一块芝士。“我没问名字。” 那几个女孩都有点惋惜。小李说，“我以为你们会联系呢，不知道他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你们自己问不就好了？” 王雅蕾嘬了嘬手指，“他没加你们微信？” “加了，但他只会说好，永远好。那次不是你打电话，我们都不知道他进了医院。”说到这里，小李竟然还有些生气。 王雅蕾想了想，“他和齐设计师联系得多，应该挺好的，有情况齐设计师早告诉我了。没事的，放心吧！” 小李还是生气。她换了一只手肘撑在桌上，脖子上的项链闪闪发光。 看着项链，王雅蕾忽然多嘴了一句，“你们老大对你们挺好的。”然后，她指了指小李的脖子。这是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的。 小李啊了一声，“您看到了？” “你删太快了，没看仔细。”王雅蕾说。 小李摸了摸自己的项链，“他说这次太辛苦，是送给我们的项目结束礼物。没想到之后他就走了。” “他应该早有打算的。” “大概之后都遇不到这样的老大了，虽然工作上很严格，但私下对我们真的很关照，说他的工作经验，招待我们，就像个...” 小李认真想了想说，“老爸？” 王雅蕾噗得一声笑了，其他几个女孩子也笑了。 小李有点不好意思，“不光是我们啊。他还问过我们......如果要买礼物感谢你，该买怎样的？他很感激你和齐设计师。” “我？” 王雅蕾尴尬癌都要犯了。“ 这点小事，不用。 ” “我们也是那么说，他说那请你们吃饭吧……”小李又摸了摸项链。 后来的话题都是吃喝，氛围着实轻松愉快。离开餐厅时，王雅蕾和那几个女孩子道别，不知怎么又想到那个称呼。 ...老爸！ 她笑死了。 述职报告第二天早八点开始，需要一整天。 到场的是集团和分公司副总及以上成员。会议室里加最高层三十多人，每个报告人被分配的时间是二十分钟。每四个人之间会有一次十分钟休息。 管理层统一坐正对投影仪的位置，就最中间空着，被称为曹董的主事人会临时迟到一会儿，会议照常八点开始。 王雅蕾被安排的时间是十一点。 她拿着平板电脑，坐在会议室最贴近墙的一排，一边听报告记录，一边根据会议进展微调报告书。 十点之前报告完成七个人。在第八个人报告之前，曹董进来了。 他进来时步伐很轻，走速很快，别人要站起来行礼，他马上做了阻止的手势。 对着投影布的正位子是留给他的。室内光线很暗，他坐下后，王雅蕾看不清他的长相，又觉得他是故意隐在暗处。 第八个人开始报告，是另一个公司的副总。 那个副总的报告内容很规范，也平平无奇。报告到一半时，曹董站起来，拿了面前的烟灰缸、两张纸巾和矿泉水走到窗边。他把烟灰缸放窗台上，纸巾折起来放在烟灰缸里，在纸巾上倒上水，开始抽烟。 王雅蕾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大约五十岁，穿简约的米白亚麻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个子中等，没有发胖，头发理得很短。他的皮肤晒成了麦色，戴一副和肤色并不相符的金丝眼镜。 他边抽烟边听报告。因为身体一侧靠在墙上，他偶尔会斜眼看正在做报告的人，短暂地流露不耐烦的样子。 这令王雅蕾想到某一种高层，说再多行业困境，却依然会在你说完后指着报表上的数字说，“你知道现在存银行的利息是多少？通胀是多少？你连定存都没有跑赢，现在还好意思跟我讲这些？” 做报告的副总应该感受到了主事人的眼神。他战战兢兢地报告，最后几页速度很快，像巴不得一口气说完逃走。 报告之后，会议主持人建议休息 10 分钟。 王雅蕾坐在位置上，看到曹董叫主持人过去，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 再开始时，主持人提出了新形式。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要留足提问时间，等下报告的同事不用一页一页报告。上来报告前先开目录停一下，我们会挑目录中的要点请大家报告，我们也会根据这部分提问，请大家提早准备！” 第30章 这种变化令在场没报告的都慌了神。这要怎么准备？ 下一个上场的人最倒霉，硬着头皮上去了。他点开了他在公共盘中的报告，打开目录，接受审判似的站在报告台前，人都矮了一截。 管理层齐刷刷地看目录，看完后又相互看，最后都看向主事人曹董。 “最后三分之一，业绩分析开始，一直到未来展望……前面的回顾我们看报表就行了。”曹总凑近了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 报告人比王雅蕾年长五六岁，他慢吞吞点到最后的三分之一，然后...两分钟讲完了。 “最要紧的部分在目录里占了三分之一，实际内容只有三页？主要内容还是目录上的标题？” 曹总的不愉快从话筒里传出来，“还有你的报告用词，对这些你有多少把握？争取、尽力、尽快……我不太明白！ 你要怎么争取，尽力是什么程度，尽快是多快？你的标准我看不到。平时你要怎么管理下属，怎么做工作分配？”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王雅蕾头皮发麻，马上打开自己的报告文档。 原本她做过一份报告，何仙姑看后极其不满意，认为态度极其不端正——他强烈要求加入忠诚心和工作热情的表述，以及要阐述这些正向情绪在工作中发挥的正向作用。 王雅蕾将何仙姑要求的部分直接删除，又比对记忆中的草稿和管理层刚才的提问，调整了目录和页面顺序。做完后又通读一遍，才将新报告放入公共盘，替换了旧的报告。 十一点过五分钟，王雅蕾带着一瓶矿泉水站上报告台。她打开电脑公共盘，点开了自己刚做好的报告文件。 “王副总……” 曹董一开口有点哑，清了清嗓子，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刚看到你在改报告，键盘声音我这里都听到了。你这个算是改完了？要再改吗？要不要再给你一个小时，好让你准备再充分些？” “没问题，这是最终版。”王雅蕾感觉到主事人的不耐烦要爆表了。 “那好...” 曹董靠回椅背上，开始看目录。他看了好一会儿，“既然你不改了，说明留下的是你认为的精华，那就把目录里所有的部分都说一遍，说仔细！” …… 删减完的报告很短，没什么水的部分。 王雅蕾说得很慢，每一页她都认真讲解，每说完一页，管理层就会提一些问题。不只来自主事人，但主事人的确实最尖锐。他喜欢问细节和实操，还让她现场举例经手的案子。 需要用实例支撑观点的方式，让王雅蕾想起了李尘。她想到了将李尘引荐入集团的那个人，他就坐在她的面前…… 王雅蕾忽然怯场，她拧开了带上去的矿泉水。这是她故意带上去的，好让自己在某些时点有一个缓冲。 喝完水后，她冷静了一些，又想起了更多细节，她多了些把握。 她开始冷静地叙述经手的案例，在管理层提问之后，又顺着他们的方向谈宏观分析和未来趋势预测，也谈同样的案例如果在未来可以有怎样的工作调整，大方向和细节都兼顾到了。 曹董的脸色比刚才好些，又提了一些问题，让她再延展说……这时王雅蕾的报告时间已超过了十分钟。 这次的报告强度大但谈得深入，王雅蕾觉得这三十分钟自己表现不错，但她经验还是浅，忘记了多说多错的道理。 她提到了分析预测，忽然突发奇想问总公司对于这样的可能性能给怎样的支持。 主事人的脸瞬间沉下来，方才的愉快一扫而空。“搞清楚你的位置王副总，如果需要支持，得你告诉我们你需要怎样的支持，而不是把这种问题丢给我们。总公司不做方案，只负责研究你们提交的方案，再告诉你们可以或者不可以.……你搞反了，需要回去温习工作手册！” 忽略性别差异，这句话也算说得很重。王雅蕾自觉越界，说了一声“对不起”。 直到最后一页报告说完，管理层也没有再提问。主持人看了看时间，提议休息五分钟。 会议开到下午四点，之后的报告都开始顺利。或许因为其他人都改了报告，或许是王雅蕾和之前的人把火力吸收完了，更可能是大佬们都疲了。 王雅蕾的耳朵烫到会议结束，晚餐时候，她心态调整才过来了一些。幸好这场聚餐只有少部分管理层，曹董另外有安排。 聚餐九点结束，报告大会不如想象愉快，公开的二次会被取消了。 王雅蕾心想正好回去休息，她定了明天下午两点的高铁票。她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走出餐厅时，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妇女叫住了她，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王副总您好，我是曹董的秘书。” 中年妇女说道，“我来传达一下曹董的指示，他请您明天早上 9 点去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在 32 楼，走廊到底的那一间……” 第14章 王月老（4） <图>丝巾和女一 他找我的原因是…… 王雅蕾一夜没睡好，早上 5 点又醒了。醒来后去了酒店一楼自助餐厅吃早餐，休息了一下又去健身房跑了一会儿步。 8 点后她进了公司，在采购部公共区看邮件，到 8:55 就合上电脑，坐专用电梯上 32 楼，按照指示走到董事长办公室。 敲门进去之前，她又看了一下手表：8:58 分。 第31章 昨天联络她的秘书从里面开门，说曹董还没到，她可以先在曹董办公桌对面的位置坐。她在办公桌前坐下，趁秘书走开，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应该重新装修过了，有一点气味，刻意和其他办公区的乳白色大理石风格一致。董事长的位置她看了好一会儿——椅子背后的视野极佳，楼层只有 32 层，但方位正对大片城市绿地，给人手握巨大权力的幻觉，让人手心微微发热。 曹董九点出头时进来的。他看见王雅蕾，点了点头。 他比昨天穿着考究些，一身服帖的西装。他把外套和公文包交给秘书，在老板椅前坐下。秘书拿了一个一次性餐盒和一双筷子递给他。 曹董抽出筷子，打开餐盒——是一盒热气腾腾的饺子。 “吃了吗？” 曹董看了一眼王雅蕾，自顾自开始吃饺子。今天他情绪不错。秘书把一叠文件放在桌子的角上。 “吃了，在酒店吃的。”王雅蕾说，看着秘书在曹董和她面前放上一杯咖啡。 “嗯，生活作息还可以。年轻人啊，到了三十岁后，不吃好不睡好，两天后也得看颜色。”曹董说着话，已经吃了大半盒。 鉴于昨天余威还在，王雅蕾没多话。 “怕我？” 曹董见她的样子倒是先笑了，“昨天我严厉了点，但你不用那么怕我……又或者你是装着怕？”他又吃了一只饺子，把餐盒合上了。秘书递上一块热毛巾，拿走盒子，把文件放到了他的正面。 “我看了采购部的投诉记录，你一个月吃的投诉比别人一年还多。你可不像是那种能怕人的人。” 王雅蕾想了想，决定还是乖巧说一句，“不好意思，我处理问题有时急躁。” 曹董开始喝咖啡，她也才跟着喝。这时夹着尾巴做人才是上策。 “没怪你的意思。你不做恶人，难道我们来做？” 曹董的心情确实比昨天好，这反倒让王雅蕾多了些别的担心。她想到了几种他约谈自己的可能性，有好有坏。 “昨天问我要支持，有想法了吗？务虚的就不必了。” 曹董还是问了，他问到这话时又有了昨天的模样。王雅蕾是猜到的，这属于好的一部分，是难得的机会，在夜里她也考虑得最久。 支持一般两种：加人，加钱。王雅蕾偏偏一样都不提，她先要求给自己加活儿。 “加大淘汰机制，合格供应商定期清退，也可以清退部分片区的资格。” “哦？谁来主导？” “分公司提供信息，反馈给总公司，总公司决定。” 曹董想了想，“你知道为什么让集团统一做吗？统一集中长期采购可以保证最大程度的廉洁采购，每年可以议价，便于控制成本。你的建议让分公司权利变大，是管理上的倒退。” “统一管理解决了前期问题，但后期问题变复杂了，他们针对个别分公司服务不到位，只要能维持在一定百分比以下，就不会触发对总体资格的惩罚，批评也最多是走过场，解决不了问题。” “那这样做你个人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 王雅蕾顿了顿，又补充道，“会更累，但不会被动，作为甲方我不愿意被动。” 曹董笑了，“王副总家庭条件不错吧。” 王雅蕾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断了集团某些人的财路。 “小康家庭，普通。”她说。 “你做事跟邵琛很像，十年前的他，没滑头之前的他。” 曹董有点打马虎眼了，“跟他多久了？”他换了一个话题。虽然王雅蕾知道今天的讨论不会有结果，但她对于停止讨论还是失望的。 “毕业之后第二年就跟着邵总，从助理开始做的，六年。” “升得比我年轻那会儿快多了。”曹董说。 王雅蕾在他的眼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公司信息库里的照片跟你本人不像，什么时候拍的？”曹董又问。 “毕业拍的。” “roger 在报告中提到几个中层，我都看了一下。看到你的资料时我不信他说的，昨天倒是有点明白了，变化挺大的。” 王雅蕾想听他说自己什么变化，他又不说了。 “回去把照片换了，耽误事儿。” 曹董看了看手表，拿出签字笔开始看文件，“对了，知道昨天我为什么迟到？” “跟最近的新闻有关？”王雅蕾想了想。 “嗯，集团现金流的报告会议，临时加的。你看了最近的新闻吧。” “是的，新闻说中小型的地产公司现金流不足。”王雅蕾说。 “说得算轻的，很多公司资金流其实都断裂了，我们虽然规模大，但压力是一样。本来这部分是 roger 一直在管理，他做分析给建议，控制得一直很好，我也不操心。现在他走了，现有的团队三天两头要我拿主意，好像我是专家似的。” 王雅蕾一时没明白他跟自己说是什么原因，只能听着。 “roger 去了你们城市的一家公司。跟他有联系吗？” “加了个微信，没聊过。” “嗯，他这个人吧……有格局有本事，就是没什么野心。谁都知道我招他进来就是为了等总会计师退位，就这两年的事情，没想到他自己走了。别人为了这个位置把头都打破，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第32章 说到这里，曹董的笔在文件上停住。笔尖的墨水有些晕开，他把笔头提了起来。“人各有志，也可以理解，大家不是一个方向。他有本事能把乙方做成甲方，做成打工皇帝，比我们这种要负担几千号员工生计的人可强多了。” 这话对王雅蕾没什么意义，倒更像是一种牢骚。 “那跟邵琛有联系吗？”曹董继续开始签字。 “有的，偶尔会打电话。” “他也算是你的老师了……你觉得他想回来吗？我就问得直接一点了。” 王雅蕾想到了昨夜想的另一件事，某种可能性，她并不高估自己的能力。 “他在我们发布公告前，给我发过一个短信……这个老东西敢挑衅我。他说开除了你，也免了他申请入职奖金来挖你了。” 王雅蕾回忆之前和他吃饭时的场景。她知道如果不是局势所迫，那个人不会走。 “他想回来，我知道的。你不肯去帮他，他就要你留在公司。虽然他跟我不太对付，但他脑子还够用，所以升你当副总是我的意思，当卖他一个人情，让他回来跟着我。” “明白了。”王雅蕾说，她确认了今天被叫来的目的。 这时秘书上来说十点了，车在楼下等。 曹董签完最后几页，把文件递给秘书，站起来，接过西装和公文包。。 “反正今天叫你来就两件事，不是要罚你。见到邵琛帮我带句话，ui 忙完了就回来，待遇可以谈，工龄可以延续之前。你刚才的提议，给我一个更具体的方案，只此一次，只这件事，我允许你单独发邮件给我。” “好的。”王雅蕾看着他将西装挎在手臂上，拿着公文包走到门口。 “对了，还有一件事……” 曹董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如果见到了 roger，帮我带句话。让他趁还有女人要，该成家还是成家，成天独来独往，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王雅蕾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后，跟同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赶高铁去了。 她退房前，还给邵总发了一个消息，问他在不在公司，自己想顺道拜访他。等邵总回复的时候，她刷了一下朋友圈。 她先看到了齐井源在姜程的朋友圈下点了一排赞，都点到她留学时期了。她又看到李尘发的一张照片，像从阳台拍的，有点眼熟，外景像春分路那一片公寓的风格——他应该已经入住了。 她正在想要不要点个赞，老邵的回复了微信。 ——来啊，随时欢迎来。 k 市距离 s 市高铁两个小时，总公司过去三个小时车程。 王雅蕾上了高铁，坐在位子上，用手机照座位扶手上的二维码买了一盒水果，想起行李里还有一盒泡面。她拿出了电脑，没什么心思工作，就用手机听音乐闭目养神。 今天早上的对话确实让她有点失落，虽然有了新的机会，但对于自己被提升的原因多少是失望的，虽然也预料得到——自己的努力不是没被看到，只是太微不足道。 三个小时很快，王雅蕾下车时进来了一个陌生电话——邵总叫公司司机来接她。 司机是本地人，很客气，就是说话带着口音，帮忙提行李和聊天时“汪种汪种”得称呼她。 王雅蕾只能“叫我小王就行”，对方却说坚持说总经理交代了必须叫“汪种”。 k 市不大，从火车站到邵总的办公楼大概三十分钟，办公楼所在的 cbd 算得上 k 市最新最高级的，不过也显得孤零零的。附近是老城区，如果扩张建设，迁移费会是让开发商最头痛的部分。 王雅蕾跟着司机来到大楼。走过空荡荡的大厅，一楼咖啡厅还在招租，司机把她带到高层，前台把她迎入邵总办公室。 五十平米的办公室，摆着树桩做的一体式茶海，扭作一团的根雕，古怪的棋盘…… “中午好，邵总。”她眼睛像没见过世面似的不住看那些艺术品。 “来啦。” 邵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瘦了点，衣着头发没有以前讲究，烟瘾好像大了，桌上的烟灰缸里烟灰满得落在桌上。 秘书拿了一杯咖啡进来，放在树桩茶海上。 “速溶的，公司里有咖啡机，但他们也不没太会弄，将就吧。” 邵总走到树桩旁边坐下，“这里兴喝茶，员工年纪都比较大，讲养生。我也跟着，觉得身体好了也变年轻了，现在也就六七十岁样子。” 王雅蕾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时候发喜帖？”邵总不喝咖啡，给泡了一壶茶。手艺在工作时已练出来了。 王雅蕾犹豫了一下，就被看出来了。 “不顺？” “嗯，掰了。”王雅蕾也直说了。 邵总摇摇头，像真的惋惜，“当年你进公司啊，工程部里起码五个男孩子对你上心，如果你当时也有意思，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 “哪怕不找我，他们的孩子也都上小学了。” 王雅蕾知道邵总说得哪几个。当时那几位确实殷勤，无奈她一个都看不上，被献殷勤得烦了，干脆当着他们的面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一根烟抽完，人也都跑完了。 这件事倒是被当时还是总监的老邵看进去，考察了一下她的能力，觉得这姑娘像个能用的人，就留在身边培养了。 已是饭点时间，邵总招呼她下楼用餐，在楼里的食堂里吃。 第33章 四菜一汤上来，王雅蕾就知道日子实在不好过。厨师做饭不走心，哪怕开小灶，四个菜三个是一个味道，一个又淡又油，汤咸得发齁。王雅蕾知道外头也没啥吃的，干脆心一横，空口吃了两碗米饭。 “嚯，你在总公司他们怎么亏待你了？” 邵总边调侃边夹了一筷子菜，像是已经习惯了，还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不过我们这行确实是练出来的，味蕾能开能关。这里晚上八点就都休息了，吃夜宵的地方也少，不吃饱就没得吃了。晚上你就知道了，窗户看出去一片黑，不像我们那儿，个个都不要睡觉的。” “睡得早不是坏事，您就多休息休息。”王雅蕾这句是实话。 “工作压力在那里，不是躺下去就能睡着，更况且不是没应酬，这里能用的人少。” 王雅蕾没继续接话，怕再说要怪自己不来帮他了。 吃完饭，两个人就去食堂外面的阳台。阳台的一角有个破烟灰缸，邵总掏出烟和打火机。王雅蕾帮他点了，邵总也给她递了一支，她说自己不抽。他就笑笑说不抽比较好，还拿之前把她带去工地时跟工人一起抽烟的事儿说笑。 “老曹让你带话给我吧……”邵总抽了一口后，终于问。 “嗯。您知道了？”其实王雅蕾也不意外。 “那么急着来，我就知道了。” 邵总从阳台望出去，远远的一片平房，“他怎么说？” “让您结束了这里的工作就回去。待遇可以谈，工龄可以延续。” 邵总眼神暗了一下，他有点激动，大概也没预料那么直接。他又吸了两口，把烟按了，拿了烟灰缸去旁边角落的垃圾桶上敲了敲。 “就这？当给口饭就是恩赐？”他扯了扯嘴角。 王雅蕾看出他是嘴硬。“应该还有别的，不过没跟我说，您找机会和他谈谈吧，他话里话外都是很看重您的。” “说笑了。他那么看重 roger，还不是走了？” 邵总不想回复时就换话题，这是这群老男人们的通病，“不过我也不喜欢 roger。水至清则无鱼，我们这行上头没几个干净的，他这种人只看报表，对着老曹也能张嘴就咬。” 王雅蕾干笑了几声，邵总也笑了几声，二人都不再提这茬了。 回到办公室，邵总让行政帮忙订了酒店。他晚上也有应酬，吃饭喝酒划拳洗脚，再去 k 市唯一的一家高级夜总会喝到凌晨。 这种应酬在邵总四十来岁时常有，上了五十岁都改打高尔夫了。结果到了这里，又从头开始。 “我回头自己找老曹，你话带到就行了。”他说。 王雅蕾由司机“汪种汪种”得送进酒店，第二天中午她搭高铁回 s 市。 酒店是新的，这里附近最高级的，但审美还是不到，细节处有模仿高级酒店的塑料感。王雅蕾进了房间，放好行李就去洗澡。见识了一把龙头调整在中间烫死，向右微调又冷死的澡，之后裹着睡袍在被窝里睡了几个小时。 再醒来时是晚上八点，拉开窗帘看外面，果然灯都很少。她把高铁上买的泡面拿出来，烧了水开始泡面。 她边等泡面好，边翻手机信息。 她看到了齐井源的一条留言： ——王总，什么时候方便通话？ 她回了一条： ——公事私事？ 英俊设计师没回复，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王雅蕾小姐……” 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江湖救急啊。” 第15章 王月老（5） 再遇到那个人，是在电梯里。 姜程正从王雅蕾办公室走出来，按了电梯向下的按钮。下行电梯到达时，一个人迎头要出来。他们眼神对上，那人身体还保持要往外走的姿势。 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倒退一步，回到电梯里…… 姜程跟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转过身面对着门口，二人并排站着。 “不下？” 姜程问他。看他的动作，刚才明显要出电梯。 “看错了，我以为到了。”那个人笑笑。 姜程看了一眼电梯按钮，没有一个灯是亮的。 “到几楼？”她问。 那个人想了一想，“一楼？”口气反倒像是问她。 “那就一楼。” 姜程伸手按电梯，那人也伸手过来。两个人的手短暂碰了一下，发出了啪得一声。 那人摔了甩手，“好大的静电。” 电梯启动。 二人在电梯里都不做声，一侧广告屏上放着本地话版的房屋中介广告。正方形的小空间内有香水味，一些是自己的，一些是对方的，但姜程很快就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 她觉得静电打到的手背微微发热。 “那天谢谢你。”那个人先开口。 “医生怎么说…你的手？”见别人先开口，姜程也不好意思沉默。 “软组织挫伤，不碍事的。” 电梯下行期间停了两次，门开关两次，都没人进来。二人把话说完了，又都不说话了。 到达一楼后，姜程先出去。对方按了地下一层的按钮，说去地库，在电梯门关上前跟她摆了摆手…… 姜程走出大楼，看着马路上一群群亮起红灯的出租。 本来要跟王雅蕾去小酌，她是坐地铁过来的。结果这家伙古古怪怪，临时又有工作。姜程建议取消，改上健身课是更有效利用时间的选择。 第34章 去健身会所搭地铁快捷，最近的大概十来分钟。姜程看了看最近的十字路口，她打算穿到对面。 刚走一步，过来一部车，在她面前停下来。窗户摇下，露出了刚才在电梯里的脸，对着她笑。 姜程从那笑里看出一瞬轻佻，很快又消失了。“去哪儿？送你一段。”他说。 “我坐地铁。”姜程摇摇头。 “那送到地铁。”那人坚持。 姜程正犹豫，后面上来一辆车，按了两下喇叭。 “堵了人家了，走吧。”被那人找到了机会，拉开了副驾驶车门。姜程不再坚持，上了车， 他开一辆黑色商务型轿车，副驾驶被调得后移。姜程系好安全带。那人伸手试了试副驾驶前的风口，“风会不会有点大？”他问。 “没事的，一会儿就下车。” 这句话一说，又显得不近人情。风是热，或者脸本来就有热。她看了看那人方向盘上的手，主动岔开话题，“可以开车了啊。” “嗯，就是用力时有点牵扯。” 汽车发动，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你也是供应商？哪家公司？”那人问。 “不是，今天只见个朋友。”姜程说。 那人没再问问题。 这段路步行到地铁最多十分钟，晚高峰堵得不行，开过去也得十分钟。 前面望出去一片红色尾灯，那个人也不着急，有人横插进来也谦让，最多玩笑地吐槽几句，心态倒是很平和，这份温和不是装出来的。 下个路口的变灯前，他开口问，“怎么称呼？加个微信吧，找机会谢谢你。” “不用，都小事。” 姜程又拒绝了一下，“姓姜。” 这一句姓姜弱化了她的拒绝，给了那人一些信心，“26 楼好多人我都认识，加一个，看看有什么共同朋友？” 姜程笑了一下，没搭腔。 “加一个？”那人又说了一句。 姜程心软了，再不给过意不去。考虑到他开车，姜程让他报了手机号码，自己用手机拨过去。“微信号就我手机。”她说。 “收到！”那人看了一眼手机屏，心满意足的样子。 到达地铁站靠边后，姜程就下车了。 临走时对方不忘说一句，“我一会儿加你，记得通过一下啊。” 姜程做了个“ok”的手势，就搭自动扶梯下楼。刚过地铁闸口，申请已经过来了。姜程心想他的一会儿也太快了，但还是点通过了。 ——你好啊，姜小姐。 ——那么快？ ——我把车停路边，先加你了。 换做别人做同样的事，姜程一定觉得幼稚，但这个人又好像不一样些。 ——那你继续开吧。 ——回头聊。 二人加了微信之后，当天晚上没聊，只被戳了个赞——那是一张街景，姜程健身完毕后拍的，被她发在朋友圈…… 后来三天都没聊，对方在自己留学奥地利时的风景照点了赞，再没了下文。 姜程也翻了这个人的朋友圈。 他叫齐井源，微信名也是这个，朋友圈应该是完全开放的状态。这个人和王雅蕾是认识的，他们在朋友圈有互动。 他像是个设计师，事务所的名片在朋友圈里出现了一次。他朋友圈里什么都有，私人和工作关系似乎都在这个号里。 朋友圈里有他的健身照、旅行照和工作照。工作照西装革履斯文正经，也不像摆拍，没那种华而不实的气质。 私人关系则看不出太多，吃饭唱歌合影经常同一群男人。男性本来就不比女性，私人感情能看出得少，唯一能看到的是三年前似是而非的一句——都好好的吧。 配图是一杯威士忌，时间凌晨两点出头。 第四天，姜程在王雅蕾的一个转帖下点了个赞，是一篇行业新闻。在这之前，这个叫齐井源的人已经点了一个赞。 在自己点了个赞后，他忽然小窗过来，是一只大橘猫偷看的表情，还发了一句话。 ——晚上好，姜小姐。 姜程想要不要回，还是打了个“晚上好”的兔子表情。 ——我以为只有我们这行爱熬夜呢。 齐井源说。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张 cad 的效果图照片过来。 姜程想起王雅蕾跟自己吐槽供应商的事，和他们许多削尖脑袋的可笑小伎俩。 ——你是供应商？ 对方回复： ——是啊，现在这张图片就是王总公司的。 姜程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去，说自己要休息了。对方也乖巧地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过来，再无往来。 之后，他再发信息过来，姜程便不再回了。他在自己朋友圈上的点赞和发问式的评论，自己也只是冷眼看着... 不要给王雅蕾那货添麻烦才好。 姜程在那个人的微信下标注——不看他的朋友圈，消息免打扰。 （第三章，完） 第16章 冬季的一场旅行（1） 感谢大家第二阶段的投票，比之前增加了好多！这次我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也看得开心。 第三阶段也请大家多多赐票~ 奉上大手太太赐予的第二张人设图。 小齐和老王看来真不合适，至少不是原配的那种合适……（咳） <图> “好好说话，不然我挂了。” 第35章 窗外空中有飞机正在降落，头尾双翼四个红灯，飞机很快消失在窗框的边缘。王雅蕾转过身，拉上了窗帘。 电话那头笑了出来，那笑贱兮兮的，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王雅蕾不由将听筒拿得远了一些…… “事情是这样的，聊了几句，我介绍了下我自己，姜小姐就不理我。这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王雅蕾有点心中暗爽。 自己曾在酒吧借酒意向他表白，他一句话将自己给毙了，事后二人都将此事作为一个玩笑。但当初是否是笑话，精明如齐井源不会没想过其中真实的部分。今天他还能跟自己求救，不知是傻，还是太信得过自己。 “我就是介绍你们认识，难道还得保证生个儿子出来？” 这句一出，噎得对方有些说不出话来，那头沉默了半天。 这让王雅蕾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火，不由迂回了一下，“你来找我，应该有什么想法吧？说来听听，没想法我挂了。” 那头想了想，真的想了个方法出来，“那再帮我个忙，别人不好说，王总你可以……帮我组个局。” 王雅蕾听完他的想法，没答应，说她还得跟姜程先讨论一下。 她周五中午回 s 市，到家里已五点。 她做了一些通心粉吃，泡了个澡。洗完之后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醒来时面膜都干了。 晚上 8 点多，她给姜程发了个信息。 ——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姜程就回复了。 ——正好周末，好好睡一下。 王雅蕾想了想，还是提了。 ——现在方便接电话？ 姜程先打过来了。 她应该戴着耳机在健身，语音里有轻微喘息和有节奏的脚步声。回国之后她除了找教练，还保持着每日 6000 步以上快走或慢跑的习惯。这是她一直状态极佳的原因。 王雅蕾先和她扯了一些别的，主要是总公司的事儿，说着说着，就引到那位新加的好友身上。 姜程知道王雅蕾提的是谁。 她说等一下，接着脚步声停了，呼吸逐步平缓，应该是关了机器，“那天我离开你办公室，正好碰到那个人……之前在一楼帮他叫过车。他提了加微信，我就加了。你们认识吧？”姜程也是直接。 王雅蕾不打算撒谎，“那个姓齐的吧？他是我们公司的供应商，现在好几个项目是他们事务所做的，他的业务能力很好，沟通能力强，人也很好。” “嗯，我们也就聊了一次，之后就没聊了。” 王雅蕾听出姜程话里的防备，决定也直接些，“对你很有点意思，打听到我这儿来了……你觉得他...还看得过眼吗？” 姜程沉默了一会儿，“你不该传这句话。” 这句话如果换做别人，王雅蕾一定大感无趣，但姜程这里她听出别的——要真没意思，一句话毙了才是真省事。 “怎么不能传了啊？公司可没有明令禁止和供应商做朋友，我还得依赖他帮忙呢。你想多了。” 姜程认真听着，似乎是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个人看起来滑头，但还不坏。” 王雅蕾乐了。正经如姜程，看颜值好也得高看一眼。“那他下个周末找我们打球，去吗？” “不去。你也不该接受供应商的招待，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王雅蕾笑起来了，忽然有些心安，好朋友还是为自己想得更多。“嗯，我没说清楚，不是招待，费用分开算。交情归交情，工作还是归工作，我分得清。” 话虽如此，姜程还是不太放心，商量到最后，王雅蕾提议第二天开一个网络会议室——去多久，路程多远，酒店用餐是怎么样，打球费怎么算，谁垫付。 听到这个计划，齐井源发了微信过来： ——乖乖，要出去开会啊？ ——那你要不要算？ ——我有得选吗？王总？ 第二天晚八点，三人在网络会议室里到齐了。齐一个人讲，王雅蕾和姜程就听着。 这小子商务方面的确有一手，做得相当妥帖，他规划了两天一夜的高尔夫度假村旅行。冬天高尔夫打球场地少，但向南开车三个小时，有一个合适的度假村。为了说明具体情况，他还发了一个 ppt 上来，把开车路线、度假村情况和涉及到的费用都列在里面。 他做得太具体，结果当然是一次性敲定了计划，下周六一早出发。 退出会议室，王雅蕾给姜程发了一只哈士奇的狂笑表情，姜程回了一个比大拇指的兔子，算是谈妥了。随后，王雅蕾又给齐井源小窗发了一句话。 ——讲就讲，还弄个 ppt？ 不一会儿，齐就回复了： ——这不显得我像个正经人么？ 王雅蕾啧了一声，又问： ——预算里做 4 个人，我们就 3 个，你怎么算的？ ——打球一般都 4 人，我再叫一个朋友，王总不介意吧？ 这一说王雅蕾便觉得也正常，就另外说了一句： ——你组团你看着办，就是不许晚上串门，我戴着红袖章盯着你！ 齐发了一个“哈哈哈哈哈哈哈”表情过来。 王雅蕾也回了惯用的瞪眼哈士奇回去。 时间是下周六一早 8 点，齐井源到王雅蕾楼下接她们。 姜程周五晚住王雅蕾家。两个人在外吃了晚餐，到家泡热可可听音乐。 第36章 她们边听边聊齐井源。这几天齐井源没给姜程发信息，也算沉得住气。 姜程没刻意打听，王雅蕾说得多。 后来想想，这可能归功于某种心虚——她说的都是工作方面的事，顺带提一些公司的业绩，分析了一下他的个人收入情况。现代男女恋爱多半有现实目的，三十来岁再不谈经济基础就太可笑了。 说完工作，更多的也没能说什么，一是王雅蕾表白失利后迅速撤退，甚至羞于打听他的私事。另一方面是齐井源的朋友圈也敞亮，设置开放了好几年，都在那里 ，自己可以看。 睡前王雅蕾帮姜程拿了一床被子，她早整理了一间客房出来。她在主卧自己睡，以防齐井源半夜发信息，被姜程给看见。 姜程没多想，两个人凑在洗手间的流水台前一起刷牙，边刷边聊起学生时代的旅行。刷完牙后，两人敷了面膜各自睡下，关灯还不到十一点。 王雅蕾躺在床上想着第二天，忽然有些兴奋，像个要春游的小朋友，兴奋了一会儿又有些伤感，只是伤感刚一起来，她就翻了个身，强行要自己睡...过了一会儿也真睡着了。 齐井源是 7:55 分到小区门口，开一辆黑色越野，和平时那辆不同。看车型和前方 logo，已摆好了一只公孔雀开屏的架势。 王雅蕾打开车门，一溜钻进车里，先问，“公车私用？” “王小姐，平时我开公车，这辆才是自己的。” 齐井源明显早上出来打扮过了。 几日不见，王雅蕾对他的滤镜淡了些，侧面看这小子虽然鼻梁挺刮，但稍微有一点点鹰钩。 “你倒了一整瓶香水在身上吗？”她摇下了车窗。 齐井源也不反驳，就在那儿笑。 副驾驶上的人也跟着微笑，王雅蕾这才发现那儿还有个人。 “早上好，leona！”那人说。 第17章 冬季的一场旅行（2） “早上好！roger！” 王雅蕾露出职业微笑，内心已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齐井源反客为主地介绍姜程，“这位是王总的朋友，姜小姐。这位是李尘先生。”说完还向后排递了两支水。 “幸会。”姜程坐在副驾驶后，微微探出半个脑袋。 “你好！”因为安全带的关系，李尘也只能侧身向她点点头。 齐井源定位了度假村的位置，语音开始导航，预计车程 3 个小时又 17 分钟。从王雅蕾所在的小区到度假村，刚好是吃午餐的时间。 王雅蕾的手机上收到姜程小窗微信： ——那个 roger？ 王雅蕾发了一张哭的狗脸。姜程回了一个抚摸的表情。 这家度假村前两年建的，王雅蕾去过一次，当时是陪同集团高层一起开会。她这个级别那时也只是纯工作，没资格打球。邵总去打了，还打得很开心，回来提了好几句说要再去，后来也真的去了一次， 这个度假村的出名是在当时由业内大拿设计师承接的，背靠风景区，2 个 18 球洞标准场，设施规格在四星半以上，会议室、水疗吧、酒吧、ktv 等各式娱乐设施也特别全。 齐井源介绍说他的事务所参与了一些小分包设计，配合专业高尔夫球建设公司，做的是他们事务所最擅长的外部景观。他顺带提了球场灯具的特殊，比如发球点、球道、果岭设置的位置，灯杆的抗风性。 除了灯，他还谈到球场设计的趣味。公认的几大经典案例，都是将地形和景完全揉和。这项运动的针对人群规格高，国际球场一般都占景区视野最好或者次好的位置，对普通人群其实也不太公平。 齐井源介绍时对着李尘，他口才很好，逻辑清晰主次得当，但到了这个细致程度明显做了很多功课。 姜程认真在听，王雅蕾只听进去一半。她主要是心里有气，觉得前排这只孔雀开屏开得屁股都快裂了。 李尘也问了一些问题。齐井源解答完后，他谈到自己接触过的球场案子，篮球场和足球场，高尔夫球没有。球场和球场差别很大。打球方面他是偶尔也会打，但都是公事，国内在南方打过几场，再往前就是去日本冲绳以及澳洲。 见姜程比较沉默，齐井源就撩上几句，问欧洲球场如何。 姜程说自己留学时喜欢爬山，三年没打过，国内也只在训练场打过。 “那除了爬山，姜小姐还擅长什么运动？” 齐井源见没能聊下去，转了方向。 “读书时打排球。”姜程答得简短，像不愿多说，齐井源也不问了。 车程三个小时左右，中间在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李尘问了一句要不要换开，齐井源说三个小时没问题，下车却又开始找吸烟处。 姜程说她去买咖啡。王雅蕾从洗手间出来后说自己离开下，在吸烟区找到了在想心事的司机。 “你这叫恩将仇报，懂伐？” 王雅蕾气死了，齐井源递了根烟过来也不接。 齐井源还了一张苦笑脸。 “roger 来了就不怕误会了，我这不是还为你着想嘛。” 王雅蕾简直背过气去，正反都被他说去了，又想不出反驳，只能狠狠威胁，“我随便就黄了你的好事，自己想清楚！” 齐井源今天胆子也确实不小，“知道王总你人好，不会那么干。” 王雅蕾气过头了，干脆不再拌嘴，反正后两天有大把机会收拾他。她叮嘱他快点把烟熄了好赶路。谁知这小子一边慢吞吞按着烟头，一面反问王雅蕾说，“你不觉得姜小姐今天特别好看吗？” 第37章 “你这副傻样，要把我的脸都要丢光了！” 王雅蕾骂了一句就先走了，心想人谈起恋爱来怎么面相都不一样了，但走了几步后却又想到——自己当时跟老舒谈恋爱时，应该也是这样的，傻得冒烟。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度假村。 按照规矩是下午 2 点入住，他们就先办理手续，一会儿前台说房间空出来了，可以提前入住。 齐井源拿了 4 张房卡，正好有个管理人模样的出来，看到齐井源就跟他打招呼。二人握了握手。 “我同学。”齐井源将他介绍给休息区的三人。 那人是这里的大堂经理，姓刘，穿三件套的黑西装，模样很清爽，是酒店人员常有的气质长相。他和齐井源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 “小时候经常来我住的弄堂玩，我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跟每个人都握了一下手后，刘经理也用打趣的口气自我介绍，“希望诸位在这里玩得开心，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在这里任何事对我都是公事，请不要客气。” 王雅蕾忍不住笑了一声。穿一条裤子，如果不是知道齐井源正在追求姜程，怕是自己又要想多。 刘经理建议他们先入住换衣服。训练场夜间十二点前都开放，外部场地看情况，室内恒温泳池全天开放使用。 “今天有点风，会飘几滴雨，明天早上应该天气不错，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打夜场。不打夜场我们的其他活动也很多，酒吧很出名，按摩理疗的技师手艺也很好，诸位可以尽情享受。” 刘经理让前台拿了四张行政酒廊的招待券，递给了齐井源。 “下午先去练习场吧。” 齐井源将四张招待券递给李尘，仿佛之后的主导权都交给了他。 他们先办理入驻，再在酒店大堂碰头。 用餐时间临近结束，能选的不多。他们就选了咖啡厅用餐，中央厨房配餐的意大利饺子、面条、炒饭还有一些冷盘，吃饱完全没问题。 饭后他们换了衣服，去了训练场。 训练场不大，全人工草皮，占了度假村大概不足 100 亩。齐提前预约好 4 个位置，以“王李齐姜”来安排位置。王雅蕾嘲笑齐不想看见自己，二人讨价还价，最后决定以“王姜齐李”的位置来安排。 齐井源之前来过多次，几人中他打得最多，意外的是他是个左撇子。 王雅蕾看他把车停入地库时拉了一个球包出来。球具是他自己带来的，左撇子球手专用的。平时见他吃饭写字都右手，打球练左撇子，跟他这种爱来事的性格倒是很合。只可惜前一阶段他的手出了点问题，未必能十足发力。 教练问了一下他们几个的成绩。 齐确实经验最丰富的，在这里有 18 洞 82 杆的成绩。王雅蕾最好成绩是别的场地 98 杆，李尘 94 杆，姜程没有打过正式场。 听完成绩后，工作人员拿来了一筐球，四人各自在位置上站好。 王雅蕾有日常运动习惯，但很久没打，她打了两颗球后，教练上来微调站姿和重心。调整完后她找到了以前的感觉，几杆出去，球飞得远，落点好。 姜程是打过练习场的。她打的时候齐井源在旁边看，在找机会。她三年没打，但肌肉体感记忆竟然还在。齐上手帮她微调了一下握杆，还没敢揩油，旁边的家长已飞来一个白眼。姜程几杆后也找到了之前的球感，随后一杆一杆状态逐步提高，很快打完一筐。第二筐也依然状态稳定，连一旁的教练夸她还有更大进步的空间。 这一场齐的心思都不在球上，边打边看旁边，打完一筐后就干脆直接坐在旁边看。 王雅蕾偷看了下李尘，今天状态最差的就是他。脊柱情况不佳，手臂力量偏弱，站姿、握杆和重心都对，但力量和韧性明显不足，球的距离也不稳定，今天更像陪一群年轻人出来郊游。他打完一筐后就停了，坐在后面看他们打。 其余三个人都打完球后，四个人坐在一桌休息。齐井源拿了毛巾给两位女士，又看了看天。“云飘得速度挺快的。”他说。 旁边的教练这时上来，齐开始跟人打听今晚的夜场情况。教练私人是不太推荐，风雨可能会比播报得还大一些。齐井源想了想还是持保留意见，“说不定也机会难得。” 王雅蕾知道他要作妖，默不作声一旁看着。 齐井源和教练讨论夜场经验，也说的自己计算风向风速失败的经历。他说的失败例子居多，使得那些话听起来单纯虚心求教，而不是显摆自己专业。他和教练聊完后，说夜场他再想想。 离开练习场后，王雅蕾和姜程就去做了个水疗，齐和李则回房间休息。四个人约在六点吃晚餐。 这里的中餐厅晚上做粤菜，西餐厅在上两层，可以选法餐意餐，位置上也有更好的视野，但看评价这两个餐厅除了藏酒其他都很普通，应付商务绰绰有余，却也保守无趣。 最后他们选了中餐厅吃粤菜，点厨师推荐的套餐。王雅蕾真的饿了，就着黑椒牛肉粒的汤汁又多吃了一碗饭。 用餐到后半段，齐井源接了个电话。他先听着对方说，然后说一会儿答复他。 挂了电话后他问，“现在这个时点可以打，有点风和雨，半夜里变大，打半场没问题，全场看运气。” 李尘是直接拒绝了， “今天我手有点脱力，夜视力也不好，落点看不太清，我就不去了。这里环境很好，我想晚上走一走。” 第38章 王雅蕾不做声，听其他两位说。她眼睛瞄着姜程。齐井源的眼睛也看着姜程。 姜程沉默了一下，“半场两个小时，我可以。” 这下三人就看着王雅蕾。 尤其是齐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只篮球大的灯泡，又可怜兮兮的。 “那我也不去了。今天发力不当，腰疼。”王雅蕾说。 第18章 冬季的一场旅行（3） 齐井源露出要当场发一万块红包的表情。 王雅蕾看看姜程——真的感兴趣，这世界上很少人可以勉强她，她对齐的印象应该真的不错。 “那要不要玩honest john在一轮球叙开始之前，同组的所有球员商定一个金额数放在一起作为奖金池，每名球员预测自己在这一轮的杆数并写下来为证。到球叙结束之时，将实际成绩与预测成绩进行比对，偏差最小者获得奖金池里的奖金。？”齐井源建议道，又想作妖。 姜程不打正式球场，但对这个玩法也知道，不知哪里看来的，“不赌，就单纯比杆，打完九洞结束。”她说。 齐井源只能作罢。 晚餐后夜场开始了。走到球场入口，球灯已明晃晃在几个角落和拐点亮起来。 球场入口停着一辆白色代步车。现在正是临近 9 洞最后一组开球时间。 齐井源问 9 洞球场是哪一片场地。 这里没有特别建设 9 洞，使用的还是 18 洞的半场，地形上还有沙坑。姜程没有接触过沙坑，齐井源就讲解沙坑和夜间灯光照射的特点，又重复确认了下天气。今夜风不是很大，雨在凌晨才会下。 送走两人，王雅蕾提出想四处转转。 “他们给了 4 张行政酒廊的招待券，去看看吗？”李尘说。 他随身携带，应该之前就有了打算。 “好啊。”王雅蕾想了下恒温泳池，还是觉得行政酒廊更好些。 “走过去有点距离。” 李尘看四张招待券后的地点注释——三号副楼的顶楼，30 层。 “散步过去吧，反正吃得饱。”王雅蕾说。 从球场入口达到酒廊，要先去主楼上电梯，再过两条空中长廊。 他们也不着急，边走边聊。这个度假村的酒店整体风格偏东方极简，内装以棕色米色为主，有大量绿植，金碧辉煌的风格早在二十年前就落伍。 冬天打球的人少，住客就少，酒店整体氛围很舒适安静，除了主动打招呼的路过服务生，空间里只有似有若无的音乐。 他们走过第二条空中长廊，发现这里面对球场的一侧用了落地玻璃。二人远远看球场，看到方才出发的两人——正在猜拳决定发球。 齐井源穿橘色防风衣，亮眼，甚至称得上招摇。 王雅蕾正碎碎念着，李尘低声说，“井源说他在追求姜小姐。” 这家伙连这个都跟你讲？ 王雅蕾想。 她又想到以李尘的身体状态，齐井源如果不这样说，他大概会直接拒绝参加这场旅行。 “是不是很般配？”王雅蕾来了兴致。 “我觉得是合适的一对，姜小姐非常有气质，井源也一定很受女性欢迎。” 李尘说话的时候一贯很平静，但他今天说这话的时候还微笑了，眼角露出细微的皱纹，脸上呈现的更多是父性而不是男性的表情。这令王雅蕾觉得他早就退出了两性的市场竞争，对同性也只有慈爱，并无嫉妒。 …老爸 王雅蕾想到小李的话，又觉得没那么好笑了。 场上的男女由姜程先开球，王雅蕾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行政酒廊在最远最高的塔楼上，需要到副楼塔楼再搭电梯到顶楼。酒廊客人不多，整体风格和酒店一致。侍应生和酒保身上都维持着着一种松弛的热情，令客人感受到他们对于这份工作的享受。 