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隆庆二年,京师。 “阿嚏!” “不愧是小冰河时期,四月份都这么冷。” 苏泽从小屋子里坐起来,看着单薄的被子苦笑了一声。 窗外还是黑的,但已经依稀听到了车马声。 穿越前的苏泽,是京师某个部委的基层公务员,虽然自称牛马,但是他都没见过早晨五点钟的京师。 没想到穿越以后反而见到了,还是隔三差五就要见! 一想到这么大早就要上朝,简直造孽。 苏泽爬起来,从已经快要熄灭的碳炉中挑出了一块余烬,将它塞进铜制的怀炉中,又包裹上了布兜塞进衣服里。 从宋代开始,大城市就开始使用石炭取暖了。 大明定都京师,冬季更寒冷,石炭价格日益高昂。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害怕一氧化碳中毒,却不敢和普通百姓一样直接燃烧石炭取暖,于是费了半个月的俸禄,打造了这个碳炉。 只可惜碳炉打造好了,却没剩下多少钱买炭,每天临近清晨都会被冻醒。 “失策啊!” 苏泽又从屋子角落的水缸打了一盆水,拿着柳枝蹲在门口刷牙。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牙医,一旦蛀牙可没得补,现代考古不是都说了吗?曹操就是牙痛引发的头疾,苏泽可不想牙疼一辈子。 每当这个时候,苏泽都无比怀念穿越前的时候。 早知道不幻想了! 自己不就是在加班后抱怨了一下,在床上幻想了一下穿越,就这么穿越了。 要不要这么草率? 又洗了洗脸,苏泽打开衣橱,拿出了自己的朝服。 这套朝服,是整个屋子里第一值钱的东西,第二值钱的就是碳炉了。 古代当京官也很苦逼啊。 感慨了一声“京师居,大不易”,苏泽换上了朝服,听到了更夫的梆子声,连忙冲出了院子。 不得不说,租的这间屋子位置是不错的。 这间屋子的前主人,是个在京师熬了十年的老翰林,终于找到机会外放为官,看在同乡的份上,将屋子转租给了苏泽。 虽然屋子很小,但是距离紫禁城不远。 随着向午门前进,沿途的车马也逐渐多了起来,当然更多的是和苏泽一样步行上班的苦逼基层官员们。 京师这么多官员上朝,如果人人骑马坐轿,那午门早就拥堵不堪了。 所以大明朝早有规定,只有部阁重臣才能骑马乘轿上朝,普通官员只能步行上朝。 当然,对于苏泽来说,这条禁令也无关痛痒,反正他也买不起骡马。 大明朝的皇帝是真的把普通官员当骡马啊! 一边走着,苏泽一边想着,也亏着自己穿越到隆庆朝,如果是嘉靖朝,为了老道士皇帝修炼建道观,在京官员的俸禄经常被拖欠,很多基层官员都需要借贷才能维生。 如果是穿越到太祖朱元璋的时代就更福报了,发的工资就是大明宝钞,至于能不能用的掉,那就各凭本事吧。 感谢隆庆皇帝! 苏泽对于这位“老板”还是感恩的,隆庆继位以后,还是提升了基层文官的待遇,也不像他爹那样总是拖欠工资。 唯一让苏泽诟病的,就是这位做了十七年储君的新皇帝,实在是太喜欢上朝了! 早朝分三种,一种是大朝,就是正旦,冬至,万寿节(皇帝生日)举行,这种一般都是礼仪性质的。 朔望朝,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如同大朝,也在奉天殿,只是朝贺,不讨论政事。 最后就是今天的常朝了,这种朝会举行时间全凭皇帝个人心情。 比如工作狂太祖朱元璋,就规定两日一常朝,而修仙的嘉靖皇帝,后期基本上就不上朝了,甚至连大朝和朔望朝有时候都会免了。 今上继位后,要效法祖宗励精图治,又改为了三日一常朝。 这可害苦了穿越者苏泽。 明明到了这个时代,政事处理模式已经开始向“案牍主义”转变,通过各种奏章的处理来解决政事。 嘉靖皇帝就曾说过“朝堂一坐亦何益”,公开指出朝会已丧失其处理政事的作用。 嘉靖虽然不上朝,可是一直处理奏章,后世还高度评价他“章批答奏疾如风雨”,肯定他通过公文处理朝政的勤奋。 好好的先进管理经验不学,非要搞什么大明早朝形式主义! 午门上的五凤鼓敲响,苏泽连忙加快脚步。 早朝时间设在“昧爽”时,即天刚刚破晓之时。 五凤鼓敲响三次,最后一次还赶不到午门集合的官员就算是迟到了,言官御史们可就等着这些迟到官员刷政绩呢。 总算是在三鼓之前赶到了午门,随着午门上的钟声响起,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还依仗,午门缓缓打开,苏泽站在文官队伍后方,排着长队从左掖门进入紫禁城。 在拂晓的寒风中,文武官员列队于金水桥前,只见一名身穿红袍的太监走上金水桥,甩动手中的长鞭发出呼啸的鞭鸣,文武官员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期间还有御史言官来回巡逻,找出不合礼制的官员,苏泽低着头按照步骤走着,最后站在了奉天殿外。 他这样的小官是没有资格入殿的,就见到前排大佬在鸿胪寺带领下走入殿内,接着就是奏事环节了。 作为背景板折腾了半天,别的官员还是吃口早饭再去衙门上班,苏泽却只能啃了一口怀里的胡饼,匆忙赶到了紫禁城内的翰林院。 每当站在翰林院前,苏泽早朝的疲惫总是能一扫而空。 翰林院最贫困的翰林,只要一想起这里走出去的宰辅重臣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虽然穿越的这具身体穷!可是咱能读书啊! 苏泽,二十五岁,隆庆二年乙榜进士,授庶吉士,入翰林院。 只可惜原身读书太用功,入翰林院后又太努力,最后猝死让苏泽穿越。 要知道这个身份,放在历史穿越科举文,没有四百万字绝对拿不下! 当然,这次穿越的好处还不止这么一个,除了这个身份外,苏泽也是有金手指的。 只不过金手指一直处在“充能中”,今天终于到了充能完毕的日子! (本章完)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进入翰林院,苏泽匆忙来到了自己的格子间坐下。 内朝办公区域狭小,就算是内阁辅臣们,办公的也就是几间破屋子。 每次有内阁辅臣提出要修葺办公场所,就会有言官跳出来,指责他们妄为百官首领,竟然想着给自己修办公室! 这么几次之后,从明代中期后,再也没有内阁提出给自己修房子了。 内阁不能修宅子,连带着,翰林院的房子也越来越破。 翰林院内的书籍史料越来越多,办公场所又不能扩大,那就只能让翰林坐在格子间里办公了。 太惨了! 这办公环境,还不如自己当年政府大院里的办公室呢! 除了办公环境仄逼之外,翰林院同时也是皇家藏书的地方,所以有着严格的防火规范。 翰林院内不能燃明火,不能用火盆取暖,加上漏风的墙壁,苏泽都在感慨,皇城的数九天竟然没冻死几个翰林,大明的读书人体质实在是太好了! 坐下之后,苏泽装模作样的拿起桌案上的书。 名次靠前的进士,作为国家的储备人才,是可以在重要部门观政的。 这其中,一甲进士,也就是本科前三名,直接授翰林院的职位。 二甲进士则被称之为“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 《明史.职官志》载:“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说白了,庶吉士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 所以庶吉士的主要工作就是读书。 比起名次更低的,在各部衙门名为观政,实为打杂的进士同年们,庶吉士确实算得上“清(闲)”这个字了。 但是现在的苏泽,注意力也不在读书上。 【威望已达到需求,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 当提示响起,苏泽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他的金手指。 只见,一个微缩版的紫禁城,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苏泽本能的抬起头看向左右,果然这个金手指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他这才放下了心。 要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这东西,私自窥探宫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偷偷制作紫禁城的微缩模型,难道是要刺王杀驾? 虽然这个紫禁城的模型只有苏泽能见到,但是这东西是可以摸可以动的,十分的精巧。 甚至苏泽还在模型中找到了翰林院的位置,就连庭院的树木位置都和现实一致。 当然,苏泽的金手指并不只是一个可以摆弄的紫禁城的模型,准确的说,这是一个【手提式大明朝廷】。 在这个紫禁城模型的正中央,也就是建极殿的位置,宫阙的屋顶有一个口子。 建极殿苏泽曾经去过,这是紫禁城外朝三大殿中最大的一座,在嘉靖年遭遇火灾后重建,从谨身殿改名为建极殿,当然,这座宫殿后世的名字更为人所知,就是故宫三大殿的保和殿。 “系统。” 苏泽默念系统,一个对话框出现在眼前。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庶吉士,无品级(威望每日+1) 威望:50(每日+1)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6年 任务:完成一次上奏,增加大明国祚。 任务奖励:【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进行国策模拟? ———— 这个【手提式大明朝廷】,就是苏泽穿越后出现的金手指。 按照苏泽对系统的研究,这是一个国策模拟系统,自己可以提交奏疏,模拟递交奏疏后的结果。 在苏泽看来,这个金手指看起来有些鸡肋。 模拟国策,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连正品的官员都还不是,又能对国策有什么大的影响? 而真的到了能影响国策的地位,那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这还不如穿越小说里那些“肝技能”之类的金手指呢。 至于那个系统任务,苏泽干脆无视了。 自己一个庶吉士的上奏,能影响大明国祚? 别开玩笑了,这个【初始道具礼包】,怕是十几二十年都完成不了。 这还是因为自己穿越的是一名庶吉士,是位于大明科举顶点的卷王存在。 若是穿越成普通读书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影响大明国祚了。 但好歹也是穿越者的福利,苏泽还是草拟了一份奏疏,准备试一试这个金手指。 反正他刚入翰林院,第一份工作就是给皇帝上一份奏疏。 苏泽从桌案边上的书匣中拿起自己草拟好的奏章,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可刚刚将奏章塞进去,苏泽的脸色一变! 他哭丧着脸看着运转起来的微缩紫禁城,心中只有一句话: “第一次使用金手指就弄错了,挺绝望的,怎么办?” 原来苏泽闲来没事,写了两份奏章。 第一份是正常的奏章,就是劝谏皇帝要勤政爱民之类的官样文章,大部分庶吉士的第一份上奏,都是这样的内容。 而另一份则是前天他被早朝折磨后,愤然写下的《请罢早朝疏》。 刚刚苏泽因为激动,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的,就是那份《请罢早朝疏》! 这怎么办? 这样的奏章还用模拟?铁通不过啊!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罢早朝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言”。 两天后,《请罢早朝疏》被司礼监批红,庶吉士苏泽妄言朝政,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不其然,看到这个结果,苏泽绝望的趴在桌子上。 这破系统一个月才一次的模拟机会,而自己马上就要递交奏章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就在苏泽绝望的时候,系统突然再次弹出提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啊? 苏泽一下子挺直了身体,系统还有这个功能? 我说这个威望值到底是干嘛的?原来还有这个作用? 消耗50点威望?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这可能吗? 苏泽的呼吸急促起来,如果这真的可能,那不是意味着只要自己上奏的事情,必定会变成国策? 不对,威望值。 这玩意儿是需要消耗威望值的,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50点威望值一下子扣光了,那下个月呢? 但是想到一旦《请罢早朝疏》执行,自己就不用上早朝了,苏泽还是选择了“确定”。 “系统,扣除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这就没了?! (本章完)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这就完了? 看到系统的提示,苏泽愣了半天。 按照系统的意思,自己只要在现实中提交《请罢早朝疏》,那奏疏上的内容就一定会实现。 这可能吗? 更大的可能是模拟的结果,自己被罚俸三个月吧! 你这系统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原本苏泽就穷,如果再罚俸三个月,那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就在苏泽纠结的时候,一名同僚凑了过来。 这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消瘦,带着一股老好人的气质。 但是苏泽却不会以貌取人,此人虽然看起来忠厚,但却是史书上有名的人物。 沈一贯,字肩吾,万历年间大明首辅重臣,曾经把持朝政多年,是中晚明朝堂上重要势力浙党的领袖。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他是今科三甲一百三十六名,要知道有些时候连二甲进士都授不到庶吉士,沈一贯这个一百三十六名也能得授庶吉士,完全是因为他运气爆棚。 本科是隆庆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所以补的庶吉士数量最多。 而庶吉士是未来的储相,所以对年纪也有要求,一般是四十岁以下才行。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在一众庶吉士中,也是名次最后的那几个。 可最后沈一贯能后来居上,在一众同年中第一个担任首辅,这都说明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入翰林院后,沈一贯也一直在结交同僚,积攒人脉。 苏泽这个二十五岁的二甲进士,在沈一贯看来自然是未来可期,平日里沈一贯也经常找苏泽搭话。 沈一贯用一口浙音问道: “子霖兄,你的题本写好了吗?” 一众庶吉士入翰林院后,翰林学士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写一封奏疏。 给皇帝和朝廷的上书可以统称为奏疏,但是也分为两类。 简单地说,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 题本要经过通政司,抄送内阁,经过内阁票拟再送给皇帝看,而奏本则直接送入皇宫。 庶吉士们自然只能上题本,当然翰林学士们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匡扶社稷,上一封惊天动地的奏疏,这个任务算是翰林院新人的传统,主要是熟悉朝廷的公文格式,了解内廷、内阁之间的公文运转流程。 当然,作为未来的国之栋梁,皇帝对于新科庶吉士还是重视的,这份题本皇帝一般都会亲自过目,遇到勤政的皇帝还会亲自批答,写几句鼓励的话给这些官场新人,勉励他们为皇明多做贡献。 能让皇帝亲自看奏章,很多官员奋斗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在憋着写一篇好的题本,如果能在仕途初期就能让皇帝记住名字,所谓“简在帝心”,日后仕途肯定会更顺畅。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在翰林院到处打探,询问别人题本的内容。 苏泽原本是不上心这件事的。 同僚们忙着表现,却不知道隆庆皇帝上位六年就嘎了。 现在已经是隆庆二年了,也就是说隆庆皇帝只剩下四年在位时间。 现在拍他的马屁,还不如拍张居正的马屁。 对了,如今张居正虽然已经入阁,但是还担任翰林院的职位,每个月也都会来翰林院几次,苏泽就远远见过他一次。 就算是不拍张居正马屁,翰林院内还卧着好几名未来的首辅,比如苏泽的老乡,松江府的申时行,现任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日后也接替张居正做了首辅。 就是老兄沈一贯你,在万历朝也做了首辅。 原本苏泽也只是写了官样文章,也没指望能一鸣惊人。 可现在,要不要将《请罢早朝疏》送上去? 沈一贯见到苏泽走神,叹息说道: “子霖兄,本届入翰林的同僚人才济济,三甲可都是陛下亲自简拔的,他们的文章一定是深得圣心,怕是这次又要让他们出风头了。” 苏泽听出了沈一贯语气中挑拨离间的味道。 正常来说,殿试的名次和会试名次差距不会太大。 但是隆庆二年的殿试是一个特例。 刚继位的隆庆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钦点的状元罗万化,会试中的排名是第351名。 榜眼黄凤翔,会试成绩是第226名;探赵志皋,会试名次第77名。 殿试时的前三甲居然一个会试靠前的人都没有! 一甲进士可以直接授翰林官,而不用和其他庶吉士一样等待馆选才能转正。 所以这一届的庶吉士们,都对前三甲颇有微词。 苏泽想了想,还是敷衍说道:“肩吾兄,在下才疏学浅,字迹又丑,怕是这题本要污了陛下的眼睛。” 沈一贯连忙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二十五岁能中进士的,还是二甲进士,国朝能有几人?君若自称才疏学浅,吾等岂不是朽木了?” 但是一想到苏泽的字迹,沈一贯也说不出宽慰的话了。 作为读书人,书法也算是基本功之一。 苏泽的书法水平确实堪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殿试的。 苏泽也是有苦说不出,原主的字迹本来就不行,穿越后自己费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毛笔写字,苦练到今日也才是堪堪入目的水平。 饶是沈一贯的情商,此时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只能放过苏泽,拱拱手说道: “子霖兄,通政司的官员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你要上题本,就在午膳前放进院内的匣匮中。” 说完这些,沈一贯就去找另外一名庶吉士搭话去了。 苏泽看着桌子上的两份奏疏,一份是从【手提式大明朝廷】中吐出来的《请罢早朝疏》,另一份则是他写好的官样马屁文章。 他心一横,威望值都已经扣了!自己只能选择相信系统了! 万一成了,日后就不用顶着寒风上早朝了! 就算是失败了,最多也就是罚俸三个月!自己一个庶吉士,难不成朝廷还能看着自己饿死不成? 苏泽站起身来,将《请罢早朝疏》放进了翰林院中庭的匣匮中。 等投出了题本,苏泽彷佛透支了全部力气,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本章完) 第4章 高拱 第4章 高拱 次日,内阁。 文渊阁位于紫禁城的东部,乍一看是一排不起眼的破旧房子。 但是大明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办公的,是位于人臣顶点的内阁大学士,也就是百官称之为“宰辅”的内阁重臣们。 但是文渊阁看起来也和翰林院差不多,明代之内阁原本只是辅佐君王决策的机构,虽然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变强,但是毕竟不是唐宋那种“真宰相”。 就算是能把持朝政,如嘉靖朝的夏言、严嵩那般,也要受到皇权和百官的多方钳制,做不到唐宋宰相那般独断。 内阁年久失修,也没哪个内阁首辅提出来大修的,毕竟那些言官连皇帝修宫殿都要反对,你区区内阁也想给自己修办公场所? 这么烂的办公环境,以至于夏言这样的权势首辅都不愿意在内阁办公,但是长期居家办公又被人抓着把柄,当年严嵩扳倒夏言,弹劾夏言的罪行中,就有一条“军国大事,私宅而裁”。 后来严嵩执政后,就很注意工作纪律,八十多岁依然坚持在内阁办公。 当朝的内阁首辅徐阶,就是斗倒了严嵩上位的,而且他一向谨慎,自然也不敢坏了规矩。 文渊阁破就破了点吧,糊点窗户纸还能过,好歹内阁大学士都有自己的隔间,大家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总比以前的工作环境好吧? 一名圆脸的红袍重臣,对着通政司的官员问道: “翰林院的题本送来了吗?” 下方的通政司小官抬起头看向圆脸的红袍大员,颤颤巍巍的说道: “回阁老,已经送来了,但是。。。” 红袍大员是个急性子,他不喜欢的下属吞吞吐吐的样子,厉声问道: “还不快拿到本官的案前来。” 一般来说,内阁重臣很少会对小吏这样严厉,但是眼前的这位高拱高阁老,在裕王潜邸的时候就以脾气火爆著称,严嵩当政的时候,就敢在朝堂上和严嵩父子对刚。 如今他担任内阁辅臣,更是数次和内阁首辅徐阶发生冲突。 通政司小官说道: “徐阁老说翰林院的题本,要先给他老人家过目。” 提起了徐阶,高拱怒气更甚了。 高拱是裕王潜邸旧人,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和今上关系非常亲近。 在嘉靖朝末期,高拱也和徐阶联手倒严。 可嘉靖皇帝驾崩后,徐阶和高拱政见不和,徐阶没有经过内阁商议,以嘉靖遗诏的名义把持朝政。 后来徐阶又指使自己的门生弟子弹劾高拱,逼迫其辞官。 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念着师生之情的,隆庆二年,高拱就杀回了内阁。 如今内阁之中,徐阶是内阁首辅。 次辅李春芳清静无为,很少参与到徐高的争斗中。 武英殿大学士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弟子,却也在徐高争斗中明哲保身,很少发表意见。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也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但是为人也很低调,主要精力放在监修国史上,对于内阁的斗争敬而远之。 内阁次辅和其他内阁大学士可以敬而远之,可苦了这些往来内阁办事的小官小吏。 这名通政司官员不想得罪徐阶,但是也不敢冲撞脾气暴躁的高拱。 怪就怪今天徐阁老身体有恙,请假没来内阁办公。 “徐阁老有恙,先拿过来给本官看!” 听到高拱这么说,通政司的官员也不敢多说,只好将翰林院的题本搬了过来。 隔壁隔间的张居正,听到了高拱的争吵声,却没有抬头。 同样是朱红色的官袍,张居正的气度要比高拱好上不少,但是内阁办事的官吏,也不敢小瞧这位张阁老。 除了是徐阶的弟子之外,张居正也是倒严的主力,他气度沉稳手段高超,普通官员见到他也是大气不敢出。 张居正自然知道高拱为什么执意要看翰林院的题本。 政治,靠的就是人。 之前徐阶能挤走高拱,就是靠着门生故吏发力,高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是预备储相,国家未来的栋梁。 高拱要看题本,自然是要看看这一批庶吉士的成色,从中发展自己的党羽。 张居正微微叹一口气。 自己的恩师老了,隔三差五抱恙。而高拱年富力强,又得到隆庆皇帝的支持,眼看着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张居正再次暗暗长叹,他并非不喜欢高拱这个人,高肃卿刚直清正,能力也强,确实是首辅的不二人选。 但是到了这个地位,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张居正和高拱在政见上有分歧。 张居正也不想屈居在高拱之下,执行高拱的改革计划。 但是时局如此,张居正也只能窝着。 张居正又想起严嵩当政的时候,如果恩师失势,自己又要何去何从? 隔壁隔间,高拱拿起题本,开始飞快的浏览起来。 其实高拱也没指望,这些年轻的庶吉士们能有什么惊世之言,写出什么千古名篇的奏对来。 他考察这些庶吉士,主要是看才华,再看奏章中的政治倾向。 如果和自己的政治理念相合,又确实有才华的,他自然会不吝啬提携一下。 作为内阁辅臣,吏部尚书,高拱手上的权力是很大的。 这本不错,暗暗记下了题本作者的名字,赵志皋。 这本也不错,张位。 王家屏的文章也不错。 但是等高拱翻到了苏泽的题本,首先就被这一手丑字给震惊到了。 这么丑的字,怎么能通过县试的? 但是看到《请罢早朝疏》,高拱又愣住了。 这是什么?好家伙,还有这样的题本? 身为读书人,不是应该求着皇帝勤政吗?哪有不让皇帝上早朝的! 但是随着高拱读完,他的眉头舒展开,他拍案道:“写的好!” 夸赞完,高拱立刻道:“取揭纸来!” 揭纸,就是票拟用的纸,内阁辅臣在揭纸上写好了处理意见,贴在题本的前面,作为“御批”的稿本,供皇帝采纳。 票拟权,就是内阁的重要权力,和司礼监的批红权,共同构成了内廷两大权力机构的基础。 高拱笔走龙蛇,写下了票拟意见,又喊来通政司的小官说道: “速速送到乾清宫,请陛下过目!” (本章完)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听到高拱的吩咐,通政司的小官吓得全身发抖,他连忙说道: “高阁老,没有经过徐阁老过目,就送进宫里,这不合规矩啊!” 高拱横挑眉毛说道: “怎么!徐阁老是阁老,本阁老就不是阁老了?是陛下褫夺了我高拱票拟之职!?” 听到高拱这么说,这个通政司的小官差点直接跪下。 阁老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这些小官,高拱这句话撂下,小官不敢再多言,只能捧着苏泽这份题本,离开文渊阁送去乾清宫。 听到这样的动静,张居正有些坐不住了,他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能让高拱这样的重臣如此动容,竟然直接绕过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当众票拟后送给皇帝看。 张居正喊来一名通政司的小官,低声问道:“高阁老看的,是谁的题本?” 大明内阁的特点,就是漏得和筛子一样,张居正师从徐阶,自然也深谙权术之道,经常拉拢这些基层办事的官吏。 这名通政司小官立刻说道: “张阁老,据说是翰林院庶吉士苏泽的题本。” “苏泽?” 张居正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准备留意一下这个年轻的庶吉士,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打发了这个通政司的小官。 苏泽的题本到底写了什么? 隆庆皇帝看到翻开苏泽的题本,向通政司的小官问道: “怎么不一起送来?” “回陛下,这份题本是高阁老让微臣送来乾清宫的。” 隆庆皇帝皱起眉头,是高拱特意让人送来的? 在嘉靖这样的父皇底下当了十七年的储君,连续遭遇严嵩父子擅权,景王夺嫡各种事件,最后继承皇位的隆庆皇帝,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政治上已经非常成熟了。 刚继位的时候,被徐阶等一众辅政大臣逼迫,赶走了自己的老师高拱。 等到了今年,隆庆皇帝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整日将“祖宗之法”,“先帝遗诏”放在嘴边的“清流们”,到底是什么货色。 所以隆庆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请回了高拱,不仅仅让他入阁,还兼任吏部尚书。 这个任命本来就是很不寻常的。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员升迁考核之权,外朝称之为“天官大冢宰”。 嘉靖朝的实权首辅,无论是夏言还是严嵩,都是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的。 而高拱连内阁次辅都不是,却兼任吏部尚书,隆庆皇帝帮偏架的意图很明显了。 只可惜徐阶这老家伙是属乌龟的,面对高拱的相逼,还能摆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加上他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死活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退,隆庆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 具体到政务上,就比如上早朝这件事,隆庆皇帝也颇有怨言。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处理政务已经殚精竭虑,早朝这种场合也不会讨论什么大事,却要隔三差五早起。 怪就怪自己刚登基的时候,被徐阶等清流戴了高帽,说是要效法太祖之政,勤勉朝政,搞得如今下不来台。 隆庆皇帝算是回过味来了,徐阶这一套就是“上善若水”,事事看起来不争,却总是用祖宗之法来压人。 当年他就是用这一招对付严嵩的,现在都用到朕的头上来了。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就有些生闷气,自己继位两年,徐阶拿着“先帝遗诏”,处处掣肘自己。 就算是有高拱相助,在外朝的声浪还是斗不过徐阶为首的清流,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这份题本。 隆庆皇帝没有先看高拱的票拟,而是先看起来题本的内容。 当看到苏泽的字后,隆庆皇帝皱起眉头。 强忍着苏泽难看的字,隆庆皇帝想到这个高拱特意送来的题本,还是将题本读了进去。 《请罢早朝疏》? 看到这个标题,隆庆皇帝眼睛一亮! 作为前世国家部位的公务员,苏泽的公文写作功底还是有的。 他自己又是明史爱好者,又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加上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修习奏疏写作,这篇文章的其实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现代人在网络上抬杠练就的本领,这篇文章堪称逻辑鬼才。 苏泽首先辩驳了早朝是祖宗之法的说法。 苏泽在题本上写道: “太祖以布衣之身,应天承命得天下,国朝初创,事务繁多,所以太祖无日不朝,事事亲为,此为祖宗之法。” “成祖朝以内阁匡辅国政,国朝政务多由内阁论道,此为祖宗之法。” “世宗嘉靖皇帝,虽不早朝,但批答如雨,内外晏然,朝政未有不滞,此为祖宗之法。” “更有孝宗皇帝,初继位时无日不朝,中期罢朝,后期又朝,那何为祖宗之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已经叫好了! 是啊,徐阶你们这些清流说早朝是祖宗之法,可哪个祖宗是祖宗之法? 特别是最后这个例子,明孝宗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勤政,日日早朝,中期开始懒政,拒绝早朝,后期勤政起来了,这种哪种算是祖宗之法? 所以苏泽在题本中写道: “是故祖宗成法,也要审时度势,不可生搬硬套。” “皇明之制嬗变,军国重事有内阁票拟,陛下批答之制;庶务有六部襄理,有司各司其职之制。” “故世宗皇帝不朝,国事无滞。如今日朝夜朝,群臣坐衙昏昏,百官论政沉沉,又有何所裨益?” “陛下新朝继位,当有新朝之新气象,又怎能事事法祖呢,困于陈规呢?” “是故,臣请罢早朝。” 好! 隆庆皇帝拍案,他看完之后,又翻开高拱的票拟。 只见高拱只写了两句话: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王安石变法时候,和宋神宗说的话。 这一方面说明高拱有效法王安石变法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是赞同苏泽题本的观点,要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这些清流所高举的“祖宗之法”旗号! 这是路线之争!这是道统之争! 隆庆皇帝走下龙椅,来回踱步,这就是高拱的破局之法吗? 是要通过苏泽这个庶吉士的题本,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掌控朝局吗? 机会已经摆在面前,隆庆皇帝深吸一口气,走回御座拿起了朱批。 (本章完) 第6章 画饼 第6章 画饼 翰林院内。 苏泽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送到内阁一天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没有一点动静。 你这个金手指到底行不行啊? 第一次模拟的情况,才是正常的情况吧? 一个翰林庶吉士要朝廷罢早朝,不被罚俸才有鬼吧? 想到这里,苏泽又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公房又热闹起来,庶吉士们都纷纷起身,不等门外小吏唱官,苏泽就知道这是翰林学士殷士儋来翰林院了。 殷士儋是掌院学士,也就是翰林院的一把手,但是翰林学士的主要工作是帮着皇帝起草诏书,给皇帝和太子讲学,所以主要办公地点并不是翰林院。 而翰林学士可和普通翰林不同,殷士儋还监理礼部右侍郎,执掌科举和礼仪。 根据传言,今年皇帝就准备立储,到时候殷士儋还要再兼詹事府詹事,这就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内阁的重臣。 年轻的庶吉士们,见到部门一把手回来办公,自然要起身相迎。 果不其然,殷士儋踏入公房,苏泽瞥见了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不年轻了,能考中进士的至少也要二三十岁了,苏泽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这一科的状元罗万化。 看到罗万化站在翰林掌院学士殷士儋的身后,苏泽身边的庶吉士们露出了嫉妒的表情。 苏泽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前世入职的部委,那些刚入职的新人,也总想着被大领导赏识一步登天。 但是看到罗万化身上的官袍,苏泽也有些酸了。 和自己这种没品级的庶吉士不同,状元直接授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起点可要比自己这些等待馆选才能留任的庶吉士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仅仅是状元,榜眼、探二人,也封授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 官场上就是一步快步步快,就在同年还在熬资历准备转正的时候,三甲都已经当上官了,也难怪沈一贯这些人嫉妒。 况且今科的三甲本身就不正常,都是隆庆皇帝从会试名次靠后的考生中拔擢的,世人都议论其中有什么黑幕。 当然,苏泽也嫉妒,他嫉妒的不是罗万化起步高,而是对方是从六品的正品官员,俸禄是自己的好几倍! 罗万化也是初入官场,虽然他装作淡定,但是站在殷士儋身后的时候,依然微微昂起了头。 更让人讨厌了。 苏泽当然不会和其他职场新人一样,将心里的想法挂在脸上,只可叹自己穿越重活两世,还避免不了这些办公室政治。 殷士儋是个典型的儒者气质官员,但老先生是山东人,身材高大,中气十足,让苏泽总想起后世《抡语》的梗,怕这位掌院学士抡起书砸人。 等等,好像这位殷士儋真的打过架,苏泽记得历史上他在内阁会议上和高拱激烈争吵,最后还挥拳斗殴,史称“内阁殴斗”。 苏泽哀叹一声,我大明都是一些什么虫豸在治理国家啊!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王家屏。” 一个圆脸的庶吉士拱手站出来。 “于慎行。” 一个比苏泽还要年轻的庶吉士也拱手出列。 “朱赓。” 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庶吉士出列。 殷士儋满意的说道:“阁老们看了你们的题本,在内阁夸赞了你们,本官是来看看翰林院的年轻俊杰的。” 听到这里,三人都面露喜色,周围的庶吉士们都含着嫉妒的眼神看着他们。 苏泽有些无语,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当年刚入职的时候,几个同入职的同事因为文章写得好,被大领导表扬时候的样子。 只可惜牛马永远都是牛马,那几头“牛马”被调去了秘书部门,整日苦吟憋着给领导写材料,官没升到,头发掉了不少,比同期的都要老了十几岁。 不过殷士儋今天点的三个人,也确实都是人才,三人未来都在万历朝入了阁,都是做到仕途顶点的人物。 果然,能走到仕途顶点的人,每一步都必须快人一步。 殷士儋看了一圈,又说道: “我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诸君继续在翰林院研习经义,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典型的领导画饼了。 苏泽前世吃了不少这样的大饼,如今也已经快要免疫了。 殷士儋又说了两句,这就离开了翰林院。 但是“大饼”苏泽不吃,很多人还是吃的,就在快要午膳的时候,沈一贯又凑了过来。 “子霖兄,你听说了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这些日子他已经成了翰林院的包打听,不仅仅是翰林院内的消息,甚至连一些内阁风闻都能在他这里听到。 苏泽原本只想着干饭,但是也被沈一贯勾起了兴趣,他说道:“肩吾兄就不要卖关子了。” 沈一贯嘿嘿一笑说道: “这次不仅仅是我们庶吉士,罗大状元也上了题本。” 苏泽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这让沈一贯非常满足,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和苏泽分享情报的原因。 “听说徐阁老和张阁老都很欣赏罗大状元的文章,特别是张阁老还特意要召罗大状元问话,你猜怎么样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罗修撰肯定是拒绝了。” “啊?子霖兄也听到消息了?” “不是,苏某以为,以罗修撰的人品,他不会私谒宰辅的。” 苏泽暗道,我不是听到消息,而是从明史上看到的。 罗万化虽然是隆庆二年的状元,却始终没有入阁,最后也就是主持礼部工作。 隆庆二年这一榜含金量极大,宰相就有多人,罗万化这么不如意,自然和他的性格有关。 明史说他“端方有守,不通私谒”,私谒就是私自和官员交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接受张居正的招揽呢? 果不其然,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说的没错!罗大状元当众拒绝了张阁老的邀约,还说他是‘翰林词臣,与内廷无交,不该私谒阁老。’” 苏泽感慨,这状元郎也是个奇人,别人都上赶着要在阁老面前露脸,他却不肯去见张居正。 不过可能是罗万化看不惯徐阶张居正这帮清流结党,不想掺和上层的斗争。 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可是二十五岁的庶吉士,舞台应该是在万历朝,现在掺和徐高张的政治斗争干嘛? 可苏泽刚刚这么想,就听到门房再次唱道: “张阁老到!” (本章完)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张居正来了! 苏泽连忙站起来,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红色官袍,有着美髯的张居正,走进了翰林院的公房中。 在穿越初,苏泽就远远见过张居正了,但是这么近距离见到张居正,还是苏泽穿越以来的第一次。 面对张居正,苏泽不敢怠慢。 这倒不是因为张居正在历史上的名气。 前世公务员的苏泽,很明白一个手腕强,能力大,精力充沛又喜欢折腾,关键还是记仇的领导,是多么的恐怖! 苏泽不想攀附张居正,但是也不想得罪张居正。 他理想中的计划,就是在张居正执政的时候做个小透明,等到张居正死了再出风头。 没办法,虽然是穿越者,可是自己的系统又看起来不靠谱。 面对张居正这种权力斗争天赋点满的人物,苏泽这个前世的小公务员,可没想着他和政斗。 当朝阁老驾临,翰林院大小官吏都集合在公房前。 掌院学士殷士儋早上巡视完毕,就返回礼部上衙了,接待张居正的,是留在翰林院职位最高的侍读学士诸大绶。 这位诸大绶也是名人,嘉靖朝越中十子之一,和沈炼、徐渭都是密友,在文坛地位超然,如今担任侍读学士,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 不过明显诸大绶对待张居正,礼貌中带着距离,苏泽估计是因为徐阶张居正在倒严的时候,对于胡宗宪这个曾经的东南总督死揪着不放,而诸大绶的密友徐渭又是胡宗宪的宾客,也被徐阶张居正牵连过,所以他对张居正没有好脸色。 苏泽有些头疼,小小一个翰林院,就牵涉到这么多的斗争,人际关系极其复杂。 诸大绶带着疏离感问道:“张阁老莅临翰林院,不知道所谓何事?” 张居正微笑着说道: “诸学士忘了,张某也还是侍讲学士,也是咱翰林的官呢。” 诸大绶只能苦笑,内阁辅臣一般都会兼任侍读、侍讲学士,这是因为内阁重臣一般都是文学之士,要负责皇帝的经筵。 但是诸大绶也不可能将张居正当做下属看待,只能说道: “张阁老,里面请。” 诸大绶带着张居正来到明堂,一众翰林官员依次坐下,苏泽这样的庶吉士则站在后排。 诸大绶和张居正寒暄了一会儿,再次问道:“张阁老拨冗来翰林院,是为何事?” 张居正笑着说道: “本官今次前来,一是要见一见翰林院的贤才。” 听到这里,诸大绶心中有些不悦。 掌院学士殷士儋虽然在政见上素来靠拢徐阶张居正,来见被徐阶表扬的庶吉士,翰林院毕竟是他的职权范围,诸大绶这个下属就是有些不满,但是也无话可说。 张居正亲自来翰林院要来拉拢新晋庶吉士,这就有些越权了。 但是张居正毕竟是内阁辅臣,诸大绶也只能又将王家屏、于慎行、朱赓三人喊出来,让他们拜见张居正。 张居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苏泽看到身边的沈一贯一脸的艳羡,后悔自己的题本没能写好,没能得到徐阁老的认可。 张居正接着说道: “本官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陈阁老上奏请修实录,陛下已经批准了。” 听到这里,在场众多翰林都精神振奋起来! 苏泽明白他们为什么激动。 翰林院之所以清且贵,除了本身工作比较清闲,又在紫禁城内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翰林院还兼着文化建设的活儿。 新皇帝继位,都要编修先帝实录,而修实录这件事,就是升迁的快车道。 再比如明成祖朱棣修《永乐大典》,嘉靖时期重修《大明会典》,修书几年就会立刻升迁,而且修书修史,本身也符合读书人“立言”的价值观,算是名利双收。 现在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侍读学士诸大绶,当年都是在嘉靖朝重修《大明会典》,然后进入升官的快车道,如今入阁拜相有望的。 如今内阁中,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史学名家,他提出要修国史,那自然由他担任“兼修国史”,也就是嘉靖朝国史的总编纂官。 这就类似苏泽穿越前,部委里那些重点项目重点工程领导小组,一旦完成就功成名就,进入升迁的快车道。 陈以勤一个人没办法修史,自然需要翰林院的人来参与修史。 众人都眼神炽热的看着张居正,张居正来翰林院,看来是要挑选翰林编修国史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陈以勤来,那是大概是因为陈阁老本身就和徐阁老张阁老关系不错,这些日子陈以勤都在准备修史,大概是委托张居正来挑人的。 看来自己是错过了一个机会啊。 一想到坑爹的系统,苏泽有些憋屈,但是想到自己的字迹和文采,怕是也卷不过那三人。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众人坠入冰窟。 张居正说道: “这次修史,陛下有特旨,除了要编纂世宗皇帝的实录外,还要给睿宗皇帝编纂实录。” 这句话一说,整个翰林院都忍不住哗然! 明睿宗,就是嘉靖皇帝的亲生父亲朱祐杬。 要知道嘉靖朝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大礼议”事件了! 嘉靖本身以小宗继大宗,帝位来自于明武宗朱厚照无子,因为这个认爹的事情,掀起了剧烈的政治斗争。 而这场斗争虽然以嘉靖获得了胜利,但是余波尚在,留到今天最大的争议,就是嘉靖的生父朱祐杬到底算不算皇帝? 隆庆皇帝作为朱祐杬的孙子,嘉靖的儿子,要给祖父修实录,就是要承认祖父朱祐杬是皇帝。 如果真的按照隆庆皇帝的意愿,给一天都没有做过皇帝的朱祐杬炮制一本实录出来,怕是所有修史的人都要被天下读书人骂死! 可皇帝都说了要给皇爷爷修实录,谁还能反对不成? 能成为翰林的都是聪明人,虽然经历过“大礼议”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是翰林院所藏的公文批答中,依然能看出当年那场风暴的惨烈。 王家屏、于慎行、朱赓都有些退缩,他们都后悔自己的题本写的太好了。 张居正开口说道: “状元郎罗万化,应入史馆。” 听到这里,苏泽都快要笑出来了。 果然张居正不报隔夜仇,罗万化刚刚拒绝了他的招揽,这就杀来翰林院寻仇来了。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苏泽笑不出来了,只听到他说道: “庶吉士苏泽,也当入史馆。” 新书期就是上午九点两更吧。 感谢大家,肥鸟这本一定好好写 (本章完) 第8章 奸佞是我? 第8章 奸佞是我? 认识苏泽的,比如沈一贯,此时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泽,他们仿佛在问:“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得罪张阁老的?” 苏泽则心中大呼冤枉! 我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又怎么会得罪当朝阁老! 苏泽当然不知道,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在今天早上,夹着隆庆皇帝的朱批送回到内阁,而一个小小的早朝事件,就成了高拱“开隆庆之新政”的冲锋号,发起了对徐阶首辅位置的攻击。 作为弟子兼头号马仔,张居正自然要为老师分忧。 张居正看向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罗万化和苏泽,内心情绪又有些复杂。 从内心上说,张居正还是爱才的,他自己就是二十三岁的进士,是二甲第九名,是有名的少年天才。 罗万化今年三十二岁,苏泽今年二十五岁,这放在进士里都算是年轻的。 而张居正也看了苏泽的《请罢早朝疏》,虽然字是难看了一点,但是文章还是写的不错的。 自己刚入翰林,当庶吉士的时候,上的第一份题本是什么? 好像是本青词来的。 而且张居正自己也不是很赞同老师徐阶那一套,事事讲究祖宗成法,反而在政治观点上,张居正更赞同高拱锐意改革的想法。 当然,张居正想要改革,可不是给高拱做副手,而是要自己主导改革。 政治斗争就是你死我活,无论苏泽是不是高拱的党羽,自己都是要打压的。 至于罗万化,本身就是张居正来到翰林院后顺手打压的,这也是为了彰显自己阁老的威严,要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都压不住,那外朝如狼似虎的言官御史,就会和鬣狗一样扑上来。 经历过倒严斗争的张居正,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诸大绶看着罗万化和苏泽,罗万化得罪张居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苏泽? 但是陈阁老修实录,要从翰林院调人充任史馆,这也是翰林院的本职工作,张居正只不过亲自点了两个人,诸大绶也没有理由反对。 他只好说道: “还不叩谢张阁老?” 苏泽只能万分无奈的向张居正行礼,反倒是状元罗万化似乎还有些小激动,看起来对这份差事很满意。 这状元郎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自己还是离他远点。 张居正又好好看了看苏泽,似乎要记住他的样貌,然后和诸大绶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翰林院。 就在众人快要散去的时候,门房又来通报: “诸学士,行人司的天使来了。” 诸大绶皱起眉头,今天翰林院是怎么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行人司是负责传递皇帝诏令的衙门,明代官员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职位,所以行人司的官员会被称之为天使,如果是资深的行人司官员,则会称呼大天使。 诸大绶叹息一声,又命令吏员设置香案,准备接旨。 只见一名青袍小官,手持圣旨走进了翰林院。 虽然对方只是青袍小官,但行人司的职责特殊,诸大绶还是亲自迎接上去。 却没想到行人司小官说道: “诸学士,翰林院庶吉士苏泽何在?” 又是找苏泽的?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苏泽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难道是自己的《请罢早朝疏》被皇帝见了,派行人司来训斥自己? 行人司宣旨可不都是好事,皇帝斥责大臣也会派行人司出马,简单地说就是皇帝的嘴替。 清了清嗓子,行人司官员张开圣旨,一段四六骈文后,苏泽就听到了最后的一句。 “擢庶吉士苏泽,为翰林院编修,钦此!” 苏泽愣住了,在场的翰林们也愣住了。 这就升官了? 一众庶吉士们,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就是诸大绶,也疑惑的看向苏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苏泽那封题本的功劳,苏泽到底上了什么题本,能让皇帝如此重视?直接让他庶吉士转正了? 翰林是内朝官,晋升有自己的一套体系。 而翰林之所以清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朝官的升迁,有一套严格的体系。 正常的外朝京官,首先需要言官御史推荐,然后经过吏部推免送到内阁,再由皇帝定夺。 这期间,就算是皇帝想要给你升官,言官御史、吏部、内阁,都可以插手阻止。 但是翰林不同,内朝官等于是皇帝的词臣,是皇帝的私臣,提拔任用都是皇帝一言而决。 所谓三年馆选,其实很多出色的庶吉士,得到皇帝恩旨,不需要参加馆选就能转正。 就比如张居正,他当庶吉士两年后,就因为上书《论时政疏》,就被嘉靖皇帝下旨转正。 但是苏泽这样,才做了一个月的庶吉士,就被授翰林院编修的,在翰林院的历史上也是少数! 众多庶吉士,很快就想到,苏泽肯定是因为上疏被皇帝器重! 当真是“一疏而为天下知”! 苏泽此时陷入到了狂喜,他并不是为了自己升迁而喜悦,而是自己的系统真的有用! 【手提式大明朝廷】真的有用! 虽然不知道系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能让奏疏的国策必定执行,这金手指也太强了吧! 领旨过后,又有内侍送上御赐的官服官帽腰带,在同僚的注视下,苏泽一下子跨过了三年馆选的障碍,成为翰林院的正式官员,和榜眼探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翰林院编修只是正七品的官员,在这个五品多如狗,六品满地走的京师,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大喜大贺的事情。 苏泽几位相熟的同僚向他道贺,翰林院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等到苏泽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众人看待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就连最喜欢和他搭话的沈一贯也没有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搬来了内阁下发各部的公文。 一名闲着没事的老翰林,走过去翻看公文,第一篇就是内阁下发的《批答请罢早朝疏》。 经过高拱的票拟,隆庆皇帝御笔批答,司礼监用印,这份奏疏已经变成了代表皇权的圣旨。 这种关系所有京官的公文,内阁的印书局拓印后,分发给京师各衙门,通知他们以后除了大朝会和朔望朝,暂罢常朝。 而这名老翰林看到这份批答后,怒目圆睁,直接冲到苏泽面前,厉声道: “奸佞小人!” (本章完) 第9章 蓝色道具 第9章 蓝色道具 身为儒家子弟,“致君尧舜上”是他们的目标。 身为臣子,自然是盼着君主勤政。 好不容易熬死了不上朝的嘉靖皇帝,新帝勤政上朝。 哪有苏泽这样,劝着皇帝懒政罢朝的? 这不是奸佞是什么! 况且这些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的老翰林,唯一的殊荣就是能在早朝的时候远远见到皇帝,这也是京官比地方官高贵的地方! 苏泽这个奸佞,竟然连这点都要剥夺! 翰林们纷纷传阅这份公文,然后齐齐怒视苏泽! 原来你小子是靠着奸佞之言才转正的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竟然遭遇到了前世也没遇到的职场霸凌。 好在听到动静,侍读学士诸大绶又出面,弹压了这些老翰林们的抗议,这才算给了苏泽一点清净。 当然,比起后世的网曝开盒之类,这帮读书人的战斗力还是低了点,最多就是孤立苏泽,搞搞语言暴力和冷暴力。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此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同僚身上。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威望每日+2) 威望:1(每日+2) 模拟次数:0/1(每月1次),冷却中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升官 任务奖励: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 ———— 首先是自己升官了,每日威望的增长也变多了。 其次苏泽也算是搞清楚了威望的作用,比如自己一下子扣掉了50点威望,在翰林院就成了过街老鼠。 这就是强行通过奏疏的代价吗? 而另外一个让苏泽在意的,是大明国祚竟然增长了1! 如今是隆庆二年,也就是公元1568年,而明朝灭亡是在公元1644年,也就是崇祯老歪脖子树上吊的那年,所以大明国祚就是76年。 自己上奏疏请罢早朝,竟然让大明国祚增加了1年! 这是怎么做到的? 苏泽正在疑惑的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罢早朝后,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 【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大明国祚增加1年。】 哈? 好像也对,隆庆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天天早上五点起来上朝,可不得折寿吗? 但是隆庆多活了半年,大明国祚怎么增加了一年? 对啊,隆庆皇帝后面是万历,隆庆多活半年,小胖子朱翊钧少执政半年,大明国祚可不得增加一年? 合理!太合理了! 搞清楚了自己金手指的用法,还阴差阳错完成了系统任务,苏泽心情大好。 苏泽又急忙开始研究任务奖励,也就是那个【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打开初始道具礼包】 “打开!”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记忆胡饼(蓝色)”,道具“模范毛笔(蓝色)”。】 苏泽连忙查看这两个道具,看完他的脸色有些奇怪。 【记忆胡饼】(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胡饼,吃下去后,能将三个时辰内所读的内容牢牢记在脑海中。 【模范毛笔】(蓝色):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毛笔,用这支毛笔可以书写出标准的字体。 苏泽心中暗道:“系统你把记忆面包换成记忆胡饼,以为我就认不出来了?!这是不是太敷衍了!” 但是想到这两个道具的作用,正好是自己需要的,苏泽顿时又“真香”了起来。 字迹本来就是他的弱项,如今有了【模范毛笔】,好歹写公文不会拖后腿了。 而【记忆胡饼】也是个很强的东西,翰林院内藏书丰厚,更是有大明建国后的史料、奏章对答、朝廷公文,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些对于初入官场的人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料。 就比如张居正,就是在翰林院老老实实读了好几年的书,积攒自己对政务的理解,一出山就立刻飞黄腾达的。 而系统第二个任务,“升官”本身也是苏泽的追求。 要强行执行奏疏,就需要威望值,而威望值的增长,是和官位相关的。 上次《请罢早朝疏》,只用了50点威望值就执行了,这大概是因为隆庆皇帝自己也不想上早朝,只是被群臣架着下不来。 那如果要执行阻力更大的奏疏,那就会需要更多的威望值。 升官,积攒威望值,再升官,再上疏。 苏泽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升迁之路。 那只要自己威望值足够,是不是就能摄政? 或者干脆搞个禅让大典? 但是看到自己目前的官品,再想想每个月才能执行一次国策模拟,这个愿望似乎遥遥无期。 算了,还是慢慢来吧,如果每个月都能保证一封奏疏生效,那也已经很强了! 至于被同僚霸凌孤立这件事,反而他不放在心上。 翰林院这帮虫豸,怎么懂得如何治理国家! 我可是让皇帝多活了半年的忠臣!你们这些要把皇帝累死的文官才是奸臣! 我苏泽不屑于和这帮虫豸为伍! 就这样,苏泽在翰林院的日子,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就是同僚都会对他指指点点。 但是苏泽不以为意,每天也只是在翰林院读书习字,这样安宁的日子,反而让他怡然自得。 可这安宁日子没持续多久,沈一贯又凑了上来。 苏泽倒是对沈一贯有些刮目相看,这些日子他在翰林院是人憎狗嫌,老翰林见到他就骂晦气,沈一贯竟然还敢往自己身边凑。 果不其然,见到沈一贯凑到苏泽身边,一名路过的老翰林骂了句“一丘之貉”。 “肩吾兄,同年都对我避之不及,你怎么还来找我?” 苏泽调侃了一句,沈一贯却面露苦涩的说道: “子霖兄,别说笑了,那些庸人之言,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苏泽再次高看了他一眼,这位同年当真是脾气好,怎么戳都抗压,也难怪能在万历手底下当首辅。 沈一贯这才说明了来意,他说道:“子霖兄,诸学士荐我入史馆,这事情你可有什么章程?” 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泽才想起来,张居正点名让自己入史馆,帮着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修世宗德宗实录。 当然,修实录这种事情,就靠几个人是不行的,所以翰林院还要出人。 只是没想到,诸大绶竟然将沈一贯也推荐了进去。 要知道给嘉靖“父皇”德宗修实录这件事,翰林们可都是避之不及。 苏泽就是请皇帝罢早朝,就成了翰林院的奸佞,如果再帮着皇帝把他爷爷抬进实录,那不就是留名千古的大奸佞了? 身为翰林,自然都爱惜羽毛,沈一贯既然也入了史馆,那就和苏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此时他也顾不得苏泽的臭名声,这修史不利可是要断送前程。 所以看到这些日子苏泽处变不惊,沈一贯忍不住过来求教。 (本章完)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苏泽看向沈一贯,他没想到,诸大绶会推荐沈一贯。 别人不知道,但是苏泽知道沈一贯和诸大绶的关系。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是著名的布衣诗人,和诸大绶同为越中十友。 这样的关系,诸大绶其实一直非常关照沈一贯,甚至亲自担任沈一贯的指导学士。 这就和苏泽前世供职的部委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谁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同事,是哪个大佬的亲戚门生? 更何况这里可是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人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就算是身为穿越者的苏泽,也无法一一厘清,所以这些日子,他都躲在翰林院内韬光养晦。 但诸大绶竟然让沈一贯也入史馆? 沈一贯面露苦色,现在他和苏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真的弄了份“睿宗皇帝实录”出来,自己的名声也要和苏泽一样臭不可闻了。 沈一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视同叔父的诸大绶,也要将自己塞进史馆里,明明这是所有翰林都避之不及的祸事。 看到苏泽又是这幅处变不惊的样子,沈一贯急着说道: “我听诸学士说,陛下已经下旨,在左顺门内设置史馆,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史馆办公了!子霖兄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内阁就在左顺门内,这个区域严格上已经算是禁中区域了。 修史能出入禁中,内阁的阁老们也会经常过来视察,甚至皇帝也有时候会驾临史馆,这确实是一个能在大佬面前露脸刷存在感的好机会,也难怪以前的翰林们都争破头要去修史。 要是没有嘉靖老子这档子事的话。 沈一贯继续说道: “等史馆一开,吾等都要成为百官唾弃之辈了!” 苏泽却淡淡的说道:“我早已经被百官唾弃了,这些日子弹劾我的人还少吗?” 沈一贯愣了一下,机变如他立刻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 沈一贯眼睛一转,又想起了一件事,他压低声音说道: “子霖兄可知道,前几日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领着好几个言官上本弹劾你,但是被陛下留中不发。” “由此可见,子霖兄是简在帝心啊。” 留中不发,就是皇帝“已读不回”,这是一种暧昧的态度。 苏泽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好像和这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并无往来,更谈不上私怨,也不知道为何对方要弹劾自己。 沈一贯也是懂得眼色的,他说道: “这位陆正言和子霖也算是半个乡党,他是南直隶松江府人,他兄长陆树声是当今吏部侍郎,一门两进士,在本朝也是少有。” 前世在部委混过多年的苏泽,一下子听懂了沈一贯话中的含义。 户科给事中是言官,大明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官员,正言就是古代的言官称呼。 陆树德是松江府人,当今朝中最有名的松江府籍官员,自然就是那位首辅徐阶了。 再进一步想,张居正将自己塞进史馆,也是站在徐阶的利益上出发,这是徐阁老要打压自己。 当然,对于徐阶这样的内阁首辅,他自然不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打压自己这个小小的七品官。 张居正这些,将政治视作本能的政治动物们来说,不需要徐阶吩咐什么,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可是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徐阶? 苏泽有些想不通,但是既然已经得罪了,苏泽倒是也不怕。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徐阶今年就要辞官回乡了。 就算是历史有了变化,苏泽手里可是有【手提式大明朝廷】,大不了多攒点威望值,直接将徐阶送回家! 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帮言官整日弹劾自己,确实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这些日子苏泽研究系统,也有了一点猜想。 所谓的威望值,是不是就是指自己在朝廷中的威望。 而系统强行执行国策,扣除的就是这份“威望”。 《请罢早朝疏》,扣掉五十点威望,所以才让苏泽变成人人喊打的境地。 相反,如果自己做出好名声的事情,是不是也能增长“威望值”呢? 而这些言官整日弹劾自己,会不会也影响“威望值”? 沈一贯给了自己这么重要的情报,苏泽自然也投桃报李,宽慰沈一贯说道: “这次史馆总裁是陈阁老,咱们就是给陈阁老打下手的,肩吾兄也不要太担心了。陈阁老是潜邸旧臣,自然是有分寸的。” 听到苏泽的安慰,沈一贯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说道: “正是因为陈阁老是潜邸旧臣,必然会遵从上命,吾等,哎!” 沈一贯剩下的半句没说,苏泽也明白他的意思。 陈以勤是潜邸旧臣,肯定是听皇帝的,反正他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儿,都做到内阁辅臣了,自然也不在意名声了。 而自己这些年轻翰林们还要在官场上混,真弄出什么睿宗实录,那就是一辈子污点了。 苏泽只能再次宽慰了沈一贯两句,最后送走了唉声叹气的沈一贯。 —— 四月二十日,皇帝正式下诏,命文渊阁大学士兼修国史,为史馆总裁官,在左顺门内成立史馆,编写睿宗世宗两朝实录。 隆庆二年状元,翰林院修撰罗万化,以及刚刚晋升为翰林院编修的苏泽,再加上包括沈一贯在内十名庶吉士,也同入史馆,参加编纂实录的工作。 用苏泽前世的经验,这就是成立了某个国家级项目组,从翰林院抽调人员集中办公。 既然离开翰林院,一把手掌院学士殷士儋,二把手侍读学士诸大绶,也在翰林院相送诸人上任。 也和前世一样,送部下出去干活,殷士儋也发表了讲话,无非是唱了高调,勉励众人要好好协助陈阁老修史,务必要完成皇帝和内阁的嘱托,编出一部符合大明特色儒家价值观的信史来。 除了满脸激动的罗万化之外,众人都是勉强挤出笑容来。 紧接着一名年轻的礼部官员从殷士儋身后走出来,领着众人向左顺门走去。 (本章完) 第11章 风暴再起 第11章 风暴再起 翰林院距离左顺门不算远,离了翰林院,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一脸颓丧。 苏泽却凑到那个年轻的礼部官员身边问道: “汝默兄,你也入史馆了?” 年轻的礼部官员也是无奈的点头,用和苏泽一样的吴侬细语说道: “我身为礼部员外郎,又曾经是翰林院撰罗,是被陈阁老亲自点名的。” 苏泽露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年轻的礼部官员这才说道: “子霖兄,我听说你是被张阁老亲自点名的,如果你和张阁老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你说说话。”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却想着张居正虽然是你的座师,但自己和张居正的矛盾,怕不是你能调解的。 眼前这个年轻礼部官员也是个名人,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科举的状元申时行。 而嘉靖四十一年的科举副考官,正是张居正,所以申时行也算是张居正的门生。 在历史上,申时行在万历朝一直紧跟张居正步伐,最后在张居正死后继任内阁首辅,又给万历皇帝做了九年的首辅。 而申时行也是南直隶太仓县人,和苏泽是老乡,苏泽刚入翰林院的时候,正好是申时行调任礼部的时候。 申时行今年三十二岁,和苏泽是同乡,年龄也差不多,苏泽自然攀上了他,和申时行结成了朋友。 没想到申时行也被陈以勤点将,那这一次史馆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了。 申时行也是经历过嘉靖隆庆之交几场政治斗争的成熟官僚了,在苏泽面前表示了忧虑后,后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领着众人参观了新的办公场所。 作为隆庆皇帝继位后文化系统的“重大工程”,史馆的办公条件还是不错的。 正堂自然是留给史馆总裁陈以勤的,但是陈以勤是阁老,更多时候还是要在内阁。 副总裁则是礼部右侍郎吕调阳担任,不过这位的主要工作也还是礼部的日常工作。 史馆的中层,也就是具体办事的人,就是申时行和苏泽这些翰林官了。 申时行和罗万化分别领一个小组,苏泽则加入申时行的小组担任副组长。 苏泽又将沈一贯要到了自己的手下,几人都在一个公堂内办公。 一直到了现在,苏泽终于有了升官的感觉! 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还有其他的差事,国史馆也不是他的主要办公场所。 苏泽手底下带着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四名庶吉士,也算是手底下有人了。 除了庶吉士外,苏泽手下还有五十名抄书手,这些都是从各中枢衙门征调的书手,都是精于公文抄写的老吏。 又过了两天,苏泽又见到了国史馆的正副总裁官。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个宽厚的老者,也是说了一些好好工作的场面话,然后就返回内阁办公去了。 副总裁礼部右侍郎吕调阳也只是露了一面,也是讲了一顿废话,就匆忙离开了国史馆。 而修实录的工作,其实也不复杂。 比如嘉靖皇帝的世宗实录,就是从嘉靖的起居注中,将一些重要事件考证精简一下,然后按照年份写进实录中。 唯一麻烦的就是睿宗实录,因为睿宗老人家没做过皇帝,所以只能从嘉靖皇帝对父亲的只言片语中,现编一段出来。 但是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种工程素来都是先易后难的,嘉靖皇帝在位时间长达四十五年,他的实录比起大部分皇帝都要厚,所以目前史馆的重点工作还是放在了世宗实录上。 本来苏泽以为,自己就要在史馆一边研究系统,一边混下去,却没想到朝廷上层的政治风波,还是不可避免的将他卷入其中。 —— “什么?退租?” 面对房东,苏泽疑惑的问道。 “苏大人,这房子实在是没办法租给你了,租金小老儿都退给您,请您另谋住处吧!” 苏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栋房子虽然又小又破,但是胜在距离皇宫很近。 要不是前任租客是自己的老乡,想要在皇城边上租到这样合适的房子还是很难的。 苏泽问道: “可是有人胁迫你?” 房东长叹一声说道: “苏大人,您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小老儿就是普通人,指着京师的房产过活,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苏泽再次问道: “到底是何人胁迫你?” 房东这才说道: “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陆大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苏泽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陆树德,户科给事中,也就是科道言官之一。 陆树德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和当朝首辅徐阶是同乡,也是科道中的清流领袖人物。 房东忙不迭说道: “苏大人您也知道,我家中虽然也有人在朝为官,但陆大人的兄长是吏部侍郎,小老儿实在是开罪不起啊!” 苏泽也不难为这房东,直接将自己的铺盖卷收拾好,在这京师想要仓促租到房子也不容易,更何况陆树德能用这样的下作手段,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在等自己。 苏泽干脆直接提着铺盖卷,直接向着皇城而去,反正史馆有值夜留宿的地方,自己干脆就去史馆住上一晚再说。 —— “陆正言!听说苏泽这厮,这些日子都在史馆值房过的夜,如今翰林院和史馆都称呼他为‘丧家翰林’,哈哈哈!” 几名年轻士人,围着一个圆脸中年官员,举着酒杯恭维着。 陆正言,自然就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了。 若是在嘉靖朝,陆树德这样的言官,是绝对不敢私自结交官员,聚众饮酒的。 但隆庆皇帝登基后,优待士大夫,陆树德又仗着自己做礼部侍郎的兄长,和背后的阁老同乡,逐渐将这些规矩抛之脑后。 徐阶当然不会亲自指使陆树德这个户科给事中针对苏泽,陆树德只是知道自从苏泽上奏后,高拱就举着“开隆庆之新政”的名义,开始打击徐阁老清流一系的势力。 而自己那个做吏部侍郎的兄长,面对吏部尚书高拱,每次回家也长吁短叹。 陆树德作为“清流”,自然要“挺身而出”,打压苏泽这样的“奸佞”。 心情大好,陆树德又说道: “睿宗皇帝实录这件事,大家也要齐心合力,要给史馆形成物议压力。” “昔日太史公治史,秉笔直书。此等千古事,岂能成为苏泽这等佞臣趋炎附上的捷径?” “编写世宗实录,也是为了明世宗皇帝之德政,为今世立祖宗之法度。” “此等大事,切不可让苏泽这等奸佞肆意妄为!” “我陆某在此立誓!必将苏泽驱逐出京!” 众人纷纷击节喝彩道:“好!” (本章完)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沈一贯满脸疲惫的来到了史馆。 他看到长住在值房的苏泽,已经早早洗漱完毕,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练字。 这也是苏泽最近的发现。 自己那个蓝色道具【模范毛笔】,可以写出标准字体,除此之外,这杆毛笔如果临摹不同的字帖,就能写出不同的字体来。 这个功能倒是十分的实用,要知道在大明能写出一手有特色的好字,还是很有优势的。 当朝首辅徐阶,不就是靠着一手好字,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然后飞黄腾达的吗? 史馆中有大量的藏书,苏泽可以随意临摹誊抄,寻找合适自己的字体。 沈一贯看到苏泽写的字,大叹道: “这世上还真有苏兄这样的书道天才啊!” 原本苏泽的字沈一贯是见过的,大概还不如史官那些抄书小吏。 但是这些日子苏泽书法水平的进步之大,如果不是沈一贯亲眼所见,大概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时间获得这么大的进步。 更神奇的是,苏泽无论是临摹谁的字,都能临摹到惟妙惟肖。 用苏泽的解释,他年幼家贫,没有机会好好学习书法,现在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磨砺书法了。 虽然沈一贯也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既然苏泽这么说了,沈一贯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看到苏泽如此淡定的样子,就连沈一贯也要佩服他的养气功夫了。 “子霖兄,你可知道外朝已经为了修史的事情吵起来,礼部、科道的官员纷纷上书,认为不该给睿宗皇帝编实录,我昨天还被人堵了宅子,国子监的一群读书人围着我家骂到了傍晚才散。” 沈一贯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苏泽要住在值房了。 这些日子他天天被年轻的读书人滋扰,每天都要早出晚归。 史馆其他几位同僚的情况也差不多,明明首倡修史的是陈以勤陈阁老,这帮读书人不敢在阁老府上造次,天天对着史官的普通官员叫骂。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申时行也一脸疲惫的走进史馆。 “汝默兄。” 沈一贯也和申时行混熟了,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申时行也是一副憋屈的样子,他对沈一贯回礼,就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也难怪你不肯搬去我家住,这些日子我可被骂惨了。” 苏泽刚刚搬到史馆值房的时候,申时行就拉着苏泽去他家住,但是被苏泽婉拒了。 这几日给嘉靖老子修实录的事情愈演愈烈,国子监的年轻读书人也被煽动,白天在礼部抗议,早晚就在申时行这些修史官员家门口堵门叫骂。 大概就是斥责他们身为翰林和礼部官员,不能上书劝谏皇帝,反而顺着皇帝给没做过皇帝的“睿宗”修实录,是趋炎附上的奸佞。 这辈子顺风顺水的申大状元,何曾被人这样骂过,这些日子他都精神紧张,甚至也想学着苏泽躲进礼部了。 不一会儿,其他同僚也纷纷来到史馆,他们也都和申时行沈一贯的状态差不多,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 苏泽依然坐在桌子上临摹,等到上衙的时候到了,苏泽才收起摹贴,就在这个时候,门房突然通报: “陈阁老到!” 申时行连忙领着一众编纂官站在门前迎接,只见前阵子都没来史馆的陈以勤,迈步走进了史馆。 陈以勤先是视察了史馆的修史进度,接着带领众人在明堂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些日子,外面物议纷纷,本官今日来史馆,为的就是睿宗实录的事情。” 陈以勤看了一圈,接着说道: “本官已经上奏陛下,修史有先后,先将睿宗实录修成,再修世宗实录。” 此言一出,众人不顾礼仪,当众惊呼起来。 陈以勤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苏泽,继续说道: “当然,睿宗实录的内容还是比较少的,世宗实录准备的史料繁多,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先整理世宗在朝的史料。” “翰林院编修苏泽,睿宗实录就交给你来修,这是陛下关切的事情,你务必要办的妥当。”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这其中有申时行的关切目光,沈一贯的担忧目光,更多的则是其他庶吉士们幸灾乐祸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罗万化突然站出来说道: “阁老,睿宗实录虽然少,但是也有需要勘误考证的地方,下官想要和苏编修一起修史。”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位状元郎,他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罗万化站出来要和自己一起修这个烂摊子。 听到罗万化这么说,申时行也站出来说道: “阁老,苏编修刚入翰林院,应该由下官领着他修史。” 厚道人啊,苏泽也有些感动的看向申时行,也难怪历史上申时行能调和张居正暴卒后的朝野矛盾,在万历朝这个粪坑打滚那么多年,最后还活的到了80岁善终。 沈一贯也咬牙站出来说道: “下官也愿意帮苏编修一起修史。” 这下子苏泽倒是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沈一贯的动机,但是他也记下了沈一贯的相助。 陈以勤咳嗽了一声说道: “刚刚本官就说了,睿宗实录不需要那么多人,这样,罗万化,你和苏编修一起,申时行沈一贯,你二人继续整理世宗实录的史料。” 陈以勤这么说,事情也一锤定音,陈以勤又命令人打扫出一间单独的房间,让两人搬进去专修睿宗实录。 苏泽当然知道陈以勤是在针对自己。 这帮言官对自己的攻击,让苏泽猜到了,自己应该是不小心介入到了徐阶和高拱的政治斗争中。 陈以勤虽然不站队徐阶张居正,但是和高拱更不对付。 可陈以勤是史馆总编纂,苏泽自然无法反抗。 官场中人,人人都想升官,就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下级的未来前程。 纵使你几十年寒窗,要是遇到一个打压你的上官,最后也只能一辈子一事无成。 穿越前的苏泽既无背景也无钱无势,又干不出溜须拍马的事情,苦活累活没少干,最终也不得不躺平。 但是穿越后,苏泽有了系统,也不愿意再受这个窝囊气。 官场中人,都是擅长揣摩上级想法的,苏泽被徐阁老厌弃,这个消息迅速在清流中传播开。 这场史馆的小风波,也让清流们看清了陈以勤的态度,外朝的风波再次扩大。 以户科给事中为首的陆树德为首,十三名言官一同上书,对苏泽发动弹劾。 这次声势实在是太浩大,在朝廷上下都出现了让苏泽罢职的声音。 身处风暴中心的苏泽,依然不为所动。 终于,时间来到了五月。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次数】刷新,苏泽终于放下了手里临摹的笔,拿起了桌案上的空白题本。 苏泽将奏疏一鼓作气写完,然后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朝廷里。 ——【模拟开始】—— (本章完) 第13章 请修国史 第13章 请修国史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国史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议国朝大计”。 两天后,《请修国史疏》被司礼监批红,翰林院编修苏泽妄言国朝大计,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自己这份奏疏也是没办法通过的。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国史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 苏泽对系统的猜想没错,这个系统消耗的“威望值”,是和执行难度挂钩的。 请罢早朝这件事难度比较大,虽然隆庆皇帝自己不愿意上早朝,但是群臣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但是自己这份《请修国史疏》,皇帝其实是不会反对的,最大的难处是绕过徐阶这个首辅。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强行通过这份奏疏。 而苏泽升任翰林编修后,每天增长的威望值变成了“+2”,到今天刚好存下了22点威望值。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 内阁。 张居正刚刚结束了给皇帝的经筵,返回到内阁就听到了争吵声。 只听到高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正在铿锵有力的说道: “徐阁老!这帮言官整日盯着苏泽弹劾,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内容,牍扰圣上,我们内阁应当为陛下分忧,不该将这些奏章送上去。” 可是徐阶却说道: “高阁老此言差也,吾等内阁辅臣,不过是帮着陛下分忧,襄理政务的咨政罢了。当年就是奸臣严嵩当权,高阁老你弹劾他的奏章,也都是能送到先帝御案上的。”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阻拦言官上书的权力呢!” 张居正不由的为自己的老师喝彩,不愧是徐阁老啊! 就连一向咄咄逼人的高拱,也被徐阶这几句话给挡了下来,只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闷气。 张居正返回内阁,向徐阶这个首辅打了招呼,也返回座位上票拟奏章。 又是一份弹劾苏泽的奏章。 今日经筵的时候,张居正已经试探过皇帝的态度。 面对言官无休止的攻击,一向耳根子软的隆庆皇帝,也已经开始动摇,准备找个理由将苏泽调出京师了。 张居正在裕王府的时候,就经常给隆庆讲学,自然对他的性格十分的了解。 隆庆皇帝优柔寡断,虽然有仁心,但是做事很难坚持,不像是先帝嘉靖皇帝,认准的事情从不回头。 反正不上早朝的目的已经达成,先让苏泽抗一下,大不了过几年再补偿他。 张居正大概能猜到皇帝的想法,当年徐阶用先帝遗诏逼走高拱的时候,隆庆皇帝也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虽然回过神来,将高拱召回朝中,但是对于高拱的支持也是不坚决,以至于徐阶依然能压制高拱。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又送来一批奏章。 张居正瞥见苏泽的奏章,他刚准备拿走,却突然被高拱拿了过去。 张居正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在高拱读完了苏泽的奏章后,立刻站起来说道: “好!” 说完这些,高拱直接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走向徐阶。 “徐阁老,这份奏章请您票拟,尽快送到宫里去吧。” 徐阶接过了奏章,刚看到苏泽的名字,徐阶心中轻笑。 这大概是苏泽顶不住了,所上的请罪奏章。 可等到徐阶看到奏章的标题,《请修国史疏》,他的脸色有些变化。 等到徐阶翻开奏章,读完了第一段后,以他的城府心机,竟然也掌心冒出汗来! 这并不是一封请罪奏章! 而是苏泽请求隆庆皇帝,从本朝太祖皇帝开始,编纂一本《明史》出来! 苏泽在奏章中说的理由也很简单,本朝有起居注,有实录,但是却没有一本纪传体的国史。 官修国史这件事,历朝历代也都是有先例的。宋代就做的很好,北宋的史书,宋人自己已经修完了。 现在自己给自己修史,总比后人再修要好。 而且我朝野史泛滥,这都是因为国家没有正史的原因,有正才能有邪,正史一出,那些野史歪史自然就消散了。 苏泽又在奏章中写道: “国史一成,则圣祖之丰功峻德,悬日月而无穷;良臣之鸿猷嘉谟,炳天壤而不朽。” 最后苏泽又说道: “国史一成,可以史为鉴,为后世子孙之师;国史一成,也可让后世铭记陛下之功业,为万世之钜业!” 看到这里,徐阶就知道,如果这份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案头,皇帝是什么反应了。 哪个皇帝能够忍受这样的诱惑? 别说是皇帝了,如果将史馆的工作从编修实录变成编修国史,那总裁官肯定就不会是内阁次辅陈以勤了,皇帝必然要任命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亲自担任总裁官。 国史一成,作为总裁官的自己,就和《永乐大典》的总裁官解缙一样名流千古了! 可是苏泽突然上这样一份奏章,到底有什么深意? 徐阶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但徐阶毕竟老了,他脑子一时无法转过来,于是对高拱说道: “肃卿啊,这样的大事,还是先在内阁议一下,形成合论再送入宫中吧。” 徐阶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要拖延,等回去再找自己的门生弟子好好探讨一下,斟酌苏泽这份奏章有没有什么坑。 但是高拱显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拿出刚刚徐阶的理由说道: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此等大事,自然要立刻送到陛下面前,恭请圣裁!” 被高拱用自己的话顶了,徐阶也无可奈何,高拱干脆贴上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直接喊来通政司官员,将这份奏章火速送进皇宫。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见到这份奏章,立刻亲自批示,下令将史馆变成国史馆。 改由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担任总裁官,张居正、陈以勤担任副总裁官,监修国史。 朝野上下,都被苏泽这套骚操作给惊到了,而更多的人则是扼腕叹息,这样一个拍皇帝内阁马屁的好机会,怎么就被苏泽抓住了呢? 国史一成,这又是多大的功劳? 陆树德更是恨得牙痒痒,再次赌咒发誓要将苏泽赶出史馆。 陆树德和同僚商议完毕,继续加大力度弹劾苏泽后,醉醺醺的返回家里,却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本章完)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陆树德在京师做官,都是住在兄长陆树声家中的。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的会试第一,如今官至吏部右侍郎,在京师也算是挤进了重臣行列。 陆树德和陆树声虽然是兄弟,但是两人年龄相差十三岁,而陆树德小时候也是在兄长陆树声指导下读书的,所以两人虽然是兄弟,但是却更像是师生。 陆树德对兄长很敬重,做官以后也对兄长的教导言听计从。 但是今天陆树德一回家,却发现陆树声正在打点行李。 “兄长,您这是?” 陆树声见到弟弟,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开口训斥道: “你身为科道言官,还整日醉酒,立身不正,如何垂范天下?又要如何正谏君王?” 陆树德知道兄长又要训斥自己,他连忙问道: “兄长这是在干嘛?” 陆树声说道: “哎,为兄已经向陛下辞官,今日就要归乡。” “啊?” 陆树德看向兄长,连忙问道: “父母都已经过世,兄长为何现在就要归乡?” 陆树声今年六十岁,这个年纪在明代大臣中中规中矩,而大明也没有明确的致仕退休年龄。 徐阁老比陆树声还要大六岁,依然当着内阁首辅,而严嵩更是在阁老的位置上坐到了82岁才倒台。 陆树声说道: “兄长身体不好,所以向陛下请辞归乡养病。” 说完这些,陆树声看向弟弟说道: “最近南京六科有缺,你要不要去?” 陆树德这下子明白了,兄长这根本不是回乡养病,而是看出了朝廷将有风暴,找个理由从京师跑路。 甚至还想让自己也一起跑。 陆树德不明白兄长为什么如此风声鹤唳,难道是因为徐阶和高拱的争斗? 就算是辅臣之间的争斗,也不至于要归乡啊? 而且如今内阁四人,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陈以勤虽然不站队,但是也和高拱有旧怨。 徐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三打一还怎么输? 在陆树德看来,高拱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宠信,才能在内阁立足,以徐阁老的手腕,很快就能将他再次赶回老家。 自己兄长是吏部右侍郎,是清流安插在吏部,牵制高拱的骨干,怎么能撂挑子回乡呢? 兄长你不要进步,我还要进步呢! 看到弟弟的表情,陆树声明白了弟弟的想法,他叹息一声说道: “你舍不得京师的荣华富贵,这座宅子就留给你了。” 说完这些,陆树声也懒得再劝,直接吩咐管家加紧打点行囊,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立刻启程离京。 —— 次日,陆树德浑浑噩噩的来到了六科廊,昨日聚会的同僚凑上来,对着陆树德说道: “陆兄,你的奏疏写好了吗?” 陆树德这才想起来,昨日约着要一起弹劾苏泽的,他连忙拿起桌上的空白题本说道: “我兄长辞官离京,昨日我帮着他打点行李的,这就写,这就写。” 科道官在大明的官僚体系内,地位也是十分特殊的。 秉承了太祖“以小制大”的思想,科道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地位很高,有着纠劾百官的巨大权力。 这一点也体现在六科的办公地点上,六科的公房是一条长廊形的房子,俗称“六科廊”,和内阁翰林院一样,六科廊也是在皇宫内的。 所以六科给事中能有机会见到内阁重臣乃至于皇帝,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和内阁的情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科道官员冲进了六科廊,对着众人说道: “不好了!苏泽上第三疏了!”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都觉得心脏一窒,他这些日子对这个名字咬牙切齿。 但是很快的,陆树德又对苏泽的第三疏好奇起来。 今年刚中的进士,苏泽总共上了两疏,这两疏都名震天下! 要知道很多的言官,这辈子都没能写出一篇能影响朝堂的奏疏。 上一个“一疏而天下知”的,还是在先帝朝上《治安疏》的海瑞呢。 这名科道官员拿着拖本,在六科廊读了起来。 《条陈国史三事疏》? 这是有关修史的奏疏? 这样的奏疏,又能有什么波澜? 陆树德不明白,他不是治史的专家,其实国史这种事情,和普通官员没啥关系。 但是听了同僚读的苏泽奏疏,陆树德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怎么敢! 原来,苏泽这第三封奏疏,刚送到了内阁,就引起了剧烈的震荡! 内阁首辅徐阶看到这份奏疏,差点直接气到晕倒,而张居正看完了奏疏,也是脸色发白。 陈以勤更是双手颤抖,心中开始咒骂苏泽十八代祖宗。 只有高拱佯装震惊,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容,然后命人立刻送到宫中,请皇帝圣裁。 见到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也很头疼,于是他按照高拱的票拟意见,将苏泽的奏疏发往各部衙门,让群臣公议。 苏泽在《条陈国史三事疏》中,主要就讲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要修国史,建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第二个,景泰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最后一个,才是如今群臣攻击的问题,嘉靖亲爹睿宗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和第三个相比,前两个才是重量级的问题,可以直接将内阁和礼部炸飞的那种! 成祖朱棣北伐的时候,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承认建文帝的。 但是到了晚年,对建文帝的事情进行了革除,甚至连建文这个年号都不用了,直接将建文四年称之为洪武三十五年。 要知道朱元璋在洪武三十一年就驾崩了,这洪武三十五年的说法,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绷不住。 景泰帝的问题也同样棘手,明堡宗夺回皇位后,对景泰帝也是多方打压。 景泰帝被谥为“郕戾王”,实录都被混在明堡宗的实录里。 和这两个重量级问题相比,嘉靖他生物爹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反正太祖朱元璋也给自己的老子朱世珍追封了皇帝,编了实录的。 原来苏泽的后手在这里? 陆树德全身发抖,只听到刚刚宣读奏疏的官员说道: “那苏泽建议,礼部、翰林院和科道官员,都要上书议一议这三事,陛下也朱批准奏了。” 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到凳子上,他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不听从兄长的话,调去南京六科。 (本章完) 第15章 圈子 第15章 圈子 凡是在职场工作过的都知道,当自己被领导交办了无法完成的任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任务闹大,将整个部门的人都拖进来一起受苦。 那任务失败的时候,就不用自己一个人背锅了。 用苏泽在前世总结的话,这一招就叫做“炸屎”。 领导给你屎盆的时候,如果你不吭声,那吃屎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如果这时候你将整个茅坑都炸了,那就是所有人一起吃屎了。 而明史中,就有这么两个大坑,这两个大坑可要比嘉靖老爹的问题严重多了。 朱棣靖难自然不必说,朱祁镇的夺门之变也是个大麻烦。 苏泽先是上书请修国史,让皇帝和内阁同意编纂明史。 紧接着就将这两个大雷点燃,然后推给内阁科道来讨论。 这奏疏要怎么写? 你对成祖靖难有什么意见吗? 还是觉得夺门之变有问题? 这可都是涉及到皇位法统的重大问题。 可是装作看不见,现在修明史,不能再搞一个洪武三十五年吧? 这岂不是要被后世耻笑? 还有朱祁镇做的那档子事,他儿子朱见深都给于谦平反了,那代宗的本纪怎么办? 总不能让朱祁镇在瓦剌打猎的那几年,也还用英宗年号吧?那也太绷不住了。 陆树德这帮科道官员们,平日里弹劾别人写奏疏是洋洋洒洒万言,面对这两个棘手问题,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陆树德抓着头发,这倒霉奏疏到底怎么写?—— 国史馆内,苏泽悠然的坐在公房内,看着手里的书。 不过手里的书只是掩饰,其实苏泽正在查看【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结算报告”。 【群臣争议两个月,编修国史没有进展。】 【隆庆二年六月,国史总裁官徐阶辞官,编修国史工作暂停,隆庆帝驾崩后,国史馆解散。】 果然和苏泽所料的那样,面对靖难和夺门之变这两个棘手问题,这大明官修国史是肯定搞不起来了。 和苏泽前世在部委参与过的很多重大工程一样,当工作推进不下去,工作组就会逐渐瘫痪,抽调的人员返回原来的岗位,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摘掉牌子解散。 自己在国史馆的工作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爽快的摸鱼时间了。 而这一次系统结算,还给苏泽一个意外惊喜。 徐阶要在隆庆二年六月倒台了。 徐阶的倒台,在苏泽看来是必然事件。 大明的内阁首辅,外臣都是以相公相称,但实际上和真正的宰相没法比。 大明内阁只是辅臣,不是真宰相。 若要能行相权,都是在特殊时期,比如皇帝年幼的内阁辅臣,往往还有顾命大臣的身份,比如万历时期的张居正。 即使是张居正,在万历渐渐长大亲政后,也要让出权力,这也是张居正暴卒的,要不然他和万历之间也避免不了冲突。 隆庆皇帝已经三十多岁了,徐阶只是首辅不是顾命大臣,所以平日里只能用祖宗之法来压制皇帝。 但是祖宗之法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存在辩经空间的,隆庆皇帝召回高拱,徐阶就已经落入下风。 一个没有皇帝支持的首辅是很脆弱的,可能言官的某一次攻击,就能将他拖下内阁首辅的位置。 罢相是迟早的事情。 也就是说,徐阶还有一个月就要罢相了,那自己要不要上疏一封,搞一个弹劾首辅的成就? 苏泽想了想,决定还是静观其变,自己毕竟只是翰林,又不是科道言官,弹劾首辅对他的资历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人忌惮。 就在这个时候,一脸颓丧的申时行推门进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可是害惨了我。” 苏泽当然知道申时行说的是什么,皇帝让内阁、礼部、科道上陈国史三事,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自然也被要求上疏条陈。 这些几天申时行的头发不知道揪掉了多少,当看到始作俑者苏泽,竟然在史馆悠然的读书练字,他自然是气上心来。 申时行垂头丧气,沈一贯却兴高采烈的推门进来,嘴里嚷嚷道: “子霖兄!科道那帮家伙可惨了!听说这几日都闭门在家写奏疏,那陆树德头发都愁白了!” 沈一贯这才看到满脸怨念的申时行,他连忙说道: “苏兄这一招是厉害,可误伤了礼部,外面骂你的人更多了。” 苏泽哈哈一笑,却不以为意,这时候罗万化也走进了公房。 罗万化对着苏泽作揖,接着将一堆书放在桌上,又问道: “子霖兄,你说的那些书我已经读完了,还有别的吗?” 