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的男主一定行》 第1章 1她渺小得微不足道,无人问津,就连…… 沈曼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亲眼看到这本书的结局。 燕飞光的离开毫无征兆却又在意料之中,他和往常一样,走向他奔赴女主的旅途。 只是他这一次没有回来,只是托人给沈曼云留了一封信。 沈曼云没有拆开它,她能猜出这就是一封告别信。 算算时间,她想,都穿越到书中世界十年了,也该到大结局了。 她知道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 和市面上大多数爽文小说一样,书中女主天资优秀,身边有许多追随者,女主会选择其中一位共度余生。 沈曼云所支持的那一位男配是燕飞光,他最没存在感,是用来填补书中人设空白的男四。 论感情,他不如男一执着霸道,爱得如活偏执,他的感情总是藏在黑暗中,藏在字里行间的夹缝中。 论性格,他不如男二清冷温柔,如行鹤流风,引人瞩目却又不敢亵渎,山涧的阴影又如何比得上那山巅雪? 论样貌,他虽有一张好皮囊,却又不及精怪化形的男三,姿容昳丽,只需静默站在原地就足以摄人心魄。 都什么年代了,燕飞光还拿了个忠犬人设的剧本? 他对女主爱得隐晦,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就是给女主挡刀,无趣得令人乏味。 读者都知道女主是不会死的,所以燕飞光的牺牲就显得不那么壮烈,他的付出理所当然得像是家常便饭。 燕飞光彻底在书中下线之后,沈曼云就没细看那书的内容了,无所谓,反正也快大结局了。 那一天,女主应下与男一的婚约,燕飞光远走,不知所踪。 燕飞光寄给沈曼云的信和洛邑传来的婚讯一同传到无妄城。 所以沈曼云知道,燕飞光是走了。 书中的主线不会因为她的穿书而有所改变。 燕飞光也只是沈曼云的雇主而已,她是他府上的大夫,也没有在书中留下任何痕迹。 燕飞光数次为了救女主受伤,总该有人给他治伤的,不然他又怎么能在下一次见到女主时挺直自己的脊背,坚定将她护在怀中呢? 沈曼云在无妄城里的住所是一处安静的小院,与城主燕飞光所在的城主府相邻。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阳光落在雪地上,将那细微的雪花照得金灿灿,让人误会春天即将来临。 院墙爬满藤蔓绿叶,隐有枯萎的金色花朵点缀其中,它是沈曼云来到这里不久后种下的。 沈曼云坐在院子中央的躺椅上晒太阳,怀中捧着燕飞光寄来的告别信。 一旁个子小小的可爱女孩踮起脚对她说:“云姐姐,信我送到啦。” “小鱼真棒。”沈曼云夸奖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糖包放在女孩的掌心。 “燕叔什么时候回来?”小鱼低头小心将糖包揣进怀里,期待问道。 “可能不回来啦。”沈曼云轻声说,她拍了一下小鱼的脑袋。 “那我明日还能来云姐姐这里看书吗?”小鱼问。 “当然可以。”沈曼云点头。 她觉得就这样在一本书中度过一生也挺好的。 这里有阳光,有一方属于她的小院子,还有陪着她一起度过年月的植物。 也有,也有燕飞光。 即便沈曼云知道他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但他与她行走在同一片土地上。 他虽然没有俘获女主的芳心,但也安稳得活着,这样就很好了。 沈曼云如此想着,在大雪后的阳光下眯起眼,昏昏欲睡。 在闭上眼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下大地的震颤,似有千军万马在土地上践踏而过。 顺着那震颤感觉,一道悦耳声音闯入沈曼云的意识。 “飞光为了我能奉上生命,现在想来,一座城也不在话下吧?” “就差这里了,我的版图就只差无妄城了……” “此界最后的魂族都在无妄城了,这些年来飞光镇压这些魂族一定也很艰难。” “无妨,今日之后,魂族不会再为祸人间。” “攻城,凡是城中魂族,尽数剿灭。” 她的声音和沈曼云想象中的一样婉转悦耳,尾音沉静和缓,坚定自信,吐出的每一字都是宣言。 她是这本书的主角,整个世界都围绕她运转。 沈曼云猛然间睁开眼,她意识到了什么。 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沈曼云跑出小亭,赤足踩在冰冷雪地上,脚底被刺得发疼也毫不在意。 她扑了出去,将一脚迈出小院门槛的小鱼抱回怀里。 “诶,云姐姐?”小鱼回头问,虽疑惑却也乖巧,没挣脱沈曼云突如其来的拥抱。 随着孩童稚嫩声音响起的是流火箭矢破空之声,利箭撞破院墙,擦着沈曼云肩侧飞过,带起一片灼痕。 瞬息灼热后,手臂传来剧痛,沈曼云眉头紧锁。 她低头,看见自己殷红鲜血落在小鱼白嫩脸颊上。 小女孩瞪大双眼,澄澈眼瞳瞬间被惊得空洞,沈曼云卷着袖口替她抹去脸上血迹,更加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躲进去。”沈曼云咬牙,忍着疼,将小鱼推进 自己房间。 小姑娘身量瘦小,正巧躲进沈曼云的床底。 “云……姐姐?”小鱼抓住沈曼云撤出的手臂,鲜血糊了她满手,沈曼云感到一阵阵滑腻腻的疼痛。 “好姑娘。”沈曼云拉过自己的袍子,试图将可怖的鲜血擦净,却止不住自己的血。 她惊得不住喘息,还是压低声线安慰小鱼:“你躲在这里好吗?从小你就很听话,如果有人来寻你,你就说你叫小鱼,是……是人。” 小鱼浑身颤抖起来,她惊恐地看向离开的沈曼云:“云姐姐,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无妄城以前不也是这样吗?你乖乖的,一切都会好的。” 沈曼云将床帘放下,急匆匆往门外赶去。 她不能就躲在此处,她还要通知别的魂族。 沈曼云知道,燕飞光不会回来了,无妄城里只有她自己。 跌跌撞撞开门,沈曼云看到自己那养了多年的绿藤从残垣上颓然落下。 守在院外的无妄城护卫心口正中一箭,于箭矢下,他的身躯骤然膨胀为狰狞的怪物,嘶吼着将箭矢拔出,扑入城中混战。 远处隐约可见列队严整的士兵,后方修炼者共同结阵,将无妄城笼罩。 前排女主率领的士兵已攻破城墙,训练有素的步伐声几乎一致,震耳欲聋。 数位士兵将方才那位狂化的魂族制伏,已朝沈曼云所在的小院攻来。 沈曼云知道自己逃不出这里了,但好在她是人类,想来书中那位英明聪慧的女主不会对普通人做些什么。 能救一个是一个,她现在应该回去把小鱼护着,她那么乖,应该不会像其他魂族一样…… 沈曼云回身躲进房间,床底下藏着的小鱼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沈曼云手臂上的伤还在淌血,殷红色泽一路蜿蜒到小鱼的藏身之处,将垂地的素色床帘染红。 而后,小鱼的啜泣声愈发尖锐,最终化为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声。 城里太混乱了,她的血,还有外边的混战声都在刺激着小鱼脆弱的神经。 沈曼云无法阻止魂族的狂化。 她靠过去,想要将小鱼抱出来,但下一瞬间,硕大骨刺自床底探出,直直将她的肩膀穿透。 骨刺不断生长,将她吊在了半空,沈曼云愣了一瞬,还没感受到疼痛时,听到身后的房门被大力推开。 或许是…… 燕飞光? 在与燕飞光相处的十年里,无数次他都救过无妄城。 即便知晓他已经离开,但沈曼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回过头去。 在想起燕飞光的那一刹那,迟到的剧痛让沈曼云身体痉挛。 沈曼云艰难回头,只看到士兵身上银甲闪烁的光,这光芒如此正直明亮。 不是燕飞光,是攻城的士兵。 我不是……魂族…… 沈曼云张口想说话,却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冷硬的东西堵着,原来是小鱼狂化后暴出的骨刺划破了她的喉咙。 从后方看,这骨刺就仿佛从她身上生长出来一般。 女主手底下的将士训练有素,行事雷厉风行,在“确认”沈曼云是魂族之后,他们将手中流转着符咒光芒的枪尖送进了她的后心。 枪尖上附着的符咒用来镇压魂族,对沈曼云不起作用,但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孱弱人类,这一击足以要了她的命。 “噗呲”一声,鲜血飞溅,将雪白的帐幔彻底染红。 被沈曼云藏在床底下的小鱼爬了出来,她四肢诡异伏在地上,张开的骨刺将落下的沈曼云接着。 已经异化的可怖怪物抱着她嘶吼,但很快,尖锐的嘶吼声与小鱼的性命一道被士兵终结。 沈曼云尚还留有一丝意识,在她被鲜红糊住的视线中,小鱼也死在那正义凛然的银枪之下。 许久,许久,在意识完全沉沦之前,沈曼云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原书中一笔带过的结局。 在与男一定下婚约后,女主收复最后一块失地,攻城后剿灭魂族数千。 她以为燕飞光什么都给了女主,包括他所守护的这座城池,所以她之前从未想过那所谓的失地就是无妄城。 数千,是一个很笼统的计量单位。 沈曼云想,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在书中留下痕迹,原来,她就是那“数千魂族”之一。 她渺小得微不足道,无人问津,就连死亡也稀松平常,以平淡文字带过。。 第2章 2她知道,书中的那个人走到她面前了…… 沈曼云是被周遭的雨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冰冷雨水淌过眼眶,将刚复苏的思绪搅得纷乱。 沈曼云习惯了千篇一日的生活,每天早晨七点醒来。 她睁眼后看不见阳光,只能看见阁楼外街道刺眼的灯光洒入窗台。 但这一次,她醒来后没有躺在自己的床上。 而是……泡在一滩水潭里?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她的面颊上,将她彻底砸清醒了。 沈曼云记得自己睡前是看了一本小说,她已经追这本书很久,昨晚刚刚迎来大结局。 结局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她一直支持的那位男四燕飞光没能和女主在一起,最后形单影只远走他乡。 他没和女主在一起也在意料之中,书中他的戏份少得可怜,都快结局了才牵上女主的手。 书外,也没什么读者喜欢他,毕竟他的人设并不是时下热门的设定。 大家喜欢那些爱恨都浓烈的角色,男四那样隐晦克制的爱除了忠诚之外没有任何吸引力。 沈曼云想,应该只有自己喜欢他,支持他,在看到男四离开后,她就没认真看那本书了。 明天还有活儿要做,一本书的结局影响不了什么,沈曼云很快睡过去。 醒过来,就躺在一片荒郊野外的地上了。 沈曼云坐起身,她应该在大雨里躺了很久,手脚僵硬,指腹被泡得皱巴巴的。 她没做过什么梦,所以这是梦吗?她只在电子设备中见过周遭这样的自然景观。 ——绿油油的枝叶,阴沉沉的天,还有湿漉漉的地面。 太神奇了,沈曼云揉着自己的腿,她不知道这里是何处,自己又为何会来到这里。 但她知道自己该快点恢复行动找个地方去避雨。 她的腿脚还僵着,此时身后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曼云吓得不敢动。 有一股热意接近她,似乎是什么动物,沈曼云的余光瞥见一片漆黑的皮毛。 “吼——”一头黑豹从沈曼云身后窜了出来,它身子伏低,朝她摆出攻击的姿态。 猫科动物大多警惕,沈曼云的身量和它差不多,所以它犹豫着没有攻击,正在估量着沈曼云的战斗力。 即便它的模样与黑豹差不多,但沈曼云确认它是自己没了解过的生物。 因为它摇来摆去的尾巴末端化作漆黑锋利的刀锋,并且有两条,如燕尾般左右散开,随时准备进攻。 这是……存在幻想中的生物? 她这是还在做梦吗? 恐惧与疑惑同时涌上沈曼云心头,她不知该怎么办,刚从僵硬中恢复的手脚还有麻痒感觉,根本无法行动。 她从来没有面对这些的经验,所以,她只能被吓得僵在原地。 弱小的气息无法逃过野兽敏锐的感知,黑豹后撤半步,身后利刃般的尾巴甩了过来。 沈曼云捂住脑袋往下躲,但这哪里躲得过黑豹接连不断的攻击? 那尾巴落了空,黑豹一跃而起,准备咬上她的喉咙。 骤然间,沉闷的武器破空声传来,黑豹矫健跃起的身体被拦腰斩断。 这一幕本该 鲜血飞溅,但斩断黑豹身体的那柄黑刀将所有淌出的鲜血吸收殆尽,稳稳扎进雨后泥泞的土地。 许久,沈曼云才缓缓抬起头,她以为是那黑豹离开了。 但一抬头,断成两截的黑豹身体就把她吓了一跳。 她的身体惊得弹了一下,随后便在渐停的雨幕中见到了前方走来的人。 沈曼云此时靠在一棵树下,因为方才的鸵鸟行为,所以她视线放得很低。 她看到了一双略有些陈旧的黑色皮靴,边缘处纹绣隐约龙纹。 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在软绵绵的地面上留下脚印。 被踩过的鞋印坑里再渗出水来,发出隐秘的滋滋声。 周遭太过饱和的色调与格外清晰的声音,给沈曼云一种头晕目眩的不真实感。 他俯了身将落在沈曼云面前的黑刀捡起,沈曼云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护腕也有些磨损,但束得规整,显得利落干净,护腕边缘有与鞋上一样的龙纹绣花。 他的手极好看,修劲有力,骨节分明,虎口处有长年握刀的薄茧。 这是…… 沈曼云瞪大眼,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 她猛地抬头看这个救下她的人。 疏朗俊逸的眉眼,如寒锋的眸光,微垂时略长的眼睫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投出一片漂亮的阴影。 他的鬓发理得很整齐,没有一丝碎发垂落,尽数束于脑后,以暗金发冠拘着。 他清寂得如一棵墨竹,抬眸时多了些凌厉锋芒,孤冷锐利。 在他视线投过来的时候,沈曼云及时移开了目光,她低头,下巴都快抵在胸口上。 有三个字已脱口而出。 “燕飞光?!” 是,就是他,那本小说每一次更新的时候,她都会找出有关燕飞光的段落反复品读。 她记得书中对他的所有形容词。 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书中的那个人走到她面前了。 燕飞光,这就是燕飞光。 她来到那本书中的世界了?莫非她还是在做梦? 但身体的冷意与方才躲闪时擦伤带来的刺痛是如此真切。 “你知道我?”少年的声音清冷低沉,嗡嗡钻进沈曼云的耳朵。 只是一句话带来的震动,就让沈曼云的耳朵红了起来。 他的声音还很年轻,毕竟在书中他出场的时候才十八岁。 沈曼云眼睫颤了颤,她点头。 她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显得很可疑,于是补了句。 “无妄城的城主,很多人都知道。” “起来。”燕飞光说。 沈曼云没敢看他,挪了挪身子,发现自己的腿又麻了。 在城市里从小生活到大的人就是如此孱弱。 燕飞光将他手中的黑刀收入鞘,递到沈曼云面前,用刀鞘碰了碰她的手背。 沈曼云的指尖如触电般颤了颤,但还是握住了刀鞘,借着燕飞光的力气站了起来。 她只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书中世界,却并不对燕飞光救了自己感到惊讶。 因为她知道,燕飞光是善良的,这对于一本小说里爱慕女主的男角色来说,并不是一个有竞争力的品质。 男一男二男三男四什么的,可以位高权重,可以杀人如麻,可以犯下滔天大祸,可以将天下人性命视作草芥。 “他”只需要对女主一心一意,将女主视作世间独一份的存在,他的爱就足够令人动容向往。 但燕飞光不一样,在书中,他曾有一次为了保护敌军中的孩子,险些破坏了女主的谋划。 这段剧情被看书的读者骂了很久,沈曼云支持他的话语只能淹没在纷纷谩骂声中。 但现在,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燕飞光果然如书中描述的一样善良稳重,这才让她没有葬身于奇怪的黑豹之口。 “谢谢。”沈曼云起身后说。 燕飞光没回话,他扫了一眼站直身的沈曼云便偏过头去。 沈曼云低头,没看他的动作,她的视线中有自己敞了两颗扣子的睡衣领口。 她后知后觉背过身去,想起自己穿着的轻薄睡衣不怎么体面。 视线一暗,一块厚重的皮质大氅盖了下来,它带着燕飞光身上的气息,是淡淡的皂角香气,干净清新。 大氅果然也是旧的,边缘处的缝线有些已经断了,沈曼云把它裹好,跟上了燕飞光的步伐。 “去哪里?”沈曼云的声音很低,她说话一贯很小声。 “无妄城,不管你从何处来,都回不去了,马上就是雪季。”燕飞光说。 燕飞光的步子快,沈曼云忙着听他的话,身上裹着的大氅一角不慎挂到了丛林的树枝上。 衣角被划破,沈曼云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很糟糕,被燕飞光救了,他好心给自己衣服披着,自己还把它弄破了。 听见那衣物撕裂声时,在燕飞光一贯没表情的面上,他的眉尖挑了挑,应当是在皱眉。 “走。”他果然是个好人,竟然没有责怪沈曼云,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之色。 —— 沈曼云被燕飞光送到无妄城中的医馆,而后便离开了。 沈曼云在野外受了很多伤,书中世界有修炼者与法术,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处处都是危险。 医馆的大夫名唤宋玉尘,是个年轻姑娘,比沈曼云大些。 一路上,沈曼云是赤足走回来的,燕飞光给的大氅盖着脚没人发现,她自己也没说。 脚底嵌了石子,流了些血,状态不太好。 宋玉尘要给沈曼云处理伤口,沈曼云想了想,将医箱里的纱布和药水揽了过来。 “我自己来吧。”沈曼云轻声说。 她不太习惯他人触碰,这种杂事也不好意思麻烦大夫。 “好哦,你按我说的来。”宋玉尘只能在旁边指导沈曼云。 药水本该灼得伤口刺痛,但沈曼云只是皱了皱眉头,她很疼,但尽量没展现自己的不适。 她小心翼翼地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但宋玉尘很热情。 “你从哪里来?”宋玉尘给沈曼云递上纱布问,“有的时候乱灵风暴会将远方的外乡人带到无妄城附近,在雪季之前,城主都会安排他们回去。” “很远的地方……”沈曼云不知道该给自己的来处取个什么名字,只能如实回答,“在十五区三十二号街道。” “好长的地名,我也没听过,但是你回不去啦,你出生起都没见过雪季吧?只有修炼者可以在雪季的安全区外行动,你得等到雪季之后才能离开这里,谁也不知道雪季有多长,可能是一辈子。” 第3章 3一个不小心说错的字,让他相信了她…… 沈曼云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燕飞光走,她藏在窗户后,专注的视线隐秘小心,没有任何存在感。 她看到燕飞光拎着的那个黑衣人仿佛是死了,四肢软趴趴地垂下来,像是融化了。 他走进了医馆。 沈曼云忍不住想看,就挪了个位置,她这儿的隔间移开些屏风就能看到医馆的情况了。 原书里,燕飞光的出场机会不多,也没描述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所以沈曼云有些感兴趣。 正厅里,宋玉尘在药柜前打盹,燕飞光脚步声响起,她连忙支起身子。 “城主?”宋玉尘迎上来问。 在的视线触及燕飞光扶着那个人的时候,她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有些害怕。 “是魂……魂族?”宋玉尘引导燕飞光将伤者放在床上,惊讶问道。 “嗯。”燕飞光略一颔首。 魂族?沈曼云看着这场景,也感到惊讶。 原书里也提到过这个种族,他们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 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如果他们受到刺激,就会异化为可怕嗜血的怪兽。 他们的身体里仿佛埋藏着邪恶的种子,又或者,平时和普通人一样的外表或许只是他们的伪装。 原书里描述过,有很多灾难都是魂族制造,而女主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剿灭这个对人类有害的种族。 现在燕飞光居然拎着一位魂族过来治伤? 沈曼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小动作被宋玉尘发现了。 这姑娘回头朝沈曼云安慰似地笑了笑:“沈姑娘,你若是怕的话就先去躲着,魂族在无妄城里不稀奇。” 宋玉尘没动手给这位昏迷的魂族治伤,她问燕飞光:“城主,我不会治疗魂族,我回去将我师父叫过来?” “不用,他也不会。”燕飞光敛眸,他也注意到了沈曼云在观察这一切,但他并没有在意。 他将左手的护腕摘了下来,将宋玉尘药箱里一柄精钢小刀取出。 “借些止血的药。”燕飞光干脆利落将病床上那位黑衣人的衣领拉开。 而后,他在手腕上一划,瞬间,汩汩鲜血淌了下来,滴落在黑衣人裸露的胸膛上。 沈曼云在看到燕飞光流血的时候,马上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但是床上黑衣人的嘶吼声格外尖锐,又将她的视线拽了回去。 黑衣人的胸口一触到燕飞光的鲜血,内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着,将他胸口处的皮肤撑得发白, “噗呲”一声,那一直在鼓动的东西破胸而出。 不是什么可怕的生物,也不是他身上的器官,而是一株鲜活生长着的花。 这花有着金黄色的花瓣,灿烂得好似天边斜阳暮色,绚烂流彩,曼妙得不可思议。 沈曼云感到自己的呼吸顿了片刻,仿佛窒息,她知道这朵花。 这朵花名为暮兰,与它的名字一样,它只生长在昼夜更替时的黄昏,太阳彻底落山后,它就会枯萎。 它虽美丽,绽放的时刻却短暂,待黄昏暮色盛放之后,它便彻底枯萎,整株植物都会死去。 而一株暮兰成长的时间要上百年,在百年之前,它们都埋藏于黑暗的土地之下,百年一开,入暮则死。 百年黑暗换了暮兰短暂脆弱的美丽,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而在女主的生辰之时,燕飞光给她送了一朵不会枯萎的暮兰。 没人知道这朵暮兰如何度过黄昏,被燕飞光保留下来。 现在,沈曼云亲眼看到暮兰在一名活生生的魂族心口处生长而出。 在见到这朵花的时候,燕飞光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单手握刀,将自己手腕伤口往下按了些许,鲜血的流淌速度变快。 沈曼云的手指死死按在屏风木框上,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发麻。 他的伤那么深却还是一动不动,仿佛不会疼。 此时,床上魂族的四肢已经完全软了下来,仿佛一滩黑泥糊着床榻。 燕飞光渡过去的鲜血尽数被他的身体吸收。 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沈曼云虽害怕,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的视线落在那位魂族心口处被暮兰破开的伤口上。 随着燕飞光的鲜血被他吸收,这伤口也开始慢慢弥合,但愈合速度很慢。 魂族的身体构造与人类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伤口绽开后是片状的,仿佛是无数张黑色的血肉布匹精密堆叠成了他们的身体。 现在,燕飞光的鲜血引导着他们自己的身体愈合,裂开的血肉按照某种编织的规律重新连接。 这不像是在治伤,更像是……编织缝补。 对,就是缝补。 燕飞光渡给魂族的力量化作一根穿线的针,无形中将魂族的身体编织完好,编织遵循的规律是魂族身体的愈合本能。 但是,引导这个愈合的过程需要燕飞光付出大量鲜血。 这个缝补的过程看似十分复杂,对于沈曼云来说却清晰易懂。 她天生就能看清楚那些复杂的线条并且能很快掌握它们交织的规律。 所有的针法她看一遍就能学会,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存在的价值。 她的视线从魂族糟糕不堪的伤口向上移,顺着那一束殷红血线,她看到燕飞光腕上伤口已经泛白。 旁边宋玉尘急得将自己药箱里的伤药和绷带取出来整理了好几遍,却不敢上前阻止他。 见自己伤口愈合些许,燕飞光又拿起小刀,还要再划一道伤口。 此时沈曼云终于鼓起了勇气,她本能似地朝前一扑,对燕飞光轻声道:“不要……” 燕飞光看向她,但沈曼云很快低下头,她的声音很低:“我……可以让我试试吗?” “我可以帮它缝好……不……就是治好他。”经过方才的观察,沈曼云已经看清了魂族特殊的身体构造。 燕飞光本不会相信她,可沈曼云偏偏说了“缝”这个字。 整个无妄城,又或者说整个世界没有一个人会治疗魂族。 本来就要被消灭的存在,没有人愿意付出精力去研究该如何救助他们。 或许,在沈曼云之前,整个世界里只有燕飞光了解魂族。 可连燕飞光自己也只能通过不断付出能量来引导魂族身体自我愈合, 魂族的身体构造太精密复杂,光是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组成他们的血肉究竟是以何种规律构造了一个完整的身体。 即便燕飞光再怎么无能为力,但他也知道魂族的身体是类似织物的结构。 沈曼云一个不小心说错的字,让他相信了她。 燕飞光从宋玉尘手中取过上好金疮药的纱布,按在自己手腕上止了血。 他侧身对沈曼云说:“来。” 沈曼云手脚发软,很快扑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一根宋玉尘给她的绣花针。 这枚针虽然精巧,但对于魂族精密无双的身体构造来说,也太粗太粗。 沈曼云盯着魂族胸口生长着的——很可能很快就要送给 女主的暮兰轻轻叹气。 果然,她果然做不了什么事情,看清楚了又能怎样?这里根本没有工具。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细的针呢? 她低头愣神,感觉自己方才鼓起的勇气全都消失,激动的心跳节奏也慢下来。 “对不起,我……”沈曼云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全身都没了力气。 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根绣花针,在失落时,她的手缓缓收紧。 尖锐的针尖险些被她按向自己的手指。 但燕飞光的手拂开了那根绣花针。 受伤的魂族已没了声息,屋内寂静,一根针落地声音也清晰刺耳。 沈曼云的身子被惊得一抖。 燕飞光俯身,在他指尖一道雾白色光芒亮起,方才他溅落的鲜血被这道光芒收拢过来。 血液凝聚为一根细到极致的针,肉眼几乎看不见它的存在。 燕飞光也无法用手握住这根针,只能用法术将它托到沈曼云面前。 他只一眼就看出沈曼云的困境。 这枚血针细得让人看不清,但它在沈曼云的眼中十分清晰。 “对不起,不……谢谢。”沈曼云抬手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不抖了。 她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两根手指捻起血针,沈曼云眯起眼,天色已暗,室内光线不清。 燕飞光站定在原地,托给沈曼云的那道雾白光团升到半空,变得极亮,将室内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这下什么都能看清了,沈曼云俯身,捻起这枚针,她的手指纤细灵活,在拇指与食指处有长年缝纫的薄茧。 她的手指勾着,将魂族身体的一部分勾了过来,这些血肉的碎片在沈曼云眼中就是破布。 现在,她要将破布按照原来的编织技法缝好,让它崭新如初。 这很难,却能做到。 沈曼云耐心地寻找魂族心口处散落的“线头”,血针上下翻飞。 在旁观者的眼中,这名魂族的伤口果然在慢慢愈合。 这速度,比燕飞光供给他鲜血能量的时候还更快。 “这……”宋玉尘不知从何处取来了水晶镜戴了上去,使劲眯起眼却还是看不清沈曼云的动作与魂族那极端精密的身体结构。 沈曼云的眼睛在看到这些织物的时候,变得极端锐利,比常人敏锐上不知多少倍。 宋玉尘没有再说话,只是和燕飞光一起安静看着沈曼云给魂族疗伤。 许久,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僵硬,累得手都要抬不起来。 但好在这名魂族的伤口已经完全“缝补”好了,随着伤口的弥合,那株在他身上长出的暮兰也落了下来。 第4章 4他应该很爱洛都的那位姑娘,对吧?…… 沈曼云看到这株暮兰有纤弱的金色花瓣微微摆了摆,仿佛蝶翅轻颤。 它确实很美。 手中拈着的血针在完成自己使命之后,缓缓融化,一滴干涸的血落在沈曼云指尖。 “需要什么报酬?”燕飞光大掌一收,沈曼云一直盯着看的暮兰消失不见。 就连她的视线也空落落的了。 “你救了我。”沈曼云轻声道,她想,这是救命之恩,怎么偿还都不为过。 沈曼云呆坐在原地,她没有开口问燕飞光那朵花是要送给谁,这样的问题很冒犯。 她关注他,也只敢把想法藏在心里,这里是他的世界,而不是她的。 床榻上躺着的魂族在恢复之后终于有了像样的人形,他的四肢不再瘫软,原本融化得模糊的五官也有了轮廓。 这是一位小少年,约莫十三四的年纪,面容清瘦,漂亮得好似一位女孩。 他的露着的胸膛苍白,微微上下起伏。 忽地,他睁开了眼,眼瞳漆黑,将沈曼云吓了一跳。 她的身子往后仰,将桌上药瓶碰翻,引来一旁燕飞光的视线。 “对不起,但是他……他醒了。”沈曼云有些害怕地躲开去。 见过方才魂族的可怕模样,她有所抗拒很正常,人会害怕与自己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生物。 即便他现在已经有了好看的皮囊,沈曼云还是想起他四肢五官都融化瘫在床上的样子。 燕飞光单手缠绕着绷带走过来,床上的少年直直注视着他,抬手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 “城主,花呢?”他的嗓音嘶哑。 燕飞光的眉头微皱:“我让你跟着去了吗?” 少年眼睫垂落:“没……没有。” “无妄城方圆千里内,我只见到这一株暮兰。今日我过去山崖,却没看到它,在周遭寻了很久,没想到是你。” 燕飞光将少年挣扎坐起的身子按了下去。 沈曼云感觉自己留在这里很多余,于是起身退开去,她低头,看到自己指尖上留了一滴燕飞光的血。 她拿帕子去擦,分了心,但耳朵里却还是钻进他们的对话声。 “城主对不起,是我偷偷溜进你的书房,看了……看了那本书,我只想帮帮你,帮你把那朵花保存下来,我不想你自己……”少年连声解释。 他还想起身,燕飞光冷冷两个字阻止了他:“躺着。” 少年看见他手上的伤:“城主你……” 他知道是燕飞光救了自己,喃喃道:“城主,不用的……不用的,我们死了就死了,如果死之前能成为一朵花的养料也算有价值。” “不是我救了你。”燕飞光语气沉了下来,尾音少了几分冷硬。 他侧身看向还在擦手的沈曼云:“是她。” 沈曼云一直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白帕,手已经擦干净了,但她还是不住摆弄着这张帕子。 她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被燕飞光救回来。 暮兰要度过黄昏花开不败,想来是要以血肉滋养,燕飞光本想自己养了这朵花。 但这位魂族显然想帮助他,于是偷偷跟去,替他将这朵花种到了自己身上。 燕飞光按原定计划去取花,却没找到,于是在四周搜寻,这才正好找到了被野兽袭击的她,顺手救了回来。 所以他将他送回无妄城之后才如此急忙地马上离开。 他救她,只是意外,还是因为那朵花,要送给女主的花。 沈曼云点了点头,应了燕飞光的话:“以后若还受了什么伤,就来找我。” 她很愿意帮助燕飞光做些什么事。 少年靠在榻上,歪头观察着她,面对外人时他显得有些拘谨。 片刻,他道了声:“谢谢。” 沈曼云跑回自己养伤的房间,燕飞光也离开了,他留着这位少年在医馆修养。 入夜,宋玉尘也要回家,她交代沈曼云不用害怕外边的魂族。 “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只是受伤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宋玉尘将伤药递给沈曼云,“我明日还来,你好好休息。” 宋玉尘也走了,外边的魂族少年果然十分安静。 沈曼云点了灯,她取出燕飞光坏了的大氅,继续自己的缝补工作。 修复过魂族的身体,这大氅修复起来就显得很简单了,何况这件大氅的编织技艺也是沈曼云熟悉的常规针法。 她拿着绣花针缝补着衣服,动作灵巧。 沈曼云工作时很认真,并没注意到周遭环境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她的房间用一扇通顶的屏风与外间隔开,不知何时,一团黑色阴影从屏风与天花板的缝隙间挤了进来。 它在天花板上缓缓滑行,停留在沈曼云正上方,而后这团黑影幻化出类似眼睛的圆球,垂了下来。 眼球垂在沈曼云脑袋旁边,它定睛注视着沈曼云的动作,没发出一丝声音。 沈曼云缝了很久,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耳朵旁多了个怪东西。 她将燕飞光大氅缝好了之后,摊开观察了许久,确认每一个针脚都完美无缺。 衣服上还有他身上的味道,但已散得很淡了,沈曼云将它仔细叠好,捧了起来。 她正欲起身,扭头时余光却瞥见一丝阴影。 猛地扭过头去,沈曼云与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眼球对上视线。 瞬间,她的眼睛被惊得睁大,往后跌去。 沈曼云一向很安静,就算如此怕,也没有发出任何惊叫声,她只是不住往后躲。 直到这眼球的主人开了口,他的声线沙哑,并不好听,但很熟悉。 是……燕飞光带回来的魂族少年。 他趴在天花板上,对沈曼云说:“是你救了我?就这样用一根针?” 沈曼云顿住,她深吸一口气接受现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是。”她的声线在颤抖。 眼球转向她,飘到面前,悬在沈曼云鼻尖上方。 “城里都是我这样的魂族,你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就能治魂族的伤?” “你是谁,从何处来,是洛都的人?” “你想对无妄城做什么?” 少年警惕,一连串问题抛给了沈曼云。 沈曼云只知道洛都是哪里,那里是女主所在的王都,离这里有千万里远。 沈曼云连连摇头:“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我可能回不去……”她轻声道。 他似乎接受了她的答案,挂在天花板上的阴影落在地上,化作一位清秀少年。 “星阑,我叫星阑。”他盘腿坐在地上,身上就挂了一件黑袍,显得身子很瘦弱。 沈曼云缓了过来,她点点头,将燕飞光的大氅放到了桌上。 她问:“要来看什么?” 她想,自己这里根本没有任何需要窥探的秘密。 星阑朝沈曼云伸出手,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脏兮兮的纸包糖果,这糖不知道被他攥了多久,形状都有些变了。 “谢谢。”他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接过糖。 星阑歪头:“吃。” 沈曼云没嫌弃糖脏,剥了糖纸就放进口中,这颗糖被星阑保存了很久,已经变软,口感有些奇怪。 星阑笑:“是生辰那天城主送的。” 啊,又是燕飞光,沈曼云眨了眨眼,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和一个书中人物有如此近的距离。 周遭的灯火幽暗,朦胧得像梦境,她在原地呆了会儿才将燕飞光的大氅递给了星阑。 “这是他的衣服,你与他相熟,就替我把他的衣服送还给他,好吗?”她问。 星阑把燕飞光的大氅接了过来,将它双手环抱在胸前:“你为什么不自己还给他?” “我?”沈曼云的眼睫垂了下来。 她目前还没有与书中人物有过多交流的想法,就想这样与无妄城里的所有人保持距离。 “你那么认真补了衣服。”星阑定睛注视着沈曼云。 沈曼云躲着他的目光,她低头,星阑就又化作那奇怪的黑影,将眼珠子探到沈曼云低下的视线中央。 她躲不开他的对视。 “还不算晚,城主还没休息,我领你去看他吧。”星阑说。 沈曼云原想拒绝,但星阑身体所化的黑影已经将她托了起来。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想看他。”星阑说。 沈曼云急得要捂住他的嘴,却找不到他的嘴巴在哪里。 星阑飞了起来,她失去平衡,跌坐在这团黑影上。 “我们都很想看他,我也想,若是城主发现我了,我就说你带我来的,嘻嘻。” 星阑有自己的目的,他知道自己私自行动惹了燕飞光生气。 燕飞光在气他不顾自己性命,替他将暮兰种在自己身上。 “不要……”沈曼云的拒绝很小声,她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 星阑还是个半大孩子,做事我行我素,直接当做没听见沈曼云的话,把她带了出去。 这对于沈曼云来说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她被星阑带着从医馆的窗户飞出。 他的速度不快,所以她能勉强在飞行的黑影上稳住自己的身形。 沈曼云的手小心翼翼搭在黑影前端,她不能确定自己手抓着的这个地方是星阑的什么部位。 “别掉下去了。”星阑提醒她。 “哦……那这里……这里是哪里?”沈曼云问。 “是耳朵。”星阑答。 沈曼云的手马上收了回来,空中传来半大孩子沙沙哑哑的笑:“你真好玩,除了城主,第一次有人会跟我这么玩。” 沈曼云伸出手去,摸了摸疑似他脑袋的地方。 第5章 5他看到在月色下紧闭的窗。 应该很爱洛都的那位姑娘? 沈曼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去掉“应该”二字。 就是很爱。 她没有回答星阑的话,因为燕飞光已起了身来到书房外。 他在檐下说:“下来。” 星阑乖乖把屋顶瓦片盖好,跳了下去。 沈曼云呆呆坐在原地,思考着自己该如何下去。 燕飞光仰头看她,她坐在屋顶上,头顶悬着一轮弯弯的月,怀里抱着他的衣服。 一团雾白色的气流将她送了下来,沈曼云低着头没敢看燕飞光。 她只能观察他的手,他穿着宽松的常服,白色的宽大袖口下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腕。 “是她要来看你——”星阑果然出卖了沈曼云。 沈曼云后退半步,张了张唇想说不是,但又说不出口。 她不想看他吗?她当然想看他,书中有关燕飞光的内容那么少,她都逐字逐句认真看完。 如果有机会,她当然愿意看他。 “把人带过来做什么?”燕飞光低眸瞧了眼星阑,“伤好了就这样胡来?” “燕飞光,你的衣服……”沈曼云将自己修补好的大氅递了过去。 在低头看到沈曼云递出大氅的时候,燕飞光冷锐的目光才放轻一些,他接过衣服。 “补好了。”沈曼云说,“我是裁缝。” 无妄城里也有裁缝,但没有哪一位有沈曼云这样敏锐的眼睛。 “好。”燕飞光应。 他身后的书房亮着灯,在金黄色的柔软光线里,那枚要送给女主的锦盒还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沈曼云觉得自己误闯了他人的世界,有些冒昧,有些无所适从。 “我回去医馆。”沈曼云马上说。 很神奇,她的视线总是黏在燕飞光身上,她转身,想逃出这里。 “知道路吗?”燕飞光叫住了她。 沈曼云当然不知道路,星阑送她过来的时候飞着,她怕高,没敢往下看。 星阑在燕飞光身边倒是乖得很,躲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走。”他拽住星阑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直到来到沈曼云身侧。 沈曼云感觉自己身边有一大片阴影压了下来,没有任何压迫感,只显得温暖宽厚。 这样年轻的一个人,分明自己也生着刚离青涩不久的脸,却偏偏想着保护身边所有人。 燕飞光领沈曼云回医馆,他走在前头,在他身边的星阑将眼珠子送到沈曼云面前,和她说悄悄话。 “你看,没什么事吧。”星阑对她说,“城主很好的。” 沈曼云点头,她想,她都知道。 燕飞光把星阑的眼珠子揪了回去。 来无妄城时还下着雨,现下却已放晴了,沈曼云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这才敢观察周遭的建筑。 在夜色里,无妄城的建筑不知何故都闪烁着如雾气般的淡淡微光,或许是月光照的? “是月 亮照的吗?“沈曼云轻声问,她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细节。 “不是月亮照的,是梦石。”燕飞光答,“只有这种石头建造的城墙可以抵御野外的乱灵风暴。” “顺着梦石建造而成的建筑走就不会在野外迷失,雪季要来了,乱灵风暴会更加频繁。” “普通人的神识脆弱,遇上乱灵风暴就会被剥夺意识,等落了雪,你就不要再出城了。” 燕飞光如此提醒沈曼云,沈曼云眯起眼朝城外望,她没想到野外会有那么多危险。 也是,别提乱灵风暴了,就算是城外随便一只野兽都能要了她的命。 “好。”她应。 而后便是寂寂的沉默,只余下三人行走时轻缓的脚步声与簌簌风声。 回到医馆,燕飞光把星阑揪回房间里,让他不要去胡乱打扰他人。 沈曼云自己回房歇息,寒夜里冷风忽袭,她才想起自己方才离开时开的窗还未穿上。 她赤足走去关窗,在窗外她看到燕飞光只身从医馆里走了出去。 来时三人,虽沉默但也有人相伴,他离开时却形单影只。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伶仃,在梦石映出的迷幻光芒中,他将搭在小臂上的黑色大氅展开。 这宛如黑色鸦羽的大氅在月色下抖开,燕飞光抓住曾被沈曼云不慎划破的那一角。 确认它完好,他将大氅披在身上,走进夜色深处。 沈曼云一直定睛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 忽然,她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些不妥。 于是她收回目光,匆匆将窗户关上,脚底已冻得发凉。 即将转过前方街角的燕飞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形顿住,回首去看。 他看到在月色下紧闭的窗。 —— 沈曼云的伤没几日就好了,这个世界的伤药很有效果。 宋玉尘给了她一些银钱,告诉她可以先去城中的驿馆租住,等安顿下来后再考虑租买宅子。 “等赚到钱了,我就还给你。”沈曼云对宋玉尘道谢。 “不是我给你的。”宋玉尘笑眯眯说,“是城主交代给我的,上次你帮他给星阑治伤,他还没给你酬劳呢。” “他救了我,这也不必……我会还给他的。”沈曼云没感觉自己帮助了燕飞光什么。 按宋玉尘的指示,她租了城中驿馆最角落的一个房间,交了一个月租金,手里还剩下很多银两。 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谋求自己的生计了,沈曼云打算到街上的裁缝铺子碰碰运气,如果在那里能找到活儿就好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好像和自己没有穿越之前的生活也没多大差别。 沈曼云想,不论在哪个世界,普通人的生活都是差不多的。 但燕飞光的到来,让她预想的“普通人”生活变得没有那么平凡。 “有空吗?随我来。”在某一天清晨,他敲响了沈曼云的房门。 沈曼云本以为自己下一次见燕飞光是找他还钱,没想到自己大早上一开门就看到了他。 她今天本打算去找个工作,所以穿得正式。 身上是款式大众的襦裙,外边披着及踝的白色外袍,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 沈曼云倒是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只是她没太适应和燕飞光相处。 “有空,做……做什么?”沈曼云小声问。 “还能像上次一样吗?治伤。”燕飞光对沈曼云点了点头,他对她是和宋玉尘一样的态度。 ——疏离但不失礼貌,还带着对医者的尊重。 “我只会用针,治伤我不会。”沈曼云想,自己可不是医生。 “用针就可以。”燕飞光领着沈曼云下楼。 他今日没有穿救沈曼云时的旧衣裳,而是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劲装,显得人身姿挺拔。 驿馆外停着燕飞光的那匹坐骑,那模样可怕的巨兽见到燕飞光倒是乖顺万分,早早就伏下了身子。 燕飞光跃上巨兽脊背,示意沈曼云也上来,巨兽将自己一边的翅膀垂下,方便沈曼云攀上它的身体。 沈曼云战战兢兢爬了上去,好在巨兽身上的空间很大,她不会贴着燕飞光。 巨兽扬翅起飞,跃至高空,沈曼云怔了会儿才赶紧将视线放到燕飞光身上,免得朝下看恐高。 就这样坐在燕飞光身后不远处,沈曼云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肩膀。 她能看清他驭使巨兽时肩背的起伏,还有迎面而来的风将他墨黑色的发丝拂起。 就算他的发冠束得再好,那散开的发丝还是有一两根落到了沈曼云的面前,刺着她的面颊。 从书里书外到面对面,他们的距离近得有些出乎意料。 沈曼云一路注视着他,直到巨兽越过无妄城的中轴线,来到了这座城池的另一端。 快到目的地了,巨兽落地,燕飞光领着沈曼云来到无妄城另一半的城市。 在这里的街道上行走着普通的路人,但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们面前的物体有时会无故漂浮,隐秘处会亮起怪异的光。 更有些人的身上会随心所欲变出一些奇怪的器官,直到燕飞光走近,他们才乖乖收了回去。 这里是……魂族的城市? 他们一路来到小巷深处,在这里有一位妇人开了门,她与普通的中年人类女性没什么不同。 在看到燕飞光时,她有些惊讶,连连躬身行礼。 “城主,你怎么来了,阿烈受的伤也就那样,打仗嘛受这样的伤很正常……” “请到大夫了。”燕飞光侧身让沈曼云走过来。 沈曼云看到院子里有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正坐靠在椅子上,他面容沧桑,单侧的袖管空荡荡。 他的手断了,这种伤……她也能治吗? 沈曼云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伤口已经恢复好了,不见血。”燕飞光对沈曼云说,“你试试,若不行也没关系。” 他提前安慰她,让她不要有压力。 沈曼云点头,那边燕飞光已示意妇人将阿烈的断肢取了过来。 木盒打开,内里躺着一段虎掌。 第6章 6于缓缓暮色里,燕飞光朝她伸出一只…… 沈曼云低头看躺在木盒里的毛茸茸虎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 那边燕飞光已坐了下来,他递给沈曼云一枚精致的银盒。 沈曼云打开,低下的眸光有一瞬间亮起。 银盒之内躺着十余枚粗细长短不一的血针。 它们不知被燕飞光用什么法术加固过,血气已消散得差不多,呈深邃的暗红色泽,更像是艺术品。 沈曼云是裁缝,见到这么一套针,难免会感到惊艳。 但念头一转,她又想到这些血针都是燕飞光用自己鲜血制作的,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妥?”燕飞光问。 沈曼云摇头,她将其中最趁手的一枚针取出,却发现银盒下还有暗格。 打开暗格,其下藏着一枚银制的顶针。 做了那么久的裁缝活计,沈曼云的拇指间难免会有薄茧,没想到燕飞光连这个细节也注意到了。 不能辜负他的好意,沈曼云深吸一口气,拿起木盒里的虎掌细细研究。 那边的中年魂族阿烈已褪下半扇衣裳,露出虬劲肌肉旁的手臂断口。 他没质疑沈曼云的专业性,只是沉默地朝她转过身。 手臂断了就是断了,除了沈曼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治疗他。 阿烈的身上还有许多陈旧的伤疤,沈曼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注视。 书中世界战事频发,想来无妄城现在这般安稳,也都是他们在前方守护着这座城池。 一定要治好他,沈曼云咬了咬牙,放下虎掌,低眸仔细研究他的伤口。 已经愈合的伤口比新鲜的创口更难找到血肉连接的规律。 凭求生本能愈合好的伤口仿佛一团乱麻,极难找到他们原本的断面在何处。 沈曼云拿着血针的手微微颤抖,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院内寂静无声,燕飞光本就是沉默性子,阿烈的妻子也在一旁敛息屏神,不敢打扰沈曼云。 在保持一个姿势许久之后,沈曼云终于找到纷乱线条的尾端,她倾身,执针将一根“线头”挑了出来。 血针极细,刺入肌肤钻心地疼,阿烈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血点渗出。 沈曼云小声说: “对不起。” “不必顾虑。”阿烈说。 沈曼云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用以维持自己手部的稳定。 如果眼前的血肉是一幅绣品,那它一定是足以惊艳所有人的艺术珍藏。 这就是生命,复杂,生动,是造物最奇妙的作品。 她……她何其有幸能窥探到这样美妙的织物纹路,它编织的每一处细节都毫无瑕疵。 沈曼云擅长学习,只是领会了挑开“线头”的第一个动作,就让她能够熟练地将阿烈伤口处的所有血肉用针拆散了。 燕飞光对魂族的身体也并非没有研究。 他虽然没有沈曼云这般敏锐专业的眼睛与手,但他会根据自己的见解给沈曼云准备了合适的血针。 根据阿烈身体经络的粗细韧度不同,沈曼云飞速更换不同血针。 纤长手指拈着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血针,就仿佛是她的双手在无形中细致拆开了阿烈的伤口。 她的动作优美得像是在创造艺术品,而创伤的主人阿烈已痛得快要失去意识,但他紧咬牙关没有让自己昏迷过去。 魂族与人类不同,他们的睡眠更像死亡,身体所有机能都会下降到极致, 他们失去意识的身体与尸体无异,为了保持生机,他必须清醒地接受治疗。 一旁阿烈的妻子方叶已心疼得不敢再看,只能偏过头去,盯着院子角落摆着的木凳。 燕飞光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他了解魂族,也知道阿烈必须经历眼前的痛楚。 沈曼云将他的伤处重新理好,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阿烈竟然那么痛苦。 “对不起,我……我很快好。”沈曼云抬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她将木盒的虎掌取了出来。 在触到这节冰冷虎掌时,她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沈曼云根本没有治疗魂族的经验,上一次救助星阑时有燕飞光力量的引导。 而且他的伤也是刚破开的,并不需要经历拆解创口这一步。 但今日,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应该先拆解这节虎掌的断面才是,不然就让阿烈一直忍着疼痛等她再处理虎掌的断面吗? 沈曼云的手瞬间抖了起来,她做了错事,明明这对夫妇那么信任她…… 原本紧绷的心绪仿佛断了弦,沈曼云的手指虚软得连针都要握不住,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自责,但不住袭来的后悔愧疚还是让她无法冷静下来。 燕飞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察觉到她不断颤抖的肩膀,还有按在虎掌上不再坚定的手指。 她犹豫不安,并不成熟坚定,但这是普通人很正常的反应。 她做错了一个步骤,但这不是她的错,并不是人人生下来就有丰富的经验。 燕飞光侧过头,对方叶点了点头。 方叶将面上泪水擦干,她取出一方干净的白帕来到沈曼云身边。 沈曼云此时还陷在短暂的自责中,从她发现错误到现在,其实也只过了短短一瞬。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拿着白帕将她额边汗水擦去。 “没关系的,阿烈在战场上受的伤比现在更痛苦。”方叶柔声对沈曼云说,“这些他都可以忍。” 沈曼云手中血针落在虎掌的端口处,她感觉自己的手稳了很多。 “对不起,我应该先……”沈曼云飞快说道。 “无妨。”阿烈沉声道。 沈曼云感觉自己眼眶一热,她的手稳了下来,明白自己应该做的是尽快将虎掌也处理好。 从白日到临近黄昏,沈曼云完成了这个浩大的工程,黑黄相间的虎掌被重新安回阿烈身上。 在他血肉连接弥合的那一瞬间,沈曼云瘫软在地,她全身已没了力气。 这工作消耗心神,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漫长痛楚后,阿烈感觉自己失去的一部分终于归巢,他发出一道沉沉的叹息声,那虎掌便化作一只人类的大手。 这只大手将沈曼云即将沉下去的身子捞了回来。 他单手抓着沈曼云的手臂说:“多谢沈姑娘。” 沈曼云看到这中年汉子的面颊都变得苍白万分。 想来他方才确实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而她本可以将这个痛苦的过程减半。 “我有疏忽……”沈曼云眼眶里含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无奈又自责,也因为阿烈的手臂恢复而欣慰。 让伤者重拾断臂,她竟然能做成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日复一日绣那些华丽无用的绣纹。 “可我确实好了。”阿烈与方叶不住道谢,沈曼云不知所措应下。 而后,沈曼云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她想自己该回去了,问问这对夫妇应该能找到回驿馆的路。 从始至终,她都将注意力放在阿烈身上,并没注意燕飞光的去向。 但此时她转过身去,却看到院中阴影处还站着一人,墨蓝色的短衫几乎要暮色融为一体。 他的身影沉默又高大,是斜阳下的阴影,却挺拔坚韧。 燕飞光的目光落下来,沈曼云马上低下头去。 她的唇角却不自觉翘起一些,她感觉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孤单。 燕飞光还在,她以为他将任务丢给她就离开了。 ——所以她方才犯的错他也看到了吗? 沈曼云紧张起来,她现在确实没有将事情做好的能力,想来也给他添了麻烦。 燕飞光走到她身前,用雾白气流将桌散落的血针拾起。 “我来……”沈曼云慌忙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累得发抖,根本抓不住纤细的血针。 燕飞光沉默地将血针放回银盒里,“咔”地合上盖子,将它放在了沈曼云面前。 “若是累,可以慢一些,魂族与人类不同,他们必须清醒承受疗伤时的疼痛。” 语毕,燕飞光向方叶与阿烈道别。 沈曼云也准备离开,但她的身子似乎没什么力气,连站直身子都做不到。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于缓缓暮色里,燕飞光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起来。”他对她说。 第7章 7她在这一瞬间找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 起来?她该如何起来? 沈曼云视线落在燕飞光伸出的手上,他的掌纹脉络清晰,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轻声说:“燕飞光,我可能还要再歇会儿。” “拉着。”燕飞光对她说。 他的声音低沉,落下来的时候仿佛一阵风,将沈曼云的长睫吹得不住颤抖。 拉着? 他要她牵他的手吗? 沈曼云沉默许久,还是伸出手去,搭在他的掌心上方。 自己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浪费燕飞光的时间吧? 他的掌心温度,如她想象的一样温暖万分,带着熨帖的触感,干燥温厚。 燕飞光的双手有力,他反手握住沈曼云纤细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两人的手虽然紧紧贴在一处,但神奇的是——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旖旎暧昧,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但是,沈曼云保持一个姿势给阿烈治伤太久。 现下她即便站起来了,也感觉腰酸疼得很,双腿无力,根本没办法行走。 下一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轻了起来,燕飞光将她给……给抱起来了? 说起来,原书中倒是没有详细描写过燕飞光和女主的一些亲密举动。 沈曼云想过燕飞光如果有机会抱女主,他会用何种姿势,是公主抱,是环抱,又或者是背着她? 每一种她所想象的方式,都浪漫亲密。 直到现在,燕飞光抱没有力气的她,用了一种最意料之外但理所当然的方式。 他把她扛在自己肩膀上,这动作很难引起什么暧昧遐想,甚至连身体的接触面积也小。 沈曼云的脑袋垂在他的身体与手臂之间,害怕掉下去,她抓住了他手臂上的布料。 “他也是我这么扛回来的。”似乎是为了让沈曼云不感到窘迫,燕飞光对阿烈点了点头。 这是同伴间的扶持,正直得连沈曼云都接受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么让燕飞光把自己扛了回去。 燕飞光将沈曼云放在巨兽背上,让她背靠着自己的肩膀。 “以后可以雇佣你吗?”在巨兽跃上高空时,燕飞光突然如此问她。 “我?我只会做衣服。”沈曼云答。 “不考虑做个大夫吗?”燕飞光问。 “我?”沈曼云这才想起她可以为魂族疗伤, 对呀,她来到这个世界掌握了新的技能。 这个一技之长比缝纫更加有意义,她自己也很喜欢这种帮助他人的感觉。 “好。”沈曼云很快回答。 “我会每月付给你报酬,但你住得要离我近些,魂族……确实危险。”燕飞光后半句话顿了一下。 沈曼云早就见识过魂族的危险了,星阑能悄无声息地潜到她身边,只要他想,自然能要了自己的命。 “好。”沈曼云答应,她忽然感觉有些开心。 她居然可以帮上燕飞光,能够帮助一对勇敢的夫妇,也可以帮助一位痛苦的孩子。 巨兽的脊背宽阔,她是半躺在巨兽身上的,此时她靠着燕飞光的宽厚的背。 虽然全身无力酸痛,但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忽然变得开阔万分。 在飞翔时带起的风声中,她仰起头看到天上有万千繁星,星辰深处有寂静月亮。 ——如此静谧和谐,而她也在这一瞬间找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这座城市的意义。 几日后,沈曼云搬到燕飞光的城主府旁边的宅子里。 这座宅邸燕飞光说是赠给她居住,但沈曼云想自己应当交付租金。 燕飞光说你可以买下它,她一年的工资就足够了,沈曼云这才知道他付给自己报酬有多么丰厚。 她没拿过这么多的报酬,在以前,她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只够她支付她所居住小阁楼的租金。 沈曼云当然没觉得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出众,她只会编织、缝纫、织绣……这些所有以针线为基础的工作。 在她上班的工厂里,所有人的能力与她都差不多,她算不上优秀。 有些人生下来就该做某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 可能也只有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她才能发挥出自己不一样的作用吧。 沈曼云搬家过来一段时间,差不多安顿下来。 燕飞光这些日子不在城中,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给魂族治伤,是要燕飞光带自己去伤患面前吗? 沈曼云没接触过这份工作,自己拿不定主意。 这天,她将院子角落几株枯萎的植物挖出,打算把院子清扫干净。 正忙时,她抬头看到自己院墙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小少年,他歪头看着她,笑嘻嘻的。 是星阑,沈曼云见到熟人,就对他点了点头。 “听说你救了烈叔?”星阑从院墙上跳下来,问沈曼云。 “是,不过有些事情我没做好……”沈曼云回答。 星阑帮沈曼云将院子里的砖块清理出去。 他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大人穿的,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星……星阑。”沈曼云唤了他的名字,语气犹疑。 以前她没有朋友,也甚少与他人交谈,所以连呼唤某一人名字的时候都显得不安。 当然,燕飞光除外,她在书中反复看过他的名字太多次,以至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呼唤他的名字都熟稔流利。 “做什么?”星阑叉腰问沈曼云。 “衣服。”沈曼云先前就看出他的衣服不合适了,所以闲下来的时候就给星阑做了几套衣服。 “衣服有些是别人送我的,还有些是城里买的。”星阑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在问他的衣服为什么如此不合身。 他漂亮清澈的眼睛暗下来:“小的时候,城里人族开的儿童衣铺里的孩子太多,他们看到我会……会怕,那时候我没办法控制我的形态,我看起来不太像人。” “没关系,这段时间我长很快,再过段时间我就能穿大人的衣服了。”星阑说。 他的身量果然比沈曼云上次见他时高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少年短短一段时间不见,就仿佛破土的竹一般长。 “啊,那我给你做的可能会小一些。”沈曼云取出个布包递给星阑。 “衣服!是给我的衣服?”星阑抖开衣裳反复查看,“你真是个裁缝?” “是。”沈曼云差不多将院子整理好了,她让星阑去试试衣服。 星阑的模样好看,就是太瘦,穿上沈曼云给他做的衣裳,他变得挺拔起来。 以白色为主、黑色为辅的配色显得干净利落,也让星阑看起来不太像个小孩了。 “真好看。”星阑将衣摆处的繁星纹样捧起来看了又看,“是你自己绣的?” “嗯。”沈曼云点头。 “曼云姐姐,太谢谢你了!”星阑扑进她怀里。 他比沈曼云还高些,把沈曼云扑得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招架不住他。 “作为报酬,我帮你做些事情吧,打扫院子?又或者是别的?”星阑问。 “不用,做这个不费神。”这可比治疗魂族简单上许多,沈曼云想。 “你想做什么?”星阑盯着沈曼云垂下的眼睫问,“让我看看。” 这孩子似乎有种特异能力,他的目光转过来时锐利有神,有种奇妙的穿透力,似乎可以看穿沈曼云的所思所想。 沈曼云躲闪着星阑的视线,可她根本躲不开这个黏糊糊的孩子。 她这些日子自然在想一件事,很简单的一件事,那就是燕飞光这几天去了哪里,好像都不在无妄城了。 “咦,我知道了——”星阑一拍掌心,“太好了,你也想见城主,我也想,这样我就有理由出城了!” 沈曼云捂住他的嘴巴说:“燕飞光好几天都不在,我只是在想他去哪里了。” “去哪里?你不知道?也是也是——你才来不久,应该不知道洛都的大司礼要来无妄城附近视察。” 大司礼——她就是书中的女主,在原先政权还未分崩离析时,她是负责祭祀的王都大司礼,身份尊贵。 “城主一定是去保护大司礼了,对了,曼云姐姐你还记得那朵暮兰吗,就是城主要送给她的!” “正好找不到机会出城。”星阑摩拳擦掌,将沈曼云拽上,“我领你去看大司礼的生辰宴。” 沈曼云的脚黏在地面上没动,她知道这段剧情是如何发展的,但当星阑真的要带她去看时,她却有些犹豫。 “城外很危险,不是吗?”沈曼云说。 “有我呢,现在还没完全进入雪季,乱灵风暴早就被大司礼驱散了,现在城外安全得很,那些野兽奈何不了我。”星阑拍拍胸脯保证。 沈曼云不确定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对原书剧情有影响,她担心出什么意外,扰乱原书的时间线。 但星阑眼巴巴看着她:“曼云姐姐,你就陪我去吧,如果被发现了,城主肯定不会罚你,我自己一个人去可就糟了。” 沈曼云还是答应了,她确实也想看看这一段剧情,反正女主的生辰宴那么热闹,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星阑又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将她托了起来,朝城外飞去。 第8章 8他们离得那么远,和她仿佛不在一个…… 星阑带着沈曼云往城外飞。 离开无妄城时,沈曼云回头看去,看到闪烁着淡淡微光的无妄城。 梦石还在闪着光,城墙像笼着一层薄薄的雾,宛若云端梦境。 这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只藏在这个世界的角落。 “无妄城很好看,对吗?”星阑的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沈曼云回答。 在原书中,她只知道燕飞光来自无妄城,却不知道无妄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现在,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真实鲜活起来。 “以前还没有无妄城。”星阑说。 “它很新?”沈曼云问。 “是呀,不过建城的时候我还很小,只在城墙下垒了几块小小的砖。” 星阑伸了个懒腰,飞入密林之中。 城外果然十分安全,应当是为了迎接尊贵的大司礼,所以周遭的野兽都被驱逐了。 那个所谓的“乱灵风暴”沈曼云也没有见过,这里格外寂静。 越过群山,在最高一处山峰的顶端,星阑停了下来。 他将沈曼云放在山顶的悬崖上,化作人形,与她一起低头朝下望。 在山脚下,是绵延数十里的营帐,连营的尽头有川流不息的车队涌入。 女主巡视南疆,只是恰巧来到了无妄城附近,就留在这里过了生辰。 她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所以车队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庆贺她的生辰。 虽然这只是原书开始不久的剧情,但此时女主的声望就足够高了,几乎全天下的人都景仰她。 沈曼云看着那些纯白如云的营帐,她想,在连营的中央会有女主与燕飞光。 而燕飞光的身上一定藏着那朵暮兰,他在等待一个最浪漫的时机,给女主送上生辰礼物。 “城主也给我庆祝过生辰。”星阑在沈曼云身边坐下来,“他给我一颗糖,我后来又送给你了。” “甜吗?”星阑问。 沈曼云回味了一下星阑送给她那枚当做谢礼的糖,糖自然是甜的,她只记得糖被星阑攥得很软。 “甜。”沈曼云点头。 “你过生辰吗?”星阑问。 “我不过。”沈曼云答。 “以后我给你过,等再长大些,我就可以做工赚钱了。”星阑说。 “可我没有生辰。”沈曼云看着那些漂亮的营帐,轻声说。 她为什么会对这本书感兴趣? 当然是因为女主拥有许多她没有的东西。 人总是会追逐自己不曾拥有的、向往的存在,就算寄托于虚幻,那也对她有奇妙的吸引力。 “怎么会没有呢?”星阑来了兴趣,“连我们魂族都有生辰。” “以前我也不知道我有,后来城主告诉我是何时出生。” 星阑很天真,他认为燕飞光是无所不能的:“你也可以问问城主。” “傻孩子。”沈曼云被他逗笑了,她轻轻叹了一声。 “就在这里看吗?”沈曼云转了个话题。 “我们下去。”星阑抓住了沈曼云的手,领着她往下跑。 “人类不太欢迎魂族,你要小心。”沈曼云提醒星阑。 “我知道的。”星阑抬手,在沈曼云和自己的脸前虚虚抹了一下。 他颇有些法术天赋,沈曼云感觉有一股黏糊糊的东西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和身上。 它们附着于自己五官四肢,抬手去碰,却扯不下来。 “是幻容术。”星阑也变了个模样,变为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沈曼云感到神奇,她好奇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终于她在林中发现一处积水潭,低头去看在水面的倒影,她也是一位清秀的姑娘。 这与自己本来的模样没太大区别,都很普通,并不起眼。 沈曼云和星阑的衣服都变成白底绣红边的统一服装,这是洛都王宫里宫人的装扮。 从洛都带来的宫人很多,女主的生辰宴也忙碌得不行,沈曼云和星阑一路上都没有被识破。 就这样,他们混入女主驻扎的营帐里。 在原书女主波澜起伏的一生中,这次生辰宴罕见地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沈曼云不怕有什么意外,这也是她答应星阑一同前来的原因之一。 “城主在哪里?”星阑躲在厨房里,随便摸了个橘子剥开,一边吃一边问沈曼云。 沈曼云在门口处给他望风,她现在算是知道了,星阑只是想过来凑热闹。 一来到营地,他就带着她来厨房偷吃。 “我不知道。”她接过星阑剥好的橘子,也偷吃起来。 “他很喜欢大司礼,我还没见过她,应该很好看吧!”星阑随便扒拉了一下灶台上蒸着的菜肴说。 “好看。”沈曼云回答,她紧张兮兮看向外边,生怕有什么人过来。 “我想看看她。”星阑摸了摸下巴,他又有了新计划。 那边厨房来了管事的,沈曼云马上弹起来,假装去切菜,星阑则把果皮全都丢进灶下的火焰里。 “怎么还在这里?宴席要开始了,这可是大司礼的好日子,可怠慢不得!”管事叉腰命令道。 “这样吧,传菜的还缺人手,你们给仲阳城那边上菜,别愣着了,快去快去。” 就这样,沈曼云和星阑一人捧了一个厚重的食盒,重得让人直不起腰。 “仲阳城的位置在哪里?”沈曼云老实,真打算去做事了。 “我怎么知道?”星阑不情不愿。 他将食盒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上去:“早知道变成别的了,这活儿谁爱干谁干。” “营地里那么多人,他们也不怕出什么意外——”星阑把食盒揭开,看了下内里的菜肴。 “凭什么他们吃这么好的?我现在往里边丢些毒……他们也会吃下去的,对吧?” 他的手焦躁地在食盒上拂来拂去,沈曼云看到他漂亮的脸颊正在变形,似乎要保持不住人形。 他终究……不是人。 “我去给你传菜。”沈曼云将他面前的食盒揽了过来,她可不敢让星阑做坏事。 “做什么做?你也别做了。”星阑抓住沈曼云的手腕。 “曼云姐姐,你没觉得很不公平吗?凭什么洛都的人可以这样——有那么多人服侍着他们,而我们魂族却要小心翼翼隐藏自己身份,一旦现身就要被人类围剿?” “为什么呢?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又有什么错处呢?” 星阑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他攥着沈曼云的手也越来越紧。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手腕发疼,她听着星阑的话,也呆呆地回答不上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你不生气吗?你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吗?”星阑将沈曼云拽了过来,侧过头注视着她问。 “我不知道……”沈曼云没认真想过他的问题,她现在只希望星阑冷静下来。 离开了无妄城,他的情绪似乎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这就是魂族的危险之处吗? “你先休息一下好吗?我去送完菜就回来,陪你躲起来一起玩可以吗?”沈曼云耐心问他。 “不。”星阑倔强看着她。 沈曼云只能柔柔叹气,又不敢离开,只能抱着怀里的食盒守着星阑,双手都捧得僵疼。 她看到星阑的面庞越来越扭曲,却不知该怎么办。 但下一瞬,不知是什么原因,星阑有些狂躁的眼眸忽然安静下来。 仿佛火焰熄灭,潮水平息,他的脑袋垂下,蓦然间恢复了冷静。 “曼云姐姐,你没吓到吧?”他低头说。 “诶,我没有……”沈曼云忽然听到悠扬的乐曲声,不远处的营帐外似乎有人在列队迎接着谁。 回首看去,在喧闹人群的尽头,她看到燕飞光走在前方开道。 他护着身后的轿辇,在风中,轿辇的淡紫色轻纱扬起,勾勒出那位传说中大司礼的倩影。 她仿佛世间最圣洁高贵的存在,只一出现便能扫除一切的污秽。 想来……想来星阑忽然的冷静也是受到她的影响吧? 簇拥的人群太密集,不多时沈曼云便看不到燕飞光与女主了,他们离得那么远,和她仿佛不在一个空间。 “上菜吧。”星阑把沈曼云手里的食盒抱了过来。 “我来……”沈曼云在他身后追。 前方被乐声与祝贺声团团环绕的队伍中央,燕飞光朝停下的轿辇伸出手去。 她没有牵他的手,缓缓走了下来。 “有备什么生辰礼吗?”她问。 “有。”燕飞光摸了一下藏在袖中的锦盒。 “晚些给我吧。”她步入营帐之中。 乐声渐起,这场盛大的宴会开始。 第9章 9所有事情、所有人都与她无关。…… 沈曼云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来往的人很多,她莫名其妙忙了起来。 星阑给她的伪装实在太完美,以至于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从洛都来的宫人。 这边使唤一下,那边过来一下,沈曼云怕暴露,也装得像模像样,活儿干得很勤奋。 在和星阑收拾帐篷的时候,沈曼云想起自己似乎是过来看书中女主的,怎么现在忙活了半天,也只看到个背影呢?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装下去,直到星阑扯了扯她的袖子说:“曼云姐姐,快想个借口跑,累……累死我了。” “借口?”沈曼云飞快收拾桌上的碗碟说,“我想不出来。” “那就直接跑。”星阑抓住她的手腕,寻了个不起眼处,直接离开人多的地方。 “诶,那桌上的东西谁收拾?”沈曼云还想着自己的工作。 “曼云姐姐,你怎么这么乖?”星阑歪头打量她,“你不做,他们自然会喊其他倒霉蛋过来。” “走吧,待会儿有人 要拦我们,我就把他们打晕过去。“星阑揉揉手腕。 他开始使坏了,沈曼云想星阑的情绪可能又要失控,于是她牵着他往女主所在的营帐走去。 靠近女主的话,星阑应该可以冷静下来,沈曼云如此想。 星阑在她身后悠悠吹口哨,眼珠子狡黠一转。 他发现沈曼云出奇地守规矩,只能如此装一下,让她去做“正事”。 沈曼云被星阑骗了,着急之下超常发挥,一路上躲得很好,成功接近营地中央。 “就快到大司礼那里了,你好点没有?”躲在草丛里,沈曼云扭头看星阑。 星阑连连点头:“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你带我再靠近一点。” 沈曼云又带着他闯过两道关卡,来到森严的中心地带。 女主的营帐是纯白色的,很是显眼,星阑终于看到自己的目标,欢呼一声,从沈曼云身边窜出去。 沈曼云伸手正想拉住他,却发现他化作一团黑漆漆的阴影,和树荫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暴露。 她伸出呼唤星阑的手又轻轻放了回去。 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照顾。 他只是想来见女主,她也只是顺路而已,所有事情、所有人都与她无关。 沈曼云呆呆想道,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该做什么了。 沈曼云想回去,一回头看到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守卫,又烦恼起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情急之下是如何躲过去的了。 现在回去一定会被发现,难道她要在这里藏到天亮。 深夜欢庆的乐曲声悠扬,灯火盛放,有人影在亮处穿梭,沈曼云躲在树丛的阴影处,不敢发出声音。 她打算在这里等星阑回来,蹲在树下,蹲得双腿都发麻。 沈曼云也没觉得孤独,只是看着那耀目的灯火,困得不住眨眼。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和星阑一起来这里。 她拖累星阑了吧,如果不是要带着她一起潜入,他应该早就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司礼了吧? 但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将她困顿的思绪敲散。 “好啊你,让你去给本公主找丢了的发簪,你就在这里偷懒!” 这声音在身后飞速靠近,将沈曼云惊得脊背发凉。 被……被发现了吗?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这个不知来历的人闯入大司礼的生辰宴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会连累燕飞光吗?但如果她不说应当没人知道她是无妄城的人。 那她会被关起来吗?又或者是处死? 死了,她在这个世界死了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梦的话,会醒过来吗? 沈曼云脑子乱糟糟的,不敢回头,也不敢答应。 万一她没看见自己呢? “嘿,说你呢——”声音的主人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沈曼云吓得要弹起来,扭头看她。 在月色下出现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却因娇稚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爱。 “还不应——还不叫公主——你的魂儿被大司礼勾去了吗?本公主的发簪呢?你去找了没有?今晚没找到拿你是问!” 这姑娘……不……是公主一连串问题抛了过来。 洛都只有一位公主,她未来要执掌这个接近倾塌的政权,她是洛朝亡国前的最后一位公主。 关于她的经历,在原书中也有所描述,如今沈曼云竟然见到真人,她感觉有些晕乎乎。 沈曼云想,自己又不是她的下属,自己总不能骗她。 这位公主未免也太冒失,连人都没认出来,随便抓了个人就说是她的侍女。 “我不是……”沈曼云耐心解释,“公主没有找我给你找发簪。” “之前不是,现在就是了,赶紧去——”公主推了一把沈曼云。 “也不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沈曼云莫名其妙又接了一个任务,并且莫名其妙真开始做了起来。 她听着公主不情不愿地描述半天她在女主营帐附近的行动路线。 “好,绕着营帐走了一圈,最后在后方停了很久,回来之后就发现发簪不见了。”沈曼云复述公主的话,生怕自己忘记。 “不要说出来——”公主捂嘴,“看看,看看怎么了?本公主哪里去不得?” “绕这一圈走肯定能找到。”公主叉腰,低头看着沈曼云宣布。 她比沈曼云高上许多,高挑的身形接近成年男子的身高。 沈曼云在她身体投出的纤长阴影下点头。 “好吧,我去找。”她拍了一下蹲麻的腿。 她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找找星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去找他做什么,但有个目的总归是好的。 至少现在她没被当成闯入者抓起来,就已经很幸运了。 沈曼云往前走去,受到侍卫盘问,她也没慌。 “是公主让我来给她找发簪。”沈曼云轻声说。 “公主的发簪,还没找到?”侍卫小声念叨,“过去吧。” 沈曼云稀里糊涂就这么来到女主的营帐外。 她一旦给自己找到点事情做,就会平静地完成它。 待回过神的时候,沈曼云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女主不远了。 不是,这样也可以吗? 沈曼云四下寻找,她没在这里看到星阑,但她注意到了燕飞光的痕迹。 守在营帐外的是燕飞光的亲信,沈曼云看到他们曾在燕飞光的城主府出入。 星阑给她用了幻容术,没人能认出她,那守卫气势森然,让人不敢靠近。 按照那位公主说的路线,沈曼云在营帐附近找起来。 公主在这里的行迹很是诡异可疑,沈曼云贴着墙根走,模样也有些鬼祟。 最终,她在营帐后方的一个角落发现了发簪的闪光,连忙跑了过去打算把不慎挂在营帐下的发簪取下。 但她没发觉自己离女主已经很近了,营帐后方就是她的私人空间,在这里,她几乎能听到营帐内的所有动静。 果然,在她努力垫脚摘下公主发簪的时候,她听到营帐之内响起了燕飞光的声音。 第10章 10那就丢了吧。 燕飞光说了很简单的两个字:“多加小心。” 营帐之内,女主轻轻的笑声传来:“不过是碰翻了酒杯罢了,你也是知道我的,一碰酒就醉得受不了。” “不这样,他们借贺寿之名,不也要我喝上许多杯?”女主解释。 燕飞光的回应很短:“嗯。” 沈曼云站在营帐外,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距离很近,她怕自己被发现。 而后,她听到营帐内传来簌簌声,似乎是燕飞光取出了什么。 “生辰礼物。”他说。 “藏了这么久,现在才舍得拿出来?”女主的话语含着笑意。 “嗯。”燕飞光的声音低沉。 沈曼云想,他果然给她送了花,她又一次见证了书中的剧情。 她想,现在气氛正好,若是换做其他男主,他应当会拉着女主一诉情长,气氛缱绻暧昧,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时候。 但是燕飞光没有,送出那锦盒之后,营帐内陷入片刻沉默。 “这花脆弱,回洛都之后,每日都要差人在黄昏时取出见一见天日,才能常开不败。” 犹豫许久,燕飞光才尝试着说出这句话。 沈曼云知道,也只有她知道,为了这朵花,燕飞光流了很多很多血。 他什么也没告诉女主,那些背后的故事只是化作这简单的二字评价——“脆弱”。 他将她送给她,要她好好照顾它,隐晦的心意藏在这脆弱的花儿中。 谁知道呢? 没想到,书中简短的剧情真正演绎出来,竟让人感觉如此揪心。 沈曼云感觉自己心跳速度有些快,或许是紧张了。 与此同时,女主的笑声传来:“好呀,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营帐外传来骚动声,有人传信来报:“是叛军!他们朝这里过来了!” 世道混乱,此处戒备森严,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偶有交战并不稀奇。 显然女主也对此司空见惯,她不慌不忙走出营帐,对燕飞光告别:“那就麻烦你掩护我离开了。” 沈曼云听到燕飞光在营帐内愣了一会儿,她听到他拿起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 “花。”燕飞光对她说。 原来女主离开时,马上就忘了将这朵 花带走。 也是,她在繁华的洛都什么没见过,又怎么会觉得这朵暮兰稀奇呢? 长在黄昏下悬崖里的花朵再美丽,自然也不及洛都里的名花招摇鲜妍。 “险些将它忘了。”女主淡淡说道。 而后,此处的所有人开始有序撤退,沈曼云寻了个时机跳起,将公主发簪取下。 好了,现在正是混乱之时,她应该将这发簪给公主带回去,然后趁乱离开。 这次来时,她多了个心眼,把回无妄城的路记住了。 正打算逃走时,沈曼云被跑过来的侍卫一把抓住了胳膊—— “还不赶紧走,等着叛军把你掳走吗?”那侍卫直接将沈曼云拦腰抓了起来,提着她往营地外跑去。 沈曼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营地内火光冲天,远处传来尖锐的交战之声。 这个世界的危险果然无处不在,她来到这里之前的生活还是太平静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我送你去前边的车队,和大司礼一道回洛都。”那侍卫也是热心,把沈曼云往前一推。 “我不——”沈曼云正待说话,就看到前方叛军已接近,这侍卫也投入战斗中,不再与她搭话。 后方就是战场,沈曼云只能跟着人群往前跑,她紧攥着手里的发簪。 现在又该怎么办? 沈曼云稀里糊涂被人带上了马车,里边挤挤挨挨的都是人。 思前想后,沈曼云决定一件一件解决眼下的事情。 “你们……谁能见到公主?”沈曼云伸出手去,小声说道:“这是公主托我找的发簪。” “原来你拾到了?”马车内一位圆脸宫女长舒一口气。 “公主派我去寻,我刚走到林子里就被叛军偷袭,被毒箭暗算,还有我身上有大司礼之前求来的护身符挡了那一击。” “伤口现在还疼呢——”她扭了扭胳膊,沈曼云果然在她的白衣上看到箭伤渗出的血迹。 “你自己给公主吧,她会奖赏你的。”圆脸宫女没接过这枚发簪。 “我……我不是她那里的。”沈曼云还是将发簪塞给了她。 好了,交差,沈曼云打算找机会跑了。 马车行了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叛军已经被燕飞光带来的军队控制住了,他们暂时在此修整。 这里安全,沈曼云寻了个间隙,躲进一旁的草丛里,缩着身子,她打算在这里等到车队离开。 至于怎么回无妄城,以后再想办法吧。 没想到,不久之后有脚步声接近,沈曼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她从树丛间叶子的缝隙往外看去。 有一道白到发光的身影接近,从沈曼云蹲着的视角往那里看,只能看到她的裙摆。 但沈曼云记得她的声音,旁边人也唤出了她的身份。 “大司礼,我们早说过了,就算来南疆视察,也莫要留在城外,前边儿不就是无妄城,您停在这里,岂不是给了那些贼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妨事,正巧借这个机会将叛军引出来。”女主的声线坚定。 “那边各方送来的生辰礼我们都以法术探查过一遍了,大多数都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女主问。 “有朵花。”下属说。 “花上有些不干净的气息,可能是消失已久的魂族……而且那朵暮兰花不太吉利,活不过黄昏的花……它的寓意并不好。” “暮兰?”女主应了声,“它本活不过黄昏,应当是他用了什么秘法保存。” “此等污秽之物,断不可带回洛都。” “那要如何?” “就在此处丢弃,待明日它自然就死了。” “那就丢了吧。” 女主起身,沈曼云看到燕飞光送给她的锦盒落在地上。 那朵暮兰掉了出来,燕飞光精心整理好的花瓣狼狈地散开,纤弱的花枝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片刻,书中没有交代后来这朵花去了哪里,原来它在这里就被丢了。 走之前,燕飞光还期待地对女主说要妥善照顾它,这朵脆弱的、美丽的花。 沈曼云低下眼睫,她想,她知道的,这就是男四的结局。 到最后他也被丢了不是吗? 修整完毕,车队再次出发,离开之时,洛都的人匆忙往前跑去。 沈曼云看见有一人的脚踩在了暮兰之上,几瓣白得几近透明的金色花瓣没入泥土之中,花枝也被折断。 “不……”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却不敢冲出树丛。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才扑了出去,将地上的那朵暮兰捡了起来。 沈曼云的动作很轻很轻,小心翼翼地将花瓣一点一点地从泥土里拨出,她感觉自己心口似乎堵着什么。 女主不要这朵花,也不要他,可他还是那样坚定地追随她、保护她……爱着她。 燕飞光是唯一一个一见到女主就对她好感度几乎达到满点的男角色,所以女主几乎也没对她有什么攻略举动。 他本来就很爱她了,也不怕他会突然离开,她知道他永远不会背叛他。 但是……但是…… 沈曼云也但是不出什么,她只能将被女主丢下的暮兰花重新放回锦盒里。 她将锦盒放进自己怀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她想自己就不应该来这里,什么都没看到,就等于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沈曼云站了起来,却感觉自己脚下的大地正在颤动,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接近这里。 她正待重新躲回自己的小树丛,远处那可怕的东西已现出轮廓,是燕飞光的坐骑。 沈曼云没躲,只是看着他从远处缓缓而来,燕飞光的身后还坐着一人,正是变回原貌的星阑。 “城主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带着曼云姐姐来这里,她身上有我的幻容术,我能感应到她在那里……” “你看,就在那里了!曼云姐姐!你怎么不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往里边转了一圈躲不过守卫就回去了!” 星阑的声音传来,沈曼云朝他们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夜色里燕飞光平静的脸。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冷锐,冷肃如冰。 这样的人,原来也会小心翼翼地女主说要照顾好这朵花。 花,要告诉他吗? 沈曼云挡住自己藏锦盒的地方,她直直看向他们,只应了星阑一声:“我在这里。” 星阑从巨兽上跃下,跑了过来,挥散沈曼云身上的幻容法术,沈曼云觉得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奇怪东西消失了,舒服不少。 “回去。”燕飞光没有责怪她——想来不久之前他已经把星阑骂了一遍了。 “曼云姐姐没事吧?”星阑一手在呆滞的沈曼云面前挥了挥。 “没有。”沈曼云乖乖回答。 她抬头看燕飞光,憋了半天才唤道:“燕飞光?” 沈曼云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视线落下来,她才低头。 “没事。”他单手将她拽上了巨兽的脊背。 沈曼云身子弱,星阑坐在她身后护着她,免得飞行时她掉下去。 沈曼云的手藏在袖中,她摸了一下怀中的暮兰。 就这样吧,就这样,只要不告诉他,他还以为暮兰还好好地活在洛都,晨昏都能看到那里的金色阳光呢。 第11章 11俯身将他抱住了。 沈曼云一惊,她搓了搓自己指尖,将那血迹抹去。 她只是低头看着燕飞光的肩膀,在清冷的月色中,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受了伤。 他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裳,看不出血迹,也看不出他伤了多重。 沈曼云没有说话,她又想到了那朵花,那朵被踩到泥里的花。 巨兽回到无妄城,先去了城西,将星阑先送回家。 “以后不许这么胡闹。”燕飞光的声音低沉。 星阑低着头认错:“城主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待巨兽起飞,沈曼云回头看星阑,便看到这孩子的眼球子又朝她飞了过来。 “下次还敢,嘻嘻。”他偷偷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拍了一下他,点了点头。 她还在想着燕飞光的伤,他没提,她也没说话。 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言,直到燕飞光来到城主府外,将沈曼云放了下来。 他也走了下来,显然是准备回去休息。 沈曼云站定在原地,低着头,鼓起勇气对燕飞光说:“你不去医馆看看吗?” 她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燕飞光攥着巨兽缰绳的手紧了紧,他回身,看到自己脚下淌了血,怎么也掩盖不住。 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连沈曼云都发现他的不对劲了。 “无妨。”燕飞光对她说,“战场上难免有意外。” 沈曼云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她想,燕飞光不能这样,他一定要去治伤。 她也不考虑这么说话是否太过逾越了。 “还是去医馆看看,好不好?”沈曼云一步也没有挪,她的视线抬起些许,盯着燕飞光的胸膛说。 燕飞光的胸膛上下起伏,他开了口:“好。” “我带小野回家歇着就过去。”他说。 沈曼云才知道他这只模样狰狞的巨兽坐骑叫小野,有些可爱,倒显得它不那么可怕了。 “当真?” “当真。” “嗯。”沈曼云放了心,她信了燕飞光的话,往自己的宅子跑去。 回了家,她将怀中锦盒取出,将暮兰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这花还有生机,脆弱到极致的花瓣却有着勃勃生机。 院里还有沈曼云舍不得丢的旧花盆,沈曼云把花盆抱了过来,将暮兰种在花盆里。 她不想让它死了,这朵花满载燕飞光对女主的心意。 它如此真挚赤诚,即便被丢弃践踏,却还是坚强地活着。 沈曼云用指尖沾了水,细细地将暮兰乱糟糟的花瓣一片片抚平,直到那金色花瓣忽然被染上血色。 她手上沾了燕飞光的血,刚才也没擦净,沾水之后就不小心抹到了暮兰花瓣上。 血迹殷红,在金灿灿的花瓣上显得格外刺眼,沈曼云感觉自己闷得呼吸不过来。 燕飞光,她还是想着燕飞光,他的伤那么重,究竟去治伤了没有? 他都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会好好照顾自己吧? 沈曼云觉得自己不应该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可是……他该有多疼啊,回去的时候他的肩膀都在颤抖。 不行……沈曼云猛地站起来。 她回身将桁架上的厚外袍披上,朝外跑去,她不管燕飞光会不会嫌她烦,她一定要去医馆看看他。 沈曼云跑出宅子,一路朝医馆奔去,已是深夜,路灯伶仃,夜色寂寂,街道上已没有多少行人。 她跑得气喘吁吁,来到城中医馆,只看到内里一片黑漆漆,无人在此。 燕飞光不在这里吗?又或者是已经治好伤回去了? 沈曼云在医馆外绕了几圈,终于,她还是大着胆子敲了敲医馆的门。 不多时,医馆内亮起一簇温暖的光,有人点着灯过来开门。 “燕——”沈曼云在外边站得有些冷了,她裹紧自己的袍子,对开门的人期待喊道。 但当她抬头时,她只看到一位陌生的中年人,他手臂上缠着绷带,单手掌灯,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姑娘?宋大夫已经回去了,我是这里的病人,你若是小伤小病就明日再来,若急着找大夫,就去宋大夫家里找她。” 这病人还怪好心的,告诉沈曼云医馆已经关门,并且告诉她该去哪里找宋玉尘。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那……那刚才没有人来吗?”沈曼云焦急问道。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呢?”病人给沈曼云指了路,让她有急事就直接过去找宋玉尘。 指完路,他关了医馆的门,沈曼云在光线昏暗的路边站了片刻。 她想,这里是燕飞光的地方,他肯定知道这时候宋玉尘已经回家了。 所以如果要治伤,他一定会直接去宋玉尘那里。 对,去那里找找他,只要看到他没有大碍就好了。 沈曼云又跑了一会儿,来到宋玉尘的宅邸外。 她再次鼓起勇气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位年纪约莫十五六的小女孩儿。 “宋大夫在吗?”沈曼云问。 “我去叫师父出来。”小女孩跑回院子。 “咦,是沈姑娘,怎么啦?是身子不舒服吗?”宋玉尘出来的时候脸上还贴着白色的美容泥膜。 她一边搓一边问沈曼云。 沈曼云感觉自己打扰了对方的正常生活,小声道:“城主方才没有来找你?” “城主?嗯?他没事来找我做什么?”宋玉尘惊讶说道。 沈曼云呼吸一滞,燕飞光没有来找大夫吗?那他的伤怎么办? “他……”沈曼云本想说燕飞光受伤了,但她想燕飞光没有来治伤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没有说出来此的目的,只是点了点头道:“城外有战事,我以为他会来寻你。” “这个呀?你多虑啦!这次大司礼生辰,城主特意请了我师父随军队出发,前方战士有伤,我师父会在军营给他们疗伤的。” 宋玉尘对沈曼云安慰似地笑了笑:“沈姑娘不用担心,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师父的医术可比我好上许多。” “啊……”城外有大夫,城里也有大夫,沈曼云想不出燕飞光不去治伤的理由。 她对宋玉尘道别,一人站定在原地思考了许久。 看来只能回去找燕飞光了,这一次拖也要把他拖去治伤…… 沈曼云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那朵染了血的暮兰,感觉心口一揪一揪地疼。 她想,燕飞光一定还在自己家。 她太相信他了,这才绕了一大圈。 不知为何,沈曼云有那么一点怨他,怨他不爱惜自己身体,怨他独自承担身上的伤痛。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沈曼云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双腿越来越沉重,她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 在燕飞光的城主府外,她弯腰扶着双膝,大口喘气。 管不了那么多,她去敲了燕飞光宅邸的大门。 敲了许久,无人应答,但沈曼云发现他府邸的门是虚掩着的,只要自己再用一点点力,她就可以推开。 “燕飞光,你在吗?”沈曼云的声线很微弱,她已经累得要喘不上气。 但他的宅院里还是一片寂静,沈曼云慌了,她怕燕飞光重伤昏迷过去。 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外边找他,如果一开始就来这里,或许燕飞光就还能回应她。 沈曼云也不再顾虑这样并不礼貌,情急之下,她一把推开了燕飞光家厚重的大门。 入目是一处简单的庭院,庭院中央种着一株高大的树,月色下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燕飞光回房间休息了吗?沈曼云提起裙子跨过门槛,又轻声唤道:“燕飞光,你睡了吗?伤还好吗?怎么没有看大夫?” 她急着往里跑去找燕飞光,却没留神被脚边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往前跌了一个踉跄。 回头去看,沈曼云感觉自己的呼吸骤停。 院门后,燕飞光颓然靠在廊下,他垂着头,身下已经淌了一大滩血,显然已经力竭昏迷过去了。 月色下,他的身影显得孤独,仿佛被丢弃在墙根的垃圾,无人在意,静静等待着死亡。 他的身影此时终于没有那么高大了,无助得果然仿佛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仿佛溺了水,喘不上气。 “燕飞光——”她的声线已经颤抖。 沈曼云蹲了下来,俯身将他抱住了,他的身体有些冷,像是死了,偏偏还有心跳的搏动。 他很沉,沈曼云抱不起他,她只能摸索着去试图去触碰他的伤口。 撩开他宽大的披风,在他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延伸到脊背上,也不知有多长。 这一击要是再重些,足够把他劈成两半。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找大夫疗伤?沈曼云拉了他半天也没能把他扶起来。 燕飞光还留有一丝意识,他轻轻将沈曼云推开些许,她没有躲。 而沈曼云在观察他伤口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可以解释所有疑问的真相。 燕飞光的伤口外层与人类的身体一样,都是血肉模糊的。 但在伤口的更深处,他的身体内层却有着与魂族一模一样的身体构造。 第12章 12燕飞光,你可以相信我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终于明白燕飞光为什么不去找大夫。 没有人类医者能看得了他的伤。 “燕飞光,燕飞光……”沈曼云按着他的伤口,口中不住低低唤着。 她的声线很轻,因为她全身上下已没什么力气了。 就算这样按着,还是有许多鲜血从沈曼云指缝间落下,将她整只手掌浸得湿漉漉。 燕飞光还醒着,魂族受伤时不会完全失去意识,他也一样。 他低眸看着沈曼云,幽深的眸底是一片平静。 他并没想着有人会来救他,沈曼云的出现更像是他幻想出的梦境。 燕飞光已开不了口,只能勉强抬手,将沈曼云拦开些许。 沈曼云没躲开,她感觉到燕飞光的抗拒了,只感觉心下一酸。 她也可以治伤不是吗?可是他宁愿这样也要瞒着她。 也是,她与他并不相熟,他应当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燕飞光……”沈曼云无视了他的拒绝,只是用力按住他的伤口,暂时将如注血流止住。 沈曼云哆哆嗦嗦取出自己怀中银匣,内里躺着燕飞光送给她的血针。 在给阿烈治伤之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这盒血针带给她一种从所未有的、踏实的满足感,让她感觉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她可以帮助燕飞光,她可以治他的伤——沈曼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不会……不会伤害你。”沈曼云的手轻轻拂燕飞光的后脖颈与脊背。 ——这是埋藏在人类本能中的安抚方式,就算她从没有这样安慰过人,但手就是这么触上了他的身体。 “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知道的我会治伤的……我可以试试……”沈曼云取出血针。 她俯身,低头看着燕飞光,目光柔软得好似云边的薄雾,缥缈如梦,带着真挚的关心。 “燕飞光,你可以相信我,我……我会一直帮助你,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她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重复这些絮絮叨叨的文字,不断安慰着燕飞光。 沈曼云慢慢将燕飞光挡在她肩膀上的手推开,他没有再抗拒了。 现在她眼前所见,都是藏在原书文字之后所有不可见的晦暗阴影。 书中随意带过的一句话——“燕飞光为了救下她,身受重伤”,如此直白真实地呈现在她眼前。 虚幻的形象被勾勒出血肉,现在倒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疼痛的人——又或者是魂族,但他总归是有生命的、鲜活的。 燕飞光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低垂的眼眸注视着沈曼云不断颤抖的手。 但在她手指触到血针的那一刹那,她的指尖坚定万分,不容许丝毫偏移。 这是沈曼云治过最难缠的伤,比上次给阿烈接上断肢还要困难。 燕飞光是修炼者,身体的构造比身为低阶修炼者的阿烈要复杂百倍,光是要理清他的血肉脉络就要花费很多心力。 而且燕飞光的身体外部完全是人类的躯体——这也是上次他割血给星阑时能用人类伤药止血的原因。 他的肌肉紧实,沈曼云要花费全身力气才能将豁开的伤口重新合上。 沈曼云半蹲在原地,两边膝盖奋力夹着燕飞光的肩背,这才让他的伤口合在一起。 保持这样怪异的姿势,她手中血针落下,一点一点缝合他的伤口,每一步都小心万分。 燕飞光的胸膛微微上下起伏,他显然是很疼,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失去意识。 沈曼云的动作尽量放轻,她的眼睫低垂,伤口处的鲜血刺目,将她的双眼晃得发疼。 许久,她的手指勾着血针,将燕飞光身上最后一处属于魂族部分的血**合。 现在,燕飞光最重的伤已经被处理完毕,只剩下外层一长条细细的豁口,还在不住淌血。 沈曼云对燕飞光人类部分的伤束手无策,她想要扶燕飞光去医馆,但忙了一夜,她已经精疲力竭。 身子一软,她栽倒在燕飞光的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胸膛,累晕过去。 此时已是下半夜,天上无光,只有院里燃着的灯火幽幽。 燕飞光半倚在廊下,他也无法站起,只能任由沈曼云靠在他的身上。 许久,他的左手动了动,抬了起来,他的指尖触到沈曼云搭在他颈后的手。 燕飞光似乎想要将沈曼云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但昏迷中的沈曼云在碰到他指尖后,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依靠,手指屈起,竟将他的手勾住了。 她的手指勾得不算紧,但燕飞光没有松,他纤密的长睫垂下,就这么睡了过去。 沈曼云并不算是做了梦,她只是回忆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是他们工厂里生产的一批布料出了问题。 其中一段布料上的纹样出了错,想来是哪一位同事走神做错了。 沈曼云没有绣错花,她的出品一向完美。 但她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她总是担心自己在未来某一天也会犯类似的错误。 在这样严格的工厂里,上级很快找到了出错的员工,她被揪了出来。 “做错了,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领导低头盯着这位年轻女子说。 那位女子被带了出去,沈曼云想,她应该是被解雇了。 但在这场梦境中,她的灵魂跟着那位被带走的女孩子一起飘走。 她看到这位女子被推到一处大型染缸的上方,然后,她被推了下去,全身血液被机器榨干。 低头看去,染缸里一片鲜红,明媚得像是朝阳。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往下坠往下坠,她伸出手,却也知道自己根本抓不住什么。 但是,在没有尽头的坠落中,她好像是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他没有松开她,只是这样握着,仿佛能将她从无底深渊中拽出。 —— 沈曼云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她身处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 她感觉自己全身酸痛,昨夜跑了那么久,给燕飞光疗伤也是个力气活儿,她几乎没力气动弹。 对了,血针呢?沈曼云想起血针在疗伤之后,自己就没力气拿起它们了。 会不会掉了?她勉强坐起身打算去找血针,一扭头却发现那枚银匣安安稳稳地放在床边桌上。 沈曼云将银匣打开,确认那十二枚血针都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确认重要的东西完好,她这才开始思考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昨晚不是给燕飞光治伤之后她就睡过去了吗? 她怎么又躺在了床上呢? 沈曼云正思考间,却听到了敲门声。 她赤足跑去开门,随着门扉洞开,一抬头,她便看到了燕飞光宽阔的胸膛。 第13章 13粥很暖却不烫,被他的手捂到熨帖…… “燕飞光?”沈曼云手里还紧攥着他给的那枚银匣。 她开门时没站稳,人往前倒了一下,脑袋磕在了燕飞光的胸前。 沈曼云清晰听到他身上响起的心跳声,如此贴近,如此真切。 而且,她脑袋贴在他胸膛上的触感如此熟悉。 沈曼云猛然想起自己昨晚给燕飞光治伤之后,就力竭倒在他的身上了。 沈曼云惊得往后退两步,小声道:“对不起。” “有什么要对不起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燕飞光低头看她。 他只能看到她的脑袋顶,她总是低着头,没有与他有过任何的视线交汇。 “我醒了,就把你送回房间了。”燕飞光身上披着长袍,已看不出来受了伤。 “好,谢谢。”沈曼云应。 “我该谢谢你才是。”燕飞光的声线低沉,语气有礼却带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嗯……”沈曼云眨了眨眼,她没有提燕飞光身体的异常。 他原本就不打算告诉她这个秘密,自己这样会不会惹得他不开心。 “我不会说出去。”沈曼云斟酌着用词,她一字一顿说道。 “以后如果你还受伤了,可以……可 以来找我吗?” “以前那样躺一晚上就好了。”燕飞光说。 他转过身去,像是要离开。 沈曼云的眼睫失望地垂下,她想,他果然无视自己的后半句话了。 身为局外人,她又怎么可以试图接近他的生活呢? 沈曼云慢慢往后退去,她打算收拾一下就回去。 那边门外的燕飞光已转了回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白瓷碗,碗里盛着粥。 燕飞光把粥递给沈曼云,她下意识用双手捧着了,粥很暖却不烫,被他的手捂到熨帖的温度。 “好。”燕飞光对她说。 “啊……”沈曼云看着碗里的青菜与肉丝问,“好什么?” “以后去寻你。”燕飞光自己也捧起一碗粥。 “不过你该去找星阑练练身体,我很沉。”燕飞光说。 “哦,好啊。”沈曼云搅弄着碗里的粥,她轻轻笑了起来。 她又能帮助他了,燕飞光救了自己,还给自己找了新职业,现在她终于能回报他了。 两人并肩坐在廊下喝粥,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曼云尝了一口他给自己的粥,口味极好, 米粒被熬得软糯,轻轻一抿就烂乎了,还有其他食材带来的鲜甜滋味。 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食物,比街道尽头的那家小餐馆的手艺要好上许多。 沈曼云不会做饭,她之前也都是去外边吃饭。 她在想,这是谁煮的粥,莫非是燕飞光? “你煮的?”沈曼云问。 “嗯。”燕飞光吃饭的速度很快,手里的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很好吃。”沈曼云慢悠悠吃着说道。 “不过是寻常的口味。”燕飞光又盛了一碗。 他吃饭时与沈曼云一样,几乎没有声音,当他们不对话时,这里就安静得可怕。 可沈曼云却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熨帖。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吃一顿饭,而不是为了完成给自己身体补给能量的任务。 “还要去医馆再看看伤吗?”沈曼云吃完了,瓷勺不小心碰到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 “不用,已经好了。”燕飞光倒没有骗沈曼云。 他的身体好得惊人,致命伤治好之后,其余伤处很快就会愈合。 “碗给我,我去洗洗。”沈曼云朝燕飞光伸出手。 燕飞光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与拇指的薄茧上,而后他的视线上移,看到了沈曼云低着的脸颊。 他将空碗放在她的手上。 沈曼云认真洗了碗,她发现燕飞光宅子里的厨房到处都有长年使用过的痕迹。 想来他一贯是自己照顾自己,像个普通人。 忽然,院外飞来一只白鹰,它扑腾着翅膀落在燕飞光面前,朝他举起自己的鸟爪。 鸟爪上绑着一封信,燕飞光取信,直接拆开了它。 他低头看信,看着看着,沈曼云发现他周身仿佛都亮起暖融融的光了。 他因为这封信,连情绪变得柔软。 信是何人寄来,不用想都知道。 白鸮乖乖走进院里的大笼子里休息,沈曼云想到自己捡回来的那朵暮兰。 她发誓一定要把女主丢了那朵花的秘密埋藏在心底,一点也不要被燕飞光发现。 女主现在不在意他也情有可原,毕竟在大多数的读者眼中,燕飞光本来就比不上其他的男性角色。 既然……既然她来了这里,她就要试试帮助燕飞光去追求女主。 他这样不表达自己,仅仅因为系统里冷冰冰的好感度数值,女主又怎么知道他的感情有多真挚可贵呢? 沈曼云收拾好就走了出来,她出现时候,燕飞光果然反手把信收了起来。 他身上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也消散干净,恢复平日的冷峻。 “我回去了。”沈曼云告别。 燕飞光点头,他没对她说话。 沈曼云回到自己的宅子里,这里还有一朵没人要的花。 她想把暮兰花搬到院子里,让它晒晒太阳,被踩成那样,也不知道这朵娇贵的花能不能活下去。 沈曼云跑到自己房间外打算开门,却发现不太能推开门,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堵着。 燕飞光住在隔壁,沈曼云也没太怕。 她住着的宅子有些老,门框那些零件老化推不开也并不奇怪。 于是,沈曼云加大了力气,整个身子都靠在门上朝里推。 她想,改天要请人来修一下自己的房间门。 终于,随着“吱嘎”一声,沈曼云扑进了房间。 因为惯性她往前扑倒,直接倒在了一片蓬松微凉的……藤蔓中央? 沈曼云倒在藤蔓里,发现自己房间已经爬满了绿色的枝叶,偶尔有零星的金色花朵点缀其中。 金色小花的颜色与暮兰一模一样,它们叶子也形状一致,只是这株植物的生命力未免也太蓬勃了些。 绿色藤蔓探出窗台,金色花朵不需要专人精心照顾就努力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而去。 是……暮兰长大了? 但不论如何,一株快死的花一夜之间长到这个地步,也堪称诡异。 沈曼云确认周围藤蔓没有危险,这才爬了起来,她在临窗的书桌上找到了自己栽种暮兰的破花盆。 果然所有的藤蔓枝叶都是从这个花盆里生长出的,原本纤弱不堪一折的暮兰已经生长到这个地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沈曼云在房间里拨弄出一块可供行走的空间,在这一块地上走来走去,很是苦恼。 莫非她闯祸了?只有女主才能镇得住暮兰,所以燕飞光会放心将它送给她。 而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控制住这朵花疯狂的生长? 又或者是暮兰在昨夜的混乱中,被什么法术影响了,这才出现这样的意外? 理智告诉沈曼云,她现在应该将暮兰的诡异生长告诉燕飞光,让他来处理这件事。 但能活过黄昏的暮兰天上地下只此一株,被燕飞光知道了她又该如何解释呢? 告诉燕飞光他的花被女主丢了吗?她刚才就决定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了。 不能告诉燕飞光——沈曼云决定自己解决这件事。 她去库房里取了大剪子,目前这株植物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动,她只需要把多余的枝叶剪干净就好了。 但是……沈曼云的剪刀在藤蔓上比划了半天,却还是没舍得将它的枝叶剪短。 这朵花,从根到叶都是燕飞光的心意,这是他本打算以心血滋养的植物。 她一点也舍不得剪。 沈曼云把剪子收了回去,她摸了摸身边翠绿的枝叶,就这样坐在一团藤蔓中央,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她决定把这株植物移植到院子里,那里空间大,怎么生长都由它。 沈曼云从房间各处角落小心将散落的枝叶抱出来,将它们收拢在桌上。 最后,她只要将窗台上的花盆抱出去就好了。 沈曼云走了出去,从窗外探头准备将花盆抱起来,但花盆连接的枝叶太多,沉得像钉在了桌面上。 不过沈曼云这几日跑东跑西,身体倒是健壮不少,她咬牙卯足力气,硬是将花盆抱了起来。 但在花盆悬空的一瞬间,原本遍布整个房间的所有藤蔓都收了回来。 它们仿佛回巢的蛇,全部钻进花盆中央的小小花茎之中。 庞大的重量骤然缩小,沈曼云因惯性往后一跌,她本以为自己会屁股着地,摔个底朝天。 但有什么东西从后伸出,将她往后倒的身体托住了,合拢的枝叶仿佛在环抱婴儿。 诡异的是,接住沈曼云的枝叶是从沈曼云怀里的花盆探出的,这植物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凭依。 这又是如何接住沈曼云的呢? 被稳稳接住之后,沈曼云惊慌地朝后一摸,又摸到了微凉的枝叶,是……植物? 它们原来是能收回去的吗?沈曼云盯着怀里的花盆,感到无比震惊。 这一切都太怪异了,超越她想象的极限。 她瞪大眼瞧着花盆里的暮兰,它果然已经恢复生机,金色的花瓣随着她的的呼吸摇曳。 “你……是什么?”沈曼云试探性地开口。 暮兰身上伸出一条藤蔓,探出的末端枝叶轻轻拍了一下沈曼云的脑袋。 这动作,好像在戏谑地嘲笑她笨。 第14章 14雪季来得毫无征兆。 沈曼云抱着花盆坐在地上,呆呆盯着怀里的暮兰。 脑袋上被枝叶拂过的触感很真实,痒乎乎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好奇地戳了戳暮兰的花瓣。 瞬息间,暮兰花瓣在她的指尖碎开,仿佛暮色霞光散落,它变为簇拥着的许多小花。 暮兰的变化令沈曼云感到惊奇。 这是……植物变成的精怪吗? 沈曼云想,在这个世界里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似乎不奇怪。 书中也描述过许多妖类,它们有些也并不邪恶。 花会是坏的吗?沈曼云想—— 它生长在星阑的胸口,用燕飞光的鲜血浇灌,无论如何它也不会是个坏东西。 养着好了。 沈曼云把花盘搬到了墙边,一安顿下来,它方才蜷缩回去的枝蔓再次展开,攀在院墙上,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 “以后就在这里长着好吗?”沈曼云拨弄了一下暮兰的叶子,小声说。 叶片摇摇摆摆,似乎答应了下来。 沈曼云轻舒一口气,她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儿氤氲出了白色的雾气。 好像……有些冷了? 马上她打了个喷嚏,随后,一片纯白的雪花轻盈落下。 它悬停在金色的小花之上,被她呵出的暖气吹得融化为晶莹水珠。 纷纷扬扬,天上落了雪,雪季来得毫无征兆。 沈曼云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时候还下着雨,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植物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落雪,冬季的气息是干燥蓬松的,但也寒冷。 沈曼云裹紧袍子,回房间换了厚衣裳。 在她转身之后,院墙上的植物探出枝叶,仿佛一条游动的蛇,跟随她走了一段距离。 像是小尾巴,又或者是影子,总之,它是在追随。 沈曼云这几天还有事情要做,叛军袭击女主的营地,受伤的魂族不止燕飞光。 她去西城给他们治伤,燕飞光给的血针很好用。 再加上她已经治疗过更难缝合的伤口,所以她治起伤来,竟然越来越熟练了。 沈曼云发现上次接过手臂的阿烈竟然又受了伤。 “城主呢?城主没有事吧?”阿烈的手腕上有一道较浅的刀痕,似乎只有兵器的末端扫到了他的手。 “当时叛军凶猛,他给我挡了一击。”阿烈尽力描述当时的情况,“他好像是伤了,但后来我看他的行动没什么大碍。” “你这几日见着城主情况如何?”阿烈问。 沈曼云点头,柔声安慰他:“城主只是小伤,连大夫都不用看就自己好了。” “上回接的手臂好了吗?”沈曼云关切问道。 “好了,只要能缝上,这些伤都不会留疤。”阿烈的手掌幻化为虎掌,向沈曼云展示自己并无大碍。 沈曼云对魂族感到好奇,从星阑到阿烈,好像每一位魂族都有一种特殊的形态。 她不知这个算不算秘密,所以犹豫着没有开口问。 阿烈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便揉揉刚治好的手腕说道。 “我的灵魂有一部分和虎共鸣,所以我能变成这样,必要时候我也可以完全变成虎。” 沈曼云问:“魂族都和虎有关吗?” “不是。”阿烈哈哈一笑,“沈姑娘能为魂族疗伤,却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吗?” 沈曼云摇头。 “我们的灵魂会与一种或多种非人的存在共鸣,我们能驾驭的力量是其中最稳定的一种,我还能变成别的东西……” “人类害怕的、危险的、失控的……那些不详的东西……它们力量强大,但我们无法掌控,如果完全与它们的力量共鸣,我们就会成为怪物,所有人都恐惧的怪物。” “相对来说,虎已经是很温和的一种共鸣力量了。”阿烈毛茸茸的虎爪在沈曼云面前的桌子上按了个爪印。 “那……”沈曼云恍然大悟,她想到燕飞光人类皮囊下的魂族身体,他也会有非人的形态吗? 燕飞光会是什么? 还有一个人异化出形态也很奇怪,见阿烈愿意分享,沈曼云也直接问了。 “星阑呢?”星阑藏在黑暗中的样子,可不像什么野兽,甚至……他异化出的模样称不上是生物。 “那小子?”阿烈摇摇头,“他是影子。” “影子并非生物,他的力量比我们要强许多,但也……” “也更加不稳定对吗?”沈曼云想到那天星阑的失控,离开无妄城后,他的情绪变化极快,且很容易变得极端。 “对。”阿烈叹气。 “不过在无妄城就好了,他是个乖孩子。”阿烈说。 沈曼云想到星阑身上单薄的衣裳,自己上次给他做衣裳忘记做冬衣了,没想到雪季来得这么快。 给魂族治疗完毕,沈曼云去买了些许厚实的布料。 星阑还是个孩子,她挑了些以白、青、蓝为主的亮色布料。 她看到店里新上了些黑色的皮革,严实保暖,也不算太厚重,穿起来应该既暖和又轻便。 要不要给燕飞光也做一件…… 沈曼云还是买下了那些布料。 她先给星阑做衣裳。 他长得快,沈曼云让他来自己这里量量身高。 种在院子的那株暮兰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随着它的生长,原本金黄色的大朵主花已变为零星的金色小花,点缀在翠绿的枝叶中。 不知是不是沈曼云的错觉,它的叶子似乎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总之,现在星阑站在这株植物面前,也认不出这就是当初给他带来痛楚的那朵花了。 “什么时候种的?”星阑掸开叶片上的落雪,问沈曼云。 “前几日。”沈曼云拿卷尺在他身上比了比,“给你做大些好不好?” 几日不见,星阑又长高许多,沈曼云不确定他会长到多高,只能尽量做宽松些。 “好,我要那个蓝色的。”星阑还挑上颜色了。 “嗯。”沈曼云将卷尺从他身上绕过去,点了点头。 星阑眼尖,看到堂屋里还堆了几卷黑色的布料皮革:“我还要黑色的,和城主一样酷。” “你是影子呀,颜色太暗……有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沈曼云柔声道。 她抬头看着星阑,眼瞳里闪烁着真诚温柔的光, 星阑盯着她看,使劲眨了眨眼:“城主告诉你的吗?” “阿烈先生告诉我的。”沈曼云盯着星阑的身后空地。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有影子,影子藏在他的身体里了,她一开始都没发现。 “上次吓到你了?”星阑感到抱歉。 “没有,你很好的。”沈曼云按照他的身体尺寸在布料上画出裁切缝纫的定位线 在星阑之前,可没人愿意和她说这么多话。 “在衣服上给你绣些竹叶吧,不过要买些金线点缀,我现在去买,你要一起去吗?”沈曼云问。 “好啊。”星阑变为一道黑色的影子,将沈曼云托了起来。 天上有星星点点的落雪,不妨事,沈曼云迎着风的脸冻得红扑扑。 她朝前哈了一口气,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吐出的气息变为白雾。 她想到燕飞光操纵的法术光芒也是这个颜色的。 燕飞光……她心中想着这个人,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在城主府外,停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它的体格比寻常的马匹高大许多。 马上坐着一位身着红白衣裳、外披银铠的女将。 她从白马上一跃而下,马身背着一对箱笼。 红白的衣服配色……是洛都的人? 星阑托着沈曼云窜得飞快,直接躲到一旁的隐蔽处,他兴奋对沈曼云说:“我们偷偷看。” 沈曼云也看了过去。 那位女将军对燕飞光行了一礼说道:“大司礼托我从洛都给你带了东西。” 燕飞光接过白马身上箱笼问:“是什么?” “是过冬的衣服,雪季来了。”女将军说。 燕飞光点头。 白马踏过街道,她来去如风,扬起寂寂的风与雪。 “走吧,去买东西。”沈曼云低下了头,对星阑说道。 她觉得自己偶尔穿一穿黑色的皮衣也不错。 第15章 15雪花和沙子一样,用力一攥反而更…… 沈曼云买了金线,回家之后星阑蹲在一旁的座椅上看她做衣服。 “曼云姐姐以前是裁缝吗?” “是。” “裁缝为什么会给我们魂族治伤?” “因为我只会做这个,你们的身体和织物很像。”沈曼云手中针线在布料间 上下翻飞,她柔声回答。 “只会这个是什么意思,你从小就开始学了?”星阑歪头疑惑。 “没有人教,我一生下来就会了。”沈曼云将布匹在星阑面前比了比。 “在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其他所有人都有和我一样的能力,我并没有特别突出。” 沈曼云想,他们和机器也没什么区别,但无论什么东西被冠上“手工”的名头,总能给它赋予更高的价格。 ——即便她的工作随时可以被机器替代。 沈曼云以前在工厂见过一位刺绣大师被请来给她们指导工作。 她很厉害,心中一个念头冒出就能创作出原本不存在的纹样。 她将纹样的绣片分发给他们,沈曼云能马上复刻出这个花纹,与这位大师绣出来的图案一模一样。 甚至连图案上大师的一处针脚错误都能复刻出来。 厉害吗? 沈曼云并不这么觉得,她永远也不能像这位大师一样心中冒出一个全新的念头, 她无法创造,永远只能根据既定的范本去重复相同的工作。 就连给星阑做的衣服,她也只能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去绣出书本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好漂亮,是单独给我想的花纹吗?”星阑穿上新衣服后兴奋地问沈曼云。 “不是,是书上的。”沈曼云老实回答。 她定睛看着星阑,小声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给你独一无二的设计。 “那也很好看了。”星阑很开心,扑进院子里的雪堆里。 他其实不怕冷,可在这样的雪季能穿着厚衣裳出门,就不会让他显得那么奇怪了。 沈曼云站在廊下静静看着他,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处理那些黑色的布料。 燕飞光不需要,她就自己穿好了。 “曼云姐姐——来堆雪人啊!”星阑朝她兴奋招手。 沈曼云摇头,她之前没见过雪,对这种冰冷又轻盈的东西有些恐惧。 “城主和我说了,他说你想锻炼一下,总是闷着不动可不好。”星阑跑过来,一把抓住沈曼云的手腕。 “我们去外边玩,街上的雪更多。”星阑把她拽出门。 沈曼云跟着他跑出去,这几日没怎么动弹,她感觉自己都跑不了几步了。 也是,都来到这个世界了,她该让自己强壮些,至少遇到危险能跑得更快。 街上的积雪果然厚些,它们没被打扫过,一踩上去就有一串深深的脚印。 星阑跑去堆雪人了,沈曼云就在一旁揉出雪团子递给他。 “该找两根树枝过来当手。”星澜将雪人的主体堆好了,搓搓手说。 “好厉害。”沈曼云说,她没见过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雪人原来是这样的。 街边的树木高大,星阑在树下扑腾许久也没能折下枯枝。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魂族,更像一位普通的孩子了。 沈曼云比他还矮,帮不了他什么,便想着自己可以去远处再找找。 但她刚站起身,那边城主府的门被推开。 燕飞光走了出来,他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本打算和往常一样把星阑的衣领拎起来,让他够得着树枝。 但是,当他的视线触及星阑身上新衣的时候,他改为单手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托了上去。 以前星阑穿的大多是旧衣服,但他今天的衣裳崭新崭新。 刚站起身的沈曼云看着他的侧脸。 燕飞光已经换了新衣服,这件衣服一看就不是他平时的风格。 他身上有了更亮些的颜色,月白的长袍在白皑皑的雪地里虽然显得发灰,但将他衬得更温润许多,像是将倾的暮色。 洛都送来的衣服果然与他合衬,沈曼云心中如此想道。 燕飞光回过头看她的时候,沈曼云很快将自己视线收回。 燕飞光对她还是那样一本正经:“落了雪就不要出城了,这小子拉着你也别去。” “好。”沈曼云应,她这点安全意识还是有的。 “城主,看——新衣服!”星阑将自己的棉袖子伸到燕飞光面前。 “是时兴的款式。”燕飞光知道这是谁做的衣裳。 他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拢好,接过星阑摘下来的树枝,将它安在雪人的身体两侧。 “要更长些!”星阑感觉有些不太满意。 “为何?”燕飞光问。 “因为是曼云姐姐,她的手很长很灵巧。”星阑说。 啊……在双手托腮安静听着的沈曼云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站在雪地上的雪人呆头呆脑,这是她吗? 沈曼云与雪人的黑枣眼睛对视,她轻轻笑了起来,想起这黑枣还是星阑从口袋里扒拉出来的。 “城主,你替我看着它,我再去找根长点的树枝。”星阑兴冲冲跑了出去。 燕飞光在原地替他扶着雪人,沈曼云眨了眨眼,也没说话。 她想起自己的计划来,她应该试着帮助他去向女主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原书的剧情,应该能帮到他。 “我看到洛都来的人了。”沈曼云说。 “星阑躲在那里,我怎么发现不了?”燕飞光答。 他对雪人感到好奇,于是捏了一下它的耳朵。 没想到力气太大,他随便一攥,雪人耳朵就簌簌掉了下来。 沈曼云看到他慌忙去接雪人掉下来的耳朵。 下一刻,本来就堆得没多稳固的雪人就这么崩塌散落了。 雪人身体的很多部件都是沈曼云拢着地上的雪攥成的雪团。 她力气小,那些雪团也不稳固,松松垮垮的,所以燕飞光一碰就散了。 沈曼云连忙跑了过来,燕飞光也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定在原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只碰了一下。 “重新堆一个给他。”他动作很快地把地上黑枣捡了起来。 黑枣冻得硬邦邦,上边还有星阑的牙印。 沈曼云也跑过来帮忙,他们最好在星阑回来之前把雪人堆回去。 “堆这里。”沈曼云记忆力很好,一旁燕飞光给她团雪球,她就飞速接过来按照原样复原雪人。 “太脆了。”燕飞光低声说,“雪花和沙子一样,用力一攥反而更容易散开。” “雪是这样的吗?”沈曼云的声音轻轻,“我以前没见过。” “等融一些才会变硬,像冰,但雪与冰是不一样的。”燕飞光夯实雪团,递给沈曼云。 “很神奇……”沈曼云把雪人耳朵给安回去,小声道,“你穿的是新衣服?” “是。”燕飞光答。 沈曼云想,他也和星阑一样可爱,见到新衣服马上就要穿。 “或许……或许应该……”沈曼云想着燕飞光应该如何向女主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边女主怎么知道燕飞光其实一收到她送来的衣服就穿上了呢? 沈曼云想到电视剧里演的爱情故事,便道:“应该给她写封信。” “她?”燕飞光把两枚黑枣放到沈曼云手心里,他问,“星阑又说了什么怪话?” 沈曼云捏了一下黑枣,她说:“他知道,我也知道的。” 燕飞光没再言语,只是沈曼云抬头偷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转过的侧脸带上了一点薄红。 他害羞了。 沈曼云摸了一下雪人脑袋,那边星阑已跑了回来,他一手拽着一根树枝,步子飞快。 “我……我找了很久!”星阑把树枝安在雪人的身体上。 他根本没发现异常,沈曼云和燕飞光在他回来之前把雪人给复原了。 “曼云姐姐,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完成自己的雪人作品,星阑雀跃问道。 “好看。”沈曼云点头。 “谢谢你给我做衣服。”星阑小声说,“我还没赚钱,城主说小孩子不要做活儿,所以我没有很多钱。” “以后会送更好的回礼给你!”他对沈曼云保证。 “好。”沈曼云点头。 已近黄昏,星阑玩了一天,心满意足回了家。 沈曼云也与燕飞光告别,燕飞光回府之后,她还留在原地盯着那雪人看了许久。 歪歪扭扭的,很可爱,原 来她也能拥有这样的东西,别人给她的——礼物。 沈曼云很开心,她回自己宅子的时候,听到自己身后的天上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有一只白鹰抖了抖翅膀从燕飞光的家里起飞,沈曼云眼尖,一眼就看到它脚上绑着一封信。 燕飞光居然真听了她的话? 沈曼云很欣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但是,在暮色斜阳下,她看到自家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影。 第16章 16我不要他喜欢我 沈曼云看着那暮色尽处的身影,有些不敢置信。 他的衣裳是纯黑色的,仿佛黄昏的剪影,这是……燕飞光受伤那天穿着的衣服。 沈曼云认得这件衣服,她亲眼看见这些豁开的黑色布料下的深长伤口。 “燕……燕飞光?”沈曼云低声唤道。 燕飞光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自己才刚刚看到他那只送信的白鹰飞过头顶。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又出现在她的小院里? 沈曼云唤了这么一声,却没得到回应,燕飞光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言语。 片刻之后,他对她摇头,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沈曼云一直躲着他的目光,直到他沉默许久,她才好奇地抬起头来。 “刚才不是回去了吗?”沈曼云走了过去,柔声问,“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是有什么麻烦吗?”沈曼云问。 燕飞光还是不说话,他继续冲沈曼云摇头。 沈曼云看着他的脸,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虽然与燕飞光有一模一样的外貌,但他与燕飞光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燕飞光是鲜活的,虽然气息冷锐,但沈曼云知道他冷峻的外表之下藏着柔软的一颗心。 这种柔和熨帖的感觉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像是一块被洗濯过的玉。 但眼前的这个“燕飞光”不一样,他更像一件死物,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只是凭借本能行动。 这究竟是…… “你是在说你不是燕飞光?”沈曼云试探着问。 他点头。 沈曼云惊得瞪大双眼,又问:“那你是谁?” 他扭过头看向院墙上攀爬的藤蔓,翠绿的枝叶间已经看不到那些金色小花的身影了。 沈曼云猜出来答案,她伸出手去,大着胆子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果然,随着她的动作,有几朵金色的小花在她指尖与他的肌肤上绽开。 他是……花?是暮兰花?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暮兰本来就有变化为人形的能力吗? 是燕飞光要将自己送到女主身边陪着他,结果自己阴错阳差捡了回来吗? 沈曼云觉得自己把暮兰捡回来可能是个错误。 但是……但是如果她不捡它回来,它就会腐烂在泥地里。 沈曼云看着眼前暮兰化作的燕飞光,感到有些苦恼, 或许……或许她应该告诉真正的燕飞光真相,他一定有办法解决它。 “你变成这样,是为什么?”沈曼云问,“你不是植物吗?” 暮兰低头看着她,他盯着沈曼云不断躲闪的双眸,深邃的目光让她的视线逃不开。 “你想看他。”他终于开了口。 沈曼云:“!”原来你是会说话的。 下一瞬,她因为暮兰的这句话感到有些羞赧,眨了眨眼道:“我才刚见过他不久,为什么会想他?” “你想看他,所以我出现了。”暮兰不搭理沈曼云的话。 他一直看着沈曼云,眸中露出些许困惑:“看到我,不开心吗?” 沈曼云笑:“好了,你快变回去吧,明日我将你送还回去。” 她还是决定把这朵发生了许多怪事的暮兰还给燕飞光,至于要编造出什么理由归还,她想不出来。 “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吗?”暮兰困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喜欢他,所以你将我带了回来,你买了城里的布料要给他做衣服,但——今天为什么突然不做了?” “你的视线总是在他身上,你希望一直看着他,所以我出现了。” “你想要他喜欢你吗?” 暮兰如此问。 听到最后一句疑问,沈曼云连连摇头,她抿了抿唇说:“我不需要他喜欢我。” “我不要他喜欢我,他只要好好的,和他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就好了。”沈曼云对自己的愿望一直很清晰。 她否认了暮兰的问题。 暮兰又问:“那又为什么突然不给他做衣裳了?” “他已经有新衣服了。”沈曼云还与他聊起了天。 可能因为他长着燕飞光的模样,所以她并没有害怕。 沈曼云猜他可能是暮兰化作的精怪,这在这个世界并不稀奇。 暮兰看着她说:“你可以给我做。” 沈曼云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的时候,暮兰说:“不要把我还回去。” “他会因此感到丧气,不是吗?”暮兰作为燕飞光表达感情的媒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 “你不想这样,对不对?”暮兰说,“所以,请留下我。” “我只是一株植物,我的根长到哪里,我才能活动到哪里。” 沈曼云低头看他的脚,果然,在他的身后延出一条长长的藤蔓,限制着他的行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奇妙,但沈曼云竟然没有对此感到害怕。 他是燕飞光养出来的花变成的精怪。 他还长着燕飞光的脸。 她没什么要惧怕他的理由。 “所以,你是什么?”沈曼云还是问。 “和你想的一样,我是暮兰花变成的精怪。”暮兰回答。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还是取出房间里的卷尺,给他量了身子。 算了,他想要她给他做衣服,干脆给他做好了。 反正他的身材似乎和燕飞光一模一样。 暮兰在沈曼云展开卷尺的时候乖乖抬起了自己的双臂。 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一点也不肯移开。 就好像……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沈曼云被这样的目光灼得有些紧张。 她拿着卷尺一端从他的腰后绕过,轻声说:“可以不要看吗?” “可以。”暮兰果然将目光从沈曼云身上收了回来。 他环视着沈曼云的家——在他化形之前,他已经用每一根藤蔓探索过这里的每一个区域了。 沈曼云给他测量身体数据的时候,手有些抖。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燕飞光,可他的模样偏偏与他毫无二致。 “可以……变成别的吗?” “你将我放进土里的时候就在想着他。” “我只能这样。”暮兰答。 沈曼云叹气:“那可以变回花吗?” 暮兰说:“这算是命令吗?” “不不不……不是命令……”沈曼云慌忙否认,她从不会命令别人。 “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喜欢这样。”暮兰坐在廊下,看着沈曼云裁剪布匹, 他一直在观察她,直到沈曼云抬起头来,他才假装看向别处。 沈曼云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是把剪裁好的黑色皮革举了起来:“这个颜色可以吗?” “可以。”暮兰穿的衣服是燕飞光受伤那天的衣裳,衣服还完好,像是浓黑的阴影。 “我想我应该用今天剩下的金线给你绣几朵花。”沈曼云没把他当成燕飞光。 如果是燕飞光,她不会给他加上这些金色的装饰。 “好。”暮兰应。 他一跃跳上了沈曼云家的院墙,半坐在墙顶,把玩着手里的白色飞羽,扭过头看沈曼云在堂屋里裁剪缝纫着。 夜色渐起,沈曼云缝衣服缝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家多了一个大活人, ——就算不是人,那也长着人的模样。 这太奇怪了,可是……可是她竟然并没有觉得不适应。 深夜,沈曼云整理好布料之后,往外望去,便看到暮兰已经重新化作植物的样子了。 积雪之下的绿叶之间重新点缀上金色花朵。 沈曼云走上前去,低头说:“明天我在这里搭个棚子好了。” 暮兰的枝叶伸了出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表示同意。 第17章 17独独燕飞光看不见他 沈曼云连夜把给暮兰的衣服做了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衣摆边缘的金色小花。 这个花朵的模样也是沈曼云以前学的,和暮兰本身的样子有些出入。 她没办法将现实里第一次见到的花绣到衣服上。 这个世上总有自己拼尽 全力做不到的事情。 沈曼云将衣服叠好,吹了灯睡了过去。 刚落雪的这段时间,无妄城内安宁,西城那边没什么伤患,沈曼云这几日都没什么事做。 魂族体质要比普通人好,他们似乎不怎么生病,只是会受伤。 沈曼云决定去买些做花棚的材料,她没做过花棚,但她想自己可以学习一下。 出门的时候,沈曼云看到燕飞光的那匹像老虎又像狮子的坐骑小野在宅子外休息。 它伏在地上,身后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沈曼云有点不太敢靠近它,它长得实在有些可怕。 它从头到脚就是一副“我只听燕飞光话”的样子。 但是小野看到她,就冲她友好地晃了晃脑袋,鼻子里呼出白气儿,显得有些憨厚。 沈曼云为自己方才的恐惧感到抱歉。 “对不起,你喜欢吃什么吗?”沈曼云朝小野走了过去,柔声问道,“我去给你拿。” 小野玩性大,在她靠近的时候,抬掌将地上积雪朝她扬了过去。 沈曼云面上被扑了些雪粒子,也没生气,只是看着小野开心地在地上打滚。 她发现昨天堆的雪人不见了,也是,夜里风那么大,早就把那雪人吹散了。 沈曼云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小野的脑袋。 此时身后传来开门声,沈曼云回头看去,她先看到的是自己宅子的院墙上人影。 暮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人形,他坐在院墙上,静静看着院外的她。 他穿着沈曼云给他做的新衣服,衣摆上的金色小花在清晨的熹微阳光里闪烁着淡淡光芒。 而后,沈曼云的视线下移,这才看到隔壁走出来的燕飞光。 她有些惊讶,又担心爬上院墙的暮兰被燕飞光发现。 沈曼云眨了眨眼,有些紧张,她唤了一声:“燕飞光?” 燕飞光看到她身上散落的雪花,知道小野做了什么。 “掸一掸。”燕飞光提醒沈曼云。 沈曼云赶忙低头拍拍衣裳,那边小野已经缩到了她身后,它害怕燕飞光责骂它。 燕飞光没出声责怪小野,只是问沈曼云:“西城还有魂族受伤?” “没有,今天出去买些东西。”沈曼云说了老实话,“我种了些花草,打算在院子里搭个花棚。” 燕飞光“嗯”了声。 “花棚的材料你一个人搬得了?” “很多吗?”沈曼云没搭过也没真正见过花棚,对此没有概念。 “重,还大。”燕飞光没嘲笑她没有常识,只是解释道。 “让它给你背些东西赔罪好了。”燕飞光将小野的缰绳拿了起来,递给沈曼云。 “我拉着它?”沈曼云惊讶。 “嗯。”燕飞光点头,他的面颊在洁白的雪中显得冷硬,却没让沈曼云感到害怕。 沈曼云接过缰绳,这绳子在雪中冻得久了,上头有些冰碴子,虽然已经被燕飞光扫得差不多了,但确实有些冻手。 沈曼云不在意这些,她只觉得好玩,自己轻轻拉一拉绳子,小野就乖乖站了起来。 “它好像狗。”沈曼云笑了笑说,她没养过,但知道这动物忠诚可爱。 燕飞光愣了愣,他看了一眼小野,这大家伙“呜呜”叫了两声。 准备出发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朝后头望了一眼,暮兰还坐在墙上。 在沈曼云回眸的一瞬间,她的视线与暮兰的目光对上。 他如此安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流淌。 真奇怪,他的视线似乎永远只想落在她的身上。 沈曼云确实藏不住什么事儿,她的动作幅度大,引得燕飞光也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去。 糟糕,被燕飞光发现了吗?沈曼云一惊。 但燕飞光的下一句话让她更加震惊。 “在看什么?”他问。 沈曼云瞪大双眼,从这个角度回头望是一定能看到暮兰的,但是……燕飞光问她在看什么? 这说明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沈曼云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说:“看看我种的花长得好不好。” 燕飞光道:“确实很多植物都活不过雪季。” “走吧。”他领着沈曼云跃上小野的脊背。 沈曼云想,她可能养了一株不一般的植物,暮兰也不是什么普通精怪。 毕竟没有什么妖类能从燕飞光的视线下逃脱,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位很强大的修炼者。 回来的时候,沈曼云顺便买了一本有关如何建造花棚的小册子。 小野身上背了很多材料,哼哧哼哧给她带进了院子里。 燕飞光先回去了,沈曼云去厨房拿了些肉和水果招待小野。 结果刚走出厨房,她就看到小野已经趴在自己种植暮兰的墙根下了。 它一头栽进草丛里,亲昵地蹭蹭脑袋。 暮兰变为人形,任由小野蹭着他的腿,却没有抚摸它。 小野也能看到他?那为何独独燕飞光看不见他? 沈曼云给小野吃了些东西,就送它回去了,她自己一人搭建花棚。 暮兰对她说:“我不怕雪。” “雪落下来,总觉得你怪可怜的。”沈曼云踮起脚将麻绳缠上。 “为什么要可怜一株植物?”暮兰问。 “死了就死了,养分回归大地,肥沃的土壤会滋养新的植物发芽。” “植物与大地是一体的。” 沈曼云没听太懂他深奥的话,只觉得他叽里咕噜了半天,但她还是认真回答。 “只是……只是这一株很可怜,恰好被我看到了。” 暮兰坐在棚子下,沈曼云将棚顶盖上,顺带将他身上一些多余的藤叶缠绕在棚顶下方。 整理的时候,她看到暮兰的枝叶丛中掉出一根白色的羽毛。 “这是……”沈曼云拈起羽毛仔细查看,她看不出这根羽毛来自什么鸟类。 “落了雪,南迁的鸟身上掉下来的。”暮兰将白羽接了回去。 建好花棚,沈曼云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问题。 “燕飞光看不见你,是为什么呢?” 沈曼云可以确定暮兰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小野也发现他的存在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我?我只是坐在那里,是他看不见我的。”暮兰回答。 沈曼云的视线低了下来,她的脑海里塞满了疑惑,但……这一定要去问燕飞光吗? 这是她唯一想要瞒着他的事情。 暮兰盯着垂着脑袋的她,说:“我想你现在需要一个拥抱。” “不不不——”沈曼云惊得连连后退。 “真奇怪,明明你应该需要有个人抱着你。”暮兰说。 他重新缩回花棚下,沈曼云在院子里休息。 她披着厚厚长袍,把玩着银盒里的血针。 每一枚血针都被燕飞光雕琢得精巧无比,它们可以轻易穿过魂族的血肉,挽救他们的生命。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片刻之后,暮兰的脑袋又从草丛里冒了出来。 “不用不用……”沈曼云连连摆手。 “我想帮助你。”暮兰道。 “你能做什么?”沈曼云想不到一株植物能做什么事。 让他去厨房炒两个菜,她都怕他被火烧了。 暮兰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要我给你做饭吗?我会做。” 沈曼云继续摇头:“不用……” “我不怕被火烧。”暮兰说。 他顶着一张燕飞光的脸,总是在身边转悠,沈曼云也有些受不住。 要不还是让他做点事吧。 于是沈曼云点头。 暮兰真去做饭了,许久之后,沈曼云嗅到房间里的菜香才反应过来又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一株植物给她做饭了。 “吃。”暮兰把几个菜端了上来。 沈曼云尝了尝味道,发现饭菜的口味很棒,棒得就像……像燕飞光做的。 她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碗问:“明天早上可以煮碗粥吗?” “可以。”暮兰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第18章 18她在,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第二日,沈曼云醒来之后便听到了暮兰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家常的声音。 有碗筷碰撞的叮当声,炉灶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水沸腾时的咕噜声。 这些声音在雪后寂静的清晨交织成奇妙的乐曲,就连袅袅升起的炊烟都显得鲜活起来。 沈曼云面前放了一 碗粥,是青菜肉丝粥。 如她所料,和燕飞光那天早上给她吃的粥一模一样。 她尝了一口,粥有些烫,滋味也是熟悉的味道。 软糯的米粒还有充满馥郁香气的配菜,每一口的感觉都让沈曼云无法忘记。 但是……但是,很奇怪。 沈曼云想这碗粥里少了些什么,是因为没有燕飞光坐在她身边吗? 她还记得那天他们并肩坐在廊下,燕飞光一言不发,但沈曼云真切感受到他存在着。 “燕飞光……”沈曼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她和暮兰的视线相碰,暮兰对她摇头,他否认自己是燕飞光。 暮兰的目光永远在等待着她——等她好不容易抬起头时捕捉她的视线,让她不能躲闪与他的对视。 “你有他的手艺。”沈曼云将一整碗粥都吃下去了,由于吃得太急,她打了个饱嗝。 暮兰没有嘲笑她,只是继续安静看她。 沈曼云把碗收了起来,暮兰坐在原地对她说:“我可以去洗碗。” “我来吧,让你做饭就够不好意思了。”沈曼云抱着几个碗回了厨房。 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一样味道的两碗粥会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总之,这株植物与燕飞光一模一样,从里到外他们都是一致的。 沈曼云不知这算好算坏,但她确实是接受了暮兰的存在。 晚上,沈曼云去西城给魂族看了旧伤回来,她在街道口买了晚餐,啃着个馒头就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花棚下,暮兰面前摆着满桌的菜肴盯着啃馒头的她。 沈曼云嚼嚼口中的半口馒头,尴尬地咽了下去。 “其实可以不用……”沈曼云坐了下来,小声对暮兰说。 “出不去很无聊的。”暮兰一本正经回答。 “对不起。”沈曼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道歉。 她是不是应该给他多施施肥,让他长得更快些,这样他可以活动的范围就更大了。 “我不会种花,这里的土是不是贫瘠了些,影响你生长了?”沈曼云认真问一株植物的意见。 “它足够肥沃了。”暮兰回答,“但植物会一直贪婪地汲取养分,去它根系所能到达的最深最远处。” “什么意思?”沈曼云听不懂他这些高深莫测的比喻,直接问。 “还不够。”暮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我会去学些养花的知识。”沈曼云向他保证。 暮兰仔细端详着她,浓黑长睫垂落,显得他的眼神无比深邃,像是深渊。 沈曼云冲他眨眨眼,她读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只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 暮兰对她点了点头。 收拾好桌子,沈曼云趁天色不算太晚,就准备现在就去买些有关养花的书和肥料。 还没赶到花店,她就在半道遇上了星阑,他站在街道旁跺脚搓手,唇边呵出团团白气。 “曼云姐姐!”他看到沈曼云的身影,连忙摆手招呼她。 “星阑,你怎么在这里?”沈曼云走上前去问道。 “曼云姐姐,我等着出城呢。”星阑指了指城门的方向,“但是那里——城门那里不让小孩夜里出城。” “这么晚了你出城做什么?他们不是说有什么乱灵风暴吗?”沈曼云拉过了星阑的手。 这孩子的手很凉,都快冻成冰了,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城主昨夜出行,到今天都没回来,他说今天黄昏之前能回无妄城的。”星阑焦急说道。 “城里其他的守卫呢?”沈曼云觉得星阑一个小孩不该操心这些。 “叛军来得急,我们无妄城的兵力就这么点,都跟着城主走了,余下那些要守城的。”星阑解释。 “燕飞光怎么会和你说这么多?你又偷听了?”沈曼云又问。 “是!是我偷听的!”星阑急了。 “我还知道这次不仅有叛军,那边还有……还有异化的魂族,所以城主不会通知南疆的其他势力,只能自己去解决这些叛军。” 沈曼云思绪一转,确实想到了原书关于这部分的描述。 不过,原书只是在描写南疆局势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嘴南疆有魂族为害,也有叛军四起,局势混乱。 这些事情都要燕飞光去解决吗? “如果只是叛军,城主大可以通知其他友方势力一同镇压,但那里还有流窜的异化魂族,城主肯定要……” “要救魂族回来?”沈曼云接上了星阑的话。 “嗯!”星阑吸了吸鼻子。 “走。”沈曼云抓住星阑的手腕往外走,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她马上做了决定。 “你藏着吧,我带你出城。”沈曼云往城外跑去。 星阑化作一团阴影,钻进沈曼云的影子里:“曼云姐姐,可你只是……只是普通人啊!” “星阑,你总说你想帮城主,那你一定可以保护好我的对吧?”沈曼云轻声问他。 “敌人那么棘手,那边肯定很多魂族受伤了,我过去还能给他们疗伤。”沈曼云道。 星阑觉得沈曼云说得不错,便乖乖藏在她的影子里,不再言语。 出城之时,守卫不忘提醒沈曼云:“姑娘,雪季城外危险,当真要离开无妄城?” “要。”沈曼云点头。 无妄城不是什么监狱牢笼,没人可以阻拦一位成年人外出,沈曼云成功带着星阑出了城。 大雪纷纷扬扬,城外风大,沈曼云裹紧自己披风,抵御着严寒。 月色寂寂,星阑从沈曼云的影子里钻了出来,他化作一团黑影带她飞了起来。 “我偷看了城主的作战路线图,往这里走。”星阑焦急说道。 沈曼云摸了一下自己怀里的血针,这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 它能帮助燕飞光。 他们的身影在密林中穿梭,黑暗之中,野兽的眼睛如幽火亮起,直直注视着他们。 它们惧怕星阑所以不敢接近,只能在两旁窥伺。 这些冰冷的捕猎目光落在沈曼云身上,将她吓得打了个哆嗦。 除此之外,还有那未知的、所有人都谈之色变的乱灵风暴。 无妄城外到处都是危险,沈曼云回首去看这座城市,堆垒城墙的梦石莹莹发亮,仿佛在给予她力量。 沈曼云对星阑说:“再快些。” “再快些?我不小心撞上乱灵风暴,你会被吸进去的曼云姐姐!”星阑提醒沈曼云。 “没关系的,我们要快点找到他。”沈曼云应道。 星阑的速度加快许多,终于,他们接近燕飞光的埋伏之地。 按道理来说两军交战之处应该炮火连天,尽是金火交鸣之声,这里怎么会如此安静? 沈曼云察觉到诡异,从星阑身上跳了下来。 她回头推了推星阑:“好了,你快些回去吧。” 星阑拒绝:“我要陪着你。” “这里是战场,你送我到这里已经很危险了。”沈曼云小声道。 她走进密林之中寻找燕飞光的踪迹:“我……我一个人去就好。” 沈曼云的声线打着哆嗦,显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 星阑跟了上来,他果然像影子一样黏人。 沈曼云躲在阴暗处前进,今夜月色明亮,并不妨碍视物。 终于,她在前方发现了一个人影。 沈曼云蹑手蹑脚靠了过去,一低头看到了熟悉的沉黑色铠甲,是无妄城士兵的穿着。 这位士兵靠在树下,抱着兵器,毫发无损,竟像是睡了过去。 不对劲。 沈曼云蹲了下去,想要把这位士兵摇醒询问情况,但当她伸出手的时候,星阑警惕地拦下她。 “你别碰,我的影子感应到周围还有昏迷过去的无妄城士兵。”星阑说道。 沈曼云的指尖一抖,收回了手,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之外。 再往前走去,沈曼云终于听到了前方交战的声音,沉闷的兵器相交声不断传来。 不对……在那冰冷交战声之上还有别的声音,它藏在风中,隐秘得让人无法察觉。 沈曼云一惊,她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低头一看,她脚下踩着的大地已经变成柔软的肉块,它铺陈在每一块土地上,隐隐搏动着,仿佛有生命。 这些肉块是血粉 色的,像是新生的血肉,沈曼云确定它属于魂族,因为从她的眼睛看去,它们都有类似织物的结构。 但是……组成这些肉块遵循的逻辑混乱,十分疯狂,沈曼云找不到任何规律。 这就是失控的魂族? 沈曼云的脚步轻了好几分,到了这时候她想的竟然是不要踩疼这位魂族。 “燕飞光就在前边了吧……”沈曼云低声问星阑,却没发现任何回应。 沈曼云愣神间,一团小小的影子落到了她掌心里。 星阑变作一个黑色小人蜷缩了起来,他……也睡着了? 沈曼云接着星阑,顺手将昏迷的他塞进怀里。 她感到无比的恐惧,星阑确实没有受到伤害,他只是在沉睡。 她甚至不能救他。 身边又少一个人,沈曼云的恐惧更甚。 她藏在树后,脚底的触感粘腻又恶心,仿佛在吸着她的脚。 第19章 19是他给予这些魂族安定的力量…… 沈曼云了解燕飞光的身体。 月色下,纤细的血针上下翻飞,将他被斩落的手腕细细密密缝了回去。 当尖锐针尖每一次扎进他肌肤的时候,沈曼云的心底便感觉被揪紧。 她已经看不到他身体完好的部分了。 如果没有自己,他一人当真……当真可以活过来吗。 沈曼云感受着自己怀中燕飞光心跳的搏动,她的手臂上移,按住了他的心口。 这里有一道穿心的伤口。 指尖触到他的心口,沈曼云便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 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那些血液如泉眼一般汩汩冒了出来。 沈曼云使了些力气,坐直了身子,让燕飞光几乎半躺在自己膝盖上。 她低头端详他的伤口,只研究了片刻,血针便落了下来。 没有空先整理缝合的思绪,她必须尝试着一边给燕飞光缝合伤口一边思考。 这对沈曼云来说是巨大的挑战,她一般只会专注做一件事,永远是单线程地做事。 但是……但是来不及了! 脚下魂族的血肉已经开始狂躁地蠕动,她周身的肌 肉绷紧,似乎又有异动。 前方的防御屏障已经出现裂痕,即将碎裂。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她别无选择。 额上冷汗涔涔,被雪季的低温冰冻,又很快被燕飞光因疼痛发出的急促呼吸吹得融化。 沈曼云面颊上一片湿漉漉,汗水糊住眼睛。 她确认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不能坚持到现在。 但是她现在已经可以稳稳控制住自己手腕,让它的尖端不断挑起散落的血肉,挽救怀里这个男人的生命。 在这样复杂的战场中,沈曼云已经忘记周遭的危险,她的手腕不断颤动,控制着血针的运动。 终于……当最后一滴鲜血落下,燕飞光的心口不再淌血。 沈曼云的手也僵硬地停在原处,她已累得不能再动一下。 与此同时,防御阵法被击破,远方无数道羽箭和攻击法术落了过来。 燕飞光刚恢复的左手执刀,他旋身将沈曼云抱了起来,抱着她往后扑去。 沈曼云的双眼从他的肩头上探出,她看到数枚羽箭落到了燕飞光身后,也有几枚落到了他的身上。 甚至,还有一枚擦着她的额侧而过。 随着冰冷锐意袭来,沈曼云感觉到了刺痛,还有淌到自己眼角的鲜血。 它就这么淌下来,像是泪水。 燕飞光的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将她完全按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胸口与臂弯间尽是血气,已嗅不出他身上原本的气息了。 他的心跳声好像鼓点,不断敲打着沈曼云的耳膜。 就这么被他拥在怀里,就好像……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了。 燕飞光一手拥着沈曼云,一手执刀,再次往前斩出,把逼近的叛军尽数击退。 正是反击时候,叛军已准备撤离,就在此时,意外发生。 沈曼云在燕飞光的心跳间隙听到风中连续不断的摇篮曲突然停了下来。 燕飞光横刀在身前,他定睛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女人身躯,她痛苦地痉挛起来,隆起的小腹正在不断蠕动。 这是……分娩。 她怀了这个孩子不知有多久。 摇篮曲停歇,燕飞光这边的士兵也即将苏醒,那边贪婪的叛军首领还等在了原地。 燕飞光意识到了什么,直直往前冲去,不断挥斩黑刀,将周遭敌人斩开。 但是他们堆积的尸体牵绊住了他的些许步伐,随着夜空里的一道清亮啼哭声,异化魂族肚子里的孩子降生。 这样可怕的怪物又会生出怎样的东西? 出乎所有人意料,在夜里响起的啼哭声来自一位人类婴儿。 叛军首领踮起脚,在粘腻的血肉间将那孩子接了过来。 燕飞光咬紧牙关,只紧紧拥着沈曼云,无视周围叛军的攻击,朝那叛军首领冲去。 他要把那孩子抢回来。 但下一瞬间,异化魂族的血肉猛地堆积成山,将他的去路完全拦住。 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而燕飞光的存在对于她来说,从始至终都是敌人。 叛军那边早已对她施展了秘法,让她将他们当做同伴。 燕飞光没有斩断她的身体,他只是抬起头注视这位母亲藏在纠缠长发下的眼睛,手中黑刀渐渐放了下来。 只需要一瞬间的阻拦,叛军首领就能挣得时机逃脱,他已经……拿不回孩子了。 他一只手牢牢按着怀里沈曼云的后脑,另一只手撑着手中黑刀。 沈曼云听到他喉间发出一道极沉极沉的叹息声。 远方,先苏醒的无妄城士兵已护了上来。 异化魂族的身体不断蠕动着,她的周遭皆是血与水,很快这些液体都被冻结成冰。 她被这些血色的冰冻结在原地,无法逃脱,她的胸腔震动着,发出沉闷的哭泣声。 沈曼云总算能从燕飞光的怀抱里抬头去观察周遭的情况。 循着呜呜风声与泣声,她看到她如山峦般崩塌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完全异化的魂族,她强大得可怕,但也疯狂得可怕。 燕飞光要救这样的怪物,他又该如何救? 沈曼云没被燕飞光放下去,或许托着她只是一件顺手的事。 他就这么单手抱着沈曼云来到异化魂族的面前。 下一刻,出乎沈曼云意料的事情出现了,他的手按在这位母亲低下的额心,有雾白色的光芒亮起。 沈曼云感到一股极度柔和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发出,宛如无声的海浪。 这种坚定的、永不会迷失的力量仿佛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细细密密地顺着魂族的身体蔓延开去。 在沈曼云眼中,她亲眼看见魂族身体那混乱构造因为燕飞光的影响变得有条理。 蛮横的摧毁与破坏很简单,但要将混乱恢复需要倾注更多的心力。 将无序变作有序,这究竟需要怎样匪夷所思的力量。 忽然,沈曼云想起了什么。 很早之前他和星阑去了女主驻扎的营地,在那里星阑因为远离无妄城,情绪有了变化,险些要失控。 后来他突然安静下来,恢复了原状,下一刻沈曼云就看到了走近的女主。 她只记得女主过来了,都忘了燕飞光守在她的身前。 影响魂族的不是女主,而是燕飞光,是他给予这些魂族安定的力量。 雾白光芒散尽,脚下蔓延的血肉收回她的身体,远处赶来的士兵追了过来。 小山一般巨大的异化魂族慢慢变小,变作一位身着白衣的女人,她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被士兵接住。 燕飞光静静看着她,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孩子还在叛军的手上。 下一刻,燕飞光低头,他看到沈曼云面上的伤口。 在清寂月色里,沈曼云的长睫忽闪,因为燕飞光抬了手。 他的手掌笼在她的耳侧,替她轻轻拭去了颊侧的血迹。 第20章 20沈曼云的脸颊被按到了他的心口处…… 当燕飞光的手触上来的时候,沈曼云才感受到了疼痛。 他的掌心驱散寒冷,原本麻木的脸颊终于有了感知。 “等回城请宋大夫给你看看。”燕飞光的嗓音沙哑。 沈曼云抓住了他的袖子,她握住了浸透布料的、冰冻的血,燕飞光的伤势能要了他的命。 他为什么还能如此坚定地站在原地,甚至还想着弯腰给她擦拭血迹? 他不会疼的吗。 “你呢?”沈曼云问。 “你在。”燕飞光回答。 沈曼云是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只有她能通过伤处判断人类与魂族的区别。 沈曼云轻轻舒出一口气,她颓然坐在原地,暂时放下心来。 她此前对暮兰说的话并未说谎,她不需要燕飞光喜欢她,她不需要他的爱。 她只是想要帮助他,这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只会重复劳作的机器。 藏在她口袋里的星阑动了动,他已经苏醒,想要钻出来。 沈曼云把他按回自己口袋,免得燕飞光看到他又开始担心这孩子。 远处恢复的异化魂族已经变为一位白衣女人。 她穿着曳地的白袍,胸口处有银色丝线织就的藤蔓花纹,勾勒出身体的曲线。 她的长发披散,一直落到脚踝,在月色下笼上一层银辉,容貌清冷秀美,仿佛月下的神女。 她刚刚生下的孩子被叛军带走,与异化时的疯狂不同,她此时并未歇斯底里,反而格外冷静。 “多谢。”她挣脱周围士兵的禁锢,揉了揉手腕,对燕飞光说。 燕飞光颔首,他将手中黑刀收回鞘中。 “灵息教的?”燕飞光人认出她的装束。 女人点头:“是,我名为青霓。” 灵息教,这是什么?沈曼云没在原书中听过这方势力。 藏在她口袋里的星阑不知何时已经藏到了沈曼云的影子里,趁燕飞光不注意,他小声对沈曼云说话。 “你还记得普通人都害怕的乱灵风暴吗?所有没有法力的人类都惧怕它,但还有一些人崇拜这种诡异的风暴。” “他们追逐神出鬼没的乱灵风暴,投身其中,极为疯狂。” “她应该是遇到了刺激才异化,被叛军控制利用,才变成那样子。”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抬头望去,看到青霓那双冷静的双眸。 很难将眼前的女人和不久之前的怪物联系 起来。 “我的孩子丢了。”青霓叹息,她对燕飞光点头,“多谢你救了我,给你带来麻烦很不好意思。” “你还要追踪残余叛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加入你,我想找回我的孩子。” 片刻间,青霓便理清眼下的情况,并且做出正确的选择。 和她交流,不需要说任何赘余的话,燕飞光点了头。 “我会把失落的魂族都找回来。”他对青霓说。 青霓抬手将自己的长发撩起,绕到胸前,问他:“为何?” 燕飞光转过了身:“总该找些事做。” 他将坐在地上休息的沈曼云拉了起来,顺道将藏起来的星阑揪出。 星阑在地上滚了两圈,冲他呵呵傻笑:“城主没事就好。” 燕飞光没搭理他,只是看向远方跑过来的小野,面色冷峻。 沈曼云发现他的眉头一直微蹙,想来身上还有许多伤还未得到救治。 她鼓起勇气开口:“先回去吧。” 燕飞光将她抱上了小野的脊背,或许是念着她也受了伤,他坐到了她身后,差不多将她拢在了怀中。 沈曼云紧紧抓着小野的缰绳,全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她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担心着自己不要不小心碰到他的伤。 星阑没跟上来,这四周都是无妄城的士兵,他被护在里边也很安全。 沈曼云想到了青霓,她刚刚恢复过来,自己能行动吗? 