侍应生给他们安排了一张靠窗的圆桌。 二人坐下后，李尘拿出招待券——背面有他们本次的房号，每张附赠一杯生啤。 侍应生拿走了招待券，给他们一人送来了一杯姜黄色的啤酒。 窗外的视野很好。因为夜场灯光亮，天空中有云，月亮和星辰都看不分明，客人的注意力还是被牢牢锁在注意力球场上。 服务生在端上啤酒后又放上一只圆烛，加了一个钟形玻璃罩。这种氛围令王雅蕾想到了上一个这样喝酒的异性……是老舒。 不知为什么会想起老舒，王雅蕾有点难过。她怕表情管理失败，就转过去看窗外看风景，看久了觉得有点失礼，于是主动找话题，“今天打了两场，估计明天上午要睡懒觉了。” “这是才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我觉得挺好。到了我这个年纪，早上五点自然会醒，再累也睡不着了。” 这句话一出来，王雅蕾决定还是跟他聊工作，不然今夜将有大把无趣时光要打发。 “后来您去了哪家公司？”她问。 “用你，不要您...你们市的一家本土咨询公司，做回我的老本行。” 聊到工作李尘也有了精神，“我以前的一位同事辞职后创业，他在这个行业很多年，有几个细分领域内没人比他更专业。之前他一直联系我，这次也是机会合适，就决定过去了。” 那些精品咨询公司，在深耕领域比大公司来得更专业，收费也贵得更合理。王雅蕾觉得这是个好选择。“您...你会直接提供咨询？”她问。 第39章 “指名或者有必要的话，我会。” “按小时收费？” “有些时候是。” 王雅蕾故意使坏。“今天呢？” 李尘笑，“今天不会。” 王雅蕾想到将给董事长单独发的那封邮件。她写好了，但再三斟酌还没发送，她知道只有一次的机会，她决定不浪费今天晚上，“我上周去公司开会，见到曹董。他很挂念你，你走后他很忙。” 李尘不意外，回答得也坦诚，“我们中国人讲缘分，我也很感谢 simon，我们有很多很好的合作时光，但分歧一开始就在。这次对大家都是好事，我跟他还有联系，他需要帮助我会尽力帮他，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他说的 simon 是曹董。 王雅蕾原本以为他们关系已经破裂，但情况似乎不是这样，又或者只是李尘单方面觉得没破裂。 “你和曹董怎么认识的？” “那时候我还在原来的事务所，你们公司委托我们做一个项目尽调。当时这种业务不归我管，我一直负责 financial advisory service 财务咨询服务，但从整体商业考虑上，我们几个负责人还是会一起去拜访一次，看有没有其他方面的合作机会。” “服务型公司很常见。”王雅蕾知道设计公司也会做类似需求开发。 “对，常见的 cross-sell交叉销售，接着就认识了 simon，后来有一次机会就来了你们公司，直到上个月。” 这确实是最常见的模式，她已没什么好问的了。她想绕到上周和曹董的对话上，她觉得有必要问一下李尘的意见。专业方面他是个可靠的对象，一贯的中立、客观以及十足的慷慨。 她正考虑期间，李尘先开口了。“simon 说你上周表现很不错。” “你们……打电话了？” 王雅蕾真意外了。他们确定维持着正常关系，并不是李尘单方面认为。 既然能打电话，让我带话做什么？ 王雅蕾想。 “你提了集采集中采购的议题，我和他之前也讨论过……”李尘说。 “你怎么看？”这确实是王雅蕾想问的。 “集采是大势所趋，我个人认为没有太多讨论价值。你的角度是纯操作层面的，确实更精准，但在管理上这部分精准时经常被放弃的。没有什么方案是完美的，但大方向上我同意 simon，这个没错。” “那我做得是否没有意义？”王雅蕾被他说得有点泄气。 “不，非常有意义。这有助于重新检验集采这件事，不断检验是非常有必要的，你据实提出就可以了。” “仅此而已？”她本以为会更复杂， “对。真实就可以，要走正道，leona。走正道的步步安稳，走弯路的必致败露。你按照所看到的去写就可以了，simon 未必会接受，但依然会给你客观的评价。这是他的优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王雅蕾不意外李尘有理想主义的一面，她又想到了曹董说的那句话——打工皇帝能把乙方做成甲方。不由觉得这个人还是有点可爱。 “你对曹董评价也很好，那你们的分歧在哪里呢？听起来你们挺合得来。” “人事方面的任用，他是对的，但我可以选择不参与，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李尘的话停了。他喝了口啤酒，看了看窗外，明显不打算再说。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雅蕾的啤酒见底，时间还早，他们还有两张招待券，但那两个人应该不会来。 王雅蕾原本是打算早点走，但谈到了工作，她又有点舍不得，便问侍应生是不是一个人可以用两张。侍应生说可以，李尘也想再坐坐，他们一人又要了一杯。 酒拿上来后，王雅蕾觉得可以再聊点别的。 她想到曹董让她带的那句话。 她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合适，又觉得愚钝一些才是明智之举，更况且李尘和曹董的关系至今密切。 “我临走前，曹董请我带话……他希望你早些成家。我想上次去医院的事情让他很担心，不知他有没有跟你在电话里讲？” 王雅蕾想过这句话会让李尘尴尬。 他果然是尴尬了。“没有说过。” “他让我带这句话给你，我以为他会说。” 李尘叹了口气，“simon 确实想让我留在大陆，之前也介绍过他太太的侄女，一位董事的女儿和一位公司的女同事给我。” “公司的同事是谁？”王雅蕾在想是总公司的谁。 “都是很好的女孩子。” 但李尘明显不打算说，“但我也早就跟 simon 说过，我不会再结婚，我过几年就会回加拿大……” 说得那么坚定，王雅蕾觉得没劲，却也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李尘在看她。 “抱歉，或许你也不会理解……”李尘说。 “不，我的理解不重要，roger……”王雅蕾说，“我只是传...” “如果你愿意听我说一下……” “不用说给我听。” “我结婚很早。” “……” “我大学还没毕业就结婚了。 我的前妻是当地华人的第三代，经营中国餐厅家庭的长女。当时我刚入籍，半工半读，除了教中文，就是有一份在中餐厅做杂务的工作。她作为老板的女儿负责收账，有时也来帮我端盘子，我们很快就熟了。 第40章 我们一家去了加拿大后，有过一段异常艰辛的日子。 熟悉语言、获取身份、入学、做兼职、毕业找工作，每一样都非常考验人。我的这一次恋爱给了我生活上的便利。遇见这样一位姑娘是我人生的幸运。她能理解当时的我的苦闷，也帮我解决了生活上的难题。 我和她的交往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反而在大学毕业前被催促结婚。结婚后我们很快有了孩子，分歧是在找工作时出现的。 当地华人合适的工作种类很少。最实际的是餐厅，小杂货店、加油站、蓝领工人，或往来亚洲的贸易公司小职员。大型跨国公司的重要职位很少给华人，但我的专业和兴趣都更偏向服务大公司，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顺利。 二十八岁那年，我终于等来了一份理想的工作，但工作地点在日本。 当时我觉得机会难得就一个人先去了。她不同意一起前往，不接受两地分居，不愿意离开父母，哪怕是在日本我有能力安置全家生活，哪怕她还有两个妹妹照顾家中餐馆。她想一直呆在出生的加拿大城市。” “当时想得很简单，不想放弃，觉得回去了之后就不会再出来了，自己的人生也结束了。我当时虽然有了孩子，但我还很年轻，想着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也想给孩子更优越的生活。我想说服她，但没成功，我们争吵了很多很多次。” 李尘说这些时很平静，也很无奈，“其实当时还有别的方法，只是我选择了不合适的一种，或者说我天生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我的脾气也不算好。我们不说话很久，我以寄生活费回去维持联系，虽然她并不需要。” 他喝了一口啤酒。“现在想想，当时回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全家团聚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但这是我这个年纪才会想明白的事，当时没可能，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 “那她现在……？” “离婚后半年她再婚了。” 王雅蕾不说话了。 “我明白了！”这下换她尴尬了。 “不好意思。” 李尘说，“但我确实没什么再结婚的打算...” 二人间陷入了第二次沉默。 一旁的侍应生一直看着，似乎等这种冷场很久，在他们都不出声后才凑了上来。他走到李尘身边，轻轻地问他，“李先生，您愿意接受今天我们赠送给您一份蛋糕吗？” 王雅蕾有些意外。 李尘很快明白，他犹豫了一下，“好的……”他说。 “那您喜欢什么蛋糕？” “看女士喜欢。” 侍应生看着王雅蕾。王雅蕾眨了眨眼睛。侍应生报了名字——黑森林、起士、布朗尼 、蛋白霜……她想要吃齁甜的蛋白霜，但想到蛋糕并不是送给自己的，就要了提拉米苏。 过了五分钟，酒廊经理和侍应生端出了一个大大的白色瓷盘。盘子中间有一块圆形的提拉米苏，盘子上用巧克力酱写了 happy birthday，蛋糕上插了一支金色的细长蜡烛。 “祝您生日快乐！”他们说。 等服务生离开后，李尘说，“ 护照上有我的生日，招待券后有房号，应该是前台告诉他们的。这里的服务很好，这是我在国内第一次...” 王雅蕾直勾勾地看着蛋糕，它看起来很诱人，李尘的话也听得模糊。酒喝得开胃，刚才的米饭也已经消化完了。 “吹蜡烛吧，李先生！” 她拿着甜品勺说，“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19章 冬季的一场旅行（4） 二人吃完蛋糕就离开了酒廊。 他们回到客房区，齐井源定的是四间行政套房。同一楼层，都在高层区，这片区域的特点是每个套房内有一个面对窗外群山的浴缸。 走出电梯后，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李尘有点不胜酒力，他们在电梯口道别。 “抱歉，leona。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王雅蕾喝得有些兴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道歉，roger，谢谢你的蛋糕，都被我吃完了。” “很高兴它没浪费，我不吃甜食。”李尘说。 一听这话，王雅蕾又不想聊天了，“生日快乐，早点睡，晚安。” 道别后，她头也不回走了。她在房门前刷了两下房卡才打开电子锁，进门前向走廊另一头看了一眼，发现李尘也在看自己。 他像一个要看着孩子安全进学校的家长，又不完全像。王雅蕾对他做了一个拜拜的动作，他也做了一个拜拜的动作，二人各自推门进去了。 进门之后就不用再端着。王雅蕾把鞋踢了，赤脚在地板上走了几步，让脚趾放松一下。 “查个岗。” 她发了个哈士奇头给姜程。 ——打完了？ 两分钟后，姜程回了一个兔子点头的表情。 ——怎么样？ 还在酒劲上，王雅蕾有些着急。 姜程回了一个兔子微笑的表情，又发了一个穿小裙子转圈的兔子表情，什么都不说。 王雅蕾看着屏幕，“坏了，男人变女人了。” 她想着再问什么，看看时间又觉得晚，怕一聊就两个人不睡了，就给姜程发了一个晚安，姜程很快也回了晚安。 这边关了小窗，那边就给那只公孔雀发了个信息。 ——查岗了！查岗了！ 公孔雀很快回了信息。 第41章 ——报告长官，我回来了，现在正在泡澡。浴缸里只有我一个人，但如果长官要开视频查证，请允许我拒绝。 王雅蕾发了一个哈士奇撕咬表情，对方回了一个无辜大猫脸。二人互丢了一轮晚安的表情包，这一边的对话也算结束了。 觉得脚松弛了一些，王雅蕾也打算泡个澡，今晚的浴缸不要放弃。她先去洗手间冲淋，然后光着身体跑出来泡澡。室内光线调暗，室外漆黑一面，球场灯关闭之后，远处群山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王雅蕾用脚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刚好。她跨了进去，水没到肩膀以下。 她望着窗外，觉得群山的那一侧有一些光，光勾出山的轮廓，好像有许多许多举着火的人要翻过来。 王雅蕾想到了她和老舒的一次旅行，那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出去旅行。 他们去的是一个温泉酒店，独栋的木屋，室外有一个私密的独立池。那个片区没有温泉眼，都是依赖锅炉做出来的池子，但四周景致实在漂亮。这是刚入春的时候，围墙外的水杉高耸地一根根立在那里，枝头有似有若无的芽。风吹过偶尔落下细碎的枝条，落在地上，也落在池子里。 他们在露天的温水池里泡着。王雅蕾靠着老舒，老舒抱着她。两个人的手在水里泡得有些发白。老舒摸了摸她的手，说有些泡过头了，王雅蕾说再泡会儿，说着说着两个人的手就握到了一起，王雅蕾听到老舒在她耳边说出平时根本说不出的话…… 王雅蕾把自己又往水中埋了一些。她不再看窗外的群山，她把手伸出水面。 泡这一会儿怎么会发白呢？需要泡多久才会发白呢。 她又一次体会了孤独才是人生常态，记忆中亮点不过是漫长黑夜中偶尔闪现的星辰。 她想到了李尘。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王雅蕾想到了他在夜急诊床上的样子。 接着，王雅蕾想到了他说的更多话，那些真实的、可以被多种解读的话。 “我离婚了，一个人。” “……我不会再结婚。” 他很平静，眼底里有他确认自己可以忍耐的痛苦。 “抱歉，或许你也不会理解……”他说。 王雅蕾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他为什么道歉？ 她想到了曹总在离开办公室时——他说话的表情。李尘看自己的表情。 “如果见到了 roger，帮我带句话。让他趁还有女人要，该成家还是成家……” “simon 确实想让我留在大陆，之前也介绍过他太太的侄女，一位董事的女儿和一位公司的女同事给我。” 王雅蕾一下子从浴缸里站起来了，嗷了两声。她捂住了脸，又把脸埋进水里。 “曹董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 王雅蕾睡着已经超过十二点。 醒来时是凌晨 4 点 55 分，精力恢复了大半。房间里有些冷，暖气在半夜里停了。她爬起来将暖气调高，拉开窗帘。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一些雨打在玻璃上。她冷得哆嗦了一下，又钻回被子里躺着。 她想起昨晚想到的事，气得打了两下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眯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再醒来是 6 点出头，手机小群里有信息。他们四人拉了一个临时微信群。 李尘在群里发了一些照片。他很早时候就起来了，应该是在度假村一路步行。他拍了山景和人工湖泊的风景，照片里路面湿漉漉的，色调被锐化，构图有一种简约而冷冽的美学。王雅蕾也不得不承认他拍得很养眼，却因为昨夜的事，心理也多少有些别扭。 “嚯，大爷那么早就起来遛弯儿啊。”她吐槽道。 7 点出头，齐井源也醒了，在群里艾特了姜程两次，说自己手好痛，冷敷了还痛。 王雅蕾冷笑着围观，不发声，看姜程怎么回。 姜程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复，“回去能不能开车？” 王雅蕾一看姜程醒了，就穿着拖鞋睡衣出门了。姜程的房间就在旁边。 开门的是姜程，开完门又回床上窝着了。王雅蕾觉得这里室温低，大约半夜空调也停了。跑进房间她也不客气，叫了几声冷，钻进被子里跟姜程一起窝着。 姜程状态很松弛，或者是刚睡醒的关系，她是很少睡懒觉的一人。 王雅蕾拿了个垫子靠在背后，“昨晚怎么样？人怎么样？” 姜程也不装傻，“挺会玩，挺幼稚，挺……骚包。” 最后那几个字很好笑，但王雅蕾没有听出什么不满。她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高兴在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趣的事，担心在齐井源身上有太多她没看出的部分，虽然这部分是未知的，而并非不良的。 她问姜程要不要再睡，姜程说起来了。王雅蕾就和她约好半个小时在门口见，一起去吃早餐。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搭电梯到一楼，餐厅在一楼的咖啡厅。这里的早餐也是参考了四星半标准，她们逛了一圈料理台，各自拿了喜欢吃的早餐。王雅蕾爱吃中式生烫，姜程一直是个西洋胃。 不一会儿齐井源也来了。虽说手不好，依然收拾得清爽光鲜，维持着稳定开屏状态。 “昨天 8 洞就过了 50，丢死人了。姜小姐简直看不出是第一次打沙坑……” 他的话可比跟王雅蕾在一起时多了。他看了一下王雅蕾和姜程的早餐，便自己出去走了一圈，拿了一些西式早餐回来。 第42章 李尘是 8 点半左右进来的，他在餐厅刚开时就来用过了。每个套房有两张早餐券，他用另一张进来后要了一杯咖啡，开始问后续的安排。 早上开始下雨，练习场没法用，酒店白天室内活动是健身游泳，大家也都不太乐意再运动了。餐厅一直开到 11 点，李尘使用了第二张券在这里又吃了一些，之后大家就都不吃午餐，回去各自退房，直接回家。 这个时段不会拥堵，两三点就可到家，提早回去休整是上班族最合理的安排。 离开时刘经理出来送行，他和几位都握了握手。 齐井源嘴上逞强，但三个小时的开车强度还是勉强。几个人中开越野车姜程最有经验，最后决定姜程来开。他们两个先坐电梯去地库开车。 刘经理的目光一直随着姜程和齐井源，直到电梯门关上才问“姜小姐是您朋友？”他问的是王雅蕾。 王雅蕾说两人都自己的朋友。 刘经理表现得有点欣慰，“终于有点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王雅蕾有些警觉，她不动神色，“是啊，当初我见他不是这样的，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她说。 “当初劝他换个环境，什么都会过去的。”刘经理说，“可不，真过去了。” 回去是姜程开车，王雅蕾坐副驾驶。 王雅蕾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齐井源怨恨的眼神，她干脆不理，不看后视镜。不看的另一个原因是她不想面对后排另一位，她不确定奇怪的误会能解开，少说话才是上策。 上高速之前，油量还有一半，姜程决定过去加个油。 在加油站的时候，他们聊了之前自驾的经历。姜程很喜欢自驾，澳洲的大洋路，欧洲各种名字相近的山间小路，最远一次是从维也纳去赫尔辛基…… “姜小姐一个人开？”齐井源问。 “和朋友一起。” 齐井源不做声了。 回去时提早了十几分钟。第一个到王雅蕾家，再到春分路李尘的公寓。齐井源坚持说下一个要去姜程家楼下，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开车回家。王雅蕾已知道这小子又玩花招，也不点穿，就一直冷笑，笑到对方心里发毛。 到王雅蕾家楼下时，李尘有些意外二人的距离。 王雅蕾已无暇再多费口舌，只想快点离开。她对齐井源和姜程说，“等下费用算一下啊。”然后说了一句不带人名的拜拜，从后备箱里拿走自己的行李就走了。 她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车已倒出小区开走了。她出了一会儿神，接着走进大楼。刚走到电梯前，电话响了，标注名字是——禽兽舅舅。 她接起电话，那头就嚷起来，“王雅蕾，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第20章 冬季的一场旅行（5） “你阿姐知道我今天出去玩！你们吃吧。” 王雅蕾不进电梯，改走楼梯。 那头笑了几声，“看到你发的度假村了，蛮高级的。我看那片早上下雨，估计你回来得早。有空就来吧，今天嘉嘉老公还没来，我跟你爸又说不上话，一个人尴尬。” “我考虑下。” “别考虑了，我让你妈加菜，你喜欢海虹的我知道，就这样，挂了。” “……” 王雅蕾看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看楼层，正好是三楼，就改坐电梯上去。 自姜程送酒之后，她一个多月没回家。一方面是周末出差，另一方面是避开单独回娘家。早先家里人对老舒不满意，不是关于个人条件，而是对他一而再三的避不见面，毫无诚意。无奈自己坚持喜欢，爸妈就一再退让，最后打脸得厉害。 舅舅郑学恺当时站在她爸妈那边，这令王雅蕾很意外。郑学恺第一次看老舒照片就说这个人是个绿茶，大约男人看男人或许真更准。 今天打电话来应该是自己老妈的意思，王雅蕾也觉得应该回去看看。 她进家门后了个澡。看时间还早，就打开邮箱里的存稿。 她把给曹董的邮件草稿看了一遍，又回忆了李尘的话。她修改了一部分，增加了一部分，调整了一些顺序，又全文通读一遍，最后点击了发送。 点击发送后，她又看了一会儿邮件。这时电话响了，禽兽舅舅又来电了。 “出门了没？你妈买好新鲜海虹了，你那里有白葡萄酒吗？提一瓶过来。” 王雅蕾记得姜程送了一整箱，“你家姜程送了一箱，用那个好了。” 那头声音变小了，“今天你舅妈也在，说话注意点。” 王雅蕾笑死了。她想到了今天刘经理的话。她边想边从酒柜里选葡萄酒，然后换了一身运动衣，扎了一个马尾就出门了。 王雅蕾的娘家和自己家两站地铁，恰好是一碗热汤的距离。 她走到娘家楼下时，正好遇见表姐夫带着小外甥进大楼。他们今天去爷爷奶奶家。小外甥一定要王雅蕾抱，王雅蕾就把酒给姐夫，自己抱着外甥上楼。 娘家今天很多人。爸妈，舅舅舅妈，表姐夫妻和外甥，再加自己。幸好家里地方宽敞，一百五十平两老住足够了。王雅蕾家也是最典型的中产家庭。 进门后，王雅蕾先进厨房。老妈和舅妈正在忙。王雅蕾最喜欢的海虹烧好了，舅妈烧的。舅妈怀孕五个月，除了脸胖了一些，肚子大了一些，背后看还是清秀苗条，和舅舅结婚的样子差不多，有点神似姜程的模样。 第43章 王雅蕾把酒插进客厅酒柜，又就去书房找爸爸。老头儿在电脑前看 k 线图，看到她就说了句“回来啦”，又低头看图。 再回到客厅里时，表姐夫妻在说话，小外甥在殴打客厅里巨大的泰迪熊，那是王雅蕾第二任男友送的。因为太大了，没搬去王雅蕾自己家。那只熊放着很多年，王雅蕾妈妈觉得丢了它太可怜，就定期拿吸尘器吸一吸，晒一晒。 郑学恺在阳台的一堆绿植里打完电话，跟她点了点头。王雅蕾过去，看到他正在吃一袋腰果。备孕以后他把烟戒了，就靠这种零食打发嘴馋，当年自己抽烟还是他教的。王雅蕾在家也没办法抽烟，就跟他一起吃腰果。 “跟谁去打高尔夫的？”郑学恺问。 “你们姜程啊？没看她朋友圈？” “这不是没通过嘛。我发了一次申请，她没通过，我也不敢再发了。”郑学恺小声 bb。 王雅蕾觉得好笑，再想现在的舅妈，教的是哲学，很好一个人，做事很麻利，但打量陌生人时会有一股瞧不上人的劲儿，初看让人觉得不好打交道，跟姜程一模一样，舅舅应该就吃这股劲儿。 “就你俩去？”郑学恺又问。 “还有供应商和……” 王雅蕾想了想，“老板。” 一听是公事，舅舅也没兴趣了。倒是王雅蕾又想起了刘经理的话。 王雅蕾和齐井源大学专业接近，依稀记得看过齐井源的简历。他是从国内的一个国营设计院出来的，后来和几个人合伙创业开一家设计公司。她记得郑学恺也有朋友在那家设计院。 “跟你打听个人。”王雅蕾说。 “ 先说这人和你什么关系？公事私事？”郑学恺吃完了一袋腰果，又拆一袋。 “私事，帮人对象摸底。” “谁对象？你对象？”他用力撕包装，腰果包装有些粗糙。 “你家小姜对象啊。” 腰果袋捏爆了。 老妈烧完汤，菜都端了上来，一家人在桌边坐好了。 父母祖籍都是沿海，王雅蕾家小海鲜和家禽吃得多，舅妈也没太忌口，一家人吃得清淡随意，还开了姜程送的酒。 今天大家都各自聊工作，气氛不错，偶尔埋怨王雅蕾太久没回家。王雅蕾吃得多，笑得多，不谈男朋友一切都好。 吃了一会儿后，饭桌上两个人不吃了。一个是小外甥，一个是郑学恺。 小外甥五岁，正是皮的时候，吃了一会儿后又去打那只熊，打得噗噗响。王雅蕾看到它就想到了某位前男友，当年清秀佳人的他，如今也发福得像只两百斤的狗熊。 郑学恺是电话一个接一个。王雅蕾竖起耳朵——跟设计院的朋友有关。他的那个朋友早出来单干了，但可以帮忙托人打听。郑学恺后来干脆端了一杯酒在阳台上打电话。 舅妈埋怨了几句他不听，搞得王雅蕾很不好意思，她就在饭桌上开始主导说话，能说的也只有小外甥的可爱，以及很快自己有个平辈的表弟或者表妹了。 “那你抓紧点，自己也生一个。”表姐嘉嘉说。 嘉嘉年长她两岁不到，一直很要好，几十年革命友谊都是建立在欺负郑学恺身上了。她说话一向直接，但分不清场合，分不清对象，分不清时间。有时王雅蕾又觉得她的直接不是分不清，而只是一种不分场合的竞争心。 “和谁生？”王雅蕾笑着又吃了一只海虹肉。 “你跟那医生真的没戏了？” 王雅蕾放下了筷子，踩了擦嘴，故作轻松地嗯了一声。饭桌上空气凝固了，王雅蕾爸妈不吱声。忽然，嘉嘉瞪了身边老公一眼，“踢我干嘛啦。” 姐夫脸拉了下来，不做声。 嘉嘉想了想说，“我们最近见着他了。” 他们上周带小外甥去医院。门诊老舒当班，表姐一家去得晚，排在最后一位。就在门诊外看到了一个等舒医生的年轻女性，不像要看病，但一直在向里张望。舒医生认出了嘉嘉，也知道她和王雅蕾的关系，就装作没看到外面的人，但他们两个一定是认识的。 “我看着很一般，个子也矮，就是那个包看起来蛮贵的。” “a 货？”姐夫插了一嘴。 “限量款，a 货还没跟上呢。不过啊，还是跟蕾蕾差远了。” 王雅蕾干脆不吃了，“早结束了，跟谁都行吧……” 这时候小外甥回来了，玩得累要喝果汁。姐夫就把他抱在膝盖上，用儿童杯喂他。 嘉嘉看着孩子，激动起来，“当时我也觉得老舒还行，斯斯文文的，以为你捞个宝，就等结婚生孩子。后来觉得怎么有那么好的事，他那模样那环境三十多了还没个确认对象，就是心思太活络。早几年还有你姐夫这种傻瓜，恋爱三个月就一本正经去民政局扯证，急得不得了。现在都没了。你要抓抓紧啊，越往后傻瓜越少，乌龟王八蛋越多，还有……” 在她的话说了一半后，王雅蕾的就自动消音，只看她嘴巴一开一闭，什么都听不见，但自己的脸还是控制不住拉得驴长。 王雅蕾妈妈见女儿脸色不对，就主动圆场，各种盛汤。王雅蕾的爸爸也不吃了，“蕾蕾太忙，你们都帮忙留意一下。光说有什么用，人有吗人？” 大概感觉到长辈不愉快了，表姐拍了一下姐夫，“上次你单位里那个谁，就是新升的科长，我觉得可以啊，不介绍介绍啊？” 第44章 “那人一堆小毛病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姐夫有点尴尬，“跟蕾蕾不配的。” “谁没毛病？你没毛病？我看你也一堆毛病！条件差点没关系，硬件有，工作稳定，关键是人靠谱……” 说着，嘉嘉又转过来看王雅蕾，“等下让你姐夫把名片推给你，见见！” 王雅蕾后悔今天出来吃饭了。 这时，郑学恺也从阳台上回来了。他坐下后，吃了两口菜，没做声。 王雅蕾在桌子下面用手机给郑学恺发了一条信息： ——怎么样？ 郑学恺也用手机回： ——这小子有点复杂，我再多问几个人，等我消息。 （第四章，完） 第21章 圣诞月的快乐与忧愁（1） 到第五章啦，给自己先鼓个掌，再送上大手太太的小姜人设图——本作的大总攻！ <图>她一个可以打其他三个 周一早会，王雅蕾少见得走神。 昨晚她没睡好，一直在想郑学恺的话。这次郑学恺谨慎得很，没明确的消息绝不透漏一个字，只说再找几个人问问，这反而令王雅蕾更担心起来。 昨日下午给曹董发了邮件之后，晚上收到了他的简短回复——收到，再没了下文。 王雅蕾周一等了一上午，用手机刷了几次邮箱，便不再报希望。这封邮件或许根本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却自以为了不起。 早会和往常一样冗长又虚无，周一上午不会达成任何成果。王雅蕾关上笔记本离开会议室，看到了手下的袁经理——那位一直觊觎总监位置的采购经理去了何仙姑办公室。 从管理上说何仙姑要委派自己手下，应先告之自己，再由自己安排。越级汇报是不对的，跨级指派也是忌讳的。 王雅蕾看着袁经理乐滋滋地进去了。她故意去茶水间里窝着，靠着流水台上喝咖啡，借着角度可以瞥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框。 十几分钟后，袁经理面带笑容地走出来，还朝里面鞠躬，再恭恭敬敬把门关上。 等到袁经理走远了，王雅蕾才从茶水间出来，她在走廊里就想了几个可能……手机响了，进来几条短信，她的报销到账了——从总公司出差回来后的费用。 她算了一下觉得数字不对，回到办公室用又计算器算了一下，给财务经理发了个信息。 “还有一张报销单何总没批，他说要找您聊一下……”财务经理说。 王雅蕾知道是去 k 市找邵总的火车票和当夜的住宿费的那张。她明白什么意思，只等何仙姑找她。 果然，一会儿总经理助理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 “何总请您下午两点去他办公室一趟。” 下午两点要开会，她就提早下楼吃饭。午餐的时候，她通过了表姐夫同事的微信申请。表姐夫机灵地只给对方发了名片，让王雅蕾不必主动，像极了他一贯的谨慎。 加上后，两个人用得最直接的方法问好，只是文字，连个表情包都没有，再互问有没有吃饭。 那人是表姐夫的同事，不是一个科室，谈不上什么友谊，只是大楼走道里的点头之交。起因是单位领导关心属下个人情况，提了一嘴，他回来跟表姐嘉嘉提了一嘴，问问她单位有没有什么合适姑娘。没想到嘉嘉把他和王雅蕾给配上了。 表姐夫给了一张那个同事的证件照，对方又姓李，平头、白净、微胖戴眼镜，是最稳妥的公务员模样，不出大错，也留不下深刻印象。 王雅蕾边跟他聊天，边翻他朋友圈，回复得很慢。对方显然也在干同样的事。 那人的朋友圈设置半年可见，多数是转帖，少量足球和篮球评论，一切都是这个时代脸谱化青年的模样。王雅蕾的朋友圈里没有放自己的私人照片，个人生活痕迹不多，毕竟朋友圈里公共关系太多。 嘉嘉很早就来问她要相亲照，表姐夫坚持说让蕾蕾先聊，看好了自己给对方发。 对方翻了一圈朋友圈后没照片，就开始拐弯抹角要照片了。王雅蕾很干脆，餐厅的光线很好，她拍了几张自拍，没上什么滤镜，选了一张自己觉得最合适的发给对方。 对方收到后就没声音了，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不中意。 王雅蕾也没什么兴趣，便不再给对方发信息，当这件事那么了结了。 吃完饭后，她喝了一杯咖啡，踩点进了何仙姑办公室。 何仙姑早到了，在之前属于邵总的办公桌后看电脑屏幕，手边摊着王雅蕾的那张报销单。王雅蕾拿着笔记本和笔，一本正经在他对面坐下。 “这趟出差辛苦啦，小王。” 何仙姑说。他点击了两下鼠标，王雅蕾从电脑边缘看到他在玩扫雷。关了屏幕后，何仙姑笑了两声，有点阴阳怪气，“你回来后我还没找你聊，总公司情况还好吗？老总们都还好吧。” “诸位老总很照顾我们，学到很多。” “那就好。” 何仙姑推了推那副双拼眼镜，“我这里也收到了反馈，总公司的老总们对你印象都很好，认为提拔你提拔得对，都很赏识你，据说曹董还单独找你聊了，是有这回事吧？” “有的。” 王雅蕾在说完后，还是斟酌了一下，“但是因为我报告没做好，曹董特意指正了我一下。” “不是吧？” 第45章 何仙姑把报销放到了自己的面前，装模作样地又翻了翻。“我这里听到的是曹董对你很满意，这次你挺出风头的，我教你报告的那些一律没报告，都改老总们爱听的说了，是这样吗？” 王雅蕾不做声，她知道何仙姑要说的绝不只是这些。 何老头果然把报销打开，用一支铅笔在其中几张票据点了点，“这是什么情况？” 果然是去 k 市的火车票和当地住宿费，“曹董单独找你，是让你去见老邵了？最近有传闻他要回来，是有这回事把。”他说这句话时，目光从眼镜架的边缘透过来……王雅蕾意外他也会有带攻击性的眼神。 “我没听过这种传闻，您哪儿听来的？” 王雅蕾也不怕他，“这次是我自己去的，邵总是我的老师，我平时没时间看他，这次出差顺道去看看他。” “哦，那不是公事……就是私事了？” “嗯，私事。”王雅蕾看着那几张票据。 何仙姑用铅笔在那几张票据上打叉，“那就是公为私用，知道吗小王？性质就不对了。”说完，还用笔在单据上戳了两下。 王雅蕾看了看那几张单据，不过是一千块出头，“不好意思。”她说，“我不报了。” 见王雅蕾不跟他顶撞，何仙姑眼神也软了一些，“那下不为例，回去重新写，你当领导要以身作则。”说完，把报销单丢在王雅蕾面前。 “好的。” 王雅蕾把报销单夹在笔记本里，“那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等下，急什么。” 何仙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朝里呸了一口茶叶，“我知道你工作忙，体谅你，我打算提拔你下面的小袁做总监，之后你就你不用兼了，供应商采购审核这块他来主导。你就做做管理，应酬应酬，当当公司门面。没问题吧？” 王雅蕾在心里做了五秒钟深呼吸，“我知道了。”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走到走廊里，王雅蕾朝采购经理办公室看了一眼——百叶窗是打开的。里头的人一见她，刷得一下又把塑料百叶窗关上了， 她哼了一声，就朝自己办公室走。进门前遇到了来找她的前台。前台给她递了一个大信封，“王总，您的快递。” 王雅蕾拿着信封掂了一下，像一本笔记本。再看快递单封面，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咨询公司名字。她刚打算撕快递包装，手机屏幕亮了。 roger？ 王雅蕾想了想，先进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才接通了电话。 “下午好，leona。” 李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希望没有打扰你工作。” “没有打扰，您说……”王雅蕾边接电话便点邮箱，看着 28 封邮件一封封进来。 那头停顿了一下，“用你，不要您……记得之前我们说过了。” “抱歉。” 王雅蕾心情不太好。她看了看那个快递，又看了看咨询公司的名字，“我刚收到了一个快递，是你吗？” “是我，有时间的话，打开看看。” 王雅蕾拆开了包装，是一本书，但不是新的。“blackstone，黑石集团。” 她念了封面上的字，又翻了翻里面，有很多做了笔记和划了荧光标记的地方，有几章节上用标签纸重点贴了。 “simon 把你的邮件转给我了。” 李尘说，“你写得很好，集采的部分都说到了，我没什么可以补充的。后面你提到了行业发展，你既然有想法，我觉得你不妨再看一下这本书。我写了一些阅读思路给你，在最后，你可以看看。” 王雅蕾翻到最后，果然夹了一张字条，用着清晰又阴柔的字迹写着重点看的部分。 “好的，roger，我会看的。”王雅蕾说。 “好的。” 说完这句后，双方都沉默了一下。 “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李尘说。 “好的。” “......” 最后是李尘先挂了电话。 王雅蕾将书放进包里，又拿了快递单上的那个咨询公司研究了一下。 她在搜索了这家公司的名字。确实如她一开始的估计，属于那种小众精品类咨询公司。她又上了企业信息公示系统上查了这家公司，李尘在近期变更为了这家公司的合伙人。 她决定给总公司的统一合同管理部门打个电话，联系的是跟她比较熟的一个女孩子。王雅蕾请她在供应商系统里查这家咨询公司。 “没有这家公司，王总。” “好的，谢谢。” 王雅蕾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答案，她又跟那个女孩子询问了一些其他合规问题，然后打算挂电话。 “稍等，王总。” 电话那头说道，“我找到这家公司了，虽然还没进供应商系统，但在加急走流程。这家是合同和供应商资格是同时做的，曹董直接指示，这个月要完成。” “什么合作内容看得到吗？” “只能看到一百个小时的咨询服务，指名是……李总？” “好的，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后，王雅蕾觉得好笑。这还是一个成年人的世界，谈利益比谈友谊容易多了，骄傲如李尘也不能免俗。 她将快递包装折起来，塞进垃圾桶。 这时手机又亮了，跳出了微信的提示，是刚才那个一直没做声的公务员。 第46章 ——王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吃个饭？ 还发了一个很风骚的小黑人跳舞表情。 第22章 圣诞月的快乐与忧愁（2） 王雅蕾没什么兴趣，直接借口拖延。 ——不好意思我最近忙，下周再约？ 对方意外坚持。 ——再忙也要吃饭，找一天我到你们公司附近吧。 见推脱不过，王雅蕾和他约了本周五晚餐，公司楼下的西餐厅。她不怕难看，谁能想到她下班还能在楼下餐厅相个亲？ 随后三天，王雅蕾逐步交接采购总监工作。 一开始，袁经理得意又有些害怕，但何仙姑一直在旁监督，不断提点王雅蕾要多放手，他便很快只剩下得意。 小供应商收到消息，一个个上门拜访，大供应商也来维护关系，其中就包括当初在会议室跟王雅蕾拍桌子吵架的三位。 王雅蕾乐得轻松，大供应商换谁都一样，不过是换一个检核的人罢了。她倒是给那些平时帮自己忙的供应商主动打了电话，其中就有齐井源，纯公事，只说自己换岗的事。 齐也是预料之中的口气轻松。“没事，这两年我们的单子，是赚是亏王总你是知道的。” “这两年多亏你帮忙了，后面就不用管了，你把工程的关系维护好就好……你们的账款我会推动付清，你不用担心。”王雅蕾是真的感激。 “王总办事我知道的，后面的想管也管不了。” 齐想起来什么，笑了一声，“那大马猴看我早就不顺眼了，还记得电梯那事儿吗？” 王雅蕾记得，她也在场，那时她跟齐井源还不认得。 那一次是电梯早高峰，王雅蕾排在前面，因为人多，一进去就被挤到电梯角落里。齐井源排在袁经理后面，电梯还有空，袁经理就进了，结果一进就超载，无奈退了出去。齐井源见他退了出来，不知怎么犯抽换自己进，结果重量刚好，门顺利关上。 齐还高了袁经理半个头，一电梯的人都笑疯了。 “他可比那会儿瘦许多了，我们的仙姑可难伺候了……”王雅蕾说。 齐井源不多发言，全然是公事态度，完全不见在度假村那会来事的模样，王雅蕾在心里大骂他精分。 二人又聊了一阵公事，王雅蕾差点忍不住想试探，后来一想还是等郑老师消息。齐井源也不主动提，二人又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除了跟老供应商打电话，王雅蕾就窝在办公室里看李尘的书。 书四百来页，少量彩图，主要事介绍黑石集团一家全球性另类资产管理和提供金融咨询服务的机构，美国规模最大的上市投资管理公司。的历史、业务和投资策略。涉及到资管资产管理的部分被李尘标了出来。 王雅蕾是土木类专业，企业经管依赖非系统学习，程度和普通经济类专业的人差很远，就更不要说李尘这样在业内都是有咖位的人。 她虽然看书，但没有给李尘发过信息，倒是李尘主动转了两条新闻过来——单纯的行业新闻，没有更多的留言。 她也只是回“谢谢”的文字，连表情都没发。 周五下班时候，王雅蕾收到了李姓公务员的信息——他到了。她看了一下时间，下午 5:45，便直接提了包出门。 二人约在一楼西餐厅，王雅蕾等电梯时请那人先去找位置，坐下后给她一个桌号。 她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已选了最里侧靠窗位置。 对方和照片里一模一样，坐在那里像是研究了好一会儿菜单，已经翻到最后两页。 王雅蕾在他面前坐下，他放下菜单，盯着看了一会儿，“你的头发比照片颜色浅，染头发了？” 王雅蕾没想到他上来就这一句，“照片里就是这个颜色，光线问题。” “哦，那你比照片上看着成熟一些……”公务员说。 王雅蕾不回答，直接问服务生又要了一份菜单，“我们吃什么？” 对方又翻了翻菜单，“平时你就吃这个？” “没得挑，跟你们没法比。” 王雅蕾口气有点不好了，她要了商务套餐，把红酒换成苏打水，加冰。 对方也跟着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苏打水都一样，在加冰和不加冰上纠结了一会儿。 色拉先上的，二人边吃边聊，都有着最熟的套路——聊工作、家庭情况、毕业院校以及试探个人收入和置业。 这一套王雅蕾早已驾轻就熟，对方显然也不是生手。 “介绍人介绍过我吧？他们叫我李 ke。” 王雅蕾记得他的名字是三个字，又不好意思去翻微信记录，“哪个 ke 字？。” 那人不高兴了，“他们叫我李科，李科长。” 王雅蕾哦了一声，在想要不要说自己大名叫王副总，小名王总的笑话。 “你每天在这里吃饭？”李科又问。 “这里，旁边的商场或者叫外卖，看情况，不太固定……” “这里吃一餐开销挺大的，也不怎么好吃。”李科用叉子插球生菜叶子，插了几次，“现在估计也就我们单位有食堂，还是系统福利好……” 王雅蕾熟练的把叶子卷起来，“我挺羡慕。” 两个人聊加吃大概四十来分钟。结账时，王雅蕾坚持要各买各的。“开销挺大的。”她笑嘻嘻的。 李科也一下子就接受了，还挺高兴。 第47章 王雅蕾没跟他从一个大门走出去。李科坐地铁，王雅蕾说她去地库。对方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刚一到家，嘉嘉打电话来了。 “李科给你姐夫打电话啦，对你评价很不错，说你识大体，性格爽快。虽然人时髦了点，花钱大手大脚，但因为是写字楼里白领没办法，以后也会懂得请勤俭持家的。” “不行吧，我太能花了。” 王雅蕾很直接说，“拒了吧。” 嘉嘉倒是先叫起来了，“你就不能懂事点吗？让我也对你爸妈有个交差？” 王雅蕾气得电话差点丢了——早知道让那个李科埋单，保证没有下一次！ 最后还是看着家里面子认怂，王雅蕾打算再见一次自己拒。而自从松口以后，双方的互动也肉眼可见地密切起来。 每到中午必问，“吃饭了吗？怎么还不去吃呢？你们领导是不是人啊？”还天天拍食堂的饭，并附上“今天吃大排”或者“鱼香肉丝面醋有点多”之类话。 王雅蕾三次里回一次，戳个大拇指，没文字，也不聊。 周五时候，她下班时刷了一下手机，看到李尘又转了一条行业新闻过来，谈的还是地产公司的现金流问题，还提了王雅蕾公司的竞争对手——ui，老邵现在的公司。 她先给李尘回了一个信息，问了他怎么看。 李尘没立刻回复，王雅蕾关了屏幕，也没再发信息。回家之后，她给老邵打了个电话。 王雅蕾报着侥幸打的，这个时间或许有应酬，没想到电话马上接通了。他不只没有应酬，还很闲，还一开口就是损自己，“哟，王总最近很闲吧？” 王雅蕾也不意外，“除了我，您在我们公司还多少眼线？” “多到你想不到。”老邵就在那头笑。 王雅蕾知道他口风紧，就不跟他扯这些，只提到了她今天看到的新闻，关于 ui 的，关于现金流，也没提来源是李尘。 “不怎么样，我跟老曹谈好了，时机合适就回去。” 老邵倒也直接，“到时候还在我手下干？” 王雅蕾不想直接回答，“到时候我在不在还不一定呢，我现在被架空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以前我就没给老何好脸色。他一副等退休的样子，实际上把那一亩三分地看得比谁都重。给他闲职没问题，放在重要位子上就会各种作死。” 王雅蕾不评价，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再忍一阵吧，小王。”邵总说。 挂了电话之后，王雅蕾觉得有点闷。她拉开窗帘，打开了窗。 冬天的风很冷的，她吹了一小会儿又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她手机上收到了老邵一笔转账，正好是被何仙姑划掉的火车票和住宿费——1071.50 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回了一个表情——谢谢老板，大方收下了。 收完红包，她看到微信上有一个“已取消”的未接来电，是李尘，时间是刚才，因为刚才跟老邵打电话所以无法接通。 王雅蕾想了想，还是打过去了。电话响了一会儿就接通了。“抱歉 roger，希望没有打扰你。”她说。 “不会。”李尘的背景音里有很轻的音乐声。 “在家？”王雅蕾问。 “嗯。”李尘说。 王雅蕾不想扯家常，李尘也不擅长，她主动提起了那个新闻，照旧问李尘怎么看。 李尘没有直接回答她，“如果你是 simon，整体行业走向下行，下行加速，你会怎么做？” 王雅蕾想到给曹董发的邮件，她想回答实际操作的建议，又觉得李尘已有标准答案。她想到了他的一百个小时，“你是不是在给曹董其他建议？” “是的，但只是讨论阶段。”李尘说。 王雅蕾知道这是她目前不合适了解的部分，便不再追问，就李尘的书中的几个点问了一些问题。 李尘对她的提问有点高兴，他清晰地解释那些问题，对于其中几条还引伸出其他的例子，介绍了一些有关的资料。他是个慷慨的老师，在专长的领域中他比日常热情一些，语速也快了一些。 王雅蕾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说久了，“抱歉，roger，我忘记了，这是你的私人时间。” 在下一个话题展开前，王雅蕾觉得该由她提出结束。她不想显得生硬，便故意开玩笑，“你的咨询费很贵，我知道，你让我觉得像在占你便宜。” 李尘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 王雅蕾笑笑，又扯了几句，在找机会说晚安，却没想到李尘主动提了那一晚的事。 “leona，我生日的那天晚上……” 王雅蕾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尴尬癌要犯了。她没有发出任何暗示，她不需要接受任何道歉。 “我想再重申一下，roger，那真的是一个可笑的误会，我只是代传了一句和我无关的话。”王雅蕾说，故意想表现轻松。 李尘那头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阵还是没声音，王雅蕾有点不安，“还在吗？” “在。晚安，leona。” “晚安。”王雅蕾安心挂了电话。 锁了屏幕后，王雅蕾看向窗外，忽然发现小区的楼与楼缝隙中可以看到春分路小区一角。