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1章 江阴蒙生
第1章 江阴蒙生
大周圣朝,天授十五年。
大寒时节。
江阴县内,家家户户忙着糊纸窗,筹备尾牙祭。凛冽寒风,吹的纸窗“哗啦~”作响,街巷间弥漫着炭火与腊肉的香气。
县城中,薛国公府巍然矗立,琉璃瓦上垂着三尺长的倒悬冰锥,寒光逼人。
琅琊阁檐角的镇宅狻猊,口中铜铃在凛冽朔风中“呜咽”叮当作响。
书房内,江行舟静坐在案几前,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书籍,神情冷清。
【江行舟,诵读《千字文》一遍,对“云”字诀文术,若有所悟,额外增加道行+1!】
【江行舟,诵读《笠翁对韵》一遍,对“雨”字诀文术,似有所思,额外增加道行+3!】
【江行舟,诵读《声律启蒙》一遍,对“冰”字诀文术,感悟渐深,额外增加道行+10!】
一串数据金石提示音,在他的脑海内清脆响起。
随即,“道行”化作一点一点浮空的晶莹白芒,没入他的眉心。
江行舟眉头微微舒展,放下书卷,轻轻吐出一口气,感受着道行的增长,推敲着文术的奥妙。
他闭目凝神,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段陌生的记忆片段。
细细梳理,心中渐渐明了。
此间世界,与华夏共享夏商周、秦汉、唐宋.的年轮,却又因诸子百家归流,孕出了独特的文道圣脉。
文道修行,以才气为基,以文术为用。
读书人诵读经典,感悟天地,凝聚才气,施展文术。既可治国安邦,亦可斩妖除魔。
自天授元年,大周圣朝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帝执掌山河社稷,朱砂御批告示天下:「大周开万世文枢,唯科举取士;圣朝断千年门荫,废世卿察举!]。
自此,科举取士已成大周士子通往圣途的唯一天梯,国祚社稷犹如巨龙吞吐着四州八荒的文运,文道昌盛,才气纵横。
在记忆中,
前岁春闱,江南道有位进士作《寒江赋》,刹那间,帝都宫殿外结出数十里冰凌,仿若梦幻琉璃世界,引得满城百姓哗然;
翰林院王祭酒批注兵法时,天降惊雷,“轰隆”声中劈碎试院的七座铜钟,那震天动地的声响回荡天际;
传闻中,宰相大人在冰原轻吐浩然之气,化成飞剑,一剑斩落漠北狼骑三千旌旗,气吞山河。
凡此种种,难以计数。文道之巅,可执掌天地之力!
倏然,江行舟睁眸。
烛火摇曳,案几铜镜里映着少年清隽冷峻的面庞,两鬓少许微霜,眼尾一粒朱砂痣,眉宇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读书竟能修成圣人.”
江行舟低声呢喃,指尖轻叩案上的青玉镇纸,眼眸中燃起一抹炽热的光芒,若火焰在其中跳动。
镇纸下,压着一枚素笺,笺上字迹冷冽料峭,赫然写着一个“冰”字。
“冰!”
他略作思索,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声音虽轻,却仿佛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律,在书房内回荡。
话音未落,他挥手间,掌心之中骤然凝聚起一股凛冽寒气,空气几乎被冻结,寒意弥漫。
一瞬之间,一枚寸长的冰棱在他掌心凝现。
晶莹剔透,犹如箭锥,寒意彻骨。
“这就是蒙生级的‘冰’字诀文术?”
江行舟低声自语,指尖轻轻一弹,那枚寸长的冰棱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噗呲~”穿透窗纸,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破空声,消失在静谧的晨色之中。
他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随即摇了摇头。
“罢了,稍后再研究字诀文术!
既然穿越之后,脑海中有数据提示音,那我应该有属性面板之类的东西!”
江行舟心中暗自思忖,尝试着凝神内视。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
果不其然,一块古朴的青铜简牍缓缓浮现,简牍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散发着淡淡的青铜光泽。
他细细看去,只见简牍上清晰地罗列着他的各项属性与信息,字迹古朴而清晰。
【江行舟:江阴县人,庚辰年生。
文位:蒙生
才气:百缕
道行:万点
本命文器:无
文术:字诀】
“文位太低,属性面板上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江行舟目光逐一扫过上面的文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青铜简牍上的属性,简单得近乎寒酸,与他期待中的金手指相差甚远。
以自己如今低微的文位,要在这文道昌盛的圣朝世界崭露头角,看来不是太容易。
忽地,他蹙眉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
随手翻开旁边书架多宝格上,琳琅满目的竹简、纸书典籍,指尖划过书脊,目光飞快扫过书名。
从《拆文解字》到《文道初解》、《初阶符文》应有尽有。
还有历朝历代诸子百家的书籍,如《论语》、《孙子兵法》等等,皆按类别摆放。
然而,当他翻开这些书籍时,脸色顿时一变。
这些书名十分熟悉,历朝的著作者也都是熟知之人,可是里面文章内容却和记忆中的华夏古文大不一样,似是而非。
“《孙子兵法》中不见‘兵者,诡道也’,取而代之的却是‘文术为兵,才气为刃’!”
“《乐经》,本该记载‘黄钟大吕’的礼乐典籍,却满页都是兵戈煞气!角音对应断戟数量,羽声暗合箭矢破空之数!”
“屈子赋《离骚》,里面还多了《观星九问》.!”
“《秦风》里面,竟有大量妖兽的记载!”
“本该书写《天问》的竹简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二十八宿的杀伐吉凶。”
江行舟心头震惊,指尖停在最后一行小篆上:“「荧惑守太微,有圣人生东南——此象应于天授十五年冬」”
江行舟心头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呼吸陡然急促。
他又随手抽出一卷《汉赋集注》,展开却是从未见过的四海异物记载。
“元狩三年,东海献人面鲛,吐珠成字。太初元年,西域进木甲伶人,叩齿能诵《孝经》!”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果然如此.这里的文字典籍,和华夏古文区别巨大!”
“虽有先秦诸子存在,内容却有诸多差异,没有华夏《唐宋八大家》之类的绝世名篇!”
“此方世界虽然与华夏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文道圣力的存在,早已改变了它应有的轨迹。”
江行舟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若是自己撰写出华夏的旷世名篇,在这以文道为尊的大周圣朝,会发生什么?
能否文道共鸣,迅速提升自己的文位和文术实力?
若是如此,或许我能在短时间内突破蒙生境,甚至直入童生境、秀才境?!
江行舟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熟悉的华夏名篇,心中激动难抑。
他寻思到此处,从书案的青瓷笔筒中取出一支狼毫,
笔锋略蘸少许黑墨,
随即在宣纸上落笔,写《阿房宫赋》的首句:“六王毕,四海一”。
然而,才落笔首句的“六”字,
狼毫笔尖突然暴起一团青芒,体内的才气如脱缰的野马般不受控制,疯狂喷涌而出。
“六王毕”!
三字落在宣纸上,笔锋如刀,墨迹如铁,每一笔都仿佛在无比艰难的撕裂天地。
(本章完)
第2章 字诀文术
第2章 字诀文术
江行舟顿感体内的才气如开闸洪水,顺着笔锋倾泻而出。每写一个字,耗费的才气几乎倍增。
书案剧烈震动起来,砚中墨汁晃荡,泛起层层涟漪。
案头的松烟墨香火袅袅升起,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得贴伏如纸。
“四海一!”
第二句尚未写完,宣纸上的墨迹已开始扭曲,受不住这股磅礴的天地力道。
那支狼毫此刻竟重若千钧,每写一笔,都像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百缕才气如白雾喷涌,缠绕在“六王毕,四”字周围,试图将那惊天动地的文字,强行注入宣纸中。
然而,他体内的才气早已枯竭,笔锋骤停。
江行舟面色苍白,踉跄跌坐,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呼吸紊乱。
而耗尽他体内所有才气,勉强写就的四个文字,也开始崩解。
宣纸“啪~”的炸裂,化作满天的浮尘,墨迹消散,不见文字。
“蒙生文位和百缕才气,果然承载不起《阿房宫赋》这等旷世大名篇!.估计举人、进士境才行!”
他低声自语,神色中带着一丝无奈与疲惫。
以自己如今的蒙生境文位和才气,想要在这文道世界,书写出华夏旷世名篇,无异于蚍蜉撼树。
“罢了,写不出来便算了。
若真写出来,不慎被外人得知,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窥视,反而并非好事。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江行舟放下手中的狼毫,看着满地粉碎的宣纸纸屑,放弃了以蒙生境的实力,书写顶级旷世名篇的念头,苦笑释然。
“还是得老老实实参加大周圣朝的科举考试,晋升高阶文位,才是正途。文位和文章匹配,我也有自保之力!”
自大周女帝新政以来,这个文道至圣的世界,科举是唯一晋升文位的途径。
而文位、才气和道行,是一切实力的基石。
江行舟渐渐恢复平静,歇息了小半天,体力和才气稍有恢复。
他继续翻着书架,试图寻找到这一世更多的记忆。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一口精心保存的青玉书匣上。书匣通体莹润,刻着繁复的文雕,显然价值不菲。
揭开玉锁,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道封存已久,积着灰尘的陈旧卷宗。
卷宗上有淡淡的寒松烟墨香气味,这气息与常用的墨截然不同,倒像是混着北境雪松树脂的气息,铺面一阵清冽的寒气。
江行舟翻看卷宗,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很快太阳穴不由突突直跳,面色一震。
这竟是“他”父亲江晏,在大周镇妖司的卷宗档案!
“「江晏,江阴县寒门庶子,天授元年甲榜三十二名进士,次年擢镇妖司监察御史,斩妖无数,屡立奇功。
北境郡县,妖祸频发,江晏携青铜罗盘赴北查勘,
数月之后,北境巡逻卫兵传来消息,监察御史江晏负伤消失于冰原,方圆百里寻不见尸骨,唯冰层三丈嵌着半截刻有翰林院徽记的血色青铜箭簇。
一夜,北境郡县文脉鼎碎了七座。
疑似有内奸勾结北境妖族,杀害监察御史,破坏圣朝边疆郡县文脉!」”
江行舟看完卷宗上,江晏密密麻麻地的履历和生平事迹,脸色煞白。
这就不是他应该去看的东西!
记忆中,
在大周圣朝,文鼎是镇守一方文运的重器。
由翰林院大儒熔陨铁而铸就,安置于各个郡县州府的文庙内。
文庙内的每座文鼎,都镌刻着当地郡县州府最精华的“出县、达府、鸣州、镇国、传天下”的文章。
文鼎碎,则郡县文运崩。
北境郡县文脉鼎碎了七座,此案涉及到朝廷边疆至少数个郡县文脉,和一名进士监察御史性命的重大案件,不是他一个区区少年蒙生所能涉及的!
区区蒙生冒失卷入进去,恐怕会如蝼蚁般被人碾死!
难怪这青玉书匣封尘已久,似乎放在此处后多年,便从未再被打开过。
“咚~!”
薛府寅时三刻的铜漏声,将他惊醒。
“这是谁将这卷宗档案从镇妖司取出,放在我的书架上?
好在前身的自己,也是少年老成。
并未冲动试图去查此事!”
江行舟猛然合上卷宗,看到书案铜镜映出的自己,面色阴沉似水。
自己如今身处薛府,暂时安全无虞!
薛国公府乃是大周圣朝的开国功勋世家,传承数代,家主薛崇虎现任江州府尹,位高权重,声名显赫。
薛家主乃是江行舟父亲江晏的同窗故友,金兰结义之交,天授元年的同科进士。
江晏在北境失踪之后,
薛家主便将少年遗孤江行舟接到薛府上收养,供他读书修行文道,考取科举功名,诸多关照和庇护。
想到这里,江行舟心中稍稍安定。
将卷宗放回青玉书匣,重新锁上玉锁,小心翼翼地搁置在书架隐蔽处封存好。
他静静伫立在书房,暗自思忖。
“其它勿要多想!”
“离今年的县试,只剩小半月,还是多想想如何全力以赴,通过眼前的童生考核!”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即将到来的县试上。
他明白,只有通过县试,晋升童生,才能在这文道至圣的世界中站稳脚跟。
此时,他的才气恢复了一些,略一斟酌,开始修炼“风”字诀文术。
《声律对韵》是大周圣朝为蒙生启蒙的基础文术典籍,里面每一个字,皆可施展出“单字”级别的文术。
诸如“云对雨、雪对风”,里面的云、雨、雪、风,字字皆可释放文术!
“风!”
江行舟凝神静气,
掌心之中才气如雾,迅速凝聚成一枚寸长风刀,风刀急速旋刃,发出“嗤嗤~”声响!
“呲~——!”
一道青白风芒如闪电般掠过,镇纸石应声断成两截,紫檀书案上赫然刻出深达寸许的刀痕。
屋外寒气凛冽,呵气成霜。
江行舟正凝神修炼,却听书房窗外的寒风中,青色竹林沙沙作响,传来几声碾碎薄冰的脚步脆响声。
他心头一动,
推门望去,
却见门外正有薛府的两位嫡系子弟踏雪而至,前来邀他同去薛府私塾上课。
“江兄,县试在即,今日可是裴夫子要对我等的字诀文术进行考校,不可去迟了!”
薛富年约十四五岁,满脸笑意,热情招呼道。
他身披大氅,一袭雪狼裘袄的银毫泛着霜,在日光下闪烁耀眼光芒,手中握着一柄湘妃竹折扇,举止透着豪门公子的气度。
幼弟薛贵十二三岁,脸上略显稚气,腰间佩着鲛绡剑,剑穗上系着的羊脂玉佩不住晃荡,行止之间,发出清脆撞击声。
江行舟和二人熟识多年,笑着拱手一礼,并肩往薛府私塾方向而去。
“两位贤弟!不知夫子可会择《声律启蒙》中的某字考校?”
“《声律启蒙》此书分上下两卷,字字珠玑,犹如三十重天宫阙,八千颗星辰列宿。
去岁县试,我江阴县三千名蒙生因主考官选中‘笥'这个生僻的字诀,进行文术考核,竟险些全军覆没。
今岁的县试,怕也是不容易过!
裴夫子为了让我们私塾多考中几个童生,也是操碎了心!”
薛富摇头叹气,折扇轻敲掌心。
江行舟微微颔首,心中也有些忧虑。
《声律启蒙》共八千字,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
云雨、雷霆、木、鸟兽、古人、器物.天文、地理,可以施展出数千种“单字诀”文术和“多字诀”文术衍生组合,虚实变化,神鬼莫测。
单字诀,无疑是文道修行至关重要的基石。
单字诀若是不过关,更勿论后面难度更高的成语、诗、词、赋、文章了。
三人踏过府中青竹廊,雪中徐行。
片刻功夫,薛府私塾的轮廓已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飞檐斗拱上落满了积雪,朱红漆色铜门在一片银白皑皑中,若火焰般格外醒目。
(本章完)
第3章 薛府私塾
第3章 薛府私塾
薛府私塾。
青砖黛瓦覆着皑皑白雪,檐角冰锥如剑般垂挂,在晨色中闪烁着凛冽寒光。
堂前石阶爬满苍苔,虬曲的梅枝刺破料峭春寒。
学堂中堂,乌木匾额高悬。《文道》二字笔力遒劲。左右白墙上,苏黄米蔡的摹本墨迹力透三尺生宣,龙走游蛇。
最显眼处,悬挂一幅《阴山县赋》已泛黄卷边,却是裴惊嶷老夫子亲笔所书。
这位曾为东宫讲经的老翰林,江州文坛泰斗,执掌薛府学塾三十余载,连窗棂间透进的天光,都似沾了私塾的三分书卷气。
自卯时三刻,
薛府私塾的朱漆大门前便热闹起来,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雪地布满深浅不一的车痕足迹。
不仅有簪缨世家的锦袍少年乘油壁撵车而来,车马华贵,仆从簇拥。
更有寒门学子背负书囊,粗麻布衣,徒步穿城。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子,俱是屏息敛容,跨过学府那道乌木门槛——须知,在裴惊嶷老夫子掌教下,这座江州炙手可热的薛府私塾里,走出过绯袍进士五人,举人更是有一二十人。
众蒙生趋之若鹜,只为在薛府私塾这座顶级学府,得方寸读书之地。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堂内琅琅书声,此起彼伏。
数十位锦衣华服透着矜贵的蒙生,腕缠五色绦,足下纻丝靴,或坐紫檀案前,或立透雕窗畔,青衿广袖,手持各色书卷。
门旁偏隅处,寒门蒙生顾知勉,青衫素履,冻红了耳尖,苦思冥想,却将《论语》书卷攥得指节发白。
东窗紫檀案屏风前,坐着前户部侍郎的嫡孙韩玉圭,面如冠玉俊朗,神情淡然。
而北窗梨座几,一位锦衣白素少年,江阴县令李家三郎李云霄,却是神情慵懒无聊的地倚着,桌上书籍无风自动——
他袖中豢养着一只通体琉璃色,背生八对透明翅膜的文虫“蠹儿”,正殷勤的替这位懒散的主子翻着书页。
满堂喧嚣中,
江行舟拂落肩头簌簌白雪,跨过朱漆兽环铜门的乌木门槛,目光扫过堂内众同窗。
“江兄安!”
“顾兄安!”
他循着之前的记忆,步入私塾宽敞的厅堂,熟稔地和寒门同窗顾知勉打过招呼。
他寻思了一下。
并未落座,而是先来到学堂墙角的一座炭盆前,加上些烧炙红的竹炭,放上一口金铜兽炉,烧上一壶梅煮雪,茶香袅袅升起。
随后将热气腾腾的茶茗,恭敬的放在裴老夫子讲台上。
做完这些之后,
江行舟这才在堂内青蒲团上入座,神情平静。
“媚灶之徒!”
北窗处的李云霄瞥了一眼江行舟,神情不屑的抿了抿嘴。不过,他也未去挑衅江行舟,继续慵懒的逗弄着他的文虫蠹儿。
窗外的晨光洒进学堂,
江行舟坐在青蒲团,脊梁笔直,专注的翻着书卷。
这时,一串串清脆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几乎停不下来。
【韩玉圭,通篇诵读《千字文》一遍,略有所获,增加道行2点!】
【顾知勉,强行越阶修行《论语》.味同嚼蜡,苦恼不解,扣除道行-1点!】
【李云霄,文虫蠹儿代读《千字文》.书卷已啃噬三遍,文虫腹部晶囊鼓涨,可泄出一粒文晶,服之令宿主自动‘倒背如流’,道行+5】
【江行舟,通篇诵读《声律启蒙》一遍,文思泉涌,增加道行10点!】
江行舟闭目凝神,内视【青铜简牍】。
却见青铜简牍在识海中展开一丈光幕,数十行的篆字如星河倒悬,飞快的刷新一串串的数据流。
他不由惊讶地发现,这面板不仅能展示自己的修行状态,还能自动刷新周围人的修行数据流!
“这青铜简牍,竟有如此妙用!”
江行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惊喜。
“顾知勉,越阶读《论语》,一头雾水,道行不增反降。
不过,李云霄的文虫蠹儿代读?这文虫蠹儿是什么东西?”
他心头暗自疑惑,目光不由瞥向北窗处的李云霄。
只见李云霄依旧慵懒地倚在梨座几上,闭目养神。一只琉璃色的文虫蠹儿,在拼命的翻动着书页,啃噬着上面的文字。
江行舟收回不解的目光,默默计算了一下面板的范围,
恰是这间蒙学堂的【视野范围】内,可以探测到此间所有蒙生的修行状态数据,再远就不行了。
还有青铜简牍内只出现蒙生的修行数据,没有童生和秀才。
莫非仅限探查同阶或更低阶的书生?
江行舟琢磨了一番,心头渐渐明了。
“肃!”
裴老夫子束发葛巾两鬓白发,携戒尺步入私塾堂内,端坐于堂上。儒威之气,瞬间覆压学堂。
刹那,满堂众纨绔慌忙正襟危坐,毫无骄矜之气。
裴老夫子目光如炬,扫过堂内众学子,见台上青瓷盏中翠色茶汤正冒氤氲热气,随后端起茶盏啜饮。
不冰不烫,倒是恰到好处。
他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江行舟。
这学生,煮雪沏茶的本事,倒是越发有火候了。
【叮!裴老夫子好感度+1,当前81/100!】
江行舟听到提示音,不由微微一笑。
这印证了他的一个小小猜想,此间人物的好感度,也是可以刷出来的!
裴老夫子放下茶茗,冷眼扫过堂内众学子,道:
“大周开国,祖帝与薛国公论道。
大周祖帝问开国太宰曰:何为无上道?
太宰薛国公曰:天地万物终有腐朽,山可崩、海可枯。唯文穿越万古而不朽,乃无上道。
上古燧人钻木时迸发的火星,落在仓颉掌心便成了第一个‘火’字。
伏羲观龙马负图,而创《卦象》。
神农尝百草,著《本草经》。
轩辕铸文鼎,铭刻天下文字。
老子周游列国的牛车碾过函谷关外妖雾,留下一篇《道德经》。
司马迁腐刑,而作《史记》!
太白掷出的酒壶里,飞出《蜀山剑气歌》!
这些穿越万载而不灭的文明古籍,才是真正的无上道种。
故曰,文可载道!”
“自先秦至大周以来,我朝圣人,总结出文道修行十一重劫——
童生破‘蒙昧宫障’,秀才开‘七窍文心’,举人斩‘心魔胆茧’,进士渡‘问心雷骨’.。
文道修行,每一重劫都要踏踏实实去破,打牢根基。
最忌急功近利,好高骛远。”
满堂寂静,众学子屏息凝神听着,生怕有所遗漏。
唯有墙角青铜壶炉,蒸腾的雪水在“咕噜~”轻响。
“童生,破‘蒙昧宫障'。而破障之匙在‘字’——拆文解字!
今日,老夫便考校一番,尔等的学业!”
裴老夫子从台上,从特制折叠纹笺中随意抽出一张,展开一看,赫然是个「云」字。
裴老夫子看了一眼堂内期盼的众人,目光却落在堂内最前座的江行舟身上,道。
“行舟,你且为诸生拆文解字,并施展「云」字诀文术!”
(本章完)
第4章 云字文术
第4章 云字文术
“是,夫子!”
江行舟见裴老夫子点名自己,立刻拾袖而起,神情恭敬从容。
拆文解字,并非随心所欲拆开,而是要有扎实的典籍出处作为佐证。
否则一旦拆解出错,会文术崩溃,自毁文道。
“「云」字诀,可拆解为二。
「二」,清气为阳,浊气为阴,清浊两气相遇则化「厶」。
「厶」,清浊两气回漩,凝聚为团,为厶形。
故,「云」字之意,乃是清阳浊阴二气相遇回漩,凝而为云。
此拆文解字法,有典籍为佐证——
《说文解字》曰:雲,山川气也。从雨,云象雲回转形。
然,《淮南子》又曰: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扬为电,和而为雨,怒而为风,乱而为雾,凝而为云。阳气胜则散而为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
江行舟声音清朗,字字铿锵。
“云!”
说完,并右手二指为笔,指尖才气涌出,虚空勾勒「二」字。
他喉间忽吐出“云”字声韵,如铜钟之余音。伴随着空气振动共鸣,「二」迅速化为清浊两道不同的气。
江行舟骤然翻掌,
半空中两道清浊气旋猛然对撞在一起,形成一丈大的漩涡,迅速凝作一团「厶」形厚实云团。
他翻动手掌,
文术操控之下,
只见这一丈云团中,不时有雷闪跃,忽的电光激荡,忽而生淅沥小雨,忽而呼啸为风云,转瞬又如茫茫白雾一片,几乎达到随心所欲转化的文术境界。
“江行舟的「云」字诀文术竟然能随意转化为雷、电、雨、风、雾等不同形态?
这实力太深厚!”
“他的悟性.太可怕了!”
满堂蒙生顿时神色哗然,眼中满是震撼。
这意味着江行舟的文术,可以变化,令人防不胜防!
甚至还有不少稚子蒙生一脸懵,不解江行舟是如何做到。
县令之子李云霄眼眸眯起,眼底闪过一抹惊色,神情变得凝重。阴冷的目光盯着江行舟,似在重新审视这位同窗的实力。
江行舟收回掌中文术,云团雾气顷刻消散无形,私塾学堂内重归平静。
“善!
行舟,你这‘云’字诀,解的好。
蕴天机流转,阴阳清浊二气,藏龙蛇之变!
既能化雨润泽一方!
亦能作雷霆镇杀!”
裴老夫子微微颔首,抚须而笑,眼眸闪过一丝赞许道。
《淮南子》属于“子”部书,兼道、儒、阴阳,被归为杂家典籍,并非大周圣朝官方规定必学、必考的科举经学典籍。
寻常童生根本不看,甚至秀才都极少涉猎。
对于蒙生来说,拿《淮南子》来拆文解字,已经属于严重超纲。
江行舟在薛国公府的琅嬛阁住了五年,看来平日涉猎广博,拆文解字的功底深厚娴熟,远超过江阴县内绝大部分蒙生。
敢与之他比肩的蒙生,整个江阴县历代以来,恐怕都不超过三五人。
“谢夫子夸奖!”
江行舟恭敬一礼,道。
他瞥见青铜面板闪过一串新的提示:
【江行舟于薛府私塾拆文解字,深度达‘观微’境,解开组合文技[云雷、云雨、云电、云风、云雾],道行+100点!
叮!得翰林裴惊嶷赞许点评,好感度+5点,当前86/100。
叮!检测到李云霄恶意值突然暴涨65%,远超正常水平!】
江行舟看到最后一串数据,顿时心头诧异。
恶意值也能显示?
他眉头微皱,暗自思忖。
自己一介寒门,跟江阴县令之子李三郎李云霄素来无交情,也未有过冲突。
此人的恶意值,为何飙升的如此之快?
“诸生,尔等且以‘云’字来施展文术!
施术的时候不可千篇一律,多些自己的独门心思!
县试之时,若文术无出彩之处,是入不了考官的眼!”
裴老夫子正色道,声如洪钟。
“是,夫子!”
堂内的众蒙生闻言,纷纷凝神静气,忐忑的施展各自的「云」字诀文术。想在夫子面前表现一番,得裴老夫子亲自点评。
“白云!”
薛富率先掐诀,掌中迅速冒出云气凝作蹴鞠大小,裹成一团白金色云,金玉堂皇,巍然正气。
北窗的李云霄嗤笑着,“霞云!”,袖中弹指便是挥出一团七重霓色云团。一时间,光灿如晚霞,华彩流转间,炫耀夺目。
「架子!」
裴老夫子瞥了一眼,摩挲着戒尺,目光便转向其他蒙生。
众学子的云,有大有小,
大云有一丈厚实,悬浮半空,甚至可以载人、托物飞行。
小云一尺,难以立足,风吹即散。
“絮云!”
寒门学子顾知勉举起指尖凝结云气,云气刚离指尖冒出一片,就碎成败絮。
恰好,窗缝漏进穿堂风,卷着屋外的雪霰,瞬间将他的残云一同吹散。
“夫子,弟~弟子紧张了~!”
顾知勉顿时声音颤抖,不知所措。
他的实力在私塾也是顶尖,
可是在裴老夫子严厉目光下总是莫名心慌,越想在裴老夫子面前表现一番,越是慌中出错。
墙角的炭盆“噼啪”炸出火星,哔剥声中,映得这位寒门少年,耳尖鲜红发烫。
“就这?”
“知勉,这是大失水准!”
众学子们见状,不由哄堂大笑。
裴老夫子观众学子释放的云团,不由的失望的摇头,毫无点评的兴致。
众蒙生们的云,或孱弱绵软,或剔透淳朴。
看来这江南水乡的杏雨,终究还是离北疆太远,未经战火,少了寒彻凛冽的战意。
“罢了,知勉,县考之日可切勿要出错!”
裴老夫子跟顾知勉叮嘱了一番,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与严厉。
随即,他转头朝江行舟询问道:“行舟,老夫看你道行颇为深厚,修行到何等境界?”
“夫子,弟子道行,已达万点!”
江行舟拱手恭敬地回答。
“哦?!”
裴老夫子面露讶色,沉吟片刻,想了想掷出一块玉牌,飞落江行舟掌心。
“[万点道行,乃文庙书山叩门之砖]。
道行每一万点,便可获得一次进入江阴县文庙【书山】悟道的机会。
本该童生文位再去试炼,
但你如今道行已足!
明日卯时三刻,你持此牒过文桥,入本县文庙悟道。”
“是,多谢夫子!”
江行舟接过玉牌。
他低头看去,玉牌通体莹润,正面刻着“裴”字,字迹古朴。
薛府私塾的数十位蒙生们,眼巴巴地看着江行舟手中的玉牌,一时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要知,小半月之后,便是县试。
童生试乃大周圣朝文道的第一关劫。
县试极难通过,录取比例极低,百中录一。
常有老书生连考三五十年,须发尽白时,方才踏上童生文位。
不过,一旦及第,每月可领朝廷三斛“文粟米”的俸禄,食之才气充盈。从此可以一心投入文道修炼,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朝廷还会赐下一件“文童袍”,水火难侵。
这般待遇引得大周学子对科举趋之若鹜。
在即将县试童生考之前,积攒满一万点的道行修为,提前获得一次进入文庙书山的机会,蒙生的实力少说可以涨二三成!
可是,积累万点道行并不容易!
这可不是关靠苦读就行,还需要足够的悟性。
最让学子们头痛的是,有时道行迟滞不前,甚至大幅退步。
绝大多数蒙生都是县试晋升童生之后,才积攒够万点道行,进入文庙【书山】悟道,获得文术、文宝,或是激发独门文道天赋。
(本章完)
第5章 蓍草符文
第5章 蓍草符文
授课完毕之后,随着最后一名学子踏过乌木门槛离开薛府私塾,只剩裴惊嶷老夫子独坐在堂内,手持一卷古籍《阴符经》,神色沉思。
炭盆中竹炭燃烧的“噼啪~”,令学堂内始终暖意融融。
片刻,窗外忽有细碎脚步声。
“夫子安好!”
薛府大管家薛礼一袭绸缎长衫,垂手立在窗竹帘外,语气恭敬而谦逊,“家主命在下送来三车炭火,供私塾寒冬取暖。
另有文粟米、各品灵蓍草纸若干。其它所缺,请夫子只管吩咐。”
裴老夫子放下手中古卷,微微颔首,笑道:“库房里竹炭、粟米、草纸存货尚有不少,倒是不缺什么!薛管家辛苦了,代老夫向薛家主问安。”
“夫子客气了,这是薛家应尽之责。”
薛礼想了想,又小心的询问道:“不知江公子最近的学业如何?.家主从江州府书信一封回来询问,今岁的县试,江公子可有把握夺得童生案首?”
“行舟的功底扎实,当在本县三千蒙生前五甲之内!
不过,童生案首,还要看主考官出的考题,以及其他蒙生临场发挥如何!
薛家主是希望行舟夺得今岁的童生案首?”
裴惊嶷的神情有几分诧异和疑惑。
以薛国公府在江阴县,甚至整个江州府的实力地位,只要私下放一句话出去,保中一个郡县的童生案首,并无问题。
并不需要来征询他的意见。
“家主确有此意!
不过,此事难在,江公子并非我薛府的嫡亲子弟!”
薛大管家脸上有些为难道:“薛府若是非要助江公子拿童生案首,未免有些以势压人。
江阴县的诸多簪缨世家,有前户部侍郎韩府、前右宰相陆府、江阴世家曹氏、前尚书徐府等等,他们定然是不服。
本县世家勋贵的嫡子嫡孙,不少都要参加今岁县试。又岂肯因薛府的一句话,为一名寒门子弟而退让?
本县新到任的学政蔡巣,姑苏蔡氏出身,主持县试。
江阴县令李墨,近日与之交往频繁,恐也在其三郎李云霄谋划童生案首之位。
家主书信中言,还请夫子对此事多关切一二.最起码,也要保证这次县试的公正!”
薛礼大总管嗓音压低些许。
“嗯!
老夫知晓,你且回去吧。
待县试之日,老夫亲去文庙考场,以防舞弊!”
裴老夫子盯着砚台中未干的墨迹,露出沉思之色。
江阴县乃是大周江南的科举大县,世家勋贵不在少数,门阀大族多如牛毛。
县试童生争夺激烈,尤其是童生案首之位,更是各方势力角逐。势在必得之人,不知凡几。
薛府又难以亲自出手相助,指望江行舟凭自身实力夺得童生案首,恐怕是很有难度!
暮色,将薛国公府琅嬛阁的飞檐,熔作温润的流金。
江行舟踩着西跨院游廊里斑驳的日影归来,惊起青瓦檐下打盹的燕雀,振翅“噗嗤~”声,搅碎满庭暮霭。
这间辟在西跨院东北隅藏书阁内,
三楹见方的书房,
原是薛家先祖收藏前朝孤本的楼阁。
此刻,紫檀多宝格里仍立着诸多江南名家的书帖摹本,一本本蚕茧纸书卷泛着经年的象牙黄。
江行舟毕竟是客居在薛国公府,自然也无法像薛家子弟一样拥有独栋的正屋院落。
薛家主命人移走书房内积尘的樟木箱,添了张榉木榻,这间房便成了他的栖身之所。
阁内各色书籍琳琅满目,他读书倒是十分方便。
此刻,斜阳正透过琅嬛阁棂窗,洒进书房。
少年拂去衣襟上沾着的松烟墨屑,在书桌前,正襟危坐。
狼毫搁在越窑青玉笔枕上,笔尖还凝着晨间的残墨。
他的目光忽见案头角处,有一小叠鹅白色符纸,纸张细腻如脂。
“这是.原本打算制作符文的灵蓍草纸?”
江行舟凝视着案头小叠符纸,
忽然回忆起,去岁伏天,他在薛府偏院制符纸的光景。
前身的自己借居在薛府上,虽吃住不愁。但是出门会友,文会切磋,总是需要一些销。
他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向薛府大管家张口。
最窘迫时,连狼毫开叉都舍不得更换,只在砚缘细细抿出锋颖。松烟墨也要兑三成井水,省着些用。
他便寻思着制作低品符文,拿去书坊出售,也能换些碎银。
符文师是一个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不错门路。
可这符箓纸不便宜!
一张蓍草纸,二两白银的价码,可抵得过寒门学子近月的笔墨开销。
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制作低品符纸。
记得《制符要略》中记载:“灵蓍十年者,方可承文气!”
他便去城南的坊市,采买了几扎十年份产自涂山的灵蓍草为制作符纸的原料。
月夜下,在石臼内用木杵反复捶打这如玉髓般通透的蓍草茎杆。
采集晨雾寒露之水盛在瓷瓮里,浸润月余,将辛苦捶打的纤维泡得发胀。
直至茎杆纤维化作絮团,根根淡淡雪白。
待日头爬上东墙,才将半干的蓍草浆铺上竹篾架,放置在琅嬛阁檐下晾晒,九浸九晒方能成符文纸。
用青瓷镇纸反复碾平,新裁的蓍草纸尚带毛边,需裁剪平整。
去年霜降时捶打未尽的粗纤维,在鹅白色符纸上凝成少许琥珀色的星点。
这一小叠鹅白色蓍草符纸,便费了前身他数月功夫制作。
“.”
江行舟指腹上的薄茧抚过符纸纸面,带着沙沙絮声。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感慨。
那些在漏雨檐角下制符的岁月,反倒淬炼出他此刻的从容气度。
“也好!
正巧,裴老夫子让我明日去文庙,书山悟道。
这书山有些危险。
倒是可以带上几张自制的符箓,以做防身。”
江行舟静立案前,在砚台内研磨墨汁。
“墨中添些火砂进去,可增火字诀符文的三成威力!”
少年自书架多宝格取下一只陶罐,搓开蜡封,罐中赤砂竟发出炭火剥裂的轻响——这是价格不菲的火砂,遇风即燃。
朱砂入墨液,研磨均匀,墨色渐渐泛起一层赤红的光泽。
他执起狼毫,笔尖在墨汁中轻轻一点,蘸饱松烟墨。
“火!”
江行舟酝酿片刻,低声轻吐,字音未落,手腕已悬于纸上,笔峰轻触蓍纸。
他体内的才气顺着笔杆倾泻而出,如雾气喷涌。
刹那,笔锋竟自行吞吐霞光,犹如游龙,闪烁着赤红色的火色光芒。
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炙热,将“火”字逐渐勾勒成形。
《淮南子》:“积阳之热气,生火”。
随着最后一捺的落下,符纸上的“火”字骤然一亮,一道三寸长的赤焰烈火喷涌,迸射出璀璨星火,仿佛要燃烧起来。
然而,瞬息火焰被封印入符文之中,似被无形之力牢牢锁住。
光芒迅速收敛,书房内的炽热气息也随之消散。
“火符成了!”
少年放下狼毫,轻吹未干的符纹,
蓍草纸上“火”字符文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赤莲,瓣间隐约透出炽烈的光芒。
他细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一字即为一符!
这枚符文的品相不错,蕴藏的火气凝而不散,隐隐有赤色光晕流转!
这般品相的[火]字符,怕是能抵得上一斛上等碧粳米。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收起符纸,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一旁的青瓷匣中。
“一枚[火]字诀符文,消耗了我体内十缕才气。”
“这样看来,蒙生体内储存的才气,也仅仅只够释放十次文术,便会枯竭!”
符文,与读书人直接施展文术,在威力和效果上并无二致。
除非在墨液里添加一些珍贵材料“朱砂、冰晶”等,令威力获得额外增益。
不过,符文的最大作用,还是在于提前将才气和文术储存其中,以备不时之需。
要知道,两名同阶的童生斗法,体内的才气量相当,往往很快便会消耗殆尽。
而若手中有提前制作好的符文,便等于多了一道可用的文术,胜负的天平会因此瞬间倾斜。
“再制作几枚符文备用!”
夜色渐深,书房内灯台烛火摇曳,映照在少年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沉静而专注。
【江行舟,制作[火]字诀符文一枚,感悟渐深,道行+10点。】
【江行舟,制作[水]字符文一枚,增加道行+10!.道行日益精进,额外增加制符熟练度!】
【江行舟,制作[雷]字..】
直到子时,角门处渐次亮起的绢灯,远处依稀响起更夫敲打的三更梆子,透过院墙传来。
少年却恍若未闻,
挑灯时,
方觉腕骨有些酸胀,
他长舒一口气,起身推开槛窗,晚风送来薛府后厨新蒸的黍米香。
此时,青瓷匣内已整齐地摆放着七枚单字诀符文。
每一枚符文都散发着不同色泽,[火]符吐着赤霞,[水]符色冰蓝,[云]符如白絮淡光。最妙是一枚[雷]符,一丝紫电在纹路之中游走,绽出米粒大的电。
(本章完)
第6章 文庙悟道
第6章 文庙悟道
寅末卯初。
残星未褪,天色朦胧如纱。
不知不觉,
窗外晨更声裹着雾霭闷闷传来。
江行舟蜷在案牍边的手指突然一颤,数着更漏起身,忽觉腕骨间酸涩如锈——昨夜推演符文,竟伏睡过去。
案边还堆着尚未写成的符文,想来又枯坐了三更不止。
正见窗纸外浮着白絮般的薄雾,东天云隙间已渗出一线鱼肚白。
他揉搓着指节间的淤红,暗自苦笑:没想到在此间,还是免不了这般熬夜,晨昏颠倒的日子。
“咚咚~!”
门扉轻柔脆响。
江行舟抬眸,正要询问是何人,喉头却哽住——却见梳双环髻的丫鬟春桃提着竹丝攒盒碎步进屋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公子,大小姐听富小爷说,你一早要去文庙书山悟道,极耗心神,便让后厨赶早蒸了些黍米软糕,路上趁热吃。
还有,这是一筒甘井水,可作解渴之用。
小姐说了,你忙着读书修行,肯定不会费神去准备这些!”
丫鬟声脆如莺,笑着道。
她揭开攒盒盖,蒸腾氤氲在冷冽晨风里凝成白雾,黍米糕上还嵌着红蜜枣、桂圆,用新鲜黍叶托着,香气扑鼻。
攒盒内还放置着一个青翠竹筒,内是窖藏的井水,清凉甘冽。
“春桃,代我谢过薛大小姐!”
江行舟心头诧异。
薛大小姐常与他辩经斗文,向来伶牙俐齿,何曾有过这等温煦贴心?
他咬了口尚带灶火热气的黍米糕,甜糯暖意顺着喉头滚入腹内,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这口黍米糕,他却品出几分涩苦——这糕中怕是浸了苦参药、三七汁之类,暗添了护心血脉的名贵补药?
待春桃回去后,
他掸去衣襟碎屑,将昨夜制成的七枚符文用素绸仔细裹了,塞进苎麻内衬的袖囊中,带上剩余黍米糕、竹筒井水。
江行舟寻思并无遗漏之后,便出了琅嬛阁。
迈过薛府门槛,往江阴县文庙而去。
他玄色衣袖翻卷如墨云,步履沉稳。
“这薛大小姐向来脾气大,什么时候学会体贴人情了?”
忽然忆起那年,他初来薛府借读,和薛大小姐争执,被她掷来《诗经》卷轴砸中,自己负气踹槛而去。
今年他忙着在琅嬛阁苦读,备考县试,倒是少有机会见到这位薛大小姐。
青石板路上,
只有他孤身一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中回荡。
卯时一刻的江阴县光阴未明,街道寂静,尚在薄雾中沉睡。
江州素称“文粟之乡”,乃大周圣朝江南丰穰之地,沃野千里,物阜民丰。
其间江阴一县,尤以文脉名动州府——府试登榜者十之有三皆出此邑,青衿云集,文墨盈巷,俨然江南文枢。
踞县城龙脊之处的江阴文庙,文河九曲环抱,青铜文鼎聚一县文气精髓。
每逢寅日,文庙檐角蹲兽都会吞吐才气,凝成紫雾紫霞氤氲。
唯有县试启闱,或龙抬头、端午、中秋等文会盛典之际,方启文庙朱门。
此外,积累万点道行,也可叩请入庙悟道。
文庙泮池三座青石文桥凌波而跨,石栏上阴刻着科榜名录。桥面,早被经年累月往来的儒生布履,磨得镜平。
此刻晨色渐起,飒飒风声,恍若千载光阴正从青石板间潺潺流淌。
江行舟方欲举步过桥,猝然一阵冷风直灌丹田,令他如坠冰窟般僵滞。
“这股冷冽威压.莫非是妖气?”
他咬牙压下心头惊骇,目光瞥见泮池水面异动——
“哗啦~!”
水面骤裂,浮起一头丈余长的“赑屃文龟”,倒刺龟甲刮蹭桥柱,发出金戈般的铿响。
它琥珀竖瞳寒光迸射,爪尖缠绞的文藻碧丝,令人不寒而栗。
少年霎时寒毛倒竖,踉跄退步。
忽然想起此龟来历,
“《江阴县志·灵兽卷》载,此赑屃乃前朝江阴县令以文气豢养灵龟,五百年来吞食河妖虾兵鳖将无数。而今蟠踞文河泮池,已成江阴文庙镇守灵兽。”
他连忙躬身手持一枚裴老夫子所赐玉牒,深揖一礼,“学生江行舟,求谒文庙书山!”
话音未落,
赑屃文龟喉底发出闷雷似的低呜,眼中凶光煞气渐敛,摇头摆尾,尾鳍扫起的浊沫,沉入文河。
直到龟影没入池,威压消散,
江行舟方觉衫襟已被冷汗浸透。
“此灵龟异兽恐怕已修炼至妖帅的境界!”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悸,敛神整襟,踏过文桥。
桥后洗墨池,清澈如镜。
再往前,便是文庙前的惊鸿壁,壁上镌刻着江阴县历朝历代赫赫有名的进士与大儒画像,栩栩如生。
文庙门前,矗立着一座座巨大的青铜文鼎。
有资格刻录在文鼎上的铭文,都是本县“出县”以上的诗词、文章,能聚集文脉才气,镇守江阴县百年文运。
在大周圣朝,人人皆可修炼文庙收录、颁布的公众典籍,并施展其中的文术。
然而,文人自己创作的“出县、达府”以上诗、词、文章,则属于文人独创文术。
会被圣庙的“书山”自动记录,具有唯一性。
这些私文,唯有本人自己可以施展文术,旁人无法剽窃或施该文术。
其他读书人仅可阅读这些诗、词、文章,进行悟道,以增加道行。
这便是历代诸子众圣合力开辟文道时,立下的【文道规则】!
江行舟踩着晨色登上青苔石阶,却见庙门紧闭。
正欲敲响门上的兽首衔环,
却见,庙门“吱呀”开了裂开一线,朽木摩擦声里抖落香灰。
一名青衫皓首老吏打开庙门,从阴影里浮出半张脸。
“寒门江行舟,请叩文庙书山!”
江行舟忙拱手递上文牒玉牌。
“蒙生持翰林文牒,入文庙悟道?”
守门老吏枯眉骤挑,双目看着文牒微微发颤,神情震诧,
他十年庙守,
未尝见一蒙生敢叩书山悟道。
毕竟,每年都有童生闯关,书山的每一关都能刷下一半的童生,这意味着绝大部分童生连前三、四关都闯不过。
而蒙生的道行文术更弱,恐怕更是连书山第一关都无法通过,怕是一无所获。
“进去吧!这书山还是有点凶险。不过无妨,若是撑不住,这块文牒会保你及时退出!”
(本章完)
第7章 百缕丹 草木皆兵 弓影杯文
第7章 百缕丹 草木皆兵 [弓影杯]文宝
“多谢!”
江行舟拱手踏入这座庄严肃穆的文庙。
正堂上,悬匾额“万世师表”。
大殿内四壁,七十二尊圣人铜塑,高悬日月冠冕,巍然矗立。身前七十二盏文火青灯,经年不灭。
有诸子百家的圣人,也有大周的开国功臣。
众圣象铜塑目光如炬,俯瞰着这位踏入文庙的年轻学子。
“弟子行舟,前来书山,试炼悟道!”
江行舟朝众圣一礼,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七十二盏文火青灯顷刻汇聚成一道光柱,落在他身上。
“轰~!”
转瞬,他消失在江阴县文庙殿中,被文庙书山的力量吞噬,进入了试炼悟道虚境。
江行舟愕然发现,自己踏进书山虚境。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座巍峨书山拔地而起。
数百万册的上古龟甲、典籍、竹简、卷轴、玉简、残页,层层堆叠往上堆,宛如千丈嶙峋山脉,直插云霄。
山中汉简如龙鳞倒竖,秀才墨迹在竹简间凝成萤火忽明忽灭,天空绢帛云霞舒卷。
脚下青阶,无数枚坚硬甲骨文铺成。
“这是文道之力,开辟出的巨型空间——江阴县的文庙书山了!”
江行舟仰首望去,石阶通天,直入云涡。
书山十一重关隘处,无数篆文缭绕,霞光中万千卷轴化虚影,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江阴县的苍青文脉尽藏于此,踩着石阶登山。
山脚下,青铜巨门第一关:「拆文解字——速拆」!
江行舟推开关隘沉重的山门。
“区区蒙生也敢闯书山?”
一位虚影凝聚而成的持剑披甲守卫,冷冷开口:“凡闯本关者,六十瞬之内,拆文解字十个字符,方可破关。一旦有字符落地而未解,闯关便告失败!”
话音刚落,十个枚字诀从天而降,陆续飘向地面。
[战]字诀。
一股煞气冲天,犹如一团黑影尸魄。
[战]字诀内,似有一名古秦卒独戈挑六国缨旗,吹响号角,漫天弦颤如鸣,矛尖锈蚀战国风沙无数士卒,持戈相斫。
江行舟眸光一凛,喝道:
“战,‘斗’也,‘戈’形,‘單’声。
单,声符,乃上古战阵吹角之音,声如破帛裂空。
戈,形符,乃孤卒持戈立于焦野。无援者挥戈,非死即生!”
“砰”
随着江行舟一声清喝,[战]字诀被拆文解字,爆裂化为灰烬。
本关完成:1/10。
「魃」
“魃,旱鬼也,鬼形,发声符!赤髪女尸,尸瞳吐硫烟,裂地瞬龟千里!”
“砰!”,「魃」字诀爆裂。
本关完成:2/10。
江行舟指尖戳空,朝半空中落下的一道道篆文点去,随点崩裂,散成齑粉字尸坠地成灰。
六十瞬!
他飞快拆解了十个极其复杂,高难度的字诀。
“咚!”
成功通关!
书山通第一关的奖励,也随之而来,
江行舟的掌中倏然多了三粒低阶才气丹。
【百缕丹:百年槐果、灵露水炼制而成,丹壳泛槐绿色泽,服之可迅速补充百缕才气。低品文丹,适合蒙生、童生。】
江行舟收下才气丹,拾阶而上。半响之后,来到巍峨书山第二关的青铜巨门前。
光影守卫冷道:“本关为文术沙盘推演,纸上谈兵。我出字诀进攻,你出字诀防守。十瞬为限!”
刹那,眼前出现一块虚拟的沙盘。
光影守卫道:“[川]字文术!洪水为川,奔腾千里!”
江行舟毫不迟疑,迅速回应:“「壅」字文术!以垒为堤,抵挡洪川溃水!”
沙盘推演,一道道字诀拔地而起。
墨字化作双方的字诀兵甲,相互对阵厮杀。洪水与堤坝的对抗在沙盘,疯狂冲撞。
十瞬之后,光影守卫陷入沉默。
江行舟将他的文术,全部抵挡住。
通关!
江行舟通过书山第二关[纸上谈兵],领取奖励——[草木皆兵]文术。
他的神识中,忽然生出万木化形为兵卒,顷刻间已经掌握此文术真谛。
【新领悟文术——[草木皆兵]:可将草木化为木傀儡兵,生命力一百,持续一个时辰。熟练度0/100。】
江行舟通过书山第二关之后,虽然没有消耗才气,但极其消耗精神,感到腹中有些饥饿。
他取出布囊中的黍米糕吃了几块,又喝了少许竹筒井水。
在石阶上歇了一盏茶功夫,恢复了精力。
随后,江行舟拾阶而上,来到第三关:「字诀守卫」。
见那光影守卫冷道:“本关为实战!我释放文术,你坚守十瞬,可通关。”
守卫一挥手,赫然便见一道道悬空篆字。
「风」字裂刃、「冰」字溅霜矛、[弓]字漫天射刹那间,纷纷朝着江行舟袭杀过来。
江行舟吃了一惊,急忙抬手,释放一道道文术,以抵挡对面文术的疯狂进攻。
“叮叮当当~!”
冰矛刺来,他挥袖化出一团火;
风刃劈至,他以土盾相迎。
仓促间来不及文术应对,他甚至被迫从怀中甩出备好的符文,反打对方的文术。
十瞬,时间到!
书山守卫停止。
江行舟目光紧盯着光影守卫,呼吸急促,手脚发颤。
他站立的青石阶周围,遍地的冰渣、风刃、火痕.短短十瞬之间,光影守卫一口气打出十道文术。
好在,虽左支右绌,依然有惊无险的通关!
【弓影杯:蒙生文宝,可储五十缕才气。附带‘杯弓蛇影’文术,祭出杯盏,弓蛇窜出,持续一刻时辰!】
江行舟惊讶的看到,手中多了一个透明的玲珑杯盏。
歇了片刻。
江行舟将文宝收入怀中,再次登山,来到书山近半山腰处的第四道关门。
其实在第三关的时候,他的百缕才气已经枯竭,对付单字诀文术都十分困难。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
他肯定要去第四关看看。
虚影守卫手持一口杯盏悬空而立,甩出杯,厉喝道:“[杯弓蛇影],杀——!”
却见,一道杯盏滴溜溜转动,猛然从影中窜出一条丈长扭曲虚蛇,露出獠牙,一阵血腥之气,朝他扑来。
“该死!”
江行舟脸色煞白。
没有童生境的实力,他如何抵挡这种恐怖的四字诀文术?
刹那间,他腰间翰林文牒爆出一团青色光华,将自己周身护住。
虚蛇撞在光团上,“噗嗤”散去。
整座书山突然震颤。
“飕~!”
一道光芒闪过。
江行舟退出书山,踉跄出现在文庙内。
【江行舟,以蒙生文位闯文庙书山,通过前3关,道行暴涨+3000!
书山三关奖励:[百缕丹]才气丹、[草木皆兵]文术、[弓影杯]文宝!】
“这本该童生文位才能闯的文庙书山,被蒙生闯了三关?!”
守门老吏正在文庙中喝茶,
枯瘦的手指还在艰难的掐算江行舟能在书山坚持几刻时辰,望着踉跄跌出书山结界的少年,眼眸中不由露出一丝骇色。
(本章完)
第8章 琅嬛书阁
第8章 琅嬛书阁
江行舟踏出文庙的棂星门,心中仍意犹未尽。感受着体内才气的流转,比之前更加充盈和流畅。
他轻轻抚了抚怀中的鮫绡袋,里面静静躺着三粒在吞吐文光的百缕丹。
那是用珍稀灵药和文庙才气炼成的特制秘药,丹纹细如飞白,渗出缕缕丹香令人沉醉。
此丹能够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恢复才气,对于即将到来的县试无疑是一大助力。
除此之外,他还新获得了一道——[草木为兵]四字诀,傀系文术。
一只[弓影杯]蒙生级文宝在怀中嗡鸣。此杯随身携带,可储备五十缕才气,对蒙生来说这是再好不过。
“文庙书山悟道,果然受益良多。”
江行舟掸了掸青衫上的香灰,心中欣喜。
有了这些收获,他蒙生文位的实力至少提升了三成以上。
这非常重要,他的实力在江阴县三千蒙生之中,本就在前五甲之列。如今再增三成实力,冲击童生案首之位,已非遥不可及。
他整了整青衫玉冠,出了文庙,往江阴县繁华长街走去。
正午时分。
江阴县长街,沿街茶楼茶幌招摇。
油纸伞在日头下流转斑斓,酒肆一锅沸腾的松醪酒,醉香飘散数里。混着桐油伞面蒸腾的焦香,氤氲成烟火气。
担着鲜藕叫卖的麻衣货郎,执纨扇的仕女摩肩接踵,人流如织。
江行舟路过一间名为“墨韵斋”的书坊,忽然想起怀中还剩下四张未用完的蓍草符文。
低阶火符于县试无用,倒不如兑作银钱实在,以备不时之需。
江行舟寻思到此处,踏步走进墨韵斋,将符文放在柜台上,“掌柜,收符文么?!”
“收~!”
柜台后正打盹的老者掀起眼皮,见是个青衫蒙生,懒懒地应了一声,眼神颇有些轻慢。
待江行舟将符文在柜上铺展,七蕊浮影,跃然火符之上。
老者看见符文,不由眉头一跳,喉头滚动,算盘珠在袖中快速拨动。
这等品相的[火]符,坊间至少值四五两一张。
虽同样都是[火]字诀,可是每个士子的书法功底不同,对[火]文术的感悟更是天差地别!
有的人写出来的火符是劣品,字迹粗糙。
有的人写出来的火符却是极品,龙飞凤舞!
眼前这枚[火]符,笔力玲珑剔透,火如赤莲,蕊迸出七粒火星子悬在赤莲上,隐隐凝成北斗状!
这叫‘七蕊浮影’之相!
妙~!
这符文,写妙!
文士最爱高价收购这种字诀符文,用来观摩悟道。
“小兄弟,这火符成色倒也寻常!本店通常都是三两一张的价钱!.这可是小兄弟亲笔所制?
蒙生所符文,是卖不出价钱的!”
王掌柜压低了眼眉,手指捏着符纸対光细看,算盘珠“噼啪”响。
江行舟微微一笑,看到掌柜这副神色,便知是在压价。
这样一枚[火]字低阶符文,在市面上正常售卖三两银子。但是成色好的符文,可以高出市面三成的价钱。
江行舟淡淡说道:“掌柜,这符文是我闲来无事随手所制,四张符文共十五两,如何?!
若是不成,那我便去东市的翰香阁问问!”
说完,他看掌柜似乎还想压价,也没再逗留,拂袖便走。
反正县城里书坊不少,总有愿意出价的。
“且慢!十五两便十五两,价钱好商量!小兄弟若还有此等符文,本店照价收!”
墨韵斋王掌柜看江行舟转身要走,知这少年对符文行情熟悉,连忙招呼他回来,捧出十五两银锭,满脸肉痛。
这符文品相精良,若是能长期合作,也能赚不少。
江行舟这才接过银两,微微一笑,道:“多谢掌柜,日后若制符,定会再来叨扰。”
他把四枚符文,换了十五两雪银,转身出了墨韵斋。
扣除蓍草符纸、墨水、工期等成本费,
他每张符文纯赚一两多白银!
当然了,寻常士子制作符文的失败率也很高。一旦制符失败,非但赚不到钱,反而要亏损价格不菲的蓍草符纸钱。
日影西斜时,
江行舟袖中揣着翰林文牒,回到薛府私塾,将这文牒还给裴老夫子。
他能以蒙生进入文庙书山悟道,多亏裴夫子这枚文牒。
穿过廊下婆娑的芭蕉树,来到书房,却见裴老夫子正在临摹《瘗鹤铭》,笔锋过处,苍劲之气漫上堂纸。
“行舟,书山过了几重关隘?”
裴老夫子抬起头,见是江行舟,将笔搁斑竹笔架上,淡淡询问。
“禀夫子,过三关,止步于书山第四关[杯弓蛇影]!”
江行舟垂手而立。
“以蒙生文位,能连闯三关功底之扎实,丝毫不亚于童生!”
裴老夫子抚须点头,回想起当年他另一位得意门生,“比当年的陆九郎陆文渊,犹胜半筹!
县试在即,你且回去好生准备。”
“是,夫子!”
待江行舟走后,裴老夫子陷入深思。
江行舟的潜质,在他教过的蒙生之中,堪称翘楚。
薛家主薛崇虎身为江州府尹,乃是江阴县的上官——若真要护这寒门士子考中童生案首,本地世家也不敢从中作梗。
但是,薛家主有所顾虑不便出面,看来只能他亲自去一趟县试考场!
江行舟返回薛府琅嬛阁,将雪银小心的收在歙砚匣里——这是他寒窗十载,修行文道以来,第一次靠自己赚到银两。
采买县试的考具、纸张,需要数两白银。
若是遇上诗会,聚宴,在街头茶肆小酌几杯,这都需费少许银两!
如今有了这笔银两,他便可安心备考,不必再为额外销发愁。
傍晚时分,春桃送来晚膳。
用完晚膳,江行舟便点上烛火,在这座琅嬛阁内翻阅古籍,准备文术修行。
阁中千架藏书随他的脚步,次第亮起灯火。青玉髓雕琢的灯罩里,烛火化作缕缕紫烟。
所有书架、阁栏,清一色金丝楠木雕成。
江行舟行至三楼经史阁,但见十二扇通天棂格,直贯楼阁穹顶。
其上,青色竹简、卷宗、玉简垒成的古籍重峦,竟在暮色里浮起各色光晕——薛国公府数代人耗费百年光景搜罗的四万六千卷典籍,此刻在穹顶凝聚成文气涡流。
汗牛充栋,也不过如此。
琅嬛阁乃是江阴县城第一藏书阁,不知多少江南文士想一睹琅嬛阁库藏,求而不得。
“前世”的江行舟,在这五年早已经读过一遍藏书,这才积累了万点道行。好在,古籍字数都不多,少则百千字,多则数万字,数年便可全部读完。
当然,这大周圣朝的典籍,跟华夏典籍有些区别,他还是要仔细看看。
“农家文术修行,就是这本了!”
江行舟寻了片刻,终于从诸多藏书中,找出了自己修炼文术所需的一卷《齐民要术》,指腹触及麻纸上的“木、竹”篆文,字迹隐隐传来青磬清鸣。
(本章完)
第9章 【草木皆兵竹甲枪兵】
第9章 【草木皆兵竹甲枪兵】
薛府偏院,琅嬛阁。
铜漏滴到子初刻。
江行舟的书房案头,摆放着一册麻纸枯黄的《齐民要术》,翻至“藤甲兵术篇”,细细阅览。
他准备修炼[草木皆兵],这乃是诸子百家中的“农家”文术。
正如字面之意,这道文术是将才气注入草木,转化为傀儡兵卒。
但要知道,天地间的草、木品种,数以万计,不同草木所化的傀儡兵卒,那是截然不同。
而大周的《齐民要术》,则记载了诸多品种草木傀儡兵的制作之法。
“《齐民要术·藤甲兵篇》载:
‘取三年生紫金藤,浸寒潭七日,曝于寅卯之交。
以文火熬青牛泪为胶,裹十二重藤甲叶,施展[草木皆兵]文术可得一名藤甲兵,身披藤甲,刀兵不入之坚韧,生命极强.乃是藤甲兵之极品!'”
江行舟看了,却顿时摇头。
“不行,藤甲兵的材料——三年生紫金藤,这东西稀罕,可不好找。
而且制作太繁琐了,需要提前准备。
还是换一个草木材料!”
他哪有功夫,去寻找这种材料?
继续翻看。
“《齐民要术·竹甲兵篇》载:
择九节碧琅玕竹,埋雪窖藏七日,取寅时朝露淬之。熔松油脂与松胶,裹三重冰蚕丝,可成箭矢难透之坚甲乃竹枪甲兵极品。'”
“咦,这个不错!”
江行舟翻到一种竹材料,目光一亮,不由瞥了一眼书房窗外,院中一隅的凤尾文竹茂林。
竹子这种材料,到处都是,这琅嬛阁院中便有。
按照《齐民要术》上面的记载,精心准备炼制好的竹木材料的话,可以化为极品竹枪甲兵。
当然,
如果遇上仓促的战斗,来不及淬炼材料,甚至可以直接从野外取一截竹子,用[草木皆兵]文术一样可以化为一名竹甲枪兵。
月光恰在此时攀过格窗,将这本农家稷官的一条条批注、密要,映得清晰可见。
在《齐民要术》泛黄纸页角落,前朝农稷官用朱砂,写了一行细微的批注——
“然农家秘传,需借月魄点竹魄,结‘甲生节'、‘气贯腔'、‘叶化矢'‘根连阵',四道敕令——可令竹枪甲兵,宛若真人!”
“这意思,是凡修农家敕令文术,最好是借月魄,来引动草木精华!”
江行舟沉吟片刻,来到院中,靴子碾过满地碎竹影,锁上偏院铜门,门闩在寂静中发出清越的磕碰声。
以免有外人进入小院,打断他的修行。
院角,一片郁郁苍苍的文竹,青砖地上竹影碎如残。流银般的月华攀过院墙,为文竹蒙上霜色纱绡。
“草~!”
江行舟一声敕令出口。
他右手双指一划,指尖一道青光才气骤然大盛,射在一株文竹上。
那株文竹刹那间弓起节干,斑驳竹节在青芒中“噼啪”裂响,竹节生甲,转瞬竟暴长至七尺有余,隐约有了躯壳雏形!
“木~!”
江行舟果断再次轻喝,第二道文气破指而出。
刹那,文竹悬在半空。
暴涨至丈许的竹干骤然凝滞,叶脉间游走的青光才气,开始编织躯干和筋络。
同时借助月魄之力,
十指、膝盖、脊椎接连凸起骨节和木纹,气贯体腔,竹枝犹如手臂,隐隐显化全五官。
两颗嵌在主干上的墨点,忽地如眼珠眨动——一具竹傀儡兵逐渐显形。
“皆兵~!!”
江行舟屏息捏诀,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最后断喝。
顿时,
应声爆响,竹节处金纹迸射,恍若玄铁锁链环环相扣。
凤尾文竹簌簌震颤,细长竹叶竟在虚空排列成箭阵寒芒,凝结成一杆长枪。
虬结的竹根须化作胫甲,竹枝绞成七尺点钢枪,枪头还挂着一片未褪净的锋锐竹叶。
它的身躯精瘦而壮硕,披上一层坚固的竹甲,手中一杆锋利竹枪,枪尖锐利,成一名持戈竹甲兵卒。
七尺竹木兵傀落地,轰然踏步,却在转身时持枪一刺!
“嗤——~!”
竹枪破风时带着哨音,三丈外的石墩应声洞穿。飞溅的碎石屑,擦过少年耳际,在身后粉墙上炸出碎屑。
江行舟释放完文术,倚着廊柱喘息。
一道四字诀文术,几乎耗去他体内近一小半的才气。
继续完善,操纵竹甲枪兵。
数个时辰后,寒冬残月不知何时移了方位,斜照着他半边清秀的脸颊,衬得眸光如水。
院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雪,天空弥漫着寒气。
江行舟这才意犹未尽,将草木皆兵文术散去,
竹木兵儡屈起枝指,朝他施了个歪歪扭拙的拱手礼,立时解体,消散在夜色雾霭里。
江行舟躲入琅嬛阁书房内,升起一盆精炭火取暖。
此时,江行舟在炭火上搓着手足,凝视着青玉简牍,跳出一串信息:
【江行舟,琅嬛阁演农家文术。
农家文术:[草木皆兵]*傀儡兵系文术。
材料:凤尾文竹(普通)。
竹甲枪兵:一具。
品级:普通。
生命:90。
枪系贯穿杀伤倍率:1.8倍。
消耗:40缕才气。
时限:最长可维持十二个时辰,限时解体。
熟练度:蒙生境一品1/100。
快速提升品级:消耗道行1000点,可迅速将[竹甲枪兵]的熟练度,晋升蒙生境满级。
改进竹甲枪兵威力:使用碧琅玕竹淬三秋霜材料,单兵战力可提升十倍。】
“一具普通竹甲枪兵,便这般厉害?若是按照《齐民要术》中的淬炼过的材料,恐怕要更加厉害!”
江行舟想到那被一枪扎透的石墩,不由一阵咋舌。
不知不觉,骤雨初歇。
窗棂外传来竹梆声,一晃已是辰白。
江行舟了小半月的功夫,在琅嬛阁内翻阅各色典籍,熟悉这个世界的文章。
同时,他将[草木皆兵]农家傀兵文术,修炼到蒙生文位满级100/100。
此时,竹甲枪兵已经极其灵活,犹如身经百战的士卒,悍不畏死。
“这已经是[草木皆兵]的满级,想要继续提升威力,只能提前用《齐民要术》记载的淬炼法,准备一批霜雪窖藏淬过七日的文竹材料,准备一些松油、松胶、冰蚕丝。
或者,唯有突破到童生文位才行,竹兵的等级,也会随之提高。”
江行舟的这道文术已经臻至圆满,可以随时轻松施展出来。
他寻思,明日便是童生县试,也该准备所需考具,前往县文院赴考。
(本章完)
第10章 江阴世家
第10章 江阴世家
子时梆声穿透夜幕,
江阴县巷深处,打更人裹着破袄缩颈疾走,闷哑铜锣声,“天寒物燥,小心火烛~!”
李府角门悄然滑开半尺。
县学政蔡巣裹紧了貂绒,皂靴跨过乌木门槛,步入江阴县令私邸。
他满脸恭敬和谦卑,朝书房内江阴县令李墨的玄色背影,躬身一礼道:“下官深夜蒙召,诚惶诚恐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李墨转过身来,瞥了一眼这位毕恭毕敬的学政蔡巣,心头冷哼。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大周科举律令,童生县试由县令担任主考官,负责全流程主持考试,包括出题、阅卷,及最终录取排名。
本县的学政、县尉、县丞、主簿、典史,则为副考官。其余县学院的教谕、训导为监考。
然而,李家三郎李云霄今岁参加本县的童生试。
按照大周旧例,江阴县令李墨身为其父,需【避亲】,辞去本县县试的主考官之任。
县令若是因故无法担任主考官,就由本县学政,替补担任主考官。
若非他无法担任本县童生试的主考官,哪需用得上这区区县学政?
他之前多番试探,
可惜,这尾在官场泥沼里钻营半生,滑不留手的老泥鳅,愣是不见饵不咬钩!
今晚,只能给这老泥鳅上一些雷霆手段了!
“听闻蔡公好雅砚!
看这方歙砚文宝,品相如何?!”
李墨从书房暗格捧出漆盒,歙砚石面上竟浮着绸缎般丝滑的冰纹,淡淡道:
“此乃前朝太子少保的老物件,歙州龙尾石料。用这文宝研磨墨液,文章凭空可增色三分文胆!”
砚石下方刻着[歙砚甲天下]五字,加前朝太子少保私印!
细细倾听,砚池深处隐约传来琅琅诵经声,那是只有翰林才能听见的文魄遗音。
“咕噜~!”
蔡巣盯着这方翰林品阶的歙砚文宝,眼睛都直了,不由的喉结动了动。
他虽心动,却不敢伸手。
“令郎的文章,下官前日已拜读。文采翩然,乃是佳作。”
他神色为难,嗓音像被文火煨过,艰涩道:“不过,陛下新颁《贡举疏》,县试要糊名誊录.陛下新政如昊日当空,下官岂敢!”
蔡巣话音未落,
“本官近日研读《墨经》,方知赤鳞遇碱则暗。.然则墨色入纸三分时,谁辨得清是黑砂还是暗砂?”
李墨打断他的话,持袖蘸着墨汁,在金粟纸上勾出暗记。
尽管女帝有“兴科举、废世卿”的新政,但各州府县的门阀世家依然可以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漏洞!
比方,在这纸墨,留下独特的记号。
蔡巣闻言一愣。
在糊名誊录的考卷上留下暗记?
赤鳞砂可变色,寻常人难以察觉。可这若被察举出来,他这主考官定会被朝廷斩首示众。
他后颈白毛汗沁出,忙用袖口抹了抹油光发亮的额头。
“犬子若是侥幸,能中童生案首,在文庙文鼎刻下‘江阴李氏'。
来年的江阴闸”
县令李墨放下歙砚文宝,轻叩案上书页某处,施压道。
书页轻叩处,隐约有个被朱砂圈住的“漕”字。
两人目光在烛火间相撞。
悬在书房的灯盏爆了个灯,将书页“漕”字映得纤毫毕现——姑苏蔡氏,世代贩盐为营生。
漕运货船,必途径江阴县,恰是蔡氏十多条盐船的命脉!
来年,若蔡氏的漕船过不了江阴闸.姑苏蔡氏一族,恐有大祸临头。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此话可不是在说笑!
蔡巣心念及此,锦袍下的脊梁窜起寒颤,瞳孔骤然收缩,露出一丝讨饶的惧色,“李公,为何对童生案首,如此执念?!”
“哼!
且不说,童生案首拥有大周圣朝唯一的独门文术奖赏——《急就章》疾书术。
更重要的是,童生秀才举人三连案首,可‘文脉通天',直达女帝圣听,从此简在帝心!”
县令李墨的声音浸在阴影里,森笑道:“吾欲效仿,三十年前的颍川陈氏!”
蔡巣心头一颤,袖中的学政玉印发烫。
三十年前,颍川陈氏——当今朝堂之上中书令陈大人,不知镇压了多少士子,方才成大周圣朝三连案首,从太守一路扶摇直上步入三省尚书。
从此,三连案首,便是扶摇直上的代名。成为大周圣朝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科举荣耀。
蔡巣对县令李墨的野心不敢多言,任凭冷汗浸透内衫,神情十分犹豫,看了一眼桌上的歙砚文宝。
他也不敢得罪李墨。
但,对李云霄能否考中童生案首,实在并无把握。
“蔡公,还有顾虑?”
李墨寒潭深水般的目光,凝视蔡巣。
“县令大人!
非下官不愿出力,
委实是江阴县乃科举大县,本地世家门阀众多,连寒门天才如过江之鲫。
诸士子都对童生案首,虎视眈眈!
光是下官所知,薛府私塾便有韩、陆、曹、薛、顾、江等等,个个皆是江阴县蒙生中的翘楚!
令公子文采虽佳,可想在县试独占案首,只恐依然困难!”
蔡巣面露苦色。
科举县试可不是单纯比世家门阀的实力,更要考究蒙生自己的文道修行。
万一李云霄自己实力不济,其他强者辈出,在县试硬将他其挤下去。
否则,纵有他这主考官相助,也是无能为力。
若是李云霄考不中,他又何苦白白去沾这一身县试舞弊的污水?留下这足以杀头的把柄!
“蔡公无需多虑!本县令已经摸清楚,今岁县试众蒙生根底。”
李墨的声音低沉。
他从书柜中,取出一份黄绢名册,落在桌上。
今岁江阴县蒙生,有文道实力、有家世资格争夺童生案首,也不过六七人之数。
“韩家那孩子韩玉圭.前户部侍郎韩明远的嫡孙,在去年中秋诗会,倒是一鸣惊人!”
李墨的目光在名册上扫过,一抹冷笑。
“可惜韩明远当年因涉嫌贪墨案,被罢免户部侍郎一职。
韩家底蕴深厚,可如今十分低调,恐未必愿意高调与我三郎,争夺童生案首。
韩家小儿的威胁不大!”
“寒门士子顾知勉实力在众寒门学子之中,出类拔萃。
但是此人发挥极不稳定,传闻课堂上惧怕裴老夫子,经常脑中空白。
若是裴老夫子出现在考场,他恐怕发挥失常,前十也未必能进。
此子寡妇养大,毫无家世,不足为虑!”
李县令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薛富、薛贵两兄弟薛国公府底蕴雄厚,难以一争高下!”
说到二人,李墨的语气略微凝重,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不过,他们二人年少。
老夫曾派人往薛府,探听风声。
薛国公似乎只是令他二人在县试中试炼,并未打算让他二人去争夺今年的童生案首。”
“江行舟,此人寒门士子,实力比顾知勉更胜一筹,又有薛府这尊大靠山!不过,他终究非薛家嫡系。他岂能跟我麒麟儿一争高下?!
薛国公府若是强行送此子入局,本官便教他知道,何为‘折桂易,养蛟难'!”
李墨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剩余,陆府陆鸣!曹府曹安!
唯有此二人才华横溢,家世显赫,能跟我家三郎李云霄,一争长短!
陆家小子最是麻烦。
当年其父陆羽明,便是靠着一手折桂术,把本应属于寒门张砚的童生案首,硬生生夺去。
本公担心他又重施故技!
不过,蔡公担任今岁主考官,只要略施手段。你我合力压制陆、曹二家,还是有把握的!”
李墨瞥了一眼蔡巣。
蔡巣突然剧烈咳嗽,面色涨红。
江阴陆氏的事,不该讲给他听。
“既然李公早就对策,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愿为李公略效绵薄之力。”
蔡巣顾虑许久,终于应承下来,将歙砚文宝收入袖囊之中,随后告辞而去。
李墨待蔡巣走后,却一声冷哼,将黄绢名册清单投入火盆,火焰中浮现出重重光影。
“哼!废世卿!陛下真是一厢情愿!我等世家豪族的根基遍布朝野,岂是区区一纸政令能动摇?”
晨光初现。
李府屋檐镀上一层金辉,熠熠生辉。
今日,便是江阴县试。
“去县学府!”
县令李墨目光如炬,步履沉稳地踏出私邸中门。
门前早已候着一顶县太爷朱漆描金的轿子“四抬云雀舆”——轿顶鎏金铜雀,雀目镶嵌东海夜明珠,轿身刻满浮雕。
四名轿夫身着统一皂衣,腰系红带,步伐整齐有力。
轿前两名衙役手持【肃静】、【回避】两块衙牌,威风凛凛开路。
李墨摩挲着腰间鎏金银鱼袋,微微颔首,掀开轿帘从容入座,轿帘轻垂。
“起轿——!”
衙役班头一声吆喝,挥动缠着紫穗的桐木静鞭,轿帘上十六对铜雀符碰撞出肃杀清音。
一支衙役队伍,向县学府方向行进。
真正的博弈,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
(本章完)
第11章 赶赴考场
第11章 赶赴考场
卯初。
残月未沉,东方既白时。
琅嬛阁的竹帘染着朦胧灰亮,江行舟已穿上襕衫,端坐东窗下调墨。
案头摆着半块残墨、一支秃锋狼毫,几件略显陈旧的文具,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清寒。
江行舟将提前调好的砚墨,盖上盒盖。
此外,还有三粒[百缕丹]可快速恢复才气。
一个[弓影杯]文宝随身携带,里面已经储存了五十缕才气。如此一来,他这蒙生便有一百五十缕才气可用。
随后将各色文宝、文具逐一放入考篮内,准备带往江阴县文院赴考。
“江兄~!”
不多片刻,门外传来错落脚步声,薛氏兄弟联袂而至。
薛富步入书房,手中折扇轻摇,和江行舟谈笑自若——他们兄弟二人还年少,今年且去试试水,能中便中,不中也无妨。
全不似案前少年江行舟脊背挺直如松,神情肃然。
“江公子安好,两位小爷安!”
门帘忽被掀起,春桃吃力的捧着一口描金紫檀考箱,踏步而入。
箱角包铜泛起冷芒,足有数十斤沉,重重落在案上时,震得砚中墨汁微漾。
掀开鎏金锁扣,内里琳琅:
一整刀泛着月白光晕的“澄心堂”,宫廷御制纸笺,色如凝霜,冰滑细薄——这是去年女帝赏赐薛国公府的贡品。
一支青色[麒麟笔]泛着寒玉幽光,逆鳞纹路间刻“薛玲绮”娟秀篆印,貂尾狼毫似凝着极北霜雪。
一块[玄蛟吐珠砚],墨池深邃,雕刻着蛟首衔珠,隐见血色沁纹。巴掌大小砚台,却出奇的有数十斤沉重。
一整块崭新[松烟墨锭],裹着淡香素绢,缕缕沉檀暗香自锦盒逸出。
最上层躺着一份鎏金蒙生赴考名帖,泥金笺上“江阴县·江行舟”六字墨迹未干,朱砂点染的牡丹纹。
春桃指着一份漆金食盒,朝江行舟,笑嫣道:“公子,这些都是你的。大小姐特意嘱咐,这蟹粉酥要趁温食用。”
薛富探身看了一眼春桃提来的紫檀考箱,顿时瞪圆眼睛,不可思议。
“这不是大姐最喜欢的那支麒麟笔么!”
“还有老爹书房里的那块玄蛟吐珠砚.我姐竟然也敢拿出来用?!“
“春桃,我姐怎么不替我们也准备一套这样极品奢豪的文宝?”
薛贵欲摸那玄蛟吐珠砚,
却被兄长折扇“啪”地敲在手背,呵斥,“别碰它!去年我讨要这玄蛟砚练字,父亲说若摔了砚台,要断我以后的月钱!”
薛贵闻言面露惧色,立刻缩手。
他若不小心打碎了玄蛟吐珠砚,恐怕要在祠堂罚跪得腿肿如藕节。
“两位小爷的考箱,不都有各房下人备着?老爷书房里的文宝,你们想要也尽可去取!”
春桃玩笑道。
“我可不敢!”
薛贵想到老爹的威严,后颈汗毛竖立,摇的跟拨浪鼓式的。
老爹要是知道他敢进书房翻找文宝,非把他屁股打开不可。
除了大姐薛玲绮,薛府里谁敢动老爹书房内的东西!
“春桃.”
江行舟觉得这副文宝考具太过贵重,正要推却。
“大小姐说,此番县试,江阴县的曹、陆、李各府各家世子赴考,监考者更有江阴名士。
江公子在薛府借读,这狼毫笔都掉漆。
待进了县文院,旁人指不定怎么背后议论咱们薛国公府,苛待公子!”
春桃嘟着小嘴道,“公子可知城东茶楼的说书人,最爱编排高门贵胄苛待寒士的话本!”
江行舟顿时垭口,不再多言。
薛家主和家母身在江州府,如今江阴薛国公府是薛大小姐当家做主,对他也是照顾有加。
他若再推辞,让薛府名声受损,却是显得不懂事了。
残雾尚未散尽。
街道上,薛府的马车轧过薄冰咯咯脆响,驶抵县文院。
两尊青铜仙鹤衔日晷,镇守县学院龙门左右。
江行舟掀帘,却见寒雾里,县文院龙门玉阶前早就攒动的人头——玉阶此刻被黑压压的蒙生踩成泼墨色。
连院墙角落都站满了前来送考的眷属,衣裳接踵,极是热闹。
“让道~!薛国公府的车辕可不长眼!”
薛贵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大声嚷嚷,玉珏在车壁上叮当作响。
拥挤的人群,顿时如被银枪劈开的潮水,露出玉阶前香案上蒸腾的三牲烟火气。
不知谁家的一头青骢马忽地惊嘶,踢翻了哪家书童捧着的墨砚,墨汁泼在雪地上污了一片,转眼被无数缎面皂靴踏成混泥。
那书童将碎墨砚台捧在胸前吓得哭嚎,场上叫骂声一片。
嘈杂之中,
江行舟和薛家兄弟,提着描金考箱下车。
薛府马车停靠的石阶旁,坐着一些总角稚子的蒙生,正手捧着《千字文》高声朗诵,临阵磨枪。
“皇天后土,圣人保佑~!”
高炉香案前,一名穿洗褪色绛紫襕衫的白发老者点燃黄香,命人将三牲祭品摆上香案。
供盘里冷透的猪头泛着青白,鲤鱼此刻正翻着死白的肚皮。
老者布满茧子的手,捻着三炷香,对着县文院“明经取士”的匾额,念念叨叨,焚香祷告。
他童生试五十载,屡考不中,浑浊的眼珠唯有乞求,盼着今岁能押中主考官出的考题。
香火混着晨露的清冽,氤氲成袅袅烟柱,到处弥散着呛人的沉水香。
沉水香混着冷猪肉的腥气,直刺喉管,熏得江行舟掩袖闷咳。
“这倔老张头,他若能考中,定然是祖坟冒青烟了!”
春桃捧着江行舟沉淀的考箱,拂袖挡住香火气,神情满是鄙夷。
“这老头你认得?”
江行舟愕然道。
眼前人群接踵,何止数千之众!
“公子,小婢对咱江阴县的人情世故,可忒熟了!眼前这群上千蒙生,大半叫的上名。”
春桃眸中八卦之火炙热,压低嗓音道:“这老头是城南张厨子的老父,年逾七十二。
他初考童生那年,县文院门前的梧桐才碗口粗。如今长比腰还宽,是咱们江阴县童生试,出了名的钉子户!
张屠子每回来咱薛府送猪下水都要念叨抱怨一番他老爹。
去岁大小姐及笄宴,这老头想要进薛府私塾求学拜入裴夫子门下,硬要往咱们薛府贺礼塞他抄的《劝学篇》,却被灶房当裹肉的油纸扔进灶膛也不看看他自家什么身世,也妄想进薛府私塾!”
江行舟抬头再看那老者佝偻焚香的身影,顿觉无比可怜。
蒙生人群喧闹间,
忽地一阵槐疾风卷起。
“这都即将县试了,还诵读诗书,烧香求道,临阵抱佛脚,有何用处?!”
曹安轻声嗤笑,此刻正昂首挺胸,腰间玉带缀着寒光,踏着云纹靴,碾碎飘落在地的槐瓣,踏香雪而来。
“曹安!曹府祖传《折桂文术》,代代子孙中举,如探囊取物。五世折桂的底蕴,岂是我等寒门能及!”
“五十载枯坐香案前,不如曹府半部《折桂》承气运!”
周遭蒙生们如分海般退避开一条道,神色中一阵羡慕。
出身曹府世家,身份显赫。相貌俊美非凡,更是文道修行天才。
怎能不令人羡慕!
“呼~!”
忽然,又有一阵雪浪破空声,自云端坠落,惊得众人回头。
赫然看见,陆府世子陆鸣一袭素白广袖携着墨香,负手凌空而立,足踩着一团丈见方的素白云团,飞抵县文院考场。
“陆兄来了!这是诗文术结成的‘诗云’!比单纯的字‘云’,强太多了!”
顿时,众蒙生一片羡慕。
此时,
县令之子李三郎李云霄乘坐的步辇,碾过满地狼藉抵达考场。看到风头正劲的曹安、陆鸣二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带着寒意。
这二人是他争夺童生案首的劲敌,对他们自然是心头不爽。
县文院墙外檐角处,人群中。
顾知勉将肩头的雪抖落,青竹纹襕衫的袖口沾着些许墨色——那是昨夜抄撰文章留下的墨迹。
他掌心攥着的油纸包渗出桂的甜腻,狼吞虎咽。伫立在游廊的万字纹窗下,四处张望。
不远处的廊道,突然爆发出哄笑,几个纨绔士子正用嵌宝匕首削着特制的状元糕,想博一个好兆头。
三丈开外,江行舟和薛家兄弟,正立在县学院的「在明明德」匾额下,等待县学院开门。
“江兄!”
顾知勉望见江行舟,连忙快步过去,笑着将背上的考匣抵在雕着牡丹的廊柱上,低声说道。
在薛府私塾这座遍地是簪缨世家子弟的顶级学府,也就江行舟和他寥寥数人而已,同为寒门士子。
“顾兄来了,你准备的如何?”
江行舟回头见是顾知勉,不由笑道。
“还行!
此番县试,考中前三十名童生倒也不难,难的是拿到本县童生前五甲的名次!”
“江兄,可见过主考官蔡学政的文章?”
“这倒是未曾!”
“昨夜,我苦读蔡学政当年考童生、秀才、举人时的文章,押了一夜的考题.
蔡公极其擅长农家学问!
若是侥幸能押中,或许有七八成把握能中童生十甲!”
顾知勉眼眶还泛着熬夜的血丝,带着兴奋。
(本章完)
第12章 入考舍
第12章 入考舍
江行舟和顾知勉正在廊柱处,低声讨论着主考官学政蔡巣可能会出什么样的考题。
他听完顾知勉刚才所言,不由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道:“蔡学政素来偏爱农家典籍,却不知会涉及哪些古典?”
“蔡学政上月到任县学院,担任院君。巡查桑田时,曾在田间考较县学童生《陈旉农书》。
我昨夜推敲到子时,很有可能会考江南的稻种!
若是如此,我便有七八成的把握考中。
但若是涉猎《齐民要术》,内中繁琐细节,恐怕.”
顾知勉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江行舟微微点头,《齐民要术》确实博杂,已经超过了绝大部分蒙生的能力。
“咚~!”
却听,晨钟敲响,县学院的朱漆大门在“嘎吱”声中大开。
两队上百名衙役鱼贯而出,神情冷峻,手持长棍。
“江阴蒙生列队,入县试考场!”
穿玄色官袍的文院巡考教谕郑叔谦,手持戒尺,金漆“肃”字折出冷光,他神情肃穆地站在大门前,喝道:“依大周律例,凡夹带者,杖三十,永革功名!!”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蒙生,令人不寒而栗。
蒙生凡过龙门,携带的考箱、周身、鞋底,皆需被衙役进行搜身检查。
众衙役们打开蒙生的考箱,翻箱倒柜,匣篮、笔墨砚台、纸张、糕点食物,无不仔细搜查了一遍。
有蒙生的砚台藏有油纸,顿时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夹棍夹住,拖出去棍棒伺候。
县主薄沈砚清手持墨笔,正在一旁的登记簿上,勾勒记号——那些被搜出舞弊的考生姓名旁,都落了一朵墨梅,从此不得再考。
其余众蒙生背着考箱大气也不敢喘,提心吊胆的排队过了县学院大门的检查,生怕有所不妥。
进入县学院内方才松了一口气,依次向县署礼房衙役报名,领取考号与考舍。
“递交蒙生名帖!”
署礼房典吏冷声。
众蒙生纷纷出示名帖。
江行舟将自己的名帖,交给署礼房典吏。
里面详细写了他的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
同时,还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的履历,若是过继的人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
并请本县秀才以上具保。
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完成以上身份核验,名帖存县署礼房,方准入考。
“江行舟?”
“正是!”
典吏一看这份鎏金蒙生赴考名帖,泥金笺上“江阴县·江行舟”,具保人是薛国公府。
他立刻神情肃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将这份鎏金笺被单独归入一口檀木匣内——江阴门阀世家的名帖,向来都是衙门重点照拂的对象,不与寻常寒门等同。
更何况这是薛国公府具保的名帖,江阴县头号门阀。
“江行舟,验明正身,领甲字七号考牌过!”
众蒙生们完成核验,进入县学院内。先向在场的主考官蔡巣、四位副考官、监考教谕,一揖致敬。
学院紫檀供案上,酒醴粢盛,各色祭器摆放。
学政蔡巣斋戒沐浴,领着众蒙生,拈香祭拜大周圣朝文庙的七十二位诸子圣人——老子、孔子、孟子、庄子、墨子、孙子、邹子、韩非子、鬼谷子、许子.大周开朝功勋。
此为尊崇文道!
“众圣开辟文道,披荆斩棘,筚路蓝缕。
伏羲结绳而治!
神农揉木为耒!
吾辈文士追随先圣,不畏艰难,奋力前行!”
随蔡巣念完祭祀颂词,随后向在场的一千余名蒙生宣读县试的流程和规矩。
江阴县的整场童生县试,一共考三场。
第一场为正场,以文庙圣典为本,写命题[字诀文术]一篇。
录取较宽,文理通顺者可过,辞句支离破碎者黜落。
考完之后当场揭晓考试成绩,留下前三百名蒙生。第一场未过关直接淘汰,不能考第二场。
第二场考初级,写命题[短志]一篇。
监试加严,凡墨污卷面淘汰,严筛前一百名。
第三场为终场,写命题[诗]一篇。
考核难度最高,定榜前三十名,录县学童生名册,从此享受大周圣朝的俸禄,月领廪文粟米三斛,可随时着青衿入县文庙,谒圣悟道。
并且排出童生五甲和童生案首,给予特别嘉奖。
所有命题、诗、赋、志皆有一定格式,不能犯庙讳、御名、及圣讳。
考卷纸张,有红线横直道格,另发素纸两张以起草之用。
考生不得将答案写于密封线外,违者作零分处理。
卷面有坐位号,交卷后,胥吏当众弥封姓名,并将答案封存在纸袋内,上交给主考官阅卷。直呈主考批阅。
县试三场所有卷宗都要存档,以备府官的核查,所以必须是书面写。
县试时限,日升开考,日落锁院,不给烛火。
清晨下了一场小雪,县学院在就被衙役清扫干净。
江行舟背着一副沉甸甸的考箱,拿着自己的一块[甲字七号]考牌,来到自己编号所在考舍。
县学院内有一千多座临时搭建的考舍,一排排整齐,都是十分简陋木板草棚阻隔寒气,一丈长宽,大小均座北朝南。
主副考官坐镇县学院大堂,批阅卷宗。
考生按考牌座号入座,上百名衙役们时刻巡行场内,举着考题贴板巡回往返展示,诸考生开始应考。
江行舟发现,自己左右的甲字号考舍,竟然清一色都是世家子弟——薛贵、薛富、韩玉圭、陆鸣、曹安、李云霄等数十位蒙生。
而顾知勉被安排去了乙字号考舍。
不过,就算是甲子号考舍内,依然只有两块简陋的木板,其余都要考生自带,并无优待。
江行舟坐在狭小的考舍,从考蓝密闭的青铜簠簋中,取了一份香糯的蟹黄糕点吃了,喝几口甘泉井水润喉。
整个县考持续一整天,对体力和精力消耗巨大。且只能待在自己的考舍内,落日考完方准离开。
他垫饱肚子之后,开始端坐木板,闭目调息,将一切嘈杂声隔绝在外。
等待着监考官下放考题。
至于能考取多少名次,江行舟也没去多想。
只要能通过这场童生试,进入前三十名便心满意足,以后便能从朝廷领取一笔为数不多的俸禄。有了童生功名傍身,也能自食其力。
(本章完)
第13章 考题一:黍
第13章 考题一:黍
县学考场大堂屋檐的獬豸角,将「明镜高悬」匾额,映得如同淬火剑刃明亮。
“诸公辛劳。”
“此番县试,关乎朝廷抡才大典,全赖诸贤鼎力襄助!”
主考官学政蔡巣脸上神清气爽,坐在大堂内主座,将云雁补子的青缎官袍轻轻一振,朝堂中众人拱手为礼。
这位新上任的学政,面上带着文院养出的儒雅气,眼眉却藏着几分经年官场磨砺出的圆滑。
“我等自当竭力,襄助蔡公!”
堂下,四道深浅不一的绛色官袍应声微动。
主簿沈砚清,典史崔明远垂手侍立。
县尉赵铁山铁塔般,腰间佩刀时甲片铿然作响。
县丞周文远,正低眉整理案上的文卷,腰间墨玉带钩发出清越的玉磬声。
江阴县令李墨坐在堂中的太师椅闭目养神,他因[避亲]不得担任主考官,但依然需须坐镇考场,以防变故。
堂外十步青石阶下,还有二十七位着素绸襕衫的乡贤,都是江阴县的资深秀才、举人文士,关心自家子弟的考核,也在堂外旁听。
秀才文位以上的乡贤,可自愿前往县试旁听,防止舞弊。
他们虽然没有监考、批卷的权限,但是可以对考场的不公之处提出质疑。
这些人都曾从千军万马里杀出贡院的读书人,对考场可能存在的猫腻,自然了如指掌。
大周律例,凡乡贤三人共见舞弊,可一纸诉状,越级呈报州府衙门。
“夫子!”
众官员们正在商议县试考题,却见堂外二十七名乡贤齐齐恭声施礼。
一名威穆儒袍老者,腰间携着一枚东宫亲赐的“鹤鸣九皋”玉佩,手持竹杖,踏过乌木石槛,步入县学院大堂。
“裴老夫子,您怎么来了?”
“下官见过裴夫子!”
众位主副考官、监考教谕们,皆是神色一惊,连忙起座迎接。
裴惊嶷裴夫子,翰林学士,曾经的东宫夫子,告老还乡归隐江阴后,执掌薛府私塾已有三十载,培养的弟子不计其数。
江阴的众世家勋贵、名门世家都把子弟送到薛府私塾,拜裴夫子为师。
可以说,裴惊嶷是整个江州府的文坛泰斗,在江阴县更是地位超然。
江阴县但有诗文聚会,无不以请裴老夫子到场指教为荣。若是无夫子到场,那档次都是低规格。
“夫子!”
县令李墨闻声睁开眼,起身恭迎,脸上有些尴尬。
此番县试,他有私心,暗助李三郎夺童生案首,所以没敢派人去私塾请裴老夫子到县学院。
却不曾想,裴老夫子不请自来。
“惊扰诸公了。
无需多礼,老夫只是来看看门生,考的如何。
时辰不早了,开考吧!”
裴惊嶷淡然道。
“是,夫子且入座!”
蔡巣心头发虚,连忙拱手。
很快,主考官蔡巣负责出题,快速写下了江阴县试的第一道考题:
【江阴县试,考题一:
自古以来,朝廷以农养万民,民以食为天。江阴县乃文粟之乡,今岁县试,对五谷之一的[黍]拆文解字。
[黍]:禾也,雨声,冢形!
试问诸位考生,此拆文解字之法,对与错?并释放[黍]字诀文术,以才气凝结出一粒黍谷!】
“好!”
“蔡公这个考题,出的非常有水平!
能解答出来的,绝对是江阴蒙生中的好手。”
众副考官、二十七位乡贤们一看题目,不由频频点头。
[黍],并非道家自然系文术,如雨、风、冰、雷等字。
而是农家的补给文术,可凝结出五谷,快速补充文士的才气。
蔡巣不动声色在考题中挖了一个陷阱,让上千名蒙生们去跳。能跳过坑的蒙生,恐怕是极少。
“黍?.冢形!”
裴惊嶷老夫子眸光微眯,颔首。
这新任学政蔡巣,还是有些功底本事!否则,也无法上任江阴县的学政,县学院的院君。
众衙役们举着百十多块考题板,对众考生们巡回展示。
县文院内上千蒙生,看完考题一,顿时哀嚎声一片。
“今岁的考题,怎么这么刁钻?”
“为了今岁的县试,我把整部《声律启蒙》都背下,甚至里面所有生僻字‘笥、斝、夔’,都拆解的滚瓜烂熟!
可是《声律》里面没有[黍]字啊!”
“对啊!
我记得《声律启蒙》下卷·七阳篇:有蔀屋、芬椒、文杏、高梁。还有黄粱、池草、海棠。’
我寻思着可能会考谷物,还特意修行了稻、粱、菽、麦、稷之类的谷物!
可是偏偏漏了[黍]字!
蔡学政出了一道农家谷物字诀考题,却避开了《声律》,他这绝对是故意刁难我等蒙生!”
“这考题,明显是超纲了!”
县考院内,蒙生一片哀嚎声。
绝大部分蒙生都以《声律启蒙》为最基础的文道教材,全部修炼完里面的八千字的字诀文术,已经是极限。
一旦超过《声律》这个基础范畴,那下场简直惨不忍睹。
乙字号的一间考舍,寒门学子顾知勉看到考题,突然面色狂喜的捂住嘴巴。
昨夜,他在案头《尔雅注疏》,翻到‘黍谓之薌’,练过这个字诀的拆解。
恰好被他修行成了,令一粒黍种在砚池中,生根发芽。
看来今岁县试,童生前十甲,有望了!
县学院的考舍上,有小部分蒙生们都是长舒一口气,怡然一笑。
因为他们也拆解过这个字诀。
“区区[黍]字而已,这有何难?!”
“哈哈~,看来,今岁的童生县试,在下要侥幸通过了!诸兄承让,咱们第二场考试见!”
“[黍]?”
江行舟眸光盯着考题,陷入沉思。
每一个汉字,都是由“义、形、音”组成,称之为三位一体。
三者合一才能引发天地之力的共振,释放出文术。
所以,三位一体,是所有拆文解字的基础方式。但必须有明文典故依据,来进行拆解,不得胡乱编造它的义、形、音。
只要“义形音”三者之中的任一出错,都会导致拆文解字失败,进而令文术施展出错,甚至才气逆流紊乱,道行下跌。
黍,是五谷之一。
在大周圣朝蒙生启蒙典籍——《声律启蒙》的八千字诀中,并无[黍]字。
但,黍依然是一个常见字。
毕竟在《诗经魏风硕鼠》中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绝大部分读书人,对《诗经》的这一句都非常熟悉!
江行舟考虑良久,铺开试卷,在糊名处写上姓名。随后持笔开始在卷宗上,飞快写自己的解答。
“[黍],禾也,雨声,冢形!
此解法,大错——!”
(本章完)
第14章 社稷文种金黍!
第14章 社稷文种——金黍!
江行舟看着考题,笑了笑。
大周圣朝的童生考试,比前世的高考还难。没曾想,自己穿至此间,依然要靠这考试来晋升地位,改变命运。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农博馆见过一块甲骨拓片,正刻着黍字。
跟眼前考题的黍字,一模一样。
江行舟沉静心思,提笔在考题一的试卷上,快速疾写:
“此解,错也!”
“[黍]:可拆解分为三部——禾、入、水。
义:禾属,黏者也。
形:[禾],垂穗叠粒,千粟坠枝之状。——此字初文始见于商代甲骨文,‘黍’字像禾穗下垂的形状,旁边有水滴,表示与雨水灌溉有关。「入」部,意为祭器盛黍。
声:雨,省声符,天水灌孕糯谷。
三者合一为黍,形从禾而穗散,声随氽而酒香,义取稷而养民。
黍的用途有二,
一曰祭天:《周礼·春官》:“以黄钟之宫,累黍定尺”,以黍粒为度量基准。西周亡后,周大夫箕子见故都殷墟长满黍稷,悲而作诗。后世,皆以黍,祭祀稷神庙。
二曰酿酒:《诗经·大雅》:秬鬯一卣。秬,黑黍也。鬯,香草也。筑煮合而郁之曰鬯,黍酒用于祭祀降神。
文道之意:禾穗实低垂,以喻‘文心谦卑’。
文道规则:入器之黍,可化为「文气」。
故,[黍]字诀文术,并非道家自然文术,而是农家补给文术。
释放[黍]文术结出黍谷,食之,可迅速补充一定数量的才气。”
江行舟飞快的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答案。
“有典故为佐证——《周礼·天官》记载:‘太宰以九谷养万民,黍为首’。
黍,养育万民也,生机勃勃也!
冢坟,死气沉沉也!
岂能将黍之形,恶意曲解为[冢]之坟形?”
江行舟在考卷上,重重的落下最后一行字。
在考卷上写完之后。
他还需要施展[黍]字诀文术,凝结黍谷。
江行舟双指在虚空一挥,飞快写了一个黍字诀。
“黍!”
江行舟一声轻喝,半空中出现一个黍字,然后它迅速坍缩成一粒黄玉色种子,落在他的案头。
紧接着,这粒黍谷种子在案头,生根,发芽,长苗,开,结穗。
呼吸之间,
案头这一株的黍苗,已迎风长至三尺高大,结出一串金灿灿的黍穗,每一粒都如黄豆大,穗头沉甸甸地垂下。
这串用文术释放出的金色黍穗就这样孤傲的长在案头,金色光芒绽放,璀璨夺目!
这道金光太过强烈,居然溢出了【甲字七号】考舍,弥漫数十丈,把周围的五六间甲字号考舍,全部笼罩进金光去。
“金色黍谷?”
江行舟惊喜的,喃喃自语,指尖刚触到黍穗,竟然闻到浓浓的黍米成熟香气。
他的青铜简牍,立刻浮现一串数据:
[江行舟,施展文术凝结——「社稷文种*金黍」x1,三尺,五谷文术达到完美无瑕境界!
功效:食此黍米,可快速补充才气。三十缕才气/一瞬。]
江行舟将这一串金光璀璨的黍米,连同考卷,一起放入考袋中,密封起来。
这是要上缴,给众位主副考官评定文术等级。
陆家世子陆鸣,飞速在考卷上书写,“《礼记·月令》载:「孟夏之月.农乃登黍,天子乃以彘尝黍」。.”
随后,他施展[黍]字诀文术。
很快,一长串颗粒饱满黍穗谷,散发着一团大约一尺的乳色光晕,垂落在案上。
“不错!
这串黍谷,成色极佳!
排名前三,定然是毫无问题!”
陆鸣不由满意一笑,考卷糊名,和这串乳色黍穗一起封入考袋内,准备上缴给监考官。
就在此时,
他的脸色猛然一变,骤然朝考舍外看去。
也不知是是旁边哪一间甲子号考舍,爆发出一阵极其璀璨的金光,竟然满溢到了他的考舍!
“这这怎么可能?
谁.释放出金光如此强烈的黍字诀文术?
是曹府曹安?还是韩家韩玉圭那小子,隐藏了实力,准备一鸣惊人?”
可惜,不能出考舍,他也不知是哪位蒙生的考卷,诞生如此异象。
与此同时。
县学院一排排考舍,倒霉的蒙生,更是随处可见。
“咔~!”
某丙字考舍内,一名寒门稚子的笔杆突然爆裂。
他按考题上的“冢形”去拆文解字,并施展文术凝出的黍穗,竟带着一股浓浓的墓土黑腥气。
这名稚气的蒙生惊呆了,泪流满面。
“完了.怎么会这样?!”
这串黑腥黍穗,一看就是腐朽发臭了的黍谷,吃了肯定中毒别说用来补充才气,吃了能不腹泻浑身发黑都算是好了!
西侧甲字号某考舍,突然爆出青黑光芒。
一位世家锦衣公子手持文笔,神情无比恐慌,汗水浸透襕衫。
他面前的考卷上,上面写了“冢”字形——这正是学政蔡巣埋下的坑,导致他文术反噬。
案头上,
「黍」字文术,化作的一株禾苗,穗头凝着墨色露珠,弥漫着浓浓的青黑光芒,充斥着腐败之气——这是按错误的理解,催动文术的结果。
“该死,误中陷阱了!”
“错了!全错了!”
“不该啊!”
“为什么要考黍这个字?”
北面考舍,陆陆续续响起许多恸哭声。
一名垂髫书童趴在案头,文术失败之后,忍不住伏案恸哭。
“三岁寒窗苦读,今岁县考又败了~!”
一名老蒙生施展黍字文术凝结出的穗子,枯败干裂,犹如遭遇烈火,竟然无风自燃。
他咽喉一口逆血上涌,在“冢形”二字在火焰里,扭曲成哭脸。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副无比诡异画面,自己跪在龟裂的田埂上,捧着一串焦黑的黍穗哭泣,充满了绝望。
很快,隔壁号舍,又传来另外一名考生哀嚎声——这倒霉蛋说文解字,对黍字胡乱解读,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被反噬的文火,烧的心痛如刀绞。
“哼~!”
正在巡场的教谕郑叔谦,手持一柄戒尺,面色冷漠的望着那些散发出黑气,传出哀嚎声的考舍。
那些坚持正解的蒙生,自然是文气大盛。
而答错题的蒙生,释放文术却如遭雷殛,气血逆攻——这正是大周科考,最残酷的“文心问罪”。
这些蒙生修行文道,不辨别善、恶、真、假,连【黍】字是否[冢]形都区分不了。
考题一的[冢]形,是一个陷阱。蔡巣之所以能挖这个坑。那是因为写狂草书的时候,黍和冢非常相似,很容易被蒙生误以为是同形。
这些蒙生,连童生考试第一题都过不去,注定了文道之路长不了。
遭受打击,道行受挫暴跌,也无所谓了。
他们迟早是要被淘汰的。
郑叔谦自然是并未理会。
这样的案例,经常会在县试考场发生。
江阴县志记载:天授元年,县试考了一个极其冷僻的‘秬’字诀。
秬,黑黍也!
那一场考试,把无数蒙生考内焦里嫩,考的怀疑人生,致使七成蒙生文心受损,从此一蹶不振。
但是,从那场县试脱颖而出的蒙生,无不信心倍增鱼跃龙门,文道修行一日千里。
(本章完)
第15章 考官判卷!
第15章 考官判卷!
县学堂内。
“不知,哪位府上的蒙生才俊,能夺得今岁本县的童生案首!”
主考官蔡巣和众为副考官,正谈笑之间。
蔡巣主考官手中的茶盏尚未放下,话音未落,忽觉堂外金光骤亮。
“诸公且看!”
县丞周文远指着考舍的方向。
在场众官员们都是心头一凛,齐齐朝着考舍方向望去。
却见,一蓬璀璨的金光,破某间考舍而出,恍若千百道霞光,霎时将数间甲字号考舍,笼罩在琉璃金色光幕之中。
县学院大堂朱红门框上的彩漆被映着金辉,连屋瓦上蹲踞的螭兽都镀上了一层明辉。
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座考舍绽出金色霞光。
更令人震惊的是,空气中飘散若有若无的黍香——分明不似凡间五谷之味,倒像是文庙祭坛上供奉的黍谷散发的气息,这香气裹挟着墨香在风中氤氲。
“这香气”
裴惊嶷翕动鼻翼,眉头微动。
闭目养神的县令李墨霍然睁眼。
大堂外十步青阶下的二十七名素绸襕衫乡贤们,都不由齐齐朝考舍望去。
金光最盛处——那里分明是甲等考舍的方向,覆盖了好几座甲子号考舍,大概率,会是他们江阴县世家的子弟。
除了这道最炽盛的金光之外,其它甲子号也还行,要么微弱的黄光,琥珀色的光晕,要么是乳色白光,色泽温和,看起来大多数都不错。
这让他们不由欣喜。
而另外有些考舍内发出黑光、青灰光,甚至飘出腥臭腐败之气,仿佛有腐烂的黍米在发酵。
不用多想,这些考舍的蒙生肯定是被坑了,释放黍字诀文术失败,灵台蒙尘,考砸了。
‘这道金色光芒,竟然如此强烈!
而且是从甲字号散出?莫非是李云霄的卷子?’
蔡巣抚在座椅的手微微发颤,心头暗自一喜。
他早已提前一晚,暗示过李云霄,考题一是黍字。如此充沛的时间进行准备,定然能考出极佳的成绩。
众副考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敢开口询问这异象究竟是何情况。
“时辰已到,且去收卷!”
蔡巣看了一眼案头青铜漏刻,未时三刻的浮箭,指向卯初方位,立刻沉吟吩咐道。
“是!”
“午时三刻,墨干不续!”
“收——卷——!”
衙役班头举起铜锣炸响。
“诸生不得离席,在考舍内午食。等待考官阅卷,判卷!”
巡考的众教谕、训导,二十名皂隶衙役们立刻前往各个考舍,收取密封好的考袋。
很快,上千名蒙生的考袋,都被收拢到一处。
袋内,有一份试卷和一串用文术凝结而成的黍穗。
试卷被糊名密封,字体要求正隶,上千份卷子字迹雷同,也看不出是谁的试卷。
所有的考袋,被分给五位主副考官,进行判卷。
“黍穗,青、黑、灰、棕,以及劣等者,一概黜落!”
主考官蔡巣道。
凡文术凝结的黍穗是青、黑、灰、棕等恶色的,考卷都不用去细看,全解答错误,直接黜落——这几乎可以直接剔除掉一半以上的蒙生。
剩下那些正常颜色的黍穗,淡黄、淡白.算是合格。但其中劣等的黍穗,也要先剔除掉,最后仅留下三百份卷宗合格。
再对卷宗进行打分、排名,工作量一下大为减轻。
副考官主薄沈砚清挑出其中一份考袋,拆开考袋的封泥,一缕金芒升起。
他抖落袋中黍穗,
一串九十粒颗金珠般的黍粒,缔结在黍穗杆上,将县学大堂映得恍如白昼。
“这这是何等品级的黍穗?”
沈砚清捧着考卷的手微微发颤,目光大亮。
墨香混着一股浓郁黍麦香、黍酒的醇厚气息,突然在他的鼻尖炸开,呼吸几乎一窒。
就是这份考卷,生出金光异象!
沈砚清心头生出期待,再仔细看考卷写的答案,不由面色红润激动,拍案而起。
恍惚间,他似乎在答卷内,看见一名稷农跪叩在稷神庙前,乞求降雨以解渴龟裂之田,秋收之后黍谷低垂饱满,手奉精酿黍酒,浇烫卜骨以谢天地。
“好~!”
“好一个‘形从禾而穗散,声随氽而酒香,义取稷而养民。’”
“此等拆文解字之法,实在是令人惊叹!”
沈砚清看到第一句,便惊的拍案而起。
县丞周文远闻言,不由探头凑近来看,很快面露惊色。
忽然闻,堂外飞来一些玉琮色雀鸟,绕着屋顶梁柱,叽叽喳喳盯着案上这串金黍。
众副考官们都是面面相觑,纷纷争相传阅这份卷宗。看了这份卷宗,再看其它蒙生的答卷,已经索然无味。
“完美!”
“这这是一份满分卷!”
“黍,分解为三:禾、入、水。
入部:青铜器「簋」,器形似「入」。入非入水,而是入祭。祭祀时,黍盛入「簋」中,化为文气。”
“这[入]部,解的妙啊!
下官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解答这[入]部!”
“老夫分明嗅到这金黍里,有《诗经》彼黍离离的悲怆、十月获稻的欢欣、为此春酒的甘醇——大周圣朝无数年的农耕史诗,竟凝在这一缕异香中!”
“写的太好啊!”
“解答的毫无瑕疵!”
“看此人用文术凝结出的这串沉甸甸的黍谷穗,足足有一尺长,令人叹为观止!”
“此份答卷,恐怕连我等,也答不到如此完美吧!”
众考官们争相传阅。
“不错!”
蔡巣抚须而笑,心头十分满意。
这份答卷,他估摸着,应该就是李家三郎李云霄所作。
毕竟,他昨夜便提前暗示,令李云霄准备[黍]字。有李府之助,深研一夜,才可能写出如此完美的答案。
其余世家才俊,仓促之间作答,定然难以写的如此完美。
“裴老.夫子,您看这份卷宗,成色如何?可否甲等第一?”
蔡巣谦逊的朝裴老夫子,问道。
有裴老夫子的亲口背书,万一有人指责他暗助李云霄,他也有足够的理由驳斥。
甲一乃是江州府文坛泰斗钦点,谁敢质疑?
裴惊嶷也是惊叹,这答卷解的实在是奥妙无穷,闻言不由轻笑道:“此乃社稷文种——金黍!
它若不是甲等第一,谁又敢称甲等第一?
别说江阴县,放眼整个江州府,这也是甲等第一的答卷。”
“社稷文种?”
“夫子,这串金黍,为何又称为社稷文种?”
众官员们都有些不解。
裴惊嶷见众人不解,便笑道:“《周礼·春官》曰:‘以黄钟之宫,累黍定尺’。
黄钟大吕,为国之音。
一颗黍的宽度是一分,黄钟的长度是一尺。一串黍穗谷粒九十粒,恰好等于黄钟一尺。
这便是社稷文种——金黍的标准尺长。
以金黍为准,定天下尺度。
天下尺度,出自社稷文种,这便是此称呼的由来!
若是有稷农,在稻田种出这等社稷文种品级的金黍,谷粒颗颗饱满如金黄大豆,可为出祥瑞文谷,敬献给陛下!”
“祥瑞?”
“可惜.这是用文术才气凝结的社稷文种,无法在桑田里育种,只能用来快速补充才气。并非真正的金黍谷种!”
众大小官员们闻言,脸色都是恍然,流露出惋惜之色。
祥瑞!
那可是非常惊人的政绩,意味着地方治理极佳。
毕竟,担任地方官员最重要的就是做出政绩,并且这政绩还要让上官知晓,最好是直接看到。
无论是让上官,甚至让陛下直接看到地方政绩的最好办法,就是本县出现祥瑞。
他们毫不怀疑,裴惊嶷老夫子的眼光。
裴惊嶷身为翰林,曾在大周帝城久居,出入东宫。对各地方县府敬献给朝廷的祥瑞,自然是了如指掌。
(本章完)
第16章 甲等第一!
第16章 甲等第一!
县学院大堂。
青烟在铜炉中袅袅。
主考官蔡巣见裴惊嶷老夫子已经一锤定音,确认了这份答卷内的金黍,乃是极其罕见的社稷文种。
蔡巣广袖拂过案头堆叠的朱卷,
目光扫过堂下四位躬身候命的副考其余四位着深青官袍的副考官——主薄沈砚清、县丞周文远、典吏崔明远、县尉赵铁山。
“依裴公慧鉴,此答卷定为第一场[甲等第一]!”
蔡巣轻笑问道,“诸君可有话说?”
堂下顿时响起锦缎摩擦的窸窣声。
“下官附议!”
县尉赵铁山最先抱拳,玄铁护腕在犀带玉扣上铿然作鸣。
主簿沈砚清却多默了半息,
他观察许久,此番县试,江阴县薛、李、韩、陆、曹等门阀世家已经暗潮涌动,对童生案首虎视眈眈。
在堂内太师椅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县令李墨!
不请自来的裴惊嶷裴老夫子!
还有堂外青阶下的二十七位乡贤,都在死死盯着这场县考。
沈砚清十分疑心,这份考卷的答主究竟是何人。
李氏三郎?
又或是薛氏富贵?
“蔡公高鉴,吾等无异议!”
沈砚清待瞥见蔡巣已作势提起紫毫笔,准备圈注,才和县丞周文远、典吏崔明远齐齐长揖。
“善!”
蔡巣笑着,执笔在这份答卷评分处圈注[甲等第一]。
朱砂笔尖在“甲等第一”四字上重重一顿,鲜红刺目。
圈注判完之后,才允许拆开考卷的糊名。
蔡巣亲自执起裁纸的象牙刀,刃口沿着糊名封条缓缓推进,纸卷在刀锋下发出细不可闻的撕裂声。
“待本公瞧瞧,今岁首场,甲一是谁!”
他含笑自语,忽然脸色僵硬,话音凝在舌尖。
糊名处,[江行舟]三字跃入眼帘时,
蔡巣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惊惶,官袍蟒纹下的脊骨猝然绷直,失声,“江江行舟?”
“江行舟?”
坐在太师椅的县令李墨,闻声寒目圆睁,霍然起身,腰间银鱼袋撞得环佩叮咚作响。
这位素来持重的县令,刹那间已经是面色铁青。
这份甲等第一的考卷,居然不是李三郎李云霄?
为了应对今日的考核,昨夜他令蔡巣提前泄露了考题中的三个字,让李云霄足足有一整晚研究作答。
这场原本十拿九稳的蒙生考试,怎么会是如此结果?
满堂死寂中。
沈砚清、周文远、赵铁山和崔明远,四位副考官面面相觑,连忙归座,十分默契的默不作声。
这场江阴县考暗潮汹涌,牵扯几个豪门世家。
非他们几个下品小官,敢多言。
堂外十步青阶下,二十七位乡贤们的锦缎窸窣,更是气的跺脚。
“我韩氏玉圭的文采,众人皆知,才华一向稳压江阴众蒙生!.怎会输给寒门竖子!”
韩氏长老惊怒交加。
“胡说,我曹家曹安,那才是天之骄子!”
曹氏耄耋族老气的吹眉瞪眼,不满的挥着竹杖,嚷嚷不休。
“这”
蔡巣官袍下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看着江行舟的考卷,再看案上那枝金光璀璨的社稷文种——金黍。
他的脸色有些懵了。
不应该啊!
他明明已经泄题给李氏三郎了.如此巨大的优势之下,李三郎才华也不错,怎么不是首场甲一?!
主考官有出题、判卷、定名次的大权。
蒙生考生之间的水准差距并不太大的情况下。
那么谁优谁劣,排位名次,通常都是主考官说了算。
李云霄的文道水准在众蒙生中也是拔尖,占据如此优势之下,本该在县试中大放光彩。
所以他才敢应承下来,收了县令李墨的一方砚台文宝,答应暗助李家三郎李云霄夺取童生案首之位。
可是,这份答卷完美无暇,居然是江行舟所写,施展文术更是凝结出了一枝社稷文种——金黍!
其他蒙生施展黍字文术缔结出来的黍穗,最强不过乳白色、淡黄白色黍穗,差了几个档次。
县试考题字诀文术,拼的是悟道,拼的是理解力,拼的是广博学识!
江行舟对[黍]字的理解力,远远超过其他蒙生一大截,直接碾压了其它考生。
这可如何是好?
蔡巣心头惶恐,一时没了主意。
他担心,李三郎在县试中错失童生案首。
江行舟虽是寒门士子,却有薛国公府照拂着,县令李墨也奈何不得,震怒之下,迁怒于蔡氏,断了蔡氏的漕运贩盐生计,那便是大祸。
可在场官吏众目睽睽之下,裴老夫子也在场冷眼旁观,他根本没有重新篡改评卷的空间。
‘不慌!
后面还有两场,李云霄只要在这后两场稍占一些优势.本公还可助他排上头名。
希望李三郎别考砸了才好。'
蔡巣一念到此,也不敢去看县令李墨那铁青的脸色,强自镇定下来,收拾心情。
除非,后面两场李云霄自己考砸了,那才是大事不妙。
他就算有心相助,也无力回天。
半个时辰之后。
五位主副考官,飞快将剩余的答卷全部看完。
“李云霄卷优,黍穗淡黄。以黍谷光华为凭,甲等第二席!”
“曹安也答的不错,甲等第三席当属他了!”
甲等第一名到五名,排序最为重要,需精挑细选答卷。
后面三百位蒙生的排名,则略显有些随意。
毕竟,县试的前五甲可以获得奖励,而后面的排名没有任何好处,也无所谓去争个高下。
主薄沈砚清在评卷上蘸着朱砂,打哈欠,一堆卷宗随意堆叠着。
看完了江行舟那份完美无瑕的答卷,再看其他蒙生,顿时了无生趣。
学政蔡巣手持一份卷宗名单,立于十级青阶之上,清声宣读第一场前三百名蒙生。
“本主考宣布,
本县共一千二百名蒙生参加县试,前三百名蒙生通过首场考核,现在排名如下:
江行舟,甲等第一!
李云霄,甲等第二!
曹安,甲等第三!
韩玉圭,甲等第四!
陆鸣,甲等第五!
顾知勉,甲等第十!
薛富,乙等第十!
第一场前三百名蒙生留下,继续第二场考试。
其余未念名字的蒙生,黜落,即刻离开县学院!”
“开龙门——放排~!”
江阴县学院的大门打开,让被黜落的七百多名蒙生出去,谓之「放排」。
被的黜落七百多名蒙生们一个个面色沮丧,失魂落魄。刚才的童生大考,如同经历一场劫难,恋恋不舍的走出县文院考场。
(本章完)
第17章 考题二:妖
第17章 考题二:妖
甲字号,一排考舍。
李云霄、曹安、韩玉圭、陆鸣等江阴县众世家子弟听到主考官蔡巣宣读第一场的排名结果。
他们的脸色,齐齐都变了。
“江行舟,他怎么会是甲等第一?”
李云霄拽紧了拳头,面色阴沉,恨得牙痒痒的,狠狠的一拳砸在案板上。
“甲一竟被薛府借读给摘了.!”
韩玉圭神情愕然。
他曾想过,曹安和陆鸣,这两位世家子是强劲的对手,可能会压过自己。但是万万没想到,独占鳌头的却是江行舟。
他们这群世家子弟之间,尚未分出一个高下,
江行舟这位薛府私塾借读的寒门士子,直接抢先,拿下今岁县试第一场考题的甲等第一!
县试一共只有三场考核,只需拿下其中两场第一,便有很大机会问鼎本县今岁的童生案首之位!
随着七八百名的蒙生黜落离场,江阴县学院的考场内,顿时清静了许多。
县学院场,大门前的青铜狻猊香炉,突然睁开石雕双目,吐出一阵烟火香气。
将众蒙生错误拆解字诀,文术产生的腐朽、污秽腥气,尽数卷起,吸入香炉内,焚烧净化。
考舍内,仅剩余三百名蒙生,继续第二场考核。
留下的众蒙生们不由暗自庆幸,吃完午食之后,便开始准备第二场考试。
主考官蔡巣宣读完前三百蒙生名单之后,重新入座。
随手接过衙役奉上的一盏热气氤氲的饼茶,却发现茶汤里,漂浮着小半片撕碎的盐船票据。
蔡巣被呛的咳嗽了几声,左眼皮猛跳。
这是警告!
县令这是在逼迫他抓紧干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李云霄赢得下一场考试!
蔡巣强作镇定,咽下茶饼,连同纸屑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沉吟着,继续按照原定计划,开始出考题二。
【江阴县试,考题二:
吾辈蒙生,当熟知一县一府事物,广博见闻,不可做那闭门读书的书呆子。
要求书写一篇短志——《江阴县志·妖异闻卷》。
命题为[妖],字限一百。
须以本县出现过的‘妖’立志,有根有据,不可胡编乱造!
因蒙生才气不够,无法用文术来书写这篇短志。只需写下短志文章,并封存考袋即可。】
此题一出,其他四位副考官们都脸色震惊诧异。
这位蔡巣主考官,出题真刁钻!
当衙役们举着这块考题板穿过众考舍时,
县学考场内的三百位蒙生,早先欣喜的神色,已经完全凝固,一脸的懵逼。
考题一,考“黍”。
五谷之首,要求拆文解字中正平和,不能沾染邪气、污秽之气。凡是涉淫邪秽气者,全部黜落!
对他们来说,这难度倒也不是太大。
考题二,考“妖”。
这第二道题,刚好跟第一题反着来。
所写的妖不能有正气,反而天生必须带阴邪戾气。
妖,是人族大敌,若存浩然正气,必定会除名!
但问题是,蒙生们主要学《声律启蒙》这部圣典,都是以自然、景物、人文、典故、教化为主,用词雅正,极少涉及负面或妖、神、鬼、怪类词汇。
“写一篇百字短志?而且,还是妖异闻录?”
韩玉圭的脸都白了,手中茶盏当啷坠地。
颤抖着捡起茶杯,
他平日最是厌恶妖邪,所学书页间尽是《诗经》之类的雅书,“月白风清”、“霞蔚云蒸”之类的雅词,何曾见半个“魑魅魍魉”?
“唉~!主考官的心思,真难猜!”
陆鸣呆愣,长叹一口气。
他的算盘珠早已散落满地,
按照县试的惯例,考题二都是写一篇短志、短赋。
他又知学政蔡巣喜欢农家,
自己昨夜押题,提前写了一篇“灵稻赋”,那些精心雕琢的“穗垂金缕,暗藏玄圃精魄。”
此刻全成了废纸。
“百字短志,妖.”
曹安皱起眉头,几乎快要捏碎狼毫笔,绞尽脑汁苦想江阴县曾经有哪些妖出没,额头冒着冷汗。
“呜呜~,这不是蒙生所学!”
“我能滚回到私塾去上学吗?.这童生县试,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又是超纲考题,这是要逼我等蒙生抓狂啊~!”
“写山魈夜哭还是水妖娶亲?”
众稚气蒙生们哀嚎,呲牙咧嘴,拼命寻思有哪些妖可写,已经颇有几分青面獠牙的妖异神色。
甲字七号考舍,草棚中。
江行舟拿着一块蟹黄酥,喝了少许甘井水,细嚼慢咽吃着午食,一边看着考题二。
“《江阴县志·妖异闻卷》?”
江行舟从容的在案上铺开一张月白光晕的澄心堂纸打草稿。
好在。
前身的记忆还在,久居江阴县,倒也听闻过一些本县的一些妖异奇闻。
像前年清明薄雾,据说有人在江阴县城外的雾灵山,撞见半截褪色的红嫁衣,缠在一株古槐精上。
去岁夏汛,渡口老渔夫醉后说起,江心常有森然绿眸,窥视过往商船。
还有,青面獠牙的鱼妖河伯,攥着半截船桨,专门害过江的旅人。
县城某大户人家的傻儿子娶亲,却见绣鞋缀着珍珠的新娘露出半截鳞尾。
大周圣朝境内的妖多怪多,几乎所有的县、府,在崇山峻岭、大沟山壑、湖水江潭中,都能发现妖修出没的踪迹。
若非有秀才、举人文士,到处去追杀这些妖祟,寻常百姓肯定要遭殃。
所以,才有《江阴县志·妖异闻卷》的存在。
“要不要写一篇华夏的名志?”
“算了!”
“华夏的名篇短志,数量比诗少多了,写妖的就更少了。不能浪费在这场童生县试。
还是自己写一篇吧!”
江行舟寻思片刻。
嘴边的酥皮簌簌落在纸卷上,拂袖拍去。
隔壁号舍传来其他蒙生,抓耳挠腮的窸窣声,咒骂声.看来对这道考题犯难的,绝非一二人。
随后,江行舟一笑,提笔沾墨,飞快书写。
反正他已经拿到了首场考试的[甲等第一]。这第二场就算没有很好的名次,也没太大关系,依旧处于领先中。
笔走龙蛇间,
墨迹在雪白的澄心堂纸上,渐次绽放妖异之。
【《江阴县志·妖异闻卷·铁锁鼍龙篇》:
“天授三年夏,江潮暴涨,有鼍龙衔镇海铁牛入江阴。其形如覆舟,目赤若灯笼,背生十三逆鳞,鳞刻蝌蚪文。
知县裴守诚锁鼍龙,率百秀才诵《禹贡》三日。潮退,现青铜柱九根,锁链尽断,不知所踪。
后于君山掘得一方残碑,文曰:‘前朝遗祸,鼍镇东海',今存文庙东庑。”】
江行舟随手将一篇《铁锁鼍龙》短志写完,屈指轻弹纸面,吹干墨迹。
有典故,是前知县裴守诚的故事,在江阴县志内有此事的记载!
有凭证,那块残碑就在文庙,可不是他听风就是雨,听那醉酒的老渔夫胡编乱造!
规规整整,颇有一番韵味。
完全符合考题二,短志的要求。
“不错!内容恰好一百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用修改了!”
江行舟算了一下字数,不由更加满意了。
随后将这份打底的草稿,抄录到自己的考卷内,糊名,装入考袋内。
“小爷这辈子没写过这么妖邪污秽的东西!
九十七字、九十八字!还差两字,入娘贼啊~!.我得找找,文章哪里还能再补两个污字进去?”
韩玉圭几乎要崩溃的计数声,咬牙切齿,从隔壁传来。
江行舟听到隔壁考舍韩玉圭的咒骂声,不由噙着笑。
(本章完)
第18章 文虫蠹儿
第18章 文虫蠹儿
甲字一号考舍。
松木板散发着昨夜雨雪积下的潮气。
李云霄脸上都气炸了,指节捏得青白,几乎要将手中的笔杆生生折断。
他昨晚彻夜未眠,整整了一夜翻烂了李府书房典籍,引经据典答考题,把所有能做的全做了。
他自认为已经做到了极致,将所有能写的、能答的,全都倾注在了考卷上。
然而,第一场考试的结果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他竟然输给了江行舟!
气炸了!
李云霄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愤怒。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接受江行舟竟然拿到了甲等第一的考核成绩。
“难道,江行舟的文道天赋,远超过我?”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随即又猛地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不过是侥幸而已!”
李云霄面色青狰,心中充满了不服与质疑。
他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更是江阴县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江阴李氏世家日后的荣耀,全靠他了。
怎么可能会败给一个寒门士子,更何况是那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江行舟!
就在这时,考舍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皂靴碾过地砖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公子?.开考了!”
巡考教谕郑叔谦的身影出现在考舍门口,断戒尺突然敲在考舍栅栏,目光冷峻而威严,扫过考舍内面色铁青的李三郎。
考生一旦心态失衡,很容易影响后续考试。
失态了!
李云霄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被江行舟气的情绪失控。
他感激的看了一眼教谕郑叔谦,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怒意,低头整理考卷。
冷静!
“绝不能让江行舟再拿第一!”
李云霄的脑海中闪过江行舟平日那张淡泊的面孔,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如果江行舟在第二场考试中再次夺得第一名,那么童生案首被夺,便几乎板上钉钉了。
必须拿出绝活。
李云霄看了看考舍外,教谕郑叔谦已经走远,便将考匣内的一支狼毫笔筒取出,小心翼翼地拆开筒帽。
筒帽旋开的刹那,甜腻的蜜蜡味混着文虫气息扑鼻而来——这是他用陈蜜豢养文虫的特制笔杆。
从筒内倒出一只肥肿的文虫蠹儿。
“噗!”
肥硕的文虫跌落在洒金纸笺上,八对翅膜还沾着少许琥珀色的蜜渍。
这蠹儿通体莹白如玉,复眼泛着淡金光泽,此刻正慵懒地蹬了蹬后足,嘴边还粘着半片没嚼完的《诗经》残页。
大周圣朝的考规只说,不许携带夹抄,可没说不许带文虫。
就算万一真被衙役查出来,就说它是笔杆内天然生的蛀蠹虫儿,也无伤大雅。
他这是打擦边。
文虫蠹儿睡得正香,忽然被主子叫醒,不由复眼茫然的振了振八对透明翅膜,扬起细小的金粉。
李云霄不由得意一笑。
【文虫蠹儿】
【名称:食书蠹。
形态:通体莹白如玉,百足如微型篆刻刀,背生八对透明翅膜,复眼呈籀文状。
本源:李府藏书楼十年蠹虫,受典籍批注的才气点化,成为灵虫。
天赋:
韦编三绝——每啃食同部典籍三次,可使宿主自动掌握“倒背如流”境界。
文髓转化——吞噬竹简,可提炼“文道精华”。蚕食宣纸,能凝结“才气灵露”。
注明:每日需饮三滴未掺水的松烟墨,半页书卷。遇大儒朱砂批注,会陷入癫狂痴迷,如痴如醉,难以自拔状态。】
为了豢养这只小玩意,他可费了老大的劲。
需要消耗自己的才气,甚至消耗一些名贵的古典、竹简、卷宗来喂它,耗资不菲。
也就他李家财大气粗!
寻常寒门蒙生,可养不起。
“蠹儿,取你文晶一用!快给我~!”
李云霄低声道。
文虫蠹儿睁着茫然的复眼,慵懒的爬在案上,装傻充愣的望着考舍外,只当没听见主人的话。
李云霄顿时一怒,屈指弹了它的屁股一下。
文虫蠹儿吃痛,终于满脸痛惜,极其不情愿的撅起翘臀,
“嗤!”
泄出一粒豆大的文晶。
那粒文晶落在案上,在日光中,通体泛着琥珀光晕,内里似有万千微缩的金色篆字如游鱼流转。
它滚圆的肚腹,顿时干瘪了下去。
这是它翻书代读数月之久,不辞辛劳翻书,才孕育出来的一粒文道精华。
相当于它的文道修为!
被主人给强行剥夺了。
刹那,文晶散发出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李云霄深吸一口气,捻起这粒文晶,和水一起吞服下。喉结滚动着,咽下那粒温热的文晶。
文晶入喉的刹那,蜜蜡混着松烟墨的异香,在舌尖炸开,齿缝间竟泛起翻阅古籍时的楮皮纸气息。
他的耳畔,甚至炸开蠹虫啃食竹简的沙沙声浪。
案头,
蔫巴巴的文虫蠹儿,充满了委屈。
此刻,李云霄感觉脑中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文虫蠹儿过去数月,所有翻阅过的典籍,他此无不是“倒背如流”。
一篇篇文章在脑海中齐刷刷流淌。
文思如地泉喷涌,才气斐然!
开始答题,写一篇[妖]短志!
“写狼妖吧!
这种低等妖,在江阴县最是寻常!
常有商贾、旅人、文士在江阴县的荒山野岭,遇见狼妖.谁也不能说我是瞎编乱造!”
李云霄不敢怠慢,趁着文晶的效果还在,立刻疾笔,写下一篇百字短志。
【《狼山君食月篇》:
“天授八年,有狼妖踞江阴黄山,吐丹食月,其啸声能碎文宫。
秀才周文焕夜遇,以[草木皆兵]召唤藤甲卫,血战昼夜。
狼尸焚时现金锁甲残片,刻‘天宝十四载范阳监造锁甲',疑为妖兵化形,窃取兵甲。
呜呼!书生三尺剑,岂止安社稷?亦镇妖孽。”】
“甲字号舍,收卷——~!”
西邻考舍衙役的皂靴踏过青砖的闷响渐近。
左右相邻考舍,都传来窸窸窣窣声,在交卷了。
“超常发挥!”
“比昨夜我写的一篇妖异短志,还要更加出色!”
李云霄行云流水,写完一篇短志,将笔锋轻轻一抖,封入考袋内,顿时大感满意。
“这次,我定能压住江行舟的文章!”
他嘴角一抹嗤笑。
(本章完)
第19章 考官争执
第19章 考官争执
甲字六号考舍。
韩玉圭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回想着曾经听过的雾灵山妖闻,写下了一篇精怪短志。
【《老槐红嫁衣篇》:
雾灵山坳有老槐精,经年吸月华,冠盖覆三顷。
三年春,樵者见老槐子夜披红绸,化作新娘状:簪枯槐为钗,披苔藓作帔,唇点晨露作胭脂,眸凝子夜寒星,行处槐荚坠地如泣珠。
尝诱迷途书生,根须作喜榻,与之合卺。
去岁末,天降雷火焚之。
乡老云,曾闻焦土出词‘槐芯作侬心,千年待君归’。】
写完,
韩玉圭额头冷汗,面色惨白,持笔的手发抖。
他仿佛看见老槐披着青苔红嫁衣的根须,正从纸面爬出来,抓向他的手腕。
顿时腹中一阵翻滚,“哇”的把午食莲子羹混着胆汁,一并给呕吐了出来。
他天生有文字洁癖,不愿碰这种妖晦之文。
“回府之后,小爷必沐浴、焚香、斋戒一月,洗清脑中手中的这妖邪污秽之气。”
韩玉圭喘着气,心头气坏了。
傍晚时分,暮色浸透县学雕槛窗。
第二场考试结束。
皂靴衙役们收拢考袋,一共三百份蒙生考卷,尽数收拢至县学大堂,堆叠一起。
“这篇,过!”
“这篇,黜!”
蔡巣官袍袖口扫过垒成小山的考卷,一目十行,飞快阅卷。
“这篇把妖写成大善人,行善事!呸~,黜落!”
赵铁山铁甲未卸,护腕磕在案上铛地一响,满脸怒色。
主薄沈砚清、县丞周文远、典吏崔明远等副考官,神情自若,纷纷判卷。
以“妖”为题,写一篇百字短志,列入《江阴县志·妖异闻卷》。
对蒙生来说,这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
那些文笔粗陋、文不对题、立场不对的,直接淘汰。
最终经过层层筛选,五份短志佳作笔力上乘脱颖而出,名列前五甲,终在檀木案头列阵,等待五位主副考官们的最终评判。
上一场短短的考试,五位考官们对各位考生的笔风也有些了解。
答卷虽糊名,却依然能猜个七八成准。
其一《铁锁鼍龙篇》,此篇文章堂堂正正,巍巍大气,记载江中妖物被前县令铁锁镇压的传奇,气势磅礴。
观其文笔巍巍大气,想来是江行舟的作品。
其二《狼山君食月篇》此篇以狼山君为妖,讲述其食月修行妖道的事迹。狼妖司空常见,笔锋犀利。
大概是李云霄所作,笔锋带着杀伐之气。
其三《墨妖乱记篇》,此篇是墨汁化妖作乱,新颖细腻。
猜测应该是曹安,如此心思细腻。
其四《鲥精贡劫》,此篇以鲥鱼为妖,劫掠漕运贡船的奇闻,跌宕起伏。
很可能是陆鸣的手笔。
其五《老槐红嫁衣篇》,此篇以老槐树为妖,邪气妖艳,文采斐然。
一看笔力如此惊艳妖异,定然是韩玉圭无疑了.非他,不能将槐树精写的如此惟妙惟俏,生动娇媚。
这五篇百字[妖]志各有优劣,众考官们颇有些爱不释手。
“本官以为,此篇《狼山君食月篇》最优。
笔锋凌厉,力压众篇,当列甲一!
且狼妖乃是最常见的妖修,足以立一篇县志!百姓们十分熟悉,皆会认可。”
学政蔡巣笑着说道,对此篇极为喜爱。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一篇的墨液终于悄悄用上了赤鳞砂——这是县令李墨和他约定的暗号,这篇他敢断定,毫无疑问是李云霄的文章。
“下官以为不妥!
这篇《狼山君食月篇》虽然好,不过事迹却是道听途说而已!
没有名人佐证,周文焕区区一介秀才,自吹深夜遇上狼妖,血战趁夜诛杀,不足为凭。
没其它重要实物为佐证,碑帖、文物之类。
这岂能达到进入《江阴县志》的标准?
相反,这篇《铁锁鼍龙》就非常不错!
乃是前任县令裴守诚亲自出手镇压鼍龙,此事早就写入了江阴县志的人物传记中。又留下残碑,今存文庙东庑。
这篇短志,有来历有出处,堂堂正正,大气磅礴,才有资格进入县志!
此篇巍巍浩然,当镇榜首!”
主薄沈砚清最是偏爱《铁锁鼍龙篇》,认为其气势恢宏,符合县志收录的标准。
“下官以为,这《老槐红嫁衣篇》最好,文采斐然,冠绝众篇!”
县丞周文远又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赞不绝口。
“不不~!下官看《鲥精贡劫》,这篇最好!劫贡船的鲥精化刀鱼阵,这等悍气,才是经得住实战的真章法!“
县尉赵铁山连连摆手,唾沫横飞道。
他身为县尉,最喜欢看这种跌宕起伏的鲥精劫掠贡船的案子。
一时间,五位主副考官们对答卷排名,起了争执,面红耳赤。
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
蔡巣沉吟片刻。
在场四位主副考官沈砚清、周文远、崔明远、赵铁山,各执己见,几乎没有一人的看法和他相同。
此事有些棘手!
如果他凭借主考官的权柄,强行将《狼山君食月篇》定为甲一,恐怕令其他四位考官的不满。
蔡巣目光扫过案头的五篇短志,随后转向裴惊嶷,恭敬地问道:“裴公,对这五篇有何高见?”
县令李墨需要【避亲】,只能在旁静观,是不能对考生的答卷发表任何意见。
他能请教的,也唯有文坛泰斗裴惊嶷了。
裴惊嶷捋了捋胡须,神色从容。
他对这五篇短志也颇为喜爱,或大气、或凌厉、或新颖、或跌宕、或惊艳,各有所长。
“不必争执!
以老夫看,这五篇短志都是顶尖,水平皆在伯仲之间。
纵然有高下,区别也不大。
我江阴县蒙生的整体水准,还是不错的!
况且,短志长达一百字。
蒙生才气不足,难以施展文术,也分不出真正的高下。
既然五位考官各执一词,不妨以县试的第三场一决高下!
若是第三场有人冠绝众考生,夺得甲一,便大局已定。
眼前也没必要一争长短。”
江阴县试一共考三场,只要其中任意两场拿下[甲一],那就几乎便是稳居童生案首之位。
“裴公此言有理!
既然如此,便依裴公之意,这五份优等答卷暂不做排名。
待考完第三场再说。
只留下前一百名蒙生继续考第三场,其余二百篇文字不佳者,全部黜落。”
蔡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点头道。
他的话音一落,几位考官也是点头附和。
日暮西山,时辰也已经不早。
县试必须在今晚考完。
既然案头的五篇短志难分高下,被暂时搁置,直接县试第三场考试的最终较量。
(本章完)
第20章 考题三:云
第20章 考题三:云
暮鼓初歇,料峭春寒,漫过县学庑廊。
县学堂内铜炉炭火,“噼啪”炸开几簇火星,弥散出几分温热,挟着青烟逼退寒气。
蔡巣随手伸手添了几块银丝炭,掸了掸青罗官袍前襟上的炭灰,鎏金蹀带上的鱼符也随动作轻响。
他朝堂内众官吏说道:
“这第三场试,需作命题诗一首,并引才气激发文术。”
“为示公正,本官将[魑、魅、圭、畦云.]等十道难易不同的命题,放入瓮中,随机抽取其一,对蒙生进行考核。”
一口提前备好的青釉卷草纹瓷瓮,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蔡巣探手入瓮,二指拈出的桑皮纸签薄如蝉翼,展开时“嗤啦~”一声脆响。
他从瓮中抽了一张桑皮折纸,打开一看,却是一个浓墨淋漓[云]字,赫然入目。
此字,乃是《声律启蒙》的开篇[云对雨,雪对风]的开篇首字,也是私塾蒙童开笔描红的第一个字。
“竟是‘云’字!”
“太简单了吧!”
四位副考官不约而同直起身观看,不由愕然。
这个字太常见了,没有任何一位蒙生不会。若是此字出现在考题一拆文解字中,恐怕所有蒙生都能顺利过关。
“云!”
蔡巣捻着桑皮折纸轻旋,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铜炉火星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眼眸尽是志得意满。
他早就对这场县试的三道考题,进行精心布局。
前两场试炼难度极高,
考题一拆解[黍]字,引经据典,以正气破妖邪。
考题二以“妖”字赋县志,天反为灾,地反为妖,偏偏写邪晦。
一个正气凛然,一个邪气妖异,将大部分蒙生考的外焦里嫩。两把玄铁筛子滤下去,能留在考舍的蒙生,不过十不存一。
最后终考,
再出人意料的出一道极低难度的[云]。
他太清楚这“云”字看似绵软,实则是把剔骨软刀——稚子们或咏云霭,或叹云泥,终究跳不出三尺童蒙所学。
正因[云]字太寻常难度低,蒙生们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水平几乎一样,很难分出高下。
让尔等难分伯仲!
这样,他这位主考官的话语权就大了。
四位副考官,彼此争不出一个高下,也难以裁决。
最后迫不得已,
还不是他这个江阴县主考官,一言九鼎,勉为其难的拍板决定?!
这正是主考官的权力,权术运用的奥妙所在。
看似绝对公平,裁决之权却已尽掌握在他的手中。
而且,是从瓮中抽取的命题,还无人能指责他故意设置考题。
“此题倒也不错!”
“堂堂正正的考题!”
几位副考官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明白蔡巣的算计,但也是无奈,只能同意。
蔡巣从瓮中随意抽取的一道命题,让他们也无话可说。蒙生分不出高下,最后拍板的还是他这位县主考官——学政蔡大人。
“裴公,所见如何?”
蔡巣寻思了一下,还是朝堂下裴惊嶷,征询道。
裴惊嶷老夫子坐于堂中,手中捧着白瓷盏,氤氲茶盏泛起圈圈涟漪。
他若有所思,眸中精光乍现,似古剑出匣掠过的一痕青芒。
这位新到任学政蔡大人确实果然是心机深沉,前两场用“黍”作铡刀、“妖”为铁蒺藜,筛得满城蒙生哭爹喊娘。
本是最难的第三场,偏偏却用最简单的“云”诗。
随便一位稚子都能涂鸦一两首!
但蔡大人却怕是漏算了一个,
并不知,江行舟对[云]字的理解,到了何种通透的程度!
半月前在薛府私塾,江行舟挥手施展[云]字诀,犹如太虚观百年道行的老道,笔藏惊雷,钩纳长风,最后一捺竟破沙飞天,云雨风雷雾齐变色。
若是知道,蔡大人恐怕断然不敢用此字。
暮色突然浓得呛人,
“可~!”
裴惊嶷老夫子抿了口温茶,茶雾袅袅在眼前如重重迷障,垂眸低目,依然是惜字如金。
典吏崔明远的茶盏终于见了底。
他盯着盏底沉淀的茶沫,恍惚看见无数寒门学子在墨海中艰辛沉浮的模样。
“蔡公,下官还有一虑。
蒙生才气一共有一百缕,每一字需消耗十缕,至多写十个字。
而一首诗至少二十字,他们的才气根本写不完一首诗,只够写完一半!
这.恐对寒门子弟有所不公?!”
典吏崔明远忍不住,说出担忧。
蒙生百缕才气,靠自身是不行。
必须需要借助文宝配饰,或服用文丹、文谷.额外增加一倍的才气储量,或者是提升才气恢复速度,才能勉强写完一首二十字的诗。
这对寒门士子是极为不利的。
他身为寒门士子出身,历经数十年科举才熬成典吏,太清楚寒门子弟求学不易。
光是私塾求学,所需束脩资费,就耗尽家底。
更别说费昂贵的钱财,去买文宝、文丹。
寒门士子就算有低品文宝、文丹,通常也要差世家子弟好几个档次。
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
“无妨,此题对所有蒙生皆同等要求。
你不能写,别人也不能写。
你若能行,别人也行。
各凭本事吧。
崔典吏怕是忘了,这是为朝廷选材能者上,不能者下,无条件可讲!”
学政蔡巣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说完,也不再多解释。
“不错,崔兄多虑了!!
以蒙生的才气写完一首诗,虽是极难,但这一场争是我江阴县的童生、案首!
咱们江阴县世家众多,
城西李府有紫玉文笔可增才气、陆家小郎君有前朝端砚可增才气,
江阴曹氏更了不得,祖传的鹤唳丹服之,轻松增百缕才气.数一数,至少三五十位蒙生,所携文宝文丹,才气能达二百缕以上。
他们足以支撑写出一篇短诗了!.若没有,祖上不得力,也怨不得旁人!。”
县丞周文远笑道。
崔明远看了看其他几位副考官都无异议,只能沉默。
县学院的几位考官、十步青阶下的二十七位乡贤们,他们谁又在乎寒门士子有没有文宝呢!
这等“小事”,州府也不会管。
“考题三,云诗,开考!”
蔡巣不紧不慢将纸笺按在案上,羊脂玉镇纸压住[云]字最后一勾,压下了所有的异议。
黄昏,
县学院,夜雪压折枯枝。
原本热闹的考场,上千座简陋考舍内,已是十分清静。
随着第二场的二百名蒙生的黜落,如今考舍内只剩下一百名蒙生还在紧张的作答。
考核并未结束。
只有通过这最终第三场考核,排在前三十名的蒙生,才有资格晋升为江阴县童生,从此步入县学堂,享受朝廷俸禄。
“不给烛火!
天黑之前,交卷!”
众皂靴衙役们举着考题三的木板,
敲着铜锣“铛~!”响,
巡回走过各座考舍,提醒众考生抓紧写考题三的答卷。
“赋诗一首,命题为[云]?”
众蒙生们看了考题,倒吸一口冷气,非但不见喜色,反而暗带愁容。
能跻身本县前一百位的蒙生,没有一个是傻子。
如此简单的命题诗,只要才气够,谁都会写!
根本拉不开差距!
想要脱颖而出,力压众人,那要耗费何等的心思?
(本章完)
第21章 斗诗文术!
第21章 斗诗文术!
残阳如血,泼在千间考舍的苇席顶上。被黜落的蒙生们黯然离场,留下的墨渍尚未干透。
再有一刻,便是日暮。
“.”
副考官典吏崔明远,在学堂青阶前负手,望着众考棚,叹了口气,无力和其余考官争辩。
那些乙字、丙字号考舍内,寒门少年埋头,冻裂的手掌握着秃笔,抵在舌尖呵气,呵出的温雾以免笔墨冻住。
而甲子号考舍,世家公子们正用嵌宝暖砚,轻松淡定的化开金墨。
陆家小公子腕间缠着一条缅丝火绡,暖意融融,且可增三十缕才气。
公道?
哪来那么多公道?
这门阀盛行千万年的世道不是他江阴县小小典吏,所能改变。
堂内,周县丞与蔡学政的说笑声,混着铜炉银丝炭火,紫砂壶中沸腾的“咕嘟”茶水声,竟比那催考的铜锣更刺耳。
不管如何,这已经到了县试最关键的第三场,百名中仅录三十。
一考定命运!
不论簪缨世子、寒门蒙生,皆是静气凝神不敢丝毫懈怠,全力以赴。
一百管狼毫齐刷刷落纸,在答卷上飞快赶考,在日落前答完考题。
有少年以“云”字起笔如揽月,气定神闲。
有学子笔锋似藏雷,气势如虎。
更多蒙生的墨迹,迟疑不定,却在将暗未暗的暮光里,渐渐洇成一团化不开的愁雾。
甲字一号考舍。
李云霄披着裘袄,面色傲然。
他昨夜便提前获知最终场,是写一首命题“云”的诗。
在案头铺开一份卷宗,冷冷一笑。
他不久前服用文虫蠹儿的那枚文晶,效果依然还在,脑中依然是文思如泉喷涌,神清气爽。
腰间文玉圭佩泛起才气涟漪,手腕灵玉文镯宝光如星,怀中文杯溢出玄霜.
七、八件蒙生文宝,令他的才气储备高达二百五十缕,远超过寻常蒙生。
自然是不担心才气不够写诗。
李云霄挥笔在答卷上写云诗,注入才气,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云霄》:
浮絮裁天帛,青山系玉绦。风回千壑醒,舟坠镜中霄。】
随着笔落,答卷纸张竟然自动震颤起来,似乎压抑不住这满纸爆喷的才气。
“异象!
这是异象啊.不知可达‘出乡’以上?!”
李云霄顿时喜不自禁。
“哼~!
这篇《云霄》,耗费我一夜心血苦思冥想,立意气势宏伟,文笔词藻绚丽。
断然无人能出我右!
江行舟、韩玉圭、曹安、陆鸣,你们拿什么跟我比?”
李云霄掷笔一笑,不由踌躇满志,干脆用自己的名来命名此诗篇,反正是契合命题也无不妥,吹干墨纸。
接着,
“起!”
他手掐双指,释放文术。
“嗖~!”
一团一丈大小云,从答卷内冲出,如天帛般的浮絮,如玉绦,如镜霄,漂浮在他的眼前。
甲字六号考舍。
韩玉圭淡然一笑。
很好!
终于进入了他最擅长的雅文领域,终于不用难受了!
什么李云霄,什么江行舟,什么曹安!
在他韩玉圭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终场,是该放手一搏!”
韩玉圭从考匣内取出一粒鹤唳丹,咬破丹衣,吞咽下的刹那,缕缕文丹才气开始渗入他的体内。
【《云鹤》:
白露锻穹炉,浮霭淬晶屑。
蚀光生海沫,悬停即史书。】
笔锋游走时,甲字六号考舍四壁震动。
韩玉圭的最后一笔,鹤喙点落,“悬停即史书”完成的刹那。
整个甲字六号考舍,竟然漫出白壁霞光,仿佛这不再是木板草棚,而是玉璧屋舍,史书的厚重感。
十年苦读的功底,压箱底的绝活,此刻展露无遗!
“云鹤!
起——!”
韩玉圭双指一掐,一声断喝。
一团丈大的白云裹着一头飞鹤光影,从答卷中一飞冲出,云中翱翔,“云鹤”诗文术,瞬间成型。
甲字三号考舍。
曹安垂目养神,眉间映着青玉冠折射的夕照——宛若绝世神童。
他闭目片刻,构思完善。
直到残阳西坠的前半刻,忽然振袖展卷,方才狼毫点砚,提笔书写。
【《云梯》:
暮色卷冰纨,千丝鲛泪收。
天孙遗素练,空悬十二楼。】
笔锋所过处,如冰纨寸寸开裂。
“起——!”
他最后一笔挑锋,考卷中才气暴涨,冲出一团冰色云,化作十二层云梯悬垂。
可以踩着这团凝结成的冰阶云梯,往上层层飞行。
忽然,
县学大堂内。
“咦~!”
“似乎有异象?”
县令李墨,主考官蔡巣,众位考官们似有所觉,纷纷站了起来,来到学堂青阶处。
赫然看见,
甲字号的好几座考舍内,都萌生出一蓬蓬的微光,从草棚透射出来,有异象产生。
甚至连后方,乙、丙字号,也有不错的异色。
“不错啊!甲字一号考舍,甲字三号考舍,甲字六号考舍这些光.似乎快要达到‘闻乡’的水准了!”
主薄沈砚清观望,赞许道。
异象的级别,分为七档——闻乡、叩镇、出县、达府、鸣州、镇国、传天下。
同时,这也是评定诗、词、文章的一个极其重要标准!
以蒙生的水准,一篇诗文能够“闻乡”,已经足以自夸一番。
“众蒙生这一场诗文术,争奇夺艳,似乎又是难分高下!
看来,只能我等考官,给他们仔细分辨一下。”
县丞周文远笑道。
“江阴县,果然是人才济济!有霞光异象,冲出考棚的,便足足有十余人之多。”
学政蔡巣负袖而立,点头笑道。
一切正在他的筹划之中。
身为县学政和学院院君,他负责教化一方,传承圣人文道,县内的蒙生自然是越强越好。
县令李墨并未理会他们的讨论,却是目光凝望着甲字七号考舍。
甲字号一排考舍,都有各色霞光溢出,甚至还有少许异象。唯独这甲字七号不见丝毫动静,心头不由的有几分不安。
甲字七号,那江行舟的考棚!
为何没动静?
以江行舟的实力,恐怕丝毫不在韩玉圭、曹安、陆鸣等人之下。
江行舟还在等什么?
难道写错了,云诗写的平平无奇?
县令李墨已经不敢小瞧江行舟这一介寒门蒙生。
前面两场考试,江行舟第一场拿了[甲一],第二场也丝毫没落下风。
不过,就算如此。
李墨依然还是有信心。
李云霄才华横溢,又提前知晓最后一道云字考题,昨夜充分准备了一夜。
李家三郎,能否压制这百位蒙生,夺得今岁江阴县的童生案首,就看这最后一场的判卷了!
学政蔡巣精心布局,现在也到了收场的时候。
只要蔡巣把后面两场的[甲一]判给李云霄,拿下童生案首,依然是稳操胜券。
“蔡公,还有多少时辰收卷?”
县令李墨压住心头越发的不安,问道。
尽早收卷,以免夜长梦多。
“回禀大人,铜壶滴漏大约还剩小半刻半盏茶功夫!”
蔡巣望了望天色,落日西沉雾灵山,最后一线天光即将落下。
他颇有信心。
只要江行舟没在最后一线天光落下之时,交上一份力压众蒙生的答卷,这童生案首多半便落入李云霄之手。
“不好~!”
忽的,县令李墨眼皮猛地直跳,猛然看向甲字七号考棚,似乎有异兆即将发生。
(本章完)
第22章 文庙圣裁:《寻隐者不遇》
第22章 文庙圣裁:《寻隐者不遇》
甲子七号考棚。
江行舟趁着考官评卷之时,吃完一餐简单的晚食,心中在盘算着自己的才气。
他怀中一个[弓影杯]蒙生文宝,已储存了五十缕才气。
再加上薛大小姐临时借给他用的[麒麟笔],这也是一件极为珍贵的蒙生文宝,可提前在内储存数十缕才气。
如此一来,他约有二百缕才气可用,已经足够书写完一首二十字的短诗。
另外,还有从文庙书山得来的三粒百缕丹,可快速恢复才气。
不必担心才气不足支撑。
他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写哪一首诗才好。
华夏历朝历代古诗,[云诗]流传下来的不少,可从中挑选一篇来用。
但最适合在童生县试亮相,符合自己蒙生身份,还需仔细斟酌一下。有些云诗难度太高,其实不适合蒙生书写。
江行舟沉吟许久,终于选中贾岛的一篇,华夏闪耀千古,学子必学的古诗。
“行,就它了!”
隔壁甲字六号韩玉圭的考棚,向外透射出一蓬蓬的白壁霞光——隐隐有《周礼·春官》记载的“璧琮六瑞”异象。
只是韩玉圭的蒙生文位太弱,这异象也是微乎其微。
甲字八号的陆鸣所在考棚,也似乎有异象。
江行舟见状,知道他们最后一搏也开始拼命,神情立刻几分紧张起来。
他为确保万无一失,提前将一粒百缕丹,放在在舌底化作琼液。随后,这才立刻动笔,在答卷上书写。
【《云深处·寻隐者不遇》】——这首诗名,须额外加上带[云]字的命题,才契合县试考题。
【“松下.”】
江行舟写下二字,体内的才气顺着麒麟笔流淌而出,
笔锋悬而未落时,墨汁已在笔尖的凝成几分深山老林大禹松尖的云气,濛生出淡淡的五色霞光。
空气中,似乎弥漫深山中老松枝头垂落松果的香气。
但麒麟笔尖迸发的不是松墨香,而是《春秋纬·命历序》记载的“五色祥云”的香气。
他不由暗赞一声。
这支麒麟笔和自己心念通达,才气流畅,果然是极品蒙生文笔。
江行舟笔走龙蛇,此刻[弓影杯]泛起青芒才气倒灌入体。百缕丹的灵液,也迅速滋润他的才气经脉。
【..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问童子”三字成形刹那,
笔尖涌出的才气青芒,
化作有一位手持《楚帛书》的青童使,足踏箘簬芒鞋,戏耍于深山间,采摘禹松灵果。
写到“言师采药去”时,
童子言,师尊去了巍峨昆仑,采集黄帝种下的玉膏草,炼制《神农本草经》的灵丹。
麒麟笔尖迸射的墨星,在纸上落地生根,瞬间长出黄帝种下的玉膏草的幻影,灵蛇在草叶间游走着。
“只在此山中”五字如斧劈石,虚空炸开昆仑无穷无尽的山脉虚影。
当江行舟将“云深不知处”最后一捺收锋,纸上一片白茫茫云雾笼罩天地间,再不见任何踪迹。
龙飞凤舞的墨迹,在宣纸上流淌成《尚书·尧典》里羲和御日的云车行云流水的轨迹。
通篇云诗,每个字都在吞食考舍内残余的夕照。
蒙生写一个字,耗时一瞬,耗才气十缕。
这是文道规则!
江行舟写完这首二十个字的云诗文术,了足足二十瞬的时间,体内二百缕才气几乎一空。
当最后一缕残阳落下,县学院前的铜壶滴漏滴答声响起。
“起!”
江行舟右手双指掐诀,轻轻一挑。
一蓬璀璨的云诗文术光华,从纸卷上蔓延开来,如同白晨耀光——极其淡薄的云雾迅速诞生,飘散了出来,大约数丈方圆的云雾。
将整座甲字七号考棚笼罩在一片云师屏翳的玄奥云雾之中。
刹那间,
江行舟身上射出一道淡淡的金色文光——这道金光冲天一跃,直接没入县学院隔壁江阴县文庙。
这道金光落入,江阴文庙前古槐树倒悬的一口青铜文钟。
“出县”以上文章,自动载入当地文庙存档。
忽,文庙文钟爆出阵阵璀璨符文,无风自鸣,重重的一锤。
“咚~——!”
一响,闻乡!
“轰隆隆~——!”
不知何时,县学院的夜空已经被乌墨笼罩,猛然惊雷炸响。
一道银蛇“刺啦”划过江阴夜空,刹那间,天地乍白。
“哗啦~!”
江阴县学大堂,平地骤然卷起一阵狂风,
“文钟一响?出了何变故?”
蔡巣听闻文庙钟鸣正错愕之间,突闻惊雷狂风,吓了一跳,连忙拂袖挡面。
甲字七号考舍内突然迸发一声清越之吟,惊得屋檐粱上巢中雀飞起,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文庙钟声,为何会响?”
众位副考官主薄沈砚清、县丞周文远等人,十步青阶下的二十七乡贤也纷纷拂袖挡风,神情无不震撼。
满堂纸张考卷无风自飞,犹如百鸟朝凤。
案上墨汁化游龙,绕梁三圈兴尽,方“哗啦~”重新坠落砚台。
“咚~——!”
二响,叩镇!
“咚~——!”
三响,出县!
文庙钟声荡开,响彻整个数百里江阴县城!
东西南北城墙、市井大街小巷、雾灵山茂密的深山老林、大小沟壑河流.。
百里湖泊沼泽,千丈寒潭底下洞窟深处,不分人、妖、精、怪,耳中无不响起这无孔不入的回荡这文道钟鸣声。
“三响出县,是出县诗~!”
沈砚清指着甲字七号考舍的方向,惊呼失声。
刹那间,整个县文院上下,青袍官员骚动,皂靴衙役们都惊的跳起来。
江阴县文庙,只会记录“出县”诗词,并且一连三响。
而“闻乡、叩镇”诗词,县文庙的文钟是不会发出钟鸣的,只会惊动乡、镇小庙。
县令李墨的脸色骤然剧变。
他站在青阶,神情骇然,瞪大双目,不敢置信的望着学院内的甲字七号考棚。
一蓬璀璨的光华冲天而起,宛若白晨,光华迅速漫溢,直接覆盖了周围一大片甲、乙、丙字号考舍。
之前甲字一号、三号、六号考舍也出现的霞光异象,却犹如萤火与皓月争辉,弱不禁风,瞬间被吞没。
“出县?
这~!
这~怎么会这样~?!”
县令李墨失声,满脸煞白,脑中一片空白,跌退数步,腰间银鱼袋踉跄晃荡。
江阴李氏对这场童生试筹划了数年之久,竟在县试最后一刻,化为乌有。
(本章完)
第23章 道心崩溃
第23章 道心崩溃
县学院。
青砖院墙内,千余座考棚如巢密布。
夜空乌墨,电闪雷鸣——却是只闻雷鸣,不见雨落。
“文庙文钟三鸣!这.这难道是?”
“传说中的‘出县’?”
剩余的百位青衫蒙生不由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脑中一片空白。
有人攥着朱卷指节发白,有人怔怔望着考卷茫然欲泣。
答完考卷的,尚未答完的,笔下全都戛然而止。
输麻了!
“三三响谒圣钟?”
院角落的一处丁字考舍,一名绛紫襕衫的老童生突然眼眶泛红,激动的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板上,“张某人,考童生五十载竟真能在考场亲眼见证同窗圣迹此生足矣~!”
“文庙文钟三响.这是诞生了‘出县’文章?!”
李云霄耳中听到,一声又一声的钟鸣声。
从狂喜,到惊恐。
如果仅仅一响,他还能疑心,是自己的这篇精心构思的《云霄》诗,意外触发了县文庙的钟鸣。
第二声钟鸣后,他还能佯做强自镇定。
待第三声钟波碾过,他的脸颊已褪成惨白。
李云霄虽狂,但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这篇文章最多只到“闻乡”级别,连“叩镇”都不算,根本达不到“出县”!
一连三响,他是绝无可能,享受如此隆重的待遇。
凉凉!
他的童生案首!
无了!
“文庙三响.我恨啊!
如此惊艳文章,为何不是出自我李云霄?我的【舟坠镜中霄】,哪里差了?”
李云霄此刻,悲从心中来,齿间咬出血腥味,只感到自己的道心彻底崩溃。
道心崩溃的,何止是他李云霄一人。
甲字六号考舍。
韩玉圭脸上那副绝对自信,孑然孤傲的表情,也在听到钟声的这一瞬间,完全凝固。
在落日最后一瞬。
文庙文钟三响,终结了他在县试,蟾宫折桂的一切幻想。
“焯~!”
韩玉圭喉头一丝腥甜翻涌,啐了一口,绝望的闭上双眸。
昨夜他还曾向祖父夸下海口,让韩府提前准备好童生案首的庆贺宴席真打自己的脸!
甲字三号考舍。
“完完~!”
曹安不甘心的重捶一下案几,束发青绸散乱,舌尖一阵发苦,仰天长叹,“
小爷成了童生案首的陪衬!
江行舟,定然是他!
他这是故意等到收卷前的最后一刻出手,杀我等众甲子号蒙生一个片甲不留~,一溃千里!”
此刻,慌乱过后的皂靴衙役们纷纷掌灯,在县学院内各处点起一支支照明的火把,将县学照的灯火通明。
学政蔡巣已经反应过来,
他顾不上脸色煞白踉跄的县令李墨,神情激动的指着甲字七号考舍。
“文庙三响,必是‘出县’!
是何人,写出了‘出县’文章?
郑叔谦教谕,快~,你速速将那份考卷呈上来!
不必糊名封袋!
让本官看看这诗是何人所著!”
他明知甲字七号是谁,却故意这般问。
这是故意说给县令李墨听——这“出县”是文庙圣裁,可不是他判的!
四位副考官主薄沈砚清、县丞周文远、典吏崔明远、县尉赵铁山,他们四人面色激动。
“是!”
教谕郑叔谦连忙前往甲字七号考舍,取江行舟的答卷。
同时,其他训导、衙役,也在收拢其他蒙生的考卷。
大周科举的县试,有一套固定的流程。
五位主副考官,主考出三场考题,副考官分别判卷,并且检查是否有遗漏的奇才。
五位考官一起评等,一审、二审、三审,最后评定出——童生案首、童生前五甲、三十名童生。
只要其中两场,拿到[甲一],便为童生案首。
若是考官之间有分歧和争执,则主考官有拍板、定夺之权。
但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大周圣朝,文庙的圣裁。
文庙通常是不会有什么动静,并不干涉县试。
可一旦出现圣裁,那必是因有“出县”以上诗词文章。
文庙文钟三响——意味着文庙圣裁,钦点了一位童生案首!一切按照圣裁之意办事。
主副考官便丧失判卷之权。
不管其他蒙生考的多好,拿了几个[甲一],都远比不上这一篇出县文章。
“出县”级的诗词文章,那是要刻在文庙的青铜钟鼎强化本县文气,甚至要在《江阴县志》里面单独开一页。
自然也无需在考卷上糊名,给主考官判卷!
说到出县诗词,大周圣朝其实每年都有几十篇以上的“出县”诗词,数量倒也不少。
可问题是,
大周圣朝有十州、三百六十府、一千五百座县。
平均到每一座县,几乎十年到三十年才有一篇出县诗词文章。
哪怕是江阴县这样的科举大县,文道风气鼎盛,也是十年以上才可能出一篇。
对于当地县府来说,这更是一项极大的政绩。
“十年一篇出县!
我等能亲眼目睹此篇文章,诞生在县试考场,幸甚至哉~!
恭喜蔡公,刚赴任便遇上如此巨大政绩!”
主薄沈砚清道贺,眼神中颇为羡慕。
只能说上一任学政太倒霉,前脚刚刚卸任。就被蔡巣这位新学政,给遇上这样的大好事。
县学政主地方教化,传承文道!
这份政绩,蔡巣至少能拿一大半。
官员每年都要考评政绩,这份出县文章,足以让学政蔡巣在本府众县之内,考评为上上。
“同贺,同贺~!”
学政蔡巣心虚,脸色却又忍不住带着尴尬的喜色。
十步青阶处。
裴惊嶷老夫子负手伫立,回首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学政蔡巣,淡淡笑道:
“蔡大人,你这官袍上的孔雀补子在舒展翎羽,踌躇满志。
却不知那云深处,早有雏凤清啼,一飞冲天!”
“裴公所言正是!.见笑了!下官实在是眼拙,未能及早识得雏凤,十分惭愧。
待郑教谕将考卷取来,
下官与裴公、诸位同僚,一同鉴赏这份‘出县’诗!”
蔡巣拱手,满脸尬笑。
他在县试三道考题上精心布置,这点心思,如何能逃得过身为翰林学士裴老夫子的法眼?!
只是他身为江阴县主考官,掌地方县学院。
裴老夫子懒得拆穿他这点手腕而已。
蔡巣的心头有些慌。
为了李家三郎能中案首,他煞费苦心,不惜冒着砍头的重罪,泄了考题。
谁能想到,江行舟竟然一篇“出县”,力压众簪缨世家子弟。
这是被文庙“钦定”!
他纵然想以主考官的身份,偏袒吹捧李云霄的诗、赋,也无能为力。
他此刻,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江行舟能写出一篇出县,他昨晚断然不会收下县令李墨的一方砚台文宝,给李云霄送出考题三字,白白沾了这科场舞弊的污迹,却没办成事。
唯一的好处是,
他虽未能助李三郎李云霄夺得童生案首,却意外收获了一篇“出县”文章。
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本章完)
第24章 十年一篇,全城轰动!
第24章 十年一篇,全城轰动!
“咚~!”
“咚~!”
“咚~!”
文庙三响钟鸣撕裂云霄,整个江阴县街头巷尾的青石板都在微微震颤。
茶楼酒肆的琉璃瓦簌簌作响,护城河面炸起水,惊得巡城卫兵腰间的雁翎刀齐齐出鞘。
“文庙三响,必有文章'出县'!”
“今日县试!莫非,是县试出了圣裁童生?”
不知是谁,在街角惊呼了一声。
要知道,这可是江阴十年才诞生一篇“出县”诗词,而且以前几乎都是秀才、举人所写。
蒙生在县试之中,写出一篇“出县”文章,这在江阴县史闻所未闻,还是头一遭。
随着文庙三响钟声荡开,悠悠声传数百里。
县城内才气喷涌,县内的才气浓度至少暴涨一倍。
不过,才气喷涌的异象只会出现文庙钟响之日,次日将回归平静。
城内,钟声波及之处,异象爆发。
一共二十七座坊市的坊门石匾,石匾龟缝处有“地泽”才气溢出。
河边百年枯柳抽出一串鹅黄嫩芽,青砖缝里钻出成片青翠文心草,芳草萋萋。
“噗嗤~!”
只见县衙的滴水檐下,瓦当间涌出数只当扈鸟,通体雪白的文禽拖着赤色尾翎,赤喙衔着诗纬残页,“叽叽喳喳”的掠过街巷。
各座书坊的《声律启蒙》、《千字文》拓本,无风自动“哗啦啦~”作响。
南街笔墨书肆,藏在厚尘书柜深处,堆积如山的蒙学拓本中,一只低阶的“纸精”伸出一页手,贪婪的汲取着空气中骤然爆炸的才气。
“我的书书成精了~!”
老掌柜震惊的踉跄着扶住门框。
“看!果然是学院考场,有异色霞光!
定然是出了一位圣裁童生!”
茶楼上,许多茶客吃惊的望着县学院方向,腾起一蓬耀眼的五色霞光。
南城。
城楼上空,
一道由文庙钟鸣,激荡起横贯天穹的才气涟漪,在江阴天空中回荡数百里。
这股才气波如同水波来回震荡,撞击在江阴青灰色的古城墙上,
浪涛拍岸,水吟声震得石头箭垛间陈年的灰垢簌簌剥落。
城门谯楼的子夜更鼓,更是发出闷响。
守将王奉脸色一变,
却见,脚下的青砖缝隙,喷涌出百年沉淀的才气,
“将军,看旌旗!”
亲兵惊呼。
守将王奉震惊的看到,城头一支支旗杆突然随才气波而动,在钟声余波气浪,旗杆弯成满月弓形。
当文庙第三声钟鸣炸响的刹那,所有旗枪“铮”地调转方向,寒铁枪头割裂暮色,齐指县学方向。
“文庙三响,竟然引动了天地间的才气潮汐?”
王奉惊叹。
谯楼下的戍卒们早已乱作一团。
“兄弟们,关闭城门!
咱们江阴县学院出了一位圣裁童生,才气暴涨!今晚歇假,咱们都去县学院,凑凑热闹!”
王奉吼道。
“走~!”
成群持枪披甲的守城士卒们顿时欢呼。
东门。
朱雀桥下,
幽静的青石桥洞,一尊镇压江阴河三百年的石雕軨軨兽,闻得钟鸣,吐出数十年沉淀的才气。
桥墩裂痕里爬满厥木惟乔古藤,顷刻间暴长,每片藤叶都在汲取天地才气精华,吞吐着日月精华,试图早日修炼成古藤精。
西市。
铁匠铺中。
“铛~!”
张铁匠的流星锤砸在烧红的犁头农具上,飞溅的铁星突然在半空,凝成“火灵”锤影,似乎有祝融神助。
“发生何事?”
打铁匠不由震惊,连忙丢下锤头,冲出铁匠铺来到街头。
却见,整条西市,已经人声鼎沸。
“十年方有一篇出县,这在咱们江阴县可算是稀罕的大喜事~!”
“走,去县学瞧瞧!”
卖猪肉的张屠夫,布庄的徐二娘,人群无不是喜上眉梢,吵嚷推搡着,往县学院而去。
此刻,甚至远在江阴县城北郊三五十里处,一座坟头草三尺高的荒冢,依然听闻钟鸣。
一名盗墓贼正在地底下,用洛阳铲卖力的挖掘一座豪门人家的坟冢,寻找着失传的古籍——《汉书·艺文志》“葬纬图”。
他手持《淮南万毕术》记载的“驱魂香”,在一堆白骨堆中扒拉,翻开陪葬的青铜奁盒。
却骤然,听到文庙三响,震得古墓洞壁几乎开裂。
吓得他脸色煞白,一屁股瘫软跌坐在压碎的陶俑罐里。
“娘嘞!吓老子一跳~!”
盗贼气的骂娘,冷静下来。
“对了,今日正是童生县试。这文庙忽然三响,莫非是有‘出县'文章出世?”
他却是果断丢下铲子钻出古墓,手攥着半截驱魂香钻出地面,直奔县城。
“罢了,今夜不挖了!去县学考场看看热闹~,沾沾这文气!”
夜幕下。
整座江阴城仿佛被扔进文脉鼎沸的洪炉,激荡的才气如春潮漫卷。
大周以文道封圣,
文章“出县”,此乃一县之头等大事。
江阴县从此有多了一篇脍炙人口的诗词名篇,可入文脉鼎持久的激发才气,令江阴县境内的才气水涨船高。
不论文士,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平民,甚至那些汲取才气的草木精怪,几乎所有生灵都会从中受益。
江阴城内,各大门阀世家。
前户部侍郎韩府。
府邸中早已经备好了童生案首庆功宴,等着为韩玉圭庆功。
老爷子韩明远听闻文庙三响,不由仗着拐杖,激动往府外走去。
“文庙三响,这定是吾嫡孙玉圭,方有如此惊世才华~!旁人断然是无法做到。走,去接我那孙儿!”
韩府朱门轰然洞开,二十余韩氏子弟提着琉璃灯紧随其后,映得半条长巷恍如白昼。
三条巷外的曹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奴婢下人们也在筹备着一场童生晚宴。
“文庙三响,圣裁童生!哈哈~,吾儿曹安,方才当得起这三响!”
曹父闻声一愣,不由大笑。
“备轿,去县学!”
曹家上下数十名家丁举着火把鱼贯而出,一起往县学院而去。
此刻县学前早已人潮汹涌。
江阴城内茶楼幌旗下,不计其数的百姓们纷纷打着灯笼涌上街头,来到县学院去看热闹。
“不知是哪家公子,写了出县文章?!”
“这还用说,定然是韩玉圭韩公子,他六岁便赋诗《咏竹》,江阴神童才名早就远扬江州府!”
“这可说不准,曹公子曹安那也是大有可能!”
在朱漆铜门外,聚集了众多嘈杂人群,等待县试童生放榜。
不过,现在的县学院依然是大门紧闭着,几十名皂靴衙役手持杀威棒,看守大门。
五位主副考官还在紧张忙碌,尚未完成判卷,判出三十名童生的录取名单。
(本章完)
第25章 争相抢读,出县云诗!
第25章 争相抢读,出县云诗!
县学宫外,百姓手提着灯笼一片人声鼎沸吵嚷,热闹喧嚣。
学院内,依然是一片肃静。
夜色如砚台中化开的宿墨,洇染着气氛紧张的江阴县学院。
数十盏烛台次第燃起,将明堂照得煌煌如昼。
“请蔡公赏鉴!”
教谕郑叔谦绛袍翻卷,双手捧着江行舟的“出县”诗卷,将卷宗恭敬地摆放在主考官蔡巣紫檀案头。
五名皂靴衙役们鱼贯而入用檀木托盘,托着另外九十九个糊名封缄的考袋,分给五位主副考官判卷。
百位蒙生们也垂袖而立,毕恭毕敬的在县学堂的十步青阶外,忐忑的等候考官判卷,并宣布县试录取的结果。
他们的身前各飘着一团云——这是蒙生们施展“云诗”文术释放出来的各色云团,可以用来腾云飞行的座驾。
“判卷!”
蔡巣将江行舟的答卷压在镇纸青玉下,拂袖挥笔快速评判其他蒙生的答卷,朱砂笔走龙蛇。
盏茶功夫,
九十九份诗卷已经被五位主副考官们快速判完,挑选出其中最出色的三十篇,录取为今年的江阴县童生。
每位副考官又从中挑一份,判为童生甲等前五。
分别是韩玉圭的《云鹤》,曹安《云梯》,李云霄《云霄》,陆鸣的《云泽》。
至于江行舟的那份《云深处·寻隐者不遇》,无法再判。
文庙圣裁早已钦定,为[童生案首]答卷。
“江行舟这篇云诗由文庙圣裁,钦定为‘出县’诗!
三十年来,本官还是头回见文庙显圣,择定童生案首。
却不知,这诗写的是何内容?
且让老夫细观!!”
蔡巣判完卷宗之后,这才迫不及待的拿起江行舟的这份答卷,笑道。
在场的众位官员们纷纷探身,翘首以观,期待着能尽快看到江行舟的这篇出县文章。
“《云深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蔡巣摇头晃脑念了一遍。
但是很快,四位副考官面面相觑。
他们有点看不懂。
“呃,这诗.~为何如此简单?”
“韩玉圭这篇《云鹤》,有佳句‘悬停即史书’,以云鹤比作史书,大气的令人惊叹。
李云霄这篇《云霄》,有佳句‘舟坠镜中霄’,意境绝妙!
曹安的这篇《云梯》,这句‘天孙遗素练,空悬十二楼。’,构思玄妙,亦是令人遐想连篇!
但是江行舟这篇《云深处·寻隐者不遇》,却是出奇的简单,通篇四句,无一句是佳句。
最末一句画龙点睛‘云深不知处’,但气势也似乎比其他几篇,都要弱一点!
这是为何?”
他们只是心中有点疑惑,但不敢质疑。
这是文庙圣裁,有圣人钦点的‘出县’级文章。
哪里容他们去质疑。
“这首诗极为简单,乍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它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读起来通俗易懂。”
“为何,它能惊动文庙圣人?!”
“我等还需细细琢磨,这最末一句‘云深不知处'的意境,岂是凡胎肉眼能囫囵吞尽的?”
聚在一旁的二十七名乡贤秀才、举人们,也是诧异,议论纷纷。
他们一时也看不明白。
既然不敢质疑文庙圣裁,那便只能挖空心思,去想它的出奇之处。
“裴公,恕下官眼拙.这篇《云深处·寻隐者不遇》,不知玄妙在何处?!”
蔡巣虚心求教道。
“呵!”
裴惊嶷一笑,沉吟评道:“通篇无一佳句,通篇是佳篇!正如这最末一句‘云深不知处’,寻不着痕迹,便是云的最妙境界。
相比之下,其余韩、曹、李、陆所书之‘云鹤、云霄、云梯、云泽’,看似写了佳句,却皆是有迹可循的云,反落下乘。
其中韩玉圭的《云鹤》,稍逊一筹,达到‘叩镇’级文章。
另外三篇,再逊一筹,为‘闻乡’级文章。”
裴老夫子也替韩玉圭等人,感到有些惋惜。
放在寻常小县的县试中,写出一篇“叩镇”级诗,甚至“闻乡”诗,都足以拿下“童生案首”的位置。
可是江阴是大周科举大县,人才济济,偏偏又遇上江行舟的一篇“出县”。
十年一篇出县,硬是将他们几个顶尖簪缨世家蒙生,给打懵了,镇压了下去。
“原来如此!行舟对‘云’字理解的造诣,如此高深的地步!”
蔡巣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神情一震。
有些难以置信。
裴惊嶷这意思是,《云深处》全篇单独一句拿出来,没有一句是佳句。但是这一篇作为一个整体,却是通篇佳篇。
这恰恰,也是“云”的奥妙,虚无缥缈。
满堂官吏们这才惊觉,竟然妙在此处。
“此《云深处·寻隐者不遇》,谋篇构思方面煞费苦心,虽无佳句,却有佳篇!
妙!
太妙了!
这等文道境界,已经是化有形于无形,无踪无际可寻.这恰恰是云的奥妙!
有形之云,反落下乘!
难怪,文庙圣裁,《云深处》‘出县’。
而其它几篇,虽有佳句,却无此待遇。”
“好一个‘云深不知处’,这等境界的‘出县’文章.真是蒙生写的?”
县令李墨闻言沉默,不由仰天长叹,紧拽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跪在颍川陈氏门前苦苦求取典籍苦读,冻僵的双膝。
自己多少年的努力苦修,苦苦追寻文道,也写不出这等文章!
终究是着了相,对权势名利过于执着,悟不透这文道的奥义。
主考官蔡巣手持一份县试录取童生名单,来到青阶前,向百名蒙生宣布,江阴县试的最终考评结果。
“众生听判!
今岁县试,诸位蒙生之中,诞生了一篇‘出县’、一篇‘叩镇’、三篇‘闻乡’,共五篇云诗佳作。
本主考官宣布:江行舟为童生案首,韩玉圭、曹安、李云霄、陆鸣四人为童生甲等前五!
另,共有三十名蒙生,考核上乘,录取为江阴县学童生。
其余七十名蒙生,黜落!
具体榜单,本官就不念了。即刻公布在县学院大门外的告示栏,落笔红笺,公告三日,诸生自行观看。”
————
(本章完)
第26章 飞行座驾云深处!
第26章 飞行座驾——[云深处]!
学政蔡巣当众宣读完县试发案,童生的录取名单。
县学堂青阶前,人头攒动,青衫蒙生们或喜或忧,神色各异。
录取名单墨迹未干,江行舟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童生案首的殊荣,已落入他手。
“学生还是不服!”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低吼,声音中带着不甘与愤怒。
众蒙生纷纷让开,只见一名裘衣簪缨的倔强少年站了出来。
他攥着双拳,脖颈间青筋暴起,通红的眼眶里溢出泪光,襟前泪痕,显然是心态完全崩了。
周遭的蒙生们面面相觑,目光诧异,窃窃私语——这不是县令之子李云霄么?
也就李云霄敢站出来,换做其他蒙生,谁敢质疑半字?
“李云霄!”
学政蔡巣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李云霄,手指却微微蜷起。
他很熟悉这双眼睛。
昨夜拜访李府,这李云霄是何等意气风发,自信桀骜。他背靠县令这座山,自身才华横溢,又提前一夜获知考题的三个字,自觉胜券在握,目空一切。
如今,眼看到嘴的肥鸭子——[童生案首]飞了,落入江行舟手里。
李云霄道心重挫,心态崩了,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此刻,李云霄眼中这簇不服气的火苗,正烧穿夜雾,直逼蔡巣眼前。
“蔡学政,学生不服!
凭什么他的诗文是‘出县’?
我的诗文却是‘闻乡’?
学生恳请学政重新判卷,还我公道!”
李云霄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倔强。
“荒谬!
文庙圣裁,谈何重判?
你可知‘云深不知处'的玄奥妙处?”
学政蔡巣端着青瓷茶盏,白汽氤氲间,瞥见李云霄攥得发白的指节,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道:“江生此文如云中游龙,神龙见首不见尾,需细细品,才能得其中三味。
你如此急躁,自然是品不出来。”
蔡巣看了一眼,李云霄那篇被朱笔批作“闻乡”的《云霄》。
好虽好,但比起江行舟的“云深处”,差了足足两个档次。
“学生不知什么‘云深不知处’,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夸的这么玄奥,学生不懂!
那还不是您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
学生不服,学生的文术实力,丝毫不在江行舟之下!”
李云霄喉结滚动,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晚生只知圣贤文章当如皓月当空,一目了然!
若说玄奥便是上品,那山间樵夫的胡言醉语,无人能懂,岂非更胜一筹?”
“不用嘶吼!
文庙圣裁是断然不会错的。
诗文术从来不是耍嘴皮子,而是硬本事,要拿来斗法的!
你不服,老夫便给你一个机会。
这样,你将[云霄]诗文术施展一番,和江行舟的[云深处]诗文术,对比一下。
孰强孰弱,众目睽睽,自然是一目了然。”
学政蔡巣眉头微皱,语气冷峻。
他担心昨夜李府密谈——若让这莽撞的小子在急切之下,当众说出那桩丑事.恐大为不妙。
罢了,便给李云霄一个垂死挣扎的机会。
“好!”
李云霄傲然应声,字字如刀劈斧凿道:
“在下诗文术——【云座驾·《云霄》】。
诗文:浮絮裁天帛,青山系玉绦。风回千壑醒,舟坠镜中霄。
品级:蒙生,‘出乡’。
大小:一丈,可载一人御空飞行。
速度:时行三百里,飞高百丈。
效果:镜分二光——飞行途中可释放镜面幻影以诱敌,宛若真人。施展本文术需消耗才气二百缕。
限时:一个时辰。”
说完,
身前一团流云,犹如玉辇。
他足踏这云座驾,腾空而起百丈高空,飞掠千丈。
最奇的是云幕浮着两面水镜,镜中倒影与本体浑然难辨,分不清孰真孰假。
“镜分二光,起!”
李云霄足尖轻点玉辇,喝道,霎时镜面如波炸裂万千银屑。
但见两道云辇,破空而行,各奔东西而去。
县丞周文远吃了一惊,他分明看见,两架云辇里都坐着簪缨世家少年,连襟前泪痕都分毫不差。
片刻,
云辇落地,卷起的气浪,掀飞数顶蒙生方巾,李云霄驾驭云霄座驾返回县学,神情中带着几分得意。
“不错,不错!”
“这镜分二光惟妙惟俏,一旦遇上强敌,以假人诱敌,对逃命大有益处!”
县学众官吏,诸位蒙生们不由都是赞叹。
云诗文术,和云字诀文术,有很大的区别。
云字诀文术只是单纯的一团云座驾,虽可载人飞行,云团本身没有任何特殊的效果。
而云诗文术是云文术的升级版本,飞行速度大幅提升的同时,还有了特殊的效果——像这云霄座驾的[镜分二光]。
“江行舟,该你了!”
学政蔡巣笑道,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
他也想知道,这《云深处》文术,有何用处?
“是,学政大人!”
江行舟身着一袭月白襕衫,流云过隙般的从容拱手,道:
“在下诗文术——【云座驾·《云深处寻隐者不遇》】。
诗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品级:蒙生,‘出县’。
大小:一丈,可载一人御空飞行。
速度:时行五百里,飞高千丈。
限时:一个时辰。
特殊效果:飞行途中隐身,此效果可对同等文位完全效果,对高文位起到少许效果!消耗才气200缕。”
江行舟踏上这一丈方圆云雾,月白襕衫化作流云散入雾中,被雾气完全笼罩进去,淡薄到几乎看不见。
“云深.不知处~!”
少年清越的吟诵声仿佛从九霄传来,回荡在县学院的上空。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千丈高空浮着一层薄雾,宛若天幕上的一缕轻纱。
转瞬间,江行舟连人带云雾,竟然在天空中消失不见。
“呃?
隐遁?!”
李云霄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江行舟消失的那方虚空,
他分明看见江行舟立足的那团云雾,正在蚕食周遭的光线。
眨眼功夫,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呃~完全看不见了!
这~,是匿形术!”
“这,他怎么消失了.这就是隐身云?”
众蒙生们瞪大了眼睛,望着江行舟消失的地方,哪怕使劲揉搓,瞪大了眼睛再看,依然不见踪影。
“不愧是‘出县’级云诗,被载入江阴县的文庙?!”
众蒙生都是脸色大变,瞠目结舌。
他们从未见过,让人完全消失的隐身云!犹如一位大隐之士,隐匿在云深不知处。
这《云深处》云诗文术,完全碾压在场所有蒙生的云诗。
“时行五百里,飞高千丈。”
蔡巣也有几分惊讶,抚掌而笑,道:“更难得这‘云深不知处'的隐遁之妙!便是本官要搜寻他的飞行踪迹,也要费些周折手段!
李云霄,还要比么?
你可敢冲上天去,跟江行舟斗文术?”
“这~这就是‘云深不知处’?!”
李云霄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噬,瞠目结舌,彻底死心。
他的《云霄》云座驾,镜分二光只是化为两道身影,各奔东西逃命而已。
而江行舟的《云深处》云座驾,飞行速度几乎超过他的一倍,且隐身效果极佳,整个人和云雾都隐匿于无形之中,彻底不见了踪迹。
连对手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斗?
除非比江行舟高上一个文位大境界,否则根本捕捉不到飞行踪迹,拿他无可奈何。
可以说,这道《云深处》云诗文术一出,除非突袭,整个江阴县的蒙生,都伤不了江行舟半毫。
一时间,
县学院内,众蒙生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纵然簪缨世子再骄傲,也不得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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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7章 县试发案,童生张榜!
第27章 县试发案,童生张榜!
“‘出县’诗文术,竟如此强横!”
李云霄呆若木鸡,面色死灰,身躯忍不住颤抖。
他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更是江阴县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然而,今日却在一介寒门士子面前,败得如此彻底。
他引以为傲的《云霄》诗文术,在江行舟的《云深处》诗文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出县”级诗文术的威力,对其它普通诗文术,那是碾压级别。
他涣散的瞳孔内一阵剧烈刺痛,闷哼一声,喉间腥甜翻涌,踉跄后退回众蒙生之中。
江行舟驾驭云雾从天空飞落,散去“云深处”诗文术,回到百名蒙生之中。
他突然看到,青铜简牍发出清越鸣响:
[李云霄,文道受挫,灵台蒙尘。削道行-1000!]
[李云霄,质疑圣裁,妄动嗔念,血脉逆流,再削道行-2000!]
[陆鸣,神思涣散,道行-100!]
[韩玉圭,心如死灰,道行-200!]
[曹安,气机滞涩,道行-150!]
围观蒙生人群中响起细碎私语,几位平日交好的世家子弟别过脸去,不忍看李云霄遭文心反噬的惨状。
陆鸣手中折扇“啪”地折断。
韩玉圭更是面如金纸。
青阶前香炉烟火被突如其来的文气紊乱震荡,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们自幼信奉的“世家贵胄,天生文脉”之说,遭到重挫。
“唉,几位这是何必呢!”
江行舟轻振袍袖,暗自摇头。
三千点道行,这是蒙生小半年苦读才能修来。
童生试不过是叩响文道的第一块阶石,第一道大劫。以后文道之路,这种打击比比皆是。道行不进反退,文道可是会止步不前。
蔡巣拍了拍青袍补子上的白鹇,望着李云霄再也无法嘴犟黯然无声退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昨夜李府那盏鲛绡灯还晃在眼前。
他若非担心李云霄心态崩溃之下,当众说出昨夜李府密谈丑事——否则,定要三十棍杀威棒伺候。
“肃静!”
蔡巣转身对众蒙生,冷冽告诫道:“文道如炼,圣裁似炉。县试排名已定,诸位蒙生若再有人生事,胆敢质疑文庙圣裁,本官定不轻饶!”
蔡巣也懒得在理会李云霄,吩咐县试发案。
朱漆大门轰然中开,匾额上“在明明德”四字,金光闪闪。
数十名皂靴衙役鱼贯而出,排成左右两排,手持鸣炮和号子,鸣炮吹号。
“砰~砰~砰~!”
“噼里啪啦”的爆竹炸响,空气中弥漫着烟硝。
聚集在县学门前的数千上万人潮,顿时轰然退散,像被朱笔划开,骚动起来。
“放榜了!”
“快看,文庙三响,谁中了这童生案首?!”
“江南文脉,素来被我等世家掌握。
我韩府更是江阴世家翘楚,江阴文气如田亩,尔等士子攒下的才气,不过是我韩家仓廪中一石陈年旧粟。
这童生案首,舍我玉圭取谁!”
韩府韩明远老爷子朗声大笑,腰间玉带缀着的进士金章嗡嗡震颤。正是他的带领下,韩府在江阴世家的地位,逆流而上。
“都让让,别挤!
县试发案,本官颂名号!”
县尉赵铁山拿着一张卷起的大红榜,张贴在门外的告示栏。
县衙告示栏,落第红笺。
县试考试揭晓,考卷全数拆开弥封,用姓名发案,谓之「发案」,每次发案鸣炮用吹手。
取列第一名者,曰「县童生案首」,此项荣誉,可获县头等嘉奖。
取前五名者,为「县童生前五」,此项荣誉,可获县嘉奖。
前三十名,为[县童生],入县学,可月领朝廷俸禄。
其余皆淘汰。
县尉赵铁山在县学院的红榜前,高声颂录取童生的名号,每念一名便展开其在红榜的排位。
同时,每念一个名字,红榜便游出一条微不可察的金丝,顺着地脉钻入对应考生祖宅祠堂——此乃文庙县试荫功,科举及第登科者会增加整个家族的文运。
红榜缓缓依名次展开的刹那,
满街忽然寂静。
“江阴县试发案!”
赵铁山声如裂帛,声震五里,“甲等第一,童生案首,江行舟!”
待看到童生案首,韩老爷子的目光,不由为之凝固,气的长叹一声跺脚,再也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甲等第二,韩玉圭.”
“甲等第三,曹安”
“甲等第四,李云霄.”
“甲等第五,陆鸣”
“.”
“甲等第十,顾知勉.”
“学生在!”
顾知勉大喜,连忙应声。
“顾生竟然考了第十哼,真是好运~!”
“也就是薛府私塾照拂他,否则哪里轮得到他一介寒门考中童生甲十~!”
几名早在首场就落榜的江阴世家少年,手持文扇,不由羡慕的眼神望向他。
寒生顾知勉充耳不闻,却想起昨夜抄经时砚中映照明月。
这几位膏粱子弟永远不会明白,当他们在锦绣堆里吟风弄月时,他这寒门子弟是怎样蘸着漏屋冷雨,抄撰春秋。
众蒙生聚在热闹的红榜前,翘首以盼,却是注定了要失望——上千名蒙生赴考,仅录取前三十名,考中的可能性太低了。
一名穿洗褪色绛紫襕衫的白发老者在人群中听赵县尉颂号,却苦苦等不到自己的名号。
他佝偻的脊背弓如虾米,咳声似破旧风箱在空谷回响,神情充满失望
他已经童生试五十载,屡考不中。
如今头昏眼,此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丙等第十,张游艺!哪位是张游艺?.立刻进县学,授予县童生袍!”
赵铁山念完三十名童生中的最后一名,嚷道。
白发老者正满脸沮丧,忽然听闻县尉颂自己的姓名,神情巨震,满目皆是不可思议。
“我~,学生张游艺在此!
老夫老夫中了童生,哈哈~!苍天有眼啊,老夫七十二,竟考中江阴县的童生了!
屠夫小儿,你可敢再小瞧老父了!”
白发老者在人群中高举双手,癫狂大笑,颤巍巍的襕衫上,泪流满襟。
在一旁搀扶着白发老者的张屠夫,闻声也懵了。他难以置信,狂喜道:“不敢不敢!老爹,您可是给咱们老张家长脸,光耀门楣!”
“哼,小儿好不懂事!”
白发老者顿时冷眼,十分不悦。
张屠夫顿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赔笑道:“说错话了,儿给自己掌嘴!您老这是给咱张家村都长脸,咱张家村至今就出了您老这一个童生!”
“这才对嘛!”
白发老者不由喜笑颜开,“江阴河西的张家村,可不就出了咱这一个童生!
‘君子远庖厨’,咱老张家寒门骤贵,要体面。
从此以后,你这屠猪刀再不能沾荤腥,以免污了文运!”
“是,是~,老爹您说了算!”
张屠夫擦着额头的汗水,腰间杀猪刀嗡鸣剧颤。
不做这屠猪贩肉的生意,他该做何营生?
周遭人潮的轰然大笑。
“张屠夫,承蒙你老爹的文运,你这是要改行了啊~!”
春桃小丫鬟片子挤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踮起脚跟,翘首以盼。
看到红榜榜首,县尉赵铁山颂号,她目光一亮。
“甲等第一:童生案首——江行舟!
呀,江公子考中了,告诉大小姐去!
县试考了一天,天都黑了,小姐定然是等急了!”
她顿时雀跃,也顾不上听剩下的名号,转身撒丫子往薛国公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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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8章 才气灌顶,童生文宫!
第28章 才气灌顶,童生文宫!
暮鼓初鸣时分,浓墨般的夜色浸透了江阴县学的朱漆门楣。
檐角垂落的冰棱如刃,寒芒在渐起的夜雾中明灭不定,将整座县学笼在肃穆的银辉里。
县学堂内,七十二盏琉璃灯,点燃了「燃藜」灯芯。
以江行舟、韩玉圭、曹安等为首的三十名新晋童生,在县试发案张榜后,正衣冠,整襟带,鱼贯步入县学大堂内。
他们还有一道重要的仪式尚未完成——承文庙文运,受才气灌顶。
“即日起,尔等便是江阴县学的童生!”
学政蔡巣负手立于明伦堂前,青色官袍上的白鹇补子随风而动,淡淡道。
七八名皂靴衙役们列成一排,托着的檀木盘里,童生文袍叠得方正如青玉,领口银线绣着的墨竹暗纹若隐若现。
这童生文袍,乃是取材自文院豢养的“文心天蚕”所吐天蚕雪丝制成,可辟水火,是一件不错的衣袍类文宝。
“本官今以江阴县院君之名,赐尔等每人一件童生文袍。
穿此童生青衿,当知文心似雪。佩此童生玉令,须守道义如山。
自此刻起,诸位便是县学同窗。
尔等肩头所负非止笔墨!
左肩担着大周三百六十府稻菽炊烟,右肩系着圣朝千万载文脉薪火。
可争鸣,不可相轻。
可砥砺,不许戕害。
若违此规无需圣裁,本官定严惩不贷。”
学政蔡巣亲手将童生文袍,逐一授予众位童生,冷肃的声音说道。
“谨遵院君教诲!”
三十名新晋童生意气风发,俯首朝蔡巣叩拜。
蔡巣是江阴县的学政,更是江阴县学的院君,也是他们以后名义上的恩师。
“今夜戌时三刻,星汉西流,正是破障良辰。
尔等在这县学堂内,接受文庙才气灌顶,突破童生第一劫——‘蒙昧宫障',诞生文宫!”
蔡巣喝道:“诸生听令,端坐蒲团,静气凝神,闭上双目,神入识海!”
“是!”
众童生们齐声回应,纷纷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凝神。
他们通过大周县试科举考核,已经获得大周圣朝官方承认的文位。
但在开辟出自己的文宫之前,尚未掌握童生真正的实力。
江行舟将一袭整齐的童生文袍放置身前,腰间悬挂童生令牌,端坐在县学大堂内的蒲团。
他盘膝闭目,进入灵台方寸之地——识海。
识海内,
犹如鸿蒙初开,混沌无边,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这便是蒙昧宫障!
有一块[青铜简牍],悬浮于这片混沌蒙昧之中,散发出温润的光芒,上面显示他的属性,以及周边童生的一些信息。
很快,
他便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寸长文生法相——漂浮着的一小团清气,略有少年的雏形,此乃每一位修行者都有的文魂。
它被这片混沌给包裹,没有立足之地。
“这混沌无边无际,蒙昧原始!想要在这片虚空,开辟出一座文宫,太难了!”
江行舟暗道。
此时,
“大周科举选材,文庙才气灌顶!请圣人降下才气,助童生破[蒙昧宫障]!”
随着学政蔡巣朝文庙方向一礼,一声清喝。
骤然,
从县学隔壁的文庙,青铜文脉鼎中,一连激射出三十道光柱,
璀璨才气从天而降,犹如垂落三千尺金瀑!
细看,竟是江阴县文庙积攒多年的才气洪流——其金光间浮沉着《论语》的青鳞文鳐虚影,裹挟着《楚辞》香草琼枝的芬芳。
县学穹顶突然透明如琉璃。
才气金瀑,穿过县学堂屋顶,灌入县学大堂内三十位童生的头顶!
虚空中,隐约浮现江阴青铜文鼎‘出县’以上名篇文章的虚影——或挥毫泼墨,或仗剑镇妖,百年文气凝如实质,随着光柱灌入童生天灵。
灌顶而下的文庙才气,在蒙生识海掀起狂澜。
众童生只觉泥丸穴涌入清泉般的凉意。
往日晦涩的经义突然澄明如镜,恍惚间竟见灵台混沌,被一道恐怖的圣力给劈开。
此时,他们体内拥有无穷无尽的才气可用。
江行舟正寻思之间,
忽闻惊雷裂帛之声,
他的法相顿时看到,眼前这片白茫茫的混沌蒙昧空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圣力惊雷,直接撕裂。
“咔嚓~——!”
鸿蒙炸裂的巨响中,混沌蒙昧的雾气之中,被炸开一番天地。
随着文庙才气灌顶,
无数道金光璀璨,从天而降,凝结为实体,在识海天空汇聚成为一枚枚金光璀璨的字诀文砖!
江行舟有些愕然。
他一眼便认出来,这些字诀非常熟悉,赫然是蒙生《声律启蒙》里的八千字诀,在漫天飞舞。
[云雨、风雪、雷霆、朝露、山、海树、鸟兽、古人、器物.],天文、地理,包罗万象。
冥冥之中,有一道如钟鸣一般的圣音传来:
“天地初开,鸿蒙混沌!
文庙灌顶,才气化砖。
八千字诀,一字一砖。
拆解字诀,拾取文砖。
缔造一座文宫——宫基、宫墙、梁柱、宫瓦!
切记!
尽可能采集更多文砖。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文宫关系到尔等的文道之路,可以走多远!”
这一道来自文庙的圣言,如雷贯耳,在众童生耳中炸响。
若是字诀无法被拆文解字,意味着童生无法使用此文砖,用来缔造文宫。
识海。
江行舟神情肃然,全力以赴,屈指飞弹,迅速破解从天而降的一枚枚字诀。
这一幕他很熟,曾在文庙书山遇到过。
难怪,文庙书山会将这“快速拆文解字”,列为闯关的第一关。
“云:山川气也。从雨,云象回转之形!”
“穹:穷也。从穴,弓声。象天幕如弓覆下!”
“暑:热也。从日,者声!”
“月:阙也。月相变化,象缺阙之形!”
江行舟指尖弹射,一道道才气激烈而出,快速拆文解字。
凡是被破解的字诀,瞬间化为一块块的文砖坠落,堆垒在他的足下,作为筑基文宫的材料。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文砖便堆垒如山丘一般,足有数千块.而且还在越来越多。
县学堂。
灯火摇曳,时辰在一点点流逝。
众童生们皆在闭目打坐,借助文庙才气之力,全力拾取文砖,缔造识海文宫。
而江阴县的众官吏,学政蔡巣、主薄沈砚清、县丞周文远、典吏崔明远、县尉赵铁山等主副考官。
还有数百名皂靴衙役,依旧守在县学堂内内外,为众童生们护法,以免受到袭扰。
他们在堂内来回踱步,沉默不言,观察着众童生面色的神情,是否有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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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文宫异象
第29章 文宫异象
县学堂。
夜幕浓郁。
青铜更漏在“滴答”的一滴滴落下一个时辰后。
“成了!成了!”
身着一袭褪色绛紫襕衫的白发老者张游艺,衣裳无风自动,他率先醒来,喜不自禁大笑。
他的眉心深处,有一座青灰色小筑文宫的虚影。
片刻,其余新晋童生们,接踵苏醒,陆陆续续睁开眼。
有人眉心泥丸,浮起瓦房文宫。
有人灵台识海,显化宅院文宫。
童生文宫是他们一手一砖一砖搭建,给自己[文魂]居住、修行的地方。
模样自然也是他们心中所想,想搭建什么模样,便是何形状。
又过了一个时辰,
“我的童生文宫,成了!”
寒生顾知勉从闭关中醒来,睁开眼。
他在识海内缔造的童生文宫,用三千块文砖,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识海中足足盖了三进青瓦院落。里面有三间大瓦房,庭院古井涌出潺潺泉水!
说实话,他从未住过如此阔气的“豪宅大院”,如今自己的文魂居住其中,也算是得偿所愿。
顾知勉朝四周看去,却见已经有二十多名童生完成了文宫的缔造,早就苏醒过来,正在低声切磋讨论。
他们的脸上虽喜悦,却依然惋惜。
文宫完成的早,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这意味着,他们拆文解字获得的文砖数量较少,所以才更快完成文宫。
文砖用的少,造的童生文宫自然也小。
正如屋子小而窄,里面可储存的才气也会少很多。日后与他人斗文术,才气不足,天然落于下风。
这对于童生的文道修行,长远来说是不利的。
“快看李兄!”
惊呼声中,
李云霄周身迸出轻越长吟。
他蓦然睁开眼,眉心深处的文宫竟是一座威严府邸,宛若衙门,梁柱缠绕着剑气。
作为最后几个苏醒的童生,不由傲然。
但是,李云霄瞥见江行舟依然还在闭目打坐,顿时心头咯噔,面色一沉,
“他怎么还在缔造文宫?这是拾取了多少文砖?”
县学堂,一晃已经是寅时初,恐怕要天亮了。
二十九位新晋童生们都已经从破除[蒙昧宫障,缔造文宫]中苏醒。
连簪缨世家天才韩玉圭也已经醒来近一个时辰。
只剩下江行舟仍端坐如钟。
众童生们等的无聊,三五成群聚坐一起,谈及自己刚刚缔造的文宫。
“你们的童生文宫,有何异象出现?”
曹安好奇问道。
“呵!在下文宫檐角之处,凝成一道‘七月流火’,煞是漂亮!”
陆鸣笑道。
说着,竖起指尖,随手便凝出一道“七月流火”四字诀文术,火焰炙色炽白。
这火焰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县学堂内顿时迅速升温,众童生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如在火炉间。
学政蔡巣瞪了他一眼,陆鸣连忙把这道火焰给息了。
“恭喜陆兄!
在下文宫内,自行衍生出一只‘关关雎鸠’,它在宫阙上啼鸣.我都惊呆了!”
韩玉圭呵呵一笑,语气颇有些难以置信。
“啊?你们文宫内,都有异象吗?.为何我的文宫,天地间一片青灰扑扑,毫无异样颜色?”
白发老者张游艺神情呆滞。
他的文宫小筑,斑驳宫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甚至有几块文砖出现裂痕感觉这文宫不是太好。
众童生们低声议论,有的得意眉飞色舞,有一小半的童生失落黯然神伤。
有人文宫阶内生出“关关雎鸠”,
有人文宫檐角凝成“七月流火”,
更有佼佼者的文宫正梁处,显化“天行健”三字金光古篆。
还有童生的文宫院池,竟开出一朵“赤莲”,隐约闻到有《离骚》的椒兰之气弥漫。
这是极好的异象,
童生文宫内出现有异象,可不是样子好看,而是暗示着能获得相对应的额外的加成。
譬如,
那文宫檐角“七月流火”——这意味此童生对火文术有额外领悟,威力增幅高达三成。
文宫内生出“关关雎鸠”,意味童生对鸟兽文术的理解会有独到之处。
而文宫池畔生“赤莲”,此乃对灵丹灵药天赋极佳,不论催生种植灵药,还是炼制才气丹都过人一等。
众人这才惊奇的发现,自己童生的文宫和别人几乎都不一样。
童生前十,都有自己的文宫异象,获得额外的天赋。
童生中间十名,异象普通。
童生后十名,则并无文宫异象。
最末尾的白发老者张游艺最惨,文宫缠绕枯藤,好几块文砖居然开裂,有日渐崩坏的气息。
县学堂内,众位官吏、学院教谕、训导们,都有些焦急。
众童生皆苏醒,
唯独江行舟依然闭目,毫无动静。
“江行舟闭关,已经比其他蒙生至少超出了几倍的时辰~,怎么依然没有结束!”
学政蔡巣来回踱步,眉头紧皱。
“这什么情况,莫非是他缔造文宫,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麻烦?”
主薄沈砚清担忧道。
以他们自身的经验,当年缔造童生文宫,也没有耗时如此之长。
“不!”
蔡巣想了想,摇头,
“他应该是耗了大量时辰,拆文解字,拾取文砖!
字诀,乃文道基石!
童生文宫的强大与否,完全取决于有多少块字诀文砖,来搭建这座文宫。
下等者,拾取一千块,宫室狭小而憋屈。
中等者,拾取二至三千块,宫室普通。
上等者,拾取四至五千,文宫敞亮。
顶级者,六至七千块文砖,文宫奢豪,无比绚烂。
再往上.老夫也不敢想象!
纵然是金科进士,当年在缔造童生文宫时,也罕有能达七千块文砖。
老夫刚才私下询问,韩玉圭拾取了五千九百块文砖,上等中的顶层,已经是接近顶级佼佼者。
本官估摸着,江行舟很可能还在拾取文砖!”
“超五千?”
“定然是过了”
“六千.”
“也早就超过了!”
蔡巣点头道。
“莫非,七千以上?”
沈砚清大吃一惊。
“噤声!不必再妄自揣测!”
却听,裴惊嶷沉声喝止。
知道江行舟可能达到七千块文砖以上便可。
这已经是非常罕见,那些名动天下惊才绝艳的金科进士,当年晋升童生,缔造文宫时候,也就六七千块文砖这个数。
再往上,真不能再猜了!
大周圣朝漫长的历史上,不超过十人,文宫超过七千文砖之数。
要知道,
童生案首,大周一千五百座县,比比皆是。
文庙三响,文章“出县”,大周每一年两年,也间或有之!
而文宫七千文砖以上.真的是稀少,两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
这可不是看一本《声律启蒙》,便能拆解八千个字诀“义、声、形”三位一体背后的典故和奥义。
能拆文解字如此之多,这需要童生有极其雄厚的阅书积淀,至少破数万卷典籍。
需寒生不问岁月的埋头苦修,更需簪缨世家浩瀚的府库藏书。
此七千文砖一旦此时传出去。
江行舟如今童生文位,文位依然太低,难有太多自保之力,定然会被针对。
他们还是低调一些,少给江行舟引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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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30章 无暇紫府文宫
第30章 无暇·紫府文宫
县学堂。
江行舟依然闭目打坐,沉浸在破除蒙昧宫障,缔造文宫之中。
他只用了两个时辰,拆解了全部的八千个字诀。
这八千字诀,字字珠玑。按韵部凝成一块块玉石文砖,每块砖长三尺六寸,暗合周天之数。
按照上下两卷,三十重天宫阙,八千块文砖的排序,一一列宿在他的足下。
“一东”韵化作青玉文砖,砖面浮现金乌日纹。
“二冬”韵凝为玄冰琉璃,砖内封印雪魄寒梅。
真正耗时,让少年绞尽脑汁的,是搭建一座什么形态的童生文宫。
“我已经将这八千个字诀,尽数破解,全部化为文砖。
如何用它们来建造一座文宫?”
江行舟心中暗道。
既是一座文宫,自然是宫殿模样,而且像他在影视剧看到过的那样——悬浮在混沌天际的云霄宝殿。
这才是他心中,文宫完美的样子!
片刻,
他已经有了构思。
“起!”
少年手一挥,足下八千文砖应声飞旋。
文宫的宫基,以“山岳”等厚重字诀。
九根梁柱立宫基之上,东柱“云从龙”龙鳞浮砖,西柱“风从虎”虎纹浮砖支撑大殿。
中央主柱“剑号巨阙”四字为榫卯,将整座文宫固定在“天地玄黄”的地基之上。
瓦檐取“日、月”等缥缈字诀勾连天道,琉璃瓦用“星”“辰”透明文砖,滴水瓦当雕刻“晴对雨”文砖。
“六鱼”韵砖,化作蓬莱十二玉楼飞檐。
“七虞”韵砖,铺成琅琊台的金阶。
正殿匾牌以“天、君”刚烈文砖垒砌。
殿内屏风以“泉、妾”柔婉文砖浇筑。
文宫内,“未央宫”分室,有藏书阁铺之以“经”“史”字诀,“笔架、砚台”文砖,一应俱全。
其余,炼丹房,铺“炉”“鼎”。
琅琊剑阁,高悬“三尺剑、六钧弓”,铺陈“戈对甲”。
后宫庭院之中,铺[云雨雷电、木鸟兽]自然文砖,[春园柳、秋沼芙蓉]等四时文砖,[塞北烟尘、江南云树]四方文砖。
天空“云霞”文砖,如云彩一般飘荡。
在文宫外用“川泽”“江河”文砖,打造成“逝者如斯夫”的环形护城河。
此外,这座文宫还有昼夜更替。
“晓对昏”文砖启动昼夜更替,“明对暗”文砖变幻光影,东墙“晨钟”文砖与西墙“暮鼓”共鸣,一起催生文宫日月交替的时空流速差。
更有,四时节气轮转——立春时“游阆苑,醉蓬莱”字诀文砖激活,冬至日“冬至一阳生”字诀文砖运转。
整座文宫以“三十韵部,周天圆满”为枢纽设计。
不多时,
一座气势宏伟,四季分明,晨夜更迭的文宫大殿,便坐落在一片蒙昧混沌的意识海天空。
整座文宫化作混沌中的一座灵岛,宛若天宫。
当最后一块“天”字诀嵌入匾额时,
整座文宫突然发出嗡鸣,宫墙外“江河”奔涌,檐角“云霞”喷涌赤城霞光。
文宫仿佛活了过来,宫殿内外才气潮涌翻腾。
江行舟感受着灵台深处新生的文宫,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相当的满意——此番所得,足以让他的童生文位,根深蒂固!
这种几乎完美的文宫设计,并非寻常童生可以做到。最起码的前提,是得先把八千块文砖都筹齐,没有缺失才行。
县学堂内。
“裴公!若是八千块.那文宫,会是何模样?”
主薄沈砚清忍不住,心头痒,低声询问。
“集齐全部的八千文砖,乃是传说中的[无暇文宫]。
它还有一个别称——紫府文宫!
道门丹圣葛道人在《抱朴子·祛惑》中提及这座无暇文宫:[及至天上,先过紫府,金床玉几,晃晃昱昱,真贵处也。]
童生文宫,最佳莫过于[紫府]。
不过,老夫还从未听说有人诞生过[无暇·紫府文宫],此乃史无前例可循,亦不知是何等模样!”
裴惊嶷老夫子抚须,浮想联翩,长叹道。
“无暇.”
“紫府文宫.”
众位主副考官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当年蒙生考童生的时候,也曾缔结过文宫,知道其中的难度。
童生文宫一旦形成,便再也无法更改,就是多大就一直是多大。哪怕他们如今晋升为秀才、甚至举人,文宫也如初。
“不管如何,江行舟乃我江阴县学的头等政绩!.有他在,本官无忧也!”
蔡巣盘算着,负手说道。
大周的任何大小官员,每年都有政绩考评,这是升迁的凭据。
县学负责文道教化,最大的政绩考评,就是出人才。
“不错!”
众县学的教谕、训导,纷纷点头,想到此处不由满脸红光。
至少在他们这一任期内,江阴县诞生的这位童生案首,是他们足以炫耀的头等教化政绩。
仅江行舟一人,他们江阴县学每年在江州府的政绩考评,便是上上等。
再加上还有韩玉圭、曹安、李云霄、陆鸣等人,恐怕足以力压其它县府,成为江州府各县第一。
寅时末,东方既白。
“滴答——!”
文庙铜漏滴尽寅时最后一刻,
江行舟闭目盘膝而坐,两鬓的发梢凝结着才气露水,衣袂间滴落尚未凝固的月华.文宫诸多异象,直接显化外溢在他身躯。
更骇人的是少年眉心深处,隐约浮现一座仙阁宫阙的轮廓——那飞檐处,浮动雕龙刻凤的霞光。
“呼~!”
江行舟睫毛轻颤,长舒一口气,悠长的气息,仿佛不知过了多少时光。
当他再度睁眼时,
童生之躯得到文庙才气的淬炼,此时肉身丝毫不亚于苦修几十年的精兵悍将,甚至足以和肉身强悍的妖兵抗衡。
他浑身出了一声臭汗,毛细孔中排除陈年的毒素污垢。
江行舟身躯一振,这些污垢毒素瞬间被一团清气裹挟,重新恢复清爽。
“醒了!”
学政蔡巣抚掌长笑。
他和沈砚清、周文远等众官员们,终于等到最后一位童生江行舟的苏醒。
他们十分默契的不对三十位童生们新诞生的文宫,进行点评。
“诸生文宫已成,当贺我江阴文脉又添新枝!”
蔡巣朝众新晋童生满意笑道。
“江行舟,童生案首,授予你特殊的唯一奖励——《急就章》疾书术!
此术,内蕴含章草始祖的造化!
你取回去,好生修炼此术!”
蔡巣说着,将一枚文庙秘术玉简,放入江行舟的掌心。
“谢院君!”
江行舟双手恭敬接过来,将这枚《急就章》疾书术玉简,收入怀中,带回去修行。
李云霄盯着目眦欲裂,众童生们不由闪过羡慕、嫉妒的眼神。
这《急就章》疾书术,乃是大周圣庙的特殊文术,是规则文术。
除了在大周科举,考中[童生案首]可获得,别处再也得不到。
李云霄、韩玉圭等人争抢[童生案首],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冲着这道特殊文术奖励。
“五甲上前!”
蔡巣再道:“韩玉圭、曹安、李云霄、陆鸣,你等四人为童生五甲,授予文宝奖励——笔墨、砚台。”
“谢院君~!”
四名新晋童生上前,纷纷接过他们的文宝奖励品。
“此外,每位新晋的童生,都额外奖励一次进入县文庙书山的机会.在书山闯关,可获得各色文丹、文宝。
这些文丹文宝,乃是我们江阴县的众多文士前辈们,每年捐献给县文庙,用来对后进晚辈的嘉奖!
尔等为县学童生,每月需在县学堂上学二十日。
凡节日节气假、农忙假、寒暑假、踏青假,皆休假。
每月望日需呈《童生薄》考勤,逢节气对童生进行一次考评!”
蔡巣叮嘱完,挥手。
“散!”
县学门轰然洞开。
“是!”
三十位新晋童生拱手,纷纷踏出县学院。
在县学院大门外大街,江阴世家早有辕马车轿备着,接众人各回府邸。
“嘚——!”
车夫甩响马鞭,车轮碾过青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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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注书五载,少年藏锋
第31章 注书五载,少年藏锋
薛国公府,琅嬛阁。
一夜惊雷,顺着飞檐鸱吻正滴落“淅沥沥”的小雨,寒春交替。
薛玲绮披着玄罗蹙金云肩,身着一袭霓裳裙,踏着雨幕,步履来到薛府偏院琅嬛阁,拔出铜绿门栓,推门而入。
她许久未曾踏入琅嬛阁。
待江行舟去了参加童生县试,需要足足一日之久,
她才进来这座堆满各色古籍藏书的偏院。
梁间垂落半阙晨光,
十六岁的少女来到过廊梁椽下,忽有所觉。
她仰首望着屋檐角处,六椽栿交错的阴影——本该结满蛛网的檐角,清扫的干干净净。
悬着一副竹篾簸箕,新篾青气未褪,边缘泛出经霜的苍黄。
“藏书阁,为何有簸箕?”
她踮起足尖,玄裳浅露一寸粉黛玉颈,好奇的将簸箕取下,
捻了篾隙间,残留的三两根雪色蓍草,雪白晶莹,质地上乘。
“灵蓍草?”
薛玲绮打量一番,放下竹篾簸箕,四下眺望。
文竹影下,
一方青石臼杵,凹陷如弦月,积着青霜。
薛玲绮来到文竹下,以指腹抚过石臼,
细密划痕,磨损严重,看来是用了数月。
“他自己制作蓍草符纸?.月下石锤,日晒夜收,也需三月方成!”
薛玲绮蹙眉,不由轻叹。
那少年必是严格遵循“每曝三日,翻覆九回”的古法,制作蓍草符纸。
薛府库房里分明堆着用不完的灵蓍符纸,一张一二两碎银,也不贵。
只是,他缺了,却也不肯张口。
仿佛之间,
她似乎看到一位倔强的少年身影,宁肯在露重衾寒下,一袭单薄青衫在月下捶打灵蓍草,制作符文纸。
只是,为了避免刺激江行舟敏感的少年自尊心,她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她粉黛脸庞,有些无奈。
薛玲绮腰系玉珩压着裙裾,步履轻盈,踏入琅嬛书阁内。
自江行舟入住此阁之后,这座薛府藏书阁便从此对外关闭,再也未对外间读书人借阅。
书房青玉案头,半截松烟残墨,搁置在尚未干涸的砚台处。
琅嬛阁的三层阁楼,那些搁在紫檀书架上陈列数万卷典籍,一道道竹简、书卷、古籍,每册书脊都烙着三更灯火摩挲出的烟火气。
每一册典籍,似乎皆细细翻阅过,留下纸张批注——上面十分熟悉的字迹。
“他竟,都看过了?”
她心头震颤,
犹记得五年前,少年初来薛府时候,倔强活泼,常和她斗嘴,执拗着要跟她比试《璇玑图》的解法。
如今,住在琅嬛阁一晃五年寒窗,却在这一卷卷古卷批注里,藏起了锋芒。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眸日渐深邃。
两鬓多了几缕霜发,眉宇沉稳的不似少年。
薛玲绮托着下巴,下了藏书阁,坐在江行舟每日端坐的座椅上,
意外在案上青匣内,看到用红绸仔细裹着的十余两碎银。
这少年,竟然自己制符文,换银两?
她眼眶不由泛出微红。
突然,
木院门的铜铃,惊碎偏院的寂静。
春桃从下人处得知大小姐来了琅嬛阁,不由匆匆一路小跑入阁中,撞开书房的木门,雀跃的嚷嚷道:“大小姐,考中了!”
“哦,谁考中了?薛富、薛贵?”
薛玲绮下意识端起桌上一盏冷茶,轻抿了一口,掩饰唇角的涟漪笑意。
若他们俩也能考中,江行舟也定是轻松上榜。
“当然是江公子了!”
春桃道。
很快,薛玲绮收起微笑,“以江公子之姿,考个童生轻而易举,这倒也不足为奇。”
丫鬟春桃不由吐舌。
小姐真是口是心非,刚才还在偷偷的笑呢。
“对了,他考了第几?”
薛玲绮不由好奇问道。
“县试发案,童生案首,江阴县第一,上千蒙生俯首.小婢看到县试红榜,都惊呆了!
您没看到,韩府老爷子那张脸,气的拉胯着臭脸,直跺脚!
曹家老爷子失态的骂骂咧咧!
亏他们平日里都夸自家韩玉圭、曹安是少年天才,童生案首非其莫属,这回是丢脸丢大了!
咱薛国公府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以后都不带正眼瞧他们。”
春桃连忙兴奋的叽叽喳喳道。
“江郎在咱家薛府琅琊阁,苦读五载,岂会输给本县的其他童生?!”
薛玲绮嘴角微翘,不施粉黛的脸颊微红若隐若现,笑意终于兜不住,都溢出来。
考中江阴童生,
还是童生案首!
这可是江阴这座科举大县上千位蒙生赴考,独占鳌头。
而且,在县试时,她听到文庙三响,有“出县”文章诞生.想来,应该就是江行舟这位童生案首。
父亲在江州府若是听闻此事,想来应该甚为欣慰——昔日同窗结义兄弟的后人,寒窗蛰伏五年,终于在江阴县崭露头角。
“对了!富贵呢?”
薛玲绮将江行舟的茶盏放在案上,道。
“呀,把两位小爷给忘了!”
春桃一愣,
一拍脑袋瓜子,只顾着给大小姐报喜,浑然忘了两位小爷有没有考中,这么重要的事情。
“算了,不管他们。”
薛玲绮也不是太在意此事,
“他们虽资质平庸,但是自幼得裴老夫子的教训,想来应该也能考中。
明儿,便是惊蛰了!
吩咐下去,今晚备夜宴!为薛富、薛贵.还有江公子摆童生宴。
薛府也顺便过惊蛰节气!
多备几副槐木箸,请几位姨娘和弟弟、妹妹们,都来晚宴。”
薛玲绮起身一挥裙袖,带着春桃,离开琅嬛阁偏院,“吩咐后厨,要用上好的佳肴、精酿!”
“嗯~,大小姐!”
春桃连连点头记下。
薛府后厨,庖屋十二连灶腾起青珣烟霭,庖丁们顿时忙碌起来,炊烟袅袅。
薛府上下,各姨娘房有数十口人,仆婢加起来更是一二百口人。
这还是薛国公薛崇虎,携薛夫人,带着诸多家丁去了江州府上任,否则府中的人丁更多,后厨几乎忙的不歇火。
如今江阴薛府老家,留下大小姐薛玲绮当家,薛富、薛贵二兄弟在薛府私塾上学,还有几房姨娘,年幼的弟弟、妹妹在家中。
春桃来到后厨,指挥着十多位厨子们、老妈子们忙碌。
此时,却见熟肉铺的张屠夫挑着青竹簟,送来一担新鲜的鹿鸣八珍、酒醴、豮豕——江阴周遭的山林野货,珍稀麋鹿,还有些寻常的猪头肉、各色牛肉、羊肉、水鲜。
他在赭色短打上擦着手,不好意思的拱手道,“劳烦春桃姐禀主家,过了惊蛰,俺家便再供不得这庖厨之事——”
“嗯,你爹如今是童生,也是有脸面的人,是该做体面一些的营生!.回头你让猎户打的野货山珍,直接送到府上。”
春桃明白,点头。
张家既出一位童生,按礼制该避庖厨营生.不辟也行,只是遭同窗笑话,在县学恩师面前也抬不起头。
童生管的松,县衙也不严查。
日后再考秀才、举人,贱业贱籍不得赴考,州府对家世察的严苛,更是十分麻烦。
她吩咐账房,结清本月的菜钱。
张屠夫收了银钱,挑着青竹簟,欢天喜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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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寒门士子,簪缨家族!
第32章 寒门士子,簪缨家族!
县学堂,众童生散去。
顾知勉背着一副沉甸甸的藤编考具,步履矫健,穿过小半个县城,回到江阴城东赤岸里的家中。
三间芦顶土屋正在炊烟里摇曳。
老妪在柴房中忙碌,从陶瓮底盛了一碗糙米,淘米洗菜。
“娘!
孩儿回来了!”
顾知勉推开屋门,在床板旁放下考具。木枕边一叠私塾接济的毛边纸,桌上是他夜里替人抄经换的灯油。
他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倒入陶盆,浮起未洗尽的菜叶。
老妪用围裙擦手时,瞥见儿子眉梢凝着霜色,正往土灶里添着柴火。
多半是考砸了!
柴火“噼啪”炸开。
她一声叹息,“无妨,明岁春闱再赴试。你爹当年也考了十多年!”
她话音未落,
顾知勉却是一改肃容,嬉笑道:“娘!孩儿已经考中童生。
江行舟考童生案首,孩儿也不差,考中童生甲等第十!
衙门每月发三斛文粟米,补贴家用!”
说着,他将一袋文粟米从考具内取出,砸在土灶上。
灶火下,黄灿灿的粟粒,映得顾知勉眼底跃起两簇兴奋的火苗,道:“娘,往后每月都有这样的粟米,咱家米缸可以填满!”
“你这娃,刚才故意唬娘!”
老妪顿时喜上眉梢,拿起乌桕木饭勺作势敲了他一下。
烧柴煮饭,炊烟袅袅。
不多久,老妪已经摆好了一桌上好的四菜一汤——青菜煮豆腐,豆腐炒青菜,青菜汤,豆腐汤。
还有大碗香喷喷的稻米糙饭。
“北坊豆腐凝作终南残雪,南畔菜羹漾开太液春波~~!
顾家今儿也开宴席了!”
顾知勉竹箸起落,敲着粗陶海碗,嬉笑道,“咱迟早有一日,要将这三间芦土屋,换成举人家的赭墙大院。”
“别贫嘴,快吃吧!”
老妪笑道。
“好嘞!”
顾知勉赴考一天,早就饿急了,捧起盛满糙米饭的陶碗狼吞虎咽。
“吃慢些,不够再添!
咱顾氏虽然落魄,是寒门小户。
可别忘了,你祖上乃是前朝顾野后裔,曾任州牧,咱们顾氏家族世代定居在这江阴东赤岸里,过去也是有名望的人家。
近三代虽寒酸,你父顾闰依然能任江阴县丞。
可惜他英年早逝,断了官爵,咱东赤岸里顾氏就彻底落魄了。
多亏薛国公大义,赞助你进薛府私塾读书,免了你昂贵的束脩之费。
你不可给祖上蒙羞,心中切记重振东赤岸里顾家。将你的名号,刻在江阴顾氏祖宗祠堂的匾牌上。
日后,薛国公府但有差遣,也须竭力报答。
在县学,与你同窗也要处好相互帮衬,以免文道之路,形单影孤。”
老妪正色叮嘱道。
“是,娘亲!孩儿知勉不辍,复兴江阴顾氏!不忘薛国公府的照拂之恩,同窗之谊!”
顾知勉跪地磕头,喉间哽咽,眼眶泛红。
江阴县城。
子时漏断,城楼更鼓声里,巡夜兵卒的灯笼忽明忽暗。
“轰隆隆~!”
忽闻,天际滚过一声闷雷碾过县令李府屋脊。
学政蔡巣捧着的紫檀匣内,再此夜入李府,恭敬的退还此宝匣——内有一方歙州龙尾石雕琢的前朝翰林砚台文宝。
“文庙钟声震三百里,县内皆知,下官也是实难.惭愧,未能助到大人!”
蔡巣惭愧道。
“哼~!”
县令李墨拂袖,冷哼。
他要的是一方砚台么?
要的是李三郎李云霄考中童生案首,获得《急就章》疾书术这门秘术。
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而且,江行舟一篇“出县”文章,引发文庙圣裁,谁也无能为力。
这事情,他还真无法指责蔡巣办事不力。
“此非下官无能,已经提前泄了考题三字,如此优势之下,李三郎依然不能力压江行舟。
实在是,令公子的文道天赋,逊色了至少三筹。
若是大人因此而迁怒怪罪下官,撕破脸,此案牵连甚广.下官也不会坐以待毙!
想来大人也不愿看到!
李大人还是多考虑一下每年的政绩考评。
女帝陛下天授元年登基之后,将科举教化列为头等政绩。
江行舟一篇‘出县’诗,刻入我江阴县的文脉鼎,大振我江阴县文脉!
日后万一他侥幸中了三连案首,闻达于陛下。
你我也会因此功升迁,晋升轻而易举!
我等仕途,仰赖于此。
下官言尽于此,告辞!”
蔡巣放下这方翰林砚台,退出了李府。
从李府出来时,他挺直了腰杆,一身冷汗.心头如卸下重石,身上顿感轻松,足下也轻快了许多。
李墨真要撕破脸打压蔡氏,他便把这事给捅出去。
他这学政固然是下狱问斩,而县令李墨涉嫌舞弊案,下场之惨,绝不会比他这县学政好到哪里去。
他现在更看好江行舟。
江行舟的童生文宫底子太好,大周圣朝一千五百县,难有几个童生能比肩。
完全是有希望未来能中三连案首。
一旦达成,颍川陈氏的旧事,便添新章了,世所瞩目。进入陛下视野,平步青云,六部尚书。
蔡巣心念及此,此刻已然信心倍增。
他之前畏惧李墨,乃是江阴县令手中掌握着江阴闸的关放之权,威胁到蔡氏贩盐商船。
如今,江阴的县学出了这么一个大政绩,他这学政的年度政绩考评,必然是上上。
若是积累三年学政绩考评上上,他甚至有望日升迁为江州府学政.
江州府学政的地位犹在江阴县令之上,他又岂用再畏惧李墨?
自是也无需再看江阴县令李墨的脸色。
待学政蔡巣离开,
“这老泥鳅~,翻脸如翻书。
眼看情形不对,脚底抹油,抽身的一干二净,转头就吹捧圣裁童生去了!”
县令李墨拂袖,脸上气炸了。
他纵然百般的不悦,但事已至此,也是无计可施。
县令李墨回头,看着在一旁颓丧的李云霄,不由怒其不争道:
“江行舟随笔写就一篇《云深处》,文庙钟鸣,一诗出县!
你这簪缨世家子弟,竟然压不住这区区一介寒门士子?”
“爹,我也能写出县!”
李云霄嘴犟道。
“闭嘴!
你才写出一篇‘闻乡’,童生第四,比韩玉圭的一篇‘叩镇’还不如!”
李墨无比懊恼。
“若是父亲肯请秀才高手,提前给我写一份答卷,我怎会在县试考第四名?”
李云霄嘴上不服气。
既然他斗不过,那就找更多帮手呗!
“不争气的混账东西~!
提前一晚获知考题还不够,你还想要答卷?
若存此心,你这辈子也就止步秀才、举人,别指望中进士。
在家闭门三日,好好反省!”
李墨顿时勃然大怒,恨不得甩给李云霄一巴掌,怒气冲冲,转身拂袖而去。
县试考童生案首,他还能想法子助李云霄一臂之力。
待到考秀才、举人,要府试、州试,那是各凭本事。
谁有这通天的本事,可以在府城、州城一手遮天?
若有这本事,他也不至于仅是一尊县令。
江阴陆府。
陆家的长辈们,众秀才、举人大人们聚在厅堂,剖析着江行舟的这篇出县文章,赞叹之余,长吁短叹。
“输得不冤啊!”
“江行舟一篇‘出县’,冠绝第一!
韩玉圭一篇‘叩镇’,曹安、陆鸣、李云霄三篇‘闻乡’各有所长!”
“这篇出县构思之巧妙,非常人能及纵然是我等,也做不出如此佳篇。”
“我陆府童生士子,当以江行舟为榜样!”
“我陆家簪缨世家的雄厚家底,没道理会不如他!”
陆鸣眼眶遍布血丝,他准备悬梁刺股,彻夜苦读,追赶上江行舟。
韩府。
前户部尚书韩明远老爷子,手中端着茶盏,彻夜端详了江行舟这篇《云深处·寻隐者不遇》许久,在府中来回踱步。
他长叹一声。
“令我韩家,所有蒙生研习此篇《云深处》!
文不如人,就要服气!
若是能从此篇中悟道一二,对自己的文道大有精进。
尔等彻夜研习此篇,若能读出其中奥妙,来年说不定也能中一童生案首。”
“是!”
韩府诸多蒙生,皆屏息凝神,聆听老祖宗教诲。
曹府书房。
“‘云深不知处’!
妙!妙哉~!
我辈同窗学子,当以江兄为翘楚。”
曹安倒是彻底放下了,捧着抄录的《云深处·寻隐者不遇》细细研读,神情颇为如痴如醉。
恍惚之间,
他仿佛成了那位小牧童,遥指茫茫昆仑山中,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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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33章 江阴妖府
第33章 江阴妖府
江阴城外五十里处。
雾灵山脉如蛰伏巨兽盘踞东郊。
山脚被白茫茫雾瘴笼罩,百年古柏虬枝刺破浓雾,腐叶堆积的泥沼间升腾着砭骨寒气。
纵然是江阴县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也不敢深入此地。
人迹罕至的断崖下,是一口千丈玄潭。
水面浮着万年不散的冰晶薄霭,墨色潭水深不可测,十余条银鳞在水下巡游,鳞片折射出幽色蓝光。
潭底,暗流汹涌处。
一艘沉船龙骨交错,残帆森白,檐角悬着沉江的青铜战鼓。
此乃前朝沉没的一艘楼船残骸,如今俨然成了一座水底鱼妖洞府。
洞府外布置水藻阵,无数小鱼小虾,游曳进出。
“咕噜噜~!”
两条丈许长的鱼妖,正藏匿其间,盘膝端坐在船舱修炼室内,汲取日月精华,吞吐间带起细密气泡。
它们皆是刚修成半个人形,虽长出了手脚,但是依然是鱼头鱼尾,浑身鱼鳞附体。
一头鱼妖长须,新生的五指,正得意的捻着鳃边须,鳞片随呼吸翕张,尾椎处黏连着半透明的蹼膜,犹如一条鲇鱼精。
一头鱼妖黑皮,脖颈逆鳞倒竖,手掌粗粝,暗红鱼尾拍打间,震落沉积百年的螺壳,似乎一条黑鱼精。
“硿——”
文庙一响,鸣波裹挟一道浩然气,破水而入,船头破鼓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震得沉船妖府,剧烈震颤。
它们被这钟声震的头皮发麻,炸的耳鸣,恐惧的相视一眼。
“伄戼,文庙钟声何故响起?”
长须鱼妖盘膝而坐,惊恐问道。
“圌,你既不知,我怎知晓?!”
黑皮鱼妖怒而视之。
“不对!
我想起来,今儿乃是江阴县试之日,恐跟此事有关”
长须鱼妖话音未落,
第二道文庙钟波再度传来,轰的它耳中溢出灼焦黑血。
“直娘贼!
这劳什子钟波,专克我等水生妖族!
不好,第三响要来了!”
黑皮鱼妖暴喝震醒同伴,两人妖丹同时喷出墨色妖元,迸发血光,形成血罡,全力防护冲击波。
“硿——”
待到文庙三响传千丈水底,沉船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震的几乎坍塌了一小半。
二妖再度口喷黑血。
长须鱼妖猛然忆起当年牛渚宫听道的场景——那座沉在大江龙脉交汇处的牛渚宫妖府中,青要夫人垂落的蛟绡帷帐泛着月光,布下妖道场,诉说着人族之密。
“我明白了!
数年前,我去牛渚宫听青要夫人传妖修之道。
她曾提及,‘文庙三响,文章出县。圣裁童生,眸含春秋。水族切莫招惹.’
江阴县试恐怕诞生了一个圣裁童生!
这圣裁童生可比寻常的童生案首,厉害多了!一旦被他成长起来,修成举人、进士,那简直是我江阴妖族的大祸。”
长须鱼妖闷哼吐出一口黑血,终于想起什么,脸色骇然大变。
可是,它们两鱼妖精怪也不过刚刚修行出几分人形,甚至连外貌都还没有变化完全。
在江阴县的妖族里面,也就是最低等的“妖民”级别——也就相当于大周圣朝的童生!
在妖族中的实力和地位,相当的低。
在江阴水系妖族的森严等级中,
凝成完整人形方是“妖兵”,执掌水府的“妖将”,更别说统御整个江阴江水系的“妖帅”青要夫人。
“此事,须让牛渚宫的青要夫人知晓!趁这圣裁童生幼年,及早铲除大祸!”
黑皮鱼妖獠牙几乎咬碎带血的逆鳞。
它们钻出沉船妖府,跃入寒潭水中,尾翼一甩,走阴墟水脉,飞快游向江阴闸口——那是入江的闸口,通三江达四海。
“过了闸口便是青要夫人的辖地”
二个时辰之后,
两头鱼妖游到大江一处河道,遍布礁石,水湍急处——名曰牛渚矶!
常有舟船在此地倾覆,令船家望而变色。
江阴水妖一族赫赫有名的牛渚宫,便在此处。
方圆千里的诸多妖族,皆在这座牛渚宫进进出出,听前辈妖族布道,或交易妖族所需之物。
牛渚矶湍流中矗立着九根盘柱。
两头鱼妖刚靠近漩涡入口,四名覆面妖兵突然从水幕踏出。
这些修炼出完整人形的水族妖兵精锐,披挂鳞甲护甲,手中丈二长的血珊瑚戟,已抵住二妖的咽喉。
“凡入牛渚宫者,需交舟船税!”
领头的妖兵喝道。
“小妖民要事求见青要夫人!”
黑鱼精慌忙吐出藏在肠内的一颗夜明珠,那是它储藏一年才攒下的供奉。
两头鱼妖蒙着眼,被妖兵带去牛渚宫深处。
游了不知许久,它们的遮眼布被揭开,方才惊觉来到一座隐秘洞府,跪在上百艘沉船龙骨拼接的殿阶前。
十二名戴青铜傩面的妖将分列两侧,手中捧着盛有珍品佳肴的玉匣。
水府空气里飘着龙涎香的气息。
青要夫人正斜倚在砗磲宝座上,四周垂落的蛟绡帷帐,泛着从天而降的月光。
“何事求见?”
帷纱帐内,她乌色发梢携插着珊瑚步摇,宛若二八佳人,赤足轻点之处,浪荡漾的妖气便在流转。
“青要夫人,小妖发现江阴县诞生一位圣裁童生,恐成我江阴水妖族的大患!请夫人裁决!”
长须鱼妖妖躯颤栗,低头禀道。
“哦~!”
青要夫人眉头微跳,把玩着一方血砚,朱唇轻启:“圣裁童生?这倒是稀罕得紧,本夫人也未曾见过!
行了!本夫人知道了。你等回去江阴继续盯着,有动静再行禀报!”
夫人慵懒挥手,三言两语,便令妖兵打发它们回去。
大惊小怪,区区一介童生,把它们吓成这等模样!
纵然是圣裁童生,那也是童生,实力顶多杀几个妖民、妖兵,能泛起多大的浪来?
它们传递的消息,在她看来不过两只小妖蝼蚁的哀鸣——童生真有诛妖之举,定然是先拿这等低级鱼妖作为试剑石。
还没到威胁她的程度。
至于此人多少年后晋升成为举人、进士,大杀四方之日早就离开江阴府,前去大周圣朝的府州、帝城。
天塌下来还有大妖王顶着,关她江阴水府青要夫人何事?
江阴县那是人族的繁华重地,街头随便就能遇上一位从朝廷回乡归隐的举人、进士,乃至翰林学士,哪是妖族造次之地。
她可不敢去招惹人族。
这些懵懂的小妖定然不知晓,它们之所以能在江阴县境内活着——就是为了给新晋的童生试剑,充当磨刀石!
她的牛渚宫能在大江底活至今日,是安分守己,绝不靠近江阴县城。
“是!”
两头鱼妖相视一眼,欲哭无泪。
这牛渚宫在大江中,离江阴县有好几百里远,在江阴县的最边缘外围,文庙钟鸣十分微弱,自然感受不到威胁。
江阴童生每年都有诛杀妖族的任务,作为童生考评。
而它们二妖却居住江阴城外的东郊五十里,雾灵山脚下的千丈寒潭,随时可能被找上门来的人族童生给盯上,心中自然是恐惧。
两条鱼妖被蒙眼押解出了牛渚宫,游了两个时辰,回到千丈寒潭处,看着几乎坍塌了小半的沉船妖府。
它们瑟瑟发抖,绝望对视。
今日蓦然发现,自己这等刚修炼成形的小妖,分明就是青要夫人的棋子,为牛渚宫提前预警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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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薛府夜宴,惊蛰雷焚竹!
第34章 薛府夜宴,惊蛰雷焚竹!
惊蛰。
入夜。
江阴城头角旗猎猎作响,惊起栖在谯楼飞檐的寒鸦。
戍楼燃着火把,巡夜的兵丁们腰携雁翎刀鞘,映照出铁甲寒芒。
城内,
更夫敲响梆子,家家户户升起灯火,炊烟袅袅,炭火的哔剥声,瓦舍间飘荡着蒸腾的炙鹅香气。
夜市酒旗招展,街边的摊贩们吆喝着热食。
刚刚经过县试放榜,此刻整个江阴县城依旧沉浸在热闹的喜庆中。
暮色浸染青石巷,薛国公府邸大门内外、廊道,悬挂起了七十二盏青玉雁鱼灯次第亮起,衔着烛火的鎏金鱼吻在穿堂风中轻颤。
府内主厅,主桌早已经摆上了琳琅银箸,准备庆贺薛府内的新晋童生。
“江公子,霜天冷,先饮盏温酒,暖暖身子!”