苏泽随口又报出了几个书名,罗万化认真记下,他叹息说道: “苏兄果然博闻强记,我这状元实在有愧啊。” 如果别人这么说,苏泽会觉得是装逼,但是罗万化是老实人,他是真的在夸苏泽。 苏泽有些汗颜,自己的博闻强记,自然是因为吃了【记忆胡饼】的缘故,要说求学态度,罗万化确实比自己严谨很多。 苏泽也搞清楚了罗万化为什么要自请入史馆,这位状元郎是真心喜欢做学术。 苏泽在前世部委也遇到过这样的同事,他们往往无欲无求,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这种人是最好相处的,他们看不起你,是因为觉得你能力不行,而一旦你表现出更强的能力后,他们会心悦诚服的听从你,将你当做师友来敬重。 不知不觉中,国史馆内已经形成了这么一个以苏泽为纽带的小圈子。 在苏泽看来在,这个圈子含金量十足,光是状元就有申时行和罗万化两位。 未来首辅也是两位,历史上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做了首辅。 罗万化也做到了礼部尚书,这也是重臣之列了。 苏泽对这个圈子很用心,四人其实都是初入职场的新人,这时候结成的情谊,往往能超越利益和政治派别,更加纯粹和真诚。 就在四人闲谈的时候,门房突然通传道: “张阁老到!” 张居正来了? 四人连忙站起身,整理衣袍走出公房。 不用说,张居正果然是冲着苏泽来的,只见一把好看长须的张居正,走到了苏泽面前。 (本章完) 第16章 立人设 第16章 立人设 张居正来的很早,国史馆的官吏还没有上班,苏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来国史馆,张居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四人站在公房前迎接张居正,首先是职位最高的申时行,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相”。 申时行果然是个妙人,这一声师相既称呼了他和张居正的师生关系,又称呼了张居正的职务,算是亲近中有保持了距离。 罗万化和沈一贯和张居正没有这层关系,所以老老实实的称呼“阁老”。 这也是中规中矩的称呼,作为官员,张居正身上有很多职务,称呼最大官职总是没错的。 但是苏泽却拱手为礼,口呼“学士”。 张居正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 学士,自然是张居正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挂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苏泽称呼张居正为学士,而不是他的其他职务,是强调他的翰林出身。 而在场其他四人也都是翰林出身,这一句“学士”,拉进了众人的距离,也表示了苏泽对于前辈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学士”这个词也带有恭维学问的意思。 对于做官到张居正这个地步的官员来说,只差一个内阁首辅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反而很多内阁首辅,更看重文坛的名声。 比如嘉靖朝的大奸臣严嵩,再比如当今首辅徐阶,这二人都热衷于学术,甚至亲自下场组织讲学活动。 张居正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苏泽口呼“学士”,张居正更加欣赏他了。 “本官也兼着副总裁官的位子,今日就是来史馆随便看看,进去再说。” 四人自然不相信张居正只是来随便转转,但张阁老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将他迎入了公房。 落座之后,闲聊了一会儿史馆的工作,张居正说道: “岁月倥偬,当年本官在翰林院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翰林院的馆藏,你们在翰林院读了哪些书?” 众人纷纷报出书名,等苏泽报出一长串的书名后,张居正又挑了几本询问了一下。 吃过【记忆胡饼】的苏泽,自然倒背如流,这让张居正对苏泽的态度更好了。 气氛也逐渐融洽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前几日,下官整理先帝朝的奏疏,读到了阁老任职翰林院时所著的《论时政疏》,阁老年轻的时候就有凌云之志,当真是吾等的楷模。” 张居正眼睛更亮了,他当年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陈《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 但是时任皇帝嘉靖和首辅严嵩,都没有重视张居正的上疏,后来张居正就不怎么上疏,继续在翰林院读书,避免参与朝中的政治冲突。 申时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张居正的弟子? 自己这位座师规矩森严,今日见他笑的次数,超过了申时行这一年见过的次数,苏泽这些恭维都算不上多肉麻,可都拍进了张居正的心坎里。 不是,你不是高阁老一派的吗? 当然,更惊讶的是沈一贯。 他一向觉得苏泽不懂人情世故,是个恃才傲物的愣头青,今天他对张居正的这通马屁,当真是让沈一贯惊掉了下巴。 不是,兄弟,你这么能拍马屁的吗? 已经被吊成翘嘴的张居正,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苏泽的彩虹屁,这才说起了正事。 “子霖啊,你上陈《条陈国史三事疏》,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定议?这三事你怎么看?” 在场众人也都看向苏泽,尤其以罗万化的眼神最为炽热。 这些日子,罗万化已经成了苏泽的迷弟,他也很想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三帝问题”的。 苏泽倒是早有了准备,他装作思考了一下,开始说道: “张阁老开口,下官就说一说自己的浅见了。” “首先是靖难之事,成祖靖难的理由世所周知,是当时建文朝中奸佞横行,满朝虫豸!成祖靖难是为了清君侧做周公,可没想到建文帝失踪,最后不得已继了皇位。” “成祖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为了维护我皇明社稷,可如果不列建文帝的本纪,那后世愚钝之人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想,如今民间野史很多,这就是正史不清的缘故。” 沈一贯崇拜的看向苏泽,心中暗道:“还是苏兄你能睁眼说瞎话啊!” 其实苏泽这些说法,就是明成祖朱棣在《奉天靖难记》中的说辞,属于官方政治正确,他这么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张居正显然不准备放过苏泽,他继续问道: “那景泰的问题呢?” 苏泽说道: “景泰帝的问题也没有什么难的,景泰病重无嗣,归政也是他本人的意愿,景泰诸臣在宪宗朝多以平反,列为本纪也是应该的。” 苏泽接着说道: “三帝都无嗣。” 张居正看向苏泽,心中充满了惋惜,这苏泽怎么不是自己的弟子呢? “三帝无嗣”,这就是关键问题。 当然,苏泽说的三帝无嗣,分别是建文帝、景泰帝,以及世宗皇帝前的明武宗。 三帝无嗣,所以三帝问题并不涉及法统问题,所以无论怎么议论,都对皇权正统性无碍。 当然,作为一个老于权谋的权臣,张居正很清楚,虽然三帝无嗣,但是要让皇帝明确三帝问题,依然是很困难的。 这毕竟涉及的是皇帝的祖宗家事。 所以大概这次的编修国史,最后也要无疾而终了。 张居正有些遗憾,他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如果真的能完成官修国史,那也是一份功绩,只可惜这三帝问题,让官修国史是修不成了。 张居正越看苏泽越是遗憾,只可惜他没能早几年中进士,如果能和申时行同科中,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又想到内阁的斗争愈发的激烈,自己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更加的难熬,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疲态。 张居正又勉励了一下四人,让他们好好进学,又对苏泽说道: “本官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正是奸相严嵩祸乱朝政的时候,曾因病归乡,倒是也见了不少乡土之情,如今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当日权相严嵩如日中天,百官趋炎,可今又何在?” “苏子霖有相才,本官实在不忍心你折损在浊政中啊。” (本章完) 第17章 威望增加 第17章 威望增加 苏泽自然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张居正的意思。 张居正刚考中进士,也是热血青年,曾经上《论时政疏》针砭时弊。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小,因为不得志曾经病退了一段时间,后来再入翰林院的时候,就开始韬光养晦,跟随徐阶的脚步。 张居正这是拿自己的经历,来劝说苏泽,不要参与内阁的争斗。 当年严嵩权势煊天,最后落到一个“寄食墓舍以死”的下场。 张居正也是在点苏泽,别看高拱如今得势,可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一旦高拱失势,苏泽跟着高拱这么紧,那肯定要被清算。 这就是士大夫所谓的“乱世隐,盛世出”,张居正是在点苏泽,让他不要贸然介入高层的斗争中。 苏泽对此当然不以为然。 穿越前他就在隐,现在穿越了,又有了金手指,难道还要隐? 但张居正是长辈,又是上司,他这样放低姿态劝说苏泽,苏泽当然要有所回应。 苏泽说道: “学士,末学幼年曾就读书院,书院有一楹联,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张居正听完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这是哪位大儒所提?” 苏泽摇头说道: “年代久远,不可考也。” “苏泽以此联为戒,范文正公也曰‘处庙堂之高,则忧其君’,苏某上疏并非为了自身功名,而是为了国事计。” “众臣谋身,何人谋国?但为国计,不计生死。”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也不再多劝,神情复杂的看向苏泽,就转身离开了史馆。 苏泽知道这次交谈,自己的“人设”是立住了。 混过职场的朋友都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人设”。 无论什么样的职场,最终决定事情的还是“人”。 人就有自己的好恶,古今中外都有人情世故。 私人交往自然是一种方法,但是在和领导靠近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立好人设。 当然,这个人设不是随便立的。 马上要主政的高拱,和历史上会在神宗朝主政的张居正,这两人都是实干派的政治家。 所以他们更加看重实干人才。 苏泽将自己敢于任事,能够做事的人设立起来,就算是在政治上和张居正产生冲突,他也会顾念自己的能力放过自己。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居正比苏泽何止官大一级。 如果张居正真的要压制苏泽,就算是苏泽真的完全站队投靠高拱,也能在他的升迁中造成阻碍。 实干的人设立起来,张居正就算不提拔自己,也不会刁难自己。 对于才官居七品的苏泽来说,这样就够了。 至于徐阶,系统说他下个月就要罢官,冢中枯骨罢了!—— 朝局果然和苏泽所预料的那样,在内阁、礼部、科道的争论中,三帝问题还是争执不下。 而原本攻击苏泽的科道言官们,此时也自身不保。 有好几个言官上书条陈三事,甚至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能讨论清楚,还有将野史记载也写进奏章中的。 隆庆皇帝对此也很头疼,朝堂上为了三帝问题争论不休,正常的政务都没办法开展了。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高拱站了出来。 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在上书奏议三帝问题的时候,将先帝嘉靖皇帝的年号写错了。 高拱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大不敬的名义,请求处罚陆树德。 而一向对群臣宽厚的隆庆皇帝,也因为这个笔误发了大火,直接朱批写道: “科道小臣动辄弹劾大臣,内不修文德,酌降三级,调外任用!” 陆树德直接降级外任,算是杀住了议论之风,百官奏章隆庆皇帝全部留中不发,逐渐将三帝问题的议论压了下去。 朝堂是暂时清净了,但结果就是,国史馆的项目刚刚立项,就惨遭夭折。 国史总裁官徐阶一次都没有去过国史馆,副总裁官张居正和陈以勤也不来了。 又过了几天,从各部衙门抽调的书手也都纷纷返回了原部门。 在大明的阁部中,这些基层的吏员书手才是处理公文的主力,现在国史项目黄了,各部的老大就会偷偷把人抽调回去,总裁官和副总裁官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紧接着,被抽调来的礼部官员和翰林院官员,也开始不来国史馆上班了。 他们都找些理由返回原来的部门,国史的事情眼看就已经黄了,留在这里只会耽误自己的前程,所以他们赶紧返回原来衙门刷存在感,寻找新的晋升机会。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是国史馆和翰林院两头跑,而申时行这个礼部员外郎,更是直接被上司要回去干活了。 只有罗万化跟着苏泽,整日泡在史馆里读书。 炸了“屎坑”的苏泽,却成了这场风暴之中最安然无恙的人。 五月中旬末休沐时候,外朝的风波逐渐平静,苏泽也终于离开了史馆。 整日住在史馆也不是个事情,陆树德被降级外任后,言官们也不敢再继续弹劾苏泽。 而苏泽力陈三帝问题,给他在京师士子中挣了不少的声望,好几个曾经堵他家门的国子监生,都找人带话向苏泽道歉,而在这种风评逆转后,苏泽也接到了【威望值+50】的提示。 果然如此! 威望值就是苏泽的个人威望,官职本身会定期增长威望,而苏泽如果做了提升威望的事情,也能一次性增加威望! 这次上奏《条陈国史三事疏》,就是苏泽的一次试验,想要看看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威望值。 果然可以! 也就是说,除了升官提升每日的威望值增长这个方式外,也可以通过事件来提高自己的声望,来增长这个【威望值】。 搞清楚了威望值的获取方法,苏泽将注意力放在了系统任务上——【升官】。 可惜国史馆的项目黄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和自己不对付,苏泽想要升官,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苏泽心中也有了计划,马上就要到六月了,等手提式朝廷的cd刷新了就办。 (本章完) 第18章 会馆 第18章 会馆 不过今天休沐,苏泽倒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今天他约着申时行,在京师寻找租房。 国史馆已经实质上停滞工作了,这时候苏泽也不方便继续住在官署里了,毕竟国史馆是在皇宫内的。 申时行曾经邀请苏泽去他家中暂住,但是苏泽拒绝了他的邀请,于是今天又邀请苏泽,陪着他一起找房子。 休沐时间,两人都穿着儒衫,申时行还带上了书童仆人,两人一同向崇文区的苏州会馆而去。 “子霖兄进京后,还没去过苏州会馆吧?这京师租房子门道太多,还是要找乡党帮忙才行。” 会馆,就等于后世的驻京办,不过大明会馆还有老乡会和商会的功能。 苏泽前身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穷酸读书人,没有去过苏州会馆,他也好奇这个时代的会馆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我们苏州府还有单独的会馆?” 申时行在京师多年了,他说道: “其实弘治朝的时候,整个南直隶的会馆都是一起的,叫做南直隶会馆。” 苏泽在后世听说过“湖广会馆”,他也疑惑的问道: “为何南直隶会馆没了?” “南直隶太大了,各府都看不起对方,先是徽州府的办了徽州会馆,后来各府也单独开办了自己的会馆。” 苏泽有些无语,原来散装江苏在明代已经这样了,散装的历史悠久。 申时行又自豪的说道: “我苏州府是天下第一府,自然也要有自己的会馆。” 这话倒是没问题,如今苏州府确实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区,当时就有“苏州样、广州匠”的说法。 所谓广州匠,就是因为广州地处沿海地区,因为远洋贸易而带来了手工业发达,广州的工匠手艺独步天下。 而苏州府作为大明最富庶的府,也是大明的时尚之都。衣、食、住、行,苏州是当时当之无愧的标杆。 苏州流行的服饰,很快就会成为全国流行的服饰,苏州流行的食物,也很快会成为京师达官贵人家的菜。苏州流行的曲目,也会在全国上演。 果不其然,来到苏州会馆前,苏泽见到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街边都是热闹的店铺。 申时行轻车熟路,带领苏泽来到了一个前后三进的建筑前。 门房见到申时行,立刻将一行人迎接了进去,不一会儿,苏州会馆的管事连忙出来迎接。 “状元郎,有事让我等去府上拜见就行,怎劳您亲至会馆!” 虽然在京师,但是管事依然是一口地道的吴音,申时行大大方方的坐下,接受了对方的恭维。 自从穿越以来,苏泽见到的都是朝廷重臣,光是内阁辅臣就见到了好几位了,还和张居正对话过。 一直到这个时候,苏泽才发现,自己穿越的身份高得离谱。 七品的翰林编修,已经是很多人仕途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但是对于年轻的翰林官员来说,这才是仕途的起点。 就比如申时行,他现在是礼部员外郎,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了。 而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踏入仕途也才六年,要知道苏州知府也才是正四品。 申时行对着苏泽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编修苏泽苏子霖,今科二甲进士,也是我苏州府人士,黄管事给苏兄登记一下乡籍册。” “子霖兄要在京师租房子,请会馆出面寻个伶俐的牙人,找一间合适的宅子,要离皇城近的。” 听到这里,这位黄管事眼睛一亮,热切的看向苏泽道; “原来是近日名满京师的苏编修!会馆本想要登门拜访的,可听说您这些日子都住在史馆值房。今日早上起来就听到雄鸡唱日,原来是两位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啊!” 黄管事连忙亲自回去捧乡籍册,申时行则对苏泽说道: “这位黄管事是当今苏州知府的门客,是个办事利落的,有什么事情让他办就是。” 申时行又补充道: “但我等清流官,冰敬炭敬虽然是官场定规,但毕竟是陋俗,苏兄若是手头不宽裕,来我府上支取就是,可别让那些言官找到由头。” 苏泽连忙向申时行表示感谢,他立刻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 会馆就是驻京办,这黄管事就是驻京办主任,是现任苏州知府的贴心人。 前世苏泽也明白驻京办的工作,就是以联络老乡情谊为名,在京师拉关系。 无论是申时行还是自己,都算是朝廷明日之星,又在要害的部门。 申时行是提醒自己,若是黄管事向自己行贿,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平日里交往虽然不谈钱,但是申时行一看就是不差钱的。 申时行原本姓徐,养父曾任苏州知府,后来中了状元才认祖归宗。 申家也是苏州府的富商,天降一个状元郎认祖归宗,自然是全族热烈欢迎。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也是苏州府有名的乡绅,在苏州府城内有好几座丝织工坊,成婚的时候带来的嫁妆可是堆满了一条街的。 不仅仅是申时行,沈一贯也是大家族出身,叔父沈明臣在东南很有才望,交往的也都是大人物。 就连罗万化也是富农出身,家中也是有大片祖产良田的。 呸,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 不一会儿,黄管事就捧出乡籍册,高高举起对着苏泽说道: “请苏编修留下墨宝。” 所谓乡籍册,就是在京苏州府乡籍名人留名的地方,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同乡都是宝贵的政治资源。 苏泽前世也参加过老乡会,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官职卑微,只跟着吃了几次席就不去了。 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又一名牙人被人领着,来到了苏泽身边。 牙人,就是中介的意思,宋代就开始出现专门的中介,有专门介绍佣人的,也有这种房产中介。 果然找对了门路,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名牙人相当的伶俐,带着苏泽简单转了一圈,就找到了一间合适的房子。 而这一路上,黄管事都鞍前马后的跟着,让苏泽明白了什么叫做腐朽的地主阶级。 最后等到下定的时候,黄管事又上前说道: “苏编修,这宅子是典房,典租的钱就由会馆垫了,您且先住着。这种事在京师也常有,言官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弹劾您的。” 苏泽看向黄管事,不愧是能做驻京办主任的人物,竟然能用典房的方法贿赂自己。 (本章完)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典房,顾名思义,是介于租和买之间的经济活动。 当屋主遇到经济困难,但是不愿意卖房的时候,就会用典房的方法将房子“典当”出去。 和出售不同,屋主如果经济情况好转,就可以用同样的钱将房子赎回来。 典房的特点就是房屋的产权不发生转移,黄管事典房给苏泽住,理论上确实不存在行贿的问题。 房子产权是原来屋主的,又不是苏泽的。而典房的钱也是随时可能拿回来的,这怎么能算是行贿? 当然,苏泽是不愿意在这点小事上占黄掌柜便宜的。 成立国史馆后,皇帝也给国史馆发过赏赐,这间屋子的价格也不高,苏泽还是自己掏钱典了下来。 黄管事也不强求,大家都是同乡,来日方长,只要让苏泽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会馆的工作本身就是烧冷灶下闲子的事情,只要能让苏泽留下好印象,也就算是他黄管事办好了工作。 有了新居,苏泽又向申时行发出邀请,等下一次休沐来家中聚餐温居,申时行欣然答应下来。 申时行回到府中,他妻子吴氏立刻迎接了上来。 “夫君,苏编修的房子租上了吗?” 申时行脱下外衫点头说道: “已经办妥了,今日会馆的黄管事陪着跑了一天,子霖兄月末邀请我们去他新宅温居。” 吴氏和申时行成婚多年,感情是相当不错的,她问道: “那小妹的事情?” 申时行摇头说道: “今日外人多,人多嘴杂,等下次温居的时候再说。” 吴氏叹息说道: “苏编修确实是良配,就怕他看不上小妹。” 申时行说道: “成与不成,还是要先说着看看。前些天我听人议论,说是师相也想招子霖为婿,但是独女年龄太小了,已经遣人回江陵老家,看看族中有没有合适的闺中女子。” 吴氏听说张居正也想要招婿苏泽,她连忙说道: “那夫君可要抓紧了,当朝宰相可不止恩相一位啊。” 申时行也说道: “就是这个道理,你妹妹家世外貌都是良配,但是。” 吴氏知道自己丈夫的意思,她也苦着脸说道: “当年爹娘让她读的那些书,把脑子都读坏了,整日里就忙着那些商贾之事,她一个未婚女子,把娘家产业折腾再大又有什么用?” 申时行反过来劝说妻子说道: “王泰州的学问还是有些裨益的,就连徐阁老也对他很推崇,只不过他的弟子坠入邪道,那李贽口出狂论,污了日用派的名声。” 吴氏的秀眉这才舒展了一些,她说道: “苏编修和夫君相交甚厚,又是同乡,又有大好的前程,这次若是再不成,我就写信给爹娘,让她出家做姑子去!” 听到妻子放下狠话,申时行也只能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妻子娘家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能和苏泽成为连襟,这倒也是不错,而且自己妻子娘家是苏州巨富,嫁妆肯定也少不了。 —— 剩下的日子,苏泽就一直在史馆摸鱼,月末又在家中办了温居宴,邀请几位好友在家中吃饭。 席间申时行讲了自己小姨子的事情,想要从中做媒,苏泽有些意动,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自己前世忙着学业工作,等躺平的时候已经是大龄楚南了。 而前身也是一样,一直都忙着学业,父母双亡也没有定亲。 可大明朝想要自由恋爱也有些奢望了,可是苏泽本能抵触这种封建时代包办婚姻,只是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申时行倒是也没有再提。 时间来到了六月,苏泽早早的来到史官,不一会儿罗万化也到了。 偌大的史馆,除了门房和几名杂役小吏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罗万化是个书痴,史馆里有书看,他自然也不要回翰林院。 不一会儿,沈一贯才姗姗来迟。 沈一贯前些日子已经溜回了翰林院,但还是被诸大绶踢回了史馆。 沈一贯甚至怀疑诸大绶和自己叔父的友谊是假的,这不是摆明坑自己吗? 沈一贯还是不时找机会溜回翰林院,他刚听说几名同年都被掌院学士委派了差事,就心急到身上蚂蚁爬。 今天一进门,沈一贯又是唉声叹气。 “子霖兄,状元郎,真佩服你能坐得住。” 接着沈一贯神秘兮兮的说道: “听说了吗?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了。” 沈一贯是消息灵通人士,苏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历史上殷士儋就是隆庆二年入阁的。 殷士儋的资历足够,他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也深受皇帝喜爱,要是殷士儋一阵子不进宫讲学,隆庆皇帝还会询问左右殷士儋怎么不来。 大领导要入阁,下面的职位自然要动一动,这是翰林院最近的大事件,沈一贯自然是十分关注。 翰林院作为大明储才之所,有一套区别于其他衙门的升迁路线。 一般来说,除了三甲直接授官,庶吉士三年馆选后可以授翰林编修,也就是苏泽现在的职位。 接下来就是五六品的侍讲、侍读,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经筵官,也就是要经常入宫给皇帝讲学的,能够与皇帝经常接触,因此晋升的机会也更多。 另外,翰林还有可能被派往道府任职,这也是常见的情况。 比如申时行,他状元后授官翰林院修撰,然后升任侍讲,然后在张居正举荐下没有外任,直接去礼部做了员外郎。 接下来申时行等着升任礼部侍郎,就是典型的“储相”了,入阁就指日可待了。 当然,员外郎很多,礼部侍郎却只有一个位置,这一步也称之为“天堑”,能跨过就入阁拜相,跨不过就外任道府,这辈子顶点就是个封疆大吏了。 对于资深的翰林编修来说,一旦殷士儋升入内阁,那肯定要补缺侍讲、侍读,翰林院会发生剧烈的人事变动。 虽然这和庶吉士沈一贯没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也是经营未来人脉的关键时期,沈一贯自然不甘心留在史馆中读书。 苏泽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拿起【模范毛笔】,【手提式大明朝廷】的cd已经好了,他写下了自己第四封奏疏。 (本章完)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问:项目组黄了,怎么升官? 苏泽这些日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接上疏求官?且不说这到底能不能算是奏疏,【手提式朝廷】能不能执行,自己给自己求官,这需要的威望值恐怕就不是现在的苏泽能负担得起的。 这些日子思考下来,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借壳上市。 前世苏泽就有一个牛人同事,在一个本已经搞黄了的项目中,硬生生的做出了政绩来,最后平步青云而上。 真正的牛人,不是把一个项目搅黄,而是要将一个搅黄的项目重新盘活。 其实国史馆还是一块很好的招牌,所有人没意识到,这是一块很好的“壳”。 无论古今,政治都是人的艺术,人力永远都是最宝贵的。 国史馆的挂名总裁官是内阁首辅徐阶,两个副总裁官是内阁辅臣张居正和陈以勤,这个规格就高得离谱。 用前世的话说,这就是一个顶级的国家级项目。 权限上,国史馆可以查阅翰林院的所有资料,包括不限于历代皇帝的起居注、实录、君臣奏疏批答,朝廷的各种法度文件,以及翰林中搜罗的前朝史书。 这样的项目组,也就只有新帝登基的时候才能组起来。 编修国史的项目虽然黄了,但是国史馆还可以开辟新的项目啊。 一旦新的项目完成,那作为首倡者的自己就是大功一件,那就不愁升官完成任务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泽很快就打好了腹稿。 沈一贯看到苏泽拿起题本又提起笔,连忙问道: “苏兄,你又要上奏疏?” 刚刚拿出书准备看书的罗万化,也将视线移了过来。 如今苏泽在外朝的名声很响,甚至还有一个绰号,名为“苏三本”。 三道题本奏疏,全都掀起了外朝的风暴,不过苏泽的风评是“褒贬不一”。 有人将他视作和先帝朝海瑞一样仗义执言的直臣,也有人将他视作奸佞之辈,但是好歹比刚开始“多半差评”的风评好上了一些。 沈一贯和罗万化看向苏泽,苏泽停了停笔说道: “这份奏疏,我想请两位兄台和我附属,一起上奏。” 题本讨论的公事,所以题本可以单独上奏,也可以是一个部门的人联署。 联署上奏可以看做是整个部门的合议,分量更足,皇帝和内阁对于联署上奏的题本都会更加重视。 当然,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三个人,联署上奏也没什么分量。 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拉近三人的关系。 玩政治还是要靠人,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如果没有门生弟子帮着冲锋陷阵摇旗呐喊,那他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张居正也有申时行这个弟子,帮着他在礼部做事。 苏泽刚刚踏入官场,自然没有弟子这种东西,但是同年也是很重要的政治资源。 就和前世一样,同一批进入单位的同事,往往比其他同事更紧密些,考中进士后还要编纂《同年录》,维持好同年的关系,日后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奏章是苏泽起草的,首功自然是他,邀请沈一贯和罗万化联署,就是苏泽要分润功劳给他们。 沈一贯看出了苏泽的示好,脸色有些激动起来。 苏泽提起笔,迅速完成了这篇奏疏,他迅速在奏疏结尾签字画押,然后将奏疏递给沈一贯。 沈一贯迅速看完了奏疏,他激动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涨红的看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真的愿意让我联署?” 这时候罗万化也看完了奏疏,他虽然没有沈一贯的政治敏锐感,但是也意识到这封奏疏的不一般,而且奏疏上要做的事情,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皱眉说道: “此事是子霖兄首倡,我等联署不太合适吧?” 苏泽大气的说道: “这有什么!此事若成,也绝计不是苏某一人能做成的,还不是要诸位勠力同心?” 苏泽又看向沈一贯说道:“肩吾兄,我们是同年,是好友,这份奏疏也是有风险的,你可愿意联署?” 沈一贯也是个果断的人,听到苏泽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毫不犹豫的拿起笔,迅速签字画押道:“子霖兄这是什么话,你要送我富贵就说,何必扯这些?日后真要上刀山下火海,我沈某也跟了!” 看到沈一贯签字,罗万化也迅速提起笔签字画押。 苏泽笑着说道: “此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沈一贯说道: “无论成与不成,子霖兄都是首倡之功。” 等到沈一贯和罗万化离开,苏泽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送到内阁,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求皇帝定夺。 两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苏泽能够猜到隆庆皇帝的微妙心思,皇帝不会这么痛快的批准这份奏疏。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帝鉴图说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隆庆皇帝其实内心还是愿意批准这份奏疏的,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微妙小疙瘩,心态上还有些过不去。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够执行这道奏疏,也就是说这份奏疏的批准难度不高。 如果是正常情况,苏泽上书,在群臣中引起议论,再来几次上书,皇帝就会批了。 但是苏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首倡之功虽然诱人,但是和定储之功比起来,那还是差点意思。 都已经有了系统了,自然要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入怀里。 上个月苏泽自然增长了40点威望点,加上这些日子声望回升获得的50点威望点,合计有90点威望点。 区区20点罢了!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本章完) 第21章 立储之功 第21章 立储之功 六月三日,京师城外,福兴居上,刑科给事中陈瓒正在给被贬外放的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饯行。 因为今天不是休沐日,所以两人都没穿官袍,陆树德的家丁就在福兴居下,等喝了这顿酒就要立刻出发。 大明对官员赴任时限有着严格的规定,陆树德这次被贬为浙江某府的推官,距离京师路途遥远,一刻都耽误不得。 陈瓒是徐阶的弟子,也是当年嘉靖帝驾崩时,上书弹劾高拱的先锋,是徐阶弟子中战斗力最强的言官。 陈瓒和陆树德的兄长陆树声算是一辈人,年龄比陆树德年大不少,他用安慰晚辈的语气说道: “与成(陆树德字)啊,当年恩相也曾经被福建延平府推官,现在不也入阁拜相了吗?你此去浙江当推官,也应该效法恩相,好好体悟为官之道。” 陆树德苦笑着点头,这次沦为了徐阶和高拱斗争的牺牲品,他反倒是不怨恨高拱。 唯有一个人,让他恨的牙痒痒的。 陈瓒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说道: “苏泽此人,大奸似忠,现在竟然有人认为他是清流,真是岂有此理!” “与成你放心,等你离京后,我会继续弹劾苏泽,让世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听到陈瓒这么说,陆树德终于安心。 当年陈瓒能一封奏疏弹劾走了高拱,苏泽一个区区的七品翰林编修,只要露出马脚,必然会被陈瓒弹劾送走。 自己的兄长陆树声在吏部人脉广,就连贬官也被安排到了浙江为官,算是最好的去处。 而且这次虽然被贬官,但是只要找到机会,应该会很快返回京师。 他苏泽不过是靠着揣摩高拱意图,攀附上了高拱,而高拱的性格做派,在陆树德看来也不是长久的样子。 一旦高拱倒台,或者苏泽自己犯了错事,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被贬谪的情绪也冲淡了很多。 就在两人吃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隔壁议论起了苏泽的名字。 福兴居靠着漕运码头,是南下官员必经之路,陆树德南下也要乘坐漕船,所以京师官员迎来送往都会选择在这里设宴。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安静下来,听着隔壁桌的谈话。 “听说了吗?苏子霖又上书了,这次又让他抢了先机啊!” “是啊,我有个好友在御史台,听说那些御史们都悔恨死了,竟然让一个翰林抢了先!” “谁能想到啊,先帝几十年都未立国本,陛下竟然因为苏泽一封上奏就立国本了。” 上疏?国本? 陆树德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陆树德好奇,但是陈瓒更急性子,他直接走到隔壁桌问道: “苏泽上疏?上的什么疏?” “啊?陈正言!您怎么在这里?” 今天为了给陆树德饯行,所以陈瓒请了假,早上没有去科道廊上衙。 这两个官员中,其中一个是通政司的官员,他趁着外出办公的机会,约着好友来福兴居吃酒,他一眼就认出了陈瓒。 陈瓒在京师名声不小,他又是科道官,这个通政司小官吓得全身发抖。 陈瓒又追问道: “快说!” 这名通政司小官这才说道: “陈正言,您不知道吗?” “本官今日请假给友人送行,苏泽到底上了什么疏?” 听到说陈瓒也是出来给友人送行的,小官稍稍放松了些,他说道: “前日那翰林院苏泽上疏,请求国史馆以历代帝王为纲,编写一本《帝鉴图说》,用简单易懂的故事,辅以配图来总结历代君王的经验教训。” “那苏泽建议,图说分为两卷,上篇“圣哲芳规”讲述了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下篇“狂愚覆辙”剖析了历代帝王的倒行逆施之祸。” 听到这里,陈瓒和陆树德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陈瓒连忙问道: “陛下怎么批答的?” 这通政司小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消息灵通,他说道: “下官听说,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陛下御批,陛下原本是想要留中不发的,可是。” 陆树德急了,他连忙问道:“可是什么!?” “可正好李妃带着三皇子去见驾,陛下见了三皇子后,批答了苏泽的奏疏,命令由国史馆编纂《帝鉴图说》。” 听到这里,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口中喃喃道: “国本已定!建储之功,这是建储之功啊!” 陈瓒也沉默了。 这苏泽年纪不大,竟然有如此的手段! 用历代皇帝的故事规劝君王,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但是苏泽上疏是要编写的是《帝鉴图说》。 什么是图说?就是配图的连环画,如今市面上的图说,基本上都是给小孩启蒙或者给女子看的书。 当今皇帝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用看什么图说,那这本《帝鉴图说》是编写给谁看的呢? 结果自然是不言自明了。 隆庆皇帝目前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就是李妃所生的三皇子朱翊钧。 但是嘉靖皇帝迷信“二龙不相见”,所以对儿子很不亲近,也一直都没有正式立储,隆庆在登基前一直都只是裕王,并非太子。 所以隆庆皇帝登基后,就有大臣提议立储,却被拖延了下来。 不过这个立储倒是也无所谓了,当今皇帝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储君地位稳固,所以内阁大佬们也没有再逼着皇帝立储。 立储之功,对于内阁大学士们无所谓,但是对于普通臣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苏泽提议编写《帝鉴图说》,其实就是提醒隆庆皇帝要重视皇子教育。 虽然三皇子朱翊钧才六岁,但是皇室教育可以搞起来了,先弄一本插图的《帝鉴图说》看看也行。 这就是委婉的请求隆庆皇帝立储了。 而皇帝这次没有留中不发,还下令由国史馆来编写《帝鉴图说》,这就是向群臣释放态度,皇帝要立储了。 陆树德牙都要咬碎了!这可是立储之功啊! 三皇子朱翊钧储位稳固,继承大宝是必定的事情。 立储之功,不亚于定策之功,这可是泽被后代子孙的大功劳啊! 而一旦皇帝真的建储,册立东宫,翰林官员就有了另外一条升迁途径。 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岂不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本章完) 第22章 升迁途径 第22章 升迁途径 奏疏和皇帝的批答传到翰林院,整个翰林院都沸腾了。 甚至要比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的消息,在翰林院引起的波澜还要大。 沈一贯今天一大早就偷偷跑回翰林院,然后就被同僚们逮住,那些往日里对他不见颜色的同僚,纷纷露出谄媚的表情。 甚至还有毛遂自荐的: “肩吾兄,史馆那边还差人吗?我自幼通读史书,可以帮着编《帝鉴图说》。” “肩吾兄,什么时候请子霖兄回来聚聚,大家可都要感谢子霖兄呢。” 沈一贯扬眉吐气,昂着头和众人寒暄,但是他话说了一堆,却没有答应下任何事情。 这时候侍读学士诸大绶踏入翰林院内,他看到被人围住的沈一贯,清了清嗓子,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公房里。 私下场合,沈一贯乖巧的称呼: “叔父。”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说道: “今日听礼部说,陛下已经准备开詹事府,这次你有联署上书的功劳,应该能入詹事府了。” 听到这里,沈一贯自然是心喜若狂。 但是跟着苏泽,沈一贯也算是有了见识,他故作沉稳的说道: “侄儿要恭喜叔父了。” 诸大绶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一贯问道: “喜从何来?” “以叔父的学问,必入詹事府,侄儿是恭喜叔父要升官了。” 前面说了,翰林院的两条升迁途径,一个是在翰林院内部升迁,等待经筵官的机会;另一条就是从翰林院出去,在六部的中层官员开始做,然后靠功劳升迁六部的高级官员入阁。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经筵官要给皇帝讲学,这对学问要求很高,也要看能不能得到皇帝的欢心。 而且翰林院的编制也是很紧张的,大明官员也要按照级别晋升,有时候需要晋升的时候,前面的上司还没能动,那就只能在后面排队。 有时候这一耽误,就快到致仕的年龄了,如果中途赶上父母去世再丁忧个几年,官场生涯也就到头了。 古今官场,都讲究一步快步步快,翰林院的职位晋升路径陡峭,还对个人素质要求极高,同僚又都是庶吉士,堪称卷王地狱。 所以也有那些熬不住的老翰林,想到另外一条路。 而翰林院的官员,也未必能在六部处理好实务工作,如果考核不佳就会外放道府,这辈子仕途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这两条道路之外,还有一条升迁道路,那就是詹事府了。 詹事府,就是一个太子的辅导机构,由太祖洪武帝为了教导太子朱标所立。 詹事府设詹事一人,正三品,少詹事两人,正四品。 詹事府下,又设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 詹事府詹事入朝奉侍太子读书,与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的翰林院官员轮流讲解经义。 左春坊、右春坊下,还有从正五品的大学士、左右庶子,到从八品的左右司谏,这一系列的东宫署官。 要知道经筵官的数额可是很稀少的,这还是遇到隆庆皇帝这种喜欢讲学的,若是遇到嘉靖这种不爱讲学爱修道的皇帝,经筵官就只有个位数。 而六部空缺的中层官制也很有限,詹事府这多官职,又给了多少苦熬的老翰林以希望。 要知道当今在朝的阁老们,哪个不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 今上就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储位稳固,能入詹事府,就意味着能在未来的新朝入阁。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这也是苏泽的风评迅速在翰林院好转的原因,用玄幻的说法,苏泽“开辟一条新的道途,给了众生通天之路”。 诸大绶的职位是正六品的侍读学士,一旦詹事府成立,他立刻可以升为左右春坊的左右谕德,这是从五品的职位,是完美的升迁路径。 詹事府的职位素来被翰林院垄断,而且翰林官可以兼任,也就说诸大绶可以继续给皇帝讲学,又能给太子讲学。 如果说苏泽的建储之功,只能说是未来可期,那詹事府成立,对于诸大绶这样等待升官的翰林来说,那就是天降鸿运了。 多少人要跟着进步一下。 诸大绶罕见的露出笑容,他对着沈一贯说道: “当日我调你去史馆,其实也是看你性子跳脱,想要磨砺一下你的性子,等你能沉下心来,就调你回来。”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过也好,这些日子你跟着苏子霖,可有什么所得?”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叔父,这苏子霖做事如羚羊挂角,侄儿鲁钝,实在是学不会啊。” 诸大绶摸着胡子说道: “这倒也是,苏子霖这样的天纵之才,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但是我听说在国史馆的时候,苏泽和罗万化都安心治学,只有你往来于翰林院和诸司之间,这是何故?” 沈一贯的脸都白了,诸大绶说道: “罚你去誊抄《资治通鉴》。” “啊?” 一想到《资治通鉴》的字数,沈一贯就绝望,可是诸大绶是他的上级,又是长辈,他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国史馆。 等回到国史馆的时候,前几日还冷冷清清的国史馆,一下子就热闹非凡。 那些跑路的官吏全都回来了,众人见到沈一贯,也都谄媚的打招呼。 国史馆的又有了新项目,而且是要给太子编写教材的重点项目,这样的好事谁不上赶着回来啊。 但是和编写国史比起来,这本《帝鉴图说》就是给皇子的启蒙教材,那编辑部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 除了首倡上书的苏泽等三人,其他人能不能加入项目组,就要各凭本事了。 所以众人都热切的看向沈一贯,只要能参加《帝鉴图说》项目组,那就一定能加入詹事府,走上升迁的快车道了。 沈一贯看着这帮趋炎附势的家伙,也懒得和他们客套,挺着胸膛走进了苏泽的公房。 一进公房,见到苏泽和罗万化,沈一贯的气势立刻泄了。 他将翰林院的事情,对着苏泽和罗万化说了一遍,苏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一向严肃的罗万化也嘴角上扬。 苏泽说道:“诸学士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 (本章完) 第23章 讲学之风 第23章 讲学之风 “既然要编写《帝鉴图说》,让肩吾兄抄写《资治通鉴》,也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编书。” 听到这里,沈一贯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我这就去抄书!” 苏泽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向沈一贯,但是他很快想起来,沈一贯也是在全国读书人中考中进士的明代卷王。 不,能当庶吉士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通天之路放在眼前,沈一贯又怎么能不努力呢。 看到沈一贯这个样子,罗万化也低下头继续看书,公房中又安静了下来。 公房外喧喧闹闹,公房内只有翻书的声音。 —— 与此同时,内阁中。 徐阶坐在内阁首席,高拱张居正陈以勤三位阁臣坐在侧边,今天四位阁臣没有处理奏疏,而是听着上首的徐阶讲学: “所谓仁义礼智浑然全具,而恻隐羞恶恭敬是非随感而发,鄙意窃谓此是良知本体。” “诚之一字,于学极有力。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只一念之发不能存诚,良知便从此失去,况望其能致也。” 徐阶作为内阁首辅,要在内阁中讲学,其他阁臣自然也没有办法。 但是面对徐阶开口闭口的“致良知”,三人的态度各不一样。 高拱是明显的厌恶。 高拱并不是厌恶王阳明,而是厌恶朝堂上的这股讲学之风。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因为内阁首辅徐阶痴迷阳明心学,如今京师中讲学之风极盛,文人士大夫聚会都在讲“致良知”。 而且王阳明已经死了很久了,所以心学也逐渐发展出不同的流派,在高拱看来,很多流派的理论甚至已经背离了王阳明的本意。 比如在南直隶颇为流行的泰州学派,主张百姓日用为道,这点高拱倒是不反对。 但是泰州学派讲究顺从欲望,其子弟行为乖张、个性张扬,甚至还有李贽这种直接骂孔子的狂儒。 然后还有徐阁老老师聂豹的守静学派,整日里避世枯坐,开口闭口良知,搞得和禅宗的和尚一样,一开口就是“身论”“心论”那一套玄虚的,和魏晋那帮谈玄的差不多,最为高拱所不喜。 当然,徐阁老讲的又是另一派了,他是更主张入世的“事功派”,讲究的通过做事来磨砺自身,从而达到致良知的地步。 这套理论上高拱倒是不太反对,但是徐阶太痴迷于兜售他这套学说,不仅仅整日拉着内阁讲学,甚至以首辅身份下场,亲自还推动京师的讲学活动。 最大的一次活动,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就是徐阶亲自推动的。 那次讲学活动赴者五千人,邀请了海内有名的儒生,声势浩大,从此京师士大夫都以讲学为荣。 这其中到底多少是真的喜欢研究王阳明的学问,多少是为了趋炎附势投其所好的。 张居正作为徐阶的弟子,自然不能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还要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张居正也同样厌恶讲学。 张居正认为,讲学这股风气污染了地方,书院聚集弟子,名为讲学,实际上是妄议朝廷,一旦遇到事情就会聚集闹事,江南的读书人每年都要将文庙的孔子牌位抬出来闹事。 在京师,各级官员也聚集在一起讲学,以讲学之名行结党之事,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陈以勤也是心学的狂热爱好者,算是徐阶在心学路上的同道中人,所在在场的人当中,就是陈以勤听得最认真。 听完了徐阶的“高论”,陈以勤附和道: “仁,人心也。心最虚灵。虚谓大公,灵谓顺应。良知者,即此虚灵之发见。识仁原只是良知自识。” 徐阶听到陈以勤附和自己,也一下子来劲了,他立刻说道: “陈阁老高见!良知良能,原不丧失,以旧习未除,却须存养此心。” 高拱都快要翻白眼了,要说这位徐阁老当真是痴迷王阳明到了一定境界。 他经常临摹王阳明画像,还喜欢搜集王阳明的遗物手稿,如果放在当代,绝对可以做明星站姐。 讲完了之后,徐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说道: “可惜李子实不在阁中。” 听到这句话,高拱和张居正都警惕起来。 特别是张居正,他的眼神和对面的高拱接触了一下,然后迅速分开,双方都是人精,很快都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李子实,就是李春芳。 李春芳早在嘉靖末年就入阁,如今身上还领着建极殿大学士的职位。 前阵子边关异动,北方的俺达汗又有入侵的迹象,在高拱的“力荐”下,隆庆皇帝派遣李春芳巡视边务。 李春芳是徐阶的亲密战友,高拱好不容易将他挤出内阁,徐阶突然提起他,显然是准备召回李春芳。 而张居正的情感就更复杂了。 原本自己上面压着徐阶和高拱,如果李春芳返回内阁,以他和徐阶的亲密关系,以及他本人的名望,又要压在自己的头上。 要知道李春芳可是状元,在嘉靖朝就以写得一手好青词,深受嘉靖喜爱。 李春芳也是阳明心学的狂热爱好者,他也是灵济宫大会的主要推动策划者,和徐阶是心学研究上的同道。 张居正也是不愿意李春芳返回内阁的。 陈以勤又说道: “赵大洲如果在就好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和高拱更是警惕的对视了一眼。 赵大洲,就是吏部左侍郎赵贞吉。 赵贞吉是南直隶泰州人,喜欢研究心学泰州学派,也是徐阶在心学上的同道。 当今皇帝很喜欢赵贞吉,经常召他进宫讲学,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入阁的条件。 陈以勤提起赵贞吉,政治动物的张居正本能发动,明白这是陈以勤在暗示徐阶,引赵贞吉入阁,制衡高拱。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里更不是滋味。 赵贞吉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是张居正的科场前辈,他和徐阶、李春芳都是心学同好,关系也亲近。 如果赵贞吉入阁,又要排在自己之上。 带着异样的心情,张居正返回家中,等天完全黑之后,派出亲信召来了弟子申时行。 (本章完) 第24章 徐阶思退 第24章 徐阶思退 其实朝臣之间私下交往,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 如果是朱元璋那时候,“阴结大臣”,光是这个罪名就可以上演九族消消乐了。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臣子之间的交往已经很正常了。 当年徐阶领着高拱张居正倒严的时候,三人就经常在徐阶家中密会,商议对付严嵩一党的办法。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张居正也很看好申时行。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身儒衫的申时行,出现在张居正的书房中。 “拜见师相。” 申时行还是那样礼数周到,无论在公众场合还是私下场合,行礼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张居正自己也是极为板正的人,他受了申时行的礼后,首先说起了詹事府的事情。 “这些日子已经有言官上书,请陛下建储,以定国本。国本一定,詹事府自然要立起来。” 张居正看向这个得意门生,接着说道: “詹事府一立,自然要从翰林院和礼部调一批人去,本官想要让你去詹事府司经局,负责选校教授太子的书籍。” 这就是有靠山和没靠山的区别了。 司经局的一把手职位叫做洗马,从五品,和申时行目前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是一样的。 但是詹事府作为教育储君的重要机构,职位是很多的,比起在礼部挤破头等着空缺,詹事府这种机构完全没有等位子的烦恼,只要稍微做一点成绩出来,就可以直接升迁。 和申时行同年的进士们,不少还在州县中徘徊,等待每年的考核。 申时行都不用开口,张居正就主动将他调往詹事府,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 申时行神色如常,对于张居正将他调往詹事府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只是礼貌性的感谢了一下。 张居正说完了申时行的事情,这才说道: “今日内阁议事,徐阁老提起了李春芳和赵贞吉。” 张居正直呼其名,可见他对于李春芳和赵贞吉的态度并不友好,申时行敏锐的问道: “师相,徐阁老这是思退了?” 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用欣赏的眼神看向申时行说道: “是啊,徐阁老想要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制约高肃卿。” 对高拱称呼表字,却对李春芳赵贞吉直呼其名,申时行感受到了张居正对高拱态度的默默变化,并且将这个变化记在了心里。 “那李春芳处处学徐阁老,海刚峰称呼徐阁老为‘甘草宰相’,大臣中也有称呼李春芳为‘甘草阁老’的,李春芳入阁,朝政又是一团死水。” 甘草是一味中药,性味甘平,是一种可以调和许多药汤的草药。 海瑞说徐阶是甘草宰相,是说他善于调和君臣关系,算是褒义词。 但是张居正说甘草,则是说李春芳这样的人只会搞人际关系,当个老好人和事老,主持朝政也只会循规蹈矩,无所作为。 张居正当着爱徒,直言不讳的开始攻击李春芳,甚至拐弯骂了徐阁老。 申时行很快就明白了张居正的想法,他是不愿意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的。 徐阶准备致仕,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说起来是制衡高拱,何尝不是在制衡张居正? 但是申时行也有些疑惑。 如果是师相想要反击,搅黄徐阁老的安排,也不该召见自己这个礼部官员,而是应该找科道的门生故吏,想办法弹劾李春芳和赵贞吉,阻止他们入阁。 召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张居正下一句话,解开了申时行的疑惑。 “你和苏子霖是同乡,素来相厚,这件事你可以告诉他,问问他的口风。” 明白了,这下子全明白了。 苏泽一直被视为高拱的党羽,虽然群臣也疑惑,高拱和苏泽是如何结识的,但是两人在几次苏泽上奏中的配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张居正表明自己的态度,又让自己去见苏泽,就是要建立一条和高拱沟通的渠道。 政治上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当年倒严的时候,高拱和徐阶还是亲密战友来的。 严嵩倒台后,徐阶就纵容弟子弹劾高拱,两人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张居正和高拱其实在政见上的分歧并不大,在反对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上也有共同利益。 张居正并不指望和高拱结成什么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只要双方能有些默契,在一些事情上共同进退就行。 申时行也明白了自己调往詹事府的原因,除了他个人仕途之外,苏泽这个建储的首倡者,肯定也要入詹事府的,以后两人就是同衙为官,自己这个张阁老的得意弟子,和苏泽这个高阁老的“心腹爱将”,就是张高二人的传声通道。 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后,申时行恭敬的退下,张居正则看向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 与此同时,高拱宅。 作为当朝内阁大学士,高拱的宅邸相当的低调。 这座宅子在距离东宫不远的地方,是高拱在嘉靖朝时候担任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嘉靖皇帝看他家贫,总要穿梭半个京城赶往裕王府讲学,这才御赐给他的房子。 高拱后来几次起落,但是都留着这座宅子,今年返回京师入阁,也搬进了这座只有二进的普通名宅。 光是这点,苏泽就对高拱的印象好上不少。 在这之前,内阁辅臣苏泽也见了大半了。 徐阶在国史馆开馆的时候来讲过话,张居正和陈以勤都和苏泽面对面交谈过。 和这些级别的人当面交谈,这可是苏泽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滑稽,京师官员都认为苏泽是高拱的亲信,可偏偏至今苏泽都没近距离见过高拱,只在刚穿越时候的朝会上远远见过。 今天自称是高拱书童的人突然叩开了苏泽的家门,说是高拱要见他,苏泽这才第一次踏入这位高阁老的宅邸。 今天算是达成“大明内阁搜集全成就”了,只可惜自己这个系统没有成就功能。 苏泽的思想飘忽起来,当他被书童引入高拱的书房,终于见到了这位隆庆名臣。 (本章完) 第25章 再升官 第25章 再升官 书房是古代读书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整个宅子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士人交往的信件,家族产业的账本,甚至行贿受贿的名册,都会保存在书房中。 而高拱这样的重臣的书房,还可能有草拟中的奏疏,内阁将要执行的政令之类的敏感文件。 有的官员甚至限制家中子侄出入自己的书房。 能在书房见的外客,都是亲信级别的了,某种意义上说,苏泽还真是高拱的党羽了。 苏泽进入书房后,高拱放下了手里的书信,看向苏泽。 苏泽也看向这位高阁老。 内阁四人中,徐阶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僚,看起来就像是苏泽大学的校长,说话也是温温和和。 张居正则是技术官僚的样子,做事雷厉风行,目光尖锐洞悉人性,在他面前就会有被考核审视的感觉。 陈以勤内敛沉稳,因为长期出入皇宫,看起来心机深沉,也曾经暗中坑过苏泽。 高拱这个人则完全不同,他的爱憎都挂在脸上,对于看不上的人毫不避讳的表示厌恶,而他器重的人则会毫无保留的表示欣赏。 当年裕王府的潜邸旧臣中,徐阶张居正也和严嵩斗争,但是每次冲在前面的往往是高拱。 在当今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高拱不惜得罪嘉靖和严嵩,公开支持维护裕王,所以他在潜邸旧臣中,和隆庆的关系最亲密,两人是真正的亦师亦友。 苏泽向高拱见礼,高拱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和苏泽倡议编纂的《帝鉴图说》有关,高拱问道: “本官看过你的上书,《帝鉴图说》,志编“圣哲芳规”,述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本官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等志向,真是后生可畏。” 高拱有一张威严的圆脸,留着当今士大夫流行的山羊胡子。 苏泽也不知道是怎么将威严和圆脸融合在一起的,但是站在高拱面前,都会让人觉得不自觉的紧张。 苏泽在前世也见过这样的领导,这类领导往往对下属要求极严,但是如果你能满足他的期待,他也会不拘一格的提拔你。 说到底,政治就是人和人的游戏,到了阁老这一层次的斗争,坑爹的下属是会葬送政治生命的,而给力的下属则可以帮着你进步,孰轻孰重,这些玩政治的人精是最清楚的。 当年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是因为猪队友苏舜钦聚众饮酒,被保守派抓到了破绽,欧阳修这个猪队友,又上陈《朋党论》,直接戳中了宋仁宗恐惧大臣结党的心结,庆历君子全部被贬谪出京,新政失败。 高拱和苏泽虽然没有私人关系,但是苏泽上陈的奏疏中,所表现出来的“开隆庆之新政”的政治主张,正好也是高拱的政治主张。 政治上是同路人,苏泽这三封奏疏的水平,也让高拱看到了明日之星。 他想起自己当年刚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连奏疏还都写不好,苏泽已经靠着三封奏疏名扬天下了。 但是看到如此年轻的苏泽,高拱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子霖以为,历代帝王,谁为最上?” 这是什么? 高阁老也爱看盘点历代帝王流的小说? 这道题在后世是个争议话题,但是在大明就没啥疑问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本朝太祖,太祖起家于寒微之中,创业之路筚路蓝缕,举事之艰,为历代之最。驱鞑虏,复中华,功劳之大,也冠绝古今。” 高拱摸摸胡子,苏泽的回答中规中矩,算是标准答案。 “那第二呢?”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唐太宗,兴贞观之治,明君臣之义,文治武功,为历代帝王之最。” “再后呢?” 苏泽看向高拱说道: “下官以为是秦孝公。”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离奇,高拱看向苏泽,疑惑的问道: “为何?” 苏泽说道: “自古以来,新朝初建,虽然创业艰难,但是国朝初期执政却是最容易的,大抵只要不折腾,休养生息,国家都会好起来的。” 高拱点点头,苏泽说的确实没错,大明士大夫虽然不懂什么王朝周期律,但是玩政治的人都知道,国家刚建立的时候,政治集团还没有板结,百姓也才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而且这时候王朝手里也有一支百战之兵,国防压力是最小的时候,各种问题都容易处理。 苏泽说道: “自古创业难,中兴更难,下官以为,这制度和人一样,也有老迈衰退的时候,国朝初建时候的制度,到了一定时候就不奏效了,甚至会拖累国家。” “秦孝公能以商鞅为相,改革变法,无论最后变法结果如何,给了后世一条路,改革变法之路。” 苏泽抬起头看向高拱,只见高拱的眼睛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高拱看向苏泽,满意的说道: “子霖之才,已经简在帝心,但是本官还是向陛下推荐了你,等詹事府成立后,你一边修《帝鉴图说》,一边给皇太子讲学,这大明朝的担子,迟早还是要落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高拱接着说道: “当年我和张叔大(张居正)同在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和你们这差不多般大。” 高拱话锋一转说道:“听说你和申时行相交,这次他也在张叔大推荐下入詹事府,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你们多亲近亲近。” 苏泽有些疑惑,高拱怎么突然提起了申时行? 苏泽突然想起了前世短视频的话,当领导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人和事,肯定有话外之音。 让自己和申时行亲近? 是你高阁老想要和张居正通气吧? 也对,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不能公开反对徐阶和徐阶的路线。 但是张居正的政治主张和高拱其实是相近的,两人暗中结盟,就让自己和申时行通气? 应该是这个意思。 苏泽的心情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高阁老将这等机密的事情交给自己做,就是将自己视作心腹。 忧的是隆庆皇帝驾崩你高阁老就要倒台了,就算是自己请罢早朝,让隆庆延寿半年,你高拱最多也就做四年多的阁老。 至于用手提式朝廷更改遗诏? 苏泽可不觉得自己四年能攒到这么多的威望值。 但是高拱这么说,自己升官是板上钉钉了,感谢了高拱之后,苏泽安心返回家里。 果不其然,六月九日,群臣上书请定国本,隆庆皇帝下诏建储,立皇三子朱翊钧为皇太子,设詹事府,为皇太子讲学。 苏泽授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掌记注纂修之事。 升官了,系统也弹出了提示: 【任务已完成,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已发放。】 (本章完) 第26章 紫色道具 第26章 紫色道具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家庭装种植毯(紫色)”。】 家庭装种植毯?这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苏泽看向道具的介绍。 【家庭装种植毯】(紫色):可重复使用道具,3m*2m的种植地毯,该地毯可以模拟各种类型的土壤田地,农作物可以种植在种植毯上,并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 这是什么?3m*2m,总共才六平方,也就是一个厕所大小的便携式农田? 这玩意儿是紫色道具? 苏泽从仓库拿出道具,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卷起来的地毯。 苏泽抱着地毯来到后排的空屋,将地毯展开。 等到地毯展开后,一块满是黑色土壤的农田出现在房间中。 苏泽只觉得十分的神奇,明明只有一厘米厚的地毯,却怎么都挖不到底,什么四次元地毯! 更神奇的是,这块【家庭装种植毯】还可以设置农田的类型,比如水田、旱田之类的,甚至还有更详细的土壤肥力和盐碱度的调节。 比如苏泽设置为水田,就出现了一个江南常见的水田,田陇中是没过小腿的水,水下是松软的土壤。 可是一个六平方的农田能干什么? 等等。 苏泽连忙查看道具的介绍,看到“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的速度”,苏泽笑了。 可以随时调节农田种类,又可以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速度,这不就是育种神器吗? 苏泽想到前世的时候,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农业部牵头的项目,看着那些等着农作物成熟的农业专家们,要是他们得到这样的神器不是要笑死? 六平方米的田用来做菜田太小了,但是育种也足够了! 而且可以切换农田类型,那不是什么作物都可以来育种? 只是这个大大加快,到底快到什么地步? 苏泽准备明天休沐的时候,去搞一点不同作物的种子回来种植试试。 不愧是紫色道具啊,苏泽心情大好。 这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上次上奏的“结算报告”。 【《帝鉴图说》编成,隆庆皇帝大喜,将它作为皇太子教育的指定教材。】 【皇太子朱翊钧对你精心编写的教材很喜欢,你们渡过了一段愉快的师生时光。】 【成年亲政后的朱翊钧,逐渐对你教材上的内容产生了叛逆之心,开始疏远群臣,沉溺后宫,你的苦心最终作废,大明国祚没有变化。】 果然,朱翊钧还是历史上那个钧子,历史还是没有发生变化。 其实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帝鉴图说》就是张居正执政后,为万历量身打造的教材。 结果也和这次模拟一样,朱翊钧等到张居正死后,就逐渐不理会朝政,将当年张居正的教导都抛诸脑后。 苏泽看向自己的属性。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威望每日+3) 威望:140(每日+3)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 看到刷新的任务,苏泽眼睛都亮了! 道具的强大他已经见到了,这个每月模拟次数果然是可以增加的! 就靠着一个月一次的模拟次数,让苏泽每次上奏都要思考良久,生怕奏疏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不够,浪费一次上奏机会。 能增加每月一次的模拟机会,那苏泽就可以做更多的尝试。 就算是威望值不够强制执行,也能够通过一次模拟上奏提前知道朝堂的反应。 次日,六月十日是中旬末休沐的日子,这一次苏泽没有邀上申时行,而是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苏州会馆。 黄管事再次站在会馆门口迎接苏泽,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更殷勤了。 寒暄过后,黄管事将苏泽引到会馆的厅,堆着笑容问道: “草民恭喜苏翰林升官,往常苏州同乡高升,都是要在会馆摆宴庆贺的,但草民知道苏翰林低调,也不敢擅做主张。” 苏泽看向黄管事,莫名的想到了前世所在部门的办公厅主任,同样是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这份情商当真是厉害。 而且自己昨日才得旨升官,今天黄管事就知道了,会馆的消息灵通,也说明了黄管事的驻京办工作做得到位。 人情世故这一块,现代人还真不一定卷得过古人,单论伺候人,苏泽就肯定比不上宫里的太监们。 苏泽说道: “酒宴还是不要办了。” 黄管事微笑着点头,他接着又说道:“不少同乡也都找草民,打听苏翰林的住址,草民自然不敢擅自透漏,这些同乡都留下了名帖,本来准备今日送到府上的。” 名帖就是这个时代短距离交流的工具,是一种比信件更加频繁的交流手段。 上门拜见如果遇不到主人,可以留下拜帖,写上自己的身份和求见的事由留下,如果主人要见你,则可以再派人上门邀请。 聚会的时候互相交流名帖,就和后世交换名片一样,名帖上都会写上姓名身份和住址。 此外还有喜事用的喜帖,吊唁用的丧帖,请别人赴宴用的宴帖。 怪不得原身怎么都没能融入圈子,是他没来会馆啊。 一筐做工精美的名帖,送到了苏泽的面前。 看到这些名帖,苏泽总算是对苏州府官员的财力有了新的认知。 名帖用纸也是讲究的,最上等的是蜀地产的蜀笺。 蜀笺不是简单的白纸,而是和现代那些手账一样,都是绘有纹和图案的高档纸。 苏泽还见到了一份撒有泥金,绘有兰的金笺,这种笺纸一份就要三厘银子,当真是寸纸寸金。 纸醉金迷啊! 苏泽算是对历史上隆万时期的奢靡士风有了直观的感受。 再一看这份名帖的主人,王锡爵,国子监提学。 好家伙,又是一个未来首辅。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苏州府老乡,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会试第一,殿试探。 嘉靖四十一年这一榜,状元申时行,探王锡爵都出自苏州府,也足可见此时苏州此时文风之盛。 苏泽看向黄管事问道:“会馆可有笺纸?” (本章完) 第27章 钱法不通 第27章 钱法不通 黄管事立刻说道: “有的,当然是有的,草民这就让人拿来。” 不一会儿,黄管事抱着一叠的笺纸,重新回到了厅中。 苏泽一看,黄管事果然是个伶俐的人,他知道苏泽的经济状况,也知道苏泽的性格,所以拿来的笺纸就是市面上的一般货色,但是也不会显得太寒酸。 这份七窍玲珑,也难怪他能在苏州同乡圈子里混这么好。 黄管事说道: “苏翰林尽管回帖,会馆会派人将回帖一一送到诸位大人府上的。” 苏泽不由感慨,黄管事的这份职业素养,比自己后世见过的领导大秘都不遑多让。 回帖肯定是要回帖的,乡党也是人际关系中的重要一环,同乡这么热情,苏泽不赶紧表示一下肯定说不过去。 苏泽将自己的新地址写下,又向同乡们表示了感激之情。 处理完了这档子事,苏泽又问道: “黄管事,这会馆中可有种子贩售?” “种子?翰林郎,这京师城内是没办法种地的,要买种子也要去京郊集市上,或者从农户家中收购。” 苏泽有些失望,看来会馆也不是万能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黄管事突然说道: “对了,前些日子,申大人让我搜集北方的种子,正好从北直隶的行商手里买了一批,翰林郎要吗?” “种子?”苏泽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本来只是想要种植一些粮食,但是黄管事提到,他才想起来这种重要的经济作物也是可以改良的。 申大人?不就是申时行吗? 申时行要种子干嘛? 黄管事说道: “翰林郎,您忘记了,申大人的泰山吴家,可是咱们苏州府有名的布商,应该是吴家听说北方有良种,想要引去南直隶种植。”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江苏很多地方是种植的。 前世的时候,苏泽曾经听农业部的朋友谈过,一直到九十年代,江苏还有很多良田都是种植的,江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种植的大省。 原因自然很简单,这种经济作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 而江苏种植的发端,是元代在江南成立的木提举司。 元代在江南推广种植业和织布业,就是为了利用江南的人力和资源优势,换取海外贸易的利润。 从元代开始,江南的很多良田,都被用来种植。 松江府的业,规模已经不亚于桑蚕业,比如徐阶的松江徐家,这些年兼并的土地,也大多用于种植。 原因无他,种植比种植粮食更赚钱。 现实中可能没有改稻为桑的国策,但是江南地区改农田为田,一直都是大趋势。 松江吴家想要转型布产业,也是很有远见的转型。 按照历史发展,大明朝的海疆政策很快就会转向,从朱元璋制定的“片板不得下海”,改为有限度的开放港口贸易,史称“隆庆开海”。 而开海自然要有贸易,无论是丝绸、布、瓷器还是茶叶,这些都会制造惊人的利润,流向东南地区。 无论是松江徐家,还是申时行老婆的娘家松江吴家,在这个时间点上大力投入到业中,如果说没有什么猫腻,苏泽是不相信的。 这些年来松弛海禁的呼声在朝堂逐渐成了气候,也不知道是这些家族有商业嗅觉敏锐的聪明人,还是从朝堂中提前得到了消息。 苏泽不由内心叹息,古今中外,这种政商联系都是斩不断的。 甚至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都不被视作违法行为。 最大的商业红利都是政策红利,而最靠近决策中心的商人们,才能吃到这笔红利。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苏泽“隆庆开海”这个事件。 嘉靖朝的倭乱已经平定,但沿海地区的走私活动依然难以禁绝。 所谓“隆庆开海”,实际上不过是对东南地区走私行为的追认,将无法禁绝的远洋贸易,变成朝廷可以监管的指定港口通商。 这个事件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如果能找机会成为“开海”的首倡功臣,对于自己的仕途也会很有帮助。 而且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支持开海的阁老。 自己的任务是【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苏泽自然是准备刷高拱的声望,在这件事上和高拱保持一致,也能提升自己和高拱的关系。 苏泽决定关注一下近些日子朝廷对于海禁的讨论,找时机上书请求开海。 黄管事命令手下拿来了一袋子良种,他对着苏泽说道: “单论种植,还是北方的更好,北方的绵种自然也更好些。” 苏泽点点头,的种植范围很广,从热带到寒带都能种植。 但是无论是什么品种的,大体还是耐寒,怕涝,喜光的。 比起江苏地区,其实北方更适合种植。 而且元代大力推广,在各地建立木提举司,了大力气在北方提升种植的农业技术。 苏泽疑惑的问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北方种植,再运到南方纺织呢?” 黄管事说道: “原本确实是如此的,每年南方的漕粮入京,总要带点什么东西返回南方,就是最好的压舱货物,先帝那些年,咱们松江府的商人也都是这么做的,每年漕粮入京的时候,都是会馆最热闹的时候,商人们在京师买上一堆货物,再租漕船运回江南。” “那时候北直隶附近,都是大片的田。” 苏泽也没想到,大明的商品经济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发达,自己这个想法竟然真的已经实行很久了。 他疑惑的问道:“北方种,南方织布,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为何不这么做了?” 用江苏上好的良田来种植,其实是极大的浪费。北方明明适合种植的土地不少,南方的商人舍近求远,实在让苏泽想不通。 黄管事给出了一个让苏泽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北方钱法不通,实在没办法做买卖了。” (本章完) 第28章 徐阶罢相 第28章 徐阶罢相 说到了钱法不通,苏泽立刻就明白了。 大明朝从建立之初,就面临严重的货币问题。 这个货币问题,和现代人经常遇到的通货膨胀不一样,大明朝从建国之初,就饱受通货紧缩的影响。 通货紧缩的原因很多,大明朝通货紧缩的原因则比较简单,就是货币的数量,跟不上商品经济的规模,导致市面上缺乏流通性的货币,出现了谷贱钱贵的问题。 当然,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很复杂,比如宋代开始铜矿开采的差不多了,明代想要铸币也缺铜。 再比如宋元的对外贸易,导致了大量的铜钱外流,就比如倭国使用的铜钱,就是从中原流出的,越南、朝鲜等国的货币,也都是中原的铜钱。 还有就是民间私铸泛滥,劣币驱逐良币,市场交易混乱。 朱元璋发行宝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缓解宋元以来的银钱不足问题。 当然,最后宝钞还是崩了。 在隆庆时期,钱法不通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黄管事说道: “陛下登基以来,京畿地区的钱法不通,京师城内都没有银钱交易了,很多城外的市场都开始以物易物了。” “户部官员多次上奏请求疏通钱法,但是都提不出有效的法子来。” “钱法淤塞至此,普通百姓也不敢种植,只能种植粮食自保,再用粮食换物。” 苏泽都有些瞠目结舌,堂堂大明朝的京师,竟然已经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阶段。 也对,无钱可用,粮食就是最稳定的一般等价物。 这时候百姓哪里还敢种植?万一卖不出去就要全家饿死了。 所以明明已经发展到了商品经济时代,却因为缺乏货币又重新退回到了小农经济时代。 也因为北方种植不稳定,所以苏州府和松江府的地主,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 当然,京师钱法不通,也就意味着财富更聚集在东南地区。 本质上,钱法不通,是朝廷在失去财政的控制权。 东南士绅集团的尾大不掉,在这个时候已经埋下了种子。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疏通钱法的办法来。 掏出了购买笺纸的钱,黄管事也没有因此和苏泽拉扯,而是坦然的收下。 这份“职业”的态度,让苏泽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再次感慨,这黄管事果然是八面玲珑,让你感觉到了尊重,但又不是那种谄媚奉承,这对于自诩清流的江南文人来说,才是最好的拉近距离的办法。 苏泽这是才踏入官场,已经有这么多的事情,日后再升官,光是这些人际关系就要牵涉大量的精力。 如果能有黄管事这样的人,帮着自己处理日常事务就好了。 对了!苏泽灵机一动问道: “黄管事,会馆可以帮着招幕友吗?” 幕友,也叫做幕客,师爷,是帮着官员处理事务的参谋。 比如当年帮助胡宗宪平叛的徐渭,就是以幕客的身份协助胡宗宪,帮着胡宗宪处理政务出谋划策的。 黄管事立刻说道: “草民让人在同乡中打听下,有没有人愿意去您府上为幕的。” 但是苏泽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又连忙说道: “不急不急,我只是姑且一问,有合适的人选再说。” 黄管事八面玲珑心,他立刻说道: “这个自然,为苏翰林选任幕客,自然要好好挑选才是,要品学兼优才行。” 苏泽这才满意的返回家中,他摊开【家庭装种植毯】,调节成沙壤的土地,将买来的绵种种下,不知道这道具上说的“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到底能快到什么地步。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开始思考下个月的上疏。 —— 六月十一日,苏泽再次来到史馆,一进门就见到了憋了一肚子话的沈一贯。 沈一贯急忙将苏泽拉到公房中,他立刻说道: “徐阁老被参了!” “阁老被弹劾,不是正常的吗?” 阁老被弹劾,是大明特色,不得不品尝。 苏泽看向沈一贯,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你老兄日后做了阁老,也是隔三差五被弹劾。 沈一贯又说道: “徐阁老已经上疏乞休了!” “阁臣被弹劾,乞休不是也很正常?” 阁臣被弹劾,自请上书乞休,这也是正常的操作,这有时候是表明自己认错的态度,请求皇帝处罚,有的是用辞职向皇帝施压,弹压科道官员。 徐阶作为阁老,一年乞休没十次也有八次的。 沈一贯满头汗的说道: “徐阁老乞休的奏疏被陛下留中了!” 这下子苏泽正色起来。 阁臣乞休,正常操作都是皇帝下旨安慰挽留,然后训斥处罚一下弹劾阁臣的言官,表明自己支持阁臣的态度。 但是皇帝留中徐阶乞休的奏疏,这就意味着皇帝是真的在考虑让徐阶退休了。 虽然留中只是不批复,但是按照大明的政治惯例,徐阶就要再上疏乞休了。 也就是说,徐阶去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系统的预言果然对了!徐阶就是在六月份罢相了。 苏泽问道:“是哪位上书,弹劾了徐阁老?” 沈一贯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像是说你苏子霖也要问我,不过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是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 “南京?”苏泽喃喃说道: “难道是徐阁老松江老家的事情?” 沈一贯看向苏泽,暗中赞叹不愧是朝堂大佬都看重的人,竟然能从弹劾的人,就猜到了弹劾的内容。 “正是!张应治上书弹劾徐阁老纵容子弟为祸乡里,又言徐阁老身为大明阁老,松江徐氏却带头欠缴朝廷赋税,累计欠款达到了数万两!甚至还领着松江士绅抗税。” 苏泽倒吸一口气,好犀利的奏疏! 如果是前者,纵容子弟在大明不算什么大的罪过,顶多算是徐阁老治家不严,申饬一下就行了。 大不了让徐阶上演一出大义灭亲,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是带头抗税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江南士绅拖欠朝廷税赋也是有传统的了,但是徐阶身为内阁首辅子弟都抗税,这事情性质可就变了。 而且现在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北方俺达叩边,东南倭乱刚刚平定,京师钱法不通都没有足够的财政疏通。 你徐阶坐拥大片良田,还带头抗税,皇帝怎么想? 这份奏疏被隆庆皇帝留中不发,苏泽估算着徐阶的首辅职位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 (本章完)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果然不出苏泽的意料,次日,内阁首辅徐阶再次上书乞休,这一次皇帝依旧留中不发。 六月十三日,徐阶再次以自己老病为由乞休致仕,这一次隆庆皇帝下旨慰留,再派遣御医前往徐阶府上,展现慰留的态度。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大臣们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御史台和六科的言官们,又怎么能忍住这个机会? 除了徐阶的门生故吏外,言官开始疯狂上书,弹劾徐阶在位期间的各种过错,御案上堆满了弹劾徐阶的奏疏。 六月十五日,徐阶再次上疏,在这一次上疏中,徐阶历数自己为政的得失,在奏疏最后向皇帝推荐了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 事到如今,徐阶罢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份奏疏也体现出徐阶的水平,姿态放的非常低,态度也十分的真诚。 更重要的是,徐阶推荐的李春芳和赵贞吉,是无论资历名望,还是和皇帝私人关系,都是足以入阁的人选。 这是给自己找退路了。 徐阶和李春芳亦师亦友,是心学同道,李春芳的政治主张也和徐阶差不多,简单的说就是清静无为,性格也比较保守。 赵贞吉和徐阶也是讲学同好,政治立场上也和徐阶差不多,属于不粘锅类型的。 这两人入阁,以李春芳的资历威望,必然接替徐阶担任内阁首辅,这样就能继续压制高拱。 苏泽不由感叹,政治果然就是“人的艺术”。 徐阶虽老,但是这一手致仕的表奏,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按照徐阶的设想,等他致仕后,内阁五人,首辅李春芳,辅臣张居正、陈以勤、赵贞吉,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四个人打一个高拱,肯定是优势在我。 那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致仕后的安全问题了,不用担心高拱的政治报复了。 只是苏泽冷笑一声,徐阶不知道的是,高拱和张居正已经暗中有了默契。 苏泽想起了史书中,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是张居正执政时期实行一条鞭法的急先锋,就知道他是谁的人了。 只能说张居正实在是太擅长布闲子了,朝中没人看出他和张应治的关系,不知道这次“倒徐”是他在暗中发力的。 好弟子不可靠,李春芳性格软弱,赵贞吉又是不粘锅。 至于陈以勤? 在徐阶上书乞休的时候,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也同样上书,请求致仕。 这一次皇帝下诏挽留,但是陈以勤似乎去意已决,一天上疏三封请求致仕。 就这样,让徐阶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致仕,陈以勤就先辞职了! 完了!四打一变成了三打一! 六月十八日,在北方巡边的李春芳回朝,隆庆皇帝诏李春芳入宫廷对。 六月十九日,徐阶的乞休奏疏终于被皇帝批准,这位历经嘉靖隆庆两朝,斗倒了严嵩的大明首辅,终于辞官归乡。 隆庆下诏表扬了徐阶定策翼赞之功,又给徐阶的三个儿子荫官升迁,君臣二人算是体面的分手。 再有诏书,建极殿大学士李春芳入阁任首辅,吏部侍郎赵贞吉改任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也入阁。 这些朝堂上的大风暴,和身在国史馆的苏泽没有太大的冲击,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 唯一的影响,就是赵贞吉掌詹事府事,成为自己部门顶头上司的上司。 当然,赵阁老现在应该是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小虾米,苏泽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左春坊左谕德,也是一位老熟人,正是从翰林院调过来的诸大绶。 除了诸大绶之外,罗万化也被调入詹事府,和苏泽一同担任赞善。 沈一贯也因为联名上疏,请修《帝鉴图说》的功劳,庶吉士提前转正,担任左春坊司谏,从七品,主掌进谏规劝储君之事。 国史馆的办公地点不变,但是加詹事府牌子,改由内阁首辅李春芳担任《帝鉴图说》的总裁官,詹事府詹事赵贞吉担任副总裁官。 用现代的说法,也就是说国史馆还是同一套班子,但是换了牌子办公。 但是很快,朝堂的风就吹到了苏泽这里。 六月二十三日,新任詹事府詹事赵贞吉,在一众詹事府官员的陪同下,将苏泽这些挂着詹事府职位的大小官员,都召集到了詹事府。 苏泽终于见到了一脸疲态的申时行。 说起来也是讽刺,高阁老让自己亲近申时行,但是这些日子申时行忙着册立太子的大典,几乎天天睡在礼部,根本就没机会来史馆。 钦天监算出了吉时,册立大典定在下个月的二十号,礼部官员都忙了快一个月了,还有很多事情没能筹备妥当。 不仅仅是申时行,詹事府中也有不少兼任礼部职位的官员,他们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首倡建储的功臣,自己一封奏疏上去完事了,还升官了,但是礼部的官员可就忙坏了。 你苏泽只要上疏就行了,我们礼部官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看着这些申时行幽怨的眼神,苏泽都要忍不住愉悦的轻哼起来。 可没想到,赵贞吉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苏泽的心情落到了谷底。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东宫册立大典,礼部上下都忙坏了,本官身为詹事府詹事,又是礼部尚书,身负部府之责,特意上奏陛下,詹事府上下也要为册立大典的事情忙起来。” 申时行回了苏泽一个“活该”的眼神,包括苏泽在内的詹事府官员却只能行礼受命。 苏泽也没想到,历史上这位著名不粘锅赵贞吉,在处理政务上竟颇为雷厉风行。 刚刚宣布了皇帝的命令,赵贞吉紧接着开始布置工作。 被喊到名字的官员纷纷上前,领受了自己负责的任务。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仅次于皇帝继位大典的重要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很多。 更糟糕的是,上一次册立太子,还是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册立庄静太子的时候。 庄静太子暴薨后,嘉靖皇帝就相信二龙不相见,再没有册立过太子。 礼部最老的官员,都不知道东宫册立大典要怎么办,只能从《大明会典》中找资料。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突然喊到苏泽的名字,他开口说道: “左赞善苏泽,交予尔乌思藏贡务。” 听到这个任命,包括申时行沈一贯在内的苏泽众多好友,纷纷变了脸色。 (本章完)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乌思藏,就是后世的藏地,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之一。 赵贞吉吩咐完毕任务,也没有在詹事府过多停留,而是直接返回了内阁。 詹事府新成立,领了差事的人,都想要在赵贞吉这个詹事面前表现,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杀向礼部开始工作。 申时行和沈一贯则拉住了苏泽,最了解情况的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乌思藏贡事可是很难办的啊。” 不用想,自己又被穿小鞋了。 这是什么?先天穿小鞋圣体? 你赵贞吉看着浓眉大眼,怎么也搞穿小鞋这一套啊? 苏泽无奈的叹气,自己身上这个高拱党羽的标记太明显了,赵贞吉是在徐阶推荐下入阁的,顺手打压一下自己也是正常的。 部门一把手,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特意针对属下,只需要将一些难办的任务交给手下办,再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就可以轻松断掉年轻人的前途。 苏泽前世就见过不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折在这一手上。 关键是你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家都领了任务,怎么就你办不好呢? 你说工作难办?天底下工作哪有不难办的?工作还要挑肥拣瘦吗? 苏泽向申时行问道:“请汝默兄赐教。” 申时行简明扼要的说道: “乌思藏自先帝朝就争贡不断,每次入贡动辄遣使千人,索要贡礼。先帝已经御批严令禁止乌思藏多贡,但是依然无法禁绝贡使。” “这次册立东宫,乌思藏又来争贡。” 争贡,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申时行说乌思藏的事情难办了。 说起朝贡体系,后人想到的是万国来朝,是天朝上国的大明当爹。 当爹是真当爹,但是儿子向爹要钱,爹也是要给生活费的。 和现代人所想的不同,大明的藩属国是很乐于朝贡的。 首先每次朝贡后,大明都会给不菲的奖励。 这就等于儿子给老爹拜年,老爹就要给压岁钱一样,藩属国只需要朝贡一些当地特产,大明给的赏赐,远远超过贡物的价值。 而这些朝贡使者把收到的钱用来购置中国商品,然后拿到他们本国出卖,获取大利。 而且朝贡使者一登上中国的土地,他们的开支就都由公款报销。 因此这些藩属国争相来贡,大明只能限制他们来贡的次数。 其中最贪婪的就是朝鲜了,朝鲜对明朝的朝贡十分频繁,虽然明朝明确规定朝鲜三年一贡,但朝鲜对一年三贡、甚至四贡仍不满意,有时达到六贡。 此外就是倭国,嘉靖年的东南倭乱,起因之一,就是因为“争贡”。 日本大名细川氏和大内氏,各自派遣对明朝贸易使团来华贸易,两团在抵达浙江宁波后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 这场争贡事件,让嘉靖皇帝断绝了倭国朝贡的资格,倭国为了和中原贸易,滋生出大量的倭寇,然后就有了东南倭乱。 听到争贡,苏泽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赵贞吉果然将难办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办了。 苏泽又疑惑的问道: “这次册立大典时间这么紧,乌思藏的贡使怎么来的这么快?” 申时行说道: “这次不是正赶巧了吗?乌思藏格鲁派法王去世,内部为了新法王争的头破血流,甘丹寺和哲蚌寺,分别寻得转世灵童,派遣使者前往京师请求陛下圣裁,这些使者听说要办册立大典,就立刻改称贡使。” “到底哪一派才是转世法王,为了这件事,礼部也争论不休。” 哈? 苏泽听到这里,也觉得头疼。 乌思藏以宗教治民,法王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大明朝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强的,这次乌思藏新任法王人选出现争议,请求上国仲裁也无可厚非。 可偏偏在东宫册立大典上来这一出,还争着来贡,这就变成政治问题了。 接受哪一派的贡使,就等于承认哪一派的正统性。 可乌思藏内部情况复杂,涉及到法王转世又有很多宗教和政治因素,要大明朝在短时间内裁决,这就是给朝廷出难题了。 赵贞吉这个老阴比,上来就给自己穿这么小的鞋。 沈一贯也将自己听说到的消息,向苏泽说道: “甘丹寺和哲蚌寺,都是格鲁派根基三大寺,按照格鲁派的传统,法王应该在三大寺之间轮转,上一代法王出自甘丹寺,这一代法王应该出自哲蚌寺,但是上代法王留下转世箴言,甘丹寺和哲蚌寺都说找到转世灵童,两派争论不休,据说都快要起刀兵冲突了。” “按照传统应该由哲蚌寺寻得转世灵童,但是甘丹寺说是有上代法王箴言,无论确认哪个灵童,对方都不服气。” 苏泽听完了申时行和沈一贯的话,明白了这件事的棘手程度。 乌思藏杀了大明一个措手不及,要利用大明册立太子典礼,来处理自己内部的争端。 藩属国的事务属于外交事务,外交无小事,若是处理不当引起了乌思藏内部的动乱,那负责官员就要倒霉了。 如果是平时,这件事属于礼部主客司的事务。 显然礼部主客司是不愿意背锅,所以趁机推了出去,苏泽就成了背锅的人。 职场战争,就是甩锅和背锅之间的战争,在锅的总数保持一致的情况下,各部门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本部门的锅甩出去,挡住别人扣下来的锅。 很显然,被赵贞吉拿捏的苏泽,是没有甩锅的能力的。 苏泽内心冷笑,如果是别人,刚刚入职场就被扣上这么一口大锅,怕是没办法翻身了。 但是苏泽在转瞬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况且他还是有系统的人。 赵贞吉这面不粘锅,苏泽算是将他记下了。 看到好友们担忧的样子,苏泽淡定的说道: “诸位不用担心,苏某已经有了定计,大家还是忙自己份内的事情,切莫延误了大典,引得上官生厌。” 看到苏泽胸有成竹的样子,申时行、沈一贯和罗万化还是不放心。 但乌思藏的事情复杂,他们也是一知半解。 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我在主客司认识点人,可以请他来讲一讲乌思藏的事情。” 