她能看见一栋楼，她不知道李尘住哪一栋楼。 冬天的冷从窗框边透了进来，她拉上了窗帘。 第48章 李科那边，王雅蕾以工作忙碌拒绝了两次邀约。 她既觉得烦躁，又觉得愧疚，自己确实在耽误他人时间——李科至少朝自己手机里发的那八份大排面和五份盖浇饭。 终于，李科在发完一份猪肝面后，又提出约王雅蕾周六出去。王雅蕾答应了，又发现那天是圣诞夜，却也来不及反悔了。 王雅蕾问他去哪里，他又问王雅蕾喜欢哪里。 王雅蕾说不知道，对方就回答，“那就你家附近公园走走吧。” 大冬天逛公园？ 上一次跟逛公园，是几天前跟姜程一起夜跑。 两个人跑了几步后就开始散步聊天，聊到齐井源知道了她家地址后就三天两头“路过”她家楼下。 “如果你是认真的，不如放慢速度，先了解一下。我跟他认识两年，也不过是工作关系。” 王雅蕾说得很谨慎，既怕朋友受骗又怕坏人姻缘。 姜程说她知道，这方面她一向谨慎。看到好友的态度，王雅蕾又开始烦躁郑学恺这家伙竟然如此墨迹。 王雅蕾决定把和李科的见面安排在一场展览上，既能消磨时光，又能让最后一次碰头变得不怎么难熬。对方也没什么意见，免费的展他不会有意见。 王雅蕾找到附近商场中的公益建筑展，免费开放但要预约，她预约了两个人。 那一日，王雅蕾在展览门口和李科碰头了。 李科迟到十分钟，状态比之前来的时候放松。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和棒球外套，胡子没刮，有点邋遢，大约已觉得跟王雅蕾很熟了。 进入展馆之后，两人沿着展览展出顺序往里走。 这里展出的是一些传统或者非传统结构的作品，以木质重新搭建呈现内部机构，附有清晰的文字说明。 木制品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令王雅蕾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不由自主地跟李科聊起了一些建筑方面的趣事。 李科一开始还回复，后来就干脆是“嗯”“哦”，目光在摄影作品和微型结构上毫不停留，眼神空洞，一脸木然，偶尔还翻白眼。 他翻了白眼的表情被王雅蕾看到了，她有些生气，就说要去展览一角看影像介绍。 他们进去时正赶上上一场结束，就找了中间的位置。这一场是展览中最重要的徽式建筑和工匠工艺的介绍。 王雅蕾曾经也看过类似的徽式纪录片，但这个影像做得专业，她也看得兴致勃勃。 李科却明显难熬。他拿出手机，黑暗中屏幕的亮光照出他的表情，正强忍笑意——手机屏幕上正播放一个大块头吃播的短视频。 影像结束后，王雅蕾走了出去。她在想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没脾气，还是因为姐夫的面子不好发作。 那人收起手机后问去哪里吃饭，王雅蕾说了一句，“随便，先出去再说。” 站在出口外，对方开始拿出手机搜餐厅。屏幕下拉三次，还是没找到目标…… 王雅蕾冷笑，圣诞期间套餐价格加倍，也不知他点不点得下手？如果提议不吃直接回家最好，但对方像是又不愿意放弃，餐厅都搜到了三公里外。 王雅蕾烦躁地东张西望，想找机会脱身，结果看到了前方几步外有个熟悉的背影。 她想要再看仔细，那人先转过身来。 他看到了她，看到她的同时，李科正在拉她的手问： “要不要去吃个老鸭粉丝汤...不够就再吃一客锅贴。” 第23章 圣诞月的快乐与忧愁（3） 噫！ 王雅蕾甩开李科的手，对着李尘轻轻挥了下。她觉得自己手上沾到了那位大哥的手汗。 李尘刚才背对她时在看表，像等什么人。他见王雅蕾打招呼，便微微点头，走了过来。王雅蕾确认他看到自己时有一瞬的错愕。 “你来看展？”王雅蕾问。 她想要表现自然，又怕自己演技浮夸。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展览出口，往前走几步就是一些奢侈品和名品店。李尘不像看展，王雅蕾也不过是没话找话。 李科见王雅蕾和李尘说话，就凑上来，打量了一下李尘，“你朋友？” 大约自认为跟王雅蕾很熟了，礼仪方面完全不在意。 “是我老板。”王雅蕾故意说。 李科一听立即肃然起敬，主动伸出手，在伸出之前还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哦哦，我是小李，是雅蕾的朋友。” 谢谢你能不能连我的姓一起说……怎么不叫自己李科了？ 王雅蕾的脚趾抠着鞋底。 “你好，我是李尘。” 李尘伸出手和他轻轻一握，既礼貌又冷淡，如同王雅蕾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他穿着类似商务的休闲装，气质依旧自带距离，说是老板有说服力了。 “好巧，本家！本家！” 李科一扫方才的展览厅内的百无聊赖，他应付现在的场面驾轻就熟，显然很擅长跟上级打交道。 “今天我跟雅蕾……”他说。 这时，附近有个人叫了李尘的名字，“roger！”那一声非常年轻。 三人都向那个方向看。 一个大约 20 岁的女孩儿走了过来。短裙长靴，雾霾蓝的长风衣，妆画得清丽，头发松松挽了马尾，像个时髦的平面模特儿。 她走到李尘身边，自然而然挽住了他的手臂，二人几乎一般高。 “我来介绍一下……”李尘说。 第49章 年轻女孩先主动伸出了手，“杜韵婷，叫我 dolice。” 王雅蕾看着那女孩，她真的被惊到了。 那个女孩子笑盈盈的，挽住李尘的动作能看出二人已有十足默契，亲密到只差十指紧扣。 王雅蕾伸出手和她握了一握，接着李科也伸出手去，之前还是在衣服上擦了擦。 李尘想要接着刚才的话说，王雅蕾的手机却响了。 她想拒接，屏幕上却显示郑学恺的名字。 她皱了下眉头，对其他几个人说了声“不好意思有急事”，就接了起来。这时年轻女孩也对着李尘说道，“刚进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就那款吧。” 李尘“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王雅蕾。 王雅蕾对他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李尘见状就也走了。 “都打听到了？”王雅蕾边走边说。 “嗯。” 郑学恺的声音有些严肃。“我先问一下，小姜对那人怎么想的，只恋爱不结婚还是奔着结婚？” 王雅蕾想了想，“她没那么时髦，爸妈压力在那里。” 那头叹了一口气，“那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 郑学恺像是理了一下思绪，“消息有点多，我就总结下，男孩子自己没什么，条件各方面都还成，烟酒算不得不良嗜好，最主要是就家里难搞，不是我们这种开明家庭。听说男孩子爸妈搞黄了他几段了。你确认小姜受得了？” 王雅蕾没做声。 郑学恺又说了一些，已完全是当家长的口吻，姜程已完全是他另一个外甥女。而王雅蕾想到的是在当时和齐井源认识的时候，他一副对恋爱完全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大约听王雅蕾不说话，郑学恺又补充了一下，说自己消息的来源绝对可靠。 “我知道。”王雅蕾说。 “嗯，我也结婚了才想明白，人要过容易日子，你外婆不同意我跟你舅妈结婚，嫌弃年纪大，嫌弃她脾气硬，你舅妈的怨气我是知道的。你舅妈成熟忍得了，我不确定小姜受得了。” 王雅蕾不知说什么，只能又说了一声“知道了”。 收线后，她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走回去后，李尘和那个女孩子已不见踪影。李科又开始刷短视频，开着外音——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也跟着嘿嘿嘿嘿嘿。 王雅蕾更加烦躁了。 见到王雅蕾回来，李科把手机关了。王雅蕾没兴趣吃老鸭粉丝汤，她没兴趣吃饭。如果李科再提，她就直接拒绝，马上回家，却没想到李科说了别的。 “你老板刚跟他女朋友去了那家珠宝店……诺，那家！” 他用嘴撅着努了一下，“现在两个人还在里面。”随后，他的脸上开始露出令人极为不适的笑，“哎哟，这个世道还是有钱好啊，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这种女孩子，啧啧啧，一般人家开销不起的……” 开销的这个词踩到了王雅蕾的炸点，她忽然有些控制不住，“奢侈品的消费主体是女性，大部分埋单的也是女性，当然，我想你是不会了解了……”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机会不太多。” 李科感觉到王雅蕾的攻击性，脸色瞬间变了，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消费得起也不代表应该消费，勤俭节约才是美德。” 他又看了一样那些奢侈品店，“那小姑娘也不像是自己能挣的，一口港普，穿得洋气，实际上可能是哪个农村旮旯出来，就冲着那些个只有臭钱的老男人去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着王雅蕾，他盯了好一会儿，接着恶意像撑破皮肤一样从他脸上溢出来。 “当然你应该也不会了解了。因为人家只喜欢二十岁的，你三十岁了，没机会了。” 王雅蕾回到家里，关门的时候差点把门锁撞坏。 一通指向了明确信息的电话，李尘未曾预料到的另一面，以及被一个根本看不上的人嘲笑。 她即愤怒又失望，简直无法冷静下来，幸好她在李科面前做到了冷静转身。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来电——嘉嘉。 王雅蕾猜到了什么事，深呼吸了两口，接起电话。 接通后，对方果然在那头吱哇叫，“啥情况啊？那人给你姐夫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刚挂了。你怎么人家了啊？” 王雅蕾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没怎么，不合适。” 嘉嘉还没发声，姐夫倒是先在电话背景音里说道，“说不合适你还不信，小李正常一点，现在还会没女朋友？叫蕾蕾别气啊，别气，姐夫帮你再看好的。” 嘉嘉又不高兴了，冲着姐夫大叫，“一边儿去，马后炮，我就没见你介绍好的。” 王雅蕾有点不好意思，问姐夫会不会有困扰。姐夫说不会有困扰，跟小李只是点头之交，以及小李在系统里也是出名的。 王雅蕾放松些了，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但表姐嘉嘉没放过她。 “蕾蕾，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她低声说。 王雅蕾踢了拖鞋直接在沙发上躺平，仰面对着电话大声说，“老舒这事儿过去了！别提了！别提了！好吗？” “我不是说老舒，我说别人！” 见到王雅蕾激动，嘉嘉不只没消停，越发起劲了，“刚小李说你原来还好好的，结果见到你老板和他女朋友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蕾蕾，你要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你们老板！！！小李说你们老板年纪很大的！！！” 第50章 王雅蕾将手机丢出去，朝着地板上的手机发了今年最大的一通火。 王雅蕾在沙发上躺到晚上十点，饿醒加上冷醒的。 房间里空调低了，她抱了一个枕头打了个喷嚏，肚子咕咕叫。 她披了件披肩，去浴缸里开始放热水，又去厨房泡个杯面。 她靠在灶台上边刷手机边等杯面。 手机上一张张夜景的照片和各种转贴，她想到了今天是圣诞夜，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凄惨。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条条刷下去，给朋友点赞或者评论。 直到她刷到姜程和齐井源的合影，一前一后，同样的照片，同样的文字，同样地表情符号，同时在两个人的朋友圈中出现。 圣诞快乐【啤酒】【圣诞树】【心】 姜程画着精致的女性化的妆，穿一件黑色无袖毛衣。 齐井源和她凑得很近。两人笑得很舒展…… 王雅蕾看着姜程的眼神，看了很久。 第24章 圣诞月的快乐与忧愁（4） 这个人，好会来事。 姜程想。 把他当供应商处理之后，他的信息自己一律不回，他也不纠缠，下一次继续发信息说别的。他不纠缠时，姜程多少有些失落，他来信息时，姜程又多少有些焦虑。 一周之后，他找到了王雅蕾，说要一起打球。 王雅蕾对那个人评价不错，虽然她恋爱时又瞎又倔，但对朋友看走眼的不多。王雅蕾和他有超过工作的友谊，又不像是会交往的样子，至少王雅蕾的表情如此。 后来，就是那场度假村的打球之旅... 王雅蕾让他们单独打球，也算给出了她的态度。 那一夜，二人在球场上挥杆了两小时。随后那人打球失误率越来越高，姿势奇怪，不断揉着手腕。姜程才想到他的手没有恢复。她主动叫了停，两个人一起去了医务室。医生帮齐井源做冷敷，姜程坐在一边看着他——他也觉得自己好笑。 第二天下雨，大家一致决定提早回去。 齐井源的手撑不过三小时，安全起见姜程代他开车。王雅蕾和李尘先到家，齐坚持要先送到姜程的楼下。李尘下车后，齐跟着走出后排，上了副驾驶位置。 姜程下车之前，齐井源问，“还能再约你吗？姜小姐。” “等大家方便的时间看吧。”姜程没直接答复他。 结果对方当了真，真的约夜跑。 姜程拒绝了一次，另一次还是去了。二人在附近体育公园里跑了两圈。十点多路边馄饨摊出摊，齐井源便说肚子饿，拉着一起吃馄饨，明显是要留她，留得越晚越好。 之后姜程和王雅蕾聊起这段，王雅蕾从一开始的鼓励转为了中立，让姜程谨慎观察。姜程说自己会留意的，王雅蕾又改口让姜程先享受恋爱。 “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王雅蕾说。 她说这话时明显有心事。 姜程想到度假村那位安静的李先生——他看王雅蕾的眼神不太一样，王雅蕾却完全没在意，她对他没什么感觉。 毕竟，她喜欢人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色得要命。 圣诞节前一个周六，齐井源在微信上小窗了姜程，问圣诞夜有没有时间，去朋友开的餐厅吃饭。 姜程问王雅蕾参不参加。 “我没约王总……” 齐井源说，又反问，“如果我不约她，就我们两个，你来吗？” 姜程想了好一会儿。 做这个年纪最应该做的事。 她告诉自己。 “来。”她说。 圣诞夜那天必然喝酒，姜程提早预约了出租。当天出行果然看到满街车顶红灯。节日又逢周末，她提早四十分钟出门，还是堵了一路，下了出租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冬天入夜早，树上灯珠很早就一起点亮。今天空气指数是良，每一颗灯珠都看得边缘光洁，闪闪发光。 姜程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她对今晚开始期待。她很少有这种兴致，但今晚她真的有兴致。 餐厅在商业区中一条巷的最深处。 姜程走进去，看到和网上图片一模一样的入口。近两楼高的圣诞树立在门口，树上挂满各种中式西式的小挂件，树顶有一颗巨大的星星，从不角度看，花纹折射有微弱的不同，非常别致。 姜程不是教徒，但圣诞节早已被认为是元旦的预备节日，她出门前还是打扮了一下。 从衣柜里翻出黑色无袖连体裤装，是那种有设计感的半正式冬季礼服，又挑了一件宽大的灰色斗篷大衣。从大衣边缘露出的手臂，戴了和礼服同款材质颜色的长手套。狗啃刘海短发，黑色手包，金色复古耳环，再浓烈明艳的妆依然是干净高级的。 走进餐厅，现场已一派喧哗热闹，座无虚席。每一桌上都有啤酒，舞台上的乐队乐手正在调试。 这是一家德国餐厅，开了很多分店，网上硕逢年过节需要提前一周预约。 “小姐您好！请问您有定位吗？” 一位穿着阿尔卑斯少女裙的服务生迎上来。 “有的，一位姓齐的先生。”姜程说 。 一个四十岁不到，穿着德国传统皮裤的男子走出来。“井源的朋友……姜小姐是吧？” 姜程说是的。对方看起来特别高兴，“你好你好，终于见到你了，我是这里的老板，帮你们预留了位置。”随后从迎宾台下抽出一本菜单，请姜程跟着自己。 第51章 姜程跟着他，一面走一面看，绕过一侧舞台，身边走过几个送啤酒的服务生。 乐队已经就位，歌手是肤色黝黑的南洋女孩，穿贴身的红裙子，画烟熏妆。 齐井源在姜程进来时就看到了她，原来他一直在看门外。没等她到桌前，他就站了起来。 “真准时。我查了一下，你家到这里一路都是堵的。”他说。 他今天确实也是过来过节的，衣着不像之前的时髦张扬，稍显正式的双排扣米色毛衣配白衬衫配牛仔裤，头发打了一些发蜡。 “我出来得早。” 姜程脱下斗篷外套，挂在位子旁的挂钩上。齐的卡其色大衣挂在旁边。 老板将菜单递给姜程。“井源点了一些，姜小姐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定了就好了。”姜程摆了摆手。 “能喝酒？”齐井源问。 “没开车。” 从看到姜程，齐井源的笑容就没停，他对老板比了比手势。“两杯热红酒，两杯半升装黑啤，其他按照配好的上，甜点等叫。” 老板走后，乐队开始演奏，乐手唱着缠绵的法语电影老歌。姜程被餐厅的气氛感染，不由感叹了一下，“ 这家餐厅网上评分很高，位子很难定，果然是有道理的。 ” 齐井源看着舞台，“这个餐厅第一家设计装修就是我们做的。老板在德国很多年，要求很高，第一家店我们做得不容易，我还跑了两次德国。” “他第一家店就投资很多？”姜程有些意外。 “也没有，一开始预算不高，我们想着要好好做，也没估好成本，加上出差费是亏的。但当时创业要做口碑，当交朋友也好，装饰品都是我们去当地掏或者订制的，才有了现在的效果。看见门口圣诞树上的星星了吗？那颗我还是从一个二手市场上掏来的，只有一个，国内仿不出。老板非常喜欢，觉得这颗星星能带给他好运，所以每开一个新店，圣诞节就会把它放到新店。” 姜程看着齐说工作时的表情，跟他那日打球时不太一样。 服务生端上两杯热红酒，扑鼻的柠檬和肉桂香，姜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很快就全身发热，连指尖都放松舒坦。 “那后来也都是你们做的，做得怎么样？”她很感兴趣。 “第二家店就容易了，开始赚钱，这已经是第五家店。托他们的福，我们多了优质供应商，这里也成了我们经手的优质案例，老板自己还帮我们推荐同行客户，大家又成了朋友，这就是缘分。” 这就是缘分 。 姜程有些动容，“和王雅蕾也是。” “对，和王总也是。”齐井源说。 他的表情即坦诚又享受，看得出真心热爱这份工作。 “王雅蕾说你们商务能力很好。”姜程觉得齐井源不单纯是个设计师。 “我们一直很努力，撇开商务谈设计是空谈，任何事都是依赖沟通，一次不行就两次。所以今天你来了，对吗，姜小姐？” 姜程笑了一声，不回答。 餐厅虽然客人爆满，但上菜速度还是非常迅速。一份撒着山羊乳酪的色拉，一只炸得喷香的猪手，一大盆各色德式香肠。豪迈的量和扎实的摆盘，和装修一样，已和姜程留学时吃得餐厅几乎一致了。 齐井源用酒杯碰了碰姜程的酒杯。“圣诞快乐，姜小姐！” “圣诞快乐！” 他们的杯子碰在一起。 时间不早，齐井源刚才说得多，此刻两个人都饿了。他们停止说话，开始用心吃饭。齐井源将猪手切了几刀，挑了一块放姜程盘子里，又挑了几撮酸菜。 姜程不怕胖，一快一块吃下去，十分干脆。吃完猪手，她又吃了花式香肠，不知不觉吃了很多。等她感觉到饱，其实已经是腻了。 热红酒喝完，啤酒的时机刚好。肉是腻的，酒刚好是冰的。 齐井源又开始说话。因为知道姜程在欧洲留学两年多，他就说去欧洲的趣事，尤其是当地采购时的小故事。他的口才很好，大事思路清楚，小事情记忆也好，包括相隔几年去同一个古董市场里淘小玩意儿的价格差和假货率，顺带感叹近几年欧洲的变化。 “抱歉，说的都是工作，你大概不爱听。”大概看姜程不说话，他停下了。 “没有，很有趣。”姜程也不算客套，今天没必要。 “看你朋友圈，你也去了很多地方。” 姜程嗯了一声，想到了游学时交往的那位助教，他那双比天空还淡的蓝眼睛和他家族阿尔萨斯的小酒庄。 她刚一冷淡下来，齐的眼神就跟着不安，她立刻补充了一句，“刚走神了，我的感觉和你差不多。” 齐井源看着姜程，第二次举起酒杯，“那这一次为感觉！” 杯子第二次撞在一起。 第二杯酒喝了一大半，算上刚才的热红酒，两人都算喝了混酒。 他们没醉，但情绪更高涨。齐井源整个人很放松，说了更多话，什么都说，好玩的事，自以为好玩的事，真的好玩的事，他甚至不介意说糗事，包括在办公楼前摔跤，因为摔跤又见到姜程，不然他计划今年的圣诞会在捷克过。 姜程静静听他说着，这时舞台上的歌手已开始唱她发音不准但乐感极好的《茉莉花》。周围人都在喧哗欢笑，她忽然觉得这是第一次真切感觉到圣诞节气氛。哪怕是在国外那两年，她依然是疏离的，觉得她不属于那些人，但这次确实很不一样。 第52章 老板凑了上来。“见底了，再来两杯？” 姜程摇了摇头。不是喝不下，而是这顿齐井源做东，凡事要适可而止。。 “换个黄啤！” 齐井源比了个“耶”的手势。 “喝不了。”姜程说，“不要。” “喝不了剩着。”齐井源把“耶”的手势又比了比。 两杯啤酒很快放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啤酒沫从杯口蹦了出来，沿着杯壁流到桌上。 老板拍了拍齐井源的肩膀。“今年可以啊，终于看到小姐姐了。” 姜程尴尬了一下。“我不是，我……只是来吃饭的。” 齐井源笑着不反驳，把手机给老板，“那帮忙留个念，拍个照吧。” 老板接过手机，熟练调整了站立的位置和角度，又清了一下桌上的杂物。他示意二人开始摆姿势，姜程不擅长这些，老板就建议举起杯子姿势最好。 姜程举起酒杯，齐井源也凑了过来——老板连拍了好几张。 齐井源的手机是设计师们爱用的，出片色彩非常好，老板的情绪捕捉也好。相片里有浓浓的过节气氛，桌上的食物、背景中虚化的人群、手里的酒，微笑的男女。 齐井源本来就很上照，这一次姜程也拍得特别耀眼。 齐井源看着照片好一会儿。“你头发一直那么短吗？像个男生。”他说。 “就小学那会儿长头发，之后都是短发。” 姜程的短不是男生的短，而是精巧时髦的短，她每半个月要去修一次。 齐井源把照片给她看，她挑了两张最好的照片，让齐井源发给自己。 “这要是发出去，我就坐实出柜了。” 齐井源忽然笑得不太正经，姜程想到了度假村时的他。 姜程的笑点变低了，“算了，那别发。” “不行，总得留个纪念。好不容易有个空的圣诞节。”齐井源摆弄起手机。 “周围人说不定等你坐实很久……”姜程刻薄起来也不亚于王雅蕾。 齐井源不理她，将手机切出相机，打开朋友圈，刷出朋友圈里一群养眼的小姑娘。 “郑重声明，我朋友圈都是好看小姐姐，我直的啊，如假包换。” 姜程顺着他手指下滑，果然朋友圈一致的年轻女孩——长发大眼白幼瘦。 “那你发！”姜程有点胸闷。 不知是否真是喝多了，齐井源打了几个字，发到朋友圈上去了。 姜程打开手机一看，真发了。她点了个赞。“这一套你们王总可教过我，你把我和王总单独组发一遍，看起来是发了，但别人看不到。现在我标记了，等下我要看你的下方点评，看是不是分组发。” 齐井源对姜的反应有点意外，“王总怎么这个都教你啊。这次我是全员可看，对了，公平起见，你也得发啊。” 姜程愣了一愣。她没喝多，冲动事她从来不做。类似的场景只有在学生时代才会发生，这还不包括她的学生时代。热烈的、孩子气的、过分快乐的，这些字眼在她身上几乎不存在。 但她也承认——这次有点不一样。 齐井源在她面前，摆着要她手机的姿势。她一冲动，将手机解了锁，递了过去。 齐井源两秒内在朋友圈发合影，在文字区打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表情和文字。手机交还姜程后，也用自己的手机点了个赞。 “同归于尽啊，姜小姐！” 他举了举杯。 吃苹果蛋糕时，两人的朋友圈各自炸了几十条点赞评论。 哭的，祝福的，酸唧唧的…… 姜程爸爸和妈妈点了赞。老板白胡子德国老爷爷发了一颗圣诞树。王雅蕾一句没说，发了三个狗头表情，相同的表情也出现在齐井源的朋友圈下。 齐井源乐呵呵地把手机给姜程看，“今天我坐实出柜失败了。” 他的朋友圈下有好几个留言。 “哟呵，不是说不谈嘛，怎么这就跟大名模谈上了。” “你哪儿认识的那么好看的小姐姐？求结识她的姐妹。” ......另外有好几个哭泣的表情，名字都是火星文，像是女孩子。 姜程还看到了那位李尘先生的评论，简单的两个字：祝福 “那个李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姜程问。 齐井源正兴奋着，没分辨出姜程的意思，“他蛮像那种民国老先生的，很老派，有点严肃，但人真的很好。” 姜程还想再问，却看到最下方新出现了一个评论，名字是“许律师”。 什么时候带回来我跟你爸爸见见。 齐井源收走了手机，对姜程笑着说，“吃饱了吗？出去走走，消消食？” 十一点的街上人很多，今天是圣诞夜。 他们在商业区里边走边聊天，主要是关于今天的菜，二人评价都很高，感叹现在竞争激烈还开那么多分店也不算盲目扩张。 走到中心喷泉的旁边，齐井源忽然握住姜程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 姜程一看，是一只透明包装纸包的姜饼人，形状不规则，脸也不太标准，有点模糊，有点奇怪。 “我下午照着你的样子做的，太难看了，一点也不像。” 齐井源笑着说，眼睛里亮晶晶的。大约是圣诞灯珠的反光，大约是他的眼睛本来就那么亮。他上前了一步，快速在姜程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吻完之后又退了两步，像一个得逞的小孩，一直在笑。 第53章 他笑着笑着，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他有些心虚，又有些惆怅，甚至还有些伤感。 “我今年三十岁了...” 他说，“我好多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虽然距离我上一次喜欢别人只有几年，我却感觉有十几年那么长，我拒绝了很多人，等了那么久……直到那天看到你，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姜程有些被他吓到。 她不是被他的话吓到，而是被他吻自己之前的眼神吓到。 她发现原来王雅蕾喜欢的人的眼神不是好色，而是动物似的单纯的热烈和赤诚。这种眼神姜程从未在别的男女眼中看到，哪怕是那位蓝眼睛助教眼中也没看到。而现在，这种眼神出现在她对面的人眼中。 “那你喜欢我吗？姜小姐。”齐井源问，他像急着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姜程没有回答他。 她深呼吸了一口，往前走了一步，用力吻面前的人。 两个人的门牙撞到了一起。 （第五章，完） 第25章 虚岁三十一（1） 王雅蕾的烟抽得有点久，快烧到滤嘴才按掉。 她站在商场门口的吸烟区，周围站着几个人边抽烟边看她。她精神不好，不是抽一根烟就能解决的那种疲惫。这种状态和老舒分手时很像，但差别是这次不是什么失恋，工作不顺比失恋严重多了。 所幸她已很懂得如何独自面对——看了看表，9 点 58 分，等商场开门先去美发屋理发。 今天是圣诞节，计划已从早上排到了晚上。理发、美甲、吃牛排、购物、做护理、晚餐、继续购物……如果还有精力就去看一场电影。这都是一个人可以做，并且能感觉享受的事。 她是第一个进美发屋的客人，tony 老师站在她座位边，看着镜子问：“王小姐今天想怎么弄？” “发根补烫，发梢剪短到肩膀以下...” 她想了想，“要看起来精神！” 做的是小型烫染，耽误的时间并不久，期间还选了一款酒红色指甲油做了美甲。离开发屋时恰好是饭点。 坐在商场的牛排店里，周围坐满年轻情侣。她对着菜单报了了几个菜，服务员怯生生地问，“小姐您几位？” 她这才觉得自己贪心，又放不下面子，“能吃完！”又点了一杯酒。 她真的硬吃了两人份，又在美妆专柜的口红台上一个个试色。她觉得自己专注力不太好，几乎看不出口红差别，一咬牙，把试过的都买下。 接着又做了护理和买买买，晚餐饭点在地下超市打包了寿司。 离开商场前，她路过专柜橱窗……看见了一件指甲同色系的新款酒红色束腰羊绒大衣。她提着两手购物袋走进去，出来的时候穿着新大衣，看着手机上一堆刷卡信息…… “圣诞快乐！” 她对自己说。今天圆满了。 周一早上照旧是经理以上级别例会，她的心态已经调整了一大半。 原来她只留意自己采购部和工程部的报告，现在她接受了现状，开始留意每个部门。临近年末，多数信息没什么价值。除了后勤部门的具体数据可以参考，其他部门都是旧年总结和新年展望，务虚的多，是何仙姑喜欢的那种会议。 代替王雅蕾的袁总监满面红光。他第一个报告，主要是最近的供应商接洽和明年计划。 他把王雅蕾原来的同一品项匹配两到三家供应商的策略完全打破，改为向单一供应商完全倾斜，比老邵在时还要明显。 王雅蕾没说话，财务经理直接就在会议上开战，认为他在付款条件上没有和其他部门协商，完全没有考虑公司利益。二人争论了起来。财务经理争论的时候，视线扫过王雅蕾，二人对了一下。王雅蕾轻轻点了下头，知道能拿回 1071.50 元有他的一份功劳。 何仙姑惯例出来劝和，这次拉得却是一手偏架，话里话外都是在替袁总监撑腰。 王雅蕾看他做戏，但还是出来提了一嘴去总公司开会时的宣导，最后几方决定在会议后细聊，不占用时间。 采购部报告完后，其他部门跟着报告，没什么新事，倒是存在感最低的行政部报告让她意外。 公司楼下那层办公楼在新年三月租约到期，原房客会离开，王雅蕾所在公司会安排签约，归入使用。 “这个我出来解释下啊。” 何仙姑抬了抬手，“我觉得大家平时都没什么空锻炼，我帮大家谋点福利……新租下的一楼现在没计划，但后续我会建议改为健身区和休息区，大家有更多开放空间休闲娱乐。” 王雅蕾留意到行政部的经理尬笑。 你这是要给大家挖个泳池吗？ 王雅蕾腹诽。 原来他们已经租了三层楼面，最上层以会议室为主，虽然多余部分改建为活动功能区，但放置的健身器材基本没人用，咖啡机和茶水台使用率也低。茶水室在其他两层有，大家更倾向于就近使用，这样最顶层只有大型或者特别规格的会议才会使用。 现在多租一层改建为活动区，不止多此一举，还和总部开会时提倡的精简开支唱了反调，王雅蕾断定何仙姑不会有这个胆子。 会议结束后，王雅蕾去行政部喝了杯咖啡，找到了经理。 “不是老何申请的，是总部直接指示的……不知道是干什么。”关起办公室的门，行政部经理说道。 第54章 王雅蕾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现在她没有具体工作执行，处于半架空状态，李尘给的书看了一大半，但她接着几天都不想碰，就每个部门逛一下。走到财务部和经理聊了一些日常工作，二人心照不宣。年底事本来就少，她乐得轻松，准点下班。 回到家里，把昨天买的寿司放进微波炉……边加热边想今天的事，伸手给邵总拨了个电话。 这个点或许他在应酬，王雅蕾也不过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微波炉里叮了，电话也接通了。 对方背景里有车站播报的声音。 “王总今天没加班？”邵总最近真的很闲。 “我的加班记录财务部最清楚，您又不是不知道。” 王雅蕾说，“您回家还是回 k 市？” “今天周一，回 k 市。”他说的时候，王雅蕾听到了背景里播报的声音。 “还是夫人脾气好，换了别人天天吵架。” “电话里也可以天天吵，不过没事，我上周把辞职报告交了，她满意了。”邵总也不瞒她。 王雅蕾觉得今天的一些事都说得通了。 “您还来我们这栋楼办公，在老何下面您受得了？”王雅蕾说。 大概也没想到王雅蕾那么直接，邵总笑了几声，“我要去也去他上面。” 哪种上面？没听到调任... 王雅蕾琢磨着。 “我们注册在 26 楼，27 和 28 空着，上面，是打算新组公司的意思吗？” 邵总不做声，过了一会儿说，“还是和你说话不费劲。回来之后就到新公司来，职位帮你留着呢。” 王雅蕾有点高兴，但嘴上不承认，“我可不答应，万一我能找个富二代结婚生孩子做全职家庭主妇呢。” “你就这点出息？” 邵总也笑，“先保密啊。” “知道。”王雅蕾说。 挂了电话，王雅蕾靠在灶台上。她没有给出什么口头承诺，但她已觉知到随之而来的转机，冥冥中一环扣一环。她口头说着结婚放弃事业，内心却从未有一天是真的打算放弃。 现在的状态确实一如曹董和李尘所说的处于行业下行，工程逐步减少，采购部门看似风光，随着建设结束就会变得鸡肋。这次和上一次邵总挖她去 k 市不同，几个月后她如果确定有机会，就会牢牢抓住。 她吃着热寿司，心情好多了，打算今晚做个面膜早点睡。 她吃完寿司，把包装丢进垃圾箱。这时手机响了，她腾出手来看手机。 屏幕上出现了那个名字——李尘。 她的心情沉了一沉，接起电话，但还是不做声。 “晚上好，leona。” 李尘的声音从听筒里穿过来，“我后天十点来你们公司，有一个会议，我希望你能出席。” 第26章 虚岁三十一（2） <图>最后一张，李叔！ “我不参加。” 王雅蕾说，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现在我不负责任何部门，没有参加的意义。” 李尘那里似乎愣了愣，“我离开前你还负责供应链。不过没关系，后天主要是供应链的部分，如果你在公司，我建议你来参加。” “我不参加。” 王雅蕾又说了一遍，“我后天请假，不参加。请您谅解！” “用你，不要用您。” 王雅蕾不说话。 “去医院了吗？”李尘又说。 “没什么，只是吃不下东西，请假休息一下就好。”王雅蕾看了一眼垃圾桶里吃完的那一大盒寿司包装。 对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叹息，“严重就去医院，不要拖，平时注意休息。” “好的，那晚安！” “......” 王雅蕾挂了电话，心里有点痛快，做了个面膜边玩手机边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王雅蕾正在办公室里看邮件，何仙姑的助理来叫她去总经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发现袁总监和他正在一起。见到王雅蕾，何仙姑一脸堆笑让她坐下来，“明天总公司签约的咨询公司会来拜访，后期帮我们做行业调研和其他的咨询，你知道那个公司吧？我们公司出去的 roger 现在的公司。” “哦。” 何仙姑听出王雅蕾装糊涂，当她只是在闹脾气，这时不能计较，就耐心解释。“明天他会来和我们开一个会议，关于供应链，你之前接触过他，熟一些，希望这次你一起参加会议，请他别找我们麻烦。” 何仙姑边说边看王雅蕾的表情，一旁的袁总监也跟着伏低做小。 有事有人，无事无人。 “我不太明白，何总……” 王雅蕾看着他们两个就心烦，又装着若无其事，将手里的笔记本合上。“他是乙方，按需付费，他只需要服务好我们，听我们安排。现在怎么倒过来了？” 一听她这样说，何仙姑是真着急了，“小王你还太年轻，他只是人事关系出去了，总公司把他签回来做我们的顾问，根本还是来管理我们的啊。” 何仙姑人事上一向敏锐，他没说错，但可惜他也只有人事上的敏锐。 在公司多年，他一直位居中层以上，不是从最底层的职位一步步上来的，而是靠着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做着办公室主任混上来的。但到了高管职位，没有业务专长，总要依托能力强悍的下属。王雅蕾知道自己不服管，何仙姑也不是邵总那种能容忍手下不服管的高管。他既希望下属能力出众，又希望下属言听计从，而袁总监刚好就是他欣赏的那类，分毫不差。 第55章 可惜何仙姑只有能力分辨言听计从，没有能力分辨是不是能力出众。 “我还是觉得您想多了，我们那么规范，没什么好被管的。” 王雅蕾笑了笑，又看了看脸色难堪的袁总监，想要看他们好戏。 “而且就像您说的那样，让袁总锻炼锻炼也好。反正之后是他和 roger 打交道，一回生二回熟，熟了就好了。不是吗？” 说完之后，她装作想起什么来似的，“对了何总，早上我就想跟您说，我明天想请假。” 再不乐意，何仙姑还是批了假。只要王雅蕾不触犯底线违反公司规章，消极怠工也不会被开除。 但王雅蕾终究不是偷懒的人，第三天一早还是来办公室。 昨天下午工程部给了她一个邮件，关于之前她经手的小额采购品质出了问题，但不严重。她昨天下午打电话和对方沟通，对方答应第二天早上送来。保险起见，她还是要进公司亲自处理，处理完再休假。 决定今天早上要来公司时，她忽然有点焦虑——今天会议在 28 楼会议室，依然有一定概率遇到李尘。她不怕他，但还是不自在。 不自在的结果是她早上六点起床，吃完早饭认真画了个妆，把头发打理了一下，又翻出新买的大衣，一身光鲜地去了公司。 供应商一早就配合地把更换品送到公司，还带了水果赔礼道歉。 工程部清点签收完毕，这件事算办妥,工程部的人挺感激王雅蕾，还想跟她聊几句，王雅蕾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袁总监最近和各个部门的矛盾都不小,但她还是说自己请假，回头再说。再一看时间已接近中午十一点，真的要回去了。 她站在电梯前等电梯。电梯从楼上下来，门打开，里面都是熟面孔。 一脸堆笑的何仙姑，袁总监，财务经理，财务助理和一个副总……以及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李尘和他的助理。 门打开了，双方都有些尴尬。 王雅蕾摆了摆手，说自己不上，电梯的门又关上了。门关上之前，王雅蕾看到了李尘脸上的气有点绷不住了。她有点暗爽，下一班电梯直接到地库，开车回家了。 到家吃了个午餐，睡了个午觉，又打开笔记本看了一下邮件。临近元旦没几天，舒坦地在家休息也不错。 临近晚餐，她收到了李尘的信息，一上来口气明显有点冲。 ——你在公司。 王雅蕾也回得没好口气。 ——中午回去了。 那边显示了一阵“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打出一行字。 ——今天的会议内容我想让你了解下，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一面。 王雅蕾想了想，她不想去，又有点好奇，再回复“没时间”又显得不像个社会人，干脆答应下来。 随后收到地址，一家在附近商场里的餐厅。 这家餐厅她知道，平时路过但没去过，是一家去年新开的法国料理，兼做越南菜。 她走进去时已有好几桌人，情侣和女性好友聚会为多。她问了一下预约信息，李尘确实有定位。服务生将她带到一张靠窗铺着白桌布的位子旁。李尘预定了四人位，窗是落地窗，外面是一条户外步道。二人的影子倒映在窗上，一些下班的人正从走道上走过。 王雅蕾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倒了一杯有黄瓜味的温水。 李尘的气压很低，让王雅蕾想到之前茶水间里打电话时的模样。 “吃什么？”李尘问。 王雅蕾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菜单，是一本饮料单。李尘抬头看了一眼，将手里的菜单铺开放在她面前，抽走了她的那本。“喜欢吃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我没胃口。” 王雅蕾说，但还是看了一眼菜单。 看起来都好好吃啊... 她咽了口口水，还是打算死硬到底，好歹出门前吃了半包苏打饼干，足以高冷地撑到大半夜。 李尘不再问她，直接点了春卷、粽子、烤鸡 、蔗虾和青木瓜沙律……“这里做黄鳝粥做得很好，你可以尝一下。”他又点了一份粥。 菜上得很快，每一样都模样精致，法餐店里做越式菜肴，精细程度不是街边的小吃可比。上菜之后， 李尘见她不吃，就用公筷夹了色拉和春卷放到她盘子里。 王雅蕾抗不过扑面而来的香气，就吃起来。 见她开动，李尘也开动了。大约为了缓和气氛，他说他为什么选了这里。 “我下班晚，在外面吃得多。一般越南餐厅做法餐，倒过来的不多，这家两样都有做得很好，粥和我跟我在西贡出差时路边吃得很像。” 王雅蕾意外他是个会吃街边小吃的人，又觉得他是没话找话。 她想到李尘中午在电梯里生气的脸，又想到他现在刻意地闲聊，觉得他实属不易，自己也找了个台阶下算了。 “您今天在会议上说了什么？”她问。 “用你...” 李尘放下筷子，用手巾擦了擦手，“你知道我们有行业资讯业务，上周我收到了和你们供应商有关的纠纷信息，我们已经向你们发出了风险提示，但你们没有任何反馈。我就从你们总公司调了你们的合同，看到你们的主料依赖单一供应商，就是我上周提出风险的那家，我觉得有必要过来约谈一场。” 王雅蕾知道他说的哪家，财务经理在会议上针对的那家，以及之前和自己在会议室拍桌子的三家中的一家。 第56章 “他们有什么问题？” 王雅蕾也不吃了。她觉得自己可以不负责，但不能不清楚。事实上她一点没听到消息，应该是故意不让她知道。她又想到今天工程部要找她... “建材主料的水泥质量纠纷，未上到诉讼程度，你们在公共信息上查不到，但我们可以查到，程度都很严重。” 王雅蕾想了想，“袁总监不会傻到不看检测报告，水泥质量也不容易直接认定责任方，操作中的混合比率也可能出问题。” “是的，但大批出现就需要留意，这里有概率问题，以及新一年度你们的采购计划中供应商倾斜明显，又拿不出具体的理由。这个你清楚吗？” 王雅蕾知道，“我管不了。”她说，“我现在就是一个虚职。” 李尘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王雅蕾安静地喝完粥，心情好多了，虽然她只打算吃几口解馋，但结果还是吃完了，这碗粥排得上她吃过的粥中最好吃的前三位。绅士如李尘，如保持距离，算得上是最体贴的那类朋友。 “谢谢你，roger，我都清楚了，但我确实能力有限，谢谢你的饭，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她说。 “我希望你再等一会儿，dolice 要下课了。”李尘说。 王雅蕾的情绪沉了一沉，“不了吧，我先走了。”她站了起来…… “王雅蕾！” 李尘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 “坐下。”他说。 王雅蕾看到他脸上又出现中午电梯门关上前的表情。 那个高挑的女孩是两分钟后到的。 两分钟内，王雅蕾和李尘都没有说话。服务生期间帮他们加了一些水，仿佛感受到古怪的氛围后快速离开了。 那个女孩今天穿得随意，白色运动装，外披了一件粉色珊瑚绒大衣，照旧松松的马尾在脑后挽住。不如前一日浓妆，显得年纪小，更像个学生。 她吻了吻李尘的脸颊，在他旁边坐下。 “你好！你是 leona，对吗？” 她看着王雅蕾说，“爸爸跟我提过你。我没打扰你们吧？” 最后王雅蕾和李尘父女一行三人一齐离开的。 走在路上，王雅蕾脑子有几分钟是懵的，不断在干爹亲爹干爹亲爹干爹亲爹干爹亲爹干爹之间跳跃，最后她放弃了，她忽视不了那女孩和李尘一样形状的眼睛和截然不同的眼神。 回到家里，王雅蕾脱了鞋子和外套，在沙发上平躺。她揉着吃饱的肚子，觉得自己傻得要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完全跟自己无关。 当 dolice 说出自己的身份时，她看到李尘明显松了一口气。 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微信，还是李尘。 ——抱歉，今天没跟你说 dolice 会来，我也口气不太好。 王雅蕾看着屏幕，回了两个字“没事”。 李尘的对话框上“正在输入”又是很久： ——我这个人不喜欢被误解。 他写道。 王雅蕾看着那个反应。到底打了什么又反复删？ ——误解什么？ 她存心作恶。 那边又是很久的“正在输入”，最后又只有三个字： ——所有事。 王雅蕾想了想，也回复： ——我也不喜欢被误解，那天商场里的不是我男友。 ——我知道，你们不相配。 这次倒是回复很快。 王雅蕾从沙发上坐起来，想等他再说什么，他又不说了。王雅蕾觉得没意思，但今晚确实说得够多了。 ——那晚安，roger。 她道别。 李尘回复了一个夕阳红的晚安表情，一颗月亮和一堆星星。 王雅蕾也打了“晚安”两个字，结果对话框里跳出来一个哈士奇盖被子的表情。 她手一滑，发出去了。 第27章 虚岁三十一（3） 今年的最后一天，王雅蕾公司下午放假。 她订了车厘子和铺着冰的小海鲜，中午送到公司。她拿了海鲜打了部车回自己家去。她的最后一天会和父母一起过，一直如此。 王雅蕾家是传统家庭，大城市里小家庭单独过得多，中国人习惯过农历新年，12 月 31 日也不是大日子，和父母三人吃饭不算冷清。 她三点多到家，进门发现地板亮了一层，应该刚打过蜡。客厅里布置了中老年人最喜欢的银柳、金桔和佛手盆栽。 她把水果海鲜放进冰箱。郑学恺后脚跟着也进来了。 “小弟弟来了啊。” 王爸从客厅里走出来，像很早知道他要来。 “啊，姐夫。” 郑学恺在鞋柜那里换了鞋。看见王雅蕾，对她笑了笑，“今天你舅妈在家写课件，嫌我烦，把我赶出来了。” 郑学恺很习惯往王雅蕾家跑。这下晚餐变成了四个人 ，又热闹了些。 下午王雅蕾和郑学恺在厨房帮忙，一起蒸小海鲜做酸辣汤，这些都是王雅蕾家常吃的。妈妈另外做了时令菜，是清炒塔菜和葱油凉拌金瓜丝。金瓜是郑学恺烫的，结婚之后动手能力明显强了很多。 晚餐时候，王雅蕾爸妈收了两轮红包。 郑学恺和王雅蕾妈妈是姐弟，但差了近二十岁，他一向也把自己当晚辈。王雅蕾爸爸很喜欢这个小舅子，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当年帮他张罗对象，结婚经历和他近期要出生的孩子身上。郑学恺也能聊，别人聊什么他就配合着聊，聊着聊着说到了嘉嘉婆家要求生二胎的事。 第57章 王雅蕾觉得不妙，下一个必然就是自己。 “蕾蕾啊，上次嘉嘉介绍的那个男孩子不灵光是吧？”妈妈果然开口了。 王雅蕾“嗯”了一声，不说话。 “嘉嘉心直口快，但良心一直是好的，你以后不要对她那么凶，好好说话。”妈妈又说。 恶人先告状，她明明比我凶多了。 王雅蕾夹了两筷子塔菜，“妈，今天塔菜是不是焯水时间短，苦。”她说。 “好了，不讲。”妈妈知道她什么意思。 王雅蕾知道家里人对她还是宠爱的，于是不再拉着脸，摆出开心的表情。 一家人东扯西拉，菜汤和酒吃完了，又说要不要蒸个八宝饭。一看时间八点多，吃了不消化就作罢了。 王雅蕾的爸爸去客厅一面玩手机一面看电视。王雅蕾帮妈妈清理饭桌，把碗筷丢进洗碗机。郑学恺去阳台上给舅妈打电话。 王雅蕾家是老城区，窗户望出去和平时没两样，就多了一些红灯笼。路上没见花车，没新年气氛，西历新年气氛只在各个 cbd 和新城区常见。 王雅蕾和妈妈在厨房聊完天，走到客厅，正好郑学恺挂了电话。 “你舅妈让我晚点回去，还没写完，说我在家里走来走去太吵。”他说。 这话听着苦闷，郑学恺的表情却是享受的。王雅蕾知道他就喜欢这种感觉的女性。一如舅妈，一如姜程，都是同款。 郑学恺果真也提起姜程来，“小姜那边……还好吧？” 