薛大小姐一袭月白襦裙,袖中素手端着鎏金酒盏,盏中琥珀光泛起涟漪。
薛富、薛贵俩兄弟坐在两旁。
江行舟步入厅内,环顾一眼,在主客座入座。
今夜是薛国公府的家宴,仅有他一个外人。
香炉吐出的青烟忽地凝滞。
“谢大小姐!”
江行舟入席,抬眼正见薛玲绮淡笑,鬓边累丝金凤钗坠着的灵珠,眉间酿成墨色,腰玉带束出鹅黄颈般的婀娜曲线。
最近小半年他在琅嬛阁忙着准备县试,见薛大小姐的机会不多。
自她去岁及笄宴之后,少了初见时候的垂髫少女的稚气,主持薛国公府,更是成熟许多。
“对了,二弟、三弟,你们考的如何?春桃回来的匆忙,忘了看你们放榜。”
薛玲绮随口问道。
“春桃真是,只惦记着江兄一点也没将咱们两小爷放在心上!”
薛富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我们二人都考中了.乙等第六、丙等第三!”
“那你们可要放弃这次童生试,来年再考?过两三年,说不定你们能考中童生案首!”
薛玲旖笑问道。
“罢了罢了!
江阴县的童生案首,争夺的太激烈了。
韩玉圭、曹安这等,少年成名的天才蒙生,都考不中案首.我就算再苦学十年,想考中童生案首,也是毫无希望!”
薛富一听,吓得连忙摆手。
原本只是想试一试县试的水有多深,可亲眼见识县试竞争的残酷,他已经毫无信心,去争那童生案首。
江阴县的蒙生足有三千之众,每年都在新增,不乏有新的少年天才冒尖。还有老蒙生淘汰落下,经验日趋丰富。童生案首争夺的太激烈。
既然不争这童生案首,他也没必要等来年重新赴考。
“也罢!”
薛玲旖闻言,也未勉强他们兄弟。
考童生是稍微容易,但是考童生案首太难。
片刻,
四位姨娘也带着十多位弟弟妹妹们来了,坐在宴桌的次座。
“二娘,三娘,四娘,五娘来了!开宴上菜吧~!”
薛玲绮笑吩咐春桃道。
薛家主携夫人去了江州府上任,这江阴薛国公府便交到了薛大小姐的手里。凡财、人、事,府里月俸,具受其管。
春桃击掌三声,檐下铜铃应和着泛起清越回响。
六位着薄绿轻裳的婢女丫鬟,捧着檀木食案鱼贯而出,如流水一般端上各色珍品佳肴,很快摆满一桌丰盛的宴席——鹿鸣八珍烩,炙烤鹿筋,寒江银鱼,紫带玉羹.。
“此宴席,恭贺江公子考中童生案首!
我家小娘子薛淑婷素来好文墨,改日让她向你多多请教,请你做她西席!”
二姨娘端着酒盏,朝江行舟敬酒,笑道。
早先,薛府的这几位姨娘,多少有几分怠慢和轻视江行舟,觉得他高攀薛府,在薛府私塾借读,沾了薛府的光。
可如今,江行舟考中江阴县的童生案首,尤其这可是文庙圣裁钦点,轰动整个江阴县城。
她们顿时热情无比。
她们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遇上圣裁童生,不由的眼眸一亮,心思活络起来。
大周圣朝以科举为唯一晋升之途,日后江行舟在府试州试考中举人进士,成为县令,甚至府尹都不在话下。
她们这些薛国公府姨娘生的女儿,并非薛府嫡女出身,嫁给县令、府尹,那绝不算是失了身份,反而算是高攀了。
“五妹的《千字文》尚念不全,二娘未免操之过急。”
薛玲旖闻言,顿时面露薄霜,轻叱道。
“呃绮姐儿说的是!”
二姨娘看薛玲绮面带霜色,顿时尴尬,讪讪的放下酒盏。
她这不是打铁要趁早吗,等再过些年江行舟考中举人了,哪还有她家小娘子亲近的机会?
不过,被薛玲绮斥了一句之后,她心中透亮,这恐怕是轮不上她家小娘子,倒是不敢再提此事。
江行舟夹起一筷寒江银鱼,笑而不语。
薛府夜宴,颇为热闹,
众人在席上玩起了行酒令——雅令,接龙、续句不拘一格,但是要求引经据典,分韵联吟。
他出令,“琼枝映月须衔尾,飞过鲙阁!”,她便接,“错斩流霞者,琵琶亭上补醉妆!”。
轮着薛大小姐,她端着犀角杯喝了几口薄酒,有些醉熏,出令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她眼尾胭脂被酒气蒸得洇开,像漫天的火烧云,脸颊红霞,呼吸急促。
轮到江行舟接令。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江行舟楞了一下。
席间不知何时静了下来,连廊下煮酒的婢女都屏了呼吸。
“咦~,大姐,你脸颊羞红了!”
薛贵喝了几杯,醉眼惺忪,胆子也大起来,立刻嚷嚷道。
“我只是醉酒而已!”
薛玲绮面若粉黛,笑叱道。
薛贵摇头晃脑,“不能,你能饮一壶而不醉!这才几口,怎可能会醉,定然是在暗示什么.哎呀~!”
他的脑瓜子吃痛,看到薛大小姐脸颊鼓起,手中拿着一柄玉扇,气呼呼瞪他,他吓得急忙鼠窜。
“哎呀!我姐脾气这么暴躁,又动手打人!定然是嫁不出去!”
“大小姐,贵小爷皮糙,仔细你手疼。”
春桃惊呼。
薛府宴厅内,众人正在嬉闹间。
忽然,
“轰隆隆~!”
一声连绵的闷春雷,在屋外响起,打断了众人嬉闹。
薄薄细雨,宛若青丝。
雨色渐大,“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薛府乌檐外的泥地上,春泥溅起的草木芳香。
“今儿惊蛰,起雷了~!”
薛玲绮这时起身,来到厅外,她伸着雪白的鹅颈,望着一片滚滚乌云压过江阴县,轻语道。
江行舟青衫伫立在屋檐下,笑道:“《月令》记‘雷乃发声',春也!”
却见,随着闷雷,一道紫色雷电落下,竟轰在薛国公府的一座偏院中,引燃了火光。
“天降雷火,快去瞧瞧~!”
众人吃惊,撑着油纸伞,来到偏院琅嬛阁,却见角落的一片文竹林,遭了雷火,在雨水中竟然焚烧起来。
不过片刻,这雷火便在雨中熄灭。
江行舟走过去,烧焦的文竹林中,折下一截三尺长冒着炙气的雷竹。
雷焚竹在暴雨中吞吐青紫烟霭,焦黑表皮龟裂处显露出纹路。
他惊讶道,“这是雷焚竹,火里带着癸水之气,是好东西,能用来制作一柄文宝——雷竹剑!
而且,此物带着雷煞焦气,用来驱邪祟、驱赶虫蚁,最是好用!”
“咦!驱赶文虫么?”
薛玲绮指尖抚过烧焦的雷焚竹,灵眸一亮,立时有了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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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至,抓文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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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引龙虫符文《尔雅》虫鱼篆
第35章 引龙虫符文——《尔雅》虫鱼篆!
薛府廊道下,一座鎏金龟钮香炉,升起一缕游丝般的青烟。
“姐,你又想什么新奇的主意嘛?”
薛富好奇道。
薛玲绮回眸一笑,朝江行舟、薛富、薛贵三人,说道:“我寻思着,今儿惊蛰,百虫苏醒。
可曾听《月令拾遗》上说,惊蛰三候——虫启智、蚕结茧、龙抬头。
昨日江阴县才气暴涨,恰逢惊蛰,地龙翻身必有潜质上佳的文虫,食才气新生!
你们三人又新晋了童生,正可以捉文虫,养文虫!”
“呀,对啊!!”
“以前蒙生的时候,爹爹说我们才气太弱。文虫需要自身才气来饲养,不可浪费在文虫身上,不让我们养文虫!
如今童生,才气大涨,可以养文虫了!”
薛富、薛贵二人闻言,顿时拍腿大喜。
他们早有此意,偷偷看过《养虫赋》。只是碍于父亲威严,不敢养而已。
既然薛大小姐发话,也算解除禁制了。
连忙吩咐小厮,取来嵌螺钿的乌木盒、蛐蛐罐,准备装文虫。
“大小姐这是好主意!”
江行舟手持一截雷焚竹,也不由欣然点头。
《孟春·月令》曰‘蛰虫始震’,正月也。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惊蛰乃二十四节气之中,唯一以虫为名。
惊蛰也是每年,捕捉文虫最佳的日子。
一旦错过,只能等来年再说了。
他之前在薛府私塾,见过李三郎李云霄那只[文虫蠹儿]在翻书,用途颇为有趣,对文道修行也有一些益处。
大周圣朝的文士都爱养各色文兽文宠——妖兽、木精、石怪、纸精、墨精.凡能成精的,无所不包,以才气养之。
文庙那头赑屃灵龟,便是五百年前江阴县令所养文兽。
只是文虫乃食才气所化,蒙生和童生才气太低,养不起大文宠,所以普遍都是饲养各色千奇百怪的小文虫。
“春桃,你去灶房取一些新草木灰、艾草、桃木枝来。
[熏床炕,曰熏虫,为引龙虫不出也。]”
薛玲绮见众人皆感兴趣,吩咐道。
惊蛰驱文虫,捕捉文虫,需要用上此三样物品。
“是,大小姐!”
春桃兴匆匆的忙跑去厨房,灶台铲了满满一个柏木篓,还冒着烧炙热气的新焙草木灰,以及些干枯艾草、桃木枝。
薛玲绮从柏木篓中,抽出一截带苞的桃枝。
府里的薛家十多位主子们,上百名丫鬟、仆从,在薛国公府的各个墙角、门槛撒草木灰,驱赶虫蚁。
草木灰有火炽碱气,可吓文虫惊走。
屋内薰艾草,浓浓烟气,可将藏匿洞巢、木穴的虫蚁驱赶出来。
他们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桃木枝,在府内各个宫室,敲打房梁或者敲炕沿、墙壁,想要把躲藏的虫子吓出来。
此为“敲龙头”——把巢穴中的龙虫唤醒,蝎子、蜈蚣、蚰蜒、无处藏!
“成虫不可驯养,它们资质早已成熟固定,难以吸收才气。
最好捕捉幼年的新生文宠,各种形状都可以——卵、蛋,或者是刚刚孵化的新虫,都适合童生饲养。”
江行舟拿着雷焚竹,在府中墙壁敲敲打打,朝众人说道。
薛府里的众人捧着装虫儿的陶罐,手持桃木枝,了近一个时辰,熏艾草驱虫,捕捉了数十只虫、蚁、蜈蚣、壁虎。
可在陶罐内仔细一翻挑,却发现都是资质平庸的成年虫子——它们出生之后未能食才气,也没有发育为文虫,毫无饲养的价值!
“府里平日打扫的太干净了,都找不到好虫子。
偶尔寻得几只虫蚁,也都是极其平庸的蠢货,不堪饲养。”
薛富从抓来的一罐数十只虫蚁中翻找,却没有一只有才气异象,能令他满意,不由失望的叹道。
旁边的绿裳丫鬟们闻言,皆是哭笑不得。
府里清扫干净,抓不着文虫,这还能怨她们?
“昨日文庙三响,江阴县内才气一夜爆涨。此乃十年一遇的异象,灵虫暴走。定然会有好虫露头,食才气,孵化为文虫。
今儿惊蛰,必出十年内最好的文虫。
不可能只有这些资质低下的蠢虫!
若是今日都寻不到好虫,那平日就更难找了!”
江行舟寻思,说道。
但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很快出了一个主意,说道:“罢了,不如我来写几张[引龙虫]符文,寻找文虫!
极品文虫,如夜中烛火。
引龙虫符似飞蛾,它们会被文虫吸引,飞抵文虫处!”
“江公子,此意甚好!”
薛玲绮眸光一亮,欣然道。“春桃,取笔墨纸砚来,为公子掌灯!”
“是!”
春桃欢快道。
很快,众丫鬟们在厅内,准备好一套上等的笔墨纸砚——莹白似雪的灵蓍草符纸、松烟墨、麒麟笔、文心砚。
江行舟提笔,在蓍草符纸上注入才气,写引龙虫符文。
却见,
他写的并非正常的字体,反而似虫非虫,似鱼非鱼的古篆字。
“这是什么字?”
薛富呆滞,未曾见过。
“这莫非是.《尔雅》虫鱼篆?”
薛玲绮不由美眸涟漪,神情惊讶。
《尔雅》虫鱼篆!
此字体,乃是鸟虫书和篆书相结合之法,既有小篆的美感,又犹如出自蛮荒上古文字跃然而出,即古文大篆。
此虫鱼篆书法,常用在古代印章的篆刻中。
这是极其小众的文书,寻常文士不会写,也用不上。
纵然寻遍江阴县城,恐怕也找不出数人能通此字体。
仅在大周圣朝的朝廷官印雕刻中,会用上这种古文大篆,以示庄严肃穆。
她也是偶然,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此种《尔雅》虫鱼篆字体,如何书写。
“不错!”
江行舟笑着,解释道:“这[引龙虫]符文,是小众符文,正需以《尔雅》虫鱼篆字体来书写方有奇效,与虫鱼共鸣。”
“[萤照书帷疑星陨,蛩吟苔砌作剑鸣]!”
“[槐蚁梦酣金阙晓,蓼虫心苦玉壶冰]!”
江行舟用《尔雅》虫鱼篆字体,耗费近三百缕才气,写了两张引龙虫符文短诗。
他自己一张,另一张给了薛玲旖。
“江兄,给我也写一张!”
薛富急忙求道。
“我也要!”
薛贵也急恳求。
“偶们也要!”
还有薛府的几名弟弟妹妹,都围在旁边,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眸,眼巴巴的望着他。
“好吧~!”
江行舟无奈。
只好服下一粒百缕丹补充才气,再写几份[引龙虫]符文,给他们兄弟二人,还有薛府的弟弟妹妹每人一张。
不多时,这些符文写完。
符文使用方式简单。
“[萤照书帷疑星陨,蛩吟苔砌作剑鸣]——引龙虫出!
敕——!”
江行舟手一挥,将手中的一张引龙虫符文,以火引燃,甩飞出。
顷刻间,
“呼~!”
这道[引龙虫]符文在半空中,化为一道浮动的火光团,里面是虫非虫的篆字化为金光,一边燃烧着灰烬,一边晃晃悠悠的漂浮着飞出了厅堂,往薛府的庭院飘去,搜寻上等文虫。
“走,跟上它!
引龙虫符文的落地之处,便是文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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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诗经蜉蝣》!
第36章 《诗经·蜉蝣》!
江行舟打出的一张[引龙虫]符文,化为一团萤色火光,飞出薛国公府的厅堂,穿过廊道,来到后院一座水榭亭阁附近。
掠过水榭,水榭飞檐悬铃随风而动。
它在一座九曲映月池畔,悬停了下来。
池畔水草丛生。
[引龙虫]符文在一株野生禾穗的上空悬浮,随后“啪~!”的一声炸开,化作一团灿烂的烟火灰烬,随之沉入水中泯灭。
江行舟惊讶的看到。
并未见文虫,反而是池畔的一株野生禾穗,长郁郁葱葱,禾尖尚有一滴透亮的灵露水珠。
“这是引龙虫符文,不是寻文草,莫非.”
江行舟寻思了一下,揭开禾穗的背面,
立刻看见,在稻穗禾叶的背面,有一串百粒密集的虫卵——一粒金色,十粒银光,三十粒黄光,其余数十粒皆是杂色。
百粒虫卵极小,排列整齐,犹如一面虫卵墙。
“哇~,是文虫卵!”
薛玲绮激动的粉脸黛红。
“这么多上品文虫卵.看这金光流光,银色绚烂,这些定然是好文虫!”
“不过,这是什么虫卵?”
“在水榭池畔附近所生.多半是水生文虫吧!?”
薛富、薛贵和众弟弟妹妹们,丫鬟们,都惊呼。
“此地果真有文虫卵!”
江行舟指尖触及文虫卵,都是活的,并无空壳。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昨日江阴县内才气暴动,虫食才气,确有极品文虫诞生。
而且,
薛国公府乃是江阴县中央,位置极佳,府中还有江阴县城内一座最庞大的藏书阁——琅嬛阁,是才气浓郁聚集之地。
偌大的薛国公府找不到极品文虫,他是不信的。
这些虫卵,是母虫食才气之后所生,生出的幼虫还未等主人注入才气,天然就有才气,算得上是极品了!
江行舟将这禾穗一串百粒虫卵之中,唯一的一粒金光璀璨的虫卵取了下来。
它跟其它色泽的虫卵,品级区别巨大。
他识海的童生文宫,一块青铜简牍立刻跳出一串数据字迹:
【江行舟释放[引龙虫]符文,寻得一枚金色极品文虫卵。
[文虫蜉蝣]
名称:朝夕蜉(时序流速文虫种)
形态:虫卵待孵化。成年蜉蝣通体如青简色琉璃质,六足纤细若墨线悬针,背覆两片透明天绡翅,翅脉似行草笔意,触角末端闪烁光斑。
本源:薛国公府水榭野生禾穗背叶。是日,江阴县文庙三响,才气暴动,母蜉蝣吸食大量才气,应时而生,乃极品灵虫。
典故:《诗经·曹风·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等级:金色极品。
天赋:(时序流速)
1。朝夕露——蜉蝣每日吸食晨夕露珠,可凝成一滴“朝夕露”,食之可加速释放文术。
2。朝闻道——主人诵读典籍时,可令蜉蝣翅翼,翅上浮现[朝闻道]三字。主人将大幅提升悟道,道行增速+50%。
注明:
朝夕蜉每日需以晨露调和《诗经》书籍的灰烬为食,振翅可现“朝闻道”三字。若遇《诗经》真迹,它会疯狂振翅,痴迷沉醉,悟道也暴涨。】
“这是一只成年的蜉蝣昨儿食了大量才气,凌晨刚刚诞下的一批虫卵!
名为朝夕蜉,是大周圣典《诗经》,单独用一首诗记载的蜉蝣!
乃是最顶级的文脉虫种之一,大周文士若养文虫,它必是首选。其次,是丝蚕、促织(蝈蝈)。
但也娇贵,最难养活下来!
我就养它了!”
江行舟知它是蜉蝣卵,不由讶然,跟众人说道。
他留下一粒金色卵。
养文虫需消耗才气,不能贪多,挑一粒最好的金卵足以。
其余次等虫卵,用处不大,便分给薛府的小孩子玩耍。
薛府的孩子们顿时欢呼,每人分了几粒,装入罐内喂养。他们其实也不会养,只是拿去玩耍,估计过不了几天就全养死了。
江行舟捕捉文虫,收获一枚金色极品蜉蝣虫卵,“初战告捷”。
随后,薛玲绮、薛富、薛贵,他们几人也手持引龙虫符文,在薛府庭院找文虫。
“[槐蚁梦酣金阙晓,蓼虫心苦玉壶冰]!”
薛玲绮口中轻声颂念,符诀敕令,抛出玉手中所持的一道[引龙虫]符文。
符文燃烧如萤火飞舞,飞抵在水榭旁不远处,拨开枯芍药下的乱石缝,竟然又发现一小串虫卵。
这些虫卵长的相差无几,或红色晶莹,或乳白晶莹,或黑灰分明。
众人在薛府的大庭院,四处翻找。
青翠草丛叶下,找到螽斯虫卵。
剑穗挑开古槐树洞,发现蛰伏一只粉色文虫青蚨。
假山石缝里,沉睡的红眼促织(蝈蝈)幼虫,突然发出金戈相击之音。
江行舟的青铜简牍内,很快跳出一串信息。
【薛玲绮,发现[金色下品文虫:螽斯儿]】
【薛贵,发现[金色上品文虫:青蚨]】
【薛富,发现[金色中品文虫:红眼促织(蝈蝈)幼虫]】
“江公子,这是什么文虫卵?”
薛玲绮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虫卵,捧着虫卵,问江行舟。
“薛小姐。
这是《诗经》记载另一种灵虫的螽斯,最能繁衍。给它吟诵《诗经》,它会兴奋起来,翅翼发出子孙振振声,加快繁衍!”
江行舟解释了一番。
【[文虫螽斯儿]
名称:螽斯。
形态:金翅鸣虫,形似蚱蜢。
典故:《诗经》“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有前朝大儒,在《诗集传》注:‘螽斯为不妒忌,则子孙众多’。
等级:金色下品。
天赋:
1。背诵如流——诵读《麟之趾》可使其振翅和鸣。触发“子孙振振”特效,提升蒙童背书效率。
2。羽化登诗——让螽斯儿听《乐记》典籍,可‘羽化登诗’,令诗才大涨。】
“你可要养它?”
江行舟说完,颇有意味的笑问道。
薛玲绮听到‘螽斯为不妒忌,则子孙众多’,她顿时脸颊绯红,都不敢抬眼看,轻啐了一口,“哼,我才不要呢~!”
“呀,这文虫[螽斯儿]不错,可以提升蒙童背书效率!
太好了!
我最愁背书了,把它给我吧!”
薛贵却是大喜,连忙接了过去,将螽斯虫卵装入一口罐子内。
他又把自己找到的一只粉色的青蚨子虫,给了薛玲绮。
【[文虫青蚨]
名称:青蚨。
形态:形似蝉,通体碧绿的幼蚨,翅翼有铜钱纹。
典故:《搜神记》载,“青蚨还钱”。
等级:金色上品。
天赋:
1。气运铜钱——吐丝结出一枚气运铜钱,使用此气运铜钱,可令主人气运短暂上升。
注明:需用《钱神赋》书籍的残页喂养此文虫,成熟后吐丝结‘气运文钱’,可强化气运。】
“这青蚨也不错,这是《搜神记》记载的青蚨,可吐丝结出气运铜钱。.
薛小姐,你就养这只文虫吧!
它能吐丝,给你气运铜钱。”
江行舟点头,赞许笑道。
“青蚨么?
这不错,换给我吧!”
薛玲绮捧着一个小罐子,小心将粉色青蚨子虫装入进去,面色喜然。
她无需背书、科举,倒也用不上螽斯儿。
这青蚨似蝉,模样颇为讨人喜欢,还能吐丝结出“气运文钱”,可比那螽斯儿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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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蜉蝣破壳 《急就章》疾书
第37章 蜉蝣破壳 《急就章》疾书术!
子夜时分。
薛府夜宴,残羹映着烛火,残席上还浮着珍馐的袅袅香气。
七十二盏青玉雁鱼灯,将府内照得通明如昼。
府内众人吃饱喝足,了一个时辰洒草木灰,薰艾草,敲桃枝驱文虫,用引龙虫符文捕捉文虫。
江行舟得了一粒金色极品[蜉蝣],薛玲绮得了一只金色上品[青蚨]子虫,薛富和薛贵二兄弟得了[螽斯儿]、[红眼促织]。
薛府其余稚童也怀揣着鎏银虫盒,兴奋收获一些文虫卵,几房姨娘们皆是十分满意。
“诸位散了吧~!”
“明儿江公子、富贵,还需去县学上学呢!”
直至子时更鼓声“梆——”的传来,众人揉着酸涩眼皮有些困倦,方才意犹未尽的离去,怀揣虫盒回薛府各屋。
雷雨停歇,乌云渐渐散去。
一轮月轮攀上飞檐,月光如水。
江行舟素白襕衫,怀揣盛着金色蜉蝣虫卵的琉璃罐子,返回琅嬛阁偏院。
削了一截文竹竹筒,制成文竹虫盒,作为[文虫蜉蝣]的虫室,随后穿过廊道,来到书房。
他轻阖上书房内的雕木窗,点上灯盏,窗棂亮起晕黄的暖光。
将虫室放置在书案上。
虫室,按文庙的方正格局所造,最宜养文虫的浩然之气。
江行舟指间指尖青芒流转,往文竹盒子里面灌注入十几缕自己的才气。
竹筒内,氤氲着乳白色雾霭。
一粒金卵在才气雾气中若隐若现,恍若半沉半浮的金沙。
增加虫室内的才气浓度,可以加快孵化这粒金色蜉蝣卵。
每一种文虫的饲养方式、食物、喜好的典籍和种族天赋,几乎截然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它们都食才气,也食《论语》《楚辞》等各色书籍。
“《养虫赋》记载:文虫以经义为茧,以才气化翼,尤嗜典籍中先贤注释的浩然之气。”
这是因为书籍页内有文士书写残留下来的才气。
若是翰林学士、大儒在书籍中有注释,才气更是极佳,会令文虫惊喜发狂。
江行舟寻思了一下,来到琅嬛阁三楼的书架上,从一堆古籍书简中,翻出那册厚实的《养虫赋》典籍,里面专门记录了数百种文虫的秉性和饲养方法。
他自己是用不着。
明日给薛大小姐送去,方便她养[文虫青蚨]。
免得那矜贵的薛大小姐,天天捧着虫盒来讨教如何养文虫。
“沙——”
竹节筒内,突然发出细响。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才气”温养,似乎感受到了虫室内浓郁的才气,一只蜉蝣幼虫从虫卵内,破壳而出!
惊蛰正是幼虫最佳的破壳之时。
刚出生的蜉蝣幼虫,背覆两片薄薄透明天绡翅,通体青简琉璃金色泽,一副晶莹稚气,懵头懵脑的模样,抬头望向江行舟这位主人。
它吸收了江行舟的才气,天然和他便有一份亲近感。
蜉蝣虽幼,但是天绡翅翼振起的瞬间,依然浮现青简流光的浮影,仿佛时光在飞速流逝——这是时序流速文虫种,罕有的意象。
“惊蛰三候应时而破这么快就孵化了?”
江行舟颇为惊喜。
幸好抓捕的及时。
若是错过今晚,以文虫蜉蝣这般的生长速度,不出一二日它就会成虫。
一旦成为野生的成虫,过了幼年期,野性十足,就无法再驯养为文虫了。
他手抄了一份《诗经》宣纸,烧成灰烬,在罐中捣碎了。
又在琅嬛阁偏院的一株野生禾穗叶尖,采集了几滴夜露,和《诗经》灰烬混合,给蜉蝣幼虫喂食。
给它喂食的《诗经》不需原本古籍,也无需注入才气书写,寻常抄录的纸页便可。
蜉蝣幼虫似乎闻到了灰烬和灵露混合的气息,“扑哧”着翅翼过来进食。
有灵露、《诗经》和才气的滋养,它的生长速度会非常迅速。只需短短数日,它便能成长为成虫。
任由蜉蝣幼虫在自行进食。
江行舟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急就章》疾书术,这是县试发给童生案首的奖励。
县试结束之后,他回到薛府赴夜宴,尚未有空研习此秘术。
他尝试神识打开这枚玉简,却发现打不开。
“蔡学政曾说,非童生案首,无法修行这道文庙秘术!”
江行舟忽然想到什么,不由从腰间取出一枚自己的童生令牌,这块令牌有点特殊,上面刻着《童生案首》四字。
果然,将童生案首令牌碰触玉简,这枚《急就章》玉简终于可以被打开了。
刹那间,
一道以圣力书写的《急就章》狂草,灌注入他的脑中。
【江行舟,获得《急就章》疾书术。
[疾书术]
注释:本术打破文道规则,文术的书写和释放速度,提升十倍。】
江行舟看到青铜简牍提示的信息,神情不由大振。
要知道,大周圣朝任何文位的读书人施展文术,不论念诵、书写,每一个字都是耗时一瞬。
这是众圣创立的文道规则,为了稳定文术的安全释放。
“一字一瞬,廿字即廿瞬.按此来算,释放一首短诗级文术大招,写下二十个字的话,需要耗时二十瞬。”
江行舟每次寻思到此,都觉得头疼。
这个“文术前摇”的时间,太可怕了。
试想,正当自己在准备释放一道大威力的诗级文术之前,才写下两三字,便被凶悍的敌人持刀冲到面前,一刀砍了过来,如何应对?!
那不好意思,
尚未放出一道诗文术,就被敌人给一刀杀死了!
就算文士提前将一首诗词写在符纸上,耗时也是一样的。
从符纸中释放出一道诗文术,它依然是一字一瞬的速度释放,一首二十字的短诗需要二十瞬。
所以,大周圣朝的文士不论文位高低,在斗法的时候,大多都喜欢使用单字诀文术、或者二字诀、四字诀成语文术。
[风]、[冰]、[火]文术威力虽小,胜在一瞬释放,攻击对手!
文术的字越少,释放文术的速度最快。四字诀成语文术也只需四瞬,即可释放出来。
除非有士卒、其他人在前面保护,文士才有充裕的时间,酝酿释放出一首大威力的长诗、长词。
但,有一个特例文术,突破了文道规则。
那便是文庙半圣史游所独创的《急就章》疾书术——它可以大幅压缩自己的施法的时间,将其压缩为原来的十分之一。
这让一首原本二十瞬短诗的释放时间,大幅压缩为两瞬。
这道打破文道规则的疾书术,需要文庙章草半圣史游亲手秘制,数量非常罕有。
文庙特制的此秘术,专门嘉奖给科举考中【童生案首】者——在一县内最顶尖天赋的文士。
此刻,紫府文宫中,浮现在虚空青铜简牍发出一声清鸣提示,他的信息也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江行舟:祖籍江阴县,庚辰年生。
文位:童生[无暇·紫府文宫]。
才气:一千缕。
道行:一万五千点/十万点。
文宝:童生袍(可辟水火)、弓影杯(杯弓蛇影文术)、雷焚竹。
文宠:[文虫蜉蝣(金色极品)]。
座驾:[云深处]。
文庙秘术:《急就章》疾书术(童生案首专属)。
文术:八千单字诀、[草木皆兵]、《云深处》(个人专属诗文术)】
童生的实力,明显比蒙生,大幅暴涨了十倍以上。
深夜,琅嬛阁的灯火终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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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38章 入县学,四桂冠!
第38章 入县学,四桂冠!
寅末卯初,天光如墨色褪纱。
窗棂外漏进一缕晨曦。
紫檀书案上,那截凤尾文竹筒虫室内,[文虫蜉蝣]蜷缩在凝结露珠的竹节间,鳞翅微泛月白,还在沉睡。
江行舟取檐下新折杨柳,蘸青盐霜净齿,用冷冽的井水洗漱一番,口齿之间顿时多了柳盐苦寒甘冽的清香。
他换上一袭冰纨裁就的崭新童生文袍,扣上螭纹叩,腰带系着一枚童生玉佩,三尺童生剑悬佩腰间。
案上菱铜镜,映出少年眉宇似剑,脸颊冷峻的轮廓。束发青丝,挺拔而俊秀的身姿,恍惚有几分“翩若惊鸿”的模样。
“江兄,时辰将至!”
薛家兄弟早已等在琅嬛阁的垂院门下,唤着一起去县学。
“走!”
江行舟淡笑出门,和他们兄弟会合。
薛府三名新晋童生,一起踱步出了薛府,踏着露水未晞的青石街,抵达不远的县学院。
县学朱漆大门上,悬着两枚青铜浇铸的獬豸环。
薛贵推门而入,立时可见县学内,数百余袭褪色文袍老童生,三五成群聚着。
江阴童生众多,在未考上秀才之前,老童生们可以一直在县学求学。
县学有廪膳银,每月可领朝廷发放的三斛“文粟米”的俸禄,食之才气充盈。从此可以一心投入文道修炼,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多年积攒下来,县学的童生超过数百之数。
不过,廪膳银其实也只够养童生自己,想要靠廪膳银养活一整个家还是有些勉强。
所以,不少老童生自觉无望之后,便放弃了继续科举考核,自寻一门营生,终身停滞在童生文位。
江行舟足尖踏过县学堂门楣,
学堂内,骤然肃静。
“江兄安!”
韩玉圭鹤颈低垂,先拱手一礼。
“江兄安!”
其后,曹安、李云霄、陆鸣,还有寒门顾知勉等新晋童生们,众人纷纷主动朝江行舟稽首一礼。
虽然簪缨世子们心中不甘,但本届新晋童生以江行舟为首,已是定局。
见之必须主动行礼,以示同窗尊卑高下。
日后一旦遭遇外敌,同窗是最容易请来的帮手。
“诸君晨安.!”
江行舟朝众同窗回了一礼。
廊下,那些资历老,身着褪色襕衫的老童生们,朝江行舟等新晋童生看去,面色复杂。
“唉,今年江阴县又冒出几个天赋极佳的童生。看来今岁仲夏的江州府试,考秀才又要无望了!”
江州府试录取秀才的名额,仅仅三十名,本就十分有限。
如今这届又冒出五名甲等前五童生,实力相当强劲,恐怕能抢走府试的二三个秀才的名额。
他们这些老童生的希望,自然更加渺茫。
“其他人不好说,但江行舟定然是要占一个秀才名额的!”
“哦,兄台为何如此笃定?”
“咱们大周科举,有四个桂冠——三连、同年、圣裁、及第!
[三连案首],乃一个人连续三次,在县试、府试和州试,考中童生案首、秀才案首、举人解元(案首),叫三连案首,或是小三元。
[同年中第],在同一年内春夏秋,连续考中童生、秀才、举人。
[文庙圣裁],在考试时,有文章‘出县、达府、鸣州、镇国、传天下’,触发文庙圣裁,自动为甲等第一名。
[进士及第],进士在殿试中,甲等的前三名,为状元、榜眼、探!
能达成以上任意一个,都是拿到了大周圣朝科举的桂冠,乃极大的荣耀和实力,引人瞩目。
但凡有人得这四桂冠,都是一路亨通。
如今,咱们在这江阴县学,已经有一位获得[文庙圣裁]文章出县童生,必然已经被府院的官员们注意到,早就备了号。
府院的考官们,当然非常乐见这样一位名动江州的文庙圣裁学员,前去府学院求学。
纵然江行舟在府试的科考不如人意,他们也会酌情将他列为秀才最后一名,加入府学院。
难道他们还会故意卡住,把圣裁童生淘汰不成?”
“府考官朱笔点蛟龙时,哪管我等池鱼翻肚白?听闻,去年苏州府不就有个‘酌情末位'”
这位老童生话音未落,喉头已是哽咽。
“唉~,府试于我等而言,难如登天.于他而言,却是探囊取物而已!”
说到此处,众老童生们碎碎议论,长吁短叹,眼神更是羡慕,心头无比酸楚,文火煎心。
大周科举的四大桂冠,江行舟已经拿到其中一个。
放眼整个县学,这是唯一一位。
如今的江阴百姓、各世家府邸,只要但凡话题提及童生,必谈江行舟在县试中的壮举,哪里还会谈及其他童生?!
“铛~!”
江阴县学廊柱间,悬着的“劝学钟”,骤然响起。
众童生们闻县学课堂钟声,不再聚众闲谈,纷纷衣袂翻卷步入学舍,端坐团蒲等待教谕上课。
因为学业进度不同,新晋三十名童生,皆在外舍。
老童生则大多在内舍。
而县学内学业最顶尖的一小撮童生,则直入上舍——上舍大约有百十位童生,他们是江阴县的童生中,考府试秀才的主力。
“肃静~!”
“新生入县学,不可有懈怠!
官府的官员年年要考评政绩,方得升迁。童生也是要每季考评,方能晋升文位!”
“逢节气必小考,逢节日有大考!”
“考评不过,要削减月俸禄.若想要去府城考秀才,更需要通过童生考核!考核劣等,甚至会剥夺府试考秀才的权力。”
教谕郑叔谦手负戒尺,步入外舍的讲坛,朝在座的众新晋童生,说道。
“童生考评这么严么?”
新晋三十位童生们闻言,不由面色震惊。
“那是自然!
好了,闲话不提。
今日县学课堂,由本教谕授课。
童生以修炼‘四字’诀文术为主。”
郑叔谦环顾众新晋童生,袖中滑出一卷《齐民要术》放在台上,道:
“我教尔等,修炼童生的入门第一文术——[草木皆兵],也可称[草木兵甲]。
此乃农家文术,与兵家文术结合,用之于战的文术。
此四字诀文术,核心是‘草’、‘木’、‘兵’为三核心,可额外再添一个‘甲’字诀!
学堂内有各色竹、木、草、藤、、叶、枝数百种材料。
尔等自行取用,修炼文术!”
郑叔谦稍微解释了一下这道四字诀文术的用法,便让他们尝试着施展出来。
这四字诀文术倒也并不难。
蒙生早就修炼过‘草’、‘木’、‘兵’单字诀文术,有此基础打底,只需将这三个单字文术融会贯通,便可施展出[草木皆兵]。
重要的是尝试,提升熟练度。
“喏~!”
众新晋童生们顿时跃然,纷纷取用县学堂为他们准备好的草木材料,修炼此文术。
“[草木皆兵],起——!”
白发老者张游艺口中念叨着字诀,手指射出一道青芒,打在木桩上,施展“草木皆兵”文术。
很快,他将一根木桩化为一尊傀儡兵,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手中可怜兮兮拿着一根木剑,身躯僵硬的比划着。
“成了!”
张游艺见状大喜。
众童生们纷纷施展此文术。
片刻,外舍学堂中,冒出几十多个歪歪扭扭的草木傀儡兵,手持叉戟稻草人,奇形怪状,难以言述。
(本章完)
第39章 神级领悟,草木皆兵
第39章 神级领悟,[草木皆兵]
众童生释放[草木皆兵]文术,化成一堆草木傀儡兵。
“差矣!”
郑教谕行走在学堂内,看着那些手持木剑、叉戟的稻草兵,喝斥道:“兵者凶器,这些乱糟糟的稻草人、木叉子,可是杀不死敌人!
你等日后在战场,遇上妖民。
难道用这些手脚僵硬,行动迟缓的木桩傀儡、稻草傀儡,去应敌交战?”
“取湘竹为脉,引雷木作骨,凝练雷甲枪兵.!
[草木皆兵]!”
李云霄低喝。
骤然,
一名浑身闪烁着雷光的甲兵,眸中爆出火星,身负铠甲,手持一柄寒芒枪,威风凛凛的伫立。
这尊雷甲兵,傲立在众木桩傀儡兵中。
这威势,吓得周围童生,纷纷躲避数丈开外,以免被它误伤。
“不错,孺子可教也!傀儡兵身姿矫健灵活,带肃杀威势,这才像样!”
郑叔谦教谕不由夸赞一番。
“教谕过奖!”
李云霄不由一笑,他可是提前修炼过此文术,自然远比其他童生更加娴熟。
“草木皆兵,起——!”
江行舟指尖冒出青芒,一挥而就,释放一道[草木皆兵]文术。
刹那间,
一名乘骑着草马的矫健傀儡精骑兵,披甲,持枪,背弓、箭囊,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学堂内。
犹如鹤立鸡群,傲视众草木傀儡步兵。
“江兄,为何你的草木傀儡兵,能有坐骑?”
顾知勉不由的愕然。
再看他释放出来的草木傀儡兵,一个木头桩子傀儡步卒,身披木甲,手持木刀,差距巨大。
“骑兵也是兵,谁规定了草木皆兵,不能是骑兵?释放文术之时,只需你给它备上一副草马坐骑、备弓、枪、甲胄等草木材料,自然它就有了!”
江行舟淡笑道。
给傀儡兵额外一匹草马坐骑,这会消耗多一倍的才气。
不过,超木傀儡骑兵的综合战斗力可翻三五倍以上,这完全值得。
“骑兵?”
郑叔谦目光一亮,落在江行舟身上。
他只看一眼这草木骑兵傀儡,便知道江行舟在[草木皆兵]文术的造诣,远超过众童生。
只是,不知江行舟的修行,到底有多深。
他不由心生考教之念。
“[草木皆兵],敕——!”
郑叔谦信手摘叶飞,随手甩出,刹那化作一名青甲木武士。
他问道:
“行舟,本教谕考教你。
我若以此青甲木武士攻你,你待如何应对?”
“青甲木武士遇[火]字诀文术时易燃!
我以兵抵挡。
再以[火]文术攻之,顷刻可破敌,这是上策。
这也是所有[草木皆兵]傀儡兵的一个致命缺陷!”
江行舟寻思了一下,说道。
“有个小问题,众人的傀儡兵行动呆滞!该如何解决?”
郑叔谦指了指,学堂内众童生们文术释放的草木傀儡。
童生文位低,且文术熟练度不行,释放的傀儡太木讷。
他怎么教也教不会。
江行舟想了想,说道,“古法需用稷神香,可令草木傀儡兵灵智大增,立竿见效。
但此物昂贵,寒门无力购置。
我翻《本草纲目》,发现另一个廉价的替代方案——将苍耳子浸入《伐檀》酒。
在傀儡兵的心口处,涂上苍耳子酒,激活心智,可以大幅提升傀儡的灵智。”
“我需一名斥候兵,以防敌袭,又该用何种材料?!”
郑叔谦再问道。
“当用艾草!”
江行舟随口道。
“你学过?”
郑叔谦错愕问道。
江行舟道:“我在薛府,翻阅过《齐民要术·草木部》,内载‘稷神借兵’之术,记载了大量[草木皆兵]的材料和对应兵种。
以及如何提升傀儡兵。
对草木皆兵,略有研究。”
“就算学过《齐民要术》,也做不到如此!”
郑叔谦摇头。
这本农家典籍,他也日日阅读。也做不到江行舟这样轻松,随便一个问题,皆能应对如流。
江行舟沉吟,又道:“此外,修炼[草木皆兵],若是以《诗经》的《草木篇》打底,可以更上一筹!
譬如,《诗经·王风·采葛》有记载: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此篇诗中,便提及葛藤、萧蒿、艾草,三种草木材料。非常巧合的是,这三味材料组合施展[草木皆兵],有奇效。
以葛藤缠足,可束缚敌军,抓捕敌方俘虏。
萧蒿,化戈,无比锋利。
艾草,可燃烽火,释放预警烟火信号。
此三草木材料,可化为一名烽火侦探骑兵,孤兵侦查百里,效果出奇的好!
若需化一名草木斥候兵,这是最佳材料。”
众新晋童生们听的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诗经》竟~,竟然还能这样领悟?”
韩玉圭面色愕然。
“我观《诗经》百遍.从未想过,它和[草木皆兵]有关联?!.我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曹安猛然抬头,神色瞠然。
“我为何如此愚钝?.《诗经·王风·采葛》,还能发现烽火侦骑兵的草木组合材料?!”
“这领悟力,为何差距如此之巨大?”
众童生们面色错愕。
“.”
郑叔谦也有点懵。
江行舟说的这个学识点,已经超过了他所学,触及到了他的盲区。
[草木皆兵]是童生最常用的四字诀文术之一。
但绝非呆板单一的文术,光凭数以千、百种不同草木材料组合,它就可千变万化,神鬼莫测。
但问题是,如何将它们组合在一起,达到最好效果?
一直是此文术的最大难题。
原来,圣典中早就有所指。只是自己,没有悟道而已。
“多谢赐教!”
郑叔谦神色已经带上谦逊,一拱手。
他此时已经不敢以秀才教谕的身份,来教童生江行舟,而是平等文位视之。
“过誉!”
江行舟笑了笑。
这其实只是浅显的运用。
还有更深的奥妙,他不说。
《诗经》中藏着太多秘密。
如,《诗经·魏风·十亩之间》,可极大的调节成群草木兵的行军节奏。
再如,《诗经·秦风·无衣》,大幅增强草木兵之间的作战协作。
一旦众多的[草木傀儡兵]形成军队,这些几乎是必须用上。
否则,便是一群散兵游勇,单兵作战,一击而溃。
看《诗经》时一目十行带过,不仔细琢磨,自然是缺乏领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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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0章 立春小考
第40章 立春小考
江阴县学,檐角铜铃脆响,正是散学时候。
县学正堂。
蔡巣立在一副《农战之书》残卷跟前,细细鉴赏。
他回头瞥见郑叔谦步入堂内,不由抚着腰间玉带,笑问道,“郑教谕,今日传授外舍新晋童生[草木皆兵]文术,可曾伤及房宿?”
往年新晋童生入学,文术化木傀儡兵,常有失控,容易造成外舍一些损伤。
不过,
郑叔谦知晓,蔡大人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实则对这等小事并不在意,只是想询问江行舟的状况。
县学院要出政绩,要在每年的政绩考评获得上上,那必须出拔尖的奇才。
如今江阴县,最有希望的无疑是童生案首江行舟。
“禀大人,江童生的文术.属下恐怕教不了。”
郑叔谦面露惭愧。
他虽是秀才,可是却连童生的学识都比不上,在江行舟面前,授课颇有些力不从心。
“此话怎说?可是这少年持才傲物,不服教谕?这圣裁童生数十年也未曾有过,有些傲气,实属寻常。”
蔡巣诧异道。
“这倒不是。
江童生极为沉静,寡言少语,不似寻常少年。
你不问他,他一言不发。
若是考他,他知无不言。
其文术水准之高,实在是太令人惊艳,在下汗颜!
今日所教[草木皆兵]看似普通文术。然此文术极其奥妙,纵然是举人、进士也常用,乃是最为好用的四字诀文术。
江行舟在此文术上造诣深厚,涉猎各部典籍,信手拈来,非在下所及。”
郑叔谦将课堂上的一番对话,一五一十道来,神情感叹。
“这少年非比一般童生,如此实力也是常理之中。.”
蔡巣恍然,
终于明白郑叔谦所言“教不了”,乃是实情。
他负手笑道:“他若参加府试,考秀才,有几分把握?”
“以江行舟的学识之厚,郑某看不透。
纵然是上舍的童生中,恐怕也少有人能与之抗衡,考秀才当无问题.无非是甲等,乙等之别!”
郑叔谦道。
“甚好,不过府试在仲夏。现在刚过惊蛰节气,也不急一时。
府试之日,他若是能在秀才再次拔得头筹,秀才案首!又是一桩震惊江州府的大政绩!”
蔡巣沉吟一番。
按照郑教谕此番描述,江行舟的实力深不见底,在府试中,考二连案首,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一旦如此,离【三连案首】,便只差一步之遥。
当今大周圣朝的朝堂上,唯一的一位【三连案首】,颍川陈氏中书令陈大人,尚且在三省尚书任职。
若能达成,江生从此简在帝心,江阴县也有望出一位大周圣朝朝廷的三省大员。
蔡巣深吸一口气,道:“这数月之间,对他好好砥砺一番!你我赖于升迁的政绩考评,恐怕要在此子身上了!”
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大的官运,必须郑重。
“是,蔡公!”
教谕郑叔谦拱手,心头一热。
学政蔡巣若是因政绩升迁去江州府学,他也有机会在县学更进一步。
这对县学众官吏,皆是一场机缘。
“再过十余日,便是春分节气。
你且告知外舍和上舍,安排一场春分小考!
考核的内容,就[草木皆兵]吧!
以江行舟等三十名新晋童生为一方,
再挑选上舍三十位老童生,双方以傀儡兵对垒!胜者春分考评为上等!”
学政蔡巣道。
他对农家文术研究颇深,本就颇感兴趣。听闻江行舟对[草木皆兵]造诣深厚,不由心痒,颇欲见识一番实战水准。
“上舍?
上舍童生的实力最强,乃是江阴县童生中的精锐,考府试秀才的主力!.要不换成内舍?”
郑叔谦一惊道。
“不必!从上舍挑最强三十名老童生,以做砥砺石,试一试新晋三十位童生的成色!”
“喏!”
郑叔谦教谕将十日后,春分小考的内容,告知外舍新晋童生和上舍老童生,令众生备考。
“郑教谕,春分小考,我等以[草木皆兵]和新晋童生和对垒?”
“我等可是修行此术多年,文术娴熟,这不是欺负他们吗?”
“郑教谕,学生周广进愿参加!让他们知晓,我等江阴老童生的厉害之处!”
老童生周广进,笑道:“让他们尝尝我新修炼成的弓傀儡兵,‘箕宿箭雨'之术!”
“外舍童生,弹指可灭也!”
上舍,百余名老童生闻言,哗然大笑。
外舍,众新晋童生们虽新学草木皆兵文术,并不纯熟。
但闻上舍老童生的挑衅,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应战。
“上舍?
真有实力,早就府试高中秀才了!
不过是一群多年都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府试黜落,平日满腹牢骚,有何傲横可言?”
李云霄颇为不屑。
“李兄,切不可如此轻视对手!
据我所知,上舍实力最强的老童生周广进,已三考府试,黜落的经验极其丰富.吾不如也!”
陆鸣笑道。
外舍众新晋童生顿时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时荡然全无。
傍晚,散学后。
江行舟返回薛府,用完晚膳,回到琅嬛阁偏院。
虽说上舍老童生,大多是府试黜落留下,屡考屡不中,算不算真正顶尖实力童生。
但毕竟也是多年文术经验,非寻常童生可比。
他还需仔细准备一番,以应对春分小考!
窗棂书案,文竹筒内的文虫蜉蝣幼虫已经醒来,扑哧着薄透明天绡翅,抬头望着主人。
它的个头,明显比昨夜,又长了几分。
“长得挺快,再过三五日便可养成一尾成年虫了!
可见识一番,你的[朝闻道]之术!”
江行舟取了少许甘井水,混合着《诗经》书页的灰烬,滴在筒内喂食。又给文竹筒内,注入十缕才气青芒。
逗了片刻文虫蜉蝣。
随后,他在书案上,点燃灯盏,铺开一卷《齐民要术》典籍。
【《齐民要术·竹甲兵篇》载:
择九节碧琅玕竹,埋雪窖藏七日,取寅时朝露淬之。熔松油脂与松胶,裹三重冰蚕丝,可成箭矢难透之坚甲乃竹枪甲兵极品。'】
“就用此份材料,炼制傀儡兵吧。”
江行舟暗自忖度。
县学有品种齐全的材料,但仅供教学,不可带离学堂。
而且,全是粗糙原材料,并未经过精心淬炼,锋利、坚韧不足,易碎裂。
想要精良的草木傀儡兵,春分小考的草木材料,还需自己提前淬炼准备。
他来到阁楼外的偏院中,一片茂密文竹林,挥童生剑砍了数枝坚硬的文竹,埋入雪窖内藏七日。
如今是惊蛰,寒冬已过,冰雪早已在春雷中融化。
江阴寻常小户人家,自然是没有雪窖。
但这对薛国公府来,不是难事。薛府有一口大型雪窖,内藏坚冰,待到仲夏酷热时节,便取用解暑。
像这等库藏雪窖,整个江阴县内,也就只有最顶尖的门阀世家府邸,薛、韩、曹、陆、李等才有,不会超过十余家。
这意味着,光是埋雪窖藏七日淬炼过的草木材料,就只有这几家才能准备齐全。
未经淬炼,材料虽可用,但坚韧性是要差一大截。
“取寅时朝露淬之!”
“熔松油脂与松胶,裹三重冰蚕丝,可成箭矢难透之坚甲!”
江行舟逐一准备上面记载的各色材料,松油脂、松胶、冰蚕丝。
(本章完)
第41章 兵傀对垒!
第41章 兵傀对垒!
江行舟了七昼夜的筹备,耐心备好了一份[竹甲枪兵]的淬炼材料。
这几样材料,
寅时朝露最易获得,每日定时采集便可。
每日破晓梆子声响起,在晨雾沾衣欲湿时,用竹筒在野生禾穗叶尖接寅时露珠,封入青瓷瓶。
接满三寸竹筒,至少要耗去半个时辰。
松油脂和松胶,也寻常可见。
江阴县外数十里,野松树林随处便是,背着竹篦在城郊剐蹭松脂,刀刃划过,便能收割,用陶罐封装。
不过,若嫌弃麻烦,肯舍下二十枚铜,径直前往城东坊市制胶的驼背老匠处采买,自有熬炼妥帖的脂、胶,价格实惠。
冰蚕丝略贵一些,费了三两白银,从坊间织坊处可购置。
这些冰蚕丝泛着幽蓝的冷光,仔细缠绕在文竹上,可大幅增强其韧性。
这是炼制竹甲枪兵,最奢侈的材料。
最难的是雪窖藏七日冰雪淬过的凤尾文竹.所幸,薛国公府的雪窖内,一堵十丈厚的冰墙,足以消弭江南漫长仲夏的暑气。
经过薛府雪窖藏七日后的一截凤尾文竹,取出时已经犹如一块坚硬冰魄,冒着一丝丝玄冰寒气。
于江行舟而言,雪窖藏七日的文竹反而是最轻松获取的材料。
这让江行舟也不由心生唏嘘,“纵然是一道最简单的[草木皆兵]文术,所需的极品淬炼材料,且不论材料贵贱,寻常人家也绝无法获取!”
春分小考迫近,
接下来的时日,县学堂外舍和上舍的众童生们,皆在筹备所需草木材料,同时也在县学继续修行其它四字诀文术。
除了草木皆兵之外,还有[撒豆成兵、厉兵秣马、鸿雁传书、杯弓蛇影.],都是童生最常见的文术。
看似繁复的四字诀文术,实则是单字真意的媾和,修行起来也并不难。
众童生们的文术修行,渐入幽微。
一晃十余日过去,转眼便是春分。
春分。
晨。
江阴城外郊野的白雾里渗出了金铁之气,场上冒着氤氲的热气。
外舍三十位新晋童生,和上舍三十名老童生,在一处尚未春耕的稻田,以【草木皆兵】文术释放各色兵傀儡,隔田对垒。
“上舍的三十位老童生,以老童生周广进为首,经验老道丰富,此番必胜无疑!”
“这可不好说!
江行舟,韩玉圭,曹安等人,都有府试考中秀才的实力,可不好惹!
老童生却都是府试黜落,屡考不中!
鹿死谁手,难说!”
内舍的数百位童生们,在旁看热闹,眉宇间颇为兴奋。
新晋童生,并不意味着弱。
要知道,历届的江阴县的童生甲等前五,几乎都能在府试中,容易考上秀才。
学政蔡巣,县学郑叔谦教谕,以及十余位训导,在稻田旁观战。
甚至县衙主薄沈砚清、典吏崔明远,听闻此事,也来观战。
“开始吧!”
蔡学政轻咳一声。
教谕郑叔谦立刻手持考评薄,朝外舍上舍的众位童生们道:“春分小考,虽是双方群战。
但是依然会对你们每人的傀儡兵表现,优劣程度,进行单独评判。
滥竽充数、随意应付,都会被扣分。
考评上上,定额十人,月俸粟米增加三斗。考评下下,定额十人,月俸粟米削减三斗。
连续三次考评为下下者,将无法参加仲夏的江州府试!
战场限于十亩稻田,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是!”
众童生们心头凛然,连忙应诺。
郊野稻田,双方对垒作战一触即发。
“草木皆兵!敕——!”
江行舟双指射出一道青芒,随着一声敕令,落在地上备好的凤尾文竹材料上。
瞬间,一尊威风凛凛,身负竹甲的枪兵,手持一杆丈长锋利竹枪,枪尖寒芒,立于跟前,纹丝不动。
这还不止,
他又一道青芒落在第二根文竹上。
顷刻间,“律~”一声马嘶鸣,一匹高大的文竹战马,披着竹甲,踏着马蹄,吐着寒气。
文竹枪兵立刻跃马而上,成为枪骑兵。
“稻秆化弓箭,穗芒作箭镞!”
它背上,多了一副弓箭。
这样一名才气凝化的草木甲兵骑兵,可以维持十二个时辰,方才会解体为材料。
若是材料并未遭到严重损坏,下次释放文术,依然可以使用它们。
“这淬过的草木材料?”
顾知勉面带震惊。
竹甲兵通体覆盖一副竹甲,泛着幽光,一眼便知防御非常可怕。
光看这竹甲,也不知用何法子,提前淬炼过的文竹材料,大幅强化了竹甲的坚韧,堪比玄铁甲胄,异常精良。
他再看自己准备的材料——一根枯藤老树枝,不由面色惭愧。
光是材料便差了一大截,战力差距自然不用多说。
“起~!”
韩玉圭一声敕令,稻田旁的桃树,一截开满苞的桃枝,顷刻间化作一名持戟桃卫。
他懒得准备材料,直接就地取材。
外舍众童生纷纷施展[草木皆兵]。
很快,三十具携带刀剑弓的各色草木傀儡兵,便出现在外舍童生前方的十亩稻田内。
竹甲枪骑兵!
藤甲刀盾兵!
柘木弓箭手!
桃戟卫!
在这短短十余日的苦修之后,大多数外舍新晋童生释放的傀儡兵已经大为改善,有了傀儡士卒的模样。
“前日江兄提及苍耳《伐檀》酒,我特意提前备了一坛,众位分之。”
曹安将从曹府带来的苍耳酒,分了给外舍的众童生们,涂抹在草木傀儡兵的心腔处。
“多谢!”
“曹兄有心了!”
众童生大喜。
果然,
这些草木傀儡兵涂抹苍耳《伐檀》酒后,它们的瞳孔内,多了三分灵动之气,不再显得呆滞木讷。
众童生们操控它们的时候,灵活敏捷多了。
对面。
上舍的三十位老童生们,早已经释放出了各自的草木傀儡兵——重甲木盾兵、刀剑兵、草叶枪兵、轻骑兵。
“杀!”
周广进厉喝,意气风发,开始进攻。
众草木傀儡兵,开始一窝蜂的冲锋。
“结阵,迎战!”
江行舟一声轻喝,
稻田中,外舍童生们的三十尊傀儡兵手持刀长枪,划破晨雾的刹那,炸开三十道寒芒。
最中间的竹枪骑兵,身携弓箭,坐骑高,射程最远。
它挽弓,弓弦震颤,一支箭矢“扑哧”朝对面阵营,爆射而去。
(本章完)
第42章 单骑碾压,上舍崩了!
第42章 单骑碾压,上舍崩了!
江阴城郊野。
十亩稻田浸在乳白色轻纱薄雾,恍若洇开的朦胧水墨。
田埂处,几株野生稻穗低垂,凝着露水。
田野两侧,正在对垒的外舍的三十位童生,以江行舟为首,指挥着三十个傀儡兵结阵作战。
另一方,则是上舍周广进为首的三十位老童生。
众童生朝对面望去,隔了数百步远,茫茫白雾下,竟看的并不真切。
“江兄!雾气太大,他们会不会用什么计谋?”
顾知勉伫立一旁,神色担忧道。
“无妨!我们看不清,他们也看不真切。十亩稻田地域狭小,计谋也施展不开,稳扎稳打便可!”
江行舟淡道。
“敕——!”
雾中忽的寒光乍现。
竹甲枪骑兵的长弓仍在震颤,箭镞破空的锐响尚未消散。
“噗~!”
却见三十步外,朦胧的晨雾之中。一个草叶枪兵瞬间被禾穗箭镞,一箭射爆胸甲,应声轰然炸裂作青烟。
【击杀一名敌方草叶枪兵,战绩+1!】
溃散的茎叶尚未坠地。
竹甲枪骑兵已挟着杀敌的威势,突至阵前,迎面朝前一枪射出。
丈二冰枪挑起一团寒芒,那寒芒非铁非玉,枪尖震颤着寅时寒露淬炼出的玄冰真气。
“喀嚓~”!
一名刀盾傀儡兵举盾,柘木重盾被冰枪一枪洞穿,应声龟裂。冰棱蔓延,顺着裂缝,瞬间将刀盾傀儡冻成冰雕。
【击杀一名敌方刀盾傀儡兵,战绩+2!】
战马嘶鸣着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踏碎冰晶刀盾傀儡兵,顺势撞飞一名试图偷袭的剑步傀儡兵。
“轰~!”
那名剑步傀儡兵,被竹甲战马撞飞出去,稻草躯壳在空中散作天女散,重重摔落在地,草木散落一地。
【击杀一名敌方剑步傀儡兵,战绩+3!】
此时,却见对面马蹄“嘚嘚”响起,同样是一名敌轻骑兵骑冲来,雾气中轮廓渐显。
竹甲骑士反手抖腕,冰枪在空中划出一道新月弧光。
一枪横扫,但见霜华漫卷。
“啪~!”
“轰!”
敌轻骑兵连人带马,被冰枪拦腰截断,未及坠地便化作漫天冰屑,混着晨露洒在田野青青稻叶上。
那轻骑傀儡兵跌落下马,阵亡。
【击杀一名敌方轻骑傀儡兵,战绩+4!】
稻田雾气中,接连炸开的四团草木碎屑,惊起田野深处,几只白鹭纷飞。
上舍的三十名老童生,面孔映着青光,无不惊惶。
“好霸道的竹甲骑兵!”
“四具草木傀儡兵,在它手下,竟撑不过半柱香?”
几个老童生牙关打颤轻响,不自觉后退半步,布鞋已踩进湿滑的田埂。
这若是真正的实战,这具竹甲枪骑兵恐怕已经杀到他们跟前。
一股恐惧感,小肚腿都开始颤抖。
此时,
江行舟的竹甲骑依然在田野间纵跃如飞,横冲直撞,冰枪过处摧枯拉朽。
丈二玄枪化寒月轮转,扫过之处,便是草木傀儡兵爆裂。马蹄踏碎处,竟无一个傀儡兵可以抵挡住一个回合。
田野间,上舍的几十具傀儡兵们进退失措,一阵乱糟糟。
“重甲步兵傀儡上前,抵挡拖住它!”
立刻,一名重甲木盾兵举着一副重型玄盾,浑身厚实木甲哗哗作响,试图拦截竹甲枪骑兵。
它防御力最为厚重。
可是沉重的铠甲,令它步履迟缓,根本追不上竹甲枪骑兵的速度。
“快,一起射火箭,烧它!”
周广进的反应极为迅速,立刻急声大吼,重新组织一波攻势。
上舍众老童生的脸面,都要被江行舟的竹甲枪骑兵,踩在脚下蹂躏。
上舍的五名老童生操控着弓傀儡,放弃了其它对手,立刻双手一指,催动各自的弓箭傀儡兵放箭。
霎时五支火箭引燃雾霭,化作五道流萤火雨,朝着竹甲枪骑兵射去。
“簌簌~”!
五支带着汹汹火焰的箭矢,划破浓雾,齐齐射在竹甲枪骑兵身上,却在触及竹甲的刹那,发出冰裂清音。
三支被竹甲弹开,落在田野。
两支火箭扎在枪骑兵身上竹甲,冒出些许黑烟,却是被寒气吞了火焰——那浸透寅露和雪窖七日的冰竹,将离火之精,化作了缕缕白霜。
“为何如此?
草木傀儡都惧怕火攻,它为何不惧?”
周广进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几支火箭射中竹甲,却几乎毫无效果。
竹甲骑兵枪出如虹,丈二冰锋点中重甲步傀儡兵的重盾中心。
“哐!”
重盾傀儡的玄盾,已布满蛛网裂痕。
眼看着,竹甲骑兵傀儡,就要灭了他的重盾兵。
周广进不由闷哼,嘴角溢出血线。
李云霄唇角噙着三分讥诮,看对面那三十张老童生惶恐的老脸。
这群上舍的老童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和恐惧了吧!
在县试的时候,他和韩玉圭、曹安这些“天才蒙生,世家骄子”面对江行舟,被无情碾压,可是比这还绝望。
周广进踉跄倒退的狼狈,与他何其相似?!
看来,不论是天才天赋,还是老童生十多年的老道经验,面对江行舟都不太好使。
何止是上舍老童生被打蒙了。
连外舍新晋的几十名青衫少年童生,也有些懵。
他们原本准备好了,跟上舍的老童生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戮战。预估着经过一场浴血奋战,终于无比艰难的取得胜利。
但是,形势的变化之快,他们有些跟不上节奏。
“不是说好了,三十打三十吗!怎么成了一打三十?”
白发老童生张游艺,白须沾满寒露,满脸的错愕。
“这才半柱香的功夫,对面已经被江行舟的竹甲枪骑兵,打爆了五具傀儡兵!”
“对面,外舍的老童生,心态都快被打崩了!”
教谕郑叔谦站在田埂旁,手持一份春分小考记录薄,记录外舍和上舍众童生的战绩考评,“江行舟,战绩:一二.三.四.”
“第七具”
罢了!
不用记了!
他无奈的放下狼毫墨笔。
这才半柱香的一会儿功夫,竹甲枪骑兵已经冲入对面傀儡兵阵中,杀崩了对面七具傀儡。
这样下去,估计上舍老童生的三十具傀儡兵,至少一半要灭在江行舟竹甲枪骑兵的手里。
在县学历年的[草木皆兵]演武,对垒战绩里面,江行舟的名讳,毫无悬念名列第一。
——
ps:书名改了,由《文圣天尊》改成《大周文圣》!原名偏玄幻,新书名更适合儒道流一些。
(本章完)
第43章 考评上上,文吏杂役!
第43章 考评上上,文吏杂役!
在稻田垄旁观战的学政蔡巣,主薄沈砚清,典吏崔明远,教谕郑叔谦,十多名县学训导。
众人看到竹甲枪骑兵身上泛起的冰寒霜,方才惊觉它所用的草木材料,并不寻常。
看到此处,
这场[草木皆兵]傀儡兵对垒,已经胜负分明。
上舍老童生们剩下二十三具傀儡兵,在竹甲枪骑兵和外舍新晋童生的三十具傀儡兵的围攻之下,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上舍老童生周广进已经拼尽全力了.此败,非战之罪,不能怪他指挥不得力!
只是他的对手太强了!”
主薄沈砚清摇头笑着点评了一番。
“江行舟的竹甲枪骑兵,身负寒冰竹甲,乃是用寒冰淬炼过!
这种淬炼材料,在《齐民要术》典籍中有记载,并非秘密——雪窖藏七日,寅时朝露,淬炼过后的凤尾文竹,坚韧如磐石,足以比肩玄铁。
这种淬炼过的材料,属性几乎要比未经过淬炼的材料,强五到十倍左右。
一具淬炼过的竹甲枪骑兵,极其精锐,战力足以媲美五到十具普通草木傀儡兵!
它能在田野间的众草木傀儡兵中,横冲直撞,乃是必然!”
“不止!
寒冰窖藏七日,又以寅时朝露,彻底浸透的材料。它变得无比坚韧的同时,还有额外的极寒效果——极强的防火性!
江行舟早就知晓草木傀儡兵的弱点,不惜代价,以寒冰和朝露淬炼了多日!
火攻的弱点被弥补,这意味着它几乎没有弱点!除了淬炼材料造价昂贵、制作过程繁琐之外,堪称是最完美的材料。”
教谕郑叔谦说道。
他忽然明白过来,江行舟曾经在县学课堂说起,草木傀儡兵最惧火,这乃是[草木皆兵]文术最大的弱点。
原来早在那时,江行舟已经有了补缺之法。
“不过,如今已过惊蛰,早已是春雷动。江行舟哪里来的大量寒冰,淬炼文竹材料?”
典吏崔明远沉吟,倒是有几分诧异。
蓦然,
他立刻醒悟过来,“不对,薛国公府有冰窖!”
“不错!
整个江阴县,大约有十余家门阀世家,薛、曹、陆、李,方有窖藏寒冰。
不过,纵观整个稻田战场,却仅有江行舟淬炼的这一具!其他世家童生,韩玉圭、曹安、陆鸣等童生,并未尝试去淬炼。”
学政蔡巣披着一袭鹤氅,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淬炼材料,制作过程极其繁琐。
除了冰窖寒冰之外,还需采集寅时晨露,一滴一滴采集。
采集三寸竹筒露水,便需要半个时辰。
连续七日采集,那是要吃苦头。
江阴县的这些簪缨门阀子弟,哪有这个耐心,天未亮便去草丛之中蹲半个时辰?!
江行舟的耐性,倒是非常不错。”
蔡巣略一寻思,想明白其中的缘故,摇头道。
“蔡公所言正是!
只能说,遇上江行舟,周广进这群上舍老童生,输的不冤!
今日春分小考,便到此为止。
江行舟考评上上,月俸增加文粟米三斗。
凡是击杀一具敌方傀儡兵,考评皆上上等。
毫无建树,傀儡兵被击杀者,考评差者,罚扣月俸文粟米三斗。”
江行舟操控竹甲枪骑兵,一口气灭了对面七八具草木傀儡兵,这才罢手。
剩下的傀儡兵,交给韩玉圭、李云霄、顾知勉等众新晋童生去对付,操控他们的桃戟卫、萧蒿剑士、老藤甲兵,练一练手。
半个时辰,春分小考结束。
此战之后,上舍的众老童生们,颇有沮丧,垂头丧气的往县学院而去。
这次,再也没有老童生敢自夸自己多修行了十多年的文术。
内舍的数百位老童生观战,也是心有戚戚。
外舍的众新晋童生们意气风发,几乎一具傀儡兵也未损失,此战大获全胜,在上舍童生面前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典吏崔明远腰间悬挂大串铜钥匙,和江行舟并肩而行。
“江生,县衙的典籍库房有一份活,每年需请十多名童生,定时清理库存的书籍,清除蛀虫,修补典籍的缺漏。
不耽搁你在县学求学,只需在空闲时去便可。
我观你耐心不错,能沉得住心干活。
此活能在县衙书库看书,对仲夏府试考秀才,大有益处。
月俸二十两白银,干满一个月即可。
你可愿去?”
崔明远笑问道。
“自是乐意,多谢崔公!”
江行舟愕然,立刻应允下来。
这是一份不错的差遣。
县衙的书房库藏,乃是江阴县最大的藏书之一,几乎快比得上薛国公府的琅嬛阁。
而且有一些特殊的孤本,整套的《江阴县志》,江阴文史、山川地理,只有县衙的书库才有。
“叫上几位同窗,一起来!”
崔明远将一枚县衙吏房的杂役令牌递给江行舟,说完,渐行渐远。
这种清理库房书籍的活,乃是临时杂役,挣得少,只有寒门童生才会感兴趣,赚取一些外快银两,用来补贴家用和修行所需。
他乃是寒门出身,自然是知道书籍珍贵,豪门才能收集诸多藏书。
寒门士子想蹭书读,那是极难。
对这种能赚钱又能看书的杂役活,是十分渴望。
“江兄,县衙书库,有清理典籍的杂役活?”
顾知勉耳尖,听闻典吏崔明远此番话,不由目光一亮,凑了上来向江行舟问道。
“对,干一个月二十两白银!顾兄,你去不去?”
江行舟点了点头,笑问道。
“定然是去,还能蹭县衙的书看!县衙的书库,足足有数万套藏书,是屈指可数的大书库。
听说,里面还有举人、进士的真迹,甚至大学士真本、翰林手稿!能一观诸多真本,我顾知勉三生有幸!
对文道的悟道修行大有益处!”
顾知勉欣然应允,放在往日,他根本没有机会进去一观。
“成再将张游艺几人也叫上吧。明日,我们到县衙的吏房会合。”
江行舟道。
这一批新晋童生里面,仅有顾知勉、张游艺等五六人是寒门子弟出身,平日里寒门士子之间也走得近,关系不错。
能赚些银两的杂役活,自然先将他们叫上,一同前往。
(本章完)
第44章 《江阴县志》,千年聊斋!
第44章 《江阴县志》,千年聊斋!
暮色时分,江行舟踩着青石阶,穿过廊道回到琅嬛阁,檐角悬着一串铜铃在夜风中清脆叮咚作响。
正要推门而入,却忽见窗棂内透出暖黄光晕。
他的手不由顿在门环上。
透过半卷的竹帘,望见书房内,薛大小姐薛玲绮散着鸦青鬓发,托着下巴,半伏在紫檀书案前。
一袭绛红裙裾垂落,如晕染的烟霞。
她玉手持着一枝腊梅,沾染少许露水,轻点琉璃盏中给青蚨喂食,盏中墨玉蝉般的青蚨振翅欲飞,泛起铜钱状的金色光晕。
“整日给你诵《关雎》、《鹿鸣》,还要誊抄《钱神赋》残卷当食料!
再不长出金纹,明日就改喂你读《盐铁论》。”
她指尖轻点竹筒,惊得青蚨倏然缩回碧玉似的薄翼。
“好困乏啊!”
“江郎还没回来?晚上让他帮我抄撰一篇!”
她呢喃着,尾音渐弱,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手中腊梅滑落在案几砚台边。
琅嬛阁内静谧无声,只有青蚨虫振翅。
江行舟轻推书房门而入,望着她在案头堆积的典籍,忽嗅满室熟悉的处子清香。
自他借居薛国公府的琅嬛阁,住在书房,这些琅嬛阁的秘藏典籍,便再无外人借阅。
连这位素来骄矜的大小姐,也极少出现在琅嬛阁。
不过,文虫需以才气养育,每日给它们常诵读不同的“诗词”文章,助涨才气。
琅嬛阁内才有这些典籍。
没想,她入夜时分,会在此抄书饲虫。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她迷迷糊糊睡着,梦中还在呓语《诗经》句子。
那带着少许稚气的尾音,如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江行舟心头漾开温馨涟漪。
江行舟笑了笑,将一旁紫檀椅上白色狐裘,轻覆其瓷白的香肩。
雪白色狐裘衣覆上她肩头时,睡梦中的少女无意识眨了眨睫毛,蹭了蹭领口,依然在沉睡。
他将桌上一份尚未抄录完的宣纸拿起,
却见泛黄宣纸上,未干的墨迹,
乃是《卫风·氓》的残句,斑驳笔墨间可见“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娟秀小楷字样。
江行舟望着沉睡正香的薛氏少女,
忽然想起五年前,初见时,她和少年时的他,一起在琅嬛阁顶层的琅玕三楼,斗嘴、翻书到黄昏,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满室烛光里。
“这小妮子,这么多年还是毫无戒心!”
江行舟暗自摇头。
替她将尚未抄完的一篇《卫风·氓》抄撰完。
见她依然沉睡未醒,便将她从书案前拦腰抱起,放在书房的卧榻上,盖上一席被褥。
阁楼外竹林摇曳,西厢外远远传来夜枭的啼鸣。
随后,江行舟在书房隔壁的一间偏室,和衣倒在木榻上睡了过去。
次日,晨光熹微。
江行舟早早起来,洗漱一番,踏着晨更梆子声来到县衙吏房。
今儿县学休假,他正好可以去县衙吏房,干整理典籍书册的杂役活。
吏房檐角垂着积年未扫的蛛网。
“江兄安!”
顾知勉早早便赶来,正踮脚用扫帚,掸去吏房窗棂的浮尘和蛛网,见江行舟来,忙转身作揖。
老童生张游艺抱着一叠数尺高的线装簿册典籍,险些踉跄,被江行舟托住肘弯才站稳。
他们几名童生来的早,闲着无事,便帮着衙役们在县衙干活。
县衙每月给童生发的文粟米,只是保证他们吃饱喝足,可以专心文道修行。
但远不够家用。
这份杂役活能赚二十两纹银,他们自是十分用心。
“顾兄,张兄安!”
江行舟笑着回礼。
“你等,倒比县尊上衙还早。”
典吏崔明远爽朗的笑声,自廊柱后传来。
“崔大人!”
江行舟连忙一礼。
这位典吏大人的的官服领缘已磨出毛边,手中一串青铜钥匙却擦得锃亮。
“都随我来吧!”
崔明远开锁,推开吏房书库的重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起屋檐下的寒雀,扑棱棱掠过院中。
江行舟和众位童生布履刚跨过尺余高的木门槛,便被扑面而来的陈墨气息定住了身形。
几缕天光,从窗棂外斜斜切过库房,照见浮动的墨香与尘埃。
书架上一排排尘封的书籍,光是《江阴县志》,就多达一千余卷之多。
这座书库,似乎很少有人来。
蛛网般交错的木架间,泛黄的宣纸与靛蓝封套,层层叠叠。
崔明远用鸡毛掸子,掸落某年份某卷《县志》上的积灰,细碎光尘自书页间升腾,宛如星屑坠入晨雾。
“县衙的这座书库,有数万卷藏书。
此处不对外开放,
只是用来储存一些《江阴县志》、《江阴地理》、《江州府书》、《漕运志》、《江阴历年财税账目》之类的典籍。”
崔明远青铜钥匙插入锁孔,打开书库。
“吏房,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修缮维护本地的县志。
《江阴县志》,每年需编撰一本。
记录县内诸多大小事务,县令官吏任职、天灾、妖祸、盗贼、刑狱、漕运、粟米收成、人口变化、税赋、人事档案.等等。
从江阴县出去的举人、进士,归乡养老的翰林、侍郎、尚书,皆要在《江阴县志》上为其立一篇赋。
这里储存的大多都是‘史料’,不能丢弃。
留存在库中,以备查询。
最近千百年来的江阴县的人情世故,无不记录在其中,极为珍贵。”
崔明远解释道,
“清理书库,最大天敌是蛀虫。
库房中的典籍,有大量的才气,最容易吸引来蠹虫。
若是《江阴县志》出现破损,字迹被蠹虫啃噬一空。
那这段相应的‘史’,便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世间再也无人知晓,过去千百年曾经发生过什么!”
说着,崔典吏给众童生,分发清理书籍的工具——鸡毛掸子、尘刷、笔墨。
“没有办法,将典籍封存,杜绝蠹虫?”
江行舟好奇道。
“没办法!
蠹虫卵是天生长在竹简内,随着典籍一起进入书库。
它们从虫卵孵化之后,便会撕咬典籍,果腹、修行。只能每年惊蛰之后,蠹虫苏醒,定期将其清理!”
崔明远摇头。
“记得天授五年,有蠹虫噬尽了《漕运志》的末三章,那年的税银短了足足三万两。.这笔账目没了详细的出入记录,从此无法追查!”
崔明远翻过书架阁库的一卷《漕运志》,神情有些无奈。
“有些蠹虫,
还偏爱吞食‘财税'、‘刑狱'之类的诸卷,
也不知,要替谁遮掩什么.?”
话音未落,
崔明远将一卷《江阴县志》翻开,泛黄的竹简间爬出一条半透明的蓝色蠹虫。
拍在地上,抬脚碾过青砖,“吧唧”绽开一滩靛蓝汁液般的虫尸。
他文位低,官位小,也不敢去深究。
这里面的水深,指不定就牵扯出某位上官,或者门阀家族。
众寒门童生们闻言,面面相觑,心惊肉跳,不敢作声。
“数十年前江阴县,曾爆发‘书库蠹虫案’,当时县衙书库的三百卷《刑狱辑要》一夜之间爬满蠹虫,卷宗几乎毁于一旦。
此后,书库每年都要定期清理!
这《江阴县志》的每一卷,都需仔细看看,清理一遍!字迹被啃噬,缺失之处,都要尽早进行修葺。”
崔明远意味深长的看了江行舟一眼,道:
“咱们江阴县,看似一县之地,却是庙小妖风大!
上通朝堂,下通乡野。
你日后考中举人,甚至金科进士,迟早要踏入大周圣朝的朝堂,跟庙堂里那些千年老狐斗法。
他们的手腕,在县志里,都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看遍这书库内的《江阴县志》,里面记载了无数案例。
至少可涨上百年的地方郡县治理经验,方有机会在大周朝堂站稳脚跟!”
“谢崔大人提点!”
江行舟闻言,心头一凛,不由若有所思,揖礼谢道。
(本章完)
第45章 逆种文人,篡改史书
第45章 逆种文人,篡改史书
典吏崔明远交代一番之后,皂靴声渐远,回县衙值班去了。
江行舟,还有顾知勉、张游艺等几名寒门童生,留在吏房的书库内,清理书库典籍。
“开工干活!”
江行舟挽起袖口,清理出了一张宽敞的书案,将廿四卷《江阴县志》在紫檀翘头案上铺开,然后逐册清理这些典籍。
顾知勉负责清理《漕运纪要》。
张游艺则搬运典籍。
江行舟手中鸡毛除尘掸扫去竹简上的尘埃,接着用竹柄包浆的鬃毛软子,清扫竹简、书卷缝隙、虫孔内的虫卵。
当他展开一卷百年前的县志,竹简缝间忽有一条半透明的蠹虫颤动。
蠹虫披着青铜器般的绿锈,百足划过处,竹简上一行[楚王畋于云梦]墨字,顿时被划的模糊。
虫身突然化作一条墨色黑线,隐入墨色字迹之中,试图逃窜。
“啪!”
却被江行舟一掌拍死。
那些百年的竹简书籍,几乎都有蛀虫啃噬过的斑驳痕迹。
“竹简生蛀虫,看来是寻常之事。
难怪要年年清理一遍!”
江行舟心头不由暗道。
忽然,文宫识海内,青铜简牍跳出一串提示鲜红色的数据。
【叮!检测到文字污染源——妖虫篡史·甲级危害】
江行舟翻开一卷一千年前的《江阴县志》,看到青铜简牍的提示,蹙眉压住突跳的太阳穴,
鲜红色提示?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江行舟发现,在这卷一千年前的《江阴县志》里面,记载一篇千目妖圣颂文志。
【《江阴县志·妖异闻录·千目妖圣篇》
昭明三年大疫,疫鬼叩城。
甲寅冬,千目妖圣现世,携《文枢卷》而出,额生千目如莲华轮转,救百姓于水火之间。
是夜,县库梁柱生《华严》梵纹,古树蠹孔皆涌金汁。
百姓皆伏拜呼:“墨骨丹心,护我文脉!”。是岁,江阴建千目圣庙一座,岁岁供奉祭祀。】
“奇怪,为何千年前的这卷《江阴县志》里面,会载有一篇赞颂妖圣的文章?”
江行舟诧异,朝众童生问道。
以他的了解,
大周圣朝的人族与妖族,乃是不死不休的大敌。人族文人是断然不会写一篇短志,去赞颂妖圣。
甚至还将这篇短志,记载入县志中。
众童生纷纷拿过来看,对这篇妖圣短志,都是疑惑不解。
毕竟是千年前的县志,岁月非常久远。
他们也不敢断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千年前,当时的主薄撰写的一篇短志。
不过由于年代久远,我等也不知当时情况。或许,是妖圣做了什么于百姓有益之事?”
顾知勉奇怪道。
“不对!”
江行舟的指尖忽然滞在竹简边缘——这片竹简的厚度竟比相邻竹片,薄了一丝。
片刻,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迎着天光转动简牍,
发现“千目妖圣”四字下的篾青纹理里,藏着层层叠叠的刮削痕迹,似被反复篡改,应约是人族圣人的名字。
“这一卷的竹简,似乎比其它卷的竹简薄了一分。
上面有被利刃刮过的痕迹,墨色字迹也模糊。”
江行舟嗅了嗅,从竹简的墨字上,闻到一丝酸腐的妖虫气味,神色顿时凝重。
“是墨蠹虫的酸腐气!!
《虫书》记载,有一种名为墨蠹虫的妖虫,可分泌腐蚀性的“墨酸液”,可蚀竹简,篡改竹简文章的字迹。
墨酸液跟松烟墨极为相似,不仔细分辨,极难察觉有异样!
我疑心,这篇县志另有文章,乃是人族圣人救治瘟疫。但被妖虫给完全篡改,成妖圣!”
江行舟立刻警觉的抬头,目光扫过这座巨大的书库。
藏有数万卷典籍的书库,足有一栋阁楼一般大小。
他凝视着书库穹顶纵横交错的承尘木,突然意识到那些榫卯结构的梁柱,可藏老妖虫。
“我去请崔大人过来!”
张游艺急忙奔出书库,去县衙找正在值班的典吏崔明远大人。
“【引妖虫符】!”
江行舟手中狼毫蘸墨,注入青芒才气,在宣纸上迅速写了一道虫鱼篆符文,甩了出去。
这道符文飞了出去,燃起一团火焰,顺着梁柱榫卯游走搜寻,沿途点燃靛色磷火。
它会主动搜寻,附近最强的妖虫。
“嘶啦——!”
“吱~!”
却见,梁柱缝处一声尖嘶,一条足足一尺长的十年墨色妖虫,惊惶的坠落下来。
“该死!
胆敢妖化县志!
是何人指使,令你这妖虫来篡改我《江阴县志》典籍?”
典吏崔明远听闻张游艺所说之事,踏入书库门槛,恰见一条硕大的妖虫从梁柱坠地,不由大怒。
江阴县志,乃是一县史书。
一旦史书遭到篡改。后人读之不解其意,误以为是真实史事,甚至被误入文道歧途。
这是何等严重的大事!
那只墨蠹妖目瞳露出惊恐,却是梗着脖子,一字不说。
“崔大人,你如何断定,它背后有指使?”
众童生们面带震惊之色。
“古籍易生蛀虫,这也寻常。
但天生的蠹虫,只会贪婪的啃噬书页,汲取其中的文道才气,拼命修炼成妖。
它们绝不会去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去篡改其间的文字内容。
这对蠹虫妖自身的修行,毫无益处!
篡改县志史书,行径如此恶毒,误导我人族后辈。
若非妖、蛮二族指使,便必是逆种文人所为.乱我史书!”
典吏崔明远怒斥道。
墨蠹妖虫瞳孔露出绝望,见事情已经败露,疾速振动翅翼,窜向窗棂,疯狂欲逃。
“[冰]!”
江行舟轻喝,挥袖抬指,打出一道冰字诀文术。
一枚锋利的尺长冰锥,激射而出,将它牢牢钉死在一根梁柱处,炸开的墨液冻成一块冰渣。
整个书库的温度骤降,墨蠹妖虫飞逃的翅膀上,瞬间绽开一朵冰晶雪。
五百里之外。
江州府城,赵府世家水榭。
案头供奉的青铜蠹妖虫鼎,剧烈震颤。
一名锦衣文人笔下一篇《江州府志·妖圣颂》残章未写完,手中狼毫“咔嚓”折断,顿时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黑血,脸色煞白。
“该死!”
“竖子敢坏我十年墨蠹蛊虫!”
他暴怒掀翻案几,声嘶揭底。
(本章完)
第46章 江阴查案,同年中第!
第46章 江阴查案,同年中第!
江州府。
十大世家之一的赵府。
江州府连绵三日的梅雨,正从水榭楼台的飞檐滴落。
楼台中,绡帐无风自动,长明灯骤然昏绿。一尊青铜蠹妖虫鼎里,从案头滚到角落,翻涌着腥黑的妖气。
“咔嚓~!”
“毁我十年心血!”
赵家主赵秉烛盛怒之下,掀翻案几,案上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自从他和李墨争夺江阴县令失败,三年前被削去乌纱,贬黜归乡之后,便喜怒无常,处心积虑想要扳倒县令李墨。
从《江阴县志》、《江阴财税账目》下手,篡改史料,栽赃陷害,无疑是最不露痕迹的手段。
他篡改江阴史书,准备先拿千年前的一卷《江阴县志》下手,让蠹虫试试效果。毕竟千年前的县志卷宗,想来也没人会去细看。
没想,精心布局竟然也被破坏,养了十年的蠹虫被杀。
“是谁,杀我墨蠹虫?”
赵秉烛面色铁青,喝道,“来人——!”
“家主!”
廊下传来衣袂破空声,四名着黑色水靠的死士,腰携利刃,在雨中跪成一排。
雨水顺着他们面无表情的脸颊滴落,露出颈后若隐若现的黥面刺青——他们原本皆是死囚,却被赵家主捞出来。
“速去江阴县!
查三件事!”
赵秉烛揉碎尚未写完的《江州府志·妖圣颂》残章,冷道:
“一查县衙,何人所为,清查书库?
二查墨蠹虫,带回其尸骸.若带不回,一把火烧了也可!
三查杀害我灵虫者,取其性命回来见!”
“家主,此事惊动了江阴县衙,恐怕一时风声鹤唳.衙役们会追查的紧!”
黑衣人首领有些担忧道。
县衙的数百衙役,巡县城的数千兵丁,皆不好对付。
“给尔等三月之期,回来复命。
切记,尔等本是江阴死囚,早就该死,被我捞出来。
如今成我赵府隐藏多年的死士,苟活至今!.万一被擒拿,身份暴露之前立刻自裁,绝不可泄露任何来历!
我赵家恩养尔等妻小几十载,该报恩了。”
赵秉烛沉声道。
“是!”
黑衣人瞳孔收缩如针尖。
他们的妻妾幼童家小,如今都在赵氏府邸,不敢不从。
江阴县衙,大堂。
典吏崔明远剑眉倒竖,眼中燃着一团怒火,将墨蠹妖虫封入一口玄冰匣内,带至县令李墨,主薄沈砚清、县丞周文远、县尉赵铁山等官员面前。
“李大人,诸位大人!
今日我令县学童生,江行舟、顾知勉、张游艺等人清理书库,发现此妖虫。
这孽虫藏在吏房书库中,篡改我江阴史书,试图销毁我人族圣人功绩,赞颂妖圣!
这必是受逆种文人指示!
本官不将这试图篡改江阴县史书的逆种文人揪出来,势必不善罢甘休!”
崔明远怒道。
县尉赵铁山看到半尺长的墨蠹妖虫正在冰封冻杀在一口冰匣内,不由倒吸冷气,腰间雁翎刀几乎快按耐不住,发出铮鸣。
“逆种文人,篡改史书?”
县令李墨面色阴沉。
这墨蠹妖虫,有些颇为熟悉的气味。
让他心头不安。
记得这数十年来,江阴县的书库也屡屡出现蠹虫灾。
不少的《刑狱》、《漕运税赋》资料典籍,都被啃噬一空,再也查不到其中账目。
不过,那时他还不是江阴县令,不知其中详情。
如今,这墨蠹妖虫又卷土重来!
篡改史书,乃是重罪!
这可比蠹虫啃噬典籍、典籍丢失,性质要严重多了。
一旦被其得逞,这可是重大失败,被朝廷知道,他这个江阴县令恐怕也到头了。
“此墨蠹虫长达一尺之巨,必定是饲养了十年以上,被逆种文人有意放入书库之中。
处心积虑,非一朝一夕之功!
赵大人,此事便交给你了,由县尉负责侦办此案!”
县令李墨沉声道。
“是!
下官掘地三尺也要揪出那逆种!若能破此案,揪出这逆种文人,上报给朝廷,乃是大功一件!”
县尉赵铁山不由欣喜,搓着手,接过玄冰匣子。
这种背叛大周圣朝,投靠了妖族的逆种文人,通常潜伏的极深。挖出来,乃是奇功。
“这条逆种文人饲养的墨蠹妖虫,是极为重要的线索,很可能查出它的主人。
就算查不出。
这蠹虫既是重要的罪证!
它的主人也会心虚,试图将它毁尸灭迹。
我等不如,以其为诱饵,钓那逆种上钩!
若我料想不错,不出月余,定会有人来找它的尸骸,将其取走。”
主薄沈砚清挥着羽扇,“啪”的一下。
“此主意甚妙!”
崔明远笑道。
书库蠹虫一案,惊动了江阴县衙,县尉赵铁山带十二名皂衣捕快彻查,逆种文人篡改史书之事。
县衙内外,也加强了戒备。
不过这些纷扰,与江行舟已无瓜葛。
每日卯时三刻,少年总会在县学外舍,修炼四字文诀文术。
诸如,[草木皆兵、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刻舟求剑、腾云驾雾.],都是一些非常实用的文术。
散学钟声响起,江行舟便踩着县衙吏房书库的朱漆门槛,与顾知勉等童生,继续清理书库蛀虫。
此后半月,一切如常。
无事发生。
江行舟在书库干活。
千卷《江阴县志》摆在他案头,清理之余,逐一看遍。
让他大开眼界。
除开历史、风俗、地理之外,关上记载的各色妖修,层出不穷。
“化作美妇的九尾狐在城隍庙吸香火修行。”
“县令镇压河伯鱼怪!”
甚至历代官员们治理郡县的手腕,也记载颇多。
戌时更鼓声。
琅嬛阁亮起灯火。
江行舟踏着月色,推门入书房。
青玉案头的文虫蜉蝣正翕动着半透明薄翅,已经成年。
却见,
薛玲绮发间玉簪坠着的流苏,翘着玉腿坐在紫檀座上,一袭藕荷色裙裾清新脱俗。
纤手握着狼毫笔,在澄心堂纸上疾书。
她因要抄撰书页喂养文虫,最近来琅嬛阁的次数多了,常到深夜才离开。
两人切磋喂养青蚨和蜉蝣的心得,给它们念诵《诗经》。
文虫蜉蝣喜欢听《鹿鸣》,常听的痴醉,扇动鞘翅。
青蚨虫却忽然振翅,将纸页掀到《诗经·关雎》。
惹得两人相视莞尔。
菱窗外,春雨渐密。
薛玲绮忽然搁下紫毫笔,垂首时,烛火在蝶翼般的睫毛下投出摇曳的影,在她眸中跃动:“今岁仲夏的江州府试,江公子可要去?”
“大周科举,有四重桂冠。”
江行舟望着在砚台中游弋的文虫蜉蝣,尾迹在墨池划出一道涟漪,不由沉默了一下。
在大周圣朝的四大科举桂冠之中,除了[三连案首、文庙圣裁、进士及第]三个之外。
还有一个被称为[同年中第]。
即为一年之内连续考中童生、秀才、举人——春雷童生破土,夏蝉秀才蜕壳,秋鲤举人跃龙门,皆在一岁轮回间。
这既是一份巨大的荣耀,更是仕途的敲门砖。
夺得[同年中第]桂冠的举人,仕途要远超过普通的举人,担任府尹也能做到。
而寻常举人,想要谋一县令也是很难。
县学政、县学院君蔡巣,也是举人出身,却只能在县学政的官位上熬资历、拼政绩,苦苦等待升迁。
同是举人的李墨,也是好不容易,才谋得江阴县令之位。
“去!”
(本章完)
第47章 清明大考:斩妖!
第47章 清明大考:斩妖!
清明。
惊雷乍起,一阵春雨泼剌剌打在窗纸上。
江阴县学宫东斋,传来清脆的铜铃声,檐角铃铛在料峭春风里“叮当”作响。
教谕郑叔谦一袭青布直裰,踏着方步踱进外舍讲堂,乌木戒尺在掌心敲出轻响。
这位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县学教谕,目光扫过正襟危坐的三十位新晋童生,忽而一笑。
“自大周立朝以来,我江阴县学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逢节气,必小考!
逢节令,必大考!
偏这清明时节,即是二十四节气,又恰是四大节令之一,正是踏青插柳,祭祖驱妖的好日子。
是故,县学院给你们安排考一场大考评——斩妖。
诛杀江阴县内的一头妖物!
斩妖乃是童生的必修实战课!
尔等食着朝廷廪膳银米,修着文道浩然才气,斩妖除害,保护江阴百姓的平安,是应有之责。
眼下是清明节,离立夏也近了。
若是这次的考评不过关,考评为‘下下’,不得参加府试考秀才。”
满堂寂静,外舍的众童生们见郑教谕面带笑意,已警惕的绷直了脊背。
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诛妖而已嘛!
他们期待已久。
众童生们苦修文术,一直在准备此事。要不然,这文术修来何用?
“没问题!”
李云霄耍着手中的狼毫笔,笑道:“清明斩妖,来年正好给妖上坟!.去年,我还随我爹,在大河边斩杀一名蛇妖,足有水缸粗。”
“不过,郑教谕,我们猎杀什么妖?”
韩玉圭矜持的一笑,神情淡然而自信的问道。
众童生们神色都颇为期待。
教谕郑叔谦这时说道,
“诸生可还记得,你们蒙生考童生时候,县试中写的一篇《江阴县志,妖异闻录》妖志?
院君大人说,你们写的那篇妖异短志,妙笔生,很是不错。
那妖志,就是你们的清明节大考。按各自文采深浅,自己考自己!”
说着,
郑叔谦掏出一份清单,道:
“县试妖志如下:
江行舟写《铁锁鼍龙》——大江深处的恶蛟;
韩玉圭写《老槐红嫁衣》——雾灵山三百年槐精;
陆鸣写《鲥精贡劫》——劫掠朝廷贡品的水妖;
李云霄写《狼山君食月》——狼山君食月修行;
”
郑叔谦此言一出。
“啊?”
“以县试的[妖志],作为大考评的考题?”
“太阴险了,蔡院君这是提前给我们埋一个大坑啊!”
顿时,
外舍的三十位童生,神情都懵了,哗然炸了锅。
要知道,
为了县试写的文章出彩,为了抢童生文位,争夺童生案首。
他们可是挑选了江阴县内离奇的妖传说,甚至是厉害的妖传闻,写一篇百字妖异短志。
韩玉圭原本还自信的脸庞,顿时为之一滞,满脸愕然。
他在县试,写的那篇华彩斐然的志文《老槐红嫁衣篇》——雾灵山一株数百年的老槐树成精。
且不说它的道行深浅,是不是他能对付。
关键是,
那株三百年的老槐树精,它早就被雷劈成焦炭了啊!
“郑教谕,我写的是雾灵山的一株三百年老槐树精!
可问题是,据说那老槐树精已经被一道天雷劈了,烧成一截焦木!
它不是死了吗?
我如何能再杀它一次?”
韩玉圭惊愕,问道。
“这些江阴的山野妖精怪,哪有这么容易死!
遭雷劈,此事不假!
但说它被雷劈死了,却是未必。
天反为灾!
地反为妖!
不论灾、妖,能够在我江阴县内流传至今的,都不是轻易能灭。
据江阴县的史料记载,雾灵山这株三百年老槐似乎被天雷劈碎过七次,至今还流传它的妖异传闻。
可见,想彻底杀死它并不容易。
当然,
实在不行,你杀不了它,也可在雾灵山中另找出一个槐树精,斩杀它也行。
反正妖精都长的一样,谁也无法分辨它是哪一个精怪。”
郑叔谦摇头道。
“教谕所言,颇有道理!”
韩玉圭一时无言以对。
“教谕,学生在志中所述的鲥精劫贡船之事,纯粹是听县里酒馆的醉汉胡诌,当不得真啊~!”
陆鸣闻言脸色煞白,他写的是《鲥精贡劫》,这可是一桩涉及到朝廷的大案。
李云霄却是淡然,他写的《狼山君食月篇》,里面的狼妖较为常见,算得上是最寻常的妖了。
“不必找借口。
我们江阴县地处江州府,隶属江南道,乃是大周圣朝最繁华的江南文黍之乡。
跟塞北、漠南、岭南、蓟北,这些到处是蛮、妖的边境州比起来。
我们江南道的妖,数量其实非常少。
已有三百年无妖王出没。
也就是在荒郊野岭,深山老林的雾灵山,偶尔能见到一些小妖民、妖兵,实力也并不强。”
郑教谕淡淡笑道。
江南少妖,安全繁华。
但这也未必全是什么好事情,这令江阴县的童生、秀才们极少有对妖的实战经验。
一旦上了战场,容易出现伤亡。
如何增加学生实战经验,一直是县学院头疼的问题。
“郑教谕学生的那篇妖志.”
江行舟沉默了,
他写的是《铁锁鼍龙篇》。
记载,天授三年夏,前知县裴守诚这位举人,亲自出手镇压了大江中的一头鼍龙妖。
距今,有十二年的历史了。
且不说过去如此久!
光是那头鼍龙妖,足以抗衡举人,他区区童生也是不可能对付。
蔡院君的这个坑,可不好填!
“行舟,无需担心,那鼍龙妖早就消失在大江中找不到。
你斩杀一二头鱼妖,在江中寻一两件当时的旧物——譬如当年索妖用的铁索碎片。
可交差就行了,便算通过清明大考评。”
郑教谕说道,也未为难他。
毕竟,他也知道,
江行舟写的鼍龙妖,是真正有《江阴县志》记载的大妖。
前知县裴守诚亲自出手对付的鼍龙妖,那是举全县之力,甚至请动了好几位归隐江阴的老进士、翰林学士,方能对付的妖帅。
就算找到了,又岂是童生能应付?
“诸生,可还有什么疑惑?”
教谕郑叔谦环顾,见外舍的三十位童生们没有其它问题,“那便出发吧!”
(本章完)
第48章 雾灵山,老槐精!
第48章 雾灵山,老槐精!
江州三月,杏雨零落。
待雨停歇,天际云雾翻涌处,恍若神人执笔劈开墨云,裂开一线天光。
“起云!”
教谕郑叔谦广袖一振,青色直裰在云风中猎猎作响。
五名素色襕衫的训导早已在廊下等待。
外舍三十名童生们闻声结印,释放云诗文术,凝成三十余团云雾座驾,足下云气翻卷,踏云而起。
数十朵流云掠过江阴县斑驳的城墙垛口,朝着江阴县城外东郊五十里的雾灵山方向迤逦飞去。
“这是县学童生,清明去斩妖吧?”
城头戍卒纷纷仰头望去。
云阵西行,
忽有白鹇衔着一枚山野红果,往雾灵山方向破雾而来。
韩玉圭一袭雪色襟袍广袖迎风,神色睥睨,足下云团飞悬在众童生云阵最前,宛若一只云鹤微昂展翅悬停。
引得那白鹇绕其盘旋三匝,啼鸣不已。
韩玉圭垂眸扫过羽禽,指尖轻弹,那灵禽竟似通晓人意,落在他的掌中,吐出红果,随后化作流光投向雾灵山深处。
“不愧是韩府的天才少年,家世与神姿,堪称江阴县数一数二!”
“玉树临风,说的正是韩兄这般人物!”
“连这白鹇都被他的风姿吸引.令人惊叹!”
众童生们心头羡慕不已。
这世家公子骨子里透出的清贵孤傲,出尘脱俗的容颜,非门阀大族养不出这种气度。
“诸兄误会了!
我童生文宫诞生‘关关雎鸠’异象,与灵禽气息相投,故而它愿与我亲近。
区区驭禽小术,不值一提!”
韩玉圭把玩着红果,负手立于云端,淡淡说道。
“登~!”
曹安一声清叱,但见少年双指并剑诀,脚下云气陡然翻涌,素色云气凝作十二道腾云玉阶。
却见他蹬云而上,每踏一步便有一道七尺云环自足底绽开,青衿翻飞间竟似踩着祥云。
“嗖!
嗖!
嗖!”
眨眼功夫,曹安最后一跃踏着云阶,到了一千二百丈高空,凌驾众童生云团之上。
“曹安这道《云梯》文术——[天孙遗素练,空悬十二楼。]
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顿时,不知哪位童生惊呼。
下方的众童生们,顿时倒吸冷气,纷纷仰头,无比羡慕。
寻常童生们云驾,离地百丈已是极限。且匀速飞行,并不能如此腾空高翻十二次,轻松越上千丈高空。
不过,曹安并未在上头待太久——千丈天空风罡凌厉严寒,会消耗大量才气,他很快又坠落了下来。
“嘁!”
李云霄嗤笑一声,负手立在一团云霄上,不屑跟韩玉圭、曹安二人争风头。
当然,想争也争不过。
他心头不爽快,干脆眺目望向远方,眼不见为净。
“咦,江兄呢?”
顾知勉正羡慕间,忽觉少了一人。
“他落在县学院中了不成?”
众童生们四下张望,忽然之间不见了江行舟的踪迹。
“在!”
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从人群中淡淡传来。
却见江行舟一袭童生袍腰携童生剑,足下葛布云履踏一道淡薄如气雾的薄云,隐匿不见踪迹。
这是《云深处》天然的飞行隐匿效果,倒也并不需他刻意去发动。
驾云飞行时,江行舟隐匿在淡雾之中,身旁童生都几乎无法察觉他的气息。
众童生们这才惊觉江行舟,一直混在他们童生人群之中,顿时悚然。
“这家伙~!”
陆鸣瞳孔微缩,心头嘀咕着,感觉后颈凉飕飕的。
悄无声息的跟在身旁,毫无察觉,谁能提防的住?
教谕郑叔谦掌中握着的青铜司南忽作清吟,眼看快到雾灵山了。
他一边观测着众童生的表现,看到江行舟,却是暗自点头。
还是江行舟深懂藏拙之道,和其光同其尘,不显山不露水。
这让他想起本朝有大儒曾言,“古剑藏匣,其芒敛于鱼肠纹。”。
在野外,随时可能遇到突发情况。
若是众童生在历练,意外遇到大妖,或是在战场遭到妖兵的偷袭。
云阵彼端,韩玉圭、曹安腾云驾雾,这般出挑,与众不同,定然是敌人的眼中钉,优先重点打击对象。
而江行舟这样在童生人群中,几乎毫无存在感,反而是活到最后之人。
不多时,
众童生云驾破开云雾向西,飞抵城东郊,雾灵山的轮廓在烟岚中时隐时现。
大山被浓浓的雾气笼罩,茂密丛林,无数参天大树,毒瘴弥漫,虫蛇出没。
只在山林中开辟出一条小道,供商旅和猎户穿行。
山脚下一座山神土地庙。
郑叔谦并未带众童生直接进入雾灵山。
而是待午时三刻,阴阳交割,雾气渐散,完全显露出这座土地庙——此时雾灵山中视野开阔,瘴气退却,不容易遭到妖兽的伏击。
雾灵山腰处,众童生纷纷落地,撤去云座驾。
“韩玉圭,从你开始,清明考评!
诛杀一头槐树精!”
郑叔谦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份考评簿册,一支狼毫笔,说道。
“是!”
韩玉圭拱手点头。
外舍的三十位童生在旁,一起观摩,看韩玉圭如何诛妖。
江阴府内的妖、木精、石怪太少,得省着一点杀!
众童生们每人虽只诛杀一妖,但是通过彼此观摩,增长经验,也等同于获得了猎杀了数十只妖的经验。
韩玉圭打量了一下飞落雾灵山半山腰的落脚之地。
此处,山间小道的路旁,乱石崎岖,遍地赤蕨。
山崖处原本有一株比腰还粗的三百年老槐树,如今仅剩下一截遭到天雷轰击,烧成焦炭的树桩。
焦黑树桩的裂痕里,应约还有雷焚之气残留。
此地,在江阴很有名。
穿过山间小道,南来北往的商旅、猎户,几乎都要从此老槐树下路过,自然留下了诸多的妖异奇谈。
“三百年被天雷劈了七次,它也算是顽强了!却不知死透了没有?”
韩玉圭拔出童生文剑,一剑刺入树根内,剑芒一绞。
“噗嗤~!”
老槐树桩渗出乌黑汁液,整截树桩轰然炸裂。
却是没有丝毫槐树精怪的气息若是老槐树精没死,它断然不会容忍有人,掘它的老根。
“莫非,它已经死透了?”
韩玉圭疑惑的四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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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9章 槐精青婘
第49章 槐精[青婘]
雾灵山,雾气缭绕。
教谕郑叔谦携五名训导,率外舍三十位童生,御风而至半山腰。
此地有一株遭雷殛的老槐树桩,正是此次文道修行,韩玉圭斩妖考核之处。
郑叔谦取出考评薄册,目光扫过众童生,肃然道:“文道修行,斩妖乃是必修课!今日考评,尔等当尽心竭力。”
“是!”
韩玉圭执剑而立,剑光一闪,那株遭到雷殛的老槐树根应声而裂。
陆鸣蹲在一块崎岖石上,随手折了一截雾灵山的千年老松枝,笑道:“韩兄!
这这株三百年的老槐树精,老根都被你刨了,妖气尽散。
看来它这次是真死透了!”
“不错,定然是如此!”
“此举,犹如刨了老槐树精的祖坟,槐树精却毫无反应,那定然是死透了!”
众童生们纷纷附和。
“尔等当真以为,这是一株活了三百年,历经七度雷劫而不灭的妖帅?”
李云霄却嗤笑一声,道。
见众人错愕,
他解释道,“《江阴县志》有载,此槐树每遭雷殛,老树桩便会脱胎换骨,新芽生精魄。
新生的幼槐树精,道行不过数十年。
乡民以讹传讹,误以为它活了三百载。
不仅是这槐树精,江阴县赫赫有名的'狼山君',亦是如此。
文士不知斩杀多少回,只因深山中野狼易修成妖,每头新狼妖皆被误认为'狼山君'。”
“难怪!”
“我说呢,《江阴县志》记载的这些大名鼎鼎老妖精怎么总杀不死,隔几年又冒出来,原来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众童生们这才恍然。
韩玉圭麂皮靴碾碎焦碳化树皮,反手按住剑柄,俯身拨开腐叶。
仔细查勘这老槐残桩的根部,果然有一株嫩绿的新苗,正在抽芽,吞吐着山间灵雾。
“老槐新芽,恐怕真有新槐树精诞生。”
韩玉圭提着一柄童生文剑,在灵雾山腰处仔细搜寻。
众童生们也帮他寻找踪迹。
一个时辰后,
韩玉圭在一处荒芜人迹,杂草丛生的山壁处,发现一口数十丈深邃漆黑的虎熊洞。
这里曾经是虎熊妖的洞窟,此妖被杀之后,已经荒废了。
“快,找到了一个洞里面似乎有精怪的气息!”
众童生们顿时雀跃的围聚了过来。
“嗤~!”
韩玉圭引燃火折子,手提着文剑,小心翼翼进入洞内。
洞窟深处,却见一名新生幼年的槐树精,披着红纱的赤足妙曼少女,瑟瑟发抖的蜷缩在洞窟深处,泪眼婆娑,啜泣望着韩玉圭。
韩玉圭愣住,面色凝固,看了半响。
这槐树精!
很纯!
根本不是邪祟妖气,
而是极其纯粹的草木精魄之气,几乎没有任何杂质。
这幼年槐树精的道行修为,倒是不高,估摸也就几年左右。
他手握文剑,又看了看这幼槐树精,迟迟下不去手。
片刻,
韩玉圭叹了口气,提剑,转身走出黝黑的虎熊洞窟。
“韩兄,你为何不杀了它?”
跟在后面的陆鸣,看到这一幕,不由诧异问道。
“那老槐妖已经被天雷所灭。
它已经不是当年的老妖精,而是新诞生的幼槐树精。
我观它身上的灵气,纯净无暇,乃是天地间纯正的草木精魄。
没有一丝邪祟污秽之气,显然并未害过人,甚至未曾猎杀山兽!只是食用山间灵露,汲取天地灵气修行。”
韩玉圭叹气道。
“哼!
天真!
那是因为它道行浅,修为太弱,不敢抛头露面害人。
待它再修炼个几十年,成为一名道行深厚的成年槐树精,定然会祸害来往的商贾旅人。
那时,它不知杀害多少人?!”
李云霄十分不屑道。
“纵然如此,那也是以后。
不是现在的它。
它手上没有沾人族的血我如何斩它?!”
韩玉圭不由恼羞成怒道。
李云霄却是冷嘲道:“韩兄,你这般心慈手软,杀伐不果决,恐难成大器~!”
话尽于此,
诛杀槐树精是韩玉圭的诛妖考评,韩玉圭下不了手。
众童生们也不便越俎代庖。
他们不由望向教谕郑叔谦,看此事如何解决。
“玉圭,这是你的考核。
你自己考虑一番,再决定!
但若是放了它,日后它害了江阴百姓,百姓因你而死。
这次清明考评,评分只能是下下等。”
教谕郑叔谦摇了摇头,在考评薄册上,写下一笔:[韩玉圭,清明考评:下下。]
他只负责监考,打出考评成绩,可不负责解题。
至于如何拿主意、做决断,是童生自己的事情。
童生考核不过关,这是要被削月俸粟米的。
江阴韩府财大气粗,韩玉圭也不在乎这点文粟米。
但考评下下等,被剥夺参加府试秀才的资格,这是韩玉圭绝无法接受的事情。
“杀还是不杀?”
韩玉圭在洞窟旁,石壁处枯坐,神色犹豫。
他不愿杀它。
可是,
郑教谕和李云霄说的也没错。
今日放它在此地继续修炼成精,日后迟早是会祸害,往来的商旅、猎户,祸害江阴县的百姓。
百姓因他而死!
韩玉圭心头苦苦挣扎,一时拿不定主意。
江行舟不由摇头。
韩玉圭有严重的洁癖,不只是生理洁癖,更是一种心理洁癖。
“韩兄,
既然不愿杀,
为何不将它收了化为文宠?
初生的草木精怪,懵懂无知,最适合驯养。
将它带在身边,严加管教。
如此,它也没机会再害人。”
江行舟疑惑问道。
槐树精属于大型文宠。
对于童生来说,养一只精怪非常消耗才气,养的非常吃力。所以几乎没有童生会这样做。
只有举人才气充沛,才会养如此大型的文宠。
“收这槐树精做文宠?多谢江兄提点!”
韩玉圭闻言一愣。
刚才只寻思杀与不杀,却是把这两全之法给忽视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头,再次冲入虎熊洞窟内。
“跟我!
还是不跟?”
韩玉圭瞪着幼槐精,问道。
洞窟内,石壁处蜷缩的幼槐精少女,面露惊色。
它反应过来,韩玉圭要收它为文宠。
这对于野外的草木精怪来说,乃是从天而降的好事情——有主人庇护,有才气喂投,可在大周圣朝安顺修行,从此上岸。
江阴县内的妖精怪,哪个不想有这样的机缘?
草木精怪也不愿过那天天被追杀,饥一顿饱一顿的凄惨日子。
“奴家.愿随主人!”
幼槐精躬身拜主,跟随韩玉圭出了洞窟,俏美的脸庞满是羞涩,朝江行舟深深一礼,“谢公子!”
它在洞内听的真切。
若非江行舟刚才一席话,
它今儿要么当场被杀,要么恐怕还是留在这山中的孤精野怪,整日提心吊胆。
“这就是槐树精?”
“难怪韩兄杀不了手.换成我,也下不去手!”
众童生们见这红纱赤足幼槐树精从洞窟出来,顿时哗然而笑。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注:‘槐精化女名青婘’。婘,即美好婢女之意。
以后,你就叫青婘吧!”
韩玉圭看它向江行舟深深一礼,心头有些不满,拂袖道,“随我走!”
“是,主人!”
青婘含羞点头。
教谕郑叔谦想了想,一笔删了之前韩玉圭的考评,重新写到:[韩玉圭收服新生槐树精一只。清明考评:上上。]
不管手段如何,只要为江阴百姓铲除了此害,便算是通过考核。
(本章完)
第50章 寒潭妖府,斩杀鱼妖!
第50章 寒潭妖府,斩杀鱼妖!
教谕郑叔谦合上童生考评薄册,目光转向李云霄,沉声道:“李云霄,《狼山君食月》既是你作。清明大考,便是斩杀狼山君!”
“诺!”
李云霄玄色箭袖被山风灌满,提剑孤身入雾灵山深处。
两名训导始终缀在十丈外,以防不测。
山风呼啸,林间雾气弥漫。
半个时辰,远远传来狼妖嗥嚎撕碎声。
归来时,
李云霄手持断剑,玄色锦衣早被兽血浸透,留有爪痕,浑身血迹斑斑,手中提着一颗硕大的妖狼头颅,鲜血淋漓。
他随手将狼头掷于地上,发出咕隆沉闷的声响。
“好硕大的狼妖民头颅!”
“这孽畜离进位妖兵只差数年光景!”
众童生见状,惊呼出声。
李云霄神色淡然,收剑入鞘,目光扫过众童生,停留在韩玉圭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他可不似韩公子,优柔手软!
教谕郑叔谦不由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出手干脆利落,毫无迟滞,不愧是县令之子李三郎!”
他提笔在考评薄册,写下:[李云霄,斩杀狼妖民一头。清明,考评上上!]
郑叔谦目光落在考评清单上,沉吟片刻,道:“江行舟《铁锁鼍龙》、陆鸣《鲥精贡劫》。
不过,这恶蛟与鲥精皆为大江水妖,踪迹难寻。
你二人任务,斩杀两头水妖即可。
此外,再寻水下一二件物品,以为凭证。
你二人一同完成此任务,互相照应。”
“诺!”
江行舟、陆鸣二人拱手,随手掐了一个单云字诀,便驾云便往雾灵山外飞去。
山间云雾缭绕,二人并肩飞行,将少年玄色箭袖鼓成猎猎战旗。
陆鸣开口道:
“这山中定然是没有鱼妖。
不过,听闻雾灵山脚下有一口千年老寒潭,常有猎人路过时听到奇怪的咕噜声。
县里老人也常说,那寒潭中藏有水妖。
若此处寻不到,便只能往大江中去,颇为麻烦。”
江行舟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山下寒潭,道:“江阴县内妖怪本就不多,修行时稍有霞光异象,便会被商旅、猎户察觉,传得沸沸扬扬。
这寒潭既是传闻之地,不妨先去一探。”
二人驾云而行,不多时便飞抵雾灵山脚下。
浮云立于寒潭上空,
山脚断崖处,一口数千丈方圆的寒潭。
潭水幽深,寒气逼人,四周白雾弥漫,百年古柏虬枝刺破浓雾。
潭边草木稀疏,腐叶堆积的泥沼间升腾着砭骨寒气,四周鸟兽寂静无声,仿佛一片与世隔绝的禁地。
水面浮着万年不散的冰晶,十余条银鳞在水下巡游,鳞片折射出幽色蓝光。
纵然是江阴县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也不敢深入此地。
江行舟随脚踹了一块岩石入潭。石入水,竟未激起半点涟漪,反而不断下沉,深不见底。
郑教谕、五位训导和其余二十八名童生,也来到寒潭附近,眺望观战。
“这寒潭极深,如何找水妖?”
陆鸣皱眉。
“请陆兄出手!”
江行舟笑了笑。
“好!”
陆鸣点头,也不推辞。
“雷!”
陆鸣立于云端,手指虚空一划,写了[雷]字。
随着他一声厉喝,
晴空骤然劈下一道数丈长的雷电,直击寒潭。
“轰~!”
雷电炸开,激起数丈高的浪,幽蓝色的电光在潭水中蔓延,直逼深处。
寒潭。
千丈深处。
一艘沉船龙骨交错,残帆森白,桅杆长满藤壶。前朝沉没的一艘楼船残骸,此刻俨然是一座水底鱼妖洞府。
光色穿透沉船肋窗。
两头丈长长须鱼怪和黑皮鱼妖正手掐诀,盘膝蹲坐在船台甲板,吞吐着日月精华修行,口中吐着“咕噜噜”的泡泡。
突如其来的一道雷电,顺着船桅缠绕而下。
令它们二妖顿时感到一阵触电发麻,微微抽搐。
长须鱼妖吐着抽搐的舌头,震惊道:“伄戼!这是天降雷~,雷劫吗?”
“圌!莫非你我修行大成,准备渡劫成妖兵?”
黑皮鱼妖亦是莫名振奋。
它们曾经听青要夫人布道时候说过,妖修每突破一个大境界妖位,皆会有雷劫降临。
从妖民进阶妖兵,从妖兵进阶妖将、妖帅.莫不如此。
渡过雷劫,则脱胎换骨,暴涨一个大境界妖位!
未渡过雷劫,则身死道消.直接嘎了!
“走!浮出水面,看看这雷劫!”
长须鱼妖和黑皮鱼妖神情大振。
二妖很快浮出水面,掀起数丈浪。
却见,寒潭上方两名童生身影驾驭云雾,手掐文术,神情冷漠,威风凛凛的望着他们。
而在寒潭旁边不远处,更有五六名道行更深厚的秀才,以及一大群几十名童生在热闹围观。
它们顿时懵了。
“我等在潭中修炼,未曾吃人。
尔等为何找我等麻烦?!”
长须鱼怪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大怒喝道。
妖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呵!
你们二头妖民,强行霸占我江阴县的千丈寒潭,吞鱼虾无数,恐吓驱赶来此捕鱼的江阴渔夫,害了多少渔民生计?!
本公子,今日便收你们来了!”
陆鸣朗声笑道,手中已多了一柄童生文剑,剑锋寒光闪烁。
“噗~!”
长须鱼怪张口喷出一股冲天的水柱,遮天蔽日冲向二人,随即转身便逃。
它可不傻。
敌方人多势众,这架势分明是要斩杀它们二妖!
黑皮鱼妖手持一杆鱼叉,正嗷嗷叫,待浴血奋战。
却没想长须鱼怪一声不吭转身就逃,它顿时懵了。
“圌!你既要逃,何不早说?”
黑皮鱼妖惊怒惶恐,连忙转身入水。
“[六钧弓]!
[玄冰箭]!”
江行舟瞳孔微缩,深吸一口气,轻喝。
却见,
他的双掌中青芒涌出,
左手凝结成一副六钧重弓浮现,弓弦拉满!
右手凝成一支三尺长玄冰箭,瞄准了下方的黑皮鱼妖。
“噗~!”
玄冰箭离弦刹那,如流星追月,没入寒潭。
“噗嗤!”
黑皮鱼妖惨叫一声,后臀中箭,爆出血。
“追!江兄你且在我后,前后照应!”
“[避水]!”
陆鸣随即掐了个[避水]字诀文术,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纵身跃入寒潭。
江行舟紧随其后,
二人周身泛着一圈淡淡的光芒,犹如包裹在一个大气泡之中,将周遭的水排挤开来,照亮前路。
潭水冰冷刺骨,四周一片昏暗。
(本章完)
第51章 牛渚妖宫
第51章 牛渚妖宫
江行舟和陆鸣二人入水,周身被[避水]文术形成的大气泡包裹着,手持文剑,沉入千丈寒潭深处。
江行舟潜入寒潭底,手中文剑剑穗上缀着的一枚灵珠,照亮十丈碧水。
避水诀的光晕撞上沉船,他不由露出吃惊的神色。
却见,
寒潭中央,一艘倾斜的百丈巨型沉船妖府,散发着幽蓝妖气,船身长满了缠足水草和扇贝。
周围一群银鳞鱼虾惊惶乱窜。
“它们可躲藏在这沉船妖府的舱中?”
江行舟进入船中搜寻。
那黑皮鱼妖早已经中了他的玄冰箭,伤口流出黑血,正在这座沉船内弥漫。
穿过船舷处,
他并手中文剑一挥,朽烂的舱门轰然洞开,泄出点点流萤——竟是几枚夜明珠滚落,流光璀璨。
这沉船妖府的船室内,竟然有一些宝物。
几枚夜明珠!
一副砗磲!
十多个大扇贝,微微开合,露出内里莹润的珍珠!
还有一些个螺壳,内壁流转的七彩光晕,那是水妖族坊市流通的“水文钱”。
“这两头鱼妖,倒是会敛财啊!”
江行舟笑道,袖袍翻卷,随手将夜明珠、水文钱揣入怀中。
“这点家当,几枚夜明珠,怕是连水妖族集市的地摊都摆不满!”
陆鸣却是摇头冷笑道。
“嗤~!”
“死!”
黑皮鱼妖墨绿妖瞳满嘴倒齿,从舱室猛然窜出,周身黑鳞随着怒吼层层炸起,偷漆黑如墨的玄铁鱼叉鱼叉一杆,偷袭刺来。
“[雷]!”
江行舟早就瞥见船舱内飘散出来一丝殷红鲜血,轻喝,抬手便是一道[雷]字诀文术,朝它轰去。
雷字诀文术,对文士并不太好使。
文士文袍乃是特制,大多能辟水火,秀才、举人的高阶文袍,甚至能辟风雷,大幅削弱其威力。
不过,
对于低阶妖民来说,它们并无衣袍甲胄,纯粹的妖躯,雷文术无疑是非常好用的文术。
刹那,
雷电照亮舱室,
“轰~!”
黑皮鱼妖被这道雷击中,浑身抽搐如遭雷劫,僵直无法动弹。
江行舟旋身一斩,带起涡流,手中文剑精准的刺入黑皮鱼妖鳃缝三寸命鳞。
刹那,
一道妖血喷涌,在水中凝成无数赤红珠玑!
一招秒杀!
黑皮鱼妖咽喉被斩,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妖鱼目,沉向船底。
“伄戼被秒了?
区区童生而已,竟如此恐怖?”
躲藏在后面的长须鱼怪面露惊恐,立刻撞碎了沉船弦窗,往远处暗流逃窜而去。
“陆兄,你带黑皮鱼妖上去。
我去追长须鱼妖!”
江行舟说道,在水中沉船甲板一蹬,身若游鱼,迅速朝长须鱼怪追去。
“哗啦~!”
陆鸣破水而出。
他手中拖着一头黑皮鱼妖尸首一丈余长,咽喉处的命鳞已经被一剑切开,随手甩上岸边。
“江行舟呢?”
郑教谕在潭边猛然站起,问道。
“那长须鱼怪逃往暗流,他追那头长须鱼怪去了!”
陆鸣回头,并未见江行舟的身影,不由说道。
“教谕大人!那长须鱼怪,乃是一头鲶鱼妖,颇为狡猾!江兄可有危险?”
顾知勉不由担忧道。
“无需担心,不过是会吐水柱的孽鱼而已如此巨大的鱼,一锅也炖不下!
得两口锅!”
韩玉圭笑着踢了踢黑皮鱼妖,“那长须鱼怪,定然不是江兄的对手!”
“这头鱼妖仅是妖民之境,不是江行舟的对手,我倒是不担心!
但这口千丈寒潭,有暗道,可通江阴县外的大江。大江中的水妖,有妖兵,甚至妖将,可不好应付。”
郑叔谦皱眉,面色有些沉凝道。
江阴县附近大江的妖,畏惧人族威势,也不敢随意主动杀人。
毕竟,那些胆敢肆意妄为开杀戒的大妖,早就被江州府的举人、翰林学士,杀的片甲不留。
但进入大江,这终究是一件高危险的事情。
“下水找寻他去!”
此话一出,众童生们不由变色。
纷纷潜入潭中,搜寻江行舟的去向。
可是依然不见江行舟的踪迹。
“江兄,在寒潭内不见踪迹,他该不会追到大江中去了吧?”
“那该如何是好?”
众童生们不由急了。
“既不在寒潭,定然是从暗道去了大江。我等去大江找他!”
郑叔谦果断带着众童生,飞往江阴县的大江。
只是,江阴县外万顷烟波,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搜寻他的下落。
长须鱼妖逃的飞快,也不和江行舟交战,借着水中暗流和暗道礁石,逃出寒潭进入大江之中,只顾全力拼命逃。
它不只是畏惧江行舟,更是畏惧岸上的诸多秀才和数十名童生。
它区区一介妖民,断然不是对手。
这处寒潭妖府已经不安全,唯有逃亡大江之中,逃亡青要夫人的牛渚宫,方有活命的机会!
身为水妖,它在水中游动自然是快如闪电。
“[鱼]!”
“[弋雁]!”
江行舟指诀变幻如绽莲,紧追在长须鱼妖之后,竟成两尾互相衔尾的“锦鲤”。
一个时辰后。
大江一处河道,江水变得无比湍急,到处是崎岖暗礁,涡流汹涌。
“牛渚矶?”
江行舟骤然停了下来,神色警惕。
他未曾来过此地,但是在《江阴县志》中看过大量相关的记载。
牛渚矶,乃是江阴县外大江的最湍急之地,水深不可测!
常有大船在此触礁倾覆,船家闻之变色,商旅不敢在此处通行。
这都是次要。
最重要的是,牛渚矶底下有一座牛渚宫——乃是江阴县方圆千里之内,水族最有名的妖宫,宫主乃是妖帅青要夫人。
此大妖并无恶迹,能在江阴县外,翰林学士的眼皮底下存活至今,自然非常有本事。
牛渚矶湍流中矗立着九根盘柱,正是宫门入口。
周围的诸多妖族,皆在这座牛渚宫进进出出,听资深高位妖族布道,或交易妖族所需之物。
他在县试时写的那篇《江阴县志·妖异闻卷·铁锁鼍龙篇》:
[天授三年夏,江潮暴涨,有鼍龙衔镇海铁牛入江阴。其形如覆舟,目赤若灯笼,背生十三逆鳞,鳞刻蝌蚪文。
知县裴守诚锁鼍龙,率百秀才诵《禹贡》三日。
潮退,现青铜柱九根,锁链尽断,不知所踪。
后于君山掘得一方残碑,文曰:‘前朝遗祸,鼍镇东海',今存文庙东庑。]
这所谓的青铜柱九根,正是牛渚宫入口的九根盘柱。
当年知县裴守诚率领江阴县民,便是在牛渚矶一带,镇压那鼍龙大妖。
“那长须鱼怪,该不会是逃来这牛渚宫,寻求青要夫人的庇护吧?”
江行舟暗道。
(本章完)
第52章 青要夫人,眸含春秋!
第52章 青要夫人,眸含春秋!
牛渚妖宫。
水幕笼罩的隐秘洞府深处,沉船龙骨堆砌的殿阶前,水波微漾,妖气森森。
“求夫人垂怜,救小妖一命!”
长须鱼怪伏跪于地,浑身鳞片战栗,鱼鳃急促翕张,声音凄厉哀鸣。
“哦,是何人追杀你?”
殿上,青要夫人斜倚珊瑚宝座,
她正用染着丹蔻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一颗吞吐寒雾的水灵珠,淡淡问道。
“听听他同伙,唤他为‘江兄、江行舟’.此人端的厉害,出手狠辣,一剑便斩了我那黑鱼弟,连妖尸都未留下!”
长须鱼怪声音发颤。
“圣裁童生?”
青要夫人面色一寒,玉掌骤然收紧,灵珠瞬间炸成齑粉,语气怒道,
“蠢材!
你招惹他作甚?
本座早告诫江阴水族,
‘文庙三响,文章出县。圣裁童生,眸含春秋。水族切莫招惹!’”
自江阴县文庙钟鸣三响,钟鸣震荡,方圆数百里稍有灵智的水族皆知——此乃文庙圣裁童生诞生!
那江行舟承载一县文运,如今乃江阴县的宝贝疙瘩,上至县衙官府,下至县学学政,无不小心护持。
江阴本地大妖,谁敢触这霉头?
除非是外来的亡命妖邪,劫掠即遁,不惧人族围剿。
否则,谁愿与一县文运为敌?
至少本地大妖是不敢去打那主意。
“夫人明鉴!小妖冤枉啊!”
长须鱼怪顿时连连叩首,叫苦不迭,“小妖那敢去招惹?分明是祸从天降他们大队童生杀上门来,专寻我等妖精试剑!”
“呵!”
青要夫人轻叹一声,柳眉缓缓舒展,语气依旧淡漠,冷眼俯瞰长须鱼怪,“你们二妖命数如此,认了吧。”
她已心中了然。
这两条鱼妖十分倒霉的碰上童生考评斩妖,成了县学童生试剑的磨刀石。
在江阴县,每隔一二年都会发生一次,实数稀松平常。
她好奇的,反而是这位传说中的圣裁童生。
“来人,备宴席,去请江公子入牛渚宫!”
“是!”
江行舟凌空踏着云团,衣袂间隐有雾气流转。
他望着牛渚矶湍急的河流。
下方九根青铜盘柱巍然矗立,每根柱首皆雕龙生九子之相,水势在九柱之间流转,却是成了一片平静水域。
“倒是会挑地方!”
那长须鱼怪躲入牛渚宫,不知去向。
他不知该如何进去。
寻思着只能放弃,正待要返回江阴县城。
却见,
九根盘柱环绕的深水礁盘之中,忽有一块礁石移开,一扇沉重的石门打开。
一名戴青铜傩面的妖将,带着四名覆面妖兵,披挂鳞甲护甲,手持手中丈二长的血珊瑚戟,从石门内出来。
“公子留步!”
青铜傩面妖将浮出水面,十分客气说道,“我家宫主青要夫人有请。
我家主人说许久未曾有人族造访牛渚宫,备了王樽宴席,请公子品鉴。
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我家主人一见。”
“我若不去,又待如何?”
江行舟问道。
“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妖将拱手道。
“带路!”
江行舟想了想道。
那青铜妖将点燃一支犀角,燃起汹汹火焰,潜入江水中在前方带路。
这犀角火焰,遇水依然不灭,亮了一片,照得江水透亮如琉璃盏。
江行舟掐了[避水]诀文术,避水诀激起的文气涟漪惊散鱼群。
他跟随在妖将后面,穿过石门,进入牛渚宫内,里面竟然是一座天然的江底溶洞。
令江行舟颇为吃惊。
宫内,玉髓藻发光为昼,砗磲闭壳为夜。
还有硌石鱼群,口衔着一枚枚夜明珠巡游,牛渚宫殿虽在深水之中,却是四处皆有幽幽的亮光。
却见,牛渚宫内进进出出诸多的妖民、妖兵。
它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或是在听前辈妖族布道,或是在交易妖族所需之物。
千奇百怪的水族,前所未闻。
不过,一些鱼妖,虾妖,只是勉强长出了头颅,尚未完成化形,见到一袭童生文袍的江行舟出现在宫内,都是面色惊恐。
路上的老蚌精慌忙闭壳。
它们从未见到,有人族文士出现在牛渚宫中。
青铜傩面妖将声音却愈发恭敬:“前方便是九曲回龙廊,夫人已在獬豸宫殿备好宴席!”
游了许久,
青铜妖将、江行舟一行,终于到了一座深邃的水底宫殿前,沉船龙骨铺成殿阶。
十二盏鲸脂灯悬在藻荇间明灭。
青要夫人坐在珊瑚宝座,穹顶悬垂一道薄纱帐环绕,应约露出绝色容颜。
“哗——!”
扇贝侍女展开的百宝食匣腾起三尺文火,呈上盛在砗磲盘中的“佳肴”。一条龙骨宴席桌,很快摆满了各色水鲜佳肴。
其中一盘红烧鱼宴,摆着长长的鲶鱼须。
江行舟在青要夫人的对面坐下。
虽是初见,
但他却对青要夫人无比熟识——上千卷《江阴县志妖异闻录》中,早就把这座牛渚宫和它的主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公子便是江阴县圣裁童生,江行舟?”
“正是!”
“公子好胆气!
我牛渚宫久未有人族贵客造访,听闻公子来到牛渚宫外盘旋。本宫好奇,便命妖将请公子入宫内一叙!
没想,公子一介童生,真敢独自进入牛渚宫。
换成其他童生,恐怕早就落荒而逃!”
青要夫人玄色鲛绡下露出半截霜雪皓腕,筷著夹起美食浅尝,笑道。
光是这份胆识,令她钦佩。
“青要夫人客气!
我观《江阴县志》上千卷,本县内曾有无数凶悍妖将被杀、妖帅折戟,未曾有活过百年。
但唯独青要夫人和这牛渚宫,数百年之久,未和江阴文士冲突,也没有留下恶名。
三百年前的《江阴县志》里,有一篇记载了牛渚矶这样一行字迹:
‘大乾十七年,妖将青要于大江牛渚矶开妖宫,献禹王樽于江阴文庙,换得三百年太平。’
自此之后,这周围千里的妖,便唯牛渚宫是尊。
可见夫人好手段,聪慧绝顶,深谙保身之法!
我寻思着,夫人既然如此智慧,我入牛渚宫,也无需什么胆识。”
江行舟淡淡道。
“公子妙人!
连几百年前的一桩小事,竟然也知晓!
小女子的老底,都被公子翻了出来,看来真是毫无秘密可言。”
青要夫人面色微变,很快咯咯娇笑,端起酒樽掩饰道。
她对江行舟了解极少。
江行舟却连她三百年前如何在牛渚宫起家,竟也一语道破。
她明明是此间的主人,却忽然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谁会这么闲着无聊,去翻三百年前的《江阴县志》,还能留意到那么一小句文字?
“却不知夫人今日遣一名妖将,将我拘来此地,所为何事?”
江行舟疑问道。
“这可不敢!
江阴的翰林学士裴惊嶷老夫子,非掀了这座牛渚宫,将我这妖帅抽了筋扒了皮不可!
寻常小妖可一逃了之。
我青要夫人家大业大,坐拥牛渚宫,断然是舍不得舍弃这份家业!
公子但可放心,在我牛渚宫内,不会损公子一分一毫!”
青要夫人顿时笑道。
“哦,那又是为何邀我来此?”
江行舟疑问道。
“并无要事。
我牛渚宫中,常年不见日月。江涛涨落即四季,每逢端午龙气最盛之时,即为年关!
我这牛渚宫主,平日除了给妖族布道之外,也颇为无聊。
今日听闻公子来到牛渚矶,心生好奇!”
青要夫人笑道,“我看典籍上,曾说‘圣裁童生,眸含春秋’。我却从未见过,不知是怎样的一个‘眸含春秋’?”
说着,
青要夫人从对面宴桌贴近了过来,在咫尺之间,秋水眸凝望江行舟的双眸,吐气如兰。
却见,
江行舟面色如常,平静的望着青要夫人。
他的眸底深处,闪烁着八千字诀,化为一枚枚竹简书卷,撰写夏、商、周、秦、汉、唐、宋霞光异象,尽在史书之中。
“啊~!”
青要夫人感觉眸中,被无数血火异象轻微的烧灼刺痛,轻呼一声,心有余悸,闭眼不敢再看。
“所谓春秋,乃是无数朝代王旗更迭下的血火战歌.以刀刻入竹简,记下的血泪教训,令后人牢记,传承人族薪火!”
江行舟淡淡道,“妖蛮没有文字,只活一生,自不懂春秋!”
青要夫人闻言,不由神色动容。
她再次望向江行舟这位人族圣裁童生时,心生敬畏,不敢小觑。
这十五六岁少年胆识之强,城府之深,见识之广博,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定是大周圣朝的顶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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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3章 赠礼押注,一箱珍宝!
第53章 赠礼押注,一箱珍宝!
牛渚宫。
珍馐罗列如流水席,妖宫夜宴,觥筹交错,鎏金盘盏次第撤下。
“这鲶鱼,肉质粗粝,火候也差了些.撤了吧!”
青要夫人皓腕轻抬,玉箸尖夹起一片晶莹薄片,朱唇微启,浅尝辄止。
随即锦帕掩唇,嫌弃的素手一挥。
扇贝侍女便低眉顺目地将整盘荤腥撤下。
她素来不喜浊腻荤腥,平日只食些翡翠、灵芝、甘露、琼浆,今日这红烧鲶鱼,终究不合口味。
江行舟静坐席间,目光掠过那盘几乎未动的红烧鲶鱼鱼肉,心头微叹。
前尘记忆翻涌,想起某位大人物的冷语如刀——你若不在餐桌前,便在菜单上!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青要夫人醉酒微醺,脸颊微红,忽而抬袖一拍。
“来人,抬上来!”
她话声落,
殿外妖兵鱼贯而入,抬来一口沉甸甸的玄色宝箱,箱身镌刻铜纹,铜锁沉冷。
“咔嗒!”
铜锁弹开,箱盖掀起!
“哗——!”
霎时间,珠光宝气从箱中喷薄而出,映得满殿生辉。
金银锭层层叠垒,夜明珠滚若星子,更有珊瑚玉树、水灵珠、水文钱,琳琅满目,眩人眼目。
青要夫人斜倚珊瑚宝座,红唇微勾,望着江行舟,柔语笑道:“江公子既知我牛渚宫底细,本座也不必再虚言。”
江行舟对她如何发家,知根知底。
她也亲眼见识江行舟这位圣裁童生的“底蕴”。
双方知道彼此虚实。
也没必要再绕弯子。
此番,她邀请江行舟入牛渚宫,的确是有所图。
而这满箱珍宝,便是展示她的“诚意”。
江行舟眉峰微蹙,目光从满箱珠玉上缓缓抬起,问道:“青要夫人,这是何意?”
殿内十二盏鲸脂灯摇曳,映得青要夫人,美眸中碧波流转。
她轻笑一声,素手拾起箱中一块金锭,曼声道:“公子文道修行,从童生到进士,参加文会诗会,一掷千金,所耗资财岂是小数?
妾身听闻,公子出身江阴寒门,如今寄居薛国公府。
薛府有江阴县最大的藏书阁,令公子受益匪浅。
不过,以公子之傲,既已受薛府恩惠,想来也不愿再接受薛府的财物,囊中定然不甚宽裕。
这些不过是金银俗物。
小女子愿资助公子一二,考中进士及第!
况且,他日进士及第,入翰林、文渊阁,官拜府尹,难免宴请,迎来送往,哪处不需打点?
钱如流水一般!
单凭朝廷这点俸禄难以应付。
公子的心性,定然也不愿意贪墨、受贿,鱼肉百姓!
既然如此,不妨接受妾身牛渚宫这些许珍宝薄财,以解囊中之急。”
江行舟瞳孔微缩。
水妖给人族送礼,怕是有所图。
“夫人说笑了。”
他不动声色道:“在下不过一介童生,虽穷点。但无功不受禄,如何能受此重礼?”
“公子可是觉得,妾身有所图?”
青要夫人忽然掩唇轻笑,发髻上,珊瑚步摇簌簌作响。
她指尖轻点箱缘,金石相击,“今日邀公子入宫赴宴,却有所求。”
“以江公子的才气、胆略,皆是非凡!
他日必非池中之物,官运亨通,金榜题名,成为大周圣朝的朝廷重臣。
而我牛渚宫,在江阴生存不易。
眼看,过些年,我和江阴文庙约定的三百年太平之期也快到了。
江公子一旦考中进士,定然飞黄腾达,在江阴县这方地界,肯定是说的上话。
届时,还请江公子替我美言几句,再续约百年太平!”
她在牛渚宫经营数百年,麾下水族进贡,奇珍异宝。
区区一箱珍宝,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但若能用这一箱金银珍宝,换一位圣裁童生的人情,那便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提前铺好一条路,却绝对是物超所值。
青要夫人眉眼含笑,想起这些年从人族那儿学来的门道。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自从她悟透此理,便不再像那些莽撞妖将、妖帅一般,只知逞凶斗狠厮杀,抢夺地盘。
她学会了送礼、结交人族,甚至提前押宝。
曾经,她用一尊[禹王樽]文宝献给江阴文庙,换来三百年的太平。
今日之礼,她押的,便是江行舟的前程。
“仅保牛渚宫无恙?”
江行舟抬眸直视青要夫人,沉声道。
“正是。
此箱珍宝公子先用着。待日后有缺,妾身再奉上。”
青要夫人唇角微扬,笑道:“妾身所求,不过一方清净修行之地。”
殿内,
一时陷入沉寂。
唯有满箱的珠光宝气,在水波中投下摇曳的光影。
江行舟目光微动。
这数百年来,这青要夫人并无劣迹,确与江阴文士并无冲突。
那些不懂收敛的妖魔、洞府,不通人情世故的妖精,早被县衙、县学童生,反复清剿、扫荡。
而牛渚宫能存续至今,自有其处世之道。
这个许诺,倒是可以答应下来。
“好!”
他终是颔首,一字千钧。
“多谢公子!”
青要夫人顿时美眸笑意荡漾,广袖轻挥间,宝箱铜锁“咔嗒”合拢。
这场交易,就此落定。
“唉~,只可惜”
青要夫人忽然轻叹,指尖抚过鎏金酒樽,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怅然。
“可惜什么?”
江行舟挑眉。
“不可说再过些年,若是有缘的话.!”
她却不答,只是掩唇轻笑,珊瑚步摇微微晃动,将未尽之语都掩在了这抹笑意里。
可惜啊~!
若眼前之人已是大周圣朝金榜题名的进士,或是清贵无双的翰林学士,在整个江州府,乃至在江南道(州)的地位都如日中天,文坛泰斗。
她会毫不犹豫地俯首——以己为礼,献上牛渚宫。
拥有真正靠山,换取更远的未来。
如江行舟这般深厚潜力,风姿非凡,令她眼前一亮的少年,三百年来也未曾见过几个。
但如今.
她垂下眼帘,鎏金指甲轻轻划过酒樽。
少年终究只是个圣裁童生,还有数个大境文位,需要跨越。不久后,还需赴江州府,应试秀才。
她也只能作一场点到即止的“投注”,无法押注全部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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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水妖市集,鲛绡藏月!
第54章 水妖市集,鲛绡藏月!
“江公子既已驾临我牛渚宫,何不随妾身移步,前往宫内水妖市集一观?
这水妖市集虽粗陋,倒也别有洞天,有几分趣味。”
青要夫人盈盈起身,纤细鹅腰摇曳生姿,珊瑚珠钗映得她眉目如画,回眸浅笑。
“善!”
江行舟微微颔首。
他来了这牛渚宫赴宴,尚未细看。
这座赫赫有名的妖宫,乃是江阴数百里方圆众妖的聚集之地,有座水妖市集。
在江阴县志中仅提及三言两语,以“妖氛甚炽”四字记载此水妖市集,当然不如亲眼一见。
牛渚宫内的建筑,多仿的是人族殿宇制式,檐角雕刻镇水夜叉。
青要夫人带着江行舟,穿过一条九曲回廊,忽闻市声鼎沸。
前方便是宫内水妖集市。
“不过些山精水怪,来我牛渚宫做生意,互通有无,换取一些修行所需之物。”
青要夫青要夫人纤指轻点,一缕妖气拨开眼前一道水幕,“但在本宫治下的牛渚宫,总要守些规矩。至少安全无忧,不必担心被黑吃黑。
我水族虽陋,比不得人族,倒也有些奇珍。公子你若有文宝,也可以与妖商一换!”
凡妖入牛渚宫者,需一笔入门的交舟船税!
交易货物,又需缴纳一笔抽成税。
尽管如此,妖族依然喜欢在这牛渚宫交易。毕竟,此处有妖兵、妖将安全,减少大量意外的可能。
“文宝没有,诗词倒是有!”
江行舟摇头笑道。
“更佳!”
青要夫人美眸一亮,顿时欣喜,忽然贴近半步,挽着他的手臂走在市集,吐气如兰。
“诗词文章引才气,乃修行之物,这可是比宝物更珍贵!若能得公子赠与一件墨宝,实乃妾身三生有幸!”
说着,他们进入市集中。
却见,蜃光母吞吐的幻雾中,一座气泡市集随波浮动。
蜃气凝结的街市牌坊,仿照人族坊市,牌匾高悬[斯文在此]四字,透着妖异。
市集十分规整,蜃光母每吐一个气泡即成一间玲珑铺面,众妖各居各铺,秩序井然。
小妖若是货售尽离开,气泡铺面便随之破灭。
“别看我牛渚宫虽小,可这市集却是繁荣。
不仅本地的妖族,那些从大江南来北往的妖,也会在牛渚宫落脚。
东市是灵材奇珍,西市人族文宝,南坊声色享乐,北栈靡靡。”
青要夫人话音微微一顿。
南坊的鲛人歌喉,远远传来,婉转动人。
“宫主安好!江公子万福!”
只见一道青影破水而来,却是蟹精无肠公子划水过来。
它半截人身套着件绣金线的赭色马褂,腰间玉带却束在蟹壳缝隙间。青壳八足,螯钳一金一玉,金玉螯钳捧着一副青铜算盘。
“它乃我牛渚宫市集总管无肠公子,且让它带你我在市集逛逛!”
青要夫人淡淡道。
“是!宫主,江公子!小人钻研《计然篇》数十载,这市集规矩最是公道!
请宫主、公子,视察指点!”
无肠公子满脸堆笑,一副精明模样。
江行舟目光扫过这市集,妖来妖往,奇形异状,或乘马车,或着赤衣。
忽闻环佩叮当,一队乘海马赤铜车的鮫人商贾掠过,车厢帘幕翻可见内里堆满贴着封条的青瓷水坛,估计是远道而来。
“它们是何方妖?以海马为坐骑?”
江行舟诧异道。
无肠公子突然压低声音,“那些是从南海来的鮫人,最是奸猾。总把滋补道行的鲛人泪,掺二三成海水卖!……此物咱们这边没有,也只能认了!”
江行舟点头,在市集踱步,想看看可有自己能用得着的宝物。
各铺面摊位上,贩卖:妖丹、恶蛟蜕皮、沉香木、泪灵珠、音贝、被妖气浸染的半截童生笔、篡改经书、《水府密卷》.。
西市,几只未化形的小妖正在交易物件,以螯钳执笔,正在账本上歪歪扭扭记账。
账目算半天,也算不明白!
“当铺典当~!”
有一头老鼋闭目养神,背着当铺幌子,幌子上写“童叟无欺”四字。
“现开的文鳐鱼卵.应才气而生~,三枚水文钱一粒!”
旁边,有蟹精用蟹钳掀开一副河蚌书匣,内中竹简,每片都寄生着文鳐鱼卵。
半妖用残页包裹鲛人泪叫卖:“三十钱文气换一颗状元泪,吃一颗,道行暴涨一月!”
“此乃恶蛟第七次褪角。”
螯妖挑起丈许长的虬角,“换《水经注》的正本,附赠三颗鲛人泪!”
还有龟妖摊主,堆满泛着青光的童生科举试卷,每张卷面处都被妖文蛀空。
江行舟暗自点头。
没想到,这些小妖,也好读人族的圣典。
也不知它们从哪里搜罗过来,一些残片书简、破旧书卷,在此兜售。
没想,这龟妖与隔壁的蚌精摊主,起了口角争执。
“我这册《妖经》才是正统真货,最适合妖族修行!”
龟妖激动的嚷嚷,夹着一本《论语·里仁》,里面完全被篡改:“妖者安妖,知者利妖!~”
里面“仁”字皆被替换成“妖”字。
蚌精冷笑道:“哼!把《论语》‘仁’字改‘妖’,就摇身一变,算一本妖经?我这有一堆真货——!”
它哗啦倒出一堆残卷,《孟子·告子》批注版:“食色,性也”被墨蠹液篡改为“食人,性也!”。
江行舟听的脸色一变,瞳孔猛缩。
这些妖族,真是胆大妄为!将人族典籍改几个字,亵渎圣贤书,当成妖族经义,修行的典籍?!
“公子勿气恼,这些不过是不成器的小妖私贩”
青要夫人淡笑。
江行舟也没办法跟这些小妖置气。
不多片刻,
他来到市集的鲛人铺面,目光一凝。
拾起一个鲛绡囊袋。
囊袋不过巴掌大小,入手却沉如钧石。
他记得此物,在《海内十洲记》有载:[南海鲛人取百年鲛绡为胚,混以妖筋,织绡为囊,水火不侵。可纳三丈碧波于方寸,可藏月影、缩江河,名曰‘鲛绡藏月’。]
鲛绡藏月囊,乃是储物之用。非常昂贵。巴掌大小,却内别有乾坤,可藏三丈大小的巨物。
他终于在市集,看中一件自己需要的宝物。
“公子好眼力!
此乃水妖秘宝「鲛绡藏月囊」!
虽方寸乾坤,却内藏三丈碧波。
此物常见于水族的贵胄间,人族高位文士或得馈赠!.其价值,堪比一尊丈高灵珊瑚!”
无肠公子激动的唾沫横飞,八足划动,将这袋囊吹的天乱坠,螯钳上的青铜算盘拨动着算珠。
此妖,果然善于生意。
“此物我要了!”
江行舟寻思着,青要夫人刚刚赠送了他一口沉甸甸的大宝箱,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带走。
他正待付水文钱。
“区区些许小物,怎敢让公子破费?
公子需此物,自当奉上。”
青要夫人却是美眸涟漪,笑了笑,已令扇贝侍女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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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上古妖文,赴试江州!
第55章 上古妖文,赴试江州!
牛渚宫。
水妖市集。
江行舟在鲛人摊贩处,寻得一个可储物的[鲛绡藏月囊]宝物,已经心满意足。
在青要夫人的陪同下,他市集上随意逛逛,便打算告辞离去。
“公子这便要走了?”
青要夫人眼波流转,欲留还休。
“夫人盛情,行舟心领了!”
江行舟一礼道:“只是我正在县学大考,县学的郑教谕怕是已经派人四处寻我了。”
他此番追杀长须鱼怪,进入牛渚宫,已逗留了有二个时辰。
也该走了。
“既然是如此,妾身就不多留了!”
青要夫人遗憾。
此时,
江行舟正待要走,心尖蓦地一颤,似乎感觉到什么。
循着感应望去,只见市集一隅处,毫不起眼的老妖摊位上,静静躺着一枚古老的龟甲。
龟甲上有一个字的刻痕,竟是一条首尾相衔的奇异文字。
并非人族文字,分明是一枚[古妖篆文]。
“这是何物?”
江行舟询问道。
“公子对古妖文感兴趣?”
摊主是只独眼老黿,甲上布满渡雷劫残留的痕迹。
它咧嘴一笑,露出牙齿:“这是老朽在太湖龙宫废墟挖到的,也不知写了什么.只要一百枚水文钱!”
它摆摊数月,诸多珍宝都卖出去了,唯独这物卖不出去。
水妖们皆不认识。
江行舟拿起这枚龟甲,指尖刚触及,顿觉一股刺骨寒窜入经脉。
他的视野骤然天旋地转,
恍惚间看见——上古大妖战场,血月当空,十二尊大妖正用青铜匕首,刻着献祭文字,一枚古妖篆文在龟甲内诞生。
“啊~!”
江行舟眼眸刺痛。
他识海文宫内,青铜简牍上突然显出一行鲜红字迹提示:
【提示:
检测到[上古大妖篆文]残字,是否消耗1000点道行,强行破译拆解此字?
警告:
童生文位根基浅薄,抗风险能力不足。强行拆文解字古妖文字,将触发不可预测风险!
是否继续拆解?】
江行舟猛地松手,方才视野内,那血月当空、大妖献祭的可怖幻象,霎时烟消云散。
“此物,我要了!”
江行舟面色不由沉凝,强压住翻腾的气血,道。
此妖文,可用道行拆解?!
他带回去,慢慢研究。
“这是上古巫妖时代的碎字。
只言片语,也无人可解,无人懂其意。莫说牛渚宫,便是东海龙宫的老丞相来了,怕也认不得半个。
公子既然瞧得上,便拿去罢。
记我账上。”
青要夫人点了点头。
虽是妖文,牛渚宫的这些妖族未曾学过。反而不如人族文字,十分熟悉。
她也看不懂,干脆做个顺水人情。
江行舟将青要夫人送的一口宝箱、一枚古妖篆文,放入鲛绡藏月囊内,告辞离开牛渚宫,踏云而去,衣袂翻飞,身影渐渐融入远方山色。
青要夫人亲自送出宫外,立于宫门之上,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身后十二名青铜傩面妖将肃然而立。
“这圣裁童生,真是妙人!”
青要夫人朱唇微启,颇为感慨,“产自南海的鲛绡藏月囊,此物稀有,他竟一眼认出来。
更奇的是,面对满市珍宝,他却是一概不问,并不贪财。
独独索要走了一枚上古妖文。”
“江公子气度不凡,自是人中之龙。
宫主更是慧眼独具,眼光不凡!”
蟹精无肠公子急忙躬身,笑道。
烟波浩渺的大江之上,一道流云掠过水面,倏忽间已至岸边。
江行舟踏浪归来,足尖落在沙地。青衫依旧,却不见长须鱼怪的踪迹。
大江岸边,芦苇荡中,一支小队几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的四下搜寻。
他们已经沿着大江搜寻了数个时辰,一直杳无音信。
“江兄,你可算回来了!那鱼怪.”
陆鸣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江行舟两手空空,顿时心中了然,立刻安慰,拍了拍江行舟的肩头道:“没追上?.无妨,小事一桩!人没事就好!”
“江兄回来便好,虚惊一场!我还担心他遇上大江内的妖兵!”
顾知勉面色有些苍白。
张游艺默默收起文剑,声音沙哑:“下游十里处发现了一头妖兵的踪迹,我们正打算赶过去.!”
“累诸位挂心了!”
江行舟望着同窗们沾满泥水的靴履,不由心头忽地一热,笑道。
暮色渐沉,江畔人影憧憧。
收到讯息的,郑叔谦教谕手持青玉戒尺,飞过芦苇荡,落在沙地。
身后跟着五位训导,新晋众位童生们陆续从各处聚拢回来,鞋履踏碎一地残阳。
江行舟静立江岸,掌中一枚夜明珠。
他神色如常,并未多言其它。只说追捕长须鱼怪未果,顺手在江底捞了此物,算是这次清明考评交差。
郑叔谦听江行舟掌中夜明珠,心头却是微微一凛。
他们众人搜寻了数个时辰,并未在大江两岸找到江行舟。
没想到,江行舟又突兀的出现了。
按踪迹推算,江行舟应该是在牛渚宫一带附近,消失了几个时辰!
那牛渚宫的宫主青要夫人,此妖帅非常神秘。
江阴县衙、文庙、县学院都曾经叮嘱过,不让江阴文士靠近这座大江中的牛渚宫。
好在,牛渚宫也不主动惹事,一直相安无事!
‘莫非,是进了牛渚宫?却不便明说!.这胆子,却是大的出奇!’
郑教谕暗道。
江行舟这童生案首,肯定是要去参加江州府试的,他不可能给圣裁童生打个清明考评的差评。
“咳~没事便好!”
他寻思片刻,在清明童生考评薄册上写道:[江行舟,大江中打捞夜明珠一枚,考评上上。]
暮色渐沉,江阴县学院内青灯初上。
学政蔡巣正翻阅典籍,忽闻脚步声近。抬头见郑叔谦携着一身江风水气,风尘仆仆归来,他不由将狼毫在砚台边轻轻一顿。
“教谕此行辛苦,外舍新晋童生清明大考如何?”
“回大人!”
教谕郑叔谦从袖中取出一卷考评薄册,双手奉上,道:“外舍的众新童生,实力水准颇高!江行舟.于牛渚矶处,寻夜明珠一枚!”
“哦~?”
蔡巣眉峰一动。
牛渚宫.?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册子,起身道:“既如此,你且让众童生准备一下,提前去江州府城,参加仲夏的府试。
明日便启程!”
虽不清楚,这牛渚宫和江行舟是否有何关联。但他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府试出现任何意外。
“如今刚过清明节气,离仲夏尚有两月,此去是否太早?”
郑叔谦面露讶色。
“糊涂!
早春鸿雁尚知先行,何况文事?
此去江州两月,正好让学子们适应州府。
此外,还拜会江州名宿,参加文会,揣摩时文,拜访府院君,提前知晓府试主考官的文章风格!
府试的考题,大体上是以主考官的文风为主。让众生早日熟知!”
蔡巣沉声说道。
“是,大人!”
郑叔谦顿时冷汗涔涔,似乎明白过来,当即拱手:“下官这就去安排。”
他立刻前往各舍,告知众位童生们,准备明日启程前往江州府城事宜。
(本章完)
第56章 薛府离别,落红不是无情物
第56章 薛府离别,[落红不是无情物]!
薛国公府。
琅嬛阁。
暮色透过十二折雕窗棂,在书桌倒影细密的光斑。
江行舟正在收拾前往江州府试的行囊,
两件浆洗得发白的月白直裰叠得方正,放进藤箱。粗布钱袋里装着几两碎银,一并放入。
从县文庙得来的[弓影杯]文宝,藤箱角落,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鲛绡藏月囊]则静静地躺在案上,流转着若有若无的月华。
他顿了顿,将装着[文虫蜉蝣]的文竹罐子小心地裹进藤箱内。
那竹罐纹理细腻,隐约能听见其中墨玉文虫,发出细微的振翅声。
“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除此之外,只有这满楼阁的藏书。
阁中数万卷藏书在暮色中沉默,一排排伫立书架上,墨简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
寻思着带两本书,去府城看。
江行舟执灯沿檀木楼梯徐行,修长的手指掠过书脊蜡笺题签,最终停在一册《春秋经义注疏》和一卷《江州风物考》上。
“便带这两册罢!”
他轻声自语。
《春秋》微言大义,反复精读。
《江州风物考》记载了江州府城诸多事物,可细读几遍。
这两册书卷早已翻得起了毛边,书页间还夹着他去岁批注的痕迹,却仍被他郑重地收入行囊藤箱。
却听“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郎!”
薛玲绮推门而入,提着杏子红金裙裾跨过门槛,鬓边一支金步摇微微晃动。
她怀中捧着个鎏金梅攒食盒,带进满袖新开的荼蘼香。
只见江行舟正整理行囊,一袭月白素衫如远山淡墨,在满室书卷的沉静里愈发显得清雅出尘。
案上烛火未熄,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却仍是一贯的从容淡然。
“薛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江行舟回眸望去,讶然。
往日,都是小丫鬟春桃给他送来食盒。
“听薛富他们说,你们准备提前往江州府?”
薛玲绮将食盒搁在檀木书案上,看了一眼江行舟整理的藤箱,衣裳叠得齐整,却略显单薄。
“江州的春寒最是沁骨,衣裳可够?我让针线房赶一身鹿皮裘袄给你送来。”
“正是。
原本是要等到立夏才动身,提前了。
蔡学政说,提前在江州府适应一下,以免忙中出错!.还要拜访江州名宿,少不得要赴几场文会。”
江行舟收拾书籍放入藤箱,锁扣“咔嗒”合拢,笑道。
他接过鎏金梅攒盒,触到匣底尚存的余温。
掀开盖子的刹那,蒸腾的热气裹着红枣、生、桂子扑面而来,氤氲开一片气雾,却是两碗粟米羹。
一碗生米,一碗熟羹。
“呀~!”
薛玲绮绣鞋突然绊住洒金裙裾,立足不稳,整个人向江行舟倾去。
江行舟下意识展臂一揽,
少女裙袖淡香,霎时盈满怀抱。
四目相对。
少女瓷白无暇的脸庞,眸波盈盈流转,恰好对上神骏少年从容的目光。
暮色霞光,映得她脸颊镀上胭脂红,羽睫轻颤如蝶栖枝。
那抹嫣红,动人心魄,醉人心魂。
薛玲绮满脸娇羞,闭目仰首,樱唇微启。
可是,
她没有等来心上人的吻。
薛玲绮不由疑惑睁眼,却见江行舟揽着她纤腰,唇角噙着三分笑意。
“薛小姐这是”
江行舟轻笑。
他这一身虽是意气少年,眉宇间却尽是远超同龄人的老成,岂会如此轻易被诱惑,乱了方寸。
“给你送晚食!”
薛玲绮看他逗弄自己,眼底漾着狡黠的波光,“这份薛府的枣生桂子羹!不知江公子,是否觉得‘秀色可餐’?你是要生米,还是要熟饭?”
“.”
江行舟顿时被她这明目张胆的话,生生噎住。
他沉默片刻,长叹道:“薛大小姐,我一介寒门布衣,你却是大周开国功勋薛国公府的嫡长女,云泥之别,又怎敢高攀?”
薛玲绮被他揽在怀中,摇头,“无妨,你考中大周进士,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我爹哪会说半个不字?.他巴不得多位金榜女婿!”
这可不是她信口胡说。
当今大周唯科举仕途,圣朝各大勋贵、门阀世家都在金榜下捉婿,甚至为抢金婿大打出手。
她虽是薛府的嫡长女,但也只能再待几年。迟早是要嫁作他人妇,离开薛国公府。
既是如此,她何不趁早,择自己的心上人,生米成熟饭!
待他振翅高飞,她后悔都晚了。
江行舟轻叹,眉间染上愁绪,说道:“文道茫茫,前程未卜,我实在不敢轻许承诺。”
想起自己此身的老爹江晏,唯有一声叹息。
话音忽被薛玲绮指尖按住唇。
“你去考科举。
我不拖累你分心,也不需要承诺。
更不会计较你在外是否三妻四妾。
我爹那五房姨娘,哪个不是世家嫡女?
让她们离开薛府,她们是断然不肯的.大周不知多少女人,想进我薛国公府,却门都没有!
江郎只需记住”
她仰起脸,眼中似有星河倾落,“我在江阴等你。”
江行舟突然扣住她的柳腰,将她往怀中一带,托上书案。
薛玲绮低声惊呼中,在案上铺陈开乌发,满案诗笺如雪纷飞。
他俯身,少女鹅颈间幽兰般闺香之气,扑面而来。
窗外流云,正掩住半轮羞月。
两人的身影化作一团朦胧的剪影。
窗外本皓月,不知何处忽起一阵骤雨,雨打芭蕉声声急。
良久。
骤雨方歇。
薛玲绮香汗涔涔,依在他怀中,青丝如瀑散落。
娟帕上,几滴落红。
她绕指柔,轻声道,“我若是□上,就生下来!”
江行舟笑道,“不怕世人闲言碎语?”
薛玲绮一撇嘴,不以为然:“待你金榜题名,世人谁不赞你风流才子,谁敢腹诽说半字?
只会说我薛国公府的嫡长女薛玲绮,慧眼如炬,先下手为强!
惹的众勋贵世家千金们徒有羡慕的份!”
她忽又蹙起眉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怕你进了帝京,被哪家王爷郡主、帝室公主瞧上,要榜下捉婿.公主定要做大房!”
她咬着红唇,嘟起小嘴,故作大度地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这小门小户的薛国公府小姐,委屈些,做妾也罢
好在,妻也罢,妾也罢。反正我腹中若怀上你的长子长女,是跑不了。
你总不能亏待我娘俩吧!”
薛玲绮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江行舟。
话未说完,忽觉臀上一痛。“啪!”江行舟的手掌,已落在那浑圆□处。
“八字没一撇,倒会编排。”
“呀~!”
薛玲绮吃痛娇嗔,眸中泪光潋滟。
这一声恰似火星溅入干柴,点燃了火堆。
霎时间,雨打琵琶声更急,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比先前还要猛烈三分。
良久。
暗香浮动,二人意犹未尽。
薛玲绮再也没力气,慵懒倚着。
忽见窗外,数枝桃探入轩窗,在夜风中摇曳。
她眼波流转,玉指指着窗外盛开的那几抹绯色桃,嘟着红唇,犹自嘴犟道:
“江郎!
你瞧~,[一枝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我说的没错,你房里,果然是好多枝!”
“小妮子,倒会歪诗篡改词!
此处应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或是[夜来风雨声,落知多少]?”
江行舟一笑,耳畔轻吟。
惹得她一阵轻颤。
“唔!”
她朱唇方启,正要说,便被封缄。
足尖倏然绷紧。
低吟。
良久。
窗外的桃枝在风中簌簌,竟抖落几瓣胭脂色桃瓣,飘落在她雪白的颈锁间,多了两片红印。
“我素来辩不过你!”
薛玲绮香汗涔涔,细弱蚊蝇的声音,唉声求饶,再也不敢口舌嘴犟了。
“若熬不住,我实在想你,便去江州府城,探你读书!反正江州府.就在~就在江阴县的隔壁!”
“嗯!”
琅嬛阁院外,月色如洗。
小丫鬟春桃守在琅嬛阁院门外,坐在在青石阶,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数地上的蝼蚁。
她托着腮帮子望向楼阁书房的雕门,扉伴着隐约的烛影摇晃。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小姐平日矜贵,很少待的这么晚。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小姐才肯出来?
咿呀~!
这琅嬛阁楼怎么老是‘吱呀~吱呀~’?
回头该让账房拨点钱,修葺一下了!”
(本章完)
第57章 楼船启程,赶赴江州!
第57章 楼船启程,赶赴江州!
晨光熹微,江雾未散。
江阴渡口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薛国公府的朱轮马车抵达渡口。
紧接着,韩家的墨漆安车与曹氏的鎏金宝辇也相继驶来,家徽在雾中若隐若现。
郑教谕手持点名册立于码头,身后跟着数十名青衫童生,他们或背着藤编箱笼,或提着竹篾书箱。
一艘“云鹤号”三层楼的衙门官船在雾中若隐若现,五丈高楼船吃水颇深,船头鸱吻的鎏金早已斑驳。
船工们喊着号子,搬运箱笼,汗津津的脊背泛着油光。
楼船二层突然传来木箱坠地的闷响。两个船夫慌忙扶起翻倒的樟木藏书箱,七八卷泛黄的典籍散落甲板。
薛国公府的朱轮宝车缓缓停在渡口,八宝璎珞车帷被一只纤纤玉手掀起。
“江公子!”
薛玲绮探出半张绝美的俏脸道,“且过来一下,这个包裹你带去!”
江行舟勒住青骢马,翻身下马,月白衣袂掠过车辕,才掀开车帘,便被一双纤手带入厢内。
“这是昨夜让针线房婢女赶制的鹿皮裘袄!”
薛玲绮将一个包裹塞入他的怀中,凝眸相望,忽地倾身向前。
“唔”
朱唇相贴的瞬间,她睫羽轻颤。
她执起江行舟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勾勒了一个[思]字。
“江郎,此去江州府.记得思念”
“起锚!~”
渡口忽然传来楼船艄公的吆喝声。
片刻,江行舟依依不舍的辞了薛玲绮,提着一个包裹,下了薛国公府马车。
薛贵策马凑近,压低了嗓子。
“江兄!”
他挤眉弄眼地拽住江行舟的衣袖,“你跟我大姐发展到哪一步了?
牵手?.还是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放心,我不会偷偷告诉我爹!”
江行舟笑了笑,一言未发。
“啪!”
忽然被薛富一记掌风扫过后脑,玉冠都歪了三分。
“哎哟!
哥,你又打我做什?”
薛贵回头懵,捂着脑袋委屈道,“我这不是随口问问.”
话音未落又被兄长瞪得缩了脖子。
“这是大人的事,不是你小孩子该过问的!”
薛富老气横秋道。
“你也没长我几岁以后江兄蟾宫折桂,考中状元,名动天下!
有姐夫做靠山,咱们兄弟也能吃香喝辣~!”
薛贵嘟囔。
薛富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夹马腹溜走了。
薛国公府的朱轮马车缓缓驶离渡口,碾过青石板路。
薛玲绮斜倚在马车内织金软垫上。
“春桃,”
薛玲绮朝马车座驾处的春桃,幽幽问道,“你说,若是他日江郎金榜题名,却被某位公主看中,抛弃我这糟糠之妻!
我千里帝城寻夫.会不会轰动大周?”
正驾车的春桃“噗嗤”笑出声来:
“小姐,您这是哪里看来的新话本?《琵琶记》里赵五娘千里寻夫?还是《东厢记》状元负心郎?”
她回头瞥见自家小姐咬着唇珠的娇态,
“小姐可休要胡说!
咱们国公府可是大周第一等开国公爵,规格仅次于亲王府,公主府规格可比咱国公府低一阶!
咱家门前的石狮子底座二尺,比寻常公主府石狮底座还高一尺呢!
您是开国勋贵薛国公府国公之女,掌上明珠,便是公主见了也得称声‘世姐、世妹'呢!”
“况且,驸马爷听着风光,实则约束太多,不能三妻四妾!”
小丫鬟扳着手指数落,“还不如娶开朝薛国公家的小姐,好处多多了!”
“对哦!看来这个本子不行,得换一个!”
薛玲绮有些懊恼,将袖中的几个话本丢掷一旁。
春桃瞥了一眼,其中一道话本扉页插图竟是《状元郎夜逃公主府》,前朝镇国公主剑斩负心状元的场景。
她不由吐舌。
晨雾未散的渡口,众童生依次登上“云鹤号”楼船。
忽听得,渡口旁一条乌篷小舟里传来沙哑声,一个满身酒气的老渔翁仰颈饮尽葫芦里的残酒,撑着竹篙喊道:“客官们且留神,江心漩涡处有绿眸,窥视过往商船!”
他浑浊的眼白里泛着血丝,枯手指向江心水域。
“呸!老酒鬼胡吣什么~!晦气!”
县尉赵铁山不由吐了一口唾沫吐进江水,腰间横刀撞得铁鳞甲铿锵作响。
他身后一百名衙役齐刷刷列阵,弓箭手的桑木弓弦绷得吱嘎作响,刀盾手铁甲程亮。
这艘三层楼船头猎猎飘扬着青缎官旗,载着江阴县三百余位童生,准备前去州府参加府试,光是考箱、书籍就堆了半船舱。
为此,江阴县从衙门调集了刀盾兵、弓箭手,足足筹齐一百名衙役和守城士卒,跟随楼船一路护送至江州府。
他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小妖,敢窥视江阴县送考的楼船?
楼船缓缓离岸,
百名精锐衙役士卒沿楼船一层的船舷甲板列阵,桑木弓映着朝阳泛起的寒光,铁甲鳞片在晨雾中闪烁着青灰色的冷芒。
三层舱内,众童生们的谈笑声漫过雕围栏,早茶香气飘荡。
韩玉圭斜倚靠窗处的座椅,和周广进下棋。
任那婢女青婘,素手为他斟茶。
少女葱指过处,文茶汤,竟浮起缕缕文气。
“韩兄好福气啊!”
不少童生羡慕韩玉圭,有青婘这妖精婢女伺候。
“诸位莫羡,童生才气都被吸干了!
他再不赶紧考上秀才,过几年就毫无才气,泯然众人。届时,怕是他府试时,连《论语》都要记不周全了。”
李云霄把玩着手中未开的折扇,冷笑。
童生养一名妖精婢女,可比养文虫耗费百倍的才气。也就韩玉圭这般优柔,不舍得斩了这槐树妖精。
“李兄,你这叫羡慕嫉妒恨!”
韩玉圭两指拈着黑玉棋子,在楸木棋盘上叩出清响,“青婘的灵韵资质,可是稀罕着!在槐树妖精里,怕是寻遍江南道也难觅其二。
再说,以我实力天赋,考秀才案首固然是难,但考个秀才岂不轻松?”
棋盘对面,周广进眉头紧锁。
这位上舍童生中,江阴县学老生弈道第一高手,此刻竟被外舍新童生韩玉圭逼得指尖微颤。
“唉,棋差一着,自愧不如!”
周广进摇头叹息,看着残局上一条蜿蜒的“大龙”,被韩玉圭屠戮殆尽。
将棋子掷入棋奁,随着“嗒”的一声脆响,白子投子认负。
“可还有人愿来讨教?”
韩玉圭拂袖轻笑。
他目光扫过舱内众童生,最后落在窗边静坐的江行舟身上。
江行舟正倚窗,翻着《江州风物考》,侧旁茶炉白雾袅袅。
(本章完)
第58章 妖孽!江中绿眸!
第58章 妖孽!江中绿眸!
灯火摇曳的官府楼船内,帘外漏进几缕江风。
寒门士子顾知勉正挨着江行舟吃茶,见韩玉圭目光扫来,以为是寻自己对弈,顿时精神一振,茶盏“叮”地搁在案上便起身,“韩兄可是要寻个对手?”
“没叫你这臭棋篓子!”
韩玉圭倚着座椅凭几淡笑,玉冠垂下的丝绦随楼船轻晃。
他两指夹着黑玉棋子,往檀木棋罐里一掷,清脆声响。
“你去年腊月连输我十二局,让你三子都杀得片甲不留,哭喊着要砸棋盘吃棋子的事。”
他倾身拂袖,棋罐里玛瑙棋子哗啦啦乱响,不屑道,“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你棋力大涨,又生信心?”
“也不至于~!”
顾知勉耳尖倏地涨红,手中险些扫翻茶盏。
他尴尬,见韩玉圭不屑与之一战,讪讪然坐了回去:“比去岁,棋力总该总该有些长进”
话音却弱,消融在舱外的橹声里。
舱内顿时响起几声闷笑。似在笑话顾知勉没有自知之明,竟敢去接韩玉圭的棋。
“江兄,可敢来手谈一局?”
韩玉圭袖中棋子当啷作响。
“诗词文章我甘拜下风,
但这三尺纹枰我对盘中斩龙,还是颇有心得的!”
鎏金灯影掠过韩玉圭傲然的眉峰,显得极为自信。
外舍童生棋道第一周广进,在他手下也未能撑过中盘。
“我不跟你下,不是下不过你。是怕你对弈道失了信心!”
江行舟倚着窗边,手持《江州风物考》,望着窗外惊鸿掠过的飞鸟残影,淡淡笑道。
琅嬛阁书库内也有些古棋谱。
他翻看过,
以唐棋谱集《忘忧清乐集》、《商山弈谱》为例,黑先白后。
古棋用座子制,因没有贴目的规则,皆求力战。
古棋黑子凭借持先的优势,便要见血,要虐杀。而白棋落后也被迫搏命反击,故而大多是力战。
方才周广进的白棋大龙,便是被韩玉圭一记“镇神头”绞断七寸,大手屠龙,此刻残局未收的棋盘上,历历在目。
不像华夏后世棋坛,有贴目之后黑白势均力敌,却成了一群苟逼,尽是锱铢必较,占边角猥琐发育,甚至走出[铺地板]之流。
此话一出,舱内骤然一静。
“哼~!”
韩玉圭凝起眉头,捏着的棋子“咔”地裂了一道细纹。
周广进却猛地直起身子,眼中精光乍现。
“楼船此去府城,尚需五个时辰,闲来无事,江公子何不手谈一局解闷?”
青婘适时添上一壶新焙的龙团胜雪,手执鎏银执壶倾泻琼浆,朵朵雪在盏中浮沉如月,将一盏茶轻轻推至江行舟案前。
茶雾氤氲间,她腕间槐木纹路若隐若现。
江行舟接过茶盏,抬眼望去,韩玉圭已怒气冲冲的拂袖重整楸枰,黑玉棋子在指间流转如墨龙吐珠。
“也罢!
水路去江州府,时辰尚早。”
江行舟起身收起《江州风物考》,衣袂翻卷带起一缕清风,来到韩玉圭对面的座位。
他振衣落座,端起白棋奁。
楼船穹顶垂落的八角宫灯,将一副檀木棋盘三百六十一路星位,映得灿若星河,纤毫毕现。
曹安手中的泥金折扇“唰”地收拢,与李云霄、陆鸣等人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
刚才周广进被屠杀了一条白棋大龙,横尸遍野,投子认输。
众人目光灼灼,想见识韩玉圭凌厉的屠龙之术,能否在棋盘上斩杀江行舟这位童生案首。
“江兄执白?可知白棋胜率自古较低!可莫怪我黑棋占尽先机。”
韩玉圭眸子里闪过一丝愠色,声音里带着被轻视的恼意。
不猜先,而自取白棋,分明是宗师让黑子先行的做派。
“无妨!”
江行舟淡淡道。
“嗒~!”
韩玉圭屈指,指尖黑子破空,重重的钉在中央天元星位,惊得桌上青烟袅袅的博山炉香灰簌簌。
“啪!”
青烟缭绕间,江行舟不疾不徐,白子轻叩东南小目。
檀香燃尽半柱。
韩玉圭悬腕的手已在抖,汗珠顺着鬓角滑下,脸色苍白。黑子悬在棋盘上方却不敢落子。
盘面上白棋如刮骨刀一般占尽边角实地,黑子已大幅落后数十目之多。
棋盘上黑子如困兽左冲右突,力战四方,却被白棋搜刮地盘,给围得水泄不通。
青婘俏脸痴迷,眸中露出崇拜之色,望着江行舟。
舱内一片死寂。
外舍第一童生周广进瞠目结舌,呆坐原地。
“妖孽!
果然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盘中未见硝烟起,已决胜负分!”
周广进喉结滚动,声音发紧。
他盯着棋盘上白子连绵不绝的实地,恍然惊觉——那看似几招闲散的落子,竟如春雨润物,悄然圈尽棋盘山河。
他差韩玉圭一截.韩玉圭又差江行舟一大截。
这布局的棋力,端的是恐怖!
[善弈者通盘无妙手!]
周广进忽然喃喃自语,想起《棋经》中这句箴言。再看向江行舟时,目光已带上几分敬畏。
这哪是弈棋?分明是悟道!
“这这是什么路数?”
曹安手中的泥金扇“啪”地砸在手中。
他从未见过这般如刮骨钢刀般的棋风——盘中不见血刃,却已剔尽对手的筋骨血肉。
“怪哉!”
张游艺翻着手里一卷《棋经十三篇》,也没找到近似的战法:“江兄甚至未提一子,韩兄怎就?”
他看韩玉圭脸色如纸,话音戛然而止。
“妙!
不死战一城一地,却处处占得先机!
不屠一龙一脉,却已将黑龙困于方寸之间!”
曹安看了许久,感叹。
“看这里——‘不战而屈人之棋,上上也'!江兄根本不屑屠龙,白子所落之处,黑棋根基全无!”
“江兄从布局,便赢了!”
“江兄之棋如流水,简直滴水不漏!”
“未曾见过,如此下棋!”
舱内,在旁观战的众童生们,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冷气声,他们看江行舟的眼神都变了。
妖孽啊!
诗词文章写的好,也就罢了。
连君子六艺文人八雅之一的弈道,功底竟然也如此深厚!
韩玉圭这位方才还意气风发的江阴少年天才,此刻面如金纸,良久呆愣看着棋盘。
舱内茶香氤氲。
众童生们在船舱内对弈,品茶,闲谈,不知不觉间,楼船已悄然驶至江阴闸口。
江阴闸,乃是大江一处重要的水道关卡。
这道横锁大江的青铜巨口,水下设一道玄铁重型栅栏,以阻挡东海水妖族通过进入内河。
窗外忽传来沉闷的绞盘转动的“吱呀”声,掀起巨大浪。
五丈楼船微微一震,缓缓穿过闸口,船身与石壁摩擦的闷响,惊起岸边白鹭。
随着最后一道闸门开启,船头一杆“江阴文运”的旗帜终于没入江州地界。
不知何时,天色骤暗,乌云密布。
铅云压得极低,仿佛要触及桅杆顶端的风信旗。
江面死寂,连惯常追逐船舷的江豚都不见踪影。
在这诡异的静谧中,水中泛起一抹抹墨绿眸光,似有数百萤火在水下游弋。
江行舟心头一凛,眼眸一瞥,望向窗外的河中。
(本章完)
第59章 星罗棋布,虾兵蚊卫!
第59章 星罗棋布,虾兵蚊卫!
江行舟不由眉心骤紧,眸中寒芒一闪。
他一时也未能分辨,这绿眸是江中鱼群,还是成群水妖?
“韩兄,借棋具一用~!”
韩玉圭尚未从败局中回神,
却见江行舟袖中青光暴涨,一掌按在棋盘的中央。
刹那间,
那青芒窜入棋盘,炸如惊雷。
棋奁内三百六十枚棋子凌空浮起,在舱内划出黑白交织的星河轨迹。
“[星罗棋布]”
江行舟一声清喝,施展出一道四字诀文术。
手一挥,棋盘棋子一起飞出楼船窗棂外。
棋盘如盖,在楼船百丈外布下纵横十九道的天罗地网。
三百六十枚黑白玉子冲天而起,沿着纵横交错的天罗地网,在乌云压顶的江面上铺开成一片璀璨星图。
它们悬浮散布在官府楼船周围数百丈的江面上,散发着黑白阴阳光芒。
一旦有水妖冲出水面,定然会撞上这无处不在的星罗棋布,发出爆炸预警。
天空,乌云密布。
江面,风高浪急。
楼船甲板被巨浪拍击,猛然一震。
船首,负责护送的县尉赵铁山,正怀中抱着刀鞘,靠在太师椅闭目养神。
怀中大刀“锃”地出鞘三寸,一声颤鸣,将他从假寐中惊醒。
县尉赵铁山猛然睁眼。
这位在江阴县戎马半生的县尉,如鹞子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冲到甲板的船舷边,朝江中看去。
但见墨绿江水中,一点点幽绿妖眸如鬼火,正从深水处迅速上升,层层叠叠竟映亮了周围百丈江面。
而更深的水域中,隐约可见数十条鳞片反光的巨大黑影,正在游走。
“水妖袭船!全队戒备!”
赵铁山心头惶恐,怒吼:“弓手、刀盾手,速速上甲板,准备迎战!”
“快!”
二楼箭窗后,五十名精锐士卒瞬间竖起五十张桑木弓,浸过桐油的箭簇在乌云下泛着冷光。
居高临下,对准了窗外江面。
“刀盾,防守!”
甲板外围的五十名衙役们以铁盾结阵,刀锋从盾隙间探出,恰似巨龟亮甲。
“轰!”
一道丈余高的浊浪突然拍上甲板。
在乌待浪沫散去,竟留下一名浑身覆满鳞片的妖虾兵大队长虾十九,蹲站在船首龙头尖端,绿眸森然的盯着县尉赵铁山。
“呜——!”
它吹了一个口哨。
“哗啦!”
江面轰然炸开百道水柱。
但见,上百头虾妖破水而出,暗红妖甲泛着铁锈般的血光,消瘦精悍。
它们三棱锥状的头颅转动着凸眼,一丈余长的虾刃,撕开雾气,竟列成一排刀锋战阵。
“嗡——!”
水面又腾起一片血色阴云,百只蚊妖从水中振翅而起。
丈余长的身躯,振动着透明翅膜,手持嗜血长枪——血髓枪。
此枪是妖器,不仅可杀敌,更可吸食精血,以补自身气血。
成片的妖民妖兵密密麻麻,严整列队。
已然将江阴运送童生赴考的官府楼船,团团围住。
明显,它们不是寻常散妖,而是训练有素的妖族军队。
“轰轰轰~——!”
在上浮之时,它们撞上[星罗棋布],黑白棋子顿时一枚枚接连爆炸。
在江面炸起无数白黑相间的光焰。
给虾兵蚊卫在江面的列阵,造成了些许混乱。
可惜,童生境的[星罗棋布]四字诀文术终究弱了些,且覆盖百丈范围威力分散,妖兵太多,光焰只在妖兵甲壳上留下淡淡灼痕。
“该死!这些妖兵何时绕过江阴闸的?”
县尉赵铁山虎目圆睁,瞳孔骤缩,指节捏得刀柄咯吱作响。
他此刻脊背发寒。
如此精锐的妖族战阵,趁楼船渡过江阴水闸之后布局围攻,绝非临时起意。此行定然是早就被妖兵盯上,只是此时发动。
可是,
妖族如何对江阴官船此行去江州府的行踪,掌握如此详细?
这可是县学政蔡巣,昨日临时起意,提前足足两月护送江阴童生去江州赴考!
“槽!
逆种文人!
定然是他们获悉,向妖族泄露的行踪!”
赵铁山忽然想起什么,顿时醒悟过来,脸上震怒,爆出青筋。
只有潜伏在江阴县内的逆种文人,才会如此精准掌握官府楼船出发的时辰。
楼船三层骚动起来。
三百多位童生们都惊动,纷纷来到三楼窗棂出观看,少年们的脸庞满是惊惶与震撼。
他们也曾读兵书战策,知道大周圣朝的边疆,正在与各蛮国、妖国对战。
却哪曾想过书中,妖族“赤甲如潮,血枪如林”的记载,此刻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那是.蚊妖的嗜血枪!”
周广进声音发颤。
就连平日最跋扈的李云霄,此刻也死死攥着窗棂,指尖都泛了白,一声不吭。
“还有赤甲虾兵.它们不是应该在东海防线吗?”
陆鸣紧皱眉头道。
别说童生。
就连一楼和二楼的县尉赵铁山,众士卒、衙役官兵们,此刻眼神中也是慌乱。
江阴承平已久,他们多年也难遇几回妖兵来袭。
乌云夹着暴雨,倾泻而下。
“不行,妖势太盛!楼船升帆——!”
郑教谕的吼声,撕破雨幕。
“嘎吱!”
浑浊的江水中,隐约传来无数利爪,刮过铁甲的刺耳声响。
“升帆!快升帆!“
五丈高的楼船剧烈震颤,主桅上那面绘着[扬帆起航]文阵的巨帆轰然展开。
主桅上“江阴文运“升起,旗猎猎狂舞。
大帆上“大风“两个朱砂大字,爆出一阵璀璨的光芒,照得漫天雨丝如金线垂落。
船甲各处镶嵌的三百六十枚文石同时亮起,才气如江河奔涌注入帆面,将“江阴文运“旗上的文昌星映得金芒暴涨。
借助扬帆风力。
“哗啦~!”
刹那间,整艘楼船如获神助,猛地拔高三丈。
沉重的五丈楼船开始脱离水面,从水中飞起。
以防妖兵凿穿船底,导致楼船沉。
然而,楼船太巨大沉重,这庞然大物升空飞起的速度非常慢。
楼船在轰鸣声中艰难扬帆起飞攀升,
五丈十丈!
船甲凹槽镶嵌的文石快速消耗才气,接二连三的迸裂,船员急忙更换新的文石。
来不及了!
“嗖!嗖!嗖!“
一百名虾民虾兵“哗啦”从水中弹射而起一飞冲天,暗红甲壳在雨中划出血色弧线。
它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挥舞着丈许长的利刃,朝甲板悍然扑来。
冲向船甲的一楼衙役刀盾兵和二楼手持桑木弓的士卒。
“给老子杀!挡住!
这群虾兵,近战极为凶悍!
别让它们冲入楼船内。”
赵铁山爆喝,雁翎刀横扫,刀气如半月,斩落一颗虾兵妖首。
腥臭的绿色妖血喷溅在甲板上,腐蚀出缕缕青烟。
“杀!”
“刀盾兵在前,结阵!弓兵在后,上破甲箭!”
“铿!铿!铿!”
刀盾兵结阵,铁盾相撞声震碎雨幕。后排桑木弓拉满如月,浸过桐油的箭矢破空呼啸,射向妖虾兵。
五六只妖虾刚掠过桅杆,就被五十支密集的箭矢同时贯穿妖甲,惨叫着坠入江中。
但是,更多的妖虾兵冲上了楼船一楼甲板。
(本章完)
第60章 六钧弓,诛蚊妖!
第60章 [六钧弓],诛蚊妖!
江雾深处,
离楼船数里外远。
四道玄色身影踏风而立,青铜假面覆住全脸,獠牙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宽大袖袍灌满猎猎江风。
袖袍鼓荡间,隐约露出腰间悬挂的“逆种”青铜令牌——正是东海妖廷特赐逆种文人的身份令牌。
江心忽炸开十丈浊浪,一头披鳞甲鱼妖将破水而出。
它足下黑水凝成一头巨蟒虚影,托着妖躯凌波而立,血瞳如盏盏灯笼扫过雕梁画栋的楼船。
它额生独角,手持三叉戟锋刃,碧绿的瞳孔,死死盯着数里外,楼船桅杆上猎猎作响的“江阴文运”大旗。
“妖将大人,我家主人了大代价请您出手,您为何不亲自攻船?莫非妖将大人.畏了这艘运送童生的江阴楼船?”
黑衣人首领青铜面具下,传出沉闷声响。
“你如何敢断定,楼船内没有江阴举人、进士潜藏,暗中护送?”
妖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冷道。
它身经百战,太清楚人族修士的狡猾——去年便有东海妖廷的妖将,在此种情形下拦截运粮船,被藏在粮船里的进士一剑斩了妖躯。
只命数百训练有素的蚊卫虾兵,去围攻这艘江阴楼船,自己躲在远处观望。
若无埋伏,二百名蚊卫虾兵,也足以攻下这艘楼船。
若真藏着文道高手它也可规避危险,迅速远遁千里。
“妖将大人宽心,只管攻船便是!.待事成之后,我家主人重掌江阴县印。必会再给一番重谢,无须担心!”
黑衣人首领躬身,道。
“哼~!”
鱼妖将腮边鳞片炸开,独眼中闪过一丝暴虐,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些背弃祖宗的逆种文人,也敢在它堂堂妖将面前装腔作势,教它做事!
若非,这些逆种文人留着有用,可以获得人族的情报,它恨不得一巴掌将他们拍下水去喂鱼虾。
“此战之后,你赵家主赵大人若能重掌江阴县衙大印,那便再好不过了。”
妖将冷道。
以后有这内鬼里应外合。
东海妖兵通过这道江阴水闸,就不用这般偷偷摸摸,非要找开闸的时机。
“那是自然,扳倒县令李墨,我家主人定能夺回江阴县令的位置!
那李墨不过仗着江南道刺史撑腰!
我赵府家主人,在朝中可是有.靠山!”
“轰~!”
江中一道惊涛大浪,打断了他的声音。
正在扬帆起航,脱离水面十丈的楼船四周,妖兵围攻骤烈。
二百蚊卫虾兵得了军令,围攻江阴楼船的攻势愈发凌厉。
五头赤甲虾妖突入楼船甲板,丈长利刃横扫间,铁盾阵型顿时崩裂。
一名衙役刀盾手被拦腰剪断,肠肚混着血水泼洒甲板上,惨叫连连。
二楼的窗户箭垛处,桑木弓弦接连崩断,爆出连串惨叫,炸开团血雾。
有蚊卫冲入二楼,嗜血枪穿透一名桑木弓手的咽喉,枪尖蠕动的口器贪婪吮吸着精血。
“砰——!”
三楼雕窗棂轰然炸裂。
上百支暴雨般打来的妖族水箭,挟着腥风射入舱内,将船舱内打得千疮百孔。
曹安躲闪不及,右肩被一枚水箭贯穿,伤口竟瞬间泛起一抹诡异的青绿毒光。
“蹲下,推到屏风、座椅!”
江行舟一脚踢翻青铜香案,将三楼船舱内的明火扑灭。令外面的妖兵看不清船内的视野。
青婘趴在旁边,脸色煞白,低声道:“不止这百名蚊妖和百名虾妖.水下还有几头大型鱼妖!”
“躲避!”
“结盾防御!”
郑教谕双目腥红,嘶吼着祭出戒尺。
舱内霎时乱作一团,众童生们一片惶恐、尖叫和混乱。
往日江阴县学院虽有诛妖历练,但都是秀才教谕、训导带着数十名童生,面对一名野妖,几乎没有性命危险。
这种历练,跟郊游也区别不大。
又岂是眼前这血淋淋的战场可比!
朝廷是绝不会让未经战训的童生上战场,去面对那些恐怖的妖兵、妖将。
在战场上,童生大量死亡,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可是。
如今情形危急,众童生也不得不参战。若再畏缩不前,恐怕转眼就要变成江底的白骨!
一旦楼船被妖兵攻破,恐怕死伤无比惨烈。
此刻,郑教谕的瞳孔内,映照出的尽是童生们惨白的脸色。
几个胆小的已瘫软在地,先前精心誊写的诗稿散落一地,被船舱内的鲜血染得猩红。
周广进瘫坐在甲板上,双腿抖得如同筛糠,哪还有半分上舍童生的傲气?
“砰!”
一支深绿水箭穿透窗棂,将李云霄面前的桌案炸得木屑横飞。
另一支水箭正钉在他头顶上方三寸木案处,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往日最是跋扈的李云霄,此刻正面色苍白,死死攥着一副座椅木腿,挡在身前,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江行舟,你统率众童生挡住。
我去船首擂鼓台,打战鼓!”
郑教谕的喊声都在发颤。
话音未落,他飞身冲下三楼,往船首激战处,一副重擂鼓台的战鼓冲去——那是楼船上一件重型文宝,最后的大杀器。
“嘎吱!”
船身剧烈倾斜,在三百童生齐声惊呼中。
但见窗外,
一片黑压压的蚊卫,已攀满楼船桅杆,眸中幽光连成一片。
它们正在凝聚施展水箭,朝着漆黑的楼船内爆射。
它们沉重的压力,压得楼船往下倾斜。
“是!”
“全体!
[六钧弓]!”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双袖鼓荡,文气如渊,自袖中冲天而起,喝道。
他指尖青芒暴涨,竟在虚空中扯出一张通体晶莹的六钧弓。
双掌一拉,掌中一副六钧弓如满月张开,一枚三尺玄冰箭凝结的刹那,舱内温度骤降。
六钧弓,一百八十斤力气拉满,可穿透妖兵妖甲。
这是童生文位,远杀伤最强、释术最快、射程最远的一道三字诀文术。
“[六钧弓]!”
三百名童生见江行舟悍不畏死带头,鼓起勇气齐声暴喝,应声而起,口中念诵文术,手中凝结青芒。
楼船三楼在文术光芒下骤然亮如白昼,
一百口窗棂外,
齐刷刷!
出现三百副六钧弓!
这骤然亮起三百道青色弦月,弓弦震颤声,竟压过了楼船外的妖风呼啸。
“放——!”
江行舟爆喝。
“铮——!”
他手中六钧弓上玄冰箭,朝桅杆方向射出。
一道蓝色炫光爆射而出。
“嗖!
嗖——!”
三百支玄术箭矢,遮天箭雨破空而起。
嗡嗡作响,密密麻麻,遮蔽天空。
玄冰箭所过之处,雨丝凝成冰棱,在乌云中划出璀璨银河。
攀附在桅杆上的百名蚊妖,正准备释放第二波水箭,射向二三楼的船舱。
见到三楼爆射出一片三百支箭矢,顿时惊恐,急忙振翅在天空闪避,仓皇相撞。
它们振翅飞行的速度奇快,
却是躲不开密集箭矢阵。
“噗——!”
眨眼间,二三十头蚊卫妖身中数枚玄冰箭矢,玄冰箭炸开的霜气瞬间将它们冻成冰雕。
如碎冰坠下,砸在楼船一楼,衙役刀盾手和虾妖兵正在混战的船甲板上。
(本章完)
第61章 三尺剑,斩虾兵!
第61章 [三尺剑],斩虾兵!
五丈楼船三楼的三百名童生,手持六钧弓一波齐射,瞬间打乱了楼船桅杆上一百名蚊卫的进攻节奏。
“轰——!”
三百道青芒箭矢在夜空中,炸开一片冰雾。
整艘楼船为之一震,桅杆风帆少了上百头蚊妖卫的重量,又开始缓慢扬帆飞升。
“咔嚓!”
三十余头被射穿的妖蚊卫冰雕,如断线风筝般坠落,砸在甲板上,碎成一片带血的冰晶。
桅杆间残余的七十蚊卫也是阵型大乱,薄翅振出刺耳嗡鸣,被捣了巢一般四散惊飞。
然而,它们临逃窜前喷射的上百支水箭,已如暴雨般泼进三楼船舱。
“啊!”
顾知勉惨叫一声,踉跄倒退。
他左臂被水箭撕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伤口溅出的血珠,渗出绿光。
“噗!”
有几十名童生中了水箭,闷哼声此起彼伏。
不过,尽管如此。
众童生们发现,妖卫也不过如此。
这些看似凶残的蚊卫,妖躯弱不禁风,只需一枚玄冰箭就将它打成一尊冰雕,坠地爆裂。
他们只有几十人受了水箭伤,不足以致命,并无一人阵亡,而百头蚊妖卫已经陨落三十头。
它们的伤亡,明显要比童生更多。
照这样打,三百名童生们只需几波齐射,便将这一百头蚊妖卫全灭,而自身伤亡极小。
他们心头的恐惧,迅速退去,逐渐露出坚毅的面容。
“诸兄别怕!这群蚊妖畏寒,以玄冰,足以克之!”
“原来,这蚊妖卫也不过如此!吓死我了!”
周广进的腿也不抖了,神色轻松许多,手中六钧弓却已握的稳如泰山。
他拉满弓弦,玄冰箭尖直指窗外溃散的蚊妖卫。
“哼!妖蛮技止此,不过尔尔!
区区虫豸,也配惊扰小爷赴考?”
李云霄更是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残破座椅,嫌弃它碍手碍脚。
江行舟面沉似水,凝望着窗外,准备再次进攻的蚊妖卫,毫无表情。
曹安靠在窗棂处,左袖已被妖血浸透,右臂被水箭洞穿,半边衣裳全是血泽。
“曹兄?”
江行舟转头问道。
“无妨,这点小伤,算得什么!江兄能战,我亦可战!”
曹安咧嘴一笑,看着江行舟手臂的伤口,道。
“伤者退守楼内。”
负重伤的十多名童生,丧失战力,踉跄退至船舱中央,甲板上拖出一道血痕。
但依然有二十名轻伤的童生,站在原地不动。
“二轮齐射!
别给蚊卫喘息的时间!”
江行舟染血的衣袖翻飞,深吸一口气。
抬手,
文气灌注处,
一枚玄冰箭在他指间无声旋转,
玄冰箭簇上沾染衣袖上的鲜血,泛着血色冷光。
六钧弓,如满月!
那张六钧强弓被他拉成浑圆,弓弦震颤,发出清吟般的嗡鸣。
三百名童生沉默着拉弓,弓弦绷紧的“吱嘎”声连成一片肃杀的和弦。。
“放——!”
江行舟轻喝。
“铮——!”
三百张弓弦震响刹那,箭尾拖出的冰雾,在半空划出三百道冰色轨迹。
“嗖!
嗖!”
第二轮玄冰箭雨,比先前更加凌厉。
又是一片三百支密集的玄冰箭矢,箭雨整齐得令人心悸。
七十余头蚊妖卫刚重整旗鼓,振翅扑向三楼,便被钉成漫天冰蓝色的箭靶,坠落的残躯在甲板、江面激起猩红浪。
甚至有好几头蚊妖,被钉死在桅杆的“江阴文运”旗上。
楼船的一楼甲板,
五十名衙役刀盾手组成的防线,在百余头虾妖兵的疯狂冲击下,早已支离破碎。
县尉赵铁山浑身铁甲浴血,雁翎刀砍得卷刃,陷入数头妖虾兵的围攻,犹在做困兽之斗。
他脚下躺着十余具衙役尸体——那些年轻的面孔,半个时辰前还在和他打趣府城的酒肆姑娘。
一楼甲板陷落。
二楼桑木弓手的阵地亦被攻占。
整艘楼船,仅剩三楼三百童生所在的舱室仍在坚守。
船头处,虾妖十九大队长阴冷伫立,刀刃沾满衙役鲜血,观望战局。
它缓缓抬头,猩红的复眼盯向三楼窗棂——正见束发少年江行舟立于窗前,文气激荡,指挥三百童生挽弓齐射。
“嗖!嗖!嗖!”
玄冰箭雨破空,半空中残余的蚊妖卫惊恐四散,却仍被无情射落。
已有七十余具蚊妖尸骸坠落甲板,或坠入江中,血浪翻涌,仅剩不足三十头仍在仓皇逃窜。
那少年手中六钧弓每次震颤,必有一头蚊妖卫化作冰雕坠江。
“咕噜!”
虾妖队长不由的感到头皮发麻,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头颅。
一旦三百名童生杀完天空中的蚊妖卫,便可居高临下,开始射杀甲板上的众虾妖兵。
若让三百张六钧弓齐射,莫说这些虾兵,会全线崩溃。
就连它这身淬炼百年的妖甲恐怕也
“呜——!”
它猛然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锋利长刀,指向三楼。
剩下三十名蚊妖,还有甲板上的九十多头虾妖兵,立刻放弃一楼、二楼残存衙役和桑木弓士卒,纷纷一起冲向三楼。
蚊妖卫善飞行、吸血,但脆弱妖躯并不善于近战,只能在外围盘旋骚扰,无力杀入三楼三百名童生的舱室。
只有众多善于近战的虾妖兵冲入三楼内,才能给童生们带来惨重的伤亡。
“哗啦!”
江中漩涡处,
猛然跃出四头身负重型妖甲的巨型妖鱼兵,身高一丈二,重达千斤,手握一条长长的玄铁链锤,落在甲板上。
这些庞然巨物加入冲锋队列,三楼舱门在它们面前,脆如薄纸!
“诸兄!全体准备近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
“嚓——”
江行舟撕下一条染血的青衫下摆,将童生文剑与手掌死死缠在一起。
一场贴身近战,已经无可避免。
三层楼船,退无可退!
“[三尺剑]!”
江行舟清喝声中,文剑“铮”地迸发三尺青芒。
[三尺剑]三字诀文术,可直接凝成一柄青芒剑气。
也可以将文术附着在一柄文剑身上,让剑获得[三尺剑]增幅一倍的锋利和杀伤加成,威力更大。
“[三尺剑]!”
“锵!锵!锵!”
韩玉圭的错金剑、曹安的青铜古剑、李云霄的鎏玉软剑同时出鞘。
众童生们脸色带着苍白,纷纷拔出文剑,给剑身施加一道文术。
剑身爆射出一尺剑芒!
他们虽然心头恐惧、震颤,但是江行舟这位江阴县童生案首,弈道碾压韩玉圭、周广进的存在,刚刚带着他们射杀了七十多头蚊妖卫,给他们巨大的信心。
听从他的临战指挥,绝对没错。
“轰!”
一名虾妖兵,撞碎了三楼的舱门。
在它身后,九十多头虾妖兵正在攀爬楼船,四头巨鱼妖挥舞玄铁链锤,砸穿甲板。
“杀——!”
三百道童生剑芒亮起的刹那,整层船舱的文气激荡,剑芒齐齐朝前方爆斩。
十余头冲在最前面冲入三楼的虾妖兵,尚未来得及挥出妖刃,瞬间被一片刺茫茫的剑芒吞没。
(本章完)
第62章 暮鼓,坚守舱心!
第62章 [暮鼓],坚守舱心!
三百道剑气如星河倾泻,白茫茫的剑芒瞬间将冲在最前的十数头虾妖兵吞没。
“嗤——!”
三尺青锋过处,虾妖兵坚硬的甲壳,如同薄纸般撕裂。
妖血如墨泼洒,在舱顶炸开一片猩红血雾。残肢断螯混着碎甲飞溅,黏腻的汁液顺着门窗滴落。
然而,
“呜!”
后方甲板传来震天嘶吼。
“咔!咔!咔!”
七八十头赤甲虾妖兵的身影踩着同伴的尸体,顺着船壁攀援而上,四面八方涌向楼船三楼。
它们猩红的眼中闪烁着残忍和冷静。
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妖兵太清楚了,只要冲进舱内狭窄的船舱,正适合近战屠杀,会瞬间瓦解童生的阵型。
这些童生能拉开六钧弓,近战经验不足,缺乏贴身肉搏的勇气。
只需有一头妖虾兵冲入童生人群,挥动利刃屠戮,他们便会顷刻陷入巨大的恐慌和混乱。
“保持阵型,不可乱!”
江行舟轻啸喝道,剑锋吞吐着剑芒,“绝不能让它们突破防线!”
五丈楼船在江涛上方剧烈摇晃,船首甲板已被鲜血浸透。
郑教谕衣袍染血,手中一柄鼓槌却稳如山岳。
他趁着虾妖主力围攻三楼之际,终于突破重围杀至船首。眼中精光暴涨,文气在鼓槌凝聚成实质般的青光。
“[暮鼓]——!”
一声暴喝震彻江面。
虚空中骤然浮现一尊三丈暮鼓。鼓面泛着青铜锈色,正反两面铭刻着古老的“眠”字真言。
[暮鼓],这是文道镇魂之术,可使敌方陷入短暂的意识模糊、沉睡之中,专破妖族暴戾凶性!
“咚——!”
第一锤砸落,声浪如惊雷炸开。
肉眼可见的波纹横扫整艘楼船,甲板上的虾妖兵身形齐齐一滞。
整艘楼船都被罩在了“暮鼓晨钟”的声波结界之中
距离最近的十余头虾妖顿时复眼涣散,突然僵直,螯钳无力垂下。它们陷入短暂的意识混沌,仿佛被拖入无尽沉眠。
就连正在攀爬船壁的妖兵也纷纷脱手,下饺子般坠入江中。
正在攀爬楼船的鱼妖兵,众虾兵顿时感觉,耳鸣震颤。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几欲昏厥过去。
被[暮鼓]震晕的巨鱼妖兵,正被沉重的玄铁链,拽着坠向江心。
三楼舱内,血雾弥漫。
第一声暮鼓的余波穿透甲板,原本惊惶的童生们猛然抬头。
江行舟染血的剑锋一震,剑锋横斩,将一头浑噩的虾妖兵劈成两截,喝道:“是郑教谕敲响了楼船的[暮鼓]!杀——!”
“杀!”
众童生精神大振,剑锋上本已黯淡的文气,再度亮起。
陆鸣趁机一剑刺穿面前一头虾妖兵的复眼,曹安则趁机带十多名童生,堵住被撞开的楼窗缺口。
“嘶——!”
虾十九突然一声尖啸,丈长的利刃在甲板上划出火星,以恐怖的速度直扑船首鼓台扑去,阻止郑叔谦教谕继续敲击战鼓。
长刃撕裂空气,朝着郑教谕的后心狠狠刺去!
它经历过东海妖廷和大周圣朝的海战,太清楚楼船上那尊青铜巨鼓的可怕,继续敲下去,会完全逆转战局。
一头丈长的巨型鱼妖兵被悬挂在楼船半空中,陷入短暂震晕昏眩。猛然甩头,利齿咬破舌尖,妖血喷溅的瞬间挣脱昏眩。
它的鱼目锁定三楼舱门,
挥动一条长长的玄铁链锤,在月光下划出死亡弧线。
一荡飞起,玄铁链锤如黑龙摆尾。
“轰!”
硬生生将舱门连框砸成齑粉,冲入三楼舱室。
“咔嚓——!”
飞溅的木屑中,它布满倒刺的鳞尾横扫,挡在门口处的三张紫檀书案顿时爆裂成漫天木刺。
两名童生当场被砸得倒飞出去,胸骨尽碎!
另外两头巨鱼妖顺着破洞,裹挟着江河腥风冲入舱内,它们披着重型青铜鳞甲,手持制式链锤。
众多的虾妖兵纷纷跟随涌入,扑向众童生。
而蚊妖卫残部则趁机从窗口突入,嗜血枪专挑童生咽喉,汲取精血。
三百名童生持剑阵型已乱,被妖兵杀入进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
诸兄,杀——!”
韩玉圭的断剑硬生生捅进一头鱼妖兵的鳃缝,素来矜贵的韩公子此刻满脸是妖血,束发玉冠早不知甩到何处。
“今日若战死,与诸兄共葬于江州!
也算好男儿!”
陆鸣目眦欲裂爆喝,手中文剑化出一只流火之鸦,炽烈火焰扑向对面妖兵。
“五年同窗,来世再见!”
曹安惨然一笑,猛地扯开衣襟。身中数刀,染血的童生文袍早已破烂,突然放声大笑。
“老子还没死呢,急什么?”
李云霄的软剑缠住一头虾妖脖颈,自己却被蚊妖卫长枪贯穿肩胛。
他咧嘴一笑,内穿的鎏金护甲猛地扣住枪杆,将妖物拽到身前当盾牌。
“杀!”
顾知勉挥剑,已杀至癫狂。剑法彻底抛弃章法,只是机械地朝着妖兵劈砍、再劈砍。
“《武经总要》.不对!里面也没说!”
张游艺颤抖的手指在染血的书页间疯狂翻动,文剑在慌乱中刺向对面妖兵,“当下妖兵汹涌,该用何文术抵挡?!”
最先冲入舱内的鱼兵链锤尚未挥出,便已被被李云霄的软剑缠住。
三名童生趁机合击,剑锋贯入妖鱼腹,溅起的绿血在舱顶泼成墨画。
三百名童生们眼眶猩红,和冲入三楼的众鱼妖兵、虾兵、蚊妖卫混乱战成一团。
众童生们节节败退,不断有童生负伤倒地。
“我要死了!
壮志未酬我尚未振兴东赤岸里顾氏一族.娘,对不住了~!”
顾知勉腹部被一头虾妖兵狠狠的捅了一刀,踉跄跌退,面色苍白,口中喷血。
不动声色之间。
江行舟的布靴碾过满地碎瓷、木屑,悄然退至舱心。
他眼眸依然冷静的可怕。
瞳孔中,倒映着这场惨烈战局。
韩玉圭的文剑已断,正以《春秋》竹简化为文术之盾,死守东窗。曹安左臂垂落,却用牙咬着硬挺。
顾知勉重伤,被妖兵逼到了墙角.
妖兵大举杀入船舱,虽然死伤过半,已是强弓之末。但是三百童生这边也已经撑不住,近半负伤,文气更是消耗巨大,几近枯竭。
“三字经,四字诀文术,威力不够!”
必须动用诗级文术!
甚至,一般的二十字短诗,也未必能解决这群凶悍的妖兵。
需要翻倍的长篇诗文书!
不过,施展长篇诗文术需要时间来蓄力,中途不能被妖兵给打断。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
(本章完)
第63章 离离原上草,槐花满楼船!
第63章 [离离原上草,槐满楼船!]
五里外。
逐浪排空。
四道黑影如刀削般立在浪尖,玄衣在狂风中翻卷如鸦羽,腰间悬着的[逆种]令牌在风中“叮当”作响。
一名妖将鳞甲泛着铁青色,手持叉戟,踏浪而立。
离的远,看的并不真切。
但是依然可以看到,一头巨鱼妖的链锤砸穿了最后一道舱门,虾兵们正从破洞中蜂拥而入。
那些童生染血的青衫,在五丈楼船昏暗的舱室里,像极了将熄的残烛!
他们不由十分满意。
一名黑衣人正手持一颗[留影珠]文宝,正对着五丈楼船,实时记录着楼船的惨状。
“我的部将虾十九,已率二百名巨鱼妖兵、虾妖兵、蚊妖卫杀入楼船三楼,江阴童生定然是死伤惨重。”
那妖将笑道。
“江阴楼船的文气即将消散!”
黑衣人首领青铜面具下,眸中泛着冷光,拱手笑道:“三百名童生文种血染江心,足够将江阴县令李墨扳倒,让我赵家主重掌江阴县印!
此番大功告成,皆仰赖将军!
待在下回去禀告此间情况,我家主人定有厚谢奉上!”
不管是将三百童生全部屠尽,还是死伤一半,效果都差不多。
大周朝廷震怒,江阴县令李墨严重失职,彻底完了!
“告辞,我等回去向家主复命!”
四名黑衣人正欲飞离。
忽然,黑衣人首领身形骤然一滞,青铜下的面容瞬间凝固。
他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刺向江心那艘雕梁画栋的江阴楼船,瞳孔剧烈收缩成针。
他目中难以置信。
“不对,这气息.!”
妖将猛地瞪大了妖眼。
话音未落,
一道濛濛霞光,从楼船三楼的窗棂透射而出,五彩斑斓的楼船无比璀璨,在江面朗朗飞升。
楼船三楼迸发的五色霞光,已化作一道通天光柱,无数金色篆文在光柱中流转飞舞,将舱室内外照的透亮。
舱心,
一名少年童生面沉似雪,染血的衣袂,在文气中翻飞。
他的周身,一枚枚五色璀璨的字诀浮空,光芒透射而出,几乎将乌云撕开一道璀璨缺口!
一时间,
大江的怒涛突然静止,而后倒卷上天,形成倒悬的水幕奇观!
万千霞光如天河倾泻!
那些坠落的妖尸、破碎的兵刃,卷入金色漩涡之中。
任由乌云,狂风暴雨,也难以撼动分毫。
“不~,不可能这~这艘船里究竟发生?”
黑衣人首领骇然。
“铮——!”
江行舟反手将长剑插进地板。
剑柄震颤间,一道清越剑鸣自楼船炸响,激荡的剑气瞬间压过舱内的嘈杂喧嚣声。
“诸君!”
江行舟的清喝声响彻船舱,“为我争十息!”
顿时,舱室内响起一片呼应。
“为江兄护法!”
“为江兄护法,助他施展文术!”
“姐夫放心,剑在人在!”
薛富、薛贵二人手持文剑,鼓起勇气,挡在最内层的前方。
其余尚有战力的百余名童生,也是精神大振,纷纷挺剑,迅速结成战阵,文剑寒光交错,如铜墙铁壁般将江行舟护在舱心中央。
他们知道,只有长篇的诗词文术,才需要其他人的保护。
江行舟的诗文术水平在众童生之中最高,威力定然也是最大。
“杀!”
舱内的众妖兵们见状,知道众童生中间的那少年要释放大威力的文术,不由纷纷嘶吼着扑来。
江行舟双目微阖,
胸腔猛然起伏,文宫之内才气翻腾,如大江决堤般奔涌而出,尽数汇聚于右手指尖!
他倏然睁眼,指尖如刀,凌空一划。
“嗤!”
霎时间,
金光迸射,一枚枚璀璨诗文字诀,随着他的指尖,凭空浮现。
如星辰列阵,光华流转。
他袖中文气浩荡,化作《草》诗上半阙高悬半空,字字如星斗闪烁,锋芒毕露!
可下半阙却未现——这正是长篇诗术最危险的蓄力阶段!
文气如弓弦紧绷,倾泻而出,稍有不慎被打断,甚至会反噬己身。
[《草》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
“轰~!”
这道草木系诗文术,在舱室内释放。
霎时间,天地震颤!
一道道璀璨的碧光自苍穹倾泻而下,如星河倒悬,将整个五丈楼船战场映照得宛如翡翠世界。
无数奇异草,从木头甲板上,破木而出。
碧绿色止血藤蔓,血参舒展红玉般的根须,三七绽放星辰似的白,灵芝撑开紫云般的伞盖
甚至有从未见过的奇异果,在楼船内各处,遍地丛生。
这些灵药缔结成熟的一枚枚果实、根茎、叶,竟如有灵性般凌空飞起,精准落在伤者创口。
“[春风吹又生]——!”
伴随上阙最后半句诗炸开的刹那,整艘楼船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三楼舱室内遍地重伤的上百名童生,二楼五十名桑木弓士卒,一楼甲板的五十名衙役刀盾手。
他们溅血的伤口,被一根根血参的根须缝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连体内枯竭的才气,如泉涌了出来。
“这这是草木诗文术~!”
韩玉圭面色震惊,伸出手掌,托着一片飘落的蒲公英。一触,即化为才气,融入他体内。
“这是.?”
顾知勉重伤躺在角落,奄奄一息,此刻不由瞪大双眼。
看着自己腹部血肉模糊的伤口,
断裂的肌理,被春藤缠绕重新接续,翻卷的皮肉似新芽抽枝般快速愈合。深可见骨的刀伤,竟然在几个呼吸间结出淡粉色的新痂!
诗成上半阙,已现神效!
江行舟余光扫过身旁的青婘。
他眸中一动,道:“伸手!”
青婘毫不迟疑,伸出芊芊玉手,素手轻扬,任由江行舟握住。
青婘将手搭在江行舟的右手掌心,两掌相触的刹那,心头一震。
在这一瞬间,她竟感觉自己的妖力与江行舟的文气,如水乳交融。
江行舟的指尖,笔走龙蛇,下半阙诗篇凌空绽放: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青婘娇躯微颤,受诗文催动,体内的槐树精气抑制不住,如江河奔涌倾泻而出。
足下突然生出槐根,深深扎入楼船内。
槐树精气,在整个五丈楼船蔓延。
“这是.才气共振!”
青婘瞳孔骤缩。
她多年来积蓄的槐树精气,正沿着江行舟的诗文术,流向楼船的每个角落。
五丈三层楼船,似乎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整艘五丈楼船突然“活”了过来!
楼船的龙骨发出龙吟般的震颤,那些被妖血腐蚀的船板缝隙间,绽出带着淡金叶脉的槐树嫩芽!
诗文术所过之处,如沐春风一般!
甚至连楼船早已经干朽的甲板,都重获新生。
枯死木板,长出一株槐树嫩芽,绽放一朵朵带着灵气的灵,片片新叶舒展如翡翠雕琢。
甲板缝隙间嫩芽破木,转瞬长成亭亭槐树。
楼船中间高大的桅杆,化成了槐树的巍峨树干,枝干抽出新枝,开出三百朵光芒璀璨的并蒂。
朵朵璀璨的并蒂落之处,童生、士卒、衙役,血肉重生!
桅杆那虬结的树干上,赫然浮现出江行舟方才所题的诗篇《草》,每个字都流淌着鎏金般的光华!
整艘五丈楼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株擎天古槐楼船,桅杆犹如枝干,扬帆飞行在江面上。
刹那间,江涛水幕倒悬。
“轰——!”
五色璀璨霞光冲霄而起,笼罩楼船,映得整片江面流光溢彩,光芒万丈。
——
4月1日,vip上架!
(本章完)
第64章 江州好儿郎!(第一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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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呜咽,楼船甲板上血色斑驳。
县尉赵铁山喘着粗气,单膝跪地,虎口迸裂,手握雁翎刀在风中颤抖。
耳畔嗡鸣不止,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死寂。
他已经战不动了。
若非妖虾兵都攻打三楼舱室,他恐怕已经命丧当场。
一楼甲板上,五十名衙役刀盾手横七竖八地倒伏在血泊中,翻滚,哀嚎,呻吟。
最年轻的衙役张小七才十七岁,腹部中了一击妖刀,蜷缩在甲板上哀嚎打滚。
他们还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县尉赵铁山踉跄转身,抬头望向楼船三楼,已被攻破的舱门。
成群结队的鱼妖兵,虾妖兵,妖蚊卫,攀爬上了,已经冲入三百名童生们聚集的舱室内,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一声惨笑。
完了!
三百童生,江阴文脉最璀璨的新芽。
五十名精锐桑木弓士卒和五十名刀盾手衙役,县令亲手调教的亲兵。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护送,竟在江州地界葬送殆尽。
“哈”
他一口热血喷在甲板上。
“三十年”
县尉赵铁山抹了把嘴角血沫,雁翎刀尖在甲板划出火星,“整整三十年,江阴地界没出过这等规模的妖兵.!”
火星如血,照着他缓缓举起的雁翎刀。刀身映出楼船上,那些三楼翻涌尖叫的妖兵。
与其苟活,回城领罪,他不如死在这艘江阴楼船上!
“锵——!”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朝妖兵冲去。
“赵大人,快看~!”
血泊中突然伸出一只染血的手,地上的衙役张小七气若游丝,却依然死死攥住他的皂靴,惊骇的指着船甲板的缝隙。
“什么?!“
赵铁山踉跄低头,瞳孔骤缩。
这时才看到自己足下,楼船甲板上迅速钻出大片的嫩芽,那些莹润如玉的灵草,竟盛开出一朵朵的灵草、灵。
一株三叶血参,参须如丝线般缝合着,他深可见骨的伤口。
刀伤泛起酥麻,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周围的甲板长出槐树嫩芽,枝叶越来越茂密。
甚至楼船中央的桅杆,也化为槐树干,枝头赫然结出了三百枚并蒂。
“这不可能.这是老槐树成精?”
赵铁山不敢置信。
似乎察觉什么,
他猛然抬头,望向三楼的窗棂。
正见,少年江行舟的身影,指尖凌空书写着一道诗文术,每一笔都牵引着天地才气。
无数金光璀璨,从舱室透射而出。
他旁边,正是槐树精青婘。
她青丝飞舞,万千碧光正顺着足尖灌入楼船船体——窗棂、甲板、桅杆、船舷,无处不在的藤蔓嫩芽,此刻开满了鎏金般的文术之!
少女发间槐如雪纷扬。
金芒如瀑,五色霞光倾泻而出。
当[萋萋满别情]的最后一笔落下时,整艘船骤然响起晨钟般的嗡鸣震颤。
整艘五丈楼船脱胎换骨,霞光万丈,桅杆风帆迎风暴涨!
楼船之中,随处飘满奇异果,异香浮动,灵果垂枝,老槐树香!
船中央老槐桅杆树干上,赫然多了一首雕刻的《草》诗文术。
原本重伤倒地的衙役,二楼奄奄一息的桑木弓手,此刻竟纷纷呻吟着睁开双眼,挣扎起身。
那些被砍翻在地,痛的死去活来的衙役士卒们。
那些被刀剑所伤、痛得几欲昏死的童生,只要未被当场斩首或腰斩,竟都如枯木逢春,血肉愈合,一个接一个踉跄站起。
“快看三楼!是江阴县的圣裁童生,江行舟!
他这是释放了何等级别的诗文术?
如此厉害,竟能将五丈楼船化作槐树灵舟!!”
“绝对是‘出县’以上,方有如此威力!”
众桑木弓士卒、刀盾衙役们,一个接一个的摇摇晃晃站起来,惊骇交加,纷纷抬头望向三楼舱室,眼中满是震撼与敬畏。
“哈哈——!”
赵铁山猛地单膝跪地,手中雁翎刀插入甲板,仰天大笑。笑声如雷,却掩不住虎目之中奔涌的热泪。
“江行舟!
众诸生!
尔等不愧是我江州的好儿郎!
不负我等这些弟兄,以命拼死守护!”
船首。
妖兵大队长虾十九,以妖刃死死压住郑教谕手中戒尺,刀锋离咽喉仅剩三寸。
郑教谕面色惨白,文袍已被冷汗浸透——方才催动青铜战鼓,消耗了太多才气,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忽然,一片片蒲公英絮簌簌飘落,一触消失。
郑教谕只觉枯竭的丹田如逢甘霖,才气春潮般复苏。
虾十九似乎察觉到周围的异变。
猛然抬头望向三楼窗棂——阵阵霞光爆射,一名清秀的少年刚刚施展完诗文术。
顷刻之间,五丈楼船已经成了霞光万丈的槐树楼船。
诗文术?
草木大恢复术?
它呆了一瞬,露出恐惧之色,未等郑教谕反应,猛然一个翻身,跃入楼船外的大江之中。
郑教谕怔怔望着恢复平静的江面,手中戒尺上的才气金芒仍在流转。
三楼舱室。
众巨鱼妖、虾妖兵惊恐地后退,
它们眼中倒映着被众童生们层层护卫的身影——青衫少年面沉似水的静立中央,衣袂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着淡金色的文气。
它们败了!
根本杀不死童生!
一名虾妖兵不甘地嘶吼,猛然挥刀刺入身旁一名童生腹中。
利刃抽出时带起一蓬鲜血,可转眼间,伤口竟在五色霞光中愈合如初!
整艘楼船已被霞光和氤氲灵雾笼罩,老槐树的每根枝桠都结出各色晶莹灵果。
无处不在的奇异果,瓣纷扬处。
不论何处受伤,几乎顷刻间,就被灵药覆盖,伤痕愈合。
“哈,杀不死老子!
你就去死!”
那名童生吃痛,低头看腹部,竟发现伤口已经愈合,顿时大笑,一剑斩出!
寒光闪过,虾妖兵顿时断成两截,腥色妖血溅在开满奇的甲板上。
手持玄铁链锤的鱼妖兵、众虾兵们不由惊恐,踉跄后退。
它们悍不畏死。
它们可以砍翻童生。
可是,眼前明明已经血战倒下的敌人,竟然伤口愈合,站了起来。
这让它们如何能不恐惧?
“杀!”
众童生们如猛虎出柙,剑锋所指处,妖血横飞。
“噗!”
众鱼妖兵,虾妖兵,斗志顷刻间崩溃。
纷纷冲出三楼船舱,夺命而逃。
青婘指尖一动。
楼船桅杆,数十支槐树枝,如长矛猛然甩出。
“噗!噗!噗!”
正在四散飞逃的几十头蚊妖卫们,瞬间被串成血葫芦,如雨点般坠入滔滔江水中。
江行舟没有追击那些溃逃的鱼妖虾兵,而是缓步走到楼船窗前,目光如刀,望向远处翻涌的江面。
数里之外,浊浪滔天。
四名青铜假面黑衣人凌波而立,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四只展开羽翼的乌鸦。
在这几个黑衣人的旁边,
一道魁梧的妖影踏浪而立。
那名妖将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甲,手持一杆三叉戟,双目泛着幽绿寒光,仅仅是站在那里,周围的江水便如同畏惧般自动分开。
他们正惊恐的,望着已经化为苍天槐树,霞光万丈的楼船。
“果然.”
江行舟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窗棂。
一群妖民妖兵,岂能没有妖将统领,便敢擅闯江州水域?
而且,它们背后还有几个藏头露尾的逆种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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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5章 诗成达府,江州剧震!(第
第65章 诗成[达府],江州剧震!(第二更,求月票)
江州府。
太守衙门。
薛崇虎正在衙门,批阅一份《江州水患疏》公文,狼毫在一卷公文上沙沙游走。
忽然,他手腕一顿,一滴浓墨在纸上晕染开来。
“咚——!”
浑厚低沉的钟声自江州府文庙的方向传来,在暮色中层层荡开,惊起衙门檐下栖鸦。
薛崇虎的白须突然无风自动。
他看见自己案头那盆干枯的虎刺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文钟余韵中抽出新芽。
“文庙何故钟响?”
薛国公眉头微蹙,搁下毛笔。
这钟声他再熟悉不过,乃是州府文庙感应“达府”级文章才会鸣响的文钟,且连敲四响。
这是府级文庙,非出‘达府’以上文章,是绝不会响。
可眼下既非文会盛事,又无科举大比,何人会在此时令文章出世?
他负手踱至堂前。
不远处的州府文庙,琉璃瓦正映着最后一缕夕阳,如血如火。
按常理,能写出“达府”文章的才子,必会择府试或文会这等扬名之时令文章出世,怎会平白浪费这般机会?
再过二月,便是江州府试!
在此期间,还有“谷雨诗会、芒种诗会”之类的州府重大诗会。
没道理按耐不住,放着如此大好的时机,让“达府”文章凭空出世?!
“来人。”
薛崇虎踱步,“去查查今日文庙可有异状?.可有谁误敲文钟!”
“咚——!”
他话音未落,
更加浑厚的钟声,再度响彻云霄,余韵如涟漪般在江州府上空层层荡开。
这位执掌江州府数载的薛国公瞳孔骤缩——文钟连响两声!
薛崇虎眉宇间的凝重终于化开,嘴角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意。
若是有人误敲,州府文庙的主持看守定会急忙驱赶,绝不纵容。
不管是何故,敲响文钟!
“达府”文章,必定是稳了!
绝不可能有误!
“好!”
薛崇虎抚掌轻喝,眼中精光闪烁,“文钟二响,必是一篇‘达府’文章无疑!”
堂下众佐官们早已按捺不住。
别驾崔承业率先起身,长揖到地:“恭贺郡守大人!文教兴隆,天降达府华章!此乃大人教化之功啊!”
“此必是达府文章!
不知是哪位大儒出手?”
主簿柳明川捻须沉吟道,“莫非是院君的周山长新作?”
功曹赵世衡却摇头:“周山长上月便闭关参悟,非文会不出关,当非其所为.!
却不知是江州府的哪位名宿,有如此大造化?!”
此刻,整座江州府都因这突如其来的钟声而震动。
各世家宅院,茶肆酒楼内,正在品茗对弈的举人、进士们纷纷搁下手中的茶盏、棋子,惊疑不定地望向文庙方向。
“达府文章?”
城南李府的李老太爷猛地站起,惊的手中紫砂壶“啪”地碎在地上,“快去查!看看是哪家麒麟儿有此大才!”
城西张氏书院中,正在授课的秀才夫子突然停下讲解。
“何其有幸!”
满堂蒙学稚子,只见老先生颤抖着,喃喃道:“多年未见,达府文章现世了.江州府文道昌荣,吾辈何等幸甚至哉~!”
“咚~!”
文庙上空,第三道钟声冲出江州府城。一波重叠一波,钟声横扫江州千里旷野。
暮云低垂,
整座城池似都在等待一个未解的答案。
就在府衙满堂官员,尚沉浸在文钟三响的喜悦中时。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撕裂了府衙喜庆的氛围。
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的江阴桑木弓士卒队长,踉跄冲入大堂,甲胄破碎,浑身浴血。
他足下每踏一步,青石地面上便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显然是刚从惨烈厮杀中,冲出重围。
“太守大人!”
士卒扑跪在地,声泪泣血,“江阴楼船通过江阴闸之后,在大江遭二百妖兵围攻!三百童生危在旦夕!
县尉赵大人率众拼死杀出血路,命我等数人,分头往府、县求援!
请大人,速速发兵!
若再不驰援.江阴三百童生学子怕是要尽数葬身鱼腹,无人能逃生回来!”
“妖孽安敢!”
薛崇虎拍案怒喝,手中茶盏“咔嚓”碎成齑粉。
突然,他瞳孔骤缩——那江阴官船上,可不止三百童生!
他的两个嫡子薛富、薛贵,还有结义兄弟之子、江阴童生案首江行舟,皆在船上!
堂外狂风骤起,檐下灯笼疯狂摇曳,将众官吏们的脸色照得一片煞白。
“取镜来!”
薛崇虎喝道。
江州郡尉雷万霆,曾经戍边二十载的老将猛然站起,霍然起身,忙从怀中取出一块江州府营特制的青铜古鉴——【妖氛铜鉴】。
此镜乃前朝大儒以战场煞气淬炼而成,虽画面朦胧如雾里看,却能窥见江州府境内战事一二。
此刻,雷万霆才气注入,一尺铜镜镜面朦胧模糊中,泛起诡异波纹。
正映出——滔天浊浪,江心一艘擎天槐树楼船的虚影,巍然矗立!
那分明是江阴楼船所化!
树冠霞光万丈,隐约可见难以分辨的黑影,纷纷从船上坠落
他们仿佛可听见,楼船上那群无助的童生们,血战无援,一个接一个坠江的惨叫声。
“江、江阴县送考楼船!变.变成老槐妖树了?!”
薛崇虎顿时心痛如绞。
“江阴童生船遇袭,现现整艘楼船化作了,开满妖的妖槐树!
楼船恐已经沦陷!
三百童生,一百名江阴精锐桑木弓士卒、衙役!如此短时间,竟全军覆没?”
众官吏崔承业、柳明川、赵世衡,见楼船化槐树,无不骇然,大惊失色。
他们也曾纵横沙场多年,何曾见过如此妖异、诡异的场景?
“郡尉雷万霆!
你速击营鼓,带一营三千郡兵!
开武库,调一千副玄甲重弩,取诛妖火油!
带兵走水路,火速前往江心救援!待到江上,凡见妖族,给我杀无赦——!”
薛崇虎捂着刀绞般的心口,抓起一枚调兵虎符,一道道命令下达。
“是,大人!”
郡尉雷万霆接虎符。
“别驾崔承业,速召全府城大夫,赶往渡口待命!”
“是,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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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6章 逆种惨烈,十万火急救援!
第66章 逆种惨烈,十万火急救援!(第三更,求月票)
江心之上。
黑衣首领凝望远处,只见那五丈楼船骤然异变——楼船身化作一株魏然槐树,影浮动。
一名少年,周身爆出一串金光璀璨的诗词文术字诀,刹那间霞光万丈笼罩楼船,映彻江天。
他青铜面具下的黥刑脸,都变色了,眸中闪过惊骇。
船舱三楼内,原本凶戾的鱼妖、虾兵、蚊妖卫,此刻如丧家之犬再无招架之力,仓皇从舱室内夺门而出!
三百童生们奋起反杀,刀光剑影间,妖血飞溅,一个个哀嚎着跌落江中,激起猩红浪。
他颤抖的手指,指着楼船。
“不不可能!”
黑衣首领心态都崩了,嘶吼着,“区区一群童生,怎能文章‘达府’?”
他苦熬二十年考上秀才文位,当年考举人时科场作弊,额头被烙铁烫出的“囚”字,从此叛出人族,被赵府搭救,在其门下充当门客。
他毕生也未能作出一篇“闻乡”的诗词文章。
“这就是‘达府’诗词文术?!”
另外三名逆种文人面面相觑,神情阴晴不定。
他们的眼中尽是震撼、不甘,甚至恐惧。
他们曾是童生,也曾是秀才,却因屡试不第,又犯下大罪,走投无路,最终堕落为逆种文人。
可如今,
一篇“达府”文章,竟在他们眼前出世!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此等异象文章,非惊才绝艳之辈,不可为!
“妖将大人!”
黑衣首领目眦欲裂,嘶声咆哮:“此子不死,必成我逆种、妖族大患!请大人即刻出手——斩此祸根!”
“哼!”
那妖将却是眸光幽深,光芒闪烁,鳞甲微颤,却仍沉默不语。
它在快速盘算权衡利害。
若此刻出手,有几成把握,能否一击毙命诛杀此子?若失手……又会招致何等反噬?
万一有举人、进士潜伏在楼船恐怕它难逃大劫。
“妖将大人!”
黑衣首领嗓音嘶哑,如泣血般低吼,几乎要跪下来恳求:
“若容他活过今日!
待他金榜题名,位列金科进士——
凡是参与今日截杀江阴楼船之人,皆要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东海妖廷,亦难逃他的清算!”
妖将闻言,瞳孔骤缩,周身妖气轰然翻涌!
它,终于动了杀心!
江风骤紧!
鱼妖将手持三叉戟,正欲踏浪而起冲向五丈槐树楼船。
它却猛然浑身一颤,霍然转头,望向江州府的方向。
“咚——!”
“咚、咚、咚——!”
却见,江州府文庙的钟声。
一波加一波,一浪叠一浪,一股浩浩荡荡,无可抵挡的音波,拂过大江面的五丈楼船。
“噼啪!嘭——!”
五丈楼船之上,巨鱼兵、虾妖兵、蚊妖卫身躯骤然扭曲,仿佛被无形巨掌攥住,瞬间“吧唧”捏爆,炸裂,血肉横飞!
“轰——!”
钟声音波席卷而至!
“跑!”
妖将骇然变色瞳孔骤缩,惨叫一声,七窍溢血,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它双爪抱头,妖躯剧颤,猛地扎入江底,疯狂遁逃。
“该死!文庙钟鸣速逃~!”
四名黑衣人犹如被飓风扫飞百丈远,文宫开裂、文心如绞,整个人如遭雷击,喷出血,面如金纸,化为四缕黑烟逃窜。
文庙文钟,乃一府一县镇运之宝!
平日沉寂如古井,可一旦钟响,便是文气沸腾,浩然荡魔!
于妖族而言,文庙钟响如天罚降世,这音波天然对妖族带有极强的杀伤力。
莫说寻常妖兵!
便是妖将之躯,也扛不住这一府文钟的镇杀之威!
“嗖!”
江行舟驾云掠过波涛,飞临刚才黑衣人和妖将所在之地。
他目光骤然一凝。
一枚染血的[逆种]腰牌半浸江中沉浮,附近散落着几片幽蓝鱼妖鳞!
“[逆种]、[东海妖廷]?!”
江行舟凌空摄物,指尖触及腰牌背面字迹的刹那,瞳孔微缩。
很快,他回到楼船。
五丈楼船破浪升空。
槐树楼船桅杆,大风流转,风帆鼓荡如翼,化作一道青虹直贯江州府!
这股妖兵虽然被灭,但是楼船并未重新降落江中,而是以最快的飞行速度,赶往江州府。
甲板上血迹未干,十余名伤者奄奄一息。
虽然大部分的童生,伤势已经愈合。
可是,
依然有童生,尤其是士卒、衙役,伤势过重。
有人胸腹大洞,
有人几乎被拦腰斩断,却仍咬着一口生气不肯咽下,只是楼船的诗词文术吊住了一口性命。
“还有十余人,伤势极重!不过依然吊住了性命!”
“兄弟!
撑住!
再撑半刻!
坚持住,马上快到江州府!快看见城楼了!.请江州府最有名望的大夫来施救!”
士卒、衙役们跪在血泊中,以文气封住同袍的血脉,嗓音嘶哑。
此刻,
江州府依然不知江阴楼船的状况。
“咚——!”
城头夔皮战鼓炸响,整座江州城为之一震。
归巢的夜鸦还未落地,就被紧接着响起的犀角号声,惊的飞起。
军营士卒听到战号,忙身披重甲,手持戈戢,狂奔集结。
“嘟——呜——”
“江阴官船受袭击,全营出动!”
片刻间,苍凉的号角声里,江州府军营辕门轰然打开。
潮水般的玄甲士卒轰然而出。
“轰隆隆”的三千铁靴踏得青石板街面火星四溅,一片戈戟林立的寒光,将昏晓割裂。
“让道!让道!”
为首的赤甲骑将纵马狂奔开路,手中陌刀劈开拦路的栅栏。
身后三百精锐铁骑,背负铁胎弩弓,已如龙骑般冲出大营。在府城狂奔,直奔渡口的蒙冲斗舰,救援江阴楼船。
州府衙门。
“咻——!”
刺耳的铜哨声,刹那间撕裂州府衙门的夜空。
“蹬蹬蹬蹬——”
数千双皂靴踏碎青砖,衙役们腰间铁尺与锁链碰撞出金戈之音。
府城大街小道,江州渡口,片刻便被衙役,完全封锁,扫清街道,以免妨碍救援。
伴随文庙第四道钟声落下。
钟鼓交鸣中,
江州水门轰然洞开,渡口停泊的三十艘艨艟,每艘舰首皆缚着浸透雄黄酒的铁索,在月色下泛着幽蓝寒光。
水军驾驭三十艘蒙冲斗舰,劈浪疾飞而出。
雷万霆身负玄铁重甲,面色凝重的立于首船箭楼,手中长枪所指之处,浪涛竟自行裂开。
他担忧,此去江心恐怕不是救援,而是收尸!
不多久,
众蒙冲斗舰飞抵大江。
远远望见,数十里外。
一轮骇人的月色之下。
一艘五丈槐树楼船,疾速飞在百丈高空,一株巍峨槐树遮天蔽月,无数槐树枝凌空飞舞,楼船笼罩在一片霞光异彩。
“何方老槐妖帅,如此大胆,敢占据江阴官府楼船?”
雷万霆见此异象,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槐树妖楼船,就在前方了!”
“降帆!”
“弓箭手准备接战——!”
随着令旗劈落,所有战船降下主帆。
三百名铁胎弩弓士卒,拉满弓弦,准备迎战!
每张弓弦都缠着写满朱砂字诀的麻绳,在夜风中发出呜咽。
府城,大街小巷。
“砰砰!”
回春堂老药铺的门板,被衙役急促的敲门声砸响,惊得药柜上铜秤叮当作响。
年过七旬的陈老大夫慌的打翻了捣药臼,里面正在研磨《本草纲目》里记载的草药方。
“官爷何事?”
他刚拔开门闩,就被官差手持的铁牌晃了眼。
“江阴三百童生遇袭!恐伤亡惨重,大夫速速去搭救!往渡口集合!”
衙役急吼道。
“啊?!”
老大夫闻言,大惊失色,慌不迭的急忙装上药铺内急救百草丹,背上草药箱。
江阴三百童生,可是一县文脉精髓,未来数十年的栋梁。
楼船遇袭,这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此刻,
长街如沸。
“我带了紫金葫芦灵丹,专治妖毒.!”
“我有青铜砭石,可应对骨伤、伤寒杂证症!”
“最缺的恐怕是气血药丸、止血散,全部带上速遣人去仁济堂的大药圃,取百年血参!”
江州府城内的数百名大夫背着药囊,带着年轻的药童们,狂奔赶往江州渡口待命,抢救可能还活下来的童生。
江阴童生楼船遇袭的噩耗,如一声惊雷炸响,瞬间传遍江州府,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府营、衙门倾巢而出,火速驰援。
各种传言纷起,据传江阴楼船三百童生,生还者十不存一。全城药馆灯火通明,数百大夫昼夜不息施救。
江州官场震动,从上到下不知多少顶乌纱即将落地。
江阴县的天,更是要塌了,恐怕未来数十年要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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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赋《草》,草木诗之巅峰!
第67章 赋《草》,草木诗之巅峰!(第四更,求月票)
五丈楼船破云而行,如一道青影掠过苍茫江面,直向江州。
楼船三层的舱室内,青婘静静躺在软榻上,额间细汗涔涔,唇色苍白如纸。
刚才之战,她的精气似溃堤之泉,源源不绝地流淌而出,渗入船身每一寸甲板,将整艘楼船都化为她的一部分。
“歇着吧!”
江行舟轻握她纤手,指尖触及的肌肤,冰凉如浸寒露,温和道。
她只是一只十多年的初生槐树妖精。
妖位太弱了!
强行同化这艘巨型楼船,透支了她太多的精气。
青婘勉力抬眸,唇角牵起一抹浅笑,眼睫低垂,隐约可见一抹槐叶,在她颈侧绯红。
“多谢.江公子!毕生能得一首《草》诗文,是青婘的造化!”
她的声音轻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要散在风里。
众童生见状,皆默然垂首,
他们悄然退出舱室,只余木质地板在脚步轻踏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老槐低语。
今日一战,江行舟以一篇“达府”级草木系诗文《草》力压众妖兵,战功居首。
而青婘以身融木,精元同化楼船,槐树将整艘楼船活化为古木槐精,生生将《草》的威能推至“登峰造极”之境,功不可没。
草木系诗文,虽是以人族修士自身才气和文术为根基推动。
但向来也受天地的灵韵约束。
若身处苍翠山林,则草木系诗成,万木齐声共鸣,诗威浩浩荡荡,无可阻挡。
若身在死寂的荒漠、沙地,则草木文术的威力大幅衰竭,如涸泽之鱼。
而青婘,却以自身为媒,硬生生在这浩瀚江天之间,用五丈高二十丈长楼船上的朽木、甲板、桅杆,开辟出一方草木灵域。
这让江行舟的《草》,活死人肉白骨,摧枯拉朽一般横扫众妖兵。
不过,对她来说也是造化。
这艘五丈槐树楼船成了她的一部分本体,而楼船桅杆槐树树干上,更是被刻印上了这首《草》诗文术。
她得此诗作为本命诗,日后大有希望修炼成为妖将,乃至妖帅!
暮色垂江,残阳如血。
教谕郑叔谦与县尉赵铁山并肩立于楼船之首,衣袍猎猎,浸染霞光。
远处,江州府的轮廓已隐约可见,隐约可见江州城楼亮起的孔明灯,城郭如蛰伏巨兽,静候归人。
劫后余生的沉默,
让他们恍如隔世!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望着那渐近的灯火,指节发白地攥紧船舷。
江风掠过耳畔,恍惚间仍夹杂着刀剑相击的铮鸣,同袍倒下的闷响。
方才那一战,太近,近到生死只在一线。太狠,狠到连痛觉都成了奢侈。
“总算活下来了”
郑叔谦嗓音沙哑。
县尉赵铁山没有应声,只是咧嘴一笑,从怀中摸出半块染血的文粟饼,掰开,递了一半过去。
饼是冷的,血是干的。
但这一刻,能嚼着粮食看落日,已是人间至幸。
郑教谕忽然想到什么,负手而立,目光如刃般扫过众童生。
“诸生!”