她回头,从燕飞光的身侧往后望去,便看到青霓脚下旋起一道青色的光芒。 这光团托着她往前飞去,她飞到沈曼云身前。 沈曼云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普通人也敢出现在战场上吗?”青霓的声音低沉柔和,介乎男女之间,与她异化时极致柔软的形态不同,此时的她显得更加中性。 “我记得你,你走过我身体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青霓的长睫动了动。 她显然是一位高阶的修炼者,驭气而行随心所欲,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可怕的形态。 “第一次有人能将魂族从异化状态唤醒。”青霓叹了口气,对燕飞光说道。 “我可以帮助你,贡献我所有的力量,为你付出生命,一切行动都听从你的指挥。” “我只希望你能帮助我将……将我的孩子带回来。” “我还不知道他是一位姑娘,又或者是小男孩。” 青霓的声音幽幽飘过,她的身形往后落了些许,不远不近地缀在燕飞光身后,与他所率领的士兵在一块儿。 这算是表达了忠诚。 燕飞光点了头。 而后,他们继续往前行去,准备回到无妄城。 周遭只余下风声与燕飞光的呼吸声了。 沈曼云在他怀中没感觉到冷,她的指尖拨弄着小野粗糙的皮毛,想着要快些回去给燕飞光治伤。 她是安静性子,即便心中担心着燕飞光也不会说出来。 燕飞光的呼吸声一直不太平稳,沈曼云以为他是疼的,沉默了许久,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她抬起头去,偷偷看他。 深夜有月的天幕是暗蓝色的,他漂亮的下颌在这天幕下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他的面上血痕遍布,已经胡乱擦拭过了,但下颌角还有残余的血色。 沈曼云看到了他紧抿着的薄唇,他的双目平视前方,并没有发现她的注视。 但下一瞬间,沈曼云看到了一点水意从他的面颊上落了下来。 它划过血痕,最终凝成一滴浑浊的血泪停在他的下巴尖。 沈曼云瞪大双眼,她不敢相信在这样静默的夜空里燕飞光竟然……竟然落下了一滴泪。 在最疼最苦的时候,他分明一声不吭。 为什么在劫后重生的静默中,他会落泪呢? 沈曼云的心被揪紧,下一瞬间,这滴泪落了下来,它滴在她的眉心,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燕飞光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怀里的沈曼云,但沈曼云已赶忙把脑袋垂了下去。 她说:“下雨了。” 她连给他找借口都如此蹩脚。 燕飞光发出一道低低的叹息声,他单手抚上了沈曼云的眉心,大掌拢在她的额头上。 他的指腹按着沈曼云眉心的那滴泪水,想要擦去它。 但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只是屈起了手,将沈曼云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这是人类的本能,在极度绝望悲伤的时候,总是会试图抓住些什么。 沈曼云的脸颊被按到了他的心口处,她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落到她的耳朵里,仿佛擂鼓。 “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唤他。 “抱歉。”燕飞光只抱了她一瞬,很快他的手掌就收拢成拳,用干净的手背替沈曼云擦去了那滴泪水。 沈曼云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燕飞光,她只是知道他是怎样好的一个人。 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他有怎样的过去? 又为什么会与魂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前她觉得只要是燕飞光,那他如何都是对的。 但是……他又是有着怎样经历的一个人呢? 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只是相信他一定会好。 沈曼云低头数着小野身上的毛,她没有言语,始终没有勇气去询问燕飞光。 她就是这样懦弱胆小,在面对燕飞光时,连头也不敢抬。 不久之后,前方出现无妄城的轮廓,梦石的光芒在寂寂长夜里仿佛灯塔。 沈曼云直接去了燕飞光的家替他治伤。 “先去宋大夫那里看看。”燕飞光将沾了血的衣裳脱了下来,提醒沈曼云。 沈曼云看着他赤|裸的、布满伤痕的上身,摇了摇头。 “这些伤不重。”他说。 “我的也不重。”沈曼云执拗。 她拿着血针慢慢缝合这些可怕的伤口,眼神专注得可怕。 沈曼云想,眼前的人受了这么苦,为什么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呢。 为什么最后是他一个人呢? 她多么希望女主爱他。 如果女主在这里,她一定会抱一抱他,问他:“你方才为什么哭?是疼了吗?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 但是这里只有她。 ——木讷的、不会说话的、胆小的、低头的、沉默的她。 沈曼云一言不发,将燕飞光身上所有的伤都治好了,她收起血针,对他说:“我回去了。” “明天我会去宋大夫那里看。”沈曼云将银匣放进怀里,走出门外。 燕飞光的影子沉默地靠了过来,他跟上了沈曼云。 “送你回去。”他说。 沈曼云点头。 随着“吱呀”一道院门关闭声,沈曼云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在院落中央,粗略搭建的花架下站立着一人身影。 暮兰看着沈曼云没有言语。 沈曼云瞪大眼看着他,眼中水意漫起,方才看到燕飞光那么痛那么苦,他还落泪了,她也没有哭。 但现在,独自一人面对这朵没有展露任何感情的花朵时,她却感觉心底泛起酸意,泪水再也止不住。 她想起来,暮兰也是一朵没有人要的花。 第21章 21她就这么轻轻一推,就轻易见到了…… 通报完消息之后,前来传信的使者朝前走了半步,对燕飞光道:“大司礼现在需要您。” 需要燕飞光什么?自然是需要他的保护。 沈曼云记得,原书中女主目前对盟友莫家家主还有些忌惮,她需要身边有一位忠诚的同伴。 其实,这位莫家家主就是原书中人气最高的男一。 女主为了攻略他,花费了很多心思,书里也用了大量笔墨来描述这位家主的背景生平。 越难得到的事物便越惹人追逐,虽然在书中前期莫家家主总是对女主若即若离,但依旧拥有了许多支持者。 书中剧情已经展开,但在那宏大背景的叙事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事件里就藏了许多隐秘的艰辛。 例如——青霓失落的孩子,她生下的孩子也是魂族。 如今女主已经和叛军合作,燕飞光又要怎么从一夜转变的盟友手中带回这位孩子? 厅内静默,青霓低眸翻动手中地图,发出沙沙声响。 此前不久她刚对燕飞光许下承诺,答应会听从他的一切命令,条件就是请他帮助自己救回她的孩子。 但现在,燕飞光又该如何选择? 在燕飞光没注意的时候,沈曼云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她知道燕飞光的选择。 他果然站起身来,对使者道:“三日后我会到洛都。” 从南疆往洛都去,即便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要至少三日时光才能抵达。 燕飞光现在答应,今日就要出发。 使者退下,青霓的手指按着地图。 方才所有的谋划落空,她的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带回来了。 她没有言语,也没有开口阻止燕飞光的决定。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燕飞光,她早就死在那晚月下的战场中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他苛求什么。 但是——他当真要对前不久还生死不休的敌人握手言和吗? 燕飞光一人走出议事厅,他去准备上路的行李了。 待此间人群散去,青霓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全身所有力气。 她扭头看着还留在原地等待她的沈曼云说。 “来此一日,我也听闻你们城主对洛都的那位大司礼用情至深了,如今得见,果真如此。” “一封传信,就将他人叫到洛都去了。”青霓敛眸道。 “可我又能如何呢?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她喃喃自语。 沈曼云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是最了解燕飞光对女主感情的人。 她甚至不敢对青霓保证——保证燕飞光现在一定会帮助她。 “他答应过你了,或许……应该……”沈曼云试探性地开口。 “他若去了洛都,这些天我孤身往那两城去寻找叛军踪迹也未尝不可……”青霓皱眉,她已有了自己的计划。 但一旁士兵来报,对青霓交代道:“青霓夫人,城主委托您在他去洛都的这段时日中代理无妄城日常事务。” 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她,是信任,但也是牵绊。 现在青霓想要一人去寻找孩子的计划也落空了。 她昨夜对燕飞光承诺一定会听从他的所有命令,她不会毁诺。 沈曼云看到青霓捏了捏眉心,她唇边发出沉沉的叹息。 她抬眼看沈曼云的时候, 冷静坚定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脆弱的情态。 沈曼云的眼眸低垂,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起了青霓。 回家的时候,沈曼云总是想起青霓那双突然脆弱的眼。 燕飞光去保护女主,坚定地与她站在同一边,这并没有什么错。 凋敝倾塌的旧日王朝注定会被推翻,女主的选择也没有错——毕竟她并不知道远在南疆发生的事情。 她的目光放得那么高那么远,又怎么看得见地上微小的尘埃? 但是,地上的尘埃是站在她身边的、鲜活的人。 她亲手触碰过青霓蠕动着分娩的身体,也见过她沉静眼眸有一瞬间的溃败。 还有燕飞光,为了替女主消灭曾经袭击她的叛军,他昨夜命悬一线,身体伤得人都要支离破碎。 沈曼云因书中燕飞光对女主的付出动容,但现在,这一点坚定的支持出现了动摇。 她垂着脑袋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她想不了太多东西,脑海里总是闪过昨夜的惨烈的战况,还有燕飞光不小心落下的那滴泪水。 沈曼云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己家门,却没注意到这扇门更加厚重。 随着沉闷的开门声,她抬眼看到了简单布置的院落,院里没有花架与暮兰,只站着燕飞光。 沈曼云这才想起自己的宅子与燕飞光的城主府紧挨着。 她刚才走神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这不是自己家,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燕飞光连他的院门都没锁上,她就这么轻轻一推,就轻易见到了他。 燕飞光正在整理小野的缰绳,他低眸看到了垂着脑袋的沈曼云。 “我……我走错了。”沈曼云小步挪着,往后退去,脚后跟一不小心撞上门槛,失去了身体平衡。 燕飞光的速度很快,在看到沈曼云慌乱步伐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他早大步走过来,单手将沈曼云的肩膀托住了。 托着她的手是他惯常执刀的左手。 沈曼云的余光还能看到他腕上缠着的绷带,这只手昨晚断过。 她借着燕飞光拉着她的力道站直身体,鼻尖险些触到他的胸膛。 他的胸前是熟悉的花纹,是他救自己回来那日穿着的黑色旧衣服。 衣裳边缘处的纹绣已被岁月磨损,露出些不乖巧的线头。 这是很常见的云纹,沈曼云有能力将它们复原如新。 “在想什么?”燕飞光问她。 他的嗓音低沉,低下的视线落在沈曼云不断扑闪的眼睫上,他看出她走神走得有些厉害。 “在想孩子。”沈曼云老实回答。 “我会带回他。”燕飞光答。 “但是……他在洛都那边的人眼中……不是要被消灭的敌人吗?”沈曼云问。 “在我眼中不是。”燕飞光让沈曼云站好,他又继续去整理缰绳了。 院中桌上还放着一个简单的包袱,燕飞光果然准备今日就出发。 “哦……好。”沈曼云慢吞吞地应。 她指了指燕飞光还没完全好的伤处:“那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死不了。”燕飞光说。 “死不了也很疼的。”沈曼云干脆坐在了燕飞光家的门槛上,与他说起话来。 燕飞光整理缰绳的手一顿:“我不说,你当不疼就是了。” 沈曼云抿了抿唇,她想,他受伤确实不至于疼在自己身上。 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怎么觉得自己心底绞着疼呢? 此时,蹲在门外的小野发出呜呜怒吼,沈曼云循声看去。 只见一位穿着白底墨纹的将领纵马来到了城主府外,他的身影依稀有些熟悉。 这不是昨夜…… 下一刻他说的话证实了沈曼云的猜想。 “燕城主,昨夜一别,以为此后不会再见,又或者再见便是不死不休。” “没想到你我还能并肩同行,捕获一位魂族这可是大功,我正要前去洛都领赏!” “家主命我与你同行,燕城主,启程?” 此人正是昨夜将青霓孩子带走的将领。 现在,他也不知将孩子藏在了哪里,竟还来无妄城中挑衅。 论身份,他现在已是女主一方的盟军,出入无妄城似乎合情合理。 燕飞光把缰绳套上小野的脑袋,他并未言语。 “那个魂族女人——你将她怎么了?”将领侧头过来,低声问燕飞光,“生完孩子就死了吧?” “不然留着她还真是个好用的武器,你看,连镇守南疆的燕城主也受了这等伤——” 沈曼云的眉头紧锁,她只觉得这些不断响起的话语十分刺耳。 怎么能如此……这情景可厌得有些滑稽了。 此时,燕飞光走上前来,他定睛注视着这位昨夜最可恶的敌人。 下一瞬,他的动作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一只温暖的手掌横到了沈曼云的眼前。 燕飞光出手迅疾,一手捂住沈曼云的眼睛,一手斩出黑刀。 沈曼云的视线陷入黑暗,她只听到一道利刃破空声。 而后便是“噗嗤”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直接斩断了。 燕飞光披风抖出簌簌声,它挡在沈曼云身前,被斩首将领脖颈处喷出的鲜血也尽数被挡了下来。 余下的一蓬鲜血落在洁白的雪地之上。 最后响起的是人类身体颓然倒地的沉闷声响,还有人头滚落在地的骨碌碌声。 沈曼云瞪大双眼,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燕飞光收刀入鞘,将遮住沈曼云眼睛的手松开,利落背上自己远行的包袱。 沈曼云呆立在原地,她盯着面前身首分离的尸体,第一次没觉得害怕。 燕飞光将地上人头捡起,跃上小野的身体,就这么拎着人头往城外行去。 雪季温度低,三日时光这人头不会腐烂,它会面容完好地去往洛都。 “走了。”燕飞光对沈曼云道。 小野的步子在雪地上踏出一长串脚印,他离开了。 沈曼云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蜿蜒前行的声音。 绿色的藤蔓从她家的院墙上爬了出来,它细细密密地覆盖在叛军将领失去头颅的身体上。 只消片刻功夫,他的尸体包括地上的血迹全都消失殆尽。 藤蔓收拢回去,汇聚成暮兰的身影,他站在了沈曼云的身侧。 第22章 22请给他一个吻吧。 沈曼云还在愣神间,地上尸体与血迹就都消失不见。 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扭过头去看暮兰。 神奇的是,她对于“死亡”并没有过多惧怕,她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你可以出来了?”沈曼云问。 “嗯。” 暮兰抬脚拨弄了一下地上雪,他将路面重新拨得平整,就仿佛这里根本没有死过一个人。 “你吃这个啊?”沈曼云又问。 “植物就是吃尸体的,死去的动物尸体最终都会被分解,与大地融为一体,我们也吃自己的尸体,落叶腐烂在地里,又成为我的养分。” “很奇怪吗?” 沈曼云摇头:“不奇怪。” “你不怕?”暮兰问。 “不怕,刚才他在我身边,他走了,你又过来了。” “一张这样的脸、一个这样的人就能给你这样的安全感,人类?”暮兰疑惑。 “是呀,我知道他很好的。”沈曼云对燕飞光有绝对的信任。 她相信他正直善良、坚定勇敢、忠诚深情。 沈曼云转过身走回家,暮兰只在原地停留了一瞬,便很快跟上了她的步伐。 燕飞光刚离开的那几日沈曼云总是有些走神,但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没花很多时间去想燕飞光。 由于洛都惊变,南疆也不太平,偶有战事发生,西城有些受伤魂族需要她去治疗。 事实证明,燕飞光将无妄城的管理权暂时交给青霓是正确的。 沈曼云和星阑趴在城墙上,亲眼看到她率领无妄城的军队抵御外敌。 她是天生的领导者,即便此番流落此地,也掩盖不了她的能力。 “真厉害啊。”星阑坐在城墙上托腮,看着远方率领士兵冲在前方的青霓说。 “她身上好像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她一说话,我就忍不住想要听从。”星阑对沈曼云形容这种感觉。 “不是命令式的,我想想——如果我母亲还在,我会像 听妈妈话一样听她的话。“星阑如此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对他点了点头,她很庆幸现在的无妄城有青霓在,她看向战场中央的那个银白色身影,有些向往。 她很欣赏、羡慕这样的人,他们像是星系的中心,吸引万千星辰围绕着他们旋转。 —— “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能治疗魂族的人。”青霓伸出一只手放在沈曼云面前,盯着她说道。 她小臂上有一串很长的刀伤,在战场上难免受伤,这伤并不致命,但也需要治疗。 “只是你们的身体结构很像织物,我的工作是裁缝,恰好对上了。”沈曼云低头拈着血针,轻声说道。 “嗯。”青霓观察着沈曼云手里的血针,又问,“如此精巧的工具,是你自己做的?” “是燕飞光做的,这是他自己的血。”沈曼云忽然想起只有燕飞光的血能对魂族产生影响。 ——所以在她之前,如果有魂族受伤,都是燕飞光输血治疗吗? 意识到这个事实,她收回的手指不可控地抖了一下。 青霓握住了她的手腕,防止她没稳住,让手里珍贵的血针滑落。 “这几日你经常在发呆,在想城主吗?”青霓问。 她的话语直白利落,直戳沈曼云的内心深处,这让她紧张得脸都红了起来。 沈曼云感觉胸前热气上涌,耳根似乎都烫了起来。 她老实回答:“在。” 如果她没有记错,在燕飞光前往洛都接应女主之后,他又受了伤。 这一次,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沈曼云是见过燕飞光的身体恢复能力的。 她给他疗伤之后没多久,不管多惨烈的伤处都能恢复如初,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她不知道燕飞光去洛都之后是受到了怎样的伤,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 反正原书对这里的描述很笼统,她也只是知道燕飞光是在战场中受伤的。 上次与叛军一战,燕飞光都伤成那样了,沈曼云都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过去寻找他,他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所以,她的存在是不是也成为了构成原书剧情的一部分? 如果她一时没注意,燕飞光会不会真的死了? 她就是喜欢这样胡思乱想,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担心他?”青霓拍了一下沈曼云的手问。 “嗯,洛都现在不太安全。” “无妄城里没有谁会希望他死了。” 青霓的眼睫垂了下来:“我也希望他能安全。” 她深知燕飞光那神奇的、安抚魂族的能力。 她自己也就罢了,她的孩子落入叛军手中,定然是进入了异化状态。 如果没有燕飞光,那孩子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样吧,我派出信使去询问他的情况如何?”青霓询问沈曼云的意见。 “好。”沈曼云点头。 “好了,快些回去休息吧,给魂族疗伤很花费心力,你别把自己累坏了。”青霓拍了拍沈曼云的肩膀。 “不累,以前工作也是这样的。”沈曼云回答。 从天明干到日暮,日复一日重复相同的工作,这样的枯燥乏味比劳累更可怕。 青霓愣了一下,她看着沈曼云微笑:“但现在不会了,有人会关心你。”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感觉眼睛有些湿润,青霓三言两语就给了她莫大的能量。 她离开此处之后才发现青霓已经在议事厅呆了一整天。 现在都快入夜了,她还没离开,这几日她几乎都歇在议事厅里。 政局动荡,随之而来的麻烦事也有许多,她身上的担子也不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沈曼云深吸一口气,从方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 星阑守在议事厅外——他以前总是溜进来偷听,现在青霓在,他都不敢做那些小动作了。 “怎么样,青姨的伤还好吧?”星阑背着手和沈曼云并肩走着,如此问道。 “没什么大碍。”沈曼云安慰星阑。 “那城主呢?他走了那么多天,有没有传信回来?”星阑又问。 “没有。”沈曼云把自己的议事厅里抓来的果干塞进星阑手里,“但是有这个。” “曼云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星阑嘴上如此说,却还是笑嘻嘻啃了起来。 他走在沈曼云前方,夕阳将他纤长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好想长大啊,长大了就能帮你们做事情了。” “可以城主并肩走上战场,可以像别的魂族士兵一样冲到他身前保护着他,也能保护所有在无妄城里的人。” 他其实已经很高了,身量比许多成年人都更高,但面庞还有些稚嫩。 都认识这么久了,他的声音也从最开始的沙哑干涩变得低沉很多,这孩子的变声期都快过了。 “快了,再过几年生辰就好了。”沈曼云在自己家门前与星阑告别。 她回到自己家,院子里果然飘来了饭菜的香味,暮兰每日都会做饭,味道都差不多美味。 此时的暮兰正坐在桌边摆弄着碗筷,见沈曼云回来,他便抬眸看她。 在暮色里,他精准看到了沈曼云长睫上盈着的一点冰晶。 方才和青霓说话,她想起燕飞光,又被青霓一阵安慰,情绪起伏之下,她是快哭了。 不过泪水没有落下来,只是在雪季的寒意里,那点水意凝成了冰。 沈曼云慢悠悠走了过来,暮兰的叶子将花架的两侧几乎都围了起来,抵挡着风雪,花架下竟也不冷。 她俯身坐上椅子打算吃饭,低头时却看到一滴水从自己脸上落了下来。 方才眼睫上凝成冰的水意被此处温暖的气息融化,又化成水滴落。 这是一滴迟到的泪水。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揉揉眼睛说:“这里好暖和。” “你又哭了。”暮兰说。 “快哭了。”沈曼云拿起筷子,纠正暮兰的说法。 今晚的菜是油焖茄子和蒜香时蔬,还有一碗炖得软烂的萝卜排骨汤,暮兰的手艺好得出奇。 沈曼云捧着汤碗一边喝一边说:“燕飞光不是会为了自己口腹之欲去学习厨艺的人吧?” “他不是。”暮兰回答。 沈曼云想,她又了解燕飞光一点了。 “想他?”暮兰注视着她问。 沈曼云的脸颊在夜晚的灯下显得红扑扑的,手里捧着汤碗里的热气晕上来,将她的眼睛蒸得湿漉漉。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倒是不害怕和暮兰对视了。 现在,她眼眸亮晶晶的,就这么期待地盯着他看:“是。” 她承认得落落大方——为什么要对一株植物羞涩?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没有感情的。 暮兰别开目光,第一次避开了与沈曼云的对视。 “他总会回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了,你的担心毫无用处。”暮兰告诉沈曼云事实。 “我知道,但我是……是人,这是人之常情。”沈曼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绪来源。 “嗯……”暮兰给沈曼云夹了点菜。 在暗夜亮着暖光的花棚下,他低沉、柔和的声音缓缓传入沈曼云的耳朵,仿佛某种引诱。 “正好我前些日子吃得有些饱,所以我的根系与枝叶正巧往洛都的方向生长过去了。” “虽然目前根系的发达程度不足以承载我的身体,但可以将我的意识带往那里。” 暮兰定睛看着沈曼云说:“沈曼云、人类、我的主人,你想去看看他吗?” “我可以带你看。”他邀请沈曼云。 第23章 23不行……这太坏了。 深夜雪大,当沈曼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片片雪落在她身前。 直到寒意袭来,沈曼云才发觉自己忘了穿鞋。 花棚下,暮兰的枝叶绕过来,缠绕着她露在寒风中的脚踝。 “好。”暮兰应了声。 沈曼云放了心。 她又跑回房间,这一回她没有再做那些奇怪的梦,安睡至天明。 次日,她先去忙了自己的工作,待黄昏时才回来。 暮兰准备的晚餐是一碗粥,味道如常。 待收拾完,沈曼云问暮兰:“现在就可以去看了吗?” “就现在?” “嗯。” 沈曼云有些急切,燕飞光去洛都很久了,一直都没有消息过来。 “你的神识会跟着我一起,沿着我的根系去往洛都,在这期间你的身体都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 “什么意思?”沈曼云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准备工作。 暮兰送她回房间:“躺着,就当做了个梦。” “嗯。”沈曼云乖乖爬上了床,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暮兰。 暮兰坐在她的床边,低眸注视着她,而后一只大掌落了下来,按在她的眉心。 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意识沉了下去,与自己身体抽离,仿佛进入了一个漫长的、真实的梦境。 一个没有重量的灵魂跨越千万里的距离只需要一瞬间。 待她感觉自己眼前再度亮起光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站立在一扇门外,这扇门的造型精美厚重,其上有云鹤木雕,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尊贵华美。 奇怪的是,沈曼云感觉自己视线离地面的距离很远,她什么时候长高了? 下意识的,她想要推开眼前这扇门,但是——她感觉这个身体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后,她看到“自己”抬起了手,这是一只宽大的手掌,腕上还有一道恢复得几乎要看不见的浅浅疤痕。 这是……燕飞光的手? 暮兰没有骗她,他说要带她来看燕飞光,竟然让她完全代入了燕飞光的视角。 沈曼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实现的,但现在她的意识确确实实停留在了燕飞光的身上。 她看到他推开了这扇门。 已经入夜,沈曼云想,他是要去休息吗? 看现在如此平静,想来他目前没什么危险,沈曼云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门后是燕飞光的卧室,但是她显然低估了洛都的奢华程度。 这么大一扇门的背后是一处……浴室。 眼前是白玉砌成的池子,内里早已引来了温泉,热气氤氲,白雾缭绕。 在这团团白雾的对侧,是一面光可鉴人的水晶镜。 这镜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打造,竟然丝毫不受水汽影响,表面没有凝结出雾气。 这意味着……沈曼云能从燕飞光看向这面镜子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现在的他。 他一人站定在浴池旁,穿着黑色衣裳,身影高大孤独,与周遭精致洁白的布置格格不入。 沈曼云只是静静看着镜中的燕飞光,端详着他近日来有没有添上什么新伤。 结果下一瞬间,她看到燕飞光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皮带,将黑刀与腰带一并放在一侧。 不对——这是?! 沈曼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浴室,燕飞光当然是来这里洗澡的啊。 暮兰说好带她来看燕飞光,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实诚,直接让她看到了这等画面。 沈曼云想要闭上眼,但她的意识是附着在燕飞光身上的,所以燕飞光不闭眼,她就只能这么看下去。 好在此时的燕飞光已经低了头,视线总算没有放在眼前的那面镜子上了。 可是他低头是要慢慢解开自己衣领上的扣子…… 沈曼云眼睁睁地看着燕飞光的衣领就这么被自己剥开了,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 沈曼云想移开视线,但她的意识根本没办法控制燕飞光的身体。 他脱衣服倒是脱得很认真,一板一眼的,生怕扯坏了衣裳。 所以他很是专心,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沈曼云的意识随着他的视线,把他整个脱衣服的过程全部看完。 ——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放过,燕飞光一丝不苟得很是离谱。 在这个过程中,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乱 得要打结了。 燕飞光看起来状态不错,这当然很好,但是—— 好了好了,她现在确认燕飞光安全了,她想要趁燕飞光还没下水之前从他的身体中离开。 可是暮兰没有声息,她只有意识落在了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沈曼云继续进行着这场“煎熬”。 燕飞光下了水,在步入浴池之前,他还警惕地看了一眼对侧的镜子。 沈曼云看见镜中的他,将他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胸前没留下什么疤痕。 这一回,她没办法移开不好意思的目光,只能完完全全地将他的身材收入眼中。 燕飞光果然……很不错,每个方面都是……沈曼云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但她又马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快要晕过去。 可恶的是,可能是暮兰力量的缘故,她的意识坚强得不可思议。 她还在清醒地看着这一切。 燕飞光整个人泡在了浴池里,他洗澡的速度不快,热气不断地飘上来,将视线晕得模糊。 沈曼云感觉到燕飞光慢慢走到了那面镜子前——他怎么又照镜子了? 在升腾的水汽中,燕飞光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孤寂。 这神态不像是在照镜子欣赏自身,也不是借着镜子整理仪表——他仿佛是在看镜中的某一个人。 周遭只有他自己,但沈曼云分明感觉到燕飞光在看镜子里的他自己——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这是某种意义上、属于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沈曼云直直看向燕飞光的眼眸,他的眼瞳纯黑,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是冰冷凛然的,但并不邪恶疯狂。 他的眼神冷静又坚定,但又带着无边无际的孤独寂然。 庞大的孤独感迎面袭来,仿佛满上胸膛的潮水,将人溺得喘不过气。 沈曼云想,或许没有什么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他会欢迎他人的到来吗?又或者是坚定地拒绝所有人?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想要自己的意识变得更轻一些。 她想要飘出他的身体,从他的身后轻轻地拥抱他。 他不会知道这个拥抱,但她害怕他始终孤独。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在他的身体里融化了,就像是雪融在春日的阳光里。 她因为燕飞光的孤独而感到悲伤,但她偏偏无法落泪。 情绪堆积着,正在慢慢瓦解她的意识,直到燕飞光朝着镜子伸出了手。 这是发现她了吗? 沈曼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燕飞光知道了,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坦白这一切。 但是,燕飞光只是按住了镜中自己倒影的眼睛。 他指腹的力道很大,手背上的青筋浮起,指尖抵得发白。 沈曼云觉得下一刻这面镜子就会碎裂,又或者是他伤到自己的手。 但燕飞光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沐浴完毕,在团团白雾之中走出浴池。 至于接下来的穿衣过程,沈曼云已经……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她尴尬又害羞,甚至还带着一丝懊悔,如果知道是这样看,她……她就…… 算了,她还是想看看他。 沈曼云看到燕飞光整理着新换衣裳的领口。 在他的衣襟上有漂亮的翠竹花纹,他穿了更明亮的颜色,这衣服应当是女主那边送过来的。 她这样隐秘且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很冒犯,但又不能从这样的状态退出去。 沈曼云不知这样的观察何时是尽头,她的意识跟着燕飞光走出门外。 屋外落雪纷纷,浴室内温暖的水汽飘出来,将木廊上的积雪吹化成水。 周围的一切都湿漉漉的,也带着一种莫名的惬意。 燕飞光抱着怀里黑刀,站在廊下,静静看了会儿落雪。 直到院落一角传来几道隐秘声响,沈曼云的五感随着燕飞光也变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燕飞光人已经窜了出去。 黑刀出鞘,与闪烁至眼前的剑锋相抵,燕飞光往前一架,直将突然出现的三位刺客击飞出去。 随后又是利落的几次过招,将沈曼云的意识晃得头晕目眩,原来这就是燕飞光战斗时的感受。 眼前画面变幻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燕飞光究竟是如何在这样可怕的刀光剑影中找出敌人破绽的? 这是沈曼云无法了解的领域,在她还未回过神的时候,燕飞光已将突然出现的刺客解决了。 黑刀往倒地刺客的心口一扎,一连三刀,瞬间让他们没了声息。 燕飞光不询问来人的身份吗? ——虽然按照套路,这些刺客应该会引毒自尽,但流程总归还是要走一下对吧? 沈曼云动也动不了,连挪开视线都没办法,只能这样胡思乱想。 解决完敌人,燕飞光收刀入鞘,那边院外已有人来敲门了。 燕飞光提刀前去开门。 “燕将军——不日大司礼便要出兵剿灭西境的叛军,您可准备好了?” 门外身着白衣红边服饰的守卫问燕飞光道。 他一边说,视线一边还往院内瞟,沈曼云想起院子里还躺着三具尸体呢。 但守卫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现。 第24章 24你要如何保证你不会骗我呢?…… 沈曼云呆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 那边青霓已经走到屏风后换衣服了,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挲声。 她穿了一会儿衣服,顿了顿,唤了沈曼云一声。 “后边有个扣子系不上了,曼云,你能来帮帮我吗?”青霓的声音很礼貌柔和。 这件衣 服设计出来就不是让一个人单独穿的,她身边本应该有很多仆从替她系上衣服里每一处细小扣眼。 现在她一个人如何穿得过来呢? 沈曼云还愣着,下意识应了声便走了过来。 她熟练地找到青霓后腰上遗漏的扣眼,替她将丝带穿过细腻得要泛起光的布料之间。 “藏得那么深,你也摸到了?”青霓有些惊讶。 沈曼云的指尖抖着,她没回答青霓的话。 她低眸看着眼前的殷红的布料颜色,又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梦。 因为缝制衣服时出错,她确实有一位同事被辞退带走了,之后沈曼云再没见过她。 那批严格的衣服就是……青霓身上这一件。 他们完成了上百件成品,只有一件最完美的会出厂,其他被淘汰的瑕疵品会被销毁。 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衣服。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制作的那一件能不能够出厂,现在成品就摆在她眼前,她也认不出来。 她做的衣服和图纸上一模一样,其他同事做的也一样,她不能在上百件相同衣服中找到自己的作品。 但为什么?这是书中的世界,为什么现实里的裙子会出现在这里? 沈曼云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现在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可是……可是……不知为何,她害怕这件衣服的颜色。 她发愣的时候,青霓已将另一件淡紫色的裙裳放在了她面前。 “你的手艺很好,但是你自己做的衣服款式太简单了,换这一件吧。”青霓将长发慢悠悠盘了起来。 缀上精致发簪,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从洛都走出来的世家贵族了。 沈曼云没有思考太多,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什么。 她很快将这条紫色的裙子换上,匆匆跟上了青霓的步伐。 宅邸外已有两位人族士兵驾车等着了,他们从无妄城出发,带出长长的车辙印记。 马车里,沈曼云盯着青霓的裙摆发呆。 裙上绣出的花朵曼妙美丽,精美到极致,几乎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 这是一位人类裁缝所能达到的技术的巅峰,比缝制这件衣裳更难的也只有给魂族治伤了。 沈曼云一直在发呆,青霓早就观察到了,她开了口问:“裙子很好看?” “嗯。”沈曼云点头。 “只有这件是我从家乡带过来的。”青霓答。 “其他的你若喜欢,就送你了,但只有这一件可能没有办法。”青霓微笑。 “不不不……我不用……”沈曼云摆手。 她觉得青霓的话有些熟悉,自己不也称自己穿越之前的世界叫家乡吗? 莫非青霓也是穿越到书中世界的? 可她是魂族啊,现实里又没有魂族,那社会不早就乱套了? 沈曼云的思考能力支持不了她想这么深刻复杂的事情,她决定不去想了。 现在青霓在忙正事,自己怎么能胡思乱想还发呆? 于是沈曼云坐直了身子。 “过了西原城再往西北走便是西境了,先前叛军首领莫方义是带着我的孩子往这个方向撤离,想来莫家是要提前将他安置在西境,这也与你说的情报对上了。” 青霓分析眼下的情况,她聪明地没有询问沈曼云的情报来源,她选择相信她。 毕竟在她还是异化魂族的那天晚上,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沈曼云还能小心翼翼走着,生怕踩到了她身上那些引人恐惧的血肉。 “洛都之乱后,西原城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与西境叛军的几支交往也有些暧昧。” “大司礼与莫家的联盟与西境势力势均力敌,西原城不一定会出兵帮助某一方。” “要从他们手上拿出些兵力来实在是有些困难。”青霓叹气。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现在能听懂青霓的话了。 原书的剧情也是这样的,在盟军与西境叛军苦战之时,一直保持中立的西原城援军如神兵天降。 援军出现,终结这场胶着已久的战争,由此还引出了书中人气颇高的男二。 这么说来,西原城的援军…… 沈曼云蓦得睁大双眼,这援军难道就是青霓要争取来的士兵? 原书的剧情果然在冥冥之中一直运转着,就像命运,无法更改。 “又想到什么了?”青霓见沈曼云忽然睁大眼,便问道。 “我想我们会成功。”沈曼云有了信心。 “第一次见你这么有自信。”青霓笑了笑。 沈曼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西原城的守城士兵拦住行进的马车,严厉盘问他们的来历。 “原鹤先生可在?”青霓从马车里取出一枚青碧色的令牌,探头问道。。 她说出的名字让沈曼云一惊, 原鹤是书中的男二,手中虽然没有任何兵力,但他是乱世之中人人景仰的的隐士。 他有极高的修为却不染红尘是非,传闻中他只与品行高洁之人来往,所以人人都以邀请他成为自家势力的座上宾为荣。 这段时日原鹤暂居在西原城,这消息本算隐秘,没想到被青霓知道了。 她留在无妄城的这些日子也不知暗中做了多少情报工作。 “嘘——低声——”守城的士兵一听原鹤的名字便赶忙将青霓与沈曼云迎了下来。 当目光触及这两位女子,守卫的眼神都亮了一瞬,光看这衣着就知道来者出身不凡。 “请进,二位夫人……姑娘。”守卫提醒她们道。 “原鹤先生不喜旁人叨扰,此番前来西原并不为旁人知晓,切莫大声提及先生的名讳。” “您手上的是原鹤先生的青罗令?”守卫问。 青霓点头。 传闻原鹤与谁交好,便会赠给谁一枚青罗令,日后若有困难,可凭这一枚令牌求助于他,他会出手倾力相助。 奈何原鹤识人眼光太好,至今为止并未有人以此令寻求他的帮助,反而是以青罗令作为老友相见的信物。 ——这些都是原书中的设定,沈曼云瞧了眼青霓眼中的碧色令牌。 不过,青霓既然有这等信物,找西原城借兵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之前就那样大费周章地准备呢? 青霓注意到沈曼云疑惑的视线,趁守卫前去通报时,她低声对沈曼云道:“以前捡的。” “万一这原鹤先生记性不好,就暂且装作他的友人骗上一遭。” “若他认出来了,就再与他谈谈,只要能见面总归是有希望的。” 驿馆外,守卫小跑出来,送她们走了进去。 驿馆之内,青竹摇曳,流水潺潺,花木掩映,颇有风雅意趣。 青竹白雾尽处有一青衣人笔直站立,身形修长,姿态出尘。 转过身时,沈曼云看到他俊逸如仙、清雅无瑕的面容,这位原鹤先生果真美得如天上仙。 “孟兄——”原鹤本如此唤着自己友人名字,在看到沈曼云与青霓时,他的凤眸眯了起来。 “这枚青罗令不是你们的。”他甚至没有询问便已下了结论。 他亲手赠出每一枚令牌都记得是赠给了谁,青霓只能用这样的手段见到他。 “不是。”青霓点了点头。 她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对原鹤道出原委:“他死了,这枚青罗令正好落到了我手上。” “想来见我的人很多,但大多都带着目的,你们也一样,对吗?”原鹤收起面上笑容,安静看着青霓道。 “若日后有机会,无人不想与原鹤先生把酒赏景,但如今乱世危局,我们自然是有事相求。”青霓坦白。 实际上,她压根不想做那些风雅之事——她没这么闲。 沈曼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一旁也没敢插话。 “前些日子刚有一支军队想要在西原城外驻扎,被晴妹赶走了,你们的目的与西境的战事有关?” “自然是要借兵,援助盟军镇压西境叛军。” “且不论西原城一直保持中立,听说那位大司礼控制洛都的手段也不光彩,你觉得我会劝说城主给你们借兵?” 沈曼云听着原鹤的话,心道他对女主的态度果然和原书描述的一样。 最开始他以为女主是世俗中人,有些厌弃,后来经过相处与了解,他还是为女 主倾倒,真香文学永不迟到。 “我认为原鹤先生不会贸然借兵,所以我过来了。” “——带着我故人的信物,顺带给我带了他的死讯?” “不然呢,不然用何种手段才能见到原鹤先生?”青霓笑。 “若青罗令的主人还活着,我自会鼎力相助,但这一枚不是你们的。” “青罗令不行,原鹤先生要如何才肯借兵?”青霓开门见山问。 她擅长与人交锋,但面对气场与她差不多的对手时,她的话语恢复了锋利与直白。 “今日相助,日后定当十倍回报。” “这世上承诺太多,连白纸黑字的盟誓都能违背,如何能信?” 原鹤下逐客令了:“请回吧。” “原鹤先生,你如何才能——”青霓拦住原鹤即将离去的身影。 她一走近,身上那流光溢彩的纹绣便在日光下闪烁,直将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原鹤也给惊住了。 “何处的绣工?”他问。 青霓道:“我家乡的,原鹤先生若想——” 第25章 25只有他是来救她的。 沈曼云在工作时,手从来没有抖过,这几乎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但这次不一样,她的针尖落在殷红布料上的时候—— 尖锐的针尖偏移,竟然将她的指尖刺破了。 血点落下来,凝在丝绸上,没有马上渗入致密的布料里。 沈曼云匆匆用手背将血迹擦去,指尖的伤很小,不算疼。 但是一旦让自己的手颤抖起来,再之后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手部肌肉了。 为什么……那只是个梦境不是吗? 在这之前她刚给燕飞光治过伤,是见到血腥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才让她有了这样的梦境吗? 但是,但是啊,她根本没有想象的能力不是吗?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她如何能梦见那样的画面? 深夜,沈曼云将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她将自己的双眸藏在双臂制造出的黑暗空间里。 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工作。 但是如果不制作出这件衣服,原鹤就不会帮助他们。 燕飞光和青霓的孩子又如何能安全呢? 书中已经描述过西原城会派出援军,没有这支援军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沈曼云想象不出来,但她知道一定会有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低垂着眼眸,巨大的绝望漫上心头。 继续,继续——不能停! 沈曼云告诉自己。 她颤抖着手拿起布匹,再次落针,针尖透过丝绸,又扎了自己一下。 现在她连穿针引线都困难,如何能在这熟悉的布料上绣出花儿来? 出错就要去死,他们日以继夜完成的作品只会被挑选,然后卖出个好价钱。 付出的心血都是没有意义的,它们只能换来金钱。 她自己的存在也是没有意义的,她不在了,会有其他人来代替她。 无人在意、无人问津…… 沈曼云一连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越焦急她就越恍神,无数负面的念头涌上心头。 或许她制作这件衣服也是没有意义的,没有她原书的剧情也能继续下去。 也许两天后原鹤莫名其妙就出兵去帮助女主了,皆大欢喜,她努力不努力都不重要。 思及至此,沈曼云将桌面上的布料叠了起来,她打算将绣花针收起。 但是,她低眸注视着手中针,想起了燕飞光送给她的那盒血针。 没有意义吗?可是,她希望燕飞光好好的。 他数次将女主护在身后也是没有意义的。 讨伐西境叛军的战役中,纵然他在前抵抗叛军,落下满身伤痕。 但是——所有人也只记住了在危难之际赶来的男二原鹤。 他的付出理所应当,像是无处不在的影子,消失了也没人发现。 他不保护女主,他不帮助女主——那也有其他人前赴后继,他也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存在。 沈曼云不希望他这样。 她也不希望自己这样。 沈曼云的手腕一转,再次拿起了针线,她告诉自己,这样一定是有意义的。 就算这样的举动对结局没有影响,但是……能够帮助到他就足够了。 她闭上眼,摒弃那些杂念,再次落针,这一次她的手没有再颤抖。 两日时光过去,沈曼云几乎没有合眼。 再次复刻出这件衣服并不困难,只是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绣到最后,她的手酸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好在是完成了。 沈曼云将面前的裙裳叠好,小心翼翼将自己的作品放入锦盒中。 说来有些无奈,她做了这么多精美的衣服,几乎没有一件能穿在自己身上。 之前沈曼云问及原鹤这件裙裳要做什么尺寸,原鹤思忖片刻,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赠送的人,想来西原城城主不会太喜欢这样的款式。” “我只是觉得好看,想要收藏。” “衣服要合身才好看,测量尺寸是必要的。”沈曼云认真说。 “既然如此,是你做的衣服就用你自己的尺寸吧。”原鹤想了想说。 沈曼云应下,她按照自己身体尺寸做了这条裙子。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试穿它。 她有自信这条裙裳不需要任何修改就能完全合衬。 装着华贵裙裳的锦盒被送到城主府中,原鹤挑眉微惊:“两日时光,果真做出来了?” 沈曼云站在青霓身后,对他点了点头,她的模样有些疲惫,眼底有一大片浓黑的阴影。 “想不到你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主位之上,西原城城主容晴瞥了一眼原鹤。 “左右都是拜托你借兵,我原想着将它送给你,但猜你也穿不惯这样的衣裳。”原鹤笑道。 “算你聪明。”容晴定睛看向青霓与沈曼云,沉声道。 “之前莫家的残余军队原想在城外驻扎,我没让他们停留。” “乱世之中,是非未明,王权外落,大局未定之前西原城不会帮助任何一方。” “但既然原鹤与你们有诺,我自会为他遵守诺言,城外已有两千将士等候,半数为修炼者,这些士兵离了西原城便不用再回来。” “无论如何,请你们善待这 些将士。” 容晴言下之意便是,这两千士兵就直接赠给他们,免得让西原城蹚这趟浑水。 沈曼云抬头看向容晴,这位西原城的城主身量不算高,模样也年轻,说话却干脆利落,带着冷肃的威严。 容晴走了下来,递出兵符。 青霓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光一闪,有些惊讶,她给出的可都是精兵良将。 她点了点头,拉着昏昏欲睡的沈曼云走了出去。 “两日没合眼,辛苦你了,不如你先留在西原城,待我接应城主回来之后再接你出城?” 青霓挽住沈曼云的手,低声问她。 沈曼云摇了摇头,她使劲打起精神:“战场上难免会有魂族受伤……” “只有城主一人去了洛都,哪里还有……” 青霓一愣,想到了沈曼云指的是谁。 她低头道:“多谢。” 沈曼云知道,不论是燕飞光还是青霓的孩子都需要她。 她揉了揉眼睛,跟上青霓步伐。 城外果然已有两千将士等候,前方领队的将领认过青霓手中兵符,便顺从地守在了她身后。 “走。”青霓脚下已出现一道法术光芒,将她托至高空。 她将沈曼云安置在队伍中央的马车里,军队的最前方最危险,她不能让沈曼云跟过来。 沈曼云孤身一人坐在马车里,她朝外看着飞掠而过的山川与平原,祈祷着能够赶到战场。 西原城再往西北方走,便是通往西境的关隘长乐川。 这里是自然而生的天堑,一条望不到头的长乐河将中部与西境一分为二。 长乐河以东是万丈悬崖,悬崖下则是奔涌不息的长乐河。 再往西便是一片平原,到了这里便算作西境的土地。 背靠这样的天然防御,西境就算叛军四起,自顾不暇的洛都之前也未能分出心神镇压,放任叛军发展。 如今叛军联盟势大,竟足够与洛都抗衡。 前方战势早已陷入胶着,双方僵持不下,这边洛都驻扎的临时堡垒之上却是一片平静。 “何时渡过长乐河?”营地之上,女主的白衣飘扬,她侧过头问身边的高大男子。 “等他们的军队再多些。”莫今衡沉声道。 “作战计划不告诉我,问及只说再等等……”女主侧过头看他,“你想如何?” “我们从南疆带过来的‘武器’使用之后不能回收。” “解决完那些叛军之后,它也要死。” “这样的宝贝自然要保证它在能剿灭最多敌人的时候使用。” “什么?”女主问。 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低低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仿佛呓语。 “连霏,这等事算是罪过,由我承担便是,你不需要知道真相。” “不闻不见不知,你就还是冰清玉洁、万人景仰的大司礼,人世骂名,由我承担。” 女主眸光一凛,人已从高高的堡垒之上跃了下去。 “疯子,你准备了什么?!” 身后,影子似的燕飞光追上她的身影,女主回身道:“回去。” “你不需要上战场。”她道。 燕飞光的身形忽然顿住,在沉默片刻之后,他低低道了声“好”。 而后,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长乐河对岸,叛军首领施法观察敌情,见到出现在前线的白色身影,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大司礼也来了,她不躲在士兵身后等着来送死吗?” “这小姑娘还以为是以前当司礼的风光时候?只要出来装装样子,装出一副与上天神灵沟通的样子就能让大家对她感恩戴德?” “哪有什么上天神明,呸,信她的鬼话!” “上,活捉了这大司礼——到时洛都不也是手到擒来!” 叛军调集兵力往长乐河方向集中,擅水的将士稳稳控船前行,于风浪中朝那悬崖之上进攻。 洛都一方果然节节败退,悬崖下方风起浪涌,视线不明,可水中的叛军却神出鬼没,无数法术攻击落了上来。 长乐河成为保护叛军的天然屏障,他们对这片水域要比洛都的士兵要熟悉许多。 就在洛都士兵气势渐弱之时,长乐河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黑水中央扬起巨浪。 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水底冲出!叛军首领面色巨变,他们可从没听说过长乐河中有什么妖兽怪物。 第26章 26她真的给了他一个吻。 那边青霓率领的援军已飞奔下悬崖,将河里的燕飞光救了上来。 “大夫,军中有大夫吗?”青霓冲了上去,先将燕飞光手里的孩子接了过来。 她唤着大夫要来给燕飞光治伤。 那边沈曼云已被吓得瘫坐在地,在青霓说要找大夫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来。 “不要……”沈曼云轻轻唤了声。 “先把他送到马车上吧。”她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我看看孩子。”沈曼云扭过头去,她看着燕飞光被送上马车,松了一口气。 现在她更应该关注的是这个刚被救上来的孩子。 马车里燃着炉火,暖融融的,内里气氛却十分紧张。 沈曼云已经很累了,但她还要专心给青霓怀里的孩子疗伤。 “她受伤了,是魂体形态时受的伤,现在恢复为人形,导致她内部的身体结构都乱了……” 沈曼云注意到了这孩子怀里抱着一个雾白色的光团,就是这光团在支持着她保持活力,不然她这样早就死了。 “要变回去。”沈曼云想起星阑有的时候也能控制自己变为影子。 阿烈受伤的时候,他的断掌也是魂体形态的虎掌,魂族在受重伤时变为魂体形态更容易治疗。 青霓的眉头微蹙,这孩子还这么小,如何能控制自己的形态? 此时,身后马车的榻上传来轻微响动。 燕飞光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他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朝这里靠了过来。 “燕飞光,你不要动……”沈曼云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她将孩子抱到了他面前,燕飞光布满血痕的手指按在小鱼眉心。 小小的一个、原本被他裹在披风里的孩子变为一条奄奄一息的小鱼,沉在那个雾白光团的底部。 恢复为魂体状态后,沈曼云可以看清她的身体构造了。 她取出血针,很快治好了小鱼身上的伤。 她的伤大多数来自不久之前的水下压力,至于女主给她的致命一击都尽数被燕飞光挡了下来。 “青霓夫人,你带着她去养伤吧。”沈曼云轻声对青霓说道。 光团里的小鱼虽然没什么力气游动,但状态已经很不错了,还能自己吐出几个泡泡。 “城主呢?”青霓还担心着燕飞光的情况。 “我来……”沈曼云低下头去,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替燕飞光隐瞒秘密。 青霓是个聪明人,之前已经有所察觉,现在沈曼云这么说,她基本上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她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雾白光团退出马车。 洛都那边还需要她去沟通,这边需要处理的杂事已经够混乱了。 马车门关上,这里终于安静下来,沈曼云转过身去,她靠在燕飞光身前。 为小鱼挡下那致命一击的时候,他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清醒。 魂族的身体不允许他沉睡,身体所有的疼痛都要清醒地感知,连用昏迷逃避都做不到。 沈曼云靠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取出了银盒里的血针。 到这个时候了,她也已经疲惫不堪,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 燕飞光看着她的脸,视线平静,沈曼云只是别开目光盯着他染血的衣襟。 沈曼云低头的时候,他抬手碰了一下她的眼睫。 沙哑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去……睡……” 只是一夜而已,他暂时还死不了。 沈曼云捂住了他干涩的唇,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怕自己吐出的气息弄疼了他:“我很快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将破损不堪的衣服脱了下来。 在他脊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这是被那道箭矢爆炸产生的余波所伤。 沈曼云想,在燕飞光离开无妄城第一时间赶到女主身边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有些不理解他。 她……她怎么可以怨他呢? 最后他都这样了,她之前竟然还对他有那样一瞬间不理解的念头。 “对不起。”她低声说。 燕飞光的胸口起伏,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只能抬了抬自己的手指碰了一下沈曼云的手背以示回应。 “你不要动……”沈曼云的血针落到燕飞光身上。 他的指尖微颤,显然是疼极了,沈曼云心底一酸,手头却稳稳地为他缝补着伤口。 直到将他背上那处伤口完全缝好,沈曼云才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燕飞光的手臂上,暂时歇了一下。 “燕飞光……”她轻声唤。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眼皮重得要掀不起来了,她喃喃问:“你疼不疼?” 她问了一个傻问题,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的话。 让他不要去救人吗?那小鱼怎么办? 让他不要去追随女主吗?可不管他在不在,那支箭都会朝小鱼落下。 燕飞光有什么错呢? 错的不是把这样一个孩子放到战场中的人吗? 就算她是魂族,可她也只是一个孩子。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孩子在战争中算得上什么?战争里最容易死的就是孩子了。 沈曼云的思绪被这些复杂的念头塞满,直到燕飞光的手指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以示回应,她才回过神来。 “抱歉,又问没有用的问题了。”沈曼云勉强将他沉重的手臂抬了起来。 他身上各处都是伤,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会有人能伤成这样呢?他就像一块破布片,她要费尽心思才能将他修补完好。 沈曼云拿着纤细的血针,不知修补了多久,她发现燕飞光与其他魂族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都如此伤重了,也没有显出自己的魂体,依旧是一副人类模样。 沈曼云最后才来处理燕飞光面上的伤痕。 他清隽俊秀的面庞上血痕遍布,血迹糊成一团,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伤。 她耐心拨开他黏在面颊上长发,他最后是将小鱼抱在自己怀里的,低着头躬着身,所以原本束得严谨的墨发也散落下来。 擦拭去血迹,沈曼云才发现燕飞光右侧眉骨上的伤口,在这里有一道被锐器直接划过的伤痕。 这里……是女主箭矢直接掠过他身体留下的痕迹。 沈曼云拈起血针,想要给他治疗这里的伤。 但燕飞光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热得发烫。 沈曼云指尖一颤,几乎要抓不住这根纤细的针。 他拒绝她为他治疗这个伤口。 原来如此,因为这是女主留下的伤,所以这道伤疤不会消失。 他就是如此……如此爱她。 “好,好……我知道了。”沈曼云将血针收了起来。 她取出绷带,将它覆在燕飞光的额上,将血暂时止住。 燕飞光漆黑的眼瞳一直在注视她的手,他缓了许久,现在才能开口。 “去休息。”他早就看出沈曼云极度疲惫了。 “好。”沈曼云起身想要出去。 但他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外面危险。”燕飞光说。 这里应该是军队里唯一的一辆马车,外边不仅危险,还冷。 沈曼云长舒一口气,她顺着燕飞光拉她的力道跌坐回原地。 而后她的脑袋一歪,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几乎三日没睡,期间又总是在做那些极耗费心神的工作。 燕飞光往后艰难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沈曼云蜷缩着身子,没占上多少地方。 他的收回的手尴尬地悬在她腰上片刻,最后慢慢收了回来,只将旁边的薄被拽过,裹在了沈曼云身上。 沈曼云安静得没有任何存在感,燕飞光平躺在她身侧,抬手按住自己眉骨上的伤。 待血差不多止住了,他将纱布揭下,放在了一旁。 这伤不深,只是擦着他的脑袋掠过。 现在它也不算疼了,只是还愈合不了。 他的身体……没有办法处理她带来的伤。 —— 沈曼云醒来的时候,感觉双眼酸涩得有些发疼,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一转身,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燕飞光的身边。 她惊得赶紧坐起身来,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 燕飞光好像没有醒,他的睡姿是很标准的平躺。 他的双目紧闭着,昨晚没有治疗的伤口明晃晃地留在他的右侧眉骨之上。 鬼使神差般的,沈曼云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尾。 她无法想象他有多疼,在那样冰冷的水中承受着自己挚爱之人的亲手一击。 他确实很爱她,连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都不想抹去。 沈曼云心下一酸,指尖颤了颤,她忽然想起了之前与暮兰的约定。 暮兰答应带她去看远在洛都的他,条件是要她给他一个吻。 沈曼云为了确认燕飞光安全,竟然答应了这样离谱的要求。 暮兰没催她,她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履行这个约定。 但是——好像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燕飞光睡着了,她刚好就在他的身边。 若不是意外,再往后她怎么还会与他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呢? 沈曼云想,或许也不是因为约定,也可能是她自己想要这样。 总之……总之他现在没醒…… 沈曼云看着燕飞光的脸,慢慢低下头去,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飞速的、蜻蜓点水一般的——她的唇落在他眉骨的伤痕之上。 唇与眉的相触只在一瞬间,她的唇瓣微暖,比他的肌肤温度低上些许,仿佛一只鸟的停歇,又仿佛一片雪花落下, 在清晨落下的一点熹微阳光里,沈曼云微红着脸,在他的眉骨上落下一个吻。 第27章 27你种的什么花? 夜色灯下,纸页沙沙响动。 燕飞光停笔,将笔搭在砚台上,那墨砚已凝了冰,反射出黑沉沉的光。 他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 推开门,屋外落雪纷纷,将院中央的伶仃的树压得枝头微弯。 他不知该如何将信寄出,而后便听到暗夜里翅膀拍动的哗哗声。 清寂月色下,一张信纸与雪一道落下,燕飞光伸出手将信纸接着。 纸张被冻得冷锐发硬,他沉默地展信。 信上内容很熟悉,这是他寄出的第一封信。 “我记得,在雪季来临前的最后最后一场暴雨后,我将你带回了无妄城。” 信上第一行的内容如此熟悉。 燕飞光的手指屈起,他将信纸慢悠悠折好。 他看着院中落雪,眸底是一片孤寂,直到雪地上传来沙沙声响。 有一只白鹰慢悠悠走了回来,它在雪地上踱步,翘起的尾巴上丢失一片飞羽。 这是一封寄不出去的信,这封,那一封——所有的信都寄不出去。 燕飞光将白鹰放进鸟笼,他回了屋,将方才写好和收回的信都夹在了书里。 —— “以后她就这样了吗?”沈曼云两手按在半透明的白色光团上,观察着游动在这光团里的小鱼,轻声问。 青霓摇头:“她还要养伤,保持这样的形态更有助于恢复。” “她有名字了吗?”沈曼云问。 回无妄城安顿好之后,她就来青霓这里看小鱼了,这个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救回的孩子很安静。 她现在只是一条鱼,在类似鱼缸的光团里吐着泡泡。 “就叫小鱼。”青霓说,“以前我就叫她小鱼了。” 沈曼云的手指按在光团边缘,小鱼便游了过来,嘴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指尖,又吐了一个泡泡。 她在最害怕的时候也只会喊妈妈。 沈曼云没有问青霓为什么要给她取“小鱼”这么一个简单的名字,她觉得有母亲给自己取名就足够幸运了。 “要多久才能变回来?”沈曼云问。 “这就要问城主了,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了解魂族。”青霓说。 “嗯……”沈曼云点头应了声。 她有段时间没见到燕飞光了,雪季之后她总是懒洋洋的,除了去西城给魂族疗伤,她几乎没怎么出门。 “青霓夫人以后就留在无妄城了吗?”沈曼云问。 “嗯。”青霓慢悠悠地转动装着小鱼的光团。 沈曼云知道,在她异化之前也有自己的生活与事业,她本以为青霓在带回孩子之后会离开无妄城。 “我还好,但小鱼需要城主。”青霓慢悠悠地说,“只要他在,所有魂族都不会异化。” “他好厉害。”沈曼云想,真实的燕飞光比她在书中看到的形象更加强大勇敢。 “我以为你了解他,没想到你也不知道他。”青霓疑惑地看着沈曼云。 沈曼云连连摇头:“我也是被他救回来的。” “如此么……”青霓轻轻叹息。 沈曼云与她告别离开,刚离开青霓的住处,她便看到在院外踮脚张望的星阑。 “来找青霓夫人的吗?怎么不进去?”沈曼云叫住他。 星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城主说救回了一条鱼,又不让我看她,我好奇。” “曼云姐姐,你说真的有魂族的魂体是一条鱼吗?” “影子都可以呀。”沈曼云扭头看着星阑说。 他又长高了,几乎有成年人的身量了。 “曼云姐姐,你说我什么时候能跟着城主上战场?”星阑与沈曼云并肩行着,如此问她。 “前些日子城主不是带回了一批士兵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星阑神神秘秘。 沈曼云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那些士兵里边有两位魂族,他们好厉害,离开无妄城那么远竟然能让自己不异化。” “城主告诉我,如果自己意志力坚定是可以控制与魂体共鸣的,但是这很难,而且一旦有什么危险就很容易打破这种平衡。” “嗯……”沈曼云继续点头,她在路边买了串糖画递给星阑。 “曼云姐姐,我以为你会和城主一样对我说,让我以后冷静些,不要那么冲动。”星阑有些惊喜。 “你这样就很好。”沈曼云认真说。 “生下来就这样,不是你的错处,所有人都会体会喜怒哀乐,魂族也一样。”沈曼云轻声说。 她倒希望燕飞光不要总是那样紧绷着,她还没见过他笑呢。 “曼云姐姐,还是你最好了。”星阑从后扑了过来,将沈曼云抱住了。 他确实是个大男孩了,热切的鼻息洒在耳侧,沈曼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退开去。 但星阑扑得有些紧,她没力气挣开,他像一只黏人的大狗。 此时,有人从后走来,单手轻巧地把星阑的衣领拎了起来。 沈曼云感觉自己终于缓过来了,一扭头却看到燕飞光的身影。 星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城主……你什么时候过来了?” “买糖画的时候。”燕飞光沉默片刻说道。 “那吃吗?”星阑将手里的糖画递到燕飞光唇边。 燕飞光侧过头去,他不至于尝一个孩子的吃食。 在燕飞光过来的时候,沈曼云的视线便移到了别处。 或许是上次那个不好意思的吻,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敢离燕飞光太近。 他眉骨上的伤以普通人的愈合速度痊愈了,只是在眉尾处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道疤在书里也有说过,和不久之前真实发生的剧情一样,书中描述他为了救下战场中的一个小女孩受了这伤。 一道疤不大不小,但确实会让读者觉得这个男性角色不够“完美”,他的外貌有了瑕疵。 何况,这道伤不是为了保护女主而留,许多读者对此意见颇多,或许是读者意见的影响,后来燕飞光的戏份就更少了。 沈曼云的目光只在燕飞光的眉尾处飞快扫了一下,这伤疤浅得要仔细看才能看出痕迹。 他的面容还是和一样俊美,也还是那样冷峻疏离。 沈曼云听到星阑嘻嘻笑:“不吃就算了,是曼云姐姐给我买的,别人我都不分的。” 燕飞光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吃吧。” 鬼使神差般,沈曼云问:“你也要吃吗?” 她的声音很轻,细细传来,给人一种比落雪声还更小心翼翼的感觉。 沈曼云以为燕飞光会拒绝,但他开了口:“好。” 好,他说好。 沈曼云愣了一下,很快,她转身跑回摊子说要再买一份。 “要什么样的?”卖糖画的老板抬起头来问。 沈曼云感觉他很眼熟,有些疑惑,她好像见过他……是在何处? “不记得我了?”老板将几块糖放进锅里,慢悠悠地搅动。 沈曼云摇头。 ” 那天你和青霓夫人一道从西原城出来,我就在外边等着你们。“老板说。 沈曼云想起来了:“你是之前的那位将军。” 西原城城主容晴将两千人的士兵交给他们,当时率领那些士兵的就是这位将领。 他怎么到这里卖糖画了? 燕飞光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他站在沈曼云身后说:“他说战场太辛苦,年纪也大了,我就让他离开军队了。” “是啊……”他搅动着锅里的糖浆,缓缓说道。 脱下一身的盔甲,沈曼云才发现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几乎是一位老人了。 乱世之中,大多数人都要成为士兵上阵,也不知何时着动荡才能结束。 但洛都之前的政权实在太腐朽,在女主成为掌管神权的大司礼之前,域内各处祭祀还用人牲。 如此残暴无度,也难怪各地叛军四起了,那人牲的规矩还是女主上任之后才废除的。 但是,也并非所有叛军都是为民请命,唯独女主所代表的势力才算正义。 沈曼云没想那么多,她所有的念头都是由原书的描述延伸而出。 直到老板的问题打断她的思绪:“所以要画个什么图案的?” “刚才那半大小孩这么能吃?还要小老虎形状的吗?” 星阑跑了过来,连忙否认:“可不是我。” 沈曼云低着头看了眼燕飞光的手,又看了眼锅里沸腾着冒了泡的糖浆。 她……她想不出来,她很少能有自己的念头。 “我……我不太知道。”沈曼云小声道。 “那就雪花图案的。”燕飞光道。 “好嘞。”老板熟练在石板上倒出糖浆。 他的手法娴熟,沈曼云说:“你好厉害。” “以前我就是干这个的。”老板说。 一朵雪花被画了出来,老板将它递给沈曼云。 沈曼云还没伸手接,那边燕飞光已拿了过来。 她赶紧掏口袋付钱,老板有些诧异:“城主,你也吃这个啊?” “吃。”燕飞光咬了一下糖画,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星阑吃糖画是小心翼翼地舔,他倒是当成普通的食物就这么咬了起来。 “城主怎么这样吃糖画,以前没有吃过吗?”星阑舔了一口糖说。 燕飞光平静回答:“没有。” 星阑马上噤声,而后又小声道:“你以前也买给我吃过……你自己不吃啊……” 燕飞光摇头。 在三言两语间,他已经将手里糖画吃干净了。 沈曼云低着头,眨了眨眼,她问:“还吃吗?” “不了。”燕飞光尝过味道,便不打算再尝。 “好。”沈曼云点了点头。 第28章 28我的姑娘。 沈曼云愣了会儿,她想到自己一直偷偷藏着的秘密。 最开始这秘密是为了燕飞光的感情埋藏,后来暮兰的出现更让她不想让这株植物的秘密暴露。 暮兰说,是她想着燕飞光他才会有燕飞光的模样。 这要让她如何敢让燕飞光知道暮兰的存在? 沈曼云说:“之前出城的时候捡来的花。” “掉在地上,快死掉了,好可怜。”她说的也并非假话, 燕飞光问:“是什么颜色的花?” 沈曼云不会撒没有根据的谎。 她想,花就是金色的,还能是什么颜色? 她启唇,正打算说话,花架上盛放的金色小花忽然变了个颜色——这是暮兰在提醒她。 他了解她,知道她连说谎也需要旁人提示。 金色花朵变为淡紫色,沈曼云看着层叠的茂密枝叶说:“是紫色的。” “嗯。”燕飞光敛眸,他没有再说话。 沈曼云问:“你看不见它吗?” 她这才意识到燕飞光的不对劲,暮兰就这么明晃晃地种在那里,就算他看不见暮兰,也该疑惑花架上根本没有植物啊。 为什么他会问这是什么颜色的花? 燕飞光摇头,他独坐在花架上,肩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看不见,我辨认不出大多数植物。”他的声音淡淡。 “为什么?”沈曼云追问。 她等来了漫长的沉默,燕飞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沈曼云说:“对不起。” 她可能又不小心问了很冒犯的问题。 “魂族奇怪的地方很多,你有疑问也不奇怪。” 这是燕飞光第一次直言承认了自己的魂族身份。 他半靠在沈曼云放在花架上的躺椅休息,黑色的衣摆垂落在雪地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椅子的高度大小都与他的身材十分贴合,实际上,这张躺椅本来就是沈曼云给暮兰准备的。 暮兰和燕飞光一模一样,这张椅子当然也适合燕飞光躺着。 即便再好奇,沈曼云也没有再问他问题,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暮兰在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与他相处的,平静安谧,有着某种熨帖的默契。 沈曼云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很久,直到燕飞光起了身,她送他来到院外。 “明天你——”沈曼云在他离开之前,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她想,如果燕飞光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来她这里坐坐,就这么和他呆上一个下午,感觉也很不错。 “嗯?”燕飞光低头问她。 “明天你有空的话也可以过来……过来坐一坐……”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对燕飞光说。 燕飞光的眸底暗了暗:“明日不行。” “哦,那也没关系……”沈曼云的声音又轻了下来。 “明日要去洛都了。”燕飞光低声说。 “啊……”沈曼云反应过来,这样平静的时光并不多,实际上燕飞光的生活还是充满危险的。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被保护着的人才会享有平静的生活,比如无妄城里的大多数人与魂族。 奋勇冲在前头的人大多默不作声,是他们将所有危险阻隔在城墙之外。 “会回来。”燕飞光对她说。 “嗯。”沈曼云点点头。 燕飞光走了出去,她慢慢将院门关上,脑袋抵在门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一走,她又要经历漫长的等待。 好在她知道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剧情里,燕飞光没有再受上次那么严重的伤。 当然普通的伤还是要受的,不过不会太糟糕。 “我不久之前闻到糖画的味道了,所以唤你去见他。” 暮兰的声音在沈曼云身后响起。 沈曼云回头看他,问:“燕飞光看不见植物,当初又是怎么把暮兰——也就是你从悬崖上摘下来的?” “暮兰是他为数不多能看到的花。”暮兰回答,“所以他才会将它作为珍贵的礼物,送给洛都的她。” “现在怎么看不见你了呢?”沈曼云还是疑惑。 暮兰定定瞧着她:“云巅上的花到了土里,也就和凡物一样了。” 沈曼云感觉自己脑子乱极了,燕飞光身上藏着好多她不知道的秘密,引诱着她去发掘。 “他为什么分辨不出植物?” “有关于他事情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暮兰反问。 沈曼云有些委屈:“他不说呀。” 暮兰望着她的纯黑眼瞳泛起一点光,他注意到沈曼云扁了扁嘴,应当是感到委屈了。 “我的姑娘。”他唤。 “嗯?”沈曼云抬头,她以为暮兰要告诉她什么秘密。 但暮兰只是说:“来吃饭了。” 她的脚步挪了过去。 沈曼云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关于燕飞光的事情。 她和他并不算太熟,他又怎么会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呢? —— 时间过得很快,燕飞光去往洛都再次回来,中间也隔了快一年。 期间星阑还过了个生辰,沈曼云觉得送他新衣服当生辰礼物总显得有些没新意。 经过青霓的建议,她给星阑送了一把护身的匕首,他对这小玩意爱不释手。 “城主在的话肯定会送我这个!”星阑兴奋说道,“去年我就跟他说要这个了。” “可是他今年不在,只能明年再给我补上了。”星阑丧气说道。 “应该快回来了吧。”沈曼云是根据前线消息来推测燕飞光回来时间的。 当女主彻底收复西境的时候,燕飞光在原书剧情中消失了一段时间,沈曼云想他应该是在那时候回了一趟无妄城。 现在前线捷报频传,西境也差不多快被纳入女主的版图之中了。 沈曼云这几日都会去城墙附近等上一会儿,希望能看到燕飞光归来的身影。 他离开前会交付好无妄城的事务,但究竟何时回来总是杳无音信。 阔别近一年之久,他不在的这段时光里沈曼云其实也不会觉得日子难熬。 她的生活简单规律,甚至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过得更加充实。 但沈曼云还是希望着他早些回来,她想看看他,确认他好好的。 希望他身上不要添太多新伤……沈曼云撑着伞站在大雪中的城墙上,如此想着。 她对原书剧情推测得不错,在西境收复没多久之后,某一日她终于在城墙上看到了从风雪尽处出现的黑色身影。 小野会送他去洛都,然后他再自己跑回无妄城,直到他准备回来时再去接他。 现在,小野庞大的身躯根本藏不住,它撞开眼前的狂风骤雪,载着身上的燕飞光朝无妄城奔来。 今日雪大,城墙上稀疏站着几位守城的士兵,沈曼云等着的地方空旷寂静。 她看到燕飞光的身影,撑着伞奔了出去,她趴在城墙边上,看着远 处疾驰而来的身影越来越近。 燕飞光还是穿着他那件黑色的旧衣裳,她与他相见的第一日他就穿着这衣服,到现在也还在穿。 黑色的大氅在风中鼓动,带出一道纯粹的黑色阴影。 远处的燕飞光抓紧小野的缰绳,他看向远处的无妄城。 筑成这道城墙的梦石虽然被大雪覆盖,却依旧闪烁着永不熄灭的微光。 他循着这点微光往前奔去。 一路上风雪兼程,在靠近无妄城的时候,他并没一种归家的感觉。 对于燕飞光来说,这只是从一处地方到了另一处,他漂泊、无望、孤独的人生中没有任何起点终点可言。 直到他看到了城墙上站着的一个小小身影。 沈曼云披着淡紫色的厚厚披风趴在城墙上,定定看着他的方向。 她手中撑着一把伞用来挡着雪,不然等了这么久,雪早就落了满身,等到了室内全都融化,会把身体弄得湿淋淋的。 沈曼云终于看到燕飞光出现,有些开心。 燕飞光与小野在原地停留片刻,便继续朝城墙奔了过来,速度比之前快上许多。 城门已经为燕飞光缓缓打开,沈曼云正打算跑下城墙去接他,此时却突然一道狂风袭来。 这风来得猛烈,直接将沈曼云手中的伞吹了出去。 沈曼云身体趴在城墙朝前一捞,没捞到这把伞,她感觉有些可惜,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又要买一把新伞。 但此时燕飞光已经来到城墙前方不远处,他的步子停下来的时候,伞也落了下去。 这股风带着沈曼云的伞往下飘啊飘,直到燕飞光伸出手,稳稳地将这把伞握在手中。 他半撑着伞,只露出半边身子,肩头落着一路带回来的落雪。 这是从洛都到南疆的雪,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沈曼云盯着自己的伞面,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被燕飞光接住了。 她正看着自己的伞,下边燕飞光抬了头,将伞移开些许。 视线险些相撞,好在沈曼云飞速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在城墙上唤:“你回来了?” 奈何她的声音很小,淹没在呜呜风声之中。 但燕飞光看着她的口型也能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沉默着点头。 而后,他收起手中伞,朝沈曼云张开了双臂。 沈曼云激动得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墙,无妄城的城墙那么高,她也不怕。 燕飞光张开手,这是要做什么? 沈曼云有些疑惑,但在燕飞光静默许久的动作中,她读懂了他的意思。 燕飞光是要她跳下去,然后他接着她吗? “要我跳下去?”沈曼云低头问。 燕飞光对她点头:“我接着你。” 第29章 29我想你需要这个。 沈曼云落到燕飞光的身后,他收了手,她也将手乖乖放在身侧。 