圣诞夜后王雅蕾和姜程就没联系，转帖也只点赞。人家正是热恋时候，不便打搅。 但她也有点兴趣，就拿出手机刷朋友圈，看能刷出什么料。 果不其然，刷到姜程和齐井源一模一样的发片，几分钟之前。 那是一张两只手各拿着一支点燃的烟火棒的照片。看不见人，但知道是两个人的手，背景是黑的。 姜程没配文字，只发了一个烟火的表情符号。 齐井源则有几个字。 ——新的一年，我们！ 地址戳了邻省的小县城，山多，民宿和度假村密集。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王雅蕾嘀咕，又发笑。 “给我看看！”郑学恺凑过来。 王雅蕾锁了手机屏，挑了挑眉毛，“发个红包！” 郑学恺气得要命，却也利索地掏手机。这时，王雅蕾妈妈拿了一小盘插着牙签的水果过来。 她把水果放在窗台上，没立刻走，像有什么话想说。“今天你小舅舅在，我跟你爸觉得还是要问问你的……” 她斟酌了一会儿，“我们先说我们没什么意见，但你要跟我们说老实话。” 王雅蕾楞了一下，“啥？”她叉了一片梨放进嘴里。 “你老板到底几岁啊？有没有结过婚啊？” 王雅蕾的梨直接掉出嘴来。她蹲下把梨捡起来，抬头又碰到了阳台晾着的棉毛裤腿。 她气炸了，手里的梨捏出水。 嘉嘉你等着。 王雅蕾和郑学恺十点多离开的。王雅蕾想步行回去，消消食。 王雅蕾爸妈家距离公寓两站地铁，郑学恺四站。王雅蕾步行回家，郑学恺就送她一段，接着自己坐地铁回家。 两个人走在街上，发现路上年轻人确实比平时多。今夜是跨年夜。 王雅蕾拿了一支烟出来，郑学恺也问她要了一支。 “复吸啊？”王雅蕾把烟盒和打火机给他。 “是啊，心烦，你们两个都太不省心了。”他用手拢着打火机点烟。 刚才王雅蕾跟妈妈说“不是老板”，才觉得是不是老板不是重点。她爸爸显然支着耳朵听，一听王雅蕾说开了，电视也不看了，跑到阳台上来。三个家长三堂会审。 王雅蕾不得已介绍了一下：四十岁，离异，有个上大学的女儿，不是老板，非中国籍，过几年要回加拿大养老……也明说只是前上下级和普通朋友关系，没有其他往来。 最后，她还强调了一句，“他没打算结婚！” 这句话给了这个话题致命一击。 说出“他没打算结婚”时，王雅蕾竟然觉得有点难过。这种难过很复杂，不知是因为当时说这句话时的尴尬，还是他在病床上独自一人的模样，或者其他原因。 王雅蕾妈妈的表情则单纯多了——她明显是失望的，但随之很快平静下来。 “自己的人生自己把握啊……”妈妈说。 王雅蕾抽了半支烟，看到绿化带有个吸烟点的垃圾箱，就跑过去把烟按了。郑学恺也按了烟。两个人站在垃圾桶旁聊天。 “你今天说的这个人，挺像是我们学校里的几个老师的，都那一类。”郑学恺说。 “哪一类？” “一心搞科研，做实验，出成果……等有了成果，头发是白了一片，人生经历却一片空白。” “人生经历不空白，头发倒是挺白的。”王雅蕾觉得不像。 郑学恺问她要照片。 王雅蕾用手机打开公司网站。照片果然还在。她点开照片后把手机给郑学恺。郑学恺用手指放大照片看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王雅蕾。 “就那一类，没错的。”他说。 “没错什么？哪一类？未老先衰？” 王雅蕾又看了看照片。这是李尘内审前自己查到的，现在的眼神比照片上温和多了。 第58章 郑学恺想了想，“又老又衰！根本配不上我们蕾蕾。” 王雅蕾在他脸上读到了老父亲的表情，又好笑又暖心。 她想到了之前他对齐井源的评价，又想到现在对李尘的评价，他还说过老舒是个绿茶婊。他说的或许并不客观，但确实真诚，真诚到像极了老父亲看女儿男友的心情——每一个都是臭流氓。 “啊，忘了，小姜的男朋友给我看看！” 郑学恺又想起姜程来，“ 我要看看那臭小子长什么样！200 块红包！不能再多了！” 王雅蕾进家门时凌晨了。 她换了拖鞋，挂好外套去拉窗帘。她又看到了春分路小区某一排楼的边缘，有几户还亮着灯。 她盯着那几户出神，手机上收到了一条信息，时间刚好零点。 那是李尘的微信，一个表情包——夕阳红款的新年快乐，竖大拇指。 又老又衰！ 王雅蕾耳边传来郑学恺的声音，忍不住回了一条短信： ——新年快乐！roger！表情包能换一个吗？ 李尘没有回复。 王雅蕾怕自己冒犯他。 谁知过了五分钟，他发来一个新表情包。一只圆头圆脑的绿色小乌龟跳舞撒花头上有 happy new year 字母。 这反差让王雅蕾笑喷了。这不是进步，是精分，但她只能赞美： ——nice! 又跟着一条： ——happy new year！ 最后是一个哈士奇盖被子的晚安表情。 李尘也回了一只乌龟拉灯的表情，没有别的。 元旦假期，王雅蕾连休四天，例会不参加。反正早已没有实权，有她没她都一样。 她的假期安排很满——大扫除，采购鲜花，去超市购物把冰箱填满，休息时间就做面膜刷朋友圈。 姜程和齐井源在 12 月 31 日后没更新过。 李尘的朋友圈更新了，是阳台一角的照片。照片边缘有一只女孩的手机和可爱的手机链。王雅蕾戳了一个赞。 她也把李尘的书带回家了。看完了，有一些问题，但没想发信息打扰。 这个假期她没有主动给任何人发过信息，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家休息。遇上问题上网查。她查了一些资管新闻，竟然还查到一篇李尘的访谈。 访谈内容不是资管，而是一个经济类话题衍生出去的访谈，也不是登在专业杂志上的，而是一本针对年龄 30+不太出名的女性杂志上的。 访谈占了两个版面，时间是五年前，有李尘的生活照， 照片里他坐在一把藤椅上，穿短袖白衬衫，脸刮得干净，头发也刚修剪过，就是表情不太放松。 访谈前三分之二讲经济大环境下的企业发展和他的工作内容，后三分之一讲他的求学、工作和做到合伙人的经历。私生活部分很少，只讲他在日本京都和中国大陆南方的生活片段，有提到一个人住，没有更多的信息。 这篇访谈更多在说经济，但这终究是一本轻熟女的女性杂志，基调偏向感性，看得很舒适，简直让人觉得那个记者对他有意思。 姜程是元旦的后一天回来的，齐井源开车到了王雅蕾家的楼下。 他们送了山笋干和野菌子干的特产。副驾驶上姜程的面容线条柔和了一些，开车的齐井源则一脸春风得意。因为临时停车，他们没说几句，等于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休假结束后，王雅蕾回到办公室。 新年第一个月大家都没心情工作，也就是供应商和客户拜访。袁总监一直在外，还会把何仙姑拉着一起去。总经理不在，办公室里气氛就会欢脱许多。 王雅蕾和另一个副总还有财务经理一起吃午餐。回到办公室，看到齐井源发来一条信息。 ——我在 27 楼，打算给大家买咖啡，王总来不来？ 王雅蕾知道他去的是工程部。自从袁总监上任之后，他就没有来过 26 楼。 ——给我一杯冰拿铁。到了叫我。 她也回得爽快。 三十分钟后，齐井源发了个消息说咖啡到了。 王雅蕾到 27 楼工程部办公室时，里面正哄堂大笑，聊得很欢。话题中心自然是这个请喝咖啡的英俊设计师。 “大兄弟你可有人要了，我们不用担心了。” “你这也太迅速了，女朋友那么漂亮了，只请咖啡够吗？” 王雅蕾走进去，声音明显小了一些。 跟王雅蕾比较熟的一个主任说，“听说这位是王总介绍的，还是王总的好朋友。” 又有人发话，也是老资格的职员，“那王总还有单身朋友吗？我也……” 王雅蕾从咖啡袋里拿出冰拿铁，也不看那人一眼，“那你看我怎么样？” 那人立刻闭嘴，用力摇头。工程部的人笑炸了。 王雅蕾又扯了几句，见齐井源要走，便也说自己要下楼办公，一同离开了。 两个人从工程部走出去，王雅蕾不走安全楼梯，和齐井源一起站在电梯等待区闲聊。 “看你们处得很好。”王雅蕾说。 齐井源嗯了一声，又笑出来，“特别好，姜程真的特别好。” 王雅蕾看他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但觉得迟早还得问，“那后面怎么打算？结婚？” 郑学恺的担忧也是她的担忧， 齐井源看着王雅蕾的家长面孔，不笑了，“嗯，很想。”他说，“跨年那晚上我就想求婚，但什么都没准备。” 第59章 王雅蕾呼了一口气，但她分不清自己是叹了一口气还是松了一口气，“家长还没见吧？” 齐井源没回答。 电梯上行到 18 楼，升速很快。 王雅蕾知道他不打算说，决定还是自己直接说，“其实我是听到一些传闻，关于你……我……” “王总。” 齐井源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听到了什么，有机会跟你交个底吧，时间你定。” 电梯门打开。齐井源走了进去，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保持着礼貌。 “时间你定，我一定配合。”他又说了一遍。 电梯门关上了。 第28章 虚岁三十一（4） 要约就快约。 王雅蕾心急，回办公室后给齐井源发了个信息。 ——今晚 8 点吧。 ——好，正好今晚我到你们附近有事。找个咖啡馆或者公园都行，王总您定。 齐井源回复道。 王雅蕾想了想，决定约在附近公园，正好晚饭后散步。 到了晚上居然降温了，王雅蕾下班就后悔了，她到家煮冰冻饺子，到了点换了身运动服套了件冲锋衣就出门了，不忘带暖手宝。 二人在公园碰头。齐井源准点到，也换了便服。两个人沿着水池走，走到凉亭停下，靠着栏杆，发现都忘记带烟了，于是站到亭子挡风的墙下，冷了就跺一跺脚。 公园里很安静，跳广场舞的人提早散场了，空旷的黑暗中只有水声和风带动树枝的声音。 齐井源朝手心里呵了几口气，将领子又拉了拉高。王雅蕾看他穿得少，就将暖手宝给他，好歹是好友的男友，好歹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 王雅蕾等他先开口，他做了下心理建设才开口，“我的事，王总您从哪里知道的？” “这个不能告诉你。”王雅蕾说。 于道义于现实都不能说。齐井源不认识郑学恺，王雅蕾也不知道告诉郑学恺的中间人是谁。 齐井源也预料她的反应，“算了，知道的人也不是少数，毕竟我家里的两位也挺有名。” “你都三十了，还管你？”她不便评论齐家双亲更多。 “是啊，我都三十了。”齐井源苦笑。 王雅蕾知道他对姜程是认真的，甚至有了未来的计划。这两个人确实般配，电视剧和小说里写的那种般配。 “姜程的爸妈真好。” 齐井源捏了捏王雅蕾给的暖手宝，“这么开明。” “已经见了？”王雅蕾意外。 “元旦回来去了她家送东西。不算正式，就上去坐了坐，放下东西就走了。我觉得有点对不住，所以约好了下周正式一些再去。” 王雅蕾知道姜程父母一定赞同，齐井源算得上第一眼的理想对象。 “他们确实是最好的那类爸妈。”她说。 “是啊，都不问我问题，只留我吃饭。” 齐井源转过头看王雅蕾，“王总想听我的事吧。我现在告诉你，中间有问题也别打断，好吗？” 王雅蕾点点头。 “我的出生也不是什么大富家庭，无非是爷爷和外公有些积累，到了爸妈那代没大错，一切都顺利延续。爷爷和外公是朋友，爸妈从小认识，自由恋爱也好或者门当户对也好，两种都算得上，是最理想的那种夫妻。 最理想的夫妻容易认最理想的模式，但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我们的环境都不一样。我小时候的朋友一些随同父母出国定居，另一些后来变化很大，怎么可能和上一代一样。 我谈恋爱很早，高一就谈了，其实也不叫谈，就是一起上下课，传纸条，被班主任警告。那时候我父母就很担心，哪怕成绩没问题也很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担心。 上了大学后我谈了两个女友。第一个是比我大了三岁的学姐。我大二人家毕业了，我就被甩了。 第二个是我的同班同学，大三的时候开始谈恋爱。在一起后，我是想好毕业后结婚的。王总你别笑我，我就是一谈恋爱就想结婚的人，从来都是。 大四毕业前，两边的父母就见面了。 我大学时候，是我父母事业最好的时候，她家中弱了一些，或者说不只一些。 我大学开始父母就开始介绍朋友的孩子给我，好几个，年龄相仿，但那时候我跟学姐已经恋爱了，都推了不见。当时我和父母就不愉快了，我也一次次都没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两家形式上见了一个面。回来后，我父母就告诉我说不合适，两家风格相差太远。 我当时赌气，毕业后就从跟家里搬了出来。其实我早想搬出来，争论只是让我有机会有借口做了这个决定。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跟当时的女朋友住在一起了。 我那时很高兴，也觉得有压力。毕业后刚上社会，每个月经济都很紧张，但我们感情很好，每个月月光也觉得幸福。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压力是金钱上的，她还有时间和家庭的压力。 女朋友的父母看出来我们没那么容易结婚，甚至有可能是结不了婚。她父母对我这样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是没信心的，觉得我离开了父母什么都不是。原来只是背后说，发展到后来是当面说。 他们说得没错，我们这一代的城里孩子没父母帮衬是很难很早结婚的。 当时女朋友安慰我，我也确实努力，但努力需要时间证明，她等不起的恰恰是时间。这件事的发展，是她的父母主动约我的父母，谈一笔分手费后会说服女儿分手。 第60章 我的父母并未答应，但把这件事告诉我，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他们早就预料。 这导致了我和女朋友的争执，她责怪我让她有压力，让她承受父母的责怪，接着我们真的分手了... 一个月之后，她的父亲来找我，又来谈分手费。这一次，是直接来我以前的事务所。在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当着我上司的面，为我女朋友一年的青春，要了一个我承担不了的数目。他当然被保安带走了，但又来了两次。 这个圈子太小了，事务所的董事和我父亲是朋友。我父母并未跟我商量，将那笔钱付给了她的父母，她父亲就再没出现。 这件事在事务所传开，那时候正好有几个熟人要创业，我就一起出来了。再后来遇上了行业整体上升，我们发展得顺利，我有机会将那笔钱分几年归还父母，虽然他们不需要，但我坚持，只希望以后不再插手我的事。 但这只是希望，我没有信心，他们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有信心。 这件事也导致后来几年我都没恋爱结婚的心思。所以那天...我很抱歉，王总。” “哦。” 王雅蕾早不在意酒吧被拒的事了。 听完之后，她其实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充满恶意与伤害的事，依然是体面家庭，做的体面事，和传闻有点偏差。 齐的选择没有问题，但她也不知该站哪一边。天下家务事中大家都有道理。 她有点唏嘘那个女孩——她对于分手费是赞同还是反对？ 或许这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她父母能想到的少有的能为她做的。这个女孩像是某一类人，选择权早已经主动交出去，或许能从中获得益处，也因此承受原本不该她承受的结果。 “后来那个女孩怎样？” “半年后结婚了，再后来就没有消息，说是出国了。我也没打听，分手了就是分手了。” 他说这话时，灵巧柔软的感觉消失了，显得有些过于冷静疏离。 如果是二十岁出头的女性，或许会觉得这人冷酷，但三十一的王雅蕾却感到踏实。成年人的态度接近她心中的理想态度，一如她对待每一任的前任。 她开始担心另一边的问题，这令她像是一个家长而不光是朋友。 “你觉得你爸妈会不喜欢姜程吗？” 她说，“我不觉得会有人不喜欢她。” 这句是谎话。王雅蕾见识过外婆对小舅妈的排斥。 “我不清楚他们对姜程会有怎样的看法，但她确实不是他们理想的人选。”齐井源跺了两下脚，呵出一口白气。 “理想人选是怎样的理想？” “相貌温婉，性格柔顺，生两个孩子，全职相夫教子。” 简直就是外婆对儿媳妇标准的复刻。 王雅蕾更担心了，姜程明明是男方父母反对就会掉头就走的人。但她只能给些提示，她无能为力。 “如果你想绕开父母，不带姜程见他们是不可能的，她的自尊心受不了，她会直接跟你说再见。” “我努力一下。” 齐井源说，但没说向哪一边努力。 临近 9 点，王雅蕾要回去了。 齐井源说要去春分路的小区，物业要动用业主维修基金，需要业主签字。 因为顺路回家，王雅蕾跟他一起走到春分路小区。 “怎么想到投资这里？眼光不错。”王雅蕾往小区里看。 齐井源笑笑，“当时跟家里闹得凶，出来租了房子住了一段时间，就觉得投资个公寓也不错，就一直留意。现在看来投资成功了，当时其实只是刚需。”他倒也不掩饰。 二人站在小区外，齐井源准备进去，王雅蕾叫住了他。 “你买的是哪一栋楼？” “这栋，这里的楼王。” 齐井源指了指他们正对的这栋，“位置正，光线好，能看见公园。” “有眼光。” 王雅蕾看着楼上的一盏盏灯，“那你买的几楼？” “十八楼，1801。” 齐井源也看看楼上，“roger 回来了？今天他发信息说物业找我，也说他晚上有应酬，如果有事找他需要另约时间。” 王雅蕾哦了一声，又看看自己家的方向。从小区楼房的间隙中看到的就是这栋楼，太巧…… 分别后，王雅蕾步行回家，到家 9 点 30 分。她算了算步行五百米，两楼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三百米。 她走进家门，屋子里暖烘烘的，走得时候空调没关，温度很舒服。 她拉开窗帘，又看了看那栋楼。 她忘记问这栋楼共几楼，看起来三十层以上。从下往上和从上往下数，她锁定了像十八楼的几层。 数完楼，她就脱了冲锋衣，泡了杯热姜茶，坐下来开始看手机。 刚才和齐井源聊天时手机震动一直没搭理，现在一条条信息看过来。她看到姜程发来黑毛猪肉拼团，她立刻也团了一个。她又看到李尘转来的行业新闻…… 这种新闻她有时回有时不回。 今天觉得还是回一个“谢谢！” 对方很快回了信息，一只绿头小乌龟的“不客气”…… 她心想这人是不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上瘾了。她不打算再回，看完其他信息，锁了手机继续喝热姜茶。 一会儿，又进来一条信息，是李尘： ——leona，你怎么看我这个人？ 第61章 王雅蕾一口茶没咽下去，咳嗽了几声。 “老东西，你吃错药了？” 不知道是姜茶还是这句话的关系，她耳朵发烫，想了想，回了一个哈士奇的目瞪狗呆。 表情发过去之后，李尘没了声音。 王雅蕾盯着手机十分钟，期间刷进来几条新闻通知，除此之外都没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对方有什么反应，干脆拿了睡衣进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李尘。她紧张起来，想看看有没有留言，第二个电话又进来了。 她看着屏幕上李尘的名字，按下了接通。 第29章 虚岁三十一（5） “leona……” 李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王雅蕾将听筒贴近耳朵，李尘没接着说。“晚上好。”她只能先说。 “晚上好。” 李尘说，说完又没声音了。 如果他问我如何看待他，我该怎么说？ 王雅蕾后悔接通电话太快，她什么答案也没准备。 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人，于公于私都算得上完全的成年人，不过这应该不是他要的答案。 但若谈他作为异性如何，他因为早说自己不会再结婚，谈他作为让异性如何如何也没什么意义。 这是个没意义的问题，王雅蕾想，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将李尘和老舒比一比。 老舒一直对王雅蕾有强烈的吸引力，至今那种感觉还在，那是纯粹的想要恋爱结婚的吸引力。李尘更像上司邵总，一个风格不同的指导者，与老邵不同的是，李尘身上还有王雅蕾更为私密复杂不可言说的感觉。 这种吸引力确实是异性的吸引力，王雅蕾知道，那次和家人说李尘的事后她就感觉到了，但这又回到了之前——它毫无意义。 王雅蕾有点难过，那种熟悉的难过。 "leona……” 李尘又叫了她一声名字，声音很轻。 王雅蕾刚想开口，李尘却像泄了气一样先叹气说道，“dolice，你来道歉！” 背景音里传来女孩的声音，“我不！” 王雅蕾目瞪狗呆了。 李尘道歉，“我的平板电脑上连着 wechat，dolice 用了我的电脑。她做了不应该的事，如果让你不适，我非常抱歉。” “我不道歉！” “你应该道歉！”李尘的语气严厉。 “明明你自己也想知道！” dolice 顶嘴，“胆小鬼，怪不得连个女朋友也没有。” “杜韵婷！” 李尘叫女儿的全名，接着换了另一种语言。他没有挂电话，不知道是不是气到失态了。他开始教训女儿，但王雅蕾只能靠语气分辨。他说几句，dolice 就顶几句。王雅蕾一句话都听不懂。 粤语？客家话？闽语？ 王雅蕾分辨了一会儿，想起他说自己祖籍南方。 哦，胡建话啊。 王雅蕾听着听着，忽然整个人崩不住了，笑到要裂开——那画面简直不能想象。 气质高冷如李尘，教训起女儿来一口亚热带气息浓重的地方话，好像小时候看的台剧——天气灰藏苏胡,不粗去喝杯咖灰就太过混了，谁拦住我，我就一脚踢灰他们。 “roger！” 王雅蕾笑死了，对着电话里叫了两声，觉得刚才做心理建设简直就是想太多。 “dolice 没说什么，只是闹着玩。”她试着打断他们。 “不好意思。”李尘说。 这句王雅蕾终于听懂了。 背景里再没声响，dolice 没声音了。 王雅蕾感觉到了他的尴尬，她自己也尴尬。她想立刻挂电话，但觉得还是说两句别的再挂比较妥当。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所以 roger……现在你是到家了？”她这是废话。 “嗯，现在在家里。”李尘说。 王雅蕾看着那几间亮灯的房间，“今天我和小齐路过你家楼下，才知道我家可以看得到你家，我们两栋楼距离很近，现在都可以看到几间亮灯，你是哪一间？” 李尘有些意外，“现在你在看？” “在看。”王雅蕾说。 那栋楼房中某一间的灯光灭了。 “看见了吗？”李尘问。 那个窗口的灯又亮了。 “看见了。” 王雅蕾说，她也走到客厅顶灯的开关旁，按灭了灯又打开。“那你能看到我吗？” “你住八楼。”李尘说。 新年倒计时，王雅蕾进入农历新年前的摸鱼状态。 架空有架空的好处，她比平时有了更多留意小道消息的精力。她确实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总公司的采购部收到了风险提示，他们向袁总监发出了关于供应商的质询，措辞很严厉。王雅蕾是被抄送的人员之一，她默不作声围观何仙姑和袁总监如何答复。 dolice 自己加了王雅蕾的微信。 大约那天晚上被警告过，dolice 没有调皮，只问王雅蕾本市有哪些好吃好玩的地方。 王雅蕾给审计部的小李发过，这次顺手转了过去。dolice 还是小女孩，回了个转圈圈的穿围裙小姑娘表情。 王雅蕾觉得很好玩，就问她为什么选这个。 ——《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 ，是不是很像我？ dolice 回答道。 王雅蕾回了一个挑眉的哈士奇表情。没想到 dolice 来劲了。 第62章 ——新年的晚上 roger 给我看你的短信。你是不是你觉得他很土？ 王雅蕾没回复，dolice 又写： ——我给他推荐了白色猫头鹰，觉得像他。他觉得像个恶棍。最后他选了一只小乌龟，是不是还是很土？ 王雅蕾回了一个摇头哈士奇。 dolice 则回了一个哈哈笑的 dolice。 齐井源在那天分别后再没有联系过王雅蕾。不过和 dolice 聊天的当天晚上，他突然发了一张平面图给自王雅蕾，问她知道不知道。 这张平面图的形状和她现在的办公区很类似，楼层是 25 和 28 楼。 王雅蕾一个电话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接通，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室外，听起来像聊工作，应该正在加班。 “这次工程是你们接？”王雅蕾问。 “对。” 齐井源的声音里有三分疲惫七分兴奋，“就想问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工程部让我不要说，是你们总公司的指令，让我们先出图，要得很急。我想至少让你知道。” “嗯，我早知道。” 王雅蕾也不瞒他。三月入场，现在进度确实需要抓紧了。这本该是何仙姑最喜欢插手的事，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没心思还是不知情。她偏向于觉得不知情，何仙姑对公司的管理正在失控。 其实他本来也只是个代理人。邵总离职后，法人直接变更为总公司董事而不是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重用他。 又聊了几句工作，王雅蕾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们最近还顺利吧？” 从上次说的时间看，他应该已经见了姜程父母。 “顺利！见了二老了，很好的一家人。”齐井源的声音里带着笑。 “接着呢？” 齐井源知道王雅蕾要说什么，他笑了两声，“能处理好的，放心，王总。” 王雅蕾听那笑声有些虚，也不便再问什么，但挂了电话，还是给姜程发了个信息，问最近怎样，听说见父母了。 姜程回得很快： ——我三天没理他，让他自己想清楚。 王雅蕾觉得还是闭嘴得好，就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不再多问。 何仙姑的发飙是两天后。 行政部拿了一份文件让他签——总公司和法人已决定将 27-28 楼的租赁权转给邵琛。这是一项公司转给个人的合约，并且决定垫付三个月租金，同时将租赁合同附件——那些产权证的复印件拿走了一套，用于注册一家新公司。 这件事只是通知何仙姑办理，全程不问他意见。加上之前供应商的事，他终于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发了火。 行政部的经理识趣地走了出来，没有带那份合同，但下午进去拿走了那份合同，何仙姑还是签了。 王雅蕾给总公司管理部发信息问，他们回复说 27-28 楼会设立一家资产管理公司，邵琛是法人。 行政部经理拿走合同后，王雅蕾被叫进总经理办公室。 进去的时候，她看见何仙姑面色泛红，血压明显有点高。 “小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邵要回来？” 他坐在办公桌后，也不客套，过去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完全看不到了。 “我也是刚知道。”王雅蕾说。 “好的！” 何仙姑重重敲了两下桌子，“你好出去了！亏我一直关照你，你这叫吃里扒外！年纪轻轻，吃里扒外！！！你懂不懂？！！吃里扒外！！！” “我出去了。” 王雅蕾站起来走出去，头都没有回。 当天晚上老邵给她打了电话，口气有些歉意，“你估计有一两个月会难过点，忍一下，楼上设立好后，人事权就到我这里，你上来办公，眼不见为净。” 王雅蕾已经猜到了什么事，何仙姑给总公司写了投诉自己的邮件，虽然没什么用。 下午人事部的经理也给王雅蕾发了信息，让她注意点，何仙姑说要留意她的考勤考核，出现三次迟到早退，直接作解聘处理。 “没事的。你们已经开始了？”她问老邵，算算加上农历新年最多两个月设立完成。 “在拿到租赁协议前资料就开始准备了，都是熟手在做，很快的，你放心。” 熟手。 王雅蕾想到了李尘送她的书，“委托了 roger 的公司，对吧？” 老邵笑笑，“对！前几天我们还吃了一次饭，我们公司注册规划都是他带团队在做。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啊，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承认老曹不放他走是对的。你后来见过他吗？” “嗯，见过。” 王雅蕾简短地回答。 邵总没追问，接着只说总公司质询供应商的事，提到了那几家供应商拉拢人的手法。王雅蕾想到袁总监说前两天他订了一辆新车。 再上班时，王雅蕾收到通知变更她的位置——从独立办公室里搬到公共区，在何仙姑办公室的外面，他助理的旁边——何仙姑从办公室百叶窗就能看到王雅蕾的电脑屏幕。 最无能无用的显摆权利的手段。 但王雅蕾不争论，干脆拿了电脑出来。她也不想破坏年前的心情，就找机会休年假。同事们也很帮忙，工程部、财务部、行政部和人事部轮流打电话向她问公事，其实是把她叫去他们办公室喝咖啡休息。都知道邵总要回来，这也是一种变相站队。何仙姑眼皮子下一直是空的，他也没办法，只能天天吃降压药。 第63章 就这样捱到一月下旬，同事陆续请假，王雅蕾也休了几天年假。每天不是陪着爸妈大包小包采购，就是自己大包小包采购。 临近新年的倒数第三天晚上，她正在做面膜听音乐，忽然看到手机上跳出一只喝咖啡的绿头小乌龟。 她想了想，回了一个信息： ——dolice？ 对方打电话过来。 “是我。”李尘说。 王雅蕾忽然有点高兴。他们快两周没联系了。 （第六章，完） 第30章 农历新年江对岸的烟火（1） “希望你没打扰你。”李尘说。 王雅蕾贴着面膜，拉开窗帘——对面十八楼的窗户有灯，不知道是父女中的哪一个在，又或者都在。 “没有，您……你说。”王雅蕾坐回沙发上，干脆躺下来。 “后天晚上...你有安排吗？” 除夕夜？现在说太晚了吧。 王雅蕾想。她这样和父母在同一城市的年轻人，没有成家，除夕夜一般会和父母一起过。晚上看春晚码汤圆，肉的搓个尖，芝麻的滚滚圆，第二天早上起来两种都要吃。 大约听王雅蕾一直没回复，李尘继续说道，“我订了除夕夜江边晚餐，和 dolice 一起，她今天说希望我能邀请朋友来。” 王雅蕾想了想，“就我？” “还有井源，他会来。”李尘回答得很简短。 王雅蕾嗅到了一丝不自然的味道，“所以姜小姐也会来吗？” 李尘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似乎不太顺利。” 王雅蕾噫了一声，齐井源这家伙在自己这儿满口信心，结果还是没什么进展，可见这世界上的事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她想知道不顺到什么程度，但电话那头一定嘴巴紧得像河蚌，撬不出什么，又想到这个人也是父亲，就好奇地问道，“roger，如果 dolice 交往了你不中意的男孩子，你会明确反对吗？” “会。” “好的！”王雅蕾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但井源和姜小姐不一样，他们很合适。” 李尘接着说，“是有很高概率获得幸福的一对， 他们适合走入婚姻家庭生儿育女，我觉得没什么可反对的。” 这句话给了王雅蕾一些提示，“所以你想邀请姜小姐吗？” “是的。” “如果她来，我就一起。不然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你说呢？”王雅蕾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李尘不做声。 王雅蕾觉得他随时沉默的样子跟乌龟倒是挺像，又忍不住越界，“roger，没想到你还是站在传统那一边，你赞同他人走入婚姻，自己却坚持不结婚。” 李尘还是不做声，王雅蕾简直觉得听筒坏了。“喂喂？”她说。 “你误解了，leona。” 他终于开口说， “ 人是群居动物，很难独自一人生活。我曾觉得我可以，现在确实也可以，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会知道。我希望人人都可以出双入对，我不希望除我之外的人去品尝这种滋味。这样说你清楚了吗？ ” “......” 这句话那么一本正经又那么情绪化，王雅蕾知道刚才一定是戳到他哪根神经了。她心想还好只在电话里，如当面说，自己大概真的能复刻一个囧字脸表情。 “好的，我联系姜小姐。晚安！” 她快速挂了电话。 “老鳖...” 她把面膜从脸上扯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王雅蕾是第二天一早联系姜程的，她们最近也没见面。 姜程已经开始休假，7 点就去了健身房骑动感单车。电话背景里有节奏强烈的音乐，接电话的姜程声音有些喘。 “问你啊，大年夜什么打算？” 王雅蕾对着听筒大声说话。 那头确实听不清，过了一会儿音乐声变小了，姜程应该到了休息区。 “回家啊，还能去哪儿？”姜程说。听筒里有喝水的声音。 “那你爸妈会不会今年问你啊，问谈的怎么样，催你。”王雅蕾说。 “没人，没谈，催谁去？” 姜程换了一副吃了枪药的口气，王雅蕾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上次之后，你们……” “一直没说话，随便吧。” 王雅蕾一算，半个月...这是要黄的节奏。 她想了想，“那除夕夜有人请你吃饭，我给你推了啊。”她故意撩姜程。 “不吃！推了！” 姜程的脾气从学生时代起没变过。 王雅蕾有点被气到，但想想大家都三十一了，谁又能勉强谁，便扯了几句，挂了电话。 没想到过五分钟，姜程又来了一条消息： ——除夕晚上估计我爸妈得问，烦。你去吗？你去我也去。 除夕夜晚宴，下午六点后可以入场。 王雅蕾早上进公司，公司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何仙姑也休假了。她晃了一圈，吃完午餐就回了家。 电子邀请函上写着半正式礼服，她昨天晚上就选了，一把年纪大冬天还是温度要紧。她洗了个头，穿上昨晚选好的真丝 v 领白衬衫和高腰黑色羊绒阔腿裤，外披了黑色羊绒大衣和酒红色围巾，换了昂贵夸张的首饰和晚宴链条包，画了一个适用于夜晚的浓妆。 才三点多，她先去自己爸妈家。 今年除夕夜舅舅郑学恺会在她爸妈家过。舅妈是外省人，去年回家过，今年怀孕了小夫妻自己过，就被王雅蕾的妈妈叫到她家来了。外公外婆过世后，王雅蕾的妈妈经常把舅舅叫过来吃饭，又或者让他们拿一些半成品的菜走，长姐如母的样子。 第64章 进门舅妈和妈妈正做凉菜，看见王雅蕾就把她叫进去试菜的咸淡。王雅蕾张大了嘴吃了两筷子，怕弄到口红，抬着头把菜塞进嘴里，一转身看见郑学恺在自己背后。 “今天晚上盘丝洞吃唐僧啊？” 他倚在门框上嗑香瓜子。 王雅蕾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嘴。王雅蕾只说是商务应酬，全家只有这个有动物直觉的舅舅猜到了是和“前老板”吃饭。王雅蕾答应他凌晨回自家睡觉，绝不外宿，第二天老规矩——吃汤圆，两碗！ 给长辈发完红包后，王雅蕾坐地铁去晚宴的酒店。 这家酒店的除夕夜酒会一向奢靡，平时用餐最低消费个人也四位数以上，它的出名之一是有个露台可以看到江对岸，跨年烟火一直是最佳的位置。如果新年重合上情人节，能炒出天价来。这种地方只有商务或者情侣愿意花这个心思，李尘对女儿算得上非常用心了。 王雅蕾来到酒店门口，刚要出示邀请函，见到旁边吸烟点上有个熟悉的背影。那个人正对着墙壁默默抽烟。 “这谁啊？”王雅蕾走过去。 齐井源把烟按了，抬起头，把王雅蕾吓了一跳。 他今天确实是半正式的装束，但多少有点太显。藏青色短款风衣，同色系两件套贴身西服，白衬衫里一条红色阿斯科特领巾，头发向后梳得光溜，一副油头小光混的浮浪模样，简直就像是怕输了阵仗。 但衣装上刻意打扮，整个人却是瘦了，没精神，脸颊线条更明显了： “工程部怎么你了，加班那么狠？” 王雅蕾拿他开玩笑，见他又要抽出一根烟就劝住了，“一会儿上去味道太重。” 齐井源不抽了。之前他轻轻松松的又凡事不在意的模样没了，整个人反应有点慢，有很重的心事。 “没睡好？”王雅蕾问。 齐井源不做声，过了一会儿说，“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心狠呢。” 王雅蕾当然知道他说谁，“我跟你说过的吧。”她觉得齐是自找的。 齐井源扯了扯嘴角，“啧，不来往就不来往了，看以后找不找得到比我好的。” 王雅蕾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样，简直退行成了小孩子，又好笑又有点可怜。 这时手机上有条消息进来，现在是 6:12，姜程语音说在附近地库停完车了。 “我先上，你们一起上吧。”王雅蕾抬腿要走。 齐井源拉着说是等等，一起上。 一会儿姜程到了。一身商务会议派头的的长风衣，头发修得很短，脸上的妆有些凌厉，也瘦了一些。 “上去吧。” 王雅蕾说，心想你们两位至于嘛。 第31章 农历新年江对岸的烟火（2） 三人凭邀请函入场，由黑西装领入门，走上延伸而至二楼的石阶，再坐独立的带中古指针的电梯到六楼。 进入大厅，父女已经入席，位置是靠近露台的圆桌。露台和大厅之间之间挂了透明门帘，隔断寒气又不阻碍视线，江对面的建筑和霓虹灯清晰又梦幻。 李尘看着菜单，一旁的侍应生拿着本子微微欠身，dolice 拿着手机四处拍，拍大厅，拍窗外，拍天花板的吊灯。她见到了王雅蕾她们，用力挥了挥手，很兴奋的样子。 李尘和侍应生说完话，让侍应生确认了一遍，才抬起头。 这对父女今天真的是来过节的。 李尘换了金边圆框眼镜，三件套棕西服配深棕领带，插了一条米色口袋巾。dolice 穿一字肩小黑裙，极简的黑皮带小方表，头发盘上去露出脖子，发髻别了钻石小胸针配同款耳环，是老父亲允许范围内的性感。 不是 semi-formal 吗？两位太隆重了吧。 王雅蕾想。她将外套和围巾交给侍应生。dolice 已留好了旁边的位置给她。 “你真漂亮，leona！” dolice 说，看着侍应生帮她拉椅子，“我一直想问，你平时会去跳舞吗？” 王雅蕾喝了一口温柠檬水，“健身房里有老师，但我一直没学。” 姜程和齐井源也与李尘打了招呼，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 姜程坐王雅蕾旁，侍应生帮她拉开了椅子，她将风衣交给侍应生。今天她穿最喜欢的黑色无袖上装，配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唇膏，用唇线笔勾线，嘴角尖出去，整个人杀气过重。 齐井源则在李尘身边坐下，和姜程中间隔了一个上菜位。二人都冷着脸，不说话。 王雅蕾不明白为什么二人突然恶化成这样，又看到 dolice 打量的眼光，大约好奇父亲会有这样时髦的朋友，便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姜程姜小姐，我的朋友。” “幸会！”dolice 说。 “这位是……” 王雅蕾看了看齐井源，“你爸爸的朋友齐井源先生。”她觉得齐井源今天实在抓马，于是又补了一句，“他是一位设计师。” “你好！”齐设计师说道，戴上了妥帖的社会人面具。 “所以两位……” dolice 看了看齐井源和姜程，“不认识？” 王雅蕾一时语塞，心想小姐你能不能闭嘴。 “嗯，不熟。”姜程先说。 齐井源的面具立刻裂了，脸拉下来，好胜地接了一句，“是没见过几次。” 王雅蕾忍不住叹气，又见 dolice 的表情怕是作妖前奏，马上就看她老爸。 李尘叫了一声，“杜韵婷……”声音很低，已有警告的意味。 第65章 此时侍应生正好端了前菜上，李尘便跟了一句，“你好好吃饭。” 前菜上全，7 点大厅有集体举杯共祝新年快乐的环节，气氛热烈。 这里做中餐，食材却是中西混合。前菜是烟熏三文鱼、海草色拉配混合口味酱汁、手撕鳗鲞佐玫瑰醋、脆皮咸鸡、桂花糖藕和撒了白芝麻的糖醋小排…… 此时大厅已满场，这里不会在除夕夜翻台，王雅蕾也不会像和第一次和李尘吃私房菜时的拘谨，今夜确实有足够空间时间享受。 李尘做东，话自然多些，但一开口还是僵硬的商务腔调，什么感谢三位能参加今天的聚餐，后面...没有了。 王雅蕾心里嘀咕没意思，见大家开始动筷，也跟着开动。这时手机里刷刷刷收了好几条消息，一看都是图片。 郑学恺发了妈妈做的菜，她最爱的都做了特写——糟香螺、盛满冬笋火腿的腌笃鲜、砂锅荸荠肉丸，骨中带血的白斩鸡和巨大八宝饭。 王雅蕾感叹除夕还是该在家吃才有气氛，便回复： ——都留着，我回来每一样都要吃！ 结果对方来劲了，回了一句： ——今天小姜好看吗？拍张照片给我，八宝饭里的豆沙让给你，冬瓜糖帮你吃了。 ——好看的要命，男朋友也好看，郎才女貌，拍一送一给你啊！ 王雅蕾故意惹他。结果对方气到了，恶狠狠回了一句： ——拍到也给我切掉，我不要看！ 王雅蕾笑死了，他又跟着一句： ——女妖怪早点回来。唐僧肉不好吃，老，柴，说不定还膻！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王雅蕾又气死了。 她放下手机，热菜刚巧上来，她锁了屏专心吃菜。 没见清蒸黄鱼，上了中西合璧的豆豉鳕鱼。今天确实都是商务宴请常吃的菜肴——带尾的龙井虾仁，切成一样大小的红烧肉加蛋，还有去了皮的西芹炒响螺片…… 她看到齐井源和姜程的公筷同时戳在一片响螺片上。 如是学生，这时必然是一番恶斗，但两人同时收了筷子。大约看在超级严肃的长辈面上，王雅蕾不由觉得今天吃饭还是吃对了。 姜程今天一定要死犟到底了，齐井源不会不知道，他又起了公筷，夹了那片响螺片放在姜程的盘子里，有点服软的意思。 姜程默不作声吃完了。 王雅蕾给齐井源加了分——今晚有戏。 见到气氛缓和，李尘开始说别的。他不善于聊天，谈菜已经是极限。他说自己祖籍厦门，算上亲戚旁支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说今夜的菜和老家有些相似.....后面又没有了。 王雅蕾立刻救场，起说本地菜，还说了几道受东欧影响的菜色。 这时姜程来了兴致，提到那两年留学时吃到和本地菜很类似的菜，比如炸猪排和炖牛肉。 她是个酷妞儿，却有着天然的冷幽默和对细节极好的记忆力。 除了李尘，dolice 也听得津津有味，还说明天要李尘带她去吃，回老家也要一样一样吃过来。 李尘对这个女儿十分宠爱，当然答应，又解释说他们在节后会回老家几天。dolice 这次回来是因为选好大学，和自己是同一间，父女俩成了校友。 王雅蕾看过李尘的履历，是一所加拿大排行靠前的名校，心想读书这种事确实是有遗传的。 谈到回老家，大家就开始聊年后的计划。 因为在场都是熟人，王雅蕾也不避讳说新公司。注册规划由李尘的公司协助。李尘说从企业注册到外汇登记年后能处理完，职位规划设立初稿已提交到王雅蕾公司总部。齐井源则说工程会在三月下旬之前结束，时间线刚好能对上。 齐井源问王雅蕾安排。她没提在旧公司的不顺，也没说会去新公司，只说是根据进度再安排自己的计划。 齐井源听了，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原内审总监在场，不看场合地接了一句，“今后也要请王总关照了。” 王雅蕾不愿意接这句，就岔开话题。“看公司安排，不由我个人决定。是我不对，今天还是别都谈工作，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其他安排？会去旅行什么的吗？” “除了工作，我一单身狗还能有什么安排？” 齐井源阴阳怪气地说道。单身狗何止他这一条，座上明明坐了五条，或者四条，dolice 可能不是。 王雅蕾觉得前面夹菜的分都扣完了，这两年真的看错了他，如果发现他是这种脾气，真交往了估计几个月也让他滚蛋，房子都塌了。 “我节后看机会，可能申请外派欧洲。” 姜程冷不丁蹦出这句，“我们每年有外派名额，去德国、卢森堡或者比利时，两到五年。” 这句话好似一个炸弹，在场都闭嘴了。 姜程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当年她出去留学，大家知道时手续机票都办好了。王雅蕾不敢接话，只能沉默。 齐井源脸微微转向一边，没做声，脸绿了。 “我也是你这个年纪申请外派的，现在回想起来，得到和失去并不对等……我建议考虑清楚。”李尘淡淡说了这句。 倒数第二道的主食端上来，是翡翠炒饭，多数人只吃了一点，只有 dolice 胃口超大，一个人吃完半份。 吃完主食后，可以选甜点——西式布蕾、港式陈皮红豆沙、苏式杏仁豆腐、 上海老冰糕，还有家常桂花酒酿小圆子。10 点之后还供应豆沙汤圆和肉汤圆。 第66章 王雅蕾要了微苦的陈皮红豆沙，又要一份冰糕去露台吃。齐井源要了一杯黑咖啡。李尘要了一杯威士忌，酒拿上来后，他说要回一个电话就离席了。 姜程吃完红豆沙，说吃饱了。 齐井源一直不说话，这时把黑咖啡一口喝完，在桌子下面抓了她的手，“你跟我来！有话说！” 姜程挣了一下没挣脱。二人站起来，走出了大厅。 dolice 把勺子咬在嘴里，“不是说不熟吗？” 王雅蕾摇摇头，觉得今晚不是和好就是彻底分手，又觉得朋友果然都是类似的，自己恋爱分手一向激烈，姜程不会平静到哪里去。 dolice 吃完杏仁豆腐说要去洗手间。王雅蕾说她去露台看看，问侍应生要了冰糕，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露台上放上了小圆桌和烛台，一些用餐完毕的客人已穿了外套拿酒放在桌上边聊天边看风景。 这座沿江酒店是老建筑，地板是大块石头拼接，露台栏也用了巨大石块。王雅蕾趴在露台栏上看着江对面，距离烟花还有一个小时。 她吃完冰糕，又问侍者要了一个烟灰缸放在露台栏上。她边抽烟边看江景，有人过来搭讪聊天，她嗯了两句，那人也知趣的走开了。 dolice 走过来，看到她眼前的烟灰缸，“你会抽烟？” “大学的时候学坏了。” 王雅蕾将烟头按灭了，不抽了。 “给我一根。”dolice 说，听起来很高兴。 “你爸爸会生气。” “他不会知道的。” dolice 背靠着石栏杆，一只脚从高跟鞋里脱出来，赤脚踩在另一只脚上，“今天还好有你们，不然我跟他吃饭一定很闷。” 王雅蕾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拿出烟盒，“半根。” dolice 接过来叼上，王雅蕾帮她点燃。那模样王雅蕾觉得她可能十三四岁就会抽烟了。 “刚我看到他们两个……就是你和 roger 的朋友在吵架。” dolice 吸了一口，“他们进来我就知道他们是一对，谁都骗不过我。” “人小鬼大。” 王雅蕾看着 dolice 的烟，“说好只有半根。” 到一半时，dolice 不情愿地让她抽走了烟，按灭了。王雅蕾让侍应生拿走烟灰缸，要了两杯温水。两个人在露台上跺了跺脚，又抄起手心呵气。 “进去吗？”王雅蕾说。 “我还要一个人待一会儿。”dolice 说，又打了个喷嚏。 这时侍应生过来，拿着她们的外套。“有一位先生说让我们拿给您。” 王雅蕾知道是李尘，但四处看了下没看到。她帮 dolice 穿上白色人造毛外套，自己也穿上了大衣。 “leona，我问你个问题……” dolice 将半张脸埋在人造毛里，“ 你喜欢 roger 吗？ ” 第32章 农历新年江对岸的烟火（3）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是你想太多了，小姑娘。” 王雅蕾看着李尘的女儿—— 她有一对和李尘很像的眼睛，眼珠大而黑。李尘因为年长而眼皮松弛，眼线变长，但年轻时一定是一对非常深邃的亚洲人中少见的大眼睛。 “我想知道这次会不会不一样。那天我看到你们单独吃饭，我以为你是他的准女友。” dolice 这时候的语气神态都有些像家长，“他所有的女友我都见过，你是唯一一个不一样的，你不那么淑女？你们约会过几次？” 王雅蕾不把这句话看做冒犯，她也毫无必要向一个小女孩坦露复杂的情绪，“我们没有交往，很少单独碰面，从不约会，那天是工作餐。刚才你也听到了，他是我以前的老板，现在的合作商。” dolice 明显失望了，“未来也不可能？ 王雅蕾点点头，“是的，而且你爸爸早就说他不会结婚，所以我们不会有工作外的发展。” 说完这句话后，她忽然想喝杯酒。 她看到露台上有个举托盘的侍应生，就要了一杯香槟酒，dolice 也跟着要了一杯。 “他为什么连这个都跟你说？”dolice 很惊讶。 “应该是他已经决定了，所以才会对所有适龄女性说，至少会对他不感兴趣的人说。大家都觉得他是个黄金单身汉，会有很多女性对他认真，他这样做是为了减少麻烦，很合理。” “对他认真的人都不了解他。” dolice 踢掉鞋子，在天台上赤脚转了一个圈，“我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快闷死了。他不是写邮件就是打电话，半夜还在打电话，你们这里的工作都是这样的吗？不，他在多伦多家里也是，只有姑姑可以受得了他。我不认为追求他的都是爱他，或许只是想要一个结婚对象，所以她们发现很难结婚后又立刻甩了他。” “寻找结婚对象这并没有错。事实上，爱情对于一些人并不是必要条件。” “那你是吗？” “不是，我属于另一种很需要爱情的人。” dolice 对王雅蕾的答案表示满意。 “所以你爸爸真的有许多人追？” 王雅蕾问。她其实不太意外，只是好奇。李尘生人勿近的气质应该打发了许多人，但一定会有顽固追求他的。 “至少前几年是这样，是有一些追求者。他和我妈妈在一起时也是妈妈追求他，他年轻的时候很受欢迎，因为很帅。你猜我姑姑叫他什么？”dolice 神秘兮兮地笑。 第67章 王雅蕾知道李尘有个姐姐。 她能想象那是个性格温厚的大姐，有着天生的乐观，在弟弟的婚姻破裂之后，变相地承担了他女儿小部分母亲的职责。 “bambi！”dolice 说。 “那个...disney 的 bambi？” “对啊！” “……” 两位小姐在露台上一起尖声大笑起来。 “或许你爸爸还爱着你妈妈呢，所以不想结婚。”王雅蕾边笑边说。 “不！不！不是的！” dolice 也边笑边说。王雅蕾觉得这个小女孩有点喝多了。 “roger 喜欢一类，却永远总和另一类交往—— 我妈妈那样的，他女朋友那样的，都是合适的，恰当的，安全的，能让他保持理智的！ ” “可即便如此，你还是得相信你父母有爱情。你爸爸也并没有错。” 和柔顺安全的对象结婚是亚洲男性的标准选择，王雅蕾对同性异性都不算苛刻，但也不想特意辩解，她只是分不清 dolice 的话中有没有怨恨。 “我同意，但他们真的只是极短地爱了一下而已，然后变成了家人，甚至没有友谊……但你不一样，leona，你就像那个 alessandra de marini 。你看起来那么危险，是 roger 喜欢的。我喜欢你，也希望你会喜欢他。” “谁？我？危险？” 王雅蕾表示不认识那个名字，“你很无礼，小姑娘。” “一个跳舞的女明星，我看到过她的签名照，写着给 roger。在他多伦多的书房里，他桌上的 financila reporting analysis 、 balance sheet 里面……他把它藏在里面，不，是最下面！” “那么那个 alessandra de m……哪里可以看到她？youtube？” “她没有那么出名，你找不到，她只在 las vegas 出名，而且早就不跳舞了。这样的明星更出名的你们也许知道——dita von teese? 你知道她吗？” “所以你说我像一位艳舞女郎？” “bingo！” 两位小姐又在露台上尖声大笑起来。这次王雅蕾想打她，也觉得自己喝多了。 露台上的人逐渐多起来，头上的灯暗下去，更多地灯亮起来。露台上多了好几个侍应生，王雅蕾把酒杯还给他们，想给 dolice 拿一杯果汁，结果她坚持还要香槟酒。 王雅蕾看见走上露台的姜程和齐井源，她向他们招了招手。姜程和齐井源走过来，依然是冷着脸，王雅蕾有些担心分手已经谈妥。但等姜程走近，又觉得情况不太糟。 “口红补一下啊。” 王雅蕾白了她一眼，“注意点影响。 ” 姜程尴尬了，齐井源脱了外套出来搭在她肩膀上。 dolice 鬼精地喝着香槟，成年人的套路她完全看得懂，甚至比她父亲还要懂。这时李尘从大厅里走出来，正到处找他们。 小女孩突然就不嚣张了，还有点紧张，她不知道手里的酒往哪里搁。 王雅蕾拿了一杯果汁塞给她，又从她手里接过香槟杯，喝了一口。这时李尘也刚好看见他们…… “你去哪儿了？大家都等你呢。”dolice 看到父亲走过来，装模作样喝果汁。 “有些工作。”李尘说。 “解决了吗？”王雅蕾说。 “嗯。”李尘点点头。 王雅蕾觉得他什么都没发现，便又得意地喝着一口香槟，喝得太急，打了个寒颤。 李尘皱了下眉头，抬手让侍应生拿一杯温水，“谢谢你替我照顾 dolice。”他说。 “不会，我们聊得很开心。”王雅蕾接过温水喝了一口。dolice 在一旁吐了吐舌头。 李尘想再说什么。这时，江对面的第一枚烟火在空中炸裂。 所有人都向对面望去，接着更多烟火腾空而起，在空中聚集、分散、炸裂，空气里有淡淡的火药味道。 王雅蕾揉了揉鼻子，余光看见烟火在李尘眼镜上的倒影，它们因为眼镜蓝膜而变得更为艳丽，像有了生命。 人群吵闹起来。有人这个场合跪地求婚，周围人吹起了口哨。 大家都自发给那一对新人让开了空间，帮男方大叫着“嫁给他！” 齐井源搂着姜程走到一边，李尘也被旁人挤到了王雅蕾身边，他的肩膀撞到了王雅蕾的肩膀。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王雅蕾并没留神他说什么，她看着对岸的烟花，此时它们又换了花样，火药味道更重了... 她依稀听到李尘说，“新年快乐，leona！” 她却忘记回复他。 他们是在凌晨离开的。 dolice 坚持要吃一碗汤圆，王雅蕾也吃了一碗汤圆。 姜程很早就说开车，所以大家都没租车。出门后，她说去地库把车开上来，齐井源自然地跟着去了，今夜收获显然不错。 五分钟后，姜程的白色日本车停在路边，齐井源已在副驾驶上坐好。王雅蕾进了后排最里的位置，中间是 dolice，李尘最后上车，他关上车门。 现在是初一凌晨 12：32，马路望过去还是一排红灯，导航显示前方隧道拥堵。 大家显然都有点累，车厢里有些沉默。齐井源怕姜程打瞌睡，就轻声说上几句，已恢复成妥帖的模样，别扭劲看不到了。 王雅蕾和李尘中间隔着 dolice——她的裙摆张开，盖住了王雅蕾和李尘的小腿。 王雅蕾想起这位小姐说她父亲的工作资料里夹着一位艳星照片，不由脑补他工作累了从文件下抽出照片的模样——摘下眼镜，面对着一张衣衫半褪但绝不低俗的照片，照片的右下角写着致我最爱的 bambi，还有个唇印……他眼中渐渐有了火光。 第68章 这画面有点好笑，有点色情，又有点刺激。 这时手机上又进来一条信息，王雅蕾才想起手机上的留言，郑学恺已经刷了好几条： ——回来了吗？ ——几点啦？出发了吗？ 最后进来的是一段语音。她想点文字转换，却直接把声音点开了。 黑漆漆的车厢内悠悠传来字正腔圆的男声：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 当天晚上导航第一站是送齐井源回家，再到李尘和 dolice 的春分路小区，最后拐到王雅蕾家。姜程在车上说今晚住王雅蕾家。 齐井源露出了一丝泄气的表情，却没说什么。到他的小区后，下车时叮嘱了姜程一句，“回去直接睡。”王雅蕾从车后玻璃中看，一直到车开出很远，那个年轻人还在小区门口看他们。 王雅蕾也给郑学恺发信息说回自己家。他立刻追问是不是一个人，王雅蕾说和小姜一起，他便不再说话，只叮嘱说睡醒回来吃汤圆。 回到王雅蕾家，王雅蕾和姜程都疲倦极了。本来姜程没打算住王雅蕾家，什么都没带，王雅蕾就将自己的睡衣借给她。 二人洗漱完毕后，关灯倒在床上，昏昏欲睡又忍不住再聊几句。 “谈好了，和他爸妈十五见。”姜程说。 “说开了就好，好好谈。”王雅蕾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一开始都很好，一说见他爸妈就开始闹别扭，别扭得跟个神经病一样。本来以为是个懂事的人，以为我交了好运。” 姜程干笑了两声，“这次给了点颜色，后面看情况吧，不行我真的趁年轻外派两年。” 王雅蕾不做声，她考虑打听来的消息要不要跟姜程说。 “他的父母似乎不太好打交道，他没信心。今天他问我如果父母不赞成，是否还可以再交往，愿不愿意跟他结婚。”姜程已经知道一些。 “那你怎么回答？” 姜程没有说话，一直到王雅蕾犯瞌睡都没有说话。 “睡吧。” 王雅蕾将被子拉到下巴，闭上眼睛。“新年快乐，小姜同学。” 她又想起今天忘记跟李尘说新年快乐。 第33章 农历新年江对岸的烟火（4） 王雅蕾初一天亮就醒了。 起床之后，她和姜程一起刷牙洗脸，一人冲了一杯麦片。 姜程昨夜和父母说住王雅蕾家，也说好初一一大早回家。于是二人吃完麦片，去地铁站搭乘相反方向的车。 走进家门，王雅蕾看到厨房里郑学恺在忙。昨夜应该是他等到最晚，最后住在爸妈家的客房里。 他正在烧水，听见声音就转过身来。 “来得正好，水滚了。吃几个？甜的咸的？” 他围着围裙的样子跟王雅蕾的外公很像，站姿很挺，头上有一撮睡出来的毛。 王雅蕾走进厨房，问爸妈去哪儿了，又说先吃两个肉的，再吃五个豆沙的。 “你爸妈出去散步了。昨天豆沙搓得小，帮你下八个。你舅妈还在睡，不急就等她一起，她只吃甜的。” 大清早开了窗通风，室温低，厨房里烟雾缭绕。王雅蕾看着下汤圆的舅舅，觉得家庭生活理应就是这个样子。 “昨天吃得怎么样？”舅舅用勺子推了推汤圆。 “环境好，东西也还可以，就是汤圆不行。”王雅蕾说。其实再不行她也吃了五个。 “怎么个不行法？” “水晶汤圆，澄粉藕粉做的皮，没水磨糯米粉好吃。”王雅蕾踮起脚看锅里的汤圆，都飘起来了。 郑学恺乐了，笑起来的样子和王雅蕾很想，“这怎么好比，外头的只要卖相好看，就你们老板这种人会喜欢……好了，肉应该熟了。” 他用勺子把汤圆捞起来，装在一个碗里，放在流水台上，“等下再吃，烫。” “嗯。” 王雅蕾看着冒着白烟雾蒙蒙的汤圆，感觉心中有块地方又软又糯。 郑学恺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摸了摸她的头，这个动作在上大学后很少见了，“昨天晚上我跟你爸妈讲，结婚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不要最后找了个不合适，为结婚而结婚要吃苦头的。现在不结婚的女孩子有很多，我们学校老师也有好几个；我看也挺幸福的。” “那老了怎么办？”王雅蕾倒不担心，就是想知道郑学恺怎么回答。 “不结婚啊，将来搬来跟我和你舅妈一起住啊，让你弟弟或者妹妹孝顺我们三个。”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昨天晚上跟你舅妈说好了，她嫌弃我，但喜欢你啊。”郑学恺说。 王雅蕾心里软的部分变大了，眼睛有点热。 “所以啊，不要跟老男人来往，青春无价，你这样的年纪就应该跟漂亮小伙子开开心心谈朋友！” “……” 王雅蕾端起汤圆，转身去客厅。她觉得好笑，事实不是他说的那样，她只是简单吃个饭，却又很感激他能亲口帮她保底，让她开心做想做的事。 这时候也舅妈起来了，走进客厅，看见了王雅蕾。 “蕾蕾倷来啦。”她穿着睡衣，脸胖了一圈，精神还是很好的。 “汤圆切几个？”郑学恺在厨房里叫。 “十个，豆沙。”舅妈老家在邻市，嗜甜。 “最多五个，血糖不要啦血糖！” 第69章 “就那几个有索要紧？” “哪能伐要紧？”郑学恺发急了。 王雅蕾看着这对奔四才结婚的夫妻，心想如情投意合，婚还是很值得一结的。 初七之前，王雅蕾都会在爸妈家住。 她没什么安排，老同学组局去唱 k 她也觉得没意思，只想天天吃吃睡睡休息休息，这种日子一直到初三，她才稍微有点罪恶感，开始去健身房拉伸撸铁。 嘉嘉和老公初四带小外甥到来拜年。因为之前吵过架，嘉嘉和王雅蕾还是不说话。王雅蕾也不理，自顾自逗小外甥玩，一直到晚上送走他们。 初五之后开始热闹。王雅蕾妈妈的同学群有人里发了一条消息，说有好姑娘大家帮忙留意，因为自家的儿子还单着。 儿子三十五，去年年初从意大利回来，念时装设计，又在当地成衣大厂做了好几年。现在国内市场向好，他接了一个大厂 offer，决定回国发展。 年龄上确实也不算小，三十五，正是爸妈和自己都着急的年纪。 大概郑学恺做了思想工作，王雅蕾妈妈小心翼翼问她怎样。王雅蕾觉得三十一和三十五，差四岁可以接受，属相也刚好能配上，母亲又是同学，彼此知根知底，属于只差两个人看对眼的那种情况。 王雅蕾能在意的只有长相了。 王雅蕾妈妈在群里说要给张照片。一会儿照片来了，群里爸爸妈妈激动了一片，王雅蕾妈妈赶紧让王雅蕾看。 王雅蕾一看，差点昏过去，脑子里剩下郑学恺的那句话： —— 你这样的年纪就应该跟漂亮小伙子开开心心谈朋友！ 看着杂志硬照一样的照片，她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是条颜狗。 她立刻大方表示可以看看，又让妈妈打听为什么还单着。结果对方妈妈叹气连连——挑，就是挑。 年轻的嫌不懂事，成熟的嫌弃太土气，性格年龄都好又觉得女方挣得太少。相亲一年多，手指脚趾加起来二十多，没一个看中的。 那谁还不挑呢？ 王雅蕾想。她的基本面全都满足对方要求，妈妈发了她的生活照过去，对方很快回信初七见。 初七中午 11:30，约的是江边临水的一家西餐厅。 地点是男方选的，品味和经济实力都不错。而且初五晚上已加了彼此微信，早把对方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 进门之前，王雅蕾先去洗手间补了个妆，理了理头发，也没立刻进去，先在入口走廊外的角落里装着打电话，往里偷看。 她看到了一个穿白衬衫、留着小胡子的熟男坐在景观位上看菜单——那专注的眼神，胡渣，敞开一颗扣子的立领，还有……那牛蛙一样的胸肌。 她盯着对方胸肌，对方正好合上菜单，一抬眼，远远和王雅蕾眼神对上。 王雅蕾心漏跳了一拍，手机差点脱手。 她做了个把头发夹到耳后的动作，走了进去。 “李先生？” 她微微笑道——怎么姓李的那么多。 对方不直接答复，也不起身，只朝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抬了抬眉毛 ，“你的照片修过，这里……”他用食指摸了摸下巴，看王雅蕾一脸错愕，又笑了笑，撅了噘嘴，示意她坐。 王雅蕾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下，抚平了裙摆，心也迅速冷了下去。 之后的感觉果然一路走向滑坡。 自我介绍在微信上都做过，今天以日常聊天看感觉为主。点完菜，这只牛蛙就开始抱怨个不停。从来时交通到餐厅环境，再到国内卫生情况到流动人口素质。菜上来后，他一面切牛排还一面在埋怨，埋怨到一半他叫了服务生过来，“五分？这是五分？” 服务生道歉着拿下去了，让厨师马上重做一份。 直到牛排上来之前那人没再看王雅蕾，就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自言自语，“这水怎么那么脏，现在还有人在水里洗马桶吗？” 直到新牛排拿过来，他才重新回到桌上。他切了一刀，还是继续抱怨，“算了，就这样，再做也就这样了，反正下次我不会再来了。”服务生边道歉边退场，大约也不希望他再来了。 王雅蕾看着牛蛙切着牛排的样子，小臂用力，胸肌也跟着一抖一抖，她怕他的下一颗衬衫扣子蹦到自己杯子里。 他应该早习惯被众星拱月，把没教养当性格，配上巨大自恋的 d 罩杯，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里大反派加斯顿真人版。 考虑到是妈妈同学的儿子，王雅蕾就听，不接话，心想反正没下次。 对方明显把王雅蕾的克制当做喜欢他，吃完牛排心情变好了些，或者能挑剔的都挑剔完了。喝咖啡时，他忽然低头凑过来问，“王小姐，问个问题……你是 virgin 吗？” 王雅蕾抬起眼睛看他，忍住没用鼻孔看他。 大约感受到她眼神里的情绪，牛蛙靠到沙发上，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两只手摊开摆了个 v 字，还做作地耸了耸肩膀，“当然你可以不回答。” 王雅蕾用餐巾擦了擦嘴，冲着对方笑笑，“我八月生，但是 leo，不是 virgin。” 对方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王小姐，我喜欢你，你有中国女人少见的幽默感。” 王雅蕾做出受用的样子，接着说，“那你是 virgin 吗？ ” 也学他做了一样无所谓的表情，同样的 v 字手，耸耸肩，翻了一倍的做作。 第70章 “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的。”她说。 王雅蕾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休息充分却没有其他收获的新年。 上班之后，她坐在何仙姑办公室门口的公共区域，她已经习惯了这里，觉得也不错。 现在她没有任何审批实权，工作就是看邮件，不是去找其他同事聊天，就是去茶水间喝咖啡，靠在流水台上刷手机。 朋友圈人太多，靠手工从来刷不到底，一般单独点进去看。她这才想起来，好几天没翻李尘的朋友圈了。 李尘的朋友圈有更新，都是照片，拍得是一些景观和食物。山区风景、鼓楼、大量古老街景，还有 dolice 喜欢的特色小吃。 照片拍得香气缭绕，满满都是人间的烟火之气。他兑现了承诺，带着女儿去吃当地的食物，一样一样吃过来。 “同样是迪士尼，为什么又有加斯顿又有斑比呢？” 王雅蕾嘀咕着，看到 dolice 在父亲的照片下戳赞，就顺着她的头像去看她的朋友圈，果然也有更新。 她随了父亲，喜欢各种摄影，但她没拍食物和人像，只拍了当地的神兽——风狮爷。 她拍了各种各样的风狮爷，从路边的石像到屋顶雕塑到店里纪念品，似乎还买了两对。除了拍，她也在照片下给大家解释。 ——这是风狮两公婆，经常一对一起出现。公母可以看得出来，风狮婆比较秀气，风狮爷有鸡鸡和蛋蛋。 这句笑疯了王雅蕾，下面果然有李尘的回复： ——马上删掉！ dolice 当然不理会，还直接在老父亲的回复下再回复： ——就不！ 还另外补了 4 个图标，分别是两只公鸡头和两只白色鸡蛋。 李尘再没回复…… 王雅蕾笑得撑在流水台上，用力点了个赞。 新年后的第一周就在摸鱼中度过。 王雅蕾从爸妈家拿了一些半成品回家，周末两天在自家过。周六的晚上，她在家看电影，手机响了。 她一看是李尘的电话，就接了起来，“你好 roger！”她说。 “晚上好，leona。” 李尘说。四周很安静。 王雅蕾关掉电影，站起来拉开窗帘——对面的那扇窗是亮的。 她忽然很高兴，“这次你休假挺久的。” “嗯，攒了一堆工作。”李尘说。 王雅蕾拉上窗帘，坐回沙发上，干脆躺着打电话，“那 dolice 什么时候开学？她几号走？” “半个月后开学，不过她先回去了，我一个人回来。” 王雅蕾哦了一声，印象中她好像说会回来一次。 “我打电话来是想说别的。” 李尘接着说，“本来下旬有一场摄影展，我计划和 dolice 一起去，但在厦门的时候我们不太愉快，她改了机票回去了。现在票对我没用了，我想送给你，你可以和姜小姐或者别的人一起去。” 王雅蕾想了想，“姜小姐在谈恋爱，我没有别人可以邀请。你有别人可以送吗？” “没有。”李尘似乎叹了一口气。 “明白了。” 王雅蕾说。接着她非常自然地说出后面的话，自然到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那如果你一定要送给我，我就邀请你去，怎么样？” 李尘不回复。 “喂喂？roger？” “好！” 李尘立刻答应下来，“好的！”他又说了一遍，“如果你不嫌我无趣的话。” 那一刻，王雅蕾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喜欢和这个人相处。 他的周围始终有着一种很宁静的氛围，能让人看见这个世界很无私的一面，让人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信心。 这是在她认识，但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中从未见过的。 第34章 农历新年江对岸的烟火（5） 今天是第七章的最后一节，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下一章是最终章，愿所有的等待都不会白费…… 附大手太太四人组合集，这是今年的最棒礼物之一了！（比心） <图>简直可以脑补一出黑帮戏 姜程在地铁上，面对着车门，眼前是黑暗隧道中不断后移的广告... “如果我父母反对，你还要我吗？” 除夕夜，酒店下方的庭院一角，他们从最初的冷淡到争吵的爆发，这是最剧烈的一次。 姜程没什么恋爱经验，但依然知道矛盾看似累积，其实一开始就在那里。 自己和他的，是从在姜程爸爸家吃完晚饭开始的。 那天他吃完饭走，姜程送他去地铁站。路上两个人聊得还算愉快，忽然他接到一个电话…… 看表情不是工作电话，但他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齐井源接电话时有点皱眉，急着挂电话，又想说两句。这种表情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在那时的姜程面前，他从来都是从容松弛的。 只听到他对着电话说： “急什么啊，以后都能看到的。” “我不回来住，不要你们那套房子行了吧？我不要，能不能让我顺顺利利啊，你别管我。” “别啰嗦了好吗？挂了，我这周回来吃饭，到时说...一个人，就我一个人！挂了，挂了，回来说...”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不耐烦才收了。 他朝姜程伸出手，“走慢点，你腿那么长，几步到了。”他又想到了刚才姜程爸爸敬酒的样子，“你爸妈人真好，你妈妈菜也做得好，你有机会学学...” 第71章 姜程把手伸给他。他握住连同自己的手一起塞在夹克口袋里，是冬季恋爱最理想的感觉。 “刚才的是许律师？”姜程破坏了气氛。 齐井源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要见我？”姜程又问。 齐井源把脸转过来笑，“对啊，但我不给他们看！只能我一个人看！” 姜程抽出手，把手塞回自己的口袋里，“齐先生你这流程不对啊。” 齐井源眨了眨眼睛，“那请姜特助行个方便？这道流程后面补。我一人一户独立户口本，注册登记没问题，不信你跟我试试。试不试？” 姜程没回答他，齐井源的话却更多了，喋喋不休一直到走到地铁站。 “我走了啊。” 齐井源说，他要下地道了，“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姜程想了想，“嗯，刚才的问题我回答你——不行！” 齐井源不动气，笑了两声，做了个拜拜的动作，“那姜特助再想想……” 思考之后的姜程还是没同意，还翻倍杠上了，她开始冷着齐井源，三句里只回一句，甚至一句都没有，也不说下一次碰时间，逼急了就说工作累要休息。 齐井源一直热脸贴上来，最后终于忍不住，电话那头声音冷了下来，“我就想关门自己过小日子，你一定要跟我犟是吧。” 姜程是个臭脾气，对象软了她看心情，硬了完全不吃，回了一个“对”字。 那头挂了电话，直接不联系了。 之后的姜程都没休息好，大半夜会醒，起来摸手机看有没有信息，又不会主动发信息。她生气又沮丧，唯一没有的只有后悔。有一天半夜醒了睡不着，她干脆起来看邮件——她看到了新一年度外派申请的通知。 她点了进去。 除夕夜她想好了，不行自己真走了。 那一夜，在庭院里，这小子乖巧小生的人设完全崩塌，就是个大头巨婴，他连问了两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申请下来就走。”姜程最不怕对方大声说话。 “......” 姜程想听他再说两句，他又不说了。姜程有点失望，她想到了草稿箱里躺着的那封邮件，自己话说出去了，很难收回。 “太冷了，我进去了。”她转身准备进去了。 齐井源忽然一把拉着她的手，比刚才拉她还用力。姜程的后脑勺磕在庭院旁的石柱上。 她闻到了他嘴唇上的酒精味道..... 这是那种最不愉快的吻，来自幼稚鬼最低程度的暴力。姜程推了他两下，没推动，最后两人因为喘不过气而分开。 姜程简直想抽他个耳光，却看到他嘴角上的口红，晕了一大片。 ——不是说不脱色的吗？ 这个画面让她的气消了一些。 “看看你什么样子！”姜程凶他，又觉得好笑。 “我什么样子？”亲完姜程，齐井源又有点心虚。 姜程干脆抓了他的食指，揩了一下他的嘴角，“去洗把脸再上去！”然后转身进大楼了。 齐井源在洗手间里洗得太久。姜程在走廊里，考虑要不要给王雅蕾发个信息。 她刚摸出手机，齐井源出来了，衣服头发都整理得干干净净。 姜程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上去了”，就走向电梯。 她边走边听到齐井源在后面说，“谈好了，十五……这下我妈开心了。” 齐家安排的是市中心的一家餐厅。 姜程查了一下路程和介绍，发现会员制才可以预约。 路途不算太方便，地铁下来还要步行近一公里。她干脆打了一部车。快到达时，她拿出化妆镜整理仪容，让司机停在门口。 这家餐厅在一个小别墅区内，像酒店的附属餐厅，不做广告，配合的是另外的客户群。 姜程来到一栋白色小楼前时，齐井源正在门口抽烟。他看到姜程，熄了烟头，走过来先抱一下，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有点撒娇的意思。 “说了不放鸽子。” 姜程的手在他背后拍拍，齐井源这才松手，随后要她的手，攥着进去了。 今天姜程穿着深色羽绒服，半休闲的千鸟纹开衫，配西装版牛仔裤，戴温润的白色珍珠，配极短的头发也是女性化的。 服务生将他们迎进去，走到一楼最深的包间。空间不大，复古家装，有半扇门大的磨砂玻璃，外面花园里的光投了进来，像是一座私宅。 一对模样清爽的男女已经到了。他们年近六十的模样，却依然轮廓清晰，精气神俱在。 看到姜程，两位都站起来。那位女士微微笑道，“来了啊。” 齐井源说了一声“嗯”，在他们对面坐下。 四人位，圆桌，姜程和那对夫妇视线相对，也客气地笑笑。 齐井源的样貌和父母都有点像，更像母亲——肤白，有一对笔挺又略鹰钩的鼻子。 父亲没有明显特点，像一个到人到中年便微微发福的男性，气质令人舒适。 一对很有国企大领导模样的父母，肉眼可见对孩子有要求的家庭。姜程早预他们和自家的自由民主不同，对儿子另一半要求高也是自然的。 “这是姜程，我女朋友。” 齐井源第一次当着姜程的说她是自己女朋友。 “您好！”姜程说。今天是在外用餐，她没带礼物，事实上也并不需要。 第72章 服务员上了茶，他们喝了几口，齐爸爸便示意可以上菜了。 服务生很快把冷食样貌精致地一件件摆上来，又配了一道新茶，茶壶茶杯和冷盘杯碟配成一套，一切都是讲究的。 “小源说已经见了你爸妈。” 许律师示意姜程边吃边说，语气很客气，话里却有不满。“那么多年，给他介绍也不去看，在外交什么女孩子也不让我们知道……我们也是看了朋友圈才知道姜小姐你，不好意思我说话直，别见怪。” 姜程知道这话是说给齐井源听的。 她隐隐地感觉到齐井源的不悦，但母亲似乎就要这样，知道儿子不会发作，就干脆借此机会教训。 “我们也就认识两个多月。也是我父母看了我朋友圈问，我提的见一面，他配合我。” 在说出这话时，姜程觉得在工作上的能力派了用场。换做几年前的她，根本不会想前面的话是冲着自己还是她儿子，早开始盘算什么时候离场了。 “天下父母果然第一个样子。我们家小源在外面一向很懂事，跟在家里不一样。” 许律师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儿子，又像是对姜程的回答很满意，“小源说姜小姐留过学？去的哪里？” “奥地利，三个月前刚回来。”姜程说。 “哦，那你们怎么认识的？”许律师问。 这下换齐井源不乐意了，“再这样我们就走了。” “你自己不说，还不让我们问了？” 许律师也不生气，又看了一眼姜程，“不好意思姜小姐，我们小源在家里就是这个样子，大概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姜程也不露怯。 气氛稍微缓和，齐爸爸便招呼着大家吃饭。吃饭时齐爸唱主角，顺着留学的事说下去，他介绍自己和儿子是同行，也说自己当年公派在埃克塞特几年。他夸奖姜程年轻多出去走走是好事，齐井源当年也是有两次机会，无奈家里老人舍不得，只能作罢。 相比齐爸爸的妥帖，齐妈妈的厉害是直接表现出来的。 她招呼姜程动筷，边吃边聊，当自己家一样。说是招呼吃，但全程都在观察姜程。偶尔问上一两句话，明面是长辈的家常关怀，实则句句都是冲着姜程个人情况去的，句句都礼貌，也容不得人糊弄过去。 姜程早已想通了，跟商务会餐没差别，不出格就不会弄得难堪。 但她也分不清这是因为自己上了三十火气没那么大，还是因为挺在意齐井源。她还没想明白，许律师的提问已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让她想要拿下这一局了。 两位女士你来我往，许律师是厉害，姜程也接得稳。齐井源明显少了急躁，偶尔出言挡话，但他一出声，许律师就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他，笑了一笑。 这一笑在姜程看来有一些慈爱，心想家庭关系没那么差，心里又笃定了一些。 对于许律师，姜程都理解，独生子家庭要找个身家清白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生子再正常不过，于是落在她头上的每一句她都答得清楚。许律师迂回地问，她直接地答，不藏着掖着，也不刻意讨好或者显摆聪明。如果换了王雅蕾，应该会比自己更有本事迂回，但姜程知道自己就是做不到。 齐井源的爸爸一直比较沉默，主要是听，但一直观察，偶尔出声让服务生把茶水倒一下。服务员一直察言观色候着，不用提醒，但爸爸的出声更像是救场，一般都落在齐井源偶尔出声后的几秒小尴尬上。 热炒上完了，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 下半场终于变成闲聊。汤上了，空气里有鸡汤和人参的香气。齐井源开始说得多了，状态开始放松下来。齐爸爸问他工作，最近项目的进展。他正经回答，虽然愿意聊自己工作，但总想着拐到姜程身上，想要夸她，搞得姜程比上半场还紧张。 鸡汤喝完了，先生们要了白米饭，女士要了甜品，水果也上了。 吃完了水果，齐爸爸叫齐井源出去抽烟。齐井源犹豫了一下，姜程明白他妈妈找自己，便对他点点头。 父子出去之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律师喝了一口茶，方才脸上的笑容没了。她看着姜程，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出更多表情来验证她已有的判断。 “姜小姐，看到你我挺意外的。你让我想到了小源大学时候谈的第一个女朋友，是他的学姐，大他三岁。” 姜程也意外他母亲跟自己说这个，又想问是怎么分手的，但没好意思。 许律师似乎读出了她的心思，“那学姐眼界高，毕业了直接出国读研，没什么留恋，说到底还是觉得我们小源幼稚，分了也不可惜。后来那学姐嫁了一个企业家，前几年公司上市，又儿女双全，得偿所愿。” 姜程觉得自己不该发表意见。 许律师接着说，“我不觉得你是光看男孩子好看的那种女孩。当然，我们小源是挺好看，不是因为是我儿子才那么说，追求他的女孩子也是很多的。他现在是心气高了，要挑了，以前是那种很好追的男孩子。爷爷奶奶带大的，宠得厉害，谁玩得到一起就跟谁处朋友，处的都是玩乐朋友。最后一次谈朋友是吃了点苦头，让他见识现实社会的模样，金钱和感情都赔进去，才想明白决定认真做事业。他运气好，发展得不错，但明里暗里还是有他爸爸托底，他自己知道，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跟这样的男孩子在一起是很操心的，能过的是眼睛看得到的日子，要寄托什么大的期望，多半是要失望的。” 第73章 姜程听完了这段话，开始明白他妈对自己和齐井源没太看好。 “我确实没太了解小齐，不过我也没寄托什么期望，我不要阶级提升，现在就很好。虽然通过婚姻向上是条路，但我觉得还是工作容易些。” “姜小姐这话我爱听。” 许律师笑了几声，“但从过来人看，婚姻还是最快的上升手段之一，我事业虽然不错，但事业比起婚姻的成功概率，还是小之又小，虽然两者的成功都是极少。” 这时姜程已感觉到，今天的对话根本就是源于对孩子的保护，或者以往每一种反对，本质上都是保护。 她也预感到自己不是齐井源父母的理想型，有些泄气，但想到齐之前的话——如果爸妈反对还要不要他。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一贯以理智克制自信，却在这次的事情上迟迟不愿意细想，甚至只希望不要面对这个问题。 她对自己有些失望。 没想到许律师最后又说，“不好意思，可能让你误会，他能带你回来我们很开心，希望你们自由恋爱，但看你的样子，我知道他爸爸也担心。你们才谈两个月，你很好，小源也一直很认真，就怕后面你又看不上他了。” 话锋一转，以这句结尾。 姜程松了口气，还是他妈妈厉害，什么都被她说去了，又或者她考虑再三，决定退上一步——虽然不满意，但也不反对，虽然没太看好，但又不提意见。 “我也是认真的。”姜程说。 抽完烟进来，齐爸爸拿了停车券，四人步行到停车场。齐爸爸和齐妈开车走，临走时说了些客套话。 齐井源也开车，姜程坐他的车走，齐井源送她回家。 “我妈后面又说我坏话了吧，她是不想我好了，我就知道。”齐井源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姜程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红包，抽在他胸口上，发出噗的一声，“你好不好我不知道，你妈的红包倒是挺厚的。” 前面车辆尾灯闪烁，齐井源停下来。他拿起那红包，捏了一捏，又在方向盘上抽了两下，笑了。那是一种全身放松的笑，仿佛一场大考过后。 “我爸挺欣赏你。” 齐井源说，“说你跟我妈年轻的时候像。他跟我妈一直穿一条裤子，他那么说，我妈的态度也不会远了，虽然不会那么说。” 姜程奇怪自己哪里跟许律师像，又一想他之前谈的那个学姐，心想这家伙怕不是有恋母情结，才如此热爱跟母亲相爱相杀。 “你爸妈没什么问题，但你对你爸妈有问题，你这脾气我见识了，跟之前我想的不一样，我要真考虑下。”姜程故意吐槽他。 齐井源把红包给姜程，“一万块就把你买了啊？” 姜程干脆不理他。 齐井源也不做声，车速稍微提快了一些，十几分钟后到了姜程楼下。 “决定了，今晚开始睡你家，一万块够我住两个月！住到打完证，回我家。” “谁跟你打证，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外派！” 姜程无语，松了保险带，开门就要下车，又被他一把拉回来，手劲跟之前一样大，大得像天天扛十公斤大米上楼的练的。 姜程甩了他一把，没甩开他的手。 齐井源把她拉回来，抱紧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这次我一定不松手了。” （第七章，完） 第35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1） 最后一章！ 附我最爱的场面，图片在文中。 和李尘约的摄影展在二月最后一个周末。 确认了时间，王雅蕾就再没和他发信息。他说会出两趟短差，除了对应王雅蕾所在集团的工作，他也接到了最早事务所客户的一些委托，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忙碌。 王雅蕾还算清闲，28 楼和 26 楼的工程队已经入驻，28 楼嘴开始装修，敲打和冲击钻让办公环境直接变成了工地现场。王雅蕾不去 27 楼喝咖啡，27 楼的部门反而全都跑了下来，占据了会议室和各个公共区域的空位，茶水间的水经常喝空。 何仙姑说装修吵得他血压高，近期会在家办公或者陪同下属外出拜访，但谁都知道，他倒数着邵总回归的日子，心情恶劣得不是一星半点。 王雅蕾也在倒数，倒数着看展的日子，像等待一场久违的约会。 她已好几个月没有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在工作之外单独碰面了，不是男友，只是朋友。 虽然她早已承认对李尘有些好感，但他也早已声明不再结婚，她便省去想入非非的精力，放松和他看一场不看不去就浪费门票的展。 想到这里，她既遗憾，又觉得自己应该享受。她甚至开始检讨和前男友约会时犯的错——她是很爱他们，但更多时候她是为了结婚，最后无可避免变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对象。 她想到老舒，又拿他跟李尘相比，这两位都已是不可能的对象。 李尘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体贴他人又固执己见。老舒也是个体贴的知识分子，但这里有故意迎合他人的习惯，像一种习得自年少寄人篱下时光的表演。他不敢表达感受，看似自我被消耗得差不多，里面却留着一个黑漆漆的核，不定期跳出来发泄一下。 李尘的体贴则非常稳定，更像是某种自我的要求，他教养的一部分，但教养里又有许多自以为是的部分。 第74章 约会的那天是周日，李尘预约了下午 2 点入场，1:50 在入口碰头。 王雅蕾吃完饭坐出租去展馆，提早了五分钟到。预约制是为了每日限流，能免去令人烦躁的排队之苦。 李尘在展馆入口等她。王雅蕾看到他时，他正在打电话，但视线一直对着门口。 他看见王雅蕾，很快挂了电话。 王雅蕾知道他上午才回本市。大约工作重要，他脸上留着未收敛的工作表情。如果不是今日活动，他大概率会在电脑和手机前处理工作度过整天。 今天他依然是休闲商务的衣着，风衣搭在手上，比上一次见面又瘦了一些。 见到了王雅蕾，他显然很高兴，但还是很克制地说，“谢谢你能来。” 他们兑换了预约票，将外套交给衣帽寄放处，一起进去了。 这个展在本市只有小规模宣传，但在专业人士中已有足够口碑，又因本次放出的票量极为有限，一早就售罄。 二人走到展厅内，正前方是一幅放大的摄影作品，一位哈萨克族老妇人的全身像。 老妇人的背影是草原，远处仿佛有暴风雨。她面容宁静地看着前方，仿佛风大而眯起的眼睛，似乎在等什么人，又似乎什么人都没等。 她的皱纹淹没在她的平静之中，皱纹成了平静的一部分，她的衰老很少让人感受苦难，脸上的褶皱更像是一种松弛，甚至能让人联想到下一刻或许她会咧开嘴笑，露出仅有的几颗牙。 这位摄影师以拍人物见长，这是他最出名的作品。他也热爱黑白摄影，构图又精巧复杂，这是他小众的原因，也令他一直难以被人模仿。 李尘看了肖像一会儿，提到了他曾在墨西哥州旅行时看到的印第安老人。 “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一部分还未通水和电，有人说他们倾向于保留原有的生活方式，有人认为这不过管理者失职的借口。” “那你怎么看？”王雅蕾问。 “我会认为老人会倾向于保留原有的生活，但这和水和电无关，这就是失职，不应该被美化。” 王雅蕾觉得这是他会说出的答案，她也那么认为。 其他的作品不如这幅作品巨大，只以 30*40 左右的镜框裱好，悬挂在灰色的墙上，冷色调的光线从天花板上方打下来。 他们走到了另一幅作品前，那是一个藏族的老妇人，室内作品，画面更暗但拥有更丰富的层次和更厚重的质感。 “我曾经模仿过这张，在家拍我的父母，但依然拍不出这种效果。” “和镜头有关？”王雅蕾问。 “不，是我的问题，我的父母也过于紧张……他们这一代人并没有那么多机会拍照。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王雅蕾，还是看那些作品。 王雅蕾想到自己刚认识他时，她曾路过会议室，看到他专注看资料的侧影。 他的专注力惊人，弥补了他气质上的荷尔蒙不足，使他看起来拥有更多智慧、决断和力量感。 “我看到你拍很多山，老街、天空、机场...还有你阳台上的烛台，那些也很漂亮。”王雅蕾指他朋友圈的那些照片。 李尘显然有些害羞，他们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们在这个片区最后一副照片前停下——那是一张运动延时摄影，一个穿着短裤的男孩子在沙地上奔跑。 这是一副彩色作品，色彩做了后期锐化，使画面呈现出凌厉和强烈的生机，这是它和其他作品不同的地方，这是一副拍摄年轻人的作品。 “你觉得摄影或者其他艺术，最重要的是什么？”李尘问。 王雅蕾想了一想，“激情、生命力、荷尔蒙，人还是热爱有生命力的东西。” 李尘转过头来看她，“可以帮你拍张照吗？” 王雅蕾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答应，她站到了奔跑男孩的作品旁，这是展馆中少有的彩色的作品，王雅蕾目前最喜欢的作品。 李尘拍了几张，将手机给她看。 照片中王雅蕾中长卷发，酒红色的高领衫在冷光下微微发紫。她望着照片笑着，和照片的合影也不落下风。因为嘴唇的颜色，那对出门又折回家戴上的真多麻珍珠耳环，以及她眼中的光。 <图> 王雅蕾非常惊喜，“可以发给我吗？这大概是我目前拍得最好的照片。” “当然。” 李尘点开微信，发给了她。 意外的是，王雅蕾收到了好几张。除了刚才那些还有另一张——那是一张挥杆打球的背影照，有点逆光，但还是能看清照片中的人——她是一位穿着白色球衣的年轻女士，束着马尾，正一杆击出了球，球飞向远处的绿茵场。 手机很难捕捉动态，容易模糊，但这张却呈现出了力量与速度，效果接近延时，是一种奇特的巧合。 “这张是我认为最好的。那一次没有经过你同意，抱歉，发给你之后，我会删除。” 王雅蕾想起那一日，她打第二筐球时李尘已经休息，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 “保留也没关系。” 王雅蕾又看了看那张照片，点了保存，“我也觉得这张才是最好。” 为了感谢李尘的摄影展，王雅蕾邀请他吃晚餐。 王雅蕾很久没吃日料，提议去附近一家日式居酒屋。店主是一对中国先生和日本太太的组合，这家店在这一片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中都很受欢迎。 第75章 王雅蕾和李尘找了一个安静卡座，招呼他们的是一个日本女留学生，或许是日常打工，又或许是女方家的某位亲戚。她拿着小小的笔记本站在桌旁。 王雅蕾点了金枪鱼手卷，牛油果色拉和一些烤串，又提议分享一支小小的梅酒。她见到了操作台上忙碌的店主，忽然有点馋，问今天的海胆怎么样，还有几只。 女孩子的中文并不熟练，她没听得太明白。李尘用日语又说了一遍，她感激地去了后厨，又出来回答李尘。李尘翻译说今天有很好的海胆，还有四只。王雅蕾自然全部要了， “你日语还很流利……”等那女孩离开，王雅蕾说。 “其实都快忘光了，我说得少，今天想起最早去日本的时候，才特别想说两句。” “你在日本工作的时候，日常的生活怎样？”王雅蕾有些好奇。 李尘看着操作台，“很无趣，一个人去便利店吃东西，偶尔一个人去居酒屋，周末一个人四处走一走。” “我以为至少你会和同事一起去居酒屋。” “不，我不太习惯，那时候也不宽裕，dolice 太小。”李尘说，“我定期要回去看她，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李尘对年轻人一直很宽容，王雅蕾知道，很多时候他是将对女儿的爱投射在他们身上，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可能是被投射的对象。 菜上齐后，他们不再聊天。 这家的酒食比预想还好吃，烤串是中国人喜欢的味道，海鲜却还是最原本的样子。李尘和王雅蕾小酌着，看着女服务生吃力地记录客人的点单... “dolice 已经长到我很难明白她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李尘有些感叹。 “我觉得这很正常，我爸也早就不懂我。” 李尘想了想，“在厦门的时候，dolice 和我不愉快，她说如果我和你多聊天，就会更明白她。” 王雅蕾觉得好笑，心想这姑娘又在想什么，但嘴上还是说，“dolice 还是年轻。” 她想起 dolice 的容貌和表情——这个姑娘在成长中已获得了周围人最大的宠爱，有着旺盛的探索欲和同理心，会成长为最有魅力的那种女性。 “嗯，那天我看到你给她抽烟，你们喝了很多酒。”李尘说。 “……抱歉。”王雅蕾用杯子挡脸 李尘却没有生气的样子。 两个人吃得满足，打算步行去地铁，他们可以在同一站地铁下车。 现在是晚上 8 点，路上行人还是很多。王雅蕾和李尘走在街上。王雅蕾看着行人的表情猜测他们的身份，也在想别人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和李尘。 她有些轻松也有些惆怅，今天的约会大约不会再有第二次。二人边走边聊工作，到达地铁站附近——这是一个人流比较密集的综合百货广场。 王雅蕾在想是否就此告别，自己先去逛一下商场。她正思考如何和李尘说，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吸进了一口冷风。 一个年轻女性正从出租点下车，老舒也从副驾驶位置下来。 他扶着车门，等女性下车后，搀扶她走上台阶。他偶尔用手挡一下行人，将那年轻女性保护在身边。 王雅蕾看到那女性腹部隆起，已经怀孕好几个月的模样。 而这时老舒似乎也感觉到正被人看着，他转过视线，看到了王雅蕾。 第36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2） 王雅蕾看着老舒，他整张脸的表情是定住的，像覆了一层薄薄的石膏。他盯着王雅蕾，王雅蕾却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看他身边的女性。 