他声音低沉,“此战细节,凡涉这首达府诗文术之秘,皆不得外泄半字!”
甲板上鸦雀无声,唯有江水拍打闷响。
“此番逆种文人勾结妖族,截杀我江阴楼船,会上报县衙和府衙。府衙自有尉府,去对付这群该死的逆种文人!”
郑教谕袖中手指微微收紧,青筋隐现,“尔等力弱,更不可擅自去追查,丢了性命!”
他冷道,身后残阳如血,将影子拉得极长。
“是!”
众童生心头一凛,齐声应道:“谨遵教谕之命!”
他们明白。
若让逆种文人和妖族,知晓楼船上《草》诗文术带来的强大治愈效果,下一次袭来,定然会提前准备,想尽办法破解此文术的效果。
郡尉雷万霆立于一艘旗舰甲板,身后三十艘蒙冲斗舰排开阵势,三千铁胎劲弩齐齐对准江心那艘绽放万丈霞光的槐木楼船。
他望着江面飞行的这株巨大槐树楼船,
心头惨然。
这老槐妖帅真是大胆,吞噬了楼船上三百名童生,竟然还敢朝着江州城方向进犯!
他身后,
众府兵士卒弓弦绞紧的咯吱声连成一片,只待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雷兄!”
忽然,船首传来呼喊声。
雷万霆雷万霆凝眸望去,竟然是江阴县尉赵铁山,浑身甲袍碎裂不知成几块,一副无比凄惨的模样,站在船首。
“铁山老弟,你可是被这老槐妖帅俘虏,挟作了人质?”
雷万霆心头剧震,顿时动容,悲喝道:“本尉奉太守之命,斩杀江上一切妖族,为江阴三百童生血仇!老弟,明年清明,我给你上香!”
他一挥手。
众蒙冲斗舰的士卒,纷纷举起铁胎弩弓。
“且慢!
我等没死!
那群妖族被杀退了!”
赵铁山慌忙摆手道。
童生们纷纷站到楼船船舷处,众少年们虽面色青白却眼神清亮,并未全军覆没。
“.”
雷万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数了一遍,二百八十三名童生虽然离三百童生的数目差点,但是也几乎算是完好了。
连持弩的士卒都开始面面相觑。
江阴三百童生没死?
在三十艘艨艟斗船的护送下,
江阴五丈楼船驶入江州府,轰然坠入渡口,激起十丈水幕腾空,淋湿了沿岸青石。
衙役们持刀封锁渡口,却挡不住江州府的万千百姓,如潮涌来。
“真是造孽啊!
这江阴楼船太惨烈了.整艘船都被老妖吞了!”
“船虽拖回来,恐怕三百童生的尸骨,所剩无几!”
百姓们望着楼船,神色中悲恸,对江阴童生充满同情。
老大夫们提着药箱在颤抖,等待多时。
“让让~!”
郡尉雷万霆嚷嚷着,却已劈开人群,带众人匆匆踏上这艘半木半妖的诡异槐树楼船。
登船刹那,一片槐香扑面而来。
并没有妖森之气。
扑面而来的,反而是各色奇异草的芳香。
众老大夫们瞳孔骤缩。
甲板遍地生出虬结树根,
船舱、窗棂、船舷,爬满各色青翠藤蔓奇,长满枝丫。
“大人,快看桅杆!”
最令人震撼的是船中央的那桅杆——竟已化作丈粗的擎天槐树干,树干上一首《草》诗,金字灼灼生辉,每一笔划里都流淌着璀璨的光芒。
郡尉雷万霆和上百位老大夫们全都惊呆了。
雷万霆攥住一根突生的枝条,指尖传来鲜活的触感。
文术在失效后,会渐渐消失。
但是实物不会——这座五丈高二十丈长的楼船,是真的活了过来,成了槐树楼船。
江阴楼船上,
年逾七十的陈大夫乃是江州文道举人名宿,如今归隐乡野,是江州一位名医,给众童生做检查。
三百名童生几乎完好,连江阴士卒和衙役们也生龙活虎。
若非他们身上,衣衫支离破碎,完全看不出他们经历了一场血战。
陈大夫枯瘦的手指搭在一名曾负伤童生腕上,苍老的瞳孔骤然收缩。
脉象平稳,气血充盈!
他猛地掀开少年染血的衣襟,一道狰狞刀疤横贯胸膛,疤痕处却已生出嫩红的新肉,似乎这致命伤已是数月前的旧事。
“他的伤口.已经愈合?
这.这不可能!
愈合的如此之快?”
他不敢置信。
众大夫们急忙扯开其他伤者的绷带,翻开众童生、士卒衙、役们的伤口,的确有刀疤。
被妖爪洞穿腹部的衙役,伤口竟完全愈合。
脖颈遭利刃划破的士卒,如今不过是只余一道浅痕。
更有甚者,半个肚子被剖开的重伤者,此刻饿急了,正捧着一碗热粥狼吞虎咽。
陈大夫死死盯着,桅杆上那篇金光未散的《草》诗,枯唇颤抖。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妙!
难怪江阴童生死伤如此之少,原来如此!”
“达府诗!
这定是惊动府文庙的那首达府诗!”
“《草》!
此篇,乃咏草诗中的千古绝唱,平生仅见也!老朽今日得见,死而无憾!”
“好诗!好诗啊!”
“不错!
这篇,效果如此之好!
野火烧尽了满地的野草!
可是,春风吹来,大地又是一片绿油油,生机勃勃。
这两句诗的立意之深,气势十足,堪称咏[草]的巅峰之作!
生命力之顽强!
这世间恐再无一首诗咏草,可出其右!”
江州府众大夫们,脸上都是震动,无比痴醉。
他们大多也是童生、秀才出身,专修《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之类的医家草药术。
当然,可以读出这首诗的强大。
“陈大夫,为何这首诗文会刻在槐树干上?”
“这恐怕是传说中的文术嫁接之术施展诗文术之人,在施展此术时候,借了这株老槐树楼船的力,这才令诗文刻在楼船上!
此法极为罕见,世人少有人知!”
楼船甲板上,槐枝簌簌。
韩玉圭斜倚藤椅,浑身缠满的绷带,隐约透出药香,二郎腿翘在养伤。
他信手,从船舷摘下一枚青玉般的槐果,果皮上还凝着露珠似的灵光——这可不是文术所化,而是真正的果实。
“咔嚓!”
饱满的汁水顺着嘴角淌下。
少年眯起眼,脸上说不出的满足。
“你们都要感谢我家青婘!
要不是她出手,把楼船化成槐树楼船,让江兄这首《草》诗文术的威力,《草》诗威力平添一倍!
恐怕你们的伤,好的没这么快!现在还在地上哭爹喊娘打滚!”
韩玉圭扬手,果核划出弧线坠入江心,朝众童生们道。
“聒噪!吃你的吧!得了便宜还卖乖!”
曹安撇嘴道。
众童生哄笑,在大夫们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排队下楼船,进入江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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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江州重案,灭门以祭旗!(
第68章 江州重案,灭门以祭旗!(第五更,求月票!)
江州,赵府。
夜色如墨,水榭庭院中几点萤火明灭不定。
赵家主赵秉烛斜倚在紫檀雕椅上,指尖轻叩青瓷虫罐,罐中幼墨蠹妖虫发出细碎鸣响。
“家主!
属下属下与东海妖廷的赤鳞妖将联手,率二百妖民妖兵突袭了江阴楼船!”
一名青铜假面黑衣首领踉跄闯入,面若金纸,跪在亭外。
他文宫震荡,文心龟裂,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赵秉烛指尖一顿,妖虫突然噤声。
他慢条斯理的看向黑衣首领,问道:“战果如何?我不想知道你干了什么,我只要结果!
江阴童生可遭重创?”
“属下怕暴露身份,牵连家主,未敢靠近楼船。”
黑衣人喉结滚动,硬着头皮艰涩道:“但见妖气冲天,众妖杀入了船舱,舱室中顷刻一片尸山血海!”
他所言,句句属实,无半点虚假。
“呵!总算办成了点事情!”
赵秉烛突然轻笑,“滚下去养伤。”
“谢家主!”
待黑衣人退下,
赵秉烛沉吟片刻,转身步入书房。
羊毫蘸着墨液在雪浪笺上游走,字字如刀,大肆抨击。
[臣闻江南道刺史举贤不避亲,以女婿李墨任江阴县令。
然江阴令李墨庸碌无能,乃攀附之徒!
致使妖祸横行,三百童生折戟.。
此等庸才,误国误民,不足以担任县令!请朝廷将其革职查办!]
他写完一份书简,反复观看三遍,不由满意。
扳倒李墨,他便有机会通过朝中的关系,夺取江阴县印。
“八百里加急,速发帝城三省礼部尚书!”
赵秉烛吹干墨迹,突然将信笺往窗外一抛。
“是!”
檐下黑影闪过,信使已携书信,消失在月色中。
江阴县。
县令李墨彻夜难眠,捏着急报,手指微微发颤。
墨迹被雨水晕开,却仍能辨出那触目惊心的字迹——江阴楼船遇袭!
寒意如蛇,沿着脊背攀附而上。
他缓缓闭眼,指节攥得发白。
这不是意外,而是逆种文人和妖族一场精心设计的杀局。对方不在乎死多少童生,只在乎——扳倒他这县令,夺取江阴县印!
只要朝廷震怒,一道圣旨降罪,他这江阴县令,顷刻间便会万劫不复!
“卑鄙阴险!别让我查出你是谁,否则.定灭你满门!”
李墨面色阴沉而狰狞。
江州府,子时三更。
府衙内外灯火通明,六角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映照出廊下匆匆奔走的衙役人影。
太守薛崇虎面色阴沉,案前堆叠的卷宗如山。
《江阴童生遇袭案》,已惊动州府上下。
数千衙役奔走,别驾、主薄等大小百名官吏彻夜未眠,收集各方线索,调阅案牍,唯恐遗漏半分蛛丝马迹。
“大人!”
郡尉雷万霆大步踏入,将一叠卷宗重重置于案上,沉声道:“此番妖族突袭江阴楼船一案,目前的重要线索,锁定在逆种文人和东海妖庭!”
他翻开卷宗袋,
里面一枚暗沉如血的[逆种]令牌。
逆种文人的令牌出处有很多,有北疆蛮国,有东海妖庭,有南疆蛮庭。
显然,这块[逆种]令牌,出自东海妖庭。
以及一片泛着幽光的妖将鳞片,皆是童生江行舟,自江中捞获的铁证。
“禀大人——”
雷万霆嗓音微顿,眉头紧锁,“此战虽凶险,但庆幸的是,三百童生竟基本无恙!
仅十余童生当场殒命,未能救回。
江阴士卒与衙役折损更重,亡三十余人,余者皆无大碍。”
这足以让江州府,暂时松一口气。
说到此处,雷万霆神色古怪,不知该如何解释的神色:“大人,此外江阴楼船,它也活了!”
“楼船活了,是什么意思?”
薛崇虎翻看卷宗,诧异道。
“这艘楼船用了槐木做船舱木板,江阴童生韩玉圭的婢女青婘,以妖术催动将它活化,成了一棵活树!
这艘江阴楼船,成了青婘本体精怪的一部分,只有她才能开动这艘楼船!
而且,这艘槐树楼船,还多了一首‘达府’级诗文术《草》!
所以,江阴县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艘楼船?
县尉赵铁山询问!”
“江阴韩府,前户部侍郎有钱,让韩府按市价,将这艘楼船买下便是!”
薛崇虎淡淡道。
“是!”
“大人,经在江中搜查,黑衣逆种文人死了两个,逃了两个修行深厚之逆种!
但是属下寻思,这逆种文人、东海妖族,为何联手对江阴楼船下手?
一旦得手!
江阴三百童生覆灭,数十年内文气大伤。
朝廷震怒。
最倒霉便是江阴县令李墨!
所以,属下以为,此番袭击是冲着李墨去的扳倒李墨,获取县令之位,谋取巨大利益!”
烛火摇曳间,他眉宇间露出疑惑。
“江阴县印,不知多少人眼红!
但有胆子敢窥视江阴县位,也就那么几个世家、大族!
你挨个查一遍!
谁在盯着江阴县令的县印!
有谁和李墨,有过节?利害冲突!”
“大人!
逆种行事,素来狡诈,滴水不漏。
铁证恐怕很难获得!
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锁定嫌疑!
若是查出,江州江阴有某个世家大族,是逆种文人的迹象.又该如何处置?”
雷万霆小心翼翼问道。
敢对县令李墨下死手,除了世家、大族,也没别人。
但是江州世家,在朝野内外牵连甚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碰。
至少,他是不敢。
“处置?
敢动我薛家子孙!
给我往死里查,只要查出和逆种文人有染的江州世家!
本太守将他满门抄斩!”
薛崇虎突然抬眸,眼底映着烛火,如血色。
这逆种文人敢拿三百童生下手,虽是针对县令李墨。却险些害了薛富、薛贵,还有江行舟三人的性命。
猖狂至极!
他又岂在乎对方死活。
一旦查出蛛丝马迹,
杀鸡儆猴,铲除这危害江州的逆种大隐患。
至于证据,那是给朝廷看的。
灭门之后,有的是证据!床底下,柜子里,下人口中.要多少有多少!
“是,属下.明白!”
雷万霆抬头,
看见太守大人,正蘸着茶渍在案上画出线——那是江州府十大世族谱系图。
郡尉雷万霆官袍下的脊梁窜起寒意。
这已经不是逆种妖袭案件,是不死不休的门阀清算!
触怒了江州薛国公府,必须拿逆种世家满门来祭旗,杀一儆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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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9章 楼船抵达,江州太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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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未散,江阴楼船在江州渡口靠岸,三百童生们在渡口作揖告别。青石板上脚步声杂沓,人影渐分。
江行舟提着行李,站在渡口青石板上,夜雾浸湿了他的衣角。
曹府的马车已点起琉璃灯,在雾中晕开一团暖黄的光晕,等候多时。
曹府世子曹安的锦靴踏过潮湿的船板,下了楼船,早有一名绸衫管家躬身接过书箱道:“少爷,在府试考场旁的醉仙楼天字一号房,已备好鲥鱼烩,为您接风洗尘!”
“江兄,可一起去?”
曹安登上马车,回头问道。
“不了,我还要去一趟薛府,拜会薛世伯。”
江行舟拱手谢绝,摇了摇头。
到了江州府的地界,定然是要先拜见这江州府之主太守大人,以免失了礼数。
“嗯!”
曹安也未多说,点头,坐上了曹府马车。
他和韩玉圭、陆鸣、李云霄等江阴世家子弟,往醉仙楼而去。
顾知勉背着一个粗布包袱,和张游艺两人一起往城西那排灰扑扑的考棚住舍而去。
这考棚考舍简陋,却是价格实惠,两文铜钱住宿一日。
有经验老道的老童生匆匆来到城内一家廉价客栈,排出一串铜钱,跟掌柜的讨价:“老规矩.赊两月,放榜后若考中秀才,加倍还!”
“王兄!”
忽有华服少年追上同窗,“家父在文院街置了别院,不如同住,抵足夜谈.”话音戛止。
“不了不了!我且去道观借宿!”
那麻衣书生慌忙和三两同伴,已拐进城隍庙后的道观里,背影没入香客群中。
道观内,借宿的寒门子弟屁股下垫着发霉的蒲团,看屋外的漏雨,读着《论语》。
墙角蛛网粘着半张褪色红纸,依稀可见去岁秋闱时某位落第书生,愤笔题的诗谶。
众童生们下了楼船,抵达江州府,各寻住处。
童生前往府城参加府试,并无统一住宿,皆需自行安顿。可借住府院学宫,也可住考棚附近的房舍,或者是驿站。
若是家中有钱,住考场附近的客栈、旅店,伙食好,免于奔波劳碌。
若是没钱,借住道观、民宅,亲朋好友家中,凑合着借宿两月。
最窘迫的,挤在码头几栋废弃的鱼肆阁楼,咸腥的江风裹着鳞片刮进窗棂。
当然,若家中略微宽裕,却又想省钱,童生们也有好的去处。
老童生周广进伙同三五名上舍的好友老童生,轻车熟路来到城东状元坊。
城东状元坊的客栈已挑出一盏金砂灯笼,灯罩上描金的“魁星点斗”吉利喜庆,将青石板路染成金色。
跑堂捧着雕食盒穿梭廊下,水晶肴肉腾起的热气里凝着寸许文光,分明掺了提神醒脑的麝香,招待这群老熟客。
“来来,大家吃饱喝足,养足精神回房读书备考。这次定要考中,咱们府试榜上见!”
周广进意气风发,举起杯盏。
“好,榜上见!”
众老童生轰然响应。
戌时梆响,江州府满城渐次亮起灯火。
有童生推开酒楼雕窗,闲听雨打芭蕉,吟诗作对。
有童生蜷在道观破稻草堆,数瓦当上的裂痕,秉烛夜挑,发奋苦读。
他们都在默默的期待着,两月后的仲夏府试。
那将决定,他们哪些能穿戴上秀才方巾和青衿襕衫,哪些又会沦为文庙梁间的蛛丝杂尘,只能回去再苦熬三年。
一辆低调而奢华的青帷马车缓缓驶离渡口,车厢上薛国公府的徽记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薛富、薛贵与江行舟三人端坐其中,车轮碾过江州府青石板路,朝着江州府那座威严的薛国公府邸驶去。
“姐夫宽心,我爹现在还不知道你和我姐私定终身他若知晓,定然大悦!”
薛贵嬉笑。
“啪!”
薛富一巴掌扇过去,拍在他后脑勺上,“就你多嘴巴!”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丑时的梆子声刚过。
薛崇虎才将《江阴童生遇袭案》的最后一页卷宗合上。
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披着蟒纹衣袍,踏着月色回到府衙不远的薛国公府。
书房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他手中一页墨迹未干的诗笺——《草》,正是引发府文庙钟响的“达府”之作。
薛崇虎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好一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半晌,他长叹一声:“可惜!真是可惜了!”
欣慰中,带着些许遗憾。
“这般锦绣文章,若是在府试时呈上,江州府的秀才案首,非他莫属,岂能旁落?”
他负手而立,望着书房窗外沉沉的夜色。
“纵使不在府试,
在江州府的诗会亮出,也是极好。
也足以令满座倾倒,文名大振啊!”
“哦,诗会亮相?这又是何说法?”
忽见薛夫人端着参汤款款而入,袅袅汤香混着参味在书房内氤氲开来,笑问道。
薛崇虎接过汤碗,轻啜一口参汤,暖意从掌心蔓延,不由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文会扬名之道,可大有讲究。”
“一首诗问世时若得‘出县’之评,不过是初露锋芒——文庙三响钟鸣,只会判定一篇文章的底限,而不是上限。
若能放在一场府级文会上,引得满座文人争相传诵,引发‘才气共振'!
文气激荡之下,一首‘出县'之作,当场跃升‘达府'也是可能。
所以那些文坛名宿,才这般热衷汲汲于召开诗词文会,传扬自己的文章!
若是运气好,一篇‘出县’阙升‘达府’了,那可赚大了!
否则单靠岁月沉淀,文章怕是等上几十载、百年也未必能更进一步,阙升一档。”
“那若是要文章‘鸣州'?”
薛夫人将烛芯挑了挑,室内顿时明亮了几分。
“要么文庙直接裁决‘鸣州’!
要么便是一篇‘达府’文章,在州级文会名声大噪,非此不可了!
府级文气终究有限,达府便是极限,就像这烛光,再亮也照不亮整座江南道。
需得江南道(州)的各府才子齐聚,文气交汇如百川归海,方能成就'鸣州'气象。”
薛崇虎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烛火,和案上诗稿,“可惜这首《草》,在这江州府,终究是明珠蒙尘了。”
这篇达府级的《草》文章,想要一举鸣州,必须是在一场江南道的文会,本州文人争相传阅才行。
薛夫人笑道:“难怪夫君当年那篇酝酿数月的达府诗,偏要等到在江南道重阳登高时,才拿出来!”
“这篇《草》,堪称咏草诗的千古绝唱!既未在府试中第,又未在文会亮相,太浪费了!
行舟这孩子,到底还是年轻,不懂府试中第、文会扬名的门道,白白错失了一个大好良机!”
府试的时候,只会以府试考核的文章,来评定甲乙丙等。
可不会因为平日写的一篇诗词文章,而获得额外的加分。
薛夫人不由笑道:“府试时,让他再作一篇达府诗便是!”
“谈何容易!”
薛崇虎摇头,“即便是举人解元,金科进士,穷尽一生能得一篇达府,已是万幸。
此生,便再也无所斩获。
我估摸着,这篇《草》诗,必是行舟那孩子在楼船遭遇妖袭,生死一线时迸发的灵光!
人被逼到极限,便会迸发出来潜力!
若非有如此凶险的局面,
他终年在琅琊阁苦读,并无太多阅历,又岂能感悟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般,包含生死的至理?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千载难逢的造化!”
“对了,他人呢?可在府内住下?”
薛崇虎忽然想起什么。
“他还在偏厅候着呢!
戌时便到了,等你三个时辰!他说来江州府,未先拜见世伯,不敢先行歇息。”
薛夫人道。
薛崇虎闻言一怔,放下参汤道:“什么?他还在偏厅侯着?
这孩子心气高的很!
怕不会以为,我故意晾着他!”
“咱家富贵,两个大好儿子来了江州,也没见你多问一句!却只担心行舟这孩子心气高!”
薛夫人埋怨道。
薛崇虎这才想起自己两个儿子也该到了,顿时讪讪:“这这不是忙着查案,忘了这两浑小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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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少年破四万六千卷书!(求
第70章 少年破[四万六千卷]书!(求月票)
薛国公府一众丫鬟、仆从们屏息垂首缀在后头。
薛崇虎和薛夫人,一起往偏厅而去。
他寻思着,来州府上任之后。
大约有三年未见了吧!
记忆中,江行舟还是一名性子颇为倔强,傲气的十余岁小孩子。
“咳!”
薛崇虎刚咳嗽半声,偏厅那扇百年紫檀门“吱呀”自动敞开,早把动静传给了偏厅。
“父亲大人!”
“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薛富、薛贵兄弟二人顿时如鹌鹑瑟缩,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
江行舟正襟危坐,静静等着。
烛影摇曳,却将少年的静气,照得通明。
“世伯、世母安!”
江行舟长身而立,执礼甚恭。
一袭月白色长衫文竹般挺拔沉稳的身姿,哪还有当年倔强稚气少年的模样?!
薛崇虎凝神细看,
眼前少年眉宇间依稀可见江晏当年意气风发的英姿,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当年江晏高中金科进士打马游街时,也是这样将一袭文士素袍,穿出万千风华。
而这少年的举止却远比其父持重,很静,很沉。
想来,这孩子经年寒窗苦读,
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薛崇虎心头感慨。
“好!”
薛崇虎在太师椅上落座,抬手示意道:“坐!”
少年人沉稳些是好事,总比轻浮孟浪强。
他端起茶盏,随口问道:“行舟,这几年在琅嬛阁,看了多少书?
正所谓,行万里路,破万卷书。积累深厚,方能悟得真学问!”
“回世伯!”
江行舟神色平静,拱手道:“这五年住在琅嬛阁,闲来无事,便将四万六千卷藏书……都看完了。”
“哦!”
薛崇虎闻言,手中茶盏微微一滞,抬眼看向少年。
他本只是想勉励几句,让江行舟多看几本读书,受琅嬛阁内文道圣典的熏陶。
谁知这少年竟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看完了?
琅嬛阁藏书四万六千卷,儒道经典、兵家韬略、农桑水利、诸子百家……莫说晦涩难懂的圣贤典籍,即便是寻常杂学,也需皓首穷经方能略窥门径。
即便是举人、进士,也需耗费数年苦功,方能精研其中一二。
他年轻时也不过翻阅了五千卷而已。
如今身为朝廷重臣,更是难有闲暇,去翻阅诸多典籍。
可江行舟……区区一介蒙生,借住琅嬛阁不过五年,竟已全部看完?
哪怕是囫囵吞枣地翻一遍,也足以令人骇然!
“莫不是怕老夫责备,才谎称全看完了??”
薛崇虎心中暗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少年人读书贵在踏实,读多少便是多少,若为博长辈赏识而妄言博览群书,反倒落了下乘。
想到此,他倒是有些不乐。
这可不行。
薛崇虎随手从旁书案上取过一册圣人典籍,翻开一页,状似随意地问道:“《春秋繁露》中‘天人三策’一篇,可看过?作何见解?”
江行舟略一沉吟,拱手道:“董圣这篇《举贤良对策》,所言‘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晚辈以为尚有未尽之处。
其中‘阴阳五行’之说,与《淮南子》所载颇有出入。
董圣主张朝廷大一统,为道是尊。而《淮南子》主张,百家齐放,各行其道。
正欲向世伯请教其中学问!”
薛崇虎执书的手蓦地一顿,重新合上,深吸一口气。
这涉及到大周圣朝,文道大一统理论的根基。
未曾想,江行舟竟然探究至此。
薛崇虎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不死心,从书架随手翻出一本蓝皮书页的《醋经》,书脊上还沾着醋渍。
这是是他上月视察粮仓、醋坊时,粮官赠送的书。
这本,在琅嬛阁也有。
“这本,《醋经》,记载了何材料,如何制作?!”
这会,总答不上来了吧!
哪个文人没事,会去翻看这种书。
果然,
江行舟沉默,垂眸盯着书页上斑驳的醋渍,神色忽然微妙起来。
他神色有些奇怪。
江州太守,这样的大人物,也看《醋经》?
薛崇虎笑了笑,正想说什么。
却听,
“这本《醋经》,是农桑典籍,里面记录了江阴白醋,并州陈醋,两种制法。
白醋用秫米酿,将蒸熟的米饭加酒曲发酵成米酒,再接入醋酸菌,其色澄澈,酸而不烈。
陈醋以蜀黍为骨,麸皮为肉,冬季撇醋缸结冰以浓缩酸度,经夏曝冬冰,方得醇香。
白醋适合凉拌,
陈醋适合炖煮。
这跟文道关系不大,乃是农桑民生。
没想到薛世伯事务繁忙,依然心系百姓,对醋如此小事,依然关注,案上放着此书!”
江行舟躬身,崇敬道。
薛崇虎顿时愕然。
偏厅,死寂!
薛贵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却被薛富一巴掌给憋了回去。
好吧!
薛崇虎放弃了,他有些小视这少年了!
不愧是能写出“达府”诗的少年!
“今日已晚,先去歇着吧,日后闲暇再论!”
薛崇虎咳嗽了一下。
在偏厅两侧的年轻丫鬟们,顿时掩嘴,却仍掩不住唇角微微翘,不敢出声。
“是。”
江行舟拱手应声,神色恭谨。
“对了!”
薛崇虎忽又想起什么,肃然叮嘱道:“江州府繁华,却是天酒地之地——青楼、酒肆遍地,笙歌彻夜不绝。
你们既来此求学赴考,当以府试为重,早日考上秀才,莫要耽于享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文会诗宴还是要去的。
多与其他童生切磋文章,知己知彼。拜会江州文坛前辈,方能揣摩主考官的心思,对府试有益。
了解主考官的心思,方便押中考题!”
“是,谨遵世伯教诲。”
江行舟低头应答,心中却暗忖。
府试主考,向来是太守亲自主持。
薛崇虎似有所觉,淡淡道:
“薛富、薛贵今年也要下场,老夫需避亲,已推去府试主考之职。
今年江州府试的主考官,是府学的周院君!
他不日即将出关!”
江行舟恍然,垂眸不语。
待江行舟和薛富、薛贵一起告退后,
薛崇虎摇头叹道:“这小子,说话当真气人!”
薛夫人抿茶轻笑:“他可曾失了礼数?”
“那倒没有。”
薛崇虎捋须皱眉,“可你听听他那话——‘闲来无事,便将四万六千卷藏书.都看完了。’?
这般轻描淡写,比他爹年轻时还傲!
他爹在琅嬛阁读书破一万卷,已经锋芒毕露,在江南道横着走了。”
(本章完)
第71章 【朝闻道】 【朝夕露】 洞
第71章 【朝闻道】 【朝夕露】 洞观若火!
江州府。
薛国公府。
窗外一弯新月正趴在东墙,微光透过雕窗棂,院中梧桐疏影横斜。
江行舟在府中小院安顿下来,和薛富、薛贵兄弟二人同住一起,方便切磋交流。
他轻拂衣袖,从藤箱中将笔墨纸砚、青衫、书册,一一取出。
书册在案头整齐摞好。
墨砚新研,青灯如豆,他提笔蘸墨,在素笺上写下[静心]二字,悬于壁前。
江行舟准备闭门读书,备考府试。
除了文会、诗宴必须去之外,并不不踏足市井繁华,以免分了心神。
一只纯金色彩衣文虫蜉蝣被喂投吃饱之后,便趴在案头。
这小虫竟似通灵性,振翅落在《论语·里仁》的书页旁,听江行舟诵读古典。
鞘翅轻颤,随他诵读的节奏微微翕动,恍若听得入神。
当听到江行舟诵读“朝闻道,夕死可矣”之句时。
“沙——!”
它不由激动的拍动薄如蝉翼的鞘翅,鞘翅顷刻浮现[朝闻道]三字古篆,金芒璀璨流转,激活了天赋。
霎时满室生辉,似有清音绕梁。
江行舟只觉灵台清明,文中晦涩处如冰消雪融。
青铜简牍,刷出一串信息。
[江行舟,精读《论语·里仁》,增加道行100点。]
[叮——!金色极品文虫蜉蝣,激发‘朝闻道’,悟道效率+50%,额外增加道行+50点。]
江行舟捧书的手微微一顿。
一百五十点道行化为一点点金光,汇入他的眉心。
那蜉蝣已敛翅停驻砚台,金翅映着古篆,宛如一枚活了的古印。
大周文道修行,以“道行”为基。
世人皆知,道行一点,约抵私塾蒙生伏案苦读一个时辰所得。
按此推算,万点道行,寻常蒙生需寒窗五载方能积攒。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蒙生皓首穷经,终日不过攒得三五点。也有天资卓绝者,半日顿悟便抵旁人旬月之功。
得童生文位后,道行积累便可翻上十倍。昔日需苦读整日的典籍,如今不过一个时辰,便能融会贯通。
至于秀才,更是百倍于蒙生,真正是“读书如有神”。
“江兄这蜉蝣,真是稀世珍品!”
薛富盯着那抹蜉蝣金影,不由神色羡慕。
那可是金色极品蜉蝣,文虫中的极品,传闻能助文士顿悟玄机,增益道行。
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未必能得见一眼的稀世文宠,此刻在江行舟案头振翅。
薛富案前的玉笼中,传来促织清鸣,一只赤瞳蝈蝈振翅。
他这只促织也是金色中品,但是相比之下,依然要逊色两档。
“唉,父亲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恨我们两读书太少,罚我们府试之前,背诵这完几十本典籍!”
薛贵唉声叹气,从袖中文虫罐子掏出一只青碧色的文虫螽斯,小心翼翼地摆在书堆旁。
案几上,《论语》《春秋》等数十本典籍,堆得足有几尺高。
在江阴老宅时,他们何曾这般用功过?
如今到了江州府,父亲一纸令下,竟要他们在府试前背完这数十本典籍。
“世伯说的没错,你们读的书少了,好生读吧!
若是这次府试未中秀才,又得回去苦熬三年。”
江行舟笑道。
“孔子曰”
“之乎者也”
薛家兄弟两人寻思着也是,若这次没考中秀才,也是难熬。只能老实的苦着脸,脑袋随着诵经的节奏左右摇晃,活像两株晒蔫了的茄子。
那螽斯触须轻颤,鞘翅随着薛贵诵读声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经它这么一“振振有词”,那些拗口的圣贤文章,倒真如流水般顺畅起来,
有此文虫[倒背如流]天赋的辅助,薛贵背诵典籍,竟也快了许多。
道行金光浮现。
薛贵指尖轻点,十余点璀璨金芒如星子般没入指尖,令他不由大爽。
江行舟的青铜简牍内,不停的刷新着数据。
[薛贵诵读《论语·为政》,道行+15点!]
[薛贵金色下品文虫:螽斯儿,激活‘倒背如流’天赋,令人过目成诵+20%,记忆大增。]
[薛富诵读《春秋》,道行+25点!]
[薛富金色中品文虫:赤瞳促织(蝈蝈),激活‘洞观若火’天赋,令人察觉文章真谛,明察秋毫+20%,见微知著+20%。]
这三只文虫的鞘翅震动,鸣声在书房内,此起彼伏。
熹微时,那抹蜉蝣金影便飞向庭院。
文虫蜉蝣轻振薄翼,在沾露的兰草间流连。
待朝阳初现,它才衔着采集的朝露飞回竹筒,在竹筒巢边凝出一滴晶莹的[朝夕露]。
江行舟早已备好一个羊脂玉瓶,收集它吐出来的一滴【朝夕露】。
这露水十日成一剂,服之可[加速文术]约三成,乃是灵露珍品。
此效果,能与《急就章》疾书术的效果,进行叠加。
《急就章》的疾书术只有童生案首才能施展,而【朝夕露】却是文士都可以服用,自然显得弥足珍贵。
如此这般,江行舟和薛家兄弟二人在薛国公府小院内闭门苦读,倒也清闲。
文虫振翅,三人道行金光积攒,功底日渐大涨,颇有一日千里的感觉。
但是小半月之后,随着谷雨的临近,
江州府下辖的五县,除江阴县童生早早抵达之外,“暨阳县、梁丰县、昆山县、太仓县”童生们也纷纷乘坐楼船抵达府城,准备参加谷雨诗会。
再加上江州府的本府,一府五县二千童生赴考。
暨阳的鲈脍、梁丰的茶烟、昆山的吴语、太仓的锦帆,随着楼船一起涌入府城。
江州府内大大小小的文会诗宴,骤然增多。一夜之间,各色请帖如雨燕纷飞,极其热闹。
不过,按照出席之人身份贵贱、人数规模,这文会诗宴的档次各有不同。
数百人为大型文会,几十人小聚为诗宴。
“薛家兄弟,可一起去赴醉仙楼的诗宴?!”
薛国公府后院的青瓦,几名世家童生少年趴在院墙头,压低声呼唤。
薛贵正抄书,闻听院外世家子弟呼唤声,执笔的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铜钱大的污痕。
不由心中痒痒,再也无法静心。
这半月的苦读,也着实让他颇为疲惫,想去聚宴放松一下。
“刘兄,何人做东,攒的诗宴?”
薛贵搁下狼毫,踱至院墙边,朝那些熟悉的少年问道,“若是寻常诗宴,档次太低,倒也没必要去,不如多临两页书帖!”
“薛兄弟,何时读书如此刻苦了?”
墙外少年们闻言哄笑。
为首者一展洒金折扇,“府城十大世家的赵家赵子禄兄,豪掷五千两,包下醉仙楼整座摘星阁,广邀各县世子、童生五甲以上赴宴。
听说还特意请了御厨后人掌勺,拿手的‘文火炖雪蛤'最是养心神!
特意请薛家兄弟,还有江阴童生案首江兄,同去赴诗宴!”
(本章完)
第72章 五县案首,暗潮汹涌!(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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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赵子禄兄攒的局,定去!”
薛贵闻言不由欢喜,当场应承下来。
赵府赵子禄此番一掷千金,耗银五千两在醉仙楼设宴,邀请一府五县的世子、童生五甲,这场诗宴的档次,在江州府内童生中堪称是数一数二。
此宴席有一府五县的案首、五甲在,席间必见真章,正可见识一番众案首、五甲的实力。
“今夜戌时!
醉仙楼摘星阁恭候!
告辞,我们还要去邀请暨阳县案首沈织云,太仓县案首林海洲。”
话音未落,几位世家少年已跃下薛国公府的青瓦墙头,衣袂翻飞,渐行渐远。
只余三份洒金诗帖,在墙上映着夕阳,熠熠生辉。
“这赵子禄是何人?”
江行舟搁下手中书卷,从书房雕门缓步而出,眉梢微挑,有几分兴味。
“姐夫!”
薛贵赶忙上前,兴致勃勃地解释道:“这位赵子禄,乃是江州府漕运使赵淮的嫡孙,赵家主赵秉烛之嫡子,今年江州府的童生案首!
漕运之家向来是挥金如土,更与礼部侍郎有姻亲之谊,是江州十大世家之一。
就冲这五县案首齐聚,咱们今晚一起也该去凑个热闹!”
江行舟眸光微动,略一沉吟,颔首道:“也好。”
府试在即,在诗宴提前会一会这一府五县的童生案首,探探深浅,倒也不错。
大型文会童生众多,拜见前辈,反倒难寻切磋一番的机会。
待到华灯初上,夜色渐浓。
薛富、薛贵两兄弟早已换上新裁的锦衣华服,腰间玉佩叮咚,发冠束得一丝不苟。
二人轻车熟路,领着江行舟悄声摸到薛府后院的墙根下,要翻墙而出。
“既是正经诗宴,为何不走正门出府?”
江行舟蹙眉,诧异道。
薛世伯素来开明,断不会阻拦他们赴文会之约。
“这个嘛”
薛富搓了搓手,耳根发红,“今晚这场耗费五千两白银的诗宴,岂是寻常的吟诗作对小聚可比?”
必是极尽奢靡琼筵玉馔且不说,怕是少不得些彻夜笙箫,红袖添香,风月点缀。
薛贵见状,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姐夫,今晚这场合,诗文切磋有些‘风流雅趣’助兴的曲目,不便叫家严知晓。
咱们悄悄去悄悄回,岂不美哉?”
“好吧!”
江行舟眸光微动,恍然明白。
他摇头苦笑,终是颔首。
三人靴尖轻点墙砖,纵身越过高墙,衣袂翻飞间稳稳落地。快步踏着月色浸染的青石板路穿街过巷,身影没入长街的灯火中。
长街两侧羊角灯盏已亮如星辰,笙箫笑语飘来。
三人穿过一条柳巷,迎面扑来苏合酒香气,几名胡姬佩着金铃摇曳走过。卖少女臂挽竹篮,腻声叫卖:“公子买支玉簪,送给小姐吧——”。
薛富“唰”地抖开泥金折扇,遮掩面红耳赤。
却见几名胡商人牵着的白骆驼,正啃食沿街酒旗幡角,驼铃与阁楼飘来的箜篌声纠缠不清。
亥时初刻,
醉仙楼的数十盏琉璃灯笼,将长街照得恍若白昼,映得纤毫毕现。
香车宝马塞满巷道,
五县世家子弟的马车徽记——云纹的是暨阳沈氏,狮蛮带的是太仓林家。
新到的马车尚在卸鞍,先至的世家公子们已隔着珠帘互道。
“周文渊兄,许久未见!”
“林海洲兄,幸会!”
玉珂碰撞声与寒暄,此起彼伏,他们携手步入楼内。
这醉仙楼乃是一座大院落,有数栋宴阁。
江行舟和薛富、薛贵步入醉仙楼,递上三份洒金诗贴。
“赵公子嘱咐,三位贵客请移步摘星阁!”
引路的龟奴捧着银唾壶,躬身在前,腰间蹀躞带上挂着醉仙楼错金铜牌。
待进入阁楼,转过十二扇檀木屏风,忽有琵琶声破空而来,廊下铜雀灯里的烛火齐齐一颤。
数位锦衣郎君正执玉柄,在摘星阁门口,立于阶上迎众客。
为首一袭浅绿锦袍的赵子禄,额间缀着翠羽,笑时露出虎牙道:“赵子禄,见过薛氏兄弟!
这位想必就是,名动江阴的江行舟兄?
三位可算来了!
就等三位到了,便开诗宴!”
“有劳赵兄久侯!”
薛富寒暄道。
江行舟、薛家兄弟,打过招呼,便随赵子禄等人,步入摘星阁。
但见阁内中庭,汉白玉池中漾着粼粼波光,浮着十盏鎏金荷叶灯。每片金叶上都立着一位怀抱箜篌、琵琶的胡姬,轻纱罗裙映着灯火。
江行舟望了一眼,却见东首桌席,江阴县的童生才俊早已列坐。
韩玉圭、曹安、陆鸣、李云霄等,各在斟酒、品诗、闲谈,坐了一个大桌。
江州一府五县的童生五甲们,分成六个大桌,散布摘星阁内。
“江兄来了!”
江阴童生纷纷离席,朝江行舟一礼,神色颇为恭敬。
礼数之周正,犹如学弟拜见学长。
自从江阴县试夺案首,再到江心楼船遇袭力挽狂澜。
如今的江阴县众童生们之中,江行舟的地位堪称是无可撼动,再无一人敢心生撄其锋芒之念。
江行舟在此,众生皆不自觉的屏息,听他说话。
“诸兄,请坐!”
江行舟和众人和气的一礼,他撩袍落座之后,江阴众童生这才入座。
这番动静,
让阁内其它五桌的各县童生,不由的感到诧异和震惊。
江州府案首,赵子禄眉头一跳,手中折扇“啪”地合拢,面色有些难看。
暨阳案首,沈织云手中半盏的酒觞凝在唇边,眸子闪过一道光芒。
但见,
各处席间,
一府五县的童生案首,目光交错,神情渐凝重。
他们在各县虽也尊为童生案首,却何曾在本县童生中,有过这等令行禁止的威势?
江行舟这一来,就无形中,给其他五位童生案首立了一威。
戌时。
诗宴开席。
摘星阁,十二名碧衫婢女手执鎏金盘鱼贯而入,如流水一般端上酒席佳肴,全是来自大周圣朝,各地脍炙人口的名菜。
玛瑙盘中,堆着水晶雪脍。
琥珀盏里,浮着羊羔酒。
青瓷莲瓣碗,盛着松江鲈鲙。
缠枝银碟,托着蜜渍雕。
鎏金荷叶盏托着时令鲜果,荔枝犹带着岭南晨露。
西域的琉璃器,盛着猩红如血的葡萄酒,在烛火下漾出粼粼波光。
十二位婢女们金莲碎步,臂间银钏叮咚。
每至一席,必先屈膝为礼,素手轻旋间,席上便开出朵朵食色之。那边厢乐伎五指轮转,琵琶声混着酒香,满楼灯火都在醉色之中。
席间霎时一静。
有寒门士子出身的童生五甲,看的目眩口燥,毕生也未曾见过此等奢华宴席。
“这赵子禄气派啊!
一场诗宴费五千两,如此大手笔,也不怕亏?.漕运使赵府的家底有多厚实,能禁的住如此开销?”
陆鸣冷眼,仰头饮尽杯中酒,不由道。
他这陆府的公子,簪缨出身,一年也不了这个银子。
“他可不亏。
听闻赵兄此番设诗宴,实则是要为他在县试时候,所写的一首'叩镇'诗造势,扬名立万。
若能得五县童生共推,趁着府试童生聚集,这篇文章的名气在府内传开,说不定真能晋升为'出县'。
唯有‘出县’以上文章,才有资格刻入文庙,受后世学子香火传颂。
他这五千两,换文庙一块诗碑,岂止是值当?简直是赚了天大的便宜!!”
曹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压低了声音。
见众人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自然,那些‘出县'以下的诗文,连文庙的门槛都摸不着。”
“这家伙,真是好算计!”
韩玉圭满脸不屑,“让我们一府五县童生案首,给他的文章捧场,成就出县文名?”
说实话,他虽不是童生案首。
但也瞧不上一府五县的其他童生案首。
就凭他的实力,在县试时候写出一篇叩镇诗,放在往年,完全可以成为江阴童生案首——只是可惜今年遇上江行舟,《云深处*寻隐者不遇》一诗出县,他这才功败垂成。
但这赵子禄,在县试也就一篇叩镇诗而已,不比他高明到哪里去。
“他的算计,可不仅止步于此!”
李云霄冷道,
“这次县试童生大考,江州下辖的一府五县,只出了江兄一篇出县《云深处*寻隐者不遇》。
赵子禄兄若是把自己的诗文也捧起来,便是第二篇‘出县’。
两篇县试‘出县’文章并列,旗鼓相当!
江州府院的周院君,马上就要出关,和江州太守薛大人,一起主持召开一场盛大的谷雨文会!
我敢断言,
周院君的目光,定全在江兄身上。
赵子禄这是要赶在谷雨文会之前,拿到‘出县’,进入周院君的法眼,得其赏识!
这番算计,分明想抬高自己,追上江兄,以获得争夺秀才案首的资格!”
李云霄这一剖析,
江阴众生顿时恍然。
“以出县文章傍身入周大人法眼抢秀才案首?”
薛氏兄弟二人,更是倒吸凉气。
他们还以为,今晚这场奢靡诗宴,只是一府五县童生案首聚一起,切磋诗词文章,欢乐轻松一番。
“不错!
若是赵子禄手中没有一篇县试‘出县’文章傍身,周院君的目光定然全在江兄身上,大为赏识,哪会在意他赵子禄?
童生案首各县皆有,又不止他一个!”
韩玉圭颔首道。
“虽说府试文章,都是封卷糊名!
但是文章的风格,太容易辨认出来!
周院君只要稍加留心,便可看出,是何位童生写的文章!
先入为主,赏识之下,自然评判等级也高。
周院君若是提前心中认定江兄的文章,直接判:甲等第一。
这次江州府试的秀才案首,也没有他赵子禄什么事情!”
“赵家公子这一掷千金,五千两豪赌一篇‘出县’!想抢到一张秀才案首的入场贴!”
“秀才案首,谁不想要?.一旦达成【三连案首】的桂冠,那可是会轰动整个大周圣朝。
但他赵子禄,有这个资格么?”
“其它一府五县的童生案首,心思怕也是如此.他们想要入周院君的眼,必要在周大人面前表现一番,才有机会去抢夺秀才案首!”
“哼,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江阴众生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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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73章 江州花魁,请出文题!(一
第73章 江州魁,请出文题!(一更)
摘星阁,灯火煌煌。
诗宴席间。
江行舟听着韩玉圭、李云霄、陆鸣等江阴童生,窃窃私语议论着江州府案首赵子禄,精心筹划的小算盘,却并未说什么。
他的目光,始终凝在桌上的一盘杭州名菜【西湖醋鱼】上。
这盘鎏金食盒中,一尾西湖醋鱼泛着琥珀光泽,以阴爻阳卜改刀切出鱼纹,鳃边尚凝着蟹粉浇头的金露。
“这刀功,这用料,无不是顶级的讲究不愧是御厨后人掌勺!”
江行舟用一副象牙箸尖挑开雪白鱼腹,夹了一筷。
浅尝辄止。
一股夹杂着鱼肉鲜嫩、醋甜腻酸爽、蟹鲜.复杂味道,在他舌苔炸开一道盛宴!
“虎跑泉水养出的鲜鱼,镇江香醋的料!”
他不由感慨,“这道名菜果然.名不虚传,一言难以尽述,怀疑人生!”
前身未曾有机会在杭州,品尝一下这道名菜。
没想到,此身倒是在江州府吃上。
“今日这场诗宴,怕是有些难以启齿。”
江行舟放下筷箸,淡淡道。
“宴无好宴,这怕是一场鸿门宴!”
陆鸣以为江行舟有所指,点头深以为然。
“横竖也是闲着今晚便看看赵子禄,能玩出什么戏法来!”
曹安摩挲着盏中残酒,冷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
满座江阴众童生,顿时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轻笑。
赵子禄起身,婢女将壶嘴倾泻出一道银线,为其斟满酒杯:
“府试在即,和各府县的众兄相聚的机会难得!
今晚,我赵某包下摘星楼设下这场诗宴,为一府五县世子、童生五甲们接风洗尘!
诸兄,请满饮此杯!”
赵子禄举杯笑道。
侍从捧着一副紫檀诗匣静立廊下,匣中那幅洒金宣纸上,正是他精心准备的县试叩镇诗。
只待宴席将散时,作为压轴高潮之曲,惊艳四座。
不过,此刻还不是它登场的时候。
先借住这场诗宴的前半场,把一府五县其他五位童生案首的气势,全都压制住。
然后,他才好趁机托出自己的县试叩镇诗,宣扬自己的文章文名。
“既是诗宴,容赵某先献丑一首《词》开胃小诗,权当抛砖引玉,给诸兄助兴!”
他轻摇折扇,在厅中走了七步,故作放浪形骸状,朗声吟道:
“《佳人吟》:
只许佳人弄身姿,不许才子说词。
若非圣朝禁亵墨,提笔倾尽虎狼词。”
刹时间。
满座先是一静,继而爆出阵阵喝彩。
“好!”
“好诗,提笔倾尽虎狼词!”
“好一个虎狼腔,赵兄这是要带咱们破诗戒啊!”
“咱们今晚,就写尽虎狼之词!”
满楼轰然炸开拍案叫绝,叫好声连檐角铜铃都被震得簌簌作响。
早有侍女捧来十二方松烟墨砚,以备童生们赋诗,阁中烛火似乎都随着这阵笑闹晃得更欢了。
“我等诗宴小聚,都是同窗兄弟,不传外人之耳。大家放开来写,无需太多忌讳!”
赵子禄摇头晃脑,笑道。
气氛倒也缓和了不少。
这种打趣的小诗,随性而作,上不得府试的台面,也不能拿来扬名。
只能在这醉仙楼,消遣一番,以助兴。
“诸位皆知,诗词之道,自有其规矩。
今日江州府五县童生案首齐聚一堂,既是各县魁首,想必诸位心中都存着较量的心思。
不如趁此良机,我们六位案首来一场文章切磋!
若在座其他世子、五甲童生也有雅兴,亦可共襄盛举。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赵子禄眯着眼,扫视着满座童生,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江阴众人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曹安把玩着酒盏低声道:“赵子禄兄,总算提及切磋了!”
陆鸣则冷笑一声。
这场所谓的“切磋”,分明是赵子禄为叩镇诗作的登场,精心搭好的前戏——不先来一场小比,把其他五县童生案首压下去,谁又会在意他的叩镇文章?!
“妙极!”
摘星阁内顿时欢声雷动。
每逢诗宴,
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童生案首间的文采较量!
“至于文章的题目嘛!”
赵子禄微微一笑,道:“为示公允,我这东道主就不出题了。”
他轻拍手掌,朗声道:“有请,江州府癸巳年魁——小蛮奴,赐题!”
话音未落,摘星阁内乐声骤起。十二名胡姬怀抱箜篌、琵琶,指尖轻拨,弦音袅袅。
倏忽间,一道十七八岁龄的曼妙身影自帘后翩然而出。
魁小蛮奴纤腰款摆,玉足翻飞,宛如踏雪,步步生莲。
她眸若秋水,顾盼生姿,舞姿轻盈处似弱柳扶风,转折处又若游龙回旋,令人目眩神迷。
摘星阁内一时寂然无声,唯闻箜篌、琵琶、丝竹袅袅,衣袂翩跹。
“这不是小蛮奴吗?.三年前,我来参加府试,她夺冠江州府魁,我还见过她,一时惊为天人!
这一晃,已是三年未见~!”
不少老童生都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凝滞了。
甚至连薛富薛贵这样国公府公子,平日被家中规矩约束得紧,也很少见这般摄人心魄的酒楼舞姿。
此刻,他们连手中杯盏倾斜都浑然不觉,只痴痴望着台上那抹倩影。
一曲舞罢,红袖轻收。
“奴家是癸巳年的魁,小蛮奴”
小蛮奴微微喘息,朝江州众童生盈盈一礼,眸中似有秋水潋滟,却又藏着一丝落寞。
“今日江州府诸位才子齐聚,奴家斗胆求诗——若得一首好诗词,愿以一千两足银相酬。”
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显然,此番恳求,并非一时兴起。
三年前,她进位魁,艳冠群芳,名动江州。
那时,多少豪客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可风月场中,向来是新人笑旧人,都是图个新鲜。
大红大紫一年后,江州府年年都诞生新的魁,豪客追捧新人去了,她的门前渐渐冷落,如今已是再不复当年盛况。
众童生暗暗点头。
这小蛮奴倒是聪明,
今日一府五县的六位童生案首齐聚,皆是各县才学顶尖之人。
若趁赵子禄举办诗宴的良机,能得他们一首上好的诗词,传颂出去,她的身价未必不能重回巅峰。
毕竟,春坊里的魁姑娘,向来需文人的笔墨捧场,方能名声大噪,身价暴涨。
(本章完)
第74章 小蛮奴,玉足!(二更)
第74章 小蛮奴,玉足!(二更)
赵子禄手中折扇“唰”地一展,朗声笑道:“既是诗宴切磋,岂能少了彩头?”
他目光扫过众人,扇面轻摇:“既然小蛮奴姑娘愿出千两白银求诗,那赵某也再添一千两,凑足两千两纹银,权作今日诗会魁首的彩头。”
话音未落,满座哗然。
“妙极!”
“赵兄果然豪爽,了五千两举办诗宴,又出千两白银犒赏头彩!”
“足足两千两的彩头,当真是大手笔!”
众童生纷纷击节赞叹,眼中皆流露出跃跃欲试之色。
更有甚者已迫不及待地,让侍女研墨润笔,只待题目一出便要一展才学。
“诸位公子,便以奴为题.”
小蛮女道。
“且慢!”
陆鸣忽然振衣而起,清朗的声音在阁中回荡。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小蛮奴,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既然诸位要为小蛮奴姑娘赋诗,却不知姑娘身上有何等过人的长处——琴、棋、书、画,或是歌舞绝艺.,值得我等童生五甲,泼墨挥毫?”
他负手而立,衣袂轻扬,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赵子禄。
他知道这赵子禄必是早有准备,怕是数月前就精心雕琢了一篇锦绣文章,才敢特意请来小蛮奴出题。
今日这场诗宴,怕是要被他一手操控,从而一举拿下这场诗宴临场写诗的头名,力压一府五县童生五甲。
陆鸣眼露精光,
他瞧这府城童生案首赵子禄很不爽,凭什么拿他陆氏的名头,来成就赵子禄?!
他偏要搅了这局,逼迫这位魁小蛮女切换文题,让赵子禄的提前准备的诗文作废。
“过人的长处?”
小蛮奴闻言一怔,纤纤玉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罗袖。
她原想着求一首赞颂自己才貌的诗词,却不料这位公子竟直逼问,她的长处。
问题是,琴、棋、诗、画!
这些她也不擅长啊!
至于歌舞歌舞,她在江州府并不是顶尖。府城的魁们都会,自也谈不上是她的长处。
贝齿轻咬樱唇,
她垂眸思索片刻,
忽而,想到了,抬首嫣然一笑:“奴家粗鄙,琴棋书画皆非所长.”
话音未落,
她忽将裙裾轻提,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足踝,抬在桌案处,供摘星阁的众世家子弟、童生五甲一观。
那纤足如新月般玲珑,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唯有这双足”
她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奴家自信,这双玉足在江州府堪称一绝,再无第二人可比!”
阁中霎时一静。
众童生都被她这大胆举动惊住,随即响起一片震惊之声。
那修长的玉腿在轻纱间若隐若现。
果然如她所言,堪称绝色。
摘星阁内,六大圆桌旁,一府五县的众童生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目光被紧紧吸引在桌案上。
“玉玉足?”
陆鸣瞳孔微震,手中酒盏险些倾斜。
他原以为这位江州魁,会说自己容颜倾城、舞技惊鸿,或是琴音绕梁!
却不想她竟轻抬罗裙,将那双莹白如雪的纤足展露于众童生跟前。
“多谢这位公子提点。”
小蛮奴朱唇轻启,足尖在桌案红毡上,犹如一汪新月弧线,动人心魄。
“奴家最引以为傲的长处,正是这双玉足。
既是如此,
那今夜诗宴,便以[足]为题!
诸位才子可赋诗词文章。”
她满心欢喜,眼波流转,缀着一只金铃的玉足脚踝,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确是她的得意之处。
若能得一府五县童生案首的一篇锦绣文章,为这双玉足得一首好诗词,想必明日整个江州城的茶楼酒肆,都会传唱新她小蛮奴的名字。
可当她含羞带怯地环视四周时,却见满座童生们的面色骤变。
甚至不少童生,不自觉退后半步,翻了桌上的砚台纸墨。
风雪月,好写!
绝代佳人,也好写!
毕竟吟诗作对,风流倜傥,文人最擅此道,提笔便是一篇锦绣文章。
可若是,要将女子玉体的一部分,单独成诗词文章,却是难上加难。
尤其写那裙下一双玉足,更是难如登天。
只因女子的纤纤玉足,乃是隐私,素来深藏罗裙之中遮掩,非至亲不得窥见。
今夜,小蛮奴竟当众褪去绣鞋,将一双汪月玉足置于案上,任一府五县的童生五甲们观瞻。
此般举动,实需莫大勇气。
这还不是最难!
这其中,
最难的是,若你写的诗词文章,才情不行,写出来便丢人,徒惹人笑。
可若是笔墨太好,写的令人眉飞色舞,“艳词浪语、艳俗不堪”,只怕不消一夜,便会传遍整个江州府,不知被多少“正人君子”唾骂,从此背上污名。
诗宴可是公众场合,没人会保密!
写的太烂,被骂!
写的太艳,被骂!
左右为难!
“小蛮奴此题,当真刁钻至极!”
“玉足,玉足!
女子私密也!
若是闺房私下戏作,倒也无妨,妙趣横生。
偏生在这一府五县,童生案首才俊齐聚之地谁敢写艳俗不堪的文章?”
摘星阁内众童生们面面相觑,皆露难色。
赵子禄被陆鸣这横插一杠,搅了局,不由脸色骤青,心中暗恼。
他本已备好一篇赞颂绝色佳人的诗文,如今却派不上用场,看来是白费功夫了!
不过,
他转念一想,这个题倒也出的不错。
玉足!
极妙!
他自己固然是难以落笔,
可其他五县案首,恐怕也答不上来,谁又能如此短时间内,轻易写出一篇雅而不俗的佳作?
如此一来,众童生案首皆被难住,
这不是相当于把他和江行舟、众位童生案首的水平,都拉平了吗?!
甚至,
其它五县童生案首如果贸然下笔,不慎写出艳俗诗词,那是要背上写艳诗的污名!
“此文题甚难!”
赵子禄故作叹息,拱手环视众人,说道:“我这江州府案首,甘拜下风!
不知诸位童生案首,可敢挑战此题?
得头名者,除了二千两白银奉上!
我等众童生案首,皆甘愿奉他为一府五县童生魁首!”
“写不出!”
太仓县案首,林海洲长叹,连连摇头。
“难!”
梁丰县案首,周文渊默然不语。
“不知从何处落笔!”
暨阳县案首,沈织云仰首望梁,喉结微动,一言不发。
阁内仅剩昆山县案首,杜清音指尖蘸酒,在檀木案几上虚划几笔,似在沉吟酝酿。
他对坊魁小蛮奴,素来有好感,倒也乐意写诗文捧她。
“我来赋诗一首吧!
[红绡帐底褪罗袜,玉笋横陈烛影斜。.步步生香]”
杜清音沉吟片刻,清越嗓音里带着三分酒意。
但念了一句,他忽觉耳根发烫,忙以袖掩面。
案几上未干的酒渍映着烛光,依稀可见后续,
[步步生香勾蝶浪,弓弓惹月颤帘纱。
君王若解缠魂味,不宠蛮腰宠此。
最是销魂裙底足,一弯新雪衬丹霞。]
后面三句,他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妙哉!!”
“杜兄的诗,当真字字生香!!”
满座童生以筷击盏,拍案叫好,催促快写下文。
更有人直接捧来笔墨纸砚,硃砂墨在宣纸上洇开一篇艳色诗文。
众人如此热情,
“罢了罢了~!
我也认输!”
杜清音终究还是胆怯了,倏然起身,按住宣纸,抹去酒桌未干的酒渍,不敢继续下去。
心怯了!
这首艳诗若现世,明日怕是要随着众童生之口,传遍江州府。
届时,太守薛大人的朱笔批语、府院君周山长的戒尺,冲他而来。
还有本府那些道学先生们的唾沫星子,把他骂成狂艳之徒。
到时候,自己的文名被玷污。
众主副考官对他的府试秀才文章,纷纷避而远之。
他莫说争夺江州府试的秀才案首,只怕连秀才功名都要化作泡影。
那可就肠子都悔青了!
(本章完)
第75章 玷污文名,江阴杀气!(三
第75章 玷污文名,江阴杀气!(三更)
片刻之间,
随着昆山案首杜清音,心怯弃文,
整个摘星阁内,江州一府五县的六位案首,再无一人敢提笔,为魁小蛮奴的纤纤玉足赋诗。
其余各县众世家子、童生五甲们,也是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写不好,当场出丑,遭人耻笑。
写得太好,艳名远扬,更是难堪。
小蛮奴眸中原本欢欣,渐渐黯淡。
她环顾众童生神色,似是明白了什么。
众童生们无人敢写她的玉足,终究是嫌这题目太过亵艳,怕污了自己的文名,误了府试秀才前程。
“都怪奴家唐突,叫诸位公子为难了……”
小蛮奴轻咬朱唇,眸中水光微漾,神情欲泣,屈膝一福,便要退下。
一府五县童生案首齐聚诗宴,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却因出错了文题,被她白白错过了。
赵子禄心中也颇为暗恼。
他本欲借此机会,力压五县案首,尤其是那江阴县的圣裁童生江行舟——是他府试争夺秀才案首的最大劲敌。
可如今五位案首都已认输,不肯出手写这艳文。
今晚他若不能压江行舟一头,便只能污他文名!
手段虽然卑鄙,
但是为了抢夺到秀才案首,必须打压所有的对手。
当年颍川陈氏陈长卿,为了抢夺【三连案首】,一路碾压了多少对手?
树敌无数但是,收获也无比巨大!
赵子禄眸光微闪,朝身旁的府城世家子刘鉴递了个眼色。
按计划行事!
刘鉴会意,当即抚掌,笑道:“旁人作不出也就罢了,毕竟才学有限。可江兄身为本府唯一写出‘出县’文章的圣裁童生,岂能毫无表示?”
话音未落,府城几位世家童生们的席间,顿时响起一阵嗤笑。
“什么圣裁童生?怕是县试时侥幸得了个虚名,如今肚里空空,连首艳词都憋不出来!”
“一介寒门子弟,终究底蕴浅薄。那点墨水,怕是早在县试被掏空了,抖搂干净了吧?”
“这就是江阴圣裁童生?
有负盛名,怕是江郎才尽了吧?”
几名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带刺,叽叽喳喳碎语,嚼舌根。
“就这点本事,还想争江州府试,秀才案首?”
“呵,周院君大人念在他是江阴‘圣裁童生’的虚名上,给一个酌情秀才,赏他个秀才功名,倒也未尝不可”
“锵!”
话音未落,江阴童生大桌的席间,
骤然,
寒光乍现。
陆鸣长身而起,衣袂翻飞间。
三尺文剑已然出鞘,
他指尖一指,文剑化为一道青芒如电,直取那世家子刘鉴面门。
“我江阴三百童生,敬江兄如兄长!岂是你这蝼蚁,能污蔑!”
“辱我江兄文名者!”
“死!”
这一声剑啸,宛若惊雷,在摘星阁内炸响,惊得满座童生宾客尽皆失色。
那刘鉴度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是江州世家子的身份,逞些嘴巴口舌之快,自认在江州府的地界,对方奈何不了自己!
岂料,江行舟没有出手。
江阴陆府世子陆鸣,竟在这诗宴上拔剑相向,一剑杀来。
青芒及面!
一片寒芒刺入眼帘,
刘鉴的双腿早已吓的瑟瑟不听使唤,“哗~!”裤裆间泄出一片湿热,竟是呆在当场,连躲闪都忘了。
“轰——!”
剑芒骤转。
寒光倏敛,原本凌厉的剑锋竟在电光火石间翻转,以剑柄代剑刃,狠狠轰在刘鉴胸口!
这一击势若千钧。
刘鉴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十丈之外才轰然坠地,砸得尘土飞扬。
“哇!”
他闷哼一声,胸骨凹陷,肋骨寸断,整个人瘫软如泥,连惨嚎都未能出口,便已气若游丝。
“他”
“这陆家世子陆鸣,一言不合重伤刘鉴。不怕江州府衙府尉雷万霆大人,带衙役来抓他么?!”
童生案首赵子禄,连同周遭府城的十余名世家纨绔子弟,皆瞠目结舌。
满座鸦雀无声,刚才还在嘴碎的众士子,面色煞白,僵在当场瑟瑟发抖,竟无一人敢稍动分毫。
摘星阁内霎时乱作一团。
数十名歌姬惊惶掩面,童生瑟缩钻案,龟奴们更是战栗着蜷入桌底。
醉仙楼外值守的彪形大汉虽闻声而至,却只敢隔门窥探,竟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这些江州府世家子弟向来横行无忌,纵是闹出天大的乱子,终究不过是高门大族间的私怨罢了。
小蛮奴一时怔在当场,竟忘了该如何应对。
暨阳、太仓、梁丰等县的众童生案首、童生五甲们,更是面面相觑,个个面如土色。
这江阴县的童生,怎生这般杀气腾腾?
明明是江南道水乡的读书人,却哪有半分江南杏雨的温润?
这陆府的世子,倒像是从塞北道、蓟北道走来的狂书生,眉宇间尽是肃杀之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刀光剑影!
“原以为是个硬骨头,嘴巴才敢这般不干不净!”
陆鸣手腕一翻,文剑铿然入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瘫软如泥的刘鉴,眼中尽是轻蔑。
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对方湿透的衣裤。
“不曾想竟是个尿裤裆的怂包!
杀你?
还嫌污了我的剑!”
他说着掸了掸衣袖,仿佛要拂去什么脏东西,转头对门外的看守挥手道:“抬下去找大夫吧,趁着一息尚存,还能捡回一条命!”
“这家伙,真是嘴贱欠收拾!”
江阴童生们却是哄笑,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半月前,江心楼船的那场血战。
他们谁不是从数百妖兵围攻的利爪下,被打的穿肠破肚,浑身血窟窿,刀疤能有几尺长,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早就死过一回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眼前这诗宴上的舞刀弄剑,比起那日跟妖兵染红江水的疯狂厮杀,不过一场儿戏而已。
众江阴童生们见陆鸣把那最贱的刘鉴给打个半死不活,连眉头都不抬一下。
江行舟目光微沉,心中暗忖。
他内视识海,童生文宫内的青铜简牍,其中一串新数据格外刺目。
赵子禄的恶意值竟已飙升到极致,彻底爆满100!
“呵,好大的恨意”
江行舟暗自冷笑。
他现在也明白过来,这恶意值一般是巨大的利益冲突带来。
哪怕他和赵子禄之前没有任何一句话的交际,也不影响恶意值的狂飙。
曾经,李云霄的恶意值也高达80。
不过,随着李云霄在县试之后彻底心服,这恶意值便降为零,消失了。
此人对他敌意如此之深,必须找一个机会收拾!
不过,江行舟的目光又扫向一旁的小蛮奴——她的数据信息却一片澄净,毫无任何恶意值出现。
“只是一颗棋子……”
她显然是被赵子禄推出来出一道文题,误打误撞卷入这场纷争,并非本意。
“癸巳年,三年前的江州魁!”
江行舟心中权衡。
华夏古诗词皆是无价的瑰宝,绝不能轻易浪费,必须用在科举、文会之类的刀刃上。
但此刻,
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一首词——《菩萨蛮·咏足》。
此乃苏轼任杭州通判时所作,本是酒宴欢场间的应酬之作,一首风流艳词,登不得科举考试的大雅之堂。
“我也不可能拿这首艳词去科举,以后也基本是用不上!
小蛮奴提及,写一篇‘玉足’文题。
倒是恰到好处,也算缘分!”
他心中已有计较。
“取笔来!”
江行舟衣袖一振,道。
“江兄,不可!”
韩玉圭面色骤变,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此乃烟之地!若贸然题这玉足词,恐污文名!
他们定然会借机,大肆宣扬这篇文章!
明日,整个江州府都会传遍!”
(本章完)
第76章 《菩萨蛮咏足》(四更)
第76章 《菩萨蛮·咏足》(四更)
江行舟却只是轻笑一声,神色从容。
“无妨!”
江行舟目光微转,扫过席间,一府五县的众世子、童生五甲们。
这首《菩萨蛮·咏足》艳词虽令人羞红,却一篇极有趣味的风流雅作,绝非粗鄙低俗之作。
若非如此,又怎会流传如此之久,历代仍被文人争相传诵,传承后世?真正低劣庸俗的作品,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传遍,就传遍吧!”
他心中自有分寸。
小蛮奴微微一怔,随即眸中,漾起惊喜的盈盈光彩。
她本已不抱奢望——在这剑拔弩张的诗宴上,众童生都在算计其中利害,生怕沾染污名,误了前程,怎还会有人肯再为她这小小魁提笔?
却不曾想,
江行舟这位江阴童生案首,竟愿在诗宴的众目睽睽之下,为她写一首【玉足】文章!
“奴家.谢过江公子。”
她声音轻颤,纤手已捧来一方澄泥砚。
青丝垂落间,她磨墨的动作格外轻柔,生怕惊散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喜。
江行舟执笔,蘸墨。
笔锋轻触宣纸的刹那。
[《菩萨蛮·咏足——赠江州魁小蛮奴》]
一缕青芒,从指间流淌入笔锋,如烟似雾般渗入宣纸中。
一篇文章,初次面世所载的纸张被称为【首本】,是最为珍贵的文宝,可用于悟道。
那字字原初的【首本】,藏着天地共鸣的灵韵,可助文人悟道。
至于辗转传抄的副本书籍,则被称为【手抄本、印抄本】,不过徒具其形罢了。
印抄本,是用印刷术印,几乎没有多少价值,仅供阅读。
手抄本,抄写之人若是往书中注入文气,则会珍贵一些。
他之前写的县试文章《云深处·寻隐者不遇》【首本】,被封存在江阴县衙的档案室。
而赋《草》的【首本】,没用纸张书写,却是封存在青婘的槐树楼船的桅杆树干上,成为了青婘的本命诗。
而今夜,第三份《菩萨蛮·咏足》【首本】正在他笔下诞生。
赵子禄瞳孔骤缩,继而眼底迸出狂喜的亮光。
他本已灰心——原以为再难撼动这江阴童生案首的文名,无法泼这脏水。
可此刻,
这江行舟竟然主动提出,写一首玉足的诗词,送给魁小蛮奴?!
“好!好!好!
江州府的童生魁首,果然还是非江兄莫属!
除了江兄,谁还有这等勇气?!”
赵子禄连道三声好,激动大赞。
今夜他便重金,雇那些落魄蒙生、寒门士子彻夜传抄,满城宣扬这篇诗词。
明日定要,定要让整个江州府所有的青楼画舫小姐、茶楼的说书案头、酒肆的墙头,处处看到江行舟这篇写“玉足”的艳诗风流文章。
待那些道学先生们的折扇,愤怒的重重拍碎在讲经桌上,唾沫星子把江行舟淹没!
待周院君的朱笔,悬在府试功名簿上迟疑,不肯把江州府的秀才案首判给江行舟。
待太守薛大人无比失望!
赵子禄寻思到此,不由的喜形于色。
江行舟!
这可是你自己写的艳词文章,可怨不得他赵子禄下手狠!
五县案首与童生五甲们,他们的神色俱是一震。
摘星阁内,众童生、甚至歌姬们也纷纷围聚过来,在江阴童生的大桌旁,顷刻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待看清纸上文字——
“嘶~”
暨阳案首沈织云倒吸了一口冷气,惊住。
“这”
昆山案首杜清音瞠目结舌。
他们不敢评判。
这咏足首词,超过了他们的诗词水准!
是艳?
是俗?
是雅?
又岂是他们这群童生,有资格去评论的?!
他们也不敢开口去评。
有资格评判这首词,只能是江州府的举人、进士以上的文坛名宿!
江行舟笔走龙蛇,墨色如游云惊龙,在宣纸上泼洒开来。
《菩萨蛮*咏足》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
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江行舟笔锋所至,竟有一缕青芒自毫尖流泻,如月华凝露般在宣纸上蜿蜒游走。
墨迹未干处,隐约浮动着细碎光尘,恍若词中罗袜凌波时,溅起的水月清辉。
“妙~!”
众童生们屏息凝视,瞪大了眼睛。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此句,成为咏足之巅峰!
世间再无一句,可以超越此句!”
曹安叹道。
玉足美不美,当然需捧在掌心,细细端详品悦!
这样朴实无华的语句,没有任何辞藻堆砌的词,也只有江行舟的笔下,才能写出来。
他自认为文笔极佳,却也写不出如此自然,妙手天成的诗词。
“雅俗且先不论!
江兄这词,文笔是真的好,好到极致!”
韩玉圭看完,不由点头,叹道。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
小蛮奴轻启朱唇,将诗句一字一句吟哦而出。
“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
随着词韵流转,
她广袖翻飞,足尖点地旋身,金铃脆响间竟舞出一段惊鸿之姿。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如痴如醉,
如梦如幻!
舞至动情处,
她的晶莹泪珠顺着胭脂颊边滚落,在烛火映照下恍若泣珠。
忽见,她收势凝立,朝着江行舟深深拜下,落泪,抬头仰望江行舟:
“江公子!
奴家愿以二千两纹银相求,望公子留下这【首本】!”
她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额间钿随着喘息轻轻颤动。
有此诗傍身,
日后但凡文人墨客咏叹玉足,都会想起她小蛮奴。
这阕词,足以让她在江州府彻底站稳脚跟,至少大红大紫十余年之久。
醉仙楼内,丝竹声歇,众歌姬舞女皆屏息凝神,眼中难掩艳羡之色。
“小蛮姐姐,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一位绿衣舞姬轻叹,指尖绞着罗帕。
“怕是明日一早,整座江州城的画舫、楼台,都要传唱这首《菩萨蛮·咏足》了”
另一人低语,眸光流转间尽是向往。
红绡帐后,有姑娘轻笑,“这首词一出,往后十年的魁,也难及小蛮姐半分风采!”
众女七嘴八舌,字字句句皆是惊叹。
——
四更,9000字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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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77章 一篇出县,嫉火中烧!(一
第77章 一篇出县,嫉火中烧!(一更)
摘星阁内。
案几前,众童生屏息凝神,目光紧随着江行舟悬腕疾书《菩萨蛮·咏足》。
这篇《菩萨蛮·咏足》墨迹未干,却已引得满座一片寂然。
他们虽为一府五县的童生五甲,此刻却全然沉浸在这阙词的韵律之中。
说实话,以他们的学识,实在难以评判此篇文章的深浅、雅俗。
毕竟县试之时,他们诗词文章的档次,也需由举人主副考官裁定,他们何曾真正识得这等锦绣文章?
“这一句[须从掌上看]当真是绝了!”
有人低声喃喃,似懂非懂,显出几分茫然。
“但总觉少了点什么!”
有人眉头紧蹙,暗自揣摩。
笔走龙蛇间,他们只觉字字珠玑,却又说不清究竟妙在何处。
他们虽不通词道的精妙,却本能地觉得这字句间藏着些说不清的东西——像隔着纱帐看烛影,越是朦胧,越叫人忍不住想掀开瞧个分明。
“这应该是一篇‘出县’吧?”
暨阳案首沈织云凝眸,沉吟道。
他抬眸望向窗外,又补充:“若是‘达府'之作,此刻江州府文庙文钟早该自鸣。.未闻文庙钟鸣,想来是尚未达‘达府'之境。”
文庙收录诗词文章,向来只论才气达到“出县”以上,不论雅俗。
若真是一篇“达府”,那今晚这场诗宴,怕是要惊艳整个江州府。
“但断不会是‘叩镇'!”
林海洲斩钉截铁道,“若只是叩镇之文,岂能让我等五县案首都为之倾倒?”
“此言极是!”
杜清音轻抚纸卷,颔首道:“此篇能让本府童生都自惭形秽的文章,定然是‘出县’以上!”
“这篇文章的雅俗绮语,恐怕要请府院君周大人亲自品鉴,方能定论?”
梁丰案首周文渊攥紧袖口,掌心已沁出薄汗,顿了顿,眉间浮起一丝犹疑,“但不知,江兄这艳词极为大胆,是否会惹恼考官大人”
他欲言又止,目光却不自觉落在那句「长愁罗袜凌波去」上,
恍惚间,
脑子里却是闪过教坊魁小蛮奴那翩跹时,惊鸿一瞥的玉足袜尖,如烙在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赵子禄挤在人群里,闻言,脸色忽青忽白。他死死盯着案几上那篇《菩萨蛮·咏足》,指节捏得发白,心头一阵嫉火中烧。
出县!
又是一篇出县!
凭什么江行舟这厮提笔便是出县文章?难道他腹中墨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就不会才思枯竭,肚子里的货全都掏空吗?
想当初自己县试时,绞尽脑汁才勉强写出一首“叩镇”之作。
为博“出县”之名,不得不散五千两白银,广邀一府五县童生赴宴捧场,才有望达到“出县”。
他不由心痛如绞。
待搁笔声落,满座仍陷在某种玄妙的缄默里。
江行舟淡笑,对小蛮奴道:“此阕《菩萨蛮·咏足》,题作‘赠小蛮奴'。
这词稿本子,自然也是送给你的。”
“奴家.奴家谢江公子恩情!”
小蛮奴捧着词笺的指尖微微发颤,忽而深深拜下,激动仰面:“以两千纹银相酬!”
这是整场诗宴上唯一一篇咏足之作,再加上赵子禄设下的一千两头彩。
便是三千两白银。
“诸君,告辞。”
江行舟袖了三叠江州府银票,朝众人略一拱手。
词写了!
江州府一府五县的童生案首、童生五甲们,也见识、切磋过文章。
他也不再在诗宴待下去。
江阴众童生立即簇拥着他往外走,青衫拂过处,犹带墨香。
其余五县学子望着那卷《菩萨蛮》,有的怅然若失,有的击节称叹。
待回过神时,江行舟一行已去,但见月满西楼,已是诗宴曲终人散时。
他们尽兴,也纷纷离席而去。
江州府案首赵子禄顿时急了,他下半场还没有开始呢。
按照原定的计划,诗宴的上半场压制五位童生案首,下半场亮相吹捧自己的叩镇文章,以达出县目的。
“诸位且慢!”
赵子禄脸色骤变,手中酒盏“当啷”一声砸在案上,急步上前拦住众童生。
“诸兄,我有一篇县试叩镇文章,还请诸位同窗过目赏鉴!”
话音未落,却是拦不住五县众童生都要走。
赵子禄急忙命仆从,将一叠早就准备好的叩镇文章,分发给众童生。
不想,这叠诗稿文章却在掀帘风中,“哗啦啦”吹散落一地。
有人漫不经心地踩着诗稿走过,雪白的宣纸上顿时多了几个泥印。
“赵兄,改日再议吧!”
杜清音淡淡一笑,指尖轻轻推开递到眼前的诗卷,意味深长道:“今夜有一篇出县《菩萨蛮》珠玉在前,待回去还需用心琢磨,已经读不进其它诗稿文章”
根本没童生在意去读。
诗宴已经诞生了一篇出县级以上的《菩萨蛮·咏足》。
赵子禄那篇叩镇诗,有什么好看的?
“.”
夜风,卷着残稿飞舞。
赵子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众童生们如潮水般退去。
他苦心孤诣准备的压轴文章,终究抵不过那阕咏足艳词的惊鸿一瞥。
精心谋划的局,竟被一首艳词搅得七零八落!
摘星阁内,烛火摇曳,
五县众童生们散去。
赵子禄死死攥着那叠无人问津的诗稿,江州府的十多名士子童生们,欲哭无泪的,望着满楼残羹剩宴。
——
ps:
这篇《菩萨蛮·咏足》诞生的背景,
是苏轼当时被贬去杭州之后,在杭州任通判,辅佐知州时,在酒宴公众场合写的这篇艳词。
当时朝堂政敌王安石一党,并未批判苏轼这首《菩萨蛮咏足》,还把它传承下来!
连朝堂最大政敌,都挖不出文章的纰漏,拿这篇“艳词”去攻击苏轼,说写的不行、写不对!
这也侧面证明,这首《菩萨蛮咏足》是毫无问题,苏轼从未因这篇词被牵连抨击。
古人尚且能坦然面对。
苏轼能写、敢写《菩萨蛮·咏足》,这损了他的文名?他成了柳三变?
今人比古人更封建?连一篇《菩萨蛮·咏足》,都看不得、容不下?
(本章完)
第78章 花钱如流水,一夜红遍江州
第78章 钱如流水,一夜红遍江州府!(二更)
江阴童生士子们踏出醉仙楼的门槛,走在夜阑星稀的街道上,夜风拂面,酒意未消。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众人顿时哄然大笑,惊起街道檐下栖鸦。
“赵子禄这厮!”
曹安拍着栏杆,笑道,“原想设局,谋一首出县诗,倒赔了夫人又折兵!五千两雪银,白白打水漂了!”
众童生闻言,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陆鸣接道:
“最妙之处!
赵子禄偷鸡不成蚀把米,文章半点都不见踪影,倒是便宜魁小蛮奴!
江兄的一曲《菩萨蛮·咏足》艳惊四座,这五千两的销,有一小半叫她这位红粉佳人得了去!
另一大半,被江兄给抢了风头。”
月色下,但见众童生五甲们衣袂飘飘,你一言我一语。
“赵兄今夜怕是要捶胸顿足,气炸了!”
“要我说,这顶级童生案首的诗宴倒成了小蛮奴,重登江州第一魁的阶梯!五千两纹银铺就的青云路,偏生让魁踏了上去!”
笑语渐远,也惊碎了满街的灯影。
醉仙楼,摘星阁。
“赵兄,这.文章出县,恐怕不成了!可怎么办?”
一位锦袍公子欲言又止,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楼阁。
借助这场诗宴,吹捧赵子禄这篇叩镇诗,以达文章“出县”的计划,眼看也告吹了。
“慌什么!”
赵子禄面色铁青,突然将一盏酒壶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钱!给我雇一百名寒门士子,让他们把这首诗传遍江州府!只要吹捧的童生人多,文章定能“出县”!”
他狰狞地扯开衣裳,露出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就算用银子砸,我也要砸出一篇‘出县'文章!”
他深知,
没有一篇“出县”文章傍身,府院君周大人出关之后,定然不会多瞧他一眼。
今岁县试,在一府五县六位童生案首中,他赵子禄并无出奇之处。甚至童生五甲中,都有叩镇文章诞生。
“可是.这费.”
世家子弟为难。
让寒门士子吹捧文章,得钱。
人家也是童生,寒门固然是穷,那也不是随便能请动的!
一位一天至少十两银子起步,三十两才能让人家吹捧三天。
没有百位童生一起吹嘘三天以上,想要文章出名,争相传阅,否则根本就起不到文章出县的效果。
这笔费,至少三千两银子。
再加上诗宴包场,宴席、请歌舞,了五千两银子。
头彩一千两。
这眼看,销高达九千两之巨。
赵子禄想到此,不由心中吐血。
江州府漕运使赵府财大气粗,也难经得住这样一日近万两的销。
“不就是银子吗?!”
他咬牙切齿,声音却隐隐发颤,“我赵家还差这九千两?!”
身旁的世家子弟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赵兄,这.这都快赶上我家府上半年的开销了.”
“闭嘴!
老子有钱!”
赵子禄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眼中布满血丝,“把我名下城西的田庄抵押了,可换一万两!
我漕运使赵府,还能缺银两不成?!”
这些,只是他自己名下的财产,尚未动用赵府的家产。
“只要考上秀才案首.甚至考上举人解元!.今日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赵子禄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捂住心口,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扶着柱子才没倒下。
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照在他惨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砸了这么多银两,断然没有退缩的可能。
烛火仿佛凝滞。
“可是.江行舟.!”
众世家子弟低垂着头默然,目光闪烁,却无人敢与赵子禄对视。
问题是,有江行舟如此强的对手在,他未必能考上秀才案首啊!.这九千两银子砸下去,怕是连个响都听不见,就全打水漂了!
他们可不敢说这话。
“光是钱够用寒门童生,为我这篇叩镇文章,扬名出县,还不够!
给我钱,
立刻钱,去找整座江州城的所有画舫、楼台,让她们连夜唱《菩萨蛮·咏足》。借那教坊歌姬之手,坏他江行舟清誉!
钱,找城内所有茶楼说书人,吹捧这首艳词。
今夜,定要将这篇《菩萨蛮·咏足》,大肆宣扬出去,传遍江州府!
用这篇词文,打压江行舟文名!江行舟这个劲敌,他是我夺取秀才案首,最大的障碍!”
赵子禄指节发白一咬牙。
横竖九千两雪银都已泼了出去,何妨再添一把火?
既然银钱能买来文名,自然也能买来污名!
此子若不尽早除之,他赵子禄如何夺得这秀才案首?!
众锦衣世家子脸色一变。
这是要和江阴案首江行舟,斗个不死不休啊!
“为何要让歌姬舞姬去传唱?让茶馆的说书人去吹捧?不该让他们去诋毁么?”
“蠢材!
你懂什么,
府内的正派老学究、道学先生,最是自命清高!
越是教坊传唱,越能戳中他们痛处!
茶楼说书人越是吹捧,他们便越是痛恨这首艳词.
这叫逆反之心,他们最爱唱反调,画舫、茶馆越喜欢的文章,他们越痛恨!”
“赵兄,这真有用?.这可是一篇出县文章。”
世家子道。
“我管它是不是出县,它是艳词就够了!
艳词!
懂吗?
此番,我都要污他的文名!是‘出县’文章更好,传阅的人更多!
最好就是达府!
这篇文章越轰动,闹的本府尽人皆知。
争议大,
污名更大!
待得满城争说《菩萨蛮·咏足》时,
江州府的所有道学老学究,会抢着去背词中每一处艳句?就为了写折子骂得更狠些!
甚至,我们还可以鼓动他们联名上书,骂江行舟淫词艳曲!
等众秀才学究们联名上书,就算周院君惜才也断然不敢去保他!”
赵子禄脖颈上暴起的青筋,阴鸷地目光,怒道,“我看他江行舟,这次如何翻身!”
在场的锦衣世家子噤若寒蝉。
这赵子禄,是要煽动一场文祸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
更遑论,魁小蛮奴得一篇《菩萨蛮·咏足》,消息如春风拂柳,顷刻间便在各处画舫间流传开来。
那些纤纤玉指争相传阅,朱唇轻启间,已是满城风月。
不过一夜光景,整座江州城的画舫楼台,处处可闻《菩萨蛮·咏足》的婉转吟唱。
歌女们轻拢慢捻,将这首新词谱入管弦。
舞姬们莲步轻移,把词中意境化作翩跹舞姿。
“话说,此乃江阴童生案首、圣裁童生江行舟,在醉仙楼诗宴的一篇最新佳作,词藻之华丽,意境之妙曼,令人叹为观止!”
府城茶楼里,说书先生们的案头,赫然摆着墨迹未干的《菩萨蛮》新篇。
惊堂木一拍,便是满座哗然。
这首艳词如同燎原之火,席卷了整个江州府。
画舫之中,灯火如昼。
“且听,妾唱一曲《菩萨蛮·咏足——赠小蛮奴》.”
新曲响起时,宾客们趋之若鹜,座无虚席。
楼船外更夫的三更梆子在外头敲了又敲,却无人舍得离场。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
歌弦不绝于耳,舞袖翻飞如蝶,这一夜的江州城,沉醉在一阕新词酿就的风月之中。
(本章完)
第79章 老秀才宴,联名上书!(三
第79章 老秀才宴,联名上书!(三更)
赵子禄连夜奔走,安排同伙世家子弟,重金雇佣童生四处吹捧自己的县试文章,又遣人至画舫,将江行舟那首艳词《菩萨蛮·咏足》广传于风月场中。
待诸事安排妥当。
他这才匆匆回府,盘算着摆下一场“秀才宴”,专邀本府一些迂腐的老秀才、顽固的卫道士,鼓动他们一起同声讨伐江行舟,以败坏其名声。
这种迂腐的老秀才,在各府各县皆有,
他们经年累月考不中举人,心中怨气重,自诩清高,却瞧不上其他人,最喜写文章四处抨击其他文人。
不过,
他区区一个县试童生案首的名头,如何宴请得动,那些自诩清高的老秀才?
如果不借江州漕运使赵府的威名,这些眼高于顶的酸儒,怕是连帖子都不会多看一眼。
赵子禄健步来到赵府的水榭,
找到正在品茶,逗弄蠹虫的赵家主赵秉烛,躬身一礼,恭敬道:“父亲大人!
孩儿打算以赵府的名义办一场秀才宴,宴请五位、十位德高望重的秀才.为我的一篇叩镇文章,扬名立万!”
当然了,更高一等的“举人宴”,效果会更好。
可惜,纵使赵府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操办得成。
这些举人老爷们身份矜贵,都是江州各家各府的家主,若无江州府的文坛泰斗,亲自出面相邀,谁肯轻易赴宴,去捧别人的文名?
“嗯!去吧!”
赵秉烛瞥了赵子禄一眼,微微颔首,“该使的银子,不必吝惜!”
近来,
他正与江阴县令李墨暗中角力,试图扳倒这位江阴县令,取而代之,实在无暇分心照看赵子禄。
好在,
这个赵府庶子倒是争气,不仅天资聪颖,更一举夺得州府童生案首,倒也省了他不少心思。
“既如此,便由你出面,代赵府宴请一些秀才。”赵秉烛略一沉吟,“记住,赵府的体面要紧!”
“多谢父亲大人成全!”
赵子禄喜形于色,连忙躬身作揖。
他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得色——有了父亲这句话,他可以名正言顺动用赵府的家财,宴请众位老秀才,而不用出自己的私房钱。
月夜。
赵子禄趁热打铁,连夜在醉仙楼,了几百两银子包下了一个大雅间,专邀本府那些年过甲、甚至耄耋之年的老秀才赴宴。
这些迂腐秀才夫子,平日里门庭冷落,难得有人设宴相请。
今日竟得了这般礼遇,自是欣然赴约。
雅间内烛火通明,十余名老秀才赴宴。
赵子禄无比客气,一边敬酒,一边将老秀才们过往的文章吹捧一番,捧的他们心怒放。
“晚辈后进,今日偶见一篇炙手可热的艳词文章,不敢私藏.请诸位前辈过目!”
酒过三巡,
赵子禄见时机成熟,故作痛心地将那首《菩萨蛮·咏足》呈于众人面前。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秀才,才看这《菩萨蛮·咏足》,未细看内容,便拍案而起,气得胡须直颤。
“伤风败俗!”
另一位老学究怒气冲冲,将酒杯重重一放,酒水溅湿了衣袖也浑然不觉。
“咏足?老夫生平阅文章无数,未曾见有人如此大胆!”
最德高望重的李老秀才,抖着手指向诗笺:“女子玉足,乃闺阁私密,岂能这般堂而皇之地这般展露出来?”
话未说完,已是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他家中有五房妻妾,
平日里都是将裙裳包裹的严严实实,绝不对外泄半分。
“我江州文坛百年清誉,就要毁于此等败类之手!”
“这是何人所写?”
“文章署名,江行舟.老夫从未听闻过此人!”
他们这群老秀才很少出门,平日都是埋首浩经,闭门读书。
“这这江行舟是何方神圣?”
有老秀才颤声,疑惑问道,“可是江州哪家世家、勋贵子弟?怎敢写出如此淫词艳曲?”
他心中顾虑着,若是江州门阀嫡子,他们这群老秀才,恐怕是以卵击石。
满座老儒个个面色铁青,有几个更是气得直捶胸口,仿佛亲眼目睹了江州府的礼崩乐坏之景。
雅间内斥骂声此起彼伏,那薄薄一页诗笺在众老秀才的手中传来传去,仿佛烫手的于洋。
“唉——!”
赵子禄长叹一声,面露愁容,又似无可奈何般摇头,添了一把火道:“说起这江行舟.不过是个江阴寒门子弟,自幼丧父,无甚家世根基。
少小无人管教,
也不知他在哪里,看多了教坊的艳词剧本,学了这一身写艳词的本事。”
众老秀才们闻言,心头倒是暗松了一口气。
既是寒门童生,到也不怕得罪了。
赵子禄顿了顿,
忽而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艳羡:“可此人偏偏,文道天赋异禀,诗词文章,艳绝江州府!
诸位先生且看这首《菩萨蛮·咏足》,用词之华丽、意境之讲究,便知我所言非虚!”
“依学生愚见”
赵子禄有些迟疑和畏惧,压低声音道:“今岁的府试,这秀才案首之位,怕是非他莫属了。”
他苦笑一声,拱手作揖:“说来惭愧,学生虽侥幸得了本府的童生案首,却自愧不如。
如今江州一府五县的童生学子,皆以他马首是瞻,前呼后拥,势力已经是极大.”
“罢了罢了,争不过!”
赵子禄一副豁达神色,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今岁的府试秀才案首,学生便送与他了!”
众老秀才闻言,变色。
“荒谬!”
一位白发老儒拍案而起,案上杯盏震得叮当作响。
“若让此等寒门狂徒,若是考中府试秀才案首,成秀才第一人,我江州府百年文脉岂不沦为笑柄?
江南道十府的文人雅士,会如何看待我江州府的学子,以为人人都似他这般的狂艳之徒吗?”
“不行,断然不行!
写出这等艳词的寒门狂生,若成秀才案首!
往后江州府学子岂不都效仿此靡靡之道?
我辈文人,还有何颜面去见,江州府的列祖列宗!”
另一位身着褪色蓝衫的老秀才颤巍巍站起,气得胡须直抖。
满座老儒秀才们,群情激愤,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以杖叩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李秀才颤声道:“待州院君出关之日,老朽就是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联名上书!
我等秀才,决不能这等狂徒,毁了江州的名声!”
“对!联名上书!”
十余名老秀才们齐声应和。
“剥夺他三年的府试资格,禁他今岁的府试,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们个个面红耳赤,浑浊的老眼中,都是怒火中烧。
“唉!学生就恐.有些太迟了!”
赵子禄不说话了。
他只是默默的推开包厢的雕窗棂,叹一口气。
夜风涌入的刹那,满楼笙歌扑面而来——。
但见醉仙楼中,台上数十名歌姬们云袖轻舒,檀口微启,唱的尽是那《菩萨蛮·咏足》。
红烛高照处,歌姬们绣鞋轻点,罗袜生尘,一派旖旎风光。
楼台下的看客们看的目不转睛,满脸红润,高呼捧场。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不知羞耻.风气败坏至此!”
众老秀才们顿时瞠目结舌,气的都快晕了。
有人捂住心口,有人以袖掩面,更有甚者直接跌坐在椅上,念叨着“礼崩乐坏”。
“子禄绝非妒才!
只是这艳词之主,若成秀才案首,我江州文脉.恐危矣~!
学生文才是差些,但是扪心自问,文章的品行端正!
诸位前辈秀才,皆是德高望重的名门宿老。
子禄,在此拜托了!”
赵子禄突然转身,深吸一口气,眼圈微红,从袖中郑重取出十卷文章。
每卷文章处,内夹着一锭百两白银。
话至此处,他竟哽咽难言,只将文章双手奉上,“江州文坛的希望,尽在诸位前辈身上了!”
八十岁的李老秀才颤巍巍接过,老眼昏间只见纸上,“人伦”、“道德”几字,当即老泪纵横。
他们默默收下文章内,夹着的一百两白银。
“懂事的好孩子啊!
我等老朽,自会替你仗义执言!
这才是经世文章,江州文坛未来的希望啊,这才该是江州府秀才案首的样子!”
他根本没心思去看文章,都被《菩萨蛮·咏足》这首艳词给气蒙了了。
话音未落,醉仙楼楼下又传来一阵“纤妙说应难”的唱词,
李老秀才顿时气得将文章拍在案上,酒水溅了满袖。
“走!
不等了!
即将天明,我等现在便去府衙,击鼓!
向太守薛大人,上联名书!
剥夺江行舟府试资格,三年禁考,以儆效尤——!”
李老秀才拍案,震得茶盏叮当坠地。
他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一把抓起桌上一卷联名书,写上自己的名号。
“谁愿与老夫,一起联名?!”
“我等愿联名~!”
“老夫今日拼着这副老骨头,也要叩开府衙大门!”
几位老秀才们闻言霍然起身,出了醉仙楼。
“区区一介寒门童生,也敢毁我江州文坛!”
八十岁的李秀才颤巍巍拄着鸠杖,走在最前面,嘶声道。
东方才泛起鱼肚白,青石板路上已响起杂沓的脚步声,老秀才素袍广袖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赵子禄跟在众老秀才们的末尾,望着前方那些佝偻却无比倔强的老秀才背影,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些迂腐、顽固的老秀才,累年考不上举人,果然心中怨气大!
他们也毫无顾忌,只需百两白银作为酬劳,再稍微一挑拨就炸了!
尤其这李老秀才李清,经常带头去府衙大闹,抨击其他秀才。
换成那些年轻秀才,前途似锦,断然是不肯出面,联名上书。
“咚——!”
第一声鼓响,撕破拂晓的静谧时,值夜的衙役惊得跳起。
鼓槌交替间,
十多名七八十岁的老秀才们沙哑的呐喊,在府衙大门前回荡。
“江州老朽!
联名求见太守!
江州文脉危矣!”
(本章完)
第80章 酸腐秀才,大闹府衙!(四
第80章 酸腐秀才,大闹府衙!(四更)
江州府衙。
拂晓。
惊堂鼓声,震碎了江州黎明时分的薄雾。
“江州老朽,求见太守大人!”
十余名白发老儒持着秀才文牒,昂首立于府衙石阶之上。
他们青袍广袖在晨风中翻飞,腰间秀才文佩叮当作响——这是大周太祖皇帝钦赐秀才的功名体面,见官不拜,直诉天听。
值守的刘班头慌忙出来,接过老秀才们的联名上书,待看清联名书上控诉“寒门狂生江行舟,写艳词,毁江州文坛”时,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怎能不知?
那位写艳词的寒门狂生,正住在衙门后街的薛国公府后院里,和二位小爷同住同学。
昨夜太守大人还特意嘱咐,说江公子要静心备考,除了文会、诗宴,闲杂人等一律不得上门打扰。
“诸位老先生,可真敢告啊!
你们难道不知这位江公子.”
刘班头捧着联名状纸的手,微微发抖,后背已渗出冷汗。
他望着眼前这些固执、义愤填膺的老秀才们,忽然觉得这薄薄的纸,重若千钧。
惊堂鼓的余韵,尚在府衙梁间震颤。
“何人击鼓?”
薛崇虎搁下了手中《江阴童生遇袭案》的卷宗,朱砂笔在卷宗上洇开一点猩红,骤然蹙起眉峰。
他一大早,从薛国公府来到府衙,正批阅《江阴童生遇袭案》的诸多卷宗。
却听府衙外,响起惊堂鼓。
话音未落,刘班头来不及跟众老秀才们说话,已匆匆跑入大堂,额前汗珠滚进官服的鹭鸶补子里。
“禀大人,是李清老秀才!”
刘班头声音压得极低,
“他又带着一群老秀才来闹府衙,举着联名状.说江行舟江公子,昨夜在醉仙楼写了一篇《咏足》艳词,毁了江州文坛的名誉!
要禁江公子,三年府试!”
“哦?”
薛崇虎指节叩在太守案牍上,声音格外清脆。
这位八十岁的李清老秀才,是江州府衙常客。每年都要来府衙告状,年年如此。
去岁,告太仓县盐商,僭用朱漆大门。
半年前,劾昆山县令母寿唱堂会戏。
今日,竟闹到状告江州太守的侄子,写《菩萨蛮咏足》艳词。
“江行舟这小子,也会写艳词?”
薛崇虎忽然轻笑出声,看着联名状上的《菩萨蛮咏足》手抄本。
他怎么也无法,将平日面色冷清,一本正经、老成持重的少年江行舟,和这首艳词联系起来。
“这艳词这小子,真是不省心啊!”
薛崇虎摇头,揉了揉眉头,有些无奈。
此时,
府衙众官已齐聚正堂,太守薛崇虎大人早早办公,他们也没敢怠慢,一清早便到了衙门办案。
“哦,艳词?”
“拿来瞧瞧!”
别驾崔承业手捻着联名状,细看一番。
主簿柳明川捧着那阙《菩萨蛮咏足》,眉头忽紧忽松,颇有几分沉醉。
功曹赵世衡看了艳词,哭笑不得。
“江行舟这好小子!”
都尉雷万霆拿过艳词,虬须颤动,声如洪钟,拍案大笑,震得案上茶盏叮当相撞。
“我看他一本正经,老成持重,平日装得一副少年道学先生似的!
我还担心他太古板,以后娶不上媳妇!
没想到竟藏着这等风流笔墨,写艳词的本事?看来不用担心他找不着媳妇了!
不错不错,写的真有味道。
今晚我歇一歇,定要去一趟醉仙楼,给魁小蛮奴捧场!
听一听这曲儿,究竟唱的如何妙?”
他抖着词笺,转向众人。
主薄柳明川嗤笑道,“得了吧,雷都尉!案头积压的卷宗,都批阅不完。都忙得前脚垫后脚,你还有空去醉仙楼捧场?”
“必须去!”
崔承业慢条斯理叠好词笺,笑道:“这是江公子的少年名篇,千金难求啊!定然是要去醉仙楼听上一曲!
以后他离开江州府,去了江南道金陵府,去了帝城赴京赶考!
这首《菩萨蛮咏足》,怕要成江州府的绝响!
再也听不到,这等妙词妙曲了!”
太守薛崇虎听他们戏言,揉着太阳穴苦笑。
府衙外,老秀才们的怒斥痛骂声,依然隐约可闻。
“勿闹!”
薛崇虎不由喝道:“升堂!”
两侧,太守佐官入座堂内两侧,绯袍玉带,神情肃然。
衙役们执水火棍分列两厢,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十六面黑红堂牌森然矗立。
“威——武——!”
唱喝声穿堂而过,老秀才们撩起青衿襕衫前摆,跨过府衙大门的门槛,步入正堂。
老秀才们向堂上,面色威严的江州府太守薛崇虎,行躬身礼。
见官不跪,秀才特许。
府衙外也骚动起来。
此时。
不少的百姓,文人墨客们,正从画舫、酒楼、茶馆内出来,听到大清早衙门响起擂鼓声——有酸腐老秀才,联名控告江阴童生案首江行舟写艳词,顿时惊诧震惊。
大街上挤满了趿着木屐的闲汉、摇折扇的文人墨客,连赌坊通宵的浪荡子都揉着醉眼,纷纷扒在府衙的栅栏外,看热闹。
不过半盏茶功夫,府衙照壁前竟乌泱泱叠起数千人山人海——昨夜《菩萨蛮》的香艳词句,早随着画舫的姑娘,传遍了江州府。
“肃静!”
太守薛崇虎惊堂木一拍,檀木案几上的青瓷笔洗应声震颤。
“大人,老朽要状告江阴寒门士子江行舟那江行舟写玉足淫词,玷污圣贤书!
老朽等联名请命——剥夺江行舟三年府试资格!”
李秀才痛骂了一番。
薛崇虎看着案上《菩萨蛮咏足》的手抄本,有些头疼,淡淡道:
“李秀才!
本太守主管的是江州民生!
对这文坛诗词,不太方便出面评判,此事还是交由府院的周院君来判定吧!
周大人过几日出关,主持谷雨诗会,你可当面请教他这首词,是否?!”
薛崇虎实在不想搭理这老秀才。
这群老顽固不听道理,只是一味的纠缠。
偏偏,大周有“秀才七十,轻罪不杖”的律法,府衙的棍棒也打不得。
这些七八十岁的老秀才,有所依仗,无所顾忌。
“大人!
不可等下去!
此等淫词艳曲若不严惩!
难道要,任他浪荡句四处传抄?祸害江州府的众蒙生、童生少年?!
童生岂能写这样的文章,此篇亵文当封禁,不得传承于世,以免误人子弟!”
老秀才们依然神情愤怒,鸠杖重重顿地,猛烈抨击《菩萨蛮咏足》。
“是雅,是俗,是否亵文,这是你们几个秀才说了算?”
薛崇虎猛地一拍桌案,面无表情,冷肃道。
“呃,太守大人.所言正是!.”
“请大人点评,这首艳词!大人方有这资格!”
几名老秀才突然醒悟过来,顿时讪讪。
在江州的文坛上有诸位进士大佬在,还真还轮不到他们秀才,来评判文章。
别说他们了,
甚至连太守薛崇虎,在江州文坛,对诗词文章的评定,都无法一言九鼎。
文坛,讲究的是文位、资质、声望。
文位好说——举人、进士、翰林学士、封号大学士、大儒.依次递增。
资质——如果自己手里有几篇“出县、达府、鸣州”级的文章,那说话就绝对比同文位硬气。
同为金科进士,江州府院君周山长在江州文坛的地位,要比太守薛崇虎高一截,更有资格评判一篇诗词文章。
若是周山长院君在此,必然是周院君亲自点评。
“这首词《菩萨蛮咏足》。
末句,乃是留白之笔法!
明明写玉足,却偏写[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这后面,分明还有一句未写之词——[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玉足酥香生!]
留下雅句!
却略去艳俗!
此处留白,自去想象,当真是回味无穷!
雅而不俗,
清而不腻!
乃是艳词中的极品,登堂入室,大雅之作!
你们这群迂腐的老秀才,为何几十年毫无长进,考不中举人?
就是只懂得诋毁文名,却看不懂别人文章里的妙处!”
薛崇虎冷嘲道。
“太守大人.这.!”
十余位秀才老学究们,被骂懵了,唯唯诺诺,不服气,又不敢吭声。
“而且,这明显就是一篇达府文章!
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薛崇虎淡淡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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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1章 文章出县,直冲达府!
第81章 文章[出县],直冲[达府]!
江州府衙。
太守薛崇虎独坐高堂,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这群迂腐的老学究,当真是有眼无珠!
这篇《菩萨蛮·咏足》文章,分明已达[达府]之境。
放眼整个江州府,又有几人配评断这等文章?
他记得清楚,翰林院曾经专门制定《文章文品规制》,以防止天下文士胡乱评文。
那鎏金册页上明明白白镌刻着:“达府之文,非翰苑不可轻断”八个大字。
字字铿锵,犹在耳畔。
即便是他这位进士出身的太守大人,面对达府级别的诗词文章,也需谨守本分——这已超出了他的品鉴权限。
文章品评的规矩:
若只“出县”,尚可由进士裁定。
一旦“达府”,则非翰林学士,不可妄加评断。
至于雅俗之辨,高下之分,更是翰林院那些饱学之士的专属之权。
正因如此,从他入手此篇《菩萨蛮·咏足》艳词,就不敢轻下定论。
眼前这几个酸腐老秀才,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充其量也就够格评点些“闻乡”之流粗浅的童生文章,竟也敢对[达府]文章指手画脚。
但凡他们肯请一位举人过目这首《菩萨蛮·咏足》,知晓评判的规矩,又岂会闹出这般贻笑大方的低级笑话?
“这这绝无可能!
太守大人莫要欺老朽!
这文章雅俗之辩,老朽自认才疏学浅,不敢再妄加评判。
但文章是否达府这等浅显之事,老朽虽年迈眼,难道还分辨不清?
府文庙钟声寂静,未响起,未见有丝毫异象.!”
李老秀才一时怔忡。
旋即回过神来,自觉抓住了薛崇虎话中一个大破绽,愈发不服的大声嚷嚷。
“正是!
江州府文庙钟声未鸣,何来达府之说?
薛大人分明是在恫吓我等,有意袒护江行舟!”
众老秀才闻言,顿时群情激愤,喧嚷不止。
在府堂下围观的数千百姓、童生们,虽不认同这些迂腐秀才的诉状,此刻却也面露疑色。
他们确实也未曾听闻文庙钟鸣。
既无文庙钟鸣四响,那这篇文章断然不可能是达府。
“为何文庙钟声未鸣?”
薛崇虎轻嗤一笑,目光扫过堂下众人,轻拂衣袖,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锤。
“此事倒也简单——只因这是一首艳词。
此词虽一落笔便已达府。
但文庙收录艳词,向来自动降格一等。故而,本是一篇达府之词,却被降为出县收录。”
他略一停顿,见众人神情惊愕,才继续道:
“既降为出县,江州府的文庙自然不会有钟鸣异象。”
薛崇虎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心中亦觉此事罕见。
毕竟,这等事情,他毕生也是头一回遇上。
若非他早年曾听闻过类似之事——某位才子所写达府艳词,最终被文庙降格一档默默收录。
恐怕连他也会被这文庙钟声不响的假象,给蒙蔽过去。
不过,只需派遣人去府文庙收录的文章一查,便能查到这篇降格一档的《菩萨蛮·咏足》。
“达府级艳词文章,降格一等,被文庙收录?”
满堂哗然。
众老秀才,还有堂外的百姓、童生们,皆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达府文章本就难得一见,更何况……竟还会被降格收录?
他们从未听闻过这种事情。
薛崇虎话音未落。
“咚——!”
“咚——!”
“咚——!”
“咚——!”
顷刻间,
四声浑厚钟鸣,
自江州府文庙轰然荡开,声震全府城!
霎时间,整座江州府沐浴在濛濛光华之中。
万千画舫、楼台,皆披上一层莹莹清辉。
才气如潮,自府城内各处喷涌而出,江州府内充盈。
却汇聚到画舫、楼台,在雕梁画栋间流转不息,似乎在为这首《菩萨蛮·咏足》雀跃。
才气最浓郁之处,犹如一道才气漩涡,正在醉仙楼的楼台。
“这”
主簿柳明川震惊,猛然起身,双目圆睁。
远远看见,画舫楼台,一朵朵灵自檐角绽放,暗香浮动。
才气波纹在画舫间荡漾,余音袅袅,竟化作实质般的清音缭绕,似乎在低吟传唱那曲目“[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主簿柳明川不自觉地喃喃低语:
“今夜.必须去楼台听曲了。”
这般磅礴才气,若能沐浴其中一夜,怕是抵得过寻常文士的一月闭门苦修!
江州府衙内。
四记钟声余韵未散,满堂寂然,落针可闻。
老秀才李清与一众老秀才面色煞白,嘴唇颤抖,却再难吐出一字。
他们呆若木鸡地望着薛崇虎,眼中满是惊骇与敬畏。
薛太守这才刚说完,这篇文章本是[达府]之作,那边府文庙随即钟响,这判断简直是神了。
“这艳词达府,本是降格一档出县,寂寂无闻”
薛崇虎拂袖一笑,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道,“可是,尔等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
甚至联名诉状,大闹到江州衙门。
如今全府上下,黎民百姓,文人墨客,皆知此文,硬是将其推回达府之位。
文庙钟声已响。
此文,乃达府之作,再无可争议!”
“原来如此!”
“这篇诗词,令江州府所有画舫都在争相传唱。
我们听了都是心生欢喜,一夜之间,早就江州府轰动,岂是区区寻常的出县文章?”
满堂文士恍然大悟,纷纷击节赞叹。
“文庙虽将它降格一档收录,却挡不住人心所向!”
众人这才明白。
这么说来,
正因江州无数的画舫、楼台一夜传唱、茶楼的说书人争相演绎,
还有这群老学究大闹府衙,引得全城瞩目,震动整个江州。
这词,竟是被万千人气追捧,生生推回了“达府”之位!
“逼”得府文庙,也只能承认了它真正的的达府级别。
“好一个民意难违!”
“连文庙,也不得不顺应呼声,恢复它的达府品级!”
堂下笑声四起,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尽数化作赞叹。
“此篇看似艳词,实则大雅!”
薛崇虎负手而立,声若洪钟:“文庙四响,已为其正名——此乃堂堂达府之作!”
他目光如电,轻蔑的神色,扫过堂下众老秀才:“真正的锦绣文章,何惧流言蜚语?”
话音一顿,他道:“若尔等仍执意论其雅俗.”
“唯有一途——”
“请江阴县归隐的翰林学士裴惊嶷老夫子,亲自品评这篇达府!”
此言一出,堂下寂然。
众老秀才面如土色,面面相觑。
请动江阴那位文坛泰斗?
他们这些末学后进老秀才,岂配?!
堂中只余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再无一位老秀才敢多言半句。
“裴老夫子乃江行舟的私塾恩师!李老,你可敢去当面质问?”
人群中突然炸响一声诘问。
此言一出,满堂再度哗然。
李清等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江行舟竟是裴惊嶷的门生弟子?
这寒门士子如何能有这位文坛泰斗的拜师门路,莫非.他另有来历?
“李老,你又可知”
门口一名衙役,忍不住压低声音,“这位江公子,乃是薛大人的子侄啊!.真是老糊涂!”
“什么?!”
老秀才们被吓得神魂巨震,面露惊悚。
赵府的赵子禄不是说这是个无人管教的寒门子弟吗?
他们这才敢联名上书,痛斥江行舟。
众老秀才们虽然迂腐,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他们再大胆子,也不敢找太守大人的子侄下死手去抨击。
猛然醒悟,冷汗涔涔而下。
不好!
他们这是被赵府的赵子禄,给当枪使了!
“连裴夫子都不敢去请,还敢污蔑江兄的文名?呸!”
“滚出去!”
满堂哄笑声中,十余位七八十岁的老秀才们面如土色,仓皇辩解:“误会,皆是一场误会!”
“都是赵子禄那厮挑唆我等来联名检举江公子写艳词!”
话音未落,几枚臭鸡蛋已破空而来。
众老秀才抱头鼠窜,方巾帽歪斜,在众文士、百姓、醉汉们的唾骂声中跌跌撞撞逃出府衙。
在江州府衙外的哄笑人群中,有人发现了,藏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的赵府庶子赵子禄。
“赵子禄兄,你昨夜一掷千金,在醉仙楼举办一场顶级诗宴,为江兄扬名,当真豪爽!实在是令赵兄破费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顿时引来一片哄笑。
众人目光如刀,齐刷刷刺向角落里那个躲躲闪闪的身影——赵府庶子赵子禄。
“五千两白银,换江兄一词达府,赵兄当真是.慷慨啊!”
“哈哈哈哈!”
四周童生们笑得前仰后合。
昨夜之事早已在江州一府五县童生中传开,谁人不知赵子禄本想借住诗宴,打压江行舟,却阴差阳错,反让《菩萨蛮咏足》声名大噪?!
这首《菩萨蛮咏足》,本被文庙压它一档!
赵子禄却硬生生用银子四处吹捧传唱,硬生生把它推回达府!
这份泼天的功劳,全在赵子禄身上。
赵子禄听众人哄笑,面如死灰,耳边嗡嗡作响,
只觉自己就是一个丑角,仿佛整个江州都在嘲笑他的愚蠢。
今日之后,整个江州府,都会传遍他的丑闻。
“噗~!”
他顿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一口血涌上来,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我我本就仰慕江兄文采,五千两办诗宴为他扬名,我心甘情愿!
别听信那群酸腐老秀才的胡说挑拨!”
赵子禄面色煞白,强撑着辩解,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话音未落,他已踉跄后退出府衙外的人群,在众人的讥笑声中仓皇逃窜往赵府。
(本章完)
第82章 江州院君,一剑镇海!(求
第82章 江州院君,一剑镇海!(求月票!)
赵府。
内堂。
“父亲!救救孩儿!!”
赵子禄浑身颤抖,重重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
他这次闯的祸太大了——非但没能借那群老秀才之手,将江行舟的《菩萨蛮·咏足》打成淫艳词、剥夺其府试资格。
反倒让江行舟手中又多了一篇[达府]文章,并且在府衙众目睽睽之下,被薛太守亲口定为“雅而不俗”。
如今,谁还敢抨击这首词?
脏水,全泼回了他自己身上!
更让他恐惧的是,此番算计不成,却暴露了自己的计谋,彻底得罪了薛府和江行舟以薛府和江行舟的手段,岂会轻饶了他?
赵子禄死死攥紧衣袖,指节发白。
他是二房妾室所生庶子.漕运使赵府,会全力保他吗?
赵府堂上,赵家主负手而立,阴影笼罩着那张惨白的脸,面无表情。
静得可怕。
“听说.你在府衙,让我赵家颜面尽失?”
赵秉烛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节轻轻叩着檀木案几。
刚刚属下传来的消息让他怒极反笑——这个庶子,竟敢去招惹薛崇虎的子侄?
更可笑的是.
不仅没算计成,反倒把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简直是蠢货!
这让他很失望。
“父亲大人.孩儿知错了,救我!”
赵子禄面色苍白,浑身发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现在方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赵秉烛忽然俯身,手掌轻轻抚上他的头顶,语气却森寒刺骨,
“每一场科举大考,都要踏着无数对手的骸骨,往上爬才能踏上这文道的巅峰,掌握滔天权柄!
你想斗垮江行舟的心思,
我能理解,也不怨你惹祸。
江行舟在江阴府害死了为父一条养了十年墨蠹要虫,破了我精心谋划的一场布局。
他不仅是你的敌人,他也是为父的敌人。
为父恨不得挫骨扬灰。
可惜被他活着逃入江州府内,躲入薛国公府。
在这江州府,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杀他!
今年府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要你拿下江州府的秀才案首。
赵府今日所受的一切耻辱,才可以被你洗刷。
世人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胜者,才有资格洗刷掉一切耻辱。”
赵子禄听的懵懂。
这江行舟,何时竟然成了父亲大人这位举人的敌人?
“至于现在,先教你一个保命之法。”
赵秉烛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背上荆条,去薛府门外跪三日,磕头求饶。.先保住自己一条性命,以参加府试。”
赵子禄猛地抬头,震惊的瞳孔骤缩。
“否则.”
赵秉烛眯起眼,“咱们这位心狠手辣的薛崇虎薛太守,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活不到府试那天!
就算他不杀你,废了你的文宫你也参加不了府试了!”
“是,父亲大人!”
赵子禄叩首,颤栗的咬牙。
他很聪明,
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
立刻剥去外衣,背上荆棘刺条,命令仆从将自己遍体抽打的浑身是血,惨不忍睹。
再前往薛国公府的院外,“噗通”一声跪地。
薛府门外。
“江兄。
子禄负荆请罪!
子禄本意宣扬江兄的文章,却不慎污及江兄文名,大罪——!”
赵子禄嘶声裂肺,凄厉的喊声划破长街。
赤裸上身,背缚荆条,血痕纵横交错。
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
任由薛府家丁踢打驱赶,仍死死跪在原地。
他额头上的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眼前发黑,却仍机械般地叩着头,硬生生跪了三日之久。
薛国公府。
韩玉圭、曹安、陆鸣等人来访江行舟和薛氏兄弟,却看到赵子禄背负荆棘刺条跪在府外,不由愕然。
“江兄!那赵子禄竟跪在府外负荆请罪,血都浸透了青石阶!”
韩玉圭踏入后院,神色间难掩惊愕。
“这赵子禄,还真是果决.眼看形势不对,立刻趴的服服帖帖,生怕被薛国公府给收拾!倒是一条识时务的狗。”
陆鸣不由感叹。
“让他跪!”
“迟早要收拾他!”
薛富和薛贵兄弟二人,对这赵子禄极为恼火。
他们本是信任赵府,以为赵府赵子禄举办诗宴,只是寻常童生切磋,吹捧他自己的文章而已,却没想到他竟然敢趁机给江行舟泼污水。
这是对薛府的挑衅!
一阵疾风突然卷过庭院,满树桃簌簌而落。
江行舟一袭月白襕衫,负手立于庭前,望着满地零落的桃瓣,听了众童生之言,眸底寒光一闪而逝,神情冷然,面无表情。
这家伙敢污他文名,找死。
不过,这赵家少年真狡诈。
毒计未成,立刻在薛国公府外下跪磕头,摇尾乞怜——也不知是赵府哪个老狐狸,教他的这保命之法。.
手法太老练,不似一个城府未深的少年,能迅速做出的决断。
恐怕江州府人都会看到这一幕,心生怜悯。
这般果决,反倒棘手。
若此刻,他出手穷追猛打,把赵子禄弄死,或者猛烈抨击赵子禄的文名,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可若轻轻放过呵,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无妨!
让他跪吧!”
纷飞雨中,江行舟的声音清晰如冰刃出鞘,“两月后的府试,才是见真章的时候。.他不是想尽办法,想跟我争江州府的秀才案首么?!”
钝刀子割肉,才最疼。
韩玉圭、曹安等人不由恍然惊觉屏息,此刻的江行舟,竟比那日诗宴上更添三分锋芒。
看来一向温润的少年,此番是真动了怒意。
“罢了,暂且不管这小人!
周院君今日即将出关,并在三日后举办谷雨文会。
太守薛大人和周院君,一起主持这场盛大的谷雨文会。
江州府和各县的举人、进士,乃至翰林学士名宿,都会赴宴。
裴惊嶷老夫子,江州文坛泰斗,应该也会来赴宴!
江州府试的三位主副考官,会在谷雨诗会,做出些许押题的暗示.!
我们正是来约你和薛兄弟,一起同去文会!”
韩玉圭整了整衣袖,眼底锋芒暗敛,说道。
“既然裴老夫子来了,这谷雨文会,我等自然是要去!”
江行舟望向庭中灼灼桃,淡笑道。
“对了,院君今日出关,我等可要去府学院观礼?”
曹安忽然抚掌提议,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听闻院君闭关半载,此番怕是又有惊人突破——要么即将突破进士文位,要么有新的文章问世。”
“妙极!”
众童生闻言皆是眼前一亮,纷纷应和。
话音未落,
一行人已迫不及待地动身。
为避开正门外跪着的赵子禄,免得被其纠缠,他们默契地选择了翻越后院青瓦墙。
衣袂翻飞间,众少年们已朝着江州府院的方向疾行而去。
江州府学院内,早已人声鼎沸。
江行舟、韩玉圭、薛氏兄弟,一行人甫一抵达,便见院内早已聚集了众多人物——教谕、训导、讲书、门斗,乃至府院求学的众多秀才。
“江兄,你们也来观礼?!”
“正是,顾兄多日不见!”
却见,一府五县的童生顾知勉等人也在,不由热情的打招呼。
甚至还有几位举人,皆翘首以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在府学院后山,一座幽静洞府,掩映于一片苍松翠柏之间。
此乃院君周山长闭关修行之所,以青石筑就,门扉紧闭,隔绝尘嚣。
半载以来,他于此洞府内悟道苦修,不问世事,今日终于到了出关之期。
“轰——咔嚓!”
洞府石门轰然洞开,一股清冽文气如潮涌出。
霎时间,
洞府内外,府院后山间,一阵云雾翻卷,
似有仙鹤清唳,袅袅回荡。
一位中年文士踏着霞光而出,一袭进士长袍随风猎猎,腰间文剑寒芒内敛,双目如星,气度卓然。
他手持一卷文章,莹莹文气环绕周身,如烟似雾,隐约有锦绣文字在其间流转。
“恭喜周院君出关!”
“贺喜院君,功行圆满,大有收获!”
众秀才、童生们,齐齐躬身行礼,声如潮涌。
无数目光灼灼,皆聚焦于他手中那卷新作——此必是闭关半载所得之锦绣文章!
却不知,是何等品级的文章?
“多谢诸君.!
本君闭关半年之久,不闻外事。
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周山长温润一笑,
正欲开口,忽见一名教谕快步上前,附耳低语数句,“大人,半月前江阴童生楼船,遭遇东海妖庭袭击”
刹那间,
他眉峰骤蹙,眸中寒芒迸射,文气竟如怒涛翻涌。
“东海妖庭,安敢犯境?!”
他怒喝一声,声震四野,“竟派妖将妖兵潜入内江,袭我江阴县三百童生?
莫非,当我江州府无人耶!”
话音未落,腰间文剑已然出鞘。
周山长纵身踏剑,衣袍翻卷间,人已如惊雷破空,冲出江州府城墙。
化作一道贯日长虹,
直向千里之外的东海方向,疾驰而去!
江州府学院内。
江行舟、韩玉圭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一时竟怔在原地。
“早听闻周院君虽儒雅温润,谈吐如春风化雨,性子却刚烈如火,一怒可拔剑千里,追杀不休。”
韩玉圭喃喃道,眼中满是震撼:“他竟真杀向东海妖庭了?这般气魄,方显我文士真风骨!”
曹安眸中异彩闪烁,难掩崇敬之色:“走!快跟上去看看!”
话音未落,
府学院内骤然腾起千百道流光。
有驾云者,有踏剑者,亦有施展风文术者,皆紧随那道破空惊虹,数百上千人浩浩荡荡向东海方向疾驰而去。
江州府城头。
守城校尉持戈而立,仰头望着天际划过的璀璨长虹,先是一愣,随即摇头失笑:
“周院君闭关半载,这脾气倒是一点没改!
才出关,便又去找东海那群孽障的麻烦了!”
周山长御剑凌空,悬于东海之上。
“哗啦啦~!”
他青袍猎猎,
文气翻涌如怒涛,脚下一柄飞剑吞吐寒芒,将下方海面割裂出一道百丈沟壑,复又被海水填满。
“江州府院君!
周山长在此——!”
声如雷霆炸响,震得海天为之变色。
刹那间风雷滚动,滔天巨浪层层叠起,数百里东海海面,都在他这一喝之下震动。
“是哪个不要脸的东海妖庭妖将,胆敢袭击我人族童生楼船?”
“滚出来受死!”
然而,
东海海底深处一片死寂,
连游鱼都遁入暗流,不见半点妖踪。
确实,堂堂妖将之尊,不去寻人族同阶文士较量,反倒偷袭一群尚未入道的童生。
这等行径,莫说在人族眼中卑劣至极,便是在东海妖庭内部,也是要遭同僚耻笑的。
此刻,未参与此事的妖将、妖帅自然不屑背这袭击人族童生的黑锅,白白玷污自己的妖名。
而真正出手的那位鱼妖将,更是龟缩在东海妖庭的老巢内,哪敢露头,出去送死?
“哼!”
周山长袖袍翻卷,眼中寒芒如电。
脚下海水竟在他一怒之下,生生退开百丈,露出漆黑海底。
“既然龟缩不出,本君便不客气了——!”
他并指如剑,
青芒暴涨一里,在云穹之上挥毫泼墨。
写下他当年童生时,曾写的一首诗。
每写一字,便有天雷炸响,整片东海为之震颤!
“《镇岳》!
[奇峰拔地裂苍穹,
万仞嶙峋镇海东。
雷斧劈开云壑骨,
天锤铸就玉关雄。
气吞五岳三山小,
势压千涛百渎空。
若问乾坤谁作柱?
昆仑一脉亘长虹!]”
诗文术成的一刹那!
“轰!!”
一座倒悬的巍峨巨峰凭空凝现,峰尖如剑,通体缠绕着一道道雷霆与飓风。
飞沙走石,环绕巨峰,
竟有龙吟虎啸之声,回荡天地!
“落!”
随着他翻掌一压,千丈山峰轰然砸入东海。
霎时间——
“哗——!!!”
万丈狂涛冲天起,海底岩层裂开狰狞沟壑。
一座座珊瑚宫殿崩塌,妖血染红数十里海域!
待浊浪平息时,
海面上漂浮的妖鱼、妖虾的妖尸竟铺成一片漂浮的“陆地”。
有些尚保持着惊恐逃窜的姿态,有些则直接被震碎了妖丹.随着海水飘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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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3章 谷雨文会,六案首登台!
第83章 谷雨文会,六案首登台!
“收!”
周山长并指一收,剑光敛尽,青锋归鞘,但那股凌厉剑意仍凝而不散。
他负手立于云端,凌空而立,衣袍猎猎翻飞如墨,目光如电扫过东海。
海面妖族浮尸数十里,血染波涛,可惜皆是些未开灵智的妖民、妖兵,连片像样的鳞甲都寻不见,却不见半个妖将、妖帅的踪影。
“哼!
藏头露尾,鼠辈尔!
莫非以为,截杀我江阴县三百童生,只需丢些虾兵蟹兵,便可顶罪?回头本座再收拾你们,掀了尔等的珊瑚宫阙!”
周山长一声冷哼,如雷炸裂,震得海天为之一颤。
随即,
“咻——!”
他剑虹贯日,划出百里白痕,往江州城破空而去。
海天之间,只余怒浪翻涌,却再无半点妖踪敢现!
良久。
“轰隆!”
一片海底珊瑚楼宇的废墟中,泥沙翻涌,一道庞大的黑影缓缓浮现。
一名皇鱼妖帅修长的妖躯破水而出,身后跟着数名气息强横的妖将和众多的妖兵。
他们望着海面上漂浮的妖尸,脸色阴沉至极。
所幸,
周山长并未找到东海妖庭所在之处,而是一片寻常的珊瑚礁妖民住处。
“妖帅大人!”
一名手持重锤的鱼妖将怒目圆睁,周身妖气翻腾,恨声道:
“那周山长欺妖太甚!竟敢杀到我东海妖庭的地界!我等何不一拥而上,将他碎尸万段?!”
妖帅目光森冷,他缓缓摇头:
“不可。”
“此人天赋山川之力,才气如山海不竭,战力极强。如今闭关半年,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他抬头望向远方,
但见文曲星周围紫气缭绕,江南道十府才气,化作一片游龙盘踞云间。
他似在权衡利弊,最终沉声道:
“江南道十府,谷雨文会在即,各州各府文士聚拢,文气鼎盛,那些酸儒正缺祭旗的妖血,正恨不得寻些事端。
若此时杀他,人族必定借机宣战,大举报复!”
况且,此事本就是东海妖庭理亏在先,有妖将袭击了一艘江阴三百童生的楼船。
“传令下去,近期约束各部,禁登陆地十日,不得再与人族起冲突!”
皇鱼妖帅脸色隐忍与不甘,冷哼一声,转身沉入海底,只留下一片翻涌的怒浪。
一抹剑虹贯空,周山长踏云而归。
江州府城门楼上,一众府学院教谕、秀才们早已列队相迎。
“周院君威武!”
众学子齐声高呼,眼中尽是崇敬。青衫儒巾在风中猎猎作响,难掩激动神色。
此番东海妖庭妖将袭击江阴童生楼船,血染大江。
可是朝廷旨意未至,江州大营按兵不动,无法擅自出兵去报复。
唯有他院君大人,
不顾自身安危,一袭进士青衫,一柄长剑,孤身赴东海,剑斩群妖!
这已非首次。
昔年太湖恶蛟兴风作浪,吞食府院秀才。
江州满城文武噤若寒蝉,尚在犹豫时,亦是这位院君奋不顾身,独闯太湖龙潭,一剑镇妖!
但凡江州府内有事,这位性子急躁的院君大人都是当仁不让冲在最前。
府院君周山长飘然落地,袖袍轻振。
“未能寻得那妖将诛杀!.罢了,都散了罢!”
周院君声音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学子躬身行礼,却无一人挪步,依然亦步亦趋。
他们知道。
这位总是独自扛起一切的院君,此刻最需要的,或许正是众人这份沉默的守望。
“对了!
不知我江阴三百童生,葬于何处?”
周山长声音沉如闷雷问道,“如今刚过清明,坟头新土犹湿。我且去坟上,祭奠他们一番!”
他眼中痛色难掩。
这三百童生,尽是江阴精锐,其中不少,未来都会成为江州府院学子。
此番遭遇妖将带兵袭击,恐怕是全军覆灭,江阴县文脉二三十年一蹶不振。
“咳~这倒没有!”
教谕突然掩袖轻咳。
满院学子闻言,面色古怪,有人已憋得肩头微颤。
原来周院君还未弄清楚江阴童生的伤亡,只是闻江阴楼船遇袭,便怒气冲冲杀到东海,寻东海妖庭报复!
“院君容禀!.江阴童生阵亡了十人,随行护送的江阴士卒、衙役阵亡几十人。
不过,他们斩杀妖兵、妖民二百多。
倒也未曾吃大亏!”
府院教谕连忙禀道。
“哦,竟有这等事?!”
周院君剑眉骤扬,有些不敢置信,伤亡会如此之低。
江州一府五县每年童生们历练、实战,也都会出现一些伤亡,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此事说来话长!遇袭之时,江阴有童生案首江行舟,当场写下一篇达府诗《赋草》!
府文庙钟声四响,那妖将见势不对,立刻退避逃遁!.”
“善!
谷雨文会,定要见他一见!
且将那达府诗,取来给本君一观!”
周山长一愣,
他本欲招江阴童生案首江行舟前来一见。
不过一想,马上便是谷雨文会,倒也也不急着两日,不如先看看那达府文章再说。
青袍翻卷间,院君大人已大步流星走向府学,身后教谕小跑追着细说,且行且谈,在众秀才簇拥下,往府学院而去。
夕阳斜照。
府学匾额上,【明德至善】四个鎏金大字,正映着最后一缕霞光。
众童生们见院君周山长在众教谕、秀才的簇拥下,进入了府学院。
他们踏着斑驳树影鱼贯而出,离开府学朱门,各自散去。
顾知勉忽地振袖,眉间意气飞扬:“我辈文人,当效周院君——闻妖则怒,拔剑即行!他日我若进士及第,定然如他这般模样,一剑平东海!痛快!!”
话未说完,腰间童生已“铮”地出鞘,耍起剑,惊起街头栖雀。
江行舟等众童生相视莞尔。
“今日见周山长,方知文人的真模样!”
韩玉圭抚掌笑叹,“不愧是我江州府士子的楷模,府院院君!”
曹安负手望天,感慨:“原来,这便是书籍墨香里,所记载的千里剑气!”
顾知勉反手将童生文剑归鞘,剑穗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青弧。
“我心中已经有一首《谷雨·斩妖行》,三日后在谷雨大放异彩!”
他忽然转身,眼中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流霞,惊喜道:“诸兄,三日后谷雨文会见。可莫要输给我这首诗!”
“你这马屁诗,定然让院君大悦,夺得谷雨文会第一!”
众童生闻言大笑。
江州府的长街尽头,炊烟渐起,少年们的身影在石板路上拖得老长。
“呦呦鹿鸣~!”
不知谁唱起了《诗经·小雅·鹿鸣》,清越的少年声混着谷雨前的湿润空气,惊起了满城的晚霞。
晚风掠过青石长街,将少年们的衣袂与豪言一并卷向云端。
三日后。
谷雨初临,细雨如丝,将江州府洇染成一幅水墨长卷。
城郊的柳色已深,烟笼十里长堤。
城内的桃正艳,灼灼映着各世家府邸的青瓦。
天光微亮,江面已闻橹声。
各县前来赴文会的文士或乘画舫,或驾轻舟,纷纷泊岸,抵达江州府。
谷雨文会,正在东城楼举办。
有寒门学子布衣负笈,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疾行。
也有世家公子锦袍玉冠,施施然走过酒旗招展的茶楼。
“新焙的谷雨茶!”“鲜蒸的艾草糕!“蒸腾的热气混着雨雾,在街巷间氤氲不散。
挑夫走卒,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远比往日熙攘热闹。
忽闻环佩叮咚,却是各府闺秀小姐们踏青而至,来到东城楼附近。
有乘着垂纱小轿的,轿帘微掀,露出一角绣着缠枝莲的袖口。
亦有执油纸伞漫步的,素手纤纤,伞面上绘的墨竹与远处城楼飞檐相映成趣。
丫鬟们眼尖,忽指着某处低呼:“小姐快看,那执湘妃竹扇的,莫不是前日写《菩萨蛮·咏足》的江家郎君?”
“错啦!”另一婢女急扯袖角,“那是昆山案首杜清音——没见他腰间悬着焦尾琴形的玉佩?他最喜琴道!”
“那那青衫郎君又是谁,好俊朗”
忽有女子绣鞋轻跺。
“那是暨阳案首沈织云瞧他衣角,绣着暨阳沈府的纹徽!”
“那鼻青脸肿的哪位?”
“江州府的案首,赵府庶子赵子禄呗!”
众女正窃窃私语,忽见人群中有个鼻青脸肿的书生,顿时噗嗤笑作一团。
“咚咚咚——!”
浑厚的鼓声自东城楼响起,回荡在暮春的江州城上空。
谷雨文会如期举办,此刻东城楼上已是文士冠盖云集。
城楼堂内,上首端坐着翰林学士裴惊嶷老夫子,这位江州文坛泰斗,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一袭靛青儒袍衬得他愈发清癯,手中那卷《春秋》更添几分儒雅风骨。
江州府谷雨文会,自然是以这位文位最高的翰林学士为尊。
万一在谷雨文会上诞生一篇[达府]文章,
没有他老人家亲自坐镇评定,如何品鉴这篇文章,可就难办了。
左右两侧分坐着江州太守薛崇虎与府院院君周山长。
薛崇虎太守紫袍玉带,不怒自威。
周院君则一袭素色襕衫,气度从容。
“本府众名宿皆至,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两位进士大人正低声商议着文会事宜。
厅堂两侧依次端坐着十位进士、数十位举人,皆是江州各府邸家主,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他们或交头接耳,或闭目养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韵。
赵府家主赵秉烛独坐右侧末席,一袭乌色长衫纤尘不染。他神色淡然,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似在等待什么。
“祭礼——始!”
随着礼官一声高喝,谷雨文会正式拉开序幕。
翰林学士裴惊嶷缓步上前,主持“洗笔祭典”。
祭台之上,二十四方墨砚依次排开,对应二十四节气。
侍从取谷雨之水,徐徐研墨,墨香清冽,沁人心脾。
众进士们持新笔蘸墨,恭书【仓颉神位】四字,以祈本府文运昌隆。
东城楼之上,唯有举人方可自行登台,列座其间——此外,便是被点名召唤的秀才与童生。
台下,众多秀才肃立,目光灼灼,期盼能得此殊荣,得名宿召唤。
而城楼之下,两千余名童生早已在台下静候,仰首瞻望,神情恭敬而热切。
他们来自江州一府五县,皆是寒窗苦读的士子,准备参加府试,今日若能登台一睹江州诸位名宿风采,便是莫大的荣幸。
人群中。
赵子禄鼻青脸肿,额角血痂未消,却仍强撑着躬身朝江行舟行礼,声音微颤:“江兄,往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江行舟冷冷瞥他一眼,心中暗觉晦气。
可是没辙,
谷雨文会乃江州盛事,纵使心中不悦,也无阻拦之理。
正此时,礼官朗声高喝:“请一府五县童生案首,登楼台!”
话音方落,众童生哗然,他们目光灼灼,满是艳羡。
江州府案首赵子禄、江阴县案首江行舟、暨阳县案首沈织云、梁丰县案首周文渊、昆山县案首杜清音、太仓县案首林海洲。
六人先后出列,拾级而上,登上东城楼台。
行至台前,六人齐齐躬身,朝在座的江州名宿,恭敬行礼:“学生后进,拜见诸位前辈!”
院君周山长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六人。
江州府案首赵子禄神情狼狈,额头带伤,其余五人则神色如常。
近来江州府内风波不断,他虽有所耳闻,却对赵子禄的遭遇毫无兴趣——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江行舟身上。
这少年一袭月白薄衫,身形清瘦,眉目间透着几分疏离、沉默、冷清,全无世家子弟的矜贵之气,倒像是山间道观里修行的方外之人。
这般气质,实在难以与那首香艳旖旎的《菩萨蛮·咏足》联系起来。
“尔等六人,乃江州童生之首。”
周山长微微颔首,声音沉缓,
“当为众学子表率。
赐座!”
侍从悄然搬来六张檀木矮几,六位童生案首们毕恭毕敬,依次入座,坐了半个座儿。
他眸光一凝:“这场文会做文章之前,本院君,有话要考问你们。”
六位童生案首心头顿时凛然。
对他们的考验,这就开始了?
(本章完)
第84章 府君问道,满座皆惊!(今
第84章 府君问道,满座皆惊!(今日完成8千字)
众位案首闻言,眸中精光闪动。
能坐在这楼台上,哪个不是江州府千里挑一的聪明俊才?
这场谷雨文会并非府试正场,
但周院君的态度,却可能直接关系到他们两月后府试的前程——毕竟今岁府试主考之位,已由薛太守转交到了这位院君手中。
府试文章高下,诗词优劣,不过在院君大人的一念之间。
“请院君赐题!”
暨阳县案首沈织云率先起身,衣袂翻飞,执弟子礼叩问。
余下众人也是亦纷纷正襟拱手,目光灼灼望向周院君。
“大周文人,胸中才气,其本源为何物?”
周山长的声音如古井无波,问道。
顿时,
众位案首齐齐变色。
才气本源?
众人相顾茫然。
自在私塾求学,蒙学开智以来,体内的才气便如呼吸般自然存在——五岁执笔,便觉经脉间有清流游走。十岁成诵,更感胸臆间文华流转。
凡是大周圣朝的子民,无论男子,乃至闺中女子,开卷读书即生才气。
才气充足后,考科举,而晋升文位。
更奇者,就连山野精怪,它们捧读诗书文章,竟也能在妖脉中催生才气。
可这如影随形的才气,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在少年时,只觉才气是天生便有。
而今被院君大人这么一问,他们才惊觉十几载寒窗,自己竟从未仔细去扪心叩问过,文道修行的最基础玄机。
“才气本源?”
裴惊嶷将手中茶盏轻轻一搁,听到此问,雪白长须随颔首动作微微颤动,眼底精芒乍现又隐。
“这?!”
在座的进士们眉头微蹙,举人们陷入沉思——才气本源之问,看似浅显,实则直指文道根基。
无论是泼墨挥毫,还是引经据典,皆需才气为引,方能显化一道道文术之威。
别说是举人、进士,便是翰林院那群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亦常为此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著书立说,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窥其全貌。
越是质朴的问题,越藏玄机。
这“才气本源”之问,看似浅白,蒙童也能信口一二,实则深邃如海。
院君大人竟要六位童生案首作答,
这不啻于让初试啼声的雏凤,去量那九霄云外的天高!
莫说尚未入道的童生,便是那些已登金榜的举人、进士们,对这“才气本源”怕也要斟酌再三,不敢轻言。
满座朱紫顿时屏息。
“才气本源?”
府城案首赵子禄眸光微闪,
他心中骤然燃起一丝希望——这或许是他翻身一搏,扭转颓势的绝佳机会!
如果能借此博得周院君的刮目相看,府试时,他未必不能翻盘。
虽对正确答案无十足把握,但是可以赌一把——纵然答错了,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糕。
“回禀院君大人!
才气本源,出自大儒董生的《天授说》!”
赵子禄一咬牙,霍然起身。
他一整衣裳,神色恭敬却不失沉稳,朗声道:“才气乃天授人族——是天地对人族的恩泽。
董生在《春秋繁露·人副天数》上记载,‘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
这更可佐证了人族,乃天命也,当为这片天地之主!
才气天授,乃是天理!”
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虽是一介童生,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容轻慢的自信。
此言一出,
众童生案首都是惊讶,对赵子禄刮目相看。他博览群典,竟然还懂这么多!
“住口!
你既不知,
未通圣贤微言,安敢妄加穿凿,胡编乱造,曲解大儒文章!
大儒董生这篇《人副天数》是辨析天人相副的文骨,何曾有片语,讨论才气?
简直荒唐!”
周山长眸中寒光乍现,厉声喝道。
赵子禄遭此当头棒喝,方知自己信口雌黄已触怒院君,原本无比自信的脸色,顿时面如土色,缩颈垂首,再不敢置一词。
“.”
堂下众童生案首见状,更是噤若寒蝉,低眉顺目。
礼官领命,手执玉笏,肃立于楼台之上,将周院君的问话,对着下方两千余名童生朗声宣问:
“诸生童生、秀才,何人知晓——才气本源?”
声音洪亮,回荡于城楼之下,引得众童生们纷纷抬头。
“但凡有答对者,皆可登此东城门楼台,赐予一席座位!”
此言一出,
台下顿时一片惊讶,却又寂静。
众童生面面相觑,眼中尽是茫然之色。
才气本源?
这可不是诗词文章,而是文道的奥义,绝非寻常的经义可比。
纵使是那些平日才思敏捷的童生,不懂奥义,此刻也如坠云雾,无从作答。
就连城楼上那六位顶尖的童生案首,亦眉头紧锁,默然不语。
他们又怎知道?
一时间,东城楼上下一片寂静,唯有风拂旌旗之声,无一人敢应。
见众童生案首默然垂首,无人应答。
周院君目光微沉,心中略感失望。
才气本源,乃是文道最浅显之根基。
他虽为江州府的院君,文章未必冠绝天下,可论及才气之浑厚、战力之强横,却远胜寻常进士。
他笔下,未必字字珠玑,却因深谙文道根本,才气生生不息,如江河奔涌,绵延不绝。
反观那些文采斐然的进士,虽能作一手锦绣文章,却因文道根基太虚浮,才气易竭,往往难敌他一道字诀之威。
文道,可不在辞藻华美,而在悟透本源。
真正悟道之后,随意一道字诀文术,威力皆可超越同辈文士!
可惜,台下诸生,竟无一人能答。
“罢了。”
周院君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台下六位童生案首,终是轻叹一声:
二字出口,似有千斤之重,
令众位案首皆面露愧色,低头不敢直视院君。
“尔等童生,终究是学识尚未入门,对此中奥妙,竟都无半分认知!”
周院君眼中既有失望,又含对他们的几分期许,劝道:
“文道修行,贵在根本。
尔等虽能作得一篇篇锦绣文章,却不知才气从何而生,终是浮萍无根,难成大器。”
他顿了顿,又道:
“今日之问,望尔等谨记,回去好生专研。它日若能悟得其中三昧,可来寻本君论道!”
众位童生案首们闻言,皆若有所思,暗自将“才气本源”四字牢牢记在心中。
沈织云、赵子禄等人,心中却在暗喜揣测,院君大人,莫非在暗示——这可能是府试的秀才考题?
东城门楼,大堂内一片寂静。
裴惊嶷老夫子抚须沉吟,忽而侧目瞥向一旁的江行舟。
这少年神色平静,既无羞愧,亦无自得,只如古井无波。
裴夫子深知这私塾门生的脾性——若不点他,他绝不会主动出声,愣是装不知道。
可若真点了他的名,说出来的答案,往往出人意料的惊喜。
“行舟。”
老夫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令满座为之一静。
“你可知晓,才气本源?”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若是知晓,便说一说!”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众府家主,举人、进士们,目光齐刷刷投向那沉默的少年,不由疑惑。
裴惊嶷老夫子不由笑道,“诸君或许不知.我这门生,不点他名起来,他是不会出来回答!”
江行舟被点名起身,面色略显尴尬,只能起身。
他拱手一礼,道:“夫子、院君大人,学生略知一二,不敢在众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乃是不敢答,并非故意避而不答!”
此言一出,满座皆怔。
还有这样?
赵子禄一无所知,都抢着作答。
他知道一二,却不愿出面?
“略知一二?”
裴老夫子抚须而笑,眼中精光一闪,显然不信江行舟这番推托之词。
“那你且说说这一二吧!”
裴夫子语气悠然,不容拒绝。
“是,夫子!”
江行舟无奈,只得微微沉吟,
而后,他缓缓开口:
“才气之说,最早可溯至《孟子·公孙丑上》。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此乃开辟‘养气说’之始,亦是才气本源之根。
至汉末,曹丕作《典论·论文》,继承孟圣学说,首倡‘文以气为主’,言文人当以‘精、神、气’灌注文章,
′精、气、神与文章'融合,化为——才气,流动于字里行间。
此乃文道史上,首篇系统阐述‘以气驭文’之论,自此,文人恍然大悟,明白才气驭文术之道。
而后,大儒韩愈承其遗志,立‘气盛言宜’之说——‘气,水也;言,浮物也。’
言——便是文字、诗词文章。
以水浮物,便是以气驭文!”
说着,
江行舟袖袍微拂,指尖轻点虚空,似在勾勒文气流转之象:
“韩愈此言一出,才气与文术之关联,终成定论。
文道,由此搭建起了万丈高楼的最基础核心理论,奠定了才气本源的地位。
至此,
才气,成为承载文术的根基!
才气和文术理论,也彻底成熟!”
东城楼堂内,一片寂静。
江行舟神色肃穆,衣袖微振,继续道来:“至于后来,葛洪在《文宫秘府论》,首创提出‘文宫’说,才气可蓄、可养、可运化。
并在《抱朴子·祛惑》文中提出,文宫之极限为无暇紫府——[及至天上,先过紫府,金床玉几,晃晃昱昱,真贵处也。]”
他目光微抬,
似穿透岁月长河,望向那些在万古长夜文道中,艰辛跋涉的先贤身影。
“再后来,又诞生了一部重量级的著作——南朝大儒刘勰的《文心雕龙》,创‘文心’说、‘文人风骨’说,开辟文心、文骨理论。.
自此文道修行,始有脉络可循,方法日渐清晰。”
说到此处,他忽而一顿,摇头轻叹:
“不过,这些是后话了,涉及文宫、文心、文胆、文骨.诸般学说,,这与才气本源的讨论,已相去渐远。
正是无数前辈们,日以继夜的论道,完善了这一整套的文道修行理论。
犹如暗夜穿行于丛林,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打通文道一个又一个瓶颈!
我等童生、秀才后辈,才能轻轻松松沿着前辈足迹,在文道之路前行。”
江行舟拱手,朝在座的前辈们,发自内心深处,恭敬的深深一礼。
此言一毕,
满座皆惊。
裴老夫子手中茶盏“咔”地轻响,盏中茶水微漾——这位素来沉稳的翰林,也深深震动。
此门生,果然是深藏不露!
“好!”
太守薛崇虎原本半倚在太师椅上的身躯陡然绷直,深吸一口气,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扶手,眼中精芒暴涨。
这一刻,薛太守终于是彻底信了。
江阴薛府老宅书院——琅嬛阁内四万六千卷典籍!
竟真让江行舟读尽了!甚至融会贯通。
那可是连他薛氏嫡系子弟都望而生畏的浩瀚书海。
当年江晏以弱冠之龄通读一万卷,已是震动江南文坛的奇才。
而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比他爹江晏还可怕!
这孩子.真是少年妖孽啊!
薛崇虎突然想起,老管家薛礼曾在信中的禀报:
[江公子这五载每日每夜只在琅嬛阁中读书,油灯熬干了百十盏.]
只是他府衙公务繁忙,并未在意薛府内这等不值一提的柴油小事。
赵府家主赵秉烛一直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手指发白。
“镇妖司御史江晏之子江行舟!”
五位童生案首,沈织云、杜清音、林海洲、周文渊、赵子禄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他们眼中既有震撼,又隐隐透出一丝不甘——可最终,这份不甘也被深深的无力感所淹没。
“汉末,曹丕著《典论》:‘文人当以精气神灌注入文章,融合,化生才气!’……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我读书十载,今日方知,才气本源!”
沈织云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可指尖仍止不住地发颤。
他们曾以为,江行舟的《寻隐者不遇》、《赋草》、《菩萨蛮咏足》不过是辞藻堆砌,偶得妙句,教坊艳词罢了。
他们其实并不太服气,
只觉得是运气!
等哪天他们运气好,灵光一闪,说不定也能有[出县、达府]级佳作!
此刻,
他们真正感到,江行舟身上一股碾压般的恐怖力量!
这少年如此的沉默寡言,神情平静。
可谁能想到,他竟已将文道的根基,打磨得如此扎实?
“才气本源”、“文宫蓄气”、“文心”、“文骨”.
这些连他们这些童生案首,未曾涉猎,都只知皮毛的学识,江行舟却早就对文道之路心中通透!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
碾压!
彻彻底底的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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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5章 谷雨分会,文宝【稷神香】
第85章 谷雨分会,文宝【稷神香】!
赵秉烛闭目良久,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憔悴。
待他缓缓睁眼时,眼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目光久久凝在东城楼堂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像实在太像了.!”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茶盏,
恍惚间,他看到茶汤涟漪里,倒映出二十年前的烟雨江南——梅子黄时的渡口,乌篷船头立着个单衣如雪的少年。
初出茅庐的江晏,自江阴县来江州府城赴考,一叶轻舟便轰动了整个江州府。
记忆中的府学院,总是那么热闹。
府学院内,他赵秉烛和太守薛崇虎、监察御史江晏、院君周山长等人,乃是同窗。
江晏一袭白衣,执卷立于堂下,总是三言两语便辩得满堂学子哑口无言。
薛崇虎常横剑拦路与人比试,虎目中的战意能让对手胆颤,却总在江晏含笑的注视里颓然还鞘,苦笑认输。
而周山长当年那个总是捧着书卷,木讷腼腆的青年,尚且在府学院籍籍无名。
后来,
江晏赴京赶考,一举登科,金榜题名,入镇妖司为监察御史,锋芒毕露,炙手可热。
薛崇虎亦同榜高中,如今执掌江州府,虎踞一方,威势赫赫。
而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周山长,虽初次落第,却蛰伏三年,再赴帝城,厚积薄发终成金科进士,如今已是江州府院君,执掌文教,权柄渐重。
唯有他赵秉烛,止步举人,屡试不第,半生蹉跎。
那些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终究化作心底一根尖刺,每每触及,便是心中隐隐作痛,越发意难平。
他曾以为,随着江晏在塞北道失踪,江家就此败落,那段辉煌的过往终会如烟云散去,无人再提。
可今日,
其子江行舟的出现,却像一柄寒光凛冽的剑,狠狠劈开他尘封多年的旧伤!
这哪里是什么寒门学子?
分明是二十年前那个,压得整个江州府学院喘不过气的梦魇,再度归来!
“当年,我们江州府学院这一辈.
多少人被江晏压得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赵秉烛面色铁青,死死盯着江行舟的侧脸,那眉宇间的神韵,竟与记忆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渐渐重叠。
他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几分当年败给江晏时的不甘。
却见堂下那始终沉默的青衫少年,此刻微微抬眸,朝他看来。
眸光清亮如雪,清亮得刺目。
恰似当年那个,
让整个江州府学院都黯然失色的,白衣少年郎。
“江行舟的文章,远超同辈。
这悟道修行,也是深不可测。
他比当年的江晏.更可怕。
假以时日,
必成大患断不能留!”
再睁眼时,赵秉烛神色已恢复如常,唯有袖中攥紧的掌心一道猩红。
东城楼上,春风拂槛。
周院君负手而立,望着眼前青衫磊落的少年,眼中掠过一丝恍惚,随即抚掌笑道。
“后生可畏啊!比你父亲当年风采,更胜一筹!“
话音方落,周院君转身面向楼台众宾客,广袖迎风一展:“今日谷雨文会,可以开始了,共设十场文章比试——!”
“对联争锋!”
“飞斗令!”
“箭矢射壶!”
“七步成诗!”
“谷雨诗!”
“谷雨词!”
“谷雨文章!”
“以上名目,皆有彩头凡是夺得其中魁首,便可登上楼台列席,并且获得一件奖品!”
周院君每报一个名目,
在东城楼下的众童生们眼中便亮起一分光彩。
名目越多,他们的机会也越多。
周院君含笑环视在场的诸位进士:“要不,我们这些前辈,为众后辈们,添一些文会的彩头?”
他袖中轻拂,自锦囊中取出一物。
只见掌中托着一块琥珀色的香膏,甫一现世,竟有淡淡谷香萦绕楼台。
几位童生案首面面相觑,显是不识此物。
“呵呵,院君好大的手笔!
此乃【稷神香】,采五谷穗之精,经三蒸三晒炼制而成。修士若闻此香,可滋养神魂,令文思泉涌!”
太守薛崇虎朗声大笑。
江行舟不由目光一亮。
此文宝是一件好东西,数量极为稀有。
因为要采集五种五谷的穗,受时节限制,制作流程非常繁琐,极少人愿意去制作此物。
他心中挂念此物,已经好长一段时间。
可惜,在江阴县、江州府的坊市,都买不着这稀罕物,也不知何处才有。
没成想,周院君手里有一块【稷神香】。
“周兄既出此重宝,本官岂能小气?”
太守薛崇虎自怀中取出一方紫檀木匣,掀开,但见一块青碧如玉的茶饼静静卧于其中,表面金毫隐现。
“此乃御赐‘雨前龙芽',专供举人饮用的才气茶。
莫说童生、秀才,便是举人耗尽才气,只需含上一片,片刻间便能恢复如初!”
裴惊嶷老夫子闻言,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支青玉狼毫,道:“既如此,老夫这支蕴养数载的‘文心笔',今日便赠予今日的魁首罢。”
那青玉狼毫悬于空中,竟自行吞吐着淡淡才气,显非凡品。
翰林学士用过的狼毫笔,哪怕原本是一件寻常之物,沾染了学士经年的才气,那也成了一件小极品。
“老夫偶然得了一份前朝真本,今日便献出来,权当谷雨文会的彩头罢!!”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进士捋须而笑,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书册。书页展开的刹那,竟有淡淡文气如烟霞般流转,引得满座惊叹。
一时间,东城楼上气氛愈发热烈。
各府家主、进士举人们纷纷慷慨解囊,赞助这场文会。
这已经是谷雨文会的惯例。
有出一方举人砚台。
有出进士手札真本残页。
有出一块极品墨条,墨香竟凝而不散.。
在东城楼台下二千名童生早已看得心潮澎湃,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文房至宝,此刻都成了谷雨文会比试的彩头。
随便哪一件,都足以让他们的文道修行更上一层楼,指不定就成了他们改变命运,考中秀才的文宝。
礼官手持玉简,立于城楼高台,声如清磬道:
“今日谷雨文会,设十场小比——”
“凡夺任意一场的魁首,可登楼列席,受彩头之赐。”
话音一顿,礼官环视台下众学子,继续道:“若有文章能【问乡】、【叩镇】、【出县】,更可获一份额外嘉奖。”
此时晨风忽起,卷动礼官衣袂。
他忽然提高声调:“但若——”
“有童生能作一篇【达府】之文,又或是夺得三个分场以上魁首,魁首数量最多之人!”
全场闻言,骤然一静。
礼官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赐【谷雨文魁】称号!不论他府试成绩如何,本府皆保一个【酌情秀才】功名!”
最后一字落下,
“太好了!”
顿时,楼台下的童生们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这不仅是一场寻常文会,更是一条直通秀才的青云捷径!
顾知勉只觉胸中热血翻涌,指尖都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这谷雨文会有这般天大的好处!
江州府试极难,一共考三场,场场考的内容不同,如迥异天地。
多少才子因受偏科之痛弊,纵有满腹经纶,却在府试其中一场失利,痛失秀才功名。
莫说寻常童生,便是那些摘得各县童生案首之人,也经常在府试中折戟沉沙。
正因如此,【酌情秀才】历来只赐予各县的【童生案首】,保其即便马失前蹄,仍可守住一个酌情秀才的功名。
而今日这谷雨文会上,【谷雨文魁】也可获一个酌情秀才的恩典!
江州谷雨文会,正式拉开帷幕。
裴惊嶷老夫子、太守薛崇虎、院君周山长等一众进士举人纷纷走下东城楼台,与童生们共襄盛举,参与文会。
六位童生案首,也跟在他们的后面。
霎时间,东城楼外的郊野,十大分场文会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对联!——拆解各种回文对联、解字对联.对联最多者,为本场魁首,奖品御赐【雨前龙芽】。
箭矢射壶——将历年谷雨佳作刻于紫檀牌上,放置一壶,童生们在数十丈外投箭夺牌,中最多者为魁首,奖品稷神香。
谷雨诗、词——写出的诗词文章,品级档次越高,自然是魁首!奖品文心笔.。
这些皆是谷雨文会的经典名目,众童生们也早已熟稔于心。
顾知勉忽而叹道:“可惜江兄那两首[达府]之作,未能在此亮相!若有一首在此,这谷雨文魁之位,必属他无疑!”
韩玉圭摇着扇子,淡然一笑:“他又何需此等虚名?身为江阴案首,最不济也有‘酌情秀才’保底。
如今他在府试,不过是争一争——能否再夺秀才案首罢了!”
顾知勉恍然,点头道:“也是!”
“走,去诗会瞧瞧!”
院君周山长、太守薛崇虎,以及江行舟等六位童生案首,一行人浩浩荡荡,径直来到文会分场之一——谷雨诗会。
此处早已汇聚二百余位童生,或负手沉吟,或提笔疾书,皆在苦思佳句,争夺诗会魁首。
韩玉圭、曹安、顾知勉等一众江阴童生亦早早候在此处,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写出一首上乘的谷雨诗。
顾知勉眼尖,远远便瞧见周山长、薛太守一行人的身影,当即高声道:
“前日得见院君大人东海镇妖之威,晚辈心潮澎湃,偶得拙诗一首,愿献于大人!”
说罢,他昂首挺胸,手持一份写好的诗笺,朗声吟诵:
“《谷雨·赠周院君斩妖行》
墨池忽作东海倾,
纸上雷奔匣龙鸣。
三尺青锋未出鞘,
先有文光射妖星!
书生何曾负侠骨?
笔锋即是剑锋路。
写得达府诗成时,
要借天雷洗妖窟!”
在场众童生们,大惊失色。
“这小子,真是人精啊!.我怎没想到这一手?!”
有人低声暗道,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谁都看得出,顾知勉分明是早备好这首颂诗,就等着院君大人现身时,一鸣惊人。
负责诗会分场的教谕眼前一亮,抚掌赞叹:“妙哉!此诗至少当得‘叩镇'之评,按例当赐叩镇级犒赏一份!”
说罢他亲自捧起这篇诗笺,急忙恭敬呈于,到达分会场的周院君面前。
先不管这诗好不好,
院君大人喜不喜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若是送银两给官员,那是受贿,私下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
但是,你当众堂而皇赋诗一首给州府的官员,在诗中吹捧对方的威名,那对方绝对是笑容满面的,不会拒绝。
万一这篇文章流传开来,
随着岁月的积累,晋升[出县]、[达府],流芳百世,那可就青史留名了。
这是既送了好处,又能得到潜在的回报。
“妙哉!此战诗颇有【叩镇】水准!”
周院君闻言,既觉啼笑皆非。
这赞颂他东海斩妖之诗,又不得不含笑纳之。
至于此诗是闻乡,还是叩镇,就不去细究了。
他看见诗笺的落款,“江阴顾知勉!.去领一份叩镇诗的犒赏吧!”
“学生顾知勉,多谢院君大人!”
顾知勉欣喜若狂,拱手一礼。
院君大人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可见他的名字已经入了院君的眼。
待到府试时候,周大人若是一念想及此刻,说不定判卷时候会给他手下留情。
一时间,
众童生们纷纷效仿,谷雨文会赠诗,蔚然成风。
“江兄,可有好诗!”
顾知勉见江行舟迎面而来,朗声笑道。
“罢了,我就不跟顾兄争这一场谷雨诗会的魁首了!”
江行舟摆手一笑,目光却已投向别处。
他看中了另外一件文宝——稷神香。
“罢了,且去另一处会场!”
周院君本来,还想看看几位童生案首,能否做出一首好的谷雨诗。
却被众童生纷纷赠诗的热情扰得头疼,只得放弃此念,领着众人一行匆匆离了诗会,兜兜转转,转至【箭矢射壶】分会场。
此处只闻箭矢铮鸣,还有字诀文术之声,不见半句赞颂他的诗文,倒是个谷雨文会难得的清净之处。
“尔等,可要争一争这谷雨文会,【箭矢投壶】的魁首?!”
薛太守朝着六位童生案首笑道。
“学生对箭矢射壶,略有心得!”
暨阳案首沈织云,连忙拱手道。
众童生案首也纷纷点头。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表现的机会,若是再不抓紧表现一番,这次的谷雨文会,恐怕要颗粒无收了。
(本章完)
第86章 还是赋一首出县《射壶》,
第86章 还是赋一首出县《射壶》,最省事!
周院君与薛太守携江行舟、沈织云等六名童生案首,在谷雨文会辗转数处,终至【箭矢射壶】分会场。
“诸位当把握此机。”
薛太守负手而立,语带深意。
江行舟的表现已经超常发挥,在文道上稳稳碾压他们一府五县其余五位童生案首。
若此番,他们若是再无好的表现,在周山长院君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府试可就难了!
届时,周院君只能“秉公”判卷,是第几等便是第几等。
想要格外“另眼相待,网开一面”,判卷时候拔阙一等,那就是不可能了。
说不定,被判为[酌情秀才],大丢本县文士的脸面,也是有可能的。
“诺!”
“太守大人垂训,学生自当竭力!”
六位案首齐声应和,列阵于一排青铜壶前。
沈织云目视前方,指尖轻抚箭羽,忽而说了一句道:“江兄,我乃暨阳箭矢射壶之冠,今日怕是要承让了。”
语毕,唇角微扬,眉宇间带着一抹骄色。
他才不信。
江行舟什么都精通,诗词文章写的好,精研圣贤典籍连这聚会、宴席之戏也能信手拈来?
江州六案首各有所长,而这射壶之戏,素来是世家子弟宴饮助兴之物,用于消遣。
其间常设赌局,一场下来动辄百两纹银,是寒门士子一年之费!
是故,寒门学子自然避之不及。
他早闻江行舟在薛府时终日闭门苦读,几不曾沾染此等射壶游戏。
这可不是看书籍能学来的!
因为这需仔细计算,自己的算筹,冒最低的风险下,获得最大概率可以赢对方。
这需要大量的实战经验!
这般生手,如何能窥得其中门道,玩的明白?
“呵,沈兄此言差矣!!”
林海洲朗声一笑,袍袖轻振:“此射壶之戏,我也常玩乐,未必逊色于你!”
府城案首赵子禄、昆山案首杜清音,等人闻言,皆面露从容。
有江行舟这寒门子弟垫底。
他们几位再怎么,也不会是表现最差的一位。
江行舟闻言,笑而不语。
【箭矢射壶】,这是源自周代,文人之间聚会宴席的一项古老礼仪竞技游戏。
《礼记》载:[投壶者,所以养志游神,除懒惰也。]
极为高雅!
规则也十分简单。
一个青铜壶,细颈大腹,有壶口、壶耳。
使用的是无镞木箭,通常用柘木或棘木制成,尾部饰羽毛。
射口为“中”,得一算。
射耳为“耳”,得二算。
若箭矢偏斜反弹,又神奇的再入壶内,为“骁”,得三算。
每人每次投四矢,按顺序投掷。
先得十算,为胜。
败者罚酒,胜者获“胜筹”——玉佩、诗笺等雅物。
若是俗气一点,那就直接是银两。
但是想要轻松投中,可不简单。
因为青铜壶,有一道文术封口,需要在箭矢上附加对应的文术,才能破壶口而入。
寻常是【云雨风雪】之类,都是最简单的封口,难的是遇上生僻字诀,纵是高手也要踌躇良久。
计算好自己的算筹之后,才会投出箭矢。
周山长院君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扫过六位童生案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尔等既是一府六县童生案首,
又是射壶高手,实力顶尖。
既是如此!
本院君,给你们上一点强度!
上十尊射壶!”
说罢,周院君吩咐教谕,把一尊普通的青铜壶,换成十尊青铜壶。
只见教谕们抬着十尊青铜壶鱼贯而入,十尊青铜壶按北斗方位排列,壶口分别贴有封印。
“字诀壶三尊!”
周院君指尖轻点,最前三尊壶身亮起金色篆文,分别是「风」、「雅」、「颂」三字,“需以字诀文术破之,一壶得一算!”
“成语壶三尊!”
随着他话音,中间三尊壶身浮现出「行云流水」、「画龙点睛」、「字字珠玑」的墨色字迹,“需以成语文术破之,一壶得三算!”
“诗词壶三尊!”
后三尊壶身上,《诗经》、《楚辞》、《乐府》的名句如游龙般盘旋,“需施展对应文术,一壶得五算!”
最中央的至尊壶突然大放光明,壶身上浮现一首未成的赋诗,只有诗名。
周院君声音陡然提高了少许,道:“若能赋一首[出县]以上的《射壶》诗一首,破此至尊壶,得十算!”
刹那间,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这十星射壶的威压,将众童生硬生生镇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文气威压。
沈织云、林海洲、赵子禄、杜清音、周文远等几位童生案首,面色如土。
差点,当场双腿一软,就想要跪了。
“进士玩射壶游戏,都玩的这么高级吗?”
三尊字诀壶,字诀文术,直接上《风雅颂》?这哪是射壶,分明是考校《诗经》的真传!
三尊诗词壶,诗词文术,更是离谱——要施展释放《诗经》、《楚辞》、《乐府》记载的诗词文术?
这哪是童生能驾驭的文术?
他们平日读书,能读懂典籍奥义就不错了,哪还能以文术催动?
最要命的,至尊壶,当场写一首出县以上的《射壶》?
“这赋诗还是算了吧!”
赵子禄喉头滚动,额头冷汗涔涔。
他还没听过,江州府,甚至江南道,有谁写过出县级的《射壶》诗词!
[出县]之作,那可是能惊动一县文运的诗词。
他们这群童生,平日里连[闻乡、叩镇]都费劲,更遑论出县?
能写出县诗词的人,写什么不好?
非得浪费自己的腹中才华,写一篇用处不大,聚宴才用得上的出县级《射壶》?
“我会风、雅,可尚未修成[颂]字诀文术!”
沈织云手中的折扇“啪“地落地,直接惊呆了。
他掌握了五千多个字诀,会[风、雅]字诀文术,但其中并不包括颂字。
“该死,[字字珠玑]这道成语文术,怎么才能将它释放出来?”
林海洲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心里发苦,这哪是射壶游戏,简直是刁难!
“这我最多,能得三算五算是极限了!根本赢不了!”
赵子禄更是面色惨白如纸。
他飞快的计算,自己能获得的【算】。
众位案首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算来算去,极限也就是五算、八算!
“嘶——”
周围数百名围观童生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甚至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射壶难度堪比考秀才了吧?”一个瘦高童生声音发颤。
“何止!”旁边圆脸童生咽了口唾沫,“院试考的是死记硬背,这可是要当场施展文术!
我看怕是比考秀才还难三分!”
六位案首站在场中,只觉得数百道童生的目光如芒在背。
负责本场的一位教谕,朝众人一礼,高声道:“[《投壶辞》:矢惟其直,壶惟其正,君子之争,发必中礼。
六位投壶者!
非字不足以破壶,非成语不足以贯耳,非诗词不足以鸣天——
诸生,请射壶!”
沈织云硬着头皮,开始投手中的四支木箭。
“铛!”
“风壶!中!”
他在木箭上,附加一道风字诀,木箭裹挟着一道青色流光。
手腕一抖,第一支箭便破空而出。
刹那,木箭化为一道风箭,锐利而疾速。
箭矢如风,精准地钻入风壶细窄的壶口,顺利命中。
接着,
沈织云深吸一口气,在木箭,附加了一道[雅]字诀文术。
“「雅者,正也。以礼为骨,以乐为魂,可镇邪祟,可和阴阳。」”
这道文术字诀,是乐府字诀,有驱心魔、辟邪祟之效!
可驱散负面效果,
但它并没有战斗、射击、投掷的作用。
而且,还不允许再用其它的字诀文术,去控制这支【雅】箭矢。
这意味着,【雅】箭矢,就是一支普通的箭矢!
“铛~!”
“雅壶!未投中!”
在数十丈远距离投掷下,寻常箭矢,命中壶口的概率并不大。
很快,沈织云手里的四支木箭用尽,投中风、雅二壶,仅仅得了二算。
接下来,
轮到林海洲,再轮赵子禄.
五人投了一轮木箭,
木箭与铜壶叮叮当当碰撞了二十次,最后清点算筹时,竟只得了十余算。
“看来,得投掷三四轮,才有人率先投满十算,能分出胜负了!”
林海洲望着散落一地的木箭,摇头叹气。
终于,轮到江行舟。
射壶分会场上一时静了下来,
周院君,薛太守,还有五位童生案首,以及周围围观的数百位童生们,纷纷望向他。
他手中四支木箭。
众人不由猜测,
他是稳扎稳打,一支一支投掷得算最低的字诀射壶,确保每箭必中?
还是大胆一搏,投掷成语射壶、诗词射壶?以求尽快凑满十算?
这要精心计算!
“《谷雨射壶》:
[铜壶初泻樱桃颗,金镞旋飞霹雳声。
醉倚屏山笑周处,当年徒斩蛟龙名。
初月当轩动羽觞,铜龙宛转注清泉。
已判身醉非中圣,忽闻弦歌似列仙。
座客尽教量斗斛,觥船自合算觥筹。
中多不辨谁胜负,罚依金谷酒数传。]”
江行舟眸中闪过一丝清光,唇角微扬,口中轻吟一首诗,
——正是纳兰性德的一首《射壶》诗文术。
诗声未落,
他指尖青芒流转,一缕文气缠绕箭身,竟将那风流词客的《射壶》意境凝于木箭之上!
要知道,射壶诗本就罕见,
而纳兰性德当年宴饮投壶,诗酒风流,堪称此道,绝顶高手。
江行舟将木箭一甩。
“嗖——!”
木箭破空,竟直取场中最远的至尊壶!
此壶最难命中,但若得中,一箭便抵十算!
“噗!”
箭锋破空,精准贯入至尊壶口,封印微颤,箭身竟如水滴入壶,瞬间没入其中。
“铛——铛——”
铜壶清鸣,余音袅袅。
这支承载着《射壶》诗文的木箭,稳稳落入至尊壶内——须知,唯有出县以上的《射壶》诗作,方有资格叩开此至尊壶!
诗成,壶应!
就在木箭命中至尊壶的刹那——!
“嗡——!”
整个射壶分会场骤然震颤!木架上所有箭矢无风自动,青铜射壶齐齐共鸣,迸发出道道清光,如星河倾泻,嗡鸣不绝。
这些沉寂多年的古物,此刻竟似有了灵性,在青光中雀跃颤动,与那《射壶》诗韵遥相呼应——
毕竟,这是专为它们而作的绝妙诗篇,更是罕见的出县级以上佳作!
良久,青光渐敛,余韵方歇。
场中,鸦雀无声。
沈织云、杜清音等五位童生案首,直接惊呆了。
“江兄,我们这只是一场.谷雨文会的射壶竞技游戏!
你随便投一投就好了!
何须掏空自己的满腹锦绣才华,写一篇出县级《射壶》?”
沈织云脸上沮丧,都要哭了,不知该如何言语。
江行舟这看似随意的木箭一投。
这显得,他们五位童生案首很无能!
他们五位世家子弟的合力投掷一轮木箭,费尽周折才堪堪斩获十算,竟与寒生江行舟一人所获旗鼓相当。
“承让!”
江行舟笑了笑,淡淡道:
“我也没办法。
三尊诗词壶,一壶可得五算。
但《诗经》、《楚辞》、《乐府》诗词文术,我也还不够相熟,容易失败。
那三尊成语壶、三尊字诀壶,命中率不高,而且得的算也低,才得一算、三算,四支箭矢很难一轮得到十算!
算来算去,只有至尊壶!
一箭命中,就足够十算!
它最省事!
就算一箭投偏了,我也还有三次机会。”
“.最省事?”
沈织云嘴唇微张,眼中浮起一丝茫然。
在江行舟的眼里,写这一首足以出县的《射壶》,只是为了图个最省事?
难道,他们一府五县的六位童生案首之间,差距竟如此悬殊?
四周二百余名围观的童生,此刻皆瞠目结舌,目光呆滞地望向至尊壶——那支木箭的尾羽仍在微微震颤,余势未消。
“好诗!”
周院君自至尊壶中取出那支《射壶》木箭,眼中难掩喜色。
[已判身醉非中圣,忽闻弦歌似列仙。
中多不辨谁胜负,罚依金谷酒数传。]
但见箭身之上,一行行金芒流转,字迹如星辉闪烁,熠熠生辉。
这般仙气飘逸的诗,他这辈子是做不出来!
周院君不由抚掌赞叹:
“一首《射壶》诗,竟也能写出这般超然物外、仙韵缥缈,浑然忘我之境界。
难怪,诗成,即为出县!”
他略一沉吟,复又笑道:“若是江州府内,玩射壶的诸多文士,皆吟这首《射壶》。
只怕不出一年半载,此诗便能再进一步,成就达府之名!”
“咳!”
周院君不动声色地将木箭拢入袖中,
他目光扫过射壶会场众人,朗声道:
“可还有人,愿与江行舟,在本场射壶中一较高下?”
场中鸦雀无声。
他微微颔首,声如洪钟:
“既无人应战,本院君宣布——江行舟,为本次射壶分会场魁首!”
略作停顿,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本场魁首,赏,进士级【稷神香】一方!”
(本章完)
第87章 【七步成诗】?罢了,还是
第87章 【七步成诗】?罢了,还是【对联】吧!
江行舟双手接过周院君递来的一方锦盒,指尖触及那方温润如玉的【稷神香】,只觉一缕清冽文气自指间流转。
这进士级文宝,正是射壶魁首的奖品。
同时,教谕又取来一支通体莹白的江州府举人级文笔——此乃写出一篇[出县]诗词的额外嘉奖。
笔管上云纹流转,隐有才气萦绕,一看材质便知非凡品。
以后考上秀才,正可用此笔。
周山长院君亲切又和蔼的挽着江行舟的手,“至于那些木箭.”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射壶分会场内那些散落的柘木箭矢,指节却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支刻有《射壶》诗的珍品。
他以战力闻名,道行根基雄厚。
可在诗词文章方面,一向并是不太在行。
否则,当年也不会两度进京赶考,方得金榜题名。
可眼前,这支木箭上的《射壶》诗,虽出县之作,却隐隐已有一丝达府气象,实乃难得的【首本文宝】。
他心中甚是喜欢。
若能带回去,日夜参悟,必能补益他的诗道。
“咳”
他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的薛太守——方才急急收箭入袖,正是防着这位老对手,横刀夺爱。
不过,他还是要征询一下“原主”江行舟的意见。
“这木箭、射壶乃府学院之物.学生岂敢擅自带走?自然是由院君处置!”
江行舟哭笑不得,拱手作答。
“善!”
周山长顿时扶掌笑道。
与这般灵透的聪明少年说话,心照不宣,当真如饮醇醪,就是痛快。
“行舟贤侄!
当年我与你父亲在府学同窗三载,虽不似薛太守与他八拜为交,却也常作挑灯夜话,堪称神契已久。
往后唤我世叔便是,莫要拘礼,生分!”
周院君神情温厚,伸手慈蔼拍了拍少年肩膀道。
“是,侄儿拜见世叔!”
江行舟连忙再次拱手。
薛崇虎眼角微跳,周院君什么时候也学会厚脸皮了?
竟然惦记上县学童生的诗赋文宝【首本】,还以世叔自称,说什么[挑灯夜话,神契已久]!
明明当年的府学高台上,江晏一袭青衫,与诸位教谕,挑灯夜谈文道。
谈笑间便诠释《春秋》微义,惊得满座师生击节称叹。
而台下身为秀才的周山长,却如渴饮琼浆般,仰首凝望,连衣襟沾了夜露都浑然不觉。
不过,时至如今,周山长却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晋位府学院君,在江州府的光芒越发耀目。
薛太守心头暗暗懊悔,刚才未能抢先一步取下这支柘木箭。
“世叔.贤侄?”
四下的众多童生、秀才们闻言,眼中霎时腾起一片艳羡之火,喉间酸涩如含未熟青梅。
薛太守跟江父乃是八拜结义,待江行舟如子侄,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位执掌江州府学院文脉的周院君!
竟也对江行舟以“行舟贤侄”相称?
这分明是族中长辈唤自家麒麟儿的亲昵!
他们这些县学府学寻常学子,何曾得过院君大人如此亲近的温言?
众童生们当下个个攥紧心口,只觉方才江行舟射中的柘木箭,此刻都成了扎心的刺,扎的心头千疮百孔。
周院君青袍缓带,与薛太守、裴老夫子等诸位翰林、进士、举人在前。
江行舟、沈织云等童生案首学子紧随其后,衣袂间尽是少年意气。
一行数十位文人雅士在谷雨文会场内闲逛,与众学子同享盛会之乐。
行至【七步成诗】分会场处,但见人头攒动如浪涌。
这个分会场的规则也很简单,
由教谕当众从竹筒内,抽取一张命题纸签,
然后参与本场的童生们,便开始往前走,走完七步,便需在身前案桌的宣纸,当场写下一首诗。
先写完,且品级最高者,获胜。
此处聚集的童生众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众童生们皆想在这【七步成诗】分场一展才华,争夺魁首之位,竞争极为激烈。
“行舟!
你既夺得射壶分场的魁首,可要在这【七步成诗分场】再试锋芒?
你们几位,可愿同场竞技?”
周院君目光含笑,复又环视众人,朝沈织云、赵子禄等五位童生案首,问道。
“院君,使不得!使不得!”
五位童生案首闻言色变,连连摆手推辞。
其中赵子禄更是急得后退半步,脸色煞白,道:“院君大人明鉴,江兄的诗词造诣,我等望尘莫及!”
“江兄七步成诗,我等怕是七十步也难成句。这般献丑之事,还是免了!”
七步成诗?
刚才江行舟在射壶分会场,写那篇《射壶》诗,哪里需要七步?
原地不动,一步未走,这一首出县诗就出炉了。
若真要比试,岂非自取其辱?
他们这不是等于当众献丑吗!
“罢了!今日谷雨文会盛事,这【七步成诗】分会场魁首的机缘,还是留给予其他同窗吧。”
江行舟想了想,轻拂衣袖,也是摇头婉拒。
今日谷雨文会,
他看中的奖品,只有这一方进士【稷神香】。
此外,
参加谷雨文会,另外一个目的是看看,能否发现主考官院君大人,对府试考题的暗示——
每一届的谷雨诗会,主考官都会给出少许的暗示,方便童生们去押题!
至于能否发现暗示,并且押中府试考题。
那就是童生们个人观察的本事了。
如果能提前察觉,便可提前足足两月“备考”,精心的准备之下,无疑能占先机。
这才是谷雨文会,真正的用处。
许多跟随周院君身后的童生五甲,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院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谈。
譬如,只见周院君与薛太守的几句闲谈。
他们话中提及,谷雨文会中悬挂的一幅《春耕图》,档次极佳。画中农夫扶犁,远处山色如黛,题诗处墨迹尚新。
有没有可能,
府试考题之一,会考【春耕】?
要知道,上一届院试,便曾以【秋收】为题!
今岁府试若循此例,极可能落在“农事”之上。
再细看周院君今日所着青袍,腰间玉带竟雕着几束稻穗纹样,与院君大人拿出来的那方【稷神香】隐隐呼应!
这更加增加了,府试题目,可能考“农事——春耕”的概率。
这让不少敏锐的童生也似有所觉,频频打量那幅《春耕图》。
沈织云折扇轻摇,心中在扇面遮掩下,悄悄记下周院君每一句提及“农桑”的言辞。
这场无声的押题之局,这可比【七步成诗】更需费心思.好在,离府试的时间还充裕,足够慢慢去琢磨。
江行舟并无参加【七步成诗】的想法。
夺得谷雨文会的魁首——好处是可获得一个酌情秀才的保底,这是众童生无比渴求。
若是他愿意,大可连夺数场魁首,将这个保底秀才名额收入囊中。
但这并无意义!
他已经是童生案首,有一个酌情秀才作为保底。
每三年一场的府试,二千名童生仅仅录取一百名秀才,这简直是一场噩梦般的惨烈角逐。
哪怕是酌情秀才,也是无数童生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自然没必要把谷雨文会各个分场的魁首,都给抢走,不给其它童生一口汤喝。
在【七步成诗】分会场的众多童生们,见江行舟摇头拒绝。
原本攥紧衣袖的童生,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甚至有人悄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在江行舟面前,他怕是连提笔写诗的勇气都没有!
江行舟若是下场,这七步成诗的魁首,定然是要被他给夺走。
他们拿下谷雨文魁的希望,又破灭一分!
周院君回头看五位童生案首,
那五人神色各异——有的低头盯着鞋尖,有的假装整理衣袖,还有的干脆转身去端详旁边会场内摊贩们摆摊的字画,就是没人敢与周院君对视。
他们已经被江行舟的诗打击的毫无信心,不敢参与【七步成诗】。
“罢了,那我等便随意逛逛吧!”
周院君微微颔首,也不强人所难,只负手缓步而行。
转过几处回廊,一行人便来到谷雨文会的【对联分会场】。只见竹竿上悬挂着各式楹联,墨香犹新。
周院君驻足观赏片刻,忽而转身问道:“尔等对对联之道,可曾研习?”
“回大人,学生略略有涉猎!”
沈织云迟疑了一下,拱手道。
学自然是学过。
私塾蒙生读的《声律启蒙》,就是极为押韵的对联——只是,非常简单而已。
对联戏,技巧最难的是五钟——拆字联、谐音双关联、叠字联、回文联、顶针联。
拆字联的离合之法,谐音双关的语带玄机,就够人琢磨半日。更遑论那些叠字回环、顶针续麻的绝妙对子绝对是烧脑。
他不敢肯定,江行舟在对联方面,有没有深入的研究。
他回头,瞥了一眼身侧面无表情,微微凝眉的江行舟。
“.”
众童生案首们看到江行舟这副蹙眉为难的表情,心头不由咯噔,彼此相视一眼,原本黯淡的目光中忽又闪烁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江行舟已在诗词文章、文道奥义、射壶之艺上将他们尽数碾压,难道连对联一道也厉害?
或许,他不擅长呢?
要不,硬着头皮该试一试?
博个万一!
万一赌中了?!
江行舟不擅长此道他们在院君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若是江行舟不擅长对联,他们却因心中畏惧,而失去这个压制江行舟的机会.那可太冤了。
众案首心念电转,犹豫、不甘、侥幸交织。
心中浮起一丝赌徒般的执念,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死死盯着江行舟——既盼他失手,又惧他再胜一场。
赌了!
赵子禄终是咬牙一横,霍然朝周院君深深一揖,朗声道:“大人,学生斗胆,愿与六位案首同场竞对,以联分高下!”
就算屡败屡挫,他也要和江行舟,分一个高下!
“唉——”
江行舟眉峰微蹙,终是轻叹一声。
他本不愿出手。
可若此刻退避,其余五位童生案首必定欣喜若狂,咄咄逼人,顺势相逼,届时满场目光皆会落在他身上——以为他惧了!
被他们几个案首踩在脚下,当他们扬名的垫脚石,那可不行!
“院君大人,我等皆愿一试!”
沈织云、林海洲等人相视一眼,见江行舟叹气,他们反而心中越发笃定。
果然!
对联一道,或许正是他的软肋!
对联会场内,原本正在对对联的数百位童生们纷纷散开,露出一片场地,共六位童生案首竞技对决。
“好!
那我们就出五道对联——拆字、数字、叠字、回文、顶针,各一道。
进行抢答!
答中对联最多之人,为本[对联分场]的魁首!”
周院君微微颔首,从对联会场的竹筒中抽出一支签,展卷一看,竟是道颇费思量的回文联。
他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念出上联:“[雾锁山头山锁雾]。”
此联一出,满场寂静。
回文联之难,在于正读倒读,对仗工整,
不仅字序要如镜中倒影般严丝合缝,
更要意境浑然一体,仿若山水画卷正反皆可赏玩。
这道,上联七字意境极佳——重峦叠嶂间云雾缭绕,山与雾纠缠难分,竟不知是山锁住了雾,还是雾锁住了山。
“[天连水尾水连天]!”
沈织云几乎毫不迟疑,立刻朗声应和。
在场众人哗然。
周院君眼中精光一闪,拍案赞道:“妙!”
此对不仅字字回环,更难得的是——
上联雾锁青山,下联天接碧水,一头一尾,一纵一横间,竟将天地山水尽数勾连!
抢答得漂亮!
“沈案首当真才思如电,不愧是暨阳童生案首,瞬息抢答,意境丝毫不下上联!!”
“此对意境开阔,与上联堪称珠联璧合!”
场中顿时喝彩如雷。
赵子禄、周文渊、杜清音等童生案首大吃一惊,眸中露出震惊。
没想到,这暨阳案首沈织云竟然这般厉害,瞬间抢了第一道对联,风头一下被他夺走。
沈织云一笑,从容:“承让!”
“倒是有些本事。”
裴惊嶷老夫子捋须一笑,眼中精芒闪动,忽然抬手道:“那老夫便来出一道数字联——”
他声如洪钟,一字一顿地念出上联:“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
话音落下,满场骤然一静。
众童生面面相觑,眼中皆是茫然——
这数字对联,暗藏何意?
有人低声喃喃:“甲.六十岁?重开再加六十?”
旁边同伴急得抓耳挠腮:“三七.莫不是二十一?这加起来.是一百四十一?”
这对联倒是被迅速拆解开了。
可问题是,怎么用对联,接上去?
场中窃窃私语渐起,却无人敢贸然应答。
“甲重开,三七岁月.这是一百四十一!怎么拆解?”
沈织云低声喃喃,眉头微蹙。
算学本非他所长,此刻竟被这数字迷局困住。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间,
江行舟笑了笑,朗声道:“古稀双庆,内多一个春秋!”
话音方落,满座再次哗然!
“好!”
众人不由的拍案叫绝,“甲对古稀!古稀七十,双庆便是一百四十,多一个春秋,恰成对仗!绝了!”
两道对联,电光火石间,江行舟和沈织云二人各显锋芒,已经抢到了前头!
(本章完)
第88章 放眼江南道,当属第一流!
第88章 放眼江南道,当属第一流!
“呃”
沈织云指尖一顿,倏然抬头!
他正埋头凝神,苦苦掐指推演[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之数,忽听到江行舟脱口而出的下联——
[古稀双庆内多一个春秋],十字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脑中顿时“嗡”了一下。
沈织云瞳孔微缩,猛地望向身旁那道青衫身影。
此人竟连数字联都信手拈来?
他尚未回过神来,
耳畔已传来对联分场的满场喝彩,拍案叫绝声。
沈织云不由苦涩的吞咽了一下,这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棘手,当真是没有软肋不成?!
谷雨文会的【对联分会场】上,气氛骤然紧绷!
林海洲、周文渊、杜清音、赵子禄等四位童生案首,对视一眼,掌心已沁出薄汗。
仅有五道对联,却有六位案首!
答对最多者胜,为本场魁首!
沈织云与江行舟转眼各夺一道对联,抢在前面,余下的机会只余三次!
“下一题,我必须抢答!”
林海洲指甲掐进掌心,眼中闪过决然。
“薛大人,不如也赐教一联?”
周院君含笑相邀,
薛太守轻抚长须,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想到一个拆字联,缓缓道:“此木为柴山山出!”
“此”加“木”为“柴”,“山”叠“山”成“出”!
拆了[柴、出]两个字。
且有,“木柴山中出”之意境。
“这怎么对?木柴?柴生烟!
有了!”
林海洲眼中精光一闪,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绝佳对子,几乎在薛太守尾音未落之际,霍然道:“[因火成烟夕夕多]!”
“因”合“火”为“烟”,“夕”叠“夕”成“多”!
且,木柴生炊烟,炊烟总是在夕阳时分出现,意境也是完美。
字字相扣,意境完美,分毫不差!
“林海洲兄,高才也!”
“一瞬对上,叹为观止!”
满场不由惊叹。
“好!
这太仓县童生案首,实打实的才华,没有水分!”
连薛太守也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第四对!
本院君继续出题!
这一联,本院君倒要看看,谁能接得住?”
周院君翕然一笑,眼中精光乍现,第三联已破空而来:“[鸡犬过霜桥,一路梅竹叶!]”
顿时,
嗽一声。
满场寂静如死,唯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九景连环对”
林海洲喉结滚动,本想继续抢答对联,可仔细一想,身形微微一颤,脸色不由煞白,“鸡、犬、霜、桥、一路、梅、、竹、叶”
“象、形、意境,三绝合一!”
杜清音猛地抬头,“下联需对两物、绘双景,更要绝佳的意境!”
“怎么一题比一题还更难?.这.这怎么对?光是理解上联就,难如登天!”
赵子禄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发颤。
他的脑子都转不过来,更别说对上这道对联。早知如此,他在第一题就该抢答。
“学生来答!”
杜清音硬着头皮抢到对答之权,却闭目凝神十息,终于想到了一个对联,连忙道:“[牛羊归暮野,满坡明月碎玉]”
这已经是倒数第四联,便如此难对。
恐怕最末一联要难如登天!
“杜兄!才思敏捷!”
满座哗然赞叹。
周院君不由抚须沉吟:“暮野对霜桥,‘明月'对‘梅',‘碎玉'对‘竹叶'——分别对应牛羊之蹄!
虽意境稍逊,但能想到以明月、碎玉,已属难得!”
赵子禄眼前阵阵发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死死攥紧掌心,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六位案首,四人抢答对联已展才学,唯独他.
竟成了垫底?!
“我我.”
他嘴唇颤抖,却吐不出半句应对之词。
丢人现眼!
赵子禄猛地闭眼,胸口如被重锤狠击,悔恨、羞愤、不甘,如烈火灼烧五脏六腑!
早知如此,他刚才何必率先抢着说要在这【对联分会场】上,六位童生案首同台竞技?
如今倒好,自己反倒成了笑话!
最后一题,无论如何,也要抢答!
在一旁的教谕,忽然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宣纸,神色凝重地递向周院君。
“院君大人,此乃前一任府院君所留的‘叠字谐音绝对’——谷雨文会数十载,无一人能对!不若,试一试?”
“哦!”
周院君展开对联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满场寂静,
众人瞪着这副叠字对联,落针可闻。
“七‘朝’叠字?!”
林海洲惊呆了,声音微微发颤。
杜清音紧拽双拳,低声喃喃:“一字三义,音形双关”
“朝”可读“朝向”(chāo)!
“朝”可读“朝阳”(zhāo)!
“朝”可谐音“潮水”(cháo)!
连叠七个【朝】字,
虽是同一个字,
却有三重截然不同的意思。
这七个“朝”字,
如何断句?
如何释义?
满场的众童生们都懵了,张合着嘴巴,不知该如何才能把这七叠对联,念通顺。
赵子禄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这,这怎么读??!”
众位童生案首们,面面相觑,额头渗出冷汗。
莫说对出下联,他们便是连这上联,都读不通顺!
“这怕是千古绝对啊!”
周院君长叹一声,寻思一番,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诸位,可有人敢试?”
这数十载都无人能破解的对联,他也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
死寂。
再也无人抢答。
沈织云嘴唇微颤,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杜清音抬头望天,闭目十息依然读不通这句对联。
他们连读都读不通,又如何能对?
众秀才、举人面面相觑,苦笑摇头。
有人低声喃喃:“这联.前任院君大人是怎么想出来的?留在此处,为难我辈后人?!”
“罢了!”
周院君环视全场,见无一人敢应,终是长叹一声,缓缓卷起那副对联,“此联,留待后人吧。”
全场寂静中,忽闻一声清朗,
“学生来对吧!”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如水,片刻沉吟后,缓缓道:“[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长”可为“长度”(cháng)
“长”可为“长高”(zhǎng)
“长”可谐音“涨水”(zhǎng)
“长”可谐音“常”(cháng)
七“长”对七“朝”,一字三关,天衣无缝!
“轰——”
众童生如遭雷噬,望向江行舟,直感到头皮发麻。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有人甚至猛地失声惊呼:“这竟真有人能对上?!”
恐怖!
这是什么思路?
周山长眼中精光暴涨,拍案而起:“好!绝对!”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江行舟,心中震撼难平——此子才思之敏捷,底蕴之深厚,简直闻所未闻!
在江行舟身上,他几乎看不到任何一处软肋!
这等惊才绝艳的童生案首,太罕见了。江州府近二十年以来,未曾有过。
最后一道对联结束。
赵子禄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果然成了六位童生案首最垫底之人——一道对联也没能答上。
“江行舟连破两联,当为【对联分场】魁首!”
院君周山长洪亮的声音响彻【对联分会场】。
余音回荡间。
教谕已手捧一方紫檀木匣缓步而来。
匣面雕着云纹龙鳞,在阳光下泛着内敛的紫光。
“赐,御制举人【雨前龙芽】一方!”
木匣轻启。
一方墨绿茶饼静卧锦缎之上,被一封盖了印章的御纸包裹,形如满月,茶纹似龙鳞。
尚未冲泡,文气上浮,已有清冽茶香萦绕鼻尖,令人神思一清。
“学生谢赏!”
江行舟从容接过,指尖触到茶饼刹那,竟觉体内才气微震——这【雨前龙芽】不仅是宫廷贡茶,更是能温养文气的文宝!
御赐文宝级茶饼!
饮此茶,可极快恢复消耗掉的才气。
周山长抚须颔首,目光意味深长——虽然江行舟并不想夺谷雨文会的魁首,可是他已经连夺两场魁首,乃是谷雨文会,目前拥有魁首数量最多的童生。
其他的童生,最多只拿到十场分会其中一场的魁首。
江州府今岁【谷雨文魁】的称号,还是无可避免的落在江行舟的头上。
日影西斜,暮色渐染。
谷雨文会的喧嚣,在晚风中渐渐沉淀。
江行舟负手跟随,衣袂轻扬,再未踏入其他分场比试。
——他不必再争。
沈织云等五位童生案首,看着他那道青衫身影,相视苦笑,完全放弃了任何幻想,也没敢再去邀战。
有些差距,已非勇气可逾!
夕阳将东城楼的飞檐勾勒成金色,文会散场,三三两两的童生结伴离去,犹自兴奋地议论着今日盛况。
“你看过那首《射壶》了吗?一首游戏竞技之作,竟然写的仙气飘飘,简直匪夷所思.”
“最绝的还是那副叠字绝对!
七‘朝'对七‘长'叹为观止!”
“听说江案首拒绝了许多分会场的比试.否则,这十场分会魁首,恐怕要被他包圆了!”
霞光渐隐,山风微凉。
周山长回到江州府学院,负手立于洞府石前,青袍被暮色染上一层薄金。
他抬眸望向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今年的谷雨,倒是落了一场好雨。”
语罢转身,
石门在身后无声闭合,与世隔绝。
洞府内,数颗灵珠悬于穹顶,柔和的光芒将石室映照得如同白昼。四壁光滑,唯有中央一方青玉案几,上置古朴的紫砂壶一盏。
这个闭关静修的洞府,内饰简单,除了石玉桌椅,并无太多杂物。
周山长在案几坐下,广袖轻拂,自袖中取出一支《射壶》柘木箭——箭身通体如玉,其上金纹流转,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他指尖轻抚箭身,眼中精光微闪,低声吟诵:
“[已判身醉非中圣,忽闻弦歌似列仙。]
[座客尽教量斗斛,觥船自合算觥筹。]”
声若清泉击石,在静谧的洞府中回荡。
细细品味良久。
周山长忽的朗笑一声,“好诗!纵然以我毕生之力,也写不出这等有仙气的诗来。当浮一大白,不醉不能尽兴!”
说罢抬手一招,案上紫砂壶无风自动,
一道琥珀色的酒液,凌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入他早已备好的玉杯之中。
周山长手握木箭,穹顶灵珠洒落的清辉,映照着他微微颤动的须眉。
“江宴兄”
一声轻唤,恍若隔世。
他指尖摩挲着箭身上那抹经年未褪的金漆,
眼前依稀浮现当年府院中那道惊才绝艳的身影——青衫磊落,诗成惊座,一笔写尽江南春。
“昔年在江州府院,目睹你风采一时惊为天人!从此便以你为榜样,日夜苦修,不敢有丝毫懈怠!”
石室内的灵光忽明忽暗,似在应和这声跨越二十载的叹息。
“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如你这般光耀夺目。
自你去镇妖司担任监察御史从此天人永隔,再也未逢一面,乃心头一大憾事。”
他仰首饮尽杯中醇厚灵酒,玉杯在石案上叩出清越回响,
话音戛然而止。
案上灵珠,映出箭身上新刻的诗句金光流转。
周山长忽然朗笑,笑声震得洞顶灵珠叮咚相撞:
“没曾想——”
“二十年后,你的孩子,竟比你还风采更胜十筹.将一府五县案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推开石门,透透风,夜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
远山之外,江州府沉静在一片朦胧之中。
“此子何止冠绝江州府?”
周山长负手望天,任凭雨丝沾湿须发,“纵是放眼江南道!”
远处云海天际,一声惊雷炸响,雷电照亮他灼灼双目:“也当属第一流!”
——
ps:
唉,[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念了半个小时,愣是没把它念通顺!
(本章完)
第89章 四道诗笺,闻诗悟刀!
第89章 四道诗笺,闻诗悟刀!
子夜。
江州府,赵府。
“轰隆隆——!”
一道紫电劈开浓墨般的夜色,谷雨惊雷炸响间,赵府宅院内百年古槐的枝影,在青砖墙上疯狂扭动。
“父亲.”
赵子禄重重跪倒在大堂外的雨水中,锦袍下摆浸透猩红。
又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了赵子禄痛苦不堪的脸庞,上面满是雨水与.泪痕。
廊下的绛纱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大堂深处,家主赵秉烛面无表情坐在大堂内,玄色大氅纹丝不动。
赵子禄颤抖的指节捏得发白,喉间腥甜:“江行舟他.连射壶都能碾压一府五县童生案首!孩儿,实在是斗不过江行舟!”
檐外雨势渐急,铜钱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脸颊上,神情绝望,哽咽。
不管从任何方面,他都找不到江行舟的弱点。
甚至【射壶】这种只有各县门阀世家子弟才爱玩,才精通的士子礼仪竞技游戏,他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在江行舟面前却依然是以卵击石。
更可怖的是——他们一府五县的童生案首联手,才堪堪与江行舟平分秋色。
可这五人,哪一个不是家世煊赫、底蕴深厚?
江州,漕运使赵府庶子赵子禄,赵家掌江淮漕运,银钱如流水昼夜不息。
暨阳,锦帛沈府,沈织云,沈府坐拥半个暨阳县的布匹生意,数千张织机彻夜轰鸣,贡品锦缎直供帝城。
太仓,航运林家林海洲,林家数百条大型楼船,帆影蔽日,桅杆如林,锁断大江。
梁丰,梁丰书院周府周文渊,周家门生故吏遍及江南,多少举子见了周老爷子要唤声恩师。
昆山,杜氏世家杜清音,太常寺卿礼乐传家六百载,钟磬声里定雅俗。
这五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能在一县之地傲视群伦的顶尖人物,寻常童生见了,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可偏偏,他们联手,竟压不住一个江行舟!
“五县案首.”
赵子禄惨然苦笑,指节捏得发白,“漕运、锦帛、航运、书院、礼乐——”
他每说一词,喉间便涌上一口腥甜,“五家百年积累,竟只堪堪抵他江行舟一介寒门!”
甚至,他最后心存侥幸,试图在谷雨文会的【对联】上扳回一局,结果再次惨遭垫底。
事实再次证明,侥幸就是侥幸。
满座簪缨子弟的嗤笑声中,他狼狈如败絮,丑态毕现。
而江行舟,依旧一如既往,连眼风都未扫他一下.那种不屑一顾,简直是杀人诛心。
听着堂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檐角滴落的残雨砸在青石板上,声声如刀。
赵秉烛枯坐在太师椅上,烛火映照着他半边脸,另一半却沉在阴影里,宛如一张剥落的古画。
他缓缓抬眸,看着跪伏在院中雨地中,凄惨干嚎的庶子,眼底翻涌的并非怒意,而是一种近乎悲凉的熟悉。
“你此刻的滋味.!”
他嗓音沙哑,宛若岁月磨砺过的砂石,“为父这二十年,也是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江州众举人赴京赶考。
帝城金榜高悬,赫然有江晏、薛崇虎,而他赵秉烛赴考落第。
同窗庆功宴上,觥筹交错,江晏举杯受贺,意气风发。
而他,只能低眉顺目,捧着酒盏上前敬酒,杯盏里映出的,是自己面目可憎的嫉妒。
二十年过去,
薛崇虎已是江州府太守,周山长稳坐江州府院,而他,仍是那个待缺候补的举人,连一纸实职都求不得。
一晃二十年,那份嫉恨早已烧干了他的血肉,只剩一副枯骨,再痛也麻木了。
他缓缓起身,袖袍拂过案几,从棋匣内捻了一枚棋子,嘀嗒发出清脆的声响。
“罢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赵秉烛闭上眼,声音低哑,如风过枯木,“你去全心押题,准备二月后的府试吧。”
“至于他……”
烛火骤然一跳,映出赵秉烛眼底一抹冷光,“为父自有计较!”
“是!”
赵子禄在庭院泥水中猛一个磕,转身去了赵府偏院的书房,彻夜挑灯苦读。
东海,无名礁滩。
夜雾如墨,潮声呜咽。浪尖舔舐着嶙峋礁石,碎成一片惨白的沫。
“嗖——!”
一道鬼祟的黑影掠过人迹罕至的嶙峋礁石,青铜假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森然如鬼。
黑衣首领倏然驻足,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尾随,这才从袖中抖出一支细香。
指尖一搓,香头燃起一缕青烟,袅袅飘向海面。
良久。
海面骤然翻涌,浊浪排空。
一头虾妖破水而出,甲壳上覆着斑驳锈蚀的铁甲,右臂异化为一丈长的锋刃骨刀,寒光森然。
凸出的复眼死气沉沉,毫无灵智可言,唯有冰冷与麻木。
它是妖族的信使,亦是逆种文人的接头者。
黑衣首领亮出自己的逆种文人腰牌,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火漆上烙着诡异的符文。
“虾十九!”
他指尖一抖,密函递出,火漆上的妖文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赵家主吩咐,此密函务必亲手呈予东海妖庭的皇鱼妖帅。”
说着,又从袖中滑出四张诗笺,纸面隐有才气流转——两首出县,两首达府,墨迹未干,似有锋芒暗藏。
“还有四道诗笺,乃是江阴童生江行舟[出县、达府]之作。”
他目光阴鸷,声音如毒蛇吐信:
“请妖帅大人派遣出妖将,伺机诛杀江行舟!”
为了说服皇鱼妖帅,他自行将江行舟写的四首诗——两首出县、两首达府,一并奉上。
江行舟区区一介童生的诗词文章,竟然比大部分的举人的诗词文章,都更出名。
这太可怕了!
相信,皇鱼妖帅在看了这四首诗定然会大为震动,知道江行舟的潜力何等可怕,必须除之而后快,否则遗祸无穷。
海浪突然一滞。
虾十九的钳肢僵在半空,复眼中第一次泛起异样的波动——惊惧,忌惮!
江阴童生……江行舟?
——便是那个在楼船之上,以一首神秘诗文术,引动天地异象,将整艘船化作霞光万丈的槐树楼船,率领三百童生逆杀二百妖兵的江行舟?!
这少年,让它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黑衣首领察觉到虾十九的异常,冷笑一声,声音如寒刃刮骨:“怎么?虾十九,你也想起此人?”
他指尖轻叩诗笺,字字诛心:“区区童生,诗才却已压过举人,若让他成长起来东海妖庭必有大祸!
这可不是东海妖庭在帮我赵家主,而是我等在帮你们东海妖庭铲除大祸!
还望妖帅大人,能明白这一点!”
“.咕!”
虾十九冷眼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他直呼自己虾十九。
它骨刀猛然一颤,钳肢死死攥住密函和诗笺,随即转身沉入深海,只余一圈涟漪在海中缓缓扩散。
海水幽暗,暗流如刀。
虾十九在海中迅速游动,穿行于嶙峋礁石之间,铁甲缝隙渗出细密气泡。
它的钳肢紧攥密函,四张诗笺在海水中微微震颤,纸上的才气竟将周围鱼群惊散。
“哗!”
它猛然扎向深海,珊瑚丛林在眼前骤然绽放。
海底的藻带如长发般摇曳,其间错落着一片粗粝的珊瑚屋舍。
虾十九钻进其中逼仄的一间,珊瑚门扉闭合时发出沉闷的“咚”响。
水珠顺着甲壳滑落,在石桌上溅起细碎的啪嗒声。
作为大队长,它的珊瑚屋比寻常虾兵要宽敞许多,有三丈见方。
洞穴内,幽蓝的磷光从珊瑚壁渗出,映照出它那张干瘪的虾脸——复眼中光芒闪烁,钳肢微微发颤。
桌上,那密函和诗笺静静的躺着。
望着这封密信和诗笺。
它的眸子,闪过犹豫。
它脑中不断回荡着,那艘霞光万丈的槐树楼船,以及那三百童生逆杀二百鱼妖虾兵的震撼场景。
往常此刻,密函早该呈至鱼妖将案头,不敢私自查看。
可这次.
那四张诗笺——江行舟的诗词。
是出县、达府之作!
人族的诗词文章,对妖族的修行,也有极大的益处——正因如此,在妖族坊市,人族文章,甚至被篡改的典籍一直是抢手货。
半页“出县”诗文,能换一箱水族珍宝。
若能参透其中诗文,说不定能悟出
要不要打开?
虾十九的节肢缓缓伸出,又猛地缩回。
私拆军报,乃是死罪,当受千刀万剐。
但……
但若错过这机缘.它复眼闪烁,万千晶粒同时收缩,映出心底翻涌的贪欲与恐惧。
人族诗词蕴含的才气,对妖族修行大有裨益。
它亲眼所见,这槐树楼船上的少年太强大了,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硬是把它们二百妖兵给杀到崩溃,噩梦不止。
若能记下这四首诗,日夜苦修,或许能从中悟出一招半式的妖文术?!
犹豫许久,
它终于壮着胆子,颤抖着伸出爪子,瞧瞧的将其打开。
虾十九屏住呼吸,复眼死死盯着那四张诗笺,每一句都如利刃般刻在它的妖心,生怕忘记。
“《寻隐者不遇》.[云深不知处]!”
只此一句,便让它恍惚间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山,仿佛连妖气都被涤荡一空。
“《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日,槐树楼船,便是这首达府诗吧?
难怪!
那三百童生生命力忽然变得如此顽强,犹如野草死灰复燃,怎么杀也杀不死。
“《菩萨蛮咏足》.[须从掌上看]!”
这句它不甚理解,
玉足?
这啥玩意?
比得上它手中的刮骨刀,更厉害吗?
这定然是人族,修炼出来的一件神秘锋利神兵利器!
但字里行间那股轻佻又锋利的才气,依然让它钳肢,感到微微发颤。
“《射壶》.[铜壶初泻樱桃颗,金镞旋飞霹雳声。醉倚屏山笑周处,当年徒斩蛟龙名。]”
读到此处,虾十九的头皮甲壳,几乎要恐惧的炸开!
它都吓懵了。
斩蛟龙!?
蛟龙,那可是东海妖庭的天生妖王一族!
在妖族律令里,光是提及“蛟龙”二字,便是大逆不道,更遑论这般赤裸裸的挑衅!
这种文章在东海妖庭,乃是天大的罪,看一眼都是谋逆的死罪,更勿论写!
这是大忌讳!
这就像在人族,谁敢在诗里写“弑君”二字?——必是诛九族的大罪!无需多言,可直接拉去砍头了!
可它还是忍不住,复眼死死盯着那墨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
“醉倚屏山笑周处……”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恣意!
它既惊惧,又莫名战栗。
这诗句里蕴含的杀伐之气,竟让它妖血沸腾,仿佛连自己的铁甲都要被那股锐意刺穿!
“[醉倚屏山笑周处,当年徒斩蛟龙名]——写的.真好!”
虾十九的钳肢微微发抖,既怕被妖将发现,又忍不住想再读一遍、再读一遍……
不知多了多久,
它虾眸渐渐迷离沉醉,
仿佛醉酒一般,成了醉虾!
四首诗词,它最喜欢的,还是这首《射壶》。
这少年,竟然敢写下斩杀四海龙宫蛟龙妖王的诗词,这是何等的大气魄!
真霸气少年!
它体内妖力,竟顺着这一诗句的韵律,在沸腾奔涌。
倏忽间,
它的身影如幽魂般闪烁不定,骨刃破水而出。
手中骨刃,在幽暗中划出一道惨白弧光,水流被“嗤”斩出真空裂痕,四周珊瑚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醉虾斩龙刀!.”
它钳肢微颤,惊的颤栗,复眼中映着欣喜若狂。
“我竟真从人族的诗里悟出了,一招虾兵斩龙刀技?”
若能领悟更多秘技,实力大增,它晋升一名虾妖将,恐怕无需太久。
一晃,它惊觉已过三日。
虾十九忙一把抓起密函,转身冲出珊瑚房,朝着更深处的珊瑚宫殿群疾驰而去!
暗潮翻涌间,一座巍峨的珊瑚宫殿逐渐浮现。
宫殿垂挂着墨绿色的海藻帘幕,匾额上刻着猩红如血的五个大字——「皇鱼妖帅宫」。
“妖帅大人,逆种文人赵秉烛的一封密函!”
虾十九不敢擅入,跪伏在殿外,钳肢高举密函,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石雕。
洞内,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如两轮血月浮出深渊。.
密函倏然脱手,被一股无形暗流卷起,穿过帘幕,落入殿中。
皇鱼妖帅指尖一挑,密函展开,只扫了一眼,便嗤笑一声:“赵秉烛?区区一个童生,也配本帅派遣妖将?.让他自行处置!”
密函被随手掷落,暗流一卷,化作齑粉。
妖帅闭目打坐修行,周身妖力如潮汐般起伏,轰鸣,显然对此事不屑一顾。
虾十九缓缓退后,甲壳下的复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它不敢让妖帅大人发觉,自己偷偷修炼了跟斩蛟龙有关联的诗文术。
果然,妖帅大人根本不会察觉……那四道诗笺的缺失!——
(本章完)
第90章 府试押题,抄撰《六韬》!
第90章 府试押题,抄撰《六韬》!
薛国公府后院书房,夜雨潇潇。
雨叩击雕窗棂,烛火在紫檀案几上摇曳出深浅不定的光晕。
八袭青衫围坐其间,衣袂犹带穿廊而来的雨露清寒。
江行舟执卷沉吟。
顾知勉凝眉细忖。
韩玉圭指尖轻叩案面,沉思。
薛氏兄弟相对无言。
而曹安、陆鸣、李云霄诸子,皆是江阴童生五甲,少年俊彦,此刻俱敛了平日的疏狂,在府试面前,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
案头摞着一堆历年的江州府试考题和答卷————墨迹斑驳的纸页间,隐约能嗅到往年落第者的不甘。
“先看一遍过去二十年府试的所有考题,以熟悉考试的难度。”
“然后开始,押题!”
江行舟淡淡说道。
押题——乃是府试之前,一场刀光剑影的沙盘推演!
江州一府五县,二千童生府试争渡,仅录取一百名秀才,二十录一,如千军竞过独木桥。
纵是各县案首,亦常于府试折戟,落得一个“酌情秀才”的虚衔,徒惹嗤笑,颜面尽丧。
江行舟不敢懈怠。
此刻,江州府城内,两千余童生早已分化成无数小圈,谷雨文会之后,便立刻彻夜不眠,推演考题。
门路通天的,如他们这般,聚于薛国公府,案头堆满历年府试密卷,推演如沙场点兵。
还有大量下人仆从,奔走网罗各色资料。
人脉浅薄、没门路的,只能捧着坊间粗劣府试考题集,苦思冥想,抓耳挠腮,徒叹奈何。
不过,押题一事,向来只限至交密友。
参与之人,少则三五,方能集思广益,搜罗资料,押题、破题制胜。
多不过十,以免押中者众,反成自相残杀之局。
此乃大周科举之路的暗战,无声,却致命。
江行舟在谷雨文会时,一直陪同周山长院君逛完整场文会,仅数步之遥,乃是六位童生案首之一。
他听得最真,记得最全,也最能感受周院君的心思,此刻便成薛府八位少年押题的主心骨。
顾知勉是众人中唯一的押题高手。
昔日江阴县试,他便曾搜罗《蔡巢文集》,精准押中主考官蔡巣所出的一道题,有丰富经验,对押题颇有心得。
今日押题推演,自然少不了他。
薛氏兄弟乃国公府嫡子,两位小舅子,自当参与其中。
韩玉圭、曹安、陆鸣、李云霄等四人,
他们并不是太擅长押题之道,不善揣摩考官心思,却个个文采斐然,可以梳理题目、推敲破题之法——而破题,恰是顾知勉的短处。
本县同窗,同乡故旧,自古便是仕途上的臂助。
若能多几人金榜题名,将来大周朝堂之上,也好彼此照应。
众少年们对此心照不宣。
今夜每多押中一题,来日放榜时,便能多几分上榜的机会。
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映得书房忽明忽暗。
顾知勉小心翼翼地翻开周院君所著的《青崖集》,泛黄的书页间密密麻麻的朱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浸透了文墨心血。
这位周院君前半生的锦绣诗词文章,尽数珍藏于此。
“府试的主考官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便是用自己平生得意之作,来出题。
然后让考生们押题。
我们押题的第一重点,就在周院君的这本《青崖集》文章!”
韩玉圭眉头微蹙,有些疑惑:“如此直白,岂非人人都能押中?.主考官当真会,这样出题?”
他以前从不屑于押题,对此也未研究。
可这场江州府试,让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可受不了落榜的巨大屈辱。
“正是!”
顾知勉眼中精光一闪,“主考官就是想要考生押中,但前提是——”他加重语气,“必须对他的文章烂熟于心。”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试想,若江州府二千童生皆能背诵主考官的锦绣诗词文章,带着文章,传遍大周各地。
若干年后,这些文章岂能不流传于世?
[出县]晋升[达府]!
[达府]甚至可能[鸣州]?
主考官们最怕的,反倒是无人识得他们的锦绣文章,最终湮没无闻。”
“所以,”
顾知勉拿着《青崖集》书册,发出清脆的笑声:“府试主考官们总是会用最得意的篇章,来考校学子。至于谁能慧眼识珠,押得最准,破的最好——”他嘴角微扬,“那就要各凭本事了。”
烛影摇曳间,
众位少年明白过来,不约而同地望向案头上的《青崖集》,似在凝视一座通往秀才功名的独木桥。
江行舟眸光微动,忽如醍醐灌顶。
忽然明白为什么,押题之风,如此盛行。
分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周院君借两千童生之口,使其文章流芳百世,晋升一个档次。
而众童生学子则需在《青崖集》这本院君的墨迹中,掘出那最耀眼的得意之作——或许是《青崖集》里最得意的一首诗,夜或许是某篇策论中最精妙的论断。
这些字字珠玑的锦绣文章,随时可能化作,府试金榜上的一篇考题。
把它全部背诵下来,烂熟于心。
而能慧眼识珠,押中考题,便握住了通往秀才功名的青云梯!
“所以.”
韩玉圭突然蘸茶在案上画了个圈,“我们要押的第一题,便是周大人最想被天下人记住的一篇得意文章?”
“轰——!”
窗外惊雷骤起,惨白的电光映得众少年脸色忽明忽暗。
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
少年们不约而同地,低头翻阅《青崖集》,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混着雨声,在书房内回荡。
片刻,
顾知勉缓缓合上《青崖集》。
他已将这《青崖集》翻烂了——从序言到跋文,从诗词到策论,连每处朱批墨迹都反复揣摩。
可越读,心头越凉。
除了一首《柴桑行》诗,勉强称得上出县之作,其余文章.平平无奇!
“怕是再过十年,”
顾知勉抚着书封上积落的薄灰,“这本《青崖集》就会成为吃尘的书籍,放在书斋的书架上无人问津。.难怪我买来此书,上面都是灰尘。”
“这本《青崖集》,恐怕要凉凉!”
众少年们不由心生同情。
“诸兄!”
“我翻遍《青崖集》,发现周院君少年时的文章——”
他指尖重重戳在书页上,“童生时文笔滞涩,秀才时依旧木讷,竟连一篇'闻乡'之作都没有,堪称平庸。
“直到举人、进士时,才稍见灵气。”
顾知勉摇头叹息,“可即便如此,终其一生,最高成就也不过是那首《柴桑行》,堪堪‘出县'而已。”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这本《青崖集》,恐怕连周院君自己都不信能传世。文章一道,实乃他平生软肋!
但,周院君的文道根基之深厚,战力之强横,才气之磅礴,在同辈进士中堪称翘楚!”
他忍不住击节赞叹,很是钦佩道:“如今为江州府院君,修为大成,更是了不得!”
“这就叫少年平平,大器晚成,我辈楷模!”
韩玉圭不由笑道。
“既然周大人仅有《柴桑行》一首出县之作,”顾知勉道:“此诗必入考题无疑,当列为首要备考。
此诗若日后能晋升达府,院君大人定然十分欣慰!”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炬扫过众人:“但府试三题,余下两题该从何处着手?”
书房内一时静默,只听得雨打窗棂的声响。
“罢了,”
韩玉圭突然长叹一声,将手中《青崖集》集掷于案上,“周院君其他文章,确实难登大雅之堂,不看也罢。
我们还是从谷雨文会入手吧!”
谷雨文会,旁人只当是文人的风雅游戏,可对他们本届童生同时而言,却是关乎前途命运。
“诸位可还记得?周院君开场便向六位案首发问——【才气本源】?!”
“此问正切中他平生最得意、最擅长的领域。我敢断言,此题必考!”
“不错!”
“还有,周院君当年帝城赴考时,曾作《论农桑为国本》——虽非名篇,却胜在切中时弊!
而今回看谷雨文会先是拿出‘稷神香'为奖品,院君大人定然不会随意给奖励。
后又与薛太守共赏《春耕图》,这绝非巧合。
这是重点考点!”
“别忘了,谷雨文会上,他特意安排《射壶》之戏,让六位童生案首竞技。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之中,他有没有可能,会考‘射’?”
“还有那副对联!”
烛火摇曳,映得众人神色阴晴不定。
顾知勉和韩玉圭、曹安等人,一个一个仔细的分析,其中可能作为考点的内容。
然后罗列出来,进行整理归纳。
顾知勉指尖蘸墨,在纸上重重划下几道痕迹——[柴桑行]、[才气本源]、[稷神香]、[春耕图]、[射壶]、[鸡犬霜桥对联]!
每一笔都像是刀刻,墨迹深深浸入纸背。
“诸兄,”
他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光,“周院君这场文会,看似随意,实则把考题的范围给定下来了。”
韩玉圭忽然抽出一张白纸,提笔疾书重点:
【柴桑行】——周院君唯一的一首出县诗文,必考!
【才气本源】——周院君崛起之根基文道经义,最得意之处,重点!
【稷神香】——农桑治国,策论方向!重点!
【春耕图】——农桑与农耕!
【射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一!可能考!
【对联】——那副鸡犬霜桥对联!可能考!
“府试一共考三场,所考的题目,多半会在这几个大范畴之内!”
韩玉圭总结了一番,放下笔墨,笑道。
墨迹未干,江行舟已伸手按住纸角:“还可以补最后一点,”他蘸水在案上写下三个字:“出县诗!”
众人不由一怔。
“周院君自己一生所做文章,极为平庸!”
江行舟轻声道:“所以他定然是希望看到的,童生能写出一篇[出县]以上诗词文章。
纵然未必切题,恐怕也能中秀才!”
“不错!”
众童生闻言,不由目光一亮。
以固定的命题,写一篇出县诗词,这非常难!
但如果放宽条件,泛泛的写出一篇出县诗词,那显然要轻松很多!
“若是我在考场实在答不上!就用这最后的策略,争取写一篇出县,保一个秀才!”
顾知勉目光一亮,不由舔了舔嘴唇。
众少年们继续埋头苦干。
不断的讨论着细节,商讨到深夜——押题,破题!
众少年们还在彻夜讨论,
江行舟未再发言,在书案上,独自抄书。
他青衫半卷,正提着一支泛着淡淡才气的举人文笔,在竹简上缓缓运墨,抄写一卷兵书《六韬》。
那墨色如血,在青黄竹片上渐渐晕开,字字如刀,竟透出一股沙场肃杀之气。
这是他前身养成的习惯,每晚皆一个时辰抄书,烂熟于胸。
《六韬》本就是杀伐之书,写在竹简上更显锐气。
“江兄,这《六韬》二万字,真要全抄在竹简上?用纸卷抄录,岂不是更方便?”
曹安盯着江行舟手中的竹简,不由疑惑。
竹简抄完,恐怕至少十几斤重,携带不方便。
而纸张的话,仅仅是薄薄的几十页小册。
“自然有妙用!”
江行舟笑了笑,头也不抬,笔下不停。
他却并未说什么,有什么用。
既得一块【稷神香】,他自然要精心寻思,如何利用好此件文宝,发挥其最大威力!
(本章完)
第91章 自创《六韬》甲兵,满城风
第91章 自创《六韬》甲兵,满城风雨飘渺!
待到子时末,
更漏三响,案几上的烛泪已堆成一方赤色珊瑚。
“好困~!”
“快近丑时了吧?”
案前探讨押题的少年们呵欠连连,有人以袖掩面,有人支额假寐。
唯有江行舟脊背挺得笔直,已经抄撰完一卷《六韬》。
将最后一枚竹简“咔”地扣入绳结。
一百枚青简整整齐齐码在一口檀木书匣中,月光透窗而过,照得简上墨字如列阵黑甲,透着凌厉。
韩玉圭揉着酸胀的脖颈,恍惚看见那些竹简上的杀伐文字竟在月华下微微游动。
“江兄,抄撰这竹简是.?”
韩玉圭手中端着一盏热茶,以醒脑。琥珀色的[雨前龙芽]茶汤,氤氲着一团浓郁的文气。
他此刻竟忘了仪态,身子不自觉地前倾,眼中浮现罕见的好奇光芒。
江行舟指尖轻点案上竹简,墨迹未干的兵法文字在烛光下隐隐泛着金戈之气。
他抬眸一笑,眼中似有星火跃动:“世人皆知,这【草木皆兵】文术,乃是以草木为材料,将其化成一具傀儡兵!”
“我若是在竹简上写上一道道的兵法——以兵法为魂,以竹简为骨!
以这兵法竹简,化为兵法傀儡兵。
却不知,这兵法傀儡兵会有何效果?”
江行舟唇角微扬,指尖在竹简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越的声响。
他尚未在任何农家兵书、兵家兵书中,见到过这种文术设计——将【草木皆兵】文术和兵书《六韬》竹简结合起来。
【草木皆兵】这道文术,虽是童生入门第一道四字决成语文术。
但是,纵然举人、进士也经常用它,是最常见的文术。
他平日抄撰一些兵书竹简,留在鲛绡藏月囊中备用。
“妙啊!
这奇思妙想,绝了!”
韩玉圭闻言,呼吸一滞。
手中茶盏“咔”地一声,瞳孔骤缩,十分吃惊。
他瞳孔中倒映着《六韬》竹简兵的诡谲光影——竹简上带着“火攻”二字的符文兵,突然窜起三尺幽焰,青蓝火舌舔舐着虚空。
而“车战”二字竹简,则化作青铜战车符文兵,轮毂间竟有血色煞气翻滚。
“这”
他震撼,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江兄这是突发奇想,竟将农家傀儡术与兵家兵法,熔于一炉?”
“这是江兄,对[草木皆兵]文术的最新理解?这算是农家兵文术,还是兵家农文术?”
“我以前从未曾听说,有这种兵法符文傀儡兵?”
众少年们都是骇然。
如果草木傀儡兵,也能懂兵法战术,那太可怕了!
“不过,《六韬》竹简,化为符文战兵?这恐怕难以办到吧!”
陆鸣凝眉,
“要知道,草木傀儡兵非常愚钝,它们的灵慧比三岁孩童尚且不如,需要人对它进行细微的操控指挥。
否则,它在战场呆愣,根本不知该如何战斗。
通常都是战场的消耗品,用来拖住敌人!
而《六韬》兵法极为高深,这绝非是愚钝的草木傀儡所能掌握的战术!”
“不错!”
“我施展的【草木皆兵】文术,化出的草木傀儡兵,完全就是一截目光呆滞的呆木头兵!我说往东走,它能往西!”
众人想了想,一念及此,顿时感觉陆鸣说得也很对。
太难了!
江行舟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才需要一方【稷神香】!在《六韬》竹简上,涂上稷神香,大幅提升它们的灵智。
我也是有这方进士级【稷神香】,才有此尝试。
我估计着,能将它们的灵智,提升到十几余岁童生的水平。
要不然,以草木傀儡兵的呆板、少慧,如何能理解这《六韬》竹简符文上的文字?
但有【稷神香】给它们开慧.那情况就不同了!”
江行舟以指尖蘸香,稷神香的青雾缭绕,划过这一枚枚《六韬》竹简,那些兵法文字隐隐迸发铁马金戈鸣动。
这或许,也是《齐民要术》未记载此法的原因吧!
【稷神香】这种材料太稀有,绝大部分的文士都得不到,根本没办法用在草木傀儡兵上。
江行舟寻思了一下,
他也想看看,这《六韬》竹简甲兵到底有几分灵智?!
双指从书匣内拈起一枚《六韬》竹简。
这片竹简上,带着“火攻”二字兵法符文。
他指尖悬在竹简三寸之上,一缕稷神青烟,将它彻底浸透!
这稷神香雾竟在竹简表面,蚀刻出《齐民要术》里从未记载的经络纹路。
“【草木皆兵】——!”
江行舟手腕轻旋,屈指一弹,
他并指如剑,划出文术,射出一道青芒,打在这枚竹简上。
文气激荡间,
这枚竹简飞出去十丈开外,落在后院之中。
青芒过处,迎风暴涨,字符竟在半空自行拆解重组。竹简化作赤红甲片,铿锵声中拼合成一尊铠甲兵形。
它瞬间化作一枚手执“火炬”的赤甲兵卒,身上赤甲赫然刻着[火攻]兵法字符。
当最后的字符嵌入胸口,那兵卒猛然睁眼——瞳孔里跳动着稷神香特有的五谷虚影。
“我欲攻敌,敌据高垒之中?有何法可用?”
江行舟朝它问道。
那火炬兵卒竟单膝点地,眸中光芒炙热坚毅,
它猛然将火炬插进泥土,火星溅射处浮现出立体沙盘。
它用燃烧的指尖,划过地面,每道焦痕都化作火蛇游走,包围一座堡垒的进攻路线,沙哑道:
“禀主帅!今夜东南风起,宜火攻!敌若据受高垒——借风势三叠燃,破其鹿角,焚其粮道!!”
薛府后院书房内,众少年们望着庭院中的火炬兵卒,骤然陷入死寂,只闻得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青铜灯台上的火焰忽明忽暗,将众人惊骇的面容映照得阴晴不定。
“它它竟可以自行判断天时,是否东南风起,合宜火攻?”
“三叠燃——分三阶段火攻!
破鹿角——乃是对堡垒的拒马鹿角木,木制防御工事,烧毁城外工事!为攻城扫清障碍!
焚其粮道——这是抄敌人后路辎重补给,令堡垒之敌陷入恐慌,瓮中之鳖自乱阵脚!
最后,便是攻破堡垒歼敌!”
“兵法运用,步步紧逼,环环相扣!”
“这《六韬》竹简兵的灵智,
对兵道推演之精妙,至少得《六韬》六七分真传!
绝对超过了十五岁的普通童生,甚至不亚于主修兵家的秀才!”
众少年们震惊的张大了嘴吧,面面相觑。
陆鸣惊悚的望了一眼桌上的书匣,仿佛感觉看到了数百计的兵马——竹简上“军争”二字化出的虚影兵卒,正随稷神香的流转,蚀刻出神秘经络,排兵布阵。
可惜——
众少年们面面相觑,眼中虽有炽热,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他们手中,并无周山长院君赠送给江行舟的——那珍贵至极的【稷神香】,
自然无法效仿江行舟,以稷神香火为引,借《六韬》竹简之兵法,草木皆兵化成兵符傀儡。
纵此刻有《六韬》竹简在手,木傀儡兵未打开灵智,愚笨如木头,也徒呼奈何!
“罢了!”
曹安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摇头苦笑。
“也就江兄这般闲情逸致,竟还有心思去推演‘草木皆兵’的新解法!”
众少年相视一眼,皆是无奈。
他们熬了一整夜,绞尽脑汁地押题、破题,生怕漏掉府试的半分可能。
而江行舟倒好,在这之余,竟还能抽出空闲,优哉游哉地拿一块进士【稷神香】去试验什么“草木皆兵”的最新解法!
不愧是童生案首,精力之盛,远超众人。
“困了,我们先睡!明日再议押题之事.”
曹安掩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声音都含糊了几分,“.江兄且自便吧!”
众少年早已眼皮打架,此刻闻言纷纷起身告退。
毕竟,忙碌了大半夜,再熬下去,怕是连明日起床的力气都没了。
夜阑更深,众少年已去偏房补眠。
书房内,唯余一盏孤灯摇曳,映着江行舟凝神沉思的身影。
他指尖轻抚《六韬》竹简,眸中精芒闪烁,似有万千兵戈在虚空中列阵。
识海文宫内,青铜简牍无风自动,一条条篆文信息,如流火飞掠:
【叮!】
【江行舟顿悟[草木皆兵]文术新解,独创——《六韬》竹简兵法!
兵诀如下:
「取《六韬》竹简一片,以稷神香熏蒸,兵道真意自渗竹理,历久弥坚。
辅以松烟墨书写字符,玄龟胶固形,外缠冰蚕丝、金缕线,则成不破兵傀——刀剑难伤,水火不侵,效果更佳。」】
【提示:江行舟顿悟,[草木皆兵]文术熟练度大幅暴增,已达童生极境·圆满(1000/1000)】
“不错!”
江行舟唇角微扬,满意的笑了笑,“啪”地合上竹简书匣盖。
光阴似箭,
转眼半月,已是立夏。
江州府城的二千余名童生仍埋首苦读,押题、破题,窗外蝉鸣渐起,暑气蒸腾。
薛国公府的书房、竹林荫下,手持经卷的江行舟、韩玉圭等少年们仍不免汗透青衫,却无人敢有半分懈怠。
案几上的墨迹未干,又被新渗的汗水晕开。偶有清风穿竹而过,却带不来多少凉意。
好在,薛国公府有窖藏寒冰,冻些新鲜的瓜果,倒也能颇能解渴解暑。
仆役们将冰镇瓜果呈上,晶莹的冰珠顺着翡翠般的果皮滚落,为这苦读的光景添了几分难得的清凉。
“轰——!”
蓦然,一声惊雷炸裂苍穹,白昼骤暗。
但见天际乌云翻墨,飓风自西南席卷而来,裹挟着暴雨倾泻而下。
“哗啦啦!”
整座江州城在风雨中震颤,瓦片纷飞,长街积水成河。
那乌云深处隐有妖气升腾,如黑蟒搅动风云,竟将正午时分压得昏如子夜。
“铛——铛铛!”
急促的铜锣声刺破雨幕,巡城士卒踏着及膝的积水,奔走呼喝:“有妖气!各家紧闭门窗!不得外出!”
士卒声嘶力竭的呼喊,转眼便被轰隆隆的雷声吞没。
“什么情况?”
书房内众少年面面相觑,手中经卷啪嗒落地!
“这是.妖患?”
薛国公府,江行舟放下手中的书卷和冰瓜,从座上霍然起身,神色一凝。
薛富急忙关上窗棂,以免在狂风中拍碎。
他们面露惊色,这般天地异象,绝非是寻常的自然风雨。
江州府衙。
众官吏、衙役的官帽衣袍,被飓风吹的凌乱。
薛崇虎玄色官袍猎猎作响,腰间玉带在妖风中铮鸣如剑,负手立于府衙檐下。
他目光如电穿透雨幕:“好重的腥气西南八百里,当是太湖水域。”
话音未落,一道青虹破空而至。
“锵——!”
飞剑悬停三寸,
周山长踏着剑芒飘然而落,蓑衣斗笠上雨水尚未滴尽,便道:“薛公!这孽畜竟敢在立夏之日,白日现形,行云布雨,真是嚣张!”
“院君来得正好!”
薛崇虎袖中握着的官印隐隐发烫,西南天际的妖云已凝成狰狞蛟形,“看这方位.应该是在太湖?”
“没错!”
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似乎都想到了什么,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太湖!
烟波浩渺八百里,江南水脉之枢,乃是江南道十座州府,整个大江大湖众水系的核心之湖。
昔年,湖底一座龙宫金碧辉煌,十万水妖盘踞其中。
东海妖庭册封一尊蛟妖王,曾在此兴风作浪,搅得江南道年年水患。
直至大约百年前,景隆十二年,江南道刺史持尚方剑,调集十府道兵。
三万铁甲沉湖作战,千艘楼船列阵,硬生生将那座水晶宫轰成一片断壁残垣,十万水妖屠杀殆尽。
从此,这太湖底下只剩一些散兵游勇,虾兵蟹将,不成气候。
可观今日这气势!
“百年了”
薛崇虎按住震颤的官印,湖面倒映的妖云,竟凝出一座王座虚影,“千里妖氛直冲霄汉,这等声势看来又有狂妄的大妖,带着手下妖兵妖将,试图在太湖重新开辟一座太湖妖庭?!”
“薛公!
蛟族向来狂妄,稍有实力便敢在大江兴风作浪!”
周院君袖中飞剑嗡鸣不止,青锋映出他眉宇间的凛冽,“若真让这大妖在太湖重立一座妖庭,不出旬月,江州必成泽国!
你可要派兵,前往查探一番?”
“无虎符调兵,形同谋逆.!
江南道府兵,没有一卒能跨出驻地之界!此事,还需等江南道刺史大人的令喻!
不过,刺史大人恐怕也不敢轻易动兵,需上报朝廷,请圣命。
一来一往,颇费时日和周折。”
薛崇虎摇头,声音沉如铁石。
除非妖兵来袭江州府,否则他擅自调兵离境,前往太湖,那是犯了朝廷的大忌讳。
“也罢!
朝廷管得了兵符,却管不了我府学院的弟子.斩妖除蛮,本就是读书人的本分。
我先带江州府院一些教谕、学子,前往太湖,一探虚实,诛杀妖族!
你待刺史命令抵达后,再调府兵动身!”
周院君轻笑,指间一枚青铜书院令,踏剑而起,前往江州府院,檐下惊鸿一瞥间,白衣已染上惊雷之色。
(本章完)
第92章 我辈读书人,当诛妖救民!
第92章 我辈读书人,当诛妖救民!
“轰隆隆——!”
滚滚铅云压城,惊雷劈开天穹的刹那,太湖方向涌来倾盆的黑雨已吞没江州府。
薛国公府青砖地面,积水没踝。
上百仆役、家丁们抱着一袋袋沉重的沙袋在回廊之间狂奔。
年迈的老管家赤脚站在中庭,浑浊的瞳孔里映着不断上涨的水线,足有二尺!
他生平未曾见过,如此恐怖的水患!
这已不是天灾,分明是有大妖在翻搅大江大湖!
“堵住仪门,勿要让大水灌进来!”
老管家嘶吼声淹没在雨幕中。
远处传来坊墙倒塌的闷响,混着百姓哭嚎。
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令整个江州城水深数尺。
江州府的地势本就不高。
忽如其来的暴雨,几乎快将一年的雨量给瓢泼了下来。城内的沟渠,根本来不及排走。
整条江州府大街在暴雨中哀鸣。
百年老字号的“仁义堂”金漆招牌,被飓风掀翻,轰然坠地,溅起的泥浆混着水浪,泼向惊惶的行人。
远处,茶肆的竹棚如纸鸢般卷上高空,粗壮的幌杆被狂风拧成麻。
临街当铺的算盘珠子,正随浊流翻滚,噼啪作响如算不清的孽债。
薛国公府,后院书房。
“咚——咚——!”
江州府学院的青铜钟声穿透雨幕,在狂风暴雨中竟显得格外清越,传遍江州府。
“江兄,听这钟声——”
曹安猛地抓起一副斗笠,蓑衣上的雨水成串坠地,“是府学的急招令!三长两短,非妖即乱,火速集结!“
“府院钟声定是跟这场妖患有关!
走,我等立刻去府学院看看!”
江行舟面沉似水。
八位少年们将诸多的备考资料、书册放在书房阁楼高处,随后戴上斗笠、披上蓑衣。
顾不得瓢泼大雨,八袭蓑衣在雨中连成一线,往江州府学院而去。
一路上,
看到暴雨中倒塌的倾颓的茶棚,断裂的竹骨还挂着半幅“谷雨新茶”的布招。
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半堵土墙轰然倒塌,露出屋里尚在冒烟的灶台。
他们都是心有戚戚,一腔愤怒。
“该死的大妖,没事刮什么大风暴雨!把江州一府五县的百姓们给害惨了!”
“一府五县良田谷种.恐怕全冲毁了!这暴雨再下三日,秋后怕是要绝收了!”
顾知勉更是一路痛骂不止。
江州府学院的地势较高,依靠一座低矮小山,青砖地面虽未被水淹,却浸着一层湿冷的腥气。
江行舟、韩玉圭等人赶到江州府学院。
府学院内,已经聚集了众多的教谕,以及二三百位秀才、上千童生,到处都是咒骂声。
江行舟踏入院门时,正听见一名教谕拍案怒喝:“区区蛟妖,也敢在太湖,再立妖庭!它们这是忘了百年前,被剿灭的惨痛教训!”
他手中的戒尺敲在《水经注》上,发泄着怒火。
“百年前那场剿妖之战,我太祖父还随军斩过一头鲶鱼妖兵!”一名浓眉秀才高声道,袖中露出半截淬了鸡血的短刀,“而今,本秀才要斩它一头。”
“我听周院君的消息,那头恶蛟大妖,带着大群妖兵妖将,在八百里太湖重开一座太湖妖庭。”
“看这乌云压顶的声势,定然是没错!”
“我们江州府,已经有近百年,未曾闹过这样大的妖患了吧!”
“自百年前,江南道刺史亲率十府精兵荡平太湖妖患以来,我江州府已太平百载,未曾见过这般猖獗的大妖作乱。”
“也不知这大妖,哪里借来的胆气,竟然敢又在太湖闹事!”
“所幸,这大妖初聚妖兵,在太湖根基未稳,羽翼未丰不成气候,此时正是除妖的绝佳时机!!”
江行舟冷眼扫过众人群,在府学院的角落上,另有一小群秀才,也在低声低语,面色红润。
这些秀才摩挲着腰间革囊,囊中传来瓷瓶轻碰的脆响,早已备好了收妖丹的器皿。
“听说前日有个樵夫在湖边捡到一片妖将鳞,转手就卖了五十两纹银!
此番突闹妖灾,正是斩获丰厚的好时候!
随便杀一头妖兵,赚的银两,都足够我们快活许久!”
一个瘦高秀才压低声音道,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腰间的囊袋鼓鼓囊囊,隐约可见里面塞满了朱砂文术符纸和特制的收妖玉瓶。
旁边圆脸秀才,也舔了舔嘴唇:“若是能猎得一头妖将.”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柄刀刃,“光是妖丹、妖血就够在江州城里置办一处上好宅院了。
既能为民除害,又能发一笔横财!
拼一把,也值了!”
杀一头妖兵,可得一枚凝聚道行的妖丹,夺其道行大有益处。若是卖钱,抵得近半年收入。
若是杀一头妖将,搜罗其妖丹、妖血、妖骨,皆可炼制灵丹妙药,收获更丰厚,可抵得他们几十年的收入。
赵府。
后院高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子禄兄!”
十余个身着锦袍的世家童生聚在墙下,为首之人高声道:“院君大人正在召集府院学子,要率众学子前往太湖诛妖。
沿途各县百姓饱受妖祸之苦,正待我等仗剑相救。
你乃是我们江州一府五县童生案首之一,在童生中实力极强,不知兄可愿与我等结伴同行,一起诛妖?”
赵府书房中,
“不去!”
赵子禄盘膝而坐,捧着一本圣贤之书,目光冷峻如冰,声音骤然炸响道:“尔等要去,自去便是!
送死之事,休要拉上我!
我要埋头苦读,在江州府试之前,绝不踏出赵府半步!”
赵府院墙外,领头的童生沈织云闻言一愣,脸色骤变,怒意翻涌:
“赵子禄!”
他对着墙内,厉声叱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如今江州府蒙难,百姓遭灾劫,杀妖救民,方为当务之急!
我辈读书人,若不能持剑斩妖、济世安民,读这书有何用?!
他眼中怒火愈炽,冷笑一声:“原以为你在醉仙楼与江行舟相争,落得那般凄凉下场,我尚且怜悯于你”
“如今看来,真是咎由自取!”
话音未落,他猛地撕下袖袍一角,狠狠掷于地上——“今日起,我沈织云与你割袍断义,再无瓜葛!”
“不错!”
众少年童生齐声怒喝,眼中怒火灼灼。
“读书何时不可?
妖祸当前,却是生灵涂炭!”
“当务之急,自当仗剑诛妖,救民水火!”
“岂能还抱着死书,坐视百姓遭劫?!”
话音未落,众童生们愤然挥袖,只听“嗤啦”数声,布帛撕裂。一截截袖袍飘落于地,如断义之刃,凛然决绝。
“走——我等自去!”