小野在雪中“呼呼”叫了两声,沈曼云坐在燕飞光身后,将自己的伞收了起来。 她没有问燕飞光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也没有问他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侧过头,静静看着天边雪落下。 因为她知道燕飞光不久之后还会再离开,也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话。 燕飞光也未再言语,只是让小野慢慢地穿过城门,它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有受伤吗?后来……”沈曼云过了会儿才问。 燕飞光答:“好了。” “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他说。 “嗯。”沈曼云点了点头。 又是寂静的沉默,只余下风声与呼吸声。 沈曼云却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她挠了一下小野的脊背,这大家伙兴奋地往前冲了半步。 城里路边等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星阑朝沈曼云与燕飞光不住挥手,显然他也知道燕飞光回来了。 “城主!你回来了?”星阑兴奋说道。 他想像往常一样跳到小野的身上去,但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长大了许多。 他高大到挤在小野身上都显得有些局促了。 所以星阑的步子在原地尴尬地动了动,只将脚边的积雪堆到一旁,没有再前进一步。 燕飞光朝星阑伸出手,他的掌心里躺着一把漂亮的匕首。 星阑嘻嘻笑:“我有咯,是曼云姐姐给我的。” 燕飞光顿了顿,他将手收了回来。 沈曼云轻声说:“是青霓夫人告诉我可以送这个给他当生辰礼物。” “嗯。”燕飞光应。 “还想要什么?”燕飞光问星阑。 “城主拜托了,下次你上战场的时候可以带我去吗?我都十六了,到了该上战场的年纪了。”星阑早就计划好他想要什么了。 燕飞光冷着脸道:“不行,你还太小。” “我问过了,洛都那边十六岁就能上战场了。”星阑追上燕飞光说。 “无妄城没有这规矩,你还要再大些。”燕飞光拒绝。 星阑将可怜巴巴的视线转向沈曼云:“曼云姐姐,你不觉得我应该去战场上历练一下吗?” 沈曼云第一次应对这样的情况,她不知所措地说道:“我不知道……” “城主很年轻的时候就上战场了,为什么我不行?”星阑理直气壮问道。 燕飞光攥着要送给他的匕首,沉默不语。 “曼云姐姐,你是多大开始做衣服的?”星阑再次将问题抛给沈曼云。 沈曼云愣了愣说:“我记不清,可能做了有四五年?” 不过生日的话,她是感知不到岁月飞速流逝的。 她是十五岁开始工作的,到现在多久了呢? 四年还是五年,她自己也记不清楚。 小野慢悠悠往前走的步子顿住了,因为燕飞光拉紧了手中缰绳。 星阑也愣住了,他呆呆看着沈曼云说:“那……那时候你比我还小一些?”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没觉得这是什么稀奇事,她身边的同事都是这样。 坐在他身前的燕飞光回了头,他的头低着,没有看向沈曼云的脸。 他只是看向了她放在身侧的手,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指腹上有很明显的薄茧,不经过几年的工作是留不下这样痕迹的。 光从她治疗魂族的能力上看就知道她的缝纫技巧高超,要有这样的熟练度,确实也需要数年时光。 星阑结结巴巴地对沈曼云说:“对……对不起。” “我的家乡就是那样,有什么好奇怪的?”沈曼云说。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星阑的脑袋,他躲开了:“我现在可算大人了,大人的脑袋不能随便摸。” “啊……好。”沈曼云轻声应着,收回手。 星阑盯着她看:“你没问过城主你的生辰?” “城主怎么会知道呢?”沈曼云问。 “城主,曼云姐姐说她没有生辰。”星阑对燕飞光说,像是在告状。 燕飞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领着沈曼云继续往前行。 “上战场的事不必再提,我不会答应你。”和星阑分开之前,他冷肃着脸,宣布道。 而后不久,在家门前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小野了。 燕飞光将小野背上 的包袱打开,从内里取出一个食盒递给沈曼云。 “这是什么?”沈曼云问。 “洛都的桂花糖果子。”燕飞光说。 沈曼云接了过来,神奇得很,这糖果子还是热的,这一路上可是大雪天。 想来燕飞光是用了什么法术来给它保温。 “趁热吃。”燕飞光道。 沈曼云拈了一枚送入口中,滋味微甜,带着温暖的酥脆感。 “好吃。”她评价。 “你来自什么样的地方?”燕飞光问。 沈曼云“咔嚓”咬断口中的糖果子:“是很远的地方,回不去的那种远。” 来到无妄城之后的生活如此鲜活真实,它称得上——快乐。 是的,沈曼云能在这里的生活中感到快乐与幸福。 这种充实感是之前快二十年的人生中不曾有的。 所以,沈曼云对以前生活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她现在记得的只有无妄城无处不在的、明亮的梦石。 “没有人记过你的生辰?” “没有。”说到这个,沈曼云自己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生辰日子会记录在一张代表身份的铭牌上。” “它记录我在何年何月何日在何地出生,但这只是一串数字而已,我需要用的时候就用它,所以没有刻意记过上面的数字。” “糖果子很甜的。”沈曼云转移了话题,她抱着怀里的食盒,又尝了几颗。 这热气是燕飞光从洛都带回来的,再不多尝尝,待会儿它就凉了。 燕飞光低眸看着她,他见到她低下的眼睫轻轻颤动。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听到了他清晰的心跳声,它的速度比平常快了几分。 与此同时,在厚厚的雪地之下也传来类似心跳的震动,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抬起头看到燕飞光往前走了两步,拍了一下小野的脑袋。 方才那股隐秘的震颤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发生过。 “抱歉,我只能看魂族的生辰。”燕飞光背着身说。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沈曼云的声音轻轻柔柔。 她打算回家了,便说:“如果有没好的伤就来找我,好吗?” “好。”燕飞光还是没转回身。 沈曼云看了他的背影,顿了片刻,这才跑回了自己家。 她将燕飞光送的桂花糖果子放在桌上,随后,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 是暮兰。 沈曼云挑了一枚糖果子递给他:“尝尝。” 暮兰侧过头去:“桂花,不吃。” “桂花和你的本体很像,所以不吃吗?”沈曼云给他找了理由,“我在画册上见过它。” “不是。”暮兰否认。 他的眉头微蹙,只是朝沈曼云走了两步。 “诶,那是为什——” “么?” 沈曼云的话语忽然顿住了,因为暮兰往前走了两步,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虽不及落雪冰冷,但也不算热,他的双臂将她箍在怀里,在这茫茫落雪天里圈出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 他没有心跳声,呼吸也是淡淡,他确实只是一株静默生长的植物。 他是弯着腰的,所以沈曼云的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曼云呆呆看着他身后的葱茏花丛,有些意外,也感到有些不习惯。 “怎么啦?”她问。 “我想你需要这个。”暮兰说。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想起方才和燕飞光说的话。 在某一瞬间,她想……或许方才没有想过,但现在想起来了。 总之,她觉得燕飞光应该会抱她一下,但他没有。 她本没有这个念头,但暮兰提起,她又觉得它出现是合理的。 沈曼云感觉自己思绪有些混乱,但她只是抬手碰了一下暮兰冰冷的面颊。 “谢谢你,但我不需要的。”沈曼云的声音像一片雪落下。 “谢谢你的拥抱,也谢谢这个拥抱没有多温暖。” “不然……我会思念它的,但它并不属于我。” 暮兰困惑地松开她,碰了一下自己心脏的地方,这里安安静静,没有情感的起伏。 “盲人一生未见光明,所以他不会向往阳光,我不需要拥抱,因为我没感受过拥抱的温度,所以我不向往。” 沈曼云认真对他解释,她坐回花架下,继续尝那一枚糖果子。 暮兰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了沈曼云许久。 他知道,在方才的某一瞬间,他的力量强大得要破土而去。 “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暮兰问。 “尝尝?”沈曼云将桂花糖果子递到他嘴巴旁。 暮兰将糖果子咬了下来,他盯着沈曼云,视线未曾移开。 沈曼云早已习惯他无处不在的注视,吃得差不多了,她就趴在了花架下看书。 她一般会看些记录刺绣纹样的书籍,她对这类信息的接收最为敏锐。 其实,她看着有关这个世界的那本书,也是她机缘巧合之下看的第一本小说。 这本书确实好看,她一眼就看得入了迷,以至于睡前还想着剧情。 没想到一觉醒来她就来到这个世界了。 可能这是一个她自己做的漫长梦境,如果梦境如此美好,她希望一直陷在其中不要醒来。 第30章 30去吧,去找他 燕飞光离开无妄城的时候,沈曼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雪季仿佛没有尽头,如果可以,她希望跟着他一起走。 但大雪无处不在,城外的危险也无处不在。 为了自己的安全,她甚至不能踏出这无妄城半步。 直到燕飞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沈曼云这才从城墙上走下。 昨夜温暖了一些,所以石阶上的雪融化了些许,走起来需要格外小心。 雪微融凝为冰就变得湿滑,一不注意就会摔倒。 待沈曼云低着头走到楼梯下,便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搭了过来。 黑乎乎的,是小野的爪子。 沈曼云抬头看它,小野歪头冲着她摇尾巴。 小野没有跟着燕飞光一起去吗? 想来这次去洛都的时间宽裕,所以燕飞光没让小野陪着他跑一个来回。 沈曼云牵起小野脖子上套着的缰绳,她拉着小野往家里走。 这大家伙很乖,沈曼云的步子对它来说太小了。 所以它尽量用小碎步跟在沈曼云身后,没跑到她前边去。 “他要很久才回来啦。”沈曼云慢悠悠地和小野聊天,“你如果在家无聊就可以来找我。” “敲敲门我就出来陪你玩,可以吗?”沈曼云将小野领进城主府里,如此问它。 小野大概率听不懂她说话,只是摇着尾巴,一直目送沈曼云回了家,它这才转身钻进城主府给它留的“小”门。 沈曼云回家,背着手将院门关上,落锁,发出“咔哒”一声。 一抬头,她的目光便与暮兰抬起的视线撞上。 暮兰坐在他惯常躺着的那把椅子上,定定瞧着她。 “怎么啦?”沈曼云柔声问。 她进院子的时候将身上厚厚的淡紫色披风脱了下来,随手搭在廊下。 或许是有暮兰缠绕着院墙生长,这院子里格外暖和,连落雪都小了几分。 沈曼云嘴上如此说着,视线却有些迷茫,她的心思好像跟着那风雪一起飘走了。 燕飞光才刚走,她就开始担心他了。 暮兰瞧出她的心思:“你在想他。” “他走了,总是会想一想。”沈曼云也没有对暮兰有什么隐瞒。 “我担心他又受伤,没有人给他治伤的话,他会不会死?” “他不会死。”暮兰回答。 “那也会疼。”沈曼云小声道。 暮兰没有再说话,只是塞给她一个热的玉米,现在才刚下午,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 沈曼云啃了起来,她吃得很快,怕玉米冷了。 “如果当真很想他,那就去找他。”暮兰开了口。 “他没带狗,走不远。” “小野不是狗。”沈曼云纠正暮兰的话。 “它是。” “——但这不重要。”暮兰说。 “你可以追上他,告诉他你想要他留在无妄城,洛都的那个人不是必须要他留在她身边。” “他去不去洛都,结果都是一样的。” 暮兰的一字一句都像是蛊惑,它挑动着沈曼云的思绪,驱使她站起来,往前走。 去吧,去找他,跨越这风与雪,去告诉他——她想要他留下来,留在这无妄城里。 “可是……可是……”沈曼云嗫嚅了一下,“这是他的选择。” “他喜欢……”沈曼云的声音越来越低。 暮兰将她低下去的下巴抬了起来,他定睛看着她:“我的姑娘,你只是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至于他的心里装着谁,这并不重要。” “这么久了,你们总该算朋友了。” “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万一他愿意为你回头,回到无妄城呢?” 暮兰清楚地知道沈曼云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的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沈曼云的心头。 “不会的……”沈曼云想要把脑袋低下去,偏偏暮兰的手掌垫着她下巴,让他低不下头去。 “就算不会,你也可以再多见他一面。” 暮兰的话果然敲中沈曼云的心房。 他与她朝夕相处,太了解她的性格,也太知道她想要什么。 沈曼云不求爱,不求携手,更不求相守。 她只是希望燕飞光这个人能好好的,最好能与他所爱的那个人并肩而行——因为这是燕飞光的愿望。 她朴素地期盼着这么一个人能过上他想要的安稳生活。 这算不上爱,它甚至没有男女间的占有欲,但比爱更纯粹动人。 暮兰朝沈曼云的方向走了两步,他注视着她的表情从迟疑变得坚定。 她下定决心了。 而他的眸光黯了下来。 “那……那就试一试吧。”沈曼云匆匆跑到廊下,将自己的披风取了下来。 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准备出去找小野,但暮兰问她。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小野应该能闻到他的味道。” “我知道。” 暮兰轻轻叹气,他来到沈曼云身边,将院门旁的纸伞撑在她的头顶。 “你可以出去了?”沈曼云惊喜问道,她真心地为暮兰的成长感到开心。 “傻姑娘,我早就可以了。”暮兰平静回答。 暮兰打开了院门,沈曼云因为有他的陪伴感到安心,所以她的步子快了些许。 她从暮兰手中接过了伞,匆匆往前跑,雪地上只留下一串脚印。 暮 兰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他背着手看沈曼云敲响城主府的大门,唤小野出来。 从决定到出发,沈曼云只思考了片刻时间,只因为暮兰的一句话—— “就算不会,你也可以再多见他一面。” 她愿意为了他跨越风雪中的所有危险,去面对那可怕、未知的乱灵风暴。 暮兰低低的声音忽然在沈曼云耳后响起。 “如果害怕,那便不去了。” 与平常他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相比,这句话的尾音低了些许,带着些许犹疑。 这就是这点犹疑,让这句话多了一点千转百回的柔软。 沈曼云听到这句话,她敲门的手顿了顿:“暮兰先生,我现在不怕了。” “你说要陪我去,还有小野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他应得很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沈曼云将小野牵了出来,这大家伙果然亲昵地朝暮兰靠了过去。 它蹭蹭腿,摇摇尾巴,俨然是一副看到主人的姿态。 暮兰没有拍它的脑袋,只是让沈曼云骑上小野。 沈曼云在原地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攀上小野高大的脊背。 她这才发现没有燕飞光在,她连自己攀上坐骑都费劲。 小野已经配合地将身子低了下来,四肢都伏在地上,但还是没能让沈曼云爬上来。 沈曼云累得直喘气,直到暮兰抓住了她的手,他用力一拽,便将她的身子捧了上去。 “谢谢。”沈曼云稳稳当当地坐在小野身上,对暮兰道谢。 暮兰也坐到了小野身上,他坐在沈曼云身前,为她挡着风雪。 出发的时候,暮兰提醒沈曼云:“出城的时候请当我不存在,旁人都看不见我。” “好。”沈曼云抓紧小野的缰绳,她学着燕飞光以前的样子轻轻拽了一下缰绳,小野便往前跑去。 出城很顺利,没人会盘问什么,也不会有人刻意拦着她。 无妄城是自由的,它从来没有限制所有人的出入,只是大部分人不会选择在雪季出城。 城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原本的森林已被白雪覆盖,一眼望去尽是一片刺目的白。 那些晶莹的雪粒反射着日光,于地平线的边缘处散发出淡淡的金色辉光,总算为这无边无际的单调色泽增添了一抹暖调。 前几次出城出得急,沈曼云都没仔细看过这雪原的风景,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全身都溶化在这冰天雪地中了。 “真好看啊。”沈曼云说。 “好看,但也危险。”暮兰轻巧操纵着小野的缰绳,让它循着燕飞光的气味,朝他离开的方向奔去。 果然,往前行了没几步,前方风雪呼啸,有一团白得惊人的龙卷风从雪原的尽头呼啸而过。 它比雪更白,几乎到了发光的地步,日光洒落在这龙卷风之上竟然未曾留下任何金色的轮廓。 它更像是天地间的缺口,呼啸吸纳着周遭的所有事物,所到之处,风雪冰霜与枯枝落叶尽数消失,连那灿烂日光也被吸收殆尽。 这就是…… “乱灵风暴,修炼者的神识足够强大所以不会被它吸走,但你不一样。” 暮兰捂住沈曼云的眼睛,她只能从他的指缝间往外看,这龙卷风如妖魔鬼魅般吸引着她的视线。 远处,有几位身着白色绣银花纹衣裳的人站在山巅之上,他们排着队,朝那纯白色的龙卷风一跃而下。 一共五六人,他们都穿越了乱灵风暴,但没有被吸收进去,只是狼狈地跌了下来。 “灵息教派的人,你还记得吗?青霓原本也来自那里。” “他们崇拜乱灵风暴,称其为‘圣涌’,会定期到野外蹲守圣涌的行迹,并且乐此不疲地试图投身其中,他们渴望被圣涌‘吸纳’。” “但他们大多数都是修炼者,所以只有足够强的乱灵风暴才能把他们带走,乱灵风暴的出现没有任何规律,所以他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追逐圣涌。” 沈曼云没听懂太多,但她明白的是,一旦自己卷入前方那个纯白色的风暴,她就必死无疑。 “离它远些吧。”沈曼云闭上双眼,尽力让乱灵风暴的影子从自己的脑海中消失。 第31章 31他抱着她,抱得那么紧 燕飞光行走在月下的雪原中,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银辉之下的剪影。 他前进的速度不快,马匹慢慢踱步,纯黑色的衣袂扬起些许,穿梭于零星的白色雪花间。 沈曼云靠在暮兰的身后,她两手绕到他的身前抓紧小野的缰绳。 小野的步子放得很轻,它似乎有些犹豫,或许是眼前的两个燕飞光让它感到困惑了。 她慢慢靠近他,小野的爪子踩在毛茸茸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燕飞光坐在黑马上,他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声音,只握紧了手中黑刀,回眸望去。 在这样的荒原之中,他回头看到的本该是突如其来的危险。 但在燕飞光的视线里,沈曼云披着淡紫色的披风,正坐在小野身上,安静地看着他。 深夜的风不算大,只是将她的裙摆吹起些许,在墨色的、闪烁着星辰的夜空里描出曼妙的弧度。 沈曼云的视线落在燕飞光肩膀上方的月亮上,并未看着他的眼睛。 暮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他或许钻进地里了,总之,她身前空荡荡的。 沈曼云开口轻声唤:“燕飞光。” 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地钻进了燕飞光的耳朵里。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再次感受到脚下大地微微的震颤,这种震动从小野宽厚的身体上传来,清晰真切。 她不敢看燕飞光的脸,也不知他的心情如何。 总之,她只记得他在原地静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所看见的他只是幻影而已。 燕飞光从黑马上跃了下来,他大步朝沈曼云的方向走了过来,每一脚都踩在没过鞋面深的雪地上。 他来到她身前,说出的话果然稀松平常。 他问:“你怎么来了。” 沈曼云的指腹在小野的缰绳上搓了一下,鼓起勇气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现在看到了燕飞光,她甚至不敢开口挽留他。 “我……”沈曼云的声音低了下来。 最后,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北境很危险。” “战场哪里有不危险的?”燕飞光终于抬了手。 他的手指带着凛冽的寒风,落到沈曼云脸前,将她的脑袋上的兜帽系得更紧了些。 他的气息冷得像刀,清冽如风霜,沈曼云低头瞧着他漂亮的指尖。 她说:“我怕你受伤。” “有的时候你可以不受伤的。” 燕飞光整理她兜帽上丝绳的手顿了一下,他盯着沈曼云不断颤动的长睫。 有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在月色下反射出晶莹的光,像是泪水。 他的薄唇抿了抿,但也只是跳上了小野的身体。 “我是说……我是说——”沈曼云深吸了一口雪季中冷入骨髓的寒风。 她说出自己能够说出的——最勇敢的一句话。 “我是说,你可以回无妄城吗?”沈曼云盯着雪原尽头那一轮巨大的满月说。 燕飞光的手臂绕到了她身前,他将自己裹着的黑色大氅盖到了她的身上。 大氅上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温暖得不可思议。 燕飞光拉紧小野的缰绳,这大家伙乖乖掉头,朝来处奔去。 沈曼云想,他回头了。 但燕飞光低沉的、坚定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我不可以。” ——我不可以回无妄城,我必须往洛都去。 沈曼云躲在他的怀里,身上罩着他的大氅。 他是如此的好,到现在还念着她会冷。 沈曼云没有问为什么,燕飞光已经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没有沉默,没有模棱两可,没有避重就轻,更没有转移话题—— 他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期待犹豫的空间,就这么明确地拒绝了她的愿望。 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沈曼云几乎要无法呼吸,她大口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 燕飞光的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让她躲进了他的臂弯里,这里没有凛冽的风雪,只有属于他的温暖气息。 你看,你看——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分明拒绝了她,却也保护着她不要受寒风的吹袭。 这样的他让沈曼云连一丝一毫的怨意都生不出。 她感觉自己的心底空落落的,只是空,没有悲伤也没有失落,因为这个答案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本是最应该了解洛都的女主对他有多重要的那一个人。 但她还是到这里来了,然后得到一个坚定的拒绝。 这一切毫无意义,空洞得无可救药,就像是不久之前在她眼前席卷而过的乱灵风暴,它是一片纯白的深渊。 沈曼云从燕飞光的臂弯间往外望去,她看着眼前不断掠过的风景。 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小动作,燕飞光拥着她的手紧了半分,他本来就将她抱得十分紧了。 隔着厚厚的衣裳,沈曼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燕飞光几乎要将她嵌进怀里去了。 他抱着她,抱得那么紧,但还是没有和她一起走。 燕飞光的侧脸在月色下映出一道冷锐的线条,他看向前方的眼神是如往常一样的孤寂空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见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城池前,这座城池也由梦石建造,闪烁暖光。 深夜守城的士兵警惕地朝他们举起兵器,燕飞光沉默地亮出自己的城主印鉴,表明他的身份。 自上次长乐川一战不久之后,西原城就成为洛都的盟友,燕飞光在这里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士兵为燕飞光打开城门。 燕飞光将沈曼云从小野的背上抱了下来。 而后,他走上前去与守城的卫队长交代了几句。 沈曼云站定在原地,身上裹着他的大氅,只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燕飞光交代西原城的士兵等明日天明后送她回无妄城,请他们路上一定要保护好她。 交代完毕后,他才走了过来。 燕飞光俯身看着她,将她鬓边皱巴巴的布料给拉平整,让她的披风裹得规规矩矩。 “明日天亮就和小野一起回无妄城,有西原城的士兵护着你,你不用担心乱灵风暴。” 沈曼云应:“好。” “我很快会回来。” “好。” “你……” “好。” “……” “好。” 沈曼云有些怔住,燕飞光低眸望着她,最终只是抬起手,碰了一下她的发尾。 在他的掌心里还攥着一根属于她的发丝。 “走了。”燕飞光登上在后面跟了他一路的黑马。 他再次变成雪原下的剪影,沈曼云站在静默的、高大的城门下看到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站在原地思考许久,沈曼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去追上他的意义。 不过是看着他再多离开一遍而已。 沈曼云走进西原城,身后沉重的城门缓缓关上。 城墙上,个子小小的城主容晴盯着她瞧,在沈曼云走进西原城后,她唤了她一声。 “来的时候没看见乱灵风暴吗?”她的声线清冷。 “看见了,我还看见有很多人追着它。” 容晴说:“你还真是勇敢,从无妄城一路到这里来,路上随便遇到些什么事儿就能要走你的命。” “有人陪着我。”沈曼云说。 容晴笑:“是你身边牵着的这只大家伙吗?” “是。”小野是,暮兰也是。 “好了,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容晴从城墙上走了下来,她低声对沈曼云说:“你们那位城主对大司礼可是钟情得很,前些日子我见他从战场上回来,手臂都被劈得要断成两截,可还是要护着大司礼撤离。” “其实大司礼哪里需要她保护?她自己就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修炼者,当初无妄城陷落于危难之时,就是她救了无妄城和燕飞光。” 沈曼云愣了愣,而后便点了点头。 “好了,快去驿馆歇息,等明日就出发,你若想留在西原城玩几日,过段时间再回去也可以。” 容晴是对沈曼云有印象的,她与她说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沈曼云来到亮着灯的驿馆前,推开院门,她果然在这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暮兰。 “对不起。”沈曼云对暮兰说。 暮兰望着她,他的眸光幽深,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曼云没有牵他的手,她只是慢悠悠走进院子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暮兰的手垂了下去,他问:“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你应该希望我能成功吧?” “我只是希望你去做这件事。”暮兰的回答很诚实,“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沈曼云靠在廊下,看着月下雪,她倒是也没感到多悲伤,只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似乎心里再装进什么东西,也只会从她的心头掠过,再也装不进她的心里去。 孤独,就是很孤独…… 沈曼云抱住自己的双膝,她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或多或少与周遭的人都有所联系。 而只有她自己突然出现,无亲无朋,连自己来处都像一个不与外界沟通的铁皮匣。 在以前她几乎没有与同事交流过,回去之后也不过是草草浏览一下网上的信息。 她没什么爱好,看小说也不过是机缘巧合。 如果她看了很多很多类似的爱情故事,可能就不会觉得燕飞光这个角色有多特别了。 她的世界太窄太窄,窄到只是通过夹缝看到了一线光明,也觉得那就是广阔的天与地了。 暮兰坐在了她的身侧,他低眸看到沈曼云微微颤抖的手。 第32章 32他不会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 城外,青霓在等着沈曼云。 沈曼云骑在小野身上,她原以为自己要跟着西原城的士兵回无妄城了。 没想到出城的时候她居然看见 了青霓。 “青霓夫人,你怎么在这里?”沈曼云从小野身上爬下来,惊喜问道。 青霓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她的姿态平静,但眼神透露出些许忧心。 她带来一个令沈曼云震惊的消息:“星阑不见了。” “他本来每周都会来我这里学法术,但昨日他没来,我去西城找他,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问了他家旁边的邻居,都说从昨日起就没看见他了,我猜他是溜出无妄城了。” 青霓眉头微蹙,明显有些苦恼。 沈曼云惊讶极了,她赶忙问:“他能离开无妄城吗?” “他长大了,情绪方面倒是稳定很多,有城主在不用担心他会异化,只是不知他去哪里了。” 青霓将手中白鸽放了出去,对沈曼云说:“我已传信给城主,先前我以为他是跟着你一起出去了,前几日收到西原城的消息才知道你是一人出行。” 沈曼云想起燕飞光回来之时星阑说过的话,他说想要和燕飞光一起上战场。 星阑不会是自己想着出去保护无妄城了吧? 那时候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洛都的年轻人十六岁就能上战场了。 难道是——星阑想要加入军队,所以自己跑去了洛都? 沈曼云抓住青霓的袖子说:“星阑那么想加入军队,燕飞光说他还差些岁数,让他好好留在无妄城。” “但是之前他说在洛都十六岁就能上战场。” “他不会是……” 青霓捏了捏眉心,她有些忧虑:“照你这么说肯定就是了。” “洛都那边都在打仗,他是魂族,说不定哪天就……” 青霓眉头紧锁:“等城主的回信吧。” 沈曼云还是担心:“燕飞光应该还在路上,他没带小野。” “白鸽飞得比他更慢,等他到洛都,自然会收到信件。” 青霓无奈叹气,此事涉及星阑,也不好派人类去洛都。 派魂族更是不可能,只有修为高深的魂族能在离开无妄城之后稳定自己的情绪。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星阑杳无踪迹,就算要去找也只有燕飞光有能力了。 沈曼云忧心忡忡,作什么都有些走神,她担心星阑的安危。 虽然这孩子已经过了青春期,情绪没有那么不稳定,也几乎是一个大人了。 但她还是担忧他去了洛都会遇到什么危险。 “走吧,回去吧。”青霓朝沈曼云伸出手。 “星阑走了,我不希望你也离开无妄城,到时候城主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了。” 沈曼云点点头,乖乖跟上青霓的步伐。 青霓被编成长辫的头发垂在身后,她挺直着脊背,往无妄城的方向坚定走去。 沈曼云想,在雪季结束之前,她绝对不会再离开无妄城了。 如果那时候自己还在无妄城,星阑应该会和她告别吧。 她或许会劝说星阑留下来,洛都那么危险,她都不敢想象他会遇到什么意外。 回到无妄城,沈曼云将自己从西原城买来的东西从小野的背上卸下来。 小野蹲在她的小院里,乖乖等着。 是暮兰帮她将那些较重的货物拿下来的。 沈曼云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要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平静生活了。 她打算接下来的日子先给西原城的容晴做几身衣裳寄过去。 容晴说不要,但沈曼云想,她在西原城招待了她,这就算是答谢。 再之后呢? 多去青霓那里看看小鱼吧,以前有星阑陪她,现在她也可以抽空陪她。 沈曼云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手头上多做些事情,她就不会老是想东想西,想那个离自己有千里万里远的人。 但是,最后沈曼云还是抱着从小野身上拿下来的最后一匹布发呆,直到暮兰叫醒了她。 “都拿下来了。”他说。 “嗯。”沈曼云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 她怔然说:“都走了。” “我还在。”暮兰说。 “你的根系早就长到洛都去了。”沈曼云说。 暮兰眸光一闪:“那是骗你的。” 他一不小心说出了真话,但沈曼云没察觉异常,她只是将小野牵出了小院。 小野冲她摇摇尾巴,见沈曼云要将它送回城主府,它还有些舍不得。 它的大爪子扒在地上,赖着不肯走,它也渴望人类的陪伴。 “我明天还会来喂你的,给你吃他做的饭好吗?” 沈曼云想,还好暮兰和燕飞光的厨艺一样,小野对他做的食物很是热衷。 小野冲沈曼云摇摇头,它跳过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沈曼云的手背。 它的舌面粗糙,随便一舔就把沈曼云的手舔出一大道红痕,些微刺痛感传来,让沈曼云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 小野赶紧闭上嘴巴,它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沈曼云,内疚又委屈。 “没关系的,快回去休息吧。”沈曼云领它走进城主府给它准备的门。 沈曼云转过身走了两步,又有些不放心,于是回头看小野。 小野还蹲在门口,就这么定定看着她,见到沈曼云离开,它很不舍。 之前燕飞光走的时候,它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过了一年他才从洛都归来。 它每一天都蹲在院子里等他,只有沈曼云过来的时候才有人陪着它玩一会儿。 狗是很需要陪伴的生物,小野也一样。 沈曼云困惑地看着小野,她似乎读懂了它的意思,她朝它招招手。 小野马上奔了过来。 沈曼云抚着它顺滑的毛皮说:“可你是燕飞光的小狗啊。” “你希望我陪着你?”她小声问。 小野使劲点头,它生怕沈曼云没理解它的意思。 “那你住我这里吧,等燕飞光回来了,你就再过去好吗?”沈曼云问。 小野的大脑袋蹭了一下她的头顶,它兴奋地跟在沈曼云的身后。 见到院子里站着的暮兰,他身后的尾巴扫了扫。 “怎么带回来了?”暮兰问。 “它好像很需要人陪它。” “小狗是这样的。” 暮兰从厨房里取出蒸好的肉骨头放到小野面前,让它大快朵颐。 过了几日,沈曼云收拾了一间房给小野住,它的体格太大了,住房间里正好。 日子就这样平静下来,只是青霓传给燕飞光的消息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再过三日还没有回信,我就再派几人去洛都亲口传信。” 青霓自己不好抽身离开无妄城,只能在城中等候。 “燕飞光那天才刚离开西原城不久,没带小野,他的脚程慢,再等等吧。” 沈曼云一边逗着小鱼,一边安慰青霓,其实她自己也担心极了。 她希望快些听到有关星阑的消息,但她无能为力。 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喂完小野,沈曼云看着坐在花架下看书的暮兰,想起了什么。 “暮兰先生。”沈曼云唤他。 暮兰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她,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沈曼云坐了过来,她认真问:“你还可以像上次一样让我去看看燕飞光吗?” “我……我不是想看他……”沈曼云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担心星阑。” “他应该是偷跑去洛都了,燕飞光应该会找到他,我想看看他现在安不安全。” “条件的话,请……请不要让我对他做些什么事了,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沈曼云认真询问暮兰的意见。 暮兰合上书,他看着沈曼云略带期待的目光,沉默片刻。 他说:“好。” 沈曼云问:“条件是什么呢?” 暮兰歪了歪头:“条件与他无关。” 沈曼云轻舒一口气:“那就好。” “所以是什么?”沈曼云追问。 “我没想好。”暮兰坦诚回答。 他是一株不断生长的植物,他的主干在不知餍足地吸收着周遭的一切,此前他所有的目标都是: 生长,不断的生长—— 但现在沈曼云的一个问 题让他的躯体发痒,好像那朝着目标不断前进的主干即将长出旁枝末叶。 有什么新芽即将萌生。 它萌发的目的可能不是为了长大,它可能想开花,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破土而出,见一见那阳光。 总之,它的需求高于生存,看似没有意义,但又如此真切地存在着。 如海浪般温柔无边,如落雪般转瞬即逝,融化于温暖的掌心。 他下一个向沈曼云提出的要求将不是为了生长,但他不知自己该提什么条件。 他困惑,所以不知问题的答案。 沈曼云看着他略带迷茫的眸,她温柔应道:“不知道就算了,以后再告诉我吧。” 她相信暮兰不会让她做什么无法做到的事情,而且他也答应不会再让自己对燕飞光做什么亲吻之类的事了。 她很放心。 暮兰注视着她,这傻姑娘眼中是真切的信任,她真心实意地相信他是一个好心的精怪。 “去睡觉吧。”他唤她。 沈曼云乖乖躺在了床上,和之前一样她准备闭上眼去,让暮兰带领她穿越空间的限制,将她的灵魂带到燕飞光身边。 但在暮兰的手掌落在她额心之前,沈曼云又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在洗澡吧?”她警惕问道。 第33章 33那一日的雪夜里,她的发丝确实拂…… 轻盈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清冷的一轮月将观星台的最高层照得光可鉴人,那琉璃地面上映出纤细的人影。 她穿着红色的长裙,披着纯白的衣袍,裙摆处的绣花曳地,曼妙鲜活。 她的身影美丽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大长老回过头去,他背靠着漫天繁星,对来人行了一礼。 “大司礼。”他道出她的身份。 “在看什么?”大司礼的声音冷且柔,如浮冰碎雪。 “一个人的生辰。”大长老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略带惊讶地看向大司礼。 “您……”他欲言又止。 “不是。”大司礼回答。 她缓步走到观星台的边缘,兀自看着天上星,覆面的白色面具反射璀璨的光。 她是传达天命之人,红尘里的凡俗人类已没有窥见她容颜的资格。 “烧了。”她吐出简单的两个字。 大长老闻言,震惊地瞪大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道理。 如大司礼这样尊贵的人有所避讳并不稀奇。 他躬身道:“是。” 一道流火瞬间燃起,将祭台上那一根纤细的长发焚烧殆尽。 它燃烧时并未带起多剧烈的火焰,熄灭得无声无息。 最后,连它的一点残烬也很快被风吹散,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您瞧这事儿办的,燕将军还给我送了酒。”大长老有些无奈。 “和他说晚上风大,把头发吹走了。”大司礼回身,走下了观星台。 大长老守在她身后,恭敬送她走下观星台。 “他送给你的酒呢?” “在殿内。” 大司礼斟了一杯酒,她浅浅尝了一口,舌尖感受着馥郁酒香。 而后,她放下酒杯,离开了司礼监。 —— 洛都的雪不大,沈曼云的 意识藏在燕飞光的意识里,跟着他走过洛都的大街小巷。 她看着他将自己的头发送到了司礼监,也看到他深夜拜访洛都的各处官员,拜托他们帮忙寻找星阑的下落。 星阑没有消息,他若想藏,也只有燕飞光才能找到他了。 他是影子,匿于所有不起眼的角落,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深夜,天上星繁月明,忙了一日的燕飞光终于回到了王宫的偏殿前。 他在朱红色的门前停留,回身看向稀疏落下的雪,还有他回来时留下的一串孤独脚印。 有一片雪落在了他的眉心,冰凉轻盈,燕飞光没伸手去擦。 他回屋里,脱下厚重的外套,在热水盆前洗了脸。 一低头,他才发现自己眉心上多了点行路的尘土。 方才落在他眉心的不是雪,而是一点黑色的灰尘。 它像是燃尽的灰,用手随意一抹就擦净了,溶在澄白的水中,杳无踪迹。 沈曼云透过水中倒影,看着燕飞光的脸,他的表情是一贯的冷硬平静。 而后,他抬手解开了自己衣襟上的金属扣子。 又——又来了吗? 沈曼云拼尽意识的所有力量都没能让这画面从眼前抹去。 燕飞光回来之后就要休息了,在这之前,他自然要沐浴一番,这很合理。 在他刚脱下外衣的时候,沈曼云感觉自己意识再次飘了起来。 下一瞬间,她的灵魂回到自己身体,并且下意识马上闭上了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沈曼云才发觉自己已经回来了。 暮兰果然遵守诺言,他说不会再让她看些可能会冒犯燕飞光画面,他果然及时将她拉了回来。 “谢谢你。”沈曼云坐起身。 她揉了揉眼睛,洛都太亮,周遭的颜色都太饱满鲜艳,这让她有些不习惯。 “星阑没有找到,他送了我的头发去司礼监。”沈曼云总结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信息。 “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沈曼云忧虑地自言自语。 但暮兰说:“那你快要知道自己的生辰了。” 沈曼云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也挺好的。” “总的来说,诞生并不是一件坏事,不然我怎么有机会遇到你们呢?” 她坐在床边,两只脚悬空着,微微晃动。 “我以前觉得出生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世界上多我这么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创造不出什么价值。”沈曼云说。 暮兰指了指自己身上一直穿着的——沈曼云送给他的新衣说:“有衣服。” “衣服只是一件好看的装饰品,可以是这一件,也可以是那一件。” 沈曼云想到雪季刚来临时从洛都送来的衣裳。 无论燕飞光穿什么衣服,他都不会觉得冷,所以她做的衣裳对他来说是没有价值的。 暮兰注视着她,沉默不语。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能帮助很多魂族,我能拯救他们的生命,这才是价值。” “所以生辰也变得有意义了,它不再是一串数字。” “我开始期待我的生辰了!”沈曼云将自己心里的期待告诉暮兰。 暮兰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一次去看燕飞光,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得到星阑的消息。 但沈曼云想,既然燕飞光拜托了那么多人帮他留意星阑的踪迹,那么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次日,她将自己知晓的情报告诉了青霓。 “燕飞光收到信了。”沈曼云说,“如果他找到了星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那就好。”青霓轻舒一口气。 她没有问沈曼云是如何得知燕飞光那边消息的,每个人都有获取信息的渠道,也都有着自己秘密。 青霓不会主动窥探他人的秘密。 “那就等着城主的消息吧。”青霓说。 “说起来,城主离开之前那日好像找你要了件东西……”青霓找了个话题与沈曼云聊天。 ——她不窥探他人秘密,但并不代表她对旁人的感情故事完全不感兴趣。 所以青霓八卦了一下,只是问了一件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事。 “是头发。”沈曼云诚实回答。 “嗯?做什么?”青霓愈发感兴趣。 “拿着我的头发去洛都问问我的生辰。”沈曼云想到昨晚的燕飞光去往司礼监的举动。 “啊……原来是这样,是,我也记得你没庆祝过生辰。” “知道了其实也不用庆祝,只要知道就好了。”沈曼云的愿望也很简单。 曾经她不想去记那一串数字,但现在她感受到了那串数字存在的意义。 现在,她确实想知道自己生辰。 —— “燕将军,确实是很不好意思,昨夜风大,我老头子手抖,一时间没抓住那根头发。” “它飞走了。”大长老对燕飞光不住道歉。 “那知道生辰了吗?”燕飞光只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没来得及施展法术就……”大长老低下头去。 燕飞光藏在袖里的手紧了紧,他垂眸看向这老者弯下的腰。 大长老的姿态放得很低,紧张兮兮的,想来他也无可奈何。 “昨夜观星台的风往哪里吹了?” “不知,我只记得风大了。” 燕飞光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听着大长老又一次诚恳的道歉。 他的模样第一次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一大早就来了,只是想得到这个普通但又珍贵的答案。 然而跨越千万里带来的这根头发消失在观星台的顶端。 “抱歉啦,观星台的规矩就是这样,每一个人身上只有一件东西能送上观星台。” “燕将军不如再从其他的渠道调查一下头发主人的生辰?” “问问她的家人朋友或许来得更快些……” 大长老絮絮叨叨,一抬头却注意到燕飞光已消失在原地。 他大步走出司礼监,步伐迈得急。 “还好还好,这就走了……”大长老无奈擦着额上冒出的冷汗。 对这样一位忠诚的将军说谎话,难免令他有些难受。 大长老不知道燕飞光转身就走是要去做什么。 事实上,燕飞光转身离开,是有了新的行动。 他走进洛都的每一处大街小巷,目光逡巡过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从墙头到树梢,又或者深巷角落的残砖……洛都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找了过去。 他敲响洛都每一户人家的家门,礼貌询问自己能否走进他们的宅子里看看。 他的重点扫描对象是屋顶、枝头、门头这些容易挂上纤细东西的角落。 他的手拂开洛都昨晚落下的薄雪,几乎要将整个洛都落了雪的地方扫过去。 如此穿梭来去,不过是为了找到“一根随风吹走的头发”。 大长老说沈曼云的头发被风吹走了,他也就真的信了。 ——从城东找到城西,从城北一路走到城南。 这几日,洛都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脚印。 燕飞光拂开积雪的指尖已经冻得发麻,但他还是不断用双手抚摸过每一处可能落下发丝的角落。 连续几日从清晨至日暮,他不知道走过多少洛都隐秘处,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在一座城里找一根头发,就仿佛大海捞针,是无妄滑稽的举动。 但是——但是——按照燕飞光这种寻找方式,如果那根随风飞去的头发当真存在,那它也应该被他找到。 只可惜,那日夜里的发丝已被烧为灰烬,成为落在他眉心的一片黑色的雪。 那一日的雪夜里,她的发丝确实拂过他的眉心。 几日寻找下来都一无所获,整个洛都也只剩下那皇宫未曾踏足了。 燕飞光一路摸着积雪来到暮色下的皇宫前。 第34章 34我很喜欢她。 燕飞光只是专注找着失落的发丝,他似乎没听到耳边的呼唤。 精神极度专注时,外界所有干扰都被他排除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天上的雪停了。 抬起头,他看到头顶伞上的红梅一枝。 女主凝眸看着他,她的目光越过纯白色的面具,深深望进他孤独的眼里去。 燕飞光看着她的眼睛,微怔,紧抿着薄唇,不言不语。 “雪大。”她说。 燕飞光站直了身子,他“嗯”了一声就算应答。 “皇宫可以进去吗?”他问。 燕飞光在寻找沈曼云发丝的时候,也没忘了星阑,这几日他几乎将洛都掘地三尺。 他不仅没有找到沈曼云的头发,也没找到星阑的身影。 要不是感应他就在洛都之内,燕飞光都要怀疑他跑到别处去了。 现在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只有皇宫了。 女主握紧伞柄说:“洛都的每一个地方你都可以去。” “嗯。”燕飞光从她手中接过了伞。 回去的路上,他的手中伞朝女主的方向半倾着,任凭天上雪落了满肩。 —— 几日后,洛都那边燕飞光派人传了信。 “燕将军说,无妄城出来的那个半大孩子就在洛都。” “他只是躲着没出现,但没离开洛都,眼下应该是安全的,请你们放心。” 前来传信的侍从将燕飞光交代的事情都对青霓与沈曼云说了。 “还有呢?”沈曼云很少主动提问题,但她还是大着胆子问了那侍从,“他有没有让你带别的消息?” “姑娘,这……这就没有了。”侍从挠挠头,“您还想知道什么,等回了洛都我去问燕将军。” 沈曼云本没想着自己生辰的事,但自从那日燕飞光带着她的头发去司礼监之后,她就一直念着自己的生辰了。 说到底,还是燕飞光的举动给了她一点希望。 听到侍从的回复,沈曼云安静坐了回去。 她想,可能司礼监测算她的生辰需要些时日,没有那么快。 “好,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沈曼云轻声说。 无妄城又恢复了平静,沈曼云的每一天还是过得那样稀松平常。 回家之后她会喂一喂小野,有的时候和暮兰说几句话…… 白天呢,白天就照常救治有伤的魂族,又或者是去青霓那里陪小鱼。 沈曼云原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收到有关星阑的消息。 没想到又过了几日,一只灰色的夜枭蹲在她的院墙上。 它朝她“咕咕”叫了几声,将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伸出自己绑着信的鸟爪。 这是从远方寄来的信? 沈曼云想不出来什么人能给自己寄信。 莫非是燕飞光? 这几乎是唯一的答案了,所以沈曼云很快将夜枭爪子上的信件拆了下来。 夜枭蹲在花架上,继续咕咕叫。 沈曼云没懂它的意思——在她的知识储备里,还没有要给远行而来信鸟喂食的经验。 还是暮兰去厨房里取了些风干的肉块,放在桌上让夜枭跳下来饱餐一顿。 “原来是要吃的。”沈曼云恍然大悟,她又学会了一个新知识。 “你不知道?”暮兰一边掰着肉干,将它撕成小瓣,一边问沈曼云。 “不知道,我还没收过信呢。”沈曼云低头拆着手中信,她以为这是燕飞光寄过来的。 暮兰停下手中的动作,夜枭没了食物,疑惑地啄啄他的指尖。 他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沈曼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是燕飞光寄的吗?” “不是。”暮兰的回答很笃定。 沈曼云低头一看,那信封上的落款果然不是燕飞光。 而是——星阑! 这也是好消息,沈曼云飞速拆开信件,低头便看到星阑略显稚嫩的字迹。 他的笔迹和青霓的字有些像,想来他确实在青霓那里学了很多东西。 星阑的这封信内容开门见山。 他说—— “曼云姐姐,以后我就留在洛都啦,要过很久才会回无妄城。” “你不要担心,在洛都也有人保护我,你放心,我会听城主的话,再过两年才上战场。” “你还记得你刚来不久的时候吗,我带着你偷偷去看大司礼的生辰宴,其实那天我在营帐外边绕了很多圈也没看到她。” “这次去洛都我看见她了。” “0///0” “我很喜欢她。” “洛都的雪没有无妄城那么大,你送我的衣服我都带上了,不用担心我会冷,匕首也带上了,它很趁手。” “我给你带了洛都的新奇玩意儿,记得收哦!”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低头注视着信上的内容,一股空落落的怅然从心头升起。 燕飞光走了,星阑也走了,他们都在洛都。 此时,送信来的夜枭终于吃饱了,它抖了抖身子,从翅膀下抖出个包装精美的锦盒。 沈曼云将之打开,内里躺着一套漂亮的首饰,雕琢精美,工艺上乘,一看就价值不菲。 若是穿着洛都时兴的衣裳再佩上这套首饰,不论多普通的姑娘也能变得光彩照人。 但沈曼云给自己做的衣服自然撑不起这套首饰,它太夺目,能将她全身的色彩都压下去。 沈曼云想起无妄城刚落雪的那一天,星阑在家门外给她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他用自己口袋里舍不得吃的黑枣给雪人做了眼睛,跑了几里地只为了给雪人找一对合适的双手。 雪人多丑,夜晚的风再随便一吹就倒了。 可她还是喜欢那个笨拙蹩脚的雪人,喜欢它脑袋上镶嵌着的、有牙印的黑枣。 她盖上锦盒,也合了信。 夜枭环绕着她飞了一圈,咕咕叫着询问她需不需要回信。 沈曼云呆呆地坐在原地,她没懂夜枭的意思。 暮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它在问你要不要回信。” “哦……回信。”沈曼云拿出纸笔,她想自己是该给星阑写一封回信。 她在信纸上写了两个字。 “谢谢。” 然后呢? “首饰很好看。” 再然后呢? “要注意安全,要保护好自己。” 最后?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沈曼云写了这几行干巴巴的字,就不知道写什么了,她和星阑相处时也不常和他说话。 她只会拉过他冻得发红的手,想着要给他做些厚衣裳了。 沈曼云将信写好,绑在夜枭的腿上。 她想到了什么,又拿过一张纸,低头写了起来。 她还可以给燕飞光寄一封信不是吗? 暮兰站定在沈曼云身侧,他低眸看到沈曼云在信上写了“燕飞光”这三个字。 他没阻止她。 “星阑的事情你知道了吗?他……我希望他能安全。” “你呢?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要去北境了?” “希望你能好好的,受伤会疼。” “然后……我的生辰你知道了吗?” 沈曼云提笔写完,浏览了一下内容,又将最后一句询问自己生辰的话涂黑了。 她原想再重新写一张,但夜枭等得不耐烦了,鸟爪按在信纸上让她快点 交卷。 沈曼云只能将匆忙修改过的信绑在它的脚上,目送夜枭带着两封信飞了出去。 从始至终,暮兰都没说什么话,他亲眼看到沈曼云写了有关于自己的内容,但又马上抹去。 暮兰手指在桌上有些焦躁地敲动,眸底出现些黯色,在那黯色之下,还藏着一抹浓深的戾气。 他在想,究竟是哪一道风将沈曼云的头发吹走了。 而沈曼云在一旁喃喃自语。 “你说星阑去洛都遇见什么了呢?” —— 几日前,燕飞光在洛都寻找沈曼云那根早已不存在的头发,寻了很久很久。 经过女主的同意,他休息一夜后便在皇宫内搜寻,顺带也找寻着星阑的下落。 皇宫内来往忙碌的宫人见到他便恭敬行礼,问道:“燕将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来宫中找些东西。”燕飞光抬起的眼下有一道浅浅的青黑。 这显然是他为了在城中找一根头发丝,累得好几日都没休息好。 “什么东西,我们帮您找找吧。” “不用。”燕飞光知道,在城中找一根头发是一个很滑稽的事情。 他寻遍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但都没有找到那根不存在的头发。 同样他也没找到星阑。 到最后只剩下皇宫的最后一处禁地他尚未踏足了。 为了找头发,燕飞光也没了什么忌讳,他来到长公主洛玉楼现在居住的望舒宫前。 这里戒备森严,但燕飞光能畅通无阻。 望舒宫外,他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把守宫门的侍卫长反复查看,确认无误。 “燕将军怎么会想来望舒宫?”侍卫长警惕。 “寻些东西。”燕飞光应,他肃然的气势让侍卫长不敢再多问。 燕飞光刚走进望舒宫不久,就听见寝殿内传来女子娇怒的骂声。 他没理会,继续仔细寻找头发,直到他靠近寝殿才听清楚了殿内女子究竟在骂谁。 “连霏,大骗子!” “砰——”是玉枕砸在门上的声音。 “骗我来望舒宫就让我出不去了!” “你混蛋!你可恶!你还敢拿本公主的皇鉴!逼我看那些烦死人的公文!” “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叮铃哐啷——”又是一阵摔打物品声。 第35章 35是你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 羲和宫外,有一人身影正在靠近。 燕飞光踏上那白玉长阶,匆匆的步伐撞破风雪,一直来到那寝殿外。 他的视线先扫过羲和宫内的每一处角落。 这里也没有沈曼云的头发,但他能感觉到星阑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走入寝殿时,他迈出的脚步有些颤抖。 燕飞光知道星阑是魂族,这瞒不了连霏。 而人类几乎容不下魂族的存在。 “飞光?”连霏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她转过身,安静地看着燕飞光。 她的声线平静,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燕飞光攥紧手中黑刀,他道:“来寻人。” 他的声音在低沉之余,还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紧张,像是紧绷的弦。 在他的头顶,一团阴影汇聚,逐渐变为人形,而后星阑的脑袋垂了下来。 他开心说道:“城主,我在这里!” “你在找我吗?我躲了这么多天,还是给你找到了!” 星阑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安然无恙。 燕飞光的眉尖微蹙。 星阑都显露出这样的形态了,他不知为什么连霏还是如此平静。 “大司礼没怪我躲到她这里来了,她还让我留在洛都,说等我再大些就可以跟着你上战场了。” 星阑还是如此有活力,他絮絮叨叨地告诉燕飞光来龙去脉。 “我很早就来洛都了,我怕你揪我回无妄城,就一直躲着你,结果我没想到你这么能找,我只能藏到这里来。”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但是大司礼没有怪罪我哦!” 燕飞光抬眸看了一眼连霏,她端坐殿内,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让我以后跟着她,这样你就赶不走我了!” 燕飞光的眼睫微垂,他的声音微哑:“好。” “没事就好。”他松开星阑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寝殿。 找了这么多日,他没找到沈曼云的头发,也没能将星阑送回无妄城。 连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既然要留在我身边,他该换个名字了。” “问他便是。”燕飞光答。 他离开了羲和宫,回去的步伐拖得很慢,比缓缓落下的夕阳还慢。 星阑从羲和宫追了出来,他问燕飞光:“我该写封信回去给曼云姐姐报平安,对吗?” “好。”燕飞光应。 星阑跑过来的步子很急,若是以前,燕飞光会直接拎起他的衣领。 但是现在星阑都跑到他的身侧了,他还是静默着,没有任何行动。 一个孩子长大,或许只需要一瞬间。 在这瞬间,他会和他的抚养者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要顺便给曼云姐姐写一封信吗?” “不写。” 星阑跟在了燕飞光身后,他的前边是燕飞光孤独身影,后边是巍峨的宫墙。 他抬起头去,漂亮的长睫不断颤动,如离群的飞鸟。 —— 从无妄城送回的信分别送到了星阑与燕飞光的手上。 燕飞光接住飞跃千里而来的夜枭,从它的脚上将沈曼云寄给他的信拿下。 他没马上打开它。 他先是沐浴,将一切都收拾妥帖,在书桌上点了一盏明亮的灯,才将她的信打开。 沈曼云的字迹方正笨拙,她不太习惯用毛笔写字,也好像是很久没写过字了,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她在也没在信上写多少内容,只是告诉他要多爱惜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燕飞光的视线落在信纸上被涂黑的最后一句话上。 他展开信纸,将它放在灯前,仔细查看被涂抹去的那一句话是什么。 沈曼云涂得忙乱,多少还是有些笔画没涂抹干净。 燕飞光透过 光观察落笔的痕迹很快知道了这句话的内容。 “然后……我的生辰你知道了吗?” 燕飞光死死捏着这页单薄的纸张,他的指尖抖了起来,信纸边缘险些碰到灯里火焰。 他飞速将信纸按在掌心,只是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明月与飞雪。 但是,再冰冷的雪与月也无法再压下思绪深处的震颤。 在这一瞬间,有如蛇般的藤蔓从大地里破土而出。 它黑得像是浓郁的墨,仿佛汇聚世间所有邪恶的力量。 可偏偏,这藤蔓上零星缀着一朵朵金色的小花。 它们灿烂得像是烈阳,与这颜色如暗夜的藤蔓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一株巨大的植物,遍布于这片大地上的、无处不在的植物。 粗壮的藤蔓疯长,枝叶将燕飞光的房间填满,就连他自己也陷入这片黑绿色的海洋之中。 无数枝叶将燕飞光缠绕,就连那藤蔓上绽放的金色花朵也委顿下来,隐隐有了凋谢的迹象。 燕飞光转过身,他仿佛没注意到周遭的藤蔓一般,在这茂密的枝叶间穿梭。 他来到房间的镜子前,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他穿着不一样的崭新衣裳。 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洛都想要丢她的头发,随手就丢了。” “你找啊找,找遍全城也找不到那根发丝。” “你找不到她的生辰。” “你永远也不能给她过生辰。” “不想知道吗——她的生辰?” “你就这样安静乖顺地留在原地吗?” “你还能靠她压制我多久?” 这些话语仿佛呓语不断在他脑海深处响起,音量越来越大,直到冲破他的耳膜。 燕飞光抬起手,他在自己的耳边触到了从他身体里生长出的藤蔓。 他忍着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刺痛,硬生生将缠绕的藤蔓从自己的身体里拽出来。 “不恨吗?不怨吗?不想把他们都杀了吗?” “把那个老头子挂在观星台上,拎着他的衣领告诉他,如果他不说出那姑娘的生辰,你就将那司礼监——将他——将他们都毁了!” “他就算告诉你了,你也可以将他杀了,谁让他不讲信用,随手丢弃他人珍贵的东西!” “那姑娘一直等着你呢,她希望你回去亲口告诉她的生辰。” “是你……是你啊,是你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是你让她开始期待自己生辰。” 一刀挥出,斩向虚空,燕飞光这一击带出的气浪将这宫殿都毁了。 在倒塌的建筑中央,他的周身空荡荡,没有漫天疯长的植物,只有四散的烟尘与寂寂落雪。 燕飞光紧紧攥着手中信,掌心的汗水将墨色晕开,洇出一团模糊的痕迹。 —— 沈曼云寄出信之后,便尽力让自己不要再想洛都的事情了。 前几日青霓说小鱼的情况好多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就能变为人形了。 沈曼云有了新的期待,隔三差五就往她那里跑,期待着小鱼重新变为人。 “这样是不是有点像孵蛋。”青霓托腮看着光团里游动的小鱼,喝着茶说道。 “好像是……”沈曼云答。 小鱼降生之后只变了一会儿的人形,再之后就一直保持更安全的魂体形态、 现在她们等着她恢复人形,倒真像是等着一枚蛋破壳。 “出来之后她会有多大呢?”沈曼云问。 “一岁多,应该会走路了。”青霓敲着光团说道。 “我没有给小孩儿做过衣服,我可以试试。”沈曼云跃跃欲试。 青霓笑:“其实我都买了好些了,当然,若是你做的自然更好。” “有这样一双锐利的眼和优秀的手,之前怎么就只当了裁缝呢?”青霓好奇。 “如果没有魂族的话,我这样的能力最多……最多也只是优秀的裁缝呀。” 沈曼云在很多话题上和青霓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青霓理解不了她的世界。 “离开针与线,我的能力也仅限于此了。” “只是因为有魂族,你们才会认为我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 沈曼云抱着小鱼居住的光球问:“青霓夫人,你那件裙子,就是红色绣花的那条,你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吗?” 青霓愣了愣,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隐瞒沈曼云。 “定做的,以前每个月都会有人帮我购置一批衣服,我确实不知道它们从何处来。” “嗯。”沈曼云点了点头。 她想,写出一本书来也需要以现实为依据,所以书中世界里出现这么一条裙子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当然,以她目前的思维也想不到那么多高深复杂的问题。 她只知道,穿上这条裙子的人并不会知道在这华贵的布料背后藏着怎样血腥的秘密。 回家之前,她去买了很多新布料,准备给即将化人的小鱼做几件新衣服。 深夜,沈曼云房间里的灯依旧亮着,这么小孩子的衣服不好做,针脚都要精细很多。 她细心在小裙子的裙摆处绣上小鱼形状的纹样,这条给小鱼的裙子就算完工了。 沈曼云伸了个懒腰,她想要去院子里散散心,活动一下筋骨。 她捧着一杯热茶来到院子里,坐在廊下看着几乎没有停歇过的落雪。 沈曼云的视线看向花架,她想要和人说说话,便唤了一声。 “暮兰先生,你在吗?”沈曼云问。 花架上的枝叶安静垂落,没有人应答她。 暮兰从来没有不搭理过沈曼云,相反,他总是频繁出现在她眼前。 沈曼云感觉有些不习惯,她走到花架下,轻轻碰了一下藤蔓上缠绕着的金色小花。 “暮兰先生,你睡了吗?” 在沈曼云指尖触上小花的一瞬间,它鲜嫩的花瓣垂了下来,边缘蜷缩,像是快要枯萎。 这是怎么了? 第36章 36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沈曼云看着他胸前的刀痕,惊得瞪大双眼。 她赶忙跑上前去,将他扶着。 她给魂族治疗过多次,面对伤者也很有经验了。 “先去躺着。”沈曼云的语气很慌。 现在的暮兰让她想起受伤的燕飞光。 但暮兰只是一株植物,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暮兰胸前的伤口只是空洞洞的,并没有血迹。 沈曼云将他扶到床边,将他的肩膀轻轻一按,他就乖乖躺下去了。 暮兰看着沈曼云,没有说话。 “怎么会这样呢?”沈曼云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看你的叶子和花都好好的呀?” “你这个伤要怎么治?” “暮兰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曼云絮絮叨叨说道,她抬起手却不敢触碰暮兰空洞的胸口。 他不是魂族,也不是人类,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帮他治伤。 暮兰看着她无措的、怜惜的眼睛说:“过一段时日自己就好了。” “怎么会这样?”沈曼云问。 暮兰答:“不小心被砍了一刀。” “谁?”沈曼云问,她想象不出怎么有人会对植物出手。 “一株植物被人类砍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采伐树木获取材料……又或者前行时斩开拦路的枝叶……” 暮兰侧过头去,他的声线平静,诚恳说着与真相完全无关的谎言。 “你长到外边去了吗?”沈曼云低头仔细查看他胸前的伤口,轻声问。 “嗯。”暮兰点头。 “我要如何才能帮助你?”沈曼云问。 “你不用帮助我。”暮兰说的是“不用帮助”,而不是“不能帮助”。 实际上他知道,沈曼云确实有快速帮助他恢复力量的办法。 只需要她写的一封轻飘飘的信传到洛都,就让他有了快要冲破燕飞光身体束缚的力量。 暮兰眸光微闪:“觉得这样看着很可怕的话,就帮我把衣服补上, 好吗?“、 “好……好……”沈曼云跑去将自己的绣花针取了过来。 她低头俯身,细心缝补着暮兰身上被划破的衣裳。 在暮兰的视线里,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胸前。 发丝的末端垂进暮兰空落落的心口。 燕飞光遍寻整个洛都不得的长发就这样满满当当地落在他的身体里。 房间里温暖的橘色灯光将她的侧脸映出柔软的金辉,暮兰注视着她脸颊上那细小得几乎要看不见的绒毛。 他抬起手臂,手掌悬停在她的脊背之上,像是要拥抱,却迟迟没有落下。 暮兰低垂的眼里闪烁过无法压制的暴戾。 他想,现在就将沈曼云杀了,在洛都的那个人会疯的。 而他在那一瞬间将拥有彻底冲破束缚的力量。 杀死她,简单啊,太简单了—— 她对他毫无防备,纤细脆弱的脖颈就毫无保留地摆在他的手掌之下。 她弱小得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可能在她死之前还会疑惑地问他:“暮兰先生,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他的手掌还迟迟没有落下呢? 为什么? 暮兰的眼底闪过困惑,忽然之间,他的手猛地下移。 他一把将刚缝补完衣服的沈曼云按进了怀里。 沈曼云的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不到任何心跳声。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杀意与戾气在这个拥抱中消弭于无形,他的手掌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动作很轻。 沈曼云的面颊后知后觉地涨得通红。 她使劲抬了一下脑袋,却没能从他这紧密的怀抱中挣扎出去。 “暮兰先生,为什么?”她果然问了。 暮兰说:“我不知道。” “手就这么落下去了。”他说。 沈曼云瞪大了双眼,她没明白暮兰的目的 在她的认知里,暮兰始终是没有感情的。 “那什么时候好?”她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洒在他的胸膛上,穿过空洞的心口。 沈曼云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她想如何这样能让暮兰好受些,就让他抱着好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都里,燕飞光已经在废墟中站立许久了。 大雪不停下,他的头顶、肩上尽是落雪,握刀的左手冻得发红,几乎要麻木。 不知为何,忽然在某一个瞬间,他感觉到心底似乎有一道温暖的风吹过。 像是从未见过的、春天的风,将雪季堆积数年的雪吹散。 它柔和得像是云和水,润泽过心底每一处角落。 就在这一瞬间,藤蔓上的金色花朵再次盛放,燕飞光慢慢从废墟中走出。 他展开手心里字迹模糊的信,指尖认真抚过信上的每一个字。 —— 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夜晚,沈曼云没有追问暮兰为何受伤。 过了几日,她发现他胸口的伤自己愈合了。 暮兰靠在躺椅里看书,告诉她其实不必为他担忧。 “只要根系还扎根在大地上,植物是死不了的。”暮兰合上书页,如此对沈曼云说。 “那你要小心。”沈曼云眯着眼仔细查看他的胸口,确认他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 “姑且可以认为你像关心他一样关心我吗?”暮兰问。 “谁?”沈曼云问。 暮兰定定望着她,而后,他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沈曼云关心过很多人。 她近日来为了不想念燕飞光,早已经习惯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推出去。 所以她才问暮兰口中的“他”是谁。 过了片刻,她反应过来,按在暮兰胸口的手指顿住。 “不可以这么认为。”沈曼云说。 她仰起头看着暮兰的眼睛,她的目光坦诚真实,她对自己内心的感情没有任何逃避与困惑。 “只有燕飞光,我关心他和关心别人是不一样的。” “暮兰先生,你是知道的。” “你有和他一样的脸,但我确实不是像关心他那样关心你。” “看到他受伤的时候,我的心会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绞住了。” 沈曼云的话语被暮兰用手指按住,他不想听她再说下去。 他想,要是她懵懂困惑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说出这样真诚直白的话了。 沈曼云朝暮兰笑了笑,她很少笑,所以只是唇角弯了弯。 这笑容不算太好看,她在笨拙地安慰他。 暮兰别开目光,终于没一直注视着她了。 沈曼云离开家,带上她这几天给小鱼做的新衣服,她确实感觉到最近暮兰变得有些奇怪。 以前他是沉默的植物,比起人,他更像是放在窗台上的盆景,无声无息,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但最近他好像活过来了,也不是说之前的暮兰不够鲜活,准确来说,他变得更像人了。 沈曼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产生这样的变化,但当暮兰变得不像植物之后,她会更想躲着他。 她确实不太习惯与旁人亲密交流,下意识地与他人保持着距离。 沈曼云如此想着,一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青霓的家门口。 她抱紧怀里装小鱼衣服的包袱,敲响了门。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开门了,沈曼云听到门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然后是有人拨弄门闩的咔哒声,里边的人好像拨了很久都没能把门打开。 咦,青霓怎么会这么久打不开门吗?沈曼云疑惑。 她轻声唤:“青霓夫人。” 又是一串脚步声传来,这次的脚步声更加坚定有力。 有人打开了门,与此同时,在门后的一个小小身影也朝沈曼云扑了过来。 她抱住了沈曼云的膝盖,用稚嫩不清的声音说:“开……打不开……” 沈曼云低头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 她才比她的膝盖高上一点,双臂环绕着她的腿,像是黏在她的身上。 她的模样与青霓有几分相似,想来青霓小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这是……小鱼?沈曼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昨天晚上就突然从光球里跑出来了,这孩子……”青霓笑道。 “小鱼原来这么小啊……”沈曼云摸了一下小鱼的脑袋,小声说道。 小鱼抬起头来看她,这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沈曼云甚至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第一次见这样小的孩子,圆圆软软的,更像是毛绒玩具,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 “这是我给她做的衣服。”沈曼云把包袱递给青霓。 她问:“我能抱抱她吗?” “可以啊,以前你不就抱着她住着的光球不撒手,把眼睛藏在光球后边?”青霓点了点头。 沈曼云俯身,将两手放在小鱼的身体两侧,不知该如何将这孩子抱起来。 “抱这里。”青霓把小鱼的手臂抬起来,让沈曼云卡着她的胳肢窝将她抱起。 “原来是这样!”沈曼云就这么抱着小鱼,也不敢乱动。 她冲面前的小姑娘眨眨眼,小鱼朝她嘟起嘴巴,傻乎乎地吐出一个泡泡。 小鱼还以为自己是条鱼呢,沈曼云的嘴角翘了起来。 “好可爱。”她说。 “叫曼云姐姐。”青霓指了指沈曼云说。 小鱼口齿不清,记性也不好,只结结巴巴唤了声:“云……云姐姐。” “也行。”沈曼云把她抱在了怀里。 小鱼的身子软乎乎的,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熨帖。 “走了一个孩子,不是还有一个新的吗?”青霓安慰沈曼云。 第37章 37她应该了解他的过去 沈曼云留在青霓这里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离开之前,小鱼还拉着她的裙摆,依依不舍。 沈曼云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才发觉城里的魂族都没多少孩子。 小鱼很孤独,没什么同龄的伙伴和她一起玩。 如果是去找人类的玩伴,照她现在这个情况,一不小心也会伤了人类的孩子。 至于魂族的小孩……她好像没见过几位。 要说见,她之前也只见过星阑这个半大孩子,再就是面前的小鱼了。 比如西城阿烈那对夫妻,他们也没有孩子。 所以魂族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吗? 沈曼云问青霓:“魂族没有小孩吗?” “没有。”青霓摇头。 她抱着怀里的小鱼说:“这孩子是在我成为魂族之前就怀着的了。” “新生的生命是希望,魂族没有希望,我们最终的结局就是死去,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沈曼云一惊,她感觉心下一疼,原来魂族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之前她一直想靠近燕飞光,但也下意识在躲着他,她不敢在旁人面前展现她很重视燕飞光这件事。 她确实想了解燕飞光以前的故事,也向暮兰提过类似的问题,却没得到答案。 而她却从未想过自己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过去。 无妄城的人们一定比她更了解燕飞光。 沈曼云心下有了些主意,她和青霓告别,回了家。 暮兰等候在院中,桌上放着刚做好的饭菜,还散发着热气。 沈曼云走上前去,道了声谢,低头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宣布:“明天我要到西城去。” “为什么?我记得西城没有魂族受伤。”暮兰问。 沈曼云摸了一下旁边小野的脑袋:“烈叔和方姨唤我去他们家里吃饭,喊了几次我都不好意思去。” “明天雪小些,就去他们那里看看。”沈曼云总算迈出了主动了解燕飞光的第一步。 她告诉自己不能总是想着他,可他总是牵动着她的心弦。 现在她也应该勇敢一些,主动去与旁人交流,了解他的过去。 暮兰“嗯”了一声,他盯着沈曼云,没有再说话了。 第二日出门之前,小野兴冲冲地跟着沈曼云,一听说要出去玩,它也想跟着一起去。 沈曼云没拒绝小野,她想,它那么像小狗,应该也想多去外边走动走动。 来到阿烈家门口,方叶给她开了门。 “沈姑娘总算来了。”方叶将沈曼云和小野带进了院子里。 小野身子大,挤了半天才从门外挤进来。 它乖乖蹲在院子里,摇着尾巴看沈曼云笨拙地和方叶问好。 “我……我之前不太好意思来,麻烦你们招待我了,我……这是一些衣服,你们拿着穿。” 沈曼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只能给这对夫妻做了两套衣裳。 “这怎么好意思?”方叶连忙接过,也没推脱,怕辜负了沈曼云的好意。 “你给阿烈治了那么多次伤,我们是想谢谢你才邀请你过来的。” “燕飞光……城主给钱的。”沈曼云从燕飞光那里得到的酬劳可不低。 “这不是一回事,你是个善良姑娘,哎……”方叶叹气。 那边阿烈端菜上来,沈曼云一边吃饭一边斟酌着用词。 她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大胆问道: “方姨、烈叔,我可以问问你们有关城主的事情吗?” “嗯?城主的事情?你与城主走得近,他的事情还要问我们吗?”方叶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我……我知道这样很冒犯,我不该对他的过去这么感兴趣,但是……但是……” 沈曼云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无措地捧着手里碗。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但又抵挡不住想要了解燕飞光的念头不断升起。 方叶看着紧张的她,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呢?” “无妄城里很多人都对他好奇,毕竟他做过那么多事情。” 方叶指了指无妄城城门的方向:“建成这座城池的石头也是我们一块一块垒起的。” “从前无妄城不叫无妄城,它的原本的名字像我们这个地位的人没有资格知道。” “这个地位的人?”沈曼云好奇问。 “从前在无妄城的后方有一条巨大的、开采梦石的矿脉,我和阿烈是采石场的工人。” 阿烈在一旁闷头吃着饭,听到方叶说起过去时,他轻咳一声,似乎在提醒方叶说得太生动吓到沈曼云。 方叶想了想,继续柔声说道:“与其说是工人,不如说是奴隶?” “他们用特殊的法术迫使我们魂族保持魂体的状态,让我们付出几十上百倍的劳动,没日没夜地替他们开采梦石。” “魂族的魂体力量很强大,到最后,那条梦石矿脉也被开采殆尽。” “在采石场的那段时光像是可怕的噩梦,在得知原来的城主要将我们集中杀死销毁的时候,那时候我……我竟然感到了解脱。” “我们被赶到城外,他们命人用阵法将我们这些魂族与一些人类包围起来,只需要注入法力,我们就会死。” “那时候我紧紧牵住了阿烈的手,我想能和他一起死去也算好的。” “没有人会反抗,我们所有的生命力都快被那座采石场吸干了,还被阵法压制着,我们没有力量去反击。” “但就在我们即将被杀死的时候,城外的荒原尽头出现了一位黑衣的少年。” “他看起来比现在的星阑大不上多少,也可能是营养不良,吃不太好,所以看起来好像才十七八岁。” 沈曼云知道他是谁,这就是燕飞光。 “他赤手空拳冲了上来,一拳就将禁锢我们的阵法击破,然后朝这座城池森严的军队冲了过去。” “阿烈是最先跟上他的,没有压制我们的力量之后,我们就算再虚弱再累也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单枪匹马冲进战场中央,把城墙上原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城主杀死,他的头颅滚落在地,被无数人踩踏而过。” 方叶的描述不算活灵活现,但沈曼云依旧能感受到那场战斗 的惨烈。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叶的话语顿住了,她看了一眼沈曼云,没继续说下去。 还是沈曼云追问:“然后呢?” 