王雅蕾记起了这个人，这张脸，虽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比印象中胖了一些，没有化妆，但表情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而是充满了温情和满足——她也望向王雅蕾，搂老舒手臂的手收紧了，她觉得自己是胜利者。 她是王雅蕾和老舒热恋时，在他们楼层唯一一个王雅蕾无法讨好的人，一位护士。 哪怕王雅蕾哄得科室主任和楼层护士长见到她都客客气气，她却依然给王雅蕾一张冷冰冰甚至流露厌恶的脸。但王雅蕾从来都没有向老舒打听过她，这样的女性从不会让王雅蕾产生危机感，她太过普通，普通到王雅蕾想象过老舒的任何一类追求者，都并不能与她联系起来，他们完全不般配。 然而王雅蕾和老舒分手五个多月，她看起来却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王雅蕾觉得腿有点沉，她想离开。 “roger……”她低声说，“帮个忙。” 她的右手勾住李尘手臂，左手按在手臂之上，她怕他条件反射地甩开自己。她按得很重，重到她觉得自己是僵硬的。 李尘也看到了老舒。 或许那一日见到王雅蕾从一楼餐厅出来时他记住了老舒，又或者他其实没认出老舒，但完全可以依赖判断得出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甩开王雅蕾，只是被她吓了一跳。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伸出右手抚上王雅蕾的手背，手掌的温度通过羊皮手套传到王雅蕾的皮肤上。“我们走吧。”他说。 二人接着都未发一句话，静静地向前走去，不曾回头，也不再看那两人一眼。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走过广场区，走过商城，走过地铁站，走过街心花园，从商业区走到了居民区…… 他们不知道走出多远，但一路都是沉默的。 第76章 直到走过一个小区，路灯都变少，王雅蕾才松开了李尘的手臂。她独自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和李尘拉开几步距离，她抹了抹眼泪。 李尘在她后面跟了一会儿，路过一个路边绿化带，才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稍微休息一下。”他说。 他们走到绿化带旁，那里有一条长椅。恰巧一对恋爱的男女站起来，他们见到了掉眼泪的王雅蕾，好奇地看了几眼李尘。 王雅蕾坐下来，座位上还有那对男女的余温。她流了几滴眼泪就再也没流，她不明白是因为李尘在场，还是因为老舒在她心中只留下一个残影，恋旧是自己对自己可笑的想象，又或者这只是她对于另一个同性幼稚的好胜心罢了。 “能抽一根烟吗？”她问。 “你抽吧。”李尘说。 王雅蕾从包中摸出烟和打火机，将烟叼在嘴里，打了几下却没有点燃。因为冬天混乱的风，因为手指的无力。 李尘从她手里抽走打火机，一手拢着，另一只手打了两次才点燃。 王雅蕾用力抽了两口，镇定一些，这时才看了一眼李尘，觉得他坐在下风口。“换个位吧，你应该讨厌烟味。”她说。 “开会时也没人顾及过我。”李尘平静地说，没有动。 王雅蕾再也没说过什么，脑中又过了一遍老舒石膏像一样的脸，他扶住那位女性的动作，分手前试图挽回的表情，提出要见自己父母时的语气。 她觉得那些记忆开始丧失水分，它们正在变成一坨干草。 她抽完烟，想站起来，又觉得疲惫。 她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出来，却没叼在嘴上，就这样拿在手里。她默不作声地看着马路上的行人和车。风有点大，吹得人麻木。 “我在日本的那段时间，就知道 dolice 的妈妈有别人了。” 李尘的声音传过来，手里还拿着打火机。 王雅蕾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下，她转过视线看李尘——他看着马路上的车，视线却没什么焦点。 “那时候过得很辛苦，但不想休息，因为一休息就会想。我给她打电话，不是吵架就是无话可说。她想要快点结婚，和我提出离婚，我不同意，请她去法院起诉。我休假回家也不去见她，只让我的姐姐把 dolice 接回来。” 李尘把打火机还给王雅蕾，“我当时很难过，也不想让她好过。” 王雅蕾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收进包里，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她还是忍住了没问。 “我每年有 15 天假期会回加拿大过新年，一月回日本。那个冬天，她和她现在的丈夫一起来接 dolice。dolice 离开的时候一直看我，不愿意走。我才清醒过来，她不是不愿意走，而是怕我难过……这时我觉得应该过去了，再难过也应该过去了。” 王雅蕾看着视线前方一辆辆开过去的出租车和电蓝色的顶灯，没做声。 她知道李尘不需要安慰，他是在安慰自己，他在用他自己的故事告诉自己“该过去了”，但自己其实不怎么需要安慰。 她觉得有点冷，将围巾围了围紧，抽了抽鼻子。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李尘站起来，风里有一片小小的枯叶擦过他肩膀，又落到了长椅上。 王雅蕾没站起来，她抬头看着李尘，低声嘀咕了一句。 李尘没听清，他低头看王雅蕾。 “去你家！”王雅蕾又重复了一遍。 二人坐出租车去了春分路的公寓。 王雅蕾提出去他的家，他没有拒绝，只说了一句“上去喝杯热饮吧，dolice 留了一些热巧克力”，之后便一直沉默。 二人搭乘电梯直达 18 层，一梯四户的格局非常舒适。李尘用指纹解了锁，推门进去，房间里只比室外温度高了一点。 作为男性，他的环境过分整洁，客厅里堆了书和资料，其他有个人痕迹的物品很少。 比起一个家，这里更像是一个酒店房间。 李尘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带蝴蝶结的女式拖鞋给王雅蕾，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帮她把大衣挂在了衣架上。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抽出一支水，拧开水瓶倒入一个电水壶，按了开关，又走出厨房，“暖气比较慢，你……” 王雅蕾伸手按他的肩膀，用的力气很大，李尘几乎失去了平衡。他靠在墙壁上。 王雅蕾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他胸口微微起伏，有一种能感觉到左侧肩下的心脏区跳的错觉。 二人无语，气氛有点尴尬。 王雅蕾憋了口气，视线下移到他衬衫第一颗扣子，伸手去解他的扣子，连手套都没脱。 李尘条件反射握住了她的手。 “不合适。”他说。 他知道王雅蕾要干什么，曾经的岁月中他一定有过这样的经历。 隔着手套，王雅蕾又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这次他握得更紧，手掌的温度更高。 王雅蕾停下手，视线重新移到他的脸上，和他四目相对。 “不合适！” 李尘又说了一遍，胸口起伏得更加剧烈了。 王雅蕾看着他，接着把手从他的手中抽走，又看了看他被自己弄乱的领子。 她承认刚才是她冲动了，她分不清这样做是临时起意，还是潜意识里想这样做很久了。 但现在这种冲动已逐渐被沮丧替代，她不想再听一次“不合适”。 第77章 她退后一步，半只拖鞋滑出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的事？” 她看着李尘，感觉屈辱，却更用力抬高下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事，我明明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些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要听你和你前妻的事！”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又看了看衣架上的外套。她想要赶紧走出去，进电梯或者楼道，她有点想哭。 “你这是在捉弄我，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叉！” 她狠狠丢下这句，转身去拿外套。 下一刻，右手却被拉住了。 拉她的手一用力，把她带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次换成王雅蕾吓一跳，方才错觉的心跳现在她感觉到了——这心跳是自己的，不只快速跳，还乱跳。 “leona……” 李尘叫着她的名字，手扣在她的腰上，声音在她耳边。 “leona……”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王雅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声音比她还要痛苦、沮丧和惭愧。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半张脸埋在王雅蕾的头发中。“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37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3） 两个人就那么抱着靠墙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室温上升还没松开。 王雅蕾的下半张脸靠着李尘的肩膀，刚才的屈辱感已经完全消失了。此刻他的呼吸正透过头发传递到她的皮肤上，热烘烘的。 王雅蕾觉得有些过分热，又有些担心，她担心这个拥抱就足以喂饱了一个饥饿了很久的人，担心他们就这样站上一整夜。 “喂喂，roger，不会睡着了吧？”王雅蕾在他背后拍了拍，故意开个玩笑。 李尘深呼吸了一下，“没有。” 接着，又没有了声音。 王雅蕾心想这样下去真得一整夜，于是咬了咬牙，松开了一只手，去摸他的皮带扣。刚摸到皮带扣，他就松开了王雅蕾。 两个人分开，王雅蕾看到李尘的脸微微发红。 “还在烧水，我去把水关了。”他不看王雅蕾，进了厨房。 王雅蕾又生气起来，也不跟进去，在玄关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出来。 李尘确实没立刻从厨房出来，他整理了一下流水台，磨蹭了好一会儿后不得不出来。 出来后，他明显冷静下来，“我觉得不太好。”他有点沮丧。 今天真是我的耻辱之夜。 王雅蕾泄气了，不想再说话，直接转身去拿衣服。 “我……什么也没准备。” 他又着急补了一句，“我这里没有女士来。” 王雅蕾转过身看他，忽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看着李尘尴尬的表情，眼神却是炽热的。她觉得他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 “我自己想办法。”她说。 “我去买也可以。” “不用了。”王雅蕾吻了吻他的脸颊。 两个人是亲吻着进了卧室。 情事方面王雅蕾一向主动，进了房间后压着李尘靠在墙上又吻了一会儿，结果压到了墙上房间的开关。白炽灯明晃晃打开，房间里比白天还亮。王雅蕾侧了下脸，立刻给关了。 “齐井源这小子把户外灯装房间里的吗？” 她简直要大骂，额头和眼皮上接着又落下了一些轻柔的吻。 黑暗中李尘胆子大了一些，或许是刚才的吻给了他勇气，或许他在暗处才是这样的人。 眼皮上痒痒的感觉让王雅蕾又心动了一些，在黑暗中她又去解他的衬衫扣子，这次不忘脱了手套。她有些急躁，一用力，直接扯断了线头，扣子飞了出去。 王雅蕾也不管扣子了，回吻着李尘，手触碰他的耳下，摸到和他心跳一致的脉搏，又去抚摸他领口下裸露的肌肤。 她摸到了衬衫下的老头保暖内衣。 ……哦，他妈的。 王雅蕾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却是差点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自己来吧。我也自己来……”她边说边退后一步，开始脱自己的毛衣。 等到穿得都极为轻薄之时，两个人坐在床沿上。四周安静下来，室温上升了。 李尘在黑暗中握住王雅蕾的手，手指在她的指骨上摩挲了一会儿，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他吻了吻她的指尖。 这个动作让王雅蕾回忆起以往恋爱中的某些片段。她有点激动，又有些伤感。她抽出手，反过来握住了李尘的手，十指交扣，接着用另一只手臂挂住他的脖子。 王雅蕾吻了吻李尘的嘴角，“接着你来……”她在他耳边说。 凌晨四点。 王雅蕾通过手表的夜光指针看时间。 她又看了看另一个枕头上的人。他的头微微侧向另一边，黑暗中隐约能看到脖子的线条。 王雅蕾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起几个小时前的荒唐事。 她能感觉到李尘对自己不可言说的热情，自己也是一样的，但在天亮之后，二人有更大可能会恢复成之前的模样，至少他们都会向着那个方向努力。 昨夜的事只会发生在昨夜，只发生一次。 她想到自己的手触及他背后微微突出的脊椎，想到他用极低的声音念自己的名字，她竟然还想到他曾经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她想伸手摸一摸他在黑暗中的脸。 第78章 但她忍住了，这种动作或许会弄醒他，破坏本该心照不宣的默契——她还是应该在天亮前离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轻轻爬下床，在黑暗中摸索衣服，摸到一件就套起一件，另一只手套找了半天。她摸到了地上有一个圆圆的东西——是李尘衬衫上的扣子。 王雅蕾想了想，把扣子藏在手套里，她很想带走它。 衣服都穿完后，她看了看时间，不到五点，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床边，走到卧室门口。手刚放到了门把手上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leona……” 李尘的声音有些沙哑，意识却明显是清醒的。 王雅蕾猜他或许全程围观了自己乱套衣服和藏扣子的场景。 那一刻，她有个一个古怪的想法。 如果李尘开口说一些别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早饭，要不要一起上班……该如何答复？ 她有些害怕，竟然又有些期待。 李尘却又沉默了。王雅蕾决定不等了，她压下了门把手，准备离开。 “我帮你叫部车。”李尘说。 王雅蕾的心彻底沉了，“不用了。”她拿走了外面衣架上的衣服，带上了门。 她在楼下穿好了外套，又在楼下抽了几口烟，“五百米，叫个屁。”她有些生气，按了烟头步行回家。 到家后，她换衣服准备洗澡，脱衣服才发现有一半衣服是穿反的，毕竟昨晚的事是今生第一回 ，以往都是正常恋爱。 她摘下耳环放进首饰盒，又翻出手套里那枚纽扣。她想丢了它，最后还是放在首饰盒里。 她洗了个很热的热水澡。因为水太热，出来后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才进卧室翻出药箱。 她不是没有裸奔的经历，虽然次数不多。她翻出口服的药物，看了看保质期，打开矿泉水瓶盖，按照剂量吃了下去。 看了看时间，她决定再休息 45 分钟。 “老东西，不是腰不好吗？” 她钻进被子，翻了个身，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腰，“事后烟，事后药……就是没有事后早饭。”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 王雅蕾的事后早饭是在公司吃的。 她七点半进公司，泡了一杯浓缩意式。公司的冰箱里有冷三明治，她拿了一个，又去微波炉里转了转，随后在公共区域的办公桌上边吃早餐便看邮件。 一切都如往常。 她的视线偶尔落在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信息。她锁了屏，又将手机屏幕朝下。看完了邮件，她又一心一意看互联网上的业界新闻。 等到近中午，她打算和财务部的人去吃午餐，却听到前台叫“王总，快递！” 她听到的时候，前台已经走到公共办公区，“要您的收件码！”前台说。 王雅蕾正疑惑着，一个快递员跟着前台进来了——他是歪着头进来的，进来时还撞了一下桌角， 那束巨大的花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捧能遮住一个成年男性上半身的花束，混合了各种常见不常见的的花卉和枝叶材料，像一把扇面打开，像一个巨大的屏风。 王雅蕾拿起手机，从一堆信息中找到了收件码…… 快递员走到她旁边，问她放哪里。 王雅蕾没有独立办公室，公共区域的桌子都是满的，只能让他放在地上。一米多高的花束，鲜花多到能直接站在地上。 王雅蕾让快递把花靠在何仙姑办公室的外墙上。远远看过去，像一个巨大的花圈。 几个同事过来围观，花束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送的。 她紧张又有点兴奋，于是没了吃饭的胃口，又去冰箱里拿了一只三明治。 午餐之后，何仙姑带着袁总监进来了，上午他们应该去拜访了一家供应商。 何仙姑走近才看见靠在墙上的巨大花束。 “谁的花？” 那花在王雅蕾的身后，何仙姑明知故问。但他们二人关系已经破裂到表面上都不装了。何仙姑的表情很古怪，大约也觉得那花似是而非的像个花圈。 “王总男朋友送的。”何仙姑秘书倒很是羡慕。 王雅蕾在一边尬笑。 何仙姑没继续说话，也没进办公室，反而站在秘书的桌子旁边说，“帮我联系下那个李总，roger，看什么时候我和袁总监拜访下他。看他时间，我们都有空。” 接着他对袁总监说，王雅蕾知道是故意对她说的，“小袁啊，你要好好请教李总，要搞好关系，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别人做得到的，你能做得更好……这里面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谁还不懂得乖巧了？” 说完后，带着袁总监走进办公室。 王雅蕾着他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又看了看那束花，觉得何仙姑像个笑话，自己也像个笑话，这花...也像个笑话。 一到五点半，她就准时下班，像快递那样歪着头捧着花走出公共区，也撞了一下桌角，扶着腰下了车库。 花太巨大了，两座车后备箱小，她只能放到副驾驶座位上。坐进车里，她又觉得合上顶棚关上车窗后花香浓得快把自己熏晕，就干脆敞开顶棚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堵了一路，她就在马路上被人围观了一路。许多人贴在公交车玻璃上看她，还有人用手机拍她，那画面就像九十年代的土味偶像剧。 回到家中吃了冰冻水饺，她才拖了一个折叠椅开始整理鲜花。 第79章 她边用手机听音乐边拆包装，家里只有两个瓶子，插满后还有一大捧，她只能拿个洗拖把的水桶插满，丢在洗手间除味。 她看着那一大桶鲜花，又看了看手机。 李尘没有打电话来。 她想了想，觉得应该回复他一下的……她拨了微信电话，那里一秒就接通了。 第38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4） “晚上好，leona。” 李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你……在家？” 王雅蕾其实没想好为什么打电话。如果只是感谢，大可只发一个消息。她撩起窗帘看对面楼，18 楼的那扇窗中有灯亮着，他在。 “嗯，我在家。” 李尘的声音不是很有精神。王雅蕾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在窗边看自己。 “你把花店买空了吗？送太多了。” 这是实话，王雅蕾觉得那花起码有十斤，她也没说大多数被丢在厕所里。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就都买了。” “你太客气了。” 客套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尘说，“有个工作电话进来。” “嗯，你接吧。”王雅蕾主动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她失望了。 小部分因为李尘，大部分因为自己。她果然还是想用感谢交换其他的话，至少希望对方能坦言对自己那几分好感，她能感觉到，但她还是希望能亲耳听到。 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愚蠢，嘲笑自己还是学不来那些时髦做派，不懂得见好就收。 她开始明白李尘前女友们的痛苦。女性的耐心并没有想象得好，直女们也是爱打直球的。 她在半个小时后等到李尘的电话。 “你们公司的何总给我打电话。” 李尘的声音比方才有力，仿佛从工作电话中恢复了一些元气，“记得我之前给你们的风险提示吗？” “记得。”王雅蕾不想听这些。 “后面会发生一些事……” “roger……” 王雅蕾打断了他，“你只想跟我谈工作吗？”她说出来又后悔，觉得自己庸俗不堪，但现在自己就是庸俗不堪。 李尘沉默了一会儿，也直接说了，“昨天的事，我想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王雅蕾的心直直坠下去，摔在地上。 “我同意。”她回复，她只能这样回复。 李尘没有说话。 “那晚安。”王雅蕾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她又看了一会微信页面，发现上面有一串“正在输入”。她又恢复了一些信息，等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两个字——晚安。 她站在窗前，看着 18 楼那扇窗户，“讲工作打电话就够了！加什么微信！！！” 她气哭了，直接点进李尘的微信，把他删了。 第二天，王雅蕾很早就起床。 她一晚上没睡，过个把小时醒一下，摸摸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进来。没有了微信，李尘依然可以发短信息。 但每一次她都失望了，短信栏中除了赌场在线发牌的广告外，什么也没有。每次锁屏后她就在床上蹬了两下，不是骂“老东西”就是骂“臭男人”…… 直到天亮都没有信息，她脚后跟踢得都要破皮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告诉自己该翻篇了。 她对着镜子刷牙，镜子里一张苍白的隔夜脸，她敷了一张急救面膜，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她平静下来，也逐渐明白——人家一开始就说清楚了，说不结婚就是一种明确的拒绝，是自己蠢，一头热。 李尘生理上没毛病，心理上一定要说人有毛病也是牵强。这世上真有人会将人生规划得清清楚楚，自己尝试过，做到的最多也就一半。 但李尘能全部做到，事业也好感情也好，能够他人自己两不耽误。如再纠缠下去，碍于面子或者日常需要，也不过是把 419 变成了 4n9，没有本质差别。 想明白了这点，她既难过又轻松。 王雅蕾拿下面膜去洗手间。看到那束花，有点想丢了它们，后来想想这一桶也够贵的，决定就那么放着等寿终正寝。 因为一夜没睡，脸色差，她认真化了妆，口红厚涂了两层，才换衣服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她约了晚上的 spa 理疗，本想约姜程吃饭，但看朋友圈她也忙碌得很，还要出差。现代人外表再风光，其实还是一只社畜，只是大小之分，自己也是一样的。 进了公司，她想到了李尘关于工作的电话，心里抽了抽，泡了一杯咖啡去财务部。正巧财务部只有经理在，两个人便凑近了说话。 “供应链最近是不是问题很大？”王雅蕾问。 经理点开表格数据给她看，“库存和订单对不上，差距越来越大，我很担心。” “库存多了还是少了。”王雅蕾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想确认下。 “还是库存多，先安排入库，订单还在审批，又不肯申请超量采购把订单补完，一直挂着。” “超量采购需要总公司批，要一堆说明报告，不到特殊情况不会有人去做。” 王雅蕾看完表格上的数据，算了算，嘲笑了一声，“袁希尧楼下的那辆新 suv 看着就知道不便宜。” 财务经理明白她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老何怎么想的，知道邵总要回来，还给他送人头。不会是也收了什么好处吧？” 第80章 王雅蕾知道何仙姑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手脚一直干净，他的虚荣心不在此处，“不会，大概只想争一口气。”她说。 一会儿财务部的人陆续到了，他们不再聊天，王雅蕾回公共区的办公桌前看邮件。 下午的时候，邮箱里收到老邵发来了几份简历，又留言问她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要做一个视频面试。老邵最近都在家办公，一切都很顺当，只等入驻 27 楼和 28 楼。 ——总公司人力资源部转过来的，都是在职，第一轮专业面试过了，第二轮我、你以及总公司的人一起看吧。 老邵写道。 王雅蕾没拒绝，本来想好后续转去资管公司，看看人也无妨，于是取消了晚上的 spa。 下班的时候，老邵发了会议室链接过来，晚 8 点开始。 这个时点，她只能在家里做视频面试。专业方面她和老邵是供应链出身，资管专业方面是外行，唯有对人的性格感觉做个把握，主要还是看总公司的人。 晚上 8 点开始，三场，8 点 9 点 10 点各一人。被面试人和面试官都会开摄像头。 当摄像头前出现了李尘的脸时，王雅蕾吓了一跳。 ——总公司的面试人是他？ 王雅蕾私下给老邵发信息。 ——老曹指派来帮我。前期仰仗他的地方多，我不喜欢他，你也忍忍吧。 王雅蕾不再做声。 三位应聘者的仪容素养都很出众，王雅蕾也早就拿到三人的毕业院校、工作履历和经手项目的信息。在他们自我介绍后，李尘主导发问。三场的问题均是不同，针对他们三人之前自我介绍中发起的问题，阶段性经营、破产清算、债务重组……以及之后希望接触的工作内容，务实和务虚都涉及到了。 三人的表情也都相当紧张。 王雅蕾看着摄像画面里的李尘，想到刚认识他时他所传递出来的压迫感，专注得像个变态。她有点走神，又想到自己在摄像头前，立刻打起精神。 面试晚上 11 点结束，三位面试官接着惯例沟通。主要是老邵和李尘之间聊，王雅蕾只是听。 李尘将应征者做了顺位排序，和老邵一致，得到这个结果后，两个人都无意再多说几句，对话很快结束。明天中午之前，三人会发打分表给总公司，面试工作就暂告段落了。 视频结束后，老邵给王雅蕾打了电话，和她商量入职的时间，试探她对待遇的要求。 “我想了下，不去 27 楼了，供应链我做得熟，不想再挪。”王雅蕾说。 这里这多少有李尘的问题，后续她不想多打交道。 “这是又有结婚计划了？”老邵跟她开玩笑。 王雅蕾笑出声，“您给介绍啊？” “你要是看得上我家小子，我和我老婆也是很欢迎的，这小子减减肥还是能看的。”老邵半真半假地说。他之前也提过要把儿子介绍给王雅蕾，现在研二，比王雅蕾小了五岁多。 “算了吧，太小了，你知道我不喜欢。”王雅蕾还是一口拒绝。 老邵也不执著，“那你抓紧，男人上了四十还没个女朋友，心理有问题得多，事业再成功也没用。” 王雅蕾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们那个年龄的老男人，事业在一个层面以上，同性之间还是很容易相互看不上，尤其是老邵这种起点不高的高管，对于李尘这种海归派一直态度复杂，无非现在还要仰仗他的帮忙罢了。 “你要在供应链也行，反正 26 楼的主事人很快也会换人。”老邵说。 王雅蕾想到了今天财务经理的话，又想到何仙姑之前几日的脸色。她知道这位老上司吃心一直很大，但没想到那么快，一点颜面也不给何仙姑留。 到了周末，姜程主动约王雅蕾…… 他们三人约在一家意大利餐厅，王雅蕾听出一些官宣的意思。 姜程和齐井源先到，二人已变身连体婴儿。姜程说齐井源搬了行李住她家，赖着不走，也不怕邻居说闲话。 王雅蕾觉得这种场景很有趣，姜程头发长了一些，表情还是惯性冷淡以及对着齐井源开始有老夫老妻的嫌弃，但气质上多少还是柔软了一些。 双方父母已正式见过面，彼此没什么不满意，都顺利。 所谓的顺利真的就是所有事情都顺利，王雅蕾感叹。二人从认识到决定不过半年，被两边父母推着走，只能作出正式计划。 王雅蕾为他们高兴，便主动问些别的，蜜月去哪里，去多久，置不置换房子。 这二人没什么特别计划。齐井源日常懒散，姜程太忙，这两人是姜程做主。 “其他不担心，就是担心我们性格不合。” 姜程说，“还得去旅行半个月到一个月，如果发现人不行，退货还来得及。” 齐井源也习惯了她这样的表达。在她说完后，伸手在她腿上摸了一把，被姜程狠狠瞪了一眼。 王雅蕾觉得那二人已符合她最理想的情侣模式，多少有点嫉妒，却也只是闺蜜之间无伤大雅的嫉妒，也是最善意的那种羡慕。 “本来我想叫 roger 一起出来的。” 又聊了几句家常后，齐井源说，“但他好像很忙，电话里问你最近怎么样，你们这是...没联系？” 王雅蕾尬笑，“最近忙，没联系，我们也没什么可以联系的事。” 齐井源也跟着笑，不知道是看出来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笑。 第81章 王雅蕾想最初见到的他的样子，聪明又狡猾。现在看来，这种狡猾不过是一种难得的温柔。 “roger 不会要进你们公司吧？他一直在忙你们公司的事，资管方面他也熟。”齐井源忽然说。 王雅蕾心中一跳，这是她曾经脑中掠过的想法。“不知道，看他们上头安排”。她说。 她这样回答，齐井源也不追问了。 用餐结束，齐井源去结账，姜程才让王雅蕾推送一些经期管理软件给她。 “没想那么早要孩子。”她说道。之前她是不会关注这些的。 王雅蕾给她推送了两款，又说自己使用哪一款。她点开自己的软件，向她演示了界面，才发现今天本该是自己经期第 3 天，自己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最近工作压力大。”她对姜程说。 事实确实如此，延迟一年有半年都在发生，现代女性再常见不过。 回去之后，她躺在床上，回忆齐井源的话，又想到李尘参加面试，还有老邵为什么那么快要对何仙姑动手。 她开始明白那是老邵对自己在资管公司的位置没信心，在提早规划自留地。 那李尘会去资管公司吗？ 王雅蕾不清楚。 换做野心勃勃的女性，如果李尘入驻 27 楼，说不定会动了用情色关系交换利益的念头，只是她不是，她相信李尘也不是。 但真的就是尴尬，尴尬癌晚期的那种尴尬。 她想了想，翻出手机里两个猎头，半年前内审那次就打算找他们，结果顺利度过难关，没想到这关系现在又要用上了。 31 岁，没找到对象，还把自己的工作前途玩进去，真有你的。 她嘲笑自己。 第39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5） 熟悉我的读者大概知道这篇小说原名叫《和光同尘》，是使用两个短篇合起来做的长篇。这种规划现在看来未免有些遗憾，蕾蕾线信息量大，事业和感情都有，小姜线只有感情线，双女主的结构并不平等，把姜程线单独做一个番外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不过没关系，我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也看得很开心。 吐槽归吐槽，王雅蕾的行动力一直在线。和一位猎头在线上聊了需求，又和一位在线下吃了饭，很快开始了她的面试筛选。 筛选除了别人对她，自然更多是她对别人的。找工作有点像相亲，带有很大机缘巧合，但不能靠天吃饭，积极主动才是上策。她通过猎头主动出击，捞到了三个还不错的机会。 她和其中两个做了线上沟通，把前期信息了解透彻了再当面谈。可惜情况和想象仍有差距，还是因为行业发展，地产公司的建设早已转向三线或者更加偏远城市，大城市的商用地产机会又少，如果不想长期出差，基本没有什么更好选择。她遇到的问题和老邵离职一样，但她没有养家压力，大可放弃了再看别的，骑驴找马。 第三个机会就更中意些，他们约好了两周后的周六面试。因为她在职，对方配合了她的时间。这个机会她有信心，毕竟自己所在公司是行业第一梯队，她的资历下到第二梯队更有竞争力，待遇方面完全可以谈判。 她进了那家公司，发现面试官是认识的，这个圈子不大，竞争的同行也有大把机会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当年认得这个人的时候，王雅蕾还是作为老邵的助理，五六年过去，这人没晋升，发量倒是减少了不少。 “我看着名字和简历就眼熟，果然是王小姐，今时不同往日啊。” 这话听着像是客套，但多少有些吃味在里面，毕竟王雅蕾的年纪这个位置并不多见。 两个人就当着人事的面，在会议室里先闲聊开了。 当年王雅蕾和老邵经常一起出差，饭桌上少不得一些老男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说话。 那时的老邵不如这几年油滑，也一直很看重王雅蕾，想带一个自己人出来，性格又爱较劲，常背后被人骂像是半个黑社会。有次几杯酒下肚直接开骂，接着各种对王雅蕾的怪话明显少了。事后他说自己失态，但王雅蕾一直心存感激。 “邵总又回你们集团了，你们大股东还是器重他啊。”那个人看似闲聊，实际上是试探。 “嗯，是啊。”王雅蕾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人见王雅蕾不接茬，只能直言问了，“那邵总知道你找工作吗？” “不知道。其实我跳槽是因为下面新人上手，我不想转做管理，想继续经手第一线工作，就另外看看机会。如果机会合适，我自然会跟邵总说，相信他也会理解。”这个理由她早想好了。 对方想了想，又问，“那我再冒昧问一句，资料上王小姐还是未婚，你这个年纪，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刚出来，一旁人事就尴尬起来，这种问题会问，但确实不会那么直白。 王雅蕾知道这是自己的软肋，三十一岁，未婚未育，换谁都要了解情况，换成自己面试也是一样。 “暂时没打算，事业为重。”这句话她说得也是很心虚的。 走完常规面试流程，一个小时结束，过程虽然愉快，但王雅蕾已经预感到结果不佳。先不说资历待遇，她这个年纪的女性在这个男性主导的行业，弱势一开始就很明显了。 她有些失落，离开后去了附近咖啡馆休息了一下。她买了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看行人，忽然手机上 app 跳了一条提示——今天是经期延迟的第 15 天。 第82章 这是这几天一直担心的事。 她咬了咬牙，去路边的药房买了检测工具。 到家之后，换了衣服，做了下心理建设就直接去了卫生间，撕开铝箔纸，戴上手套，坐在马桶上，打开手机记时。 在手机提示之前，她已看到两条清晰的红色竖线。 “妈的...” 她的头靠在赤裸的膝盖上，忽然想哭。 这十几天，她每天看对面十八楼的窗——房间里一直是黑的，没有灯，没有人。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哭，但还是没忍住... 她从来没有感觉那么无助。 姜程接到王雅蕾电话时，正在市场上挑特产。 这本该是一场超脱激烈的旅行，却因为自己的高原反应更换了行程。身体恢复之后，齐井源坚决不再让她奔波。于是这场旅行彻底变成了湖边散步、骑马、逛市场、逛酒吧、在酒店聊天滚床单的都市废柴男女之旅。 她接起电话，王雅蕾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忙吗？” 姜程听出来她声音像是感冒，“你嗓子有点哑，感冒了？” “嗯，不太舒服。”王雅蕾说。 “晚上早点睡。正好我在帮老齐爸妈买东西，等下发照片给你，你看你喜欢什么……” 姜程一只手提着东西，一面看四周。齐井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那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先找到他，要看着他别乱吃，稍等我打过来。” “等等，再聊几句。”王雅蕾的语气很少见。 姜程听出不对劲，自然不挂电话，就找了一个商店门口的石阶，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说吧，我在听。”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我怀孕了。” 姜程倒抽了一口冷气，把听筒换了一侧耳朵，姿势也换成靠墙站。她脑子里过了一份名单。 “跟那医生又搞一起去了？你有没有点出息。”姜程说。 “怎么可能。他坟头草都一尺高了。” 一听王雅蕾能开玩笑，姜程觉得情况不太糟，但想到可能是某一场单身夜生活失当的后果，她又害怕起来。“那是谁？你有没有做 aids 的检查？” “那个人...能得才有鬼呢。” 王雅蕾又干笑两声，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别猜了，反正不会要的。我打电话来是说我要去医院，想等你回来陪我去。如果你没时间，我自己去也可以。” “到底是谁？”姜程已经俨然一个家长口气，她甚至觉得自己猜到了。 “别问了好嘛，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roger？” 那头电话挂了。 这时齐井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里提了一只腊鸡。 姜程打量了他一眼，心想果然还是人要衣装，穿得普普通通之后，他也变得普普通通了。 “你帮我打个电话！” 姜程很自然地对齐井源用起发号施令的语气，早已被他吐槽为小妈。 “打给谁？”齐井源很听话地摸出手机。 “你们那个衣冠禽兽的李先生啊！” 姜程忽然就气得上头了。 王雅蕾盖着毯子，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她有点后悔给姜程的电话，知道自己并未获得支持。她在考虑是否现在就应该出门去医院，这并非是什么难事。但她又想到后几周或许会有面试，去医院势必会有几天状态不佳，害她错失机会。 她意外自己竟然犹豫不决。 她有了可怕的感觉，自己潜意识里不想那么做，这或许是一个人的本能，母性或恐惧或二者兼有，她可以接受这是自己的本能，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她想到那个女人抱着老舒手臂的姿势，她发誓一定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王雅蕾躺在沙发上，开始用手机搜索医院，这时进来了一个电话——老邵。 她想了一下，接通了。 “小王啊……”老邵的声音带着笑。 王雅蕾头皮发麻，以她对老邵的了解，应该是发生了最坏的事。 “邵总，您好！”王雅蕾故作镇定。 “知道我打电话来什么事了？” “不知道。”王雅蕾说。 “那给你一分钟，你说或者我说，结果不一样。”老邵的声音还是笑。 王雅蕾思索了一下，“我今天出去面试了。” 她早该猜到。今天的面试不成功，除了自身原因，还有这个圈子多少有些隐形规矩。有些人不只不想担挖人墙角的恶名，更愿意随手通风报信，让他人欠自己一个人情。 “之前就问你待遇，你又不说，你在想什么？还是你其实想要我这个位置？”老邵给人压力的方式一直没变。 “您多虑了，邵总。我只是觉得现在工作都是袁总监在做，我不想转管理，就看看有没有别的一线的机会。” 这话王雅蕾在面试时说过，她怕是老邵也早就知道，更加不敢乱编理由，只盼先有个台阶。 “狗屁！” 老邵开骂了，“袁希尧那小子捞了多少你不知道？你觉得我敢用？” 王雅蕾不做声，听着老邵开始骂人，知道情况开始转好了，心里又定了一定。 “邵总...” 她想着如何把话圆回去，门铃却响了。 王雅蕾看着门外。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第二声。她跑到门口，通过猫眼向外看了一眼……又退到客厅。 第83章 “不好意思，邵总，我爸来了。”她说。 “那你好好想想，待遇下周提上来，我不跟你还价，但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老邵也是十分干脆，“你忙吧。” “好的，谢谢您，再见。” 王雅蕾挂了电话，头痛欲裂。 她走到门旁，靠在墙上，不开门，不知怎么应对。门铃声不再响起，换成了敲门声。 “我知道你在家。” 门外的声音说，“开门，王雅蕾。” 王雅蕾深呼吸了一口，把门又带了一道锁，“你就站那儿说吧，门外说。” 第40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6） “你不怕被邻居听见？” 门外的声音靠门很近，他也压低了声音，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那家长期空关，没人。” 王雅蕾没说谎，这一层两梯四户，每个电梯出口对应两家住户。邻居每年国外国内各住半年，不在的半年也不愿意租出去，一直空关着，偶尔委托她帮忙付个物业费。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李尘不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井源下午跟我打了电话。”他说。 王雅蕾发出了一声冷笑。 大约李尘听见了，便又补了一句，“他跟姜小姐为此闹得不太愉快……姜小姐觉得应该由你跟我说。” “我不信，那两个人现在穿一条裤子。” 王雅蕾知道齐井源喜欢玩小花样，但这已不是重点，“那你为什么来？我并未跟你说，你大可以装作不知道。” 李尘没直接回答，王雅蕾隔着门感觉到气压极低。 “leona，我们还是开门谈。” “不！”王雅蕾对着门嚷了一声。 李尘又不做声了。 王雅蕾往门外看。他靠着墙，摘了眼镜，用手揉着眉心。过了一会儿，他戴上眼镜，走回门边。王雅蕾赶紧又远离猫眼。 “这事必须要解决，leona。”他的声音非常疲惫，但语气不是哀求或者恳求。 “要怎么解决？代姜小姐陪我去医院？替我支付医药费？不必了！” 大约被抢白了，李尘一时没有回答。 王雅蕾烦透了他这种性格，她失去耐心，不想理他。她想去回客厅躺一会儿，他爱站多久站多久，随他便。 “结婚吧。” 李尘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我们结婚。” “……” 王雅蕾不是没想过这个回答，但她听到的一刻整个人还是僵硬了。 这是她最不想要的答案，也是她害怕去找李尘的原因。男人这时候都蠢极了，只要对他们吼一声“我有了”，就会像一只狍子一样停下来往回看，不管真假，然后被人当头就是一枪。老舒是这样，李尘也是这样，或许未来交往的男性……还是一样。 “我不想结婚。” 王雅蕾说。她拒绝，但不可否认对于一位适龄女性，与和一位社会地位和样貌不错的男性结婚是一件有吸引力的事。虽然庸俗不堪，但真的有吸引力。 “为什么？！” 李尘意外，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位女性都会接受的方案，“我要一个理由，leona。” “这个孩子可能是个不健康的孩子，不值得我们为此结一次婚。” 说出这句话时，王雅蕾心里很难过，“我们不必去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一开始就解决了。” 说完后，她想到半年前和老舒的面谈，她知道自己又要与一次结婚机会擦肩而过了。她真的又一次把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当成飞碟一样甩得看不见了。 “我说完了，这就是我的理由。” 她真的说完了，心沉得像块石头，沉到挤压到内脏，她觉得胃疼。 门外很安静。 她不敢看猫眼，希望李尘此刻转身就走——他已无需承担一个冷酷无情的恶名，她给了他一个退场机会，让他重新去过原来的生活。她也可以把之前的经历都忘掉，从此两个人变回工作上的熟人，接着按部就班去医院，手术，休息，痊愈……一切都重头开始。她也觉得自己做得到。 但李尘没走…… 他重重拍了一下门，“我说我前妻的事，你说我捉弄你。那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也是在捉弄我吗？” 他非常非常生气，王雅蕾隔着门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她不敢回答，甚至不敢靠近门。 “但凡我有一点自尊心……” 李尘的声音微微颤抖，尾音里有一丝气声，“ 只要有那么一点自尊心，那天就会把你丢在街上。你那么难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也不过是在为别人难过。” “你只是在为别人难过...”他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他像是对自己说的。 说完这句话后，门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王雅蕾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从猫眼看出去，门外没有人，她又等了一会儿才打开门。走道空无一人，只有门口的鞋架上，有一束用黑色纸包起来的红色玫瑰花，那种很刺眼的红。 王雅蕾拿起它们，从走道上的窗户看出去。 