沈一贯也说道: “子霖兄,我叔父认识大隆善护国寺的主持,我可以帮你引荐。” 就连罗万化也说道: “子霖兄,我在翰林院读到过太宗时期乌思藏入贡的奏疏,可以帮你找出来作为参考。” 苏泽感激的说道: “诸位兄台的好意苏某领了,苏某已经有了办法,诸位无须多虑。” (本章完) 第31章 大明神剑 第31章 大明神剑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的办法就是窝在史馆。 申沈罗三人都以为苏泽是不想连累他们,所以躺着摆烂,三人轮番来劝说苏泽振作,但是苏泽却都反过来安慰他们,赶着他们回去干活。 七月二十日,就是皇太子的册立大典,现在已经快要到六月底了,礼部忙得都要着火了,三人见劝不动苏泽,也只能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六月剩下的日子,苏泽就在史馆中读书练字,和忙碌的同僚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苏泽这种摆烂的样子,身为礼部尚书,詹事府詹事的赵贞吉自然听说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派人催促苏泽。 这些日子,朝堂的重点工作都放在册立东宫上。 而朝堂上的格局,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李春芳接替徐阶入阁,这位新任阁老保持了自己一贯的风格,对于内阁的重要事件从不表态,票拟的工作都交给了手下的三名内阁辅臣。 高拱虽然名义上是次辅,但兼任吏部,原本被徐阶安排掣肘的两个吏部侍郎,陆树声辞官养病,赵贞吉升任内阁兼理礼部,吏部逐渐成了高拱的一言堂。 高拱忙着整理吏部,倒是没有将精力放在内阁里。 这些日子,起冲突最多的,是负责户部事务的张居正,和负责礼部事务的赵贞吉。 自赵贞吉入阁以来,和张居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人票拟也是针尖对麦芒,事事都要别苗头。 原因也很简单,东宫册立大典,作为国家的重要典礼,是需要钱大大操办的。 操办典礼的支出,操办典礼后的赏赐,四方朝贡使者的回赏,这些东西都要钱。 手里握着钱袋子的张居正,对大撒币的赵贞吉,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赵贞吉虽然晚于张居正入阁,但是他官场资历比张居正深,同样也是阁臣,自然也不惧怕张居正。 结果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身为张居正好弟子的申时行,也被赵贞吉安排了一大堆的任务,整日忙的喘不过气来,恨不得住在礼部。 反观苏泽,每日就准时下班,回去就查看自己种植的。 不得不说,紫色道具就是厉害。 正常来说,的种植收获周期在半年左右。 但是从中旬末栽下种子,到月底也就是十天左右,已经长出了相当高的枝条,苏泽估计差不多再过五天就能开出来。 按照这个计算,半年生的作物半个月成熟,一年生的作物一个月成熟,【家庭装种植毯】可以将种植周期缩短到十二分之一,当真是恐怖的育种神器! 只可惜黄管事给的种,并不是后世的美洲,而是从印度传到西域,再传入中国的印度。 印度的纤维比较短,也不大,远不如后世广泛种植的美洲。 当然,最好的还是海岛,也就是后世说的长绒,现在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能不能搞一点美洲的种子?也不知道京师能不能找到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传教士。 这些日子,苏泽也在思考,要不要再种植一些药材灵芝之类的,搞个祥瑞献给皇帝? 又或者找人寻找橡胶甘蔗金鸡纳树之类的经济作物,或者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育种。 只可惜自己在京师,不是东南沿海地区,这些东西东西还是难寻的。 不过苏泽已经让黄管事让人在苏州府寻找这些作物的种子了。 等到六月底的时候,明天就是系统刷新的日子,苏泽已经起草好了奏疏,就等着明日系统刷新后就上奏。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家的书童再次来到他家门口,高阁老又召见自己了。 想到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苏泽连忙换上便装,跟着书童再次来到高拱的府上。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苏泽来高拱府上就放松很多,等到了高拱书房后,高拱就将毛笔放在笔架上,看向苏泽。 光是这一点,就让苏泽对高拱的好感增加不少。 有的领导,明明是他喊你去见他,去了他办公室却装作公务繁忙的样子,等到看完公文才和你布置工作。 这种领导往往是没能力的,喜欢用所谓的权术手段来折腾下属,查看公文什么时候不能看?非要等到下属来的时候再看? 高拱就不会,苏泽进了书房就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这也是对下属的尊重。 苏泽也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见礼,高拱点头受礼后,就让苏泽坐了下来。 高拱也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徐阁老罢相后,科道言官依然弹劾不断,陛下和内阁深受牍扰,苏子霖你有什么好法子?” 苏泽看向高拱,所有人都知道,高拱和徐阶不对付,徐阶离职还引李春芳赵贞吉入阁,就是不让高拱当内阁首辅。 这样的关系,高拱自然不可能为徐阶着想。 有时候领导的话要反着听,苏泽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要对徐阶穷追猛打啊! 徐阶也是一个好师傅,正如徐阶对严嵩穷追猛打一样,高拱显然也不准备放过这个卸任阁老。 在政治上也是正常的。 高拱打击的,并不是徐阶这个具体的人,而是徐阶代表的政治势力。 徐阶虽然去职,但是他的门生弟子还遍布朝堂,打击徐阶就是打击他代表的集团。 但是这种政治追杀又不能太难看,毕竟严嵩是世所公认的奸臣,但是徐阶却有清流名声。 始作俑者,何无后呼? 如果每一任都搞政治追杀,那大明首辅就是韩国总统了。 这其中分寸,就是高拱这样的老练政治家,也要询问亲信下属,参谋意见。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意图,他很快也想到了答案。 苏泽看向高拱的书桌,盯着他书桌上放毛笔的笔架,委婉说道: “高阁老,南直隶需要一座笔架山,稳住朝中汹涌的物议。” 聪明人自然是默契的,高拱立刻说道: “笔架?你是说海笔架海刚峰,让海瑞去南直隶?” 果然聪明人就是好交流,高拱掌握吏部,推荐官员正是他的职责。 苏泽说道: “下官听说,江南多年积欠金银,应天缺一个巡抚,海大人是大明神剑,可请他去江南试试锋芒。” “好!” (本章完) 第32章 神剑出鞘 第32章 神剑出鞘 海瑞,字刚峰。 嘉靖三十二年,海瑞选授福建南平县教谕。 按照大明律,学政官员可以不用向地方官下跪。 海瑞遵守朝廷体制,参见上官时只是作揖,而身旁两位县学训导则跪拜左右,三人形似笔架,因此被戏称为“笔架山”。 后面的事情就无须赘述了,海瑞在嘉靖朝上《治安疏》。 隆庆帝继位后,给海瑞不错的待遇,又给海瑞升了官。 应天巡抚这个职位,正好是海瑞目前可以担任的职位。 高拱直接站起来,来回踱步道: “妙!妙哉!” 众所周知,海瑞刚正不阿,连皇帝都敢骂。 而且海瑞是世所周知的清官,当年上《治安疏》后,大怒的嘉靖皇帝派锦衣卫调查,海瑞家徒四壁,妻儿老母还要在家织布贴补家用。 苏泽淡淡的说道: “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听完,直接咧嘴道: “好一个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并不是要斗死徐阶,而是要让徐阶声名扫地,清理他的政治影响力。 他如今执掌吏部,又是阁臣,让吏部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方面也拿不出阻挡的理由。 这样一柄大明神剑去了江南,面对劣迹斑斑的徐家,又会如何? 高拱返回座位,对着苏泽说道: “赵大洲让你处理乌思藏贡务,你连礼部一天都没待过,本官明日就上奏陛下,由礼部官员处理这件事。” 苏泽心中一暖,果然高拱这种实干型领导最容易相处。 前世苏泽遇到很多领导,唯一技能就是画饼,比如“退休前奖励四级主办”,只讲奉献不讲回报。 真正的能团结下属的领导,也要帮着下属出头,只有看到你有兑现大饼的能力,别人才能吃你的饼。 自己帮着高拱出谋划策对付徐阶,高拱就投桃报李,帮着苏泽解决乌思藏贡务的难题。 至于高拱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人家可是堂堂宰辅重臣,和你也非亲非故,怎么可能事事帮你出头?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能遇到高拱这样的领导,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但是苏泽早已经有了盘算,他拱手说道: “阁老,乌思藏贡务,下官已经有了办法,就不劳阁老费心了。” 高拱再次看向苏泽,他当然不会因为苏泽拒绝而恼怒,反而对苏泽表示自己能独立解决乌思藏贡务表示出了赏识的表情。 但是高拱也没有询问苏泽到底用什么办法解决乌思藏争贡的难题,反正无论苏泽怎么办,都绕不开内阁。 高拱满意的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记下了。下次有什么难办的事情,直接给门房送上拜帖,本官自然会见你。” 苏泽闻言露出大喜的表情! 别看高拱的宅子不起眼!这可是内阁辅臣的宅邸啊! 高拱给了自己出入他宅邸的权限,这放在后世,就是某某海的通行证啊! 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多少五品六品的官员,想着见高拱都没机会。 更不要说高拱不仅仅是内阁辅臣,还是吏部尚书,是掌握了大明无数官员升迁命运的天官大冢宰! 他恭敬地表示了感谢,这才离开了高拱家。 高拱在烛光下微微一笑,苏泽还是年轻气盛,不肯服软,但是他这个态度倒是也正中高拱的心意,高拱自己就是一个“意气颇磊落,粗直无修饰”的人。 苏泽不要自己出手,那就等到赵贞吉要发作的时候自己再出手。 吏部掌握官员考核之权,就算是苏泽是礼部官员,高拱也可以将他捞起来。 次日,高拱的动作也快。 吏部文选司上奏,这些年长江经常发大水,江南屡次被淹。此前明廷曾多次疏浚吴淞江,治理了几十年都没有成功。所以请奏设立应天巡抚,辖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太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 吏部文选司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诸臣中,李春芳依然是不发表意见,高拱强烈支持,赵贞吉明确反对,张居正则态度暧昧。 果不其然,这份奏疏被送到皇宫,隆庆皇帝立刻就赞同了高拱的票拟意见,升海瑞为应天巡抚。 这件事在朝堂引起了剧烈的风暴,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知道海瑞这个应天巡抚,重点是要巡抚哪里。 但是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宁静。 如果这个应天巡抚是高拱的党羽,那些徐阶的门生故吏自然会群起攻之。 可偏偏吏部推举的人是海瑞! 那个先帝亲口认证的大明神剑! 你自诩清流,能清得过海瑞? 而且海瑞的履历也扎实,历任地方官,也在地方上都做出过实际政绩的,又有能力又有清名,实在没有可以攻击的地方。 就这样,这样一个明显针对松江徐家的任命,就在满朝的沉默中得到了通过。 不过这一切,也不过是册立大典之前的小插曲。 时间步入七月,京师的天气明显热了起来,但是更热的是负责大典事务的礼部,大量官员进进出出,为了大典筹备工作进行最后的准备。 四方馆中,却有两群身穿僧袍的人,围着四方馆的主事,用着不太纯熟的汉话说道: “我等是乌思藏贡使!为何不让我等进贡!” “我们才是乌思藏贡使!上官请看,这是勘验文书!” “你的勘验文书是从我们寺偷出去的!勘验文书上写的可是甘丹寺!” 四方馆主事被纠缠得没办法,无奈的甩了甩袖子说道: “等本官禀报部里,再行定夺吧!” 四方馆是负责四方朝贡使者的地方,四方馆隶属于礼部,主事不过是七品小官。 这两拨乌思藏贡使都住在四方馆内,整日寻衅滋事,搞得这位马主事头疼不已。 要是在四方馆出了事情,担责的肯定是马主事。 可他找到负责藩属国事务的主客司,却被告知乌思藏贡务已经被新任尚书大人交给了詹事府的苏泽办理。 可已经到了七月份了,这位苏赞善一次都没来过四方馆,也没有听两方贡使的说法,直接做起了缩头乌龟。 一想到这里,马主事内心就痛骂,听说这苏赞善还是翰林出身呢!没想到也是草包一个! 马主事都恨不得冲到苏泽的衙门里,将他拉到四方馆来处理争端。 可偏偏苏泽在皇宫内上班,马主事可没有出入皇宫的权限。 “清流清流!狗屁清流!呸!” 马主事越想越气,就在这个时候,一群礼部官员,急匆匆地向四方馆而来。 (本章完)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七月一日,系统刷新的日子。 苏泽拿出上个月准备好的奏疏,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这份奏疏的内容其实不复杂,就是在乌思藏法王去世后,使用金瓶掣签的方法,来决定继任法王。 而金瓶掣签,就是铸造一个金瓶,将各方寻得的转世灵童写在纸条上,扔进金瓶之中,然后再从中抽签! 用抽签决定下一任法王,听起来自然是有些荒谬。 但实际上这个制度的重点,不在于决定法王的过程,而是这个抽签的过程。 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金瓶掣签要在京师举行,也就是说每次前任法王去世,乌思藏各方都要齐聚京师,在参加这个金瓶掣签的仪式。 除此之外,苏泽还在奏疏中提议,派遣一大员为驻藏大臣,负责调解乌思藏内部的争端。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票拟赞同下,奏疏送入皇宫中。 两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内阁能通过,但是皇帝犹豫了。 这项制度疑似有些太先进了,隆庆皇帝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 但是苏泽估计,以隆庆皇帝的政治水平,看不出金瓶掣签这项制度的好处。 金瓶掣签,看起来是增加了一个抽签过程,实际上是让明廷拥有了法王继任的最终确认权。 而派遣驻藏大臣,则是加强对藏地的控制,让明廷可以进一步干涉藏地的事务。 作为变法派的政治家高拱和张居正,自然对苏泽的这份奏疏大加赞同。 这项制度也不是苏泽原创,后世清朝就是用这一套制度控制了藏地,甚至这一套制度延续到了苏泽穿越前的时候。 不过没关系,苏泽也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一定被执行?】 50点,果然阻力不小,但是苏泽看着自己积攒的威望值,果断的选择了“是”。 紧接着,苏泽就喊来署吏,由通政司官员送到了内阁。 —— 内阁。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皇太子册立大典,张居正和赵贞吉在内阁中把嗓子都吵哑了。 你以为的高端的政治斗争,草蛇灰线布局阳谋。 实际上的高端政治斗争,阁老扯着嗓子吵架。 张居正和赵贞吉这两位,都是少年高中的顶级卷王做题家,赵贞吉又是心学大家,张居正的经学造诣也不差。 又都是熟读典章制度的名臣,吵起来自然是引经据典,好不热闹。 高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起小吏递过来的茶水。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隆庆皇帝专门从皇家贡茶中,挑选了同为河南的信阳茶赐予内阁。 这件小事足以可见隆庆对于高拱的敬重。 这些日子高拱的心情很好。 赵贞吉升任后,他再也没有掣肘,狠狠的清理了吏部中的徐党残部,将他们逐出重要的部门,牢牢掌握了吏部。 李春芳入阁后一言不发,也就搞搞讲学活动,这让高拱对他十分鄙视,朝野已经开始称呼这位首辅为“青词宰相”,说的就是他靠着一手好青词,才得到先帝嘉靖皇帝的提拔。 就剩下赵贞吉,但是现在也有张居正挡着。 高拱发现,曾经在徐阶身后亦步亦趋的张居正,和自己在具体政务上的默契竟然出奇的大,很多事情上都能达成一致。 恐怕一个月前准备退休的徐阶没想到,自己设想的四打一,不过一个月就变成了一打二了。 “今日可有什么要紧的奏疏?” 高拱喝了一口茶,向身边的佐吏问道。 “有一份国史馆送来的,是詹事府苏赞善送来的。” 内阁的佐吏也都是人精,他们自然知道领导的想法,知道苏泽是高拱眼前的红人。 苏泽的上疏? 高拱来了兴趣问道: “奏疏在哪里?” “在赵阁老那边。”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名义上是詹事府的官员,也就是赵贞吉的手下,通政司先交给他过目自然没问题。 赵贞吉压制苏泽,会不会票拟不利的意见? 内阁票拟,是每个阁臣都可以票拟意见,当然,内阁大佬一般也都有自己的分工,不可能每一个奏疏都全部票拟意见,一般来说只要有一两位阁老票拟,就可以送入宫中了。 此时的内阁,已经没有封驳劝,也就是苏泽上的奏疏不可能被赵贞吉扣下。 虽然不能被扣下,但是票拟先后也有区别。 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务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需要票拟。让内阁对奏疏内容提炼总结,形成的处理意见。 可每天这么多的奏疏,皇帝就算是看票拟都是很累的。 那种每个阁臣都票拟意见的奏疏,读起来更是费劲。 第一个票拟意见往往更能决定皇帝的心意,明代大臣不懂心理学,但是也懂人心。 赵贞吉如果第一个票拟,写下不利于苏泽的意见,那皇帝可能就会被他的票拟意见引导,不同意苏泽的奏疏。 高拱站起来,他准备从赵贞吉手里将奏疏要过来,自己先票拟。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来到了赵贞吉的座位前说道: “赵阁老,苏泽的奏疏您看完了吗?” 赵贞吉看了一眼张居正,垂目说道: “苏泽此子妄言大政,竟然提出如此荒诞的方法,将承继法王之事视为儿戏。本官已经票拟好了,请陛下惩处他,怎么?张阁老这样的奏疏也要看?” 赵贞吉严格地说不是不粘锅,相反他的脾气也很火爆,嘉靖朝的时候就经常直接怼严嵩。 张居正皱眉说道: “本官倒是觉得苏泽此法甚妙,既然赵阁老已经票拟过了,可以把奏疏给我了吗?” 如果是前朝宰相,赵贞吉恨不得将苏泽的奏疏直接封驳退回。 只可惜本朝的内阁辅臣没这个权力,他昨天和张居正斗了一天,年纪上赵贞吉比张居正大十七岁,今天实在是吵不动了,只能不甘心的将奏疏交给张居正。 张居正笔走龙蛇的票拟完毕,直接将自己的票拟意见贴在了赵贞吉的票拟之前! 一旁的通政司小官看的双腿发软,他想要提醒张居正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是又不敢开口。 张居正直接拿着奏疏,询问李春芳要不要看,这位甘草宰相自然摇了摇头,张居正又来到了高拱面前说道: “高阁老,苏子霖这份奏章我觉得切实可行,请您也过目吧。” (本章完)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持)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默契的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苏泽奏疏。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苏泽的奏疏不长,其实明代的奏疏基本都不长,而且遣词造句都比较白话。 明初文臣动不动几万字的万言书,半天车轱辘话说不到正事,所以朱元璋就要求奏疏“切实言事,忌虚言长议”。 看完后,高拱也赞道: “妙哉!” 原来苏泽当天晚上说,自己已经想好了解决乌思藏争贡的办法,这不是年轻人气盛不肯认输,而是他真的有办法。 而仔细思考,苏泽的办法竟然还真的切实可行! 金瓶掣签,最重要的不是掣签,而是金瓶。 由大明朝廷赐下金瓶,这意味着大明掌握了册立法王的最终解释权。 以后所有的法王,都需要经过大明的确认,那就等于掌握了乌思藏的法王延续之权。 另外设立驻藏大臣,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其实大明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深的。 永乐时期,藏地的高僧就经常往来于大明,甚至这个格鲁派,也是明廷扶植起来对抗噶举派的。 在西宁卫(青海)和川西卫,明军也有驻军,可以随时干预乌思藏的事务。 有很大一部分的藏地土司,已经归于明廷的统治,接受明廷册封了。 历史上明代始终,乌思藏都没有特别大的叛乱,一直都是大明忠实的藩属国。 这套金瓶掣签之策,将手伸入藏地高层,这样一来,藏地再也不会出现唐代吐蕃那样的政权了。 万世之功! 想到这里,高拱立刻拿来揭纸,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然后一下子贴在了张居正的票拟之后。 通政司的小官战战兢兢,他想要提醒高阁老张阁老不合规矩,可又不敢出声。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苏泽的奏疏,来到首辅李春芳面前。 这位内阁首辅正在闭目养神,嘴里喃喃说道: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接着就睁开眼睛,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句。 好吧,这位内阁首辅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三位阁老票拟过的奏疏,向着皇宫内走去。 就在通政司小官离开后,张居正迅速批完桌上一份有关户部的奏疏,接着又招来另外一名通政司官员,对此人使了一个眼色说道: “速速将这份奏疏送到冯公公手里。” 这名通政司官员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点点头拿着奏疏就立刻离开。 这名官员脚步飞快,竟然抢着那个拿着苏泽奏疏的官员前,先一步的走进了司礼监。 —— 登基一年多,隆庆皇帝已经不再和以往那样勤政,群臣的奏疏不可能和刚亲政那样本本都看。 实际上除了朱元璋,大部分皇帝也看不过来。 史书上记载,朱元璋一天要批答奏章两百多份,就算是有了内阁票拟制度,这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所以朱元璋废除中书省,将权力归于皇帝,成祖朱棣又搞了内阁,将议政批驳之权给了内阁。 再往后,宣德进一步摆烂,连批红都懒得自己做了,直接交给了司礼监。 皇帝、内阁、司礼监,三方权力在各皇帝在位期间的都会有些区别,但是决策模式大概定了下来。 隆庆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李芳,比起前辈刘瑾,后辈魏忠贤,李芳性格谨慎,遇到大事都会报给隆庆皇帝,不敢擅自批红。 见到三位阁老票拟的奏疏,李芳看完了后,立刻说道: “这份奏疏还是请陛下御览,算了,本监亲自送去吧。” 通政司小官丢了这个烫手山芋,如蒙大赦,连忙向李芳表示感谢。 李芳夹着奏疏,正准备离开司礼监,却听到身后有人提醒道: “大监,陛下在翊坤宫李贵妃那边,仆臣正要去翊坤宫办事,要不这份奏疏就由我带去吧。” 说话的中年太监语气平和,态度谦恭,但是在李芳耳朵里就十分的刺耳。 说话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冯保手里拿着张居正夹在奏疏中的密条,又看向了李芳手里的苏泽奏疏,思考着这次要怎么完成张阁老交办的任务。 奏疏落在了李芳手里,棘手啊! 司礼监的一把手是掌印太监,掌管皇帝玺印。 秉笔太监是有资格批红的太监,人数不等,相当于内阁中的辅臣。 冯保除了是秉笔太监外,还兼任了提督东厂事,掌握东厂这个恐怖机构,是司礼监的二把手。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绝对好不了。 李芳夹着奏疏说道: “还是本监亲自跑一趟吧,冯秉笔就和杂家一起面圣吧。” 冯保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和李芳争执,两人面和心不和的离开司礼监,向着李贵妃居住地翊坤宫而去。 等到了翊坤宫,这里明显要比皇宫其他地方热闹多了。 原因很简单,偌大的皇城内,只有李贵妃的翊坤宫中有孩子。 只见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从宫内冲了出来。 这个男孩看到冯保,就喊道: “冯大伴!” 冯保立刻上前,匍匐下身子,对着这个五岁大的孩子行礼。 “冯大伴!我要骑大马!” 冯保立刻趴在地上,让这个六岁孩子爬上了他的背。 翊坤宫中的宫女太监对此习以为常,若是让外廷见到,威名赫赫的厂公冯保这个样子,怕是要惊掉下巴。 李芳看到这个场景,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这个男孩就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子嗣,马上要被册立为皇太子的朱翊钧。 在裕王府的时候,冯保就是负责照顾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即使现在冯保已经在司礼监了,李贵妃依然会让冯保来翊坤宫陪三皇子玩乐。 大明太监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看到冯保和储君关系如此密切,李芳心中自然更难受了。 他向朱翊钧行礼,夹着奏章走进了翊坤宫。 进入翊坤宫,只听到阵阵梵唱,李芳莫名的觉得心安了一些。 李贵妃虽然是小门户出身,但是生性谨慎不喜欢多事,和皇后相处也比较融洽,有时候还能规劝皇帝。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佞佛了,不过这年头妇道人家拜佛也是正常,他们这些没根的太监也都会信些佛道,求着来世能投胎户好人家。 李芳吸了一口气,来到隆庆皇帝的御案前道: “陛下,这份奏疏是内阁紧急送来的,请陛下御览。” (本章完) 第35章 冯保 第35章 冯保 隆庆皇帝接过奏章。 比起父皇嘉靖,隆庆并不是一个能力很强的皇帝。 嘉靖皇帝批答如雨,虽然不爱上朝,但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任命宰辅边臣重臣的时候,嘉靖也会召入宫中问对,群臣被召见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隆庆皇帝本人的政治才能和权术能力就弱多了,所以他非常需要倚靠内阁和司礼监帮助他处理政务。 看到苏泽奏疏上三张票拟,隆庆皇帝正色起来。 不过他还是有身为君王的基本素养的,他没有先看内阁的票拟,而是先看起奏疏的正文。 又是苏泽? 看到苏泽的名字,隆庆皇帝思考着,这都是第几次了? 苏泽每次上疏,都能引起朝堂的风暴,这一次又得了三张票拟。 苏泽奏疏不长,看完了之后,隆庆皇帝的脸色有些奇怪。 在一旁的李芳也在偷偷看皇帝的脸色。 喜?不是。 怒?也不是。 李芳突然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想法,皇帝这副表情,不就和几天没上厕所的表情一样吗? 李芳猜的没错,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唯一的感觉就是说不出的难受。 用抽签来决定法王? 国家大事又岂能如此儿戏! 但是他又看向奏疏前贴着的票拟。 张居正高拱支持,赵贞吉反对。 高师傅张师傅这是被苏泽迷了心智? 隆庆皇帝搞不清状况,他看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司礼监怎么看?” 李芳也愣了一下。 他也是看完了奏疏和票拟的,其实内心上他是支持金瓶掣签的。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立场。 司礼监二把手冯保是自己最大的对手,如今有和张居正暗合的迹象。 既然两人支持,李芳自然要反对。 但是反对也要有反对的理由,李芳斟酌说道: “陛下,可以先将奏章留中,请礼部和六科十三道商议后再议。” 把事情推向外廷,引起更大的争议,以隆庆皇帝怕麻烦的性格,这件事大概就能不了了之。 隆庆皇帝点点头,就在他准备把奏折留中的时候,李贵妃走入殿内,李贵妃身后跟着冯保,三皇子朱翊钧紧紧贴在冯保的身上。 见到爱妃,隆庆皇帝又想起她喜爱佛事,于是打趣说道: “贵妃,朕今儿收了一份离奇的奏疏,要让朕用抽签的法子,决定乌思藏法王转世灵童。” 听到皇帝这么说,年轻的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这可是外朝政务,臣妾可听不得。” 隆庆皇帝喜欢的就是李贵妃的本份,就在他准备留中的时候,在冯保身上的三皇子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觉得这个法子极好。” 后宫不能干政,但是朱翊钧马上要被立为储君了,自然可以说话。 不过朱翊钧才六岁,隆庆皇帝戏谑问道: “钧儿,好在哪里?” 朱翊钧奶声奶气的说道: “佛子转世,连抽签都抽不中,算是什么佛子?” 李贵妃听到儿子乱说话,立刻说道: “钧儿,住嘴!这等军国大事,又岂是你能插嘴的!” 但是隆庆皇帝却拦住李贵妃道: “钧儿说的有道理。” 再想到高拱和张居正的票拟,隆庆皇帝拿起朱笔,御批写道: “览奏,着礼部来办。” 李芳恭恭敬敬的接过奏章,但是他收起奏章后,却看向抱着三皇子的冯保。 李芳眼睛里闪过精光,冯保这厮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利用三皇子来影响陛下。 马上就要册立东宫了,随着三皇子储位安定,储君日益长大,冯保的权势还会继续增加。 可面对这样的局势,李芳却毫无办法。 —— 经过司礼监用印后,苏泽的奏疏又送到了六科廊。 六科十三道有纠核奏疏的权力,但是明代的言官权力还没到前朝门下省封驳诏书的地步,有的仅仅是弹劾权。 也就是说,有内阁票拟,皇帝御批,司礼监用印的奏疏,已经是国家法令,六科十三道可以第一时间读到,上疏反对弹劾,却无法阻止奏疏的执行。 刑科给事中陈瓒第一个看到苏泽的奏疏,读完之后他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妖言惑国!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陈瓒在六科颇有声望,众言官纷纷聚集过来。 众人读完后,也义愤填膺的说道: “军国重务如同儿戏!高阁老和张阁老也是,竟然赞同如此谬言!” “高张二人祸乱国事,逼走徐阁老,难道你还指望他们是正人君子?” 很快,科道的舆论,就从批判苏泽的奏疏,变成了批判高拱为首的奸党误国上。 陈瓒因为好友陆树德被贬,正准备找苏泽的麻烦,见到自己挑起了舆论,连忙说道: “我等一同上疏,请陛下撤回谕旨!再弹劾高拱张居正苏泽!” “好!” “算我一个!” 这时候,角落中的户科给事中张宪臣说道: “国之大典将近,不宜再起事端,这件事还是要礼部去办,等礼部商办后吾等再上疏弹劾也不晚。” 众言官有些迟疑,这时候陈瓒站出来说道: “当年严嵩老贼诬张正言罢官,是得了徐阁老举荐你才能复起,今日徐阁老被奸臣所逐,你不想着报答举主,竟然委曲求全!可耻!” 身为言官,陈瓒自然是扣帽子的高手,张宪臣强辩道: “我朝不设举主,张某非是一人私党!” 陈瓒等人冷笑,纷纷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书写奏疏。 —— 这次事情闹得太大,等到傍晚的时候,金瓶掣签法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堂。 就在下衙前,沈一贯、申时行和罗万化三人,一前一后踏进了国史馆。 “子霖兄!” 申时行先一步走进公房,苏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申时行立刻说道: “子霖兄,今天你还是别回家了,你家又被国子监生给围了,外面都说你妖言惑国!” 苏泽无奈的说道: “这些清流,怎么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套啊,还好我有被褥在馆内。” 沈一贯也冲进来说道: “子霖兄,你每封奏疏都这么石破天惊,礼部上下可是把你骂惨了,听说主客司已经去了四方馆,要把你的办法通告乌思藏贡使,要是贡使闹起来,可要如何是好啊!” 苏泽看着两位好友,笃定的说道: “乌思藏贡使肯定会接受的。” “啊?” (本章完)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格鲁派根本大寺有三,贡使有二。” 申时行的政治觉悟比较高,他立刻说道: “是啊,子霖兄二桃杀三士,妙策啊!” 沈一贯听到申时行说“二桃杀三士”,也立刻抚掌叫好。 只有罗万化听不懂,茫然看向另外三人。 沈一贯连忙说道: “格鲁派的根本大寺有三座,以往的法王都是在三座大寺中轮流产出。可这次来贡的使团只有甘丹寺和哲蚌寺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接受金瓶掣签之法,日后就是这两座大寺抽了。” 申时行又说道: “而且用掣签之法,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中,就是抽不中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能说自己天命不行。” “子霖兄,妙策啊!” 苏泽微微一笑,别说是法王了,日后我大明还要将掣签法用在官员选任上,不也是好评如潮? 公平不能保证的时候,抽签才是最大的公平。 —— 果不其然,当礼部主客司的官员赶到四方馆,将金瓶掣签之法告诉两拨乌思藏贡使后,两边竟然一下子就接受了,还请求朝廷立刻举行金瓶掣签仪式,好让抽中的使团参加皇太子的册立大典。 这下子连主客司主事魏用敬都傻了,他本来以为乌思藏贡使会激烈的反对,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支持? 为了解决乌思藏贡使和法王承袭的问题,这些日子礼部上下想破了头,竟然被苏泽用一个抽签的方法解决了? 魏用敬忍不住对哲蚌寺的贡使问道: “大师不觉得这个掣签法太儿戏了?” 没想到这位哲蚌寺的大和尚却用流利的汉话说道: “我寺寻得的灵童必然是法王转世,岂有掣签不中之理?甘丹寺的伪灵童将不攻自破!” 这位魏主事才想起来,乌思藏贡使首先是一群僧人,然后才是贡使,自己以前竟然要和一帮僧人讲道理,还不如交给老天爷呢。 魏用敬涌起了对苏泽的无限憧憬,苏翰林一出手,一封奏疏,就让一场争贡的事端就此消弭。 高,实在是高! 魏用敬立刻说道: “工部已经在打造金瓶,等金瓶制成,定会请诸位参加金瓶掣签仪式。” “多谢上国!” 另一边,甘丹寺的贡使也热情的向魏用敬表示感谢。 在收获了乌思藏使团的感谢后,魏用敬又赶回礼部覆命,将乌思藏贡使全盘接受金瓶掣签法,并感激天朝上国帮助他们解决争端的事情写成奏疏,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内阁。 —— 内阁。 当看到从六科十三道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奏疏,张居正露出笑容。 他手里拿着魏用敬的奏疏,他其实昨天就已经知道,乌思藏贡使接受金瓶掣签法的消息了。 高拱的心情和张居正一样好。 金瓶掣签法,皇帝赞同,内阁赞同,连乌思藏的贡使也赞同,那到底是谁在反对? 哦,是言官在反对啊。 隆庆元年高拱罢官,就是被言官胡应嘉和欧阳一敬逼迫辞官回乡的。 如今高拱返回朝堂,胡应嘉被外放湖广布政司,欧阳一敬则已经辞官。 但当年跟着两人一起弹劾高拱的言官,还有不少留在六科十三道,他们不少都是徐阶的门生故吏。 这次正好是一个好的机会,这不是更证明了这帮言官百无一用,不仅仅提不出有用的国家政策,反而会攻击真正干实事的人。 苏泽这一次的上疏,不仅仅解决了乌思藏争贡的问题,还给了高拱一个清理科道的借口。 高拱掌管吏部,只要能得到皇帝的支持,贬谪几个言官出去,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面对一厚一薄的两摞奏疏,赵贞吉也沉默不言。 作为礼部尚书,苏泽帮着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作为内阁辅臣,他也是讨厌那些外朝掣肘的言官。 解决乌思藏贡务,是他管理的詹事府和礼部的功劳,也扬了内阁的志气。 可怎么就觉得这么憋屈呢? 赵贞吉内心十分的矛盾。 魏用敬的奏疏上,李春芳、高拱、张居正都已经票拟了意见。 这一次,首辅李春芳也下场,三位阁臣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都是敦促工部加快打造金瓶,礼部制定完善的金瓶掣签制度,解决乌思藏法王继承问题。 赵贞吉微微叹息,他只能拿起揭纸,也赞同了前面三人的意见。 魏用敬的奏疏好处理,但是科道的弹劾奏疏? 赵贞吉摸着自己的胡子,咳嗽一声说道: “乌思藏争贡的事情已毕,这些言官小臣的奏疏,我等就不用票拟了,直接送去司礼监,不要牍扰圣听了吧。” 隆庆皇帝比较放心司礼监和内阁,所以形成政治默契,如果不是内阁特别说明请求御览,内阁能达成一致意见的小事,司礼监就会直接按照内阁意思批红用印,不会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赵贞吉的意思,自然是要保护那些上疏的言官。 但是高拱却站起来说道: “这些言官小臣屡屡攻击大臣,干涉国务!真有事要他们建言献策,于国事提不出有用的章程,反而攻击解决了问题的苏子霖!” “好生可恶,高某要请陛下严惩这些科道言官!” 高拱唱了白脸,张居正则站起来唱红脸。 “高阁老息怒,六科十三道是太祖所设,言官上书是保障言路通畅。因言获罪伤的是天下士人之心。苏泽做得对,就嘉奖他就是了,六科十三道做的错了,申饬即可,不用喊打喊杀。” 赵贞吉脸色铁青,两人一唱一和,看起来是在打擂台,实则是在唱双簧。 内阁辅臣意见不一,李芳那个谨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肯定会一本不落的送到皇帝御案上。 那时候隆庆皇帝看到魏用敬和言官们的奏疏,肯定要对科道产生不满。 科道官章进谏纠劾,如果皇帝都对你不信任,那科道奏疏的威力就大大降低。 即使皇帝不处罚这些科道官员,也会极大的影响六科十三道的威信。 可赵贞吉看向不知道在写什么首辅李春芳,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徐阁老才离职一个月,内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章完) 第37章 讲读东宫 第37章 讲读东宫 果不其然,面对高拱和张居正“各执一词”的奏疏们,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也发愁。 和大明的内阁首辅一样,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在大明也是忽高忽低。 李芳前后,虽然前有刘瑾这样权势滔天的厂公,后有魏忠贤这样的九千岁,但大明的大部分掌印太监,都是对皇帝和大臣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更不用说司礼监中还有冯保这个虎视眈眈的二把手。 李芳没有理由袒护这些言官,免得被冯保抓到一个“擅专”的罪过,只能老老实实将这些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御案上。 果不其然,在见到这一高一低两摞奏章后,一向好脾气的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火。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隆庆皇帝看着如同小山一样的科道弹劾奏疏,再看看礼部主客司的奏疏,顿时觉得万分的讽刺。 同时皇帝看着几乎话术一致的弹劾奏疏,心中更是警惕,当年严嵩结党的时候,隆庆皇帝可都看在眼里。 如今六科十三道这么团结的攻击苏泽,现在的科道里,是不是有一个徐党? 除了对科道结党的不满,隆庆皇帝也不傻,他现在也明白了金瓶掣签法的好处。 更喜的是,乌思藏使团对于金瓶掣签法也没有异议,这意味着大明的更加渗透入乌思藏。 这是祖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啊! 继位以来,徐阶处处用祖宗规矩压制皇帝,隆庆都是延续着先皇的政策,亦步亦趋。 这次金瓶掣签法,让隆庆皇帝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 自己可以做到先帝,乃至于祖宗都做不到的事情! 皇帝站起来,看向屏风上自己亲笔写下的字——“开隆庆之新政”。 这是高拱给皇帝的改革主张,也是对大明未来的美好期待。 今天这件事,也让隆庆皇帝下定了决心,徐阶已经离朝,科道也应该要清理一下了,接下来就是任用有为大臣,开启隆庆新政。 隆庆皇帝再次拿起朱笔,在屏风上写下了苏泽的名字。 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竟然连续上书军国重事,偏偏每次都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罢早朝,修国史,立太子,再加上这次抚乌思藏。 就在这个时候,李贵妃走进了宫殿内。 “爱妃,还记得前日朕和你说过的那本奏疏吗?金瓶掣签的那本。” 李贵妃立刻说道: “陛下,臣妾不敢言国事。”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于是继续说道: “乌思藏的贡使都愿意接受金瓶掣签法,这苏泽所献之法真的成了!日后乌思藏法王转世,都要我大明册封!” 李贵妃依然没有对具体的政务发声,但也高兴的说道: “恭喜陛下得一能臣!” 隆庆皇帝说道: “只可惜苏泽年资太浅,朕是用不到了,等钧儿继位以后再用吧。” 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陛下春秋正盛,等个十几载,这苏泽不就能入阁辅政了吗?”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 李贵妃出身低微,原本只是裕王府的宫女。 之所以能得到隆庆皇帝的宠幸,除了她本身姿色不错之外,靠的就是知道皇帝心意。 “陛下,臣妾向您求一件事。” “爱妃但说无妨。” 李贵妃装作迟疑,又说道: “此事不该由臣妾开口,还是不说了吧。” 隆庆皇帝佯装生气说道: “朕让你说就说!” 李贵妃连忙装作惶恐地说道: “臣妾想说,陛下如此看重那苏翰林,他如今又是詹事府的官员,不如让他给钧儿上课。”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连忙走过来,将李贵妃拉起来说道: “你就是本份过头了!钧儿是储君,爱妃是钧儿生母,操心儿子功课,此乃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贵妃垂泪说道: “臣妾见陛下日夜为案牍劳神,不想因为自己多言,让外朝再起物议,说臣妾后宫干政。” 隆庆皇帝听完,想到六科十三道的奏疏,心头更加的窝火,他又翻起一件旧事道: “今岁朕要按照祖制举办上元灯会,又是徐阁老带着这帮言官拦着,拿着先帝不办灯会的事情压着朕。” “先帝修万寿仁寿二宫,朕继位后从未大兴土木,他们怎么不说!?” 这次的科道弹劾,将隆庆皇帝被徐阶压制的不满全部爆发出来,他走到御案后,对着一直装作小透明的李芳说道: “拟旨!” “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加经筵,讲读东宫。” 皇帝又看了一眼如山一样弹劾苏泽的奏疏,再次说道: “凡上书弹劾苏泽者,罚俸三月,命行人司前往申饬!” “传谕吏部文选司,尽快补足出缺的科臣。” 李芳接了旨意,走出翊坤宫的时候,看着宫城的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李芳也是经历两朝的人精了,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暗示高拱控制的吏部可以动手,驱逐科道内的徐阶残余势力了。 虽然李芳曾经和徐阶合作的不错,但是徐阁老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但是谁能接替徐阶,成为内阁的话事人,李芳还有些举棋不定。 内阁高拱和张居正看似联合,但等到徐阶的残余势力都被驱逐,两人还能和现在一样融洽无间吗? 在李芳看来,这两人都是极富主见,不肯屈居人下之辈。 看着夜色,李芳萌生退意,但想到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又只能苦笑一下。 身处这个位置,又岂是你想要不争就能不争的?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一封奏疏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间接让隆庆皇帝决定驱逐徐阶残部,开启隆庆新政。 当然,苏泽要是知道,也只会拍手叫好。 此时的他,正在查看本次的结算报告。 【金瓶掣签法,保障了乌思藏地区的安宁,大明加强了这一地区的统治。】 【只可惜天下大乱的时候,乌思藏距离中原太远,无法影响中原局势。】 【败退到四川的明廷残部,在乌思藏土司的支持下,又坚守了两年,但依然无法抵挡大势已去的命运。】 【大明国祚无影响,残明余祚+2】 【皇帝因为你的奏疏,处罚了弹劾你的科道官员,威望-30】 【当前威望值:80】 (本章完) 第38章 徐文长 第38章 徐文长 苏泽放下手提式朝廷,乌思藏地区在明代就存在感稀薄,果然没能增加国祚。 不过一个金瓶掣签法,能保证乌思藏的安定,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大明控制乌斯藏,使其作为中华不可分割领土的一部分,这也是千秋之功了! 如今看起来蒸蒸日上的大明朝,内部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多,乌思藏不添乱就不错了,想要带动大明国祚还是太难了。 但是看到科道言官因为自己被训斥,苏泽心情又好了起来,就连扣掉的30点威望,他也觉得值得起来。 可这个威望值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言官中的声望? 不,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言官把持了大明朝的舆论风向,影响了朝野的态度,所以自己的威望才会降低。 苏泽当然不想要去迎合这些清流,那有没有其他办法增加威望值? 如果自己能控制舆论风向,那不是就能操纵威望值了? 苏泽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再试验吧。 —— 转眼之间,又到了七月十日,上旬休沐的时候了。 距离皇太子的册立大典只剩下十天,礼部和詹事府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苏泽却每天就是读书习字,无事一身轻。 新任法王已经通过金瓶掣签法抽出来了,礼部制作的金瓶,在两派的见证下,供奉于大明皇家佛寺大隆善护国寺的大殿中,由汉藏高僧诵经七日,最后抽出了新任法王人选。 新任法王是哲蚌寺寻得的灵童,甘丹寺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日后法王转世就从两家寺院中抽了,藏地转世灵童能不能活过成年还是未知数,来日还长着呢。 反正赵贞吉交办给自己的事情就这么一件,苏泽也没傻到主动给自己揽事的地步。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被皇帝派遣使者申饬,这次言官们也知道自己理亏,罕见的乖乖领受了斥责。 科道消停了一阵日子,也让册立大典的工作少了一些掣肘,等到七月十日的时候已经大体准备完毕。 礼部尚书赵贞吉给礼部上下放了假,连续忙了半个多月的沈一贯,终于得到了宝贵的休息日。 休息的沈一贯却没有回家休假,而是凑到了苏泽的身边。 “肩吾兄,你我的关系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何必如此作态?” 苏泽看出了沈一贯有事要说,却又张不开嘴的样子,他也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包打听沈一贯都难以开口。 沈一贯的交际能力是让苏泽惊叹的。 调入詹事府后不久,他将詹事府上下官员的底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和所有人都能热情的攀谈。 不仅仅是詹事府,沈一贯的关系网已经延伸到了礼部、翰林院,甚至连科道他都有消息来源。 沈一贯关上公房的大门,这才说道: “子霖兄,这件事我本不想开口,但是长辈所托,若是你不愿意,直接拒绝就是。” 长辈? 京师中,沈一贯的长辈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诸大绶了? 沈一贯点点头说道:“正是诸公让我来说的。” 苏泽来了兴趣,看到沈一贯吞吞吐吐的样子,必然是难办的事情,诸大绶能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 沈一贯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听说子霖兄在寻访幕客,我这里有一个人选,还是我浙江绍兴人。” 幕客,幕宾,也就是师爷,绍兴师爷名扬天下。 给自己介绍幕客,有必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吗? 沈一贯咬牙说道: “此人叫做徐渭,绍兴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站起来问道:“徐渭,徐文长?可是随着胡部堂抗倭的那位徐文长?” 听到苏泽听说过徐渭的名字,沈一贯放松了一些,他说道: “正是这位徐文长。” “徐文长是我叔父的好友,是越中十子之一,也和诸学士相厚。” 苏泽反过来拉着沈一贯说道: “带我去见这位徐文长!” 沈一贯被苏泽的热情吓了一跳,徐渭确实有些名声,但那是在浙江抗倭时候的名声。 苏泽又不是浙江人,怎么会对徐渭这么大的反应? 沈一贯不想要坑好友,拉着苏泽坐下说道: “子霖兄,你既然知道徐文长曾是胡部堂的幕客,应该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苏泽点点头。 抗倭英雄胡宗宪,曾任兵部尚书,所以浙江百姓都尊称他为胡部堂。 在东南立下抗倭大功,但胡宗宪却是严嵩一党,在严嵩倒台后,胡宗宪的立场就尴尬起来。 嘉靖四十一年,徐阶取代严嵩成为内阁首辅,他的门生吏科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十大罪状。 这一次嘉靖皇帝手书“宗宪非嵩党”,将胡宗宪释放。 但是两年后,嘉靖四十三年,清流再次弹劾胡宗宪和严嵩之子严世蕃结党,这一次胡宗宪被捕下狱,一代抗倭英雄在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诗,引刃自尽,死于狱中。 胡宗宪一死,他的旧部立刻被清算,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僚,自然也逃不了干系,几次被抓捕审讯。 沈一贯说道: “徐文长在诸学士的帮助下入京,给李阁老当了两年幕客,这才逃过了清算。” “但李阁老驭下极严,徐文长生性恣意旷达,过得十分的苦闷,所以求到诸学士那边,想要解聘。” “可若是他离开京师返乡,怕是又要被地方官员戕害,所以诸学士劝说他留在京师。” 苏泽点点头,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一旦斗争开启,斗争的范围和烈度,就不是上位者能控制的了。 你要进步,我也要进步,清算旧党是最好的进步之路。 已经致仕的徐阶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发起的清算,余波还在荡漾,依然有人想要从胡宗宪旧部身上挖出点什么,牵连到那些曾经和严嵩有交往的官员身上。 沈一贯苦笑说道: “可诸学士给他介绍了朝中多位大员,这位徐文长都不愿意,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你的名字,非说要做你的幕客。” “子霖兄,如果你不愿意,我直接去和诸学士说去,学士也不会迁怒你的。” 苏泽却说道: “快带我去见徐文长!” (本章完) 第39章 支线任务 第39章 支线任务 徐渭,绍兴人,字文长,号青藤老人。 苏泽在前世曾经参加过一次艺术展,展馆方对徐渭的评语是“东方梵高”。 对此苏泽颇有些异议,梵高是什么?凭什么和徐渭相比?说梵高是西方徐渭都是抬举他了。 徐渭不仅仅是书法家、画家,还是文学家,军事家,政治家,不仅仅在文学艺术的造诣冠绝大明,还帮助胡宗宪进行抗倭战争,立下了不少功劳。 在抗倭的时候,徐渭就多次加入到前线部队,写下了关于抗倭作战的具体战况,并且向胡宗宪提出了军事上的具体建议。 徐渭还为胡宗宪谋划,助其擒获倭寇首领徐海、招抚海盗汪直。 只可惜在抗倭战争胜利后,胡宗宪作为严嵩一党的骨干,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倒严政治风波中,最终死在了狱中。 沈一贯和苏泽挤在马车里,作为浙江人,他自然也是听说过徐文长的。 他又想要好友能聘下徐渭为幕,能给徐渭一个安稳的生活。 却又担心徐渭的身份太敏感,影响到了苏泽的仕途。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马车来到了城北的一座破落小院中。 临下马车,沈一贯这才说道:“子霖兄,这徐文长狂狷疯癫,若是有什么狂言,切莫往心上去,他和诸学士相处,谈不上几句也都要翻脸,若不是诸学士怜惜他的身世和才情,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苏泽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这里就是徐文长落脚之地?” 京师的格局四四方方,以皇宫为中央,京师流传“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 城北是整个京师房租最低的地方,这个巷子恶臭横流,马车都无法通行,可见这位徐文长在京生活的窘迫。 一代抗倭志士,竟然落到这样的处境,苏泽不由得握紧拳头。 沈一贯领着苏泽走进小巷,推门而入一个破落的小院,只见一名布衣老者坐在院中,他没有束发,任由风将他的白发吹得乱舞。 老者闭着眼睛,手中却拿着一支笔,石桌上展开一副画卷。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和徐渭论交,结为“越中十友”,所以沈一贯执子侄礼,对着徐渭说道: “晚辈沈一贯,拜见徐公。” 徐渭没有搭理沈一贯,依然闭着眼睛。 苏泽走上前去,看到石桌上摊开一副画卷,只见画卷上是一根老藤,然后就是一颗颗水墨淋漓的墨团,看起来像是葡萄藤上结出的葡萄。 在这幅画的上半部,则写下了两句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徐渭的草书也非常有特色,狼藉恣野自称一派宗师,后世郑板桥就曾经研习徐渭的书画,曾经感慨“愿为青藤门下走狗”,表明自己的书画都师从徐渭。 看样子是徐渭画完了画,题诗写了一半,却不知道后半段要如何写,所以才闭目思索。 苏泽不假思索地说道: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说完这半句,徐渭突然睁开眼睛,一双清亮的眼眸死死盯着苏泽。 紧接着徐渭就笔走龙蛇,在画上写下了苏泽所说的后半句。 紧接着徐渭开始大笑,“好一个‘闲抛闲掷野藤中’!” 苏泽看着这幅画,心中在盘算着这张入选后世语文教材的名画到底值多少钱。 等笑到哭处,徐渭收起笔,用衣襟擦拭不知道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眼泪,对着苏泽恭敬的说道: “绍兴徐渭,拜见郎君。” 这下子沈一贯也愣住了,对于这位徐文长,他从自己的叔父和诸大绶口中都听说过,只知道他恃才傲物,除了在胡宗宪麾下为幕的那些日子,对达官贵人都很少有好脸色。 但仔细思考苏泽所说的半句诗,沈一贯又觉得这半句实在是对的太妙了,不仅贴合画意,更直接将徐渭的不得志写了出来。 “太仓苏泽,拜见徐公。” 徐渭又拿起桌子上的木钗,将头发束起,刚刚那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老儒生,一下子变得冷静下来。 扑面而来的气势,沈一贯更是一震,这才想起这位虽然屡试不第,但是在浙江可是和自己叔父齐名的才子。 沈一贯顿时收起了刚刚入门时候的轻视,能够让自己叔父和诸学士如此看重的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徐渭引苏泽等人坐下,将画卷收起来说道: “苏翰林的来意徐某已经知道了,身为幕客,也有做幕客的规矩。” 明代中期以来,科举的难度进一步加大,所以不少读书人屡试不第后,要么给官员做幕僚师爷,要么开设私塾授课,所以也形成了幕客文化。 比起汉唐时代宾客那种依附性门客关系,明代幕客更类似于一种职业经理人的商业雇佣,讲究的是一个双向选择,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如果双方实在相处不来,只要退回聘金就可以解除关系。 就比如徐渭给李春芳做幕僚,别看李春芳在内阁脾气很好,但是他治理僚属下人极严,李家规矩森严,徐渭就受不了要离开。 李春芳不许,还派人向徐渭讨要聘金,可徐渭的聘金早就买酒喝掉了,最后还是诸大绶这些好友凑钱,退还给了李春芳的聘金,才让徐渭解聘。 徐渭的眼睛再次变得浑浊,他接着说道: “我徐某人先自我介绍吧,我徐某人是‘半生坎坷,一事无成,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腹,六亲皆散,七次冤狱,八试不授’,就这样,苏翰林还愿意聘我吗?” 这下子一旁的沈一贯都傻了,这到底是徐渭求着苏泽聘他,还是苏泽要求着聘他? 身为幕客,哪个不是把自己的才情能力展现给东主,争取能谈上一个好价格。 上次毁约李春芳,徐渭为了偿还好友垫的钱,将自己在绍兴老家的家产全数变卖,如今已经身无分文。 可就算是这样,他张口却这么说,这不是劝退吗? 沈一贯看向苏泽,却发现苏泽低下头。 看样子是没戏了,沈一贯觉得有些可惜,却不知道苏泽正在查看系统。 【支线任务:完成徐渭的心愿,帮助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任务? 苏泽果断接受了任务,他抬起头看向徐渭说道: “苏某听说,当年胡部堂礼聘三次,徐公才出山,苏某不如胡部堂,但不介意比胡部堂多跑几次。” 听到“胡部堂”三个字,徐渭眼睛中的浊气散去,他说道: “不用三次,徐某愿意为苏翰林幕客!” (本章完) 第4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第40章 欲买桂同载酒 沈一贯也不知道,苏泽是用了什么惑心妖术,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徐渭。 两人甚至连聘金都没有订好,也没有起草契书,徐渭就这样答应给他做幕客。 不过徐渭说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搬去苏泽府上。 苏泽倒是也不在乎一两个月,爽快的同意了徐渭的请求,甚至还提前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等到沈一贯将苏泽送回家里,他登上马车,连忙向着诸大绶的府上而去。 这些日子,沈一贯经常往来于诸大绶的府上,府上的管事小厮都已经将他当做诸大绶的门生,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诸大绶的书房,沈一贯这才老老实实的在偏厅等待诸大绶的召唤。 不过沈一贯没等太久,就被诸大绶召入书房中。 放下手里的笔,诸大绶问道: “徐文长应下了?” 沈一贯连连点头,又一五一十的将徐渭小院子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诸大绶喃喃说道: “好一个‘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当真是道尽了徐文长半生!” 其实诸大绶本来准备资助徐渭,让他留在京师,但又知道他自尊心强,宁可变卖祖产,也要偿还欠朋友的解聘金。 最后诸大绶才想出这个办法,给徐渭再介绍一个东主,好让他留在京师。 如果徐渭返回绍兴,那些想要升迁的地方官,还不知道要怎么炮制他呢。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欣赏的说道:“这次事情办的不错,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沈一贯自然是满脑子的疑问,但是他知道诸大绶的性格,所以只挑了一件他最想要问的问题,说道: “诸叔父,为什么是苏泽?” 诸大绶抬起头,赞许的说道:“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抄《资治通鉴》,还是有些长进的。” “是苏泽,但也不是全为了苏泽。” 沈一贯知道这是诸大绶在锻炼自己,全力思考起来。 这就是从政有人带和没人带的区别了。 政治,是人和人的关系。 人心是最难测的,明白谁是敌人谁是盟友,自古以来就是政治上的第一难题。 初入官场的人,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进而处处碰壁。 沈一贯没事做就赖在诸大绶的府上,就是要从他身上学习为政的智慧。 “是高阁老?” 诸大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这才说道: “不仅仅是高阁老,张阁老也很看重苏泽,徐文长入幕苏泽,可以看做是一次试探。” “试探?” 诸大绶说道: “胡宗宪旧部的试探。” 看到沈一贯还是不懂,诸大绶这一次难得耐心解释道: “当年浙江平叛,牵涉多少人和事,徐文长都不算是牵涉深的。” “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哪个不是胡宗宪旧交旧部?” 诸大绶又说道: “都说胡宗宪是严嵩旧党,可当年那个朝局,真的要做点事实,谁又能绕开严嵩?” “就说清流,如今内阁中的那位赵阁老,不是也夸赞过严嵩‘文才本朝第一’?” “胡宗宪已经倒台,但是他的旧交旧部不是。现在严氏父子倒台这么久了,徐阁老也致仕了,这些人自然也需要一个去处。” 这下子沈一贯也清楚了,徐渭是一个幕客,但是也代表了朝堂的风向。 这代表了朝堂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的态度。 谭纶如今就任两广总督,俞大猷任广东总兵,戚继光是福建总兵。 这些人都是实打实有军功在身,不是轻易能够打倒的。 但是他们的功劳这么大,级别这么高,在朝中没有靠山,又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李春芳是什么人?当朝首辅,难道还真的缺徐渭一点聘金? 为了这点钱非要追讨,难道是李阁老缺钱? 不过是李春芳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还是要坚持徐阶的路线,不愿意收留胡宗宪的这些旧部余党。 可你李阁老不收,高阁老呢?张阁老呢? 严嵩已经被打倒了,连打倒严嵩的徐阶也已经下台。 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能重新找到朝中靠山,那说不定还有发光发热的机会。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靠山,那只能被越调越偏远,最后被逼着致仕。 政治斗争就是如此可怕,站错队远远要比做错事的后果更严重。 沈一贯也惊出冷汗,也感受到了朝堂政局背后的刀光血影。 诸大绶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忍不住又提点了沈一贯几句: “翰林院之所以清贵,就是在局势明朗之前,你有不站队的机会。” “这一点申时行就做的不错,他虽然是张阁老的弟子,但是在政见上未必完全依附张阁老,和外朝关系都不错。” “反观苏泽,站队太快太急,未必是一件好事。” 沈一贯想到苏泽两次被国子监生围家,也有些心有戚戚,如今苏泽俨然成了科道的公敌,一旦高拱失势,后果不堪设想。 诸大绶又说道:“不过你和他们交友,也不用太有功利心。” 诸大绶彷佛回忆起少年岁月,淡淡的说道: “当年我和你叔父徐文长他们交游,结交了沈纯甫(沈炼)这样的友人,我们臧否时政,畅论英雄,也说了不少蠢话,放了不少狂言。” “可到了这个年纪,老友再聚,却再没有当年的意气。” “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沈一贯连忙向诸大绶稽首表示受教,其实这是诸大绶提醒自己,刚入官场不要太功利,现在交往的朋友更加纯粹,比起日后因为利益在一起的人更值得交往。 —— 苏泽现在不知道,徐渭入幕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关窍。 此时他看着【家庭装种植毯】上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丰收的喜悦。 期半年的,在【家庭装种植毯】只用了半个月就开了。 只是看着稀稀疏疏的,苏泽皱起了眉头,怎么和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些大团的不一样? 这产量也太低了吧。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任何技术变革,都是渐进式的,而不是说发现了某个物种或者发明了某个机器,人类的历史就飞跃式的发展。 而工业革命出现前的基础,前提是完成农业上的革命。 肥鸟也知道自己更新太少,清明节家里的事情太多,等明天上班开始争取加更! (本章完) 第41章 册立 第41章 册立 早期的产量不高,纤维也细小容易断,和丝绸相比谈不上什么优势。 要知道江南地区种桑养蚕可是有了千年历史的,种植才多少年。 当然,也有的优势,不挑土壤,可以间种在田间,纺纱织布的难度要比麻布的难度低,所以布取代的其实是麻布的生态位。 但是苏泽知道,的潜力远不止这些。 ,将在其后的一两个世纪里,迅速成为全球种植的植物。 而布贸易,将会迅速取代香料贸易,成为全球贸易中霸主中的霸主。 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依然有无数落后国家,还在通过种植业——轻纺织业这条道路,尝试完成国家的工业化。 苏泽将其中絮饱满的朵掰开,从中取出籽,然后将剩余的都收割了,重新种下下一波的籽。 现代育种学自然是一门复杂的科学,但是育种的原理却很简单,我们老祖宗几千年前留下粮种,改良作物,这就是最原始的育种。 现代育种学,苏泽也是不会的,所以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自然育种效率不高,但是苏泽有【家庭装种植毯】,种植效率要高上十几倍,对于育种来说可是指数级的效率增长。 ——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在史馆的日子没什么波澜,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七月二十日,册立皇太子大典的日子。 天还没亮,苏泽就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罢了早朝,但是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要上朝的,苏泽用冷水击面,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洗漱完毕,换上官服走出家里。 大明朝已经几十年没册立过太子了,对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这也是一件稀罕事。 苏泽暗暗吐槽,恐怕京师百姓不知道,大明太子实在是难产,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下一次册立太子京师百姓又要等上几十年了。 不过这样的大典是要实行禁令的,百姓只能留在家里,苏泽等一众官员汇聚成人流,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这也是苏泽穿越后第一次参加国家大典,只能说礼部这些日子的忙碌还是有成果的。 前往承天门的御道两边,摆满了桌案,这是四方贡使进献给大明的礼物。 随着人流进入皇宫,接下来是整齐的皇室仪仗。 苏泽看到几个相熟的礼部官员,此时都是一脸疲惫,却要强撑出高兴的样子,在这样的国家大典上失仪,可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苏泽感受到了不友善的目光,只见到一名负责监督的言官看向自己,苏泽也正色起来。 他想起自己现在可是科道的公敌,只能不甘心的收起了四处游走的视线。 册立册立,最重要的就是册。 册就是册立太子的诏书,作为一国储君,需要用镀金银册。 此外还需要“宝”,也就是太子金宝(印玺),这枚金印上书“皇太子宝”,和镀金银册都设于皇极殿之内。 皇极殿,就是三大殿中最大的那座宫殿,明初叫做奉天殿,嘉靖年间失火后重建改名皇极殿,后世则叫做太和殿,也就是民间戏曲中的金銮殿。 这座宫殿只用来举行皇帝继位、册立皇后皇太子的典礼,这也是苏泽第一次来到这座宫殿。 不得不说,“国之大典,在戎在祀”,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站在皇极殿外,苏泽也感觉到一种神圣感。 皇帝着冕服,升座皇极殿,百官依次叩拜。 鸿胪寺官员宣读册立诏书,苏泽就看到同样身穿冕服的一个小胖子,在司礼监几名大太监的搀扶下,从东阶升座,来到御座前四拜。 隆庆皇帝亲自将金册、金宝授予太子。 小胖子朱翊钧一板一眼的跪受册宝,叩谢皇帝,又接受百官再拜,然后在仪仗引导下退至东宫。 苏泽瞥了一眼御座上的隆庆皇帝,这位继位不久的新君果然身体不太好,今天这场册立典礼就看出他的虚弱来,等到仪式完成后,都需要太监的搀扶才能坐下。 好在接下来的过程和皇帝无关了,百官在皇太子的带领下前往太庙告庙,就算是完成了这场册立大典了。 苏泽看着六岁的朱翊钧,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告庙祭祀,在场的大佬们纷纷露出欣慰的表情。 苏泽暗暗吐槽,如果他们知道历史上的万历亲政后就不郊不祀,每次都派遣大祭司定国公徐文璧代祭,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对了,定国公,苏泽在勋贵班列中看到了这位“大祭司”,今年三月份老定国公才去世,也就是说徐文璧才承袭爵位。 作为勋贵,徐文璧也是要陪祭的,但是看到徐文璧动作不熟练的样子,苏泽摇摇头,看来现在的大祭司业务还不熟练啊!也不是先天红白事圣体啊。 也对,人才都是锻炼出来的。 现在的班首重臣还是成国公朱希忠,皇帝遣官代祭也都是成国公朱希忠去,徐文璧要等万历继位后朱希忠去世,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等这套仪式完毕,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苏泽饿得两眼昏,别的官员此时就可以回家了,但苏泽作为詹事府的官员,又要再返回东宫完成詹事府的仪式。 看着同样饿得不行的沈一贯罗万化,苏泽却看到同样身为詹事府司经局洗马的申时行步态从容。 申时行接触到了苏泽的目光,悄悄将一个铜钱大的圆饼塞进了苏泽的手里。 这是什么?面饼? 苏泽这才看到,申时行这厮竟然借着拂袖的时机,将这种圆饼塞进嘴里。 好呀,申时行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学会作弊了啊! 苏泽再看周围,那些詹事府的官员,好像都有这样的动作。 环视一圈,苏泽才发现,饿得头晕眼的,都是自己和沈一贯这种在京师没成家的年轻官员! 不对,沈一贯早已经成家了,只是他妻子还在老家没接到京师。 苏泽只能学着申时行,将这块小饼塞进嘴里。 入口可以含化,小饼带着蜂蜜的香味,苏泽才想起申时行屡次显摆自己妻子吴氏贤惠,这小饼恐怕是吴氏亲手做的。 可恶啊!自己吃的哪里是小饼,明明就是狗粮啊! (本章完) 第42章 经筵 第42章 经筵 苏泽想到,家中有这样的贤惠妻子,申时行还经常去青楼,以至于他的同年同乡王锡爵都看不下去,写信劝他要戒色。 少年状元,家庭美满,事业顺利,到底谁才是主角? 苏泽又想到,申时行这厮致仕后活到了八十岁才去世,这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可恶啊,若是自己日后主政,这辈子绝对不能让申时行舒坦,一定要狠狠压榨才行!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给苏泽递饼,却结下了这样的因果。 詹事府一行人来到东宫,接着在詹事府詹事赵贞吉的带领下,拜见太子朱翊钧。 朱翊钧又回拜诸大臣,紧接着赵贞吉喊出了几个名字,其中也包含了苏泽和申时行的名字。 在众多同僚嫉妒的眼神中,赵贞吉的眼神扫过苏泽,举行了经筵官的仪式。 太子理论上的老师是太子太师,不过这在明代已经是正二品的荣誉职位,几乎不会授予在朝的官员。 但是詹事府的经筵官要负责给太子讲课,所以理论上也算是老师。 所以朱翊钧跨半步,向众经筵官口呼“师傅”,这就算是完成了拜师仪式。 师傅,不是师父,苏泽暗暗吐槽,你大明是会起名字的。 当然,这个师傅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当年裕王府讲学的众人当中,隆庆皇帝只称呼高拱和张居正为“高师傅”“张师傅”,足以可见两人在隆庆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 如今苏泽也成了朱翊钧的“苏师傅”,好了,国师流的元素也凑齐了。 但是苏泽也没天真到觉得自己能够教好朱翊钧的地步。 张居正教了万历这么多年,等张居正一死万历就开始摆烂犯浑,苏泽可不觉得自己的手段比张居正还厉害,就能管住万历。 和万历始终不肯册立太子,不让儿子读书不同。 隆庆皇帝对于太子的教育还是很上心的。 心学大儒,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赵贞吉,是整体负责教育工作的詹事,相当太子教导学院院长。 隆庆自己最尊重的两位“师傅”,高拱和张居正,作为特聘教授,也被塞进了太子经筵的队伍中。 苏泽的前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这次没有入阁成功,调任礼部侍郎,也兼任了詹事府少詹事,算是太子教导学院的教导主任。 当然,以上大佬只能算是挂名,主要负责给太子开经筵的,还是詹事府内“加经筵”的普通官员们,他们才是具体的任课老师。 这些基本上都是翰林院中调来的饱学鸿儒,都是科举制度卷出来的王中王。 不过朱翊钧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苏泽和申时行的身上。 六岁的朱翊钧,正是好玩的年纪,只不过现在有父皇和母妃压着,只能装出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但他肯定不想要听一帮老头子讲课。 在一众白胡子老头中,就苏泽和申时行两个经筵官最年轻。 特别是苏泽,朱翊钧想起他提议父皇用抽签来决定乌思藏法王,就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不像是那些古板的大臣。 今天在经筵官中听到了苏泽的名字,朱翊钧特意多了看了两眼,准备下一次召见苏泽来给自己讲经筵。 沈一贯看着经筵官队伍中的苏泽和申时行,内心也是百般滋味。 作为好友,他自然为苏申能成为太子经筵官高兴。 但看到同辈都走了这么远,自己才刚刚授官,沈一贯又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沈一贯再看向身边的罗万化,这位兄台反倒是一脸轻松,反而为自己落选太子经筵高兴。 这些日子罗万化就泡在国史馆,《帝鉴图说》的编纂工作基本上落在了他的头上,首倡者苏泽都成了甩手掌柜。 沈一贯也没想到,别人都避之不及的编书苦活,罗万化甘之如饴,每天就是翻查史料编写图说。 恐怕在罗万化心中,给太子上经筵,反而是浪费他编书的时间。 沈一贯看向经筵官队伍中的诸大绶,诸大绶是詹事府左谕德,这个职位十分关键,等同于负责太子教育的班主任。 给太子讲经筵也不是随便乱讲的,讲课之前的教案,讲课中的过程记录,最后都要交给诸大绶审阅备份。 给太子安排教学计划,也是诸大绶这个左谕德的工作。 沈一贯知道自己好好表现,早晚也能加入到太子经筵官的队伍中。 等到仪式结束,高拱匆忙的离开东宫,忙着返回内阁处理挤压的政务。 赵贞吉也返回礼部,处理大典剩下的工作。 只有张居正留在东宫,和苏泽在内的一众经筵官开了一个小会。 又看到张居正和皇太子身边的冯保熟悉的样子,苏泽暗暗感慨,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就开始备赛万历朝了。 高拱日后也输得不冤,谁会想到隆庆皇帝这么短命呢?—— 接下来几天,詹事府的经筵官陆续被召进东宫,给皇太子朱翊钧讲学,就连申时行都被召见了两次,可苏泽却迟迟没有动静。 苏泽倒是不着急,他也没兴趣给大钧讲课,每日还是留在史官中编书,学习翰林院中留存的公文奏疏。 等到了临近月底的时候,就只剩下苏泽一个人没有被皇太子召请经筵了,各种小道消息迅速传开,那些没能选上经筵官的官员对着苏泽幸灾乐祸,而被召请经筵的经筵官则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压住了苏泽一头。 这下子沈一贯坐不住了,他再次来到史馆,看到还在看存档奏疏的苏泽,一把将苏泽眼前的奏疏推开说道: “子霖兄!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疑惑的问道: “着急什么?” “皇太子勤学,日日召请经筵官,如今詹事府唯独你没有被召请,难道你不想要知道原因吗?” “这还用说,定是有人不愿意苏某给太子开经筵呗。”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都知道?也对,以你的才干,又岂能不知,可你就这么干坐着?” 在一旁编书的罗万化也抬起头看向苏泽,他虽然自己对给皇太子讲课没兴趣,但是见到苏泽被不公平对待,心中还是有些气愤的。 沈一贯见到苏泽还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自己先沉不住气说道: “其实我听说皇太子多次要召子霖兄经筵,但是六科十三道又弹劾你,少詹事殷士儋以此为由挡了你入经筵。” (本章完)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最朴实无华的职场斗争,就是在老板面前说对手的坏话。 六科十三道在金瓶掣签上吃了大亏后,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声势浩大的集体上书,而是轮流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弹劾苏泽。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动在京士人和国子监监生批判苏泽,捏造一些段子和烂梗来污蔑苏泽。 沈一贯担忧的看向苏泽,这些言官议论其实本来无关痛痒,皇帝和内阁也懒得搭理他们。 但是少詹事殷士儋上次传言要入阁,但是据说是在内阁大学士高拱在最后关头拦了他一下,让殷士儋没能入阁。 因为这件事,殷士儋和高拱彻底撕破了脸。 苏泽作为高拱的党羽,自然被殷士儋针对。 沈一贯想起了诸大绶教导自己话,太早站队果然是有利有弊。 苏泽能多次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担任太子经筵,这就是站队的好处,上面有人自然进步飞快。 但是在进步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被上层政治斗争波及,殷士儋用一个“有争议”,就挡着苏泽给太子开经筵也无可厚非,就算是高拱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小事帮助苏泽出头。 苏泽表面上反过来安慰了沈一贯两句,其实他也对科道言官厌恶透顶。 这帮家伙就是属苍蝇的,一旦被他们盯上就无休无止,总能在什么时候恶心你一下。 除了在朝堂上恶心里,这些科道言官还特别擅长发动舆论,苏泽家就被国子监的监生们围了两次。 这都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网暴”,这帮言官就像是键盘侠一样,反正笔杆子在他们手里。 除了在舆论场上网暴,明代文人还热衷各种笔记和私修史书,他们会编纂各种段子黑你,或者干脆出书来黑你。 这其中的翘楚,就是王世贞和沈德符,王世贞专门黑张居正,专门写书黑张居正,什么张居正用侵占辽王旧王府,生活奢靡这样的大小段子,都是出自他的《嘉靖以来内阁首辅传》。 沈德符也是重量级,虽然他的《万历野获编》是研究明代历史的重要资料,但是他夹杂大量的私货,将历任首辅都黑了一遍。 这之后的东林党,更是将这些传统发扬光大,政治上和东林亲近的都大书特书功绩,和东林疏远的则编各种黑材料,比如眼前的沈一贯,日后就是和东林党不对付的浙党领袖,和他有关的黑材料史书上也是一串一串的。 虽然苏泽不在意这些跳梁小丑,但是也不准备再纵容他们下去了。 马上就到了【手提式大明朝廷】刷新的时间了,苏泽已经准备好了反击的奏疏。 苏泽刚返回家中,却发现一个身穿破旧儒衫的老者站在他家门口,苏泽连忙快步上前: “青藤先生!” 来人正是苏泽刚刚聘请的幕客,青藤先生徐渭。 徐渭虽然穿着破旧的儒衫,但是身上自然有一股不凡的气质,见到苏泽后他向苏泽稽首行礼: “东翁。” 苏泽打开小院子大门,将徐渭引入屋内,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小院窄小,前些日子我将厢房收拾出来,青藤先生就先住在这里吧。” 徐渭倒是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人,苏泽的小院虽然小,但是苏州会馆的黄管事隔三差五派人上门打扫整理,院子整洁干净。 “青藤先生的事情处理完了?” 徐渭点头说道: “回东翁的话,徐某已经了结了拖欠的酒钱,今天开始就可以给东翁为幕了。” 苏泽热情的说道: “府内近日也没什么事情,青藤先生且先住着,熟悉一下再说。” 但是徐渭却不是之前那副狷狂的样子,而是一板一眼的说道: “东翁,身为幕客,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又岂能尸位素餐?” 苏泽有些感动,竟然还有这样的员工,这么着急进入工作状态。 徐渭稽首说道: “徐某不才,愿意佐僚东翁,只是不知道东翁所求为何?” “哦?” 徐渭不卑不亢的说道: “若东翁要在士林扬名,徐某疏通文墨,可助东翁。” 苏泽暗道,你是疏通文墨,那大部分人就是文盲了。 幕僚帮着东家代笔,这在明代也是正常的事情,徐渭的意思就是他能够帮着苏泽在文化圈出名。 看到苏泽没有反应,徐渭又说道: “徐某也略懂治政,东翁想要专宰州府,治政理民,徐某也可以调理内外,襄理刑讼。” 看到苏泽还是不点头,徐渭又说道: “当年在东南的时候,徐某曾写下《备倭十条疏》,也懂一些练兵知兵之法,东翁要边军建功,徐某也可以助您。” 苏泽却摇头,知道这不是徐渭在吹牛。 但是他从怀里掏出准备明天上奏的奏疏说道: “青藤先生,这是我起草的奏疏,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 徐渭接过奏疏,他曾经做过胡宗宪的幕僚,帮着胡宗宪起草过不少奏疏,熟悉其中的门道。 苏泽的几次上疏都引起了朝堂的震荡,徐渭也读过苏泽的奏疏,知道他总能“发他人不能发之见,行他人不能行之事”,也对苏泽这份新的奏疏十分的好奇。 徐渭读得很慢,也读的很认真,苏泽耐心的等他读完问道: “青藤先生,您以为如何?” 徐渭读完后,沉默了良久,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东翁,您这篇奏疏递上去,朝堂能同意吗?这可是要和六科十三道正面开战了。” 苏泽说道: “难道我现在不是科道公敌吗?科道聒噪,就算是苏某认输投降,他们就能不弹劾我了?” “在大明朝做事,哪有不被科道弹劾的?” “至于陛下能不能同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苏泽自然是不担心,他可是有系统的人,大不了多用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只要这道奏疏能成,就能极大的打击六科十三道,以后自己做事也能少些掣肘,这就是苏泽这半个月来,想出来对付科道的办法。 徐渭沉默了一下,当年他给胡宗宪做幕僚的时候,胡宗宪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瞬间,苏泽的形象和胡宗宪的形象渐渐重合起来。 徐渭也痛恨这些科道言官,当年胡宗宪下狱,就是被言官诬陷。 而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徐渭也要经常帮着胡宗宪写请罪的奏疏,来应付朝中一轮又一轮的言官攻击。 徐渭沉默了一下,他越看苏泽的奏疏越是觉得惊奇,这份计划可以说是十分完备了,考虑到方方面面,就连执行计划都切实可行,徐渭也见过不少官员,可思虑像苏泽这么周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一旦这个奏疏获批,将对现在的科道言官造成重大打击,极大的分薄他们的舆论话语权。 可这一份奏疏真的能行吗? 皇帝和内阁,真的会批准苏泽的奏疏吗? 徐渭看着这份《请办乐府新报疏》,陷入到了沉思中。 (本章完) 第44章 拆台子 第44章 拆台子 徐渭还是拿起笔,给苏泽这份奏疏润色起来,文书工作本来就是他身为幕客的职责。 其实这份奏疏的也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堂在邸报之外,办一份《乐府新报》。 大明已经有类似官方报纸的邸报了。 邸报起源于唐代,其实就是朝堂发生的大事制作成报纸,发往的也是给地方官府,是让地方官员了解朝堂大事的重要手段。 明代负责发行邸报的就是通政司,五天或者七天一次,由通政司搜集朝堂发生的大事进行汇编,然后经过雕版后印刷,通过驿站发往各府县衙门。 在苏泽看来,邸报其实并不是报纸,而是类似于传递红头文件的公文系统,是从上到下逐级传达的,其实和报纸没什么关系。 苏泽上疏要办的《乐府新报》,则是要从下到上,搜集民情民声,汇编而成京畿新闻的地方性报纸。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礼记》云,‘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命市纳贾,以观民之所好恶、志淫好辟。’” “昔周室设采诗之官,汉武立乐府之署,皆以俚语巷议为鉴,察四方风土之异。” “今圣天子垂拱而治,然疆域广袤,州县星罗,欲知闾阎疾苦,非设新制不可为继。” 你们儒生不是动不动就要复古吗?苏泽搬出了周礼中的“采风”制度,又以汉代乐府为名,提出要仿效先贤设立一个采访民风的机构,你们读书人总不能反对吧? 这也是苏泽前世的工作经验,以及这些日子观摩历代重臣上疏,学习到的套路。 就算是改革,也要先提出政治上可行性的方案。 要么从典籍中找,要么从祖宗之法中找,就算是全新的政策,也要打出复古的旗号。 其实古今中外都是这么干的,苏泽穿越前的美利坚,不也拿着两百年前的宪法天天辩经? 说完了周礼,苏泽又说起了“祖宗之法”。 “太祖皇帝设通政司,意为通达四方之政。可臣观近年之政,民间疾苦,或如暗流潜涌;乡里冤屈,常似寒蝉噤声。” “昔乐府能收赵代秦楚之讴,今当仿其意,办《乐府新报》,使布衣黔首皆得言事。” 说完了法理上和政治上的可行性后,苏泽开始论述具体的实施方案。 “自国子监择通晓文墨之士为访员,月给廪饩,专司采录民间歌谣、市井闲谈、田舍琐事,但记事实,不加藻饰。” 这就是苏泽的分化瓦解之策了。 明代的国子监,在国初的时候还是官员入仕的重要通道,只要完成国子监的学业就被授予官职入仕。 明初很多大臣,也都是从监生升上去的。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高级仕途几乎都被进士出身的官员垄断,国子监的含金量大大降低,就算是获得监生资格,也只能寻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职位。 前途无望后,国子监就逐渐变质,从国家干部培训学校,逐渐扭曲为混文凭的野鸡大学。 很多有志于科举的监生,都不愿意去国子监坐监读书,更愿意选择留在家乡的书院就读。 国子监中的学生良莠不齐,还有一些富商会为了虚荣心给子弟购买监生资格,所以国子监中聚集了大量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这些人考学不行,但又觉得自己是国子监生,是天子门生,所以也是在野舆论重要力量。 科道言官最喜欢的就是发动监生中的“意见领袖”,发动他们示众抗议。 古往今来,年轻人都是热血冲动,容易被有心人当枪使的。 苏泽这一招,就是给国子监生一份差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要《乐府新报》办成了,这些国子监生还会围苏泽家? 笼络完基层的国子监生,苏泽又继续写道: “仿宋代小报规制,以翰林院总纂其事,或诗、或词、或乐府、或曲,乃至俚语白描、小说话本,以陈民风。” 这就是给翰林院中那些不得志老翰林机会了。 翰林院中的庶吉士这么多,能引起皇帝和内阁辅臣关注的也就那么几个天命之子。 《乐府新报》只要发行,就算是皇帝宰辅看不到,也能让买报的人看到,这对于文人来说的诱惑是无穷的。 将《乐府新报》的编辑部设在翰林院,也是给这些清贵翰林找点事情干,又给他们一个扬名的渠道。 下层和中层都拉拢完毕,苏泽最后写道: “设文渊阁学士总其事,每月择要编成《民风辑要》,呈御前亲览。如永乐年间解缙编《永乐大典》之制,分类辑录,以备圣聪。” 苏泽将终审权送到内阁,想必那些想要有些作为的阁老们,比如高拱张居正他们,一定乐意将这项权利掌握在手里。 对于皇帝来说,这份《乐府新报》也多了一条了解民情舆论的途径,日后内阁想要推进什么政策,可以用报纸上的舆论来影响皇帝,而不是和以前一样,舆论都掌握在言官手里。 画饼完毕,就是公式化歌功颂德了: “此三大利,一可使圣天子明见万里,如观水镜;二可令百官惕厉,闻民间讽喻而知勤廉;三能存当世风俗,异日修史,犹得参酌。” 徐渭润色到这里,揉了揉眼睛,他曾经给胡宗宪做幕僚,在政治上胡宗宪也不过如此。 如果真的办成了,一直围攻苏泽的科道必然大受损失。 没有攻击任何一个言官,直接就拆了科道言官的台子! 苏泽年纪轻轻,手段竟然如此老辣。 也难怪他能“五疏惊天下”,成为朝野侧目的政坛新星。 只是这奏疏真的能成吗? 舆论权是科道手里最大的权力,苏泽是要拆他们的台,六科十三道必然竭力反击。 而徐渭也知道,隆庆皇帝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皇帝,很容易被风向左右,当年被迫罢免高拱就是如此。 连自己最喜欢的大臣,隆庆皇帝都能顶不住压力让他致仕,苏泽要办《乐府新报》,科道岂能坐以待毙? 如果办不成,苏泽更是成为科道眼中钉肉中刺,他到底有什么把握? 徐渭当然不知道苏泽有挂。 八月一日,苏泽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45章 大闹天宫 第45章 大闹天宫 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系统开始了模拟。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送到内阁,首辅李春芳罕见表态反对,高拱张居正也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奏疏被送到司礼监。 两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两天后,六科十三道联合上书弹劾苏泽,奏疏全部被留中。 十天后,皇帝顶不住朝野压力,批答科道奏疏,申饬苏泽。 ——【模拟结束】—— 果然,舆论权是科道手中最重要的权力,面对苏泽这种掘根的打击,科道自然拼死反对。 而性格本来就不强硬的隆庆皇帝,在科道的压力下,也不再支持自己。 甚至在这件事上,内阁中的高拱和张居正也没有表态支持自己。 如果没有外挂,这份奏疏是铁定失败的。 可是爷有挂! 【是否消耗100点威望值,确保《请办乐府新报疏》一定被执行?】 看着自己攒下的110点威望值,果然执行这道奏疏需要的威望值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也说明这道奏疏的阻力是最大的。 “执行!” 当100点威望值扣除,系统弹出提示: 【请宿主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这些日子被言官猛打,总算是有了反击的时候了。 不过这封奏疏上去,肯定会引起疾风骤雨,苏泽又喊来了徐渭。 “青藤先生,这次上疏,本官必然成为科道言官的众矢之的,估计那些监生又要来围家了,这段时间我会住在史馆,您也寻个安稳的住处安顿下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合着自己这位东家都已经被人堵家堵出经验来了? 徐渭知道自己疯,却不知道自己这位东家这么疯,上来就要拆科道的台。 但是徐渭一想到,若是这《乐府新报》真的办成了,那些曾经诬陷攻击胡宗宪的科道言官们会痛苦成什么样子,他又忍住了劝说苏泽的想法,任由苏泽将这份奏疏递上去。 徐渭心中涌起了对苏泽的惭愧之情,他拱手说道: “东翁放心,徐某会自寻去处。”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点碎银子,交给徐渭自行寻找居所,然后就匆忙向着史馆去了。 徐渭微微一笑,直接去用这些碎银子在巷子口买了酒肉,却没有另寻他处,而是将这些酒肉搬回院子里,又搬来一张太师椅,朝着院门坦然坐下。 —— 八月二日,京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起来。 李春芳在亲随的簇拥下,仪驾来到了皇宫边上。 李春芳虽然在内阁是个好好先生,在官场上也有宽仁的名声,但是他对待府内下人十分严格,稍有不规矩的就要被严惩。 众多亲随揭开车帘,扶着李春芳下了马车,进入左顺门就是皇宫区域了,李春芳前往内阁这段路,就只能步行了。 刚刚走到内阁前,李春芳就见到司礼监秉笔冯保,正使唤一群小太监,举着高高的杆子在几棵大树边上忙碌着。 见到李春芳,冯保凑笑过来说道:“李阁老,陛下被知了扰梦,又怕各位阁老被这些不长眼的蠹物纷扰,赐下粘杆清理内阁周围的知了。” 李春芳是传统士大夫,对太监没有太多的好脸色,特别是冯保尤其以擅长溜须拍马闻名,所以他就更没好脸色了。 “区区粘杆这等小事,还劳烦冯秉笔亲自督阵。” 李春芳这句话不阴不阳,和他在内阁中一贯的好好先生形象完全不一样。 就是以冯保的城府,也短暂惊讶了一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内阁的事情就是朝堂的大事,又怎么说是小事,再说了,为陛下办差,哪有什么大事小事。” 李春芳暗骂一句无耻,更不愿意和这阉宦多啰嗦,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内阁。 冯保眼中闪过精光,这几任阁老,从严嵩到徐阶他都打过交道,但是和李春芳这样,从心底看不起自己,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维护的首辅,还是第一个。 冯保甩了甩袖子,对着几个粘知了的小太监呵斥道: “手脚利落些,别扰了阁老们办公!” 李春芳走进内阁,却见到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高拱和张居正都会提前到内阁,他们会先把重要的奏疏提前看一遍。 赵贞吉重视养生,一般都是踩着点到,到了以后也会过目高张二人看过的奏疏。 李春芳是首辅,年纪也大了,所以他一般会晚点到,这时候高张赵三人一般都在争吵。 有时候高拱张居正吵,有时候高拱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张居正一起和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和张居正赵贞吉吵。 嗯,高大炮名不虚传,每次吵架都有他。 但是今天内阁十分的安静,三人都在各自的位子上。 见到李春芳走进内阁,三位内阁大学士都起身向他稽首,接着高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首辅大人,这份奏疏还请您过目。” 看来已经吵过了。 李春芳拿着奏疏,看到苏泽的名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李春芳想到了自己昨天刚刚写的东西,这苏泽就和孙猴子一样,整日的大闹天宫!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苏泽,这大闹天宫还写不好呢! 想到这里,李春芳还是翻开奏疏,等他看完奏疏,用手捏了捏暴跳的太阳穴。 这次苏猴子不是大闹天宫,是打上灵山了。 李春芳预见到了科道的疾风骤雨,看向内阁剩下的三人道: “三位都不票拟吗?” 高拱有些犹豫。 从情从理上,他都愿意支持苏泽,他也是科道的受害者之一。 但是科道这把刀,是用来打压政敌的好武器,别人能用,自己也能用。 这些日子,靠着吏部尚书这个职位,高拱也在科道中安插了一些自己人。 历朝历代的改革,难得不是刀刃向外,难就难在很多事情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第一刀都是扎向自己的。 所以高拱犹豫了。 同样,张居正也犹豫了。 李春芳拿起揭纸,迅速写下了自己的意见,递给身边通政司的官员说道: “科道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不是言官,妄议大政,本官请陛下罚他,诸位有没有异议?” 高张赵三位阁老都齐声称“唯”,李春芳处理完这一件政务,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提笔写下: “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 加更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6章 叩阙 第46章 叩阙 苏泽这份烫手的奏疏,司礼监当然不敢擅专,掌印太监李芳又让司礼监几名秉笔看完,立刻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隆庆皇帝看到苏泽这份奏疏也同样犯了难,他虽然也对苏泽的提议感兴趣,但是一想到科道的战斗力,又有些退缩。 一时之间,他对于如何处理苏泽的奏疏也犹豫起来,只能先将奏疏留中。 —— 六科廊。 苏泽的奏疏虽然留中,但是按例要将抄本送到科道。 和皇帝内阁的猜想一样,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科道,立刻掀起了巨浪! 这一次,不仅仅是以往和苏泽不对付的那些言官,整个六科十三道,所有的言官都拍案而起,疯狂的攻击苏泽! 六科十三道最大权力是什么? 其实不是弹劾官员的权利。 给领导打小报告,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职位,任何人都是可以的。 而且比起吏部的举荐权考核权,科道所谓的弹劾权力其实很有限。 那么多大臣被弹劾,一年被罢黜的能有几个? 实际上科道最大的权力,是垄断皇帝“言路”的权力。 六科风闻言事的权力,就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上书给皇帝,而朱元璋设立科道的目的,也就是不让高级官员垄断发声渠道,可以通过科道听到基层乃至于民间的声音。 国家的大政方针,科道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将基层的民生问题反馈上去。 