方叶笑了笑说道:“后来,后来……就算是城主,那时候的他也不够强大,他深入敌阵替我们挡下了大多数攻击。” “眼见着我们即将击溃原城主的防御,他还是被人围攻,身受重伤,从城墙上坠落。” “那时候我们以为他都要死了,但那一天,远处有兵马驰援,自远方飞来一道红白相间的身影。” “她周身散发着淡紫色的微光,那应该是法术的光芒吧,我们都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好像是云端的仙人。” “总之,是她接住了城主,替他完成了这场战斗。”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来自洛都的大司礼。” 第38章 38这里是……燕飞光的家 听着方叶说的话,沈曼云微微叹气。 看过原书剧情的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燕飞光就对女主是满点的好感。 她来得那样恰到好处,就像从天而降的英雄。 书中只是粗略写过女主救下了身陷危难的燕飞光。 没想到这所谓的“危难”竟然是这样惨烈的一场战斗。 赤手空拳、单枪匹马的燕飞光拯救了这里所有的魂族。 而他却在即将成功时耗尽所有力量,于绝望中被路过的女主救下。 这是一个多么有宿命感、多么浪漫的初遇。 在那样的情况下,一眼万年不是应该的吗?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对方叶说:“我知道啦。” “后来呢?”她继续问。 “后来啊,后来城主恢复过来,在原来城池的废墟上建造了无妄城,他和我们一起将那片采石场里剩下的最后一批梦石取来,建成了无妄城的城墙。” “他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城主,再之后的日子里他会接纳流落的普通人和在外失落的魂族。” “比如青霓夫人和星阑就是他从外面救回来的。” “没有被关押奴役的魂族都更加强大,青霓夫人是这样,星阑也是。”方叶冲沈曼云无奈笑笑。 “像我们这样更普通些的魂族会被人类杀死或者囚禁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我们所知的有关城主的故事很简单,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救了我们无妄城的所有人。” 沈曼云很难想象,当初燕飞光也没有多大,他竟然敢只身对抗一整座城池。 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什么?他又有怎样故事?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燕飞光一出现就是无妄城所有人的依靠。 而他又能依靠谁? 或许是女主吧。 “谢谢方姨。”沈曼云道谢,能知道这些信息她就很满足了。 她想象不出那一日燕飞光出现在荒原尽头,朝着无数守城士兵冲过去的场面。 但她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燕飞光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燕飞光救了很多很多人,而他一定也希望有人来救他。 所以,女主出现了。 沈曼云始终理解他对女主的忠诚,她还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吃完饭,她起身对方叶与阿烈道别,牵着小野离开了。 这次拜访让她了解一些有关无妄城与燕飞光的过去,也算有所收获。 ——但还是无人知晓为何那一天燕飞光会出现在荒原的尽头,拯救无数魂族。 他从何处来,又为何要来到无妄城,这都是只有燕飞光自己知道的秘密。 沈曼云想,或许等到下一次燕飞光回来的时候,她就可以问问他了。 但是……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曼云也不知道燕飞光愿不愿意对她说一说过去的事情。 沈曼云回了家,暮兰还在原地等着她。 他的目光平静:“回来了?” “回来啦。”沈曼云坐在花架下,托腮思考,“我知道了一些与燕飞光有关的事情。” “无妄城是他建立的,这里大部分人类与所有魂族都是他救下来的。” “就是这些,对吗?”暮兰将今天沈曼云获取的信息总结了一下。 沈曼云惊讶:“暮兰先生,你都知道?” 暮兰喝了一口茶:“我都知道。” 他拥有他的外表,也拥有他的手艺,自然也拥有他的记忆。 沈曼云冲暮兰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暮兰知道自己想要了解燕飞光的过去。 但他选择缄口不言。 暮兰替她说出了内心想法:“你想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对吗?” “对不起……”沈曼云捂住自己的眼睛,怕暮兰再看出她的内心想法。 她怎么可以怪他人不告诉自己真相呢? “我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说。” 暮兰抓住她捂着眼睛的手,将它慢慢从沈曼云的脸上移开。 “我的姑娘,他希望将这一切都埋藏在他的心底。” “他不想他人知晓他的过去。” “我明白的……我明白……”沈曼云喃喃说道,“我这样很失礼,很冒犯,他如果知道一定会介意的。” 她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臂弯里,像一只逃避危险的鸵鸟。 “可是我忍不住,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甩不开这个念头。” “这太糟糕了。”沈曼云抬起头来,她看着暮兰,眼中充满着茫然与失措。 这种委屈不知从何而来,沈曼云无法看清自己的情绪了。 她眸中盈着水光,像是要哭了。 暮兰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他俯身将她抱在了怀里,沈曼云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口还是没有心跳的声音,这是一株彻头彻尾的植物。 “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哭。”暮兰说。 “嗯。”沈曼云的声音闷闷的。 她还是难受,或许是因为方叶说第一次见到燕飞光的时候,她说他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没多大岁数。 留在城里的这些魂族被奴役,以前的日子生不如死,那他呢? 以前的他又是什么样的呢。 沈曼云第一次因为自己没有任何创造力的思维而感到懊恼。 如果她有一丝一毫的想象力,那她也能虚构出有关于燕飞光的画面。 即便是假,但也是他。 “我想不出来。”沈曼云在暮兰的怀里抬起头,她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就算他不想说,但是我连想象他过去的能力都没有。” 暮兰的手指碰了她不断颤动的、湿润的长睫。 “有空带小野出城逛逛吧,梦石光芒能照到的地方不会碰见乱灵风暴。” 暮兰如此对沈曼云说。 沈曼云点了点头。 但她没有选择带着小野出城,她在无妄城里还有很多事情做。 去城外太危险,她不想出什么意外,给别人添麻烦。 星阑不在了,记录时间流逝的日子成了小鱼的生辰。 转眼间,小鱼都六岁了。 一年又一年,燕飞光都没有回来,北境的捷报偶尔传来。 而沈曼云没有收到来自他的任何传信,她只能听着北境传来的消息,猜测他都经历什么。 北境的一大势力被攻破,这代表着燕飞光又受了一次伤。 沈曼云不能想象燕飞光自己是如何恢复的。 现在她总算相信燕飞光那天晚上躲着自己是有理由的了,他确实不是十分需要她。 期间,暮兰问沈曼云要不要去看看燕飞光,像之前那样将意识藏在他的身体里。 沈曼云拒绝了,前两次去燕飞光身体里看他都是无奈之举。 第一次她是担心燕飞光和小鱼。 第二次是她担心走失的星阑。 只是单纯为了燕飞光去看他……这只会让她更思念他。 而她从来改变不了他的任何决定。 想来她也不是那么重要,沈曼云如此想。 时间过得很快,原本还没比沈曼云膝盖高上多少的小鱼也长大了很多。 她学习说话很慢,不像是多聪明的孩子。 能控制住自己魂体之后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去看那位从军队离开的老板做糖画。 小鱼说自己也想学习做糖画,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这老板身边也摆个糖画摊子。 老板“嚯”了一声说:“小丫头,那你要抢我生意啊。” 小鱼委屈地拉着他的衣角说:“那……那我到时候去其他地方摆摊。” 老板哈哈大笑:“逗你的,等你长大了,我就做不动糖画了。” “不过你那母亲该怪我教坏你了。” 青霓多么优秀,想来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只会做糖画。 “不会。”不知何时,青霓已经走了过来。 她俯身替小鱼将她脸上的脏污擦去:“想做糖画就做,到时候阿娘给你买一个很大的摊子,好吗?” “不,不要阿娘!”小鱼叉腰说,“我要自己买。” 沈曼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也觉得很有趣。 她想,小鱼有一位很好的母亲。 青霓抱着小鱼走到沈曼云身边,小鱼朝沈曼云伸出手,她的手里抓着一根小小的糖画。 糖画图案是一条小小的鱼儿,其实也没十分像,线条粗糙又杂乱,因为这是小鱼自己做的。 沈曼云道谢,接了过来,她想到很久之前也有人给他做糖画。 那一天他的身影藏在火炉燃烧产生的白色烟雾之后,身边响着糖浆沸腾的咕噜声。 这样的场景埋藏于她记忆深处,仔细回忆时,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一年燕飞光也没有回来,好消息是北境即将收复。 到那时候他应该会回无妄城,只是不久之后又要离开。 沈曼云感觉自己回到了自己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在书外——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他。 他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他们曾经相处的记忆都变得陈旧。 小鱼七岁了,这场大雪还没停,沈曼云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那场雨有多珍贵。 这天夜里,她在给小鱼准备生辰礼物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好像是……在很久之前,燕飞光离开前好像说他要去洛都给自己问一问生辰。 后来燕飞光没回来,她收到了星阑的信,但也没提她的生辰。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诞生的日子。 青霓曾提出要不然就将她来到无妄城的那天当做生辰,也被她拒绝了。 第39章 39他们意识到对方正在老去 沈曼云在注意到燕飞光视线的时候,就飞速低下头去。 她看到自己落在雪地上的那滴泪水与周围的雪粒一起被冻结成冰。 它闪闪发亮。 身边小野也看到燕飞光了,它朝他飞快扑了过去。 但燕飞光的目光还是定定落在沈曼云身上。 六七年的时光好像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像是一朵不会枯萎、永远安静盛开的花。 他朝她走了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曼云听到了他怪异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去看燕飞光的脚,他确实是带着伤回来的。 在他身后,留下一长串殷红血迹。 “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唤他。 燕飞光走到她身前,“嗯”了一声。 他们时隔多年的重逢,平静得好似从未分开过,连问好都不显得生疏。 燕飞光俯身将怀中的白花放到了墓碑前。 他没有问沈曼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安静注视着她。 他看到了她发间藏着的一根白发,岁月并非没有痕迹。 燕飞光的手落在了沈曼云的脑袋上,他替她拈起那根白发。 他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彻底消失在洛都的那根头发。 燕飞光松开了手,沈曼云则瞧着他的腿,思考他是哪里受伤了。 “你的腿……什么时候伤的?” “头发找不到了,你的生辰……我也不知道。” 两人脱口而出的两句话撞在一起。 沈曼云看着墓碑前随风颤动的白花,她这才想起燕飞光多年之前对她的承诺。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几日燕飞光苦苦找遍全城,他付出了那样的努力,却只被他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带过。 ——头发找不到了。 沈曼云的眼睫微垂,她说:“没关系。” 燕飞光又往前走了一步,此时,他受伤的腿终于支撑不住。 他朝沈曼云的方向跪倒下来,好在他及时伸手,将手臂撑在沈曼云耳侧,这才没有将她扑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他们的面颊靠得很近,两人的唇边都呼出温暖的白气。 在这氤氲的白雾之中—— 沈曼云看清了他眉尾加深的伤疤,还有面庞上久居战场的粗粝痕迹。 燕飞光也看到她眼底的细纹,以及随着岁月变得更深邃些的眉骨。 他们意识到对方正在老去。 沈曼云的手下意识搭在了燕飞光的肩膀上,她想,究竟是多重的伤让他都站不住了? 她柔声问:“没事吧?” 燕飞光摇头,表示没事,没死都算没事。 左右他也死不了。 燕飞光挪了下身子,坐了下来,就坐在她的身边,两人并肩坐在墓碑前落满雪的残垣上。 一旁的小野乖乖坐着,它将周遭的风雪挡了下来,这冰冷的墓前也有了些温暖的感觉。 沈曼云低头去看他的腿,燕飞光没动,他也看了眼墓前的白花。 此时,沈曼云发现他肩上背着一个包袱,这包袱都有些破了,露出内里装着的衣物。 包袱里是一套干净体面的衣服。 沈曼云忽然回过神来,如果今日她不出来,燕飞光应该明天才会到无妄城。 他会先藏在这处无人知晓的角落,先等身上的伤愈合,再换上崭新的衣裳,最后“完好无损”地回到无妄城。 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狼狈和身上累累伤痕。 他来到这里等伤好,就像一只野犬躲到了角落里安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她偏偏来到了这里,撞见刚从远方归来的他。 他甚至没来得及掩饰自己满身的伤痕与风霜。 于是沈曼云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燕飞光问她。 “没有……”沈曼云假装没看到他肩上的包袱。 她取出怀里的银盒,拿出这几根陪伴她很多年的血针,银盒表面的雕饰已被她摩挲出温润的痕迹。 “先治伤吧。”沈曼云说。 燕飞光展开自己陈旧的大氅,为她挡着风,沈曼云拈起血针,低头替他细心疗伤。 伤口的情况很糟糕,也不知道燕飞光是如何挺过来的,他是一路走回来的吗? 他为什么不唤小野去 带他呢? 沈曼云脑海里装满了疑惑,但她手中的血针依旧稳稳当当,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她疗伤更加得心应手了。 许久,伤口弥合,沈曼云直起身子,对燕飞光说:“好了。” 燕飞光收起披风,他说:“谢谢。” 沈曼云对他说明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我带小野出来玩,它自己跑过来了。” 燕飞光点了点头,他沉默得甚至不愿意开口。 “院子墙倒了。” “它本来就很脆弱。” 沈曼云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以前我修过好几次了。”燕飞光在片刻的沉默后说。 “那里是你以前的家?” “是。” “这是你的母亲?” “是。” 沈曼云看到墓碑前的白花已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 她想,燕飞光的母亲没有名字,他本来也没有名字的。 只有小野有名字,它以前是燕飞光的小狗,他认真给它取了名字,还给它肉骨头当玩具。 在很久以前,燕飞光就如此善良了。 沈曼云没问有关他的过去。 光是看到院子里的那间厨房与另一间房里四散的家具,她就知道他过去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她想象不出来。 “生辰……”沈曼云大着胆子,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我还不知道你的生辰。” 燕飞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他仰头,看着天边月说:“是今天。” 沈曼云一惊,她扭过头看燕飞光,燕飞光的视线不知是落在月亮上,还是落在他母亲的墓碑上。 总之,他的目光悠远,像是无根的飘絮。 “花是祭奠吗?”沈曼云问。 “今天也是她的忌日。”燕飞光回答了沈曼云的疑惑。 沈曼云没再开口问了,她只是端正坐在燕飞光身侧,看着墓碑前的白花慢慢被大雪吞没。 她抓了一把雪攥在手心,一下又一下将手心里的雪捏实。 沈曼云没有开口询问有关燕飞光过去的问题,心上的伤痕每一次揭开都会带来疼痛。 她怕他疼,即便他自己根本不在意疼痛。 “我改天来把墙补好。” “坏了就坏了。” 燕飞光将沈曼云拉了起来,将她放在小野身上。 他也跳了上来,就坐在她身后。 “回去吧。”他说。 小野朝前奔去,嘴巴里还叼着那根小小的骨头。 “小野以前很小吗?” “很小,它吃不饱,长不了太大。” “变成魂族才变大的?” “这不是什么好事。” “嗯……” 沈曼云低低应了声,她两手捧着掌心里一直在捏着的雪球,将它放在面前小野的脑袋上。 “那……生辰快乐?”沈曼云的声音很轻很轻。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燕飞光说“快乐”,毕竟这一天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放在小野脑袋上的是一个小雪人,被沈曼云捏得都快没人形了,它歪歪扭扭地坐在小野黑色的毛皮中央。 沈曼云摸遍自己全身上下,也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悄悄捏了这个小雪人。 在说完生辰快乐之后,她感觉到身后燕飞光的身子低了下来,他的胸膛靠着自己的脊背,上下起伏着。 他的心跳声有些快,唇边呼出的气息温暖到有些发烫,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耳根热了起来。 燕飞光的嗓音压得很低,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说道:“谢谢。” 那一天的月下,他的唇险些触到她的耳朵。 在奔跑的小野身后,辽阔雪原之上,巨大的藤蔓与枝叶破土而出。 它们仿佛狰狞的触手,将天边月亮紧紧缠绕。 这些可怖的植物仿佛是幻境的产物。 但是,叫嚣着不断生长的枝叶不断收紧,竟然真将那轮天上的月亮绞碎了。 皎皎明月四分五裂,疯长的植物在雪原上席卷而过。 沈曼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清脆碎裂声,她想要回头看去,但燕飞光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指尖不住颤抖,沈曼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跟着他进了无妄城。 黑沉沉的城门缓缓关闭,与此同时,城外的月亮已碎裂成无数块,仿佛散落的繁星。 遥远的洛都观星台上,连霏静静看着天边碎裂的月亮,沉默不语。 “大司礼,是堕月,雪季时的堕月代表着什么,您是知道的。”站在她身边的大长老惊惧说道。 “在黑暗中一直存在着传说中的邪魔,没有人知道这邪魔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没有人见过它,也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过它,但它就是如幽灵般存在于口耳相传的神话中。” “总之,所有版本的传说都指向一个事实,就是它一旦现世,就会将此界彻底毁去。” “嗯。”连霏应。 她从观星台上一跃而下,周身带起璀璨的紫色光芒,于夜空中幻化出一轮新的、虚假的紫色月亮。 连天边月都被撕碎,潜藏在黑暗中的邪魔已恐怖至此,她不能让众人知晓今晚的异变。 而那传说中的邪魔,又藏在哪个角落?他又从何时诞生? —— “回来了?”暮兰披着居家的长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对沈曼云说道。 沈曼云回来的时候,身后没有跟着小野,它很久都没见到燕飞光了,自然是跟着他回城主府去了。 第40章 40他好像在生闷气 沈曼云看着暮兰的眼睛。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她依旧清楚地记得自己将暮兰带回来的日子。 他原本是燕飞光送给女主的生辰礼物,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沈曼云也是在那一天发现了燕飞光的魂族身份,并且第一次给他治了伤。 所以严格来说,暮兰与女主同一天生日吗? 沈曼云想到这个巧合,自己都觉得有些有趣,她轻轻笑了一下。 暮兰盯着她难得的笑颜问:“在笑什么?” “我在想,那年恰巧与洛都的那位大司礼同一天生辰。”沈曼云低头喝了一口热茶。 暮兰托腮瞧着她:“说到她,你还笑?” 沈曼云的细眉舒展开,她想,最开始她会看这本书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书中的主角足够吸引她。 女主亮得像是那时候的她从未见过的阳光,从看到书中对她的描述第一眼起,她就开始关心女主的命运。 而后,她才看到了燕飞光的身影。 她羡慕这样勇敢自信、永远有自己想法的人。 而她自知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们一样,所以她将自己的愿望投射到女主身上。 女主可以完成很多她无法做到的事情,所以她希望燕飞光和女主在一起。 如果是她的话,在燕飞光最开始攻打无妄城的时候,她就死在燕飞光后边了,哪里来的力量去救他? 沈曼云歪头看暮兰,她的目光如水波般温柔安静,但也深不见底。 在这一瞬间,自以为洞悉她一切想法的暮兰也读不懂她的心思了。 暮兰知道是司礼监将沈曼云的头发弄丢的,他没有燕飞光那样隐忍天真,对那位大司礼带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他猜出司礼监是故意的,什么被大风吹走了头发,都是借口。 就算是真的吹走了,以燕飞光那样掘地三尺的寻找方式, 无论如何也找到了。 “睡觉吧。”他放下了手中茶杯。 沈曼云走回自己房间,一抬头,她发现天上的月亮变了个颜色。 “紫色的月亮。”沈曼云喃喃说道,“刚才在城外还不是这个颜色。” “不过是水月镜花,愚弄人的幻象罢了。”暮兰眯起眼说道。 沈曼云没听太懂他的指代,只是问:“是因为天气的变化吗?” “傻姑娘。”暮兰叹。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走进房间里。 此时已是深夜,她一沾床就睡着了,并没有进入什么特别的梦境。 次日,无妄城外有士兵来报,说是城外出现了许多不明的树坑,好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植物从地底深处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无妄城附近的乱灵风暴也更加频繁,甚至连修为低些的修炼者也被卷入其中。 燕飞光在议事厅内接到了这些消息,他垂眸看着公文,沉默不语。 不止是无妄城,南疆各个城池都遭受了同样的情况。 无形中好像有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要浮现在世人面前。 西原城那边因为这些诡异的树坑,连与各方的贸易都暂停了,收入受到很大影响。 西境那边沿海的城池更是发现了更诡异的秘密,原本受月亮影响的潮汐开始变得不正常。 那一轮挂在天边的淡紫色月亮好像只有美丽的外表,并没有那独特的引力。 沿海渔业也大受影响,渔民连出海都很难通过潮汐变化来决定航程了。 虽然洛都那边刚刚收复北境不久,不日就能将所有叛军解决,收复所有失地。 但域内由女主所掌管的政权并不稳固,原本洛朝唯一的继承人洛玉楼迟迟不愿签定诏书,让位于女主。 再加上近日来发生了这样的异象,洛都那边压力陡增。 诡异树坑出现后,乱灵风暴也更加频繁,有观测者记录,原本那些白色的乱灵风暴已异化为黑色的龙卷风。 它们诡异的纯黑外表在雪原上更加醒目,但也更难逃离,它蛮横地将所有靠近的生灵都吞噬殆尽。 短短几日,无数意外发生,时局动荡,被洛都镇压的各项势力蠢蠢欲动。 就连安静留在无妄城的沈曼云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紧张气氛。 那天她在看小鱼做糖画的时候,有从洛都的来的官员拜访青霓。 来者咄咄逼人,询问青霓以前是否为灵息教派中人。 使者的质疑不错,青霓以前确实是追逐乱灵风暴的灵息教派中人。 但来了无妄城之后,她就再没有与灵息教派联系了。 但如今异象四起,连青霓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我们追逐圣息,只不过是为了观测记录它出现的规律,再疯狂些的,会主动投入圣息之中,但我们从未有过主动改变它的行为。” “在我们的认知里,圣息的存在不可亵渎、不可改变,我们如何有能力让它改变颜色,变成现在这样疯狂失控的样子呢?” “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将我这边保存的圣息活动记录给你们。” 青霓回身将一本厚厚的文书递给前来调查的官员,将他们打发走了。 沈曼云在一旁听着,有些惊讶,她一边搅着小鱼锅里的糖浆,一边问:“乱灵风暴怎么会这样?” “以前圣息就是黑色的。”青霓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 “当然,我是没见过以前黑色的圣息,我是从教派内部的观测记录上看到的。” “大约在十几年前,圣息突然由黑色转变为白色,其吞噬力与破坏力也小了很多,人类能勉强与它和平相处,梦石也能将圣息拦在人类的城池之外。” “说来也算有趣,当圣息变为白色的时候,之前延续了不知多久的雪季结束。” “数年后——也就是我来到无妄城不久之前,雪季再度来临。” “按照古籍上圣息的活动规律,它应该在雪季时变黑,但直到前段时间它才变色不是吗?” 沈曼云听得云里雾里:“好复杂。” “这些问题丢给洛都的学者让他们研究便是。” “不过想来他们也不会花费多大精力研究圣息,毕竟它席卷不到洛都去,修为高深的修炼者不会惧怕圣息。” “他们现在更关心的恐怕是——” 青霓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有规律的马蹄声。 听到这声音,小鱼很兴奋,她想出去看热闹。 沈曼云牵着她走到门口,一列看不到头的车队正从街道上缓缓而过,被护在最中心的轿辇更是华贵非常。 这是……谁到了无妄城吗? 沈曼云看到燕飞光骑着小野,正听着轿辇里的人说话。 他注意到了她,侧过头来,对着沈曼云和小鱼点了点头。 “连霏说我不签诏书就把我丢来南疆?怎么?原来是到了你这里?” “算了,就当我来南疆散散心。”洛玉楼伸了懒腰,随口问,“怎么?本公主在无妄城的行宫有没有建好?” 燕飞光冷着脸平视前方,没回答洛玉楼的话。 “什么,要送我去驿馆?好你个燕大将军——竟敢怠慢本公主!”洛玉楼听到侍从传来的消息,知道这里根本没有给她准备什么行宫。 “是连霏命你这么折磨我的吗?没有行宫,我会死在无妄城的!我怎么能呼吸外面的空气?” “你怎么不说话?”洛玉楼恼了。 洛玉楼的嗓门大,连沈曼云都能听清楚她说的话。 她想,这位公主实在是误会燕飞光了。 无妄城里的驿馆就是全城最优渥豪华的地方了,毕竟一般只有外来者才会居住在驿馆中。 燕飞光懒得搭理洛玉楼,但她又起了心思。 “让车队换个方向,去城主府。”洛玉楼宣布,她理所应当地以为城主府会比驿馆条件好上不少。 燕飞光:“……” 跟在沈曼云身边的小鱼咯咯咯笑了起来:“燕叔的家还没阿娘这里好。” 沈曼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免得她一不小心说错话,被这位公主听到了。 车队离开,沈曼云也准备回家,她眼见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一路往城主府的方向走。 沈曼云从护送洛玉楼的士兵身边走过,悄悄挪到自己宅院门口,但没马上进去。 坦白地说,沈曼云也想看热闹。 “城主府?你说这就是城主府?!”洛玉楼被侍从从轿辇上牵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高声说:“燕将军,我看你这头坐骑都挤不进去!” 小野为了证明自己,倒是从侧门挤进去了。 燕飞光就这么抱着黑刀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就等着这位公主自己离开。 “我不管,反正我不住驿馆,你们——你们三天之内给我把本公主的行宫修建好,至于这几天我干脆就在马车上对付着过夜好了。” 听见洛玉楼如此说,燕飞光竟也不惯着她,自己走进城主府,将大门关上了。 “不是?!”洛玉楼震惊,她没想到自己来了无妄城会受到这等委屈。 “连霏——臭女人!你就是故意的,你以为送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就会给你写诏书吗?呸!你想得美!” 洛玉楼叉腰,对着天空骂骂咧咧。 沈曼云觉得自己该回去了,但她刚推开自己宅子的大门,就听到身后洛玉楼的呼唤声。 “你你你——你给我站住。”洛玉楼说。 沈曼云回身问:“什么事。” 她记得自己在很多年之前见过这位公主。 那时候在女主的生辰宴上,她丢失了一支发簪,将她错认成洛都的宫人,命她去将发簪找回来。 后来她将发簪交还给她真正的侍女了。 沈曼云偷偷瞧了一眼洛玉楼身边的侍女。 第41章 41给我也做一套 沈曼云看着暮兰平静的脸,她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他。 她一向不太会拒绝别人,尤其是这位长公主天生就擅长命令、安排旁人。 一旦有人给她安排些什么不算特别过分的事情,她就会主动去做。 那边洛玉楼已经走进了这处小院,她环顾四周,给自己找了间最大的屋子。 “我就住那里吧。”她命令自己的侍女把东西搬进去。 沈曼云欲言又止。 洛玉楼:“本公主愿意住在你家是你的荣幸,你还想干涉我的决定吗?” 沈曼云闭嘴了。 洛玉楼挑的是之前小野一直住着的房间,这间房最大,刚好能放下小野庞大的身躯。 她走到花架下,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以前缝纫是工作,现在制作新衣已经成为她闲暇之余的消遣了。 小鱼长得很快,沈曼云没过多久就要给她做一件新衣裳。 这孩子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沈曼云也乐于打扮她。 暮兰顺势坐在了她身边,他没暴露自己,也没和沈曼云说话,只是和往常一样陪在她身边。 洛玉楼闲的没事做,也凑了过来,她将这次的南疆之行当做一场旅行。 她很喜欢观察这种“平民”才会做的工作,这对于她来说也很新奇。 洛玉楼低头把自己的裙摆拈起来。 她端详了一下自己裙子上的纹样,再看了眼沈曼云绣花的动作。 “衣服上的绣花就是这么绣出来的?”洛玉楼走过来,坐在沈曼云身边。 暮兰在她靠近之前就闪开了,她占据他原本的位置。 他重新变作草木,无风却微微摇曳,显然是有些生气。 而沈曼云光顾着回答洛玉楼的问题去了。 “是。”她回答。 针与线在她的手指间上下翻飞,逐渐描绘出曼妙的图案。 沈曼云绣得久了,感觉自己指腹被磨得有些疼,于是伸手想要将桌上的顶针取过来。 但有一只手先于她将这枚顶针拈了起来,放在她面前。 “顶针是吗?”洛玉楼问。 这枚银色的顶针躺在她的保养得很好的掌心,边缘处闪烁着融融的光。 “嗯,谢谢。”沈曼云将顶针套在手指上。 “公主也知道这个吗?”她问。 “我当然知道。”洛玉楼托腮,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暮兰。 沈曼云有些惊讶,她以为这位公主并不识人间疾苦。 “给谁做衣服?”洛玉楼问。 “给小孩。” “给我也做一套,我给你钱”洛玉楼说。 沈曼云不缺钱,她也不想要钱,但很显然,这位公主只有钱了。 “好。”她答应了。 洛玉楼笑了起来。 半晌,她又对自己的侍女说:“我饿了。” 公主的侍女也不会做饭,她慌忙说。 “公主……随行的人有厨师,不过他们都住在驿馆里,要不我现在去请他们过来?” “不要!”洛玉楼摇头。 她碰了一下沈曼云:“你会吗?” 沈曼云老实回答:“不会。” 这些年其实都是暮兰在做饭,她根本掌握不了做饭这门手艺。 之前她不好意思麻烦暮兰,自己也尝试过学习,但险些把厨房给烧了,此后就不敢再踏足这个全新的领域了。 “出去吃吧。”沈曼云起身。 她一抬头却看到暮兰独自走进厨房里。 他按部就班似的,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去做饭。 为了不让暮兰暴露,沈曼云只能也跑进厨房。 “算了,还是我去做饭吧。” “不是说不会吗?” “公主想吃,所以突然会了。” 沈曼云胡乱扯了个理由,洛玉楼也信了。 毕竟她是公主,有无数人为了满足她的要求前赴后继。 沈曼云跑进厨房,暮兰已将炉灶的火生好了。 “她住几日就走。”沈曼云记得原书里描写过这位公主被“流放”到南疆的剧情。 书里说,洛玉楼到了南疆没多久后就将让位的诏书给签了,让女主完全掌握了实权,将洛都局势稳定下来。 沈曼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契机导致这位公主最后决定签下让位诏书,但她确信原书剧情会照常发展下去。 “嗯。”暮兰在切菜,他的手法娴熟。 屋子里做饭的声音盖过他们的对话声。 “你不开心?”沈曼云想起那些横生的枝叶。 “她坐了我的位置。”暮兰继续切菜。 “她是公主啊,公主不会关注旁人那么多想法的。” “你心甘情愿忍受?”暮兰问她。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有些不解暮兰的意思。 “左右……也妨碍不到我什么,至少多了个人和我说话。” “我也能说话。”暮兰说。 沈曼云看着他和燕飞光一模一样的脸,她小声说:“不一样。” 因为已经有燕飞光了,所以她很难将他看作一个独立的存在。 所以沈曼云只能说:“对不起。” 暮兰热了油,将菜倒入锅中,发出“刺啦”声响。 在以前他一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现在他越来越有自己独立的思维了。 沈曼云想,她都养暮兰这么久了,他有所成长不是正常的吗? 暮兰透过厨房里 的烟气,低头看她:“以前你会和我说很多话。” 沈曼云和他说很多话,是因为很早之前燕飞光还在,那时候她总有很多对燕飞光的情感需要抒发。 后来呢?后来他走了很久,这感情依旧存在,但已经没有反复表达的必要了。 所以沈曼云越来越沉默寡言,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是这样,现在这样的她才是平常状态下的她。 沈曼云冲着他小声说:“我……我就是这样的。” 无趣、沉默,只会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情。 暮兰将一块胡萝卜塞到她的嘴里。 “唔——”沈曼云有些疑惑。 “味道如何?”暮兰问。 “好吃。”沈曼云答。 暮兰将炒菜盛起来,让她端出去。 “手艺不错,和皇宫的御厨比也不逊色。”洛玉楼吃着晚餐评价。 暮兰双手环胸站在沈曼云身后,神情漠然,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曼云去洗碗的时候,侍女跑了过来,帮她收拾东西。 她的手也纤细白嫩,显然平时也没做过什么脏活累活。 沈曼云怕她把碗砸了,就说:“我来吧。” “对不起啊,我……我之前在宫里确实没做过这些事。”侍女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沈曼云从她手里接过碗。 在二人手指相触的一瞬间,侍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她注意到了沈曼云手指上的薄茧。 在很多年之前,在战火纷飞中的一辆马车上,好像也是这样一双手将公主丢失的发簪还给了她。 她能成为洛玉楼身边的侍女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这识人过目不忘的本领就足够强大了。 当初星阑给沈曼云伪装也只是变了她的模样,并没有将她身体上的一些小特征也一同变幻。 所以这双手才让侍女觉得无比熟悉。 “我?”沈曼云问。 “没有,只是感觉你的手很眼熟。”侍女说。 沈曼云屈起手指,她也感到惊讶,没想到这位侍女还能凭这双手认出她。 “无妄城和洛都那么远,很多绣娘的手都这样。”沈曼云背过身去。 有的时候想起过去只需要一点契机。 她想到了多年以前自己为了去看一眼燕飞光,竟然敢跟着星阑偷偷潜入女主的营地。 那时候她多么勇敢,星阑也还小。 但是星阑不在了。 唯一在她身边的只有那朵被她捡回来的、女主不要的花。 多奇妙的命运变化,当初偶然在营地里遇见的公主与侍女竟然还能在七年后与她重逢。 沈曼云如此想着,洗漱后钻进被窝的时候还有些感慨,她想现在有安稳的生活就很不错了。 就在她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窸窣响动。 而后便是突如其来的重物坠地的声音,沈曼云好奇,打开门去查看外边的情况。 只见洛玉楼跌坐在地,好不狼狈,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在紫色月光的映照下,沈曼云分明看见一根藤蔓悄悄缩了回去。 暮兰把她绊倒了。 沈曼云将洛玉楼扶起,她骂骂咧咧:“什么东西害本公主摔倒了?” 她抬头去瞧沈曼云。 沈曼云将视线别开,有些心虚,毕竟暮兰是她养的花。 “对不起。”她替他道歉。 “不管这些了。”洛玉楼钻进沈曼云的房间,“隔壁那间大屋子好吓人,墙上有什么大东西的爪痕。” 沈曼云:“……”小野挠的。 “吓死我了,我不敢睡在那里,等明天喊人再来粉刷一下好了。”洛玉楼坐在沈曼云房间的椅子上说。 “好。”沈曼云点头答应。 “本公主和你挤一晚是你的荣幸。”洛玉楼直接裹着被子爬上了沈曼云的床。 沈曼云也没恼,她将桌上的灯熄了,也躺了下来。 黑暗里,洛玉楼躺在她身边说:“感觉无妄城也挺不错的。” 沈曼云“嗯”了声音,她顺从且沉默。 “你说要给我做衣服,不是骗我的吧?” “不是。” “那明天做?” “明天不行,明天要去看小孩做糖画。” 洛玉楼轻轻叹气,沈曼云闭上眼去,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42章 42那……还回来吗? 沈曼云出了门,和燕飞光一道去看小鱼做糖画。 他在门外等她。 小野蹲在他身边,冲她摇摇尾巴。 沈曼云与燕飞光并肩行着,他们只是随口问了声好,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了。 还是燕飞光先开了口:“她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没有。”沈曼云想,洛玉楼其实也挺好的。 至少她钻进她被窝的时候,会和她说说话。 “等她签了让位诏书,就可以将她带走了。”燕飞光说。 “是大司礼给你的任务吗?” “不是任务,她只让我将人带到南疆,暂时离开洛都对公主更安全。” “那……星阑呢?” 燕飞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星阑……” 他好像是长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所以沈曼云提起他的时候,他花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指代的是谁。 “他改了名。”燕飞光说。 “后来偶尔有和我上过几次战场,但后来大司礼发现他在研究法术上更擅长,就让他一直留在洛都了。” “他愿意吗?”沈曼云想起星阑一直渴望上战场。 “他只是希望能帮助我们,在洛都或者是在战场都是一样的。” 沈曼云又问:“他改了什么名字?” “洛既白,借了王族的名,行事都更方便。”燕飞光说。 沈曼云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星阑改的这个名字她很熟悉。 洛既白,书中的男三就是叫这个名字。 书中对他和女主的感情描写并没有那么多爱情部分,因为这位男三的年龄比女主小上很多。 但他们更像亲情的相处也吸引了很多读者。 是的……沈曼云想,她连书中的原鹤都见过了,书中的男三也早该有了踪影。 但她没想到他就是星阑。 也难怪他给她的信上写他很喜欢女主了。 沈曼云轻轻叹了口气,燕飞光回过头看她。 “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燕飞光是想瞒着沈曼云,他确实怕她伤心。 “没关系。”沈曼云想到最后书中的洛既白是安全留在女主身边的。 星阑没事就好了,她只希望他安全无虞。 “一切都好就行。”沈曼云将自己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她追上燕飞光的步子,他的手朝后摆了些许,刚好碰到了她的指尖。 仿佛触电般,沈曼云的手指屈起,但没马上收回来。 反而是燕飞光的手微微颤抖着,片刻后就紧握成拳,从她手边移开了。 “对不起。”他说。 沈曼云的指尖只是接住了一片猝不及防落下的雪。 “嗯,没事的。”沈曼云这些年来笑的次数倒是变多了。 她的话语里含着些许笑意,她想,燕飞光能好好地留在无妄城就很好了。 在见过他无数在战场上受伤之后,她甚至不敢奢望他能和女主在一起了。 他能安全无虞就是最重要的。 或许是感应到她话中的笑意,燕飞光回头来看她,但沈曼云的目光避开了他的视线。 时至七年,她未曾有勇气与他对视过。 沈曼云怕他发现自己眼睛里藏着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不希望他看见,因为他的心里早已住了另一个人。 她小心翼翼藏起的隐秘心思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 燕飞光开了口,他说:“你……” “嗯?”沈 曼云看着纷纷落雪问。 在燕飞光的视线里,沈曼云身后再次蔓延出无数藤蔓。 它们汹涌地生长,快要将她的身体淹没。 他说:“没事。” 他们来到了青霓家。 燕飞光与青霓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沈曼云则掏出了小鱼的新裙子。 “哇!好漂亮!”小鱼拍手跳了起来。 “云姐姐,你真好,要不是我学不会绣花,我以后就不做糖画了,以后跟着你学做衣服。” “糖画简单些,学做糖画吧。”沈曼云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青霓给小鱼买了个小摊子,让她在院子里做糖画,像过家家酒。 小鱼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小珍珠,每一粒都莹润生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买糖画的钱,一颗珍珠买一份。” 小鱼给了沈曼云很多珍珠,又跑过去也分了一点给燕飞光。 沈曼云拿着这昂贵的珍珠,看向青霓,有些不知所措。 “小孩子喜欢,就让她玩吧。”青霓说。 小鱼忙活起来,沈曼云则在一旁听着青霓和燕飞光的对话。 “你给了洛都有关乱灵风暴的记录册?” “嗯,我给的是副本,城主若是想看,我这里还有。” “不用。” “长公主殿下为何来无妄城?” “洛都局势复杂,大半个洛都的人都等着她签署让位诏书,她不肯签,很多人都等着刺杀她。” “她死了可以解决很多麻烦,据我所知,这位公主没什么治国的才能。” “嗯。” “南疆诸城,怎么就挑了无妄城?” “不知。” 片刻,燕飞光补了句:“这里最安全。” “是你对大司礼最忠诚,所以她放心将公主交给你。” 青霓摸着下巴说:“真奇怪,大司礼没有任何理由留着长公主的性命,比起等着她乖乖签署让位诏书,让她死了更快些。” 燕飞光沉默不语,但坐在一旁的沈曼云却知道,这是因为女主不是那样极端的人。 她念旧情,没想杀了洛玉楼,所以给她时间去考虑签下让位诏书。 沈曼云接过小鱼递来的糖画,她已经做得像模像样了,看来她真打算以后在无妄城摆个摊子。 为了将小鱼给的珍珠都花完,沈曼云和燕飞光塞了满嘴的糖画,甜得都有些牙疼了。 沈曼云捂着腮帮子和燕飞光从青霓家走出来,她一边嚼着嘴巴里剩余的糖画,一边问燕飞光。 “你以后还要去洛都吗?”在小说后期燕飞光都没什么剧情了,沈曼云也不知道他以后的行踪。 “等让位诏书签了,我要回一趟洛都。” “那……还回来吗?” “回。”等收复完失地,他也要回无妄城镇守南疆。 “那就好……”沈曼云小声说。 她停在原地,没跟上燕飞光回家的步伐。 燕飞光牵着小野问她:“不回去吗?” “要去买些布料,给长公主做套衣服,西原城那边是不是卖了一批新的过来?”沈曼云打算与燕飞光告别。 燕飞光走了过来:“我同你一起去。” 沈曼云以为他是担忧公主的安全,她摆摆手说:“我会挑些好的布料,让公主穿得舒舒服服。” 燕飞光压根没想到这方面,他对沈曼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来监督她的工作。 他只是单纯地……想跟她在一起罢了。 沈曼云在店里挑选布料,公主的衣裳颜色都明亮艳丽,她挑了几匹嫩黄的布料,显得清新亮眼。 燕飞光站在店外等她,屋内的热气涌到门外,烘托出蒙蒙的雾气。 他就站在这雾中想,沈曼云给很多人做过衣服,连西原城的容晴都收到过她的作品。 但沈曼云没给他做过衣服。 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衣领处有过修补的痕迹——是沈曼云补的。 沈曼云包着几匹布走了出来,燕飞光顺手接过。 他的薄唇紧抿着,看着茫茫落雪,并未对沈曼云提出自己的愿望。 ——他所有的愿望都不得成真,所有的追求都不能实现,所追求之人终将……死在他的手上。 在成为魂族的那一瞬间,这句话宛如谶言一直印刻在他的脑海。 沈曼云跟在燕飞光身后,忽然看到他的身形顿了一下。 “怎么啦?”她追上他问。 “没有。”燕飞光说。 他的语气淡淡,比迎面吹来的凛冽寒风更疏离。 沈曼云回家给公主做衣服,洛玉楼去外面逛了一整天,买了很多她自以为很新奇的东西回来。 她手里攥着三四根糖画,见沈曼云回来,直接将糖画送到她面前。 “给你吃,本公主特意给你买的——”洛玉楼宣布。 沈曼云摆手:“我今天吃很多了……” 吃得牙都疼了! 洛玉楼只能将剩下的糖画都送给侍女吃,她注意到沈曼云怀里抱着的布匹。 她翻看这些布料,直白评价:“太素了,上面没有好看的绣花。” 沈曼云取出针线,她说:“我来绣。” 洛玉楼一惊,她没想到沈曼云竟然这么认真。 “你要给我绣什么花纹?” “你喜欢什么?” “给我绣点云纹吧。” 沈曼云绣了些标准的云纹上去,洛玉楼点头,表示很满意。 制衣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沈曼云的手艺出众,洛玉楼一点错也挑不出。 沈曼云给洛玉楼做了好几天的衣服,最后做好的事情,洛玉楼舔着从街上买来的糖画宣布了一件事。 “过几天你有空吗?”洛玉楼问。 “有。”这段时间西城没什么魂族受伤,沈曼云闲得很。 “那陪我出城看看雪吧。”洛玉楼踮起脚说,“我还没见过南疆的雪。” “好。”沈曼云点了点头,她好脾气地应下洛玉楼的所有要求。 “对了,本公主可不想走路。”洛玉楼补充道。 沈曼云为了满足她的需求,不得不去燕飞光那里借小野。 “公主说要出城看雪,她说不想走路。”沈曼云在他家的院子里摸摸小野的脑袋说。 “她带了人来。” “她说不要从洛都带来的人。” 第43章 43洛都像是一座会吃人的城池 洛玉楼离开无妄城,燕飞光要送她回洛都。 沈曼云想起前几日自己和洛玉楼的相处,便想着出城送一送她。 她站在街道旁,看着护送公主的车队从她面前缓缓行过。 他们依旧陌生肃穆,和刚来到无妄城时一样。 高大的骏马在沈曼云面前走过,将她小小的身躯完全掩盖。 华贵轿辇之上是洛玉楼的身影。 她没朝外边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沈曼云。 沈曼云是希望有人能和她说说话的,她想起那天晚上洛玉楼钻进自己被窝的身影。 她很高,长手长脚的,要将脚屈起才能勉强盖上她的被子。 然后突然她就离开了,仿佛从没和她认识过,可能这位公主只是将她当做一时的消遣。 但是……就算是消遣,沈曼云也感到有趣。 她想,那天洛玉楼给她吃糖画的时候,她应该接过来尝一尝的。 无妄城里人潮喧嚷,沈曼云跟着车队出了城。 轿辇上,公主的侍女好像发现了她,她回过头来朝沈曼云招招手。 沈曼云对着她点了点头。 但车队还是没有停下来,轿辇里的洛玉楼也没什么反应,她们好像从没认识过。 沈曼云走到城门外,她看着雪原上纷纷的大雪与远处隐现的乱灵风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她以为洛玉楼就这么走了,这场与公主的邂逅虚幻得像镜花水月,一如天上挂着的紫色月亮。 沈曼云的眼睫微垂,她独自一人转身,打算回城里去。 此时,在前方带领车队的燕飞光停了下来,趁着这个时机,他回头去看沈曼云。 轿辇上,洛玉楼提着裙子跳了下来,燕飞光叫住她,和她说了些什么话。 风雪里,洛玉楼踩着长裙朝她奔了过来,嫩黄的裙摆被风吹得鼓荡飘起。 无妄城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沈曼云的步子慢,但也即将消失在关上的城门之后。 洛玉楼跑得越来越快,直到沈曼云听到她奔跑时踩在雪上的沙沙声响。 她回过头去,城门只留下一条窄缝。 沈曼云看见了洛玉楼,她紧紧注视着沈曼云的双眸,眸光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戚与怅然。 洛玉楼奔了过来,一把将沈曼云紧紧拥在怀中。 她当真十分高挑,沈曼云踮起脚来,才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公主的怀抱柔软微暖,她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白花香气,可能是栀子或者是茉莉。 洛玉楼在走之前给了沈曼云一个拥抱,顺便给她带来了燕飞光留给她的话。 “燕将军说他会回来。” “我走了。” 洛玉楼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她的长发散落,有些失了一位公主该有的体面。 她将发簪胡乱佩在沈曼云的头上。 她说:“我不要了。” 沈曼云的细眉一挑,她说:“这太贵重了。” 她想起多年之前洛玉楼焦急找她的模样,一根算不上多贵重的发簪被这位公主戴了七年多——可能更长。 “不要了。”她说。 “好。”沈曼云应下她任性的话语。 远处,侍女也追了上来,她将洛玉楼给牵回去了。 沈曼云看到远处的燕飞光静默地转身,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个方向。 他们隔得太远,沈曼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看自己,又或者只是在顾念着公主的安全。 洛玉楼乘上轿辇,沈曼云走回无妄城里。 她感觉自己发间的簪子坠得脑袋发沉,便将它取了下来,这发簪对她来说太名贵,她不舍得戴。 沈曼云曾在无妄城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他们有的离开,再没有音讯。 洛都像是一座会吃人的城池。 沈曼云在无妄城里看到支着小摊子在做糖画的小鱼,才欣慰些许。 “小鱼也会到街上卖糖画了?”沈曼云的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俯身问小鱼。 “张爷爷今天腿疼,出不了摊啦,他让我替他卖糖画。”小鱼像模像样地说。 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曼云的脸,朝她伸出一只手。 小鱼的手指点在沈曼云的面颊上,替她拭去面颊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 沈曼云有些恍惚,她没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云姐姐,不哭。”小鱼踮起脚来,像她还是一条鱼的时候一样,朝她的方向吐了一个泡泡。 这个泡泡飘过来,被天上的落雪戳破,发出“啵”的声响。 沈曼云轻轻笑了起来。 她回了家,院子里暮兰在等着她,他姿态悠闲地靠在属于他的躺椅上。 恼人的公主走了,最开心的是他。 “回来了?”暮兰唤她。 沈曼云点头,她手里攥着一枚发簪。 她到屋里取了个好看的锦盒,将发簪放了进去。 “那位公主留给你的?”暮兰问。 “是。”沈曼云摆弄着发簪上如流云般垂下的流苏说。 暮兰翻过手中书页,半晌才说了话。 “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沈曼云有些惊讶,她问:“什么?” “六年多前,你要去看洛都的燕飞光。” 沈曼云想起了那天,她的灵魂住在燕飞光的身体里,和他一起看了繁华的洛都。 她看见他买酒,满怀期待地去了司礼监,而后孤独的身影走入喧嚣灯影下的大雪之中。 没想到这场大雪下了这么多年。 沈曼云也想起那天自己答应了暮兰要为他做一件事,但后来暮兰始终没提。 她说:“我想起来了。” 暮兰合上书。 “要做什么?”沈曼云以为暮兰要她兑现诺言。 而他摇头:“以后再说。” —— 燕飞光一去洛都,又是久久未归。 沈曼云早已习惯他的离去,她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时光里,燕飞光不在的时候居多。 但他不在时候,她的生活过得如同没有色彩的黑白默画,唯有他出现时,这画卷上才多了些颜色。 或许,不要是燕飞光,其他人也可以,但青霓要忙无妄城的公务,小鱼也在学着自己最喜欢的糖画。 有的时候,沈曼云会到无妄城的城墙上散心,她会观察远处肆虐的乱灵风暴。 她会理解想要投身于乱灵风暴的灵息教派中人。 他们向往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即便自己生命定格在最危险的风浪巅峰,他们也前赴后继。 生活在越狭窄的环境里,就越向往广阔无垠的天地。 沈曼云双手托腮,趴在城墙上,思考着城外那些修炼者的人生,她想象不出任何画面。 不知什么时候,青霓站在了她的身后,她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东境失地不多,王上如今大权在握,名正言顺,无人胆敢质疑她。” “再过三年——或许不用三年,全境皆归于她的版图之中。”青霓说。 原书里也是这么描述的,沈曼云想,青霓当真对局势有着敏锐的嗅觉。 “那以后不会有战争了。”沈曼云说,“到时候你就不用领兵出去打仗了。” 青霓笑,她拍了一下沈曼云的脑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掩盖不住的细纹。 “有考虑搬出无妄城吗? 我记得西原城的城主容晴不是很想要你过去。” “她要我过去当裁缝。”沈曼云摸了一下怀里装着血针的银盒说。 “西原城可比无妄城富有多了,去哪里当裁缝就是给达官贵人做衣服,酬劳会比在无妄城多上许多。” “可是……” 沈曼云看着茫茫白雪,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当裁缝。” “我不想给达官贵人做衣服,再好的衣裳,他们穿了一日就丢了……” “我的劳动我的付出我的心血全部都没意义,随手就能丢弃。” “我想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想救魂族——想看你,看小鱼,想……想看燕飞光笑一笑。” “我还记得我那天救起星阑时,他看向我时眼里闪着的光。” “也记得阿烈被接上手臂时强忍疼痛对我露出的笑容。” “还有燕飞光……他伤势恢复的第二天给我煮了一碗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我见到你,见到小鱼……见到你们所有人变得越来越好,青霓夫人——这才是我的愿望。” 青霓看着她,眼中露出些许震惊神色,她也侧身看着远处大雪中央的乱灵风暴说—— “多么美丽的,在黑暗里开出的花。”她的笑声沙哑低沉。 沈曼云眨了眨眼。 “那你自己呢?” “我?”沈曼云微讶。 “你想过你自己吗?” “没有。”沈曼云说。 “或许,我想见一见大雪之后的阳光,我还没见过雪季之外的光。” “它会很温暖吗?” “会。”青霓说,“它温暖得会让你忘记冬日醒来时见到的第一缕珍贵阳光,极盛极烈,直到让你厌弃雪季的一切。” —— 三年后,东境完全收复的好消息传来,至此,域内太平。 女主的登基典礼举行,同时,她与与她征战多年的莫家家主订婚的消息也传遍全境。 举国同庆,就连无妄城也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直将寂寞的白雪覆盖。 十年,沈曼云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在书中的世界过了十年。 如果这是梦,那也早该醒了,所以这就是现实吧,沈曼云想。 她始终记得洛玉楼临走之前告诉她的话,她说燕飞光会回来。 于是,沈曼云经常会提着一盏灯笼去城门处等他。 第44章 44这是他们相识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对…… 果然,在小野往前奔跑后不久,沈曼云看到在风雪尽头的那个熟悉身影。 她想起上一次等候燕飞光回来时的场景,他伤得很重,猝不及防被她发现。 这一次,沈曼云在紫色月光下仔细查看燕飞光的情况。 真好,他的步伐稳健,衣裳也完好,体面安稳地回来了。 沈曼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到了那个孤独的小角落去疗伤再回来。 她希望他不是。 沈曼云看着他孤单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手一松,将手中的红灯笼丢了出去。 但是小野奔跑的速度很快,它已经来到燕飞光面前。 于是这象征喜结连理的红灯笼骨碌碌滚到了燕飞光的脚边。 燕飞光俯身将这盏灯笼捡了起来,他俊朗的面庞在灯笼暖光的映照下,多了一层洒金的辉光。 “掉了。”他将灯笼递到沈曼云面前,平静说道。 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孤寂,宛如一场永无止休的大雪。 燕飞光的目光似乎永远都是平静的,没有丝毫感情的流淌。 只有在他深邃纯黑的眼瞳深处,偶尔有那么一点如电光朝露般的亮色闪过。 它温暖明亮,如暗夜里乍然亮起却永不熄灭的炬火。 但是沈曼云从未见过他眼眸深处的光景,十年时光,她谨慎小心地躲避着所有与他的对视。 她天性如此,永远无法迈出勇敢的那一步。 沈曼云捧着红灯笼,她没提洛都那边传来的“好消息”,燕飞光一定比她先知道了女主订婚的事情。 她只是问:“回来了?” 燕飞光点头。 他跃到了小野的身上。 燕飞光感觉到沈曼云身上凉得很。 无论如何,沈曼云已经过完人生中最璀璨鲜活的那段时光。 她是凡人,会衰老,会死去。 她丰润的皮肤会皱缩,矫健的双腿会变得迟钝。 ——曾经锐利的眼在穿线时要眯起眼,一向坚定的手在全神贯注时开始微微颤抖。 而在此时此刻,年轻时能扛过的严寒在此时也能入侵她的身体了。 沈曼云呵出一口气暖手,她低眸看到燕飞光的大掌罩了过来。 但他没抓住自己的手,只是挡在自己身前,将迎面而来的风雪驱散。 他的手上,原本握刀的薄茧已积累成厚茧,掌纹清晰可见。 若以掌纹脉络推算燕飞光的一生,他应当长命百岁。 沈曼云无法想象在这本书完结之后,燕飞光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他会留在无妄城吗?就这么永远地镇守南疆,不再去洛都…… 又或者他会离开,孤独迈上他自己的旅程? 沈曼云不知道,她也没问燕飞光,她只是看着散发莹莹光芒的无妄城,问燕飞光: “雪季要结束了吗?” “还没有,它很漫长,这是人类的灾劫。” “域内已经没有纷争,王上会率领大家走出这雪季吧?” 沈曼云总是对女主寄予厚望,她虽然没看到最后的结局,但她相信女主能解决一切困难。 “或许?”这一次,燕飞光没有给沈曼云肯定的答案。 他拉住小野的缰绳,一路回了无妄城。 沈曼云想,如果他就这样留在无妄城也挺好的。 这样等到很久以后,她老了,还能和他说说话。 但是,燕飞光回到无妄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城主印鉴转交给了青霓。 青霓对此表示有些诧异,但也接过燕飞光交给她的任务。 从燕飞光将小鱼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确定自己要一辈子效力无妄城了。 沈曼云旁观着这一切,没有出言挽留燕飞光。 小鱼好奇问她:“云姐姐,燕叔要往哪里去?” “不知道诶。”沈曼云轻声说。 她的视线落在燕飞光的肩侧,她看过很多次他肩上的月亮。 现在,连月亮都变了个颜色。 “可是我希望燕叔留下来。”小鱼抱着沈曼云的手臂说。 沈曼云问:“为什么?” “燕叔身上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哦,靠近他我会感觉很安宁,脑袋里的坏念头都好像被驱散了。” 是,沈曼云知道燕飞光就是有着这般温柔强大的力量,她不知这力量从何处得来。 他确实是一位善良、坚定、勇敢、忠诚的人,沈曼云可以用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 但是他确实要走了。 燕飞光将小野托付给她:“它吃得倒也不算多。” 沈曼云想,小野其实蛮能吃的。 她接过小野的缰绳,对他点头。 “以后若有什么事,找青霓便是。” “好。” “雪季冷,你该穿厚些。” “好。” “我时常见你的宅子里有炊烟飘起,想来你已经自己会做饭了。” “……” “吃多些,总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 “好。” 沈曼云对他说:“燕飞光,你没叫过我的名字。” 燕飞光的长睫颤了颤,他没作声。 “对不起,是我冒犯啦。”沈曼云往后退了两步,她退回自己的宅子里。 燕飞光身上背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他看着沈曼云藏到门后的半个身子。 在他身前,荆棘缠绕,几乎要将他眼前的世界吞没。 他走上前两步,奋力拨开眼前的繁密枝叶。 燕飞光说:“曼云。” “沈曼云。”他继续说。 最后两个字划下休止符:“走了。” 燕飞光转身离开,他走进永无边际、无法逃出的藤蔓深处,心甘情愿被这不断生长的植物吞没。 沈曼云听见他的声音,从门后跑出去,却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确定了一件事,燕飞光确实是离开了。 沈曼云回身躲进自己的小院中,她抹了一把面庞,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有哭。 有的时候,悲伤惆怅到尽头,连泪水都会干涸。 暮兰看着她擦了一把干巴巴的、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年岁定格在他诞生的那一日,十九岁的少年澄澈俊秀。 沈曼云在门后蹲坐下来,她所愿也未能成真,燕飞光果然还是没能和女主在一起。 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还是孑然一身。 她轻轻叹气。 暮兰朝她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虎口处没有厚厚的茧,还带着年轻时的白皙肤色。 时光在他身上定格,沈曼云每看他一次,就会想起他们初见时所下的那场暴雨。 谁能想到,雨后不是天晴,而是漫长的雪季呢。 沈曼云牵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在站起来的时候,她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收敛。 所有的结局都在她意料之中,她不该因此悲伤。 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还有漫长的时光要过。 沈曼云对暮兰说:“没事啦。” “嗯。”暮兰看着她温柔的眼睛应。 “但是可以请你……请你不要……”沈曼云对暮兰艰难开口。 “暮兰先生,我不想看见年轻时的他。”她说。 暮兰的身形顿了顿,他问:“不要我了吗?” 他的语气平静,内里隐藏的情绪却脆弱得如同多年前沈曼云捡回的那朵花一样。 沈曼云说:“你该是一朵花。” 暮兰摇头,他消失了,他一向听沈曼云的话。 院里的花架上,金色的小小花朵依旧在雪中盛放,它未曾畏惧严寒。 —— 燕飞光是在夜里走的,他独身一人提着一盏灯,走进茫茫雪原之中。 远处,风雪肆虐,风暴渐起。 在燕飞光离开的一段时间后,沈曼云总算听到了一些好消息。 例如,原本正在逐渐恶化的乱灵风暴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正常,大地上经常性出现的深坑也在逐渐减少。 雪越来越小,天气也温暖了起来,一切都在变好。 而在无妄城不远处的寂寂雪原深处,伶仃的一座屋子亮着光。 燕飞光一块砖一块砖地将这个小院的院墙重新搭建好,它勉强能抵挡雪季的风雪。 他将自己从无妄城带出的灯挂到了屋檐下。 这屋子很矮,矮到高大的他一抬头,就险些碰到了脑袋。 在挂灯的时,他的手指不正常地摆了摆,似乎在拨弄开什么碍事的东西。 燕飞光眯起眼看着缠绕着满屋的藤蔓,他被这草木影响,已经来到了分不清幻影与现实的地步。 将屋子打扫干净,燕飞光住进了厨房,这里以前就是他的住所。 他并没有离开无妄城,只是孤身一人来到了以前的家。 屋子里点着灯,他半靠在厨房里窄小的床上,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 他抬眸看屋子里的灯,在他的视野里都是那不断生长的绿色藤蔓。 即便沈曼云的意识曾经来到过他的身体,她也未曾发现独属于他一人的秘密。 燕飞光眼中的世界,满是被草木缠绕的寂静野原,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疯长的藤蔓与枝叶。 从某种程度上说,植物算是异常邪恶的存在,所有生命都将被这遍布大地的绿色草木吸收。 沈曼云从始至终都没读懂燕飞光看向镜中的孤寂眼神。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躯体里还住着另一个邪恶的存在。 他与他对抗了不知多少年,这是只属于他的——孤独漫长的战争。 他分不清草木、看不见沈曼云院子里的暮兰,只是因为在他的视线里本就布满这些植物。 它们同源,便也汇入这原野的海洋中了。 燕飞光身前的草木汇作一个人影,他已经强大到能够脱离燕飞光的躯体单独存在了。 第45章 45落了十年的大雪终于停歇 两个时辰前的深夜,对于沈曼云来说只是燕飞光离开不久后的一个普通夜晚。 她做完自己今日的工作,如往常一般准时准点休息,陷入一段不会有梦的深眠。 但今日不一样,午夜时分,她被周围的窸窣声吵醒。 一扭头,她看到自己的床榻旁——乃至整个房间都被茂密的植物填满。 这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她捡回暮兰将之救活的第二天早上。 暮兰… …是他回来了吗? 与这株植物朝夕相处十年,沈曼云没惧怕这异常的情况。 她起了身,脚尖小心翼翼地把床边的枝叶拨开,她不想踩到这些植物。 “暮兰,是你吗?”沈曼云走出门外,打算呼唤暮兰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当推开门后,她陷入了震惊。 房门外不是熟悉的被大雪覆盖的场景,从她房间里延伸出的藤蔓与枝叶将周遭的一切都紧紧缠绕。 这是一片绿色的汪洋,所有建筑都沉没在这片绿海之下。 更诡异的是,天上那轮紫色的月亮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破碎成无数块的月亮碎块。 它们散落如星辰,环绕为一轮圆月的形状,就像是某一天这月亮乍然裂开。 延伸的枝叶、破碎的月亮,孤寂的野原中只有她一人。 这场景如梦般虚幻,沈曼云想,这应当就是梦吧。 但是以她的想象力又如何能幻想出这样的场景呢? 沈曼云取过长袍将自己裹紧,她想继续回床上睡觉,却发现藤蔓将她的床榻也淹没了。 这些还在不断生长、蠕动着的植物似乎在催促着她往外走。 沈曼云也就迷迷糊糊往外走去,她感觉自己在梦境中漫步,一切都如此虚妄。 她想,她本该害怕这梦境,但偏偏周遭的植物和陪伴了她十年的暮兰长得一模一样。 它如此熟悉,连草叶拂过脚面的触感都和以前一样轻盈温柔。 沈曼云推开被藤蔓缠绕的院门,随着“吱呀”一声响,她看到外边由藤蔓组成的密林中多了一条路。 这条路笔直坚定,想来走出这条路的人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徘徊,它直直通向城外。 这让沈曼云想到燕飞光离开的那天,他与她道别之后,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往无妄城外走吧? 道路两旁的藤蔓被尽数斩断,枝叶边缘处有平滑锋利的刀痕,破开这条路的人并没有温柔地对待这些植物。 沈曼云碰了一下小路两旁的被斩断的藤蔓,她有些心疼,这些植物在她的小院里长得多好。 她想到那天暮兰胸口出现的伤痕——这是现实对梦境的投射吗?沈曼云如此想。 她已经完全将现在的经历当成梦境了。 沈曼云继续往前走去,但方才她小心翼翼抚摸过的断叶却朝她的方向缠了过来。 叶片拢着一朵金色的小花,它轻轻柔柔地环绕上沈曼云的腰,将她缠住些许。 “怎么啦?”沈曼云自言自语问道。 她还是看着这条小路的尽头,她想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处。 于是,她低头挣开腰上的枝叶,沿着小路继续走了下去。 一路,她走出了无妄城的城门,周遭的藤蔓压得愈发紧密。 就算沈曼云一直将暮兰当成自己伙伴,但在这样压抑的植物海洋深处走得久了,她也感到了些许阴闷情绪。 植物生长到这个地步,只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一抬头,沈曼云发现,她连天上雪都见不到了。 以前总觉得大雪太冷,现在沈曼云却想拨开那些叶片见一见天光。 她知道今夜没有满月,天空之上只有诡异的、碎裂的月亮,但也比看着满目的藤蔓来得好。 或许小路的尽头会有答案…… 沈曼云的步子越来越快,仅仅在这样的环境中停留片刻,她就感觉有些不适了。 当然,在这无边无际的藤蔓深处,唯一能给她慰藉的只有点缀在其间的金色小花了。 它们仿佛引路的明灯,带来些许鲜活色彩。 沈曼云跑得大口喘气,走出城门之后她朝着无妄城外的东方向继续出发。 她记得这个方向,当初小野就是驮着她往这里奔来。 于是,在那天晚上她在这片雪原的尽头看到了燕飞光以前的家、他母亲的墓碑。 以及——蹒跚回来的他。 沈曼云永远记得这条路,果然,在奔跑了不知多久后,她看到被藤蔓缠紧的一座小屋。 原本被小野砸塌的院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砌好了,院子内部也被打扫得很干净,只是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想来是刚落上去的。 不论何种迹象都表明这里有人来过了。 沈曼云从未想过在藤蔓海洋中唯一一条小路的尽头会是燕飞光的家。 她也从未想过在燕飞光离开之后,她还能再见到他。 所以——这一定是梦,周遭紧密生长的植物将她闷得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于是,沈曼云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她见到了在廊下摇曳的风灯。 这一盏灯火将周遭的一切照得暖融融,橘色光芒与植物上的金色花朵交相辉映。 室内泛起金色的细芒,沈曼云在这个小房间的角落看到了燕飞光。 他穿着旧裳,眉尾的伤疤也是陈旧的。 他全身上下都泛着一种柔韧的质感,被岁月磨砺出的满身风霜依旧无法掩盖他身上那始终坚定的光。 沈曼云没避开他猝然抬起的视线,她难以想象突然离开的燕飞光会独自缩到这个小角落里。 怎么会这样呢? 为何会这样呢? 她瞪大眼看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与此同时,沈曼云也看到了燕飞光幽深眼底闪烁着的光,它们明亮得就像周遭盛开的金色花朵。 下一瞬间,燕飞光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房间狭小,他只需要往前跨出一大步就能来到沈曼云身前。 就在沈曼云怔然时,他一把将她拥到了怀里。 她抬起头,一个灼烫的吻却落在了她的眉心,他的唇瓣颤抖着,耳边环绕着他压得极低的呼吸声。 “燕飞光?”沈曼云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他的心跳声很乱,身体很烫,怀抱很暖。 一个吻,温柔、热烈、湿漉漉,沈曼云在他的怀里抬起眼去,绯色漫上面庞。 她问:“你怎么啦?” 燕飞光低了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还没松手。 他说:“没事。” 燕飞光的声线极哑,似乎有些哽咽的情绪被压在喉头,一如他埋藏于心的多年爱恋。 沈曼云轻声问他:“是梦吗?” “是梦。”燕飞光说。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想抬手摸一摸燕飞光吻她的地方,但他抱她抱得很紧,让她抬不起手来。 “燕飞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很多问题。 “这里是我家。”燕飞光答。 屋外,无数藤蔓将这座小屋紧紧缠绕。 它们不断收紧,似乎要将这最后一点得以喘息的空间吞噬。 燕飞光只是抱着她,没有松手,越过沈曼云的脑袋,他还能看到暮兰的身影。 暮兰说:“虽然很抱歉,但我不得不把她带来。” “她沿着你出城时斩开的路朝你走来,我没有给她引导,是你带她来这里的。” 暮兰盯着燕飞光,似乎有些恼恨,他不满沈曼云先前扯开了他一时心软拉住她的残枝断叶。 下一瞬间,藤蔓入侵房屋,仅在瞬息之间就将燕飞光扯进植物制造的绿色海洋之中。 “燕飞光——” “暮兰先生?!” 沈曼云看到自己熟悉的植物将燕飞光吞没,一时间不知所措,她往前扑了过去,想要将燕飞光拉回来。 燕飞光只剩下一只手还在外面了,他指尖上还抓着一朵金色的小花。 沈曼云没能触碰到他的身体,因为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抓住了。 他的掌心冰冷。 暮兰出现在沈曼云身前,他平静说道:“这只是一个梦。” “梦也不要——”不要他离开,不要他陷入这毫无希望的绝境之中! 沈曼云挣脱了暮兰的手,一头栽进藤蔓之中。 窒息感传来,她喘不上气,而后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沈曼云还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她猛地坐起身,唤道:“燕飞光——” 室内空寂,沈曼云只听到自己隐约的回声。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周遭已没有了那无处不在的植物。 房间里明亮的光线让夜里发生的一切更像梦了。 沈曼云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梦里,燕飞光的一个吻曾落在了这里。 那是梦吗? 所有她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它,夜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被藤蔓覆盖的世界,碎裂的月亮,燕飞光的吻…… 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但沈曼云还是有些不相信。 她爬起来,牵来了小野,骑着它往城外奔去。 出城后向东,雪原尽头的小屋还在。 但是,倒塌的院墙依旧,院内被陈年的大雪覆盖,那个门口处挂着风灯的小小厨房也没有被打扫过。 当然,没有那盏梦里的灯,守在屋里的燕飞光也不在。 沈曼云孤身一人站在小小的厨房里,她此刻感到失落与孤独。 小野挤不进来,它只能将自己脑袋低下,从厨房门观察沈曼云。 它焦急地扒门,想要安慰沈曼云,但也只是呜呜叫了两声。 “就是梦呀。”沈曼云拿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不然他怎么会吻我呢?” 第46章 46沈曼云想,或许她应该死在梦中的…… 雪季结束,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蚕食世界长达十年的灾劫即将结束。 但是,滂沱大雨落下,在雨幕深处,疯长的植物遮蔽天日。 夜已深,天上那轮虚假的紫色月亮消失,显出它残忍的真面目,原来不知何时,连月亮也死了。 洛都的军队凯旋,无妄城虽然满目疮痍,但离开雪季之后,这里不再需要梦石来保护这座城市。 无妄城里的人类活了下来,有一位老人行走在残破的街道上,这里很快会建成新的城池。 他看到街道尽头躺着的巨大的魂族尸体,她是一条死去的大鱼。 有身着银甲的士兵过来处理魂族的尸体。 他们将大鱼身上可怖的骨刺切割成多块,装进箱子里,等待着集中起来焚烧殆尽。 “喂,老人家!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小心这些魂族的魂体再伤到你!” “哦,我来找一个孩子,她天天都来街上看我做糖画,她母亲呢?经常会陪着她来的姑娘呢?” “……” 他们对话被大雨打断。 洛都,连霏与莫家家主的婚礼照常举行。 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但洛都内气氛沉闷。 因为本以为会彻底解决的乱灵风暴反而在解决魂族之后愈发肆虐了。 那些疯狂生长的植物已然有了不可阻挡之势。 红妆铺就已经被植物完全覆盖的王城。 在大雨中央的宫墙之上坐着一位男子,他的样貌美丽到极致,比十年前更多一丝沉俊的吸引力。 他低眸看着宫墙下缓缓行过的婚车,眸光空寂。 直到身后有人唤他:“洛公子,快些下来吧,学会那边又送来些乱灵风暴的文书,还请你过目。” 锣鼓喧天,将漫天雨声覆盖,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而在他曾停留之处,无花的藤蔓缓缓蠕动,仿佛蛰伏的巨兽。 洛都之外,一片死寂,只在顷刻之间,自灵魂中生长的邪魔就将所有生灵的生命毁去。 草木什么都吃,所有生命都将归寂于大地,世界被乱灵风暴笼罩,正在飞速瓦解。 成婚的连霏没有穿婚服,她穿着一条大红绣暗金纹绣的长裙,这条裙裳是十年前来自西原城的原鹤赠送给她的。 她只穿过这件衣裳两次。 第一次穿它,她将观星台上一个人的发丝焚毁。 第二次穿它,她步入被绯色妆点的宫殿。 她牵上面前男子的手,准备开始婚礼仪式,却听到天上惊雷声乍然响起。 她回眸,只见前来参加婚礼的贵族渐次倒下,他们死得无声无息,被骤然出现的乱灵风暴卷入其中。 暴雨尽头,出现一人身影,他有着燕飞光十九岁时的模样,外表年轻鲜活,目光却邪恶漠然。 他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每走一步,连霏身边便死去一人。 最后,连她手中握着的未婚夫也倒了下去。 天地之间,雨幕之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他们的交锋无声无息,连霏的紫色光芒将大地上的藤蔓笼罩,却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从后一道细长的藤蔓袭来,“燕飞光”跃至她身前。 紫色的法术光芒击中他的面庞,在他眉尾处留下一道伤痕,倒像是“燕飞光”自己迎上去的。 与此同时,那藤蔓从后将连霏穿心而过。 一击致命,没有人能抵挡此时的他,燕飞光身体里藏着的邪魔足以毁天灭地。 她颓然倒在他身前,面上那白色的面具掉落在地。 “燕飞光”看着她,怔然往后退了几步,最后这大雨中央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至此,这个世界彻底崩塌,周遭景色不断溶解,“燕飞光”孤身一人也融入雨幕之中。 这个世界被他毁了,虚幻与现实的边界被生死倒转时外泄的能量彻底打破。 他要去找她,去她所在的——真实的世界。 书中的世界始终是虚幻的,但当这个世界的生死彻底失衡,它也就倾覆而成现实了。 构建出这个世界的纷乱意识仿佛决堤的大水,涌入现实之中。 雨不停下,它比冰冷的雪更可怕。 ——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身体疼痛似乎还在影响着感知,沈曼云迷迷茫茫睁开眼。 死前穿透身体的骨刺,还有从后而来彻底带走她生命的一击…… 致死的疼痛来自灵魂深处,而她——毫发无损。 沈曼云猛地睁开眼,在意识彻底回笼的一瞬间,她的灵魂也从书中世界抽离出来。 这是……她不是死了吗?应该死了吧。 沈曼云想起自己死之前还将燕飞光寄给她的信按在了心口。 但是,现在她的心口没有信。 这里只放着一台冰冷的电子终端,因为沈曼云的触碰,它亮了起来。 屏幕上正好是沈曼云睡前看的那本小说,它停在临近结局的 地方,沈曼云没看完它。 金属带来的冰冷触感让沈曼云回过神些许,她想坐起来,下床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身子刚支棱起来一些,她的脑袋就撞到了上方的金属板。 她以前睡觉的地方很狭小,狭小到连坐都坐不直。 对于沈曼云的灵魂来说,她已经离开这里十年了,她更熟悉的是自己在无妄城住着的那个小院子。 小院不大,但能看见阳光和雪,院里有植物、花和狗。 沈曼云摸索着打开床头的灯,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她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 还是熟悉的小房子,一伸手就能碰到的桌上放着些简单的生活物品,走两三步就能将这间房走完。 房间不高,沈曼云想起自己以前站起来的时候还要低着头。 在她的头顶处有一个小小的天窗,从这里可以看到白天亮起的路灯光芒。 所以……书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吗? 沈曼云想,人的意识真是神奇,仅仅是睡了一觉,就像是过了一生。 沈曼云不得不将自己的意识从那长达十年的雪季中抽离出来。 她想,没有自己遇见的燕飞光,也没有无妄城,更没有无妄城里遇见的所有人。 她没有那处紧邻着燕飞光城主府的小宅院,没有陪伴了她十年的暮兰,也没有大块头的、会舔她手的小野。 这里没有雪没有阳光没有广阔的天与地,这是现实。 沈曼云再次点亮自己的电子终端,锁屏上显示时间,凌晨五点。 再过两个小时,她预定好闹铃就会响起。 打开锁屏,她看到熟悉的文字,是她睡前看的那本小说。 还有些内容没看完,沈曼云坐在床边弯腰低着头,继续看了下去。 最新一章是刚上传的,描写了女主收回最后一块失地之后发生的事。 雪季确实是结束了,但四起的乱灵风暴彻底将这个世界覆盖,诡异的植物将全世界吞噬。 原先默默离开的燕飞光在目睹自己的属地被攻破之后,将整个世界颠覆了。 