李尘背对着她的视线，快速从楼下的步道离开，没有回头。 周日王雅蕾在家休息了一天，除了身体不适，也有一些私事处理，没回爸妈家。 信箱里攒了一堆物业的通知。全体业主关于外墙维修动用基金的意见，关于每栋楼的电梯老化问题的意见，关于物业费上浮的通知。 第84章 对面十八楼的灯重新亮了起来，李尘回去之后就亮了。 王雅蕾看着它，虽然知道它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束玫瑰花被她插在桌上，其他鲜花在厕所里。她本想丢了它们，但想到它们是无辜的，就那样放着吧。 她觉得很累，也觉得睡上一觉可以缓过来，跟以往一样。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早上睡了懒觉，下午又有午睡，却还是像熬了好几个通宵那样疲惫。她分不清这是因为怀孕，还是因为心情欠佳。 姜程发了几条消息，她都没回复。 她在生气，也要让姜程知道她生气。姜程在短信中说会陪同去医院，工作日也可以，她没回复。 晚餐时候她叫了外卖粥，喝完粥后打算早点睡，忽然手机上来了一个视频电话——是 dolice。 她想了想，没接。 视频电话响了很久，才消停。 接着微信上收到了 dolice 的留言， ——hi,leona，你最近好吗？ ——auntie 今天来问我，说 roger 向一个女孩求婚了……我猜那个人是你？ 王雅蕾看着那两条信息，还是不回。 —— auntie 又问是怎样的女孩子。我说是一个像 alessandra de marini 的女演员。 ——哈哈，你觉得我说得怎么样？ 连着发了好几句后，她又发了一个转圈的 wizard of oz 表情包，就再没其他。 王雅蕾看着跳舞的小姑娘表情，觉得一个月前好像做梦一样。 她决定现在就去睡觉。 周一早上，王雅蕾预约了周末的手术。 她给姜程回了信息，让姜程陪她。这件事不可能让家里知道，一个人孤苦伶仃去医院太凄惨。 姜程自然答应，王雅蕾和她简短地说了时间地点，就再没其他，她坚持认为姜程的擅作主张影响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八点半进公司后，王雅蕾意外老邵不在家办公，直接进了公司了，还鸠占鹊巢地把何仙姑请了出来，占了他的办公室。 何仙姑一时没安排好座位，直接在会议室办公，和工程部的人混在一起，一帮小年轻进门出门就“何总早，何总喝咖啡吗”地问他，搞得他十分狼狈。 王雅蕾照旧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也被老邵嘲笑了一通，问是不是想调岗做助理。 27 楼和 28 楼已装修空关完毕，用的是环保材料，其实早就可以办公，但老邵说再空关半个月再说，不想吸甲醛。说白了就是想在 26 楼坐着，让大家知道还是谁做主。 他的态度放在那里，其他人自然不动，也都想窝在 26 楼看何仙姑好戏。 除了座位，周一的经理及以上成员的例会也变得有趣，出现了两位总经理。 何仙姑一早被抢了办公室之后脸色很差，但例会上不敢发作。其他的经理看似不受影响，一个个照常报告。 不过到财务部报告时，订单和库存对不上的事被重点报告了，还提了去年年底的数据，示意了反常。 袁总监和何仙姑当场尴尬。 财务经理很镇定，只当是日常报告。 “什么情况，老何？” 老邵看着何仙姑。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情况，财务经理今天的报告明显也是被授权的。 “就是知道之后要价格波动，提前备些材料。订单正在走流程，很快补完，年中前可以结束。”何仙姑说。 他的方法可进可出，如没人追究，滑过去也很容易，老邵在位时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但现在他是在找何仙姑茬，那些缺陷就不会放过。毕竟何仙姑捧袁总监上位时，很多审批开了绿灯的，比起王雅蕾代理总监时，尺度可是宽松了太多。 “除了订单，供应商那里一定还有备货，你们应该也谈好了吧。那不如走超量审批，这样大家都省心了。”老邵建议。 王雅蕾心里发笑。那件事不会有人做，现在曹董当道，最恨这种事，一不小心触了红线，总公司会直接派内审员下来。老邵纯属是不嫌事大。 她又想到了李尘，心里五味杂陈。 名义上老邵是资管公司总经理，没有直接对分公司的管理权，所以他也只是建议而已。何仙姑在会上对他恭恭敬敬，但说的一句都不会照做。何仙姑在位一天，就会死死抓住权利一天，虽然他也明白时间不久了。 王雅蕾下班之前，想起周六的电话，就把现在的待遇加了 5%发给老邵。这是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数字，也不过是把之前的尴尬快速抹平，当成发财机会就太傻了。 老邵回了一句收到，再没其他信息。 下班的时候，她看到老邵和财务经理一起离开的。 回到家中，对面十八楼的灯已经亮起来了。她拉上了窗帘。 她已经有疲惫嗜睡感出现，又觉得可能是心理作用。换了居家服，她从冰箱里拿出了妈妈包的馄饨，烧开水煮馄饨吃。周末她没回去，今天白天不在家时妈妈送来的。 馄饨一会儿就熟了，她把馄饨盛在碗里，往里撒麻油的时候，手机响了。 她一看，是总公司内审部的小李。 接起来后，小李还是过去那副活泼的样子。 “王姐，我们后天又要见面啦！”她说。 第41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7） 王雅蕾想起今天老邵和财务经理出门的背影，“你跟谁来？”她问。 “我还有小张，就我们两个。” 第85章 王雅蕾记起那个小张，是半年前李尘小组里的一个女孩子，比小李资历更浅，工作经历最多也就一年。 “所以你是升职了，对吧？”王雅蕾笑着说，心里却有点担忧。 “刚升了小组长。”小李似乎还很高兴。 王雅蕾觉得这女孩子单纯得很，升她做组长，不过是为了让她有资格处理这次的事。 王雅蕾想起新晋升的内审负责人，姓陈，也是一副混年资的样子。他明显是给小李派了个烂活儿。 王雅蕾忽然理解曹董不想放李尘走，也理解为什么任用原本属于对家的老邵，这不是惜才或者气度，而是可用的人太少，迫于无奈。 她也不由感叹老邵确实不是几年前的老邵，对自己的器重没变，心眼已不知多了多少。半年前别人怎么给他添堵，只要有机会，他立刻能毫不犹豫地玩上一遍。 “那后天晚上有空吃个饭吧。”王雅蕾说。 “好啊好啊，也叫上老大啊，我们好久没见他了。”小李还是小女孩的模样，王雅蕾想到了 dolice。 次日周二，何仙姑不在会议室办公了，搬进了袁总监办公室。 袁总监搬出来后，没有去会议室办公，也没去王雅蕾的办公室。王雅蕾的办公室一直空置，被何仙姑授权放进了一堆杂物。 袁总监在公共区办公，他绝对不愿意和一直不对付的工程部在同一个会议室里工作。王雅蕾远远就看到他气呼呼的脸。 下午的时候，袁总监正在看电脑，忽然站起来，骂了一句，接着急匆匆去找何仙姑。 不一会儿，老邵也把王雅蕾叫进办公室，顺便叫她帮泡杯咖啡带进去。 “喝了再久的茶，还是咖啡喝得习惯啊。” 老邵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屏幕，边喝边和王雅蕾打趣着在 ui 的日子。王雅蕾应了几句，知道他绝不是只让自己泡咖啡。 “内审小组的人明天会到。”他还是说了。 “半年前刚来过。现在为什么又来？”王雅蕾装作不知道。 “还能有什么事？” 老邵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让张经理直接给总公司写了个邮件，关于周一开会的事，这种事迟早要干，不如早干。” 张经理当了马前卒，等于公然和何仙姑撕破脸。王雅蕾也不意外，这确实是迟早的事。 “我需要做什么？”王雅蕾问。 “你能做什么？”老邵反问她。 王雅蕾说不知道。这里确实没她的事。 “嗯，成与不成，你就看着吧。以及，你那 5%是不是有点少……” 这时候，门外传来杯子打破的声音，还有争吵。 王雅蕾站起来，打开门。 她看到茶水间门外袁总监和财务经理争执起来，似乎还动了手，袁希尧被两个人拉着，财务经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地上有一杯打翻的咖啡和一些碎瓷。 老邵没出去，照旧在电脑前喝咖啡。何仙姑也没出来。又争了几句，两个人各自被人拉走了。 “找保洁阿姨把咖啡擦了，小心路过的人滑倒。”王雅蕾对秘书说。 她原本就猜小李会不顺利，现在这种不顺利应该会超出她的预期。 周三一早，小李和小张是 9 点 30 到。 一如王雅蕾猜测，26 楼没有一点安排迎接的程序，和半年前李尘的那场完全不同。 何仙姑真的血压高了，精神上瘫痪了，最擅长的那套也不搞了。 老邵也借口自己不是总经理，不能授权安排。他是巴不得惹恼审计组，最好她们在报告上公报私仇。 办公室的其他人竟然也来得特别齐，工位都占满了，会议室也满了，甚至没有独立的作业空间。空置的楼上也不行，空调都没连电源。 王雅蕾看不过去，就带着前台在电梯口等小李。 9 点 40 分，两个女孩子背大包从电梯挤上来。看见王雅蕾，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王姐。” 王雅蕾既安心又担心，安心这姑娘真的能从脸上看出吃苦耐劳，担心这姑娘这次怕是要真正要见识职场险恶了。 她把两位审计迎进门，打开自己空置的办公室，里面堆满了杂物。小李吓了一跳，“王姐你现在坐哪儿？” “我工位调动，很快有新工位。办公室装修，委屈你们一下了。” 王雅蕾不多解释，打开灯，把桌上放着的两个拖线板的线松开帮她们插上，又备了两个优盘，让两个人有个安心工作的地方。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一步了。 昨天晚上，她就和财务经理关于这次审计打了电话。 财务经理的担心和她一样，甚至有点失望，上头并未如想象中重视，怕审计员来了不过是个过场，没有确凿证据，最多也就落了一个流程管理不严格的结果，让他们安全过关。 王雅蕾回到公共区，打开电脑和小李聊天，加上昨晚的电话，她了解到这次的情况比之前复杂多了。 之前王雅蕾没有需求部门的工单问题，这次是上游工单就出问题了。系统上订单和需求部门的工单一致，但入库单远远超过订单，这就指向了需求工单少的问题——到底有没有那么多需求？ 袁希尧不出现，让采购专员零碎提供资料，极为缓慢，信息都是破碎的，似是而非的，有邮件，有微信截图。如果全部采信零碎信息，能证明需求的真实存在，可能就会得出流程管理不严格的结果，被上面警告一轮就结束了。 第86章 但如果不完全采信，就要核对零星信息真伪，约谈上游需求人员或者负责人，小李的级别明显不够。 中午王雅蕾让前台帮小李叫盒饭泡咖啡，下午又问有没有联系过需求部门的人员。小李说只是发邮件和打电话，不是正式约谈，他们的回答似是而非的，还有些不记得了。 王雅蕾知道他们不是记不得，而是在看风向，再决定怎么说。 ——有没有问过总公司的陈总？ 王雅蕾微信问，寻求总公司支持也是个办法。 ——问了，他让我自己想办法。 小李发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王雅蕾想了想： ——找过 roger 吗？他有经验。 ——我不好意思再打扰老大，他也很忙的。我先自己想办法。 小李真的很实在。 到了六点半，大家都下班了，办公区空出来，只有小李所在的办公室里亮着灯。 王雅蕾帮她们叫好饭，又把她们叫到公共区域吃饭，边吃饭边聊。 小李她们做得很辛苦，几乎都是自己拼凑资料。这些资料也能做出一份报告，但自己这关就过不去。 小李吃着吃着，忽然哭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成果，挫折感太大。 王雅蕾看着她们，想到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她向来不生闷气，自己不好过了，对家也别想好过，一直如此。 吃完饭，她让小李她们早点回酒店，没约定工作结束时间，不如慢慢做，说不定找到机会突破了。 小李她们听进去了，和王雅蕾一起下班，锁门，到办公楼下各自分开。 王雅蕾没开车，在地铁上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李尘发了个信息： ——小李在公司碰到麻烦，你看着办。 李尘很快回复了一个字： ——好 没有了。 王雅蕾气得想当场给自己肚子两拳。 再进公司，王雅蕾看到小李已经在办公室了。 敲门进去，两个女孩子正在吃早饭。 王雅蕾跟她们打了个招呼，问要不要咖啡，她们摇了摇手里的牛奶，说等下自己去泡。王雅蕾见她们状态平稳，便也不多问。 在道别关门之前，小李还是叫住了她。 “王姐，谢谢你……”小李说。 王雅蕾笑了笑，出去了。 之后几个小时，她坐在公共区域，看见进出小李所在办公室的人和次数变多了，提供的资料也变多了。 她有点得意，又有点伤感，感叹年轻人的职场生活实在不易，不能一昧苦干，还是需要依赖一些手段。 中午老邵把她叫了一起吃饭，在楼下的西餐厅，两人各自要了一个商务套餐，边吃边聊。 “这次比想象的困难，黄了也不一定……到时候张经理可能要从这里走人。”老邵说。 “袁希尧上头也有人？”如果是真，王雅蕾也不意外。 老邵没正面回答，“那家建材公司质量不稳定，你知道吧？” 王雅蕾记得李尘说过有一件水泥的纠纷，“似乎听过。”她说。 “他们家被很多公司退回建材，现在仓库里爆仓了，袁希尧在帮他们处理这件事。我也是刚听说总公司早有人知道，但在观望，只是这次张经理的举报邮件上去，审计部不得不查而已。” “曹董知道吗？”王雅蕾知道曹董最恨这种事。 “这对于他是太小的事，年终可能才会留意，今年才刚开始……” 王雅蕾有些灰心，又觉得老邵可恨。 “不管成不成，张经理之后会去资管中心，我跟他待遇谈好了，加了他 30%。” 大约看出王雅蕾的想法，老邵补了一句。 王雅蕾叹了口气，心想真的还是他的风格，让人跳火坑，又不至于让人白白跳火坑。 “如果这次分公司没办法换负责人，你的 5%我也没资格加给你，所以要不要还是来资管中心，我可以给你申请 20%，考虑下？”老邵还是拐到她身上。 王雅蕾说自己考虑下。 吃完午餐，老邵要出去拜访，王雅蕾回公司继续办公。 走进办公室，她忽然觉得办公室温度过高，心情烦躁。或许因为怀孕，或许因为老邵的话，她觉得办公室一片乌烟瘴气，简直想要立刻休个一年半载的长假。 她拿起外套，按电梯去新装修好的办公区域走走，打算透透气。 坐电梯到 28 楼，这里空无一人，从玻璃门望进办公区一片整洁。 她通过初始密码进入办公区。 这里的装修风格选用简约的黑白米色基调，是齐井源他们事务所最擅长的现代工业风。因为还在空置吹风，窗户都打开了，办公区内温度极低，五度以下。 她穿上外套，在空旷的办公区内走了几步，又去新装修好的会议室走了走…… 她看到一个人坐在会议桌前。 他戴着围巾，正在看电脑，有着王雅蕾再熟悉不过的侧影。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第42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8） “leona……” 李尘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一刻，王雅蕾觉得乌烟瘴气消失了，四周变得清爽了一些。 他很惊讶，意外王雅蕾的出现。 王雅蕾也很惊讶，但知道一定不是因为自己在这里。 他看起来状态不佳，很疲惫，像靠着一腔骄傲支撑。或许一会儿就会像那天一样昏倒，揪着领子都醒不过来，但在那之间，一定还是这么撑着。 第87章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王雅蕾看到会议室开着窗，“你不冷？” “有点。”李尘合上电脑。 王雅蕾看到他手边连杯热水都没有，只有一支矿泉水。 “我让行政拿一杯热咖啡给你。” 王雅蕾借口转身就要走。 他的那句“你也不是在为我难过”让她招架不住，让她落在下风，觉得自己理亏，有点冤枉，又不太冤枉。她发现这老东西吵架挺厉害。 “不用了。你有时间吗？我们聊几句。” 李尘叫住她，示意她坐在对面的位置。 “公事私事？”她意外自己没拒绝。 李尘想了想，“公事。” “说吧，我时间不太多。” 王雅蕾走到他对面，但不坐下。 李尘对她的态度显然失望。风有点大，他去把会议室的窗关了半扇，才转过身，“邵琛说你打算留在现在的公司，是这样吗？” “嗯，我对新业务不感兴趣，不想去。”王雅蕾答得很干脆。 “希望这里面没有我的原因。” 李尘的眼神看起来很无力，他只有在触及私人感情时才会流露这种眼神，“simon 确实跟我谈过希望我接管新公司，但我拒绝了，筹备结束后我们事务所就会撤出，管理层不会有我，你无需多想。” 王雅蕾没有接话的意思。 “对你而言，新公司是更好的一个方向。邵琛至少会掌握这里两年，他对你很看重，会给你很多机会，希望你理智看待。” “我不感兴趣，我再说一遍！”王雅蕾说。 如果有必要，她还是会再说一遍，两遍，三遍…… 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理智看待了。 她留下，是为了能从李尘那里听到些别的，哪怕是再听上一遍“ 你也不是在为我难过 ”，让自己有机会跟他大吵一架也好。 但眼下他说谈公事，就真的只谈公事，还一本正经讨论，没完没了讨论。 王雅蕾的暴躁值要到顶了。 她觉得自己瞎眼，耳边出现了嘉嘉鸡燎鸡燎的说话声：“剩下的都是乌龟王八蛋！” 没错，都是乌龟王八蛋！！！ “如果你说完，我走了，还有一堆工作。” 王雅蕾又转身要走。 “接着是私事。”李尘说。 王雅蕾差点吐血。她瞪着他。工地上的年轻工人看到她这样会怕。 你刚才是拿工作来热身的？ “你真的要去医院？”李尘又确认了一次。 他是真的在跟自己确认。 王雅蕾气昏了。她不明白这种狗屁事为什么要反复确认，一遍遍确认，确认上一百遍。 “我也希望你理智一点。”他继续说。 王雅蕾脑补自己把电脑和矿泉水一把撸在地上，把桌子直接掀在他脸上。 “roger，这是我最后一遍认真和你说话……我只说一遍！” 她决定了，决定直接飙几句狠话拗断他们的关系，就跟前五次恋爱一样，心理上彻底不来往。 这是一场荒诞的低分成人剧，女主角跟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老家伙滚了床单，一不小心中了招，而这老家伙除了有钱，颜值中上，根本就是有心理缺陷，早衰，还有大脑退行性病变，早期阿尔茨海默病…… “我……”她说。 会议室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老何，你想想办法，再下去大家一起完蛋！” “我打电话，现在就给审计部打电话！” 王雅蕾惊了一下。 会议室透明的磨砂玻璃外人影晃动——两个人形在公共区晃，正朝着会议室走进来了。 袁希尧？ 何仙姑？ 给审计部打电话？ 她看到会议室角落里有个没上锁的杂货间，脑子一热，跑到会议桌另一边，一把拉过李尘，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两个人一头钻进杂货间…… 在带上杂货间门两三秒后，会议室的门打开了。 王雅蕾扣上里面的门栓，或许这个杂货间原本打算做成一个小办公室。 “这里怎么会有台电脑？”袁希尧的声音。 “大概楼下谁在这里办公，现在出去了。没关系，你看着门外，我打电话。”这是何仙姑的声音。 王雅蕾和李尘在杂货间动弹不了。 杂货间虽然开着，但里面塞满了杂物，黑暗里都是灰尘的味道，装修前打算丢弃的旧办公桌椅收纳箱杂都丢在里面。 情急之下，王雅蕾把李尘推进去，自己又撞进去，两个人把杂货间仅有的面积占满了。 黑暗中，她以一个背贴着李尘的姿势挤在杂货间里。 李尘什么声音都没有。 王雅蕾的手绕到他的背后，摸到了戳在他背上的金属椅腿，好几根。她噫了一声，脑中出现了武侠片里的血腥画面。 她用气声问道，“roger，还活着吗？” “活着。”李尘的声音很轻。 王雅蕾松了口气，想换个姿势，但空间太过狭小，简直动弹不得。她放弃了，开始竖起耳朵听着门外。 门外打了十来分钟的电话，都没接通。 袁希尧一直在催促，何仙姑也变得急躁，口气不太好。他们两个边拨电话边拌嘴，袁希尧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他走到了杂货间旁边，“这里面装什么的？”敲了两下门，还拉了两下门把手。 第88章 幸好王雅蕾在里面把门栓扣上。 “喂，老陈啊……” 那头何仙姑的电话接通了，袁希尧从杂货间旁离开了。 “不是说派了两个没经验的小姑娘来了吗？怎么回事啊？” 大约打了太久电话，何仙姑一上来口气有点冲，“那个姓李的小姑娘很能找事情啊！再下去真的要约谈需求部了，那帮家伙一个个都鸡贼得很，等到正式约谈绝对跟我们划清界限，到时候你看怎么收场？” 接着有了大约半分钟的宁静，只有何仙姑的嗯嗯嗯，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哦，那个 roger 的学生？难怪了。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让她们来的啊。”何仙姑恍然大悟的口气，接着又是嗯嗯嗯。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上次审计我不在，我血压高啊。” 何仙姑难得嚷嚷。王雅蕾几乎想象不到他的表情。 “当时看乌泱泱一堆人过来，我就记住那个 roger，吓人得要命。其他小姑娘我怎么一个个记得住，当我神仙啊。” 那头应该硬气起来，何仙姑软了，“好了好了，不争了，我有责任，但争不出什么的……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啦？” 袁希尧着急了，开始催促，“让他把人调回去，调回去！” “那要么你把人调回去。” 何仙姑听进去了，“怎么调啊……要么限定她们的工作时间，搞不定就叫她们回去。我这里挡一下需求部门的人，挡一天，这样总做得到吧？” 对方似乎又飙了一句，何仙姑又怂了点，“哦，你试试啊？” “别试试啊？让他那么干啊，直接干啊！”袁希尧简直要跳起来抢电话。 “哎，我说老陈……你不要试了，就那么干吧。” 何仙姑被袁希尧逼得不行，“不然回头真的有问题，我也只好对总供应链那里说你不帮忙了……” 又讨价还价了几句，那头松口了。 何仙姑“ 好嘞好嘞”了几下。 “靠你了啊，老陈，我们通力合作。” 何仙姑一副要写保证书的口气，“好的，一定一定，回头我找你吃老酒！” 挂了电话，他说，“搞定了。” 袁希尧算是安心了，长吁短叹了几句，开始骂骂咧咧，“邵琛真他妈不是东西，整什么损招儿！” 何仙姑也很生气，跟着袁希尧一起骂。 两个人骂了好几句，似乎来劲了，开始连财务张经理和王雅蕾一起骂。 “小王吃里扒外，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我小瞧她了。”何仙姑骂。 “小什么小，比我还老，老姑娘一个！平时装小女人，追公交车跑起来外八字！就是个男人婆！嫁不掉的！” 狗东西！去你爹的外八字！ 王雅蕾在心里骂得翻天覆地，把整个月的脏话份额都用完了。 这时，她手臂上被轻轻拍了拍——有点安抚的意思。 王雅蕾反而捏住那只拍自己的手，用力掐了两下，根本不领情。 外面又骂了一阵才平静。 王雅蕾竖起耳朵，过了一会儿有会议室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彻底安静了。 他们在杂货间里又呆了一会儿，外面的确没人了。 “我去找老邵，妈的。” 王雅蕾去拉门栓。她想要快点下楼告密，这两个王八蛋串通了总公司审计部的陈总，派小李来就是给她们出难题，走个空。 她想要推门出去，却被拦腰抱了一下。 大概是怕抱到她肚子，那只手偏上一些，摸到了她的胸…… “你干嘛！”她暴跳。 “抱歉...” 李尘手又挪下来一些，放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把门栓又扣上了。 “开门，我要出去修理这两个王八蛋！” 李尘照旧拦着，手干脆按在门栓上。 “我们先把刚才没说完的说完，今天一定要说完。”他说。 他的呼吸在王雅蕾的头顶，“小李她们的事我来处理。” 王雅蕾觉得耳根发热，面部发烫。杂货间里温度升高。她知道李尘工作上说到做到。 “出去说。”她说。 李尘叹息了一声，微微低头，脸靠在王雅蕾的头发上。 这个姿势让王雅蕾想到那一夜。 她有些心跳过快，杂货间里灰尘太多，她眼睛有些痒痒的…… “出去你就跑了。” 王雅蕾腰上的手收紧了。 “ 只有像现在这样，你才能听我把话说完。今天我想一次说完... ”李尘说。 第43章 终章不坦诚的成年人（9） “那快点说完，我忙着。” 王雅蕾说。 她想说几句狠话，眼睛又微微发热，大概因为灰尘，像要流泪。 她腰上的那只手没松开。 “我很生气是真的，但我还是希望能和你结婚……” 李尘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语气不像是恳求或者试图说服，只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王雅蕾想到他谈工作也是这样的口气，有点生气，又明白这是他考虑成熟的结果。 “不是说了要一直单身？不是很牛气吗？” 忽然间，王雅蕾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 有了个孩子就跪了，一个两个都这样，有没有点出息？” 她想再发飙几句，理智却又喊停，再放狠话就得说“你怎么肯定自己是孩子的爹”了。 第89章 她不能说话，就抓起李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鼻涕擦在他的袖子上。面子不要了，里子也不要了，今天这种才叫坦诚相见。 李尘任由她恶心自己，没抽回手。 王雅蕾擦完鼻涕，又擤了一下，“怎么不说话了？” 李尘等王雅蕾冷静下来才说，“我在高尔夫球酒店对你说我不会结婚，这是我的错，我第二天后悔了……跟孩子没关系。”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才开始感性。 王雅蕾想转个身看他，但空间狭小，她只能微微侧过头，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你那么早就对我有坏心眼了？”她故意说。 李尘沉默了一会儿，“更早。” 老东西开窍了... 王雅蕾想他是不是神经归位了，又或者跟自己一样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自己不太好……”李尘说。 王雅蕾的脸热了热，“可你当时只让我发邮件，什么都不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已经认定我有问题。” “我只是需要缓一下。” 李尘笑了一声，多少有点对自己的嘲讽，“抱歉。” “但我出去你又叫住我，说我的资料不对，挑我的毛病！”王雅蕾又记起其他。 “我确认你是耍花样。”李尘肯定。 王雅蕾又要去开门。 李尘的手按在门栓上还是没放松。她握拳砸了一下他在门栓上的手，“那今天不遇见我，这些你都不会说？” “今天不遇见你，明天我也会来找你。” 李尘捏住了她砸自己的手，“但不一定会说所有的。” “比如？” “比如第一次见到你……”李尘将王雅蕾腰上的手又收了收紧。 “那现在怎么又说了？” “不说你会以为因为孩子，会以为我会跟任何一个有我孩子的人求婚。我是想告诉你，完全不是，我见过很多共同抚养非婚生子的例子，在国内不常见，但在加拿大很常见。我不完全认同，但也不完全拒绝。但你，leona，我确认想要和你结婚，跟孩子没关系。” 听到最后一句时，王雅蕾有点想哭，又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 她一贯逞强，又经常性暴躁，只会让人觉得她强势。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暴躁里有多少是委屈，说不出的委屈。 工作中是，恋爱中也是，老舒这里是，李尘这里还是，所有的前男友都是。 然而这样还没走的，只有李尘。 “那我就应该答应了？” 王雅蕾又忍不住说狠话，“你那么有信心？” 李尘吸入了一口灰尘，咳嗽了一声，放在王雅蕾腰上的手还是没松开，“我没信心。但这是我的问题，我总是犯错。那次在楼下看到你分手，再遇见又是和井源送我去医院，我对你有些偏见，认为你是那种有很多男友的女孩。后来井源说和你不是一对，我又很高兴。我知道自己不对劲，才在度假村说了那些蠢话，其实只是警告自己……” “真蠢。” “是啊。 ” 李尘苦笑，“在你身上，我没做过正确的事。” 那跟你回家做对了吗？ 王雅蕾想问，但想想还是说别的，“也不全是，除夕夜酒店选得挺对，就是汤圆不好吃。” 这句话让李尘又笑了笑，“dolice 说得没错，正确的人或许才是不对的人…… 感情太复杂，我不想再想了。” 李尘像真的明白了，“现在我只想选自己喜欢的人，和她组建家庭，虽然我经常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甚至都不能确认她有那么爱我，但我还是想要和她在一起，想再结一次婚。” 王雅蕾沉默了。 她确实不能确认自己有多喜欢李尘，至少不是老舒那种一目了然的爱。 “我们都需要时间，我知道。” 李尘像是安抚她。其实他才是需要被安抚的人。 “roger……” 王雅蕾开始感到惭愧，“如果你是来求婚的，最好别再扯上第三个人，好吗？” “好的。”李尘也很干脆。 “所以...你这算是求婚，对吗？”王雅蕾问。 “但我没带戒指来，顺序不太对。” 李尘又是那副谈工作的口气。 “求婚场合和姿势也不太对，不是吗？” 王雅蕾伸手绕到李尘背后，摸了摸椅子脚，每一根都硬得像凶器。 她想起张艺谋《英雄》里有一幕，梁朝伟和张曼玉被一把剑穿在一起。她噫了一声。 “那现在我们能不能不算？另找时间？” 王雅蕾真的开始认真想顺序，“我也需要时间考虑。” “如果今天晚上你有时间...”李尘逼得紧。 “roger！” 王雅蕾把头向后靠了靠，又想起别的，“这是你第几次求婚？” “我在你家门口一次，现在一次，如果今天晚上见面，那会是第三次。” “在我之前你都没有？”王雅蕾惊讶。 李尘不做声。 王雅蕾知趣闭嘴。这是属于他的关于别人的记忆，她不应该问。 李尘抱着王雅蕾的手还没松开，王雅蕾知道这个人在黑暗中才能显露出些真性情，这是她关于他的记忆。王雅蕾摸了摸他的手，进杂货间时是应该冷的，现在热了。 这时，门外有手机的声音。 第90章 王雅蕾吓一跳，以为又有人来。 “我的手机。”李尘说。 他拉开了门栓。 他们两个走出杂货间，外头的光有些过分刺眼。杂货间里两个人贴着很暖和，会议室里的室温很低，王雅蕾忍不住一哆嗦。 给李尘打电话的是小李——她收到了总公司的信息，只给她一天时间。 李尘接起电话，听她说，最后只说了一句，“没关系的，按照你的节奏，去做你觉得对的事，后面的交给我……” 他说“后面交给我”时，王雅蕾看到他袖子上被自己弄上的污迹，亮晶晶的。她又想起头一次在办公室见到他的样子。 这一刻，王雅蕾觉得自己是很喜欢这个人的。 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喜欢但少有的信念和理想主义，让她对于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多出了一些信心，让她觉得生命值得让她活得又臭又长。 她开始明白自己对他的喜欢远比自己以为的多。 她高兴起来。 回到办公室时，王雅蕾才发现自己已经外出了一个小时。 她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暖宝宝，包装上有好几只袋鼠，还写着“暖宫贴”三个字。她看着这三个字傻乐。 她拿起暖宝宝，敲了敲小李所在办公室的门——她正在里面闷头看资料。 王雅蕾把暖宝宝给了她，“去拿给你老大！”她说。 小李一时间没明白过来，王雅蕾对她眨眨眼，“28 楼！” 年轻女孩子愣了两秒钟，接着呀了一声，外套没穿就出去了。一旁的小张完全没弄明白，王雅蕾有和小张聊了几句，才开门回自己工位上。 她在走道里差点撞到奔跑的袁希尧。 袁总监压根没看她一眼，急匆匆跑进何仙姑的办公室。 刚回到工位上，老邵就开门出来，把她叫进去。 “总公司审计部的老陈是个内鬼啊，现在又反水了……没出息。” 老邵在屏幕后面笑得不行，“那两个小审计还是厉害的，搬了老师傅出来。我还以为 roger 这个人不想管我们公司的事呢，看来也没撇得太干净，挺会装模作样的嘛。” 王雅蕾陪着尬笑，已经在想象他知道自己和李尘在一起的表情。 下班前，小李给她发微信。 ——王姐，我这周不走啦。总部下周会派两个人过来，让我们先准备资料。 ——太好啦！对了，周末要不要一起吃饭？ 王雅蕾邀请她，又想到如果要带李尘回家，周末可能会有其他安排。 ——下周行不行？或者工作日？和老大一起？本来我想约老大今晚吃饭，他说他今天和周末应该都有重要的事。 王雅蕾知道了李尘和她想的一样。今晚他确实也有应酬，他约了 10 点到自己家。 她有些激动，觉得人生要进入新阶段，回家就开始打扫，又翻出了新的茶具。 都处理完，她认真画了个淡妆，坐在沙发上听音乐。她之前那么气，现在又高高兴兴的，觉得没出息的那个人其实是她自己。 晚上 10 点，李尘没出现。 王雅蕾打了他的手机，发现手机不在服务区。她又连打了两个电话，还是一样结果。 到了 10 点 06 分，门铃响了。 李尘出现在门口，拿了一束花，“电梯坏了。”他有些喘。 王雅蕾松了一口气，想到了楼道里信号差，“你爬楼上来的？” “嗯。”李尘把花给她，凑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王雅蕾闻到了酒的气味。 王雅蕾去厕所把花放在水桶里。心想还好是八楼，如果是住的十八楼，老东西万一倒在楼道里谁能知道？想完后又觉得已不合适再开这种玩笑。 “小李干得不错，后面会很顺利……” 李尘进门后脱了外套，换了鞋。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王雅蕾家。 王雅蕾拿了一支水，又倒了一杯热茶给他。 大概因为爬楼梯，又或许因为喝酒，他脸微微发红，坐下来后开始说工作——晚上的应酬，还有下午给了审计部陈总的电话。陈总曾是他在公司时的副手，他觉得应该给他机会。 王雅蕾耐心意外好，一直听着。 她想到之后家庭生活的模样，依然会充斥很多工作话题，但她并不反感。 李尘说了十几分钟，才想起今天来干什么。“抱歉……”他说。 “反正你已经求婚过了，就是我没答应。”王雅蕾笑他。 李尘立刻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打开盒子，戒枕上是一个厚实的金色蜂巢戒环，镶嵌着马眼红宝石。 那宝石像是流动的血液，超过两克拉，比王雅蕾能想到的还要华丽复古。 她激动起来，“你直接买到了这个？现在大克拉都需要预定。” “我在一家珠宝拍卖公司买的，以前和他们有过工作往来。”李尘说。 “那你是今天买的？” “不是，是那天，也就是我们……第二天……我上午买花之后去了拍卖公司，我当时就想好了向你求婚。”李尘说。 王雅蕾的眼睛又热了，想起李尘的微信现在还没加上。“那你现在要下跪求婚了吗？”她忽然很想把戒指戴起来看看。 “如果你希望下跪...” 李尘还是老式东亚男性，对下跪并不完全接纳。 第91章 “那要不要帮你关灯，是不是你关灯会比较行呢？”王雅蕾说。 李尘真的开始想。 王雅蕾放弃了，“还是站着吧。” 最后两个人还是决定坐着。 李尘把下午说的又认真说了一遍， 没有一点创新，这是他想好的，最成熟稳妥的求婚台词。 但同样的话，面对面还是有些不同。 他望着王雅蕾，眼睛微微发红，一字一句说道，诚恳到总觉得最后还要加一个 amen …… 气氛到了，王雅蕾也被感动了，其实她早有了答案。 她以行动表示了意愿——伸出了手。 李尘拿出戒指，缓缓套在她的无名指上。“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leona。”他说。 戒指卡在了手指关节上。 “……” “拍卖公司说 9 号最常见。” 李尘把戒指往里推了推，手指上挤出了一坨肉，马上取下来。他有些尴尬，“抱歉。” “我再试试。” 王雅蕾望着那只戒指，觉得自己像灰姑娘的坏姐姐试鞋。 “去改吧。”李尘把戒指收回盒子里。 “再让我看看。” 王雅蕾把盒子抢过来，又打开看了好几眼，“那这样你要求婚第四次了……”她嘀咕。 “我以为今天已经……”李尘很惊讶。 王雅蕾摇摇头，“我爸妈还不知道我有男朋友的事，除了戒指，顺序上不对……万一他们……” “我以为你可以自己决定。”李尘着急了。 “如果 dolice 直接跟你说要结婚，你连那小子都没见过，你怎么办？”王雅蕾不舍地把戒指还给李尘。 “戒指修改很快，那明天……” “明天先见爸妈。” 王雅蕾说。 她一点都不害怕李尘变卦。 这一晚上没有求婚成功，但他们还是说了很多话。王雅蕾发现李尘说工作就会连着说，说私人的事得看情况，喝了酒也会羞涩。 但他羞涩的时候王雅蕾就吻一下他。 灯光调暗，王雅蕾坐在他身上，把他的眼镜放在茶几上，搂着他脖子，两个人热烈地亲吻。 李尘对于今天没有成功还是有些在意。 王雅蕾决定还是做点什么，毕竟今夜气氛太好。 “roger……” 她叫了一声李尘的名字，摸他的领子，“脱衣服？”她又吻了吻他。 李尘很享受那个吻，他温柔地看着王雅蕾，手还在她腰上。 “可你刚怀孕……”他有些担心。 王雅蕾尖声怪笑起来，“说什么呢？脱衣服让我看看你的背。下午你不疼吗？” 李尘整个人石化。 “太色了！”王雅蕾笑得从他身上翻下来，她就是要他这样。 第三次求婚，以她帮李尘背上抹了半瓶红花油告终。 李尘回家之后，两个人望着对面的窗户，约好一起关灯。关了灯，黑暗中又都没睡着，相互让对方早点睡，却一直不愿意关手机。微信终于加上了，可以对甩乌龟狗狗表情包了。 第二天六点，王雅蕾准时起床。 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那头响了两下接通了。 “妈，我想把男朋友带回来给你们看看。”她说。 （终章，完） ps：写不下的并入尾声，尾声也不会很短。 第44章 尾声 第四次求婚（1） 王雅蕾和父母约了当晚上见，接着给李尘打电话。 李尘已经推了当天所有的事，就问父母有没有特别忌讳的东西，商场开门就会让秘书出去买礼物。 挂了电话，王雅蕾觉得好玩，有个小插曲她绝对不会告诉李尘。 妈妈在听到对方是李尘后，先挂了电话，说等下她爸回来再打过来，老头儿一早去公园锻炼了。爸爸回来之后，两老打了电话过来开了免提，第一句就问： “蕾蕾啊，你跟我们老实讲……你老板是离婚的，他离婚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跟你有关系，他再好，我跟你爸爸都是不会同意的，这点绝对没商量！” 王雅蕾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人家单身都十几年了好吗？” 两老这才放下心，欢天喜地问他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他们马上出去买菜，再没问别的。 约好晚上见面，王雅蕾照常上班。 进了公司，王雅蕾先是见到了何仙姑——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塌下去，像个坏掉的白杏。 他没跟王雅蕾打招呼，一个人进了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袁希尧来了，也不去找何仙姑 ，就坐在位子上，电脑也不开，就在那里刷手机，一幅已经躺平认宰的样子。 王雅蕾敲了敲小李她们办公室的门。两个小姑娘在里面吃早饭，王雅蕾问情况怎么样，小李说整理好了，就等下周一。 王雅蕾回工位上，已没什么心思上班，给李尘发了好几条信息。他回得很慢，几条集中一起回，明显也是很忙。 老邵过了十点才到。 到了后，他叫王雅蕾带杯咖啡进办公室。 他一早去找需求部门的人。那群人一听周一的场面，自然纷纷划清界限。结果可想而知，袁希尧跑不了，何仙姑也有连带责任。不过他们的错误，是供应链由来已久的问题，但袁希尧也绝对不冤枉。 “如果直接开除，这个行业里没一家公司会用他了。”王雅蕾有些感叹。 第92章 “那家建材厂也会找他麻烦，收了钱没办成事，这种老板的出身，后头他人身安全先留意吧。”老邵说。王雅蕾知道不完全是玩笑。 又跟闲聊了几句，王雅蕾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邵总，我最近打算结婚。” 老邵意外地一笑，“又要结婚？” 但看到王雅蕾略局促的表情，人精如他，预感到这次有些特别，就不再说什么，示意她说下去。 “对象您认得，是李总。” “李尘？” 老邵的脸以极缓慢的速度冷了下去。他憋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这个问题问倒了王雅蕾。 我们有正式交往过吗？ 答案是没有。 但王雅蕾知道没有一个答案行不通。她快速想了一下，“我那时候出去面试是刚交往，我不想公私不分，抱歉当时没说实话，因为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这不是真实答案，但她一定得给一个看起来像真实的答案，不管老邵是不是信。 “难怪那场三人面试我觉得气氛奇怪。”老邵说。 他显然在脑子里过了几个片段，接着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还调侃起来，“总公司的那帮老家伙塞了好几个大小姐给他，就没一个相中的，还是我们小王能耐啊……” “能耐啊……” 他又喃喃了一遍，表情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 李尘晚上六点到王雅蕾爸妈家。 王雅蕾在楼下等他。他从车上下来，司机帮他打开后备箱，礼物塞了满满一后备箱。 王雅蕾早说他说不要买多，但他或者他的秘书还是认为该买那么多。李尘不让王雅蕾提东西，最后请司机帮忙一起拿上去。 进家门后，一大家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王雅蕾爸妈从照片上对李尘有了初步印象，当时就说了一句“看起来蛮能干的”。当时王雅蕾认真看了一下本人，也确实是标准的阿尔法男。李尘跟大家打招呼，话不多，看起来有点严肃，但王雅蕾猜他紧张得快要昏过去了。 司机放下礼物就走了，堆了客厅满满一个角落。 爸妈让他们两个洗完手就去坐下。路过厨房，郑学恺正在里面切菜，头也没回。 王雅蕾想到今天下午他给自己打电话的口气，上来第一句就是“小姑娘你要死了，你要把我气死啊！” 舅妈也来了，利索地帮忙摆碗筷。到了点，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下吃饭。 菜满满一桌，都是王家平时吃的，鱼稍后蒸，蔬菜和主食最后上。饭桌上王雅蕾爸妈热情但也很克制，只问工作忙不忙，现在住在哪里之类的。 郑学恺在前半场是个无情的吃饭机器，后半场吃饱了，有力气了，开始找事情，“李先生不是中国籍对吧？将来怎么想，蕾蕾跟你去国外？我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 舅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跳起来，“踢我干嘛啦？”发起病来跟嘉嘉一模一样。 王雅蕾看了看李尘，她没想过。 李尘不意外这个问题，“我之后会留在国内，退休后也会在国内，不去加拿大。”看他的表情，来前已经想好了。 “那住在本市吗，怎么安排你们的生活？置业吗？蕾蕾自己房子小，你们租房子不行的。”郑学恺又说。 王雅蕾妈妈立刻挡了他，“去蒸鱼。” 对于这个话题，在妈妈的话上终结了。随后大家都开始聊家常，聊到 9 点多，王雅蕾和李尘一起走了。妈妈给他们都包了半成品，馄饨，八宝饭，还有一些红烧肉。 走在路上，李尘忽然说，“你家人很热情，准备了那么多菜。” 王雅蕾看了看他，觉得他表情放松，便也不担心他被刚才郑学恺刺激。她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个笑话，“我朋友在成都吃过一种冰粉，名叫‘丈母娘冰粉’，里面的料大概有两斤重！”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李尘也觉得好笑。 “因为丈母娘太满意女婿，做菜的时候生怕女婿吃不饱，所以我觉得应该叫‘丈母娘怕女婿跑了’冰粉。” 李尘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我其实更怕你家人不喜欢我，我这个人不太讨人喜欢。” 把王雅蕾送到家里后，两个人又聊了很多，李尘说了一堆工作，王雅蕾也说了一堆工作。聊到凌晨已是周六，李尘坚持不留宿，毕竟两个人还没结婚。 王雅蕾也不坚持，知道说服不了，把他送出门后，看着对面 18 楼亮了灯，才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晚安。 然后发现妈妈给自己留了个言。 ——早上起来给我打个电话。 王雅蕾担心起来，担心家里人真的不喜欢李尘，虽然当场完全没迹象。 她早上六点醒了就给妈妈打了电话。 “不再睡会儿啊？”妈妈说。 听口气，王雅蕾又觉得不是自己担忧的事，家里人对印象还是很好，父辈确实喜欢稳重可靠的女婿，他年纪也没有看起来的那大。 妈妈说的是其他的事，关于他的国籍。 “李尘是外籍吧。” “嗯。”王雅蕾有点紧张。 “我和你爸看了，房子限购的。”妈妈又说。 王雅蕾才知道他们的意思，又不觉得爸妈是坚持买房子的人。 “我们现在这套房子太大了，你那套房子我们两个老的住住刚好。” 第93章 妈妈的语气很平常，“我跟你爸决定了，你们结婚后就把我们现在这套装修一下，虽然楼老了，但里面装修一下还是可以的，一百五十平你们住住也够了，我们就去住你们那套。你小舅舅昨天发神经了，你们不要理他。” 虽然之前听爸妈说过，但听到了还是很感动。不过王雅蕾说的还是“不要”。 “干嘛不要，我们将来哪怕是一双筷子都是你的。”妈妈比她着急。 “那我跟他说。”王雅蕾说。 挂了电话她打电话给李尘，他一直听着，没做声。 挂了李尘的电话，又收到姜程的信息。 她问几点来接。王雅蕾这才想起——约了今天动手术。 她想到了之前和姜程不愉快，又想到今天的结果有她的一份帮助，立刻羞愧得不行。不过是应该去一次医院做个检查，就回复说道： ——9 点半我家楼下吧。昨天 roger 见了我爸妈了，今天叫他一起。 姜程那位酷妞儿简短地回复一个“好”的表情，什么都没说。 九点半不到，姜程开着车停到楼下。 