沈织云冷喝一声,众童生们再不回头,大步离去,只余满地碎帛,在赵府外风雨中凌乱。
阴沉的天色,映着赵子禄阴沉的侧脸。
他执笔蘸墨,笔锋在宣纸上沙沙作响抄书,对院外的喧嚣充耳不闻。
“哼!
那又怎样!
江州府试,考的是文章锦绣,谁管你斩过几头妖、救过几条命?”
笔锋一顿,他抬眼望向窗外,眼中尽是讥诮:“府试三场考试,三篇文章——功名只在这笔墨间,不在血水里!
待这半月,你们荒废学业,府试落榜之时……
自会明白,今日的热血,不过是来日的悔恨!”
没过多久,
“二少爷”
老管家捧着鎏金暖炉进来,炉中熏香却掩不住书房内若有若无的腥气,
“府城的周家小公子又差人送来帖子,说要在醉仙楼设宴,为即将出发的府院学子们壮行。”
赵子禄猛地合上书本,恼怒道,“告诉他们,就说我染了风寒。外间一切,跟我无关!”
江州府学院。
听闻紧急召唤的钟声,众教谕、训导,上千童生、数百秀才们,越聚越多。
绛袍教谕按剑而立,青衣训导执卷肃然,上千童生列阵如云,数百秀才按剑待命。
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周院君独立高阶,白衣胜雪不染纤尘。腰间进士剑青芒吞吐隐现,映得他眉目如覆寒霜。
他神情冷清望着众学子,负手伫立。
狂风穿庭而过,卷起他未束的墨发,连带那袭广袖白袍猎猎作响,恍若战旗招展。
“诸生!”
周院君一声清越龙吟,声如金玉相击,霎时压下满场嘈杂。
上千士子倏然静默,望着院君。
“太湖大妖作乱,虽非我江州府辖境,然妖氛肆虐,妖风暴雨已波及太湖周边诸多府县。
妖兵过处,屋舍成墟,百姓流离!
我辈读书人,诛妖救民,匡扶社稷,当仁不让!”
“我辈读书人,愿随院君,诛妖救民!”
众童生、秀才们激动齐声应和,剑鸣如雷。
“好!”
周院君振袖一挥,青剑锋指天,声如雷霆滚过府院和长街。
“诸生听令!
凡是秀才以上,童生战力顶尖者,为战兵!在第一线,专诛杀妖兵。
凡是战力弱者,为辅兵!在第二线后方,救死扶伤,帮扶受灾百姓,救助伤员,补给物资。”
诸君——随我出征太湖!”
周院君大袖一展,青锋剑倏然化作一道三丈青虹悬于身前。
他足尖轻点,踏剑而起,衣袍猎猎如垂天之云。
“跟上——”
周山长剑诀一引,青虹破空,刹那间撕裂暮色,在苍穹之上拖曳出百丈流光。
数百秀才齐齐掐文术,腰间府学生玉牌绽放清光,脚下凝出朵朵青云。
上千童生施展云文术、风文术,化作流云托举身形。
霎时间——!
一道青虹剑芒为引,千云相随!
浩荡文道修士如星河倒卷,掠过江州城楼,往千里外太湖方向飞去。
“府院诸生,这是要去诛妖!”
江州府城内的数十万百姓们抬头,见天空各色霞光如昼,撕开乌云,不由激动的伏地长拜。
(本章完)
第93章 蟹将蟹黄,蛟宫遗宝!
第93章 蟹将蟹黄,蛟宫遗宝!
周院君负手立于一道青虹剑上,衣袂翻飞间刻意压了三分剑速。
身后千丈霞光中,三百青云载秀才,一千流风托童生,如众星拱月般随行。
府学院五位举人踏赤霞紧随其后,腰间墨玉功名牌嗡嗡震颤,在云霭间犁出五道朱砂色的气痕。
他忽见,一道若隐若现的薄云穿破流风,如游鱼逆浪而上,追逐上众秀才——竟是童生江行舟!
那隐身云薄如蝉翼,在夕阳下泛着水般的流光。
寻常文士目力难及,却逃不过周院君进士文心的洞察。
“隐身云?.倒是有趣!”
周院君指尖轻叩剑柄,青虹剑穗忽然无风自动,剑芒倏然再收束三分,与那缕隐身云齐平。
他侧目而视,目光如炬,穿透云霭,直落江行舟身上。
“行舟贤侄,可吃力?”
他朗声一笑,语气中既有考较之意,亦含三分欣赏。
“世叔,尚有余力。”
江行舟足踏云光追赶众秀才、举人,虽略有些吃力,却仍挺直脊背,声音清朗。
周院君颔首,眸中精光一闪,“好!既如此,你便暂充战兵,随我左右,勿要远离。”
他乃进士之身,文心通明,战力之强,纵使面对大妖帅亦不落下风。
让江行舟跟随身侧,既可护其周全,亦能磨砺其锋芒。
毕竟,这位极有望在府试夺魁的童生案首,若有半点闪失,他这位江州院君,也是要心疼得紧!
上千文士御风疾驰,飞掠千百里,无锡县城已遥遥在望,太湖却仍隐于百里之外。
蓦地,
众人身形骤滞,望着太湖上空,惊愕难言。
只见太湖之上,妖云翻涌如墨,遮天蔽日。无数水妖搅动波涛,嘶吼欢腾,声震四野。
更骇人的是,湖心处竟有数百丈粗的巨浪逆冲苍穹,如天河倒悬,将万顷湖水抽向九霄。
水雾弥天,凝成千里阴云,沉沉压向周围的府城。
“院君大人,此乃万妖汇聚,立庭开府之兆!”
一名举人教谕面色凝重,声音微颤:“观此妖氛,怕是数千上万的妖兵妖将,打算长期盘踞于此!”
另一举人按剑而立,沉声道:“妖势如此浩大,非调集各府重甲兵不可剿灭。我等实力,尚不足以抗衡!”
周院君负手而立,眉峰紧蹙。
有些不解,
为何这群妖兵妖将会如此之众?
他身后千名江州学子虽众,然真正可堪一战的,不过三百秀才之数。
余者多为未经战阵的童生,若贸然驱之前往,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他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终是沉声决断:“童生列阵于后,救助灾民,协理后勤。秀才以上,随我诛妖备战!”
周院君衣袂翻飞,倏然降落在无锡城头。
他目光如电,扫过满目疮痍的城池,远处传来厮杀声,沉声喝道:“无锡县城毗邻太湖,妖祸肆虐,极为严重,已是十室七空!”
“众学子听令——”
“即刻清剿城中妖孽,固守待援!”
千名学子齐声应诺,声震云霄:“谨遵院君之命!”
众人方落城头,忽闻一声惊天巨响自城外炸裂。
回首望去,
但见去年新筑的一座龙骨水车,正在滔天浊浪中分崩离析。精铁打造的骨架扭曲断裂,宛如一条被抽筋扒皮的巨龙,残骸在洪流中载沉载浮。
放眼城内,更见屋舍倾颓,街巷成河。浑浊的洪水已吞没小半城池,漂浮的梁木家具随波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城中街巷早已化作修罗战场。
三五成群奇形怪状的妖兵,手持各色锈刃、叉戟,踹开城内残破的门户,在废墟间游窜。
刀光过处,血溅残垣。
哭嚎声中,尸横遍地。
“杀!”
县尊赵振率众,死守城中的县衙府。
数百衙役与千余士卒结阵如林,本县众学子胆战心惊,挥毫成剑。各府家丁们,也举械为兵,抵挡妖兵。
府衙前,一头青甲蟹将正挥舞着两柄铜锤,锤头足有磨盘大小,裹挟着腥风呼啸砸落。
“轰——”
石阶应声粉碎,飞溅的碎石间,数百妖兵在其身后嘶吼冲锋,利爪獠牙在火光中泛着寒芒。
众人浑身浴血奋战,满身泥泞,极其狼狈。
赵振正死战间,周围尽是妖兵妖将,已经绝望,忽觉天光骤亮。
抬头望去,但见千道剑虹破云而来,如霞光倾泻,映得满城血雾都镀上一层金芒。
也不知是何方来的援军!
定睛一看,
待看清那为首之人,青袍猎猎,踏剑凌空的,不正是江州府学院的周院君!
他不由大喜。
“天不亡我无锡城!”
县令赵振嘶声长呼,染血的手指几乎要捏碎刀柄:“周兄!速救我县军民——!”
“杀——!”
周山长院君双目赤红如血,愤怒至极,声如惊雷炸响。
袖袍翻卷间,一道寒芒破空而出,飞剑啸如龙吟!
那头蟹妖大将尚未来得及举锤,剑光已贯颅而过。
妖血未溅,
妖身已轰然倒地,震起三尺浊浪。
“十人一队,结阵互援!”
“荡平妖孽,一个不留!若遇妖将,呼啸求援!”
千名江州院学子早已杀红了眼,此刻听闻号令,立时化作百道利箭,向城中四散激射!
十人一队,结阵如锋。
儒衫染血,剑气破空。
长街窄巷间,但见三尺青锋过处,妖首滚落。
“[风]!”
“[冰]!”
文术、符箓炸响,尸骨横飞。
满城皆是“诛妖”怒喝,竟将先前的鬼哭狼嚎压得无声!
此刻,
城内的妖将凶威滔天,它们实力与举人等肩,但数量并不多,只寥寥十余。
更多的是如潮妖兵,虽不及妖将悍勇,却胜在数百之众。
那些最底层的妖民,只堪比童生,数量庞大漫山遍野,叫人毛骨悚然。
一条逼仄的狼藉巷道内,青砖尽裂,血泥交混。
江行舟带着薛家兄弟,韩玉圭、曹安、陆鸣、李云霄等一行十余名童生,斩杀巷道内的妖兵妖民。
“小心!”
韩玉圭的七星剑突然铮鸣出鞘三寸。
前方三丈外一滩“水洼漩涡”突然炸裂,
三柄锈迹斑斑的鱼叉破水而出,三头鱼兵浑身鳞片泛着腥臭的幽光,腮帮剧烈鼓动,凶神恶煞朝他们扑来。
左右房屋,还有四五头妖民,飞扑了下来。
若是寻常童生,蓦然遇袭,恐怕手足慌乱。
但他们早就历经身死,丝毫不以为然。
“[雷]——!”
江行舟轻吐,指尖凌空雷字诀文术。
“咔——!”
一道雷击,凌空劈下。
刹那间,电的它们浑身抽搐,雷电在它们周围一丈内蔓延。
韩玉圭,陆鸣等人一剑飞起,切断它们的咽喉,劈开三具妖兵残躯。
厉喝未落,身后已炸开薛家兄弟的暴吼,“左侧交给我!”双锏砸下,扑来的妖民,妖颅如瓜碎。
“砰!”
曹安瞳孔骤缩,一道玉扇子拍出,妖民脑浆与鳞片齐飞,巷墙溅满腥臭的黏液。
血战直至日暮西沉。
城池巷道内的妖兵妖将,终于被清剿一空。
残余的一群妖将妖兵,见援军声势浩大,纷纷丢盔弃甲,朝着太湖方向狼狈逃窜。
暮色笼罩下的无锡城终于归于沉寂。
江州府院众人聚在府衙残存的屋舍间,燃起簇簇篝火。
火光摇曳间,篝火烤架上,虾兵妖鱼的焦香弥漫——这些妖物血肉蕴含浓郁精气,远比寻常鱼虾滋补,食之可助修行。
此行匆忙,未备辎重。
众人便就地取材,以妖兵血肉为食,既充饥腹,又增修为。
夜色深沉,
篝火映照下,
周院君手持烤得金黄的一根妖将大闸蟹钳,咬了一口,油脂顺着指尖滴落。
江行舟捧着一块硕大的蟹壳,满满尽是蟹黄,饱满如金,莹润欲滴——此乃妖将一身修为精华所在,食用可暴增道行修为。
浓郁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令人惊讶的是,周院君竟将此等珍物尽数赐予江行舟。
四周的举人、秀才们眼中难掩艳羡之色。
“看来院君大人是真将江行舟当作自家子侄了”有人低声感叹,语气中既有羡慕,又带着几分了然。
院君周山长抬眼望向赵公,沉声问道:“赵公,此番妖灾究竟何时而起?城中百姓.伤亡几何?”
“今日破晓时分,
太湖之上忽起妖云,黑雾翻腾间,妖兵妖兵锣鼓震天!
不过片刻,便是乌云滚滚!
本官心知不妙,当即下令疏散百姓,往常州府避难.”
赵县令的声音微微发颤,火光映照下,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浮起一抹惊悸。
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紧官袍下摆,指节泛白:“可未及半数撤离,上千妖兵便已破城而入!”
“无锡不过弹丸小城,哪堪这般妖祸”
赵县令喉头滚动,朝众人深深一揖,官帽上的裂痕在火光中格外刺目,泪泣道:“若非诸位及时来援,此刻城中怕是连个活口都难寻了!”
他望向窗外,城头残旗在血色夕阳中猎猎作响。
“如今无锡城内.”
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县衙残卒不足三百,县学儒生折损近半。各府家丁十不存一,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损失惨重!”
众人闻言,皆是暗自后怕。
若非江州府周院君性烈如火,急公好义,见不得半分拖延——州府兵马尚未集结完毕,他便已领着众学子星夜驰援。
若是依着寻常章程,再晚上半日
望着城墙上未干的血迹,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他们晚半日再抵达无锡县城,此地恐怕已经是一座沦陷的水族妖城。
周院君眉头紧锁,吃着金黄大闸蟹钳,指节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真是咄咄怪事”
他望着太湖方向翻涌的黑雾,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这些妖孽为何,发疯一般偏要在此地开府立庭?就不怕我大周朝堂,再次派遣重兵围剿?”
远处太湖面上,一道血色月光刺破乌云,浮现一片海市蜃楼,映出一座新立的妖府牌坊上——鎏金的“太湖妖庭”四字,妖异非常。
“该死!
竟把这【太湖妖庭】的牌匾也立起来了!”
周院君瞳孔骤缩,佩剑突然出鞘三寸,恨得咬牙。
赵县令面色凝重,手指不自觉地捻着官袍袖口。
“下官.下官实在参不透其中玄机。”
他望着太湖上翻腾的妖云,声音发涩,也是十分不解。“自本朝剿灭太湖妖庭以来,妖族已有百余年不曾在此处立庭——如今却偏偏选中这太湖.”
毕竟,妖族开辟一座妖庭,此等大事情,数百年也难得遇到一次。
而且,为何选在太湖落脚!
怎么想,也解释不通。
“或许.侄儿心中有个猜测!”
江行舟神色犹豫了一下。
“说清楚。”
周院君目光一凝。
“侄儿曾观察过蜂群异动——”
江行舟道,“当巢中蜂后过多,强势的那只便会撕裂蜂群,带着亲信蜂兵,飞往它处,另立一座新巢。
这座太湖妖庭的建立.会不会是东海妖族的内斗所致?
东海妖庭内部分裂,其中一名妖王率众妖兵妖将出走.故而在这太湖,分立一座妖庭?”
“轰隆——!”
窗外惊雷炸响,电光将周院君惊愕的面容照得雪亮。
“以蜂虫喻妖族.妖族分裂,另立妖庭?”
周院君眼中精光乍现,“此等剖析,本君倒是头一次听过,令人耳目一新。
我本是寻思着,东海妖庭是否准备再度对我朝宣战?派出这马前卒,搅乱我江南道!”
但听起来,江行舟的分析很有道理。
至于为何偏偏选中太湖,江行舟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他掌握的消息,十分有限。
只是曾经在一本《江南道史》古籍中,见过一则蹊跷记载,寥寥数笔——「景隆十二年,江南道刺史率十府重兵,剿灭太湖妖庭,掘地三丈,空手而返。」
窗外骤雨初歇,檐角滴水声清晰可闻。
或许,这太湖底下藏着什么东西。让当今这位另立妖庭的大妖王,依然心心念念,不惜冒险?!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江行舟心中暗自寻思。
“蛟宫遗宝?”
(本章完)
第94章 太湖妖庭,水晶蛟宫!
第94章 太湖妖庭,水晶蛟宫!
八百里烟波浩渺,太湖深处暗流涌动。
忽有金光破水而出,映得湖底如坠星河。
一座巍峨珊瑚水晶宫殿,自湖底深渊拔起,成片宫殿群,琉璃瓦映着幽蓝水光,朱漆柱缠着血色珊瑚。
殿前匾额高悬,四个鎏金古篆被水流冲刷森然如新——「太湖妖庭」。
宫殿外。
百丈珊瑚礁前,
虾兵持戈列阵,
蟹将披甲开道。
青黑色的甲壳映着幽蓝水光,百名水族精怪齐声高喝:“恭贺妖王登临大位!”
【愿我王统御八百里烟波,千秋不朽!】
一条长达百丈的血色横幅,猎猎翻卷,金线绣就的文字在水波中明灭生辉。
“咚——”
虾兵蟹将,将青铜妖锣震彻水府,声浪推得湖底砂石簌簌滚动。
十面玄龟战鼓同时擂响,惊得鱼群四散。
鼓点间隙,忽有老龟嘶声唱礼:“登基大典,献祭——”一队夜叉押着铁笼破浪而来,笼中囚徒的鲜血正缓缓晕开
水晶宫外,巡湖夜叉手持寒铁钢叉,青鳞甲覆体,煞气凝结成黑雾缭绕,钢叉刃口泛着血色。
殿内,十二名蚌女妖姬手托一粒粒千年明珠,柔光流转间,照见穹顶镶嵌的夜明宝珠亮如昼。
珠光映水,将整座妖庭照得纤毫毕现,连殿柱上盘绕的蛟龙浮雕都似要破壁而出。
“起舞!”
“吼——”
太湖深处突然沸腾!
上万妖兵现出原形,巨鳌掀浪,蟒蛇翻腾喧嚣,威武震天。
妖气凝结成遮天水幕,竟将八百里湖面硬生生抬高三尺!浪涛拍天之际,隐约可见无数沉船骸骨随波浮沉
水晶宫殿。
月轮高悬,惨白的月光穿透万丈湖水,在殿内青玉阶上投下斑驳妖影。
月满之夜,
阴气最盛之时。
暗处忽有一群鳞光游弋,一群似蛟非蛟的阴影掠过宫墙,鳞片开合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惊起一串细密的气泡。
“咚!”
青铜夔鼓骤响,震碎三丈内的水泡。
“大王——驾到——!”
八头黑鲛拉辇破浪而来,每头皆生逆鳞如墨,眼眶中跳动着血色魂火,抬着一副座辇,踏浪而行,妖雾翻腾。
妖雾翻涌间,一只覆满青鳞的手,缓缓掀开辇帘
“恭迎大王!”
妖兵们声浪如雷,震得水晶宫梁柱簌簌颤抖。
殿外上万妖兵妖将齐齐跪拜,鳞甲碰撞之声如暴雨倾盆。
黑鲛车辇内,一道玄甲妖影,踏浪而出。身披黑玄甲,头戴龙角冠,手持一柄“分水裂岳戟”。
它每一步落下,脚下湖水便凝结成冰。
玄甲上缠绕着九幽寒气,龙角冠中隐约可见电光流转,那柄“分水裂岳戟”拖曳而过,竟将水流生生劈开一道真空裂痕!
“平身!”
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回荡,所有妖将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敖戾缓缓登上宫殿妖王宝座,鳞眸森然。
那双暗金色的竖瞳扫过群妖,目光所及之处,连最凶悍的妖修都低下了头颅。
敖戾!
东海龙宫龙王第十四子!
它还是妖帅,尚未晋升为妖王!
不过,这没关系。
每一位龙子蛟,天生便是王,高于妖帅两档,足以让群妖跪伏!
龙族血脉威压,岂是寻常妖族可比?
那对暗金竖瞳扫过之处,连浪涛都为之冰寒凝固。
它因在东海龙宫作恶多端,被父王东海龙王亲手驱逐,带领部众在茫茫大海中无处落脚。
“本座虽被逐出东海四海无家!”
“但——
龙,永远是龙!”
“轰——!”
它分水裂岳戟猛然插地,整座太湖为之震颤!
被东海龙王亲手剐去一片逆鳞的伤痕还在渗血,这头孽蛟却笑得愈发狰狞。
“既然东海不容我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逆江而上!
在这太湖,重立[太湖妖庭]!”
它仰天长啸,龙吟声震得翻江倒海。
敖戾和东海龙王闹翻之后,
一怒之下,干脆带着手下一群上万妖兵妖将,从东海沿着大江而上,逃到太湖——此处曾经有一座蛟宫废墟,可为它开府立庭之地。
半途,它也曾经路过大江中的牛渚宫。
但那处宫殿太狭小,
它龙尾一扫,整座牛渚宫水府簌簌落灰。
三丈高的殿门,竟碰着它额前蛟角,惹得它身后妖将们,憋笑憋得面目扭曲。
区区浅滩小门户,也配让真龙盘踞?
它不屑一顾。
唯有眼前,这座太湖——!
当敖戾率领众妖兵妖将,破开大江万里波涛,终于见到那烟波浩渺的千里湖面时,暗金色的竖瞳猛然收缩。
就是这里!
这座湖底沉睡的蛟宫废墟,十二根断裂的盘龙柱,仿佛在恭迎它们真正的主人。
断壁残垣间,仍可见昔日的辉煌。
十二根盘龙柱虽已倾倒,但柱上被斩杀的蛟龙浮雕,正与敖戾的瞳孔一样.泛着复仇的血光!
上万妖兵妖将开始搬运海底巨石,
夜叉力士扛来整座沉船为宫殿梁柱,
蚌精吐出千年珍珠镶嵌穹顶。
被血色浸染的湖水翻涌间,一座黑色宫殿迅速在湖底成形——太湖妖庭,水晶蛟宫!
以这座贯通五湖四海的大湖,作为自己立足之根本,新立太湖妖庭,方可自立为妖王。
也唯有这千里太湖,一座蛟龙宫殿,才配得上它东海龙王第十四龙子的地位。
“从今日起.”
“这太湖周围三千里水泽,皆为我——敖戾妖庭!”
太湖风雷大作,它的声音传遍千里。
蛟宫夜宴,周边群妖来朝。
太湖之底的水晶蛟宫内。
宴席如流水一般。
鲛人歌姬的喉间滚出蛊惑人心的音律,蛇妖舞姬的腰肢似无骨般扭曲。
众妖们以骨头杯盏盛满血酒,饮之妖力大涨。
桌席上,摆满了各色灵药异果,也不知是从何处水府秘境得来?!
“恭喜大王,在太湖开府立庭!”
“恭贺妖王大人,在此开辟一座妖庭.从此,自立为妖王,再不受其它妖王节制!”
“我等妖兵妖将,愿听从大王号令!”
来自五湖四的众多小妖们,纷纷献上一份厚礼道贺。
洞庭湖的夜叉献上商队财货金锭。
钱塘江的蟹将,献上沉船珍宝。
鄱阳湖的鲤鱼精,献上三颗金丹。
太湖周边水府,各路水妖、山精野怪,纷纷献上自己的贡品,各色灵材、血食、文宝,以示臣服归顺。
殿中群妖眼中闪烁着敬畏,望着那盘踞王座之上的敖戾,心中既羡且惧。
敢立妖庭者,无一不是雄踞一方的霸主!
开府立庭,自立一方妖庭,从此和其它妖庭分庭抗礼,无需听从号令。
妖界议事,
妖庭之主,方可独自坐一席位!
这可不是谁都敢这么做。
哪怕是妖王,纵有千年修为道行,亦不敢轻易自立妖庭门户。
若无滔天凶威、无匹底蕴,无关系网遍布妖界,贸然立庭,便是自寻死路!
“好,说的痛快!
从今往后,以八百里太湖为中心,方圆三千里水域,不论江河湖泊,皆归本王管束!
自今日起,太湖为我妖庭疆土,凡人族擅入者死!
凡献上血食、灵宝者,可入我妖庭,修行得道!”
恶蛟喝的酩酊大醉,狂笑。
东海龙宫?
呵,
待它修炼百年,蛟血化真龙之日,必叫那老泥鳅——俯首称臣!
却见,
天空一片白芒,
“轰——!”
天穹骤然裂开,妖云翻涌倒悬,一群妖云座驾破空而出,直奔太湖而来!
原本青金色的云涡,竟在瞬息间化作一只狰狞血色旋眼,旋涡深处,一面黑底赤纹的旌旗猎猎作响。
旗面之上,赫然绣着一尊妖侯【白额侯】,睚眦怒目,虎牙森然!
“白额侯?”
殿中的群妖骇然变色,这位妖侯,可是北方妖国赫赫有名的妖侯。
“白额侯,大驾光临——!”
迎宾小妖,立刻尖叫。
水晶宫殿妖王宝座,敖戾金瞳骤缩,猛然站了起来,大笑迎接,“白额侯,竟来参加本王开府立庭大典!”
“哈哈哈——!”
一声狂笑炸裂,震得水晶宫梁柱嗡鸣!
那白额虎妖身披赤纹战甲,额间妖纹如血,虎目凶光四射,却毫无敌意,反而张开双臂,大步向前。
“敖戾.你,好大的胆子!总算舍得立庭了!
我早就跟你说。你手下妖兵妖将如云,要出来单干,才能成大气候!
你爹堂堂东海龙王,却是畏畏缩缩,不敢进入大江内陆地界抢地盘,这能成什么大事!
老子在北方跟人族厮杀,听说你在太湖立庭,立马直接过来了,为兄弟助威!”
白额虎妖狠狠拍着敖戾的背甲,咧嘴狞笑道。
它反手一甩,一坛血玉酒瓮轰然砸在殿中,酒香混着凶煞之气,瞬间弥漫!
“这是庆贺酒,咱们不醉不归!”
两位大妖,一位妖王一位妖侯,犹如生死兄弟重逢,一起携手,步入水晶宫殿内。
“轰隆——!”
天穹骤暗,妖云翻涌如怒海倾覆!
云层撕裂,数十道妖将身影踏空而下,煞气如潮!
一杆玄黑大旗破空而至,旗面猎猎,赫然绣着【皇鱼妖帅】,鳞如刀锋,妖气冲天!
为首的皇鱼妖帅身形修长,身披银鳞战甲,鱼鳍如刃,一双竖瞳冰冷如渊,俯瞰整座太湖!
“东海妖庭,皇鱼妖帅驾到——!”
小妖尖啸,声浪刺破云霄,太湖水面瞬间炸开涟漪!
“皇鱼妖帅!
东海妖庭的妖帅之一!”
群妖悚然,
蟹将钳子“咔咔”作响,夜叉握紧钢叉。
“哈哈哈,欢迎皇鱼兄大驾光临!”
敖戾朗声大笑,声震水晶殿宇,一双蛟目中精光闪烁。
“不敢!殿下折煞小帅!
殿下在太湖开府立庭,小帅自当来贺!”
皇鱼妖帅连忙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它乃是妖帅,却是比妖王差了足足两档。
敖戾可以客气称呼它一句兄。
但它可万不敢在敖戾这位东海龙王第十四子面前居大。
“请皇鱼兄入席!”
皇鱼妖帅观望在座宾客,非常自觉的坐到白额侯席位的下方去。
“牛渚宫宫主,妖帅青要夫人驾到!”
话音未落,天边骤然涌来一片青色祥云。
霞光流转间,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乘座驾,在众妖将护卫下,踏云而至。
她身着青纱长裙,衣袂飘飘,周身缭绕着淡淡水雾,正是牛渚宫之主——青要夫人!
“青要夫人来了!”
敖戾朗声笑道。
“小女子,叩见妖王大人!恭贺大人,开府立庭!”
青要夫人盈盈下拜,姿态恭敬却不失优雅,嗓音如清泉般悦耳。
“免礼,入席吧!”
敖戾微微颔首。
牛渚宫虽只是一座小妖帅府邸,但今日开府设宴,来贺的妖帅,自然是多多益善。
青要夫人入席之后,却是在喧闹的席间静静独坐,并未多言。
她察言观色,看这席间,敖戾麾下的妖兵妖将们叫嚣。
心中暗自摇头。
她牛渚宫在大江牛渚矶三百年,老老实实不敢轻易越界,这才侥幸存活至今。
这东海龙王第十四子敖戾,刚刚率妖兵来到太湖立足,便掀起洪涝天灾,纵容手下妖兵喊打喊杀。
将这里当成了东海不成?
东海有老龙王惯着,也没大妖敢动它。
可这是人族地界!
这[太湖妖庭]能撑多久?
数月?
还是数年?
大周圣朝的人族,个个杀气腾腾,可不是那么好说话!
这满座的妖族,妖帅、妖将宾客们,竟然无一妖出来规劝一番,反而各个火上浇油拱火,怕是没安好心。
尤其是那妖侯——白额侯,从北方大老远跑到江南道地界,居心叵测!
莫非,这白额侯是想让敖戾出头,试一试如今大周圣朝江南道十府人族的实力?!
短短一日之间,太湖聚集众妖。
水晶宫妖庭大殿内,
灵珠映照,琼浆飘香,四方宾客早已济济一堂。
北方蛮国的凶悍妖将、南方妖国的诡谲大能,乃至五湖四海的妖帅、妖侯,皆纷至沓来。
席间妖气纵横,威势凛然。
“本王近日于太湖开府立庭,承蒙诸位不吝赏光,共襄盛举!来,满饮此杯!”
敖戾高踞宝座,蛟眸环视群妖,手中金樽高举,朗声笑道。
“报!妖王大人!”
却听,
一名妖将慌张奔入殿内,“大王,派遣去无锡县城搜罗祭品的蟹将大人,已被人族进士江州府院君周山长所斩杀!
我军损失数百妖兵妖将,余部正从无锡县城溃逃回来。”
“哼!”
敖戾顿时皱眉,重重放下杯盏。
“本王又未占他人族的城池地界!
不过在八百里太湖湖底开府,广邀宾客庆贺一番。
派遣妖将妖兵,去附近人族县城,借些许祭品用于庆典而已!
这点小事,
怎么竟然遭到人族进士周山长的截杀?
这人族竟如此霸道?!”
(本章完)
第95章 唤神灵战诗!达府!《仆射
第95章 唤神灵战诗!达府!《仆射塞下曲——石棱箭》!(求月票)
“哼!”
敖戾一声冷哼如惊雷炸响,眸中寒芒骤现,龙威勃发,整座水晶宫大殿都为之一震。
“本王倒要看看,这周山长究竟生了三头六臂,竟敢欺到我太湖妖庭头上!
孩儿们——随本王走!”
他霍然起身,玄色龙袍无风自动,抬手间一柄[分水裂岳戟]神兵已在掌中,戟锋寒光吞吐,撕裂虚空。
“好!”
白额侯虎目圆睁,周身妖气翻涌如浪,狂笑间震得殿中金灯摇曳。
“今日本侯,便随兄长冲上城头,踏平无锡县城,叫那些不长眼的,好生见识我东海妖族威势!”
他猛然起身,腰间鎏金虎头刀铿然出鞘,雪亮刀光映得满堂生寒。
“踏平无锡城!”
“活捉周山长!”
刹那间,
整座水晶宫沸腾如怒海!
皇鱼妖帅拍案而起,周身鳞甲铮铮作响。
众妖帅妖将齐声怒吼,万千妖兵如潮水般涌出宫门,兵戈如林,妖气冲天!
“大王威武!”
在座的宾客,众大小妖帅,数百名妖将,各地来贺的大妖小妖,太湖妖庭上万妖兵叫嚣着,纷纷涌出水晶宫殿。
青要夫人和一些胆小观望的妖族,默默跟随在后,她越发觉得气氛诡异。
敖戾明明是亲口说要去看看,周院君究竟是否有三头六臂?敢欺他手下妖将。
白额侯却喊出,踏平无锡县城!
众妖兵妖将嚷嚷着,活捉周山长!
这不是将东海龙王第十四子敖戾,架在火上烤吗?
霎时,
风云变色,万妖腾空,黑压压的妖云,跟随东海龙王第十四子敖戾,向着太湖之畔的无锡县城席卷而去!
无锡县城,暴雨初歇。
铅灰色的云层间漏下几缕天光,
泥泞的街道上积水未退,倒映着残破的屋舍。
数千童生们挽着衣袖,在瓦砾堆中弯腰拾掇,帮着无锡百姓扶起倾倒的门梁。
“小心些,这堵墙还晃着!.干脆拆了,重建!”
“阿婆,您家米缸在这底下压着——该从何处弄些米粮来?”
嘈杂的人声,渐渐汇成一片生机。
一道道炊烟从修补好的灶台升起,混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在无锡城郭上空,织就一幅劫后重生的画卷。
“入城!”
“抢修工事!”
常州太守李守义亲率府兵,星夜驰援无锡县城。
万员府兵铁甲铿锵,如黑潮般涌入县城。
此刻,城垣上下,尽是挥汗如雨的士卒——有的肩扛巨木加固女墙,有的搬运礌石堆砌箭垛,更有工匠叮当敲打着重弩机括。
“快!太湖方向再加三道拒马!”
李守义按剑立于城楼,玄色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放眼望去,
城头千杆战旗如血,映着森寒兵刃。
府兵士卒身披铁甲折射冷光,在残阳下连成一片金属山岳。
数十架床弩张弦待发,狰狞的箭簇齐齐指向烟波浩渺的太湖。
“快,速速入城!”
常州府学院院君胡铭一袭青衫,当先策马入城。
身后常州府院千名学子背负书箱,腰间悬剑,浩浩荡荡穿过无锡县城的城门。
青衿如潮,竟在泥泞的街道上铺开一道流动的墨色。
“苏州府院学子赶到!”
“松江府院学子赶到!”
“杭州府学子来援!”
江南道各府各县学院的援军接踵而至——苏州府的学子背着药箱,松江府的儒生推着粮车,更有杭州府的士子们肩扛测量水仪具。
三四千书生汇聚无锡,长衫广袖在城垣下翻飞如云。
“快让让!这些《水经注》要送到县衙——这是大儒亲笔所书经书,可驱散水患!!”
“小心搬运那箱《禹王镇水阵》,这是写好的符文卷轴!”
原本空旷的街巷顿时人声鼎沸。
新开张的茶肆里,挤满了休息歇脚,辩论妖灾的士子。
客栈廊下堆着成捆的柴火,米粮。
连城内墙根都坐满了正在研读《妖物志》,研究妖兵弱点的童生。
这座刚遭劫难的县城,竟因这突如其来的文气,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喧嚣。
“周院君!”
县城城头忽起一阵骚动,守城士卒不觉让开三步。
江州府院君周山长踏着青石阶缓步而上,腰携进士青锋,一袭素白儒袍在风中翻卷如鹤翼。
他身后,江行舟等数十名江州府的教谕、学子们鱼贯登上城墙,人人持书背负文剑,在垛口间列成一道青衫阵线。
“《禹贡》有载,太湖古称震泽。”
周山长抚着斑驳的城墙,声音沉如古钟,“今日,便叫那些水妖再震上一震!”
众学子们闻言大笑。
“若非周山长率众先至,无锡百姓恐已遭妖祸!
本太守收到无锡妖患的消息,便立刻清点本府兵马只是大军拨赴,终究还是手续繁琐,来迟了一步,险些误了大事!”
李守义紧握周山长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位平日威严的太守此刻眼眶泛红,官袍下摆还沾着连夜赶路溅上的泥点。
周山长淡然一笑,望向城外尚未散尽的妖雾:“守望相助,本就是读书人的本分。李大人星夜驰援,也是辛苦了!”
如今无锡县城内,上万铁甲森然,各府学子展开的经卷如林。箭楼上的守军与手持朱笔的书生错落而立,兵戈与翰墨交融。
他也算是安心。
忽然,城内有士卒惊呼,颤抖的手指直指太湖方向,“大人快看,太湖那边,一片妖雾涌来!”
只见原本平静的湖面,此刻浊浪排空,一团遮天蔽日的墨绿色妖雾正以骇人之势,朝着无锡县城,翻涌而来。
雾气中隐约可见鳞爪闪动,所过之处芦苇尽枯,连水鸟都化作白骨坠入波涛。
“咚!”
李守义的佩刀重重顿在城砖上。
这位方才还眼眶泛红的太守,此刻面容已如铁铸寒霜:“各营听令!弓弩手就位!”
周院君沉声道,“释放增益文术!”
“[六钧弓!]”
“[三尺剑!]”
童生们颂《声律启蒙》。
“《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秦风·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小雅·六月》——[有严有翼,共武之服。]”
秀才们念诵《诗经》。
各府众学子们纷纷涌上城墙,闻言,齐刷刷施展各色文术,给城头甲士手中的戈戢、弩弓,铠甲大幅增强威力。
太湖的风裹挟着腥气扑面而来,将他们的青衿吹得猎猎作响。
戈戢爆射出三尺青芒,铠甲上披上层层金色霞光。
一道文术威力,可以持续数个时辰。
晨光里,一道道的文术同时泛起光芒,在城池城头连成一片连绵的赤色霞光。
“江州三百秀才学子,布一道《禹王镇水阵》,驱散本县十里之内的水汽!”
周山长又喝道。
“是!”
城头顿时人影交错,三百秀才书生们纷纷以朱砂笔,在城头垛口间写下《禹王镇水阵》的字诀符文。
顷刻间,环绕无锡县城城头,《禹王》字诀金光璀璨,大量水汽被驱散,连空气都迅速变得干燥。
妖族水术靠近城墙,会被大幅削弱!
妖雾已逼近十里之外。
江行舟站在城头,望着远处翻腾的妖雾,心头一沉。
这尊太湖妖王,已经成了气候!
想要剿灭,恐难!
一片滚滚妖雾之中,
敖戾望向无锡,它的竖瞳猛然收缩成线,僵住了身形。
只见,
无锡城头,竟有千丈文气升起,如金虹贯日。
上万兵甲,戈戢如林,杀气腾腾。戈戢、铠甲,字字如斗,竟是《诗经》篇章。
那浩然之气凝成半透明的《禹王》书卷虚影,在云霄间缓缓展开。
城垛之上,铁甲寒光与文术交相辉映,数千张强弓同时绷紧的“吱嘎”声,连湖面都荡起细碎波纹。
常州府太守李守义的大旗,在城头猎猎作响。
敖戾的竖瞳在额头缓缓睁开,倒映出城头那个青衫仗剑的身影——江州院君周山长!
“这无锡本王记得,不过是太湖边的渔舟小县?怎么本王观其气象,俨然是一座大型府城?”
敖戾朝左右妖将诧异问道,低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
昨日,他遣蟹将上岸时,分明还是座暮气沉沉的边陲小县,守城士卒衙役不过一千。城墙斑驳如皱纹,戍卒倚着长矛打盹,县衙门口的鸣冤鼓都结了蛛网。
他这才敢放心派遣蟹将,去借些祭品。
可如今.
左右虾兵蟹将,面面相觑。
一头修炼百年的老龟妖更是惊得缩进了壳里。
此刻的无锡城头,旌旗猎猎,文气冲霄。
万名府兵铁甲森然列阵,刀光映得湖水都泛着寒芒。
更有一队队青衫学子手持朱笔,在城墙上游走如龙,飞快书写文术,所过之处皆亮起赤色字诀霞光。
对此番场景,
众妖兵妖将们都是一脸的懵。
“报、报告大王!”
一只缺了钳子的虾兵战战兢兢爬出来,
“小的昨日跟随蟹将大人,去无锡‘借'三百童男童女做开府立庭的祭品时,这县城里确实只有几个打瞌睡的衙役未有这般景象!”
昨日的无锡县城,也就是一座寻常县城,并无太多文气,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才一夜之间,这无锡县城的武备之强劲,文气冲天,已经胜过常州府城了。
敖戾龙瞳骤缩,死死盯着无锡城楼上一杆玄色大旗——旗面绣着的,分明是【常州行军总管】六个烫金大字!
常州府军大营,已经驻扎在无锡县城。
城头,常州府太守李守义正缓缓抽出一柄刻着“敕令镇妖”的青铜太守剑。
“这是在无锡,给本王摆下了一座斩龙台啊!”
敖戾闷声道,蛟须根根绷直。
“白额侯”敖戾的龙尾缓缓盘卷,在湖面划出危险的漩涡,“你方才说,要第一个杀上城头?”
“这”
妖侯白额侯也是愣住,陷入沉默,眸子不知闪烁着什么算计。方才还叫嚣着要血洗县城的虎妖后,此刻连鬃毛都收敛了煞气。
此刻它若再鼓噪挥军去攻打县城,恐怕敖戾会疑心它的意图。
“本王座下,谁愿当冲锋将?”
太湖之上,死寂如铁。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群妖,此刻连鳞片摩擦的声响都消失。
一头青面獠牙的猪妖,甚至憋红了脸——它那根总爱乱晃的尾巴,此刻正被自己死死咬在嘴里,一时间禁声。
敖戾的竖瞳缓缓扫过众妖,每掠过一处,那里的妖云就诡异地坍缩三分,再无一妖,敢叫嚣狂语。
太快了!
江南道的人族,反应太快了!
只是一夜,常州府一万府兵驻扎,便将一座几乎破败的无锡县城,打造的铜墙铁壁一般。
城内文士不下五千之众。城墙箭跺里,泛出的墨家机关术的青铜冷光。
这实力,比之它们刚刚成立的太湖妖庭,也丝毫不弱。
就算它们倾巢而出,也攻不下眼下这座无锡县城。
“好一个江南道!昨夜还是‘城防废弛',今晨就固若金汤”
敖戾咬牙。
“妖孽!
昨日侵占太湖,袭大周无锡县城,屠杀我民!
该当何罪?”
周山长一声断喝,整座无锡城的文气骤然沸腾。
却见,那片妖雾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雾隙中那双如满月般巨大的恶蛟瞳孔。
“你便江州府的周院君?本王听过你的名号!
周院君此言差矣!
本王在太湖开府立庭,未曾向大周圣朝递过战书。
不过借些三牲血食,何来屠城之说?”
敖戾龙爪虚按,漫天妖云顿时凝成一道金边玉轴的虚幻《太湖妖庭书》——正是东海龙宫特有的“蛟绶文”,朝无锡城头甩了过去。
龙吟声中带着金石之音:“此乃本王在太湖开府文书,给你们大周朝廷!
从今晚后,这太湖地界,便是本王的了!”
它金瞳微眯,扫过湖畔众妖。
它心中也是知道。
它这龙国第十四子,素来跋扈骄横。而自己手下妖兵妖将,跟着它在东海妖庭,也是骄横惯了。
它命令部将去借些祭品,那蟹妖大将却直接率妖军把无锡县城给攻破,杀进去大肆劫掠,惹下一场祸端。
不过,它才在太湖开府,立足未稳,还没准备好,跟大周圣朝江南道起冲突。
但是,众妖族宾客,都在一旁看着。
青面狐帅的折扇停顿了半拍,皇鱼妖帅的酒杯悬在唇边——这些各方妖帅宾客,个个都在等着看它的决断。
它也不能示弱,在众妖帅面前丢了妖王的脸面。
“放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常州府太守李守义须发皆张,袖中飞出一道紫金官印,“这太湖早在千百年前,就是我大周圣朝水脉,归我江南道管辖,何时成了你蛟族私产?”
“人族乃是陆上之主!
我龙族乃水中之主!尔等又不生活在水中,怎么成太湖之主?
再说,这太湖,乃是我叔父百年前的旧宫遗址,本就是我龙族宫殿。
本王不过是取回故地而已,有何不可?”
敖戾狂笑道。
“敖戾兄,不如派个先锋将,试试他们的虚实?”
白额侯低声道。
敖戾的眸子光芒一闪,觉得有理。
“罢了,不跟你们扯皮这些旧账!这太湖归属,靠的不是刷嘴皮子,靠的是真本事。
这样吧!
本王派遣麾下一员龟妖将先锋,与你等斗二三个回合!
若我麾下妖将败北!
妖兵妖将不再踏出太湖半步,不复侵无锡!
若你方战败!休要与本王纠缠!”
说完,
它大手一挥,将身后一头龟妖将拍了出去。
敖戾寻思着,拿这头防御力强悍的龟妖将去试一试无锡县城守军的虚实。
若是人族实力弱,一切休提,大不了它直接开战立威便是了!
若是人族太强,它暂且退回八百里太湖,避一避锋芒。
那龟妖将还没有回过神,被敖戾一掌,如流星般砸向无锡城墙,在城墙下,丢溜溜转圈,尚且在懵圈之中。
刹那间,
“咻——!”
城头骤起一片寒芒,数十支支破妖弩箭,裹挟着冰风火各色文术,朝龟妖将射来。
那龟妖将怪叫一声,脖颈猛地缩入甲壳,背甲上浮现一层厚达一尺的土黄色光芒,一道道黄色字诀,犹如八卦阵。
“铛!铛!铛!”
箭簇与龟甲相击,竟迸出团团火星。
一支刻着“诛”字的精钢重弩,在龟壳上刮出三尺长的白痕,依然对龟妖将毫发无损,最终不甘地坠入尘土。
箭矢尽数被挡下!
“城上何人,哪个举人,敢与本妖将一战?”
龟妖将见自己在一片破妖弩弓箭雨之中毫发无伤,不由大喜,挥舞着一双铜锣锏,叫嚣。
这龟妖将见无锡城楼上一片死寂,抡起铜锣锏,猛的砸在城墙上,“铛”地一声砸一片城垛,碎石暴雨般坠下。
“哈哈,儿郎们且看!这无锡的土城墙,比本将的龟壳还脆!”
龟妖将狂笑。
“看来,无锡县城里的人族也不过如此嘛!”
“依我看,不如杀入无锡城中,给他们一点教训!”
虾兵蟹将们以刀戟击盾,鳞甲摩擦声如潮水般席卷。
“大王!”
一头青面夜叉妖将,跃上一头龟背,三叉戟直指城楼,疯狂的叫嚣:“人族箭矢,不过搔痒!
何须惧它人族?今夜就掀了这县衙,熬汤喝!”
顿时,妖雾之中,众妖兵妖将们再次欢呼叫嚣起来,一时战意大涨。
无锡县城,城楼上。
太守李守义、江州院君周山长、常州院君胡铭,等众进士们,脸色为之一变。
“八卦玄龟甲?”
太守李守义的喉结滚动,声音干涩,“这孽畜,竟修成了《洛书》的一页残篇八卦防御甲此龟甲防御恐怖,可暴增三五倍有余!”
“不错!这龟妖的龟甲防御力太霸道!足以击杀妖将的一丈百斤重弩箭矢,竟然也伤不了它的龟甲分毫?”
“举人恐非这龟妖将的对手!
待本君去取它性命!”
周山长大怒,刚要踏出城墙。
却被李守义按住手腕。
“不可!”
李太守拦住周院君,急道:“院君,那妖王敖戾正盯着我们众进士!
我等进士出手斩这龟妖将,胜之不武。
对面的群妖,定然是不服气,百般嘲讽,继续挑衅邀战!”
“若是被这龟妖将先锋,得了便宜!我守城将士,士气必定大跌!”
众进士们面露难色。
但是,举人之中能击败此龟妖将的,恐怕也不多。
他们正商量着,派遣哪位战力最强的举人,出城迎战龟妖将。
无锡城头,
此时,却听一声轻吟——
“弓来!”
江行舟面色清寒,青衫无风自动。在无锡城楼上,跨前一步。
“铮——”
一声弦颤撕破凝滞的空气。
一旁弓校尉只觉掌心一烫,精铁重弓竟自行跃入这少年书生手中,弓弦震荡间发出龙吟般的清越长鸣。
“我乃江阴县学童生!
楼下龟妖将,可敢接我一箭?!”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站在城楼箭跺处,徐徐拉开重弓。
无锡县城门楼下,那龟妖将闻声一愣。
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名身穿童生文袍的少年。
“童生?
你可知,我是一员妖将?
战力堪比举人比肩!”
它不由抱腹部,狂笑,颤抖,“.你准备给本妖将大爷,挠痒痒吗?
来来来呀~!
本妖将露出肚皮,任由你射一箭!”
龟妖将也不敲打城墙了,干脆往地上一躺。
直接露出了,它的白肚皮——虽然腹部也有龟甲,但是要比背龟甲的防御,弱个九成。
对面,一片滚滚的黑色妖雾之中,众妖王、妖帅,无数妖兵妖将们见状,顿时狂笑。
“哈哈,无锡县城,竟无人耶?!若无举人,派个秀才也行啊!竟然让一名童生出战?!”
连太湖妖庭妖雾敖戾,都忍不住大笑。
“若是一介童生,都能伤本座手下防御力最强的龟妖将。
那本座还打什么无锡县城?
不如,回东海,种海带去!”
“《仆射塞下曲——石棱箭》!”
江行舟对它们的叫嚣置若罔闻,
面色冷清,
只是口中轻吟,指尖沾染墨迹,抚过弓身铭文,在弦上凝成一支紫电缠绕的虚箭。
无锡城楼无一人发声,太守李守义、周院君、胡院君,几乎所有进士、举人文士,秀才、童生们,齐齐望向江行舟。
江阴江行舟,江州府童生第一,早已经不是无名之辈。
关于他的诸多[出县]诗词文章,悄然传遍整个江州府甚至已经开始传到其它府城。
城头万籁俱寂,
唯有江行舟指间紫电虚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守城士卒的刀鞘、文士腰间的玉佩,此刻竟都微微震颤,仿佛在应和某种无形的韵律。
“[林暗草惊风!]!”
江行舟闭目仰首,低吟。
城头,
五字如惊雷炸响,整座无锡城周围百里,骤然陷入幽邃。
城头火把“嗤”地熄灭,士卒们惊觉脚下青砖化作腐叶,耳畔尽是簌簌草声。
黑沉沉一片,仿佛天地陷入一片寂静的幽暗丛林。
狂风大作,
江行舟束发的青绸“啪”地断裂,漫天黑发间,宛若神魔——
当第一缕夹杂着腐殖土气息的野风掠过他手中的箭簇,这支紫电虚箭突然生出森然骨刺,箭尾绽开一道血色翎羽!
“[将军夜引弓!]——!”
江行舟闭着双眸,轻吟第二句。
“轰!”
漆黑死寂的天空,仿佛裂开一道裂痕。
一片血色霞光如瀑垂落,将整座无锡城染成悲壮的绛红。
一名孤独寂寥的神将虚影,踏空而立,手中战弓缠绕着断裂麻绳,铁甲上满是岁月蚀刻的裂痕,乘骑战马行走在幽暗森林。
神将在天空蓦然睁眼,
那一眼,似有万载沧桑,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与无奈。
甲胄斑驳如秋日枯叶,战弓低垂似残月将坠。
他凝视着这座江南小城,目光所及之处,城砖浮现出边塞风沙的刻痕——那是他戍守一生,却无人铭记的疆场。
那弓弦上凝结的寒霜,是无数个无人见证的凛冬。
甲缝里渗出的铁锈,浸透了永远等不到的援军号角。
他.是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守夜人!
他心中最悲哀的,从不是战死。
是连战死的资格,都被黄沙掩埋未能人族青史上,留下一份史诗般战绩。
“大汉神灵.飞将军!”
无锡城楼上,所有人都震撼的望向天空,那尊神将虚影。
这一刻,江行舟仿佛有一尊弓神将附体,文气疯狂暴涨,节节攀升。
一抹举人及第时才有的鎏金文光,正在他的眉心若隐若现。
江行舟周身毛孔都在喷薄鎏金光芒,束发的青绸早已化作一条咆哮的墨龙。
更骇人的是,他手中虚箭,竟与神将战弓同步拉满,箭簇处浮现出古老篆文!
“啊——!”
龟妖将看到漆黑天空浮现的一尊策马的弓神将虚影,不由愣住,竟让它百年道行都为之战栗,那绝不是寻常香火神灵!
它不知,那是谁!
但它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它惊恐的突然发出凄厉嘶吼,瞬间从地上翻身而起,疯狂逃遁,四足在地面犁出十丈焦痕,一瞬飞出百丈,疯狂往远处一片妖雾爆射而去。
“[平明寻白羽]!”
江行舟低吟,念出第三句诗。
他蓦然睁开眼,眸中如电。
手中一支紫电缠绕的虚箭,已经一丈长,尾部一根灿灿的白羽。
萦绕着无数闪电!
天地之大,一片死寂。天地间,仿佛只有一支无处不在的神箭,瞄着那龟妖将。
“嗷嗷嗷啊!”
龟妖将感受到自己的后背龟甲,被箭矢瞄准,四足越发疯狂,冲向数里外的一片妖云妖雾。
“[没在石棱中!]——!”
江行舟的吟诵如断弦裂帛。
诗成!
箭出!
嗖!
那支箭矢在空中拖出一千丈霞光,竟将天地夜幕撕成两半。
“噗~!”
龟妖将淬炼的龟甲,一道数尺厚的黄色防御,直接炸裂,漫天血雾。
那支悬于虚空的鎏金箭矢,化为一枚血羽,如附骨之疽,贯穿了整个妖躯,贯穿它的妖丹,扎了一个透心凉。
箭矢之尾,绽放出血色之!
它直接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妖王敖戾的坐骑下,口中“咕噜”喷着血
龟妖将死不甘心,抬头仰望着妖王,就差一点点,就可以躲到妖王的身后。
它的哀嚎戛然而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刹那间——
万妖噤声。
一片翻涌沸腾的数十里妖雾,当场凝固成一团血色琥珀。
方才还嚣叫的妖兵们保持着狰狞表情,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的收起手中刀枪、叉戟。
它们面露恐惧!
两股战战,妖躯颤栗,虾兵吓的尿了出来!
“诗成[达府]!
唤神灵战诗——!”
常州府李守义的声音在颤抖,这位太守大人的官袍无风自动,眉心震动,神色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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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6章 少年当为圣朝之刃!回城府
第96章 少年当为圣朝之刃!回城府试!
常州府太守李守义立于城墙之上,广袖迎风猎猎,指节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唤神灵战诗——”
太守李守义的声音,余音犹在城墙垛口间震荡。
江行舟手中那柄玄铁战弓骤然迸射万丈光华。
文气如天河倒悬,
璀璨星芒自弓身喷薄而出,竟将暮色撕开一道耀目金痕。
弓弦未动而风雷先至,城头旌旗无风自扬,猎猎作响似在应和这天地异象。
刹那间,
弓身铭刻的《仆射塞下曲——石棱箭》骤然苏醒,字字如龙蛇游走,金钩铁划的墨迹竟从弓胎挣脱而出。
那些饱含战意的字诀在虚空中交织盘旋,
化作一座巍峨文庙的虚影,檐角飞翘,斗拱层叠,仿佛穿越千年岁月降临此间。
文庙虚影之中,
香火如瀑垂落,
氤氲紫气间隐现一尊顶天立地的弓骑神将。
那神将身披甲胄金铠,腰间玉带无风自动,手中雕弓流转着日月星辰的光华。
他睥睨着城下龟妖将,目光如电似要洞穿九幽,
却在回望城池的刹那,眼底泛起一丝跨越千年的温柔——那是对人间烟火的眷恋,对山河故土的守望。
“江行舟之诗篇《仆射塞下曲——石棱箭》.竟然令,飞将军显圣!!”
城头之上,周山长与胡铭两位进士院君,相顾失色。
他们眼中倒映着彼此惊骇的面容,更映照出那尊傲立虚空的弓骑神影。
胡铭手中紧握的《春秋》竹简突然震颤不已,
那些记载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字符,竟迸发出夺目金光,竹简间流淌的浩然正气与文庙虚影遥相呼应。
“诗可通神,文能载道.不想今日竟亲眼得见圣贤经典中的神灵显圣!”
他望着那尊睥睨天地的神将虚影,喃喃道。
“唤神灵战诗!”
“诗成达府!”
“神灵显圣!”
“非同小可!”
城上众人心神震荡,纷纷低呼。
此乃战争诗词中的至高境界,极为罕见而神秘的唤神灵战诗!
寻常战诗,不过借天地才气,或引风雷,或聚刀兵,
而“唤神灵战诗”,却是以诗文为引,沟通古之英灵之力,跨越时空降临人间——显圣!
此等战诗,不仅需要诗词本身蕴含极强战意,更需书写者才气通天,方能引动冥冥之中的神灵共鸣。
而此刻——
《仆射塞下曲——石棱箭》这首诗,竟真将飞将军李广的神灵虚影唤出!
“这一篇诗词,已然超凡!”
“这一箭,已非凡人之力!”
“这是借了神灵之箭!”
“此箭一出,妖魔辟易!——难怪,那龟妖将如此可怕的防御力,依然被一箭洞穿射杀!”
城上众人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尊弓骑神将虚影。
“召唤神灵,非常难!”
历朝历代,文庙供奉的神灵皆无实体,全赖香火维系。
每一次显圣附身,都要消耗他们积攒百年的神力!
神灵若愿不惜百年香火显圣,必是因有足够份量的祭品——这祭品,便是一首【达府】级以上的唤神灵战诗!
寻常战诗,哪怕“出县”级别,也仅能借天地之力,而无法真正引动神灵降世。
唯有“达府”之上,才能以一篇诗词文章为媒介,让文庙英灵甘愿消耗神力,跨界显圣,前来相助!
《仆射塞下曲——石棱箭》,已然是[达府]境界!
“召唤前朝神灵显圣.”
胡铭院君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这可比唤醒本朝神灵难上百倍!”
召唤本朝神灵,已属不易。
朝廷宗庙供奉的英灵,受举国香火,尚有显圣之机。
但前朝神灵?
随着朝代更迭,很多前朝神灵往往被移出朝廷正祀,只存于地方庙宇,香火锐减!
香火不足,神灵便难以维持自身存在,更不愿轻易消耗神力显圣!
除非
所赋之诗词文章,真正触动了神灵最深的执念!
写出了前朝神灵毕生引以为傲之事,引得前朝神灵极大的共鸣,令其光辉更甚。
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近乎沉寂的英灵,甘愿燃烧残存神力,跨界降临!
而此刻……
《仆射塞下曲——石棱箭》,竟真让飞将军李广——这位大汉名将,跨越千年光阴,再度挽弓!
“这一箭,是李广生前未竟之志.毕生执念!”
“这一箭,是他‘[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传奇一生的再现!”
箭已出!
神灵显圣,一瞬跨越千年时空!
“铮——!”
紫光箭矢震颤如龙吟,箭锋处竟浮现出千百年前最后的战场——
断戟残甲间,飞将军孤身立于尸山血海,残破的汉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十万妖兵如潮水般涌来,而他的箭囊已空,唯剩最后一支白羽箭!
此刻,那尊身披残甲的神灵虚影缓缓举弓——箭锋所指,正是当年未能攻破的那座大妖庭!
“这首诗原来如此!”
太守李守义突然悟懂了诗中真谛,浑身剧震,双膝重重跪地,眼中热泪滚落。
“李广生前最后一战,便是被妖庭大阵所阻,功败垂成!”
他的声音哽咽,却字字泣血。
“这首诗”
“写尽了飞将军毕生最大的遗憾!”
“《仆射塞下曲——石棱箭》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写尽了遗憾?”
常州府胡院君依然带着迷茫,反复的低声吟唱了一遍遍这首《石棱箭》。
初觉,写的十分平白。
于平白直叙中,用飞将军平生最津津乐道的一件小事,道尽了他一生的勇武无畏!
在《史记·李将军列传》,一行鎏金小字曾经记录了这件小事:[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妖而射之,中石没镞]。
再读,
却仿佛一声惊雷炸响,
“不!
这其实不是赞美.而是郁愤!”
胡院君突然间,泪流满面,“这《仆射塞下曲》,
那支本该射穿妖庭妖王咽喉的盖世神箭,最终却只能没入冰冷的石棱中——未能在大汉圣朝沙场上,斩杀妖圣首级,灭亡蛮妖王庭,立下盖世战功!
勇武的一段传奇里,却藏着飞将军心中最深的遗憾!
此诗,暗合飞将军毕生憾事,飞将军永生难忘的痛和悔恨!难怪能触动神灵显圣!”
城头众书生们闻言,无不心神俱震。
他们这才明白,为何一首《仆射塞下曲》,竟能引动沉寂千百年的英灵显圣!
——因为诗中那句“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写的不仅是李广射石没羽的传说
更暗喻着他最后一战,却功败垂成,如石沉大海!
“竟是如此——!”
胡院君猛地一拍城垛,掌心竟在青石上烙下一个深深的掌痕。
他浑然不觉,
只是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城楼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一诗三诵!
如此平白之诗,脑海中仿佛浮现——夜空下香火冲天,却见一位白须老将飞将军,正在月下反复擦拭箭簇,那盖世勇武的骑将跃马弓射姿,隐约凝成一张拉满的巨弓虚影!
此幕刻在胡院君的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
“周兄!
江行舟此诗回味无穷!
定可在三日之内传遍周边数府!
更令无数百姓,自发前往文庙,祭祀飞将军。从此世人祭奠飞将军,必高声诵此文。
这等少年,竟然诞生在你们江州府!~若在常州府,我定收他做我关门弟子,悉心教导!”
胡铭抹去泪,又叹又羡。
“哈哈!此乃时运!”
周山长手持青锋进士剑,须发皆张,官袍上山河绣纹,仰天长笑道:“本君已认他作侄,你待如何?
况且,以他的天赋,你我拿什么来教他?
他的蒙生启蒙老师,是翰林学士裴惊嶷老夫子!”
“裴夫子的弟子?
也难怪.你我进士之才,想教他,已是不可能!”
胡铭突然摇头苦笑。
文曲之星,生来就不是他们这等凡人能教。
他们唯一能做的.
就是送一程!
顾知勉站在城楼下,心神震撼。
他仰望着伫立在城楼高处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
江行舟手持一副大弓,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恍若谪仙临尘。
“江兄之姿,实乃天人!”
顾知发现自己腰间佩剑,正在鞘中激动的嗡鸣。
他忽然明白——有些同窗少年,生来就是让人仰望的星辰。
“好!好!好!”
陆鸣叹为观止,眼中精光暴涨,将腰间酒壶取下,高高举起,仰头痛饮三大口!
“江兄此诗,令人拍案叫绝,当浮三大白!”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区区二十字,诗成达府,神灵显圣,竟能引动如此天地之威!”
他能亲眼看到这首唤神灵战诗之威,实在是幸事。
有些诗,非得亲眼见那箭破长空、亲耳听那石裂天惊——方知其威不可挡!
若只是在抄本上看到,完全无法体会,这一刻的震撼!
这才是真正的“战诗”!
不是纸上谈兵的风雪月,而是字字千钧、句句惊雷的杀伐之音!
“[将军夜引弓。.没在石棱中!]”
曹安早已痴醉。
他摇头晃脑,仿佛置身幻境,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诗句。
“今日得见一篇《仆射塞下曲——石棱箭》,目睹飞将军箭破长空——”
“死而无憾矣!”
夜色如墨,
无锡县城巍峨的城楼上,旌旗猎猎。
自江州府、苏州府至杭州府,十余府、县的数千名童生、秀才的青衿白袍在朔风中翻卷如雪,竟似钱塘潮涌,又若云海生涛。
诸生仰首而望,脸上无不是震骇神色。
苏州府童生案首,唐燕青手中的玉骨折扇“咔嚓”一声打开,在扇面上题一篇《石棱箭》。
他写完后,只是死死盯着那道立于城墙之巅的身影。
“早就听闻,江阴县出了一位童生案首,已经写了两篇出县、两篇达府。
原以为是吹捧出来。
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
唐燕青喉间发苦。
等到江南道的金陵州试大考,此人必是他考举人解元的最大劲敌!
“好一个江阴童生案首!”
有杭州秀才突然大笑,笑声里却带着哽咽和悲伤,“今日见江郎,方知我等寒窗十年.何其平庸?.十余载不知写了些什么文章!”
“轰!”
箭矢将龟妖将当场射杀,
所附带的文气更是如惊涛拍岸,将方圆百丈的妖雾涤荡一空,将妖王敖戾的座驾,暴露了出来!
那支贯穿龟妖将的紫电白羽箭矢,钉在宝座上,尾翼仍在嗡嗡震颤。
此时,
常州府,文庙钟声响起。
“咚咚咚咚!”
一阵阵声浪,席卷而来。
钟声抵达无锡县城。
无锡城头上,上万披甲士卒们突然发现手中长矛开始发烫,矛尖上铭文[忠][勇]二字,迸射出一道尺长的赤色流光。
强大的钟声冲击波,来回震荡。
那股数十里妖雾,
无数妖兵妖将结成的军阵,顿时被常州府文庙钟声给震的旌旗凌乱,七荤八素,左倾右倒。
妖王敖戾不由脸色惊变,终于露出惧色。
它在东海,从未听过人族文庙的钟声。没料到,这府城钟声竟然冲击了它的妖军大阵。
“可恶!”
“该死的人族童生!”
“吼——!”
敖戾仰天怒啸,黄金竖瞳因暴怒而扭曲,眼角血泪如岩浆般滚落。
它死死盯着城楼上那道身影——
无锡县城的城楼上,
江行舟一袭青衫,持弓而立,眉宇间冷漠而蔑视,衣袂间一缕未散的箭气,正持弓望着他。
正是这个名为江行舟的少年,一诗惊天地,一箭诛杀龟妖将!
“区区童生.竟敢”
敖戾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压抑的颤抖。
它的目光扫过脚下——
龟妖将的尸身如山倾塌,那支紫电箭矢仍在嘶鸣!
更可怕的是,整支太湖妖军的士气,竟在这一箭之下.
土崩瓦解!
妖兵们浑身战栗,左右相顾,眼中尽是恐惧。
它们不懂什么诗道至理,只知道——
那个童生少年一箭就射杀了它们防御力最强的龟妖将!
若是再来一箭.谁来抵挡?
敖戾猛然转头,黄金瞳中燃起滔天怒火:“江行舟!你——”
城楼上,少年缓缓抬眸。
只一个眼神。
万妖死寂无声!
“妖军已怯!
杀——!”
江行舟一声厉喝,战弓所指之处,寒霜骤凝!
弓弦震颤,霜炸裂,漫天冰晶如星河倾泻,转瞬间在他指尖凝成一支三尺冰凌箭矢——
箭锋所指,正是妖王敖戾!
刹那间,整片战场为之一寂。
妖军阵中,无数双猩红的妖瞳骤然收缩,恐惧如瘟疫般蔓延。
一箭射杀龟妖将!
第二箭,竟直指妖王敖戾!
敖戾的黄金竖瞳猛地一缩,座下妖雾翻涌,竟隐隐有退避之势!
“轰——!”
冰凌箭矢破空而出,所过之处,空气冻结,霜痕蔓延!
一箭寒天,万妖胆裂!
顷刻间,
“杀——!”
无锡城门轰然洞开!
城内三千青衫文士,犹如听到了千军万马中统帅发出号令,立刻朝着城外妖雾冲去。
他们手持文剑、竹简,口中吟诵战诗,字字如雷,句句生风——
“[风起]!”
“[雷落]!”
刹那间,文气激荡,风雷交加!
“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常州府李太守一马当先冲出城门,古铜战刀铮鸣如龙,刀锋所指,狂风怒卷。
“杀——!”
他一声长啸,身后上万披甲士卒如怒涛狂涌,战旗猎猎,刀光如雪,箭雨遮天!
满城上万披甲士卒,挥舞战旗,手持刀剑戈戢,大弓长箭,呼啸冲出。
漫山遍野,尽是杀声!
妖军阵中,
妖王敖戾瞳孔骤缩,妖雾剧烈翻腾。
它从未想过——
区区一座小小的无锡县城,竟敢对它妖军反攻!
更未想过,一介童生一箭,竟能点燃人族如此战意!
“吼——!”
敖戾怒啸,黄金瞳中凶光暴涨,妖气冲天而起,正待挥军迎战!
但妖军……已乱!
妖兵妖将们望着那铺天盖地杀来的人族大军,眼中尽是恐惧。
它们怕了!
怕那满城沸腾的战意!
更怕……那个持弓而立的少年,一箭射杀它们的妖王!
数十里妖雾,旌旗东倒西歪,在惊惧之中节节后退。
妖王敖戾的黄金座驾,突然下沉三寸——拉车的九头海马妖,竟然被江行舟的箭矢,吓的同时腿软跪地。
它们头上镶嵌着一道珊瑚冠,眼珠里倒映出令妖魂战栗的景象。
“敕!”
对面,冲在最前的一名瘸腿老秀才,口中哇哇激动高喊着,手中抛出一卷《论语》竹简,突然展开成三丈长的光幕。
上面[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十三个字正燃烧着刺目的白光,照耀在周围数十名披甲士卒身上。
刹那间,
“杀——!”
披甲士卒眸中顿时猩红,神勇附体,士气暴涨十倍,眼眸中没有任何一丝胆怯和忧郁。
“杀——!”
十几个无锡县城的衙役,挥舞的水火棍上,昨日捶打妖族的血痕全部浮起,在棍头凝成狰狞的狼民虚影。他们带着仇恨,朝着妖军冲去。
疯了!
整个无锡县城的人族士气狂飙,全陷入悍不畏死的疯狂。
“哼!”
妖王敖戾猛地抬头,看见天空的乌云被某种力量撕开一个圆形缺口。
皎洁的月光透过云洞倾泻而下,
在无锡城外照出一条笔直的光路——恰好连接着江行舟的冰凌箭尖,与它的眉心。
“江州府,江行舟!本王记住你了!”
“撤——!”
妖王敖戾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他座下的九头黄金海妖马座骑,猛然嘶鸣着人立而起,马蹄踏碎了三具来不及避让的妖兵,掉头往太湖疾驰而去。
白额侯面色一片煞白,手提一杆青铜战斧,闷声不吭,转身便走。
它已无心应战。
早在千百年前,它曾经是一名妖族少年时,便听虎妖族长辈在夜间提起过这尊人族神将。
飞将军李广!
那是大汉圣朝时代的一尊弓骑神将,劳苦功高,被封为大汉神灵,供奉大汉武庙,当年杀了它们不知多少妖兵妖将。
汉文帝良家子,中郎将,武庙六十四将!
至今,北方虎族妖庭依然刻有飞将军的壁画。
有妖将被一箭贯穿三座山丘钉死在崖壁上!
有万妖冲锋时被连环箭雨射成血肉荆棘!
最可怕的是所有壁画角落里,都若隐若现着那个挽弓搭箭的剪影——连正脸都不敢刻画!
这些壁画,只为了牢牢记住,这名人族神将带给北方虎妖族的恐惧,见之则避走。
听其名,无数的北方妖族至今灵魂里都在打颤抖。
白额侯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从北方而来,在这座小小的江南小城无锡县城,竟然能遇见一名少年童生写出唤神灵战诗,将飞将军的神灵召唤而来,降临显圣!
这座小小县城,风中竟然夹杂着塞外沙砾的气息,城砖缝隙里竟凭空生出枯黄的边塞野草。
白额侯的脊梁骨,发出颤栗的咯吱声。
它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冰——不是妖力凝结,而是它骨髓深处渗出的恐惧。
那些冰里,封冻着无数妖魂残影,全是在千百前被飞将军李广射杀的北方大妖。
这让它的妖侯妖丹,都感到恐惧!
“哐当!”
白额侯的青铜战斧突然失手坠地。
它曾经屠灭过北方三座县城的妖帅,此刻竟连本命兵器都握不住了。
“吼~!”
白额侯终于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嚎叫,现出十丈长的吊睛白额虎原形。但本该威风凛凛的虎尾,却紧紧夹在后腿间,朝太湖狂奔。
太丢脸了!
它眸中是无比的屈辱和憋屈!
众妖帅妖将们,慌不迭的夺路而逃。
一片数十里的妖雾,如潮水一般,慌不择路,如丧家之犬般往太湖倒卷退却。
浓黑雾霭中不断传来甲胄碰撞的杂乱声响。
溃逃的妖军互相践踏。
一头青面獠牙的猪妖不慎跌倒,转瞬就被后方涌来的同族踩成肉泥,腥血溅在太湖岸边的芦苇上。
妖兵精血,让那些枯黄的苇杆瞬间生出尖锐倒刺。
最狼狈的是那些蚌女妖兵。
它们以妖力凝结的华美珍珠,在溃逃中不断剥落,珍珠滚进泥沼。那些珍珠落地即炸,把十几个虾民炸得甲壳四溅。
“弓箭手,齐射!”
江行舟手持战弓,边冲边射,按住腰间箭囊,取出一枚玄铁寒冰箭猛然射出,在大军阵中间大喝。
“嗖嗖!”
人族弓甲兵士卒的千百支箭矢如雨,
一片黑羽箭嗡嗡破空而至,箭杆上缠绕的符文,在飞行中燃起赤火、冰凌。
妖雾之中,
最前排的三十六个虾兵刚举起锈迹斑斑的叉戟,箭簇已钉入它们青灰色的甲壳缝隙——“咔嚓”甲壳裂响,如除夕爆竹连串炸开,
大片虾兵成片倒下,妖血溅在太湖浅滩上,竟将砂石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一面刻着[巡湖都统]字样的妖盾居中爆开,盾后一名蟹将的八只眼睛同时瞪大,被七枚箭矢穿心。
一支丈二长的破妖甲弩箭呼啸而出!
“噗通~!”
一只修炼百年的老鳖妖精,跪倒在浅滩,它后背的龟甲溅起血。被那支破妖甲弩箭,贯穿了它号称刀枪不入的背甲!
它无比悔恨!
不该凑这热闹,从洞庭湖跑来这太湖,参加敖戾的开府立庭大典。
“太湖乃我人族疆土,岂容妖孽横行!”
江行舟冷喝一声,指尖再度凝霜,不断飞快拉弓射杀。
所射之处,
不停有妖兵、妖民“噗嗤”声中倒下。
血染长堤,妖尸遍野!
无锡守军一路追杀,势如破竹。
太湖妖军早已肝胆俱裂,溃不成军,丢盔弃甲间仓皇逃窜。
“追——!”
江行舟立于湖畔,战弓斜指,眼中寒芒未散。
身后,三千文士战袍染血,文剑锋芒犹在。上万府兵战意沸腾,刀戈映日生辉!
却见,
太湖之畔,妖血浸透十里浅滩。
沿途留下足有一千多具妖兵妖将的尸骸。
溃逃的妖军丢盔弃甲,沉重的妖兵战戈插在泥沼中,竟如枯木般迅速腐朽。
几面残破的妖旗斜插在水边,妖旗上“翻江倒海,威震八方”字迹,褪成惨白,被湖风一吹,便化作片片飞灰消散。
“逃的倒挺快!”
江行舟冷笑,踏过满地碎裂的妖甲,靴底沾染着妖血。腰间箭囊微微震颤,玄铁古箭的箭羽,隐隐泛出白光。
此刻,
妖王敖戾、白额侯带着上万剩余的妖兵妖将,逃入太湖千丈湖底,再不敢冒头。
青要夫人早就见势不妙,趁着妖雾大乱,带着手下妖兵妖将离开太湖,返回大江牛渚宫。
数百具妖尸浮上水面,水波荡漾。
透过浑浊湖水,隐约可见深水中,妖兵妖将们瑟瑟发抖。
“呼!”
太湖风平浪静,万顷碧波,连个水泡都没有。
芦苇荡里,清风摇曳。
风摇芦,雪白的絮穗掠过湖面。
方才还妖血翻涌的湖面,此刻竟平滑似一块刚磨好的青铜鉴。几根断裂的箭杆漂在水面,被微波推着轻轻碰撞,发出编钟般的清响。
江行舟俯身拾起半片妖鳞,
却听芦苇丛中传来“沙沙”轻响。
一看,原来是一具虾兵空壳卡在苇杆间,甲壳内里的血肉,已在火文术箭矢下消尽。
苇杆淤泥下,忽然钻出几只真正的青虾,钳子夹着未散尽的妖气泡泡,“啪”地一声夹破,炸开淡淡湖水腥咸味。
它们望着湖畔成群人族戈戢甲兵,惊恐的缩进淤泥之中。
“全军止步!”
常州府李太守带府兵,追杀至太湖湖畔,见妖兵妖将遁入深水,立刻喝令止步。
令旗“唰”地斩断湖风,旗角金铃骤停。
一万府兵齐刷刷顿住脚步,铁靴砸地声,震得芦苇荡里惊起涟漪。
李太守拂袖扫过湖面,袖中出现一块【妖氛铜鉴】。
却见,铜鉴镜面,映出千丈之下的模糊景象:
敖戾的九千妖兵妖将残军,正龟缩在一座水晶宫阙内,
宫门匾额《太湖妖庭》四字已裂开一道缝隙。
但每当铜鉴灵光想要深入探查,就有黑雾从龟裂的匾额后涌出,令铜鉴变得模糊。
“蛟族妖军最擅长水战,我等不熟水性,不能追下水!”
“我们需要三万水军,还需要数百艘艨艟、楼船,方能杀入太湖,追剿这股妖军。”
“不错!”
周院君、胡院君等众人,亦是点头,不想冒险入太湖。
他们各府学子,可不是精通水战的水军,入水围剿妖兵,伤亡会十分巨大!
“我军已经初战告捷!”
李太守朝众人说道:“今日之战,能大获全胜,皆赖江行舟一篇《仆射塞下曲——石棱箭》,请神将飞将军神灵显灵,震慑妖族。
我等返回无锡县城,盖一座飞将军灵庙祭奠,以谢神灵庇佑!”
“好!”
“壮哉!”
数千文士振袖高呼,刀戟如林直指苍穹。
他们簇拥着江行舟,欢呼道。
此番飞将军神灵现身,对全城将士军民士气的鼓动,太强烈了。
夜色如铁,朔风呼啸。
常州府太守李守义高踞战马,玄甲映寒,身后上万府兵列阵如林,刀戟森然。
周院君、府院君,江行舟等数千秀才童生紧随其后,青衿翻涌如浪。
却无人言语,唯有脚步踏碎霜雪,沉闷如雷。
无锡县城的城头,烽火未熄,旌旗半卷。
李守义勒马城下,抬首望天,眉间沟壑深如刀刻。
夜风掠过铁甲,带起一片肃杀之气,连城上守卒亦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他喊道:“为飞将军择地!”
“取箭来!”
无锡县库中,一支封存至今,作为镇库之宝的汉代鸣镝突然破匣而出。
李守义将这枚汉代鸣镝箭矢,郑重的递给江行舟,“江行舟,你召唤神灵显圣,便你来为飞将军神庙择地!”
“诺!”
江行舟沉声应命,五指一扣,箭已在弦。
弓如满月,弦震如雷,一支鸣镝破空而起,在漆黑夜幕中撕出一道凄厉寒光。
箭啸声未绝,远处山峦已隐隐传来回响,恍若天地同应。
“嗖!”
箭身飞向远处千丈高空,
落向城西一片空地,最后“咚”地钉在选定的庙址中央。
落羽处的地面泛起光泽——那里本是坚硬的夯土层,此刻却如水面般映出汉代边关的星空,整片空地顿时漫起塞外才有的白草霜。
而庙基处的泥土竟散发着边关特有的铁腥味,随手一捧就能筛出沙粒状的箭镞碎末。
“立庙——!”
常州府太守一声令下,声震四野。
几名精通墨门的秀才振袖展卷,手中《鲁班经》哗然铺开。
很快,庙宇规制跃然纸上——三进重檐,兽吻镇脊,俨然古制。
数千青衿、上万士卒们见状,纷纷挽袖束发,或扛梁木,或垒砖石。
粗麻绳索勒进掌心,夯土声中混着《诗经》的吟诵,竟在这寒夜,硬生生筑起一座飞将军庙。
“祭——飞将军!”
江行舟站在众人之首,率众三拜九叩,手中三炷青烟笔直如剑。
祭台上《仆射塞下曲》战诗卷轴无风自展,字字迸发金光:[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庙前,一块石棱箭碑突然“嗡鸣”震颤。
“恭请飞将军英灵,入神庙!”
李守义玄甲铿然跪地,
身后上万铁甲同时单膝触地,甲叶碰撞声如金戈交鸣,对着北方塞外方向昂首长啸。
五千青衫书生手持线香齐齐躬身。
十余万百姓焚起的香烟,竟在半空凝成虚影。
飞将军庙金芒大盛,庙前一尊香炉,嗡嗡作响,
数万支香灰冲霄而起,
在空中凝成一座模糊的边关城楼,这座千百年前虚幻的城头猎猎作响的“汉”字旗下。
一道巍峨虚影自香火中拔地而起——铁甲染霜,弓如满月,赫然是当年一箭裂石的飞将军英灵!
有金甲神将虚影挽弓搭箭,痛击马蛮族骑兵。
形成一幅《蛮骑溃逃图》的水纹,正是当年李广在雁门关大破胡马蛮族骑兵的战场重现。
“天佑大周!”
三军雷动,声浪震得城头积雪簌簌崩落。
老卒以刀背击盾,书生以砚台叩地,十万无锡百姓伏拜如潮。
良久,
飞将军的虚影终于开始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那道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太湖。
仅这一眼,正在水晶宫殿的敖戾就喷出大口金血,惨叫一声,面色煞白。
无锡县城内,大摆筵席,庆贺击败太湖妖军,新建一座飞将军神庙。
太湖湖底。
水晶蛟宫,
“报——!”
一只缺了左螯的蟹将踉跄进殿,甲壳上数道箭矢,气吁嚷道:“太湖东岸三十里,无锡县城外不远,人族新盖了一座飞将军神庙,镇压我太湖妖庭”话音未落,蟹壳突然迸裂,轰然倒地。
敖戾不由气的吐血。
最令它震怒的是,倒影的瞳孔里不断闪过那首《石棱箭》的字句,每个字都像钉子般往脑髓里钻。
“罢了,忍吧!”
“被一介童生,给当众踩在鼻子上脸,一首唤灵诗首本达府,干掉一尊妖将。”
“且隐忍一二,招兵买马,扩充妖军再说。
等我麾下有十万妖兵妖将,何须将周围府城的人族放在眼里?!”
它如今刚刚开府立庭,手下妖兵妖将不过万。根基太浅,实力尚弱。
“开秘库!”
蛟吟震得整座宫殿簌簌落尘。
十二只玳瑁妖合力推开太湖底下一座沉沙门,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古战场遗物。
成堆折断的戈矛、如山一般锈蚀的箭镞、甚至还有插满箭的妖铠。
这些都是历代水战中被太湖吞噬的兵器,此刻正泛着诡异的血光。
“传令!
在宫殿外,竖起一杆招妖幡!凡有妖兵、妖民投效,一概收纳!”
敖戾咬碎银牙,“去东海龙宫赊三千虾兵蟹将妖卵,向东海妖庭借八百沉船,再把洪泽湖、洞庭湖那些小妖小将都召唤过来,听候本王差遣!”
“等本座拥兵十万之日,定要那江阴童生江行舟,跪着献上他的诗稿——!”
话音未落,
却听敖戾的宫殿匾额突然坠落,砸碎了半座珊瑚灵。
气的敖戾胸快炸了。
“报——!”
一声嘶哑急吼刺破欢腾,马蹄踏碎满地香灰。
那探子滚鞍下马,怀中令喻锦帛,已被他汗水浸透:“江南道刺史急令!”
城头欢宴骤寂。
李守义五指一收,青铜酒樽在掌中扭曲变形。
刺史朱砂印信在火光下如凝血刺目——那上面分明写着:
“东海龙王十四子敖戾于太湖,开府立庭。
本君请示朝廷之后,调遣各府水兵、楼船进行围剿!尔等不得擅自开战!
府试将至,各府学院的学子即刻返回本府,备考府试!”
“备战府试?”
李守义突然放声大笑,“好个‘不得擅自开战'!”他面露怒容,猛然拍碎身前石案,碎石簌簌。
“也罢!既是刺史大人钧令,我等自当奉命行事。”
周院君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眉宇间透着一丝凝重。
城楼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他话音中的肃杀之气。
“那妖王敖戾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料想半年之内再难兴风作浪。”
他沉吟道:“接下来剿灭余孽之事,自有刺史大人统筹各府兵马,布下天罗地网。”
说着忽然起身,广袖一振:“传我令,各府学子即刻整装返程。府试在即,当以文事为重!”
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在城楼梁柱间激起阵阵回响。
江南道各府学子纷纷辞别,收拾行囊,踏上归途。
“江兄,后会有期!”
苏州童生唐燕青长袖一振,拱手朗笑,“他日江南道金陵府再聚,必当把酒论道!”
话音未落,他袖中忽有一道竹篾滑落,落地时竟化作一叶青鳞小舟,舟身灵纹闪烁,隐约浮现“姑苏—金陵”的水路图。
唐燕青纵身一跃,踏舟而起,小舟迎风而涨,载着他破空而去。
“珍重!”
江行舟目送其远去,随即转身与江州府众学子会合。
众人各施手段,或驾云雾,或乘文宝,一时霞光流转,纷纷朝着江州方向飞遁而去。
暮色渐沉,
无锡城头。
暮色四合,城楼上的风灯亮起,在青砖古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忽闻一声清越长鸣划破天际,三只鸿雁振翅掠过晚霞,羽翼间洒落点点流萤般的光尘,映照在斑驳的城墙上。
常州府李太守按刀而立,腰间古铜刀鞘在余晖中泛着暗沉光泽。
他凝望远方,只见江州、苏州、杭州等地学子纷纷启程,或驾飞剑如虹,或乘灵舟破空,霞光云霭间,人影渐杳。
“江行舟!”
李太守眸光深邃,忽忆起当年进士及第后,闲逛大周圣朝钦天监,看到的一句谶言——
“少年诗成达府者,当为大周圣朝之刃。”
晚风拂过城垛,他唇角微扬。
此子锋芒初露,假以时日,必成这煌煌圣朝最锋利的一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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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7章 少年归来满城惊,江州府试
第97章 少年归来满城惊,江州府试开考!
昨夜无锡县城血战的消息,已随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踏碎霜晨,直抵江州府衙。
官道上的青石板还凝着未干的马蹄霜印。
太守薛崇虎亲手揭开朱漆军报匣子,启开那方浸透烽烟的战报。
“太湖妖潮袭击无锡县城,城内士卒箭尽粮绝,箭楼烽燧俱成焦土——”
“无锡县丞战死东门,尸首犹握断剑而立。”
“县令赵振以血书墙,率残部死守县衙,城破再即!
忽见周院君率江州府学子,化千丈霞光,横空而至!”
薛崇虎声如洪钟,念至此处,满堂文武皆屏息凝神。
“翌日,妖王敖戾亲率十万妖兵,黑云压城!”
“妖雾如潮,吞没天光,绵延数十里。无锡城外,遮天蔽日!”
“少年江行舟独登危城,挽弓踏堞,朗声长吟《仆射塞下曲——石棱箭》——”
“声落,箭出!”
“一箭贯月,如惊雷裂空,龟妖大将颅骨洞穿,妖血泼天!”
“妖军胆寒,溃如山崩!”
府尊薛崇虎虎目精光暴涨,念到此处声震梁尘,目光悬于“江行舟”三字之上,忽而仰天大笑。
“好!好一个江州儿郎!”
他袍袖一振,高声喝道:
“传本太守令——”
“全城张红挂彩,鼓乐喧天!”
“迎我江州学子,凯旋归城!”
话音未落,堂外金锣骤响,如雷霆炸裂。衙役刘班头飞身跃出,一路高呼传令,声震长街!
“大捷!无锡县城捷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座江州城已如滚水般沸腾——
江州府水患方退,街巷犹带清冽水气。
酒肆新悬的靛蓝帆旗在晚风中簌簌翻卷,青石长街被暴雨冲刷得明净如镜,倒映着漫天赤霞,恍若血火交融的战场余晖。
“哗啦——”
沿街朱漆门楼齐刷刷垂下红绸,绸缎翻飞如浪。
酒肆掌柜拍开尘封二十年的女儿红,浓郁酒香瞬间漫过整条长街。
茶楼的说书先生醒木猛击桌案,一声脆响炸开满堂寂静:“列位看官——今日且说那《江州少年行》!正是:文光射斗牛,一箭定乾坤!”
残阳西坠,霞光浸染千里澄江,整座江州府如坠画中。
官道尽头,一列素衣学子踏碎暮色,御剑飞舟、腾云驾雾而来。
周院君一道青芒飞剑青衫磊落,身后千名学子白衣如雪,衣袂翻飞间似有文气流转。
忽闻——
城头号角裂空,声震九霄!
万千灯火骤燃,竟将漫天晚霞逼退三分。
长街两侧红绸翻浪,灯笼高悬如星河倒挂。
铜锣声、擂鼓声、爆竹声轰然炸响,震得青石板都在颤动!
府学千名学子列阵入城,百名差役持刀开道,朱漆水火棍在火光中映出森然寒芒。
“周院君携府学诸生,归城——!”
一声呼喊如星火坠入油海,整条长街轰然沸腾。
江州府长街两侧人潮如海,数十万百姓箪食壶浆,欢呼声浪直冲云霄。
却见,
江行舟步入江州府,踏着青石走在最前,左臂缠着的素白麻布已渗出血痕,腰间战弓犹带妖血锈斑。
那腰间文剑与战弓相击,铮然如裂帛,竟压过满城喧嚷。
“快看,是江郎~!.”
不知是谁先掷出一枝丹桂、杏、海棠、木樨,转瞬间,漫天香如雨纷落落在江州府院众学子身上。
卖女踮着脚往人缝里钻,竹篮里残被挤得簌簌飘落。
临街香阁,几位闺秀纷纷推开雕窗倚栏而望,绢扇半掩朱唇。
“喵——”
连酒肆屋檐角蹲着的狸奴,都竖起了耳朵,金瞳里倒映着漫天飞,爪下飞扑。
“江郎.当真是冷峻如霜.!”
其中杏红襦裙的小娘子,玉葱指尖发颤,绢帕在掌心绞出细碎涟漪。
“啊,他受伤了.我好心痛!”
“他昨儿那篇新作的《仆射塞下曲——石棱箭》,字字都带着冰碴子,读得人心尖发颤.”
她忽将团扇重重按在胸口,鹅黄流苏簌簌摇晃。闭目仰首,罗衣领口露出的雪颈沁出薄汗。
“我梦里都是江郎在无锡县城,持弓射妖的身影!
残月如钩,
江郎伫立在城垛,寒铁弓弦割破指尖,一滴朱颜血。
一支雕翎箭贯穿夜幕,箭簇上凝结的冰晶,绽出三尺霜华,那大妖当场妖血喷溅,.
它死了.死的好凄美!像极了我在西市绸缎庄新买的茜雪红纱!
呸~,死的活该!”
她突然睁眼,眸中水光潋滟。
“阿姊,你犯痴了!”
身旁双鬟少女急得去捂她嘴,“你莫不是昨夜被《妖异志》的话本魇着了?”
江行舟脚步微顿,抬眸一瞬,
望见沿街的雕窗依栏的闺秀少女们。
夕阳余晖斜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眉间那道惯常的凛冽竟微微松动,听到众少女呼声,耳尖泛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薄红。
抬眸刹那,
长街忽然一静!
“江郎——!”
雕窗朱栏间,众莺莺少女们霎时炸开一片惊呼的莺声燕语,绣鞋踩得楼板咚咚作响。
“他~,他看我了!”
着杏子红半臂的小娘子颤声叫道,手中的桃团扇“啪嗒”落地,竟是痴了。
“胡说!分明是朝我这边眺望.”
邻窗梳惊鹄髻的少女急得探出半身,玉腕间金钏叮当乱响,险些碰翻窗几桌旁描金漆盘里的蜜饯青梅。
府院队伍中,江行舟身后。
韩玉圭一袭月白襕衫踏着暮光而来,腰间鎏金笔匣随步轻晃,竟似藏着万千锦绣文章。
“咻——!”
陆鸣两指抵唇,朝着街旁的小娘子们,一声清越促狭口哨破空。
他文剑悬腰,腰间酒壶随笑声轻晃,琥珀琼浆在壶中荡漾,袖底墨香浮动,剑眉下那双星眸亮得灼人,眉宇间尽是少年锐气。
顾知勉背负三尺青锋,剑穗上系着的玉环叮咚作响,朝路边百姓们挥舞着手,脸上尽是眉飞色舞的神采。
老妪颤巍巍捧来新酿的梅子酒,非要让归来的府院学子喝几大碗。
稚童举着刚扎的庆贺鲤鱼灯,还有农妇采摘整篮新鲜的枇杷,送给归来的院生。
江州府院的同窗们青衫在街旁两侧,肃立相迎。
街角茶肆前,老儒生手中藤杖咚地杵响青石板,捋须而赞叹:
“好一群少年麒麟儿,俊逸非凡!
有此等英勇儿郎,慷慨赴战,大胜而归,我江州府何愁不兴旺!”
“老丈人说的正是!
此乃我江州府,文道峥嵘之大气象!
这方是少年握笔如剑、铺纸为疆的豪情!”
茶肆里说书人已摸出醒木,说完一段《少年行》后,灵感爆喷,
狼毫饱蘸浓墨,雪白宣纸上霎时绽开,
飞快记此刻江行舟等众少年们的风华,写成一篇《无锡射妖王传——还珠著》的说书桥段!
江州赵府。
赵子禄正捧着《江州府试历年考题精选》伏案苦读,窗棂院墙外却忽地炸开一阵“噼里啪啦”爆竹声和喧闹——
“江郎!江郎回来了!”
少女们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进书房,搅得他笔尖一抖,墨汁溅污了刚默写的一篇《春耕赋》。
“聒噪!”
他最恼恨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摔了狼毫,袖口带翻青瓷笔洗,溅起的水湿了书案堆着的一叠《府试押题密卷》。
“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有什么可追捧的!”
赵子禄阴沉着脸,甩开赵府大门,
却见长街两侧人头攒动,
红绸翻飞如浪。
府学一千弟子们白衣胜雪,踏过欢呼声浪。
最前方那袭染血青衫,不是江行舟又是谁?
他站在赵府朱漆门槛上,指甲狠狠抠进雕门框,几乎要捏碎,满脸酸溜溜的不屑。
“哼,别看他们眼下风光!
不过是虚荣!
哪里比得上我多押几十道府试考题更实惠?”
身后老管家忙不迭弯腰附和:“少爷说得极是!少爷这几日已经押了足足几十篇文章,历年考题烂熟于胸,府试定能傲视这群童生!”
赵子禄盯着江行舟腰间那柄刻着[达府]金光璀璨战诗的战弓,刺得他眼底生疼。
他恼恨的转身往府里走,袖中一份《府试密卷》被攥得咯吱作响,皂靴碾碎了一地鞭炮红纸。
“噼里啪啦~!”
爆竹声震天中,
周院君携众府院少年们,抵达江州府院。
江州府院门前,太守薛崇虎亲手揭开红绸——【文胆武魄】四个鎏金大字灼灼生辉,映得满街百姓屏息仰视。
薛崇虎声如洪钟:
“今日此匾,非为一人而挂!乃为江州儿郎之胆魄,为天下读书人之脊梁!”
“谢太守大人!”
话音未落,府院众少年已齐齐抱拳。
江行舟立于众人最前,左臂素麻浸血,背脊却挺如青松。
夜渐深,
喧嚣散去。
长街上的红绸在夜风中轻轻飘荡,残留的爆竹碎屑被更夫扫进沟渠,发出沙沙的轻响。
整座江州城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
唯余赵府轩窗一点如豆烛火,却彻夜未熄。
窗纸上,映出一道赵子禄伏案疾书的愤恨身影。
翌日。
东天刚泛起灰青,薄雾便给江州城披了件素纱衣。
江州城外,蜿蜒的田埂上早已人影幢幢。
周院君青衫半卷,与一府五县的教谕、训导们踏着晨露走在最前。
数百秀才、两千童生紧随其后,锄头与扁担在熹微中泛着寒光,靴履陷入春泥的声响此起彼伏,惊起几只白鹭。
虽洪水已退,疮痍犹在。
城外数千顷良田,稻谷倒伏如卧,稻秧浸泡在浊水中奄奄一息。
“扶稻!”
老农沙哑的呼喊刺破晨雾。
“干活喽!”
几个书生当即撩起衣摆冲进淤泥。
不远处,赤脚的农夫们正弓身疏通沟渠,古铜色的脊背映着朝阳,铁锹挖泥之声不绝于耳。
江行舟泥水抹了把脸,指缝间漏下的泥水,带着几缕稻香。
赵子禄一袭锦缎长衫,皂靴纤尘不染,独自立于田垄高处。
他手中紧攥《农政辑要》,眉头深锁,实在是不愿沾染这田间淤泥。
“少爷,咱们……不下去?”
小厮压低嗓音,目光瞥向泥泞田间。
“急什么?”
府学生赵子禄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先勘明灾情,方能统筹救济——这书里写得明明白白。
为政之道,令属下去干便是了.何须自己亲自动手!”
他的目光扫过田间忙碌的身影,在江行舟沾满泥浆的身影上顿了顿,一撇嘴,又很快移开。
周院君衣袖迎风一展,指着数千亩受灾稻田,划归江阴县三百童生管辖。
“这些灾田,便归你们管了!”
周院君道。
“是!”
江阴县郑教谕拱手。
晨雾中,他回头面朝三百童生,声音如磬音般清越:
“今日,便当做江阴县学童生的小满节气小考!
一来,救江州万民口粮!
二来,教你等为官的根本,日后若是中举,官居县令,农桑乃是政绩考核的根基!”
泥泞间,三百童生肃立。
他补充道:“大周县令政绩考绩,农桑占了足足三成的权重。”
靴尖轻点田埂,“今日扶起的每一株稻谷,都是来日你们治县的本事。
常言道,‘[翰林文章,州县稻粱]',
尔等如果不能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成为清贵的学士,整日只需与文章打交道。
那么这州县的稻粱民生,便是尔等的科举仕途!”
说完,
“下田!”
郑教谕立于田埂高处,双手负后,“切记!水患过后,庄稼如伤患,救之如救火!根系未烂者,扶正扎稳!腐叶败穗,立时刈除!”
“是!”
三百名青衿纷纷踏入泥沼。
腐稻的酸臭混着湿土腥气扑面而来,泥水没过脚踝,溅起的污浊在衣摆绽开朵朵浊。
有童生弯腰扶稻,
有少年掘沟排水,
他们青白面庞渐渐染上劳作的红晕。
江行舟踩在田间,指尖拨开一丛发黑的稻叶。
黏稠汁液渗出,竟隐隐发烫。
他瞳孔微缩——这片稻田的腐败速度异常,枯黄痕迹,甚至有蛛网在蔓延。
小满将至,正是稻谷拔节孕穗的生死关头。
一阵阴风骤起,稻浪翻涌间,数十个惨白瘤状物突兀浮现。
它们鼓胀如卵,在稻叶间蠕动啃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这是.螟蛉妖虫?”
江行舟皱眉。
郑叔谦负手而立,见江行舟正俯身拨弄稻禾的腐叶,不由问道:“江行舟,若要施展文术救治这稻谷,你当择何典籍为引?”
江行舟直起身来,略作沉吟,拱手道:“回教谕,《豳风·七月》乃《诗经》中最具农事气象的鸿篇。其以四时为序,详述稼穑之道,最合此用。”
他顿了顿:“再者,《齐民要术》中‘耕田第一'诸篇,与《天工开物·乃粒》所言‘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也是甚佳。”
郑叔谦捋须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善!《诗经》乃我辈最常用之文术典籍。此乃先民智慧凝结,历经千年而不衰,其中奥妙,确有奇效!”
他衣袖一振,继续道:“其次当属农家典籍,《齐民要术》、《神农本草经》.。
今日,本教谕便以《豳风·七月》为诸位示范——‘黍稷重穋,禾麻菽麦'!”
此句意为,黍子高粱先后熟,谷麻豆麦尽入仓。
话音未落,
郑叔谦并指如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璀璨金线。
那诗句化作流光溢彩的字诀符文,在半空中凝结成形,字字珠玑,散发着古朴浑厚的气息。
符文落下时,化作漫天星辉,将前方一亩黍谷尽数笼罩。
但见,原本倒伏的稻谷秧苗在光华流转间渐渐舒展,枯黄的叶脉重新泛起翠色,竟如获新生般挺立而起。
不过盏茶工夫,整片一亩稻田已然焕然一新。
青翠欲滴的禾苗在微风中摇曳,哪里还看得出方才受灾的模样?
田垄间甚至隐隐有灵气流转,较之先前更显生机盎然。
片刻功夫,
一亩原本受灾严重的稻田,竟然恢复了绿意盎然,生气勃勃。
众童生见状,顿时哀声四起。
捶胸顿足,掩面长叹,更有甚者直接瘫坐在地,活似被抽了筋骨一般。
“《诗经》文术?这.这.也太难了!”
一个圆脸童生结结巴巴道,“上次我连试七次,连个火星子都没冒出来!”
旁边瘦高个的童生苦着脸接话:“我倒是成功过一回,结果把自家菜园子的韭菜给催熟成了韭菜秸秆,被我爹追着打了三条街.”
郑叔谦捋须而笑:“正因艰难,方显此文术之珍贵。
今日若能成功一次,便算你们长进了。
今岁的府试当有六七成把握!”
他袖袍一挥,“开始干活吧,每人抢救十亩稻田!”
很快,田间响起童生们,此起彼伏的吟诵声。
有人憋得满脸通红,有人手舞足蹈,更有人对着稻穗作揖叩拜,场面一时不堪。
江行舟凝神屏息,指尖泛起莹莹青光。
他凌空一笔,先引《诗经》之句:“《豳风·七月》——‘黍稷重穋,禾麻菽麦'!”
字诀悬空,又接农家典籍:“《天工开物·乃粒》——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
两道文气交相辉映,在田间光芒大放,一次便施展文术成功。
所过之处,倒伏的稻谷,如听号令般齐齐挺立。
清风拂过新抽的稻尖,将连日积郁的腐浊之气一扫而空。
“江兄一下就成了!”
有童生惊喜叫道。
众人见状,顿时精神大振。
在朗朗诵读文术声中,有人指尖谷粒生芽,有人袖染稻香。
虽偶有文气失控,引得稻穗疯长,满目青翠,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诗经》文术释放的成功率并不高,七八次也未必能成一次,但众童生们却是竭力而为。
不远处,韩玉圭却另辟蹊径。
“《春耕篇》!”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竟施展出一道截然不同的文术——这是他写的一篇春耕诗词。
效果也是不错!
光阴如流水,一晃半月。
晨露未晞,江州一府五县的青衫学子踏着田埂薄雾而来。
以文气浇灌禾苗,借圣贤经义润泽万物,半月躬耕竟使城外枯槁稻田重现生机。
时值小满节气,稻穗初吐新,青黄相间的穗浪在晨风中起伏。
学子们日渐精进的文术——昔日生涩的《诗经》文术已成行云流水,文气过处,连萎靡的稻叶都泛起翡翠般的光泽。
江州府城外的稻田一片丰饶之象,谷穗初盈,籽粒饱满,含蓄未绽。
暮鼓声中,晚霞染透江州城头,少年们披着霞光归去,衣袂间还沾着稻的清香。
薛国公府的青砖小径上,
八道少年身影匆匆走过回廊。
江行舟振衣带落禾叶,薛家兄弟的靴底尚沾春泥,陆鸣脸上皆是泥水。
他们匆匆更衣清洗,便径自来到书房伏案。
为了方便押题、破题,他们皆住在薛府后院的书房和厢房。
灯在青铜灯树盏中“哔剥”轻爆,映得满室黄卷如镀金箔。
案头堆叠的江州府历年府试考题,早已被他们翻得卷边,朱笔批注密密麻麻如蚁行。
顾知勉捧着《论语》书卷沉吟,摇头晃脑。
韩玉圭对着《府试精要》的蹙眉,推敲着奥义。
薛氏兄弟二人还在押题、破题,蘸墨挥毫。
明日,
便是江州府试!
众少年不敢有片刻懈怠。
窗棂外一弯新月正悄然爬上飞檐,将近子夜,众少年们这才沉沉睡去沉。
“铛~铛——!”
五更梆子惊破晓雾。
天光初破晓,江行舟在厢房内立刻醒来。
窗外尚笼着一层青灰色的薄雾,远处传来鸡鸣。
“今日便是府试!”
他不敢耽搁,将早已备好的考匣又细细检视——
湖笔三支,锋毫齐整。
松烟墨锭,幽香暗浮。
雪浪笺纸,边缘压得平直。
一方青石砚台,磨出了镜面般的光泽。
“江兄,可妥当了?”
门外传来韩玉圭的叩门声。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匣内轻轻一掠,确认无误后,才合上,沉声应道:“走。”
晨风微冷。
片刻,薛国公府内,八位少年早已整装待发,腰间佩玉轻撞,步履匆匆。
出了薛国公府,
他们直接乘坐薛府的马车,抵达江州府学院大门外。
江州府学宫前,人潮已如沸鼎。
江行舟等人乘坐马车待赶到江州府学院大门前,见朱漆大门紧闭。江州府一府五县,近二千名童生文袍连成,乌压压一片。
有人闭目默诵,有人紧攥府试题册,更有人紧张到面色苍白,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考匣。
江州府城,各个世家豪门的马车,送世家子弟们来到府院门前。
“吁~!”
一辆辆朱轮华盖的马车接连驶过青石官道,骏马铁蹄踏碎晨露。
车窗锦帘微掀,露出半张年轻面孔——或矜持,或焦灼,皆被天光映得格外清晰。
二千童生仅录前一百,一旦落第,只能三年后再赴考。
三年!
又三年!
谁有几个风华正茂的三年?!
面对府试如此苛刻的遴选,没有一位童生,不会感到焦虑。
“让道!让道!”
衙役挥鞭清街维持秩序,却仍有世家仆从簇拥着自家公子向前挤去。
薛国公府的马车刚停稳,便有眼尖的衙役高呼:“让开,江州薛国公府车驾到——”在嘈杂人声中劈开一条路来。
车帘一挑,
江行舟提着考匣,步下踏凳。
抬眼望去,但见府学宫前早已列阵般排开数百辆各家车驾——鎏金描银的,楠木雕的,甚至还有几辆垂着绡纱。
“江兄早!”
“见过江兄!”
江行舟一到,立刻有在场的众多府县童生们,向他见礼。
恰见,暨阳沈府的马车抵达。
暨阳童生案首沈织云一袭洗得发白的蓝布直裰,腰间悬着暨阳县学特赐的鎏银考牌。
他从马车上跃下,便在人群中见到江行舟,
“江兄!”
这一声唤得清朗,引得不少童生侧目。
江行舟转身,
正见沈织云长揖及地,拱手道:“虽然小弟自知,才气不及兄长但此番江州府试,总要竭尽全力,争夺秀才案首!”
“沈案首说笑了!”
江行舟大笑拍他肩头,道:“你乃暨阳县童生案首,与我一般无二。夺得府试案首的希望,也是极大!”
众人正交谈之间,
却见众童生人群中一阵骚动,白发老童生张游艺带着几名屠夫挤了进来。
(本章完)
第98章 江州府试第一场!
第98章 江州府试第一场!
白发老童生张游艺对周遭众童生们惊诧的目光置若罔闻,在府学门前大声吆喝着。
“手脚都麻利些!莫要误了某的府试吉时!”
他指挥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屠夫,在江州府学朱漆大门前摆开阵仗。
满满一桌的祭台上,祭品铺陈开来——金鳞闪耀的活鲤尚在盘中挣扎,一道金箔纸扎成的龙门。三牲头颅泛着油光,六畜胙肉垒成小山。
时鲜瓜果与精巧点心间杂其中,香烛青烟与纸钱灰烬交织升腾,竟将这庄严学府门前化作了一座祭祀道场。
江行舟转头看去,不由愕然。
恍惚间,他会想到了寒冬时,江阴那场县试。
这一幕,好熟悉啊!
沈织云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拢,掩住了嘴。
白发老童生张游艺已跪在满桌祭台前,无比虔诚。
“神灵、土地保佑!”
张游艺三炷高香举过头顶,嘶哑的嗓音惊飞檐下栖鸽,“求开天眼,佑我张游艺,今科必中秀才——!”
“呵!”
不远处,府童生案首赵子禄忽地嗤笑出声,“科举靠的自己的十年寒窗苦学和本事!临到考场才想起抱神仙的脚,怕是晚了吧.!你是谁啊?”
却被身旁同伴拽了衣袖,低声道:“赵兄!这位江阴县的张游艺兄,乃是本江州府一府五县,赴考年龄最高的童生!”
“原来是江阴老童生!”
赵子禄却不以为然,扬声道:“《论语》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又道:‘敬鬼神而远之。’.我辈读书人考科举,与神明何干?”
话音一落,周遭童生纷纷侧目,眼中既有赞同,亦有讥诮。
“不错!我辈读书人,当以圣贤之道立身,岂能效仿这等旁门左道?”
有人附和,声音虽低,却字字如刀。
不少童生望向张游艺的目光,愈发鄙夷。
在他们看来,读书人祭祀天地、列祖列宗,叩拜父母,乃至大周国朝文庙正统圣人、功臣神将,皆是正道。
可眼前这一幕——
不知祭的是哪路野神、何方土地?
竟妄图以此求得功名?
未免有些可笑!
张游艺被他们怼的面红耳赤,只能不置一词,继续祭拜。
“张兄,你这是.拜的哪路神明?”
众生人群中,顾知勉压低嗓音问道,眼中既有困惑,又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试探。
“呃”
张游艺正念念有词,闻言一愣,浑浊的老眼眨了眨,对顾知勉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顾兄有所不知,
我这祭品可是有讲究的,
金鳞跃龙门,取个金榜题名的好兆头!!
时鲜瓜果,专供圣人清享!
三牲六畜,孝敬灶君、土地!!
香烛通神灵.!
纸钱孝敬各路阴神勿挡我道!
管它是哪路神仙!
文圣武圣、城隍土地、过往阴神有一个算一个,老朽都伺候周到!
他们得我好处,断然不会阻我前程!”
“老朽如今七十有二,连考五十载而不中。早已经老眼昏,靠自己是不行了,唯有乞求神明!”
说着,他声音陡然哽咽,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祭台,“上次能中童生,定是有神明垂怜!
此番若得中秀才,我必日夜供奉其牌位,香火不断!”
说罢,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匆匆补上三炷香:“对对对,还有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在上!
若保佑老朽今科得中,定当日夜供奉,香火不绝!”
顾知勉见状,眼中精光一闪。
也是!
他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拈香三拜——至少拜一拜文昌帝君,总不会出错的。
“哎呦,又多了一位临考抱神脚的!”
赵子禄正待出言讥讽羞辱,
“借张兄这香火,敬献文庙诸圣——!”
江行舟的声音不轻不重,打断了他的话,恰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他整了整青衫前襟,三指拈起一炷香,在烛火上轻轻一旋。
香头“嗤”地燃起一缕青烟,在他冷俊的眉目前袅袅升起。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
俯身时腰间玉佩纹丝不动,衣袂不起微尘。
既无张游艺那般癫狂,也不似锦衣少年赵子禄那般倨傲不屑,只是规规矩矩地对着文庙方向行了三个大礼。
他不信神佛,却敬本朝文圣。
倏然间——
祭桌上那尾快翻肚白的金鲤猛地一挣,鱼尾拍打案几脆响,凌空一跃,竟不偏不倚的跃过桌上那道金箔纸扎成的龙门。
“哎呀~——!
金鳞跃龙门!”
张游艺顿时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手指死死指着供桌,白胡子簌簌抖动:“中了中了!我等祭拜之人,这一科府试,定然是要中了!”
“.”
祭桌前,
众童生们顿时愕然,面面相觑,安静下来。
一些个原本犹疑的童生对视一眼,默默理了理衣冠,拈香躬身一拜。
甭管行不行,拜了再说。
“吉兆!
这是吉兆啊!”
“快!快把香续上——咱也拜一拜,沾沾江兄的吉气!”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中,一个、两个.不论世家子弟、寒门士子,越来越多的童生,跟着拈香拜了拜。
愣把赵子禄给气了个面色铁青。
在一片晨光熹微,江州府院外二千童生们,或闭目喃喃诵着圣贤书,或焚香伏地向文庙方向长拜。
府院外正热闹、喧嚣之间。
“咚——”
江州府院浑厚的钟波震碎晨雾,朱漆府门轰然洞开。
八盏大红[金鲤文灯]在府院外高高挂起,绯红的灯影在青砖地上投出八道跃动的光痕,恰似金鳞出水。
“铿!”
两列府兵铁甲士卒齐振长戟,寒芒在曙色中连成一道银河。
衙役们红绸扎腰,敲响铜锣,声如裂帛:
“开——龙——门——!”
“江州学子跃龙门喽~!”
在锣鼓声中,那扇数百年府学的蟠龙照壁完整显露真容,“府试大考——入场!”
顷刻,两千青衫在晨光中列成长龙,肃穆如待阅之兵。
数百名衙役手持水火棍,挨个搜身检查众童生们的考箱、考具。
江州府衙役六班头,手持备玄铁符、照心镜,查舞弊、携带夹抄。
开考匣,考匣内只允许简单内置:松烟墨錠、砚台、笔具、清水葫芦,防止小抄夹带!
脱布袜赤足踏青砖,查足底夹带。
散发过肩,查发髻藏物。
查衣襟夹层!
查笔管中空!
凡有夹带作弊者,当场黥面,下狱。
检查完毕,方才放行进入江州府文院内。
突然,队伍内一声惨叫——
某生考匣夹缝内,竟滑落一张黄纸墨迹尚新,吓得他两股颤栗失声。
刘班头冷笑,府院旁的一口火炉,拿起已烧得通红铁钳:“今科第一个黥面之人,倒是来得早。”
惨叫声中,
众童生队伍依旧沉默前行。
众童生们轻车熟路,依次进入江州府院内,还需在江州府的礼房,验明正身。
“肃静——唱名验身!”
一声铜锣震响,保人们手持联保册列于廊下。每册朱砂泥印尚新,细麻绳捆扎。
“江州府江阴县东赤岸里顾氏子弟——顾知勉!”
被唱到名字的青衫少年顾知勉浑身一颤,小跑上前。
指尖蘸了印泥,在保册上按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鲜红的指印,像极了初绽的梅瓣。
“领考舍牌!”
顾知勉黄持杨木考牌,入手冰凉,上面蝇头小楷刻着:「江阴顾氏庚辰年生保人周明德」
字迹间还散发着新刻的松木清香。
队伍中有人偷偷打量考牌,却听衙役喝道:“牌不离身,随时核验!违者以舞弊论!”
江州府院前青烟如柱。
“吉时已到,向文庙诸圣,献祭文!”
太守薛崇虎蟒袍玉带立于丹墀,身后一排绯袍青袍,别驾、主薄、司马、功曹等按品阶雁列。
主考官周院君孔雀补服映着晨曦,双手捧《请圣表》过眉——那洒金宣纸上,墨字如蚁,却承载着江州府两千士子的青云梦。
“伏惟圣贤垂鉴——.”
主考官周院君着孔雀补服,诵读《请圣表》,焚《请圣表》于青铜鼎内,
表文入鼎的刹那,火舌倏然窜起三尺,惊得众人后退半步。
青烟扭曲着升腾,在江州府院琉璃瓦上化作游龙烟柱,直冲云霄。
祭礼毕。
“咚、咚、咚——!”
登闻鼓鸣三通。
鼓声碾过江州府院屋脊兽的脊背,惊散满城晓雾。
江州城尚浸在靛青色的晨雾里,
府学院外玄甲如潮。
三千府卫营精兵执戟而立,玄色龙纹旗在料峭春寒中翻卷,金线绣就的龙睛在曦光下时隐时现,恍若真龙巡狩。
铁甲相击之声如碎冰相撞,森然兵阵将八进院落的考院围成铁桶。
寒刃折射的冷光在青砖影壁上流动,惊得宿鸟噤若寒蝉。今日江州府试,便是只蚊蚋也休想擅入禁地。
两千余名考生鱼贯入府学院考舍,锦衣郎君腰间玉佩叮咚,与寒门学子磨薄的麻履声交错成韵。
最扎眼是那群六七十鬓发如霜的老童生——他们佝偻着背脊,枯瘦的手指却将考牌攥得死紧。
考生们按赤青白黑四色考牌分流,脚步声在青石板上阵阵回响。
考舍分列甲乙丙丁四区,每区五百间青砖黛瓦的号舍如棋盘般整齐排开。
每间号舍虽仅半丈见方,却比县试时的茅草棚子,体面百倍。
江州府的衙役们手持桃木长柄,将驱邪、驱毒虫的桃枝水泼洒在砖缝之间。
礼房书吏以朱砂笔饱蘸丹砂,在每间号舍门楣题写“文昌庇佑”四字,和考舍编号。
“张游艺,丁字七十六号!”
张游艺微微颤颤的步入那方青砖小舍,老茧横生的掌心抚过门楣丹砂未干的“文昌庇佑”,竟触到些微温意。
半丈见方的号舍里,桃木案几上驱虫水痕犹湿,分明是衙役泼洒时太急。
他颤抖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青砖墙,
五十载以来,县试屡屡落第时撕碎的稿纸,此刻都化作沟壑间奔涌的热泪,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
远处传来礼炮轰鸣,
他哆嗦着咬开狼毫笔套——那支半秃笔的狼毫笔尖,终于要蘸上府试的墨砂。
江行舟提着考匣,步履沉稳,踏入【甲字一号】考舍。
号舍内,一方陈旧的檀木案横陈,其上“格物致知”四字刀刻深邃,墨色如铁,历年以来不知多少童生在此伏案疾书,字痕已浸入木纹。
案头一盏青瓷烛台釉色温润,限用的三根官烛,静静伫立,烛泪未凝,尚待点燃。
考舍门前竹帘低垂,以防窥视。筛落几缕晨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暗影。
帘外脚步声、低语声皆被阻隔,唯余一缕清风偶尔拂过,掀起帘角,又悄然落下。
角落恭桶覆着石灰,气味被压制得极淡,只待酉时更换。
江行舟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呼吸渐缓,如老僧入定。
他在等——
等那一声开考的铜锣震响,等府试考卷下发,等墨香与纸气在狭小的号舍内弥散,
等这场决定江州府二千童生命运的秀才府试,正式拉开帷幕。
天授十五年,夏。
江州府试,启闱!
府学院正堂内,檀香缭绕。
主考官周山长一袭青衫如松,面色淡然,端坐正位,案前一方朱砂砚台,墨未研而锋已藏。
四位副考官分列堂中两侧——别驾崔承业紫袍玉带,主簿柳明川执笔待录,功曹赵世衡指节轻叩童生名册,都尉雷万霆按剑而立,甲叶在静默中偶尔铮鸣。
“江州府试三场。
首场,题为志——[诛妖救灾]。
‘太湖妖灾,江州府溺毙百姓六百,毁良田数千顷。
诸生既享朝廷廪米,当以何为?’”
周山长声如沉钟,道:
“‘字三百,作一篇[诛妖救灾志],须具陈尔于太湖灾变中之作为。
且在本志中,试帖诗词一首。’
文章,以功绩、志、诗词文采,评定文章甲、乙、丙等!
府试第一场,二千童生录前八百人,黜落一千二。
诸公,以为如何?”
“周公此题,甚好!”
“我等无异议!”
四位副考官相视一眼,对此毫无异议。
“好!”
周山长颁布府试第一题。
堂下,府尊薛崇虎目微眯,听闻考题,心中暗赞一声。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浮动,如蛰伏的龙蛇,威势内敛。
不愧是周山长!
这考题,明为府试,实则借机为参加【诛妖救灾】的诸生论功行赏。
既要全朝廷体面——江州府试考题确实堂堂正正。又要给功臣开路——这分明是送分的登天梯。
堂外,诸多江州府一府五县举人、进士、豪族家主肃立静听,锦缎衣袍摩擦。
有人目光闪烁,有人低声私语,暗藏无数算计。
赵府家主赵秉烛深深皱眉,指节微扣,眼底冷芒隐现。
“府试第一场——开考!”
玄衣差役鱼贯穿行,举着[府试考题一]黑板,掠过竹帘,沙响连成一片海潮。
此刻,众童生们望着考题愕然,
两千余支狼毫,同时蘸墨。
雪浪纸展开的刹那,两千块松烟墨同时研磨,墨香陡然浓烈。
江州府院内。
“起[鸢]——监考!”
数十名监考官手掐文诀,袖袍无风自动,指尖灵光闪烁间,一只只木鸢振翅而起。
肃穆的考场骤然响起一阵机括轻鸣。
木鸢或盘旋于考舍上空,锐目如电。
或栖于檐角,铁爪扣瓦,无声无息扫视考舍。
更有甚者,直接会飞悬停于有“嫌疑”的考生案前,翅翼微张,似在审视答卷墨迹。
羽翼划破晨雾,它们的眼眸中竟带起细微的灵气涟漪——这分明是施加了“[天网恢恢,明察秋毫]”四字成语文术。
府院考舍内的二千童生纷纷低头,连呼吸都放轻三分,不敢跟这些木鸢对视。
甲字一号考舍。
江行舟指尖轻压砚台,墨条在澄泥砚上徐徐画着一道圆圈。墨液渐浓,如夜潭静水,映出他沉静的面容。
帘子外,木鸢振翅声隐约可闻,他却连眉梢都未动分毫。
墨香氤氲,
他手持狼毫饱蘸浓墨,笔锋悬于草稿宣纸之上。
诛妖救灾!
四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江行舟目光在“诛妖救灾”四字上逡巡,笑了笑,唇角微扬。
“三百字志文,且附诗词一首?!”
好一个周院君!
这哪里是考题?
分明是给江州立功诸生,铺就了一条青云梯。
凡在太湖诛妖战中洒过热血的童生,哪个不是胸有块垒?
泼墨三百言,不过是将那夜斩妖的剑光、救民的赤忱,再于纸上走一遭。
甲字六号考舍。
“啪!”
狼毫坠地,墨汁溅上青砖,如泼洒的鸦羽。
窗外木鸢振翅声忽近,铁爪在檐角刮出刺耳声响。
赵子禄呆呆的望着府试考题一,盯着自己抑制不住颤抖的十指,掌心发白。
这一刻,他忽然懂了什么叫——万策尽!
自作自受!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过去两月,他押题几百道。
甚至连《圣人诛妖策》到《救灾安民策》,哪篇不是烂熟于心?
无论周院君考什么,他都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偏生没料到.
江州府试的第一场考题,竟要写自己在太湖诛妖一战的功绩?!
他顿时有些懵,
救灾?
表现啥?
根本没去啊!
额头沁出冷汗——那夜妖祸滔天时,自己分明在赵府暖阁里闭门苦读,准备府试。
他还能表现啥?
赵子禄也不敢在府试文章中胡乱瞎编。
江州府有不少童生知道,他在赵府内读书,未曾出门。
若是瞎编自己诛妖救灾,太容易被戳穿——府试文章里谎言连篇,那可就是天塌了,恐怕直接被剥夺府试。
“好一个诛妖救灾.”
赵子禄喉间滚出低笑,忽觉满嘴腥甜,竟将舌尖咬出了血,“好一个周院君!.仅这一题,我便彻底无望,夺府试秀才案首!”
他想了许久,
笔锋悬在纸上游移不定。
“要不.干脆写一篇《寒窗苦读志》?”
忽然福至心灵,
赵子禄猛地蘸墨挥毫,写一篇三百字短志、诗:
“.「闭门即战场,灯火作烽燧!
非是无肝胆,待举凌云翅!
非是惜此身,长锋待出匣!
今朝墨池浅,来日血海深!」”
最后一捺狠狠顿笔,竟将宣纸划破三分。
唯有府试考中秀才功名,获取更大的实力,日后才能为朝廷、为黎民百姓做主。
他这是煞费苦心!
做暂时的忍耐!
以待日后更好的诛妖救民!
江州府院。
青砖黛瓦的考舍鳞次排开,宣纸般苍白的晨光透过雕木窗,在青石板上勾出细密的栅影。
有的童生未参加太湖诛妖之战,面色煞白,惨白如生宣。
有的童生却是面色激动红润,此刻心头无比感激周院君。
江州府暨阳童生案首沈织云,悬腕凝锋,狼毫在“功”字最后一捺处顿出涟漪。
他恍见两月前太湖湖畔,
周院君染血的官靴踏过妖族浮尸,
一名濒死的童生抓住他绯色官袍下摆,院君俯身替他合上不甘的眼帘:“活下来的,都该有个好前程.”说的正是这句。
当时腥风灌耳,如今听来——竟是天籁!
“我前些日子还在寻思,我等一府五县童生奔赴太湖立功,回来至今两月,却未得太守和院君大人半分犒赏。”
“没想到,院君大人早就在这里安排好了!”
“以我等,但凡立下功绩,通过府试第一场无疑!”
“我虽在第一线战场,并无太多的杀敌表现。
比起江行舟,那是万万不如!
可是却在第二线后勤补给,立了一份天大的功劳!
我暨阳沈家连夜捐献了一千担文粟米,送往前线犒劳府院学子”
沈织云腕底生风,舔笔疾书,墨迹里都带着粟香,
那日府衙仓廪前,父亲将粮食压在秤杆上时,青铜秤砣坠地的闷响。
一千担金灿灿的文黍谷粒在府衙账册上堆成小山。
他当时还疑惑不解,父亲为何如此积极捐粮?
此刻,沈织云方才恍然大悟,父亲不愧是暨阳县第一绸缎布商,眼光是如此的毒辣!
沈家主这场精心算计,早在两月前便盘算好了。
“这是有据可查!
在府衙后勤辎重名录的第七页,可是白纸黑字盖着一个府衙戳印!
光凭这一份大功绩,这江州府试第一场,我肯定排在甲等前三之列!”
他飞快落笔。
“.
「暨阳县,沈家郎。
后勤辎重录第七页,朱砂府印灿若朝霞。
一千担文粟米,粒粒皆是功名种!」”
沈织云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三百字的志出炉。
(本章完)
第99章 甲等第一!螟蛉有子,蜾蠃
第99章 甲等第一!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江州府试考舍内。
众多参加救灾的童生们,皆是面色大喜,手中狼毫如刀剑出鞘,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轨迹。
“沙沙沙——”
千百支笔锋游走之声,恰似沙场点兵时箭雨破空。
这府试的第一场考题,分明是“论功行赏”!
只要在诛妖救灾中有立功表现,诸如:
[诛妖兵一头、修葺城墙、运输粮草补给、运运妖尸、割取狼妖左耳.等等]
凡此种种,只在这篇赋志中写下来,那定然是可以通过这第一场。
首场二千童生中留录八百人,通过条件还是相当宽松的。
日上晌午。
烈日当空,江州府院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屋檐。
蝉鸣聒噪,却压不住考舍内此起彼伏的沙沙声。
无风。
考舍内,闷热如蒸笼。墨汁在砚台中微微发黏,笔锋滞涩。
众童生字斟句酌,苦思冥想着字句,燥热与焦灼。额头沁汗,汗珠顺着眉骨滑落,有的砸在草纸上,晕开一片墨渍。
有的滴在手腕,被衣袖匆匆抹去。
周院君负手立于府院堂前,抬眼望向天际。骄阳如火,炙烤着青石地面。
他眉头微蹙,低声道:“如此酷暑,恐扰学子文思。”
话音未落,他衣袖一振,指尖骤然迸射出一道青芒,凌空勾画——[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十个字诀游龙腾空!
青芒流转间,骤然化作一片冰蓝之气,如天幕垂落,笼罩整个江州府院。
刹那——
江州府院内,炽热顿消,清凉骤起。
原本闷热的考舍内,忽如深秋拂晓,凉意沁人。
众童生只觉一股清冽之气席卷而来,燥热尽褪,连笔尖滞涩的墨汁都重新润泽流畅。
“好凉快!”
“是周院君的文术!”
考舍内,原本被暑气所困的众童生学子们精神一振,纷纷抬头,眼中满是惊叹。
有人轻舒一口气,提笔蘸墨,字迹愈发清逸。
有人闭目深吸,似要将这缕清凉刻入肺腑。
周院君收回指尖余韵,目光扫过考场,“既无外扰,诸君当可安心落笔了。”
考舍内。
江行舟伏案疾书,暑气蒸腾,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青衫后背已洇出深色水痕。
忽然,
一阵沁凉自帘外灌入,如清泉涤荡,浑身凉爽。
他搁笔抬眼,但见竹帘外青光流转,江州府院考舍上空浮动着半透明的[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字诀文术,竟将三伏酷暑化作深秋爽籁。
他不由感叹,周院君这一手文术之精妙。
随即,他继续挥笔,
[《诛妖救灾志》
太湖波涌,妖氛蔽空。妖王座下万鳞甲,黑云摧城。
周院君领千余青衿,赴援无锡。
江阴少年江家郎,独踏危堞,挽弓如月,声裂九霄。
诗成箭发,李广神威骤临!
金镞贯月,洞穿龟将玄甲!
妖血泼天,染赤半壁湖疆。
霎时妖军溃浪,无锡城头,残甲叠如山岳!
震天喝彩,少年青衫浴血。
诗骨铮铮,字字皆化剑鸣——[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昔有石棱没羽,今见箭破蛟宫。
妖氛散尽时,太湖水泛墨色,犹记那一箭——惊雷裂苍穹!]
不多时,一篇个人志成。
江行舟搁下狼毫,指尖轻抚草稿纸上的墨迹。
那些文字如列阵兵卒,整整齐齐排布在方寸之间。他细细点数,不多不少,恰是三百字整。
他取过府试考卷,蘸墨悬腕,将这篇三百志一字一句誊录其上。
待最后一笔落下,江行舟吹干墨迹,将考卷糊名封入考袋。
府试首场两个时辰的笔试落幕,府院众考舍内墨香未散。
“铛~!”
午时三刻,铜锣骤响!
“江州府试第一场——糊名交卷!”
衙役的喝唱声回荡在廊庑之间,皂靴踏地,依次收取各座考舍的答卷。
众童生或神色忐忑,或胸有成竹,纷纷递上考袋,静候主副考官批阅。
不多时,官厨送来“及第餐”——四菜一汤,清淡素雅。
刘班头亲自提食盒至甲等考舍,为甲字号前三十位考生布菜。
他掀起帘子进入江行舟的考舍,端上一副碗筷,盛上饭菜。
“江公子,午食仅备文粟米饭一碗,佐以四叠小菜一汤,略微简陋。
按例禁用鱼肉,以免昏沉误思。”
这位太守薛大人和周院君大人都极为看重的子侄,他可不敢丝毫怠慢,为了防止有小人用手段算计,他送餐皆是亲力亲为。
“嗯,有劳刘班头!”
江行舟含笑颔首,执箸慢品。
翡翠汤清冽,粟米甘香,虽无珍馐,却胜在清爽。
用罢,
他搁下碗筷,在甲字一号考舍内闭目养神。
窗外蝉鸣渐歇,唯余清风穿廊。
静待考官朱笔定乾坤。
朱漆堂案前,
数百名衙役步履匆匆,将一摞摞糊名的考袋,呈至江州学政周院君、别驾崔承业、主簿柳明川、功曹赵世衡、都尉雷万霆,五位主副考官案头。
檀香缭绕间,判卷正式开始——府试第一场,只需遴选出甲等前十,余者二千童生,留八百,黜一千二百。
“妙哉!
此篇文章,功绩卓著,文笔斐然,必是江郎手笔!”
别驾崔承业从一堆考卷中,翻出一篇文章,不由拍案惊叹赞许。
“不错!”
众考官一看,纷纷称赞。
虽然是糊名。
但是,府试第一考题,本就是给众童生们论功行赏。
要求考生写一篇个人志,自述自己诛妖救灾的功绩。他们自然会提起自己的作为——很容易便可辨认出考生来。
除了江行舟自己,没人敢在自己的考卷内,写那篇诛杀龟妖将的[达府]诗——《石棱箭》。
诛杀龟妖将!
鼓舞全军士气,击溃妖军!
这份功绩无可争议的江州童生第一人!
周院君凝视考卷,提朱砂笔走龙蛇,判:“甲等第一!”四字如血,力透纸背。
“暨阳县沈家郎,此篇不错!
捐献文粟米一千担,功绩卓著!
其文采,亦可圈点。
江州府试第一场,可判:”
主簿柳明川,提朱砂笔,判:“甲等第二!”
众府试主副考官各挑十份,功绩卓越之卷,判了甲等前十。
判卷只需挑出府试第一场的甲等前十名便可,其余无需排名。
他们身为进士、举人,皆能做到一目十行,瞬息过目一篇三百字的文章。
挥笔既判!
有功者留——曾赴无锡县城抗妖者,墨迹里自藏烽火、功勋。
白身者黜——未曾历战立功者,文章再工,亦作废纸。
趁着府院众童生们正在考舍内午食之际,
他们判卷完毕。
众主副考官们拆开糊名处,向二千名童生,颁布府试第一场考试结果。
别驾崔承业从黜落的文章中,有些意外的发现一篇,不由说道:“周大人,此乃赵子禄答卷
他竟在首场黜落?”
满堂愕然。
一府五县的童生案首,竟然在府试最容易通过的第一场考试就被黜落——此等情形,江州府已有数十年未见。
“哦?!”
周院君取过卷来,目光如刃,扫过卷上《寒窗苦读》四字。
卷面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黜】字!
墨迹间尽是“闭门苦读”“来日方长”之类的托辞,于太湖妖灾一节,竟是只字未提。
哼!
难怪!
这赵子禄还大言不惭的在《寒窗苦读》中,写自己如何苦读书,以待日后立更大的功劳。
自然被考官一笔给黜落!
“终究是江州本府童生案首还需一些体面!”
崔别驾低声道。
“那便给他体面——酌情留录,列为府试首场的最后一名,继续考府试第二场!”
周院君冷哂道,在这份考卷上,提笔一划殷红的【黜】字,改判为八字铁画银钩——【童生案首,酌情留录】。
江州府试首场,考官们的判卷结果出来。
堂外石阶下,早已候着的各府家主、进士举人们顿时骚动起来。
锦袍玉带的沈家主在众家主之间,贺喜声此起彼伏。
“恭贺沈公!令郎首场便夺[甲等第二],这府试三甲怕是十拿九稳了!甚至有望争第一!”
“沈家主捋须而笑,眼底却藏着三分敬畏:“犬子侥幸罢了.比起那位《石棱箭》诛妖的江郎,终究是略逊一筹!若能得府试三甲,已经是万幸!”
“诸家儿郎首场,都算不错除了”
言语之间,众家主们,数十道目光如芒刺般,扎向院中银杏树下那道孤影——赵府赵家主赵秉烛。
这位赵家主赵秉烛负手而立,面如铁铸,神色阴沉,一言不发。
午食过后。
府试,首场放榜!
主考官们判卷完毕,命衙役们将所有的判卷结果,通告考舍众考生们。
铜锣三响,衙役洪亮的声音穿透考舍回廊:
“甲字一号,江行舟,甲等第一!”
声浪未落,
满院考舍,童生们哗然。
不过,这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谁敢跟江行舟比太湖诛妖的功绩?
沈织云折扇“唰”地收拢,额上出细微汗渍,心头悬了起来。
“甲字二号,沈织云,甲等第二!”
沈织云听到自己的首题判分,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由露出满意的笑意。
首场,甲等第二!
甚好!
这第一场,他并未被江行舟拉开太大的距离,
这意味着他只要在第二场、第三场发挥出色——那么争一争府试秀才案首,并非毫无希望。
“甲字六号,赵子禄,酌情留录!”
衙役的唱报声在考舍间炸开时,
赵子禄手中的狼毫“咔嚓”折断。
远处不由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江州案首?不过如此!.”
“好!好一个‘酌情留录'!”
他面色不由凄然。
呵!
对于其它童生案首来说,酌情留录,那是欢天喜地——只要能留在考场上,考上秀才,比什么都强。
可是,这对于江州府的童生案首来说,[酌情留录]四字,简直是赤裸裸的讽刺耻辱。
受辱程度,堪比囚犯脸上的囚字烙印。
“甲字五十七号,万罗荻,黜落!”
“乙字十七号,李云山,黜落!”
“丁字四百九十二号.黜落!”
随着最后一声唱报如丧钟敲响,千余名童生的青衫霎时褪了颜色。
考匣合上的闷响此起彼伏,像一场凌迟的刀接连入鞘。
被黜落的一千二百名童生,神色沮丧,收拾自己的考匣,黯淡的离开府院考舍。
“此番,秀才落第.又要回去寒窗苦读三年!三年.又是三年!”
童生万罗荻呆望着自己誊满注解的草纸,忽狠狠砸向墙角。
“悔不当初啊~!
当初院君大人亲自率学院学子赶赴太湖诛妖救灾.我为何要犹豫,躲在家中,想要比同窗多押几道考题?.
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贪图这小利,毁了三年前程!”
李云山踉跄走出考舍帘外,脑中嗡嗡响,在衙役们的催促声中,神情恍惚的走出了江州府院朱漆大门。
朱漆大门轰然闭合,考舍突然变得空旷。
江州府学院内,仅剩下八百名童生,静坐如塑。
顷刻间少了一半,各座考舍之间也空荡了许多。
侥幸留下的考生们攥紧了笔管,也更加紧张,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江州府试第二场。
他们知道,首场只是初步筛选,第二场考题只会更难!
而这一次,他们中会超过一大半的人,在府院朱漆大门前黯然离去。
江州府院大堂内檀香袅袅,青铜獬豸香炉吞吐着沉水青烟。
周山长负手立于“明镜高悬”匾额之下,青袍玉带在穿堂风中微微拂动。
这位执掌一府文教的院君大人凝视着堂外新发的柳枝,沉思许久。对于如何选拔文道人才,他已经深思熟虑。
“江州府试第二场,考题为——农桑、教化!”
他的声音在大堂四壁间回荡,“《诗经·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请诸生,解答:”
侍立的书吏急忙捧来考题板,但见五道小考题依次排开:
“一、帖经:补全此句,上下文。考诵记!
二、墨义:简答此句释义,或大儒对此句的注疏。考悟道!
三、试帖诗:按照这一句的意象或典故,作一首诗!考才情!
四、经义:微言大义。
五、策问:农桑治国、教化之道。”
“这”
别驾崔承业的笔尖突然停在半空,与功曹交换了个惊疑的眼神。
堂下四名副考官不约而同地直起身子,官服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道出自《诗经》的题目,乃是儒家经典“五经”之一,最正统的经义考题。
须知童生试惯例只考前三项,
后两道乃是秀才、举子方需应对的学问。
那“经义”要阐发圣典的圣贤真谛,
“策问”更需通晓经世致用,时政之道——
这般题目悬在刚开蒙的童生面前,不啻于让蹒跚童生攀摘文道之路参天古木上的硕果。
“院君明鉴!
《诗经》虽列五经!但经义和策问,对众童生们而言,怕是有些太难了!”
别驾崔承业不由担忧道。
“不错!《诗经》是秀才才会正式去学.!
童生纵然会诵读,但也不会涉猎太深!.童生试止于三问!不如,删去后面的经义、策问?”
主簿柳明川也不由道。
周院君却抬手截住话头,
“无妨!
本君想看看,我江州一府五县的众童生,能做到何种程度!
府试乃是为国抡才,正该以此试玉!
若是都答不上来,也无妨!只需择优录取,八百童生留录三百人。
看看,可否有人,能贯通五题?!”
周院君笑了笑。
众副考官相视默然,皆知院君此举,必有其深意——。
考一考江行舟的硬实力?
考一考一府五县童生案首、童生五甲们的真本事?
考一考在这数百童生之中,是否还有遗漏的才子,尚未被发掘出来?
或许,周院君想知道,江行舟究竟能达到哪一步程度吧?
书吏们迅速将考题誊抄在数十块木板上,衙役们手持考题板,穿梭于鳞次栉比的考舍之间。
当八百名童生看清府试第二道考题时,考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惊诧之声。
“农桑、教化?”
“果然不出所料!今年必考农桑无疑!!”
顾知勉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考题确实在众童生意料之中,毕竟大周朝廷,周院君近年来格外重视农耕之事。
他早就对各种农桑题,练习的滚瓜烂熟。
但是,很快顾知勉便笑不出来了,脸上僵硬。
农桑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题目,这二字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
如果将农桑细化,可以有几百、上千个分支——五谷种植、水利灌溉、二十四节气农时、春夏秋冬、天候观测、虫害防治、各色文术.。
而《诗经·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这一句,它既然是关系儒家传统的教化之道,也是涉及农家桑稻里的两种妖虫——螟蛉、蜾蠃!
可是,待众人定神细看考题。
这才发现考题竟分作五道,分别是:帖经、墨义、试帖诗、经义、策问。
让考舍内众童生们顿时哀鸿遍野。
“首题分明是送分题!”
“却不曾想,这第二题简直是送命题啊!”
陆鸣哭笑不得。
“螟蛉、蜾蠃.这.这不是《虫经》里的妖物么!”
“原以为周院君宽厚仁德,会出些简单题目保送我们中秀才.”
某甲字号考舍内,韩玉圭摇头叹息,神色复杂:“谁曾想院君大人这是先给个甜枣,再当头一棒啊!”
“妙哉!”
甲字考舍内,苍玉束发的少年,碾碎半块薄荷冰含在嘴里任由寒香沁入腹中,忽然低声暗喜道,“我懂了!周院君,这是螟蛉喻民生,蜾蠃比吏治——这也不难啊!”
“罢了,速速作答要紧!”
顾知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府试每道题仅限两个时辰,若再耽搁,怕是连一半都写不完。这一轮直接被黜落!
考场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翻纸声和研墨声。
众童生咬紧牙关,提笔蘸墨,硬着头皮在答卷上疾书。
有人眉头紧锁,苦思第二个小题墨义。
有人额角渗汗,在第三个试帖诗处,迟迟未能落笔。
众考舍一片沉默,无人敢再抱怨半句——时间如沙,正从他们指缝间飞速流逝。
甲字一号考舍。
“这等难度.是在做什么呢?”
江行舟指尖轻点案几,沉吟片刻,眉头微蹙,似在思量。
按理来说,周院君是不该出这等难度的府试考题。
除非,院君是故意为之!
俄而,他展平考卷,目光如刃,自题首扫至题尾。
案桌上墨池新研,乌光湛湛。
江行舟眸中精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执笔蘸墨,笔锋悬于纸上寸许,挥笔疾书。
【一、帖经
题目:
《诗经·小雅·小宛》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请补全此句上下文。】
【作答: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教诲尔子,式穀似之。]】
这一小题倒是简单,只需诵记上下文便可。
估摸着,大部分童生都能答出来。
【二、墨义。
题目:释“螟蛉有子,蜾蠃负之”之义,并注解。】
【答:螟蛉,桑妖虫也!蜾蠃,细腰蜂妖虫也!螟蛉产子,蜾蠃窃而负之,将其叼归巢豢养。
答:先儒注解。
大儒郑玄《毛诗笺》:“蜾蠃,蒲卢也。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七日而化为其子。”
大儒朱熹《诗集传》:“言蜾蠃虽微物,犹能养他子以为己子,况人乎?”】
江行舟写到此处,眸光冷凝,笔锋骤顿,墨滴悬毫未落。
此题之解,非止于训诂字义,更在经义之争、道统之辩!
汉大儒郑玄《毛诗笺》断言:“蜾蠃取桑虫,七日而化为其子。”——此乃夺胎换骨、逆天改命之说!
宋大儒朱熹《诗集传》却道:“虽微物犹养他子,况人乎?”——此是教化承继、润物无声之论!
一字之差,天渊之别!
郑学一脉谓“化己”,如道门点石成金,硬生生将螟蛉血脉扭转为蜾蠃一族。
朱子门人言“教它”,似儒师春风化雨,以德行浸润异姓,教化万物,而成自家子弟。
汉宋两派的儒家传人,为此句注解,笔战千年,注疏堆起来能填平太液池。
有老学究拍案怒斥“郑玄妖言惑众,手段狠毒”,也有道学先生冷笑“朱熹迂腐不堪,胡乱教化异族”。
大周圣朝,因《诗经》的这八个字,引发了一场岁月漫长的大道之争、经学论战!
而这经学之争,从来不只是文字游戏纸上谈兵——!
而是会付之行动!
譬如,比如韩玉圭将青婘这幼年槐树精收为婢女,豢养闺阁,便是采用大儒朱熹之法——窃妖之幼子而养之。
此乃“教化禽兽”之理!
多少儒生效法此道,或驯妖虫为墨砚童子,或点化精怪,作红袖添香。
更不乏郑玄一脉的狠辣手段:剖妖丹,炼就文心玉髓哺育亲子。或者夺妖母,生自家麟儿。
廊庙之上衮衮诸公,谁家书房没有几册《毛诗郑笺》?
现如今,大周圣朝的不论童生、举人文士,几乎都会不自觉的用上这两位大儒的注释。
“不知周山长院君属意郑玄、朱熹哪家学说?”
江行舟沉思许久。
罢了!
他也猜不透,周院君是什么心思。
他索性以汉大儒郑玄郑康成注疏为骨,泼墨挥就,一篇试帖诗章!
“轰——!”
夏日天象,最是无常。
江行舟抬眼望去,
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却见江州府上空乌云翻涌,如墨泼天,沉沉压向人间。
一道闪电劈开昏暝,雷声滚滚。
(本章完)
第100章 【经义出县】!满堂哗然
第100章 【经义出县】!满堂哗然!
府院。
甲字一号考舍,竹帘半卷。
江行舟江行舟端坐于木案前,铺着素白宣纸,凝视着题纸上的“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八字。
墨锭在砚池轻旋三周,待松烟墨色渐渐晕深,方才悬腕提笔。
他沉吟着,狼毫在宣纸上落下第一道墨痕——按大儒郑玄“化己子”之注疏,作答第三道试帖诗题。
【三、试帖诗
题目:《诗经·小雅·小宛》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请按此句意向或者典故,提一首诗。】
【答:
《化己子》
造化藏玄理,微虫见性灵。
蜾蠃衔螟蛉,巢室化己子。
七日形骸易,一朝血脉更。
枯桑疑甲子,空木孕蜂灵。
青黄原异色,沆瀣竟同形。
谁言天道远?虫豸亦通经!】
笔锋收势,江行舟轻轻搁笔,眸中闪过一丝淡然。
此诗虽合经义,暗合“蜾蠃化子”之典,五言八韵亦中规中矩,但终究不过是应试之作,难称绝唱。
真正难的,是那【四经义、五策问】——
经义,须得穷究圣贤微言大义,既要恪守先贤注疏,又需独抒己见;
策问,更要通晓古今治乱之道,既要阐明经典本义,更要参透其中治国安邦的至理。
一字之差,便可能谬以千里,绝非寻常笔墨可轻易应付的!
在这大周科举场上,能写风雪月的书生车载斗量,而真正通晓经义、明达治道的,却是凤毛麟角。
日影西斜,檀香渐冷。
府院八百座考舍内,众童生勉强应付完帖经、墨义、试帖诗三题,此刻却尽皆神情凝滞。
“此喻.是劝人广纳妻妾以繁子嗣?”
“这句是在鼓励养子?”
“.”
他们或咬笔苦思,
或扶额长叹,
更有甚者,额头抵案,几欲将纸面盯穿。
“螟蛉有子……经义,该从何处破题?农桑?教化?抑或……”
顾知勉怔怔望着题纸,指尖无意识地揪扯鬓发,墨迹未干的笔尖在砚台边缘轻颤,洇开一圈淡淡的青黑。
忽然——
他耳畔似闻幼时随父巡田的絮语,那声音如烟似雾,却又清晰可辨:
“螟蛉蛀桑如苛政蚀民,蜾蠃衔虫若循吏抚众.”
刹那,灵光乍现!
“是了!蜾蠃化育非止虫豸之事——”
他猛地直起身,狼毫饱蘸浓墨,笔锋如剑,破题句如春雷破土,轰然落于纸上:
“吾闻圣王法天象地,以农桑立教化之本。蜾蠃衔螟蛉,犹君子负黎庶;七日成其子,譬王道养万民……”
笔走龙蛇间,经义之旨,豁然开朗!
甲字六号考舍。
赵子禄独坐案前,指尖轻叩砚台,眼中寒芒如刃。
窗外日影斜照,映得他半边脸晦暗不明,心头似有暗流涌动。
忽地——
他提笔蘸墨,狼毫在宣纸上划出凌厉弧度,墨迹森然如刀刻:
“螟蛉者,寒门之士也;
蜾蠃者,世族之门阀也!”
笔走龙蛇间,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腕底力道愈发狠绝:
“蜾蠃养螟蛉,犹若门阀豢养寒士——
此非恩养,实乃养虎贻患!”
墨汁飞溅,字字如刃。
他的府试首场评判已是稀烂,在众童生中垫底,想要秀才案首早已毫无希望。
既如此——
不如撕破这层温良恭俭的假面,放开手脚来讥讽一番,只求让心中痛快!
笔锋过处,纸面几欲撕裂。
这般狂言若被考官所见,定然又判个最差等。
但他已不在乎了——现在不已经是酌情秀才了了!
江行舟凝神静思,墨池微澜。
笔锋悬于纸上三寸,一滴浓墨将落未落。
所谓经义,考的是圣典的本义,对大儒注释的理解。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力透纸背:
【四、经义。
题目:《诗经·小雅·小宛》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微言大义。】
【答:
《诗经·小雅·小宛》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圣人立言,微言大义。
此句虽言虫豸之事,实则暗喻人圣妖蛮之辨,不可不察。
《左传·成公四年》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资治通鉴》亦言:“蛮妖,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江行舟笔锋一顿,墨色愈沉。
【观此二经,可知异类不可轻信。
《春秋》有言:“戎狄豺狼,不可厌也。”妖族虽或化形为人,然其本性难改,终为祸患。《尚书·尧典》云:“蛮夷猾夏,寇贼奸宄。”上古圣王,早已明辨华夷。】
忽而笔势一转,如刀劈斧斫:
【今妖族潜藏人间,或假逆种文人之名,或施小惠之术,实则包藏祸心,欲乱圣朝纲常。此非臆测,实乃史鉴。
《国语》载:“妖蛮无亲而贪。”。】
最后一笔,力透纸背:
【今观“蜾蠃负螟蛉”,微言大义!
故《小宛》实为人族立身之要义。君子当谨守圣人之道,明辨正邪,使妖族无所遁形。
惟存警惕之心,方能护我人族正统,保圣朝万年之基。]”】
江行舟搁笔,解答完【四、经义】,满纸肃杀之气。
这般作答,锋芒毕露。
但江行舟深知,在这大周圣朝,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立场不得不明。
大道面前,不容含混。
最后一题策问。
【五、策问。
题目:“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请从农桑治国、教化之道,谈见解。】
【答:
《诗经》“螟蛉蜾蠃,蜾蠃负之。”之喻,表面言虫豸相克之理,实则蕴含治国安邦之大道。
农桑乃立国之本,教化系安邦之要,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
其一,《农桑治国策》
(一)。顺天应时,以虫治虫!
《齐民要术》云:“除害之术,当顺四时之气。“螟蛉,妖桑虫也!蜾蠃,亦妖蜂虫也!螟蛉害桑,蜾蠃杀之,此乃天道循环。治国当师法自然,明察万物相生相克之理。譬如江南治蝗妖,当蓄养蛙蟾;北地除鼠妖,宜护育鸱鸮。
(二)。以妖制妖,分而治之。
《韩非子·内储说》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妖蛮万族,各有其性。
当明其利害,使其相争,我则坐收渔利。
昔汉以马蛮制衡狼蛮,唐以蛮族平安史妖乱,皆此道也。
(三)。兴修水利,固本培元。
《管子·度地》言:“善为国者,必先除五害。”当广修沟渠以绝虫患,改良农具以增收成。譬如推广曲辕犁,可使深耕易耨;广植抗虫桑,能让螟蛉无栖。此乃治本之策,不可不察。】
其二,《教化治国之策》
《诗经》“螟蛉蜾蠃,蜾蠃负之。”之喻,实乃圣人示我以治妖之要术。今承平之世,尤当明辨人妖,善用权谋,方能长治久安。
(一)正本清源,严辨华夷
《春秋》严夷夏之防,《礼记》明人禽之别。郑玄“化己子”、朱熹“教它子”二术,殊途同归。
《孟子》曰:“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当立《辨妖录》,详载妖类特征,使百姓知所防备。
(二)明辨品类,因俗施教
人母为妖所虏,生子为“生蛮”,犹《周礼》所谓“化外之民”。
妖母为人所获,生子为“熟蛮”,可比《王制》“归化之众”。
此二者,当如《管子》所云:“因其俗,简其礼。”
郑玄‘化己子’,朱熹‘教它子’,乃是对付生熟妖蛮之二术!
对生蛮当行郑玄之术,诛杀,掠取!
对熟蛮宜用朱熹之法,教化、安抚!
扶持熟蛮,打击生蛮,乃是当下大周圣朝国策。
策略上有区别,但实则皆为人圣蛮妖之辩而服务!
(三)以夷制夷,分而治之
《汉书》载张骞“以蛮攻蛮”之策,《唐鉴》记太宗“以妖制妖”之法。
今当效之,扶持熟蛮以制生蛮。
如令归化狼族开疆土,使驯服羽族司传驿。
妖蛮万族,当如《商君书》言“使其相攻”,我则坐收渔利。
综上,
“螟蛉蜾蠃”之策,实乃圣王御世之要术。
今当承《周礼》遗意,参《唐律》旧章,立“以妖制妖”之国策。
农桑以固其本,教化以正其源,分治以弱其势,则《诗经》“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盛世可期矣。】
江行舟执笔蘸墨,淡淡写着【五、策问】,青玉笔管映着天色,在宣纸上洇开一片冷光。
在《大周圣朝·蛮族志》,对蛮、妖,有详细记载。
夫蛮族者,乃大周圣朝疆域之外异种也。其类繁杂,形态各异,皆具半人半兽之相,实乃天地造化之奇观。
马蛮——形若《山海经》之半人马,上身为人躯,可执弓挽箭;下身为骏马,四蹄生风。
此族盘踞北境,骑射之术冠绝诸蛮,每至秋高马肥之际,常纵骑南下,其势如雷霆。
狼蛮——狼首人身,獠牙森然,腰佩双刀。性嗜血,月圆之夜必结群猎食,所过之处白骨盈野。北疆边民闻其嚎叫,辄闭户屏息。
猿蛮——形似人而多毛,善使重锤。栖岭南瘴疠之地,筑巢于千仞绝壁。其性狡黠,常设陷阱捕猎,虽猛虎遇之亦难脱身。
另有虎蛮啸聚山林,蛇蛮潜行沼泽,鹰蛮翱翔绝巅凡此种种,不可胜记。
起源考,
据《异闻录》载,蛮族之始,盖因上古妖王掳掠人族女子,诞下混血异种。
此蛮族兼具人智、兽力,繁衍迅如野火,终成诸蛮国。
蛮族跟妖族不同。
妖族乃纯粹妖兽、精怪所化,虽可修得人形,然兽性难驯。彼辈自建妖庭,称孤道寡,与人族势同水火。
这蛮妖,又分为生蛮妖、熟蛮妖。
熟蛮妖——经人族点化、驯服,褪去野性。或为修士灵宠,或作豪族家奴,投效人族,认人为主。
譬如人族修士,饲养的妖虫,或者是圈养的精怪。
生蛮妖——则是指在大周圣朝内和周边那些野妖、野蛮,对人族依然充满敌意的野生蛮妖。犹存桀骜野性,盘踞荒郊野岭。每逢血月现世,必聚众犯边,实为心腹之患。
《史记》太史公曰:蛮族之患,犹似附骨之疽。圣朝当修文德以柔远人,备武略以镇不臣,方为上策。
江行舟解答完经义策问,将笔搁在砚台处,检查一遍卷宗,无一处差错。
考卷墨迹未干,帘外却听天雷震响!
“轰——!”
考院上空,乌云如怒潮翻涌,顷刻间遮天蔽日。
众考生惊愕抬头,却见甲字一号考舍内,一道濛濛霞光破空而起,直贯云霄!
那霞光似烟似雾,缥缈如纱,隐约间竟有虫鸣窸窣、雀鸟啼啭之声,如天地共鸣,异象顿生。
霞光之中,隐现异景——
似有螟蛉振翅,噗呲飞舞;又见蜾蠃盘旋,凄厉尖叫;
忽而,乌云裂开一线——
一束天光垂落,正照在江行舟案前答卷之上。未干的墨迹,竟泛起一层淡淡金辉!
考院内外,众人皆惊。
巡考官手中戒尺坠地,面色一变:“文华冲霄,此乃‘经义通玄’之象!”
“好——!”
主考官薛崇虎拍案而起,官袍猎猎,目视霞光,声如洪钟。
江州府院,五位主副考官骇然站起身!
“文气冲霄,天象共鸣!”
副考官雷万霆须发皆颤,袖中手指微抖,喃喃道:“童生府试考经义,竟现此等异象?百年来,府试未曾有此景!”
别驾崔承业长须拂动,眸中精光闪烁:“江州府文庙钟声未响,而霞光已生,此乃‘文气盈溢,自显天象’之兆!
恐怕……是一篇【出县经义】?!”
【出县经义】!
四字一出,满堂皆惊!
经义策问,远比诗词要难!
诗词歌赋,可凭才情雕琢至出县以上。但经义策问,非真才实学不可为!
寻常童生,能写出【合格经义】之作已属不易,若能【闻乡经义】,便是百里挑一!
而【出县】……意味着此篇经义,已超越童生范畴,甚至可媲美秀才、举人之作!
薛崇虎沉声长叹:“此子童生,尚未得秀才文位,却能写出【出县】经义,已得圣贤三分真意!”
要知道,这可是一场童生府试!
考生不过是一群童生,可不是秀才和举人,尚未得秀才功名!
童生若能写出一篇[出县]级经义策问,那是难如登天!
别驾崔承业目光灼灼,望着甲字号考舍的方向。
“世间文士,十之八九终其一生,不过诵读圣贤典籍,依样画瓢,又有几人能真正执笔注经,与圣人对话?”
“不精通经义之道,毕生止步于进士!”
“敢为经典作注者,非翰林学士以上不可!”
“而今,一介童生竟能引动文气霞光……此子未来前途,已非寻常进士可比!”
雷万霆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文位之路,举人、进士已是常人极限,而翰林学士……非经义大成者不可入!”
“不错!”
崔承业缓缓点头,目光深邃。
他忽然明白,周山长院君,为何执着的要在府试第二题,考一考众童生的经义策问。
——此子,日后或可问鼎翰林,甚至……更进一步,入阁拜相!!
满院童生,正伏案疾书,忽见府院考舍内,一道霞光冲天,无不惊愕抬头。
刹那间,
满院笔墨凝滞,
唯有那道冲霄文气,如天河倾泻,映照众生脸颊。
八百张童生的面孔上,神色各异——有震撼,有茫然,更有掩不住的羞惭。
“这是谁的经义,引来漫天霞光?”
有童生喉头滚动,指尖发颤。
低头再看自己案前文章,字句支离,文理混沌,与那引动天地异象的经义相比,竟如犬彘之迹,不堪入目!
“同是十年寒窗……”
“别人写经义,笔下霞光漫天,而我……”
“我写的这算什么?”
众童生眼中尽是苦涩,一声哀叹在考场内荡开,笔尖颤抖的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众多的童生眼眶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那冲天霞光如利剑般刺破云霄,刺得众人心头剧痛——
同是十年寒窗,有人笔下生引动天地,有人却连墨迹都显得黯淡无光。
自己竟连人家一缕文光都追不上!
考场角落,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很快又咬紧牙关咽了回去。
霞光愈盛,映得江州满院童生学子们,面色惨白。
张游艺怔怔望向甲等考舍方向,忽而苦笑:“甲等考舍内文气冲霄.恐怕,是江兄的手笔了。”
他声音发颤,既羡且敬。
“童生写经义竟然也能达到出县?”
昆山童生案首杜清音,一声轻叹,忽觉眼眶发热,一滴泪砸在考卷上,急忙低头掩饰。
他自幼聪慧,诗赋冠绝乡里,可今日才知——有些少年,生来就是要让旁人望尘莫及的。
此刻,那道霞光如天堑横亘,令他连追赶的勇气都溃散殆尽。
“江兄之才,果真冠绝江州府一府五县.无一人可敌!”
隔壁考舍一名童生,落寂的喃喃低语,道,“经义策问,这等难关,于他而言,竟如闲庭信步.随手一篇出县!”
考场内一片死寂。
“罢了……”
“经义策问……本就不是我能碰的。”
“在江兄的经义文章面前,我只是.丑角而已!”
更多的童生颓然搁笔,放弃了作答——本就答不上来,无非是在考卷上涂鸦而已。
八百张考案前,有人伏首轻泣颤抖,有人攥紧拳头,更多人则是呆呆的望着自己案前那如蚯蚓爬行般的字迹,羞惭得几乎要将头埋进考卷里。
江州府院考舍中一片死寂,唯闻大风呼啸,如长风过谷,吹散一地少年意气.哪还有意气风发?
只有茫然颓丧!
一府五县八百童生,竟被一人碾压至此!
府院高台上,太守薛崇虎负手而立,见上百座考舍内隐隐传来轻泣声,不由轻声叹息——!
他想起来二十年前。
江晏在考取秀才案首之后,在江州府院冉冉升起,最终力压众秀才的场景
而江行舟之强横,远胜当年江晏!.还在府试,便已经压得众同场赴考的童生们喘不过气来了。
今日之后,江行舟进入江州府院怕是要改天换日了!
府院里的那些秀才们,恐怕要望而变色,见到他便绕道走!
暮色沉沉,铜锣声震——
“铛——!”
“府试第二场,收卷!”
衙役们疾步穿行于考舍之间,将八百份墨迹未干的考卷尽数收拢入考袋内。
唯有一卷,霞光难掩!
那考袋竟如薄纱,透出濛濛清辉,映得衙役双手如沐朝露。
府院大堂内,五位主副考官早已翘首以待。
“快!呈上来!”
主考官周山长院君早已按捺不住,未等糊名拆封,便已从众卷中一把抽出那霞光四溢的答卷。
打开一看,满纸锦绣文章,典雅,字字珠玑。那行云流水的笔势,严谨缜密的论述,分明是江行舟独树一帜的文风!
“好!
这篇经义策问!
引经据典,如数家珍。
功底真是扎实的.可怕啊!
文章,既合圣贤之道,又论政切中时弊!
文辞典雅,论证严密,可为治国良方。
他竟然能平衡对妖蛮的教化怀柔与威慑镇压,……此子已得圣贤真传!”
周院君凝视卷面,但见文气如虹,竟在暮色中映得满堂生辉。
“他这是将郑玄、朱熹的霸道、王道二术合一,乃臻至善。”
别驾崔承业不由拍案叫好,“这般见识,这般文采,莫说童生,就是举人之中,也难觅其二!”
“此卷.”
他深吸一口气,“当为江州府试近百年来,排位第一的经义文章!”
众考官们争相阅览,不由赞叹道。
“他这一篇经义,竟然引用了《左传·成公四年》、《资治通鉴》、《春秋》、《礼记》、《孟子》、《周礼》、《王制》、《尚书·尧典》、《国语》、《齐民要术》、《韩非子·内储说》、《管子·度地》、《汉书》、《唐鉴》、《商君书》、《唐律》.
足足十六部圣典的经义,来考证!
逻辑严密,丝丝相扣,无懈可击!”
众考官们面面相觑,叹为观止!
想要驳斥江行舟的经义答卷,那必须将引用的这十六部经典的内容一起驳斥.这何其之难!
等他们仔细判完了江行舟的这份,近乎满分的经义答卷,
再阅余卷,
——如观云泥之别!
众童生们的卷子千奇百怪,良莠不齐。
崔承业正批阅卷宗,刚饮半口茶,忽见某卷破题一句——
“[虫子吃青虫,蜂子当妈妈]”
“噗——!”
茶喷满案!
“这、这……”
他抖着湿掉的卷子,气极反笑,“经义策问,竟以俚语破题?!圣贤典籍读到哪里去了?!”
判词朱笔疾书——“【破题荒诞,注解全谬,文理不通,语近亵渎】——黜落!”
余卷更是不堪入目——
有童生将“螟蛉有子”注为,“桑虫妖与蜂虫妖,因蜂虫无力怀孕,与桑虫妖争夺子嗣!.此乃暗喻,争夺子嗣与家产也!”。
更有童生以“螟蛉有子”,附会饲养母鸡孵鸭的养殖,洋洋洒洒写了三百字。
最离谱者,竟在卷尾画了只乌龟,题曰“此题,学生不解其意,但恭祝考官们圣贤长寿如龟!”……
别驾崔承业揉着眉心苦笑:“今日方知,何为‘鹤立鸡群’!”
主簿柳明川执卷凝眉,忽而面色骤变——
“放肆!”
朱笔悬于卷上,墨汁滴落如血。
那考生竟于经义之中,暗藏讥讽,以“螟蛉之子”喻寒门士子,字里行间尽是门第之见,倨傲刻薄!
——此乃朝廷大忌!
大周立国以来,废世卿,断门荫,开科举以纳天下士子,不分门第,皆可赴考。
此卷却逆势而行,暗讽寒门为“无根之虫”,岂非藐视朝廷新政?!
柳明川指节发白,朱批如刀——
“此子妄议国策,挑拨门第,居心叵测——黜落!!”
判词既下,满堂肃然。
别驾崔承业,点头冷笑:“寒门如何?豪门又如何?我朝圣人,不乏布衣出身,如今不照样配享文庙,受万世香火?!”
太守薛崇虎沉声,道:“此等心术不正之徒,纵有才学,亦不堪为官!”
——
(本章完)
第101章 【诗成达府】,《望庐山
第101章 【诗成达府】,《望庐山瀑布》!三千尺才气瀑布!
江州府学院。
大堂。
“啪——!”
周山长面色冰寒,一掌击案,震得砚台墨汁飞溅。
糊名撕开,露出“赵子禄”三字,笔锋凌厉如刀,竟似带着几分倨傲。
“又是此子!”
周山长须发皆张,眼中怒意如电——
第一场考太湖诛妖功绩,赵子禄未曾参与,念其江州府童生案首,已网开一面,给了个【酌情留录】。
只要老老实实赴考,依然可得一个【酌情秀才】的功名。
谁知第二场,此子竟敢在经义策问中,公然讥讽朝廷“不分门第,唯才是举”之科举国策!
——此乃朝廷逆鳞!
“放肆!”
周山长怒极反笑,“区区童生,也敢妄议圣朝国政?!”
卷上,字句刺目——
“今寒门骤贵,虫豸登堂,致使礼崩乐坏……”
“螟蛉之子,岂知诗书真义?”
别驾崔承业冷笑:“赵氏祖上不过是个捐纳的员外郎起家,后攀附朝中三省六部侍郎要员,谋了个漕运使的差遣,如今倒摆起江州百年世家的架子了?”
薛崇虎缓缓起身,官袍无风自动:“传本太守令——”
“赵子禄行径乖戾,藐视国策,判府试黜落,永禁科考!”
“其父赵秉烛教子无方,着其闭门反省三年!”
堂外,
惊雷骤起,暴雨倾盆!
赵府家主赵秉烛本在堂外听闻赵子禄在卷中愚蠢作答,已经面色铁青,未想到这个庶子竟然如此愚蠢!
“太守大人!”
他见此事竟然牵连到自己,不由面色一震,
急忙在堂外躬身,想要辩解一二句,“小儿无知!念在家父赵淮是江州府漕运使的份上还请大人宽恕!”
“若非念在赵淮的份上,此刻你父子就不只是黜落禁考这么简单了,该在刑房签押画供!”
薛崇虎官袍猎猎,神情冷漠,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赵家主赵秉烛。
圣朝取士,如大浪淘沙。
赵子禄之流,不过是被浪潮拍碎的腐木——
逆势者亡,顺天者昌!
一句惊雷!
“.”
赵秉烛愕然抬头望着府尊大人,咯噔一下。膝头一软,“啪”地溅起水。
他浑身湿透,却不敢稍动。
躬身僵立,额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无声的涟漪。
他猛然想起三年前——
江南道扬州府有个秀才,在文章中抨击科举,妄议“寒门不堪其用”,第二日便被剥去功名,流放岭南道充边军!
“在下.在下”
他喉头滚动,最终重重叩首,“谢府尊开恩!”
“铛——!”
铜锣震响,惊破满院死寂。
衙役们踏着雨水,在考舍间穿行,皂靴踏地,声如闷雷。
“府试第二场!”
“甲字一号,江行舟,甲等第一!”
“甲字十七号,韩玉圭,甲等第三!”
“甲字十九号,曹安,甲等第七!”
“甲字六号,赵子禄——”
“行径乖戾,藐视国策,黜落!永禁科考!”
——轰!
赵子禄惊惧的手中毛笔“啪嗒”坠地,墨汁溅在考卷上,如泼开的一滩污血。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我……我不是‘酌情留录’吗?!”
江州童生案首,保底也该是个“酌情秀才”!
怎么连这最后的脸面,都不给了?!
“哼!”
衙役冷笑,一把夺过他的考匣,“给你脸,叫酌情!现在院君大人——不给了!”
话音未落,两名差役已架起他的胳膊,如拖死狗般向外拽去。
“不!我爹是举人赵秉烛!我祖父是漕运使赵淮!你们怎敢——”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打断了他的嘶吼。
“再多嘴,连你赵家一并治罪!”
——哗啦!
赵子禄被狠狠掼出府院大门,滚在泥泞中。
闪电劈落,照亮他惨白如纸的脸。
这个昔日趾高气扬的赵府公子,此刻瘫在雨地里,浑身发抖,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野狗。
永禁科考——他这辈子,完了!
江州府考舍内,众童生噤若寒蝉。
有人低头掩卷,指尖微颤。
有人偷瞥那空荡荡的甲字六号考舍,后背冷汗涔涔。
“甲字四十二号,张游艺,乙等第九!”
铜锣声落,
满院死寂中,忽有一声呜咽。
白发苍苍的老童生张游艺,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狼毫笔,指节发白。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怕人瞧见,却又藏不住那一声激动的哽咽。
府试第二场,过了?
他竟真的……熬到了府试的最后一场?
衙役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的考案:“老童生,别愣着!还不谢恩院君大人.院君念你是本场府试年龄最大的考生,七十二岁志气犹存,实属不易,才判你通过!”
原本这张游艺是要被黜落的,但是赵子禄这童生案首被黜落之后,三百个名额忽然多了一个空缺。
院君见张游艺的考卷中规中矩,便被递补了进去!
张游艺如梦初醒,慌忙起身,膝盖却因久坐发僵,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他顾不得狼狈,深深朝着府院大堂方向一揖,声音沙哑:“学、学生……谢院君大人恩典!”
四周的考舍里,有人轻笑,有人摇头,亦有人沉默。
一个七十二岁的老童生,考了五十年,竟还没放弃?
可笑?可悲?还是……可敬?
张游艺不在乎旁人眼光。
他缓缓坐回考案前,颤抖着手指抚过考案,眼眶微红。
五十年了。
他熬走了多少代的同窗?
熬白了头发,熬弯了腰,熬得岁月所剩无几……
可今日,他竟真的,离那“秀才”二字,只差最后一步!
窗外雨势渐歇,一缕微光刺破乌云。
就快看到希望了!
白发老童生深吸一口气,开始砚墨,枯瘦的手腕持墨条,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铜锣再响,衙役们宣读完判卷,将黜落的众童生们清点送出府院考场。
夜色渐沉。
八百童生,已去五百。
整个府院的考舍间,灯火稀疏如星,七八座才亮一盏。
那些被黜落的考舍,漆黑一片,像被生生剜去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夜空。
——剩下的三百人,提笔蘸墨,迎战江州府试终场。
烛火摇曳,映着一张张紧绷的童生脸庞——
有人咬牙奋笔,额角沁汗。
有人闭目凝神,指节叩案。
亦有人盯着烛芯,怔怔出神,似在回想这半生寒窗苦读的艰辛。
夜风穿廊,卷起几页废稿,沙沙作响。
那些被黜落,离开府院考场的五百名童生,此刻何在?
是蜷缩在客栈痛哭?是醉倒在酒肆骂天?还是默默收拾行囊,准备三年后再战?
无人知晓。
江州府院的考场内,唯剩笔锋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夹杂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府院大堂,烛火摇曳。
周山长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扫过三百考舍。
他沉吟片刻,道:
“江州府试考题三:
本君昔日中举之后,与三五友人,一起游学荆州道柴桑县。写下一首诗,乃平生最佳之出县诗作。
《柴桑行》
[柴桑古渡口,刈麦向庐丘。
山影吞江雾,日轮碾石流。
老牛驮稚子,短褐裹银头。
忽闻樵斧落,惊起旧时鸥。]
现,诸生以[柴桑]为题,赋诗一篇!”
此题,是让江州府所有的童生们,细细研读他的佳作,早日令此诗突破[出县],跃升[达府]!
既考才思,更考悟性!
既要读懂他的《柴桑行》,更要写出自己的“柴桑魂”!
书吏们迅速将这道府试考题三,誊抄在数十块木板上。
衙役高举考题板,穿行于考舍间。
木板上墨迹淋漓,映着烛光,宛如一块块悬于众童生头顶的试金石。
江州府院内,烛影摇红,笔走龙蛇。
三百童生展卷挥毫,墨香混着夜露在考院弥漫。有人眉头紧锁反复推敲,有人嘴角含笑运笔如飞。
看这府试考题三,他们松了一口气。
最难的经义策问考题,他们并不擅长,终于熬过去了。
写诗,
这是他们童生擅长的领域!
现在,就是比一比诗词才情,看谁的文采更高一筹!
细细品味这诗,
以白描手法勾勒柴桑江畔农耕图景,将庐山、渡口、江水、云雾,锄禾、采桑、落日、老牛、渔舟.等诸多景象,叠入诗中。
“山影吞江雾”暗指庐山云海吞纳长江水汽的奇观,
“日轮碾石流”写鄱阳湖口落日熔金之景。
末句“旧时鸥”勾连遗韵,此诗平平淡淡之中,忆起岁月之沧桑。
真是写得非常不错!
“果然考周山长的《柴桑行》!”
顾知勉面露惊喜。
这是院君大人生平最好的一首诗《柴桑行》。
他攥着狼毫,将酝酿两月的诗作一气呵成。
写罢搁笔,但见素笺上墨迹清峻:
[《柴桑即事》
秋深刈稻罢,独向柴桑行。
野径埋黄叶,寒溪带月明。
山家炊黍熟,邻叟唤尝羹。
醉问匡庐事,云深不可名。]
相邻考舍忽传来窸窣声。
众童生们纷纷提笔,在草纸上酝酿诗篇。
更有一锦衣少年曹安,笔走险峰:
《柴桑怀古》
陶公采菊处,我辈复登临。
石上苔痕古,云间雁字新。
欲寻元亮迹,唯见暮江粼。
忽有穿林笛,吹散武陵春。
夜风掠过江州考院,三百盏油灯在夜色之中明明灭灭。
白发老童生张游艺眯起昏老眼,细细读着考题板上,周山长的《柴桑行》,笔头在案上轻轻叩击,似在揣摩其中韵律。
“柴桑古渡口,刈麦向庐丘……”
他喃喃低诵,
浑浊的眼中忽闪过一丝光亮。
在三十年前,他年近五十岁,童生试依然是屡试屡败,心情抑郁,和友人出游,也曾路过柴桑县!
——那渡口的老船夫,那田垄间的麦浪,那江雾中的山影……
——朦胧中的记忆如潮,翻涌而上!
他颤抖着提笔,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深痕。
“老朽……也见过柴桑啊……!”
笔锋落下,一字一顿,如刻如凿。
[《重过柴桑渡》
三十年前渡,今来鬓已星。
江声吞旧橹,山色锈残钉。
偶遇刈麦叟,犹识少年形。
笑指沙头鹭,说与故人听。]
但见那诗笺上“锈残钉”三字如刀刻斧凿,竟将渡口铁桩经年风雨蚀痕写得入木三分。
夜幕。
更漏滴尽,月影西斜。
三百支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声如春蚕食叶,偶有墨滴坠纸,似更漏溅碎。
童生们都在聚精会神的答题,在草纸上抄写,仔细推敲着每一个字一字之精妙与否,能决定正篇诗词的档次。
科场如弈,落子皆成文章;诗道似禅,顿悟即在刹那。
这府试最后一场,一个字都可能会决定,他们是今岁考中秀才,还是回家再读三年!
顾知勉盯着“云深不可名”五字,忽然抓过新草纸重写——那“不可名”终究太虚,不如改作“云深鹤一声”,会更好?
一位考官正在负手巡场,忽在某座考舍前驻足。
老童生张游艺听脚步声,慌忙以袖掩卷,
却见教谕拿起他案上一叠草稿——那上面涂改着十余种“锈钉”的写法:蚀痕钉、浪咬钉、月磨钉
“大人,老朽”
张游艺有些慌张。
“此诗若成,有望出县。”
考官敲了敲案桌,轻声道,“继续写。”
张游艺不由信心大增,准备在笔锋中注入才气,将这首诗写入考卷之中。
甲字一号考舍。
“给江公子添灯油喽!”
刘班头弓着身子掀开青布帘子,手中铜勺稳稳舀起一瓢桐油,小心翼翼地注入壁挂灯盏。
摇曳的灯火映着他堆满笑纹的脸:“小的预祝江公子府试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考院内,众书吏、衙役们往来穿梭,却都不约而同地向这间考舍投来敬畏的目光。
三场府试已过其二,江行舟连夺两个甲等第一名。
衙役们对此早就窃窃私语。
此刻,纵是最后一场诗词平平,这江州府试的秀才案首,怕也已是囊中之物。
“借刘班头吉言!”
江行舟笑了笑,唇角微扬。
他指尖轻转狼毫,在砚池中缓缓蘸墨,目光落向考卷——“柴桑”二字赫然其上。
柴桑。
古之九江郡,名扬天下的庐丘——那便是庐山!
周院君此番命题,竟是要众童生作一篇《柴桑行》,以观才情深浅。
江行舟凝视考题,忽而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就无奈了!
他本不欲如此张扬,
可周院君这考题,简直像是冥冥之中在推着他落笔!
他若不写这首《望庐山瀑布》,都对不住周院君这一番殷切的期待!
狼毫蘸墨,青芒隐现,笔锋未动,而才气已盈。
素笺铺展,笔走龙蛇,顷刻间,旷世名篇跃然纸上——
【《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笔尖落纸的刹那——
恍惚间,似有一白衣剑仙踏月而来,广袖翻飞如云,腰间悬一七星酒壶,壶中琼浆映着盛唐的星河。
墨迹未干,《望庐山瀑布》四句已成。
诗成——【达府】!
“轰——!”
骤然间,一道璀璨紫光自甲字一号考舍内迸发,如虹贯日,直冲九霄!
巡考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骇得踉跄后退,险些跌坐在地。
抬头望去——
云端之上,香炉峰虚影巍然凝结,日照生烟,紫霞漫卷如绸。
那瀑布竟真似银河倾泻,三千尺飞流轰然垂落。
星光迸溅,水雾蒸腾!
整座江州府院,竟被映照得灿若白昼!
“哗啦啦——!”
漫天浩瀚才气,如天河倒悬,朝着江州府城倾泻而下!文气翻涌,竟在长空之中凝成一道璀璨光河,照耀四方!
“轰——!”
江州府院大堂。
薛崇虎手中的青瓷茶盏砰然坠地,滚烫的茶汤溅在绯色官袍上,他却浑然未觉。
这位素来威严的太守此刻竟失态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道贯通天地的紫气光柱。
“这……这是江行舟的诗?!”
话音未落,他已一步跨出大堂。
官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沉闷声响,腰间玉带在疾行间叮当作响。
他抬头——
天穹之上,香炉峰虚影巍然耸立,紫烟缭绕间,那道瀑布竟真如银河垂落,飞湍激流中有点点星辰明灭流转!
更令人骇然的是,恍惚间竟见一位虚影负手立于云巅,衣袂飘摇间洒落无尽才气!
“三、三千尺的才气瀑布……”
薛崇虎喉结滚动,不自觉地伸出颤抖的手掌。
“滴答!”
一缕星芒般的才气恰好坠入掌心,竟如朝露般顷刻渗入肌肤!
霎时间,他浑身剧震——
暖!
前所未有的温暖从四肢百骸涌来,体内沉寂多年的才气竟如春江解冻般奔涌激荡!
每一寸筋骨都仿佛浸泡在文脉长河之中,连鬓角斑白的发丝都隐隐泛起光泽。
“这……这是……!”
薛崇虎猛然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才气化雨!
天降文运!
整座江州府城的屋檐瓦舍,此刻都沐浴在这场,绚烂的才气星雨瀑布之中!
“江行舟又是一诗成?!竟.竟直接达府?!”
周山长院君不敢置信,仰首望天,官袍被才气激荡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执教江州府院五载的院君,此刻竟连声音都在颤抖。
他早知江行舟才情绝世,府试诗词必然是极佳!
可眼前这一幕——
诗成即达府!!
这依然超过了他的想象。
周山长颤抖着伸出手,接住空中飘落的一缕紫烟。那烟丝在他掌心流转,竟化作“香炉”二字,须臾间又消散如梦幻。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十字真言在虚空中凝结,化作银河星辰篆文。
每一笔、每一画都似有星砂流淌,璀璨夺目!
“噼啪——叮咚——”
才气雨珠如珠玉落盘,砸在青瓦屋檐,溅在府学院的树木草叶间。
有考官惊呼:“快看屋檐!”
但见那些雨珠落在瓦片上,竟化作点点金芒渗入其中。整座府院的砖瓦梁柱,都在才气滋养下隐隐泛光!
“这一场才气瀑布”
副考官别驾崔承业喃喃道,“至少抵得上我等一年的苦修”
众考官相顾骇然。
书吏、衙役们伸手接雨,才气入体的瞬间,竟激动得热泪盈眶!
整座江州府院笼罩在才气金雨中,连砖石都在发光。
江州考院内,三百童生尽皆失色!
“啪嗒——”
一名童生手中的《柴桑游记》诗稿飘然坠地。他面如死灰,嘴唇颤抖——自己呕心沥血之作,在这等神迹面前,竟如腐草荧光之于皓月当空!
“又是达府!”
老童生张游艺突然仰天大笑,皱纹里迸出浑浊的泪珠:“老朽此生两度亲见达府诗成,得窥诗道真境,死而无憾矣——!”
更多童生痴痴仰望苍穹。
他们脖颈酸涩却浑然不觉,眼中只倒映着那道银河倒悬的奇景——
“噼啪叮咚”
三千尺星瀑飞溅,碎玉般的才气珠玑砸在青砖地上,竟如珍珠落盘般弹跳滚动!
“这”
有童生颤抖着伸手,一粒才气珠“啪”地碎在掌心,霎时化作暖流渗入经脉。
他浑身剧震,苦思不得的诗句竟豁然开朗!
那些跳跃的光点落入砚台,沉寂的墨汁突然“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墨香中竟混着缕缕紫气!
这一刻,所有童生都忘了府试,忘了功名,只是呆望着这场毕生难遇的——才气星雨!
“咚——咚——咚——咚——”
江州文庙四声钟响,声浪如涟漪般在府城中层层荡开。
醉仙楼檐角悬挂的青铜酒爵,盛满了一盏才气雨珠,在半空中隐隐凝出金樽对月的残影。
“呀!”
绸缎庄的苏家小娘子正踩着梯子收彩帛,忽见手中,丈余长的霞影纱腾空而起——轻纱掠过星瀑的刹那,万千星辰在纱面上流转,化作一条银河般的缎带!
她不由惊呼一声。
“快看,才气雨!”
百姓们推窗的“吱呀”声此起彼伏,木屐踏过青石板的脆响连成一片。
“呀呀~,这雨里有诗?!”
孩童赤脚奔上街头,小手捧着接住的才气雪珠,每粒光点都在掌心绽放出迷你诗篇;
书生们倒持纸伞,伞面很快积起一层才气露。
更远处的江面上,才气金波与真实浪涛交叠。
有渔夫目瞪口呆地看着网中银鳞——鱼鳃含着才气雨滴,眸中竟然凝着星辉般的诗文!
突然,城北传来“咔嚓”脆响——一株百年老桃树的枯枝上,一朵才气凝结的桃正在绽放!
遍地皆是才气复苏的景象!
整座江州城笼罩在才气星雨中,每道屋脊都流淌着才气雨水,诗行光纹。
江州府,夜深人静。
老秀才李清正伏案夜读,忽闻窗外传来“叮咚”脆响——
似雨非雨,似珠非珠。
他推窗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星垂平野,瀑落九天!
一座孤峰傲立夜色,峰顶紫烟缭绕间,竟有一道虚影独坐云巅,举杯邀月。那身影朦胧如墨,衣袂翻飞间,三千尺星瀑倾泻而下,溅落的才气珠玑在夜空中划出璀璨诗行!
“这这是”
李清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何人诗作,竟能引动'仙人临峰,星瀑酿酒'的异象?”
眼前这星瀑倒悬、虚影显圣的景象,又怎会是人间应有之景?
隔壁同样探窗的老秀才颤声答道:“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谁?”
“江阴少年.江行舟!”
“啪!”
李清懵了许久,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悔不当初,不该听信赵子禄小儿之言,去污江行舟的文名。
天授十五年。
夏,
江州才气雨,一夜不绝。
翌日,
街边卖炊饼的老汉,隔壁挑担的货郎,满街贩夫走卒皆可诵——“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更有城西五岁稚童,在街头嬉闹,接才气雨,掌心融入才气。
竟可站在街心,小手背在身后,脆生生地诵起《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字字清亮,竟无半点滞涩!
其母闻声赶来,惊喜的打翻了洗衣木盆。
江州府院。
“铛铛~——!”
“江州府试第三场,收卷——!”
衙役们回过神来,梆子声突然炸响,开始收卷。
所有童生齐齐一颤,有人颓然搁笔,有人疯魔般添上最后几字,一篇诗词成。
众书吏、衙役们收卷的哗啦声里,混着一声极轻的叹息。
三百童生心头阴影从此一生,恐怕都活在那道身影之下。
周山长暗自摇头。
考卷收毕。
衙役们将三百份考卷,整整齐齐地呈递在五位主副考官案前,墨香未散,纸页犹温。
刘班头双手捧着一只粗麻考袋,步履急促却恭敬。
那考袋内紫光氤氲,如烟霞蒸腾,束绳无风自动,似有灵性般微微震颤。
他不敢怠慢,小步快趋,将考袋小心翼翼地呈至周山长案前。
周山长院君大人伸手欲解考袋束绳,忽觉案上砚台一震——宿墨翻涌如沸,墨汁溅起,竟在宣纸上绽开一朵墨莲。
悬于笔山的一支进士狼毫“铮——”地一声立起,笔锋如剑,直指考袋,锋芒毕露!
他眉头微挑,缓缓解开束绳。
太守薛崇虎与四位副考官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围拢过来。
紫光流溢,满室生辉。
考卷上,墨迹如龙蛇游走,紫气缭绕,赫然是一首——
【《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此诗,紫气冲霄,满堂皆惊!
五位考官凝视诗卷,久久无言。
紫气缭绕间,众人神色恍惚,似醉非醉。
那字字珠玑,句句天成,竟让他们这些举人、进士,饱读诗书之人,连一句评语都不敢妄下。
此诗,已经超过了他们众人一生所创作的诗词水平。
江州府的文庙钟声,已然为这首诗作了最公正的评判——诗成即达府!
“看来这笔,比我们还要心急。”
周院君抚须而笑,手中朱砂狼毫似有灵性,在紫光映照下微微颤动。他蘸饱朱砂,挥毫落笔:
【达府之诗,甲等第一,江州府秀才案首!】
朱砂如血,力透纸背。
“此诗,传遍江南道之日,必定阙升[鸣州]!”
四位副考官相视颔首,眼中尽是心悦诚服之色。
这般锦绣文章,莫说江州一府,便是放眼整个大周圣朝文坛,也当得起一声“绝唱”。
(本章完)
第102章 府试放榜,秀才案首!
第102章 府试放榜,秀才案首!
赵子禄踉跄跌出府试考场的朱红大门,绣金锦袍浸透冷雨,瘫在江州府院外的雨地里,沾满污浊,浑身发抖。
“放肆!本公子乃江州府十大世家之子,尔等安敢如此待我!”
他面色煞白,尤自骂骂咧咧。
话音骤断。
他倏然僵住,浑身战栗,仰面望向苍穹异象——
漫天紫霞翻涌如浪,竟飘落点点才气凝成的雨珠。
远处文峰之巅紫烟升腾,三千尺才气瀑布自九天垂落,银钩铁画的文字在虹光中流转生辉,恍若天河倒悬,
将整座江州城照得,煌如白昼!
“这这是江行舟的诗.竟然如此可怕的异象?”
赵子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喉结在苍白的颈间艰难滚动。那些坠落的才气雨珠分明烫如熔金,却冻得他三魂七魄都在战栗。
“他成了江州府秀才案首,必一飞冲天.”
“而我赵子禄,堂堂赵府之子”
“却成了落汤狗,遭人耻笑”
“前程尽毁!”
泥水浸透了赵子禄的锦袍,他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子禄眼底泛起猩红,一股涛涛恨意如毒蛇般缠绕心头。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紫气渐散,余韵犹存。
周院君负手而立,望着天穹的才气余辉,眼中震撼未消,良久方叹道:
“今日方知,诗竟然能写的如此大气!”
他转身望向府院内,江行舟考舍所在的方向,语气肃然:“此诗非人力可及,乃天授仙才!”
“这已经超越单纯写景,上升到天人俯视人间之境界!
堪称,诗成泣鬼神之作!
叹为观止!
不敢置评也!”
太守薛崇虎转身之间,袖袍翻飞间带起一阵文气涟漪,对着满座震撼的考官们,摇头叹道。
这一声叹息,道尽在场众人对文道的敬畏。
别驾崔承业执笔的手悬在半空,欲抄录这篇达府诗,墨汁滴落宣纸犹不自知。
主簿柳明川双目微阖,唇间仍无声默诵着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
案几上,众考官面前的朱砂砚台早已干涸,却无人想起添水研磨。
满堂肃寂,唯余紫气余韵在梁柱间流转。
众位主副考官仍沉浸在方才那首《望庐山瀑布》的震撼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案上烛火轻晃,映得满堂考卷泛黄,
“嘀嗒~!”
一滴烛泪坠在铜盘,惊破凝滞的时光。
周院君这才轻咳一声,拂袖一振,持朱砂笔道:“诸位,该判其他童生的考卷了。”
“啊是极是极!”
崔承业慌忙提起袖口,取来另外一份考卷。
“赶紧判卷,勿要误了时辰!”
众人如梦初醒,各自归位。
案上堆积如山的考卷。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寻常考卷上时,却只觉索然无味。
方才江行舟那首[达府]之诗,《望庐山瀑布》的余韵仍在他们胸中激荡,字字如珠玉,句句撼心神。
如今再看这些寻常诗词文章,
绝大多数,竟如嚼蜡一般,毫无滋味。
崔别驾的朱笔,在一份考卷上徘徊三转,“乙等”字样终究没能按下!
判卷朱笔悬而未落,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片暗红。
“唉”
不知是谁,轻轻叹了一口气。
见过沧海,如何再赏溪流?
满座紫袍玉带的文官,再见过江行舟这篇诗词此刻都成了被仙酿醉倒之人。
而那樽名为《望庐山瀑布》的琼浆,此刻仍在他们灵台之中.余香缭绕,经久不散。
他们如何再看这江州府三百名赴考的童生诗词?
此时再去判卷,
这对其他童生,多少有些不公!
过了许久,
周山长指尖翻动卷册,朱笔悬而未落。
忽而,一抹苍劲字迹撞入眼帘。
“《重过柴桑渡》
三十年前渡,今来鬓已星。
江声吞旧橹,山色锈残钉。
偶遇刈麦叟,犹识少年形。
笑指沙头鹭,说与故人听。”
笔锋如铁画银钩,墨痕似有金石之声。隐隐可听见一声清唳穿窗而入。偏头望去,窗外月色如银,哪有白鹭踪影?
“好诗!
好一个柴桑渡,好一个鬓已星!”
周山长精神微微一震,终于又看到一篇不错的文章,指尖蓦地一顿,青玉扳指在纸页上叩出一声清响。
忽地直起身,官袍带起一阵风,惊得烛火摇曳。
他将考卷凑近灯焰,宣纸透光处,墨痕竟泛起粼粼波光.
周山长眉间凝起一抹讶色:“此诗.竟隐有几分‘出县'的气象?”
“哦!”
“此诗开篇,[三十年前渡,今来鬓已星]。此童生,至少也有四五十岁。”
烛影摇曳中,众考官纷纷侧目看来。
周院君缓缓闭目,细品。
不错的文字!
寥寥四十字,竟让人半生风霜扑面而来之感。
“诗道真谛,不在工巧雕琢,而在神韵天成——”
周院君睁开眼,捋须长叹,“这位童生一笔沧桑,竟比那些少年郎的锦绣文章更近‘出县'之境!”
“非历经沧桑者,写不出这般沉郁顿挫。”
朱笔轻挑,
糊名纸簌簌而落。
但见考生名册上赫然写着:江州府柴桑县童生张游艺,年七十有二。
周院君忽然笑了。
他拾起朱笔,在“张游艺”三字上重重一圈。
“张游艺?.这不是赵子禄被剔除后,被递补进来的那名老童生吗?
这老童生运气好,府试第二题侥幸过关!
想不到这老朽竟有如此造化,这府试第三题,竟然发挥如此出色!”
主簿柳明川捻须惊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好一个‘江声吞旧橹,山色锈残钉'!”
崔别驾拍案叫绝,“这‘吞’字如浪卷残舟,‘锈’字似苔蚀铜铁,非亲历沧桑者,焉能道此!!”
周院君反复吟咏三遍,忽觉喉间微哽,叹道:“初读似淡,再品方觉其厚。‘笑指沙头鹭,说与故人听’——看似闲适,细嚼却见三分悲凉,七分超然,分明是历尽浮沉后的大通透!”
“此子当取!”
满堂朱紫尽皆颔首,一时堂上只闻衣袍窸窣,竟无一人反对。
“较之赵子禄那等恃才傲物的轻狂后生,这位皓首穷经却仍笃志文道的老童生,更显我江州士人风骨。”
周院君凝视卷上字迹,墨色苍劲如虬枝,笔锋间自有一股不屈之气。
他略一沉吟,朱笔饱蘸丹砂,在考卷上重重落下:【录取秀才】四字。
众考官朱笔未歇,继续判卷。
“这篇《柴桑怀古》亦是上乘之作!”
崔承业指尖轻抚纸面,但见墨迹淋漓处,字字皆有筋骨。
他微微颔首,朱笔在考卷上悬停片刻,终是落下一个鲜红的“甲等第十”字。
糊名揭晓,墨香犹在——曹安!
“江阴曹安?”
众考官相视而笑。
“这位少年童生曹安,在府试三场中,诛妖救灾策论如利剑出鞘,功绩满满。经义策问若春风化雨,功底扎实。如今这篇柴桑诗,更是气韵沉雄,尽显才气。
三场文章,竟皆入府试前十之列!”
“难得,难得!”
周院君抚掌赞叹,“这少年才俊能有如此稳健文风,实属罕见。.今岁的江阴县,出人才啊!”
朱笔搁下,更漏已过三更。
三百份考卷如秋叶般层层叠落,
其中二百份被黜落的卷轴黯然合拢,
唯有一百卷被录取,仍静静铺展在青玉案上,映着烛火微光。
“诸卷已定。”
周山长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然最终名次,还需统合三场试绩,再做定夺。”
堂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
“夜露侵衣,诸生且归。”
周院君走到堂外,但见府院考舍中童生们静坐如松,“明日辰时,张榜于江州府院大门前。”
夜风卷着残叶掠过石阶,一百个即将改写命运的童生名字,此刻正沉睡在院君大人桌案的朱漆木匣之中。
考舍内窸窣声渐起,众童生们默默收拾笔墨考匣。昏黄的灯笼在廊下摇曳,将童生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有人指尖轻抚案上未干的墨痕,似在与这座号舍作别;
有人将誊录的草稿小心折入袖中,如藏珍宝。
暮色渐沉,青石甬道上人影绰绰。
三百位童生们匆匆提着考匣鱼贯而出,木匣相碰的轻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寒暄。
“诸兄,告辞!”
三三两两的身影在牌坊下作别,有人高声道:“明日辰时,榜下再会!”
青石板上马蹄声碎,车帷内少年意气难收。
江行舟、薛富薛贵兄弟、韩玉圭、曹安等一行人,乘坐一辆马车回薛国公府的路上,辘辘声响里夹杂着少年们压抑不住的雀跃。
韩玉圭斜倚锦垫,怀中犹自揣着誊录的答卷,指尖轻叩窗棂应和着车轮节奏。
顾知勉掀开车帘,夜风拂过他眉梢的喜色。
这次府试的题目,对他们相当有利。
第一题太湖诛妖实战,就是送分题目。他们跟随江行舟在太湖诛妖,冲锋陷阵,都诛杀了若干妖兵、妖民,战绩都是名列前茅。
第三题押中了题目,众人足足准备了两个月的对策诗词文章绝不会差。
“唯有,第二题经义策问确实棘手.”
陆鸣摩挲着下巴。
却见韩玉圭笑着摇头,道:“怕什么!大家都难,反倒公平,判分区别不大。”
车辕上的铜铃叮当作响,顾知勉忽然压低声音:“你们说我们这次会不会.全数登科?考中秀才?”
“若是全中,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韩玉圭从袖中抖出柄泥金折扇,“啪”地展开,掩住上扬的嘴角。
众人相视一笑,倒也觉得,并非没有可能。
他们默契地望向马车厢内,倚着鎏金凭几,闭目养神的江行舟。
此番江州府试,也只有江行舟一人,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府试最终排名.每一场都是甲等第一,谁与争锋!
“江兄才气贯虹,小弟提前道贺了。”
“韩兄说笑了,明日放榜,榜下再见!”
“明日恭候!”
翌日。
晨光初破,江州府院门前已是一片乌压压人潮。
“铛、铛、铛~!”
“府试放榜——!”
上百名皂衣衙役穿梭如织,朱漆大门两侧高悬鎏金鲤鱼灯,锦缎缠绕的榜架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府学院前的街头,人头攒动,早起的商贩支起甜食摊子,蒸腾的白雾混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糯米团子刚沾了霜,就被众童生抓走。
“让一让!让一让!”
众童生们挤到人群的最前排,绸衫被露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远处停着各世家的马车,帘幕低垂,却遮不住车内人频频掀帘张望的急切。
雷万霆魁梧的身影踏上石阶,手中朱红榜文迎风猎猎作响。
“江州府试,甲等第一,秀才案首——”都尉声如洪钟,却在念到名字时刻意一顿。
满场霎时寂静,针落声可闻。
“江行舟!”
三字落地,人群轰然炸开。
韩玉圭折扇“啪”地收拢,曹安已被人群挤得踉跄。
此乃意料之中,也无人惊奇!
昨夜下了一场才气瀑布雨,江州府城内不知多少稚童、少年,从中受益。
不知谁先喊了声“贺江案首——!”,道喜声顿时如潮水般涌向人群中的江行舟。
“同喜!”
江行舟不由含笑,向周围的童生、百姓人群,拱手回礼。
在府院周围的上百驾世家朱漆雕窗的马车内,数十道犀利的目光盯着红榜,神色都是羡慕。
“府试,秀才案首!
可得极品文心、特殊文术!
可入文庙观碑三日!”
暨阳沈家主指节叩击窗棂,翡翠扳指在檀木上磕出沉闷回响。
他望着红榜最上方那个烫金名字,眼底浮起三分艳羡,七分忌惮。
秀才案首可以获得的好处,是寻常文士难以想象。
而此刻,这个被众多江州府簪缨世族盯着的位置,却收入了江行舟的囊中,灼得他们眼眶生疼。
雷万霆浑厚的声音在晨光中回荡,每报出一个名字,便激起一片惊呼。
“江州府试,甲等第二——沈织云!”
“沈兄,他人呢?”
人群东侧顿时响起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咚。
东面茶楼上“哗啦”掀起竹帘,沈家公子沈织云倚栏轻笑,手中湘妃竹扇“唰”地展开,露出“才高八斗”四个淋漓大字。
“恭喜沈兄!”
“同喜!在场之人,每人散十枚铜钱!”
那位沈织云微微颔首吩咐,身旁的小厮早已将备好的大把喜钱,撒向街道上的人群。
楼下立刻有相熟学子笑骂:“好个沈家郎,早备了彩头!”
哗啦啦的铜钱落地声,引来众多孩童争抢。
不知多少书生暗叹:“暨阳沈氏,果然是财大气粗.今日至少要洒出数万枚铜钱!”
“江州府试,甲等第三,韩玉圭!”
“江州府试,甲等第九,曹安!”
听到自己的名号,在场的诸童生们,纷纷彼此道贺。
“薛富.乙等第七!”
“薛贵.乙等第十七!”
薛富薛贵兄弟二人,相顾一眼,相拥狂喜。
竟然中了,这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原本这次府试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
“江州府试,乙等第十名,顾知勉!”
待报到乙等第十名顾知勉时。
“中了.真的中了?!”
人群中只见个粗布衣裳的顾知勉愣在原地,手中一卷《论语》“啪嗒”掉在地上。
“恭喜顾兄!”
周遭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
当“丙等第九,张游艺”七个字从雷都尉口中迸出时,人群突然诡异地静了一瞬。
许多童生,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位须发如雪的老童生踉跄着挤到榜前,望着在朱砂榜文上自己的名字。
忽见他眼眶泛红,激动转身对着学府方向长揖及地,束发的木簪不知何时被人群挤掉落在地,白头发披散如飞蓬。
“中了!中了!”
张游艺嘶哑的呐喊,混着几滴老泪溅在青石板上,“五十年整整五十年啊,默默无闻!
今岁竟然走鸿运,春闱中了童生,夏闱又中秀才!学生三生有幸!”
忽见老童生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狂喜至极,天女散般撒向人群。
“恭喜张兄!”
“张兄真是.大器晚成啊.”
众多少年童生的道贺声里,分明掺着几分酸涩。
江州府二千名童生赴考,仅中一百名秀才。
白发老童生张游艺名列丙等第九,考中秀才,成为本府录取年龄最大的童生。
五十年寒窗无人问,而今一朝青衿入府院!
江行舟目光扫过府试红榜一百位童生名单,心中微动。
一府五县,六位童生案首,有五人登榜!
唯有本府案首赵子禄落榜,其余皆名列其中。
而江阴县一县之地,更是独占鳌头——近二十人上榜!
韩玉圭、曹安、陆鸣、李云霄、薛氏兄弟、顾知勉……这些曾与他一起借住薛国公府押题,并肩在太湖诛妖的七名同窗,尽数位列红榜!
“这也不足为奇!”
江行舟嘴角微扬。
太湖诛妖一役,八人的功绩卓著,府试第一场便名列前茅。
后两场更是稳扎稳打,无人掉队。
——天道酬勤,功不唐捐!
此外,老童生周广进、张游艺等十余名江阴童生亦在榜上,可见此番江州府试,江阴县文运之盛,在江州府居首!
几家欢喜,几家悲。
正当江州府院放榜之时,
江州赵府,赵氏祠堂一块匾额“诗礼传家”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府差役当众摘下,劈碎于市。
这是江州官府赐予,褒奖江州世家的匾牌,自然也能撤回。
而赵家连夜备了重礼,欲拜访周山长院君,恳请撤回赵子禄终身禁考的禁令,却被门房一句“院君染风寒,不见客”挡了回去……
老族长赵淮,不得不亲赴江州府衙,向太守大人请罪。
老漕运使站在滴水檐下整整两个时辰,只换得府尊大人一纸“教孙不严”的申饬文书。
赵子禄披发赤足,跪于赵家祠堂前痛哭一夜。
昨日他还缀着明珠的锦缎发带,此刻正被愤怒的族老扔进焚炉,窜起的火苗映得他满脸油汗。
而赵家祠堂里,赵子禄的庶子之名,已被族老亲手除名……
江州茶楼最火的说书段子,除了《府试登科》之外,便是《蠢才赵子禄逆鳞案》。
“圣朝取士,如天雷筛沙。
话说那赵府赵子禄,自恃门第,年少轻狂在考卷上讥讽寒士,却不知——雷霆之下,蝼蚁何分贵贱?”
惹来茶楼内满堂哄笑,也令府内诸多文士心头暗惊。
大周朝廷不分门第,招揽士子之心,是动真格的!若是谁还敢这方面动歪心思,怕是要被严惩。
江州府院朱漆大门前,榜柱巍然矗立。
都尉雷万霆铁甲森然,手中[秀才名单]迎风猎猎。随着最后一个名字宣读完毕,红榜下骤然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
“恭喜,李兄!”
“同喜~王兄高才!”
红榜之下,一百名童生面色红润,神情喜悦,人逢喜事精神爽,彼此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江州府院的同年同窗秀才!
而在外围,一千八百名落榜的童生们,静默如雕塑,哭丧沮丧。
有人死死攥紧褪色的青衿袖口,面色泛白;有人仰头吞咽着什么,喉中滚着苦涩。
某个消瘦身影低头,暗自握紧拳头,“三年.再苦读三年!三年之后,红榜必有我的名!”
都尉雷万霆虎目如电,手中名录“哗啦”合拢的刹那,声若洪钟:“凡府试及第者,随本官入江州府院,授秀才文位!”
“谨遵钧命!”
江行舟、沈织云等上百名童生齐声应诺,躬身行礼。
在雷都尉的引领下,众童生们鱼贯而入江州府院。
只见府院大堂,
府尊薛崇虎高坐首位,两侧文武官员肃立。
周山长院君携众教谕、训导早已等候多时。
更有数百位府院的秀才,在大堂周围列席观礼——他们是仍在府院苦读的学子。
其他自觉考举人无望的秀才,都会另谋出路,离开府院。
大堂内,众童生肃然列立,鸦雀无声。
众训导们手中托着檀木盘,盘中是一叠叠整齐的秀才文袍,青缎如墨,暗纹隐现。
“授秀才文袍、秀才方巾、秀才文剑——!”
周院君声若洪钟,余音绕梁。
百名童生们依次上前,躬身接过象征秀才文位的方巾、青衫与佩剑。
队列末端,一名少年激动的手在微颤,在接过文剑时险些脱手。
周院君目光如电,在他面上停留一瞬,却未言语。
“拜谢院君、府尊!”
众童生齐声高喝,声震云霄,在府院之中回荡。
“今日起,尔等便是我江州府院的秀才!”
周院君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堂下众学子,声音虽淡,却字字铿锵。
“同年同窗,当彼此照拂。他日青云路上,莫忘今日堂内,并肩而立之人。”
他顿了顿,袖袍微拂,语气陡然肃然——
“尔等,从今往后,便是我江州府文士的颜面!”
“日后无论科场赴考、江湖游学,皆需谨记己身身份,一言一行,皆关乎江州文脉尊严,不可辱没!”
“谨遵院君教诲!”
众童生们肃然应诺,眼中尽是坚定之色。
江州府试之后,还有一个重要的步骤——那就是江州府文庙,为童生们才气灌顶,突破秀才文位!
“诸生入座,静气凝神!.今日借助本府文庙圣力,助尔等突破秀才之劫——『文心』开窍!”
周院君立于府院正堂,袖袍一振,声如洪钟,忽然厉声告诫:“文心开窍如履薄冰!心有杂念者,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喏!”
众童生齐声应喝,声音在府院大堂内回荡。
他们快步走向大堂中摆放的团蒲,虽神色激动,却无人喧哗,各自按考序盘坐于蒲团之上。
随后,他们便开始闭目凝神,心神沉入各自的文宫内,调整呼吸——为开辟秀才文心,做准备!
秀才文心不开,官府授予的文位终究只是虚名。
唯有文心开窍,方能真正掌握秀才文位之力,引动天地才气!
江行舟盘膝落坐于团蒲之上,将秀才方巾、文袍与文剑整齐摆放在侧。
随即,
他双目微阖,心神沉入童生文宫内。
他闭目的刹那,耳畔骤然寂静。
此刻,他的紫府无瑕文宫内——
一座八千块文砖筑就的宫殿,通体莹润如玉,流光溢彩,宛若九天仙阙。
宫墙琉璃瓦当滴落的不是晨露,而是凝成实质的才气,落地时竟发出珠玉相击的清响。
后宫内,那株十丈高的琼枝玉桂簌簌摇落金蕊。
文宫后苑,百竞放。墨兰吐蕊,朱砂梅枝桠间垂落,并蒂文心莲开..幻灭。
宫殿梁间一对青鸾,振翅时洒落的翎羽在半空燃成朵朵淡紫才焰。
宫墙之上,才气氤氲,隐隐有龙吟凤鸣之声回荡。
宫外文河,河水流淌。文河水面,竟有一尾尾墨色锦鲤在游走。
文宫内的各色异象,诞生的太多,以至于难以分辨。
文宫中央,一尊青烟凝聚的童生文魂静静悬浮。
那文魂已具人形,四肢俱全,面目轮廓分明,却仍如泥胎木塑——
七窍皆闭!
眼睑如封缄的玉简,唇线似未启的印泥,耳廓鼻翼虽具其形,却无其用,皆无感知。
整尊文魂,沉寂如初雪覆碑,对外界的光影声色浑然不觉,仿佛仍困在天地未分的混沌之中。
一枚青铜简牍自虚空中浮现,悬于文魂之侧。简面灵纹流转,一行行金色篆字如流水般刷新显现。
周院君神色肃穆,双手高捧江州府院君令牌,朝文庙方向深深一拜。
“江州府试,为国取士!”
“今有百名新晋秀才,请圣庙降下才气,助其——文心开窍!”
话音方落——
“轰——!”
江州文庙深处,那座沉寂多年的青铜文鼎骤然震颤!
鼎内,历代【出县】、【达府】名篇如受感召,字字生辉,句句回响,竟化作朗朗吟诵之声,在鼎中震荡共鸣!
“哗——!”
积蓄百年的浩瀚文气如火山喷发,冲天而起!
一道道璀璨才气光柱破鼎而出,直贯云霄,又在半空中如银河倾泻,俯冲而下!
“轰隆隆!”
才气洪流穿透府院青瓦,如天瀑灌顶,精准笼罩府院大堂内的百名童生!
江行舟只觉头顶一凉——
一股磅礴圣力,自天灵贯入!
紫府文宫内,他那尊闭目的文魂猛然一颤!
(本章完)
第103章 【七窍玲珑文心(圣品)
第103章 【七窍玲珑文心(圣品)】
江州府院大堂内,一尊青铜古鼎静静吞吐着檀香。
青烟如游龙般在晨光中盘旋,似经文篆字,似山河轮廓,将整座府衙笼罩在似真似幻的文道气韵之中。
“不知这批秀才,能开出几窍文心?”
薛明远太守轻抚腰间玉带,绛紫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香雾中若隐若现。他随手翻开案头那册《文心雕龙》,泛黄的宣纸发出沙沙轻响。
以他所知,
近五十年间,江州府能开四窍文心者,唯裴老夫子首徒陆文渊,与他结义兄弟惊才绝艳的江晏而已。
他在等江行舟的秀才文心开窍,想看看江行舟文心能开出几窍!
“若是有人能开四窍那便是极好了!”
周延礼院君负手而立,在堂中来回踱步,鸦青色官袍随风拂动。
别驾崔承业腰间悬着的判官笔却微微颤动,
满堂朱紫,皆在大堂内,耐心的等待江州府一百名新晋秀才们文心开窍的结果。
堂下最末席的白发老童生张游艺浑身剧颤,枯瘦如松枝的双手猛地捂住双耳。
“嗡——”
一声清越文鸣自虚空荡开,如古琴泛音,又似玉磬余响,刹那间穿透张游艺的耳朵。
他的耳廓渐渐泛起莹润光泽,宛如青玉雕琢而成。
“天眷!天眷啊!”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嗓音沙哑却难掩激动:
“老朽……老朽的文心,竟开了耳窍!
这……这声音……”
他缓缓松开双手,侧耳倾听,似在捕捉虚无中的韵律,苍老的面容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撼。
“我听见了……数里之外,稚子诵《千字文》的童声!宛若就在耳畔!”
大堂内,众秀才渐苏醒,如蛰龙初睁睡眼。
他们缓缓抬眸,眼底才气流转,似星辉坠墨池,又似砚中云霞晕染。
起初是低声的惊叹,
很快,化作此起彼伏的议论。
“我的文心,开了左耳窍!”
“不知诸兄,是何窍?”
众新晋秀才们发现,他们文心开窍竟各不相同——
有人开右目窍,右目清光湛然,瞳仁深处似有一缕银芒游动。
有人开左耳窍,左耳莹润如玉,耳廓透亮若冰玉雕琢。
更有人开口窍,唇齿噙香,吐纳间似含兰芷清芬——对修行医家药术的文士来说,辨得药内君臣配伍,开口窍此乃是必备文窍。
还有开鼻窍的,鼻翼翕动间似能嗅到常人难察的气息——这对于修行道家炼丹术,嗅出火候和丹气变化,简直是如虎添翼。
一时间,满堂秀才或抚耳细听,或对镜观眸,更有医家传世子弟激动得双手微颤。
文心开目窍,可获天视之力。
即便身处密室,闭目塞听,秀才依然能“看”清方圆百丈内的景象——草木纹理、虫蚁爬行,乃至他人衣袍下的文书字迹,皆纤毫毕现。
文心开耳窍,则得天听之能。
不仅能听清百步外落叶触地的轻响,更能捕捉到文气流动的韵律。
传闻大儒耳窍大成时,甚至能听见历史长河中圣贤诵读经籍的余音!
顾知勉缓缓睁开双眼,左瞳深处一抹银芒流转,左耳耳垂泛起玉色微光。
他抬手轻触左眼,指尖竟能感受到瞳仁中跳动的文气。
“开了左眼目窍,左耳耳窍!”
顾知勉低声自语,语气中也不知该开心,还是该失落,“这般资质,在府学里怕是只能算中等了。”
右眼依旧如常,右耳也听不到文道玄音。
这种“半开半塞”的状态,就像手持断剑的武士,空有锋芒却难成气候。
顾知勉望着那些三窍齐开的同窗,眼中闪过一丝艳羡——那些人此刻正被同窗们团团围住,询问三窍齐开的奇妙之处,宛如众星捧月。
周院君见满堂众秀才们大多已开窍,便拂袖立于大堂中央,声如清磬道:
“诸生安静。
昔年大儒刘勰《文心雕龙》有载,曾为文心立品级。
今日,本院君便为尔等上府院秀才第一课——详解秀才文心!”
他袖中取出一卷玉简,在半空展开锦绣文章,字字生辉道:
“【一窍懵懂文心·俗品】”
“典出《庄子·应帝王》‘浑沌未开’之喻。”
“虽开一窍,却似雾里看;”
“纵得门径,终是隔靴搔痒。这一窍文心,又被大儒讥笑为‘一窍不通’。”
“拥有此等文心者——”
“考试落笔时呵欠连天,墨未干先思眠;”
“行文处板滞生涩,如老牛拉破车;”
“那考场之上,抓耳挠腮者,十之八九皆属此类。”
堂下的秀才闻言,有的面红耳赤,有的若有所思。
这.不就是说他们么!
周院君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尔等既已开窍,当知这一窍文心,才只是开端。”
堂中众秀才屏息凝神,仔细聆听。
却见周院君衣袖轻扬,玉简上金纹流转,浮现新的篇章:
“【二窍通达文心·凡品】”
“典出《论语》‘告往知来'之妙,”
“朱子批注曰:‘此乃文心二窍之象'。”
“此等文心——”
“落笔时墨香浮动,纸生云纹;”
“成文处才气流转,字字珠玑;”
“虽不及惊才绝艳,却已得文章三昧。”
周院君目含深意,“这文心二窍之境,正是通往文道的登堂入室之始。”
堂中五六十名秀才闻言,面上皆浮现欣然之色。
这些学子大多已开二窍文心,虽非惊才绝艳,却也如竹生新节,渐入堂奥。
他们彼此相视,目光中欣慰——毕竟在这文道之途上,能登堂入室者,便不算落于人后。
周院君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拂袖笑道:“二窍虽平平无奇,却是文道根基。譬如春园之竹,未见其长,而日有所增。”
周院君话音方落,
他指尖轻点,开始解说三窍文心。
堂中忽有清气升腾,虚空浮现三朵青莲,莲心如文心,各含一枚晶莹文窍,映得满室生辉。
“【三窍澄明文心·中品】”
“《文镜秘府》载:‘三昧真火,可炼文胆'”
“昌黎先生有言:‘三窍既开,可窥堂奥'”
“此境文心——三窍通幽,文理分明如镜。”
“砚池未磨先温,似有蛟龙吐息;”
“墨锭方研已香,恍若兰桂同焚;”
“行文时字字澄明,如月照寒潭。”
“本院君,便是以文心开三窍而入文道!”
他指尖三朵青莲飘落砚台,化作“清”、“明”、“真”三字真文。
周院君抚须微笑:“三窍既成,便算真正入了文道内门墙。”
堂内百名秀才,仅有寥寥十余人露出喜色。
正是韩玉圭、曹安、陆鸣、沈织云、杜清音、周文渊、林海洲等秀才,他们文心开了足足三窍。
说完文心三窍之后,
周院君袖袍一振,堂内忽有清风徐来,四枚玉简自袖中飞出,悬于半空,光华流转,如星宿列张。
“【四窍琳琅文心·上品】”
“《世说》载:‘琳琅满目,尽入彀中',”
“王茂弘曾叹:‘此子文心,四窍通明,字字珠玑!'”
“此境文心——”
“落笔时,墨香浮动,似有芝兰生于砚畔;”
“成文处,字字生辉,如明珠滚落玉盘;”
“偶得妙句,满室生香,经久不散。”
众秀才忽觉鼻尖微动,竟真有一缕幽香萦绕,似梅似兰,清雅沁人。
案上宣纸无风自动,墨迹竟隐隐泛出莹润光泽,如珠玉映辉。
周院君含笑颔首:“四窍既开,已是震动一府的文坛俊秀,可称‘琳琅'矣。
近五十年来,
江州府文心开四窍的秀才,唯有裴老夫子的首徒陆文渊与那惊才绝艳的江晏,二人而已。”
话音方落,周院君便闭口,不再多言。
堂中一时静极,
唯有窗外竹影婆娑,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墨痕。
众秀才面面相觑,无一人开了四窍!
他们心中似有万蚁噬咬,终究按捺不住——
“院君大人!”
一位青衫学子突然起身,衣袖带起案上墨香,“那文心五窍,又是何等境界?”
这一问如石投静水,顿时激起满堂涟漪。
七八十双眼睛灼灼望向堂中的院君周山长,连窗外掠过的飞鸟都似被这求知之意所染,停在檐角不肯离去。
“五窍?”
周院君双目微睁,袖中忽有五色毫光迸现,如虹霓贯空。
“【五窍锦绣文心·极品】”
声若金玉相击,堂中霎时云气氤氲。
“传说,昔年南朝一代奇才江淹,梦郭璞而得五色笔,文心开五窍!”周院君指尖轻点,半空忽现锦绣文章,
“此境文心——”
“落笔时云蒸霞蔚,似有织女掷梭;”
“成章处天乱坠,恍闻仙乐缥缈。”
忽听得檐角铁马叮咚,竟自成翩然曲调。
众秀才仰首望去,但见梁间不知何时缠绕着缕缕紫气,每一呼吸,肺腑皆沁满墨香。
“惜乎江淹晚年,”
周院君忽叹道,“梦中所得五色笔,被郭璞索还从此,文心五窍蒙尘,被世人称之江郎才尽!”
话音未落,满堂锦绣文章骤然黯淡,犹如明珠蒙尘。
满堂寂然。
众秀才忽觉心头一震,似有灵犀暗通。
数十道目光如被无形丝线牵引,齐齐转向堂隅——
但见江行舟闭目趺坐,衣袂无风自动。
一缕紫气自他的左目中升腾,又从右目中钻入,开了双目窍,在晨光中幻化出朦胧笔影。
江淹是南朝江郎!
江行舟是大周圣朝江郎!
南朝那位江郎梦笔生,眼前这位江郎.恐怕也是丝毫不弱!
却不知,江行舟的文心能开几窍?
或许!.应该也能达到南朝奇才江淹的文心五窍?!
“诸位不可因为文心开窍太少,而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周院君负手,说道,
“文心开窍,贵在精纯!纵使双窍生辉,亦可照彻文道长路。
三窍齐明者,已然少有!
至于四窍齐开者——放眼整个江州府,凤毛麟角,数十年来也不过寥寥三五人而已!”
他目光如电,扫视堂下,
“哪怕是文心二窍,也足以让尔等,金榜题名,进士及第!”
周院君展颜一笑,正欲开口勉励众人,忽觉异样。
百名秀才受文庙灌顶,皆已苏醒,唯独江行舟仍端坐蒲团,双目紧闭,周身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紫气。
那紫气如游龙般,在“左目、右目、左耳、右耳”四窍之间流转穿梭,隐隐透出一股玄妙道韵。
周院君目光一凝,心中微震:
“四窍齐开!”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江行舟还没有苏醒.依然在开窍之中!
他原本含笑的神情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四窍者,放眼江州百年,不过寥寥数人。已经追上了江州府近五十年来,陆文渊、江晏当年的秀才文心四窍之数。
而江行舟,在文庙灌顶之际一举贯通四窍,竟然还没有停下来的征兆.?!
江行舟的文宫之内,一尊沉寂的文魂陡然震颤。
心口处的“文心”忽受文庙才气灌顶,一股浩瀚才气自九天倾泻而下!
才气如锥,穿心破窍!
刹那间,文心枷锁轰然松动!
一窍开!
江行舟文魂左眼倏然睁开——
“咔嚓!”
文心枷锁第一道玄铁链应声而断!
这一眼,天地骤明!
但见十里苍穹,云卷云舒;百鸟翔集,羽翼纤毫毕现。每一片翎毛的纹理,每一缕气流的轨迹,皆如墨染宣纸般,清晰烙印在文心之中。
文心观天,天即我心!
二窍开!
江行舟右眼倏然洞明——
“轰!”
第二道枷锁崩裂!
这一眼,黄土之下三尺!
但见十里山川,地脉如龙;蚯蚓蜿蜒,其甲纹环带纤毫毕现。每一寸土壤的呼吸,每一条地气的流转,皆似丹青妙手勾勒,清晰映照文心。
文心观地,地即我魂!
三窍开!
江行舟左耳微颤——
“轰!”
第三道锁链化作齑粉!
霎时间,天地共鸣!
十里风声化作太古玄音,草木摇曳皆是大道箴言。一沙一砾的私语,一一叶的叹息,尽数涌入耳中,如洪钟大吕震彻文宫!
轰!
四窍开!
江行舟的右耳骤醒——
“铮!”
第四锁应声而断!
这一瞬,万象归心!
书生晨读如剑鸣,稚童咿呀似玉磬,听风吟如圣贤诵经,闻雨落似金石相击,更有那琅琅书声,字字如剑,斩破混沌!天地为卷,众生为笔,泼墨挥毫间,万籁皆成无上道音!
五窍开!
江行舟的左鼻窍通——
“轰!”
第五枷锁轰然坍塌!
霎时文香浩荡,嗅得那竹简的沧桑,万卷诗书的醇厚;
闻得那金戈铁马的战意,墨池春水的温柔。一息之间,古今文脉尽入肺腑,
吐纳皆是锦绣文章!
六窍开!
江行舟的右鼻窍通——
“轰!”
第六道玄铁链寸寸龟裂!
霎时寒香彻骨,傲意凌霄!一缕梅魂自文胆生,三分剑气混墨香飘。
嗅得那,雪压青松的铮铮铁骨,月照寒潭的凛凛清标。孤芳不与众芳同,自有千秋文脉傲!
七窍开!
江行舟的口窍启——
“轰——”
最后一道枷锁炸裂!
唇绽天宪,舌涌文澜!
一啸震碎九霄云,吐纳间——字字化龙腾紫气,句句成雷动乾坤!神光贯日月,出口即天章,落笔即道痕!
他的文心,七窍彻底通明!
文心彻照,神光冲霄!
识海文宫内,江行舟的文魂彻底苏醒,周身才气翻涌,如龙腾渊!
他的文魂心脏处,俨然多了一枚少年七窍玲珑文心,睁开眼,左顾右盼,低头看青铜简牍上的信息。
【江行舟:祖籍江阴县,庚辰年生。
文位:秀才——无瑕紫府文宫、七窍玲珑文心!
才气:万缕
道行:十万点/百万点。
文宝:蛇影杯。
座驾:[云深处]。
文宠:[文虫蜉蝣(金色极品)]。
文庙秘术:《急就章》疾书术(童生案首专属)。
首本文宝:石棱宝弓。
首本诗词:出县《寻隐者不遇》(县试考卷)、达府《草》(青婘槐树楼船)、出县《菩萨蛮·咏足》(宣纸)、出县《射壶》(木箭)、达府《仆射塞下曲——石棱箭》(石棱宝弓)、达府《望庐山瀑布》(府试考卷)、】
整个江州府大堂内。
却见,
江行舟闭目盘膝,周身气息如渊似海,六道金纹自眉心蜿蜒而下,每一道纹路中皆有古老文字如蛟龙游走,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回荡。
他蓦然睁眼,张口欲言,却先喷出一道紫气,如龙腾九霄,刹那间染尽漫天云霞,整座江州府学院的上空竟化作一片丹霞赤海!
众秀才骇然失色,纷纷踉跄后退,让出十丈方圆,唯恐被那磅礴文气所慑。
周院君身形剧震,手中玉简“啪”地坠地,面色骤变,声音颤抖:
“他……竟超越了南朝奇才江淹!”
“这……这是——”
“六窍雕龙文心!”
“【六窍雕龙文心(仙品)】
源自《文心雕龙·神思》载:‘形在江海,心存魏阙’,又称‘雕龙六合心’。
六窍澄澈,文成有龙虎之气。每作雄文,必见风雨驰骤。”
周院君踉跄后退三步,眼眸震撼,喃喃自语:“不想本君有生之年,竟能亲眼得见……【文心雕龙】现世!”
——话音未落,天地骤变!——
整座文院陡然风雷大作,檐角铜铃疯狂震颤,案上宣纸无风自舞,如受无形之力牵引,竟在半空中凝成古老篆字!
江行舟周身最后一窍——“口窍”轰然洞开!
第七窍开,圣品文心出世!
刹那间,整座文院地动山摇,剧烈震颤,仿佛承受不住这股浩瀚文气!
少年眉心七窍绽放璀璨神光,每一道光华中皆浮现出上古圣贤篇章,字字如金,映照虚空!
他轻轻一呼,气息化作漫天金霞,笼罩整座江州府;指尖微动,案上宣纸无火自燃,竟凝成朵朵金莲,悬浮半空,莲心绽放处,竟有圣贤诵经之声!
“文心开七窍!?”
太守薛崇虎面色剧变,被这股磅礴圣威逼退十丈,踉跄站稳,眼中尽是骇然:“这……这已非人力所能及!”
周院君浑身剧颤,死死盯着江行舟周身那七道流转的霞光,声音嘶哑:
“不可能!
七窍……玲珑文心?!”
“【七窍玲珑文心(圣品)】
出自《庄子·应帝王》‘七窍开而浑沌死’,喻通达天道。后《文心雕龙》赞‘圣人之文,七窍玲珑’。
七窍通明,随手一篇文章,可引动天地异象。
落笔生金莲,吐纳成云霞!”
“据我所知……”
周院君声音颤抖,“自上古以来,至我大周圣朝,拥有七窍玲珑文心者,唯大商圣朝比干、大汉圣朝诸葛武侯,寥寥三五人而已!”
江行舟与太守薛崇虎目光相接,刹那间似有雷霆在二人眼底炸开。
薛崇虎虎目圆睁,掌心不自觉渗出冷汗。
这位在江州叱咤风云的铁腕太守,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本章完)
第104章 秀才案首《神农二十四节
第104章 秀才案首《神农二十四节气书》!鹿鸣宴!
薛崇虎忽觉脊骨生寒,一股刺骨凉意自尾椎炸开,如毒蛇般顺着脊柱蜿蜒而上,直冲天灵。
冷汗霎时浸透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官服竟已湿透。
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江行舟周身七窍——
但见七色文光流转如虹,似有实质般在堂中交织盘旋。
那光华时而凝作青鸾振翅,时而化作玉龙腾空,将大堂映得恍若琼楼玉宇。
案上卷宗簌簌翻动,连尘芥都浮空而起,在光晕中化作星河碎屑。
“七窍.玲珑文心!强的过分啊!”
薛崇虎喉结滚动,却似吞下满口铁砂,连齿缝都渗出腥甜。
文心太强!
强到,让他心中恐惧。
“轰——!”
堂上百年楠木梁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榫卯相接处,木屑尘埃簌簌飘落。
众人这才惊觉,整座江州府学院大堂竟在文心威压下微微震颤。
电光石火间,
“这恐怕未必全是好事情文位实力不足,反而带来灾殃!”
太守薛崇虎露出深深的担忧,心头闪过大周朝堂,紫宸殿上那些藏在冕旒后的阴鸷目光——
如今的大周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如千年老槐,盘根错节。
女帝临朝,广开科举,招揽天下士子人才。
可放眼大周朝堂,却是众多虎狼之辈。
大周王室几位闲散王爷的茶盏里,浮沉着未竟的帝王梦,对帝座虎视眈眈。
世代簪缨的勋贵集团,以军功为根基结成铁幕,拥有虎符熔铸成世代相传的铁券丹书;
皇亲外戚、阉宦女官之辈勾结,执掌内廷机要,爪牙延伸至朝野;
绵延数千年的世家门阀,更以联姻为纽带,织就遮天罗网,笼罩天下郡县,出任各地方县令、府尹。
就连那自诩清流的圣人门邸、太学府,亦不免陷入这党同伐异的泥淖之中。
诸方势力党争,在煌煌大周朝堂,争夺权位。
进士有才华,若在朝中不投效其中一家势力,得其庇护,定然被党争碾的连粉渣都不剩。
他曾亲眼所见,
中书令陈大人捋着银须,将一份密报投入熏炉,随即下令对其它阵营的某位才子进行疯狂打压;
礼部尚书崔延笑吟吟一杯鸩酒,在太狱之中,赐死一名不愿追随自己,蒙冤下狱的进士;
这些执掌朝堂的巨擘们,他们眼里没有所谓人族文道天才!
非我门生,必为仇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未及绽放,施展毕生才华,便折于朝堂党争之祸?
在这等时局下,
一名寒门出身的秀才,拥有一颗七窍玲珑文心,如今尚未正式投入朝廷任何一方势力。
仅有一个薛国公府江州太守结义兄弟之子的身份——但这还算不得是世代簪缨勋贵集团的人。
恰似夜明珠,遭到无数势力的窥视!
若是被三省六部的那些老家伙发现,江州府诞生了一位七窍文心秀才,能够威胁到他们这些朝堂三省六部尚书、侍郎的地位。
他们会毫不吝啬进行拉拢,为自己效命,或者是往死里打压。
还有,那些潜伏在人族之中的逆种文人,一旦得知此消息,定然会写密信告知东海妖庭,告知蛮国及早打击人族天才。
它们一旦得知,恐怕要疯狂,不惜代价行刺。
江行舟刚刚成为秀才,实力虽然超乎异常的强横。
但也要提防,这群逆种文人狗急跳墙。
必须将此事压下去,严加保密!
薛崇虎望向窗外,心中雪亮:
至少要撑到——江行舟,秋闱举人放榜日,文曲星力加身时!或者.春闱后那袭进士青袍上身!
好在,
如今知晓此事的人,此刻全在江州府学院的大堂之中。
仅有百余人!
大多都是跟随他多年,亲信、可靠的官员。
其余便是百名秀才——他们刚晋升秀才,前途远大,暂时是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和小命来开玩笑!
薛崇虎面色寒霜而阴沉,突然“轰!”拍碎案角,厉声喝道:
“今日在场众人——”
“胆敢泄露文心半字者!”
“灭满门!”
他目光如刀,寒意彻骨,
缓缓扫视堂下——江州府学院大堂内的众下属官吏,百余秀才。
“是!”
“吾等未见!吾等未闻,吾等不知!”
别驾崔承业、主薄柳明川等众属下官吏噤若寒蝉,纷纷躬身。
最前排秀才的襕衫后背瞬间透湿。
他们知道,此事非同一般!
毫不怀疑,世袭罔替的薛国公、江州府尹薛崇虎大人,真会也真敢如此做!
良久。
江行舟盘膝闭目而坐,周身萦绕的七窍紫气渐渐消散,如晨雾遇阳,归于虚无。
他缓缓睁眼,眸中似有星芒流转,神思清明,通体舒畅,仿佛历经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梦——文心七窍神识,已然洞开。
此刻虽身处江州府学院的大堂之内,
然而,他闭目凝神间,却能清晰“见”到百丈之外的街巷间,摊贩的蒸笼掀开,白雾氤氲,肉香四溢;
甚至能“嗅”到猪肉馅的鲜香,蟹粉包子的醇美,丝丝缕缕,萦绕鼻尖。
他目光微转,望向堂内。
四下寂静无声。
百位新晋秀才立于十丈之外,神色肃然,眼中既有崇敬,又隐带一丝敬畏,如观神明。
“诸兄都已功成?”
江行舟略感诧异。
沈织云含笑拱手:“恭贺江兄,我等皆已突破秀才文位。就等江兄苏醒!”
自然,无人提及“文心”二字。
周院君见江行舟已醒,目光微敛,随即面向众秀才,沉声道:
“既已功成,本院君便依例,赐府试甲等前十者以嘉奖。”
他袖袍一拂,朗声宣道:
“甲等第二至第十——沈织云、韩玉圭、林海洲、杜清音、周文渊、陆鸣、曹安……”
话音落下,早有院吏捧上锦盒,内盛:秀才文笔、青玉砚台、松烟墨条等文房文宝,皆是极品,一一陈列案前。
“谢院君!”
九名秀才肃然上前,躬身领赏。
“甲等第一,秀才案首——江行舟!”
周院君清肃的声音,在堂内回荡。
他亲自从书吏手中接过一方紫檀托盘,其上静静躺着一枚青玉简册,通体莹润,隐有光华流转。
“此乃文庙《神农二十四节气书》文术玉简,农家圣人亲手特制,唯府试秀才案首可得。”
周院君指尖轻抚玉简,沉声道:“修行本术之后,凡你释放文术中含二十四节气字诀者——自‘立春'始,至‘大寒'终,四十八字诀皆可引动天地气机,文术威能翻一倍。”
堂内,顿时新晋秀才们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这文术,哪里是寻常文宝可比?
江行舟双手接过玉简,顿觉掌心微震,似有春雷蛰动。
他郑重行礼:“学生,拜谢院君厚赐。”
玉简入手刹那,隐约可见一道光华在简面一闪而逝,转瞬没入他掌中。
“走!”
“江州府新晋秀才游街,赴鹿鸣阁饮宴!”
江州府太守薛崇虎振袖一挥,与周山长院君并肩而行,众大小官吏跟随。
百名新科秀才,锦衣玉带,在江州府衙仪仗簇拥下浩荡而出。
“铛——!”
铜锣开道,数百名衙役高举“文运昌隆”的牌子。
爆竹声如惊雷炸响,红纸纷飞似蝶舞,江州府整条长街霎时沸腾。
“快看!今科秀才郎们出来了!”
街道两旁早已挤满围观百姓。
沿街绣楼上,金玉珠翠环绕的闺秀姑娘们纷纷推开雕窗,罗帕轻扬间,朝着少年秀才秋波暗送。
江行舟骑着一匹雪白龙马行在队首。
马颈金铃清越,衬得他一身月白澜衫愈发清逸。
面对满街欢呼,这位年轻秀才案首只是微微颔首,耳尖却悄悄漫上薄红。
“江郎看我!”
前日那痴心少女又在阁楼雀跃,抛下的杏,正落在他肩头。
沈织云紫袍金冠,手摇着扇子。
韩玉圭青衫磊落,剑眉眸星。
薛氏兄弟并辔而行,一路欢笑。
就连队伍之末,白发苍苍的老童生张游艺也挺直了腰板,骑着高头大马,皱纹里都沁着笑意。
百骑踏香而过,马蹄卷起漫天飞红。
江州长街十里,尽染锦绣颜色。
朱漆牌坊下,众姑娘们挎着篮,向秀才们撒出一把海棠、杏.。
满城飞作贺,也不知多少芳心,随着众少年郎们的马蹄銮铃声,悠悠荡到了天边去。
不多时,这支锦绣仪仗转过朱雀大街,忽闻丝竹声动,已行至江州府赫赫有名的醉仙楼前。
他们抬首望去——醉仙楼三重飞檐下,十二盏琉璃宫灯正映着“金鳞龙门”的金匾流光溢彩。
楼前青石板上,犹见历年的新晋秀才少年们,马蹄踏出的凹痕印记。
今日新科秀才们的靴子,踩过那些浅浅的印记,步入鹿鸣阁。
鹿鸣阁外。
大门敞开,数十名青衣小厮垂手而立,
慌忙接过众大人、秀才们马匹缰绳。在缰绳交接的刹那,无人敢抬眼直视马鞍上那些云纹官靴。
阁内早已灯火通明。
十二扇描金屏风前,丝竹声声,
乐师指尖在焦尾琴上勾出第一个泛音,《诗经·小雅·鹿鸣》的雅乐,如清泉般在厅内流淌。
此乃江州府“鹿鸣宴”,秀才登科,必备的曲目。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歌姬们云鬓斜簪茱萸,绛唇轻启。
为首歌姬,恰是如今江州府炙手可热的魁小蛮奴,含情脉脉,望着步入鹿鸣阁的江行舟。
廊下铜雀灯吐出的光晕,正巧映在她们杏黄罗裙的缠枝纹上。
江州府一府五县的权贵名流,早已在鹿鸣阁内列席静候。
紫檀案几沿着朱漆大厅次第排开,映着满堂烛火,将席间众人的神色照得纤毫毕现。
东首坐着几十位鬓发斑白的府邸家主,西侧一群青衫举人、进士正襟危坐,却忍不住用余光瞥向阁门。
锦袍乡绅、豪门们皆已列席,静候多时,翘首以盼。
“太守大人到——!
院君大人到——!”
“新科秀才到——!”
忽听得门外执事高唱。
满座衣冠霎时如风吹麦浪般齐齐起身,热情迎接太守薛崇虎、院君周山长等一行众人。
数百道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扫过众位新晋秀才。
百名秀才整衣肃容,依次入鹿鸣阁。
今日这场鹿鸣盛宴,不仅是为新科秀才庆贺,更是他们正式跻身江州“名流”的晋身之阶。
阁内,沉香缭绕,珍馐满案。
江行舟作为秀才案首,被引至秀才首席就座。
满座朱紫,宾客们杯筹交错。
“沈家侄郎,我跟你父乃是故交、同窗!若是得闲,可来我韩府一坐?”
“韩前辈相邀,定当拜访!”
江州府韩氏家主向沈织云频频颔首,颇有笼络,招为快婿之意。
就连那白发老童生张游艺,也被几位乡绅团团围住敬酒,喝的酩酊大醉。
这一刻,这百位青衫学子们虽尚是秀才之身,却已有希望日后获得金榜题名、蟒袍加身的荣光。
谁又敢说,其中不会走出未来的尚书阁老、封疆大吏?
七八十岁考中举人、进士,拜相封侯,那也是有的!
“顾氏?有几分眼熟.你父,是前任江阴县丞顾闰?.我与他倒是有几分相熟!”
有举人无意间询问。
“正是晚辈家父!”
顾知勉激动,指尖轻颤,三杯琥珀浆滑入喉间,便不胜酒力,面色如晚霞浸染的宣纸,渐渐洇开一片酡红。
若非他今日考中江州府秀才,登上这鹿鸣宴!
谁又还会记得,他父亲也曾经是江阴县丞,祖上三代以前也曾经是名门望族?!
江阴东赤岸里顾氏,
沉寂十多年的门楣上,
在他的手中,终于透出有望重新晋升江州府上流的第一缕晨曦。
鹿鸣阁上,
觥筹交错,江州最有权势的一群文士,正在这琼浆玉液中喝的面色红润,相谈甚欢。
“诸位!”
薛太守执金樽起身,声若洪钟。
满座朱紫顿时静默,百道目光齐齐投向首席。
“此乃今岁府试案首,江行舟!众所皆知,他乃我义兄弟江晏之子,本太守子侄,日后请诸位多多提携!”
“亦是本院君子侄!”
周山长抚须含笑补充道,袖中玉简隐现清光。
江行舟整衣而起,月白澜衫无风自动。
他执礼如执圭,躬身时腰间玉佩纹丝未颤:“晚生江行舟,见过诸位前辈。”
阁中烛火,
照得他清隽冷峻面庞,剑眉寒星,两鬓少许微霜,眼角一粒朱砂印记愈发鲜艳。
这眉宇间的沉稳,俨然不是十五六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鹿鸣阁,众门邸家主、举人们,不少是头一次见江行舟,心头都暗惊。
太守薛崇虎大人,院君周山长大人,乃是江州府一府五县地界数一数二,手掌实权大人物。
他们二人皆力挺江行舟。
“好一个‘江行舟'!
这少年的面相一眼,便是不凡!
《柳庄相法》所言:‘少年老成,必居台阁’!
未及三旬而鬓见几许银丝,主早慧而天机泄。若配峻骨,乃文曲降世之征!
眼尾赤珠如丹,阳刃藏秀也。左主武贵,右主文魁。
你这粒朱砂痣,恰在右乃文魁之兆也!
贵不可言啊!
双眉如剑插天仓,少年得志姓名扬。若配寒星目,三十之前拜侍郎!”
席间,忽有吴姓老者醉眼惺忪,盯着江行舟面相观看,击节而叹。
“这位是吴老举人,归隐乡野之后,便痴醉钻研相术多年,最是精通!”
薛太守与周山长彼此相视,却是一笑,杯中琼浆荡漾着星辰倒影。
无需面相,他们也知道江行舟的前途无可限量。
“吴老金言,晚辈愧领了。”
江行舟唇角噙着三分笑意,广袖翻飞间,执起青瓷酒盏。
琥珀光在杯盏内轻轻一荡,恰映出他眼底流转的星芒。
“江贤侄!”
席间忽闻金樽轻叩,一位身着云锦蟒袍的老者排众而来,酒盏未至,腰间蹀躞带上的美玉扣先撞出一串清响。
“老夫江州漕运使赵淮!”
老者拱手躬身,袖口露出内衬的紫貂妖皮,皮笑肉不笑,看着江行舟说道:“犬孙赵子禄年少轻狂,多有冒犯——!老夫在此陪个不是,已对他严加惩戒!”
“赵族长,不敢当!”
江行舟眸光一凛,指节倏然扣紧青瓷盏。
江州漕运使!
这看似五品青袍的官职不大,但却掌握江南道江州府最重要的漕运命脉——铜钱银两、文粟米布帛、各色物资,南来北往运输,直接归朝廷管辖。
每年三百万石漕粮在此转圜,
丝绸茶叶的商队在此交割,
盐铁使的官船都要在此停泊补给,
更不必说那些暗流涌动的私货、夹带、抽成……全在江州漕运使的眼皮底下。
这是江州府头等肥差!
这差事,一斤猪肉过手,都能熬出十斤油来!
世人皆知,江州府十大世家之一的赵府,钱财如流水,奢豪至极。
不知多少人眼红盯着漕运使一职,但却落在赵淮的手里。
他听说,
江州赵氏族长赵淮能稳坐此位多年,靠的是他嫡长女嫁进了礼部侍郎府,做了三房。有这层姻亲关系,才谋得了这个油水的差遣。
若非有漕运使赵淮在,光凭赵府家主赵秉烛这举人,赵子禄恐怕活不到参加府试之日。
(本章完)
第105章 鹿鸣宴!灭门府尹,留给
第105章 鹿鸣宴!灭门府尹,留给赵家最后的体面!
江行舟眸中寒芒骤凝,如三尺青锋出鞘,直刺赵淮双眸。
好一个漕运使!
那赵子禄先是在醉仙楼以诗文构陷,后唆使老秀才公堂闹事,分明是要将他钉死在“文名有亏”的耻辱柱上。
在这“一字褒贬重于九鼎”的圣朝,毁人文名,甚于杀人父母!
如今这老匹夫蟒袍一抖,轻描淡写一句“年少轻狂,多有冒犯”,便想将泼天污蔑化作儿戏?
真是,痴心妄想!