他攻进女主的洛都,在她的婚礼上杀了她。 他把书中所有的生命都摧毁殆尽,最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至此,全文结束。 沈曼云不敢置信地盯着发光的屏幕,怎么会这样?书中的结局怎么能这样? 一本书最后的结局怎么是主角死了呢? 而且做这些事的人还是燕飞光,可是……可是燕飞光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本小说? 沈曼云快速点了返回键,回到这本书的介绍页。 之前她只是沉迷书中的内容,并没有注意这本书的作者是谁。 但是现在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她想,自己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写出这本书的作者了。 电子终端的光线有些刺眼,沈曼云的视线落在作者一栏上,瞬间瞪大了双眼。 霎时间,她感觉有一种诡异的惊惧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作者的名字直接撕裂梦境与现实,让沈曼云恍然间以为自己还身处梦境。 作者栏上写着简单的两个字—— 星阑。 在电子终端上搜索星阑,沈曼云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只写了这一本书,网络上所有关于他的信息只涉及了这本书。 沈曼云想起梦中燕飞光提起过的、星阑的另一个名字。 她在搜索栏输入洛既白,这一回网络彻底卡死。 搜索页面上没有显示其他无关的搜索结果,只是有关“洛既白”这三个字的信息被封锁,搜索不到任何与之有关的信息。 再搜索书中其他人的名字——燕飞光、青霓、连霏、原鹤、容晴、洛玉楼…… 所有书中出现的名字都搜索不到其他的结果,只能搜到与这本书有关的信息。 沈曼云想,这可能是个巧合,有些作者或许就喜欢让自己在小说里客串一把呢? 在方才一阵忙碌的搜索之后,沈曼云的电子终端再次响了起来,是闹铃的声音。 与此同时,从天窗处亮起耀眼的白光,它模拟了日光,虽能带来光明,但无法带来温暖。 沈曼云所在的城市是恒温的,没有一年四季的变化,这里不需要太阳来提供热量。 她将闹铃关了,肢体动起来时还和十年前——又或者是睡前一样熟练。 沈曼云低着头来到洗漱间,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有一张年轻丰润的脸。 果然,只是梦一场,她还是原来的她。 沈曼云将漱口水吐了出去,她换好衣服,随便叼了一块干面包就出门了。 第47章 47跨越了梦境与现实的鸿沟 沈曼云在书中的世界是见过雨的,它们滴滴答答,纷流不息。 她没感到害怕,只是奔跑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央,她还忙着去工作。 但是,当沈曼云埋头往前跑的时候,她周围的人群却飞速散开去。 他们躲到一旁高楼里,惊恐地看着这场雨,生怕从天上落下的水伤害到了他们。 这些人和沈曼云一样,从未没见过什么自然现象。 他们身处的世界是恒温稳定的金属匣,不会刮风下雨。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没有躲开。 但他们会察言观色,发现自己存在有些格格不入后,他们也飞速躲开了雨。 所以,待沈曼云抬起头的时候,便发现只有自己孤独地站在街道中央了。 她四下环顾,站在高楼里的人们看着她,仿佛在看异类,目光如诡异亮起的灯。 手里拿着的干面包被雨水浸得湿润膨大,不再能入口。 沈曼云将它丢进垃圾桶,低着头假装没看见这些目光,跑向了自己工作的工厂。 “滴——”身份卡按在识别机上,发出清脆声响。 卡在上班点的最后一分钟,沈曼云跑了进去。 她头发被雨浸得很湿,只能勉强盘起来,让自己显得利落些。 沈曼云换上工作的白衣,从自己的储藏柜里拿出一盒针。 她手里方才一直攥着的身份卡不小心掉落在地,背面朝上。 沈曼云俯身去捡,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知道,身份卡的正面数字里有她的生日。 在昨晚那个漫长的梦境里,她想起曾经有一个人要找她的生日。 他要走了她的一根头发。 但是最后他也没告诉自己生日究竟在哪一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沈曼云只是感 觉有些惆怅。 那时候她似乎确实是期待自己生日的。 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印在身份卡的另一面。 她只需要捡起它,翻转过来就能得知自己的生日。 ——那个燕飞光要带着她的头发去往遥远的洛都才能得知的数字。 但是,曾经期盼过的数字在醒来之后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她的存在不再像梦境里那样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沈曼云已经不期待它了。 她捡起身份卡,将它放在口袋里,没有去查看自己的生日。 她和周围的同事一起走进工厂,相似的白衣,相同的机械步伐,他们像是行走的幽灵。 工厂设备需要维修,有几位身材高大的维修工正在搬动器械。 沈曼云看到他们的手臂肌肉格外发达,这让他们可以轻易搬起比自己体重还更重的物体。 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的基因决定他们的去处。 每个人都能在这个精密运转的机械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沈曼云在工位上坐了下来,在她工作的台面上有摄像头一直在拍摄着。 这不是为了记录他们是否有偷懒,沈曼云不会偷懒。 摄像头存在的意义是全程记录下他们的工作过程,用以证明一件衣服确确实实是由纯手工制作。 ——这可以为一件衣服增加很多价值。 大家总是更追求、推崇那些纯手工的制品,似乎这样的衣服比机器织物更有“灵魂”。 沈曼云的手机械性地绣着花,她低下的锐利眼眸将织物的每一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时间过去许久,工厂大门忽然被打开,没有人抬头去看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沈曼云也没有,一旦坐到这个位置上,工作就成了本能,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来人是治安官,他向工厂主任询问有关今天早上这场雨的事情。 “当时天上落了水——不不不,这不是雨,这里不会下雨,总之,在那时候我们监测到一个人没有惧怕那些天上落下的水。” “这很反常,她站在大街中央,她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情况,她为什么不害怕?” “这是监控画面,请你将这个异常的人带出来。” 沈曼云没有听他们的对话,她的工作极其熟练,手上针线翻飞的速度越来越快。 工厂主任按照电子终端上的监控画面一个一个比对工人的样貌。 就在他快要来到沈曼云面前的时候,异变发生。 车间里正在搬动大型器械的维修工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雨——那是雨,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维修工说着,一拳砸到了主任的脸上。 后方的治安官大惊失色,然而混乱才刚开始,站在他身后的实习治安官将手中的佩刀捅进他的后腰。 鲜血噗呲噗呲往外冒,飞溅的血液落到沈曼云面前的白色台面上,她仿佛没看见这点殷红颜色。 混乱开始蔓延,它始于一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雨,这个巨大的金属匣子从内部开始崩坏。 周遭的战斗还在继续,前来调查的治安官被杀死,然而工位上的工作者还在孜孜不倦地制作新衣。 被砍下的断肢飞至台面,它溅起的鲜血糊满摄像机的镜头。 ——暴雨倾盆,砸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声响。 巨大落地窗后是宽敞的会议室,招商会的大屏上正在播放制衣厂的工作情况。 “如你所见,我们工厂制作的成衣全部以手工制作,每一针每一线都没有机器的参与。” “匠心独运的手工赋予每一件成衣独一无二的美丽,请看大屏——曾经穿着我们工厂出品成衣出席大型活动的有连氏家族的青霓小姐。” “这件红底绣金花的礼服裙灵感取材来自距今有三万年的灵息时代古董,根据零星史料推测,终结灵息时代的女王连霏也穿过类似的一条裙子。” “我们根据这件古代衣服的复原图设计了这条礼服裙,它受到青霓小姐的青睐。” “请信赖我们品牌的实力,我们有最好的制作团队,每一位工人的基因都经过筛选,确保他们能产出最完美的手工艺品——” 就在招商负责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直播成衣制作过程的摄像画面里突然入侵异物。 一根被切断的手指落了上来,而后,殷红鲜血将整个大屏覆盖。 惊叫声在会议室内响起,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商人纷纷退开,混乱还在继续。 —— 沈曼云用小拇指很快弹开掉在自己工作台面上的断肢。 她没有停下自己的工作,她不敢停下,她不知道自己出错会面临什么。 死亡并不可怕,但死亡也是反抗,她不会反抗。 下班的钟声准时响起,沈曼云放下针线,叠好衣服。 待站起身的时候,沈曼云才注意到周围的混乱。 有许多尸体倒在光可鉴人的金属地面上,这里发生了一场杀戮。 死去的大多数穿着同一制服的治安官,沈曼云没有多看,她平静地从他们的尸体上迈过去。 不关心,不在意,无所谓……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明天还要工作。 沈曼云将自己染了血的工作服换了下来,把它塞进柜子里。 第二天工作服就会被清洗干净——又或者是换一件新的,她不知道。 她走出工厂,建筑外大雨滂沱,她确信这就是雨。 沈曼云只见过一场雨,她在梦中的那场雨中遇见了燕飞光。 如今,他消逝如梦幻泡影,而她依旧要面对日复一日的现实。 这里没有卖伞,沈曼云将自己的外套举起来,暂且挡住些许雨水,她跑进雨幕里。 雨势很大,沈曼云只是低着头往前奔跑,跑到街道上的时候,她看到自己脚边的雨水混了些血色。 这些殷红的色泽漫过她的脚面,浸泡着她穿了三年的、五十块一双买的白色板鞋。 沈曼云没害怕,她在梦中见过比这更血腥可怕的场景。 她来到街边的自动贩卖机旁,买了一瓶气泡水。 紧紧攥着它,掌心多了些让她冷静的冰冷温度。 沈曼云想要快些回家,回到那个小小的、几乎要转不开身子的铁皮匣里。 她想洗个热水澡,吃些东西,然后早点睡觉。 睡前她不想看书了。 街道上是混乱的残骸,雨势越来越大的原因是有人已经乘坐直升机飞到了天空的尽头。 他们一下一下撬着封锁此处的金属板。 沈曼云推开自己的房门,她躲进玄关,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了下来。 在她的身后是一条细长狭窄的楼梯,它直接通向顶层,这也是她的住处。 沈曼云将自己的鞋子脱下,它被雨水浸泡得不能穿了。 抬高的玄关外也有雨水淌了进来,周遭的一切都湿哒哒的。 沈曼云无奈叹息,她只能将自己仅有的几双鞋挪到上层的台阶,自己抱着潮湿的外套往上走去。 她赤着脚,脚底的地板冰凉,于楼梯的尽头处似乎探出了什么东西,它是一根无花的藤蔓。 待沈曼云抬头的时候,这根藤蔓飞速收了回去。 沈曼云只听到了窸窣声音,她看着空洞洞的楼梯尽头,她的房间还有一道门。 那道门关着,但有橘色的灯光从门缝处漏了出来,勾勒出长方形的房门形状。 狭窄、黑暗的长长楼梯仿佛迷幻的时空隧道,沈曼云一级一级地往上走着,感觉自己跨越了梦境与现实的鸿沟。 她没有惧怕门后本不该亮起的灯,她没什么好害怕的,最“糟糕”的不过就是现状了。 沈曼云来到门前,她的手按在门把上,往下“咔哒”一按。 第48章 48他早就……彻彻底底死在了书中…… 沈曼云注视着他,她手里还攥着气泡水的金属罐。 冰冷的触感一直在提醒她这并非幻觉。 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个晚上,梦中的场景仿佛都要消散。 但是,当再看到他面庞的时候,她还是瞪大了双眼,感觉有泪水快要落下。 “燕……”她开口,却发现“飞光”二字堵在她的喉头,唤不出声。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下一瞬间,燕飞光朝她扑了过来,房间太矮,他不得不躬着身。 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就像……那个疑似梦中梦的夜晚。 ——小屋下的风灯微微摇晃,他的一个灼烫的吻印在她的眉心。 沈曼云靠在他怀里,堵在心口的那两个字终于说出口:“飞光,是你吗?” “嗯。”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在他温暖的怀中仿佛都要被烘干了。 这样的感觉熨帖得有些不真实,她总以为自己这两天恍惚得总是感觉自己还身处梦中。 她轻轻叹息,总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什么精神疾病,不然书中的人物怎么会走到她面前呢? “是真的吗?”她的指尖碰了一下他眉尾处的伤疤。 “是。”燕飞光点头。 沈曼云望着他,轻轻叹息:“以前也是真的吗?” “是。”燕飞光继续点头。 “无妄城里的魂族都死了,是真的吗?” “……” 半晌,他点头:“是。” 沈曼云的眉眼低了下来,她轻声说:“你还在。” 她的情绪表达得极其晦涩,只是将手中的气泡水递了出去。 “喝吗?”她问。 原本冰镇的金属罐都被她攥得有了些许暖意。 气泡水的拉环被打开,发出“哒”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气泡升起的滋滋声。 伴随着屋顶的雨声,狭小的空间让人感到极有安全感。 沈曼云侧过头看着高大的燕飞光。 他的装束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长长的披风拖在地上,都快把她整个房间的地面盖住了。 这里很小,只能容纳得下她一个人。 沈曼云不知道燕飞光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她不敢问。 她怕自己刨根问底,问出些什么不该问的,让这个可能是自己臆想出的人物就此消失。 他的出现惊喜又梦幻,好似根本从未存在过。 沈曼云选择缄口不言,她坐在他的身边,只是静静看着他喝完了整瓶气泡水。 燕飞光低下的手掌握住她的指尖:“我找了你很久,后来那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了。”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要去往你的世界,只能和你一起死去。” “我也葬身在那场雨幕中,来到了这里。” 他扭过头看沈曼云,低下的眸光柔和缱绻,怀着无尽的思念。 这是一双很好看、很真诚的眼睛。 沈曼云注视着他的眼眸,蓦然间,她笑了笑说:“好。” “你在就好。”她的眉头扬起,一滴泪落了下来。 燕飞光替她拭去这滴泪,再次抱紧了她。 他似乎只会拥抱,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 沈曼云的手攀上他的脊背,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问:“回不去了吗?原来的世界……” “回不去了。”燕飞光说。 沈曼云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他:“那你没有家了。” 没有无妄城,也没有坐落在城外的小小房屋,这里巨大的金属匣,还有她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小屋。 沈曼云说:“在我这里住吧。” “外面雨好大,你不要出去了。” 她站起身,脑袋险些磕到天花板,燕飞光伸手,替她将后脑勺挡着。 沈曼云盯着他,她的眸光柔软似水,眼底带着一丝悲伤。 她的床很小,燕飞光睡不下,她只能去储藏柜里取出另一套换洗的被褥垫在地上。 “对不起,没有你以前住的地方大。”沈曼云艰难地将床边的桌子挪开。 她打开自己的电子终端,查看账户余额:“我想我可以再给你租一间房。” “衣服,还有衣服……你应该去买几套新的。” “你不能做吗?” “工厂的布料带不出来的。” 沈曼云抬起脑袋看燕飞光,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眉尾的伤疤上。 “今天我发现外面很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沈曼云叮嘱他,“你也要小心些。” 她很快把燕飞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将被褥铺好,沈曼云才去了洗漱间。 她关上门,打开热水,雾气将狭小空间填满,这里显得逼仄,令人窒息。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用手将镜面上的雾气拂开,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是梦吗?是真实的吗?我又看到他了吗?” 她屈膝坐在浴室的角落,一点没因为燕飞光的到来感到欣喜。 室内的水雾越来越浓,沈曼云的面颊被熏得通红,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但更深的困意袭来,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一歪头,靠在墙边,昏迷过去。 片刻之后,有人打开浴室门,燕飞光踩着没过脚面的水,将浴室热水关上。 他低眸,视线触及沈曼云,又很快别开目光。 燕飞光俯身将沈曼云抱了起来,他宽大的衣袍裹着她裸|露的身体,只将她包得紧紧的。 他将她放在床上,俯身注视了她许久,他能确认她并无大碍,她只是睡了过去。 许久,沈曼云醒来,她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了个身,发觉自己不在浴室了。 她侧过头看守在一旁的燕飞光,他定定看着她。 “有点困,早上醒得早了。”沈曼云揉揉眼睛说。 她将自己的头发吹干,在轰隆轰隆的电机吹风声中,她眨了眨眼。 突然出现的燕飞光好像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她看见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她好像只能哭,除了哭泣她什么也做不了。 头发彻底干了,沈曼云面上的泪水也干了,她回过身去,避开燕飞光的视线。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从未偏移,他的眼中只有她。 沈曼云想将自己的天窗打开透透气,但是外边下着雨。 她重新躺回床上。 燕飞光睡在她身边的地上,距离很近,几乎算得上同床共枕。 他问:“这就是你的家乡?” “是。”沈曼云记得自己是和燕飞光说过自己来自很远的地方。 “很小。” “人太多了,就只能有这么小的地方住了。” “明日我领你去外边住。” “明日还要工作。” 沈曼云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注视着黑暗里燕飞光的面庞。 她说:“不是梦,对吗?” “不是梦,当执念够深,我也可以来到现实。”燕飞光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看到你死了。” “所以你来找我了?” “嗯。” 沈曼云顿了顿说:“明天等我下班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好吗?” “好。”他就如此顺从地接受着她的安排。 沈曼云闭上眼去,黑暗里,燕飞光一直盯着她的面庞。 等着她睡熟了,他才抬起身子,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 沈曼云第二天没上成班,因为她工作的工厂被炸毁了。 她在想自己的 工资能不能发得出来,跑回去家去。 天上的雨小了些许,好像是有人将那些金属板给补好了。 打开家门,燕飞光坐在楼道里,定定看着她。 “上不了班了。”沈曼云对他说,“我们先去买衣服,再看一下有什么适合你住的房子,好吗?” “好。”燕飞光跟上她的步伐。 商城内,燕飞光的装束引起一些人的注目,但近来城中怪事频发,也没有治安官来管他的奇装异服了。 沈曼云给他挑了些常服,她知道他身体的尺寸,报出的尺码数据都很精准。 燕飞光去换衣服了,沈曼云呆呆坐在原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燕飞光在试衣间里唤她:“曼云。” “嗯?”沈曼云站了起来。 “我不太了解这里的衣服。”他说。 沈曼云小声问:“还穿着衣服吗?” 内里顿了顿,随之传来窸窣穿衣声:“穿了。” 沈曼云掀开试衣间的帘子,走了进去,燕飞光原本的旧衣胡乱搭在他的身上。 她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但还是抬手替他解开了衣襟上的搭扣。 “对不起,我应该先告诉你的……”沈曼云的声音很轻。 她将他的上衣脱了下来,厚重的衣袍被堆放在一旁。 沈曼云将黑衬衫套在他的身上,像在摆弄一个人形娃娃。 “扣子是这么扣的,裤子也一样……”沈曼云红着脸小声说。 燕飞光“嗯”了一声,他低着头看她的脑袋和微红的耳尖。 他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沈曼云发出极轻的笑声。 “燕飞光……”她唤着他的名字,尾音压得很低。 “怎么?”他问。 沈曼云没说什么话,只是将他的旧衣服抱了起来,跑出试衣间。 试衣间外有一排长凳,供顾客的同伴休息。 或许是近日来的混乱,商城内门可罗雀,沈曼云自己也很少来这里。 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她坐在长凳上,一点点展开自己怀里燕飞光的衣服。 这是他最常穿的一套旧衣,它跟随燕飞光受过很多伤,她缝补过不知道多少次,可能这件衣服都不是原来的布料与丝线了。 第49章 49那么结局停留在这里,是否就皆大…… 沈曼云看着镜中的他。 暮兰的身材颀长,配上黑色的衬衫与长裤,显得整个人的气质优雅沉郁。 这样看来,衬得他眉尾处的那道疤就没那么显眼了。 沈曼云说:“可以。” 她起身,让服务员将其他几件挑好的衣服一起包起来。 等到要付款的时候,她刚取出自己的电子终端,那边的暮兰就取出了一张卡。 他似乎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也不知从何处得了银行卡,替她付了钱。 沈曼云穷,她的工资不高,但这里的房租很贵,给暮兰买衣服要花走她大半积蓄。 她将电子终端收了起来,没问暮兰从哪里来的钱。 昨天街上死了那么多人,遗落一两张银行卡也并不稀奇。 她知道的,暮兰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植物。 商城里有很多娱乐设施,但沈曼云大多都支付不起。 她掂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剩下的钱,问暮兰:“你要吃些什么吗?” 暮兰提着手里的衣服袋子说:“不用。” “好不容易来一次。”沈曼云小声说。 她去一家甜品站前扫描了电子终端,从机器里取出两个蛋筒,自己接了两份冰激凌。 “尝尝,我也没吃过。”沈曼云递给他一份冰激凌。 她舔了一口,是冰凉甜蜜的口感,冰糕的质感比真正的雪更加绵密。 沈曼云走在前方,暮兰用勾着购物袋的那只手拿着冰激凌,往前走了两步。 他用自己空出的那只手牵住了沈曼云,他的掌心是温暖的,和燕飞光的身体有相似的温度。 沈曼云的手指停在暮兰的掌心,她愣了愣,手里的冰激凌融化,落在甜筒边缘。 她还是低头小心翼翼舔干净了。 商城外没有下雨了,但街道上还是混乱四起。 等到绿灯过马路的时候,远处有一辆失控的货车鸣着喇叭飞速袭来。 坐在车厢里司机双臂诡异地扭曲成麻花状,他不能再控制这辆载满物资的车辆。 听到喇叭声时,沈曼云扭头,正打算跑,但已经来不及。 这货车速度太快了。 她只能把身后的暮兰往后一推。 沈曼云以为这辆货车会撞上来的。 但下一瞬间,它的车身仿佛收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牵引,侧翻出去。 侧翻的车辆在地面剐出刺眼的火花,一阵焦糊味道袭来,刺耳的喇叭声还在响。 车上的物资都掉了出来,是一些武器,激光枪械和光盾四下散落,这比治安官通常佩戴的短刀杀伤力更强。 沈曼云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落到暮兰怀里。 他有了心跳声,但这心跳的频率异常平稳,他对眼前发生的意外并不惊讶。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手里的冰激凌已经全部融化了,糊了满手。 粘腻腻的,有些难受。 她想起来自己已经数次从混乱中安全活下来了。 昨天工厂里的混乱没影响到她,治安官要带走她之前就被自己的下属捅死了,工厂里死了那么多人,只有她毫发无损。 同样,沈曼云也不相信自己工作的工厂是无缘无故被夷为平地的。 这里的混乱始于一场大雨,而书中结尾处暮兰的出现也伴随着大雨。 沈曼云回身看暮兰,他只是取出一张白帕,替她将手上被冰激凌弄脏的地方擦干净了。 “还要在这里看?”暮兰问。 沈曼云摇了摇头,她并不想参与这里的混乱。 在他们的头顶,一个摄像头正在不断扫描着信息。 暮兰握住沈曼云的手腕,很快带她回了家。 沈曼云住着的小阁楼变了个样,它变为一幢二层的小楼。 她的房间还在二楼,只是没那么低矮了,她喜欢的那扇天窗还在。 一层的空间宽敞许多,原本只能局促被摆放到楼梯上的鞋子也都能在玄关处的鞋柜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暮兰站在房间里,也终于能站直自己的身子了,他将沈曼云陪他去买的衣服放在了沙发上。 沈曼云有些惊讶,问:“我记得楼下是有人住的。” “搬走了,也可能是死了。”暮兰很快回答,“总之,楼下没人了。” “我们出去的时候,我提前喊人把这里重新装修 了一下。” 这里的工人工作效率都很高,只需半天时间就能把任务完成。 当然,这需要支付高额的酬金。 沈曼云坐在沙发上搓搓手,等待着高额的账单寄到她的脸上。 工厂被炸了,她下个月工资都不知道能不能发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只发半个月的也行。 暮兰坐在她身边,垂眸问她:“怎么了?” “我在等账单,还不上的话……”沈曼云小声说。 “我付了。”暮兰答。 “啊……”沈曼云点了点头。 暮兰将一张卡放在桌上,对她说:“来找你之前,我已经解决了我的身份。” “那真好。”沈曼云点头。 “吃晚饭吗?”暮兰又问她。 他的视线牢牢锁着她,他的行动永远以她为中心。 暮兰是燕飞光孤独一生中唯一欲望的化身,多少年了,他也只找到了这个机会。 她赋予燕飞光对抗他的力量,但又成为他最终破土而出的契机。 她是因是果,是过去,是未来,是燕飞光唯一所求的答案。 沈曼云扭过头看他,她说:“冰箱里有面包和一些维生素片。” 不见阳光、不吃新鲜的食物,她只能靠药片来维持营养来源。 “我让人顺便送了些菜过来。”暮兰起身去开冰箱。 冰箱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新鲜水果蔬菜,这很昂贵,以沈曼云的收入根本负担不起。 当然,以前在无妄城的时候她每天都能吃到暮兰做的新鲜饭菜。 沈曼云说:“好。” 暮兰去厨房做菜,沈曼云用投屏连接了电子终端,浏览网上的信息。 周围发生了那么多怪事,网络上也没任何消息传来。 不管刷新多少次页面,沈曼云也只能找到娱乐信息,看不到一点新闻。 暮兰端着菜出来,他看了一眼投屏说:“少了什么,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 “嗯。”沈曼云没想那么多,只是认真吃了饭。 “你不想看这个世界的阳光吗?”暮兰忽然问。 “不……”沈曼云这一个字吐出,下一瞬间她回过神来。 她不想,但暮兰肯定想,他是植物啊,哪里有植物不向往阳光? 她改了个说辞:“有机会的话就去看看。” “你很快就能看到。”暮兰将投屏调到某一部青春恋爱剧,并且认真看了起来。 沈曼云对此没有什么兴趣,收拾完之后,她就坐在自己二楼的天窗下发呆。 楼下是暮兰看恋爱剧发出的轻微响动。 天窗外有雨声滴答,而现在她刚刚洗完澡,穿着干净的睡衣。 一切都如此舒服熨帖,有着一种难言的踏实感。 在不久之前,她刚和暮兰敲定了出行的计划,他打算让她带自己去见一见阳光。 而今日,她刚和暮兰一起出行,她给他买了新衣服,两个人一起吃了冰激凌。 现在,她有了更宽敞的房子,每天也能吃上新鲜的饭菜,甚至第二天不用去工厂上班。 第三天、第四天……未来的每一天或许都不用了。 她很快就能过上和无妄城里一样的生活,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当下如此美好,桩桩件件似乎都成了她梦想的模样。 但是——但是…… 沈曼云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大牛皮纸袋,这里装着一套衣服。 这是燕飞光的旧衣,他穿着这件衣服死去,死在雪季最温暖的时候。 ——分明马上雪季就要结束了呀。 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死了,原本书中世界的人或许会以为是他邪恶地杀死了世界上的所有人。 可他不是啊,沈曼云能清楚地认出他与暮兰的区别。 她恨暮兰吗?她并不怨。 沈曼云知道,她能包容燕飞光的所有一切,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魂族了。 她能接受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包括暮兰。 但是,如果…… 沈曼云歪头看着落在天窗上的雨点。 她是说如果,她与燕飞光的故事是一本小说,或许与爱情无关,总之,它是一个能写成书的故事。 那么结局停留在这里,是否就皆大欢喜? 就像现在楼下暮兰正在看的恋爱剧集,到最后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永远地在一起。 他们接受着读者的祝福,在此后的时光里,他们亲密无间,携手至白头。 这多美好,反正现在暮兰就是燕飞光,而她还是沈曼云。 可是……但是……就是…… 沈曼云想起那个深夜,天上的月亮破裂,藤蔓缠绕四野,她坠入绿色海洋,在植物囚笼的尽头看到了孤独的燕飞光。 他分明那么高大,一个人靠在角落的时候却显得落寞无依。 沈曼云还是想要燕飞光,想要他回来,想要他不要死在雪季的最后一天。 在这一瞬间,她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她要救燕飞光。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实现这个愿望,但她一定会为之努力。 现在的她还太渺小无知,她需要知道更多有关暮兰、燕飞光、那本书的信息,了解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沈曼云还记得这本书的作者就叫星阑,她想,她应该去见见他。 于是,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低头对楼下的暮兰说:“暮兰先生,等不及明天去看阳光了,我们今天就出发去看星星好吗?” 第50章 50她只在意他疼不疼 沈曼云的眉尖挑起,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暮兰。 她开了口,说了一句话。 她没有说原来你是为了骗我才受的伤。 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扮作燕飞光的样子来到她身边。 她只是低下眼眉,轻声问他:“疼不疼?” 沈曼云的关心总是如此纯粹。 她不在意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她甚至不怀疑他是好是坏。 她只在意他疼不疼。 就是这样……暮兰将抚摸伤口的手收了回来。 他想,也只有这样的沈曼云才能一直吸引着他靠近。 让他无法挣脱,无法逃离,甘愿跟在她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类身边。 他想,那个燕飞光凭什么会得到她这样的爱? 投屏里还在播放着恋爱喜剧,暮兰没太看懂,他只是说:“不疼。” 他很想恶劣地告诉沈曼云,她所爱的燕飞光在死之前的二十多岁人生中遭受的苦痛比这一点小伤更疼上千百万倍。 ——而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可他没开口,不是为了在沈曼云面前维持多良好的形象。 他只是不希望她伤心。 沈曼云是想像以前给燕飞光治伤那样给暮兰处理眉尾伤口的。 但是她发现自己双手空荡荡,她没有那枚能治疗魂族的血针。 “我去买创可贴?”沈曼云问。 暮兰不知道创可贴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人类用来疗伤的药品。 他摇头。 沈曼云轻轻叹了一声。 暮兰问:“为什么叹气?” “怕你疼。”沈曼云原以为这是旧伤,没想到是新添的。 “怕我还是怕他?”他又问。 沈曼云愣了愣,她认真回答:“怕你疼。” 她始终将燕飞光与暮兰分得一清二楚。 甚至在暮兰精心伪装后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端倪。 狡诈的邪魔也有失手的时候。 暮兰的身子动了动,他想起身靠近她,但又始终没有行动。 他是这样 的小心翼翼,连出行前都要再问一问她的意见。 “困吗?”暮兰问她,他一向没办法拒绝沈曼云的要求。 “不困。”沈曼云回答。 他起身将外套披上,抓住了沈曼云的手腕,说:“走吧。” “带你去这个金属匣子外面的世界看看。” “今晚不会下雨,我想让你看见这个世界的星星。” 沈曼云问:“没有月亮吗?” “没有。” “月亮碎了。”他们默契的声音同时响起。 —— 深夜,巨大天穹下直直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 它高不见顶,其色淡紫,宛如一棵巨大的、无枝无叶的树。 在这树木之后,仿佛有无限个与之相叠的重影,望之令人头晕目眩。 地面并无它投射下的影子,它如此静默地生长,仿佛并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如树建筑下,有一颇具未来感的大厦,有数百层。 它本是一座颇为巍峨的建筑物,但与身后这高耸入云的细长建筑相比,就有些渺小了。 大楼外戒备森严,每一层都亮着灯。 顶层的会议室内坐了十个人,他们注视着中央全息投影中所展现的混乱事件,面色凝重。 “所以——究竟是谁把有关连霏终结灵息时代的历史编成故事投放到‘昆仑之匣’去的?” 为首的议事长愤怒拍桌,厉声问道。 会议室内其他的议事员似乎并未将他当回事,只是兀自低头翻阅着手中资料。 “星阑是谁?啊?破坏了昆仑之匣你们明白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吗?没有这个庞大的体系为我们创造源源不断的物资,都广这里会有这么好的生活吗?” “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历史,不过是些残缺的基因研究失败品罢了——” 会议室内传来悠然的口哨声,议事长的目光投向长桌的尽头。 “洛院长,你有什么看法吗?”议事长问。 “是我。”纯白的灯光将他的面庞照得明晰,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 他的长睫愉悦地眨动,笑道:“议事长,书是我写的。” “你?怎么会是你?”议事长指着他惊讶说道,方才的怒气郁结于心,竟不敢在他面前发作。 洛既白是目前都广之野的研究院院长,每一任院长都会叫这个名字,他们的模样也都是顶着同一张脸。 有人怀疑是洛既白有长生能力,也有的人认为这是属于研究院的特别传承。 目前的都广研究院脱胎于灵息时代由连霏主张创立的研究学会,那时候研究学会的会长就名叫洛既白了。 三万多年来,不论政权如何变化,洛既白始终守着他的职责,雷打不动地在权力中央占领一席之地。 同样与他有着类似地位的还有—— “议事长消消气,先坐下来慢慢讨论。”一道低柔沙哑的女声出现。 她的长发曳地,经过精心的保养,散发着顺滑的光泽,宛如上好的丝缎。 “青霓小姐你——”议事长乖乖坐了下来。 青霓所在的连家更是不好惹的势力,传言现在的连家就是当初连霏家族流传下的一脉。 古老且尊贵的历史赋予这个家族长盛不衰的势力与名望。 “听听洛院长如何说。” “没什么好说的。”洛既白摊手,作无所谓状。 “你问书是谁写的,免得有人倒霉给我背了黑锅,我干脆承认好了。” “为什么?”议事长问,“毁了昆仑之匣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只是想看匣子里的某个人。” “要看什么人,让治安官给你抓来,要多少有多少——你们研究院从昆仑之匣里带走的实验品还少吗?” 洛既白只是兀自托腮,抬起头越过透明屋顶看着浩瀚无垠的星空。 今夜无雨,是一个完美的观星之夜。 天上无月,月亮早在灵息时代就碎了,月亮的碎片散落成为天上更加耀目的繁星。 “报告,昆仑之匣出现裂缝,有……有人从里面逃出来了!有两个人!” “不是马上让人去修复了吗?快!现在去追踪逃出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速度太快,我们定位不到,需要精度更高的探测系统,抱歉。” “废物,花了几百亿就研发出这个玩意。” 就在议事长无能狂怒之时,青霓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之前研发了一款覆盖全境的中心系统,涵盖信息收集、计算分析、整合思考等多元功能。” “青霓小姐,您不是说这套系统的研发还卡在瓶颈吗?您说始终没有得到技术上的突破,将之浪漫温馨地称之为‘难产’。” 会议室内有其他人如此问道。 “可能是混乱给了我灵感,也可能是其他的——”青霓微微一笑,“总之,昨天我将整套系统全部制作完毕了。” 她起身,来到议事长身前,直接将他从主位上赶了下去。 一枚精致的银卡在终端上轻轻一刷,中央全息投影无数细碎光点正在飞速聚合。 它们整齐排列,连点成线,再环绕出立体的身影。 最后,一条悠然游动的大鱼出现在会议室的顶端。 她游弋于玻璃穹顶之下,映着头顶漫天繁星,仿佛星空就是她所栖身的海洋。 “这套系统是——”有人惊叹于这条虚拟大鱼的美感。 “‘鱼’,她就叫‘鱼’。”青霓看着大鱼不断摆动的尾巴,柔声说道。 她此时的语气慈祥得像是一位母亲,是的,这就是她珍爱的孩子。 ——她怀胎不知多少年岁,最终呱呱坠地的、唯一的孩子。 她是小鱼。 “去锁定那两位闯出昆仑之匣的人类位置吧。”青霓柔声吩咐小鱼。 小鱼在半空中吐出几个泡泡,每一个泡泡上都闪现过沈曼云与暮兰的身影。 他们在商城里买衣服,沈曼云在机器前接冰激凌。 有一辆大货车朝他们撞来,那货车最后诡异地侧翻。 而后,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一座不起眼的居民建筑中。 建筑里亮起了灯,根据闪动的光影可以看出,建筑里的投屏放了很久的青春恋爱小甜剧。 最后的最后,他们两人的身影再度出现。 那位俊美沉默、眉尾带疤的男子牵着身边女子的手,领着她一起从天窗跃出。 他们的身形突破了地心引力,直直往天上飞去。 在那位女子的脚下,隐隐有一条绿色藤蔓缠绕着她的脚踝,帮助她飞行。 会议室内,有人看着沈曼云轻盈跃起的身影,缓缓低下了头,隐藏自己面上所有情绪。 一滴泪水从他合起的掌心中间落下。 他想起,在数万年前好几个普通的夜晚或者白天,他也曾经带着她跃过那院墙的桎梏。 她蹲在他的身上,姿态小心翼翼,也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信任他能稳稳将她托住。 他们一起跃入无妄城,飞向雪季刚临的荒原。 寂寂会议厅内,议事长问:“他们到哪里了?” 小鱼继续吐泡泡,接连升起的小泡泡飞速记录他们行动的轨迹。 那身穿黑衬衫的男子有着奇妙的力量——它好像是早已终结于灵息时代的法术。 总之,这股神奇的力量将昆仑之匣的顶端彻底撬开,他们跃入上空,来到真正的星空之下。 这一男一女同时抬头,似乎注意到了天上不见了月亮,同时他们也注意到矗立在都广之野中心的细长建筑。 “快,快阻止他们!不要让他们靠近‘建木’!”议事长意识到了什么,高声说道。 第51章 51他的目光仿佛跨越了三万年之久…… 在眼前的高楼里,视线越过透明的穹顶,沈曼云能看到三个熟悉的人影。 青霓披着羊绒披肩,安静站在会议室的中央。 在会议桌的末端,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星阑。 最后,在他们上空游动的虚拟投影不是小鱼吗? 她怎么变成了魂体的形态,而且似乎没有自己的实体了。 为什么她在书中看到的角色都来到了书外的世界? 他们都来了,那为什么燕飞光不能来?女主也没有来…… 沈曼云陷入巨大的疑惑中,她想不明白现在发生的事情。 暮兰握着她手腕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直接领着她降落到顶层的落地窗外。 而后,他朝地面遥遥一指。 不知建造了多少年的昆仑之匣外壳崩裂开来,被藏在里面的所有人类正在倾巢而出。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星空。 “修复!”议事长大声喊道。 “无法修复。”下属匆忙操纵着终端说道,“这个黑衣男子使用的力量来自于灵息时代。” “这是……法术!但是这个世界所有超越自然的力量早就被连霏封印在了建木之中。” 沈曼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她扭过头去,迷茫地看着暮兰。 终于,她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暮兰先生,你究竟是什么?” “现在才来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得太晚了吗?”暮兰轻笑了一声。 沈曼云第一次在燕飞光的这张脸上看到笑容,她想,他笑得可真好看啊。 她问:“是秘密吗?” “不是秘密。”暮兰带着她走过玻璃幕墙,径直走进了面前的会议厅内。 会议厅内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他,就连青霓看向他的神色也带上了一丝疑惑。 “城主。”她还是唤了以前的那个称呼。 “我不是他。”暮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星阑也在定睛注视着暮兰,他唇边吐出长长的叹息。 “愚弄人类的把戏,闹够了没有?”暮兰弹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沉声问道。 青霓略微扬起了头,她选择缄口不言。 “什么叫愚弄人类,昆仑之匣里的那些生物能算人类吗?本来就是我们创造了他们,他们天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 “他们就是昆仑之匣里的零件,坏了毁了换一颗就好,你称他们为人类?”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来,但我看你掌握的神秘力量,应当不是昆仑之匣里的居民。”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坐下好好谈谈?”议事长开始发挥自己的社交天赋。 暮兰没听他的话,只是又朝外一指,天际有流火坠落,再次制造出更可怕的混乱。 “可他们依旧是人。”暮兰托腮说道。“他们并非没有反抗情绪。” “我们不是在昆仑之匣里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娱乐活动嘛,他们的逆反心思会被短暂的快乐消解,再强烈些的反抗意图我们会……” “会让那些反抗的意识统一进入精神空间,以剿灭那些娱乐作品里反派角色之名将它们全部消灭,对吗?” “对。”议事长一拍掌心,他只当暮兰是昆仑之匣那边派来的代表。 “这有利于他们心理健康,翻涌在精神空间里的负面情绪会被彻底铲除,第二天醒过来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但会感觉更加神清气爽,更有工作的动力了。”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心理清洁系统,把负面情绪全部消灭,他们就会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下去,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暮兰定睛看着他,许久,它吐出淡淡的一句话:“我就是那些情绪的化身。” “谈判结束,没什么好聊的。”暮兰将面前的麦克风推倒,与此同时,脚下大楼开始崩塌。 他从书中世界走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毁灭——将凌驾于昆仑之匣上方的都广之野全部毁去。 这是他们对都广之野的报复。 他们不见天日,日复一日地工作,性命被视作草芥。 这些积攒的仇恨情绪一朝爆发,便可怕得不可估量。 暮兰和议事长扯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回答沈曼云的问题。 他是什么? 他是昆仑之匣里所有居民的负面情绪化身,本来就是那精神世界中亟待消灭的邪魔。 他从来不是什么燕飞光,燕飞光只不过是他寄宿的一个载体而已。 他本该只是一道意识而已,但是—— 燕飞光赋予他形貌思想与独立的意识,也只让他有了这么一点小小的私心。 那就是带着沈曼云走过混乱的尽头,最后与她在一起——长长久久,永生永世。 原本秩序井然的都广之野瞬间陷入混乱。 无数起血腥事件在各处上演,而无人能阻止暮兰。 沈曼云站在他身后,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暮兰说的话她没听懂多少。 她只知道,自己与其他类似的人都被禁锢在那个金属匣子里。 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地面上的这些人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 匣子里的人开始怨恨,但他们的负面情绪会在精神空间里被铲除。 他们在短暂的娱乐活动里忘记烦恼,不再会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但这一次,因为意外,那些负面情绪没能消除干净,所以暮兰冲破边界,来到了现实。 导致意外的原因很可能是——这次被创造出来斩断负面情绪的那本小说,改编自真实存在的历史。 连霏和燕飞光都是书中人,但他们的故事真实发生过。 或许就是改编自真实历史的作品构建了虚拟与现实沟通的桥梁,最终把暮兰放了出来。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乱极了,她一时间理不出什么头绪,只感觉自己在不断坠落。 脚下的大楼正在倒塌,是暮兰毁去的。 直到暮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冰冷。 沈曼云抬起头来,惊讶看着暮兰,她轻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真。”暮兰很坦荡。 他本该成为流窜于所有人思维里的一道负面情绪,可偏偏燕飞光让他有了人形,有了独立的意识。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沈曼云张了张唇,大楼彻底倒塌,她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上。 大楼里的所有人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只有她和暮兰安全地停留在上方。 沈曼云有些想离开,身边的暮兰似乎并不需要她的陪伴。 他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一株需要自己保护的花。 沈曼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反正她也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救燕飞光。 具体怎么救,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方才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建木”。 ——也就是矗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细长建筑,刚才那位议事长说建木内封存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沈曼云决定去那里看看。 她趁暮兰不注意,挣脱了他的手腕,径直跑入废墟中央,躲了起来。 暮兰要寻她,抬起手却蓦然发现自己只有破坏的能力。 无奈,他也只能钻进废墟之中,要将沈曼云带回来。 周围倒塌的建筑散起无数烟尘,沈曼云捂着自己的鼻子,躬身往深处钻。 暮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曼云屏住呼吸,小心移动着避开他的搜索。 倒塌的大楼内部空间还很充裕,沈曼云凭借记忆不断往建木的方向靠近。 暮兰愈发近了,而沈曼云的身后就是死路,她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远处亮起一道激光,将楼板击塌。 暮兰以 为沈曼云在那里,怕她出什么意外,便朝那里赶了过去。 沈曼云也被吓了一跳,但她身后响起了软软糯糯的小女孩声音。 “云姐姐,我在这里——”身后废墟的阴影处,人形的小鱼蹲在地上,朝沈曼云招了招手。 沈曼云朝她跑了过去,她本想拉起小鱼的手,但她的手伸过去只碰碎了无数电子光点。 小鱼没有实体,她还是一个电子程序。 “云姐姐,我把那个像燕叔的大家伙引开啦。”小鱼趴在沈曼云耳边小声说道。 “小鱼,你怎么会在书中的世界?听暮兰先生的说法,不是只有昆仑之匣里的人才会进入那个由娱乐作品为基础的精神空间吗?” “青霓夫人应该是……是上边的人吧?”沈曼云终于看见了一个自己能说上话的人,她赶紧问小鱼。 “云姐姐,我已经将刚才得到的信息整合分析好了,针对昆仑之匣内部人群的负面情绪清除计划是周期性的,在这期间他们最关心的作品会创造一个巨大的精神空间,将那些有负面情绪的人类意识都送进去,统一清洗。” “这是这次出意外了,因为洛既白——也就是星阑哥哥把以前灵息时代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编作一本书,让你们都进去了。” “现在我还不能根据已有信息得知星阑哥哥的目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活到了现在。” “总之,这次负面情绪化身的邪魔没能在书中被铲除,它寄宿在燕叔的灵魂中,在他死后被释放出来。” “母亲她……本来也是这次的清洗意识行动中的一员,她在创作我的时候曾到昆仑之匣里观察过那里的人类一段时间。” “原先她并不知道昆仑之匣的情况,但在亲眼目睹之后,她不能接受那里的人们过着那样的生活,所以也来到了书中。” 第52章 52她看到自己的生日与女主的生辰—…… 沈曼云站在星阑面前,她凝眸看着他,竟不敢往前走去。 她想到上一次见星阑已经过了很久,他偷偷去了洛都,只留给她一封信,和锦盒里的礼物。 他离开时还那么年轻,尚未脱去少年人的稚气。 现在他就站在建木下方,穿着陌生的服饰,模样已成熟很多,这是十年后的他。 现在沈曼云已不再敢靠近他。 很久之前,星阑一见她就会给她一个满满的拥抱。 而面前的星阑穿着得体,看起来并不适合扑进她的怀里。 他现在是……洛既白。 沈曼云唤了他一声:“星……不……洛先生。” 星阑冲着她歪了歪头,他说:“曼云姐姐,我是星阑。” 他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但是沈曼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他。 他们隔了太久远的时光,星阑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我知道是你呀。”沈曼云注意到星阑的眸光黯了黯。 她忍不住安慰他:“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 星阑快步扑到她面前,直接将她拥进了怀中。 他身材高大,已经不是能扑到沈曼云怀里的个子了,现在他只能抱着她。 沈曼云轻轻叹气,她感觉到星阑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有一点水意落了下来。 他在哭吗? 沈曼云的手不知所措地张开,最后慢慢落在星阑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 “怎么啦?”她柔声问。 星阑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沈曼云疑惑,“你去了洛都,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希望你完成愿望。” 星阑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他说:“你不知道……” “我希望你和城主都能好好地活着。”他沉沉的声音传来。 不知多少年的时光将他的嗓音浸得醇厚,他胸腔处低沉的震动声传来,让沈曼云的心口颤了颤。 她想,原来是有人记得燕飞光的。 “燕飞光死了。”沈曼云呆呆地说,“不知道如何救他。” 星阑说:“我知道他死了。” “要救城主,就请走进去吧,走进建木去。”星阑忽然松开了她。 他侧身,给沈曼云让出一条通往建木的路。 沈曼云朝这淡紫色的金属建筑望去,直到走到它的脚下,她才能发现这座建筑有多巍峨高大。 她站在建木下方,仿佛被神明俯视的渺小虫豸。 沈曼云感觉自己被压迫得有些喘不上气。 建木下方只有一处窄门,它永远敞开,等候着某一人进入。 这扇门悠远深邃,像是审视的眼睛,也像是噬人怪物的口。 建木神秘可怕,但沈曼云还是压制了自己的恐惧,朝那里一步步走去。 “为什么要往那里去?星阑……” “你都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 沈曼云走到半途,忽然回头看星阑,她脑海里还装着很多疑问。 星阑站在远方,朝着她摇摇头,他说:“进去之后你就会知道答案。” 走到这里,就剩下沈曼云一个人了,夜里的风很大,也有些冷。 到最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要独自去面对那未知的恐惧了。 但是,所有的答案都告诉她,只有走进建木之中才能拯救燕飞光。 所以,沈曼云低下头,她冒着寒风往前跑去,不再畏惧。 很快,她跑到建木之前,钻进了面前的窄门。 面前是一条狭长的隧道,隧道尽头闪烁着微光,它狭窄得就像沈曼云以前每天下班后回家都要走的楼梯。 这样想来,这诡异的隧道倒多了一点温馨的意味,沈曼云鼓起勇气,摸着冰冷墙面继续往前走。 终于,她来到了尽头,推开门便是一处宽敞 的前厅,这里更像一处招待室。 沈曼云还未抵达建木中心,但她在前厅中央看到了一个人。 穿着黑衬衫的暮兰正等在此处,安静地看着她。 “我就知道你要往这里来。”暮兰拦在沈曼云身前,他平静说道。 沈曼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小女孩骗不了我。”暮兰说。 沈曼云看着暮兰漂亮的眼睛说:“暮兰先生,我要救他。” “就这样留在我身边,难道不可以吗?”暮兰一步步靠近沈曼云。 “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会的所有东西我都会,我的力量比他更强,我对你的爱比他更专一——我的心中只会有你,而不会有其他人。” “我还比他更年轻,与你现在的年岁更匹配,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想着救他?” “门后的东西不可怕吗?不危险吗?冒着这样的风险,你也要救他吗?” 暮兰步步逼近,他往前走一步,沈曼云就往后退一步。 最后,她退无可退,直到脊背抵在了墙上。 暮兰接连的追问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沈曼云想,他说得都对。 无论如何她都该选择他,而不是燕飞光。 但是……但是……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暮兰偏执的眼睛。 她说:“不可以。” “我……我只要他,没人选择他,如果我也不选他,那他就真的……真的彻底消失在那场大雪中了。” “如果我不要他,那暮兰先生你……还会存在吗?如果我没有捡回你,你就在泥里死去了。” 暮兰一怔,他从始至终都知道,是燕飞光对沈曼云的爱造就了他。 如果沈曼云不爱燕飞光,那他一早就能够吞噬燕飞光的灵魂了。 而他——到最后也不会有独立的意识,只会混沌地穿梭在精神领域。 “暮兰先生,我要救他。”沈曼云一字一顿地对暮兰说。 有一瞬间,暮兰险些被沈曼云打动,但是——但是他在最后一瞬间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是不讲道理的邪魔。 他和沈曼云讲什么道理? 他现在只要去将这建木毁了,彻底断绝她想要救燕飞光的希望,然后将她带走就好。 暮兰知道沈曼云根本不会有仇恨这种情绪,昆仑之匣里的人类天生就缺少“创造”与“反抗”的基因。 时间久了,沈曼云只会接受现状,最后还会乖乖留在他身边。 于是,暮兰低下头去,对沈曼云吐出笃定的一个字:“不。” 果然,沈曼云仰头看着他,也没有对他展现出任何愤怒的情绪。 许久,她失望地垂下头去,她轻轻说:“那好吧。” 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身子无力得有些软,她慢悠悠蹲了下去,直到身后生长出的藤蔓轻轻将她托住了。 同时,这缠绕的藤蔓也锁住了她,让她不得再往前走半步。 暮兰准备再往前走去将建木毁了。 此时沈曼云抬起头,看着他说:“暮兰先生,那天晚上是真的吧?” “月亮早就碎了,世界被无数藤蔓缠绕,我走过幽深的隧道,最后看到了燕飞光,那一天……是真的对吗?” “对。” “你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燕飞光眼中的世界,他破开一条路藏到城外的小屋子里,你还是找到了他。” 暮兰没骗沈曼云,因为他即将毁去沈曼云拯救燕飞光的唯一希望。 他丢下这句话,就径直往建木的深处走去。 沈曼云想跟上他步伐将他拉回来,但禁锢她身体的藤蔓温柔又坚韧,始终没能让她往前走半步。 这就是她啊,什么也做不了的她,而她连怨恨这种情绪都不会有。 沈曼云低着头,看到自己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她也只能悲伤了。 也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沈曼云听到厅堂另一头的隧道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暮兰躬着身从隧道另一头跑了出来,他来到前厅,盯着沈曼云,眼中第一次有了别样的情绪。 他茫然失措,眼底还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心疼。 他直直望着沈曼云,最后,慢慢地将禁锢她的藤蔓尽数松开。 他说:“你去吧。” 沈曼云惊讶地瞪大双眼,她没想到暮兰竟然会放她再往前走。 他不是要毁了建木,怎么又回来了? 前方隧道的另一头究竟藏着什么,才能让暮兰这样狼狈地跑回来? 她抬起手,抚平了暮兰微皱的眉头,她问:“怎么了?” 暮兰侧过头去,他说:“去吧。” 他从她身侧走过,弯下腰钻进来时的隧道。 沈曼云这才发现,从她走进来的那道窄门开始,这里的门和路都小得有些过分。 像暮兰这样高大的身材,要弯下身子才能勉强通过,只有像她这么矮才能顺利通行。 这条路……倒像是为她准备的。 沈曼云往前走去,穿过最后这条隧道她就能来到建木的中央。 她走了许久,终于接近了尽头的光亮。 沈曼云走入这光明之中。 漫长的压抑后终于豁然开朗,沈曼云走进建木中央,这里是一座望不到头的中央大厅。 建木是一座中空的建筑,它没有分作多层,而是一室直通顶端。 沈曼云往前走了一步,只听到脚下传来了“咔嚓”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惊得要跳起来。 她的脚下是累累白骨,经过岁月的蚀刻,它们脆得一脚就能踩碎。 沈曼云再往前走,只见大殿中央有一圣台,圣台上方悬浮着一枚面具。 它纯白无瑕,散发着类似贝母的美丽七彩色泽。 再抬头看,大殿的顶端望不到头,而建木内部的弧形墙壁上也都镶嵌着白骨,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第53章 53亲爱的姑娘,请启程。 沈曼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份卡,上面印着的数字令她头晕目眩。 怎么会呢? 她如何能和书中的女主同一天生辰呢? 是巧合吗?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发软,一失力,便跌坐在圣台下方。 沈曼云捧着全身上下唯一属于自己的这枚身份卡,仰头看向建木顶端的那只眼睛。 她眸中有泪水淌下来。 建木的眼睛眨了眨,话语声从圣台上的面具处传来。 “连霏将灵息时代的所有神力封印于此,你来,是有什么愿望,对吗?” 沈曼云喃喃开口:“我不知道,我……我想救一个人。” “他叫燕飞光。”沈曼云轻声开口。 “我要怎么才能救他?”她问。 一道很轻的笑声传来。 “杀死他的人是普天之下的最强者,是开创时代、世代称颂的王者,你要如何从她手底下救人?” 沈曼云知道建木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连霏。 她低头,盯着身份卡上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衬衫,这是拍照时才临时披上去的衣服,照相馆借她的。 沈曼云继续说:“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很想。” “如果没有遇见他,让我认识到,原来我也会有属于我自己的愿望……那我就还是工厂里的机器 ,日复一日,永不停歇。” 沈曼云有些语无伦次:“有人说来这里能找到答案,建木,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没有很多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但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支付报酬,当然……你可能并不需要我身上的东西。 “如果你拒绝,那……那就打扰了。”沈曼云说。 她来这里就不抱着能成功的希望,说完这些话后,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与那只巨大的眼睛对视着。 “多纯粹的一双眼。”这只眼睛说。 “请你再思考一下我的问题,在当时那个情景,究竟有谁能救他?” “藏在他身体里的邪魔是唯一有力量能与她抗衡的存在,真可惜,连他也想要他的命。” “他是多烂贱的一条命,死前无人能帮助他,死后也无人记住他。” 沈曼云听到这些冷漠的话语,她开了口:“请不要这样说他。” “对不起……”沈曼云站起身来,她打算离开了,“如果真的不行,那我就先走了。” 眼睛与面具还在说话:“沈曼云,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只有她掌握了选择权。”这混沌的女声再度响起。 这个答案仿佛惊雷般炸响在沈曼云的心头。 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攫住了脖颈,令她无法呼吸。 是,是,是——答案如此显而易见。 它是房间里的大象,明晃晃地存在着,但所有人都选择无视它。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他,只有“女主”才是世界的中心。 “对不起……我……”沈曼云回身,她盯着圣台上的面具,大口喘着气。 她脆弱得仿佛马上就要碎裂在地,可她偏偏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让自己的身子软下去。 “女主不需要说对不起。”面具说,“主角不会对不起任何人。” “对不起……”沈曼云继续说,她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于是马上闭嘴。 眼睛与面具悠悠叹息。 “要救他,你要成为女主。” “女主就是女主,它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当你强大到能担起这个称谓时,你就是女主。” 沈曼云叹气:“可我……什么也不会。” “我只会缝纫。”她摊开自己有薄茧的手,长期工作的印记无比深刻,她从十五岁就开始工作了。 “你灵窍有失,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你的基因组里天生就被剔除了创造与反抗的能力。” “没有人生来就是乖顺的绵羊,但昆仑之匣中的这些人是,但是,你看……这就是人啊,即便天生的基因在封锁他们的天性,但那复杂的感情在岁月的洗礼下,还是发出了它的悲鸣。” 沈曼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歪着头盯着圣台中央的面具,安静倾听着。 “过来。”眼睛与面具说。 沈曼云听话往前走了半步。 “你当真为了救他,愿意付出除生命外的任何代价?” 沈曼云点头,她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可她知道燕飞光是为了保护无妄城和她才死在连霏手下的。 她说:“我愿意。” 一道淡紫色的光芒从天际落下,伴随着一道悠长的叹息,它沐浴过沈曼云的身体。 在这一瞬间,沈曼云闭眼又睁眼,她感觉眼前的世界清晰了很多。 当她心底有一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紧随其后,她能瞬间想象出与之相关的许多意象。 这种感觉很奇妙。 如果说,以前她的内心世界就是一座小房子,现在她的想象能让内心世界变得无边无际,拥有万千可能。 你看,人类的思考就是如此神奇,她很快就学会了用从未见过的场景来进行比喻。 沈曼云抬起眼,她喃喃自语:“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眼睛流露出怜悯:“真可怜。” “只是拥有了正常人的思考能力,就让你如此惊喜了吗?” 沈曼云真诚对她说:“谢谢你。” 建木顶端的眼与她对视许久,那深邃无垠的眼眸仿佛藏纳着万千星空。 或许,有一颗渺小的星辰正感觉到悲伤。 但这也只是她丰盈世界里的沧海一粟罢了,这点悲伤与惆怅不值一提。 “打开灵窍,你还可以离开。”眼睛说。 “你有无数次放弃的机会,每一次到绝望的时候我希望你记得,你随时可以退出,你永远有退路。” “你可以离开这里,去找那朵花,去找你的旧朋友,回你最熟悉的地方。” 建木里的眼睛宽容得不可思议,但沈曼云的目标坚定。 她问:“下一步呢?我该做什么?” “你该戴上你眼前的面具了,我亲爱的姑娘,她本该属于你。” 眼睛的声音蛊惑着沈曼云往前走,她摸到了圣台上的面具。 面具的触感温润,有着与她体温相似的温度,并不冰冷锐利。 沈曼云低头看着面具上泛起的光,她不惧怕它,只一低头,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它覆盖着自己面庞,反而给了她些许安全感。 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大部分表情隐藏在面具下了,就算她偷偷地哭一下,也没有人发现。 眼睛笑:“你在想,现在你偷偷哭一下也没有人知道你的脆弱吗?” 沈曼云一慌,她往后退了两步,想逃开眼睛的审视。 “眼睛可以反映很多情绪,姑娘。” “别人总是能从你的眼睛中轻易看透你的想法,是他们有特殊能力吗?是你太赤诚坦白,一颗心的屏障就像一张透光的纸张,随意一瞧就看透了。” “所以你才躲着他们的目光,你怕他们发现你的小小心思,你连爱恋都觉得羞耻。” 眼睛的话语将沈曼云那一层寡淡得可以一眼望尽的内心完全剖开,沈曼云不得不低下头去。 但当她低头的时候,脸上的面具变得冰冷些许,它并未给予疼痛来警告沈曼云。 沈曼云知道,自己不能低头,女主怎么会向他人低头呢? 她勉强抬起脑袋,直视着建木顶端的眼睛。 “很好,你学会了第一课。”眼睛说。 “你将成为女主,请你努力活下去。”建木内部淡紫色的光芒将沈曼云托了起来。 “为了避免世界线出现偏移,你会逐渐忘记来时的一切。”眼睛缓缓说道。 沈曼云一惊,她说:“我要忘了燕飞光和他们吗?” “不……”她轻声说。 “我给予你记录的能力,建木内部备有纸笔,你可以将你不想忘记的东西写在纸上。” “但是,我亲爱的姑娘,请你记住——” “在无妄城之外的世界并不安全,它充斥着欺骗与杀戮,灵息时代不是无妄城那个理想乡。” “你会死。” “死了也没关系,毕竟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拥有拯救燕飞光的能力。” “如果遭逢意外,你在灵息时代死去,你会回到建木重塑灵魂与肉|体。” “作为代价,请你听好,你每失败一次,你所记录的记忆就会少一个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都忘记了呢?”沈曼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我承诺不会让你忘记你的目标,就算你都忘记了,在关键的时刻,你会想起你来这里的目的。” “保证?” “姑娘,我怎么会骗你呢?” 这条件算不上苛刻,甚至算得上宽容,沈曼云觉得眼睛提出的条件很合理。 她点头说:“好。” “写吧。”眼睛的力量将沈曼云托到建木的顶端,在这里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纸笔。 “你可以写很久很久,写无数个字。”眼睛还不忘提醒她。 沈曼云力求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多记录一些内容,她不想忘记燕飞光,也不想忘记无妄城里的大家。 她提笔,先写了自己的来处。 “我叫沈曼云,在灵息之匣中诞生,我的生日是三月二十二日。” “我是一名服装厂里的裁缝,我唯一掌握的技能就是缝纫,我有很多和我差不多的同事。” “我们是相似的人,我们过着相似的每一天。” “我的家庭住址是xx街道xx号二楼,我的家很小,但它有一个小小的天窗,我抬头可以从天窗里看到外边街道上亮起的灯。” 第54章 54她要靠自己去成为——大司礼…… 沈曼云只感觉自己的后心一凉,而后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传来。 她低头看去,只看到自己身下淌下一大滩鲜血,极速失血让她的视线模糊。 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况,她就失去了意识。 在短暂的意识消散后,她猛然睁开眼。 她仰躺在建木中央的圣台上,一睁眼就与顶端的那只眼睛对上。 “啊……”沈曼云轻声开口,方才贯彻全身的剧痛与痉挛消散,她还穿着来时的衣服。 “死了吗?”她自言自语,“那里究竟是什么?” 建木里的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从虚空中抽出沈曼云写下文字的一本书,在沈曼云面前将第一个字抹去。 她果决执行着最初的约定。 在看到自己写下第一个字消失的那一瞬间,沈曼云感觉自己的记忆深处好像空了一小块。 就好像是往日画面的一个小角落黯淡了些许,这点变化细微得难以察觉。 “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眼睛说,“每时每刻你都有后悔的机会。” “方才疼吗?惊讶吗?绝望吗?痛苦吗?” “要退出吗?” “建木外有人在等你。” 眼睛的嗓音柔和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浅淡的咬字都仿佛在劝说沈曼云转身离去。 但是沈曼云翻身从圣台上坐了起来,她说:“不。” “我要救他。”她低头说。 填满建木内部的书页都被眼睛收纳起来了,沈曼云孤零零地站在这巨大建筑的中央。 她仰头对眼睛说:“请送我离开吧,我想再试一试。” 眼睛隐没入黑暗之中,一道淡紫色的光芒闪过,凭空出现一道黑影。 这黑影没有血肉,只有可怖的骨骼,它全身上下被黑雾缭绕,直直朝着沈曼云走了过来。 “每一次离开,我都希望你比上一次更成长一些,不然你一辈子都不能成为女主。” 眼睛的声音幽幽传来。 在沈曼云身前,那黑影已朝她冲了过来,沈曼云往后躲了一些。 或许是黑影的模样太可怕,让沈曼云感到害怕,总之她应激地朝外一推。 沈曼云不可思议地将面前的黑影推倒了,它化作碎裂的白骨,黑雾随之散去。 这个模样可怕的黑影竟然这么脆弱吗? 沈曼云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很快,她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现在她是以防备的姿态面对这黑影,所以她推出的力量要比平时大上许多。 在不久之前,她还没见识到灵息时代的可怕,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防备。 这黑影的战斗力相当于不久之前的自己。 沈曼云明白了建木里眼睛的意思,击败这个黑影,她就至少比之前强上一点。 淡紫色光点再次将她环绕,短暂的意识消散后,沈曼云的眼前骤然亮起。 从后而来的攻击再次正中她的后心,只是因为沈曼云的些许躲闪,这把匕首并未完全穿透她的心脏。 一点的偏移给沈曼云创造了更长一点的观察时间,她观察到周围建筑上有古朴神圣的花纹。 烛影摇晃,她还是不知道是谁杀了她,马上就再次因为心口的致命伤死去。 沈曼云还是没有能力反抗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于是下一刻,她再次回到建木。 她在圣台中央复活,眼睛一边抹去书页上的第二个字,一边问她:“回去吗?” “不。”沈曼云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一道黑影,而她脚下上一个黑影的骸骨还在。 沈曼云朝前推去,她注意到黑影有所躲闪,让她没能一下就将它击碎。 她追了上去,或许是面前敌人并不是人类的缘故,她没有多少犹豫与躲闪,只再将面前的黑影击碎。 下一刻,沈曼云再次来到灵息时代。 这一次,匕首偏移的角度更大了,沈曼云险些将身子扭过去,看清到底是谁杀了自己。 但她没能成功,身后的人带着果决的杀意,匕首在她温热的身体里一扭,将她的心脏绞碎。 复苏——被抹去一个字——与黑影战斗。 沈曼云躲闪的技巧越来越熟练。 在不知多少次的尝试之后,这把匕首总算擦着她的心脏而过,并未马上带走她的生命。 沈曼云朝前一扑,身子撞在眼前的石壁上,将她的全身撞得几乎散架,受伤的躯体还在消解着她的注意力。 躲闪无用,身后的人追了上来,按住她的肩膀,匕首刺入她的脖颈,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头,伴随着身体的剧痛让沈曼云呛得无法呼吸。 她的身子面朝下倒了下去,在鲜血流尽之前被自己的血液呛死了。 再次苏醒时,她因惯性从圣 台上滚下,捂着自己的脖颈不断咳嗽。 记忆再被抹去一个字,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思绪空得有些麻木,她坐在原地,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之前积累的经验让她开始能够思索自己的身法。 她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才能最大限度得躲开那未曾见过一面敌人的攻击? 沈曼云思考的躲闪身法在不久之后遇见的黑影身上得到了实践,黑影已经比之前强上许多了。 复盘思考后的沈曼云战斗起来有条理许多。 最后,在与黑影的三两过招之后,她的手轻轻拍在黑影的肩膀上,将白骨与黑雾击散。 她再次来到灵息时代,这一次,她终于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直直撞上面前的石壁。 下一步呢?下一步她该如何做? 沈曼云回身去看攻击自己的人,幽暗灯光下,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个人的轮廓。 他穿着一身破衣,身材高大,肌肉虬结。 下一瞬间,对方仿佛觉得她的视线是一种极大的冒犯,直接抓过了她的手臂,将她拖了过来。 匕首刺入眼眶,穿透她的头颅,这一次沈曼云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就彻底死去。 醒来后的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锐物刺向自己眼睛的冲击力极大,让她的双手到现在都在颤抖。 “回去吗?”眼睛一边抹去一个字,一边又问。 “我会躲开。”这一次,沈曼云没有重复自己要救燕飞光的那句话。 她说:“我想我可以再试试。” 再次复盘战斗,经过长久的思考,沈曼云与黑影交战。 将黑影击碎后,她顺利来到自己转身面对这高大男子的时刻。 她往侧旁翻滚,成功躲掉了他的攻击,而她也终于能够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了。 这里是一处逼仄的石室,没有一丝缝隙,内里幽烛正在缓缓燃烧。 于中心的地面上有下陷的圆形浅坑,不知它有什么用。 沈曼云只来得及看清这些,就被追上来的男人杀死,他的一脚踏在她的心口,沉重的身躯直接将她压死。 复苏,思考,战斗—— 又是不知多少次的尝试,这一回,沈曼云可以轻松地避开这名大汉的所有攻击了。 但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疲乏,撑不了多久她就脱力,躲闪的身形出现破绽。 又死一次,灵息时代是真实存在的事件,她一次又一次重返上一次失败的时间点。 她不像在建木里一样永远不会感到疲倦,她会耗尽自己的所有力量。 所以,躲闪并不是办法—— 当沈曼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快被自己的想法惊得跌坐在地。 不躲闪还能如何呢?她又逃不出那里。 她要想活下来,只能……只能…… 沈曼云甚至不敢去思考那个答案。 但在下一次的尝试中,她的身体比她的思绪更早做出了选择,她抬手下意识拦住朝自己心口袭来的匕首。 沈曼云想要用力推开眼前的人,她开始了反抗。 反抗无用,她不出所料地再次死去。 沈曼云坐在圣台上,低头捂住自己的面庞,她的手指触到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无妄城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她该如何活下去? 她不知道,没人能给她答案。 只有自己才能自己答案。 沈曼云感觉到自己指缝间有泪水落下,她湿润的长睫黏在自己眼底,恍惚间让她睁不开眼。 “回——?” 眼睛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被沈曼云打断,她第一次没有完全倾听完她的话语。 “不回去,如果我有这个念头的话,我会告诉你。” “姑娘,你学会干涉我的行动了。”眼睛说。 沈曼云屈膝坐在原地,她双手环着自己的小腿,她轻声说:“好难好难,我不想这样。” “可是,可是……”她不断重复着简单的词语,脑海里却在不断回放着灵息时代的画面。 这一次面对黑影时,没等它走上来,沈曼云就冲了上去。 画面轮转,沈曼云来到石室之内,她缩在室内的石柱之后,在那名男子靠近的时候,她朝他击去。 她想要像击倒黑影一样将大汉击倒,但她的力气太小,大汉的身躯太庞大。 她失败了,被暴怒的大汉掼到石柱上,全身都散架。 继续尝试,沈曼云不断思考着击败他的办法。 又是多次尝试,沈曼云脚下的黑影死去的白骨都堆积成厚厚一层了。 最后,沈曼云终于想到了破局的关键,她学会了利用地形的又是,丰富自己的实战能力。 在躲闪时,她勉强用自己身上破衣将石柱旁燃着的烛火扑灭。 烛火熄灭,这里果然陷入黑暗。 沈曼云藏匿在黑暗之中,凭借自己对这里的熟悉,在大汉靠近的时候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他抬起的手腕。 第55章 55并非奇迹 看着另一间石室中出现的人,沈曼云攥紧手中匕首。 来人身体瘦弱,刚经历完一场战斗,她扶着膝盖,低头喘气。 新的敌人似乎比方才与她共处一室的高大男子更好解决些,沈曼云想。 她可以依靠自己积攒下的战斗经验,再次扑灭室内的烛火,故技重施,将眼前敌人彻底杀死。 接下来,她还要杀多少人呢? 沈曼云不敢去想这个答案,她对着新的敌人哑声开口:“你——” 下一瞬间,那瘦弱女孩的轻灵身形已欺到她眼前,她的武器竟然是自己磨尖的指甲。 这尖利的指甲没入脖颈,沈曼云呆愣在原地,再次死去。 她翻身在建木中的圣台上醒了过来,捂住自己方才被撕裂的脖颈,静默片刻。 仅仅是经历这一场战斗,她的心就感到疲乏了,而这似乎只是开始。 不久之前杀死的男子鲜血似乎还沾在她的脸上。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害怕杀人,而她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在那个时候,她必须活下来。 她仰起头,看向建木顶端的眼睛。 眼睛问她:“是想回去了吗?” 沈曼云说:“不。” 她问:“是女主废除了灵息时代以人牲祭天的制度吗?” 眼睛回答:“是。” “如果没有女主呢?” “那它会继续下去,或许过千百年后还会有那样伟大的人出现。” 沈曼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在吞下从虚空中传来的苦楚。 她此时此刻无垠的想象力给予她思考得更高更远的能力。 她说:“那我更要继续了。” “或许和燕飞光无关,但若没有女主,还会有无数多的人受到身为祭品的痛苦。” 她还记得不久之前自己藏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无边恐惧。 只有自己真正成为祭品之一,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的绝望。 是女主终结了很多人的绝望。 沈曼云坐在圣台前轻轻叹气,她说:“我出发了。” “祝你好运。”眼睛说。 虚空中再次出现黑影,沈曼云将它解决,再回灵息时代。 下一刻,她抬起手中匕首,拦住面前瘦弱女子袭来的手掌。 沈曼云特意以刀背对着她,而后,她往后一闪,抬眸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室内的圆形血池已空了,它等待着下一个人的鲜血将这里填满。 沈曼云开了口:“我不想杀你。” 