当然,制度上是这样的,但是到了今天,屠龙者终成恶龙,科道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也会为了垄断言路权力,打压苏泽的提议。 刑科给事中陈瓒,上一次和苏泽对战吃了亏,被皇帝点名申饬了一顿。 陈瓒读到了苏泽的奏疏后,表现得最为激动,当场就举起抄本大喊道: “我科道官员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攻击祖制!其心可诛!” 众言官也纷纷起立附和,整个六科廊更加狂热起来。 “老夫豁出性命死谏,也不能让这等奸佞魅惑主上!” 陈瓒站起来,整理衣冠说道:“本官准备去左顺门叩阙!” 听到“左顺门叩阙”这五个字,整个六科廊都安静下来。 左顺门叩阙,这就是言官的大杀招。 当年嘉靖皇帝大礼议期间,两百余名反对议礼的官员在左顺门跪请上书“示威”,百官叩阙,声震阙庭,试图逼世宗就范。 叩阙,是言官对皇权施压的最强手段,这时候皇帝只有屈从和廷杖两个选项。 如果选择廷杖,那陈瓒立刻就会成为言官中的偶像,获得“犯死直谏”士大夫绝对政治正确的超级buff加身! 除非像嘉靖皇帝那样掀桌子的皇帝,一般的皇帝最后也只能选择屈从了。 总而言之,左顺门叩阙,就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决死冲锋,陈瓒是要和苏泽一起爆了! 陈瓒说完,另外几个言官也站出来说道: “我也去!”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还不到大礼议的高度,也有不少言官不愿意为此赌上前途性命。 最后陈瓒领着十三名言官,来到了左顺门前。 见到这么一群言官冲向左顺门,负责左顺门的太监也吓得半死,连忙派人向司礼监禀告。 第47章 助攻 第47章 助攻 等李芳一行大太监见到隆庆皇帝的时候,他头上绑着绸带,李芳连忙上前道: “皇爷的头疾又犯了?”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太医已经用过针了,不碍事。” 隆庆皇帝在裕王府的时候就有严重的头疼毛病,做了皇帝后愈发严重了。 听说太医看过了,李芳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左顺门外那件事,就由仆臣派人安抚回去,不能让这些言官小臣扰了圣驾。” 隆庆皇帝苦笑一声说道: “你劝?就是内阁李首辅来了,也赶不走那帮家伙。” “平日里这些言官小臣无礼都要闹三分,这次他们还占了理,又岂能善罢甘休?” 李芳听出了隆庆皇帝息事宁人的想法,于是顺着说道: “苏翰林是詹事府官员,没有议政的权力,应该按照李首辅的意见申饬一下他,这样也能让左顺门外的那些言官罢去。” 隆庆皇帝扶着额头,其实他本人还是觉得苏泽建议不错的,至少能让皇帝多一个了解民情的渠道。 只是苏泽太能惹事,这些言官都左顺门叩阙了。 可这样一来,又显得自己是被言官逼迫着申饬苏泽,隆庆皇帝心中也有些不甘心。 他还是挣扎了一下说道:“这是司礼监的公议吗?” 就在李芳准备说这是司礼监公议的时候,突然冯保抬头说道: “陛下,仆臣这里有一份奏本。” “奏本?” “江宁织造杨清太监的奏本。” 江宁织造太监? 李芳有些疑惑,江宁织造太监是宫廷外派在江宁,负责皇室布料采买的江宁制造局。 因为设在鱼米之乡的江宁,是个宫内太监人人羡慕的肥缺。 杨清是前朝旧人,和冯保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上杨清的奏本? 李芳知道事情不对,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拦住冯保,只能看着冯保将杨清的奏本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织造太监给皇帝上奏本,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一方面,这些外派的太监,需要和皇帝维持感情,需要定期请安汇报工作。 另一方面,这些外镇太监,其实也有监视地方的职责,算是皇权的触手。 看着杨清的奏本,隆庆皇帝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等到看完之后,隆庆皇帝直接将奏本拍在御案上,怒道: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连忙上前说道: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隆庆皇帝的头更疼了,他指着御案上的奏本,对着李芳说道: “你看看,这些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拿起御案上的奏本,等看完了之后,他的手脚冰凉。 原来,江宁织造太监杨清这次的奏本,说的不是江南制造局的事情,而是如今南直隶的一件大事。 海瑞到任江宁后,立刻进行了清田工作。 所谓清田,就是明代抑制豪强土地兼并的常用手段,就是鼓励小民诉讼大地主,官府再支持小民从大地主手里分一部分田给百姓。 这是因为地方上大户的土地,往往都是兼并小民得来的,在兼并的过程中肯定都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只要官府偏向普通百姓,就能在实质上起到抑兼并的效果。 当然,有多少地方官员清田是真的为了抑兼并,有多少官员是用清田作为借口敲打地方豪强,有多少官员清田是为了自己捞钱,这也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但是海瑞清田,确实是为了抑制兼并,想要让江南的大地主吐出一点土地出来。 结果海瑞清着田,就清到了松江府的大地主,已经致仕的徐阶徐阁老家里。 海瑞的清田令发出来,就有不少百姓拿着讼状,状告徐阁老家里抢占土地,发放高利贷等恶行。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立刻开始了调查,他很快就调查到了,徐阶徐阁老的家族,在松江府拥有土地六万亩。 不仅仅是土地,徐阶家族还从事当地的高利贷生意,他的儿子徐璠和徐琨本性贪婪,在松江府营造豪华府邸,一边拿着几万两银子放高利贷,一边却还拖欠着朝廷的税钱。 海瑞派遣官吏上门催要拖欠的税钱,徐阶的子孙也态度嚣张,甚至还组织乡野士绅抗税。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到处都是议论徐阶父子的声音,大量百姓前往衙门诉讼徐家。 作为江宁织造太监的杨清,自然将这件事写成了奏本,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 隆庆皇帝捂着脑袋说道: “徐阶当政多年,他的家人横行松江,科道都是瞎子还是哑巴?” “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大明言路!松江之事可有一人上奏?” “这就是我大明的清流!现在这帮清流还在左顺门叩阙,要逼迫朕!” 李芳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事情要坏,显然皇帝是要将怨气全部撒在言官头上了! 他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这奏本上的只是杨清一面之辞,未必做的数,左顺门外的言官也和徐阁老这件事没关系。” 李芳下意识地想要回护这些言官,听了他的话,隆庆皇帝也算是冷静了一些。 这倒不是因为李芳和徐阶有什么旧情,而是李芳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司礼监这个体系的最高位者,他下意识的要维持现状。 不是有句话说,“当权者都是保守派”。 提出变法的,往往都是在野派,而执政派一般都希望政局稳定,他们才能继续执政下去。 李芳自然不希望内朝外朝的矛盾激化,那他这个掌印太监的位置就会动摇。 冯保这些虎视眈眈的秉笔们,无时无刻不想要将自己拉下来。 好不容易劝住了皇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通传,内阁的四位辅臣请求面圣! 隆庆皇帝以为是为了左顺门叩阙的事情,对着李芳说道:“宣!” 不一会儿,内阁四人站在御座前。 隆庆皇帝有些虚弱的说道: “四位爱卿是为了左顺门的事情来的吧?” 四名内阁辅臣都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高拱迈步出列说道: “陛下,臣等是为了应天巡抚海瑞刚刚送到内阁的急奏而来的。” (本章完) 第48章 流黜(加更!) 第48章 流黜(加更!) 半个时辰前,内阁。 海瑞的加急文书,是傍晚的时候才送到内阁的。 当高拱见到这份题本后,内心是十分的复杂。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是他掌控的吏部推免的,到任也不过一个月多月。 这本来就是苏泽的建议,让海瑞这把大明神剑去江南试试锋芒。 可高拱也没想到,海瑞这柄神剑竟然这么快,这么锋利! 海瑞的奏疏写得十分的漂亮,而且整本奏疏没有任何含糊不清的地方,全部都是在就事论事。 海瑞将徐家在松江府侵占民田,徐阶儿子们发放高利贷,带头抗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随着奏疏而来的,还有海瑞亲自审理的记录,以及诉讼徐府百姓签字画押的万民书。 无论是公文写作,法律判决,全部都找不到一点差错! 海瑞也没有对退休首辅徐阶进行任何的牵连攻击,整个奏疏所讲的都是松江徐氏,没有任何主观唯心的推论。 但在官场混过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刀才是最快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的纰漏,海瑞走的是公开上书的题本,也就是说他这份奏疏是完全经得起所有官员和言官检查的。 一切都是在合法合理合规的情况下,海瑞在奏疏中询问朝廷,要如何处置松江徐家,特别是徐阶两个放高利贷的儿子。 因为徐阶的儿子都恩荫做官,处置他们需要经过朝堂的论罪,海瑞这么做也是正常的程序。 高拱看完奏疏,心中百感交集。 徐阶倒了。 和上次致仕不同,大明官员致仕复起也是正常的,徐阶上次致仕,名望和门生故吏都在。 可海瑞这一封奏疏,是彻底将徐阶养了几十年的名望粉碎,在政治上徐阶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高拱本质上是个感性的人,严嵩徐阶,两任首辅都落到这样的下场,若日后自己也坐上首辅的位置,还能善终吗? 但是高拱毕竟是刚毅的人,他抚平自己惆怅的情绪,将这份海瑞的奏疏递交给了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看完了海瑞的奏疏,第一个想法是,“这苏泽当真是妖猴”? 言官前脚左顺门叩阙,这边海瑞的奏疏就到了? 以李春芳的政治智慧,已经猜到了皇帝的反应。 大明朝在政治上有两个首都,在南京有一套和京师近乎一比一的南京朝廷,不仅仅有南京六部,南京还有六科十三道的言官。 松江府在南京眼皮子底下,南直隶这么多的官员,南京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对松江徐家视而不见? 京师科道又群起攻击苏泽,皇帝心中会怎么想? 两京六科十三道,是不是已经成了徐党的党徒? 科道的言路不再被信任,那苏泽请办的《乐府新报》,是不是可以成为皇帝新的耳目? 还有徐阶。 李春芳是徐阶举荐入阁,也是徐阶讲学的同道。 但是看到海瑞这份奏疏后,李春芳就知道徐阶完蛋了。 徐阶个人政治生命已经完蛋,徐阶的党羽如果找不到新的门庭,也会很快失势被驱赶出去。 而科道必然会成为皇帝清理的主要部门。 到了这一步,李春芳已经很快接受了现实,如今要做的,就是帮着皇帝清理科道中的徐阶余党,然后将自己的门人弟子安插进去。 李春芳是清静无为,但是清静无为的前提是有人帮着作为。 如果朝堂局势失衡,高拱一家独大,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是清净无为,而是被人架空了。 李春芳定下计划,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徐阶一党的言官迅速切割,对外做出内阁和皇帝一致的态度来,追责两京六科十三道失察的罪过。 李春芳又将奏疏交给赵贞吉和张居正,两人也都涌起了类似的想法。 李春芳环视一圈,站起来说道: “入宫吧。” —— 有了江南织造太监的密奏,看完海瑞的奏疏,隆庆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海瑞所列的松江徐氏罪名,也就是牵连到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头上,按照现在的证据,徐阶也就是个纵子行凶的罪过。 这反而让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彻底打倒前任首辅,还是帮助自己登基的辅政大臣,先帝托孤重臣,这样的代价皇帝也是承受不住的。 现在将罪过追索到徐阶的儿子,力度也是刚刚好。 隆庆皇帝看着内阁四名宰辅大臣,问道: “徐首辅的二子要如何处置?” 听到隆庆皇帝还称呼“徐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都松了一口气,这是皇帝已经给案件定性了,不会全面清算徐阶,只追查到他儿子为止。 高拱正色说道: “革去官职,当流。” 这下子轮到张居正惊讶了,按照海瑞的上疏,徐阶的两个儿子杀头都不为过,高拱竟然只提议流放,没有继续追杀徐阶的儿子们。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处理结果,他说道: “那就流放广东徐闻,如何?” 广东徐闻县,位于雷州半岛的最南端。 大明不是大宋,比起流放西北东北,流放徐闻其实算是优待了,毕竟两广地区经过几百年的开发,已经不是宋代瘴气横行荒芜边疆了。 内阁诸臣都没有意见,隆庆皇帝又问道: “叩阙的言官要如何处置?” 这时候赵贞吉站出来,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本月刚定国本,不宜见血。” 老狐狸! 高拱看了一眼赵贞吉,一个天天讲随心所欲为道,求本心致良知的心学大儒,竟然将汉儒这套谶纬之说拿出来,可偏偏这句话,对于有些迷信的皇帝很有效果。 隆庆的老爹嘉靖能为了一句“二龙不相见”,就几十年不见亲儿子,隆庆皇帝自然也不愿意在爱子册立的当月就见血。 高拱进一步想到,赵贞吉回护言官,这是给徐阶门生弟子一个信号,表明自己愿意继续庇护他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赶尽杀绝也是不可能了,高拱说道: “当黜。”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领头的那个,刑科给事中陈瓒,降外任用,广东徐闻县典史。” 和大礼议时期嘉靖对抗群臣不同,皇帝和内阁形成合议,这些左顺门叩阙的官员命运已经定下。 隆庆皇帝看向四名内阁辅臣,接着说道: “朕觉得,苏子霖所言的《乐府新报》,可以筹办起来了。” 今天继续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9章 暗中博弈 第49章 暗中博弈 皇帝这么说,内阁四位人精就明白,要办《乐府新报》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内阁四辅臣五味杂陈,怎么又让苏泽办成了呢? 但是也和苏泽上疏所言的那样,《乐府新报》其实对内阁也是有利的。 能拓展言路,从言官手里分走权力,这对于想要有所作为的高拱和张居正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事情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争夺利益了。 一向和稀泥的首辅李春芳,这时候也不和了,直接说道: “按照苏子霖所奏,《乐府新报》应设在文渊阁下。”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那就由卿担任总裁官。” 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这样重要的机构,自然要掌握在内阁手里,苏泽上疏中也是这么设计的。 李春芳是内阁首辅,兼任总裁官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职位不重要,众所周知,“总裁总裁,总而不裁”,他李阁老内阁的一摊子事情都懒得管,还能管《乐府新报》所有的事情?这不过是挂个名,抓一个审核权而已。 高拱站出来说道: “苏泽是首倡者,当以他为总编官。” 高拱想的很清楚,这报馆的总编肯定要总裁管用,这一次苏泽帮着自己彻底扳倒徐阶,那么自己也要投桃报李支持他。 官场就是这样,关系是都是双向的。 不能为下属出头的领导,也别想要得到下属的拥戴。 如果连立功的亲信都不奖励提拔,那手下人就会离领导而去。 既然苏泽首倡办这个《乐府新报》,那高拱自然要帮他争取利益。 对此隆庆皇帝也没有异议,他点头说道: “此为理应之事。”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按照苏泽的奏本,当以史官为例,从翰林院抽调编纂官。” 自从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升任詹事府詹事后,张居正兼领了翰林院事,而翰林院本来就是他的控制范围,从翰林院抽调人选成立编辑部,这是张居正往这个新机构塞人。 这件事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但是赵贞吉急了。 内阁四辅臣,如今李春芳得名,高拱得人,张居正得利,自己是什么没捞到? 不,不是没捞到,是自己还要吃屎! 赵贞吉兼任礼部尚书,国子监也在他的手里,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乐府新报》的采风使,要从国子监中抽选人来做。 谁来做这个采风使?给采风使什么编制待遇?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 要知道国子监的战斗力,赵贞吉也是知道的,他可不想要被国子监的监生堵门! 想到这里,赵贞吉立刻出列说道: “陛下,国子监廪额早已经定了,如今国子监也拿不出银钱来,如果要办《乐府新报》,还要户部拨钱。” 众人看向张居正,户部是他的势力范围。 张居正摸着自己油亮的胡须说道: “户部今年没批这笔银子,实在支不出来这笔钱。” 张居正这句话,倒不是他要打压苏泽。 户部支银,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是盯着的,预算监督权就是在言官手里的。 这一次皇帝处罚了带头的陈瓒,但是大明言官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 如果张居正违规拨钱给《乐府新报》,肯定会成为言官的新靶子。 皇帝看向两名重臣,户部说没预算,国子监说没经费,他又看向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顶着压力站出来说道: “陛下,既然这件事是苏子霖首倡,就让他先想想办法,若是《乐府新报》反响好了,再让九卿公议拨款的事情。” 滑头! 高拱瞥了一眼这位首辅,也难怪徐阶举荐他当首辅,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深得徐阶真传。 可高拱管的是吏部,手也插不进户部,没办法帮着苏泽搞钱。 听到李春芳这么说,皇帝也点头说道: “命中书舍人拟旨,苏泽为总编官,负责《乐府新报》筹办事项。” —— 这场小型的左顺门叩阙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四位内阁辅臣亲自前往左顺门,宣读了皇帝的旨意,领头叩阙的陈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想要挣扎一下,就被看守左顺门的张太监打了一个暗棍。 锦衣卫押住陈瓒,四位内阁辅臣都当做没看到,宣读了皇帝斥责六科十三道的诏书,他们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言官都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彻底结束,虽然皇帝只贬黜了陈瓒一人,但接下来的人事调整中,他们一定会被清理出科道,明升暗降出京任职。 可政治投机就是这样,面对手持木棍的守门太监们,已经理亏的言官也不想要体验一秒六棍,只能乖乖领受斥责,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最惨的还是陈瓒,他又被暗中打了几棍,然后被锦衣卫押回家中,当天就押送他前往徐闻上任。 这场风波过去,皇帝下旨新办《乐府新报》,六科十三道舔着伤口,不敢再上疏反对。 眼看着风波散去,苏泽终于从史馆返回了家里。 可一进门,却发现自家的小院子堆满了酒坛子,徐渭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喝的醉醺醺的。 “青藤先生?” 苏泽走上前,听到他的声音,徐渭站起来,对着苏泽道: “东翁。” 这一次小院门口干干净净,不像是之前苏泽被冲的时候,门槛都被踹坏了,他疑惑的问道: “不是让青藤先生暂避锋芒的吗?您留在家里的?” 徐渭点点头,苏泽又问道: “那些国子监生没来?” “来了啊,那些酒坛子就是他们送的。” “啊?” 徐渭翕然一笑说道: “东翁,且听我说来。” 原来苏泽交代完徐渭后,国子监的监生们就围了苏泽的小院。 一开始这些监生只是在门外骂,徐渭就坐在院子里对骂,骂了一个上午之后,这帮监生愣是没骂过徐渭一个人。 接着就有人要冲院子,徐渭就自己打开了院子,站在院子里和这些监生继续对骂。 徐渭的骂人功力实在是太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让这帮国子监的读书人又怒又难受,偏偏徐渭引经据典,骂的他们没话说。 原本这些国子监生是要冲苏泽的,却离奇变成了和徐渭的对骂,比的是谁骂的有文采,谁骂的有水平。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要用对对子的方式决一胜负。 徐渭笑着说道: “东翁,徐某就出了一个对子。” “上联是,‘好读书,不好读书’,不知道东翁以为要怎么对?” (本章完) 第50章 办报 第50章 办报 原来是这个对子啊。 苏泽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这是徐渭的一副绝对。 “好读书,不好读书”,上联的“好“字读作第三声,表示“喜欢“,意思是“喜欢读书,却不好好读书“。 苏泽微笑着说道: “那我就对,‘好读书,不好读书’。” 徐渭震惊的看向苏泽。 下联虽然同样是一个好字,却发的是第四声,表示“善于“,意思是“善于读书,却已经不适合读书了“。 这个对联的绝妙之处,就在于上联下联都是一样的字,却因为多音字而表达了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更绝妙的,是这个对联道出了人生的两难,年轻时有大把时光却不知珍惜,等到明白读书的重要性时,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苏泽笑着说道: “青藤先生,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了您的绝对,这帮监生就散了?” 徐渭疑惑的看向苏泽,刚刚苏泽询问门前的事情,明明对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现在却说是从别处听了自己的对联。 徐渭当是苏泽藏拙,于是说道: “这之后,这帮监生又和徐某比诗书画戏,全部都被徐某打败,然后徐某就说自己好酒,他们就从京师买来了这些酒。” 苏泽看着满屋子的酒,不由的感慨,也难怪文化人都向往大明,这很大明。 一个文人才子可以得到普遍崇拜的时代。 一个少年天才被推崇的时代。 “东翁,这些酒要不要退回去?” 苏泽看着满院子的酒坛子,摇头说道: “青藤先生喜欢就留着吧,另外有一件事,朝廷已经准了我的上疏,要办《乐府新报》了。” “啊?” 这下子轮到徐渭惊讶了! 他是看过苏泽的上疏的,虽然苏泽的奏疏计划可行,可要办《乐府新报》的阻力可想而知,国子监就被言官发动起来,还不知道在朝堂上,苏泽要被言官怎么针对。 竟然成了? 这下子连徐渭都怀疑自己酒没醒了。 苏泽已经从沈一贯那边,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将海瑞奏疏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推说是自己凑巧和海瑞上疏一起,让皇帝下定决心办报。 听说徐阶倒台,徐渭突然哭泣起来,苏泽知道他是想到了胡宗宪,任由他宣泄完了情绪,徐渭这才起身说道: “日后徐某任由东翁驱策!” 苏泽拉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何须如此,不过眼下正好有件事要请您。” “东翁请讲。” 苏泽说道:“这,不是朝堂的邸报,要采访民风为主。” “《乐府新报》要的就是能陈民风,能言民之疾苦,所以内容上,也和只刊登朝廷大事的邸报不同。” 苏泽看向徐渭说道:“所以我准备在《乐府新报》上设置一版面,名为‘曲苑新风’,连载一些好看有趣的话本戏剧。” “青藤先生?” 徐渭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徐渭不仅仅是文学家,还是戏曲大家,他尤其擅长南戏,采用北杂剧的形式,又吸收南曲的自然格律,自成一派,自称其戏曲是“南腔北调”。 后世绍兴的一位大文豪,就用“南腔北调”给自己的文集命名。 既然定义上就是贴近民风,作为创刊号,苏泽自然需要一份能拿得出手的戏曲作品。 徐渭说道: “东翁,徐某是写了几部戏曲,不知道东翁合适哪一部。” 不一会儿,徐渭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了四份剧本,苏泽一看,果然是徐渭的四部知名戏曲。 这应该就是后世徐渭曲艺集《四声猿》中的戏曲,分别是《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 《狂鼓史渔阳三弄》是将祢衡死后在阴司做官,在阴司痛骂曹操的剧,是当年徐渭为了讽刺严嵩当权所做。 这个不行,政治讽刺性太强。 《玉禅师翠乡一梦》,则是讲佛门姻缘色戒的,说教味道太浓。 苏泽还是看中后两个。 雌木兰就是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而女状元则是后世曲艺中的经典段落,讲的是才女女扮男装中状元的故事,无论是京剧还是黄梅戏都有这个剧目。 苏泽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女状元辞凰得凤》,作为《乐府新报》的创刊戏曲。 —— 次日,苏泽来到史馆。 这一次史馆中热闹起来,那些和苏泽不太相熟的同僚,都向苏泽道贺,并表示自己愿意加入到报馆中。 苏泽也只是一一答礼,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消息灵通的沈一贯也冲进史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史馆又添了一块牌子,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就在这个时候,传旨的通政司官员也走进了史馆。 圣旨自然是命令苏泽创办《乐府新报》的圣旨,但是圣旨上只是让翰林院和国子监拨了一些印刷书籍的工匠给苏泽。 等到圣旨宣读完毕,唯独没有提报馆经费的事情。 最沉不住气的沈一贯首先说道: “子霖兄!这朝廷让你办报,却不给经费,这怎么办?” 一旁的罗万化也皱眉,大家都不是官场新人了,在官场上想要做事,银钱是少不了的。 更不要说是办报这样的事情。 既然苏泽说要采访民风,那总不能让人免费做吧? 撰写文章,编排版面,校对勘误,这些都需要人手,而且都是额外工作,如果不给额外的报酬,再有热情的人也会坚持不下去。 原本眼热苏泽的同僚们,此时也纷纷看清楚了形势,刚刚主动要求加入报馆的翰林,此时也露出退缩的表情。 这帮人精也看出来,皇帝和内阁的态度——支持办报,但是又不太支持。 给点支持,但是给的支持只有一点。 苏泽倒是不慌不忙,他首先向前来宣旨的通政司官员问道: “大宣谕,圣旨是让报馆自筹经费的意思?” 通政司负责传递奏疏圣旨,所以会选择形貌优异的年轻官员。 通政司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能接触到皇帝和宰相,所以外朝官员都会尊称一句“大宣谕”。 这名年轻的通政司官员知道苏泽的名声,也不敢在苏泽面前摆谱,连忙说道: “回苏翰林的话,户部和国子监都拨不出额外的经费,内阁的意思是,请报馆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 苏泽点点头,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显然这个通政司官员为了结交苏泽,故意说了一些内阁的内幕消息。 苏泽掏出自己的拜帖,又夹上一点碎银子,递给这名通政司小官,算是结下善缘。 宣旨完毕,围观的史馆官员纷纷散去,刚刚说要加入报馆的几个翰林,也开始找理由外出躲避苏泽。 沈一贯看到苏泽成竹在胸的样子,回到没有外人的公房里,急切的问道: “子霖兄,你素来谋定而动,想来定是早有对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快快吩咐来吧!” (本章完) 第51章 国祚减二 第51章 国祚减二 苏泽倒是也不算是胸有成竹,只能是早有预料。 虽然自己有挂,但是在任何一个稳固的官僚系统中,推进哪怕一点点改革,阻力都是非常大的。 就算是皇帝和内阁同意自己办报,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卡着自己,苏泽也预想过被卡财权的情况。 甚至这是他预想中阻力最小的方面,至少皇帝还是将翰林院和礼部的印书匠拨给了自己。 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陛下圣旨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办报的经费要自筹。” 沈一贯愣着说道: “自筹,要怎么自筹?” 苏泽看了一眼沈一贯说道: “自筹,就是卖报啊?将报纸卖出去,经费不就有了?” “啊?” 苏泽没有再解释,而是对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再说吧,我正好有几件事需要人手,不知道肩吾兄愿不愿意帮忙。” 沈一贯听到苏泽找他帮忙,立刻拍胸脯说道: “我沈一贯任由子霖兄驱策!” 在一旁的罗万化反应比较慢,这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子霖兄尽管吩咐!” 苏泽看着两人说道: “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苏某是要向两位兄台约稿。” “约稿?” “稿费什么等办报经费酬到了再给,我想要请两位写一篇八股文。” “八股文?”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八股文是科举考试的公式化作文,在考上进士以后,两人就没再写过了。 废话,谁考上公务员还写申论啊! “就以去年应天府乡试的题目为题,请二位各写一篇八股文来,如何?” 罗万化是苏泽同科的状元,沈一贯的科举名次不算高,但也是全国读书人中考上进士的卷王中王,区区一篇八股文还是手到擒来的。 两人一口答应下来,却不知道苏泽让他们写八股文有什么用处。 打发完了两位同年好友,苏泽这才注意到,【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乐府新报》刊印,这种报刊立刻风靡京师。】 【有心人注意到,报刊作为舆论阵地的关键作用。】 【《乐府新报》加剧了明末党争的烈度,朝中各派系都开始办报创刊,互相攻击政敌,明末政治局面更加混乱。】 【大明国祚-2】 哈? 大明国祚还减了可还成! 不过想想也是,前世的舆论场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晚明那个德行,有了报纸不是斗的更厉害? 算了,自己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后人执行歪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将大明国祚续上就是了! 苏泽放下了心理负担,反正大明国祚就是-2,现在也还有75年。 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又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在国子监认识人吗?” 沈一贯大惊道:“国子监?我在国子监认识一两个同乡,你是要去国子监?” 也难怪沈一贯大惊,苏泽已经被国子监围了几次家了,他在国子监中的名声已经和过街老鼠差不多,几乎和奸佞划上了等号,他竟然还要去国子监? 沈一贯担心苏泽的安全,又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那帮监生最爱生事,又都是年少轻狂之辈,你有什么事情还是让我帮你跑腿吧。” 苏泽摇头说道: “陛下的圣旨中也说了,要以国子监生为采风使,我当然要去国子监了。” “肩吾兄且放宽心,苏某自有定计,这次去国子监没事的。” 苏泽又看向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你也陪我去一趟国子监吧。” —— 苏泽没有直接从史馆前往国子监,而是先回家到自己家里接上了徐渭,一行四人才来到了国子监前。 沈一贯先是送上了拜帖,不一会儿一名中年官员就从国子监内走了出来。 “苏兄,这位是国子监司业沈鲤,子霖兄认识吗?” 苏泽摇头,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沈司业是高阁老的同乡兼弟子,子霖兄当真不认识?” 苏泽虽然不认识沈鲤,但是这位也是历史上万历年间的内阁大学士。 沈鲤和高拱是同乡,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而这一年的主考官是高拱。 座师兼同乡,朝中自然将沈鲤归作高拱一党,而如今苏泽也是众所周知的高党,也难怪沈一贯疑惑苏泽不认识沈鲤。 不过这时候上头有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沈鲤对着苏泽颇为热情,对着他说道: “苏翰林可是为了办《乐府新报》来的?” “正是,苏某今日来国子监,是按照陛下旨意,从国子监中选任采风使,为《乐府新报》撰稿。” 沈鲤的脸上堆笑,引着苏泽一行人进入国子监,等到了明堂后他才说道: “高阁老昨日已经有堂书送到国子监,命吾等好好配合苏翰林办报,可是国子监疲敝多年,坐监诸生愚者多能者少,想要他们给苏翰林撰稿,怕是难为他们了。” 沈鲤拿出一份名单,递给苏泽说道: “这些都是沈某到任后观察,有些科举志向的人才,但咱们都是经历过科场学海的,科举是他们的头等大事,能不能让他们给苏翰林效力,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苏泽看向沈鲤,不愧也是日后能做阁老的人,做事当真是点滴不漏。 上来先说困难,说明国子监中的监生里良莠不齐,不堪大任,降低苏泽的期待值。 接着又抛出名单,将自己挑选好的人推荐给苏泽。 最后又提示苏泽,这些人的软肋是科举考试在,自己可以诱之以利,从这里下手。 谁说穿越就能大杀四方的?如果不是自己有挂,早就被这帮一百个心眼子的文官玩死了。 高拱主持嘉靖四十四年的科举,算他门生弟子的不少,为什么史书上单单留下他看中沈鲤的记录。 这沈鲤是真的有东西。 苏泽说道: “想必这些监生,都是沈司业的弟子吧?” 沈一贯惊讶的看着苏泽,不是,苏兄,这也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没想到沈鲤大大方方的说道: “不瞒苏翰林,这些都是贡监入监的穷困监生,我也是怜惜他们的才能,有空的时候给他们讲讲八股,如果苏兄能解他们之急,免去他们奔波之苦,就算是沈某承了苏兄一个大情。” (本章完) 第52章 贡监 第52章 贡监 沈一贯看着两人在做谜语人,恨不得将这里两个谜语人叉出去。 罗万化倒是已经习惯了,反正苏泽交代他做什么就是什么了。 在场的人中,只有徐渭明白了苏泽和沈鲤交换了什么。 徐渭久试不中,所以也研究过入监的路子。 国子监入学有四种生员,分别是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举监是指参加京师会试落选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者。 贡监则是地方上的县学州学,推荐优秀的人才去京师和南京的国子监读书。 荫监则是权门子弟,在父辈的恩荫下入学。 例监就是买监生名额了,在朝廷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的。 这其中,举监是最有才学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有会试资格的举人,入监就是为了找个地方复习读书,准备下一次的会试。 荫监和例监就是纨绔子弟,国子监的学风就是他们败坏的。 这贡监就有点不上不下了。 贡监的本意是好的,是地方上挑选优秀人才去国子监,享受更好的教育。 可是随着国子监的教学能力日益衰退,而地方上的书院和私塾兴起,那些有志向的读书人,也都不愿意入国子监了。 贡监生源质量越来越差,孝宗时期,又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选贡一名,这又导致了贡监生源质量进一步下降。 到了今日,地方上送来的贡监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州学县学资历老的廪生,他们对科举绝望,试图通过国子监踏入仕途。 一种是州学县学中的穷学生,因为地方财政的恶化,很多地方的州学县学无法保证教学和基本的伙食费,这些穷学生选择到两京的国子监入学,好歹这里能吃饱饭,也算是有一点教学资源。 至于县学州学中有钱人家的子弟,人家早就不在县学州学上学了,也看不上那点补助,要么去书院上课,要么筵请名师去家里教学,明代中期以后州学县学日益凋敝,而书院日盛。 贡监大概就这样的情况,沈鲤愿意用自己的时间,给贡监中优秀的穷困读书人讲课,这已经是相当无私的官员了。 而沈鲤向苏泽开口,是要请苏泽帮着他解决这些贡监生考籍的问题。 举监本来就是举人,所以他们直接参加下一次的会试就行了。 荫监和例监本来就是混日子的,没有参加科举的需求。 但是贡监就不一样了,他们一般都只是秀才,科举还要参加家乡的乡试,也就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 乡试是要返回自己原籍的省城考试的,这就给贡监生们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如果是京师附近的省份还好,大不了舟车劳顿一下,可如果是比较远的省份,比如四川两广之类的,那可就遭了老罪了。 以大明的交通条件,一来一去赶考下来,小命就送了半条,能不能好好参加乡试都难说。 考中了继续返回京师参加会试,如果考不中再回来坐监,一来一去就是以年为计。 这对于这些本来就科举不顺的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 但实际上,这种舟车劳顿之苦,是可以避免的。 国子监中的荫监生,也就是父辈为官恩荫入监的,就可以参加顺天府,也就是京畿地区的乡试,不用返乡参加乡试。 用后世的话说,政策上是有空间的,但是给不给你政策,还要看个人的能量。 所以沈鲤将这件事作为筹码,求到了苏泽面前。 苏泽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以请这些监生过来,让我见一见吗?” “这个自然,我这就让人将他们喊来。” 不一会儿,十几名身穿粗布的读书人,站在了苏泽的面前。 这些人走进明堂,首先向沈鲤行礼,接着几个人看到徐渭后,也连忙行礼: “文长先生!” 徐渭在苏泽耳边说道: “这几个来过东翁府上。” 苏泽点点头,看他们对徐渭尊重的样子,应该是被徐渭的才学折服。 沈鲤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的苏翰林,陛下有旨筹办《乐府新报》,从我国子监中挑选采风使。” 听到苏泽的名号,这些监生们都偷偷看着苏泽,怎么和想象中的奸佞不一样啊? 沈鲤和徐渭在场,这些监生自然不可能在这里闹事,但是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显然不愿意帮着苏泽做事。 苏泽示意徐渭,由徐渭上前考教了一下这些监生的学问。 徐渭问的都是一些基础的四书五经问题,这些监生的回答都中规中矩,基础还算是扎实。 苏泽又示意徐渭,徐渭清了清嗓子说道: “苏翰林问你们,算学货殖之术,你们可曾习得?” 让苏泽意外的是,这十几个监生都举起手。 沈鲤低声说道: “这些贫苦贡监,也都存着科举不第给人做幕僚的心思,所以也钻研过算学货殖之术。” 原来如此,苏泽更加满意了。 等到徐渭考完,其中一个领头的监生站出来,对着苏泽说道: “苏翰林,刚刚都是您考较我们了,现在该我等问了!” 沈鲤有些不悦,但是这个这个年轻监生还是说道: “小生张纯,北直隶河间府人士,想要请问苏翰林,若是吾等帮着《乐府新报》采风,可有什么裨益?” 沈鲤正准备呵斥,苏泽却自己主动说道: “问得好!” “诸生应该知道,陛下继位后倡导节用,朝堂用度紧张,户部那边也说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付给你们这些采风使了。” 苏泽如此坦言,都没有给诸生画饼,他们纷纷议论起来。 “肃静!” 沈鲤一声,倒是让众人安静下来,看来他在这些贡监生中很有威信。 苏泽说道: “阁部让报馆自筹经费,若是能成为采风使,每期《乐府新报》例给十份,由你们自行发卖。” 不给钱就给十份报纸? 带头的张纯差点笑出声来,给一份破报有什么用? 就在张纯准备出言嘲讽的时候,苏泽指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这两位,都是苏某的同僚,这位是今科状元罗修撰,首刊《乐府新报》上会有他为去年顺天府乡试摹写的八股文。” “日后的《乐府新报》上,会有专门的版面,苏某会请翰林同僚们撰文的。” 苏泽此言一出,在场贡监生的眼睛都火热了起来! 等会儿加更,在写了 (本章完) 第53章 化缘礼部 第53章 化缘礼部 对于这些还在考取乡试的读书人来说,什么教育资源最珍贵? 名师当然是一方面,但实际上他们比那些有钱人家子弟更缺乏的,还是教辅书。 科举到了隆庆朝这个时期,已经衍生出了很多科举相关产业,其中教辅书产业绝对是最欣欣向荣的文化产业,没有之一。 江南各地的书坊,会将一些优秀的八股文编纂成册,命名为《状元册》,再请上所谓的“名师”点评,作为读书人研习八股的教辅书。 苏泽的同乡,大文豪王世贞,他当年在京师为官的时候,就有脑子活络的苏州书商,重金请他写八股文,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江南刊印成册,这些书在江南被抢购一空。 申时行这样的状元,也有人重金向他约稿,只不过大部分考上进士的读书人,不愿意给商人写这些东西。 苏泽表示将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在场的贡监生们的眼睛立刻亮了! 能入翰林院,都是庶吉士起步! 他们都是穷学生,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别说是购买教辅书了。 而且市场上这类书籍鱼龙混杂,盗版正版都分不清楚,如果是不小心买错了书,学到了落第文人杜撰的盗版书,按照那个学这辈子八股就完了。 别的不谈,至少国子监内,《乐府新报》就能卖爆! 为首的张纯此时也不顾苏泽是不是奸佞了,直接说道: “我愿意为《乐府新报》采风!” 听到张纯带头,在场的贡监生们纷纷点头答应下来。 沈鲤摸着自己的胡须,他也没想到苏泽竟然能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的学生为他效力。 但是想想《乐府新报》上如果真的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也能给那些买不起教辅书的穷苦读书人一条路,沈鲤又对苏泽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 从翰林院出来,沈一贯对苏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大为佩服,他连忙问道: “子霖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礼部。” “啊?礼部?” 礼部尚书是苏泽的顶头上司的上司赵贞吉,众所周知苏泽是高党,和这位赵大洲不对付,赵贞吉也没少给苏泽下绊子。 沈一贯本以为苏泽要先去吏部户部,这种高拱和张居正控制的部门,没想到苏泽第一个竟然是要去礼部? 沈一贯还是乖乖陪着苏泽来到了礼部。 门房送进去拜帖,不一会儿,就见到申时行急匆匆的从礼部衙门里走了出来。 “苏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的人事关系已经转到了詹事府,但是可能赵贞吉觉得他太好用了,还留着他继续在礼部办差。 没办法,谁让詹事府詹事也是赵贞吉呢。 但是这也能看出申时行的本事来了。 朝野都说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和张阁老也不对付的赵贞吉赵阁老,却也对申时行青眼有加。 苏泽很快就放弃了比较,肯定是高拱高阁老的问题! 谁让自己的靠山人缘太差! 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苏泽稽首说道: “我是来拜见赵阁老的。” “阁老正在视衙,你随我先进去吧。” 作为阁老,赵贞吉基本上都在内阁办公,但是兼任礼部尚书,隔三差五也要来礼部视察,宣示自己的权力。 苏泽见到礼部内闹哄哄的,谁曾想刚进门就碰上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申时行要拉着苏泽躲避,却迎接上了赵贞吉的目光。 只见到礼部的官员,按照官品高低排列在赵贞吉的身后,赵贞吉领着这群官员一个个视察公房,这场景让苏泽想到了前世医院里的大主任查房。 其实过程也和主任查房差不多,赵贞吉也会过问官吏手头上的工作,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和工作思路。 见到苏泽,就算是赵贞吉的城府,眉头都皱起来,他对着左右侍郎说道: “今日就到这里。” 众人齐齐称唯,苏泽算是见到了什么叫做阁部大臣的威风。 “你随我来。” 赵贞吉虽然不待见苏泽,但是又怕他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带着他来到了礼部的厅。 厅是大衙门奉茶待客的地方,但是这会儿赵贞吉似乎也不准备留着苏泽喝茶,坐下后就说道: “何事求见本官?” “大宗伯,今日下官前来,是请礼部订上几份《乐府新报》。” “订报?” 赵贞吉皱眉,他本来想要拒绝,苏泽说道: “陛下谕旨,让下官奉旨自筹办报经费。下官斗胆揣摩上意,自筹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筹’字,陛下是让下官在京师各部衙门化缘。” 赵贞吉盯着苏泽,他差点被苏泽这番话给气笑了。 自筹是这个意思吗? 在一旁的申时行沈一贯等人也是脸色发白,沈一贯也没想到,苏泽想到的筹措经费办法,竟然是找京师衙门摊派? 不是,从来都是京师各大衙门摊派下面,什么时候倒反天罡,一个小小的报馆,找他们摊派? “订报费用如何?” 苏泽掰着指头说道: “不贵,大宗伯,礼部的人在六部中是第二多的,下官估算礼部要订五十份报纸,年例就给一千两银子吧。” 赵贞吉一拍桌案说道: “礼部没有这笔开支!” 苏泽却继续说道: “大宗伯,《乐府新报》可是陛下御旨批办,李首辅牵头的大事,办报也是昌教化树风纪的好事,礼部这么大的衙门,总有些应急的银子吧?” 以赵贞吉的养气功夫,此时也快要忍不住了。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大宗伯,王学泰州曾言,‘百姓日用即为道’,可您看看这礼部的诸位,哪个不是我大明云端尖尖上的人物?他们还能知道什么叫做百姓日用?” “大宗伯,您还记得您年少时,曾想要拜王守仁为师,志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如今您已经身居宰辅,为国计操持,已经几时未见民苦民困?” “君不见‘慈航偏易渡,岂若世途难’?” 赵贞吉愣了一下,这两句是他青年时送别友人的诗句。 他不以诗才见长,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却没想到苏泽竟然随口就引用了他的诗。 苏泽看向赵贞吉,知道自己的猜对了。 赵贞吉的诗确实一言难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的应制诗,一辈子没写下一个名句。 但是他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少,晚年还自费出版过诗集,显然是很看重自己在诗词上的名声的。 苏泽这番操作下来,赵贞吉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一些,他说道: “五百两,从礼部的纸张钱中拨出。” 见到赵贞吉点头,苏泽又说道:“下官还有一事。” 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苏泽被从礼部轰了出来。 和他一起被轰出来的沈一贯和罗万化。 沈一贯无语的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的那帮监生都答应给你做采风使了,为什么还要提顺天府乡试的事情,触赵阁老的霉头?” 原来就在赵贞吉答应订报,一年给报馆五百两例银之后,苏泽又顺杆子上爬,提出要解决国子监贡监生的乡试问题,让他们能就近在顺天府参加乡试。 这样的得寸进尺的行为,自然让赵贞吉破了防,直接将三人轰了出来。 在门口等待的徐渭跟上队伍,苏泽向沈一贯说道: “沈司业所请,也是为了寒门子弟着想,如果能他们免除赶考之苦,也是功德一件。” 沈一贯不理解苏泽这样的行为,跟在队伍中的徐渭反而最是感动。 在场众人,只有徐渭是吃足了科举的苦头,也最明白这些寒门子弟赶考的困难。 他年轻时候的几次赶考,都是向亲戚借钱筹集路费。 屡试不第后,徐渭放弃科举梦,也是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了。 苏泽能真的为这些寒门子弟着想,这在少年高中的进士中也是不多见的。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六科廊!” “啊?” 沈一贯彻底傻了。 科道官员可是恨透了苏泽,显然去六科廊,这不是找骂吗? 怕不是找骂,不挨打都是轻的了! “走!” 看到苏泽斗志昂扬的样子,沈一贯也只能咬牙跟上。 —— 六科廊。 “苏泽来了!” 六科廊中的一众给事中听到这个消息,纷纷站起来! 六科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 六科,就是负责督查六部的监察机构,六科不设长官,每个给事中都有自己的负责督查工作。 每部设置左右两名给事中,负责侍奉皇帝、规劝谏言、弥补缺失、纠正错误,并稽查六部及百官等事务。 除此之外,六科还有一个重要权利,就是参与到京察中。 明代规定,三品以下的官吏由吏部组织考察,京察由吏部牵头,但是最终的考察结果都需要六科给事中用印,这可是决定官员前途的大事。 除此之外,六部的重要职位出缺,内阁推免人选后,六科给事中也有监察权。 所以六科给事中虽然只有从七品,却是所有大明官员都向往的职位,不少有名的大臣都是从这里起家的。 这也最能体现太祖皇帝以小制大,牵制重臣治国的思想。 前些日子,刑科给事中陈瓒因为苏泽被远放徐闻,虽然六科因为徐阶的事情理亏,暂时退让了一些,但是是听说苏泽来了,还是群情激奋起来。 最后还是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站出来说道: “大家别冲动,还是且让苏泽进来,听听他为了何事而来再说!” 众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来到六科廊中,眼睛却看着六科的办公场所。 不得不说,六科的办公环境还是不错的。 六科廊虽然叫做廊,实际上占地面积不小。 六科的官员又不多,每个人的办公空间要比翰林院的格子间大多了。 六科给事中都有独立办案权,一般也会有几名吏员辅佐,而且他们的工作没有绩效和kpi。 羡了羡了。 但是六科给事中们怒视苏泽,苏泽拱手说道: “诸位正言,陛下命令苏某筹办《乐府新报》,之前苏某已经去了礼部,大宗伯赵阁老已经同意出年例五百两银,订阅《乐府新报》。” “六科是我大明言路,更需要知民生之艰苦,所以也请六科也订上几十份?” 听到苏泽这么说,在场的六科给事中都要气炸了! 科道就是因为阻止苏泽办报,吃了皇帝的挂落,如今苏泽竟然找到门上让六科买报! 这不是杀人诛心是什么? 这是骑着六科输出啊! 就算是刚刚帮着苏泽说话的张宪臣,此时也捏紧了拳头。 沈一贯和罗万化则是做出了逃跑的姿态,大明朝科道官员揍人也算是传统了,他们可不想要陪着苏泽挨揍! 看到六科官员都状态紧绷,苏泽淡淡的说道: “不订报就不订吧,苏某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按照本朝的旧例,乡试考生都需要返回原籍参考,可苏某听说如今不少在京官员的子弟,都直接参加顺天府乡试,不知道科道是否风闻此事?” 苏泽这句话说完,六科廊内炸开了锅。 京官子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这算是官场潜规则了,从弘治朝就开始了。 苏泽突然将这件事翻出来,科道官员却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 可之前皇帝刚刚斥责科道,说他们只知道攻击朝廷大政,却不承担真正的监察职能,徐阶家的子弟横行乡里都没有言官上奏。 苏泽说的又是事实,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不合规的事情。 有的事情,不上秤没事,上秤就是千斤重。 京畿地区的顺天府乡试难度,是远低于很多南直隶、福建、江西等南方省份的,录取比例也是远高于这些地区的。 在京官员让子弟在京师参加顺天府乡试,颇类似于后世北京上海高考,也是当权者利用教育不均衡,为了子孙谋利。 其实高考移民在明代已经有了,科举移民,篡改乡籍参加县试乡试,都是数见不鲜的事情。 可在京官员这么多,大家都有子孙后代,这事情也就成了潜规则。 苏泽将这个难题摊开来说,那六科给事中就不能再当做这个事情不存在,如果苏泽再上疏,那科道就不是失察了,那在皇帝眼中就彻底失去信任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我们六科会查证的,到时候会上疏朝廷的!” 苏泽微笑说道: “请六科速速查证,三日后苏某就会上疏言此事!” 说完这些,苏泽轻飘飘的离开,六科官员却无一人再多言。 等到苏泽走后,这些六科言官围着户科给事中张宪臣问道: “张正言,怎么办?” 张宪臣绝望的说道: “还能怎么办?上疏吧!” (本章完) 第55章 压力怪 第55章 压力怪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都领着沈一贯和罗万化,在京师的各大衙门化缘。 高拱主管的吏部,给了苏泽一千两银子的订报钱,张居正执掌的户部工作人员最多,一下子给了一千五百两。 六部排名亦有先后。 掌管官员晋升的吏部排名当之无愧的第一,不过工作人员最少。 户部官员人数第一,执掌第二重要的财权,名义上却排名第三,因为礼部在名义上更重要。 这三部,是大明的上三部。 刑部、工部、兵部,自然就是下三部了。 刑部人少,苏泽化缘了五百两,工部兵部人多,最后也都给了八百两。 除了六部之外,大明还有大九卿小九卿之说。 大九卿,就是六部长官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长官。 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这些衙门苏泽也没有放过,除了都察院和六科态度一样强硬,其余部门也都纷纷掏钱。 苏泽奉旨化缘,竟然就这样从大小九卿衙门讨来了近八千两银子! 这笔银子让家境富庶的沈一贯罗万化都惊呆了! 这一份报纸没卖出去,竟然就直接要来了八千两银子! 如今朝野都说苏泽是“杀星下凡”,现在看明明是财神下凡啊! 不过苏泽知道,这些银子是一年的办报经费,其实算上排版出版成本,再加上人员薪水,最后也剩不下多少,但是好歹将启动资金给凑齐了。 紧接着,苏泽命人将国子监那些愿意担任采风使的贡监生们喊到了报馆,给他们布置了采风的任务,又带着报馆的沈一贯等人,总算是将《乐府新报》的创刊号给搞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雕版印刷了! 是的,雕版印刷。 其实活字印刷早就有了,但是在万历朝末期,才开始用活字印刷刊印邸报。 如今的邸报和大部分书籍,也还是用的雕版印刷。 特别是雕版印刷书籍,刻印出雕版后就可以直接印书,其实要比每次印完还要活字排版的活字印刷还要方便一些。 手脚麻利的雕版匠,一天的时间就能完成一页的雕版,如今的邸报和朝廷公文,都是这些雕版印刷工匠完成的。 苏泽暂时也没有改进活字印刷的想法,泥塑活字的磨损太严重,铅合金活字才有大规模利用的价值。 但是苏泽现在也不懂如何制造铅合金,为了赶快将报纸印刷出来,还是采用了雕版印刷的方法。 等日后经费足了,再想办法让匠人研究活字印刷。 —— 苏泽忙着办报,赵贞吉这些日子可就是焦头烂额了。 因为左顺门叩阙消停了几天的科道,突然又开始发难,这次攻击的目标就是赵贞吉兼任的礼部,攻击的就是在京官员子弟在顺天府参加乡试的问题! 众所周知,科举是关系读书人最根本的利益,是大明最重要的根本制度。 大家都是科举起家的,自己考上了科举,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要考的。 国初南北榜案,老朱可是杀了不少人的。 如今皇帝倒不至于为了乡试杀人,但是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影响科场公平的事情。 而且科道这次调查还十分仔细,上一届冒籍参加顺天府乡试的人员中,还有一些都不是官员子弟,而是在京师经商的商贾子弟。 如果官员子弟还可以说是恩荫,那这些冒籍参考的就是赤裸裸的渎职了。 首先是顺天府学政,被科道官员疯狂的攻击,紧接着主管科举的礼部,也受到了猛烈的攻击! 似乎六科十三道,将之前攻击苏泽失败的怒火,全部宣泄到了顺天府学政和礼部头上。 很显然,这一次六科十三道是占了理了,他们为了科举公平帮着天下人出头,在道义上和道理上都占了上风。 赵贞吉很是头疼,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在搞鬼。 苏泽在六科挑唆的话,自然瞒不住赵贞吉这个内阁辅臣。 此时的赵阁老,内心都有一丝后悔,早知道当时就应下苏泽的请求,让那几个国子监的贡监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好了。 平白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赵贞吉坐在内阁,顺天府学政已经被这些言官弹劾辞官了,如今已经有言官开始弹劾他这个礼部尚书了。 而赵贞吉也明显感受到了,在京官员对自己不友善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张居正,赵贞吉他几个儿子读书不成器,人家张居正的儿子听说有乃父之风,读书很争气,日后说不定也要走顺天府乡试这条路子的! 人家是真的有人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啊! 现在事情闹这么大,若是真的断了这条路子,他这个礼部尚书肯定要被人诟病。 这个苏泽,当真是恶心人! 可再怎么痛骂苏泽,也是无济于事,事情已经闹大了,赵贞吉在思考怎么收场。 看着上首座位上的内阁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又摇头。 上次短暂发力,这位李首辅再次进入到了清静无为的状态,也不参加内阁票拟,在这件事上也沉默不语。 李春芳家和赵贞吉家差不多,三个儿子都不成器,都已经恩荫做官了,大概是不会走科举这条路了。 再看一看高拱。 这位就更绝了,高拱的儿子高务观,年少就有神童之名,十几岁通过了县试。 可高拱为了自己不被政敌攻击徇私,压着儿子不参加科举,早早给儿子恩荫了官职。 高拱不帮着这帮言官打击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赵贞吉只觉得身心俱疲,他干脆摊开题本,准备写养病请假的奏疏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突然说道: “通政司刚刚送来苏子霖的奏疏,言顺天府乡试之事,本官觉得他的条陈切实可行,诸位阁老也请看一下吧。” 苏泽又上疏了? 这下子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将苏泽的奏疏要了过去。 看完之后,李春芳罕见的说道: “取揭纸来。” 今天周末带孩子,下周工作日再加更。 (本章完) 第56章 宰辅之才 第56章 宰辅之才 李春芳从张居正手里接过了苏泽的奏疏。 看完了这份奏疏,李春芳不由的感慨,当年是后浪推前浪,这份奏疏写的真好啊! 李春芳平步青云,就是从给嘉靖皇帝写青词开始的。 但除了青词之外,李春芳自己的奏疏写也很有水平。 政治毕竟是人的艺术,想要让别人接受你的建议,这里面的就多了。 苏泽的奏疏开头中规中矩,开头是大明官场惯例的引经据典。 “臣闻《周礼》有‘国子肄业于庠’之制,汉唐皆设“荫监“以养才俊。今圣朝崇儒重道,然观在京诸臣,或离乡三千里,或守阙十余载,子弟应试须归原籍,跋涉山川,动经年岁。臣窃以为当效洪武年间南京设贡院之例,特许京官子弟附考顺天,以彰圣主推恩之仁。” 首先苏泽指出,这个官员子弟在首都参加考试,是有先例的,也算是祖宗之法。 朱元璋那个时候,国家刚刚定都,地方上还不太平,官位空缺也多。 所以在洪武初年,确实有恩准官员子弟参加南直隶乡试的事情。 这算是给政策找到了法理基础。 在论述了政策理论可行性后,接下来就是政策落实的方案了。 “臣条陈有三,其一定附籍之限。凡在京有品文武官员,任职满六年者,许一子附顺天府籍应试。如景泰年间军户附籍法,严查冒籍,以杜奸弊,以科道查之。” “其二,立附试之额。每科于顺天解额外增二十名,专录官生。仿永乐二年分南北榜例,试卷弥封后另作“官“字朱记,取中者注明‘官籍生员’。” “其三,行考课之法。附试子弟须先在国子监肄业满三载,由祭酒考核其行止文章,方准列名。如正统年间监生历事制,兼察德才。” 李春芳看完这三条也点头,苏泽这个方案可以说是相当稳妥了。 首先明确了恩荫的范围,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那就能减少暗箱操作。 接着在原本顺天府乡试的名额外,增加官生的录取人数,和原本顺天府的录取名额不冲突,这样也能让顺天府本地生员满意。 第三让国子监监督,要求这些官生坐监,这也是给了国子监权力。 李春芳摸着胡子,这样妥帖的方案,只有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才能想出来,苏泽这家伙,写这样的奏疏却和玩一样,一个月都不止一篇。 此子恐怖如斯! 论证完了方案可信性,苏泽开始掺私货了。 “太祖设国子监,为聚天下英才于辇下,观政习礼,扬朝廷优渥士人。国子监贡监诸生亦为天子门生,泽恳请陛下体恤诸生求学之艰,承天子之宠光,以官生之籍在京附考。” 李春芳冷笑,前面这么多,重点其实就是为国子监贡监生求情这一段。 苏泽这是虚空造牌,将贡监生和官员子弟捆绑在一起,要么一起在京参加乡试,要么全都滚回原籍参加乡试! 但是如果只是这么一层,李春芳认为苏泽是个九卿之才。 但是后面一句话,让李春芳对苏泽有了新的认识。 “臣闻,令出于一门,而无宵小营私舞弊之弊,恩罚出于主上,则政事清,此法解臣工顾复之忧,使能专心王事。” 这句话,将整个奏疏又上升到一个高度。 苏泽讲的道理也很清楚,恩荫这些官员子弟在京参加乡试,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祖宗能做,景泰皇帝在位期间也曾经让在京军户子弟参加乡试,这本身就是皇帝的权力。 但是这份恩荫,有且只能由皇帝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皇帝给的明文恩荫,而不是下面官员徇私舞弊,这么做才能让朝政安稳。 这句话就有政治家的高度了,而且也迎合了隆庆皇帝刚刚亲政,想要掌握权力的心理。 李春芳清楚,这样一份奏疏递上去,皇帝绝对没有不批准的道理。 既然是恩荫到所有在京官员的事情,作为首辅的李春芳自然也要表态,他在揭纸上写下了赞同苏泽奏疏的票拟意见,又递给了身边的高拱。 高拱自然也没意见,苏泽的奏疏就送到了赵贞吉的面前。 看着苏泽的奏疏,赵贞吉内心是百味杂陈。 喜的是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皇帝面前,前些日子科道对礼部和顺天府学政的围攻就烟消云散了,礼部也不会得罪在京官员了。 难受的是这份奏疏是苏泽上的,这家伙求自己的事情还是办成了! 赵贞吉心里十分的难受,他莫名起了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回京? 如果自己早点回京,必然以礼部尚书的身份主持今年的会试,那苏泽不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赵贞吉掐下这个想法,他也提起笔赞同了首辅李春芳,次辅高拱的意见。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这份奏疏本官还是不拟票了。” 李春芳点点头,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快要参加乡试了,这件事和他算是利益相关,自然要回避。 通政司官员拿着票拟后的奏疏,向着司礼监走去。 —— 李芳坐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置上,装作看奏疏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有点烦。 外朝风波不断,言官刚刚叩阙完,又因为顺天府乡试的事情闹起来。 当然,太监又没后代,李芳倒不是为自家子弟担心。 李芳担心的,是对徐阶越来越猛烈的弹劾风潮。 流放徐阶二子,对于想要进步的言官来说,就等于是冲锋的号角,这是皇帝要对付徐家的信号! 这些日子,南京方面弹劾徐阶的奏疏陆续到京,京师的科道也有了清算徐阶的风向。 李芳瞥了一眼一旁的冯保,虽然他不是徐阶一党,但是当时徐阶是首辅,自己是司礼监掌印,一内一外自然有些默契,也一同办了不少事情。 如果清算徐阶的风潮扩大,必然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李芳知道这是必然的,内阁换了首辅,司礼监那些秉笔是不是也想要换掌印?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官员将苏泽的奏疏送来,李芳有些烦躁,徐阶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苏泽而起,但李芳又好奇,苏泽到底又闹什么幺蛾子。 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李芳眼睛眯了起来。 (本章完) 第57章 思退 第57章 思退 李芳看完了奏疏,又递给身边的冯保说道: “冯公公,这份奏疏您也看下吧。” 冯保虽然早就想取李芳代之,但是对待李芳的礼数一点都不差,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奏疏,迅速看完后,他堆着笑容说道: “内阁的阁老们都赞成,咱们司礼监还能有什么话说。” 李芳拿起奏疏说道: “事关学政,还是本监亲自送一趟吧。” 冯保稍稍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这类奏疏也不需要李芳这个司礼监掌印亲自送。 但是他也看过了苏泽的奏疏,只觉得恩荫乡试不过是一件小事,于是目送李芳离开司礼监。 —— 李芳站在御案边上,等隆庆皇帝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就听到皇帝说道: “这苏子霖,一个月一疏还嫌不够!这才过去半个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皇帝虽然嘴上带着责备,但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 李芳知道,这是苏泽“简在帝心”,隆庆皇帝嘴上说着嫌苏泽惹事,实际上对他的奏疏很重视。 李芳内心感慨,多少大臣兢兢业业几十年,都不曾被皇帝记住名字。 苏泽才踏入官场半年,却已经被皇帝记住了表字了。 和他同期的进士,还在九卿衙门观政,这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皇帝放下奏疏说道: “司礼监是什么意见?” 李芳低着头说道: “恩罚出于主上,司礼监自然是赞同的。” 隆庆皇帝点头道: “内阁和司礼监意见一致,就发往礼部去办吧。” “唯。” 隆庆皇帝有些乏了,李芳亲自伺候着收拾御案,不过他故意装作迟缓的样子,收拾了一会儿说道: “陛下,仆臣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爽利,想要调养一阵子。” 隆庆皇帝看向李芳两鬓的白发,这才想起来这位伺候自己一辈子的太监也老了。 “那就好好调一调身体,司礼监离不开你。” 李芳连忙跪下说道: “多谢陛下隆恩!仆臣年纪大了,今年更是觉得力不从心。” 隆庆皇帝心一软说道: “你才多大岁数,好好养病,朕离不开你。” 说到这里,李芳也算是深得恩宠了。 但是李芳却也知道,皇家的恩情都是凉薄的,他用病休作引,将话题逐渐引导了旧事上。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了先帝朝裕王府时期的事情。 隆庆皇帝也来了谈兴,说起了不少裕王府的旧事,李芳跟着凑趣,让皇帝心情又好了不少。 看到时机成熟,李芳这才说道: “仆臣又要感慨,自己真的老了,人老就爱记得以前的事情,今日读苏翰林奏疏,读到‘恩罚出于主上’,就想到了当年徐阁老也曾经上书,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犹如昨日之言耳。” 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脸上笑容立刻消失,李芳顺势跪下来说道: “仆臣失言,请陛下治罪!” 隆庆皇帝脸色一变,自然是因为李芳提到了徐阁老,也就是致仕的徐阶了。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是徐阶斗倒了严嵩后,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向先帝提出的政治纲领。 这也可以看做是徐阶自己的施政纲领,就是主张提高大小九卿部门的职能权力,内阁和司礼监退回到辅助皇帝决策机关的历史地位上,强化皇帝权力。 阁部之政,是贯穿明代历史的政治斗争,就是以内阁司礼监这类的内廷,和六部九卿衙门之间的斗争。 朱元璋废中书省,大明在祖制和法理上都没有宰相一职了,所以内阁大学士只是名义上的宰相,是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实。 但实际上,严嵩这样的内阁首辅,又可以做到比唐宋权相更厉害的事情,将六部九卿衙门都当做奴仆。 以六部为首的部权,和内阁为首的阁权,双方因为权力而斗争,引发了无数政治动荡。 因为严嵩专权,所以徐阶提出的政治纲领是削弱内阁权力,将具体事务交还给六部,再加强皇权,由皇权来裁断六部的事务。 不管徐阶是不是这么想的,徐阶执政以后都是这么干的。 这自然和主张加强内阁权力的高拱,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两人不仅仅是权力之争,也是路线之争。 李芳在这个气氛下提起了徐阶,让隆庆皇帝原本硬起来的心,重新软了下去。 隆庆皇帝想到在裕王府的时候,徐阶为了自己筹谋。 景王和严嵩逼着自己走投无路,也是徐阶在朝中组织清流支持自己。 先皇驾崩,徐阶辅政,安定了混乱的政局。 想到这些,隆庆皇帝的心终于化开,叹了一口气说道: “徐阁老还是有功的。” 李芳心中暗喜,皇帝这么说,也就说明不准备继续清算徐阶了。 接着皇帝又为难起来:“可海瑞上疏,朝堂物议,朕又才惩办了徐阶两个儿子,要如何收场?” 李芳这时候贴心的说道: “陛下,徐阁老上个月送来的请安奏本,说过他在松江府建园子,准备在家乡颐养天年。” 退休的重臣可以向皇帝写奏本,一般也就说说乡野的小事,是为了维系和皇帝的私人感情。 徐阶致仕后,也照例给皇帝写奏本。 这份奏本送出的时候,还没闹出海瑞清田的事情,徐阶讲述了自己归乡后的生活。 李芳接着说道: “请陛下御笔给徐阁老的园子赐名。” 隆庆皇帝立刻明白了过来,给徐阶新修的园子赐名,这就显示了皇帝的态度,徐阁老的儿子虽然罚了,但是徐阁老还是好的,是忠臣。 只要皇帝表明了态度,再压下风声,对徐阶的清算就到此为止了。 “叫什么名字?” 李芳说道: “陛下,还政园如何?” 隆庆皇帝拍手道: “好!” 还政园,说明了徐阶在隆庆继位辅政期间的功劳,也暗示徐阶“还政”,表明了皇帝不会再启用他,让内阁中的高拱安心。 如此一来,高拱也就不会继续猛烈攻击徐阶,皇帝也就有了台阶。 就这样,苏泽并不知道,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被李芳利用,化解了对徐阶的清算风暴。 捧着皇帝御笔所书的赐字,李芳从御书房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徐阶致仕还有自己救,等到自己退休要怎么办? 李芳再次起了思退之心,只是退也要安全的退,如果退了之后和徐阶这样,那宫中可没人保他。 李芳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年轻的太监身上。 “张宏,你跟了杂家多久了。” “回干爹的话,七岁入宫,小宏子就挂在干爹名下,至今也十五年了。” “东宫初立,那边需要帮衬的人多,明天就去东宫吧。” 别的小太监听到这个消息,都用嫉妒的眼神看着张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却一脸惶恐的说道: “干爹,是小宏子伺候您不周吗?您不要赶我走啊!” 李芳笑骂道:“你这个直货,多少人求不来的差事,让你去便去!” 李芳又小声嘱咐道: “日后去了东宫,若是遇到苏泽给皇太子讲学,你多盯着点,好好和这位苏翰林相处,你日后的富贵,乃至于干爹的平安,可能都落在他身上。” —— 苏泽自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这样皇帝和内阁必定会批的奏疏,他自然也没用【手提大明朝廷】。 他也不知道李芳用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就挽救了徐阶本人的命运。 第二天大早,他在报馆的印刷坊内,喜滋滋的看着刚刚刊印出来的《乐府新报》。 多写了点,就一并发出来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58章 断章狗 第58章 断章狗 报馆的编辑部设在紫禁城内的史馆,但是印刷部门则被苏泽设在了宫外的礼部刊印馆。 这自然是为了分发报纸便利,要不然光是将报纸运输出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苏泽看着新刊印出来的报纸,将报纸分发给身边的徐渭,接着就有报馆的吏员,将这些报纸运送到各部衙门。 “青藤先生,三日能成刊吗?” 徐渭想了想,还是点头说道: “赶一赶应该可以。” 苏泽说道: “万事开头难,现在人手少,等架子搭起来了,压力就要小很多了。” 徐渭也点点头,从苏泽拉来经费,到报馆的工匠完成雕版印刷晾晒,这一系列过程都是徐渭亲自参与的。 后世公文,总喜欢讲什么“优化业务流程”,将这句话变成了一句空话套话,但真正都要做事,优化业务流程,又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比如报馆的版面怎么安排,雕版的顺序如何,怎么审稿怎么校对,这些流程都要从无到有设计出来。 就比如这第一个版面,是从邸报上摘抄的朝廷重要新闻,这部分只需要一个熟悉邸报的吏员誊抄就行了。 但是誊抄后的公文需要有人审核验证,万一刊登错了或者弄岔了,这可是政治上的大忌讳。 第二版苏泽命名为“市井之声”,是一些京师城内的市井新闻,这同样也需要有人校对核对。 第三版是苏泽承诺给国子监生的八股范文,第一期只是刊登了罗万化的文章。 苏泽坚持给了罗万化稿费,罗万化开始坚持不肯收,后来还是苏泽说起了“子贡赎人”的典故,对着罗万化说,如果他这个状元坚持不肯收稿费,那日后再约稿,别人也不可能收稿费。 可写文章是耗费心力的事情,大家都科举上岸者,也有了本职工作,这样长久以往,就没人愿意再给《乐府新报》写文章了。 罗万化听了苏泽的话,最终不仅仅收下了稿费,还在翰林院宣传给《乐府新报》写稿有稿费拿的消息。 让苏泽意外的地方,是罗万化的宣传效果,甚至要比沈一贯在同年中吆喝还要好。 苏泽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罗万化一向谨慎低调,所以建立起了靠谱的人设,和沈一贯那种包打听的人设不一样,说的话更容易让人信服。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就是人设的好处。 一旦建立起来,别人都会先看你的人设,再看你办的事情。 那自己的人设是什么? 苏泽不知道,千人千面,自己大概在各个人心中的人设都不一样吧。 第四版就是“曲苑之声”了,连载的是徐渭的女状元。 女状元虽然篇幅不长,但是苏泽还是让徐渭分成了六段,分成六期刊登出。 苏泽又从后世网络写手身上找到灵感,让徐渭在剧情关键之处断章,让这些大明读书人也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断章狗”。 苏泽要的就是这个追更的效果,前世小时候苏泽看报纸,每次也都是从报纸的文娱版块开始看的。 就算不爱看其他版面,有着第四版勾着,也能保证报纸的“追读率”。 除了徐渭的戏文,苏泽还亲自执笔,回忆了一个后世《笑林广记》中的一个笑话,也刊登在了第四版上。 这下子,整个报纸四版全部凑齐了。 这四版之中,第一版只要抄邸报就行了,第三版苏泽先从翰林院和同年中薅羊毛。 第四版也简单,徐渭的曲艺作品不少,这个时代戏剧话本都不少,后世知名的《三言二拍》,虽然是天启年间才成书,但是其中不少故事已经脍炙人口,散布于各种官员杂记中。 唯一需要苏泽亲自抓的,就只有第二版“市井之声”,毕竟这才是他办报的重点,也就是他为了打破言官垄断的那点饺子醋。 不过苏泽倒是用了取巧的手段,第一期的“市井之声”绝对是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来刺! 可因为苏泽拉来的“赞助”实在是太多,京师大小衙门都要送报,报馆这点吏员有些不够用了。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苏泽有些焦急起来。 他低估了京师的道路拥堵情况,很多大早上去送报的车马都没回来。 不出意外,《乐府新报》绝对会成为午休时期各大衙门热议的话题,这时候如果还有衙门的报纸没送到,肯定会被被记恨。 对啊,都是朝廷的衙门,凭什么隔壁吏部有报纸看?我鸿胪寺没得看? 什么,你说鸿胪寺比如吏部重要?大家都是为皇帝效力的,《大明会典》上哪一条说吏部比鸿胪寺重要的? 顾客就是上帝,苏泽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个得罪了上帝。 就在苏泽发愁的时候,突然报馆门口热闹了起来。 苏泽走出公房,见到了的前几天刚刚见过的国子监司业沈鲤,跟着沈鲤的,则是他的贡监弟子们。 “沈司业?” 沈鲤见到苏泽,直接一个大礼拜下,他身后的贡监生们,更是齐刷刷的给苏泽一个对待师长的大礼。 苏泽连忙上前,拉住沈鲤说道: “沈司业,这是如何?” 沈鲤有些激动的说道: “今日陛下已经下旨,恩准贡监生和在京官员子弟一起,参加顺天府官籍生的乡试。” 之前曾经顶撞过苏泽的贡监生张纯,此时对着苏泽羞愧的说道: “苏翰林不计前嫌,免去了吾等赶考奔波之苦,张某特来向先生请罪!” 苏泽也拉起他说道: “体恤你们的是陛下,和苏某何干?你们要谨记这份皇恩,以及沈司业的授业之恩,好好准备乡试。” 张纯等贡监生非常的羞愧,他们之前被言官蛊惑,三次围了苏泽的家门。 又寒暄了一阵子,沈鲤问道: “报馆是出刊了吗?怎么乱糟糟的?” 苏泽叹了一口气,将报馆运力不够的麻烦说出来,这时候张纯站出来说道: “苏翰林,若是不弃,我等可以帮先生送报!” 苏泽看了一眼,这些国子监监生,有时候也会被安排到大小衙门帮忙,他们确实熟悉京师官署衙门分布。 “那就有劳诸位了!” —— 内阁的报纸自然是最先送来的,张居正揉了揉眼睛,拿起小吏刚刚送来的报纸。 (本章完) 第59章 日用之道? 第59章 日用之道? 张居正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一眼正在看报的高拱,再一瞥首辅李春芳和四辅赵贞吉,两人也都在看报。 “《乐府新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一刻之前,张相公看奏疏太认真了,小吏就没敢打扰。” 张居正捏了一下太阳穴,看着眼前的奏疏,脑袋又嗡嗡的疼起来。 这是宣大总督王崇古送来的奏疏。 宣大总督,是总管宣府大同军务的重臣,王崇古虽然是文臣,但是履历遍布倭乱时期的东南,倭乱平定后又调往西北,在宁夏整饬过边务,是如今大明少数精通军务的文臣。 可以说,王崇古是胡宗宪死后,大明最了解军务的文臣了。 俺答,全名是孛儿只斤·俺答,从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谁的后代。 北方草原这块,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瓦剌衰落后,俺答汗所在的土默特部就开始崛起。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部起兵,突破了明廷在九边设置的防线,一路上杀到了北京城下,这就是嘉靖朝的庚戌之变。 张居正看了一眼一旁的赵贞吉,庚戌之变可以说是赵贞吉仕途的起点,当年俺答兵围京师,世宗集百官商量对策,只有赵贞吉反对议和,得到世宗赞赏,升左谕德兼御史。 那时候京师城外兵荒马乱,众大臣都不敢出城,赵贞吉带着自己的弟弟赵颐吉出城犒军,组织京师的防务。 在东南倭乱解决后,大明最大的威胁,就是北面的蒙古俺答部了。 张居正只是看到奏疏的封面,就知道王崇古所奏是什么了。 宣大总督上书一般只谈三件事——要钱、要钱,还是他妈的要钱! 王崇古所奏,朝廷累计拖欠宣大军银二十万两,他请求朝廷尽快拨足赏银。 所以王崇古每次的奏疏,都会先送到执掌户部的张居正手里。 可是朝廷也没钱啊。 张居正长叹一口气,他内心知道,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崇古的前任仇鸾,那才是妥妥的贵物。 仇鸾是严嵩的党羽,他执掌宣大的时候,经常用当地士兵的军饷去贿赂俺答汗,让敌军从别的地方进攻。 除了贿敌之外,仇鸾还贪污腐败,纵容士兵杀良冒功,他主持宣大期间,宣大的军费才上涨了这么多。 王崇古到任后,整顿了宣大的军队,算是重建了西北防线。 但俺答汗依然不断地在边境用兵,而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封贡。 是的,俺答的目标不是占领什么领土,而是向大明朝贡,和大明贸易。 嘉靖朝的时候,俺答几次入侵,都是要大明开放马市,和草原进行贸易。 嘉靖朝也曾经短暂开放过马市,但是土默特部反复无常,在嘉靖三十年雪灾后,又纵兵劫掠大同,嘉靖皇帝立刻罢了马市,再次断绝了和俺答的贸易。 在张居正看来,俺答封贡其实是划算的。 用封贡安抚俺答部,换取北方的防线的安定,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军费。 而且和俺答贸易也并非无利可图,中原缺马,在宣府大同和俺答部贸易,也可以稳定的获得战马。 但是封贡这个话题,在大明朝是个禁忌话题。 东南倭乱的起点,就是倭寇在宁波争贡。 反正对言官来说,他们只需要考虑自己坚定的对敌立场就行了,但是户部兵部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居高不下的军费,因为战争糜烂的九边,言官们可以上疏开疆,可军队能不能打出去,打下来的地盘能不能占住,打完仗以后得犒赏和抚恤谁出,这些都不是言官需要考虑的事情。 反正如今谁提俺答封贡,谁就是汉奸投降派! 我大明就是战死,饿死,也不能因为外藩蛮夷的逼迫,就和他们开贡市! 其实王崇古在给内阁的私信中,也提出过想要在宣大开贡的事情。 内阁中,高拱其实也支持封贡,解决西北军费居高不下的问题的。 但光是高拱张居正支持没用,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于敏感。 张居正放下了王崇古的奏疏,拿起了苏泽办的《乐府新报》。 第一版就是邸报新闻摘抄,就是简单介绍最近邸报上的大事,这倒是方便基层的官员和百姓知道朝廷的动态。 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其实大明也一直在提倡政务公开,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县衙,其中一个职责就是在县衙外的宣谕亭张贴朝廷的最新政策,朱元璋还规定县令还要派遣乡老在乡野宣读政策。 当然,这项制度执行得怎么样,还要看基层的情况。 对于大部分县令来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让这些百姓知道了朝廷政策,官绅胥吏还怎么利用政策的信息差来盘剥百姓? 张居正很清楚基层的德性,如果《乐府新报》能发到所有的州县,是不是就能杜绝官绅盘剥百姓? 张居正摇了摇头,自己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这报纸能在京师发行都困难,别说覆盖全国了。 但是这种新闻简报的形式不同,要比邸报上的长篇大论来的有意思,可以很快了解朝廷的大事。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和内阁票拟一个意思? 只是票拟是给皇帝看的,而这个简讯是给报纸读者看的。 第三版是罗万化的八股文,张居正看完十分的满意,准备将报纸带回去给自己的儿子当做范文。 张居正轻笑一声,苏泽当真是人精,有了这第三版,《乐府新报》就有人看,就是考过了科举的官员,谁还没个备考的子侄呢? 这样一来,被强行订报的户部,议论声应该小上不少。 第四版的戏文和笑话也有趣,张居正准备回家好好读一读。 因为是随手翻的,张居正最后才翻到了第二版。 恩?日用之道? 这苏泽什么时候投了泰州学派?怎么搞起日用之道了? 张居正最不喜欢朝野的讲学之风,他看了一眼赵贞吉,难道苏泽向赵贞吉投降了? 《两小儿辩日解惑》? 张居正深入的读了进去,怎么感觉不是赵贞吉那一派的心学理论,反而在谈论什么“光学”,用的论证都是《周髀算经》和《梦溪笔谈》里的东西,这还是心学说的百姓日用之道吗? 张居正撇向赵贞吉,不知道赵阁老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本章完)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两小儿辩日,是《列子.汤问》中的文章。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面对这个问题,孔子都被难住了,原文是“孔子不能决也”。 这文章一看就是苏泽写的,苏泽用了两段,分别论述了两小儿的问题。 首先是“晨昏之惑解”,苏泽写道: “见日出时巨轮垂地,实因大气若‘琉璃镜’。朝日初升,斜穿千重‘琉璃镜’;晨雾凝露如菱纱帐,水汽折射则日影弥散;地气蒸腾若素练横空,尘埃散射令光轮膨胀。” 张居正看得头疼,不过苏泽最后一句比喻他懂了。 “譬如置烛于纱帷后,其影必大于真烛。” 也就是说,日出的太阳是被什么“大气琉璃镜”放大了? 苏泽下半部,名为“午热之秘诠”。 “小儿觉正午炽热难当,乃因光路如矢。日上中天时,阳光直射仅穿十丈‘琉璃镜’;辰巳相交际,斜射却需穿透百丈‘琉璃镜’。《梦溪笔谈》测算,每重气层皆如冰纨滤火,厚者滤热多则地温寒,薄者滤热少则沙石烫。” 张居正还是看不懂,但是下面的比喻他倒是也看懂了。 “此理同冬日穿户牖纸,斜阳暖于直照。” 张居正觉得苏泽这“日用之道”挺有意思,在文章最后,苏泽还留了一个小实验。 苏泽用“大气琉璃镜”来举例子,又指出将琉璃镜打磨成中间凸两边薄的镜子,就能够放大所见。 这是真的吗? 张居正不确定,但是看了《乐府新报》的官员中,应该会有人有兴趣尝试吧? 张居正看完了这篇文章,第二版剩下的版面,只有一张表格。 “京师四方物价表?” 张居正皱眉,他其实对《乐府新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第二版的“市井之声”。 百姓各有各的想法,什么是市井之言呢? 谁又能说明你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市井之声,到底是民间的声音,还是市井自己的声音? 而且市井之民,大家本来想法就不一样,商人和农民,百工和优伶,他们的想法能一样吗? 你怎么代表百姓之声? 张居正知道苏泽得罪了言官,如果言官要攻击苏泽,第二版就是最好的靶子。 如果报纸上刊登了什么犯忌讳的新闻,那倒霉的自然是苏泽这个总编官。 可苏泽先是用一篇“日用之道”凑了版面,接下来就是这张物价表了。 整个表,将京师内十个比较大市场的日用品价格做了罗列。 比如口粮中的米、面价格,粗粮价格,肉的价格,浊酒的价格。 还有蜡烛、针线、粗布等日用品的价格。 除了当期价格外,苏泽还空着几列,分别是去年同期价格,以及上月的价格。 张居正是掌管户部的,他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份价格表的妙处。 京师商品的价格,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言官根本找不到攻击的点。 但是物价的涨跌,又确实关系到小民生计。 京师百姓生活,不外乎就是衣食住行四件事,也都和这些价格息息相关。 去年同期的物价,和上月物价的对比,就能看出物价涨跌的趋势,这也确实能作为衡量百姓生计的重要依据。 苏泽从国子监招募的采风官,采的就是这些价格? 妙啊!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须,更是觉得这张表简直是大巧若工! 他再仔细看,城北的粮食价格要比城南低一些,那是因为城北基本上都是贫民,高价的粮食在这里卖不出去。 城东的各项价格是最高的,因为京师达官贵人都住在城东。 可偏偏城东的粮食价格不高。 张居正一摸胡子,很快就想通了原因。 城东除了官员,还有京师卫所的军官,这些人可要比大明的官员多得多了。 按照兵部账上的数据,戍卫京师的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总兵力有二十万人,这其中的把总小校自然是不计其数。 当然,这个数字说说得了,谁信谁才是傻子。 大明朝到了今日,谁也不相信这三大营的二十万大军能戍卫京师。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俺答的骑兵都杀到了京畿了,这二十万大军在哪里? 实际上到了明代灭亡,这二十万大军也没见影子。 但是在领军饷的时候,这二十万大军又都是真实存在的。 京师这二十万卫所军户,就像是大明祖传的屎山代码,一直传到了隆庆皇帝手上。 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想过清查这二十万人。 至于这二十万人,为什么是城东粮价便宜的原因,那是因为漕粮。 经常有人疑问,明代漕运几百万石的白米到底哪去了? 或者说,每年大明朝廷从江南征收,通过大运河运到京师的几百万粮食,到底哪去了? 后世有说供养藩王的,有说供养皇室的,有说被官员贪污。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则会告诉你,这每年运送到京师的二百多万石漕粮,基本上都发给了三大营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了。 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每年支出的漕粮高达二百万石,而京师大小九卿衙门的官吏,再加上国子监监生的廪食,总计一年才支出四万石。 而这些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拿到了漕粮,立刻就会将这些米卖出,因为这种大规模抛售,才导致城东的粮食价格偏低。 当年徐阶执政的时候,就曾经上疏说过这个问题: “南方输米一石入都,计用米二石,每石用银五钱计之,凡费银一两。” 南方输送一石米到京师,加上消耗需要准备两石米,其中一半都是沿途运送的损耗,也就是所谓的“加耗”。 这京师的一石米,成本就是一两银。 “京师军士得米后就低价卖出,得钱不过四钱。” 只怕是后世大清的八旗子弟看了,也只能直呼内行。 这些卫所军士也要说了,我太爷随着成祖靖难,把我这辈子吃的苦都吃完了。 这样一张表,就看清了京师物价变化,也能看出民生的变化。 再不济,皇帝至少也能知道米粮的价格,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这报纸办的好啊! 张居正有些遗憾,苏泽要是早些年中进士,成自己的弟子就好了。 张居正再次抬起头,赵贞吉的脸色有些难看。 (本章完)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赵贞吉是心学门徒,他看到苏泽的“百姓日用之道”后,鼻子差点气歪了。 什么时候日用之道是这样了? 泰州王艮的日用之道,实际上是将“良知”就在日常生活中,主张遵循本身的欲望好好生活,从日常事务中体会良知,从而达到圣贤的境界。 怎么被苏泽曲解成这个东西! 赵贞吉想要骂人,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在科举中,赵贞吉肯定要给苏泽这篇文章零分。 可放在报纸上,这篇文章又没问题。 这是不是百姓日用? 是不是苏泽从日常所见的事务中,窥探到了道理? 关键他这个道理似乎还是自洽的,就连赵贞吉也忍不住回去找一块琉璃,试试能不能做出苏泽所说的“放大镜”来。 他这些年年老视衰,有些书上的小子都看不清了,如果真的能做出放大镜来,自己就不用让儿子念书给自己听了。 读书这种事情,还是安静的自己读才有意思,听着别人读总是差点意思。 和张居正赵贞吉不同,首辅李春芳对于报纸的第四版更有兴趣。 徐渭这篇《女状元》其实早有流传,当年徐渭给李春芳做过幕客,李春芳自己也是读过的。 但是和自己读过的那一版相比,这次徐渭的版本剧情更生动一些,而且这个断章正好断在剧情起伏的地方,正好勾着人想要继续读的地方。 李春芳越是读越是觉得精妙,觉得自己又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如果自己写的,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李春芳连忙将这个念头挤出脑海,当朝首辅在报纸上刊登这种话本小说,怕是脸面都丢光了,还是等日后自己致仕再说吧。 高拱拿起报纸,但是他只看了第一版。 儿子已经被他亲手断了仕途,自然不用看什么八股文。 高拱是个工作狂,对于戏曲话本没兴趣。 第二版的经济问题,也和他这个主管吏部的高官没什么关联。 高拱更欣赏第一版的朝廷要闻。 比起又臭又长的邸报,苏泽编辑总结后的要闻言简意赅,总能将朝堂发生的大事概要清楚。 而且苏泽似乎还用了一种更加简练但是精准的公文格式,这让对于吏部工作很敏感的高拱立刻就注意到了。 高拱作为兼理吏部尚书,也要处理大量的吏部公文,面对那些繁冗的公文,他同样很头疼。 白天在内阁票拟奏疏,晚上还要回去处理吏部公务,就算是高拱精力充沛,如今也有点吃不消。 更关键的是,吏部那些官员,总喜欢在冗长的公文里,在最后的地方才夹杂真正要说的事情! 比如吏部最喜欢做的,就叫朦胧推升。 就是一些被朝廷罢黜的官员,按理说是不应该随便推升的,有的官员被罢黜,皇帝都是命令几年不得推升的。 但是每年被罢黜,或者京察考核不合格的官员这么多,皇帝和内阁也不可能都记得。 吏部在推升官员的时候,会将这些被罢黜官员也列在其中。 至于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那就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这类违规晋升,故意忽略被晋升官员身上的污点,迂回升官的套路,就叫做朦胧推升。 就在前几天,高拱就在吏部长长的推升名单中,看到了曾经弹劾过自己的政敌胡应嘉。 如果不是高拱那天读公文读的细,胡应嘉在这次推升后就要去南京科道了! 高拱严厉惩罚了负责名单的文选司官员,可是高拱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只能震慑一时,每年那么多官员要调整,吏部还有繁重的日常工作,如果遇到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尚书,官员推升中的猫腻更是数不胜数。 高拱放下报纸,拿起笔给苏泽写了一份通文,让他将报纸第一版的公文格式总结给他,高拱准备在吏部推广这种精炼的格式化公文,提升吏部的办事效率。 内阁辅臣们对于苏泽的报纸是多半好评,但是在大小九卿衙门中,《乐府新报》就是好评如潮了! 朝廷虽然有邸报,但是印刷数量不多,要到了一定品级才能拥有自己的邸报。 普通官员想要邸报,就要自己去衙门的架阁库去看。 当然,有钱的官员可以让自己的门生幕僚去架阁库誊抄邸报,但是对于在京的普通官员来说,雇人誊抄邸报还是太奢侈了。 大部分低级官员,只能排队去架阁库看邸报。 各大衙门订的《乐府新报》,可要比邸报要多多了,很多中低级官员也可以借阅报纸。 比起邸报,乐府新报也要好看多了。 正在看报官员们都爱不释手,排队等着看报的官员则埋怨为什么上官不多订一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看。 就这样,整个下午京师的各大衙门里,大小官员都看着报纸。 其他衙门都有报看,那谁没得看呢? 自然是六科和都察院了。 六科廊内,六科给事中们喊杀震天,一副要和苏泽拼命的样子。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也跟着同僚骂了几句,但是他对于同僚的行为嗤之以鼻。 天天骂,日日骂,还能骂死苏泽吗? 如果能骂死,那严嵩也不能秉持国政几十年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回到家中,就见到管事递上来的《乐府新报》。 “这报纸是哪里来的?” 管事立刻说道: “回老爷,这是苏州会馆送来的。” 张宪臣是苏州府昆山县人,就算放在南直隶,也和苏泽算是半个同乡。 他和苏州会馆的黄管事也很熟悉,听说是他送来的报纸,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会馆怎么有报纸的?” 张府管事立刻说道: “这些都是会馆买的,苏州会馆带头买了几十份,说是要助苏翰林办报,一部分送回到苏州府去了,一部分就递到了在京同乡的府上。” “听说报纸反响很好,不少会馆也都找上报馆要订报。” 张宪臣翻看报纸,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简单看完了几个版面,张宪臣叹息道: “只可惜苏子霖考的太好了。”、 “?” “若是苏子霖不是庶吉士,那肯定会派来科道观政,他若是做言官,可要远胜六科廊内诸公啊!” 张府管事只当自家老爷的脑子坏了,进士中名次比庶吉士低的,才会去科道观政,放着前途远大的翰林不做,谁要去做言官? 他在张宪臣回府前也读过了报纸,这苏翰林的才能确实非凡。 按照苏州会馆的说法,这样一份报纸,订一年才十两银子。 老家那边有子侄要科举,要不要也央着张管事给老家送上一份?—— 东宫,被李芳派到东宫的太监张宏,给太子朱翊钧读完了报纸上的笑话,将小胖子逗得哈哈大笑。 小胖子意犹未尽的问道:“这苏师傅也是东宫讲学吧?明日请苏师傅来给本宫讲笑话,不对,是讲学!” 今天四章,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2章 俺答入寇 第62章 俺答入寇 “殿下召见苏泽讲学?” 