更恶毒的是,
这老匹夫竟在江州府“鹿鸣宴”这等重大场合,当着江州府一府五县数百名举子、文豪的面,以其孙“年少冒犯”为由躬身赔礼!
那些远道而来的举人们,谁又会在意童生间的龃龉?纵然说与他们听,他们也并不关心。
他们只会看见,
在这鹿鸣宴上,江州府执掌漕运大权的五品大员,竟然卑微到,低声下气向一个白衣少年,秀才案首折腰!
而少年冷面相对,寸步不让!
好一招“以退为进”!
三言两语间,便要将他在江州府众举人、进士间,塑造成——借着薛太守和周院君之威,得势猖狂、心胸狭隘的跋扈纨绔子弟!
竟把江州府十大世家之一的赵府赵子禄,逼的闭门思过,逼得漕运使赵淮当众折节道歉。
果然。
赵淮话音方落,满座哗然。
鹿鸣阁内,
众世家家主、举人们露出一副诧异、震惊的神色,手中酒盏微倾,琼浆玉露溅湿锦袍而不自知。
众人交头接耳,眼中惊疑,看向江行舟。
他们十分不解,堂堂五品江州漕运使赵淮大人,为何跟一名秀才如此卑颜屈膝的赔礼?!
就算江行舟是秀才案首,也当不得一名手握实权的五品大员如此作为!
难道是这秀才案首,背后的权势,如此霸道?
是薛太守、周院君的缘故?
几位致仕归乡的老大臣们,更是皱眉,捻断胡须——五品漕运使大员,被迫向白衣秀才折腰,这在江州府百年来,可是破天荒头的一遭!
此风不可长啊!
江行舟眼底寒芒一闪,心中冷笑。
好个老狐狸!
既然赵淮要在鹿鸣宴上演这场“折节下士”博取同情的戏码,那就别怪他掀了这戏台!
他当即躬身一礼,
“赵淮大人,折煞晚生了!”
江行舟声音清朗,恰似玉磬击冰,字字传入满座宾客耳中。
“不过.大人怕是赔错了礼。”
江行舟话锋陡转,笑道:“子禄兄与我,乃一府五县同年案首,一同在醉仙楼把臂论交,情同莫逆!
少年人嬉笑怒骂,纵有龌龊,何曾当真?”
说到此处,他痛心疾首,长叹:
“只是,
子禄兄在府试时,不知轻重,竟在考卷上妄议国策,讥讽科举!
将寒门比作螟蛉,世家喻为蜾蠃!
这般悖逆之言,岂能不惹院君、太守大人震怒?以至于子禄兄被太守大人责罚禁考,闭门思过。”
“我还想去赵府劝劝赵子禄兄,不可如此鲁莽只是刚考完,尚未来得及。过两日,必定带上礼物拜访赵府,问候赵兄。”
江行舟面上浮起三分痛惜、七分无奈,仿佛当真为这位“挚友”扼腕叹息。
他心中知道,自己跟赵子禄之间的那些龌龊冲突,
其实没有哪个世家家主、举人会真正在意。
但是,江州府试考题,却是所有举人都亲身经历过,极为重视的事情。
果然!
“妄议国策”四字如惊雷炸响,满座衣冠骤然变色。
鹿鸣阁内,
众举人檀木案几上的琉璃盏“当啷”相撞,数位世家家主手中牙箸“啪嗒”坠在桌上,他们相视骇然;
更有老学究惊得霍然起身,连声喝问:“此话当真?!”
在科举场上,讥讽科举国策?
这赵家公子莫不是失心疯了?!
在座诸公,他们哪个不是从科举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府试考卷!
那可是要存入江州府衙的存档,日后还要经江南道巡察使亲自复核,以防有科举舞弊!
考卷上,一字一句,皆是考生亲笔所书!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容不得半分狡辩!
如今,当朝女帝推动新政,将科举视为国本,破除门第之见,广纳士子。
这赵子禄竟敢在考卷上,公然诽议国策!
虽说,这大周的世家门阀,私下里谁没干过几桩扶持亲族、排挤寒门的勾当?
可这等私事,
向来是做得,说不得!
更遑论白纸黑字,堂而皇之写进科举考卷?!
“当真是愚蠢之极!”
席间已有老成持重者冷笑出声,摇头无语。
把最见不得光的事,竟写在了最曝光的地方——府试考卷上!
那就怪不得,薛太守要收拾他了。
“好大的胆子!”
不知是谁先拍案而起,“诽议国策,按律当斩!”
“薛大人只是罚他禁考?
周院君竟未严惩?
二位大人未将其下狱问罪.当真是宅心仁厚,给了漕运使赵淮大人一个天大的面子!”
漕运使赵淮的脸色骤然一沉,仿佛被人泼了一脸的浓墨,尽是污泽。
他死死盯着江行舟——真是好一张利口!
三言两语间,竟将满堂世家主、举人、名宿们的心思逆转,
从“五品漕运使向秀才案首折腰致歉”,
生生扭成了“赵子禄该当何罪?”
此刻,满座高谈阔论,竟无一人再为那被禁考的赵子禄道半句不平!
漕运使赵淮正欲辩解几句,
此时,
沈织云忽地轻笑一声,插言道:
“说起赵子禄兄,我亦有一事告知众位前辈、同窗知晓!”
他眼尾扫过满座衣冠,
“太湖妖灾那日,周院君亲率府院千余学子驰援无锡。”
“我和十余同窗,前往赵府邀他同往——”
说到此处,他话音陡然转冷,
“他却道要‘闭门苦读,备考府试'!”
“好一个大灾面前,闭门苦读!我当时一怒之下,当场撕裂袖角与他割袍断交!”
满座众家主、举子们,顿时瞳孔骤缩。
割袍断义!
那是怒到极致,从此犹如陌路、仇寇,方有此等行为。
“如今赵子禄在府试考卷上讥讽科举,被禁考,我也是痛心无比。”
沈织云垂眸抿茶,叹气,抬眸环视满座,眼底似有寒星闪烁,“数年前,赵兄昔日与我论道,曾说‘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
可太湖妖灾那日,他竟以'闭门备考'为由,拒赴国难。
更可笑的是,
这般‘苦心向学'之人,却又在府试考卷上,公然讥讽科举国策!
赵子禄兄为何会变得如此陌生,心胸狭隘?.我心中十分不解!”
沈织云这一神补刀,
让鹿鸣阁众家主、举人们的脸色再变。
“大灾当前,周院君率众学子奔赴太湖诛妖,他竟然推脱不去?”
“这等自私自利、狂悖之徒,只罚他禁考!看来罚的太轻了!”
“记得前几年,江南道扬州府有个秀才,在文章中抨击科举,妄议‘寒门不堪其用’,当场便被剥去功名,流放岭南道充边军!”
一位致仕老臣拍案而起,“若是老夫,恐怕当场判他一个刑狱之罪!”
席间,宾客们沸反盈天,无不痛骂。
若仅江行舟一人之言,尚可推说他是寒门士子,和赵府赵子禄有旧怨,因私怨构陷。
可沈织云这暨阳童生案首,府试甲等第二,同样是世家出生子弟,素来和赵府赵子禄有交情,竟也当众割袍断义!
可见,赵子禄品行之低劣,在府院同窗之间已经到了臭名昭著,人神共愤的地步。
再无半分可疑之处!
“赵大人,”
薛崇虎指尖轻叩案几,声音不疾不徐,“今日鹿鸣宴,是贺江州才俊的喜事。”
他眼风淡淡一扫:“令孙的事.回府自行管教。”
“是~是!薛大人所言正是,下官.下官明白!!”
漕运使赵淮眸中闪过光芒,不敢多言,连忙灰溜溜的退下。
他脸色灰败,悔的肠子都青了。
江行舟伶牙俐齿,字字如刀也就罢了。
却没想到,暨阳沈府世家的沈织云竟然也主动跳了出来,捅出赵子禄的一个大黑料。
赵府虽有钱,财大气粗,还有亲姻在朝堂三省六部。
但是真惹恼了这位执掌江州一府军政大权的薛国公薛太守,肯定是吃不完兜着走。
他也不敢与江行舟纠缠。
暮色四合时,醉仙楼的金漆匾额终于映上了最后一缕残阳。
醉仙楼的鹿鸣宴,终于散场。
锦缎靴履踩过满地零落的笺——那都是席间飞洒的即兴诗作。
各世家家主、举人们酒醉酣畅,搭着仆从肩头,乘坐马车、坐骑,纷纷散去。
新科秀才们三三两两步出醉仙楼的朱门,青衫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痕与酒渍。
长街如河,霓虹似浪。
江行舟一袭青衫当先,衣袂翻飞,手持酒壶,腰间文玉佩清响不绝。
韩玉圭执扇指点灯影,顾知勉负手吟哦新句,身后数十秀才谈笑相随。
夜风卷着酒香,将少年意气尽数泼洒在琉璃般的街面上。
连路过的更夫都忍不住驻足。
“赵淮那老匹夫,纵容包庇,今日可是栽了大跟头!”
顾知勉朗声大笑,袖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江兄那句‘妄议国策'一出口,那老儿脸色霎时青白交加,活似吞了只苍蝇!”
韩玉圭折扇“唰”地一收,接道:“最绝的还是沈织云兄那声‘割袍断义'——赵子禄在江州苦心经营的那点文名,今夜算是彻底喂了狗!”
众秀才哄然大笑。
江行舟忽而驻足,朝沈织云郑重一揖:“今日多亏沈兄仗义执言。”夜风撩起他束发的青带,衬得他愈发深不可测。
今日之事,其他秀才出面,效果都不太好。
韩玉圭、曹安等人是他的江阴同乡同窗。
薛富薛贵是薛家子弟,跟他亲如一家兄弟。
顾知勉是江阴寒门,跟他一样出身寒士。
众人帮他,那是同伙。
唯有这沈织云,暨阳沈氏世家的嫡系子弟,素来与他毫无瓜葛。
正是这份“毫无瓜葛”,反倒让那句“割袍断义”成了最锋利的刀,把赵子禄的品行给钉死,鹿鸣宴上再无宾客怀疑赵子禄品行之低劣。
“江兄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沈织云立刻拱手还礼,笑了笑。
昔日他和赵子禄割袍断义,是一时愤怒冲动,未想太多。
但是今日“仗义执言”,却是他有意为之,站队江行舟。
赵子禄那蠢货,当真是被功名蒙了眼,为了争夺秀才案首,竟敢往死里得罪江行舟。
也不想想,江行舟可是能以一己之力压服一府五县学子的妖孽!
这般人物,来日必是扶摇直上,很有希望位列朝堂之上。
赵子禄已经完了!
他还不如趁早,跟江行舟建立一份人情,日后有这样一个“同窗”的名分,江行舟念及今日情分,稍微照应一二,他的仕途便能更加的顺畅。
夜色如水。
江州府衙。
太守薛崇虎的皂靴踏在府衙大堂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砸下一记惊堂木。
殿内烛火被他带起的风压得忽明忽暗,映得那张铁青的脸宛如阎罗判官。
“好个漕运使赵淮——!”
薛崇虎负手立于堂前,烛火在他眸中投下两簇跳动的寒焰。
他之前已经给赵淮一纸《教孙不严》的申饬文书,令其严加管教赵子禄。
那封《教孙不严》的申饬文书,本是他给漕运使留的最后体面。
谁曾想,
今日鹿鸣宴上,赵淮竟敢当着他的面,冲江行舟“呲牙”,出言中伤!
若非江行舟断然反击,反手把赵子禄给钉死,恐怕又要背上“纨绔骄纵,权贵撑腰”的污名了。
只怕明日满城风雨,
江州府名士们都疑心,说他薛崇虎在幕后指使,纵容江行舟欺压漕运使赵府!
“呵这不知进退的老匹夫!”
薛崇虎突然冷笑,指节叩在案牍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之所以没有对赵子禄下狠手,判刑狱,留赵子禄一命,是不愿与漕运使府彻底撕破脸。
他手里并无赵府的把柄——一旦和赵家撕破脸,却没有足够的理由一棍把赵府打死,势必会成为一个扎在心腹的大患。
毕竟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谁也无法预料,赵淮什么时候会忽然反咬他一口!
可赵淮这老匹夫,
竟把他薛崇虎的隐忍,当成了退缩?!误以为他江州太守薛崇虎的虎须,可以撸一撸?!
薛崇虎端坐太师椅上,指节轻叩扶手,沉声道:“江行舟可回府了?.唤他速来见我!”
“遵命!”
班头领命疾奔,不多时,便见一袭青衫的江行舟踏月而来。
“侄儿,拜见薛伯父。”
少年立于堂下,拱手长揖。夜风卷起他未束的发丝,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锐气。
府衙内堂。
烛火在薛崇虎眉弓投下深重的阴影,他指腹摩挲着青瓷茶盏,沉声道:
“贤侄,赵子禄辱你文名,本府却未趁着府试将其下狱问罪你可有怨?”
江行舟未答,却是目光微侧,掠过立在堂侧的都尉雷万霆。
玄铁甲胄映着寒光,这位都尉如山岳般沉默。
他有些心里话,不敢随便在外人面前开口。
“但说无妨。”
薛崇虎忽将茶盏一搁,笑道:“雷都尉随我戍边多年,刀下斩过的蛮民蛮兵的首级,不比你读过的圣贤书少。”
案上烛火猛地一晃。
江行舟看见雷万霆甲胄上那些细密的刀痕,忽然心中明白——他是薛崇虎的刀!
要撕开赵府这锦绣皮囊,终究得用这等染过血的刀。
“侄儿以为,若贸然将赵子禄下狱,便是跟赵家赵淮彻底撕破脸!.目前并无此必要。
赵子禄只是赵府庶子,拿他问罪,伤不了赵府分毫!”
烛火,映着少年冷静的面容:“赵家根系盘错,此时斩其枝叶,反倒打草惊蛇。
若真要动手.必须有手段,可以扳倒漕运使赵淮!”
“好!沉得住气,孺子可教也!”
薛崇虎突然抚掌,眼底精光乍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成大事。
本府留那纨绔一命,正是苦于无把柄在手。
若是无法施加雷霆手段一举打死对方。.便不可轻易动怒,泄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雷万霆铁甲微震,抱拳沉声道:“大人.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喉结滚动,似在权衡措辞。
“吞吞吐吐作甚?”
薛崇虎指尖一滞,茶盏停在半空。
烛火忽地爆了个灯。
“当初江阴三百童生遭到袭击一案,惊动整个江南道!
下官带人犁遍一府五县,追查了足足两月。
竟然一直找不到线索,查不出蛛丝马迹!
此事,属下很是疑惑。
逆种文人和一名妖将、二百名妖兵出现在大河,袭击官府楼船,这可是一支很庞大的兵力。
它们如何能瞒天过海,不动声色的,潜伏进入我江州府的地界?”
雷万霆甲胄下的肌肉绷紧,声音压得极低。
“属下,今儿仔细琢磨一番,
忽然想到,漕运使赵府,掌管漕运大权,南来北往的各色船只几乎都受其调度、管辖。
倒是有这个实力,在江州府内隐藏下这么一支妖兵!”
“只是,赵府乃是江州十大世家,累世簪缨,岂会干这勾结妖蛮、逆种文人的勾当?!属下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
雷万霆指节捏得发白。
往日这些话,是要烂在铁甲里,不敢提半句。
江州十大世家——哪家不是门生故吏遍布江州?哪家没有几个在三省六部行走的姻亲?盘根错节,彼此联姻,根深蒂固。
他一个六品都尉,若敢妄动江州府十大世家,怕是明日就要“坠马而亡”。
但此刻.
雷万霆余光瞥过薛崇虎动了真怒的脸庞,道:“末将.斗胆,建议查赵家!”
“江州府内,能替妖军掩藏,也唯有十大世家有这份实力。
这赵府最为可疑!
江阴三百童生的血,不能白流!”
薛崇虎眼中寒芒骤凝。
雷万霆忽觉喉头发紧——太守大人目光如刮骨钢刀,剐得他甲胄下的皮肉生疼。
“持我令箭,暗查赵家。”
薛崇虎袖中滑出一枚青铜令箭,令箭尖端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记住.勿要打草惊蛇!
证据一定要铁!
若真查实了,抓住逆种文人!.那可是一份泼天的功劳!”
“末将——领命!”
雷万霆单膝砸地,双手接令,狂喜。
身躯在铁甲下微微发颤——不是畏惧,而是久违的亢奋。
薛大人说出“逆种文人”四字,便是动了灭门之杀心!
有太守薛大人撑腰,这江州府的十大世家他也敢动一动。一旦查实了赵家和逆种文人、妖族有牵连,这份泼天的功劳,足以让他升迁一步!
况且,抄漕运使的赵家那富贵,简直无法想象。
他甲胄下的旧伤突然灼热起来,这痛楚竟比烈酒更让人血脉贲张。
(本章完)
第106章 词成达府!《一剪梅月满
第106章 词成达府!《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
江阴县。
薛国公府,老宅。
檀香在鎏金狻猊炉中袅袅。
茜纱帐下,薛玲绮斜倚绣墩,葱白的指尖正捻着一支麒麟笔。
窗外竹影婆娑,在她月华裙上投下斑驳的墨痕。
“小姐.”
贴身丫鬟春桃捧着鎏金托盘,欲言又止,却见薛玲绮正在书桌上,写着一封鸿雁传书。
烛在缠枝银灯台上爆了个响。
薛玲绮悬腕提笔,羊毫在薛涛笺上洇开淡淡墨晕。忽听得檐角铁马“叮”地一声,抬眸望去,原是春风撞碎了月光。
窗外更漏声碎,却盖不住她笔下情思——
「江郎如晤:
新柳已垂丝,而君音书犹滞。
忆春岁琅嬛阁听雨,妾与君共读《诗经》时,雨打琵琶声声急.
今闲翻《玉台》至‘思君如满月'句,忽觉西窗烛影,竟似君裁诗时长衫掠过的光.]
素笺上未干的墨迹,洇开一片江南烟雨。
她笔尖忽颤,一滴墨坠在“思”字末笔,竟似离人泪。
满满的思念、牵挂之情!
自江行舟去了江州府后,她与江行舟每隔七日便一封书信往来。
她每逢入夜,只有看江行舟给她的回信,看看江行舟的诗,以解思念之心。
书信中,句句斟酌。
烛泪在越窑青瓷烛台上凝成绛色珊瑚,青瓷灯盏里的烛芯又短了三分。
自江行舟前往江州赴考,
薛玲绮的案头便多了本洒金册子——每七日的家书,都被她按着日子细细收着。
夜深人寂时,她总要将那些信笺取出。
指尖抚过纸上,江行舟熟悉的字迹,仿佛能触到江郎袖口沾染的松烟墨香。
有时读到江行舟笔下惊艳的句子,竟错觉轩窗外真有马蹄踏碎霜华。
“大小姐,既然挂念江公子,何不去江州府见他?”
丫鬟春桃将鎏金托盘的新鲜瓜果放下,正拨着银釭灯,忍不住说道。
“傻丫头!
少年血气旺,只顾贪欢!
我若去了,他哪还有心思读书!
误了他府试,耽搁前程下一次再府试,便是三年以后!三年又三年,寒窗苦读难熬。”
薛玲绮将狼毫斜插进鎏金笔筒,袖口落下的阴影恰遮住她泛红的耳垂。
每当想到,琅嬛阁那日的情形.太羞臊了。
自那日一昔欢愉之后,她便清楚,自己若是跟在江行舟身边,两人定然是忍不住,沉迷其欢。
她可不想,儿女之情误了江郎的大好前程。
“可细算时日,他应当早已考完府试了!怕是连秀才的鹿鸣宴,都已曲终人散了!”
春桃屈指细数,忽而轻呼道,“也不知公子考中没?!”
“呀~!正是如此!”
薛玲绮眸中,霎时流光溢彩,宛若星辰坠入秋水。
“我们这便启程去江州府寻江郎,顺道探望我爹娘!.我纵使在江州盘桓三两日,也误不了他在府学读书的正事。”
一艘朱漆雕栏的楼船,缓缓驶离江阴县码头,顺流而下。
江风拂过,船帆猎猎,船头破开粼粼碧波,终在暮色四合时,稳稳停泊于江州府的繁华渡口。
薛玲绮与春桃,乘着薛家的楼船,在总管薛礼率着一队精壮家丁护送下,顺江而下,终至江州府。
船刚靠岸,便见薛国公府一群仆从在渡口肃立相迎。
江风猎猎,吹得众人衣袂翻飞,却掩不住薛家仆从的整肃气派。
夜色渐沉,江州府薛宅内灯火通明。
丫鬟春桃挽着杏色衫袖,正立在廊下低声指挥着众仆从,从马车内搬运箱笼行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与器物轻碰的响动。
薛玲绮莲步轻移,入内拜见母亲。
薛家主母见爱女远道而来,喜不自胜,执其手细细端详,眼中尽是慈爱之色。
“我的儿又长高了。
这眉眼愈发像娘年轻时的模样,偏又生得这般标致
去岁及笄,眼看着,便快是出阁的年纪了!.娘这心里啊,既盼着你早嫁良缘,又舍不得”
“娘亲!”
薛玲绮耳尖倏地染上霞色,纤指绞着帕子垂眸,映得少女颊边胭脂更艳三分。
母女二人执手相叙,一室温馨,连窗外的月色都似柔和了几分。
一个时辰后,
薛玲绮踏着月色来到偏院寻江行舟,
却只见到薛家兄弟二人对坐弈棋,
四下不见江行舟踪影。
她心下疑惑,跟薛富薛贵二人招呼一番,又转去父亲的书房求见,却见屋内灯火寂然,案上一杯茶盏已凉。
正踌躇间,唤来一名管事询问,
管事低声道:“小姐,老爷还在府衙未归。方才还差人来唤了江公子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鼓声声,惊起檐下一只夜鸟。
“哦?”
薛玲绮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案上镇纸,听得二人皆去了衙门,顿觉意兴阑珊。
暮色透过雕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书房愈发空寂。
她轻提裙裫,独自坐在书房内薛太守的太师椅上。
薛太守的书房,有诸多军机要务卷宗,素来是府中禁地,连薛氏兄弟都不敢擅入。
除了薛夫人之外,向来是无人敢进。
薛玲绮好奇的在父亲大人最珍视的紫檀书柜,翻了翻,找本书随意打发时辰。
随手翻开一卷《六韬》,却见展开处,赫然露出一幅江州布防图——朱笔勾勒的箭楼轮廓,在黄昏中泛着血色。
她也无甚兴趣,正欲合上书卷,余光忽瞥见书柜暗格处压着一方乌木密匣。
漆面泛着幽光,锁扣处未落锁。
她指尖触到匣盖时,一缕沉水香幽幽散开。
掀开刹那,猩红洒金笺刺入眼帘,朱砂题头三字灼如烙铁:
【婚约书】
“这”
薛玲绮呼吸一滞。
泥金笺上,
薛国公薛崇虎与江御史江晏的私印赫然相对,墨迹已沁入纸髓。
自己的闺名与生辰八字竟列在“女方”项下,
而男方那栏.
“江行舟?”
她惊讶,猛地合上婚书,绢帕却带倒了案头青瓷笔洗。
她指尖一颤,婚书上的朱砂印泥仿佛突然灼人。
“竟有此事?”
她喃喃自语,暗自思索,“为何,父亲从未跟我提及”
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墨迹已有些褪色,却仍能辨出两家当年郑重其事的气象。
薛玲绮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神情恍然:“莫非是后来江家出了变故,此事才被搁置?”
将婚书轻轻放回匣中,她却觉得胸口似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这些日子她暗自担忧的难题。
父亲可会允许,国公之女下嫁江氏寒门?
没想到,父亲和江晏御史,竟早给二人定下一门婚约。
“若没有那场变故”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思绪飘远,不由暗暗遐想,“或许,江家会在她及笄之年,便上门提亲.两家早就成秦晋之好。”
原来如此。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匣上纹路,她忽然明白许多事——
难怪,父亲会将江行舟接入薛国公府中,难怪琅嬛阁的数万卷藏书独对他开放,难怪连最严苛的私塾老夫子都对他另眼相待。
“父亲竟是.”
她耳尖微热,“早将他当作女婿栽培!”
不过,
这份婚书却是放在柜匣中,再未拿出来。
她眸光忽而一定。
将婚书重新取出,端端正正摆在父亲常批阅公文的紫檀案几上。
朱砂婚书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像是一句无声的宣示——女儿已知晓此事!
更深漏残,薛国公府的书房内烛影幢幢。
薛崇虎从府衙回来,披着一身夜露推门而入,忽地顿住脚步——
案几上,那封尘封多年的【婚约书】正静静躺在烛光里。
猩红洒金笺映着跳动的火焰,朱砂印泥如新。
“这是.”
他浓眉骤紧,粗粝的指腹抚过卷边纸页。
匣内完好,唯独这婚书被人取出,端端正正摆在案几最显眼处。
“谁动了老夫的书房?”
薛崇虎的声音如沉雷滚过夜色,惊得檐下栖鸟扑棱棱飞散。
管事在门外,慌张躬身:“回老爷,是大小姐.她从江阴来了。.在书房候了您半个时辰.!”
“她可说了什么?”
薛崇虎眉头一跳。
“大小姐什么都没说。”
管事望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只是临走时,说她先歇息去了,明日再拜见老爷。”
薛崇虎闻言,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这国公府里,敢动他书房的,除了夫人,便只有胆大包天的大女儿薛玲绮。
这封婚书在匣里尘封多年——偏生叫这丫头翻了出来。
想起薛玲绮那性子,薛崇虎额角又疼了几分。
这丫头自幼饱读诗书,心气比天还高,天赋比薛氏兄弟高多了。
犹记得在老家时,她与江行舟那小子因着书中见解不同,常常争得面红耳赤。最凶那次,险些磕碰到对方身上.
在他印象里,这丫头性子烈,这些年与江行舟见面就拌嘴,就没给过对方好脸色。
江行舟那小子也是个倔的,两人针尖对麦芒,关系一直处不好。
薛太守低头看着婚书上烫金的【永结同心】四字,嘴角抽了抽——这丫头看到,怕是要把薛国公府的房顶都掀了!?
这些年他三缄其口,愣是没敢在她面前提半个字。
“这丫头看了婚书,可别闹大小姐的脾气”
薛崇虎摩挲着婚书边角,声音沉了几分,“她神色可有什么异常?”
管事仔细回想,摇头道:“小姐进出,神色如常,连脚步都不曾乱过。”
薛崇虎眉头却皱得更紧。
薛玲绮越是这般不动声色,越叫人心里发毛。
罢了!
夜色已深,明天他再探探这丫头的口风吧!
薛国公府后宅的院落里,浸在夜色中。
青砖浸寒露,黛瓦敛月光。
江行舟踏碎一庭月色归来,衣袂间尚凝着子夜霜气。
他推开斑驳的小院木门,脚步忽地一顿——忽见茜纱窗上浮动着暖橘色的光晕。
他微微蹙眉,他那素来无人的屋子,今夜竟有人点灯相候。
“吱呀——”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江行舟还未来得及抬眼,一阵熟悉的少女清香便扑面而来。
绯色裙裾掠过视线,薛玲绮整个人撞进他怀里,惊起他襟前未消的夜凉。
娇躯温软的触感,让他呼吸一滞。
“江郎!”
怀中人仰首,烛火在她眸中碎成星河。
她仰起脸,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往日倨傲的薛家嫡长女,
此刻眼尾飞红,轻薄的唇畔,梨涡里盛着蜜,连发间金步摇的轻颤都透着十二分的雀跃。
“玲绮!你何时来了!”
江行舟讶然,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肢,
他掌心的腰肢比记忆中更纤薄,却在那声“玲绮“脱口而出时,分明感受到衣料下鲜活的心跳。
在看清她眸中闪烁的喜悦光芒时,心头猛地一跳。
这薛家大小姐,此刻她眼波流转间,竟带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娇俏。
“这两月,思念的紧!.寻思你已经考完江州府试,便顺道来看看,盘恒数日!”
她仰面,鬓边一支累丝金凤钗簌簌乱颤,美眸望着江行舟冷峻带笑意的脸颊。
月色如纱,浮云半掩。
“吱呀——”
风过疏竹,檐角铜铃轻颤,惊碎一庭寂静。
似蘸了墨的笔,细细勾勒着缠缠绵绵的轮廓。
云翳游移,月轮时隐时现,宛若新嫁娘半遮的团扇,透出莹润的微光。
更漏声遥,夜露渐重。
良久,
薛玲绮偎依在江行舟怀里。
她的鬓发微乱,云髻半松,几缕青丝垂落在他襟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睫毛低垂,在眼下映出浅浅的阴影。
江行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她的发丝,触感如绸,带着淡淡的桂香气。
她的身子软软地靠着他,吐气如兰,温热而真实。
夜风悄然,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月光无声流淌,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江郎!
我听说,醉仙楼的魁小蛮奴,竟得了一支《菩萨蛮·咏足》,红遍江州府!还是一首[出县·首本]诗。”
薛玲绮虽是满心欢愉,口中却依然不饶人,
她哼哼着,醋意里藏着娇嗔,“我这正房尚且无这等待遇,也不知她那双玉足究竟多美!怕是回头,江家得添一房小妾!”
“你瘦了!”
江行舟抬手拂去她眉梢一粒未化的风霜,指腹蹭过时,才发觉那黛青描画的雪眉,竟比琅嬛阁那晚瘦了一分。
“江郎~”
薛玲绮朱唇微抿,烛影在她瓷白的脸颊上摇曳,将那一抹欲言又止的胭脂色衬得愈发鲜活。
“勿要打马虎眼~她有的,我也要!”
薛玲绮笑盈盈,玉葱指,划过他的腰间。
“这!”
江行舟哭笑不得。
他在醉仙楼一时不慎,留下那首出县《菩萨蛮·咏足》,隐患至今。
罢了,
看来今日不拿绝活,没有一首[达府],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这数月魂牵梦萦,倒是有一阕新词,正配得上玲绮!”
江行舟披上衣裳,广袖轻扬,月白长衫翻卷如云。
他踱至雕木窗前,案上进贡的澄心堂纸莹白如雪,点燃红烛,映着案几摇曳的烛火。
狼毫蘸满松烟墨,笔锋悬于纸上三寸。
他提笔而书,
青芒吞吐之间,笔走龙蛇,墨痕如行云流水。
[《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是一首李清照的夫妻思念闺中词,婉约词的巅峰之作,千古绝唱。
此乃男女闺房思念之词,无法用于科举,也不能送别人,他赠给日思夜想的薛玲绮,最是恰当不过。
词成达府!
“轰——!”
骤然间,
天穹震颤,皓月如轮。
那一瞬,
清辉暴涨,
月辉中竟然隐隐浮现“月满西楼”四字!
江州府千门万户尽染霜华。
整座江州城池仿佛被“月满西楼”的意境笼罩,琉璃瓦上流淌着银光,长街石阶浸透了月华。
仿佛可见一头飞雁影掠空而过,翅尖划过月轮,如墨痕点破素笺,落入薛国公府后院。
“咚——!
咚——!
咚——!
咚——!”
江州府文庙的钟声骤然鸣响,浑厚悠长的声浪如涟漪般在夜色中扩散。
那钟声似与天穹皓月共鸣,每一声都震得檐角铜铃轻颤,惊起满城栖鸟。
文庙上空,浩荡文气如长河奔涌,与漫天月华交织缠绕,化作璀璨的流光在云间流转。
那光芒不似凡俗,倒像是千古文章凝聚的灵韵,映得整座江州府城恍若白昼。
“快看天上!”
“皓月浮现‘《月满西楼》’!”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转瞬间,千家万户的门扉次第而开。
百姓们扶老携幼涌上街头,孩童们指着流光溢彩的天幕雀跃欢呼,书生们捧着书卷对月长揖。
更有白发老者颤巍巍跪地,口中喃喃念着“文曲显圣”。
长街顷刻间人头攒动,襦裙与青衫摩肩接踵。
有母亲抱着稚子高举过顶:“乖儿快看!这是文气灌顶的祥瑞啊!”
少年郎们望着月华文气相激荡处,眸中燃起灼灼火光——那是对金榜题名、笔墨惊天的向往。
自从府试那晚的《望庐山瀑布》之后,
江州府百姓们便发现,沐浴在这强烈的诗词霞光异象之中,对他们有极大的好处。
远空雁鸣悠悠,余音散入万家灯火。
而那轮明月,愈发皎洁如洗,月辉洒落,恍若要将整座江州府,都照作词中那片“月满西楼”。
“这是江州府哪位才俊,写一首达府词《月满西楼》?”
江州府各处高门大宅内,灯火骤亮。众家主、举人进士们,无不从屋中奔出,望月,神色无不震惊。
城东李家,年过六旬的李老太爷拄着拐杖踉跄奔出庭院,仰望着天穹月色异象,胡须都在微微发颤:“文气冲霄,月华共鸣这又是一篇达府之兆!”
“快,快看看,是谁写出一篇达府?”
“这还用问?但凡有他人能写出一篇达府诗词,早就恨不得满府皆知,沸沸扬扬。
忽然诞生,这篇定然是府试秀才案首——江行舟所著!”
“除了他,还用谁能,无事写一首出县,有事赋一首达府?!”
一时间,
满城哗然。
那些往日里,对江行舟“不务正业,赋《咏足》诗”,颇有微词的世家家主们,此刻脸上都火辣辣的。
而年轻学子们则目光炽热,恨不得立刻前往薛国公府,向江行舟求教这首词!
“这是今岁以来,我江州府境内第三篇达府了吧?”
有人激动得面红耳赤,有人则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
江州府学院。
“若是不出意外,此篇恐怕又是江行舟所写!
这世间.真有人,写一首便是[出县],写一首便是[达府]?!”
周院君伫立在府学青石阶前,宽大的儒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寻常文人穷经皓首,能得一首‘出县'已是祖坟冒青烟。江行舟倒好,信手拈来便是‘达府'之作!”
他仰望着天穹那轮愈发明亮的皓月,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前长须。
身后几位教习早已乱了方寸。
最年长的赵教习抬头望月,突然一个失足踉跄。
只见夜空中,那道皓月文气竟在薛国公府的西楼上方,盘旋不去,与月华交织成璀璨的光幕。
更骇人的是,光幕中隐约有金色文字浮沉明灭,赫然是“月满西楼”四个大字!
夜风骤起,
吹得薛玲绮鬓边碎发飞扬,红裙翻卷如云,衣袂飘飘,宛若窈窕仙子。
一只才气月华凝结成的“飞雁”,从天而降,落在她的手臂处,口中含着词笺。
“诗成达府?!”
薛玲绮仰首望天,眸中映着那轮孤月,震撼道:“这词一成……竟引动了天地异象?”
她从未见过,江行舟写诗词,竟然达到如此境界!
江行舟负手而立,月白长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唇角微笑。
案几上雪白的澄心堂纸,
此刻俨然成了[达府首本]。
“云中谁寄锦书来?”
薛玲绮凝眸望去,但见纸上词句清丽婉转,似有幽兰暗香浮动。
仅这一句,如雷电击中她的芳心!
她指尖轻抚过那“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四字,忽觉心头一颤,仿佛那夜的月光又漫上眉梢。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薛玲绮低喃,声音轻若游丝,却似含了千般思绪。
她的神情不由动容!
江郎这是对她有多少思念?!
才能一首,凝成这样一篇,一句一字,皆震撼人心的词?!
“此大雁并非寻常凡鸟,乃是达府级词——[云中谁寄锦书来?],由这一句诗文术,所化!
日后你我书信往来,可让它寄送,只需一二时辰便可往来江阴县和江州府。”
江行舟搁笔,抬眸望她,淡淡笑道。
他眼底映着烛火,
亦映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
这首达府诗词,乃是【飞雁传书】文术之巅峰,恐怕世间再无一首可与之媲美。
诗名中写了《赠送薛玲绮》,所以薛玲绮也能用这一首诗词之中的文术,用来飞鹤传书。
“嗯~!”
薛玲绮轻轻点头,将这【《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的达府首本文宝词笺轻轻拢入袖中,偎依在江行舟的怀中。
她转头望向窗外,夜色如墨,薛国公府西楼一角,月华如水,恰似词中所写。
“江郎!这次就算了,不与你计较那篇《菩萨蛮·咏足》之诗!”
薛玲绮眼眉都笑弯了。
一首[达府·首本]词,可是极其稀罕的文宝,足以做传家之宝。便用它来做聘礼,那也是绰绰有余!
“走,今晚我们赏月去!”
江行舟牵着她的芊芊玉手,一跃飞上了薛国公府的西楼。
今晚这月华,恐怕会挥洒一晚。
薛玲绮沐浴这月色,才气也能受益匪浅!
蒙生以下无需科举,男女读书,皆可获得才气。童生以上男子需考科举,晋升文位。
大周圣朝虽无女子科举,但是依然有少量的女官存在,由女帝陛下亲授予侍女官衔。
此外,大周圣朝的女子们,还有一个获得文位非常重要途径——那便是敕命、诰命夫人的册封。
按照夫君、子女的官阶,授予父母、妻妾、子女、先祖某个品阶的封号、赠号,从而获得高阶文位,拥有施展高阶文术的能力。
薛国公薛夫人,便有三品国公夫人的封号,文位等同举人。
只见薛国公府西楼之上,江行舟一袭白衣坐在屋檐处,衣袂翻飞间似与明月争辉。
在他身旁偎依,一袭红裙的佳人薛玲绮,手持《一剪梅·月满西楼》达府首本文宝词笺,月华映照下,宛如画中仙娥。
(本章完)
第107章 江州府院,院君授课!
第107章 江州府院,院君授课!
文庙古钟四响,声震江州。
薛国公府。
“哐当——”
薛崇虎太守听得才气暴动,一把推开雕门,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只着中衣便冲入院中。
身后薛夫人匆忙系着裙带追出,发髻都散了一半。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霎时怔住——
“这这是”
薛太守抬头望天,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九天之上,皓月如盘,无穷无尽的月辉,洒向江州府。
月华凝实如瀑,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将整座飞檐翘角的西楼笼罩其中。
琉璃瓦映辉生彩,金辉流淌,宛如天上宫阙坠入凡尘。
——达府文章异象,竟现于薛国公府内!
“《月满西楼》.”
薛夫人失神低喃,微颤。
却见,璀璨月华中隐约浮现出一枚枚的金色篆文,正是那首新成的《一剪梅·月满西楼》。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星光勾勒,在夜空中流转生辉。
薛国公府中早已乱作一团。
“老天爷啊!”
老管事扑通跪地,“老奴活了六十载,头一回见到,近在咫尺的达府之诗的异象!”
丫鬟们挤在回廊下,
春桃指着西楼惊呼:“快看!小姐和江公子就在光里!”
但见一对璧人凭栏而立,衣袂飘飘,恍若神仙眷侣。
几个年轻家丁激动得面红耳赤:“果然是江公子!这首词,词成达府!.用不了多久传遍整个江南道,怕不是能鸣州?”
有人突然一拍大腿:“那还用说,定然如此!”
在那璀璨月华中,薛玲绮正将那张墨迹未干的[达府]词笺文宝紧贴心口。
她此刻望向江行舟的迷离眼神,温柔得能融化三冬冰雪。
薛玲绮听西楼下一片喧哗,见父母亲至,她慌忙拽着江行舟的衣袖从楼阁翩然而下。
红衣翻飞间,却仍不忘将那份泛着月华光晕的词笺紧紧攥在手中。
“父亲大人、母亲!”
她双颊飞红,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女儿正与江公子,在西楼切磋诗文”
这话倒也不假。
自江行舟搬到薛国公府以来,薛玲绮满腹诗文,江行舟博闻广记,便常在间论道月下辩经。
有时为了一句诗词的典故、注释,能争得面红耳赤。
薛国公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女儿手中那页词笺——薄如蝉翼的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字句正流转着淡金色光晕,赫然是被文庙认可的【达府首本】文宝!
“给为父看看!”
薛崇虎接过词笺的瞬间,只觉掌心一沉。
这轻飘飘的纸张,竟重若千钧,仿佛承载着江州府的文道气运。
这词笺在自行吸纳月华!
空中的光柱仍未消散,丝丝缕缕的月辉正不断注入词笺。
纸面渐渐泛起玉质般的光泽,边缘处甚至开始生长出细密的金色纹路——这是一件【达府文宝】正在凝结的征兆!
词笺彻底化为文宝之后,它的材质将变得坚不可摧,化为一件词文术文宝,威力巨大,可传承千载。
薛崇虎拿到词笺的刹那,
整座薛国公府忽然静了下来,薛夫人,众丫鬟、仆从们,无不翘首以盼,争睹这首词中内容。
月光如水,纸上的墨字竟似活了过来,在宣纸上浮沉流转。
待薛崇虎看清纸上那首《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全文,竟如遭雷击,虎躯猛然一震——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只这两句入眼,薛崇虎只觉胸中一窒。
恍惚间似见仙雁衔书穿云破月,那字字句句都化作实体,在纸面上盘旋飞舞。
“[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待读到此句时,这位铁骨铮铮的薛国公竟红了眼眶。
当薛崇虎念出最后一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整个薛国公府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笼罩,连风声都静了下来。
在场众人,无不痴醉.神情恍惚。
月光如水,洒落在众人肩头,而那句词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开了每个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薛夫人手中的绣帕无声滑落。
她怔怔望着那纸词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与薛崇虎初遇时,那个在梅树下红着脸不敢抬头的少年。
老管家浑浊的双眼泛起湿意,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起几十年前病逝的老伴,那个总爱在灶台边哼着小曲的妇人——原来思念从未消散,它只是悄悄藏进了皱纹里,藏进了不经意的叹息中。
几个年轻的丫鬟痴痴站在原地,眼眶泛红。
她们或许还不懂什么是相思入骨,可那字句间的缠绵悱恻,却让她们心尖发颤,像是被月光刺穿了心事。
而薛玲绮,她只觉得心跳如鼓,耳尖发烫。
这句词在她脑海中回荡,拨弄着她的心弦——这数月以来,她日思夜念江郎的心思,跟这首词是何等的贴切!
“好词,好词!”
薛崇虎声音发颤。
手中词笺,每一个字都在吞吐月华,墨色深处似有星河涌动。
突然,词笺上的“相思”二字迸发出刺目金光。
众人不由惊呼一声,
只见那两个金光璀璨的,竟从纸上悬浮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对交颈的才气鸳鸯,绕着西楼飞了三圈,才重新没入纸中。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文文气外溢,自动化形?!”
“不愧是是词成达府!这,这字里行间的才气从纸中满溢,喷涌而出!”
薛崇虎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太珍贵了!
他出身国公勋贵,这一生在文道修行上最引以为傲的,也不过是在江南道考取举人时,耗费数月心血,才得的一首【达府】之作。
正是那一篇达府,成就了他在江南道的文名,让他从勋贵世子,跻身江南道文坛的顶流文士!
然而,
江行舟,不过才刚刚通过江州府试的秀才,已经有三篇“出县”之作,四首“达府”之诗词!
难怪,今儿薛玲绮难得不和江行舟拌嘴了,两人还闲情逸致,一同在薛国公府西楼的青瓦屋檐上赏月。
“这小子竟然开窍了!.竟赠送给薛玲绮一首[达府首本]!任何一位女子得赠一首达府,也会心怒放!”
薛崇虎捻须,心头暗笑。
他太清楚一首达府之作的分量。
当年他中举之后参加江南文会,多少名门闺秀为求他一句诗,不惜重金相赠。
眼前这首《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怕是比什么都更能打动女儿家的心。
“那你们二人,便在这西楼,一边切磋诗词,一边赏月吧!”
薛夫人连忙拽了拽夫君的衣袖,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早就瞧出来,
女儿薛玲绮,那月光描摹出的精致侧颜,她纤白的手指不自觉地绕着垂落的一缕青丝,灵动的眸子始终没离开过身旁的少年。
这模样.
薛夫人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收到薛国公第一封情诗的模样——也是这样欲语还休,眼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薛家兄弟刚下完一盘棋,正从房中奔出。
薛贵眼尖,见江行舟和薛玲绮,顿时来了精神。
他贼兮兮地压低声音,朝薛富问,“诶,你说我啥时候能改口叫姐夫?”
话音未落,耳朵突然一疼——
“哎呦!娘亲松手!”
薛贵龇牙咧嘴地扭头,正对上薛夫人似笑非笑的脸。
“贵儿,”薛夫人手上力道半点不减,笑吟吟道,“你何时也写一篇‘出县'之作,让为娘瞧瞧?”
“我写!我这就回房写!”薛贵疼得直跳脚,连连告饶,“娘亲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薛夫人这才满意地放开他。
薛贵哭丧着脸被薛富拖走,还不死心地回头张望。
薛大小姐薛玲绮看到薛国公、薛夫人和众仆从们纷纷识趣的离去,终于松了口气。
却不料一转头,正对上江行舟意味深长的眼睛。
她慌忙别过脸去,却掩不住发间露出的那抹绯红。
西楼偏院终于重归寂静。
月光如水倾泻,静静流淌在青瓦飞檐之上。
夜风拂过,檐角铜铃轻响,惊起几片飘落的杏。
躺在青瓦屋檐上,薛玲绮不自觉往江行舟那边挪了挪,缩在他温暖的怀中。
西楼偏院,再也无其他人打搅,二人在屋檐上赏月。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混着夏虫的鸣唱。
薛玲绮望了望江行舟冷峻的脸颊,又仰头望去,漫天星子像是被人随手撒了一把碎银,在墨蓝的天幕上明明灭灭.让她满心皆是欢喜。
翌日清晨,薄雾如纱,犹笼江州。
江行舟精神抖擞,一袭青衿临风,与薛家兄弟联袂而至,府学重檐之下。
晨光熹微中,
但见兽面衔环的朱门洞开,鎏金铜钉映着朝霭寒光。
左右一对白玉狻猊怒目裂眦,似在审视诸生心志。
江州府学院大门前,已聚了韩玉圭、顾知勉、周广进等数十新晋秀才,青袍上皆凝着细密露珠。
众人踌躇之际,不敢进府院,忽见江行舟身影转过照壁,十数张紧绷的面容霎时露出喜色。
“江兄可算来了!这府院之门,你若不来,我等断然不敢进!”
周广进抢前两步,拱手笑道。
江行舟眉峰微动:“周兄,此话怎讲?”
“江州府院有老秀才‘迎新’秀才的旧例,向来令新秀才心悸——或七步成诗,或倒背经籍,或当场挥毫一篇千言长赋。
若是答不上来,便罚抄《春秋》一卷。
上届便有新秀才,因强作长赋,竟至昏厥阶前。”
周广进以袖拭额,低声汗言道。
“江兄先请!”
韩玉圭拱手相让,笑道。
语未竟,众秀才忽如潮水分涌,让出条直通中门的青石甬道。
“哦,是么?
我倒想见识一番,如何一个为难?!”
江行舟仰观江州府院【明德至善】匾额,唇边掠过一丝清浅笑意。
青衫微振间,他已从容跨过那道令众人却步的府院门槛。
甫一入江州府院,
便听得院内一阵喧哗热闹——
“江兄!贺喜行舟,连夺县试、府试案首!”
“若今秋乡试再中解元,便是‘小三连案首'!我江州府已三十年未出此等佳话了!”
“待江兄有空之日我等一定向江兄请教,写诗词之秘诀!”
却见,数十余名身着襕衫的老秀才围拢过来,有人热情作揖,有人远远观望。
更有人见他走来便低头绕道。
晨风吹动众人衣袂,青衫如浪,竟显出几分别样气象。
江行舟见他们如此友善客气,毫无为难之意,心头反而诧异,不疾不徐,一一还礼:“诸兄谬赞,行舟愧不敢当。”
这些人他并不熟悉,都是江州府的往届老秀才。
江行舟的目光掠过人群,不远处,在几个面色阴沉的年长秀才身上稍作停留。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却未敢上前,反而甩袖转身而去。
“那是老秀才案首李长利”
周广进压低嗓音,目光微闪,“江州十大世家之一的李氏嫡系,赵子禄的表兄,两家还连着姻亲。”
江行舟眸光微敛,唇角掠过一丝冷意。
江州府十大世家盘根错节,联姻如网,彼此勾连。这些人看自己不爽,倒也不足为奇。
这等人在府学院内毕竟只是极少数,只要不来挑衅自己,随他们去吧!
周山长负手立于廊下,远远望见这一幕,不由捻须,长叹摇头。
“这群老秀才,竟也会畏惧新人?!”
往年新生入学,府学门前必有一番大热闹。
老秀才们都会借着‘迎新’,或出刁钻诗题,或令新人倒诵经义,甚至当庭挥毫,考校才思。
每每引得众人围观,喝彩声震瓦。
可今日——这帮老秀才竟如鼠避猫,缩首噤声,竟无一人敢上前刁难!
不过,想一想,这也不足为奇。
在这位提笔便是一首达府词的秀才案首面前,谁都要犯怵。这恐怕是江州府百年以来,最强的秀才案首。
周院君见无戏可看,便袍袖轻振,领着府院的数十位教谕、训导及教习,缓步踏入府院中央的明伦庭。
“院君至——!”
一声清喝,
庭中喧哗顿歇。
数百名青衿秀才肃然起身恭迎,待院君于主座落定,方齐整跪坐于团蒲之上,如雁阵排云,鸦雀无声。
江州府院讲学,自有其气象。
晨钟初歇,传授大课。
往往会由一位教谕登台,手持紫檀戒尺,逐字剖解《论语》、或者《诗经》、《春秋》微言。
待讲至不同处,满庭顿起铮铮争鸣——坐而论经。
须发白的老秀才拍案而起,少年得志的新科秀才引经据典,数百人唇枪舌剑间,竟激得庭前古柏簌簌落子。
及至午后,诸生便散入江州府学院各斋,由教授们传授小课: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文人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茶。
东厢琴韵与西廊棋声相和,
南园箭啸共北阁茶烟交织。
君子六艺之“御”场尘沙漫卷,
八雅之“诗”案墨香氤氲。
最是奇绝当属数科,那灰袍教习以算筹排布星象。
周院君在庭院主座落座,环视满座青衿,淡淡道,“今日新秀才入学,本君亲自授大课!
破例——不讲经义。
我等一起品一品,昨夜江行舟那首《一剪梅·月满西楼》,[达府]级婉约新词!”
他手指忽地指向院外——恰是薛国公府方向。
“妙极!”
一名青衫士子霍然起身,袖中诗笺簌簌作响:“昨夜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恨不能立时得见江兄这首达府之作!”
“正是!”
“诚哉斯言!”
满堂霎时沸腾,青衫学子们或击节而叹,或交头接耳,眼中俱是掩不住的惊喜。
更有甚者已迫不及待翻开笺纸,狼毫蘸墨待书。
他们昨夜见这达府词《月满西楼》,异象震动了整个江州府,却至今未能见到这首词的内容,心中痒的紧,激动的一宿未睡!
(本章完)
第108章 一人压尽江州秀!【洞府】画道!
第108章 一人压尽江州秀!【洞府】画道!
“行舟,且诵新词!”
周院君含笑,广袖轻拂撸须,朝江行舟说道。晨光透过庭院树梢,在他须髯上镀了层金边:“本院君也等不及要听你这首新作了。”
数十位教谕、训导分列两侧,依次落座。
其中不乏举人功名者,更有数十年治学不辍的老秀才,此刻皆凝神屏息,目光灼灼地望向堂中少年——江行舟。
须知寻常文士,他们终其一生能作出一首“出县”之作,便足以自傲。
可眼前这少年秀才——他的诗词,下限是[出县],上限更是直抵[达府]!
至于昨夜那首达府新词的内容,至今仍未传开。除了薛国公府的寥寥数人,无人知晓其中内容。
“喏!谨遵院君之命。”
江行舟从容起身,衣袖轻振,向周院君及满座师长同窗拱手一礼。眉宇间不见骄矜,亦无刻意谦抑,唯有明月映雪般的澄澈。
“《一剪梅·月满西楼》!”
清朗之声方落,似乎都为之一静,“[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首句既出,如珠玉坠盘。
在座秀才们闻词蓦然瞪眼,怔然失语,有人手中茶盏倾斜未觉,任由清茶浸透青衫。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满座秀才执笔的手竟微微发颤,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团团墨渍。
韩玉圭笔锋悬滞半空,低声呢喃,整个人已经痴醉。
沈织云的墨笔,朱砂点染袖口而不自知——原以为早见识过江行舟的才情,却不想今日方知何为“已臻化境”。
这世间真正的绝妙词章,原就无需赘言诠解。
“[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只消一句入耳,便似寒潭落月,清光直透肺腑。
又如金戈突鸣,震得人神魂俱荡。
此刻满堂书生,青衫簌簌,竟不知是穿庭风过,还是自身战栗难止。
“此词当值万金!”
周院君指尖轻叩案几,青瓷茶盏中的涟漪映着他震动的瞳孔。
满座只闻狼毫坠地的脆响,却无人俯身去拾——所有人都凝固在词韵的余波里。
“字字如丹砂点金!”
一位白发教谕声音发颤,“‘红藕香残'四字劈面而来,秋屏尽展,朱颜暗换。这等造境功夫”
他突然哽住,竟再说不出评语。
“诸君且看,‘轻解罗裳'的贵气,‘雁字回时'的蕴藉,用在世代簪缨大家闺秀身上,再适合不过。”
这位老儒竟有些哽咽:“五十年来品词,今日方见‘离愁'真谛。‘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平仄不是填出来的,是从骨血里长出来的啊!读来如珠落玉盘,余音绕梁,堪称词中仙谱!”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仅仅八字,写尽了‘离愁’的终极意象,便是婉约词的巅峰绝唱!
堪称千古第一的灵魂独白!”
周院君品了许久,一声长叹。
五十载寒窗苦读,百余篇应试文章,竟不及这短短数句来得动人心魄。
但进士出身的他,鉴赏力却是超群。
此刻他分明感受到,《一剪梅·月满西楼》中那股直击灵魂的意境,已然臻至化境。
“这恐怕不止是达府之境吧?”
一位教谕小心翼翼地,向周院君问道。
周院君缓缓颔首,“不错,确实远不止[达府]!
此词一旦传到江南道首府金陵城,定可突破上限,一跃达到[鸣州]。
只怕整个江南道的文坛,都要被震动。”
周院君犀利的目光如寒星般扫过阶下众学子,缓缓道:“今日便以《一剪梅》为调,请诸生各展才情,作词一首!”
众秀才闻言俱是一怔,面面相觑间,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霎时鸦雀无声,唯闻庭院竹叶沙沙作响。
“江兄方才那阙《一剪梅·月满西楼》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叫我等如何下笔?”
一个蓝衫书生低声叹道,“‘云中谁寄锦书来'之句,已夺天地之造化,叫我等如何续貂?”
但见众人或执笔踟蹰,墨汁滴落宣纸犹不自知;
或以袖掩面,指节叩案声声催心;
更有甚者,将束发青丝揉得散乱,显是方寸大乱。
忽闻“啪”的一声脆响,一青衣秀才掷笔于案,苦恼道:“江兄珠玉在前,我等纵使呕心沥血,也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徒惹人哂。”
其声虽轻,却似重锤般敲在众人心头,堂内叹息之声此起彼伏。
正午。
日影中立,府学院的钟声铛铛敲响,惊散了满堂的倦意。
数百位秀才们如大梦初醒,纷纷搁笔起身,有的揉着酸涩的双眼,有的伸着僵硬的腰背,三三两两往食堂走去。
廊下脚步声杂沓,青衫浮动,间或夹杂着几声低语。
有人仍念念不忘方才的课业,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未竟的词;
有人则已迫不及待地讨论起今日的饭食,言语间满是饥肠辘辘的期盼。
江州府院的午食向来丰盛,今日新秀才入学,更是格外精致。
灶间热气蒸腾,阵阵鲜香早已飘散至廊下,引得众秀才腹中馋虫蠢动。
松鼠鳜鱼金黄酥脆,浇着琥珀色的醋汁;东坡肉红亮油润,肥瘦相间的肉块在青瓷碗中微微颤动;龙井虾仁碧绿清透,茶香混着虾鲜,光是闻着便觉口舌生津。
另有翡翠玉羹汤莹润如玉,鲫鱼汤奶白浓醇,几样时令小菜点缀其间。
众秀才学子们围坐方桌,箸筷交错间,连素日最矜持的秀才韩玉圭也不免多添了半碗饭。
堂中咀嚼声、谈笑声混作一团,倒比晨间的词课,更显生气勃勃。
“江兄,下午选修,不知你选?”
韩玉圭搁下竹箸,目光越过满桌珍馐,落在对面正细品龙井虾仁的江行舟身上。
下午,新晋秀才们皆须于“君子六艺“与“文人八雅“之中,择一门小课修行。
礼、乐、射、御、书、数,或琴、棋、书、画、诗、酒、、茶,各有所长,亦各有所难。
话音方落,同桌几个秀才已按捺不住,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
“自然是修行射!
周礼大射,诸侯以射选士!
大丈夫当挽强弓,射杀妖蛮!.日后,说不定我等会前往塞北沙场,此乃保命战技!”
周文渊拍案说道,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粗鄙!”
旁侧的杜清音嗤之以鼻,“君子以琴养性,当择古琴。”
“琴瑟虽雅,终是用处有限。”同桌的林海洲却是摇头,“不若习御术!
御剑、御舟船、御万物!”
“我寻思,还是水墨丹青吧!”
江行舟想了想,笑道。
此言一出,满座屏息。
江行舟执箸蘸茶,在餐桌上勾出远山轮廓,笑道:“诗中有画,画里藏诗。
以诗词入画,画中入诗词文章。”
茶痕渐洇,恰似宣纸上的墨韵。
不少秀才闻言,交换眼色,顿时响起窸窣松了一口气。
“府院逢节气节日,必考小课六艺八雅!排位垫底,少不了被教谕当堂申斥!
避开江兄这尊真神,我或可在【乐】课,争个甲一”
杜清音喜道。
虽然并非全院总榜第一,可单独在一门小课拿甲一,也足以荣耀了。
新晋秀才们面面相觑,有人悄悄将案上准备研习的《芥子园画谱》塞回书箱,准备放弃修行水墨丹青,改选其它.以避开江行舟。
唯独那些早就选修水墨丹青的老秀才们,闻之面色铁青。
那专攻工笔的周姓书生手中茶盏一晃,黯然伤神:“唉,看来我在【画课】的榜首排名,要掉一位了!”
“嗤——!”
忽闻一声冷笑。
但见白面书生徐子谦轻摇折扇,绢面山水图随之一颤:“周兄,不至于畏江兄如畏虎吧?”
他斜睨江行舟,嗤之以鼻,“江兄虽诗词文章无双,我自愧不如。可这水墨丹青,非文章之道!
提笔如扛鼎,泼墨似布阵,岂是读几卷书籍就能精通.?”
“阁下是?”
“徐子谦,我与周灵韵兄,皆选修的画课,略有小成!所作之画,偶尔也能[闻乡、叩镇]。”
“哦,有空定然向二位请教!”
午食过后。
日影西斜,蝉声渐歇。
江行舟一行踏过青石小径,府院西南角飞檐斗拱间,悬着块乌木匾额,“澄观画院”四字漆色斑驳,显是经年风霜所蚀。
甫入院门,松烟墨香便扑面而来。
廊下挂着几幅未干的习作——有临摹的《溪山行旅图》,笔法尚显稚嫩;有写意的残荷败柳,墨色却极酣畅。
画院青砖墁地,四面轩窗洞开,天光斜落,将数十张梨木画案照得纤毫毕现。
画院教谕赵孟节身着靛青直裰,乃是一名举人,正背对众学子们执笔勾勒一幅《雪涧寒松图》。
忽闻堂下一阵窸窣声,他笔锋一顿,雪松枝头便多了一粒墨疵。
“江江行舟?”
不知是谁颤声轻呼,霎时满堂死寂。
轩窗洞开处,数十道目光如惊弓之鸟般射来——正是早先那些选修丹青的老秀才们。
案头砚台犹带新墨,而他们的脸色,却比宣纸还要白上三分。
这群老秀才们,有的悬腕僵在半空,墨汁滴污了宣纸;
有的慌忙将画作翻转覆案;
更有个瘦削书生,竟失手碰翻了朱砂碟,猩红颜料泼在素绢上,宛如一道血痕。
“学生行舟,拜见赵教谕大人!”
江行舟恭敬地拱手行礼,衣袖随动作轻轻摆动。
“行舟来了!”
赵教谕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扶起江行舟的手臂,脸上洋溢着欣喜之色。
江行舟如今已是江州府学院公认,有史以来最强的秀才案首!少年秀才,手中已经有“三首出县,四篇达府”!
江行舟竟然首选【画课】,如何能让他这画课教谕不欣喜若狂?
“自古以来,诗画不分家!
哪怕是一副寻常水墨丹青,可若配上一首好诗词,品阶档次也会大幅暴涨!
今日正好让你品鉴一番同窗们的画作,也好相互切磋进益。”
赵孟节引着江行舟走向东首第一张画案,案上《烟江迭嶂图》半卷,远山尚缺题跋。
“此乃周师弟的得意之作。”
教谕指尖掠过绢本,惊起一缕未干的松烟,“若得一句上佳的诗词,此画恐怕便可晋升[出县]之作!”
随后,
赵教谕领着江行舟继续前行,在琳琅满目的画作前驻足讲解。
他指向一幅墨色灵动的飞鸟画卷,笑道:
“此乃【飞鹰】画,以才气为骨,灵气为魂。
若将其祭出,顷刻间便能化作一头飞鹰妖兵,既可千里传书,亦能与妖族搏杀!”
又移步至另一幅战意凛然的人物画作前,抚须道:
“而这幅【骑兵】画,一旦催动,便能从画中唤出一名弓骑兵,箭无虚发,可助修士征战沙场!
这些提前画好的画作,可在顷刻间发动!”
赵教谕负手而立,目光深邃:“这些画作皆以才气绘制,最大的妙用,便是助修士御敌护道。”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
“不过,画道之妙,远不止于此。
山水、鸟兽、人物、舟船、时空故事.
若修为精深,甚至能以画开洞府、洞天福地、聚才气灵脉,助修行事半功倍。”
赵教谕捋须含笑,目光深邃如潭:“画道浩瀚,门类万千。行舟啊,你欲从何处入手?”
江行舟神色郑重,拱手道:“弟子愿修习【洞府】画道。”
他目光灼灼,心中早有计较——此番选修水墨丹青,正是为这【开辟洞府】之能而来。
他心中有一首陶渊明的顶级名篇,还有范仲淹、王勃、曹植的超级名篇,这些迟早是要写出来。
可是,他不想仅仅写一首诗、一篇文章!
诗词文章可以释放出文术——但释放完,文术就消失了,并不会持续太久。
他想要将这诗词文章入画,从而开辟出一座洞府——可以修行的洞天福地。
他曾在不少书籍中,都见过“诗词画作”开辟修行洞府的记载。
这画非常的持久,可以随时进入画中的洞天福地。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开开辟洞府?”
众秀才面面相觑,眼中难掩惊诧之色。
【洞府】画——以画载道,开辟洞天,此乃画道中极高深的境界。
寻常秀才,笔墨难承其重,非得举人文位,方有挥毫成府的资格。
“哦?”
赵教谕白眉微扬,眼中精光乍现:“此道可不简单啊!”
若换成其他学子,要学此道,他定然要严厉喝斥一番——连画道最浅显基础的【山水、鸟兽、人物】都尚未学,竟然敢学这登堂入室的【开辟洞府】画道!
可是,江行舟是何等人物?
江州府史上从未有过的奇才。
江行舟想学,那定然是能学成!
他要是拒绝,把江行舟给气走了,恐怕悔之晚矣。
赵孟节负手沉吟三息,忽而拂袖转身:“你等都随老夫来!”
数十名秀才紧随其后,
但见,赵教谕打开画院内一间紧锁的密室,在一幅悬挂壁上,丈许画卷前驻足。
画中云霞明灭,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掩映其间。
“且看——!”
赵教谕剑指一划,画卷骤然绽放清辉,只见画中一座飞檐斗拱的楼阁临江而立:
“此乃真正的【洞府】画,本教谕亲笔所画的一副【出县】文宝——《浔阳阁赋》!”
画中,还题有一首百字《浔阳阁赋》——[九江要冲,长江奔涌。庐山凌云瞰江湖,阁立东南镇九派。檐挑星月,揽三江浩荡;窗含山水,映五老青峰。春见鄱阳鱼跃,秋闻石钟月明。陶令菊香染画栋,乐天泪墨浸雕栏。昔有仙人铁笛穿烟雨,今看长桥车马贯云霄。一阁承千载文脉,大雅风华永流芳!]
这幅出县洞府画非常珍贵,他平常不会给旁人看。
若非是江行舟想学这洞府画道,他根本不会带众人来此密室。
话音方落,密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周灵韵、徐子谦等众秀才们都贪婪的死死盯着画卷,想要记下每一个细节。
——这等品级的洞府画,平日连远远看上一眼都是奢望。
他们在画院学了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赵教谕,在学子面前展示这副【出县】级洞府画。
他们如今还在学山水、鸟兽、人物画,更别提学这【洞府】画作了!
江行舟观赏了一番。
这副画不错,出县水准之上!.可惜,上面题的一篇《浔阳阁赋》文章,堪堪达到叩镇的水准,拖累了这副画的档次。
赵教谕的诗词文章,尚有待提升!
江行舟眸中精光闪动,忽而拱手道:“教谕,只是观画,看的不够真切!可否让我等入画一观,体悟一番洞府的妙处?”
“好!”
赵教谕长笑一声,袖袍无风自动:“此画乃老夫修行之所,今日便破例让你们开开眼界!”
为了让江行舟留下学画道,也是舍得下本钱。
他五指一张,掌心骤然迸发出一道璀璨青芒,注入这副《浔阳阁赋》。
那《浔阳阁赋》画卷剧烈震颤,画中楼阁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白玉雕琢的拱门自墨色中缓缓浮现。
“跟紧了!”
赵教谕率先迈入光门,衣袂翻飞间,整个人竟如一滴墨般融入画中。
众秀才面面相觑,
还是江行舟最先反应过来,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大步迈入光门。
“快,快跟随教谕进洞府!”
“徐兄,莫要挡我道!”
众秀才顿时骚动起来——周灵韵疾步跟上,徐子谦更是急得连儒冠都歪了几分。
众人你推我挤,生怕慢上半步,那画中洞府便要将他们拒之门外。
一步踏入画中天地,
江行舟只觉眼前流光散去,脚下已踩着檀木铺就的楼阁地板,身后一道进出的木门。
楼阁壁上,正题着那首《浔阳阁赋》!
清风穿堂而过,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跟身临其境一般无二。
推开雕窗棂,却见窗外,天地豁然开朗——
【叮——】
识海中清音骤响,青铜简牍泛起莹莹青光。
【您进入“浔阳阁”小洞府!
「浔阳阁」洞府加持:
道行修炼速率↑15%
才气恢复效率↑25%
悟道灵光+5
清心+10(削弱10点邪魔杂念负面影响)
赋诗+10(赋诗词文章可提升10点效果,文章更佳)
】
江行舟一看青铜简牍,不断刷新的数据,不由暗暗点头。
看来,这座【浔阳阁——修行洞府】效果还是挺不错!
“快看那边!”
众秀才们在窗旁,惊喜的大呼小叫。
但见大江奔涌如龙,渔夫撑着一叶扁舟正破浪而行。
忽有银鳞跃出水面,在阳光下划出璀璨弧光。
远处层峦迭嶂,漫山金菊如星子洒落,山脚稻田翻涌着金色波浪,与天际流云相映成趣。
“此乃画中洞天,尔等切记——”
赵教谕衣袖一拂,阁楼四角忽有青芒流转,笑道:“此间修行之所,仅限此阁。窗外海天虽阔,不过虚妄幻境。”
他指尖轻叩窗棂,木纹竟泛起水波般的涟漪:“若有人踏出此阁半步顷刻间便会坠出画境!”
他的实力,只够在这副【出县】画中开辟一座数十丈大小的楼阁洞府,供自己修行。
其它地方都是背景板!
“出了阁楼,会摔出画去?”
众秀才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脊背生寒。
不过,却又在这洞天福地的滋养下,神思愈发清明。才气如涓涓细流,在经脉间自然涌动,连呼吸吐纳都带着几分道韵。
难怪……此等画中洞府,堪称大周文士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赵孟节拂袖盘坐于青玉团蒲之上,一缕灵光在画境中漾开涟漪,含笑望向江行舟,问道:“行舟,此画中洞天,可合你心意?可愿承此道?”
“玄妙非常!学生愿随教谕,潜心修习!”
江行舟肃然长揖,衣袂翻飞间带起淡淡墨香。
众秀才们面露艳羡之色。
赵教谕只问江行舟,可没问他们。
此等造化非根基浅薄者可企及——他们仍需,从鸟兽、鳞介、人物、山水描摹起,一笔一画打牢根基,叩问画道真谛。
“对了,教谕!”
江行舟看了一眼,楼阁壁上那副堪堪叩镇的《浔阳阁赋》,欲言又止。
(本章完)
第109章 改诗全篇!初窥门径!(求月票)
第109章 改诗全篇!初窥门径!(求月票)
江行舟忽地抬首,目光如墨,凝在楼阁壁上那幅《浔阳阁赋》上。
[《浔阳阁赋》(原赋)
九江要冲,长江奔涌。庐山凌云瞰江湖,阁立东南镇九派。檐挑星月,揽三江浩荡;窗含山水,映五老青峰。.]
“此画,楼阁飞檐如剑临江而立,劈开浩渺烟波。远山凝黛处,似有蛟龙蛰伏,墨色苍茫欲活。
乃出县之画作,甚佳!”
江行舟指尖悬于题跋之上,只觉字里行间气韵凝滞,终是收回袖中,轻叹道:“然,这首《浔阳阁赋》,笔力似乎有些欠缺”
“哦,行舟,但说无妨!”
赵教谕广袖无风自动,眸中精光一闪。
“学生跟随教谕学此[洞府]画道,无以为报!
此《浔阳阁赋》仅得[叩镇]之境,如何配得上这幅[出县]画作?!”
江行舟忽抬眸,眼中似有墨蛟游走,“不如.让学生斗胆改诗?或可提升为出县!”
“哦,如何改之?行舟,你只管道来。”
赵孟节顿时衣袖一振,案上青玉笔洗竟泛起三迭墨纹。
这位以画道称雄的教谕,此刻眼中却流露出学子般的期待。
他善于画道,但是这诗词文章,向来是他的薄弱之处。在江行舟的诗词文章面前,他恐怕只能当学生!
江行舟负手立于阁赋前,沉吟片刻,心头已经有了新词,“改动略有些大,望教谕不要介意!”
阁楼内墨香浮动,十数名青衫秀才们,也早已围聚画壁之前,观赏这首《浔阳阁赋》。
他们也觉得这首赋,笔力略有欠缺。
但是要动手改,却无从下手。
徐子谦忽以折扇轻叩掌心,沉吟道,“若是将[阁立东南镇九派]改成[飞阁凌空镇九派],或文采更胜一筹?”
“不妥!”
话音未落,旁侧立即有人摇头:“子谦兄此改,不过是将赵教谕的‘阁立东南'字换作‘飞阁凌空',终究未脱窠臼。”
“如此改动,恐怕与赵教谕的原文,区别不大!”
一时间众声交错。
有人主张“檐角当挑巫山月”,又有人力陈“不如朱栏漫卷楚天霜”,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行舟!
但改无妨,但改无妨!”
赵孟节大笑。
这位素来持重的教谕,此刻眼中却燃着近乎狂热的期待——
他见过江行舟的那阙令江州满城文士倾倒《一剪梅梅·月满西楼》,读过惊动庐山云海的《望庐山瀑布》,还有那一卷让全城魁舞姬艳羡的《菩萨蛮·咏足》等篇,都是惊为天人。
江州府虽有一府五县之大,但敢跟江行舟比诗词文章,恐怕无一人。
江行舟指间已凝出一缕青芒,提笔蘸墨改诗。
在晨曦中勾出半阙金芒,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壁上的原诗一百字,直接一笔删去!
“嗤——!”
笔锋撕裂空气的锐响,竟似龙吟般在阁楼内久久回荡。
墨迹横空,壁上百年不褪的鎏金赋文,全文被删除!
这一瞬间,浔阳阁外明明朝阳初升,楼内却如坠暮色,为之一寂,光线迅速黯淡了下来。
唯有江行舟手中笔下狼毫那抹青芒,在渐暗的晨光中愈发璀璨,恍若黎明前最后不灭的星火。
“江兄,这全删了?.这是打算全篇大改?.重写《浔阳阁赋》?!”
周灵韵面色震惊。
徐子谦难以置信,手中玉折扇“啪”地坠地,在青砖上砸出一声惊心动魄的脆响。
满阁数十名秀才惊的倒吸一口冷气,齐刷刷后退三步,衣袍翻飞间带起的风,竟将阁内案上的宣纸卷得簌簌作响。
他们望着江行舟手中那支悬空的青玉文笔,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改字易!
改句难!
改全篇如移山!
这可是要凭一己之力,重写《浔阳阁赋》!
江行舟笔锋如刀,一笔删除浔阳阁壁上的原文,墨痕过处,那鎏金古赋竟如冰雪消融,寸寸剥落。
就在原文消散的刹那——
“嗡!”
江行舟识海深处,青铜简牍猛然震颤,浮现出一串猩红文字:
【「浔阳阁」洞府状态——
道行修炼速率:5%(原+15%)→修炼如逆水行舟!
才气恢复速效率:5%(原+25%)→文思滞涩如淤!
悟道灵光:归零→天机晦暗!
清心:+1(原+10)→杂念如潮涌,无法清除负面效果!
赋诗:归零→笔墨失魂,文章无增益效果!
……】
整座浔阳阁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梁木间积淀的文气,似乎正在快速逸散!
“轰——”
整座浔阳阁剧烈震颤,雕梁上的文气如决堤般倾泻。
江行舟瞳孔骤缩——
识海中青铜简牍上的猩红文字仍在不断跳动,浔阳洞府各项属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下滑。
他猛然醒悟:
没有了诗词文章的加持,这座浔阳洞天的各方面增益属性一起暴跌!
看来,这【出县】画作,不过是承载文士修行洞府的躯壳!
真正的精髓,在于那字字珠玑的诗词文章!
它才是真正带来增益效果!
当然,这也并非说画作的载体不重要——画的档次越高,它的承载力,估计也是越强!
画作如舟,诗词似帆——
舟愈坚,则能载千钧;
帆愈劲,方可破万里!
一副画作的最终核心,依然还是诗词文章!
江行舟腕底墨龙翻涌,青玉笔锋在阁壁空白处,游走如飞。
但见:
【《浔阳阁赋》(新篇)】
【翼轸分野,九派朝宗。
拔匡庐以瞰云梦,扼荆吴而镇鸿蒙。
檐飞星斗,吞三江之浩渺;
牖纳潇湘,锁五老之葱茏。
春泛鄱阳银鳞跃,秋悬石钟霜月融。
陶令菊香萦画栋,乐天泪墨浸雕栊。
昔闻吕岩铁笛破烟雨,今见虹桥车马贯苍穹。
一阁立而文枢振,千载过兮大雅风!
————赵孟节原赋,江行舟改赋!】
墨迹未干,阁中忽起清越凤鸣!
江行舟并未用华夏名篇,而是在原文基础上,重写锻写了一篇赋——
字字如金玉相击,句句似云霞蒸腾!
强大的文笔,令原文的文采暴增!
“轰——!”
霎时间,整座浔阳阁光芒大盛,璀璨如昼!
青濛濛的才气如云海翻涌,瞬间笼罩整座楼阁。
阁内文气激荡,银鳞虚影跃空而起,陶菊清香凭空飘散,更有琅琅书声在梁柱间回响不绝。
那鎏金阁壁上的新赋熠熠生辉,字字绽放出璀璨文光,竟将整座阁楼映照得如同琉璃玉殿!
“嗡——!”
江行舟识海剧震,青铜简牍上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璀璨金芒。
【「浔阳阁」洞府加持】
道行修炼速率↑45%(周天运转,如江河奔涌)
才气恢复效率↑32%(才气泉涌,似春潮澎湃)
悟道灵光+15(灵台明澈,见道韵流转)
清心+30(削弱30点邪魔杂念负面影响,心若冰壶,可镇邪魔杂念)
赋诗+30(赋诗词文章可提升30点效果,落笔生辉,文章天成)
简牍震颤间,那些金色篆文竟如活物般游走重组,每项增益后都浮现出玄妙道纹注释。
江行舟收笔,身在浔阳楼阁内,只觉自己四肢百骸文气奔涌,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淡淡墨香。
“好赋!”
“妙哉!唯有这首赋,才配得上我的这副[出县]之画!”
赵孟节教谕双目圆睁,只是死死盯着阁壁上的新赋,浑身颤抖如筛糠。
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磅礴文气,竟将他原赋映衬得黯然失色。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呕心沥血所作的原赋“[九江要冲,长江奔涌。庐山凌云瞰江湖,阁立东南镇九派。.]”,在阁角蜷缩成一团废纸,字迹模糊如蒙童涂鸦。
“这篇,改的太好了!”
“[翼轸分野,九派朝宗。]——仅这开篇八字,高下立判!”
周灵韵、徐子谦等数十位秀才呆立当场,眼中映照着阁壁上流转的文光,竟连呼吸都忘了。
整篇赋文竟被彻底重铸!
字字如星斗排布,句句似江河奔涌。
那【出县】画作中的山水仿佛被注入了魂魄,云烟自卷舒,潮声可耳闻。
众人分明看见——
九派之水自画中奔涌而出,翼轸星辉垂落阁檐!
“这这已不是简单的诗画相和”周灵韵声音发颤,“这是以文入画道,点化洞天啊!
硬生生将这洞府画作,拔高了一筹档次!”
此番过后,每日申时三刻,澄观画院的青石小径上总会准时响起靴子的清响。
江行舟一袭素袍垂落,腰间玉坠随着步伐轻晃,步入画室内。
赵孟节教谕早已在「听松轩」备好澄心堂宣纸,案头那方墨正氤氲着松烟清香。
“洞府画道讲究'三远法'。”
赵教谕执笔示范,笔尖在纸上拖出逶迤山势,“高远取其势,深远取其质,平远取其韵——且看这云岚处的留白”
江行舟跟着临摹,凝神运笔,腕间竟隐隐有文气流转,那些山石轮廓间暗合着《浔阳阁赋》的章法气韵。
赵孟节倾囊相授,将毕生所悟的【洞府】画道精髓,尽数传于江行舟。
每日午后磨墨,直至暮色染透窗棂。
案头堆积的宣纸已高过砚台,每一张都浸透了松烟墨香。
赵教谕的讲解声常伴着更漏滴答,在画室中回荡。
然而,【洞府画道】终究不是孤立之道。
江行舟依然要画山水、草木、鱼鸟和人物——洞府画道,会涉及到这些庞杂的东西。
山水的苍茫气韵、草木的枯荣生灭、鱼鸟的灵动天趣、人物的神采风骨,皆需在洞府的方寸间,各得其所。
“画中洞天虽小,须纳大千——洞府楼阁、人、山、水、草、木、鱼、鸟!”
赵教谕指尖轻点画中云雾,“这一笔山涧野兰,要记得‘疏影横斜'之妙;那处渔翁蓑衣,当悟得‘孤舟独钓'之境。”
他忽然提腕,笔尖在留白处轻扫——几道淡墨竟化作振翅青鸾,与远山飞瀑遥相呼应。
江行舟悟性好,学的奇快。
画兰草,只需一日。
他指尖微动,一缕青芒才气顺着笔锋游走,墨色兰叶竟渐渐泛起灵光——枯藤生,老树抽新,荒芜处忽现奇异草,暗香浮动。
笔下那株墨兰,三片兰叶如剑,蕊处隐约有月华流转。
画鱼鸟,仅一日功夫。
墨色在纸上晕开,化作一尾锦鲤跃然水面,鳞片泛彩,尾鳍轻摆,仿佛下一刻就要溅起水。又见一只青雀立于枝头,羽翼微张,鸟喙轻启,似要啼鸣。
赵孟节捋须凝视,目光随江行舟的笔锋游走,竟见画中锦鲤忽地摆尾,青雀振翅欲飞——虽未真正活转,却已隐隐有破纸而出之势。
江行舟往画中注入青芒才气,顿时见那画中青雀忽地歪头,眼珠一转,似在窥探外界。
澄观画院。
数十名选修画道的秀才们只感觉,天都塌了。
他们画一株文竹,苦练数月,临摹院中那丛文竹,却仍只得其形、未得其骨。
可江行舟不过抬眼一望,府院庭院中的文竹,便在画纸中提笔挥毫。
狼毫在宣纸上皴擦点染,
江行舟沉吟片刻,融入郑板桥的“乱石铺街”笔法,化入竹节。
但见墨色由浓转淡,一笔立竿,两笔成节,三笔生枝。
待最后一道飞白掠过,画中文竹忽地簌簌而动,竹叶间竟隐隐透出金石相击之声。
仅一日,文竹画便出师。
江行舟每日所画皆不同,画顾恺之的山水,画张璪的嶙峋石,画郑板桥的文竹,画赵孟頫的鸟,画齐白石的虾.!
“这!”
一位秀才气的手都在哆嗦,手中画笔啪嗒落地,只恨自己笨拙如牛,“我等摹竹百日,不过画皮画肉。他这一笔,竟连竹魂都勾出来了!”
赵教谕负手立于案前,观其画作,望着院中真实文竹与画中墨竹无风自动、彼此呼应,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画中竹节分明处,隐约有淡青色光晕流转,宛如月下新篁初解箨。
“好,此墨竹,瘦劲处如屈铁,舒展时似流云。其形、其意,其色,无一不是上乘!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文竹,画的比为师更显其风骨啊!”
赵孟节教谕不由大为赞叹,赞不绝口。
徐子谦面色惨白如纸,指节攥得发青,几乎要将手中画笔折断。
仅仅半月前,他自持学画道三年,还敢在江行舟面前倨傲,此刻却佝偻如败竹。
可如今,才短短半月过去,
他望着江行舟案头堆积的画稿——嶙峋山石尚带着砚台余温,墨虾在宣纸上几欲弹跳而出,文竹的枝叶间甚至凝着未干的晨露。
不论是画何物,江行舟竟然只学一日,寥寥数页画纸便学成,自成一派风格!
几乎从不需要两日!
最令徐子谦胆寒的是,江行舟作画时甚至不需要反复勾勒——落笔便是铁画银钩,仿佛那些山、石、鳞介早在他胸中胸有成竹。
徐子谦望向江行舟的目光,已经是自惭形秽,见之不敢抬头!
这等悟性,叹为观止!
倏忽半月,端午将至。
画室檐角悬着的艾草已渐渐风干,在熏风里散着苦涩清香。
江行舟临窗作画时,总能听见远处龙舟练习的鼓点穿过溽热的空气,闷雷般在宣纸上游走。
徐子谦仍每日午后,最先到画室,只是案头堆的不再是习作,而是揉皱作废的纸团。
江行舟执笔立于画案前,时而勾勒奇峰险壑,时而点染烟波钓叟。
那些看似庞杂的技法——山水的雄浑、草木的灵秀、鱼鸟的生机、人物的神韵,在他笔下竟渐渐融会贯通。
“妙哉!”
赵教谕观赏完江行舟随手而作的一副新画,白须微颤,长叹道:“不过小半月,已得【洞府画道】‘三远'真意。这般进境.老夫当年可是苦修三载!”
随后,他朝众秀才们道,“江州府院惯例,每逢节日、节气,必有小考!”
他声音不疾不徐,却如重锤般敲在众人心头,“再过三日便是端午,端午乃是我大周圣朝的大节日。
在端午之前.明日吧!诸生构思一番,作画一幅,作为小考!
画道排名甲一至甲五,可得府院赏赐!
若是排名末尾五名,将被申斥、惩戒!”
“喏!”
数十名秀才齐声应和,声浪在画室梁木间回荡。
堂下众秀才神色各异——有人已暗自掐算时辰,有人额头渗出细汗,更有甚者,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宣纸,似在提前描摹轮廓。
赵教谕叮嘱一番,袖袍无风自动,他深深望了江行舟一眼,转身离去。
教谕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画室便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江兄!”
周灵韵拨开围拢的人群,袖口沾着的朱砂艳如榴,“明日小考,不知江兄欲作何画?”
江行舟指尖轻抚案上宣纸菖蒲叶,叶脉间忽然流过一线金光。
“我修行[洞府画道]!”
他抬眼时,眸底似有飞檐斗拱的幻影掠过:“自然是画一座【洞府】。”
满室哗然。
这半月来,众人皆见过江行舟笔下的画——画中,青砖黛瓦会随月相阴晴变幻,廊柱间的云纹能在宣纸上真正流转。
徐子谦猛地攥紧手中狼毫,墨汁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那日,江行舟所画——水中游弋的墨虾,至今仍在他噩梦里摆尾。
“江兄大才!”
周灵韵羡慕道。
众秀才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若是江行舟画鸟兽、虫鱼.他们的压力太大,简直是在小考当众丢丑。
“周兄过誉,不过初窥门径罢了!”
江行舟笑了笑。
他这半月以来,在此【洞府画道】上已经略有小成。能将阁楼、山水、鸟鱼等初步融合一体。
虽然谈不上大成,但是小成也已经算是【洞府画道】初窥门径了。
他心中已经有计较。
洞府画只是载体,够用便可!
【洞府画作】真正的精髓,还是在上面题跋一篇极品诗词文章。
他正好在江州府院的端午小考画上一副,也检验一下自己洞府画道的实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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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10章 诗画双达府!《陋室铭》一篇惊江州
第110章 诗画双达府!《陋室铭》一篇惊江州!(求月票)
晨光初破晓,薄雾犹未散。
江州府院的青石板上,已踏满纷沓足音,惊起檐角宿露。
府学院小考之日,晨钟方歇,院内便已人声鼎沸。
数百青衿学子肃立庭中,衣袂翻飞,笔墨纸砚的清香与晨露的湿气交织。
周山长一袭玄色儒袍立于高阶,身后众教谕雁列。
他长袖当风,目光如炬扫过众学子,庭中霎时鸦雀无声。檐角铜铃被晨风清脆叩响,恍若为这场江州府院的小考文战揭幕。
“两日后便是端午佳节,江州府将举办龙舟文会,诸事繁杂。
今日府院小考,依‘君子六艺’‘文人八雅’,诸位教谕、学子们各择一科考校。”
言罢,他拂袖,示意众人散去。
然而,庭下教谕与秀才们却仍伫立不动,目光灼灼。
“怎么?还有疑问?”
周院君眉梢微挑,略显诧异。
“院君容禀!
我等想观江行舟兄作一篇【诗画】!”
忽有秀才沈织云越众而出,长揖及地,笑道:“江兄自入我江州以来,所作诗文篇篇出县以上!
自古诗画不分家!
今日若得观其【诗画】,必是一桩盛事!”
晨风拂过庭前古柏,枝叶簌簌作响。
数百秀才青衿屏息凝神,目光皆汇聚于一人——那立于阶下的月白薄衫书生,沉默的江行舟。
“不错!”
另一教谕抚掌笑道,“以江生之才,此番定又是一篇出县、达府之作。如此机缘,我等岂可错过?”
众秀才与教谕纷纷附和,笑声朗朗。
亲眼观江行舟写诗词文章,他们也能精进,领悟不少心得。
周院君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好!好!本君亦有此意!既如此,今日便先考画课!我等一睹为快!”
他侧首唤道:“赵教谕!”
“在!”
赵孟节朝周院君拱手一礼,随即转身,面向画课的数十位秀才学子,声如洪钟:
“画课——开考!”
“喏!”
庭前古柏投下斑驳日影,数十张紫檀长案次第排开。澄观画院的数十位秀才学子衣袖翻飞间,纷纷开始作画。
周灵韵拈起一管狼毫,
徐子谦正以青黛调色,
他们案头朱砂艳若榴火,赭石沉似龙渊,青黛、胭脂不一而足。
忽闻“嘶——”的一声轻响。
江行舟广袖垂落,徐徐展开丈二宣纸。
素白卷轴如飞瀑垂落,
惊得邻座秀才慌忙按住自己翻飞的纸角。
但见,江行舟笔锋悬于纸端三寸,一滴墨悬而未落。
庭中忽然静得,能听见江行舟手中松烟墨碎裂的声响,连画院的众秀才们都心不在焉,忍不住翘首张望。
江行舟略一沉吟,便提笔。
狼毫落纸的刹那,满庭松烟墨香骤然一凝。
宣纸画卷之上,
墨迹如活物般游走——
远山,薄雾濛濛,一线黛青破空,孤雁振翅处,竟有点点朱砂晕染,恍若霞光沾羽。
溪畔,溪水清澈,渔翁斗笠下的阴影用枯笔皴出,腰间酒葫芦却以金粉点缀,在满卷水墨中灼灼生辉。
江行舟笔锋下,
三间茅草木屋在依山傍水的墨色中浮现——
左屋,歪斜的雕窗棂,用簪小楷写就半阙小诗《云深处》,字字如蚁附木,在斑驳树影间若隐若现。
中屋,洞开的门扉内,一名布衣老者与数十位年轻人坐而论道,一张矮腿案几上,案几摆放着一卷《春秋》竹简,半盏冷茶正漾开涟漪。
右屋,茶烟袅袅升起,在宣纸上晕出淡淡的赭石色水痕。
茅草木屋外的石阶青苔,墨色里混着碾碎的孔雀石粉末,在晨光中泛着幽蓝。
屋旁,一块卧牛奇石盘面,竟藏着半局未了的珍珑棋谱!
江行舟狼毫轻扫,
一弯木桥自溪面跃然而出,
桥板的松木纹理间,暗藏吴道子“兰叶描”笔意,在波光折射下流转生辉。
溪畔,三丛墨兰忽地一顿。
江行舟以笔肚蘸取宿墨,瓣边缘顿时浮现冰裂纹。
桥下流水间,竟然还能见几尾墨虾。
那溪中墨虾,须尖正在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纸面,溪流哗啦,充满活泼欢悦的气氛。
江州府满庭院的教谕、秀才学子们都看的聚精会神,噤声屏息。
那画作溪水“哗啦”声分明化作古琴的流水滚拂之音,在府院庭中回响不绝。
赵孟节目不转睛盯着卷轴,指节轻叩案几,案上茶盏中的龙井嫩芽随声沉浮。
“好!”
他忽而击掌,赞叹:
“三笔勾檐见风骨,五墨分阴阳生韵。此画看似拙朴,实则笔笔藏锋,墨色天成,已臻【出县】之境!”
白玉镇纸下,这幅江村草屋图卷轴,在晨光中泛着微黄。
不过,
赵孟节教谕心中,依然有一丝疑惑。
他观江行舟平日执笔画作,水榭楼台、雕栏玉栋,完全不在话下。连宫阙脊兽,鸱吻鳞甲都纤毫毕现,
为何,在江州府试端午小考上,江行舟却反而偏偏画一座如此简陋的茅茨土阶?
“不过,江州府院的端午小考,一副[出县]画作,也足以评为画道甲一了!或许,他想保留三分实力!”
赵孟节心中暗道。
“画已成!”
江行舟笔锋收势,墨痕未干,一幅山溪茅草木屋图已跃然纸上。
画中茅檐低垂,溪水潺潺,远山如黛,意境清幽。
“该题文章了!”
他略一沉吟,
提笔沾墨,笔锋吞吐着青芒,在画卷空白处挥毫题一篇文章。
江州府院众人顿时精神一震,屏息凝神,目光尽皆落于那笔走龙蛇之处。
【《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笔落处,墨染山河动。
首句最后一笔收锋的刹那,画卷骤然绽放出璀璨青芒。
画中云雾翻涌,原本静止的山雾中竟传出阵阵缥缈仙音,似有琴瑟和鸣于九霄之上。
“快看!画中,仙气!”
有秀才失声惊呼。
只见画中山岚间,数只灵鹤振翅而起,羽翼流光。
远处峰峦深处,灵雾笼罩处,隐约可见一位素衣仙人抚琴而坐,指尖拨动间,清音绕梁。
那琴声时而如清泉漱石,时而似松涛阵阵,竟引得院中梧桐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赵孟节教谕一时竟看呆了,手中茶盏“当啷”落地,青瓷碎片间茶水蜿蜒如小溪。
他浑然不觉,双目死死盯着那幅渐生灵韵的画作——这哪里还是出县文宝?分明已是“灵韵自生”的佳作!
江州府院上空,不知何时聚起朵朵祥云,霞光映照下,整幅山溪草屋图竟似要破纸而出。
“妙!”
府院人群中,骤然爆发一声赞叹,
“开篇首句,便见仙骨,气韵天成!”
“仅此一句,这一篇文章,必是【出县】以上的名篇!”
众教谕、秀才们也是纷纷颔首,彼此交头接耳低声评议,眼中尽是惊艳之色。
寥寥数笔一句之间,却已经立意极佳,似有清风拂面,令人心神一畅。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江行舟手腕轻转间,笔锋如刀,墨色似浪。那宣纸上的墨迹竟隐隐泛起粼粼波光。
此第二句一出,
“轰——”
画中溪水骤然翻涌,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千层浪。
原本只有数尾鱼虾的潭底深处,一道青影蜿蜒游动,鳞爪时隐时现,龙吟不绝于耳。
“龙是龙气!”
有人踉跄后退,指着画卷骇然失色。
只见那墨色蛟龙猛然破水而出,带起漫天水雾。
龙须怒张,金瞳如电,一声长吟震得画纸剧烈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磅礴龙气撕裂。
“哗啦!”
这条墨龙入溪潭之中,在画卷的溪水中消失不见。
赵孟节须发皆张,持茶盏的手在轻轻颤抖。
他分明看见——那龙睛开合间,竟对着江行舟微微颔首!
满院文士呆若木鸡。
“上句言仙,下句述龙!好一个珠联璧合!”
忽然,人群中一位青衫文士击节赞叹,“一山不在高一水不在深,一虚一实,却暗合天地至理!”
“这开篇绝了!
以文入道,点墨通灵!”
四周众人闻言,皆露出恍然之色。
这两句看似平白,却如阴阳相生,既承前句仙气缥缈,又启后文人戏龙的趣味,当真妙不可言。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江行舟一气呵成,笔下生风!
天地骤静。
只见画中那三间歪斜茅屋,忽有道德紫气自梁间升腾,萦绕茅屋,如烟似雾,金光璀璨,蓬荜生辉。
斑驳土墙竟泛起金玉光泽,檐下蛛网化作璎珞垂珠。
一块乌木牌匾凭空在正屋浮现,【陋室】二字笔走龙蛇,墨迹未干却已透出铮铮铁骨。
“这这竟然是文道紫气?”
江州府庭院,一位白发老儒颤巍巍伸手,指尖激动指着画中紫气。
画中,
茅草木屋内忽传清越琴音。
但见虚影幢幢——有青衫文士对弈石枰,素手拨动焦尾琴;
皓首大儒执卷在屋中团蒲处,字字生辉映得须眉皆金。
最奇的是,画中茅草木屋内,明明满座大儒文士,高谈阔论,却只闻珠玉之声;
纵使茅草木屋中典籍堆积如山,众人翻阅却怡然自若,毫无倦意。一童子捧茶穿行其间,衣袂带起的风都是香的。
“画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此等气象——不论门第高低,只论学问高低,笑谈圣贤大道!
岂非正是当年孔圣周游列国前,和众弟子们高谈阔论经典,杏坛论道的场景,可与之媲美?!”
赵孟节看到此处,忽觉眼眶滚烫,竟有热泪夺眶而出。
这才是画的至高境界——意境气象!
他甚至能看见——在那座陋室门前青石阶外,苔痕斑驳处,隐约现出一道车辙印记;
檐下竹帘轻晃间,仿佛有子路负剑的剪影掠过;
案几上摊开的《春秋》竹简,分明还带着泗水河畔的晨露。
“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
赵孟节颤抖着抚过画卷,指尖触及之处,竟有钟磬清音自数千年前悠悠传来。
画中,
那些模糊的[往来无白丁]年轻文士身影,
此刻在他眼中渐渐清晰——
有人正冠危坐如颜回,有人抚琴长啸似曾皙。
而那陋室中央,分明有位布衣老者执笔删定六经,案头一盏油灯,照得万古长夜如昼。
“此乃,朝闻道于孔圣也.!”
赵孟节突然整肃衣冠,对着画卷深深一拜。
他是满院众人中,最先明白过来,
眼前这画作分明是江行舟以笔墨为舟,载着满座文人逆流直上数千载,与孔圣人共此一盏茶,谈笑论道。
“妙哉!好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一声喝彩如惊雷炸响,
满院的秀才们竟不约而同面露震惊之色。
那白发苍苍的老秀才浑身颤抖,手中茶盏“当啷”坠地,却浑然不觉。
他耳畔分明回荡着画中传来的诵经声——不是一人,不是十人,而是千百年来无数鸿儒的吟咏,在陋室梁间交织成浩瀚长河。
“此句一出,这必定是一篇达府文章!”
“这茅草木屋中,竟然隐传来大儒之音——!”
府院一片高声喝彩,众教谕们无不动容。
这世间竟然有人,
能以如此直白朴拙之笔,勾勒出这般深邃意境?!
不过,他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画中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都指的是何人?
这茅草屋陋室,是指的何地?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孔子云:何陋之有?】”
直到,
江行舟最后一笔银钩铁画,墨池余渖犹在。
整座府院顿时陷入一片玄默。
“这是.孔圣?”
满座青衿学子、白首教谕,尽皆悚然离席,连呼吸都凝滞了。
那案上墨迹未干的宣纸,此刻竟隐隐泛起杏坛讲学时才会出现的文华之光。
若说前文是琼琚之章,
这最后一句便是圣人之音,叩响泗水磬钟,振聋发聩!
“这不是寻常陋室!
这是当年孔子尚未封圣,还是大儒时,在洙泗之滨筑起的一座茅草木屋——天下第一座杏坛,带弟子们在此处讲学!
此句,出自《论语·子罕第九》——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周山长院君这一刹那终于惊醒,突然推案而起,满脸不可思议,“江贤侄这是将孔子的微言大义,融入这副《陋室铭》诗画之中!”
原本这幅画作虽笔墨精妙,但终究稍显简素,不过【出县】之姿。
然而,[孔子云:何陋之有?]
此惊天之句一出,
一切都不同了。
霎时间——
整幅画卷如受圣人之气点化,纸上墨痕竟隐隐泛起杏坛紫气,文华冲霄!
原本略显朴拙的笔意,此刻竟如洙泗春风拂过,陋室生辉,意境骤升节节攀升,直入【诗画双达府】之境!
“圣人微言,一字千钧!”
一位老儒眸中光芒大放,颤声低语,“此句一出,画中这座陋室,便不再是凡俗茅草木屋,而是承载孔圣遗韵的圣地——杏坛!”
“江行舟兄.这是,诗画双达府?!”
江州府院的众人恍惚间,
仿佛见画中陋室化作一座古朴杏坛,隐约有圣人诵经之声回荡,文气浩荡,直贯云霄!
霎时——
那幅【诗画双达府】的《陋室铭》卷轴,发出仙琴龙吟之音,骤然绽放出璀璨文光!
府院众教谕、秀才们只觉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文位修为稍浅者竟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
那画卷散发的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通天光柱,将整座江州府组照得如同白昼!
但见——
江州府穹苍之上,墨云翻涌如龙蛇起陆,竟于虚空中凝就《陋室铭》全文。
字字浮空,金钩铁画间隐现圣贤气象: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孔子云:何陋之有?]
忽有清光乍破,云霞间显化出一座陋室茅檐。
檐下鸿儒虚影凭几而坐,手持竹简娓娓道来。
那诵读之声竟与文庙的晨钟暮鼓相应和,在天地间回荡不绝。
“咚——!
咚——!
咚——!
咚——!”
江州文庙巨钟无人自鸣,声震百里。
文庙钟声四响。
随后稍顿片刻,又是钟声四响!
整座府城的青石板路都在钟声里微微震颤。庞大的才气共鸣,从天地间溢出。
百里方圆漫天云卷,才气漩涡的中心处,赫然是江州府学院!
长街上,数十万布衣百姓愕然,纷纷驻足。
有稚子骑在父亲肩头,指着天际结结巴巴:“爹!字、字在发光!《陋室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诗画双达府?.江州府学院,江行舟的新作?!”
茶肆里说书人蓦然惊起座,愕然望天画卷,醒木坠地,却浑然不觉。
城南李清老秀才跌跌撞撞冲出寒酸的书房,葛巾歪斜也顾不得扶正,望着天幕,老泪纵横:
“[何陋之有]好一个何陋之有!”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补丁长衫,“若早三十年得见江郎此文,老朽何至于.何至于毕生自怨自艾,恨天怨地,贻误终生!”哽咽不能言。
城北王秀才更是一把扯开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对天嘶吼: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才是读书人的文心!
[孔子云,何陋之有?],此乃文人之文骨!
我悟了,我悟道了——!”
声裂金石,惊起满城飞鸟。
此刻,
整座江州府,都沐浴在这《陋室铭》诗画双达府的漫天文华之中。满城书籍,一册册无风自翻,砚台残墨泛起涟漪——竟是天地共鸣,万物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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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成长型洞天《陋室铭》!告发逆种文
第111章 成长型洞天《陋室铭》!告发逆种文人!(求月票!)
江州府院。
一袭月白素衣的江行舟负手立于《陋室铭》画卷前,袖间松烟墨香未散,与案几新焙的龙井茶气氤氲成韵。
那丈二生宣画卷之上——
青苔痕浸墨处,泛起泠泠青玉光,原是昨夜他取歙砚金星石髓,佐以晨露研磨,此刻随光流转,恍若碧泉凝翠,暗蕴灵韵。
画中,云纹留白时,恍见仙影婆娑,缥缈难觅;
最妙是,画中茅檐低垂,却见九霄文曲星光透瓦而入,映照在木屋匾牌所题的“陋室”二字上。
飞白笔势如龙蛇游走,苍劲处似挟风雷,飘逸处若揽云霞,观之如饮天浆,心神俱醉!
“尚可!”
江行舟微微颔首,轻抚袖口墨渍,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这副《陋室铭》的细节,处理的颇为完美,算是他【洞府画道】第一篇小试牛刀之作!
“妙哉!”
“江兄此画、此文,当真是诗画双绝,已达化境!”
江州府院内,众教谕与学子皆屏息凝神,目光灼灼,目眩神迷地凝望着那幅《陋室铭》画卷。
霎时间,满院寂若无人,唯闻广袖拂动之声,似竹海听涛,飒飒成韵。
诸生额上汗珠垂落,竟浑然未觉。
但觉胸中锦绣翻腾,恍若饮罢瑶池玉露,通体酣畅,神思俱清。
此刻,诗画双达府异象并未散去,江州府上空霞光万丈,才气氤氲,凝作千重祥云。瑞霭扶摇直上九霄,紫气东来,映得方圆百里尽染华彩。
韩玉圭仰首望天,但见霞光漫卷,祥云翻涌。
文庙钟声自九霄垂落,在江州府上空回荡不绝,其音清越,如昆山玉碎。其韵悠长,似凤鸣岐山。一响未绝,一响又生,恍若天河倒悬,玉振金声。
“江兄,已成大周打钟人!”韩玉圭不由感慨万千,衣袖无风自动。
“文钟震世,大音希声!江兄文章引黄钟大吕之鸣——此乃文道共鸣,天地感应也!”
话音未落,身旁一位老教谕捋须大笑:“哈哈!老夫半生所闻文庙钟鸣,尚不及这数月所闻之盛!”
满堂顿时哄然,笑声未已。
但闻那钟声愈发清越,每一声皆如叩击文心,惊起满庭文雀,羽翼翻飞间,墨香氤氲。
“此乃学生拙作《陋室铭》洞府画卷!请院君大人、赵教谕斧正!”
江行舟衣袖轻振,向座中二位执礼甚恭。
“赵教谕乃是我江州府内洞府画道第一人,他来点评几句?!”
周院君抚须笑道。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赵孟节教谕惊得连连摆手,须发如风中蒲草般簌簌颤动,
“江生此幅《陋室铭》暗藏圣贤气象,笔墨间尽是天地文章,我岂敢妄加评点?这等诗画双达府之作?”
他深吸一口气,肃然道:
“老夫斗胆断言,此画当为百年来江州府端午小考,画道甲等第一!”
言罢,他心中暗自嗟叹。
他毕生所成,不过一幅《浔阳阁赋》出县之画作。
若眼前是寻常【出县】级诗画,他尚可勉强置喙一二。
可这副《陋室铭》不仅诗画双绝达府,更绘的是孔圣当年大儒时,杏坛讲道之景——那茅檐清光浮动,隐约可闻当年弦歌之音。
此等圣迹之画,他岂敢妄评半字?
若稍有差池,必贻笑江州府士林,文名扫地啊!
“也罢!”
周院君捻须莞尔,略作沉吟,声若洪钟道:
“既如此,老夫便置喙一二。
此作,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画交融,相映成趣,已臻化境!
能将圣贤微言大义寓于丹青,非俗手可为。”
他负手而立,目光灼灼地凝视这副丈二画卷:
“丈幅之间,熔洞府画道、《陋室铭》文章、孔门圣训于一炉。
看似信手拈来,实则锋芒内敛,已初现画道宗师气象!”
他稍作停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这般登堂入室的【洞府画道】大作,本院君宦游四方,访遍名家,阅画无数,亦是平生仅见!!”
作为江州府院的一院之主、进士及第,他终究要拿出几分见识来。这番点评既不失体面,又不至像赵教谕那般露怯。
江州府院众教谕与诸生闻言,俱是暗自颔首。
周院君的评价极高,不过对于这副诗画双达府《陋室铭》来说,再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江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澄观画院同窗周灵韵长揖及地,眸中星火跃动,如见稀世珍宝。
“周兄,但讲无妨。”
江行舟唇畔含笑,神色温润如春风拂柳。
“不知可否,容我等入此《陋室铭》洞天福地,一窥究竟?”
周灵韵声若游丝,却难掩胸中激荡。
此画虽可观其形貌,然不身临其境,终是雾里看,难得三昧。
欲参画道真谛,非入此中不可!
“妙极!”
“江兄,我等也欲入这座洞府内,一观鸿儒气象!”
韩玉圭、曹安、顾知勉诸生闻言,皆按捺不住,纷纷趋前相请。
一时间,画院之内群情踊跃,竟似当年杏坛讲学之盛况。
《陋室铭》洞天,此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圣贤居所,实乃读书人梦寐以求之境。
“行!”
江行舟略作沉吟,便颔首应允。
入画观道,于他不过举手之劳。
忽觉腰间一物温润生辉,垂目视之,竟多了一枚“陋室主人”田黄印,莹然如玉。
他心念微动,一道青芒自掌心乍现,若游龙戏水般没入画卷之中。
霎时间——
只见这副《陋室铭》画卷前,青光潋滟,竟凭空化出一扇苇编柴扉,古意盎然。
门扉虚掩,隐约可窥其中别有天地:琅琅诵经声穿林渡水而来,淡淡松烟墨香透户而出,令人顿生遐想。
“此乃,苇.苇编门?!”
周院君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看似寻常的苇草编织的门扉,实则暗藏圣贤遗韵!
寻常儒生过眼,只道是村野草舍寻常物,不以为意。
然,以他皓首穷经数十载的修为,岂会不识此物?
此门正是至圣先师幼年贫居时,以苇绳系竹简而成的“韦编三绝”之门!
昔年孔子读《易》竹简,绳烂三遍,故称韦编三绝,门扉亦取此意。
果然,这《陋室铭》画卷,从宏旨到微末,无不暗合圣贤气象。连这看似寻常的门户,都暗藏圣人早年“一箪食,一瓢饮”的治学的意境!
“诸君随我来!”
江行舟朗声一笑,青衫飘然间已率先迈过那道古朴的苇编门。
他步履从容,轻轻越过柴扉,每一步踏出,都似有清风相随,举手投足自有一番气度。
他的识海中,青铜简牍骤然光华大盛,如皓月凌空。瞬间刷新一串数据,一行行古朴文字如星辉垂落,映照出整座洞府的玄妙——
【叮咚!
您在画中开辟《陋室铭》洞府!
——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院,三间茅草木屋,青竹掩映,清泉环绕。虽无金碧辉煌之奢,却有文道至简之韵。方圆数十丈内,自成一方悟道秘境!】
【「陋室铭」洞府状态:
《陋室铭·洞天福地》
品阶:[诗画双达府]级洞天(成长型)
特性:
洞天成长:[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前来拜访者文位越高,洞府灵韵愈盛,道韵自生,洞府综合点数提升越速,修行一日千里。
灵台明镜:[斯是陋室]
——悟道+50%,陋室悟道,悟道几率暴增。灵台澄澈如秋水,道韵流转似星河。时有灵光乍现,如窥天机。
德馨化境:[惟吾德馨]
——道德+100,入此境者,如沐春风,邪念自消,心魔尽散,返璞归真。
道行修行:[有仙则名]
——修行效率↑100%。仙名之境,大幅提升道行修行的速度。周天运转如江河奔涌,诵读诗书,道行自增。
才气恢复:[有龙则灵]
——效率↑100%,龙吟之地,才气泉涌,似春潮澎湃。
体神归元:[无案牍之劳形]
——体力、精神+100,疲惫尽消,神清气爽,展卷忘倦,乐以忘忧。
冰心镇魔:[无丝竹之乱耳]。
——冰心+100,心若冰壶,可镇邪魔。清除一切负面,心如明镜止水,外邪不侵,杂念不生,逆种自灭。
素琴悟道:[可以调素琴]
——君子六艺之乐,悟性+50,琴音入道,灵台自明。
诸葛灵慧:[南阳诸葛庐]
——灵慧+50,过目成诵,举一反三,谋略如神,智珠在握。
子云诗才:[西蜀子云亭]
——诗才+50,落笔生烟霞,文章自天成,字字珠玑,句句锦绣。
圣音灌顶:[孔子云:何陋之有]
——悟道契机+1,圣人之音,微言大义,直指本心,如闻文道天音。】
江行舟心神剧震,识海之中波澜骤起!
这《陋室铭》洞府的数据……
竟是集圣贤气象、天地灵韵于一身,融道法自然、文脉长存于一体的——文道成长型洞天福地!
“何陋之有!不愧是何陋之有!……”江行舟深吸一口气,“分明是圣人遗泽、文道修行的宝地!”
周院君随后步入画中洞天,广袖轻拂,负手而立。
但见眼前——
烟岚绕竹舍,清泉映苔痕,
一方洞天竟在眼前流转生辉。
身后众儒生早已按捺不住,
青衫如浪,争先恐后涌向苇编门内,
一时间,玉簪斜,方巾乱,步履纷沓,竟在门前挤作一团。有那性急的,挤着同窗往里钻。
李长利却神奇凝滞,独伫人潮之外。踌躇不前,眉头紧锁。
他本是赵子禄表兄,与江行舟素有嫌隙,此刻心中天人交战。
忽闻,苇编门柴扉之中——
一缕焦尾清音破空来,
混着千年竹简的沉香,
竟如钩子般牵动他心神。
恍惚间,
他猛咬舌尖惊醒,
却发现终是踏碎了迟疑,鞋尖已踏过苇编门,沾上画中青阶青苔。
“罢了,进去瞧瞧,这《陋室铭》洞天有何神奇?!”
李长利猛一咬牙,终随众秀才踏入柴扉内,随那琴音没入烟霞深处。
众秀才方踏过柴扉,
忽觉足下青苔,
竟是将凡尘浊气尽数涤去。
抬眼处——
三间茅屋简陋,
青石阶苔痕斑驳,偏有一道紫气如游龙盘绕屋梁。
檐角垂露化作璎珞,
每滴皆映出鸿儒先贤残影。
“吱——呀——”
那扇半掩的木屋柴门轻响,隐约可见案几上一册《春秋》无风自动,书页翻飞间,竟有金戈铁马之声。
院旁,一泓清泉环抱,水声淙淙,一尾锦鲤衔玉简跃波,溅起的水珠落地成篆,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众教谕秀才甫一踏入,便觉灵台如洗,三千杂念尽化飞烟。
忽闻“噗通”一声,却见一寒门秀才跪三座茅草木屋前,放声恸哭。
“兄何故如此?”
同窗秀才震惊。
那秀才以袖拭泪,哽咽道:“我出身寒微,常因茅檐低小自惭形秽,总怨天地不公。
今日得见江兄,这‘何陋之有'的文心境界!
孔圣当年大儒时,与七十二弟子杏坛论道,也不过居此等简陋茅屋!
方知是我心境自困,非竹篱茅舍之陋!”
他话音未落,霎时——三座茅草木屋紫气骤然大盛,那册《春秋》无风自合,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旁立诸生默然,不由动容。
江州府院众教谕、秀才们,踏入江行舟的这座《陋室铭》洞天,
他们在三栋茅草屋舍内外,四下环顾,却不见诗中所述的仙影、龙踪、鸿儒、白丁——原来那些不过是文气所化的虚像。
“咦!”
薛富目光被茅草木屋中,案几上一卷《春秋》所引,
竹简泛着古铜色的微光,似有万千剑气蛰伏其中。
他随手翻开。
“铮!”
指尖刚触竹简,忽觉一股清气自指尖直贯天灵。
往日读来晦涩难解,如嚼枯木的经文,此刻竟字字珠玑,句句生辉。
他瞳孔微缩,捧着竹简的手竟微微发颤。
“怪哉”
薛富喃喃自语,“这‘郑伯克段于鄢'六字,往日我总是读不通其意,今日竟看出于烽火中对弈,刀光剑影的绝世计谋!”
不知不觉间,他已斜倚在屋内一副青竹榻上,悠然自得。
窗外一缕天光斜照,将《春秋》竹简上墨字映得如同游鱼,在他眼前活了过来。
“妙哉!”
读到精妙处,忍不住以指叩节,浑然忘却身在何处。
忽然,但见点点金光自竹简飞出,如列国使节鱼贯入他的泥丸紫府。
“这这..”
薛富突然察觉到什么,浑身一震,“金光入体,我的道行涨的这么快?!”
众秀才们闻言,纷纷从书架上取阅典籍。
只片刻,便见点点金光自书页间跃出,如萤火般没入众人眉心。
这是道行金光!
最奇的是——
茅草木屋那书架上被取走的典籍,
空缺处竟又缓缓浮现新册,
墨香袅袅如初!
一位白发教谕手捧《礼经》,忽觉竹简滚烫如烙。
但见那“礼”字:
上部化作玄鸟衔“圭”,下部变作苍龙负“鼓”,
【珏】,两串玉,贵重祭品也!
【豆】,高脚祭器,鼓之形,祭祀时击鼓奏乐以通神明!
中间一点金芒炸开,
现出“敬天法祖”四字先天道纹!
他忽然泪流满面,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脑海中灵光一现,踉跄后退,颤声道:“老朽研读《礼经》三十载,今日才真正懂这‘礼'字!”
“我竟然能见浩然之气?”
曹安从茅草木屋的书架上,取出一卷《孟子》,散发濛濛青光,忽见字里行间浮现浩然之气,惊得瞠目:“而且,在这洞天内,.读书进境,比平日快了二倍不止!”
“江兄!”
曹安不由抓住江行舟衣袖,惊喜莫名,“此等洞天福地,可否容小弟借读一宿?在此彻夜悟《孟子》之道!”
“无妨!”
江行舟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识海内,青铜简牍面板,一串串信息在飞快刷新。
《陋室铭》洞天,浮现出访客名讳,字字如星,列宿成阵!
【叮!访客周山长,激活“谈笑有鸿儒”特性。德馨化境,道德↑+1!】
【叮!访客赵孟节,激发“往来无白丁”特性。道行修行效率↑+1%!】
【叮!访客韩玉圭、曹安.,激发“往来无白丁”特性。体力精神恢复↑+1!】
【.】
江行舟心中却已了然——这《陋室铭》“成长型洞天”!每多一名文士踏入此间洞府,陋室铭的永久属性便会随之提升一点点。
这便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带来的奇效。
尤其是周山长院君,他的进士文位最高,院君地位最高,强化的洞天【道德】属性也是最好。比韩玉圭等人带来的洞天增益,浑厚何止数十倍?
此时,
杜清音来到一间木屋内,在一副古琴前盘膝坐下,指尖轻抚琴弦的刹那,整张古琴突然泛起一片莹润如玉的光泽。
“这竟然是,传说中的[焦尾古琴]!”
杜清音激动,抚琴而奏。
琴身“焦尾”处的木纹竟自行游动,化作一副曲谱图案。
“诸位与我同奏!”
杜清音一声清喝,
其余乐道秀才们,也取出随身携带的乐器,同时共鸣——洞箫孔洞中飘出青烟凝成乐谱,玉磬表面浮现出韵律符号。
“铮——”
七弦无风自鸣,奏起宫商角徵羽。
他们顿感,自己平日弹奏古琴的生涩之处,如今竟然毫无迟滞感,流畅如水!
他们并不知道,在江行舟的青铜简牍内,瞬间又浮现出一串信息。
【叮!】
【杜清音(乐道)触发“素琴通灵”特性】
【当前洞府乐道共鸣度:82%】
【自动校正其第三段宫商偏差0.7%】
【检测到曹安读《孟子》,引发礼乐交感!】
【激活隐藏组合特性“六艺——礼乐相生”】
【当前增益:乐道+80%/礼道+45%】
周广进与韩玉圭等一众修习棋道的同窗秀才,此刻正围坐在茅草木屋外的青石棋枰旁。
在这方形似卧牛的奇石,纵横十九道上,赫然镌刻着半局未竟的珍珑棋局!
数十名秀才本欲在此对弈,初时不过随意一瞥,细看,却都被石盘上那精妙绝伦的棋谱所震慑,个个瞠目结舌,如遭雷击。
“这这棋路.”
周广进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悬停在棋盘上方,似要触碰那纵横交错的纹路,却又不敢轻易落下。
韩玉圭也是目光灼灼,喃喃道:“纵览古今棋谱,也未曾见过如此玄妙,天机纵横的布局!莫非是……”
周广进猛地转头,衣袂带起一阵风:“江兄!此谱究竟是何来历?”
“此谱名唤——”
江行舟忽然一笑,如古井微澜,“【神之一手】。”
这是吴清源最接近‘神之一手'的一局。
他颇为喜欢,便摹在这卧牛石棋盘上。
话音未落,众人呼吸一滞,面色骤变,彼此相顾,皆从对方眼中窥见一抹惊骇。
“啪嗒”一声,不知是谁的折扇落地。
众人面上血色褪尽,彼此眼中映出的——竟是对方瞳孔里跳动的、惊惶的火光。
江行舟未在江州府院选修【棋道】,可是他的棋道之深邃,竟然远胜众秀才。
四周一时静得只听得见风声掠过茅檐。
【叮!】
【韩玉圭、周广进(棋道),触发隐藏特性:“珍珑悟道”】
【当前洞府棋道悟性+80%】
【棋局推演速度提升50%】
周山长院君负手踏入左首木屋,门槛处微顿,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屋内陈设。
“妙极。”
他指尖抚过窗棂榫卯,木纹在斜照里浮出琥珀色的光。
“三进三出”的斗拱,“偷心造”的月梁。
苔痕斑驳的墙垣,竟有金戈铁马之声隐隐传来。案头半截残烛旁,“德馨”二字刻在木桌,在月光下流转如活物。
江行舟为了画这三栋茅草木屋,细节之处,绝对是下了真功夫。
周院君忽然捻须而笑。
“画道修行洞府,我倒也见过一些。可是这等《陋室铭》悟道洞府,实在是平生仅见!”
此时,却见,
“不可.万万不可说!”
李长利立在屋舍外檐下,面色煞白,内心无比挣扎,十指深深掐入掌心。青衫后背洇开一片冷汗,在晚风中凝作冰甲。
他几乎咬碎唇齿,可是越抗拒,心中便越煎熬。
——那股力量又来了,
推着他踉跄向前。
神情恍惚,
“学生.”
李长利在门槛处一个趔趄,踏入左屋内,噗通一声跪在周院君面前,“学生.学生要告发.”。
天色霞光劈开他惨白的面容,照见眼底两簇幽火。
“哦?”
周山长眉峰一凝,眼中精芒乍现。
李长利面色惨然,跪伏在地,心中无比挣扎,脊背剧烈颤抖,仿佛有千斤重物压身。
他喉间发出“咯咯”声响,几乎快要窒息,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周山长见此,知他定有极其隐秘重要之要说,袖袍猛然一挥——
“轰!”
这间茅草木屋顿时闭门,四壁突然浮现一片青濛濛光华,将屋舍内外一切声音屏蔽。
“说!”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威严无可抗拒。
李长利终于崩溃般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学生要告发!去岁在赵府,曾曾在后园水榭,见一名黑衣青铜假面人,求见赵家主赵秉烛,面带[囚]字!学生怀疑.”
李长利脑中嗡嗡,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颅骨内啃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江州十大世家之一赵府的此桩极为隐秘之事说了出来。
赵府乃是他李府姻亲,赵子禄更是他表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李长利茫然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在赵府厅与子禄把酒言欢;这双手,接过姑母亲手缝制的及冠礼袍。
此事一旦外泄,赵府定然满门抄斩!
可此刻——
心底似有一泓清泉涤荡而过,将血缘、家族利益、人情统统冲散,所有杂念尽消。
唯剩下一轮浩瀚明月,照见那深藏心底深处。
他只想把这桩,常令他作噩梦的事情吐露出来。
“怀疑什么?”
“学生怀疑,那黑衣人是——逆种文人!”
李长利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此句一出。
他忽然平静下来,声音清越如磬,仿佛卸下了重担,浑身彻底轻松,通体苏泰。
“逆种文人!”
四字如天雷劈落。
李长利倏地跪倒在地。
他浑身七窍竟渗出淡淡金芒,一股儒家浩然正气,自他天灵喷薄而出,将满屋青光染成炽白。
李长利浑身剧震,只觉这道滚烫的浩然正气,将他纠缠多年的阴祟心魔尽数焚毁!
“诛逆种!”
他嘶声呢喃,每个字都像在灼烧喉管,“此乃我李氏祖训,逆种人人得而诛之.”
“学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长利抬起的面容上血泪纵横,眼神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请院君裁决!”
“好!好一个逆种!”
周山长顿时眸中厉芒大放,一掌拍在李长利的肩头,大赞道:
“大义灭亲,人族楷模!
此番查实若果真如此,立下大功!本院君会向朝廷给你请大功,给你保一个举人!”
“举人功名?这倒不必!”
李长利喃喃自语,忽然摇头,含泪而笑:“学生只求——斩尽天下逆种!”
——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12章 端午将至!药浴!(求月票!)
第112章 端午将至!药浴!(求月票!)
江州府院。
暮色渐沉,绛紫色的天幕缓缓笼罩江州府院。府院回廊已悬起一串串新裁风干的艾旗。
树梢在晚风中轻颤,惊起数只归巢的倦鸟。
当最后一缕残阳,掠过《陋室铭》洞天的屋舍墙壁,文华光晕渐次黯淡,将那些斑驳字迹染成琥珀色。
众教谕与秀才学子们犹自沉醉其间,徘徊不肯离去。
陆鸣以指尖描摹石壁上未干的《陋室铭》文章墨痕,犹如剑芒游走。
张游艺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句子反复吟哦,摇头晃脑,痴醉不已。
直到戌时江州府的更鼓,穿透苇编门柴扉,传至画卷洞天内。
这些青衫文士这才惊醒,恋恋不舍的三三两两揖别,衣袂间还沾着洞天里特有的兰草清香。
府院诸公、诸生终究无法在此洞天久留,虽一步三回头,却也不得不踏着青石小径陆续离去。
端午将至,
诸秀才们的小考尚未结束,
教谕们还有府院案头堆积的公文、待办的节礼,都在催促着他们离开这座洞天,重返府院。
唯有曹安、薛富等,仍守着木屋内,彻夜挑灯读书。
几盏摇曳的素纱宫灯,在石壁上投下他们清癯的剪影。
彻夜传来沙沙的翻书声,时而夹杂着几句低声吟诵。
月光透过石隙,在他们衣袂间流淌,为这彻夜苦读镀上一层清辉。
江行舟最后从洞天内踱出,袖袍微拂,案几上那副《陋室铭》诗画双达的府洞天画轴便如流云般卷起,落入他的掌心。
画轴收拢的刹那,洞天内的山水墨韵、文气灵光尽数敛去,唯余满庭清寂。
这画中洞天颇为其玄妙——若曹安等人欲离去,只需踏出茅草木屋数十丈外,便如踩碎水月镜,身形一晃便从画中坠落而出,重返尘世。
老秀才李长利忽然朝江行舟拱手一礼,青白面皮上竟透出几分朗润,原本略微佝偻的脊背,此刻也挺得笔直。
他未发一言,便转身离去,锦靴踏着青砖,连往日阴测测的脚步声都轻快了几分。
“.”
江行舟有些疑惑,指尖摩挲着画轴绫边,望着李长利那道倏忽融入夜色的背影,暗自纳闷。
方才进洞天之前,还见此人眉间凝着郁气,对自己颇为不服气,怎的转眼就像换了副神色?
周院君见状,却是捋须轻笑。
李长利此番告发赵府潜藏逆种文人,也多亏受这《陋室铭》的浩然之气涤荡肺腑,
若非“惟吾德馨”如晨钟暮鼓,震的李长利这等李府世家子也开了窍,否则他断不至于吐露“赵家勾结逆种文人”这等隐秘勾当。
不过,赵府乃是江州大族,树大根深,牵连甚广,此事不能走漏风声,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更漏三转,梆声碎月。
周院君踏着满地寒霜行至江州府衙,忽见厅内映出一道虎踞般的剪影。
薛太守竟仍未归宅,案头堆积的卷宗如山,压得烛火都矮了三分。
值夜差役惊得一个趔趄,待看清那袭紫棠官袍,慌忙要往里通禀。
“且住。”
周院君抬手止住,自己却驻足在滴水檐下。
但见厅内,薛太守运笔如刀,朱砂批阅间狼毫扫过宣纸,沙沙声如蚕食桑,在静夜里格外分明。
偶有凝思,笔锋悬于纸上半寸,烛火便在他眉间蹙成川字。
薛崇虎似有所感,蓦然抬头,笑道:“周兄,今日怎得闲来府衙?”
他朱笔悬在半空,一滴赤墨将坠未坠。烛火映照下,他双目如炬,竟似边关烽燧未熄的狼烟,灼灼逼人。
“薛兄!”
周院君含笑踏入,腰间玉珏相击,铮然清响,如碎冰投壶,在这静夜中格外分明。
“为院君大人奉茶!”
左右衙役捧着鎏金茶盘正欲趋前,却见周院君广袖翻卷,一卷《陋室铭》摹本如白鹤展翼,倏然落在薛崇虎案头。
卷轴展开刹那,竟带起猎猎罡风,烛火“噼啪”爆响,火舌猛然蹿高,将薛崇虎眉间沟壑映得如刀刻斧凿。
“尔等退下!”
周院君袖袍轻拂,
衙役们顿觉手中茶盏重若千钧。
待他们回过神来,双脚已不由自主退至厅外石阶。
“吱嘎——!”
朱漆门扇无风自闭,将满室烛光与两道对峙的身影,一并锁在了森严府衙厅内。
“今日府学院发生一桩趣事!
江行舟画了一幅《陋室铭》诗画洞府画卷,邀众人入洞天内一观。
却不曾想,此画中洞天,竟然影响了一位秀才学子。”
周院君轻笑,突然压低嗓音,“那学子告发,江州府有人窝藏逆种文人!”
案上烛台“啪”地爆开灯。
“哦,待本君猜猜——!”
薛崇虎虎目陡睁,放下笔,忽然低声道,“这窝藏逆种的,可是城东赵府?!”
“薛兄竟早已知晓?”
周院君眉峰骤挑,神情微滞,有些诧异。
“江阴三百童生遇妖袭案,至今是我江州府头等悬案!
本府追查数月,线索却如泥牛入海——,一直没有眉目。
这江州地界,能神不知鬼不觉藏下数百妖兵妖将,抹除所有痕迹的,除了执掌漕运的赵淮,还能有谁?
可要彻查这漕运使,颇为棘手。
可恨赵家与礼部侍郎联姻,若无铁证便贸然出手.一棍未能将赵家打死,必遭赵家反咬!”
薛崇虎恼恨的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江阴三百童生遇袭,江行舟曾经亲眼见到,有三名黑衣覆面逆种文人,和妖将一起行动。
如今李府嫡子李长利状告赵府窝藏逆种文人,赵府所藏逆种文人,亦是黑衣覆面!
这李长利乃是赵家姻亲,若无确凿证据,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对赵家进行诬告!”
周院君微微颔首。
他这才明白薛崇虎先前所言不过是揣测之辞,并未掌握赵家窝藏逆种的罪证。
如今有了李长利这个关键人证,此案终于有了实质突破。
薛崇虎猛地拍案而起,眼中寒光迸射,
“这便对上了!
袭击江阴三百童生楼船一案,定然是赵府所为无疑!
赵家主赵秉烛,当年与江阴县令李墨同窗共读,同榜举人,情同手足。
可命运弄人——李墨得授实职,坐镇一方;而赵秉烛却只能闲居待缺,郁郁不得志,心头嫉恨难平。
他觊觎江阴县印多年,暗中勾结逆种文人、勾结妖族,不惜以三百童生之血染红大江,只为将李墨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墨恐怕是到死都想不到,背后捅他刀子的,正是他这个称兄道弟二十载的‘同窗好友'!”
烛火忽地一爆,映得薛崇虎五指缓缓收拢,青筋如虬。
他嗓音低沉,字字如刀,“我派人去帝城查过,赵秉烛近日遣心腹入京,暗中拜谒的,正是礼部侍郎府邸!
赵秉烛这多半是要借朝堂之力,谋夺江阴县印!”
话锋一转,薛崇虎冷笑:“只可惜——江阴县令李墨虽出身寒门,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乃是江南道刺史韦观澜的三女婿,亦有靠山。
堂堂三品大员的女婿,岂是赵秉烛一个待缺举人,说动就能动的?
赵秉烛想扳倒李墨?呵……怕是痴心妄想!”
“竟有此事?……同窗之谊,竟至于此!”
周山长眉头深锁,指尖轻叩案几,一声长叹如寒霜坠地。
薛崇虎大步踏入府衙正厅,一面巨大的《江州城防图》在烛火下森然展开——
整座城池的脉络纤毫毕现:
官道如血脉奔涌,坊市似筋骨交错,而各处府兵布防,更如利齿般森然罗列!
薛崇虎铁掌拍在城东方位,震得图纸簌簌作响——
“赵府!”
“我派雷都尉盯了多日,赵府至少豢养死士三百,暗藏弓弩甲胄,俨然一座小军营!”
他指尖划过蜿蜒水道,停在漕运码头。
“但最棘手的是漕运使赵淮!执掌漕运事务、修理漕船、派单、对账、验粮、督催!”
“这个漕运使手握三千漕兵,有大小战船二十艘,部署在漕运码头,江州府内的整条江河,一半都他的掌控之中!”
薛崇虎立于《江州城防图》前,烛火映照下,他眸中寒光如刃,指尖缓缓划过图纸,似刀锋割裂绸缎,在城防上刻下一道森冷杀机。
“赵府这窝毒蛇——必先掐其七寸!”
他声音低沉,指尖重重一点,“那些藏于府中的逆种文人,正是上好的引火之物!”
薛崇虎冷笑,五指骤然收拢,如铁钳锁喉,“既然要动,便须一击毙命,让赵家——永世不得翻身!”
“赵府内院、漕运码头、城外官道……”
他指尖依次点过三处,每落一处,烛影便随之震颤,“三处屠刀,同时斩下!”
烛火忽地爆响,映得他半边脸浸在血色里。
周山长眯起眼,沉吟道:“但需寻个万全之机,既要断赵淮与三千漕兵的联系,又要将赵府核心一网打尽!……薛兄可有良策?”
“听闻赵府近日正大肆操办,很快要给赵淮那老贼贺七十大寿。”
薛崇虎嘴角缓缓勾起,笑意如刀锋出鞘,寒光凛冽:“寿宴当日——赵家嫡系、漕营心腹、逆种文人,必齐聚一堂!
我们只需封住赵府周围三街六巷,断其漕运传讯,再以贺寿之名,入赵府!
将赵府,一锅端了!”
烛火骤暗复明,映出他眼底的杀伐决断。
二人目光交汇,如刀剑相击,锋芒毕露。
“届时正值汛期,漕兵必分驻各堤,无暇回援!”
“此乃天赐良机!”
薛崇虎森然一笑,“寿宴之日——便是摘赵淮、赵秉烛项上人头的黄道吉日!”
窗外,夜风骤起,卷起一片肃杀之气。
薛国公府。
端午的熏风裹着艾草清香,在朱门绣户间流转。
府中处处张挂着青翠的艾叶,檐下新悬的菖蒲剑随风轻摆,驱散着夏日的浊气。
大小姐薛玲绮原定在江州小住三日便返江阴,以免和江行舟日夜缠绵,误了江行舟的学业。
奈何薛夫人执意挽留。
“好歹过了端午再走!”
薛夫人握着女儿的手,眼底尽是慈爱,“你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尝到家里包的粽子了。”
西厢房里,
春桃领着几个小丫鬟围坐绣墩,纤指翻飞间,五色丝线在佩香囊上绣出如意纹样。
内装朱砂、雄黄等药材,香气从锦囊中幽幽透出,混着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在廊下荡开。
“小姐您瞧!”
春桃举起一个金线缠边的香囊,献宝似的晃了晃,“奴婢特意多塞了些艾叶,保准让那些蚊虫退避三舍。”
“嗯!绣的不错!多秀几个,给江公子.还有富贵也配上!”
薛玲绮接过丫鬟递来的佩香囊,葱玉般的指尖抚过上面精巧的“长命缕”。
五色丝线在腕间缠绕,恰似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令人贪恋。
厨院方向,飘来粽叶的清香,灶上的大铁锅“咕嘟”作响。
几个婆子边包粽子边唠着家常,糯米裹着蜜枣、豆沙,在青翠的箬叶间堆成小山。
待到傍晚,
正厅里,薛国公举着鎏金酒盏,琥珀色的雄黄酒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映出满堂欢颜。
“来,都满上!”
他笑着招呼薛夫人、薛玲绮,江行舟,薛富、薛贵等众人,“明儿端午正日,有一场端午文会!今日定要饮个尽兴。”
薛贵早已按捺不住,举杯高声道:“父亲说得是!今日必要饮个痛快!”
国公府的雄黄酒,是用陈年雕泡制。
江行舟小酌半杯,便已是脸颊通红。
窗外隐隐传来龙舟试水的鼓点声,更添几分节庆喜气。
更深漏静,
月华如水。
偏院厢房内,一方柏木浴盆蒸腾着氤氲热气,兰草与艾叶在热水中翻涌,药香裹着文气,在室内凝成淡青色的雾霭。
江行舟解开发冠,乌黑长发如瀑垂落,映着烛火泛出幽蓝光泽。
他指尖轻触水面,涟漪荡开,药力随着蒸腾的热雾渗入肌理。
汉代《大戴礼》载,“五月蓄兰为沐浴”,用草药煮水沐浴祛病——这是端午节古老的礼制,传承至今。
衣衫尽褪,
他修长的身形没入药汤,闭目而坐,面色冷清。
白皙肌肤渐渐染上绯色,似宣纸晕开朱砂。
胸腹间才气奔涌如江河,与澎湃药力相互激荡,在经络间冲刷出潺潺清响。
窗外,一片兰叶飘落,恰巧沾在窗棂上。
却听——
“吱呀”
一声轻响,门扉被纤纤玉手推开,
江行舟不由从闭目打坐中,睁开双眸。
薛玲绮款步而入,
她立在厢房屏风旁,指尖轻挑腰间丝带,那袭红裙便如晚霞般滑落,堆迭在青砖地上,宛若一朵盛开红莲。
浴盆氤氲水汽中,
她玉足轻点浴汤,荡起圈圈涟漪。
兰香随热气袅袅升起,映得她凝脂般的肌肤泛起淡淡绯红。
薛玲绮偎在江行舟的怀中,她杏眸低垂,长睫投下蝶翼般的光影,将那一抹娇羞,尽数藏进氤氲水雾里。
水波轻漾,浴盆宛若一条木舟微荡。
月光如纱,漫洒在西厢,笼在朦胧清辉中。
舟身随着水浪轻轻起伏,
橹声欸乃间,
惊起窗外两三眠雀,扑簌簌掠过窗棂,又隐入偏院竹影深处。
良久。
“明日端午文会,可要同去?”
江行舟揽她纤腰,指尖摩挲着她腰侧,垂眸瞧她颊上红霞,低声笑问。
“自然要去!不过不跟你去!”
薛玲绮闻言眸光潋滟,眼波流转间抿唇一笑,兴致盎然道,“爹爹今年主持端午文会,江州府一府五县的才子可都眼巴巴盼着,在这场文会上崭露头角。
我早约了江州府好些闺秀千金同往,盐铁史周大人家嫡女周云窈、大学士沈家小姐沈明珞、致仕陈老翰林家嫡孙女陈韵棠,去看热闹!
既能赏诗论文,又能观龙舟竞渡!.
我常听她们提及你,眸中都在放光!
周姐姐前儿还念叨——‘若论诗词,谁及得上江公子半分?',沈家丫头更离谱,竟把你诗文编成一册《锦集》日日吟诵.”
薛玲绮忽的倾身凑近,暗香袭来,温软气息在他耳畔轻咬道,“这般热闹,岂能错过?”
“罢了!”
江行舟哭笑不得,“你既约了几位闺秀,我若同去,倒是颇为不便了。明儿我同薛富薛贵他们一起去,他们嚷着要去赛龙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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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13章 龙舟开赛!(求月票)
第113章 龙舟开赛!(求月票)
晨光微熹,东方既白。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晨雾如轻纱漫卷,将整座江州府城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城外河畔的望江阁飞檐斗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天光未大亮时,太守薛崇虎已率别驾崔承业、主薄柳明川、功曹赵世衡、都尉雷万霆等众官员抵达。
但见薛太守腰悬鎏金鱼袋,绛紫官袍的下摆扫过青石阶上晶莹的露珠,步履沉稳地登上望江阁。
阁前,百二十名衙役分列两侧,如雁翅般排开,肃立无声。
随着晨钟敲响,受邀的文人雅士陆续登阁。
或为江州府各府邸家主,或为地方名流,亦有举人名宿,更有手持烫金请帖的闺秀与世家子弟。
众人凭栏远眺,但见江上一艘艘龙舟,彩旗招展。
望江阁外,江畔已经形成市集。
未能登阁的百姓早已聚集,带上家中孩童少年,逛文会,人声鼎沸。
晨曦初照,人潮涌动。
青石板路上摩肩接踵,连江畔柳枝,都站满了看热闹的孩童。
叫卖声、谈笑声混着粽叶清香,在湿润的晨风中荡漾开来。
“爹爹,江哥哥在哪呀?”
扎着总角的小童骑在父亲肩头,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
汉子扶稳孩子,笑道:“莫急。待会江公子若在端午文会,再赋新词,怕是整个江州府的文人都要争相传抄呢!”
江州府的百姓们已经有了经验,若是又出达府文章,定然会才气漫天,对孩童极为有益。
不远处,挎着竹篮的妇人穿梭人群,叫卖粽子:“新出锅的蜜枣粽——!”
“卖诗画卷轴喽!
《陋室铭》诗画双达府之作!
江公子最新力作《陋室铭》画卷,真迹摹本,江州府院画道秀才出品,只要十两银子!”
更有精明的商贾支起凉棚,将临摹的诗画悬于竹竿。
一卷素绢,墨迹淋漓处仿佛能见《陋室铭》风骨。
晨光穿过柳隙,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字句上投下斑驳光影,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好文章!好画!”
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立即围拢,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画卷边缘,惊叹。
他们并未见过真迹画卷文宝!
可这副临摹一二成的速成画卷,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惊艳和震撼。
望江阁。
闺秀厢房。
雕窗棂半开,十余位闺秀倚在窗前,罗裙轻曳,珠钗微晃,
她们目光盈盈地望向阁外,似在人群中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
薛国公府大小姐薛玲绮一袭月白襦裙,纤手依窗沿,神色清冷如霜。
身旁的周云窈忽而凑近,杏眸中漾着好奇:“薛姐姐,听闻江公子在贵府借读五载?你常与他论辩《诗经》典籍?能与江州第一才子论文道.真令人羡煞的紧!”
“可不是!”
沈明珞执扇掩唇,眼波流转,“我家那几个小侄儿,日日念叨江公子的诗文,恨不能登门求教呢。”
她最喜欢,那首《一剪梅·月满西楼》,常常抄录临摹。可惜,却是江行舟赠送给薛玲绮的词。
陈韵棠闻言,不由轻叹:“能与江公子辩经论道,玲绮姐姐定然也是才高八斗。”
薛玲绮葱白的指尖轻轻掠过窗棂,唇角那抹浅笑似有若无。
晨光透过纱窗,在她精致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几位妹妹过誉了。早年间,我不过和江郎,偶有切磋”
她声音清泠,话音微顿,羽睫轻颤间泄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光,“近来.是越发辩不过他了。”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却让满室闺秀,心中都羡慕的发酸。
周云窈手中的绣帕不自觉地绞紧,沈明珞执扇的玉指微微发僵,陈韵棠更是连呼吸都滞了滞。
厢房里一时静得能听见香炉中沉水香“噼啪”的轻响。
众女彼此相视,都在对方的眼中读到了同样的艳羡与酸涩——这般云淡风轻的炫耀,才最是戳人心肺!
“看,江州府院学子们来了~!”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一阵喧哗。
众女连忙探头望去,但见江畔柳下,一阵喧闹。
太守薛崇虎立于望江阁高台之上,声如洪钟,朗声宣告:“端午文会首场,有请我江州府学院儿郎——骑马射柳!”
江风拂过,阁前垂柳轻摇,细长枝条上早已系好五彩丝绦,随风翩跹。
望江阁中众人闻声而动,纷纷移步至阁前围栏处,目光灼灼,望向那排翠柳。
“骑马射柳”乃端午古礼,既考校箭术,亦需文术加持——射中柳枝者,都是文术、射术顶尖者。
规则简单,谁能在离柳门最远处射中,即为胜出者。
阁上世家子弟摩拳擦掌,名士儒生含笑观望,更有闺秀执扇掩唇,窃窃私语,只待好戏开场。
而阁外百姓亦踮脚引颈,争相一睹这场风雅盛事。
太守薛崇虎抬手一挥。
“诸位江州儿郎,请——!”
话音刚落,望江阁下已响起一阵骏马嘶鸣。
但见数十匹枣红骏马自阁后鱼贯而出,马鞍鎏金,辔头缀玉。
马上骑士们皆着窄袖劲装,腰间蹀躞带,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沿江垂柳下,早有衙役肃然立于一座柳门前,系好三尺红绸,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这骑马射柳最是考校功夫——需得纵马如飞,距离越远越好,挽弓搭箭,既要射断高悬柳枝,又不可伤及系绳红绸分毫。
江州端午文会百年传统,能在此技压群雄者,无不名动江南。
而且,端午文会跟谷雨文会不同——谷雨文会是二千名府试童生为主,府试前的一场盛会。
而这端午文会,却是不分文位,不论秀才,乃至举人,众文士皆可参与,在文会上扬文名。
江行舟一袭窄袖骑射劲装,乘骑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骏马踏着碎步而来,执缰的指节修长如玉。
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马蹄溅起的水珠都似碎玉般晶莹。
薛富、薛贵两兄弟紧随其后,
枣红骏马上的韩玉圭、曹安、陆鸣、沈织云等众人,亦是衣衫飘飘。
这一行秀才劲装策马徐行的模样,俨然如征战沙场一般,还要惹眼三分。
“江公子——!”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声,顿时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岸边柳树下的人群瞬间沸腾,孩童们蹦跳着往前挤,老翁扶着竹杖踮脚张望,连那卖粽子的妇人都忘了吆喝,只顾着用围裙擦拭眺望。
望江阁上更是珠翠摇动,绣帕翻飞。
薛玲绮强自镇定地攥紧窗棂,却掩不住耳尖那抹绯红。
“江郎~——!”
周云窈激动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杏眸里映着那道白色身影,连发间步摇垂落的流苏都忘了扶正。
望江阁,观礼台。
薛太守立于朱漆栏杆前,长须随风轻拂。阅尽世事的眼眸微微眯起,眼角笑纹里藏着几分欣慰与自得。
他左手轻抚美髯,右手负于身后,官服上的云雁补子在晨光下泛着暗纹。
“好个江家儿郎!”
薛崇虎低语声里,带着掩不住的赞赏。
身后班头会意,忙凑上前递上温好的君山银针。茶香氤氲间,但见太守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白色身影。
他朗笑出声,转头对身旁通别驾崔承业:“这般气象,我江州府文运何愁不昌盛?!.”
崔承业点头笑道,“大人所言正是!.不需多年,我江州文坛,又多一位文道宗师!”
忽闻马蹄声震如惊雷滚地,江州府院的学子们已纵马飞驰而去。
青衫猎猎,转眼间便与柳门拉开了距离。
马蹄踏碎晨露,在青石板上溅起一串晶莹的水。
待奔出三百丈开外,韩玉圭、曹安、陆鸣等众骑士忽如鸿雁展翅般齐齐回首。
但见他们猿臂轻舒,雕弓满月,箭簇在朝阳下泛着森冷寒光。
“着!”
随着一声清喝,箭矢破空而出。
每支羽箭都裹挟着不同的文术光华——或如墨色游龙,或似金戈铁马,更有才气化虹者,在长空划出七色彩练。
三百丈外柳门前,柳枝应声而响,箭箭正中靶子。
但见江行舟一骑绝尘,照夜玉狮子骏马四蹄生风,已遥遥领先五百丈之远。
青衫在疾风中烈烈作响,宛若展翅青鸾。
他忽地勒缰回马,玉冠下的黑发飞扬如瀑。
但见他右手持一柄鎏金战弓,弓身缠绕着淡青色才气。
左臂舒展如鹤翼张,弓弦在他指尖震颤着绷成满月。
刹那间,天地仿佛为之一静。
“铮——!”
白羽箭离弦的瞬间,箭身迸发出璀璨文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银河般的轨迹。
五百丈外,柳枝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如镜。
唯有那红绸在箭风激荡中轻轻摇曳,竟似有灵性般避开了锋芒,依旧完好如新地悬于半空。
“彩——!”
这一声喝彩如春雷炸响,霎时间席卷整座江州城。
望江阁上,绣楼珠帘哗啦作响,闺秀们手中的泥金团扇再掩不住如笑靥。
有小姐不慎摔了扇,有姑娘碰翻了茶盏,却都顾不得这些,只管踮着脚尖往江畔张望。
江岸百姓更是欢呼,沸腾如粥。
老渔夫拍打着船帮,货郎担子里的人撒了一地,孩童们骑在父亲肩头挥舞彩绸。
欢呼声浪层层迭迭,惊得江心白鹭振翅而起,在碧空排成一道雪练。
众少年勒马相顾,面上俱是苦笑。马蹄不安地踢踏着青石板,溅起点点水。
若论骑射功夫,他们自问不输江行舟半分。
方才三百丈外箭箭中靶,便是明证。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江行舟手中那柄鎏金战弓上。
弓身流转着淡青色的才气光晕,弓弦隐隐有金石之音,弓身承载着《仆射塞下曲——石棱箭》的达府级首本文宝!
“这等达府级的首本文宝战弓,江州府独此一柄,再无第二件!”
不知是谁轻叹一声。
达府级文宝,何等珍贵?
此宝弓一开,便可自动释放《石棱箭》这道达府级文术,破空如流星赶月。
连那龟妖将都抵挡不住!
他们手中这些凡铁打造的雕弓,纵使射术再精,又岂能与之争锋?
江风掠过柳梢,吹散少年们不甘的叹息。
薛太守将骑马射柳的府院众少年,召至阁内,
他抚须长笑,广袖一挥:“来人,给诸位府院学子看赏!”
早有衙役捧着朱漆托盘鱼贯而入。
但见赐予江行舟的,乃是一口昂贵的鎏金嵌玉箭囊,内盛三支雕翎文箭,箭尾缠着紫金丝;另有一匣龙涎墨锭,并一卷鲛绡制成的《射文术》。
其余府院少年所得,则是狼毫文笔十管。虽不及首名贵重,却也都是上好的文房之物。
“谢太守大人恩赏!”
江行舟执礼甚恭,腰间玉佩轻叩作响。
“谢太守!”
众少年齐齐躬身领赏,衣袂翻飞。
马蹄声渐歇,江畔鼓声骤起。
方才的骑射比试,不过是端午文会的一碟开胃小菜,用来打发时辰。
真正的重头戏,还是龙舟赛。
此刻江面之上,百丈龙舟已如蛟龙出水,陆陆续续来到出发点,整装待发。
“咚——咚——!”
这龙舟赛,不论文位高低,
举人可挥桨,进士亦掌舵,便是白身秀才,只要胸有才气,笔下诗词文章绝妙,皆可在龙舟赛一展身手。
放眼望去,江面桅樯如林。
江州府下一府五县的龙舟精锐尽出,府学院青衫学子严阵以待。
更有漕运的赤膊力士龙舟队、世家大族的锦帆子弟龙舟队,甚至连醉仙楼的厨子伙计都组了支“酒香队”。
江面之上,数百龙舟渐次聚拢,如群鳞竞跃。
金漆描画的龙头在朝阳下泛着粼光,舟身彩绘的云纹水浪随波浮动,远远望去,整条大江竟似活了过来。
江州府,漕运码头,人声鼎沸。
一艘玄色楼船,悄无声息的隐匿在端午的热闹喧嚣之中,静停泊在码头的角落。
这艘三层楼船通体漆黑,船首的狴犴兽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船身吃水极深,显然载着重物。
最奇的是,任凭江风如何呼啸,那面绣着暗纹的旌旗却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
船舱内,三十六盏鲛油灯吞吐着惨绿火舌,将四壁映照得如同幽冥妖域。
赵家主赵秉烛面无表情端坐主位,苍白的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阴沉木案几,
他身后十二名青铜面具的黑衣侍卫如雕塑般静立,唯有面具眼孔中偶尔闪过一道幽芒。
长桌四方,妖气翻涌:
东海妖庭皇鱼妖帅周身泛着淡金鳞光,身后八名妖将按剑而立。
还有,一直负责和逆种文人联络的虾兵队长——虾十九也在场,它甲壳泛着血锈色,一对螯钳不时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
太湖妖庭妖王敖戾懒倚椅背,头顶一对蛟角的妖气若隐若现,身后七名妖将的阴影照在舱壁上。
北境白额侯虎目凌厉,额间雪纹忽明忽暗,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森寒白雾,在桌案上凝结成霜。
“诸位大帅、侯、王”
赵秉烛突然停下叩击,声音如同钝刀刮骨,“该下决断了!”
“江行舟!
短短数月,三篇出县,五篇达府。
每篇达府文章出世,江州府人族才气便暴涨一分!
妖族气运便弱一分!
看看吧!此子尚未及冠,已有.大儒之姿。
我早说过,此子不除,必成妖族大患!.可诸位却始终未重视!”
赵秉烛齿缝间,挤出这三个字,恨的咬牙切齿。
原本,他一直处心积虑对付江阴县令李墨,也没打算针对江行舟。
可是,江行舟屡次三番破坏他的好事。
甚至打压赵家最有才气和前途的庶子,江州童生案首赵子禄,让赵府在江州府的名声越来越臭。
连这场端午节日,薛崇虎太守都不再邀请赵家,前往望江阁。
不杀江行舟,难解他心头只恨!
赵秉烛将几本泛黄的手抄册子“啪”地摔在桌上,竟震得鲛油灯焰猛地一颤。
小册子上面记载着,全都是江行舟所写的诗词文章。
烛火映照下,那些诗文标题非常刺目!
《寻隐者不遇·云深处》、《草》、《菩萨蛮·咏足》、《射壶》、《仆射塞下曲·石棱箭》、《望庐山瀑布》、《一剪梅·月满西楼》、《陋室铭》。
众妖帅、妖侯、妖王们拿起册子。
“斩蛟龙?”
敖戾眸光扫过《射壶》,那册上墨迹森然,赫然写着——[醉倚屏山笑周处,当年徒斩蛟龙名!]。
它不由冷嗤一声,“.有意思!乳臭未干的少年,也敢口出狂言——斩蛟龙!”
话音,忽戛然而止。
敖戾忽然想到,之前在太湖湖畔的无锡县城,江行舟以《石棱箭》一箭射杀它座下防御力最强的龟妖将。
说不得,这家伙,还真敢斩蛟龙!
“看这首《仆射塞下曲·石棱箭》,[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通篇不见‘虎'字,可是谁不是一眼便知,‘林暗草惊风’——这句分明是要射虎妖,却误中石棱!”
白额侯气急而笑,金瞳怒张。
飞将军李广误射石棱的事迹,它可是太熟悉了。
江行舟将此事写成达府诗篇,待传遍天下之日,丢脸的自然是虎妖一族!
“如此多的达府之作.写的真好!”
皇鱼妖帅细细的看过其中每一首诗词文章,瞳孔已彻底化作竖瞳,它用近乎贪婪的姿态深吸一口气,神情忍不住有几分痴醉——
这也不足为奇。
妖族本来就会修行人族经典,常看人族文章,品鉴之力自然是极高。
这本册子中八篇,随便挑其中任意一首诗词文章,那都足以在东海妖庭,让无数妖兵妖将哄抢。
此话一出,满座众妖陡然静默。
青铜灯盏里的鲛油“噼啪”炸响,映得众妖脸上阴晴不定。
虽然里面的内容让它们恼火。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的文章才气真是恐怖!
篇篇皆是[出县]以上的锦绣文章,其中大半竟是[达府]之境!
它们从未在其他人族秀才身上,见到过如此令人震撼的天赋!
但细观其作,各篇诗词皆内容详实。
唯独那《陋室铭》处,赫然只余孤零零一个题目,墨迹全无。
“《陋室铭》全文何在?”
虾十九突然发问,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你若想知全文,自可去街头巷尾打听!此文,江州妇孺皆知!”
赵秉烛顿时眉头一跳,瞪了不知死活的虾十九一眼,冷道。
他岂敢落笔?
逆种文人抄录此铭,便轻则文宫龟裂,重则文心崩血!
赵府的逆种文人,如今是看《陋室铭》题目,便胆寒心惧,更勿论手抄写其内容!
只是,这种丢脸的事情,他也不好当着妖帅、妖王的面说。
“不必纠缠这些细枝末节!”
妖王敖戾眸中寒光闪烁,声音低沉如闷雷滚过:“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除掉江行舟!”
“他龟缩在江州府内,有薛崇虎、周院君坐镇,府城之中戒备森严,我们的妖将若贸然潜入,无异于自投罗网!”
在人族府城,妖气稍露,便会被文道气息镇压,寸步难行。
“但——”
赵秉烛阴恻恻一笑,指尖轻叩桌案,“龙舟赛,却是天赐良机!”
“数百条龙舟一起争渡,江面极其混乱!
为夺头名,各舟举人必会疯狂施展文术——风雷激荡、云气翻涌,届时气息混乱如沸,谁能辨得清其中杀机?
刺客可藏身邻船,待文术爆发时趁乱出手;或从江底潜行,借浊浪掩护直取性命!
更妙的是……即便得手,也可伪作龙舟相撞的意外。
这是最好,甚至是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这场端午龙舟赛,想要再寻如此合适的良机,几乎是不可能!
我亲自谋划此次行动,出动逆种文人!
但还需助力请诸位妖帅,各遣精锐妖将,归我调遣!!”
赵秉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杀意森然。
“可!”
白额侯的金瞳骤然收缩如针,喉间滚出低沉的虎啸,“.这是唯一的机会!”
“行!本王遣龟、蟹、蛇三妖将助你。此战,只许成!”
敖戾的龙鳞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但小的有一事不明!”
虾十九突然出声,甲壳在灯火下泛着青灰光泽。
“讲!”
皇鱼妖帅鳞片微张,它对这虾十九行事缜密的心思,越来越欣赏。
“若那江行舟根本不在龙舟之上?”
它的虾钳不安地敲击甲板,“我等这般谋划,岂非尽付东流?”
殿内骤然死寂。
众妖侯面面相觑,妖王敖戾的蛟须无风自动。
这虾兵竟道破一个致命疏漏——它们无从确知,江行舟究竟登舟与否!
赵秉烛面色陡变,指节捏得发白,狞声:“这是唯一的机会,既无退路.”猛地拍案角,“那便赌他必会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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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冲刺!最后的杀手锏:江行舟!
第114章 冲刺!最后的杀手锏:江行舟!
江州府参加龙舟赛的数百艘彩绘龙舟自三江六岸汇聚而来,鳞次栉比地泊在望江阁下。
朱漆描金的龙头在晨光中昂首,锦缎制成的旌旗猎猎作响。
参赛的舟子们身着各色劲装,或执桡肃立,或击鼓壮威,将一江碧水映得五彩斑斓。
远处画舫上的丝竹声与近处的号子声交织,为这场端午盛事平添几分喧阗气象。
江行舟与薛富、薛贵、沈织云、韩玉圭等府院学子下了望江阁,匆匆赶至河畔。
薛富抬手遮阳,眺望江面,笑道:“今年这阵仗,倒是比往年更盛!”
薛贵早已按捺不住,抢先几步,踏上浮桥,回头招呼众人:“莫耽搁,快些登舟!”
沈织云步履轻盈,一跃跳上龙舟。
江行舟立于舟前,深吸一口气,江风扑面,夹杂着鼓声与呐喊,胸中豪气顿生。
他目光如炬扫过江面,
却见各色龙舟之上,竟多有举人端坐,锦袍玉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岸人声鼎沸,相识者隔舟相唤,一时间“张兄”“李兄”之声此起彼伏。
忽见一艘青旗龙舟破浪而来,掌舵之人紫袍玉冠,赫然是江阴县令李墨。
这位江阴县的父母官此刻褪去官威,衣袖高挽,露出结实的小臂,倒像个寻常的舟子。
“李大人,多日不见!”
江行舟朗声作揖,眼中闪过讶色,“端午龙舟赛,您亲自掌舵?”
毕竟是江阴县的父母官,抬头不见低头见。
“江郎?!”
李墨闻声回首,手中长橹在碧波间激起一串晶莹水,朗声笑道:“说来惭愧啊!
我江阴县的龙舟,已有整整十二载未入端午龙舟文会的五甲之列。
本县令寻思,今年总要冲入前五吧!”
他抬手抹去额前汗珠,紫袍下摆早已被浪打湿,神色藏着说不尽的焦灼,“今年若再铩羽而归,本官这张老脸也没处放!江郎可愿加入我江阴龙舟队,为家乡出一份力?!”
话音未落,江州府学院的龙舟上突然传来一声清喝:“且慢!”
只见赵孟节教谕急得冠带歪斜,半个身子都探出舟舷:“行舟乃我府院学子,自然是要参加我江州府学院的龙舟!李县令莫要挖我府学院的墙角!”
话到此处,他老脸涨得通红,最终憋出一句:“我府学院龙舟队已经十年未尝龙舟赛魁首滋味了!
今年府学院龙舟队能否夺得第一,可就指望着行舟了!”
众龙舟上顿时一片哄笑。
有汉子拍着船帮大笑:“赵教谕,您这求人的模样,可是从未见过!”
另一艘大型龙舟上,雷万霆都尉大笑,接茬道:“江郎,不如来我们这江州府衙龙舟队,你若来,保管我们能夺得第一名!”
各条龙舟,争抢起哄声此起彼伏。
不过,他们也知道,江行舟如今在江州府学院求学,肯定是优先加入府学院的龙舟队。
加入其它龙舟队的希望不大。
“罢了!我就待在府学院龙舟上吧!”
江行舟立在舟头,但见江面数百十余艘大小龙舟上,无数道热切目光如箭射来。
他拱手谢绝了各龙舟邀请。
这端午龙舟大赛,并无文位限制。
所有试图争夺前十名的龙舟,几乎必定都有三五位举人坐镇,竞争异常激烈和残酷。
数百条龙舟,有大有小,多则百人,少则十人。
这些小龙舟未必就没有优势,
小舟如精巧的“浪里梭”,不过三丈长短,舟身漆着朱红鳞纹,十名精壮汉子赤膊操桨。
每当鼓点骤急,它们便如游鱼般在在众舟夹缝间穿梭,舟身灵活而迅猛,冲击速度极快,桨叶起落间溅起银星万点。
但弱点也显著,虽这等灵巧迅捷,稍遇风浪便见舟身摇晃,容易翻舟,禁不住大江的风浪,常惹得岸上观者阵阵惊呼。
那些大型龙舟诸如“镇江龙”,皆是十丈开外的巨舟,两排青衫文士端坐其中。
它们也有优势,虽起桨时略显笨重缓慢,待得速度起来,却是冲劲极强,竟如巨鲸破浪,所过之处小舟纷纷避让。
这些大型龙舟,可硬生生撞开三五艘拦路小舟,船头包铜处火星四溅,却纹丝不动继续前行,耐得住野蛮冲撞。
江心处泊着一艘玄色龙舟,长逾十丈的船身通体漆黑如墨,唯有船首镶着鎏金“江州府学院”五字,正是府院的大型龙舟。
十位举人教谕面色严肃,正襟危坐在中舱的紫檀案前,一排整齐的青玉笔架映着日光流转。
他们身后四十名白衫秀才齐齐执笔,案前铺满宣纸。
五十名赤膊力士分列龙舟的两舷,古铜色背肌,持桨孔武有力。
江州府学院龙舟掌舵者,是教授“御课”的王翊舟教谕,他最是善于御舟。
“诸君!龙舟执桨者皆是力士!
我等文士,则以笔墨为桨,以才思为舟。凡与龙舟相关之诗词歌赋,皆可为之。
不拘‘战诗’以壮声势,‘增益诗’以添威能,抑或‘辅助’以增其速.
便是作阻碍之诗,干扰他舟行进,亦无不可!”
话音微顿,王翊舟教谕眼中精光一闪,“然则切记——诗可阻舟,不可伤人!此乃文会铁律!”
他目光如炬,环视众人,最后在江行舟身上略作停留。
江行舟等众人许多都是头一次参加江州府的龙舟文会,他特意将规矩,说的详细一些。
纵然有江行舟这位江州府学院第一才子参加,让众人信心大增。
可江行舟毕竟只是一名秀才,才气比举人少许多。而且龙舟赛是团体大赛,他们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王教谕,我等还需重点注意何事?”
江行舟拱手询问,神色肃然。
王翊舟目光沉凝,环视众人,缓缓道:
“龙舟争渡,全程十里。”
他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沉稳:
“其一,见招拆招!
龙舟文会之中,局势瞬息万变,各舟之间诗词交锋如浪涌潮生,绝非事先备好几首诗词就能应对。”
再竖第二指,语气加重:
“其二,舟内众人的才气分配,相互接力,务必谨慎!
不可一时逞强,过早耗尽才气。尤其是最后冲刺之时,若无余力作诗,便如无桨之舟,必败无疑!”
王翊舟教谕目光如炬,落在众新学子身上,一字一顿道:“所以——全舟上下,皆需听从船头掌舵者的号令!”
“行舟,最后的一段冲刺,交给你!你可有把握?”
王翊舟教谕目光,充满希冀。
“嗯,行,交我便是!”
江行舟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眸中却闪过一丝锋芒。
“江州府龙舟大赛——起!”
薛太守立于高台,广袖一挥,声如洪钟。
“龙舟竖旗!”
“擂鼓——!”
随着望江阁,擂鼓台号令官一声长喝,各色龙舟旌旗迎风招展。
一字落下,江面骤沸!
数十小型龙舟,轻便灵活,速度最快,如离弦之箭,破浪而出,桨影翻飞间激起层层雪浪。
望江阁上,彩旗猎猎,百姓欢呼如潮,声震云霄。
江畔人潮涌动,喝彩声、锣鼓声、浪涛声交织成一片,整座江城为之沸腾!
紧随其后,
是十余条大型龙舟,
江州府衙,雷万霆都尉带队的金色龙舟稳居中流,
江州府学院,王翊舟教谕带队的玄色龙舟。
漕运黑色龙舟,斜刺里突进,紧贴在府学院龙舟的后面。
五县组建的龙舟队!
江州十大世家子弟组建的鎏金龙舟,横截江心。
还有一些第二梯队的龙舟,他们也不急于争先,而是尾随在大型龙舟身后,以节省自己的才气和体力。
江行舟坐于学院龙舟上,衣袂翻飞,眼中映着粼粼波光,耳畔是震天的呐喊。
随着鼓点响起,五十对铁臂挥桨入水,竟激得浪飞起。
忽听得一声裂帛之音,整艘龙舟突然泛起经卷般的黄晕——原是十位教谕们同时展开了一份提前写好的短诗手稿。
[《龙舟之鳞》]、[《龙舟云甲》]!
他们手中雪浪纸上墨迹未干,便化作一道道金色光纹没入船身。
舟周便泛起一圈圈淡金色才气涟漪,覆盖了足足十层保护罩!
“王教谕,为何耗费如此多才气在龙舟护罩上?”
江行舟眉头微蹙,
韩玉圭等人亦面露讶色。
“龙舟赛,场面混乱!
各种‘卑劣’手段层出不穷,待会儿你们便会知晓——这江上龙舟之争,暗箭难防!
先求自保,方能求胜!”
王翊舟教谕见众秀才学子们露出不解的神色,笑着解释道。
他话音刚落,
远处一艘龙舟突然激起数丈浪涛,直扑邻船而去。更有诗声隐约传来,竟似要扰乱他船节奏。
“不好!”
王翊舟教谕忽然脸色骤变,
只见江州府衙龙舟上,雷万霆等十位举人同时振袖而起,齐声暴喝,凌空写下四字文术:
“[沉默是金]!”
四字如惊雷炸响,十道文气瞬间交织成网,化作一道无形的禁言浪潮,铺天盖地席卷江面!
[沉默是金]——以释放文术者为中心,展开十余丈范围内的「默域」,域内所有声波被压制,大约维持数息左右。
可是十位举人联手,令这道文术的范围暴增数十倍。
“哗——”
文术所过之处,数百龙舟上的秀才举人纷纷变色。
有人张口欲诵,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有人掐文施术,却如鲠在喉。
嘴巴犹如贴了封条一般!
整片江面竟在刹那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龙舟划桨,浪涛拍打船身的闷响。
“好一个‘沉默是金'!”
江行舟眸光一凛,心头暗道。
这些举人并未去写龙舟诗词文章,反而以最快速度写下四字成语文术来突袭,干扰其他龙舟众人释放文术。
“唔——!”
江面龙舟上,被禁言的文士们目眦欲裂,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闷哼。
他们怒拍船舷,急得跺脚,须发皆张,却终究吐不出半个字来。
“唰!”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抽出狼毫,蘸墨挥毫。
转瞬间,数百支毛笔齐齐出鞘,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轨迹——
既然[沉默是金],口不能言,那便提笔蘸墨,以笔书写文术!
这总可以吧!
“轰!”
一道墨色文气率先冲天而起,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锦绣文章在纸页间绽放光华,竟比先前的吟诵更为璀璨!
远处,雷万霆脸色骤变。
他没想到,这禁言之术反倒逼得对手们笔下各显神通,一时间江面上文气纵横,竟比先前更为壮观!
可是,
更“卑劣”的一招文术又来了。
却见,漕运龙舟的十位举人,指尖联手飞快书写,释放出一道四字成语文术:
“[点到为止]——!”
四字成术,墨浪滔天!
“嗡——”
无形的禁制波纹横扫江面,数百文士顿觉手腕间一沉。
有人笔锋骤停,有人墨迹凝滞,更有甚者,狼毫竟在纸上划出个滑稽的顿点后,便再难移动分毫!
[点到为止]——以释放文术者为中心,展开几丈范围内的「禁笔文域」,域内所有书写被压制,大约维持数息左右。
十位举人联手施展之下,这道文术范围扩大到百丈方圆。
“啪!”
周围众龙舟的秀才、举人们手中紫毫应声而止,悲摧的发现,他们笔下墨汁滴在宣纸上,只能屈辱的写出一个[、]点。
这便是[点到为止]文术,再也写不出后面的文字!
江面上一片死寂,
数百文士目眦尽裂,却只能从喉间挤出嘶哑的闷哼。他们青筋暴起,指节发白,更有甚者,气的已按上腰间文剑——!
卑鄙!
无耻!
先封喉舌!
再断笔墨!
他们口不能言,笔下也写不出诗词文章,恨不得摔笔,拔出文剑,跟府衙龙舟队、漕运龙舟队决斗。
“轰!”
两道文术的余波终于消散,可领先之势已然铸成。
府衙龙舟如离弦之箭,冲在了最前方,雷万霆的蟒纹官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他负手回望,眼底尽是笑意:“诸君,承让了。”
其后,漕运赤旗龙舟已经冲至第二名,众举人击掌相庆。
有人故意高声道:“这‘沉默是金'配‘点到为止',倒是相得益彰啊?”
“轰——!”
两道禁术的浊浪拍击在府院龙舟的护罩上,却如撞上礁石般轰然碎裂——被护罩尽数挡下。
王翊舟教谕须发飞扬,指尖凌空一挥,苍劲古篆在江风中铮铮作响——
“《史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众教谕们齐声大喝,当空书写文术。
破——!
青光炸裂!
那两道禁言、禁笔的阴霾,竟被这记《春秋》文术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众龙舟纷纷恢复口诵、笔伐。
府院龙舟更是如蛰龙苏醒,猛然加速,船首劈开两道雪浪,在众学子震天的喝彩声中直插龙舟第一梯队!
“好一个后发制人!”
韩玉圭拍栏长笑,眸中精光暴射:“原来教谕早算准他们会用这等手段!”
“好一个[不飞则已,一飞冲天]!这是要踩着他们的脸面破浪啊!”
众秀才学子们,看的大呼过瘾。
“哗啦——!”
一道青芒破浪而来,府院龙舟的船首如利剑般刺穿江面,船首浪涛,已拍上府衙龙舟、漕运龙舟的船尾。
王翊舟教谕负手立于船头,手掌船舵,灰袍在激荡的文气中猎猎作响,淡淡道:“这等小伎俩,想阻我府院龙舟,可没这么容易?”
“不好!”
漕运龙舟上,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举人面色一变,有人踉跄扑向船尾,嘶声吼道:“快划!快——!府学院龙舟追上来了!”
府衙龙舟的鼓点骤然急促,雷万霆的蟒纹官袖被劲风扯得笔直。
他猛地回头,瞳孔中倒映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青影!
三丈!
两丈!
浪飞溅间,王翊舟教谕的灰袍在船头猎猎如旗。
一时间,龙舟鼓角争鸣,浪飞溅。
江面上百舸争流,岸上观者如堵。
最是那江心处的混战,惊心动魄。
“[大浪滔天]!”
一道青衫举人挥毫泼墨。
“轰——”
江心炸开一道十丈高的水墙,掀起一道排山倒海的浊浪。
数十艘龙舟在惊涛中,卷入狂乱的漩涡。
相邻龙舟被推得横移数丈,船身倾斜间,有舟子失足落水,岸上观者一片惊呼。
“[中流击楫]!”
漕运龙舟上突然爆出赤红文气,船桨击水如雷,硬生生在滔天巨浪中劈开一道裂隙。
船头举人衣袍尽湿,却笑着将染血的笔锋指向方才施术者:“再来啊!”
但见混战中心,七八艘龙舟的船桨已绞成一团,难分高下。
那些原本灵巧如梭的轻舟,在这惊涛骇浪之中,已经完全丧失了迅捷灵便优势,被浪涛推的东倒西歪。
“哗——”
一道三丈高的浊浪轰然拍下,将几艘轻巧的小龙舟掀得几乎直立。舟上举人死死抱住船板,腰间玉佩在浪中叮当乱撞。
“稳住!”
话音未落,侧方漕运大型龙舟的尾舵已横扫而来。
“咔嚓”脆响,应声碎裂,木屑飞溅中,一条小舟如落叶般打着旋儿被冲出战圈。
各龙舟的秀才、举人们已经打红了眼,浑然已顾不上节约才气,拼命快速施展文术。
他们连诗词都懒得写——嫌释放一首诗词文术太慢!
但见某舟刚以“大浪滔天”之术推开旁侧的龙舟,转眼又被另一舟的“中流击楫”震得倒退十丈。
各色直接四字成语文术,疯狂打出!
“咔嚓!”
某艘龙舟被横飞的文气余波拦腰斩断,桐油浸泡的甲板轰然砸向水面。
江风裹着碎木与汗腥味扑面而来,灼热的阳光在浪尖上折射出刀锋般的冷光。
“咚!咚!咚!”
终点处的金鼓声已隐约可闻,
王教谕的灰袍被江风灌满,他站在船首,眯眼望向远方——前方二三里处,便是龙舟赛的终点。
马上便到最后的冲刺!
但是,第一梯队依然还有十余艘龙舟,
府院龙舟始终被裹挟在混战中心,始终差那半步之遥脱颖而出!
他回首,却见舟船上众教谕举人们,一个个都是脸色涨如猪肝,手中笔颤抖着在宣纸上划出歪斜的墨迹,
他们嘶吼着将“[乘风破浪]”的文术砸向龙舟,吞服文丹,才气恢复速度也赶不上释放文术的速度。
已经快到他们的才气极限!
而府院的数十名秀才们杀红了眼,也好不到哪里去,手中死死攥着文宝,唇齿间溢着血沫还在吟诵战诗——才气透支的灼痛沿着经脉燃烧,却无人敢省半分力气。
若是节约才气,恐怕此刻的府学院龙舟,已经被其它龙舟给打落后面去了。
王教谕望着那些同样强弩之末的对手,知道最后冲刺,最疯狂拼杀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各条龙舟,一定会杀手锏尽出!
江风裹挟着血腥味呼啸而过,整艘府学院龙舟的擂鼓,敲击的砰砰作响。
一片混乱中,唯有一人静坐如渊。
江行舟闭目,盘膝坐在舟首,手中持笔,案上宣纸,膝上横着一柄未出鞘的文剑。
四周秀才们声嘶力竭的吟诵、教谕们咳血的怒喝、乃至船身被文术轰击的震颤——都仿佛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王教谕的余光扫过江行舟的身影,握戒尺的手背暴起青筋。
他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终点浮标,又瞥了眼正在嘎吱震颤的舟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江行舟——王教谕留到此刻,依然舍不得动用的杀手锏,差不多该动了。
“王教谕!”
满脸汗血的舟子突然指向右舷,“府衙的赤舟要突围!”
“行舟!上!”
王翊舟教谕咬牙,蓦然一声嘶吼。
(本章完)
第115章 达府《常记溪亭日暮》,镇压一切出
第115章 达府《常记溪亭日暮》,镇压一切出县文术!
“轰——!”
都尉雷万霆眼看前方二里便是终点,当机立断,猛地踏脚下船板,手中狼毫笔炸开一团墨色雷光。
他须发戟张,笔走龙蛇间,在江面上写出,一首早就准备好的七律诗——
[《竞渡》
龙舟劈浪鼓声催,两岸人潮涌似雷。
旗展云霞争渡急,桨翻雪练夺标回。
楚魂犹在沧波里,秦俗空遗旧垒隈。
敢笑书生无气力?只将诗句助雄魁!]
诗成出县!
天地间骤然响起清鸣,那五十六个金字突然化作漫天金鳞没入水中。
府衙龙舟的每支木桨瞬间镀上水纹,划动时竟带起风雷之声!
“咔嚓!”
旁侧的漕运赤舟被突然爆发的文气掀得横移三尺,船侧“滋啦”裂开一道尺余长的豁口。
刹那间,
府衙龙舟,众力士们桨翻如雪,庞大的舟身已如离弦之箭,从十多条大型龙舟的混乱缠斗之中摆脱出来!
它一马当先,瞬间领先了众大型龙舟十余丈!
望江阁。
此地虽距离终点有十里之遥,薛太守等众官员、名宿、闺秀、世子们已经无法用肉眼,望见龙舟终点处激烈争夺的种种细节。
不过,他们早有准备。
一道巨大的鎏金蟠螭铜镜,正竖立在望江阁大厅内,和龙舟赛终点处的一枚铜镜遥遥对应。
此刻,十里外的大江龙舟竞渡,此刻纤毫毕现地倒映在这面鎏金蟠螭镜中。
镜面水纹荡漾,只见府衙龙舟如金龙破浪,突出重围,已将其他船只甩开数个船身。
“哎呀~!”
不知哪位闺秀罗袖翻飞,惊的团扇啪地落地。
江州府院的青舟仍困在第二梯队,
而那个她们翘首以盼的白衣少年身影,竟还静坐舟首,无动于衷!
“看,府学院龙舟被困住了!.行舟哥哥~,他还没有出手么?!”
着杏红襦裙的少女周云窈急得直跺脚。
众闺秀们无不低声惊呼,担心起来,江行舟所在的江州府院龙舟,还困在十多艘大型龙舟的激烈缠斗之中,无法脱身。
阁楼雕窗棂被声浪震得簌簌作响,少女们鬓间珠乱颤。
就在此时,
鎏金蟠螭铜镜的镜面突然漾开一圈青色涟漪——
但见困守许久的府学院龙舟上,终于有一道璀璨青光冲天而起!
府学院龙舟。
舟首。
江行舟端坐如渊,听闻王翊舟教谕之言,睫毛终于颤了颤,睁开眼望向龙舟外龙舟混战的大江。
抬眸时,眼底似有星河流转。
“诸君稍候!”
江行舟淡淡道。
他提笔狼毫的动作极轻,却让方圆十丈内的浪同时,化作万千晶莹剔透的玉珠。
“铮——”
笔未起锋,先闻清吟。
江行舟执笔的姿势如拈摘叶,狼毫触及宣纸的瞬间,整张素笺竟自行浮空三寸。
墨迹游走,笔锋过处隐隐有星辉流淌——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
“府衙龙舟突围了!我们被三艘龙舟合围,根本冲不出去!
我的才气枯竭,快要撑不住了!”
薛富急的的声音几乎撕裂,
他手中文笔剧烈颤抖,笔尖墨汁已近干涸。
方才写就的一篇[闻乡]级战诗篇章,
但其功效仅仅维持了数息功夫,此刻便已经在猛烈冲撞之中,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江风中。
“轰——”
左侧一道巨浪如山崩般压来,浪尖竟凝出狰狞的蛟首形状。
韩玉圭指尖急划,青芒才气为墨,在虚空写下【遏浪】二字。
“给我退!”
【遏浪】化为漫天金芒之墙,那道数丈余高的汹涌恶浪,在距离船舷三尺处轰然崩塌。
韩玉圭跌坐在船板上,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他望着自己苍白如纸的掌心——那里原本流转的才气灵光,此刻已彻底熄灭。
“我的才气.也枯竭了!”
他抬头望向船尾那道始终静立的白衣身影。
整艘府学院龙舟上,
十位教谕举人的衣袍已被汗水浸透,
四十位顶尖秀才更是面色惨白,有人甚至嘴角渗出血丝。
他们耗尽才气写就的战诗词,此刻仅能维持府学院龙舟在第三与第五名之间挣扎。
而府衙的赤金龙舟,早已遥遥领先。
江风掠过舟头几乎破碎的学院旌旗,猎猎作响。
府院龙舟所有人希冀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始终面色冷清,左手轻按剑鞘,右手执笔垂落的少年——江行舟。
江行舟全神贯注,执笔的手稳若磐石,笔锋未动,笔尖却已泛起淡淡青芒。
宣纸无风自动,哗哗作响。
笔下,正是童生案首独有的“疾书术”。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深处!]
寻常文士需二十五息方能写完的篇章,在他笔下竟如行云流水,短短三息即成。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宣纸上骤然迸发出濛濛清光,如月华倾泻般漫过数百丈江面。
整条大江仿佛被浸入翡翠色的琼浆,泛起梦幻般的青辉。
“轰——”
词成刹那,
天地寂然。
呼啸的江风骤然凝滞,翻涌的浪涛定格成晶莹的雕塑。
方圆百丈的江面,竟在这一刻化作一幅静止的水墨长卷。
江行舟立足舟首,身旁凭空出现一口金光璀璨的[酒壶]。
他一手持笔,一首持酒壶,满脸酣醉之状,醉眼迷蒙不知归路,放声高吟,“兴尽晚回舟,误入藕深处!”
“哗”
府学院龙舟船身两侧的浪无声绽放,幻化出千万朵墨色莲华。
看似柔美的藕虚影中,每片瓣边缘都流转着凛冽寒光——那是足以割裂江风的才气锋芒!
转瞬间,数百丈江面已被一片片巨大的青色荷叶覆盖。
方才还在大江肆虐的狂风、恶浪,此刻尽数被这片超大范围文气幻化的荷塘镇压,风平浪静!
“嗖!嗖!嗖!”
数百条龙舟不受控制地,冲入藕深处。
桨手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船桨划开的不是江水,而是一重重厚重的墨色荷叶!
令所有龙舟寸步难行。
每一朵莲绽放,都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
他们不得不小心操控龙舟,躲避这些盛开的莲。
四周的众大小龙舟上,举人、秀才们无不面色骤变——他们引以为傲的文术才刚释放,便如残雪遇朝阳般无声湮灭。
“这这是?!”
众举人、秀才数千道惊骇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府院龙舟。
“江行舟他写的竟是龙舟争渡词——达府级篇章?.非达府之兆,不至于如此可怕!”
一位白发举人声音发颤,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原本沸腾的战意竟在这清丽词句间,瞬息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龙舟,此刻都已“误入藕深处”。
那些看似温柔的青色荷叶、墨色莲,正将一艘艘龙舟团团围困
“砰~——!”
某艘龙舟上,一位举人咬牙挥出的一篇压箱底的【出县】诗词,才气撞上莲瓣,竟瞬间如琉璃坠地般,迸碎成星芒。
他气的差点当场喷出一口淤血来。
其余舟上,飞出的四字成语文术、战诗词文术更是不堪,尚未触及荷塘,便自行瓦解——
【达府】镇压一切【出县】以下,犹如皓月凌空,万千萤火自然黯然!
江行舟负手立于舟头,一手持笔,衣袂翻飞间,整片大江荷塘随他呼吸明灭。
每一片摇曳的荷叶都在宣告!
此方天地,已尽入达府词《常记溪亭日暮》之荷境。
望江阁,
薛崇虎太守手持茶盏,面色愕然。
“这达府级龙舟篇章?!”
这位皓首举人竟失态地站起,紫檀木椅被撞得轰然倒地。
阁中众名宿更是面色剧变,有人甚至打翻了案上墨砚——漆黑的墨汁如泼墨山水般在青石地面晕开。
众举人们彼此相视,面色惊悚!
诗词文章的品级,跟文士文位无关。
秀才虽才气更弱,但若是写出高级诗词文术,一样能镇压举人的低阶诗词文术。
薛崇虎目光盯着铜镜镜面,那方青色荷塘,喉结滚动:“文道铁律——高阶文术,镇压一切低阶文术!”
但这一幕,非常罕见!
毕竟,[达府]篇章太过罕有,哪怕是这些饱读诗书的名宿,多年也未尝能见几次——大多出现在科举、文会上。
大多数时候,举人之间以“出县”文章对轰,势均力敌,比的是谁能克制谁,并不会存在一力镇压的场面!
甚至,连[出县]文章也属凤毛麟角,更多的是[叩镇、闻乡]低阶文章文术对轰。
或者是,四字成语文术之间对决。
这些低阶文术品阶相近,只有生克关系,譬如水文术克火文术、金文术破木文术,自然难见一方彻底镇压另一方的震撼场面。
这篇达府词《常记溪亭日暮》方一祭出,却是无视其它属性,直接镇压一切低阶文术!
“拿一篇[达府]诗词,去镇压其它龙舟所有低阶文术,这太奢侈了!”
望江阁楼上,皓首举人嘴唇都在哆嗦。
漕运龙舟,紧随府学院龙舟之后。
“江行舟出手了!
是时候,孤注一掷!”
掌舵的赵举人眼中寒光骤闪,指节捏得发白。
他是赵秉烛的三弟,赵子禄的堂叔!
趁着江行舟已经出手,但是这首诗词尚未完成的功夫,是最佳的突袭时机。
他猛然一跺脚,狰狞着转动舵盘,龙舟甲板“咔嚓”裂开数道细纹。
漕运龙舟如一头嗅到血腥的鲨鱼,猛然调转方向,裹挟着千钧之势直撞向府学院龙舟!
船头铁铸的龙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一撞,分明是要两艘龙舟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这在端午龙舟赛上,龙舟相撞,舟毁人落时有发生,并不足为奇,任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
一旦龙舟被毁。
众举人、秀才必然落水——府学院龙舟上众人的才气已经在前半程几乎消耗殆尽,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一旦落水,便是待宰羔羊!
而潜伏在江底多时的逆种文人、水族妖将们,只待江行舟落水,便是刺杀的最佳时机。
这一瞬,
江行舟手腕一抖,狼毫在宣纸上划出最后一道凌厉的轨迹——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轰——”
词成刹那,文气冲天!
万千鸥鹭虚影,此刻竟从莲、荷叶间振翅重生!
雪白的羽翼遮天蔽日,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金芒。
整艘龙舟被无数鸥鹭托起,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
“争渡!”
“争渡!”
每一声清喝都引得文气震荡,府院龙舟竟凌空飞跃百丈,硬生生从荷塘封锁中挣脱。
船底擦过荷叶,溅起的不是水,而是漫天飞舞的墨色莲瓣!
“砰!”
这首府学院龙舟,载着府院十位教谕和众秀才们,重重砸在前方百丈江面,溅起无数水,一舟绝尘!
“轰隆!”
漕运龙舟收势不及,一头撞进荷塘。
那些看似柔弱的墨色莲叶,却如淤泥般缠住舟身。
赵举人惊恐地发现,整艘漕运龙舟完全被重重的荷叶泥沼困住,在荷间寸步难行!
“诸君,承让!”
江行舟淡笑,负手立于舟头,回眸望去,衣袂翻飞。
他的身后,是满江众龙舟瞠目结舌的举人、秀才,和一片狼藉,困在荷塘内寸步难行的败者残舟!
“冲出来了!”
王翊舟猛地攥紧船栏,指节发白。
江风扑面,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眼前豁然开朗的江面,仿佛一道被江行舟劈开的胜利之路。
此番押宝江行舟,让他接手最后的冲刺,果然是押对了!
府院众秀才们相视一眼,紧绷的面容终于绽开笑意。
有人忍不住振臂高呼,有人激动得眼眶发红——方才那生死一线的突围,此刻都化作了胸膛里沸腾的热血。
“我们府学院队要赢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这一声,霎时间整艘龙舟沸腾起来,年轻的秀才们击掌相庆。
“赢了!十年了,我们江州府学院再次夺得端午龙舟赛第一名!”
江行舟更是被欢呼的同窗秀才们高高抛起,青衫翻飞。
“不好!府院龙舟已经冲过去了!
今岁龙舟赛的第一名,要被府学院夺去!”
雷万霆双目赤红,手中狼毫几乎捏碎。
府衙龙舟上的举人们青筋暴起,疯狂挥毫泼墨,一篇篇诗赋如暴雨般砸向四周——
“破!给我破开这荷塘!”
然而,所有文术刚触及墨色莲叶,便如雪遇沸汤,瞬间消融殆尽。
那些摇曳的荷叶仿佛坚不可摧壁垒,无声无息泯灭袭来的才气。
“噗——”
一位老举人气的呕血,颤手指向前方:“达达府级的文气,已经封锁整个江面.除非另写一篇【达府】!”
话未说完,又是血泽涌上喉头。
“完了!龙舟赛的头名被抢了!”
雷万霆都尉一拳砸在船舷,木屑纷飞。
他盯着前方渐行渐远的府院龙舟,眼中满是不甘。实力最强悍的江州府衙龙舟队,痛失第一名!
在这铺天盖地的墨莲阵中,
除非能写出一篇同样达府级的破局文章,
否则,
他们连追赶的资格都没有!
江风低声呜咽,吹散漫舟凌乱的宣纸。
而百丈之外,江行舟的龙舟已然逼近终点线!
随着府院龙舟冲过终点浮标。
“铛~!”
“府学院龙舟队——胜!端午龙舟赛第一名!”
终点,一声铜锣震碎江雾,两岸人潮骤然沸腾。
岸边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老翁捋须大笑,孩童踩着草鞋在人群中穿梭叫嚷,卖女将整篮栀子抛向空中。
“江郎!是江郎!”
望江阁上,
绣帕如蝶纷飞。
“江郎赢了!”
薛玲绮含笑的明眸,心中激动而骄傲。
“玲绮姐姐!达府诗词,他又写了一首达府诗词!”
周云窈手持团扇,沈明珞激动的挥舞着娟帕,陈韵棠更是将半幅罗袖探出栏杆——
众闺秀们顾不得仪态,簇拥着薛玲绮,面染红霞地挤在雕窗前,她们眼中映着遥远处的那艘龙舟,披着金光的少年。
可惜距离太远,她们还无法得知,那首达府级的龙舟诗词究竟是何内容!
大江终点处,暗流之下,淤泥如墨。
十名逆种文人戴着青铜假面,
十名妖族大将青面獠张甲壳森然,
他们此刻皆如腐尸般,藏身江底淤泥。
龟妖将背甲覆满水藻,蟹妖将铁钳埋淤沙,蛇妖将的竖瞳在水草间时隐时现!
它们将妖气收敛到极致,连呼吸都化作细碎的水泡,无声无息地融入江底暗流,避免暴露。
终点处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岸上欢庆的人群。
而在这片欢腾的正下方,淤泥突然微微震颤!
“该死!”
“漕运龙舟怎么没有撞沉这艘府学院龙舟?为何江行舟没有落水?真是废物!”
黑衣青铜假面首领,五指捏得骨节爆响,气的大骂。
按照赵秉烛、妖王敖戾、白额侯、皇鱼妖帅等的精心部署,此番刺杀的每一处细节都算计的一清二楚。
漕运龙舟负责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借一场“意外”撞翻府学院的龙舟,让江行舟落水。
此时江行舟和龙舟上众举人、秀才们才气耗尽,反抗之力几乎所剩无几。
趁着江面文术混乱,它们在水底下,浑水摸鱼,一举刺杀秀才江行舟。
以他们众逆种和众妖将蓄势待发的实力,这几乎是万无一失的计划,甚至可能根本不暴露,就悄悄收工,从大江水底远遁而去!
可没想到,此刻漕运龙舟竟然还在一二百丈之外,距离府学院龙舟遥不可及。
府学院龙舟未沉!
这逼得它们必须浮出水面,袭击府院龙舟上的众人。
水下淤泥突然翻涌。
“噗!”
一颗蛇首猛地探出水面,獠牙间滴落毒涎:“现在冲上去还来得及——,再迟片刻,他们就要上岸!”
“罢了,不管漕运龙舟上这群废物!
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旦错过此次龙舟赛,恐怕再无行刺的机会!
动手——!
一举击杀,遁江千里!”
黑衣假面首领一声厉啸,声如裂帛。
十名逆种文人和十名妖将,一起从淤泥中挣脱,化为一道道青芒,迅速冲向江面府学院龙舟。
“哗啦——!”
十道逆种文人和十道妖将身影一起冲出水面,将刚刚冲过终点的府院龙舟团团围住。
“杀——!”
黑衣假面首领,看清楚这艘龙舟上中央之人,正是江行舟,立刻厉喝。
十名逆种文人青袍鼓荡,周身才气扭曲,手中邪气文剑、判官笔、污血墨砚、腐纸扇尽数祭出,一道道文术化作漆黑锁链,直扑府院龙舟!
十名妖将更是凶威滔天!
龟妖将怒吼一声,背甲裂开,射出千百根骨刺,攻防兼备;
蟹妖将铁钳交错,剪出刺耳金鸣。
蛇妖将身形如电,毒牙喷吐腥风!
江面瞬间被妖气染成墨绿,妖气冲天。
“杀——!”
它们凭借强悍的妖将肉身,直接扑向府学院龙舟众人。
“该死!是妖族突袭!”
“护卫江行舟,结阵坚守!”
王翊舟、赵孟节等十位举人教谕脸色骤变,齐刷刷拔出文剑,寒光凛冽。
然而,他们体内的才气早已耗尽,剑锋虽利,却已无多少战力。
众府院秀才更是面色惨白,如临大敌。
迅速将江行舟护在龙舟中央,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势,文笔与文剑齐齐指向龙舟之外,锋芒闪烁,却掩不住微微颤抖的手。
而摇橹力士们虽已精疲力竭,此刻却咬牙举起桨橹,眼中凶光迸射,誓要与袭来的妖将拼死一搏!
只要再撑十息!
江岸上观赛的文士们,必会赶来驰援!
“不好!是妖族偷袭!”
“有逆种!”
河岸边的欢呼声骤然凝固,人群如炸开的蜂窝般轰然四散。
惊恐的尖叫划破长空,方才还喜气洋洋的码头瞬间乱作一团。
老弱妇孺被人流裹挟着踉跄奔逃,
商贩的货摊被撞得七零八落,新鲜瓜果滚落一地,在混乱中被踩得汁水四溅。
“不好!”
“速速救援府院学子!”
“他们是冲着江行舟去的.快增援!”
岸边观战的众多举人、秀才们骤然变色,怒喝声此起彼伏。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端午龙舟赛,无数文士聚集的场合,竟然有妖将胆敢发动偷袭。
霎时间,数百道剑光冲天而起,如流星破空,划破江面,直向府学院龙舟疾驰而去!
龙舟之上。
江行舟目光冷冽,扫过龙舟四周——十名逆种文人、十名妖将,杀气腾腾,将他团团围住。
他眉头微蹙,有些错愕,有些不解,心中泛起一丝荒谬。
这群逆种和妖将,明显冲着刺杀他来的!因为其他人,并不值得逆种和妖将,如此大动干戈!
——可,它们凭什么觉得能偷袭得手?
是赌他文气耗尽?
赌教谕与同窗们无力再战?
不错,众人确实才气枯竭,剑锋虽利,却已无文气支撑。
可它们算漏了一点。
方才那篇达府诗,不过耗去他体内半数才气。
余下的,足够再施展一次达府级文术!
江行舟眸中寒光一闪,手中宣纸无风自动——正是刚刚写就的达府文宝《常记溪亭日暮》,满纸霞光正盛。
他唇齿轻启,声若清泉: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深处!]”
话音未落,体内才气如江河决堤,疯狂涌入文宝之中!
“[缔结红莲]——!”
“轰——!”
刹那间,他周身爆出一团璀璨的红芒。
一道赤红光芒冲天而起,映红整片江面!
红色莲瓣,一层一层,往外绽放。
层层迭迭的莲瓣,每一片都流转着璀璨文光。
转瞬间,一朵横亘数十丈的巨型红莲傲立江心,瓣一片又一片,将整艘府学院龙舟包裹其中。
莲瓣舒展间,文气激荡,将袭来的妖气尽数隔绝在外!
“砰、砰、砰~!”
龟妖将骤然蜷缩,浑身千百根骨刺,化作一颗狰狞的妖球,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红莲!
“咔嚓——!”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一片巨大的红莲瓣轰然碎裂,化作漫天赤色光点消散。
蟹妖将铁钳交错,寒光闪烁,猛然钳住一片莲瓣,硬生生撕扯而下!
“嗤啦——!”
蛇妖将毒牙森然,一口咬在红莲之上,腥臭的毒液喷涌而出,瞬间将瓣腐蚀出滋滋白烟!
众逆种文人纷纷催动邪术,然而文光乍现便消融殆尽——碰撞上达府文术,一切低阶文术直接湮灭。
他们惊怒交加,只得挥舞邪文剑、污狼毫,祭出血砚腐扇,对着红莲疯狂劈砍!
可是,让他们绝望的是,这朵巨型红莲包裹的严严实实,一层又一层,竟似无穷无尽!
它们已经撕下数十层瓣,每撕碎一层,里面便有新的莲瓣层层涌现,根本撕不完!
飞溅的红莲碎片如利刃四射,反倒在他们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龙舟上。
王翊舟、赵孟节等众举人持文剑,仰首望去——
只见一朵遮天蔽日的赤色红莲,将整艘龙舟笼罩其中,莲瓣流转间文气浩荡,将外界一切杀伐隔绝。
江行舟手持一页《常记溪亭日暮》达府级文宝,神色平静。
他指尖文光闪烁,才气如潮,持续的注入红莲之中。
——虽余才气不多,但再撑一二十息,足矣!
待到那时,江岸援军,必至!
众教谕、秀才们见状,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
“呼——!”
薛贵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瘫坐在甲板上,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心有余悸地嘟囔着,又抬头看了眼头顶那朵遮天蔽日的红莲,依旧完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铛——”
王翊舟率先收剑入鞘,摇头失笑:“倒是我们多虑了.还是太久未曾见[达府]文宝!忘了它的威力!”
赵孟节文剑归鞘,眼中精光一闪,也是抚须大笑:“哈哈哈!行舟这页达府文宝,岂是区区几名妖将能轻易破?
除非妖帅亲临,否则十余息之内,想破此[达府]文宝的红莲护罩——那是痴心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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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16章 妖族逆种虾十九!
第116章 妖族逆种虾十九!
“该死!江行舟的达府文术,为何如此可怕?”
黑衣假面首领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十名逆种文人与十位妖将联手一击,手段尽出,联手猛攻,竟只轰碎红莲数十片外层瓣。
“轰——!”
那红莲层层迭迭,仿佛永无止境!
他心中顿时绝望——
若继续强攻,耗尽江行舟的秀才才气,确实能破开这莲堡垒,杀入内部。
但至少需要十息!
而此刻,
江畔大片文光冲天,援军即将抵达!
来不及了!
这次突袭刺杀已经失败。
“啊——!”
黑衣首领突然佯装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形踉跄着,一头栽向江面。
就在坠入江水的刹那,
他施展出一道早准备好逃生的水系符文。
“哗啦!”
一道暗流骤然卷起,裹挟着他的黑影,如箭般破水远遁。
龙舟赛终点的喧嚣声隐约可闻,一座临江的朴素民宅阁楼内,却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簌簌声。
周山长闭目盘坐,膝上横着一柄古朴宽剑。
剑身无华,却隐隐有文气流转,如蛰伏的蛟龙。
他本该在望江阁与薛太守等诸位大人同席——
每逢端午的龙舟赛,终点处都是龙舟众举人、秀才们最虚弱的时候。
虽然百年来,从未有妖族敢在龙舟赛终点作乱
可万一呢?
通常会安排有进士在此终点坐镇。
尤其是今年,更是不同。
江行舟在府院龙舟之上。
所以,他亲自坐镇此地。
阁楼窗棂微开一线,正好将整段终点江面,纳入他的视野。
蓦然。
“逆种妖将!找死!”
周山长睁开眼,眸中寒芒闪过,冷哼一声。
只是袍袖一振,
“铮——!”
一柄青铜巨剑破窗而出,剑啸声撕裂长空!
江畔数百文士正蜂拥杀向江中逆种和妖将——诛杀逆种和妖族,乃是立功之时,他们毫无怯意。
却见那巨剑后发先至,带着锐利的尖啸。
“噗~!”
一剑飞过,龟妖将坚硬的龟甲爆裂,“嚓!”蟹妖将蟹钳齐断,“嗤!”蛇妖将惨叫一声,蛇头颅飞起。
眨眼功夫,三蓬妖血在江面炸开,宛如三朵猩红墨莲。
“是周山长!逃——!”
众逆种和妖将们肝胆俱裂,惊恐大叫,转身欲逃。
但已经迟了!
此时,江畔数百名愤怒的文士已经飞至,乱剑齐飞,文术狂轰。
剑光、墨焰、雷符交织!
漫天文宝如雨,才气纵横似网。
众逆种和妖将逃窜的身影,顷刻间便被轰成漫天血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江风一吹,残渣簌簌落水,竟映得半江泛红。
“嗖——”
剑光收,风未止。
周山长出现在江面,负手立于剑上,衣袍在江风中翻卷如云。
他垂眸扫过江面,只见血沫翻涌,文术气息混乱,连妖将半片完整的甲壳都寻不见。
数百名举人、秀才文士们已聚拢而来。
“院君大人!”
有人拱手,急声道,“这些逆种、妖将尽灭,被轰成了渣,未留活口怕是难查同党!”
声音里满是懊恼。
江面,
府学院龙舟上,
江行舟指尖一收,那页泛着青光的《常记溪亭日暮》悄然卷起,收入袖中。
“参见院君!”
王翊舟、赵孟节等众举人教谕们,纷纷拱手,正要开口——“此番逆种偷袭可要追查?”
“无妨,
本君和薛太守,自会去追查此事!
尔等且回望江阁去吧!”
周山长摆摆手,语气清淡。
他心中雪亮。
早已知晓这群逆种和妖将的来历,何需抓喽啰活口审问?
全杀光也好,免得打草惊蛇。
“行舟,身上可有伤?”
周院君目光看向江行舟,铁血肃杀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谢院君,无伤!”
江行舟音色清朗如初,笑道。
“嗯,走,回望江阁!”
江州府学院众教谕、秀才学子们,韩玉圭、曹安、沈织云、薛富薛贵兄弟。
众人面色苍白,才气虚弱,纷纷踩着碎玉般的浪,跃上江岸。
此时,
府衙的朱漆龙舟、漕运乌色龙舟、世家龙舟、江阴县龙舟醉仙楼龙舟,也陆陆续续抵达终点。
漕运龙舟上,
赵举人死死攥着青玉扇骨,指节发白。
他盯着江面——
血沫裹着碎甲在漩涡里打转,逆种和妖将无一活口,连块像样的尸骸都拼凑不出。
更远处,院君周山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霭色中,竟对满江狼藉不置一词。
赵举人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悬着的石头,反而落了下来。
既无活口,也不会查到赵府。
府衙龙舟上,
“轰!”
雷万霆气得暴跳如雷,一掌拍碎龙舟护栏,木屑飞溅如雨,
“狗娘养的逆种!
敢勾结妖族,祸乱江州府!
老子逮住你们,非要一个个抽筋、扒皮不可!”
这位铁塔般的都尉双目赤红,浑身肌肉虬结暴起,竟将官服撑得咯吱作响,破口大骂。
这群逆种竟然敢在龙舟会上偷袭,简直是当着江州府衙的面打脸。
“噗通——”
黑衣首领如断翅寒鸦坠入江心,溅起的水尚未平息,身形已化作一缕墨色浊流。
那黑线贴着江底暗涌疾驰,如同被狼毫蘸饱了浓墨,在青碧水色中拖出一道狰狞的轨迹——一路往东海逃窜。
行刺败露,
必然会激nj州府衙薛太守和府学院周山长院君。
薛太守的雷霆之怒,周山长的诛妖剑意,此刻怕是已笼罩整个江州府城.
他不敢逃回江州赵府——赵家主赵秉烛恐怕会立刻杀他灭口,以防行刺之事暴露。
现在唯一活路,就是投奔东海那些盘踞在血珊瑚宫殿里的妖族。
那些以豢养人族叛徒为乐的妖帅们,向来最欣赏带着血债的丧家之犬。
东海滨海。
黑衣首领踏着腥咸的浪沫,跪坐在嶙峋礁石上。指尖燃起的青香扭曲升腾,在暮色中化作一缕飘散的青烟。
“哗——!”
水面骤然破开,虾十九的甲壳泛着铁锈般的暗红,半身浸在海水里,复眼转动间折射出冰冷的光。
“失手了?”
它盯着黑衣首领那张惊惶的脸,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刺杀失败,江行舟可死?”
黑衣首领咬牙,声音里透着不甘与恐惧:
“折了九名逆种和十名妖将.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江州府衙必定大举搜查,我已无路可回……望虾兄带我去东海妖庭,暂避风头!”
海风裹挟着血腥味呛进肺里,他低垂着头,姿态卑微至极。
虾十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转身潜入海中。
黑衣首领如蒙大赦,正要跟上——
“咦!”
虾十九的复眼骤然收缩,死死盯住他身后。
黑衣首领浑身寒毛炸起,如惊弓之鸟猛地转身,生怕是府衙追兵杀至。
“噗嗤!”
一截泛着幽蓝寒光的虾刃,从他后心透胸而出!
“呃——!”
巨大的窟窿喷出一蓬血,文心被破,浑身才气如泄气般狂涌而出,他的文心迅速干瘪下去。
“你~,我为妖庭卖命多年.你为何.!”
黑衣首领他踉跄跪倒,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堂堂举人,竟被一头虾兵大队长偷袭得手!
虾十九冷笑一声,猛地抽出虾刃,刀刃上妖焰翻涌,映照出它狰狞的面容。
“呸!为何?”
“本妖最钦佩的人族,便是江行舟!”
“你这杂碎,竟敢谋害他?!”
虾十九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既然其他逆种和妖将都死了,你为何不跟着一起死?!”
话音未落,虾十九再度挥刃,汹涌的妖焰轰然暴涨,将黑衣首领的惨叫与疑惑彻底吞没!
“轰——!”
火焰席卷而过,连残渣都不剩,灰烬被潮水一卷,消散无踪。
虾十九冷冷扫了一眼海面,转身跃入深海,朝着皇鱼妖帅的宫殿游去。
反正……九名逆种、十名妖将都已死绝,再多死一个废物,谁又会在乎?
东海深处,一座珊瑚妖宫。
虾十九身形如箭,破开幽暗水流,直冲向那座巍峨的珊瑚妖帅宫殿。
宫殿通体由赤红珊瑚垒砌,形如巨兽獠牙交错,表面爬满荧荧发光的深海藤壶,在漆黑水底泛着诡谲的暗芒。
殿外,数道黑影倏忽游弋——是巡海夜叉,青面獠牙,手持锈迹斑斑的青铜叉,鳞片缝隙间渗出腥臭黏液。
它们蛰伏在珊瑚丛中,幽绿眼珠随虾十九的动向缓缓转动。
殿门两侧,两列鱼妖兵如石雕般矗立,手中珊瑚叉戟尖端滴落着未干的血珠。
两盏鱼脂长明灯悬于殿檐,火苗在水中诡异地摇曳,将虾十九的影子投在宫墙上,扭曲拉长。
“禀大帅!”
虾十九跪伏在殿外,甲壳上还残留着未散的血腥气。它低垂着头,复眼倒映着摇曳的鱼脂灯火,声音在幽深的水波中回荡:
“逆种行刺失败,江行舟未死。”
“十名逆种,十名妖将……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虾十九的声浪在珊瑚宫廊柱间震颤,惊起几尾游窜的荧光小鱼。
珊瑚宫殿深处,皇鱼妖帅庞大的身影盘踞在妖帅宝座之上。
它青灰色的鳞片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鱼须随水流缓缓飘动。
“……”
漫长的沉默后,一声沉重的叹息搅动水流:
“知道了。”
皇鱼妖帅的鱼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鳞片缝隙间渗出几缕黑雾。
“赵秉烛这个蠢货,选在人族文士聚集的龙舟文会上动手!本帅座下三员大将……就这般白白折损!
滚!”
狂暴的妖气骤然爆发,整座珊瑚宫都在震颤。
殿外巡弋的夜叉们惊恐地缩进阴影,连长明灯的火焰都为之扭曲。
“是!”
虾十九的甲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响,它慌忙叩首,倒退着游出宫殿。
游出珊瑚宫数百丈之外,甲壳仍因皇鱼妖帅的威压而微微震颤。
“迟早有一天.吾亦当如是!”
它在转身的刹那,回望那座巍峨狰狞的宫殿,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
在东海妖庭,唯有跻身妖帅之列,才能真正掌握生杀大权——
可,开辟专属自己的妖庭洞府!
可,招妖兵买海马,独立统御一支妖军!
可,在东海妖庭议事时,列席发声!
这些念头如毒藻般在虾十九心中疯长。
它低头看着自己锋利的虾刃,刃面上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此刻正在海水中缓缓晕开,化作一缕暗红的烟。
自从偷偷修炼,江行舟诗词文术《射壶》——[醉倚屏山笑周处,当年徒斩蛟龙名],领悟出一招“斩蛟龙刀”术之后!
这句诗像毒刺般扎进它的妖丹。
每当月隐之时,它便躲在珊瑚礁屋内,以虾刃为刀,以海水为墨,反复勾画那一招斩蛟龙的刀势。
每有江行舟的新诗词,它也总是想方设法,第一时间从逆种手里收集到手,带回珊瑚屋内,日夜钻研竟然受益颇丰。
它从江行舟的这些诗词之中,已经悟出了好几招妖文术!
它虾十九近来实力突飞猛进,隐隐有从虾兵大队长,突破为虾妖将之势!
它的胆子越来越大,野心越来越强.以前虾兵时候从来不敢想的事情,今日竟然也敢觊觎。
但此事决不能让任何妖族知道。
还有江公子决不能被这些该死的人族逆种杀死!
只要源源不断有江行舟的诗词文术,它敢断言,自己迟早有一日会修成一尊虾妖帅。
“咚——!
咚——!
咚——!
咚——!”
接连四声浑厚钟鸣自文庙冲天而起,余韵如涟漪般在江州府上空层层荡开。
青灰瓦片在声浪中簌簌震颤,惊起满城栖鸟。
那些蛰伏百年的才气竟从青砖缝隙间渗出,在牌坊裂纹处流转,于古井石栏上凝结,化作点点金芒悬浮半空。
整座府城的文脉仿佛突然苏醒,连斑驳的朱漆立柱都泛起莹润光泽。
江州府城家家户户瓦片都在钟声波里簌簌震颤,那些沉淀的才气,正从砖缝、井沿、牌坊裂纹中渗出。
江州府城内千百座池塘的荷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新叶如碧玉盘层层迭迭,转瞬间千朵红莲次第绽放,馥郁芬芳随钟声飘散。
“江公子一篇龙舟诗词达府!”
“池塘莲,在喷涌才气!”
一时间,满城百姓的欢呼声像突然掀开的蒸笼,白茫茫的热气里爆出此起彼伏的呐喊。
望江阁。
薛太守强压心头怒意,面上仍端着春风般的笑意,率领江州府一众官员、举人名宿,以及闺秀士子,迎候归来的龙舟队伍。
毕竟是端午佳节,纵有雷霆之怒,也得暂且按下。
待盛宴过后,再作计较。
阁楼高耸,俯瞰大江,彩旗猎猎,酒香四溢。
“恭贺周院君,府学院时隔十年,再次夺得江州府龙舟赛第一名!”
薛太守朗声笑道。
“这大半都是江行舟的功劳!”
周院君笑道。
“不敢当,各位前辈过誉了!.此番龙舟赛夺得第一,皆仰赖众教谕和同窗一同协力!”
江行舟连忙谦虚道。
江州府众文士们觥筹交错间,丝竹悠扬,宾客谈笑,仿佛满城欢腾皆聚于此。
直至残阳如血,暮色渐染,各方宾客打道回府,这场喧嚣才渐渐散去。
暮色沉沉,江行舟踏着微醺的步履回到薛国公府。
望江阁的琼浆玉液尚在喉间滚热,夜风一吹,酒意却陡然散尽——
“公子,有驿卒送信。”
门房连忙躬身递上一只青布包袱。
江行舟眉头一皱。
往日,只有薛玲绮才会从江阴县给自己寄信。
可薛玲绮尚在府中,怎会有人寄信给自己?
他掂了掂包袱,沉甸甸的竟似装着许多信函。
他回到屋内,
打开,
烛火摇曳中,十余封水漆密函哗啦啦倾泻在案几上。
火漆印纹如血,拆开的刹那,江行舟瞳孔骤缩——
令他瞠目结舌。
这十余封密函,竟然全部都是赵府赵秉烛,与东海皇鱼妖帅私通往来密件书信。
除此之外,
密函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糙纸,歪斜字迹,活像虾钳蟹爪爬出来的一般:
[江公子!
赵府勾结东海妖廷要杀你!
证据在此!
阅后即焚!
——虾十九]
江行舟面色震动。
“虾十九,是谁?虾兵?排名十九?!”
但他此刻已无暇深究。
这十几封密函作为铁证,足以让赵府满门抄斩!纵有六部姻亲撑腰,也抵不过“逆种”二字的杀伐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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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达府污名诗,赠赵漕运使!
第117章 达府污名诗,赠赵漕运使!
薛国公府。
后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赵府赵秉烛,当真好大的胆子!”
江行舟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份密函,骨节泛白。窗外阴云密布,却盖不住他字字如冰的怒意。
“原以为赵府不过是豢养些逆种走狗,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谁曾想赵秉烛这匹夫,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逆种魁首!?”
他猛地将密函拍在案上,
一份份密函在檀木案几上铺开:
【密】江心设伏,狙击江阴三百童生楼船。
【密】江阴水闸机扩图已篡改,每月朔望夜,妖兵妖将可借潮汐出入。
【密】江行舟三篇出县五篇达府,务必借端午之机铲除!
江行舟眸中寒芒如剑。
他沉吟片刻,
目光凝在信函末尾的落款上——“虾十九”。
这名字古怪至极,绝非人族所用!
即便文人雅士取笔名,也断不会用这般粗鄙的编号。
据他所知,东海鱼虾妖族繁衍极快,一窝数百上千,幼时多以排序编号为名,唯有晋升妖将,方能得赐全名。
再看那字迹,歪斜如虾划蟹爬,粗劣不堪,连蒙童习字都不至如此拙劣。
“莫非……真是虾妖?”
江行舟翻看寄信地址,竟是江州府太仓县的一座偏僻小镇——此处非常靠近东海滨海。
“赵府勾结东海妖庭,难免有密函往来!此虾妖怕是其中一环,暗中截留了一些密函?”
——极有可能!
江行舟眸光微冷。
此虾妖冒着巨大风险,将这些逆种勾结东海妖庭的密函寄给自己。
他也不能毫无表示,冷了这虾妖的心!
略一寻思,提笔蘸墨,在一封空白宣纸信函上落下一首短诗,翌日便让驿卒原路送回。
“《赠虾十九·朱衣侯》
[双箝鼓繁须,当顶抽长矛。
鞠躬见商汤,封作朱衣侯。]”
与妖族通信,必须慎之又慎,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此信,乃是虾族叩见人族圣皇商汤,封侯之意。
若对方真是虾妖,必能读懂其中深意,欣喜若狂。
江州府距滨海太仓县不过一日路程。
翌日,深夜时分。
虾十九裹紧黑袍,佝偻着虾躯,鬼祟地摸到镇内一处偏僻民宅。
太仓驿站每日吞吐诸多百姓的信函,此处民宅毫不起眼,正是赵府与东海暗通消息的中转之地。
它颤抖着钳爪,拨开木制信箱——
“哗啦!”
一封信函静静躺在其中。
其材质,与赵府所用信函截然不同。
虾十九瞳孔骤缩,虾壳下的筋肉猛然绷紧,几乎要弹跳起来。
它强压狂喜,钳爪笨拙地拆开封口——
信笺之上,别无它物。
唯有四行墨迹淋漓,行云如流的诗句,赫然是一首【出县】诗!
[《赠虾十九·朱衣侯》
双钳鼓繁须,当顶抽长矛!
鞠躬见商汤,封作朱衣侯!]
刹那,
虾十九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瞳孔,虾须剧颤!
“朱~朱衣侯?!”
虾十九虾须震颤,钳爪死死攥着信笺。
“这可是封侯啊!”
它虾眸充血,浑身甲壳因激动而簌簌作响。
诗中,那“双钳鼓繁须”,是何等的雄姿!
“当顶抽长矛”是何其的威势!
“鞠躬见商汤”,此乃叩拜人族圣王。这世间,有几个有此资格,获得圣王的召见和封侯?
这首诗,满篇每一行每一个字,都对虾族充满了欣赏和赞美!
字字如惊雷,炸响在它心头。
“江公子这分明是在暗示和激励.我以封侯为志!”
虾十九虾尾蜷曲,竟在青石板上叩出裂痕,“妖侯之地位,远胜妖帅!如那塞外的白额侯般,统御一域,受万妖朝拜!”
它激动的僵住,虾须垂落。
在东海妖族中,虾兵从来都是最低贱的炮灰。
十万虾兵难出一位妖将,遑论妖帅、封侯?
多少同族妖民终其一生,不过是大妖口中的血食,连具全尸都留不下
“这世间”
虾十九震撼的虾钳颤抖,竟有浑浊的泪滴,从复眼中渗出,“唯有江公子对我虾十九,虾族,如此不吝啬赞美!”
它忽然人立而起,修长的虾刃,甲壳在晨光中泛出铁青色。
“我虾十九此生——”
“誓不为帅!”
“必成妖侯!”
它沙哑低沉的嘶吼,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很快,那首《朱衣侯》信函,被它贴身珍藏,诗中墨迹透过信纸,在它心头烙下一道无比滚烫的印记。
端午过后,江州府表面风平浪静。
江州府衙与江州学院虽增派了人手彻查龙舟赛刺杀一案,奈何逆种和妖将刺客尽数伏诛,粉身碎骨,线索全断。
府衙除了严查城门进出、加派夜巡之外,一时竟也束手无策。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有一桩盛事正在江州城掀起波澜——
漕运使赵府的老太爷赵淮,正在举办七十大寿!
本府众人皆知,漕运使赵府十大世家之一,乃江州府第一巨富。
赵淮老爷子过七十大寿,大操大办,何其风光!
待到大寿之日。
府学院散学之后。
“我要去给赵淮老爷子贺寿——送他一份天大的贺礼!诸位可去瞧瞧热闹?”
江行舟负手立于府学廊下,青衫随风微动,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身后众秀才闻言,顿时哗然。
“姐夫!”
薛富急得直跺脚,“那老匹夫纵容赵子禄污你文名,你还去给他贺寿?”
“往事如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江行舟轻拂袖上落,“赵子禄也被剥夺了府试资格,受到严惩,此事便算了结。
我江行舟心胸和气宽广,岂是锱铢必较之人?”
他环视众人,笑意更深:“诸位可愿同往?”
陆鸣眼珠一转,
顿时猜到江行舟要给赵府一点颜色,借这寿宴把昔日之辱还回去。
忽抚掌大笑:“江兄雅量!想必这‘贺礼'别有玄机——同去同去,这等热闹岂能错过?”
“不知江兄备了何等厚礼?
赵府可是江州首富,财大气粗,送些寻常钱财、低阶文宝之礼,根本不屑一顾,反被看轻!”
曹安好奇探问。
江行舟朗声笑道:“铜臭之物岂配入文人之手?自然是赠送一首诗。”
“送诗?!”
“江兄之诗,非出县,既达府!这可比钱财贵重不知多少倍!”
众人齐声惊呼,廊下顿时鸦雀无声。
在江州府,谁人不知江行舟诗词之贵?
本府内不知多少人,想要求江行舟一首诗词而不得!
随便一首出县诗、达府诗,那可是要载入县文庙、府文庙,从此被本县本府文人世代瞻仰、学习,又岂是金银可以衡量?!
至今整个江州府中,唯有薛国公府薛大小姐薛玲绮,有幸得江行舟赠一首传唱四方的《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那可是达府级文章!
不知多少大家闺秀千金,心头羡慕到疯!
陆鸣喉结滚动,声音都发了颤:“江兄赠诗?连薛太守、周院君,都无此待遇那赵淮也配?他恐怕消受不起吧!”
“去了便知。”
江行舟大袖一挥,当先迈出院学院大门。
“走!”
“同去,同去!”
众秀才面面相觑,纷纷接踵跟随,忽觉这场赵府寿宴,怕是要载入江州的府志史册了。
赵府,在江州府的一条主街,繁华之地。
整条主街早已被朱红浸染。
一串串寿字灯笼高悬檐下,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将青石板路映得通红。
爆竹碎屑如红雪铺了满地,硝烟混着檀香,在街巷间氤氲不散。
“李家主到,恭祝赵老太爷福如东海——!”
门房,唱喏声此起彼伏。
江州十大世家的鎏金马车轧过红毯,精绣轿帘掀起,露出一张张半张张堆笑的脸。
漕运属官们着簇新官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
更有那四方豪商,捧着一抬抬的礼盒,盛满了各色南海珊瑚、西域美玉,额头沁着汗珠在府门前排成长龙。
“让让!给王举人让道!”
小厮的吆喝声中,一顶八人抬的墨绿轿稳稳落地。
轿帘未掀,
赵府大管家已匆忙带着十二名仆役迎在石阶下——这般阵仗,引得街边茶楼里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奇。
“瞧见没?连江州盐帮的龙头王举人都来贺寿了!”
“那算甚么?刚过去的是江州府织造局的沈大人!”
窃窃私语在周围的人群中蔓延。
谁不知道,今日能踏进赵府大门的,不是手握命脉的权贵,便是富甲一方的巨贾。
那朱漆大门每开合一次,就有小厮捧着礼单高声唱报,金玉碰撞之声隔着数里外都能听见。
几条街巷早已被看热闹的数万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妇人们踮着脚尖,孩童骑在父亲肩头,一双双眼睛里盛着艳羡的光。
“听说了么?”
一个扎蓝头巾的汉子咂着嘴,“赵府光灶上就养着七十二位大厨,淮扬菜、鲁菜、巴蜀菜.各占一排灶台!”
旁边卖炊饼的老头儿忙不迭接话:“何止!我家侄子在戏班打杂,说府里搭了七座戏台,请了十几个戏班,要唱足十天十夜的连本戏!”
在街头的酒肆二楼,几个闲汉倚着雕栏杆指指点点。
但见赵府侧门处,挑夫们正扛着贴红封的酒坛鱼贯而入,那坛身上“绍兴”、“杏村”等各色金漆贴纸,在阳光下晃得人眼。
“快看!”
忽然有人惊呼。
众人齐刷刷望向码头方向。三艘扎着红绸的货船正缓缓靠岸,苦力们喊着号子往下搬东西——
南海的干鲍用红绸裹着,
蓟北塞外的熊掌盛在一口青铜冰鉴里,
更有整篓整篓的活蟹,吐着白沫。
“作孽哟”
一个老妪眼神茫然,喃喃道,“这些够我们一条巷子的小老百姓,吃半年了。”
“谁说不是呢!”
绸缎庄的伙计小跑着穿过人群,怀里抱着的一件云锦,在跑动间流光溢彩。
他额上汗都来不及擦,只对着拦路的行人连声告罪:“劳驾让让!这是赵府三小姐要的新裁料子,耽误不得!”
甚至连街角茶摊上,说书人醒木一拍:“要说这赵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啊,乃我江州府一桩大盛事,寿宴一摆少说耗费金银几十万两!”
话音未落,摊前已围上来一圈竖着耳朵的听众,听的瞠目结舌。
那端午龙舟案的血腥气,早被这满城的喜乐冲得烟消云散了。
忽听得远处一阵骚动。
几个眼尖的突然叫起来:“快看!那不是江州府院,江行舟一群秀才吗?”
街头巷尾的百姓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道来。
众百姓们眺目望去,
却见,
但见长街尽头,一群青衫秀才,踏着满地红屑迤逦而来。
为首的年轻人一袭月白长衫,衣袂在风中微微翻卷,腰间羊脂玉佩清越之声竟压过了街边的爆竹响。
“是江公子!”
有妇人失声惊呼。
上百名府学秀才紧随其后,薛家兄弟步履生风,韩玉圭折扇轻摇,曹安与陆鸣谈笑自若。
李云霄腰间佩剑叮当作响,沈织云与杜清音谈笑而行。
这一众江州一府五县的世家俊彦、寒门翘楚,此刻竟都簇拥在那月白身影之后。
赵府门前霎时鸦雀无声。
那唱礼单的小厮张着嘴忘了词,正捧着珊瑚的豪商手臂僵在半空。
连檐下悬挂的寿灯都似停滞摇曳,只将一片光影投在青石板上。
“江江公子!”
赵府大管家一个激灵,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江行舟虽是秀才,可在江州府的声望,可远比绝大多数举人还高。
大管家提着袍角踉跄奔下台阶,腰弯得几乎要折断:“您您能和众府学院诸生,亲临赵府,真是蓬荜生辉!”
江行舟含笑颔首。
“快!快请入中门!”
大管家嘶声喊道,嗓音都变了调。
朱漆大门,内里张灯结彩的庭院。
江行舟抬眸望了望门楣上“漕运世家”的金匾,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江行舟一袭白衣,领着众学子穿过赵府回廊。
赵府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却在江行舟等众府院学子们踏入正厅的瞬间,骤然静了一静。
漕运使赵淮正举杯与满座的江州府九大世家、举人宾客谈笑,听闻通传,手中酒盏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首,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疑惑——赵府因为赵子禄和江行舟污名一事起争执,与江行舟素来势同水火,这在江州府众人皆知。
今日这“江州第一才子”竟亲自登门?
满座宾客们,也是面面相觑,连丝竹声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却见江行舟神色肃然,客气气的对着赵淮深深一揖:“江生特来恭贺赵老爷子七十大寿!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漕运千秋业,赵门万代功!”
他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清晰,“晚生不才,特备了一篇五百言长诗一首,为老爷子贺寿。”
“贺寿.长诗?”
赵淮愕然。
厅内烛火摇曳,将那宣纸上的金粉映得流光溢彩,也照得江行舟唇边那抹笑意晦暗不明。
满座数百位宾客,望着那深深躬下的白衣身影,心头俱是一震。
“可惜了”
不知是谁轻叹一声,这声叹息却仿佛道尽了在场所有人心思。
漕帮王举人摩挲着酒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苏州盐商李员外捋须摇头,嘴角泛起苦笑;
就连端坐在织造局的沈举人,也不由闭目长叹。
谁能想到——
这位凭借“三篇出县、六篇达府”名动江州的江行舟,在端午龙舟赛上傲视群雄的江州第一才子,今日竟也会对着赵府折腰,眼巴巴的赶来送一首诗贺寿!
“满腹才气,到底也是抵不过赵家这江州十大世家府邸啊!”
有人低声喃喃,
厅内烛火摇曳,映得江行舟手中那卷金笺格外刺目。
赵淮已经十分满意的捋着胡须,眼角皱纹里藏着几分得意。
满座朱紫权贵,此刻都成了这出戏的看客——看吧,那支曾经刺破江州府青天的笔,今日也要蘸着金粉,在纸上写满了谀词,为漕运使大人贺寿!
“好!好!”
漕运使赵淮突然放声大笑,声若洪钟,“江公子有心了!
来人啊,笔墨纸砚伺候!
还有,待会一定要将这首诗,装裱起来,就挂在我赵府的正堂,供诸位宾客们瞻仰欣赏!”
管家连忙上前,双手捧着一卷长长的空白宣纸卷轴,指尖都在发颤。
“恭贺赵老爷子!”
“此诗一成,必定文名大振!”
满座举人宾客见状,纷纷举杯附和,
只是那酒盏相碰的脆响里,分明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江行舟直起身子,白衣在满堂锦绣中显得格外素净,来到厅内长桌前,沉吟着准备动笔。
“不知江郎此诗.”
老爷子赵淮脸颊微颤,竟有些按捺不住,“不知是出县之作,还是.达府之篇?”
他话音未落,自己先惊觉失态——
多少年未曾这般急切了?
江行舟白衣胜雪,闻言轻轻抚过腰间玉佩,略一沉吟道:“此诗酝酿月余,不敢说有多惊世骇俗.”
他忽而抬眸,眼中精光乍现,“但[达府]之誉,当无悬念。足以让赵老爷子的名声传遍江州府,乃至整个江南道,流芳百世!”
满江州府的文人,没人敢说自己的诗词文章,在写出来之前,一定能达到什么品阶!
但是江行舟敢,因为他笔下文章,篇篇皆是出县、达府!
“好!好!”
赵淮狂喜,猛地拍案,案上金樽都跟着一晃。
这位执掌江州府漕运十余载的老狐狸,此刻竟像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连声音都变了调:
“若真能达府,你与子禄那些过节,老夫做主——”他大手一挥,“从此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老爷”
管家捧着卷轴的手,都在发抖。
“请!”
赵淮抚须大笑,眼角皱纹里都漾着喜气。
这些年他捞的银子,库房都堆不下了;
要说权势,在这江州府的地界,便是太守大人也要给他这漕运使三分薄面。而这满座的宾客们,为了讨好他这漕运使,更是不遗余力。
可这文名
赵淮望着那卷金笺,仿佛看见自己的名字,随着墨香飘过整个大周圣朝江南道十府。
大周朝哪个读书人不想青史留名?
便是他这等铜臭满身的江州漕运使,午夜梦回时,何尝不盼着能在这本府本道的文坛留下一笔?
“这可是达府啊.!”
大盐商李员外喃喃自语,手中玉杯倾斜都未察觉。
若他能得赠一首达府诗,莫说是和解,就是让他当场给江行舟跪下当干儿子,他也是心甘情愿!
江行舟负手而立,提笔酝酿之间,任满堂目光如灼。
厅外之风卷入,吹得他衣袂翻飞,宛若临世。
那卷金笺,铺在厅内长桌上,映着烛火,竟似欲破纸而出
厅内檀香袅袅,
他也不急于落笔,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厅门外,在等!
等薛太守和周院君抵达赵府。
“江公子”
管家捧着上好的松烟墨,欲言又止。
满座宾客屏息凝神,却无一人敢出言催促。那可是达府之诗啊!莫说等上一时三刻,便是枯坐整日,能亲眼见证一篇传世之作诞生,也值了。
赵淮压住心头的焦急,只是盯着江行舟身前的宣纸长轴。
果然,不过片刻的功夫,赵府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薛太守到——”
“周院君到——”
两声通传如惊雷炸响。
满座朱紫宾客闻声,纷纷震惊起身。江州府最有权势和文名的两位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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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18章 千古第一污名诗《朱门酒肉臭》!
第118章 千古第一污名诗《朱门酒肉臭》!
正当满堂宾客屏息以待,江行舟达府诗作之际,
赵府外忽闻锣鼓喧天。
“薛太守到——!”
“周院君到——!”
门房一声高过一声的通传,惊得满座朱紫纷纷起座相迎。
“哎哟!”
赵淮连忙提着锦袍下摆,疾步赵府大门外,相迎,“二位大人屈尊降贵,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薛太守朗声大笑,声若洪钟:“赵老爷子寿诞,本府岂能不来喝杯寿酒?”
说着转身引荐身后一众官员,“这不,府衙崔别驾、柳主簿、雷都尉都带来了,今日定要与老寿星痛饮三杯!”
众宾客们纷纷侧目,但见两位身着正四品孔雀补子官服的大人,踏着红毯联袂而来。
左边薛崇虎太守,方脸阔额,不怒自威;
右边周山长院君,长须飘飘,颇有儒风道骨之姿。
满座宾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江州府府衙的众主政官员们几乎都到齐了,来为赵府贺寿!
这般阵仗,真是给足了漕运使赵淮——这位江州首富面子!
赵淮的老脸上皱纹都笑开了,忙不迭地吩咐管事:“快!快给诸位大人安排上座!”
薛太守与周院君等众人甫一入赵府正厅,便见江行舟玉立于桌案前,一袭白衣,衬得满堂锦绣黯然失色。
江行舟狼毫在握,墨香暗涌,竟是正要当场作诗,为赵淮贺寿。
周院君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艳羡,目光灼灼地望向桌上宣纸卷轴,随即捻须笑道:“本君今日倒是赶巧了。
江郎亲笔挥毫,怕是比那仙寿桃还要金贵三分。”
话音未落,忽又轻叹一声:“只是不知本院君,何时能得行舟一首赠诗?”
语气里七分玩笑,却藏着三分真切。
周山长院君盯着江行舟那支悬而未落的狼毫,忽然轻笑:“本君记得去岁重阳,太仓县乡绅张氏为求赠一首‘出县'之作,以为传家之宝,可是许了数千亩良田,依然未能求得一篇出县赠诗!”
大周文坛素有赠诗之风,然寻常文士呕心沥血之作,十之八九难逃“巷陌俚曲”之讥,勉强闻乡。
那些个连[出县]都上不得的酸诗,纵使誊抄千百遍,也不过是废纸一篓,转瞬就被世人遗忘。
唯有那等能[出县]以上的佳作——字字如金,掷地有声。墨迹未干,便已传抄诸县。诗成之后,有望惊动州府。
这般词章,方配得上“一字千金”四字,载入县文庙。
堂上众宾客们心知肚明,江行舟笔下所书,绝非是一篇寻常贺寿之词?
绝对是一篇,能令赵家门楣生辉,被世人记住百千年的达府篇章!
江行舟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时恰见周院君的脸色。
“一定!日后若有灵感,定送院君一篇赠诗!”
江行舟拱手应道,唇边笑意,却略显局促。
赵淮见状,连忙道:“周大人说笑了!您若想要,老朽不若将这首赠诗让与周院君”
“诶——!强求不得,强求不得。”
周院君连连摆摆手,眼中精光一闪,“这诗当如明月,该照临谁家,自有天意!”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案上金笺。
“惭愧惭愧!即使如此,那老夫只能笑纳江郎美意了!”
赵淮抚掌得意大笑,声震屋瓦。
红绸寿袍,随笑声簌簌颤动,腰间玉带扣碰出清脆声响。
得江行舟赠诗——这般待遇,放眼江州府,除却薛国公府薛家大小姐,也就他这漕运史独一份。
“几位大人稍候片刻,此诗我已有腹稿,很快便成!”
江行舟轻笑,广袖垂落,指尖狼毫在烛火中映出流金般的光泽。
话音未落,笔锋已抵上澄心堂纸卷轴上。
飞笔疾书!
[《赠江州漕运史赵淮·朱门宴》!]
笔走龙蛇的刹那,满堂烛火齐齐一颤。
赵淮浑浊的老眼陡然迸出精光,枯瘦手指死死攥住太师椅扶手——
好题目!
这分明是要将他赵氏门楣,一笔一画镌进江州顶级世家文脉!
“好!好一个朱门宴!”
赵淮抚须的手微微发颤,大赞。
朱门二字,乃是赞许赵府府邸,乃是大贵之家也。赵府寿宴,自然可称之为朱门宴。题目写的这般实在。
老爷子笑得愈发畅快。
光是看这题目,便知这首达府诗词,定然是能传十代的体面文章!
“[江州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江行舟笔下如行云流水,写完开篇,缓缓搁笔,
众宾客们翘首张望,揣摩诗文之意。
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江行舟虽说以诗贺寿,但是此诗的开篇,却并非祝寿。
反而是以一名布衣老者的口吻,絮絮叨叨,繁琐的文笔,叙述一件事情——
江州有一名布衣老者,年迈而笨拙固执,却心中自比圣贤,依然忧国忧民。
白头依然奔波,哪怕棺材要盖上,但是只要未咽气,毕生之志便绝不转移。
这位老者一年到头,都在为百姓们困苦日子而发愁。
同辈们常对他讥讽,他反而更加慷慨激昂。
“此诗在写谁?”
席间私语如涟漪荡开。
一位青袍官员突然击掌:“妙啊!这‘布衣老者'必是赵大人无疑!”
他捻着胡须摇头晃脑,“赵公起于微末,至今仍夙夜操持漕务,岂非正是‘白首甘契阔'?”
“着啊!”
邻座举人立刻会意,声音陡然提高三度,“‘穷年忧黎元'——这不正是说赵大人心系百姓,连寿宴都惦记着百姓困苦?”
满堂附和声此起彼伏。
漕运使赵淮眯着眼睛,不由暗自赞叹。
“开篇不错!”
江行舟这是分明在写他布衣起家,老了依然满腹志向,忧国忧民!
——虽然跟他本人的形象有很大区别!
可是,谄媚、吹捧的诗文,不向来都是这么写?
要塑造一名奉公廉洁、忧国忧民的漕运使,要让上官看到,就得这么写!
江行舟果然是深谙朝堂为官之道啊!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江行舟狼毫蘸饱金墨,在雪浪笺上铺开第二重天地。
“好!”
“这几句写的太好了!”
顿时,满堂喝彩。
那位先前解诗的青袍官员激动,官帽险些碰翻案上玉壶:“诸公请看!
这一句写出了漕运使赵大人,并非没有告老归隐江海之念,打算虚度后半生!”
他激动得喉结滚动,“可是,赵大人此生碰上了尧舜一样的明君,更是不忍诀别而归乡野!”
笔锋所至,满座衣冠竟不约而同地整了整冠带,心头惊涛骇浪。
甚至不少人,已开始默记这段诗句——这般既能媚上又不露骨的词章,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范本!
江行舟果然是太会写了!
“赵大人何止是遇上了尧舜明君!
这句诗词,分明是大赞当今的朝廷上,有的是数不尽的栋梁之材!
要建造大厦,难道还缺少漕运使这块材料?赵淮虽非大才,但向日葵尚且一心向着太阳,他赵淮又岂不一心向着朝廷?忠君乃是他的天性!”
这篇诗文,一旦传到大周圣朝的帝都,恐怕连当今女帝陛下,都会忍不住欣然,刮目相看!
满朝堂的栋梁大臣们,都被这几句给吹捧了一遍。
这肉麻至极的吹捧水平!
果然,江行舟才思之高绝,连写这等.谄媚诗文,也堪称是登峰造极!
满篇的吹捧,足以让所有人飘飘然!
满座宾客们炽热目光望着诗词。
他们的眼神里翻涌着嫉妒与懊恼——为何自己就写不出这般既全了体面,又叫听者浑身酥麻的锦绣文章?
“妙极!
老夫怎么就想不到,诗词还这样写!
虽然自贬布衣却把当今陛下和满朝大臣都吹捧一遍!”
赵淮不由欢喜至极。
此诗达府,若是传到帝城.他这江州漕运使指不定还能得到陛下和朝廷的褒奖!
江行舟瞥了赵淮一眼,笑了笑。
他继续写诗。
诗篇的第二部分。
这一回,他改动了杜诗原意——杜甫笔下所写,是途经骊山行宫,目睹君王权贵穷奢极欲,御林军森严列阵,王公大臣彻夜欢宴。
而此刻,江行舟笔下,却将场景换成了赵府寿宴——江州漕运使赵府八方宾客盈门,珍馐美馔堆积如山,极尽奢靡!
[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江行舟的笔,笔锋如刀,字字凌厉!
刹那间——
原本喧闹的赵府正厅,骤然死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满座宾客面色剧变,喉头滚动,眼中惊恐难掩,齐刷刷望向江行舟!
不!
这哪里是什么阿谀奉承之词?
这分明是一首……达府级的污名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此句一出,满座宾客如遭雷殛,脊背发寒,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那触目惊心的画面。
全诗虽洋洋洒洒五百言,但仅凭这一句,便足以——诗成达府!
寻常人写讽世污名之诗,尚且懂得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总要留几分文人的体面。
可江行舟呢?
——他倒好,竟是直接污水泼门!
一盆污水,毫不留情地泼在赵府的朱漆大门上——“朱门酒肉臭”!
再一盆,狠狠浇在赵府门外的长街上——“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一步之隔,便是朱门奢靡,饿殍遍地!
——何其狠辣!
当初赵子禄试图污名江行舟。
而今日,江行舟便亲自登门,在赵淮寿宴上,以一首达府诗,将整个赵府钉死在千古骂名之中!
太可怕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漕运使贪污受贿的铁证,仅此一句,便足以让漕运使赵淮万劫不复!
宾客们不寒而栗,望向江行舟的目光里,已不仅仅是震惊,而是深深的恐惧。
不出一日,整个江州府都会传遍,江行舟赠送给漕运使赵淮的污文名贺寿诗文!
不出一月,恐怕连江南道十府,都会传的沸沸扬扬!
这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把漕运使赵淮和赵府,给生生钉死在耻辱柱上,千百年不得超生。
赵淮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血色褪尽,整张脸如金纸般惨白。
他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他身后,赵家主赵秉烛猛地站起身,紫檀木椅被撞得轰然倒地,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泼溅在锦缎衣袍上,却浑然不觉。
庶子赵子禄更是瞠目结舌,一张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嘴唇哆嗦着,却连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们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江行舟怎么敢?!
这可是漕运使的七十寿宴!
满座皆是江州府的达官显贵、名门望族!
赵府内还豢养三百死士,藏有劲弩甲胄!
漕运使赵淮手下更有三千漕运精兵,战船二十,党羽遍布整个漕运河道!江州府半条江河、码头在漕运使的掌握之中。
赵府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江行舟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等诛心之言泼墨挥毫,堂而皇之地写出来?!
赵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攥紧袖口,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华贵的锦缎生生撕裂。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死死盯着江行舟,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江行舟!你敢——”
然而,话未说完,
赵淮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猛然回头望向四座,忽然意识到——
此刻满座数百位举人宾客,寂静如针落,竟无一人出声!
所有人都沉默着,目光闪烁,或低头饮茶,或侧首避视,竟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半句话!
——诗成即达府!
——赵家大势已去!
这一瞬,赵淮顿时明白,江行舟这一笔,已将他赵家,彻底钉死在千古万劫不复之地!
“哎呀!”
满座宾客之中,忽有一人拍案而起,面色煞白,“我竟忘了家中老母卧病在床,得赶紧回去侍奉汤药!”
“糟了糟了!”
宾客们幡然醒悟,另一人猛地起身,连椅子都带翻,“我夫人今夜临盆,我怎还在此耽搁?!”
“对不住对不住!我突然想起,狗儿要生崽.”
转眼间,满座宾客纷纷起身告辞,一个个面色惶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天大的急事。
有人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有人甚至不慎踢翻了案几,茶盏碎了一地,却无人顾得上收拾。
江州府九大世家、各路权贵,此刻竟如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告辞。
其中不乏与赵府联姻的世家,可此刻,谁还敢与赵家扯上半点关系?
——江行舟这一手,实在太狠了!
在座众人皆是举人、进士出身,太清楚这句诗的可怕之处。
这已不是寻常的讽喻之作,而是足以成为千古第一污名诗的绝杀!
为了搞死漕运使赵淮,
甚至不惜专门写一篇达府级的污名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短短十字!
一夜便会传遍江州,赵府必遭到满江州百姓的痛骂!
一月传遍江南道甚至,会被送递往大周帝都朝堂!
不出一年,必将传遍整个天下,成为江州府漕运使赵家永远洗不掉的千古污名!
往日,那些拐弯抹角的讽喻诗,在这句面前,全都萤火遇上皓月一般,黯然失色。
江行舟这篇尚未写完,那墨迹未干的达府诗句,已然化作一道催命符,悬在赵府所有人的头顶!
赵淮面色惨白,跌坐在座上,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纵有一百张嘴,也百口莫辩,也洗不清这泼天的污名!
大周朝廷必定震怒,岂能容忍如此天大丑闻?
钦差大臣必定不日南下,彻查赵府!
今日寿宴上,所有给赵淮送礼之人,一个都跑不掉!
那些堆积如山的贺礼,转眼就会变成催命的铁证!
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去救赵府,为赵府说话?
——那无异于螳臂当车!
满座宾客心急如焚,只想赶紧逃离赵府这是非之地,然后立刻跟赵府切割。
家中有和赵府联姻的,立即写休书!
家中有和赵氏子弟结拜为兄弟的,马上割袍断义!
所有和赵府的账目往来,连夜焚毁!
必须赶在朝廷钦差到来之前,彻底斩断与赵府的一切瓜葛!
“哼!走?”
一声冷哼如惊雷炸响!
薛崇虎太守猛然拍案而起,案几轰然震动,茶盏翻倒,茶水溅落一地。
“江郎这篇达府诗尚未写完,诸位就想走?”
他目光如刀,扫视全场,“怎么,不想看下去了?”
“行舟,继续写!”
周山长院君面色沉冷,手中进士剑重重砸在案上,剑鞘与木案相击,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
满座宾客身形骤然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威压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们惊恐地望向薛太守与周院君,眼中满是骇然。
完了!
江行舟敢登门赵府寿宴,当众写下这首污名诗,竟是这两位江州巨头在背后撑腰!
这哪里是什么贺寿?分明是一场针对赵府精心布局的杀局!
朝廷钦差?
根本等不到那时候!
恐怕今夜,赵府就要大祸临头,满门抄斩!
“轰——!轰——!”
大地震颤,铁甲铿锵!