下一瞬她的话语再次被打断,女子再次欺近她,沈曼云轻松擒住了她的手腕。 在那个大汉的战斗中她积累了很多经验,或许是她比较倒霉,她遇到的第一个敌人就无比强大。 现在,成长之后的她可以轻松应对隔壁的敌人了。 “我说,我不想杀你。”沈曼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她回过头去看这女孩,她年龄不大,比自己还年轻上许多。 “你也杀不了我?不如和我说说话?”沈曼云的声音很轻。 女孩猛地抬头看沈曼云,但沈曼云下意识扭头,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作为祭品的人都罪大恶极,你该死。”女孩说。 沈曼云对这个时代背景的了解只来自于那本书,她不知道成为祭品的标准是什么。 沈曼云问:“为什么罪大恶极?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那你一定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女孩说 “你呢,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我偷吃了神庙里的贡品。” 沈曼云:“……” 她幽幽叹息,很难想象,居然有人比她过得还苦。 每年洛都都要举行祭祀仪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罪人要被杀死,大部分死去的不过是被罗列罪名抓起来的普通人。 “吃饭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哪里有罪?”沈曼云轻声说道。 女孩的身体再次暴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打不过沈曼云。 沈曼云的身体虽然有些孱弱,但也不至于吃不饱饭。 “火在烧,在它烧干之后,我们都会死。”女孩说。 这石室是完全封闭的,等火焰消耗完氧气,她们都会死在这里。 所以他们必须要自相残杀,用鲜血将祭坛填满。 沈曼云柔声问:“你愿意相信我吗?” “不愿意。” 沈曼云又叹气,她也只能叹气了。 她尽力思索,寻找破局的办法,烛火燃尽,她感觉自己要呼吸不上来。 在身边女孩出手之前,她抬手,匕首割破自己手腕,放给她生存下去的机会。 沈曼云死去,回到建木,她得到了很多关键的信息。 她已经开始学会利用建木的规则了,这座高塔给予她的力量是最宝贵的时间。 在这里她有无数的时间来思考该如何突破下一个困境。 那个小女孩是无辜的,她不可能再出手去将她杀了。 沈曼云要找到让她们两个人——甚至其他幸存的祭品都活下去的办法。 “累吗?”眼睛问她,沈曼云在建木内无法得到任何知识与信息,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沈曼云摇头,她的身体感知不到疲倦。 最后,在漫长的思索之后。 她想起第一个被她杀死的杀人犯死去的时候,石室中央的血池正在吸收他的鲜血。 血池是关键的机关,或许在能在那里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沈曼云决定再去试试,击败黑影后,她回溯到询问女孩是否愿意相信她的时间点。 “不愿意。”女孩说。 沈曼云的言语笨拙:“我在想逃出去的办法,你看到中间的那个血池了吗,当其中的血液积累到一定程度,它就会启动机关。” “它只需要一个人的鲜血,姑娘,我们有两个人。” 女孩回过头,震惊地看着她。 沈曼云伸出自己的手,匕首割破手腕,她说:“你吃得少,身体不好,最后剩下一些由你补上,好吗?” 女孩的回答是不好,因为在沈曼云失血之时,她还是冲过来将沈曼云杀了。 死亡,回溯,尝试—— 沈曼云的双眸在数次失败后显得有些疲惫 所以,当她再一次尝试的时候,她的视线没来得及躲开女孩锐利的视线。 女孩像一只未驯化的野兽,她警惕周围所有人,但她看到了沈曼云的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她的眼底有超越她年龄的悲伤与无奈,还有那永不熄灭的、坚韧的光。 沈曼云腕间鲜血还在汩汩流淌,在她即将失力倒下之时,女孩扑了过来。 她夺走沈曼云的匕首,按住她手腕上的伤口,用自己最后一点血补全血池所需要的鲜血。 机关声响起,血池中央出现旋涡,趁着机关开启的那一瞬间,沈曼云毫不犹豫跳进了血池中央的空洞。 “我会回来,请你撑下去。”沈曼云拖着虚弱的身体,步入巨大的祭坛机关内部。 可当她刚往下落,一个横飞过来的巨大齿轮就将她撞飞,沈曼云被精密嵌合的机械挤压身体,再次死去。 祭坛内部是一个精密的机关,而她身处其中就像步入迷宫,现在沈曼云要找到迷宫的出口。 只要她利用自己可以一遍一遍死亡就回到建木重来的能力,那她一定能在无数的巧合中找到唯一的解法。 沈曼云凭借自己的记忆,在虚空中画出祭坛内部的一小部分构造。 随着一次次的尝试,她需要记住的复杂内容就越来越多,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记忆力不得不飞速提升。 或许在灵息时代只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沈曼云需要用数月、数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来不断回溯尝试。 她确实算不上是多聪明的姑娘,只能用不断回溯的时光来让自己成长。 而回溯的代价就是她的记忆,她的爱与善良有多满,她能够回溯的资源就有多充足。 最后,沈曼云完全记住了祭坛内部那精密运转的机械构造。 她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腕,于无数齿轮间轻盈跳跃,在机械运转的间隙中极限逃出。 她来到了祭坛的中心,在这里有操纵祭坛运转的阵法,无人看管。 这座祭坛已经存在几百上千年了,这里的阵法始终稳定,无人敢踏足这危险的禁地。 沈曼云看着面前流转的阵法,无奈叹息。 经过重重困难来到这里,而她并不会法术,无法控制这阵法让祭坛停止运转。 该如何? 该怎么办? 沈曼云死死盯着阵法亮起的光芒,她知道女主是会法术的。 她是从哪里学会的法术,是天生就会的吗? 其他人不知道,但她天生就只会缝纫。 眼下,只有掌握法术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而面前的阵法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素材。 沈曼云开始用自己这双以前只研究过针与线的眼睛观察这个以法术构筑的阵法,试图记住它的结构。 得益于她身体唯一的长处,她能轻易剖解构成阵法的法术究竟是以何种规律组建。 她注意到周遭流淌灵气就仿佛被针引导的线,穿梭于阵法中央,源源不断地为整个祭坛提供动力。 在她因失血过度虚弱至死之前,她依靠自己之前培养起的记忆力,将阵法的结构完全记了下来。 死亡,她重回建木。 她盘腿坐在圣台之上,回忆起自己唯一的“学习教材”,竟然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释放法术了。 而在圣台之下,已经堆叠起了层层白骨。 经过不知多久的思考,如果建木内部有时间流逝,那或许过了有几百上千年。 第56章 56连霏二字,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女孩仰头看着沈曼云。 在沈曼云离开时,她大着胆子冲上前去看了一眼血池中央的机关,内里藏着重重杀机。 女孩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的女子究竟如何越过那些机关来到祭坛中央的。 沈曼云低眸看着她,她将自己口中的叹息声咽了下去。 那边祭坛之外原本司礼监的大司礼震惊地看着沈曼云,他发现自己与祭坛的联系切断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操纵着神圣的祭坛,这对神权的代言人来说是致命的。 民众更愿意崇拜被上天选中的、被祭坛承认的人,例如沈曼云。 要如何不崇拜她呢? 她就这样戴着纯白色的面具从祭坛中央缓缓升起,这属于神明的祭坛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是神明选择了她,对吗? 洛都之内居民的情绪高涨,他们朝沈曼云跪了下来,姿态虔诚。 沈曼云看着一个个伏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们,陷入一瞬间的迷茫与恐慌。 在不见天日的黑暗环境中留得太久,她感觉头顶的日光照得她头晕目眩,让她的神志模糊。 直到人群里有人唤她:“您……被祭坛认可的大人,您叫什么名字?” 名字? 沈曼云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她瞪大眼,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片荒芜。 在之前无数次的回溯中,即便她写下了足够多的文字,但她依旧永远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最开始写下的记忆已经彻底被抹去。 沈曼云想,她叫什么呢? 她抬起头,看向朗朗晴空中的白云。 是,她想起来了,她的名字似乎和云有关。 它应当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或许那两个字只是在她降生时用机器随机生成的词组。 她的人生原本似乎没什么意义。 所以,她叫什么? 沈曼云轻声念出了一个单字:“云。” 云是什么?不会有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她应该有名有姓才是。 所以,云的另一种称呼是…… 连霏。 沈曼云抬起了头,她轻声吐出两个字:“连霏。” “我叫连霏。”沈曼云说道。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连霏二字,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沈曼云落了下来,司礼监的人对她虔诚叩首,在他们之前,无人能得到祭坛的认可。 她顺理成章成为了大司礼,而上一任大司礼则成为唯一的祭品,投入火焰之中。 ——他知道沈曼云是作为祭品的人牲之一,他怕沈曼云报复他。 “连霏?真是好听的名字。”修剪得圆润的指甲轻轻撩起沈曼云鬓边的碎发。 原先在祭坛里遇到的小女孩留在了沈曼云身边,她的指甲已经不用被刻意磨成锐意攻击的形状。 “我从小就没有名字,连霏——大司礼……你能给我起一个名字吗?”她问。 沈曼云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愣,她说:“我不太会起名字。” “你和我从一个地方出来,就随我姓叫连意,好吗?”她柔声问女孩。 女孩点了点头。 连意低头去看沈曼云腕间的伤痕,她轻轻叹气,这疤痕留在沈曼云的身上,再也修复不好了。 她也一样,她们的腕间都有一样的伤痕,这代表她们的来处,曾经他们都是那场邪恶祭祀的牺牲品。 所以,当洛朝王室那边传来要准备新一批祭品的时候,沈曼云拒绝了王室那边的要求。 那时候她还不懂朝堂权谋,天真地以为自己掌握了司礼监就能与皇权对抗。 当晚,刺客潜入司礼监。 沈曼云听到午夜里几道锐器相击声响起,殿外门上扬起飞溅的鲜血。 她奔向门外,看到跟随在她身边的连意身死,心口正中插着一把铭刻皇室印鉴的匕首。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他们奈何不了已经是修炼者的沈曼云,却可以轻易夺走她身边人的性命。 沈曼云从观星台上跳了下去。 死亡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她掌握了建木的规则,选择回溯去改变这一切。 建木的眼睛对她说:“好久不见。” “这次又被谁杀了吗?”眼睛问她。 “身边的人死了。”沈曼云回答。 她疲倦地靠在圣台上。 现在,她还记得在遥远的无妄城有一个自己要救下的人,她和他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安宁的时光。 燕飞光……现在她连自己名字都忘记了,却还记得他。 “你会再忘记一点回忆。”眼睛提醒她,“就这样草率地挥霍你宝贵的记忆吗?” 沈曼云的长睫垂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刀痕:“可是,她和他都是一样的生命。” “如果那天在祭坛上她没有帮我填满另一半血池,我又如何能进入祭坛内部从而掌控它呢?” “燕飞光也会救他身边的人呀。”沈曼云的声音很轻,她想起燕飞光滴在星阑胸口的那几滴鲜血。 沈曼云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对皇权抗衡,这对她来说又是新的挑战。 身边的人许多次因为她的失误而被皇室报复,或是死亡,或是 身中酷刑。 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后,沈曼云成功掌握了皇室的大半势力,让司礼监在洛都有了真正的话语权。 她再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皇室那边已经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了。 在这段时间里,连意已经不再是跟在她身边的侍女。 在沈曼云教给她自保的法术之后,她成为她麾下的左膀右臂。 沈曼云也一直在寻找燕飞光的踪迹,但是,她找不到无妄城,也找不到任何与燕飞光有关的线索。 原本无妄城的所在地在地图上被抹去了,它不在洛都的版图之内,就算她现在是洛都的大司礼,也无法触碰这块禁忌。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地图上属于无妄城的地方圈起来、 洛都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沈曼云闲下来的时候,会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大殿之内重拾自己过去的能力。 很奇怪,沈曼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但她知道自己一旦拿起针线就能在织物上绣出曼妙的花。 她看到什么,就能轻松想象出并不存在的花纹,而后绣出精美的作品。 虽已不缺钱财,但她还是托人将这些绣品送出司礼监到市场中售卖。 得益于她精湛的绣工,她的绣品卖出高昂的价格,但无人得知究竟是谁创作了它。 直到某一天的下午,洛朝公主的轿辇停在司礼监外。 十六岁的洛玉楼从轿辇上跳了下来,她扭头问身边的侍女:“你说那漂亮帕子是从司礼监出来的?” “是。”与她差不多岁数的侍女低头回答。 “父皇说司礼监里有个老妖婆,厉害得紧,你我直接进去,就说来参观司礼监,不要惊动那个老妖婆,你就施展法术去追踪这帕子的来处。”洛玉楼命令道。 “是。”侍女继续点头。 大长老前来迎接洛玉楼,他躬身迎了上去,询问公主来此的目的。 “就来看看你们司礼监,听说你们那个观星台很高,本公主很有兴趣。”洛玉楼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不要跟着我们,我就随便看看。”洛玉楼赶走了其他侍从。 侍女根据帕子上的气息开始寻找,洛玉楼在一旁小声说道: “我猜一定是司礼监里哪位小神官做的,咱们到时候将人从司礼监带出去,让她到本公主的府上做事。” “是。”侍女应。 她们来到沈曼云居住的大殿之下,洛玉楼看着眼前神圣巍峨的殿堂一愣,却还是提着裙子大步走了上去。 她是洛都唯一的公主,哪里不敢去? 步入大殿内部的庭院,内里有一清池,连廊筑于池上,池中无草无鱼,只有被风荡开的涟漪。 隔着一道水,洛玉楼看到了坐在廊下的沈曼云。 她戴着那从未摘下的白色面具,披着纯白的神袍,长发披散着,正低头拿着手里的针线在刺绣。 沈曼云早已听到公主与侍女抵达此处的声音,此时的她在无数次回溯中已经忘记了洛玉楼的存在。 她忘了她们曾在无妄城中共睡一床,也忘了洛玉楼曾经按在心口的发簪,更忘了她也曾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做衣裳。 她不记得她确实给洛玉楼做过一件衣服,不记得她与她去无妄城外一起玩耍过。 她更不记得洛玉楼离去时候,曾给过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沈曼云抬头,注视着洛玉楼的面庞,她不会像以前一样避开他人的视线。 视线回避是示弱,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软弱。 但她眼里依旧有那样柔和的光,如云如水,轻缓得能够包容一切。 洛玉楼看着她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你是……父皇说的戴面具的老妖婆?” 沈曼云愣了愣,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老妖婆,但洛都那位皇帝确实对自己恨之入骨。 之前的司礼监是替皇室敛财的帮手,现在司礼监逐渐脱离了皇权的掌控,甚至开始干涉皇室的决策,这让皇帝如何不痛恨她? 沈曼云对洛玉楼点头,她唯一没变的就是她还是那样不善言辞。 洛玉楼奔到她面前,低头问她:“你怎么会绣花呢?” “我如何不会绣花?”沈曼云想,她自己以前就是做这个的。 洛玉楼在沈曼云身边坐了下来,她卧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沈曼云手中针线上下翻飞,在织物上留下曼妙的痕迹。 第57章 57错位的时光于此交汇 抵达南疆时,阳光灿烂,沈曼云从离开马车,亲自纵马而行。 现在她可以轻易驭使这些坐骑,她也曾坐在马上,取下敌方将领的首级。 沈曼云在炽烈阳光下前行,蓦然间她总是有些恍惚,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她好像行走在云端,世界仿佛幻影。 沈曼云想起自己早已经忘记了来处,或许去地图上标记的地方能找到答案吧。 她前行的速度快了一些。 再往南行便是洛都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混沌之地,沈曼云听到前方响起的交战之声。 她示意身后的军队跟上,果然前方的城门处发生了小规模的战役。 在这不知名的南疆小城外竟然聚集了一批衣衫褴褛的居民,他们正在尝试攻破城门。 他们要成功了,因为冲在最前方的那位少年明显是一位修炼者,他穿着破衣,赤手空拳攀上城墙。 但即便如此,他也难以抵挡迎面而来的箭矢,一颗巨大的沉重落石朝着他的心口砸了下来。 此时的他已经筋疲力竭,毫无反抗的力量,瘦弱的身躯就这么直直坠落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沈曼云飞身而上,接住了从城楼坠落的他。 与此同时,她抬手一扬,挥出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将上方朝他们落下的攻击尽数化解。 经过在建木中不知多少年的领悟与修炼,她的法术早已登峰造极,修为更是深厚,处理眼前的战事甚至不需要身后军队的支援。 她带来的军队帮助城外那些平民攻入城中,在见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沈曼云就确定了自己的阵营。 她从洛都而来,想寻找一个名叫燕飞光的人。 即便沈曼云已经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但是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确定,他就是燕飞光。 她抱着他从空中缓缓落下,这少年虽然瘦弱,但身材修长高大,她小小的身子抱着他似乎有些滑稽。 好在少年的潜意识在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落地之后,他撑着沈曼云的肩膀,竟然勉强站直了身子。 “还好吗?”沈曼云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但她的声线早已不像以前那般轻盈脆弱。 身为大司礼,她需要大声说话的场合很多,长年累月下来,她的嗓音也低沉不少。 总之,她的声音早已不像以前那样轻软,仿佛清晨的蛛丝般纤细温柔。 少年听着她的话,摇了摇头,他想要自己站着。 但是刚挣开沈曼云的手,他的身形就往前踉跄倒去,沈曼云飞快地将他抱了回来。 他算不上重,但也将沈曼云压得往后退了两步。 沈曼云揽着他的肩膀,忽然反应过来她和他的距离竟然如此近。 身为洛都的大司礼,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如此亲密接触过了。 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有排斥他的靠近。 ——即便他的衣衫破旧,身体脏污,狼狈不堪。 他——这个燕飞光……究竟是谁? 沈曼云抱着完全昏迷过去的燕飞光来到了城中驿馆,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亲自给他治伤。 只查探他身体的第一眼,沈曼云就看出了他身体构造的不对劲,他豁开的伤口仿佛被撕破的布料。 这少年……不是人? 那他是怎样的存在? 沈曼云思绪里含着巨大的困惑,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伤口,指尖颤了颤。 她感觉自己的心口发酸,她在心疼他的伤。 可是……可是这些年她经历了这么多,不应该因为这点伤势动容。 为什么呢? 沈曼云思索片刻,她指尖淡 紫色的光芒凝聚为一根纤细到极致的针。 她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记忆,当针尖出现在少年伤口处的时候,她就熟练给他疗起了伤。 ——治疗法术对于洛都的大司礼来说并不算艰深的法术,可面对一位有着全新身体构造的人类,她竟然也能熟练治起他来。 是见过他吗? 他们曾经相遇过吗? 沈曼云低头看着少年俊逸的面庞,眼神困惑到有些悲伤,她无法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任何与他有关的影子。 只有那干巴巴的三个字与他有关。 燕飞光——她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处来,正如她不知自己的来处一般。 沈曼云的手轻轻碰上他的眉尾,她的唇瓣抖了抖。 就好像这唇曾经吻上他的眉尾,在这一瞬间,沈曼云感觉到一种柔和缱绻的暧昧。 这是她从祭坛中有自己记忆以来不曾有过的的感受,这是区别于友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可是,可是—— 沈曼云端详着他年轻的面庞,如今他不过十九岁,与自己在祭坛里苏醒的年岁一样。 距离自己刚成为大司礼已经过去三年了,三年,或者更多年前他才多大? 自己怎么会与他有过那样的邂逅? 沈曼云愣了愣,她背过身去,索性不再想了。 若是被旁人发现她对这少年有特殊的感情,可能会给他引来更多的麻烦。 少年的伤已治好了,沈曼云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衫很破。 等着他苏醒的时光也很漫长,她干脆去城里买了些布料,准备给他做一件新衣服。 在这座刚被攻破的城池的街道中漫步,沈曼云如鬼使神差般走到一家店铺门口。 她在门口柔声说:“老板,我来买些布料。” 刚经历过城外战争的店铺老板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沈曼云说:“这位姑娘,这里是药铺,要去买布匹,还要走两条街。” “不是布坊吗?”沈曼云愣了愣。 她又凭什么觉得这里应该是布坊? 沈曼云想,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 她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却并不觉得这里可怕。 就好像心底被挖空的那块记忆始终是快乐温馨。 即便它消失了,但告别也温柔至极。 她抱着买来的布匹,回了驿馆。 下属过来禀报这里的情况,这里是南疆一处不起眼的城池。 唯一有用的就是这座城附近有一座梦石矿,这些年已被采伐枯竭。 城外跟着少年攻城的平民大多数是采石场里的工人,他们没了工作,竟要被那残暴的城主集中杀死。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是那少年突然出现,将他们救了下来,带领他们反抗原来的城主。 被少年夺过守城士兵佩刀斩下的城主首级被呈了上来。 沈曼云瞧了一眼他的眉眼,这老城主的模样也算得上俊朗。 而且他眉宇间与自己救下的那位少年竟然有那么一二分的相似。 这…… “将有关这里的所有卷宗资料都整理给我。”沈曼云沉声说道。 “可是大司礼……有关这座城的部分资料在南疆莫家那边,您也知道,莫家的那位家主性情阴晴不定,连皇室都奈何他不得。” “改日我亲自去拜访莫家,替我准备一份拜帖。”沈曼云已有了主意。 这些日子她暂时留在了这里,少年昏迷了很久,她就坐在他养伤的院子里给他缝制衣服。 沈曼云已经很久没有拿起针线了,但她的动作依旧熟练,仿佛缝纫的针法已经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前一定是一位裁缝。 她应该给很多人都做过衣服。 沈曼云静下心缝制着给少年的衣服,直到夕阳的光漫上回廊,将她的影子拉长。 倏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曼云知道是这位少年醒了。 她很快收起针线,抖开给他的这套黑色衣裳。 沈曼云轻声开口,声线低柔:“伤了这么多天,你醒了?正好你的衣服也做好了,就过来试试合不合身吧。” 少年沙哑的嗓音响起:“给我……的衣服?” “是。”沈曼云回过头去,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微暖的暮色落在他的面庞上,将他的眉眼照得深邃。 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底仿佛落了不知多少年的雪,藏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沈曼云的视线与他对上,身为大司礼的她从来不会回避他人的目光。 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燕飞光。”她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燕飞光?”燕飞光眼底深处的孤独中央忽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眼前这位洛都大司礼的眼睛。 这双眼柔和坚韧,含着对他的无限信任与善意。 他蓦然间想起了自己在成为魂族、被那邪魔寄生灵魂后的时光。 在无数黑暗的时光中,邪魔数次要彻底吞噬他的灵魂,他的意识沉沦在无数恶意之中。 恶意撕扯他的灵魂,要让他的意识彻底向邪魔妥协,它们化作无数深绿色的邪恶藤蔓缠绕着他。 但是,在那无数负面的思绪中,有一道仿佛暖阳的金色光芒始终拂过他的面庞。 只有一个声音始终相信着他、鼓励着他,给予他坚持下去的希望。 在那样幽暗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声音在牵挂着他。 于是,本该向命运妥协的黑色灵魂开出了花。 无数朵金色的小花绽放在他灵魂深处的藤蔓之上,仿佛暗夜中亮起的炬火。 它成为他抵抗那邪魔的唯一力量,因为他始终坚信,在不知名的远方,有一个人在相信着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她活下去,成为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她说——” “燕飞光,你特别好。” “要坚持下去呀。” “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第58章 58大司礼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沈曼云托人给燕飞光打造了一把武器。 武器是一把黑色的长刀,能够将燕飞光身上的法力引导至锋刃之上,与他特殊的身体构造很是契合。 沈曼云没有告诉燕飞光的伤是自己治好的。 洛玉楼之前见到她会缝纫,很是震惊。 沈曼云这才意识到作为大司礼,她是不需要亲自缝制衣裳的。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着侍从将合身的、珍贵的衣裳呈到自己面前。 燕飞光醒来之后,沈曼云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流。 一见到他,她总是觉得自己心底某一处会软下来。 她不排斥这点柔软,但当下的局面并不允许它存在。 连意之前跟着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她数次回溯时光去拯救她——又或者其他同伴。 她虽然失去了很多记忆,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剩下三次回溯的机会,至于为什么是三次,她不知道。 若再遇到什么意外,她或许没办法一次次回溯去救他了,所以沈曼云只能让他留在尽量安全的位置上。 沈曼云不希望燕飞光出什么意外,所以她选择离开。 虽然他确实在吸引着她,但是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可以在这里重建一座城池,城外的矿场还剩下些梦石,足够造一座新的城池了。” 沈曼云临走前,如此交代燕飞光。 燕飞光穿着黑衣,手握长刀,站在她身前。 他点了点头,低沉声音传来:“多谢。” 沈曼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他的眸中含着纯粹的感激,并没有其他情感存在。 从燕飞光的视角看,他知道灵魂深处在鼓励他的那道声音来自于面前的大司礼。 但他对她从始至终就是感激而已——像大司礼这样的人,应当拯救了千千万万人,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燕飞光以为大司礼的帮助与鼓励很广阔悲悯,救他不过顺手而已。 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知道那道意识的主人究竟是谁时,那始终压抑的爱意才生长得无法抵挡。 燕飞光眼中的感激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沈曼云眨了眨眼。 她想,这样也好,也好…… 就这样吧,虽然他是特殊的,但她并不是特别需要他的陪伴。 他们的相遇平淡得不可思议,唯一掀起波澜的,或许就是燕飞光苏醒时见到她的那一眼。 沈曼云离开。 她登上前往莫家领地的马车,城外,那位年轻的莫家家主莫霆正在等着她。 “听说大司礼阁下去了梦石矿旁边的那座城池?”莫霆早已掌握了沈曼云的动向。 沈曼云骑在马上,低眸看他:“如何呢?” 她习惯用这三个字反问,这三字能轻易展现出她此时此刻的地位与能力,却又不显锋芒。 “我记得那座城并未记录在洛朝的版图中。”莫霆笑,他生着一张俊朗年轻的脸。 “洛都没有记载,你却记得?”沈曼云轻笑一声。 她从白马上跃了下来,大步走向莫家领地。 “三日,将有关那座城的卷宗全部送到洛都的司礼监。” “皇室都命令不得我莫家,大司礼怎么敢出此狂言?”莫霆没恼,只是沉声问沈曼云。 “一年多前也没人相信我能取走北境王的项上首级。”沈曼云睨了他一眼。 “莫家从不做亏本买卖,若要有关那座城的资料,大司礼自然要拿些东西来换。” “什么?”沈曼云挑眉问。 “不过是要大司礼的十日时光罢了,你留在我族领地,陪着我便好。” 沈曼云愣了愣。 莫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大司礼当年取走北境王的项上首级时,没觉得你手底下有位刚提拔上来的副官很奇怪吗?” 沈曼云挑了挑眉,她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但她没在意过什么副官不副官的。 军中所有人在她心中都同样重要,她不过是根据他们的能力委任给他们不同的职位罢了。 能被她任命为副官,想来那人能力不俗。 她坦诚回答:“忘了。” “少时不懂事,有些离经叛道,自己偷偷去军中当了位普通士兵,当年有幸被大司礼提拔。” “嗯。”沈曼云应了声。 她走入莫家领地,算是应下了莫霆的条件,留在此处十日并不算多苛刻的条件。 她正好也借此机会打探一些与莫家有关的情报。 “嗯——就这样?”莫霆问。 “那还要如何?”沈曼云继续问。 “大司礼忘了你将我这位副官护在身后,替重伤的我挡了致命一击?” “再受一箭你就要死了。”沈曼云认真解释当时的情况。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是。” “呵。” 莫霆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沈曼云则兀自翻开了有关那座城的卷宗。 “听说大司礼当年也是本该献祭死去的祭品?”莫霆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如此问道。 “是。”沈曼云低头浏览文书,淡淡应了声。 “身为祭品的时候,你想过反抗吗?” 沈曼云愣了愣,她点头。 若不是起了反抗的念头,她也不会深入祭坛中央,意外学会了法术。 “不止是大司礼你,古往今来,有无数平民都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你废除人牲之前,以洛朝这样残暴无度的统治方式,早该有人想要推翻这陈旧腐朽的王朝了。” “但洛朝存在了多久?几千、几万年——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被统治的平民起来反抗它。” “大司礼,你知道为什么吗?”莫霆问。 沈曼云飞快翻动书页,她说:“很快就知道了。” 她知道答案就藏在这些卷宗中。 很快,她终于发现了那座城市的秘密,那座城原本与莫家的一处机密研究地有所联系。 莫家先辈,发明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法术。 他们观测民众中会影响皇室统治的负面情绪,并且以秘法收集起来,将其化作冬季飘零的雪花。 这个世界原本是有常规的四季变换,但当这些雪花出现后,便只分为雪季与普通季节了。 雪季时,突破精神世界的负面情绪会化作乱灵风暴,席卷四野。 而梦石能够创造梦境,用虚假的美梦来安抚这些恶念,将乱灵风暴化解。 因此许多城池都以梦石为基石建造,保护着住在城中的普通人。 终结雪季的方式是莫家修士每隔一段时间会趁着负面情绪所化的邪魔还未成形,将这些名为“魂体”的邪恶力量与一批人类的灵魂相融合。 这些与魂体融合的人类在与邪魔共鸣之后便不能被称作人类,他们有了新的代名词——“魂族”。 消灭负面情绪所化邪魔的方式就是杀死这些魂族,让他们的魂体与本体一起死去。 等到魂族都死了,雪季也就结束了。 “当然,由于魂族的特殊能力,他们也很有用——他们工作的效率比普通人强上许多,轻易就能学会掌握许多法术,是战争中极佳的战斗力。” 莫霆补了这么一句,让沈曼云感觉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是莫家最大的秘密,这个家族甚至比洛都的皇室更加可怕。 洛都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莫家的势力始终强大。 原来如此,没有他们所提供的这项计划,洛朝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年。 沈曼云想到了燕飞光特殊的身体构造,她知道他就是魂族。 她拈着手中书页,陷入了片刻沉思 。 “那座城为我族提供了很多魂体的容器。”莫霆摊手说道,“但具体的资料我也不能给大司礼提供了。” “为何?”沈曼云问。 “前段时间,我莫家的制造魂族的幻境遭逢意外,被毁去了。” “里面的魂族在一人的带领下,都逃了出来。疑似这次与人类共鸣的魂体出现了意外,一般来说,负面情绪所化的邪魔会折磨那些人类的灵魂,他们很快就会意识溃散,灵魂彻底被邪魔攻占。在那个时候杀死成型的魂族,就能将他们与邪魔一起杀死。”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很快接受了大量信息,理解了魂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魂族出逃,你们莫家想如何做?”沈曼云问。 “按照莫家的规矩,当然是一一抓捕,将那些魂族集中销毁。” 沈曼云眉头皱了皱。 “你派人攻下的那座城池里就有不少魂族吧?”莫霆说。 “那座城的老城主要了很多魂族过去给他采梦石矿,赚得盆满钵满。” “该死吗?他们?”沈曼云问。 “人命不值钱。”莫霆对着沈曼云笑了笑,“这对大司礼来说是不好的话吗?” “我并不认同。” “魂族不死,雪季很快就会来临,等到他们身体里的邪魔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整个世界都将被颠覆。” “这么隐秘的事情也告诉我,莫霆,你有什么心思?”沈曼云反问。 “混乱中有无数机会,莫家一直成长于皇室的阴影之下,魂族出逃,雪季来临,无人可以收集那些负面情绪——很快,洛朝就会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叛军四起,而这也正好是我莫家掌权的最好机会。” “我与大司礼有相似的理念,洛朝太残暴,我会对这些百姓好些。” “——就如同你当年救下我一样。” “不知大司礼可愿与我共行?”莫霆问。 沈曼云合上手中卷宗,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已有了自己的谋划。 第59章 59这朵花不需要她了。 如莫霆说的一样,不久之后,在不到一年的时光里洛朝果然开始出现混乱。 各地叛军四起,西、北两境作为洛朝收复的领地,率先反叛,自立为王。 若是以前的洛朝,自然可以马上收复失地,但域内接连出现的叛军就足够棘手了。 而且,一向拥护皇室的莫家也宣布不再忠于洛都。 莫家明面上虽然不参与各地四起的叛乱,但南疆的诸多混乱背后,都有莫家的推波助澜。 沈曼元自然对此事心知肚明,但如今皇室的势力还未被削弱到可以随意拿捏的地步。 所以她表面上依旧忠于皇室,会代表洛都讨伐解决各地的叛军。 在这期间,燕飞光帮助了她很多。 本来沈曼云是打算让他留在无妄城,守护城中的魂族。 但是在某一日的夜里,她在司礼监外看到了燕飞光。 他穿着她给他做的那套黑衣,手中握着刀,就这么等了她一夜。 对于那时候的燕飞光而言,他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牵挂,所以他愿意为帮助过他的洛都大司礼献出生命。 或许,他的生命对于这时候的沈曼云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她还是让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洛都内有很多莫家布置的眼线,她不希望莫家那边发现燕飞光的身份。 将一个前来效忠的人赶回无妄城,那也太反常了些。 沈曼云几乎没怎么和燕飞光交流过,她只当他是自己的普通下属,就如此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时光。 直到那场三月的暴雨落下,它是雪季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雨。 那时候的沈曼云还不知道这场雨带来了谁。 她只是照常准备着自己的生辰宴。 沈曼云之前是不记得自己生日的,但司礼监的观星台能够用她身体的某一部分测算出她的生辰。 她对于生辰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诞生”的日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辰。 她的记忆始于成为祭品、被关在祭坛的那一天,那才是她的诞生。 沈曼云自己不想大费周章过生辰,但她是大司礼,她的生辰宴会有更多庆祝之外的意义。 这一次准备在南疆举办的生辰宴同样如此。 沈曼云早已和莫霆约好,他会在那一天率兵佯装突袭她的营地,展现出他们敌对的假象。 而这其中的谋划,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燕飞光得知沈曼云要过生辰,便提前回了无妄城,他说要给她准备生辰礼物。 沈曼云在前两年收到过很多人的生辰礼物,但听到燕飞光要给自己准备礼物,她竟然有些期待。 但这期待的情绪也只维持了一瞬,沈曼云没展露自己太多内心想法,只是淡淡地对燕飞光点了点头。 与莫霆合作之后,洛都这边都有他的眼线。 莫家的势力比当初的皇室更庞大,而此时她已经没有肆意重来的机会了,每时每刻都要万分警惕。 沈曼云前往南疆去举办生辰宴,在离开洛都之前,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洛玉楼追出洛都,她跳上沈曼云的马车,对她宣布:“我要去参加你的生辰宴。” “南疆叛军盘踞,太危险。”沈曼云拒绝了洛玉楼的要求。 “可自从认识你后,我没有缺席过你的生辰。”洛玉楼盯着沈曼云的眼睛强调。 几年过去了,洛玉楼眼中沈曼云唯一没变的就是她眼底那温柔的光芒。 可自从洛朝域内各处出现叛军之后,她眼中的这点光虽然存在,但越来越淡了。 “是太忙了吗?我让父皇帮帮你。”洛玉楼说。 沈曼云别开洛玉楼的视线,她现在做的事就是在背叛这位小公主的家族。 洛玉楼确实没什么错,她自己对于所谓的父皇或许都没什么感情。 但洛朝必须消失,这王朝太腐朽,从上到下都太落后陈旧。 沈曼云说:“不忙。” “那就带我去吧。” “南疆危险——”沈曼云还是拒绝了她。 她吩咐侍从:“送公主回宫去吧。” 洛玉楼被侍从护送回洛都。 但沈曼云没想到,她的车队行至半途,后边有两个身影纵马跟了上来。 洛玉楼穿着普通人的裙裳,通身没有过多首饰,只有发间戴着当年沈曼云赠给她的那枚发簪。 她摘下自己帷帽,对着沈曼云笑:“连霏,我偷偷溜出来的,你派来护送我回宫的人也不怎么样嘛。” 洛玉楼靠的自然不是她自己,她身后的那位侍女是一位高阶修炼者,能力极强。 当年这位侍女能凭借她遗留在绣品上的气息找到她,就可见她掌握的法术有多强大。 “过来吧。”沈曼云叹气。 洛玉楼和她坐在一辆马车里,她怀里抱着一个锦盒。 “生辰礼物?”沈曼云低头问她。 “嗯。”洛玉楼点了点头。 她确实将沈曼云当做唯一的朋友了,洛都很大,但对于这位公主来说却很孤独。 无人可以理解当年沈曼云提着北境王的头颅归来、将发簪佩在她发间那一刻带给洛玉楼的震撼。 所有人都将洛玉楼当做一个精美绝伦的物件,她价格高昂但并未无价,在某一个她会被评估成一件商品,去换取最大的利益。 但只有沈曼云低头对她说:“以后不会再有人送你去和亲。” 洛玉楼抱着锦盒,侧过头看了一眼沈曼云。 这位大司礼的侧脸被夕阳照得模糊,长睫上盈着璀璨金光。 她心底藏着很多洛玉楼不知道的秘密,肩上扛着的是万千百姓与整个国家,她一个人背负了太多复杂的事物。 盖在她脸上的面具是世间无二的惊绝艺术品,但它也像枷锁,把她的灵魂牢牢禁锢在这躯体里。 责任像茧,快将她包裹得喘不过气了,但她还要背着它,继续往前行——往前行——走到地平线的尽头也不停歇。 “你太累了。”洛玉楼说。 “如何呢?”沈曼云反问。 那又如何呢?她问自己。 或许她应该做个像莫霆一样无拘无束的人。 他心中没有家国百姓,亦没有善良道义。 他关心的只有他自己和他想要追求的事物——比如她这个人。 为此,莫霆愿以山河作赌,与她共谋天下。 莫霆很幸福,追求的过程亦是享受。 但她呢?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回过神,对洛玉楼摇了摇头。 “不累。”她说。 洛玉楼对着她笑了起来,她说:“连霏,那就好,连霏……” 沈曼云看着她的笑容,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一直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她只希望有更多人能过上富足快乐的生活,和当初的她一样的人们,不该过得那么苦。 即便只是一个笑容,那就足够了。 她自己呢? 沈曼云想,她已经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那个人。 : 她捏了捏眉心,缓过神来,交代洛玉楼道:“等到了南疆,你随便在生辰宴里走走就好了,不要离我太近。” “为什么?”洛玉楼疑惑。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沈曼云说。 “你命令我?” “公主,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洛玉楼叉腰,瞪着沈曼云,但她已经靠着马车里的床榻,睡了过去。 “喂——”洛玉楼推推她,没有反应。 “小气鬼!”洛玉楼嘟嘟囔囔,把送给沈曼云的生辰礼物放在了她身边。 —— 生辰宴照常举行,燕飞光提前来接她。 沈曼云坐在轿辇之上,淡紫色的轻纱轻轻扬起,燕飞光守在她身前。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沈曼云对于旁人的观察来到细致入微的地步。 她发现暂别洛都的燕飞光身上多了一层光。 以前的他是孤独的,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像是在长夜里漂泊的孤舟。 但现在,这艘孤舟似乎隐约看到了迷雾之海深处的灯塔,虽然他未曾靠近它,但这点光也足以让他发生些许细微的改变了。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变化,沈曼云愣了愣,心底依旧萦绕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她忽然感觉到人群的彼端似乎投来一道视线,她朝那里瞥了一眼。 但前来给他祝贺生日的人太多太多,她的视线越不过人潮。 于是,沈曼云只能往前走去,她问燕飞光:“备了什么生辰礼?” “有。” “晚些给我吧。” 待会儿还会发生一场她早已谋划好的意外,沈曼云有些担忧。 生辰宴开始,打发完络绎不绝的宾客,沈曼云在侍从的陪伴下走进营帐。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从也是莫家派来的人。 面对莫家,沈曼云找到了当初与皇室抗衡时如履薄冰的感觉。 她从未将莫家视作盟友,在合适的时候,她会将所有威胁到她谋划的人铲除。 莫家对无妄城的人很感兴趣,莫霆本人也很关心沈曼云对于燕飞光的态度。 沈曼云无法在莫家的人面前展露出对燕飞光的特殊——实际上,也并没什么特殊的。 但她确实不想落下他的礼物。 可商量好的叛军来袭,慌忙之下,她不应该想起燕飞光送给她的这朵花。 毕竟在不久之前,她甚至连其他宾客送上的礼物都没空打开看,又怎么会独独记挂这位从无妄城来的普通将领的礼物呢? 所以,沈曼云离开时没有带上那朵花。 好在燕飞光想起它,他回去将装着暮兰的礼盒重新递到她面前。 第60章 60他眉尾的那道伤疤,是她留给他最…… 沈曼云没细想那天自己在无妄城里见到的姑娘是谁。 她内心依然知晓答案,但并不想主动戳破最后一层迷雾。 长久以来的经验让她变得足够聪明,知晓答案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自那天晚上落雪之后,这大雪便没有停歇了。 沈曼云留在司礼监里,看着廊下的积雪,想起自己当初救起燕飞光的时候没有给他做冬衣。 那时候她没想到雪季会如此漫长。 沈曼云取出柜子里的针线,她想给他做几套衣服。 但她拈着手中的细针,思考片刻后,还是站起了身。 连意候在司礼监,过几日她要去南疆替沈曼云解决叛军。 沈曼云唤了她来陪自己去洛都的街上走走。 连意与她难得享受这样的平静时光。 沈曼云定做了几套男子的衣裳,连意好奇:“大司礼自己不是会做衣裳?” “我很忙。”沈曼云的手在柔软的布料上拂过。 “带些衣服去无妄城吧,按照行军路线,你会路过那里。”沈曼云轻声说道。 “好。”连意点头,她聪明地没有询问燕飞光与沈曼云的关系。 沈曼云的行动不再保守,这段时间她已在洛都布置好了自己的亲信,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几日后,她收到情报,说是燕飞光与莫霆的军队再次遭遇对战。 莫霆是故意的,但沈曼云只能继续与他合作下去。 同日,洛都发生巨变,皇帝于宫中身死,对外说是抱病死去,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刺杀了洛朝皇帝。 沈曼云迅速控制洛都,她将洛玉楼保护在皇宫中,以保护洛朝继承人的名义,与莫家联合,将核心权力握在手中。 此前她与莫家的摩擦成功让皇帝放松了警惕,这才让沈曼云有下手的机会。 政变当日,洛玉楼被软禁在望舒宫中。 她已经察觉了什么,但当悼念逝者的亡音从宫中传来时,她还是颓然倒下。 洛玉楼明白沈曼云做了什么,即便洛都皇帝再不堪,他也是她的血亲。 “大司礼呢?”洛玉楼冲到望舒宫的大门,对侍卫 大声说道。 “公主请节哀,卑职也不知大司礼在何处。”侍卫话音刚落,沈曼云的身影便出现在望舒宫外。 她穿着一袭紫衫,面上依旧戴着那白色的面具,神色淡淡。 “连霏——”洛玉楼看着沈曼云说道,“你……” “洛都危险,这段时间你还是留在宫中比较安全。”沈曼云来到她身边,柔声对她说道。 洛玉楼死死盯着沈曼云,这位公主的眼中果然落下泪来。 “我家……只剩下我了,是吗?”她轻声问沈曼云。 “是。”沈曼云点头。 “我的兄长在战场中不是战死的,对不对?” “对。” “只留下我,是因为我最好控制吗?” 沈曼云抬眼看着她,她的眸光轻得好像天边的一朵云。 “不是。”沈曼云对洛玉楼很诚实。 “只是我不想杀你。”她回答。 “杀了北境王,还有西境王……只要皇室有别的选择,你都是会被最先放弃的牺牲品。” “我说以后没有人逼你和亲,就要保证皇帝一定不会有这个念头。” “所以你杀了我全族?” “只杀了你的父皇。”沈曼云回答。 “你连骗我、哄我都不愿意吗?” “我不想骗你,公主。”沈曼云看着她悲伤的眼,“你对你的父皇没有感情。” “你只是在怨——” “怨你什么也不告诉我!连霏——我是你的工具吗?!” “没有谁生来就是工具。” “你骗我,你骗我说要给我做衣裳,还说要陪我去洛都外玩。” “现在不能去玩了,雪季外边太危险。” “我在外面死了也好!连霏!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真正的朋友!” 沈曼云定定看着她,她的眸光终于黯了下来。 她说:“是。” 小公主要的陪伴与友情她给不了。 她喜欢和她挤在一个被窝里,喜欢和她讨论洛都时兴的打扮,她想和她做所有朋友间的亲密事情。 但是沈曼云不能与她做这些事,可能某一天醒来,她的眼前就会悬着一把利刃。 这利刃伤不了她,却会把她身边的人割得千疮百孔。 “我讨厌你——”洛玉楼说,“你做什么都不和我说,我难道会不支持你吗?” “你宁愿和莫家那个大混蛋合作,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真心话。” 沈曼云的眼睫垂下:“我要和你说我要去杀了你的父亲吗?” “公主,你还是讨厌我吧。” 沈曼云转过身去,她的声线平静,并无悲喜。 她知道洛玉楼很好哄,只要她现在走到她身边,说两句漂亮话,她马上就会与她和好如初。 但是沈曼云不会说漂亮话。 漂亮话都是谎言,并不是说给洛玉楼听的。 —— “听说家主大人近日来修为精进不少?”洛都外的营地已建起一座小小的城池,供莫家人居住。 沈曼云在此与莫霆会合,在庆功宴上,她如此问莫霆。 “是,怎么,大司礼对我的修为感兴趣?”莫霆问。 “你我都合作到这地步了,怎么唤我还是如此生分?” 沈曼云的细眉挑了挑:“家主有兴趣切磋一二吗?” “大司礼有兴趣,我自当奉陪,不过——只是切磋,不加些赌注吗?” “我不赌。”沈曼云说。 “大司礼不加,那我可要加了。”莫霆托腮笑道。 沈曼云侧眸看他。 “若是我赢了,不如就一个吻如何?”莫霆一字一顿说道。 沈曼云眸光微闪,她说:“好。” 莫霆自视甚高,莫家人本就极擅法术,当年沈曼云攻破北境时所展现出的实力并不算太强。 她天赋不算高,但她有远超常人的时光去修炼学习,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擅长藏拙,让敌人放松警惕。 但现在她不打算隐藏了。 莫家在南疆做了那些事,这笔账还没算。 沈曼云与莫霆的切磋在众多莫家人与洛都权贵的注目下开始。 莫霆气定神闲,但沈曼云出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几道紫金色光芒闪过,直接化解莫霆的攻势。 那法术光芒越过他面前布置的层层屏障,竟然丝毫没有消弭之势,直直朝着莫霆的面门冲来。 莫霆闪身躲开,但身形一动,正好撞上沈曼云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法阵。 行动被限制,沈曼云的攻击已经来到莫霆身前。 这一击本可以夺走他的性命,最后却偏了个角度,只是重重击在莫霆的肩膀上。 莫霆倒下,伤痕自肩膀起,直接贯穿他的整个脊背,堂下传来惊呼声。 沈曼云慢慢走到他身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俯身将他的衣领提了起来。 “家主大人,和我合作就要知道一件事。”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要有事情瞒着我。”沈曼云将莫霆的用力一扯,将他被法术撕裂的伤口扯得更开。 莫霆嘴里咽血望着她笑,他的几乎要发不出声来:“是因为无妄城吗?” “是。”沈曼云低眸看着他的眼,她坦然承认这一事实。 “莫霆,我说过了,一切都要按我的规则来。” 莫霆痛得浑身都在颤抖,但还是歪着头笑。 此刻,纵马声传来,有人来到了营地前。 燕飞光手中提着一个人头,将那名到无妄城挑衅的将领头颅丢到了地上。 他注意到了眼前诡异血腥的景象,只道:“来得有些不巧。” 沈曼云将莫霆松开了,她手中沾着殷红的鲜血。 她从燕飞光身边走过,未发一言,就算他没有受伤,她都会找莫霆算账。 这场庆功宴不欢而散,所有人都因为沈曼云的举动震惊。 燕飞光护送她回洛都。 他问沈曼云:“你知道了?” “是他毁诺在先,原本与他约好只是佯攻,我在当时的驻地附近也未布置太多兵力,不然不会留无妄城的士兵来抵挡叛军。” “嗯。”燕飞光应了声。 “不必为我讨公道。” 沈曼云的长睫眨了眨,她说:“只是为了警告他。” “我要去西境,你随我在洛都准备几日就可以回去了。”沈曼云说。 “我随你去。” “讨伐西境不容易。” 燕飞光有自己谋划,当时青霓遗失的孩子还在莫家手中。 “这是我的职责。”燕飞光回答。 沈曼云应了下来,她孤身一人走进司礼监,回头看燕飞光。 他提着手中黑刀,安静地与她对视。 “燕飞光。”沈曼云唤他。 “嗯。”燕飞光应。 “保重。”沈曼云走进了司礼监。 看着他的脸,她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她只希望他安全无虞。 但——天不遂人愿。 意外出在长乐川之上,莫霆的伤还没好全,便告诉沈曼云他将一位狂化的魂族投放在了长乐河里。 沈曼云想,他当真是在找死了,但她不得不解决这个麻烦。 她来到长乐川之上,在河里翻涌的大鱼模样可怖。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条鱼真正的模样可能不是这样。 沈曼云很快将自己脑海里异样的念头抛开,长乐川上每时每刻都有普通士兵因为这条鱼的攻击死去。 她早已忘记小鱼是谁,也忘了他有着怎样的能力,在她的认知中,狂化的魂族无法挽救。 她必须做出选择。 ——只能将这狂化的魂族杀死。 第61章 61我都看到了哦,曼云姐姐…… 沈曼云注视着落在长乐川里抱着孩子的燕飞光。 她轻声开口问身边追上来的连意:“他是……?” “我突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她的声线迷茫。 “大司礼,他是燕将军,是无妄城的城主,你怎么了?”连意扶住沈曼云,有些惊讶。 大司礼怎么会突然忘记无妄城城主的名字呢? 沈曼云的长睫颤了颤,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叫燕飞光,是她的下属。 在很久之前,她在无妄城外救了燕飞光,从此之后他就效忠于她。 还有呢?还有什么其他的吗?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吗? 好像没有了。 沈曼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连意道:“方才法力消耗过多,有些恍神了。” “燕将军好像受伤了,我去喊人去将他治伤?”连意问。 “不用,有人来救他了。”沈曼云注意到从南疆而来的军队。 她转身走进驻地,没让人去打扰燕飞光。 驻地里,莫霆注视着沈曼云,他眸中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鱼死了吗?” “那位燕将军,死了吗?” 沈曼云与他的视线交汇,她的眸光平静,并没有因为莫霆的刻意而感到愤怒。 她对他的最后一点感情记忆也都被抹除了。 沈曼云说:“你又瞒着我了。” “上次的伤还没好,对吗?”沈曼云来到他身边,扭头问道。 “大司礼想如何?”莫霆知道现在的沈曼云还不能杀他,她还需要莫家的帮助。 沈曼云浅淡的眸眯起,她现在还奈何不了莫霆。 长乐川一战后,她身边多了一个人,是自西原城来的原鹤。 原鹤与她相见后,赠给她一套裙裳,火红的裙摆上绣着璀璨的金花,一针一线都细密到极致。 若只是一位裁缝来完成这件作品,也不知要倾注多少心力。 原鹤对沈曼云说:“我用一支军队换了这条裙子,只是之前不知该将它赠给谁。” “为何赠给我?”沈曼云想,自己应该没有与原鹤有过什么接触。 “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我一见大司礼,就觉得这条裙子应该是属于你的。” “原先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地位、钱财、权势亦或是其他的东西?”沈曼云问他。 “我只是想追随大司礼而已,这天下够乱了,总归是需要一个人来将这乱世扶正。”原鹤俯首站在沈曼云身侧。 他相信沈曼云能够结束这黑暗混乱、已然倾覆的王朝,所以自愿辅佐她。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接下原鹤送的这条裙子。 原鹤说:“这条裙子最开始的尺寸是按那位绣娘的身材尺寸定做的,当时并没想把它赠给具体的某个人,所以便让她用了自己的尺寸。” “绣娘?”沈曼云的手轻轻抚过裙摆出的金色纹样,这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这条裙子几乎是一件艺术品了。 原鹤点头:“她向我换了一支军队来支援长乐川的战斗。” “是吗?”沈曼云忽然低头笑了起来,她轻轻的笑容萦在白色面具之下。 “大司礼若要穿它,可要请洛都的巧匠来为你改一下尺寸了。”原鹤交代她。 沈曼云点头。 一年多后沈曼云才有空研究这套裙裳。 收复西境后,她搬到了羲和宫内。 在某一个寂静的夜里,沈曼云于大殿之内展开了这条裙子,灿烂的金色花朵铺陈在阶上,繁华灿烂。 它美得喧嚷明艳,只要穿上它,所有人的视线都将聚焦在这条裙子的主人身上。 但是沈曼云没有惊叹这条裙子的美丽,她的目光只是细细从每一处针脚上扫过。 她周身紫色光芒亮起,凝为针线,沈曼云按照自己的习惯,拈着针线在布料上比过。 即便许久没有再缝制过衣裳,但缝纫的技巧已经成为身体的本能,沈曼云的手很快动了起来。 她熟练地穿针引线,她原本想用针尖把原本的缝线挑开,改一下这条裙子的尺寸。 但是,她穿过的每一针都正好落在了布料细密的针脚上,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偏移。 就像是——同一双手做出了这套裙裳。 一条裙子,一支军队,支援长乐川。 沈曼云想到了自己在那天月下看到的、拿着针线的手,那只手上有薄薄的茧。 她也不喜欢用顶针,隔着一层金属没办法细密地感受布料的质感。 只有把指腹摩得疼了,她才会勉强用一下那个小玩意。 沈曼云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何要去无妄城找那朵花。 她只记得在月下看到的那双手。 沈曼云可以确定,就是那双手做出了这条裙子,而那双手缝纫的技法与她自己的习惯一模一样。 世间没有巧合,她们就是—— 沈曼云没有让自己的思绪触及那个确切的答案。 她收起针线,飞快披上了红裙。 殿内地面璀璨华贵,光可鉴人,反射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沈曼云脱下白袍,正正好穿上了这条裙子,没有一处地方不合身。 红裙合衬,就是为她量身打造,原鹤的直觉没错。 沈曼云就穿着这条裙子,在殿内愣了许久。 她没继续思考下去,只是重新披上圣洁的白袍,回到书桌后浏览公务。 她手底下的情报部门每天都会将洛都内的动向巨细无遗地报告给她。 沈曼云是修炼者,阅读速度极快,处理事务的效率惊人。 她一目十行,视线在那些繁杂文字上掠过,直到她看到有关燕飞光的动向。 燕飞光从无妄城过来,意外地提了一坛酒去拜访司礼监的大长老。 他给了大长老一根头发,请他帮自己用观星台观测这根头发主人的生辰。 燕飞光做事一向踏实严谨,这样冷硬的他为了求大长老帮他一个小忙,也学会了送礼,变得圆滑些许。 沈曼云出了羲和宫,她一路往司礼监走去。 聪敏如她已经猜出了那根头发的主人究竟是谁,但她还需要亲自确认 。 路上,沈曼云遇见在洛都大街旁摆摊弹唱打发时光的原鹤。 原鹤尴尬地朝她招了招手,被大司礼撞破他的小小爱好,他有些尴尬。 “大司礼请人改好裙子了?”原鹤一眼就看出沈曼云身上的红裙就是他当初赠给她的那条。 沈曼云没有点头,因为这条裙子根本没改。 她丢了几枚银钱放在原鹤面前的瓷盘里。 原鹤尴尬微笑:“大司礼要听什么?” “不听。” “盘子里太空,这样很难有第一位顾客。” 沈曼云大步走向司礼监。 不久之后,观星台上有人缓步而上,红裙曳过光洁如镜的地面,脚步声在大长老身后响起。 在观星法术与那枚头发共鸣的那一瞬间,沈曼云与大长老同时看到了这根头发主人的生辰究竟是哪一天。 三月二十二十日。 果然……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大长老转过身,他背靠漫天繁星,恭敬行礼。 “大司礼。” “在看什么?” “一个人的生辰。” 大长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颤声说—— “您……”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一瞬间,沈曼云面对大长老身后的繁星,她看到那天际出现些许裂痕。 或许这个世界即将因为某些不可触碰的因果玄律,面临崩溃。 绝对不能让无妄城里的那个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沈曼云知道该做什么。 “不是。”沈曼云很快回答 从看到天际裂痕到否认大长老的问题,沈曼云只用了一瞬。 甚至,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否认更先说出,还是先看到世界线崩毁的先兆。 她的潜意识确实已经将现在的自己与无妄城里的那个她区分开了。 沈曼云对大长老说:“烧了。” 头发被焚毁,出现崩裂的星空果然弥合上了,因果崩塌带来的后果不可想象。 沈曼云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她下意识地在维护现状。 她甚至不能过度思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的思绪一旦深入,触碰到那个确切的答案,也会触犯禁忌。 “和他说晚上风大,把头发吹走了。”沈曼云交代大长老。 沈曼云知道燕飞光有多期待答案,但她不能让他知道结果。 这对他很过分。 沈曼云决定喝些酒定定神。 “他送给你的酒呢?”她问大长老。 “在殿内。” 沈曼云饮下了燕飞光送给大长老的酒。 这酒果然好,入口便尝到了馥郁芬芳。 但沈曼云确实不擅饮酒,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就感觉自己有些晕乎乎了。 走出司礼监,街边的原鹤还在弹唱着小曲,沈曼云给了钱,即便她没在听,他也按部就班地谈下去。 他弹着手中板胡的弦,悠扬轻缓的乐声从沈曼云的耳侧飘过。 “大司礼醉了?” “有些。” 沈曼云需要用这样半梦半醉的状态来抚平内心的歉疚。 她知道,在不久之后,在无妄城里她的期待会彻底落空,而燕飞光一定也迷茫无助极了。 但现在的沈曼云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永不停歇—— 直到来到那命定的结局。 她还是在最后给燕飞光撑了一把伞,回宫时,燕飞光手中的伞往她的方向偏移些许。 燕飞光尊敬沈曼云,将她当做恩人,他对她有感激与信任,纯粹坚定。 沈曼云不需要他的爱情,感情于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是必需品。 第62章 62我认得你就好了 沈曼云抬起头,她看着星阑,眸中露出迷茫。 她问:“曼云姐姐……是谁?” 星阑低眸注视着她,这孩子到现在才发现沈曼云的装束与无妄城里的她并不一样。 她穿着一袭耀目红裙配着无瑕白袍,脸上还带着一张纯白的面具,全身华贵非常。 眼前的她,全身上下与沈曼云一样的地方只有眼睛。 她们的眼底都闪烁着一模一样、温暖的光。 它坚韧不凡,温柔得能包容世间万物,包括像他这样的魂族。 星阑陷入片刻的困惑,他低头对沈曼云说:“曼云姐姐就是你,你问我她是谁吗?” “我……”沈曼云站定在原地,她平静说道,“你认错人了。” “快些下来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我这里的,但这里是皇宫,很危险。” 按道理来说,在她的寝宫里出现这么一位陌生人,沈曼云应该对他十分警惕,充满敌意。 但是,在见到这小少年第一眼的时候,沈曼云心底生不出任何杀意。 她只想保护他,还想着皇宫里太危险,让他快离开。 星阑从宫灯上跳了下来,他凑到沈曼云面前,上上下下端详她的眉眼,自言自语道: “我怎么会看错呢?” “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 星阑抓起了沈曼云的手,她没躲开。 沈曼云感受到他的手心有些寒冷,想来是在雪中走得太久了。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合拢,将星阑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充满暖意。 但星阑低头一看,便很快松开了她的手掌。 他说:“曼云姐姐,你的手……不一样。” “曼云姐姐的手上有茧。”星阑说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迷茫。 沈曼云拉过很多次他的手,每次他都能感觉到沈曼云指腹上的薄茧。 沈曼云在这一瞬间想到了无妄城里的那个她。 她点了点头说:“小孩,我以前有。” 沈曼云的嗓音沙哑低沉,就算放低了声线,声音也没有当年那样轻盈缥缈了。 星阑说:“我不是小孩。” 他死死盯着沈曼云的眼睛说:“你就是曼云姐姐,我不会看错。” “我叫连霏。”沈曼云回答。 “我的手上以前有茧,但那也是很久之前了。”沈曼云对星阑解释。 “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不在这里。” “可是……可是……”星阑有些迷茫,“你不是她吗?” “不是。”沈曼云回答。 “不信!”星阑笃信自己的判断。 “我来洛都就是想要保护曼云姐姐,我听说在洛都十六岁就能进入军队了。”星阑说。 “我在洛都看到你,很惊喜。” “我偷偷跟着你。” “我看到你去了观星台,在那座高塔上烧了一根头发。” “我还看到你在观星台外听了一路的小曲,你喝了一口酒,有点醉了。” “那根头发是曼云姐姐 的,在你烧掉它之前,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瞬间的裂痕。” “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很神奇很神奇!” 星阑很聪明,他的修炼天赋高得惊人,竟然也看到了那天晚上星空出现的变化。 甚至于,他已经猜出些许端倪。 “只有时间才能让手上的茧消失,曼云姐姐……你是未来的——” 沈曼云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不小心将这禁忌说出。 她抬头看着这位已经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少年,轻声开口:“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不知道,我都忘记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当初的祭坛上,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成为大司礼。” “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目标,但在之前呢,究竟是什么让我来到现在这个位置,承担了这样的责任呢?” “现在的我,知道我该往何处去,知道未来我要做什么,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归处,但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 也不管星阑能不能听懂,沈曼云一股脑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我究竟是……如何从无妄城走到这里的?” 星阑睁大眼望着她,他低声开口,少年的声线沙哑:“曼云姐姐……” “我认得你就好了。”他说。 “我不会忘了你的。”他笑了笑。 沈曼云端详着他:“你回不去无妄城了。” 星阑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无论如何沈曼云都不会再放他离开。 一旦星阑不小心触碰那禁忌,这时空就该毁了。 星阑说:“我本来就要来洛都的。” “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就能陪着你一起了?”星阑一拍自己掌心说。 沈曼云看着他说:“跟着我很危险。” “我会在洛都给你找个好差事,但是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对不起,我都忘记了。” 沈曼云转过身去,她的思绪纷乱,她始终不知自己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像是不断向上生长的植物,却找不到自己的根系。 在她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星阑从后抱住了她。 他说:“星阑,我叫星阑。” “没关系的曼云姐姐,没关系的,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将我知道的过去都告诉你。” “我来这里了,见到你了,我就会保护你。” “以前都是你保护我,虽然我总是说我是魂族,我会法术,我会保护你,但是到最后都是你来帮助我。” “你不用记得什么,我记得你就好了。” 沈曼云曾经对星阑有多好,此时此刻他就对她有多信任。 信任到,不问来处,不知缘由——仅凭一双眼他就会死死追随她。 “我以前……对你很好吗?”沈曼云轻声开口。 星阑的心缓缓跳动,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暖,在这一瞬间,她险些落下泪来。 沈曼云一直以为,从很久之前开始自己就不会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拒绝了星阑的好意:“我是洛都的大司礼,在我身边很危险。” 星阑很快理解了沈曼云的处境:“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 沈曼云愣了愣。 “或许是。”沈曼云想,还是有很多人在帮助她。 但是,关于无妄城的秘密确实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并不确定是,那就不是。”星阑转到沈曼云面前。 他低头看着沈曼云说:“我可以帮你。” 沈曼云歪头看着他:“不论我做出何种选择,你都坚定现在的想法吗?” “我曾经在长乐川上,险些杀了一名魂族和燕飞光。”她说出自己曾经历的事。 “那也只是‘险些’,你是在说小鱼吗?她现在好好地留在无妄城,城主的伤也好差不多了,只是留了一个疤。” 星阑看着沈曼云的眼睛说:“我相信你。” 沈曼云的眉眼低了下来,她在想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能得到这小少年这样的信任。 她以前……应该也很好吧。 沈曼云点了点头。 星阑冲她笑了笑,他说:“曼云姐姐,你要哭啦。” 沈曼云抬手触上自己的眼睫,这里确实湿润些许。 原来……原来她还有哭的能力。 沈曼云轻轻叹气:“你来到我身边,是个错误。” “但既然错了,那也只能继续下去了。” 沈曼云来到寝殿中央,将莫霆曾经给自己的魂族名册取出来。 在听到星阑名字的那一瞬间,她就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他的名字了。 真奇怪,她的记性明明这样好,怎么在长乐川上的时候,会突然忘记燕飞光的名字呢? 沈曼云很快恢复平日的样子,对星阑说:“你该改个名字,有人知道所有魂族的名字。” “这是城主和我都还在那个鬼地方的时候他给我取的。” “他说星阑就是快天亮的意思,他告诉我或许我在某一天醒来就能看到阳光了,后来我果然看见了。” “城主……”沈曼云轻声道,“燕飞光。” “对!城主知道你吗?” “不知道。”沈曼云到现在也不知道星阑究竟是如何认出她的。 “你要保密。”沈曼云说,因果混淆带来的灾难是可怕的。 “我知道。”星阑也知道这个秘密的可怕。 “改成什么名字好?不如你就借个皇室的名号,旁人也会更尊重你些。” 沈曼云在纸上写下“洛既白”三个字,既白也是天光将明的意思,星阑想来也更能接受些。 “抱歉,要让你适应一下新名字了。” 沈曼云将一份文书写好,唤来侍从让他们将文书呈给洛玉楼,让她签字确认。 即便政变那天洛玉楼与她决裂,但后来洛玉楼面对她所给的文书都会签字确认。 星阑藏在阴影里,目送侍从拿着文书离开。 他说:“我该给曼云姐姐写一封信给她报平安,不然他会担心我的。” 他刚说完,那边燕飞光的脚步声就响起,他不得不跳了下来,站在了沈曼云身后。 星阑和沈曼云一起瞒过了燕飞光。 ——他确实在支持着沈曼云的所有决定,就算要欺骗燕飞光,他也愿意这样做。 星阑先跟着燕飞光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他有些落寞。 “洛都里没有卖曼云姐姐会喜欢的东西……”他小声说。 “我买了最朴素的一套簪子给她,但也光芒太过了。” “曼云姐姐,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星阑看着面前的沈曼云,有些迷茫地说道。 第63章 63这是一场多孤独、多漫长的战争…… “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星阑定睛看着沈曼云,发现了不对劲。 “我说你保护过我,之前在城主讨伐叛军的时候,我听到青霓夫人的歌声睡过去了。” “你把我藏在你的口袋里。”星阑还记得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漂亮的眼眸露出些许悲伤:“曼云姐姐,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歌声,星阑,口袋……所有星阑提到的名词都十分陌生。 待沈曼云想要细想的时候,这些记忆仿佛被浪潮冲刷过的沙滩,柔和地消失不见。 沈曼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下一瞬间,她已经忘记了星阑方才说过的话。 “我……记不住。”她轻声开口。 沈曼云柔和的视线落在星阑身上:“抱歉,我都忘记了。” “你 叫我……什么姐姐?“沈曼云问。 星阑在这一瞬间愣住了,他猛地冲上去将沈曼云抱住了。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高大的身子已经可以轻易将沈曼云拢在怀中了。 他说:“记不得也没关系,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我知道你是你就好了,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你,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星阑说。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侍从将望舒宫那边确认过的文书呈给了沈曼云。 现在星阑正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洛既白。 那时候的星阑还不知道,自己将会与这个名字相伴上万年的时光,久到他都有些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 “大司礼,北境之战当真要让星——” 在准备前往北境讨伐叛军之前,燕飞光还是忍不住问沈曼云了。 但一向会耐心听他将话说完的沈曼云打断了他的话语。 她说:“他现在叫洛既白。” “他要去就让他跟着,这是他的愿望,总要给他圆一下。” “他对法术一途更加精通,并不是上阵杀敌的性子。” “他不会受伤,我会护着他。” 沈曼云走到燕飞光身边,她侧眸只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与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牵不到丝,亦求不得索。 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沈曼云就在想,这是多孤单的一个人。 现在有人陪着他也很好。 “北境战事虽然频繁,但你若是得了空,也可以回无妄城看看。” 燕飞光的眸光略低了些,他说:“不用。” 他转身走了出去,身影依旧是孤独的。 沈曼云收回了视线,她想,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都不会回无妄城了。 分明有了港湾,他却不愿归港,这又是为何? 沈曼云的眼睫垂下,独自一人走进空寂的大殿中央。 背对着走向两端的两个人有着一样的孤寂感受。 —— 北境的战事持续了很久,在让星阑上过一两次战场之后,沈曼云就将他送回了洛都。 她已经在为战后的发展做准备了,洛都之中成立皇家学会,主要是研究法术与科技。 星阑明显在这一途上更有天赋,在发现自己确实不适合战场后,他也乐于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沈曼云。 皇家学会在他的领导下很快发展,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自己的新名字——洛既白。 既白与星阑,都是天将明的意思。 一个名字从黑暗而来,另一个名字却向光明而去。 星阑在工作之余,也在研究让沈曼云恢复记忆的办法。 他将沈曼云在无妄城的故事写在书页之上,将它送给沈曼云。 但远在北境的沈曼云打开书页后,只能看见空白的页面。 那些星阑认真写下的过去,在她翻开它的一瞬间消弭殆尽。 她给星阑回信:“书是空的。” 而后,她捧着这本空白的书,坐在北境荒凉的月下,低头翻看着。 仿佛翻这本书,她就能想象到以前的时光。 她究竟有多深邃隽永的过去,才能让这样的一位少年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呢? 现在,她有很多誓死追随自己的伙伴,他们的忠诚坚定与星阑一模一样。 但……远在无妄城那个手上有着薄茧的她,却比现在的自己弱小很多。 或许她没有能言善辩的口舌,没有杀伐果断的坚定内核,没有冠绝天下的法术,更没有千锤百炼的经验。 可就是那样普通的她,也在努力向身边的人散发着善意。 真好啊…… 沈曼云看着天上雪纷纷落下,枕着屋顶上的冰,抱着一本无字的书,一颗心仿佛找到了归处。 —— 北境的战事持续了快十年,待凯旋之时,所有人都满面沧桑。 归去的路上,乱灵风暴来袭。 虽然没有伤及沈曼云手底下的士兵,但也让沈曼云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乱灵风暴越来越频繁了。 她知道魂族与乱灵风暴的关系,蔓延的战事让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 这些邪恶的力量仿佛滚雪球一样成长得越来越可怕。 奇怪的是,乱灵风暴始终没有踏过最后一条底线,梦石依旧能守护大家的安全。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一直在压制着乱灵风暴背后的邪魔,让它无法冲破封印。 沈曼云对此感到好奇,她想,自己该回洛都和星阑讨论一下这奇怪的现象了。 燕飞光没有回洛都,他一个人骑着黑马,往无妄城的方向奔去。 他连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但沈曼云也知道,没有什么人能治疗他。 能治疗他的人在遥远的无妄城。 沈曼云与燕飞光在北境之前走向两条不同的路。 回了无妄城,沈曼云拿到些与乱灵风暴有关的记录。 她发现乱灵风暴出现的时机确实与莫霆那边提供的信息一样。 只有杀了魂族才能解决乱灵风暴吗? 沈曼云一开始答应莫霆的计划,说让魂族活下去,而她与他一起趁着乱世将洛朝推翻,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保护魂族。 现在战事平歇,天下即将成为她的掌中之物,到最后要来解决乱灵风暴了。 但——当真要杀了这些魂族吗? 沈曼云不想,所以对莫家那边继续拖延下去,这边她与星阑开始研究起解决办法。 “我知道的,我们魂族就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些资质差些的会被魂体夺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变成魂族的。” “但是我记得,有很多人都记得,我们曾经是那座城里的流民,被送到了一处神秘的空间。” “在那里,我们被迫与一种奇特的力量共鸣,那些邪魔寄居在我的灵魂之中,每时每刻都要我与它彻底融合,我会获得无上的力量。” “它折磨我的灵魂,有好几个瞬间我都要向它妥协,但是……但是……” 星阑对沈曼云描述自己还在莫家研究空间那里的感受:“但是,我后来看到了城主。” “他被关在监牢的最深处,我们其实根本没办法见面。” “但在某一天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我枕边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它是金色的——这是我在监牢里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 “这朵花顺着藤蔓生长而来,它陪伴在我的枕边,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花的。” “我灵魂里暴动的魂体被这朵花安抚下去,这朵花上闪烁的光芒与给我的感受就很像……很像你。” “我知道,这朵花开遍了整个监牢,每天来检查的守卫发现不了它,因为它是精神层面的植物。” “后来城主也会通过这朵花和我交流,他告诉我他会救我们出去,我们都相信他。” “在后来的某一天,果真有人从内部打破了监牢,我们见到了密闭空间之外的阳光,我们逃脱守卫的束缚,一直往外跑往外跑,向着有光的地方跑。” “等我跑得没有力气了,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流落到了陌生的地方,我变成魂体的形态,藏在影子里浑浑噩噩生活了好几年,直到后来城主将我找回来,将我带回了无妄城。” “后来有几次,我险些被魂体侵占灵魂,但只要见到城主,那些狂暴的思绪都会平缓下来。” 