詹事府詹事是赵贞吉,理论上是负责皇太子教育问题的最高官员。 但实际上赵贞吉又是内阁辅臣又是礼部尚书,公务繁忙,所以教导太子的日常工作,是由詹事府二把手,少詹事殷士儋。 殷士儋的眉头皱起来,他原本就对苏泽没有好印象,如今苏泽又成为高拱的党徒,更是让殷士儋厌恶。 赵贞吉不让苏泽给皇太子讲学,殷士儋也是顺水推舟。 “给太子殿下讲学,是詹事府的职责。” 殷士儋看了一眼太监张宏,脸上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给太子安排老师是詹事府文官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太监可以左右的。” 张宏毕竟年轻,被文官这么羞辱,他的脸都涨红了。 他听从干爹李芳的话,调来了东宫伺候太子。 可干爹让他亲近苏泽,张宏一打听,才听说苏泽至今都没有给皇太子讲学过。 苏泽都不来东宫讲学,自己要怎么接近他? 正好今日《乐府新报》送到了东宫,张宏就利用给皇太子讲报纸上笑话的机会,成功吸引了朱翊钧的注意力。 张宏吸了一口气,回忆自己跟随干爹李芳学身边到的东西,挺直腰板说道: “苏翰林是陛下亲封的经筵官,殷大人不让苏翰林来东宫讲学,是何居心?” 果然这一招“仗势欺人”,让殷士儋微微有了一些忌惮。 苏泽的名声在京师如日中天,就连战斗力最强的科道言官,都在他面前数次吃瘪。 他背后又有高拱撑腰,殷士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在这点小事上得罪死苏泽。 反正是皇太子自己要召见苏泽讲学的。 殷士儋说道: “太子经筵自有成法,经筵侍讲也要先将讲学内容送来詹事府审阅,本官先去通知苏泽,且请太子殿下等上上几天。” 张宏内心惊讶,要知道这位少詹事殷士儋名望大资历老,在东宫非常有威望。 申时行这些年轻的经筵官,见到殷士儋都要小心翼翼,还经常有经筵官讲的不好,被殷士儋当众训斥的。 可今日自己提到了苏泽的名字,竟然成功让殷士儋退让。 张宏暗暗记下来,看来干爹说得没错,这苏泽非同凡响,自己一定要好好和他结交。 —— “讲学?” 苏泽看向好友申时行,露出难受的表情道: “汝默兄,能不去吗?” 申时行看到苏泽这幅样子,没好气的说道: “你说呢?” 苏泽也长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模范毛笔】,抱怨说道: “史馆一堆事情要弄,今天我还在写下一期《乐府新报》的稿子,这讲学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申时行一脸无奈叹道: “子霖兄,你知道多少人想要给太子讲学吗?” 苏泽拿起笔,对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一甫兄,肩吾兄,你们想吗?” 苏泽问完,就看到两人幽怨的看着自己,苏泽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太子经筵官这个差事。 致君尧舜上,是读书人的梦想。 成年的皇帝没那么容易忽悠,但是未来的皇帝可以啊。 给太子当老师,是名利双收的差事,只有苏泽才会觉得这是苦差事。 申时行懒得和苏泽多废话,只是说道: “子霖兄,你也是詹事府的官,给太子讲学是詹事府的差事,你可要好好准备。” 苏泽只能无奈的点头,他眼珠一转,拉着申时行说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汝默兄,苏某也有件事要央求你。” 申时行看向苏泽,摊开手说道:“子霖兄是要求稿吧?” 苏泽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头刊是今科状元一甫兄的文章,这第二篇就请汝默兄这位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出手,这绝对是是文坛一桩美名啊!” 申时行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子,递给苏泽说道: “早就写好了,经些年不写,手生疏了很多,可不要误人子弟才是。” 苏泽连忙接过卷子,读完之后一拍大腿说道: “汝默兄文采非凡,若是让苏某早点读到汝默兄的文章,科场也能少走几年弯路!” 听到苏泽这么恭维自己,就算是申时行也觉得轻飘飘的。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沈一贯这种长袖善舞的恭维人,别人只会觉得寻常,甚至他不热情反而会被觉得怠慢。 苏泽在朝中和群臣保持距离,又和科道大战过几场,虽然他的风评如今还是褒贬不一,但是上至宰辅下至稗官小吏,都承认苏泽的才华。 能被苏泽夸赞,申时行这样稳重的都有一点忘乎所以,苏泽顺势说道: “汝默兄,苏某第一次为皇太子讲学,能否借你的经筵讲稿一览?” 苏泽自然是要抄申时行的教案了。 申时行无奈的看着苏泽,别的经筵官都使出浑身解数,在皇太子面前展示自己,苏泽却如此不上心经筵,连讲稿都要抄自己的。 但是面对苏泽的请求,申时行只能无奈的低声说道: “往期讲稿在詹事府都有备份,我下衙回去再写一份,明日让人送到子霖兄府上。” 就在几人聊天的时候,史馆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沈一贯立刻站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神色紧张的返回公房。 “不好了!俺答起兵,围困大同!” 听到俺答起兵,在场众人都紧张起来,就连申时行的脸色都白了。 还是苏泽最先冷静下来。 在他穿越前,史书上并没有俺答起兵的记载。 有可能是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但是更有可能还是这次起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战果,草草收场,所以史书上才没有记录。 苏泽在翰林院读群臣奏疏的时候,从嘉靖末年开始,俺答部几乎年年都会起兵,但是被史书记下来的也就只有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 这次入侵大概又是雷声大雨点下,苏泽对众人说道: “俺答兵围大同,陛下一定会让群臣公议,诸位兄台还是快点去准备奏疏吧!” 听到苏泽的话,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就如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赵贞吉一封上书,让他走到了如今的宰辅重臣位置上。 这种群臣上书公议,等于全国统一命题的申论考试,最能看出谁的水平高,也是年轻大臣最容易出头的机会! (本章完) 第63章 车营之法 第63章 车营之法 “翰林院!” 沈一贯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直接就向公房外冲出去。 罗万化也反应了过来。 俺答部也不是第一次入寇了,关于如何应对,翰林院中的群臣奏疏中肯定有答案。 那些老成的翰林,早就已经冲回了翰林院,从群臣奏疏中寻找应对方案了。 果不其然,等到沈一贯等人返回翰林院的时候,有关俺答问题的群臣奏疏,早就已经被抢夺一空。 最热门的是当年赵贞吉赵阁老在庚戌之变的上书,两个老翰林为了争抢差点打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沈一贯哀嚎一声,果然和这些翰林院的老油条比起来,自己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军事上的事情和其他政务不同,打仗是十分专业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文臣其实都是提不出什么有效意见的。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期,倭乱虽然平息,但是北方和西南地区不宁,精通军务的大臣更容易升迁。 就比如胡宗宪,他是三甲进士,初授的官职是县令,这样的起点正常能爬到一方布政使,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是胡宗宪靠着抗倭战争,打破了自己职场天板,晋升到了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 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也是同样一个例子,他同样也是进士名次不高,却做到了边疆大吏。 不是所有文臣都想要带兵,但是知兵的大臣更容易被重用,如今内阁中赵贞吉军事背景最硬,所以在军事问题上反而最有话语权,在这个议题上就能压住高拱和张居正。 果不其然,等到八月十八日,隆庆皇帝下旨在京官员,要求百官上书言俺答入寇事。 京师大小官员都纷纷卷起来,就算是自己的意见不能被采纳,要是能给皇帝和内阁留下一个“略通军务”的名声,对于升迁也是很有帮助的。 就在百官卷着上书的时候,苏泽终于编排完了第二期的《乐府新报》。 这一次二版百姓之声,依然是苏泽亲自撰稿,这次他抄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 苏泽用智叟和愚叟为名,讲两个人在应县木塔下方打赌,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球和一个铁球同时从木塔顶上扔下来,到底哪个球先落地。 在整个故事最后,苏泽又提出“重力”之说,同样也留下了一道思考题,铁球从佛郎机炮中射出,其飞行路线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些问题,苏泽也没有给出答案,他刊登这些故事,只是想要让人激发出研究这些问题的兴趣来。 万事开头难,谁说古代中国就没有研究科学的土壤的? 仅仅说中国古代读书人都热衷科举,研究经史子集所以才没有研究科学,那就有点唯结果论了。 西方近代科学史上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家境优越的贵族富豪?他们研究科学难道是为了做官吗? 同时期的伽利略支持日心说就要被教会软禁,西方的科研环境不是更恶劣? 苏泽只想要起个头,只要有人愿意研究,而这些成果只要能用在百姓生活和军事上,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到科学研究中。 百姓日用之道,格物致知之道,未尝不能成为科学之道。 王艮在王阳明的基础上阐释新学,自己又在王艮的基础上阐释心学泰州派,王阳明和王艮都没意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反正苏泽有的是耐性,只要能弄出成果,苏泽就立刻上奏给这个人封赏,看到朝廷有奖励,自然就有更多人投入到科研之中。 苏泽将校对好的稿子交给了下属小吏,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中。 “青藤先生?你这是?” 这些日子苏泽早出晚归,只是将一些日常书信应答交往的事情交给徐渭办,可没想到今天回到家中,却看到徐渭又恢复到了初见时候的那副疯癫样子。 他见到苏泽后,眼神这才清明了一些,徐渭用木簪将头发扎起来,拿起桌案上的文稿,对着苏泽说道: “东翁,这是徐某写下的御寇方略,东翁以此进献朝廷,定能得到朝廷嘉奖!” 徐渭说这话的时候傲气十足,让苏泽想起了当时初见徐渭时候的狂狷模样。 但是想想徐渭好像还真有狂的本钱,他辅佐胡宗宪抗倭,和俞大猷戚继光并肩作战过,他还曾经和好友唐顺之一起编纂过军事著作《武编》。 苏泽看着徐渭呕心沥血所写的万言书,心中有些感动。 他在烛光下仔细的读了起来,越读越是觉得徐渭果然是有大才的! 这份万言书从边军战略,到宣府大同地区山川地理,边防情况,都有详细的论述,徐渭甚至对草原上各部的情况都有所了解,还提出了对应的分化拉拢之策。 徐渭甚至连详细的战术都做了论述。 徐渭提出的战术名为车营。 当然,徐渭在万言书中也说了,这个车营并不是他首创,而是在抗倭战争中,从俞大猷的偏厢车战术中得到的灵感。 徐渭写道: “仿俞大猷独轮偏厢车式,前设虎头牌,侧镶榆木板,内藏佛郎机铳眼。车辕刻阴阳榫卯,可速结方阵。” 他给车营安排了配置,“每车配眼快军士六人,携三眼铳二杆、神机箭匣五具、铁蒺藜囊三袋。” 阵法则是“遇骑则结龟甲阵,退兵则化长蛇势。” 而徐渭又提出守战四策,分别对应“平原野战、险隘设伏、垦殖屯边、冬扰春袭”,系统性的提出了具体的对敌方略。 甚至徐渭还对车营可能产生的问题做了预案,“须防将领贪功冒进,车阵未成而遭截杀;严查匠作偷工减料,榫卯不牢则全军危殆;慎择天时地利,雨雪泥泞则寸步难行。” 最后徐渭自信的写道: “昔李牧守代郡,以车千乘破匈奴;岳武穆郾城大捷,麻扎刀克铁浮屠。今若得精车三万,辅以边墙烽燧,可复河套而制漠南。” 苏泽看完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先生大才!” 徐渭却有些黯然,他说道: “东翁献上此策,必能得朝堂侧目,以东翁在陛下和诸位诸位阁老心中的分量,若是车营之法能成,能报我大明边疆数十年安宁,徐某也就此生无憾了!” 徐渭没有官员身份,没有上疏的资格,所以只能作为幕僚帮着苏泽起草奏疏。 苏泽看完了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苏某不愿意贪功,这份奏疏还是等你以后自己上吧。” “?” 苏泽又说道: “前些日子,我和国子监沈鲤沈司业说起过青藤先生的事情,正好国子监内有贡监生出缺,就给你补了监生资格。” “以后青藤先生一边给我做幕,一边准备顺天府乡试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说道:“老夫已经虚岁四十八,还要参加科举吗?” 苏泽说道: “我在翰林院读到,嘉靖朝有一位进士王鸿渐,他在少年就中了河南乡试解元,到了四十九岁才登科进士。” “青藤先生也不过四十八,为何不能再考?” “若青藤先生有志于军务,中了进士后可以任官西北,也能造福一方,所以这封上疏应该由你自己上!” 徐渭眼眶湿润,对着苏泽一拜到底,长稽为礼。 —— 其实苏泽本来就不准备掺和这次北疆的事情,果不其然,八月二十二日,边关再次传来消息,原来这次兵围大同是个乌龙事件。 可朝廷争议的重点,却从如何防御京师,滑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今天没加更了,要准备后面的剧情,差不多也要上架了。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4章 边关告急 第64章 边关告急 原来这一次所谓俺答入寇,缘起是俺答部的一个中等部族首领把汉那吉私下和大同边军走私贸易,正好遇到了宣大总督王崇古巡视边关,扣下了黑市的货物。 把汉那吉损失惨重,于是联合靠近大同的几个部族一起起兵,号称十万人,包围了大同索要货物。 王崇古一边向朝廷派兵支援,一边又组织大同城防,再派人出城打探虚实,最后确定把汉那吉只是虚张声势,其实总共也只有一两万游骑。 当然,一两万人,王崇古出城也是打不过的,但是守城还是绰绰有余,他一边巩固大同城防,一边向朝堂上书,请求朝廷定夺。 所以当王崇古的第二份奏疏送到京师,风向就彻底变了。 在报馆的公房内,沈一贯和苏泽正在说着这些日子群臣的趣事。 “这阵子朝堂上真是乱疯了,前几日边关说俺答入寇,有大臣上疏要请陛下仿效成祖,御驾督师北伐的;也有要陛下迁都南京,避其锋芒的。” 在一旁写稿子的罗万化也笑了起来,前几天朝堂上可以说是群魔乱舞,好不热闹。 这些爆论也不知道是这帮人当真不懂军事,还是为了博眼球博出位。 苏泽看向沈一贯,打趣说道: “肩吾兄不是也上书,要调浙兵戍边吗?我听说张阁老对这个建议很认真,还亲自票拟了?” 沈一贯听到苏泽夸奖自己,不由的挺直腰杆。 沈一贯是浙江人,他上书的意见是调遣在抗倭战争中立下战功的浙兵北上。 浙江南部山区的矿洞很多,所以这里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矿工。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浙南地区的百姓善战,于是将他们编练入伍,这也就是后世的戚家军。 沈一贯应该是了解过戚家军的厉害,他的上疏也得到了张居正的支持。 自己这位好友应该是有军事才能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沈一贯在万历朝就做到了内阁首辅,在他主持内阁的期间,筹谋了抗倭援朝的战争。 沈一贯能顶着万历不理政,外朝官员掣肘,帝国财政崩溃的巨大压力,最终打赢了抗倭援朝战争,在军事上他的能力应该是合格的。 当然,苏泽也不会简单的认为,这就是沈一贯个人的想法。 随着隆庆给徐阶的园子赐名,清算徐阶的风暴被压下。 但是徐阶在政治上已经彻底失势,朝堂上又涌起了给徐阶政敌翻案的暗潮。 徐阶斗垮的是严党,那被徐阶对付的都是严党吗? 这其中一个最大的地方山头,就是曾经在浙江主持抗倭的胡宗宪。 胡宗宪的总督衙门在浙江,他在东南主持抗倭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也都在浙江,整个浙江官场上,因为胡宗宪升迁立功的官员不计其数。 胡宗宪倒台后,这些官员自然也被影响。 在徐阶执政的时候,这些浙江籍贯的官员不敢吱声,如今徐阶倒台了,这些浙江籍贯或者和浙江有关的官员,就开始重新冒头。 而张居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股势力,他给沈一贯的奏疏票拟,也是表示了对这些“浙党”的态度,他张居正是愿意接纳这些浙党的。 历史上张居正也正是这么做的,做过胡宗宪副手的谭纶,在胡宗宪麾下效力的大将戚继光俞大猷,都是张居正后来启用的。 浙江籍的水利专家潘季驯,也是在张居正支持下治理黄河和运河的。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沈一贯应该是被浙党推出来投石问路的。 当然,这对于沈一贯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这份奏疏虽然被皇帝留中,但是这个选项皇帝已经看到,如果北方局势真的溃烂到这个地步,那首倡浙兵戍北的沈一贯,就能得到大量的政治回报。 说完了前些日子的事情,沈一贯又说道: “王总督的第二封奏疏送来京师,朝堂的风向又变了,现在朝中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要坚决执行边禁政策,没收把汉那吉和不发商人的赃物,处置向俺答部走私的商人。” “这其中最激进的是都察院,十三名御史联名上疏,要求将宣府大同周边的百姓迁回内地,在边境执行迁界禁边政策。” 罗万化抬起头皱眉说道: “迁界?这么做边关空虚怎么办?宣府大同附近多少百姓,全部迁往内地怎么安置?”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是啊,这帮言官说得容易,就仿佛朝堂只要一道命令,边关百姓就能安置下来,这些内迁百姓安置不当,闹出流民生变,怕是整个北方边务都要被他们败坏掉!” “但是他们嚷嚷着禁边是祖宗之法,又拿先帝朝的例子说事,当年先帝曾经在宣大开马市,但是这些鞑靼反复无常,最终先帝也撤回成命,继续禁边。” “现在这一派的声浪最大,很多大臣都支持坚壁清野,严格执行边禁。” 罗万化又问道:“另一派呢?” 沈一贯说道:“是山西参政郑洛为首的一批有关地方任职经历的官员,他们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 罗万化皱眉说道: “在俺答部包围大同的时候提出同意互市,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大明太软弱了?”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这一派被诟病的也是如此,言官也在攻击郑洛软弱无能,甚至还有言官说郑洛就是山西走私的后台,他主张松弛边禁就是为了自己牟利。” “不过我看过郑洛的奏疏,他也不是要在现在废弛边禁,而是要和俺答部谈判,要求俺答部约束边关部落,等到边关局势稳定下来再开边市,其实也算是老成之言。” 沈一贯又低声说道: “这郑洛是山西参政,也是宣大总督王崇古的副手,他这封奏疏怕是也有王总督的意思。” “其实这些年王总督一直提议重开边市,但是朝中的反对声浪实在是太大。” 沈一贯叹道:“这次事件扑朔迷离,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陛下好像也十分犹豫,对两边都是留中不发。” 苏泽则一句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内阁重臣的态度如何?” (本章完)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沈一贯击掌说道: “对啊,无论外朝议论如何,最终还是要内阁来牵头,内阁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沈一贯又皱眉说道: “可这一次,内阁四位辅臣都保持沉默,没有表态。” 苏泽笑着说道: “没有表态就是时机未到。” 沈一贯看着苏泽说道: “时机未到?边关军情如此紧急,还时机未到?” 苏泽笑而不语。 看到苏泽又卖关子,沈一贯没好气的说道: “子霖兄,这一次俺答入寇,翰林院内只有你没有上疏,如今外面可都在议论,苏一疏怎么这次没上疏?” “苏一疏?外面都是这么叫我的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是啊,每月一封上疏,都能石破天惊,外面都说子霖兄是‘每月一疏惊天地’,外号苏一疏。” 这下子就连一贯严肃的罗万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泽也笑着说道: “既然是每月一疏,那不是这个月还没过吗?本月苏某已经上过疏了,要等下个月咯!” “你!哈哈哈!” 沈一贯也笑了起来。 等到笑完,沈一贯还是好心说道: “子霖兄,我知道你最近是忙于报馆的事情,所以才没空上疏,但是边关事务是国家大政,就算是上疏附和几句也是好的,若是被扣上‘疏于军务’的帽子,日后就会成为你入阁的阻碍。” 苏泽感激的点头,沈一贯说的自然是没错的。 沈一贯看到苏泽还是不上心,又说道: “入阁的大臣可以不懂兵法,但是不通军务是不可能入阁的。” 苏泽看向沈一贯,怎么你也是头顶尖尖的? 不过再一想,沈一贯说的好像没问题。 内阁大臣不需要能带兵打仗,但是要懂得军机战略,否则怎么处理国家的大事。 大明和大宋不一样,大宋有枢密院负责军务,大明内阁是军政一把抓的。 见到好友为自己担心,苏泽还是感激的说道: “肩吾兄,受教了,苏某下个月会上疏的。” 沈一贯想到下个月也就几天了,这才放过了唠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梆子声,这是到了茶歇的时候了。 衙门都有茶歇的时候,史馆这样清贵的部门,在待遇上还是相当好的。 茶歇的茶水都是皇帝御赐的贡茶,而国史馆又在紫禁城内,所以连茶歇的点心都是御膳房做的。 苏泽三人走出公房,茶歇的时候官吏们都会聚集在华亭用茶吃点心,这也是一个衙门非正式的小聚餐。 如今留在史馆的官员,要么是编修《帝鉴图说》的,要么就是《乐府新报》编辑部的,苏泽实际上已经成为这个部门的一把手。 宋代以来,官场就是差遣大于官位,用后世的话说,帽子大于位子。 官品高低决定的是政治待遇,但是具体负责什么职位,才决定含权量。 苏泽是《帝鉴图说》的编纂官,又是《乐府新报》的总编官,具体就是这两个项目组的日常工作负责人。 苏泽进来吃茶歇,整个厅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如今已经到了八月,京师的夏季还是十分酷热的,苏泽喝了一口气热茶,只觉得背后开始冒汗。 他看向左右说道: “前几日我去六科廊,他们的衙署中怎么凉凉的,为什么史馆这么热?” 这时候一名小吏出来说道: “总编大人,按照祖制,六科廊夏季赐冰,冬季赐炭,所以冬暖夏凉。” 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要做言官,这待遇实在是好啊! 赐冰就是皇家每年冬季在冰窖存冰,夏季取出来消暑。 赐冰算是大明朝一项福利,不过一般也只有重臣才能享受。 苏泽想了想说道: “本官这就向上书,史馆也是我大明重要的衙门,夏季编书酷热难当,也请陛下赐冰。” 听到这里,众官吏纷纷欢快起来。 作为部门负责人,苏泽当然知道,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自己的下属谋福利。 后世一些领导,开口闭口就是奉献,从来都只谈大道理,可实际上却对下属苛刻之极,只知道媚上欺下,完全不把下属当人看。 遇到这样的领导,下属不给你添乱就好了,还想要帮助你做好工作? 无论是编书还是办报,其实都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工作指标也难以量化。好好做事和磨洋工,办事效率完全不一样。 苏泽也不介意改善一下大家的办公环境。 —— 可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再次超出了控制。 由于内阁四辅臣迟迟不肯表态,言官们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首先是都察院御史詹仰庇上书,弹劾内阁辅臣尸位素餐,坐视边关告急,却迟迟不肯进策,延误军机要务。 詹仰庇一次性弹劾所有内阁成员,用了明代言官的大招——扣帽子。 果然,在詹仰庇带头冲锋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们开始疯狂攻击内阁,要求他们在这次俺答寇边的事态中表态,而不是“首鼠两端”,“伺机揣摩迎合上意”。 这句话是对大明对内阁辅臣的一贯进攻话术。 你内阁要支棱起来管事啊!如果皇帝不听劝,你们内阁就应该冲上去逼着皇帝同意百官的意见! 要不然你这个内阁辅臣,是怎么辅佐君上的? 詹仰庇奏疏的意思,如今群臣分成两派,皇帝举棋不定,你们内阁不发表意见就是首鼠两端!就是准备做见风使舵的小人,看到皇帝的意见偏向谁就跟上,而不是真正站在朝廷利益出发。 对于这样见风使舵的内阁,必须要出重拳! 你不干活就应该下来,让真正愿意干活的人上! 当然了,言官这话也是说说,如果真的遇到夏言、严嵩这样对朝堂控制森严的内阁首辅,他们这时候又会说,“我朝不设宰相,内阁首辅只是僚佐之臣,这么专权是要做胡惟庸吗?” 苏泽看着朝堂鸡飞狗跳,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万历朝的内阁为什么经常倒台,这言官的战斗力果然非同小可! 可就在苏泽开心吃瓜的时候,却有一把火烧到他的身上。 (本章完) 第66章 殃及池鱼 第66章 殃及池鱼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老老实实在报馆编报,竟然也会被言官的攻击波及到。 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又从将通政司送来的官员题本进行了统计,接着就对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的官员进行了人身攻击。 尤其是领头的山西参政郑洛,他的为官经历都被言官们翻出来,甚至连他写过的文章都被找出来,逐条寻找他的罪行。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言官还嫌不够,他们又对在京官员的奏本进行了统计,又将在这次俺答入寇问题上没有表态的官员找了出来。 当看到苏泽的名字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眼睛都亮了! 都察院御史詹仰庇起手一个弹劾,上奏弹劾詹事府苏泽在内的京官员二十五人,在陛下圣旨要求百官上疏的时候抗命不尊,不上疏表态,是准备见风使舵的政治投机者! 言官的意思是,“别人都上疏,你为什么不上疏?” 你一定是不站在群臣这边,就等着皇帝和内阁表态,然后再跟着附和! 当苏泽从沈一贯那边听说自己被弹劾的时候,差点都被气笑了,上疏被你们言官弹劾?这次不上疏也被弹劾? 大明的言官是属疯狗的吧? 不表态就是不站在群臣一边? 你们科道就能代表群臣了? 沈一贯也劝道: “子霖兄,还是快点上疏表态吧!” 苏泽问道: “如今朝堂上是什么风向?”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点理的,大小九卿衙门有品级的官员基本上都赞同迁界禁边,主张弛缓边禁的人数太少,但基本上都是山西籍的官员,或者曾经经历过边务的官员。” 苏泽冷笑说道:“是啊,迁界禁边苦的是山西官员百姓,所以他们当然要反对。” 沈一贯也是长叹一声,作为浙江人,他当然深有体会。 当年倭乱严重的时候,朝中也曾经有言官提议,要在东南进行迁界禁海。 好在嘉靖皇帝没有糊涂,驳斥了这些言官的说法。 如果东南真的迁界禁海,那就算是倭乱平定了,东南的繁华也毁了。 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东南是大明最富裕的地区,皇帝当然不会因为家里进了贼,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砸了。 但是在大同执行迁界禁边,对朝廷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 宣德九年,明廷裁撤奴儿干都司,但保留了建州卫等羁縻卫所。 更有名的则是关西七卫。 明初的时候,明朝在嘉峪关以西(今甘肃西北、青海北部及新疆)设立的七个羁縻卫,成化年间,哈密被吐鲁番汗国所占领,在明廷经历了与吐鲁番汗国的长期拉锯战之后,最后放弃了关西七卫,退守嘉峪关。 当然,大同是北方边防重镇,是戍卫京师的门户,再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但是放弃大同的百姓,将百姓内迁禁边,还是可以的。 至于以大明现在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这些百姓内迁的过程中会死伤多少,内迁后的百姓能不能妥善安置,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将边疆百姓内迁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北朝迁六镇军民于河北。 苏泽不准备上疏,原本是觉得没必要。 隆庆二年这次的边关动乱,根本没记载在史书上,但是这一年大明朝廷也没有调整边关政策。 苏泽判断,这个时候高拱张居正应该已经在筹备俺答封贡的事情了。 但是朝堂上的反对声浪太大,所以内阁对这次的事情进行了冷处理。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俺答封贡应该是隆庆五年才最终得以实现。 这是让苏泽没想到,这帮言官竟然如此疯狗,没表态竟然也成了过错? 沈一贯焦急的说道: “子霖兄,还是上疏吧!” 苏泽却依然拿着手里的毛笔,写着第三期《乐府新报》的文章,他说道: “还是等下个月再说吧。” 沈一贯想想,还有几天就是下个月了,将劝说的话吞了下去。 —— 九月一日,都察院中。 御史詹仰庇迈入公房,其他御史纷纷起身和他打招呼,詹仰庇一一回礼,内心十分的得意。 这一次詹仰庇掀起这么大的声势,这就是他言官生涯宝贵的资历,如果最终朝廷采用他的政策,那日后就可以靠着这项功劳平步青云。 所以詹仰庇才不遗余力的打压反对声音,逼迫内阁和中立官员表态。 吵过群架的朋友都知道,声浪大的那一方不一定占理,但是一定赢。 都察院和六科的升迁途径还不一样。 御史是一个很灵活的职位,都察院也和六科不一样,六科的官品都很低,也没有部门领导,所以六科升迁只能外任。 都察院从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到正七品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升官台阶是十分平缓的。 此外,御史还可以外放。 都察院还有一个几乎无所不包的地方派出系统,即巡抚系统。举凡地方政务、军务、财务,以及与此有关的一些特殊事务如盐政、茶政、马政等等,均由这个系统掌管。 比如海瑞这个应天巡抚,实际上他也算是都察院的编制,他现在就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只是他的差事。 所以都察院的升迁之路非常广阔,而且一旦外放军务盐务,都是超级肥缺,这也是御史们疯狂内卷的原因。 一名年轻的御史走进来,对着詹仰庇说道: “詹御史,在京大小官员除了詹事府苏泽外,全部都已经上疏表态了!” “内阁呢?” 这名年轻的御史说道: “首辅李大人昨日乞病休,陛下准了。” 詹仰庇轻笑道: “咱们这位李阁老,果然只能当甘草。” 众御史也纷纷笑了起来,甘草在大部分药方中都是可有可无的辅料,这里詹仰庇说起李春芳的外号,就是说他不能担事,不能承担佐弼君王的职责。 “高阁老、张阁老都没有表态,四辅赵阁老上疏请求朝廷整饬边务。” 詹仰庇鄙夷的说道:“赵阁老还是老样子,属泥鳅的。” 众人纷纷跟着笑起来,赵贞吉这就是上疏说正确的废话了。 废话,俺答入寇,整饬边关军务自然是必要的,说了等于没说。 詹仰庇想了想,还是说道: “听说苏泽是高阁老的党徒,我们继续弹劾苏泽,用他来逼迫高阁老表态!” 詹仰庇说得好听,实际上是他怂了。 因为言官对内阁的攻击,首辅李春芳乞病休,阁部事务都被耽误了下来。 如果继续弹劾内阁辅臣,反而会让皇帝厌恶。 詹仰庇能在御史台混出头,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攻击内阁只不过为了直谏的名声,弹劾下了四位内阁大学士,也轮不到他詹仰庇入阁。 正好科道深恨苏泽,就拿他当做靶子好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都察院官员冲进来道: “苏泽上疏了!” (本章完)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詹仰庇立刻问道:“苏泽上疏说什么了?” 这个御史摊手说道: “苏泽的奏疏才送到内阁,我在通政司有熟人,是他提前告诉我的。” 原来是才从通政司送到内阁啊。 詹仰庇盘算了一下,就算是皇帝留中,最迟两天也能在六科廊见到苏泽的奏疏抄本了。 詹仰庇想了想说道:“那苏泽素来喜欢标新立异,拖到今日才上疏,定是反对我的迁界禁变之策!大家现在就起草奏疏,弹劾他!” 很显然詹仰庇是不准备再等了。 把汉那吉兵围大同,但是他又不是俺答汗本人,只是俺答内部的一个中等部落,他不可能长期围困大同的。 一旦把汉那吉撤兵,边关的局势稍缓,那朝堂的注意力就会从这件事上移开。 那个时候再推动迁界禁边,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在场的御史们,也纷纷地响应詹仰庇,不过真正写奏疏弹劾苏泽的,却要比响应的人少。 苏泽在六科的战斗力已经满朝皆知,都察院的御史们虽然嘴上喊打喊杀,但这一次也不敢贸然行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等看到苏泽的奏疏再说。 —— 内阁中。 高拱揉了揉眼睛,看向空荡荡的首辅宝座。 李春芳乞病休了。 老狐狸! 首辅李春芳不在,次辅高拱主持内阁,高拱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力。 但是这个时候主持内阁,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高拱是赞同俺答封贡,通过贸易安抚俺答部的。 嘉靖朝的东南抗倭战争,加上嘉靖末期发生宫灾,紫禁城内的宫殿被烧毁,为了重修宫殿又要钱,几乎掏空朝廷的国库。 如今东南倭乱平息,北方边患又闹起来,国库更紧张了。 如果能给俺答封贡,解决北方的边境问题,那就能节省下大量的银钱,用来推动高拱准备进行的内部改革了。 可偏偏群臣反对声浪这么大,甚至连迁界禁边这种政策都提出来了,高拱又不敢支持封贡了。 时机还不成熟啊。 高拱长叹一声,又看向下手的张居正。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肯定更头更边患问题,张居正应该是也是支持封贡的。 高拱再看赵贞吉,当家才知道柴米贵,当年主张对俺答强硬的赵贞吉,也只是上书请求整饬边关军务,他的态度其实也很明显了。 难得内阁能在一件事上达成一致,却被外朝言官给毁了! 至于首辅李春芳?他一般没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送来了苏泽的题本。 “苏子霖终于舍得上疏了?他这个苏一疏,还当真是一月一疏。” 高拱笑着拿起苏泽的奏疏,罕见的开起了玩笑来。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看向高拱手里的苏泽奏疏,不知不觉中,苏泽的上疏在诸位阁老心中,也有了特殊的地位。 高拱翻开苏泽的题本,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奇怪了起来。 高拱放下题本,捏一下太阳穴,突然对下手的张居正问道: “张阁老,太仓库里还有多少备边银?” 张居正疑惑的看向高拱。 大明的国库,其实是个笼统的概念。 大致上可以分为内帑和外库。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主要收入是金银。 而外库就是朝廷能动用的国库,大部分税收都是进的外库。 这其中,户部管理的太仓库,是外库最大部分。 而备边银,则可以看做是户部专门留存的战争预算,这笔钱就是专款主用来打仗的,如果今年不支就会结转下年,不得挪作他用。 当然,很多时候,皇帝在皇亲典仪、分封藩王这些需要用钱的场合,也会挪用备边银。 隆庆朝的内阁辅臣还是比较刚的,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想要挪用备边银办元宵灯会,被时任内阁首辅徐阶给顶了回来。 张居正张口说道: “今年太仓库还结余备边银一百二十万两。” 这笔钱听起来很多。 但嘉靖年的每年军费开支高达四百万两,如今东南抗倭战争结束,但是九边支出上升,一年需要的常例银也有二百多万两。 常例银是军队日常开支,是户部专项列支的,而备边银是独立的留存的紧急军费,互相是不混淆的。 但即使如此,也就是说户部的战争备用经费,也只够九边军队动员半年。 实际上时间还要更短,因为打仗期间的军费消耗和和平时期是不同的,明代士兵打仗都需要赏钱,战后还要犒赏,这一百二十万两看起来很多,实际上一点都不多。 张居正疑惑高拱突然提起备边银,高拱就将苏泽的奏疏递了过去。 张居正接过奏疏,脸色也和高拱一样难看起来。 因为苏泽这份奏疏,既不是支持郑洛,要求松弛边禁的,也不是和詹仰庇一样主张迁界禁边,彻底断绝和俺答部贸易。 苏泽在两者之外,提出了另外一个路线——打! 看完了这份奏疏,张居正都愣住了,你苏泽疑似有些太极端了吧? 如果不是苏泽的奏疏,怕是张居正估计看了开头,就直接票拟“妄言”,打入另册了! 可偏偏是因为这份奏疏是苏泽的,张居正还是看了下去。 等全部看完后,你还别说,你还别说,张居正觉得还挺有道理。 甚至张居正都有点赞同苏泽的奏疏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高拱,他知道高拱是主张封贡的,但是刚刚高拱询问自己户部还有多少备边银,说明他也在考虑苏泽的提议,要对北部动兵了。 人望,就是人和人在他人心中分量的不同。 领导重视你,好歹能将你的意见听完,也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如果领导就不重视你,他甚至都听不完你的意见,就算你的意见再好,也不会被采纳。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写的也很好,他开头的第一句话,就让张居正眼前一亮。 “臣曾闻,兵法有曰:‘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 “治国若治军,以威求安则天下安,以退求安则天下危!” (本章完)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紧接着,苏泽又写出什么叫做“以退求安”。 看到这里,张居正都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笑容,这苏一疏果然非同凡响,上来就将当下两种观点都喷了一遍! 张居正只觉得莫名的解气! 接着,苏泽又引用典籍道: “《说苑》曰,‘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 “廷议或欲市恩封贡以弭兵,或倡迁界禁边以避祸,此皆剜肉补疮之术,非长治久安之道也。” “夫封贡之策,貌似怀柔,实则示弱于虏。庚戌之耻,俺答受敕书而益横。今若重施故伎,是使豺狼知我府库空虚,边备弛废,必生觊觎之心。” “迁界之议,徒损边民生计,断互市之利源,犹抱薪救火,终致边墙内外皆成焦土。” 张居正很满意苏泽的两段论述。 他没有表态赞同封贡,就是觉得时机不成熟,如果大明朝廷因为把汉那吉入寇就同意开边,那九边重镇的威慑力何在? 而且这些草原胡虏是反复无常,今日同意开贡,明日又会得寸进尺索要更多。 但是迁界禁边之策,张居正就更反对了。 大明朝廷如果有这个钱粮去执行迁界禁边,还真不如就听苏泽的,和草原打上一场,说不定所耗的银钱还少些呢! 哪有为了伤敌八百自损一万的道理? 引经据典,苏泽又讲祖宗之法。 “伏望陛下效太祖北逐蒙元之雄略,法成祖五征漠北之遗烈,敕令边臣严兵固守,选将练兵,待秋高马肥之时,以堂堂之阵破虏于野。如此则九边震慑,俺答丧胆,可保十年太平矣。”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快要被苏泽说服了。 但是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说理。 看完这一段,张居正的表情更欣赏了。 苏泽这一段,说的是俺答部屡次犯边,反复无常的原因。 别的官员上疏,基本上都是说这些草原胡虏都是夷狄禽兽,都是反复无常之辈,不懂圣人教化,所以才这样。 但是苏泽却从另外一个角度进行了分析。 苏泽在奏疏中说,草原百姓也是人,都是天生父母养的,其实和中原百姓也没有区别。 但一方水土一方人,草原的生存方式和中原不同。 草原百姓逐草而居,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就是牲口,一旦遇到雪灾旱灾,牲口就会死光,和农耕民族不同,草原百姓失去了牲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每一次草原上发生大灾,活不下去的游牧民都会南下入侵,比如嘉靖朝的庚戌之变,就是当年草原上发生了白灾(雪灾)。 草原的不稳定性,是游牧民族经常南下的原因,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论述,为什么俺答部总是反复无常,背信弃义。 苏泽的论述也很简单,俺答部和中原不一样,草原的统治是松散的。 俺答部虽然名义上草原共主,但不像是中原皇帝一样,对手下部族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当灾祸发生的时候,俺答汗能救济本部落就不错了,其他外围的中小部落根本没办法管。 所以就算是朝廷和俺达汗封贡互市,如果他手下的一些部族活不下去,依然会违背俺达汗的意愿攻击大明。 嘉靖年间开的马市,就是因为俺答部的一个小部族不满互市价格,纵兵劫掠了百姓,最后让那一次互市毁于一旦。 所以苏泽论断,即使封贡俺答,依然无法完全阻止边境冲突,甚至一些边缘部落,会觉得自己遭受了大明和俺答汗部的双重盘剥,从而更加激烈的挑起边境冲突。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完全赞同了苏泽的看法,这篇分析没有之乎者也,完全是从人性出发,又结合了俺答部的制度,解释了北方边防不宁的原因,可以是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苏泽紧接着继续写道: “臣进以‘以战止战’之策,俺答部掠我边民一社,我军则出塞攻伐其部族一部;俺答部劫掠我百姓米粮一斗,我军则出塞夺其牲畜一头!” “且每次进军前,都要列数其罪,师出有名!” “长此以往,边境俺答部或归附,或远遁,边境则安。” “此时再行宋代河湟生番熟番之辩,对其恭顺者互市之。”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击节叫好了! 苏泽这里用的典故,是宋代河湟开边的时候,对西夏地区贸易的方策。 当时西夏的主要产品是青白盐,一开始宋代采取禁盐法,禁止西夏的青白盐流入中原,想要用贸易战的方式拖垮西夏。 但这样做却将西北地区那些原本站在宋朝这边的熟番,也就是归化的羌人部族都推到了西夏一边,反而加剧了边关的动乱。 后来宋朝改变了盐法,对恭顺的熟番允许互市,禁止西夏的商队交易,虽然转口贸易这种无法避免,但是安定了边境的局势,后来又在这些熟番的帮助下,实现了对河湟开边的成果。 苏泽这一套方法,可以说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萝卜大棒都有,名义上是要对俺答部用兵,实际上是要分化瓦解草原。 但是张居正又皱眉,这一套需要相当精细的手法,以目前九边的兵力,似乎无法完成这样的重任。 很快,苏泽已经在奏疏中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昔年东南抗倭,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皆是一时之属,如今边关告急,朝堂可调派南兵北上,九边可定!” 看到这里,张居正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赞同意见,递给了身边的赵贞吉。 赵贞吉反复看了三遍,也对苏泽的策略越发的欣赏,再又看看高拱,脸上浮现出嫉妒的表情。 赵贞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明明是自己的下属,怎么就投了高拱?” 赵贞吉连忙摇头,对这样的奏疏,赵贞吉也只能写下赞同的票拟意见。 —— 苏泽看向【手提式朝廷】中的模拟,和自己的想的一样: ——【模拟开始】—— 一天后,《平戎疏》送到内阁,内阁三辅臣均票拟赞同。 《平戎疏》紧急入宫,隆庆皇帝犹豫不定,又将《平戎疏》交群臣公议,在科道的反对下奏疏被驳回。 ——【模拟结束】—— 这帮言官,果然就是拖后腿的。 不过好在自己有挂! 更了更了 标题有个错别字,戎错了,标题改不了,抱歉抱歉,写完急着发了。 (本章完) 第69章 寡断 第69章 寡断 【是否消耗30点威望值,确保《平戎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30点吗? 也对,内阁都赞同自己,皇帝只是在言官反对下驳回上疏的,那只需要少量威望值就能强制执行了。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威望值80点】 苏泽坐在椅子上,他并不是好战分子,而是有些问题总是要解决。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隆庆朝的两大功绩,就是俺答封贡和开放海禁,基本上大部分史料都是点到而止,将俺答封贡带来了北方边境长时期的和平,节省了大明军费。 可实际上要比这个复杂的多。 实际上,俺答封贡后,西北贡市依然是开开关关,俺答部也经常南下掠夺。 宣大安宁下来,是在万历年间,郑洛主持宣大的时候,运用灵活的军事和外交手段,平衡了草原上的势力,期间也发生过好几次反复。 再往后,等到乌思藏的藏地佛教入蒙,西北才逐渐安定下来。 在苏泽看来,现在是解决北方草原问题的好时机。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趁着现在国家军费宽裕,四方没有战事的时候解决,总比战事四起,军费紧张的时候再解决好吧? 而且如今内阁中的辅臣,李春芳低调但是有怀柔手段,高拱张居正有能力,赵贞吉也是久经官场的沉稳官僚,可以说是大明的黄金内阁。 刚刚结束了抗倭战争,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这也算是黄金组合。 这时候恰恰就是解决北方问题的最好时机。 难道要等到万历三大征的时候再解决? 还是等到李自成起兵的时候再解决? 以战促和,打小仗求和平,这就是苏泽《平戎策》中最精髓的地方。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的了。 —— 司礼监的太监们,对于这份三位辅臣都票拟赞同的奏疏不敢怠慢,这一次司礼监全体出动,由李芳亲自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御书房中。 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他揉着眼睛问道: “诸位大监怎么看?” 李芳沉默,这时候秉笔太监陈洪看了看,迈出半步脚准备发言。 可这时候,司礼监二把手冯保躬身说道: “此乃国策,请陛下垂询宰辅。” 隆庆皇帝点点头,陈洪连忙将脚收了回去。 不过这一切,都被老狐狸李芳和冯保看在了眼里。 特别是冯保,平日里陈洪都装着不争,这下子露出马脚了吧? 冯保暗暗警惕,将陈洪放入到自己打压的名单中。 对于李芳来说,他则准备拉拢陈洪,在司礼监中压制冯保。 转瞬之间,司礼监的局势就发生了悄然的改变。 很快,太监来到内阁,皇帝召见内阁大臣问对。 这一次问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高拱张居正将口水都说干了。 高拱首先向皇帝解释了苏泽奏疏中的典故,又旗帜鲜明的支持苏泽的方略,认为这是“一策安北”的上策。 而张居正则从可行性上出发,详述了太仓库存银和边境的战力,甚至对调动军队北上的费都做好了估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请陛下放心,户部掏得出打仗的银子!” 赵贞吉则是将宣大的军情说了一遍,也赞同苏泽对边疆局势的分析,俺答部确实和苏泽奏疏所言,其实统治能力十分的松散,对麾下部族的控制力很弱。 如果调遣南兵北上,还真的能打出一定的战果,稳固边疆的局势。 可无论三位辅臣如何再说,隆庆皇帝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发往大小九卿衙门公议。 返回内阁的路上,张居正有些低落。 他对着同样低落的高拱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发往朝堂公议,怕是外朝汹汹,陛下又要打退堂鼓了。” 高拱也深知皇帝的性格,他点头说道: “苏子霖还是太急了,若是边关无事进献此策,再由我等缓缓劝说,怕是也能说服陛下。” 张居正叹息道: “他应该是被言官逼迫急了,这帮言官小臣,大事无用也就罢了,还屡次掀起物议败坏国政!” 高拱的手插在袖子里,眼睛里闪过精光道: “科道是应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 和内阁商议了一天,隆庆皇帝晚上还是选择了摆驾翊坤宫。 李贵妃带着儿子出来迎接,看到六岁的胖大儿,隆庆脸上露出笑容。 李贵妃看到皇帝心情有些不好,立刻说起了解忧的家常: “陛下,您看钧儿是不是知礼多了?这开了经筵就是不一样,有那么多大师傅教,钧儿学的可快了!” 每一个父母都是期待子孙成材的,听到李贵妃这么说,隆庆皇帝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他又将朱翊钧喊来,简单问了一些开蒙的问题。 朱翊钧对答如流,这让隆庆皇帝心情更好了,他对着陪在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张宏说道: “传谕詹事府,给皇太子讲学的师傅,赐银二十两。” 朱翊钧见到父皇开心,也挺直了胸膛,又听说父皇给自己老师赏银,心情更是高兴。 他开口问道: “父皇,苏师傅也有吗?他没给儿臣讲过学也有吗?” 隆庆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给苏泽加了东宫的经筵官。 可苏泽至今没给皇太子讲学? 隆庆皇帝看向张宏,这个伶俐的太监立刻说道: “陛下,东宫讲学自有制度,需要詹事府两位大人审阅才行。” 隆庆皇帝又好奇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苏师傅的?” 朱翊钧立刻说道: “儿臣读过苏师傅办的《乐府新报》!” 说完这些,朱翊钧又给隆庆皇帝讲了一个《乐府新报》上的笑话,将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逗得笑了起来。 朱翊钧虽然才六岁,但是也懂得察言观色,他听张宏讲过报纸上的笑话,就断定苏泽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一直期盼着让苏泽来讲学。 今日有了机会,他拉着隆庆皇帝说道: “父皇,明日您就下旨,让苏师傅来给儿臣讲学吧。” 隆庆皇帝一口应了下来。 享受完了天伦之乐,隆庆皇帝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 朱翊钧还年幼,很快就睡下,隆庆皇帝灵机一动,对着李妃说道: “爱妃,朕明日要不要也去听一听苏子霖给钧儿讲学?” (本章完)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宏就来到詹事府,向少詹事殷士儋问道: “殷大人,殿下遣咱家来问,为何左赞善苏泽还不讲经?” 少詹事殷士儋看向张宏,冷冷的说道: “经筵之事詹事府自有定制,不劳公公费心。” 苏泽的讲稿已经送过来了,不过殷士儋显然不满意,又打回让苏泽重拟。 苏泽明白殷士儋是针对自己,干脆也不再上稿,反正这破讲学谁爱去谁去! 本来殷士儋以为这件事已经了结了,皇太子孩童心性,注意力转移也快,应该很快就记不起苏泽了。 没想到今日又遣太监来催,殷士儋就准备给张宏一点颜色看看了。 大家都是人精,皇太子住在东宫,又怎么能知道苏泽? 殷士儋一打听,就知道是张宏给太子读了《乐府新报》。 少詹事负责东宫,殷士儋要给张宏上个眼药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正准备拿张宏开刀立威,却见到张宏从贴身内衬中掏出了一份手谕。 “这是陛下手谕,召左赞善苏泽今日讲学东宫!少詹事还不让苏泽入东宫吗?” 殷士儋的脸色有些难看,张宏捧出了皇帝手谕,他再拦着就有些不合适了。 皇帝手谕,没有内阁确认就是所谓的中旨,如果是朝廷政务,他作为大臣自然可以拒绝执行手谕。 但是给皇太子讲学,是国家事务也是家事,皇帝让苏泽给自己儿子讲课,殷士儋再拦着也就没有道理了。 心中虽然不满,但殷士儋还是说道: “本官去召苏赞善来东宫。” 看到殷士儋屈服,张宏更是高兴,他走出詹事府的官厅,再次想起干爹李芳的教导。 这一次能压住殷士儋,日后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苏泽果然是自己的贵人! 找机会一定要和苏泽结交结交! 只是张宏又有些忐忑,若是苏泽也和那些文官一样,看不起太监怎么办? 而就在张宏回到东宫正殿,却看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干爹李芳。 但李芳给了他一个稳重的眼神,张宏这才发现,李芳穿着普通太监的衣服,他再一看正殿内,吓得差点跪了下来。 原来隆庆皇帝也穿着便服,正坐在正殿之中。 李芳拉着张宏说道: “陛下今日起了兴致,要来听太子经筵,等会儿苏赞善来了,陛下就在屏风后听。” 张宏顿时明白了,他又问道: “那干爹的意思,要不要提醒苏赞善?” 李芳瞪了自己的干儿子一眼说道: “你不要命了!此事若是泄露,你就去南京给太祖爷守陵去吧!” 听到李芳如此严厉,张宏也不敢多言。 他又开始患得患失,若是苏泽讲的不好,让皇帝不满意,日后岂不是就不能来东宫了? 自己还要如何亲善他?—— “太子召我讲学?” 史馆中,面对詹事府派来的官员,苏泽疑惑地问道。 前来召苏泽讲学的,也是詹事府的官员,名叫黄骥,原本也是翰林院的官员,还要比苏泽早上几年中进士。 黄骥在翰林院熬了三年,才从庶吉士授编修,然后又熬到建储东宫,才运作到了詹事府。 又在殷士儋的推荐下做了经筵官。 本来黄骥以为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有点看不起以前翰林院的同僚,想着自己给太子讲学成为潜邸旧臣,日后就像那几位阁老一样入阁拜相。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 黄骥的基础扎实,要不然也不能考中进士,又当庶吉士,但是他讲课水平不行,每次都讲的皇太子昏昏欲睡。 朱翊钧不喜欢他讲学,在他讲了两次之后,就不要他继续讲学了。 如今皇帝经常召见的是申时行这些官员,这可把黄骥给嫉妒坏了。 这次皇太子两次点名让苏泽讲学,更是让黄骥嫉妒若狂,看到苏泽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黄骥更是气急败坏的说道: “教导皇太子乃是我辈大臣的重责!苏赞善为何如此不情愿!?若是真不情愿,何不辞去经筵官?” 苏泽看向黄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同僚,不过苏泽也不是惯着他的人,直接说道: “殿下有召,苏某去就是了。” 说完这些,苏泽干脆不管他们,直接向着东宫而去。 等苏泽到了东宫,殷士儋看到他两手空空,连教案都没带,更是皱眉。 但是想到他是被皇帝所召,殷士儋又说道: “今日讲学内容就按照你上次送来的讲稿来,不可出偏,本官也要亲自听讲,若是有讲述不当的,本官要上疏弹劾你!” 苏泽也是无语,不过殷士儋官大几级,苏泽只好应下来,然后就在詹事府和东宫的属吏带领下,前往东宫正殿。 —— 苏泽看着朱翊钧,朱翊钧也在看苏泽。 经筵官算是太子半师,所以朱翊钧对苏泽行了半礼,而苏泽则对朱翊钧行臣礼,双方礼毕后,皇太子朱翊钧看了一眼旁听的殷士儋,老老实实的坐在书桌后。 当然,殷士儋虽然严肃,但是朱翊钧其实不怕他的,他主要怕的是屏风后的父皇。 苏泽自然不知道隆庆皇帝也在场,他直接清了清嗓子,开始太子讲学程序。 太子讲学的规矩,是太祖朱元璋亲自订下的。 上来先讲《皇明祖训》,老祖宗朱元璋亲自编写的“祖宗之法”,对皇太子讲学部分,就是一些劝学劝上进的内容。 老朱的本意自然是好的,但是苏泽背诵这些枯燥严厉的祖训,自己都想要睡觉,更别说听讲的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么教下来,也难怪老朱家的子孙一代比一代怠惰! 殷士儋在一旁听着,倒是连连点头。 苏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这《皇明祖训》倒背如流,也是下了功夫。 这可惜是个奸佞。 若是他能走正道就好了。 殷士儋感慨着,却发现朱翊钧已经双眼迷离快要睡着了。 其实不仅仅是朱翊钧要睡着了,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也要睡着了。 这让他想起了裕王府的时候,就算是高师傅讲《皇明祖训》他都能睡着,这还真怪不得苏泽讲的不好。 苏泽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朱翊钧,也对他产生了同情,六岁孩子天天听这个哪受得了啊。 一般这个时候,经筵官就要进谏“劝学”了。 不过苏泽却没有说那些先贤的大道理,而是讲起了故事,他说道: “前些年,臣沉迷玩乐荒废学业,整理书稿,拿起一册就觉得困倦。” “古人云:‘人精强则神辅之,困惫则鬼入之’,臣就想,这世上是不是有鬼曰倦鬼,专门在人疲惫的时候纠缠?” 听到苏泽讲故事,朱翊钧的眼睛中的困顿一扫而空,期待着苏泽继续讲下去。 (本章完)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果然有效,苏泽想起了自己高中语文课,一旦老师讲书本内容就困得不行,一讲到书本外的故事就精神了。 想到这里,苏泽更觉得此时的朱翊钧,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和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并不是一个人。 以后可以在经筵方面下点功夫。 旁听的殷士儋听到苏泽讲起了鬼神之说,本来想要阻止他,但是苏泽这个开头有趣,他也有点忍不住要听下去。 最感兴趣的,则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 明代皇帝都对鬼神之说很感兴趣,不用说隆庆的老爹嘉靖修了一辈子道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想起,唐代韩昌黎写文斥五穷鬼,宋代柳三变写词骂三尸鬼,于是臣也提笔写文,斥责倦鬼。” “师傅是怎么写的?” 苏泽说道: “天地孕育万物,造化铸造人形。人头顶天脚踏地,内藏聪慧与明察。” “昔日大禹治水手足生茧,周文王勤政至日暮,周公旦端庄勤勉日夜操劳,汉宣帝为国事废寝忘食。这些圣人专注至此,倦鬼无从侵扰。” “唯独我为何遭你纠缠?你悄无声息地来,不似毒虫螫人,却能让人未眠先梦、未醉先昏、无病先疲、无悲先叹。如浮云压顶,如负重难行。” “种种倦态皆因你而起!我欲效仿终南术士驱鬼,却无越地巫师法力。只能备刀戈桃木,誓将你逐出躯体,流放荒野,渡往虚无。快走快走,莫再停留!” 听到苏泽要驱逐倦鬼,又讲的如此绘声绘色,朱翊钧小脸满是激动,他又紧张的说道: “苏师傅见到倦鬼了吗?” 苏泽淡淡的说道: “见到了。” “啊?” 这下子不仅仅是朱翊钧,就连殷士儋,以及屏风后的隆庆都发出轻呼。 就在殷士儋准备斥责苏泽,不应该用乱力怪神之说误导太子的时候,苏泽立刻说道: “见一人昂首阔步而来,垂头拖足,对我说道:‘我非你仇敌,何必责难?你可知蜉蝣生于晦暗,鬼魅现于无人。吕后病重方有妖犬噬腋,晋侯昏聩才有黄熊入门。若你心志坚定,我岂能侵扰?你怠惰不立,反怪罪于我;学问不专,却嗔怒于我。苛责他人却宽宥自己,岂非颠倒黑白?’” 听到这里,朱翊钧其实根本听不懂,但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这是苏泽用倦鬼之口向朱翊钧劝学。 朱翊钧关注的还是倦鬼,他又问道: “苏师傅,这就是倦鬼吗?” 苏泽点头,继续说道: “那倦鬼又道:‘我本性安静柔弱,只爱优游偃息。不与勤勉者为伍,偏与懈怠者亲近。董仲舒闭门苦读,我绝不窥探;孙敬闭户勤学,我绕道而行。苏秦锥刺股时,我避其锋芒;匡衡凿壁偷光,我护其明灯。寒窗映雪、囊萤照书之人,我见之即退。唯有贵公子贪享膏粱、厌弃诗书之徒,或愚童逃避学问、虚度光阴之辈,才与我形影不离。’” 听到这里,殷士儋也闭嘴了。 这故事也当真有趣,而且用上了古代劝学的典故,看到朱翊钧如此感兴趣的样子,殷士儋就知道苏泽的讲学大概是有效果的。 苏泽最后说道: “那倦鬼又曰:‘你为何不自省,反迁怒于我?若说我是鬼,汉宣室问鬼神之说却无我名;若想驱赶我,谁能持桃木剑伤我分毫?尔胡不励精以为刃,淬志以为戈?锐意以为棘矢,殚力以为桃弧?若你能如此,我自与你永别,何须喋喋不休?’” 朱翊钧听完,劝学的话他是没听进去,心思还在倦鬼上,他紧接着问道: “苏师傅,那倦鬼去了吗?” 苏泽笑着说道:“若是倦鬼未去,臣如何考上进士?” 苏泽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古板的殷士儋都露出笑意。 朱翊钧这下子更高兴了,比起其他经筵官,苏泽讲的鬼故事要比那些大道理有意思多了。 年幼的孩子,本来就对鬼神之说有兴趣,他走下座位对着苏泽说道:“苏师傅,能否请您写下此文,助本宫也祛除倦鬼。”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以后就长歪了呢? 看着小胖钧满脸期待,苏泽拿起毛笔,将自己这篇文章写了下来。 朱翊钧喜滋滋的拿着苏泽写下的文章,想着今天也要让人誊抄一遍,看看能不能见到苏泽所说的倦鬼。 而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以及旁听的殷士儋,还真的以为皇太子听进去了,要用这篇文章勉励自己上进。 特别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更觉得让苏泽给儿子讲经是选对人了。 穿插了一个小故事,朱翊钧明显有精神多了,苏泽又顺势开始儒家经学的教学,他又穿插了几个小故事,整节课朱翊钧都听的十分认真。 等苏泽讲完课,辞别恋恋不舍的朱翊钧后,他刚刚走出东宫,却见到东宫的一个年轻太监追了出来。 “苏赞善留步!” 苏泽停下脚步,只见到这个年轻太监平缓气息,接着说道: “皇太子旨:‘苏师傅上本请战宣大,其心何为?’” 苏泽愣了一下,太监肯定不可能假冒皇太子的旨意,但是这个问题明显不是朱翊钧这个六岁小孩能问出来的? 是李妃?还是皇帝? 苏泽想了想,按照回复皇帝的语气说道: “臣闻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昔日成祖五征大漠,就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安宁。臣上疏请战,也只是不想让祸事留给后世子孙也。” 张宏将苏泽的话认真记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仆是太子身边侍从太监张宏,苏赞善日后要常来东宫了。” 苏泽看着张宏,想了想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他塞进张宏的手里说道: “到时候有劳张公公引路了。” 张宏受宠若惊的坚辞不受,心中却暖滋滋的,那么多的讲官都没人把他这个太监当人看,看看人家苏善赞! 人家学问这么高!对自己却一点都不歧视,张宏这下子是真心想要和苏泽亲近了。 他连忙说道:“下次苏赞善来东宫讲学,仆一定来宫门前迎接您。” —— 等到众人散去,听完了张宏的回报,看着自己的好大儿,隆庆皇帝喃喃道: “父母之爱儿,则为之计深远,俺答的事情朕不能留给子孙。” 说完隆庆皇帝对着司礼监掌印李芳说道: “着内阁六部议战。” “唯!” 隆庆皇帝又想了想说道: “让苏泽也列席。” 加更加更,编辑通知肥鸟,本书应该是五一上架了。 上架前的追读还是很重要的,尽量给大家多更点免费章节 (本章完)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回到御书房,隆庆皇帝看向御案上最高的那堆奏疏。 这些都是言官主张迁界禁边的奏疏。 隆庆皇帝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上面贴着张居正和高拱的票拟意见。 上书的,正是掀起这次政治风波的都察院御史詹仰庇。 隆庆皇帝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对这个御史没有太好的印象,翻开奏疏后,这是詹仰庇弹劾苏泽的奏疏。 越看隆庆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厉害,皇帝又想起上一次弹劾内阁,也是这个詹仰庇带的头,这下子更气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都因为这些言官称病了,如果内阁其他几位辅臣也告病,这政务谁来处理? 言官吗? 接着皇帝开始看两位阁臣的票拟意见。 看完以后更气了! 高拱的票拟意见很简单,甚至可以说,高拱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将詹仰庇的任职经历和上官考评的话附列在揭纸上。 如果从履历上看,詹仰庇的履历还是不错的。 他进士出身,初授了南海县令,到任以后缉捕强盗,抚恤地方,清断诉讼,因此受到上官的褒奖,升迁为都察院御史。 一向有京官大三级的说法,京官外放都要升三级任用,七品县令升迁到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这算是相当大的升迁了。 如果只是这些,那高拱就是写了詹仰庇的履历,但是接下来上官考评,就体现出高拱的诛心之言了。 在南海县令的时候,詹仰庇就不断上述请求朝廷优免本县赋税,还请求朝廷罢了皇室在南海采购珍珠的差事,让民众能休养生息。 詹仰庇当年的上级,还评价他“宽厚爱民”。 但是一想到詹仰庇现在的主张,要将整个大同的百姓内迁,隆庆皇帝更加觉得他虚伪。 而张居正在票拟上也没有对詹仰庇进行评价,而是罗列了户部测算,将大同百姓内迁,户部到底要费多少银钱。 张居正这也是从苏泽在《乐府新报》上搞的物价指数上得到了灵感。 张居正罗列各项费用,户部测算,仅仅是大同一地,如果迁界禁边就需要费五十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动迁的费用。 给这些动迁百姓安置,维持这些动迁百姓稳定,这些费用还需要被迁入地区官府承担,其费用可能还大于动迁的费用。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算是将帐算明白了。 他提起朱笔,迅速写下了对詹仰庇的处理意见。 “着调降外任用,南海典史。” 处理完了詹仰庇,隆庆又觉得念头通达了一些,自己被这些言官小臣蒙蔽,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开隆庆之新政”的志向! 正如苏泽所说的,对北方用剿要抚,要开贡还是禁边,总要先打上一场再说!—— 【《平戎策》得到执行,明廷调集南兵北上,戚继光领兵出塞击败把汉那吉部。】 【俺答汗听闻后,遣使贡马请罪。】 【《平戎策》安定了北方边防,减少了北方卫所的军费。】 【大明国祚+2】 果然,这条国策让国祚又增长了。 苏泽满意的将【手提式大明朝廷】收起来,按照系统的模拟,戚继光在大同建功,那徐渭的那个为胡宗宪平反的支线任务就有眉目了。 戚继光只要立功,那苏泽就可以顺势上疏给胡宗宪平反,那样就算是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肯定也不多。 但是另外一个在阁老们中刷声望的任务,苏泽却还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自己在阁老们心中的地位如何? 都怪系统!连个声望值都不显示!哪有打怪不亮血条啊! —— 两天后,东宫,朱翊钧让张宏抄下了苏泽的《倦鬼》,又命令他大声诵读,可无论张宏喊破了嗓子,也没见到倦鬼出来。 “怎么按照苏师傅的办法,没见到倦鬼啊?” 张宏被胖钧折腾,但是内心却十分高兴。 太子能让自己做这样的事情,说明自己已经是太子的心腹了,他卖力的说道: “殿下,也许是您这些日子勤勉,苏翰林不是也说了吗?倦鬼不敢打扰勤勉的人。” 朱翊钧的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两天经筵都没打瞌睡!原来是倦鬼已经跑了!” 将《倦鬼》一文收起来,朱翊钧又说道: “这两日的讲学乏味的很,苏师傅什么时候才能再给孤讲学啊?” 张宏这时候就不忘给殷士儋上眼药了,他立刻说道: “听说苏翰林早就该给殿下讲学了,但是被少詹事殷大人给驳了,如果不是陛下降旨,殿下连苏翰林都见不到呢。” 听到这里,朱翊钧的小脸气鼓鼓,但是少詹事殷士儋德高望重,是父皇给他请的教导主任,他也不敢直接骂他,还能说道: “他们自己讲的不行,还不让苏师傅给孤讲!” “孤这就去求父皇,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听到朱翊钧这么说,张宏连忙拦着说道: “殿下,陛下国事繁忙,怎么能事事劳烦呢?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朱翊钧想到殷士儋的严肃样子,也怂了一下,接着他又开始盘算起,要怎么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朱翊钧虽然年纪不大,但脑子实际上是相当好的,他已经在开始盘算,如何绕过詹事府的制度,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他对着张宏说道: “你去把《皇明祖训》拿来,还有那个什么,会什么?” “《大明会典》?” “对对对,孤就不信,这祖训里,就没有让太子自己选师傅讲学的办法!” 看到朱翊钧兴致冲冲的样子,张宏也没想到,苏泽竟然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劝学。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皇太子学习怎么使用权力的靶子,如果他知道了,只怕也只会笑着说一声“孺子可教”。 报馆的工作总算是上了正轨,苏泽刚刚完成了第三篇科普文章。 这篇文章讲的是火药,苏泽从火药历史,演变用于武器的过程,都做了一些科普,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火器发射,是不是药火填充的越多越好? 如果不是,那填充的药火多少为宜? 药火中的各种原料配比,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有没有比现在药火更好的起爆物? 苏泽没有在文章中写任何配方,自然也不用担心泄露什么军事秘密,他只是将这些问题抛出来,只要有人愿意来尝试研究就行了。 就在苏泽刚刚轻松了一些,就接到了让他去兵部参议的通知。 (本章完)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部议,就是内阁和六部议政。 在唐宋设有宰相办公场所的时候,国家重要决策是在政事堂或者中书门下这样的宰相机关进行的。 明代废中书省后,到了要重臣议事的时候,反而宰相要去六部参议。 这也是明代中后期,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争斗越来越多的隐因。 内阁有宰相之实,却没有宰相之名,还需要承担宰相的义务。 当然,话还是那句话,任何政治制度最后还是要看执行的人。 隆庆朝内阁人才济济,现在的内阁还是能压住六部的,高拱兼任吏部,张居正领户部,赵贞吉领礼部,三个阁老分别兼着上三部的事务,兵部工部刑部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这部议叫上自己? 我苏泽?参加部议? 自己一个区区詹事府左赞善,从六品的小官,凭什么参加部议啊? 负责传令的,是内阁的中书舍人郭准,见到这个年轻的官员,苏泽却没有怠慢。 明代的中书舍人和前朝不一样,虽称天子近臣,帮助皇帝起草诏书,但是重要性已经和唐宋那种被视之为储相的两制学士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因为到了明代,朝堂的政治制度逐渐成熟,文才不再成为决定大臣前途的唯一标准,而公文也逐渐走向实用化,这也让起草诏书的重要性大大降低。 文学在行政系统中的重要性下降,而皇帝的顾问机关变成了内阁和司礼监,你中书舍人就算是皇帝近臣,你要参与国策? 你看内阁学士和司礼监秉笔锤不锤你? 不仅仅是地位,中书舍人的学历也在下降。 中书舍人的门槛不高,进士、举人、恩荫,只要通过专门的书法考试,就可以担任此职位。 成化年,还有进士担任中书舍人。 但是到了嘉隆时期,进士已经不肯去当了。 现在大明官场已经形成了升迁惯例,进士前列都是去卷翰林院了,考得靠后的也要去卷一卷科道,谁还去当什么中书舍人? 如今的中书舍人,很多都是恩荫官,也就是重臣家的子弟担任。 当然,中书舍人之间亦有高下,中书舍人又分为中书科舍人,两房舍人和两殿舍人。 中书科舍人,是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的,地位最高。 两房舍人,是帮助内阁整理票拟文书的中书舍人,次之 而两殿舍人,则是武英殿舍人和文华殿舍人,这是负责抄写皇家图书,给皇家机构打杂的,地位最次,苏泽的报馆和史馆里,就有一些负责文书工作的中书舍人。 能安排在两房,给内阁辅臣打杂的中书舍人,背景应该不一般。 苏泽接下了差事,送走了中书舍人郭准,迎来了沈一贯羡慕的眼神。 “子霖兄!内阁让你列席部议!” 不就是去兵部开会吗?我的奏疏还能强制执行呢,苏泽对参加兵部部议兴致缺缺。 但是沈一贯却激动起来,他继续说道: “是啊,《平戎策》是你首倡的,阁部大臣肯定要听一听你的建议。” 沈一贯激动的,让人以为是他要去参加部议。 罗万化抬起头看了一眼沈一贯,又低下头继续修书。 苏泽忙着报馆的事情,修《帝鉴图说》的工作就落在了罗万化的头上,前些日子他终于完成了大纲,现在又开始翻查史料。 沈一贯看到苏泽淡定的样子,又叹息道: “也对,子霖兄在阁部大臣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也不用上赶着去表现,只可惜吾等科场中第,阁部大臣们却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得。” 看到沈一贯如此幽怨的样子,罗万化忍不住说道: “不就是阁部大臣吗?昨天我还见了赵阁老的,有这么难见吗?” 沈一贯看向罗万化惊道: “你怎么见到赵阁老的?” “《帝鉴图说》纲要编成,赵阁老主掌礼部,召我谈了一下纲要的事情,还勉励我说纲要编的不错。” “啊!一甫兄你!” 看到沈一贯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苏泽也被他逗乐,等沈一贯闹了上一阵子,苏泽才问道: “内阁的几位阁老我都认识,部院大臣这边,请肩吾兄帮我介绍一二。” 听到苏泽有求到了自己头上,沈一贯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不过他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 “这吏部尚书是高阁老,这就不用我多介绍了。” “户部尚书马森,马大人因为母病乞休在家,子霖兄明天应该是见不到马部堂的。” 高拱是直接兼任吏部尚书,张居正只是领户部事,户部尚书另有其人,就是这位马森马部堂。 不过摊上张居正这样的分管领导,马森也不知道是真的孝顺还是不愿意上班。 “礼部尚书高仪,是高阁老举荐的,他原先是南京礼部尚书,现在还在赴任途中。” 高仪在历史上就是高拱的同党,不过两人虽然都姓高,却没有亲戚关系。 高拱是河南人,高仪却是沈一贯的浙江老乡,高拱举荐高仪担任礼部尚书,显然是为了牵制赵贞吉。 高拱的手段看来比自己想的还厉害。 也对,高拱能以次辅身份掌控隆庆朝的政局,手段怎么可能不高明? “兵部尚书霍冀,也是先帝朝的旧臣了,因熟知军务而被先帝简拔。” “刑部尚书毛凯,此君性格和李首辅相近,部议上怕是不会有什么见教。” “工部尚书雷礼,此君专注于机巧之事,对戎政也没什么建树。” 苏泽倒是对这位雷工部很感兴趣。 雷礼在明史上记载不多,他主要功绩是在嘉靖朝重修三大殿,但是苏泽却是从后世的一本网络小说中,知道了“样式雷”这个家族。 雷家在明清两代都是建筑世家,这位工部雷尚书是绝对的建筑工程管理专家,也就是传说中的土木圣手。 不过按照历史,他应该很快就要致仕了。 介绍完了六部,沈一贯又对苏泽恭敬的行礼: “多谢子霖兄在奏疏中彰我浙兵之勇,让天下人记得我浙兵为东南抗倭战事流的血,沈某拜谢!” 周末要陪家人,就不加更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74章 袭职盛况 第74章 袭职盛况 次日,苏泽穿着绿色官袍,来到了兵部之外。 虽然昨天在沈一贯面前表现得很淡定,但今天出门后,苏泽才意识到这是前世和今世第一次参加最高决策层的会议。 前世他只是部里的一个基层公务员,别说最高决策层了,部门高层他都没有列席资格。 阁部会议,这可是仅次于御前会议的决策会议,而且比起定调子的御前会议,阁部会议讨论的更多的是实际的执行过程,近距离观察这个时代最高层的政务是如何决策运转的,这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想着想着,苏泽来到了兵部衙门前。 兵部是六部中的下三部,但这也是署理大明军务的重要部门,掌管了大明百万军队的超级部门,整个兵部门前都站满戍卫的士兵,而在兵部大门外,又摆着大量的茶摊,不少身穿锦衣的人都坐在茶摊里,焦急的看着兵部大门。 这些人当中,不乏还有一些和苏泽一样,身穿低品文武官服的人,也坐在茶摊上眼巴巴的看着兵部大门。 苏泽穿越以来,一直都在皇城内的翰林院上班,偶尔去过几次礼部,门口都很冷清。 兵部这番热闹的样子,让苏泽有些诧异。 苏泽试图找出一条进入兵部的道路,却发现这群人把道路都占满了。 就在苏泽束手无策的时候,从兵部内又冲出了一群兵丁,他们手持武器开始驱散兵部大门口聚集的这帮人。 “部阁大臣议事,闲杂人等退散!” 领兵的军头喊着,门前这帮人被迅速驱赶开,但是这帮人却更不肯散去了,他们硬生生的挤在路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街道尽头。 苏泽本想要亮明身份进去,却被这群人挤到了手持武器的士兵面前。 苏泽的脸都快要贴在这些士兵的甲胄上了,后面的人却又更来劲了,他们大呼道: “高阁老来了!” 就在苏泽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苏翰林吗?快把苏大人放进来!” 这时候一双大手伸进来,将苏泽从人群中拉了进来,苏泽大口的喘气,自己差点就被挤得重新穿越了。 “郭舍人?” 苏泽大口的呼吸,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是昨日来史馆传令的中书舍人郭准。 昨天已经从沈一贯那边打听到了,这郭准是恩荫官,他能做到两房舍人,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致仕阁老郭朴。 《我的阁老父亲》? 郭朴,和李春芳一样,都是靠着青词,在嘉靖年入阁,郭朴长于吏治,曾经担任多年的吏部尚书,算是高拱的政治盟友。 郭朴是高拱的盟友,在隆庆元年与高拱一同被罢相回乡,后来高拱返朝也想过重新启用郭朴,但是郭朴已经无心做官。 父亲是前任阁老,又是当今次辅的亲密战友,郭准这个中书舍人就等于高拱的贴身秘书。 “多谢郭舍人救命之恩!” 不管郭准什么身份,自己刚才差点被挤死,答谢了对方救命之恩后,苏泽才发现郭准是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的。 苏泽认出,这是隆庆皇帝御赐给高拱的马车,就看到马车的帘子打开,苏泽看到了高拱那张标志性的圆脸。 苏泽连忙行礼:“高阁老。” 高拱只是示意点头,而周围的那些人见到高拱,更是狂呼起来。 有的放声哭泣,有的则大声喊着什么,还有的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试图吸引高拱的注意力。 高拱不堪其扰,从马车上下来,直接扯着袖子大步走进了兵部。 苏泽被这个动静看傻了,他疑惑向身边郭准问道: “郭舍人,这是唱得哪一出?” 郭准一边带着苏泽跟上高拱,一边说道: “苏翰林是今科进士,没见过这‘袭职’的阵仗。” “袭职?” 郭准虽然只是一个中书舍人,但是他作为两房舍人,经常往来大小九卿衙门传达内阁的指令。 郭准说道: “《大明会典》有规定,天下卫所军户袭职,都要兵部武选司核准勘验,这些都是来袭职的,或者为了争夺军职上京告状的。” 听到郭准这么一说,苏泽就明白了。 太祖朱元璋建立卫所制度,军户世袭,而军户的职位也是世袭的。 指挥使的儿子还是指挥使,千户的儿子还是千户。 比如戚继光,他就是戚继光袭父职任登州卫指挥佥事。 俞大猷也是袭父职任泉州百户,然后在抗倭战争中积攒军功升上去的。 按照《大明会典》规定,原军户死亡后,家属需要向上级都司衙门提交袭职申请,再由都司衙门出结保文书,送到兵部勘验,核准后再让子嗣袭职。 这其中自然就有各种特殊情况。 比如嫡长子未成年的时候,袭职者就要等成年后完成兵部的考核,才能承袭父职。 再比如遇到绝嗣的情况,确定由近支哪一支来承袭职位,这就是兵部的工作了。 此外还有状告袭职者不是亲生儿子的,次子状告嫡长子不孝,要求朝廷取消袭职的。 这些人日夜聚集在兵部门前,就形成了“袭职”的“盛况”。 郭准继续说道: “等下次苏翰林去吏部,见到‘补阙’的盛况,可要比兵部还热闹上三分。” 苏泽默默点头,说起补阙苏泽就明白了,这是取得功名的读书人,在吏部等候授职的程序。 理论上科举到了举人就能做官,比如海瑞就是举人出仕做官的。 但是到了隆庆朝,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官位已经不够用了,很多举人都要等到官职空缺。 还有因为父母去世,丁忧结束的官员,也需要在吏部等待补阙。 这些候补官员排队在吏部门口补阙的盛况,在明代官场笔记中也多有描述。 苏泽穿越以来,见到的都是阁老重臣,原本他对兵部不以为然。 到了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看不上的“下三部”,原来也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顶级部门。 要知道门口等待袭职的千户,那也是正五品的武官,这些人可是连兵部的大门都进不来的。 苏泽走进兵部大门,只见到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官员正在迎接高拱。 郭准低声说道: “这位就是兵部的霍部堂。” (本章完) 第75章 引子 第75章 引子 高拱的排场并不大,除了御赐马车之外,身边也只带着几个属官。 兵部尚书霍冀,作为这次阁部会议的东主,自然要站在正门后迎接诸位内阁重臣。 高拱和霍冀交谈了几句,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后方的苏泽身上,这时候高拱对着苏泽招手,苏泽连忙走上前去。 在一旁的郭准也愣住了,他知道高阁老欣赏苏泽,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着兵部官员的面,当众表示对苏泽的亲近。 这已经不是普通门生故吏的水平了,高拱是将苏泽当做心腹来看了。 郭准暗暗庆幸,自己对苏泽的态度不错。 高拱如此器重苏泽,怕是不用几年就能飞黄腾达了。 等苏泽走到身后,高拱对着霍冀说道: “这就是上《平戎策》的苏子霖,快见过霍部堂。” 高拱的语气就像是介绍自家子侄,苏泽看着满脸笑容的霍冀,就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概也是高拱的同党。 高拱亲自给自己抬咖,苏泽对霍冀行了一个晚辈后学的礼仪,霍冀脸上的笑容更甚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本官也拜读了,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苏泽连忙谦恭的说道: “霍部堂言重了,苏某是纸上谈兵的空论,早就听说霍部堂经历九边,是朝臣中最熟悉边务的,苏某还请部堂指教。” 霍冀端详苏泽,苏泽自当官以来,每一封奏疏都惊天动地,他本来以为苏泽是那种类似于高拱这样,不在意人情世故的直臣。 可没想到他的姿态这么低,还拐弯抹角的夸了自己。 在一旁的高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直接说道: “霍部堂岂是那种虚伪矫饰之辈?有话直接说就是了!” 霍冀正被苏泽的高帽搞得心中舒坦,却被高拱一句话打断,他只好继续说道: “苏子霖在《平戎策》开篇所言,‘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这是哪部兵书所言?本官怎么从没读过这本兵书?” 高拱也看向苏泽。 高拱自己没读过几本兵书,苏泽的《平戎策》开头引用的这段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深得治军之要,高拱本以为这是一本他没读过的兵书上的名句。 但是霍冀不同,他长期和军事打交道,家中的藏书大部分都是兵书,如果连霍冀都听说过的句子,难不成苏泽还敢在给皇帝的奏疏中现编? 看着两位重臣的目光落在苏泽身上,苏泽身后的郭准都觉得压力巨大。 高拱霍冀这样的阁部重臣,他们的一句评价,就能影响一名年轻官员的前途。 郭准虽然是前阁老之子,也算是高拱的故人之子,可面对高拱依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差池。 苏泽却笑着说道:“其实这句话不是兵书上的。” 霍冀笑着对高拱说道: “高阁老,看来这场赌约是我赢了。” 高拱从腰囊中掏出几个碎银子,他和霍冀谈论苏泽这份《平戎策》的时候,就和霍冀打了个赌,没想到苏泽这家伙竟然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在奏疏中现编典故! 高拱又想起来,詹事府有官员向自己汇报,苏泽在给皇太子讲经的时候编了一个倦鬼的故事劝学。 高拱瞪了苏泽一眼,大概是埋怨苏泽害他输了钱,苏泽又说道: “高阁老,且慢。” 两位重臣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泽身上,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句话不在现存的兵书上,但是在往后的兵书上。” ? 苏泽说道: “高阁老,霍部堂,苏某有一位幕僚,曾在胡宗宪麾下当过幕僚,他曾经和戚继光总兵聊过军事,这句话就是戚总兵说的。” “下官听说,戚总兵正在编写兵书,这句话一定会出现在兵书里的。” 苏泽笑着说道: “高阁老,您这银子可以收回去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哈哈一笑,立刻将银子收了回去。 霍冀没赢下赌约,但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又念了两句戚继光的名字。 苏泽在《平戎策》中用《纪效新书》中的名言开篇,本来就是留下一个引子,准备通过这个引子在隆庆皇帝面前推荐戚继光。 不过今天能在主管全国军政的霍冀面前提起戚继光,也算是达成了目标。 郭准敬佩的看着苏泽,他面对自己的阁老父亲都不敢这么说话,苏泽却能让两位部阁重臣如此亲近。 就在这时候,门口唱名的小吏喊道: “张阁老到!” 兵部的大门再次打开,苏泽就见到了张居正华丽的马车,接着就是一群佐官前方开道,簇拥着张居正走进了兵部大门。 好大的排场啊! 这些佐官都是户部的官员,他们手里清一色提着贴着户部封条的木头匣子,这应该就是户部的账本了。 也对,今天是商议对俺答用兵的事情,户部作为出钱的一方,自然要把帐算清楚。 高拱微微皱眉,他素来不喜欢张居正的排场,但是这段日子他和张居正合作的不错,也不会在这种事情拆张居正的台。 霍冀作为东道主,也热情的迎接张居正,不过从他淡淡的疏离感中,看出他和张居正并不是一派的。 张居正也瞥见了苏泽,却没有上前搭话,紧接着门口小吏又喊道: “工部雷尚书到!” “刑部毛尚书到!” “赵阁老到!” 这下子阁部重臣算是来齐了,最后一个踏进兵部的赵贞吉看了一眼苏泽,就无视他和其他阁部大臣寒暄,然后一行人就进了兵部议事的明堂。 而郭准等一众随从官员,被兵部官员安排进了侧边的偏厅。 苏泽跟着郭准也走到偏厅,郭准连忙说道: “苏翰林,怎么跟着我到偏厅来了!” 郭准连忙喊来引导的兵部右侍郎曹邦辅道: “曹侍郎,苏翰林是陛下亲旨列席阁部议事,劳烦您速引他去明堂。” 兵部官员们面面相觑,兵部侍郎曹邦辅更是一脸懵。 曹邦辅已经是兵部侍郎,兵部的二把手了,但是依然没有资格参加阁部会议。 这么一个绿袍小官? 可是郭准是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也不敢假传圣旨,曹邦辅还是恭敬的将苏泽领到了明堂。 一进明堂,苏泽就听到了高拱洪亮的声音。 最近下新书榜了,接下来一周要差不多裸奔了,这时候追读就很重要了。 请大家追读一下,下周末就上架了,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76章 阁部会议! 第76章 阁部会议! 内阁首辅李春芳告假,所以主座空着。 高拱坐在主座下首第一位的位置,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本次会议纪要就交给你笔录了。” 苏泽连忙走上前,从高拱面前接过了纸笔。 大明的行政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了,每次会议都要有详细的记录留档,在这种阁部会议上谁发言了,说了什么,都要记录在案,事后送给皇帝御览。 写纪要的一般都是最年轻的官员,或者官职最低的官员。 可阁部会议级别太高,商议的是国家大政,低一点的官员都不能列席,所以高拱将这差事交给他,在场众人都没有反对。 苏泽立刻接过了纸笔,然后在明堂的角落坐下,老老实实的当起了记录员。 虽然只是记录员,但是苏泽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要当这个记录员都没门路! 阁部会议讨论的事情,可都是既具有情报价值的大事,能提前知道这些消息,就是所谓的信息差。 很多时候,最高决策层,比起其他高层官员,强就强在这点信息差。 而高拱的那句“子霖”,也是在向在场的阁部大臣宣布,苏泽是他罩的人。 紧接着,高拱就率先发难道: “宣大总督王崇古熟悉宣大军务,御边无过,不应迁转。” 做过决策的朋友都知道,任何政策,最重要的就是人事。 所以这种涉及到边关重大政策的会议,最先讨论的就是人事工作。 作为内阁次辅,又是吏部尚书的高拱,开口就保下了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 这倒是在苏泽的意料之中。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王崇古就是俺答封贡的重要推手,高拱则是王崇古在朝中重要的助力,可以说是俺答封贡就是在两人默契下完成的。 王崇古应该是高拱一党的,保住王崇古的宣大总督位置,也是高拱要掌握这次平戎战事的主导权。 果然,在高拱发话后,兵部尚书霍冀也立刻跟上参团道: “王总督镇抚宣大以来,边情比先帝时期稍解,胡虏再没有侵入到京畿地区。这次靖边平戎,还是要以熟悉边务的干练老臣为主。” 这两人定了调子,王崇古的宣大总督职位就保住了。 而其他阁部大臣也拿不出更好的人选来,于是这件事算是通过了。 苏泽掏出了自己的【模范毛笔】,迅速写下了高拱的发言,以及其他阁部重臣的回应。 现在坊间都传说朝廷要撤换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现在苏泽就提前知道了,王崇古还要继续留任,甚至要主导对蒙古的战事。 这个消息就价值千金。 这还只是阁部会议的开门小菜。 确定王崇古继续留任宣大总督,高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将平戎靖边的主导权掌控在自己一派手里。 不过高拱还只是内阁次辅,他还是没资格独吞蛋糕的。 张居正摸着自己光亮的胡须说道: “宣大总督不用撤换,但是平戎靖边也不止是宣大的事情,二月,前任蓟辽总督曹邦辅任满回朝,蓟辽总督至今空缺,也需要有一稳重大臣在蓟辽坐镇,以防胡虏绕袭辽东。” 张居正一发话,高拱也微微点头,九边防务是一个整体,北方最大的两个军事重镇要职,就是宣府大同的宣大总督,以及辽东的蓟辽总督。 张居正这个提议也算是谋国之言。 张居正说完,刑部尚书毛凯突然说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有调南兵北上之策,两广总督谭纶在倭乱中表现出众,本官举荐他担任蓟辽总督。” 苏泽看了一眼毛凯,按照沈一贯的情报,这位刑部尚书应该是首辅李春芳的党羽。 可这么看,这位毛尚书和张居正一唱一和,看来是投了张居正。 也对,李春芳是徐阶举荐的,张居正也是徐阶的学生,毛凯转投张居正,等于在己方势力内换了个山头,不算是改换门庭。 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张居正在和高拱对抗的时候,就暗中收拢了胡宗宪留下的浙江军事集团,重新启用了谭纶、俞大猷和戚继光。 这么看,谭纶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张居正达成了某种联系。 也对,谭纶这个级别的重臣,怎么会看不到站队的机会呢?反正自己是首倡平戎的,谭纶怎么都要承自己的人情。 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都要加兵部侍郎衔的,也就是这么一刻钟的工夫,一个新任的正三品兵部侍郎就新鲜出炉了。 苏泽想到了门外,为了承袭个低品军职挤破头的人,阁部会议上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位大军区司令,国防部次长级的高官,这才对阁部重臣的份量有了新的理解。 两个总督级的人选已经决定了,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兵部尚书霍冀突然说道: “这上书平戎的人就在堂中,南兵北上之策就是他提的,我们也听听他的想法,到底由谁来领兵平戎。”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苏泽身上,苏泽看向霍冀,顿时明白了霍冀的想法。 刚刚在兵部门口的对话,高拱和霍冀其实都明白了苏泽的意图,是要举荐戚继光负责领兵。 这个任命霍冀也是不反对的。 高拱和霍冀刚刚决定了王崇古留任,再继续插手总兵人选,就显得太独断了。 所以霍冀就直接让苏泽发言,如果其他阁部大臣不反对,那就顺势又收下戚继光,拿下宣大总兵这个关键职位。 高拱和张居正都意识到了,在胡宗宪倒台,徐阶彻底致仕后,这些在抗倭战争中立下功劳的文臣武将,就是无主的香饽饽。 今天这场会议上谁提议重新重用他们,就能成为他们的恩主,获得他们的投效。 如果遭遇反对,那反正是苏泽的提议,不行就重新讨论就是。 一帮老狐狸! 不过苏泽自然也不介意,由自己提出这个宣大总兵的人选,这样一来,苏泽也就算得上是戚继光的半个举主了。 既然高拱让自己发言,那苏泽也不客气了,他当着阁部重臣们的面说道: “下官斗胆,请调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领兵平戎!” 但是在场的大臣,显然不会让高拱这一派独享好处,果不其然,苏泽话音刚落,就有人跳出来反对。 (本章完) 第77章 一锤定音 第77章 一锤定音 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内阁四辅赵贞吉。 赵贞吉没有看发言的苏泽,而是对着高拱说道: “南兵北上,多有水土不服,刚刚阁部议定留任宣大总督王崇古,那这次平戎战事就直接交给宣大的军队就是了,何必劳民伤财调师北上?” 紧接着赵贞吉又对着主管户部的张居正说道: “户部将宣大积欠的赏钱发下去,宣大将帅定然用命。” 赵贞吉说完,高拱和张居正都沉默了。 高拱自然不必说,他提议留任王崇古,那王崇古统领的宣大军队一并留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赵贞吉又炮轰户部,指出户部拖欠边赏,才是宣大战斗力不足的原因。 看到高拱和张居正沉默,赵贞吉准备乘胜追击,苏泽突然说道: “赵阁老此言差矣。” 众人目光再次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谭子理(谭纶)自闽浙转战两广,戚继光由山东调防福建,皆能因地制宜整军经武。若说水土不服,何以谭公可掌蓟辽?此非南兵之弊,实为怠惰托词!” 苏泽将谭纶和戚继光捆绑,反驳赵贞吉说的南兵北上水土不服的问题,等于将自己的举荐和张居正举荐谭纶捆绑起来。 果不其然,张居正此时也点头赞同道: “正是此理。” 苏泽看向赵贞吉,接着说道: “若宣大真能靖边,何至胡虏屡屡绕开防线威胁京畿?平戎需攻守兼备之师,非守成之军可胜任!” “赵阁老当年也是去过宣大的,先帝朝仇鸾任职宣大总督时,虚报兵员、侵吞军费,以致鞑靼入寇京畿酿成庚戌之变!” “今日户部欲发积欠赏钱,焉知不会重蹈覆辙?当年仇党克扣士卒饷银,中饱私囊,致使边军饥寒交迫、士气溃散!赵阁老若只知发钱,却不管钱入谁手,岂非纵容贪腐?”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这句话虽然攻击的是仇鸾,实际上也对现任宣大总兵王崇古连带攻击了。 苏泽这时候又拉了王崇古,他说道: “王崇古王总督到任后,努力革除前任积弊,虽稍稳边情,然胡虏仍可长驱直入劫掠州县。此非王公无能,实乃宣大积弊未除——将领怠于整饬防务,只求'御边无过'以保乌纱,与昔日仇鸾'养寇自重'何异?” “赵阁老称'发积欠赏钱激励士气',然宣大边军空饷之弊犹存!若今日发银三十万,经总兵、参将层层盘剥,士卒所得不过一二。” “以赏钱激励,恰如抱薪救火,徒肥贪吏而无益士卒!” 张居正听到这里,自然是连连点头。 户部拖欠宣大的赏钱,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 宣府大同年年报捷,可每年都有蒙古人杀进内陆州县,而且宣府边境走私贸易也是屡禁不止,宣府大同军队的腐败可想而知。 这笔赏钱发下去,下次请赏的金额就会更大,甚至会出现杀良冒功,或者边军故意挑起边境冲突求赏的情况。 没办法,本地卫所盘根错节,和地方豪强结合繁衍至今,早就已经不堪大用了。 苏泽看到赵贞吉无言反驳,于是又说道: “当年戚总兵在东南抗倭,军饷由浙直总督衙门直拨,经谭子理监察,分毫不敢克扣!” “今若留王总督掌宣大,再用戚继光领南兵独立成军,则可形成制衡——戚部不受宣大旧体系掣肘,其战法、军纪、财务皆由中枢直管,方能避免重演仇鸾贪腐误国之灾!” 在场懂得军务的大臣,此时都连连点头,赞同苏泽的发言。 赵贞吉被苏泽反驳,他却没有恼怒,而是语气反常温和的对苏泽问道: “苏子霖刚刚所言军制,可否再详细说一说?” 苏泽看着反常的赵贞吉,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这些都是有成制的,都是当年胡总督在东南抗倭用过的,苏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苏泽当众说起胡宗宪,众人的表情微微一变。 