赵府外,三千重甲府兵如黑潮般涌来,铁靴踏地之声震彻长街。
——戈戟如林,寒光映月!
——强弓劲弩,弦满待发!
整座赵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飞鸟都休想逃出!
“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江州府兵统领一声厉喝,围观百姓纷纷被驱离。
众人只能退至三条街外,踮脚伸颈,遥遥望着那灯火通明的赵府——
今夜,江州的天,要变了!
漕运使赵淮听到赵府外,重甲轰隆之声,顿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座位上。
他这才明白——
薛崇虎与周院君,这是要趁今夜寿宴,将江州府十大世家之一的赵家满门连根拔起!
江行舟瞥了一眼瘫坐的赵淮,目光冷冽,笔锋如刀,挥笔疾书。
《赠赵漕运使*朱门宴》
第三部分:归家悲痛!
这首诗的第三部分,倒是并无出奇之出,而是通篇写尽了布衣老者的悲愤,所见老百姓的凄凉。
[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笔锋所至,
——句句见血!
——字字诛心!
满座宾客盯着那一个个跃然纸上的墨字,只觉胸口如遭重锤,呼吸都凝滞了。
这是怎样的绝望?
进门便听见撕心裂肺的嚎哭——幼子竟已活活饿死!怎么能忍住哀伤,邻居巷道都充斥着呜咽和哭泣。
这是怎样的自责?
身为人父,却连一口饭都给不了孩子,眼睁睁看着骨肉夭折!
这是怎样的悲愤?
秋收时节,本该粮仓满溢,可穷苦人家依旧饿殍遍地!
这是怎样的控诉?
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戍边未归的士卒,他们的苦痛,像终南山一样沉重,像洪水一样无边无际!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正是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赵家!
整个第三部分,全部都在不吝啬笔墨,一刀刀扎下去!
太悲惨了!
写的太狠了!
闻着,无不落泪。
“好一个老贼漕运使赵淮,我王举人与你割袍断交!”
“狗东西,没想到你们赵府竟然如此心肠歹毒!仗着漕运使,横征暴敛,鱼肉我江州府百姓!”
满座死寂,唯有压抑的抽泣声,痛骂声此起彼伏。
赵淮浑身颤抖,面如死灰,却仍强撑着一丝狠厉,嘶声吼道:
“薛崇虎!本官乃朝廷五品漕运使,执掌江南漕运命脉,归朝廷漕运司直接管辖!
你江州太守,无权管我,有何资格拿我?”
他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近乎癫狂:“纵有贪腐之嫌,也该由朝廷漕运司,亲自问审!
你越权缉拿漕运使,就不怕御史台参你一本?!”
——只要熬过这一关!
——只要拖到礼部侍郎插手!
赵淮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那位姻亲可是朝中三品大员礼部侍郎,手眼通天,他不惜拿出赵府所有身家财产以求救命,只要运作得当,完全可判一个贬官流放,绝不可能满门抄斩!
“呵!”
薛崇虎忽然笑了。
那笑声像钝刀刮骨,让赵淮浑身寒毛倒竖。
“老匹夫,死到临头还嘴硬!”
薛崇虎猛地拍案,怒道:
“你赵家窝藏逆种,勾结妖族袭击江阴童生楼船,背叛大周人族——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此罪,本府便能抄家灭门!
你那位礼部侍郎姻亲,他拿什么来救你赵府性命?!
赵淮闻言,瞳孔骤缩,露出惊悚!
“不!
绝不可能,你这是诬蔑栽赃我赵家!”
——
(本章完)
第119章 本官就在这帝京的青云路上候着江郎
第119章 本官就在这帝京的青云路上候着江郎!
“不不可能!”
漕运使赵淮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颤抖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血口喷人!”
“逆种?!”
赵秉烛浑身剧震,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薛崇虎怎会知晓?!
“证据?”
薛崇虎冷笑一声,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封密信。
信纸泛黄,边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你勾结东海妖族,袭击江阴三百童生楼船.!”薛崇虎一字一顿,“上面盖的,可是你赵家主的私印!”
“轰——”
赵秉烛只觉天旋地转!
他当然认得那枚印章——那是赵家祖传的私印,向来由他贴身保管!
“不这不可能”
赵淮突然疯了一般扑向薛崇虎,“这是栽赃!是伪造!我赵府从不用印戳,你这是栽赃伪造!”
“嘭!”
周院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诗成——达府!”
江行舟最后一笔落下,整篇《赠赵漕运使·朱门宴》骤然绽放出刺目血光!
“轰——”
五百言长诗竟凌空浮起,字字如刀,在虚空中迸发出惊天异象——
朱门崩塌!
饿殍哭嚎!
血泪成河!
整座赵府剧烈震颤,屋檐瓦片簌簌坠落。
那诗卷上的每一个字都化作血色利刃,将赵家百年积累的文运——一刀刀凌迟!
“不!!”
赵秉烛发出凄厉惨叫。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数十年的文宫,竟在寸寸开裂!他的文心更是血崩,七窍突然一起涌出黑血。
“这是.诗道诛心!.诛心之诗现世啊!”
有举人骇然倒退,“以诗为刃,直斩文心!”
满座宾客呆若木鸡。
谁曾见过这等场面?
一篇诗作,竟能引动诛心,让其文宫开裂、文心污血!
那血色诗卷突然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化作一道横贯百丈的赤色长虹!
“咚——咚——咚——”
文庙钟声骤响,如天雷震怒,声传百里!
刹那间,一道璀璨光柱自赵府冲天而起,映照整个江州夜空!
霞光如血,云海翻腾!
天穹之上,竟浮现出一幅遮天蔽日的海市蜃楼——
赵府之内,金樽美酒,珍馐满席。戏台上,舞姬翩跹,彻夜笙歌。
白玉池中琼浆荡漾,朱门内外肉香弥散,奢靡之气熏天蔽日!
而画面一转——
漕运河畔,枯骨如柴的民夫匍匐于地,拉拽着如山般沉重的粮船。
茅棚破败,饿殍遍野,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畜生!!”
江州百姓目眦欲裂,怒骂如潮!
“那是俺爹!!”
一个干瘦的少年指着幻象中一位倒地咳血的老汉,撕心裂肺哭喊,“三年前,他活活累死在漕运河畔上的!!”
“赵家喝的,都是漕运河畔十几万百姓的血啊!!”
老妇捶胸顿足,枯瘦的手指颤抖。
“苍天有眼!文圣显灵!!”
“轰——”
江州府的百姓们痛声唾骂。
夜空中那幅血泪画卷突然燃烧起来!
每一簇火焰,都化作一个赤红文字——正是《赠赵漕运使·朱门宴》的全文!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赵府厅内,一片死寂。
众宾客们此刻早已退至角落,与赵家众人划开一道无形的界限。
他们低眉垂首,袖手而立,生怕沾染上半分晦气。
“赵府……完了!”
有人低声叹息,语气中既有惋惜,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自己未曾与赵家牵连太深,庆幸此刻还能置身事外。
罪证确凿!
天象昭然!
名声污秽,遗臭千年!
事已至此,赵府已经逃不脱被满门抄家,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结局。
“来人!!”
赵秉烛厉声嘶吼,声音已扭曲得不成人声。
他踉跄后退,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却迸射出最后的疯狂——
“杀!!一个不留!!”
“轰——!”
赵府地面陡然震颤!
暗门翻转,密道洞开!
三百死士,如鬼魅般自四面八方涌出!
他们身披玄铁重甲,面覆狰狞青铜假面,手中强弩寒光森然,弩箭上淬着幽绿剧毒!
“咻咻咻——!”
箭雨破空,瞬间封锁整座大厅!
“赵家竟敢私藏甲士?!”
薛崇虎怒目圆睁,祭出太守印,“这是谋逆大罪!”
他眸光一冷,太守印文宝,瞬间绽放威压——
“镇!”
天地骤暗!
突然光芒暴涨,化作一个巨大镇印,笼罩整座大厅!
“噗噗噗~!”
所有毒箭竟在半空中自燃成灰!
纵有漫天乱箭,也不过是蝼蚁撼天!
“轰——!”
赵府大门轰然爆碎!
三千铁甲府兵如怒潮般涌入,刀光映月,杀气冲天!
“杀——!”
为首的将领手持长戟,一马当先,寒光闪过,三名死士头颅飞起!
摧枯拉朽!
势如破竹!
赵府死士虽悍不畏死,却终究难敌朝廷精锐。铁甲碰撞声、刀剑入肉声、垂死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噗嗤!”
一名死士刚举起强弩,便被三杆长枪同时贯穿胸膛,钉死在廊柱上!
“逆种当诛!”
府兵们怒吼着推进,所过之处,尸横遍地,血染朱门!
片刻功夫,
赵府三百死士屠戮殆尽。
“铮——”
薛崇虎刀尖一挑,将一名死士的青铜假面应声而落。
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暴露在火光之下,“囚”字烙面!
“大人,这是”
雷万霆都尉瞳孔骤缩,“曾经关押在江州大牢的一名死刑重犯.他不是病死在大牢内吗,怎么还活着?!”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本该在刑场上伏诛的凶徒,此刻竟披甲执刃,成了赵府的爪牙!
“三年前屠戮商队的江洋大盗!”
“五年前私通妖蛮的逆种文人!”
“还有去年虐杀采生折割之徒!”
每认出一张面孔,就多一分惊骇。
这些恶贯满盈之徒,竟都被赵家暗中费重金“捞”出大牢,豢养为死士!
“好一个赵秉烛!”薛崇虎怒极反笑,“私藏甲胄已是死罪,如今竟连朝廷钦犯都敢私自捞取!”
赵秉烛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
“不必看了。”
府兵将一册逆种文人的名册自赵府密室,搜查出来。
“哗啦啦——”
账页翻动,每一页都记载着:某年某月,捞买某囚,耗银几何
众死士成为赵秉烛手下的逆种文人!
铁证如山,再也无从抵赖!
赵淮瘫坐在血泊中,锦袍染血。
这位曾经叱咤江州的漕运使大人,此刻双目空洞,嘴唇颤抖,却再也吐不出半句狡辩之词。
“嗬……嗬……”
赵秉烛喉间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喘息。
“噗通!”
赵子禄浑身发抖,双膝砸地,裤裆间漫开一片腥臊。这位平日里骄纵跋扈的赵家公子,此刻抖如筛糠,涕泪横流:“饶命……大人饶命啊……我不是逆种,我不知情!”
可此刻,再无人讥笑他的丑态——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赵家已是大厦将倾,滔天罪孽!
满门抄斩已成定局!
府兵三千铁甲沉默肃立,将赵府满门数百口,尽数缉拿。
血色黎明中,
江州十大世家之一,江州首富,漕运使赵府,百年豪门覆灭!
“赵府满门,逆种文人,铁证如山,罪大恶极!
即刻将赵府满门,押送菜市,斩——!”
薛太守声如雷霆,扫过众宾客,喝令道:“诸位宾客皆是亲眼见证!尔等于赵府之案无关,不必受牵连,都散了吧!”
“正是!”
“太守大人明察秋毫!”
众宾客们如蒙大赦,慌忙散去,终于可以安稳离开赵府。
“雷都尉,带队查抄赵府一切财产,寸草不留!”
“得令!”
雷都尉抱拳,身后衙役、府兵如狼似虎般扑向赵府各处。
“轰——”
库房铁锁被巨斧劈开!
“哗啦——”
密室机关被暴力破除!
翻箱倒柜,搜查账本、田契、所有财货。
柳明川手持朱笔,率领数十衙役穿行于狼藉之间,清点财货。每清点一物,皆记入帐薄。
当夜。
“太守大人!”
主薄柳明川将一册厚厚的帐薄,交到了薛崇虎太守的手中。
“江南水田契五千三百份——计五万八千亩!”
“赤金锭二十箱——十万八千两!”
“雪官银五百六十箱——五百七十五万两!”
“举人文宝、各色真迹,千件!”
“秀才文宝、拓本三千六百件!”
“文粟米——一百二十万担!丝绸锦帛一百万匹!”
“南海千年七尺血珊瑚十株、西域玛瑙八百斤、翡翠屏风十二扇、灵玉雕件九百件、龙尾砚三百方、雪浪宣纸万刀、紫毫笔两千管!”
“好一个漕运世家!”
薛崇虎怒极反笑,将账册重重摔在地上:“搜刮的民脂民膏,抵得上我江州府五年以上的财库!”
“传本府令,江州全境百姓,免税赋一年!”
“凡与赵府有来往,主动检举赵府者,可既往不咎!”
“凡举告赵府隐匿赃物者——赏银,记功入册!”
消息传至府外,
顿时,江州府城一片欢腾,上至世家豪门,下至平民百姓,轰然沸腾!
“苍天有眼啊!”白发老农跪地痛哭,怀中粮袋簌簌发抖,“今年总算有个丰年!”
衣衫褴褛的孩童们赤脚狂奔,脆生生喊着新鲜出炉的歌谣:“赵府倒,免了税,吃饱饱!”
有人连夜前往府衙告发,“草民亲眼见过,赵家偷偷往下游码头运财宝箱子上船,运送它处!”
大周帝城。
十里长街朱门迭,九重宫阙金鳞飞。
徐府。
青砖黛瓦的宅院隐在深巷,门前两株老梅斜出,枝干如铁,却开得极艳,红得刺目,仿佛浸了血。
府内,檀香缭绕。
礼部侍郎徐士隆正在案前翻书。
“大人。”
阴影中,一名黑衣人无声浮现,递上密函,低声道:“江州漕运使赵淮被薛崇虎太守满门抄斩。”
徐士隆眉头微挑,那密函上,赫然写着整个原委,还有江行舟的《赠赵漕运使·朱门宴》。
“赵家那个蠢货!”
徐士隆轻叹,指尖抚过密函纸,“竟然在府中养逆种!”
他看着诗,面沉似水,捏着那张薄纸,竟似有千斤之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篇污名诗词,写的真是惊艳!
“好诗。”
他低笑,眼底却结着冰,“寥寥十字,便让赵府彻底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翻不了身!”
“大人!”
黑衣人寒光闪过,单膝跪地,嗓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森然杀意:“这薛太守查抄江州赵府,一点都不顾及您的情面!分明是撕破脸!可要想办法扳倒薛崇虎?……”
“呵。”
徐士隆冷笑,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盏中茶水竟渐渐凝出一层冰霜。
“薛太守薛国公,勋贵集团的核心之一!他们勋贵集团什么时候给我们世家面子?”
“传话下去——
三房赵氏,不守妇道,即日逐出徐府!”
放弃区区一个小妾而已,从此江州赵家和礼部侍郎徐家没有任何关联,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初他扶持赵淮为江州漕运使,只是要借赵淮这个布衣出身的举人之手,从漕运捞取好处。
每年,赵府从漕运捞取的大半以上的财货,都要“进贡”给侍郎府。
可惜了!
如今赵府满门抄斩,江州漕运使定然会落入大周朝廷其他人之手——薛国公诛逆种,立此大功,这条财路恐怕被勋贵薛国公府给掌握。
话音未落,屏风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隐约可见一抹桃红裙角,面色仓惶,正是那刚被休弃的赵家女。很快,她便被休弃,逐出徐府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衣人瞥了一眼,迟疑:“大人,赵淮这些年孝敬的漕运账目……”
“烧了。”
徐士隆从柜中抽出一本靛蓝册子,随手丢进炭盆。火舌窜起的刹那,隐约可见册上密密麻麻的血指印。
“可惜啊……江州漕运这条财路,落入薛国公府的掌控!”
他望着腾起的青烟,忽然嗤笑。
“大人,薛太守那边,当真就此作罢?.损失如此之大,若是不还击,恐怕世人以为,大人畏惧薛崇虎!”
黑衣人低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窗外盘旋的夜鸦。
徐士隆负手立于轩窗之前,暮色将他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大周开国以来,勋贵集团以军功起家,持丹书铁券,掌虎符兵权,连圣上都称他们为‘国之柱石',向来倚重。”
他忽然转身,案上烛火在眸中跳动,“薛崇虎这次拿住的,可是赵府豢养逆种文人的铁证!
那些往来书信,笔迹确凿;那些密会记录,时辰地点分毫不差。这般滴水不漏的罪证,难以扳回一局!”
“不过好在,薛崇虎拿住的是赵府的把柄,不是我的。
我不能跟他撕破脸,陷入死斗!”
徐士隆一叹。
如今,赵府一案涉及逆种文人,他只能低调一些,免得被勋贵集团攻击,引火烧身。
这些,都不是他最忌惮的。
大周世家和勋贵集团斗,需要实力。
扳倒朝堂政敌需要铁证如山,否则容易翻案,甚至反扑。
他真正忌惮的,是这篇《赠赵漕运使·朱门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污文名,什么都不需要——只需一支笔和倾世的才气,写一篇惊艳的【达府、鸣州、镇国】诗词文章!
一旦被污了文名,文名臭了,便成过街老鼠,满朝上下都唯恐避之不及。
正如赵府,谁都不敢去救。
薛崇虎如今得了江行舟这位惊艳的江州第一才子,简直是如虎添翼,在朝堂上拥有巨大的震慑力。
他有一种直觉!
这江行舟的威胁,远比薛崇虎更大!
“薛崇虎?虽是国公勋贵,却不过一介莽夫罢了,止步于江州府太守想再升迁一步,进位刺史,成为封疆大臣,难如登天。”
“江州案首,文采斐然,如今不过一介秀才,却已能搅动江州风云,助薛崇虎扳倒朝廷五品漕运使。”
“他迟早会去江南道金陵府考举人,会赴京赶考进士,会踏入这大周帝城——!”
徐士隆指尖轻捻,仿佛在掂量一枚无形的棋子。
“本官就在这帝京的青云路上.候着那位江郎!”
蓦地,烛火映照下,眸中寒芒如刀。
(本章完)
第120章 江南道十府!江行舟抵达金陵城!
第120章 江南道十府!江行舟抵达金陵城!
端午龙舟鼓声尚在江面回荡,江州府却因赵府抄家一案而闹的沸沸扬扬。
江行舟护送薛玲绮至渡口,这位薛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即将返回江阴县打理祖产。
码头上千帆竞发,朱漆楼船的雕舷梯已放下。
薛玲绮恋恋不舍的提着月华裙裾正要登船,忽想起什么,又转身。
江风掠过她鬓间的珍珠步摇,在暮色中荡起细碎的光晕。
“可是忘了什么?”
江行舟见她蛾眉轻蹙,不由含笑问道。
春桃抱着锦缎包袱退后半步,主仆二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曳。
薛玲绮朱唇微启,却又迟疑着垂下眼帘,片刻才道:“父亲大人虽贵为国公,进士出身,却只写得一篇[达府],在江南道文坛.文名不显。.”
话音忽滞,远处传来画舫伶人的琵琶声,混着江水拍岸的轻响。
她突然抬眸,眼中秋水盈盈:“大周以文道论尊卑,若无惊世文章,纵是国公之身,也难晋升刺史。”
大周圣朝以文立国,文士簪缨之间的尊卑次序,泾渭分明,授权官位犹如天阶云梯,半分僭越不得。
这世道,文位便是官员升迁的天堑。
童生领岁禄不过温饱,秀才方可见官不跪。
举人治县如履薄冰,十年候缺者众。进士方能牧民一方,翰林学士为天子立诏书。
至于朱笔批红的殿阁大学士、定国策的大儒,皆是文曲星下凡般的存在。
文位每进一步,皆是鲤跃龙门,将无数文人甩在身后。
若文位相当,便要比拼诗词文章。
诗词文章,是文术杀伐的重器。
[达府]可镇妖蛮,[鸣州]能安黎民。文章的档次越高,本档的数量越多,则文名愈盛。官员借此升迁论资排辈,自然是排位在前。
若是无文位和无文章,那连在官员升迁中,论资排辈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才论政绩功勋。累积政绩,可为官员升迁之凭证。但政绩,也是让文士达到自身文位的授官上限。
薛崇虎如今困守江州太守之位,有进士文位、有功勋,正缺一篇[鸣州]文章为升迁之文术。
除了自己写之外,赠诗词也算!赠诗者和获赠之人,皆可以施展出这首诗词文术!
“小事,无需担忧!
不过,眼下时机还不成熟。待我金蟾折桂.以一篇[鸣州]诗篇赠岳父大人为聘!”
江行舟执着她微凉的芊芊玉手,笑道。
自古以来赠诗便是极多,且不论李白、杜甫,光是白居易和元稹的相互赠诗达上千首。
回头他仔细挑一挑,看看哪一篇更合适赠薛太守。
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虽然是世袭罔替的薛国公,但这是大周圣朝的虚衔。
实权仅是江州太守,确实低了一些。至少也要升任刺史,才算是牧守一方的重臣,对他日后在大周朝廷出任朝官,也有巨大的帮助。
暮色中传来更鼓声,惊起岸边栖息的白鹭。
“嗯~,我等你~!”
薛玲绮轻轻点头,脸颊微红,耳垂上的明月珰轻轻晃动。
待京考之后,她便能正式嫁入江府。
她在薛府众家丁护送下,步上前往江阴县的楼船,在窗弦依依不舍的望着江行舟,楼船顺流而下渐行渐远。
江行舟目送薛玲绮的朱漆楼船渐行渐远,直至化作江心一点红影,方才转身离去。
回到薛府后,他照例前往府学院修习经义,六艺、八雅。
然而,他心知肚明——自己在这江州府学院的日子,已所剩无几,很快便是秋闱。
今岁秋闱,考场在江南道首府——金陵。
这座六朝金粉地、十代帝王州,秦淮河畔的灯火依旧璀璨,乌衣巷口的前朝燕子不知换了几番人间。
江南贡院前的青石板上,更是不知踏碎过多少江南道举子的凌云壮志。
江南道,下辖十府,分别是江州府、苏州府、杭州府、扬州府、江宁府、绍兴府、嘉兴府、湖州府、松江府、常州府。
江南道十府,秀才才俊们,皆会在秋闱之时,汇聚金陵城这王气氤氲之地。
算算时日,也该收拾行囊,启程赴考了。
暮色渐沉时,江行舟推开书斋雕木窗,案头黄历上的朱砂批注格外醒目——距秋闱,仅余数月。
他询问众人意下如何。
“诸兄,此时不游,更待何时?”
韩玉圭抚掌而笑,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响,“何不效仿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好!”
薛家兄弟当即兴奋击节应和。
曹安当即铺开一份漕运舆图,查看沿途路线。
“从江州码头出发,顺江而下,恰路过”
陆鸣与李云霄争论着沿途古迹。
顾知勉默然立于廊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卷《金陵景物略》。
为了今岁的秋闱,他埋首灯下苦读,已十年之久。
寒窗十载,在此一举!
五月初十寅时,晨雾未散。
江州府码头,一艘三桅楼船悄然离岸,青缎帆面映着朝霞,在漕河上划开粼粼波光。
船头“文星高照”的朱漆匾额下,江州府学院数十位相邀同行的秀才们登船,凭栏远眺。
江风送来远处梵钟,惊起苇丛中栖息的沙鸥。
船尾厨房,厨娘正在蒸制青团,甜香混着墨香在舱内萦绕。
随行的书童、侍女们背着书匣,里面装满了各色典籍,《四书纂疏》、《春秋注释》。
老船公哼着采菱曲,调整帆索。
楼船过处,两岸蒹葭苍苍。
漕工号子声此起彼伏,惊动了正在江畔乌蓬船垂钓的醉酒蓑衣翁。
他绝不会想到,这艘寻常客船里,承载着江州府文道薪火。
这一路,他们也不急,不似寻常举子般星夜兼程赶到金陵,倒真如韩玉圭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且读且游历,把江南道各府先逛了一番。
晨起时,船过姑苏城外。
寒山寺的钟声荡开晨雾,惊起满河白鹭。
众人弃舟登岸,在寒山寺的碑坊间,诗兴大发,纷纷题词。
有人不慎打翻砚台,墨迹染透三寸厚的落叶,倒成就了幅天然秋林染翰图。
西湖,苏堤烟柳正濛濛。
陆鸣执意要寻林和靖放鹤亭旧址,却在孤山迷了路。忽见老梅树下有童子煨芋,分食时得知是林氏守陵人后裔。
扬州廿四桥的月夜,韩玉圭醉卧画舫,非要学吹箫。
忽闻水上琵琶声,掀帘却见曹安抱着阮咸之乐器,正与歌女隔船对奏。
曲终时,那女子掷来一枝琼,惹的众人一阵哄笑。
到了绍兴府的兰亭曲水,众人在曲水边以荷叶为觞,畅饮一番,一醉方休。
钱塘潮信来的那日,他们恰好行至海门,十丈浪墙扑来,令众人瑟瑟。
月余功夫之后,
这艘楼船终于缓缓驶入龙江关。
晨雾未散,江水凝滞。
众人挤在甲板上,看一座金陵城墙,自雾中拔地而起,黑沉沉的城墙压着江面,如一条蛰伏的苍龙。
六朝的烟水气浸透了每一块城砖,砖缝里渗着未干的血与墨,垛口上悬着未干透的晚唐残月,朝阳门城楼的鸱吻缺了角——是王谢风流的残韵,刀锋的寒光,崩了它一角。
钟声自鸡鸣寺荡来,惊起一群栖在城墙上的寒鸦。
韩玉圭望着远方金陵城,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大赞道:“好个虎踞龙盘,六朝金粉之都!”
乌泱泱的楼船在燕子矶下排成长龙。
江行舟眸光粼粼,伫立船头,衣袖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雾散时,阳光刺破云层,
金陵城终于露出全貌——那是一种沉淀了千年的威严,秦淮河的脂粉都掩不住的,藏在亭台楼阁间的杀伐之气。
江风忽烈,吹散画舫笙歌。
“世人皆说北方战事多,江南水乡安逸!”
陆鸣按剑而立,轻敲船舷,朗声笑道:“诸君可闻石头城下,至今夜半犹闻鬼哭?”
他指尖指着城墙的箭痕,“历朝历代以来,西晋永嘉南渡、南北朝侯景之乱、隋军平陈、宋齐梁陈更迭,梁武帝饿死台城.
建康、江宁、秣陵、金陵——江南首府的名号更迭如走马,唯有这长江水滔滔不绝!”
每说一桩,便屈一指,战火竟似数不尽般。
江南道之战火,大多爆发在这金陵城。此处长江天险战略要冲,远甚于江南道的其它城池,乃兵家必争之地。
午时三刻,楼船终于入了金陵城,轻轻撞上金陵城桃叶渡的石阶。
“诸位可是来赴考的秀才?”
几个操着淮音的税吏跳上甲板,瞥见楼船内皆是锦衣器宇轩昂的秀才,竟笑着免了楼船的榷税:“小的们给未来的举人老爷们讨个彩头!”
随着秋闱将近,江南道十府的秀才们纷纷乘船抵达金陵城。
众秀才中,谁也不知会出几个举人,进士,成为他们未来的上官!
他们可不敢得罪。
薛家兄弟第一个跳上岸,踩到不知哪个朝代遗落的青砖,上面还刻着“甲、里”等篆字,历经岁月沧桑未磨灭。
江州府的众秀才们踏着桃叶渡潮湿的青石板,登岸便是秦淮河,空气中飘着桂香与墨锭的气息。
秦淮河的水波映着两岸一栋栋朱楼,画舫里传来零落的琵琶声。
这里是最繁华的秦淮河,文圣庙附近。
他们转过文庙照壁,江南贡院正在文圣庙的旁边,忽见乌压压一片人头。
江南贡院的朱漆大门前,已经新贴的秋闱告示,正泛着冷白,写明了详细的开考时间、所需身份证明之物等等:
[天授十五年,江南道,秋闱州试
八月初九日头场
需验籍贯文书、保结、画像.]
众人眺望一番。
天色渐晚,秦淮河上氤氲的水汽渐渐漫过石栏。
众人驻足河畔,但见画舫上的绛纱灯笼次第点亮,在渐浓的夜色中浮起一片暖红的晕,恍若星河倾落人间。
“不若就在这秦淮河畔,择一处下榻。”
韩玉圭“唰”地展开泥金折扇,轻点沿岸鳞次栉比的朱楼,“距贡院不过百步之遥,省却往来奔波之苦。若是住得远了,只怕误了秋闱大事。”
江行舟抚掌称善:“韩兄高见。如今来得早,尚可从容挑选。”
他们这批江州府的秀才确是占了先机。
此刻秦淮河畔的客栈虽已客似云来,上等厢房却仍有空余。
若再迟上月余,待各府学子蜂拥而至,只怕连河房的地板都要论尺租与应试的秀才们了。
“这”
顾知勉与张游艺却相视踌躇,面露难色。
张游艺肩上的青布包袱忽地散开一角,露出里头打满补丁的里衣。
秦淮河畔的房钱,于他们这等寒门学子而言,不啻于天文数字。
“何不合租?”
韩玉圭将折扇在掌心一叩,“这处三进院子,东西厢房俱全。最偏的几间大通铺,十余人分摊下来,每人不过几钱银子。”
他目光扫过在场半数布衣学子,温言道:“既省了开销,诸兄也能一起切磋制艺,岂非两全?
秋闱在即,金榜题名方是正经。”
众人之中,除了一半世家子弟,也有些是寻常家世,他们十余人凑合一起租个大房,也能省不少银两。
顾知勉捏了捏袖中干瘪的钱袋,与张游艺等人低声商议几句,终是郑重作揖应下。
江州府的秀才们踏着青石板路,鱼贯步入那栋飞檐翘角的朱楼。
灯笼的光晕在他们青衫上流淌,恍若给每个人的衣袂都镀了层淡淡的金边。
江行舟早已今非昔比,家资颇丰,独自赁了一间雅致厢房。
他推开雕窗棂,外头是幽静的庭院,几株桂树掩映,偶有清风送香,倒是个清心读书的好去处。
薛氏兄弟与韩玉圭等人便住在隔壁,彼此往来,倒也便宜。
店小二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将房间收拾妥当,新换的床褥透着淡淡的皂角香。
案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江行舟将书匣摆好,将一副《陋室铭》画卷挂在墙壁处。
随后,取出一卷《中庸》,正欲坐下温习片刻后再歇息,忽听门外轻叩。
抬眼望去,却是韩玉圭的侍女青婘,纤手捧一盏青瓷碗,袅袅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
她低眉顺目,轻声道:“公子,这是刚熬好的文粟米粥,添了蛋羹、莲子,最是温润滋补。
主人念您舟车劳顿,特意吩咐奴婢送一碗过来。”
江行舟含笑接过,温言道:“有劳青婘姑娘,替我谢过韩兄。”
他执匙轻搅,米粥绵软,蛋羹细嫩,入口温热熨帖,倒是消解了几分深夜的凉意。
“吶!公子若有事,随时吩咐!”
青婘轻吟,面颊微红,福了福身,便悄然退下,只余一缕幽香在房中浮动。
待出了房门,她吩咐店小二往各厢房的公子们也送了粥去。
(本章完)
第121章 十篇【达府】,翰林震撼!
第121章 十篇【达府】,翰林震撼!
江行舟在金陵客栈潜心修行,闭门苦读。
厢房内,一幅《陋室铭》画卷文宝悬于壁上,墨迹如新,字字生辉。
此画中所藏洞天福地,文气氤氲,置身其中,道行增长可倍于寻常。
自画出此小洞天卷轴以来,江行舟每日必在画卷洞天福地内静坐,凝神感悟,心神澄澈,执卷读书一二时辰。
这短短数月,他秀才文位的道行已臻圆满,七窍文心通明,才气自生。
周身文气凝实如雾,举手投足间隐有清光流转。待考中秋闱,便再进一步,轻松突破举人文位。
客栈外,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依旧喧嚣,而进入这一方《陋室铭》洞天后,丝毫不受外界喧嚣影响。
这日天朗气清,
江行舟与韩玉圭、曹安等几位同窗相约同游文庙街,欲寻些新书研读。
金陵城不愧是江南道十府之首,文庙街两侧书坊林立,雕版墨香扑面而来。
比起江阴县薛国公府的藏书楼,这里的书肆更显气象万千。
各家店铺门前皆悬着竹帘,帘下排开一列列书架,经史子集分门别类,更有新刻的时文集子摞得整整齐齐。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各家书坊最显眼处摆放的《江南雅集》。
这部新刊的时文集锦以靛蓝绸面装帧,金线绣着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书页间还夹着檀香木片,远远便能闻到淡淡幽香。
书坊掌柜见几位秀才在书架前驻足观望,神色新奇,便知他们是刚至金陵赴考秋闱的学子,忙堆着笑脸迎上前来,手中鸡毛掸子一摆,指着那《江南雅集》,笑道:
“几位相公好眼力!
这书可是咱们金陵文坛卖的最火的书刊!
每月一刊,供不应求!”
掌柜的眼中闪着精光,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此书由江南道学政杜景琛大人亲笔作序,翰林学士周敦实大人亲自编选。
每一期都收录诸多‘出县'以上的锦绣文章。
如果是‘叩镇'诗作,刊载其中,经众文人传颂,几乎很快便能自行突破至‘出县'境界!
整个江南道的读书人,莫不以文章能入此刊为荣。
便是塞北、荆楚、中原、陇右、关中、巴蜀、岭南、漠南、蓟北等道有‘达府'级佳作,也会被择优收录。
若能参透其中精要,今科秋闱必能如虎添翼!”
他凑近一步,意味深长地补充:“更妙的是,杜景琛学政大人每期必读,他可是秋闱的副主考。若尔等文章,有幸入刊,得杜学政青眼,秋闱之时,怕是能抢得三分先机!”
话未说完,便意味深长地捻了捻胡须,笑而不语。
《江南雅集》的绸缎封面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光泽,里面藏着文名与功名的诱惑。
“哦?”
韩玉圭手中折扇“啪”地一收,细看书刊中文章,眼中精光闪动:“竟真有如此多‘出县'、‘达府'级的佳作!”
他指尖轻点书页,竟见字里行间隐隐有文气流转——显然都是秀才手工抄录,满纸的才气。
掌柜的眯眼笑道:“十两银子一份,童叟无欺。”
“给我两份!”
青婘纤手一扬,两锭雪银已落在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曹安见状,忙不迭从袖中掏出绣钱袋:“我也要一份!”
不过片刻功夫,书架上十余本《江南雅集》已被他们扫荡一空。
掌柜的乐得合不拢嘴,一边包书一边道:“几位公子好眼力!这期的‘达府'级可是翰林学士周敦实大人亲自点评的.”
韩玉圭已迫不及待翻开书页,但见其中一篇篇文章字字珠玑,竟有淡淡文气透纸而出。
他轻抚书页,喃喃道:“值,太值了”
顾知勉摸了摸干瘪的钱袋,苦笑着摇头道:“唉,这等时文虽好,终究是他人之作。不如先去瞧瞧那些经史典籍,夯实根基才是正道。”
陆鸣闻言,卷起手中的《江南雅集》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行了,别在这酸文假醋的!待我看完借你一观便是。”
“哎呀,那可多谢陆兄了!”
顾知勉眼睛一亮,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连连拱手作揖。
韩玉圭指尖翻飞,迅速点算着书页,眼中精光闪动:“这一期刊载的达府诗词竟有四、五篇之多!”
他细细品读着其中文气流转的字句,又翻过几页:“其余数十篇皆是出县之作,竟还有几篇叩镇级别的文章.”
他忽然合上书册,转头看向正在专注研读的江行舟,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江兄,何不将你之前写的那些文章也投来?”
见江行舟抬眼望来,
“我看这些诗词文章,也不过尔尔!”
韩玉圭晃了晃手中的《江南雅集》,笃定道:“以你的文章,下一期刊出十篇都不在话下!到时候——”
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怕是要一夜之间,名动整个江南文坛了!”
掌柜闻言,手中算账的算盘珠子“啪”地一响,眉头高高挑起,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群酸秀才莫不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
口气倒比天还大!
他暗自腹诽,面上却强挤出一丝笑意:“诸位公子,这《江南雅集》可不是寻常书刊。
莫说十篇,就是一篇叩镇文章,那也是百里挑一的珍品!”
他捋着山羊胡,语重心长道:“杜学政大人亲自主持选稿,千篇叩镇也未必能选上一篇。
若是哪位真能有一篇入选.”
话未说完,却见这群秀才相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地朗声大笑起来。
掌柜被笑得莫名其妙,却见他们也不辩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那位一直沉默的江行舟。
韩玉圭摇着折扇,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呵,这掌柜的怕是不知道,江兄的文章都是出县、达府级!
“掌柜的,这《江南雅集》在何处收稿?”
韩玉圭收起折扇,正色问道。
老掌柜只当他们刚才是玩笑,捋了捋胡须,朝秦淮河方向一指:“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拐角处小巷,那间挂着‘江南书社'匾额的就是。
门口摆着个檀木投稿箱,诸位相公若有佳作,投进去便是。”
“多谢!”
暮色渐沉,众人逛罢街市,兴尽之后,回到金陵客栈。
江行舟独坐厢房窗前,就着一盏油灯,将往日所作的十篇诗词一一誊抄在雪浪笺上。墨迹未干,便已透着隐隐文气。
他仔细卷好诗稿,趁着月色来到江南书社的门前。
那檀木投稿箱上雕着梅兰竹菊,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江行舟将文章轻轻投入,听着“嗒”的一声轻响。至于能被刊登几篇,他倒是没有太在意。
更深露重,江南书社内仍亮着璀璨灯火。
翰林学士周敦实端坐案前,皓首白发,一袭青衫被烛光映得微微泛黄。
他本是朝廷翰林,辞官致仕归隐后,便在江南道金陵城担任了《江南雅集》的总编,扶持江南道的学子。
他指尖轻点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文稿,眉宇间透着几分倦色,却掩不住眼中的专注。
《江南雅集》选稿之严苛,江南道人尽皆知。
刊载文章的最低要求,必须是叩镇。不过,入刊的叩镇很少,千篇选一。必须有极大潜力,才可能被他看中。
[叩镇]诗如果刊登在上面,肯定可以轻松突破[出县]。
想要走后门,几乎不可能.要动用多大的脸面,才能让翰林学士,将一篇不合格的诗词文章,出现在《江南雅集》里面。
“本月可以刊登,共五十四篇.”
周敦实低声自语,将筛选出的达府、出县、叩镇级文章逐一归整。
这些皆是自江南道乃至天下各道,文士投稿,精心整理的佳作,文气流转间,隐约可见大周顶尖才子的锦绣才思。
当然,也不仅限于文章,[出县]以上的画作、琴曲、棋谱等文人八雅,一样可以刊登入《江南雅集》。
“这篇不错!”
他提笔蘸墨,在每篇文章旁细细批注。
朱砂小楷如行云流水,或点明章法精妙,或剖析立意深远——皆是盼着江南学子能借此领悟文章三昧,写出自己的好文章。
窗外,更鼓沉沉,周敦实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忽见案角还堆着一些未阅的投稿。
周敦实轻叹一声,却又郑重地取过案上文稿,看看是否还有明珠遗漏
“大人!”
雕木门忽被推开,带进一阵夜风。
举人杨羡鱼额角沁着细汗,手中一迭雪浪笺微微颤动,墨香犹新。
他快步上前,衣摆扫过案几:“这是今日新收的稿件里.您且过目一番!”
周敦实手中朱笔未停,眉间川字纹又深几分:“明日便是刊期,这些已经处理不过来了,尚需三更之前审定!”
他指了指案头堆积如山的校样,“老夫先把手头这些文章整理完!
这些新的文章,还是放到下下个月吧!”
也不知是江南道哪家权贵、门阀递来的文章?让杨羡鱼这么上心!
多半,是有权贵想趁着秋闱之前,秀才的文章入《江南雅集》,被众文人所知,涨一波文名,手头多一二篇出县文章!
这等事情,他司空见惯,懒得去计较。
“大人务必看一眼!”
杨羡鱼却硬着头皮,恭敬的将这些文稿又递近半尺,宣纸擦过砚台发出簌簌轻响:“学生斗胆——这些文章,当得起大人费一盏茶功夫!”
话音未落,最上方诗笺,忽被门帘外的风掀起一角。
“也罢,就一盏茶!”
周敦实余光瞥见,最上面一篇出县《云深处·寻隐者不遇》短诗,悬腕的朱笔蓦地一顿。
[出县/《云深处·寻隐者不遇》——江南道、江州府、秀才江行舟。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周敦实枯瘦的手指抚过诗笺,宣纸上《云深处·寻隐者不遇》八字墨迹尚新。
他目光一亮,在“云深不知处”五字上反复流连,忽然拍案:“好!”
砚中宿墨映着他骤然明亮的眼眸。
数十载翰林养就的毒辣眼光,自然是一眼便可看出,这篇《寻隐者不遇》的精妙之处。
字里行间有文气氤氲,如那诗中云海般翻涌不息——假以时日,必化虹霓破空而去。
“嗯,不错不错!将这篇《寻隐者不遇》换上去,把那篇出县《春怨》撤下来!”
周敦实不由抚须赞许道。
“老夫敢断言,此篇绝不止于[出县]!载入《江南雅集》后,一经刊发,顷刻之间便可[达府]以上!”
虽然很多文章,最初都是[出县]。
但有的[出县]是止步[出县],无法再升品阶。有的出县被广为人知后,却可以突破,步入[达府],甚至[鸣州]。
他当然是优先选刊,能够突破档次的诗词文章。
“羡鱼!
做的不错,若非你慧眼识珠,老夫差点就漏了一篇佳作!
这江州府的秀才江行舟,当真了不得!
区区秀才之身,竟能写出[出县]之上的佳作。这篇《寻隐者不遇》,怕是不日便能直抵[达府]之境。”
周敦实将一迭新稿放在桌上,斟了杯雨前龙井,抚须赞许笑道。
仅这一篇《寻隐者不遇》,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意味着,江南道很快将会多出一篇[达府]文章。
“大人,您.不妨看看后面的文章?”
杨羡鱼尴尬的笑了笑,却没有任何喜色,素来沉稳的声音竟带着几分颤抖。
烛火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映在壁上。
他方才翻阅这迭文稿时,指尖都在发颤——举人三十载,何曾见过这般惊世骇俗之事?
话未说完,窗外忽有夜莺啼破寂静,惊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曳。
“哦!”
周敦实一愣,抬眼望去,只见杨羡鱼面色凝重如铁,额角竟沁出细密汗珠。
看杨羡鱼欲言又止的神情。
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他心头蓦地一紧,苍老的手指已不自觉地翻开了下一页稿纸。
周敦实目光落在第二篇文稿上——
[达府]《草》——江南道、江州府、秀才·江行舟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周敦实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苍老的声音里难掩激动:“好!好一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句当浮一大白!”
然而,待看清署名,他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又是,秀才江行舟?
还是一篇达府?!
大周文道昌盛,可秀才之身直接写出【达府】之作,多年难有一遇!
即便是那些名满天下的文豪、学士,也鲜少能在未入举人之前,便有此等文采!
而如今,这江行舟,竟是一篇【出县】,一篇【达府】?!
周敦实喉头滚动,指尖微微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那墨迹未干的文稿,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大人,您.再往后看!”
杨羡鱼的声音已然发颤,手指死死攥着衣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周敦实猛地翻页——
第三篇:
[出县]《菩萨蛮·咏足·赠江州魁小蛮奴》——江行舟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周敦实低声吟诵,眉头微皱,却又渐渐舒展,“虽是艳词,却独辟蹊径,以纤足喻情,婉转风流此句妙绝,足可【出县】.不,很快便可达府!”
第四篇:
[出县]《射壶》——江行舟
“已判身醉非中圣,忽闻弦歌似列仙”他指尖轻叩案几,眼中精光一闪,“好一个‘似列仙'!此句飘逸超然,颇有仙家气象,可!.有达府之气!”
第五篇:
[达府]《仆射塞下曲·石棱箭》——江行舟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周敦实猛地拍案,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寥寥十字,杀伐之气犹如一声闷雷,滚滚扑面而来!
此等笔力,非【达府】不足以配之!”
第六篇:
[达府]《望庐山瀑布》——江行舟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他声音突然哽住,苍老的手指死死攥住文稿,指节发白,“这这哪里是凡人能写出的句子?简直是仙人的神来之笔,令人惊叹。此篇,日后必定[鸣州]!”
第七篇:
[达府]《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江行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周敦实念到此处,突然顿住,浑浊的老眼中竟泛起一丝湿润,“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缓缓闭目,长叹一声,“情思缠绵至此,堪称婉约词之绝唱!此子.此子此子才情,难以置信,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八篇——
[达府]《陋室铭》——江行舟
“这”
周敦实看到此处,手微微发抖,指尖几乎捏不住纸张,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喃喃念出,声音哽咽,“好文章,这篇陋室铭写的太好了!这哪里是【达府】?此篇若传遍江南十府,绝对能【鸣州】!”
第九篇:
[达府]《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江行舟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周敦实低声吟诵,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遥远的夏日黄昏,舟入荷叶之间。
“好!好一个'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寥寥数语,竟将醉意、暮色、水声、惊鸟尽数囊括!这一‘争'字,何其灵动!这一‘惊'字,何其传神!”
他忽地仰头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老夫半生研习诗词,自以为已窥得其中三昧。今日方知,不过是坐井观天!”
第十篇:
[达府]《赠赵淮漕运使·朱门宴》——江行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周敦实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已经是泪流满面,声音哽住,“此子不过弱冠之年,竟能写出如此痛彻心扉,震撼人心的惊世之句?!这分明是蘸着血泪写就的檄文!”
他想起数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赶考时在城中见到的景象——朱门内笙歌不绝,而墙角下,一具冻僵的乞儿尸体正被大雪慢慢掩埋
窗外骤起狂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那迭文稿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仿佛重若千钧。
“三篇【出县】,七篇【达府】.”
翰林学士周敦实身躯摇晃了,手中文稿散落案几,烛火映照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这十篇风格迥异的出县、达府文章,若是不同文人所写,他必定欣喜若狂,今夜大醉一番,诵读至天明。
可是,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如何令人相信?!
“这不可能!老夫一生,也不过两篇【达府】,一篇【鸣州】!
可那都是老夫在中举之后,历经宦海沉浮,才偶得一二.!区区一个秀才,如何能写出这等文章?!”
周敦实望着案几上散乱的文章,一时懵了。
“大人,学生也不敢置信!”
杨羡鱼面色惨然:“可是,文庙自有感应,每一篇【出县】以上文章自诞生之时,皆会自行载入文庙,一查便知是何人所作,绝无作假可能!”
“你可去文庙查过?”
“学生.刚从文庙回来!”杨羡鱼拱手,声音发颤道,“篇篇,署名皆是江行舟!”
窗外,一道惊雷劈落,照亮了翰林学士周敦实那张因震撼而难以置信的脸庞。
(本章完)
第124章 金陵十二家诗会,即兴赋诗 !
第124章 [金陵十二家]诗会,即兴赋诗 !
金陵,顾氏府邸。
暮色渐沉,庭前银杏簌簌作响。
顾庆阳走在青石小径,攥着新刊的《江南雅集》疾步穿过三重月洞门。
太湖石迭就的假山后,但见他兄长顾雍一袭素袍,正倚着一棵五百年银杏树下,翻阅棋谱,几片嫩叶飘落在他肩头也浑然不觉。
“兄长!”
顾庆阳气息未定,玉簪已歪斜三分,“《江南》六月刊行,原以为兄长的[江南四才子之位]唾手可得,谁知——忽然冒出一个江州江行舟,十篇连载,一日轰动金陵。”
他在石桌,猛地展开书卷,指尖在某个名字上重重一叩。
顾雍执棋谱的指尖蓦地顿住。
他目光凝在《江南雅集》上——整整十篇达府之作,墨迹犹带松烟清冽,篇篇惊艳,赫然列于卷首最醒目的位置。
而“江州江行舟”五字,如刀刻斧凿,刺入眼帘。
反观自己的那一篇出县诗词,竟被挤至《江南》书页边缘,字字如蒙尘珠玉,黯淡无光。
“兄长!”
顾庆阳嗓音低沉,急道:
“此人半月前尚籍籍无名,如今却一夜扬名!
如今六月《江南》,十篇达府,轰动一时,金陵纸贵,谁还会在意你那篇出县?
你原本指望借六月书刊,令自己一篇[出县]晋升[达府]的希望也落空了!”
顾庆阳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他背后更有薛国公府暗中推波助澜,如今满城争说江郎大才。.若再放任两月,江南四才子之位,恐怕要易主!”
顾雍面色发白,将《江南雅集》攥出深深褶皱。
他逐字读完江行舟的十篇诗文,眼底震颤——那字里行间的才气,如寒刃破空,锋芒逼人,竟让他呼吸微滞。
良久,他才低声道:“你想如何?”
顾庆阳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嗓音:“兄长,此事尚有转圜余地!金陵四大望族、八大门阀同气连枝,只需联手施压,便可断他的文名!”
“先阻他再上《江南雅集》!”
“江南书社总编周敦实为翰林学士,不受我等左右。但收稿的举人杨羡鱼,却是金陵杨氏子弟。”
他冷笑一声,“只需让他暗中扣下江行舟的稿子,往后压两个月,再寻常不过。《江南》每月收稿数千上万篇,皆是先从杨羡鱼手中过目,谁会在意十篇文稿被‘暂缓’的?”
“再阻其参加文会!”
“令金陵各家子弟拒他于各大小文会之外,任他才高八斗,亦如困兽,无路可走!”
顾庆阳语调渐冷,眼中锋芒毕露。
“文道之争,向来如此残酷!”
他轻嗤一声,眼底却如寒潭,“当年柳真东初入金陵,在谢氏诗会上被讥为‘寒门酸腐’,江南望族联手打压二十载,无力出头。若非先帝破格提拔,终成翰林学士。否则,他纵有惊世之才,也不过埋没于江南淼淼烟雨之中!”
“如今,只要金陵十二家同气连枝,联手封杀!
令杨氏暗控《江南》书刊,王谢顾陆四大望族掌一切文会清议,不让其再有扬文名的机会。
江行舟纵有薛国公府撑腰,也寸步难行!”
他唇角微扬,笑意森然:“日后但凡他出席的文会,我金陵子弟即刻离席,谁敢近他半分?
薛国公府再势大,终究是勋贵,与我江南士族本就不是一路人,也无需在乎是否得罪薛国公府。
文坛争斗,官场排挤,向来如此,屡见不鲜,他们又能如何?”
顾雍指节微屈,眸色沉沉,尚在全盘算计。
顾庆阳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诮:“如此一来,江行舟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埋头写诗作词!”
“可即便他能写出[达府]之作,又能如何?
金陵乃江南道的首府,文风鼎盛,[达府]诗词虽能载入文庙,却无钟鸣之声,谁人知晓?
纵有惊世之才,若无各大书刊、大小文会进行传颂,终究如明珠蒙尘,无人得见!”
他指尖轻叩案几,声音渐厉:“唯有[鸣州]之作,方能引动文庙五响,声震江南!
到那时,无需书刊传颂,江南道自是人人都能看到他的文章,知晓他的文名!”
“可——”
顾庆阳忽而嗤笑,眼中尽是轻蔑,“文章[鸣州]?谈何容易!
《江南雅集》每月投稿诗词万千,刊载五十余篇,[鸣州]以上文章,也不过一二篇,且多为翰林学士所作!”
他缓缓起身,袖袍拂过石案银杏叶,声音森寒:“只需压他两月,断他登刊、文会之路,让他在[江南四大才子]、秋闱之前,再无扬名之机!”
“待到两月之后,[江南四大才子]评定已定,秋闱结束,世人只会道他‘江郎才尽,昙一现’!”
“至于评定之后?”
顾庆阳唇角微勾,笑意冰冷,“[江南四大才子]每三年一评,他若想再争此名,至少也得再等三年!”
“而秋闱过后,无非两条路——”
顾庆阳竖起两根手指,又缓缓收起,“他若中举,明年必定离江南,赴京赶考。自然也不会留在江南金陵城,跟我等争夺江南文坛的文名!”
“若不幸落第”
他忽然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刺骨的讥讽,“给他扣上一个‘江郎才尽'的名头,他还有何颜面留在金陵?怕是连江州都不敢回,只能灰溜溜躲到哪个穷乡僻壤去舔伤口。”
“三年后——”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眸中锋芒毕露,“到那时,谁还会记得一个被江南文坛遗忘的‘昙一现'才子?
今日《江南》刊载的十篇达府文章,只会是他江郎才尽的证明!”
顾雍负手立于庭中,沉思良久,眸中暗芒流转。
不错!
顾庆阳这番谋划算计,确实滴水不漏,极其缜密,无懈可击。
[江南四大才子]的评定和江南道秋闱大考,皆在两个月后尘埃落定。.只需这两个月,将江行舟彻底封杀,便足以将其排挤出江南文坛!
一旦事成,那所谓的“江州第一才子”便与[江南四大才子]彻底无缘。
三年未来整整三年,任凭他如何惊才绝艳,也再难撼动江南文坛既定的格局。
至于秋闱之后?
顾雍轻抚腰间玉佩,眼中精光乍现。
科举中举也罢,落第也好,这金陵城终究容不下一个被金陵十二家联手排挤的寒门子弟。
“江南道的文坛.”
他忽而冷笑,“终究是我金陵十二家的天下!”
不过,这其中依然暗藏凶险,却如万丈深渊!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良久,顾雍通盘考量,缓缓摇头,声音沉如寒铁:“此事,我顾家绝不可沾染!
此事让金陵诸家去做便是!
我顾氏必须独善其身,置身事外。”
“兄长何出此言?”
顾庆阳霍然起身,石案上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区区一介寒门士子,也配让我江南四大望族、八大门阀退避三舍?
就算他有薛国公府撑腰又如何?
江州府尹可管不了我们金陵府,薛崇虎头顶上还有江南道刺史呢!”
顾庆阳猛地攥紧拳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若兄长顾忌身份,觉得打压寒门,会脏了自己的手。
这等脏活便由我来!”
说着,他便要离开。
“不!”
顾雍猛地一抬手,眼中寒芒闪烁,声音低沉如雷。
“我顾虑的,不是脏了自己的手。而是,里面有一篇嘲讽污名诗!”
他指尖重重敲在案上那篇《朱门宴》上,纸张震颤,墨迹如刀。
“整整十篇达府文章,十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几分各种品类皆有,篇篇皆是上乘,档次极高!
可偏偏——其中有一篇是‘达府’级的污名诗!”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剑,直刺顾庆阳。
“据我所知,自古以来百篇诗词文章里面,也未必有一篇是污名诗词,占比不足百一。能写污名诗的高手,更是罕有,千中无一!
你有没有想过?
这十篇里面为何会夹杂着一篇[达府]级的污名诗词?
你品一品!
细品!”
顾雍冷笑一声,指尖缓缓划过纸页,声音森然:
“《赠漕运使赵淮·朱门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赵淮是朱门,难道薛国公府就不是朱门?可为何薛崇虎不仅不阻拦江行舟写这篇污名诗,反而默许?”
“这是在敲打所有的江南道世家门阀,发出严厉警告——谁敢动歪心思小伎俩,他便能以笔为刀,反手一篇污名诗,让你身败名裂!”
“你以为朝廷大员的手段,仅止于此?.莫要小瞧这些官员们的算计!”
“江南道官场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
绝远非金陵十二家能左右局面!
刺史韦观澜、学政杜景琛,这些大员的态度尚未明朗,贸然出手,只会自取其祸!”
“薛崇虎早已料到江南道会有人阻挠江行舟!……这篇达府污名诗,便是他提前埋下的示威棒!”
“谁第一个跳出来——”
“谁就会被他的污名诗给反击,成为下一个‘朱门宴’的主角!”
顾雍缓缓抬眸,眼中锋芒乍现。负手而立,目光幽深如渊。
看不懂这十篇[达府]文章背后的深意,那就是冒然冲上去送死!
顾庆阳骤然止步,后背蓦地渗出一层冷汗。
——他竟险些忽略了这篇杀机暗藏的污名文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短短十字,却是一柄悬在世家门阀头顶的利剑!一篇达府级别的污名诗词,一旦落在谁家头上,便是满门倾覆、遗臭万年的下场!
漕运使赵淮的结局,不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原来如此.”
顾庆阳喉头滚动,指尖不自觉地发颤。
难怪向来果决的兄长,沉吟如此之久,原来在盘算,江行舟这篇污名诗的意图!
这分明就是薛国公府早就提前布下的严厉警告!
谁先按捺不住,谁就会成为下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朱门宴”主角!
顾庆阳急得掌心沁汗:“若畏惧他的污名诗,难道就眼睁睁看他夺走‘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
顾雍执起茶盏,青瓷映着冷光:“我已是举人,不过少个[江南四大才子]名头罢了。”
他忽将茶盖一合,脆响惊心,淡淡道:“倒是王谢两家,王墨青、谢栖鹤——他们既要在秋闱中举,又想争这[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名!”
“兄长是说?”
“打压江行舟,他们比我顾家更急!
你且去给这两家.添把火。
切记!
让金陵王谢两家的子弟,带头去打压江行舟!我顾氏.绝不当头!”
顾雍冷声指点道。
顾庆阳瞳孔骤缩,心惊肉跳。
兄长的手段比他还狠,不仅要打击寒门对手,还想让王谢这等“盟友”在前面抵挡江行舟的污名诗!
“是,兄长所言极是!弟定然小心不会当这出头雀!”
顾庆阳顿时醒悟过来,略一拱手,匆匆离开顾府,去邀约金陵府十二家,商议一起阻挡江行舟文名鹊起的对策。
金陵城中,《江南雅集》六月刊甫一问世,便洛阳纸贵,盛况空前。
各书坊的新书方上架,顷刻间便被众文士们抢购一空,竟至一书难求。
不过三两日光景,江行舟所作十篇诗文,《望庐山瀑布》、《一剪梅月满西楼》、《陋室铭》等等,已传遍金陵府,成金陵文坛热议之焦点。
但凡酒肆、茶楼,文人雅集之处,若不就此十篇高谈阔论一番,便显孤陋寡闻,落人之后。
毕竟,一次十篇达府文章载入《江南》,这实在是太罕见,江南道十府前所未闻,简直骇人听闻。
顾庆阳、谢云渺等金陵府的秀才们,连夜召集金陵十二家的数十位才俊,齐聚秦淮画舫。
画舫灯火通明,丝竹暂歇,唯闻众人议论纷纷。
“我谢府上下反复推敲,此事必有蹊跷!”
谢云渺拍案而起,“江行舟区区一介秀才,岂能独力写出十篇达府之作?
且风格迥异,涉猎广泛。
纵是当朝大学士、大儒,他们在秀才之时,也未见有此等才情!”
“不错!”
顾庆阳颔首:“依我顾府之见,此必是薛国公府暗中操盘,联合大周功勋集团,为其捉刀代笔,幕后供稿。
江行舟不过是个他们摆在台前的寒门傀儡,代理人罢了!”
“正是!我王氏亦作此想!”
王氏族中一位青年才俊霍然起身,愤然道:“而且,我今日还从江州人士的口中,打听到一桩更为蹊跷之事——这十篇达府之作,皆是江行舟在近一年内所作。
而此前十五年,他竟连一篇像样的[出县]文章都未曾写出!”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此等情形,若非大周勋贵集团暗中为其铺路,助他在科举夺魁,还能作何解释?”
“竟有此事?”
众弟子们不由大喜过望,眸中升起火焰,战意瞬间熊熊燃起。
这种代笔捉刀的手段,他们这群金陵士子,实在是太熟悉了!
自然,也十分清楚其中的弱点!
“很好!
那就确凿无疑,必然是薛国公府在幕后捉刀!
一旦没有勋贵集团在幕后供稿,他自己定然缺乏应变写诗之力。”
谢云渺冷笑一声,折扇一合:“既如此,那就好办了!我等何不设一局,逼他现出原形?”
顾庆阳沉吟:“谢兄之意是……?”
谢云渺眼中精光一闪:“他既然无真才实学,完全是倚仗勋贵集团幕后捉刀,必无法临场即兴做文章。
只需举办一场诗会,决不让他有机会提前准备!当场命题,即兴赋诗——
届时,他若支吾搪塞,或词不达意,其文名便是不攻自破!”
“好!”
“现场即兴作诗,他定然要被吓得瞠目结舌,原形毕露,丑态尽出!
今日,十篇达府,全城追捧其文,风头已经压过我金陵十二家!
明日,原形暴露,定然是满城痛骂、唾弃!”
众人闻言,纷纷击掌称妙。
“好!既然要试,那便试个彻底,将他的面目彻底暴露!”
谢云渺折扇一展,眼中锋芒毕露:“如今江南十府的秀才也陆陆续续汇聚金陵,正为秋闱而来。
不如我们借此良机,广发邀帖,就在这秦淮河最繁华热闹之处——设一场盛大的【金陵十二家诗会】!”
他抬手一指窗外,河畔灯火如昼,人流如织,画舫笙歌不绝。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金陵十二家诗会】,乃是金陵四望族、八名门子弟所设,不定期举办的诗会。
非名动一府之秀才,不得入席。
江南道十府的秀才,莫不以受邀参加诗会为荣,跻身金陵顶级望族门阀的圈子。
纵使无缘入场,能旁观一席,亦足以夸耀乡里。
顾庆阳抚掌大笑:“妙极!届时当众命题,众人即席赋诗,高下自判。
他草包一个——必定会在江南十府的才子面前,原形毕露!”
“正是!
我等不过‘以文会友’,可从未栽赃陷害,污他清誉!
他才思枯竭,当众出丑,原形毕露。那也是自己学艺不精,自取其辱,怨不得他人!”
画舫内,夜风拂过秦淮,河面碎金摇曳。
“他若一篇[出县]都做不出,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你们说,《江南》书刊,会不会一怒撤稿?”
“周敦实老翰林大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众人抚掌,相视大笑,越说越是得意,仿佛已然拿住江行舟致命的七寸,个个眉飞色舞。
“王兄!谢兄!”
顾庆阳长揖及地,广袖垂落如云,“金陵十二家向来以王谢为尊。此场[金陵十二家]诗会,自当二家执牛耳,领袖群伦。”
谢云渺闻言,眉峰微蹙。
江南十二家,四大望族八大门阀,虽以王谢实力最盛。
但余下十家却素来不甘为末,何曾如此直白地俯首称臣?这顾庆阳今日竟破天荒自居末席,倒教人疑惑。
“也罢,这场诗会便由我王谢两家牵头吧!”
谢云渺也无暇细想,心中还在寻思如让江行舟暴露的更彻底,随口朗声应下,玉冠映着烛火,粲然生辉。
此刻,秦淮河上金波潋滟,画舫雕窗内暗香浮动。
金陵十二家的众年青文士们谈妥此事,眼眸在琉璃灯火中明灭闪烁,不由开怀畅饮,笑意盎然。
(本章完)
第126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苏州哭完,扬州哭
第126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苏州哭完,扬州哭!
江行舟手一招,衣袖翻卷。
案几上绽放才气剧烈震颤,欲破空而飞的《枫桥夜泊》鸣州首本文宝,顿时光华内敛,却如倦鸟归林般没入他的袖中。
秦淮画舫周围的众文士,神色间皆是艳羡之色,寻常百姓更是踮脚好奇张望,欲一睹真容——那卷泛着青光的宣纸,可是能开创家族文脉的至宝!
“一篇[鸣州]首本文宝,足以让寒门士子,晋升为一个新的府级世家!”
“江氏若借此首本文宝开立门庭,三代之内必成府级家族!”
低语如涟漪般在人群中扩散,不少人惊叹,每道目光都灼热得能点燃宣纸。
大周圣朝新诞生的[出县]以上诗词文章,都会自动载入文庙,属于个人专属,唯有本人、或受赠诗者,才能施展这道文术。
其他人纵使倒背如流,也无法催动这道文术。
不过还有一法,那就是家族后人通过这世间唯一的“首本文宝”,也可以施展本术,从而成为整个家族赖以倚重的根基。
这也是“首本文宝”如此珍稀贵重的原因。
除此之外,除非文章被圣庙册封为《圣典》,才会成为公众典籍,化作天下文人共修的文道真传,届时天下文士方才皆可施展此文术。
画舫中,江行舟负手而立,袖中隐约传来清越的钟鸣——寒山寺的夜钟,永远回荡在这卷[鸣州]首本文宝之中。
唐燕青在秦淮画舫之上,身形孑然立,面容凝固如槁木。
他胸腔中翻涌着两种极致的冲动——
既想仰天狂笑,
又想伏案痛哭。
那笑,是为亲眼见证江行舟一篇《枫桥夜泊》,竟将寒山寺这道诗题,点化成一篇千古绝唱。
墨迹未干便引动文气共鸣,诗成【鸣州】,一夜之间传诵金陵。
那哭,却是预见此后余生,每当想起“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之句,便如芒在背,自惭形秽。
《枫桥夜泊》这四个字,从此成了他心头一根拔不出的刺——纵使穷尽毕生才思,写出寒山寺之诗篇,也难及此篇之万一!
从此,再也不敢动笔写寒山寺!
“苏州府的诸位同窗!我唐燕青愧对你们!”
唐燕青声音嘶哑,忽地朝苏州府众文士们深深一躬,额头几乎抵至膝前,“从此以后.这寒山寺!再也.也难提笔了!”
苏州文士们纷纷上前搀扶,有人眼眶泛红,有人长叹一声。
“唐兄何出此言!”
“此非人力可及,谁能想到,江兄一篇《枫桥夜泊》,竟能夺尽寒山寺的天地造化!”
众人相顾无言,衣袖拭泪。
秦淮河畔,江风呜咽,似也替他们悲叹——这姑苏寒山寺的诗,终究是被江行舟写尽了!
诗会的主持谢云渺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
为何会这样?
他目光慌乱地投向谢栖鹤。
秦淮画舫,江南十府数百位俊秀,满座锦绣文章,此刻都成了江行舟一篇《枫桥夜泊》的陪衬。
这场《金陵十二家》诗会,已经成了江行舟的主场。
“唉!”
谢栖鹤面色惨白,闭目无奈轻叹,手中茶盏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他也在苦思对策!
按照金陵十二家原先的谋划,这场诗会应该是逼迫江行舟暴露原形,揭穿底细。
但眼下诗会的局面,早已经完全失控。
茶已凉透,正如金陵十二家众子弟们此刻的心情,皆是凉凉的。
就此收场?
那《金陵十二家》诗会,恐怕从此便要沦为笑谈,也别想再举办了!
继续比试?
不过是给江行舟那篇[鸣州]诗作,添一些饭后茶余的对比闲谈——一场诗会下来,大多[叩镇]以下,数篇[出县],无一人能超越此篇鸣州文章!
进退失据,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请出,第二题——!”
谢云渺提高声调,嗓音却微微发颤。
话音未落,画舫上顿时陷入一阵诡异、尴尬的寂静。众府文士目光游移,竟无一人与他对视。
“下一题,不知哪一府愿来出题?”
谢云渺只能再问。
“杭州府先请吧!自古,苏杭不分家!苏州出了一题,自然是轮到杭州了!”
常州文士突然打断,袖中折扇“啪”地合拢。
“岂敢岂敢!”
杭州士子连连摆手,“你们常州府先来!或是扬州府也行!”
众府文士们,急忙纷纷谦让。
一时间,画舫上推让之声此起彼伏。
有人假意咳嗽掩袖后退,有人佯装研墨低头不语。
那篇《枫桥夜泊》仿佛化作无形的重压,让这些往日争先恐后的才子们,突然学会了谦让。
“诸位且听我一言!”
苏州才子唐燕青突然说道,“论资排辈,先有扬州后有苏杭扬州先来?!”
推让了好一会儿。
最终扬州府文士,被江南十府众文士推到案前时,接下了这诗会第二场出题。
他们的脸上苦笑比哭还难看——这哪是出题?.分明是架在火上烤!
“祝兄,此题当由你来定夺!”
扬州众秀才的目光如芒在背,不由望向本府秀才案首祝贺知。
祝贺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盏中倒映的瘦西湖月影被搅得粉碎。
他心头在飞快的盘算。
江行舟那篇《枫桥夜泊》犹在耳畔回响,寒山寺的钟声仿佛穿透时空,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篇鸣州诗,将姑苏寒山寺的千年造化写完了,以后恐怕再也无人能超越!
扬州该出什么题?.
瘦西湖之“二十四桥”?
他不信,这世间真有文人,能夺天地之造化。
“我扬州第一名胜乃是瘦西湖,园林之盛甲天下。而瘦西湖之景,又以‘二十四桥’为魂?
我们扬州府,就以‘二十四桥'为诗题!”
祝贺知猛地一拍桌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就不信,他江行舟能写绝寒山寺,还能再写绝我扬州的二十四桥,让后人无笔可写!!”
“不错!”
众秀才纷纷附和,眼中燃起不服输的火焰,“《枫桥夜泊》不过是灵光乍现,妙手偶得!
他难道还能再来一篇,把二十四桥也写绝?”
“二十四桥,岂是轻易可写尽的?”有人冷笑,“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再来一篇造化之作!”
这个可能性太低了,微乎其微.绝无可能!
“扬州府诗题已出,请各府才子落墨!”
谢云渺素手一挥,身旁小厮立即在鎏金香炉内燃起一炷檀香。
青烟袅袅升起,在画舫厅堂内氤氲开淡淡的沉水香气。
江南十府的文士们,忍不住不约而同地瞥向江行舟。
却见他神色淡然,修长的手指轻扣茶盏,正不紧不慢地品着香茗,竟无半点提笔之意。
这般姿态,分明是在说——
诸君且先试笔,待诸位尽兴后,他再落墨不迟。
谢栖鹤目光沉沉地望向江行舟,却仍无法从那副淡然的眉眼中窥见半分端倪——究竟是成竹在胸,还是暂未得句?
罢了,不管这些。
他沉吟片刻,墨笔悬于宣纸之上,迟迟未落笔。
这“二十四桥”之题,其实暗藏玄机——
瘦西湖畔,本是扬州最风流处。画舫笙歌彻夜,珠帘绣户间尽是胭脂色。
青楼女子往返二十四桥。
若笔下沾染艳俗,便是落了下乘,令文章庸俗不堪。
正因如此,虽然到访“瘦西湖二十四桥”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可是留下的出色文章却反而不如苏州“寒山寺”多。
皆是因为太容易涉及艳词,而落于下品,档次不够。
谢栖鹤他想了许久,终于提笔蘸墨,在宣纸上缓缓写下:
[《瘦西湖》
虹影分波月半弯,
瘦西湖里夜阑珊。
谁人更忆扬州梦?
二十四桥清水寒。]
“快写!”
“我扬州士子绝不能重蹈苏州覆辙!”
众秀才额角沁汗,绞尽脑汁,使足了劲,手中狼毫几乎要捏断。
有了苏州文士痛失“寒山寺”的前鉴,此刻他们哪敢有半分懈怠?
若连这“二十四桥”的千年造化也被江行舟抢走!
往后扬州才子,还如何提笔再写扬州府第一盛境?
“若此番败于江兄之手,我祝贺知此生绝不再提笔赋诗‘二十四桥’!”
祝贺知猛然将袖口一挽,露出青筋隐现的手臂。
身为扬州府秀才案首,他岂能容忍自己逊色于江州案首?两府魁首之争,今日定要分出高下!
只见他执笔如剑,墨染宣纸如泼血。两个吐息间,一篇狂草已跃然纸上:
[《咏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吞大江,
青天压水月如霜。
长啸一声云裂帛,
乱掷诗卷惊龙王。]
笔走龙蛇间,墨迹如惊涛拍岸。字里行间那股桀骜不驯的狂气,竟似要破纸而出!
诗成刹那,宣纸上骤然绽放霞光,墨色流转间,竟有一尾寸许长的墨龙在字里行间游弋嬉戏,鳞爪若隐若现。
“妙极!”
“好个气吞山河!”
“祝贺知兄,诗成出县,当真是诗成出县!”
满座哗然间,裁判顾雍不由抚掌赞叹。
这诗才甫一落笔,便引得文气激荡,正是秀才巅峰之作应有的气象。
在这等诗会上,能达“诗成出县”之境已属难得。
至于那“诗成达府”、“诗成鸣州”的惊世之作,终究是凤毛麟角,近乎妖孽,非人力可强求。
秦淮画舫江南一城十府秀才们大多已经完篇搁笔,将文章交给顾雍进行评判。
扬州秀才祝贺知一篇[出县],评判档次最高。
江行舟见燃香已经过去大半,这才铺开一卷宣纸,持笔沾墨。
这并非他故意托大,他很清楚,杜牧那篇七言绝句《寄扬州韩绰判官》一旦写出,满座才子定然是无法再写下去。
[《寄扬州二十四桥》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两瞬!
江行舟笔锋收处,文气冲天!
诗成达府异像!
达府文章,在金陵城并不触发文庙钟鸣之声。
但是,依然会有异像。
却见天幕忽现一轮浩浩明月,清辉洒落虚空一座二十四桥。波光粼粼处,一位绝代佳人赤足临水,纤指按箫。
箫声呜咽,如怨如慕,似泣似诉。
秦淮河上十余画舫,两岸阁楼,万千百姓,皆屏息凝神,望着那绝世美人吹箫,一时都听痴了。
那箫声穿云度水,竟教满城灯火黯然失色。
画舫之上,韩玉圭与曹安等人凝视着江行舟笔下的诗句,不由得怔然出神。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墨迹未干,却已勾起众人月夜同游的回忆。
那夜他们自江州府乘船赴考,半途游玩扬州瘦西湖。
皎皎月色下,过二十四桥,韩玉圭醉卧船头,执箫乱吹;
曹安则怀抱阮咸,与邻舟歌女隔水相和,放声高歌。曲终时,那女子妩媚,掷来一枝琼,惹得满船哄笑——
何等快意风流!
可这般景致,他们只图痛快。
终究只有江行舟能此情此景,化入一篇[达府]诗《寄扬州二十四桥》中,字字生辉。
“江州一府士子,不及江兄之才!”
陆鸣叹道。
明月楼上,雅间内,老翰林周敦实霍然起身,手中茶盏微倾,竟未察觉茶水溅湿衣袖。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周敦实低声吟诵,苍老的手指微微发颤。
“好诗!”
“江郎此句,艳而不妖,丽而不佻,得南朝乐府遗韵,而骨气过之。”
“此句意境之妙,与《菩萨蛮·咏足》中[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可谓异曲同工!”
老翰林声音微哑,眸中动容。
多少年了,如此清丽脱俗,近乎唯美的咏美之句,实在是罕见。
那“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意象,
看似写艳,
实则空灵,
对应前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犹如水墨丹青,留白处尽是千古文士风流。
雅阁内,五六位进士们,围坐在周敦实老翰林一旁品诗,满室茶香氤氲。
“妙哉!老大人所评正是!”
一位青衫进士击节赞叹,“二十四桥之景,以明月为衬、玉人为魂,不施脂粉而风流天成,正合司空图‘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妙境。”
“更妙在‘玉人吹箫'四字。”
另一位紫袍进士轻抚茶盏,目光灼灼,“香艳处不失仙逸,虚实相生,此等笔力,当为千古绝唱!”
座中最年长的进士指尖沾茶,案上书迹:“咏二十四桥者不下百篇。然此诗《寄扬州二十四桥》一出,怕是在无人能超越!”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当为二十四桥诗题之绝响诗成之日即达府。
恐怕用不了多久,传遍江南十府之日,便可鸣州!”
秦淮画舫内,江南十府文士尽皆失语。
江行舟案前《寄扬州二十四桥》墨迹未干,满座才子却已神色震撼,魂游天外。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一句诗竟然能,将‘香艳、仙逸、空灵、烟火气’同时揉为一体,他这是如何做到,这等神来之笔?!”
不知是谁喃喃念出,声音发颤。
“要知道,诗词一旦香艳,必然庸俗不堪入目!
诗词一旦仙逸空灵,必然脱离人间烟火,顿生虚无缥缈之感!
可江兄,偏偏用‘二十四桥明月夜’和‘玉人何处教吹箫’,将人间仙境与人间烟火,两者完美的糅合唯一!.此句实乃空前绝后也!”
“达府!”
“又是一篇达府之作!”
画舫内,席间文士们一片哗然。
“虽比不得前篇《枫桥夜泊》诗成[鸣州],但这一篇诗成[达府],依然是冠绝江南十府秀才!”
扬州府的文士们相顾失色。
画舫中三百士子,也只有祝贺知那篇[出县]之作,已经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可依然差江行舟这篇《寄扬州二十四桥》太远。
寒山寺的钟声犹在耳畔,二十四桥的月色又成绝响。江南文坛,自此少了两处可题咏的胜地。
“江兄,你将扬州府瘦西湖的‘二十四桥’的天地造化写完了,教我们以后如何落笔?”
祝贺知悲恸失声,手中诗笺簌簌作响,忽将宣纸揉作一团掷入河中。
墨迹未干的诗稿在秦淮波光里渐渐洇散,恰似他此刻支离破碎的文心。
“早知如此,我何必以二十四桥为诗题!”
他踉跄退至船舷,玉冠斜坠,“从此扬州才子,再难在此题上着墨矣!”
祝贺知眼眶泛红,悔恨的肠子都青了。
话音未落,
忽闻“噗通”一声,他从画舫跳入秦淮河中,没入粼粼河水,投河自尽以谢扬州府众士子。
两岸灯火摇曳,照得河面碎金浮动,却照不亮士子们晦暗的面容。
“呜呼哀哉~!”
“痛失我扬州府瘦西湖二十四桥!”
但见扬州众士子捶胸顿足,各个如丧考妣:“二十四桥风月,从此绝笔矣!”
诗会上一场,苏州府士子刚刚哭完姑苏寒山寺。
这一场,扬州府士子大意之下,又痛失瘦西湖二十四桥,嚎啕大哭!
一时间满座寂然,唯闻河水呜咽。
江南十府其余众才子们面面相觑,尽皆戚戚然,竟生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
祝贺知在水中沉浮片刻,原以为自有人来捞,却见众扬州府士子仍对着二十四桥方向捶胸悲恸,竟无一人查看他落水。
“哗啦——”
一道湿淋淋的身影忽从河中跃起,
水四溅间,
祝贺知已稳稳落回画舫。
苏州府唐燕青见状,执扇笑道:“祝兄方才不是投河明志?怎的又回来了?”
祝贺知拧着滴水的衣袖,脚下已积了一滩水渍。
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在月光下泛着尴尬的微光:“吾心虽悲痛欲绝!
可是,忽然想起诗会尚未结束,江兄后续定然还有惊艳诗文,还未品鉴一番,未免遗憾!
此时离开,岂不可惜?等诗会结束,我再游回客栈,为扬州府士子谢罪!”
——
(本章完)
第127章 兵家鸣州《望海潮东南形胜》!扬州
第127章 [兵家鸣州]《望海潮·东南形胜》!扬州哭完,杭州哭!
画舫雕栏畔,扬州府才子们捶胸顿足之声未歇,江南十府士子犹自感同身受,悲恸哀叹。
金陵十二家的王谢子弟们却已在暗香浮动的雅间角落,悄然聚首。
青衫举人顾雍指节轻叩越窑秘色瓷盏,似在品茶。
谢氏双璧,谢栖鹤与谢云渺比肩而立,谈笑自若。
王墨青手中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痕,佯在作诗。
陆靖岳手中折扇时开时合,
顾庆阳眸中映着烛火明灭——众人眼底,却俱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之色。
“原以为江行舟背后必有勋贵集团捉刀”
顾雍低声道,声如碎玉,目光却穿透画舫珠帘,望向外间众文士:“可是如今看来.纵然是大周勋贵,请遍文道宗师,也无法写尽寒山寺和二十四桥的千年造化。”
画舫内烛火摇曳,
映得众人面色明灭不定。
“不错!”
谢栖鹤指尖轻叩茶盏,冷声道:“江南十府才子临场出题,即兴作诗,任谁也无法提前准备。”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即便是我金陵十二家,皆在金陵城,门生旧故遍布金陵城,也难做手脚。”
顾雍缓缓点头,眼中精光闪烁:“至于那些远在大周四方的大周勋贵,仓促之间,更不可能将消息传递至此。”
话音落下,雅间内,金陵十二家子弟满座寂然。
王墨青手中狼毫“啪”地落在案上,墨迹溅开如星。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如此说来……这些[达府]、[鸣州]文章,当真皆是江行舟亲笔所写?这,简直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满座寂静——无人应答。
——无人能解释,也无人敢置信!
谢栖鹤指节轻敲桌案,眉间微蹙,低声道:“可我总觉得,此事仍有蹊跷!”
顾雍闻言抬眸,茶盏中清茶微漾:“哦,何处不对?”
谢栖鹤眸光一沉,缓缓道:“江行舟此前投于《江南雅集》六月刊的十篇文章,最低不过‘出县’,最高亦止于‘达府’。
我遣人暗中打探,发现他过往文章,皆是如此!
从未有过一篇低于‘出县’,也未有一篇‘鸣州’之作!”
他指尖一顿,声音渐冷:“可今日诗会,却陡然不同——最低竟是‘达府’,最高竟至‘鸣州’!
连‘出县’文章,都销声匿迹……”
“诸位——”
谢栖鹤环视众人,眼底暗流涌动,“这,不是极其蹊跷么?”
“难道,江行舟的文道实力在变强?”
王墨青缓缓抬头,声音低沉:“或是……江行舟此前一直在藏拙?如今显露的篇篇[达府]以上,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此言一出,
雅间内陡然一静。
金陵十二家的子弟们瞳孔骤缩,彼此对视间,俱是惊骇。
——篇篇“达府”之上?甚至“鸣州”?
这.这在江南道千载历史上,何曾出过这等惊世之才?
谢栖鹤指节发白,死死攥住袖中折扇,喉间微动:“若真如此……这江行舟,究竟是何方神圣?”
画舫内,扬州士子捶胸顿足的哭声渐渐低落。
事已至此,纵使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他们只能攥紧拳头,接受这残酷的事实——从今往后,“瘦西湖二十四桥”诗题,再也无法落于他们的笔端!
此时,画舫内另一旁,苏州士子早已哭红了眼。痛失姑苏枫桥,寒山寺的钟声,终究成了他们文墨中的绝响。
“啪——”
唐燕青眼眶泛红,折扇骤展,扇面泼墨山水凌厉如刀。
他心中悲恸,目光却冷得像淬了冰,缓缓扫过江南道其余一城八府的士子,嗤笑道:
“诸位看够笑话了吧?
苏州哭完了!
扬州也哭完了。”
他扇骨轻敲掌心,一声一声,像是催促的更鼓,“接下来——该哪一府士子哭不,哪一府士子上场出题了?”
满座死寂,落针可闻。
江南十府剩余的士子们面面相觑,额角渗出细汗。
苏州府秀才案首唐燕青第一个跳出来出题,却将“寒山寺”千古绝篇拱手相让给了江州第一才子江行舟,可谓大意失荆州,误判了江行舟的深浅。
扬州秀才案首祝贺知不甘示弱,又给江行舟送上“瘦西湖二十四桥”,可谓是不死心,心存侥幸,还想试探江行舟的锋芒!
“扬州、苏州既已败北,如今自然该轮到杭州了!”
“对对,杭州不上,可说不去了!”
江南各府秀才们互相推诿,语速急促。
江南道一城十府,除却金陵城首府之外,向来以苏、扬、杭三府为首。其余绍兴、嘉兴、松江、常州皆要逊色其后。
杭州文士们面面相觑,总不能承认杭州府不行吧?!
避无可避,他们只得战战兢兢地接下这诗会的第三道题。
杭州十余位名士围作一团,窃窃商议,压低的话音里透着不安。
“不如.以西湖为题?”
杭州秀才案首徐灿明试探道。
“不可!”
众人霎时面色煞白,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否决。
“徐兄莫非要做杭州的千古罪人?”
一名士子急声喝止,“倘若江兄真将西湖写绝,夺了这千年灵气造化我们杭州士子,往后还有何脸面,落笔再写西湖?我等岂非成了满杭州府士子的罪人?”
“西湖”诗题,杭州府士子自己写不出好诗词,反被外府士子写尽其千年造化!
那简直是他们满杭州府士子的奇耻大辱!
另一人颤声附和:“虽我也不信,江兄真能一篇文章写尽西湖的千年造化!.但此事,赌不得啊!”
“那弃钱塘江如何?”
徐灿明齿间挤出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妙极!”
众士子如蒙大赦,“西湖乃杭州文脉之首,断然不可弃!钱塘不过偏安一隅。弃车保帅,正当如此!”
话音未落,
席间,杭州府钱塘县的两位秀才霍然起身,惊怒交加,案几被撞得哐当作响:“尔等安敢——!钱塘诗题,乃我钱塘县学子命脉!”
“张兄,李兄!大局为重!”
十数双手立即将二人死死按住。
虽然万一损失了“钱塘江”诗题,他们也是心痛可总比牺牲“西湖”要好啊!
杭州士子们交换着眼神,虽面有愧色,语气却愈发坚决:“钱塘.终究是比不得西湖。”
“呜呜!”
两位钱塘县秀才被杭州府士子们十多双手,七手八脚摁在案上,呜咽声渐渐低弱,忽又化作悲愤的嚎啕。
钱塘李秀才和张秀才相视一眼,悲从中来,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要写钱塘.也成!”
李秀才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但须加两个条件——增加本题的难度!”
“说!”
徐灿明皱眉道。
“必是战争诗词!”
李秀才咬碎银牙。
“须写市井烟火!”
张秀才紧跟着嘶声道。
时间仓促,他们也想不周全,随口胡诌乱说一番,只求大幅增加题目难度。
至于这“金戈铁马”与“烟火人间”,两个题目本是南辕北辙,却被他们硬生生捆作一处,也顾不得了。
两位钱塘县秀才显然已顾不上诗词文章的章法,只求将这道题目,搅得越难写越好。
最好,就是画舫内,江行舟和江南一城十府的三百位士子,连一篇[出县]以上文章都写不出来!
这样,才能保住“钱塘江”这个诗题,不被其他府士子夺去才气造化!
堂内霎时一静。
“钱塘、战争诗词、市井烟火!”
江南一城十府的众士子哗然,甚为不满,纷纷拍案而起:“三题掺杂,本就难写!其中两题相悖,此乃存心刁难!”
诗题的限制愈多,文章处处受制,灵思愈锢,难以发挥。
更何况这“铁马冰河”与“人间烟火”本是截然相反的两个诗题,如今强融为一题,分明是要断尽才思!
简直无从落笔!
“我不管!”
钱塘李秀才冷笑拂袖,“要么依题而作,要么——”
他拖长声调,“诸位不妨改题,杭州西湖?李某绝不阻拦。”
最后这句分明是诛心之言。
众人面色铁青,
却见钱塘李秀才满脸倔强,眉宇间尽是决绝——今日若不能守住“钱塘江”这道诗题,他有何颜面再见钱塘县士子?
“罢了!”
徐灿明猛然挥袖,青衫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满堂争执声戛然而止,唯听得他沉声道:“就依此题。”
他心中也有小心思——这道诗题极难,很可能无人能解此钱塘题目,写出惊艳文章。
自然,杭州府士子们也能松一口气,守住本府的颜面。
“好!”
谢云渺闻言颔首,清越的嗓音穿透厅堂:“诗会第三题——钱塘江上铁马声,市井烟火照刀兵。
诗词不限!”
小厮在香炉内,点燃一柱檀香。
檀香袅袅升起,在画舫内投下摇曳的影。
檀香寸寸成灰,恰似“沙场烽火与街市灯笼”交迭,满座文人面色忽明忽暗,竟无一人敢提笔。
“这题.太难了!”
“战争诗词.若是不通诸子兵家典籍,冒然动笔,生涩稚气,那是要贻笑大方!”
“我不通诸子兵家啊!.罢了罢了,此题弃了!”
有人喃喃道,声音卡在喉间。
杭州府的才子们更是额角见汗——他们自幼吟咏钱塘风月,或吟战诗,却未想过要将血火兵戈与市井烟火熔于一炉。
半柱香过去,画舫内,众多士子案上宣纸依旧雪白如新,连墨迹都未敢轻染。
谢栖鹤凝眉沉思,忽而眸中精光乍现。
他提笔,狼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挥洒出铁画银钩。
[《钱塘怀古》
怒潮千载裂云来,犹带辕门戍鼓哀。
劫火曾销吴越甲,春风已绿市桥苔。]
笔锋一顿,那“哀”字分明是战火的悲凉,而“绿”字却已透出市井的盎然生机。
江州府士子的席间,
忽闻,陆鸣折扇收拢,“啪”的一声——心中有了一篇,蘸墨挥毫如剑客出鞘。
宣纸上墨迹淋漓,竟似钱塘潮涌:
[《鹧鸪天·钱塘烟火》
潮起孤城战春秋,
吴钩越甲几时休?
风烟散作笙歌起,
灯火重燃十二楼。
鲈雪嫩,酒云稠,
画桥人卧木兰舟。
兴亡嚼碎钱塘月,
吐作江心白鹭鸥。]
“好,好词!”
“风烟散作笙歌起,灯火重燃十二楼。——战争市井合一,妙极,意境不错!”
满座士子击节声骤起,茶盏震得案上砚台轻颤。
“陆兄此词,当浮一大白!”
众人赞许追捧。
陆鸣却将狼毫横搁砚山,谦逊中带着几分得色,笑道:“我幼熟读兵书,对‘金戈铁马’略有少许心得.今日不过借前人烟火,煨一盅风月文章罢了。”
裁判顾雍判诗词,眉间川字愈深,暗自摇头。
画舫上,二百余士子面色枯坐案前,宣纸如雪未染,不知从何处动笔。
交稿者不过百人,案头词章堆迭——
“江州陆鸣,一篇出县!”
一声评判,惊破画舫满船沉寂。
其余百篇文章皆在[闻乡、叩镇]之间徘徊,墨迹虽工,却似隔靴搔痒,终是未得钱塘真髓。
江州府席间。
江行舟抬眸,铜炉中残香已折大半。
他指尖放下一盏补充才气的“雨前龙井”香茶,眉峰微蹙,略一沉思——
“此题甚为刁钻!”
“钱塘、烽火与笙歌交织自古以来,同时写这三个条件的文章极少!”
但是
必须说但是!
华夏自古能人辈出,什么惊奇的诗词文章没有写过?!
他考虑片刻,
挑出了最符合此诗题的一篇——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
江行舟沉吟,
提笔沾墨,青芒吞吐之间,在宣纸上疾速游走。
此刻,画舫内,数百文人士子们早已如潮水般围向江行舟的案几,屏息凝神,想看江行舟怎么破此诗题。
但见江行舟笔走龙蛇——
“《望海潮·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仅此一句,
刹那间,
画舫满船士子文人,瞳孔骤缩,眸中闪过一片惊悚。
众人心头颤栗,不可思议。
有人手中茶盏“当啷”坠地,碎瓷声里,但闻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东南形胜]——东南形胜,仅仅四字道尽,钱塘县所处的兵家咽喉战略要冲之势,大江锁钥!!
诗词文章融合兵家大道——《孙子兵法》‘九地篇'的活注解!!
非兵家宗师,何来这一句神来之笔?!”
顾雍须发皆颤,神情动容,难以置信望向江行舟。
江行舟竟精通诸子兵家?!
同样是写一篇战争诗词,
江行舟的眼界,俯瞰天下,提笔便是——[东南形胜],道尽钱塘,何以取胜!
陆鸣的那篇出县《鹧鸪天·钱塘烟火》,同样开篇写战争,
却仅止步于“吴钩越甲几时休?”这等表面,纯粹文士文章,不痛不痒,根本不涉及兵法,无法达到兵家如此战略级的视野高度!
“[三吴都会]——三吴大都,何其富庶?!”
韩玉圭折扇“唰”地收拢,不可思议,惊叹道,“三吴都会——苏州粮仓、湖州丝市、绍兴盐路,三府命脉尽系钱塘一江!
乃三府必争之地也!
这哪是词?
分明是摊开了一副东南舆兵图,兵家宗师指点东南山河!
这四字点破,钱塘江为何成三府千年兵家必争之地,解释了因何而战!
江兄此篇,千古雄文也!”
“[钱塘自古繁华]——最绝是这‘自古繁华’!
——不写楼船夜雪,不描铁马秋风,
只这举重若轻的轻描淡写一笔‘自古繁华’,便将千载岁月烽火,与万载百姓笙歌,全都酿成了一盏琥珀色美酒,令人酣醉!”
曹安深吸一口气,神色沉醉。
极品的好文章,
便是如此!
读之,酣然大醉也!
“开篇首句!
以兵法大家,打开超绝视野——何以取胜?因何而战?
仅仅凭借第一句,这才是真正的兵家战词!至少便是[达府]以上的兵家名篇!
径直将钱塘县李、张两位秀才的刁钻出题,给破题了!”
江南十府的才子们呆立如木雕,喉间仿佛塞着滚烫的铅块,面色无不震撼。
唯有亲眼目睹,
才能领会,
什么叫——笔力之雄浑,区区十四字,令满座秀才青衫尽折腰!
李张两位秀才满脸愕然,面如土色,简直像是看到鬼神一般。
他们刁钻至极的诗题,
此刻被江行舟开篇第一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撕得粉碎。
“不可能”
李秀才踉跄后退,撞翻了青瓷笔洗,“这怎么可能?.我胡乱出的诗题,他也能破解?!”
张秀才突然狂笑,笑声里带着三分癫狂,对江行舟的七分敬畏:“好个‘自古繁华'!
我等二人,如此刁钻的诗题困局,竟被他一句道破!”
狼毫蘸墨,笔走惊雷。
江行舟面色冷清,振袖挥毫,宣纸上游龙走蛇般现出《望海潮》全篇。
字字如珠玑坠玉盘,句句似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
[《望海潮·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迭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好一个‘参差十万人家'!”
唐燕青看到此处,忍不住击节而叹,“‘参差'二字,竟将钱塘县十万人家的市井烟火气,写得如此鲜活!
这笔力太凌厉、直白!刻骨铭心,令人心颤!”
他今日方知,写诗词文章,哪里需要什么辞藻堆砌、繁文缛节?!
如此笔力雄浑,直白文章,令他身心震撼。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市场陈列珠玉珍宝,家家户户绫罗绸缎,争相奢豪!仅此一句,道尽市井繁华,还有谁人能比?!”
谢栖鹤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高牙,高矗之牙旗也。牙旗,将军之旌也,故云牙旗。
千骑精锐,簇拥大将,抵达钱塘江这座东南战略要冲,大江锁阴要塞。
战意昂扬,喷薄欲发!”
“词成[达府]?
亦或[鸣州]?”
钱塘县李秀才怔怔愣神,神魂震颤,突然老泪纵横:“吾毕生,也写不出一篇,此等钱塘文章!.有此珠玉在前,李某从此收笔,再也不写钱塘!”
江行舟最后一笔落下,笔锋收煞的刹那——
“轰!”
诗成——[鸣州]异像!
刹那间,
整张宣纸骤然迸发万丈金光,
但见——
天穹骤暗,风雷激荡。
风卷残云的云层中,竟幻化出一千骑精兵,玄甲映日,戈戟如林,旌旗招展,牙旗猎猎。
打着牙旗仪仗,簇拥着一员金盔耀目的大将,铁甲重骑“轰隆隆”,直抵钱塘怒潮!
何其威风,何其光彩!
“是词中‘千骑拥高牙',才气显化为大将!”
白发老儒颤巍巍跪倒。
更骇人的是,
云层上,钱塘十万人家炊烟袅袅,画桥烟柳风景旖旎,三秋桂子与十里荷,竟同时在虚空中绽放。
市集间珠光宝气冲天,罗绮如云钱粮充盈。
试问天下,谁敢一战?!
天空,突然一声龙吟般的钱塘江巨型大潮啸,所有幻象凝作一道金虹,直贯天际,袅袅余音回荡:
“东南形胜——”
“三吴都会——”
“钱塘自古繁华!”
“词成[鸣州]!”
李秀才瘫坐在地,“这篇《望海潮·东南形胜》,将钱塘县的兵家才气、市井才气,给写尽了!”
这叫他们以后还怎么写钱塘?
钱塘诗题,没了!
杭州府文士秀才们,一个个泪流满面。
秦淮河畔,金陵满城百姓们,尽皆望天,满目震撼。
秦淮河上波光碎。
明月楼。
雅间。
《望海潮·东南形胜》的金虹尚未散尽,翰林学士周敦实、满座进士衣冠齐齐悚然起身。
“此篇,堪称是金戈铁马、市井繁华的巅峰之作也!
从东南形胜,到风光旖旎,到市井坊间,到千骑簇拥游钱塘江,层层铺开
咏世之作,古今独绝。
老夫一夜竟能听两篇[鸣州]!双璧鸣州,此生足矣,纵死何憾~!”
翰林学士周敦实须发皆颤,仰天大笑,苍老的手指死死扣住阑干,泪溅青衫。
“此乃,一篇[兵家鸣州]战词也!
可以召唤出才气所化的,千骑精兵、一员大将!”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卷战词,还裹挟着一座钱塘县城的煌煌烟火之气才气骑兵们的粮草补给,源源不绝,其战力能够持续极久!”
席间,众位进士们,却是神情震撼,脸色大变。
[鸣州]级的“战词”首本文宝!召唤一千骑才气精兵,那是堪比江南道刺史的护驾骑兵,足以成为一个府州级大家族的定海神针。
单纯从战争角度来见,这可比之前那篇[鸣州]《枫桥夜泊》,杀气还更厉害。
(本章完)
第128章 七府士子共诗题映日荷花别样红
第128章 七府士子共诗题——「映日荷别样红」
秦淮河上烟波渺,画舫珠帘卷诗潮。
江行舟临风而立,挥毫泼墨,一篇《望海潮·东南形胜》已成,跃然纸上。
[战词鸣州]——
“咚!
咚!
咚!
咚!
咚——!”
文庙五声钟鸣震彻九霄,
金陵城上空,奇观遮天蔽月——
千骑玄甲破云来,铁马冰河入梦遥。
此篇鸣州诗词,爆发才气,所化一千精骑兵列阵,簇拥着金甲大将,兵锋直指钱塘怒潮。
铁血肃杀之气席卷长空,竟将金陵城的天幕都染作霜色,散发出恐怖的军阵威压。
金陵城外,一座万卒步甲大营中,老兵手中长矛无风自鸣;
金陵城水寨,三百艘楼船之上,旌旗猎猎如临大敌;
金陵城墙,一排排守城戍卒,皆按剑北望,恍见一道烽火狼烟自东南升起,遮天蔽日。
满城武卒,无不脊背生寒,感到惊悚——仿佛听见金戈铁马踏碎山河的杀伐之音,一场迫在眉睫的血战即将爆发。
良久,
金陵城上,那遮天蔽日的兵戈幻象,恐怖天威,方才渐次散去。
秦淮画舫,灯火如昼。
案上《望海潮·东南形胜》宣纸无风自动,墨迹未干,却已凝成一页战词首本文宝——
金辉流转,锋芒隐现,竟隐隐传出铁马冰河之音,似有千军万马藏于字里行间。
画舫之内,
江南十府众文士屏息凝神,眼中既有惊叹,又难掩艳羡。
诗会短短一个时辰,江行舟竟已写就一篇[达府]、两篇[鸣州]级首本文宝!
此等才情,便是金陵世家,亦难望其项背。
金陵府的世家大族,莫不是数百年积累,族中进士辈出,甚至翰林,十代文脉滋养,方得底蕴深厚。
可江行舟,不过一介寒门布衣,竟能以一己之力,与金陵世家底蕴争辉!
实在是,叹为观止!
杭州府徐灿明、苏州府唐燕青、扬州府祝贺知等人目光灼灼,蓦然扫向江南十府其余各府士子。
此刻,尚有七府士子未出题——江州、常州、宁江、绍兴、嘉兴、松江、湖州。
“诸位,该你们出题了!”
徐灿明持扇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上前。
谁愿自取其辱?
苏州、扬州、杭州三大府士子,底蕴深厚,向来是江南道才气最顶尖。
尚且被江州府第一才子江行舟,压得抬不起头,其余各府若贸然出手,岂非自取其辱?
“绝不能再写本府名胜!”
“若我等回去,如何面对本府父老?”
其余各府士子,窃窃私语。
——自家本府的第一文士名胜,竟被一个外府士子写得惊天动地,而本府子弟却束手无策!
此等耻辱,如何咽得下?
常州府一秀才忽而击掌:“不如……第四道诗题写‘江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若写江南,纵是鸣州佳作,也是我十府共荣!”
众人目光闪烁,暗自盘算。
——江行舟,难道能以一己之力,写出江南名篇,压得江南十府士子尽低头?
“好不要脸!”
唐燕青拍案而起,指着众人怒喝:“凭什么我苏州、扬州、杭州三府,皆只输了本府名胜——寒山寺、二十四桥、钱塘江!而你们却要拿整个江南作赌?”
“不错!”
“岂有此理!”
苏杭扬三府士子纷纷怒斥,画舫内顿时喧哗如市。
“那写'荷'如何?六月盛夏,正当咏荷时节。”
有人提议。
“荒谬!‘荷'乃天下文人共咏之题,岂能容你们这般糟蹋?”
“依我看,就该写各府名胜!”
“对!既是江南十府诗会,就该公正,堂堂正正,各出一题.不可投机取巧!”
画舫之上,众士子争执不下,声浪几乎要掀翻秦淮河的夜色。
可七府士子,有苏、杭、扬三府士子的前车之鉴,自然是绝然不肯再跳火坑——江南十府名胜,谁家能挡得住江行舟那支惊世骇俗的笔?
“江南十府才俊,且听老夫一言!”
一道苍劲浑厚的声音自明月楼雅间传来,如洪钟大吕,瞬间压过秦淮画舫内的喧嚣。
众士子们循声望去——
但见秦淮河畔,明月楼雕轩窗大开。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凭栏而立,青衫磊落,气度沉凝。
正是翰林学士,江南文坛泰斗周敦实!
刹那间,
画舫上针落可闻。
苏州才子唐燕青慌忙整冠,扬州名士祝贺知立即起身,连方才争执最凶的杭州徐灿明也急忙噤声。
三百余名江南士子齐齐拱手,执弟子礼:“晚生、后进,见过周老大人!”
夜风拂过秦淮河面,吹动老翰林腰间玉佩叮咚作响。
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众士子,最后目光落在画舫中间的江行舟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一眼,似已看透江南未来数百年文运——江行舟定然是江南道十府文坛,数百年来第一人!
江南十府士子与金陵十二家子弟,神情无不肃然,肃立拱手拜见。
这位执掌《江南雅集》十余载的文坛泰斗,此刻临风而立,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他腰间玉佩在夜风中轻响,手中一柄湘妃竹折扇轻摇,说不尽的儒雅风流。
“请老大人赐教,后进洗耳恭听!”
顾雍连忙上前一步,恭敬问道。
周敦实目光扫过满座才俊,他轻抚长须,朗声道:
“今夜《金陵十二家》诗会,已诞生达府之作一篇,鸣州之诗两首,实乃本诗会前所未有之盛况,可谓圆满。”
“江南十府文脉同气连枝,不可因一时意气伤了和气。”
“老夫提议,剩余七府士子共出一题,作为诗会终场,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画舫上已是一片哗然。
——这分明是要给那七府士子们一个台阶下!
“大人高见!我等自当遵从!”
江南十府士子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纷纷长揖到底。
——三府已败,若再被江行舟连斩剩余七场,日后江南十府士子,恐怕见江行舟而有惧色。
周敦实目光温和,扫过众年轻士子,最后落在那道青衫磊落的身影上:“江南十府秀才,当以江州江行舟为第一。”
他轻抚长须,笑道:“江行舟,这最后一题,不如由你来出?”
“是,周老大人!”
江行舟从容出列,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拱手一礼,声音清越如碎玉:“学生斗胆出题。”
——这一声应下,满座才俊心头俱是一颤。
江州府第一才子江行舟出题,也不知会出什么难度的诗题?!
画舫之上,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掠过江南各府三百士子。
“周老大人既言七府共题,如今时值六月,金陵荷处处,便以一个‘荷'为题眼。”
他抬眸望向秦淮河畔摇,声音清朗:“此外,再加一个小小的限制,若出现景观,必须限定在我‘江南道’境内——!
便以此,为诗会终场之题,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
七府士子如释重负,纷纷抚掌称善:“妙极!以‘荷’为题,诗题正合时令。限定在江南境内,也是我等擅长!”
这道“荷”题目极为常见,限定“江南”之地,并无难度。
而苏杭扬三府秀才们却是神情无奈。
既然是七府共出一道诗题,自然不能挑选一府特色,唯有以“荷,限江南境内”为诗题最好,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题目。
“善!‘荷’,江南最是寻常物!
也最见真才实学!”
周敦实在雅间内重新落座,捋须轻笑,眼中精光闪动。
画舫内,墨香氤氲。
江南十府的三百余位才子们,执笔如剑,额角沁汗,却无人顾得上擦拭。
案几上,宣纸铺展,狼毫饱蘸浓墨,每一笔都似在搏命。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有人咬紧牙关,笔走龙蛇;
有人闭目沉吟,指尖轻叩案几;
更有人面色涨红,连袖口沾了墨渍都浑然不觉。
败给江行舟尚可忍,但若连其他九府都不如.未免颜面无光。
“啪!”
有士子过于专注吃力,一支紫毫突然折断,碎屑纷飞。
裁判顾雍负手而立,在画舫内踱步,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紧张或苍白的脸,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案上诗笺渐满。
或清丽如“棹破琉璃影”,或雄浑似“气吞云泽”,更有“藕丝牵作太湖舟”这等妙句.
——可惜,终究少了几分才气。
一炷檀香燃尽,江南十府众士子搁笔交卷。
裁判顾雍执卷品评,眼中渐露惊色。
许是这“荷,限定江南境内”之题正契了众才子们此刻的心境,佳作竟如雨后新笋般纷纷涌现——
“[达府]一篇!”
“[出县]十篇!”
“[叩镇]五十篇.[闻乡]二百有余!”
顾雍声音陡然拔高,“闻乡以下者,不过寥寥十余篇,想是心绪难平所致!”
满座哗然。
周敦实抚掌而笑:“一炷香内,竟然能得如此佳作,不愧是我江南道十府的菁英!”
清风穿舫,
——这唯一达府之作,竟是韩玉圭的《踏莎行·吴娃莲桥》!
[《踏莎行·吴娃莲桥》
柳蘸金波,桥横香雾,
吴娃笑指莲开处。
水晶帘外月轮高,
霓裙曾印青苔路。
酒醒三更,愁生几度,
玉箫声断谁人顾?
欲寻旧梦问姮娥,
清辉已满归时渡。]
此篇一出,
韩玉圭的词笺,各色异像勃发。
刹那间画舫内充盈着一片霞光,莲香如雾,月轮高照,令人酣然酒醉。
刹时间惊艳四座,引画舫众文士赞不绝口。
“妙哉!”
顾雍激动的以指叩案,溅起半盏茶汤,
“「金波」二字,典出《汉书·礼乐志》「月穆穆以金波」,既指光辉映水,粼粼波光,亦暗藏「月」字。”
“「吴娃」,点出江南风情——承题点睛!”
“尾句,一个「满」字既写月光,亦喻愁思盈怀,「归时渡」与首句「桥横」,遥相呼应心思巧妙!”
“江州府,不愧是才子辈出,层出不穷!”
众士子环绕案几,指指点点,纷纷大赞。
韩玉圭面色潮红,被众人捧的笑不拢嘴,“不敢当江兄珠玉在前,小弟倍感压力。
此篇乃呕心之作.不曾想,竟然得一篇[达府]咏莲之作!”
他声音发颤,袖中指尖仍在微微痉挛——青衫后背已透出大片汗渍,恍如刚经历一场文战。
方才那「归时渡」的「渡」字,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一分文心才思。
这一篇,他所有潜力都逼出来了。
待他回去金陵客栈,定得好好大补,修养三日三夜,才能恢复才思。
满座士子目光灼灼,无不是神情羡慕。
谁都知道,诗词文章“妙手偶得之”.灵感如同荷尖露珠,稍纵即逝。
在《金陵十二家》诗会上,灵感喷发写出这样一篇[达府]诗词文章,平生足以为傲!
秦淮画舫。
江南十府三百士子,众人皆做完一篇“荷”,仅剩江行舟未动笔。
他是习惯待众人完篇,方才落墨。
画舫忽静。
三百士子屏息,看江行舟终于提笔。
笔锋未落,先有文气在宣纸上晕开淡淡涟漪。
江行舟在案前,略一斟酌。
写六月时令莲,且在江南境内的诗词名篇极多!
但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无疑是千古名篇,咏莲之巅峰!
他手腕轻抖,笔尖绽放青芒,笔走龙蛇:
[《西湖咏荷》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别样红。]
顾雍痴痴怔住,手中的茶盏“当啷”坠地——
墨迹未干,秦淮河畔,骤起蝉鸣。
满座忽闻荷香。
满船士子齐声惊呼——
江行舟腕底青芒吞吐,宣纸上竟然凝出半亩方塘——
那赤色荷竟在纸上蔓延开来,将三百双瞳孔都染成霞色!
“轰!”
词成——[鸣州]!
案上,刹那间光芒万丈,天地共鸣。
那宣纸上的墨迹,正在自行演化成一副丹青西湖!
整座金陵城已陷入异象——
接天莲叶,凭空自生,迅速覆盖了整座金陵城内外,所有的荷塘,水洼,水桶之地。
千顷碧波无风自动,枯荷残梗瞬间返青。接天莲叶如翡翠潮涌,眨眼漫过十二座画桥。
街头巷尾,
青石板缝里钻出赤红菡萏,瓦当滴水化作莲蓬。
有老妪惊觉手中竹篮,不知何时盛满了带露新荷。
金陵城,御沟金水,澄澈见底,荷叶满溢。
九曲阑干上,朱砂描金的缠枝莲纹竟似活了过来,在琉璃瓦下游走如蛟龙!
“鸣州,又是一篇[鸣州]——!”
“山水诗词之巅峰!”
“咏荷诗词之巅峰!”
“西湖诗词之巅峰!”
“才气诗词之巅峰!”
“千古绝唱!非亲眼见西湖六月者不能道!”
三百士子呆立画舫,看手中茶盏,一朵朵才气凝成的莲——
每一片莲瓣,都映着那句「映日荷别样红」!
若说,韩玉圭那篇《踏莎行·吴娃莲桥》,他们还可以点评一二,分析典故出处。
江行舟这篇《西湖咏荷》——雄健明快,宛若惊雷!
诗文之妙,不需推敲品评,
但凡目光所及,便如明珠出匣,光华自现,任是黄口小儿还是耄耋老叟,无不为其倾倒。
杭州府秀才徐灿明忽而捶胸顿足,仰天恸哭。
“杭州,西湖!
咏荷!”
他们杭州府士子,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西湖”,这处杭州士子们的文题圣地!
江行舟这篇《西湖咏荷》横空出世,虽未尽揽西湖神韵造化,却也至少写尽了三成文气!
明月楼内。
檀木案几的缝隙间,忽有青翠莲茎蜿蜒而出,长出莲叶须根,转眼间舒展成碧玉般的圆叶。
冷透的茶汤无风自动,涟漪中心浮出一抹嫣红——
周敦实的白瓷盏中,竟绽开一朵赤焰般的红莲。
他将这朵赤焰荷摘下,
“啵”的一声轻响。
老翰林指尖一触,整朵莲便化作才气流霞,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他顿时感到体内才气如逢甘霖,文宫深处响起才气恢复,清越的拔节声。
“好一个『映日荷别样红』.!
此篇《咏莲》,已是才气诗词之巅峰!
纵然才气耗尽,仅一朵红莲,刹那间便可恢复!”
老翰林面露震惊之色,凝视指尖残留的霞光,忽觉自己已经苍老。
这世间,已是年轻人的天下!
周敦实指尖尚残留着红莲余韵,
他望向窗外——
秦淮河上,万千红莲仍在燃烧,金陵城内才气喷发,直冲云霄!
那赤焰映得老翰林须发皆红,恍如重回少年时。
“老夫竟被这满城异象迷了眼。”
他摩挲着茶盏上未散的莲香,忽而失笑:
“这孩子也不知是谁家妖孽?
如此惊才绝艳!
一篇《西湖咏荷》,冠绝江南十府,写尽了‘咏莲’诗题的才气!”
“周大人,您难道还不知他是谁家的儿郎?.说来,您应该也认识!”
进士诧异道。
“谁?”
周敦实诧异,疑惑。
“江晏之子江行舟!
当年,我还和江晏兄一起同赴京赶考!
他考中金科甲榜三十二,留在帝城,晋升镇妖司御史大夫。
只是后来,唉~!”
那进士不无遗憾的说道。
周敦实闻言,顿时愕然,记忆中潮水一般涌来。
二十年前,那来自江州府的青年,也曾经在江南道金陵府,搅动半城烟雨,堪称江南道士子顶尖前三之列。
当年,那个梅雨时节叩响他院门的青涩青衫书生,还曾经向他请教过文章,探讨学问,颇有师生情谊。
“竟是故人之子!”
周敦实望着画舫上那道身影,一时怔然。
难怪,那眉目间的神采,依稀有几分当年江晏的模样,却又多了数分凌厉锋芒。
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唏嘘,更添三分亲近。
“此子文采,已远胜其父。”
老翰林低声轻叹,“一场诗会,一首[达府],三篇[鸣州]!
《寄扬州二十四桥》、《枫桥夜泊》、《望海潮东南形胜》、《西湖咏荷》,搅得满城风雨,江南十府才子尽皆俯首。
诗会千篇锦绣文章,竟无一人能撄其锋芒!”
(本章完)
第129章 周老翰林,深夜相邀!
第129章 周老翰林,深夜相邀!
秦淮河上。
明月楼,窗棂外月色如洗。
雅间内,灯火摇曳。
几位进士正把酒言欢笑谈,说起江行舟的来历。
“说起江行舟,倒还有一桩趣事,周大人与诸位或许不知。”
一位身着湖蓝直裰的进士忽然击节而笑,
他执起青瓷酒盏浅啜一口,待众人目光皆聚,方徐徐道:“这江行舟在江阴读书,师从裴惊嶷裴老夫子。
裴夫子教书育人的本事可了不得,他培养的首席大弟子陆文渊,今岁怕是要入翰林院,听说连翰林学士的绯袍都备下了。
再算上江晏、薛崇虎等人,他的门生,光是进士便足足有五位,举人多达一二十位!”
那进士将盏中残酒一饮而尽,笑道。
“裴老夫子?”
“难怪.!”
座中顿时响起一片恍然之声。
“裴惊嶷?”
翰林学士周敦实似乎陷入思绪。
当年在翰林院,他与裴惊嶷亦是兄弟之交。不过,后来裴惊嶷执意归隐江阴故乡,便甚少再见。
他轻叩杯盏,忽沉声吩咐道:“杨羡鱼。”
“学生听令。”
青衣举人立即上前。
“过两日——”
周敦实望着河面碎月,“请江行舟来江南书社一叙。”
杨羡鱼瞳孔微缩,旋即深深一揖:“学生这就去办。”
转身时,他袖中手指已悄然攥紧——
周敦实乃金陵府文坛泰斗,德高望重,向来是举人、进士持帖拜访,苦苦等候多日方得一见。
何曾见过,他主动邀约过一名秀才?!
秦淮画舫摇曳,烛影摇红。
江南十府文士望着案上一篇《西湖咏荷》,或执盏僵立,或伏案长叹,更有甚者杭州士子们以袖掩面,泣不成声。
“西湖!”
徐灿明手中玉杯砰然坠地,碎若文心。“终究.终究还是遭江兄毒手!”
“[映日红别样红]”
他颤声吟诵,忽而惨笑:“好一篇夺天地造化的『半神之作』,西湖咏荷,再无人能与之相比!”
“完了,西湖被江州士子夺去造化!.我们杭州士子,有何颜面回去面对本府父老?”
满座杭州士子们相顾失色,悲恸交加——他们之前特意避开“西湖”,宁写“钱塘”,不染这座圣地。
谁曾想,这方杭州士子们心中第一圣地,竟被江行舟一纸笔墨,生生写去半壁灵韵!
“虽未尽揽西湖神韵.”
徐灿明踉跄扶柱,“然此篇《西湖咏莲》,已夺走西湖一半魂魄矣!”
秦淮画舫内。
顾雍手中的青瓷茶盏微微颤动,谢栖鹤的折扇早已收起,王墨青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金陵十二家的子弟们屏息凝神,望向那个立于画舫中央的青衫少年江行舟身影时,眼底都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谁能想到,
江南十府三百顶尖秀才联袂出手,竟敌不过江州江行舟一杆狼毫!
好在,
幸亏,周敦实老翰林出面,令七府士子共出一题,将这场《金陵十二家》诗会提前终结。
总算保全了江南十府士子们最后一丝体面。
这场本该持续一日一夜的《金陵十二家》诗会,总算要落幕。
他们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压在胸口重石。
否则,江行舟如果将江南十府,从苏州到扬州,从杭州到常州.一府一府,如秋收刈麦浪般,一茬接一茬斩落文坛。
只怕,江南十府士子,都要羞惭的埋头袖下,被打击到崩溃!
恐怕整个江南道文士都会知道,江南第一才子江行舟,横扫十府,无人可挡。
当然,现在也无人能挡——
江州府江行舟,已经将江南十府所有秀才士子们心头,都碾压出了阴影,闻之变色,望而生畏。
秦淮画舫之上,檀香袅袅,灯火映照江波。
诗会主持谢云渺手持诗会名单,声音清朗,字字如珠落玉盘:
“本场《金陵十二家》诗会,至此圆满落幕。
魁首,江州江行舟,三篇[鸣州],一篇[达府],赐黄金三百两!
次席,江州韩玉圭,一篇[达府],赐黄金三十两。
第三,金陵谢栖鹤,两篇[出县],赐黄金十两。
此外——
江州陆鸣、苏州唐燕青、扬州祝贺知、杭州徐灿明……诸兄皆有一篇[出县]之作,各赐白银百两!”
话音落下,满座寂静。
江行舟的名字,如惊雷贯耳,震得众人心头微颤。
三篇鸣州,一篇达府——这般才情,已非“碾压”二字可述,而是彻底的……凌驾碾压。
韩玉圭对此心满意足,满面红润,喝了不少酒,已然醉醺醺;
谢栖鹤低垂眼帘,唇边笑意微苦;
其余江南十府士子或怔然,或叹息,或强撑笑容拱手道贺。
秦淮画舫,灯火渐稀。
诗会终了,金陵城已浸在溶溶月色之中。
江风拂过,吹散几分酒意,却吹不散众人心头那份沉甸甸的震撼。
“江兄,告辞!”
“唐兄,后会有期!”
一众士子拱手作别,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几分敬畏。
有人仰头望月,忽而长叹:
“某向来以江南才子自诩,以秀才之身做出一篇[出县]文章便自鸣自得,今日方知——不过是坐井观天!”
“江兄大作,字字珠玑,回去定要细细研读.”
“来日.再来向江兄讨教.”
话音未落,已有人匆匆转身。
众读书人的宽大衣袖下,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此刻,他们庆幸诗会结束,终于不必再在江行舟的才情下煎熬。
但又不得不承认——江行舟的身影,已如这秦淮明月,高悬在他们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秦淮河畔,人潮如沸。
数万金陵百姓踏着满地月华缓缓散去,口中犹自热烈议论着方才诗会盛况。
这场顶尖秀才士子的交锋,一场诗会三篇[鸣州],怕是此生再难遇见第二回。
“早说了!江公子可是《江南雅集》十篇连中的第一人!”
茶肆王掌柜拍着大腿,唾星四溅,“今日这场面,啧啧,打的十府秀才落流水,真叫一个‘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可不是么!”
绸缎庄李娘子叉腰冷笑,“昨儿日还有腌臜货色嚼舌根,说什么薛国公府在江公子背后捉刀?必无真才实学,绝不敢当场作诗!
今日可都睁大狗眼看清楚了,谁没有真才实学!”
街角书生模样的青年猛地展开折扇,插话:“金陵十二家联手,江南十府秀才齐聚,在江公子面前——不过土鸡瓦狗耳!”
“再敢污江公子文名!”
卖炊饼的张大娘抄起擀面杖,铜钱大的耳坠晃得叮当响,“老娘第一个撕了他的嘴!”
金陵城文庙长街的灯火里,“江行舟”三个字,随着人、胭脂的叫卖声,混着桂酿的香气,深深烙进了满城百姓、文士的记忆。
那些质疑的流言,此刻都化作了河面上破碎的灯影,再无人敢提起。
韩玉圭回到金陵客栈时,已是才思枯竭,醉酒酣然,神魂俱疲。
他踉跄跌入卧榻,竟似沉入无底梦渊,大睡不醒,连青婘唤他用膳,都浑然不觉。
青婘闲来无事,托着描金漆果盘,来江行舟的厢房打发时间,推门而入。
盘中蜜饯鲜果,一盏“雨前龙井”犹自腾着袅袅热气。
她将青瓷茶盏轻轻搁在案上。
她俯身时,一缕发丝垂落一尘不染,身上还散发着槐树妖精处子特有的槐幽香,清新淡雅,丝丝缕缕犹如“轻烟”沁人心脾,余韵弭久。
“韩公子还未醒么?”
江行舟忽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暗香,执卷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青婘一眼,唇角浮起浅笑问道。
“他睡了,不曾醒来!估计写那篇文章耗尽了文心才思,实在是累着了.未有二三日,恐怕醒不来!”
少女歪头,好奇的打量江行舟——
他倚在黄梨圈椅里,修长手指捻着她刚送来的鲜葡萄,扔进口中,足尖还悠闲地轻点节拍。
案头烛火映得他眉目如画,哪有半分才思枯竭之态?
“公子,连做三篇鸣州,为何不见才思枯竭的疲倦?依然如往常一般,神情无异样。”
青婘忍不住凑近,美眸中皆是好奇,“怎的连呵欠都不打一个?”
江行舟一笑未答,躺在黄梨圈椅内,悠闲的翻着书页。
案几上,
忽有振翅声簌簌响起,
但见那文虫蜉蝣,正伏在《江南咏荷》首本文宝上,薄如蝉翼的翅膜泛着“朝闻道”三字金芒。
它触须轻颤,竟似如痴如醉般,在墨香里蹒跚,将“映日红别样红”那句反复摩挲。
金陵城,夜。
秦淮河上灯火摇曳,文庙的朱墙在月光下泛着冷色。
乌衣巷内,青石幽深,谢氏府邸的大门洞开,檐下十二盏宫灯高悬,照得庭院如昼。
金陵十二家齐聚于此,满座乌衣如墨,无人言语,唯有夜风掠过廊下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
金陵十二家,金陵府最强盛的门阀望族,世代簪缨,同气连枝。
正厅之上。
王府翰林学士王肃、谢府翰林学士谢玉衡,二老端坐首座,眉目沉凝,目光如渊。
两侧,进士堂内垂眸端坐,举人肃立屏息两侧,气氛凝滞如铁。
而堂中,谢栖鹤、谢云渺、顾庆阳、王墨青等数十名秀才跪伏在地,面色惨白,袖袍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荒唐!”
王肃怒拍案几,檀木桌案震颤,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竟敢借我《金陵十二家》千年清誉,去捧一个寒门竖子扬名?”
他须发皆张,眼中怒火灼人,“尔等可是被猪油蒙了心!”
堂下众秀才伏地更低,谢栖鹤额间已渗出冷汗。
这金陵十二家诗会,本是世家秀才子弟们吟风弄月的寻常诗会。
可偏偏.
偏偏让那寒门士子江行舟,三篇[鸣州]文章,惊艳四座。
如今满城百姓争诵,连掌柜说书、教坊歌女、贩夫走卒,都在传颂江行舟,嘲笑金陵十二家子弟。
“我金陵世家,何曾做过这等为人作嫁的蠢事?”
王肃冷笑,“倒叫外人以为,我十二家无人!”
“王兄莫急!”
谢玉衡轻抚长须,眼底寒芒一闪:“那江行舟.究竟是何方人物?”
谢栖鹤与王墨青等人相视一眼,皆是面色惨然,眼底尽是欲哭无泪。
这事……他们冤啊!
“祖父!”
王墨青膝行半步,声音发颤,“那《江南雅集》连发十篇江行舟的达府文章。
我等只当是朝中勋贵暗中作梗,故意打压江南士族,想要抢夺江南四大才子封号!
情急之下,这才……这才想着借诗会之名,引他暴露,当众临场作诗,拆穿他的老底!”
王墨青喉头滚动,额头抵地:“可谁能想到——他竟能写这般惊艳的达府以上文章!”
堂下众秀才伏地叩首,神情既憋屈又不甘。
他们自幼受门阀世家栽培,饱读诗书,文位秀才,可即便是写一篇“出县”文章,也要绞尽脑汁,反复推敲数月之久。
可那江行舟——
一个寒门出身的秀才,凭什么篇篇[达府]?
“我打听过,江行舟自十岁便借居在薛国公府……薛国公薛崇虎,乃是我大周勋贵集团,在江南道的核心人物!”
谢栖鹤咬牙低语,“江行舟十五岁前从未有一篇[出县]以上文章,仅在今年连作了十篇[出县、达府]。
他既与勋贵往来密切,我等自然怀疑是勋贵,在幕后代笔!”
谢栖鹤攥紧衣袖,指节发白:“谁知……竟踢到了铁板!”
金陵子弟们一场精心设计的诗会局,反倒成了江行舟一举扬名金陵城的踏脚石!
金陵十二家的脸面,今日算是丢尽了!
堂内。
死寂如渊。
满座的翰林学士、进士、举人,听完王墨青、谢栖鹤等王谢子弟的申辩,竟无一人开口,皆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们也是过来人,寒窗苦读一步步爬上来,自然知晓一篇[达府]文章的难度。
文章之道,犹如攀登天阶!
举人,方有把握做出[出县]诗词文章。
进士,方有足够雄厚积淀,少许机会得窥[达府]门径。
翰林学士,或可偶得[鸣州]之作;
至于[镇国]——非殿阁大学士、当世大儒,难有可能!
即便如此,依然需灵感爆喷。文人一生,能有几次灵光乍现?
三篇五篇,已是天眷!
这是大周文士写诗词文章,最常见的情形。
凡是能破此铁律的,除非——天纵文才,惊才绝艳!
谢府翰林学士谢玉衡忽然驻足,袍袖一振。
“诸位!”
他目光如炬,扫过满堂沉默的翰林学士,“此事未必是祸!”
堂内众人闻言,倏然抬头。
“既然已经证实,江行舟背后并无大周勋贵集团撑腰.那这惊世文才,终究只是一介秀才的才华!”
谢玉衡冷笑,“薛国公府再器重他,难道还能为他倾尽家底不成?”
堂内烛火骤然一亮。
此言一出,映得众人眼底精光闪烁。
不错!
是啊!
区区寒门秀才,纵有惊世文才又如何?
金陵十二家,盘踞江南道金陵城千百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便是当朝三省尚书也要给三分薄面!
江行舟背后没有大周勋贵集团撑腰,再怎么算,也就是一位赴考的寒门秀才。
“谢兄的想法?”
王肃眸光一闪道。
“此等惊艳之辈,何不收入我金陵世家门阀之内?!”
谢玉衡笑道。
“谢兄高见!”
王肃抚掌而笑,眼中锋芒毕露,“此子出自江南道。这等人才,合该为我江南门阀所用!”
谢玉衡捋须轻笑:“老夫孙女微雨,正值及笄之年,出嫁的年龄.”
王肃会意,接道:“我王府有一女,庶女王宛,亦可许他为妾。”
“遣人去跟他谈谈。
他若识趣,与我金陵十二家结成亲姻。我等自不会阻挠其举人、进士前程,还能送他一程!
若是他不识抬举.哼~!”
一席话,道尽江南门阀世家手段——
要么为赘为婿,享尽荣华;
要么
堂内霎时一静,继而响起王谢等金陵十二家子弟,此起彼伏的抚掌轻笑。
“妙极!这等寒门士子,若有机会与我等门阀望族联姻,最是迫不及待!”
谢栖鹤眼中精光闪烁。
若得此子入婿
何愁他们写不出锦绣文章,名传天下?
王墨青笑意渐深:“届时我十二家子弟文章,皆有此子润色。.我江南望族子弟,何愁不名扬天下,跻身朝堂?!”
子时三刻,
子夜时分,江南书社的灯火犹自煌煌,将雕窗棂映得通明。
烛台上积了三寸余的绛蜡,如美人垂泪般蜿蜒而下。
翰林学士周敦实回到书屋,独坐案前,烛火下细细品鉴江行舟在诗会所题的那四篇文章。
这四篇他亲手抄撰的诗文,在案头排开,墨香犹带剑气。
《枫桥夜泊》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真真是夺了天地造化!
《寄扬州二十四桥》‘二十四桥明月夜',写尽千古空灵!
《望海潮·东南形胜》,战词雄略,世所罕见!
《西湖咏荷》,西湖咏荷才气之巅!
“好一个江行舟,篇篇鸣州,却各有不同!”
尽管已经读过数遍,此刻再读,这位江南文坛泰斗的眼中,依然再次闪过罕见的惊悸。
篇篇皆是佳作,假以时日,迟早会名动大周圣朝!
珠帘忽卷,夜风挟着墨香闯入。
杨羡鱼身后跟着个青衫少年,步履间似有才气流转。
“晚生江行舟,拜见周老大人。”
江行舟一揖——
案上四篇诗文无风自动,砚中宿墨竟泛起涟漪。
周敦实袖中手指微颤,面上却浮起慈霭笑意:“坐。”
紫檀圈椅沁着夜的凉意,江行舟端坐如松,抬眸时眼底浮起三分疑惑:“老大人夤夜相召,,不知何故.”
话音未落,他忽觉失礼,当即收声。
虽在薛国公府,他师从翰林学士裴惊嶷老夫子,也习惯了信口而谈。
但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翰林学士周敦实,紫金鱼袋在烛火下泛着暗芒,终究与裴先生不同。
“二十年前,有位故人也曾在此处,与老夫探讨学问,也算是故交了.一晃二十载,今昔犹如往昔。”
周敦实的目光忽然钉在少年眉骨,叹道。
江行舟愕然,却是默然。
周老翰林这意思是认识前身的父亲江晏,还是旧识?
“老夫与你父江晏,有三分师生情谊。与你恩师裴惊嶷,更是兄弟相称。
你乃故人血脉,老夫岂能坐视你身陷险境?
今夜唤你来,却是有一事要提点。”
周敦实负手而立,青衫在烛光下微微摇曳。窗外皓月,更添几分肃穆。
“官场如刀,文道似渊。
如今,你在金陵诗会,一夜名扬金陵城,却也在无意之间,彻底得罪了金陵十二家!
令他们颜面扫地!
以十二家之力成全你的文名,他们岂甘心受此屈辱?
必行报复之事!
这些金陵十二家门阀望族,簪缨世族,表面诗礼传家,手段凶狠如豺狼。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若能为他们所用,便不惜代价,胁迫、拉拢。
若不能为其所用,轻则污你文名,重则毁你根基。
打压那些尚未显达的寒门才子,在他们眼中不过蝼蚁,他们怕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老夫在金陵,沉浮数十春秋,这般腌臜事见得太多。
之所以主持《江南雅集》,正是要为江南道十府士子,扬名立万,争一方立锥之地。”
“老大人有何指教?”
江行舟沉默片刻,烛火映照下,眉宇间凝着一层霜色。
“江南道金陵府,十分权势之中——”
周敦实缓缓抬手,枯瘦的指节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声音沉如古钟。
“有三分在金陵十二家,千百年的望族门阀,财雄人广,盘根错节,朝野内外根深蒂固.金陵百姓,畏之如虎。”
有三分在刺史韦观澜,手握军、政,威震一方。
另三分在学政杜景琛,执掌文脉,士林所仰。
至于剩下那一分……不过是老夫这等闲散之人,虽是翰林学士,也是徒有虚名,不足为凭!能助你的,至多也就是一个[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
周敦实微微摇头,目光深远。
“若想在金陵立足,不惧金陵十二家倾轧——你须择其一而倚,方能稳如磐石。
如今离秋闱,仅剩两月!
安然度过这两月,考中举人解元,一举夺魁之后。大周十道,任你纵横。
金榜题名日,便是潜龙出渊时!
区区江南金陵十二家想要再拿捏你,便是痴人说梦,再无可能了!”
(本章完)
第130章 震怖,江行舟任江南道学政大人助教
第130章 震怖,江行舟任江南道学政大人助教?
江南书社,檀香袅袅。
江行舟执礼而立,唇角噙着一抹淡然笑意:“老大人且宽心。秋闱不过两月光景,晚辈自当闭门谢客,于金陵客栈潜心攻读。
寒窗十载尚不觉长,这区区两月,不过白驹过隙罢了。”
檀香缭绕的书斋内,
周敦实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青瓷映着烛火,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别的老夫也不担忧,老夫最忧心的.是那金陵十二家,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诗词文章比不过,便动用暗杀的手段!”
他声音沙哑,似秋叶摩挲。
茶汤微漾,倒映着老人紧蹙的眉头:“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无声息消失的才子,还少么?”
虽不敢肯定,金陵十二家是否会下此毒手,但还需提前提防。
忽一阵穿堂风过,烛火猛地一颤。
周敦实抬眸,目光如电:“莫说是秀才,便是举人、进士之尊,也需时时警惕。
你父亲江晏,北疆失踪多年镇妖司查了这些年,连踪迹都寻不回,何其蹊跷?
也不知是意外遇上蛮妖二族的埋伏!
还是被内贼、逆种出卖?!”
周敦实喉头滚动,终是化作一声长叹:“唉,若他尚在,如今翰林院里,当有他一席之地啊!”
江行舟垂眸,沉默不语。
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眼愈发深沉。
他看过江晏的卷宗档案。
——监察御史江晏,消失于塞北风雪。
堂堂镇妖司监察御史,朝廷大臣,竟如泥牛入海。
镇妖司查了数年,卷宗上不过寥寥几笔“疑似内奸,勾结北境妖族”,便再无下文。
失踪的这般干净,不用说必定有内贼泄露消息!
“小心驶得万年船!
刺史大人、学政大人,他们乃是京派流官,与那些盘踞金陵城千百年的门阀不同。
这些外放的流官,最重政绩.反倒更愿意提携寒门才子。
若你考中江南贡院的解元,甚至赴京赶考进士及第,便是他们回京述职时最好的敲门砖。”
周敦实捻须沉吟片刻,忽而想起什么:“不过,你与江南道刺史韦观澜、学政杜景琛素不相识,倒是个麻烦。”
“杜学政执掌江南贡院!
这样吧,老夫厚着脸皮,修荐书一封,递给杜大人。”
烛“啪”地爆响,映得周敦实眸光闪烁。
说罢,铺开洒金笺,狼毫蘸墨如龙蛇游走:“举荐你去江南贡院的图书馆做个典籍郎,
或是教授助教都可。
秋闱前这两月你尽量待在江南贡院,可确保万无一失。”
墨迹未干,周敦实已郑重递来荐书:“明日,老夫让杨羡鱼与你一同前往江南贡院。
只要你身在江南贡院内,便是金陵十二门阀也不敢造次暗刺之类手段,是决计不敢在贡院使出。”
江南道学政大人由陛下钦点,京派钦差,虽不管江南地方政务,却掌握整个江南道读书人晋升命脉,一言判决科举文位,众门阀、权贵也不敢得罪半分。
一旦触怒学政,纵然赴考秀才有才学惊人,依然一言黜落,不中举人!
——除非,赴考文章[鸣州],文庙直接圣裁,方可绕开一州学政权威。
可是,州试文章[鸣州],世间谁人能做到?
“多谢周老大人!”
江行舟深深一揖,指尖触到荐书硬挺的边角。
离开书斋,
暮色漫过青石长街,将他的身影拉得伶仃。
回到金陵客栈时,小二刚掌了灯。
烛火的光晕里,江行舟便收整笔墨、书卷和衣裳——明日此时,就该在江南贡院的厢房安置了。
更深露重时,
金陵客栈木阶忽响起细碎脚步声。雕门扉映出十数道绰约人影。
“江兄可在?”
谢栖鹤玉冠束发,一袭月白锦袍立在廊下,门扉轻叩。
身后跟着位戴面纱的窈窕女子。
灯笼将“谢”字家徽映得明灭不定。
“谢兄,何事?”
江行舟开门,疑惑的望着门外金陵十二家众子弟,谢栖鹤、王墨青、谢云渺等众秀才。
“舍妹微雨,仰慕江兄的才情。谢氏门阀,望与江兄缔结姻亲!”
谢栖鹤见江行舟,连忙拱手笑道。
“若蒙江兄垂青,应允此事,我金陵谢氏愿以一座谢氏书院,万卷藏书为嫁妆!由江兄出任院长,教导谢氏子弟。
不论是江南道,还是京城。
我们金陵十二家子弟,遍布大周朝野甚至三省六部,亦有我王谢两族侍郎高官。
今岁吏部新任的考功司员外郎,恰是家叔祖门生执掌!保你仕途一路畅通无阻!
它日紫袍玉带,不过探囊取物!”
谢栖鹤满脸和气,神情无比恳切,躬身拱手道:“望江兄能郑重考虑此事。
毕竟与我们江南门阀联姻,百利而无一害。
我们谢府唯一的要求,只求她和你的子嗣,能够继承《江南咏荷》此件鸣州文宝!”
“江兄!
我王氏有女王宛,亦可为江兄妾,愿以金陵千亩良田为嫁妆珍宝无数!
王氏别无他求,王宛与江兄子嗣,需继承《枫桥夜泊》鸣州文宝。
只要江兄应允,王氏必定竭力江兄仕途!
我等立刻回去为江兄筹备婚事,安排三媒六聘大礼,风光迎娶我金陵十二家女子!”
身后的王墨青也连忙道。
话音未落,已有侍女抬进几口描金箱笼,箱盖掀开时,里面赫然是满箱的夜明珠、地契.各色珍宝。
话说回来,以金陵王谢在整个江南道的煊赫门第——
寻常寒门士子,早就恨不得攀附高枝,怕是求着入赘都不得其门。
若非江行舟这般惊才绝艳,文章篇篇[达府]、[鸣州],他们又怎会纡尊降贵,放下金陵门阀子弟的颜面,主动登门,请求姻缘?
“秋闱在即,江某潜心备考,暂无婚娶之念。
此事……容后再议。”
江行舟目光微垂,神色疏淡。
金陵十二家要与他联姻?
——诗会压制不成,便改以姻亲笼络?
恐怕先以蜜枣诱之!
若他不从,再换作大棒相逼?
江行舟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那覆着轻纱的女子忽掩唇低咳,素纱随呼吸微微起伏,隐约露出一截凝脂般白皙颈子。
“诸位兄长,容我与江公子……私叙片刻?”
嗓音如珠落玉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栖鹤眉梢微挑,与王墨青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微雨身为金陵谢氏嫡女,不仅才情冠绝金陵,更是皎若云间月的人物。
多少世家公子为她容颜、才情而折腰。
她亲自说项,自然是最好。
“自然,妹妹你与江兄好生谈谈。”
谢栖鹤满脸笑意。
众人齐齐拱手退下,只留下谢微雨在金陵客栈。
雕门扉轻掩的刹那,
谢微雨抬手摘下了面纱——
月色漫过窗棂,映得她眉目如画。
——虽非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绝色,但在金陵城秦淮烟柳繁华地,这般琼姿貌,也当得起“冠绝秦淮”四字。
江行舟却只垂眸拂袖,任由案上烛火将两人身影拉得疏离,淡淡道:
“谢姑娘请回。
恕我直言不讳,江某与薛国公府薛小姐,已有婚约。故谢氏美意……无法答应!”
“江公子误会小女子了。”
谢微雨轻咬朱唇,眸中泛起盈盈水光,面色凄婉。
“昨日小女子和金陵诸姐妹闺蜜在画舫之上,见江公子即兴作诗,诗词文章名动金陵,宛若仙人!
公子之才,日后必入翰林,乃至大学士。
微雨虽心生倾慕,却绝不敢与公子姻亲,误了公子前程。”
她微微一顿,声音愈发轻柔:
“家兄之言,你切莫轻信。
你可知,金陵十二门阀的手段!金陵十二家绝不会襄助公子仕途。
家父家兄的眼中,只有王谢子弟,岂容外姓士子出头!
若与王谢结亲,公子必将沦为王谢门阀傀儡,百般压榨,仕途尽毁。”
她纤纤玉指攥紧了衣袖,一滴清泪悄然滑落,道:“他们会夺公子才气,浇灌王谢子弟文章!
这姻缘,万万结不得!
只恨,小女子身为谢家高门身不由己,与公子无缘。
微雨归去,只说公子尚需时日思量”
谢微雨低垂螓首,素手轻绞罗帕,“如此,或可为公子赢得些许时日,以待秋闱折桂,高中举子解元!
望公子珍重!”
谢微雨眼眸微红,说完她深深一福,告辞离去。
江行舟默然伫立。
谢微雨……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一旦与寒门士子联姻,她也要倒霉,成为谢氏门阀的工具。
可惜了这姑娘。
天下至私,莫过于门阀、世家!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他早已见惯不惊。
良久,他低低一叹,抬手合上房门,将满庭月色一并关在门外。
翌日拂晓,金陵客栈。
“江贤弟!可曾起身?”
窗外传来清朗唤声,却是江南书社举子杨羡鱼踏露而来。
“杨前辈稍待!”
厢房内传来窸窣衣袂声。不多时,江行舟推门而出,青衫磊落,眉目清朗。
杨羡鱼见状摆手笑道,“贤弟莫要如此生分。待两月,秋闱过后,你金榜第一,考中解元,这‘前辈'二字,怕是要羞煞为兄了。”
江行舟闻言莞尔,拱手道:“既如此,小弟便斗胆唤一声‘杨兄'了。”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往江南贡院行去。
晨光熹微,将两道修长身影拉得笔直。
江南贡院,临秦淮而峙,与乌衣巷隔水相望,同文庙比邻而居。
若论江南之盛,当首推金陵;
而金陵之盛,又莫过于文庙街。
是日天光初透,长街已是车马喧阗,游人如织。
青石板上履声杂沓,两侧酒旗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士子们或负笈而行,或驻足观瞻,皆是一派踌躇满志之态。
江行舟和杨羡鱼,一同步入江南贡院内。
江南贡院,乃是江南道第一考场,规制恢弘,气象庄严。
除此之外,还有明伦堂是讲学场所,常有进士、翰林在此讲经,传授圣人典籍。
江南贡院内求学的学子,以秀才为主,也有举人。
另外,江南道官办大典——鹿鸣宴、同年会、官员宴饮、修史纂志等等,也在此处。
甚至,如有大周圣朝周边诸蛮国使节抵达江南道,亦多下榻于此,取其森严稳妥。
江南贡院内,但见万间考舍鳞次栉比,飞檐连甍,可纳学子二万余人。
移时,
二人已至江南贡院内,致公堂前。
此乃江南道学政,杜景琛处理政务之所,门楣高悬“致公堂”三字,笔力遒劲,隐隐透着几分官署威仪。
堂内首座,端坐着翰林学士杜景琛大人——身兼江南道学政、江南贡院院长二职,一袭绯袍,气度沉凝。
左右两排案几,则是江南贡院诸多教授。
杨羡鱼整肃衣冠,趋前数步,执礼甚恭:“学生杨羡鱼,拜见学台大人。今引荐江州府第一秀才江行舟,乃江州才俊。”
“妙哉!”
杜景琛搁下狼毫,抚须而笑:“昨夜听闻,我江南道惊现一位奇才,诗会连赋一篇[达府]、三篇[鸣州]之作,老夫闻之,不禁击节称叹!”
他目光炯炯,将江行舟上下打量:“今日得见真容,果然器宇轩昂,风骨天成。
此非止江州府第一秀才,实乃我江南道十府第一秀才!”
这等才子,他毕生未曾见过。
别说江南道秋闱中解元,恐怕殿试状元.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待到来年春的京考,江南道必定大放异彩!
致公堂内,众举子教授、教导们皆面露惊异。
他们其中数人,昨夜逛秦淮河畔金陵十二家诗会,目睹江行舟挥毫泼墨,此刻犹自回味。
一时间,贡院内无论秀才进士,皆无心公务,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昨夜诗会盛况,已成今日江南文苑第一谈资。
学政杜景琛虽未亲临,但江行舟之名,早已如雷贯耳。
江行舟整肃衣冠,长揖道:“晚生江行舟,叩见杜学台大人。”
言毕,自袖中取出一封泥金束帖,双手奉上:“此乃江南书社,周敦实老大人亲笔荐书,伏乞钧览。”
杜景琛览毕荐书,捻须莞尔:
“周老大人推举贤契入我贡院,或司图书阁典籍之职,或教授助教之务.如此,暂留贡院两月,潜心修习。”
稍顿,复又温言道:“此等小事,老夫自当应允。但不知贤契属意何职?”
江行舟略作沉吟,拱手道:“学生愿领助教之职。”
他心中自有计较。
薛国公府琅嬛阁中的四万六千卷藏书,早已尽数读尽,暂时是够用。
而助教,虽看似打杂,实则能随在举人教授左右,观其学问、修行之法。
“善!”
杜景琛抚掌而笑:“老夫平日,在贡院为诸生讲学论道,正需一位得力助教。
既如此,便由贤契担此重任,跟随老夫左右,直至两月后秋闱。”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
“学政大人,可是向来只给举人授课!”
“江行舟可是秀才,给举人授课.这~,这也行?!”
江南贡院内,众举子教授们,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须知,他们这些在座诸教授,纵是举人、进士之身,他们的渊博才学,都难入杜学台的青眼。
而今竟让江行舟这位秀才,为翰林学士、江南道学政大人,执鞭随镫?给举人授课?!
有白发教授,以袖拭目,恍惚疑是梦中幻景。
这两日所见所闻,实乃平生未睹之奇。
“喏!”
江行舟一愣,
给江南道文坛大宗师、学政大人、翰林学士,当助教?!
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
他马上肃然拱手,朗声应道:“学生,谨遵学台大人钧命!”
虽则心潮激荡,面上却不见半分怯色。
再过两月,他也是举人而且必中举人魁首——解元。
他成为翰林学士、江南道学政大人,两个月的临时助教,为江南贡院求学的举子们传道解惑——也无不可。
“择日不如撞日!”
杜景琛拂袖而起,朗声道:“老夫今日正欲为诸生讲授‘文术之威’精要,便请江生为老夫执鞭。”
他环视堂下:“诸位且随老夫移步明伦堂!”
他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看看,这位一夜之间火爆整个金陵城,迅速崛起的江南道第一秀才,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
“谨遵大人钧命!”
众教谕齐声应诺,衣冠肃整,躬身而退。
江行舟长揖及地:“学生领命。”
致公堂内,众举子纷纷整冠肃立,随学政大人鱼贯而出。
但见青衫如云,朱履踏雪,一行人迤逦向江南贡院明伦堂行去。
明伦堂中,皆是来年欲赴京城赶考春闱的举子,平日皆住在江南贡院内,埋首苦读。
此刻,他们早已闻风,在明伦堂内静坐,翘首以盼,静候学政大人.以及新助教——江南第一秀才江行舟,前来授课。
“听说昨夜诗会连作三篇[鸣州]文章的江行舟,来了我们江南贡院?”
“何止,刚刚教授通告,他已经升任学政杜大人助教!学政大人上任数年,何曾有过一位进士举人助教?而今,却是让一位秀才担任助教!”
“叹为观止.今日,定要亲眼见识,这位江南道第一秀才,何等惊艳之处?!”
(本章完)
第131章 《枫桥夜泊》!江南第一秀才【鸣州
第131章 《枫桥夜泊》!江南第一秀才【鸣州】文术解析课!
江南贡院,明伦堂前。
盛夏六月的晨光斜斜穿过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堂前古柏森然,枝桠间偶有雀鸟惊飞,振翅声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堂上朱漆案几光可鉴人,堂下乌泱泱跪坐着数百举子。
青绢襕衫在晨风中微微鼓荡,远望如碧波翻涌。更有上千秀才挤满回廊,雪色方巾连成一片浮云。
“今日学政大人亲自授课,可是月余难得三五回.!”
“却不知,那助教——江南第一秀才江行舟,会讲些什么?他能教举人不成?”
人群里不时爆出低语,满眼好奇。
却又在明伦堂书吏的肃穆目光中戛然而止。
“学台大人到——!”
忽听得云板三响,满场衣冠顿时化作凝固的浪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扇缓缓开启的朱漆大门上,连檐角铜铃的叮当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朱漆大门前,晨光倾泻而入,映照出杜学政一行人的身影。
杜景琛身着绯色官袍,腰悬玉带,步履沉稳,率数十位教授鱼贯而入。
江行舟、杨羡鱼等俊彦紧随其后,衣袂轻扬,履声踏过青石阶,肃穆中隐有金石之音。
明伦堂内,千席团蒲之上,举子们早已屏息凝神,如松端坐。
廊庑之间、窗棂之外,更挤满了青衿秀才,踮足引颈,唯恐错过分毫。
“学生叩见学台大人!”
千人同拜,声如雷震,檐角铜铃微微震颤,似与这浩荡声势相和。
杜景琛广袖轻拂,缓步登坛,立于讲席之前。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堂下群英,刹那间,满堂肃静,落针可闻。
“诸生——”
二字出口,如金玉掷地,余音回荡于梁柱之间。
他略一停顿,声若洪钟,字字千钧:“老夫今日授业,讲——‘文术之威’!”
杜景琛负手而立,衣袍无风自动,声音如黄钟大吕,在明伦堂内回荡。
“诸生提笔文章,修行文术,心中必有一惑——”
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学子,一字一顿道:
“同为举人,同作一篇‘出县'文章,施展文术时,有人文术惊天,可达举人极致;有人文术孱弱,竟至不堪一击。
同品文章,威能何故悬殊若此?”
此言一出,
满堂数百举子面面相觑,显是都被说中了心事。
窗棂外挤着的秀才们更是屏息凝神,鸦雀无声,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字。
“众所皆知,同品级诗词文章,分门别类,威能自然各异。”
他屈指细数,
“战争诗词,杀气最盛,可当千军万马!”
“唤神诗、招魂赋、刺客诗、剑客吟之流,次之.,各有玄妙。”
“农家诗词专司疗愈,善养身,可苏才气、复元气、续命数。”
“至于婉约词、咏怀篇.用于养气、养志、养魂魄!”杜景琛微微摇头,“终是文采有余,而杀伤不足。”
话音未落,
堂角忽有学子嗤笑问道:“却不知,闺阁艳词,是何用处?!”
杜景琛目光一凛,那学子顿时噤若寒蝉。
“文章无分高下,皆有其妙用!
我辈读书人皓首穷经,毕生所求真谛——无非是如何使一篇文章,其品级如何更高,其文术威能如何更大,臻至化境!”
“正是如此!”
“学生久有此惑!
恳请学台大人指点迷津,如何方能令文章,[出县、达府]?!且字字千钧,句句生威?”
众学子闻言,纷纷拱手肃立。
这个问题,他们探究多年,但是始终未窥门径。
“空谈道理,皆是虚言!
老夫授课,向来以实为证——今日,便那一篇‘鸣州’之作,为诸君示范!”
杜景琛话音一顿,目光如炬,忽而转向江行舟,抚须笑道:
“行舟,你且来为诸君解惑——你那[鸣州]《枫桥夜泊》,如何以文筑术,竟能引得文道共鸣?”
“谨遵大人钧命!”
江行舟执礼一揖,衣袖轻振间自有风骨。
他目光扫过堂下诸生,略作沉吟,便朗声道:“诸位,那我便以拙作《枫桥夜泊》,来解说一下。
如何化天地灵气为文章,凝字句为文术?!”
刹那间,
满堂寂然,唯闻针坠。
江行舟指节轻叩讲坛上一块白石,声若清磬:
“凡文章成文术,必经三步——”
“一步曰‘解构意境',二步曰‘转译文法',三步曰‘凝文成术'!”
他衣袖一挥,石板一道墨迹骤亮:
原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三步解构如下——
[月落]→太阴系文术→“阴曜西沉,太阴隐没。”
[乌啼]→离火系文术、隐藏召妖系文术→“金乌啼晓,召唤妖将。”
[霜满天]→云霜系文术→“云,阴气极盛,而天地覆霜甲。”
[江枫]→水木系文术、木香系文术→“曲水生木也,木精生香也!——暗香浮动而迷神也!”
[渔火]→渔火系文术、隐藏召唤系文术→“此火非石火,乃人间之渔火!”
[对愁眠]→神魂系文术→“阴神浮动,神魂扰动!”
江行舟袖袍轻拂,石板上的墨迹流转,字字生辉:
“此句十四字,共有九道‘两字'字诀文术,分合变化,自成玄机。”
“其中,[月落]、[乌啼],两枚文术相生相成,又组合成为一道‘四字’文术,用[月落]大幅暴增[金乌妖将]的三倍威力。
[江枫]、[渔火],两枚文术相生相成,组合成为‘四字’文术,水生香木,香木燃火,大幅强化[渔火]三倍威力。
最终,九道文术为基,四道组合文术为梁,终成——十四字‘鸣州'大文术!”
江行舟指尖轻点,所有符文骤然交织。
“三步解构法?”
堂内骤然一静,继而哗然四起。
“此等玄机,便是圣贤典籍也未曾记载!”
一名青衫学子霍然起身,神情骇然:“我辈只道诗词文章,欲释放文术,出口成章,便是一道文术神通——
却不知,其间竟要历经‘解构意境'、‘转译文法'、‘凝文成术'三步玄关!”
他声音微颤,似窥见文术一丝真谛。
“[月落乌啼]——太阴西沉,金乌破晓!”
一位白须老者拍案而起,神情骇然:“以‘太阴隐没’为引,召唤金乌妖将现世——此中,暗含阴阳家的‘阴阳轮转之术’,当真是夺天地造化!”
堂中忽有学子惊呼:“太阴、离火/召妖、玄霜、水木、红尘火、召唤、神魂.!
仅仅十四字,便藏七道文术字诀,且‘金木水火、人妖神魂’相生相克,生生不息!”
满座举人尽皆失色,彼此对视间,俱见对方眼中惊涛骇浪。
“字字成诀,文术通天!”
“二字为一道字诀文术,合字成阵——”
“它们环环相扣,如周天星斗,相生相克,似阴阳轮转!”
一位青衣学士紧握手掌,面色发白:
“这般文术.已非人力所能及!
我等穷经皓首,一句诗词文章之中,能容二三术已是极限!
而这《枫桥夜泊》,仅此一句,竟是字字皆藏玄机!”
满座文人面色凄然。
这是文道之境的无情碾压!
令他们道心崩裂!
讲坛上。
江行舟对满堂文士的凄惶神色视若无睹,修长手指在莹白如玉的石板上轻叩,那《枫桥夜泊》的第二句诗文,浮现在石板上。
原句: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三步解构如下——
[姑苏城外]→坤舆文脉→文气结界→苏州城才气化作漫天金霞,将方圆十里尽数笼罩。此乃江南十府文枢盛地,才气如龙!
[寒山寺]→土系文术→领域结界→此乃苏州府文脉中枢节点,盖寺为镇妖邪之所,可镇压敌之煞气!即可镇敌,也可自守。
[夜半]→时辰→夜之极静,阴极之刻。
[钟声]→钟音文术→寂静之夜,骤然钟响。这记“醒世梵钟”专破文士紫府,中者三魂七魄皆要震颤。
[到客船]→引渡神魂之器→客船乌篷船头立着蓑衣艄公,此乃文道暗喻“魂归处”,中术者神魂将被引渡。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依托于千年姑苏城,整座城池的才气如江河奔涌,获得强大的才气源泉。
以寒山寺为土系文术,领域展开,构建一座结界,牢不可破。钟声所至,敌修紫府震荡,三魂不稳,七魄欲散!
子夜阴气最盛之时,寒山寺铜钟骤响,声浪如刀,直斩神魂!
客船一波带走!”
此句意境——
姑苏文脉为弓!
寒山寺结界为弦!
子夜钟鸣为箭!
一箭既出,神魂俱灭!”
江行舟话音落下。
满堂举人、秀才面色惨白,只觉那诗句中的杀伐之意扑面而来,额头沁出冷汗,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这这篇【鸣州】级《枫桥夜泊》,其文术构造竟精妙至此?”
一位举人颤抖着嘴唇,声音细若蚊蝇。
他试图在脑海中,去推演,却发现那些文字如同活物般扭曲缠绕,根本无从下手。
文章、意境、文术三者交织,宛如一座迷宫,越是深思,越是深陷其中!
“我我该如何将如此庞杂的文术,融会贯通?”
另一位秀才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写不出来。
堂内寂静得可怕,只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
忽然——
“啪!”
一位青衫秀才手中的毛笔突然折断。
他目光涣散,嘴唇颤抖:“我我竟然,不会作诗了!”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非但无法按照此法作出诗句,甚至连最基本的诗词格律都记不清了!
那些熟读的经义、烂熟于心的名篇,此刻竟如流沙般从脑海中飞速流逝!
“诗词文章该如何写?”
秀才声音嘶哑,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我连蒙童都不如!我还算什么秀才?!”
这声绝望的呐喊如同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文心震荡!
道基动摇!
江行舟这一番详细的拆解诗词文术,竟让在场众举子文士道心几近崩溃!
江行舟眉梢微挑,目光扫过满堂失魂落魄的文人,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我这番文术解析,说的.很复杂吗?”
“极难!”
杨羡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此刻识海翻腾,那些文术解构,如同千斤重担,压得他心神震颤。
即便以他举人之境的文位,想要完全参透这番讲解,至少也需要闭关数月。
至于彻底融会贯通?
怕是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做到.这是天赋的差距!
“难!”
学政杜景琛抚须长叹,苍老的手指无意识捻断了几根胡须:“这三步文章解构之法,拆解文术、文术组合,极其复杂。
绝非秀才、举人所能轻易去学。”
他环视堂下面如土色的学子们,沉声道:“强求此法,犹如稚童邯郸学步,非但无益,反伤己身!”
老学政的声音突然拔高:“今日在场诸位,若觉太过吃力,回去后立即诵读《诗经》,忘却此法,三日不得提笔作文!
以免文道之心受损!”
他转向江行舟,淡淡苦笑道:“此法极为精妙,但是过于复杂,怕是只有翰林院那些皓首穷经的学士们,才有才思去钻研”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众多的秀才甚至直接瘫坐在席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江生耗费如此心血构建《枫桥夜泊》文术!”
举人王渊喉结滚动,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却不知,此术究竟威能几何?”
“某金陵王氏,王渊!”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可否,请江生赐教一二?“
堂内骤然一静。
江行舟看了一眼学政杜景琛。
“可!点到为止.勿伤性命!”
杜景琛微微颔首。
江行舟嘴角微扬,青衫无风自动:“好。”
一字既出,满座皆喜!
他们虽见江行舟的[鸣州]文章,可却未曾见他施展鸣州文术,不知这[鸣州]《枫桥夜泊》文术,有多厉害。
“哗——”
上千文人如潮水般退散,碰撞声此起彼伏。
转眼间,大堂中央已腾出方圆百十丈的空地。
王渊面色凝重如铁,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他缓缓解下腰间举人文剑,剑锋一挑,周身已有淡淡才气流转!
“请江生赐教!”
他声音微颤,既含敬畏,又藏战意。
江行舟广袖一展,一卷泛着青光的《枫桥夜泊》首本鸣州文宝自袖中滑出。
才气灌注的刹那,整座明伦堂骤然一静——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行舟吟道。
七字文术,如惊雷炸响!
寻常文人需一字一顿、耗时七息方能诵完的诗句——恐怕尚未念完,已经被对面举子当场斩杀。
在他口中竟如江河奔涌般一气呵成!
江行舟乃是江阴县的童生案首,修行过《急就章》疾书术。
这正是《急就章》疾书术的玄妙——“一瞬十字”的极致速度,让文术释放快若闪电!
[月落]!
“轰!”
天地失色!
整座明伦堂仿佛被拽入永夜,所有烛火瞬间熄灭。
堂外明明艳阳高照,堂内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黑暗中,唯有江行舟手中的鸣州文宝泛着幽幽青光,如一轮被囚禁的冷月。
[乌啼]!
“呱——”
一声穿云裂石的啼鸣震彻九霄,穹顶骤然破开烈焰漩涡。
但见一头三足金乌振翅俯冲,翼展丈长的赤金羽翼掀起焚天火浪,整座明伦堂一片赤亮!
“呔!”
王渊须发倒竖,举人剑迸发刺目寒芒。
剑锋所指之处——
“斩!”
一道匹练般的浩然剑气冲天而起,所过之处火浪两分,竟是要将这才气所化的妖禽,当空绞杀!
“轰——”
金乌振翅长啸,离火如瀑!
那赤金羽翼每一次扇动,便掀起焚天火浪。
王渊的浩然剑气竟被灼得滋滋作响,剑气青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这位身经百战的举人,额头不由沁出冷汗——这妖禽的离火,竟带着上古凶煞之气!
更可怕的是,随着“[霜满天]”三字字诀文术落下,整座明伦堂瞬间凝结出三寸寒霜。
王渊的锦袍眨眼覆上冰甲,举人剑的剑穗竟冻成冰棱。
冰火交攻之下,王渊面色煞白。
左半身如坠玄冰,右半身似入熔炉,护体才气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江枫渔火对愁眠!”
江行舟清朗的吟诵声刚落——
“呼啦!”
虚空中骤然凝出一叶扁舟,蓑衣渔夫执灯而立。
那盏看似昏黄的渔火轻轻一晃,一粒火星飞溅,竟化作燎原烈焰倾泻而下!
“不好!”
王渊举人剑嗡嗡震颤,剑身已现裂痕。
堂堂举人竟被这渔火压得连连后退,举子袍下摆“嗤”地燃起青烟。
更可怕的是,那火光中竟带着蚀骨愁绪,令他心神几欲失守。
“谢兄!陆兄!助我!”
王渊嘶声求援时,喉间已尝到血腥味。
金陵谢氏、陆氏两位举人同时变色。
一人挥毫泼墨,凝出文气屏障。
一人祭出一方砚台文宝,抵挡渔火。
三位举人合力,竟才堪堪抵住这记秀才文术!
“轰——!”
渔火烈焰与文气屏障相撞,炸开漫天流火。
陆举人祭出的砚台文宝,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才气喷在砚台。
“谢兄王兄撑住!
我等不可坐以待败,需反攻方有胜算!”
陆举人青筋暴起,指尖一挥,一道剑芒飞射而出,直奔江行舟。
“姑苏城外寒山寺——”
江行舟语落刹那,天地骤变!
“轰!”
一座才气所化的千年古刹,从他周围拔地而起,青砖黛瓦间隐现梵文流转。
那斑驳山门上“寒山寺”三字突然大放光明,竟在空中凝成天龙八部护法虚影。
“铛——!”
陆举人的飞剑轰在结界上,反震之力竟让飞剑裂开蛛网纹。
更可怕的是,每一道撞击都引发梵唱回响,震得三位举人耳鼻渗血。
王渊打出的飞剑更是被金光弹回,剑刃上赫然多了个米粒大的缺口——
这寒山寺结界,带着佛门金刚不坏真意!
“咔嚓!”
王渊手中那柄铭刻着“文心剑胆”的举人佩剑骤然崩裂,剑刃碎片如凋零的秋叶般簌簌坠落。
他踉跄后退三步,束发玉冠“啪”地裂成两半,青丝披散间,一缕刺目的鲜血自额角蜿蜒而下。
王渊瞳孔骤缩,露出绝望。
攻,攻不进!
守,守不住!
三名举人,竟然近不了秀才之身?!
“[夜半钟声——到客船!]”
江行舟唇齿轻启,一句诗吟,如寒刃出鞘。
霎时,
天地一暗,万籁俱寂。
“咚——!”
寒山寺的古钟骤然震响,钟声如怒潮狂涌,刹那间席卷整座明伦堂!
那三位举人本欲猛攻,此刻却如遭雷殛,身形剧颤,神魂震荡!
钟声浩荡,如天威临世。
几人紫府翻腾,七魄欲散,竟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便轰然倒地,昏死过去!
江行舟负手而立,眸光微敛,最后一瞬收束才气,未下狠手。
——否则,这一声钟响,便不只是震的晕厥过去,而是当场……魂飞魄散!
明伦堂内,死寂如渊。
上千举人、秀才,望而生畏,此刻竟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纵使身处在对决战场之外,那浩荡钟声的余威仍如怒涛拍岸,震得众人神魂摇曳,冷汗浸透衣背,头晕目眩。
而战场内,直面钟声的三位举人,更是如遭天罚,被当场震晕,轰然倒地!
“这……便是【鸣州】级文术的威能?”
有人颤声低语,嗓音干涩。
“以一敌三,以秀才之身镇压举人……这江南第一秀才江行舟,战力如此可怕?!”
“[鸣州]文章,竟如此恐怖!”
堂内,众举人望向那道负手而立的少年身影,目光中已不仅仅是敬畏,而是——恐惧!
(本章完)
第132章 贡院,终将破茧的刀光!
第132章 贡院,终将破茧的刀光!
学政杜景琛见状,先是一怔,随即摇头苦笑。
江行舟的文章解构之法看似简单,仅用“月落乌啼”四字,可以将此意境解构出[月落]、[乌啼]、[月落乌啼]这三道阴阳生克,相辅相成的文术。
看似简单,
可你真若是去学此法,
却发现,用其它文字,来设计一道同样的诗词文术,竟难如登天!
他心头闪过“星沉鹤唳、潮生龙吟、燃蝶梦..”等,意境皆要比“月落乌啼”低几个层级几乎找不到类似的其它字句,可以超越“月落乌啼”这四字的意境。
纵然写成诗词文章,也未必能[出县、叩镇]。
归根结底,还是《枫桥夜泊》这篇文章美妙,意境高明,才至[鸣州]。
“罢了!行舟,莫要再为难他们了!”
杜景琛抚须长叹,眼中却掠过一丝激赏。
“老夫原以为你身为秀才,讲解文术必是浅显易懂
谁曾想,你这一套‘三步解构'之法,竟比老夫钻研数十年文术的心得还要深邃,以至于秀才举人皆感晦涩难明!”
杜景琛袍袖一振,转身面对众学子,道:“文章之道,首在自然。
尔等心之所至,灵感勃发,笔随意走便是!
至于文章文术能发挥多少威力.看天意吧!
若诸位在动笔之前,先钻研其文字内在文术阴阳相克、文理相生.怕是连个‘之乎者也'都不敢下笔了!”
他大手一挥:“这等文术解构之法,还是留给翰林院那些老学究去琢磨!”
“是!学生谨遵教诲!”
满堂举子、秀才们如蒙大赦,拭着冷汗连连称是。
杜景琛瞥了眼昏迷的三人,淡淡道:“抬王渊他们回府休养,三日之后自会醒转。”
——只是这三人醒来后,怕是要做上好几日的“钟声噩梦”,闻钟声而颤抖。
乌衣巷。
王氏府邸。
烛影摇红,檀香氤氲。
王肃与谢玉衡两位翰林老祖负手而立,面色沉凝如铁。
榻上三名举人昏厥不醒,面色惨白,气息紊乱,正是金陵十二家年轻一辈的举人佼佼者,王渊等人。
“江南贡院演武.他们三人联手,竟敌不过江行舟一个秀才?”
王肃脸色阴沉,指节发白,青玉扳指在掌心咯吱作响。
王墨青垂首禀报:“堂兄本欲借演武之机,试探那江行舟的虚实,为日后行动做准备。.却不想.江行舟手持鸣州文宝《枫桥夜泊》,实在是太厉害!”
——这场试探,反倒让金陵十二家王、谢、陆再次折了颜面!
烛火“啪”地爆开一朵灯。
王肃与谢玉衡相对而坐,陷入沉思,茶盏中的龙井早已凉透。
“谢微雨与王宛,皆是金陵十二门阀的大家闺秀,掌上明珠。”
谢玉衡忽然冷笑,端起茶盏,青瓷茶盖在盏沿刮出刺耳声响,“江南道多少世家子弟踏破门槛,竟被个寒门竖子给婉拒.!”话尾化作一声不满的冷哼。
王肃指节轻叩案几,眼底寒光微闪。
“原本想着,既然软的不成,金陵十二门阀自有千百种手段让他低头。”
他嗓音低沉,指尖缓缓划过茶盏边缘,“若他仍不识抬举……便索性——”
话未说尽,却比刀锋更冷。
王肃眉头紧锁,指间茶盏已凉,却仍攥得死紧:“可如今,他入了江南贡院,成了学台杜景琛的助教。”
“杜景琛……”
王肃低低咀嚼着这三个字,仿佛咬着一块江南道无可撼动的坚冰。
没人敢去硬碰这块坚冰!
更棘手的是——江行舟手握[鸣州]文宝,寻常三名举人联手竟都奈何他不得!
软的,他不吃;
硬的,他竟已无惧!
“晚了。”
王肃突然长叹,“此子如今有鸣州文宝傍身,更得杜景琛青眼诸般手段,皆是无效!
再想动他,已是——难如登天!”
铜漏滴答声中,
两位权倾江南的翰林老祖,此刻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那袭青衫,分明只是孤身一人,却如一座磐石,巍然不动,横亘在他们面前!
“时机如指间流沙”
王肃凝视着铜漏中坠下的砂砾,声音沉得发冷,“两月过后,秋闱将至,若再容他夺得举人解元.
小三元及第,江南道第一举人。
从此,我江南道,谁人能奈何的了他?”
王肃仿佛已看见那袭青衫,高居榜首的模样——到那时,金陵十二家门阀视若掌中物的举人解元,也将拱手相让。
还有,【江南四大才子】封号在内,诸多重大利益,皆要被其夺去。
——此子,已成金陵十二家门阀的心腹大患!
王肃与谢玉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凝重。
江南贡院,暮色渐沉。
课后散学的庭院格外寂静,青灰色的院墙在暮色中渐渐隐去轮廓。
学政杜景琛大人负手而行,宽大的儒袍被风轻轻掀起一角。
江行舟落后半步,手中还捧着一册待整理的课业。
“周敦实老大人举荐信中,谈及金陵十二家的诗会之事。
你让十二门阀子弟在满城文人面前颜面尽失,金陵门阀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王渊等举人,便是有意试探。”
杜景琛忽然驻足,目光如炬。
他并未阻止,也是想看看江行舟的文术实力——结果,让他甚为满意。
“学生明白。”
江行舟脚步一顿。
暮色中,江行舟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淡然,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杜景琛倒是颇为赞赏江行舟这宠辱不惊的神情,忽然话锋一转:“可知当今圣上为何厌恶门阀世家?”
他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锋,在渐浓的夜色中格外明亮。
江行舟沉默片刻。
他不知,学政大人对门阀世家究竟是什么态度。
不过,
既然学政明知此事,却依然留他在江南贡院做助教,想来杜大人应该对金陵门阀关系并不好。
“学生浅见.”
江行舟略一斟酌,拱手道:“门阀世家只顾一姓之私,党同伐异,排挤贤能,却将社稷安危置之度外。
这般蛀空社稷的蠹虫,君王自然厌恶之!”
话未说完,
杜景琛突然大笑,眼中精光一闪:“这江南贡院诸生,敢如此直言门阀之弊的,恐怕也就你江行舟了!”
他抬手指向贡院外,
乌衣巷的连绵屋舍在暮霭中如蛰伏的巨兽,
朱门高墙森然矗立,檐角飞翘如利爪,似要将整座金陵城攫入掌中。
声音陡然转冷:“这金陵城内——朱门连着朱门,高墙挨着高墙。
金陵十二家门阀中人,何曾讲过是非对错?
门阀以姻亲故旧为纽带,视朝堂为私产。
结党营私时如饿虎扑食,国难当头却作壁上观。
金陵王谢,将江南道的举人解元,乃至朝廷三省六部的郎官,视为自己囊中之物。
谁敢阻其仕途,断其利禄,必是不死不休!”
江行舟朝江南贡院外望去,秦淮河对岸的乌衣巷在暮色中愈发阴森,飞檐斗拱如獠牙交错,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可无奈的是”
杜景琛沉声道,“大周圣朝十道,三百六十府一千五百县,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哪一处不是门阀世家的天下?
朝中五成官员,俱是大小门阀子弟;另三成虽非嫡系,却与各家联姻结盟,盘根错节。
算下来,门阀独占七成之重。”
杜景琛冷笑,“剩余两成.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勋贵集团。真正寒门出身的不足十一!
陛下虽然不喜门阀,朝廷却也无人可用,不得不用门阀世家子弟!.甚至被迫用勋贵、外戚,去打压门阀!”
杜景琛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远处渐渐隐没的夕阳。
他想到什么,忽然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深意:“那你可知老夫,为何不惜得罪金陵门阀,也要将你留在贡院?
以你寒门出身,家世清白,与世家毫无勾连.若你能摘得江南道解元,金銮殿上,金銮殿上面圣时——”他突然压低声音,字字如钉,“必得圣上荣眷!”
暮色中的贡院忽然变得格外寂静,连风声都凝滞了。
江行舟看见学台大人眼中跳动的光芒,像是烛火映在剑刃上的冷光。
“陛下需要一把寒门淬炼的利刃,来劈开这盘根错节的门阀世家,压制他们的气焰!
你以寒门士子之身,步入朝廷,进入陛下视野!
你越是得罪门阀,圣眷就越重!.你若在门阀面前畏惧退避,那便注定,不得陛下重用。”
杜景琛转身时,官靴碾碎了一片枯叶,笑了笑,“所以,你根本无需在意江南道的金陵十二家!
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想要什么文章,只管写便是了!
得罪,便得罪了!
不只是陛下,老夫这等这些京派流官,也是深受本地门阀掣肘。
你在这江南道,纵然惹下天大祸事,本学台亦会为你撑腰!
刺史大人也会默默的支持你。
他在江南道受这些门阀的气,可也是不小。把金陵门阀压下去,他这刺史才能政令通畅。
你的诗词文章,若是扫了金陵门阀子弟的颜面,他只会高兴,不会责备。”
江行舟忽然发现,学台大人含笑的眸子里,竟映着跳动光芒。
似乎,
在暗示什么?
“既是如此,那学生明白!”
江行舟忽然展颜一笑,那笑意如寒潭映月,清冷中透着锋芒。
此刻,
他想起周敦颐老大人的一句话——江南道十分权势,三分在金陵门阀,三分在刺史韦观澜,三分在学政杜景琛。
刺史韦观澜和学政杜景琛,皆与金陵十二门阀不睦。
这两位大人想要政绩,要治理江南道,偏偏金陵门阀并不配合,反而诸多掣肘。
刺史和学台大人只要意见一致,便是六分权势,足以压制金陵门阀。
既然如此,他就不用太多顾忌了。
他并不介意,自己成为刀——有用的才是刀,没用那是废铁。
进士也好,翰林学士也罢,在一府一城或为棋手,在大周圣朝则依然是棋子。
唯有成为殿阁大学士、大儒、圣人,才有资格逐步晋升整个大周圣朝棋局的棋手,成为天下执棋之人。
江行舟抬眸望向远处乌衣巷的灯火,从今日起,在这金陵城的棋局,该换个下法了。
金陵十二家若是不死心,别怪他不客气了!
江行舟向学台大人告辞,回到江南贡院的宿舍时,暮色已深。
单间虽简陋,却胜在清净。
木床、书案、一盏油灯,四壁萧然,唯有窗棂外一株老梅探进枝桠,在月光下投下疏影。
比起金陵城那些雕梁画栋的客栈,这里反倒更合他心意——赴金陵赶考,寒窗苦读,本就不该贪图安逸。
“江贤弟,若有事,唤我赵峦便是!”
隔壁宿舍传来爽朗招呼,江行舟微笑应下。
这些举子待他热络,并非虚情——再过两月秋闱,以他江州府案首的才名,最差也是个举人功名。
而若发挥如常解元之位,定然是要争的。
考中之后,他们便是江南贡院的同窗!
江行舟指尖轻抚手中一摞泛黄的《阴符经》,嘴角微扬。
油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长忽短。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江行舟研开新墨,笔锋在砚台边轻轻一刮——
“沙”
细微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将文虫蜉蝣放在案几处。
他铺开宣纸,每日惯例抄录一个时辰的文章。忽然想起白日杜学台眼中那簇跳动的火焰。
“寒门之刃!?”
江行舟轻笑。
说实话,他不敢在秦淮诗会上写嘲讽诗,也确实是怕将金陵十二家骂的太惨,气急败坏之下,群起而攻之。
他双拳难敌四手,还真是惹不起这群江南道的顶级门阀。
但如果学台大人和刺史大人都不介意,甚至乐见其成,那他便无需在乎门阀了。
“《阴符经》——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他笔走龙蛇间,墨溅在纸上,晕开如黑夜般深邃。
这《阴符经》乃道家圣典,并非大周科举典籍,通常只有进士、翰林学士会去研究领悟,是翰林院学士必修的文术。
江行舟读书不挑,手头有什么书便读什么书。
学台大人每月仅开三五堂经义课,每每引得满堂举子屏息。江行舟垂手侍立在侧,时而添茶研墨,助其讲学。
他除了跟随学台打杂之外,
余下的辰光,他便蛰伏在这方寸斗室内读书,抄撰各色典籍文章。
所学驳杂,什么《春秋》微言大义、《公羊传》大一统、《周礼》六官之职,朱笔批注密密麻麻如蛛网覆茧。
当最后一缕夕照褪去藏书阁的窗棂,江行舟指间的狼毫仍在暗处游走。
案头堆积的不仅是《周礼》六官图谱,更有从江南贡院图书馆内借来的兵家秘卷、医家秘要。
若是其他举人看到,必会震惊失色——纵然是进士,恐怕也未必会读如此多博杂的典籍。
那些交织的朱墨批注,宛如一张蛛网,而蛰伏其中的是终将破茧的刀光。
——
(本章完)
第133章 圣旨!【江南四大才子】封号公布!
第133章 圣旨!【江南四大才子】封号公布!
金陵。
暮色沉沉,
江南道刺史府邸的檐角挑着半轮冷月。
韦观澜端坐案前批着文书,朱笔悬而未落,烛火映得他眉间沟壑更深三分。
长史崔翰捧着卷宗立在左侧,
司马杜尚军按刀侍立,甲胄在灯下泛着幽光。
主簿王芩的算珠声时断时续,似在算今岁江南十府的钱粮帐薄。
兵曹周阿水腰间横刀的皮鞘已磨出毛边——这位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将,指节始终扣在刀镡上。
“大人.常州太守李守义、江州太守薛崇虎、湖州府太守徐长仁等人,再次联名上书。
询问大人,何时调集江南十府兵马,围剿太湖妖庭?
虽然之前常州李守义、江州周山长率军与太湖妖庭一战,将其压制在太湖内。
但太湖周围各县渔民,畏惧湖中妖兵,无法入太湖捕鱼,生活困顿!周边农夫,往来楼船、商旅,不敢靠近太湖。
已经严重影响周边数府百姓生计!”
录事参军谢孤白忽然轻咳一声,将誊录的一份文书递上。
烛影摇红,映得案前文书上的朱批如血。
“唉!”
刺史韦观澜看着文书,轻叹,陷入沉默。
录事参军谢孤白递上的这份江南道十府太守联名奏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
常州李守义、江州薛崇虎、湖州徐长仁……这些江南各府太守的名字,每一个都像是一道催命符。
——太湖妖庭未灭,民不聊生!
太湖渔民不敢下湖,商旅绕道而行,农夫惶惶终日。若再不出兵,江南数府百姓生计,怕是要彻底断送。
如此下去,一年内江南各府糜烂,钱粮税赋都会下降不少,让各府太守们心焦如焚。
这会极大影响他们今岁朝廷政绩考核,更影响他们日后的仕途!
可……
这是他不愿出兵?
大周朝廷圣旨,不知何故,迟迟未有回复。
如何动兵?
韦观澜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沉沉。
他不是不想出兵,而是——不敢擅动啊!
江南道,乃是大周圣朝的钱税、粮、绸、盐重地!
大周朝廷对江南道兵权的掌控极为严苛,若无圣旨调令,擅自集结江南道十府兵马,便是谋逆之罪!
更何况……
他缓缓抬眸,扫过堂下众人。
长史崔翰垂首不语,司马杜尚军眉头紧锁,兵曹周阿水指节捏得发白,主簿王芩的算珠早已停歇。
——这些人里,又有几个靠得住?
朝廷长达数月的沉默,是否另有深意?
良久,韦观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雷:
“令各府太守——守好本府城池,不得擅动!”
“加强太湖沿岸各县巡防,凡妖兵出没,离开太湖,即刻由本府守军、衙役进行剿杀!”
“至于江南道大军……再等一月。”
“若圣旨仍无音讯……”
他目光一厉,指尖重重一敲,“本官亲自向朝廷上书请罪,出兵讨太湖妖庭!”
——再等一月之后,若朝廷仍无回应,那便是逼他……不得不擅动出兵剿灭太湖妖庭!
否则干等下去,江南道十府的钱粮恐怕锐减一两成,政绩在大周圣朝十道之中居末。
他这江南刺史的仕途,恐怕也到此为止!想回京升迁,恐怕是妄想。
众佐官闻言,彼此相视,面面错愕。
满堂寂静,连烛火都凝滞不动。
堂内的更漏一滴,一滴,“滴答”似刀锋刮骨。
再等一月?
一月之后,若朝廷仍无回音,刺史韦观澜真要擅调江南道十府兵马?
长史崔翰眼帘微垂,指尖在袖中无声摩挲着一份信笺——那是一月前,在朝中的“旧故”递来的信函,暗示朝廷不愿轻易调动刀兵。
司马杜尚军面色沉冷,拇指无意识地抵着刀镡,仿佛随时准备出鞘。
兵曹参军周阿水忽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大人,末将麾下儿郎,早已磨刀霍霍!”
主簿王芩沉默无声,只有手中算珠“啪”地一响,似是无意,又似惊心。
录事参军谢孤白轻轻合上手中文书,低声道:“若大人执意如此。下官……这先行各府行军拟令。”
——除了兵曹参军周阿水颇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心思之外,其余虽无人反对,却也无人真正应和。
韦观澜目光如渊,缓缓扫过堂内众人神色,心中冷笑。
好,很好。
——这金陵城的水,比太湖还深!
更漏再滴。
夜,更沉了。
忽闻府外马蹄声碎,
“兵部八百里加急!——江南道刺史韦观澜接旨!”
一名绯衣信使疾趋而入,袍角犹带姑苏烟水,额前汗渍未干。
双手高擎黄绢圣旨,那泥金云纹在暮色中灼灼生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江南道刺史韦观澜,统楼船千艘,十府之兵,会猎太湖。
妖庭敖戾,窃据太湖水府,僭越称王。限期三月,夷其妖庭!碎其金丹,悬首金陵城门!”
“臣,领旨!”
韦观澜双手接过圣旨,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终于等到了!
数月煎熬,朝廷的旨意终究还是来了。
有此圣旨,他便可以调集江南道兵马,出兵太湖。
他缓缓起身,手持黄绢圣旨,目光扫过江南道刺史府邸堂下众官,眉宇间的沉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锋芒。
“圣旨已到!传令!
江南道十府,集结十万兵马,整军待发!
各府水军楼船,十日之内集结于金陵水寨。弓弩、火油、破妖符箓,尽数备齐!
不日——兵发太湖,斩妖除逆!”
他目光一冷,声如铁石:“此战,必诛敖戾!”
——妖王敖戾,盘踞太湖数月,开府立庭,祸乱江南各府,如今,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堂下众官神色各异,欲言又止,但此刻朝廷圣旨已到,无人敢怠慢,纷纷肃然拱手。
“遵命!”
兵曹周阿水咧嘴一笑,眼中杀意沸腾:“末将这就去点齐十万兵马!”
司马杜尚军沉声道:“末将亲自督军,确保楼船无碍。”
长史崔翰微微颔首,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那份圣旨,随即垂眸,掩去眼底的深意。
录事参军谢孤白执笔疾书,迅速拟写调兵文书,朱砂印记重重落下,似血染战书。
江南道的十府兵锋,终于要调动了!
韦观澜负手而立,望向窗外。
“王主簿,即刻备齐十万大军所需粮秣、饷银,楼船戈甲悉数检修,不得有误。”
韦观澜回头,吩咐主薄道。
“大人.”
王芩喉结艰难滚动,袖中账簿被攥出深深皱褶,青白指节几乎要刺破绢帛。
堂上烛火忽明忽暗。
冷汗顺着王芩的鬓角滑落,在青石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堂内死寂。
韦观澜目光一沉,声音如铁:“王主簿,本官的话,你没听清?”
他的目光如刃,死死钉在王芩脸上。
堂内空气骤然凝滞。
王芩额头渗出冷汗,终于“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
“禀大人,十万水师日耗粟米八千石,饷银万两,耗费巨糜!
府库钱粮,恐承担不起十万大军开拔之用!
仅够五万大军半年之需。”
他声音陡然低了下去,猛地以额触地:“太湖妖庭不过一万余妖众!
不若,我军出动五万水军雄师?足以灭之!”
主薄王芩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兵曹周阿水霍然起身,案几被他一掌拍得震颤不止,厉声喝道:
“放屁!江南道十府鱼米之乡,无灾无祸,钱粮充盈,怎会连十万大军的粮饷都凑不齐?!”
王芩面如死灰,牙关紧咬,颤巍巍地从袖中抽出一册账簿,双手高举过头,嗓音嘶哑:
“大人……请过目……”
韦观澜一把夺过,指尖翻动间,眼底寒芒渐盛。
——粮仓账面存粮,军饷银库,皆不足十万大军用度。楼船修缮款项拖欠,半数战船朽烂不堪!
“砰——!”
账簿被狠狠掷地,纸页四散飞溅,如雪片般飘落。
韦观澜眸中杀意骤现,声音低沉如雷:
“百年前,江南道刺史调十府十万精兵,调动千艘楼船、出三万铁甲,沉湖血战,斩太湖妖庭十万水妖!”
他猛然逼近王芩,一字一顿,如刀锋剜心:
“当年江南道财力,尚且能供十万大军征伐!
如今太平百年,无灾无祸,江南富庶更胜往昔——
老夫刚上任,你便告诉老夫,府库钱粮不够十万大军开拔?!
你——给本官一个解释!”
王芩整个人几乎贴伏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砖石,声音细若游丝:
“这……下官……下官不敢妄言……”
“不敢?”
韦观澜冷笑一声,右手骤然一抬——
“铮——!”
腰间佩剑出鞘半寸,寒光如霜,映照在王芩惨白的脸上,将他惊惧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
“误我军情,本官斩了你!
现在,可敢了吗?”
王芩浑身剧烈一颤,终于崩溃般嘶声喊道:
“大人明鉴!江南虽富庶,可这些年的钱粮……根本未曾入府库啊!”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颤抖却字字如刀:
“百年前的金陵城,尚有百万户纳税钱粮!
可如今纳税之户……不足五十万户!
苏州天授三年实缴粮十五万石,扬州税银四十万两……杭州、常州、湖州,皆不足原先半数!
江南税赋,三成入国库,三成养官吏士卒,剩下的才入库房……哪里还有富余供十万大军开拔?!”
韦观澜眸光一沉,声音如冰:
“那些纳税之户,哪里去了?”
王芩惨笑一声,嗓音沙哑:
“百年来,大小门阀吞并近半灵田、商户,百姓沦为佃户……门阀世家自有隐匿之法,所缴钱粮寥寥无几!
江南府库钱粮,每况愈下!”
他不愿说,因为他就是金陵王氏门阀旁支。
江南钱粮的去向,他自然门清。
可是,十万大军调度,钱粮耗费巨糜,江南府库缺钱缺粮,此事他想瞒也瞒不住。
堂内死寂,唯有烛火摇曳,映照出满堂官员苍白的脸色。
韦观澜缓缓闭目,眼前一暗,身躯微晃,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早知金陵十二门阀兼并田产,却未曾想——竟已到了动摇国本,将江南道府库蛀空的地步!
“大人,不若先调五万水师,前往太湖围剿?”
周阿水抱拳进言,青铜甲叶随动作铮然作响。
“大人,万万不可!
三月前谍报,太湖妖庭妖兵不过万余。而今——太湖沿岸已立起十二座招妖幡,不停招募妖兵,恐已超过二三万妖兵之数!”
杜尚军疾步上前,铁靴踏碎一地灯影:
“众水妖擅水战。
我军久疏战阵,以五万之兵强攻末将恐怕,我军折损过半,甚至落败!
非十万大军,不可出兵!”
堂外骤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韦观澜指尖轻叩檀木案几,沉闷的叩击声在议事厅内回荡。
“出兵一事暂缓,先筹措十万大军粮饷!”
他忽然抬眸,有了决断,眼中精光乍现,拍案而起:“传令!”
声若龙吟震得梁尘簌簌而落,
“即日起——江南道一城十府,开征剿妖特别税,筹齐军饷!”
他负手,冷笑一声。
“来人,给我在金陵城,多景楼上,安排《春江宴》!
请金陵十二家门阀,江南大小世家、望族赴宴!”
金陵十二门阀,短短百年吞了如此巨财,吃的满肚肥肠也该出出血了。
金陵城。
七月。
刺史府衙内,军报文书堆迭如山,兵甲碰撞声日夜不绝。
刺史府灯火通明,官吏奔走如梭,算珠噼啪作响,各府各县铜钱粮秣催缴之中,流水般汇入军库。
而十里秦淮,依旧笙歌不歇。
画舫凌波,金粉楼台间,才子佳人执扇笑谈,对岸的水军军寨操练的喊杀声,竟成了他们助兴的鼓点。
《江南雅集》七月新刊上市那日,秦淮河畔的大小书坊刚卸下门板,便被蜂拥而至的文人墨客围得水泄不通。
“别抢,给我留三册《江南雅集》!”
“加价二成,先卖与我!”
不过片刻,万册新刊,竟然一扫而空。
书社举人秀才们连夜赶工抄录,墨香弥漫,众人揉着酸胀的手腕苦笑:“这哪是卖书?分明是抢银子!”
街头巷尾,抢到《江南雅集》新刊的士子们顾不得体面,三五成群围在茶肆檐下,急不可耐地翻开书页。
“快看!江公子又有四篇新作!”一名青衫书生拍案惊呼,“算上此前十篇,已是十四篇达府以上锦绣文章!“
”三篇鸣州,十一篇达府.“
身旁同伴倒吸一口凉气,“金陵谢氏门阀子弟——谢栖鹤,如今累积三年,也不过三篇达府、十二篇出县、五篇叩镇。
这江公子,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人叹为观止!”
“依我看江公子这十四篇文章,这会应该稳获今岁的[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
布衣举子压低声音,“这‘江南四大才子'的排位,今日怕是要换人了。
原本,顾雍、谢栖鹤、王墨青、陆靖岳,他们这四位最热门的江南四大才子人选,恐怕要被挤下一个来。”
忽然,人群最后方传来一声惊愕的抽气。
所有人循声望去——
“快看《江南雅集》的末页,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名单已经公布了!”
那位举人手中的书刊最后一页,赫然印着朱红大印。
江南文坛泰斗周敦实的亲笔题字,如惊雷炸响——【天授十五年——江南四大才子】封号名单:
【江行舟:江南第一才子!
——诗赋:尤擅诗词文章,辞藻华美而意境深远,所有文章皆被《江南》收录,传颂江南。
——周敦实评价:文采风流,才思敏捷,虽出身寒微,然胸有丘壑,笔下千钧。
谢栖鹤,江南第二才子!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行文稳健,逻辑严密,尤擅政论,琴艺超绝,山水画意境深远。
——周敦实评价:“世家风骨,文气内敛,虽稍逊锋芒,然底蕴深厚,当为江南儒林表率。”
顾雍,江南第三才子!
——尤擅四六骈俪,辞藻华丽,曾作《望江赋》,被誉为“江南第一骈文”。
——周敦实评价:“文采斐然,风雅绝伦,然稍欠锋芒,若能更进一层,当可争锋榜首。”
王墨青,江南第四才子!
——尤擅五言律诗,善弈棋,曾与国手对弈,胜负参半;精通茶道。
——周敦实评价:“才情横溢,风流倜傥,然稍欠沉稳,若能潜心治学,当可更进一步。”】
秦淮河畔。
明月楼。
二楼雅间,青瓷茶盏轰然坠地,碎瓷四溅。
只见几位锦衣公子面色铁青——正是原先“江南四大才子”呼声最高的顾、谢、王、陆四家子弟。
陆靖岳死死攥着《江南雅集》,指节发白,面色一片惨然。
“好一个江行舟”
他喉间挤出嘶哑的低笑,“两月前还是金陵无名之辈,如今一夜之间,竟敢夺我江南四大才子封号!”
这本该是他的封号,一直视为囊中之物!
临窗的紫檀案几旁,其余三人面色阴沉如铁。
谢栖鹤指尖摩挲着书页上“江南第一才子”的朱批,忽然冷笑:“周敦实,他这是故意——要捧江行舟!.
但凡他愿意将江行舟的文章押后两个月刊载,也可以避开今岁的江南才子封号。
三年之后,再给江行舟加封江南四大才子名号也不迟。
可他偏偏不愿等这三年!”
“砰!”
王墨青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泼洒而出,在雪浪笺上洇开一片狰狞的乌黑:“哼!
谢栖鹤的江南第一才子之位,也被他给抢夺!
我等众人,在四大才子中的排序,竟皆掉落一位!
金陵门阀,竟被他一介寒生,生生压下一头!”
楼下传来士子们兴奋的议论声:“江公子这首《一剪梅·月满西楼》,怕是火遍江南,能争今年词魁.”
王墨青有些喘不过气来,猛地推开雕窗棂。
七月骄阳倾泻而入,照得他腰间玉佩刺目生辉。
河面画舫上,歌姬们皆在唱江行舟的《菩萨蛮·咏足》、《一剪梅·月满西楼》、《常记溪亭日暮》、《望海潮,东南形胜》等新词。
(本章完)
第134章 多景楼台《春江宴》!
第134章 多景楼台《春江宴》!
金陵。
明月楼。
雕朱栏外,秦淮河上画舫流光,丝竹声隐约飘来。
二楼雅间内,觥筹交错,酒香氤氲。
江行舟一袭青衫,被韩玉圭、曹安、薛氏兄弟等,数十位江州同窗故友围在中央,众人举杯相贺,笑声朗朗。
“江兄此番荣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当浮三大白!
据我所知,我们江州府近五十年来,未曾有人得此封号了!”
曹安满面红光,将酒盏重重一碰。
“侥幸!”
江行舟摇头轻笑,眼角却掩不住意气风发的神采。
若非江南书社的周敦实老翰林愿意提携,他也无法得此殊荣。
酒至微醺,江行舟正欲扬手唤小二结账,却见明月楼大掌柜已领着四名伙计疾步而来。
那掌柜约莫知天命之年,身着云纹锦缎长衫,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叮咚作响,此刻却将身子躬成满月,一张圆脸笑得褶子都挤作一团。
“给江公子见礼了!”
未等江行舟回应,掌柜已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咱们金陵府自诞生江南四大才子,就有不成文的规矩。
江南四大才子这等文坛魁首,但凡在酒楼、茶肆、画舫、歌台这些雅处,一应酒水茶点皆是分文不取!
若是携了亲朋故旧宴饮,其他宾客的账目统统按七折算!”
他搓着手,腰弯得更低,满脸堆笑。
这“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可不是虚名。
在江南士林中的声望如春江潮水,号召力极强。
但凡他们驻足之处,必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争相前往。
金陵城的商贾们早把这笔账算得门清。
且不说四大才子自带的人气能让酒楼座无虚席,
若是众士子们在酒楼吟诗,兴致勃发,当场写下一二篇[达府、鸣州]级的墨宝,更是发了!
酒楼必定抄录一份,以精美卷轴将诗词文章裱在墙壁、梁柱最显眼处,恨不得将自己招牌都更名!
从此,此处成为文人墨客必游的盛景。
江行舟在秦淮画舫诗会,所著的四篇鸣州级诗词文章,如今皆已被抄录,裱成丈二金屏,引得多少文人掷金求观。
日日皆有书生排队,学子们争相设宴。
掌柜偷眼瞧着江行舟的神色,心里已拨起算盘,今日若能留下半阙新词,明日就能让楼前多挂一块“江南第一才子江郎题笔”的金字招牌。
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又热切了三分。
“竟有这等好事?”
陆鸣手中折扇“唰”地收起,眼睛瞪得溜圆,这可省了近小半的钱。
“这江南才子的名号,倒比想象中更实惠些!”
薛家兄弟对视一眼,突然拍案大笑:“妙极!往后咱们去秦淮河画舫听曲,定要拉着江兄同往!”
“正是!”
韩玉圭促狭地眨眨眼,“这‘江南才子'的金字招牌,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窗外,烈阳正悬在秦淮河上,将粼粼波光映照得如同碎金。
众人正谈笑风生之际,忽听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名身着皂衣的府衙差役班头匆匆上楼,目光一扫,便朝江行舟快步走来,抱拳行礼道:“江公子,可算寻着您了!”
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封烫金请帖,道:“刺史韦大人今晚在金陵城,多景楼设宴,邀一众江南名流,特意叮嘱务必请江南四大才子.尤其是江公子,赏光赴宴。”
江行舟微微一怔,接过请帖,指尖触及那烫金纹路,竟觉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刺史乃江南道封疆大吏,所设之宴,非权贵豪绅、文坛泰斗不得入席。
如今竟亲自遣人送来请帖,足见礼遇之重。
他略一沉吟,便拱手还礼,温声道:“烦请回禀韦大人,学生定当准时赴宴,不敢怠慢。”
“是!”
差役躬身应下,又行一礼,方才匆匆退去。
江州众士子闻言皆惊,面面相觑道:“此乃何等盛宴?”
“刺史大人设宴,规格之高,岂是我等寻常秀才可赴.江兄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方得此殊荣。”
曹安笑道。
江行舟淡然一笑:“诸位稍安,待我赴宴归来,自有分晓。”
暮色渐染,华灯初上。
江行舟踏着落日余晖,行至金陵城外最负盛名的多景楼。
楼前车马如龙,锦缎华盖的轿辇排成长列,骏马嘶鸣间,尽是权贵豪绅的身影——金陵十二门阀的家主、苏州盐商巨贾、各府世家的家主,乃至掌管漕运、锦帛的各府专员,皆纷至沓来。
“张兄台!久违了!”
“王兄!翰林院一别,多年不见,越发精神了!”
楼前宾客寒暄之声不绝,衣香鬓影间,尽是江南最显赫的人物。
江行舟手持金帖,拾级而上,踏入多景楼。
此楼临江而筑,飞檐翘角间尽揽江天一色。
凭栏远眺,暮霭沉沉,江水如练,远处渔火点点,与天际晚霞交映,更显金陵盛景。
他循席入座,抬眼便见江南书社的周敦实老翰林已在席间。
周老虽年逾甲,却精神矍铄,一袭青衫儒雅如旧,此刻正含笑望来。
江行舟略整衣袖,拱手一礼:“周老大人安好。”
周敦实捋须而笑,抬手示意:“江郎不必多礼,快请入座!今日高朋满座,老夫正好为你引荐几位大人。”
江行舟微微欠身,向四周几位进士拱手致意。
放眼望去,席间尽是朱紫贵人——青袍举人、绯袍进士,更有数位身着翰林院服的学士,端坐其间。
谈笑间皆是鸿士之气,举手投足尽显庙堂气象。
江行舟一袭略显素淡的秀才青衿,在多景楼宴席,显然属于极罕见的少数。
仅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中的江行舟、谢栖鹤、王墨青,这三位秀才,有资格赴宴,踏上多景楼。
另外一位四大才子顾雍,乃是举人文位。
席间低语不绝,众门阀家主们交头接耳,却皆面露困惑。
“此番宴席,竟将江南道数百门阀、世家尽数邀至!数十年以来,未曾有这般阵仗.”
“韦大人此举,究竟所为何事?”
有盐商以袖掩口,与身旁世家族长私语;
门阀家主执扇轻摇,目光频频望向主座;
各府漕运使更是神色凝重,暗自揣度。
众人环视四周,见满座朱紫,却无一人知晓此番盛宴的真正用意。
众家主们不由若有所思——能让江南道封疆大吏如此兴师动众,只怕绝非寻常聚宴这般简单。
宾客渐至,满座生辉。
忽闻,多景楼大厅外,金锣三响,侍者高声唱道:“江南道刺史韦大人、学政杜大人到——”
但见,两队衙役执戟开道。
韦观澜一袭紫袍玉带,面容肃穆如古松临崖;
杜景琛青衫博带,眉目间却隐现锋芒。
二人步履生风,身后十余名府衙要员亦步亦趋,端的是威仪赫赫。
“参见刺史大人!学政大人!”
满座衣冠闻声而起,数百朱紫贵人齐整躬身。
锦袍翻浪间,环佩叮当作响。
江行舟随众行礼,余光瞥见学政杜大人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了他一眼。
两位大员径自登临主座,侍者连忙奉上茶茗,摆于金丝楠木案几上。
“诸君,坐!”
韦观澜广袖轻拂,满堂肃立者这才纷纷落座。
此刻楼外暮云低垂,恰有一缕夕照穿透雕窗,将主座映得金光粲然。
韦观澜缓缓起身,紫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微微闪烁。
他目光扫过满座宾客,沉声道:“诸位。”
这一声唤得满堂寂然。
连侍者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今日召集江南道诸位贤达,实有一桩军国要事相商。”
他眉间沟壑更深,手指摩挲着腰间玉带,“想必诸位皆知——那妖庭敖戾盘踞太湖水府,麾下数万妖兵横行无忌。”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窸窣之声。
“沿岸百姓不敢耕种,渔户闭网,商旅断绝。各府太守联名血书,已堆满本官案头。”
韦观澜声音渐沉,“本官请奏朝廷,决定亲率十万大军,征讨太湖妖庭!”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在多景楼雕梁画栋间久久回荡。
韦观澜话音方落,满座骤然沸腾。
“大人英明!早该除此妖患!”
一位锦袍玉带的进士豪绅猛然拍案而起,杯中酒液溅在绣金袖口也浑然不觉。
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数月前,我三艘货船沉于太湖附近,三千担文粟米尽喂鱼虾!”
席间顿时哗然。
“何止商路!”
另一位白发老翁进士,颤巍巍拄杖起身,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将檀木杖捏碎,“老夫在嘉兴县的三千亩良田,颗粒无收,都是那些妖孽作祟!”
“杀!该杀!”
怒喝声此起彼伏。
江行舟冷眼旁观,见那些平素矜持的门阀世家家主们此刻个个面目狰狞。
鎏金烛台上,烛火被众人杀气激得忽明忽暗。
韦观澜抬手虚按,待声浪稍平,沉声道:“本刺史欲兴兵讨伐!但是奈何十万大军出动,耗费巨糜,江南道府库粮饷不足。
本次宴会,望各位门阀家主,捐献十万大军出征所需军饷、粮草,略出绵薄之力——毕竟,剿灭太湖妖庭,这对各位都有利!”
瞬息之间,满座门阀豪绅家主,鸦雀无声。
楼台窗外暮色,将厅内众人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
“啊?”
“这!”
满座门阀世家家主,脸上激昂的怒色尚未褪尽,却已凝固成尴尬的沉默。
这场春江宴,竟是要他们出粮饷?
韦观澜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堂,
方才痛陈妖患的豪商此刻死死盯着酒盏,仿佛那青瓷中藏着救命稻草;
白发老翁愕然,拐杖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众世家豪绅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金陵十二家。
金陵十二家锦衣华服的老者们如泥塑木雕,却是看向实力最雄厚的王谢门阀两位家主——翰林学士王肃、翰林学士谢玉衡。
素袍玉冠的王肃垂眉低目,一袭玄衣的谢玉衡沉默不语。
他们二人不说话,金陵十二家不会表态。
金陵十二家不带头,其他江南十府豪绅更不会出头。
谢氏门阀家主谢玉衡指尖一顿,青玉杯沿泛起一圈涟漪。
他抬眸时,眼底似有寒星闪烁:“刺史大人,剿妖乃朝廷军务,理当由户部拨饷,或者江南府库拨付钱粮。
而不是苛捐杂税,给大周百姓增加负担!
若论摊派
我等小家小业,如何供养得起十万大军?!”
韦观澜闻言,不由嘴角冷笑。
大周朝廷户部拨粮饷?
朝廷每年从江南道抽走大量粮食粮饷,以弥补塞北道边疆战事。
难道朝廷还能从塞北,再把调集的钱粮返还给江南道不成?
想想也不可能!
至于江南道府库,也不知被哪里来的硕鼠吃了个精光。江南道的粮饷去哪里了,在座的金陵十二门阀比他更门清!
否则,他今晚找江南道众门阀来做什么?
“江南府库缺粮饷,而诸位家业也负担不了太多。”
此时,却听江南道学政杜景琛忽然抚掌而笑,袖中玉牌叮当作响:“老夫倒有个两全之策,不让诸位为难——”
他指尖轻点席间,
“不如以文位定例。
由文位最低的秀才带头捐银。
秀才若每捐银一两,举人五倍,进士十倍。
这不过分吧?”
此言一出,
满座紧绷的肩颈骤然一松。
五倍于秀才?这确实不过分!
席上数百位家主不由齐刷刷望向江行舟、谢栖鹤、王墨青这三位仅有的秀才——寒门秀才江行舟青衫单薄,谢氏公子栖鹤正把玩着鎏金酒盏,王墨青则垂眸盯着案上《春江宴》的烫金请帖。
三人案前皆只摆着清茶,在一众琼浆玉液中格外扎眼。
“学政大人主意甚妙!”
“便按此来为军饷募捐!”
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江行舟寒门士子,纵然手头有钱,也难免寒门小气的毛病,捐献银两必定不多。
再怎么捐,他也不可能比在座的众门阀世家有钱粮。
而谢栖鹤和王墨青二人,出身金陵王谢门阀,他们心中有数,定然也不会捐太多!
谢栖鹤与王墨青目光一触即分,彼此眼底皆映出对方微蹙的眉头。
厅内烛火忽明忽暗,照得谢栖鹤腰间羊脂玉佩泛起幽光。
今晚不出钱是不行!
眼看,就快秋闱!
他们可不敢此时在刺史大人、学政大人眼前,留下一个刻薄小气、不顾大局的印象——否则,举人文位还想不想要了?
但是,也不能出的太多。
金陵十二家恐怕要大出血了,回去定然遭到祖父严厉叱责!
他指尖轻叩案几,忽而展颜一笑:“江兄乃‘江南四大才子'魁首,不若由江兄先行?”
话音未落,王墨青已执壶斟茶,青瓷盏推至江行舟案前,满脸笑容:“谢兄此言大善。江兄捐多少钱粮,我二人必当追随。”
满座骤然一静。
众人闻言,心头不由暗赞!
好算计!
好一招以退为进!
寒门学子,纵然手头有少许银两,也不多。纵使倾其所有,于金陵门阀子弟,不过九牛一毛。
他们出资跟江行舟齐平,这样旁人对他们二人,也无可指责。
这般既全了体面,又堵了悠悠众口。
“咚!”
江行舟茶盏落案,惊碎一室算计。
茶汤晃动的涟漪里,倒映着十二张紫檀案几上未动的珍馐。
堂中灯火,照亮他清癯面庞上一闪而逝的冷笑。
江行舟沉吟,从衣袖中掏了掏,却是脸色露出赧颜之色,起身朝学政杜景琛一躬。
“学台大人!
说来惭愧,学生自少寄居薛府,靠薛府接济,未曾外出谋食钱财浅薄,并无收入,平日求学购买各色典籍,开销又大。
囊中所剩不过四五十两银子,还是从江州来金陵前,薛夫人所赠学资.有些拿不出手!”
顿时,满厅众门阀豪绅们哄笑,心中彻底放松下来。
江行舟会没钱?
他们才不信!
随便一笔润笔之费,替别人润一润文章,那也是可观之数。
但是,这位江州府的寒门士子果然还是小气,连几十两银子都不愿拿出来。
纵然捐个数十两,他们也只需再添五倍、十倍之数便可。
他们也算对学台大人,对刺史大人有个交代了!
(本章完)
第135章 《乌衣巷》!鸣州夺运诗!捐此篇可
第135章 《乌衣巷》!鸣州夺运诗!捐此篇可好?
多景楼。
江行舟指尖微颤,从袖中取出半旧的青布囊袋,神情十分为难。
“哗啦——”
四五十两碎银倾在案上,在满座金玉器皿间显得格外寒酸。
他垂眸盯着那些散碎银两,仿佛在数着平日求学销的铜钱,数着书院窗纸补了又补的破洞。
多景楼外,江风吹着画舫琉璃瓦。
楼内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粉壁上,俊秀如竹。似乎陷入了为难之中,犹豫着不知该捐多少为好。
不过,江行舟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他已经明了,今日这场《春江宴》,刺史韦观澜和学政杜景琛,宴请整个江南道门阀世家!
分明是两位大人一起设下此局,要在这座多景楼的雕梁画栋间,逼迫江南道一城十府,以金陵十二家为首的众门阀出钱粮,来供养那即将出征的十万大军!
学政杜景琛大人“点名”从秀才开始募捐,分明是让他这“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带头捐银,就是这场宴请大戏的开头。
——这场戏码,他早已看透七分。
刺史大人要的是江南门阀世族的钱粮,学政大人要的是协助刺史办成此事,以全仕林清誉!
不过,唯一无法猜测的是,学政杜景琛大人希望他做到什么程度——要募捐多少钱粮,才够十万大军出征之需?
江行舟余光瞥见,谢栖鹤悄悄松开的拳头,袖中露出一迭银票——这些金陵门阀子弟,此刻都屏息等着他这个寒门士子先落子,方好择机而动。
“江兄,可是银两不便?”
谢栖鹤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弯如新月的笑眼:
“何须作难?
我等皆知,你乃江州寒门,学业负担又重,身无余财。
便是只捐个十两八两,难道还有人笑话你不成?”
谢栖鹤玉扇一收,腰间蹀躞带金扣叮当作响,“江兄若是捐五十两,我即刻捐一千两纹银。”他笑吟吟望向满座朱紫,“就当是我替你出一半,各捐五百两白银了。”
满座朱紫权贵屏息凝神,看向江行舟如何答复?
江行舟并未立即作答,目光转向端坐高位的学政杜大人。
学政大人至今未给他明言,但终归还是要给他一个暗示,或者是一个态度——需要多少银子,他才好办事!
只见学政杜景琛轻抚三缕长须,眸中精光微闪,沉吟道:“江生清贫自守,若要捐纳大笔银钱,未免强人所难。
然则”
话音稍顿,“老夫素知你文采斐然,所作《陋室铭》、《月满西楼》、《朱门宴》等,皆是[达府、鸣州]以上。”
杜景琛环视众人,忽而抚掌笑道:“不若作一篇诗词文章,代替捐银?
以文章的首本文宝,在本宴席当场竞拍,价高者得!
今日在座,皆是江南道的名流,最有权势财力的门阀、世家家主,必定对此大感兴趣。
你也能筹措一笔不菲的捐银?
江生意下如何?”
江行舟不由心头明了,眸光骤亮,衣袖无风自动,恍然朝杜景琛郑重作揖:“多谢大人提醒,学生愚钝,竟忘了还有此法。
文章首本文宝价值不菲!
学生愿捐献[鸣州]文章一篇,将其首本文宝拍卖。
但求筹措些银两,为江南道十万大军出征太湖,略尽学生的绵力。”
江行舟话音方落,
刹那间,多景楼内一片沸腾,满座朱紫骤然骚动。
“鸣州首本文宝?!”
“江生之作,必是奇珍!”
——哗!
数十位门阀家主神情大震,霍然起身,茶盏碰撞之声此起彼伏。
一双双炙热的眼睛,如饿狼盯住猎物般,死死锁在江行舟身上。
文道文宝,价高者得!
谢栖鹤与王墨青二人闻言,瞳孔骤然紧缩,连呼吸都为之凝滞。
——鸣州级首本文宝!?
——竟要拿出来拍卖!?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撼之色。
要知道,这等层次的文宝,足以撑起一座府级家族!
江行舟不过一介秀才,手持《枫桥夜泊》这等[鸣州]文宝,便能在江南贡院以一敌三,将王渊等三名举人杀得当场昏厥!
若此宝落在举人、进士手中,威能更将暴涨!
倘若他们二人能得此级别文宝……
谢栖鹤指节发白,死死攥紧袖口。
王墨青喉结滚动,眼中闪过一抹炽热。
——若有此物,他们甚至能脱离金陵王谢,自立门户,成为小宗,开枝散叶!
这,可是无数门阀世家求而不得的至宝!
当然,强取豪夺绝无可能。
所有[出县]以上的文章,皆在文庙留有备案,首本文宝的归属清清楚楚。
除非主人自愿转让,否则旁人即便夺走,也无法催动其中文术。
谁敢强抢?
若有人胆敢行此下作之事,只需请动文庙圣裁,轻则废去文位,重则满门流放!
但公开拍卖却是合规之举。
只需在交易之后,于当地文庙登记备案,首本文宝的归属权便可正式移交。届时,新主人自可催动文宝文术威能,再无阻碍!
这一刻,谢栖鹤与王墨青的心跳陡然加速,燃起一丝炽热——若能在竞拍中,夺得此宝,何愁前程?
然而,目光扫过四周,谢栖鹤与王墨青的脸色瞬间黯淡。
——多景楼内,数百门阀、世家家主济济一堂,清一色的举人、进士,甚至翰林学士,个个目光如炬,摩拳擦掌。
这等炽烈的争夺,岂是他们区区两个秀才能插手的?
在这群狼环伺的春江宴上,他们连竞价的资格都没有。
财力、权势、人脉……他们样样不如人。
二人相视苦笑,他们两位秀才,这场鸣州文宝的竞拍,终究只能作壁上观。
“好!好!好!”
一位身着锦缎的豪绅猛地拍案而起,胡须微颤,高声道:“江贤侄!你若真肯割爱一件鸣州首本文宝,老夫愿倾尽家财,也要将此文宝收入囊中!”
江南道,多少家族,想要求购一件[达府]首本文宝而不得!
更何况,还是一篇[鸣州]首本文宝?
数十位江南豪族家主纷纷起身,有的急召侍从捧来装满银票的木匣,有的直接命人从金陵城搬运整箱现银,更有甚者已开始低声与身旁管事商议,调动钱庄的存银。
——竞拍[鸣州]级首本文宝,即便是金陵十二家这等顶级门阀,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一件鸣州文宝收入囊中,足以让一方豪强的底蕴暴涨,甚至跻身一府世家之列!
楼内气氛骤然紧绷,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江行舟。
“江公子,请!”
早已有衙役将一套笔墨纸砚,恭敬的摆放在江行舟的身前案几。
那卷尚未展开的宣纸,仿佛那里藏着一座金山。
众人环视之下。
笔锋悬于纸上,江行舟眸光微沉。
他寻思着,自己该写一篇怎样的诗词文章?
一篇寻常的鸣州之作,固然能换回一笔巨额的银两。
可这笔银两,对要刺史韦观澜率军出征的十万大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刺史大人和学政大人设此春江宴,邀尽江南十府大小门阀世家赴宴,真正的目的——岂是为了让他一个秀才,写一篇文章筹粮?
只有逼迫在座的数百位门阀世家,都老老实实捐出大笔粮饷,才是刺史大人真正的意图。
这场《春江宴》邀请了数百位门阀世家,关键在金陵十二家。
而金陵十二家之首——便是王谢,这江南道两大最强势的门阀。
众门阀都在观望他们两家的捐银态度。
只有逼迫金陵王谢两大门阀低头,其它门阀世家才会跟着低头。
江行舟眼角余光扫过翰林学士王肃和谢玉衡——两位翰林学士,此刻代表着,正是江南最煊赫的两大世家门楣。
满堂豪绅看似争先恐后,实则都在暗中窥探王谢两家的态度。
若不能先破此局,纵有他一篇鸣州,亦难动这群江南门阀分毫!
笔尖墨汁渐凝。
江行舟忽的抬眼,望向楼外烟波浩渺的春江。
——今日这文章,不仅要鸣州,更要.诛心!
诛江南道十二门阀之首——金陵王谢两大门阀之心!
江行舟嘴角微扬,笔走龙蛇,才气青芒吞吐——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乌衣巷口夕阳斜。]
一息!
首句刚落,墨迹未干。
围观众人,已是哗然错愕!
诗句题目,竟是“乌衣巷”?!
——江南人尽皆知,那可是金陵王谢,两大门阀世代盘踞的祖地!
难道,江行舟这篇诗词《乌衣巷》.专门为金陵王谢而作?献给两大门阀?
这叫他们其余门阀世家,如何竞拍?
众人面面相觑。
不对!
王肃看到乌衣巷三字,面色骤变,心头顿时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江行舟可不仅仅擅长写达府、鸣州诗词文章,
他还会写嘲讽诗词!
这题目《乌衣巷》,已经是指名道姓——
万一这是一首嘲讽诗词,那可大事不妙!
他猛地拍案而起:“且慢——!”
正待要阻止江行舟落笔,
然而为时已晚。
江行舟腕底龙蛇翻涌,青芒吞吐,第二句狂草如刀劈斧斫,墨迹竟透纸而出——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轰——!”
整张宣纸骤然迸发刺目紫光,一道丈许粗的紫气光柱冲破多景楼穹顶,直贯九霄!
紫气上百里!
光柱中,乌衣巷的朱门高阁虚影浮现。
只见一只只由紫色气运凝成的飞燕,接连不断地从王谢府邸的雕梁画栋间的燕巢,振翅而出。
“噗!噗!噗!”
气运飞燕穿透虚影,化作漫天紫星洒向人间。
每一道流光,都精准落向,江南道寻常百姓的茅檐草舍下,重新筑飞燕之巢。
一篇鸣州首本文宝现世——那宣纸在紫气中渐渐玉化,边缘泛起金属般的冷光。
学政杜景琛错愕。
刺史韦观澜手中茶盏“咔嚓”,峥鸣。
遥远处,传来金陵文庙“咚咚咚咚咚——!”的钟鸣之声。
诗成,
[鸣州]——!
整座多景楼仿佛被天雷劈中,数百位大小门阀世家家主,瞬间——死寂。
方才还争相竞价、声嘶力竭的门阀家主、豪绅们,此刻如被掐住咽喉,一个个面色青白地跌坐回席。
有人死死攥住桌角,指节发白;
有人低头盯着茶盏,仿佛那浑浊的茶汤里藏着珍宝;
更有人偷眼去瞥王谢两家的席位,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谁敢买?
这篇《乌衣巷》,字字诛心,句句剜骨!
若此刻出价,岂非当众打王谢世家的脸?
翰林学士王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着案上《乌衣巷》文章,指尖不住颤抖。
此篇一出,文章即刻载入金陵文庙。
想要抹去,已经绝无可能!
王肃气的说不出话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分明感觉到,金陵王氏祠堂供奉的族运玉璧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更多的裂纹!
翰林学士谢玉衡愕然,脸色刷的一片煞白,身躯微微摇晃一下,重新挺直了胸膛。
同为江南四大才子的谢栖鹤,惊骇欲绝的望着江行舟的笔下,案上茶盏“啪”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了满身犹不自知。
江行舟!
他,他怎么敢?
这哪里是诗?
分明是一柄斩向金陵城千年门阀的利剑——昔日煊赫的王谢堂燕,终将沦落寻常百姓之家。
短短二十八字,写尽王谢这两大千年门阀世家,从兴盛走向衰落!
江行舟写完,也不看王谢两家无比难看脸色,搁笔抬眼,远方大江潮水拍岸之声隐隐传来,恰似此刻楼内暗涌的惊涛骇浪。
准确的说,这并非纯粹的嘲讽诗词,而是夺气运诗!
嘲讽诗,是贬义。
夺气运诗,并非单纯嘲讽,只是将王谢两大门阀的遮羞布给揭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让世人皆知,曾经的六朝望族,权倾朝野,文采风流,彪炳于史册,无比显赫的金陵王谢两家,早已经今非昔比只剩下一个空壳!彻底剥了王谢两大门阀,所剩不多的气运。
多景楼内,
死一般的沉默!
没人敢出声。
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连江风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夺运诗.”
有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满座权贵面色惨白,目光在江行舟与韦观澜、杜景琛两位大人之间来回游移。
江行舟动笔写这篇文章,是在杜景琛大人的“指意”下写的,用来给朝廷大军捐粮饷。
若无杜景琛与学政的授意,他区区秀才,怎敢以一篇夺运文章,斩王谢两大门阀的气运?
刺史韦观澜与学政杜景琛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撼。
他们确实暗示授意,江行舟写一篇嘲讽文章,压一压江南门阀的嚣张气焰,逼他们乖乖交出钱粮。
可谁能想到——
江行舟一篇《乌衣巷》,竟一剑斩断了王谢两家的气运根基!
杜景琛指尖微颤,官袍下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他望向韦观澜,对方同样面色凝重。
——效果,未免太好了!
好到令他们也触目惊心!
只是,打压江南道门阀已经是他们二人的共识。
如今,江南道府库日渐空虚,税赋锐减过半。
若再放任门阀兼并田产、垄断商路,百年之后,只怕江南再无百姓立锥之地!
朝廷也别想从这群犹如饕餮的江南道门阀世家的手中,收到多少粮饷税银。
杜景琛余光扫过满座面如土色的门阀、世家豪绅,又瞥向王谢两家铁青的脸。
江行舟这一剑,太狠!
狠到连他们这两位“幕后推手”,此刻都不得不保持沉默。
韦观澜缓缓端起茶盏,借衣袖遮掩,向杜景琛递去一个眼神——
静观其变。
他们二人再等等,看看金陵十二家门阀,江南道数百位门阀究竟是激愤而起,群起攻讦江行舟。
还是被打压臣服,默默接受这份屈辱。
楼外暮鼓沉沉,恰似此刻暗流汹涌的朝堂博弈。
王氏门阀家主,翰林学士王肃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高台。
却见学政杜景琛大人正慢条斯理地抿着茶,似在欣赏这首诗篇。
——默认,便是纵容!
江行舟负手而立,衣袍无风自动。
他抬眸望向乌衣巷方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诸位大人.”
他声音清朗,字字如刀,“谁要竞价,买下此篇[鸣州]首本文宝?”
这一问,问的是文价,更是站队!
“江行舟!”
“你!”
谢栖鹤和王墨青这两家王谢子弟,气愤的霍然起身,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可当他们触及学政大人杜景琛,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竟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秋闱!
他们颓然落座,不敢再吭声。
若是阻挠这场文宝拍卖,阻挠这场十万大军的粮饷募捐——秋闱之日,学台杜景琛大人定然给他们二人判“黜落”。
甚至在考卷上,留下一句【罔顾大局】的恶评,科举仕途尽毁!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余晖掠过《乌衣巷》的墨迹,那“飞入寻常百姓家”七字,竟隐隐泛起血色.
众门阀家主们不约而同望向高台——刺史韦观澜大人,学政杜景琛大人,高高在座。
江南道最有权柄的两位大人,力保江行舟,无人敢动他分毫!
而江行舟所作《乌衣巷》诗篇,将江南道金陵十二家门阀之首的王谢两家,逼到了墙角。
他们进退皆死局!
江行舟负手而立,衣袂在穿堂风中微微鼓荡。
他目光扫过满堂朱紫,忽然轻笑一声:“诸位,无人竞价?.罢了,若真是如此,我只能。”
这一声,如利刃划破锦缎。
“哼!”
金陵王氏门阀家主,翰林学士王肃怒极反笑,一拳砸在案几上,檀木桌面顿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全场——
倒要看看,谁敢接这烫手山芋!
江行舟,江州寒门,独身一人了无牵挂,又有江南道两位大人力保,又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为了夺取今岁江南道秋闱的举人解元,而无耻的谄媚两位大人。
待秋闱之后,江行舟夺了江南道举人解元,更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离开江南道,前往京城。
王谢两家暂时动他不得。
可其他门阀家业皆在江南道。
谁敢惹王谢?
厅内死寂如坟。
那篇鸣州级首本文宝,静静悬浮在一片紫气中,散发着诱人的光芒——若能得之,便可分润王谢两家残余百年气运!
可满座门阀权贵,无人敢动。
这不是文宝,是催命符!
谁若伸手,便是与金陵两大门阀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王肃冷笑一声,指尖在裂开的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的更鼓。
谢家席位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谢氏家主谢玉衡,捏碎了手中的玉杯。
满厅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本章完)
第136章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第136章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多景楼上,气氛凝滞如铁。
刺史韦观澜指节轻叩案几,眉头越锁越紧。
满座门阀,竟无一人敢出竞价!
那篇紫气缭绕的[鸣州]《乌衣巷》文宝悬在半空,仿佛一面照妖镜,将江南世家大族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江南道门阀真是铁板一块?!
——金陵十二家之首,王谢两家不点头,江南道数百大小门阀、世家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韦观澜与杜景琛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他们本想借江行舟之嘲讽文章,敲打江南门阀,逼其乖乖捐银。
可如今《乌衣巷》这等鸣州级文宝现世,竟都压不住王谢两家的气焰!
杜景琛指尖微颤,分明看见——
王氏家主王肃嘴角噙着冷笑,谢家众人面色如常。
这是无声的示威!
捐银一事,恐怕变得十分棘手。
韦观澜忽然重重放下茶盏。
清脆的碰撞声在大厅回荡,却像一记闷雷砸在众人心头。
软的威压不行,那就来硬的强行派捐!
——可,如此一来,江南道门阀定然心中不服,明里捐银,暗地里却要在漕运、税赋、劳役上处处作梗。
到那时.这强征的捐银,怕是要用江南道今后十年的政令不通来偿还。
翰林学士王肃眼中寒芒骤闪!
他缓缓起身,眸中仇恨的火焰盯着江行舟,紫袍玉带无风自动,一字一顿冷道:“江生,我金陵王谢,可曾冒犯得罪于你?
为何作此篇《乌衣巷》嘲讽诗,百般奚落我金陵王谢?”
声音不重,却似金铁交鸣,震得多景楼梁柱簌簌落尘。
江行舟负手而立,青衫翻卷如云,笑了笑。
“王大人此言差矣!
此乃‘劝进诗'!
遥想当年,
两晋南朝时,永嘉士族南迁,金陵王导、谢安执掌一朝军政大权击败敌国来袭大军,更有王羲之、谢道韫,盖世文采风流倜傥。
那时,天下士族,以王谢为首,无比崇敬。”
他忽地抬袖一指——
虚空中紫气翻涌,竟凝出两晋时王导执麈尾指点江山的幻象,谢安在淝水畔谈笑破敌的英姿。更有王羲之泼墨,谢道韫才情
话音未落,幻象骤变!
如今的王谢子弟,或醉卧金谷园,或争抢良田万顷。
那曾经在江南,擎天架海的家徽,竟成了丈量地契的印章!
“可叹,
‘当年王谢风流,今朝田舍郎耳!’
如今,王谢两家除了在江南道当‘田家翁’,占尽田产,吃百姓脂膏,还有什么大志向?
晚生不由心生感慨,真是令人欷歔!”
江行舟突然踏前一步,猛地转身,衣袂翻飞如战旗,脚下青砖“咔”地裂开蛛网纹。
紫气中的飞燕幻象轰然炸碎,化作漫天光雨洒向百姓茅舍。
“故而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诗篇!
晚生作此篇‘劝进诗’,激励金陵王谢两家子弟,不忘先祖风流,为国祚社稷而奋不顾身。
却不知,王肃大人对晚生此篇劝进诗,是如何评价?”
满座数百位门阀家主,神情骇然!
劝进诗?
江行舟真是巧舌如簧,竟然能这般,偷天换日?!
一篇“嘲讽诗”,把王谢两大门阀的遮羞布都给揭开,还愣是被他说成了“劝进诗”!
他指着王谢门阀的鼻子嘲讽,还要让王谢感谢他这篇“劝进诗”。
王肃被气的浑身发抖,袖中双手已捏得骨节发白,却见那悬空的《乌衣巷》文宝突然紫焰暴涨,虚影之中,竟将王家族徽灼出缕缕青烟.
评价?
此刻王肃被堵的哑口无言,喉间腥甜翻涌——对这“劝进诗”,他还能怎么评价?!
怎么评价,都是打他们王谢两大门阀的脸面!
“谢栖鹤兄,王墨青兄——二位与我皆是‘江南四大才子’,尔等以为此篇‘劝进诗’如何?”
江行舟袖袍一振,紫气文宝骤然分光化影,在王谢两家席前凝出两幅画卷——
左幅是宰相谢安执黑子决胜淝水,右幅是王导挥麈尾定鼎建康。
谢栖鹤手中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王墨青腰间玉佩无风自颤,在青砖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满座目光如刀,剐得两位秀才子弟面皮发烫,面红耳赤,不敢出声。
他们敢说什么?
说江行舟辱骂王谢门楣?
可诗句,金陵王谢衰落,难道不是铁铸的事实!
说王谢依旧跟以前一般显赫?
金陵十二家王谢两大门阀,如今虽是江南道一城十府屈指可数的门阀望族,绵延不绝。
但在如今大周圣朝的朝堂之上,三省六部主官要职,早无王谢子弟的身影。
那些引以为傲的“司郎”官职,在王谢先祖们执掌的举国军政大权面前,不过萤火之于皓月!
只怪他们自己不争气,
只是凭借祖上余荫,江南道王谢门阀的名望依旧在。
谢栖鹤猛地站起,欲争辩一二句,却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他看到,江行舟以首本文宝,幻化出的《世说新语》里“谢公与人围棋”的典故,心中顿生羞愧。
谢栖鹤无比自责,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一滴殷红坠落在青砖上,绽开刺目的。
王墨青喉结滚动,却连半句辩驳都挤不出——那篇《乌衣巷》字字如刀,将他引以为傲的世家尊严,剖得鲜血淋漓!
欲哭无泪。
文采不如人!
气魄不如人!
连祖宗的余荫气运,都守不住!
他们也想作一首嘲讽诗,反击回去,可是脑中空空不知该作何词!
被江行舟,当众摁在地上摩擦,还无法反抗!
满座寂静,唯有《乌衣巷》紫气文宝,在虚空中铮鸣,如燕啼,似剑吟。
江行舟负手而立,衣袂翻飞间,仿佛看到当年王谢子弟在乌衣巷口谈玄论道的盛景。
而眼前这两位——谢栖鹤、王墨青!
他们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谢栖鹤突然惨笑一声,袖中诗稿,簌簌而落。那是他苦吟半月的[出县]新作,此刻在《乌衣巷》的紫气映照下,竟如孩童涂鸦般可笑。
王墨青神色苍白,恰似王谢两家摇摇欲坠的门楣!
此刻,
楼内首本文宝的紫气未散,满座噤若寒蝉。
金陵十二家的其余陆氏、顾氏等等,
陆氏家主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茶水早已凉透;
顾氏子弟紧攥折扇,指节发白,却不敢展开那绘着自己[出县]诗词文章的扇面——
谁敢出声?
声援王谢两大门阀?
江行舟的文章,实在是太猛了!
一诗既出,如利剑悬顶!
动辄[达府、鸣州]之作,冲宵才气在多景楼梁柱间轰鸣,震得他们各家祖传的文宝都在匣中颤栗。
诗句之中的嘲讽之意味,火力十足!
江南道十府的文人,根本抵挡不住。
同为“江南四大才子”的谢栖鹤,神情颓然跌坐的身影,恰似一面照妖镜,映出所有江南道门阀世家子弟的心虚——
陆家诗会的佳作,此刻想来不过堆砌辞藻;
顾氏引以为傲的篇章,在江行舟这等雷霆笔力前,宛如儿戏!
他们也怕跳出来后,引火烧身,把江行舟的文章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稍有不慎,下一篇鸣州级嘲讽诗,就轮到他们。
谢玉衡面如死灰,王肃额头青筋暴起,但是两位门阀家主却仍死死咬牙,一言不发。
金陵王谢两家,宁可沉默忍受这篇《乌衣巷》的奇耻大辱,依然硬撑着,不愿意表态屈服。
道理很简单!
今日,若是江行舟一介秀才,一篇文章就把他们膝盖骨给打折了,跪在地上低头屈服,乖乖献出重金购买此篇首本文宝。
明日,等到刺史韦观澜亲自出手,他们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予取予夺!乖乖献出家族数以百万亩的田产、商户。
他们这群江南道数百座门阀、世家,还敢自称门阀,称霸江南道?
江南书社总编,翰林学士周敦实,抚须端坐,细细品味着这篇《乌衣巷》。
客观的评价,
江行舟在这篇《乌衣巷》中,并没有骂人,也谈不上嘲讽。
而是怜悯!
这首诗句里,流淌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叹息王谢两族的辉煌,早已随乌衣巷口的夕阳一同沉落。
可正是这份怜悯,比任何辱骂,都更锋利。
王谢族人读罢,只觉喉间如堵寒冰。
他们曾是金陵的主宰,如今却成了诗中一抹褪色的夕阳剪影,供后世唏嘘。
此诗《乌衣巷》一旦传遍天下,世人皆知——
大周圣朝全天下人皆知,金陵的乌衣巷仍在,可江南金陵两大望族.已如残阳散尽,再无余晖。
多景楼内,落针可闻。
厅内再次陷入持久的沉默。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沉默不言的王谢众人铁青的面色,嘴角微扬,心头冷笑。
紫气翻涌,《乌衣巷》文宝悬于半空,燕影盘旋,字字如刀。
——此诗在此,气运飞燕亦在此。
——若王谢两家愿出重金,购回此劝进诗文宝,供奉祖祠,或可挽回几分气运。
捐银三五十万两,助刺史大人征讨太湖妖庭,也算为江南百姓尽一份力。
可惜——
看来如今的王谢子弟,连这点气节都没了!
金陵王谢祖宗王导、谢安的风骨,他们接不住!
自己好言相劝,这金陵王谢两大门阀,却还是硬挺着,不肯出钱。
江行舟眼底寒芒一闪。
他心中,当然也明白这些金陵门阀在硬撑什么——今日若被他一介秀才,一篇文章逼得低头,明日刺史韦观澜挥刀时,他们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好得很!
江行舟冷笑。
这篇《乌衣巷》,骂的已经很轻,给金陵王谢留足了颜面!
既然他们死鸭子嘴硬,硬扛到底,也不愿意掏重金来竞拍首本文宝!
给脸不要脸?
那就别怪他再撕破他们一层遮羞布,来一篇更猛更狠的!
看你们还能硬挺到什么时候?
江行舟转身,朝学政大人微微拱手,声音清朗:
“既然诸位对《乌衣巷》不甚满意——
那便换一篇。
学政大人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满座哗然!
谢栖鹤、王墨青等众王谢子弟们,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浮现惊恐之色——
他竟还要再写?!
这《乌衣巷》已是锋芒毕露,若再来一篇……
王谢两家,还能剩几分颜面?!
“看来——”
这位江南学政抚须轻笑,眼底却寒芒乍现,“诸公对这首《乌衣巷》,似乎不甚尽兴?”
他转头看向江行舟,袖中官印隐隐泛起青光:
“江郎既有生妙笔,那便再赋新篇首本文宝!
总要写到
满座朱紫,尽折腰为止。”
“可!”
刺史韦观澜默然颔首,垂眸饮茶,盏中倒映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今日之宴,乃江南道头等军政大政——纵然威逼利诱,也要逼迫江南道数百门阀世家,吐出十万大军半年出征的粮饷,
此事不成,绝不散宴。
这点压力不够,那就再加压!
不压服江南门阀,他这个江南道刺史的仕途也到头了。
江行舟目光掠过席间,见刺史韦观澜神色沉凝,学政杜景琛指尖轻叩桌案,皆已许可。
尽折腰?!
那就不是要他们跪,而是打断江南门阀的脊梁骨!
江行舟不再迟疑,执笔蘸墨,狼毫饱饮浓墨,在案几上缓缓铺开一卷素白宣纸长卷——
“哗!”
满座哗然!
竟是要作长篇?
金陵十二家的家主们心头猛跳,眼神如惊鸟般彼此交掠。
有人喉结滚动,彼此示意:
不如……破财消灾?
他们咬咬牙,出个几千两,至多一万两银子竞拍《乌衣巷》,把这募捐的事情给混过去?!
王肃却骤然冷笑,眸光如刀,横扫众人——
跪?
今日若被一介秀才打折了江南门阀的膝盖,往后……他们就永远别想再站起来!无论如何,今夜的《春江宴》,必须硬撑过去。
谢玉衡沉默,似乎还在斟酌其中利弊。
众人呼吸一滞,终是无声垂首。
而江行舟的笔,已落了下去——
[《念奴娇·登多景楼》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江行舟笔走龙蛇,墨迹如刀。
满座文士皆屏息凝神。
这些举人、进士出身的江南才俊,精通诗词文章,如何看不出其中深意?
一看江行舟的这篇词。
题目“多景楼“三字入眼,众人心头便是一紧——又是江南,金陵旧事!又是南朝遗恨!
——登多景楼眺望,百感交集,北伐抱负,无人理解!
长江“一水横陈,连岗三面”的山河险要,本可“争雄”中原的依仗,却被当作偏安一隅,割据江南的借口。
字里行间,分明是在暗示.当年王导、谢安?!
好在,
这三句写下来,倒也还算委婉。
虽有暗指,但没有指名道姓的痛骂。
众门阀家主的脸色,稍稍缓和。
唯有,
王肃指尖轻颤,茶盏中的倒影碎成涟漪。谢玉衡垂眸不语,唯有袖中玉扳指被捏得咯咯作响。
江行舟的矛头,依然对准了他们王谢两家!
江行舟笔锋一顿,忽而力透纸背——
陡然,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这一句,这一笔,犹如“轰然”一声惊雷!
击向江南门阀的脊梁骨!
江南门阀,不是要大族的颜面么!
金陵王谢,不是还挺直胸膛,不肯屈服么?!
看你们,能硬挺到何时?!
“嘶~!”
金陵十二家主看到此句,脸色瞬间惨白,倒吸一口冷气,惊得连连跌退数步。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这是痛骂——六朝灭国,皆因江南门阀为门户私计而误国,走向灭亡!
词句不能深思!
一旦深思,
六朝如此,
那么如今呢?
江南道.乃至大周圣朝,又是否会因他们门户私计,而重蹈六朝的覆辙?
——
(本章完)
第137章 因笑王谢诸人,也学英雄涕
第137章 [因笑王谢诸人,也学英雄涕!]
刺史韦观澜眼中精芒暴涨,猛地一拍桌案——
“好!”
这一声喝彩,几乎是从肺腑里炸出来的!
骂得痛快!
骂得酣畅淋漓!
江行舟这一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简直像一把刀,狠狠戳穿了江南门阀的脊梁骨!
把他这刺史心里的愤怒,全给骂出来了。
这群江南门阀眼里,自六朝以来,哪里有家国天下,黎民社稷?
有的,不过是“门户私计”而已!
百年之间,蚕食桑田,鲸吞商路,把江南最膏腴之地,尽数收入囊中。
堂堂江南道,本该富甲天下,可府库里的钱粮,竟连十万大军半年的军饷都凑不齐!
韦观澜胸口起伏,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
闻名不如亲见!
今日,他终于见识到了——
江行舟,这位江南第一才子,笔下锋芒,究竟是何等锐利!
一字一句,如刀如剑!
一句词,便让满座朱紫,尽皆失色!
他忍不住击节赞叹,心中只余四字——
叹为观止!
江行舟单手执盏,烈酒入喉,
笔锋未停!
狼毫挥洒间,青芒吞吐,一息之间,又是一句惊雷炸响——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
这一句,再无半分遮掩!
指名道姓,直斥金陵乌衣巷的王谢等诸人历代以来先辈,登高洒泪,故作忧国之态,学那英雄泪泣!
偏安一隅的懦夫,也配英雄涕泪?!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骂的何其凶狠!
金陵王谢两家的家主,王肃、谢玉衡二人如遭雷殛,眼前骤然一黑,喉间腥甜翻涌,身形踉跄间,几乎站立不住!
满座死寂,
被江行舟这凌厉的笔锋,深深震慑住!
唯闻墨香混着酒气,在厅堂内肆意弥漫。
而王谢两家的千百年清誉,此刻——
已被这一句词,钉在了耻辱柱上!
江行舟的笔锋愈发凌厉,墨色如血,字字千钧——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
——空守着这长江天险,却坐视中原沦陷!
——蛮妖两族铁蹄肆虐,腥膻弥漫,万里山河尽染腥膻血色!
[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
——真正的英雄,当如祖逖,中流击楫,誓师北伐!
——剑指中原,绝不回头!
[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更当效谢玄,少年意气,以寡敌众!
——淝水一战,破前秦苻坚百万雄师,何惧强贼?!
笔落——
整座楼阁震颤,文气冲霄!
词成,[鸣州]!
——满座士子,无不动容,神情震骇!
金陵王谢两大门阀家主,王肃、谢玉衡面如死灰,竟一言不发。
江行舟之笔,赞的谢玄这等少年英雄,骂的也是王谢两家蝇营狗苟之辈!
而刺史韦观澜却已热血沸腾,豪气蓬勃!
江行舟掷笔而立,眸光如剑——
六朝以来,
谁是英雄?立下不世功业!
谁是狗熊?只成门户私计!
岂非一目了然?
江行舟身前案几上,《念奴娇·登多景楼》的宣纸卷轴,骤然青光暴涨,才气如龙,直贯九霄!
刹那间——
天象骤变!
乌云翻涌,遮天蔽月,整座金陵城笼罩在沉沉黑幕之下!
“轰——!”
一道紫电惊雷,撕裂长空,如天罚般狠狠劈落!
正正砸在乌衣巷王谢两家的祖宅之上!
“咔嚓!”
楼阁崩塌,梁柱断裂,熊熊烈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天啊!王谢两家遭雷劈了!”
“这是天怒啊!”
秦淮河畔,百姓哗然,惊慌奔走,提桶取水救火。
而此刻——
多景楼台之上,江风盈楼。
江行舟负手而立,衣袂翻飞。遥望金陵城乌衣巷,眸光冷冽如霜。
他遥望乌衣巷方向,看着那滚滚浓烟,唇角微扬,眼中锋芒更盛。
天雷异象,不过是为这词中锋芒,再添三分天意!
王谢千百年门楣,今日——天不佑,词当诛!
“王大人、谢大人——”
他忽然转身,朝王肃、谢玉衡遥遥一指,笑意凛然:
“这是造了多少孽,竟惹得天怒人怨,遭此天谴?连老天都看不下去,降雷劈了乌衣巷?”
“噗——!”
王肃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指颤抖着指向江行舟,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分明是你那篇《念奴娇·登多景楼》,[鸣州]文章引动的天地异象,天雷轰击!
——如今竟颠倒黑白,反咬一口说王家谢家遭天谴?!
不过,王肃已经领教江行舟的文章和口舌厉害。
不敢与之争辩,以免越描越黑!
谢玉衡更是气得紧闭双眼,面色铁青,干脆充耳不闻。
他算是看透了——
江行舟这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夸谢玄的是他,骂王谢门阀的也是他,横竖好坏道理全让他占尽!
用王谢的先祖,来骂王谢的先祖。
辩?
怎么辩?!
再多说半句,只怕下一道天雷就要劈到自己头上!
江行舟见状,轻笑一声,袖袍一拂。
“两位大人无言以对?看来二位也知理亏。”
他抬眸望向楼阁江外,声音陡然转冷。
金陵十二家的顾、陆等家主面面相觑,眼中尽是骇然。
他们这辈子见过骂人的——
却没见过像江行舟这般骂人的!
寻常文人写诗嘲讽,好歹还讲究个“春秋笔法”,嘲讽之余留几分体面。
可这位倒好——
非但写出[鸣州]级的雄文,指着鼻子骂,
更是生怕世人不知他骂的是谁,
竟在词中明晃晃地烙下“王谢”二字!
这一记耳光抽得,
连让王谢两家狡辩“此词另有所指”的机会都不给!
“这哪里是写嘲讽诗.”
顾家主颤抖着嘴唇喃喃道:“分明是提着刀,往王谢门阀的心窝子里捅啊!”
陆家主面如死灰,望向那幅墨迹未干的词作——
那字字句句都像是烧红的烙铁,
此刻正“嗤啦”一声,
生生烙在了金陵门阀的脸面上挡不住,根本抵挡不住!