星阑看着沈曼云,无比崇拜地说:“城主有让我们这些魂族安定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于那朵小花。” “后来,我在你那里看见过这朵花,我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一种花的形态,就像野花野草一样。” “现在想来,可能不是……”星阑已经成长为成熟的学者了,他收回自己崇拜的目光,变得沉静许多。 “我确信这朵花有压制魂族的力量,而它与你有关,曼——不,大司礼。” 沈曼云听着他的话,愣了一瞬。 现在她可以断定,最强大的邪魔就寄居在燕飞光的身上,莫霆口中出现的意外就来自于他。 是燕飞光在很早之前救出了所有被关押的魂族——他们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而面对近年来不断出现的乱灵风暴,也是燕飞光在暗中压制他灵魂中邪魔的力量。 他从始至终都在进行着只有他自己的战斗,与那足以颠覆的世界的邪魔没日没夜地战斗。 每时每刻他的灵魂都在被邪魔侵蚀,而只有那朵长在他灵魂上 的花朵在帮助着他。 这是一场多孤独、多漫长的战争,而他身边唯一的慰藉只有那朵花。 ——那朵星阑描述中的,金色的花。 沈曼云想,它应该没有绝世的美丽,也没有出众的模样,比不上燕飞光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朵暮兰一样绚烂璀璨。 它渺小,但也温柔坚定,它坚定地选择燕飞光,相信他能做到所有的奇迹。 第64章 64准备兵马,随我前去讨伐无妄城…… 星阑注意到了沈曼云的叹息,他知道她在因什么感到惆怅。 不断消失、无法记起的回忆能够让一个人变得空洞。 星阑看着沈曼云说:“没关系,我记得。” 沈曼云点了点头,她做了决定。 如果能维持现状,她打算让魂族就这么留在无妄城里,她并不打算将他们都杀了。 乱灵风暴目前还算是稳定,它还没有伤害城中百姓的力量,她相信燕飞光有压制魂体的力量。 “就这样吧,在这段时间我们先找出压制魂体的办法。” 沈曼云对星阑说:“有那朵花在,乱灵风暴不会太肆虐。” 离开皇家学会后,莫霆在羲和宫外等着沈曼云。 “无妄城里的那些魂族,该解决了吧?”莫霆问。 “我不希望我们创造的新朝代被这些邪魔影响。” 沈曼云与他对视片刻,说道:“我不会杀了那些魂族。” “等到乱灵风暴背后的邪魔都成长到你我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你又要如何?” “要因为一时的仁慈,用全天下人的性命作赌吗?”莫霆问。 “始终有一股力量在压制乱灵风暴。”沈曼云回答,“那些魂族最开始也是无辜的人。” “寄望于一股虚无缥缈的力量,你觉得可靠吗?我的大司礼。” “我……相信他。”沈曼云平静回答。 莫霆冷笑,他知道沈曼云口中的“他”是谁。 他转过身去,正打算回到莫家在洛都外的驻地,却发现左右两边的守卫靠了上来。 他们拦住他,没让他离开皇宫。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离开这里吗?”沈曼云淡淡的声音传来。 她早就知道莫霆对魂族的敌意,严格来说,所有魂族的悲剧都是莫家制造的。 “想限制我的行动?”莫霆眸光肃然。 他正打算触发自己与家族联系的符咒,却发现自己藏在袖中的那枚符咒光芒黯淡,已失去了效力。 “莫家的联络处已经被我销毁。”沈曼云走过他身边。 在讨伐北境的十年间,她暗中不断削弱莫家的势力。 直到现在莫霆才发现端倪,但为时已晚。 沈曼云说:“我不会动魂族。” “你总有一天会对这句话后悔。” 莫霆跟着皇宫侍卫离开,他默许了沈曼云对自己的软禁。 沈曼云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她看到天上的月亮在骤然间崩裂。 有无数道无形的藤蔓将之绞碎成千万快,那些月亮碎块与万千星辰融合在一处,再分不出彼此。 那邪魔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突破意识与现实的屏障了,他降临世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人人可见的月亮毁去。 趁着月亮的破碎的光影还未传到所有人眼中,沈曼云抬手一挥,创造了一轮虚幻的紫色月亮。 她不希望大家因为月亮的消失感到恐慌,这是在欺骗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当然,也是在骗她自己。 可以的,他可以的。 沈曼云告诉自己。 那个邪魔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燕飞光一定又将他压制回去了。 她应该相信他,虚幻的月亮还在,她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还可以留着他的性命,直到他们找到解决魂体的办法。 沈曼云从观星台上走下,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感到有些忧虑。 她觉得自己还是快些将大权掌握在手中为妙,于是拟定了诏书,让侍从带给洛玉楼,让她盖章确认。 本来她并不打算要这个皇位——扶持洛玉楼上位,等她自然死去自己再接任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沈曼云等不下去了,如果不将所有的权力都握在手中,她恐怕保不下无妄城。 洛玉楼几乎不看沈曼云送过来的每一本文书。 只要是沈曼云需要的,她都会为她盖上自己的皇室印鉴,给她一个顺理成章颁布命令的理由。 但这一次,面对沈曼云递过来的诏书,她拒绝盖下皇室印鉴。 “告诉大司礼,她还有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我不会签诏书。”洛玉楼合上诏书,对连意说道。 连意看着这位公主,也无奈叹息:“公主殿下,为何执着于那样简单的小事呢?” “如果不是大司礼,现在的你可能是死在北境战争中的北境王室家眷。”连意冷硬地说出一个事实。 “以前我听从家族的所有命令,是你们大司礼让我知道——我还有选择的能力。” “她教我该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我要她做的事情很简单,但是连将军——你看,她来见我一面都不肯。” “她怕你哭。”连意说。 —— “我怕她哭。”在递出诏书的时候,沈曼云轻叹一声说道。 “我不想见到她的眼泪,她答应的事情我做不到了。” “十年前的我就该履约,但是……但是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已不是当初的我,我们之间有太多隔阂了。” “她不会再想牵我的手,因为我的手上有她父亲的血。” “她不会再想与我并肩,因为我从她手中夺走了江山。” “她不会再想与我同行,因为我剥夺了她十年的自由。” “我多可恶。”沈曼云声音轻轻。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到最后就连“保护魂族”这个目标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了。 她为什么要为魂族做那么多事情? 她分明不记得他们其中任何一员,不断从自己灵魂中剥夺的记忆正在慢慢将她凿刻成另一个人。 所谓魂族——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连意看到沈曼云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怅然。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着诏书离开了。 —— “她怕我哭?”洛玉楼说,“多虚伪的一句话。” “让她杀了我吧。”洛玉楼说。 连意将洛玉楼的话带回,沈曼云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 “多任性的小公主。”沈曼云垂眸说道。 “飞光在洛都?”沈曼云问连意。 “在。”连意回答。 “请他替我做一件事吧,现在洛都太危险,就算我不想杀公主殿下,但我的追随者会想她死。” “让飞光带公主殿下去无妄城散散心吧,让他们将诏书带上,小公主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签下诏书回来。” 沈曼云知道洛玉楼去无妄城会遇见谁,现在她履行不了的约定,但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是。”连意领命。 洛玉楼与燕飞光离开的那天,沈曼云和星阑站在洛都城楼的阴影处,目送着他们的车队消失在雪原的尽头。 “月亮……”沈曼云问星阑,“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星阑这些年的修炼突飞猛进,他本就有极高的法术天赋,再加上这几年日以继夜的修行,现在他的修为都快追上沈曼云了。 这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区别。 沈曼云要付出成千上百倍的努力才能有现在的实力。 而天才与她一样努力,只需要更短的时间就能与她并肩。 现在 ,星阑与沈曼云几乎成为当世修为最高的两个人。 那天晚上,他们同时注意到了月亮的崩毁。 “虚幻的月亮掩饰不了太久。” 星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他没有影子,因为他自己就是影子本身。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是他身体里的邪恶力量带来了这些灾厄。 “快些,要快些,你找出来将魂体从魂族灵魂中剥离出来的办法了吗?”沈曼云问。 星阑摇头,只说:“这太困难了,我还需要时间。” “曼——大司礼,请你相信我,但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你能撑到我出来的时候吗?”星阑快步走下城楼。 “或许可以。”沈曼云回答。 星阑一闭关便再没有消息了。 洛都内又不断传来亟待解决乱灵风暴的诉求,沈曼云忙着安抚这些势力的情绪。 莫家那边并非没有反抗,在几日间,有关于无妄城的魂族就是产生乱灵风暴的根源这样的消息开始传遍洛都。 沈曼云清楚地知道,这些魂族不过是牺牲品而已。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压迫者,是他们创造了无数多的、难以压制的负面情绪。 但流言的传播只在一瞬,几乎无法控制,要求沈曼云出兵讨伐无妄城的声量越来越大。 沈曼云用强硬的手段压下这些声音。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女王,亦有一部分人并不听从她的命令。 转机在几个月后,洛玉楼回到洛都,她带着一份签署好的诏书。 洛玉楼归来之时,沈曼云在城外等她。 于无数的风雪尽头,她看到洛玉楼穿了一袭崭新的黄颜色衣裙。 她站在马车前,与沈曼云遥遥对望。 她的鬓发侧旁空荡荡,没有当初沈曼云送给她的那枚发簪了。 “告诉王上,给我一块封地,我要去最远最远的地方,离洛都越远越好。”洛玉楼终究没有再踏足洛都一步。 沈曼云目送着他离去,最后只有燕飞光孤零零地走了过来,他眼底有些许疲惫的青黑。 太累了,她太累了,星阑太累了,他也太累了。 所有人都在这无望的命运旋涡中挣扎着。 燕飞光对沈曼云说:“我要走了。” “回无妄城吗?”沈曼云问。 “不回。”燕飞光回答。 “嗯……”沈曼云应了他的要求。 她问:“累吗?” 第65章 65我亲爱的姑娘,你还记得你是一名…… 多年的努力并未没有结果。 星阑看到分析阵法得出的结果,俊秀的眉蹙起。 他发现,现在魂族身体里凝聚为魂体的负面能量不仅来自这个时代,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遥远的未来。 人类的反抗情绪并非独属于这个时代,意识没有重量,跨越时间与现在连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未来的意识会并入这个时代,与原生的负面情绪一起形成更加强大的邪魔与乱灵风暴呢? 而且,他知道那些来自未来的负面意识来自一个特定的时间点,正是在万年之后。 又为什么一定是那时候的负面意识连接到了这里呢? 星阑无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只知道在遥远的未来,还有人倒在沉沉的压迫之下。 即便是时代的变幻,也无法避免这样的负面情绪出现。 他没空想清楚来龙去脉,因为眼下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将这些负面情绪从魂族身体剥离出来的办法。 星阑继续寻找邪魔力量的来源,他的额上渗出汗水,直觉告诉他,时间不多了。 连月亮都被毁去了,这个世界又能存活多久? 星阑知道沈曼云修补月亮的行动只是在自欺欺人,要平息一切的混乱,只能杀死那些魂族。 快些,再快些—— 星阑的神识不断在精神之海中深入,他妄图寻找所有魂体的根源。 在这个时代与未来的负面情绪所共同构成的精神空间深处,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植物。 ——这是栖息在燕飞光灵魂中的、最强大的邪魔。 星阑的神识朝着那里不断靠近,他即将找到答案。 —— 时间流逝,沈曼云所率领的行军不多日便来到了南疆。 进攻的前一夜,洛都的士兵驻扎在离无妄城很远的地方。 沈曼云靠在营帐之内,她知道这是自己 的最后一场战役了。 最后她的矛头还是对准了多年之前曾经救下的燕飞光。 沈曼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更不知道自己过去与他有着怎样的故事。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与他相遇过,就在那被大雪覆盖的无妄城里。 现在,为了所有无辜的百姓,她要将他和无妄城里的魂族……都杀了。 这是最后的决定,沈曼云别无选择,她必须为被邪魔困扰的普通人负责。 思及至此,沈曼云掀开营帐的门帘,问守在月下的连意道:“洛都那边有新的消息传过来吗?” 连意摇头。 “既白闭关还没出来?” “没有,每日洛都那边都会传来最新消息,没有人提到洛公子出关了。” 沈曼云顿了顿,她问守在自己身前、身披银甲白袍的连意:“这样对吗?” “王上,您不是这样仁慈的人,战场上死去的敌军有些也可能只是被迫成为士兵,他们也是无辜的。” “但这是战争。”多年的时光已经让连意成长为一位优秀冷静的领袖。 她站得笔直,对沈曼云说:“王上你曾经对我说过,仁慈是我们最不该有的东西。” “要站在这个位置,要为天下人负责——必须舍弃一些东西,王上,这都是你教我的。” “您偏偏对魂族怜悯,我不理解,我知道他们确实命运多舛,但是——” “谁让命运选择了他们,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批人特别苦,就像当初的你我。” “在王上您反抗之前的每一场祭祀,都有类似的可怜人死在不公平的人牲祭祀之下。” “王上,您能救得了过去的人吗?” 连意的所思所想,皆受沈曼云的影响,面对类似的情况,沈曼云的选择与她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沈曼云说。 连意将手中的银枪放下,将它靠在了营帐边上。 她回身,将沈曼云拥住了。 从祭坛被沈曼云解救出来之后,她长得要比沈曼云高上许多。 所以她完全将沈曼云抱在了怀里。 有很多人拥抱过她,给予过她肯定信任的眼神,他们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于她。 现在的沈曼云拥有这天地间最多最满的信任与感情。 “王上,不必忧虑。” “即便后悔,那也只是后悔而已,您的心中是不是在想——” “我愿意为了这天地承担此后终生无法释怀的悔恨。”沈曼云一字一顿说道。 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再不会有什么杂念能影响她。 星阑的消息还是没有传到,沈曼云按照计划行军。 在靠近无妄城的一处雪原之上,她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大军之前,燕飞光穿着她当初赠给他的那身黑衣,独自一人提着刀,注视着沈曼云的到来。 沈曼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身黑衣究竟是如何保存完好的。 她看着他,并未言语,只是继续前进。 她希望不是自己杀了他。 但燕飞光丢下了手中黑刀,这把武器当初就是沈曼云赠给他的。 现在,他弃刀的举动也表明了他的决定。 “王上,去无妄城之前,请先过我这一关吧。” 燕飞光抬起疲惫的眼,与沈曼云对视,他看到她的眼中还闪烁着那样温柔的光。 只是这光芒黯淡,即将要熄灭。 沈曼云翻身下马,她说:“好。” 她布下结界,圈出只有自己与燕飞光的战场。 他赤手空拳面对她,而她自然也一人应下这场战斗。 沈曼云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苦衷。 在一个即将死去的故人面前述说这些迫不得已的话语未免太过虚伪。 她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燕飞光面前。 她的修为深厚,战斗经验丰富,而他面前的燕飞光修为平平。 燕飞光确实算不上是一位天赋多么优秀的人。 他的修炼资质不及星阑,就算拼尽全力去修炼习武,也追不上那些所谓的天才。 他拥有的——只是一颗坚韧的心而已。 这颗心也曾面临崩溃,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柔意识将他拉了回来。 可现在,他要守护的过去即将被他要守护的未来杀死,多么矛盾又绝望。 燕飞光对沈曼云说:“你们的眼睛……是一样的。” 沈曼云点头,她知道燕飞光已经发现她与无妄城里的那个姑娘是一个人。 她没摘下自己的面具,只是问:“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不久之前,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我之前从未见过她的眼睛……她小心翼翼,不敢看我。” 燕飞光的嗓音沙哑,独自一人与灵魂里的邪魔战斗多日,他早已濒临绝境。 “好了,来吧。”沈曼云掌下蕴出一道深厚的紫金色光芒。 她侧过头去,不再看燕飞光的眼睛,这是一场结局注定的战斗。 燕飞光赤手空拳与她对战,勉强抵挡住沈曼云放出的前几道攻击。 他的修为确实不及沈曼云高深,法术造诣亦在她之下。 ——多普通,多寡淡的一个人,他连爱都不知从何处表达。 确实不会有什么人喜欢他,就连他身体里的那个邪魔或许都比他有更多的锋芒与闪光。 可即便面临这样的绝望,他也未曾动摇半分。 他分明可以选择与自己灵魂中的魂体融合,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可他没有,只是笨拙着抵挡沈曼云接连不断的攻击,直到——无力抵抗。 在沈曼云最后一道将会夺走他性命的攻击落下之前,她堕入一片虚空。 沈曼云眼中的雪原场景忽然开始扭曲,它逐渐破碎,又与其他光怪陆离的画面糅合在一处,看得人头晕目眩。 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瞬间交错,于纷乱的时空夹缝尽头亮起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看着她,熟悉低沉的声音传来——这是多年后沈曼云自己的声音。 “姑娘,我答应过你……”眼睛说。 “在面临最终抉择之前,我会提醒你,让你不要忘记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 “目的?”沈曼云的身体在纷乱的时空中漂浮,她冷静地对那只眼睛说,“我知道我忘记了我的来处。” “它与无妄城和燕飞光有关,对吗?” “对。” 沈曼云敛眸。 “你来此处的目的,是为了救燕飞光。” “你不想他死去,曾经在我面前许下坚定的誓言,你说你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只求能救回燕飞光。” “我答应你了。” “有能力让他活下去的只有你一人,只要你选择不杀他——你的愿望就达到了。” “我们现在身处时空交错的夹缝中,这一瞬便是永恒,你有无尽的时间用来思考,做下最终的决定。” 眼睛还是对沈曼云一样仁慈,她给予沈曼云的恩赐是“永恒”,就如同一条循环的线,它永不会有尽头。 沈曼云说:“你有与我一样的声音。” “是。” “你是我。” “是。” 沈曼云问:“我不杀他,那这个世界怎么办?” “姑娘,请允许我告诉你结果,你与过去的你身处同一个时空的这段时光与未来的意识世界连接上了。” “未来有一个人构想的精神世界,与现在的时间线交错融合——这是多么高妙的时空法术,对吧?意识没有重量,它能够穿越时空不是很合理的吗?” 眼睛所提到的法术高深到连现在的沈曼云都无法理解,她继续聆听下去。 “我不会告诉你与燕飞光的过去,这是你获得现在这些力量的代价。” 第66章 66在最后一场大雪里,她杀了自己的…… 沈曼云注视着信纸上的字,她俯身去捡,指尖被冻得僵硬。 手指几乎感知不到信纸的触感,沈曼云将那些散落的信纸收好。 一旁的小灰狗蹭到了一旁的燕飞光尸体边,它湿润的鼻子拱了拱燕飞光的手背。 它蜷缩在燕飞光的身体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它已经感知到燕飞光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沈曼云捧着手中信,她看向那小灰狗,它挪过来咬住她的裙摆,冲她摇了摇尾巴。 它还记得她。 它是小野。 它以前确实是一只小狗。 沈曼云现在已经不认得它了,但她还是俯身将它抱了起来。 —— 燕飞光被葬在了无妄城,这个世界如愿以偿迎来了春日。 冰雪消融,干枯的枝桠上也生出了新芽。 无妄城里所有的魂族都脱离了折磨他们多年的魂体,重新变回普通人。 只是有一部分人消失不见,他们的离去悄无声息,连着自己存在的的痕迹也一并离开。 星阑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 “曼云姐姐,我那天终于来到了魂体所创造的精神空间最中心,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株不断生长的植物。” “我知道这株植物就是城主的魂体,它散开的藤蔓上开着灿烂的金色花朵。” “我试图接近那株植物,却在触及组成这株植物的精神力量时,不小心打开了时空的缝隙。” “来自未来的精神与意识因为某种意外来到了我们身处的时空,在那漫长的、定格的一瞬间中,我穿梭在无数交错的时空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有一部分未来人类的灵魂来到了我们这里,他们有的后来运气不好,被变成了魂族,大部分都是人类,魂体邪魔所创造的大雪与乱灵风暴为这些灵魂提供了实体。” “他们曾经是我们的朋友,又或者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同样,来自未来的负面情绪也与我们这个世界的负面情绪融合了,在很早的时候,过去与未来的所有负面情绪一起化作邪魔,选择了城主的灵魂作为他的栖息地。” “这也是这场大雪格外漫长的原因,那邪魔强大得无人可以抵挡。” “意外交错的时空终将各自分离,回归正轨,契机就是城主被你杀死的那一瞬间。” “城主死去,来自未来精神世界的时间线彻底与我们所处的现实分离,在他们所见的——从未真正发生过的故事中,曼云姐姐你身为故事的主人公,将城中所有魂族杀死——实际上死去的只有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未来人意识,他们的意识被集中投放到这个精神空间,本就是要死去才能从那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所以,曼云姐姐,曾经的你还有青霓与小鱼,都回到了未来的现实,而来自未来的负面情绪也与当下的负面情绪剥离开了,邪魔的自主意识跟随未来的负面情绪从我们这个时空离开——因为他想要找你。” “但那之后,就是他们的故事了。” “我在交错的时空里,通过魂体的连接,与城主有了一瞬间的交流。” “城主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尝试将所有魂族身上的负面能量都与他魂体连接,我们都受到他的庇护,有他在我们才不会被魂体吞噬。”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将所有负面能量都吸收进他身体的办法,他……确实在法术一途上并不擅长。” “但我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研究魂体那么多年,我知道该如何运用法术将那些负面能量都吸收进他的身体。” “但是,唯一的代价是……” 星阑到这里就不说话了。 总会有一人要死去,这个人可以孤身抵挡世间最强大的邪魔,最普通却也最坚定。 他最善良最无私,无妄城里的所有人都感激他,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坚定的好人,从未偏离自己的本心。 但最后死去的还是他,只有他。 “城主请我这样做。” “他问我,曼云姐姐你会因为他的死去感到悲伤吗?” “我想了想,回答他,现在可能 不会了。” “曼云姐姐,我不想骗他,所以请你不要悲伤,最后在时空的夹缝中将所有负面能量都收拢进他身体的人是我。” “我一向不听城主的话,可最后他还是要我听话。” 星阑的脑袋低了下来,他分明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大人了,可如今却还是露出了少时的无助模样。 沈曼云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书信,亲手杀死燕飞光之后,她终于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她不会再忘记自己叫沈曼云,也不会忘记星阑的名字,手中书信上的字迹也不会再消失。 桌上的书信是燕飞光在与沈曼云相识后的十年间所写的全部信件。 那些厚成一本书的信纸被施展了简单的法术,变为薄薄的一封信。 那些寄不出去的信件,过去的沈曼云到死都没有机会拆开它。 现在,跨越不知多久的时光,它还是送到了沈曼云的手上。 燕飞光在写下这些信的时候,知道它寄不出去,所以在里面写了很多平时根本说不出口的话。 他说了自己的过去——自己和无妄城外那间小房子的过往,有他那位还活着的母亲,还有他捡回来的小灰狗。 他写了自己变为魂族的经历,那段无望的、痛苦的时光。 他写了和那株植物邪魔斗争的漫长时光,他说他眼中所见,世界皆是荒原,被无数疯长的枝蔓缠绕,只有隐没在藤蔓上的金色小花成为他唯一的慰藉。 他说了自己在绝望时听见的声音,那道意识美好温柔到穿越了时空与虚实的界限,传入他的意识。 曾经被沈曼云小心翼翼记录在电子终端备忘录里的话语,即便她没有勇气发出去,但藏匿于虚拟空间的感情仍旧传递到了与过去时空交错的精神世界中。 他们意外邂逅,仿佛奇迹。 沈曼云翻过一页页信纸,信上写的最多的还是曾经燕飞光与她相处的时光。 他将他们一起堆的雪人藏在了他小院角落,妥善保存。 他此前并不会写信,经过她的提醒,才提起勇气落了笔。 信没寄出去,落羽的白鹰将信送回他手上。 但他还是坚持记录着,独自写着这些送不出去的信。 所有时光与相处的细节,历历可数,于他质朴简单的言语中娓娓道来。 曾经彻底失去的记忆复苏,完成目标的沈曼云不会再失去自己的记忆了。 她知晓了他最后离去的真相,他爱她——在发现她就是那道鼓励他的意识之前,他就爱上她了。 不需要前尘旧果,不需要曾经相逢,甚至不需要看她的眼睛,他就这样普普通通爱上了她。 但是这样纯粹的爱意也成了那邪魔成长的缝隙,疯长的爱意成为他唯一的欲望,也给了那邪魔可乘之机。 燕飞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多在沈曼云身边久一些,他就愈发压制不住邪魔的力量。 他只能离开她,却还要守护她,只能独自前往无妄城外的旧居,他原本打算在那里度过余生。 但后来,潜伏在沈曼云身边的邪魔深夜将她引到了燕飞光面前,至此,爱意再不可阻挡。 那一天,邪魔冲破虚拟与现实的屏障,开始侵袭这个世界。 唯有燕飞光死去,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他至死都不会向邪魔妥协。 这就是他的故事,平静外表下有无数波澜暗涌,无人得知,孤独到绝望。 他连爱都不敢有。 可最后,他小心翼翼守护的姑娘跨越无数不可知的时光向他走来,亲手将他杀死。 她原本是来救他的。 可想要救他的那个可怜的沈曼云,早已成为她成长中抛弃不要的部分了。 她不成长,又如何有救他的力量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悲哀的命题。 沈曼云将信纸合上,她终究还是收到了这封信。 她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她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连心痛都感知不到了。 现在,沈曼云早就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在她所能掌控的漫长时光里,不会再出现无法消化的负面情绪。 除了“拯救燕飞光”这件事外,她所有的愿望都已达成,可如今,留下的只有惆怅。 “我说我愿意承担的。” 沈曼云自言自语说道。 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 时光飞逝,沈曼云终结了灵息时代,她将法术彻底抹消。 悬殊的力量造就这世间的大多数不公,法术不是所有人的必需品,却成了压迫的工具。 未来,可能还会出现造成类似差距的力量,但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 一个人不能管这个世界一辈子。 得益于深厚的修为,沈曼云有足够漫长的生命。 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曾经的并肩同行的伙伴有了自己的人生,他们在庙堂之下恭敬唤她——“王上”。 而她必将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开创传承千秋万代的新时代。 无人可以否认她的功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成长故事,从祭品到女王,多完美励志的故事。 但无人知晓这位人人称颂的女王心底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大雪里,她杀了自己的爱人。 百年之后,陪伴沈曼云最久的连意都老了。 沈曼云即将传位给连意的后代,她孑然一身,并未与人孕育子嗣。 老了的连意与沈曼云一同坐在皇宫的屋顶上,一起抬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第67章 67他希望她还在 所以,然后呢?最后呢? 在无数的时空中,星阑究竟看到过多少次沈曼云走进了这座通天的高塔? 或许有某一次,她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然而,若沈曼云做了不一样的选择,到最后也将没有这座建木吧。 所以,一开始命运就是注定的,无可更改,无可挽回。 于万年之后的当下,暮兰俯身从建木里走了出来。 他知道,沈曼云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高塔之中。 到最后,她变成这通天的、神迹般的建筑,静默至永恒。 暮兰与站立在高塔前的星阑相对而望。 后者的眸光平静,作为亲眼见证建木诞生的那个人,他清楚地知道走进建木的沈曼云会遇到什么。 星阑对暮兰说:“都怪你。” “可你也不是自愿诞生的,你生来就是为了破坏,报复这不公的世界,这就是你生来的目的。” “可……究竟是什么错了?”星阑喃喃自语,他仰头看着眼前这冰冷的建筑,抬手贴上建木的树干。 他看到暮兰抬起自己的手指,于他指尖缠绕的藤蔓之上,开放着一朵金色的小花。 暮兰用他那邪魔的思维思考了很久,抬起眼问星阑:“未来的曼云,又是如何诞生的?” “在万年之后的某一天,在研究院的实验流水线上,多了一根头发,研究院那边一般是提取头发里的基因片段来制造昆仑之匣里的那些人。” “没人会注意多出来的那根头发,毕竟她的基因片段可以完美通过研究院的筛选标准,她天生就没有反抗与创造的基因。” “就像后来的曼云姐姐成为祭坛里的祭品之一,没有人会去注意在那样卑微阴暗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一向不关注昆仑之匣那边的事情。” “直到后来,青霓小姐穿了一袭红裙出席活动,这是她第一次在外界露面,她穿着当年曼云姐姐穿过的、一模一样的红裙,裙摆上有金色的纹样。” “我在洛都与未来的她第一次相见,她就是穿着这件衣服。” “我调查资料,找到了做出这条红裙的昆仑之匣工厂,工厂的负责人盛赞我的好眼光,说这条红裙是参照当年连霏女王穿过的一条裙子复刻的。” “我看到了在昆仑之匣里的曼云姐姐,也调来了研究院那边的工作记录,发现在曼云姐姐出生的那一天,三月二十二日,有一根头发出现在了制造昆仑之匣居民的流水线上。” “这是多出的一根头发。” “我知道,现在研究院那边的基因工厂在万年之前就是司礼监那观星的高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的时空会意外与现在连接,又为什么一定是这个时候。” “因为这个时候曼云姐姐诞生了。” “所以我写了那本小说,将曼云姐姐后来的故事都写了出来,用我过去的、真正的名字署名,将它投放到了昆仑之匣中。” “现在与过去的时光共振,在我写下这本小说的时候,这里的意识世界便与过去连接了。”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独独是在那一天会凭空出现一根发丝。” —— 死后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空寂,相反,这里聚集着无数熙攘的亡灵。 燕飞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这里完全空了一块,边缘的创口平整,并未有血流下。 周围有无数呼啸的罡风,这足以撕裂灵魂的狂风席卷过无边的精神空间,将所有死去的灵魂绞碎。 那些灵魂崩碎为纯粹的精神能量,散发着纯白色的光,宛如天上星辰。 而后,这些代表意识的星辰坠落,越过亡灵世界的屏障,来到人间,汇聚为全新的灵魂,开启新一轮的生命旅途。 这与落叶归根,被分解为养分,最终又被植物吸收没什么区别。 生命是轮回,它们聚集、生长、死去、归土,分解——最后,再聚合为新的生命。 灵魂亦是如此,当意识被分解至最小单位,再组成的灵魂就是全新的。 连灵魂都被毁去,这才是彻底的消亡。 本来,在来到这属于亡灵的精神空间,燕飞光的灵魂应该在一瞬间被这里分解殆尽。 但是,他感觉到自己脚上缠绕着些什么。 低头看去,几条无根的藤蔓将他的双腿紧紧缠绕,其上依旧绽放着金色的小花。 这是只属于他的花。 燕飞光披着残破的黑袍,俯身轻轻碰了一下这朵 花,他粗粝的指尖颤了颤。 沈曼云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未来的她? 燕飞光的眼睫垂下,他缓缓向前走去,脚下的藤蔓却死死拉着他,让他寸步难行。 他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在呼啸着罡风的亡灵世界中往前走一步。 燕飞光想找到沈曼云,过去的她——未来会死去吗? 他不希望她消失。 于是,他开始在无数正在分解的灵魂中寻找沈曼云的踪迹。 他熟悉她的气息,熟悉她的眼睛,熟悉她所有的一切。 于是,在漫长的寻找之后,他的指尖碰到了一粒尘灰,它极小极微,几乎要看不清它的存在。 这是——一根头发被焚烧之后留下的灰烬。 被烧毁的发丝也来到了这个亡灵世界。 燕飞光想到很多年前——在某一个夜晚在洛都里朝他迎面吹来的一阵风,他的眉心沾上灰痕。 看着指尖的灰烬,他明白了,当初那根翻遍洛都也找不到的发丝在那天夜里就被烧了。 它化作灰烬,拂过他的眉心,归于寂寂。 最后,死去的头发来到亡灵世界,散作无数灰烬尘土,在这无边无际的精神空间里游荡。 燕飞光的喉头滚动,他猜出是谁烧了它——是未来的沈曼云自己。 她抛弃了过去的自己,她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模样。 但是,曾经的她已经成为她蜕变的尘灰了。 可是……可是…… 燕飞光捧着手中的一粒灰,他还是想她回来。 他知道她不够聪明,但她有一双很灵巧的手。 她会温柔地给予他鼓励,即便那时他们并不相识。 她原本的世界只有他,过去的她从未感受过什么爱意。 可他明明那么爱她。 燕飞光继续拖着藤蔓往前行,收集着那些散落的灰烬,他每往前走一步,灵魂就要承受极大的痛苦。 迎面而来的罡风每时每刻都在试图摧毁他的灵魂——他本不该完整地留存于这个精神空间。 每一步,他都在逆着时空规则而行,但他依旧在向前走。 后来,燕飞光看到许多熟悉的灵魂来到这亡灵世界,有曾经在洛都相熟的人,也有在无妄城里的居民。 他们来时,大部分都白发苍苍,想来是老去死亡,未来的他们过上了平安稳定的生活。 燕飞光也看到了小野,它被养得很大只,皮毛油光水滑,脖子上戴着一根金线织就的项圈。 后来的沈曼云将它带回了洛都,好好养着它,直到小野老去。 小野似乎认出了燕飞光,它冲他只是摇了一下尾巴,它的灵魂便消散开了。 它化作无数纯白的光点,缓缓飞入空中。 这样死后的重逢只有一瞬,再往后,曾经认识的人全都死去,燕飞光承受的孤独会愈发深重。 在这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只能不断往前走。 好在,燕飞光还有愿望。 他攥着手心里收集来的尘灰,继续寻找着所有与沈曼云有关的气息。 一根发丝那么细,它的灰烬究竟要用多少的时光才能找寻完整? 在无尽的时光里寻找一粒粒尘埃,这又要承受怎样怎样的绝望与孤独? 燕飞光知晓,只要自己心念一动,他就能脱离脚上的藤蔓,彻底投身于撕碎灵魂的罡风。 那时候他将不复存在,与其他破碎的灵魂一样成为全新的生命。 可是……那又有谁来找沈曼云呢? 她的头发还散落在这个亡灵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被抛弃的灵魂还游荡在天地之间。 他死了,就没人记得过去的她了。 燕飞光想,他说好要给沈曼云找到她生辰的。 他丢了她的头发,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的。 燕飞光拖着脚下的藤蔓,继续步步往前行去,他一向是她眼中那个坚定的人,永不改变。 十年、百年找不到,那就花千年万年的时间,终有一日,他能拼凑出完整的她。 燕飞光根据自己见到死去故人灵魂的间隔来推算时间的流逝。 在数千年后,他掌心拢着的发丝灰烬已经逐渐能拼凑出形状了。 燕飞光低头看着这些细碎的尘灰,他还记得沈曼云将这根头发放进锦盒时略带期待的模样。 他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失望。 多可怜的一位姑娘。 缠绕着藤蔓的身影不断在破碎的灵魂中穿梭,这亡灵世界之内已经没有燕飞光认识的人了。 在漫长的找寻时光里,他几乎要忘了自己的存在。 只有当他目光触及藤蔓上金色花朵时,他才想起自己叫燕飞光,是她眼中一位很好的人。 他会成为她想要的模样,毕竟,在遥远的时空之外,有一位姑娘如此相信他。 为什么一定是数万年后的那个时间点,那根头发突然出现在曾经观星台的遗址之上呢? 星阑找不到答案,只有燕飞光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仅仅是找到一根发丝留下的灰烬,就用了数万年的时光。 在无数散落灵魂的缝隙中央,找回那些灰烬究竟需要怎样的决心与爱意? 第68章 68我听到了,她们说—— 在燕飞光掌心发丝消失的那一瞬间,在幽暗意识空间的远方出现一道虚影。 那是一株通天的高塔,如不断生长的树木,笔直修长,一眼看不见顶端。 这建筑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宁静悠远,散发着偏冷色调的暖光。 最热烈的红与最忧郁的蓝调和出这特别的颜色,也是沈曼云最常穿的衣服颜色。 燕飞光总是能想起那守候在大雪里的淡色身影。 她缥缈又坚定,仿佛永远会在原地等着他归来。 但是,他终究走不进她的怀抱。 如今死了,才没了那邪魔禁锢。 燕飞光缓缓朝那座建筑走了过去。 他感知到那座建筑有沈曼云的气息。 这是,贯穿这个世界过去与未来的一座伟大建筑。 它以沈曼云的身躯建造,只为了等候数万年之后的自己打开这扇门。 这里藏着沈曼云的所有秘密,亦记载了她所有的经历。 在亡灵世界的建木,承载着一切曾在这里消失的事物。 燕飞光挪着小小的步伐,逆着罡风而行。 他在永无岛的荒流里漂泊,最终还是看见了属于他的灯塔。 可是,愈发靠近那座建筑,面前阻拦他的罡风就越强烈,仿佛他正在触碰某些禁忌。 时空的禁律正在阻拦他接近这终极的秘密。 缠绕身体的藤蔓沉重,燕飞光勉强抬起脚,继续往前挪。 罡风撕裂他迎着前方的面庞,他眉尾处的伤疤裂开,有些许意识碎片自他的灵魂中散出。 好在他 周身的藤蔓伸了出去,将他散落的灵魂碎片收拢回来。 燕飞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尾,他知道这道伤疤是沈曼云留下的。 自从那晚他在无妄城外的旧居里看到沈曼云的眼睛之后,他就知道沈曼云与洛都的那个她是同一个人。 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于眼眸深处都有温柔坚韧的光芒。 但燕飞光清楚明白地知道一件事,无妄城与洛都沈曼云是不一样的。 给他写下那些话语的是过去的沈曼云,那位姑娘成为洛都的她之后,改变了很多。 她在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吗? 她完成自己的愿望了吗? 究竟要经历什么,才能让她变成那样呢? 燕飞光深知洛都的波谲云诡,要变成那座王都乃至这个世界的女王,期间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他知道她很累,但到最后,他连一个拥抱也没能给她。 他最好的结局只能是带着灵魂里的那个邪魔,一道赴死。 面前的罡风已经肆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燕飞光知道自己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的灵魂就会被彻底撕碎在这亡灵世界。 但是……但是…… 他之所以灵魂不灭,就是为了寻找她。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她的光芒,他就要向前走。 就算彻底消亡,他也要在属于她的那座塔下死去。 燕飞光坚定往前踏出了一步,就在那足以撕碎一切的罡风抵达之前,有一道与自己一样高大的身影拦在了他身前。 “你疯了。”缠绕着燕飞光身体的藤蔓汇聚出他的人形,暮兰顶着一张他十九岁时的脸,对他说道。 燕飞光看着他,他说:“你没死。” “我只是被削去了大部分能量,她只能杀死那时候的我——被你到死也禁锢在身体里的我,由未来人负面意识创造的我依然存在。” 暮兰从星阑口中知晓了前因后果,他也明白自己为何在燕飞光死后被削弱了大部分力量。 原来,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属于未来的那部分。 燕飞光看着暮兰,下意识又要拔刀,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手空荡荡。 他在拼死保护洛都之前,就已经将沈曼云当初赠给他的那把黑刀放下了。 暮兰死死盯着燕飞光说:“你再往前走一步,灵魂都会被毁去。” 燕飞光还是往前走,但无数藤蔓筑起高墙,拦住他每一道前进的路线。 “为什么?”暮兰问燕飞光,“你就在这亡灵的世界里游荡,你不知道顺着那些意识光点消失的方向走,就能获得全新的生命吗?” “我知道。”燕飞光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已摸清亡灵世界运行的规律。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获得全新的躯体。 ——甚至,由于他的灵魂还保有意识,他可以选择一个出身很好的生命,他的记忆与意识也都能保留。 但是,在这孤独的死后世界里,就没有人陪着她了。 即便到了最后,沈曼云还是希望能保护他,所以,他的身上缠绕着盛放金色花朵的藤蔓。 属于沈曼云的光芒在影响着暮兰,她希望他能活下去。 所以在燕飞光准备不顾一切奔向建木的时候,暮兰出现了。 “你知道还往前走吗?”连这邪魔也无奈了。 “你想知道那座高塔里都有什么吗?我告诉你——” “建木里的所有事物都死了,它们被抛弃,已经成为无用的垃圾。” “它们死得比你还彻底,没有什么能唤醒它们,你去那里是要祭奠吗?” “走啊,离开啊,回头去看那些新生命诞生的地方,她希望你活着,去奔赴一段新的人生不行吗?” 暮兰的言辞尖锐:“现在你已经完成她的愿望了,你将她的头发找回来了,还要赖在这里不走吗?” “你可以活下去的。”他对燕飞光步步紧逼,眸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 他多嫉妒他有着坚定的爱意。 他也多嫉妒沈曼云爱着他。 爱到那建木中央堆满尸骸—— “那又如何呢?”燕飞光低声说,“现实世界已经没有她了。” “只有这里,她还在这里。”燕飞光分开面前层层叠叠的藤蔓说,“我不陪着她,就没有人可以陪她了。” 暮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有想象过吗,如果没有她的意识在帮助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燕飞光回答:“可能是像你这样。” 在与暮兰共生的漫长岁月里,若他有一瞬间的动摇,他就会成为这邪魔。 暮兰有着与他一样的脸,有着他所有的记忆,有着他所有的爱。 他们……本就是一样的。 暮兰说:“她多爱你啊。” 眼前的藤蔓高墙忽然瓦解,那些属于暮兰的藤蔓将燕飞光缠绕。 “走吧,我与你同行。”暮兰说。 燕飞光低头一看,这些藤蔓已经溶进他的灵魂之中。 暮兰被自己对沈曼云的爱裹挟,开始逐渐与燕飞光的灵魂融合。 这一次,他的意识不再邪恶,而是含着纯粹的感情。 属于燕飞光的——赋予暮兰的——坚定情感。 燕飞光继续往前走,他每往前一步,暮兰的藤蔓就消解一分。 消失的部分是暮兰身上的负面意识,它们被死灵世界的罡风瓦解,再次化作无数纯白的光点。 善与恶在被分解至最小单位的时候,也就没有区别了。 燕飞光护着绽放在自己心口的那朵花,大步往前走。 爱她吗? 爱她啊。 很爱很爱。 他要跨过生与死的界限,于幽寂的亡界深处去寻回被抛弃的她。 暮兰的能量逐渐融入燕飞光的身体,在一步一步走来的途中,他的面容逐渐变化。 最终,他回到了十九岁时的模样,虽然那道熟悉的伤疤还在,但他已经回到自己最开始认识沈曼云时的样子了。 身上的黑袍有些破旧宽松,燕飞光的手指探了一下衣袍与自己身体的缝隙,自言自语。 “这是她给我缝的衣服,最开始,这件衣服也是她赠给我的。” “十年了,这件衣服被她缝补过无数次,用了新的布料与线材,最后,衣服上没有一块织物属于原来的衣裳。” “衣裳依旧是同一件衣裳,但确实不一样了。” “她也如此。” 燕飞光来到这座紫色的高塔之下,缠绕他身体的藤蔓尽数消失,暮兰已经彻底与他的灵魂融合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绽放于他心口的金色花朵。 “你还在。”他说。 只要金色花朵没有枯萎,他就相信过去的沈曼云还没完全消失。 所以,燕飞光缓缓推开了建木的大门,他躬身走进只为沈曼云准备的门扉。 越过狭长的隧道,他逐渐走进属于她的世界。 曾经无人窥见她的付出,如今,他总算来到她面前。 燕飞光拢着宽大的黑袍,来到了建木中央。 他看到了累累的白骨,还有漫天散落的细碎文字。 沈曼云写字并不算好看,但胜在认真,她一笔一划写下所有她不想忘却的记忆。 最终,这些记忆作为她失败的代价,一个字一个字地被忘记。 被抛弃的记忆来到亡灵之界。 在每一次出发之前,她都会打败一个黑影,最开始的黑影孱弱不堪,只比原先的她自己强上一分。 弱小的黑影死去时,浑身的白骨散架,只能无力消失。 后来沈曼云厉害了些许,变得强大一些的黑影会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她离去的身影。 她没有嘴,不能说话,亦没有属于自己的完整意识。 但她有极为强烈的意愿。 过去的沈曼云对未来的沈曼云说—— “不要走。” “不要忘记。” “不要……成为那个很累的人。” 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挽回,但还是随着被沈曼云抛弃的记忆一起死去,最后被未来化作高塔的她自己温柔包裹。 高塔将尸骸与记忆藏在建木的中央,仿佛在孕育新的生命。 第69章 69这一次,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沈曼云的手轻轻搭在燕飞光的肩膀上,在触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她才发觉这并不是她的梦境。 她竟然真的没有……彻底消失。 自从她走进建木之后,每一次死亡,她都感觉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从本体上剥离下来。 最后,她被抛弃的部分越来越多,多到被抛弃的她都有了自己的意识。 沈曼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忘记曾经最珍贵的记忆,而过去的她只能变成被自己一次次击败的黑影。 当黑影消散,白骨坠地,沈曼云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 但是……她不想自己忘却这些记忆,所以,在后来她的本体要离开之时,她都会试图拉住她。 这被她自己认作是敌人最后的挣扎。 所以,未来的她毫不留情斩断了过去的她。 而无数过去的沈曼云也就长眠在建木之中了。 沈曼云以为自己会在这孤寂之地永远迷失,陪伴她的只有那些来自异世界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温柔,仿佛现实中的低语,让她不要在美梦中迷失。 每当沈曼云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沉沦之时,她就会想起这些声音。 她想,原来……以前的自己存在着也是有意义的。 所以,在无边无际的意识空间里,她不断向前奔跑着,只为了逃离那彻底将她意识抹杀的深渊。 她坚持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连忍受这里的寂寞都成了习惯。 她知道未来的自己要杀了燕飞光,所以,她拼尽自己的所有精神能量,为燕飞光留下了一朵金色的小花。 就是这朵花保护着燕飞光在亡灵世界寻找了数万年,他将她的发丝找到,让最开始的她诞生。 最后,这朵花保护着燕飞光来到这里,找到她。 他一定会来,毕竟她是如此相信着他。 沈曼云的脑袋低下,她靠在燕飞光的肩头,轻轻叹气。 “你来了?”她柔声说。 燕飞光将她拥得更紧了些许,他低低应了声:“嗯。” 沈曼云翘唇,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她问:“路上很苦吧?” “但还是找到你了。”燕飞光的手掌按在她的脊背上,低声道。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眸中有泪落下,她多庆幸燕飞光还活着,自己也还在这里。 “对不起,我后来……”沈曼云退开些许,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燕飞光的眉骨。 这处伤痕,用掉了她最后的三次机会,她多想他活着。 “不疼。”燕飞光说。 他想起了那时候沈曼云在这里落下的一个吻。 燕飞光低眸定定地看着沈曼云,而后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鬓角。 沈曼云的眼睫轻颤,她想,现在不是梦境,自己果真与他在一起了。 她一向很少笑,现在唇角却止不住地翘起。 真好,就算与他只是相守在这亡灵世界的 尽头,她也足够满足了。 燕飞光对她说:“我从未奢想过,最后能遇见你。” “我以为,我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这建木之下,与你死在一起。” 沈曼云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在那个小小的家里整理燕飞光留下的最后一件衣服。 那件衣裳宽大,与暮兰的身材并不匹配,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彻底确定了暮兰并不是燕飞光。 也在那时,她决定去救燕飞光,她不知道该如何救他,但就是想去这么做。 多朴素的愿望,可惜的是,最后她连这个愿望也忘记了。 好在她还没有彻底消失,这座建木给予她最后的庇佑与温柔。 沈曼云在燕飞光怀里抬眸,她看向建木顶端的那只眼,在亡灵世界里,这只属于她自己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 建木完成了自己存在最初的意义,她就是沈曼云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当沈曼云将视线收回的时候,这座建木逐渐瓦解,无数淡紫色的光点没入她的身体。 沈曼云最后的一部分逐渐回归她的身体,这一次,她不必再思考有关天下苍生之类的命题。 她可以去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了。 “多长久啊。”沈曼云轻声开口。 她看到自己与燕飞光周身有无数意识的碎片环绕,它们都往一个旋涡的中心汇聚,在那里是新生命的起点。 他们完整的灵魂投入旋涡之中,新生命诞生时的力量将过去的记忆封存。 沈曼云想,她终将和燕飞光再次相见。 再见时,他们就不必负担如此沉重的枷锁了。 —— 于许多年后的一个普通清晨,沈曼云来到自己经营的裁缝店门前。 她是孤儿,在这个普通安宁的小镇上生活了二十年,长大后凭自己的手艺开了一家裁缝铺子。 这里的生活安谧和谐,她也有三两好友,生活十分平静。 当然,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预示着今天注定要有些事情发生。 沈曼云发现自己店门好像有些坏了,使劲推也没能推开。 她正打算打电话请镇上的维修师傅过来看看,但又想着现在会不会有点早了。 正犹豫时,身后却传来脚步声,沈曼云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位高大的男子正低着头查看手机里的电子地图。 在沈曼云回头那一瞬间,他也同时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他穿着一身烟灰色的长款披风,内搭黑色的羊绒毛衣,身材高大,双腿修长,在他身后落了雪的街道上有一串长长的脚印。 他有一张俊美的脸,眼眸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 在看到他面庞的那一瞬间,沈曼云有些失神。 他也微微怔然,按熄了亮着的屏幕,问沈曼云:“这里就是镇里的裁缝铺子吗?” “我看到地图上说这里八点就开门,抱歉,是我来早了吗?”他问,声线低沉柔和,语气礼貌。 “没有没有。”沈曼云摆了摆手,她指了指身后的店铺大门说,“好像这个门有点坏了。” “那是来买衣服的吗?”沈曼云转身低头,打算再试试能不能把门推开。 “嗯。”这声回应由远及近,身后的客人已经走了过来,一大片沉沉阴影投下。 “我刚搬过来,门坏了,我看看吧。”他俯身说道。 沈曼云给他让开了些许身位,他推了推门,听见其后传来的机械声音,在推开的缝隙间摸了一下,找到了损坏的地方。 配合钥匙拧动,他的手指按住卡住的地方,只轻轻一用力,就将店门给推开了。 “谢谢谢谢。”沈曼云道谢。 “部件有些老化了,到时候请人来换一个就好了。”他走进沈曼云的裁缝小店。 沈曼云好奇地看着他:“你刚搬过来?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你。” “嗯,昨天刚过来。”他应。 店里有很多款式新颖的衣服,它们的设计优雅,剪裁精美,一看就知道店主的手艺很好。 每一件衣服衣领的标签上都绣了两个简单的字——“曼云。” “曼云……这是你的名字?”他抬头问。 “嗯。”沈曼云整理店里的东西,取出了一个小本子,对他说道,“我姓沈,叫沈曼云。” “您贵姓?我要做个记录,你需要什么款式的衣服?我这边都记下来。”沈曼云问。 “燕,燕飞光。”燕飞光说。 他注视着沈曼云手里的小本子说:“做几件简单的冬季衣服就好了。” “好。”沈曼云在本子里记下“燕飞光”三个字,还给他加了个备注——“喜欢简单的。” 她取来尺子,给燕飞光量身体数据,软尺绕过他的腰际,她的鼻尖险些碰到他的胸膛。 他太高了,让沈曼云有些紧张。 燕飞光低头看着她将软尺收紧。 而后,沈曼云踮起脚给他量肩膀的宽度,她要抬头才能看清软尺上的刻度。 当她抬眸时,正好与燕飞光的视线撞上,他的眼眸深邃,蓦然间,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燕飞光的视线移开,念出软尺上的刻度,问:“我要弯腰一下吗?” “不用不用。”沈曼云使劲眨了眨眼,“保持自然状态的数据最准确,这样你穿起来舒服。” 她收起软尺,将数据记好,那边燕飞光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身上。 “你留个电话号码吧,请问你具体是需要几套衣服呢?款式由我确定吗?设计图出来之后我会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过来看就行了。” “或者你下午过来吧,下午我就把大概的设计图画出来,如果到时候不喜欢也没关系,确定设计之后再付定金的。” “最近天气好像是有点冷,到时候我先做一套厚实的出来你可以先穿着好吗?” 沈曼云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又对上燕飞光的视线。 霎时间,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到现在她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 “对不起。”燕飞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很快移开视线,只是问她:“要不然,加个联系方式?” “好啊。”沈曼云掏出自己的手机。 她低着头,在好友申请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却再次听到燕飞光的声音。 “你的眼睛很好看。”他说。 即便沈曼云低着头也还是藏不住她红了的耳朵。 她说:“嗯。” “那下午过来?” “好。” 沈曼云站在属于自己的小店门口,看着燕飞光走出院子。 天上落了雪,飘在他的肩头。 这一次,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全文完】 第70章 番外燕飞光的信 我记得,在雪季来临的最后一场暴雨后,我将你带回了无妄城。 本来我遇不见你的,有许多被乱灵风暴席卷而来的远方旅人会死在危险的野外。 但很巧,那天我在野外寻找了很久,是为了找一朵丢失的花。 前些日子外出时,我在暮色里看到了那朵暮兰,这花脆弱,扎根在土地里数年,一朝绽放,却活不过夕阳。 这是一朵少有的、我能分辨出的植物,它有着与我魂体上绽放的金色花朵一样的颜色。 缠绕在藤蔓之上的细碎金花因为一个曾经给予我鼓励的人绽放,所以我决定将这朵暮兰保存下来,赠给她做生辰礼物。 我在家里寻了古籍,知晓要以心头之血浇灌才能将这株暮兰保存下来。 不知道魂族的血可不可以。 我决定试试。 但花 不见了。 我在无妄城的郊外寻找了很久,直到我找到了你。 有一只野狼要将你杀了,在这场暴雨里,我将你带了回去。 你小小的,是很脆弱的人类,我将我的披风借给你挡雨。 它破了。 这件衣裳是她赠给我的,也是我第一件像样的衣服。 其实这些年这件衣裳也破损过不知多少次,我请城里的裁缝补过,但都不及这件衣服最开始的手艺好。 那是洛都的裁缝制作的吗? 我不知道。 但衣服只是用来穿的,想来她当初赠给我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至少,在回无妄城的路上,它为一位女孩挡了雨、遮了身子,这就足够了。 我找到了丢失的暮兰,星阑这孩子,很久之前就是莽撞性子了。 暮兰长在他的胸口,他现在的修为无法承载暮兰成长时的能量。 我放血救它,以前我一直是这么治疗魂族的。 我的伤势并无所谓,我的身体里藏着邪魔,他不想死,便会用他的能量为我疗伤。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死去。 人类有人类的大夫,但魂族没有。 不会有什么人去专门研究魂族的身体构造,魂族本来就该死,没有拯救的必要。 但我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在成为魂族之前,他们也只是普通人。 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有爱哭的小孩,也有无辜的母亲。 我希望他们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们不该如此苦痛。 在治疗星阑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 你从门后挪出来,小心翼翼的,你走了上来,说你可以试试。 没有什么人了解魂族,但你说,你可以试着缝补一下星阑的伤口。 缝……你用了这个词汇,我知道你确实有些了解魂族的身体。 于是我让你试试,我救下星阑的几率不高,这孩子太聪明,但也太冲动。 你治好了星阑的伤,我将暮兰取了回来。 你说这是我救你的报答,而你只是一位普通的裁缝。 你的能力很优秀,但大多普通人应当都不想与魂族交流,所以我离开了。 深夜,我在整理拿回的暮兰花,这是生辰礼物,应当妥善保存。 她救了我,帮助我建立了无妄城,在更早之前,或许她在冥冥之中给予过我帮助。 我理应报答她,像她这样强大慈悲的大司礼,我或许只是她随手救下的某一个人而已。 她拥有很多的爱与信任,并不缺我这一份。 我将锦盒盖上的时候,听到了头顶传来的响动。 星阑这孩子,想隐藏自己的时候当真是谁也发现不了。 他带来了一个人,是你。 你怀里抱着那件在城外不小心划破的披风。 它很旧,我是知道的,在此之前我就补过它好几次了。 它也没有刚开始那样结实了,不小心被树枝划到,也会破。 我本以为自己再补不好它了,但你将它补好了。 披风边缘的针脚致密,缺失的部分用特殊的针法补了回来,这披风甚至比之前更崭新结实。 你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一位优秀的裁缝。 我送你回医馆,在离开的时候,我感觉似乎有人在看我。 回头往后看,我只看到孤零零的月亮。 —— 阿烈告诉我,他还想上战场。 他说雪季就要来了,无妄城会越来越危险。 可他的手断了,由于他与魂体融合,他断了的那只手变成了虎掌,被保存下来。 我决定去找你。 本来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你不愿意与魂族有过多接触,以后就不打扰你。 但听见我说你能帮助阿烈的时候,我仿佛觉得有一道光从你身上亮了起来。 你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因阿烈承受的痛苦,你很内疚。 但你应该知道,阿烈因为你的帮助有了健全的双手。 给阿烈治疗完毕之后,你连站也站不稳。 我把你扶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与女子这般接近,要带你走,又怕有些冒犯。 所以我用带回战场上伤兵的姿势,将你扛了起来。 你很轻,但我也不敢多碰到你一些,希望你不会觉得这样很难受。 送你回去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有一位女孩坐在我的身后。 你始终没有靠过来,若即若离的温度,我意外的有些紧张。 但你似乎心情不错,你是一位善良的女孩,会因为自己能够给予他人帮助感到开心。 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有一个声音始终告诉我,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不想让那个声音失望,所以我活了下来。 —— 洛都的她要来南疆,她打算在南疆过她的生辰。 我曾问过她要不要来无妄城中举办生辰宴,这样更安全些。 近年来乱军四起,南疆也不是例外,西面的莫家虎视眈眈。 她拒绝了,准备在离无妄城不远的地方扎营。 “无妄城是你的无妄城。”她这么对我说。 我知道,在她那里,无妄城一直是独立的,并未是一座依附王朝的小小城池。 我应下她的这份尊重,带上暮兰,准备去生辰宴上保护她。 离开时,我将无妄城的所有一切都打理好。 但我没想到星阑这孩子又有了坏点子。 无妄城外那么危险,他却将你带了出来。 我有些后悔,我应该早些找到你、认出你。 不然你也不会在乱军中担惊受怕,在漆黑的野林里过了半宿。 生辰宴间隙,我将生辰礼物送给了她。 我告诉她,这朵花很脆弱,要妥善照顾。 但我知道的,洛都的大司礼很忙,她没空照料这朵花。 或许这朵暮兰好些的结局就是到了洛都,被她托付给侍从照顾,最后隐没在一片名花贵草之中。 更坏些,它或许还没到洛都就死了。 无论如何都没有关系,这是我所见世界中为数不多能分辨出的植物。 大司礼并不缺什么,我对她的感谢能表达出去就行,即便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她对我的帮助。 叛军来袭,我提醒她带上花,我目送她离开,带领无妄城士兵迎敌。 莫家来势汹汹,兵强马壮,意外的是,她在营地布置的兵力并不多。 可能是她觉得生辰宴不会出意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不需要知道前因后果,我只需要对她忠诚。 我受伤了,后来找到了星阑。 这坏孩子,他说他也将你带出了无妄城。 临近雪季,无妄城外那么危险,他竟然感觉将你这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带出来。 我让星阑带我去找你。 伤口有些疼,星阑没发现,我应该能支撑到送你回无妄城。 你躲在密林里,在夜色里茫然又无措。 我将你带到了小野身上。 我以为你不会发现我的伤,但那血流得太多,有些掩盖不住了。 你唤我去看大夫,我对你说了谎,我不能看大夫。 不伤及根本的小伤可以让大夫治疗,我还留有一层人类的外壳,普通医者发现不了我的魂族身份。 但若是更深的伤,就会轻易暴露我是魂族。 我知道你能疗伤,但我的伤太重太重,给我疗伤要让你耗费很多心力。 我自己可以让身体里的邪魔运用魂体的力量来为我疗伤,虽然在此之前,他定然还会再折磨我一遭。 多年以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多痛苦。 我还是不希望你发现我也是魂族,姑娘,在见到星阑的时候,我知道你怕魂族。 回家的那一瞬间,我就支撑不住了,没力气将虚掩的大门关上。 我倒在门后,我知道,明日伤就能好,我身体里的邪魔当然不想和我一起死去。 在意识模糊间,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你怎么跑回来了? 你见到了我,唤了我的名字—— “燕飞光。”你说。 你将我抱着了。 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抱我了,上一次将我这样用入怀中的人是我的母亲。 她替我拦下了最后一道攻击,她在我耳边咬着牙说:“孩子,我希望你活着,因为在这混沌的世间,活着比死去更痛苦,我恨你。” 她恨我,我以为拥抱大抵都是带着恨意。 但你将我紧紧抱着了,你说: “燕飞光,燕飞光,你可以相信我,我会一直帮助你。” 多温柔,原来拥抱是这样的。 我感受到你在给我疗伤,你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我。 但是,我并不惧怕疼痛。 但你的手在颤抖,在这一刻,我真切感觉到你在意我,原来我也 第71章 番外2小镇生活 燕飞光,他说好下午会过来看设计图。 在他离开之后,沈曼云在自己工作台前托着腮,写写画画。 在见到他第一眼起,她对他就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叫什么来着? 一见钟情? 沈曼云想到这个词汇的时候,很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恨自己词汇量此时竟然这么丰富,竟然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词语。 不不不,她怎么会对一位第一次见到的客人有这样的念头? 沈曼云喝了一口咖啡,在纸上画出利落的廓形,给这套设计稿起了个形。 她回忆着燕飞光的模样,想着他应该穿利落些的黑衣才够合衬。 整体设计图画完,通身又都是黑色,这样又显得太沉闷了。 沈曼云削了一只淡金色的彩铅,在大衣的下摆勾勒轮廓,画出些许金色的小花。 这样就不会太沉闷了,金色的花朵与藤蔓是暗金色的,增添了些许色彩,又不失稳重。 对了,最后在领口处增加一个小装饰,这样上半身不会被下摆的纹样夺去视线,显得下半身太笨重。 沈曼云的手腕灵巧地转动,在纸上画出一枚小小的金色花朵胸针。 就这样,很完美! 她拍了下自己的设计图,发给了一个人。 【曼云】青霓夫人,帮我看看哦。 对方很快回复。 【青】好哦,是要细化衣领上这枚胸针的设计吗? 【曼云】对的对的,这边要给客人做衣服,我想到在衣领上加一枚胸针装饰会更丰富。 【青】惊讶.jpg 【青】这么认真?什么客人? 【曼云】没有啦,就是普通的客人,是刚搬到我们镇上的,以后应该也算邻居? 【青】好,我帮你细化一下胸针的设计,到时候我直接请工匠给打出来吗? 【曼云】等客人确认了再说。 【青】什么时候过来玩?小鱼这两天闹着要见你。 【曼云】我这里过去你家,也就几步路啦。 【曼云】就是这几天工作忙,不是快入冬了,大家都想着要做些新衣服,工厂那边也找我要定制样衣,我手头事情太多了。 【曼云】微笑.jpg 【曼云】告诉小鱼,我周末过去看她。 【青】好。 沈曼云将胸针的设计工作交给专业的人之后,这才继续细化设计图。 青霓是她在设计学院的学姐,家境优渥,毕业之后领养了一个孩子,叫小鱼。 后来她带着小鱼也搬到沈曼云所住着的小镇上。 不过她生性自由,有的时候想出门玩了,会将小鱼托付给沈曼云照看几天。 小鱼不皮不闹,很乖巧,沈曼云很喜欢这样安静的小孩,周末有空时会去带她玩。 这个小镇不算大,大多数人都相互认识,生活很是平静。 正思忖间,裁缝店门口迎客的风铃就又响了起来。 看看时间,沈曼云知道不是有新的客人过来。 一位中年女人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对沈曼云点了点头。 “方姨。”沈曼云唤了她一声。“今天怎么是你亲自过来送早餐?” “哎呀,店里打工的小妹今天睡过头了。”方叶将纸袋放到沈曼云桌上,“阿烈忙着做糕点呢,我就来给他送了。” “下次店里没人的话,就打个电话给我好了。”沈曼云拿出纸袋里还热乎着的的牛奶吐司,就着咖啡吃了起来。 “我骑电瓶车过去,也很快的。”沈曼云说。 “要是以前就打电话给你了,这不是这段时间知道你忙吗?”方叶笑了笑。 “谢谢方姨。”沈曼云明白了对方的好心,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吃完早餐,又忙活了一上午,沈曼云才将几套设计图给画了出来。 其实这也算不上正经的设计,只不过是给即将要做的成衣打个草稿罢了。 沈曼云掏出手机,给燕飞光发消息。 【曼云】你好你好。 【曼云】客人你今天早上订的几套衣服大概的设计图已经画好了。 【曼云】下午两点过来看可以吗? 对方回复得很快。 【飞光】可以。 【飞光】不用叫客人。 【飞光】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燕飞光就行。 【曼云】嗯。 【曼云】那……那就下去两点了……燕飞光。 【飞光】嗯。 沈曼云将手机放下,她鬼使神差一般点开燕飞光的头像,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圈。 里面没有任何内容,这位小镇上新来的邻居倒是有些神秘。 沈曼云翻动面前的设计图,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 下午,燕飞光准时来到店门口,在时间跳到两点的那一瞬间,门外的风铃叮当响起。 沈曼云抬头,便看到燕飞光已走了进来, “啊……”她站起身来。 “燕……”本来她应该叫燕先生的,但不久之前他刚说不要那么生分。 所以,沈曼云愣了愣唤道—— “燕飞光。”她将设计图挪过来,拦在身前,“你过来看看设计图?” “嗯。”燕飞光的视线落在沈曼云身上,他略微颔首,姿态礼貌。 他将沈曼云递过来的设计图每一张都认真看去,并没有丝毫敷衍。 沈曼云遇到的很多顾客也只是需要一件衣服而已,所以他们并不会在意自己的设计。 但燕飞光会认真看她精心的设计,她确实有在为每一位顾客考虑。 “这张很好看。”他挑出自己最满意的那套。 沈曼云一看,他看中的果然是自己画了最久的那套黑色大衣。 “我也最满意这套。”沈曼云有些开心地说道。 为了服饰整体的完美,她往往会在衣服上搭配额外的装饰。 一般她都会建议顾客自己另外购买配饰,虽然不会搭配得完美无缺,但也能满足日常需求。 她也会挑选一个物美价廉的商品链接推荐给客人,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否要购买配饰。 但这套沈曼云是私下又找青霓定制了首饰,就当燕飞光给自己修理店铺大门的谢礼了。 沈曼云没说,但燕飞光看出来了:“配饰额外的价钱告诉我,我一起支付。” “啊,这个是送的。”沈曼云摆摆手。 “路上听到有人谈论你给顾客做衣服的习惯,你一般是推荐客户购买配饰。”燕飞光说道。 沈曼云有些尴尬,她心道又是哪个顾客把她给卖了。 “就当你给我修门的谢礼啦……”她小声说。 “小事,不用道谢。”燕飞光给沈曼云付款,将全款给付了过去。 “不然我还要找开锁师傅的,我总要表达一下谢意。”沈曼云有些紧张地说道。 “嗯……”燕飞光往前走了半步,看着她的眼睛问。 “我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咖啡馆,不如,请我喝杯咖啡?”他问。 “可以可以。”沈曼云如释重负。 她说:“街道口那家咖啡馆老板我认识,我过去还能打折。” “是吗?”燕飞光低声笑了笑。 “是。”沈曼云走在了前面。 小店外边的街道旁停着一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沈曼云之前没在镇上看到过这辆车,所以它应该是燕飞光的。 “坐车去?”燕飞光的话果然印证了沈曼云的猜想。 “不远的。”沈曼云拖出自己的小电瓶车,“骑这个就好了。” 燕飞光:“可以。” 沈曼云坐在了前边,对他说:“那燕飞光你……你上来吧。” 燕飞光坐到她身后,他身材高大,长手长脚,显得有些局促。 沈曼云给了他一个头盔,蹬着电瓶车就往前开。 燕飞光也没介意他这滑稽的姿势,只是觉 得有趣,一直盯着沈曼云瞧。 直到沈曼云回头准备提醒他下车的时候,他才与她的视线撞上。 “啊……”沈曼云看着他盯着自己眼睛,有些惊讶。 燕飞光很快扭过头去,有些害羞,他没想到沈曼云突然回头了。 “燕飞光,到了。”沈曼云也红着脸说道。 她抱着电瓶车头盔,挡住自己的半张脸,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燕飞光与她并肩走进咖啡馆。 咖啡馆老板是一位老大爷,他是从战场上退伍的军人,这么大年纪了,身形依旧板正。 “一杯拿铁,唔,燕飞光,你喝什么?”沈曼云扭头问他。 “拿铁。”燕飞光说。 “我的不加糖,你加吗?” “不加。” “热的,你……” “热的。” “害,直接说嘛,两杯热拿铁不额外加糖不就好了。”老板一拍掌说道。 “咦,这是个生面孔啊,刚来镇上的小伙子?”老板这才发现沈曼云带了个陌生人来。 “是的。”燕飞光点头。 “不对,我看你也有点面熟。”老板一边做咖啡一边说道。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那个——咱们军队里指挥官吗,我经常看有关这些的视频,我记得你。”老板的记忆力惊人,竟然看出了燕飞光的身份。 “嗯。”燕飞光没否认。 但沈曼云坐在他身边的屁股挪开了些许。 指挥官啊,听起来好厉害,这样的人也来找她做衣服吗? “退下来了,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就搬过来了。”燕飞光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很快解释。 “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把我当普通人就好。”他说。 沈曼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咖啡,推给他一杯。 “谢谢。”燕飞光颔首。 沈曼云小口喝着咖啡,其实有的时候她下午也会再喝一杯,和燕飞光过来的时间恰巧就是她的休息时候。 “喝了咖啡,以后就不用那么客气了。”燕飞光低声对沈曼云说道。 “好。”沈曼云点头。 “你的衣服大概要十天左右都做好。”在回去的路上,沈曼云如此说。 “好。” “如果急着穿,我先把做好的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你,要送的时候我来接你。” “好。” 不对……沈曼云回过神来,他直接过来拿不就好了吗? “开了个小玩笑。”燕飞光对沈曼云点点头。 “曼云小姐有些呆。”他说。 “我……”沈曼云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倒也不用叫得那么正式。” “那叫什么?”燕飞光认真问。 “大多数人都叫我沈老板,不过你不要这么叫啊……” “那——”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曼云。”对方脱口而出。 沈曼云愣了好一会儿,只有朋友才会这么叫她,所以对方这是—— “行,那我们就算朋友了。”沈曼云大方点头。 燕飞光看着她,继续笑,他说:“好。” 接下来的缝纫工作不算难,相反,沈曼云还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她喜欢看到一件衣服在她的手中逐渐有了形状与轮廓,最终,它成为能够为人们遮风避寒、增添装饰的成衣。 在工作的时候,沈曼云见到了一位自己在校园时期的老朋友。 “曼云姐姐——”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走入沈曼云的裁缝店。 他看起来分明比沈曼云大上一些,但他偏偏要叫她“姐姐”,沈曼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叫星阑,是她大学时隔壁数学院最年轻的教授。 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他才二十四五岁,还没博士毕业,但获得的成就与奖项不少。 他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天才少年。 不过,沈曼云觉得自己长得应该也不算太老,但这位不久之后的年轻教授一见到她就喊她姐姐。 沈曼云纠正他,但他还是要这么叫,最后沈曼云也默认了。 可能天才有天才的偏执,他的心理年龄比较小,沈曼云只能这么想。 “星阑,我在忙。”沈曼云在从人台上拿下布料,对他说。 “在做衣服啊……”星阑低头,看到了沈曼云随意放在桌上的设计图。 在看到那黑色大衣与其上金色花朵装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后很快轻笑出声。 “真好看的衣服。”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似乎含着无尽的欣慰与怅然。 “是啊,我画了很久呢,你也要吗?那等我忙完这一阵给你也做一套好不好?”沈曼云问。 星阑笑:“不用啦曼云姐姐,你去年给我做的今年还能穿。” “每年总要穿一套新的嘛。”沈曼云拿出皮尺在他的肩膀上量了量,“没长多少。” “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会长?曼云姐姐你真当我是小孩了?”星阑将路上带过来的咖啡袋子打开,给沈曼云递了一杯。 他发现沈曼云的桌上已经有一杯咖啡了,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继续笑。 “有人给你点的?” “是……是有啦,是顾客,我给做衣服的顾客。”沈曼云解释。 咖啡当然是燕飞光给他送的,不是点的,是他亲自送过来的。 他前脚刚走,后脚星阑就来了。 “给我,我都喝了。”沈曼云说。 “我一个人喝完就好了。”星阑打开杯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沈曼云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小秘密被熟人撞破了似的。 “曼云姐姐,你脸红了诶。”星阑看着她的脸说道。 “没有吧?”沈曼云拍了拍自己的脸。 星阑嘻嘻笑,不知为何,他今天特别开心。 “好了,我就过来看看你,还要去隔壁市开讲座呢。” “再忙十几年,我就赶紧退休来这里住。”他对沈曼云挥了挥手。 “嗯。”沈曼云与他告别。 星阑又转过身来会所:“不过曼云姐姐,喜欢的话就要大胆一点哦。” “喜……喜欢什么?”沈曼云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 但星阑已经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脸颊红红。 “喜欢什么啦喜欢……”她嘟哝着,却还是点亮了手机屏幕,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打算联系他。 “第一套衣服做好了,今天有空出来吃个饭吗?我顺便把衣服给你。” 这句话在聊天框里犹豫了一下。 那边燕飞光消息也同时发来。 【飞光】第一套衣服应该也做好了吧? 【飞光】我接你来我家吃个饭,我自己做的,顺便把衣服带来? 【飞光】对了,我有养狗,我家狗叫小野,它会后空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