这当然是苏泽故意的,等会议结束后,会议纪要要送给皇帝看,苏泽也是为了给胡宗宪翻案做伏笔。 不过这时候还是要先说服阁部重臣推行新制。 苏泽继续说道: “南兵军饷由户部直拨至戚部军中,经兵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共监。每卒月饷造册画押,钱帛当面点验,斩将夺旗之赏即日兑现。” “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戚继光就发现,士兵为了争夺斩首之功,反而会争功而延误战机,甚至因为争功反过来被敌军击败。所以不计斩功,而是以旗为单位评定战果,功劳要由王总督核准上报,赏银也要发到士卒手里。” “设平戎专账于户部,每笔开支登载《乐府新报》昭示天下,对陷阵斩敌的军士也登报表彰,伤残阵亡者的抚恤恩免,也都要在刊告。” 张居正又问道: “此法可以推广到九边吗?” 苏泽摇头说道: “九边积弊已深,推行此法阻力太大,而且朝廷也养不起。” 在场的阁部重臣也随之叹息。 九边军制的弊端,在场的重臣都知道。但是九边铁板一块,就算是换几个总督,结果也都是一样。 遇到王崇古这种人品好点的,在九边还能维持局势,要是遇到仇鸾这种贵物,朝廷是又钱又挨打。 高拱站出来,一锤定音的说道: “子霖,你将刚刚所说的,都记在纪要上,等陛下御览后再行定夺。” 众大臣纷纷点头,就是刚才反对的赵贞吉也沉默,苏泽就知道自己举荐戚继光的事情成了。 几个重要的人事任命讨论完毕,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执行层面了。 不得不说,隆庆朝的阁部重臣质量真的高。 兵部尚书霍冀十分的专业,调兵沿途囤驻的卫所,拨付钱粮方案,他都提出了相当详尽可行的计划。 张居正又补充了几个军粮运输筹措的方案,节省了一些开支。 赵贞吉也提了几个监督方案,以防士兵在沿途扰民。 苏泽也见到了大明如何决策调兵的过程,算是积攒了相当重要的工作经验。 这场阁部会议总算是结束了,苏泽又将会议纪要交给在场诸大臣过目,众人都用印画押,再由内阁送到宫中交给隆庆皇帝御览。 阁部会议散去,苏泽看向高拱和张居正,想到自己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准备找机会和高张二人亲近下,趁热打铁狠刷一下二人的声望。 可没想到,苏泽却被意料之外的人叫住了。 为了上架存稿了,等上架给大家爆更 (本章完) 第78章 公私 第78章 公私 “雷尚书?” 叫住苏泽的,正是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身材矮小,如果不是一身朱红色的官袍,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但是身为执掌工部的一部之长,没人会等闲看待雷礼,苏泽恭敬行礼。 雷礼用一口浓重的江西口音说道: “子霖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那个实验,老夫命人在工部做了,木球铁球确实同时落地,老夫思考了良久,均不得法,何解?” 包括赵贞吉在内,几个步伐慢的阁部重臣也竖起耳朵,想要听苏泽怎么解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实验,这么快就有人去验证了,而且还是雷礼这位工部尚书。 咱们大明工部的工作不饱和啊! 但这也正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连续刊登这些科学实验的目的。 他说道: “回雷尚书的话,《墨经》有云,‘力,行之所以奋也’。木球铁球下坠,皆因有力而驱之。” 雷礼连连点头,他是营造过三大殿的工部尚书,本身也精通于营造之术,对于力是太了解了! 苏泽指着地面说道: “而人能脚踏实地,盖因大地有力吸之,万物皆受重力牵引,如同稚子扑向娘怀,木球铁球盖因此力而坠也。” 听到这里,赵贞吉也跟着点头,显然苏泽这一套重力说,和他信奉的泰州王学思辨有些类似了。 苏泽接着说道: “万物皆有重力,但是物重则力沉。” 雷礼也点头,这个道理也很容易理解。 苏泽又说道: “铁球力沉,但铁球质重。木球力轻,但是木球质轻,力均则速同也。” 雷礼捻须的手忽然顿住,他想起工部营造时运料车马常因载重不同而速度各异。 苏泽这个例子,等于是铁球重但是重力大,木球轻但是重力小,所以两者的加速相当,最后就能同时落地。 他浑浊的眸子蓦然清亮:“子霖是说,无论铁木轻重,所承之力与自身质料相称,故坠落之速竟能一致?“ 果然是有过丰富工程实践经验的工程大佬,苏泽一点就透。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又问道: “那日老夫在家中习字,纸笔同时打翻跌落,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是同时坠地,为何是笔先落地呢?” 苏泽看向赵贞吉,原来赵阁老你也偷偷在家做了实验啊! 苏泽立刻说道: “因为风阻。” “风阻?” “天地有气而生,万物置于气中,如在水中,自有托举之力。” “铁球木球质重,则风阻甚微而无碍,但对于纸而言,风阻就如同舟行水中,故要比笔更缓落地。” 苏泽一呼袖子,就看到官袍的袖子随着空阻而动,赵贞吉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在场的大佬们满意的点头,虽然苏泽只是从概念上做了解释,但是其中包含的道理还是很有意思的。 对于雷礼来说,重力之说也让他很有兴趣,后世土木工程最重要的就是受力分析,显然他也从苏泽这里得到了灵感。 但是让苏泽失望的是,高拱张居正似乎对苏泽这一套学问并不感兴趣,他们在阁部会议散会后匆忙离去了。 苏泽稍稍有些遗憾,又少了一次在阁老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苏泽虽然拥有出入高拱家的权限,但是苏泽却不想和舔狗一样日日上门。 这一方面是,苏泽在前世就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本能的对这种走关系有些抵触。 另一方面是,大明朝其实对这种阴结党羽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忌讳的。 普通官员可以无底线的投靠阁老,但是苏泽是翰林官,是被视作未来宰辅的人,如果无底线的靠拢高拱,会被群臣所轻视,甚至高拱也会看不起他。 在公事上迎合高拱,可以说是“公党”,是因为政见和高拱相合所以才一起。 但没事上门献殷情,那就是私党了,一旦高拱倒台,那就是清算的对象。 既然这次刷不到好感,苏泽也着急不得,反正这两位只要你好好做事,他们总会赏识你的。 —— 阁部会议结束后,吏部和兵部迅速拟定了推举的官员名单。 谭纶调任蓟辽总督,加兵部侍郎,这样级别的大臣经过吏部推举后,又通过了内阁廷推,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朱笔一挥,就标志了差点被清算的胡宗宪旧部谭纶,重新得到了朝廷重用。 两广总督虽然也是总督,明代总督职衔,素来都是以九边为重的。 而且加兵部侍郎衔,就是很明显的升迁信号,如果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做得好,那就是有机会问鼎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的。 戚继光这个宣大总兵的任命就要简单多了,兵部武选司推举,经过内阁票拟送到皇帝御案上,司礼监用印就算是完成了任命,正式调遣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 —— “姐姐!姐夫!” 京师城外的漕运码头上,一个年轻人正对着申时行招手。 申时行身穿便装,携着妻子吴氏,带着一帮家丁站在码头岸上。 漕船上的老船夫一把将绳子抛到了岸上,岸边的纤夫则拉着船绳将这艘漕船拉到了岸边,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读书人跳上了岸。 这个年轻人,正是申时行的小舅子,太仓吴氏的公子吴佑宁。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一向疼爱这个幼弟,见到他经历风霜的样子,有些心疼弟弟的说道: “都怪你姐夫,非要让你在京师科考,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申时行一脸苦笑,苏州府的乡试是个什么地狱难度,他这个状元自然是知道的。 自家小舅子是什么水平,想要在地狱难度的苏州府乡试中个举人都难。 要不是自己疏通关系,吴佑宁哪有机会入监国子监,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不过吴佑宁还是明白事理的,他连忙对姐姐说道: “这次可是姐夫帮了大忙,弟弟才能入京备考,多谢姐夫了!” 吴佑宁恭恭敬敬行礼,自己出门前爹千叮万嘱,自己这位姐丈前途远大,日后吴家的前途大概是靠着他了,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申时行倒是对这个小舅子甚是满意,吴县吴氏虽然不是巨富,但也是苏州府内有名的豪绅,出身这样的家族不染上恶习,还能用心备考科举,这说明吴家的家风还是正的。 这时候,一个明眸皓齿的书童也从船上跳下来,申时行和吴氏见到这个书童,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本章完)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吴佑宁苦着脸低声说道: “大姐,二姐非要跟着来,我也没办法啊!” 吴氏气呼呼的说道: “爹没拦着?” 吴佑宁苦笑说道: “爹能拦得住?” 原来这个书童,正是吴氏的妹妹,吴佑宁的二姐,也就是吴县吴氏的二小姐吴素卿。 吴氏看着妹妹,立刻对着身边的使唤婆子说道: “速速将她押上马车!” “大姐!” 吴素卿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吴氏手下的粗使婆子押上了马车,吴氏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备考!” 吴佑宁大呼冤枉,又看了一眼姐夫申时行,知道这时候向姐姐解释是没用的,他只能对申时行说道: “姐夫,前几次京师送回家里的绵种都不行,二姐说要来京师亲自挑选绵种,爹都拦不住,小弟也没办法啊!” 申时行知道妻子正在气头上,只能给小舅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接着他又头疼起来,本来想要给这个小姨子说媒,让她嫁给苏泽,没想到她自己跑到了京师来了。 想到这个受心学影响,无法无天的小姨子,申时行又觉得还是别祸害好友了。 —— 东宫。 少詹事殷士儋坐在詹事府中,看着讲官们送上来的汇报,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讲官黄骥站在殷士儋对面,小心的说道: “这几日太子读书勤勉,《皇明祖训》的前几章都会背了。” 黄骥小心的看着殷士儋,他是老翰林熬进了詹事府,进了詹事府就死死抱住了殷士儋的大腿。 少詹事负责编排太子的课表,对于黄骥这类的讲官有很大的权力。 黄骥也知道太子不喜欢听他讲课,但是有了殷士儋的撑腰,每周黄骥都能见上一两次太子,日后自己也就是潜邸旧臣了。 殷士儋满意的点头,大明太子的教育体系已经很完备了。 十岁前学《皇明祖训》,经学只要开蒙就行。 十岁以后则学习经学,典章制度《大明会典》和刑律《大明律》也会加入到课程中。 凡是能完整经历皇室教育的皇帝,执政能力都不会太离谱,如果今上隆庆皇帝,小时候就被徐阶高拱张居正带着读书,儒学水平也是不低的。 朱翊钧一改之前摆烂的性子,开始主动学习《皇明祖训》,这都让殷士儋觉得是自己孜孜不倦的教导之功。 黄骥也面带喜色。 黄骥刚听说苏泽破例参加了阁部会议,苏泽比自己还要晚进翰林院,但是已经能和阁部重臣搭上话了,黄骥更是嫉妒的不行。 但上次苏泽讲学过后,皇太子没有再嚷嚷着请他来讲学,这让黄骥稍稍放心。 黄骥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好好给太子讲学,将自己这个潜邸旧臣的位置坐稳! 黄骥隐约有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苏泽如此忽视讲学,一旦太子继位,那就轮到自己风光了! 就如同现在的高阁老张阁老一样,他们不也是今上裕王府潜邸旧臣出身? 莫欺中年穷! 黄骥心中稍稍平衡了一些,且让那苏泽再嚣张些日子,等到自己掌权后,一定将黜出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宏走进了詹事府。 殷士儋不喜欢张宏,黄骥自然也投其所好,对张宏颇为轻视。 张宏见到黄骥在场,也对他恭敬行礼,但见到黄骥只是淡淡回礼,张宏心中也是不喜。 詹事府这些讲官中,除了申时行少数几个讲官对张宏还算客气,黄骥这种干脆连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 张宏又想到苏泽对自己的热切态度,人家苏翰林是宰执们都欣赏的大才,不比你们这些讲官有能力? 苏翰林都不歧视杂家,你们凭什么? 张宏心中厌恶黄骥这些人,不过他还是忍住,对着殷士儋说道: “少詹事,太子请您过去。” 殷士儋跟着张宏来到了东宫,只见身穿太子蟒袍的朱翊钧坐在正座,左右宫人站在两排,竟然搞出了一副太子的仪仗来。 只是朱翊钧的年龄,加上这些宫人稀稀拉拉的队伍,反而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殷士儋恭敬的参拜行礼,大明太子朱翊钧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殷师傅,孤前几日读《宝训》,我明太子讲学有日讲,有经筵,为何孤只见日讲不见经筵啊?” 原来是这个事情。 殷士儋这个少詹事承担着太子教学任务,太子向他询问问题,殷士儋自然是十分的欣慰。 殷士儋说道: “正如殿下所言,太子讲学分为日讲和经筵,日讲是日常讲学,由讲学官主讲,讲授的都是祖训和经义。” “而经筵所讲的都是义理和国家大政得失,如今殿下还在打基础的时候,先以日讲为主,等日后再开经筵。” 正如朱翊钧所问的那样,日讲和经筵还是有区别的。 用后世的话说,日讲就是日常小课,经筵就是专题公开课。 日讲重在传授知识.而经筵重在规谏和义理。 皇太子年幼,殷士儋不开经筵也是正常的。 但是朱翊钧小脸一皱说道: “这怎么行!孤读《皇明祖训》,太祖教导子孙日讲经筵不歇,怎么能只开日讲不开经筵呢?” 殷士儋听到朱翊钧如此好学,自然是十分的欣慰,他立刻说道: “那臣择日就开经筵。” 朱翊钧说道: “太祖有规,五日一经,以后五天就开一次经筵吧。” 殷士儋躬身说道: “臣遵命。” 看到殷士儋这么老实,朱翊钧又说道: “既然开经筵,那东宫所有讲官都要列席,任何人不得缺席!” 殷士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朱翊钧说的也是东宫的规定,他点头说道: “臣遵命。” 等到殷士儋离开,朱翊钧连忙散去身边的宫女太监,对着张宏说道: “大伴!孤的表现如何?” 张宏连忙跪下来说道:“仆臣见殿下,犹见世宗在朝之威仪!” 朱翊钧叉腰大笑说道: “殷师傅上当了!等开了经筵,苏师傅就一定要来,到时候孤就让他讲学!” 张宏连忙拍马屁道: “殿下妙策!” (本章完)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苏泽并不知道,朱翊钧用开经筵的办法,逼着殷士儋让自己参加讲学。 他更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麻烦,正在有心的操纵下,悄然向朝堂袭来。 京师,登月楼上,今天是隆庆二年进士的聚会。 同年聚会,是大明官场的常例,而只有刚中进士的这一年聚会最为频繁。 原因也很简单,中进士的第一年,新进士们往往都在京师观政,等到观政结束授官,那进士们就天各一方,很难再聚会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都喜欢聚会的,比如今科三甲罗万化、黄凤翔和赵志皋,这三人都不爱参加聚会。 再比如当今风头正劲的苏泽,也不愿意参加这种聚会。 沈一贯最喜欢交际,他如约而至来到登月楼,先对着众同年一个罗圈揖,连忙告罪来晚了。 新科进士朱赓立刻站起来,拉着沈一贯入席,他和沈一贯年纪相仿,他又是浙江绍兴人,和沈一贯是同籍,也和沈一贯一样是庶吉士。 同年同籍同馆,这是相当亲近的关系了,两人自然也成为好友。 朱赓是个老实人,授庶吉士后就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学习,也没赶上詹事府选拔,在同年中一向低调。 相比之下,沈一贯跟着苏泽办了不少事情,在同年中就风光多了,如今翰林院都在传说沈一贯要提前完成馆选,提前转正。 同年之中,除了三甲外,目前就苏泽一个人提前转正,在场的同年看向沈一贯,眼神中都透出羡慕的光芒。 不过科举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新科进士早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圈子,这时候再去巴结苏泽,又显得太过于下作,这也是这些新科进士们不屑为之的。 当然,在场的同年中,也有对苏泽不满的。 比如这个时候,坐在主座上发言的沈思孝,就侃侃而谈道: “吾这些日子在都察院观政,方知我大明清流之重!” 沈一贯皱眉看向沈思孝,沈思孝要比沈一贯年轻,今年才二十六岁,只比苏泽大一岁。能在这个年纪高中进士,绝对是少年得志了。 只可惜沈思孝的科举名次不高,所以没能选上庶吉士,只能在都察院观政。 沈思孝是浙江嘉兴人,和沈一贯朱赓也都是同年兼同乡,按理说关系应该不错。 但是自从沈思孝在都察院观政后,就变成了一个“清流吹”。 沈思孝动不动就说言官的重要性,也和清流言官一样染上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毛病,经常私下攻击朝中大员,抨击朝廷的政策,这也让沈一贯疏远了他。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沈思孝和言官站在同一战线上,经常攻击苏泽,这让沈一贯对他不喜。 但是同年聚会,沈一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听着沈思孝又在吹捧言官了。 又喝下一轮酒,沈思孝突然低头说道: “詹大人可惜了,这等为国为民的纯臣,却被打压外放,高阁老焉知严嵩下场!?” 这句话就有些重了,在场的同年们纷纷提醒沈思孝慎言。 高拱执掌吏部,再不久大家就要结束观政,去吏部候阙了。 虽然进士都能授官,但是高阁老给你上个眼药,发配到云南贵州当官,那区区新科进士也是无力反抗的。 沈思孝的好友张位立刻说道: “继山(沈思孝字),你今日酒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思孝却不领情的说道: “昨日詹御史贬谪离京,六科十三道只有寥寥数人相送!我大明科臣都被宰辅打断脊梁了吗?” “当年严嵩在朝,沈公被奸党所害,六科十三道可是在京外置办灵堂,为沈公守灵的!” 说完,沈思孝看向沈一贯。 沈思孝说的沈公,是嘉靖年被严嵩害死的沈炼。 沈炼和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徐渭、诸大绶并称越中十子,是沈一贯叔父的好友。 沈思孝将詹仰庇比作沈炼,将高拱比作严嵩,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沉默了。 有一个同年问道: “继山兄,你也去送詹御史了吗?” 沈思孝昂着头说道: “这是当然!就算是内阁辅臣权势滔天,我大明自有正道!” 接着沈思孝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可叹有些同年,甘为权奸爪牙,岂不是赵文华病蛊之祸!” 沈思孝说的自然是苏泽,而赵文华是严嵩的亲信,他因为给嘉靖皇帝修城门不利被革职,后来就染了怪病腹裂肝肠出暴毙。 沈思孝这么说,就有诅咒苏泽的意思了,沈一贯作势要拍案而起,被身边的朱赓拉住。 但是话说到这个地步,酒宴是没办法继续了,新科进士们各自回家。 但是沈思孝借着酒劲儿,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监察御史雒遵的家中。 沈思孝虽然只是一个都察院观政的进士,但是他名望大能量也不小,所以雒遵还是开门迎客,将他迎接了进去。 沈思孝看向雒遵,他知道这位雒御史也很反对高拱,也参加了送别詹仰庇的活动。 而且雒遵非常反对苏泽正在推动的边关政策,也是主张迁界禁边的倡导者之一。 雒遵也跟着詹仰庇吃了处分,被罚俸了三个月,沈思孝此时的酒已经醒了,他对着雒遵说道: “雒御史,我有一策可以让朝廷停罢平戎策!” 雒遵看向沈思孝,其实对方的行为很冒昧,自己明明和他交往不多,喝了酒入夜上门,雒遵如果不是看在沈思孝的名声上,早就将他驱赶出去了。 现在又听到沈思孝口出狂言,雒遵更是有些不喜。 沈思孝见到雒遵沉默,反而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雒遵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他对着沈思孝拜道: “沈先生!若是此策能搬倒权奸高拱,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听到雒遵称呼自己为“先生”,沈思孝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说服了雒遵。 其实这个计划也不是沈思孝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的。 他的观政就要结束了,如果能在观政前搬倒一名宰辅大臣,那自己就能超越苏泽,成为新科进士中第一人,说不定就能留任都察院,一步登天成为御史。 要不然按照新科进士末流的升迁路径,他要外任县令还要考核优秀,才有机会调回朝中担任御史。 更重要的是,一旦高拱倒台,那攀附高拱的苏泽也会受牵连。 沈思孝早就将苏泽视作同年的竞争对手,这一次就让高拱苏泽成为他这把初鸣利刃的祭品吧! 同馆,选庶吉士叫做馆选,所以同一年的庶吉士就叫做同馆。 这段剧情是过渡的,所以加更一下,等上架再求票吧。 (本章完) 第81章 清田 第81章 清田 大同。 “大柱!” 赵大柱骑着马,身后跟着十几个同乡的弟兄返回村子。 守村的乡亲见赵大柱回来了,连忙招呼乡民拉开坞堡的大门,赵大柱带着弟兄们驰入坞堡中。 赵大柱所在的村子距离边关很近,以前常被俺答部入侵,这些年赵大柱领着乡人在草原上买马,又靠着贩马的银钱将乡勇武装起来,领着乡民加固了坞堡,这才有了几年安生日子。 一名老者从屋子里走出来,赵大柱连忙下马说道: “二叔,您不是病着吗?且将养着吧。” 老者拄着拐杖说道: “没事没事,大柱你先回家,你娘在家里等着你呢。” 赵大柱是父亲早亡,是母亲将他拉扯大的,听到二叔说起母亲,将物资账本交给二叔,连忙向着家里走去。 见到儿子,赵大娘内心激动,去草原上贩马是违禁的买卖,马匪、俺答部的骑兵、巡边的边军,稍有差池就会全军覆没,甚至会连累整个村子。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做这种脑袋搁裤腰带的买卖。 母子两人简单叙旧了一下,赵大娘这才说道:“前几日赵百户遣人来,说是朝廷要清军,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清军,是明代一项重要的巡视制度。 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当年朱元璋曾得意的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而卫所的两项关键制度,即父死子继和军屯制度。 父死子继,就是卫所正卒在老病或者去世后,由其儿子或者近支代替父亲从军,从而保证军队的人数。 当然,很多时候军户后代是不愿意从军的,所以有了“清军”。 所谓“清军”,即由清军御史及清军官定期清理军籍户口,检查落实跟补、勾补事项。 赵大柱的父亲是军籍,他父亲战死后,按理说他应该勾补从军。 不过大同这边的情况又有了变化。 卫所制度的另一项支柱,也就是屯田制度,即由军户在和平时期进行军屯,自己生产粮食满足军队需要。 在明初的时候,这项制度自然执行的不错。 可到了隆庆时期,军队卫所的土地早就已经被豪强侵占,仅剩下的土地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卫所兵。 制度都是死的,人还是要活的。 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逐渐变了样子。 首先是赵大柱这样的世袭卫所兵开始自谋出路,跟着卫所吃不上饭,那就只能自己单干。 无论是给人当佃户种田,又或者和赵大柱这样走私,反正活人总不能饿死。 而卫所的百户千户也对此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默许这些卫所兵脱籍。 反正朝廷如果拨下赏钱或者军饷,这些卫所兵不领,就能进入到百户千户的口袋中。 一旦遇到朝廷“清军”,就像这样将士兵再招回军营就是了,再不济从城里抓几个乞丐不良人,让他们冒充军籍给清军御史点个名就行。 赵大柱的父亲死后,他也参加过两次清军。 但是他母亲忧心忡忡的说道: “娘听说这次清军和往年不一样,总之你小心担待着点,别给百户惹麻烦。” “俺懂。” 接着赵氏又担忧的说道: “前些日子大同刚刚解围,这段日子还是别出塞了?” 赵大柱知道母亲关心自己的安危,但是整个村子上百号人口,光靠着村里这点荒田早晚要饿死,都指望着自己领着出塞糊口。 但赵大柱是孝子,还是安慰母亲说道: “这次儿子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就在家歇上阵日子。” 赵氏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 “娘已经攒了点钱,等这些事了,找人给你好好说房婆娘,日后我们赵家好好过日子。” 赵大柱心中苦涩,自己这个军户身份,谁家女儿愿意嫁过来? 同村的军户之女,都想着办法外嫁脱离军籍。 —— 大同参将府内,灰暗的烛光下,参将郑年眯着眼睛,看着手下的千户百户们。 这是一次秘密聚会,大同参将郑年看了一圈下属,开口说道: “这次朝廷调南兵北上,怕是别有深意。” 在场的军头们纷纷议论起来,郑年看到气氛烘托到了,又开口说道: “朝中奸臣早就对我们大同军镇不满了,等南兵一到,朝廷就要派人清田清军。” 听到清田清军,在场的军头们再次喧哗起来。 清军还算是好办,抓点人头充数,大不了再贿赂一下清军的官员。 清田就不好办了。 卫所的屯田,从国朝立国到现在,早已经被侵占的差不多了。 在场的军头们家中的田地,大部分也都是侵占的卫所屯田。 再加上变卖掉的,其中产权混乱,不仅仅是卫所军户,当地豪族,地方官府,甚至大同的代王府都牵涉其中。 可清田查来查去,最终还是落实在卫所头上。 朝廷不问这些土地是怎么流转的,单问你卫所的屯田为什么不在册了,谁都担待不起。 果然,一提到清田,在场的军头就坐不住了。 有人喊道: “朝廷拖欠我们的赏钱不发,又调南兵北上,是摆明了不信任俺们!” “俺家为大明戍边七代,朝廷就这么对俺们!还不如反了他娘的!” 郑年拍了一下桌子,训斥了几个胡言乱语的军头,这才放众人返回各自的卫所。 “赵百户,你留一下。” 等众人散去,参将郑年说道: “京师那边有人递话过来,这次清军清田,再用往年的办法,是混不过去了。” 赵成是郑年的亲信,瞬间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他说道: “参将,小的麾下有一个叫赵大柱的军户,往年都靠着往来草原贩马维持生计,在卫所中颇有声望。” “属下准备找个由头,将这个赵大柱扣了,再让人鼓动下,就能闹起兵变来。” 赵成果然是贴己人,郑年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他又问道: “事情不会闹大到不可收拾吧?” 赵成拍胸脯说道:“都是些庄稼汉,闹不大的,参将只要夸大点向朝堂上报就行了。” 郑年点头,利用手下兵变要挟朝廷,这也是边关军将常用的手段了。 只要朝廷屈服,补足了大同积欠的赏钱,郑年再带兵安抚。 郑年说道: “上头的大人们已经承诺了,只要大同闹起来,他们就会上书请罢南兵,等诛了首恶赵大柱,本将记得你的功劳!” (本章完) 第82章 代王 第82章 代王 赵百户恭敬的点头,但是他又担忧的说道:“参将,听说这次南兵北上乃是阁部议定的,怕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糊弄?”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远,赵百户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郑参将说道: “京师的那些大人们自有筹划,能不能阻挡南兵北上,也不是靠你我就能成事的。” 听说京师那些大人们还有后手,赵百户也明智的不再多说。 —— 大同,代王府。 代王一脉承袭六代,现任朱廷埼四十多岁,养尊处优的他看起来十分的年轻,他正在听着京师回来的管事汇报。 “朝廷真的要派御史清查大同边屯田亩?” 朱廷埼手中握着玉珠,询问自己的亲信。 管事躬身说道:“王爷,朝廷已经命戚继光领南兵北上了,这就是要清查边田了!” 朱廷埼心中烦躁,代王一脉受封于大同,第一任代王朱桂是朱元璋第十三子。 这代王一脉,从第一任代王朱桂开始就是歪的。 朱桂在建文帝时期就因罪被革去王爵,后来朱棣靖难后恢复了这个弟弟的王爵,但是朱桂依然在封地为非作歹。 朱棣多次写信训斥这个弟弟,还革去他的护卫惩戒。 首任代王的谥号是“简”,“政略疏阔,失于简慢”为简,得了这么一个谥号,可见代王一脉的传承。 从首任代王开始,就不断侵吞大同边境卫所的屯田,到了现任代王,其名下的过半土地,都是侵占的军所屯田。 除了侵占卫所屯田,代王一脉还热衷于和草原走私。 打着王府旗号的商队,往来于草原和京师之间,所以受封于山西这块贫瘠土地的代王,却比一些受封于湖广的王爵还富贵。 代王府盘踞大同六代,和地方卫所也是同气连枝。 朝廷如果真的调集南兵北上,自然会影响代王的利益。 朱廷埼向管事问道: “京师的那些夫子们怎么说?” 虽然嘴里说着“夫子”,但是朱廷埼却对京师那帮文官没什么好感。 但他是大明藩王,按例是没办法影响朝廷的大政的,所以还需要和这些“夫子们”联合才行。 其实明代藩王对政局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很多藩王都会在官员刚入仕的时候,资助乡籍的官员,遇到对方生日或者家中喜事都会送上贺钱。 再比如这些官员虽然在各地为官,但是他们的家人还留在原籍,作为本地宗王也能提供不少帮助。 这名管事,就是朱廷埼派往京师的“驻京办主任”。 管事立刻说道: “王爷,夫子们请您在适当的时候上书,请求迁藩。” 朱廷埼的脸色一变,他看向管事问道: “真的要这么做?” 迁藩,就是请求朝廷重新安排封地。 这在大明是有先例的,最有名的就是辽王藩,原本是北方的藩王,在成祖靖难后被封到了荆州。 请求迁藩,这算是鱼死网破了,朱廷埼也有些迟疑道: “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管事连忙跪下说道: “王爷!朝廷磨刀霍霍,早就对宣大边镇和我山西宗王不满了!这次调集南兵北上,戍边是假,要对我等动手才是真的!” “到了这个境地,唯有殊死一搏,方有活路啊!” 朱廷埼沉默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犯下的那些荒唐事情。 作为宗王,朱廷埼在本地做的祸事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经不住查。 朱廷埼还有些犹豫,管事又说道: “王爷,您忘了饶阳王了吗?” 管事说到了饶阳王,朱廷埼身体一震。 当年朱廷埼刚刚继承王爵的时候,饶阳王朱充跼欺辱代王府,经常和朱廷埼冲突。 朱充跼气焰嚣张,还以“边事不靖”为名,上书嘉靖皇帝,皇帝罢黜了偏向代王一脉的御史和总兵。 朱廷埼费了不少银钱,最后巴结上了当权的严嵩,将饶阳王朱充跼扳倒。 最终饶阳王朱充跼被判处禁锢凤阳高墙。 皇室如何对待藩王的,朱廷埼心中很清楚,凤阳府内那座高墙环绕的皇城,就是专门用来圈禁宗人的超级监狱。 朱廷埼可不想要和自己的敌人朱充跼,一起在凤阳高墙内相见。 下定了决心,朱廷埼说道: “等到时机成熟,本王就上疏!” —— 京师的风向变化很快。 就在前几天,六科十三道还在反对苏泽的《平戎策》,这些日子科道言官开始支持朝廷。 监察御史雒遵上书朝堂,请求在宣府大同二镇清军清田。 接着又有御史上书,要求彻查宣府大同冒功讨赏的一起旧案。 京师的风向转变太快,反而引起了高拱和张居正的不安。 高拱在雒遵的奏疏上票拟意见,反对在这个敏感时期清军清田。 但是显然隆庆皇帝不是这么想的,作为皇帝,对于九边积弊他自然是清楚的。 九边每年消耗这么多的边饷,但是边镇依然糜烂,好几次被蒙古人打到内地州县。 辽东也不安宁,蓟辽每年都闹出乱子。 无论是苏泽的《平戎策》,还是阁部会议中大臣的发言,也都提及了宣大卫所不堪用的事实。 虽然高拱和张居正都票拟反对,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同意了雒遵的上疏,准备派遣巡边御史前往宣大,好好整顿一下边务。 九月十二日,皇帝下旨都察院,院推巡边御史前往宣府大同。 但《平戎策》已经成了阁部共议的国策,已经是阁老们主导的事情了。 虽然察觉言官风向转变有些异常,但苏泽被阁老们使唤着奔走六部各衙门推进《平戎策》,无暇顾及外朝风向的转变。 而今天好不容易得空,苏泽又一大早就换上了官袍,前往东宫参加皇太子的经筵。 踏进东宫,苏泽就见到了自己的同乡好友申时行。 “汝默兄。”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我妻弟前几日进京,带了家乡的虾酱,你嫂子约你下次休沐来家里吃饭。” 虾酱,就是用河虾的虾籽、虾黄炒成的酱,也是苏州本地的味道。 后世闻名苏州的三虾面,大概就是脱胎于虾酱。 听说家乡的虾酱,苏泽也犯了馋虫,连忙说道: “那旬中休沐,苏某就登门叨扰了。” 这时候皇太子身边的亲近太监张宏走到门前道: “太子宣诸位师傅进宫经筵!” 本月28号上架 (本章完) 第83章 亲亲尊尊 第83章 亲亲尊尊 黄骥走在讲官的最前面,他瞥了一眼队伍末席的苏泽和申时行。 这是皇太子开讲后第一次的经筵,少詹事殷士儋让自己提前准备了讲稿。 日讲和经筵是不同的。 日讲只是日常的讲学,经筵则是所有的讲官都列席,是相当隆重的活动。 能在经筵上作为主讲,这也说明少詹事殷士儋器重自己。 而且这次经筵苏泽也在场,正好可以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等到苏泽看到自己给皇太子讲学时候的样子,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潜邸旧臣! 等日后皇太子登基,自己这个“帝师”必然要入阁的! 别看苏泽现在风光,等自己成了阁老,找个理由将他贬官出京好了。 黄骥想着自己担任阁老后的风光,竟然忍不住都要轻哼出来。 如果不是殷士儋咳嗽了一声,黄骥还在幻想,他连忙做出严肃的样子,背了背自己准备好的讲稿。 一众讲官走进东宫正殿,经筵在正殿举行,比起在书房进行的日常讲学更隆重,东宫的太监署吏也都站在殿内,颇有些上朝的气象。 坐在龙床上的朱翊钧,见到苏泽进殿后眼睛就一亮。 等众讲官在殷士儋的带领下对太子行礼,朱翊钧也站起来回半个师礼,朱翊钧说道: “给诸位师傅赐座!” 一帮太监们拿着圆凳走进殿内,众人辞让后还是坐下。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 “今日讲学的题目是‘亲亲尊尊’。” 听到这个题目,申时行和苏泽都对视了一眼,显然这是殷士儋早就已经拟好的题目,而出这个题目,显然是不准备让苏泽和申时行这种没有提前拿到题目的讲官发言了。 “亲亲尊尊”,这是儒家最基本的义理之一,这属于写上论文几天几夜都说不明白的命题。 能给皇太子讲学的,都是科举的成功者,可就算是这样面对这样的题目,也都要慎重思考上几天,查阅大量的儒学典籍才能开讲。 平日里和殷士儋相熟的几个讲官,此时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他们早已经拿到了题目,准备好了讲学的教案。 申时行这样的好脾气,脸上都略有愠色。 你少詹事殷士儋要捧自己人,何必拉着自己来秀? 申时行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泽,只见苏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申时行暗道苏泽好涵养,这样都不动怒。 但实际上申时行并不知道,苏泽是压根就不在乎给太子讲学。 本来就是被拉着过来走形式走个过场的,如果不是经筵过后有奖赏,苏泽才懒得过来。 但是想到经筵后的赏钱,囊中羞涩的苏泽还是来了。 只是混个半天,东宫就会赐食赏钱,明代皇室对于太子教育还是很舍得钱的,就当自己兼职做个家教好了。 至于什么“亲亲尊尊”,就算是殷士儋提前告诉他,苏泽本来就对这些虚空的儒学辩经不感兴趣,,他也不会为这个题目准备什么劳什子的讲学教案。 但是苏泽不重视,其他讲官重视。 果不其然,就在殷士儋提出题目后不一会儿,黄骥就跃跃欲试要上前开讲。 可龙床上的朱翊钧却突然说道: “苏师傅,这个题目你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头上。 我怎么看? 苏泽在众人目光下站起来,他稽首说道: “殿下,臣科举不治《礼记》,对亲亲尊尊精研不深。” 科举考试的范围是四书五经,但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是必修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经是选修课,科举的读书人只要选修一门就行了。 亲亲尊尊是《礼记》和《春秋》上的内容,苏泽科举治的是《易经》,他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显然朱翊钧不准备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 “苏师傅,父皇都称赞你的才学,为何经筵不肯多言?” 小胖钧都这么说了,苏泽也只好说道: “既然如此,那臣就畅所欲言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坐直了身体,双目放光的说道: “请苏师傅见教!” 在一旁的黄骥,此时牙已经快要咬碎了。 明明是殷詹事给自己的露脸机会,却被太子点了苏泽先讲! 太子让你苏泽讲,你苏泽竟然推三阻四! 黄骥更恨苏泽,心中又盘算着,先听听苏泽讲的什么,然后再从他的讲稿中找到破绽,好好的将苏泽一军!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就开口说道: “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黄骥皱着眉,起手一个孟子,还算切题。 “《礼记》云'亲亲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乃言亲疏有别,而《春秋》载郑伯克段于鄢,正昭示尊尊之义不可违。” 亲亲,就是儒家构建的亲疏体系。 所谓“以三为五”就是自己上亲父,下亲子,然后以父亲祖,以子亲孙。“以五为九”就是再以祖父亲曾祖、高祖,以孙亲曾孙、玄孙。 儒家就是从家庭伦理推导出去,从而构建出整个社会的亲疏关系。 亲亲之外,就是尊尊。 在血缘构成的亲属关系之外,再以尊卑构建一套社会关系,这就是儒家世界观下的社会关系总和。 郑伯诛杀弟弟,这就是尊尊大于亲亲。 这两句话也是常论了,宋儒早就辩证完了,虽然谈不上什么新意,但是黄骥也没办法反驳。 黄骥更是觉得苏泽虚伪,刚刚说自己不治《礼记》,但是对亲亲尊尊还是很了解的嘛! 就在这时候,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孟子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有宗室诞育十月即享岁禄,而边镇士卒血战经年方得饷银五两。若使藩王体圣心行仁政,自请削减冗费以充军资,方为真亲亲,真尊尊。” 这句话说完,不仅仅会一直盯着苏泽破绽的几个讲官傻眼了,就连申时行也傻眼了? 不是,让你讲亲亲尊尊,你苏泽看看你讲的是什么? 亲亲尊尊怎么讲到藩王的事情了? 这是能对太子讲的吗? (本章完) 第84章 边乱 第84章 边乱 苏泽将话题扯到了宗王头上,黄骥也算是找到了突破口,他立刻说道: “殿下!苏泽离间天家骨肉!岂不闻太祖封建诸王以屏帝室?!” “宗藩之政,乃亲亲之道!” 苏泽从容的说道:“《皇明祖训》有载,洪武三年诏曰‘量减各王岁支,以足军国之用’,如今国用紧张,正是全宗室之亲亲,明皇室之尊尊的时候。” “臣昔汉武行推恩令,使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既全亲亲之仁,又固尊尊之义。” 黄骥等一众讲官,又跳出来攻击苏泽,但是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套“离间天家骨肉”的说法。 在龙床上的朱翊钧,两只眼睛放光,内心不停的鼓掌,心中暗暗道: “吵起来!吵起来!” 只可惜苏泽懒得和这些讲官纠缠,但是现场局面也一发不可控制,这让每天都只能枯燥听讲的朱翊钧开心不已。 其实对于皇族来说,这些地方藩王他们根本不在乎。 很多藩王都是五服之外的亲戚了,除了都姓朱外,不熟好吧。 朱翊钧的爷爷,世宗嘉靖皇帝就处罚过不少宗室,还重新确定了宗室禄米制度,降低了宗室的待遇。 而朱翊钧的亲爹,继位以后也没给宗室多少好脸色,还追回了不少嘉靖赐给宗室的礼物。 大明宗室是有问题,但宗室是一个整体,宗室和宗室之间的贫富分化也是很严重的,而皇帝对于大部分宗藩,也没什么好脸色。 朱翊钧并不在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看到那些严肃的讲官们吵架,反而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兴奋。 果然召苏师傅参加经筵是对的! 只可惜孩子的欢乐都是短暂的,最后还是少詹事殷士儋出面,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殷士儋先是斥责了苏泽:“太子经筵讲的是儒家经义,苏泽妄言朝政,停赏一个月!” 好吧,苏泽一个月的讲学赏钱被扣了。 但殷士儋是少詹事,是苏泽的上司,苏泽也只能无奈的领受。 但殷士儋也不好只罚苏泽,又点着黄骥说道: “讲官黄骥殿前失仪,也停赏一个月。” 黄骥也只能不情愿的领罚,另外几个讲官也被殷士儋惩罚,殷士儋这才停止了这次的经筵。 龙床上的朱翊钧意犹未尽,等到经筵结束后他立刻找来了张宏,紧接着张宏就快步走了出去。 东宫门外,黄骥等讲官狠狠的瞪着苏泽,在黄骥看来,苏泽这个奸佞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抢了属于他的风头,还在皇太子面前妖言惑众,将皇太子带歪了。 黄骥指着苏泽说道: “今日之事,本官要上书弹劾你,请陛下褫夺你的讲官资格!” 苏泽本来是想要混个加班费的,却没到被殷士儋扣了赏钱,他本来就不想要来参加经筵,更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请自便。” 黄骥一拳打到了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在这个时候,张宏从东宫里出来。 黄骥虽然看不起张宏这些太监,但是毕竟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好歹打了下招呼,张宏却直接走向苏泽说道: “苏师傅,殿下体量您讲学辛苦,特赐下赏赐。” 说完这些,张宏将一块玉佩递给了苏泽,然后无视黄骥等讲官直接返回了东宫。 这下子连站在苏泽身边的申时行都眼红了! 这块玉佩,明显就是皇太子贴身佩戴之物,能得到皇太子贴身之物的赏赐,这对于一名讲官来说,这就是深得太子喜爱的证明。 但是对苏泽来说,这玉佩明显就是鸡肋之物。 太子玉佩上有龙凤纹,明显就是皇家器物,苏泽就是拿出去当了,也没哪家敢收。 不能换钱,只能当做传家宝,还不如把赏钱发给自己呢。 自从聘请了徐渭以后,苏泽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变成了拖家带口。 日常交往的开支也在逐渐加大,但是苏泽的官位一直都没升,待遇也没有提高。 而报馆的公账,苏泽也从来都是公开透明,不会给言官留下任何的把柄。 以至于现在徐渭有时候拿了稿费,反过来要请苏泽吃饭。 在黄骥等一众讲官嫉妒的目光中,苏泽将小胖钧所赐的玉佩收好,施施然的离开了东宫。 “黄兄,还参不参苏泽?” 黄骥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说道: “参!明日我就上本!” —— 黄骥的奏疏迟迟没有递上去,边关的紧急军情却送到了内阁。 九月十六日,快马弛入京师,这封插满了鸡毛的军情急报,摆在了首辅李春芳的案头。 李春芳病休刚刚结束,看着这封大同送来的奏报,头疼得想着是不是要继续乞休。 “大同乱民赵大柱因朝廷欠饷聚众造反,宣大总督王崇古派兵镇压失败,诸位怎么看?” 高拱捏了捏太阳穴,朝堂本月刚刚调集南兵北上,大同军户就造反了,这其中如果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可就算是知道,高拱也没有对策。 没办法,高拱没有军事经验,不懂得如何处理军务。 张居正看完了军情急报,也摸着自己的胡子发愁。 张居正家是军籍,他祖父还做过辽王护卫,可张居正这一代早就读书做官了,也没有军事经验。 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赵贞吉身上。 没办法,谁让内阁之中有军务资历只有赵贞吉呢。 赵贞吉叹息说道: “当日我就说了,我不是反对苏子霖的《平戎策》,而是觉得此策操之过急。就算是要用南兵靖边,也要先将军队调到边关再宣布才安稳,如今激起兵变,事情就难收场了。” 高拱罕见的低下头,大力推动《平戎策》是他的意思,显然高拱也没意识到,九边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高拱原本以为赵贞吉要借此发难,推翻《平戎策》,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阁部公议的结果,岂能因为区区一个乱民搁置?阁部都要拿出强硬态度来,将国策执行到底!” 赵贞吉很快显示出自己的专业素质来,他说道: “王崇古的军情语焉不详,赵大柱因何而反,聚众多少,都没有说清楚,内阁要责令王崇古将详细军情上报!” “兵部侍郎曹邦辅曾都督蓟辽军务,熟悉军务,今年刚刚回部,兵部可以急派他前往宣大督师。” “再急令戚继光速速北上,等南兵一至,宣大就掀不起风浪了。” “大同边镇叛乱,朝堂风向必起变化,咱们内阁要压住风向。” 主座上的李春芳叹息一声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本官即刻进宫,向陛下面陈利害,绝不可让言官小臣影响陛下。” (本章完) 第85章 橙色道具 第85章 橙色道具 高拱和张居正连忙站起来,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态度了,如果皇帝被言官影响停了《平戎策》,那对于阁部的威信就是个重大打击。 那日后言官就会更疯狂的攻击阁部的国策。 现在是内阁一致对外的时候,李春芳抓住了关键,先进宫稳住皇帝! 张居正说道: “我就不进宫了,我去户部。” 李春芳点点头,平叛总是要钱的,张居正先一步前往户部控制钱袋子。 赵贞吉也说道: “我也不进宫了,我亲自去一趟兵部。” 紧接着赵贞吉看向高拱说道: “这次是苏子霖惹出来的事,本官想让他跟着我去兵部,高阁老没意见吧?” 到了这个时候了,高拱自然没有意见。 本届内阁第一次齐心协力起来,四位阁臣兵分三路,而史馆中的苏泽也接到了中书舍人的通知,得知了大同叛乱的事情。 赵贞吉特意绕道史馆,带着苏泽一同向兵部走去。 一边走着,赵贞吉一边问道:“上《平戎策》的时候,苏翰林可曾预见今日的场景?” 苏泽低着头,他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 本以为赵贞吉要找机会奚落自己,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没想到才是正常的。” 赵贞吉又谈起了一件旧事道: “当年严嵩秉政的时候,曾经想要派本官去宣大清兵,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差点就接下这差事。” “当时总督宣大的是仇鸾,若当时去了,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泽是真的虚心受教了,赵贞吉是用自己做官的经历,告诉苏泽这个经验,但凡是涉及军事上的事情,没人会给你讲道理,他们都是直接动刀子的。 赵贞吉停下脚步,对着苏泽说道: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本朝制度,以翰林为储相之所,君子当朝自然是没错的,但也少了征伐之气。” “我也承认高肃卿在治政上的能力,但军务可不是治政,没人会和你坐下来按规矩来。” 苏泽低着头说道: “下官受教。” 看到苏泽这幅虚心受教的样子,赵贞吉反而对他更有好感了。 这些日子苏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实验他每一期都没落下,对于苏泽的才能赵贞吉也是认可的。 赵贞吉拍着苏泽肩膀说道: “本官初入官场的时候,远不如你,年轻人犯错不可怕,我们这些阁老就是帮你担着的。” “可等你日后入阁,接过两京十三省的担子,再惹出祸事谁来帮你担着?” 赵贞吉笑着说道: “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军队都打到京郊了,天不是也没塌?” “大同兵乱这点小事,就想让阁部改弦易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这些阁老们!” 苏泽看看向赵贞吉,没想到自己有些看不起的内阁四辅,竟然能有这样的气势。 也对,能从严嵩当政的时候发育起来,又数次贬谪复起,最后入阁拜相,又怎么能是等闲之辈。 两人一前一后向兵部走着,赵贞吉又问道: “这次大同兵乱,症结是什么?”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下官思之不周,应该先暗中调遣南兵北上,再接管宣大戍务,不给了宵小作乱的时机。”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孺子可教,还有呢?” 苏泽又说道: “但这也只是术,宣大的问题还是兵制上,九边卫所至今,早已经是弊病丛生,真正的症结还是钱粮二字。”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能认识到这二字,子霖已经得兵家三昧了,那大同的钱粮问题要何解?” 苏泽斟酌说道: “清田不过是治标之策,至于真正的治本之策” 苏泽顿了一下,赵贞吉却说道: “治本之策子霖不是在昨日经筵上说了吗?怎么在本官面前不敢言了?” 说完这句,赵贞吉和苏泽也已经到了兵部。 【任务已完成: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这就完成任务了? 苏泽看着在坐镇兵部的赵贞吉,一道道军令在他和兵部尚书霍冀联手下发出,整个大明兵部这台战争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苏泽也明白了赵贞吉带着自己来兵部的意图,这是近距离观察兵部如何运转的好机会。 将领人选,兵力调配,物资供给,赵贞吉和霍冀相互配合下,一套平叛方案就这样制定了出来。 等到兵部一系列的军令发出去后,苏泽终于找了个空闲。 自己是把赵贞吉的声望刷满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 “抽奖。”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 【翻译年糕】(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年糕,吃下去后,可以掌握一种语言,进行无障碍读写沟通。 果然是蓝色道具啊,看起来有用,但是似乎又有些鸡肋。 自己都是已经是进士了,而且大明又不用考外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但是下一件道具,却让苏泽双眼冒光。 【事后画册】(橙色):消耗性道具,剩余(5/5),将发生过的事件过程画在画册上。 这是什么?调查神器,福尔摩斯一生之敌,不,这个神器能调查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事件,那岂不是历史上那些疑团都能解开? 但这是一个消耗性道具。 苏泽看着【事后画册】,这是一本薄薄的画册,总共只有五页纸,也就是说只能用五次。 而用法也很简单,将需要知道的事情写在画纸上,再合上画册,事件过程就会出现画在画册上。 等到今日兵部的事情处理完毕,苏泽回到家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事后画册】,在画册上写下了“大同赵大柱叛乱事件经过”这几个字。 紧接着苏泽合上了画册,等他再打开画册时候,一张类似于《清明上河图》样子的大幅群相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事情背后果然有阴谋! 苏泽从这幅画卷的最边上开始看,首先是两个人在密谋,只可惜画卷用的还是中式写意的画风,苏泽只觉得其中一人有些面熟,但是认不出是谁。 紧接着是一群身穿儒衫的在同样的地方密谋,接着就是画风一转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两个武将打扮的人在密谋。 (本章完) 第86章 【事后画册】 第86章 【事后画册】 苏泽的眉头皱起,紧接着场景又是一转,来到了军营之中。 刚刚密谋的一个武将,坐在军营的点将台上,点将台下则是一个赤膊上身的壮汉,他被两边的亲兵押着跪在地上,怒目看向点将台上的武将。 然后就是这个壮汉被投入监牢,场景又转到了村庄中,一群手持武器的村民聚集在一起,挥舞着武器冲出了村子。 整个画册惟妙惟肖,下面的场景就是牢房中的壮汉被村民救出,他满身是伤的看着营救他的村民,无奈的也挥舞起了武器。 不用说,这个壮汉应该就是这次大同兵变的主角赵大柱了。 果然和自己的猜想的没错,大同兵变是有心人策划下的阴谋,赵大柱就是在这些阴谋操纵下兵变的。 画册接着就是赵大柱领着村民,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官军,画册描绘的十分传神,前来平叛的官军只是做做样子,甚至有的直接将武器扔在地上就跑了。 然后就是一群人密谋的场景,其中有刚刚出现的士人,武将,苏泽还看到了一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以及一些身穿士绅衣服的人在各自密谋着。 看到这里,苏泽彻底放下心来。 赵大柱兵变,是一场官逼民反的阴谋,而这些背后主使者,也没有胆子将兵变闹的太大。 这倒是也正常,隆庆时代不是明末,朝廷对九边还是很有控制力的,这些阴谋家也不可能让整个大同叛乱。 所以赵大柱兵变,只是这么一群人密谋竖起来的靶子,目的还是要攻击自己上奏的《平戎策》。 这不就是明末常用的手段吗?用民变、兵变来裹挟民众,对抗官府的政策。 布局者应该就是画册开头的两人了,只能说这个布局十分的巧妙,利用了大同边军和地方豪强抵触南兵北上的心理,利用他们做局制造了这场兵变。 苏泽又想到了前些日子,都察院上奏清军清田的事情,这应该也是阴谋的一环,利用清军清田制造舆论,给大同的地方势力一种压力,让他们跳出来作乱。 而图上那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这应该就是就封在大同的代王吧? 已经通过了【事后画册】了解到了前因后果,苏泽反而安心下来。 对于阴谋者来说,赵大柱叛乱只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致命的攻击。 但是对于苏泽来说,他担心的是边关叛乱,他反倒是不怕这些言官的攻击。 看着系统的【模拟次数+1】,这个月又多了一次上疏的机会。 但是苏泽并不准备现在上疏,他需要等待那个最有分量的人跳出来再挥拳还击! 等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能一举解决大同的问题。 苏泽安下心来,接下来就是看这些阴谋家表演了。 —— 果不其然,九月二十日,大同卫所集体上书,请朝廷罢南兵,结清积欠的边饷,就能“贼兵自退,边关得安”。 紧接着,包括大同知府在内,在职和本地致仕官员三十二人也一同上书,请求朝廷“慎议边务”。 这些奏疏送到京师,阁部紧急取消了这一次旬中的休假,紧接着六科十三道带领下,言官开始对《平戎策》进行了疯狂的攻击。 首先是监察御史雒遵上书,将这次赵大柱叛乱归结于苏泽“擅改国策、酿成边乱”,上书朝廷惩罚苏泽。 雒遵又称南兵北调不合祖制,请求皇帝废止《平戎策》,并且说只要将积欠宣大的三十万两银钱赏银发下去,就能“边关自宁”。 六科十三道又有多名言官上书附和,对苏泽喊打喊杀的声音遍布朝野。 沈一贯一大早就冲进了史馆,看到苏泽正在悠闲的临摹画像,他冲过去说道: “子霖兄,朝野都在攻击你的《平戎策》,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画画?” 苏泽放下画笔说道: “怎么能说是我的《平戎策》?《平戎策》是陛下御批,阁部公议的,朝野不只是攻击我,这是在攻击阁部的公议。” 沈一贯愣了一下,又说道: “若是阁部顶不住压力,最后还是会影响到子霖兄的。” 苏泽不在意的摇头,他拉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交游广,你认识此人吗?” 沈一贯看着苏泽临摹的画像,点头说道: “这不就是带头上书弹劾你的监察御史雒遵吗?” 果然,奸臣就是会自己跳出来的!雒遵是一个! 苏泽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就是【事后画册】上最早密谋的两人。 苏泽又将另外一个临摹的人像给沈一贯看,沈一贯立刻说道: “苏兄你不记得了?这是我们同年沈思孝啊。也对,你不参加新科进士聚会,对他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提起了名字,苏泽才记起来,原来是沈思孝啊! 苏泽记下这个名字,这场阴谋的密谋者都已经清楚了,也不枉费自己用掉了一次【事后画册】的机会。 见到苏泽还是这幅淡然的样子,沈一贯也只好离开史馆,继续关注朝堂的动态。 果不其然,阁部首先出手了。 前蓟辽总督,现兵部侍郎曹邦辅抵达宣府,会合宣大总督王崇古,很快调查清楚了事情。 叛乱的赵大柱因为走私被百户赵成逮捕,赵大柱的乡民气不过劫了狱,赵大柱在大同底层戍卒中很有威望,于是大家就推举他起兵造反。 但是赵大柱也清楚事不可为,打退了一次围剿官军后,就领着队伍逃遁草原。 曹邦辅上书,大同局势没有那么严重,就算是赵大柱叛乱扩大,宣府也可以领兵镇压。 而内阁也强硬表态,四名阁老都在言官奏疏中票拟,《平戎策》是经过阁部共议的国策,岂能因为这点小问题就废止? 阁部出手,言官消停了一些。 就在沈一贯以为这场风波就要过去的时候,大同代王上书送到了通政司。 代王朱廷埼上书哭惨,又说因为《平戎策》而九边不安。 因为是藩王,所以朱廷埼没有议政,而是以宗亲身份请求皇帝,看在宗族亲情的份上,将大同的代王藩内迁。 代王这封上书,再次打破了原本的均衡,这一次言官不仅仅弹劾苏泽,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内阁。 (本章完) 第87章 齐发力 第87章 齐发力 雒遵府上,他正在后院设宴款待沈思孝。 “继山(沈思孝字)妙策!代王这份奏疏送到京师,一锤定音了!” 沈思孝脸上也带着笑容,大同的宗藩、边军、士绅一同发难,就算是皇帝也要顾虑影响。 沈思孝说道: “明日还请诸位大人们上书,请朝堂暂罢南兵北上,只要能拖住南兵北上,事成矣!” 雒遵想了想,也觉得沈思孝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南兵北上,这是《平戎策》最关键的部分,如果是彻底否定《平戎策》,那阁部大臣必然会激烈反对,因为这是挑战阁部权威。 但事情闹大了,请求南兵暂缓北上,不要激化矛盾,这总没问题吧? 只要阁部不那么激烈的反对,那事情就可以拖下去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拖着拖着就没了。 或者说,有些政策在遇到阻力后,一下子取消又会引起动荡,就会用拖的办法先将事情停下来,等到影响过去后再悄悄的取消。 历史上很多改革,最后都是轰轰烈烈开始,然后默默无闻的结束。 沈思孝这一套连环拳,可以说是将内阁都打的措手不及。 雒遵笑着说道: “这个本官省得,今日都察院的上疏都被陛下留中了,事近成矣!” 作为资深御史,雒遵擅长观察朝堂风向。 前几日上书请罢《平戎策》的言官,都被皇帝下旨惩罚,但是今天都察院联署的上疏,却被皇帝留中不发。 这足以说明皇帝也要已经动摇。 而没有皇帝的坚定支持,南兵北上这第一步就实行不下去,《平戎策》就成了一纸空文。 雒遵忍不住喝了一口小酒,能阻止《平戎策》,自己就能成为言官中的领袖,升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而沈思孝也同样喝下小酒,自己出谋划策,得到六科十三道的背书,观政期满就能留在京师。 更重要的是,《平戎策》如果不能实施,那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就会遭遇重大打击,而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必然会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以苏泽在六科十三道的臭名声,一旦失去皇帝的恩宠和内阁的庇护,就距离贬谪不远了。 —— 大同,代王府。 代王朱廷埼在府中秘密设宴,招待大同参将郑年。 地方藩王和边军将领交往自然是大忌,但是大同不是京师,没有那么多锦衣卫。代王又是设的秘宴,郑年还是带着亲信手下百户赵成参加了宴会。 郑年的态度谦恭,对着代王说道: “此次若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大同卫可就要沦为南兵的骡马了,末将敬王爷!” 代王朱廷埼接了郑年的敬酒,亲自拉着郑年坐下道: “郑参将,代王府和大同卫同气连枝,不用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宾主尽欢,郑年又低声说道: “王爷,逆首赵大柱已经逃遁草原,赵家村的军屯也被卫所收回了,过上几日您派人去趟衙门,这块田就是您的了。” 代王朱廷埼面露喜色,赵家村的土地很少,要不然赵大柱也不会领着村民走私。 但赵家村夹在代王府两座田庄之间,代王早就想要占下来,将田庄连成一片。 酒宴更加尽兴,就在这个时候百户赵成说道: “王爷,前几日卫所抓了几个闯关的宗室,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您还是把积欠的禄米发了吧。” 代王朱廷埼却不以为然的说道: “赵百户放心!那几个闯关的宗室已经被本王严惩了。” 代王一系却不止代王府这么一家。 代王一系传承六代,旁支众多,除了王爵的代王府外,还有一大堆镇国辅国奉国将军、中尉之类的宗爵。 这些代王旁支,都归代王府管理,也都住在大同周围。 就和大家族中有富有穷,代王府富可敌国,但是很多代王旁支过得很惨。 这些宗室还有宗令禁锢,不能从事农林工商的行当,只能靠着朝廷发放的禄米过日子。 就这点禄米,还经常被代王府克扣。 宗室有藩禁,一生只能留在藩地,但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宗室会违背禁令闯关入京告状。 山西地区的宗室贫富差距尤为明显,嘉靖时期就有很多穷宗室越关赴京告状。 很显然,代王并没有在意赵成这个百户的意见。 他喝完酒后,又对郑年说道: “明日本王就去城外哭祖庙!让朝廷彻底停罢平戎策!” —— 九月二十五日,代王在大同哭祖庙,消息传到京师,就连隆庆皇帝也坐不住了。 皇帝亲旨抚慰代王,又令部阁在议平戎之策。 见到这个信号,六科十三道又开始疯狂的上书。 史馆中,沈一贯焦急的看着苏泽道: “子霖,你怎么还坐得住?陛下令部阁再议,你的《平戎策》怕是” 沈一贯看了一眼苏泽,见到他面色如常,还在提笔写着什么,沈一贯来回踱步说道: “也对!前几日詹事府黄骥上书弹劾你,陛下暂罢了你东宫讲官的差事,这定然是外朝物议汹汹的缘故。这些日子子霖你还是低调些,反正有阁部撑在前面呢。” 沈一贯这也是为苏泽考虑,这些日子言官主要攻击的是阁部大臣,反而对苏泽这个首倡者追杀少了。 这也是正常的,能扳倒一位阁老,那就是言官的军功章,若是能斗垮一届内阁,那就是言官的丰碑了。 任何想要进步的言官,哪里还顾得上苏泽? 只要内阁倒了,苏泽作为前任内阁辅臣的亲信,难道还没人收拾?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只要最上头的山头不倒,就算是受点委屈也算是立功,早晚有机会调回来升官。 头顶上的山头倒了,就算是暂时抱住了位置,也早晚会被清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中书舍人走进了史馆。 这位中书舍人名叫潘泉,是赵贞吉身边的两房舍人。 潘泉将一张赵贞吉亲自手书的字条递给苏泽,只见字条上写道: “戚继光已至天津卫,罪首赵大柱逃奔草原”。 看到这里,苏泽立刻将字条销毁,又对着潘泉说道: “劳烦潘舍人通报赵阁老,苏某明白了。” 潘泉点点头,从史馆离开,苏泽立刻将手里的奏疏写完,然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本章完)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天津卫。 一身戎装的戚继光,在亲卫的护送下走下船。 按理说,戚继光从福建赶来,起码都是要两三个月的。 但是他接到内阁急令后,就丢下了大部队,只带着两百个亲信部曲,改乘海船北上,渡海抵达了天津卫。 兵部的一名官员已经站在天津卫码头上,对着走下海船的戚继光道: “戚总兵,阁部让您不要进京,直接前往宣大,这是阁部的军令,战马已经准备好了。” 戚继光检查了一下军令,上面果然有内阁和兵部的印章,确认了调令的真实性后,戚继光也不废话,直接对着手下说道: “出营,上马!” 戚继光身后的部曲亲信也当真精锐,刚刚从颠簸的海船上下来,就立刻听令上马,这名兵部官员也见过不少军队,但戚继光这么精锐的还是头一次见。 戚继光也跨上一匹高头大马,扬起马鞭就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 劝走了沈一贯,苏泽将写完的奏疏放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废代藩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票拟赞同,请皇帝派遣有司前往大同,调查代王罪责。 两天后,《请废代藩疏》被皇帝留中。 一个月后,山西河南宗王哭庙,皇帝下旨惩罚苏泽,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果然。 要废代王藩,刚刚继位的隆庆皇帝是没有这个魄力的。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废代藩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五十点? 这说明其实皇帝也对这些藩王不满? 而且模拟中,内阁中三个阁臣都支持自己。 也对,废宗王其实也是明代中晚期大臣一直在提的事情,好像记得在高拱张居正内阁的时候,还废了荆州的辽王藩。 也就是说,其实废除宗藩,其实本来阻力不大。 既然这样,那还不狠狠的上疏!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剩余威望值120点】 苏泽将现实中的奏疏交到通政司官员手中,直接离开报馆前往印刷馆,前些日子被言官耽误,害的《乐府新报》第四期难产,苏泽忙着去将第四期编排出来。 —— 苏泽的奏疏送到了内阁。 李春芳进宫给皇帝讲学去了,内阁剩下的三名阁老看到苏泽的奏疏,纷纷伸出手要拿。 如果是以往,高拱肯定当仁不让的抢走,但是这一次承了赵贞吉的情,高拱难得缩回了手。 张居正想了想,也缩回了手。 赵贞吉笑着拿起奏疏,看到奏疏的标题,赵贞吉就苦笑说道: “这苏子霖,每次都是直入要害啊。” 派人传话给苏泽,赵贞吉的本意是暗示苏泽上疏,将大同兵变的责任推出去。 只要能将大同兵变的责任和《平戎策》分开。 将兵变责任推到了赵大柱这个小兵身上,戚继光已经北上,大同只要闹不起来,内阁可以用这个理由继续劝说皇帝推行《平戎策》。 罪责让赵大柱承担,先保住《平戎策》,这就是赵贞吉希望苏泽做的。 赵贞吉知道以苏泽的才智,肯定能理解自己的用意。 可赵贞吉没想到,苏泽是个不肯认输的,上来就来个大的,直接要求革除代藩! 赵贞吉作为阁臣,自然知道代王侵占军屯,是大同边关矛盾的根源之一。 操之过急啊! 赵贞吉认为时机还没成熟,如果苏泽手里没有证据,又要如何扳倒一名传承六代的宗王? 但他还是翻开奏疏,眼睛却亮了起来,只见到苏泽写道: “臣查阅翰林院内大同奏疏,弘治年间大同卫所军屯计三十二万顷,至陛下继位仅余十四万顷。” “弘治年,代王府报宗正田产两万顷,如今不下十万顷。” “此田产还是代王府、地方官员、巡边御史所奏,隐田代田不知其数。” “嘉靖三十二年,饶阳王朱充跼上书,诉代王府私占军田五万顷,时奸党严嵩在位,朝廷未行勘核,但大同卫土地日少,代王府土地益多,而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自弘治年至今益少。” 果然是苏泽的风格。 但是赵贞吉只能说苏泽的奏疏确实写到漂亮,和那些风闻言事的言官不同,苏泽的奏疏罗列的都是数据。 偏偏这些数据才真让人信服。 苏泽所列的这些数据,你代王府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代王亲自带着人垦殖荒田吧? 那为什么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日益减少呢? 赵贞吉自然知道,这是地方上的士绅投效隐田,逃避朝廷田税导致的。 好狠的刀! 这些证据当然不足以直接扳倒代王,但是足以让皇帝对代王一脉厌恶了。 “太祖设宗藩以安九边,但代王却不以边关安定为任,反而侵占军产盘剥军士,致九边不安又耗费朝廷公帑平叛,此其罪也!” “嘉靖四十五年,饶阳王嫡次子因饥馑盗王府粮仓,遭代王私刑处决;陛下建元履极元年,镇国将军朱充灼因索要禄米被代王廷杖致死;宗人府册载,代藩旁支禄米实发不足五成,自嘉靖朝至今,有代藩宗室闯关十二起,为诸宗藩之首。” “圣人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代藩同宗,为代王之亲,代王不能亲至亲,有何能仁民爱物?” “代王不亲至亲,又何能尊陛下?” “臣上表,请朝堂派有司详勘赵大柱叛案,若赵大柱因《平戎策》而叛,臣请革去功名冠带闲住,若赵大柱因卫所军制败坏,代王侵占军田而叛,臣请收王产以实军储,断代藩以安九边,则三军感奋,鞑虏不敢南窥矣!” 赵贞吉看完奏疏,长叹心道,苏泽当真是有才,可还是操之过急了! 现在这个时机上疏,言官就要攻击苏泽“携私报怨,离间宗亲”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又有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 赵贞吉苦笑着,他欣赏的苏泽,不就是这份“不计自身为国事计”的决绝吗? 当年俺答杀到京畿,群臣沉默,那时候挺声而出的自己,不也是如此的决绝? 赵贞吉写下支持的意见,将奏疏递给高拱张居正说道: “两位阁老也好好看一看吧。” 张居正的座位距离赵贞吉近,他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眼睛立刻瞪大了。 (本章完) 第89章 两级分化 第89章 两级分化 张居正迅速看完了这封奏疏,他思考了良久说道: “苏子霖操之过急啊。” 此时高拱看到两人的反应,此时已经心痒难耐了,他亲自下位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奏疏,迅速翻看了起来。 看完以后,高拱也和两人的反应差不多,他叹道: “若是时机成熟再上此疏,说不定还真的能革除代藩,当真是可惜了。” 作为内阁辅臣,高拱当然知道代藩之弊。 可以说,山西边防的问题,有一半就出在山西这些宗藩上。 但以高拱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苏泽在这个时候上疏,反而会触怒皇帝。 可这天下事,往往时机成熟的时候事不可为了,高拱作为成熟的政治家,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高拱看向张居正,又看向赵贞吉,接着提起笔说道: “苏子霖的上疏本官支持。” 高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赵贞吉也立刻说道: “本官也支持。” 两人的目光看向张居正,张居正则是三人中,内心最为复杂的。 原因也很简单,张居正是真的吃过藩王的苦。 张居正是军籍出身,他的祖父张镇是辽王的护卫。 张居正年仅十六岁就考中举人,轰动整个湖广地区,传为美谈。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以结交他为荣。 辽王朱宪炜还是世子的时候,他的嫡母毛王妃经常批评朱宪炜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拿张居正作比较,要他以张居正为楷模,好好念书。 毛王妃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张居正这个“隔壁张叔家孩子”,让朱宪炜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张居正的妒忌与仇恨。 后来朱宪炜继承辽王爵位,派人宴请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席间又派人给张镇敬酒,最后张镇散席回家后暴死。 而辽王朱宪炜在荆州,也经常被地方官员弹劾,张居正也经常接到老家的来信,讲述辽王的荒唐事。 什么侵占土地,强抢民女,残害百姓这些都属于藩王正常的操作了。 淫乱,宠爱男色,这些在宗藩中也是不足为奇。 朱宪炜最炸裂的,他准备将自己王府内娼妓所生的儿子报给宗人府,让这个娼妓的儿子也名列宗谱。 这种明显违反祖训的操作,连辽王府内的近侍都看不下去,朱宪炜就派人将这些准备举报他的近侍打死。 张居正作为荆州人,无论是公还是私,都对辽王恨之入骨。 苏泽这个请除代藩的奏疏,正是写在了张居正的心坎上。 若是能革除代藩?那辽藩呢? 张居正对着身边的中书舍人说道: “去户部,将大同历年清田的奏议找出来,本官要写奏疏。” 听到这里,高拱知道张居正是要另外写一份奏疏赞同苏泽。 他提起笔写下票拟意见,现在只能看皇帝的态度了。 —— 京师城外。 “爹,前面就是京师了!” 朱俊棠扶着自己的父亲辅国中尉朱充华,躲藏在草丛之中,等待天明入城。 朱充华父子都是代藩的宗室。 按照宗室的制度,他们是不能离开大同的。 他们一路上翻越关卡前往京师,自然是为了告御状。 父子二人这一路上不仅仅要避免代王府追捕的护卫,两人还要绕道躲避朝廷的关卡,所以只能夜行日歇,还只能走荒野小路。 朱充华已经非常的虚弱,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了,拉着儿子的手说道:“儿啊!只要到了京师,把万言书送到通政司,我们爷俩就有活路了!” 朱俊棠仪表不错,但是全身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朱充华又让儿子解开行囊,这里面是他继任辅国中尉时候朝廷赐下的官袍,也是他们证明自己宗室身份的唯一凭证,要不然父子两人这幅狼狈样子,通政司怕是以为父子俩是进京乞讨的乞丐。 辅国中尉其实放在宗室中,也都能算得上是中层了,但是朱充华父子这些年是真的没吃饱过饭。 大明宗室是个两极分化严重的群体。 藩王的生活奢华无度,高级宗室从生下来就是米虫,享受朝廷的禄米和各种特权,在地方上也无法无天。 中低层的宗室就惨了,他们的禄米经常被克扣,还因为宗禁,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 虽然明代中期以来,皇室放松了对宗室科举的限制,允许一部分宗室参加科举。 但科举本来就是非常难的事情,就算是开放士禁,也只能改善一部分优秀宗室的生活,对于普通的中低级宗室来说,又不给禄米,又不让从事农工商,那是真的没活路了。 嘉靖四十年,王宗沐曾山西布政使,时年山西遭遇旱灾,王宗沐就上书嘉靖,“去年因饥疫死者几二百位”。 嘉靖末年的宗禄问题,是一个“国与宗俱困”的“双输”局面:一方面,国家财政因支放禄米数额过大而不堪重负;另一方面,下层宗室因无法领到赖以生存的禄米,而日益穷困。 相反,上层宗室的土地却在不断的膨胀,他们还会利用作为宗藩之主的特权,克扣下面底层宗室的禄米。 朱充华因为禄米拖延不放,去代王府讨要,全被代王府管事赶了出来。 后来朱充华又带着几个快要饿死的宗室去闹,这一次代王朱廷埼出面,命令侍卫将朱充华打了出去。 代王朱廷埼认为是朱充华带头闹事,又下令剥夺了朱充华之子朱俊棠参加科举的资格。 明代中期虽然对宗室开放了士禁,但是依然只允许“宗室优异子弟”参加科举。 而确认谁是优异子弟,这权力就在各宗藩的藩王手里。 朱俊棠从小读书上进,是朱充华唯一的希望,如今代王剥夺了儿子科举的希望,朱充华干脆咬牙心一横,带着儿子上京告状。 朱充华又让儿子拿出行囊中的万言书。 这份万言书是朱俊棠,讲述了这些年代王侵占军屯,盘剥百姓,欺压宗室的种种不法事,这上面还有代王一系宗室七十人的签字画押。 也正是因为这份万言书,朱充华父子被代王府的护卫一路追杀。 就在这个时候,朱充华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本章完)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上架) “快跑!” 朱充华将官袍和万言书塞进儿子朱俊棠手里,立刻命令他逃跑。 果不其然,从身后竖起起了几支火把,这是代王府的追兵到了。 朱俊棠含泪要拖着父亲逃跑,却被朱充华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他猝不及防被推开老远。 将儿子推开,朱充华扶正了自己头顶上的简陋木冠,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 “身为太祖子孙,窝囊了一辈子,不饿死在病榻,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朱充华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冲向了身后的追兵,给儿子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朱俊棠听到身后的刀兵声,他正准备回头去救父,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囫囵滚下了土坡。 朱俊棠抱着东西昏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自己竟然还活着? 朱俊棠再一抓,父亲塞给自己的官袍和万言书都在怀里。 他挣扎站起来,重新爬回昨日休息的土丘,除了乱石之间的血迹外,再没有任何踪迹。 为什么自己能活下来?难道真是祖宗显灵保佑了? 朱俊棠知道自己父亲已经凶多吉少,含着泪用这些沾染血迹的石头做了一个衣冠冢,又对着冢叩拜了几下,咬着牙向着京师而去。 朱俊棠并不知道,昨日追兵杀了朱充华之后,也派人追了朱俊棠。 鬼使神差的,这群人在山石后发现了一具刚刚饿死的流民。 这些代王府的护卫追了一路,本就十分地疲乏,早就想要返回大同复命。 看到这具尸体和朱俊棠的身形差不多,看到这荒郊野岭的,就以为这是朱俊棠。 至于官袍和万言书,护卫就当是在追杀的过程中丢失了,反正人都死了,代王交代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里距离京师不远,夜长梦多,这帮护卫也懒得摸黑搜寻。 他们将朱充华和“朱俊棠”割下脑袋,又处理掉剩余的尸体,这帮护卫就兴冲冲的返回大同覆命领赏去了。 —— 京师,都察院。 雒遵得到了消息,得知了苏泽上书请废代藩。 听到这个消息后,雒遵不怒反喜,苏泽肯定是病急乱投医,当真是自取灭亡! “这苏泽当真是疯狗乎?代地因为他的奏疏边关不宁,代王因此请内迁避祸,他竟然将边关动乱推到了代王身上!” 雒遵对着都察院的同僚们说道: “这等无耻小人,竟与吾辈同朝为官,当真是耻辱!” “离间宗亲,以疏间亲,苏泽真是昏了头!” 雒遵看到气氛烘托了差不多了,他说道:“本官要上本弹劾苏泽,声援代王!” 雒遵说完,在场的御史们纷纷附和:“算我一个!” 雒遵走入班房,迅速就写成了一份奏疏,在场的御史纷纷署名。 在一旁观政的沈思孝看得是热血沸腾,只可惜他只是观政进士,没有资格在奏疏上附署。 雒遵也没忘记自己这位出谋划策的小老弟,他递来一个目光,告诉沈思孝自己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本官要亲自去通政司,请通政司直奏陛下!” 六科十三道除了弹劾大臣之外,还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不经过内阁,直接将奏疏送到皇帝的面前。 当然,这需要通政司的通政使同意,并且亲自呈送才可以。 但一般来说,只要言官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通政使肯定会屈服。 这帮御史捧着奏疏,围着雒遵向着通政司而去。 —— 通政司。 通政使李一元头疼欲裂。 他是今年二月刚刚从鸿胪寺卿调任通政司的。 同样是九卿衙门,通政司的职责自然要比礼仪性质的鸿胪寺更重要,所以李一元也算是升迁了。 但是等他真正做到了通政使这个位置上,李一元才知道这是个多么烫屁股的椅子。 别看通政司的功能就是传递奏疏,但身为整个大明公文传递的核心,通政司的职能其实是很重的。 奏疏怎么送,什么时候送,送的早送的晚,都是有讲究的。 这些日子,李一元就夹在了内阁和科道之间,里外都不是人。 科道总觉得自己的奏疏投递慢了,是通政司和内阁串通一气,故意拖延言官弹劾内阁的奏疏。 内阁则认为通政司递送奏疏太勤快了,这是帮着言官一起给皇帝施压,想要让内阁倒台。 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李一元知道这些送到内阁,自己又要被训斥。 但是不送,明日言官的弹劾名单上就要加上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亲信突然冲进来,对着李一元喊道: “大银台,那帮言官杀来了!” 李一元已经被那帮言官搞出心理阴影了,听到言官杀来就本能一颤说道: “这些奏疏立刻送往内阁!” 亲信连忙说道: “那帮言官说要直奏陛下,请大银台亲自入宫递送!” 听到“直奏”两个字,李一元的头更疼了。 绕过内阁直奏皇帝,这是对内阁权威的极大蔑视,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得罪内阁。 但如果自己拒绝言官的要求,这帮言官说不定就会直接去左顺门“叩阙”,那一个“尸位素餐”的帽子肯定逃不掉。 “大银台,那帮御史?” 李一元咬咬牙,最近内阁摇摇欲坠,他决定还是站在都察院这边,对着亲信说道: “本官亲自去迎接奏疏!” 通政司打开大门,雒遵昂首阔步走进司内,身穿绿色官袍的他,如同上级一般昂着头,将奏疏送交到了身穿朱红色官袍的李一元手里。 接着雒遵就如同上官命令小吏一样,对着李一元说道: “此乃我都察院公议,还请大银台即刻进宫,面陈陛下!” 李一元只觉得心中屈辱,可偏偏此时发作不得。 就在李一元含笑收起奏疏的时候,通政司门口突然响起了鼓声。 随着这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李一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随着鼓点跳出胸口。 压抑而低沉的鼓声咚咚咚的响着,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小吏冲进了通政司。 这名小吏不顾众御史在场,直接跪在李一元面前道: “大银台!登闻鼓响了!” (本章完) 第91章 上架感言 第91章 上架感言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会爆更的! 目前本书十九万字,90章,算是免费字数比较多的了,而且卡好了情节,所以今天的章节都要十二点以后发了。 感言什么,肥鸟也是老鸟了,照例就是求票求追读之类的,至于卖惨的话就不说了,也没必要。 以上都是废话,现在开始正题。 肥鸟要说的,是这本书,以及肥鸟所有书的一个主旨(包括切掉的那本《北宋无战事》)。 每次读中国史,相比外国历史,我觉得我们老祖宗真的有一种特殊的崇高追求,这几乎是刻在我们中华民族骨子里的东西,那就是“求变”。 没有一个民族,和中华民族这样崇拜变法者的。 从管仲商鞅,到王安石张居正,历朝历代都是不缺乏变革者的。 而且中华民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些变法者不仅仅出现在国家出现困难,快要灭亡的时期,还有很多变法者是出现在所谓的盛世。 衰亡变法图存,这点其实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本能反应,在古今中外也不少见。 但是在盛世求变,翻遍史书,只有中国有。 这到底是为什么?肥鸟才疏学浅,也说不出来原因,但是这种精神,是浩瀚史书中吸引我的点,也是肥鸟选题的切入点。 这大概就是这本书的创作初衷吧。 变法有多难,无论是看历史,还是看现在对岸的美利坚,大家估计都能直观的感受到。 肥鸟一直认为,一项政策,一条法令,都是有生命周期的。 很多政策执行到最后,都会蜕变成盘剥百姓的恶政。 但是如果从结果论来说,这世界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人都是会死的。 所以政策也是会死的。 万世不易之法,这种事情就如同乌托邦一样,是不可能存在的。 一条法令,在制订的初心是为百姓,在执行的初期是利国利民,那这条法令就是好的法令了。 真正的变法精神,是在制订新法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堵上漏洞,改良具体实施细则,也就是不断进行改革。 很多法令,等到变成恶法的时候,变法者都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要变法者背锅吗? 人亡政息,或者是后人打着变法者的旗号,在法令中塞自己的私货,这才是历史的常态。 所以,现在的肥鸟,比起写下《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的肥鸟,不会再苛责老朱什么,毕竟老朱也不知道他子孙会把大明朝变成后面的样子。 老朱活着的时候,他的儿孙们就未必把他的话当回事,所谓祖训,也不过是薛定谔的祖训罢了。 话说回到这本书上,肥鸟在写书的时候,想的也是“求变”。 皇帝流、科举流,肥鸟其实都写过,大家应该也看得多了。 肥鸟不想要走旧路,所以写了这本书。 说实话,正如第一章所说的,开局庶吉士,这还是很冒险的。 网文发展到今日,其实也已经形成了所谓的“范式”,突破范式就意味着承担风险,在市场验证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是个天才的主意,还是个愚蠢的想法。 所幸的是,大家支持肥鸟,这本书的求变大家接受了。 所以肥鸟十分感谢,只能以更好的故事来回馈读者们! 最后,还是女主的问题,正如同上文所说,女主也是要有的,不过本书的主旨还是这个“求变”,所以女主的篇幅会很少(本身肥鸟也不擅长写这些)。 最后,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求个首订! (本章完)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大明的通政司,职能上对比宋代的银台司加登闻鼓院,午门外的登闻鼓,也是通政司的管辖范围。 明初的时候,太祖仿效历朝的制度,在午门外设立登闻鼓。 《大明会典》载:“军民词讼皆自下而上陈告,若有司不能断,则许击登闻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登闻鼓有锦衣卫把守,普通百姓根本接近不了。 所以自太祖朱元璋以后的朝代,凡登闻鼓能敲响,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比如在嘉靖年间,就有官员敲响登闻鼓,拉开了大礼议的序幕。 而且敲响登闻鼓的代价也很大,若是查明诬告则要“杖一百流三千里”。 就算不是诬告,若是民告官这类的“越讼”,也要先吃上三十杖才能陈冤。 明代中期以来,登闻鼓早已经是形同虚设,上一次敲响登闻鼓,已经是大礼议时期的时候了。 可偏偏李一元在任的时候响了! 登闻鼓一响,就是上达天听,自有锦衣卫入宫向皇帝禀告。 李一元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登闻鼓走去。 而通政司内的雒遵却心中咯噔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其他御史围过来,向着雒遵问道: “雒正言?我们怎么办?登闻鼓响了,咱们直奏的事情?” 雒遵思考了一下说道: “走!追上大银台,今日一定要让他将奏疏送到陛下面前!” 一群御史乌泱泱的冲出去,也跟着杀到了登闻鼓前。 等到雒遵一行人来到登闻鼓前,就见到身穿辅国中尉服饰的朱俊棠,手捧万言书跪在李一元面前,朗声说道: “代王无道,残害代地宗亲,我父辅国将军讳充华公,为代地宗亲计,冒死越关进京告状,却被代王侍卫追杀,惨遭凶手!” “宗室子弟朱俊棠,敲登闻鼓为父鸣冤!” 听到朱俊棠的话,雒遵的脑袋嗡的一下,彻底傻掉了。 李一元也脑袋嗡嗡的,宗室越关告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今上继位的时候就发生过。 但是宗室越关告状,宗王派人截杀,还闹出了人命官司,宗室敲响登闻鼓鸣冤,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倒霉的事情怎么都让我撞上了?! 李一元恨不得现在就辞官,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朱俊棠的万言书。 李一元扶起对朱俊棠,说道:“等礼部来核验完宗子身份,本官这就进宫。” —— 雒遵等御史们在李一元进宫后,就返回了都察院。 包括雒遵在内,一众御史们都垂头丧气,这让守在都察院门内的沈思孝十分的疑惑。 等到雒遵回到公房,沈思孝听说了午门外的事情,也瞪大了眼睛。 本身就精通阴谋诡计的沈思孝立刻说道: “会不会是苏泽设计的?” 雒遵立刻摇头说道: “苏泽是南直隶人,怎么能影响到代地宗室?而且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肯定早就启程出发了,又怎么会这么巧?” 雒遵又说道: “早就听说代王无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还如此无能!让朱俊棠越关入京,连首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从言官反对《平戎策》上书,代王请求迁藩自保开始,言官就和代王绑在了一起。 只是连雒遵都没想到,这代王竟然这么残暴,连同宗都如此压迫! 让雒遵更没想到的是,代王坏就坏了,还这么蠢!从大同到京师这么远,派出护卫追杀都没杀干净,杀了老子跑了儿子,把事情闹大了! 若不是杀父之仇,朱俊棠又怎么会敲响登闻鼓?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越关告状这类涉及宗人的官司,要移送大理寺、礼部和都察院会审,那时候只要拖上一拖,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代王对朱俊棠有杀父之仇,在以孝为大的大明朝,他敲响登闻鼓为父鸣冤天经地义,只要他说的是实话,皇帝也要帮着他! 雒遵绝望的说道: “难道这苏泽真的有大气运在身?” 沈思孝更急了,如果这一次都不能扳倒苏泽,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自己观政期满,如果这次再让苏泽赢了,雒遵这些言官都要被清理出去,到时候自己朝中没了后台,还不知道要在地方上沉沦多久。 他脑子转的飞快,接着说道: “雒御史,事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沈思孝理清了思路,说道: “那朱俊棠有代地宗室的万言书,可他说父亲被代王护卫所杀,也没有任何证据。万言书上的事情也总要核验的,朝廷必然要派人前往大同!” 雒遵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是啊! 这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总不能就因为朱俊棠的一面之词,就废了代王吧? 就是皇帝、内阁都偏向苏泽,如果案件调查结果不向着朱俊棠,那皇帝也不可能处置代王! 而一般情况下,朝廷遇到这样的大案,都是派遣御史担任巡案,前往地方上调查的! 只要推举自己人担任这个巡案御史,那都察院就还没输! 如今都察院中,大家都对苏泽不满,这还不是优势在我? 但沈思孝还是更谨慎的说道:“雒御史,这巡案御史必须要拿在我们手里,请诸位正言尽快商议出合适的人选出来,形成都察院的公议,逼迫内阁同意!” 雒遵连连点头,内阁的阁老们在都察院也都有自己的人手,只有确保这个巡案御史掌握在自己一派手里,才能将朱俊棠的案子推翻! 甚至不需要推翻,只要将这个案子变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疑案,那言官就可以帮助代王开脱! 雒遵迅速思考道: “右佥都御史王国光素与我等交好,如此要案朝廷必然要派遣要员前往查探,我这就去和王公陈述利害,再请同僚上书院推王佥都!” 沈思孝连连点头,无论上头大人物怎么权势通天,最后事情还是要具体的人来操办。 也就怪苏泽对科道开炮,得罪了所有的科臣,只要派过去的巡案御史向着代王,那就还没见分晓! (本章完)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十月二日。 张居正宅中。 这几日内阁事务繁多,张居正每天归家都很晚了。 今天也是如此,一早上到了内阁,张居正等阁臣就被皇帝请到御书房,商议代王的案子。 状告者朱俊棠的身份已经核实,确实是代藩宗室,万言书也是真的。 但是朱俊棠带着锦衣卫去他们父子被埋伏的地方查探过,除了几块溅了血迹的石头,并没有找到其父朱充华的尸体。 没能找到尸体,那朱俊棠所言是真是假就难以核验。 最后还是要派遣巡案前往大同调查。 高拱亲自命令通政司李一元,好好将朱俊棠保护起来,紧接着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朝堂又吵了起来。 都察院推举了佥都御史王国光前往大同查案,六科也立刻上书支持。 王国光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品级上也确实合适,而且他历任大理寺、刑部,算是在司法系统历练过的大臣,从履历上看无可挑剔。 可越是这样,内阁就越是不同意。 王国光的立场毋庸置疑,肯定是偏向都察院的,他去了大同能查出什么结果还用说吗?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掐掉了自己的几根胡子,长长的叹气。 身为内阁重臣,张居正在科道也有自己人。 但是这一次苏泽得罪科道太狠,张居正的门生故吏不敢吱声,而且张居正在都察院的人品级都不高,和王国光的资历没法比。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张居正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的长子,十六岁的张敬修突然敲响了书房的门。 作为宰辅家的公子,张敬修很早就帮着父亲处理一些文墨上的事情了,去年开始就开始帮着张居正处理一些公私上的事情。 张敬修本身也继承了张居正的读书能力,年少就十分的聪慧。 不过张居正治家非常严格,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敲书房门是张府大忌。 张居正皱眉,想要训斥儿子,但是想到儿子一向听话,还是让儿子进了书房。 “父亲大人,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奏疏已经送往京师了。” 张居正听到这里,脸色立刻变了。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就是张居正的好友,将他安排到湖广自己老家当这个按察副使,本身就是张居正的安排。 张居正和施笃臣多有书信往来,张居正也多次隐晦的让施笃臣搜集辽王的不法之事,但是张居正没想到施笃臣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辽王。 这其中必有隐情,张居正问道:“怎么这么巧?” 张敬修说道: “辽王逼奸县主,闹出了人命,荆州城人人皆知,施臬台定是觉得时机成熟,才上书弹劾的。” 县主,是皇室女子的封号,辽王逼奸县主是乱伦,还闹出了人命官司,施笃臣这个时候上疏,确实是好时机。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张居正站起来,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说道: “拿着我的拜帖去通政司,请李银台压上几天。” 张敬修疑惑父亲的决定,张居正看向儿子,微微叹气。 如果是苏泽,恐怕一下子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面对儿子还是要提点解释一下才行。 苏泽也没比儿子大几岁,而且苏泽也没有一个阁老父亲提点。 可惜自己的女儿太小了。 张居正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了。 张居正向儿子解释道: “现在将弹劾辽王的奏疏递上去,科道就会说我们阁部针对宗室。” “所以为父先压下去,等到代藩的事情了结,再揭出这个案子。” 张敬修恍然大悟,他又问道: “父亲,如此一来,代王案和辽王案岂不是就捆绑在一起了?” 张居正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来,自己这个长子总算不是太驽钝,他说道: “正是如此,要是代王案能办成铁案,那辽王的事情按照代王的例子来办就行,查证属实就能让辽王除藩。” “同样的,若是代王案了结不了,那辽王的案子也只能糊涂结案了。” 张敬修自然是知道张家和辽王府的恩怨的,他连忙说道: “那父亲!” 张居正叹息说道: “这一次为父豁出去,也要帮着苏子霖扳倒代王了。” —— 十月三日。 隆庆皇帝失眠了。 天亮后他从龙塌上起来,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 本来就身子不好,再加上朝廷最近的风波,让隆庆皇帝的精神更差了。 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朱俊棠状告代王派人追杀他们父子,又揭露代王在大同罪行的万言书,已经放在他的御案上三天了。 六科十三道争吵了半天,现在总算是定下来调子,派遣巡案御史前往大同查案。 但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内阁和科道又吵个不停。 内阁反对科道公推的王国光,但是内阁自己又推不出有力的人选来,甚至内阁自己内部的心都不齐。 眼看着大同的乱局愈演愈烈,甚至波及到整个山西。 山西宗藩众多,除了大同的代王外,还有太原的晋王,潞安的沈王等大小宗藩,他们纷纷上书为代王鸣冤。 宣府大同的军卫,也上报边关不宁,虽然赵大柱叛逃草原,但其他边卫也人心惶惶,俺答部也蠢蠢欲动。 种种问题,都让隆庆皇帝犹豫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来到隆庆皇帝身边说道: “陛下,内阁大学士张居正请求面对。” “张师傅?” 隆庆皇帝皱眉,内阁辅臣单独面对,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 你撇开其他内阁同僚,单独和皇帝面对,是有什么不能和同僚说的话吗? 张居正做事向来守规矩,自从登基以来,从没有请求单独面对。 “请张师傅来御书房吧。” 