谁有这本事,写几篇[鸣州]嘲讽诗词文章,去跟江行舟对垒?
满座门阀,举人、进士,数百道目光齐刷刷望向江行舟,眼中尽是惊惧。
这小小秀才,文章怎就写的如此狠绝?!
他一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便将江南门阀,钉死在千古耻辱柱上!
他一句[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更是将王谢两家的祖祖辈辈,骂得体无完肤!
——偏安江南的窝囊废,也配学英雄涕泪?
——何等辛辣!何等诛心!
满座门阀权贵,如坐针毡。
学政杜景琛神情动容,眸光微闪,抚须而笑。
好!
好得很!
如果说,先前那篇《乌衣巷》,骂得终究不够狠。
字里行间,尚存三分怜悯,太过委婉。
给王谢留了情面,可他们却无动于衷,死扛到底!
而这篇《念奴娇·登多景楼》——
是踩着王谢的脸面,往死里骂!
是抽着金陵门阀的脊梁骨,往碎里打!
杜景琛甚至想不出,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文章,能比这一篇骂得更狠、更毒、更诛心!
他抬眸望向江行舟,眼中尽是激赏。
——此子,当真是要把这江南门阀的天,给捅个大窟窿出来!
骂的他们竟无一人,敢出声迎战!
“好文章!当真是好文章!”
杜景琛抚掌大笑,目光扫过满座门阀家主,见众人面色铁青,如丧考妣,整个大厅死寂无声。
他嘴角微扬,浑不在意这尴尬场面,朗声道:
“既然在座诸位无人竞拍——
那老夫便自掏腰包,出价三千两,买下这篇《念奴娇·登多景楼》的[鸣州]首本文宝!”
他环视众人,眼中精光闪烁:
“此等雄文,当悬于江南贡院明伦堂上,作为江南学士子入学贡院,必读之篇!
让后世江南学子都看看——
什么才是真正的鸣州级锦绣文章!
什么才是读书人的铮铮铁骨!”
话音未落,满座门阀家主,无不面色骇然,面面相觑,神色愈发难看,纷纷望向王谢两位家主。
杜景琛见状,不由抚须长笑,声震楼阁屋瓦。
“噗——”
王肃与谢玉衡闻言,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这篇[鸣州]级的嘲讽诗词,竟要挂在江南贡院的明伦堂?
还要作为江南士子必读教材?
杜景琛这是要整个江南道一城十府的学子,都来研习,这篇如何痛骂“金陵王谢[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惊怒和恐惧。
——若真如此,他们王谢两家还有何颜面在金陵立足?!
学政杜景琛这一手,分明是要逼他们出重金竞买!
要么,他们咬牙买下,将这篇诗文首本文宝,锁进乌衣巷的暗匣,永不见天日。
要么,就眼睁睁看着杜景琛将其高悬江南贡院,让天下人瞻仰这篇将王谢钉在耻辱柱上的旷世雄文!
王肃面色铁青,手指死死攥住扶手,青筋暴起。
谢玉衡则已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咬出了血痕。
满座宾客屏息凝神,只等看这金陵王谢两大门阀,是继续硬抗?还是跪下屈服?!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满座权贵,还在死扛,忽而轻叹一声:“学政大人,看来晚生才疏学浅,这两篇文章竟还不足以打动诸位。”
他佯装挽袖执笔,墨锋直指宣纸:“无妨——我再写新篇,直到诸位大人,看得上眼为止!……这次,写陆顾两家!”
“且慢!”
“我买!”
“五千两!我竞拍《乌衣巷》!”
满座门阀世家家主,闻言惊起,纷纷出声阻拦。
谁都看得出来,刺史和学政大人,是铁了心要逼他们出血!
达成此目的之前,这少年郎绝不会停笔!
顾氏家主冷汗涔涔——金陵王谢两大门阀家主,不肯服软。
若任由这少年继续写下去,那么这把火,定然要烧到他们身上。
下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必定是他们这些次流门阀世家!
他们可挡不住,江行舟的[鸣州]级文章口诛笔伐!
不如出钱消灾!
“一万两!我陆氏愿购此文!”
“我顾家,愿意出二万两!”
一时间叫价声此起彼伏。
这些平日锱铢必较的门阀豪族,此刻竟争相竞价——毕竟比起被写成千古骂名,些银子买个[鸣州]首本文宝,反倒成了划算买卖!
反正都是钱,为何不把这两篇鸣州首本文宝买回去?还免去自己挨一顿骂!
王肃与谢玉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江南众门阀世家已被这两篇鸣州雄文,吓破了胆,脊梁骨生生被打断!
“五万两!《乌衣巷》归我王氏所有!”
王肃咬牙拱手,指节捏得发白。
与其这两篇嘲讽诗,鸣州级首本文宝,落入其他人之手,威胁金陵王谢两家。
还不如,他们自己钱买下!
藏之于阁楼!
“十万两!谢氏求购《念奴娇·登多景楼》!”谢玉衡长揖及地,声音里带着颤。
杜景琛抚须大笑:“好!好!鸣州文宝,价高者得!.诸位谁还有更高价者?”
他眯眼望向这两位门阀家主——
昔日不可一世的金陵十二家之首,江南众门阀的魁首,王谢两家,此刻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至于这竞拍的价钱嘛.
自然要抬到刺史韦观澜大人满意为止!
多景楼上,数百门阀家主经过一番“龙争虎斗”,终于尘埃落定。
当最后一记槌音落下,满座朱紫尽皆失色——
《乌衣巷》鸣州首本文宝,二十五万两成交,由翰林学士王肃购得!
《念奴娇·登多景楼》鸣州首本文宝,更是拍出三十五万两的价格,由翰林学士谢玉衡购得!
这个价钱,对鸣州首本文宝来说,算是很低了!
毕竟,这是嘲讽王谢的诗词,真正想买下的,只是王谢两家!
“六十万两.!”
杜景琛指尖轻叩案几,看着满堂面如土色的门阀豪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笔供应十万大军出征的军饷,终究是从这群江南铁公鸡身上拔下来了。
江行舟拱手上前,将厚厚一迭银票,呈上:“刺史大人、学政大人,晚生愿将今夜拍卖所得六十万两,尽数捐入江南道府库,充作讨伐太湖妖庭的军资粮饷。”
江行舟此言一出,
在下首座位的谢栖鹤、王墨青,脸色一片煞白!
江行舟捐银票六十万两?
那么同样是秀才文位,“江南四大才子”的他们二人,又该捐多少?
他们虽是金陵王谢门阀子弟,可终究只是秀才,如果没有家族出银的话,恐怕把自己名下所有田产家底卖光,也难出这六十万两白银!
杜景琛抚掌大笑:“好!这才是我江南士子的风骨!”
他环视满座权贵,意味深长道:“江生区区一介秀才,尚能为江南道捐银六十万两。诸位举人、进士、翰林.想必不会连个秀才都不如吧?
不如,从王肃大人、谢玉衡大人,开始捐银?”
王肃喉头一甜,险些呕出血来。
六十万两买下两篇痛骂自己的文章,已是剜心之痛,如今竟还要再捐六十万两!
谢玉衡面如死灰,手中茶盏“啪”地碎了一地。
满座朱紫尽皆变色,却无人敢出一言。
“王氏.愿捐六十五万两。”
王肃声音嘶哑,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谢氏.捐七十万两。”
谢玉衡闭目长叹。
这笔银两,并不太多,倒也不至于让金陵王谢门阀有多大损伤。
可是,王谢门阀的心气,却是被打没了。彻底,向刺史韦观澜跪下!
“我姑苏王氏,愿捐粮食十万石!”
“我杭州沈氏,愿意捐锦帛三万匹,为将士们添新衣!”
“我常州李氏,愿意捐铁二十万斤,供军器监打造兵甲,为将士炼制戈戢、甲胄、箭矢!”
一时间,满座朱紫纷纷起身报捐。
既然连金陵王谢这样的顶级门阀都已低头,谁还敢再作顽抗?
韦观澜冷眼扫过众人,淡淡道:“主簿,将诸位大人的捐赠尽数记下。明日张榜全城,以彰我江南士族的气节。”
打了一巴掌,还是要给些甜枣安抚一下!
“下官遵命!”
主簿王芩手执狼毫,在厚厚的账簿上疾书不停。
待最后一位世家家主落笔签押,
主簿王芩捧着墨迹淋漓的账簿呈上。
韦观澜指尖微颤,缓缓展开,
墨迹未干处,已记下——
白银一千二百万两!
粮草七百万石!
锦缎二百五十万匹!
精铁一百八十万斤!
各色才气丹、药材、猪羊以数百万担计.不胜枚举!
琳琅满目的数字灼得人眼疼,连见惯风浪的刺史大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深深被震撼住!
这一夜筹集的军资,竟抵得上江南道十年税赋总和!
“江南,不愧是大周圣朝最富裕的州,果然冠绝天下。
比之塞北道、蓟北道、岭南道、漠南道,不知富裕多少!
也就,关中道、巴蜀道、荆楚道、中原道,勉强能够与之相比。”
韦观澜轻抚账簿,心头暗道。
想起塞北道将士们冻裂的铠甲,岭南道军中发霉的粮草,不由慨叹。
莫说半年军需,便是鏖战十年也绰绰有余。
更重要的是,
这一夜,不仅砸开了江南门阀世家的金库,筹足了江南十万大军出征太湖妖庭的军需,更让这些盘踞江南千百年的本地门阀世家,第一次低下了傲慢的头颅。
此番募捐,江行舟这少年居功至伟,干的太好了!
“好一个江行舟!”
韦观澜抚掌而叹,眼中精光闪烁。
当初学政杜景琛,向他举荐这位“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时,他不过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一个弱冠秀才,在金陵王谢这等千百年世家的威压下,掀起什么风浪?
却不想,这少年郎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一篇《乌衣巷》如寒刃出鞘,字字诛心;
一篇《念奴娇·登多景楼》似惊涛拍岸,句句见血!
两首[鸣州]嘲讽诗作,恐怖如斯!
竟将盘踞金陵千百年的王谢两大门阀,生生压弯了脊梁!
他们连江行舟的嘲讽文章都抵挡不住,更别说抵抗刺史、学政的铁腕!
“以诗为剑,以文为锋!”
韦观澜心中沉吟,摩挲着手中账簿,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仍在发烫:“一夜之间,不仅筹足江南十年税赋,更破了江南门阀千百年的铁幕!”
韦观澜忽然想起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今这气运之燕,果真是飞入寒士之家——昔日有谢玄这等少年英雄,今有江行舟这江南第一才子。
夜幕。
金陵文庙的钟声在金陵城的数百里天空,悠悠回荡。浩浩荡荡的钟声,惊动了整座金陵城的百姓。
雷鸣止息后,漫天乌云散去,露出一轮皎洁明月。
韦观澜长身而起,负手立于多景楼,窗畔,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他心中感慨万千,豪气顿生——此次募捐大获成功,所得远超预期十倍有余,不仅太湖之战军资无忧,更可惠泽江南百姓。
广施政策,改善江南道百姓民生。
这意味着,他很有希望在江南道刺史一任上,做出极为醒目的政绩,重返朝堂,再升迁一阶。
他的目光掠过那个清瘦的少年身影,
江行舟这少年,值得提携!
日后,他重返京城朝堂,进入三省六部,定要在官场上提携江行舟一把,以回报今日之情分。
江行舟的文章才情,惊才绝艳,说不定能考中进士及第,步入翰林院,必定是前途无量!
指不定,他和江行舟日后还可以成为大周政坛的盟友!
韦观澜心中无比畅快!
月色茭白!
月夜之下,
金陵城外大江,波光粼粼。
江水犹如春潮,汹涌不绝。
江风送来荷香,月光将江面镀上一层银辉。
岸边荷叶田田,菡萏初绽,好一派江南盛景!
他心中诗意顿发.想要以景抒情,写上一篇,以述此时的痛快。
咳!
可是,他想了半响。
却是没能吟出一首[达府]以上的好诗句,配得上此情此景,颇有些遗憾和自嘲。
罢了!
世间哪有十全之美?
今夜之筵席,募捐得十年税赋,得此圆满,已是天幸。
他心满意足矣!
“杜司马!”
转身间,刺史韦观澜威严尽显:“传令江南十府太守,即刻调兵,集结楼船于金陵城外水寨!
操练水军一月,悉水性,熟配合,备战太湖妖庭!”
他现在手头有足够军饷,也不急于立刻出兵。江南各府十万水师在金陵水寨从容操练一个月,熟悉配合,再动兵不迟。
“是,大人!属下遵命!”
司马杜尚军领命,下楼而去,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本章完)
第138章 十万水师,千艘楼船!
第138章 十万水师,千艘楼船!
金陵城外三十里,龙湾水寨,千帆蔽空。
十万水师列阵如长蛇盘渊,千艘楼船蛰伏似玄龟负天。
晨雾未散,江南十府不计其数艨艟已破浪而来,铁索连环之声惊起寒鸥万点,金戈映日之光,搅动滚滚江雾。
“杀——!”
一声号令如惊雷坠地,十万儿郎齐声应和,声浪排空,竟教那东流江水为之一滞。
赤膊水卒踏浪如履平地,长矛破空激起千堆雪,刀光成阵截断千层浪。
但见:
铁索横江锁蛟穴,艨艟列阵断天河。
楼船拍浪惊雷动,旌旗卷云蔽日寒。
韦观澜独立点将高台,腰间玉带当风,脚下沧浪倒卷。
猎猎江风掠过他玄色战袍,将千里烟波尽收袍袖之间。
这支即将征伐太湖妖庭的虎贲之师,每一记金戈交鸣都在他眼底燃起星火,每一声战鼓擂动皆在他胸中激起惊涛。
韦观澜负手立于点将台上,目光沉沉扫过江面,眉头愈锁愈深。
他出身关中道名门韦氏,早年征战塞北、纵横漠北,见惯了真正的铁血雄师。
塞北每一名大将血刀下,都是妖将的血。每一名悍卒腰间,都系着妖兵的舌耳。
大军杀气,他只需一眼便能辨出深浅。
而眼前这十万水军,虽阵列森严、操练不辍,却仍让他心头隐忧。
——这些江南儿郎,排兵布阵尚显生疏,但勤练可补。
真正令他忧心的,是他们眼中缺了那股子刀头舐血的狠劲。
当年在漠北,他麾下三千铁骑踏雪冲锋,杀气冲霄,能让朔风倒卷,天地变色。
而如今十万水师列阵江上,竟连这薄雾都未能撕开半分。
“兵甲虽利,杀气不足……”
他低叹一声,江风掠过,似也染上几分肃杀。
“大人可是忧虑,我十万水师不敌太湖妖庭?”
司马杜尚军见韦观澜神色凝重,低声相询。
韦观澜指尖轻叩凭栏,木纹间震出沉闷回响:“妖众生于波涛,长于水战,在太湖本就占尽水利。”
他目光如刀,扫过江面,“我水师操练旬月,或可娴熟,却少了一股子见血封喉的狠劲!”
话音未落,江风骤急,掀起战袍猎猎。
“两军胶着时,须有猛将裂阵、悍卒搏命,方能一锤定音。”
他五指猛然收拢,“若差这口气——”甲板上一声金铁交鸣恰在此时传来,韦观澜冷笑,“纵有十万水师,也是极易溃败。”
放眼望去,十万水军如浪涌潮动,却似长蛇戏水,终究少了蛟龙翻海的凶性。
江风骤紧,吹得韦观澜腰间鱼符铮铮作响,如金戈相击。
杜尚军低声道:“大人,江南承平百年,士卒久疏战阵,难免缺了血性。”
他略一迟疑,“不过.属下倒有一策,令十万水师勇不可当!”
“讲!”
“当日无锡城下,江州府院君周山长率千名学子赶赴支援,列阵城头。”
杜尚军眼中泛起异彩,“那些书生青衫磊落,手中文剑、书籍,却齐诵《秦风·无衣》,步步向前——”
韦观澜目光陡然一凝。
“常州府军见状,士气大振,竟个个争先杀敌。”
杜尚军声音渐高,“正是这群青衿学子,联手常州府军,硬生生将敖戾妖军逼回太湖,至今不敢再犯无锡县城!”
他猛地抱拳:“大人何不效法周山长,率江南贡院学子亲赴战场?以文魄壮军魂,必能——大获全胜!”
话未说完,一阵狂风卷起惊涛,拍得战船剧烈摇晃。
韦观澜的袍袖在风中翻飞如战旗,眼中已燃起灼灼火光。
他的指尖在栏杆上骤然停住,青筋隐现。
江风卷着水汽扑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杜司马,”
韦观澜声音沉如铁石,“你可知道,这些士子都是国朝未来的栋梁?
若在战场上折损.江南道文脉,恐三十年一蹶不振。”
“大人此言谬矣!”
杜尚军突然提高声调,竟打断了主帅的话。
他双目灼灼,语速飞快:
“江南并非尚武之地,百姓不好战。
然文风鼎盛,士子极其好学!
十年寒窗,青灯黄卷,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
他猛地向前一步,“若大人允诺,凡参战学子皆可按功绩,擢升科名,江南十府的学子必定趋之若鹜!”
韦观澜的瞳孔骤然收缩。
“况且,江南十府学子,哪个不是江南门阀世家的麒麟儿?寒门的希望?
江南上至门阀世家、豪门巨贾,下至乡野父老,见子弟上阵杀敌,岂有不倾囊相助,箪食壶浆之理?
谁还敢在后方掣肘?贻误自家麒麟儿的前程。”
江面突然掀起巨浪,战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如此一来,大人政令在江南道十府如臂使指,再无宵小敢从中作梗——成为众矢之的。”
“更妙的是,”
杜尚军压低声音,却字字如刀,“让这些学子在阵后施展文术。
十万水军皆是他们的父兄子侄,见自家读书郎亲临战阵,岂敢不拼死向前?若退一步——”
他冷笑,“便是让自家麒麟陷入险境!”
韦观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杜尚军。
此计竟是挟江南十府学子为“质”,逼十万水军背水一战,有进无退!
好一个毒辣之计!
“此番讨伐太湖妖庭——
只许胜,不许败!
此战若败,江南道的千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纵使手段狠辣,亦不得不为!”
司马杜尚军抱拳一礼,沉声道:“大人若仍有疑虑,不妨召常州李守义、江州薛崇虎二位太守前来商议,一问便知此计可行否!”
刺史韦观澜沉吟片刻,缓缓颔首:“善,速召二人问策!”
片刻,忽见远处湖面之上,一叶轻舟破浪疾驰而来——!
“下官拜见刺史大人!”
薛崇虎与李守义踏浪而至,甲板上水渍未干便已躬身行礼。
韦观澜抬手虚扶,指尖却在袖中微微发颤。
“二位大人,”
他声音沉似铁石,“此番征讨妖庭,本官欲以江南十府学子为后军,十万水师为前锋。
战后论功行赏,秋闱嘉奖——
不知此法是否妥当?
江南士族可会非议?”
“甚好!常州学子,前些时候还在府学争论‘君子当佩剑否',正愁无处立功!
那些商贾昨日还在问下官,能否捐钱给学子置办铠甲战袍!”
李守义朗声大笑,眼中精光闪烁。
数月前无锡县城那一战,他至今记忆犹新——周山长率各府士子与常州守军,于无锡城下力抗太湖妖族,杀得妖军溃不成军!
若非江州士子江行舟,以一道[达府]文术破敌方龟妖将,重挫敖戾妖军锐气,只怕常州府早已陷入苦战,日夜受妖兵侵扰,不得安宁!
战后论功,江州府参战学子,尽数通过夏闱第一场初试。
如今书院廊下,常见青衫学子抚剑长吟;
市井巷陌,百姓犹自传颂那日,箭光射妖的盛况。
每逢讲武堂擂鼓,年轻士子们眼中燃起的战意,比他们腰间新磨的剑刃还要明亮三分。
“江南士子,素来只恨秋闱难登榜,有此机会,岂会怨言?”
薛崇虎捻须而笑,眼中精光闪动:“若能以战功换取秋闱嘉赏,只怕这些读书郎,比军中将士还要争先!”
“好!”
韦观澜猛拍护栏:“传令江南十府——凡今岁秋闱学子,即刻随十万水军操练!”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稍作沉吟,又沉声道:
“秋闱虽重,然此战关乎江南十府存亡!十万水师与妖庭一战,胜则江南太平,败则生灵涂炭!”
他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此战若胜,再开秋闱,论功行赏!”
秋闱在即,仅余月余。
金陵城内,文气蒸腾。
江南十府参加秋闱的秀才们早已云集于金陵城,在书斋中伏案疾书,研磨文章。
此刻却听闻刺史府急令——“凡秋闱应考学子,尽赴水寨操练!
大战之后,再考秋闱!”
上万青衫书生,纷纷搁笔提剑,奔赴水寨。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平日手不释卷的江南士子,竟无一人怨怼。
——因为那无锡县城之战,江州府学子们在夏闱之中论功行赏,早已经传遍江南各府。
江州府夏闱府试,未立功的童生,几乎全部黜落!
而今江南道刺史大人,剑指太湖妖庭,此战功勋,必将再定秋闱去留。
战,或可登金榜;
不战,必遭黜落!
江州府的数百位秀才们,江行舟、薛氏兄弟、韩玉圭、曹安、陆鸣、顾知勉、张游艺来到金陵水寨,肃然立在码头,望着一艘艘水师楼船,在操练水战。
“既是太湖水战!不若让青婘,将她妖精本体‘老槐树楼船’召唤过来?”
韩玉圭轻抚腰间一块玉圭,忽而笑道。
“妙极!!”
“这艘巨型楼船,足以承载我等三百位秀才!”
江州府的众人闻言,皆露喜色。
“这艘楼船的桅杆,刻有一道[鸣州]首本文宝《草》,恢复生命力极强,生机磅礴,可作疗伤圣所!!
有此船,可大幅减少伤亡。”
韩玉圭即刻,命青婘将这艘楼船招来。
“是,主人!”
青婘颔首。
这艘楼船一直跟随青婘来到金陵府,此刻正静悄悄的停泊在秦淮河畔一处不起眼的水泊码头处。
却见,青翠的灵光自船舷迸发,平静的水面骤然翻涌——
“轰~!”
不多时,这艘巨大的官楼船,被召唤进入金陵水寨,“哗啦”,浪飞溅,气势夺人。
它的桅杆,赫然是一株苍天老槐树树干。
十丈高的老槐桅杆虬枝盘曲,翠叶如盖,根系竟与整座船体浑然一体。
“这”
“槐树妖精楼船?”
水师士卒望着这艘“奇形怪状”的楼船,无不瞠目结舌,手中长矛险些坠地。
未几,刺史韦观澜携诸府太守、数十位水师将领闻讯而来,登船巡视。
“这艘楼船.竟有江生的《草》首本文宝?”
众人甫一登船,便见那参天槐桅上,江行舟的一篇《草》首本文宝,金光流转,字字生辉。
原是[达府]之作,随着《江南雅集》传遍江南道,而今竟已[鸣州]!
韦观澜伸手轻触,一片槐叶飘落掌心。
叶脉间文气氤氲,甫一入口便化作琼浆玉液,周身疲惫顿消。
“妙哉!”
老刺史须发皆张,朗声大笑:“此船一枝一叶皆含澎湃生机,重伤将士得此救治,我水师战力可再增一成!”
众将相视骇然。
那槐簌簌而落,竟在空中凝成——“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二十个金字,久久不散。
太湖之畔,黑云摧城。
十二杆招妖幡撕扯着腥风,玄铁幡杆生生钉入礁石三丈,猩红幡面翻涌如血潮,其上妖文扭曲蠕动,似要破幡而出。
但凡有妖物靠近,符纹便腾起幽绿妖火,将十里湖面映得鬼气森森。
“呜——”
太湖深处传来闷雷般的号角。
但见浊浪排空,虾兵列阵,甲壳碰撞声如骤雨击瓦;蟹将横行,双螯开合间寒光迸射。
龟妖将踏着玄甲缓行,蛇妖将驭着黑雾疾驰。
新开灵智的小妖缩在阵尾颤抖,而几头化形老妖周身妖气翻腾,竟将湖水蒸出丈高白雾。
水晶宫前,一面玄色大纛直插云霄,旗面上“万妖来朝”四个古篆泛着血色毫光。
旗下一排排蜃贝侍女,按剑而立,猩红披风翻卷如浪。
“报——!”
尖啸声突然撕裂管弦之音。
妖王敖戾指间琉璃盏骤然炸裂,琥珀色的血酒在空中凝成狰狞鬼面。
殿内,数百大快朵颐的妖将们,齐刷刷转头,只见一名鳞甲尽碎的妖兵爬行入殿。
它身后一位黑袍客,每一步落下,水晶地面便绽开蛛网般的冰裂纹——那寒意竟压得宫墙上的活体珊瑚纷纷蜷缩枯萎。
“何事慌张?”
王座之上,妖王敖戾金瞳骤缩,眉间蛟鳞微微震颤。
近来它心绪难平,似有冥冥凶兆萦绕不散,此刻见这妖兵仓惶闯入,那股不安愈发汹涌。
“大……大王!”
妖兵扑跪于地,喉间鳞片因恐惧根根倒竖,声音嘶哑如裂帛:
“金陵急报!”
“江南道刺史韦观澜,已在龙湾水寨集结十万水师,千艘楼船!”
“日夜操演战阵,磨刀霍霍!”
“最迟一月,必发兵攻我太湖妖庭!”
“咔嚓——!”
敖戾蛟爪猛然收紧,玄铁王座扶手轰然爆裂,黑曜石碎屑簌簌坠落,如墨雨倾泻。
整座水晶宫瞬间陷入死寂,连珊瑚灯盏中的幽冥鬼火都凝固不动,仿佛连妖气都被这消息震慑。
“千艘楼船……十万水师?”
敖戾喉间滚出低沉蛟吟,每吐一字,殿顶便一震颤,碎晶如雪纷飞。
“韦观澜老匹夫,竟敢倾巢而出,要灭我太湖妖庭?!”
殿中群妖噤若寒蝉,连最凶戾的大妖都垂下头颅,不敢直视妖王怒火。
敖戾额间蛟角骤然迸发刺目赤芒,五丈妖躯自王座霍然站起,蛟威激荡,整座水晶宫为之震颤。
“难怪……”
它蛟爪紧握,指缝间渗出幽蓝妖血,滴落地面竟蚀出缕缕青烟。
“难怪本王近日心绪难安,原来凶兆在此!”
“阁下又是何人?”
敖戾皱眉看向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却突然掀开兜帽,取下面罩,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面容,
水晶宫内的鲛灯骤然暗沉,将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映得青森可怖。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婓无心大人!
婓学士不在你的‘无心阁'待着,倒有闲心来本王这水晶宫?”
敖戾瞥了他一眼。
灯影摇曳间,那张鬼魅般的面容渐渐清晰——无心阁主婓无心,赫赫有名的大逆种,极其仇恨大周圣朝,以翰林之身统御三千逆种,游走蛮妖之间如入无人之境。
“经年未见,龙君倒是愈发气派了。”
婓无心唇齿间漏出毒蛇吐信般的笑声。
敖戾蛟尾不耐地拍击地面,整座宫殿随之震颤:“少跟本王绕弯子!你们这些逆种文人,最擅长的就是——挑拨!”
“龙君此言谬矣。”
婓无心嘴角勾起危险的弧度,
“龙君好不容易在太湖开府立庭,安分守己,江南人族却容不下,兴兵十万讨伐!
本座看不下去,愿率麾下三千死士,助龙君一臂之力!”
“三千死士?”
敖戾瞳孔骤缩,蛟爪不自觉攥紧宝座扶手,玄铁打造的蛟椅竟被捏出几道狰狞裂痕。
它虽厌恶这婓无心,可三千逆种死士……绝非寻常!
这些疯子从大周叛逃,悍不畏死,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若真能收为己用……
它暗自盘算,自己麾下虽有二三万余妖兵妖将,可真正能征善战的精锐,不过半数。
若得这三千死士,足以抵得数千精锐妖军!
“呵……”
敖戾蛟须微颤,眼中金芒如刀,森然划过婓无心那张苍白如鬼的脸。
“婓学士倒是好大的手笔。”
它低沉冷笑,蛟爪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如闷雷滚过水晶宫。
“那么——”
蛟瞳骤然收缩,寒光迸射,“本王要付出的代价呢?”
婓无心唇角微扬,笑容阴诡如毒蛇吐信:“无。”
“哦?”
敖戾蛟尾猛然一摆,整座宫殿轰然震颤,“婓学士什么时候……做这种亏本买卖了?”
婓无心缓缓抬头,苍白面容在幽暗鲛灯下忽明忽暗,一字一顿,如刀刻骨:
“此战若胜——”
“生擒江南第一才子江行舟,将他……交给本座便可!
本座对他的文章.极感兴趣!此等奇才,岂能为大周所用!”
——
(本章完)
第139章 《短歌行》!鸣州战歌!出征!
第139章 《短歌行》!鸣州战歌!出征!
“生擒江行舟?”
敖戾闻言,蛟瞳骤然收缩,狰狞蛟首同时昂起,蛟息在喉间翻滚如雷。
记忆如毒蛇般噬咬心头——
无锡城头,那袭青衫猎猎。
少年挽弓如月,释放[达府]《仆射塞下曲——石棱箭》文术,一支箭矢,破空而来。
箭镞寒芒映着它不可置信的蛟瞳,将一员防御力恐怖的龟妖将生生钉穿在九头海马妖辇上。
那一箭之威,竟令太湖上万妖兵肝胆俱裂,被深深震慑。
引发妖兵大溃逃!
从无锡县城的城楼,到太湖之滨,
它拖着被文气灼伤的蛟躯,在漫天箭雨中仓皇逃窜。
终于在太湖湖底,收拾残军,重振妖军军心。
妖军上下胆寒,从此再也不敢靠近太湖附近的人族县城。
湖底蛰伏数月,每夜都能梦见那支撕裂妖云的箭矢,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
它恨那少年,恨之入骨!
水晶宫内,筵席上,数百位妖将们似乎回忆起什么,鳞甲震颤,骨刺“咔咔”发抖作响。
——童生文位,竟能引动【达府】异象!
箭出无锡时,青天化作战场。少年踏着《石棱箭》的杀伐之音,一箭洞穿龟妖将三百年道行,余威不减,将九首蛟辇钉入太湖波涛!
他领着人族大军,撵着妖王座驾,追杀到太湖湖畔!
水晶宫穹顶的鲛珠忽明忽暗,映得满地妖将,面色恐慌。
它们这短暂的妖生,就没有见过这等可怕的人族人物!
水晶宫内,妖气翻涌如沸。
“好!”
敖戾蛟首狰狞昂起,金瞳中燃起暴虐的火焰,“若擒住那小子,本王便亲手——折断他的文骨!再交予婓学士处置!若他不慎死了……尸骸任你拿去!”
蛟爪猛然收紧,珊瑚扶手轰然爆碎,齑粉簌簌飘落。
“不。”
婓无心黑袍无风自动,苍白面容在幽蓝鲛灯下如鬼似魅,“必须生擒,毫发无损地交予本座!”
他阴冷一笑,声音如毒蛇游走:“龙君不妨想想——生擒这‘江南第一才子’,再逼他堕落成逆种!……对人族文心的打击,该是何等痛快?”
袖中枯指轻抬,一缕黑气缠绕成逆种符印:“本座麾下三千逆种,不过庸碌之辈。
若本座能得此子!……纵使葬尽三千逆种,亦在所不惜!”
敖戾蛟瞳骤缩。
——原来如此!
这叛逃翰林院的学士,竟是要将人族天骄,也拖入逆种的泥沼,成为他麾下!
“随你!生擒便是了!”
妖王不耐地甩动蛟尾,震得宫柱嗡鸣。
它心头暗自冷笑:这大逆种婓无心,行事虽癫狂,却极有野心和谋略,深谙诛心之策。
此战,它还要依仗婓无心,替它出谋划策~,正需这般阴毒谋算……!
“婓学士所求,本王——全数应允!”
敖戾九首低垂,蛟瞳中幽光流转,忽然咧嘴一笑。
它猛然起身,蛟鳞刮过水晶王座,发出刺耳的铮鸣。
“不过.”
蛟爪重重按在案上,震得满殿妖将浑身一颤,“眼下韦观澜率江南道十万水师压境,不知学士有何妙计退敌?”
蛟首微微前倾,竖瞳同时锁定婓无心:“你既以谋略著称,总该让本王,见识见识本事?”
“《山河社稷图》!”
婓无心黑袍猎猎,骤然踏前一步,伫立水晶宫大殿中央,袖中枯指如刀划空。
嗡——!
殿内妖气震荡,一道恢弘图卷自虚空展开,江南千里山河尽数铺陈。
太湖波光、长江怒涛、金陵雄城……纤毫毕现。
更有一片楼船大军,盘踞龙湾水寨,正是韦观澜的十万水师!
而太湖深处水晶宫,幽蓝妖芒,如萤火点点,相形见绌。
“水晶宫妖兵二万有余,无心宫逆种三千,合你我两宫之兵,不过两万余众。
势必难以抵挡韦观澜十万水师!
必须要有更多兵力!”
婓无心指尖点向东海方向,黑雾在浪涛间撕开一道猩红裂痕,“龙君——能否向东海龙宫,借兵三万?”
“东海龙宫?”
敖戾的蛟首突然同时激动,鳞片下迸出几缕黑血。
它猛地甩尾击碎三根水晶柱,癫狂大笑:“我那好父皇——早当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蛟爪插入自己胸膛,扯出一块逆鳞。
鳞片上赫然刻着“逐出东海”四个血字,龙族禁术灼烧的焦痕,犹在翻涌黑烟。
“否则你以为本王为何要带着这群丧家之犬,在这太湖浅水洼里称王?!”
它獠牙间滴落毒涎,将太湖之水腐蚀出嘶嘶白烟,
若非和东海龙王翻脸,它也不至于离开东海龙宫,率领麾下上万妖民妖兵,逆大江而上来到太湖,另立妖庭。
“可惜。”
婓无心眼中幽光微闪,缓缓摇头。
若有东海龙宫撑腰,太湖妖庭足以抵挡韦观澜的十万水师。
他低语,袖中枯指轻捻,将原本盘算的东海龙宫援军之策,悄然掐灭。
“听闻龙君与蓟北道白额侯、东海皇鱼妖帅素有交情?此番趁着人族水军还在操练,何不邀盟助阵?”
“确有些过命交情。”
婓无心轻抚长须,眼中精光闪烁:“若龙君派遣妖使前去游说,能说动它们发兵,筹齐五万妖军精锐。
届时我军便可”
他在敖戾身旁,附耳道来。
“什么?”
敖戾蓦然大惊,蛟瞳骤缩,鳞甲铮铮作响:“那可是人族重镇,驻守着十万玄甲水师!”
“正因如此——”
婓无心突然纵声长笑,声震水晶宫殿宇琉璃瓦,“连龙君都觉骇然之事,不敢作此想法。
那些江南道的人族,又岂能料到我太湖妖庭,敢行此惊天之举?”
不过半月,白额侯与皇鱼妖帅果然率军来援。
三万妖军自东海溯流而上,潜行于大江水底,避开岸上人族,悄无声息地抵达太湖妖庭。
“哈哈哈!白额侯兄!皇鱼兄!”
敖戾闻讯大喜,亲自率众妖将迎出数里,声如洪雷,震得湖面波涛翻涌。
“敖戾兄相邀,我等岂敢不来?”
白额侯朗声笑道。
“与人族开战,我辈同为妖族,定当来援!”
皇鱼妖帅亦颔首道。
两妖心照不宣——
太湖妖庭乃妖族钉入江南道的一枚利刺,岂能轻易折损?
此地若存,便可牵制大周江南道兵马,使其无法调动,威胁到其它处的妖族。
一时间,太湖妖庭妖气冲天,战鼓轰鸣,黑云压境,似有惊天之战将至。
龙湾水寨,铁闸横江。
一道近百丈长宽的玄铁水闸如巨兽獠牙,将汹涌的外江怒涛死死阻隔在外。
寨内水域,开阔如镜。
十万水师战船阵列森严,旌旗猎猎。
白日里,
江南道一城十府,近万名秀才学子登舰演武,与十万水卒协同操练,配合作战。
水师甲士们以戈戢近战、弩箭远射为主。
秀才们则立于舰楼,或挥毫泼墨,或吟诵圣言,为士卒们提升“士气、战力、防护、恢复、体力.”等等。
文气纵横间,楼船士卒们,士气如虹,兵戈锋芒更盛三分。
操练及至夜幕低垂,战船归泊。
众人上岸,在水师营地歇息。
一千艘楼船巨舰蛰伏如群山,上万条艨艟斗舰静卧似繁星,停泊在水寨码头。
江雾渐起,
唯有零星火把在码头摇曳,映照出巡夜士卒的孤影。
铁甲与兵刃偶尔相击,清越之声在空荡的水寨中回荡,惊起几只夜栖的水鸟。
——整座龙湾,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在月光下静静吞吐着江潮。
月隐云翳,江雾如墨。
近黎明,最困顿时。
数道黑影自浊浪中悄然浮现——竟是数头青甲蟹将,丈长铁钳森然如断头铡刀,幽绿的妖瞳在暗夜里荧荧如鬼火。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自水底传来。
重达万钧的玄铁栅栏,竟被那对淬了妖毒的巨钳生生剪开一个豁出数十丈宽的狰狞裂口。
江水卷起浑浊的漩涡。
雾中忽现幢幢鬼影。
数十名逆种文人在水中游动,前方带路,素黑儒衫下隐约可见鳞甲反光。
他们身后数千名妖将、虾兵如蝗群过境,骨刀映着惨淡月光,在水面拖出蜿蜒血痕。
——沉睡的龙湾水寨,依然静寂。
“莫要纠缠巡逻士卒!”
为首的逆种文人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直取巨型楼船——放火烧船!”
他最熟悉此处情形,清楚这座水寨的命门所在。
江南水师十万雄兵,真正的战力核心,便是那一千艘墨家机关打造的楼船——
玄铁为骨,灵木为甲,船身篆刻着密密麻麻的防御符文。
每艘巨型楼船皆配备三十六架破城重弩、十二门焚天火炮,更可借阵法之力凌空飞渡。
一艘巨型楼船,就是一座小型水上堡垒,很难攻破。
相比之下,周围上万艘艨艟斗舰则要差许多,只是用来载人载物。
此刻,这些庞然巨物正静静停泊在码头。
夜雾笼罩下,仅有零星灯火在甲板上摇曳——大部分将士已回岸休整,只留少数守船士卒。
“记住,专烧帆桅——最怕火攻!”
那逆种文人首领舔了舔嘴唇,袖中滑出浸满妖油的引火之物。
他满脸带着报复的狰狞!
金陵城韦观澜大人,恐怕万万想不到,太湖妖庭在如此弱势的情况下,竟然还敢主动攻击龙湾水寨!
夜风忽烈,带着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咕噜噜——”
暗流涌动的水面下,数千名妖将妖兵怀抱着青黑色陶罐悄然上浮。
罐中黏稠的妖油泛着诡异的幽绿色,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嗖!嗖!嗖!”
陶罐如雨点般砸向楼船。
黏腻的油脂在船身上炸开,顺着桅杆蜿蜒流淌,将整片甲板染成令人作呕的暗黄色。
“什么声音?!”
巡夜士卒的厉喝划破夜空。
太迟了。
逆种文人狞笑着掷出火折子——“轰!”
妖火遇油即燃,顷刻间化作冲天火浪。
那不是凡火,而是泛着青紫光焰的妖火,竟连玄铁锻造的船体都开始扭曲变形。
“敌袭——!”
警钟响彻水寨。
岸上营地顿时沸腾,无数士卒持戈冲出。
但见江面上,数千名浑身滴水的妖兵已然跃上正在燃烧的楼船。
它们挥舞着利爪,疯狂撕扯着熊熊燃烧的船帆,到处纵火。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十艘百艘越来越多的楼船陷入火海。
浓烟滚滚,将半片夜空染成血色。
天亮时分,晨光刺破硝烟,喊杀声终于散去,江面浮尸如萍。
三千妖兵尽殁,残肢断戟随波沉浮,将整片水域染成暗红——昨夜夜袭妖兵,尽数伏诛。
可这惨胜,却让十万水师鸦雀无声
他们和江南十府学子们,集结在水寨前,神情沮丧。
虽然杀了偷袭的妖兵妖将,但是水师的损失太大了!
刺史韦观澜面色阴沉,带着众太守,水师将领们,巡视被妖将夜袭纵火的龙湾水寨。
“报!”
司马杜尚军单膝跪地,甲胄上的血渍尚未凝结:“我军被焚毁楼船一百九十七艘,艨艟八百四十三艘,伤亡约百人!
诛杀妖兵三千零二十八!”
“昨夜是如何布防?水下未安排士卒?!为何会被妖兵,潜入水寨内,纵火烧船?”
话音未落,刺史韦观澜的佩剑已深深插入焦土,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
大战在即,他三令五申,要加强水寨戒备,以防出现变故!
这位封疆大吏的指节发白,却仍保持着可怕的平静。
“大人明鉴!
安排了至少三十人在水下布下暗哨.但是全部被妖所杀!
那些弟兄的尸首,连伤口都凝着冰霜!”
杜尚军喉结滚动,神情苦涩。
“夜袭之敌,至少是一位妖帅打头阵,神不知鬼不觉,把我军暗哨杀了!
如今被它逃了!”
刺史韦观澜闻言,不由沉默。
在一名妖帅面前,寻常士卒机会没有任何抵抗之力。水下暗哨根本来不及发出信号,就被其诛杀。
这场夜袭来的太突然——江南水师太久未经征战,以至于有此疏漏。
杜尚军的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
“大人!
妖军此番夜袭,自杀式的袭击,极其大胆.不像是妖王敖戾的手笔!恐怕,太湖妖庭有了外援!”
他猛地指向太湖方向:“太湖妖庭明知必败,故以三千妖兵为饵,
其目的,
只为焚我楼船,乱我军心士气,打乱我军进攻的节奏,令我军不敢进攻太湖妖庭!”
江风卷着焦糊味掠过,十万水师鸦雀无声。
“属下以为,当尽快出发,自攻太湖妖庭!
我军尚有八百艘巨型楼船,九千艘艨艟斗舰,十万水师完整,足以灭太湖妖庭!”
杜尚军甲胄铿然作响,“此刻直捣妖庭,正当其时!”
韦观澜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众将。
他看见——
诸位太守们紧攥的玉笏,面面相觑。
水师将领甲缝间未干的血渍。
江南士子们苍白的指节捏裂了折扇,面色有些惊惶未定。
最令人心惊的,是昨夜那些与妖兵厮杀的水军士卒们,眼中竟也开始出现犹疑——太湖妖军,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妖军偷袭,妖火夜焚,尚未出征,已动摇江南道十万水军的军心士气!
“士气已堕,如何出征?”
刺史韦观澜沉声,心头不由一叹。
这句话像块寒铁坠地。
昨夜那场妖火不仅焚毁了战船,更在十万将士心头烙下了阴影——
江南水师本就少经血战。
一旦受挫,极容易扛不住压力!
此刻阵列中,士卒们飘忽迟疑的眼神,比残缺的楼船更令人忧心。
可想要扭转十万大军士气,又岂是一件易事?!
“大人!”
忽然,一道清越之声,突然划破了全场死寂。
韦观澜轻叹声戛然而止。
众人回首,但见江南府院,江州府学子中青衫翻卷,一名少年士子越众而出。
他腰间玉佩与剑鞘相击,在晨光中荡出清鸣。
“《武经》有云:‘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大战在即,但一往无前!
绝不退让半步!”
少年振袖直指太湖,“太湖妖庭派兵夜袭,焚我楼船,正是惧我兵锋直抵太湖!
此刻出征,正当其时!”
他忽的拔剑,斩断半截焦旗,剑锋遥指之处,竟有文气自点将台蒸腾而起:
“请,擂出征战鼓——!
学生愿为大军,吟[鸣州]士气战歌——《短歌行》!”
此言一出,各府太守,水师众将领们,江南学子,十万水师纷纷震惊朝他看去。
十万道目光如箭,齐射向那青衫少年。
“善!”
韦观澜愕然露出喜色,眼中精芒暴涨,腰间玉带竟无风自动:“江郎,登点将台!”
旋即,他和江行舟,众太守、水师将领们,登上了龙湾水寨最高处——龙湾点将台。
点将台上,一杆三军帅旗猎猎作响。
“薛太守,擂!出征战鼓!”
刺史韦观澜一声厉喝。
江州太守薛崇虎双臂筋肉虬结,重锤砸向夔皮战鼓的刹那——
“咚——!”
声浪如惊雷碾过江面,震得焦木簌簌落灰。
江行舟踏着鼓点,伫立点将旗台,三军帅旗在他手中“哗”地抖开,竟卷起一道才气旋风。
“士气战歌!
《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少年清喝穿透云霄,手中一杆帅旗,注入才气,瞬间迸发十丈红光。
那些被妖火熏黑的战船,此刻甲板上竟浮现出淡金色的文字虚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十万水师不自觉地按剑而立,他们盔缨上凝结的晨露,忽然化作细碎的金芒升腾而起。
“铿——!”
水师大军,不知是谁先拔剑出鞘,霎时间寒光如林。
“哗啦!”
十万盾牌与剑刃相击的铮鸣,合着诗中韵律。
江南十府上万学子们,引声高歌。
(本章完)
第140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鸣州士气文
第140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鸣州士气文宝[帅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江行舟的吟诵声陡然拔高,字字如金石相击。
龙湾水寨之上,点将台帅旗之上,竟凭空浮现出万千金色篆文,在朝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那些文字并非静止,而是如游龙般在晨光中流转,每一笔划都折射着朝阳的金芒,将整片水域映照得如同鎏金熔炉。
“好一个‘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韦观澜闻声,虎目圆睁,握剑的手竟微微颤抖。这位江南道十万水师的统帅,此刻竟觉喉头微哽。
三十年鏖战,多少袍泽化作尘土,他早已将那份年青意气深锁甲胄之中。
可此刻,那些随篆文流转的金光,激荡的文字,分明在重叩他尘封多年的心门。
他殚精竭虑,对早日击败太湖妖庭,无比焦灼。
此刻,仿佛再次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份赤子之心,那份只争朝夕的豪情!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犹如如惊雷炸响,震得龙湾水寨旌旗猎猎。
十府太守神色骤变,彼此相顾,皆从对方眼中窥见一丝惊骇。
日如朝露,转瞬即逝!
这等沧桑顿悟,这等壮烈胸怀,本该是白发将军临阵拔剑,慨叹光阴如箭、功业未成时方能道出的肺腑之言。
可如今,竟从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口中吟出!
“吾此一生.去日苦多!”
苏州太守喃喃低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印。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初入仕途时,也曾意气风发,誓要扫尽天下不平事。
可如今鬓角染霜,却早已在宦海沉浮中磨平棱角。
而此刻,江行舟那如金石交击的吟诵声仍在回荡,仿佛一柄无形之剑,劈开了在场众人心中尘封已久的万丈豪情。
江南学府近万学子齐声应和,声浪如怒涛翻涌,震得龙湾水寨战旗猎猎作响。
刹那间,万千文气自学子们头顶升腾,在虚空中交织缠绕,竟凝成一条数百丈才气青龙,鳞爪飞扬,盘旋于水师战阵之上!
昨夜妖族夜袭的阴霾尚未散尽,水师士气低迷如坠寒潭。
可此刻,这浩然士气战歌,如炽阳破晓,硬生生在气氛压抑的天幕上撕开一道裂口!
龙吟声中,数艘蒙冲战舰的残骸竟无风自动,仿佛在回应这冲霄文气。
“咚——!”
薛崇虎双目赤红,虬结的臂膀青筋暴起,手中百斤重锤裹挟着风雷之势,狠狠砸在出征鼓面。
这一锤似有千钧之力,鼓声未落,十里湖面已掀起丈许怒涛!
江州府水师老卒们看见,这位素来以铁血闻名的江州太守,此刻竟热泪涌出。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江行舟振臂高歌,手中帅旗,猎猎作响。
霎时间,天地共鸣。
龙湾水寨之上,风云变色!
万顷碧波竟为之倒悬!
十万水师将士的佩刀同时发出清越龙吟,刀鞘中迸出点点文光,在虚空中交织成璀璨星河。
忽见天幕,垂落一片才气金霞,
将士们面前凭空浮现十万琉璃酒盏——盏体通透如冰晶,才气凝结杜康酒液,内蕴日月精华。
琼浆玉液在其中流转,每一滴都映照着沙场旧事:——
阵亡袍泽的笑靥、故乡妻儿的泪眼、沙场冷月的清辉酒香凝成实质的金色雾霭!
“饮胜!”
江行舟仰首长啸,酒液入喉的刹那,竟似饮尽金陵才气!
“轰——”
少年周身金芒暴涨,衣袍猎猎翻飞如战旗,每一道褶皱都流淌着璀璨才气。
他立于点将台,背后竟隐隐浮现文曲星虚影,漫天星辉垂落,将他映照得宛如仙人临世。
“好一个江州儿郎,‘狭路相逢,当拔刀出剑'!”
刺史韦观澜虎目含泪,布满老茧的指节几乎要将琉璃盏捏碎。
当这位水师统帅仰头饮尽的瞬间——
“锵!”
盏中琼浆竟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直冲脑颅,
他脑海中,骤然浮现三十年来征战沙场的幻影:
寒江夜渡的孤舟、城头浴血的战旗、埋骨他乡的袍泽酒气与杀气交织,在他心中,凝成一把横贯天地的巨剑!
今日!
他这江南道刺史,必拔刀出剑!
“饮胜!”
江南近万学子们举盏的手在颤抖,
十府太守们的官袍,被文章才气激荡得猎猎作响。
当琥珀色的酒液滑过喉头,所有人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被唤醒的壮志,是淬炼过的文心!
“饮胜——!!!”
十万水军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九霄,声浪震得百里云雾溃散。
十万琉璃盏同时高举,琥珀琼浆在朝阳下折射出万道金虹。
当酒液触及唇齿的刹那——
龙湾水寨水面炸开千丈波澜,仿佛整座水寨,都被这口烈酒点燃!
“轰——”
十万水师将士的丹田同时炸开金红烈焰!
那才气杜康美酒入腹,竟似熔岩奔涌。
先是喉头一甜,继而百骸俱震——浑身滚烫火辣,双眸赤红,豪迈之气冲天!
才气瞬间爆棚!
体力瞬间恢复!
伤势迅速复原!
十万水师士卒,神情微醉,目光灼灼,充满汹汹战意!
昨夜被妖军偷袭而带来的士气沮丧,瞬间一扫而空!
“嗬啊!”
老卒布满老茧的指节突然噼啪作响,佝偻的腰背如青松般挺直;
伤兵溃烂的创口上,腐肉簌簌脱落,新生的皮肉泛着淡金光泽;
连战马饮了酒水,都昂首长嘶,铁蹄将石板踏出火星!
“好酒!
江郎以《短歌行》文章才气,所化的杜康美酒!乃是老夫此生,饮的最痛快的美酒!
虽千万妖,吾往矣!”
韦观澜的笑声如惊雷炸响,震得波涛倒卷。
这口壮士气酒,太烈了,太霸道!
他斑白的鬓角,竟肉眼可见的多了几缕黑发。
腰间佩剑“铮”地自动出鞘三寸,迸发出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三十年前,那个单枪匹马敢凿穿妖军的骁将,回来了!
江行舟青衫猎猎,立于点将台巅。
腰间玉珏在风中激荡,每一次碰撞都似星子坠湖,在水寨水面激起万千金色涟漪。
他广袖一振,声如龙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第一句诗出,天地骤静。
玉珏清音化作实质的篆字悬浮半空,每一个笔画都流淌着千年文脉。
江南十万学子腰间文佩,同时共鸣,竟在云霄之上结成一座横贯百里的“青衿星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第二句吟罢,水寨水面骤亮。
芦苇荡中忽现万千文气凝聚的玉鹿,鹿角绽放的光芒将周围照得通透。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江行舟广袖翻卷,最后一句诗,化作瑟笙之声。
霎时天地间响起编钟礼乐,仿佛有先贤,竟以星光重塑身形,在云端抚琴相和!
其声如黄钟大吕,在龙湾水寨之畔久久回荡。
江南十府上万学子闻之,无不心旌摇曳。
有学子以袖掩面,有书生捶胸顿足,更有人伏地长泣——
那“青衿”二字,恰似在咏叹,他们寒窗十载;
“鹿鸣”之喻,分明是期许,学子们金榜题名。
如今,太湖妖庭盘踞,征战在即。
韩玉圭紧攥腰间玉珏,指节发白;
陆鸣仰观天际风云,泪落沾襟。
他们望着点将台上,傲然孤立的江行舟,无不泪流满面。
敢力挽狂澜!
敢逆十万水师士气崩坏,高吟士气战歌,而前行者!
唯有江南第一才子——江行舟!
忽闻,有士子振臂高呼:“养士千日!”
“用在一朝!”
江南众学子纷纷齐声应和,手中典籍哗啦作响。声浪震得岸边芦苇簌簌,惊起白鹭冲天。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江行舟振臂收旗的刹那,玄色帅旗上的《短歌行》金纹突然活了过来!
霎时间,
“铮——!”
玄色主帅旗面之上,《短歌行》士气战诗,金纹流转,字字迸发凛然兵气。
一道贯日虹光,自旗杆裂空而起,如天剑劈开云层。
裂开的云层中垂落星河瀑布,每一滴“星水”溅落在战旗上,都让旗面文气暴涨三分!
将整面主帅大旗,淬炼成一件[鸣州]级首本文宝——旌旗所指,水师战意如虹,士气直冲霄汉。
“唳——!”
忽闻,鹊鸣破空!
只见天穹异象陡生——原本被楼船之火映红的天幕,骤然月朗星稀。
无数乌鹊自江岸芦苇丛中惊飞而起,黑羽如潮,掠过水师军阵上方!
那些飞鹊竟在白日之下,化作墨色流光,与帅旗文气交织盘旋,最终在水师军阵上空凝成八个遮天蔽日的大字——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噗!噗!噗!”
遮天蔽日的乌鹊,星芒坠地,竟化作身一千名披玄甲的乌鹊士卒!
当“天下归心”四字完全成型时,整座龙湾水寨的水底,开始轰鸣。
那些埋骨湖底的儒将残剑、沉沙折戟,纷纷“哗啦!”破水而出,成为乌鹊将士手中利刃!
“参见将军!”
众乌鹊士卒,拜倒在地,叩见江行舟。
天空,骤然浮现一尊百丈虚影——
似乎周公旦手持青铜礼器,冠冕垂旒间星河流转。
那虚影竟伸手按住翻腾的水面,低沉喝道:“礼乐征伐,皆出圣道!”
整片龙湾水寨,瞬间被镀上金色礼纹!
《短歌行》诗成!
——[鸣州]异象!
“江南十万水师——出征!!”
刺史韦观澜豪情大发,双目赤红,声如雷霆,震彻江岸。
周公旦——前周圣朝开国元勋,儒家元圣!
其谋略无双,平定四海,辅佐周成王,奠定八百年前周圣朝基业。
而今江行舟以诗明志,将他比作大周无数文人极为崇敬的圣人周公,誓要横扫太湖妖庭,定鼎江南!
“哗啦——!”
江行舟振臂一挥,三丈帅旗猎猎翻卷,文心激荡,剑气冲霄!
《短歌行》战诗金光大盛,字字如刀,句句如剑,竟引得大江之水逆流倒涌,浪涛冲天!
江南上万儒生齐声诵念士气战歌,十万水师甲胄铿锵作响,步履如雷轰鸣,登临楼船、艨艟,战意沸腾!
“咚、咚、咚、咚、咚——!”
文庙钟声骤响,声震金陵!
全城百姓听闻十万水师大军即将出征,闻讯赶来,夹道相送,呐喊如潮!
“——此战,必胜!”
“杀——!!”
十万水师齐声怒吼,战意凝成实质,赤红兵煞冲霄直上,竟将天空云层撕开一道裂痕!
“呜——!”
苍凉的号角声撕裂长空,龙湾水寨闸门轰然洞开!
八百艘巨型楼船排浪而出,九千艘艨艟斗舰如离弦之箭,风帆遮天蔽日,桅杆如林,刺破苍穹。
钢铁舰艏劈开湖面水浪,在朝阳下折射出森冷寒光。
甲板之上——
十万水师铁甲森然,戈戟如林!
江南万名学子青衫猎猎,文气冲霄!
两岸人潮涌动,
白发老妪捧着新蒸的米糕,垂髫稚子挥舞着柳枝,书生们长揖到地,商贾们箪食壶浆。
不知是谁先唱起了《秦风·无衣》,渐渐汇成排山倒海的声浪: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十万将士同时捶击胸甲,金铁交鸣声震百里湖面!
年轻的弩手攥紧母亲塞的护身符,老兵摩挲着刀柄上缠绕的红绸。
他们望向烟波浩渺的湖面,望向对岸若隐若现山河,望向身后绵延不绝的万家灯火——
此去,定剿灭太湖妖庭!
水师中军,一艘水师旗舰,在千百舰船护卫之中,往大江下游而去。
“咚!”
青铜主帅战舰的雕舱门轰然闭合,将浪涌声隔绝在外。
百盏蛟油灯在议事厅内次第亮起,映照着青铜沙盘上纵横交错的江南道水域。
韦观澜一袭紫袍金带踏进议事厅内,身后鱼贯而入的——江南十府太守腰悬玉印,刺史府佐官怀抱卷宗,数百名水师大小将领甲胄未卸,战袍上还带着硝烟气息。
铁靴踏过玄木地板,发出沉闷的雷鸣。
议事厅内,皆是举人以上文位。
“江郎,你执旗入帐,执掌帅旗!”
韦观澜突然驻足,看了一眼江行舟,手指重重叩在沙盘边缘。
沙盘模型中的战船木雕应声震颤,惊起一缕细沙。
他显然已经十分清楚。
江行舟虽是秀才,但是所著文章,太过惊艳。实力已经超越举人,声望更非寻常举人进士可比。
一篇《短歌行》[鸣州]士气战歌,将全军原本低迷的士气彻底燃了起来。
这种级别的士气战歌,当世有几人能作?
不知不觉之中,江行舟已经成了江南道十万水军的军心士气所在!
只需江郎登高一站,十万水师立刻眸光如箭,万所瞩目,士气如虹,毫无胆怯之色。
江南竟有此少年!
他江南道刺史之大幸也!
“是!”
江行舟抱拳一礼,进入议事厅内,列席这场军机部署会议。
那杆[鸣州]文宝战旗“铮”地插入旗舰台座,旗面《短歌行》金字骤然亮起,将半座厅堂映成灿金。
“大人!
妖王敖戾,此獠虽僭称‘妖王’,实则为一名妖帅,比真正的妖王差了足足两档。
只因它仗着东海龙宫第十四子血脉,故而被尊称‘妖王’。
妖帅,等同人族进士!”
杜尚军腰间翰林剑突然出鞘,寒光在沙盘上划出一道雪线,恰将是水师进入太湖的行军路线。
按照大周圣朝的文位划分。
妖族:妖民、妖兵(妖兵大队长)、妖将、妖帅、妖侯、妖王.妖位。
其战斗力,等同于人族: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翰林学士、殿阁大学生文位。
“不过,蛟龙一族,战力比其它妖族都要强许多。
蛟族的一名妖帅,战斗力大约等同于一位妖侯,也就是人族的翰林学士。
将敖戾视为一名妖侯,也是没问题。若它手中有龙宫之宝,战力恐怕比翰林学士还强些。
正如人族秀才,也有真实战力比肩举人!”
杜尚军瞥了一眼江行舟。
“不过,属下真正忧虑的并非此事。
昨夜太湖妖庭突现来路不明的强援,数十名逆种死士率妖兵夜袭我军,焚毁巨型楼船二百艘、艨艟千艘,令我军损失惨重。
其谋划之精妙、手段之狠辣,远非妖王敖戾这个莽夫所能及!”
杜尚军面色凝重,压低声音道:“三千死士偷袭,此等癫狂之举属下怀疑,很可能是!”
“何人?”
刺史韦观澜目光如电,指尖轻叩案几。
杜尚军喉结滚动,终是咬牙道:“恐是那大逆不道之逆种文人——无心宫宫主,翰林学士婓无心!”
“婓无心?”
满座众人神色骤变,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凝重。
此人曾是天纵之才,金榜探,入翰林为学士,智谋深远,机变无双。
然而,后来却因私怨,主动叛逃,成为大周圣朝翰林院百年难洗之奇耻。
朝廷上下,无人愿提其名。
可偏偏,他在蛮国、妖国之间如鱼得水,处处与大周圣朝作对。
边境战事,无论大小,几乎都有他的影子——或运筹帷幄,或暗中布局,四处挑拨、串联,俨然已成大周的心腹之患!
昨夜妖族能一举偷袭得手,令江南水师损失惨重,这明显就是婓无心亲自操刀的手笔。
“有这逆种学士婓无心,在背后搅动风云,他必会四处奔走,串联各方势力……甚至可能引来更多援兵,增援太湖妖庭。
况且,妖王敖戾乃是东海龙皇十四龙子,本身实力强横,绝非易与之辈。
此事……有些棘手。
此战速战速决,不可久拖!
越拖妖军兵力可能越多!”
刺史韦观澜眉头深锁,指节轻叩桌案,沉声道。
暮色渐沉,残阳如血。
江南水师浩荡的舰队,自镇江顺流而下,横贯漕运长河,终抵太湖胥口。
战船如林,旌旗蔽空,大军于胥口镇外安营扎寨,蓄势待发,只待一举剿灭盘踞太湖妖庭。
——此番,不容有失。
自昨夜遭袭后,水师戒备森严。
沿岸哨塔林立,巡逻士卒往来不绝,更有上千艨艟斗舰环列外围,铁索横江,如铁壁铜墙般,将妖兵窥伺的暗影尽数阻隔在外。
司马杜尚军胸中憋了一口气,妖兵若再敢夜袭,必教其有来无回!
(本章完)
第141章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两军对垒!
第141章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两军对垒!
太湖之畔,妖氛蔽日。
得知江南十万水师抵达,搅动百里烟波。
太湖水域到处是慌乱的妖将妖兵,掀起妖雾妖浪,仓皇列阵,抓紧操练妖阵。
黑色妖雾翻涌间,兵戈碰撞声不绝于耳,各色妖旗在浊浪中猎猎作响。
湖底。
千丈幽深之下,一座水晶宫阙巍然矗立,夜明珠缀成的穹顶泛着森冷青光。
殿外,罗列着身一排排披玄甲的妖卫,手中珊瑚三叉戟寒芒吞吐,将宫门守得铁桶一般。
正殿内,
十二根蟠龙柱撑起琉璃穹顶。
妖王敖戾高踞墨玉王座,赤金鳞甲映着蛟烛幽火。
下首依次坐着,十多位妖侯、妖帅——
白额侯虎踞,额间银纹明灭,指尖不住叩击案几;
婓无心把玩着九节骨鞭,阴鸷目光不时瞥向殿外;
皇鱼妖帅鳞腮开合,腰间双刀隐隐嗡鸣。
在它们身后,更有数百位妖将罗列。
满殿,
妖侯妖帅面沉似水,屏息凝神,唯有殿角一尊铜漏“滴答”作响。
浓重的水腥气中,临战的气氛紧张,杀机如弦,愈绷愈紧。
“婓学士!”
敖戾猛地一拍王座扶手,整座水晶宫都随之震颤,殿顶悬挂的夜明珠摇晃不休,投下凌乱的光影。
他赤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婓无心,嗓音低沉如闷雷滚动——
“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偷袭龙湾水寨、火烧楼船,足以重创江南道十万水师的士气?”
“你不是说,此计能阻其出兵,为我等争取喘息之机?”
“可如今——”
它五指一攥,座下墨玉王座寸寸龟裂,声音陡然拔高,如怒浪拍岸——
“三千死士葬身湖底,尸骨无存!”
“非但未能阻敌,反倒逼得韦观澜那老匹夫提前出兵!”
“人族十万水师已至太湖胥口,战船蔽日,刀枪如林!”
“明日——他们就要攻打我太湖妖庭!
你作何解释?”
敖戾缓缓起身,周身妖气翻涌如黑云压城,一字一顿——
婓无心指尖摩挲着骨鞭,低笑一声,嗓音阴柔如蛇信吐息:“龙君,此计本无纰漏——龙湾夜袭,千艘楼船尽焚,火光映红半壁江天……本该让江南水师无比胆寒,更加胆小甚微。”
他忽而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病态的兴奋:
“可谁能料到——那江行舟竟以一篇《短歌行》,鸣州士气战歌,让十万水师战意沸腾!”
“字字如刀,句句燃血!”
“韦观澜老贼当场拔剑誓师,战鼓未歇便直逼我太湖!”
他舌尖缓缓舔过尖牙,非但不恼,反似嗅到血腥的豺狼,连嗓音都透着灼热:
“不过,这才有意思……若擒住这般惊世之才,逼降此人,为我效命,何愁我等妖蛮大业不成?”
殿中妖气骤然一滞。
白额侯额间银纹暗沉,微微颔首。
皇鱼妖帅的鳞腮剧烈开合——众妖皆忆起端午龙舟会上,那青衫少年一笔裂浪、《争渡》诗成惊天的场景。
“江!行!舟!
又是江行舟,只要他出现,便坏我好事!”
敖戾五指深深嵌入王座,玄铁扶手竟被捏出蛛网般的裂痕,暴怒的妖风,卷得殿内明珠乱颤:
“此人不除——
我太湖妖庭,必亡于他手下!”
“诸位——”
敖戾指爪扣住王座,鳞甲在幽光下泛着森冷寒意,声音如刀刮骨:
“可有谁能献计,诛此秀才?”
殿中霎时死寂。
众妖帅目光游移,最终齐刷刷投向殿内——
婓无心正斜倚珊瑚宝座,一截惨白指节轻叩怀中骷髅盏。
论谋略,还是得这位人族翰林学士,满肚子的诡计。
察觉到众人视线,他忽地轻笑,翰林学士的儒雅皮囊下渗出丝丝妖异:
“龙君何必动怒?
此子,交给本座来对付便是!”
婓无心忽然轻笑,那声音如寒泉滴落古井,在死寂的水晶殿中荡开一圈涟漪。
他缓缓直起身形,青衫广袖无风自动,竟似有墨色毒雾在衣袂间流淌。
腰间那枚御赐的翰林玉佩叮咚作响,恍惚间仍是当年琼林宴上那个春风得意的探郎。
“诸位,只需全力对付韦观澜的十万水师!”
“好!有婓学士这句话,老子负责撕了韦观澜的帅旗!”
白额侯闻言大笑,额间银纹如浪翻涌,粗粝的嗓音震得殿顶明珠簌簌作响。
月明星稀。
江南十府的学子与水师将士轮值戍夜,江风拂过营帐,火把在黑暗中摇曳如星。
今夜,由江州府的众学子们守第一夜。
他们青衫束发,腰佩文剑,手持书卷,虽无甲胄加身,却自有一派文士风骨。
有人低声吟诵《论语》,出征依然刻苦读书。有人以指蘸酒,在案几上勾画太湖布防图,寻思兵法。
江面雾气渐浓,远处隐约传来浪拍战船声,与书生们清朗的诵诗声交织,竟显出几分肃杀之意。
江行舟与江州府学子们,一万水师士卒,戍守于外围的上千艨艟斗舰之上。
桅杆高处,密密麻麻栖满了乌鹊——那是他《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句所化的千余鹊兵。
这些灵禽兵,羽翼间流转着淡淡才气,虽能存世十天半月之久,却会随着文气渐消,而散作云烟。
整整一千才气乌鹊兵,堪比精锐死士,是非常强的战力。
为避免浪费,他主动向刺史请求守这第一夜。
甲板上,江行舟正与同窗周广进对弈。
“江兄,今夜妖兵会来偷袭么?”
周广进执棋的手微微发颤,黑子迟迟未落。
“多半会。”
江行舟轻笑一声,白子“嗒”地叩在枰上,“太湖妖庭,面对江南道十万水师,能用的手段本就不多——趁夜突袭,怕是它们唯一能占些便宜的战术了。”
可是,江南水师已经严加防备,它们想要靠夜袭占便宜也几乎不可能。
此时,
湖底。
数千妖兵蛰伏于幽暗水渊,鳞甲泛着冷光。
它们准备效仿昨夜,再次夜袭人族水师楼船。
众妖屏息凝神,妖瞳倒映着破碎的月光——那粼粼波光之上,正是人族战船的轮廓,还有人族守夜之人的身影。
水流在妖将的利爪间无声缠绕,一支淬毒骨矛缓缓上指,矛尖对准了艨艟舰的阴影。
“那艘艨艟上是江行舟?”
湖底暗流中,妖将的瞳孔骤然收缩。
它锯齿状的利爪划过水纹,喉间发出咕噜声响,神色无比亢奋。
斩杀这名人族天才的功勋,甚至可能得到妖王亲赐的一滴[蛟龙真血]——足以让低级妖兵褪去鳞甲、化形封将。
水波震颤间,数千双猩红妖瞳亮起。
“杀——!”
霎时湖面炸裂!数千妖兵如黑潮般冲天而起,带起腥臭的水幕。
它们手中,骨矛、毒钩、分水刺,尽数指向那艘灯火摇曳的艨艟舰,甲板上棋枰的玉子被震得簌簌跳动。
“呱——!”
忽然,桅杆上的成群乌鹊,死死盯着水面,猛然飞起。
乌鹊骤然齐鸣,声如裂帛。
下一瞬,上千只乌鹊振翅腾空,漆黑的羽翼在月光下划出凌厉的墨痕。
它们骤然俯冲而下,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道玄甲虚影——残剑寒光,戈戟如林,才气凝成的上千头乌鹊甲兵,踏浪而下,直刺水底妖群!
“噗嗤——!”
残剑贯穿水中妖兵咽喉,戈戟撕裂鳞甲,漆黑的才气在水中炸开,如墨晕染。
“杀——!”
妖兵惊吼,
却见,这群乌鹊甲兵竟无一丝惧意,哪怕它们被利爪撕碎,也化作黑雾,再度凝聚。
它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诗文中淬炼的杀伐才气,才气尽方消散!
“放箭!放箭——!”
众艨艟之上,水师上万士卒终于惊醒,弓弦震响,箭雨倾泻而下,与乌鹊甲兵形成夹击之势。
湖面瞬间被血雾染红,妖兵的惨叫与兵戈交击声混作一团。
良久,
湖面渐渐平息,只余下浮沉的妖尸随波摇晃,鳞甲映着惨淡的月光。
上千乌鹊甲兵的身形逐渐虚化,残剑与戈戟化作墨色流光,消散于夜风之中。
最后一缕才气掠过桅杆,惊起一只孤鸦,振翅没入云端。
水下暗影攒动,幸存的妖将妖兵们,攥紧断裂的骨矛,利齿咬得咯吱作响。
这一战,它们折损近一千多妖兵,却连未能斩杀几个人族士卒。
再次夜袭!
以失败告终!
“撤——!”
领头妖将不甘的低吼在水中荡开,妖群如退潮般隐入湖中深处。
湖面重归寂静,只剩妖尸在涟漪中缓缓晕散。
天光破晓,太湖之上,十万水师浩荡如龙。
八百楼船巍峨如山,九千艨艟列阵如林,战旗猎猎,遮天蔽日。
“咚——!咚——!”
战鼓声震彻云霄,如雷碾过湖面,激得水波翻涌。
刺史韦观澜立于旗舰甲板,玄甲披身,目光如刃,直刺前方数十里湖面,翻腾的妖雾。
那雾气浓稠如墨,隐约可见,无数狰狞妖影游弋其中,似在蓄势待发。
江南道众太守们,按剑而立,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江行舟手持一杆帅旗,旗面《短歌行》墨迹如龙蛇游走,才气澎湃如潮,化作无形战意笼罩全军。
对面。
妖雾之中。
九头海妖马踏浪而立,狰狞兽首喷吐腥风。
敖戾斜倚骨座,玄鳞大氅垂落,指尖轻叩扶手,每一声都似闷雷滚过湖面。
本来,
数万妖军深藏于湖底千丈深处,等待人族水师攻入湖底——这对善于水战的妖兵妖将,最为有利。
可是,这太丢脸了,完全被人族水师压着打!
故而,它亲率妖族大军浮出太湖水面,准备先在湖面与人族水师一战。实在不行,再入水下作战。
它眸中金芒森冷,扫过江南道人族的庞大舰队,嘴角扯出一丝狞笑。
它左右两侧——
白额侯獠牙外露,虎纹战甲泛着血光;
婓无心一袭素袍翻飞,手中骨笛幽光流转;
皇鱼妖帅背鳍如刀,鳞片开合间隐现雷纹。
再往后,数百名妖将,按兵而立,妖气凝成黑云压顶。
三千逆种寂静,五万妖兵嘶吼如潮,刀戟如林,龟甲撞盾声、蟹钳摩擦声、蜃贝吐雾声交织成片,震得湖水沸腾!
“吼——!人族小儿,速来受死!”
“妖爷的骨刀,已饥渴难耐!”
妖兵们沸腾,嘶吼震天,煞气如浪翻涌。
敖戾缓缓抬手——
霎时间,万妖噤声,湖面死寂。
它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獠牙,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江南道刺史,韦大人
本王占太湖开府,以鱼虾为食。尔等人族据陆而居,耕作农桑。
本可井水不犯河水”
它忽然拍案而起,九头妖马同时嘶鸣:“为何——犯我妖庭?!”
最后四字如雷霆炸响,震得湖水逆卷三丈!
韦观澜袍袖一震,声如洪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帅旗《短歌行》墨迹骤然亮起,浩然正气如日初升,光芒大盛!
八百楼船同时擂鼓,将士刀戟顿地,金石之音震得妖兵阵型微乱。
“太湖自古,属大周江南道,我族渔民在此捕捞为生。”
韦观澜剑指敖戾,寒光映出妖王骤缩的瞳孔,“尔若跪服称臣,当今圣人或可效旧例——”
他刻意一顿,冷笑如冰:“赦你死罪,封作太湖蛟王,为我大周守这水道篱栅!”
“哼!”
敖戾眼中金芒骤然暴闪,鳞甲铮铮作响,喉间滚出低沉的龙吟般的怒音——
归顺大周?
它宁可撕裂这太湖千里,也绝不会向人族俯首!
若它肯低头,当初在东海龙宫时,它早该向东海龙皇臣服,何须在这浅水称妖王?
但韦观澜言辞锋利,句句如刀,它一时竟被堵得气息翻涌,头颅同时绷紧,獠牙森然外露。
就在此刻,婓无心轻摇羽扇,素袍飘然踏前一步,含笑开口:
“韦大人,口舌之争无益。”
他声音温润如玉,却透着森然寒意,羽扇一展,竟隐约浮现几缕幽魂缠绕扇骨,发出无声尖啸。
“不如两军各遣一将,阵前相斗——手底下,见真章!”
“好!”
韦观澜长笑一声,声震湖天,袖袍一展,竟引动太湖之水微微震荡,宛如龙吟低鸣。
“阁下既邀战,我大周岂有畏缩之理?”
他目光如电,扫过妖军阵前,最终落在妖王敖戾与无心宫婓无心身上,嘴角噙着一丝冷峻笑意。
“两军交战,大将相搏,胜者扬威,败者丧胆!”
“——请出阵!”
(本章完)
第142章 蛟龙精血,殿阁大学士污血文宝!
第142章 蛟龙精血,殿阁大学士污血文宝!
太湖之上,风云骤变!
江南道十万水师列阵如龙,八百楼船、九千艨艟斗舰,横亘湖面,铁甲森寒,桅杆如林,遮天蔽日。
刺史韦观澜立于旗舰之上,青袍猎猎,腰间玉带映着寒光。
他身后,江行舟手持一杆帅旗,旗面《短歌行》士气战歌,墨迹如龙蛇游走,浩然之气直冲霄汉。
对面,
妖王敖戾率领太湖妖庭五万妖兵,盘踞上百里黑雾之中,妖气翻涌如沸。
虾兵蟹将、龟鲨嘶吼,水妖狰狞,阴风怒号间。
隐约可见敖戾面色狰狞,金瞳如炬,座下海妖马座驾吞吐浊浪,凶威滔天。
——两军对峙,战意沸腾!
“既如此——”
韦观澜袖袍一振,声如洪钟:“你方派遣——何将出战?!”
“赵无心,出阵!”
婓无心轻拍手掌,笑意森然。
“喏!”
一声沙哑应答,自无心宫的三千名逆种文人阵中响起。
——一名身披鳞甲,瘦削如鬼的男子,缓缓抬头,只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瞳,眼中血光闪烁,杀意凛然。
他青铜假面覆面,背负一柄漆黑文剑,剑身缠绕血锈,似有鬼魂哭嚎。
此人步伐踉跄,跃上一截枯木,驶向湖中央——两军阵前。
黑袍翻涌间,黑雾如活物般蠕动,隐约可见其下干枯如柴的躯体——
举人文位?!
两军阵前,婓无心派遣一介无名举人出战?
可韦观澜却眉头骤紧。
——那剑上血气,分明是……屠门之怨!
“赵无心……此人是谁?”
韦观澜眉头紧锁,目光如刀,审视着那黑袍假面的身影。
两军阵前,斗将交锋。
出战将领,文位高低不重要,向来讲究的是一个“对等”,通常是同文位邀战。
——若妖军派一员妖帅出战,他便遣一位进士太守迎敌;若翰林学士婓无心亲自下场,他亦可亲自拔剑相向!
谁要是派一个更高文位出战,纵然取胜,也是胜之不武,反而会遭到对方的大肆嗤笑。
可如今,对面竟只派一个戴着青铜假面的无名举人?
却让他有些难办了!
他身后,江南道十府太守战力最强,皆是进士文位。
水师将领中,举人虽有数百位,却实力寻常——万一落败,极大影响全军士气!
韦观澜指尖轻叩剑柄,沉吟不语。
“赵无心?”
“我等从未听过此名号!”
“逆种文人之中,竟派一籍籍无名之辈上阵?”
江南水师众将低声议论,目光狐疑地望向那黑袍假面之人。
两军阵前斗将,十万水师和五万妖军都在看着。胜负关乎全军士气,妖王敖戾与婓无心岂会随意派出一无名小卒?
——必有诡诈!
杜尚军沉声道:“大人,婓无心狡诈多谋,善于算计!他既敢派此人出战,必是精心算计,胜算极高!”
“此战若败,军心必乱,不可不慎!”
韦观澜目光扫过麾下水师众举人将领。
众水师将领皆面色凝重,无人敢轻易请战。
前夜,被三千妖军偷袭龙湾水寨,好不容易凭借江行舟一篇《短歌行》鸣州文章,挽回十万水师士气!
——谁上?
——谁能确保必胜,不坠十万水师士气?
就在此时,刺史韦观澜犯难之际——
忽然——
“学生愿往!”
一声清喝划破凝重的空气,众将回首,只见一名少年排众而出,主动请缨——
青衫猎猎,眉目如刀,腰间三尺青锋未出鞘,已透出凛冽寒意!
正是帅旗执掌——江行舟!
韦观澜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颔首:“可!我军,江南十万水师掌旗使——江行舟出战!”
两军首战,关乎敌我士气消长,必须取胜!
——此战,非必胜之人不可轻托!
他对江行舟有十足的信心,
放眼江南十万水师,举人将领虽众,却无一人能与这少年比肩!
更妙的是
江行舟若以秀才之身,当场斩杀敌军逆种举人!
低一阶文位获胜——这对妖军,是巨大耻辱,颜面扫地
大周水师士气必定爆棚十倍,而妖军士气将会冰冻到极点,对此战信心产生剧烈动摇。
婓无心手中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寒光一闪。
他心中难以抑制的激动,怦然狂喜。
江行舟!
刺史韦观澜,为了保证首战必胜,果然派出了江南道第一才子江行舟!
“哦?竟派一秀才?
我无心宫派出的可是堂堂举人!”
扇面轻摇,他故作惋惜地叹息,“纵然取胜,也颇为胜之不武啊——!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换一位举人上阵?”
话音未落——
“不必!”
江行舟朗声道,
他知道,妖王敖戾和婓无心为了此战胜出,必定百般算计,提前准备了种种难以预测的手段,有极大的把握!
否则,他们也不会派遣这名籍籍无名的青铜假面黑袍举人上阵。
可是。
两军首战交锋,此战必须胜!
水师的举人将领上阵,胜算更低,并不能保证必胜。
他反手将十万水师帅旗“铮”地插入旗台!
旗面猎猎,在江风中翻卷如龙!
他足尖轻点,青衫飘然跃上一叶轻舟。袖袍迎风一振,小舟便如离弦之箭,破浪而出!
两军阵前,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
江面如镜,十万水师战船寂然无声。
楼船之上,士卒们攥紧了刀柄;艨艟舰首,江南十府上万名学子们不自觉地前倾身躯——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
五万妖军大阵,更是一片寂静。
所有妖兵妖将,皆是忍不住传来“咕咚”吞咽声,妖躯微颤,瞪大了眼瞳,等待两军先锋交手。
它们之中许多妖兵妖将,可是亲眼见过江行舟那一箭射杀龟妖将的威猛厉害,此刻鳞甲下的肌肉正不受控制地畏惧、颤抖。
但是,它们不知道,那逆种举人到底有多少实力,可以抵挡江行舟?!
江风骤冷。
那黑袍人立于枯木之上,腐朽的枝干在浊浪中沉浮,却纹丝不动。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江行舟,仿佛要将他的身影烙进眼底。
“你是谁?”
江行舟眉峰微蹙。
他确信从未与“赵无心”有过交集,可对方眼中翻涌的恨意,却如滔天巨浪般真实。
“你害我全族,还问我是谁?”
黑袍人猛地扯下面具——
一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苍白少年脸庞骤然显露,脸颊上还有锋利的鳞片!
“赵子禄?”
江行舟瞳孔骤缩。
昔日江州赵府赵秉烛的庶子,如今竟成逆种举人?!
“赵子禄?!”
楼船上,江州府学子中骤然炸开一片哗然。
有人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案几;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
“赵淮府上窝藏逆种文人,不是早被薛太守抄家灭门了吗?!”
惊骇的议论声如浪涌般扩散——
数月前那场雷霆行动历历在目。
江州太守薛崇虎的三千府兵,踹开赵府朱门时,火把将夜空照得血红。
赵家三百三十七口,从古稀老翁到少年童生,无一逃脱,皆被铁链锁拿,押入死牢,择日问斩。
“那日刑场血浸三尺,刽子手的刀都砍卷了刃.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妖气的黑袍人,哪里还像是当年那个赵府庶子?
“赵子禄?!你怎么还活着……还成了举人?!”
江行舟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之色。
“呵呵……”
赵子禄嘴角勾起一抹粲然笑意,眼神却愈发阴冷。
“我赵府三百余口,连同死士,尽数被押往菜市口斩首……可偏偏,我活了下来。”
他的声音沙哑如磨砂,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父亲与无心宫主有旧,托他救我出去。
临刑前日,我沾染‘瘟疫’病死狱中……一具‘童生尸体’,谁会多看一眼?
衙役恐惧疫病,将我抛尸乱葬岗!”
赵子禄缓缓抬起手,猛地扯开衣襟——指尖划过自己的胸口——那里本该是血肉跳动之处,如今却空空荡荡。
黑袍之下,胸腔空洞,一团扭曲的“杂草文心”在其中蠕动,根须如活物般缠绕着他的筋骨,散发着腐朽的文气。
“多亏无心宫主救我,赐我一颗‘逆种杂心’……从此,我不再是赵家庶子,而是无心宫——赵无心!”
“后来,我追随无心宫主,投效太湖妖庭!”
赵子禄的声音嘶哑如铁锈摩擦,眼中血丝密布,癫狂与恨意交织。
“妖王敖戾,赏识于我——赐我一滴蛟龙精血!”
他猛地张开双臂,黑袍猎猎作响,周身妖气翻涌如墨。
“轰——!”
一股狂暴的妖力自他体内爆发,皮肤寸寸裂开,青黑色的蛟鳞狰狞浮现,寒光森然。
他的指甲早已化作利爪,指尖滴落腥臭的黏液。
“蛟血入体,文位暴涨——我如今,已是‘妖将’!”
他狂笑着,声音却像是被撕裂一般,半人半妖,扭曲可怖。
妖王敖戾在太湖开府立庭!
妖庭之所以重要,便是拥有独自授予“妖位”的权力。
赵子禄本是凡人,却因服下这妖王敖戾“一滴蛟龙精血”,强行跻身“妖将”之列。
但他是人族,等同举人!
说是举人,实则却是半人半妖,不伦不类的“妖将”文位,早已被妖血玷污!
“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猛地扯下残破的黑袍,露出布满鳞片的躯体——
肌肉虬结,青鳞覆体,脊骨处甚至凸起尖锐的骨刺,宛如一头未化形的鳞甲妖!
“人不人,妖不妖……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他的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蛟吟,双目彻底化作竖瞳,死死盯住江行舟,恨意滔天!
“呸!”
一声怒啐炸响,楼船上众学子怒目圆睁,指着赵子禄破口大骂——
“赵子禄!你赵府勾结逆种,本就该满门抄斩!如今人不人鬼不鬼,还敢怪江兄?!”
“若非江兄揭穿你们赵家阴谋,整个江州府怕是要被你们祸害殆尽!”
群情激愤,声浪如潮。
陆鸣猛拍栏杆,厉声喝道:“你们赵家暗中豢养死士,勾结妖庭,证据确凿!薛太守抄家灭门,那是天理昭昭!”
韩玉圭冷笑:“你侥幸活命,不思悔改,反倒投靠妖孽,自甘堕落!如今这副半妖模样,还有脸叫屈?!”
更有性情刚烈者,直接拔剑出鞘,寒光直指赵子禄:
“江兄为民除害,是大义!你这逆种侥幸逃生,不躲在地沟里,今日还敢现身,真当我江州无人?!
纵然江兄不杀你,我亦杀你!”
赵子禄被江州府上千名秀才学子,给骂的劈头盖脸,无法争辩,满脸恼怒。
他猛地抬手,一道黑烟滚滚的卷轴自袖中飞出——
“嗤——!”
卷轴展开,墨迹如血,原本清正的儒道经文竟被污秽腐蚀,字迹扭曲如蛆虫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呵……哈哈哈!”
赵子禄怒极反笑,眼中血丝暴涨,面容扭曲如恶鬼,狰狞咆哮,声音如刀刮铁锈,刺耳至极。
“江行舟!”
“我不杀你……我要让你也尝尝——堕落成为逆种的滋味!”
赵子禄一声厉啸。
他猛地一抖卷轴,黑烟骤然暴涨,化作无数狰狞血手,朝江行舟抓去!
那血手之上,隐约浮现无数张扭曲人脸,皆是被污血文宝侵蚀的儒生残魂,哀嚎着、嘶吼着,要将江行舟拖入深渊!
“我要你……身败名裂!万夫所指!方解我心头之恨!”
“轰——!”
黑烟炸裂,污血文宝彻底展开,刹那间,漫天污秽诗词如狂潮喷涌,遮天蔽日!
——这原本是一卷【殿阁大学士】亲笔所著的【鸣州】首本文宝,蕴含浩然正气,可镇妖邪。
然而此刻,它已被彻底篡改!
“桀桀桀……翰林学士婓无心亲手所改污文,滋味如何?!”
赵子禄狞笑,声音如毒蛇吐信。
只见那黑烟之中,无数扭曲文字如蛆虫蠕动,原本清正的儒道文章,竟被硬生生篡改成,淫词艳曲、逆种邪论!
“圣人曰”被涂改为“妖主曰”,“浩然正气”被扭曲成“满腹淫秽”,污秽不堪,直刺文心!
更可怕的是——
这些污秽文字竟能腐蚀文宫、文心、文胆.!
但凡沾染者,轻则文气溃散,重则……道心崩塌,整个人沦为逆种!
刹那功夫。
赵子禄足下枯木,和江行舟足下一叶扁舟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内,已经被《鸣州》污血文宝,散发的滚滚污秽之气笼罩。
无数污文,朝着江行舟挤压而去。
江行舟伫立一页轻舟之上,凝望着对面神色癫狂的赵子禄,周身被自己青芒才气笼罩,保护自身。
“嗤——嗤——~!”
污秽黑气如附骨之疽,疯狂侵蚀着江行舟周身的青芒才气,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黑烟翻腾间,赵子禄那张扭曲的脸若隐若现,眼中尽是癫狂与快意——
“江行舟!你的才气再浑厚,能挡得住一件殿阁大学士亲笔所书,[鸣州]级文宝的污秽吗?!”
“今日,你必成逆种!
受尽天下人的唾骂!”
污血文字如潮水般挤压而来,每一字都似恶鬼嘶嚎,欲要钻入江行舟的文胆,腐其心神!
然而——
江行舟立于轻舟之上,神色依旧平静。
他目光微垂,看着自己逐渐被黑烟蚕食的青芒才气,心中了然。
“难怪……”
妖王敖戾、无心宫主婓无心,如此自信,敢让赵子禄孤身前来上阵单挑,原来倚仗的,是这件被彻底污染的【鸣州】文宝!
婓无心果然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若换作江南水师的寻常举人,此刻怕要文宫崩裂、文心腐蚀、文胆开裂,被污染,沦为逆种文人。
但可惜……
他们遇到的是他,江行舟!
陡然间,江行舟袖中一道清光骤亮,
“嗡——!”
清光乍现,一卷古朴的画轴自袖中飞出,赫然是【鸣州】级《陋室铭》首本文宝!
画卷展开的刹那——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八字真言,浩然文光轰然爆发,化作数丈清辉,将周遭污血秽文硬生生逼退!
黑气如潮水般退散,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却再难侵入江行舟周身三尺!
——德馨文宝,万邪不侵!
然而……
江行舟的目光却未停留在《陋室铭》上。
他要释放的文术,并非这件首本文宝!
只是用《陋室铭》,护住自己周身不被污文入侵,为自己争取片刻时间——书写另外一篇惊艳文章!
他指尖一划,才气如刀,竟在虚空中凌空书写,另外一篇诗词文章——
“赵子禄!
此篇,才是真正斩你之文章!”
“该死?!”
赵子禄瞳孔骤缩,脸色剧变。
他万万没想到,江行舟随身携带着一件[鸣州]文宝,居然挡住了污文的入侵!
“不——!”
赵子禄目眦欲裂,面容扭曲如恶鬼,猛地咬碎舌尖,喷出一口漆黑污血!
“噗——!”
血雾喷洒在污血文宝之上,刹那间——
“轰——!”
黑气暴涌,如万鬼齐嚎,原本被《陋室铭》逼退的污秽竟再度翻腾,化作无数狰狞血爪,疯狂撕扯江行舟的护体文光!
“嗤啦——!”
青芒才气被腐蚀出裂痕,黑气如毒蛇般钻入,距离江行舟的身躯……仅剩五寸!
赵子禄狂笑,声音嘶哑如刮骨:
“江行舟!你不过一介秀才,才气有限……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不好!”
刺史韦观澜骤然变色,目光死死盯住那卷翻涌着污血的殿阁大学士[鸣州]首本文宝,瞬间明悟——
“婓无心……根本不是为了两军首战胜负!”
“他完全是冲着江行舟去的,要玷污江行舟的文宫、文心!”
那污血文宝之上,黑气缠绕,被无数污秽之气玷污,分明是精心准备的杀局!
一旦江行舟文宫被这件文宝玷污,文心染秽……以他的惊世才情,若沦为婓无心手下的逆种,后果不堪设想!
“杀——!”
韦观澜再不顾战局谋划,怒喝一声,手中令旗猛然挥下!
“全军冲锋!不惜一切代价,抢回江行舟!”
刹那间,
战鼓震天,江南十府太守们,率领十万水师、八百艘楼船、九千艘艨艟斗舰,如离弦之箭,破浪而出,直冲妖军战阵!
“铮——!”
一声清越剑鸣,韦观澜袖中寒光乍现,一柄通体如霜的翰林学士文剑悍然出鞘!
剑身之上,铭刻儒家圣言,浩然正气激荡,竟在江面掀起数丈惊涛!
“妖孽,安敢猖狂!”
韦观澜纵身一跃,脚下战船轰然下沉三尺,整个人如苍鹰掠空,直扑妖军战阵!
剑锋所指——
“轰!”
一道百丈长的纯白剑罡劈开前方黑雾,沿途妖兵瞬间灰飞烟灭!
“韦观澜,你中计了!”
敖戾狰狞大笑,声如雷霆炸裂,震得江面翻涌!
“拖住他们!只需片刻——”
“赵子禄乃是举人,才气远胜江行舟!江行舟文心一污,此战便是我族大胜!”
“全军——杀!”
“轰!!”
白额侯猛然踏碎妖船甲板,身形如电,一飞冲天,直扑刺史韦观澜!
“你的对手,是我!”
一拳轰出,妖气凝成一头百丈狰狞虎首,血口怒张,狠狠撞向那道翰林剑罡!
“铛——!!”
金铁交鸣,气浪炸裂!
与此同时,皇鱼妖帅阴冷一笑,身形骤然化作百丈皇色妖躯,掀起滔天巨浪,率领众虾兵蟹将,从水中直逼江南道十万水师的楼船战阵!
“杀——!”
江州太守薛崇虎虎目圆睁,腰间官印骤然大亮,才气如龙腾空!
他一步踏出,脚下战船轰然一震,竟借水势腾跃而起,手中长刀劈出百丈刀芒,直斩妖军侧翼!
“妖孽休得猖狂!”
常州太守李守义亦怒喝一声,袖中飞出一卷《春秋》,书页翻飞间,字字化作金戈铁马,在江面排开战阵,硬生生截住皇鱼妖帅掀起的巨浪!
“轰!!”
两军对撞,江水炸裂!
薛崇虎刀势刚猛,所过之处,妖兵血肉横飞!
李守义文气纵横,战阵变幻,竟以文道兵法,硬撼妖帅之威!
“江行舟绝不能有失!”
两位太守对视一眼,同时暴喝——
“诸将士,随我破阵!”
“呵……”
婓无心羽扇轻摇,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
“三千逆种听令——
团团围住江行舟和赵子禄!
给赵子禄争取时间!
纵然无心宫全军覆没,也决不让他们冲入黑雾之中,抢走江行舟!”
“轰——!!”
三千道黑影骤然暴起,如遮天黑潮,瞬间封死薛崇虎、李守义的水师前路!
他们面容扭曲,周身才气已腐,化作妖异黑雾,悍不畏死地扑向人族战阵!
“纵死——不退!”
“绝不许任何水师……踏入黑雾半步!”
婓无心亲自率领逆种,挡在黑雾之前。
薛崇虎长刀怒斩,刀芒劈开数十名逆种文士,可转眼间,又有更多黑影填补空缺!
李守义战阵虽强,却被逆种文士以命相阻,寸步难进!
“该死!”
薛崇虎虎目赤红,怒吼震天!
(本章完)
第143章 《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
第143章 《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三千逆种覆灭!
“轰——!”
薛崇虎一刀斩落,刀光如雷霆劈裂,数十逆种文人当场炸成血雾!
然而,黑雾翻涌,更多的黑影嘶吼着扑上,如附骨之疽,死死缠住水师战阵!
“来不及了!”
薛崇虎虎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刀势愈发狂暴,可每前进一步,逆种便以血肉之躯层层堆迭,硬生生将战阵拖入泥沼般的厮杀!
“李守义!你的文阵还能不能再快?!”
李守义面色铁青,手中《春秋》书卷翻飞,战阵如龙盘旋,可每冲一寸,便有逆种悍不畏死地撞入阵中,以命换阻!
“不行!这些逆种……根本不怕死!至少需要一炷香功夫,才能杀进去!”
他咬牙低吼,指尖渗血,书页上的金字竟隐隐黯淡——逆种以腐化文气侵蚀战阵,竟在消磨他的才气!
“一炷香……江行舟撑得住一炷香吗?!”
薛崇虎心头如焚,目光死死盯着那团翻涌的黑雾。
黑雾深处,隐约有剑鸣铮铮!
可每一次声响,都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越来越弱……
黑雾,污气翻涌,如万鬼哭嚎。
污秽文字、淫邪之语、篡改的圣贤经典、逆种狂徒的嘶吼,化作无数扭曲的鬼影,朝一叶孤舟上的江行舟撕咬而来!
殿阁大学士[鸣州]污血首本文宝,威力之恐怖,举人以下,一触即腐烂!
——连妖兵妖将,都不敢靠近这片方圆数里,滚滚如潮的污秽黑雾半分。
“呵……”
江行舟立于轻舟之上,衣袍猎猎,却神色平静。
欲破逆种文人的污血文宝,莫过于周敦颐的散文名篇——《爱莲说》!
他手中毛笔挥洒如剑,字字如莲,绽开于浊世之中——
“《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可爱者甚蕃。]”
笔锋落下,青芒喷涌而出,如清泉流淌,竟在黑雾中辟出一方净土!
“轰——!!!”
刹那间,
他周身数十丈内,天地共鸣!
无数“奇异草”自虚空绽放,扎根于轻舟之上,周围的湖面,影摇曳,光华冲天!
桃灼灼,才气如剑,斩开污秽!
腊梅傲雪,志气如铁,震碎邪言!
幽兰清雅,文心如玉,涤荡浊流!
青竹凌云,风骨如刀,劈裂黑雾!
海棠泣血,忠义如火,焚尽逆种狂语!
芦苇韧如丝,生命力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梧桐引凤,清音袅袅,荡尽淫邪之音!
苔痕上阶绿,细微处见大道,寸寸净化污浊!
千百种奇异草,争相绽放!红叶绿,含苞吐蕊,光华璀璨如星河倾泻!
“哗——!”
黑雾触之即溃,如潮水般退散数十丈!
江行舟立于万中央,执笔如执剑,眸光清冷如霜,专注于笔下这篇文章。
“这……!”
赵子禄瞳孔骤缩,脸色剧变!
江行舟周身数十丈内,草木之竞相绽放,才气流转如虹,竟硬生生在黑雾中辟出一方净土!
“该死!他竟能催生如此多的草木灵?!”
这些并非凡物,
而是以文术凝聚的才气之华,每一株都蕴含着天地正气,生命之力、灵药之力,此刻结成一片界,将污秽黑雾死死阻隔在外!
然而,黑雾翻涌,威力异常强大!
“嗤——!”
污秽之气如毒蛇般缠绕而上。
江行舟周围一片才气之,沾染黑气,瓣迅速黯淡,叶片枯黄卷曲,一株接一株凋零败落!
界寸寸崩塌,黑雾再度逼近!
“哈哈哈!”
赵子禄见状,狂笑出声,眼中尽是讥讽,“江行舟,你的文章也不过如此!
连我的殿阁大学士的[鸣州]首本文宝都挡不住,也敢称江南第一才子?!”
他抬手一挥,黑雾中浮现一本腐化文宝,书页翻动间,污言秽语化作实质,如潮水般压向江行舟!
“[晋陶渊明独爱菊——]”
江行舟对他的嘲讽,不予理会,笔锋一落,墨光如焰!
“轰!”
一朵巨型金菊,在虚空骤然绽放,瓣如金刃旋转,黄光如烈阳倾泻,所照之处,污秽鬼影凄厉哀嚎,如雪遇火,瞬息消融!
“嗤——!”
黑雾触之即燃,竟被灼烧出一道巨大的空洞!
“[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一笔如剑斩落,彩光冲天!
一朵华贵牡丹虚影自江行舟脚下升起,瓣层层舒展,浓郁香气化作实质,如浪涛般席卷而出!
“轰隆——!”
黑雾与香光相撞,竟如沸油泼雪,彼此皆寸寸崩解!
“噗——!”
赵子禄面色惨白,猛地喷出一口污血,溅在手中腐化文宝上!
“给我碾碎他!”
他狰狞嘶吼,污血渗入书页,黑雾再度翻涌,如滔天巨浪,疯狂压向金菊与牡丹!
“嗤嗤嗤——!”
黑雾与菊、牡丹光激烈碰撞,烧灼出刺目烟雾,整片数里方圆的湖面空间,都在焰火中扭曲、震颤!
赵子禄骇然。
他.竟只堪堪,和江行舟打了一个平手。
“宫主,我撑不住了!……快派人来助我!”
赵子禄面色惨白,嘴角溢血,手中腐化文宝剧烈震颤,书页上的污秽文字竟开始崩裂!
那朵金菊仍在焚烧黑雾,牡丹香光更是逼得他步步后退,再这样下去,他手中的[鸣州]首本文宝,都要被生生逼退!
不错,这的确是一件殿阁大学士的文宝!
可,那是别人的文宝——被大逆种婓无心篡改,成为污血文宝,交给他使用!
他根本发挥不出此污血文宝一二分威力!
如何能是江行舟,亲笔所书[鸣州]级诗词文章的对手?
“废物!”
婓无心猛然回头,眼中寒芒如刀,怒喝道:“你手持殿阁大学士的鸣州首本文宝,竟连一个秀才都拿不下?
本宫要你何用?!”
他此刻正率领三千逆种文人,以黑雾为屏障,死死抵挡薛崇虎、李守义所率的二万水师猛攻!
刀光剑影,战船冲撞!
文气与逆种邪术碰撞,炸开漫天血雾!
若非他这翰林学士亲自坐镇,三千逆种文人组成的防线,早已崩溃!
“你给我撑住,压垮江行舟!”
婓无心厉声咆哮,周身黑雾翻涌,化作千百条锁链,死死缠住冲杀而来的战船!
“杀!破开黑雾,救出江行舟!”
薛崇虎怒吼,战船冲锋,刀锋劈斩,黑雾撕裂!
李守义更是引动文气,浩然正气如长虹贯日,缠绕飞剑之上,直逼婓无心!
“轰——!”
婓无心面对他们的联手,被迫回身抵挡,无暇再顾赵子禄!
五万太湖妖军本来就是弱势,和江南十万水师正面硬拼,兵力处处捉襟见肘。
他如何抽兵,回援赵子禄?!
“该死!”
赵子禄见求援无望,只能靠自己和江行舟硬拼。
“我就不信,凭我举人文位,手持殿阁大学士污血首本文宝,会污染不了你区区一个秀才?!”
他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腐化文宝上!
“轰隆——!”
黑雾骤然沸腾,如狂潮般席卷而出,竟再次将金菊与牡丹的光芒,硬生生压了下去!
江行舟的一页轻舟,瞬间被淹没在滚滚的污秽黑雾之中,裹成一团!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
江行舟以指为笔,飞快书写,声音并不高亢,却如晨钟暮鼓,字字叩击天地!
“轰——!”
笔锋落下的刹那,青光如星河倾泻,整片黑雾竟被这一句话震得剧烈翻腾,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撕扯!
“哗啦!”
一叶轻舟之下,水面骤然破开!
一朵硕大的青莲,自黑色污浊中诞生——出淤泥而不染!
莲叶舒展!
如碧玉铺展,顷刻间覆盖数里水域!
莲绽放!
它瓣如琉璃剔透,莲心金光流转,竟在疯狂吞噬周围一切黑雾,将污秽邪气,转化为它纯净才气!
黑雾越浓,它生长的越迅猛!——污秽的淤泥,是它最肥美的肥料!
“这……怎么可能?!”
赵子禄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倾尽全力的黑雾,不仅未能侵蚀青莲,反而——成了它的肥料养分!
他都懵了,惊恐的节节后退!
他从未见过,这世间竟然有能够吸收污血首本文宝污秽黑气的东西!
“不!”
赵子禄的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大恐惧!
“[濯清涟而不妖——]”
江行舟笔走龙蛇,墨染长天!
每一字落下,都如惊雷炸响,在虚空中凝成璀璨金光,映照数里!
“轰——!”
青莲根系骤然暴长,如万千琉璃蛟龙破水而出,深深扎入黑雾核心,疯狂吞噬污秽邪气!
莲茎通体透明,浮现出古老圣贤铭刻的箴言,浩然正气如天河倒悬,冲刷世间一切污浊!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青莲擎天而立!
百丈莲台绽放无量光,莲叶遮天蔽日。
将整片数里黑雾,全笼罩在清净琉璃界中!
赵子禄手中腐化文宝——殿阁大学士污血首本文宝,“哗啦啦”作响,那些蠕动挣扎的污秽文字,竟发出凄厉尖啸,化作缕缕黑烟,被莲根吞噬!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江行舟声震九霄,青莲应声绽放!
莲香凝成实质,化作金色涟漪层层荡开。
所过之处,黑雾如雪遇沸汤。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最后一字喝破,青莲轰然剧震!
莲台中央迸发万丈金光,如旭日东升,照破太湖万朵!
“[予谓菊,之隐逸者也——]”
那朵被压制的金菊骤然绽放,瓣化作漫天金刃,隐逸之气凝成无形剑阵,将赵子禄团团围困!
“[牡丹,之富贵者也——]”
华贵牡丹虚影再现,香气沉凝,朝着太湖战场弥散开来!
“莲,之君子者也!”
三共鸣,天地震颤!
“[噫!
菊之爱,陶后鲜有闻——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牡丹之香,涤荡太湖战场。
众水师将士只觉浑身一轻,被黑雾侵蚀的伤口竟开始愈合!
百丈青莲傲立天地。
莲台之上,
江行舟白衣胜雪。
他脚下轻舟泛起淡淡青光,
竟是方才吞噬的黑雾,被转化为最纯净的才气,将一页轻舟凝结成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之舟!
——再也,没有任何污秽黑气,可以靠近他百丈。
整片战场,为之一静!
“这这不可能!”
婓无心骇然回头,瞳孔骤缩。
只见,
在污秽黑气最黑处,诞生了一朵巨型青莲。
数里方圆的滚滚污秽黑气,犹如淤泥一般,正在被一株青光绽放的巨型青莲,吸收殆尽。
蔓蔓荷叶,吸收污秽黑气,迅速在太湖湖面扩大数里数十里.。
那株擎天青莲的根系已蔓延数十里,每一根须都如晶莹的翡翠锁链,将周围污浊黑气吞噬一空!
黑雾,被濛濛青光,取而代之!
照这样下去,千里太湖,尽化一座青莲池!
诸多逆种文人,被濛濛青光一照,浑身冒出腥臭黑烟,皮肉“嗤嗤”作响!
“啊——!”
那些接触濛濛青光的数十名逆种文人,顿时发出惨叫,七窍中溢出粘稠黑血。
干瘪的胸腔里,竟传出“咔咔”的碎裂声——那是污秽文心,正在被青莲汲取养分!
下一刻——
原本是逆种文人,他们突然从浑浑噩噩之中,清醒过来,不由面色悲愤而羞愧。
“莲,出淤泥而不染.!”
一名逆种白发老者突然抬头,浑浊的眼中,渐渐变得清澈,淌下两行血泪。
“噗嗤!”
老者突然捂住心口,一朵青莲子,从他心腔破体而出!
生根!
发芽!
长叶!
开!
莲茎缠绕着断裂的经脉,将残留的黑气尽数绞碎。
“这才是真正的文心.
我.终于悟道了!
这才是文道!”
老者颤抖着捧起那朵青莲,枯萎的面容,露出惊喜。
当莲瓣完全绽放时,他心口赫然浮现一朵青莲——那是被《爱莲说》重塑的君子文心!
“濯清涟之不妖!”
更多逆种文人开始嘶吼,他们的脊背“噼啪”作响,文心生莲,体内污秽黑气,转瞬就被净化成晶莹露珠!
“噗嗤!”
他们的文心之中,长出一朵青莲,破壳而出。
一个接一个的逆种文人,在一片惨烈之中,同时“噗通”坠入湖中。
他们胸腔内接连爆开青光,肉身化为灰烬.。
一朵朵青莲破心而出,莲根扎进污秽淤泥之中,莲茎却向着江行舟所在的那株百丈主莲虔诚朝拜!
太湖湖面化为一朵朵绽放的青莲!
赵子禄蒙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
“噗嗤!”
一片污秽黑雾杂草文心的之中,竟然长出了一颗青莲子,破胸而出,迅速将他体内所有污秽都汲取一空,肉身净化。
他脑中渐渐清醒过来。
浑浊的双眼骤然清明。
记忆如潮水倒灌——
当年寒窗苦读,他也曾心怀圣贤之道;
后来文道倾轧,渐渐迷失本心;
最终仇恨之心,堕入逆种,沦为无心宫爪牙……浑浑噩噩,茫茫然然——走到今日的这一步。
“我何时,堕落至此……竟成了这般丑陋的模样?
我为何,会成为无心宫的逆种文人?!”
赵子禄惨笑一声,眼角崩裂,血泪滚落。
这非他所愿!
“这一切,终于解脱!
结束了!”
从今日之后,他再也不是逆种重归天地之间,用自己污秽的身躯,养育出一朵清净无暇的青莲!
青莲摇曳,莲香沁入肺腑,洗涤他腐朽的魂魄。
那些被黑雾侵蚀的记忆、扭曲的执念,此刻竟如冰雪消融。
“轰——!”
他缓缓抬手,指尖触碰到青莲瓣,肌肤寸寸剥落,化作飞灰。
青莲彻底绽放,赵子禄的躯壳如陶俑般碎裂,而他的魂魄却化作一道清气,汇入莲心。
天地为之一清!
“轰隆隆——!”
天地震颤,污秽的黑雾,彻底崩解!
濛濛青光,投射万丈!
三千逆种文人防线,随着《爱莲说》濛濛青光照耀之处,
万千青莲,从他们文心之中,破心而生!
他们体内的黑雾,被青莲根须抽离,污秽文心寸寸瓦解,彻底崩塌!
“为何,我毕生学圣贤文章,竟会成为逆种?不,我愧对列祖列宗!”
“罢了.吾罪孽深重,唯一死,谢罪天下!”
有人跪地痛哭,有人仰天长啸,但最终——
“噼里啪啦!”
他们如雨点般坠落,化为淤泥。
三千逆种文人,全军覆灭!
太湖之上,黑雾被青莲吞噬一空,碧波荡漾,三千朵青光绽放的净化青莲,从他们污秽腐朽的肉身中长出,莲海无边。
“不!”
婓无心凄厉惨叫。
他耗费多少年的心血,才缔造出天下赫赫有名的无心宫,亲手培养出三千名逆种文人!
竟然,被江行舟一篇[鸣州]《爱莲说》,给屠戮一空,净化为青莲。
可是眼下,他已经顾不上无心宫,几近全军覆灭的三千逆种文人!
自顾不暇!
他身上的黑气也在被吞噬.!
江行舟的《爱莲说》,已经进入他的文心。
似乎有一颗青莲子,正在他文心之中发芽,汲取他体内的污秽黑气为养料,正欲破壳而出。
“不好!”
婓无心浑身颤抖,面容扭曲。
当机立断!
五指如钩,狠狠刺入他自己的胸膛!
“噗嗤!”
血肉撕裂,黑血喷溅!
他竟生生从文心中挖出一颗发芽的青莲子——那莲子根须如活物般蠕动,已深深扎入他的逆种文心!
“区区青莲,也想渡我?!”
翰林学士婓无心狞笑着,掌心涌出粘稠黑血,将莲子包裹。
莲子挣扎,根须刺破血痂,却被他以翰林学士邪力强行镇压!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空中凝成九道符咒,层层缠绕莲子。
莲子青光渐黯,最终被压缩成一颗青莲种子,动弹不得,丢入太湖之中!
“嗖——!”
他猛然,化作一道血虹,朝着北方破空而逃!
江行舟的这篇《爱莲说》!
专克逆种文人!
“莲之净,可渡天下污。”
“莲根深种,非一夕可除。”
纵然,他是翰林学士大逆种,竟然抵挡不住,《爱莲说》在他的逆种文心中,生根发芽,汲取他的污秽黑气。
一旦发芽生根,他必死无疑!
他必须逃离此地,逃回无心宫疗伤,以免再次被《爱莲说》入侵,文心生莲!
所过之处,湖面青莲纷纷凋零,莲叶枯萎成灰——竟是被他身上的污秽污血腐蚀!
(本章完)
第144章 江行舟的惊天阳谋竭泽而渔!
第144章 江行舟的惊天阳谋——竭泽而渔!
战场,死寂。
风止,浪息,兵戈凝滞。
江南水师、太湖妖军,数万双眼睛,死死盯着太湖中央——
一叶轻舟,已化百丈莲台!
青莲擎天,莲瓣舒展如碧玉雕琢,莲心吞吐清气,涤荡方圆十里污秽。
莲茎之下,三千逆种文人化作的灰烬淤泥翻涌,竟在湖底铺成一片文心净土。
江行舟立于莲台之上,衣袂飘然。
他指尖微微垂落,一滴浓郁的青芒才气,坠在荷叶——
“滴答。”
涟漪荡开,荷叶上竟浮现一枚枚金色文字,正是《爱莲说》文字!
“这……是[鸣州]级净化诗词文章?”
薛崇虎虎目圆睁,难以置信。
净化文章,是万千文章中的一种!
他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净化文章——
三千逆种,不战自溃!
一篇诗文,净化文心!
李守义更是浑身颤抖,喃喃道:“净化诗词……竟能达此境?”
他猛然想起古籍所载——
“古之圣贤文章,可鸣州,可镇国,可平天下,可净化世间!”
可那终究只是传说。
而今日,传说就在眼前!
江南数千学子,数万水师士卒,尽皆震撼死寂。
他们方才浴血厮杀,却难破逆种防线。
而此刻,江行舟仅凭一篇净化文章《爱莲说》,便让三千逆种文人自爆化莲!
“噗通!”
一名水师士卒突然跪倒,朝圣一般,朝着净世青莲重重叩首。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
数万士卒,如浪伏倒!
他们不太懂文道,却在此刻,真切感受到了——
何为圣贤文章!
何为天地正气!
“可恶!竟让婓无心这孽障逃了!”
薛崇虎心头大恨,虎目赤红,手中长刀猛地劈向湖面,激起十丈怒涛!
“咔——”
刀锋所过之处,湖水竟凝成一道冰痕,直指北方天际——那是婓无心遁逃的血虹残影!
婓无心这个大逆种文人,终究是翰林学士,实力非寻常逆种可比。竟然挖出文心中的青莲种子,逃脱而去。
此时,薛崇虎、李守义等太守,率领江南府众学子们已经冲了过来,来到江行舟旁边。
“无妨!”
“他的文宫、文心,已经被种下一粒粒青莲种子挖出的不过是心头污血裹挟的青莲种。”
江行舟轻抚莲台,指尖掠过一片青玉般的莲瓣。
“真正的青莲
在他的意识海中,是挖不出来的。”
江行舟目光平静,望向北方。瞳孔中倒映出一幅常人不可见的景象——
那里,是婓无心遁逃的方向。
也是……无心宫所在之处。
江行舟收回目光,衣袖轻振。
“莲已种下。
开有时。
待他文宫中的青莲绽放之日
便是无心宫倾塌之时。”
“啪嗒——”
赵子禄手中那卷污血文宝坠入湖中,溅起一道浑浊的水。
江行舟眸光一撇,袖袍一卷,湖面青光涌动,一卷残破书册被无形之力托起,缓缓落入他掌心。
却见,
“《大礼策》
——礼部侍郎徐士隆,当年的科举进士,首本文宝!”
原本被污血浸染、文字扭曲的卷轴,此刻虽已恢复原貌,却已千疮百孔,如同被虫蛀蚀的书册,只余淡淡金光在残破的字迹间流转。
“礼部侍郎徐士隆的科举首本…”
薛崇虎的铜铃眼中迸出惊骇,“怎会落在婓无心这等逆种手里?”
“科举首本文宝,本该珍藏于大周圣朝藏书阁,受文道气运温养,如今却沦为逆种文人手中的污血凶器!
也不知这婓无心,对这徐士隆有何深仇大怨。
竟然盗取他的科举首本文宝……炼制成污血文宝。”
李守义抚摸着腰间玉带,沉声道。
“可惜了。”
江行舟指尖轻抚卷轴,收起这份残卷首本文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轻叹。
这卷《大礼策》,即便被净化,文章的文字被大片蛀空,威能也已十不存五。
——北方,千里之外。
婓无心一路逃窜,跪伏在一座荒芜的山巅,十指深深抓进头皮,血肉翻卷。
七窍之中,一缕缕青丝般的根须钻出,如活物般扭动,贪婪地吞噬着他体内翻涌的污秽黑气。
“啊——!”
他仰天嘶吼,声音如厉鬼哀嚎,却又在某一刻骤然扭曲,化作癫狂的笑声。
“[莲……出淤泥而不染……]?”
“凭什么……凭什么他江行舟,就能不染污秽?!”
“凭什么本座就要被这污浊浸透,沦为大逆种?!”
他猛地抓起一方漆黑如墨的砚台——“噬心砚”,污血凝结的砚面泛着妖异的暗光。
他毫不犹豫,狠狠砸向自己的天灵盖!
胸腔文心的青莲种被拔出,可是识海文宫中的青莲种却在狂长!
“砰——!”
黑血喷溅,砚台与颅骨相撞,竟发出金石交击般的铮鸣!
“叮!叮!叮!”
每砸一次,他文宫深处便传来一声清越的莲音,如晨钟暮鼓,涤荡邪祟。
那些扎根在他血肉里的青莲根须,非但没有被震碎,反而愈发茁壮,在他体内疯狂生长!
——那是《爱莲说》的青莲种子,早已在他文宫深处生根发芽,处处生莲,除之不尽!
更可恨的是……
他忽然浑身一颤,猛地捂住胸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贯穿。
“不……不可能!”
婓无心狰狞的面容骤然扭曲,眼中血丝暴起。
他感知到了——自己费尽心血炼制的《大礼策》污血首本文宝,竟已被彻底净化!
徐士隆的文字,正在回归原本的洁净。
而他婓无心留下的一切篡改、污秽、诅咒……全都被那该死的青莲,抹除得干干净净!
“江行舟……!”
婓无心嘶吼着,声音如恶鬼泣血,回荡在荒芜的天地之间。
——这一局,他终究还是败了!
“这怎会如此?!!”
妖王敖戾端坐于九头海妖马座驾之上,蛟瞳骤缩如针,死死盯着那株通天彻地的青莲。
三千逆种文人如折翼之鸦,纷纷坠入湖中,溅起无数浑浊浪。
更令他心惊的是——婓无心!堂堂翰林学士,竟被逼得自挖文心,仓皇逃窜!
“吼——!”
座下九头海妖马突然发出惊恐的嘶鸣,十八只妖目同时收缩,倒映着那莲台清光,竟本能地后退半步。
漆黑如墨的蹄下,翻涌的海浪骤然凝固,仿佛连这片污浊之海都在畏惧那抹青光!
“白额侯!皇鱼妖帅!停止进攻!”
敖戾低吼,声音中罕见地泄出一丝动摇。
它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同一个人族少年面前,两次感受到.恐惧和忌惮!
两位妖帅同样面色剧变——
白额侯虎爪深深陷入妖云,额头那狰狞的“王”字妖纹忽明忽暗,仿佛正被无形的莲火灼烧!
皇鱼妖帅更是浑身鳞片炸起,鱼尾一甩,竟不自觉地卷起一道厚重水幕,将自己半掩其后!
“全军.止步!”
敖戾终于咬牙下令。
刹那间——
原本如黑色潮水般汹涌向前的五万妖军,竟齐刷刷地僵在原地!
无数妖兵仰头望向那株青莲,猩红的妖瞳中倒映的不再是嗜血杀意,而是恐惧!
最原始的恐惧!
这些生于污秽、长于杀戮的妖魔,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那莲光所照之处,三千逆种溃不成军,黑雾如雪遇烈阳,转瞬消融!
妖云翻涌间,整片战场竟陷入诡异的寂静。
只有那株青莲静静绽放,每一片莲瓣都流转着令人战栗的——净化之力!
“婓无心——!!”
敖戾的怒吼如九霄雷霆炸裂,整片太湖水面轰然炸起百丈巨浪!
九头海妖马惊得十八目齐颤,九首同时发出凄厉嘶鸣,竟拖着鎏金座驾连退三步!
“咔嚓!”
蛟爪之下,千年玄铁打造的扶手应声粉碎!赤金妖瞳中燃起的怒火,将四周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变形!
“献计的是你!”
“怂恿本王决战的是你!”
“如今最先溃逃的——”
“还是你这废物!!”
“你坑了本王!坑了整个太湖妖庭!!”
每一声怒吼都裹挟着滔天妖气,霎时间黑云压顶,万道雷蛇在云层中狂舞!
太湖之水倒卷而起,在空中凝成无数狰狞水蛟,又轰然炸碎!
敖戾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无心宫三千逆种文人如此不堪一击,它怎会率五万妖军,与江南十万水师,在太湖正面死磕?!
——这可是它积攒了数十年的心腹妖军精锐啊!
现在倒好,婓无心拍拍屁股跑了,留下它和妖族大军,独自面对江南十万水师!
白额侯虎尾焦躁地拍打水面,溅起的浪瞬间汽化:“大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皇鱼妖帅鳞片间渗出蓝色血珠,鱼鳃剧烈开合:“那青莲领域已扩张数里!再耽搁恐怕要被包裹!”
敖戾猛然惊醒!
蛟瞳中倒映着那株仍在生长的擎天青莲——每一片舒展的莲瓣,都在吞噬它的妖军!
三千逆种文人灰飞烟灭的场景,此刻仍在眼前闪回!
继续死战?
五万妖军已然胆寒!
可若是撤退实在是丢脸!
蛟爪深深掐入掌心,金血滴落湖面,瞬间化作缕缕黑烟。
数十载心血,今日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传令!”
敖戾突然昂首,蛟吟震天:
“妖庭各部——”
“化整为零!”
“各自突围!逃往水晶宫!”
最后四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它死死盯着远处那道青衫身影,蛟须怒张:
“江行舟”
“今日之耻,本王必百倍奉还!”
“撤——!!!”
敖戾的蛟吟声炸裂湖面,声浪所过之处,湖水沸腾!
九头海妖马座驾猛地一沉,十八只妖目同时紧闭,裹挟着滔天黑浪轰然坠入湖中,激起百丈水幕!
“逃啊!快逃!”
妖王一逃,全军溃逃!
五万妖军彻底崩溃!
黑压压的妖群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穴,瞬间炸开。
无数妖兵争先恐后地跃入湖中,鳞甲碰撞声、骨节断裂声、绝望嘶吼声混作一团。
有些慌不择路的妖将甚至直接撞碎同伴身躯,在湖面拖出一道道猩红血浪!
“废物!全是废物!”
白额侯暴怒之下,这群水妖,连逃命都不会。
皇鱼妖帅早已化作银色流光,鱼尾一摆,便遁入数百丈深渊。
那矫健的身影在暗流中划出优美弧线,卷起的百丈漩涡瞬间吞没了数十名逃窜的妖兵!
这老鱼
逃得倒是利索!
白额侯心头一凛,急忙跃入水中。
“杀——!!!”
刺史韦观澜青锋出鞘,剑鸣如龙!
江南水师,八百楼船同时擂动战鼓,声浪震得太湖水面炸起千层惊涛!
“诛妖弩准备!”
上万副青铜弩机齐齐转向,箭簇上镌刻的镇妖符文次第亮起,在太湖中连成一片森冷星河。
“放!”
刹那之间——
天地为之一暗!
数以万计的诛妖箭撕裂暮霭,化作遮天蔽日的钢铁暴雨。
箭矢破空之声竟压过了浪涛!
妖军大阵已乱,漏洞百出,那些来不及逃窜入水的妖兵,瞬间被射成筛子,惨嚎着坠入湖中,血浪翻涌!
“不!”
一头黑鳞鳄妖刚跃向水面,三支符文箭已贯穿其颅骨。
箭上青芒爆闪,将那丈余长的妖躯当空炸成血雾!
青虾精举盾欲挡,玄铁盾牌却被箭矢连穿七层。
箭簇入腹瞬间,体内妖丹轰然爆裂,甲壳碎片混着蓝血溅射十丈!
整片湖面沸腾了!
残阳如血,映照着数万具妖尸浮沉。
有些箭矢力道未消,竟将妖尸钉入湖底,在浑浊的水中拉出一道道猩红轨迹。
韦观澜负手立于楼船之巅,忽觉脸上一凉。
——是血雨。
混着碎鳞与妖丹残片的血雨,正簌簌落在他的战袍上。
太湖千丈水深之下,水晶宫幽光闪烁。
敖戾盘踞王座,蛟爪捏碎一颗夜明珠,碎片深深刺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江行舟……韦观澜……”
敖戾的蛟吟透过湖水传上水面,带着压抑的暴怒。
“今日之辱,本王记下了!
尔等若敢闯入我太湖千丈之下——
必让尔等……
有来无回!
传令!
所有妖军收缩防线,死守湖底千丈禁地!.本王不信,他们能在这千丈水下,击败我妖军。”
敖戾猛然抬头,蛟须怒张!
它一字一顿,蛟瞳中燃烧着滔天恨意!
殿内幸存的妖帅、妖将,无不带伤,沉默跪伏,气氛压抑至极!
白额侯沉默。
它麾下幸存的妖将,大多都是北方陆妖,浑身湿透,鬃毛黏连——诸多虎妖、豹妖,一样不善于水战。
这些北地猛兽在水底,连三成实力都发挥不出。
皇鱼妖帅神色黯淡无光,轻叹无言。
或许就不该掺和此战!此番若败,它至少损失上万妖兵妖将。
江南道十万水师大营,议事厅内。
烛火通明,沙盘铺展,太湖水域的妖军分布被一一标注。
十万水师的命运,此刻就压在这方寸之间的水域模型上。
江南十府太守、水师将领分列两侧,首战告捷,诛杀了三千逆种,上万名妖兵妖将,众将们战意沸腾。
“诸位。
首战大捷!
婓无心这无心宫大逆种,心机深沉,谋略过人。若换成其他将领上阵,恐怕已经败于他之手。
可惜,他遇上江行舟。
人算不如天算,三千逆种文人皆败于江郎的一篇鸣州级《爱莲说》。
如今,最有心机的婓无心已逃亡。
妖王敖戾身边,被斩断了左膀右臂。
只剩白额侯、皇鱼妖帅等蛮妖相助。
敖戾性情暴戾,白额侯凶悍无谋,皇鱼妖帅不过匹夫之勇!一群蛮妖,虽有凶威,却无智谋。
妖军只剩下不足四万!缺乏谋事之人,正是我军对其击破之时!
此乃天赐良机!”
刺史韦观澜端坐首位,目光沉凝,缓缓开口,语气中无比赞叹。
沙盘上代表妖军的赤色令旗,此刻已蜷缩在太湖最深处。
韦观澜的指尖划过水域模型,在千丈深渊处悬停。
“大人!”
常州太守李守义沉吟道:“太湖水下千丈,水妖占了极大地利。
每下沉一丈,我军战力便弱一分,而妖兵妖将则强一分!
贸然深入,恐陷入一场血战!”
众将们不由沉默。
如今,妖军逃入湖底,不再浮出水面。
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领兵沉入湖底,在水底对妖兵妖将展开围剿。
可胜!
但是,一千丈的水深,会让人族水师付出无比惨重的伤亡代价。
就算是以一换一的伤亡比,恐怕至少四五万水师士卒,会葬送水底。
“诸位,可有良策,能破这湖中妖孽?”
韦观澜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目光扫过众将。
帐中一时沉寂,唯有青铜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将领们眉头紧锁,有的盯着沙盘沉思,有的低声交谈,却无人敢轻易献策。
千丈水深——这是无解之难题!
忽然,一道清朗之声打破沉寂——
“大人,学生有一策!”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江行舟。
他立于沙盘之侧,袖中一卷《江南水利》微微泛黄,显然是翻阅已久。
“讲。”
韦观澜眸光微动,指尖轻叩案几。
“竭泽而渔!”
江行舟沉声道。
四字一出,帐内诸将神色各异。有人面露疑惑,有人若有所思,而韦观澜则微微倾身,目光如炬。
“此计何解?”
江行舟抬手一引,指尖划过沙盘上的太湖流域,三十六条水系如蛛网般延伸。
“学生曾阅《江南水利》,太湖水位,春秋各异——丰水期可达千丈,而枯水期仅余五百丈。”
他指向入湖诸河,道:“我军可在三十六条入太湖水系各设闸门,截断水源!”
再点向太浦河、望虞河等出水口,“同时大开泄洪闸,引太湖水入枯汛期的大江!”
最后,他抬眸直视韦观澜,声音铿锵——
“如此,不出二三月,太湖水位可降至五百丈,甚至更低!”
帐内霎时一静,旋即哗然。
“五百丈?!”
韦观澜眼中精光暴涨,猛地一拍案几。
五百丈,看似仍是深渊,却已削去半数水压!水师将士的伤亡,将从四万锐减至两万!
青铜灯盏的火焰忽地一跳,映得江行舟眉间那道朱砂印记愈发鲜红。
他广袖一振,袖中滑出一卷泛着青光的《太湖水系图》,在沙盘上徐徐展开。
“大人,学生细算过!
此法,一共需要耗费整个江南府库五年之钱粮,调动十万水师、数百万沿岸的百姓,建立一套庞杂的水利大枢纽。
在太湖周围的三十六大小河流,疏通水道,同时建立入水闸、出水闸,将太湖之水尽量抽走。
在每条河道修筑三重闸门——拦潮闸、分水闸、泄洪闸。
可迅速将太湖之水,降低到二三百丈之内,令水妖的优势荡然无存!
此法一劳永逸,
以后只要有水妖,试图在太湖开府立庭。
便用这套庞大的水利枢纽,大幅降低太湖水位。再动兵围剿!”
江行舟拱手道,“如此一来,东海水妖再也无法在太湖立足。可永绝后患!”
刺史韦观澜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调动十万水师、江南百万民夫,建立一套太湖水利调度枢纽?
这手笔,太恐怖!
议事厅内,众将皆被江行舟的谋划震撼,一时鸦雀无声。
江南道,耗费五年钱粮,征调数百万民夫?
众将仿佛看见未来某日,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干涸的湖床上,无数失去水泽庇护的妖兵妖将在烈日下徒劳挣扎。
“关水降湖,竭泽而渔……永绝妖患?”
韦观澜目光灼灼,指尖轻叩案几,似在权衡此策的可行性。
常州太守李守义道:“江生此计极妙,但百万民夫调度、水利枢纽修建,耗费钱粮无数,非一日之功……”
“钱粮不是问题!
整个工程,耗时多少?”
韦观澜倒是不在意钱。
江南数百门阀的“捐粮”,填充了江南道的十年府库,足以应付这笔开销。
他在意的是水利工期的长短!
他担心,久拖生变!
“耗时最多一二月!”
江行舟淡然一笑,指尖青莲微旋,一缕文气化作水纹图卷,悬浮于沙盘之上。
“诸位所虑,是水利工期太过漫长,耗费数年、乃至数十年!”
“其一,可先以战船封锁湖口水闸之处,诛妖弩日夜戒备,妖军敢出,则万箭齐发!”
“其二,引水工程分三段,同时推进——”
上游筑坝:截断一切流入太湖之河流,令妖军无水可借!
中游开渠:百万民夫昼夜挖掘,用尽一切办法抽水,引太湖水入枯汛长江!
下游设闸:太浦河、望虞河双闸齐开,加速湖水外泄!
“其三……
我军到处散布谣言,令太湖民夫人尽皆知,称只需一二月之内,便可抽干整个太湖之水,降低到百丈之下。.甚至抽干太湖水!”
江行舟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敖戾性情暴烈,一旦察觉我军抽太湖之水,气急败坏,绝不会坐视湖水干涸。”
“待水位降至五百丈以下时!
它便会陷入恐惧!
它根本不知,水位到底会降低到多少!
不敢坐以待毙,必会倾巢而出,与我军在修筑水闸处,决战!”
“届时——”
江行舟袖中飞出三十六枚棋子,落入沙盘太湖周边水道。
“我军根本无需潜入太湖千丈深水!
也无需等待水利工程完工!
便可在近岸陆地之处,与狗急跳墙的妖军大决战,可一战斩此蛟龙!”
刺史韦观澜、众位太守,众将领们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这,
才是江行舟,这道无解阳谋,真正凶狠之处!
利用这个庞大的水利工程,逼迫敖戾妖军主动上岸,垂死挣扎!
除非无心宫宫主婓无心还在,或可看出一二端倪。婓无心不在,恐怕妖军上下根本无法识破此计谋。
(本章完)
第145章 人族不讲武德!江行舟步步算计!
第145章 人族不讲武德!江行舟步步算计!
江南七月,暑气蒸腾。
太湖三万六千顷碧波,竟已褪去三成。
“太湖水利枢纽工程,开工!”
刺史韦观澜立于胥山之巅,令箭掷落案几,一纸命令震动江南。
十府太守亲自上阵,常州府太守、湖州府太守、江州府太守,皆亲临河岸督工
朱漆官轿碾过新筑的堤坝,玄色官袍沾满河泥,金丝履陷在湿土里,通判的象牙笏板成了丈量水位的标尺。
数百万民夫如蚁附堤,扁担连天,连绵成长龙,锹镐蔽日。
铁锹与夯土的声响震得水府蛟宫梁柱倾颓。
“哗啦~!”
三十六条河道上,桐油浸过的巨木正被夯入河床。
水闸石基以糯米灰浆浇铸,每块条石皆錾有“大周永固”的阴文。
“收闸.断水!”
新铸的玄铁闸门次第落下,闸面阴刻的镇妖符文,在入水瞬间亮如赤炭。
“开闸.放水!”
太浦河口,十艘楼船拖着寒铁锁链,将最后一道分水闸轰然闭合。
湖水顺着新掘的泄洪道奔涌而出,裸露的湖床上,千年沉积的妖骨开始曝晒于烈日之下。
七月流火,正是太湖水系最枯竭之时。
太湖水面日退三丈,裸露的湖床迅速被新筑的堤坝切割成棋局。
水位每降一丈,岸边的青铜测深鼎便自鸣一声。
江南道十府秀才们站在太湖边,临水而立,袍袖翻飞间,手掐一道道文术诀。
“移山倒海!”
一声清喝响彻湖畔,但见太湖波涛应声而起,如受神召。
“一泻千里!”
又一道文术落下,万顷碧波竟化作银练,向着下游奔腾而去。
“水落石出!”
“水到渠成!”
声声敕令此起彼伏,
太湖之水,竟被他们以锦绣文章,搬山倒海,生生引往下游河道。
虽每位秀才的才气,仅能移动一二亩水,然万人同心,蚁力可撼泰山!
一天下来,搬走的太湖水也是非常可观。
待书生们释放文术,才气耗尽,便挽起青衫下摆,与民夫并肩疏浚下游河道,赤足踏入淤泥,共挑河底沉沙。
薛富、薛贵兄弟赤着脚,踩着腥臭的淤泥,肩上的扁担压得“吱呀”作响。
这两位薛国公府的嫡系公子,往日锦衣玉食,何曾沾过这等泥泞?
可此刻,他们却干得热火朝天,连锦衣沾满泥浆都浑然不顾。
“嘿,谁能想到?”
薛贵抹了把汗,咧嘴笑道,“对付太湖妖军,竟能用这等法子——抽干太湖水!
把太湖水妖晒成鱼干!
江兄这主意,简直逆天!”
一旁的韩玉圭望着绵延数十里的民夫长龙,咂舌道:“江南府库,当真富庶!征调数百万民夫,日夜赶工,怕是这一月的耗费,就抵得上寻常州府十年的钱粮。”
降低水位围剿妖军,并非无人想过。
可敢如此大手笔,耗费江南五年府库积蓄,修筑这等浩大工程?
莫说提,便是想,都未必有人敢想!
——换作一年前,纵是江南道刺史府,也绝无这般财力!
烈日灼灼,韦观澜一袭靛青官袍,率刺史府众佐官沿堤巡视。
堤岸上,苏州唐燕青、扬州祝贺知、杭州徐灿明等江南学子正倚着扁担小憩,见刺史驾临,慌忙起身,长揖及地。
“学生拜见大人!”
韦观澜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众学子晒得黝黑的面庞:“连日劳顿,可还吃得消?”
唐燕青抹去额角汗珠,咧嘴笑道:“苦是苦了些!但想到水师弟兄们不必下湖血战,太湖水妖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我等便乐在其中!”
“善!”
韦观澜抚须颔首,袖中象牙笏板映着天光微微发亮,“多流汗方能少流血。尔等既读圣贤书,更当知民生疾苦。这满手老茧,比砚台墨香,更近圣道。”
河风掠过新筑的堤坝,将学子们粗布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韦观澜望着众学子们结满盐霜的衣领,对修筑堤坝水闸并无怨言,眼底浮起满意之色。
暮色四合时分,视察了太湖一圈的刺史韦观澜,官靴踏上了太浦闸的观水台。
最后一缕残阳正坠在太浦河尽头,将整条水道淬炼成熔金般的赤练。
作为太湖最大的出水咽喉太浦河,这座水闸每日吞吐着六成湖水,
闸门每启闭一次,下游苏州府的稻浪便随之起伏。
江行舟正立于闸顶,玄色衣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图纸上墨迹未干,几十万民夫、工匠正在他指挥下,疏浚淤泥,以糯米灰浆浇筑新闸基座。
放眼望去,数十万民夫如蚁群般在河道中蠕动,糯米灰浆的甜腥味混着泥腥,弥漫四野。
两岸新筑的箭塔如林而立,数万水师正在塔楼上调试床弩。
“江郎,”
韦观澜抚过箭垛上新削的木刺,笑问道:“区区水闸,何须这般阵仗?.这工事堪比金陵城防!”
自江行舟提出“竭泽而渔”太湖水利工程之后,他便令江行舟负责这套太湖水利工程的最核心处——太浦闸的总指挥使。
“太湖周围三十六道水脉,我军不可能处处设防!
敖戾若被激怒,它会攻打哪一处河道?”
江行舟开口,声音清冷如铁,
众人骤然一静。
不等众人应答。
“学生寻思,它恨我入骨。”
江行舟唇角勾起轻笑:“它得知我在此处修筑水闸,必定来攻打太浦水闸!
而太浦闸,是整个太湖最大的一处水口,占了五成出水!
敖戾唯有攻陷此处水闸,方能阻止太湖水流出太湖!
故而,在此修筑大量防御工事!
大人在此处周边设伏,必可重创太湖妖军!”
韦观澜愕然望着这个以身为饵,挺拔如松的少年身影,忽觉手中象牙笏板重若千钧,不由一叹。
这少年,才气之惊艳,胆略之过人,心计之深沉,无人能出其右!
江南道有此等少年,乃江南之幸也。
数百万民夫如蚁群般遍布上游二十余条河道,铁锹与夯土的闷响昼夜不息。
一座座水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将太湖上游水脉生生截断。
下游的大浦闸门洞开,浑浊的湖水咆哮着涌入长江故道。
这一进一出之间,便是巨大的水流缺口,太湖之水流出,宛如巨蛟被抽筋剥髓。
太湖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日下降三五丈。
水晶宫梁柱震颤,檐角悬挂的夜明珠接连坠落,在玉阶上摔得粉碎。
“报——今日水位又降三丈二尺!”
虾兵蟹将的惊呼在廊柱间回荡。
在水晶宫的四万水妖,仰望着一丈一丈下降,逐渐逼近的穹顶,铠甲下的鳞片,惊恐的簌簌作响。
它们磨利的骨矛本欲在千丈深水中与人族水师血战——纵然身死,也要拉一个人族水师士卒垫背。
可如今,它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族战船退守闸口,抽取太湖水——那些人族,竟连一滴湖水都不愿沾湿!
大半个月过去,太湖水位已降至三四百丈!
昔日浩瀚无垠的湖面,如今已缩成一片浑浊的泥沼,裸露的湖床龟裂如蛛网,翻白的鱼虾在泥浆中徒然挣扎。
死鱼烂虾堆积如山,在烈日下散发着腥臭。
湖岸上,百万民夫挥汗如雨,铁锹翻飞,夯土声震天动地。
更离谱的是——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竟请来了数百名擂鼓手,日夜不停地敲锣、打鼓,震得湖面波纹激荡!
“咚!咚!咚!”
鼓声如雷,节奏整齐划一,伴随着百万民夫震耳欲聋的呐喊——
“抽干太湖水!抽出敖戾筋!”
“抽干太湖水!炖了龙王孙!”
擂鼓手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冲云霄,连水晶宫的琉璃瓦都被震得簌簌作响!
敖戾盘踞在摇摇欲坠的王座上,蛟须气得直抖。
它活了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堂堂东海蛟龙,龙子龙孙,竟被人族当众喊话要抽筋扒皮?!
更可恨的是——
它还真拿这群人族没办法!
水妖们缩在越来越浅的湖底,听着岸上震天的嘲讽,一个个面如土色。
这仗……还怎么打?!
人族,根本不讲武德啊!
敖戾猛然昂首,蛟瞳中倒映着湖面急剧下降的水线,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
“该死的人族——欺吾太甚!”
蛟啸震彻水晶宫,整座宫殿都在他的暴怒中震颤,梁柱崩裂,玉瓦簌簌坠落。
它的蛟爪深深刺入王座,玄铁般的鳞甲在巨力下崩裂,鲜血顺着蛟爪滴落,在玉阶上灼烧出缕缕青烟。
“抽干太湖三万六千顷!这是人能想出来,干出来的事情?!”
它从未如此愤怒,也从未如此绝望!
它曾设想过人族水师倾巢而来,在千丈深水之中与它决战。
它甚至已布下万妖大阵,誓要让人族血染太湖!
可它万万没想到——
人族水师,竟根本不入水!
他们竟在太湖周围三十六河道动手开建水闸,断流、抽水,直接抽干太湖!
“谁能告诉本王——?
究竟是哪个卑鄙人族……想出这等缺德事?!”
敖戾蛟须怒张,蛟威如狱,整座水晶宫内的水妖尽皆跪伏,瑟瑟发抖。
它愤怒!
它恐惧!
它彷徨!
它甚至觉得这世间太荒谬.打仗就打仗,你抽我的太湖水干什么?!
它自东海深渊而来,统御万妖。东海浩瀚,谁敢抽东海之水?
何曾想过,自己来到太湖之后——有一天,竟会被人族抽干湖水,逼至干涸的绝境?!
而且,它们竟毫无办法,被这一招给逼得束手无策!
夜叉统领仓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龟裂的玉砖上,声音颤抖如筛糠:
“大、大王!探子来报……此计出自江行舟之手!
太湖沿岸,数百万民夫日夜赶工,皆在疯传……那江行舟立下军令状,一月之内,必要抽干太湖水!
连日以来,太湖水位已下降足足三百丈,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太湖将成.干涸陆地!”
话音未落,整座水晶宫轰然一震。
敖戾蛟爪下的王座寸寸崩裂,蛟血顺着金鳞滴落,在玉阶上灼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三百丈……三百丈!”
它仰天嘶吼,蛟吟震得宫墙簌簌剥落。
这才不过半月,水位竟已暴跌三百丈!?
再这般下去,不出月余,整个太湖将彻底干涸!
到那时——
四万水妖,便是离水之鱼,曝晒于烈日之下!
没有水,它们的水系妖术,也将会随之极大削弱!
任它们鳞甲再坚、妖力再强,无水可依,便是人族水师砧板上的鱼肉!
“江行舟……又是江行舟!”
敖戾蛟瞳充血,喉间翻涌着腥甜的蛟血,几欲喷出。
这个该死的人族少年,
手段怎会如此狠绝?!
便是无心宫那位以冷酷著称的婓无心,计谋也未如此凶悍!
水晶宫内,死寂如渊。
众妖苦思对策,依然束手无策!
皇鱼妖帅面色灰败,鱼尾无力地拍打着干涸的玉阶,声音沙哑如裂帛:
“一旦太湖彻底干涸,我等水妖离了水,妖力十不存一!如何能敌人族?届时,我等困于干涸河床.。”
它喉头滚动,终究没能说下去。
此刻,它心中已是萌生退意.万一形势不妙,它唯有逃回东海。
白额侯猛地拍碎珊瑚案几,狰狞的虎纹在妖力激荡下泛出血光:“敖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夜色,杀上太浦闸,干它娘的!”
“江行舟——他正在太浦闸,疏通太湖最大的出口闸门!”
它獠牙森然,“此子不除,必成我妖族灭顶之灾!”
殿中众妖呼吸陡然粗重。
敖戾蛟爪深深刺入王座,鎏金扶手在巨力下扭曲变形。
不能再等了。
每过一日,水位就下降三五丈。
再等半月水位逼近百丈以下。
它们就要被人族,晒成鱼干了!
蛟瞳中血色翻涌,倒映着殿外越来越近的湖岸线。
“传令!”
“今夜子时,四万水妖尽出!”
“目标太浦闸——”
蛟爪轰然拍碎整座王座,蛟吟震得宫墙簌簌落尘。敖戾腾空而起,鳞甲间迸发出滔天杀意:
“诛杀江行舟,不死不休!”
夜,死寂如墨。
子时三刻,
太浦闸外水面微漾,一具黝黑水甲悄然浮出。
夜叉将领猩红的眼瞳在黑暗中收缩,望向闸口,侦查人族水师情况——
三三两两的守夜士卒举着火把,懒散地沿着闸墙巡视。
岸边黑影幢幢,一杆水师玄色帅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旁边一座巨大的水师营帐内,烛火通明。
透过大营帐幔,
隐约可见一名青衫少年伏案疾书,案头镇纸压着的,正是太湖水系舆图!
他周围百丈,竟无一人!
“是他!”
夜叉瞳孔骤缩,利爪不自觉地扣进堤坝。
它无声沉入水下,向蛰伏的妖群疾游而去,向妖王敖戾禀报:“大王,江行舟——就在岸上军帐中!.周围似乎”
忽然——
“轰!!!”
湖中炸起百丈巨浪!一头狰狞黑蛟破水腾空,蛟吟震碎夜幕!
“江行舟!”
敖戾百丈蛟躯卷起漫天妖云,金瞳燃着滔天怒火,“今日必叫你魂飞魄散!”
“杀——”
湖底四万水妖齐声嘶吼,声浪震碎湖面!
数百名蟹将,蛇妖将,鲨妖将、龟妖将,踏浪冲锋,鳞甲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巨浪排空而起,妖气如浓墨般浸染夜空,将星月尽数遮蔽!
放眼望去——
整个太湖沸腾了!
密密麻麻的妖兵如潮水般涌来,后浪推着前浪,层层迭迭永无止境!
这正是水妖一族最凶悍的“迭浪战法”。
冲锋在最前的妖兵,手持妖盾、戈戢,双目赤红,獠牙毕露。
它们心知肚明——任何攻击落在身上都无妨,后方的同族会立即盖住它们前方。
而受伤者只需顺势沉入浪底,自然有同伴接应疗伤。
“轰!”
第一道十丈高的妖浪狠狠拍向堤岸,浪尖上数千柄鱼叉寒光闪烁!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巨浪接踵而至,一浪盖过一浪,转眼间便形成数十丈高的水墙!
朝着太浦闸岸上,江行舟所在的水师营帐,扑去。
敖戾的蛟躯在浪峰间蜿蜒,每一片黑鳞都泛着幽冷寒光。它仰首怒吟,声浪震得湖面炸开无数水柱:
“江行舟!今日便让你见识何为——海!倾!天!覆!”
蛟息吞吐间,整座太湖都在颤抖!
“轰——”
百丈巨浪应声而起!
湖水倒卷,天穹倾覆!
遮天蔽日的浪墙裹挟着数万妖兵,如天崩般朝着太浦闸碾压而下!
闸墙上,守夜士卒手中的火把齐齐熄灭。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死寂。
营帐内,烛火剧烈摇曳。
青衫少年缓缓搁下朱笔,抬眸望向帐外翻涌的妖云。
“敖戾!”
“终于来了。”
江行舟唇角微扬,拂袖起身。
帐帘无风自动。
少年负手而出,来到帐外,单手握住指挥十万水师的帅旗,衣袂在狂暴的妖风中纹丝不动。
他每日算着太湖水位,下降至三百丈水深,已经逼近了妖王敖戾能忍耐的极限。
差不多,也就这二三日内,妖军必然大举主动来袭!
他以自身为“诱饵”,守在太湖最重要的出水口——太浦闸处,吸引敖戾率妖军来攻。
在他身后——
太浦闸两岸堤坝暗处,十万张强弓悄然上弦!
堤坝暗处,韦观澜指节发白地攥紧令旗,目光如刀般刺向湖面翻涌的妖潮。
这位江南刺史的官袍早已被浪打湿,却浑然不觉。他身后——
薛崇虎的虎目圆睁,李守义的长须无风自动,十府太守如十柄出鞘利剑,死死钉在各自战位。
更后方,数百水师将领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十万强弓手上弦,引而不发,箭簇上的寒芒连成一片星河。
死寂中,只有妖浪拍岸的轰鸣。
而在十万大军之后——
江南道上万学子青衫肃立。
韩玉圭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曹安手中的《水经注》早已被冷汗浸透,陆鸣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保持着最标准的攻击姿势。
这一刻,整个江南道的目光,都凝聚在那道即将挥动帅旗,掀开大决战的青衫少年背影上。
(本章完)
第146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鸣州召唤战争诗词
第146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鸣州召唤战争诗词!
敖戾盘踞妖军浪巅,蛟瞳收缩如针。
它清晰看见——
千丈空荡的堤岸上,主帅大营前,唯有那道青衫少年身影,独自一人孑然而立。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在滔天妖浪前,显得如此单薄。
而在江行舟身后百丈开外,月光掠过堤坝暗处藏有无数甲胄寒芒,似乎有数万水师如蛰伏的凶兽,却偏偏按兵不动。
敖戾一看此情形,便知——
江行舟这是以己为诱,在太浦闸设下层层伏击。
“江行舟!
你太狂妄了!
以己为诱,莫非你以为,本王大军冲不过这一千丈?诛杀不了你!
区区千丈而已!
纵然你身后有数万水师,也救不得你!”
敖戾的蛟须怒张,声浪震碎数道浪峰:
湖面炸开百丈水,数十名妖将已率先锋,再次突进百丈!
它们鳞爪撕开空气,妖气在身后拖出墨色轨迹。
只需再冲七八百丈——
这个狂妄的人族少年,江南道第一天才文士,就会在它们众妖将的爪下化作肉泥!
“妖军上岸了!.我们还不动手?”
陆鸣紧盯着汹涌冲上堤坝的妖军,指节捏得发白,几乎按捺不住胸中翻涌的战意。
“弩弓!”
“甲盾、戈戢,准备!”
堤坝暗处,无数水师甲士们压抑的低吼如闷雷滚动。
数百位水师将领双目赤红,佩剑已然出鞘三寸,寒光映着他们紧绷的面容。
他们——却被刺史抬手拦下。
“等!
等待江郎,帅旗指挥!”
韦观澜纹丝不动,唯有鬓角一滴冷汗悄然坠入甲缝。
此番大决战,
江行舟能否将太湖妖庭的四万妖军诱上岸,全在此一举,毕其功于一役。
必须等它们上岸!
他既将大军的攻击指挥之权交予江行舟,便绝不僭越半步!
韦观澜看见——
“敖戾!”
江行舟淡淡一笑,非但未退,反而踏前一步,青衫陡然无风自动。
“今夜,便让你知
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妖莫开!
——[《风雨大作》]!”
少年挥袖铺开一道卷轴,笔锋骤转,一点星芒乍现,刹那间照亮千丈堤岸,字字如剑,声若惊雷。
最后一个字脱口刹那,太湖骤然静止!
江行舟笔锋如电,两行诗词在卷轴落下,墨迹未干,天地已生感应!
“[僵卧孤村不自哀,
尚思为国戍轮台。]”
刹那间,
“轰——!”
晴空骤裂,
一道霹雳贯破九霄!
霎时间,
黑云压城,狂风怒号,暴雨如天河倾泻。
数十里天地昏沉如铅,雷蛇狂舞,电光撕开夜幕,将整片太湖映得惨白。
一股悲壮、哀伤、苍凉之意,随风雨席卷,字字如刀,刻进每个人的骨髓。
“[僵卧孤村不自哀!
尚思为国戍轮台!]”
江南道十万水师握紧了长戈,江南十府上万学子攥紧了书卷,他们吟诵着诗文,望着独自孤立在堤坝处的江行舟,眼中热泪与雨水混作一处——
“江兄的心胸,何其宽广坦荡!为国为家,毫无保留!”
“唯有江兄这般大勇之辈,方敢以身为饵,直面敖戾的太湖妖庭四万妖军!”
这短短十四字,道尽了奔赴战场、马革裹尸的决绝,写透了为国戍轮台的孤勇!
一道惨白闪电劈落,
照亮江行舟冷峻如铁的面容。
青衫猎猎间,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眸中却燃着焚天烈火。
诗成一半,
天地震动!
“不好!”
妖王敖戾顿感不妙,蛟鳞倒竖,骇然抬头,
这样恐怖的风雨天威,纵然是蛟龙一族,也难以引发!
它望着翻涌的雷云失声咆哮:“这是风雨战诗!
全军给本王杀——
取江行舟首级者,赏蛟血三滴!封妖将、妖帅!”
它心知,江行舟诗词必可鸣州,
一篇[鸣州]级诗词文术是何等厉害——无心宫主婓无心这样大逆种,也扛不住它的威力!
敖戾咆哮,蛟爪凌空一挥,数万妖兵妖将,犹如疯魔般扑向七百丈之外的堤坝。
“杀——!”
“诛杀江行舟,册封妖帅!”
敖戾的悬赏令,如同血食抛入狼群,太湖妖军瞬间沸腾!
虾兵赤目暴突,节肢在堤坝上刮出串串火星;
蟹将巨螯开合,妖气在甲壳上凝成血色纹路;
龟妖将背着厚重背甲,以四肢着地狂奔,喉间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嘶吼。
三滴蛟龙真血!
这足以让卑微妖兵,一夜蜕变为将,令寻常妖将直登帅位!
多少水族妖兵厮杀百年,啃噬同类尸骨修炼,也未必能搏得如此造化。
如今这通天之路,就系在那个执笔少年书生的人头上!
“吼——”
一头青甲蟹将率先冲破雨幕,螯钳带着腥风,冲到距离江行舟六百丈处。
它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披上妖帅鳞甲,统御群妖的威风模样。
江行舟神情冷淡的瞥了一眼,已经冲上堤坝,距离六百丈开外的妖军,深吸一口气,挥笔疾速。
“[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瞬息,
笔落惊风雨!
诗成!
——[鸣州]级战争召唤诗!
江行舟手中一卷鸣州战争诗词卷轴,化为首本文宝,光芒万丈!
“轰隆隆——!”
乌云滚滚,暴雨倾盆而下!
“咔嚓——!”
江行舟足下寒霜炸裂蔓延,一道苍蓝冰河咆哮着向前奔涌。
所过之处,河面结冰,河下的浪涛化作一块块浮冰,连翻涌的气雾都被冻成霜雾.宛若一条亘古的冰河!
“冰雨!”
天空落下的漫天暴雨,骤然凝滞,每一滴水珠都在空中冻结成尖锐冰凌。
“噼里啪啦”
打在冰河上。
一条千丈冰河,横贯堤坝,战局骤变!
江行舟对面,全速冲来的妖兵妖将们,骇然变色。
它们惊恐地发现,脚下堤坝已化作千丈冰河,地面已经结冰,到处都是光滑的冰块。
光滑如镜的冰面折射着森冷寒光,将无数张扭曲的妖脸映照得分外狰狞。
可问题是,它们是水妖!
不是冰妖!
冲在最前浪的数千头虾兵蟹将,冲上冰河,突然集体失速——
“哧溜——”
一只青壳虾兵六足乱蹬,在滑溜的冰面上划出凌乱痕迹,最终“砰”地撞上同伴的硬甲。
八足蟹将引以为傲的横行之姿成了致命缺陷,八条腿各自为政,在冰面上跳起滑稽的死亡乱抓。
最惨的是那些龟妖,沉重的甲壳成了累赘,在冰面上打着旋儿滑出,后排妖军撞在它身上,撞得人仰马翻。
冰雨如锥!
“咔嚓!”
一根数尺冰锥从天而降,将一只迭罗汉的虾兵串成葫芦。
更多的冰锥接踵而至,在冰河上绽放出朵朵血色冰。
无数冰锥如天罚坠落,将那些实力最弱,拼命冲锋的妖兵,钉死在冰河之上。
一头青甲蟹兵还保持着挥螯的姿势,却已被一尺寒冰封喉,那双凸出的复眼里,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敖戾的悬赏仍在回荡,可那些癫狂的嘶吼声,此刻尽数化作了冰河下的呜咽。
汹涌的妖军,此刻距离江行舟,仅剩下五百丈距离。
可是,原本一浪迭一浪,阵型严谨的妖军大阵,
却犹如坍塌的城墙,彼此相撞,在冰河上一片混乱.无数虾兵蟹将,爪牙乱舞,足踩冰面,滑到哪里算哪里!
后方第二排、第三排的妖兵妖将,依然在拼命前冲,撞上最前排的妖兵!
“呜——”
冰河之上,忽闻铁蹄铮铮!
却见,一千骑黑甲如墨,自冰河寒雾中踏冰而来。
战马覆甲,铁蹄踏碎冰晶;
骑士持戈,面罩下杀机森然。
——冰河骑兵!
被鸣州战争诗词召唤而来!
整支冰河铁骑,竟无一丝杂音,唯有冰面在铁蹄下迸裂的“咔嚓”脆响,仿佛死神磨刀的声响。
他们列阵在江行舟的身前的冰河,视死如生。
“杀——!”
为首大将的面甲骤然亮起两点猩红,手中长戈直指妖阵。
“轰~——!”
千骑齐动!
冰河震颤,铁蹄如雷。
黑甲洪流碾过冰面,所过之处冰晶炸裂,寒气翻涌如浪。
那些仍在冰面上挣扎的妖兵还未站稳,便见死亡已至眼前——大将一杆大戟,划过它们咽喉。
“砰!”
两军相撞的瞬间,冰河炸起百丈寒雾!
铁骑冲锋之势摧枯拉朽,长戈所向,虾兵蟹将如麦浪般倒伏。
冰锥般的戈刃轻易贯穿妖甲,铁蹄将龟壳踏成碎片。
那头被冰封的青甲蟹兵,连带着封住它的坚冰,被一骑当头碾过,化作一地冰渣!
“轰——!”
两军对撞的刹那,宛如寒潮与怒涛的终极对决!
千骑黑甲如楔,狠狠凿入四万妖军大阵的前锋。
冰河铁骑在光滑如镜的河面上疾驰如飞,每一骑都似与寒冰融为一体,长戈横扫间带起道道冰晶旋风。
而对面数以万计的虾兵蟹将却在这极寒战场寸步难行——
最前排的虾兵更是乱作一团,细长的节肢在冰面上不住打滑,像极了被掀翻的竹节虫。
敖戾在妖军之中,看得目眦欲裂——他的四万妖军,竟被这一条冰河,一千骑铁甲,硬生生挡在了堤坝上!
堤坝暗处,江南道上万学子屏息凝神,眼中倒映着那支横扫妖军的冰河铁骑。
他们面色激动,神情亢奋。
唐燕青手持文剑,浑然忘我,只是喃喃道:“以诗为兵,以风雨为阵.这才是真正的[鸣州]级,风雨冰河战争诗词!”
“不止!”
祝贺知指尖颤抖,在虚空中临摹着尚未散尽的战诗符文:“‘铁马冰河入梦来'此句竟能化才气为实兵,这是召唤诗!
你们看那些骑兵——全都是鸣州级才气,所化的精锐士卒!以一当十,堪称是顶级精锐!”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冲锋中的黑甲骑士。
但见被铁骑踏过的冰面上,竟浮现出淡淡的金色诗行,字字如刀凿斧刻般深嵌冰层。
“诗成即鸣州!”
唐燕青喉结滚动,激动难以自抑,“这等大气象,我等毕生,恐难望其项背!”
“杀!”
江行舟见妖军已经大乱,立于堤坝,立刻一挥手中帅旗,骤然劈落!
太浦闸两岸堤坝,刺史韦观澜猛然拔剑长啸:“诛妖弩——放!”
五万计埋伏此处的水师士卒,纷纷从两岸箭塔内,抬弩而射。
“——嗖!嗖!嗖!”
漫天箭雨交织成网!
霎时间,
遮天箭雨越过冰河铁骑,将那些在岸边、堤坝,混乱挣扎的妖军钉成刺猬。
无数箭矢落入妖群,炸开朵朵血莲,将冰面映照得如同血玉。
“冲啊!”
埋伏在堤坝暗处的数万甲士,手持刀盾戈戢,朝着妖军冲去。
“咚!咚!咚——!”
战鼓震天,
五万水师战船同时升起战旗,从妖军后方抄其后路——以免冲上岸的妖军,再次逃回太湖。
八百楼船上的重弩“嗡”地绷紧,箭簇寒光直指妖军侧翼;
数千艘艨艟战船,劈波斩浪,船首的破妖锥泛起森冷青光。
“啊——!”
敖戾气的的蛟啸震碎云霄,金瞳中倒映着全线溃败的妖军——
堤坝之上,一千冰河铁骑如绞肉机般碾过妖阵,五万水师箭矢如雨;
数万水师士卒,密密麻麻,开始和妖军厮杀。
太湖之中,五万水师战船列阵如墙,破妖弩箭如暴雨倾泻,从后方杀来。
它的四万妖军,此刻竟如困兽,在太浦闸的堤坝处,进退不得!
“江行舟!本王誓要杀你!!”
蛟吟炸响,敖戾浑身蛟鳞怒张,每一片鳞甲都迸发出刺目血光。
就在它即将俯冲,杀向江行舟拼命的刹那——
“孽蛟受死!”
一道青虹破空而来!
刺史韦观澜凌空踏剑,官袍猎猎如鹰隼展翅,手中三尺青锋骤然化作百丈剑芒,一剑斩落!
“噗嗤!”
蛟血泼天!
敖戾的半截蛟臂,应声而断,它痛吼着扭动百丈蛟躯,破碎的鳞片裹着血雨纷扬坠落。
“敖兄快走!
逃回东海龙宫!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白额侯化作一道银光冲天而起,一柄虎爪妖刀,硬接韦观澜第二剑,炸开漫天火星。
“走!”
皇鱼妖帅更是一甩尾鳍,掀起百丈浊浪遮蔽视线。
任由数百名妖将,数万妖兵和人族十万水师厮杀。
太湖妖军全线大溃。
太湖妖庭已经完了,它们耗费数十年积累的妖兵妖将,此此战中付之一旦!
“嗖嗖——!”
太湖深处,只余几道血色暗影,妖王敖戾在妖侯白额侯,皇鱼妖帅等的护卫下,从十万水师包围薄弱处杀出重围,仓皇遁逃向东海,沿途洒落的蛟血,将湖水染成猩红。
(本章完)
第147章 江南捷报,江行舟独占三成功绩!
第147章 江南捷报,江行舟独占三成功绩!
一夜,血战未休。
江南十万水师战鼓不息,艨艟战船犁开猩红湖水,破妖弩箭如蝗群般倾泻。
溃逃的妖军被逼至浅滩,虾兵蟹将的甲壳在阳光下泛着垂死的油光。
“杀——!”
堤岸上,上万秀才学子如狼似虎地扑向残妖。
唐燕青挥毫泼墨,笔锋过处炸开朵朵青莲,将一头蛇妖钉死在礁石上;
祝贺知口诵诗词文术,手中文剑化作一道流光,洞穿一头蟹兵的眼窝。
“这头龟妖是我的,莫要与我争!”
徐灿明踩着浮冰跃出,手中祭出一方砚台文宝,狠狠砸下,“砰”地溅起一蓬墨绿妖血。
江南十府的秀才学子们,抢夺战功已经杀红了眼——此战功绩,皆是他们秋闱策论的绝佳素材。
刺史韦观澜已经许诺,诛妖战绩越高,越容易通过今岁江南道的秋闱首场考试!
太湖西岸,突然传来狼妖惨叫。
只见数头狼妖被逼入湖畔芦苇荡淤泥之中,举步维艰,一支小队的冰河铁骑正从水面浮现。
为首的狼妖将刚要突围,整片芦苇突然无风自动。
“哗啦!”
小队冰河骑兵铁蹄踏处,化为冰块,戈戢如铡刀般扫过,狼群瞬间化作遍地冰雕。
赶来抢功的学子们呆立当场——江行舟那《风雨大作》的诗页分明已收回,残留的才气冰河骑兵,竟还在四处搜寻,自主杀敌!
黎明时分,最后一头深藏在淤泥之中的鲶鱼妖兵,被士卒们乱箭射死在太浦闸闸口。
四万妖尸铺满三十里太湖湖岸,湖水泛着诡异的七彩靛蓝色。
江南十万水师和太湖妖庭之战,终于落幕!
翌日。
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将太湖染成金红。
堤坝上忽然沸腾起来——
数百万民夫们在大决战结束后,如潮水般涌向湖畔,
“这边!快看这里有一头蟹将的残壳!”
他们背着竹篓、提着麻袋,眼中闪烁着激动、期盼的光。
一个赤膊汉子猛地扑向浅滩,从淤泥中拽出半截青黑色的巨蟹壳。
螯壳上还残留着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他颤抖着用柴刀劈开甲壳,竟然意外,从血肉里面掏出一颗鸽蛋大小的妖丹——金光灿灿,妖气浓郁。
这是炼制文丹的好材料,有修行过道家炼丹术的文士,会重金采买此物!
“发达!发达了!”
汉子将妖丹高高举起,泪水混着汗水泥水滚落,“俺娘治病的钱有了!闺女出嫁的嫁妆也有了!”
一颗妖将内丹,至少抵得他十年辛苦劳作之钱财。
不远处,三个贫民少年,正兴奋的合力拖拽一条三丈长的蛇妖尸骸。
蛇鳞上凝结的冰霜,割破了他们的手掌,鲜血滴在蛇瞳上竟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这鳞片可以炼制鳞甲兵器,能卖到“天价”!
“小心!”
最年长的少年突然厉喝,“这蛇妖的头颅还会动!”
几少年急忙躲闪!
话音未落,蛇尸突然剧烈抽搐,在淤泥之中扭曲,张开腥臭的獠牙!
江南各府的商贾们、炼丹士们闻风而至,赶到太湖!
一座临时集市,在太湖堤坝上蔓延开来。数万妖兵妖将,那可是一笔惊天的财货。
“新鲜的黑鱼妖肝!三两银子一片!”
“妖将龟血!龟血!最后三瓶!”
有个精瘦商人正用银勺舀着琉璃瓶中的妖血:“客官您看,这血里还带着金丝,绝对是龟妖将之血此乃气血大补之物!若是受伤,以此血熬汤,最为滋养!”
忽然,整个集市安静下来。
人们不约而同望向湖泊——那里浮着一辆九头海妖马座驾,海妖马布满剑痕。
“是是妖皇敖戾的海妖马座驾.!”
“那可是补肾壮阳的极品海妖药材!”
有人颤声道。
话音未落,十余道官袍身影已踏水而去。
江南水师主帅营帐内,檀香袅袅。
司马杜尚军单膝跪地,甲胄上的血渍未干:“禀大人,此役我军折损三千七百二十一人,斩妖四万!妖王敖戾、白额侯、皇鱼妖帅等残部遁入东海,是否追击?”
“不必。”
韦观澜轻抚剑穗,那串珊瑚珠子在晨光中泛着血色,“几条丧家之犬罢了。
没有了妖军,它们掀不起什么浪来!”
此番,只用极小的代价,歼灭了太湖妖庭四万妖军——上报朝廷,这可是大功一件。虽逃了几个大妖,也无所谓了。
他忽然以剑尖挑开帐帘——
帐外,数十万民夫正如蚁群般搬运数万妖军妖尸。
更远处,已有工吏在丈量湖岸,灰线木桩一路延伸至水天交界处,为庞大的水利工程做准备。
“没有妖军捣乱,可以安心推进太湖水利工程!”
韦观澜剑鞘重重顿地,十分满意。
“传令。
百万民夫继续修建太湖枢纽工程,待太湖水位降下百丈
东海水妖便再也无法在此地立足!.
可永绝后患!”
他眯眼望向晨雾中的湖中岛屿,意气风发,“本官要在那玄武岩上,刻一篇《韦刺史镇太湖妖铭》!”
“是!”
众水师将领领命,纷纷出帐外忙碌。
待众将鱼贯退出,帐中骤然岑寂,唯余铜漏滴答。
韦观澜负手绕案三匝,玄色官袍下摆扫过青砖,惊起一缕尘烟。忽驻步,五指按上紫檀案几,骨节泛白。
“取澄心堂纸来。”
侍从捧上雪浪笺时,刺史大人正以麋角簪轻叩砚台。
羊毫饱蘸松烟墨,毫尖悬于纸上半寸,一滴墨珠将坠未坠。
[臣观澜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以战事奏闻圣听。
其一、妖军荡平,斩获五万
臣奉天伐逆事,领江南道水师十万、十府郡守并太学儒生万人,会猎于太湖,进剿盘踞太湖之妖孽敖戾。
赖陛下神威,将士用命,血战一月,大破妖军于太浦闸堤坝。
阵斩妖将三百名、逆种三千,诛杀妖兵五万七千有余,焚其龙绡宫阙,荡平邪氛。
妖尸堆积如山,血染湖水,贼势自此瓦解。
我军虽奋勇争先,然妖军凶顽,亦折损士卒三千余名。此皆臣统御无方,未能全胜,伏乞圣上降罪。
其二、水利兴修,征调民力
妖患既除,臣思太湖水利淤塞,葑田三百余里。漕渠壅滞,舟楫难通。
遂依《水部式》圣典,征调民夫二百万修筑太湖堤堰,
采太湖石五十万方,
耗铁三百万斤铸水闸,
新筑菱湖闸、翻浪闸等三十座,
疏浚入海水道,拓宽至二十丈,以利漕运、灌溉,从此永绝水妖后患。
工程浩大,然老弱执箕帚,妇孺传饮食,壮者昼夜夯土。百姓踊跃,皆颂圣德。
臣当严督工期,务使水利枢纽早日竣工,以彰陛下爱民之心。
其三、学子江行舟,功勋卓著
妖军猖獗之时,江州秀才江行舟,虽无官身,然忠勇奋发。身先士卒,以《爱莲说》破三千逆种、以《风雨大作》迎击敖戾妖军,致使妖军大乱,我军得以乘势掩杀。
此子智勇兼备,实乃国士之才。臣斗胆举荐,乞圣上恩赏,以励天下忠义。
臣观澜再拜顿首,谨具奏闻。
天授十五年七月。
江南道刺史臣韦观澜谨上]
韦观澜细细斟酌这封奏本。
奏折陈列三份功绩,江行舟独列一份。
他沉吟片刻,终是郑重落下最后一笔,随后亲手以火漆封缄,青铜官印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重重压在绢帛之上。
这封战功奏本,
将沿着三省六部的官道流转——尚书省的朱批、中书省的紫绶,最终呈于九重宫阙的龙案前。
朝廷将会按照他的奏本,依次来嘉奖、升迁江南道的官员。
按制,他本只需列上各郡太守与水师将领的名讳。
江行舟只是一介秀才。
在未中举、授官之前,纵有泼天战功,也换不得半寸文官绶勋。
只能得到皇家赏赐——文宝、财帛、田产、宅院之类。
当然,也可以秀才之身征召入伍,并且破格提拔为——“游击将军、骁骑尉”等勋位,享免税、免役特权!
但是,武官的上限太低了,官阶不过兵部。
江行舟要走科举文道,赴考科举,自然是不可能走纯武将之道。
韦观澜斟酌许久,依然将江行舟也写入战报,甚至单独一条专门写江行舟的功绩。
他知道,
待江南道的秋闱之后,江行舟会赴京赶考明年的春闱。
大周帝城的水,深不可测。
朱雀大街两侧的千年圣人世家门第森严,王侯、门阀、勋贵的车驾碾过多少士子的抱负.不知多少势力,盘踞帝城。
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在帝城被压制,终成朱门影壁下的籍籍无名。
——这份由刺史亲笔所书的战功奏本,将穿透三省六部的层层审阅,越过宫门高墙,直抵御案,直达圣听!
陛下会知晓,江南道有此奇才,立下赫赫战功,留下一个极佳的印象。
日后会试、殿试,江行舟争夺“进士及第”时,这封奏本,便是他最重要的筹码!
“此战功奏报,速送尚书省!”
韦观澜沉声下令。
“遵命!”
使者双手接过火漆封奏本,翻身上马,扬鞭疾驰,直奔大周帝城而去。
大周帝城。
尚书省。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铜钉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报——!江南道军情急奏!”
值守的令史接过使者递来的火漆密函,指尖触及那方刺史印绶时,微微一顿——。
廊下铜漏滴答,与远处宫城更鼓遥相呼应。
这份不同寻常的江南道刺史大捷奏本,正沿着大周权力的脉络,流向圣朝最幽深的三省六部枢机。
尚书省,值房。
铜炉青烟袅袅,烛影在朱漆廊柱间摇曳。
忽闻殿外靴声急促,甲胄铿锵——
“报!”
传令使者单膝跪地,双手高捧火漆密函,嗓音穿透沉沉暮色:“江南道八百里加急!
刺史韦观澜亲笔战报——大捷!”
最后一字落下,满堂烛火倏然一晃。
尚书令执象牙笏板的手微微一顿,绢帛奏本上那抹未干的朱砂,在灯下艳如新血。
“太湖妖庭.竟在一月之内,被尽数剿灭?”
尚书左仆射裴世衡指尖一颤,奏本哗啦作响。
他猛地起身,象牙笏板“咔”地一声扣在檀木案上。
案上青瓷笔洗被袖风带得摇晃,水面映出他骤缩的瞳孔——
尚书令裴世衡面沉似水,烛影里森然浮现,“正常来算,便是调集三镇边军,龙骧、虎贲两卫精锐,也该鏖战半载,甚至一年光景,才有希望,剿灭太湖妖军。”
而且,朝廷未给江南道拨一兵一卒,一两银子。
仅凭江南十府多年未经大战的水师士卒,战败都大有可能。
江南道,乃大周圣朝最富裕的大州。漕运、盐税、织造、钱粮财税.光是盐税抵得上三州岁入,那里的织造供养着半个皇城。哪一样不是淌着金水的肥差?
大周不知多少人,盯着江南道刺史之位!
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窥伺,就等着这位刺史大人犯下大错,从江南道刺史之位摔得粉身碎骨,好取而代之。
那些饿狼般的眼睛,此刻怕是要滴出血来。
可惜了!
如今这封捷报,倒成了韦观澜步步高升的垫脚石。三省六部的金阶,怕是已经为他擦得锃亮。
“好个韦观澜”
裴世衡指尖划过奏本上那行刺目朱批,忽然顿住——
烛影摇曳,尚书令裴世衡缓缓合上奏本,指腹摩挲着那行朱批,久久不语。
良久,一声轻叹在值房中荡开。
“此份奏本,三份功绩!诛太湖妖、兴修水利枢纽、江行舟功勋”
他目光停在最后一行,“秀才江行舟,独居其一。”
笔尖悬在砚台上方,一滴墨悄然坠落,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轮廓。
——韦观澜竟舍得将三成功勋,尽数划给一个秀才书生?
这恐怕是要亲手为这秀才铺出一条青云路——提前为春闱的会试、殿试做准备!
也不知这秀才江行舟是何门路,得韦观澜如此重视?
“拟送中书省。”
裴世衡沉吟,搁下朱笔,墨迹在“江行舟”三字上凝成珠。
奏本合拢的闷响,惊飞了檐下栖鸦。
中书省的批红,来得极快——
既然抓不到江南道刺史韦观澜的把柄和错处,三省也只能一路通畅放行。
这份浸透太湖腥风的捷报,终究还是沿着丹墀御阶,稳稳落在了那方九龙盘绕的紫檀案上,龙纹香炉青烟袅袅.。
(本章完)
第148章 秋闱!考题一策问,江行舟的标准答
第148章 秋闱!考题一策问,江行舟的标准答案!
太湖三万顷碧波上,浮着未散的硝烟。
刺史韦观澜命令江南十万水师,仍驻在太湖湖畔,战旗卷着潮湿的湖风,以免东海妖族不死心,卷土重来。
将士们卸了刀弓,与征调的数百万民夫一同夯土垒石,修筑太湖水利枢纽——铁甲上未拭尽的血迹混着泥浆,在烈日下凝成深褐色的痂。
横锁太湖的水利枢纽,正一日日逐渐成型。
待水利工程完工之日,东海水妖想要卷土再来,便是绝不可能!
江南十府的青衫秀才们,却已是顾不上在太湖的庆功盛宴,纷纷返回金陵城赴考。
他们背负的行囊里,除却几卷翻烂的经义,还藏着新誊写的《诛妖策》——那字里行间,尽是他们用血与火淬炼出的策论。
毫无疑问,刺史韦观澜此番成功诛灭太湖妖庭,引以为傲,必定出此题——这是江南道秋闱的最可能考的题目之一!
秋闱将至。
整座金陵城池都浸在肃穆的书香里。
本场金陵赴考的十府秀才,高达万人——历年积累的秀才,许多人几乎每次秋闱皆会赴考。
这些青衫书生中,有人鬓角已见霜色,垂垂老朽,仍执着地捧着泛黄的书卷;
也有人年不过及冠,初出茅庐,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然而,能中举者,不超三百人!这般百里挑三的机缘,令多少江南道的读书人熬白了头。
秋闱,三年方有一次机会!
一旦不中,那就是三年之后.三年又三年!谁敢说,自己能熬得住几个三年?!
江南贡院墙外,不知埋葬着多少士子,“三年复三年”的叹息。
金陵城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夜半的客栈、民宿里,油灯将书生伏案的剪影投在窗纸上。
挑灯夜读者,比比皆是。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有人以绳系发悬于梁,有人以艾草熏眼提神,更有人对着月光反复摹写策论。
此刻的金陵城,连更夫敲梆都放轻了声响,唯恐惊扰了秀才书生们读书。
待到秋闱之日!
子时,
夜色漆黑,寒露凝霜。
江南贡院的青砖黛瓦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朱漆大门紧闭,唯有两侧石狮肃立,似在审视贡院门外——浩浩荡荡的秋闱赴考秀才大军。
江南各府门阀的雕鞍骏马,世家的朱轮华盖,皆在距贡院百丈外便悄然驻辔。
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们整冠下马,临行犹闻,各家长辈殷殷叮嘱:“切记审题!”
江南贡院外,秦淮河水映着夜幕,文庙街前人潮如涌。
送考者摩肩接踵,有白发老翁拄杖翘首,有青衫仆从怀抱考篮,更不乏掩面拭泪的闺秀,将一方绣帕塞入情郎手中,千叮万嘱。
金陵府的上万名衙役、兵丁们,早已经甲胄戈戢如林,在江南贡院周围百丈之内警戒,维持秋闱考场秩序。
江州府、扬州府、苏州府……江南十府各县的考生,早已按照本府本县列队,乌压压的考生人影在灯笼微光下静默如林。
他们偶有低声交谈,亦或是书箱碰撞的轻响,却无人敢高声喧哗——秋闱当前,谁也不想触了霉头。
江行舟一袭青衿,静立江州府江阴县赴考队伍之中。
身旁皆是同县考生——韩玉圭、薛氏兄弟、曹安、陆鸣、李云霄、顾知勉,以及周广进、张游艺等百十余名秀才。
这些人里,既有新进才俊,亦有数度落榜的老生。
此番秋闱,白发老秀才张游艺竟格外规矩,在江南贡院门前未敢如往年般设祭桌、摆三牲,只是紧攥着考篮,额角渗着细汗。
“此番秋闱,除了江兄必中!
我等诸位皆要全力以赴方有一线希望,可中举!”
韩玉圭指节发白,声音微颤。
别看江阴县足有百十名秀才赴考,但是能中举者,不会超过三五人之数。
这意味着——他们之中百之九七的考生,终将名落孙山!
素来意气风发的曹安,此刻竟沉默不语,指节在袖中暗暗攥得发白。
而那平日最是放达不羁的陆鸣,此刻亦垂首敛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连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都怕惊动了什么。
“且放宽心.权当是寻常小考!”
江行舟温言,朝江阴县同窗们道。
“深呼吸!”
众考生或闭目默诵,或紧攥考篮,虽神色各异,却皆脊背紧绷如满弓,俨然临阵之态。
“唱名保结——”
衙役的唱喝声划破夜色,如刀锋般锐利。
江南十府诸县的考生们,五人一组,排队依次上前。
数百名搜检官立于贡院两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指尖翻检衣襟、袖口、鞋袜,甚至发髻亦被拆散,细细拨弄。
秋风夜露中,上万考生们仅着单衣,却无人敢出一声怨言——夹带之罪,轻则逐出考场,重则革除功名,谁敢多言!
“脱!”
衣衫尽解,鞋袜、暗袋,皆被捏揉查验。
江行舟提着考蓝,屏息而立。
衙役搜检官见他,却是毕恭毕敬,略做搜查之状,便让他过去——江南道第一才子、刺史韦大人最青睐的秀才学子,江南道十府最受尊敬的秀才,秋闱最有希望的解元,检不检查都一样。
立下协助刺史剿灭太湖妖庭的不世之功,身为主考官的刺史大人必定要保江行舟一个江南道举人解元。
谁又敢真的搜身,不让他赴考?
其他考生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身旁的韩玉圭面色苍白,而薛家兄弟则咬紧牙关,任由衙役粗粝的手指翻检衣带。
验明正身后,查考生们的藤编考篮。
篮中笔墨齐备,蜡烛三支,干粮一包——皆需当场掰碎查验,以防夹藏。
“封考篮!”
篮口贴上朱红封条,加盖贡院官印,稍后考生进入号舍,方能启封考蓝。
众考生们抬头望去,江南贡院正门高悬金匾,“明经取士”四字在金鳞灯笼映照下,熠熠生辉。
“跳龙门——!”
衙役一声断喝,声震屋瓦。
众考生们深吸一口气,抬腿跨过江南贡院那道乌木门槛。
靴底落地的刹那,有人踉跄心神不宁,有人挺直腰背而行,更多人眼底燃起孤注一掷的火光——
本场秋闱考试的重要性,远高于秀才考试和童生考试。
不仅仅是晋升一个大文位,
更是从此进入大周“官员”的序列,成为大周官吏,可获得朝廷吏部授官,不再是白身百姓。
这一跃,或是青云直上,或是再蹉跎三载!
寅时初刻,星垂平野。
江南贡院内,青铜鼎中青烟袅袅,烛火映照圣贤牌位,众官员们,神色肃穆庄严。
主考官韦观澜一袭绛紫官袍,腰悬金鱼袋,率领本道官员们,立于祭祀神位前,神色肃然。
副考官杜景琛着深青学政服,手捧祭文,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
“钦命江南乡试主考官、江南道刺史、翰林学士韦观澜——”
“副考官、江南学政、翰林院侍讲学士杜景琛——”
“率江南贡院诸同考官、提调、监试、巡绰、供给等官——”
“谨以清酌庶馐、粢盛醴齐,昭告于文庙诸圣、亚圣、半圣、哲贤、历代儒宗、文昌帝君之神位前——”
话音落,众官齐拜。
杜景琛展开黄绢祭文,声如洪钟:
“伏以天开文运,圣教昌明……”
夜风掠过殿外古柏,沙沙作响,似有圣贤低语。
祭文诵至“俾多士怀瑾握瑜,尽吐虹霓之气;使群贤腾蛟起凤,咸呈锦绣之章”时,
江南贡院内近万名秀才考生皆屏息静立,仿佛有文气自九天垂落,笼罩整座金陵城。
“尚飨!”
最后一拜,青烟直上云霄。
寅时三刻,祭祀礼成。
韦观澜拂袖转身,与学政杜景琛,众位副考官们,一起并肩步入致公堂。
江南贡院朱漆大门缓缓闭合,门外只余风声呜咽——
江南道秋闱,正式启幕。
致公堂内,烛影摇红。
十五张紫檀官帽椅,呈左右队形排开,韦观澜端坐正中,指尖轻叩案上空白题卷。
十四位副考官屏息垂目——他们分别是,江南道学政杜景琛、江南十府太守或学政、翰林学士周敦实。
按大周律,乡试出题乃主考独断之权,副考官妄议即是大不敬。
堂外更漏滴答,杜景琛袖中手指微蜷。
这位翰林院出身的学政大人,此刻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江南道秋闱,首题。”
刺史韦观澜突然开口,惊得烛火一晃,“策论——问太湖妖祸,何以除之,保千年无虞?”
苏州太守苏泽眼皮一跳。
明面上,这道一道策问题目,
但实则,太湖妖患已经铲除,不复存在。
这道题的标准答案早就有了——江行舟的诛太湖妖军策略,就是最标准,且被事实证明了的最正确的答案。
刺史大人,这是要把江南道秋闱第一道策问考题的“甲等第一”,送给江行舟。
但是,其他考生不能抄江行舟的答案,必须另辟蹊径。
这分明是借这道策问考题,让举子们自述自己剿妖的功绩——功绩越高,自然评等也越高!
苏泽余光瞥向杜景琛,却见对方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腰间玉带——那玉带扣上,正刻着“明镜高悬”四字。
“诸公对此题,可有异议?”
韦观澜问道。
常州太守李守义率先拱手:“大人明鉴,太湖妖患确乃江南心腹大患。此题甚好!”
“下官附议。”
湖州太守钱大昕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
学政杜景琛最后起身,广袖在烛光里铺开一片青云:“下官以为,刺史大人出题严谨。”
韦观澜抚须而笑,朱笔在题卷考一策问,重重一勾。
“开考!”
卯时三刻,晨光未破。
江南贡院内,
江行舟立于甲字一号考舍前。
青瓦房考舍,半丈见方的逼仄空间里,两块榆木板泛着冷光。
上层板面凹陷处积着未洗净的墨垢,下层椅板边缘被磨出圆润包浆。
夜壶与炭盆静静摆在角落,铜盆沿口还留着前科考生踢翻的凹痕。
“嗒。”
江行舟将考篮,搁在案板。
随后,他盘膝而坐,等待秋闱开考。
上万座考舍内,
众秀才们或闭目养神,或轻抚题纸,更有甚者以指蘸水在案上勾画似乎在酝酿考题。
辰时正,晨光破晓。
江南贡院,开考的钟鼓鼓响,惊起枝头雀燕。
“咚——咚——咚——”
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万千考生心头。
江行舟从静坐中倏然睁眼,
但见晨色中,数百位差役们青白着脸穿梭于考巷,各自举着一块考题板——《策论:太湖除妖对策》,从各座考舍前而过。
墨字如刀,江行舟瞳孔微缩!
开考更响,云板裂空。
“锵——!”
金属颤音刺破江南贡院死寂。
诸多秀才们纷纷提笔,忽觉颈后汗毛倒竖,仿佛有不知多少眼睛,正透过致公堂的雕窗棂盯着各座考舍,监察舞弊。
江行舟看完考题,心中略一沉吟,狼毫在宣纸上如游龙走蛇,墨迹淋漓间已书就策论。
[考生:江州府江阴县生员江行舟
谨对:
臣闻天道昭昭,灾祥有兆;妖孽之兴,实系政教得失。
太湖泱泱三万六千顷,实乃吴越之命脉,生民之脂膏。
自妖王敖戾窃据太渊,立妖庭于水府,遂使妖氛日炽:夜半泣声乱渔火,黑风卷浪噬商帆,更闻妖卒啖人之骇,致艄公裹足,市肆凋零。
臣殚精竭虑,拟弭妖三策,请钧鉴:
其一曰:雷霆之伐。
太湖乃漕运之咽喉,岂容魍魉久踞?当遣虎贲之师,荡涤妖窟,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其二曰:釜底之策。
筑水闸如铁锁,浚三江若利刃。控其水道咽喉,则水族如涸辙之鲋,妖祸自弭!
其三曰:固本之谋。
训水师如蛟龙,教百姓若金汤。民有挎弓之勇,兵具斩蛟之能,纵有妖孽,焉敢造次?
臣观妖患之烈,五分在水,五分在政。
倘能扼其要害、强其根本,则太湖可化祸为福,永为江南之粮廪,东南之砥柱矣!
臣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表以闻。]
虽然,
此刻秋闱的秀才学子们,并未未入仕,但是他们以即将入仕的举子身份,作答考题。
故而在秋闱的考场,每位考生在回答考题策论、代拟公文、经典文章时,需模拟官员的口吻,自称为“臣”,不可效文人狂态自称‘吾’、‘余’等。”
(本章完)
第149章 江行舟首场甲一!考题二:春 江
第149章 江行舟首场甲一!考题二:春 江.
江南贡院,甲字二号考舍内,
金陵谢氏门阀嫡子谢栖鹤,一袭儒雅白裳,独坐考案前。
微曦的晨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笔尖悬在考纸上方,墨迹将滴未滴。
“《策论:太湖除妖对策》?”
谢栖鹤盯着秋闱考题,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自江行舟在诗会后,搬入江南贡院,并在多景楼宴会上坑了江南众门阀一把,后来追随韦观澜去围剿太湖妖军,始终受两位大人庇护!
江行舟俨然成为江南门阀的头号威胁!
金陵十二家门阀不服,暗中谋划良久,试图挽回门阀的颜面,却始终寻不得良机。
这两个月以来,几乎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打压对付江行舟。
如今这秋闱考场,已是他们江南门阀最后能“压制”江行舟的地方。
——一旦江行舟考中解元,犹潜龙出渊,江南道再无人能掠其锋芒,万事皆休!
而压制江行舟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同样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二的谢栖鹤、王墨青二名秀才身上。
尽一切可能,抢夺秋闱解元!
谢栖鹤指节发白,笔管在掌心硌出深深红痕。
他心中太清楚,虽同为江南四大才子,他与江行舟之间却隔着天堑,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韦大人这分明是为江行舟量身定制的送分题.”
谢栖鹤喉间发苦,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阴云,“秋闱首场,甲等第一,定然要被江行舟收入囊中了。”
这道策论题下,江行舟的答卷就是标准答案——刺史大人用的正是此策,剿灭太湖之妖。
江南道上万名学子,无人可和江行舟一争高下。
谢栖鹤望着自己笔下滞涩的文字,忽觉满纸皆是沟壑——这道题,他连与江行舟争锋的资格都没有。
考舍内晨光摇曳,将他颓然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如困兽般焦躁不安。
他盯着案上未干的答卷,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混着三分不甘,七分决绝。
“首场甲一,毫无希望!
唯有放弃!
第二场,第三场考题,才能和江行舟.一争高下。”
谢栖鹤抬眸望向檐外刺目的阳光,喉结滚动。
江南贡院。
致公堂外。
青砖墁地的贡院中庭笼着一层薄雾。
金陵门阀世家,诸多素罗襕衫举人、藏青补服进士豪绅们,在来回踱步,耐心等待首场结束。
翰林学士王肃的云纹靴来回碾过墀阶下的落叶,谢玉衡的象牙笏板在掌心焦灼。
金陵十二家门阀世家的家主们,此刻皆在这方寸之地,静候首场放排。
“谢公!
令郎栖鹤公子,乃江南四大才子之一,锦绣文章冠绝金陵,今科解元,必是谢氏囊中之物!”
“栖鹤公子若是得中解元,必定鹏程展翅万里,步入朝堂京官之列!”
几位豪绅围在翰林学士谢玉衡身旁,满面堆笑,拱手作揖,言辞间尽是谄媚。
——尽管近来金陵王谢两大门阀屡遭挫折,但千年世族的底蕴岂是寻常可比?
王谢两姓,自六朝起便屹立江南,历经战火更迭、朝堂动荡,却始终稳居江南士族之巅。
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族中藏书十万卷,良田万千顷,甚至暗中掌控漕运、盐铁、锦帛之利,不知凡几。
即便家族偶有波折,亦不过是蛟龙蛰伏,待时而动。
“诸公谬赞了江左文风鼎盛,小儿不过侥幸忝列江南四大才子之列,能中个亚元、经魁,已是侥幸。
今科解元是万不敢觊觎!”
金陵谢氏家主谢玉衡捋须轻叹,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宽袖中的手掌却已攥得发白。
他心头,却在滴血。
本来,在江行舟出现之前。
谢氏门阀,举家族十二房之资源堆砌,
请来致仕的六部侍郎、翰林名宿,倾力指点扶持谢栖鹤的诗词文章,重金豢养好几位实力颇强的文章枪手,令其跻身江南四大才子之列。
这一切,只为将谢栖鹤,最终推上江南道,秋闱举人第一“解元”之位。
一旦获得江南道解元,前往京城赴考进士,
他们便能动用江南十二家门阀望族的力量,为谢栖鹤在圣朝吏部,铺出一条前途似锦的仕途——三省六部侍郎,并非无望。
谁知半路杀出个寒门士子江行舟,竟在江南文坛搅动风云!
如今满城士子都在传抄他的[达府、鸣州]诗词文章!
江南道刺史韦观澜、江南学政杜景琛,两位大人更是鬼迷心窍,对其刮目相看,才华和功绩击节称赏。
谢栖鹤这大好前程,被江行舟碾作齑粉.今科解元的希望,十分渺茫。
谢氏门阀这一二十年的布局,正在一寸寸化为泡影。
每念及此,他心如刀绞,恨意难消。
午时。
“咚——咚——咚——!”
三声铜锣震彻贡院,衙役粗犷的嗓音穿透重重考棚:“秋闱首场,即刻收卷——!”
刹那间,
江行舟闻声,默默收笔,将卷纸放入考袋密封。
上万座考舍内,笔锋骤停,墨迹未干的秀才们或怅然搁笔,或匆忙誊录最后几字,更有甚者,望着未竟之文,面色煞白,指尖颤抖。
不多时,数百名身着皂衣的衙役疾步入考舍,
将一卷卷墨香犹存的考卷封入朱漆考袋,鱼贯送入衡鉴堂——位于至公堂后方的核心阅卷重地,与外界仅一扇“龙门”相隔,却似天堑,闲杂人等严禁踏入半步。
——此地,便是定名、定榜之所。
一笔朱砂勾画,可令寒门跃龙门,晋升大周圣朝官场;
一纸黜落,亦能教秀才梦碎。
堂内,灯火通明。
主考官刺史韦观澜端坐正案。
两位副考官杜景琛、周敦实。
十位同考官——江南十府的太守或府学政,分列两侧,
案前堆迭如山的考卷,已被糊名,隐去考生姓名籍贯,唯余墨字如蚁,静待评判。
刺史韦观澜也不看余卷,只是从糊名之中,翻找出一份卷宗。
——正是江行舟名动江南的《诛太湖妖三策》!
此策锋芒毕露,字字如刀,除却那个敢在太湖妖军之中斩妖的江南第一秀才!
整个江南道,再无人敢将这般惊世骇俗的方略,原封不动写入考卷——胆敢抄袭此策,必被黜落。
韦观澜指节轻叩案几,目光满意的在那力透纸背的墨迹间游走。
忽然抚掌大笑:“此等旷世奇谋,当列甲等第一!”
朱笔挥毫,一个鲜红的【甲一】跃然卷首。
“此篇,才华横溢满江南,名至实归!”
副考官杜景琛会意一笑,众同考官亦纷纷颔首。
乡试首场,对诸生论功行赏!
——这既是酬谢江行舟诛太湖妖军之首功,更是对这篇足以载入《江南志》的奇谋的高度认可。
只有秋闱乡试第二场、第三场,才考真正的才学!
待到午后。
日影西斜,龙门紧闭。
衡鉴堂内,十三位身着朱紫官袍的主副考官,静坐如钟。
这些进士出身、翰林清贵的江南道大员,个个神念如电,批阅万卷不过弹指。
一个时辰前还堆积如山的考卷,此刻已尽数批毕。
朱笔悬停,墨迹未干,满堂只余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响。
——首场结束,放名在即。
堂外,数百江南门阀、世家豪绅早已将贡院围得水泄不通。
锦袍玉带的世家老爷们攥紧手中名帖,目光如刀,死死钉在那扇雕龙绘凤的朱漆大门上。
谢氏家主谢玉衡一袭鹤衣立于人群最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珏。
他身后站着王氏族长王肃,二位翰林学士的视线相触时,空气中似有火星迸溅。
突然——
“吱呀”一声,龙门洞开。
满庭朱紫齐齐顿足,数百道江南豪绅的目光,刺向那扇紧闭的龙门。
铜锣三响,声震江南贡院。
“江南道秋闱,首场,放名——!”
执事官手捧黄绸榜单,立于龙门之前,声如洪钟,宣读判名,声及整个江南贡院:
刹那间,目光化作实质般的压力,竟将人逼得连退三步。
“[秋闱,
乡试第一场!
甲字一号考舍,江州,江行舟,甲等第一!”
声浪炸开,
满场寂静!
这在众人意料之中,非江行舟,再无人敢争本场甲一。
“甲字二号考舍,金陵,谢栖鹤,甲等第二!
甲字三号考舍,金陵,王墨青,甲等第三!
甲字七号考舍,苏州,唐燕青,甲等第四!
甲字十七号考舍,杭州,徐灿明,甲等第五!”
每报一个名字,
考生人群中便爆发出或欢呼或叹息的声浪。
“亚元、经魁,看来有望了!”
谢玉衡与王肃两位翰林学士目光交汇,紧绷的面容终于稍霁。
这秋闱的首场排名,并非比文章高下,而是实打实的功绩!
金陵王谢两家,为江南十万水师出征太湖,被“逼捐”军饷,谢氏七十万两,王氏六十五万两,白的银子如流水般送进军营。
虽然他们是被“逼”捐,
但是他们这笔几十万捐银的功绩,也足以让谢栖鹤、王墨青两位秀才,列入秋闱首场甲等前三!
“看来刺史大人,终究还是念及了我们王谢两家出钱的情分并未刻意打压我金陵子弟!”
谢玉衡淡淡道,漫不经心掸了掸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江南贡院外,苏州唐氏族人振臂高呼,杭州徐家的老仆喜极而泣。
“首场,甲、乙、丙、丁,共留录前四千名秀才!留在贡院考舍内,继续第二场!”
执事官一抖袖袍,声如寒铁:“四千名之后,凡未念及考舍和名字,一概黜落!]”
话音未落,江南贡院内外,已是哭声四起。
那些,在秋闱首场便落第的六千名秀才们,个个面如死灰,摇摇晃晃的从考舍站了起来。
“败了!又败了!”
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贡院上空。
老秀才李清跪倒在考舍前,十指深深抠进地缝,指节泛白。
他仰头望着那高悬的名单,浑浊的泪水混着血丝滚落。
“三年复三年”
李清脑海中,浮现一迭泛黄的落第文书,最旧的那张墨迹已褪成淡褐色,“三十载寒窗竟连秋闱的首场都过不去.”
有人激怒的当场撕碎纸笔,更有人踉跄昏厥,一头栽倒在考舍内,被衙役们拖出江南贡院大门。
而江南贡院内,高悬的日晷指针,已悄然移向未时三刻。
——更残酷的秋闱第二场,即将开始。
致公堂内,檀香缭绕。
刺史韦观澜落座主位,指尖轻叩案几。
众考官屏息凝神,堂内只闻铜漏滴答。
秋闱首场以功叙名,酬谢众学子,题目无需多想。
这第二场,自然是要考秀才们的真才实学——为国选材,方是科举第一要义!
他略一沉吟,
忽的展卷提笔,狼毫饱蘸浓墨,在雪白宣纸上落下铁画银钩:
[秋闱,第二场:
数月前,本刺史登多景楼,宴请江南众世家、乡绅,为十万水师募得粮饷军资。
十万水师粮秣既足,一时心中无比畅快,凭栏极目,但见天地景色——
春余残暖,大江奔腾;繁处处,月洒金辉,夜色迷人。
诸生当以此景为题,作长篇诗词歌赋一篇。]
笔锋收势,韦观澜嘴角微扬,颇为满意。
——犹记那夜宴席上,江行舟用两篇鸣州污名文章,逼得江南门阀世家大族低头纳捐,千万饷银、粮草尽入江南府库中。
他心中激动,凭栏远眺时,胸中豪情翻涌,却终未能成诗。
今日,以此为题,他倒要看看,这江南十府的才子,谁能写出他当日未竟的胸臆!
“秋闱第二场,此题!”
韦观澜抬眼扫过堂下诸官,声如金玉相击,“本官要见真文章。”
朱砂印重重按上题纸。
——这杆笔,终究要称一称江南才子的斤两。
堂下众考官一见此考题,面色皆变。
“此题,极难!
寻常科考诗词,题目不过‘春’、‘秋’、‘江’、‘山’、‘孤舟’、‘寒鸦’等一二字之题,任由才子泼墨挥毫,才有发挥的余地。”
“如果严格限定‘春余残暖,大江奔腾;繁处处,月洒金辉,夜色迷人。'
——此题意境虽美,诗题却足足二十字,却将考生困于方寸之间。”
“那几乎是把考生们的手脚带起镣铐捆绑,在极其狭窄的范围内动笔,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这个难度,非同一般!
恐怕诸生,要抓耳挠腮!”
好几位副考官们看这题目,已是冷汗涔涔。
“不过,刺史大人出此题目确实能考出江南学子们的真水平!”
学政杜景琛指尖一颤,险些揪断几根胡须,赞叹道。
(本章完)
第150章 《春江花月夜》!万诗朝觐,诗篇见
第150章 《春江月夜》!万诗朝觐,诗篇见王!
江南贡院外,秋阳斜照。
周广进、张游艺等数十名江阴县童生,秋闱首场便遭黜落,一个个沮丧的垂首走出江南贡院。
“韩玉圭、曹安、陆鸣、李云霄、顾知勉他们还在考场!”
白发老秀才张游艺回首恋恋不舍的望着江南贡院,数着仍在场中继续考试的诸位同窗名字,声音渐低。
周广进稍微好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回金陵客栈候着吧,说不定,能等到他们的秋闱捷报。”
众秀才们皆是默然。
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今科秋闱的首场,便筛去整整六成以上的考生,自己不过是那芸芸落第者之一。
能中举者,终究是极少数佼佼者!
秋风掠过江南贡院的朱墙,带着他们无尽的叹息。
“若是他们,今科得中”
有人低语。
众生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复杂心绪——既盼同窗高中,可彰显乡党之谊,提携自己一把;
又隐隐担忧日后相见,自己仍是白身,面对昔日同窗,自残形愧。
周广进忽而笑道:“走吧,去醉仙楼叫两坛桂酿,醉饮一番。今日且为同窗祈福。
三年后我等再战秋闱,必定高中!”
这话说得敞亮,江阴县的众秀才们心头阴霾稍散,三三两两往客栈行去。
这场秋闱考试还要持续很久,才会放榜。
江南贡院,肃穆如铁。
“考题二!”
“诸生凝神细观!”
随着铜锣三响,数百名皂衣衙役手捧檀木考题板,自明远楼东西两侧鱼贯而出。
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差役,踏着整齐划一的官步,在晨光中形成两条墨色长龙,缓缓游弋于鳞次栉比的万间考舍之间。
题板上朱砂题写的考题,为肃穆的贡院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春余残暖,大江奔腾;繁处处,月洒金辉,夜色迷人。”
江行舟目光微凝,视线落在那朱砂勾勒的考题上,神色先是一怔,继而恍然。
“春……江…………月……夜……?”
他低声呢喃,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唇角忽而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倒是巧了。”
此情此景,竟与张若虚的那篇“孤篇压盛唐”的传世之作完美契合!
江行舟既然有了主意,也不急于动笔,
缓缓搁下紫毫笔,垂眸静坐,似入禅定。
贡院内的喧嚣渐渐远去,唯余心中那篇锦绣文章,正一字一句,于灵台之上缓缓铺陈。
巡绰官行至甲字一号考舍,见江行舟闭目沉思,不由眉头一皱,正欲轻声提醒,却又生生止住。
他瞥了一眼更漏,时辰尚早,贸然打断,反倒可能惊扰文思。
甲字二号考舍。
谢栖鹤目光落在考题之上,指尖倏然一紧,青竹笔杆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似有星火跃动——这个题目,他竟有印象!
记忆如潮水漫涌。
那夜多景楼台灯火煌煌,宴请数百名宾客,刺史大人征缴钱粮后,凭栏远眺。
大江浩荡,月华如练,粼粼波光映照着刺史大人的侧脸。
当时能立于其侧之秀才,不过三人——江行舟、王墨青,与他谢栖鹤。
江南上万学子,能亲历此景者不过他们三人。
何其幸运?!
这岂非天意?
那夜的多景楼台仿佛重现眼前——江涛拍岸如雷,月华倾泻似练,刺史大人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刺史的感叹犹在耳畔——好一个月照大江,气吞山河。
“此题,非亲历者不能道尽其真味!
我这篇诗词文章!
定然能让刺史大人,感到无比满意!”
谢栖鹤闭了闭眼。
不过片刻沉吟,谢栖鹤忽然展眉一笑。
他提笔蘸墨,手腕悬停片刻,忽而落笔如飞,如有神助。
只见草纸上墨迹纵横,一首七言律诗跃然纸上:
[序:]
[诗曰:
万里长江卷雪来,奔雷激浪破云开。
春潮暗涌鱼龙动,夜气初沉星斗回。
]
[跋:]
笔走龙蛇间,
谢栖鹤的笔锋愈发凌厉,字里行间尽是胸中意气。
丙字三百五十号考舍。
顾知勉面色微白,握笔的手轻轻颤抖。
首场考试,他完全是“侥幸”通过。
只因,他在考卷中自述,
——那日他缀在江行舟的帅旗之后,趁江行舟写完一篇《风雨大作》,铁马冰河冲破妖军大阵之机,他连忙冲上去,斩了几个仓皇溃散的妖兵。
多半,是考官对他“紧随帅旗”的忠勇之态,青眼有加这才幸运通过秋闱第一场考核。
这第二场考诗赋,却是要在主考官限定的极小范围内,写一篇长诗!
眼前的诗题如刀,难度极大,逼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真章在此了”
顾知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思许久,
突然福至心灵,
“虽考诗赋,写情景文章,何不颂刺史的功绩?
围绕刺史大人的政绩功劳来写!
只要马屁拍的好,文章品级定然差不了!”
顾知勉一咬牙。
狼毫重重砸进砚台,墨汁飞溅在袖口,笔下骤然生风:
[《秋闱赋·多景楼夜宴》
刺史登楼宴众贤,江南子弟尽输捐。
十万舟师粮秣足,一时豪气动山川。
凭栏极目思悠悠,盛世兵戈未肯休。
非为封侯轻赴死,只缘家国重同仇!]
诗篇中间,略带景色!
重点,全在刺史功绩上。
最后“同仇”两字拖出颤抖的尾锋。
“应该.有几分希望过,这秋闱的第二场考试吧!”
顾知勉怔怔望着满纸白字,忽觉后背青衿已湿透。
他十年寒窗苦读,吹捧、拍马屁的功力,几乎全都爆发出来了!
“还有一炷香,收卷!”
远处传来巡考衙役的梆子声,他慌忙将草稿,誊写到正卷上。
随着江南贡院内,铜壶滴漏,时间的流逝,
上万间考舍间之中。
一些考舍内,开始出现种种异象——只需文章[出县],必有大小异象诞生。
秋闱,乃是秀才们毕生最重要的时刻。
寒窗十载,功在此役!
秀才们倾尽毕生所学,将自己压箱底的绝活,最得意之本领,全都拿了出来。
甲字十七号考舍,骤然迸发十丈清光,照得四壁如雪。
甲字三百号考舍,答卷上的墨迹竟化作青鸟振翅,在光华中清鸣三声!
乙字三十号考舍,忽又传来玉磬之音,考舍墙壁,竟然如白玉!
“出县.又是出县之作!”
考区其他考舍的考生,看到别的考舍内诞生异象,不由心中大为羡慕!
——但凡能引动异象的文章,几乎是必过这第二轮的考试!
那些尚在苦思的考生攥紧了狼毫,指节发白。
甲字一号考舍。
逼仄的考舍内,秋热余威仍在肆虐。
蒸腾的热气裹挟着墨香,在青砖灰瓦间缓缓浮动。
江行舟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
直到远处传来衙役的梆子三响,那清越的声响如醍醐灌顶,令他灵台骤然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轻悬,狼毫在端砚上饱蘸浓墨。
笔锋触及宣纸的刹那,如龙入渊,凤翔天,一行行墨迹在纸上蜿蜒游走:
[《春江月夜》]
[序:
春将尽而暖未消,夜方深而月正明。
刺史登多景楼宴罢,独倚危栏,见大江奔涌,树参差,金波潋滟,天地如画。遂命诸生赋此奇景,须得吞吐山河之气。]
江行舟写完[序],笔锋一顿。
这短短数十字的序——解题、破题、明志,既点明诗作缘起,又暗合考官命题深意,更将自身答卷与考官期许完美勾连。
他略作沉吟,眸光渐深。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诗篇文章。
狼毫再蘸新墨,在纸上挥洒开来:
[诗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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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诗篇最后一笔落下时,窗外残月已沉入西阁飞檐,霜露悄然浸透青衫。
江行舟凝视墨迹未干的诗卷,忽觉满纸烟霞,竟比窗外实景更为真切。
他略作沉吟,提笔补上结尾:
[跋:
搁笔时,残月已沉西阁,霜露渐湿青衫。
登高能赋,自古为难。
非胸有丘壑,笔挟风雷者,不能道其万一。
今挥毫,竟使大江奔涌之势、树参差之态、金波潋滟之光,尽入诗中,可谓不负刺史之命,亦不负此夜清景矣。]
江行舟笔走龙蛇,墨痕如游龙翻腾,笔锋所过之处,竟隐隐泛起青芒。
他神思入定,浑然不觉案上宣纸渐渐泛起异象——
墨迹生光,字字如星,句句似月!
青濛濛的华光自纸面升腾,如烟似雾,缭绕不散。
整篇《春江月夜》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如星辰闪烁,每一句诗都似明月悬空,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轰——!”
陡然间,璀璨光华自卷上爆发,如天河倾泻,浩浩荡荡!
一道清辉自甲字一号考舍冲天而起,辉耀贡院,光彻云霄!
那光芒七彩流转,绚烂如霞,照在身上,竟令人心生暖意,如沐春风。
江行舟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诗境之中。
恍惚间,
江南贡院内,
似有潮声自天边奔涌而来——
“哗——!”
大江浩荡,奔流入海;
海天相接处,一轮明月磅礴升起!
碧波翻涌千万里,皎皎清辉,普照人间!
随着江行舟这篇《春江月夜》的异象升腾,整个江南贡院仿佛被卷入浩瀚江月之境。
其他考舍内,原本浮动的文光、微弱的诗韵,此刻竟如萤火遇皓月,迅速黯淡下去!
文道相争,如月凌星!
而江行舟依旧静坐案前,浑然不知自己笔下文章,已压的整个江南贡院的考舍,黯淡无光。
他双眸微闭,似与那春江月夜融为一体,笔下墨迹未干,却已映照出万里河山!
江南贡院,万座考舍静默如林。
众考生正伏案疾书,忽觉案上宣纸“哗啦啦”无风自动,朝向同一方向,剧烈震颤。
那些正在挥毫的考生忽觉笔锋凝滞,墨色晦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伟力,震动着他们的文思。
“这”
谢栖鹤执笔的手突然一颤。
他愕然低头,却见案上考卷竟无风自动,纸页剧烈震颤。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雪白宣纸忽然向前弯曲,竟似朝甲字一号考舍方向,作出“匍匐”之状!
所有考生们看到自己,剧烈颤抖的考卷,不由都蒙了,惊愕望去;
“咦?”
有人惊觉抬头,却见——
甲字一号考舍上空,七彩霞光如练,映得青砖黛瓦皆染华彩。
“这这是什么情况?”
众考生面面相觑。
诡异的是——所有摊开的考卷竟在案几上簌簌发抖,纸页摩擦声如秋叶悲鸣,仿佛在畏惧着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
砚台里未干的墨汁荡起细纹,倒映着漫天异象。
王墨青惊愕抬头,望向甲字一号考舍那道冲天清辉,
再看自己考舍内迅速黯淡下来的异象,喃喃道:“这……这是何等文章?竟能压得我文光尽敛?”
巡场的教谕、衙役、文书们驻足凝望,瞠目结舌;
致公堂内,烛火骤暗。
刺史韦观澜猛地起身,官袍带翻茶盏也浑然不觉。
他神情悚然,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自己案头——
却见,
满堂朱紫官员的案几上——除了圣典巍然不动,而其余笔墨纸卷,但凡有诗篇,竟都如活物般簌簌战栗起来。
诗篇宣纸,无不折腰低伏。
万千诗册,朝着甲字一号考舍的方向齐齐“匍匐跪拜”。
其状,宛如草民见王!
“这,这是——‘万诗朝觐,诗篇见王’异象?!”
韦观澜须发皆颤,面色骇然。
这诗词文章异象的雄浑气息、煌煌威压,让他这江南道刺史,都感到无比惊悚。
“一诗既出,万诗俯首!”
“文压江南!这是千百年难遇的诗文异象!”
“——竟然会出现这等异象?!”
学政杜景琛惊喜若狂,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案几竟被这一掌震出裂痕。
他朝江南贡院看去,
赫然,是江行舟的甲字一号考舍!
七彩光芒,覆盖了整个江南贡院,连天空都已经染上无边无际的清辉。
话音未落,异象再变!
只见那冲霄清辉忽然化作万千月华,如瀑般倾泻而下。
贡院上空,竟浮现出浩瀚江月之景。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海空之中,“哗啦啦”的潮水澎湃之声,更是连绵不绝!
杜景琛的喉头滚动,素来沉稳的嗓音,此刻竟激动的微微发颤。
满堂朱紫官员的注视下,这位执掌江南道文教的大员神情惊喜骇然,难以置信。
“这难道是[鸣州]文章?.”
扬州学政,副考官颤声低语。
“可这异象.不太像啊!”
另一位副考官仰望着仍在不断扩张的清辉光柱,声音发颤。
满堂朱紫官员都见过[鸣州]文章的异象——
或是锦绣华章冲霄而起,化作百里霞光;
或是雄文如岳,压得贡院古柏尽折腰;
最不济,也该有才气凝香,余音三日绕梁不散.
可眼前这景象?
万千诗册如见诗王,宣纸折腰,墨砚俯首。
就连考舍檐角的铜铃都噤若寒蝉,在无形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令众诗文集体臣服,简直不可思议!
暮色渐沉,
江南贡院内,落针可闻。
“诸公,稍安勿躁!
文庙钟鸣,自有圣裁。
诸君静候便是!”
韦观澜袍袖一振,声如洪钟,如炬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一旦秋闱文章达到[鸣州]以上,纵然是刺史主考官也无权作出判卷。
而是要交给文庙,进行圣裁!
众考官闻言,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确实,但凡有惊艳文章出世,文庙的春秋钟必会应和而鸣——三响为出县,五响是鸣州,若是.”
“不错!
文庙钟响,文章品第自见分晓。”
韦观澜的官袍在晚风中微微鼓荡,他负手而立,目光如电,直刺向金陵文庙方向。
众考官屏息凝神,耳边只有更漏滴答,
可是,
让他们不解的是。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却始终等不来那一声裁定文章的文庙钟鸣。
“怪哉!”
一位学政副考官以袖拭汗,低声道:“自金陵府文庙立钟以来,从无文章异象已显,而钟声不至的先例。”
众考官们耐心的等着,面面相觑,额角渐渐渗出细汗。
远处金陵文庙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偏偏那决定命运的钟声,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生生截住了一般。
(本章完)
第151章 圣院!九圣相争!
第151章 圣院!九圣相争!
整座金陵城似被无形之手按下静止——
街头巷尾,贩夫走卒不约而同地停下活计,纷纷驻足仰望;
长街短巷,行人驻足,挑担的货郎忘了吆喝,茶肆的伙计悬着茶壶,都凝住了声响。
“这是何等异象!”
蒙学堂里,须发白的老先生看着案几《诗集》,激动的嘴角颤抖。
稚童们扒着窗棂,乌溜溜的眼珠里映着天光,有个总角小儿突然指着窗外:“先生,书里说的诗圣是不是就是这个?”
临河茶楼里,一位皓首穷经的老儒生,突然颤巍巍跪倒在地,“老朽有生之年,竟能得见万诗朝觐!”
他的青衫袖口沾了茶渍,却只顾对着贡院方向连连叩首。
秦淮河上,画舫朱栏“吱呀”作响。
醉仙楼的魁苏小小松开泥金团扇,珍珠步摇簌簌乱颤。
这位素来以冷傲著称的美人,此刻竟赤着脚踩上锦墩,雪白罗袜沾了胭脂也不管不顾。
“这是.江郎新篇?”
她此刻怔怔失神地望着江南贡院上空,那轮越来越清晰的皓月虚影。
画舫,丝竹声歇,歌姬们提着裙裾挤在船舷,船娘们指着天际七彩霞光,惊呼连连。
但见七彩祥云如浪翻涌,一轮皓月虚影悬于白日之下,月华与霞光交织,竟在云海中映出万卷诗书朝觐,犹如浪潮一般的虚影。
河面碎金浮动,恍若哪位仙人打翻了璎珞宝匣。
“快看!那是江南贡院方向!.正值秋闱,必定是出极品好文了!”
“天显异象,必有惊世文章出世!”
“文庙钟声呢?.为何迟迟不响?”
江南贡院内,气氛凝滞如铁。
刺史韦观澜在堂内来回踱步,乌皮靴在青砖地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一炷香已过。
香炉里那炷计时香早已燃尽,灰白的香灰断落在鎏金狻猊炉外。
“文庙钟声竟未响这是出了何变故?”
他微蹙眉头,终于等的不耐。
忽地转身望向学政杜景琛:“杜公,不若先取那江生文章,我等先睹为快?”
“甚好!”
这位素来持重的老学政竟毫不犹豫颔首。
这般引动“万诗朝觐”异象的篇章,最起码也是一篇[鸣州]文章。
必定是今岁秋闱第二场甲一。
自然也没有糊名判卷的必要。
其余副考周敦实,十位同考官们皆无异议。
“取卷来!”
“遵命!”
巡绰官赵诚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甲字一号考舍,却在距门三尺处,猛然顿住——
只见甲字一号考舍四周。
一道月华般的清光自考舍内漫溢而出,凝成犹如白壁一般的文气屏障——无法靠近。
他透过光幕望去,
但见考舍内,江行舟的案头,一卷素纸正吞吐着星辉,墨迹如游龙般在纸面流转。
“文道自护!果然是.顶级文章才有的异象!”
这位年过五旬的巡绰官激动的哽咽,官帽下的白发在文气中微微颤动。
而此时,
考舍内,
江行舟终于从那种玄妙境界中醒来,缓缓抬头,眸中尚残留着星河倒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答卷,只见纸上墨迹竟在自行流动,字字生辉,化作游云惊龙,仿佛要破纸而出!
俨然是一件尚未品级的文宝!
“学生交卷。”
江行舟将自己的考卷,交给考舍三尺外的巡绰官。
那道隔绝天地的文气屏障,终于如雪消融。
赵诚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用湘妃竹托盘,接过这份考卷,忽觉掌心猛的沉——这薄薄宣纸竟重若千钧!
穿过走廊,
数千考生、众衙役、文书们的目光,都追随着那卷流动着金光的考卷,穿过重重朱栏,没入堂内的雕门扉。
巡绰官赵诚匆匆返回堂内,双手呈交给刺史韦观澜,手都在发抖。
堂内,韦观澜的指尖刚触及卷轴,忽听“铮”的一声——
这份考卷竟隐隐透出玉质光泽,未展卷先有清越之声如金石相击。
韦观澜展开卷轴的刹那,堂内陡然一静。
堂内,
学政杜景琛、翰林学士周敦实,江南道四府众位太守、学政们,也顾不得身份,不由翘首以观。
那素白考卷上,《春江月夜》五字如蛟龙破空,每一笔都裹挟着粼粼波光。
[序.]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跋:]
韦观澜指节微白,将考卷捧至眼前。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唇齿间溢出诗句的余韵,指尖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好一篇文章!
多景楼台上,他独倚朱栏已有旬月,那支在胸中百转千回却始终不得其法的诗篇——此刻竟在这张素笺上跃然而出!
江行舟的墨迹尚新,字字如珠玑滚落玉盘。
满座朱紫俱凝神屏息,十数道目光如被文章牵引,随着那卷宣纸徐徐铺展。
待得末行“落月摇情满江树!”的墨痕跃入眼帘,整座贡院致公堂内骤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那声音极轻,却惊得众人骇然。
诸位主副考官们神情骇然,面面相觑,文心竟不约而同地微微战栗。
檀香青烟凝滞在雕梁之间,足足半刻光阴,竟无一人敢率先打破这神圣的静默。
“韦公、杜公、周公.”
扬州学政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向三位紫袍玉带的翰林学士深深作揖,“您三位皆是翰林出身,江南文坛泰斗,不知不知对此篇文章.点评一二?”
进士以下,根本没资格来点评这首诗篇。
唯翰林学士,虽不能判卷,但是稍有资格点评一二句。
韦观澜指尖微颤,缓缓抚过卷上墨痕,声音竟带几分喑哑:
“此诗以‘春、江、、月、夜’五字为骨——
须知,此五字,任意其一,皆是千年诗家竞相吟咏、穷尽才思而难臻至境的绝顶诗题。
可今日,竟有人能融五境于一炉,化五大诗题为一篇文章之中!
字字如凿天痕,句句似裁云手,将这亘古诗题,推至前无古人、后难追攀的极巅!
此非诗也——
是诗中之王,是巅峰之上的孤峰!
老夫半生苦攀文山,自以为曾经登临昆仑绝顶,观尽天下诗篇,今日方知……
昆仑之外,尚有蓬莱仙境!”
他长叹一声,袖袍垂落,竟似耗尽毕生气力。
“此诗篇,冠绝我大周圣朝的诗坛!
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学政杜学士老泪纵横,抹了一把泪。
“此篇,真堪是泣鬼神之作!”
周翰林亦是仰天大笑,笑中带泪:“此乃天佑我江南文运!.大周圣朝十道秋闱,无有一诗,能超越此篇!”
满堂朱紫肃立,铜漏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似叩在众人心头。
众人尚在品味这首诗篇,等待着文庙钟声的最终判决,未来得及细想,
就在此时——
“咔嚓!”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骤然自贡院外传来,如天穹崩裂!
众人骇然步出大堂,只见文庙上空竟凭空撕开一道裂痕,金光与月华交织,如蛛网般瞬息蔓延半壁苍穹!
裂缝深处,隐约有金玉相击之声铮铮不绝,却似被某种无形伟力所阻,始终无法真正降临人间。
两股浩瀚力量在云端交锋,震得文庙和贡院的屋瓦簌簌战栗!
“这是.”
韦观澜瞳孔骤缩,“文庙出事了?!”
“大人!”
一名书吏跌跌撞撞冲入堂中,面如土色,
“刚收到金陵文庙急报!
春秋文钟的钟槌.它、它自行悬空欲击,却被另一道月华定在半空,至今未能落下!”
江南贡院内满堂的主副考官哗然,露出惊恐之色。
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情况,甚至未曾听闻过!
“韦公,文庙,这这是何变故?”
众人惊恐,齐齐望向刺史韦观澜。
“文庙钟鸣,圣裁天下文章!.
这钟槌被定住?!
这是说,文庙同时出现了几位圣人,且他们之间.出现意见分歧?”
韦观澜都怔住了,猜测说道。
“这是.圣人相争!”
杜景琛倒吸一口冷气,须发皆颤。
四字一出,满堂朱紫尽皆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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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此这篇《春江月夜》,竟引得文庙诸圣.意见相左?!”
窗外,那道横贯天穹的裂缝忽明忽暗,
一道金光与一道月华纠缠不休,将整座江南贡院照得忽如白昼,忽似永夜。
贡院檐下铜铃疯狂摇曳,却诡异地未发出半点声响——仿佛连天地都在此刻屏息,等待这场圣人争执的结果。
东胜神州之巅,
云海翻涌处,一座孤峰刺破苍穹。
峰顶终年笼罩在紫气之中,时有金霞流转,文华冲天。
此处不载于凡尘舆图,不入俗世典籍,却是东胜神州人族文道至高圣地——圣院。
圣院者,非砖石所筑,非人力可建。
乃历代人族圣者以浩然正气为基,以天地法则为梁,共同构建的才气殿堂。
唯有踏过“不朽”之境,成就“半圣”之尊以上,方可得一缕接引紫气,踏云登峰,进入圣院。
这里,是东胜神州人族文庙之祖庭。
大周圣朝,乃东胜神州人族共主。
每一座国、州、府、县文庙的春秋文钟,皆与圣院深处的“文道天钟”遥相呼应。
每当有[出县]以上好文章现世,圣院值班的圣人,便会以一丝神念,降临各州、府、县文庙,以文钟之声,圣裁文章品级。
平日无事,圣院只需二三位半圣轮值,以圣裁天下文庙呈报的州、府、县以上佳作。
然今日正值大周圣朝十道秋闱,各州贡院飞驰而来的锦绣文章,如雪片纷至,也需更加仔细、交叉裁决,不能出错,以免误了天下学子。
故而,今日足足有九位人族半圣,在圣院轮值,圣裁天下[出县]以上文章。
圣院深处的云台之上,九道身影凌虚而立,静立如渊。
他们周身或萦绕紫气,或浮现青莲,或浮现月影,或浮现舟船,每一道身影都仿佛承载着一方天地至理。
“江南道的《春望赋》,可入[出县]!”
“岭南道的那篇《秋思》尚欠火候,不足达府判[出县]吧。”
九位半圣神念如电,瞬息间已裁定千百文章品第。
忽有紫袍半圣眉峰一蹙:“怪哉,陇右道这份考卷似乎有[达府]之相!”
话音未落,整座云台突然震颤。
月华中的女半圣突然拂袖而起:“江南贡院.有大异象!”
文章【异象】!
——乃是文章才气震动,引发天地才气共鸣。非人力干涉,也并非文庙圣裁能影响文章【异象】。
故而,圣人也往往会先观其文章【异象】,再审阅其文章。
此刻,九位半圣的目光穿透万里云海,齐齐望向江南贡院的方向。
九道神念横跨万里山河,如天柱般镇守江南贡院四方。
“千年了。”
白须半圣手中玉尺泛起青芒,尺身“诗”字铭文竟自行游动:“万诗朝觐,诗篇见王此等异象竟再现人间。”
“可惜.
此诗虽惊艳,却是出现在江南贡院的考场。
文庙规矩不可破,纵有惊世之才,亦当以[鸣州]论处。!”
另一位笼罩在月华中的女半圣素手轻抬,漫天月华顿时凝成锁链,将那道欲冲霄而起的诗气生生压回贡院。
“荒唐!!”
紫袍半圣怒喝如雷,袖中飞出九道紫气长虹,与月华锁链当空相击,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
“这诗篇,冠绝大周圣朝!
这异象乃是[万诗朝觐]此乃王者诗篇,镇国之诗也!
诗道王者出世,尔等竟要以‘规矩'二字掩其光华?此诗气引动万诗朝拜,当为[镇国]!
岂能以[鸣州]论?!
若如此判决,恐怕众圣笑矣!”
话音未落,
圣院上空的云海突然剧烈翻涌,
九道截然不同的圣道气息在虚空中碰撞,震得孤峰周围的云霞尽散,露出下方绵延万里的东胜神州山河轮廓。
圣人之争,一念可动山河!
“莫非!”
紫袍半圣须发皆张,怒问道:“你在故意贬低诗道?”
女半圣凝眸远望:“非我故意贬低,而是文庙规则,向来如此。”
“此举确实有违文庙千年规制!“
一位身着玄色儒袍的半圣突然出声附和,声音在云台上激起阵阵回响。
云台上霎时寂然。
九位半圣皆知,文道品级自有其铁律——
地方分七品:天下、国、州、府、县、镇、乡。
文章亦七等:传天下、镇国、鸣州、达府、出县、叩镇、闻乡。
天下文庙圣裁系统自建立以来,负责给天下文章圣裁品级,便立有两条最核心的规矩。
【其一核心规则:文高于地,以地论品,则文庙钟鸣!】
文章品级,高于地品,则以地定品,文钟自鸣。
譬如一篇[达府]文章,出现在一座县城,则文庙圣裁直接判[出县],触发钟鸣。
钟鸣顷刻之间,全县文士皆知,本县又有了一篇[出县]文章。
若想让[出县]晋升[达府],则需要文士自己努力,到各处去宣扬自己的文章,参加文会,或发布于各个文刊之上,为自己扬名。
——定然会有人想,如果按照这一条规则,那天下士子肯定都跑去帝城国都,发布自己的文章?
这样便可省去自己的努力晋升文章,直接文章达到最高品级。
为了让士子打消此念,这便有了第二条规则!
【其二核心规则:文低于地,以文论品,文庙钟不鸣。】
当一篇[达府]文章,出现在帝城,虽会被圣裁最高品级[达府]。
但是文钟不鸣,仅被记录在文庙。
这意味着,它除了被文庙记录品级之外,没有钟鸣声提示,不会被周围的任何文士知晓。
文人自己,依然毫无名气可言!
依然需要他辛苦,到处去宣扬自己的文章,涨自己的文名。
这就逼迫文士,评估自己的文章,回到州、府,甚至县几,去发布自己的文章。
而不是好高骛远,一窝蜂跑去国都发布自己的文章。
“按照文庙的规则第一,以地论品,鼓励争鸣。
这篇《春江月夜》,虽有[镇国]之异象,出现在江南贡院的考场,仅能判为[鸣州]!
等待岁月沉淀,他将此文,传播大周圣朝帝城、十道之后,才气大涨,自然而然晋升[镇国]!”
月华中的女半圣,无奈的说道。
“文庙圣裁文章,
真正目的,为了‘兜底’文章下限——不让[出县]以上文章,被埋没在故纸堆中,数十、数百年无人问津。
若是,直接给文章定品最上限——天下文士定然心生懈怠,只埋头写文章,写完直接交任由文庙定品。
他们既不与他人争鸣,也不去扬自己文名。
无争鸣之心!
无争道之心!
埋首故纸堆,自娱自乐,文章每况愈下。
唯有只给文章[兜底]下限,而上限让士子自己去争鸣!
如此,天下文士才会积极参加文会,争上文刊,宣扬自己的文章和文名!
如此,他们才会彼此切磋、交锋,文道方能日益精进。”
女半圣月华长袖轻拂:“规矩便是规矩。
若因一首诗便破例,日后天下文人,文道争鸣之风何在?”
她指尖轻点,金陵文庙的钟槌,便要落下,“此篇《春江月夜》,当以[鸣州]论!待他前往帝城,宣扬文名,自然可晋升[镇国]。”
“且慢!”
白须半圣突然横插一步,手中断尺绽放青光,竟将钟槌生生定在半空:“老朽倒要问问,文庙立规之本意,究竟为何?”
云台上一片寂静。
九位半圣的道袍无风自动,圣威在方寸之间激烈碰撞。
“自然是为激励文人奋进,为了激发士人争鸣!”
有半圣沉声道。
“不错!”
白须半圣须发皆张,“文庙立此两道规则,是为鼓励士子争鸣!”
他猛地展开手中诗卷,“可眼前这篇《春江月夜》,你们扪心自问,需要‘激励'、需要‘争鸣’吗?
它跟谁争鸣?
谁又敢跟它争鸣?”
诗卷展开的刹那,九霄之上的诗道长河突然倾泻而下,无数璀璨诗星如雨坠落。
东胜神州,圣院震动——他们胸中才气,竟然也在不受控制地翻涌!
“兄所言正是!”
紫袍半圣突然大笑,声震寰宇:“异象如此之盛——万诗朝觐!
谁敢不服?
——尔等还要死守文庙的陈规?
今日若将此诗定为[鸣州]!我等半圣,何其庸碌?!”
“但是,直接圣裁[镇国],从未有此先例,文庙千万年来规则如何自处?.
难道要改文庙这两条规则不成?!”
女半圣月华广袖翻卷,漫天月华化作锁链将文庙金钟层层缠绕。
她玉容含霜,声音却带着几分倔强:
“今日为这一首诗破例,明日就会有千百篇诗文要求同等待遇。届时文庙规则不守,秩序崩坏,谁来担这千古罪责?”
(本章完)
第152章 半步镇国,圣院新规!
第152章 [半步镇国],圣院新规!
圣院。
孤峰绝顶处,云台接天穹。
云台之巅。
紫袍半圣冷笑一声广袖翻卷,指尖迸射万丈紫气,如天罚之剑将月华锁链斩作星屑。
“诗道如长河奔涌,岂容死水微澜?”
他突然擎臂向天,九霄雷池应声倾泻,
“文庙立规,本意是护持文脉薪火,是兜底、是扶持、是争鸣!
最终,是为了让我人族,涌现更多好文章,激发才气!
但此篇《春江月夜》诗赋,已经冠绝大周圣朝诗篇,才气冲霄汉,墨韵动圣院——!
还有何争鸣可言?!
谁来跟它争鸣?
文庙从来不扼杀真正的惊世之作!
你说‘今日为这一首诗破例,明日就会有千百篇诗文要求同等待遇’?
此等文章一篇难求,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千百年来罕见,可还寻得出第二篇?
——本圣提议,单独为此篇文章,提前开[镇国]特例!”
他将此篇诗卷掷向圣院至高处,千丈才气金柱贯通天地:“本圣以文心立誓,此等镇国文章若不得破格,本圣便辞去圣院轮值之职!”
“这”
女半圣一时语塞。
这等文章,确实极其罕见。不可能出现千百篇。
“规则如此,此例绝不可开!”
可是,她依然坚持文庙规矩,骤然踏前一步,玉冠震落,青丝如瀑散开。
月华女半圣素手按在《文庙文律》铁卷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却如冰河裂壑:“今日为《春江月夜》破格,明日便有效颦者——!”
那双向来温润的眸子此刻灼如寒星:“规矩若溃一穴,终将决堤千里!”
“罢了!罢了!
两位无需争执!”
有位端坐青山虚影的半圣忽而抚须长叹,袖中一卷《文律》无风自动,在云台上铺开万丈金光。
他见两位半圣争执不下,不由劝解道:“诸君——老夫有一个折中之法,即可解决此事——既可提升此篇文章的品级却又不坏文庙千万年来的规矩!”
“何解?”
白须半圣手中茶盏陡然凝冰。
那青山半圣笑道:“文庙新添第三条即可——若遇惊世之作,九圣共裁,可开特例——增加半阶!”
青山半圣突然并指为笔,在虚空中烙下一行新的赤金文字规则,“若得值班的过半圣人认可,此篇可特例晋升为——[半步镇国]!
何谓半步?
诗成镇国,但其镇国钟鸣、镇国才气,影响仅限于江南道一隅,不涉其它地方!
——故而曰:半步镇国!”
其它正常的文章镇国,是在大周圣朝帝城进行钟鸣,影响力遍及举国!
月华女半圣朱唇方启,正待再言,忽有紫雷劈落云台。
“好!”
紫袍半圣掌中闪烁着雷霆,打断她道:“既如此,便请诸圣——投箸定乾坤!
若还是不同意此法,那便唯有请亚圣出面裁决!”
就在众位半圣剑拔弩张之际,异变陡生——
那篇《春江月夜》的墨迹腾空而起,每一个字都化作金龙玉凤,在虚空中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卷:
春江潮水漫过圣院台阶,海上明月照亮圣院匾额!
春江潮水,在虚空中化作一条横贯东胜神州的璀璨银河——河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历代镇国诗篇!
“[诗道长河]异象?!”
有半圣骇然。
紫袍半圣见状,不由放声长笑:“诸君还在犹豫什么?这分明是诗道意志在告诉我们——今日若不破例,便是与整个诗道为敌!”
白须半圣突然朝着“诗道长河”深深拜倒:“老朽明白了.这乃文道之意!
那便,九圣共裁吧!
请——圣箸!”
月华女圣眸光微敛,终于不再多言,素手轻抬。
一旦他们九位半圣无法作出裁决,要请亚圣出面,
这意味着他们九位半圣难以胜任文庙圣裁之职,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日后将不再担任文庙圣裁之职。
说罢。
九道流光自圣院深处破空而来,竟是九柄铭刻“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真言的青铜古箸。
箸身斑驳的铜锈间,隐约可见历代圣贤留下的痕迹。
“铮——”
女圣玉指轻弹,掌中圣箸化作一道月华,在虚空中划出银河垂落的轨迹,最终钉入“不可破例”的青铜圣筒。
筒身古拙的铭文骤然亮起,映得她素白的面容忽明忽暗。
紫袍半圣长笑一声,袖中圣箸化作赤色惊虹,裹挟着雷霆之势贯入“可破例”的青铜筒。
筒身震颤,竟传出编钟般的清越回响,震得云台四周的云雾翻涌如浪。
“铛——!”
“铛、铛——!”
当第七柄圣箸钉入“可破例”的青铜筒内。
九位众圣一起作出各自的裁决。
支持文庙新添一道规则,此篇圣裁为[半步镇国],一共有七位半圣。
而坚持文庙旧规则,仅二位。
几乎是一面倒的碾压!
月华女半圣望着悬浮在空中的青铜筒,陷入沉默,那“[半步镇国]”四字灼得她眼眶生疼。
“旧规.破了。
以后凡是惊世之作,九圣共裁,可破格晋为[半步镇国]!
至于这‘半步镇国’敲钟!”
青山半圣抚须沉吟,忽而朗声一笑:“便在州城——敲六下镇国春秋文钟!”
话音未落,九道半圣神念,自东胜神州圣院垂落,如星河倾泻,直抵人间。
金陵城。
文庙。
那悬于半空已久的青铜钟槌,此刻终于动了——
“咚——!”
第一声钟响,如惊雷裂空,震得满城飞鸟齐散,檐角震颤不休。
“咚!咚!咚!咚!咚——!”
余下五声,一气呵成,钟波浩荡,如怒潮席卷江南道十府。
江南道无数文人墨客手中的笔墨竟自行震颤,仿佛在呼应这千古未有的新规圣裁之音。
钟声余韵未散,
春秋文钟表面镌刻的古老铭文骤然亮起,金光如龙蛇游走,最终在文钟的上空,凝成四个大字——
“[半步镇国!]”
云台之上,紫袍半圣负手而立,望着人间江南贡院的异象,眸中似有星河倒转。
“文庙为《春江月夜》,开此[半步镇国]先例!
大周文道……自此不同了。”
江南贡院。
文庙钟声浩荡,如惊雷碾过云霄。
“六响钟鸣?!”
贡院内外,万千举子霍然抬头,墨笔悬停半空,宣纸无风自动。
“六响.这可是镇国钟声啊!
我江南道,竟可文章直达[镇国]?.这是过去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先例!”
学政杜景琛望向天际,嘴唇微微颤抖。
刺史韦观澜官袍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翰林学士周敦实腰间玉带飘动。
同考官们——江南十府的诸位太守、学政们,官帽璎珞簌簌作响,仿佛承受着无形的文道威压。
他们彼此面面相觑,神情震骇。
这多少年了?!
人族圣院自立下文庙圣裁的规矩以来,就从未“因人、因文章”而更改过。
今日,竟然因这篇《春江月夜》诗篇,而新添加了一条规矩!
满堂衣冠尽寂。
“报——!刺史大人,诸位大人!”
一名文书跌撞闯入,
“文庙圣裁:[半步镇国]!
文庙新增了一条规则,并对[半步镇国]有说明!
——诗成镇国,钟鸣六声、才气镇国,但其影响仅限于江南道,故曰[半步镇国]!
日后想要晋升[镇国],需士子自己前往大周帝城进行‘争鸣’!”
“[半步镇国]?”
四字如霹雳炸响,韦观澜眸光骤然大亮。
虽称之为半步镇国,
其实就是镇国!
只是“钟鸣、才气”,仅仅出现在江南道,而不是出现在大周帝城!
此篇文章,尚未传到帝都!
“难怪!刚才的圣人相争,如此激烈!
这是为此篇文章,新修改了文庙定品的规则,打破了千万年文规!”
此刻,
金陵文庙天空之上,那“半步镇国”四字每一笔划都似有万钧之重,压得金陵满城飞檐兽吻齐齐低伏。
江南贡院,考舍内。
六道钟声如龙吟贯耳,震彻金陵。
“江南六响.半步镇国!”
江行舟静坐案前,墨砚未动,眸光如水。
钟鸣冲霄,却未在他眼中激起半分波澜。
文庙对这篇文章圣裁几品,
他并不是太在意。
想到此篇《春江月夜》文章成名之艰辛,心中却是无比感慨。
他指尖轻抚宣纸,
《春江月夜》!
此篇旷世诗篇,出自初唐“吴中四士”之一——张若虚之手。
当年张若虚与狂客贺知章对饮,与草圣张旭论道,同直学士包融共赋新词。
四人才情绝世,并称江南文坛四大才子!
何等风流!
可纵使如此,张若虚在江南文坛拥有如此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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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春江月夜》诗篇,依然不被唐士子欣赏,
盛唐文华璀璨,此篇竟明珠暗投;
墨香散尽,纸页泛黄。
在盛唐煌煌文运中明珠蒙尘,沉寂数百年。
而后,至宋朝。
两宋词章鼎盛,它仍寂寂无名。
这轮照过盛唐的孤月,在宋人吟咏“杨柳岸晓风残月”时,依旧无人问津;
而后,至元朝。
元人编纂《唐音》,煌煌巨册,收入一千三百首唐诗顶级文章,竟再次遗漏明珠,无此篇。
当关汉卿笔走龙蛇,马致远墨泼西风时,那轮盛唐的江月,依旧沉寂在虫蛀的故纸堆里,连影子都未曾映照在元曲的琉璃瓦上。
至明朝!
终于有人,拂去它沾满岁月的尘埃。
可《春江月夜》这轮月,不过被明代名家,列入“唐诗经典”的寻常星斗之间。
——虽然被提为唐诗经典,可与李、杜争辉?尚差一整个盛唐的距离,依旧泯然众人。
直至清,
一代文宗王闿运,执笔如刀,在《湘绮楼说诗》中劈开千年迷雾,将此篇评价为:“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八个字如惊雷炸响,震得乾嘉学派士子们的青灯都晃了三晃。
从此——
那轮被遗忘千年的《春江月夜》,终被评价为唐诗之巅,成为——
诗中的诗!
顶峰上的顶峰!
从初唐到明清,这可是历经了整整一千年的沉寂!
从初唐的琵琶弦,到明清的铜驼泪!
这期间,历经多少代文人?
却埋藏在故纸堆中,堆砌在书阁之上,无名家士子在这篇诗稿上留下半句评点!
江行舟闭目。
他仿佛看见——
皎皎孤月下,一袭青衫的张若虚独坐江畔,怅然若失,满袖潸然,郁愤的将满腹才情之作——《春江月夜》,那满纸珠玑,尽数抛入那春江流水。
“这首惊艳了初唐时光的文字,被岁月掩埋在故纸堆中,无人问津。
从蒙尘残卷到诗国绝巅,竟要跋涉千年光阴,才重新被世人看见。”
江行舟睁开眼,指尖抚过案上纸卷,墨香里漾开一声轻叹。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不由一声叹息。
前一身,不知多少文章,皆是如此。
数千载春秋流转,多少锦绣文章随岁月湮灭?
别说少年扬名了。
能在作者活着的时候,将自己的文章名扬天下,那已经是幸运儿!
多少出色文章,十年、三十年、百年,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名声。
而今日——
在这文道昌隆的大周圣朝,他亲眼见证文道奇迹,
诗成刹那,
异象彰显!
文庙圣裁,
金钟自鸣!
文章一成,才气冲霄,顷刻间被文庙圣裁,判定为[出县、达府、鸣州、镇国.]。
不过片刻间,《春江月夜》这篇文章,瞬间名声鹊起,传遍整个江南道,士子争相传阅。
在这文道至圣的时代,只要[出县]以上的好文章,都是不会被埋没的。
至于被圣裁判定,为高一品,或低一品。
江行舟对此也未太在意。
至少以他在大周圣朝的生命周期内,[半步镇国]文章晋升[镇国]以上的品级,也就在一二年之间,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整座金陵城在震颤!
镇国级才气,如天河倒悬,自文庙穹顶奔涌而下。
盈满整个百里方圆的金陵城!