她开的是齐井源的那辆 suv，齐井源坐在副驾驶。齐井源看到李尘和王雅蕾，笑得贱兮兮的，说了一句“早啊”。 这两个人都穿得极为家常，没有之前的时髦光鲜。李尘跟他们打了招呼，请他们打开后备箱。王雅蕾的烟、酒和咖啡都被他整理出来，装了两大袋送人，还好她抢了薯片下来。 约的是附近的专科医院，齐井源和姜程送了他们就走了，说去姜程家里。 王雅蕾和李尘排在第三位，很快看了医生。医生开了单子验血化验 hcg ，当天出结果，同样得出怀孕的结果。因为时间还早看不到孕囊，会再等几周来做 b 超。 从诊室离开，李尘和王雅蕾坐在医院等候区的椅子上，两个人都沉默。 王雅蕾不说不要孩子的话了，李尘也没提，他们都知道结婚跟孩子有关，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王雅蕾觉得还是她先认输得好，就像早上默许李尘把她的口粮打包。“你看我们都没怎么约会过，我就要当妈妈了，好亏啊。”她当玩笑一样说出来。 这句话救了李尘，他拉住王雅蕾的手，“不会的，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决定了大方约会，就得公开关系了。 下周一会议改做线上文件报告，因为正式供应链的审计。 袁希尧请了一天假，不知道是出去面试还是干脆给自己放假等消息。何仙姑比上周状态好些，脸不瘪了，大约是想到了新路子保命。 王雅蕾见到他十点多去了老邵办公室，猜要重修旧好的样子，但老邵的反应她也能想出来。 果然，何仙姑出来后表情复杂。接着老邵又让王雅蕾带咖啡进去。自从知道了她和李尘的关系后，对王雅蕾的表面态度没变，但心里如何，王雅蕾就不敢保证了。 “是有点求饶的意思。”老邵喝了一口咖啡，“你怎么看？” “得看拿了多少。”王雅蕾说的也是实话，但估计何仙姑不敢拿，到底那么多年胆小怕事，孩子也早就毕业成家，还算有出息，他本人没什么负担。 “给袁希尧送金条的那家出手很大，老何不敢收的，估计也就只吃个饭。”老邵的话跟王雅蕾想得差不多，她也意外老邵知道送的是金条。 老邵看出她的想法，补了一句，“当年也给我送过，我没拿。谁敢拿？装在合同文件袋里往我桌上一放，烟灰缸都砸了个豁口。” 王雅蕾笑笑，这种事他不需要跟自己交代，又想到他并不是向自己交代，而是向自己的枕边人交代。想到这里，她知道和这位老师的关系回不去了。 “什么时候官宣？别说我不是第一个。”老邵跟她开玩笑。 “我尽快，这种事迟早都要知道的。” “那就快点，让老何早点死了心。他下一步要找 roger 了，烦人得很。” 王雅蕾说她知道了。 回到工位上，她就听到一旁的秘书打电话，“李总很忙我们知道，但有空闲的时间后还请告诉我们。” 挂了电话，王雅蕾看看秘书，秘书很机灵地回复说，“老何让我打的电话。” 王雅蕾给李尘发了个信息，问下班怎么安排，最后说了一句： ——今天来我公司接我吧。 李尘明白她的意思，答应了。 下班的时候，他准时出现在公司里。 总公司的审计人员下午到的，加上小李四个去了另一个临时会议室，今天已经约谈了一波。李尘和来的人都认得，来了后，跟他们先都打了招呼。 他从临时会议室出来后，何仙姑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李尘虽然严肃，但为人还是中立公正，和何仙姑去会客室谈了十分钟。 出来后，何仙姑的脸倒也不难看，李尘一向也是以直报怨。他们两个从会客室出来后，王雅蕾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小王你怎么在这里。”何仙姑被她吓了一跳。 “我下班了。”王雅蕾说，然后看了一眼何仙姑身后的李尘，“可以了吗？” 李尘温柔地对她笑笑，“走吧。” 王雅蕾把手里的饭盒给他，让他提着，一眼都没有看身后何仙姑，但随后何仙姑的尖叫土拨鼠表情还是在办公室里传开，和王雅蕾与李尘的关系一起。 第94章 （要把所有的信息都交代完，尾声大约分为 2 节） 第45章 尾声 第四次求婚（2） 李尘和王雅蕾一起离开的当晚，小李和其他审计组的同事和他们一起吃了饭，在李尘和王雅蕾家附近的商场里，吃的本帮菜。 当天晚上，小李激动得语无伦次，还爆料说上一次来觉得老大特别严肃，和平时不太一样，又说不出那里不一样。 李尘耳朵都发红了，王雅蕾却笑到不行。 这件事很快传开，大家纷纷发来恭喜，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得意的还是老邵。 二人开始公开约会。 除了偶尔工作调整不开，李尘会搬笔记本在王雅蕾家开视频会议，王雅蕾煮妈妈送的半成品，又叫外卖甜品，其他的时间两个人都一直在外。 李尘约会经验不足，安排实在乏善可陈，他大部分经验还是和 dolice 一起买买买。 于是王雅蕾收到了许多鞋子、衣服、围巾、包、首饰...每天都提了满手，但凡她往橱窗里多看一眼，这样东西就可能会被买下来。 看着客厅一地奢侈品，王雅蕾觉得自己像个傍大款的，她很快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和李尘是正经要结婚的，花的还是自己的钱。 想到这里，她心绞痛要发作了，心想这些奢侈品能不能退……不管能不能退，后续她决定自己安排。 如何安排自己喜欢的约会，她就擅长多了。 他们去江边看江景，午夜在电影院最后一排看电影，路过海顿专场音乐会门口不妨碍跟黄牛砍价，小酒吧里的脱口秀也会听听有没有带颜色的笑话，他们去那家她想了很久的分子料理，卫生堪忧的小吃街也觉得很有气氛。 夜市上戴大发卷的老板娘边炸里脊肉边抽烟，王雅蕾看得出神，一脚踩到凹凸不平的地面，脏水喷了大半个鞋面。这种记忆只有学生时代才有。 回去再晚，李尘也不在王雅蕾家留宿。 不过这不妨碍王雅蕾去他家过夜，把他的衬衫当睡衣，二人聊到凌晨，聊到李尘有感而发，王雅蕾的呼却已经打得很响。 这种生活是李尘很少经历的，他很新奇，给王雅蕾看手机——他拍了很多照片，一直在传给家里人。 王雅蕾一张张刷下去，刷到一张像电影海报的照片——深夜路灯下，她穿酒红色风衣在等出锅的臭豆腐，头发被风吹起几缕，像一只盯着小鱼干的猫。 王雅蕾这才想起还没见过李尘家人，李尘说他早想安排。 因为怀孕不能坐飞机，他们就通过网路视频在周末见面。摄像头另一边在李尘姐姐多伦多的家中，李尘的父母、姐姐一家和 dolice 都在。 李尘有一对有知识分子气质的父母，说话很和气，李尘的很多特质来源于他们。姐姐则像一个华人社区的热心肠大姐，微微发胖，神态和李尘不太像。她对着镜头和跟王雅蕾聊了很多，王雅蕾明白了 dolice 为什么话那么多。姐夫则像一个温和的寓公，话不多，和王雅蕾的爸爸有点像。 dolice 在镜头里和另外两个孩子跳来跳去。一个很小的孩子不时地凑上半个脑袋，在镜头外还大叫道，“舅公找了一个女明星！女明星！！！” “我姐姐当外婆了。”李尘解释道。 王雅蕾对着镜头招手，“你好，我是舅婆！” 王雅蕾的妈妈也开始旁敲侧击打听他们的计划。王雅蕾没敢说怀孕的事，只说再约会一阵，李尘也想看看房子。 李尘确实一直在看房子，接到很多电话，也会给王雅蕾看——有些房子都很好，但王雅蕾觉得自家也很好。她更惦记的是什么时候把婚求了。 另一边，齐井源和姜程的动作更快，或者是爸妈的动作更快。 这对能干的父母一早就替儿子置业，楼盘是当时齐爸参与的项目，中心城区绿地公园旁的高级社区。 齐家那套在社区角落里，最安静的那栋楼，是一套三室大面积带小花园的平层。 齐井源带姜程去看房子，也叫了王雅蕾和李尘。 王雅蕾是这个行业的，看布局绿化和物业设置就知道价格，甚至不用看地理位置。 齐井源有点得意，却又别扭地对装修风格不满，说要亲自设计重新装修，希望自己的婚房能更满足自己的要求。 王雅蕾看着他，只觉得生儿子太烦人太费钱了。姜程则在一旁冷笑，“谁答应跟你结婚了。” 从小区出来后，四个人在附近餐厅吃了个简餐。齐井源和姜程去找物业有事，王雅蕾则和李尘在附近街上逛了逛。 一个房产经纪人迎面上来给了一张广告单——这个楼盘中有一套房急售。 李尘有兴趣，王雅蕾见他兴致高，便跟他一起去看。 这是一套小区最中央楼的顶层，独立电梯，复式带露台，视野正对公共绿地里的湖，采光是这个片区最好的。 王雅蕾问了一下面积——302 平，露台附送。 “觉得怎么样？”李尘见她四处走得多，就认真问她。 王雅蕾一看他眼神就慌了。 这房子多少钱她算得出，急售也不过只是价格好谈，买房子又不是买包，如果要背这套房子的贷款，怕不是自己四十岁就得当寡妇了。 “打扫起来费劲。”她说。 “还有呢？”李尘又问。 “太贵啦！”王雅蕾说了大实话，也存心让经纪人听见。 第95章 李尘像是听进去了。王雅蕾知道这事也就作罢了。 房子没落实，结婚一定需要提上日程，很快就会看到身体的变化，瞒都瞒不住。 李尘周末和王雅蕾一起回家，主动提了去登记。王雅蕾妈妈就等他这句话，立刻说看黄历，还拉李尘和王雅蕾一起看。 王雅蕾只惦记戒指，对黄历不懂，看了一会儿就去客厅沙发上玩消消乐，快要拿高分时，进来一个电话，号码有些眼熟，又不太眼熟。 她接起电话，是一个中年男性声音，“我是老板。” 王雅蕾一听就知道是诈骗电话，“我还是老板的妈呢！”说完就挂了。 还没来得及拉黑，那个号码又打进来了，“我是曹旭东！” 王雅蕾整个人僵硬了。她缓缓站起来，走到阳台里，“不好意思曹董，我以为是诈骗电话。” 那头笑了几声，不跟她计较，“恭喜啊王副总，老李铁树开花啊。” 王雅蕾傻笑。 对方见她不搭话，又说，“你们是不是得送个蹄髈给我？” 王雅蕾想到这老头子当时让她带话果然不安好心，又不敢吐槽，“要的要的。”她只能那么说。 “你们是不是要买房子了？” 又调侃了几句后，曹董问。 王雅蕾有些意外，看了看正和母亲看黄历的李尘，“没啊。”接着小声问道，“您怎么知道？我都还不知道。” “roger 没说？” 曹董也有些意外，“他可是套现了手里很多股票...” “我没听说。”王雅蕾心跳起来。 “那套房子我看了，眼光很好。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你是头一个能让他这样的，这就叫老房子着火啊...”曹董在那头嘿嘿笑。 王雅蕾完全不想接话，就东拉西扯蹄髈，最后说是寄给秘书才平安挂了电话。她一个人在阳台里出神。 李尘和妈妈看完了日子，就进来找她。 王雅蕾直接问了他房子的事。 “嗯，定金我已经付了，我觉得那一套最合适。”李尘的表情明显觉得曹董多事。 “我们住不了那么大，贷款太辛苦。”王雅蕾的表情也是认真的，她甚至想到了还应该给 dolice 留点钱，她将来也要嫁人的。 “我也不喜欢贷款。” 李尘明白她的担心，“所以这次会全款付清，但付清之后存款会少些，我还得再工作几年。不过也不会比现在更忙，放心吧。”他已经考虑好了。 “但你不是只能买一套？你那套已经卖了吗？”王雅蕾惊叹他比想的还要富裕一些，也惊讶他的动作如此之快。 “不用。这套只登记你的名字就可以了。”李尘说。 老东西你那么随便的吗？ 王雅蕾是真的傻了。 那一天，他们同时决定了房子和登记日期。 工作加约会，二人一直忙碌到登记的前一天晚上。那天下午王雅蕾才知道，李尘预约了晚上的江边西餐厅，他订了一个落地玻璃窗的江景包间。 他们下班一起到的餐厅。 走进包间，比想象得还大一些，是个可以容纳 20 人就餐的中型包厢，但只放了一张二人小圆桌。 窗外是对岸江景，室内的白桌布上撒了红色玫瑰花瓣，灯光被调暗，一切都特意安排，但温馨自然，一如李尘这个人。 李尘说是普通吃饭，但气氛多少有些不同。王雅蕾知道他要求婚了。 两个人没开香槟，王雅蕾喝不了，点了普通但美味的七道式，一面吃一面聊天，愉快到让人觉得在未来的人生中会有许多这样的晚餐，又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 但李尘还是来求婚的... 吃完甜点，他从口袋里拿出戒指，打开之后，先笑出来了，笑自己弄错了尺码，笑王雅蕾自嘲是灰姑娘的姐姐。自从跟王雅蕾在一起之后，他的笑点变低了，次数变多了。 笑完之后，他又紧张。 他把戒指从戒枕上拿下来，看着王雅蕾，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希望你没有生气，leona，我想把房子的事决定了才求婚。” 王雅蕾看着他的模样，把手伸出去让他握着，示意他说下去。 “之前我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之前都太草率，我以为真诚就够了。” 他握住王雅蕾的手，在她的无名指关节上揉了两下，却没立刻把戒指套上去，“但我见到你家人后，才觉得那是不够的。你家人因为爱你而关照我，把我照顾得那么好，和他们处久了，我开始觉得不光是对你的责任，我也有对他们的责任，所以我决定快一些安排我们的生活。在我们结婚之后，我希望自己有能力连他们一起照顾，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会尽力做到...” 他看着王雅蕾， “那现在我要问你第四次了，leona，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原本王雅蕾的注意力在戒指上，现在已经落到了李尘的表情上。 她有点想哭。也许有怀孕的关系，但不完全是怀孕的关系。 她真的开始掉眼泪了，“你是再不向我求婚，我就要向你求婚了。我才不管什么房子！” 李尘摸了摸她的脸，把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 戒指一直推到指根，尺寸刚刚好。 二人吃完饭打车回家，直接去了李尘家，相拥接吻着进门，和之前一样去了他房间。王雅蕾的力气有点大，推着李尘压到了墙上的开关，灯像白昼一样打开，王雅蕾又笑骂开了。 第96章 这一次李尘还是用手挡了她的眼睛，关上灯，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和鼻梁上…… 预约了第二天下午登记，一大早两个人就起来了。 李尘挑了一身灰西装。王雅蕾的衣服在家里，他把她送回家，自己又去花店。 王雅蕾选了一条白色日常小礼服，配珍珠项链和耳环，又选了一件卡其色的羊绒风衣。化完妆卷完头发，李尘刚好拿着捧花站在门口。 他们坐出租车去了民政局，出租司机一看他们就知道去登记，一路说了很多祝福的话。 他们准点走进民政局，按照流程交证件、验证件、询问意愿、宣读声明书…… 最后拿到结婚证时，王雅蕾觉得过了一个成人礼。 她将红本子放在朋友圈里时，刷到了李尘一模一样的照片。 他什么文字都没配，但走出民政局时，王雅蕾看到他抹了抹眼角。 离开民政局，他们去了预约的餐厅。 他们不安排仪式，也没有婚纱照，只有晚上属于亲朋好友的家宴，王雅蕾的爷爷奶奶也来参加。 本市的亲戚都来了，朋友只来了姜程和齐井源，一共二十来人，非常热闹。 宾客分为两桌，直系一桌，其他亲友一桌。李尘和爷爷奶奶说了好多话，老人大部分都听不到，但一直在笑，还给了红包。 郑学恺和齐井源被安排在了一起，气氛有点奇怪。小舅妈和姜程聊了几句，十分客气，她早就知道郑老师爱上自己女学生的故事。 因为不是主场，姜程和齐井源敬了酒就去和王雅蕾爸妈聊天了。郑学恺敬酒时拉着李尘颠三倒四地说话，“我大蕾蕾好几岁，把她当女儿的，但没想到你比我年纪还大。” 李尘早有了心理准备，温和地说道，“你还很年轻，我也是。”他说连家人一起照顾的话是当真的。 最不好对付的嘉嘉也来了，上来就是一句，“我知道是他，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他！” 王雅蕾看她得意的样子，有点不想搭理，但无奈是敬酒，就只能听着。 嘉嘉见她不顶撞，便话风一转，“喏，不是蛮好的嘛，比你前头的都好……” 王雅蕾慌张了，怕她说一些自己的陈年烂事，只盼姐夫快点把她拉走。 嘉嘉见她表情尴尬，就越来越起劲了，“你是不是大肚皮啦？不然怎么那么快结婚啦？” 王雅蕾差点要炸，脑中已经在脑补跟她互扯头花。 嘉嘉知道自己赢了，腰一叉，“可惜呢，我还是早你一步。我也有了，比你早，比你快！” 姐夫终于忍不住拉她。他跟王雅蕾打了招呼就拉走老婆，结果嘉嘉还不依不饶，“我从小比你厉害！你不要不服气！” 王雅蕾手里的杯子都要捏爆了。 李尘抱了一下她的肩膀，又吻了吻她的额头。今夜他的脾气是最好的。 王雅蕾的爸妈等大家敬完了才来敬酒，妈妈更能说一些，就代表爸爸说，但说到一半她自己先哭了，“不管结婚不结婚，每周还是跟老罗回来吃饭……” 见到妈妈哭，王雅蕾也哭了，“不姓罗……姓李！” “罗什么……你不是那么叫他吗？”爸爸在一边解释，发音跟老妈一样。 王雅蕾笑了一会儿，又哭了。 最后的节目是切蛋糕。 妈妈订了一个双层的奶油蛋糕，用推车推了上来，她在本地老牌的蛋糕店订的，那种中老年人特别喜欢的动物奶油蛋糕，土土的红双喜和粉红色的花，堆着大块罐头黄桃，咳嗽药水味的樱桃和硬得崩牙的巧克力。 在起哄声中新郎亲吻新娘，两个人把蛋糕切了。 小孩子脸上沾着奶油跑来跑去，亲友长辈都吃喝尽兴。王雅蕾开始体会这就是家庭生活的本来模样。 临走的时候，妈妈塞了红色双喜窗花给她，“回去之后贴在窗上……” 王雅蕾看着巨大的喜字，想到今天之后就要真的跟李尘住在一起了。 他们两个提着打包的菜和蛋糕回王雅蕾家。大楼门上和自家门上已经被妈妈贴上了喜字，整栋楼都知道她嫁出去了。 二人开锁进门，家还是那个家，但王雅蕾觉得还是不一样了。 巨大的喜悦之后，空虚和恐惧也随之降临，她竟然有些发抖。 她知道自己是真正爱上了身边的这个人，而身边的这个人也完完全全爱她，但她开始担心这次的感情是否也会和过去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知道她不应该担忧，但她真的就是开始担忧。 李尘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将打包回来的东西放进冰箱。因为面积不够，他挪了一些水果和饮料放在流水台上，边挪边说，“我明天把我的书和衣服打包过来，钥匙还给井源，他就可以重新租出去……我们的房子过户完后就装修了，我想委托井源的事务所，他们的工程队时间刚好。” 整理完冰箱后李尘走出来，看到玄关鞋子有点乱，又一一摆放整齐。 “今天我也和妈妈说了，之后的会所我会先去看，觉得好再告诉你，让妈妈看也可以，你想住一个月或者两个月都可以。今天爸爸说血糖血压一直高，我有一个认识的医生朋友……如果……” “roger……” 王雅蕾打断了他，“你一晚上做了那么多事吗？” 李尘愣了一下，以为王雅蕾在怪他。“抱歉，可能我有些急躁，今晚确实不太合适。” 第97章 王雅蕾没回答他，就过去抱他。听着他说话，她刚才的担忧被冲淡了一些。 她知道李尘像经营他的事业那样开始经营他们的生活了，他一件件面对他们生活中的大事和琐事，就像他每天的工作。 她的空虚感也被冲淡了。 她开始想自己对于生活和感情的信心是不是能在这一件一件事中建立起来，让她安然进入那种买菜又买枪的家庭生活。 她渐渐确定她能... 这些饱含感情的家庭事务一定能让她无暇去思考虚无的情爱，帮她度过漫漫的有意义或许无意义的人生... 她的担忧完全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恢复到了约会时幸福感满满的恋爱生活中去了。 “早点睡吧，今天好累。” 她松开了李尘。“我爱你，roger！”她说。 这一刻，她觉得唯有死亡才能让她失恋了。 （正文，完） 第46章 番外1 脑子坏了的姜小姐 真要跟这个人结婚吗？ 姜程坐在酒店的书桌前，撩开窗帘看外头钴蓝色的海子，身后是一个生物钟和自己相差至少 5 个小时的正在呼呼大睡的人。 她喝了一口本地咖啡，把邮件最后一封看完，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 这样的旅行也不赖，虽然只是来到了一个枪毙了好几版后最保守的地点——土耳其、玻利维亚、毛里求斯、甘肃后的云南。 选择这里的理由非常现实，如果有紧急工作，这里是最方便飞回去的地点。 行程是姜程安排的，否决了几个境外计划后，齐井源干脆放手不管。姜程没精力没时间做攻略，就把行程丢给一个旅行社——订酒店、机票、门票和车。如果需要，再加一个导游。 旅行社只当他们是蜜月，便把行程安排得十分轻松。湿地和古道可以依赖车，齐井源强烈要求加一个雪山，其他时间都在景区和市区休闲游。 状态完全松弛的情况下，姜程才有了准蜜月的感觉。 她想，大概是因为有了足够时间相处。 除夕夜大吵一架，见了父母后，两个人就住在一起。姜程出差得多，齐井源也经常在事务所呆到深夜。平日回家两个人也是各自对着电脑。周末是能有大块时间，但不是回这家就是回那家，忙到齐家父母让他们看房子也没时间，出来旅行才成了无人打扰的独处时间。 除了去城外的几天，其他时间齐井源都半夜不睡，白天又睡到日上三竿，下午才开始活动。姜程也可以半夜不睡，但早上必然要看邮件，再睡个回笼觉，下午配合齐井源开始活动。两个人从下午开始吃喝到晚上，徒步去湖边走看水鸟，吃火锅，去花房听歌或者回酒店天台上盖毯子聊天看星空。 这是二人聊天聊最久的几天，从小学时代到大学，到曾经喜欢过的人。 姜程恋爱经验少，齐井源就多了，聊到姜程吃了醋，齐井源哈哈笑着爬起来，把她拉回房间。 这种没羞没臊的生活过得简直要折寿，姜程吐槽齐井源人模狗样一脑子黄色废料，却被反过来嘲笑她的成人教育都是看老太太讲座。这是齐井源少数能吵赢她的话题。 “你怎么就没跟王雅蕾那货凑一对呢……”同类型的话姜程说了两次。 第一次齐井源没搭理，第二次反问她，“你就那么感兴趣吗？” 姜程倒是惊了一下，有些话比如不要听，但话已经说出去了，自然还是得听下去。 “其实有几次机会在一起，但我都错过，倒不是我对王总多有或者多没意思，但那时我身边合适的确实也就她一人。” 这话大有一副未娶我未嫁再考虑的无奈。 但对象是自己好友，姜程多少有些忿忿不平。“那你就一点没动心？”姜程故意问。 “没人会不动心...” 齐井源也滑头，知道这句话说不好直接翻车下悬崖，“但很少有人能到 roger 那种程度...” 姜程一笑，示意他说下去。 “认识你之前，我有一次和她去赴 roger 的晚餐，那时候我就知道 roger 以为我和她是一对。本来我是不介意的，但我觉得那位老先生很有点意思，所以我当场否认了，后来你是没看到那位先生的眼神……嗯，你自己想。”他笑得不行。 姜程也乐了，她确定自己看到过同样的眼神。 后几天的行程是去爬一次雪山，齐井源坚持要去的。 二人休息充分，睡也睡够，一早司机来接。 说是爬山，实际上也是汽车代步了一大段，但车还未到爬山点，海拔过了 3200，姜程有了明显的高原反应。 虽然只是单纯头痛，觉得还能撑得住，但齐井源坚持提议取消，他非常坚持。二人接着连后面的古道行程也取消，彻底休息。 回到酒店，姜程还有持续轻微不适，开始卧床休息。齐井源不出门玩乐，在酒店一直呆着，连着耳机安静玩手机游戏，连接电话也去门外。 人在状态不好的时候容易想结婚。姜程在半夜醒来，忽然开玩笑说是不是做局套路她。 齐井源生气了，反问她知道不知道高原反应多危险？又吐槽说高原反应是欺强不欺弱，越强悍的人越容易有，老天让她这样，是为了告诫她以后少欺负自己一些。 姜程不理他，看他着急觉得有趣。 状态好些了，二人恢复到了之前的休闲模式，吃火锅，花房听歌，天台聊天…… 第98章 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到了该采购一些土特产给亲友的时候了。姜程列了一张清单，从齐井源爸妈到自己爸妈到王雅蕾和她爸妈，筛去了太古怪的特产后，二人拿着购物袋出门了。 一出门齐井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姜程从专心采购变成了边采购边找人。走到一个火腿店门外时，她收到了王雅蕾的电话…… ……这家伙意外怀孕了。 姜程静静听王雅蕾说——她情绪很糟糕……挂了电话之后，她看见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家伙，手里提了一只鸡。 “给那个衣冠禽兽的李先生打电话……” 受到王雅蕾的影响，姜程的心情也糟透了。 他们的采购计划暂停了，二人回到酒店。 齐井源当着她的面打电话，先聊了几句，才略带尴尬地说，“我听到了王总给小姜打电话，她好像是……” 那一头很震惊，问了几句，齐井源只说自己不知道，“具体小姜也不知道，她让我不要告诉你，毕竟王总不愿意让你知道。现在我告诉你，小姜跟我有点不愉快，但这个事我自己来解决。” 又简单说几句后，他挂了电话，“他很着急，不像是不负责的样子……我坚持认为他是个好人。” 姜程对李尘印象不错，刚才也只是震惊为主。她倒是意外齐有着女性化的小脑筋，“你又干嘛做那个恶人？明明是我让你打的电话。” “这不是怕影响你们的关系嘛，不过也没什么用吧。”齐井源说。 回到家中，二人恢复到之前的忙碌。 他们的判断还是对了，李尘是个认真的人，他们因此目睹了李王二人关系的突飞猛进，直到迅速扯证。 领证当晚，他们被邀请参加了一场胜似婚宴的家宴。家宴上，姜程看到了郑老师和他看起来很聪明但又莫名眼熟的太太。 家宴之后，齐井源问了姜程，姜程也开始真正考虑未来……结婚欲望真的会传递。 齐井源的父母比想象的理想，但齐井源这个人一言难尽——正经时是个成熟的社会人，私下别扭孩子气，生性骚包衣品不稳定，偶尔变身妖艳贱货让人大跌眼镜。 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奇葩分裂的人了，星座公众号中关于水瓶座全然不假。 那为什么自己还要认真考虑这个人呢？ 姜程想了一个晚上。 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外貌和家庭富裕，当然这也很重要，而是比起自己曾短暂接触的那些人，他是自己更容易忍受和原谅的那个…… 所以关键不是他，而是自己。 姜程觉得自己脑子坏了，但坏的同时又很愉快，仿佛齐井源在做那么多挫事混账事时，根本就是把自己某一部分人格想做的事统统给做了。 想到这里，姜程决定了，就是这个人。 不过在开口告诉他之前，她还是要和他谈一谈的——装修设计图她要参与讨论，配色用色不能太奇怪，她至少还要有一张工作台。 第47章 番外2 夫妻夜话 “要紧伐？” 太太小夏推门开了一条缝。 郑学恺刚想发声，又朝马桶里喷了一口。洗手间一股味道。小夏探头进来差点吐，只能退出去，伸手进来把排风打开，又立刻把门关上了。 小夏没放他一个人在里头，就站在门口叨念，口吻不像不满，更多是笑他。在外面她有些高冷，关起门来话却很多。郑老师多数时候都是吵不赢的。 “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也没喝成这样，今天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她说。 郑学恺吐得胃都空了，抱着马桶喘气。 小夏从缝里看进来，“明天我让蕾蕾问小姜洗车多少钱。你把人车吐得那么脏，人家里外都要洗，那辆车还蛮新的。” “不给也不要紧的。” 郑学恺咽了一口口水，稍微平静些了，“给小姜也不会要的。” 小夏的声音从门外远离了一些，一回儿又回来了，“你一会儿起来喝口水，今天又没喝多少，抽根烟吃点冷风搞成这样，一个当老师的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还好小姜的男朋友帮忙，把你一路扶上来，不然你让我一个大肚皮怎么弄？” 郑学恺又朝马桶里空吐了一口，不做声。 小夏不管他心情如何，继续在外面说，“今天我仔细看了，小姜男朋友真的蛮好看的，清清爽爽的一个男孩子，脾气好，条件也很好了，两个人蛮般配的。” 郑学恺有点想骂人，但没力气，只能顺手把马桶抽了。 今天喝的不多，但白酒和啤酒交替，门外又抽了一根烟，回到餐厅就不太舒服了。他本来打算叫出租，结果一直没有车，姜程和男友说要送一段，毕竟还有孕妇。结果他在高架上直接吐人车里，还让人把他扶回家。虽然嘴硬，他也知道今天是丢人了。 过了一会儿，小夏探头进来。马桶冲了味道散了，她把门敞开，又把窗打开，排风继续开着。 她撕了纸巾给郑学恺擦嘴，又给了他温水漱口。 郑学恺半蹲在马桶前面，手和侧脸搁在马桶上，庆幸在太太怀孕后，自己洗马桶也还算干净。 小夏拖了个椅子坐在旁边，摸了摸他额头。怀孕近八个月，身体素质不错，但因为高龄还是提前跟学校告假。 今天的家宴她可以不参加，但听着郑学恺一直叨叨叨，便非要来看新郎长什么样。 第99章 小夏对李尘印象很好，在场宾客也都印象很好，唯一的例外是郑学恺。 “你外甥女婿看起来蛮稳重的，对蕾蕾很上心，眼睛一直在蕾蕾身上。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你妈当年对我一模一样。” “这怎么好一样……” 郑学恺对着马桶说，“我从小皮到大的，没什么要紧，蕾蕾不一样，是家里的宝贝女儿” “怎么不一样了？” 小夏嘲他，“你家三代单传，不知道的以为你家资产起码十个亿。” 郑学恺笑，笑得马桶里都有回音，“蕾蕾小我一辈，但跟我一起长大，这种感情不是别人可以比的，我说给你听啊...” 小夏又撕了一张纸巾给他，“说归说，头能不能抬起来，我又不在马桶里。” 郑学恺擦干净嘴，干脆盘腿坐在地上。 “蕾蕾小时候的功课都是我补习的，她不用补习，其实是很省心的一个小孩子……她一直跟我像，脑子活络，就是不用功，跟我也像。那时候她的寒暑假作业都是最后三天哭着做完的，哭完下次还一样，我一面帮她写作文一面笑她。但别看她这样，考试班上总能进前五，努力一把年级前二十，没什么可以操心的。初中以后他爸妈怕她早恋，因为老是跟男孩子玩到一起。可她跟男孩子玩到一起也没谈成，她那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小赤佬，但人家就喜欢皮肤白白的小姑娘，还叫她小黑皮。当时蕾蕾就哭了，来跟我讲。我说不要紧的。其实她也不黑，就是比白皮肤小姑娘黑一点。但人家要那么叫她怎么办？小黑皮就小黑皮，我也是黑皮。对了，我们两个初中同班，别人也叫过我黑皮，叫我黑皮的人里头还有你，你也叫我黑皮……” “你是黑，好了，继续...” “说完了啊，后来蕾蕾就不哭了，说不要嫁给别人，要嫁给舅舅当舅妈。你说这小姑娘多好玩？” 说到这里，郑老师笑得不行。小夏跟他一起笑，但笑的是他。小夏笑完了，抬起脚按了按脚，一按一个窝，肿得厉害。 她看看时间，深夜 11 点 45 分，“你好了就洗把澡睡。”她说。 郑学恺恢复了一些力气，嗯了一声。 他站起来去拿了个脚盆，又倒了一些热水，放在小夏的脚前，蹲下来，把她袜子脱了，让她试了试水温。 “烫不烫？” “还可以。”小夏用脚尖点了两下，把脚泡进去了。 “那泡一会儿，你泡完我再洗澡。” 郑学恺把马桶盖翻下来，坐在马桶上看小夏。 “后来你不是出去了吗？”小夏说。 “嗯，她初三我就出去了，当时小姑娘哭死了。我有点心软，跟姐姐姐夫说让她出去留学，我在的城市也有很好的学校，直接出去念美高也是很好的。结果姐姐姐夫没舍得，还是让她在国内中考高考，后来我研究生回来，她已经变成大姑娘了，我真的也是担心了。正好他们学校有个分院招聘，我就去了。” “听你说过，不过你们学校也不错……”小夏说。她和郑老师算是同行。 “蕾蕾大学时候真的很好看了，虽然也没变白。老实讲，她初中除了黑，还是个小胖妹，当时我真怕她长成十八铜人，但大学里一下子苗条了，就很好看了。不过国内男孩子终究不太一样，从小到大都喜欢白白的小姑娘。什么眼光...” “你也喜欢白皮肤的，小姜很白的。” “说蕾蕾……” 小夏笑，两只光脚在盆里相互搓了搓。 “我姐怕她乱谈恋爱，我倒希望她能谈一谈，但她机会少，喜欢她的男孩子也少。要么没眼光，要么没胆量，最后蕾蕾大学不是跟小姜去学生会，就是找我去吃小吃逛夜市，她的香烟也是我教的。这小姑娘看我抽烟居然一幅馋老呸样，你说好玩不好玩？我没办法，只能限定她每次半根。后来我们两个在学校树丛里抽烟，还被保安把电筒照在脸上，闹到教务处，我被教导主任叫去训话，以为我搞师生恋……” “这个你也讲过，但我觉得你们两个蛮像的。” “我也觉得像。后来蕾蕾工作后更顺利了，工作没两年工资比我还高，自己买了房子，不过感情方面还是吃亏。实话说，她那些对象我一个都看不上。这小姑娘看男人眼光一直不行，包括现在这个姓李的。一想到那个人叫我“舅舅”我就受不了。” “人家叫你郑老师...你啊，就没一个满意的。” “我就没一个是满意的，没一个我看上的。” 两个人接着都不说话了，只有脚盆里的水声。 “你是舍不得，我知道……”小夏说。 “你怎么老是知道。” 郑老师看了看妻子的表情，发现她在笑，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如果我们生个女儿，我也会是这样舍不得的。” “那儿子呢？”小夏摸肚子。 “不听话就揍啊！” “就跟你爸对你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家三代单传！” 两个人又笑。 郑学恺帮太太洗完脚，擦干，扶她回床上，自己才进浴室洗澡。冲掉了一声酒气，又把吐脏的衣服手搓了一下晾好才准备睡觉。 等他吹干头发爬到床上，小夏还没睡，在想心事。 “问你啊……” 小夏侧过头看他，“初二的时候，你坐我后头老拉我辫子，把我的蝴蝶结拉下来，又说帮我绑上去，结果帮我打个死结。你干嘛要这样……” 第100章 “之前不是问过了嘛。” 郑学恺钻进被子，被子拉到下巴。 小夏在被子里踢他，“再想听一遍。” 郑学恺用被子蒙了脸，“当时就想让你生气，你生气就转过来跟我讲话了。” 小夏在黑暗中笑了两声，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每次听到都很满意。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跟小姜谁好看？” “今天小姜好看。” 郑学恺把被子从脸上拉下来，“睡了好伐？几点了。” “今天怎么好比呢。以前呢？” “以前哪次？” “同学会的那次，毕业后再碰头的那次。” “那次啊……” 郑学恺想了想。 他出国了好多年，国内很多同学关系都淡了，那是他三十好几第一次去参加中学同学会，那次确实是在名单中看到“欧阳夏”三个字才去的。 “不记得了。” “没劲，睡了……”小夏知道又问不出什么了。 大约酒劲还在，郑学恺反倒来劲了，“睡了我就不说了。” “那你说……” “我想想...” 郑老师真的开始想。 他曾经以为自己忘记了，但今晚真的又想起来，“那时候我就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小姜了，也知道那会儿为什么不怎么喜欢小姜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拜酒精所赐。 他知道小夏能明白，他自己一直也很明白，但说出来后，他又很想听小夏是怎么回答的。至少想听她说见到自己是什么感觉，当时她对自己表现的明明是很冷淡的。 他在等小夏回答他，一直在等，直到听见她在旁边像只猫一样打起了呼。 第48章 番外3 她就像她所在的城市 ——我觉得我们做错了。或许我太古板，像昨天那样我不能接受。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也是认真的，我希望我们能先出去吃几次饭，看展览，如果你喜欢电影，我们也可以看电影。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觉得我是个可以忍受的人，我想我们可以再讨论些别的。 凌晨 2 点，李尘按下发送键。 对话框上跳出一个红点—— 蕾你个茄子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 李尘，虚岁 41，离开家外出工作 14 年。 他的人生极为简单，简单到几件事就可以说完，这并非因为他没有兴趣享受人生，而是在他的人生中很少有可以享受私人时光的闲暇。 他一直独自一人。 他的少年生活是在困境奔波中度过的，学业结束青年成家，和前妻的结合也极为仓促，仓促到他会想为什么自己要选择这个人，这段婚姻中爱情的成分有多少。 他有了答案，关于爱情的结论让他惭愧，他认为至少一开始是有，但短暂的爱情不过因为彼此的误解和环境所致，那时的他到了需要一个妻子的年龄，而前妻也确实需要一个丈夫。 他们生活在一起，很少有共同语言，除了孩子。 他的沉默让前妻恼怒，前妻对细节琐碎的热爱和亚洲女性常见的拐弯抹角也令他厌烦，但这种厌烦令他生出惭愧，惭愧成了他工作的动力，令他有能力扮演一个尽责的丈夫和父亲角色。 后来，他得到了一个机会离家工作，他知道自己内心一直在期待这样一个工作。这份工作的回报很好，好到每一次将钱汇回去，他面对前妻电话中的争吵，都能问心无愧。 前妻逐渐也不再和他争论，电话只有例行聊女儿的情况。 李尘想过争吵到坦然接受的原因，他想到了最接近真实的那个。短暂的愤怒之后，他感觉到的只有悲哀，自己和她都是。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却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他决定不再去想过去，而让前妻随他一起来到工作的国家继续生活。前妻拒绝时，他生气又不敢说破。 这种鸵鸟埋沙的做法，还是在姐姐的一通电话后被打破了。 前妻和情人出行时被姐姐看见了，而在李尘和前妻提出这件事之前，前妻打电话来要求离婚。 他们重新开始争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激烈。 李尘知道这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自尊，他的愤怒在于他的亲人知道他本想掩盖的事，这让他觉得自己丢脸极了。 他拒绝离婚，想要拖得越久越好，这是他少数的能让对方愤怒的事。他完全是在报复，却又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为你们工作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他质问前妻。 “你只是为你自己！”前妻早就看穿了他。 最后，他们还是结束了这段关系。 离婚之后，前妻获得了抚养权，李尘付抚养费，获得探视权。 他认为离异是他人生的一大失败，但命运仿佛因同情他而给了补偿。离婚第二年，他从高级经理晋升为合伙人。 他从前妻那里搬出来，回了多伦多姐姐的家，因为经济的宽裕而更频繁地回家了。升为合伙人之后，他也比之前有了更多社交，也有过一些短暂的爱好。比如他有极短的时间在赌桌上，但很快又觉得并不比工作快乐，又很快停止了爱好，恢复到了之前平淡的生活中去。 他也会去旅行，曾经和几个爱出入声色场所的合伙人走得近。单身男性在那些场合更能找到乐趣，night club 也早已细分到专门服务亚洲男性。不过李尘的爱好始终限于观摩一些更艺术的表演，因生性中的谨慎，因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异性经验的缺乏。 第101章 他留意到一个出名的舞蹈演员，一位棕色皮肤的南欧裔的艺术家。 情色是别人投注在她身上的意味，她本身只热爱表演本身。她的专场票价很贵，李尘经常购买前排 vip 席的票。 那位女士很快留意到了一群白人中的亚裔面孔，并且频频对他微笑。她是个艺术家，但这并不妨碍她将 bra 脱下来甩在这位先生脸上。 李尘的合伙人告诉他，他应该为此给出一些表示，那位女士已经给出了表示。 被一群合伙人哄着拉去后台，那位艺术家的朋友给他们留出了单独的空间。 那位女士给了他一张签名的明信片，附上了自己的唇印。 明信片之下，是一张酒店的房卡。 这是他最后一次去拉斯维加斯。 后来他偶尔看到那张明信片，依然会想到那位女士和那座在夜晚发光的城市，手心微微出汗。 地区经济变化和业务中心转移，李尘的工作地点到了大陆，在一次例行拜访和后续酒会上和一个叫曹旭东的人熟悉起来。 曹旭东是李尘合伙人的校友，比李尘年长十岁左右。 曹旭东对李尘很感兴趣，虽然二人在企业管理上的理念并不合拍，他笑李尘像个士大夫，却掩饰不住对他的欣赏。 李尘的事务所帮曹旭东的公司完成了两次并购，曹旭东多次邀请李尘加入他们，并且承诺让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工作。李尘答应试一试。 但曹旭东的公司和之前事务所还是相差太远，李尘很快感觉到了不适应。同时，他又收到了另一个前合伙人的邀约，去另一家事务所。 李尘请辞，曹旭东开始以更高的薪酬和股份方式作为挽留。同时在曹旭东的推荐下，李尘有了一个机会在大陆完成了一次高回报的置业，也获得了其他投资机会。 同时，曹旭东也建议他再结婚。婚姻是成熟的阶层上升手段，不论男女。 李尘年近四十，资历和相貌足够能匹配许多家境良好的女性。 他不是没想过结婚的事，机会合适下也交过几个女友，但没有一个令他认真考虑进入一段真正的关系。 问题在李尘这里，他知道，他对再一次进入一段婚姻过于谨慎，以及离婚后前妻和他保持了更密切的联系，以女儿为由。 离婚后，前妻再婚并不顺利，因为自身性格以及经济上的关系。 离婚前，李尘将大部分收入汇回家中，现在只有约定抚养费的金额。当地城市经济不佳，家中餐馆经营不理想，前妻再婚后又有了两个孩子。前妻有她的困境，而和李尘联系是更快解决困境的那条路。 她以女儿为由和他频频谈钱，她知道如今李尘有钱。 她的那些心思李尘看得清楚，但他不说破，或许因为他的懦弱，或许因为那些愧疚还没有消失。不过他并不能全盘接受前妻的索取，他给了前妻一笔钱生活，又给了另一笔钱以女儿之名购置房产和基金。 前妻可以支配这些财产并用回报来支持他们的生活，但在未来，这些财产始终会属于他们的女儿。 他和前妻的来往自然会激怒他的女友。 在最后一任女友分手之前，她质问他说：你考虑过自己未来吗？ 这个问题问倒了他。 他忽然觉得绝望，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觉得自己像一头蒙着眼睛的向前的驴，生命在毫无价值地流逝。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女孩。 她令李尘想起拉斯维加斯的艺术家，和梦境中的某些影像重合。见到她时，李尘的手心微微出汗，就像拉斯维加斯的那个夜晚。 但她又是不一样的... 那位艺术家像赌城本身，一个刺眼的幻觉，只在夜晚苏醒过来，而这个女孩是有血肉的，像她所在的城市，炫目活力，白天和夜晚都是闪闪发光的。 她不是那种完美的姑娘，更像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有男孩子的神态，又配合很多女性化的小心思。 她身上矛盾重重，精巧又粗俗，聪明又笨拙，狡猾又纯真，她会拼尽全力头破血流，又能像未受伤那样持续奔跑，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工作上，她是最好的那一类副手，虽然作为上司经常需要迎接她的挑战，但李尘分明是羡慕她的上司的，至少他们有着更平等顺畅的交流。 这个女孩有一种能力，令她遇到的人都对她投射出对晚辈的宠爱，包括李尘自己。 但李尘对她并不只是对晚辈的宠爱，那种在心中隐隐不能消去的燥热感，令他为自己羞耻。 李尘尝试用另一种形式来消解羞耻，如他用金钱弥补对前妻的愧疚。 他尝试告诉她自己不会结婚，这明明又是给自己设置警戒线，接着他用工作上的指点来摆正自己作为前辈的位置。 如果她学得足够好，她就会变成另一个学生，她因此获益良多，自己也能赢得了足够的时间消解内心的躁动，获得平静，回归原来的生活。 可她偏偏学得漫不经心，还直接告诉自己根本不感兴趣。她对别的人不会这样，像是要激怒自己，又像是真的不感兴趣。 对自己不感兴趣，或许一开始就不感兴趣，或许拜那句“我不会结婚”所赐。 如果能就此不要再联系也好，李尘想。 这种失落如果能就此让内心平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它又经常变成怨恨折磨自己，让自己对她心怀不满，但看到她来找自己时，怨恨立刻又消失，变成了想要让她能记住自己、认真看待自己的好胜心。 第102章 那个女孩似乎也发现李尘的心思，竟然真的来招惹他。 那个荒唐的夜晚，简直比在拉斯维加那一夜还要荒唐。 李尘知道自己有一种期待被满足了。 清晨醒来时，看到她在黑暗中的地上衣服，他甚至不敢叫她，仿佛希望这个梦境能被延续，哪怕一秒都好。 直到她开门走出去，李尘才知道这次和拉斯维加斯的那一夜完全不同，他根本就是欲壑难填。 上班之后，他请假去了珠宝拍卖行，要最好的那一枚戒指，能配得上她的那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溢价过了头，但他十分爽快，爽快到连他都觉得自己昏了头。他不敢确信一个夜晚让自己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但他明明感觉到正在枯竭的生命中有什么在复苏，令他他想要去确信这个女孩对自己有没有一丝真心。 不过开口之前，理智还是占了上风，羞耻感和自我保护又将他吞没。 他的理智也得到了回报——那个微信上的红点——他已被删除。 岂有此理，李尘想。 但这无疑又是可以转身离开的机会，他想要的平静生活回来了，然而回到家中，他在窗前看着对面 8 楼的灯光，却连灯都不敢开。 他在黑暗中默默望着对面，看着它每天在 12 点前关闭，他回不去以前平静的生活，又得不到他想要的人，他只觉得失望。 命运依然是给了他希望，通过齐井源的那通电话。他恐惧又羞愧，但这条路确实能让他再去找她一次，去当一个一本正经的好人。 他又去找抽屉里的戒指，没有别人的人配得上它。 他信心满满地去找她，她连门都不开。 这一次，他气得吐血，真的想要转身离开了，但回到家中看着楼对面的灯光，却又觉得自己离开不了。 他知道自己无计可施，才清楚看到了自己的内心，情绪无法被消解，拼劲全力也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卑微又无能，不由嘲笑自己，但那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只想要认输，向她袒露自己的内心，哪怕被嘲笑、传出去都无所谓。 或许只有认输才能让她听完自己的话，才能去博她的一丝真心。只要有一丝的真心存在，李尘就有信心就让她更喜欢自己一些。 李尘，虚岁 41，决定去干一件 20 岁的毛头小伙子才会做的事。 这一次，他确信自己真的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在那个像她的城市里安下家，共度余生。 （全文，完） 对于我来说，他们是一群活的人，希望他们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中都幸福地生活下去。 ps：时间有些来不及了，后记过两天写在评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