隆庆皇帝大概知道张居正为了什么事情请求单独面对,于是同意了他的独对申请。 张居正在李芳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中,一见到皇帝,张居正就解下自己的官帽,对着隆庆皇帝说道: “陛下,臣保奏苏泽奏疏,请陛下彻查大同代藩案!” (本章完)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隆庆皇帝也被张居正的行为吓了一跳! 官帽是非常重要的,张居正解下官帽,这就是用自己的官职来作保,希望皇帝彻查大同的案子。 这等于张居正用自己的宰辅职业生涯做赌注了! 隆庆皇帝连忙从御座上下来,将张居正扶起来说道: “张师傅何苦来哉!” 张居正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臣是有私心。” 隆庆皇帝惊讶的看向张居正,从张居正入裕王府讲学开始,他就从未见过张居正这幅样子。 高拱张居正二人做事,从来都是不惜身为国计,从没见过两人讲过私心。 张居正老老实实的说道: “臣为辽王藩而来!”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作为皇帝,他是知道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的。 但是哪个皇帝也不可能为了大臣惩罚自己的亲戚。 张居正又将自己听闻辽王逼奸县主的事情,老老实实说了一遍,隆庆皇帝也气的全身发抖。 早就听说辽王的种种荒唐事情,但是没想到辽王竟然连宗亲都不放过! 张居正又说道: “代藩不除,辽藩难除,臣为私计,请陛下派遣可信大臣前往大同,查探代王案!” 张居正很清楚,施笃臣和自己的关系,锦衣卫不可能不知道。 而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皇帝也是清楚的。 所以张居正选择干脆说出来,将自己的私心告诉皇帝,他就是要对付辽王! 张居正又将施笃臣上疏弹劾辽王,以及辽王在荆州的荒唐事,全部都说给了皇帝。 祖父之仇,加上辽王在荆州的种种荒唐事,对付辽王虽然是私仇,但也是公怨! 张居正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不会让皇帝生疑。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也沉默许久。 他知道一些宗藩不当人,但是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是人。 当然,代王事件在前,还是要先处理代藩。 隆庆皇帝问道: “张师傅,派遣何人去大同能服众呢?” 这才是关键问题。 事情总是要人做的,代王一案,现在的重点已经在查案的人选上,内阁如果推不出有力的人选,就无法证明代王的罪行。 这个查案人选,资历上要服众,级别也要合适,能力上还要合格。 言而总之,内阁的人选,要比佥都御史王国光更合适才行。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如果内阁真的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僵在这里。 总不能阁部重臣亲自去大同查案吧? 张居正则说道: “陛下,何不听听苏子霖的想法?” —— 都察院中。 雒遵生怕情况有变,这几日都留宿在都察院中。 沈思孝自然也住在都察院中,日夜和雒遵筹谋。 “继山,这次多亏了你!” 雒遵看向沈思孝,越看越是满意,他真是天生的言官! 正是沈思孝抓住了关键,让科道先推出了王国光,占住了巡案御史的人选。 内阁又推出几个人,都察院在沈思孝的筹谋下,都各种理由否决了这些人选。 如今整个朝堂看来,能够巡案大同的,只剩下王国光一人了。 而王国光也在都察院内暗中承诺,只要代王一案有一点瑕疵,自己都不会随意结案,只要这个案子办不成铁案,那苏泽请求废除代藩的奏疏就没用了。 保住代王,科道就可以继续攻击平戎策。 雒遵感慨,这次的朝争是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我们科道棋高一着! 多亏了沈思孝的筹谋! 沈思孝却有些不安。 这时候,一名御史里行(见习御史)来到都察院,他腋下夹着《乐府新报》。 看到雒遵,这名年轻御史里行准备将《乐府新报》藏起来,却被雒遵喊来了面前。 “这《乐府新报》是哪里来的?” 这名年轻的御史里行知道雒遵深深厌恶苏泽,如今京师大小九卿衙门,就只有都察院和六科没有订《乐府新报》,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是下官同乡会馆送来的,本来是想要扔掉的,只是不好拂了同乡的心意。” 雒遵问道: “这是新的一期吗?” 年轻的御史里行连忙点头,雒遵则将报纸拿了了过来。 淡淡的墨臭,果然是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如今《乐府新报》早已经成了京师潮流,不仅仅是官府衙门,一些富商也向报局订阅了,很多会馆都会订上不少报纸,送到在京师的同乡官员士绅家里。 还有的报纸通过会馆发往全国各地,最快的山东等地,五日后就能在济南城内见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只是自从大同变乱后,苏泽似乎无心办报,《乐府新报》第四期迟迟没出来。 现在看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雒遵和沈思孝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雒遵翻开报纸,沈思孝也凑了过去。 头版依然是老样子,精简版的邸报新闻,苏泽也没有专门刊登有关大同的新闻,只是罗列了近些日子的朝廷大事。 第三版是申时行同年榜眼王锡爵的八股文,王锡爵是当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二,含金量十足,他的八股文也相当的优秀,是苏泽请申时行帮着约的稿。 第四版还是徐渭的戏文,然后是一则苏泽写的笑话。 雒遵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二版。 还是京师各地物价指数,然后就是苏泽亲自撰写的文章。 “《海国记》?” 原来苏泽在这个版面又开了一个新栏目,这一次不是前三期那样的科普文章,而是类似于水经注那样的地理游记。 苏泽以“侠客”为名,杜撰了一个乘坐海船行走四方的旅人,以他的口吻写下见闻。 “南荒之极,有大州,其地广袤,物产奇绝。其民善植五谷,尤以‘玉黍’为奇,植株高逾丈余,穗若金珠累垂,粒如玛瑙莹润,可磨粉作饼、酿酒,一茎双穗,丰年足济万民。” “又有‘土豆’者,块根藏于土中,形若卵石,蒸煮则绵软如酥,荒年充饥尤胜稻麦。” “更见‘地瓜’,蔓生野地,藤叶匍匐,根块赤紫,生啖甘脆,熟食蜜甜,耐旱易蕃,虽瘠土薄田亦能繁育。 “至‘树泪’一物,乃截割橡胶木皮,乳浆凝如膏脂,其性韧若筋胶,可制履防水、为车轱辘,舟车赖其固,实为奇技之用。” 在文章最后,苏泽许下重金,求购这四种植物的种苗。 完了,这就完了? 苏泽还有心编办报纸,定然是成竹在胸。 雒遵看向沈思孝,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本章完)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王用汲?” 隆庆皇帝听到苏泽报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人影。 隆庆皇帝站起来,看向御座后的屏风,只见海瑞的名字旁边,写着“王用汲”三个字。 当年海瑞上《治安疏》,王用汲是海瑞好友,差点和海瑞联名上疏,最后被海瑞阻止。 海瑞下狱后,王用汲不顾嘉靖皇帝的暴怒,也帮着海瑞奔走。 嘉靖驾崩后,海瑞和王用汲都被重新重用,王用汲原任淮安知府,今年吏部考察中上,被调回京师担任工部郎中,此时还在返回京师的路上。 作为海瑞好友,王用汲的人品自不必多说,科道言官也无法弹劾他。 官职正好,名望也正好! 对于皇帝来说,任用王用汲,也能保证自己得到代王案的真相。 御书房中,四位内阁辅臣,都用不一样的眼神看向苏泽。 李春芳是欣慰,王用汲是阁部和科道都能接受的人选,和海瑞一样是先帝严选的忠臣嘛! 身为内阁首辅,李春芳最厌恶的就是朝争,如果任用王用汲去大同,能够安定这次朝争,那就最好不过了。 高拱是满意。 王用汲不是他的门生故旧,是调任回京的官员,所以吏部也没有把他算在内。 苏泽这个人选,科道是无法反对的。 王国光的名声不错,但是和王用汲还是没法比。 你敢在《治安疏》上署名? 苏泽在用人方面的才能,不亚于他参议国政的才能! 而且代王一案,皇帝要的是真相,王用汲和海瑞一样是孤臣,肯定能给皇帝真相,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张居正眼中是火热。 以他对王用汲的了解,再加上他对代王这类的大明藩王的了解,王用汲去了大同,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代王在大同一向无法无天,查出点问题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要查案的人秉公,那代王被除藩就是时间问题。 而代王倒台了,辽王还会远吗? 到时候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上疏揭露辽王逼奸县主的案子,再派人去荆州查案,案件坐实后按照代王的例子也除掉辽藩。 这不仅仅是为了张家的私仇,也是为了荆州的百姓! 赵贞吉眼中则是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新科进士都这么厉害了吗? 苏泽这小子是有气运在身上的,就在他上疏除代藩的时候,就遇到了朱俊棠敲登闻鼓鸣冤。 只能说是天灭代王! 赵贞吉看着苏泽,又想起了自己的二弟赵蒙吉。 赵蒙吉当年也考中了贡士,但是因为自己在上一科得授庶吉士,弟弟赵蒙吉害怕别人说闲话,主动放弃了殿试,归乡侍奉父母去了。 赵蒙吉从此不仕,赵贞吉也十分愧疚,因为自己耽误了弟弟的仕途。 弟弟七年前去世,子孙虽然也都读书,却因为赵蒙吉的家训,只要赵贞吉在朝为官,就不允许子弟考学出仕,所以都没有功名。 就连赵贞吉要请朝廷封荫弟弟的一个儿子,弟弟至死都不肯答应。 弟弟的长子有个女儿,倒是和苏泽的年龄合适。 赵贞吉看向高拱,这一次大同之事,高拱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正好请高拱去试探说媒。 我内江赵家可是世代簪缨,以诗书传家的大户人家,弟弟也是能考上贡士的,他孙女也是家教森严。 苏泽的眼神飞快扫过四位辅臣,又偷偷看向隆庆皇帝。 这还是他第一次奉旨入宫面圣。 之前虽然也见过皇帝,但那都是大朝会上远远的看,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隆庆的气色果然不太好。 “那就王用汲,着王用汲任佥都御史,巡案大同。” 皇帝一句话,王用汲从正五品变成了正四品,在场的内阁辅臣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没有连胜三级,他们这些阁部大臣,按照年资慢慢升迁,到死也升不到五品。 当官也要看命,遇到机会了,不用你努力就自动升上去了。 王用汲这趟差使如果干得好,日后升迁的机会就更多了。 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海瑞的职位了。 决定了最难的巡案人选,隆庆皇帝轻松了很多,他看向苏泽说道: “此番的事情,都是你这泼厮闹出来的,你且说说如何善后。” 皇帝虽然说着“泼厮”,但是脸上面带笑容,四位内阁辅臣,以及站在皇帝身后的司礼监大太监们也都陪着笑,气氛十分的融洽。 显然这是一次非正式的问政了。 苏泽却不像是皇帝和内阁辅臣那么轻松,他对于如何处理藩王问题,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 而大同的代王藩,就是最好的实验地。 原因也很简单,首先是代王的血脉距离皇室已经很远了,皇帝本人对于代王一脉没什么香火情。 其次大同是九边重镇,藩王的问题更紧迫一些,这一次大同边乱,也让皇帝对这些边境地区的宗藩产生了警惕。 最后一点,那就是代王是真的犯罪了。 混过体制的都知道,如果不涉及到违反乱纪,那上级再不待见你,也顶多让你赋闲,很难把你彻底斗垮。 但是如果你真的犯了错误,那就算你靠着后台硬一时保住了位置,日后也免不了清算。 袭杀宗亲,盘剥百姓,侵占军屯,这些罪行一旦坐实,那代王除藩就没有了阻力。 苏泽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既然你皇帝问政了,我就把想法说出来。 如果皇帝不同意,大不了再上疏呗,反正【手提式大明朝廷】十月份的模拟次数还有两次。 皇帝如果接受,也就省下了一次模拟的次数。 苏泽说道: “臣的善后意见,就是三条,‘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 皇帝和在场众臣都点点头,除了开宗禁之外,剩下的说法也都是内阁的意见。 但是等到苏泽说完,皇帝和内阁辅臣们都皱起眉头。 怎么这三条,和皇帝内阁预计的不一样啊? 李春芳再次皱眉,但是高拱和张居正却两眼放光! 李春芳暗暗叹息,苏泽果然是无法无天的猢狲,这刚刚出了五指山,又要开始翻天了! 这样下去,自己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要不然还是辞官算了? (本章完) 第96章 三策(五更) 第96章 三策(五更) 苏泽说道:“臣以为,代藩僭越宗法久矣!袭杀宗亲则悖人伦,盘剥边民则失民心,侵吞军屯则坏国本,勘罪当除!” 苏泽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连同众内阁大臣都点头。 其实大明的藩王是什么样子,皇帝和内阁都是清楚的。 不用派王用汲,朱俊棠敲登闻鼓告状,已经说明问题了。 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不过是明正视听,也就是走个过程罢了。 苏泽接着说道: “朝廷以厚禄供养宗室,每年还有宗亲饿死,代藩宗亲苦代王久矣!” “今代王以罪除,为代藩宗亲生计,今当循古制,按宗亲等秩分授职田,使其耕读传家。” “授田后,朝廷不再赐禄米,允许代藩宗亲行四民之业。” 苏泽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看向他问道: “一次授田,不再给禄米?” 苏泽点头,如果只是革除代王,代藩的这些宗室依然需要朝廷供养。 其实山西的中低级宗室,已经和百姓没什么区别了。 名义上的禄米经常被克扣,又有禁令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甚至要比一些富农日子过的还惨。 就比如朱俊棠,他明明有参加科举的能力,他父亲却要贿赂代王府的管事,才“恩准”让他参加科举。 然后又被代王迫害,剥夺了他科举的资格。 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授予他们相应的“职田”,但是以后朝廷就不再发放禄米,相当于后世的“买断工龄”。 隆庆皇帝看向自己的内阁辅臣问道: “诸位爱卿觉得可行吗?” 还是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陛下,代藩宗亲远近亲疏计有千户,以平均授田五十亩计,以弘治年代王府产两万顷计,可厚禄宗室。” 张居正这是帮着苏泽说话,代王府在弘治年间的合法土地就有两万顷,给这些穷宗室分田,一户五十亩,也是绰绰有余。 要知道如今北方的普通农户,一户能有十五亩土地的都算是比较富庶的。 一户宗室授田五十亩,交给他们自己打理,或者租给佃农,都比现在快要饿死的禄米制度要好。 赵贞吉开口问道: “日后大同的新增宗室如何算?” 苏泽笑着说道: “普通百姓家中添丁如何算,已经授田的宗室就如何算,父死子继就是了。” 赵贞吉不再说话,隆庆皇帝彻底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了,就是一次性买断,用“开宗禁”的名义,解除大同宗室的禁令,但是也不再给他们宗室特权。 一时之间,皇帝又犹豫起来,他决定还是挑选一个不太敏感的话题问道: “那复边屯呢?” “复边屯,就是清退代王府和其他地方豪族侵占的军屯土地,归于卫所。” 这倒是老生常谈了,清军清田就是做的这档子事情,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苏泽说道: “边卫疲敝,大同卫所兵籍现存七千,实丁不足三千,臣以为应该募流民充盈卫所后,再以百户千户结为村社,分田到户,以为军屯。” 又是分田? 这次四位阁老的眉头都皱起来。 还是最熟悉军事的赵贞吉问道: “和九边卫所有何不同?” 苏泽说道: “军卫所产军粮,专司边军用粮,征数要比民田多。” “但是大同所产,专司大同,无解运之耗。” “南兵北上后,大同卫军户不出塞,不远戍,只在秋后一训,仅以守城征召。” 这下子皇帝和内阁都懂了。 好家伙,苏泽在破坏了太祖的宗室制度后,又要推翻太祖的卫所制度! 苏泽这一套,其实就是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 将大同卫改成专门生产屯田的建设兵团,但是解开了他们镇戍大同的枷锁,变为大同被攻打时候才会集结的民兵。 苏泽的设想中,大同卫专门负责后勤生产,北上的戚家军则负责大同防务和进攻草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还是赵贞吉说道: “这不就是东汉的郡国兵和羽林军吗?” 苏泽稽首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 皇帝再看向自己的阁臣们,还是负责户部的张居正先站出来说道: “臣以为妥当,不改卫所祖宗之法,又利边军,还可以省下朝廷转运九边之费,此良法也!” 这下子就连甘草宰相李春芳都要翻白眼了。 这叫不改卫所祖宗之法? 你张居正说的什么话?祖陵都要压不住了吧! 除了还叫卫所之外,这和祖宗之法有什么关系? 但是苏泽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 九边消耗巨大,将粮食运送到九边的损耗更大。 一石的粮食运到大同,说不定需要十石的粮食来运。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的办法,就算是大同军屯无法自给自足,就算只是减少大同的运粮补给,也能给朝廷省下一大笔钱。 如果是以前,苏泽的想法自然是异想天开。 但如果真的将代王革除,没收代王府的土地,苏泽的设想还真的能实现。 就算是在军事上最保守的赵贞吉,此时也被苏泽说的意动了。 同样意动的还有隆庆皇帝。 九边开支减少,以后自己再要办个什么元宵灯会,内阁也不好继续哭穷了。 首辅李春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叹息,看来代王这一次是死定了。 当皇帝和阁臣都要你死的时候,代王已经没有活路了。 更何况代王本身就不干净。 李春芳看向苏泽,自从苏泽入仕以来,已经干掉了一名前首辅,科道官员不计其数,如果再加上一名藩王,那这战绩实在是太恐怖了! 想到这里,李春芳又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打压过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隆庆皇帝已经动心了,但是他又想到其他宗室的反应,又没办法下定决心,只能说道: “等王用汲去了大同,查勘清楚后再论吧。”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都画了这么大的饼了,皇帝竟然还是没吃下去。 果然和史书上说的一样,嘉靖朝压抑的储君生涯,让隆庆皇帝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他在决断的时候也是优柔寡断。 看来还是要用系统啊。 (本章完)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当内阁廷推王用汲为山西巡案的消息传到了都察院,雒遵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 完了,全完了。 沈思孝冲进公房,对着雒遵说道: “王国光主动辞了院推,不愿意与王用汲争夺巡案了!” 雒遵垂着脑袋,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沈思孝凑到雒遵身边,低声说道: “如今之计,只能再给代王施压了。” 雒遵惊愕的看向沈思孝道: “你是要让代王.那个?” 雒遵连忙摇头道: “不可,万万不可!” 对于雒遵来说,斗争还是有底线的,如果煽动代王叛乱,那实在是太过了。 沈思孝也没有多言,但是他眼睛中透露出光芒。 代王在京师肯定也有眼线,一旦知道朝廷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代王肯定不会束手待毙。 一旦大同乱起来,那自己就可以蛊惑御史上书,继续弹劾苏泽! —— 十月五日,前淮安知府王用汲抵达京师,他刚刚到京师就接到了吏部的任命,他直接升为佥都御史,巡案山西,专门处理宗室朱俊棠状告代王一案。 前来传令的行人司官员陪笑着问道:“王巡案,阁部的命令是在十五日前抵达山西就行,时间还宽裕的紧。大行人给您安排了在京住宿,您这一路辛苦了,先在京师休息几天吧。” 没想到王用汲却皱眉说道: “赴京途中,本官就听说了代藩案,此案非比寻常,兹事体大,本官就不宿京师了。” “左右,直接前往大同!” 行人司官员见到王用汲直接翻身上马,左右侍从上来接过了行人司送来的官袍官印和上任文件,就向着山西方向而去。 —— 十月五日,苏泽刚刚到报馆,系统就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废代藩疏》得到执行,十月五日,王用汲授山西巡案,接旨后立刻前往山西。】 【十月十日,狗急跳墙的代王,联络大同总兵郑年,准备聚兵叛乱。】 【举兵前,戚继光以亲卫为骨干,带领宣府募集的士兵,即刻杀到了大同城下。】 【十月十一日,百户赵成开城门归顺朝廷,代王之乱平定。】 【大明国祚+5】 【宿主威望+100】 好家伙,代王还真的叛乱了? 自己要不要提醒赵阁老,让他向戚继光预警? 好像不用。 按照模拟结果,代王十日还在密谋聚兵叛乱,戚继光十一号就杀到了,说明戚继光早就有了准备。 而且戚继光在宣府募兵,肯定是得到了兵部授权,这应该是阁部早就已经做好了预案了。 隆庆朝这帮阁部重臣果然不是吃素的啊。 再说了,以代王在大同的声望,再加上大同卫的孱弱实力,别看戚继光只是临时募兵,一样是一日破城。 其实也正常,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对将领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身边这些精锐部曲。 这些精兵种子,就是整个军队的尖刀,也是军官种子,只要亲信部曲还在,招募点人手就能扩编出一支精锐军队来。 戚继光也不是只身北上的,带着身边精锐部曲,平定代王仓促的叛乱还是很容易的。 那就等待代王叛乱平定,自己再上书开宗禁复边屯之策好了。 只是苏泽没想到,仅仅是削了一个代藩,就让大明国祚加了5年? 好家伙,大明那些藩王,如果全部都除了,那岂不是国祚能增加百年? 但是仔细想想,苏泽又觉得很难。 代王是本身犯事了,然后又狗急跳墙谋反,这才除了王爵。 其他藩王不造反,怕是皇帝也没有魄力来削藩。 别说是皇帝,怕是阁部也不会支持自己。 那消耗的威望值就太大了。 用威望值和上疏机会来做这种事,苏泽觉得还是太浪费了。 但是代王削藩可以作为一个例子,对犯事的宗室都用这套方法。 可削藩有什么用啊。 苏泽想起了历史上,万历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福王就藩河南洛阳,光是田亩就赐了两万顷! 这可是在人口爆炸的河南地区,搜刮整个河南都没找到这么多田,又从取山东、湖广的良田凑足。 再努力削藩,也比不上皇帝封啊! 对了,自己以后给朱翊钧上课的时候,要好好讲一讲藩王的问题,让他以后不要给儿子搞那么大的封地! 苏泽这才想起来,上次自己在经筵上乱说话,已经被暂停了讲官资格。 —— 十月十四日。 这些日子苏泽静静等待代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师,而他则在继续编纂报纸。 罗万化拿起一封信,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上次所写的《海国记》,有一名曾在福建任职的官员来信,说是他曾经和月港的红夷商人交谈过,确实有这南荒州,红夷人正在殖拓这里的土地。” 苏泽连忙打开信,再一看署名,原来是曾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 涂泽民!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就是在隆庆皇帝继位之初,就上疏请求开放海禁的那位御史! 隆庆元年,隆庆皇帝登基不到一个月,就诏告群臣说:“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奏言予以修改。” 随后,这位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书曰:“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隆庆皇帝立刻同意了涂泽民的上疏,同意开放海禁。 当然,这里的开放海禁,和大部分人所想的不太一样。 隆庆元年的开海,是在维持禁海政策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在福建漳州府月港开放一个小港口,允许中外船只靠岸交易。 月港在嘉靖时期是一座著名的走私港口,但是常干走私的朋友应该知道,走私选择的港口必然是隐蔽的,月港地处九龙江入海处,因其港道“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故名月港。 一水中堑,就是这个港口蜿蜒深入,这样就方便走私船隐蔽,但实际上月港的港口条件并不好,蜿蜒的水道无法停泊大船,遇到大海船要停在海上卸货,转运小船才能进港,十分的不方便。 所以隆庆开关,并不是全面撤销海禁,而只是开放特区,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进行海上贸易。 苏泽连忙问道: “这位涂大人现任何职?” (本章完) 第98章 捷报(七更) 第98章 捷报(七更) 罗万化叹息一声说道: “这位涂大人去年上疏开关后不久,就被言官弹劾,如今在京师行勘呢。” 行勘,就是官员被弹劾后,被审讯调查的意思。 行勘期间,会被免除职位,如果调查结束确认清白,则会重新授官。 如果确定有问题,那就按照朝廷的法度处置。 但最可怕的,是一直被行勘。 一些没背景后台的官员,被弹劾行勘,朝廷又不立刻调查,拖上个三五年,职位早就已经拖没了,只能不明不白的回家。 这也是大明官员畏惧言官的地方,管你有罪没罪先来个行勘再说,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黄金职业生涯就这么几年,谁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这位涂泽民就是,他是福建巡抚,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可皇帝批准了不久,他就被行勘了,福建月港开关就和他没关系了。 苏泽看向这位涂泽民的信,原来这位涂泽民在京师行勘,就住在巴蜀会馆中,他从报纸上看到了苏泽第四期的内容。 涂泽民在福建担任巡抚的时候,就接触过红夷的船只,还和红夷的船长交谈过,所以对南美洲有些了解。 红夷,就是西班牙人。 其实不仅仅是西班牙人,大明对于在东方海域交易的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称呼为红夷。 而这些欧洲人带来的火炮,也就被称呼为红夷大炮。 但是涂泽民接触的这个外国船长,应该是西班牙人,因为他在信中提到,这个船长说他们的国王在南美洲有很大的殖民地。 这个时代,西班牙人应该征服了墨西哥等中美洲地区,开始殖民南美秘鲁地区。 而涂泽民也在信中写道,他和红夷船长交谈,确实听说过“土豆”和“地瓜”两种作物。 苏泽又惊又喜,实际上土豆和红薯,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被西班牙殖民者带回欧洲的。 除了写信回应苏泽的那篇文章,这位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还写了一篇文章,讲述他和红夷交谈的故事,印证了苏泽《海国记》中的一些内容。 苏泽对着罗万化说道: “罗兄,我们这就去巴蜀会馆见一见这位涂大人!” 就在苏泽和罗万化准备出报馆的时候,沈一贯突然冲了进来。 “苏兄!不好了!大同兵变了!” 罗万化疑惑的说道: “赵大柱兵变不是已经平定了吗?” 沈一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不是赵大柱!是代王举兵了!” “啊!” 罗万化惊讶的愣住! 沈一贯连忙看向苏泽说道: “代王举兵,若是他带着大同投了俺答,言官要抓着苏兄弹劾了!” 大同是九边重镇,位置十分敏感。 代王如果投了蒙古,那言官肯定会将逼反代王的罪责都推到了苏泽头上。 沈一贯看向苏泽,急切的说道: “苏兄!你还不快去兵部,只有快点平定代王叛乱,你才能安稳啊!” 苏泽知道沈一贯是好意,他反过来安慰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阁部重臣又不是吃干饭的,上次赵大柱兵变,这一次我不信阁部没有任何准备。” “可是!” 沈一贯突然明白过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是赵阁老和霍尚书你说了什么?” 苏泽摇头否认道: “军国要务,阁部大臣怎么会和我这个小小翰林商议,肩吾兄,要对阁部大臣有信心才是。” 沈一贯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结果了。 “九边捷报!” 一贯沉稳的申时行也踏入报馆,他快步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子霖兄!代王谋反,戚继光总兵率部奇袭大同,已经捆缚了代王和叛乱的大同总兵,接管了大同防务,乱首都已经解送入京了!” 沈一贯给了苏泽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苏泽一点不着急,原来他早就得到了消息!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苏泽是从自己的金手指上得到了的消息,而不是从赵贞吉或者兵部那边得到的。 大同叛乱平定,众人冷静下来,沈一贯喜道: “代王叛乱,这下子审都不用审了,苏兄的削藩之策成矣!” 在场众人也激动地点头。 苏泽扳倒了一位前任阁老,如今又弹劾了一位藩王,这是无数言官梦寐以求的战绩! 而代王叛乱,跟随大同地方弹劾苏泽的言官就惨了,朝廷肯定要调查他们和代王的关系。 一旦被扣上阴结外藩的罪名,那轻则罢官,重则要流放充军的。 这帮言官这段时间给阁部这么大的压力,一场大清算就要到来!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在盘算起来,一旦科道被清算,朝堂就是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至于罗万化,他高兴的说道: “这下终于没人来牍扰苏兄修书办报了!”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罗万化,这位状元当真是“质如初”,就他和苏泽一起的时间最长,可偏偏他都踏入官场半年多了,还是一点都不开窍。 沈一贯又嘿嘿一笑说道: “苏兄,上次你问的那个沈思孝,他在同年聚会中总是诋毁你,听说他和监察御史雒遵走得很近,上次还在同年中扬言,观政结束他能留在都察院,这下,嘿嘿” 沈一贯这是提醒苏泽,苏泽也微微一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事后画册】中,苏泽已经确定这次幕后主使就是雒遵和沈思孝。 雒遵倒台是必然的了,但是这个沈思孝。 但是沈思孝应该是筹谋之功,很难抓到他参与的证据。 苏泽想了想,马上就是观政期满的日子了,自己只要和执掌吏部的高拱说一下,给沈思孝安排个好地方。 就在众人欢庆的时候,又有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员走进报馆。 “汝默兄,你果然在这里!” “元驭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立刻热情的向苏泽介绍道:“子霖兄,这位就是给你《乐府新报》写稿的王锡爵,也是我们苏州府人,和我是同年同馆同乡,如今也在礼部任职,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王锡爵和苏泽见礼,面对苏泽这位声名鹊起的同乡,王锡爵也想要和他亲近亲近。 但是王锡爵想到自己的差事,又急切的说道: “汝默兄,快点回礼部吧!”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奸淫县主,赵阁老来礼部召集部议了!” (本章完)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辽王! 张居正果然动手了! 在代王事件刚刚平定,张居正就出手了! 苏泽感慨,张居正果然是政治动物,抓时机的能力也是顶级的。 这边代王的事情刚刚见分晓,张居正就立刻进攻,湖广的奏疏就递到了内阁。 这个时候将辽王的龌龊事情爆出来,也正是削辽藩的最好时机! 宗藩连续出事,作为执掌礼教的礼部自然要商议出对策,如何规劝天下的宗藩。 申时行和王锡爵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赵贞吉喊到礼部去商议的。 如果能革除辽藩,又能增加多少国祚? 苏泽仔细想了想,好像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辽藩也被张居正革除了。 似乎到了万历年,张居正倒台后,辽王府后人还想要恢复辽藩,但是被申时行内阁给挡住了。 这么说,革除辽藩是历史上就有的事情,不会增加大明的国祚。 —— 两日后,十月十六日。 山西巡案王用汲急入大同,用一天时间,就将代王的事情审理清楚。 代王勾结大同总兵郑年造反,侵占军屯,欺压同宗宗室的种种罪行,都被王用汲写成奏疏,急递到京师。 王用汲更是直接在代王府中,找到了被他截杀的朱充华的首级。 追杀朱充华的王府侍卫,见到王用汲后就立刻招供,指认是代王朱廷埼指使他们截杀朱充华父子的。 人证物证俱在,当内阁将一切都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怒。 最终如何处理代藩,隆庆皇帝亲点了阁部大臣入宫,召开御前会议。 “这就是太祖亲册镇戍大同的宗藩!” 代王的罪证之中,还有一封他写给俺达汗的投诚信,用词十分的谄媚,信中说是要用大同一城献给俺达汗,只求能得到俺达汗的庇护。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的阁部大臣都清楚,代王完蛋了。 圈禁凤阳高墙,是代王最好的结局。 而这一次阁部会议的重点,就是如何处置代藩。 等到皇帝逐渐冷静下来,张居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 这是苏泽在上次御前会议结束后,回去重新上的奏疏。 奏疏的内容就和他在皇帝面前说的一样,就是‘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三条。 这一次在御前阁部会议上,张居正再次向隆庆皇帝进献苏泽的奏疏,这自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 而是整个内阁的意见。 在翻开苏泽的奏疏,又看到四位阁臣的票拟意见后,隆庆皇帝又命令司礼监掌印李芳,当着阁部大臣的面宣读了苏泽奏疏的内容。 在场的六部尚书们,显然也已经得到了内阁的通气,纷纷表示赞同。 既然阁部大臣都赞同,隆庆皇帝也不再反对,但是他还是加了一句说道: “改革代藩宗务,都是因为代王之罪,无罪宗藩朕是不会动的。”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其他宗室说的,除代藩完全是因为代王的问题,皇帝也是在向宗室许诺,不犯错的宗室是不会被惩罚的。 代王的案子算是办结,接下来是辽王的事情。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说道: “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 张居正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刑部侍郎洪朝选,和张居正不是很对付,但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施笃臣为副使,好歹自己还有干涉案件的能力。 而且就以辽王那个德性,只要钦差正常的巡查,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在处理了两件宗藩的问题后,隆庆皇帝已经十分疲惫。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又出列说道: “此次代乱,科道多有附和者,请陛下降旨详勘。” 但是这一次隆庆皇帝没有完全赞同高拱的进奏,而是说道: “科道本就有风闻言事的职责,代王谋逆是朕都没想到的事情,还是不宜株连太广。” “这样吧,将带头上书响应代王的几个言官行勘,等勘察后再说。” 高拱看着皇帝,最后还是没有反对。 最后赵贞吉出列说道: “陛下,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言的亲亲尊尊之论并无失言之处,臣请恢复他太子经筵讲官的身份。” “允了。” 隆庆皇帝撑着剧烈的头疼说道: “着苏泽为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赐玉带,封诰其母。” —— 当面进奏没其效果,苏泽还是在系统十月刷新后,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进行了上疏。 不过《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抵触不大,系统只象征性的扣了20点威望值,就强制执行了这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得到执行,朝廷任命王用汲留任山西巡抚,清退代王田亩,分田给代王宗室。】 【又命令戚继光主持大同卫军屯事务。】 【大同军粮自给,代王宗室安稳,再没有出过变乱。】 【大明国祚+3】 【宿主威望+50】 【当前威望值:320点】 【宿主人物卡发生变更,是否查看?】 “查看。”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威望每日+4) 威望:320(每日+4)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1/2) 大明国祚:85年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4/5)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新的主线任务已经生成,是否接取。 ———— 又有新的任务了? 自然是接了! 【主线任务:和皇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又是声望任务? 苏泽看着系统,看样子自己是又升官了。 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算是踏入到了中级官员的门槛了。 自己距离申时行这个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只差一个级别了。 要知道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可要比自己足足早入仕六年。 现在自己已经快要追上他了,这个升迁速度,怕是在大明朝也是罕见的。 既然升官了,那自己的讲官职位应该也恢复了。 本月还有一次模拟机会,再看看任务,接下来苏泽准备安分一点,好好在东宫刷一刷小胖钧的声望。 除此之外,十一月,新科进士观政就要结束,那个在暗中谋害自己的沈思孝,苏泽是一定要报复的。 还有涂泽民要去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过他联系上福建往来的西班牙人,搞到土豆和地瓜的种子。 一下子就到了下衙时间,苏泽回到家,听到徐渭传话。 “高阁老要见我?” (本章完)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再次来到高拱的书房,苏泽看向眼前的高阁老,只觉得高拱似乎疲惫了很多。 “坐吧。” 高拱让苏泽坐下,又将阁部重臣在御前会议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张圆脸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可知,为什么陛下这次对言官轻轻放下?” 相比前几次重惩言官,这一次隆庆皇帝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克制了。 从者不论,只对首倡上书的领头言官行勘,也就是让他们停职检查,不像之前几个都是被火速贬谪出京的。 苏泽也有些疑惑,这次代王案可要比前几次的波澜大多了,但这一次皇帝却有些偏向言官。 高拱说道: “这次阁部有些太齐心了些,要是再黜了言官,陛下怕是要不安心了。” 原来如此。 苏泽恍然大悟! 内阁和六部太和谐,皇帝就要担心皇权被架空了,言官本身就是皇权用来制衡行政权力的工具,所以皇帝要留着这些言官。 这就是所谓的异论相搅之术吗? 当然,隆庆皇帝还是很信任自己的阁臣的,这么做也只是皇权的自保本能。 看到苏泽一点就透,高拱满意的点头。 高拱又说道: “辽藩的事情,子霖你就不要掺和了,内阁里有张阁老盯着,你最近好好办报修书,给皇太子讲学就是。” 辽王和张居正的恩怨,苏泽自然是清楚的,他也明白高拱的意思,最近自己风头太甚,到了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反正张居正不会放过辽王的。 “学生省得。” 高拱见到苏泽嘴上说着安分,但是他总是给阁部整出大活来,也知道他这承诺的含金量怕是也没有多少。 高拱继续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也思虑浅了,日后涉及边事,还是要多用心才是。” “这次如果不是你推荐的戚继光,大同也不会这么快的安定,王总督写信来,也对戚继光褒赞有加。” 高拱满意的看向苏泽,作为内阁的一座山头,军事上的短板一直是高拱的隐忧,虽然他的派系中外有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王崇古毕竟还是文官。 苏泽推荐的戚继光立功了,高拱顺势将戚继光纳入麾下,掌握了这个力量,在边关政策上高拱就拥有了更多的主导权。 政治就是这样,一条政令从制定者到推动者,监督者到执行者,缺一不可,而且都要一条心,要不然好的政令也能执行歪了,或者下面人干脆阳奉阴违,把大好政策给搅黄了。 如今高拱在内阁,王崇古是宣大总督,戚继光是大同总兵。 那苏泽提出的“以打促和”的战略就有可能实现,高拱追求的俺达封贡,解决北方问题的契机就已经到来。 这对于立志要“开隆庆新政”的高拱来说,就是这次代王事件最大的收获。 苏泽看向高拱,不得不承认,高拱确是个好领导。 属下摆不平事的时候能担事,不诿过下属。 身体力行的向苏泽传授当官的技巧,还能将自己的想法大大方方说出来。 这种大概就是要做实事的领导,他不愿意将精力放在所谓的“驭人之术”上,高拱需要的是能够协助他完成政治理想的属下,而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说完了朝堂上的事情,接下来就是酬功了。 高拱说道: “新科进士的观政就要结束了,你们这一科,是陛下继位后的第一次抡才大典,陛下和阁部大臣们都希望你们能为国效力,你的同年中,可有出众的人才?” 苏泽了然,这就是高拱的奖励了。 同年,可以说是大明官场上极为重要的政治资源。 但是人和人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不是说顶个同年的名头,关系就自然好的。 高拱让苏泽举荐同年,就是给他卖人情的机会,在同年中提升影响力。 新科进士总是要授官的,高拱执掌吏部,为国举荐人才就是吏部的职权范围。 “学生中了进士后,都忙着在翰林院做事,对同年不甚了解。” 高拱皱眉说道: “同年还是要多亲近亲近的,反正观政结束授官还有些日子,你有什么推荐人选,直接和文选郎张四维说吧。” 张四维,高拱门生,又是历史上万历朝的首辅。 吏部文选郎,全称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这是负责全国文官的铨选、任免、考核及职位调配,是官僚体系运作的核心职位之一。 “天下枢要,莫重于选郎”,这是吏部最重要的岗位,由此可见张四维是高拱亲信中的亲信。 别说是等待授官的新科进士了,就是边疆大吏,面对选郎都是要毕恭毕敬的。 高拱让自己去见张四维,就是将苏泽视作最核心圈层的门生了,苏泽连忙向高拱拜谢。 高拱看着苏泽,又抛出了一个新饼。 他又说道:“先前你对顺天府乡试这么上心,按照我朝制度,顺天府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都要委任翰林官担任,今年乡试已经过了,明年的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可以争一争。” 苏泽没想到高拱竟然给了自己这样的好处。 同年和门生故吏,这就是官员最重要的资源。 高拱张居正麾下的门生,就是他们一次次担任贡试的主考官积攒出来的。 贡试的主考官都是阁部重臣,苏泽距离这个位置还远。 高拱让苏泽担任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也是为了他积攒政治资源铺路。 顺天府乡试虽然只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但是上次苏泽上疏后,顺天府乡试的参与者,包含了在京师官员的子弟和国子监的监生,这些人如果再考上进士,那苏泽也算是他们乡试的老师。 每一个阁部重臣,都是这样一点一点积攒资源,最后成为一个政治山头的。 高拱这是真心实意给自己铺路,苏泽是真的有些感动了,他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行了一个师礼。 将这一切说完后,高拱突然吞吞吐吐的说道: “此外还有一件事。” “师相请吩咐。” 高拱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纠结的表情,毕竟给人保媒拉纤,高阁老还是头一遭。 (本章完)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更) 苏泽也没想到,高拱谈的最后一件事,是给自己说亲。 而说亲的对象,是赵贞吉的侄孙女。 高拱不是和赵贞吉不对付吗? 怎么会帮赵贞吉给自己说亲? 难道是什么政治交换吗? 苏泽也陷入到了思考中。 其实他这个年纪,别说是没结婚,就是没孩子都是第一件奇怪的事情。 当然,苏泽也有自己的特殊情况。 原身父母双亡,又痴心学业。 考中后就在翰林院宅着读书,然后被苏泽穿越后,又风波不断,那些达官贵人也不敢和苏泽联姻。 但是一个稳定的家庭,在官场升迁的时候,也是相当重要的考量因素,正如同后世官员考核,家庭情况也是考核内容一样。 更别说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时代了。 看到苏泽犹豫,高拱本来也不是那么情愿给苏泽说亲,他简单说了一下赵贞吉侄孙女的情况,然后说道: “婚姻之事乃是人生大事,你父母不在了,更要慎重考虑才是,不用今日就回复我。” 苏泽连忙应下,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还有什么事情吗?” 看到苏泽没有告退,高拱又问道。 苏泽说道: “师相,学生的《乐府新报》刊载海国志后,收到了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学生打听了涂泽民的事情,听闻他被言官弹劾,正在京师行勘。” 行勘,这是吏部的职责,也是高拱的职权范围。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吗?我记得陛下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他上书,请求陛下在月港开关的吧?” 苏泽说道: “正是这位涂巡抚。”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若是行勘无过,复起授予何职?” 不愧是吏部天官,高拱一句话,就决定了涂泽民的命运。 苏泽也暗暗感慨,在官场想要做事实在是太难了。 像是涂泽民这样的,有心做事,上书也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可因为得罪了言官,被弹劾行勘,久久得不到清白。 福建开海的功劳,涂泽民就只得到了一个首倡之功。 这还算是好的,更多的官员一辈子做事,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苏泽接着说道:“学生是觉得,涂泽民这样的官员,还是应该让他负责海务。” 高拱皱眉道: “福建巡抚早已经补阙了,该授予何职呢?” 苏泽继续说道: “陛下御极后,首在福建开海,这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高拱点点头,他也是赞同开海的。 倭乱的根源是倭国使团争贡,根源那就是倭国争夺朝贡贸易的权力。 而真正的东南倭乱,汪直这些大倭寇头目,其实都是中原逃到海上的海贼头目。 胡宗宪打的倭寇,其中有不少都是汉人。 倭乱已经平息了,但是东南地区的出口走私是禁止不了的。 就拿月港这个地方来说,在倭乱早期这里就是走私圣地,在倭乱最严重的时期,这里依然有南洋商人冒死抵达来这里贸易。 开海和俺答封贡一样,其实本质上就是海外需求大明的商品,而大明的商人百姓也想要把商品卖出去,朝廷想要执行禁令,也已经挡不住这个趋势,所以高拱认为干脆不如放开,堵不如疏。 当年月港开关,也算是朝廷默契下推动的。 苏泽趁势说道: “师相,学生以为,只在月港一地开关,商船淤塞,而且财富集中在月港一地,还不如在其他地方也开关通商,这样反而能增加朝廷税赋,以熄猖獗之私贸。” 高拱也点点头,开关通商他也是赞同的,既然倭乱都平息了,沿海地区旺盛的贸易需求又压不住,所以干脆朝廷主动开关通商,还能通过关口收税。 比如朝廷在月港执行的开关令,就在月港设置了海防馆,再设海防同知一职,专门负责发放“船引”,作为海船停靠的凭证。 此外月港还设置督饷馆,向往来商船征收水饷(船舶税),陆饷(货物税)和加增饷(附加税)。 此外皇帝还在月港设置了市舶司,派遣市舶司太监,专门在月港采买香料宝石之类的西洋珍宝。 所以苏泽的意思是增设关港,开放更多的港口吗? 高拱也开始思考起来。 不得不说,苏泽这个提议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月港开关以后,福建的走私确实少了很多,零星的倭寇也消失了。 做生意,特别是跨洋贸易这种长期性的生意,稳定是最重要的。 远洋贸易是暴利中的暴利,对于船东来说,只要船舶能安全靠港,就能赚上大笔的利润。 朝廷就算是在月港增收重税,大部分的海商都是愿意缴的,因为你缴了税就是合法的商船了,就不用小心的躲避朝廷的缉私船,也可以走合法的航道了。 月港开关以来,第一年的船引就发放了二百张,要知道一张船引就是十两银子,仅仅是发放船引,这就是两千两银子的收入。 其他各项费用,仅仅是隆庆元年,月港的税收就有三万两白银! 别看苏泽以前看的那些网络小说里,动不动就拿出百万两银子砸人,要知道这个时代,一个富庶省份的全年赋税折银,也不过百万两。 月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港口,一年就上收三万两银子,更重要的是月港各部门可是从海商手里收到的是现银。 大明朝廷手里缺银子,其实大明朝廷不仅仅是缺银子,只要是货币,大明朝廷手里都缺。 金、银、铜钱,大明朝廷都很紧缺。 其实从明代中期开始,就有大臣提出,要将运输损耗大,各层级贪腐浪费严重的实物征收,改为货币征收,也就是从征粮改为征钱。 要知道在宋代的时候,政府就开始征钱了。 改实物为折银征税,这就是一条鞭法。 但之所以张居正在万历朝才能实行一条鞭法,是因为在经历了隆庆年长期的贸易顺差,白银大量流入中国,朝廷和民间有了大量的白银,才有了执行一条鞭法的条件。 也就是说,要执行一条鞭法的国策,前置条件就是先进行隆庆开关,积攒到足够的白银才行。 而苏泽想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个过程。 高拱也有些犹豫了,他又想起自己刚刚叮嘱苏泽要低调,可这家伙总能拿出让自己走不动道的国策来。 高拱想了想,还是板起脸来说道: “等涂泽民行勘完毕,再议此事吧!这些日子你还是安生点!” (本章完)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苏泽谨记高拱的教导,老老实实在史馆安分了几天。 这些日子朝堂风云突变,确实让不少官员胆战心惊。 十月十七日,隆庆皇帝的旨意下达礼部刑部,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调查辽王罪状。 大同的代王案件还没有结束,又掀起了荆州辽王的案件,大明宗室都战战兢兢。 而这一次朝堂派遣重臣勘辽,六科十三道却噤若寒蝉,没人敢上书反对,显然是被代王案件给搞怕了。 之前带头帮着代王说话的监察御史雒遵,被行勘问罪,暂时解除了职位,等到代王案件审讯完毕再行论处。 不过这一次皇帝对于言官的惩罚,理论上是要比前几次要轻的。 行勘问罪就是停止审查,如果雒遵确实和代王没有勾连,那还是可以官复原职的。 当然,若是查证雒遵确实勾连代王,身为言官阴结藩王,那可是重罪。 六科和都察院内人心惶惶,曾经上书帮过代王说话的言官,都怕代王在狱中攀咬,那对于科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但是苏泽难得消停了起来,十月二十日,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了。 —— 东宫。 太监张宏夹着《乐府新报》,走进了太子朱翊钧的寝殿。 “殿下,新报来了!” 听到新报,朱翊钧从龙床上跳下来,连忙让张宏将四版的笑话念给他听。 这次《乐府新报》上的笑话,是宋代词人张先和苏轼的轶事,讲的是张先在八十岁的时候娶了年轻的妻子,苏轼作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压海棠。” 这个笑话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还是有些太成熟了些,他茫然的看向张宏。 张宏也很绝望,自己一个无根的太监,怎么给六岁的太子讲荤笑话啊! 张宏只能岔开话题说道: “殿下,海国记也更新了!” 上一期的海国记,让小胖钧很感兴趣,不过对于年幼的太子来说,海国记更类似于《山海经》之类的童话传说,是当做故事来听的。 “咦,这次不是苏翰林主笔,是个叫涂泽民写的。” 张宏还是将这篇文章读了一遍,原来这是苏泽拜访涂泽民后,请涂泽民写下的一篇文章。 涂泽民根据他和往来于福建的海商交谈后,得到的有关海外的趣闻写成了一篇文章。 文章不仅仅确认苏泽在前一篇上所写的“南州”的存在,又描写了一些“南州”的见闻。 张宏朗声读道: “南洲地广三万里,有巨木参天蔽日,土人巢居树杪,以藤萝为梯。又有赤蚁大如指节,群聚则声若雷震,能啮毙虎豹。” “红夷治南荒之法尤可骇。每至新港,辄铸铁炮十二门,立石柱刻国王徽纹。巨炮一响,土人溃散,红夷掠其金银,再奴以开矿,得金银亿万,再砍伐巨木造船,名曰‘宝船’,红夷之主顷为海内巨富。” 小胖钧的眼睛都直了! 首先是南州的丛林景象,让他心驰神往,恨不得直接去丛林冒险。 接着又听涂泽民说红夷掠夺土人财富,听说土人用黄金建造神庙,更是两眼放光! 张宏读完了之后,苏泽又在涂泽民的文章后,写了一段“编者案”的短评。 短评介绍了涂泽民的任职履历,又对他首倡月港开关进行了赞颂。 张宏又说道: “原来这位涂泽民,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陛下登基之初,就是他首倡开关的,原来苏翰林之前写的《海国记》是真的啊!” 前一期苏泽的《海国记》,大部分读者都是当做神话故事来看的,但是经过真的和红夷接触过,又在福建任职的涂泽民印证,可信度就大幅度上升了。 小胖钧两眼放光的说道: “这红夷之主抢夺土人金银就成海内巨富,我天朝上国为什么不派船去南州?” 张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含糊说道: “此等军国大事,仆臣不懂,还请殿下问问诸位夫子。” 朱翊钧点点头,他想着在经筵上直接询问苏泽,又命令张宏将涂泽民的文章读了两遍,又问道: “这位涂大人,如今在何处任职?” 张宏又看了一遍报纸,报纸上唯独没有写涂泽民的现任职位,他只好说道: “仆臣遣人打听一下。”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若是这位涂泽民在京师,孤要请父皇让他也来讲学!” 对于年幼的朱翊钧来说,涂泽民所写的千里之外的南州可要比圣贤书有意思多了。 —— 沈思孝回到家中,从雒遵行勘戴罪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沈思孝自然是担心,代王案件会牵连到自己,影响自己的大好前程。 本来是想要帮着雒遵扳倒苏泽,又出了自己被苏泽压住光芒的怨气,又能攀上都察院的关系,观政结束后留在都察院。 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目前代王案件只是牵涉到雒遵,但万一雒遵没能顶住,最后将自己牵连出来,那自己的前途可就完蛋了。 沈思孝低调了很多,同年聚会都不再参加,只希望能够从这次风波中脱身。 不过沈思孝也没有束手待毙,在雒遵这条线断掉之后,他又找到了吏部的路子,和吏部文选清吏司中的一名同乡官员牵上了线。 沈思孝已经想好了,走通了文选清吏司的关系,这次铨选能授一个富庶地区的知县,在地方上搞出一点政绩来,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运作回京师。 这条路比起直接留任都察院来说,自然是崎岖蜿蜒的小路了,但是总比那些不懂钻研的同年强,要是被授予一些边远偏穷地区当官,干上几年什么政绩都做不出,这辈子也就沉沦州县了,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沈思孝家境优渥,刚中进士就在京师买下了一座不错的小院,家中仆役齐全。 等到沈思孝放衙回家,书童将最新的报纸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作为新科进士,沈思孝还有点后世大学生看高考题的新鲜劲儿,他首先翻到第二版,看到这篇八股文的作者,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的名字,一股不祥预感冒了上来。 (本章完)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文选郎张四维! 沈思孝想到自己不知道费多少心思,才结交到了一名在文选司的小官,苏泽竟然向张四维约稿了! 如今京师官场都知道,这个《乐府新报》就是苏泽的地盘,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的,就是苏泽朋友圈里的人。 张四维可是文选郎!是管理吏部铨选的机要之臣!普通人想要和他说上一句话都难,苏泽竟然能请他写一篇八股文! 沈思孝很快就明白,这是苏泽故意的! 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张四维的文章,可不仅仅是为了凑版面! 观政就要结束,除了少数庶吉士外,普通进士都要等待选官。 同样是进士,这起点不一样,以后差距可大了。 官场晋升,年龄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 从来都是一步快步步快,一步耽误了,一辈子就耽误了。 这些新科进士们,除了庶吉士外,最上等就是能进入都察院,这是和翰林院一样清贵的职位。 言官权限大,还能出风头,很容易就能从同年中脱颖而出。 再次一点,六部九卿衙门的主事,京官大三级,留在京师消息灵通,升迁机会也多,做出一点成绩来,皇帝和阁部重臣也能看到。 最差就是出京了,这又按照地方富庶程度,分为三六九等。 这次选官,就可以看出成色了,如同沈思孝这种早就已经开始筹谋,而一些不懂得官场规则的进士,则在初入官场的时候就失去了未来机会。 苏泽能搭上文选郎张四维的路子,不是要踏破苏泽的门槛!? 沈思孝又恨又气,气的是自己没能在殿试中多考几分,如果自己也能当上庶吉士,一定能力压苏泽的风头! 恨的是自己过早的站队清流,已经在同年的宴席上说了不少苏泽的坏话,现在去求苏泽已经于事无补。 —— 沈思孝想的是没错,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张四维的文章后,苏泽的家再次被围。 当然,这一次都是要和苏泽走关系,希望能和文选郎张四维搭上话的同年们。 甚至不仅仅是同年,一些在京师候缺的官员,读到张四维的文章后,也堵在了苏泽家门口。 这一次,苏泽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史馆,只留下徐渭收下拜帖,等了解清楚再说。 “苏翰林,今日是东宫经筵的日子,殿下请您参加经筵。” 面对太监张宏的笑脸,苏泽才想起来皇帝恢复了自己太子经筵官的职位。 “大监稍等。” 苏泽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刷太子声望的主线任务,很快就换上了官袍,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钱碎银子,递到了张宏的手里。 张宏受宠若惊地说道: “苏翰林是太子的师傅,这可使不得!” 苏泽却将银子塞进张宏的手里,然后直接就向东宫走。 如果是别的太监,苏泽未必愿意结交,但是这个张宏,却是个历史上评价不错的太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宏身为朱翊钧的伴读太监,在万历继位后,也一直被朱翊钧宠爱,一度做到了司礼监掌印。 后来张宏因为劝朱翊钧不要铺张浪费,被革职派往南京守祖陵,消失了在了史书中。 明代太监群体也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张宏这类太监从小也都是要在司礼监读书的,所以比起唐宋,正直的太监也不少。 用一点人情往来结下善缘,日后张宏能传递一些消息给自己,那这笔投资也算是不亏了。 对于苏泽“结缘”,张宏却觉得受宠若惊。 东宫伴读,和司礼监的大太监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未来储君身边的人,如今太子也才六岁,谁也想不到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会那么差。 张宏跟上苏泽,两人从史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这次主持经筵的,依然是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 在殷士儋身后,则是东宫的讲官们,紧紧跟着殷士儋的黄骥看到苏泽,连忙转过头去,抑制住自己嫉妒的目光。 苏泽又升官了。 詹事府是新衙门,空缺的职位很多,所以对于这一届翰林来说,是赶上了升迁快车道。 对于黄骥来说,好消息是苏泽的左春坊左赞善空了出来,自己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升到这个位置。 坏消息是,苏泽已经升任左中允了,足足比黄骥高了两个级别! 黄骥只能安慰自己,苏泽虽然得圣心宠眷,但是他精力太分散,又要编书又要办报,讲学也不热心,不像是自己天天在东宫准备讲学。 等日后太子继位,就到了自己的时代了! 黄骥心中幻想着,他却没有察觉,每次他讲学的时候皇太子朱翊钧都打瞌睡,如果不是殷士儋强行安排,朱翊钧根本不想召见黄骥讲学。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倒是也没有故意刁难他,等众讲官集结后,就带领他们进入讲学的明伦堂。 皇太子朱翊钧依然坐在龙床上,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经筵的题目是‘通变’,诸位讲官可以开讲了。” 通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是五经《周易》中的一个经典辩题,大明科举卷到今天,连乡试都不会考这个题目了。 但越是这种基础的题目,越是难以讲出新意来。 其实这些日子,东宫的讲官也已经逐渐发现,皇太子朱翊钧天资聪慧,但是思维比较跳脱,喜欢有新意的东西。 为了让皇太子听课不瞌睡,讲官们也都在努力讲出新意来。 包括申时行在内,没有提前得到题目的讲官都低着头思考着。 太子经筵都要送给记录在案,送给皇帝御览的,如果没有把握讲好,那还不如不讲。 殷士儋说完,已经提前得到题目的黄骥,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 一看到黄骥站起来,朱翊钧的小胖脸就皱起来,日讲的时候他已经受够了黄骥的枯燥课程,现在经筵他又要开讲,朱翊钧的脑子也转的飞快,他连忙说道: “苏师傅,孤记得你科举是治的《易经》吧?这次就由你先开讲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射到苏泽的身上。 (本章完)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上次讲学,皇太子就先点了苏泽。 如果上一次还是意外,两次就绝对是故意的了! 黄骥更是嫉妒得发抖,自己给皇太子讲学这么久了,上一次太子还喊错了自己的名字! 苏泽总共就来了东宫两次,太子竟然记得他科举治的五经是什么! 殷士儋也皱眉,但是朱翊钧这次的理由也冠冕堂皇,苏泽确实是治易经出身。 五经之中也有难易,其中以《易经》和《春秋》最难,治的人也是最少的。 《易经》属于微言大义,内容比较深奥。《春秋》则是因为教辅书太多,体量特别大,背诵内容特别多。 所在在场众人,治《易经》的也确实不多。 殷士儋有些后悔,自己忽略了苏泽就是治的易经,关键是太子竟然知道苏泽治的是易经! 殷士儋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皇太子开经筵,就是为了听苏泽讲学? 不会吧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面对朱翊钧期待的眼神,苏泽开口说道: “这句话出自《易经》,全文是‘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大意是历代圣王先后继起,会通改变前代的典章制度,使百姓进取不懈,神妙地化用变通之理,使百姓各得其宜。” 殷士儋想要让自己的门人出风头,所以专门找了这么一条,却不知道这句易经的话,在后世流传甚广,苏泽前世就看过几篇解析的文章。 苏泽又说道: “宋儒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 殷士儋掐着胡子,他确实不喜欢苏泽,但是作为儒者,苏泽的儒学功底精深,基础扎实牢固,又能释出新意,确实不愧二甲之名。 无论是解释还是引用,苏泽这都可以当做标准的八股作文了,还是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可惜是个奸佞! 殷士儋想着,苏泽继续说道: “治国之道,就是‘变与不变’之道。” 朱翊钧的眼睛炯炯有神,这就是他喜欢苏泽地方,他总能给出新鲜的解释,而不是其他讲官那样照搬书本。 殷士儋则皱眉,接下来应该就是苏泽的私货了,果不其然,苏泽说道: “王朝兴衰自有天定,若要长治久安,就落在这变与不变上,臣总结为,‘盛世求变,乱世求安’。” 苏泽也在观察朱翊钧。 其中这些日子,东宫对这位皇太子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 甚至还有东宫讲官上书,让皇帝给太子放放假,大明朝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帝王的好苗子,可别累出毛病来。 但是朱翊钧坚持要日讲,这一点让皇帝和李妃都很欣慰。 现在的朱翊钧,还不是后世那个懒政的万历。 六七岁的孩子,也正是人生观塑造的关键阶段,苏泽决定也承担起自己这个讲官的义务来,毕竟小胖钧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毕竟朱翊钧还是孩子,苏泽用比喻的手法说道: “盛世如巨木参天,若固守旧章,则枝桠壅塞,反蔽生机。故圣王当随时变易以从道,革新典制,使百姓如沐春风,勤勉不倦。” “若逢乱世,譬如舟行惊涛,骤改帆舵必致倾覆。此时当使民安之,先定人心、复纲常,如黄帝伐蚩尤前必休兵养民。待根基稳固,再图变法徐徐图之。” 朱翊钧听完苏泽的比喻,猛猛的点头,显然苏泽的比喻他是听懂了。 朱翊钧突然问道: “敢问苏师傅,当今是盛世吗?”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苏泽朗声说道: “当然是盛世!” “陛下继位后,四方安定,天下威服,是不可多得的盛世!”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也正是如此,陛下才欲开新政,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计,在这盛世将隐患解决了,让我大明千秋万代!” 这下子就连黄骥都要翻白眼了,这苏泽果然是佞臣,这也太会拍马屁了! 关键是皇太子还真的吃他这一套,朱翊钧小胖脸也激动的红了起来,显然被苏泽这套盛世变革论给吸引住了! 自己的父皇在位是盛世,自己继位了岂不是也是盛世之君? 当然,六岁的朱翊钧倒不是出于权力欲望,仅仅是小孩子对于好听名头的追求。 但这样和谐的气氛,总有人要出来打破,果然黄骥站出来说道: “圣人所言的变与不变之法,‘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讲的是国朝鼎革的时候谋变,弊除前朝的弊政,等定下了万世不易之法后,后世子孙就只要按照祖制执行就行了!” “我大明有《皇明祖训》,太子殿下只要勤习祖训,国家就能长治久安!” 看到黄骥跳出来反对,朱翊钧又看向苏泽,显然是要听两人辩经。 小胖钧心中也乐开了,比起单人的枯燥讲学,经筵果然有趣多了! 苏泽果然立刻辩驳道: “太祖在制订祖训的时候,自有其时代背景,后代圣王都能体察太祖老人家心思做出改变,而不是食古不化的生搬硬套!” “就比如太祖禁海,曾经言‘寸板不许下海’。是因为时值当年大明鼎革之时,海寇猖獗,滋扰百姓。” “等成祖朝的时候,成祖就命令郑和下西洋,向诸国煊赫我天朝上国之威,才有万国朝贡之盛况!” “难道说成祖就违反了太祖的禁海令吗?” “恰恰相反,是成祖领会了太祖的祖训,禁止片板下海,是因为片板在海中容易倾覆,太祖爱民,所以不让小船下海,成祖造宝船下南洋,就是遵从了太祖的祖训!” 这下子别说是黄骥,就是殷士儋也惊了,太祖的祖训还可以这么解释吗? 朱翊钧想到苏泽在《海国记》中的异国风情,连连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要开关通航,原来是父皇理解了太祖的精神!” 殷士儋这下子怕了,他当然知道,苏泽玩的文字游戏,谁也不可能真的这么解释祖训,不过是逗太子一乐。但他怕苏泽再把太子带歪了,匆忙的宣布结束了这次经筵。 (本章完)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经筵结束后,申时行找上了苏泽。 “子霖兄,过几日我要离京了。” “汝默兄为何要离京?” 申时行现在的职位是詹事府的司经局洗马,这是个纯粹的清流官,主要工作就是教导太子。 而且最近他也没有卷入什么风波。 申时行叹息道: “师相把我塞进了勘辽的队伍中,给我加了礼部衔。” 苏泽愣了一下道: “恭喜汝默兄右迁了!” 申时行连忙摇手说道: “什么右迁,不过是临时差事。” 苏泽却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让申时行跟着队伍去勘察辽王罪状,这说明张居正是铁了心要扳倒辽王了,所以光有副使施笃臣在队伍中还不够,张居正还要将申时行塞进去。 帮着阁老做事,如果事成了肯定要有奖励。 看这样子,只要申时行能完成任务,就可以升迁了。 走礼部的升迁道路,也是大明重臣常见的入阁途径。 当然,申时行距离入阁还远,但是好歹也在路上了。 申时行则苦着脸说道: “我倒不是怕沿途奔波,只是勘辽事大,我怕完成不了师相的嘱托。” 苏泽顿时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张居正是要和代藩一样,革除辽藩的。 但是刑部侍郎洪朝选不是他的人,甚至不仅仅不是他的人,和张居正反而有仇。 而且张居正也派人试探了,洪朝选是不支持除辽藩的。 申时行发愁的就是这里,夹在自己的老师和正使中间,这趟差使恐怕很难办的让各方面满意。 苏泽想了想,对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到了荆州有什么难事,就写信寄递来京,我可以帮着汝默兄参详参详,或者在京师帮你摇旗呐喊。” 申时行想了想,也知道苏泽一贯有奇计,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 十月二十一日,终于到了休沐的日子。 围着苏泽家的人已经散去,苏泽从史馆搬回家,徐渭就抱来了一箱子的拜帖。 徐渭当年能帮着胡宗宪筹谋军务,给苏泽做幕僚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道: “这些是东翁同年送来的拜帖。” “这一摞是在京师侯缺官员的拜帖。” “这些是东翁友人的往来书信。” 苏泽满意的点头,维持人情往来也是文人日常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在这个没有手机的时代,这是维持友谊的重要手段。 有的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而圈子也是重要的资源。 而要成为阁老重臣,就更需要有可靠的圈子。 就说张居正,他需要有人帮着他参谋国策,需要有人帮着他执行,遇到事情还需要眼线和耳目。 为了扳倒辽王,张居正还要将自己的门生申时行塞进去,如果没有各层各级的人帮着,阁部的命令连京师都出不了。 “送了拜帖的同年名单,抄送一份送到沈一贯府上,请肩吾兄帮着参详一下。” 徐渭点点头,苏泽对同年不熟悉,沈一贯经常参加新科进士的聚会,由他筛选一下,确定可以拉入圈子的人选。 “侯缺官员的拜帖,还请文长先生帮我写信回复,就说我苏泽人微言轻,无法帮他们谋官,请他们去吏部吧。” 对于这些找门路的官员,苏泽也是客客气气,人家找人帮忙,你可以不帮忙,但是失了礼数反而就结仇了。 交代完这两件事,苏泽拆开了来信。 第一份是国子监司业沈鲤的来信。 沈鲤自然是来信感谢苏泽的。 苏泽让那些穷苦出身的贡监生做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用《乐府新报》作为酬劳,一开始的时候这些贡监还不乐意。 但是很快《乐府新报》就在京师供不应求,他们分到的份额拿到手就能转卖一笔钱,这笔钱已经足够他们在京师销的了。 《乐府新报》在国子监中也非常的抢手,主要还是这些科举魁星的文章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科举范文,别说是国子监了,京师那些准备科举的人家,都会高价求购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苏泽突然想起来,沈鲤也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庶吉士,也是从翰林院转到国子监担任司业的,本身也是儒学大家。 苏泽正为下一期的八股版面发愁,沈鲤竟然自投罗网! 苏泽简单写了一封回信,接着又向沈鲤约稿,请他也在《乐府新报》上写一篇八股文。 狠狠的盘剥了一下身边的剩余劳动力,徐渭又递来一封信。 徐渭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是新任大同总兵戚继光的信,他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在东翁府上做幕,就找人给我来信,请我转给东翁。” 戚继光! 苏泽连忙拆开信,果然是戚继光的亲笔信! 徐渭在胡宗宪麾下做幕僚的时候,和戚继光交情不错。 看完了这份信,苏泽也有些百感交集。 戚继光的姿态非常低,他知道了是苏泽向朝堂推荐启用他的,所以向苏泽写来了一封感谢信。 没办法,大明朝的武将待遇确实低,就算是戚继光这样的名将,如果朝中没人,也是做不成事情的。 最典型就是嘉靖时期,戚继光刚刚入浙的时候,就因为作战不利被嘉靖皇帝狠狠处罚了几次,有一次甚至直接撸到底,最后还是胡宗宪帮他说话,嘉靖才让他戴罪立功,最后官复原职的。 在经历了胡宗宪倒台后,戚继光这些旧部自然和惊弓之鸟一般。 这一次从福建总兵调任大同总兵,虽然官职上只是平调,但是代表了朝堂要重新启用他,也就意味着对他在胡宗宪麾下的过去既往不咎了。 所以戚继光知道了是苏泽推荐他后,连忙写来了这份语气谦恭的感谢信。 苏泽再次叹气,官场就是这样,想要安心做点事情,甚至要比和光同尘的腐败还要难。 胡宗宪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要投靠严嵩,最后也因为严嵩而被清算。 苏泽提起笔,写下了一封回信,紧接着苏泽又向戚继光约稿,请他将他当年在东南抗倭的见闻写成文章,准备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好歹要让朝廷知道这些抗倭志士。 苏泽处理完了两封来信,徐渭说道: “昨日东翁特别叮嘱的涂泽民上门求见,东翁不在就留下拜帖走了。” 苏泽连忙站起身说道: “拿着拜帖,现在就去拜访涂扶台!” (本章完)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巴蜀会馆。 涂泽民闲坐在会馆前的茶摊前,眼中满是疲惫。 隆庆元年,他还是福建巡抚,是抚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新皇登基,他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得到了阁部的支持,随之月港开关。 可是在月港开关的过程中,涂泽民得罪了权贵,后来被科道围攻弹劾,被皇帝降旨行勘。 可这么一行勘,转眼就到了隆庆二年的十月。 他的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期间他去过都察院,才知道连弹劾他的御史都已经不在都察院任职了,而都察院根本没人处理他的案子! 涂泽民四处托人,但是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既没有人说他有罪,也没有说他清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挂着。 涂泽民的钱财也用的差不多了,只能寄寓在巴蜀会馆。 而随着他的政治前途暗淡,待遇也是越来越差。 没办法,人情就是如此。 涂泽民前些日子,在借阅会馆的《乐府新报》的时候,见到了苏泽的《海国记》。 他当然知道这位在京师搅动风云的年轻翰林,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涂泽民给苏泽写了一封信,也将自己在福建主持开关时期,和红夷船长交谈的一些趣闻写到信中。 没想到苏泽还真的上门拜访了! 苏泽还向他约稿,涂泽民立刻给《乐府新报》撰写了一篇文章。 在那一期《乐府新报》出版的时候,巴蜀会馆所有人都热情的拜访了涂泽民,大家都说他很快就要被朝廷启用,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只可惜报纸出版了几天,朝堂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涂泽民其实已经经历过几次大起大落了,他昨日还是不甘心,又去苏泽府上递送了拜帖。 涂泽民已经下定决心,若是这次不成,干脆就回四川老家读书养老吧。 就在这个时候,巴蜀会馆的管事突然冲出来,见到茶摊上的涂泽民,连忙拉着他说道: “涂大人!苏翰林来了!” 苏翰林? 是苏泽又上门拜访了? 涂泽民连忙抖擞精神,他被会馆的管事拉着,拉到了会馆的厅。 果然是苏泽! 涂泽民连忙上前见礼。 苏泽一把拉着他说道: “这可使不得,涂抚台虽然在行勘,但是官位可在苏某之上。” 福建巡抚是从二品,当然,京官大三级嘛,所以这个从二品如果换算成京官,也就是正四品的职位。 就是这么换算,也远比苏泽的职位要高。 但是官场之上,除了官职外,还是要看影响力。 苏泽圣眷正隆,风头正盛,又是高阁老的门生,吏部选郎张四维都要给他的报纸投稿。 而涂泽民只是行勘的闲人,在京师没有靠山。 上一次已经经过面了,苏泽也跳过了寒暄,直接问道: “涂抚台的事情,苏某已经和高阁老说了,吏部还没勘完吗?” 涂泽民听到苏泽已经和高拱打了招呼,眼睛亮了起来,但是他又垂头丧气的说道:“昨日涂某还去了吏部,案子还是没有进展。” 看来涂泽民得罪的人不小,苏泽让徐渭关上门问道: “当年涂扶台在福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引来如此的非议?” 涂泽民叹息道: “涂某当年得意忘形,请陛下开关后,又上疏言了二事。” “何二事?” 涂泽民说道: “一是因朝廷征税太少。” 怕苏泽不明白,涂泽民说道:“苏翰林怕是不知道,这海贸利润之巨,常人难以想象!一船货物入港,就有百倍千倍之利,月港船只相连,日夜不歇,巨量的钱财在此吞吐,朝廷一年只收了三万银,实在是太可笑了!” 涂泽民义愤填膺的说道: “就说这船引,大船十两银一引,小船五两银一引,但这都只是官府的公价,实际上一份船引都要百两乃至于千两银,这些钱可都没有入朝廷之手。” 海贸的利润巨大,苏泽自然是清楚的。 要不然西方也不会前赴后继的开启航海时代。 涂泽民说的确实没错,航海利润这么高,但是月港一年才收三万两,这确实有点不够看了。 也和大明特色的财政体系一样,虽然明面上收了三万两,但实际上却远不止这个数字。 涂泽民显然是动了别人的蛋糕,所以才被群起攻之。 这么说来,月港背后牵涉到的利益无比巨大,甚至能轻松干掉一名从二品的巡抚。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那依涂抚台之见,要如何处理?” 涂泽民说道: “以老夫之见,朝廷有两条路。” “一是增加引钱,用榷卖的方式来发放船引,那仅仅月港一地,就能增收到三十万两一年!” “但是这个方法,会因为引钱过高,而走私猖獗,这就又回到了禁海前的老路上了。” 苏泽又问道:“第二条呢?” “第二条,干脆取消船引,多开放港口,允许船只自由靠岸,但是要对所运货物严征出港的赋税。” “为什么只对出港的货物严征?” 涂泽民说道:“出港的货物,乃是我大明所出,难道朝廷不应该征税吗?” “而入港之物,乃是我朝所需,那当然是要宽限的。” 苏泽看向涂泽民,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代这些职业技术官僚的能力啊! 虽然他们没有读过经济学,但是能从事理出发,隐约搞明白关税的调解作用。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 “涂抚台所言极是。” 苏泽又问道: “那另外一事呢?” 涂泽民叹息说道: “当时陛下派遣市舶司在月港求购龙涎香,我上书言商人知道大明急购龙涎香,必然会囤积居奇高价出售,请陛下缓购此物,因此也得罪了市舶司。” 苏泽也有些无语了,你涂大人没有系统也能这么猛啊! 一个加税一个不让市舶司购香,把从事海贸获利的士绅和采买龙涎香的太监全部都得罪了。 苏泽看向垂头丧气的涂泽民说道: “涂抚台,我非科道也不是吏部官,无法帮你求官。” 涂泽民的脸色更难看了,苏泽又说道: “我准备上书陈开海事,涂抚台愿意附署吗?” 涂泽民惊讶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 “我要上书陛下,请在北方也开港通商!” 涂泽民满脸惊讶的看着苏泽,厅中的徐渭也惊讶了。 徐渭的脸色一变,看向苏泽问道: “东翁是要和倭国重开贡市?” 涂泽民倒吸一口气。 朝堂选择在月港开关,自然是因为福建这个地方有和南洋通商的传统,这里的地理位置适合与南洋做生意。 但是北方开港,贸易对象是谁? 朝鲜? 朝鲜一穷二白,都快要到京师讨饭了,大明才懒得和他们贡市。 那就只有倭国了。 作为参与过抗倭战争的徐渭,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苏泽看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月港开关后,和倭国的贸易禁绝了吗?” 涂泽民先是点点头,最后还是摇头。 他叹息一声说道:“这又如何能禁绝啊,这些倭国商人打了琉球的旗号,照样进出月港,听说还有商人将货物运输到琉球,再转运回倭岛的,这茫茫大海,如何能禁绝。” 隆庆开关的第一条就是禁倭贸,但实际上根本就禁不住。 苏泽知道,在这个时代,倭国的石见银山正在产出大量的白银,也正是大量的白银产出,才支撑了所谓倭国的“战国时代”。 倭国需要这些白银来购买武器、粮食、珍宝和艺术品,他们将一部分转口贸易给西方人,换取他们的火枪和火炮。 这些白银也支撑了倭国战国时期上层大名的奢侈品需求。 而另一面,大明的商人也需要将手里的货物换成珍贵的白银。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只是朝廷的禁令,根本无法阻止两边的贸易。 徐渭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说道: “当年胡部堂就曾经上书,言倭国可能侵占琉球,没想到一语成谶。” 苏泽说道:“其实涂抚台也知道,海贸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如今倭乱已经平息,既然双方的边贸难以禁绝,还不如将这些贸易掌握在朝廷手里。” 徐渭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是浙江人,家乡被倭寇摧残过,亲身参与过抗倭战争,对倭寇恨之入骨。 如今苏泽提议要在北方开关,和倭寇重新通商,徐渭自然心里有疙瘩。 苏泽又看向了涂泽民,眼看着这位曾经力主开关互市的首倡者,脸上也有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提议在北方开关,面临的何其大的阻力。 但是阻力大,北方开关却是苏泽计划中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泽深吸一口气,自己这一套计划,如果连眼前的两人都说不了,就算是用系统强行通过,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下去。 所以苏泽决定从说服眼前两人开始。 苏泽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讲开放海禁,而是从赋税开始说道: “涂抚台,您曾在福建地方任职,可知当今税法之弊?” 涂泽民皱着眉头,他是三甲进士出身,是一步步从基层县令升迁上去,所以对地方政务十分的了解。 苏泽所说的税法之弊,涂泽民自然是清楚的。 历史学爱好者都知道,历史学有三大巨坑,分别是宋之官制,清之军制,以及大明财政。 宋代的官制不必说了,原本就复杂无比的宋代官制,叠加上元丰改制后的新官制度,两宋官制堪称灾难。 有时候看着三四行的官职,都不知道到底说了几个人。 清代兵制也是如此,从部落奴兵制,一直到清末近代兵制,清代兵制可以说是浓缩了两千年兵制之大成,也是复杂无比。 而大明财政,就是一个祖传的屎山代码了。 简单的说,朱元璋设计的财税制度,就是以实物税收为基础,完全没有设计财政冗余,动不动就要破产的烂摊子。 大明的执政者,为了维持这个烂摊子,做出了无数的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涂泽民自然是明白税法之弊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太祖仁厚,本朝所征田赋为历朝最低。但本色虽少,加征却过重,劳役有重于赋税,而民力愈疲。” 苏泽连连点头,但是徐渭却有些茫然。 苏泽也知道,人都不是全才,徐渭帮着胡宗宪筹谋抗倭,做的都是一些军事和谋略上的事情,但是他本人对于财税这种基础的政务却不太了解。 也是,徐渭自己就多次破产,胡宗宪也不会让他管理财政的。 涂泽民专门解释了一下说道: “就拿福建武夷山的贡茶来说吧,其实朝廷每年需要的贡茶并不多,总共也就五百斤左右,这五百斤茶就是‘本色’。” “但是这五百斤,是要将茶押送到京师后解送给内承运库的数字,官府要求茶农将这些茶叶送到京师,徐先生猜猜,这一路上消耗几何?” 徐渭问道:“一千斤?” 涂泽民摇头说道: “五千斤都不够。” 徐渭失声。 涂泽民说道: “茶叶本来就是容易受潮的物件,运送到京师还要内承运库的太监检查合格,才算是解送入库。” “就算是负责检查的太监完全秉公,五千斤运到了京师,也只能有五百斤合格。” “武夷山贡茶,这就是福建一大心病,每年都有大量武夷山茶农弃产逃亡,这些年尤甚。” 徐渭想起来,自己为胡宗宪筹备军事的时候,每次提出那些耗资巨大的反击计划的时候,胡宗宪脸上的肉疼表情。 徐渭也想起胡宗宪为了筹谋抗倭,四处筹钱时候的样子。 在抗倭同时,还要贿赂严嵩一党,又要顾及东南百姓,这份压力想想都觉得沉重。 苏泽说道: “所以苏某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改本色征税为折色征银,就能让百姓免于差役之苦。” 徐渭连连点头,这下子连涂泽民也点头。 可是苏泽说这些,又和在北方开关通商有什么关系呢?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此法用于东南等钱银通行的地方自然没问题,但用于北方就要出大问题了。”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反问道: “可是因为北方银钱不通?” (本章完)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苏泽说的折色征税,也就是改实物税收为货币税收,大明其实早就有尝试。 比如皇帝内库征收的金银,就是折色成银子征收的。 一条鞭法,其实并不是张居正创造的,而是历朝历代大明财臣都倡议的。 但是一条鞭法也同样有局限之处,最大的问题就是银钱不通。 苏泽点头说道: “是啊,东南多银,自然可以折色征收,但是北方连钱法都不通,那折色的善政,反而要变成进一步盘剥百姓的恶政了。” 徐渭还是不理解,他生在繁华的浙江绍兴,一直生活在商品经济发达的东南地区,已经习惯了用钱来交易。 用征银改成征粮,这不是天大的善政吗? 徐渭一下子就想到了征银的好处,征收银钱的数量都是固定的,百姓也很容易知道税赋的具体数字,那就少了在实物粮食征收中,各级官吏胥吏盘剥百姓的环节。 什么淋尖踢斛,千古以来胥吏盘剥百姓的办法,很多都集中在征粮上。 银子不会坏,数目也是确定的,运送起来的成本也低。 相比之下,涂泽民是从基层官员升迁的,他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涂泽民说道: “青藤先生,银钱不通的地区,百姓手里没有银子,那如果改征收粮食为征银,百姓竞相要将粮食变成银子,手里掌握了银子的人,就可以大肆压低价格收购粮食。” 徐渭顿时明白了,他很快明白这甚至不是恶意揣测,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在银钱不通的地区搞一条鞭法,伤害的是这里最基层的百姓,豪绅反而可以通过手里的银子,以更低的价格贱卖百姓的粮食,最后逼迫交不齐税的百姓贱卖土地。 这也是张居正一条鞭法最被诟病的地方,因为一条鞭法的执行,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区的土地兼并加剧,而明末农民起义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些地区。 大明财政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死结。 不改革,地方上的贪腐,越来越高的运输成本,就可以压垮大明财政。 改革,贫银地区的一条鞭法加剧土地兼并,制造更多不稳定因素,最后流民军四起,大明一样完蛋。 而且东南地区的大量白银流入,还导致了另外一个结果,那就是东林复社等团体的兴起。 东南地区大量白银的流入,让这些地区积累大量的财富,而这笔财富掌握在东南士绅手里,必然会反过来影响政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东南那么多的书院,聘请名师供养读书人种子,最后这些读书人考上进士,又反过来反哺东南的书院。 苏泽以前研究明史的时候,并不认为真的有一个团结一致的“东南缙绅集团”,在操纵晚明的政治。 但是不存在一个组织严密的“东南缙绅集团”,并不代表东南缙绅就没有影响力。 因为东南缙绅也都有各自利益,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所以不存在所谓利益一致的东林集团。 但是东南缙绅也有共同的利益,他们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也会促使朝廷的政策有利于他们。 涂泽民被罢官,不就是触碰到了福建海商的利益了吗?然后被言官弹劾行勘。 这样一个庞大的,拥有大量财富,掌握朝堂话语权的群体,在一昧的贪婪和短视中,侵吞了大明的元气,甚至到了南明还在内斗,最后让清军摘了桃子。 这也是苏泽前世无比惋惜痛恨的地方。 而现在,是隆庆开关的第二年。 大量白银还没有流入中国,东南地区只是文教昌盛,远达不到万历年间“天下半富”的地步。 这时候东林先生顾宪成才十八岁,连秀才都还没中。 正如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说的,盛世求变,如今利益集团还没有板结,尚且还有改革变法的余地。 如果等到了利益集团真的出现,控制了从上到下的行政机构,那就算是苏泽有挂,一切也无法改变了。 以上这些,也就是苏泽穿越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 涂泽民看向苏泽,不愧是“一疏惊天下”的苏一疏! 苏泽要在北方开关,这其中的难度之大,甚至要比自己倡导多开港口还大。 无他,对倭通商实在是太敏感了。 涂泽民隐约也明白,自己被弹劾行勘,是因为动了东南海商的利益,而苏泽倡议在北方开关,那不是要被东南海商群起攻之? 更不要说,朝廷中本来就有大量的反对开港通商的大臣。 可为什么苏泽要这么做? 北方的通航条件,其实本来就是不如南方的。 光是福建,就有泉州、福州这种天然的良港,这些都是宋代用了几百年的成熟港口。 广东也有大量的优良港口,这些港口也都在繁华的航道上。 就是往北一点,宁波和杭州,也都是成熟的良港。 而北方? 辽东的港口冬季会结冰,而且辽东的局势也不是很稳定。 那就只有登莱了。 这里确实可以作为港口,但是就为了和倭国通商,有必要吗? 苏泽自己就是苏州府人,他不提议在东南开港,却要在北方开港,这是为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平衡南北? 那也不至于啊。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问道: “敢问苏翰林,为什么要在北方开港?” 苏泽欣赏的看向涂泽民,能够想到这个问题,说明这位涂抚台确实很懂经济了。 苏泽示意了一下徐渭,徐渭走到厅门窗边,确认没有人偷听后,苏泽这才说道: “苏某要在北方开港,就是想要通过贸易,将白银掌握在朝廷手里,再用这些白银铸币!” “铸币!?”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您在月港,没见过西夷的银币吗?” 涂泽民连连点头说道: “见过见过,西夷的银币还算是小巧精美,月港有商人直接用他们的银币做生意。” 苏泽则说道:“在苏某看来,朝廷要疏通钱法,用铜是不可能了。” “自宋后,天下就乏铜,如今开采铜山铸币之耗,甚至要比铸出来的币还多。” “而我中原自古以来就缺银,所以历朝历代都没有想过铸银币。” 苏泽眼睛一亮说道: “但是现在不同了,月港海贸流入的白银之巨,涂抚台应该是清楚的吧!如果能将这些白银都铸币,天下银钱不通的难题就解开了!” “等天下流通银钱,再征银改粮,就能府库充足,万民得安了!” 等到苏泽说完,在场的涂泽民和徐渭都被这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没人不知道征银改粮的好,那不是天下间的银子不够吗! 既然不够,苏泽就提出了主动在北方开港,吸收外国的白银铸造成银币! 苏泽不是要开港,而是要开矿啊! 要将港口当做矿山,吸引海外的白银铸币! 这个看似疯狂的想法,涂泽民仔细思考了一下,竟然还真的可行! 因为他是大明朝,少数真正见过月港涌入的大量白银的官员。 涂泽民也明白了,为什么苏泽要选择在北方开港。 因为比起南方,在北方开港,朝廷才能更好的掌控港口。 苏泽看向涂泽民,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对方。 之所以耗费口舌,是因为苏泽虽然拿出了国策,但是也需要人执行。 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又亲自主持过月港开关的涂泽民,就是天赐的人选。 而苏泽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隆万时期,正是整个地球上白银产量暴增的时期。 中南美洲的金矿银矿,倭国的石见银矿,这些储量巨大又容易开采的银矿同时出现,再加上航海时代初步形成的国际贸易,让整个世界上的贵金属数量都暴增。 这个暴增,甚至在欧洲出现了通货膨胀。 掌握了美洲殖民地,一艘艘宝船往本土运输金银的西班牙王国,还因此数次破产! 与此同时,这个时期的大明,是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没有之一。 大明的商品在全世界都畅销货,大明的商品只要运输出海,就有全世界的商人疯抢。 所以隆万期间,天量白银流入中国,也给张居正执行一条鞭法提供了条件。 但是张居正虽然进行了税制改革,却没有进行财政改革。 前世的苏泽,就是财政口的公务员,他深深知道,不进行财政改革的税制改革,其实不过是加强了政府的搜刮能力,到最后反而会抑制经济的发展。 而且张居正是一刀切的税制改革,也加速了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而苏泽的计划,是通过白银流入这个机会,先进行一次彻底的财政改革。 铸造银币,疏通全国的货币流通,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税制改革。 这样的改革一旦完成,就可以彻底盘活大明经济,又解决了银钱不通,商品经济发展迟滞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实物税收过重,成本太高浪费太大的问题。 而且苏泽的计划中,还有一个藏得很深的想法。 那就是在北方开港铸币,将铸币权掌握在朝廷手里,利用铸币权去搜刮东南的白银。 这也是苏泽提出要铸造银币的原因。 南方流入的白银,都要经过铸币才能合法流通,这就是铸币税。 甚至这还是全球征税的,苏泽只要上疏,在中国贸易的船只,必须要用朝廷铸造的银元,就可以对所有的贸易对象都收一次铸币税! 当然,铸币税这个概念,对于大明疑似有些太过于先进了,苏泽也没有向在场两人解释的想法。 估计整个朝廷中,只有内阁的阁老们,才能理解到这个高度。 利用铸币税抽走东南多余的白银,再通过基础投资砸在发展不平均的地区,这就是苏泽自从穿越以来,思考出来的财政国策! 当然,这一套国策要很多步骤,其中第一步就是北方开港通商,收取白银铸币。 这一次和涂泽民的交谈,让苏泽十分的欣喜。 涂泽民有能力有经验,是执行北方开港的最好人选。 而邀请涂泽民一同上疏,自然是为了将他拉入“朋友圈”,让他成为自己执行国策的施行人,毕竟苏泽现在也不愿意离开京师前往地方任职。 涂泽民也完全被苏泽的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北方开港,铸币银元,再征银改粮,苏泽这一套蓝图实在是太宏伟了,一举要解决困扰大明的财政和税收困境! 而仔细想想,如果苏泽的设想能完成,说不定还真的能! 因为苏泽的国策,和其他士大夫那种道德的说教完全不同,这是一条可以看见的路径,苏泽将整个道路都指明了,甚至连可行性都已经论证好了! 涂泽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之所以被行勘后在京师奔走,并不是涂泽民眷恋权位,而是他不愿意自己背负不明不白的罪名致仕。 到了他这个年龄,无非就是思量身后名罢了。 首倡开关,却最后在青史上留下行勘的污点,涂泽民不甘心。 现在苏泽的构想,如果真的完成,这可是千秋之名啊! 千秋之名,这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果不其然,涂泽民立刻说道: “涂某愿意附署!” 苏泽连忙将涂泽民扶起来说道: “涂抚台,苏某是没办法帮您官复原职,不过我也会在师相那边推荐您。”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苏泽的师相就是执掌吏部的高拱了。 苏泽显然是要让自己成为北方开关的执行者。 涂泽民连忙说道: “戴罪之身,全凭苏翰林差遣。” 等到送走了苏泽,涂泽民这才冷静了下来。 等等,刚刚说了那么多,苏泽就真的能确定,能说服皇帝和阁部大臣,在北方开关吗? 涂泽民这才想起来这个严肃的问题! 自己上书开关,最后仅仅就在月港通商,这还遭遇了大量的反对声。 在北方开关,和倭国通商,这朝堂的阻力该有多大啊! 涂泽民这才反应过来,苏泽这是给自己画大饼呢! (本章完)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加更!) 当夜,苏泽将《请开登莱通商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均不敢决,送入皇宫请求圣裁。 两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被皇帝退回。 高拱召见你,因为你擅自上书训斥你,你和高阁老的关系降低了。 ——【模拟结束】—— 退回? 好家伙,这次甚至都不是留中了,直接退回了。 奏疏退回,也算是皇帝对自己的保护? 退回的奏疏,就不用发往六科都察院,那自己的奏疏言官就看不到了。 还有高拱训斥自己,也对,前几天高阁老对自己耳提面命,自己又搞突然袭击,确实不太好。 苏泽想着,要不要先去和高拱通个气? 【是否消耗300点威望值,确保《请开登莱通商疏》一定被执行?】 300点威望! 这是苏泽有史以来,所需要威望值最多的一次! 上次请办乐府新报,也就用了100点威望。 苏泽突然想起,其实重议和倭国通商,历史上万历年间也曾经发生过。 当时提议重新恢复在宁波通商,而那个时候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正因为万历朝堂的激烈党争,称病在老家赖着,不肯去京师当首辅。 也是听到朝廷要在宁波重开贡市,沈一贯立刻入京,并且上书反对重新恢复对倭贸易。 由此可见,这一次执行上疏的阻力之大。 但是积攒的威望值,不就是现在用的吗! 苏泽迅速点了使用,300点威望值瞬间扣除。 【3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36点。】 好家伙,威望值又一下子干到了两位数。 不过攒着的威望值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苏泽又喊来徐渭,请他去巴蜀会馆将奏疏交给涂泽民附署,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将奏疏递上去! 苏泽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高拱府上和高拱通气,又拿着奏疏的副本,连夜来到了高拱的府上。 一直到夜半,苏泽才从高拱的府上离开,但是他精神振奋,这次果然是来对了!—— 十月二十二日。 中书舍人郭准,早早的就来到了内阁边上的两房。 身为前内阁辅臣之子,郭准却不敢有任何懈怠,每天都早早的来到两房。 这也是高拱一直都很器重他的原因。 两房舍人是协助阁老处理公务的,虽然位卑,但是很重要。 同房的舍人也向郭准打招呼,郭准一一见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作为宰执的秘书,郭准的工作是很多的。 他需要协助高拱处理公务,有时候还要督办高拱交代的事情,往来于六部九卿衙门传达高拱的命令。 这是一项很细致的工作,郭准一直都做的不错,高拱甚至还向他的父亲郭朴写信,夸赞过自己能干。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昨天堆积的公务,郭准又来到内阁,等待迎接高拱到衙。 果然,高拱在上衙前一刻钟,来到了内阁。 郭准是高拱的身边人,他见到高拱的脸色有些奇怪。 说不上高兴,但是也说不上发怒,但肯定是心里有事。 郭准有些奇怪,作为阁老,高拱的心理素质是相当强的,就是前几日传来大同变乱,高拱也没有慌张。 后来传来戚继光一日平叛的消息,高拱也只是微微露出笑容。 “赵阁老来了吗?” 郭准连忙说道: “高阁老,赵阁老每日都是晚点来内阁。” 高拱微微点头,他又看向空着的内阁首辅位置,李春芳又请假了。 高拱是提前来,张居正是准时来,只有赵贞吉每天都迟到。 这时候郭准都有些羡慕赵贞吉身边的中书舍人潘泉,赵贞吉不像是高拱这么工作狂,潘泉可要比自己的工作轻松多了。 “通政司的奏疏什么时候到?” “一般要巳时后,午时前才能送到内阁。” 高拱点点头说道:“通政司的奏疏送到后,你去把苏泽的奏疏找出来,先送给我看。” 原来是苏泽啊。 郭准连忙应下,事关苏泽,高阁老这么心神不宁,就不奇怪了。 不一会儿,张居正踩着点到了。 又过了半刻,赵贞吉才姗姗来迟。 这一次高拱走下座位,他来到赵贞吉面前说道: “赵阁老,你托我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了。” 赵贞吉眼睛一亮,他立刻明白了高拱说的事情,就是自己托他给自己侄孙女做媒的事情。 原本赵贞吉都准备放弃了,自己的侄孙女是名门望族,贤良淑德,长得又好看,上门说媒的踏破门楣。 没想到苏泽还是答应了,想到这里,赵贞吉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连忙说道: “多谢高阁老了!等到喜宴的时候,高阁老也要不吝主座啊!” 赵贞吉想着给弟弟写信,赶紧将这个事情定下来,高拱又说道: “今日苏子霖又要上书,赵阁老也请好好议一议。” 说到这里,高拱更头疼了。 昨日夜里苏泽求见,向他呈交了《请开登莱通商疏》,又和盘托出了他的蓝图。 高拱的反应其实也和涂泽民一样,他完全被这个宏伟蓝图给震惊到了。 从隆庆开关,到俺答封贡,高拱其实一直在努力解决大明的财政问题。 但是高拱更长于吏治,财政上不如张居正,所以他的财政政策也只是开源节流,东一榔头西一棒,并不成体系。 当他看到了苏泽的计划,确实认为这是可行的! 而且一旦实行,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让国库充盈,减轻百姓实际的税赋! 这对于一直要“开隆庆之新政”,想要革除前朝之弊制的高拱来说,是无以伦比的吸引力! 但是如何说服皇帝和同僚? 高拱捏着太阳穴,苏泽这家伙,当真是一刻不消停,总要给自己找事情干! 但是好歹这次他先来和自己通气了。 于是昨晚高拱就当场开出条件,让苏泽回复赵贞吉的提亲。 最终苏泽还是答应了。 高拱其实也不愿意让苏泽和赵家联姻。 高拱心中有些不爽,大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人拱了去的感觉。 但是赵贞吉的弟弟因为兄长高中而不参加殿试,这确实是让世人称赞的品行。 而且内江赵氏确实是名门望族,他家在宋代就出过宰相,赵贞吉的父亲也是翰林,家族中也出了很多进士,家风门风确实都是相当好的。 赵氏女确实是良配,高拱这么想也就舒心了一些,反正自己也没女儿。 而且苏泽和赵家联姻,也确实可以缓和自己和赵贞吉的关系,所以在这个时候,高拱提起了苏泽的奏疏。 赵贞吉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张居正微微抬了眼睛,他作为内阁辅臣,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当然明白高拱和赵贞吉说的是什么话题。 这是高赵要合流? 张居正心中摇头,高拱和赵贞吉两人,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学术上,两人的分歧都很大,只能说两人在苏泽这里达成了平衡,不代表两人就会联盟。 高拱提到了苏子霖的奏疏,苏泽又要上疏了? 这才消停几天? 而且苏泽这个月已经上疏,废掉了代王这个藩王。 苏一疏变成了苏二疏了? 高拱甚至用苏泽的婚姻当做政治交换,专门向赵贞吉提到了苏泽的上疏,也就是寻求赵贞吉的支持。 那这份上疏肯定非常重要。 可为什么高拱不和自己通气? 张居正更好奇了。 等到巳时,通政司送来了群臣的奏疏,内阁辅臣开始上工干活。 郭准迅速从一堆奏疏中,挑出了苏泽的奏疏,送到了高拱的案前。 高拱简单看完,拿起揭纸,提笔就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 这一切自然也被张居正看在眼里。 这说明苏泽在上疏之前,已经和高拱通过气了,所以高拱才能这么快的票拟。 倒是什么什么内容? 张居正心痒痒的,就像是蚂蚁爬一样,可他又不好直接抢来奏疏。 紧接着,高拱就让中书舍人郭准,将苏泽的奏疏递给赵贞吉。 张居正再次观察赵贞吉,这一次赵贞吉的反应是震惊! 震惊? 赵贞吉慢慢的看完了奏疏,又过了良久,最后提笔写下了两字。 张居正暗暗盘算,应该是“附议”两字了。 这么说,赵贞吉自己不是很支持这份奏疏,但是因为高拱刚刚的工作,赵贞吉碍于情面只能赞同了苏泽的奏疏。 张居正这下子连自己手里的奏疏都看不下去了,苏泽到底写了什么? 好不容易赵贞吉票拟完,张居正终于可以命令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将苏泽的奏疏拿到了自己桌案上。 《请开登莱通商疏》!! 张居正瞳孔瞪大,终于理解了赵贞吉的震惊了! 登莱通商,那就是和倭国贸易,这对于经历过抗倭战争不久的群臣来说,这份奏疏确实很震撼。 赵贞吉曾经在南京为官,也是亲眼见过被倭寇摧残的东南的,那“附议”二字自然是不情不愿。 但是等到张居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苏泽在奏疏中,当然不仅仅说了通商一件事。 总体来说,这份奏疏分成了三个部分,“加征商税”,“请铸银元”以及“贡物专卖”! 加征商税就是取消船引制度,加征货物税,而且按照船只大小抽税,变成按照商品的总价款比例收税。 这一点张居正自然是支持的。 作为执掌户部的大员,张居正自然知道船引的问题。 船引的利润,都被中间的胥吏和大海商赚去了,朝廷收的不多,但是还承担骂名。 请铸银元,就是请朝廷在登莱的港口设置铸币局,专门铸造银元。 往来的商人,必须要用银元交易,如果是携带了白银没有银元的商人,就要先在铸币局将白银铸币,兑换成银元,然后再进行买卖。 当然,铸币局也不是白铸币的,此间还要抽取火耗,也就是白银铸币的损耗。 妙啊! 张居正早就想要疏通钱法,但是奈何朝廷手里的贵金属实在是太少了。 苏泽这个办法可以是说相当的巧妙了! 用外国商船的白银来铸币,而出口货物的大明商人得到银元,这些银元就会流入市场,可以有效的缓解钱法不通的问题,而这个火耗,又增加了铸币局的收入,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但是最后一条。 张居正皱起眉头。 贡物专卖,这是苏泽的第三个提案了。 苏泽所讲的,是各地贡物的问题。 大明朝除了正税之外,还有很多特色的税收,也就是贡物。 比如苏松常嘉湖五府要负责皇室的用米,称之为“白粮”,每年要贡二十万石。 当然,皇帝和后妃也吃不了这么多的,这其中包含了整个皇宫的开销,皇帝还会用这些贡米赏赐大臣。 如果说贡米确实是消耗的,那还有很多贡物就纯属为贡而贡了。 比如云南贡紫米,这种米是朱棣要求入贡的,可历代皇帝就只有他一个人吃得惯,每年送到京师也就是烂在府库里。 还有武夷山贡茶,一年五百斤的贡茶,但是明代的皇帝更偏爱湖州的阳羡茶,嘉靖更喜欢六安芽茶,武夷山贡茶皇帝根本就不喝。 还有湖州贡丝绢等等,这些都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所以苏泽提议,以后这些皇室确定不用的贡物,不如从大运河送到登莱,换成银元收归皇帝的内帑。 这个提议? 这个提议倒是也不是完全创新了,宋代蔡京就用这种方法,盘活皇室官府库存的商品出售,帮助宋徽宗丰盈了国库。 张居正微微叹气,苏泽还是有些嫩了,他不知道这些贡物虽然皇帝不用,但是宫内多少太监都指着这些东西过日子。 得分给司礼监一份才行。 张居正拿起揭纸,提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请皇宫派遣太监专门负责这些多余贡物的买卖。 张居正又想了想,又派出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这件事还要是要和冯保通通气,减少司礼监内的阻力。 也写下了赞同的意见,张居正最后看向奏疏。 内阁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问题的关键还是皇帝。 内阁再齐心,就是再赞同苏泽的计划,决策权还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能同意这份奏疏吗? (本章完)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司礼监。 一名传话的小太监,在冯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冯保将这个小太监打发了,接着通政司的官员就送来了内阁票拟好的奏疏。 冯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起身来到装奏疏的秘匣前,迅速找到了苏泽的奏疏。 冯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苏泽的奏疏和其他的几份奏疏装在一起,搬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看完了这份奏疏,冯保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位苏翰林,当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但是这份奏疏上的内容,却让冯保心思翻动。 作为司礼监秉笔,整个太监体系顶点的人物,冯保又怎么看得上内承运库的那些东西。 内承运库的管事太监,在贡物快要摆坏掉之前,用处理的名义将这些贡物变卖,这是内承运库里那些办事太监的一项“福利”。 冯保看了一眼身后的陈洪,陈洪就兼着一个“勾当内承运库”的差事,管理着内承运库。 任何一个体系,在运转了一定时间后,就会诞生所谓的潜规则。 所谓靠山吃山,就算是负责搬运皇城内粪水的太监,也有自己捞钱的偏门,更何况内承运库可是皇帝的内库,陈洪靠着这个差事,成为司礼监内仅次于掌印李芳,以及执掌东厂的自己下的第三人。 当然,冯保看不上内承运库这点油水,但是这不代表他不需要。 如果按照张居正的建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将多余的贡物外销,那这可是个天大的肥缺。 张居正派人传话给自己,既是要自己支持苏泽的奏疏,同时也是提前告诉自己,将这个职位掌握在手里。 冯保意动了。 作为领导,要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进步。 冯保是司礼监的三巨头之一,他也有大量的干儿子干孙子。 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来说,所谓进步无非就是升官发财二事。 冯保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义子中谁适合担任这个职位,然后小心的将奏疏扣下。 这样的大事,冯保自然不可能私自批红,这份奏疏必然是要上呈到皇帝的御案前的。 但是冯保可以将这份奏疏一直拖到最后的时刻,不给李芳和陈洪过目,直接送到皇帝的面前。 那冯保就可以掌握主动权,然后打得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自己的人手推上去。 盘算着下一次送奏疏的时间,冯保又将苏泽的奏疏仔细看了两遍。 —— “父皇!” 翊坤宫中,朱翊钧正在向隆庆皇帝汇报自己这些日子读书的成果。 隆庆皇帝和他爹不一样,他很享受这种家庭的氛围,而李贵妃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经常让儿子来宫中,营造这种温馨氛围,吸引皇帝来翊坤宫坐坐。 这些日子以来,朱翊钧日讲经筵都很勤快,隆庆皇帝考较了他一些功课后,更加满意了。 “詹事赵贞吉,少詹事殷士儋,教导皇储有功,赏赐玉带。” “东宫讲官,赐银十两。” 皇帝心情不错,又给东宫的师傅们发了奖金,干脆在翊坤宫和李妃朱翊钧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在翊坤宫处理起了政务。 “冯大伴!” 朱翊钧看向冯保,惊喜的喊道。 他是冯保带大的,所以和冯保有很深的感情,不过现在两人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 冯保是司礼监的二把手,朱翊钧也被册封为太子,冯保也不敢和朱翊钧太亲近,跪下行礼过后,就匆忙带着奏疏来到了皇帝面前。 朱翊钧则跟着冯保,走进了翊坤宫的书房。 “今天怎么是你来送奏疏?” 冯保连忙说道: “今日司礼监繁忙,小太监都有差事,仆臣怕递送慢了,耽误了朝廷的正事,所以就来了。” 隆庆皇帝微微点头,没有计较这个细枝末节。 但是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却警惕起来。 冯保亲自来送奏疏,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背后怕是有什么目的。 看到隆庆皇帝打了一个哈欠,冯保又说道: “陛下,就让仆臣给您读奏疏吧。”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多时候皇帝累了的时候,都是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朗读奏疏,之后皇帝给上几句御批的意见,就算是完成了奏疏的批答。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走进书房。 见到朱翊钧,本来准备朗读奏疏的冯保顿了一下,但是隆庆皇帝却说道: “且读大声点,正好也让太子看看,朕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皇帝发话了,冯保就开始读了起来。 他没有一开始就读苏泽的奏疏,而是找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奏疏,迅速的读了一遍。 隆庆皇帝眯着眼睛,基本上都是按照内阁的意见,回一个“准”或者“不准”,这就算是完成了口头批答。 眼看着皇帝更累了,冯保拿起苏泽的奏疏,朗声读了起来。 “《请开登莱通商疏》,詹事府,苏泽。” 原本昏昏欲睡的朱翊钧,听到了苏泽的名字,眼睛突然瞪大。 而隆庆皇帝则听到了苏泽奏疏的题目,也一下子睁开眼睛。 冯保脸色不变,然后将苏泽的奏疏完整的读了出来。 在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则注视着冯保,他已经可以确定,冯保亲自来送奏疏,就是为了苏泽这份奏疏。 听完了之后,隆庆皇帝又说道: “拿来给朕好生瞧瞧。” 冯保立刻将奏疏送到皇帝的手里,隆庆皇帝首先看了三位内阁辅臣的票拟意见。 高拱极力赞同,赵贞吉附议,张居正也赞同,但是提出要在登莱设置市舶司,负责苏泽所说第三条的贡务专卖。 又将苏泽的奏疏读了两遍,隆庆皇帝的眉头更皱了。 隆庆皇帝想起他登基的第一年,曾经下令天下臣工上书言陈国事,其中一个名叫涂泽民的福建巡抚,提议解开边禁,与外国通商。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继位,自己同意了涂泽民的奏疏,在福建月港开关通商。 如果只是开关通商,苏泽这份奏疏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在北方开关? 还有苏泽所说的铸币银元,这可行吗? 当然,这些都还是细枝末节,关键是在登莱通商,就是重启对倭贸易,那些言官? 很显然,这一刻隆庆皇帝心中犹豫了。 代王的案件刚刚结束,言官们消停了几天,但是现在又因为辽王的案子开始吵起来了。 而且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理的。 代王是因为勾结草原叛乱,证据确凿,除国也就除国了,言官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辽王是在荆州,你说他在荆州要叛乱? 言官的攻击重点在于,就算是辽王朱宪炜的罪行属实,那就废除辽王圈禁凤阳高墙就行了,因为这个就废了辽藩,不是太不近宗亲之情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言官上书,说了张居正和辽王的过节,弹劾张居正是为了私仇才要求除辽藩,是挟私报复。 这下子朝堂争论的焦点又变了,逐渐就有人开始拿这件事对张居正做文章。 平静的朝堂又起波澜,如果再提对倭通商?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觉得时机有些不成熟,他准备下令将苏泽的奏疏退回。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突然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小胖钧,他起了考较的心思,对着朱翊钧说道: “钧儿,你觉得你苏师傅说的如何?” 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苏泽说的开港通商什么的,他是完全听不懂的。 不过苏泽的奏疏从来都是直接讨论事情,言简意赅,大体意思朱翊钧还是能听懂。 大概就是请父皇在登莱这个地方开放港口,和外国人做生意。 听到最后,朱翊钧的注意力,都在苏泽所说的“白银百万两”上了。 “父皇!我觉得苏师傅所奏的对!”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道: “你苏师傅哪里说得对了?” 朱翊钧说道: “能给父皇赚钱,难道不对吗?”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他看向儿子问道: “赚钱就对吗?” 朱翊钧点头说道: “当然,师傅们讲学的时候都说了,朝廷打仗、治民、办学、赈济,都是要钱的,所以劝说儿臣要节约。” “可如果苏师傅能帮着父皇赚钱,儿臣不是就可以不用节约,想要什么就什么吗?” “哈哈哈哈!” 隆庆皇帝为了儿子的童言无忌而大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也心动了。 是啊,当时自己想要办元宵灯会,首辅徐阶就是以边关紧张,需要用钱,所以拦着自己不让办灯会。 可如果国库丰盈,自己再想办个劳什子的灯会,内阁还会反对吗? 隆庆皇帝又想到了自己的父皇,那时候一边打着抗倭战争,三大殿还闹了宫灾烧了,那时候为了重修三大殿,朝野可没少议论,工程也都是拖拖拉拉的。 如果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充足,那不就不用看外廷的脸色了?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下不来决心,他又问道: “小儿胡言乱语,开港通商就能赚钱吗?” 朱翊钧却说道: “当然能!” 被儿子这幅笃定的态度给逗乐了,隆庆皇帝问道: “你且说说,为什么能?” 朱翊钧说道: “父皇,儿臣看过报纸,苏师傅在海国记里说,红夷之主就是造船通商,成了海内巨富,建造了一座黄金的宫殿!” “蛮夷都能,为什么我天朝上国不能?” 隆庆皇帝自然也是看《乐府新报》的,不过他没有细看过《海国记》。 “把《乐府新报》拿来。” 李芳很快就将《乐府新报》拿来,隆庆皇帝翻开报纸,找到了涂泽民所写的那篇《海国记续》。 “果真如此。” 隆庆皇帝又看署名,这不就是当年上书请求开关的涂泽民吗? 原来是他写的啊,他在福建主持开港通商,那他写的内容应该是可信的。 也许可以试试? 反正苏泽的奏疏,通篇都没有讲对倭贸易。 在登莱开一个小港口,然后看看结果? 要是真的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给朝廷带来大量的收入,那也不亏。 如果最后不赚钱,言官攻击得凶,最后将这个港口关闭了就是。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那就交予户部议一下。” 冯保心中明白,张居正执掌户部,让户部议一下,就代表皇帝是同意了。 隆庆皇帝又问道: “按照张师傅的意思,在登莱设置市舶司,关于这个市舶司太监,你们可有得力人选?” 显然隆庆皇帝问的,就是身边的李芳和冯保。 太监都是皇帝的私臣,任用市舶司太监这种事情,完全就看皇帝自己的心意。 皇帝只是随口问,李芳仓促之间却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冯保则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他直接说道: “尚衣局张诚办事利落,去年采买龙衣就是他办的。” 新皇登基,都要派遣宫里的太监去江南采买龙衣,也就是制作龙袍。 隆庆皇帝想起去年张诚去江南,确实办的干净利落,才买的龙衣也合身,于是点头说道: “那等户部议定,就派张诚去。” 李芳看向冯保,他自然知道这个张诚是冯保的干儿子,但是面对冯保的扩张,李芳却有些无奈。 没办法,谁都知道,冯保是储君的大伴。 所以那些年轻太监,也更愿意投靠冯保。 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而是皇权继承的这条暗线决定的。 当然,李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伺候隆庆的间隙,他找来亲信小太监,将今天翊坤宫的事情带话给司礼监三把手陈洪。 陈洪掌握内承运库,今天冯保自己专门来送奏疏,显然是绕过了陈洪,侵占了原本属于陈洪的利益。 —— 一名中书舍人,找到了正在史馆编报的苏泽。 “陛下御批了奏疏?张阁老请我去户部?” 这名中书舍人名叫夏炜,是在张居正身边办差的两房舍人。 当司礼监将皇帝御批通过的苏泽奏疏发还内阁的时候,包括张居正在内的三位阁老都无比震惊。 张居正甚至已经做好了长期说服皇帝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泽的奏疏如此轻易的就通过了,甚至皇帝都没有让阁部议事,就让户部去直接办了! 张阁老都如此的惊讶,可上书的苏泽却这么淡定,夏炜只能认为这位苏翰林的养气功夫实在是了得。 “那就有劳夏舍人引路了。” (本章完)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大明户部。 苏泽上一次推销报纸,曾经来过户部,给《乐府新报》贡献过最大一笔订单。 但那个时候苏泽也只是拜见了一下户部的堂官,并没有仔细看一看户部。 大明户部是一个超级衙门,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 苏泽也听沈一贯说过,官场上的人分别称呼“内户部”和“外户部”。 围绕着核心的“内户部”,“外户部”分布着十三清吏司。 这十三清吏司,就对应着大明的两京十三道,各自负责一个地区的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仓场、私盐税、关税。 虽然在户部,十三清吏司的地位最低,但是他们的权力可一点都不小。 每一个清吏司都对应着一个地区的财政,地方上的督抚大员,面对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都不敢得罪,分管一省清吏司的正五品郎中,地方上的官员尊称他们为“治粟司郎”。 治粟内使,是秦汉九卿之一,是负责财政工作的重臣。 小小的正五品清吏司郎中能被人这么称呼,足以可见他们手中的权力。 而这还只是外户部。 苏泽在夏炜的引路下,首先踏入户部的核心区域。 一座朱漆雕镂后,大门上高悬“总邦国财用”鎏金匾额,无不彰显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威仪。 从苏泽踏入内户部后,周围就安静了很多,就是有官员进出都蹑手蹑脚,不敢闹出太大的声响。 一些官员也看到了夏炜,作为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也是经常出入户部的,各级官员都会停下来和夏炜致意,然后好奇的看着和夏炜同行的苏泽。 内户部是个五楹三进的院落,最核心的就是户部尚书、侍郎的办公场所。 主堂两侧的廊庑,则分布着户部的诸多机构,这里有存放户部档案的各库司仓场的档案室,还有协助户部尚书和侍郎办公的佐僚办公室。 夏炜直接引着苏泽来到了户部尚书办公的公房中,也就是整个户部最大的院落,苏泽远远的见到了坐在正座上的张居正。 大堂中央檀木案上堆满各地奏销册籍,贴满标注“漕粮”、“盐课”、“田税”的朱砂批条。 就在大堂的侧厢,十余名小吏的算盘噼啪声此起彼伏,大量账册在这里勾销核对。 而张居正的身边,则是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老者,这位官员站在张居正的书桌边上,宛如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处理公务。 看到苏泽的目光,在苏泽身边的夏炜提醒道: “那位是户部侍郎张守直张公。” 苏泽感谢的点头,暗暗感慨张居正的作风之强硬。 户部是有尚书的。 户部尚书马森,因为母病告假在老家,张居正并不是户部尚书,却堂而皇之的用着户部尚书的办公室。 这在注重上下尊卑的大明官场,也是十分忌讳的事情,张居正毕竟不是户部尚书,就算他是阁臣,户部尚书也是大九卿之一,这么做就证明,整个户部,没人将这位马森马尚书当回事。 除此之外,户部侍郎张守直对待张居正的态度也太谦卑了。 别看户部侍郎听起来只是户部尚书的佐僚,实际上户部侍郎也是正印官。 所谓正印官,就是有独立决策权,拥有自己的僚属的主官。 六部的侍郎,这是关键的岗位,任命权都在皇帝手里。 任命六部侍郎的过程,和任命六部尚书的过程一样,都是要内阁、吏部联合科道进行廷推后,皇帝御批才能上任。 六部的侍郎,理论上不对内阁和尚书负责,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而明代的六部尚书经常会因为政治动荡而更换,反而六部侍郎长期在部,有的时候甚至比尚书的影响力还大。 用现代的话说,六部侍郎就是管理六部实际事务的常务次长。 张守直如此要职,竟然如同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可见张居正对户部的控制力。 等到夏炜带着苏泽走进大堂,张居正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对着身边的张守直说道: “张公,这位就是苏一疏苏子霖了,过些日子他就要叫苏二疏了。” 张守直则摸着胡须,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连忙行礼道:“詹事府左中允苏泽,拜见张阁老,张司农。” 张居正咳嗽了一下说道: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 随着张居正一句话,原本在偏殿核算账目的小吏,来往传递公文的官员,迅速收拾东西,然后火速的离开了公房。 苏泽身边的夏炜也转身离开,然后将公房的大门合上,整个公房中就剩下张居正、张守直和苏泽三人。 张居正看向苏泽说道: “陛下已经准了你的奏疏,在登莱开港通商,兹事体大,本官还有一些细节,找你过来议一议。”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来了兵部。 由此看来,张居正果然在户部说一不二。 说是议一议,看样子就是张居正来听一听苏泽的想法,就连户部侍郎都只是协助张居正处理政务的佐僚,还有什么好议的,只要说服张阁老就行了。 张居正说道: “开港通商,这是陛下已经准了的事情,要户部议的就是两点,铸币和贡卖。” “先说这个铸币,请铸银元是你提的,有什么章程吗?” 苏泽早有准备,他说道: “具体铸币的事情苏某不懂,但是苏某倒是也有几点思考。” “说吧。” 苏泽立刻说道: “首先是银元不宜过大,币值一定要小。” 在一旁的户部侍郎张守直,他这一辈子基本上都在户部的范围内升迁的,他对于户部的各项工作都很了解。 铸币也是户部的职权,他曾经在嘉靖年主持过铸币工作,他皱眉说道:“为什么要面值尽可能的小?若是面值太小,铸币的火耗必然很大,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火耗,就是在铸币期间的消耗,将贵金属融化后再铸造,必然会产生各种损耗。 而币值越小,相应的损耗就更大了。 其实这个时代也是有官银的,比如江南的金银,就会统一铸造成银锭,然后运输到皇帝的内承运库。 但是这种官方银锭,并不在民间流通,民间流通的还是碎银子。 这种碎银子,其实是很阻碍商业活动的。 银子的成色不同,克重不同,价值就不同,商人在交易的时候,还要评估碎银子的价值,交易的效率太低。 而民间也有各种假银子,比如用银皮包裹倭铅(锌)、铅的假银子,这些都影响了交易。 张居正其实早就开始思考一条鞭法,他也想过在江南实行征银改粮,但是也因为这些问题而无法实行。 这时候苏泽提出了铸造银币,显然也是让张居正看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真的如同苏泽在奏疏中所说,能让银币通行全国,那就有了一个统一的钱币单位,也就有了征银改粮的基础。 所以张居正才如此的支持苏泽,并且在皇帝同意在登莱开港后,立刻将苏泽招来了户部。 苏泽拱手说道: “张司农,币值过大的银币,是无法在民间大面积流通的,而银元无法在民间流通,就失去了钱币的作用。” 说完这些,苏泽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几乎是秒懂了苏泽意思。 钱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是最重要的。 民国时期的银元袁大头,其实发行量是不小了,但是袁大头的币值对于普通百姓实在是太大了,实际上却没有起到货币的作用。 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才能换几个袁大头,这样的钱币还能流通吗? 苏泽铸银币,就是为了能在市场上流通,解决如今各地钱法不通的问题,这银元的面额自然要尽可能的小,这样普通百姓才能有机会获得银元,接受和使用银元。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 “苏子霖说的有道理,朝廷铸币又不是为了赚钱,算成本账是没意义的,重要的还是用发行银元来疏通钱法,让铸币司再想想,以多少面额为宜。” “还有呢?” 苏泽接着说道: “从登莱铸币所发出去的银币,各级官府必须要承认,各地市舶司、制造司,京师的各承运库,都要接收银元。” 张居正眯着眼睛说道: “苏子霖可是想到了宝钞的教训?” 苏泽惊讶的看着张居正,他没想到张居正对于财政货币的理解竟然这么深,一下子看出了自己的用意。 苏泽这一条,正是针对宝钞的教训。 大明宝钞的破产,除了无节制的滥发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官府自己都不参与到宝钞的回收和流通,让宝钞失去了信用货币的价值。 简单地说,明代官府对于宝钞承兑控制严格,只给发不给用,你拿着宝钞到官府,官府是不认的。 官府自己都不认,就别指望民间认了。 银元也是如此,官方发行的银元,那么在官方的征银、采买的时候,不仅仅要用,更要收,只有官方先用,才能稳定住币值。 这算是比较复杂的近代财政概念了,但是张居正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居正立刻说道: “苏子霖提醒的对,户部十三清吏司立刻刊文全国,凡是折银征收的税赋,日后都要允许百姓使用银元。司礼监那边也发放牒文过去,宫里的各监司也要承认银元。” 遇上这样的一个上司真的省心啊。 苏泽感慨着,张居正雷厉风行,又能够接受自己的意见,这就是专业官僚的厉害了。 反而那些不懂得事务的官员,做事才会谨慎小心,连字都不敢签,生怕手下坑了自己承担责任。 张居正又说道: “你奏疏上请求陛下将积存贡物放在登莱港口出售,本官加了一条,请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让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此事。” 苏泽想了想,确实是张居正的提议更加的合理。 毕竟贡物是皇室的事务,由皇室派出的太监管理,才能让皇帝放心。 苏泽诚心的说道: “还是张阁老思虑周全。” 张居正自然不是来听苏泽拍马屁的,他接着说道: “贡物专卖,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泽想了想说道: “贡务怎么卖,最后还是要让市舶司决定,苏某只有一个小意见。” “凡是出售的贡物,都要有专门的标识,冒充贡物的商人,市舶司要严厉打击。” 张居正摸着自己好看的胡子说道: “这个不用子霖你说,市舶司也会办的。” 张居正一向为官严谨,不苟言笑。 可苏泽进门后,张居正语气欢快,甚至还开了几句笑话。 户部侍郎张守直一时也愣住了,接着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张守直仔细想想,苏泽这个办法也很妙。 积存的贡物,那也是贡给皇帝的东西。 一旦贴上贡务的标签,自然可以卖出比原来的货物更高的价值的。 谁不想要用用皇室用物? 其实苏泽这就是类似于品牌的概念。 甚至都不需要苏泽宣传,商人们自然会将“大明皇室专用”的品牌打起来! 就比如你一个小国的国主,你不想要尝一尝天朝上国皇帝喝的茶叶? 你一个西方的国王,就不想要大明皇帝专用的瓷器? 贡务专卖,就是最好的品牌效应,是可以创造更高价值的。 张居正点头说道: “这件事户部会向司礼监说的,司礼监欠了子霖一个人情。” 张居正很满意,这次和苏泽的谈话,又让他对他自己的财政改革多了一点新的想法。 张居正最后问道: “那关于主持登莱开港的人选,子霖已经向高阁老推荐过了吧。”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这么单刀直入,他点头说道: “下官向高阁老推荐了曾经在福建主持开放月港的涂泽民,高阁老也觉得合适。” 这下子户部侍郎张守直是真的傻了。 要知道负责登莱开港的官员,要负责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港口。 港口附近的治安,港口附近海域的缉私剿匪,打通港口和陆运漕运的关卡,所以负责开港的官员,都要加一省巡抚或者按察使的官职,甚至要加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职衔。 这在地方上可是相当分量的重臣了,高阁老竟然要听苏泽的意见? 而且看这个意思,张阁老听了苏泽的推荐,也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你苏泽还没入阁吧? (本章完)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等苏泽从户部出来,中书舍人夏炜压低声音说道:“苏翰林,张阁老请您晚上过府一叙。” “啊?这不太合适吧。” 苏泽果断拒绝,这不是不给张居正面子,而是他要遵守官场的规矩。 他已经站队高拱了,这已经是京师都知道的事情了,如果这时候再上张居正的门,那岂不是三姓家奴了? 任何一个有前途的官员,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夏炜显然是给张居正传话的,他说道: “张阁老说他已经和高阁老通过气了,高阁老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 看到苏泽还在犹豫,夏炜又压低声音说道:“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张居正要扳倒辽王,所以请有着倒藩经验的苏泽过府商议。 张居正为了倒辽,向高拱开口“借”了苏泽参谋,高拱也已经同意了。 其实张居正也没办法,这次借苏泽,又让他欠了高拱一个“人情”。 阁老之间,利益交换是正常的,人情才是最难得的。 今天欠了高拱的人情,在别的地方就要偿还。 没办法,谁让满朝上下,只有苏泽一个人有倒藩经验呢! 上一个有着倒藩经验的,就是带兵平定了宁王朱宸濠的王阳明了。 阳明先生已经作古,张居正也没办法和他商量啊! 张居正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苏泽自然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 苏泽返回史馆,却发现每天都准时来这里报道的沈一贯不在。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这次上疏在登莱开港,肩吾兄有些不痛快。” 苏泽明白了罗万化的意思。 沈一贯是宁波人,是亲历过倭乱的,他家族中就有多人死于倭乱。 他的家族投身于抗倭战争,叔父沈明臣也为了抗倭战争奔走。 现在苏泽提议在登莱开港,要重开对倭贸易,沈一贯自然有心结。 政治就是这样,就算是同一个政治派别,内部也会因为经历的不同,有着不同的想法。 而任何一项国策,都会影响其中一部分人的利益。 苏泽也不想要失去沈一贯这个朋友,他说道:“今日放衙,请一甫兄陪我去拜访一下肩吾兄,我要当面向他说明利害。” 罗万化也点点头,作为两人共同的好友,他也不愿意苏泽因为这件事和沈一贯闹僵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苏泽和罗万化带着礼物,来到了沈一贯的家。 听到敲门,沈一贯打开门,见到是罗万化和苏泽,他微微愣住了。 “夫君?” 听到门口突然没了动静,沈一贯的妻子从屋内出来,却见到丈夫呆在门口。 沈一贯的妻子杜氏才从老家搬来京师,在乔迁的时候也见过苏泽和罗万化,见到是丈夫的同僚,连忙招呼两人进来。 布置完宴席,杜氏又见到丈夫神态不对,连忙从席间离开,留下三人谈事。 罗万化坐在席间,左边是一言不发的沈一贯,右边是只顾吃菜的苏泽,夹在中间的罗万化只能尝试着活跃气氛。 可怜罗大状元,本来就不擅长言辞,却要强行说道: “肩吾兄,泰鸿已经在京师中找到塾师了吗?” 罗万化说的是沈一贯的儿子沈泰鸿。 沈一贯今年三十二岁,这在进士中也算是年轻的,但是他的长子更厉害。 沈泰鸿今年十三岁,已经在县试中考中了秀才。 沈泰鸿也随着杜氏来了京师,明年作为在京官员的子弟,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所以这些日子沈一贯都在托人寻找合适的老师。 说到儿子,沈一贯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但是苏泽依然不置一词。 这下子反而是沈一贯忍不住了,他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登门却不发一辞,是看不起我吗?” 苏泽站起来,对着沈一贯躬身说道: “这次上疏前没有和肩吾兄商议,是苏某的过错,苏某向肩吾兄赔罪了。” 苏泽上来就赔罪,沈一贯反而不好再发脾气。 加上喝了一点酒,他说道: “我也不是气这个,子霖兄上疏,自然不用和我说什么,但是倭人狼子野心,登莱通商,我怕再现宁波争贡的惨剧,到时候子霖兄被言官弹劾,那要如何是好?” 听到沈一贯这么说,苏泽也知道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了。 苏泽坦诚的说道: “子霖兄以为,我是怎么看倭人的?” 沈一贯转开头,苏泽说道: “嘉靖三十四年,倭寇杀至应天城下,劫掠苏州松江二府,那时候苏某年幼,可此事至今依然在苏州城内传荡,小儿闻之止啼。” 听到苏泽说起这场倭乱,沈一贯转过头来。 嘉靖三十四年,不到百人的倭寇,从浙江绍兴登岸后,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 这几十倭寇自然不是超人,但是当时大明东南地区承平已久,被这帮倭寇吓破了胆子,加上一些匪盗乘机作乱,对江南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苏泽的老家苏州府,也差点被这伙倭寇攻破。 苏泽又说道: “东南平倭,朝廷耗费物资无数,也只是打退了倭人。” “如今倭国内乱,这才约束浪人,加上乱首被胡部堂诛除,这才得了安宁,可肩吾兄,你觉得这安宁能有多久?” 沈一贯愣住了。 这和平其实并不久。 如今倭国是所谓的“战国”时代,各路大名争夺最高权力大打出手。 等到二十四年后,丰臣秀吉在统一倭国后,发动了侵朝战争。 作为大明的属国,也为了打击丰成秀吉进一步入侵中原的野心,万历朝开启了抗倭援朝战争。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正好就是沈一贯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主持了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最后以大明惨胜收场,但是也大大虚弱了大明的实力,也是女真崛起的诱因之一。 再往后,德川幕府执行锁国令,消停了两个世纪。但是近代倭国从明治维新后再次野心膨胀,然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苏泽提议在登莱通商,是要吸收倭国的白银,但是对倭国,苏泽可没有半分好感。 苏泽说道: “肩吾兄,倭人在我大明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汉奸引路之外,也是因为倭人在大明通商,熟悉大明的山川地理。” “如今我提议在登莱开关,不仅仅要让倭国的船来,也要让大明的船去,绘制倭国的地形,了解倭国山川。” 沈一贯和罗万化都傻了。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难道你要征倭?” 苏泽站起来说道: “是!难道就只能让倭国劫掠大明,我大明就不能打回去?” “倭国内乱,如此良机怎么能坐视?难道等到倭人休养生息后,再来一次抗倭战争吗?” 沈一贯这下子傻了,他以为自己是对倭强硬,可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激进! 沈一贯反过来要劝说苏泽说道: “子霖兄,攻打倭国不易,前元就曾经渡海攻倭,折在了壹岐岛上。” 沈一贯说的是元代攻打倭国之战,那一战蒙古大军占领了对马岛,但是在攻打壹岐岛的时候,遭遇了罕见的大风,元军的战船损失殆尽,最后撤回了大陆。 这场大风被倭人奉为神风,这之后元明都没有再攻打倭国。 苏泽说道: “前元攻打倭国失利,就是因为战船不利,水师不兴,在登莱开港,同样也是操练水师,培养熟悉大海的水手,并且建造更大更稳的船只。” “当然,这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但只要海贸发展,必然会出现万载巨舰,我大明再查探清楚倭国内部的情况,就可以征伐倭国,彻底解决倭乱了!” 沈一贯傻了,到底谁才是激进派? 但是苏泽说的真诚,沈一贯也不认为苏泽要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 苏泽真的想要攻倭? 沈一贯离开席,羞愧的对苏泽行礼道: “子霖兄,是我误会你了,子霖兄是为国上书进策,是我不能理解子霖兄的宏图。” 苏泽连忙扶起沈一贯说道: “是我没有事先和肩吾兄通气,征倭之事,也不是一年两年内就成的,说不定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之功,说不定要等肩吾兄入阁才能实现了!” 沈一贯只当是苏泽开玩笑说道: “子霖兄是戏谑我了,就我这个科场第次,怕是这辈子没机会入阁了。” “等到子霖兄一甫兄入阁后,提点我做个九卿就足矣!” 苏泽只是神秘一笑,这场宴席的气氛逐渐欢快起来。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状元罗万化反而没能入阁,官路止步于礼部尚书。 而他沈一贯却入主内阁,担任了内阁首辅。 只不过万历朝的内阁,那可是一言难尽,沈一贯入阁后隔三差五就想着跑路,日后还被东林党描述成了奸相。 —— 从沈一贯府上离开,苏泽又赶往张居正的府邸。 比起高拱的府邸,张居正的府邸就要气派多了。 当然,后世一些野史中说的,张居正出门就要八抬大轿,家里养着乳母给挤奶给他喝,这都是张居正的对头,文学家王世贞瞎编的。 不过张居正确实要比清贫的高拱更注重生活品质,阁老的气场也是内阁四人中最强的。 在张府门口迎接苏泽的,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 张府也是家规森严,面对父亲交代的贵客,张敬修恭敬的带着苏泽来到了张居正的书房。 等苏泽进了书房后,张居正对着儿子说道:“敬修啊,你能在顺天府参加乡试,多亏了苏翰林的上书,你要好好感谢苏翰林。” 张敬修连忙向苏泽行礼,苏泽受了礼后,张居正又说道: “苏翰林深得高阁老器重,说不定明年就要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说不定就是他的门生了。” 听到这里,苏泽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张居正倒台后,留下的黑材料很多,除了他主政时间长,又改革触动了很多利益集团外,他本人确实也有点问题。 除了夺情事件外,张居正主政期间被言官攻击最多的,就是他三个儿子科举的问题。 眼前的张敬修和弟弟张懋修一起参加万历八年的科举,同中进士,张懋修还中了状元。 二弟张嗣修更是在万历五年高中榜眼。 宰相一门三公子,一门三进士,还是一状元一榜眼。 别说是大明了,就是现代也要被喷死! 同样是首辅,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就要好多了,他死死压着儿子沈泰鸿,不让儿子参加科举,就是为了避免因为这个被言官攻击。 苏泽突然觉得,高拱让自己主持明年的顺天府乡试,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好在张居正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也许对于张居正这样的阁老来说,区区乡试不值得他过多嘱咐。 等到张敬修离开后,张居正这才说道: “请你过来,还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张居正没有废话,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 “临行前,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多次进言,认为辽王就算有罪,也罪不至除藩,在京的时候就多为辽王开脱。” “陛下以洪朝选为主审官,若是让辽王脱罪,荆州难安。” “张某为了荆州父老,也要像子霖革除代藩那样,将辽藩革除!” 张居正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然后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多有奇计,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您不是已经把申时行塞进勘辽的团队了吗? 副使施笃臣不也是您张阁老的人吗? 看来张阁老不仅仅要审判辽王,而是要将整个辽藩革除才罢休。 对于除藩,苏泽自然是赞同的,他说道: “辽藩在荆州多为不法,革除辽藩是利国利民之事,苏某自然支持。” “辽王多行不义,阁老待其自毙就行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但是苏泽依然是一副“辽王自有天收”的表态,张居正也当是苏泽也对辽王不了解。 张居正自嘲一声,自己也是革除辽藩的心太急迫了,竟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苏泽头上。 苏泽再怎么,也只是詹事府左中允而已。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等议辽藩案的时候,子霖上书请陛下革除辽藩就是了。” 苏泽义正言辞的说道: “张阁老放心,就是阁老不嘱咐,苏某也是主张革除辽藩的!” (本章完) 第112章 涂色游戏 第112章 涂色游戏 张居正有些失望,只从苏泽这边得到了一个会上书支持革除辽藩的保证,但是苏泽确实不是荆州人,也没在荆州做过官,甚至对辽王的案子也不了解。 张居正只能怪自己太想要革除辽藩了,只好让儿子张敬修送苏泽离开。 一路上苏泽也不敢和张敬修多交谈,生怕他向自己开口帮着他乡试作弊。 等到苏泽离开了张府,张敬修回到父亲的书房,帮着张居正整理书信。 “明年的乡试,你还是不要参加了。” 张居正突然开口对儿子说道。 张敬修有些不解,但是他也不敢违逆父亲的意见,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张居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妹妹太小,族中也没有合适的女子。”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话,张居正又开始处理桌子上的书信来。 —— 转眼就到了月底。 十月二十九日,沈一贯一大早来到史馆,推开了苏泽的公房。 “代王招了!监察御史雒遵曾经和他有密信往来,鼓动他伙同前大同总兵郑年引发大同兵乱,好让他在都察院串联弹劾子霖兄!” 罗万化看向苏泽,见到对方没有太大的表情,急忙问道:“那雒遵呢?” 沈一贯得意洋洋的说道:“陛下大怒,已经降旨将代王圈禁凤阳高墙,郑年问斩,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 罗万化倒吸一口气。 代藩革除,这就是对代王最大的惩罚,代王失去了祖宗祭祀,这是无言去见祖先的大罪过。 毕竟代王没有起兵造反,圈禁高墙就是大明处理宗室的一贯量刑了。 大同总兵郑年是武官,被问斩也是正常的。 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这就是很重的惩罚了。 毕竟大理寺审了这么久,只有雒遵鼓动代王煽动边关叛乱要挟朝廷的证据,却没有雒遵鼓动代王投奔草原的证据。 加上大明对待言官的优容态度,这个惩罚可以说是极重了。 而且杖责一百,再发配云南,雒遵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领头跟着雒遵上的五名御史,也被判了冠带闲住。” 冠带闲住,就是免去现任职,但可以保留官员身份,回家自省。 这个判决比贬谪要重,但是又不算革去功名,但也算是对这些言官的政治生涯宣判了死刑。 被判处冠带闲住的官员,除非皇帝特旨,一般都没有再次启用的机会。 就此,代王一案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次都察院出缺很多。” 沈一贯的意思很明显了,都察院出缺,自然是要补缺的。 马上观政进士的观政结束,新科进士是有补缺都察院御史的资格的。 这些职位,就会成为阁老们争夺的目标。 而以苏泽在高拱面前的影响力,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找到沈一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这些同年,苏泽倒是也没有鄙视的意思。 古今中外,官场中好的资源都是稀缺的,谁都是想要进步的。 对于名次不高的进士来说,能留在都察院做御史,这是最好的官场起点了。 反正这些职位都是要填补的,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麻烦你看看这些同年中,有没有品行端正能言直谏的,我会向高阁老和张选郎推荐的。” 沈一贯更加激动,苏泽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操办,那这些同年真的做了御史,那也要感念自己的情。 不知不觉中,一个小型的政治集团,就围绕着苏泽建立起来。 —— “张宏,这九州万方真有真么大吗?” 朱翊钧手里拿着放大镜,看着最新一期《乐府新报》上的地图,对着张宏问道。 这一期的《乐府新报》第二版,苏泽没有继续连载科普故事,也没有继续写《海国记》,而是按照涂泽民送给他的葡萄牙海图,再根据自己前世记忆,让报馆的雕版师傅,刊印了一张简单的世界地图。 地图自然是以大明为中心,将大明周边的地区都标注了出来,苏泽还从礼部找到了大明藩属国的资料,将这些藩属国的位置,以及朝贡的特产,全部都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很多藩属国的位置,本身就在书籍上有记录,苏泽这幅地图的可信度自然大幅度提高。 除了和大明有过接触的国家,苏泽也将美洲、欧洲和非洲大致画了出来。 而放大镜,又是最近京师流行的事物。 苏泽在报纸上刊登了两小儿辩日后,就有人搞出了放大镜。 其实放大镜这个东西,宋元也就已经有记载了,在宝物汇聚的京师,高透度的宝石也不难找。 朱翊钧手里的这个放大镜,就是宫中尚宝司用高纯度水晶打磨的。 朱翊钧很喜欢这个放大镜,报纸上的海图是拓印的,自然比较模糊,他拿着放大镜仔细观看,又找到苏泽标记的南州位置。 “原来南州这么远啊,这些红夷为了金银,竟然能远渡重洋。” 小胖钧感慨了一下,又命令张宏将地图裁剪下来,帖在了屏风上。 “原来倭国这么小,皇爷爷为了抗倭,竟然耗费了那么多银子。” 朱翊钧说到这个话题,张宏连忙闭嘴。 朱翊钧又说道:“父皇要和倭国通商,赚倭国的银子,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将倭国打下来,再和红夷之主那样,让倭国人去矿山挖银矿!” 张宏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连忙说道:“太子慎言,可别让少詹事听到。” 提到了少詹事殷士儋,朱翊钧的小脸又皱起来。 “张宏,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张宏苦着脸说道:“殿下,安排讲官是殷少詹的职权,仆臣可没有能力过问。” 朱翊钧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说道:“你说,如果让殷师傅离开东宫不就行了?” “啊?” “司经局的申洗马,不就被父皇派往荆州勘辽去了吗?如果给殷师傅找个差事,也让他离开詹事府,不就行了?” “要不然让殷师傅入阁不就好了?赵师傅不就是因为阁部事务繁多,很少来詹事府?” 张宏的脑子都快要宕机了,不是,太子您为了苏泽给你讲学,也够拼的啊。 但是朱翊钧的小脸很快垮下来道: “入阁这等大事,父皇也不会听我的啊。” 张宏已经快要跟不上太子的思路了,他只好说道:“殿下还是从长计议吧。” 朱翊钧点点头,又让张宏读了《乐府新报》上的笑话,看着屏风上的“寰宇全图”又有些意犹未尽。 “取彩墨来!” 朱翊钧突然灵机一动,命令张宏从画苑取来了彩墨。 他拿起笔,首先将大明涂成了红色,然后又将大明的藩属国一一染红。 接着朱翊钧又将倭国和中南美洲涂黑,又看着亚洲和美洲之间的澳洲大陆,提笔也一并涂成了黑色。 接着朱翊钧又口中念念有词的问道: “成祖爷征讨的安南在哪里?” 张宏还算是个有文化的太监,很快指出了安南的位置,朱翊钧又用笔涂黑。 “这样顺眼多了!” 朱翊钧放下笔,满意的看向地图。 接着朱翊钧又对张宏说道: “每次的经筵题目,只能由殷师傅拟定吗?” 张宏想了想说道: “一般来说都是少詹事定,但若是太子殿下学业上有什么疑惑的,可以请少詹事在经筵上命题。” 朱翊钧立刻兴奋起来说道:“那就好,你去和少詹事说,孤在读书的时候,读到‘华夷’有惑,请殷师傅下次经筵就以此为题,请诸位师傅给孤解惑!” 张宏连忙点头前去找殷士儋,不一会儿,张宏就面带喜色的回来,对着朱翊钧说道: “殿下,少詹事准了!” 朱翊钧也激动的晃动小手,他又低声说道: “你去偷偷告诉苏师傅,让他以华夷为题,准备下一次经筵。” 张宏立刻说道:“仆臣明白!” —— 转眼到了十一月,这些日子京师的聚会逐渐多了起来。 新科进士的聚会自然是一方面,这个月就是要结束观政,除了少数幸运儿庶吉士外,大部分新科进士都要外授官职,离开京师了。 趁着这个机会,各种宴请多了起来,已经确定外任的也要多请客吃饭,为日后自己在地方上做事铺好资源。 苏泽也在沈一贯的邀请下,参加了几场小范围聚会,总算是和同年熟悉了起来。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苏泽偷懒不愿意社交,而是订婚娶妻实在是太麻烦了! 内江赵氏是大家族,赵贞吉还是当朝阁老,娶亲的礼仪繁多,也亏着徐渭和一干同年帮着张罗,才算是没出岔子。 这位赵家娘子还在四川,各种文书还要在京师和四川之间来回传递。 好在有赵贞吉做主,前期最麻烦的“纳吉”已经完成了。 纳吉,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询问吉凶。 当然,祖宗正常是不会反对的。 接下来就是下聘礼,确定婚期和迎亲了,这些步骤都要等赵家娘子来京师以后才能进行。 纳吉已定,也算是订婚完毕了,苏泽也收获了不少同年的贺礼。 新科进士的交往都很克制,送的都是一些礼轻情意重的礼物,苏泽也一一准备了回礼。 这期间,苏泽的好友申时行也托人送来一封急信。 刑部侍郎洪朝选领着队伍,火速赶往荆州,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但是申时行写信的时候,还在赶路的途中。 可这一路上也不消停,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多次冲突,甚至洪朝选直接公开斥责施笃臣是张居正的党羽,这次弹劾辽王就是为了献媚张居正,是张居正要对辽王公报私仇。 这场冲突,也让这次勘辽的性质完全变了。 从辽王犯罪的刑事案件,变成了一场针对张居正的政治斗争。 而负责审理辽王案件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如此先入为主,这也让申时行忧心忡忡。 从进入湖广以后,申时行就听到了有关辽王的诸多罪行的传言,甚至在勘辽队伍进入湖广后不久,就遇到了荆州请愿废除辽藩的百姓队伍。 于公于私,申时行也主张废除辽藩。 申时行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苏泽目前也只能写信安慰他,当然话术依然是他对张居正说的那一套,“待辽王多行不义自毙”。 苏泽又让人继续带信给申时行,然后他又送别了涂泽民。 在皇帝的旨意下,吏部迅速结束了涂泽明的行勘,确定无罪后,吏部推举涂泽民担任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主持开港事务。 这道任命迅速在内阁通过,隆庆皇帝批红后,涂泽民就要前往登莱上任了。 登莱,就是登州莱州,也就是后世烟台。 这里从唐代开始,就是出海的港口,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征讨朝鲜,就是从这里渡海的。 登莱是渤海出口,也是北方天然良港,通航条件其实要比月港好多了。 苏泽送别了涂泽民上任,又叮嘱他有事送信来京师,登莱开港算是尘埃落定。 当然,这一次科道沉默,还是因为代王案件刚刚审结,苏泽风头正盛的缘故。 但是不少科道言官都盯着登莱,苏泽是首倡者,只要登莱日后出事,就可以用这个来攻击苏泽。 十一月三日,苏泽再次踏入东宫,今天又是太子经筵的日子。 东宫讲官黄骥,这一次见到苏泽后,直接迎了上去。 这一次太子经筵,少詹事殷士儋怕黄骥这些亲信讲不过苏泽,干脆直接将题目发给了东宫的所有讲官。 当然,苏泽不在其列。 而且因为苏泽的好友申时行被外派荆州,其他讲官都和苏泽关系不好,所有黄骥也确定,没人将题目提前透露给苏泽。 而这一次的翰林讲官们,也对苏泽两次经筵出风头的事情非常愤怒,讲官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出一份经筵大纲来,这次他们约定,无论谁被太子点头,都一定要将苏泽比下去! 黄骥走到苏泽面前,略带得意的说道:“苏翰林,这次经筵的题目,少詹事已经提前通知各位讲官了,怕是你还不知道吧?” (本章完)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面对黄骥三番五次的挑衅,苏泽也不惯着,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不就是‘华夷’吗?太子殿下早就告诉苏某了。” 听到苏泽直接说出了本次经筵的题目,黄骥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该死的!竟然是太子亲自将题目通知他的! 再一想到前几次经筵,太子专门点名让苏泽发言。 这下子东宫猜测的皇太子和苏泽的特殊关系,就已然坐实。 真该死啊! 黄骥又瞥见了苏泽腰间的龙凤纹玉佩,那是皇太子御赐的贴身玉佩,再看到苏泽腰间御赐的玉带,更是嫉妒到眼睛都红了。 打击了黄骥的气焰,苏泽踏步走入了明伦堂。 黄骥看着苏泽飘然迈入明伦堂,气得一甩袖子,也跟着苏泽踏入明伦堂。 “且让你再嚣张一阵子!” 黄骥嘴里嘟嘟囔囔,和上次不同,这一次经筵的题目是给到全体讲官的,这一次东宫的讲官们为了压倒苏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群策群力,还能打不过你苏泽一人?黄骥暗下决心,此次一定要驳倒苏泽! 进入明伦堂后,少詹事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接着又看了一下坐在龙床上的皇太子朱翊钧,等到所有讲官到齐了后,殷士儋宣布经筵开始: “此次经筵的题目是‘华夷’,诸位讲官依次发言。” 殷士儋也改变了策略,与其让朱翊钧自己点人发言,还不如让所有人都轮流发言,这样就可以稀释苏泽的发言时间。 黄骥等大部分讲官也是一喜,这一次他们的讲稿都是通用的,就算是依次发言,也能保持思想的连贯性,这下子苏泽一个人肯定打不过所有人! 龙床上的朱翊钧只觉得轮流发言也很有趣,于是点头同意了殷士儋的办法。 紧接着,被点到名的讲官,张口开始了“夷狄论”。 其实“华夷”这个题目,到了明代中期以后,几乎都有了标准答案了。 标准到每个读书人几乎都只会给出同一个答案,标准到这个题目连县试都不会用这个当做考题的地步。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士大夫的“华夷之辩”,其实就一个主题,“夷狄者,禽兽也”。 坚持华夷大防,严防夷狄入侵,这就是明代中期华夷之辩的标准答案。 至于在这个前提下,延伸出的两个流派,出发点也都是一致的。 一种就是完全的防守主义,对于“胡风”昌盛的地区,大明可以主动放弃,甚至连羁縻都不要,明代中期卫所收缩,主动放弃西域,就是这种思潮下的产物。 另外一种稍显主动点,就是驱赶夷狄离开土地,对于那些投靠中原的夷狄也是利用为主,使用汉代的政策利用他们去攻打其他夷狄部落,将这些异族当做分割野蛮和文明的屏障。 讲官们依次发言,基本上都是围绕这个论断来谈的。 至于理论基础,华夷之辩这个命题实在是太古老了,无论是汉儒还是宋儒,都对这个命题有着相当完备的理论。 特别是南宋理学,在南宋时代背景下,物理上打不过北方的夷狄,口上头对夷狄的批判却是最多的。 能够选入东宫担任讲官,也都是翰林出身,这帮讲官轮番上阵,讲得朱翊钧昏昏欲睡。 等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完,终于到了苏泽的时候,龙床边上的张宏轻轻推了朱翊钧一把,小胖钧立刻精神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苏泽。 而其他讲官的目光,也落在了苏泽身上。 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韩昌黎曰:‘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在场众人愣了一下,苏泽开头就引用了唐代韩愈的观点,而不是从孔孟开始,这让龙床上的朱翊钧精神一振。 “臣以为,入华夏则华夏也,出华夏则夷狄也。” “华夏夷狄之分,非为血脉,而是其是否封中华为正朔。” 苏泽这番爆论,直接引爆了明伦堂。 众讲官纷纷斥责: “荒谬!” “夷狄沐猴而冠,也能称华夏?” 众人纷纷向苏泽开火,场面又混乱起来。 龙床上的朱翊钧双眼放光,果然苏师傅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一句话就让昏昏欲睡的经筵热闹起来! 打起来! 朱翊钧暗暗叫好,只可惜少詹事殷士儋站出来,维持了现场秩序。 殷士儋说道: “诸位讲官既然有了分歧,那就在太子面前辩个清楚,依次发言。” 殷士儋自然不是为了帮助苏泽。 在他看来,华夷之辩这个题目已经很清楚了,他提前给了讲官们题目,讲官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既然苏泽又出爆论,这一次正好可以让众人围攻苏泽,彻底将他驳倒,这样皇太子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不再被他的妖言蛊惑了。 这就是殷士儋的目的。 果不其然,殷士儋说完,在场讲官迅速分成两派。 苏泽一派,其他讲官一派。 其他讲官纷纷开始驳斥苏泽的观点,你一言我不语好不热闹。 朱翊钧眼睛越看越亮,其实六岁的他根本听不懂讲官口中的高深理论,他只是看到这些平日里斯文的讲官们,歇斯底里的抨击苏泽,这实在是太热闹了! 反观苏泽这边,面对讲官们的攻击,都是微笑并且沉默着。 等到众讲官都说了一轮,苏泽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都说完了?轮到苏某了。” “苏某就一句话,太祖以明革元,但是也承认元代帝祚,我大明典仪也会一并祭祀元帝,何也?” 苏泽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泽这句话,可以说是打中了众人的七寸。 朱元璋是承认元代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诸帝作为中原皇帝的正统性,也将元代皇帝作为前朝皇帝一并祭祀。 苏泽继续加码说道: “太祖曾对臣下言,‘元虽夷狄,然君主中国且将百年,朕与卿等父母皆赖其生养’。” 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兴奋的都要鼓掌了,他小声对身边的张宏问道: “太祖真的这么说过?” 张宏虽然在司礼监读过书,但是文化水平还是有限,他只好含糊说道: “诸位讲师都是饱学鸿儒,既然他们没反驳,苏翰林说的应该是真的。” 张宏又说道: “帝王庙之中,确实有元世祖。”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建立帝王庙,这座庙中只供奉了明代之前的优秀帝王,合计只有十六位。 这十六位帝王,秦汉以下帝王仅有汉、唐、宋、元四朝,汉高祖、汉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五人而已。 像“千古一帝”秦始皇,都因“功德有愧”而不得入,甚至一度被列入庙祀的隋文帝后来也被罢黜。 既然苏泽说的是实情,那朱翊钧就更兴奋了!他激动的看着这场辩论。 苏泽看向众人,其实这倒不是这些讲官的学术水平差,而是大明的学术思潮是在变化的。 其实在元明鼎革的时期,这个时期的统治集团是积极向上的,风气也相对开放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法统,其实也存在几个想法。 承认元代法统,又确定大明的法统是传自大元,就可以顺势继承大元的疆域。 就算是控制不到的区域,也算是保留了宣称权,随时可以用这个理由去宣战。 明初时候的几次对外战争,包括成祖朱棣征讨草原,征讨安南,都是用的这个理由。 此外在元明交际的时代,明廷也有不少官员,在元代也是官员。 特别是地方上,有大量的元代旧官吏,很多士绅地主在元代也是士绅地主。 承认元代法统,也是团结这部分人,吸收他们进入大明的体系中。 而等到了土木堡之变后,再到了嘉靖朝抗倭和俺答两场对外战争后,思想风气又发生了变化。 失去了军事上的自信,文化上也开始失去自信,而明初那种开疆拓土的精气神也散了,也没人再提开疆拓土了,大明朝才开始严守华夷大防,思想界风气也开始逐渐保守。 苏泽显然是要扭转这种风气的。 至少要让朱翊钧这个皇太子改变这个想法。 严搞华夷大防的结果,本质上是一种“夷狄恐惧症”,这种恐惧症甚至病态到连夷狄的土地都不愿意占领,认为这些土地都是“脏东西”,占领了会污染华夏的纯粹性。 明代中晚期其实也有几次对外战争的胜利,但是胜利后反而主动后撤,就是这种“夷狄恐惧症”的结果。 而苏泽要做的,是要回到朱元璋的道路上去,也就是不再用血统来区分夷狄华夏,而是用文化上来区分! 简单的说,就是你认同中华文明,就是华夏人!你不认同中华文明,血统上是汉人,那你也是夷狄! 这种区分方式,比起狭隘的血统主义,所建立的国族认同更加广泛。 而与此同时,这种国族认同下,大明也可以对更多地区保持“宣称权”,等真正需要对外扩张的时候,也能够减少内部的阻力。 这就是思想上的斗争,思想上的斗争总要比现实中的斗争更快一步,因为不能等到现实问题摆在面前的时候再讨论。 而隆庆时期,恰恰也是一个好的历史节点。 刚刚打赢了对倭战争,民族信心有所回升。 边关太平,商贸复苏,国家吏治稳定,官府也相对廉洁高效。 工商繁荣带来的思想繁荣,各种理论也有讨论空间,而不是晚明那种极端环境。 这个时候抛出苏泽的“华夏观”,恰恰是最好的时候! 除此之外,苏泽也是在发明“中华民族”。 近代国家最重要的概念,就是“民族”这个概念,就算是到了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民族国家依然是国家的主流。 但实际上民族这个概念,是近代才出现的,至少大明百姓,是没有民族这个概念的。 华夷观转向民族观,形成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再塑造出国族认同,期间还有好几步要走。 但民族概念一旦形成,国家的凝聚力就会进一步上升。 一个更广泛的国族认同,也就意味着更大的领土宣称,更加积极灵活的对外政策,这都是单一狭隘民族国家所不能比的。 这也是清末以后,无论是民国还是新中国,都不提狭隘的民族概念,而是强调“中华民族”的原因。 殷士儋看到众讲官又被苏泽驳倒,心中叹息一声,怎么就生了苏泽这么个妖孽。 东宫这么多的讲官,却都说不过苏泽一人。 就在殷士儋准备结束这场经筵的时候,黄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跳出来说道: “苏讲官这番话,岂不是混淆了夷狄和华夏之辩?若是北寇假意归附,再行五胡乱华之事,你岂不是千古罪人!” 苏泽看看了一眼黄骥,却对他的观感好上了一些,这人虽然古板,但是也是有思考的。 苏泽坦然说道: “五胡乱华的根源,在于晋代迁夷狄戍边,又因为八王之乱火并,关内空虚让异族趁虚而入。” “但晋代实行的国策,其实也是汉代贾谊以夷狄戍卫中华的思想。” “但是此策,也有大弊!” “归化夷狄戍卫华夏,但还是视他们为夷狄。而以夷狄戍边,则中原承平,将嬉兵疲,那作为藩屏的夷狄起了异心,刀口对内,则天下乱也!”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皆是如此!” 贾谊这套理论,初看自然是不错,用内迁的胡人来防御胡人,也就是所谓用熟胡制生胡,放在晋代就是内迁关外异族戍边,在唐代就是启用胡人节度使招募胡兵戍边。 苏泽说道: “故而太祖不用此策!” 黄骥还是不服气的说道:“那边关内迁的部落应该如何?” 苏泽说道: “当然要按照宗周的办法,对其编户齐民,化胡为汉,等教化他们为汉民后,也要以汉民待之。” 这下子黄骥也不说话了,显然苏泽的回答已经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民族同化自然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实际操作有很多东西,但是理论上苏泽已经无懈可击,见到这次还是无法驳倒苏泽,殷士儋只能结束了这次经筵。 等到苏泽走到东宫门口,再次被张宏叫住。 (本章完)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苏翰林留步。” 张宏叫住了苏泽,接着又掏出一枚东珠说道: “太子殿下听闻苏翰林定亲,这是太子从贵妃娘娘宫中拿来的东珠。” 苏泽看着硕大的东珠,这难不成是皇帝送给李贵妃的礼物? 胖钧,你可太孝了。 但既然是学生给老师的礼物,苏泽简单推辞了一下,还是坦然收下。 见到这个场景,一同出门的黄骥脸色黯淡。 可等到苏泽走远了之后,张宏却又凑到了黄骥身边。 “黄翰林,这是殿下赐给您的礼物。” 黄骥看到张宏拿出来一个香包,这个香包也就是普通的皇家器物的样式,和赐给苏泽的东珠不能比。 但这毕竟是皇太子的贴身之物,还是让黄骥满脸激动。 张宏接着说道: “太子觉得黄翰林今日讲的不错,希望您能再接再厉。” 讲得不错? 黄骥的心情更加激动!皇太子认可我了! 刚刚和苏泽辩经失败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甚至潜意识中忘记了,皇太子赐给他的就是个普通香包,赐给苏泽的是价值连城的冬珠。 其实黄骥并不知道,之所以朱翊钧赐给他香包,就是因为见到今天他跳出来和苏泽打擂台。 虽然黄骥输了,但是好歹也调动了经筵的气氛,满足了朱翊钧看热闹的需求。 若是没有黄骥,那经筵岂不是和日讲一样无聊了? 所以这一次朱翊钧也赐给黄骥礼物。 黄骥还以为是皇太子欣赏他的才能,他举着香包对着东宫方向跪拜,恨不得这会儿就以死报效太子。 —— 苏泽并不在意东宫这些小儿科的明争暗斗,他回到家中,顺手让徐渭将冬珠加入到了聘礼名录中。 内江赵氏是大族,苏泽加的聘礼越多,赵家要准备的嫁妆就越多。 甚至为了不被人说是卖女儿,赵家还要准备比聘礼更多的嫁妆。 加上一颗不能变卖的御用冬珠,收回更多的嫁妆,爽赚! 这时候,随着涂泽民抵达登莱,朝廷在登莱开放港口的公文正式发布,系统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开登莱通商疏》得到执行,涂泽民受命在登莱开放港口,与万国通商。】 【通商给大明带来了大量的白银,登莱铸币局铸造的银币开始流通。】 【货币流通给税制改革提供了基础,随后大明开始征银改粮的税制改革。】 【几十年后,流入中国的白银渠道全部断绝,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大明财政最终还是崩溃。】 【大明国祚+10】 【大明国祚:95年】 增加了十年的国祚! 但是这次结算报告的最后,也说明如果只靠着进口白银,白银本位的货币政策还是太不稳定了。 历史上,在明末的时候,输入中国的三条白银贸易,倭国、西班牙、葡萄牙都被切断,明末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也是崇祯朝财政破产的重要外因。 只能说用白银作为货币,还是权宜之计。 究其原因,中国是一个贫银国,但是全世界的白银又太多了。 这种极度依赖外部输出的货币政策,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以黄金为锚定物,发行纸质的信用货币。 但是大明的纸币信用,已经被宝钞给搞没了,别说是百姓了,就是行政机构的官僚,也不肯接受纸币。 苏泽叹了一口气,还是要从长计议,先用白银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等日后商品经济继续发展,再进行信用货币的改革,慢慢和白银脱钩。 这也是目前苏泽能够想到,解决大明货币财政的办法了。 —— 十一月三日,荆州。 申时行身心俱疲的坐在书桌后,正在给苏泽写着信。 回想起昨日在公堂上,勘辽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的当面冲突,申时行就满心的忧虑。 申时行一行人是昨天才到荆州的,到了荆州以后,按理说应该要提审辽王,然后迅速将案情送到京师,给皇帝仲裁。 申时行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到了荆州,洪朝选却没有提审辽王,而是召集整个勘辽使团开会。 这场会议上,洪朝选上来就定调子道: “辽王乃是我大明宗亲,不可轻辱,应当先审讯其他人证,最后再审辽王。” 这句话说完,使团中的人精就听出来了,洪朝选是要对辽王轻拿轻放,不准备深入挖掘。 湖广地方上弹劾辽王的罪行,很多都是自诉,这种案子审讯起来很难固定证据,耗时长效果差,而且如果连人犯辽王都不让碰,案子根本没办法推进。 洪朝选这句话,其实就是摆明要偏袒辽王了。 洪朝选说完,副使施笃臣立刻就跳出来反对。 “辽王罪行,在荆州世人皆知,如果不提审辽王,如何勘明真相?” “出发前,阁老曾经公议,‘还荆楚以公道,不姑息养奸患’,洪侍郎抵达荆州不审辽王,是要偏袒辽王吗?” 施笃臣这句话,算是彻底和洪朝选撕破脸了。 果不其然,洪朝选直接说道: “辽王是宗亲,还没被判有罪,内阁就以奸患称之。疏不间亲,内阁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既然已经撕破脸,洪朝选干脆说道: “怕是内阁中有人,处心积虑要除辽藩以报私仇!” 洪朝选说完就拂袖而去,气的施笃臣满脸铁青。 申时行将昨日发生的争执写在信上,接着又写起了今日的事情。 代王除藩的消息也已经随着使团传到了荆州,荆州的辽王藩宗室内部,也发生了变化。 一部分曾经控诉辽王的辽藩高级宗室,此时也不再多言。 他们也害怕辽王和代王一样,被朝廷找个理由除了整个辽藩,那他们就丧失了辽藩高级宗室的地位了。 作为高级宗室,他们的待遇是相当好的,吃不上饭的都是底层的宗室。 如果按照代藩的处理办法,按照级别授田,那就算是分到了田亩,也绝对过不上以往的奢靡生活。 这些宗藩高层也很清楚,他们的奢靡生活,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宗室特权和欺压其他低级宗室获得的。 控诉人纷纷撤诉,就连被辽王强暴的县主家人,也被拘禁在家中,不肯让她出来作证。 审案第一天,案件就陷入僵局。 而勘辽正使洪朝选却兴奋起来,连忙让这些人签字画押撤诉。 将一切写下来,申时行非常的焦虑。 从进入湖广以后,他就听说了不少辽王的不法行为。 其实不仅仅是辽王,整个辽藩都可以说是烂透了,荆州百姓都被辽王府折磨的欲仙欲死。 如果这一次被辽王逃过去,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将辽藩革除。 申时行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师相张居正,如此执着于扳倒辽王。除了个人私仇外,也是出于荆州百姓的公愿,这辽王府实在是太不做人了! 申时行忧心忡忡的写完了信,让自己的亲随快马送往京师,送到苏泽的手上。 —— 十一月十一日,国子监。 今天是休沐时间,但是苏泽却没有休息,而是抽空去了国子监,受了沈鲤的邀请,给国子监的贡监生讲了小课。 这些贡监生,都是沈鲤挑选出来的读书种子。 苏泽讲授的是自己科举的一些技巧,还现场拆解了自己乡试的八股文。 贡监都是没有考取举人功名的秀才,由苏泽这样一个二甲进士,又是东宫讲学兼任翰林的人给他们讲课,这些贡监生都听得十分认真。 和东宫讲学不一样,苏泽这次讲课是中规中矩,讲授的也是最基础的,甚至连考场调整心态的方法都讲了。 但是对于这些贫寒的读书人来说,这就是相当重要的经验教诲了。 等到苏泽讲课完毕,他还专门留下了答疑的时间,让贡监生们提问,众人都觉得获益匪浅。 等到学生们散去,国子监司业沈鲤对苏泽作揖道: “多谢苏翰林为诸生解惑。” 苏泽看向沈鲤,他对于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还是很有好感的。 沈鲤的家族算是当地望族,他一路上科举之路也算是顺利,官运也亨通。 这样的人生赢家,却还能和这些贫苦贡生共情,为他们的前途奔走。 苏泽也是被沈鲤说动,知道这些贡监生科举不易,牺牲自己的休沐时间来给他们讲课。 沈鲤说道:“苏兄,你那报馆还缺采风使吗?” “那几个生员做了你报馆的贡监生,生活改善了不少,又有几个生员求到我这里,想要帮着《乐府新报》采风。” 《乐府新报》发行了几期后,已经在京师风靡起来。 这自然那是苏泽办报之初,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报纸所带来的吸引力,怕是新媒体时代的人不能理解的。 但是苏泽穿越前就听过部里的老同事说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大家都是争抢着查阅有限的几份报纸的。 更不要说大明了,况且《乐府新报》是大明唯一的一份报纸。 也因为每次《乐府新报》送到衙门,都会引起官吏的争抢,好几个衙门都找上报馆,要求增订报纸。 除了报馆之外,各地的会馆也通过各种手段订报。 刚刚发行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创刊号发行了五百份,除了各大衙门订阅的,还有苏泽半卖半送的。 等到上一期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刊印量已经达到了一千份!市面上还出现了民间私刻盗版的版本。 苏泽给这些贡监生采风的报酬,就是几份多余的报纸,而如今这些报纸在京师供不应求,只要转卖就能轻松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做了采风使的监生得了甜头,自然就求到了沈鲤这边。 苏泽微微一笑,他又说道: “只是调查京师的物价,其实也是要不了这么多的采风使的。” 沈鲤脸上露出愁容,苏泽又说道: “既然是采风使,他们可以给《乐府新报》投稿嘛。” “投稿?” 苏泽点头说道:“我准备增设一个两个版面,将原本放在二版的专栏变成独立的版面,扩充‘市井之声’增加一个市井新闻的版块。” 因为《乐府新报》使用的纸张和墨都比较便宜,所以只能单面印刷,原本报纸是两张大纸,四个版面。 苏泽要增加两个版面,就是要增加一张报纸。 沈鲤问道:“所以苏兄的意思,这个市井新闻,就由采风使来撰写?” 苏泽点头说道:“这个版块不难,只要搜集一些市井的新闻,百姓的坊间议论就可以了,以‘新奇特’为主,无论多小的故事都可以。” 苏泽设想的就是前世的《故事会》,搞一些吸引眼球的市井奇闻,增加报纸的娱乐性。 沈鲤想了想,觉得这些贡监生做这个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准备替他们答应下来。 苏泽又说道:“这些稿子,就麻烦沈兄挑选校对了。” 沈鲤愣了一下,上次才帮着苏泽写了八股文,没想到苏泽竟然得寸进尺,又要让自己做免费劳动力。 沈鲤苦笑了一下,为了自己的学生,还是答应了下来。 随着版块的增加,只靠着报馆几个人,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 于是苏泽在报馆进行了改革,在每个版面都设一名编辑,负责整个版面的选稿排版校对工作。 苏泽也从报纸的杂事中脱身出来,专门负责新的第五版,也就是科普版面。 所以苏泽瞄上了沈鲤,让他担任二版‘市井之声’的编辑。 沈鲤被苏泽拉上了“贼船”,他又好奇的问道:“苏兄,你说增设两版,还有一版是什么?” 苏泽笑着说道:“苏某发现,《乐府新报》上刊登了不少海外的事情,却对我大明的山川地理没有介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又怎么能不好好描绘一下?” “所以第六版名为‘山川地理’,由苏某向各在京的会馆约稿,介绍各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沈鲤喃喃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好句!好句!” 苏泽这才想到,这句话是明代诗画家董其昌说的,如今董其昌估计才中乡试,自己竟然无意间做了文抄公。 看沈鲤这个样子,这句话很快就会传遍京师了。 算了,哪有穿越者不文抄的,苏泽很快心安理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人闯入了两人谈话的偏厅。 (本章完)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见到闯进来的年轻人,沈鲤无奈的说道: “苏兄,这是代藩宗室朱俊棠,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求见苏兄,今日听到苏兄来了国子监,定是门外的生员拦不住他。” 代藩宗室?难道是来寻仇的? 等等,朱俊棠,不就是那个敲响登闻鼓,越关状告代王的吗? 某种程度上,苏泽能够顺利扳倒代王,就是因为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代王派人杀人灭口却漏了朱俊棠,导致整个计划败露。 朱俊棠激动的看向苏泽,接着一个跪地说道: “恩公在上,受俊棠一拜!” 苏泽连忙上前将朱俊棠扶起来,沈鲤又解释说道: “陛下又听说朱俊棠考中了秀才,特旨赐他在国子监读书,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沈鲤又说道: “俊棠已经分了田地,能安心在京师读书,也是亏了苏兄的奏疏。” 沈鲤说完,朱俊棠又要再跪拜,苏泽连忙将他扶起来。 “仲化(沈鲤字)兄,可不要再折煞苏某了。” 直接称呼表字是关系更加亲近的做法,苏泽一句话拉近了和沈鲤的关系,沈鲤只好出手,一起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子霖兄,某种程度上,是你帮着俊棠报了父仇,他拜你要是应该的。” 苏泽看着又要跪拜的朱俊棠,只好苦笑着受了他再一次的跪拜,接着朱俊棠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见到这里,苏泽和沈鲤都有些不忍。 相依为命的父亲被代王所害,如今仇人已经伏诛,朱俊棠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苏泽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刚刚听沈司业说,是陛下特旨让你在国子监读书,你父亲冒死越关,也是为了你的前途,既然如此,大好男儿为何不搏一搏功名呢?” 苏泽知道,在这种人生低谷期,朱俊棠更需要一个目标,而科举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 而且朱俊棠父子都只是低级宗室,其实分到的土地也不算多,隆庆皇帝虽然赏赐了他一些金银,但如果不考上举人也是坐吃山空。 朱俊棠擦干眼泪,对着苏泽说道: “恩公的教诲,俊棠铭记在心,日后恩公有什么要使唤俊棠的尽管开口,万死不辞!” 苏泽苦笑着看向朱俊棠,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也只能应下。 —— 草原上。 “大哥!官军又追来了!” 赵大柱身边站着他同村的几个兄弟,但是他们身上人人带伤。 说话的是赵大柱的铁杆弟兄赵二娃,他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但是他顾不得伤口正在滴血,正在苦苦哀求赵大柱赶紧离开。 赵大柱茫然的看向四周。 这一个多月,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先是被百户赵成诓骗,将他囚禁在百户所中,又煽动赵大柱的弟兄劫狱,将赵大柱诬陷为投靠俺答的汉奸。 刚开始的时候,赵大柱不敢对抗官军,只是领着弟兄们四处逃窜。 赵成就是要诬陷赵大柱谋反,如果赵大柱只是逃窜,这个谋反的罪名就不牢靠。 狠辣的赵成抓不到赵大柱,就带兵围了赵大柱的村子,以赵大柱谋反的罪名,屠杀了赵大柱所在的村子。 村中老小,包括赵大柱的母亲,都死在了赵成的屠刀下。 这下子彻底激怒了赵大柱,他领着弟兄们杀了回来,竟然以少敌多击败了百户赵成带领的卫所军队。 紧接着是山西总兵郑年派兵镇压,这次军队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远胜赵大柱的弟兄们,赵大柱知道不能力敌,只能领着弟兄们逃遁草原。 赵大柱已经经常往来草原贩马,对草原十分的熟悉,所以他领着队伍逃入草原,官军竟然还真的就没能追上来。 本来赵大柱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大同的局势瞬息万变。 逼迫他造反的百户赵成,被突然杀入大同的戚继光击败。 幕后主使总兵郑年,牵涉进了代王的叛乱,也被判处斩刑。 而后赵大柱又通过消息得知,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代王,自己不过是卷入到了代王和朝堂的博弈中,成了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最终的结果,是仇人代王被皇帝下旨圈禁凤阳高墙至死,祸害了大同几百年的代藩一夕革除,大同百姓的天一下子亮了。 可接下来,就是赵大柱的噩梦了。 戚继光成为新的大同总兵,他领着部队开始主动出击,进攻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 戚继光的战法十分的厉害,他每次都是派出百人规模的小队,小队配有坚固的大车运输辎重物资,这些大车在临阵的时候,还可以变成坚固的堡垒,给鸟铳手和弓箭手隐蔽的空间。 除此之外,戚继光的小队中还有少数精锐斥候,他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总能远远的发现草原上敌军的行踪,让身后的辎重车队及时响应变阵。 戚继光到任大同不久,却让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闻风丧胆,一些部落甚至舍弃上好的草场向北逃亡。 可紧接着,戚继光就开始追杀赵大柱。 赵大柱其实不想要和戚继光打,所以他都是领着弟兄逃走。 而戚继光的部将似乎每次也都手下留情,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给赵大柱找到一线生机。 可即使这样,赵大柱身边的弟兄们也陆续被俘,越来越少,等到了今天,赵大柱身边就剩下最铁杆的十二个弟兄了。 赵大柱回过神来,他拦住赵二娃,接着对周围的弟兄们说道: “事情都是因大柱而起,俺已经连累了大伙儿了,实在不忍心大伙儿再因为俺白白丧了性命!” 赵大柱对着赵二娃说道: “俺这就去向官军请降,你带着弟兄们往北走,越远越好!” 赵二娃还想要挣扎,却被赵大柱和身边的弟兄推上了赵大柱的坐骑,赵大柱一扬马鞭,赵二娃胯下的马就向北方飞驰。 剩余的兄弟也都向赵大柱道别,等众弟兄们都消失在地平线后,赵大柱大声喊道: “叛首赵大柱在此!速速来擒!”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队骑兵,这支骑兵队伍十分的精锐,为首的骑兵首领领着手下慢慢向赵大柱围过来,却始终还留着几个弟兄在丘陵上警戒,随时准备策应。 官军打扮的骑兵首领来到了赵大柱面前,看着伤痕累累的赵大柱,嘴角带着笑容喊道: “好汉子!跟着军爷走吧!” 说完这名官军身后的骑兵下马,只是解除了赵大柱的武器和铠甲,却没有将他捆起来,又扔给他一匹马,就让赵大柱自己骑着马跟在队伍中。 当然,在这支精锐骑兵的押送中,赵大柱也不敢逃跑,但是官军没有一上来就砍下他脑袋,实在是让赵大柱十分的费解。 要知道大同城内已经贴出了告示,他的脑袋可是价值不少赏钱的。 就这样走了两天,这群官军也不和赵大柱说话,但是也没有虐待他,还将军粮分给他一起吃。 两天后,赵大柱随着这群官军,来到了河谷边上的一座帐篷里。 搜身完毕,确认没有任何武器后,赵大柱被推入帐篷,他抬眼就见到了一名样貌威严的武将。 武将身穿甲胄,坐在一张临时桌案后,桌案上除了书籍文书外,还有一块黑布盖着一个圆形的东西。 赵大柱祖上几代都是军户,自然认出这个武将身上穿着总兵的甲胄,他顿时对着这名武将说道: “见过戚总兵!” 戚继光目光如炬,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大柱,他放下手里的兵书说道: “赵大柱,你可知罪?” 赵大柱跪在地上说道: “草民知罪。” 赵大柱满肚子的疑惑,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对方是总管大同军务的总兵官。 自己这种身份的叛贼,根本不需要戚继光这个总兵官亲自出马,戚继光的手下斩杀了自己,戚继光的功劳也不会少。 戚继光就没有见自己的必要! 戚继光走下座位,亲自将赵大柱扶起来,接着缓声说道: “赵大柱,大同下河村人,因为上司百户赵成诬陷谋反,下河赵家村三十一口全部被屠。” 听到戚继光这么说,赵大柱眼睛里满是泪水。 戚继光叹息一声说道: “你也是可怜人,但你已经是朝廷认定的叛贼。” 赵大柱跪在地上对着戚继光说道: “戚将军!罪民能听到您这句话,死了也值了!请将军立刻斩了俺,向朝廷交差!” 戚继光却话锋一转说道: “本官的意思,你现在是朝廷认定的叛贼,但是你还有机会。” “机会?” 戚继光回到座位上,接着将一张手绘的塞外简易地图递给赵大柱。 “你常在边关往来,知道板升城吧?” 赵大柱连连点头说道: “俺听草原上的客商说过,俺达汗筑城板升,是草原上最繁华的城市。” 戚继光点点头。 板升城,俺答在丰州滩所建造的城市。 大明北方边民因不堪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和蒙古人聚居在板升城附近。 戚继光抵达大同后,在搜集了草原的消息后,很快就确定,俺答部最大的威胁,就是这座板升城。 俺达汗筑城,吸收汉人农耕商贸,就等于有了基本盘,也是从俺答部定居板升城开始,俺答部才在草原上日益崛起,逐渐成为草原霸主的。 丰州滩,也叫做敕勒川,就是北朝《敕勒歌》所描绘的地方。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里本来就是又适宜农耕又适宜放牧的富饶地区,俺达汗筑城后,又吸收了中原的工匠和技术,甚至还仿照汉人制度设置了官制。 戚继光研究发现,板升城是俺答部的核心,如果不能打击板升城,那再怎么对草原用兵,也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 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那戚继光清扫草原其他部落,反而是帮助俺答部建立威望,帮助俺答部吸收这些残余部落,壮大俺答部的实力。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戚继光主动改变打法,不再清扫大同附近的蒙古部落,而是尝试拉拢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戚继光收到了苏泽的信。 这是苏泽对戚继光那封肉麻之极的拜码头信的回信。 信中苏泽表现了对戚继光的尊重,完全没有其他文官的那种颐指气使。 更让戚继光兴奋的,是苏泽也在信中指出了板升城的问题。 苏泽在信中写道:“俺答部在板升筑城称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板升城在,则俺答部元气不伤。” 戚继光看完这封回信,直接将苏泽视作知己。 苏泽来信,除了提到板升城之外,还给戚继光带来了一种名为“千里目”的新装备。 这种单筒望远镜,能够让斥候看到远处的敌人,戚继光在亲自试验后连连称奇,将苏泽寄来的望远镜交给工匠,命令他们打造。 戚继光也按照苏泽的提醒,严格控制这些打造千里目的工匠,并且对所有千里目编号,责任落实到每个斥候头上,丢失千里目将要受到军法严惩。 而苏泽在信中最后,提出了一个计划。 戚继光看向赵大柱,他混迹军务多年,又是卫所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自有一套识人用人的方法,所以他见到赵大柱,就确定此人能用。 戚继光不明白,苏泽远在京师,也没有见过赵大柱,为什么就能断定这人能用? 戚继光又想到,苏泽就是根据徐渭几句话,就向高拱举荐了自己,也许他真的有万里之外识人的才能。 戚继光对着赵大柱说道: “过几天你就能和你的弟兄们会和,然后一同去板升城,从此以后你就是大明通缉的要犯,和大明势不两立。” “以后俺达汗带你出征,让你攻击大明军队你也不要手软。” “明白了吗?” 赵大柱瞬间就明白了戚继光的用意,戚继光继续说道: “你母亲的遗体本总兵已经帮你收殓了,本总兵可以向你保证,等板升城破之日,你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返回大明,你母亲也能得到朝廷封诰。” 紧接着,戚继光又揭开桌子上盖着的黑布,赵大柱目眦欲裂,原来这正是他生死仇人百户赵成的头颅。 到了此刻,赵大柱五体投地道: “草民赵大柱,愿意为将军效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