百里城郭的飞檐翘角上,竟凝出晶莹的才气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城内所有文士、百姓们,犹如置身在才气大潮之中。
“镇国文章!
这是真正的镇国文章啊!
江兄此文!
令我等,见识何为真正的镇国文章!”
金陵客栈,白发老秀才张游艺双手捧起一缕流金般的才气,竟如捧住才气水,
那才气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才气之。
“得此镇国才气灌输,我三年后秀才大考有望!”
所有士子不约而同展开双臂,捧起从天而降的才气。
他们的青衫被才气鼓荡,涌入自己体内——比他们寒窗苦读数月,还更有效果。
周广进突然发现,自己以前读的那些始终参不透的圣贤典籍,此刻正在才气中渐渐悟道!
江南贡院。
“秋闱第二场,收卷!”
韦观澜将江行舟的这份[半步镇国]的诗篇考卷,放置在案几,见天色已晚,不由负手立于至公堂前。
“第二场,收卷!”
衙役敲响了收卷铜锣之声。
“铛——!”
铜锣声如裂帛,惊破贡院沉寂。
万座考舍内的四千考生,倏然惊醒。
他们纷纷匆忙提笔,急忙书写自己尚未写完的考卷,最后几笔答完。
随后将字迹略显潦草的考卷,塞入考袋内,交给收卷的衙役。
数百位衙役们捧着四千考袋鱼贯而入,阅卷堂内顿时文气蒸腾。
那些朱漆考袋竟在案几上微微颤动,光华四射,仿佛内藏活物。
主副考官、同考官们,开始纷纷提笔判卷。
“哗——!”
扬州学政打开其中一个考袋,展卷刹那,一道白光自纸面喷薄而出,在梁间凝成三尺文虹。
“异象充盈!”
他顿时一笑,指尖发颤,“此文一看,便有‘出县'之资!待我仔细瞧瞧内容!”
一旁的副考官突然拍案,大笑:“妙哉!此文气韵已达‘出县'巅峰,只差一线便可‘达府'!
却不知,是哪位学子所作?!”
堂中文气渐浓。
韦观澜端坐堂中,袖袍一挥,声音如金铁交鸣:“凡文光异象不及‘闻乡'者——一概黜落!”
不多时。
四千份考卷已经被十三位主副考官们判阅完毕。
“第二场,放名!”
韦观澜的喝声如惊雷炸响,整座贡院的琉璃瓦,同时发出龙吟般的共鸣。
“[秋闱乡试第二场——放名!]”
唱榜官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洪亮,每个字都在空中凝成金色篆文:
“甲字一号考舍,江州,江行舟,文成半步镇国,甲等第一!”
甲字二号考舍,金陵,谢栖鹤,文成出县,甲等第二!
甲字七号考舍,苏州,唐燕青,文成出县,甲等第三!
甲字十七号考舍,杭州,徐灿明,文成出县,甲等第四!
甲字二十号考舍,扬州,祝贺知,文成出县,甲等第五!
甲字三号考舍,金陵,王墨青,文成出县,甲等第六!
丙字三百五十号考舍,江州,顾知勉,文成叩镇,乙等第七。
”
甲字三号考舍内。
王墨青耳听得唱榜官高声放名,指节骤然一紧,竟将狼毫笔杆生生捏出裂响。
“第五.?”
他咬牙,
被江行舟、谢栖鹤二位江南四大才子压制,也就罢了!
——唐燕青、徐灿明、祝贺知这些名字竟如刀凿斧刻般悬在自己头顶。
他可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啊!
而且,刺史韦观澜登多景楼宴请,他也在场。
若是秋闱进不了三,那可丢脸了。
“四千考生,仅留一千!
凡不入甲乙丙丁四等者——一概黜落!
即刻离开贡院!”
唱榜官最后一字吐出,江南贡院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黜落者,出龙门!
贡院大门外立满了金陵府的玄甲卫兵,手中长戈映着残月寒光。
秋闱期间,举子可出,不可入!
此刻,
贡院外早已人潮汹涌。
众多世家华辇上的琉璃宫灯灿若星河,将整条贡院大街映得亮如白昼,金碧辉煌。
却照不亮,三千位落第学子惨白的脸色。
“少爷勿要伤心,保重身子,三年后再赴考便是~!”
有老仆搀着一位从贡院内踉跄而出的世家公子,绣金衣袖,擦过满面泪痕;
寒门士子更是凄惶。
一个个蹒跚的走出江南贡院,有人木然立于石阶前,任凭秋风卷走束发的青巾,只是死死攥着手中朱笔。
“三十载寒窗缘何不中第?!”
一声呜咽突然刺破夜空。
众仆从们循声望去,但见一白发老儒踉跄,跪坐道中,怀中紧抱一块裂开的砚台。
那声呜咽裹挟着墨香,落第者踽踽离场,在满地琉璃灯影里碎成齑粉。
但,
还有千百盏灯笼固执地亮着,依旧在江南贡院外,翘首以待。
那些锦袍家仆们攥紧汗湿的名帖,脖颈伸得老长,死死盯着朱漆大门上那对狴犴铜环——
“我家少爷还在里头.!”
绸缎庄的大管家眺望着,掌心都冒着汗。
他们家的公子留在江南贡院内没有出来,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秋闱第三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场角逐。
最后三百位秀才,将在江南道今岁秋闱之中胜出,成为举人!
或许,他们明日就会让自家祠堂的匾额,从【耕读传家】换成【金桂题名】。
——
ps:忽然想起,正值大比之日,特此遥祝天下学子:
笔落惊风雨,
墨染动乾坤。
鱼跃龙门日,
金榜题名时!
(本章完)
第153章 秋闱放榜,万众瞩目!
第153章 秋闱放榜,万众瞩目!
秋闱已过前两场,唯余最后一场经义大考。
此刻,
夜色已深。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江南贡院内,金鳞灯盏高悬,烛火煌煌如昼,将朱漆廊柱映得流光溢彩。
刺史韦观澜端坐至公堂上,玄色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灯下泛着暗纹。
他指尖轻叩紫檀案几,沉吟良久,忽而提笔蘸墨,在雪浪纸上挥就考题:
[江南道秋闱,第三考题经义:]
[典出:《论语·为政》]
[问:为政之要,首在得人。
昔太公垂钓渭水,周文王载归而周室兴;韩信乞食淮阴,萧何月下追而汉业强。
然今之选官,或拘门第,或限资历。
何以使野无遗贤,而朝多栋梁?」
堂下众副考官们见主考官的这道经义考题,神色俱是一凛。
秋闱,乃是秀才进阶举人大考!
而中举者,将正式进入朝廷吏部典册,从此位列官阶,等待授予官身,成为县级官员。
刺史出此经义考题,就是为朝廷选官!
众所皆知,
大周圣朝立国之初,本以九品中正制与科举取士两轨并行。
但世家门阀把持仕途,寒门俊杰难有进身之阶。
官场素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之说,寒门士子仅为低级小官吏!
自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彻底废黜九品中正制度,唯科举选官,不拘门第选人才。
从天授元年至今十五载。
——尤重提拔寒门士子,擢拔入仕,遍布州、县,渐入朝堂中枢。
而今,寒门士子在朝堂的占比,竟然高达一成!
门阀、世家的份额,下降至九成不足。
此举无疑如巨石投渊,激起滔天波澜。
皇亲外戚怒目切齿,勋贵世家恨入骨髓,暗里百般阻挠。
然依旧难挡,科举制下天下寒门士子如潮涌入,朝堂气象,为之一新。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各州、府、县考官们心领神会,每逢秋闱,经义、策论考题,几乎都会涉及“选贤任能”之道,将“世袭礼法”之论尽数扫入故纸堆中。
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陛下要的,是寒门俊杰的经世之才,而非世族纨绔的膏粱之论!
虽然他们这些考官,不少也是出自门阀、世家。
然,科举已经是国策,乃是大势所趋,非一姓一族可逆。
今陛下派遣刺史韦观澜坐镇江南道,其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便是斩断江南世家的盘根错节,遴选江南寒门经世之才。
“秋闱第三场,开考——!”
“铛——!铛——!铛——!”
三声铜锣在贡院中荡开。
衙役们踏着整齐的官靴声,高举桐油浸过的考题板穿行于鳞次栉比的考舍之间。
朱漆题板在夜色中,像一柄柄出鞘的利剑。
考舍内早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桐油灯芯“毕剥”爆着灯,将上千士子青白的面孔,映照的阴晴不定。
有人指尖颤抖洇透宣纸,有人额角冷汗滴落砚台,更有人——
经过前两轮的淘汰,江南贡院内仅剩余最后一千名秀才,进行最后的一轮选拨。
中举者三百!
有人中第,则必有人黜落!
甲字二号考舍内,桐油灯“啪”地炸开一朵灯。
“[何以使野无遗贤,而朝多栋梁?]”
谢栖鹤看到此经义考题,不由脸色微变,考题板上的朱砂字,竟如烙铁般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喉间溢出一声嗤笑,指节捏得青白。
野无遗贤?.
这不就是摆明了,把原本属于勋贵、外戚、门阀、世家的份额拿出来,要多选几个寒门士子么?!
谢栖鹤冷笑。
这场经义考题,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今科秋闱必定比往年,有更多的寒门士子,进入江南道秋闱三百举人之列。
至少两、三成以上,大约六十到一百名,寒门出身的举人!
如此大的份额,自然都要从江南门阀、世家的口中,进行抢夺!
不过,
虽心头义愤难填,他也不敢在考卷上发泄情绪,只能老老实实作答:破除门第之见,选贤任能。
——偏离考题宗旨,行文激愤,那可是科场考试大忌!
“臣闻周公用鬻薪之贤,齐桓举射钩之仇”
甲字一号考舍,一缕月光斜穿考舍。
江行舟略沉吟,
主考官的意图昭然若揭——此题明为经义之问,实则是为大周朝廷“压制门阀世族、提拔寒门”的国策张目。
若考生能直指“门第无用”之要义,必合上意。
思及此,他唇角微扬,提笔蘸墨,狼毫在宣纸上挥洒开来:
[对曰:
帝王经世,必藉英才;邦国隆替,实系选士。故明君求贤若渴,昏主蔽贤如仇。
臣观《尚书》有‘野无遗贤'之训,《诗经》存‘硕鼠'之讥;盖圣主临朝,必刈蒿莱而显芝兰;庸君在位,常蔽珠玉而重瓦砾。
九品中正选官之弊,尤在拘泥谱牒。崔卢望族,虽庸必录;郑王世胄,无才亦迁。致使赵壹作《刺世》之赋,左思发《咏史》之叹。
伏惟陛下:宜广开贡举之路,破除门第之限;法太宗以策论试实用之方。
臣尝思之:非成康之世独多皋夔,乃皋夔之遇独在成康。陛下若能垂裳而收俊乂,则夔龙满朝,何愁天下不治?]
江行舟笔锋收处,一滴墨珠悬于毫端,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丙字三百五十号考舍。
顾知勉擦着额头的汗滴,汗水浸透粗麻内襟,飞快书写着。
他的笔尖在颤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
放在往年,以他的身份,能挤入前一千名已经是侥幸。他这等寒门士子,前两轮恐怕已经被黜落了。
但,最大的侥幸,还是这最后一道经义考题——破除门第!
这是他这寒门士子十余年积压的霜雪,终于等到春阳!
那个在薛氏私塾勤勉求学的身影,
那件打了三处补丁的襕衫,寒冬腊月奔走十里求学的孤影。
此刻都化作笔下惊雷——
“臣闻.
选士不问阀阅,取人不限贵贱!”
甲字七十三号考舍。
烛火摇曳,映照出曹安眸底一抹暗金流转,似有文气氤氲。
他指尖轻点案上考卷,纸页无风自动,隐约泛起细微的墨色涟漪——
此乃江阴曹氏,一脉单传的独门秘传《折桂文术》,以文气窥天机,可改运数、增文缘,历来为举子梦寐以求之术。
不敢说能中解元,但是中举还是比较轻松!
“[问:为政之要,首在得人。]”
他目光微凝,唇角浮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提笔疾书。
“[对曰:国以才立,政以才治。故明君求贤如渴,圣主待士若宾。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燕昭筑台,群贤毕至。盖因治乱之机,系乎用人之道。.]”
子时的梆子声惊破贡院沉寂。
“收卷!铛铛铛!”
衙役再次敲响了铜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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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贡院内,考舍之间,
上千盏摇曳的油灯同时一颤。
考舍间浮动着纸页的沙沙声,
众秀才们纷纷停笔,苍白的面容在灯下明灭——
有人将考袋系得郑重如封侯印,
有人指尖发颤,似在押上全族气运。
上千份考卷,被衙役们收拢入考袋内,皂靴踏过青砖,呈递到诸位考官们的案几前。
贡院之内,烛火通明。
刺史韦观澜端坐案前,手执朱笔,目光沉凝;
学政杜景琛则微微倾身,指尖轻叩卷面,似在斟酌字句。
各府太守、学政考官分列两侧,或凝神细阅,或低声议论,满室只闻考卷翻动之声。
经义考卷,自有其严苛的评判标准——
义理四成:是否紧扣“寒门选才”主题,逻辑严密。
典故三成:儒家经典与历史案例运用得当。
文采二成:骈俪对仗,辞气畅达。
胆识一成:批判时弊的深度,需含蓄而锐利。
众副考官、同考官阅卷之际,时而颔首赞许,时而蹙眉沉吟。一卷既毕,朱笔轻点,或圈或批,皆关乎士子前程。
最后,由主考官韦观澜判定秋闱排名。
“「帝王经世,必藉英才」
「邦国隆替,实系选士」!”
刺史韦观澜执卷沉吟,看出这篇是江行舟的文笔,不由朱笔忽顿,拍案称绝:“此乃国士之文!”
一旁的学政杜景琛,取卷细观,但见满纸锦绣:
经义阐发如老吏执笔,策论陈辞似名将布阵,更兼词章华茂,竟将应试文章写出庙堂气象。
“好文章!”
“江生不仅诗词写的极佳,纵然是策问、经义,依然是相当的出众。”
杜景琛不由满意的暗自点头。
“此问对,堪称「科举策论的完美范本」,兼顾经学、时政与文采,足为江南士子应试之圭臬。”
韦观澜以指节叩击卷面,遂饱蘸朱砂,挥毫作评:
“「经义达府,甲等第一」
——破题熔铸《尚书》、《论语》,如太庙陈彝,器局宏正;
针砭时弊,切中肯綮;
文气贯注,骈散相宜。”
秋闱终场,龙门既开。
千名秀才考生从江南贡院内鱼贯而出,各个面色青白如纸,步履虚浮踉跄,仿佛刚从一场鏖战中脱身。
连续三场秋闱,昼夜笔战,为了文章滴水不漏,耗尽才思,熬干心血。
有人扶墙喘息,有人仰天闭目,更有人踉跄几步,竟至昏厥于地。
旁人见状,亦无力搀扶,只能苦笑——此间苦楚,唯有同考者方能尽知。
科场如战场,秋闱似出征。
他们虽不是持刀搏命的士卒,却是以笔为剑的士子。
整日的连续鏖战,才气、精气、体力,皆已消磨殆尽,此刻他们走出贡院,恍若大战之后的余生。
江南贡院外大街,人声喧沸。
早在外等候多时的各家仆役、丫鬟们纷纷上前,搀扶自家精疲力竭的公子。
有人递上温热的参汤,有人低声宽慰,更有心急的已经架起软轿,将人小心扶入。
一时间车马粼粼,陆续散去。
贡院内的主副考官们仍在紧锣密鼓地批阅一千份考卷,并进行秋闱排名。
录取前三百名!
明日午时,便是秋闱放榜之期。
“诸兄珍重!”
“明日午时,金榜之下再会!”
考生们相互拱手作别,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期待。
秋闱既毕,贡院封门判卷。
江行舟也不得再留贡院,只得返回金陵客栈。
“少主!江公子!”
青婘清脆的嗓音穿透嘈杂人群,藕荷色的衣袖在秋风里轻轻摆动。
她早已备好一辆青帷马车,此刻正踮着脚尖向贡院方向张望。
江行舟与韩玉圭、曹安、陆鸣,等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挤出贡院大门。
青婘连忙迎上,搀着自家少主韩玉圭等人,登车。
车帘落下时,曹安还打着哈欠,嘟囔:“这贡院的板凳,坐了十多个时辰,硌得我腰都要断了!”
一街之隔的金陵客栈虽租金不菲,此刻却显出好处来。
不过片刻,马车便停在了雕门楼前。
江行舟连晚膳都未用,径直上楼,刚沾枕榻便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依旧墨浓,而他这一觉,直睡到次日天光大亮,方才神清气爽的醒来。
金陵客栈大堂,此刻人声鼎沸。
数百名秀才们早早用完午膳,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或倚栏而立,或围桌而坐,都在议论着今日即将揭晓的秋闱结果。
江州府的百十名秀才们,大多聚集在金陵客栈。
虽未放榜,但众人心里都已盘算过千百遍——毕竟能闯入第三场鏖战的一千名秀才,彼此有几斤几两,早已心知肚明。
“江兄拿了前两场的甲一,最后一场不论结果如何。这江南道的[解元]之位,非江兄莫属!
其余人,也只能争一争[第二名亚元、第三、四、五名经魁]!”
陆鸣拍案而起,引得众人哄笑。
江南道秋闱前五名,是江南举人最重要的排名,几乎是保中进士.在朝廷吏部授官也是优先!
江行舟不置可否地笑笑,将最后一口鸡汤羹咽下。
这碗用千年老参炖的羹汤,是青婘特意为他准备的,说是要补回这秋闱三场考试耗去的心血。
窗外日影正中,他搁下瓷碗,整了整衣襟:“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贡院,候榜了。”
“同去同去!”
众秀才们呼朋引伴,如潮水般涌向江南贡院。
街道上顿时热闹起来,青衫文巾汇成一片流动的碧浪。
待他们赶到时,江南贡院虽闭门,门外却早已是人山人海。
江南道十府的门阀、世家尽数出动,雕鞍骏马、朱轮华毂将整条贡院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更有那金陵城内豪门富贵人家,早早在临街的酒楼包下雅座,推开雕窗棂,居高临下地俯瞰这场盛事。
街边茶肆的屋檐下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小贩们趁机兜售着瓜果点心,叫卖声此起彼伏。
整座金陵城,似乎都在这秋闱放榜之日沸腾了起来。
数千计的衙役府兵们,在贡院外大街维持秩序。
(本章完)
第154章 江南乡试第一名解元江行舟!
第154章 江南乡试第一名解元——江行舟!
日正当午,骄阳似火。
江南贡院对面的金陵客栈前,早已聚满了江州府各县的上千名秀才们。
众人青衫方巾,神色各异,或紧张搓手,或强作镇定,对即将到来的放榜忐忑。
却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从客栈出来的那道挺拔的身影——江行舟。
他们知道,江行舟必定是要中举,而且几乎是必中解元!
江行舟,将会是本场江南道秀才举子们的魁首。
跟在江行舟身后,多多少少能沾染一些江南解元的气运。
“江兄,快放榜了。”
江州各县的众秀才们见到江行舟从客栈出来,纷纷拱手一礼。
“走吧!”
江行舟朝众人微微颔首,迈步而出。
那里,通往江南贡院的青石路上,已有众多士子结伴而行,观看放榜。
霎时间,江阴县、江州府的众秀才,纷纷簇拥跟随江行舟,往贡院而去。
沿途的酒楼、茶肆里,早有满座的宾客们,皆在指点议论,江南道秋闱的榜单。
金陵城内,朱门绣户早已张灯结彩。
江南各大世家的总管们早早包下了秦淮河畔最负盛名的酒楼——“明月楼、醉仙楼”整层雅阁、“望江阁”全楼厅堂。
金丝楠木的案几上,早已备好“状元红”美酒,只待自家公子金榜题名的捷报传来。
“快!快去看榜!”
各府小厮在贡院外挤作一团,腰间特意系着代表不同世家的锦囊香袋,在秋阳下极为醒目。
江南贡院。
一队差役抬着一条丈余长的明黄榜卷,在鼓乐仪仗的簇拥下,自至公堂而来。
数千名持戈兵丁分列贡院大门两侧,持械警戒,等待秋闱放榜,充斥着肃杀之气。
“嘎吱!”
一声闷响,江南贡院的朱漆大门洞开。
“刺史大人请!”
“诸公请!”
刺史韦观澜身着绛紫官袍,率领学政杜景琛、翰林学士周敦实等一众官员鱼贯而出。
江南十府的太守、学政等一众官员,紧随其后。
刺史韦观澜,将亲自主持江南道秋闱最重要的——放榜仪式。
黄榜被郑重地贴在贡院外墙的“龙虎榜”照壁上。
青砖墙面衬得榜文格外醒目——榜首姓名以朱砂重笔高悬,其余中举者分五列纵排。
不过,这条丈余长的黄榜,此刻被大红绸缎严密遮盖,在烈日下宛如一匹流动的红色瀑布。
此刻——
贡院大街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吞没。
攒动的秀才、百姓人头从龙虎榜前一直绵延到街尾,远远望去竟似一片翻涌的大浪。
最前排的位置,早被参加今科秋闱的江南十府众秀才们占得严严实实。
秋闱秀才们身着统一的青色襕衫,头戴乌纱方巾,像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有人踮着脚尖,有人扶着同伴的肩膀,更有甚者直接爬上了街边的石狮——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即将揭晓的秋闱榜单。
“放榜——!”
韦观澜在贡院大门石阶,负手而立,一个简短的颔首示意。
三声震天号炮骤然炸响!
九通沉雷般的鼓声接踵而至,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众人心尖。
“江南乡试!秋闱,放——榜——!”
唱榜官带着衙役们齐声高喝。
正午的骄阳将青砖照壁烤得发烫,榜文红绸被映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选在正午时辰,意喻“如日中天”的吉兆——新科举子们的前程,犹如正午烈日炽烈!
“发丙榜——!”
唱榜官一声高喝,金陵府衙役班头,抬手揭下榜单最下方的红绸。
丙榜一百个朱砂写就的名字在烈日下灼灼生辉,宛如一串殷红的玛瑙。
顾知勉挤在秀才人群中,瞳孔骤然收缩。
丙榜中段,“丙榜第五十三,江阴顾知勉”,这几个工整的楷书赫然在目。
“中了!”
顾知勉喉头一紧,声音竟有些发颤,激动颤抖,“哈哈.我中了!”
虽只是丙榜的末流,但终究是江南道秋闱金榜题名——从此进入大周吏部的待缺官员名单。
十年寒窗的酸楚,此刻都化作滚烫的热流,涌上他的眼眶。
江阴县东赤岸的顾氏老宅,那三间芦顶土屋,终于能重新悬上“金桂举子”的匾额。
更不必说——他的名字,从此可以重新载入江东顾氏主宗的族谱,不再是备受江东顾氏主宗冷落的寒门小支!
“恭喜顾兄!”
“以后要改口称顾举人了!”
周广进、白发老秀才张游艺等,不知多少江州府、江阴县同窗们,纷纷作揖。
贺喜声里杂着几分艳羡,几分酸涩,像打翻的五味瓶,在秋阳下蒸腾出复杂的气息。
他们心中太清楚,同样是寒门士子,顾知勉已经一跃冲过此生最重要的一道龙门,从一条寒鲤化为一尾金鳞。
而他们这群落地的秀才,还是江阴县的寒鲤,不知多少年才有望化金鳞!
“发乙榜——!”
唱名官高声唱中举者名单。
红绸再揭,一百个烫金名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秀才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双双眼睛急切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众江州府的秀才们,却并未在乙榜看见多少位江州举子,他们一时间不由悬了起来。
薛贵攥着弟弟的衣袖,指尖发白。
两兄弟将榜单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却始终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薛富的嘴唇开始发抖,薛贵则死死盯着榜尾的朱印,仿佛要将那方红印看穿。
“哥没有咱们的名字!”
薛富的声音带着哭腔。
丙榜没有!
乙榜也没有!
那就更别指望,能够在竞争更激烈的甲榜,看到自己的名字。
“罢了,落榜本在意料之中。”
薛贵突然笑了,竟露出释然的神情,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发顶,“十五岁的秀才,能参加秋闱,本就是个意外。
老爹当年也不是十五岁就中举!
我不敢奢望这次能中举!”
放眼整个江南,能在弱冠之年金榜题名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连考三五次,十载方中举者,比比皆是。
即便是那些三四十岁壮年中举的,回乡时照样要受“文曲星下凡”的崇高礼遇。
“无妨!来年再考!”
江行舟不由拍了拍二人肩头,劝慰道。
他也知道,薛氏兄弟二人的资质十分平庸。这次能一路冲到秋闱考场,已经是大出意料了!
薛贵整了整青衿,笑道:“姐夫宽心!待放完榜,看姐夫的排名,我们便回家温书去。.三年后卷土再来!”
“发甲榜——!”
随着榜单上一道红绸揭开,九十五个鎏金名字在秋阳下灿然生辉,犹如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只有秋闱榜单,最顶上五人的名字——解元、亚元、经魁,依然被红绸遮挡住。
曹安的目光在榜单上游走,忽然定住——“甲榜第十,曹安”二字赫然在列!
他大喜,下意识转头,正对上陆鸣同样惊喜的目光,“甲榜第二十,陆鸣”。
“甲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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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竟然一次就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
“恭喜曹兄!”
“贺喜陆兄!”
江州同窗们纷纷拱手,语气中尽是真诚。
江阴曹氏、陆氏本就是江州望族,二人又素有才名拔尖,此番高中,倒似水到渠成。
“侥幸而已!”
曹安摆了摆手,笑道。
比起那些落第的世家子弟们来说,他们确实幸运.。
“发经魁榜——第三、四、五名!”
唱名官激动道。
贡院门前,忽地一静。
那方朱漆榜文最上端,五幅金红绸缎在风中微微鼓荡,像五面未揭的旌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刺目的红所攫住——那里藏着今科秋闱最耀眼的五名顶级举人。
“经魁第三,金陵府谢栖鹤!”
“经魁第四,苏州府唐燕青!”
“经魁第五,扬州府徐灿明!”
谢栖鹤瞳孔猛然收缩,指节攥得发白。
第三?!
他死死盯着那尚未揭晓的前两名红绸,眼中似有一团嫉火在烧。
江行舟占了解元榜首也就罢了!
是谁,将秋闱的第二名亚元给抢了?
秋闱榜单每差一个名次,在吏部选官时便是天壤之别——解元、亚元总能先挑肥缺,而经魁却只能捡前面剩下的残羹冷炙。
至于经魁之后,很多乙榜、丙榜的举人往往等待经年,也未能等来一个官缺。
韩玉圭愣愣的望着经魁榜单,神情凝固,都有些蒙了。
周遭此起彼伏的欢呼祝贺声,忽然变得遥远。
这是什么情况?
甲、乙、丙三个举人榜单!
没有他的名字!
经魁三四五名!
依然也不是他!
难道,他的实力.竟然落榜了?!
韩玉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耳畔嗡嗡作响。
“主人.”
丫鬟青婘也不由神情紧张起来。
她分明看见自家主人一直挺拔的背影,踉跄晃了晃,像一株突遭霜打的青竹,竟然蔫了下来。
主人若是考不中举人,实力便差一大截,对她这精怪丫鬟来说也是十分不利。
“发亚元榜!”
唱名官苍劲的声音划破喧嚣,倒数第二幅红绸应声而落。
“亚元,江阴韩玉圭——!”
金榜之上,墨迹淋漓。
韩玉圭三字,赫然悬于解元榜之下,如孤峰突起,傲视群伦。
江南贡院门前骤然炸开一片惊呼。
“恭喜韩兄——!”
江州府的学子们涨红了脸,周围秀才人群纷纷涌上前来,“你可算是今科秋闱,第一黑马!”
“这、这怎么可能”
周遭金陵府的秀才们手中的折扇啪嗒落地,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
那个江州府平日不显山露水的韩玉圭,竟能力压金陵府四大才子之一的谢栖鹤、苏州秀才案首唐燕青等人?
韩玉圭定定望着榜文,亚元榜上自己的名字,忽觉双膝发软。
他再次蒙了.心头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中了!
方才还蔫下去的脊背,再次挺的笔直如松——像雪后青松,抖落一身沉重的寒雪,在朝阳中巍然屹立!
“侥幸,承让!”
韩玉圭淡淡一笑,朝周围的谢栖鹤、唐燕青、徐灿明、王墨青等江南道一众顶尖秀才高手,拱手。
气的谢栖鹤脸色煞白,指节捏得折扇咯吱作响,玉面倏地煞白如纸。
唐燕青眯起的凤眼里寒光乍现,徐灿明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江南道四大才子谢栖鹤,此刻竟被这位江阴士子给压了一头!
“江南乡试第一名解元!”
唱榜官声如洪钟,金榜应声而落。
“解元,江行舟”五字以纯金浓墨书就,字径三寸,高悬在秋闱榜首,在秋阳下灼灼生辉。
刹那间!
江南贡院内外,喝彩声如雷炸响。
江南贡院,爆发出了轰然喝彩声。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解元必定是江行舟。此刻亲眼见到榜单,江行舟正式成为江南道解元。
也是今科,秋闱一万赴试秀才之首!
“江公子中解元了!”
青婘更是激动的满脸通红,挥舞着小拳头。
“恭喜江兄!”
“江南文魁,舍江兄其谁!”
“江兄实力、名望,江南道无人可及。名至实归,非江兄,无解元!”
江州府、江阴县乃至整个江南道的秀才们,无不拱手道贺,眼中尽是叹服。
就连素来倨傲的谢栖鹤、王墨青等江南四大才子,亦或是唐燕青、徐灿明等十府秀才案首,此刻亦无一人面露不服之色。
在江行舟的强横实力面前,他们早已经没有一争高下之心——那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多谢!”
江行舟淡笑,朝众人拱手示意。
他们话音未落,
江南贡院外,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啪”炸裂,红纸纷飞,将院外的喧嚣彻底淹没。
明月楼,雅阁。
雕窗棂半开,远眺江南贡院的金阶前。
江南十二家,
翰林学士王肃、谢玉衡,两位王谢门阀家主,望着金榜“江南乡试第一名解元,江行舟!”几字,彼此相视一眼,叹了一口气。
“寒鲤跃龙门!”
王肃望着贡院前沸腾的人潮,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以后.再无压制他的机会了!”
谢玉衡话到唇边,化作苦涩。
江行舟还是秀才时候,他们金陵两大门阀,文斗武斗,尚且压制不住他。
更勿论,江行舟——举人文位加身,手握诸多[鸣州、半步镇国]文宝,实力暴涨。
这江姓少年在江南道已经是一飞冲天了。
“传令江南道十二家子弟,不论举人、进士,凡遇江行舟.即绕道走,不可招惹!
越招惹,损失越大!.及时止损,方是上策!”
片刻后,爆竹声渐歇。
“请诸位秋闱新科举人,入江南贡院——由刺史大人,授大周举人文位、举人袍、举人文剑!”
唱名官的声音再度响起,肃穆而庄重。
“遵令!”
江行舟广袖一振,当先迈步。
他步履沉稳,衣袂翻飞间,自有解元魁首气度。
身后,亚元韩玉圭、经魁谢栖鹤、唐燕青、徐灿明等一众举人,按甲乙丙榜序列队,依次踏过贡院门槛,进入贡院至公堂内。
准备接受,授举人文位仪式!
(本章完)
第155章 举人文位,实习官缺!
第155章 举人文位,实习官缺!
江南贡院。
江行舟一袭青衫,率三百举子,步履从容地的踏入至公堂。
檀香缭绕间,他轻拂衣袂,端坐于青玉团蒲之上。
堂内,
新科举子们屏息凝神,依照秋闱品级,次第入坐。
织锦团蒲在青石地面上铺展如莲,
三百名举子正襟危坐,殿内只闻得衣料摩挲的窸窣声。
鎏金漏壶滴答作响,
众人的目光皆凝望着刺史韦观澜手中那方象征文位的青玉笏板,等待刺史韦观澜授予举人文位。
堂上一片肃静。
刺史韦观澜、学政杜景琛居首,及江南道诸官分列两侧,朱袍玉带,肃然无声。
“授江南道秋闱新科举子,举人文袍、文剑、文佩——!”
韦观澜喝道。
三百位衙役手捧檀木托盘,缓步入堂。
唱名官每唤一名,举子便上前行礼,躬身从刺史大人的手中,接过象征功名的器物。
那文袍乃素面青罗,苏绣暗纹,针脚细密如云。胸前背后缀「鹌鹑补子」,取“安居禄位”之意。
此外,另有腰间配素银带,乌角簪束发,槐木笏执于手。
另赐一袭日常澜衫,素雅清贵。
文剑三尺,剑鞘乌木鎏银,剑身未出,已有浩然之气。
此外,成为举子之后,宅门可立举人旗杆,高两丈,旌表功名,光耀门楣。
“谢大人!”
江行舟稳步上前,双手接过文袍、文剑、文佩,指尖微凉,心却滚烫。
“谢刺史大人!谢学政大人!”
三百举人齐齐躬身,声如洪钟,在至公堂内回荡。
韦观澜目光如炬,扫视众新科举人,沉声道:
“今日起,尔等便不再是寻常黎庶,而是大周官员!既食朝廷俸禄,当效命朝廷,上佐天子,下安黎民!”
“举人年俸一千两!另有廪膳银、公车银、免役权、候补津贴等项。
若善加经营,置办田产,足以安享优渥。”
“然——”
他声音陡然一沉,“既为朝廷命官,当以清廉为本,以勤勉为责。若贪赃枉法,国法森严,绝不姑息!”
“谨遵大人教诲!”
众新科举子们肃然拱手,声震屋瓦。
谢栖鹤闻言,心头却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千两年俸,够做什么?
仅是吃穿用度就光了。
举人修行,各色文宝、才气粮药、迎来送往的礼钱,一年下来,随随便便就几千两!
没有门阀世家大族的财力底蕴,哪个举人可以不为那五斗米而折腰?
“肃静!”
韦观澜一声沉喝,堂内霎时落针可闻。
“今日,本官请州文庙降下才气,助尔等突破举人文位!”
他转身朝金陵文庙方向郑重一拜,朗声道:
“举人者,当生文胆!”
“然文胆之成,需历心中幻境的磨砺。世间文胆万千种,或如剑锋锐,或似海深沉,皆因天赋秉性而异。”
“诸位入得心中幻境,当持本心,明己志,方能孕出独属己身的文胆!”
话音方落——
“轰!”
金陵文庙骤然绽放万丈华光,积攒百年的浩瀚才气如江河决堤,化作三百道璀璨光柱直冲霄汉。
那片光柱当空一转,似银河倾泻,挟天地之威贯入江南道至公堂!
从众新科举子的头顶,才气灌入。
霎时间,三百举人衣袍鼓荡,周身才气缭绕。
江行舟将举人文袍文剑放在一旁,盘坐团蒲,脊背如松,等待文庙才气灌顶。
闭目凝神间,他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在江南贡院藏书阁,查到的很多跟文位相关的渊源——
说到举人文位。
他发现,此大周世界的文位,其实远比科举制更古老,甚至在九品中正制之前便存在。
先秦之时,诸子立说,百家争鸣。
那时的圣人,不靠朝廷敕封,不需文庙灌顶,全凭自己苦修,胸中才气冲破桎梏。
儒家谓之“明德”,道家称“坐忘”,墨家言“天志”.虽名目各异,终究是殊途同归,以才气自证圣道。
——那时候的文位,自然也并非统一叫童生、秀才、举子、进士、翰林学士、殿阁大学士、文宗大儒、半圣、亚圣、圣人.。
诸子百家,各有传承!
譬如入门级的童生文位,诸子百家最早便有“道童、书童、兵童、仆童..”等,截然不同的称呼。
虽百家殊途,却同归一道——皆需以书卷养才气,以阅历筑道行。
才气、道行愈厚,则文位自升。
这条自修之道,从古至今,一直都存在至今依然可以自修成圣。
然则——
自修之道,如独行崎岖蜀道。
十万人中,得一人已是侥幸。
靠自身突破文位成功者,成材率极低,显然无法满足世人的需求。
最终,诸子百家合流,开辟文道,统一道统。
朝廷立文庙,聚天下才气。并授予文位,用文庙才气直接给文士灌顶。
从此文士得享灌顶之利,突破文位,如履平地。
当然了,因为文庙每年积累的才气有限,这文位突破的名额也并非无限供应,只能优先供给给拔尖者。
江南道金陵府的文庙,每三年累积的才气进行才气灌顶,也就满足大约“三百名”新科举子突破自己文位。
若是靠自修?
怕是整个江南道十府,有这实力自行突破文位,估计顶多“三人”而已,比文庙灌顶少了百倍,这太难了。
相比于科举文庙灌顶者,自修成材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科举虽难,
可一旦中举,便可以通过文庙灌顶,顺利晋升文位。
科举中举-文庙灌顶,这已经是当今大周圣朝,最快速、且成功率最高的晋升文位之法。
如果放着这条大道不走,非要自修成圣.也没人拦着。
江行舟仔细算过,自己青铜简牍积累才气、道行的速度。
理论上,
若从蒙生到、童生、秀才、举人,需要读大量的书籍来积累道行,总时间更是高达十年。
从秀才到举人所需的道行,大概需要三年。
而走科举之途,只需考中,便可借助文庙灌顶,在短短一年内,春闱破童生,夏闱跃秀才,秋闱登举人。
一年突破三境文位,快若乘鸾!
突然。
“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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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舟衣袖无风自动,猛地睁眼,只见穹顶一道才气如瀑降下——
瞬间。
江行舟濛濛中进入心中幻境。
轰然声中,灵台骤明。
往昔种种,走马观般,在幻境中浮现:
从他出现在江阴薛国公府,蓦然苏醒狼毫蘸墨欲书写一篇旷世文章《阿房宫》失败。
后在薛府私塾求学,与薛贵薛富兄弟,还有同是寒门的顾知勉等人同窗.后赴童生试,一篇《寻隐者不遇》文章出县,渐渐名声鹊起。
到如今,短短一个春秋之间,
不过春秋一度,竟已——从薛府蒙童而江阴童生,自江阴童生而江州秀才,终登江南乡试第一解元之位!
幻境深处,灵台方寸,文光乍现,一枚紫色晶莹“春秋文胆”渐次凝实——
文胆圆球,其上有春秋轮转之象,春雨、秋霜,犹如阴阳两仪!
江行舟见状,不由眉峰微蹙。
“春秋文胆?”
为何自己会凝结出一枚春秋文胆?
莫非
正因自己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春破童生关,秋登解元位!
方得此“春秋”文胆?
这文胆之名,竟是天道对他破境之速的见证!
江行舟缓缓睁眼,眸中尚残留着春秋轮转的虚影。
他沉浸在心中幻境时,外界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
却见,堂内的三百名新科举人已经凝结出了自己的文胆,正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处,低声探讨各自文胆玄机。
江阴县的几位同乡举子,正聚在一处——韩玉圭、曹安、陆鸣、顾知勉,皆是与他一样从童生直取举人。
“江兄,你的是什么文胆?”
韩玉圭见江行舟睁开眼,不由连忙问道。
“春秋文胆!”
江行舟笑了笑,朝他们四人问道,“你们凝的是何文胆?”
“江兄,我的文胆是一块金璧.倒是通透如金色玉盘一般,只是不知其中真意?”
韩玉圭掌心浮现一枚虚化的莹白玉盘,也没弄明白凝结的这个文胆是何意思。
“我的是争鸣文胆,犹如剑鸣!”
陆鸣顿时笑道,腰间佩剑无风自鸣,显然是十分满意。
“据说,文胆是自己的毕生际遇经历之精华,凝结而成并在成为举人一刻,彻底定型!
从此以后,文士便要沿着自己‘文胆’这条路,勇猛精进,直至晋升圣道!”
曹安淡淡道。
“我的是白色寒砚文胆莫非是说我这寒门学子,当如一块寒砚般,经得起百般的研磨?”
顾知勉懵逼了一下,露出苦笑。
罢了!
金科秋闱能够考中举人,他已经十分知足。
以后考进士,纵然有百般磨难,熬个十年二十年,他也不操心。
文庙金顶,才气光柱已经敛去,余晖映照贡院。
刺史韦观澜在堂内,负手而立,紫袍玉带在晨光中流转着淡淡文气。
他目光扫过堂下三百新科举人,见众人眸底文胆之光隐现,不由抚须微笑。
“文胆二字,实乃天地为尔等量身而铸的道印,是毕生修行留下的痕迹!”
刺史韦观澜声如金玉相击,忽然轻笑道:
“文胆分为四品——白、青、金、紫。
其中以紫为最准尊,释放的文术最强。
不过,这并不影响诸位的修行。
文胆白青两色,依然有成圣之人。
除此之外,各种类之间无高下.不论剑胚文胆、还是笔砚文胆,无分彼此。
——不过是叩问圣道的不同路径。”
此言一出,堂内众举人们稍稍安心下来。
他们能在江南道这秋闱大比中脱颖而出者,谁不是从十万童生、万名秀才中杀出的翘楚?
哪里还有平庸之辈,混淆其中!
秋闱的三百名举人,那是从一万名秀才,十万名童生之中选拔出来。
能够考中举人,已经没有“平庸”之辈。
刺史韦观澜与学政杜景琛相视一笑,江南道众官员亦收起护法之阵,堂内严肃的气氛渐敛。
韦观澜落座主位,轻抚案上青玉镇纸,笑道:
“诸君既成举人,来年三月,当赴我大周帝城春闱,争那进士功名。”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堂下三百举人,缓缓道:
“依大周祖制,凡举子欲赴春闱,须先历半年的官场实习磨砺。
未经实习磨砺者,不得应试春闱!”
顿时,堂内三百举人都愣住。
“大人!”
一名举子霍然起身,拱手急问:“我等新科举子尚未被授官,朝廷吏部选官,也至少需耗时数月,如何.来得及明年春闱?”
韦观澜朗笑摆手:“非是吏部实授官缺,仅为观政实习而已。
本官便可做主,给尔等安排空缺职位。”
他指尖轻点案上江南道舆图,但见州县虚影浮空而起,
“我江南道、府、县,三级之中。
有府衙佐贰、县学教谕、漕运书办.江南道共有三百十处空缺,诸君皆可择一而往,实习半年!
半年之后,尔等实习满,赴京赶考,即解除尔等的实习职衔!
不管京考结果如何,朝廷吏部皆会对尔等,另有实缺任用。
柳主薄,给诸位举子,说明一下实习空缺!
至于选官之权,当然从解元、亚元、经魁,甲乙丙榜,依次开始挑!”
“是,大人!”
在一旁的主薄柳明川紫绶轻振,立刻上前几步,袖中一卷玉简“铮”地一声凌空展开。
但见三百个空缺的官衔,如星斗列阵,在堂内熠熠生辉:
“我江南道,有如下空缺:
一、江南道司马——掌本道兵备,辅佐刺史。
二、苏州府别驾——巡视各县,处理地方事务。
三、江阴县都尉——统辖水师巡防!
四、太仓县主薄——掌一县钱粮簿册,核验赋税出入。
二百、钱塘县县丞——佐理本县政务,督管六曹文书。
三百、周庄镇教导——教化本镇九村蒙童!”
顿时,满堂屏息。
三百举人仰首望见那最后一抹金光消散在“周庄镇教导”二字上,面色紧张,连呼吸都凝滞。
谁都明白——这看似简单的实习安排,实乃春闱京考前,最重要的一次历练!
虽只是实习之职,可一旦履任,便是实权在握——若能在半年内有所建树,来年春闱,必得考官青睐!
从“江南道司马”,到“周庄镇教导”?
这其中差了多远?
一个是州级官员,刺史身边重任。一个是镇级小吏,无人问津。
堂下已有举子额间渗出冷汗。
“江南道司马”、“苏州府别驾”这两个实习官缺,犹如最耀眼的珍珠,吸引了所有新科举子的目光。
(本章完)
第156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156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鸣州赠别诗!
江南贡院,至公堂。
谢栖鹤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玉简上,朱笔书写的实习官缺名录灼灼刺目——
「江南道司马!」
「苏州府别驾!」
唯二闪着金光的州级、府级职位,像两尾锦鲤游弋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中。
中间皆是灰扑扑的县属官职:「江阴县都尉」「太仓县主簿」「钱塘县县丞」.
更不堪的是末尾,上百个「镇教导」、「镇巡检」、「驿丞」之类的芝麻绿豆官衔,墨迹淡得仿佛随时会湮没在玉简名册里。
谢栖鹤盯着那两行烫金大字,江南司马可驻金陵,苏州别驾坐拥阊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偏偏他是秋闱第三的经魁。
按制,得等前两名,解元、亚元像挑果子似的择完最肥美的鲜果,才能轮到他探手筐底的果实。
主薄柳明川的象牙笏板在掌心转了个微妙的角度,眼角余光扫过韦观澜刺史的云雁补子,见其颔首示意,这才拖长声调唱道:“今科解元,江行舟——择职!”
“学生请任江南道司马。”
江行舟的声音像块冷玉,语气平淡,当仁不让。
他可不会去选什么“县官、镇官”,给自己这小半年的实习观政,增加难度。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州、府级的官员,其实好当,都是聪明人,不会彼此为难。
越往下,反而越是一些鸡毛蒜皮,容易遇上各种鬼牛蛇神,愣头愣脑的奸猾小吏。
江行舟拱手从主薄柳明川的手中托盘,接过四件代表官员的器物:
银色官印、司马官服、鱼符腰牌——此乃日常束于腰间、实习敕牒——江南道刺史任命实习官员文书。
司马银印泛着青芒,鱼符上的错金纹路刺痛了身后众举人的眼睛。
更扎眼的是那套从五品浅绯官服——江南道官署,就在金陵城最繁华的街区,与王谢乌衣巷祖宅不过一箭之地。
鎏金托盘呈上的瞬间。
满堂举子,皆是流露出无比羡慕的神色。
“亚元韩玉圭——择职!”
“学生请任苏州别驾!”
待柳明川唱完,韩玉圭已迫不及待的抢步出列。
接过一枚铜印时,韩玉圭浑身透着神清气爽。
谢栖鹤盯着两人腰间新佩的银鱼袋,气的指甲在袖中掐进肉里,郁闷的想要吐血。
江南道品阶最高,最好的实习官缺,果然被解元和亚元,二人当仁不让的选走了。
他这个金陵十二家谢氏嫡系子弟,竟要滚去县城,乡野之地?
那些江阴县、太仓县衙的青苔台阶,怕是连他谢氏门阀大门前的拴马石都不如!
指不定县衙里,还有硕鼠虫蚁出没!
一想到此,他就浑身不自在。
“学生谢栖鹤,请任太仓县主薄。”
鎏金香炉中的线香已燃至末尾,青烟袅袅散尽。
甲榜的举人们选的早,陆续领了县衙的铜印,虽不及州府风光,好歹还算体面——曹安得了江阴县主薄,陆鸣领了太仓县丞,二人捧着官牒退至一旁,神色尚算从容。
轮到乙榜时,堂内的空气便凝滞了几分。
“乙榜举人,上前择职——”
剩下的职位已如残羹冷炙:钱塘县典吏、六房吏、县学政教谕、嘉兴府县驿丞协理……连正经官衙的差遣都算不上,不过是些清汤寡水的杂职。
几个乙榜举人攥着官凭,指尖发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些实习差遣。
而最后的丙榜举人,更是惨淡。
“丙榜举人,顾知勉——”
顾知勉抬眼望去,柳明川的玉简名簿上仅剩的职位,皆是些镇级官缺,从九品镇巡检、乡学训导之类的芝麻小吏。
他苦笑一声,闭眼随手一指。
“学生……领周庄镇教导一职。”
话音落下,堂内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叹息。
不去?
不行。
没有这半年的“观政”经历,明年春闱,连进京赶考的资格都没有。
顾知勉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委任状,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心头蓦地一阵酸楚——自己捧着的,不过是一张通往仕途的、最卑微的入场券。
他攥着这张纸,仿佛已看见自己的未来:若来年春闱不中进士,在朝廷吏部候缺时,怕也只能等到这样的微末小职。
而后便是一二十年的蹉跎,在县衙里熬资历、等转迁。
五十岁时若能撞上大运,或许能补个府衙的闲职,最后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致仕。
到那时,他这一生,也不过是大周官场角落里的一粒尘埃,风一吹,便散了。
夕阳西沉,暮色渐染金陵。
随着最后一名丙榜举子领了委任,这场持续整日的文位大典终于落幕。礼官高唱一声:“新科举子,游街——!”
霎时间,鼓乐齐鸣,旌旗招展。
解元江行舟换上一袭举人新袍,腰携举人文剑,挂鱼符,胯下白马银鞍,当先策马而出。
亚元韩玉圭紧随其后,经魁谢栖鹤、唐燕青、徐灿明分列左右。
五匹骏马并辔而行,马颈金铃叮当作响,在金陵城大街上,漾开一片江南道新晋权贵的气象。
三百举子策马相随,马蹄声如雷,震得青石板路微微发颤。
贡院外早已人山人海。
秦淮两岸,楼阁窗棂间探出无数香闺秀影;
长街两侧,孩童攀着父辈的肩头,小手在指指点点。
忽听得一阵哗然——
“快看!谢家的喜钱!”
但见十余名锦衣小厮抬着箩筐,将黄澄澄的铜钱漫天抛洒。
钱雨纷飞间,人群哄抢,欢呼声直冲云霄。
庞大的举子们的马队,沿着文庙大街缓缓前行,所过之处,尽是欢呼的百姓、飞溅的喜钱,与漫天飞舞的爆竹硝烟。
入夜时分。
新科举子的游街队伍,绕金陵城大街一周,马蹄踏碎满城灯火,最终在万人瞩目中折返秦淮河畔。
明月楼前,八对绛纱宫灯高悬,将朱漆大门照得如同白昼。
楼内丝竹隐隐,早有刺史府摆下盛大宴席,差役列队相迎。
“诸位举人老爷,请——”
知客一声长喝,数十名青衣小厮鱼贯而出。
有人牵马坠镫,有人捧盆净手,更有美貌婢女手持银盘,以芙蓉露为众举子濯去尘灰。
楼阁内灯火煌煌,刺史韦观澜端坐主位,两侧依科名次序设下筵席。
江南乡试魁首江行舟的席位,恰在刺史韦观澜与学政杜景琛之侧,与江南道诸位翰林学士比邻而坐。
翰林学士周敦实、裴惊嶷、王肃、谢玉衡等清贵之士共列一席。
鎏金酒器早已陈设妥当,那尊缠枝牡丹纹执壶在烛影摇红间流转着幽光。
新科五甲俊才与江南道十位太守们同席而坐。
各府学政儒冠肃整,世家门阀衣香鬓影,进士名宿谈笑风生,皆已济济一堂,共襄此番新科举子鹿鸣之庆。
其余甲乙丙榜举人,则依名次迤逦排开,直至厅堂大门处。
满座皆是举人以上。
“今日这鹿鸣宴,老夫特意命人取了窖藏二十年的金陵春,为我江南道新科举子贺!
日后尔等,便是同朝为官,当相互激励提携!”
韦刺史执杯含笑,目光扫过满座英才。
“谢刺史大人、学政大人!”
众举子齐声应和,杯盏相碰,琼浆倾泻。
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烛光映照下,玉冠锦袍交辉,满座皆是蟾宫折桂之举人,意气风发,豪情满溢。
江行舟执盏而起,先向韦刺史、杜学政各敬一盏,礼数周全。待至周敦实座前,亦是恭敬相敬。
末了,他行至裴惊嶷老夫子案前,双手捧杯,深深一揖。
“裴夫子!”
江行舟声音清朗,却隐有哽咽:“昔年薛府私塾,蒙您悉心教导五载。学生今日能登秋闱桂榜,全赖先生传道授恩。此杯,敬师恩如山!”
说罢,仰首饮尽,杯底朝天。
学政杜景琛抚掌笑道:“裴公以翰林之尊返乡私塾授业,实乃我江南文坛之幸!门下徒弟,诸如陆文渊等英才辈出,今岁怕是要成为翰林学士了。
也难怪,江郎能中解元!”
裴夫子受下这杯敬酒,烛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却掩不住眸中欣慰。
他缓缓捋须,叹道:“江生天资,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纵是文渊当年,也不过摘得秋闱甲五经魁,较之解元,犹有不及啊!”
他哪里想到,当年那个在薛府私塾,默诵经典的青衫少年,
如今竟能在江南道一飞冲天,几乎碾压江南道十万童生、一万秀才,登顶解元之位。
裴夫子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弟子,恍惚间似又看见多年前,那个沉默寡言,却总是追着他问,“夫子,这句何解”的少年童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江行舟是他裴翰林亲传弟子这个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酒过三巡,主桌诸人谈笑愈发热络,聊的畅快。
韦刺史击节而歌,杜学政即兴赋诗,周敦实与裴夫子论道古今。
不论谈及何话题,江行舟都能接上,从容应答,俨然已是江南文坛新一代文士的最顶级的砥柱。
唯独王肃、谢玉衡两位翰林,却是如坐针毡。
心中郁闷!
他们与江行舟的嫌隙,甚至与刺史、学政的龃龉,此刻都化作酒席间无形的墙,只是明面上还维持着客气。
新科解元江行舟没给他们二位翰林学士敬酒,他们也只能尴尬的自斟自酌。
王肃指尖不住摩挲杯沿,青瓷盏中的酒液晃了又晃,却始终未沾唇。
谢玉衡更是面色发青。
每逢众人欢笑,他的嘴角便僵硬地扯动两下。
酒过三巡,醉意渐酣。
“江兄!今日一别,待明年春闱,我等再聚!
我等,一起敬江解元一杯!”
陆鸣踉跄起身,擎一盏满溢的酒,面颊酡红,醉眼微醺。
“好!”
众人齐声应和,仰首饮尽杯中酒,却仍掩不住眼底的离愁。
毕竟,明日一别,他们便要各赴府县,或掌簿书,或理刑名,实习观政,此去便是半载寒冬。
乙榜、丙榜的举子们默然垂首,指尖摩挲着粗瓷酒盏。
想他十年寒窗,今朝虽得桂榜题名,却要从九品小吏做起,甚至屈就乡镇不入流的小职,不由心生黯然,难免为自己前途伤感。
酒至酣处,江行舟忽而离席,站了起来,举盏向天,敬在座同年举子。
“临别在即,吾等明日各奔东西。
吾愿以诗,赠江南诸君!”
江行舟仰首饮尽杯中残酒,衣袖翻飞间,朗声吟道:
“[《别江南诸君》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诗成刹那,
霎时间,整座明月楼为之一静,满座神色震惊。
继而——
一股磅礴才气,自这首诗句中喷薄而出,如惊涛拍岸,似长席卷而来。
整个明月楼,犹如笼罩在一片濛濛才气光华之中。
但见那诗句化作点点清辉,如霜似雪,在楼阁的举人之间流转不息。
满座宾客只觉周身沐浴在温润才气之中。
那光华流转间,竟映得楼中烛火黯然失色。
众人恍惚间,
——似见千山暮雪,北雁南飞,大家各奔东西而去,前路迢迢,知己在天涯!
似乎同气连枝,遥遥牵挂!
“好!
好一首鸣州送别诗、励志诗!
此等气魄和胸怀,世所罕见!”
杜学政霍然起身,击节赞叹,广袖翻飞浑不在意。
他双目灼灼如炬,击节之声竟压过满堂喧哗:“诗成即鸣州!放眼江南道——”
他仰天大笑,须发皆颤:“唯有江郎也!——诸君,当以江郎为榜样,谢江郎之励志诗!”
一时间,满座举子尽皆痴了。
众人无不心神震荡,手中酒盏竟险些握不住,微微颤动,盏中琼浆泛起涟漪。
谢栖鹤的脸色都变了!
诗成即鸣州!首首达府、鸣州!那种天堑一般的实力差距,那种无法望其项背的绝望,简直难以言表。
他们闻诗,一时怔然。
有人低声吟诵,指尖在案上轻叩节拍,有人以箸击盏;
有人眼眶微红,举袖掩面;
更有甚者,竟不自觉站起身来,激动的怔怔望着江行舟,仿佛要从他眼中窥见几分天机。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两句诗如惊雷炸响,又似醍醐灌顶,震得在座乙榜、丙榜举人脊背发热,额角渗出细汗。
忽然,顾知勉抹去眼角之泪,拍案而起,举杯道:
“江兄此言极是!
我等已登桂榜,比起落第之人,已是天壤之别,何故还作此伤感小儿颓态?
此诗如雷灌顶,为我等之鞭策!”
“纵使今日屈居小镇末流小吏,他日未必不能——天下谁人不识君?!”
众人越说越是激昂,眼中颓唐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火光。
“干了此杯!”
“江兄,江司马!明年春闱再见!”
有人攥紧拳头,有人仰首饮尽杯中残酒。
更有人直接挥毫泼墨,将这两句诗题在自己的衣襟之上,作为座右铭之诗句。
(本章完)
第157章 神级司马,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157章 神级司马,新官上任三把火!
翌日。
晨雾未散,
在明月楼的鹿鸣宴大醉一场众新科举子们,琼浆玉露尚且还在喉间还带着酣香,已打马启程,分赴江南各州府县镇。
官道上尽是疾驰的马车座驾,载着这些头戴乌纱的新贵,去往他们实习观政的第一站。
唯江行舟那由刺史府新配的青骢马座驾,仍系在金陵客栈后院的老槐树下。
他在金陵城没有府宅家产,只能在金陵客栈住宿。
店小二擦拭着柜台,偷眼去瞧那位独占金陵客栈天字一号房的举人老爷——
昨日还是江南道万人追捧的江南乡试第一解元郎,
今晨已是江南道司马,正独自倚着客栈窗前雕栏杆,就着对面秦淮河飘来的晨雾,翻看《刺史府政务》。
解元郎的书桌案头,摆着刺史府送来的观政实习文书,火漆印在晨光里红得刺目。
“爷,待会去刺史府,可要小的先去准备座驾?”
小二终于忍不住问道。
江行舟指尖一顿,书页停在“税赋”那章。
他望着窗外渐散的雾气,忽然轻笑:“不必。官署就在对面,我走着去衙门,顺便逛逛这金陵城。”
晨光初透时,江行舟一袭崭新的司马官袍在风中微微摆动,腰间鱼符随步伐轻叩,发出清越声响。
穿过热闹的秦淮河畔街道,就着清晨街道上的烟火气,在小摊处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饺子,踏着青石官道,来到官署。
江南道官署的朱漆大门前,值守衙役连忙躬身。
江行舟穿过三重仪门,官署内一派繁忙景象。
小吏们抱着成摞公文,穿梭于官署各办公厢房之间,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
“江司马安好!”
见到江行舟,众小吏纷纷驻足行礼。
这处位于文庙与贡院之间的官署,规制颇为讲究。
大堂庄严肃穆,二堂议事厅宽敞明亮,厢房鳞次栉比。
虽不及帝都衙门恢弘,却比金陵府衙多了几分威严气度。
江行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忙碌的众人。
几个年轻小吏额头沁着细汗,却仍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手中文书。
江行舟的司马办公厢房豁然在眼前——与刺史大人的公房,仅一墙之隔。
晨光透过窗棂,案几上的笔墨纸砚皆已备齐,连熏香都燃着淡淡的沉水香。
这间从五品司马的官廨,处处彰显着其特殊地位。
作为刺史座下第二佐官,江行舟不仅要辅佐刺史协助处理州内政务,如赋税、司法、民政。
还有军事协理,负责练兵、城防。
案头堆放的文书,既有秋粮簿册,也有兵丁名籍,印证着这个职位文武兼备。
这江南道司马之职,不仅平日要代刺史巡视各州,若遇刺史出缺,更可暂摄一州之政。
这方司马印信,本该属于杜尚军——在太湖之战中屡立战功的杜司马。
如今太湖战事平定,朝廷一纸调令,擢升他为江南道水师都尉,总督太湖水利工程。
印匣中的朱砂尚新,人却已赴任去了。
官署里空悬的江南道司马之位,便成了众人暗地里窥视的肥缺。
按制,需待明年春闱之后,朝廷吏部选官,方可补缺。
刺史韦观澜大笔一挥,命江行舟以“实习观政”之名,暂代其职半年。
江行舟翻阅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案上一盏青瓷茶盏里,龙井浮沉,袅袅茶烟中。
“实习观政”四字,大有研究。
——这本是朝廷为新科举人的见习之职,他可以只看,什么都不做。
只需“学习观摩”政务,为来年秋闱积累足够的阅历。
这样,也无需为政务失误而担责。
当然,在这半年内,作为暂代司马,他依然掌握着司马官印、鱼符,拥有实权——可以操持司马政务。
他要去认真干活,也没人会拦着。
毕竟,刺史官署有一大堆的事务,等着司马去处理,堆积在案头也麻烦。
“江大人,北运军粮的账册已耽搁五日了,需要尽快审阅其账册,加盖官印之后,运粮船方能启程,离开渡口。
北方急着催粮,耽误不得。
您.可要盖印?”
书吏胡万金恭敬呈上漆盒,里面是数十册厚厚的账册,欲言又止。
之前司马一职空缺,也没人处理。
司马若不干活,所有的事务,便要推给别驾李怀安去处理。
可是别驾李怀安处,也有诸多事务挤压,对此也头疼,不太乐意接司马的活。
“且放下,容我一观。
过半个时辰,待我批完,你再来取。”
江行舟目光落在那迭泛黄的账册上。
他大可以“实习观政”,终日品茶清闲;
但眼前这迭沾着米浆的兵粮簿册,分明在提醒,每耽搁一天,北疆军粮便可能会多缺一天的粮饷。
“是!”
胡书吏闻言,腰身又弯下三分。他偷眼瞥见江大人修长的手指正翻过一页账簿。
胡万金退出司马公房,穿过回廊,回到吏员们办事的偏厅。
刚一进门,几个六房小吏便眼神闪烁,兴奋凑了上来,压低嗓音,神色各异。
“胡老哥,江司马……真接下了北运军粮的账册?”
有人忍不住问道。
真正有经验的官员,绝不会轻易碰这种自己不熟悉的账册。
“可不是?”
胡万金摇头,对此有些意外,声音压得更低,“这新官上任,连火都没烧热,就敢碰这种烫手山芋……!”
“啧啧,胆子不小啊!”
另一人咂舌道,“这账册若出了岔子,轻则贬官,重则问罪!他竟敢独自揽下账册的审批?”
“杜司马在时,尚且要召集三五老吏,没个十天半月的反复核验,如何能清点完这厚厚一迭账册?”
有人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他一个解元出身的举人,真当自己的笔,能点石成金?”
“纵然他的诗词文章写得再好,能当算盘使吗?”
有人嗤笑,“这些账册,可不是靠文采,就能弄明白的。”
众人低声议论,眼神闪烁,或嘲弄,或担忧,或等着看一场好戏。
这些吏员们虽也是举人出身,却只能在刺史府里做个微末小吏,年复一年地熬着资历,等着那遥遥无期的升迁机会。
而江行舟,一个刚中解元的年轻人,被刺史韦观澜大人看重,甫入仕途便坐上了司马之位,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这般际遇,怎能不叫人眼红?
科举场上,有人金榜题名便青云直上,有人寒窗苦读却依旧沉沦下僚。
人比人,当真是气煞人也!
此刻,众人心里酸溜溜的,却又隐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且等着瞧吧!
不出半个时辰,咱们这位江大人对着那堆账册焦头烂额,定会来请咱们这些'老朽'帮忙。
少不得,些银两请我等小吏在明月楼,好好吃一顿。”
一名白胡子的老吏孙慎微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道。
他在吏房盘踞了数十年,升迁早已无望,却因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在六房吏员中颇有威望。
“不错!要使唤我等小吏,总要一些银两,吃几顿好的!若是不然,我等也不能白出苦力。”
此刻他这番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眼中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他们这些不得志的小吏们——虽不甘心,却也想看看这位新上任江司马的笑话。
没有任何一位别驾、司马,能够在没有吏房众小吏的帮助下,算得清那些繁杂的账薄。
江行舟修长的手指翻过纸页,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粮秣数目,
待翻完最后一页账册,
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
问题不在账目繁杂,而在这粗陋的记账之法——
单式记账——仅记录收支金额增减,无复式借贷的严格。
诸如“天授十五年,江南‘收’庸调绢三万匹,‘支’营缮绢五千匹。”
诸如此类的记录比比皆是,看似条理分明,实则漏洞百出。
比如说‘支’五千匹布!
如果有人在账册上,将其改成‘支’六千匹,完全无法察觉,也没办法查账,更不知那多支出一千匹布的去向。
这般记账,无异于一锅浆糊,纵使十名书吏誊写校对半月,仍难免处处错漏。
而一旦‘收、支’的最终余额账目对不上!
那就要逼迫下级官吏,去想办法去弥补其中的亏空。
江行舟指尖轻叩案几,思绪却已飘向另一个时空——那里有一种名为“复式记账”法,每笔交易皆对应借贷双方,科目明细,借贷平衡。
若能以此法重整账册——这糊涂账,应该能算个明白!
一念及此,江行舟随手取过一册空白账簿,蘸墨提笔,当场开始重理账册。
身为童生案首、秀才案首、解元举人,才气冠绝江南。
处理这种不需要才气的账册,于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可以轻松使用“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一笔十行、一气呵成”,等简单文术。
茶盏尚温,
那本百页的旧账已然在他笔下脱胎换骨,整理成了新账册。
单式记账的糊涂账,渐渐化作条理分明的复式新册。
记账的数字,也用了简数字。
每一笔收支都找到了对应的借贷,每一处漏洞都被严谨的记账法则填补。
江行舟搁笔抿茶,但见案上一本厚厚的旧账、一册薄薄的新册并排而列——一本是糊涂账,一本是明白账。
有了经验之后,熟能生巧,江行舟处理旧账的速度愈发快了。
“哗啦啦~”
墨迹未干的新账册上,笔走龙蛇,如电光石火。
不过半个时辰,数十册旧账已在他笔下脱胎换骨,化作一套崭新的账本。
然而,当他仔细核对新账目时,看账目的结果,眉头却皱的更深了。
——果然,账目处处都是漏洞,暗藏的亏空多的吓人。
藏的深,东一笔三百石,西一笔五百石!
虽是小数,可累积起来,却是数十万石之多。
账面上的亏空触目惊心,竟高达二成有余。
明明账册记载入库百万石粮秣,实际运粮船却仅有八十万石。
这其中的猫腻,不是账房疏漏,便是有人中饱私囊!
若他贸然在账册上盖下审核通过的司马印玺,让运粮船启程北上,待北方发现粮秣短缺,这二十万石的亏空,岂不是要算在他头上?
——其中亏空,以后定然要逼自己去填补。
到时候,怕是要倾家荡产也填不平这个窟窿!
而且,还很可能会在吏部,留下“贪墨”的政绩污迹。
“混账.!”
江行舟不由气的暗骂一声。
“莫非是老司马杜尚军刚刚离任,下面有人想趁着司马空缺这个空隙,要发财?!
就算有新任司马上任,短时间内也不熟悉账目情况。
而这批百万石的军粮又急,要赶着发往北方!
审批的时间非常短暂!
说不定,这笔贪墨就能被混过去!”
幸好他多留了个心眼,用新式账册重新梳理了一遍。否则不等秋闱放榜,自己就要栽在这笔糊涂账上!
吏房内,胡万金掐着时辰,待得半个时辰过去,这才慢悠悠来到司马公房。
“江大人这账册可曾过目?”
胡万金小心的问道。
不过,他刚问完这句话,就感觉问的多余。
他躬着身子试探道,
话刚出口便觉多余——只见江行舟正悠然品着龙井,案几上数十册旧账本原封未动。
胡万金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也是!
这些枯燥账目,哪比得上有才气的诗词文章?
密密麻麻的数字堆迭,一册就是上百页,看着都要头晕眼,更遑论理清其中门道。
江大人是堂堂清贵的江南乡试第一解元,又非账房会计小吏,哪里有耐心看这些东西!
“大人若是不放心可要让吏房的几位老吏帮忙,清点账册?”
他正要开口,
却见江行舟忽然放下茶盏,看着案几上一迭装帧考究的新账簿。
“胡书办,本官倒要请教。”
江行舟声音不疾不徐,指了指老账薄道,“这些账薄,累积入账一百万石粮。
为何,出账的却只剩八十万石?
这二十万石的差额,不知是库房的硕鼠偷吃了,还是有人中饱私囊?”
“差额.二十万石?”
胡万金闻言,浑身一颤,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这些账册都是下面官吏呈上来的,他也不过是随手翻翻就送来了。
若要彻底清算,至少得五个老账房放下手头活计,耗上半月功夫才核对的清楚。
可那些老吏,没有上官的命令,岂是他能随意调动的?
“大大人如何算出这亏空数目?”
胡万金颤声问道。
“本官重理的新账,亏空一目了然!”
江行舟推过一摞装帧整齐的新账册。
胡万金战战兢兢翻开,只见满纸都是前所未见的记账符号。
那些横平竖直的表格,严谨对称的数字排列,分明是某种闻所未闻的算账法门。
他越看越是心惊,这账册竟似铁桶般严密,连一丝错漏都藏不住。
每一笔几百石的缺额,都被记录下来。
待翻至末页,却是用他看得懂的,熟悉的旧式记账,赫然写到:
【天授十五年·江南道北运粮秣账册】
收:江南各府县收米一百万石
支:运抵粮仓米八十万石
余:欠二十万石(去向不明)】
朱砂批注鲜红刺目,那“去向不明”四字,简直像一柄利剑悬在头顶。
胡万金看到这个数目,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司马才刚上任,竟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将堆积如山的账册彻底清算?
这怎么可能?!
莫说是寻常账房,便是户部那些精于算计的老吏,也绝无这等本事!
他浑身发冷,恐慌道:“大人明鉴!属下对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属下立刻召集吏房所有老吏,重新核算账目?”
他额头冷汗涔涔。
若江司马认定是他从中作梗,这口黑锅扣下来,他怕是连命都要搭进去!
江行舟冷笑一声,霍然起身,袖袍一振:“查账?不必了!本官要查的是运粮船!
——传令下去,调吏房十名老吏,府衙点一千衙役,即刻前往漕运码头,当场清点粮秣!”
他眸光如刀,一字一顿:“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贪墨这二十万石军粮!”
“是!”
胡万金哪敢耽搁?
他踉跄奔回吏房,朝众吏员们连声催促:“快!所有在值的吏员,统统随我走!——去漕运码头,清点粮船的粮秣!”
他知道,江司马这是动了真怒。
足足二十万石粮秣的缺额,若不能立刻查明真相,今日怕是要血流成河!
(本章完)
第158章 杀鸡儆猴的江司马!
第158章 杀鸡儆猴的江司马!
刺史府内,六房吏员正各自忙碌。
忽见胡万金面色煞白地冲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快!所有人立刻动身——去漕运码头查北运军粮!”
众人皆是一愣。
“胡老哥,出什么事了?”
一名老吏放下手中文卷,皱眉问道。
胡万金额头沁着冷汗,声音发颤:“江司马江司马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核完了所有北运粮账!查出整整二十万石的亏空!”
“什么?!”
满堂吏员哗然变色!
几个正在喝茶的吏员“噗”地喷出水来,账房老吴愕然抬头,手中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珠子散落一地。
“这~怎么可能?”
“那些几十册厚厚的账册,是从江南道各府各县送来的账本,就是神仙也算不了这么快!”
胡万金急得跺脚:“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去码头!——要是真查出问题,不知多少人得掉脑袋!”
众吏员们慌作一团。
有人官帽戴歪了都顾不上扶正,有人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个跟头。
虽然平日里他们也没少混吃混喝,捞一点油水。但事有轻重缓急,这北运军粮可是要命的东西——那是供给边关将士的口粮啊!
“天杀的!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在军粮上动手脚.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别废话了!赶紧走!”
众吏员们心中发寒。
他们太清楚了——这二十万石军粮的亏空若是坐实,送往北方被查出来。别说贪墨之人要凌迟处死,就是他们这些相关审核的官吏,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片刻功夫,刺史府衙外,马蹄声如雷。
江行舟一袭墨色官袍,立于马车之上。
身后,上千名衙役手持刀枪,严阵以待。
“出发!”
一声令下,队伍如黑色洪流,直奔漕运码头而去。
正午时分,烈日灼空。
金陵府漕运码头上,热浪蒸腾。
江行舟一袭墨色官袍自马车上踏下,腰间司马鱼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江大人您怎么来了?!”
早有眼尖的小吏慌忙上前,接过缰绳将马车拴在码头石桩上。
这座军用码头,是整个江南道北运军粮的中转枢纽。
来自江南道各府、县、镇的军粮船在此集结,经清点造册后,方才能发往北方边关。
此刻码头上桅杆如林,数百艘大小运粮船静静停泊,船身吃水线深浅不一。
“轰——”
码头值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正躺在竹榻上打盹的漕运官一个激灵,吓的手中蒲扇“啪”地掉在地上。
“谁这么”
待看清来人,他剩下的半句呵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只见江行舟面色冰寒,身后黑压压跟着刺史府数十名吏员,更远处上千衙役已如潮水般涌向码头各处的运粮船。
“江、江大人?!”
漕运官顿时心头咯噔,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好,赤着脚就往外跑,“这批军粮三日后就要发运,现在卸货,会误了时辰啊!”
这番动静,早已惊动码头各艘运粮船。
来自苏州府的运粮官扶着船舷张望,杭州府的押粮吏探头出舱。
这些来自江南各府、县的官吏们本已完成交接,只正等着拿到刺史府的审批文书,便可回去交差。
此刻见刺史府突然派大群吏员查粮船,有人面色骤变,露出惊慌之色,有人暗中交换眼色。
阳光下,有人额角渗出冷汗,有人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一粒杂粟米从破损的麻袋中漏出,在青石板上跳了两跳,滚到了漕运官的赤足边。
他的脸都吓白了。
“传本官令——”
江行舟负手立于码头高台,官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电,扫过数百艘运粮船,声音似金戈交鸣:
“对各府县,所有运粮船,十抽一袋,当场验查!”
“一验数量,二验品质!”
“凡有缺斤短两、杂粮充稻粟、以次充好者——”
江行舟猛地拔高声音,惊起码头一群白鹭,厉声道:“涉事运粮官吏,立拿问罪!”
“是,大人!”
吏员们带着如狼似虎的衙役们,纷纷登船。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分列各船,抽取粮袋,沉重的粮袋被一袋袋搬出船舱,夹杂着麻袋拖拽的沙沙声。
江行舟盯着漕运官惨白的脸,心中雪亮。
他担心,不止是百万石的粮秣之中,亏空了二十万石。
在这亏空背后,还藏着更骇人的勾当——若让掺杂碎石、陈粮、杂粮的军粮蒙混过关。
一旦这批粮秣在金陵府交接完成,粮食交到了刺史府的手里,那可神仙来了也说不清。
这黑锅可就他这司马背了。
过了交接,待到边关将士发现后哗变,朝廷追查,莫说他这实习司马的位置,便是项上人头也难保!
甚至全州大小官吏,连坐受罚,不知多少无辜者陪绑。
“大人.”
漕运官盯着脚边那粒发霉的杂粟,喉结剧烈滚动。
“开袋!”
随着一声令下,
雪亮的腰刀划破麻袋。
金灿灿的稻谷本该如瀑倾泻,却见——
“哗啦!”
苏州府三号船的粮袋里,发现混着一些黢黑的砂石!
杭州府七号船的陈年粟米中,竟爬出几条肥硕的米虫!
“拿下!”
衙役的锁链哗啦作响,将出问题的运粮官吏当场扣押。
码头上,数十张木案一字排开。
众老吏们直接现场办公,飞快计算账薄收支,额头沁汗,指尖在算珠上翻飞如蝶。
一本本青皮账册被“哗啦”翻开,墨迹未干的数字在烈日下蒸腾着焦灼。
他们心头忐忑。
原以为,江司马一介新科解元上任,不熟悉政务。
可是现在看来,江司马的种种手段比他们这群老吏,还更老辣。
十抽检一!
核验账本和军粮数量!
严查以次充好!
这些手段,江司马心中都是门清。
“苏州府吴中仓,账册登记上缴二万五千石,运粮船实际粮秣两万二千石,亏空三千石——!另有不合格的碎米、腐米二千石!”
“扬州府江都县义仓,账面亏空八百石!”
算珠碰撞声里,有小吏偷偷抬眼。
那位年轻的司马大人正面色冰冷,负手而立,官袍下摆纹丝不动,仿佛早将众府县运粮官吏的小伎俩,尽数装在了胸中。
老吏孙慎微的毛笔悬在半空,心中疑惑不解。
他们几十个经年老吏昼夜不休,尚需一日才能理清的账目。
而这位刚刚上任的解元郎,竟在半个时辰内,就清算出了数十册账薄的二十万石军粮亏空?
这是如何,将各仓廪的“收、支、存”,如此快速清点出来?!
“怪哉!
这趟北运粮船的亏空,怎会如此严重?
连粮秣麻袋里掺的砂石、烂陈米,都比往年多出二三成杜司马在任时,各府县哪敢这般明目张胆?”
老吏胡万金,气的将账册重重摔在案上。
因为往年,江南各府县送来的北运军粮粮秣都比较正常,亏空很少。
他这次也是疏忽大意了。
未来码头亲自查勘一番,便将各府县押粮官们上缴的账本,送去给司马大人审批。
“哼!
杜尚军大人是刺史府衙辅佐刺史大人几十年的老官,那些蠹虫的伎俩,他闭着眼都能闻出味来!
可眼下,杜司马调任去了水师修太湖工程,
司马一职,空缺了出来,要等明年朝廷才会派新官员正式补缺!
可这批百万石的北运军粮又急,十天内就要从金陵出发。
纵然有新来的实习司马,不熟悉漕运军粮的事务,连漕船吃水线都未必能看懂,短时间内根本查出其中猫腻。
押粮官们都知晓这些,定然是想要抓紧这青黄不接的时候,钻空子,浑水摸鱼,贪墨便宜。”
“正是这话!”
一名年轻书办从袖中抖出几粒发黄的陈米,“刚才验船时,表层的麻袋倒是鼓鼓囊囊,全是新米。
可下官用铁钎子,往深处一捅.尽是一些陈年的碎米渣!”
碎米粒从他指缝簌簌漏下。
几个老吏目恨得牙根发痒,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这群狗胆包天的蛀虫,竟连他们都敢蒙骗!
若新来的江司马大人,马虎大意,未曾细查便签了交接军粮的审核文书,待到这批粮船运抵北方,亏空败露……
——他们这些刺史府协办的小吏,轻则罚俸抵亏空,重则革职流放!
刺史府的老吏们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后怕。
江行舟静坐码头,指尖捻着一粒陈米,霉斑如噬心的蛊,在掌心无声蔓延。
跪伏在地的吴中仓押粮官浑身战栗,冷汗浸透后背官服。
“苏州吴中仓,押粮官,你说说吧!
账册记载,明明是上缴二万五千石。
可是本官点验,运粮船实际粮秣仅有两万二千石,亏空差额三千石——那三千石粮秣哪里去了?!
另外,还有不合格的碎米、腐米二千石!”
江行舟淡淡问道。
他忽然俯身,官靴碾碎地上散落的腐米,碎米在他靴底发出细碎爆裂声。
犹如碾碎蛀虫一般!
押粮官看到江行舟眸中的冰冷,急忙抱着江行舟的大腿,哭诉,“江大人明鉴!
亏空的这是路上的正常损耗啊!
我们运粮官、船夫、纤夫、脚力,路上需支口粮.县衙也没有给我们补贴,多少会吃一点粮食!损耗都有旧例可循。
至于,碎米、腐米,我们征调的粮食,也是从乡、镇征收上来。
下官一时未仔细查勘,乃是失查。
小人回去,一定彻查到底,把下面的蛀虫都纠出来,把亏欠粮秣补齐,给大人一个交代!”
“放屁,你蒙谁呢?!
运二万五千石粮食,你在水路上能吃掉三千石?.
这是船运,还是在我们江南道境内,从吴中运粮到金陵,损耗绝对不会超过十石粮食!
这又不是万里迢迢运去北方陆运,长途跋涉,走西域大漠?消耗如此巨大!
各乡、镇上缴粮秣,你这等油滑官吏,会不检查?”
胡万金一脚踹翻量斛,白米如瀑倾泻,揪起押粮官的衣领。
“来人!
吴中仓押粮官,军粮贪墨,依军律当斩。
拉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差额五千石,派人告知吴中仓,五日之内重新押运一批粮食过来。”
江行舟解开官印绶带,当场一道公文,冷道。
他是江南道司马,直接以军法处置贪墨押粮官,铁证如山,不需要送刺史衙门审理。
“是!”
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将已经吓的裤裆渗出水渍的吴中仓押粮官,给拉出去军法处斩。
衙役铁链哗啦作响,那押粮官突然撕心裂肺:“大人冤枉,是苏州通判让小人.”话音戛然而止。
衙役捂着他的嘴,拖往码头之外。
胡万金脸色骤变,转头却见江行舟转身望向漕河,置若罔闻。
江行舟根本不在意是谁贪墨了那五千石粮秣.只要追缴回来便行了。
“扬州府江都县义仓,账面运粮一万石,实际九千二百石,亏空八百石!
这亏空的八百石粮食去哪里了?”
江行舟指尖划过账册,墨迹未干的数字刺得人眼疼。
他抬眼,声音冷得像刀,问下一个江都县的押粮官。
江都县押粮官“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大人饶命!
我江都县运粮船来金陵府,行至大江途中,忽然遇上一阵妖风,浪高数丈,一艘粮船当场倾覆!
小人拼死抢救,仍损失覆没一千石!.
非是小人贪墨,实属天灾难测!
事后小人甚至自掏腰包,买了二百石粮食回来。.可是缺额太多,小人实在是没这么多钱。”
“妖风,翻船覆没??”
江行舟轻笑一声,指尖在案上轻叩,“江南漕运,本官倒第一次听说,妖风专挑运粮官船掀。
八百石粮食,喂了江里的鱼!
这种借口糊弄谁!”
押粮官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江行舟合上江都县义仓的册子,语气森然:“我不管亏空粮食哪里去了,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买粮也好,借粮也罢!
三日之内,必须把这亏空的八百石粮秣补上。
补不上,问斩!”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江都县押粮官顿时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拜谢恩退下。
——斩了一个,剩下的果然老实了。
江行舟望着江都县押粮官仓皇离去的背影,眼底寒芒微闪。
剩下的各府县镇的押粮官们,也不敢跟江行舟争辩找借口,只想把命捡回去。
“霉粮三百石,怎么回事?”
江行舟冷眼看着一个押粮官。
“大人明鉴!
粮船年久失修,舱底渗水,路上霉变数百石……下官未能及时检查,犯了失察之罪!”
那押粮官跪伏在地,额头抵着青石砖,声音发颤哭诉道。
“呵!”
江行舟轻笑一声,指尖在案上轻点。
真是好理由。
这笑声不重,却让在场的众官吏脊背发寒。
江行舟干脆不再多问,抬手一挥。
只让刺史府的众吏们,查出各艘运粮船亏空的粮秣数量,逼押粮官们补足数量。
“三日内,补足缺额!补不上,那就跟吴中仓押粮官一起上路吧!”
“是!谢江大人开恩!”
待各府、县镇的众押粮官们战战兢兢退下,逃过一劫,聚在一起,很快响起他们窸窣私语,都在彼此低声抱怨——
“你们嘉善县,怎么会亏空三百石?.”
“呸!还说我!
我才亏空三百石,本来是小事,未必就能查出来,倒被你们这些豺狼拖累。
我怎么想到,你们胆子这般大一县居然搞出几千石亏空之多!
总数竟然亏空二十万石,一群疯子!
你们是看到杜司马已经离任,就想着趁机狂捞一笔?!”
“都怨你们.贪一百石就得了。亏出二十万石,那么多,新司马江大人能不严查吗?!”
“嘘——小声些!吴中仓押粮官可是苏州府通判的小舅子,江司马说斩就斩了!”
“以后见到江司马,要绕道走.这新科解元,下手怎么这么狠,一天就把账给查翻了!”
(本章完)
第159章 无所不知江司马!
第159章 无所不知江司马!
码头上,江行舟负手而立,身后成群面如死灰的押粮官。寒光闪过,被斩的押粮官血溅青石,围观胥吏无不战栗。
“军粮乃国之命脉,再有敢动分毫者,直接问斩!”
短短半日,积压多日的北运军粮便在他手中尘埃落定。
江行舟颀长身影踏入刺史府衙时,吏房的一些老吏们闻声而出,慌忙起身相迎。
这些在衙门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们,竟齐刷刷弯下腰去,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们看这位实习司马的眼神,再无轻慢之心,神色敬畏,小心伺候着。
这位江司马,能力比杜司马厉害何止十倍?!
杜司马查账,纵然带着一群老吏,至少要翻烂算盘核算五日才能弄清楚亏空。
这位江司马自身一人,却只需半个时辰,就将各府县镇的运粮账目亏额,算的得明明白白。
更可怕的是,江司马的手段更狠,杀押粮官不眨眼!
这哪里是毫无政务经验的实习司马?
他们想不明白,江行舟如何算账如此之快?!
有老吏拐弯抹角询问,这新式记账之法,有何玄妙之处?
但是,
江行舟没打算传授给他们复式记账法。
这些老吏,守着单式记账法多年,思维早已根深蒂固,他何必徒增麻烦?
自己用着顺手便是。
江行舟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公文。
随手翻开一卷公文,看一遍,
他若有所思,朱笔蘸墨,笔走龙蛇。
批阅如飞,字字如刀,毫无滞涩。
不过半日,案上积压半月的文书,已尽数处理完毕。
“胡万金。”
江行舟淡淡唤道。
老吏胡万金闻声快步上前,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案上公文竟已全部批完,朱批墨迹未干,笔锋凌厉如剑!
江行舟淡然一笑,拂袖起身,“送刺史览阅,若大人无异议,照章执行。”
“江大人,这……这么快?”
胡万金声音微颤,目光扫过那些原本要费上多日才能理清的文书,此刻竟已整整齐齐,条理分明,只待执行。
他捧着文书,手竟有些发抖。
这些公文,有些可是压了小半个月的棘手之事,可在这位年轻司马手中,竟如砍瓜切菜般,半日便料理干净!?
这还是实习司马吗?
杜司马辅佐刺史的时候,也无法如此轻松完成这么多政务。
江行舟搁下朱笔,伸了个懒腰,施施然走出刺史府。
案牍劳形?
不存在的。
这些堆积如山的公务,在他手中不过片刻功夫便料理干净。
自从他来到这大周世界,终日埋头苦读,钻研符文、经义、文术,何曾有过这般悠闲时光?
如今秋闱高中,江南乡试第一解元的名头挂在身上,就像前世考上了顶级名校,总算能喘口气。
至于明年春闱赴京赶考,考不考得上进士,反倒没那么大压力——横竖已是举人功名,进退皆有余地。
江行舟在金陵城外信步闲游,不知不觉便踱到了秦淮河畔。
河面画舫如织,丝竹声隐隐飘来。
河心一艘艘华丽的画舫——舫上正传来阵阵娇笑,想必是哪家世家公子们在宴饮作乐。
两岸烟柳低垂,灯火渐次点亮,映得水面碎金浮动。
江行舟随意寻了家画舫,向小二点了壶酒,自斟自饮几杯。
江行舟江司马可是金陵城人尽皆知的名士。
立刻便有小二匆匆而去,将画舫最有实力的魁小姐请了出来,招待江行舟。
“江公子,可要听曲?小女子苏小小,为大人弹奏一曲《广陵散》?
请大人品鉴一二!”
醉仙楼画舫,魁苏小小抱着琵琶,隔着珠帘轻声相询。
她心头激动而惶恐。
未曾想到,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江司马,竟然登上她所在的画舫。
在这画舫的雅间,听她弹奏。
“可!”
江行舟坐在画舫窗前,点头轻笑。
曾几何时,他也是案牍间疲于奔命的读书人。
如今,却成了刺史府小吏和金陵百姓们眼中,手段通天的“江司马”。
世事如棋,谁又说得准呢?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任清风拂过衣袂。
这一刻,他只想依在画舫窗榻处,闲来听听曲儿,做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此时,
刺史府别驾李怀安撩开珠帘踏入醉仙画舫,腰间鱼袋随步伐轻晃。他目光如炬,在画舫内逡巡,似在寻人。
“李别驾,你怎么来了?”
江行舟不由笑道,搁下手中酒盏,青瓷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他正欲起身,却被来人抬手止住。
“江郎且安坐!”
李怀安三步并作两步跨入雅间,官袍下摆,笑道,
“适才胡书吏呈报,说你在北运军粮账册中,揪出了二十万石的亏空。”
他撩袍落座,眉间有些阴影,“刺史大人颇为关切,特命我来细问端倪。听闻你在此处消遣,倒是我叨扰了。”
二人对雅间坐轩窗之下,案几前对坐,闲聊了起来。
窗外桨声灯影与室内茶香交织。
江行舟将追缴亏空之事娓娓道来——三日为限,各府县押粮官,皆已立下军令状。
李怀安听得脊背生寒,官袍内衬早已汗湿。
若非眼前这位实习司马明察秋毫,算账神速,这二十万石军粮的亏空,怕是真要酿成滔天大祸。
此时,魁苏小小端坐珠帘之后,素手轻抚古琴,指尖拨动间,一曲《广陵散》缓缓流淌。
琴音清冷,如月下寒泉,却隐隐透着一丝滞涩。
“且慢!”
江行舟忽而抬手,眉头微蹙。
“公子?”
苏小小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可是妾身弹错了?”
“弦音不正。”
江行舟轻笑,伸手示意,“取琴来,我替你调一调。”
苏小小一怔。
琴乃乐者性命,犹如贴身罗衣,岂能轻易交予他人调校?
可眼前之人,却是名满江南的第一才子,更是辅佐刺史,处置军政的司马大人。
“是,大人.!”
苏小小略一迟疑,终是不敢违逆,低垂螓首,贝齿轻咬朱唇。
她素手轻撩珠帘,步履无声,如踏云般行至案前,将琴恭敬奉上。
“《广陵散》当用慢商调,声如孤鸿泣血,方显其悲慨。”
江行舟接过素琴,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余音嗡鸣,“若按寻常调式,不过平铺直叙,失了这曲的魂魄。”
他并非只是临时变调,而是直接调整琴弦本身的音准。
只见他修长手指捻动琴轸,缓缓转动弦轴,将第二弦的空弦音高,自正调永久性降低大二度。
“好了。”
片刻后,他指尖轻按琴弦,余韵顿消,“再试一次。”
素琴重回苏小小手中,她低头看去——琴还是那具琴,可拨动的弦间音色,却已截然不同。
苏小小疑惑的拨动素琴。
指尖触弦的刹那,琴身忽地一震。
“铮——”
一道金戈之音破空而起,恍若寒刃出鞘。
她瞳孔微缩,指下琴弦竟似有了生命,震颤间迸发出凛冽杀伐之气。
果然其声质,已经截然不同!
“这……”
她素手翻飞,弦音如浪。
一种“士为知己者死!”,“剑拔弩张!”的杀伐悲慨,瞬间从琴音之中,震荡开来。
当弹至“冲冠”一节时,琴声陡然拔高,似有壮士怒发冲冠,剑指苍穹;
转入“投剑”段落时,音色骤沉,宛若利刃坠地,金石铿锵。
每一声都如战鼓擂在心头,震得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江公子”
曲终时,苏小小双颊绯红,胸口剧烈起伏。
“果然,果然好听多了!”
她怔怔望着微微颤动的琴弦,仿佛弹出了千百年前,聂政白衣染血的背影。
此生,她从未将《广陵散》曲目,弹奏的如此惊心动魄!
“谢公子指点!”
此刻,她美眸再望向江行舟,已是犹如看着琴道大宗师一般的崇拜和炽烈。
“慢商调式,乃《广陵散》独有之秘法。”
江行舟声如珠落玉盘,“二弦退同宫声,方能尽显其'聂政刺韩'的侠烈之气。不过.”
他抬眼一笑,“若是其它清雅之曲,还需调回正音才是。”
茶烟袅袅间,别驾李怀安捧着青瓷茶盏,都看的目瞪口呆。
他本欲请教账册速算之法,如何用一个时辰,算完十日才能算清的账薄?!
怎料这位江司马,竟与醉仙画舫的魁姐儿苏小小,论起琴道来?
“慢商调二弦降低大二度.?”
李怀安暗自嘀咕,只觉云里雾里。
他望向案上素琴,仿佛在听天书,
——这江行舟究竟从何处习得这等精微乐理?
暮色时分,秦淮河上灯火渐起。
别驾李怀安已经先行离去。
江行舟听完曲儿,和苏小小畅聊许久,踏出画舫时,衣袂间犹带着几分酒意,步履却仍从容。
作为名动江南的四大才子之首,这金陵城中的风雅之地,于他而言处处皆是通途。
但凡踏进酒楼茶肆,登临画舫歌台,自有殷勤的掌柜躬身相迎,琼浆玉液、时令茶点,皆是分文不取——
倒不是他吝啬不愿掏钱,实在是这“江南四大才子”文坛小宗师的名头太盛,各家都争着要沾文气。
“江司马慢走!”
画舫上的鸨母追出几步,满脸堆笑,“下回让苏小小,将您的《春江月夜》,新编成一首曲儿,定要请您亲自品评一番!”
“下回再来!”
江行舟摆摆手,袖中落下一枚银锭,权当打赏。
夜风拂面,酒意微醺间,他信步而行。
远处各画舫传来丝竹之声,隐约能听见一家的歌女,正唱着他的旧作《菩萨蛮·永足》。
如今,他写的诗词,几乎大半都被秦淮画舫的歌姬们,改编成各色琴曲歌舞,火爆江南道一城十府。
随着他的诗词在江南道文士之间传扬,改编成的曲儿在秦淮画舫传唱,文章知名暴涨,各篇文章的文名也是节节攀升,在金陵文庙几乎都晋升为[鸣州]之作。
夜色沉沉,
刺史府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
韦观澜搁下朱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案头堆积如山,各府各衙门递交的公文终于批完,抬头时才发现窗外早已月上中天。
别驾李怀安和主簿柳明川侍立一旁,同样满脸倦色——他们陪着刺史大人,一起熬到深夜。
“走吧。”
韦观澜起身整了整官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听闻江司马近来颇为清闲?每日未及巳时便不见人影,整日流连秦淮画舫?”
“可不是嘛!
大人您是没瞧见——
每日卯时三刻,这位爷踩着点踏进衙门点卯。
往公案前一坐,批阅漕运文书时朱笔一挥,那公文就跟雪片似的从他案头飞走。
他右手执笔勾画,左手竟还能端着茶盏品茗。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批阅童生课业。
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六曹积压的文书就被他批得干干净净。
下官去司马公房交接文书,竟见他案头空空如也——那些我们三五日都理不清的漕运账目,他半个时辰就批完了。
我听吏房的小吏们说,江司马用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看不懂的新式算账之法。
那些半月都清点不完的账目,他过眼片刻即可审完。
等这位爷把公文批完,他转身就出了衙门,往在金陵城里到处溜达,秦淮河畔画舫、酒楼。
除了刺史衙门,金陵城里街头小巷子,哪里都能见着他的身影。
下官在醉仙楼的画舫见他,
好家伙,他竟然在和画舫的姐儿,在聊如何谱新词曲,如何调素琴的弦?!
谈及,慢宫调、蕤宾调,通过‘紧五弦’‘慢三弦’等手法变调。
‘慢商调’需二弦降低大二度,才最适合《广陵散》等曲目的特殊调式。
那姐儿望着他那炽热的眼神,简直崇敬如见琴道大宗师。
下官都听懵了。
不明白,他怎么什么都懂?!
掌柜感激的亲自捧着三十年陈酿在旁伺候,临了还非要硬塞给他两盒新茶带回去喝。”
别驾李怀安好笑,酸溜溜地说道。
若非他亲眼见到,断然是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人如此博闻广识。
连《广陵散》的‘慢商调’需二弦降低大二度,这在冷僻到无以复加的学识。
都不知在哪一册典籍才能看到,他竟然也知晓!
也难怪,江行舟批阅公文,一挥而就,连想都不带多想。
“最可气的是!
偏生这些,还不他一两银钱.真是令人羡煞!
若是其他官员,在酒楼白吃白喝,多少有受贿的嫌疑。
咱要是敢这么干,御史台痛骂的折子,早把下官给淹了。
可江司马——”
李怀安掰着手指细数,“身为[江南道四大才子]之首,逛江南道的画舫、酒楼,销历来是不银子的。
这名头往那儿一摆,别说白吃白喝。
就是画舫上的魁娘子,都争着留他在画舫过夜.。
这哪里是当官?
分明是过神仙日子。”
夜风裹挟着秦淮河上的脂粉香,将远处画舫的丝竹声送入耳畔。
三位大人立在刺史府衙前的石阶上,望着秦淮河灯火通明的河畔,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昔年名士庞统庞士元担任耒阳县令,整日饮酒作乐,以至于公文堆案盈几,县务瘫痪。
刘备怒命张飞查之,欲罢免其官。
庞士元却是一挥而就,半日之内将积压数月的公文全部批阅完毕。
无一疏漏,百姓称颂!
刘皇叔方知庞士元之大才,提拔为军师中郎将!”
刺史韦观澜目光转向河上某艘灯火最盛的画舫,捻须感叹道:“看来,江司马还是大材小用!区区刺史府的司马公文,于他而言只是一挥而就,片刻功夫便批完!”
“下官看来,江司马还是太闲啊!”
别驾李怀安笑道。
“可惜.如今江南道境内,剿灭了太湖妖军,暂时太平无事,也没有什么大事。所奏报皆是一些鸡毛蒜皮,耗时耗力之事。
看来,唯有等江司马日后进了朝廷三省六部,担任差遣,才能令他多操些心。”
主薄柳明川亦是打趣笑道。
(本章完)
第160章 七夕文会!曲有误,江郎顾!
第160章 七夕文会!曲有误,江郎顾!
数日后。
清晨,薄雾未散。
江行舟踏着晨露来到刺史官署,青石阶上还凝着昨夜未干的雨痕。
他信步走入司马公房,撩袍落座,执笔蘸墨,案头积压着昨日送来的的十数份公文整齐垒放。
朱砂笔尖在纸上游走如飞,时而勾画,时而批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案上公文已分作两摞。
一摞公文,条理有据,准允施行。
一摞公文,语意不详,账目不清,驳回重拟。
“今日事毕!”
江行舟搁下朱笔,拂袖起身,官署外天光已朗。
自他领了这实习司马的闲职,每日不过卯时点个卯,批几卷文书,余下光阴皆可随性消磨,在金陵城到处溜达。
晨起时,他爱踱至朱雀桥头,寻那老翁的馄饨摊。
青瓷碗里清汤浮雪,面皮薄如蝉翼,裹着一点粉嫩的肉馅,滚烫鲜香滑入喉中,连晨雾都暖了几分。
晌午则晃到乌衣巷口,听卖女娇声细语,一篮茉莉、半筐栀子,香风细细,拂过巷陌。
待到华灯初上,他便倚着秦淮画舫的雕栏,任吴侬软语伴着杏酿,在唇齿间流转,桨声灯影里,恍惚能醉上一整夜。
这般闲散,倒也算偷得浮生半日清欢。
“偷得浮生半日闲,无所事事倒也畅快!”
江行舟心中感慨,负手徐行于长街,秋意渐浓。
秋闱已毕,距明年春闱,赴京赶考尚有半载光阴。
这实习司马的闲职,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到来年时,赴京赶考,怕再难有这般闲散日子。
恐怕,以后很难再有这等无所事事的清闲。
他正在闲散漫步,却见金陵城满城风物皆换了颜色,市井一片喧嚣。
金陵城恰似打翻的胭脂盒,倏忽间洇开满目绮丽。
青石御道两侧,匠人正搭起丈余彩楼,湘妃色纱幔自榫卯间隙垂落,恍若云霞栖木。
江南贡院前的石桥不知何时,已换了“乞巧桥”的模样。
桥栏系满七宝璎珞,数十盏琉璃宫灯悬作天河状,灯面上绘着鹊桥相会的工笔小像,烛火摇曳间,竟似真有羽鹊振翅欲飞。
卖巧果的老妪在桥头支起红泥小炉,新炸的油果子“滋啦”作响,甜香混着姑娘们衣袂间的沉水香,在晚风里酿出独特的七夕味道。
几个垂髫小儿举着竹骨灯跑来,绢纱上墨迹犹湿,显是刚在文庙摹的乞巧诗。
贡院大街的喧嚣声渐次漫开,酒旗招摇处,店家们早已备好七夕的盛宴。
沿街的雕木柜上,各色牛郎假面一字排开,或鎏金描银,或青面獠牙,在暮色里泛着幽微的光。
绸缎庄前悬着新裁的霓裳裙,轻罗如雾,金线绣的星河纹样在晚风里簌簌颤动,恍若要随风飞入九霄。
酒肆伙计拍开女儿红的泥封,醇厚的酒香混着桂子气息。
江行舟转过乌衣巷口,朱门绣户的七夕气象扑面而来。
朱门大户的丫鬟们正在青石板上设香案,巧果堆成七层宝塔状,莲藕雕作并蒂开。
垂髫稚子们围着香案嬉闹。
有个总角小儿踮脚去够最顶上的蜜饯,却不慎碰翻了盛巧果的琉璃盏。
惹得路过的老嬷嬷笑骂:“小猢狲,当心织女娘娘罚你穿不上针!”
丫鬟们忙不迭收拾残局。
“竟是七夕了?”
江行舟忽然恍然,蓦地驻足半响,这才惊觉。
不知不觉,竟然已是七月七日的七夕节。
秦淮河畔的轻风已染上桂子清甜,长街尽处的晚霞也格外绮艳——原是天上人间。
三三两两的闺阁少女结伴而过,月白衫子茜红裙,恰似新荷蘸露。衣襟上别的七孔金针随莲步轻颤,划出细碎流光。
更有及笄少女对月理妆,发间星月银梳与天上银河遥相辉映,一步一摇间,清脆动人。
而少妇们挽着堕马髻,发间蛛网银簪精巧绝伦——细若游丝的银线盘作八卦纹,中心缀着米粒大的南海珠。
江行舟正在金陵街头欣赏美色,忽闻身后青石板上传来急促的“嗒嗒”声,却在距他三尺处骤然收住——
“江大人留步!”
一名皂衣小吏匆匆追来,额上细汗在夕照下泛着金光,呼吸间带着明显的急促,躬身行礼,“韦刺史有请,说是有事相商。”
江行舟眉梢微挑,心下暗忖,刺史大人这是有急事?
他回到刺史官署,紫檀门扉半掩着。
“下官见过韦公!”
江行舟拂开垂落的湘帘,踏入刺史官署的公房。
韦观澜正执着一卷《七夕新咏》细读,案头熏炉吐着缕缕青烟。
“江郎来了?坐。”
韦观澜“啪”的合上书卷,转腕将书搁在错金银的镇纸下,眼角笑纹里藏着几分探究,“听闻李别驾说,你近日甚是清闲?连朱雀街卖巧果的老妇,都认得你这身六品鹭鸶补服了。”
“回大人,司马衙署公务已毕,下官便去金陵街头巷尾体察民情。”
江行舟拱手笑着作答。
“体察民情?”
韦观澜忽然抚掌大笑,震得案头青瓷盏中茶水微漾。
他信手从珊瑚笔架上取下一卷笺,笑吟道:
“老夫怎么听说,坊间已有士子,专门给你写了一首新词——
‘曲有误,江郎顾!
闲掷金鞭倚朱楼,醉把吴钩看新愁!’
还编成了曲儿,在秦淮河三十六艘画舫传唱了!”
韦观澜目光掠过江行舟衣襟上,尚且留着昨夜沾染的胭脂痕,那抹残红恰似三月桃跌进雪里。
袖间隐约飘出一缕幽兰香——那分明是秦淮河畔上等的“醉仙红”。
衣袖间更有缕缕幽兰暗香自游出,分明是醉仙画舫独有的“红绡香”——此香需用西域涎香与岭南素心兰合制,一两之价堪比一两金。
非是画舫魁,断然是用不起如此昂贵的香。
“这画舫歌姬多自民间,知百姓疾苦下官亦是体察民情!”
江行舟不由略显尴尬,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夔龙纹。
话未说完,先被这拙劣的托词噎住,耳后渐渐浮起薄红。
韦观澜一笑,轻叩案几,“今岁七夕,秦淮河上要开一场盛大的‘七夕文会’。
他袖中滑出一卷泥金七夕文会清单,展开时惊起一缕沉水香,“本刺史掌一州教化,亲自主持本会。
七夕文会既显朝廷教化,又彰地方文脉.。
江南一城十府的进士、诸位翰林,还有周边各国在江南的使节,其它各道来的贵宾,皆邀请赴会。
必会在七夕文会一争高下!”
忽而话锋一转,他笑得意味深长,“晚上你若无事,便随同本官一道前往。
总不能让人看了刺史府的笑话。”
这种一年一度的大型文会,影响力遍及江南道十府,乃是江南道极其重要的文会。
韦观澜自然是亲自出面主持。
各府衙门、学院、各地士子,都会争相填写好词,争夺七夕文会的第一名。
刺史府自然也要争一争。
不过,还需要以江行舟这“江南四大才子”,江南乡试第一解元,一同前往,才能镇住场面。
“是,下官领命!”
江行舟展颜一笑。
待到暮色时分,
金陵城各色彩灯绚烂了起来。
秦淮河上,画舫如织。
秦淮河上一艘艘画舫,浮起万盏莲灯,将整条水道染成一条流动的星河。
秦淮画舫以纱囊装萤火虫,缀着船栏,俗称“替星灯”。
夫子庙前的檀木戏台,亮起琉璃灯,演着傀儡戏,悬丝木偶仿杨贵妃的故事。
老茶馆的湘妃竹架上,百盏纱灯随风轻旋,谜面诸如“一别经年尺素稀——打物谜”的灯影。
秦淮河畔。
韦观澜刺史率领江南道的众官员们,设下一座“七夕祭星坛”,主持祭祀牛郎织女星,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随后,刺史府的众官员们一起踏上秦淮河三十六艘画舫,开始举办盛大的七夕文会。
本次七夕文会的主画舫,是一艘三层楼船“撷芳舫”,可容纳数千人,朱漆雕栏,灯火通明,将半里河面映得流金溢彩。
江南道刺史韦观澜端坐主位,一袭湖蓝锦袍衬得面容清癯。这位执掌江南的封疆大吏,此刻正捻须,望着舱外星河。
下首的紫檀官帽椅上,学政杜景琛,一袭青衫玉带,手持《文心雕龙》书卷若隐若现。
别驾李怀安领着众官鱼贯而入,柳明川主簿玄衣肃立,江行舟司马携着水气。
“参见刺史大人、学政大人!”
江南十府的进士们或着雀翎氅,或佩鱼袋,或皆持象牙笏板,环佩叮咚。
在这艘主画舫,除了江南进士以上宾客外,
宾客席间还坐着几位邻国使节——象蛮、牛蛮、虎蛮。
它们并未披挂鳞甲,而是换上了大周人族的锦绣衣袍,乍一看,竟也有几分儒雅之气。
象蛮使节极为魁梧,头戴儒冠,长鼻却总是不自觉地卷动案上酒盏,惹得一旁侍者频频侧目;
只是那虎蛮使者虽身着宽袖长衫,却仍掩不住一身虬结筋肉,举手投足间,衣袖紧绷,仿佛随时会撕裂;
而那牛蛮使者更是有趣,宽大的文士袍下,一对牛蹄踏在锦毯上,显得格格不入。
这三位蛮族大使,虽竭力模仿人族风雅,可终究是虎头象脑,硬套文人装束,反倒透着一股别扭的滑稽。
江行舟目光微凝,不由多瞧了几眼这些异域来客。
这些蛮国使节团自岭南道以南的诸多蛮国部族而来,跋涉万里,前往大周帝城进行朝贡。
金陵城作为南北要冲,水陆通衢,自然成了这些南蛮使团必经之地。
每逢贡期,总有几支使团在此暂歇,少则三五日,多则旬月。
江行舟来了金陵之后,倒也见过几次这些蛮国使节。
象蛮使节在秦淮河畔笨拙地学着拱手作揖,
虎蛮使节在茶楼里被一盏清茶烫得龇牙咧嘴。
只是今日在这文士云集的秦淮画舫上,看着这些身着文士儒衫的蛮族使节,一个个正襟危坐,倒比往日更添几分荒诞趣味。
主画舫“撷芳舫”缓缓离岸,二十四乐伎素手轻扬,素琴、阮咸、箜篌,奏起新谱的《广陵散》,如月华倾泻。
韦刺史指尖轻叩案几,闭目细品,忽而睁眼赞道:“好!本官遍听各道《广陵散》,当以此篇新谱为冠!”
他只听李怀安提起过,却未曾亲耳听过。
“妙哉!
此曲风骨,大异往昔。
听闻是江郎改了曲调?将‘慢商调’二弦降低大二度如此变法,当真令人拍案!”
杜景琛抚掌而笑,指尖虚按,似在弦上比划。
“哈哈!
‘曲有误,江郎顾!’
江司马善乐曲的名声,看来是众人皆知了!”
不知是谁高喝一声,众人皆笑。
舫上珠灯摇曳,将这一船风流倒映在粼粼波光中,恍若星河倾落人间。
“这曲子怎么回事?.为何我听了,会背脊发寒,毛骨悚然?”
象蛮使节眉头紧蹙,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它也听不出名堂,只觉这曲子充满了杀伐之气,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它以前也曾在秦淮河畔听曲,却从未有过这般如芒在背的惊惧之感。
那琴弦间迸发的杀伐之气,竟似刀光剑影般扑面而来。
“呵,孤陋寡闻!
你听的太少了!
此乃聂政刺韩之曲前朝名曲!
不过,以前我听了也觉得平淡,如今却被江司马改了曲调.曲风大变,铮铮杀伐之音。
令人顿生士为知己者死,杀身成仁之悲慨。”
虎蛮使者眼中精光暴涨,指尖在案几上叩出金戈铁马般的节奏,眸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唯有牛蛮使者沉默不语,指节轻轻摩挲着杯沿,铜铃般的眸子微微闪烁,似在思索什么。
此番,南岭象蛮、虎蛮、牛蛮三国使节奉王命北上,前往大周帝城觐见天子,顺便一窥大周的虚实。
大周圣朝雄踞东胜神州中央,疆域辽阔,物阜民丰。
四方诸国环绕,不是妖国盘踞,便是蛮族割据。
它们三个蛮国,毗邻大周圣朝的岭南道,最近这些年来与大周倒也相安无事,鲜有战事。
此番北上,途经江南道金陵城,打探一下太湖妖军之战的情况。
江南文风鼎盛,素来以清雅婉约著称,少有杀伐之气。
可今日,刺史韦观澜设七夕宴相邀,却偏偏令乐伎在它们面前,奏了一曲改谱后的《广陵散》——铮铮然如金戈铁马,凛凛然似寒刃出鞘!
这是何意?
——
ps:
唉!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怎么睡觉也睡不醒。
一码字就昏沉,码字只能维持一会儿清醒。
作息也混乱,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
了十几个小时才写完。
(本章完)
第161章 【七夕文魁】!
第161章 【七夕文魁】!
撷芳舫内,琴音渐歇。
二十四名乐伎指尖一收,最后一缕肃杀之音如刀光隐没,一曲《广陵散》终了。
座下众进士早已沉醉其中,
众进士们皆知,此曲乃是出自春秋战国,“聂政为报答严仲子的知遇之恩,于盛会中刺杀韩相!”典故。
有人击节赞叹:“此曲低回处如暗流涌动,杀伐骤起时似惊雷裂空!收尾处更是摄人心魄,魂魄几欲随音飞散!”
“此新编《广陵散》,达巅峰至绝矣!”另一人慨叹,“若在沙场之上奏响,必能令三军振奋,添三分杀气,战意冲天!”
满堂喝彩如潮,文士们或闭目回味,或抚掌称绝。
唯有那三位蛮族使节,虽也学过大周文道,却不懂其典故,听得云里雾里,终究难解其中深意。
只觉那琴音如寒刃刮骨,杀气逼人,听得它们背脊发凉,掌心渗出冷汗。
“好,妙不可言啊!咱老象也算开眼界了!”
象蛮使节粗声大笑,蒲扇般的巴掌拍得案几震响,只是那笑声里透着一丝不自在。
见满座宾客皆击节称绝,三位蛮使虽不解曲中深意,也不敢露怯被人小觑,却也只得强撑门面,跟着抚掌喝彩。
虎蛮使者勉强扯动嘴角,牛蛮使者则低垂着眼,叩着酒盏,显然心神不宁。
韦观澜目光如刀,在三位蛮使面上一掠而过,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弹得不错。”他轻抚长须,扬声道:“赏众乐伎白银百两!”
“谢大人恩赏!”
苏小小领着二十四乐伎弹奏完一曲《广陵散》,盈盈下拜,广袖垂落如云。
她低眉敛目间,感激的眼波在江司马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方才带着众女悄然退下。
若非江郎新编《广陵散》,她如何有资格,在刺史大人、学政大人面前献舞!
珠帘晃动,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与那《广陵散》的杀伐余韵,在厅堂内久久萦绕。
撷芳舫内,丝竹渐歇,星河初现。
案几上青瓷杯盏尚余半盏残酒,
刺史韦观澜拂袖而起,环视满座名士。
但见席间皆是江南道各州俊彦,或执玉柄麈尾,或抚紫檀念珠,眉宇间尽是文华流转。
“七夕文会,乃我江南文坛一年一度的盛事!”
韦刺史声若洪钟,惊起舫外数只宿鹭,“犹记去岁,《银河星灿赋》鸣动全州,前年《乞巧辞》[达府]。
今夕群贤毕至,当有锦绣文章,可鸣动一州!
本场文会夺魁者,封[七夕文魁]封号!”
话音方落,各艘画舫传来喝彩声。
江南道一城十府共同举办的文会之中夺魁,那是极大的殊荣。
士子们在江南道文坛中的地位,就是在这一场场文会之中竖立起来。
这“七夕文魁”封号,份量可一点也不比“江南四大才子”封号低。
唯一欠缺的是,这“七夕文魁”封号只能持续一年,次年会被新人替换,而“江南四大才子”是三年一换。
韦观澜朗笑举觞:“本官宣布——天授十五年,江南七夕文会,开始!”
他朝一旁别驾李怀安点头。
“诸君,七夕文会开宴小酌已毕,且看今岁七夕正场——!”
别驾李怀安躬身,广袖一振,踏至画舫高台。
他声如金玉,在秦淮夜风中清晰可闻:“有请,金陵魁苏小小,献《牛郎织女》歌舞一曲!”
话音方落,整条秦淮河骤然生辉——
但见河心,搭建起了一座三十丈流光鹊桥,五千盏莲灯托起桥身,半透明的星纱帷幔上,二十八宿熠熠生辉。
忽闻一阵仙乐,自云端飘落。
一袭银白流光纱衣的魁妙女苏小小,自岸边凌空而起,广袖翻飞间,竟踏着月华直上鹊桥。
对岸,一名放牛郎划着船桨,载着一头牛,乘一叶星舟破浪而来,船头三十六盏星河明灯次第绽放。
二人相逢鹊桥中央时,乐伎们纷纷奏乐,整条秦淮河突然浮起万千萤火,恍若银河倾泻人间。
此时,
秦淮两岸,人潮如沸,灯火如昼。
数万百姓扶老携幼,将十里河堤挤得水泄不通。
稚子骑在父亲肩头,老妪拄着竹杖踮脚,少年们索性爬上柳树眺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河心那三十六艘流光画舫上。
忽闻撷芳舫内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紧接着魁苏小小在流光鹊桥上演一曲惊艳之舞。
但见一袭绯色纱裙凌波起舞,玉臂轻舒间,漫天星火竟为之黯然。
“快看!是苏大家亲编的《牛郎织女》!”
河岸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震得岸边垂柳簌簌颤动。
“好!”
满座轰然喝彩,有文士看的神色绚痴,手中酒盏倾斜而不自知。
此时,别驾李怀安,肃然宣告:“刺史大人令:
以魁一曲《牛郎织女》歌舞为时限!
舞曲结束之时,秦淮三十六画舫,各献七夕诗词一首,争夺七夕文会诗词文魁。”
声浪未歇,秦淮三十六艘画舫已见墨砚齐备,各画舫才子们或负手望月,或疾书案前,酝酿着诗意。
玉盏相击之声未绝,已有数位才子迫不及待展开洒金宣纸,写下自己的灵感。
一场没有硝烟的文战,在这星河璀璨的秦淮河上悄然展开。
“好!好!”
牛蛮使节瞪大了眼睛,盯着鹊桥歌舞。
突然,它拍案兴奋,铜铃般的牛眼泛着赤光,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它端起酒盏,“七夕乃我牛族圣节!大周圣朝摆出如此盛典相贺,当真给足了我牛蛮国颜面!咱老牛,敬诸君一杯。”
声如闷雷,震得案上酒盏叮当作响。
一旁的象蛮使节翻了个白眼,长鼻一甩,从鼻孔里喷出股浊气。
它满脸是讥诮,蒲扇似的耳朵不耐烦地拍打着。
虎蛮使者更是直接别过脸去,无言以对——此乃人族放牛郎,跟你牛蛮何干?
邻座的年轻进士,忍不住以袖掩口轻笑,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金枝画舫内。
灯火煌煌,名流荟萃。
金陵十二家门阀齐聚一堂,翰林学士王肃与谢玉衡端坐主位,身后百余名举人、进士衣冠济济。
虽不复当年“王谢风流满晋书”的盛况。
又被江行舟写嘲讽诗词,冷嘲热讽一番,丢了不少颜面。
然江南十二家门阀底蕴犹存——单是王家在今夜的七夕文会,便来了五位进士、十三位举人,这般阵仗,岂是小世家门户可比?
可是偏偏,以金陵十二家如此“人才济济”,竟然被江行舟的文章给压制一头。
王肃和谢玉衡心中憋着一口郁气,想要在这七夕文会上扳回一局,让王谢子弟夺下“七夕文魁”的封号。
早有王谢士子摩拳擦掌,将酝酿整整一年的七夕诗词誊于笺。
案上宣纸如雪,墨香浮动。
忽见一位王氏进士振袖而起,狼毫在灯下划出一道流虹:“《星桥》,[千盏莲灯照星河,半城烟火半城诗!]”
笔走龙蛇间,半阙诗十四字已跃然纸上。
诗尚未完,
刹那间,却是各色烟火奇光异彩,异象在纸卷上喷发。
“不错!
此篇大有希望,争夺今晚七夕文魁!”
王肃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赞许之色。
虽然金陵十二家门阀的举人们比不得江行舟,但是进士之中依然有不少强者。
在座的金陵门阀文士尚未及对此诗进行品评。
忽听得“嗤”的一声——原是谢家大郎正笔锋凌厉的写着手中词稿,素白宣纸上“凤箫声断”四字犹带淋漓墨迹。
却见他从容展卷重书,笔走龙蛇竟是一阕新词。
不过盏茶功夫,十二家门阀的进士们已挥毫成章,数十篇诗词文章如雪片般堆满紫檀案几。
谢氏家主谢玉衡轻叩青玉镇纸,逐一赏析。
从众文章之中,挑出异象最为显著,择其魁首,待选出最强的一篇,送到主会场去,和江南道士子们比拼。
王肃执起一篇刚被众人推举的《星桥》,不由赞叹。
“好个王氏儿郎,此篇有[达府]之象!”
他拍案而起,神色无比振奋。
姑苏画舫上,灯火映波,文气纵横。
数十名苏州士子济济一堂,青衫玉带间尽是进士、举人之辈。
苏州太守苏泽立于船首,广袖当风:“诸君,今夜文会之战,关乎姑苏文坛的颜面,我与诸君一同倾力!”
“苏大人请!”
话音未落,众士子应诺。
“那就我先来吧!”
太守苏泽一笑,眸中金芒流转如星,指尖掠过檀木笔架,取一支紫毫在手。
周遭士子纷纷屏息——
这位太守大人,曾经是当年江南道秋闱的解元,素有“姑苏第一才子”之誉。
忽闻邻船画舫传来阵阵喝彩,原是金陵王氏,又出一篇上好新词。
苏州众士子相视一眼,纷纷提笔酝酿。
今岁经魁唐燕青率先挥毫,笔走龙蛇间已见“雀桥横锁秦淮畔”之句。
霎时间,舫中墨香更浓,竟引得河畔垂柳无风自动。
半个时辰后,姑苏画舫珠帘微卷,众举人进士们从诸多诗词之中,商议许久,挑出最佳篇章。
但见太守苏泽手捧一口鎏金锦盒,往主会场画舫而去。
盒中一卷《鹊踏枝》墨迹未干,隐约可见“云阶月地”四字,在月光下泛着异象的清辉。
魁苏小小一曲牛郎织女歌舞即将结束。
秦淮画舫外忽传来铜锣声,惊破一池星月。
“时辰将到——!
请各画舫,交文会诗词!”
别驾李怀安朗声道。
秦淮河上,三十六画舫次第生辉,天地异象竞相绽放。
忽闻,姑苏画舫清唳破空,千百只灵鹊自虚空中振翅而出,羽翼流光,在雕栏间结成一株晶莹剔透的月桂枝,琼绽放时,竟有星辉簌簌而落。
骤然,却见扬州画舫迸发一道千丈霞光,七色奇芒如蛟龙腾空,直贯霄汉。那光柱中隐约可见琼楼玉宇,竟是将整条银河都映照得黯然失色。
片刻后,金枝画舫上空,忽现一座横跨天地的星光虹桥——桥身由星辰光芒凝聚而成,璀璨夺目,桥上更隐隐有圣贤虚影往来穿梭,衣袂飘举间洒落漫天金粉,引得两岸百姓纷纷惊呼。
亥时三刻,
各舫珠帘轻卷,诗词已成。
但见青衣小童手捧锦匣疾行于连舟之间——
匣中宣纸尚带墨香,皆是各府才子雕琢经年的极品诗词,优中选优,最好的一篇送至撷芳舫。
“禀大人,姑苏画舫《鹊踏枝·七夕》到——”
“扬州画舫,《云汉歌·七夕》呈上——”
“金陵王氏,《星桥·七夕》在此——”
“杭州画舫,《双星赋·七夕》.”
撷芳舫内,刺史韦观澜与学政杜景琛的案几前。
案头累迭的卷轴已堆成小山,最上方那篇《天河引》的洒金笺角,绚烂的异色光芒,正随着河风微微颤动。
“妙极!
苏泽的这篇《鹊踏枝·七夕》!”
韦观澜手持姑苏太守苏泽亲笔所撰的一篇《鹊踏枝·七夕》,朗声吟诵间,画舫四壁纱灯竟无风自动,映得笺上墨字如星河倾泻:
“星河路上玉桂树,鹊影成桥,相见恨经年。
月下穿针丝万缕,巧楼头,谁解相思苦?
若使天孙能自主,不教岁岁隔云渚。”
满座文士闻声击节,有举人端茶盏高呼,青瓷交击之声与喝彩交织。
撷芳舫外,不知何时聚拢的数十艘小舟上,已有人开始传抄这些惊世佳句。
学政杜景琛忽从紫檀案上抽出一卷洒金笺,指尖在“银汉西流夜未央”句上重重一划——
“妙哉,《天河引》!‘银汉西流夜未央,欲驾灵槎访织女’!
此句一出,当真是星河倒悬,文气冲霄!
此篇笔力透纸,诞生的异象极佳,已是[达府]级!”
主画舫内,江南文坛的翰林学士泰斗们执卷,点评着各画舫送来的诗词文章,不由纷纷惊叹。
杜学政指尖微颤,
案上茶盏,碧螺春晕染间竟似有银河流动之象。
“五篇[达府],余者皆[出县]以上不愧是我们江南道,一群最顶尖的文士!”
学政杜景琛抚须长叹,“老夫执掌江南文教多载,从未见一届七夕文会,能有如此盛况!”
满座名宿面面相觑,一时陷入左右为难——这些[达府]级文章的作者,不是一府之尊,便是学政大儒。
此刻若要从这些[达府]文章之中,评出本场七夕文魁,只怕.非要争执的面红耳赤!
刺史韦观澜翻过众卷宗,忽然转身,朝邻座的江行舟问道,“江司马,你的七夕文章呢?.这满案锦绣文章里,怎独缺了你的墨宝?!”
这场七夕文会,翰林学士自持身份并未加入。参与者,有数百位举人、上百进士参与,全是江南道的顶级进士名流!
许多进士,对本场文会都势在必得。
却见江行舟正自斟自饮,玉白的指尖映着琥珀光,竟比案上琉璃盏更显剔透。
“大人,下官惭愧。
近来案牍劳形,文思迟滞,未能准备妥当,竟寻不得半句妙语!这次文章便作罢!”
江行舟不由讪讪放下酒盏,面色微红。
画舫满座闻言,不由哗然。
这七夕文会汇聚江南五六百举人、百余进士,连诸多致仕的翰林院学士都专程来品评。
此刻众人闻言,百道目光如银针般刺向江行舟。
“这可不行!”
姑苏太守苏泽顿时抚掌笑道,腰间鱼袋金符叮当作响,“我可是听闻,自从江司马上任之后,常出入画舫,夜夜为歌姬校谱。
何来案牍劳形之说?
甚至有‘曲有误,江郎顾’之美名!.江司马的美名,比秋闱以前更甚。
这文章水准,可万万不能倒退!”
“不错!
七夕文会乃是我江南道最顶尖文会,众士子们无不为此会筹备多时。
江司马可是今科江南乡试第一解元,江南四大才子,如此七夕盛会,岂能不写一篇文章?!”
翰林学士王肃眸中闪过一丝亮芒,慢条斯理地捋着银须,忽然将茶盖往盏上一叩。
清脆的瓷鸣声中,老学士含笑抬眼:“莫非真应了那句江郎才尽?”
霎时满座寂然。
窗外秦淮三十六画舫,明灯齐齐暗了一瞬。
江行舟一时凝滞,哑口无言,指节微顿,白玉酒盏竟然微不可察的抖了以下。
王肃与谢玉衡两位家主目光一触即分,眼底皆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
这位名动江南的第一才子,竟也会在七夕佳节,才思迟滞,文思枯竭,提笔难书,词穷墨尽,写不出一篇七夕文章?
难道,他竟被酒色财气所伤?!
想这少年郎自江阴小县初至江南首府金陵,乍见这六朝金粉之地,画舫笙歌,难免目眩神迷,流连忘返。
纵有满腹经纶,又怎敌得过这温柔乡里的销魂蚀骨?
被酒色所伤.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王谢二人相视一笑,袖中手指不约而同地轻轻摩挲——一旦江行舟天才陨落,这金陵文坛,怕是要变天了。
“看来.”
王肃捻着茶盖,青瓷相击声如碎冰,“秦淮河的胭脂水太浓,连江郎的如椽巨笔.都泡软了?”
满座名流闻言,神色各异。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暗自窃喜。
他们被江行舟给压制的太久,压制的太狠了!
但凡江行舟在的场合,文章才气冲天,他们便难有出头之日!
谢玉衡更是抚掌轻笑:“江司马莫不是,还沉醉在昔日那篇‘二十四桥明月夜'里,忘了今夕何夕?”
(本章完)
第162章 《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
第162章 《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
“江司马——”
王肃骤然拍案,重重搁下酒盏,琥珀琼浆溅落在案几上,在烛火映照下竟如血痕般触目惊心。
他鹰目如电,死死钉住江行舟那袭绯色官袍,一字一顿道:
“今日七夕文会,江南道十府百县,上至两榜进士,下至新科举人,皆已泼墨挥毫。
唯独你这位江南乡试第一解元不动笔,岂不是令满座鸿儒殷切之心,大失所望?!”
王肃猛地抬手指向满堂宾客,袖中鱼袋金符铮然作响:
他指间茶盖“叮”地一颤,银须下的笑意愈发深邃。
谢玉衡折扇“唰”地收拢,眼中精光乍现——
两位老家主一唱一和,字字句句暗藏机锋,分明是要逼江行舟动笔!
无论如何,
他们今夜都一定要让他出手!.
若他文采依旧,便罢了;
可若他当真才思枯竭,写出一篇勉强“出县”、甚至“出县以下”的平庸之作
那这“江南四大才子”之名,怕是要就此——文名扫地!
江行舟陷入沉默,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他在案上摊开一张白纸,垂眸凝视宣纸,指尖悬在狼毫笔上却迟迟未落笔,竟微微发颤,再次陷入深思之中。
堂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眉目间一片晦暗不明。
满堂一片寂静。
众人翘首以观,无不诧异。
——往日挥毫泼墨、才思如泉的江司马,此刻竟连一字都落不下?
看这情形,似乎.真的才是枯竭?
放在以往,江行舟向来是提笔便书,别说一篇[达府]以上文章轻松,纵然三篇五篇,也不在话下。
“怪哉!这是怎么回事?”
士子席间,唐燕青以袖掩唇,低声道:“往日江兄作[鸣州]文章,也不过是一挥笔的功夫。今日怎会”
“难道,真是传闻中的夜夜流连出入秦淮画舫,为酒色胭脂所伤?”
徐灿明面露异色。
众人窃窃私语。
江行舟神色这般犹豫不决,
金陵十二家的公子们交换着眼色,心头越发笃定,其中定然有问题,嘴角渐渐浮起讥诮——看来这“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今夜就要保不住了!
此时,珠帘忽卷,香风徐来。
魁苏小小跳完《牛郎织女》舞曲后莲步轻移,进入撷芳画舫内,罗袖翻飞间,朝刺史大人盈盈拜倒,领取赏钱。
她抬眸正要谢恩,却见江行舟案前白纸如雪,手提狼毫悬而未落——
更有士子窃窃私语,似乎有所指。
“江公子”
她纤指猛地攥紧裙角,杏眸中霎时盈满水光。
难道都是她的错?
是她害了江公子?
昨夜画舫中,她执意央着江司马指点琴谱。
那时他眉眼含笑,为她重校宫商,直至今晨东方既白方才离去.
她一滴清泪“啪”地溅在绣鞋上。
若早知会累及江郎,以至今日文思枯竭,她宁可.宁可永远弹错琴调!
“七夕诗题,自古以来所作之人甚众,欲独出机杼实非易事。
此题颇费思量,江司马怕是还需半炷香功夫,让他多寻思片刻!”
杜景琛忽然抚掌一笑,广袖一拂,苍劲的声音如古钟震响:“诸位,这七夕文会若只论文章,赏个七夕文魁封号,岂非无趣?.老夫有个提议,不如加一些添头?”
韦观澜闻言,眼中精光暴涨,忽而抚掌大笑,声震画舫:
“妙极!本官府中正藏有一方[阴阳鱼]古砚,今日便作这文魁彩头!”
他袍袖一挥,喝道:“王班头,速去取我书房紫檀匣来!”
“遵命!!”
那王班头身形如电,不过盏茶功夫便捧回一方雕龙宝匣。
韦观澜指尖在匣上金锁轻叩三下,但闻“咔嗒”清响——
哗!
匣开刹那,满室生香。
一方青玉砚台静静卧在锦缎中,砚池天然形成太极之形。
韦观澜取天泉之水徐徐研磨,忽见墨池中清浊自分——
很快,便见墨池之中,
一尾水墨游鱼自浊墨跃出,鳞甲漆黑如夜;
一尾清水化鱼自清波现身,通体晶莹似玉。
这水墨双鱼,衔尾游过墨池之中,才气四溢,煞是令人感到惊艳!
双鱼首尾相逐,在砚池中划出玄妙轨迹,竟引得满座才子腰间文佩叮咚作响,案上诗稿无风自动!
哗——
满座哗然,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阴阳鱼]文宝?!”
“这可是先秦流传至今的一件极品道家文宝!传闻它能阴阳交合,自生才气,极大节省文士写文章,所需消耗的才气!”
席间众人面色剧变,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唐燕青手中折扇“咔嚓”合拢,目露惊色。
谢栖鹤更是霍然起身,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金陵十二世家公子们早已离席围拢,眼中尽是痴狂之色。
“诸公可还有雅兴,再添些彩头,权作魁首之贺?”
刺史抚须而笑,目光环视众人。
杜景琛从袖中取出一支紫毫玉笔,笔身雕凤纹,隐有流光:“老夫这支‘凤求凰'笔,乃当年御赐进士文宝,今日恰逢七夕,便作个添头。”
话音方落,座中文士纷纷响应——
《江南雅集》主编周敦实取出一方青玉砚,裴惊嶷夫子则捧出一卷前朝孤本,皆是进士级文宝,虽非稀世之物,却也价值不菲。
王肃与谢玉衡对视一眼,心中暗忖:纵使魁首落不到王谢子弟之手,也是其他士子,此番彩头也断不能叫旁人小觑了王谢门阀的底蕴。
二人一咬牙,各自取出一件珍藏文宝,置于案上。
座中进士举人见状,无不屏息凝神,眼中难掩艳羡之色。
案上已然陈列七八件文宝,或玉笔生辉,或古砚含光,皆是难得之物。
王肃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望向江行舟:“江司马,如此多的文宝作彩头,可够你润笔之资?”
若是这还不够吸引江行舟出手,恐怕真如传言之中。
江行舟默然轻叹。
他之所以迟滞,迟迟未动笔,非是才思枯竭,只是——心上佳人远在异乡,这七夕词篇如何落墨?
那首曾惊艳华夏千载的秦观七夕词,本是备作他准备亲面赠薛玲绮的。
非此篇,无以寄他心中思念。
“唉~!”
“罢了!我便在此,遥寄相思罢!”
画舫外忽起夜风,穿帘而入,拂得他广袖翻飞如鹤翼,面色冷淡如月光。
众目睽睽间,他垂首凝视盏中残酒。
琥珀琼浆里,倒映着画舫万千灯火——恍惚竟化作江阴寒五载窗时,那盏伴他苦读的摇曳轻灯。
江行舟广袖垂落,指尖在案几上叩出三声清响。
再抬眼时,眸中似有星河倾泻——
他执紫毫,落笔如惊鸿——
“《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上半阙,笔锋收处,忽闻一声清越凤鸣。
但见纸上金光乍现,才气如虹贯出画舫。
霎时间——
漫天金风凝作玉露,纤云舒卷,飞星流转,一道才气银河,自他案几词卷冲破画舫穹顶,直贯九霄星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陵王氏王咏闻此句,望着江行舟案几的一页词笺,面色骤变,执扇的手竟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江行舟此词一出,他那首《星桥·七夕》——[千盏莲灯照星河,半城烟火半城诗!]
霎时黯然失色,如萤火之于皓月,尘埃之于琼宇。
此句,情之至深,境之至远,令人叹为观止!
仅此半阙,已有“鸣州”巅峰气象!
“胜却人间无数.”
他苦思整载的七夕诗,竟然在这《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前,顷刻间——灰飞烟灭。
苏州画舫之上,唐燕青凭栏而立,与扬州画舫的徐灿明隔水相望。
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江行舟!
其才气之盛,
如孤月凌空,傲视万千萤火,
始终凌驾于众士子之上。
这般碾压,
竟令他们既觉苦涩,又莫名心安。
“唐兄,说来可笑”
徐灿明摇头苦笑,“被江兄的诗词文章,如此碾压,在下心中.竟生出几分愉悦?”
唐燕青仰首望天,眼中映着漫天金辉,长叹:“此生得见此等惊艳之词篇,乃你我毕生之幸!纵被踩入尘埃.”
他忽而展颜一笑,“亦如饮琼浆玉露,甘之如饴。”
“不错!若无江兄”
徐灿明轻声叹道,“这世间,何人能写出如此惊世文章?.我等犹如坐井观天之辈,毕生以萤虫小诗为傲。”
江行舟神色淡然,紫毫再蘸浓墨,挥毫续写下半阙——
提笔下书写半阙,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霎时间,
金陵夜空骤现万千灵鹊,
羽翼生辉,交织成一座横贯江南的璀璨鹊桥,
自金陵城头蜿蜒而去,直飞向江阴方向。
此等异象——
竟横跨大半个江南道十府的天幕,
将星河月色尽数掩去!
下半阙一出,
“轰——!”
秦淮河三十六画舫同时震动,
众举人、进士无不骇然失色,纷纷离席而起,朝画舫窗外看去。
谢栖鹤手持玉盏,颤声长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此句太惊艳!”
他眼眶泛泪,心中悲凉。
江行舟的诗词文章,写的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
每一首都让他感到绝望——江行舟笔下随手一篇诗词文章,对他来说却是高山仰止,毕生难以逾越的诗词巅峰。
好到,
他常常深夜偷偷临摹,每一篇,每一句,试图找到江行舟诗词文章的奥秘诀窍。.
可惜,江行舟的每一篇诗词文章总是天马行空,犹如惊鸿出世,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江公子此篇七夕词.怕是天上仙人才写得出来.”
苏小小痴痴的凝望星空,美眸中映着横贯夜空的鹊桥,朱唇轻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罗帕。
——那鹊桥横贯的岂止是横贯夜空?
恐怕已烙进江南无数闺阁少女/少妇的梦中。
今夜之后,
怕整个江南道的红烛纱帐里,不知要多出几声辗转反侧的呻吟。
周庄镇。
寒夜。
一盏孤灯在纸窗前摇曳,映着顾知勉青白的脸色。
白日给童生们上完课后,他夜间此刻正在勤学——来年赴京赶考进士,虽然中进士的希望不大,但是依然要全力以赴。
这是他唯一可以逆天改命的机会。
旁人皆在过七夕节,他依然孤身在宿舍内苦读。
他的案头,一卷厚厚《四书集注》的边角早已磨得发毛,墨痕深深浸入木纹——。
“啪!”
笔尖突然折断。
他猛然抬头,只见窗外夜空骤亮——
亿万千灵鹊振翅,在金陵至江阴的天幕上铺就一道星河鹊桥!
“轰!”
竹椅翻倒,顾知勉震惊的踉跄扑到院中,朝天空望去。
秋风吹散他束发的布巾,却吹不散那横贯夜空的璀璨光华。
“今儿七夕!
这莫非是江兄的文章?这便是七夕诗词文章的巅峰么?”
两行热泪,他颤抖着伸出双手,仿佛要接住天上坠落的星辉。
寒门举人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却遮不住他眼中燃起的熊熊火光。
“江兄!
他依然是如此的出色,如此的傲绝江南道!
我纵是萤火,亦当努力,追赶他的步伐!”
顾知勉抹去眼角的泪,毅然踏入寒舍,继续埋首苦读典籍。
秦淮主画舫。
“轰——”
数位翰林学士的玉带钩齐齐震颤,案上金樽酒液无风自动。
众翰林学士们,无不神色骇然。
这等宏伟的异象,横跨整个江南道的星空,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周敦实手中一卷《江南雅集》“啪”地坠地,溅起三尺高的银烛光晕。
“七夕词脉,自《古诗十九首》至今——”
周敦实老翰林苍劲的声音劈开满室惊哗,手指直指窗外横贯星河的鹊桥:
“皆困于『牛郎织女』,一年一会之哀,会少别多为恨!”
满座紫袍玉笏陡然静默。
周敦实嘶声,白须剧烈颤抖道:“可唯独此词,竟说.『两情久长岂在朝暮』?这是把千年离恨.生生化腐朽为神奇,成了千古绝响啊!”
“上阕写金风玉露一相逢之珍贵,下阕写离别之不舍,但全词无颓丧之气何等的情深意切!”
“此词一出——”
“从今往后,天下文人再作七夕词.”
“皆要避让此篇《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千里天光!”
(本章完)
第163章 七夕文曲,半步镇国!
第163章 七夕文曲,[半步镇国]!
周敦实老翰林执掌《江南雅集》十余载,乃江南文坛执牛耳者之一。
他这一句评语落下,绝对是公正,毋庸置疑的!——
“此篇既出,恐人间再难觅七夕新词。”
秦淮河上三十六画舫,此刻竟无一丝声息。
满座士子瞠目结舌,连杯盏相碰的轻响,都凝滞在夜风里。
姑苏才子唐燕青看完新词下半阙,骤然泪如雨下,踉跄后退数步,竟撞翻了案上酒盏。
“难怪……难怪江兄迟迟不肯提笔!”
唐燕青声音哽咽,指尖颤抖,
“江兄心中早有绝世文章,只是不忍落墨……不忍此词一出,世间再无七夕新词!
哪怕是忍受着‘江郎才尽’的诋毁,也默不作声。
是我等,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他不得已,才写出此词!”
“此篇一出,即为[鸣州]之巅不,必是[半步镇国]——!
不出半年,传遍大周,必定镇国!”
“江兄……江司马!”
唐燕青仰天而叹,语带悲怆,“自此之后,谁还敢言七夕词?谁还能越这道,高不可攀的七夕词之天堑?!”
“我方才,竟有一丝犹豫……竟敢质疑江兄之大才!”
他猛然捶胸,踉跄跪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秦淮河上,画舫内众举人亦纷纷捶案顿足之声此起彼伏,懊悔难当。
他们刚才,也是怀疑江行舟的才气,是否沉迷秦淮,为酒色所伤。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等惊世之笔,我毕生也写不出一句!何其惭愧!”
一名青衣举人反复吟诵此句,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手中一纸诗笺。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有此句在,我还写什么七夕词,还写什么儿女之情?”
有人掩面长叹,喃喃自语,竟将珍藏多年的紫毫笔折成两段,掷入滔滔江水。
“呜呼哀哉!”
有人伏案痛哭,跪地长拜:“此词一出,七夕词绝矣!在下从此封笔,再不敢言七夕词篇!”
画舫内,人狂饮烈酒,似要借酒消愁,琼浆玉液倾洒满地。
有人以酒浇面,任琼浆混着涕泪横流;
有人抱柱痛哭,将朱漆栏杆捶得震天响;
更有人颤手取出方才所作的七夕词稿,文不[出县],在众目睽睽之下引火焚之——纸灰飞扬间,文心寸寸成灰。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些江南才子彼此最是不服,平素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目无余子?
可今夜,他们竟都颓然折腰。
不是不服,而是深知——此生纵使皓首穷经,也再写不出这般惊动文曲的七夕绝唱了!
那光映着一张张涕泪纵横的脸,竟将整条河水都染成了凄惶的琥珀色。
波光粼粼间,仿佛有无数破碎的文心在随波沉浮。
金陵城。
天空。
忽见,天穹裂开一道星河,亿万才气灵鹊自九霄垂落,羽翼翻飞间织就通天之桥。
这条亿万灵鹊组成的鹊桥,其势如银河倒悬,自金陵城头起,横贯千里云涛,桥尾直抵江阴县。
灵鹊翼拍打之声如惊雷滚地,每一片翎羽都流转着月华清辉。
沿途正在过七夕节的百姓们,无不纷纷跪拜。
却见那鹊桥之上,竟隐约浮现出《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的金色文字,字字大如斗,照亮半壁江南。
江阴县。
薛国公府。
夜幕星河之际,
数十名碧衫丫鬟手执银钩,将千百盏萤火灯笼,悬于后园琼枝玉树之间。
那灯纱薄如蝉翼,内里萤虫振翅,竟在琉璃罩中映出七色霞光。
更有巧手婢女以宣纸扎就喜鹊,每只不过巴掌大小,却翎羽分明。
数千纸鹊用红丝系在回廊朱栏,夜风拂过时,但见漫天纸影与流萤共舞,恍若银河碎落人间。
“再挂高些!”
管事嬷嬷急得直跺脚:“今儿可是七夕佳节,今夜园子若不能亮如新月,仔细你们的皮!”
如今薛大小姐掌家,这七夕节,可是比其它节都更重要。
薛玲绮斜倚竹亭秋千,
平日府里也无什大事,她只需打理薛府的田产,管着府里的下人们,其余只能翻出和江行舟往来书信来看,以解相思。
她素手轻捻一封文宝词笺。
秋千微晃,响起铜铃清脆,却惊不散她眉间那抹化不开的相思。
好在,每隔三五日,江郎总有一封书信,以慰相思之情。
后园中,老嬷嬷和众丫鬟们忙着张灯结彩的喧闹声,在她耳中竟似隔了层纱。
她素指划过《一剪梅》上“云中谁寄锦书来”的字句——
“今儿是七夕不知江郎在做什么?”
薛玲绮妙曼的娇躯,伏在秋千上,指尖轻抚诗笺上未干的墨痕。
那墨香里混着些许兰草气息——是江郎最爱的气息。
算着时日,还有一两日,江郎应会寄信回来。
春桃正百无聊赖,数着廊下纸鹊打发时辰,忽觉掌心一凉。
她惊愕抬头,竟见漫天星子簌簌坠落,化作万千灵鹊衔尾成桥。
那鹊桥自九霄垂落,金翅掀起的风,拂得薛府满园纸鹊哗啦作响,恰似在应和,桥上浮动的鎏金词句,《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薛玲绮霍然起身,罗带勾翻了一迭信笺。
她也浑然不觉,只痴望着鹊桥之上——
一袭才气凝聚而成的青衫少年虚影,踏月而来,袖间还沾着金陵城的莲玉露。
“江郎!”
那一声唤得极轻,却似惊碎了满园月色。
薛玲绮激动,不由迎了上去。
瞬间,她一道才气自眉心跃出,竟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虚影,手持《一剪梅·月满西楼》,往鹊桥之上飞去,直上九霄。
江南道的夜风忽止。
星空之上,
鹊桥中央,少年郎君的官靴与薛国公府少女的绣鞋同时一顿。
满地碎星为证,两缕才气纠缠着升起,在星河之上绽开一朵并蒂词。
金陵城。
秦淮河忽地一静,水面忽如明镜。
所有士子,万千百姓——画舫歌姬们忘了拨弦,茶肆说书人的惊堂木悬在半空,金陵城的闺秀们心驰荡漾。
他们无不痴痴的望着星空鹊桥之上,那英姿勃发的少年郎,那绝美的少女,在鹊桥上相逢的那对璧人的剪影。
“诸位,且看!”
“七夕文曲?!”
秦淮画舫,忽然有士子骇然指向窗外。
但见金陵府的上空,那道横贯江南道的星光虹桥竟化作万千金粉,在夜空中凝聚成“七夕文曲”四字,煌煌如月,照耀江南道!
——这是文字异象,天地自生之物!
纵然本场江南道七夕文会,举人进士们有高达五篇[达府]诗词问世,超越往届七夕文会。
可是,它们依旧如萤火,无法撼动江司马这篇《鹊桥仙·纤云弄巧》分毫。
秦淮三十六艘画舫的七夕诗稿,整个江南道七夕诗稿,无风自动,页页翻飞间,那些墨字都活了似的,匍匐在这首七夕《鹊桥仙·纤云弄巧》下——
恰似百川归海!
万剑朝宗!
“冲天文气上九霄,引动江南道天地异象”
老翰林周敦实须发皆颤,掩袖抹泪道:“此篇,已是写尽了七夕才气!从此我大周文人,每逢七夕,必诵此词~!”
圣院。
东胜神州,天穹之巅。
三尊半圣法相端坐云台。
虽非秋闱,但今夜七夕佳节,无数文人墨客挥毫,文气极盛。
正在值班的三位半圣,
紫袍半圣的衣袂无风自动,白须半圣的长眉微微颤动,月华女半圣的眸中泛起涟漪。
他们震惊的望着下方,江南道夜幕,
此刻,一道七夕鹊桥才气长虹横贯苍穹,其势如银河倒悬,其辉似日月同辉。
这由《鹊桥仙·纤云弄巧》引动的天地异象,虽起于江南一隅,却映照八方。
可是,哪怕是江南道周边的荆楚道、岭南道、中原道,也可以看到这道鹊桥长虹。
荆楚道的学子搁笔望天,岭南道的文人举杯邀月,中原道的士子抚琴长叹
——大周圣朝的半壁江山,文人士子们抬头望着夜幕才气鹊桥,都在此刻震颤。
最终,万千金粉自长虹飘落,在云霞间凝结成“七夕文曲”四个道韵天成的篆字。
这并非人为,而是天地文道自生的才气异象。
他们神色震动,相顾无言,陷入沉默。
“此篇.[鸣州]之巅已是不足以评,当为[半步镇国]!”
紫袍半圣目光灼灼,声音低沉而震撼,似是在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激动。
他指尖微颤,
指向天穹上仍未散尽的“七夕文曲”四字,一字一顿道:“词成惊世,才撼文曲,数百年来,唯此一篇!”
白须半圣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词意天成,道韵自生,若非半步镇国,何物可当?
此词一旦传世,天下文人,当尽臣服。”
“又是[半步镇国]?!”
月华女半圣蓦然抬眸,声音陡然拔高,似银瓶乍破,震得云台霞光微颤。
她纤指紧攥袖袍,指节泛白,冷笑道:
“我早说过——文庙判文规则,一旦破例!
很快,便会有人第二篇、第三篇破例,……乃至不知多少篇!
你们偏说什么‘千年一见’、‘稀世罕有’,如今呢?!离上一次秋闱破例,才过了几天,又出一篇半步镇国!”
白须半圣沉默不语,长眉低垂,拂尘上的银丝在风中微微颤动。
他们原本也是以为,[半步镇国]这等级别的诗词文章,千年难一遇,能得一篇已是大周人族文道大兴之兆。
为此文庙开一个破例,也没问题!
可谁能想到——
同一个人,竟能写出第一篇,隔了几天又出第二篇.!
紫袍半圣指尖微颤,低声道:“文章天成,文曲星动,这是是天意垂青……非人力可控!”
月华女半圣冷笑:“怎么,现在‘千年一见',变成了几天一遇?“
云台之上,两位半圣的沉默,比雷霆更震耳欲聋。
“依文庙新规第三条——若当值圣人过半认可,可破例擢升为[半步镇国]!”
紫袍半圣袖袍一挥,沉声道:“既有异议,那便——投箸定论!”
遇事不决,唯有投箸。
“好!”
云台之上,三道流光乍现。
三枚青铜古箸凌空飞旋,竟齐齐落入“可破例”的青铜筒中,发出清越的铮鸣。
——三箸定鼎,半步镇国!
紫袍半圣瞳孔微缩,猛地转头看向月华女半圣:“你”
她不说一直反对吗?
怎么也投了“可破例”?
“此篇《七夕》词,已是七夕词之巅。冠绝大周圣朝,字字珠玑,评[半步镇国]也不为过!
文庙新规已是如此,本圣难道要当那阻天道之人?”
月华女半圣撇嘴。
就你们能投同意,她就不能投?
金陵城的夜色,骤然被文庙钟声惊醒——
“咚——”
第一声钟鸣荡开秦淮河的灯影,画舫笙歌戛然而止。
“咚!咚!“
接连两记钟鸣如天雷碾过瓦肆,惊起满城寒鸦,墨色羽翼掠过秦淮画舫的飞檐。
“咚、咚、咚——!”
当第三轮钟响炸裂长空,秦淮画舫和两岸的士子们霍然抬头,但见文庙方向——
一道青紫才气裂空直上九霄,在金陵府的星汉间,凝成四个灼目大字:[半步镇国]。
霎时整条秦淮河倒映天光,宛若流淌的星河。
“江兄此篇《鹊桥仙》,当为七夕绝唱,文光映世,必传千古!”
“恭贺江司马!文庙圣裁[半步镇国]!”
“我早就说了,七夕文魁,舍江司马其谁?江南第一才子,冠绝我大周!”
“……纵有[达府]之作,又岂能撼动江司马半分?莫说[达府],便是[鸣州]之篇,今日亦当俯首!”
秦淮三十六画舫齐齐骚动,数百举人、进士蜂拥而至,玉带金冠相撞,声如珠落玉盘,整条长河为之沸腾。
“妙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句一出,天下七夕词尽黯然矣!
今夜文魁,舍江司马其谁?”
刺史韦观澜朗声大笑,朱袍广袖迎风鼓荡,腰间银鱼袋随笑声簌簌震颤,浑厚嗓音竟压过秦淮河万千笙歌。
江行舟身为刺史府佐官,此番在金陵十二世家、苏州府、扬州府等数百位进士举人才俊环伺之下,一举夺下七夕文魁,不仅令刺史府大涨脸面,更将这七夕文会的璀璨光华,尽数揽入怀中。
众道贺的人群之外,五名进士举人欲哭无泪的捧着各自[达府]诗作文章,指尖微颤,终是黯然合卷。
——他们耗尽心血,方得这一篇七夕[达府]之作。
这等佳作,毕生也难得几篇!
无不是呕心沥血,只等在重要的文会场合亮相,让自己名噪一时,文章才气远播,文坛份量骤增。
若在往年,这已是足以震动金陵的盛事,整个家族甚至会设下琼筵、开文宴,邀满城名士共赏华章。
可今夜……
在江司马「七夕文魁」的煌煌天光下,在一篇「半步镇国」文章的紫气映照中。
他们的「达府」竟如萤火之于皓月,连那锦缎卷轴都褪尽了颜色竟无人再问津半句。
生不逢时,五篇[达府]文章何其惨淡!
秦淮画舫之上,王肃、谢玉衡两位家主面色铁青。身后一众金陵十二门阀子弟更是如丧考妣。
江行舟何曾被什么“秦淮酒色所伤”?
分明是韬光养晦,文气愈盛!
今夜一篇「半步镇国」七夕词横空出世,力夺江南道七夕文魁,硬生生让江南士林再度俯首。
他们本想借机,抢夺其锋芒,却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折了两件进士级文宝。
金陵十二家集结了六七十位进士、举人,更在这满城瞩目之下,再次灰溜溜的掺败给江行舟——无一人是他对手!
(本章完)
第164章 赴京赶考,满城相送!
第164章 赴京赶考,满城相送!
秦淮撷芳画舫。
刺史韦观澜环顾众人,朗声宣告:“本届七夕文魁,江司马江行舟!”
这“七夕文魁”之封号,乃江南文坛重器。
翰林学士之下皆可角逐,不论进士、举人,但凡胸有锦绣者,皆可一争高下。
与那“江南四大才子”的封号截然不同——那是用来激励三年一度参加秋闱的秀才封号。举人以上,并不参与江南四大才子的评选。
“谢大人恩典!”
江行舟收起已经化为一件[半步镇国]文宝的《鹊桥仙》,
随后躬身接过那方鎏金托盘,其上——[阴阳鱼砚台]墨色沉凝,[凤求凰笔]毫光内蕴,[君子文佩]温润如水七八件极品进士文宝,在灯火下流转华光。
四座举人、进士们看了不由羡慕的喉头滚动。
这些虽是进士文宝,却极其难得。
如非翰林学士,极难得到这些极品的大雅文宝!寻常举人、进士,更怕是一辈子都摸不着它们的边角。
秦淮夜宴,三十六画舫灯火如昼。
众士子执玉杯、击檀板,甚至即兴将《鹊桥仙·纤云弄巧》改编成歌舞曲目。
引来众人喝彩,纷纷传唱。
“咕噜~!”
尤其是那牛蛮国的使节,此刻铜铃般的双眼瞪得滚圆,虬须上还挂着酒珠,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琉璃盏叮当作响。
“好!好个‘胜却人间无数'!”
它声如闷雷,浑身酒气蒸腾,“江司马这七夕词,当真说到俺们牛族心窝子里去了!
此词,俺老牛必定带回我牛蛮国,成为镇国之词!”
说罢,它竟拎起半人高的酒瓮,琥珀色的琼浆在月光下漾出涟漪,直接倒灌入喉:“今日不醉不归,谁怂谁是犊子!”
它非要拉着江行舟,痛饮三大瓮美酒佳酿。
“好!”
江行舟也不拒绝,举起案上一坛美酒,大口痛饮。
顿时,画舫内爆发出一阵喝彩!
直至夜深,星河低垂,酒渍染青衫,众士子方才醉醺醺的踉跄下画舫。
桨声灯影里,犹闻士子彼此搀扶,醉语呢喃:“你是金风.我是玉露!
来,兄台,你我再痛饮一盏酒!
勿要怜惜在下!”
是夜,江南道,无数名门世家的少女/少妇无眠。
一首[半步镇国]《鹊桥仙·纤云弄巧》搅动江南道,已经是七夕第一情词!
惹得深闺的大家小姐们,素手持抄撰的词笺,在香闺榻上辗转反侧。
“父亲大人!”
金陵陈府,陈学士家的千金小姐陈巧焉,攥着一纸诗笺,
她眼眶泛红,眼波盈盈的哀求:“江司马尚未娶亲,可否遣媒人前往?
女儿此生,非江郎不嫁!”
“痴儿!”
老父亲将茶盏重重一搁,叹道:“你没见词中‘金风玉露一相逢'写的是谁?——那可是薛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为父又有何本事,与薛府一争高下?!”
烛爆响。
江南门阀、世家,哪个不想把这位江南乡试第一解元,江南第一才子,前途无量的少年郎抢回府当女婿?
偏生被薛国公府占了先机,否则他早就让媒人上门说媒去了。
那可是跟着大周太祖打过天下的第一勋贵,
虽然如今薛府的实力不如以前,可这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也非寻常门阀世家可比。
除非有比国公府更高的门邸,否则这乘龙快婿,终究是镜水月,求之不得。
更深漏残,
江行舟踏着月色回到金陵客栈。
饮了不少酒,他脸色微冷,酒意微醺,解开衣裳,衣袂间犹带秦淮河畔的脂粉酒香。
回到天字一号客房,他随手摘下玉冠,任青丝散落肩头,窗外徐风吹来。
瞬间清醒了不少。
随后,他将刚的来的那方[阴阳鱼砚台文宝]放在案上。
倒入半盏清水,以墨条在砚台内轻旋。
果然,
一尾清鱼破水而出,鳞片映月生辉;
一尾墨鱼摆尾相随,如夜雾凝形。
双鱼交衔,濛濛才气自生,竟隐隐有清越之声起。
“好一方灵砚,果然是极品进士文宝!”
江行舟眸光微亮,不由赞叹。
随后,他执起那支凤求凰笔,蘸墨时笔尖泛起淡淡清辉,提笔开始抄撰典籍《左传》。
——每日费一个时辰抄书,这是他五载以来的惯例,从未更改。
墨落宣纸,字字生光。
《左传》经文在笔下流淌,青玉般的才气如烟似雾,却只耗去他自身一分才气。
其余九分才气,由这[阴阳鱼砚台]墨液可以提供,极大节约了才气。
这对他写大长篇的诗词文章,大为有利!
光阴似水,
岁月如梭。
随后的日子,江行舟每日都是雷打不动的章程——
卯时初刻便踏着晨露,往刺史府点卯,
早晨在金陵城的街巷间转悠一二个时辰,体察民情,街巷烟火。
余下的光阴便尽数锁在金陵客栈内闭门读书。
府衙里的老吏们都晓得,
这位挂着实习司马官衔的年轻人,对寻常官场历练得心应手,没什么能拷问住他,此时心思全系在来年春闱上。
他们自然也不再将那些重要的公文簿册过他的手,浪费他的时间。
江南道虽有常有各色文会、诗会。
但江行舟也借口闭门读书,没有再去参与——他的各色封号实在是拿的太多了,其余的还是留一点给别人吧,都抢了容易遭人恨。
对此,江南道也无士子敢再诋毁半句,说出江郎才尽的诳语。
他们已经彻底的领教了江行舟的实力——没有最强的诗篇,只有更强的诗篇!
江行舟的诗词文章,总是在超越他自己!而他身后,整个江南道,早已经无人能望其项背!
这是近乎碾压一般的巨大优势!
根本无人,敢于发起挑战!
甚至,有江南士子发出悲鸣——
“你若不学诗,见江郎如井底之蛙望明月!
你若学诗,见江郎如蚍蜉见青天!”
江行舟只要参加文会,这各种文会魁首定然是没有他们的份,
他们也是被打怕了,心中唯有寄望江司马别来参加文会。
如此,他们才能分润到一些文会的文名。
一晃。
数月光阴倏忽,转眼已是霜降。
北风卷着霜气越过长江,直入江南地界,将金陵城染成一片素白。
刺史府的青瓦、檐角、阶前,白露凝作寒霜。
江行舟开始收拾行囊、书籍,准备北上大周洛京赶考事宜——
春闱在即——每三年一场,关乎大周天下举人命运的会试,定在开春之后。
但他深知,若等到过了年节才动身,只怕沿途风雪阻滞,或是其它突发变故,容易误了考期。
老举人们常说:“赴京赶考,宁早三月,不迟一日。”
通常大周各道的举人们,会提前三月以上抵达洛京。
然而,京城居,大不易!
洛京的客栈掌柜们最懂在春闱时节涨价——冬至刚过,房钱便一日贵过一日。
那些囊中羞涩的寒门举子吃不消,往往要稍微一月,捱到年关将近才动身,省下这一两个月的赁金,够买几车文炭。
而家底殷实,朱门绣户的举人们,大多会选择在秋雁南飞时,入寒之前便启程北上。
他们会提前三个月,在洛京赁下精舍,红炉煮酒,雪窗课读,连除夕的爆竹声都透着从容。
江行舟自然是打算早点出发,免得赶路匆忙。
江行舟从刺史府领到了一纸实习证明。
青绫为面的文书上,刺史朱印殷红如血,[实习司马]四字力透纸背。
这薄薄一纸“实习观政”文书,却是春闱入场的通途——
没有这官署印信证明,任你才高八斗,也叩不开春闱的朱漆大门。
韦刺史将这封实习证明文书递给他时,朱砂印泥犹带温润。
老大人指节在文书上轻轻一叩,眼尾笑纹里藏着三分期许:“江司马收好。
此去春闱,老夫在金陵等着听你的蟾宫折桂。”
他在江南道担任刺史,剿灭太湖妖庭,钱粮税赋更是超额完成征收,政绩异常卓越。
说不定,他也可能调任回洛京任职,在京城遇到江行舟。
“必不负大人栽培!”
江行舟双手接过文书,触手生凉,恭敬的躬身告辞。
江行舟回到金陵客栈,提笔蘸墨,在灯下连书四封。
信笺带着炭火气飞向四方:
一封往苏州府衙,约了在苏州府衙担任实习别驾的韩玉圭,
一封递江阴县衙,约实习主薄曹安,
一封寄太仓县衙,约实习县丞陆鸣,
最远那封,要渡水去周庄镇,约了担任镇教导的顾知勉,让四人前来金陵城汇合。
江阴县今岁赴考举子大约二三十人,赴考的举人不少,有雄心壮志者,都会赴京赶考。
但是,这四位俱是江阴薛府私塾,裴惊嶷老夫子门下的“同年同窗”,关系自然非本县的其他人举人可比。
信至三日,四人皆动身。
韩玉圭从苏州府衙领了实习文书,带上丫鬟青婘,乘着一辆座驾,便启程上船赶赴金陵;
曹安辞别江阴县时,老县令塞给他一包御寒的姜茶;
陆鸣的行李最轻,只带了一卷太仓县志;
顾知勉骑了一头青驴,临行时,周庄镇学的蒙童们追着他的青驴跑了五里路。
金陵城南的渡口前,四人的船几乎同时抵达,座驾踏碎了官道上的薄霜。
“顾兄堂堂举人,怎么骑头青驴为座驾,来赴京赶考?”
韩玉圭见顾知勉骑着青驴下船,不由一愣,失笑。
那青驴似是听懂人言,忽然不满的打了个响鼻。
“韩兄!”
顾知勉拍了拍驴耳,笑道:“我在周庄镇任教导,常在乡野私塾之间走动,车驾行走不便,便买了一头青驴为代步。
这蠢物随我走遍周庄三十六座塾,踏过水田阡陌。
不曾想,倒也坐的舒坦。”
顾知勉倒也没有不好意思,说着从褡裢里摸出半块麦饼,“临行前我要走,它撒腿追到渡口,倒比学童们还舍不得我。
我舍不得将这头蠢驴留在乡下,只能带着上路了!”
驴子嚼着麦饼,尾巴甩得欢快。
这青驴比奢华的马车座驾便宜太多,几块麦饼就喂饱,倒也省了他平日里不少销。
“顾兄果真是常在乡下跑,这脸都晒黑了!.倒是壮实了许多,不像以前的白面书生了!”
曹安和陆鸣也是大笑,顾知勉骑头青驴无拘无束,倒也是洒脱。
江南霜降,
江行舟的书信已如春燕般飞向江南道各府、县。
他还书信约了唐燕青、徐灿明,甚至谢栖鹤、王墨青等几十名甲榜举人,一同赴京赶考。
他们虽非同窗共读,却是同榜登科;
举人功名已入“官籍”,在朝廷吏部待缺。
此去春闱,不论他们能否金榜题名考中进士,来日朝廷吏部选官,他们总要在这大周官场相逢。
倒不如趁这风雪兼程,先结下一段同舟之谊。
很快,众举人们纷纷响应,一起乘船走大运河水路,北上。
临行那日。
江行舟和众举子猛登船时,金陵城尚笼罩在晨雾中。
江行舟本欲悄然离去。
本想挥一挥衣袖,如一片薄云般飘过江南,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是,
不知怎的。
舟楫方动,忽闻岸上笙箫骤起。
但见——
秦淮画舫的歌姬们罗袖翻飞,从街巷间涌出,唱着相送的歌舞;
衙役们高举欢送的朱牌,【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连中三元】、【独占鳌头】,在晨光中列阵。
韦刺史的官轿碾过露水,杜学政的马车惊起栖鸦,周敦实率文社诸生执礼而立,府衙众官绯袍玉带迤逦相随。
更有金陵城闻声赶来的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将新蒸的桂糕、蜜渍的枣脯、炒香的生,纷纷搬运上楼船。
“江郎此去,当如鸿鹄振翼,高中状元!”
韦观澜广袖迎风,声若洪钟,在晨光中遥遥拱手:“愿诸君乘长风破万里浪,待金榜题名时,莫忘江南烟雨故人!”
“江郎!”
两岸顿时响起一片喝彩,歌姬们手中的红绸随风翻卷,竟似要追着楼船远去的方向飘去。
江风忽暖,吹散一河碎金。
“诸公,再见!”
江行舟伫立楼船之上,望着码头岸上,满城相送的人群,不由眼眶微微湿润。
这算不算是,江司马青衫湿?!
他心头微动。
喉头微动,江行舟终只深深一揖。
别了!
江南道!
待他日后再回江南,必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之日!
(本章完)
第165章 神都洛阳!京城居,大不易!
第165章 神都洛阳!京城居,大不易!
一艘楼船扬帆启航,破开晨雾,缓缓驶离金陵码头。
江行舟一行江南道的数十位举子,乘坐着这艘三层朱漆楼船,桅杆上“江左文旌”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船头犁开江水,泛起两道银练般的浪痕,沿岸黛瓦白墙渐次隐入烟霭之中。
此去洛阳赴考,需先沿大江东下至扬州,再转入汴河逆流北上。
整条航线途径中原道大运河,贯穿南北漕运命脉,沿途樯橹如林,商旅不绝。
每过一处闸口,便能听见纤夫们低沉的号子声混着浪,在运河两岸层层回荡。
水路,便捷、安全。
若是择陆路北上,则需经合肥、许昌,直指洛阳。
然,陆路山岭崎岖,山重水复,道路泥泞,车马难行。
举子们箱笼中的经史子集,稍有不慎便会散落山涧;
更麻烦的是,离开人族聚居的城池,沿途常有野生妖物盘踞——大周疆域极其广袤,山林荒野的妖物可不在少数。
大周文士并不会将它们赶尽杀绝。
——那些蛰伏深山的魑魅魍魉妖物,恰是磨砺年少士子的材料。
每值大小考核前后,总见青衫秀才、童生们执剑入林,归来时或衣袂染血,或袖藏妖丹,神色更添几分峥嵘气象。
楼船甲板上,江南道的众举子或捧书而观,或围坐论文道,笑声随江风远扬。
不过,他们默契的并不吟诗作赋——
有江南第一才子江行舟在此,珠玉在前,他们岂敢班门弄斧?
转而切磋起举人必修的“篇章化物,诗文造物”——诗卷化剑,文章成甲!
相比长篇的诗词,这些“四字成语”文术,在举人的日常生活中,更会频繁的施展和使用。
因为都是相同的成语文术,彼此之间的威力差距极小。
四字文术,重在运用!
但见举子们青衫翻飞间,有人并指成诀,一声“草木皆兵”,随手甩出的竹简、草叶,化作寒光凛凛的傀儡甲兵;
又见“杯弓蛇影”一出,酒盏倒影里倏地跃出蛇影,盘绕护主。
“童颜巨乳!”
“穷胸极恶!”
忽有促狭者轻喝,众人衣襟无风自鼓,倒是几个年轻举子慌忙掩面。
哄笑声中,有举人指尖“折枝为剑”,文气未散,一截柳枝在掌心化作三尺青锋,映着朝阳泛起霜雪般的寒芒。
“箭如雨下!”
“草船借箭!”
众举人们切磋文术,不由畅快。
楼船驶过长江燕子矶时,正值暮雨初歇。
江行舟独立舷边,见江豚破浪,鳞光与晚霞共染金波;
远处渔舟唱晚,橹声摇碎一江星火。
及至扬州,漕运码头千帆竞渡,波斯胡商与岭南客贩的异域口音交织成片。
待转入中原汴河,汴水横亘中原,首承黄河,漕引江南荆湖,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
两岸更是人烟辐辏——绸缎庄前量尺声脆,茶肆里说书人醒木拍案,更有西域舞姬金铃叮当,踏着鼓点旋开石榴裙。
十日光阴,随洛水东逝。
终于,
当洛阳城堞在晨雾中渐次浮现时,整船士子俱屏息凝神。
但见,朱漆城墙绵亘数百里,如赤龙盘踞九曲河洛;
三重箭楼刺破云霭,金钉朱户映日生辉;
朝阳为雉堞描金时,忽闻云端传来钟磬清音,恍若千年帝京正舒展筋骨,吐纳间尽是周天子的冕旒叮当。
“快看!是洛邑神都!”
最年轻的举子突然指向远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韩玉圭振袖而起,素白广袖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八百年来王气聚,今日终得睹天颜!”
其声清越如碎玉。
“洛邑神都,我们江南道士子来了!”
众举子纷纷击舷欢呼应和,楼船雕栏间顿时迸溅开此起彼伏的吟咏。
众人下了楼船,乘坐马车座驾待行至官道尽头,巍峨城阙忽如天门洞开。
众江南举子不约而同勒住座驾缰绳,但见十里朱墙在阳光下流转着釉色光芒,朱雀门上的铜钉竟似周鼎铭文般闪烁着远古的辉光。
他们望着那绵延十里的朱红城墙,不由心潮澎湃。腰间的文佩自鸣,与城中隐约传来的编钟之声遥相呼应。
毕竟,这里是大周京城。
神都洛京的繁华,远非江南道首府金陵可比。
——官道车马如龙,城门内外金吾卫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而此刻,众江南道的举子立于巍巍城下,恍若仰望天阙。
在入城的官道上,车马如流,人潮涌动。
巴蜀道的茶商驱着驮满蜀锦的骡马,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岭南道的香料贩子挑着檀木箱,异香浮动如云;
蓟北道的皮货商人裹着貂裘,腰间弯刀映着寒光;
荆楚道、中原道的文士们则三五成群,青衫纶巾,吟诵间尽是稷下遗风。
江行舟一行举人入了城内,
东市更是喧嚣——碧眼胡姬当垆卖酒,金樽碰撞间溢出葡萄美酒;西域商人展开妖皮地毯,彩绣在阳光下灼灼生辉;乐师拨动箜篌,驼铃与羯鼓共谱异域华章。
忽闻马蹄如雷,数骑锦衣少年飞驰而过,蹴鞠在鞍间跃动,璎珞流苏扬起漫天尘香。
更有虎头环眼的蛮国使团持牒入关,狼皮大氅下腰悬宝刀,所过之处皆引路人侧目。
众人行走在官道上,忽觉手中汗湿——这煌煌神都,竟似一口煮沸的鼎,将四海风云尽数烹煮其中。
大周帝城洛阳,恢弘如天工开物,方圆数百里尽显皇都气象。
春闱会试之所,乃城央洛邑国子监——此间飞檐斗拱皆饰以玄鸟纹,门前双阙高耸入云,朱漆大门上九排金钉灼灼生辉,正是大周最高学府。
往来学子非举人即进士,青袍玉带间,俱是经天纬地之才。
皇城居中,左边是大周文庙,右边是大周国子监!
“左庙右学”之制,更显大周圣朝的煌煌礼乐。
文庙重檐歇山,七十二贤塑像肃立廊下,袅袅香烟中似闻圣贤诵经;
国子监琼楼玉宇,每日晨钟暮鼓时分,琅琅书声直上九霄。
皇城和文庙、国子监之间,以两座汉白玉虹桥相连,恰似一条文脉,将“皇、庙、学,三合一”的圣朝气象,勾勒得淋漓尽致。
此刻国子监前,各地举子正鱼贯而入。
众人抬首望见匾额上“化成天下”四个鎏金大字,他们忽觉袖中书卷微微发烫——千百年前周公制礼作乐之地,今日他们将要在此,见证自己笔墨定乾坤。
“诸兄,洛邑已至!
我要去拜访礼部徐侍郎。就此别过,待日后有缘,我等再聚,先行告辞!”
江南谢氏门阀,谢栖鹤一袭月白襕衫,拱手间腰间玉佩轻响。
这位金陵谢氏的嫡系子弟,举手投足尽是江南门阀的清贵气度。
“告辞!”
人群渐散,举子们各奔东西——
众举人们在京城的住处各有不同。
他们中有亲族在帝都洛邑做官、经商的,便直接投奔亲族。
有仆从牵来青骢马的,必是去往城南勋贵坊;
更有三五成群的,早已被候在城门处的各家管事迎走。
若是没有,负笈独行的寒门学子,则转向国子监旁的青云客栈,也方便些。
“告辞!”
众人纷纷告辞。
江行舟伫立长街,看着江南道同乡举人们渐行渐远。
甚至连韩玉圭、曹安、陆鸣等人,也要去洛邑拜访亲族。
前户部侍郎韩府、前右宰相陆府、江阴世家曹氏,江阴韩氏、陆氏都是庞大的家族,在洛邑更有门生故吏众多,他们身为韩陆后辈子弟,皆需一一拜访,为日后在朝中做官做铺垫。
韩玉圭整了整云纹直裰,登上一辆刻有“韩”字徽记的马车——一名老管家亲自执鞭;
曹安被一群江阴口音的家仆,簇拥着离去;
陆鸣的轿帘掀起时,隐约可见内里铺着御赐的孔雀绒垫,陆家有人在京城担任高官。
这便是众千百年世家的底蕴啊!
最后,剩下江行舟、顾知勉等寥寥三五人,他们寒门出身,在大周帝城洛京并没有亲故。
说起来,江南江氏,江东顾氏也是大族,
可是江行舟这一脉沉寂百年,江父江晏虽进士及第,可惜尚未发家就英年失踪。
而顾知勉自祖父一脉也早就沦为寒门,如今尚未发迹,攀高支是攀不上的。
他们相视一眼。
“先在附近,找家客栈住下吧!”
江行舟笑道。
“江兄.城内客栈稍贵!.我还是去城郊看看,价钱能便宜许多!”
顾知勉略显为难道。
他攥紧书箱系带,箱中《五经正义》的边角已有些卷边。
虽已是考中举人,但是尚未任官,担任实习官员的俸禄也低,这京城客栈的钱如流水吃不消。
“无妨,不过两三个月的客栈钱,何必计较?!别误了春闱才是大事。”
江行舟笑道,他不缺这点银钱。
自牛渚宫青要夫人赠他那一大箱珍宝后,至今尚未怎么使用。
更何况,他在江州、金陵城的文会、诗宴不断,所得文宝、润笔之资,早已堆满囊袋。
江州漕运使赵府被抄时,他亦分得一份不菲的财帛。
在金陵时,薛玲绮更是怕他囊中羞涩,隔三差五便遣人送来银两,少则三百,多则五百。
以至于如今他的身家,已不逊于江南那些小世家。
若真有缺钱的一日,他只需随手写一篇【出县】乃至【达府】级别的赠诗,恐怕不知多少豪门权贵,会挣破头。
不完,
根本不完!
江行舟与顾知勉踩着青石板路,正寻着落脚处,忽听得身后传来吴侬软语:“两位公子可是要寻住处?”
回首见是个举着“状元楼”木牌的牙人,满面堆笑,眼角皱纹里都透着殷勤:“咱家就在前头巷子里,挨着国子监,在洛京是数一数二的气派大客栈,屡屡有状元从咱家客栈出来,有个‘状元文斋'的雅号——”
牙人竖起一根手指,“一日不过一二百文钱,包管清净!”
这客栈一日一二百文钱,绝对不便宜,几乎抵得上寻常平民一月开销。
“行!给我安排两间上好的客房!”
青砖巷弄里飘来桂酿的甜香,江行舟颔首道:“带路。”
“江兄,给我安排一间下等客房即可.!”
顾知勉见状,只能提起书箱,箱底忽忽悠悠荡出半截褪色蓝布——那是件穿旧的襕衫改的包袱皮,洗得发白的布料上还留着几道未褪净的墨痕。
“走吧!明日卯时,还要去大周文庙拜谒先圣,在洛邑各处转转,开开眼界。”
江行舟一笑。
谢栖鹤转身乘着座驾,便往京城六部方向疾行,车轮碾在朱雀大街的方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礼部衙门不是谁都能进,
他径直绕到后巷,熟门熟路地叩响了徐侍郎徐府角门。
书房内,徐士隆正在翻阅奏折。
听门子禀报,说谢栖鹤来了,便在书房接见了他。
烛火摇曳间,徐士隆抬眼看见来人,狼毫笔尖悬在奏折上方,一滴墨汁将落未落。
“小侄拜见姑父。”
谢栖鹤躬身行礼,腰间玉佩纹丝不动。
低垂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谢家嫡女的神韵。
金陵谢氏门阀的嫡女,嫁给了徐士隆为正妻。
徐谢两家的姻亲关系,成了心照不宣的结盟。
“听闻,江行舟写了一篇《乌衣巷》,一篇《念奴娇·登多景楼》,将你们金陵王谢两家,骂得颜面扫地,抬不起头来!”
徐士隆和气的说道,端起青瓷茶盏,氤氲水汽后那张和善的脸庞上。
但是眼神中,却是藏着几分玩味的嘲笑。
“姑父所言正是!”
谢栖鹤面红耳燥,脖颈泛起一层薄红。
那两首诗词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打落了金陵王谢门阀千百年文名,更将王谢世家如今衰败的真相,赤裸裸地摊在世人眼前——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昔日乌衣巷口的车马喧嚣,终究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最可恨的是,金陵王谢门阀,却偏偏奈何不了当时身为秀才的江行舟。
如今江行舟成为江南乡试第一解元,就更没有办法了,连王谢世家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此事,谢氏可有计较?”
徐士隆指尖轻叩檀木案几,清脆的声响在书房内回荡。
按照门阀世族惯例,这般折辱门楣之事,本该以更犀利的文墨还以颜色——让那狂生在诗赋较量中自取其辱,才是世家的体面。
如果谢栖鹤有此打算,他不介意帮点小忙。
“家父严令.谢氏子弟不得擅自与江行舟起争执。”
谢栖鹤却脸色苍白,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神色中带着几分懦弱。
这话说得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在喉间滚过刀锋。
连他自己都听得见,那话语里藏着多少不甘——堂堂金陵谢氏,竟要对一个寒门子弟退避三舍,有多么丢脸和无奈。
“也罢!”
徐士隆指尖一顿,茶盏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他忽然展颜一笑,宽袖拂过案上奏章:“你且在后院住下,去见见你姑母。还有三月,明年春闱在即——这才是你的青云路。”
待谢栖鹤躬身退下,徐士隆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
谢家的事情,跟他关系不大。文名受辱,也是王谢子弟自己出手还击。
他跟江行舟另有一些恩怨。
之前他纳了一房宠妾,乃是江州漕运使赵淮之女。
不过,后来赵淮出了事,跟逆种牵连,被薛崇虎、江行舟带人抄了家。
他便忍痛将小妾休了,赶出徐府。
也由此失去了漕运使赵府每年“孝敬”的近百万两金银财货。
这事情让他怀恨在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报复。
“哼!”
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映出他眼底翻涌的阴霾。
可是,谢栖鹤不敢出手,畏首畏尾,让他无从借力金陵王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本章完)
第166章 大周十道,文庙【学海】!
第166章 大周十道,文庙【学海】!
翌日。
晨光熹微。
江行舟在豪华的天字一号厢房内醒来,推开状元楼客栈的雕木窗。
他一袭素白衣袂,负手立于窗前眺望。
天街如龙,人流如织,自客栈门前蜿蜒至远方。
贩子叫卖声、马蹄声、驼铃声在街市上回荡,交织成这座大周神都的晨曲。
江行舟凭栏远眺,心中感叹。
这便是洛邑!
大周帝都,东胜神州第一雄城!
朝雾如纱,神都洛京的轮廓,在朝雾中若隐若现——这座雄踞东胜神州中央,最富饶地带的大周帝都,正如一头苏醒的巨兽,在朝霞中舒展筋骨。
外郭城绕城,设八座进出城门。
城中央为皇城,是皇家和朝廷官署集中地,三省六部皆在皇城。
左右为大周文庙和国子监,以及国库粮仓、外国使节居住的鸿胪寺等。
城中轴为天街!
洛京城区划分为一百零八座坊。
星罗棋布,坊墙高耸。
街衢纵横,宛如棋盘上错落的棋子,又似天上星辰坠入人间。
各坊功能不同,
尚善坊——坊内遍布王府、国公、伯侯、公主府,等权贵府邸。
王府宅邸隐于深巷,各等级权贵朱门高耸,金匾生辉,氤氲出一派富贵气象。
立德坊——此处是蛮族、妖族商人聚集区,碧眼胡姬,驼铃叮当,西域珍宝、南海明珠、异域香料与妖兽皮的气味弥漫长街。
诸如此类。
洛京城内还有东南西北四大集市——南市喧嚣,北市繁华,东市罗列海外奇珍,西市堆积绫罗绸缎。
商贾吆喝,金银碰撞,货如山积,富可敌国。
一条洛水运河穿城而过,将神都洛京一分为二。
大运河上漕船如蚁,将江南道的文稻粟米、巴蜀道的锦缎、塞北道的琉璃,乃至西域香料、南海珊瑚,源源不断送入这座巨兽般的城池,滋养着大周的心脏。
洛邑由此成为大周天下,整个东胜神州的物资流转之地,商旅不绝,财富汇聚。
这状元客栈,恰在毗邻国子监的天街位置。
江行舟驻足窗前,深吸一口气,
天街闹市,茶香、酒香、蛮饼焦香、西域香料、妖兽皮袄,种种气息混杂,扑面而来,涌入肺腑。
——这是独属于洛京的味道。
晨光已是漫过窗棂,正是早膳的时候。
江行舟整理衣冠,推门而出。
此时,状元楼的大堂已热闹起来,跑堂的伙计肩搭白巾,在桌椅间灵活穿行。
木楼梯“吱呀”作响,混着客人们的谈笑,蒸腾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择了张临窗的方桌坐下,木桌被小二擦得发亮,隐约能闻到豆油的香气。
“这位爷,您早膳用些什么?”
小二殷勤地擦着桌面,小心翼翼的观望。
江行舟年轻的过分,不过十六岁模样,却是身着一袭举人衣裳,腰悬举子文佩。
这是少年英才之姿,远比那些寻常三四十岁成为举人的士子要厉害!
“一盘煎饼,一碗豆汁。”
江行舟随口道。
不多时,小二将粗瓷碗盛着乳白的豆汁端上桌来,表面凝着层薄豆汁衣,微微晃动。
旁边的煎饼金黄酥脆,边缘翘起,芝麻粒嵌在焦脆的面皮上,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江行舟掰开煎饼,热气裹着葱香腾起,不紧不慢的吃着。
他啜了口豆汁,微酸的味道在舌尖漫开。
“江兄!”
顾知勉下得楼,三步并作两步奔来桌前,衣袂带起一阵晨风。
他眼下挂着两轮熬夜的青黑,却掩不住满脸亢奋。
在洛邑,他可算是见了世面!
“这洛邑城,当真是一座不夜城!
昨夜我在窗前看了半宿的灯火,这天街上子时还是车水马龙,丝毫不歇!
酒楼大半夜,到处是醉饮的酒客。
哪像周庄镇的乡野,天一黑便四野无人,万籁寂静!
这要是能长住在洛邑帝城,那该多好啊?!”
顾知勉眼中闪着羡慕的神色,
可是想到什么,却是泄了气般跌坐在条凳上。
哪怕他就算已是成为举人,想要在洛京这寸土寸金之地购置一座房舍,那也是难如登天。
除非成为京官,而且在六部任职,执掌一些实权.方有可能。
江行舟让小二添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汁,推到他面前,笑道:“顾兄且先用些早点。
待会儿我们去洛邑的文庙转转——听说书山、学海,非比寻常。”
洛邑文庙,乃是大周最顶级的文庙。
一旦诗词文章在神都洛邑文庙,敲响钟声,可迅速名扬大周全国!
顾知勉猛灌了一口豆汁,烫得直吐舌头,却仍迫不及待道:“同去同去!
我早听闻文庙的学海奇观,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他们二人正闲聊着。
这座飞檐斗拱的三层状元楼,恰如明珠般镶嵌在皇城与国子监之间的天街要冲,朱漆金匾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时值春闱将近,四方举子赴京赶考,纷至沓来,客栈内尽是青衫纶巾的举人身影。
堂中,邻座几位操着不同口音的书生,正高谈阔论,话题从诗会到今科春闱考题,无所不谈。
“我听说,江南道最近出了一位江南第一才子,此人乃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诗词文章堪称一绝!
七夕那日江南道诞生的诗词异象,竟然在我们荆楚道,也能看见!”
荆楚道来的一位举人,正细品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谈论着前些时候所见的异象。
“哼!”
一声冷哼,骤然在邻桌炸开,
蓟北道来的几位举子拍案而起,十分不屑的打断,震得茶盏轻颤。
为首一人虎目圆睁,声如金戈相击,喝道:“江南诗词?软绵如杏雨,靡靡之音罢了!
异象大又如何,不堪其用!”
他猛地灌下一口烈酒,袖口沾湿也浑不在意,扬声道:
“要论诗词气魄和酣烈,论文章的杀伤力,还得看我们蓟北、塞北、漠南道的边塞战争诗!”
“对,什么江南才子?不过吟风弄月!”
旁边另一位举人嗤笑,指节重重叩在桌上,道:“江南士子的诗词,有几篇曾上过蛮妖战场?可曾饮过蛮妖虏血?为大周立过战功?!”
“再说了,大周十道,哪一道没有乡试第一解元?区区江南道解元,有何稀奇之处?”
又一人冷笑,“但论杀伐之气、征战之志,天下文人谁及我北地儿郎?!”
一时间,客栈内气氛骤变。
北方举子们豪饮烈酒,左顾右盼,纵论边塞诗的雄浑壮烈,仿佛有无形刀光在话语间碰撞,声震屋瓦,引得堂中众人纷纷侧目。
而另一桌,巴蜀道的几位举子根本不关心这些,却是红着脸争执今岁春闱,可能会考的策论要点。
椒盐味的方言噼里啪啦炸开,溅得满桌都是,筷子在碗沿敲得叮当响——
“龟儿子!.我怀疑,户部尚书会担任春闱的主考官!今岁春闱会试,策论必考《漕运》!”
“放屁!怎么轮,也该轮到兵部尚书担任会试主考了!前几年才考过水利,今年铁定是《诛妖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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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道的几位举人争得青筋暴起,蘸着辣酱的馒头被捏得变了形,却浑然不觉。
而中原道的几位始终缄默,只慢条斯理地夹着烩面,安静用膳,冷眼旁观,眼皮都不曾多抬一下。
偏偏周围举人每有高谈阔论传来,他们执筷的手指便会微微一顿——像老吏断案般,将那些话语一字不落地刻进心里。
状元楼客栈举子众多,人多口杂,但却是收集最新消息的好地方。
大堂内,众士子们闹哄哄一片。
状元楼跑堂的伙计们,如游鱼般在桌椅间穿行,
“要得嘛~!”应着巴蜀客,
“恁说啥咧~!”答着中原人,转身又用蓟北腔方言劝架,口舌竟比那些本地人还要伶俐。
柜台后的老掌柜对这些举子的口舌争执见怪不怪。
这群春闱赴考的举人,眼高于顶,哪年不大打出手几次?!
甚至喝醉了酒,拔刀弄枪,各色文术打斗起来,好几次差点把状元楼都给拆了!
眼前这争执的场景,只算小事。
老掌柜只是眯着眼拨弄着算盘,五指在算盘上翻飞。
盘算着今岁会有多少举子,能住进他这“状元楼”的厢房。
今科春闱究竟能有几个进士,从状元楼走出去?大振状元楼的声望!
“你们知道什么!江南士子的战诗,你们恐怕没见过!”
顾知勉闻言顿时怒了,拍案而起,怒斥蓟北道的那几名举人。
江行舟!可是江南道文坛年青一辈的魁首,放眼整个江南十府百县的举人、秀才,谁敢不服?!
他的诗,曾引动星垂平野!他的词,可令天地变色!
这帮北地莽夫,坐井观天,竟敢嘲讽江南士子文章软绵?!
顾知勉胸口剧烈起伏,袖中拳头攥得死紧,便要站起来,跟蓟北道的几位举人,争辩几句。
“顾兄,不必做意气之争”
江行舟却是伸手一把顾知勉给拦下,淡淡的抿了口豆汁,目光扫过意气风发的各道举子。
豆汁微漾,倒映着他眼底的冷光。
他已经不是初来乍到,现在对大周文坛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楚。
大周士子对文名争夺的厉害——这关系到他们在大周文坛地位,更关系到科举的前途!
甚至连科举的主考官,都会更加留意那些名气极大,最顶尖的举人!
他们考试的文章,被主考官赏识,位列春闱榜单前列的可能性自然也更大。
众举人都是从千万里之外,来赴京赶考,参加明年春闱,谁都不服谁!
自然,谁也不愿意轻易去吹捧别人的文名、诗词,让别人踩在自己的头上。
谁又愿先屈了自家文名,成为别人足下的科举登云梯?
几乎是本能的会去打压对手,抬高自己的文名。
寻常士子尚且争名夺利。
更何况,他们大周十道的士子们各不相识,要争来年春闱,自然就更不会吹别人的文章。
“这些人,真是坐井观天!竟敢跟江兄你比战争诗词!就他们也配!”
顾知勉重重跌坐回条凳,震得碗筷叮当,十分懊恼道。
他可是亲眼见过,
江行舟还是童生、秀才时,在太湖诛妖之中,写出《仆射塞下曲·石棱箭》、《风雨大作》何等气魄的战争召唤诗词,诗词能裂石穿云,诛杀龟妖将、击溃数万妖军。
“由他们去!”
江行舟一笑,不紧不慢的吃着早膳。
大周十道的举人,皆是各道的天骄,谁都不服!
想要让他们服气,只能在文会、春闱考场将他们打服,打趴下!否则是断然不会服气的。
片刻,
江行舟二人吃完早膳,便离开状元楼客栈,往文庙而去。远处文庙的飞檐刺破薄雾,如一支蘸饱墨的狼毫直指苍穹。
二人踏过文庙的门槛。
洛邑文庙——乃是大周文脉所系,天下士子们的朝圣之地,进出之人皆是文人士子。
大周文庙的格局,几乎都差不多——
壁照、棂星门、半月泮池与石桥、青铜春秋文钟。
大殿正堂,悬匾额“万世师表”。
大成殿内四壁,七十二尊圣人铜塑,高悬日月冠冕,巍然矗立。
只是,洛邑文庙的规格最为宏大,乃是大周第一文庙。
进出此处的士子们,皆敛袖垂眸,神情无比恭敬。
“两位举子,可是要闯书山?”
庙内一名老吏,见江行舟、顾知勉二位举人四下张望,似乎初来此地,便步履沉稳地行至二人跟前,微微稽首。
“老丈,不知,洛邑文庙有何规矩?”
江行舟拱手一笑。
“童生以后,每晋升一次文位,皆可入书山、学海一闯!
闯过之后,可得文庙奖赏——文庙珍宝,皆乃当地文士所捐,承载先贤遗泽。
而洛京乃大周神都,文脉汇聚,此处的奖赏……自然冠绝天下!”
老吏捋须而笑,眼中似映着无数过往闯书山学海士子的身影,缓声道。
说着,他抬袖遥指,文庙内隐约可见一座巍峨书山虚影,层迭如万卷堆积,云雾缭绕间,似有朗朗书声回荡。
顾知勉闻言,眸中精光一闪,心中盘算顿起。
他如今囊中羞涩,若入举人书山闯关,纵使只过一两道关卡,亦能得些文宝赏赐。
届时转手一卖,换得银钱,眼下窘境自可缓解。
他正待应下,却见江行舟目光微凝,环顾四周,忽而低声道:
“且慢。”
他方才留意,往来文庙者虽众,却多是童生、秀才之流试图闯书山,竟无一位举人踏入书山。
“老丈!”
江行舟拱手一礼,眼中透着疑惑,道:“为何不见举人入书山?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老吏闻言,抚须一笑,眼中似有文气流转,道:“书山易攀,学海难渡!
童生、秀才过书山!
举人、进士入文庙历练,十之八九,皆非为书山而来,而是——学海!”
他袖袍一扬,遥遥指向文庙深处。
但见一方浩瀚虚影隐约浮现,碧波翻涌,墨浪滔天,其间似有无数经卷沉浮,字句如鱼,游弋其间。
老吏微微一顿,嗓音愈发深沉:
“平日,文庙只开[书山]闯关历练。
唯每年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四大节气之时,方启[学海]之门!
再过几日,便是立冬。
如今洛京的新举子,大多在静候[学海]开启。”
言罢,老吏目光扫过二人:“只是[学海]浩瀚,非大才不可渡。
十人入海,九人空手而归——!
两位要等[学海]开启?!”
“即是如此,那就等过些时候再说吧!
反正离立冬,也差不远。”
江行舟闻言,眸中光华微敛,摇头道。
顾知勉心头一凛,方才的急切的心思,顿时冷却三分。
他望向那隐约浮现的[学海]虚影,喉间微动,终究沉默。
(本章完)
第167章 赴琅琊王府夜宴?!
第167章 赴琅琊王府夜宴?!
文庙内檀香缭绕,江行舟与顾知勉肃立于圣贤殿前,向七十二圣像,执礼甚恭。
殿中圣像群立,或执春秋简册凝眸远眺,或握紫毫玉笔挥洒烟云。
最奇处当属正中那座至圣先师像——虽以青铜铸就,那双眸子却似能穿透千年光阴,将殿中人的文心才胆照得分明。
二人焚香祭拜,香烟袅袅间,仿佛与先贤神交。
待出了文庙,天色尚早。
江行舟负手而立,抬头望向文庙匾额。
春闱在即,天下举人汇聚洛京,届时[学海]开启,必是群英争渡,定然精彩。
二人漫步天街,但见——
青石御道两侧,朱楼绣户次第排开,金漆招牌映着晨光,灼目生辉。
“西域火玉!十两纹银一块!”
“南海鲛绡!五十两一尺!”
街衢熙攘,商贩云集,叫卖声此起彼伏。
摊位上奇珍异宝流光溢彩:
通体赤红的珊瑚树,自鸣的青铜编钟,更有匣匣幽香墨锭,其上诗文光影流转。
江行舟拾起一管紫毫笔,笔杆天然纹路竟凝成“文光射斗”四字。
忽听,顾知勉低呼一声,原是驻足一处养兽摊前。笼中一头妖侯呲牙低吼,凶相毕露,骇得他猛地缩手。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苦笑道:“在江州时也算见多识广,到了神都,竟似个乡野村夫。”
“难怪都说,‘神都一街铺,可抵江南一世家。不到神都,不知天高地厚!’”
二人正闲谈间,忽闻前方龙吟般的嘶鸣声裂空而起。
霎时街心人潮如分波裂浪,慌忙向两侧退散。
只见一匹通体如雪的异兽踏空而来,其形似马却生麒麟角,四蹄凌虚踏步,足下生云。
每落一步,便有冰晶凝结又破碎的脆响——正是传闻中“踏雪麒麟”的异种混血神驹。
异兽背上端坐着一位月白锦袍的贵公子。
腰间那枚紫气氤氲的琅琊王佩,在阳光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华光。
其面容虽俊美如玉,眉间那抹与生俱来的傲意,却比腰间琅琊玉佩更为夺目。
蹄声未歇,一队玄甲骑兵已如黑潮般席卷而过。
为首侍卫高擎的琅琊王旗迎风怒展,旗面竟是由万千金色篆字织就。
细看时,那些文字正是一首战诗,字字如剑,在风中铮鸣不已。
“天子脚下,御街纵马——这是何人?!”
江行舟目光一凝,只见那白衣青年策马踏空,冰霜凝路,行人纷纷避让如潮。
他眉头微皱,心中惊疑——这可是神都御道,纵是公侯将相,亦需下马缓行,此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顾知勉微微侧首,低声道:“似乎是琅琊王世子。”他声音压得极低,似怕被旁人听去,“听说,琅琊郡国势大,朝中重臣亦需退避三分,也难怪他这般张扬。”
街上行人噤若寒蝉,纷纷低头让路,唯恐触怒这位贵人。
一旁卖葫芦的老汉听见二人议论,脸色骤变,慌忙凑近,低声道:“两位小郎君慎言!”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注意,才继续道:“这位世子可不单靠王府权势……”
老汉咽了口唾沫,声音更轻:“他身负‘天骄文心’,乃大儒钦点的‘百年难遇’之才!
自陛下推行‘唯科举是举’以来,即便是皇家子弟,若无功名,亦难掌实权。可这位世子——”
他顿了顿,眼中敬畏更深:“据说,他三岁诵《论语》,七岁通《春秋》,十二岁便已能引动文道共鸣,如今更是朝野公认的‘文道骄子’!”
江行舟与顾知勉对视一眼,俱是心头一震。
“琅琊王世子?……皇家子弟?文心天骄?”
江行舟眸色一沉,目光追随着那道月白身影,扬起的云气残痕。
那麒麟驹踏空而行,霜华凝结,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冰晶,如星屑洒落。
顾知勉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唯科举是举’之下,连皇家子嗣都需下场争锋。
看来此番春闱,不仅是天下举子之争,皇室宗亲也不得不下场角力……”
话音未落,
“咦?”
一声轻咦,却似金玉相击,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却见,那琅琊王世子疾驰而过,却似乎在人群中看见什么人,立刻勒马回头,昂然看向江行舟。
那本该绝尘而去的麒麟驹突然长嘶一声,前蹄凌空人立而起。
麒麟驹鼻息喷出霜雾,在空中凝成细小冰。
琅琊王世子单手执缰,竟在众目睽睽间勒马回首。
那俊美如画的世子居高临下,目光如电般刺来,唇角噙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
“这位,莫非是作《别江南诸君》——‘[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江行舟?”
江行舟瞳孔骤缩。
那首七言绝句,不过是秋闱放榜后,他与同窗道别时的即兴之作。
是他目前所写所有的诗词文章里面,最不起眼的一篇。
这位深居琅琊王府的天潢贵胄,竟连这般“冷墨残句”都了如指掌?
江行舟整袖抬眸,与马上琅琊王世子四目相对,拱手一礼:“拙作粗浅,竟劳世子记诵,惭愧。”
语气平和,却将那句“天下谁人不识君”中的孤傲气韵,悄然藏进骨子里。
他心念电转间,忽觉背脊微凉——
若连这等最不起眼的一篇文章都被紧盯,自己那些其它名气更大的诗词文章,恐怕早被翻烂了吧?
琅琊王世子闻言朗声长笑,手中银丝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流虹,鞭梢轻点江行舟方向:
“江兄何须过谦?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二句,可是惊动了我琅琊王府上下。”
他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日我琅琊王府邀请大儒讲经,提起此句时竟抛下经卷,连叹三声,'好气魄',志向之高远,令人击节称叹。”
麒麟兽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昂首长嘶,蹄下云气翻涌。
“自那日起——”
琅琊王世子广袖一挥,“我琅琊王府上下,从垂髫稚子到白发老仆,谁人不识‘江解元'大名?
就连我那贴身书童,都夜夜挑灯誊抄江兄文章。“
江行舟心头一震。
自己远在江南道,何曾想诗句,竟传入琅琊王府深院?
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青衫:“在下远在江南,昨日初至神都,世子为何却能一眼认出?”
“哈哈哈!”
琅琊王世子突然仰天大笑,玉冠垂下璎珞,腰间琅琊玉佩随之一颤:“江解元莫非不知?
大周十道乡试榜首的画像,早由各地官府快马送入吏部。
莫说本世子,恐怕三省六部官员,皆能一眼识得!
何况似江兄这般——少年俊朗,江南道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小三元,人群之中鹤立鸡群!”
琅琊王世子目光灼灼,眼中锋芒骤然一盛,手中银丝马鞭倏地缠回腕间,语气却陡然转沉:
“只是不知——”
他声线如冰刃破空,“江兄已夺解元,此番入京,是否欲在春闱中连夺会元、状元,成就百年难见的‘大三元'?”
“亦或是”
世子忽然轻笑,指尖掠过麒麟兽的银鬃,“另择官途捷径?
以江兄之才,若愿入我琅琊诸侯王郡国幕府。
无需科举大考,明日便可领郎中令官衔。”
此言一出,四下人群顿时窃窃私语。
这分明是在试探江行舟的盘算,是否要争那春闱科举的巅峰“解元、会元、状元”!——大三元及第,这显然极难!
有此志向,必然是打算入大周朝廷为官!
或是,在洛京谋官?!——这个倒是容易许多,举人、进士文位,只要前往吏部,疏通关系,安排便可。
甚至,每一个诸侯郡国,都有一套官位,犹如小朝廷,比大周朝廷官位更容易谋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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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茶楼二层突然传来杯盏轻碰之声。
江行舟青衫微动。
他抬首时,眼中却是一片澄明,淡淡一笑道:“世子谬赞!江某不过一介寻常士子,此来神都,不过想在春闱中见识天下英才。”
——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话音未落,琅琊王世子突然抚掌大笑,座下麒麟兽应声人立,踏碎满地冰晶:
“妙哉!好个‘见识天下英才'!”
他袖中忽飞出一道鎏金名帖,在空中划出灿灿金弧,“如今各道举子已陆续抵达神都。
今夜琅琊王府设下‘夜宴',邀请大周十道举子赴约——”
鎏金名帖,瞬间悬浮在江行舟面前三寸,隐隐有文气流转。
“江兄不妨前来!
若有相熟好友,可一并邀约前来赴宴!
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天下谁人不识君?!
本世子恭候江兄大驾!”
琅琊王世子策马转身,雪色披风猎猎作响,正欲走。
“呵,天街纵马,好大的排场。”
街角茶楼二层,一道清冷嗓音倏然荡开,如寒泉击玉,霎时压过整条长街的嘈杂。
一名青衫文士指节轻叩茶盏,杯中碧螺春泛起细碎涟漪,倒映出他眸中一抹讥诮。
他望着麒麟兽踏碎的云痕,将残茶一饮而尽,喉间滚出半声冷笑:“《大周律》明令,神都御道非圣驾,诸公不得驰马——琅琊王府,这是目无王法?”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似玉磬清鸣,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竟让周围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了几分。
邻座一位蓝衫士子吓得手中茶盏“当啷”坠地,慌忙拽住他衣袖:“黄兄慎言,你不要命了!那可是皇家世子!”
“他敢在天街纵马,某却说不得?”
青衫文士拂袖震开对方,神情不屑。
桌案茶汤陡然荡起三寸惊澜,映出他眼中凛冽寒芒。
“三年前北境雪灾,朝廷为节用度,连翰林院的银丝炭,都裁撤半数。
如今倒容得琅琊王府养一头麒麟异种畜生,一日耗尽寻常百姓半年的嚼用?”
楼下侍卫骑兵,脸色都变了,腰间佩刀突然发出铮鸣。
茶楼内外骤然死寂。
蓝衫士子吓得面如土色,慌不迭的掷下茶钱——十枚铜钱“叮”地,仓皇离去。
“告诉琅琊王府——
今晚夜宴,黄朝不请自来,自会赴宴。”
青衫客临风而立,窗外天光骤暗,竟似被他一身凌厉锋芒所慑。
茶楼里骤然炸开一片惊哗。
人群震惊,终于认出眼前青衫狂士!
“是黄朝!”
有人失声叫道,“那个盐商出身的狂生黄朝!”
“他他就是那个放言自己‘有状元之姿',却却连续三届进士落第?”
这狂生黄朝,出身中原道盐商户,擅长骑射、诗文,好任侠结交豪杰。
曾经在洛邑与人文斗,
此人单枪匹马,连斗七位世家举人进士,最后逼得翰林学士前来下场调停。
传言当日他掷笔狂笑:“文章不破天潢贵,笔墨难平世道艰!”
或许因为狂生之名,文章狂姿,不得主考官所喜,连续三次应试进士落第。
结果,得了一个“落第状元”的嘲讽绰号。
此人在洛京颇为有名——却是恶名!
琅琊王世子显然也听到了茶楼这声讥讽,猛地勒马回首,眼中寒芒如冷电裂空,直刺茶楼之上那袭青衫。
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手中缠金马鞭“啪“地炸响,竟将三丈外酒旗的穗子齐齐削断!
“我当是谁——”世子声如冰刃,刻意将字句碾碎在齿间,“原来是‘落第状元'黄朝兄。”
琅琊王世子故意将“落第”二字咬得极重,
“上次春闱,黄兄那篇《门阀策》写得精彩,可惜礼部拆封阅卷时,整篇墨迹怎就莫名的糊卷了?”
此言一出,满街哗然!
黄朝也不知得罪了谁——或者,他几乎把洛京的所有门阀、世家全得罪了,也无人保他。
结果考袋内的考卷墨迹,竟然莫名其妙的糊了。
卷面不洁,自然要被科举黜落。
此刻琅琊王世子当众提及,分明是在揭黄朝的旧伤疤!
黄朝闻言,脸色恼怒,手中茶盏突然迸裂,“门第害才,蠹国窃禄!”
琅琊王世子面色终于变了。
“放肆!”
琅琊王世子暴喝,猛地一抖缰绳。
玉麒麟昂首长嘶,浑身鳞甲绽放出耀目金芒,竟有龙形虚影绕体而生!
黄朝丝毫无惧,护身才气喷发。
两人皆是举人文位。
两股无形才气,在长街上空激烈对撞,围观众人耳中响起万千铁骑冲阵的幻听。
街边百年槐树无风自动,落叶如雨纷扬,却在触及青光范围时瞬间化为齑粉。
狂风骤起,茶楼檐角炸裂!
“好!好一个黄朝,如此狂妄!
今晚夜宴,你要来便来!
本世子倒要看看,你这落第状元的骨头,是不是和嘴一样硬!”
琅琊王世子突然收势,金光龙影尽数敛入麒麟角中。
他甩鞭指向茶楼,
长街两侧,无数百姓惊恐退避。
那队骑兵侍卫的刀鞘竟自行震颤嗡鸣,仿佛感应到某种天地伟力正在交锋!
话音未落,琅琊世子也不再与黄朝争辩,猛地一扯缰绳,玉麒麟前蹄扬起,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目弧光。
青石板上瞬间凝结出蔓延十丈的冰晶纹路。
随后,麒麟驹长嘶一声,载着主人如流星般掠过长街,只在长街留下满地霜华。
那小队侍卫骑兵紧随其后,转眼消失在御街的尽头。
直到烟尘散尽,顾知勉面色苍白,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江兄,这夜宴,你真要去?”
江行舟手持鎏金名帖,望着琅琊王世子离去的方向,眸中之光,恍若剑芒出鞘。
“宴无好宴!
不过,既然邀请了。若是不去,岂不坠了我们江南士子的名声!
且去看看吧!”
他身为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自然不能在各道士子面前示弱!
江行舟转身回头,凝视茶楼凭栏处,凭栏处的青衫书生周身竟浮动着肉眼可见的文气,如青焰灼空。
这位黄朝,竟敢当街讥讽琅琊王世子,果然是狂生!
“黄朝,见过江解元!”
那青衫书生立于茶楼凭栏处,语带敬称,迎上江行舟的目光。
他目光如炬,竟似有寒芒吞吐,与江行舟视线相接时,天地间仿佛有无形文气碰撞!
不过,此时黄朝倒也没敢张狂。
他虽然不忿诸侯门阀的门第,
可面对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这种绝对的文道实力,他虽然常自诩状元之才,却并未考中中原道的解元。
“黄朝兄!”
江行舟微眯起眼睛,拱手一笑,“晚上一起去赴琅琊王夜宴!”
(本章完)
第168章 郎中令,二千石官爵!
第168章 郎中令,二千石官爵!
夜幕初临,华灯已上。
洛邑城中万家灯火次第点亮,将这座帝都映照得恍若星汉倾落。
江行舟与顾知勉、黄朝三人联袂而至,相约一起抵达洛邑城内的琅琊王府。
琅琊王府的朱漆大门,那两扇鎏金兽首门环在暮色中泛着暗沉的光泽,门楣上“琅琊王府”四个鎏金大字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华彩。
黄朝素来狂傲,但这副狂放的姿态却是冲着高门子弟去的。对同是寒门士子出身的江行舟、顾知勉,却是颇为客气。
甫入府门,笙箫管弦之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但见九进院落灯火通明。
正殿前百尺戏台上,十二名舞姬正随着曲调翩跹起舞,广袖翻飞间带起阵阵暗香。歌舞笙箫,烛影摇红。
汉白玉铺就的甬道两侧,数百盏琉璃宫灯将整座王府照得如同白昼。
灯影里尽是锦衣玉带的举子身影——今夜琅琊王遍邀大周十道三百府郡的才俊。
将众多赴京赶考春闱的举子,都聚在了这座雕梁画栋的王府之中。
府外车马喧嚣未绝,青骢马、油壁车、灵驹兽骑在琅琊王府石狮前,排出半里有余。
“江解元,请!”
待侍者恭敬的引路入席,
江行舟等人,随侍者穿行于雕梁画栋之间,忽然眉峰微动。
抬首望去,但见自己的席次竟设在九阶蟠龙玉墀之下,与琅琊王府世子的紫檀席案不过七步之遥。
或许是他来洛京早,或许是其他人没来,琅琊王府内仅有他这一位江南道解元,未见其它道的解元。
鎏金案几上,“琅琊三绝”在烛火中流光溢彩——
越窑秘色冰裂纹盏盛着三十年陈酿琥珀光美酒,錾银缠枝牡丹盘托着洛水鲈鱼脍,那碟御赐金丝蜜枣更是在灯下泛着莹润光泽。
殿内早已宾客云集,上百位举子陆续入席,或锦衣华服,或素衣清雅,操持巴蜀、荆楚、江南等各地口音,却皆是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暗藏机锋。
江行舟目光扫过王府殿内,见满座皆是陌生面孔,不由低声道:“人倒是不少,却不知为何蜂拥而来?”
身旁一位青衫举子闻言,举杯笑道:“江解元有所不知,此番琅琊王设宴,天下举子趋之若鹜,又岂止是为了一顿酒席?”
他饮了一口酒,继续道:“大周科举难如登天梯,能金榜题名的举人终究是凤毛麟角,十不存一。
侥幸中了进士,方有机会谋取县令一职。
若是落第,止步于举人,家中又没有靠山的话,唯有在吏部排队待缺,待缺十年也未必能得一官半职。
与其在京城苦等,不如投效郡国,在诸侯王的麾下,谋个官位前程!”
另一人接话道:“正是!每逢春闱之前,各地诸侯王们都会广纳贤才,若能得他们青眼,即便不入朝堂,也能在郡国谋个肥缺实职,岂不比在京城吏部待选,蹉跎岁月强得多?”
江行舟沉吟片刻,问道:“为何不等科举放榜之后,再作抉择?”
“放榜之后?”
那举子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待金榜题名,名列前茅者自当入翰林、进六部,青云直上,岂会屈就诸侯麾下?
届时再肯投奔郡国的,无非是些名落孙山、才力不济、歪瓜裂枣的庸碌之辈。
诸侯王见他们落第,又怎会看得上眼?”
他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继续道:“唯有此时——春闱未启,胜负未分,即便是才名远播的举子,也不敢断言自己必能蟾宫折桂。
诸侯王趁此良机延揽英才,方能觅得真金。
举子为了求稳,也愿意接受诸侯的招揽!”
旁边一位身着湖蓝锦袍的举子接过话头,悠然道:“不过,我等也无需心急。
大周圣朝十大诸侯王——琅琊、越、韩、梁、魏……哪家不是求贤若渴?
今夜琅琊王府的琼林宴,不过是个开端,往后各王府府邀约只怕要接踵而至。机会颇多!
不少郡国,会有五百石官职!
甚至有郡国,愿意开出一千石的官职!”
他意味深长地环视众人,“我等良禽择木而栖,总要细细比较,看哪家给出的价码最合心意!”
席间,众举子们顿时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
鎏金烛台上,烛火轻轻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各怀心思的面孔。
诸侯王在挑他们,他们何尝不是在挑诸侯!
这些举子们看似把酒言欢,实则都在暗中权衡——今夜这场盛宴,不过是场待价而沽的筵席罢了。
忽,殿内举子变得肃然,正襟危坐。
江行舟目光微凝,只见殿上金丝楠木屏风后转出数十道王室身影。
琅琊王头戴七旒冕冠,身着玄色蟒袍,腰间玉带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王妃魏氏凤钗步摇,绛色罗裙逶迤及地,端庄中透着几分威仪。
世子紧随其后,一袭月白锦袍衬得面如冠玉,俨然已有储君风范。
丝竹声里,三人于鎏金蟠龙宝座落座,与众举子们宴饮同乐。
侍女持盏,侍奉左右。
酒至半酣之际,琅琊王忽执青玉如意轻叩案几,霎时满殿寂然。
“诸位俊杰。”
琅琊王声若洪钟,在雕梁画栋间回荡,“孤受封琅琊经年,郡国政务繁忙。
今欲择贤才,任[郎中令]一职,侍从本王左右,为郡国筹谋划策——”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席间,“年俸二千石文粟米!”
话音方落,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年俸二千石”四字如惊雷炸响,满殿烛火都为之一颤。
二千石,乃九卿之俸——这是九卿地位的象征,而非简单的二千石文粟米!这般手笔,分明是要与大周朝廷争抢最顶尖的人才。
举子们手中牙箸悬在半空,觥筹交错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江行舟分明听见身侧传来“嘶——”的吸气声,连带着熏香都凝固了三寸。
但见四周举子们呼吸急促,眼中精光闪烁。
方才那些“货比三家”的说辞,此刻瞬间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纵然是大周朝廷,也不可能开出比这更高的价码!
须知大周朝廷,侍郎绯袍玉带,也不过如此俸禄!
琅琊王的郎中令的俸禄,已经等同于大周朝廷三省六部。
更遑论,
——郡国属官向来是诸侯王的私臣,不必经朝廷吏部铨选,实权更甚朝堂诸公,有极大的自主权。
这哪里是寻常诸侯聘官?
这郎中令之位,分明是琅琊王要栽培的心腹重臣,假以时日必登郡国的丞相之位。
殿角铜漏滴答声里,江行舟瞥见,周围的众多举子已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才子们,此刻眼中燃起的野望几乎要灼穿织锦屏风。
殿中寂静,只听得铜炉中龙涎香燃尽的“簌簌”轻响。
“谁人愿毛遂自荐‘郎中令’一职?
只需展示自己的才干,令本王满意,便赐千金文宝[玉如意]一柄!
另赏千金,擢为王府世子‘太傅’。”
那琅琊王目光如渊,缓缓扫过席间众举子,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忽而笑道。
玉如意在掌中翻转,映着烛火流转温润光华。
宝光潋滟间,众人分明看见如意尾端篆刻的“琅琊”二字——这分明是郡国权柄的象征!
江行舟垂眸,见青玉砖上映出数道倏然绷直的倒影——方才还在谦逊推让的举子们,此刻袖中手指皆已攥得发白。
那柄玉如意悬在琅琊王掌中,恍若一尾银鳞锦鲤,正等着出价之人。
顾知勉心头骤然一热,掌心已沁出薄汗。
他整了整青衫前襟,正欲离席向琅琊王行揖礼自荐,
忽觉袖口一沉——江行舟三指如铁钳般扣住他的腕间,看似随意却暗含千钧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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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兄?”
顾知勉眉峰微蹙,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疑惑七分焦灼。
案几上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眼底未竟的抱负。
他实在不解,为何江行舟要阻他仕途?
江南第一才子瞧不上琅琊郡国的官职,倒也寻常——毕竟江南道解元出身,早已经名扬大周,来年春闱必是蟾宫折桂的热门之一!
大周翰林院的天藻井,乃至将来紫宸殿前的汉白玉阶——晋升殿阁大学士,行走在三省六部的朱漆廊柱间,才是江南道解元该去之处。
区区一个诸侯王郡国,地盘还比不上大周圣朝的一道大小,顶多相当于数府之地,施展才华的空间太小了——顶天了,也就相当于大周的封疆之臣刺史!
江南道解元,定然是瞧不上眼。
可自己呢?
顾知勉喉头发苦。
朝廷吏部,候缺簿上密密麻麻的举人名字,像极了国子监外墙的爬山虎,每隔三年便长一茬!
他运气好些,得个县学教谕,年俸不过四十石;
若时运不济,怕是连那漏雨的县学廨署,都分不到半间。
倒不如在这琅琊郡国,谋个实缺,好歹能施展胸中所学。
江行舟不让他去,他就有些不太了解了。
却见,江行舟以指沾水,写了个“慎”字。
“郡国郎中令”
江行舟借着斟酒之势,声音凝成一线,“王府属官名册需呈报朝廷吏部存档。”他指尖蘸着酒液,在案几上划出“考功司”三字,转瞬即干。
若在考功司记档时被划入“诸侯私属”,从此就跟诸侯王就绑定在了一起,很难再转投朝廷。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江行舟眸光微沉,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压低的嗓音如寒潭浸玉,字字冷冽凝成线,入顾知勉耳内:“这琅琊王府,便是危墙!”
顾知勉心头一震,凝眉低声道:“何以见得?”
江行舟唇角微挑,垂眉低目,眼中锋芒骤现:“琅琊王世子,天街纵马一事,你忘了?”
话音未落,顾知勉背脊倏地一凉,袖中指尖亦微微发僵。
——是了,世子策马,在天街横冲直撞!
马蹄之下,御街都敢践踏。
这非臣道!
这般暴戾恣睢,指不定哪天就出事。
若真的投入琅琊王麾下,岂非自陷险地?
“今日你我入王府赴宴,不过增广见闻,结交各道举子。”
江行舟指尖轻抚茶盏,青瓷映着他沉静的眉眼,“无论琅琊王许以何职,皆不可应。”
语声虽淡,却如金石坠地,不容置疑。
“这”
顾知勉顿觉后背沁出冷汗。
“不知江解元,可有意否?”
琅琊王世子微微倾身,唇角噙笑,眸光如刀锋般扫过满座举子,最终定在江行舟身上。
——这二千石高官厚禄,本就是为乡试第一解元准备的!
王府众谋士早已盘算得明明白白: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春闱一甲进士必中!
纵使不是状元,榜眼、探亦唾手可得。
为了提前将这位江南第一才子收入麾下,琅琊王府愿意将二千石高位郎中令,拿出来招揽这位奇才!
更何况……!
琅琊王世子指节轻叩案沿,眼底掠过一丝算计。
——江行舟寒门出身,纵有惊世之才,朝中无根无基,岂能不被排挤?
与其在庙堂之上受人倾轧,倒不如投效一方诸侯,尽展抱负!
这让琅琊王招揽的成功率,大幅提升。
至于其余举子?
若非乡试第一解元,呵,这群人怕是连五百石的簿曹都配不上!
哪有这个资格,在琅琊郡国,担任郎中令高位?!
席间骤然一静,唯有银甲侍卫腰间的佩刀,与殿内更漏声相和,沙沙如细雨。
百余名举子或捏碎手中越窑瓷盏,或攥皱了腰间鱼袋,上百道目光利箭般钉在江行舟一袭青衫之上。
更有甚者,眸中妒火几欲将那一袭青衫烧出洞来!
“蒙世子垂青!此事,待春闱之后,再考虑!”
众目睽睽之下,江行舟抬袖一揖,嗓音清朗而淡然。
此言一出,众举子们都是愕然。
几位举子手中酒盏倾斜,琼浆溢出,在锦缎衣袍上洇开深色痕迹犹不自知。
他们求之不得的琅琊郡国,二千石高官厚禄!
江行舟竟然弃如草芥?几乎没有多加考虑,便拒绝了!
琅琊王眉心微蹙,指间把玩的羊脂玉貔貅骤然停住。
世子眼中寒芒乍现,唇角笑意,却已凝成冰霜——好一个“春闱后,再考虑”!
这分明是当众婉拒!
这是何等蔑视琅琊王?!
殿内铜雀灯台上的烛火忽地一颤,映得众人面色明灭不定。
银甲侍卫的佩刀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寒光在殿柱间游走如蛇。
“既如此——”
琅琊王脸上挂不住,将玉如意重重按在案上,声若金铁相击,“那便改日再议!”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在雕梁画栋间激起隐隐回响。
“在下黄朝,愿毛遂自荐,为郎中令!”
一声清喝如裂帛,惊破满堂沉寂。
但见一袭靛蓝儒衫霍然离席,黄朝拱手而立,眉宇间锋芒毕露:“若蒙殿下和世子垂青,不出五载,必使琅琊郡国仓廪丰实,甲兵强盛!”
琅琊世子手中金樽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讥诮:“三试不中的‘落第状元',也配谈富国强兵?”
玉箸轻敲盏沿,“来人——送客!”
“哈!”
黄朝怒极反笑,广袖翻卷如惊涛拍岸,“好一个不识栋梁的琅琊王府!
不必相送,告辞——!”
他愤然,拂袖而去。
大步出了琅琊王府。
他可不是真想在琅琊王府任官,只是想看看琅琊王对自己的态度而已!
很显然,琅琊王对他只有“轻贱”!
黄朝心中无比憋屈!
他盐商之子出身,在大周备受歧视,想要扬名立万极难!
不得不做些出格诗词文章,以吸引世人的注意!
非如此,他如何在上万名平庸的举子之中,脱颖而出?
可惜,此举却被抨击为“狂言!”
落得个“狂生”之名.!
得罪了无数人,更令门阀、世家对他百般嘲讽打压!
三次赴试,莫名被主考官给黜落。
他每一步都艰难的似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
那些朱门贵胄的诋毁和嗤笑,主考官案头被墨污的考卷,还有此刻背后刺骨的视线,此刻都化作毒蛇啃噬肺腑。
他心中气苦,郁郁不得发泄!
“且看吧——”
夜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回眸怒望琅琊王府的灯笼,身影拉得嶙峋如剑:“今日轻贱某者,来日必匍匐求见!”
(本章完)
第169章 碾碎门阀的开山钺!
第169章 碾碎门阀的开山钺!
“殿下!夜漏更深,学生请告退。”
江行舟见黄朝已走,自己也不愿在王府逗留,振衣而起,广袖垂落如鹤敛羽。
案头烛火忽地一暗,恍若墨龙隐现。
琅琊王手中错金犀角杯微微一顿,不由神色错愕。
琅琊世子眼底暗芒流转,却见江行舟已转身踏过王府门槛——狂生黄朝方走,这位江南乡试第一解元也跟着离去。
月华忽破云层,朱漆大门外,青衣举子拾级而下的背影,竟似一柄出鞘的剑缓缓归入夜色。
夜色中,江行舟踏出王府朱门,心底一声叹息。
琅琊王当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栋梁之才——
那黄朝实力横溢,何止是一柄宝剑?!
分明是淬了盐铁寒光的开山钺!
盐枭子弟出身,淌着市井的务实和凶狠,眉宇间却凝着庙堂的野心。行事雷厉风行,果决勇猛!
这般人物,用好了能劈开半壁山河,用岔了则反伤自身。
琅琊王纵然招揽不了他这江南乡试第一解元,但若能成功招揽黄朝效力,也能令琅琊郡国仓廪丰实,甲兵强盛!
琅琊世子不屑一顾,分明是将琅琊郡国富强的粮秣甲兵,都弃如草芥。
“只想要江南道解元,却嫌寒门太狂生.琅琊王眼界仅止于此!”
江行舟轻笑摇头。
月光将远处黄朝的影子拉得修长,竟像极了一杆斜插青石路的丈八银枪。
自己不愿意投琅琊王。
琅琊王却又瞧不上黄朝这“狂生”。
琅琊王这是高不成低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一场——这琅琊王府的筵席,终究是喂了沟渠里的鱼虾。
琅琊王见江行舟告辞而去,面色骤然阴沉。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死死钉在江行舟离去的方向。
猛地将手中杯盏一掷!
“啪——”
琉璃盏在青砖地上炸开万千星芒,琥珀酒液溅上蟒袍下摆。
满堂举子霎时僵住,有人半躬着身子起也不是坐也不是,活像一群被冻住的鹌鹑。
“哼,不识抬举!
该留的不留.”
琅琊王气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扫过席间众举人时,众人只觉似有刀锋刮过脊梁,“.该走的,倒是一个不走!”
世子垂眸盯着酒液中沉浮的碎冰,忽然轻笑出声。
——可不是么?
江南一道上万秀才,能踩着尸山血海,摘得乡试第一解元者,哪个不是文曲星下凡?
偏生他们琅琊王府的二千石郎中令高官厚禄,留不下这只青凤,被其直接拒绝。
反倒招来黄朝这等落第狂生..跳出来,自荐为郎中令把他给恶心坏了。
琅琊世子瞥向门楣上那道新鲜的裂痕。方才那盐枭之子摔杯而去时,竟连紫檀木都撞出三寸深纹。
“殿下,世子,学生告退!”
满座鹌鹑终于惊醒,彼此相望,气氛尴尬,慌慌张张作鸟兽散。
琅琊王这是在骂他们没有眼力劲——该留下的江南解元没有留下,他们这群该走的庸才却还不走!
留不住的明月坠了西山,赶不走的鸦群却还在梁上聒噪。
这般嘲讽,他们脸上挂不住!
琅琊王府。
筵席上,众举人仓皇告辞,只剩下残羹冷肴。
鎏金烛台淌着斑驳蜡泪,映得满堂杯盘狼藉。
侍从们屏息垂首,唯有更漏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琅琊王父子二人,皆是面色铁青。
“父王!”
琅琊世子猛然拍案,震得银箸坠地,“儿臣原本以为,以二千石郎中令之职相邀,足以让江南道解元动心。
没成想,他这么不识抬举,竟换不来一个低头!”
郡国的郎中令,权势放在大周朝廷,已经是相当于太守级的官爵。
——太守之尊,对于未进士及第的举人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青云梯,此刻却成了掷地无声的笑话。
琅琊王指节叩着青玉酒樽,忽而冷笑:“哼,江解元这般傲气,无非是觉得自己是江南乡试第一解元,必然考中状元或者榜眼、探!
三元及第,进入翰林院,成为学士!
对我郡国的招揽,自然不屑一顾!”
月光掠过王府飞檐的鸱吻,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成狰狞的兽形。冰裂纹瓷盏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大周朝廷掌握着庞大的文道资源,想要成为翰林学士,必须入大周翰林院。
——而这,恰是诸侯郡国,永远比不了的!
烛火摇曳间,琅琊王指节轻叩檀木案几,沉声道:“今科会试主考可有人选?
若能说动主考官将其黜落看他还能在本王面前,摆什么清高架子!”
世子面色一滞,低声道:“父王明鉴,如今朝堂,正为这主考之位争得不可开交。
三省六部那些老狐狸,谁不想趁春闱,选拔顶尖才俊,借机栽培门生亲信?”
他咬了咬牙,“况且这些六部尚书的背后各有派系,怕是根本不会给我等诸侯王这个面子。
若是插手会试容易落人把柄!”
一阵穿堂风忽至,吹得烛影乱颤。
——朝廷铁律,朝廷正式官员不得与诸侯王私下往来。
这些赴考的举子尚未出仕,并无朝廷官身,正在谋求任官,这才能来琅琊王府赴宴。
况且,会试主考未定,他便无从去贿赂。
即便是影响了会试这一关的主考,也只是影响会试的排名。
后头还有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决定状元、榜眼、探,进士排名,那就更难干涉了。
世子见状,小心问道:“父王,大周十道,各有一位解元.何必只盯着江南道?
要不,找其他解元试试?!”
“哼!
十位乡试解元,又有几个是寒门出身?
关中道裴氏、巴蜀道刘氏、荆楚道李氏、中原道崔氏、蓟北公孙氏他们出生门阀望族,谁肯投我琅琊郡国?!”
琅琊王冷道。
“今夜宴请,你邀请了大周十道的诸位解元。除了江行舟,却无其他解元前来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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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他们早有自己的打算!”
“算来算去!
也就只有江南道的江行舟,是唯一的寒门士子,并无大靠山。
而且,江行舟还是十大解元之中,实力最强之人!
他的诗词文章,篇篇[达府、鸣州]以上,冠绝天下,无一人可比!”
琅琊王忽地起身,蟒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中泛起血色:“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只见他拳头紧握,一把攥碎掌中玉盏:“我琅琊郡国的基业,要更上层楼,岂能没有奇才辅佐?
既然他不肯低头——那就在会试上,将其黜落!
只有断了江行舟的科举仕途,前途无望.才有望,将其收入诸侯郡国,为我所用。”
“可是,会试主考官尚未知晓是谁?”
“无妨,等结果!
今岁主考,或是兵部尚书,或是工部尚书!送上珍宝,总能疏通关系。
况且,多少人盯着进士及第——状元、榜眼、探之位!
一旦中了状元,被陛下看中,日后定然是要成为三省六部侍郎、尚书!
他们巴不得,将所有对手打压下去!
江行舟想要争夺春闱状元,必定是朝野上下,所有势力打击的目标!
没人会帮他!”
“父王所言正是纵然我们不出手,也有别人出手!
寒门世子,想要争夺大周科举状元,谈何容易!
待他受尽挫折,就知道本王的金枝,才是他这良禽栖息之地!”
窗外,一片乌云悄然掩去了月色。
夜风卷着霜露掠过青石巷,江行舟疾行数步,追上黄朝。
“黄兄留步!”
前方那道孤峭背影蓦然定住,腰间文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黄朝转身,江行舟看清他眼底未熄的焰色——那是寒门士子,淬了二十年冷雨仍不肯凋零的一团倔强之火。
黄朝这等“狂生”,华夏自古以来,并不少见。
贾岛,寒门士子出身,屡试不第长达二十余年,终在考场愤然挥毫一首《病蝉》,讽刺权贵考官:“黄雀并鸢鸟,俱怀害尔情。”
他将自己比作蝉,直接将考官比作害蝉的黄雀、乌鸦,揭露权贵把持的科场,黑暗如鸦。
这样狂妄的结果,下场自然是凄凉,被考官批为“无才之人”,与平曾等同列“考场十恶”,终身禁考,仕途断绝。
这般际遇,李白尝过,李贺饮过,孟郊咽过。多少锦绣文章,终困顿科场.无上升门阶,无权势而只能寄情诗文,以突破门第。
此刻黄朝眼中那簇怒火,江行舟再熟悉不过——那是寒士的孤愤,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是撞破南墙也不肯低头的傲骨。
“让江兄见了一场笑话!惭愧!”
黄朝苦笑一声,袖中拳骨捏得发白,却终究不肯松开,只余一声长叹:“黄某不自量力,竟向琅琊王自荐郎中令,反遭其当面折辱!”
“哈哈!”
江行舟大笑,眼底却无半分戏谑,反倒灼灼如炬,“黄兄未免太过自谦!琅琊王未招揽你,那是他眼拙不识真金!
以你之才,区区郡国郎中令,岂非屈就?
——莫说郡国!
纵然是大周的三省六部尚书、侍郎,又有何不可?
你莫要觉得我在逢迎吹捧。
黄兄如今潜龙在滩,只是生不逢时,缺一个大展鹏程的机会!”
江行舟嗓音一沉,“我江行舟,从来不轻易评人!”
他转头,问刚刚出琅琊王府的顾知勉道,“顾兄,你可证言!”
顾知勉闻言微怔,继而点头:“确实。我与江兄同窗五载,也未得他半句评语。
江兄在江南道纵横睥睨,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有些诧异的向黄朝道,“今日江兄竟如此盛赞于黄兄.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黄朝闻言不由怔然。
自入洛京以来,他听惯了讥讽,尝尽了冷眼,从何曾得过这般毫不掩饰的推重?
喉间微哽,竟是一时无言。
月光漫过他的眉骨,照进眼底——那里,暗沉多年的火种终被点燃,灼灼生光。
“江兄今日之言,黄某此生不敢忘!
人生在世,有几人知己!
日后但有所请,莫敢不从!”
黄朝深深一揖,声音低沉却字字铿锵,仿佛要把这句话钉进骨血里。
待他转身离去,背影在夜色中渐渐消融,只剩腰间举人剑,偶尔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顾知勉望着黄朝远去的身影,眉头微蹙,低声道:“江兄,此人素有‘狂生’之名,行事偏激,恐非善类……若与之相交,只怕日后招祸!”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深幽,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他是盐商之子,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狠辣毒辣的手段,睚眦必报。
如今遭逢不公,胸中郁愤难平,假以时日,必成枭雄之辈。”
他顿了顿,声音沉缓,“与其得罪琅琊王这样的王府,也莫要得罪他——此人之怒,可比刀剑更锋利。”
“江兄既然明知此人偏执,哪为何还?”
顾知勉一怔,心中仍是不解。
他虽出身寒门,但自幼耕读传家,骨子里浸透的是儒家的仁义礼智,如何能明白一个盐商之子在门阀世家倾轧、打压之下的绝望和癫狂?
——自古以来,盐商哪有善辈?
他们世代发家的财富,浸透了血,手段狠辣,心性难驯。可这样的性子,一旦被逼至绝境,会爆发出何等可怕的力量?
顾知勉想象不出,但江行舟却看得分明。
“此人……我有大用!”
江行舟忽而长笑,笑声在寒夜中荡开,惊起檐角栖鸦振翅。
批判的武器,终究不如武器的批判!
他眸色深沉,望向远处浓墨般的天际,眸中森然。
他的前面,有无数阻力——。
什么金陵十二门阀,什么诸侯王琅琊王.盘根错节,犹如枝蔓,笼罩在整个朝堂之上。
想撼动这大周朝廷根深蒂固的诸侯、门阀、权贵,终有一日……需以血洗!
他不想沾了自己的手。
那自然,要用一个白手套,去干这些脏活!
黄朝,就是这样一把宝刀——一柄淬了怨恨的绝世凶刃,迟早要见血。
既然如此,何不趁早加以笼络?
甚至扶持一二!
琅琊王不用狂生黄朝,那就他来用!
待时机成熟,只需轻轻一推……
这世道,自会替这绝世凶器开锋!
打造出一柄绝世凶器在前方吸引火力,自然能极大消耗所有对手的实力。
届时,他们还哪有功夫来针对自己?
(本章完)
第170章 盟与敌,唯有《削藩令》!
第170章 盟与敌,唯有《削藩令》!
随着立冬临近。
大周十道众举子的车马座驾,纷纷碾碎了官道上的薄霜,提前三月,赶到神都洛邑,以备春闱。
天街上,各道驿馆的灯笼彻夜不熄,照得青石板路泛起鲜红色——这鲜红色很快又被次日新落的雪掩去,恰似那些掩在锦绣华服下,看不见的刀光血影。
随之而来的,洛京城内,各色诗词文会,同乡宴、恩师宴、联谊宴等筵席邀约也大幅增多,不胜枚举。
不论门阀、世家子弟,又或寒门士子,皆是想尽办法参加各种文会,宣扬自身文名,抬高自己身价。
——如此,方能吸引春闱主考官的主意!
而大周十道的解元郎们,从十道乡试之中杀出,成为乡试第一,天生自带光环,备受关注,自然也是各色宴请的常客!
一场文会宴席,若未能邀请到一位解元参加,那显然规格是不够的。
江行舟谢绝了琅琊王的二千石郎中令官爵,这让他在洛邑迅速变得炙手可热,成为话题焦点,接到了众多文会邀约。
毕竟,能抵挡住诸侯二千石高官厚禄的诱惑,可不是谁都能做到。
洛邑名门府邸。
“江南道江解元到——”
随着门房一声长喝,满座衣冠骤然一静。
江行舟青衫落拓的身影甫入厅门,数百道目光便如钩如锁地缠了上来。
有藩王家臣捧着鎏金请帖在廊下苦候,
有门阀子弟举着诗笺在席间张望,希望解元指点指教,
更不消说那些借着敬酒之名、行窥探之实的各色人物。
“江兄!”
某地豪族公子恭敬递上名帖,“家父与礼部徐侍郎有同窗之谊,明日有一场赏雪宴,侍郎亲至.不知可否拨冗莅临?”
“解元郎留步!”
梁王府长史从阴影处闪出,“梁王新得一卷古书摹本,特请江解元品鉴.未知解元何日有空?!”
“有空定然赴约!”
江行舟拱手浅笑,一一笑纳,袖中名刺却已积了厚厚一摞。
他知道,这些烫金笺纸上写的不是邀约,而是一张张罗网——
同乡宴织的是人情网,
恩师宴布的是师承网,
更遑论那些打着联姻旗号的宴席,分明是要将天下顶尖士子,尽数缚入这场大周圣朝的棋局。
远处,国子监的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
而整个布局之中,最惨烈的战场,无疑是来年春闱!
夜深人静。
江行舟带着熏醉,返回状元楼,独坐西窗,案上堆着的烫金名刺映着残烛。
——梁王府的玄豹纹请柬还沾着梅香。
——清河崔氏的青玉帖上题着族老亲笔。
——连那兵部侍郎,也派人送来一封“边塞战诗”专题文会邀约。
——北衙禁军那位独眼左羽林军康大将军,送来一角盖着虎钮印的密函,询问他是否有志加入边军?!
邀请贴堆积,不胜枚举!
江行舟参加的宴席多了。
对整个洛京的关系人脉,看的也越发清晰。
大周朝廷的势力阵营,异常复杂,纷乱如麻!
这绝非一人之力,单枪匹马,就能在大周朝局之中,进出自如。
必须有盟友!
没人喜欢首鼠两端,游离于众势力之辈,那只会遭到所有人的排挤。
在这神都洛邑,独狼活不过三更——要么被群兽分食,要么冻毙于风雪。
那些试图左右逢源,自以为聪明的,最后都被剁碎了填进护城河。
他要在朝廷阵营之中,选择加入一个势力阵营扎根,才能在朝廷中立足!
窗外传来巡夜金吾的梆子声,三长两短。
“寒门.”
江行舟凝视着案上一迭朝廷势力卷宗之中。
其中的一卷《朝堂寒门官员名册》。
那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朱批,全是他这些日在宴席上,跟众举子宾客们交谈,探听到的结果。
按理说,他出生寒门士子,拉拢寒门自成一派阵营,无疑是最佳选择。
相似的出身,同阶层、同利益,才容易抱团。
可惜,目前寒门势力最弱,在朝中不足十分之一,而且还是一盘散沙,彼此毫无关联。
桐油灯芯噼啪炸响,
江行舟指尖摩挲着案几一口瓷茶盏,茶汤里浮沉的碎末打着旋,像极了那些散落朝堂各处的寒门官员——明明同出寒门一脉,却终究聚不成势。
礼部有一位杜主事虽出身陇西农户,寒窗苦读终于跻身六部,如今却娶了荥阳郑氏庶女;
工部李郎中一直清贫如故,传闻却在多年前就跟清河崔氏交情莫逆.
“今早又有一位寒门出身的御史,被贬去岭南!”
他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道裂痕,“听说只因在朝会上,驳了徐侍郎递的奏本。”
寒门子弟在朝堂上就像这桌上茶渍——要么被绫罗无声无息的擦去,要么自己渗进木头里跟着木头烂透。
寒门官员,要在这洛京城生存下来.难如登天。
江行舟身边,除了顾知勉等几个江南寒门同窗,值得信任。
别的寒门士子不会跟他,也无法信任。
就算由他出头,想要筹建寒门势力阵营,在朝廷之中立足,这个想法好,但是不现实——
这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才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江行舟取出珍藏的澄心堂纸,“既然寒门无法聚沙成塔!”
狼毫笔尖在砚台里狠狠一蘸,墨汁飞溅如星,“那就只能在朝中,另择一方阵营势力,作为栖身!”
他细细梳理,当今大周朝廷的众阵营大小势力——皇室、外戚、内廷、门阀、勋贵、诸侯、科举世家、圣人世家.。
“皇帝!”
站队皇帝,御座之上的九五之尊,无疑是最优解。
若能得天子垂青,自是青云直上的终南捷径。
可惜,皇帝从来都是高居各方势力之上,可惜自古帝王最忌朋党,龙案前只容得下孑然一身的孤臣,猜忌之心极重。
况且,朝廷多少大臣盯着皇帝近旁,争夺帝心?
那些妄图攀附龙鳞的,往往未近龙座,便已粉身碎骨。
此路,不用考虑!
“内廷宦官、女官!”
他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掠过朝堂之上最诡谲的一股势力——
宦官、女官,天子近侍。
女官并非朝廷官员,而是内庭之官,服侍皇帝。
阉人掌印,女官执笔,皆可于御前递话,一言定生死。
这些人看似卑微,却因贴身侍奉天子,手握隐权,稍加运作,便能在朝中翻云覆雨。
前朝权宦乱政、女官干权的例子比比皆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且,内廷之臣,终究难登大雅朝堂。
即便一时得势,也终究难逃“奸佞”之名,为士林所不齿。
依附内廷,是下下之策!
不考虑!
江行舟目光沉冷,扫过朝堂之上另一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千年门阀!
超级门阀,千年根基。
陇西铁骑、关中豪族、山东儒门、五姓七望……更遑论江南王谢十二家,簪缨满朝,世代公卿。
这些高门望族,自诩血脉尊贵,却视寒门如草芥。
纵使投效门阀门下,也不过是替他们冲锋陷阵的棋子,待被榨尽最后一滴价值,便如敝履般丢弃。
前朝多少寒门俊杰,自以为攀附这些门阀,便可平步青云,最终却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仰人鼻息!
不考虑!
“科举世家!”
他指尖轻点案上《世家名册》,目光落在那些虽无千年根基,却生机勃勃的新贵之上——科举世家!
科举世家,朝堂新锐之秀。
三代为官,百年立世家。
虽不及五姓七望那般树大根深,却胜在枝繁叶茂。
这些随科举而兴的新贵,盘踞府、县、乡镇,子弟遍及六部衙门。
虽在庙堂之上尚未跻身尚书、侍郎,却胜在人数众多,盘踞于各大衙门的底层。
更妙的是,这些新贵世家子弟,尚未养成千年门阀那般的倨傲脾性。
若择其潜力者施以援手,未必不能栽培出一棵大木,成为友军。
“譬如韩玉圭、曹安、陆鸣等等.他们并非门阀,而是郡县的世家子弟,有百多年的家族根基,但却未达到门阀的程度!”
只是需得仔细挑选,剔除世家子弟之中,那些目光短浅之辈。
“接下来,便是战功勋贵集团!”
江行舟指尖轻抚腰间玉带,目光掠过一卷名册——朝堂上那些金戈铁马余韵犹存的功勋世家。
开国功臣,中兴虎臣,从古至今便是朝堂一个大势力阵营。
这些世袭罔替的国公、侯伯,祖辈们曾随太祖马上取天下,跟随世祖再兴,铁券丹书犹带血痕,世袭罔替的富贵。
勋贵集团属于一波流,错过这一波立功的机会就没了。
只是,如今科举大兴,昔日的马上功臣,今朝竟显颓势,跟不上节奏。
战功勋贵集团,落日余晖,走向衰落。
薛贵、薛富兄弟,今岁止步于秀才.以他们的平平天赋,想要考中举人、进士,也是相当的艰难!
没有苦读到三四十岁,恐怕也考不上进士!
这在勋贵家族子弟之中,比比皆是。
恰恰因勋贵集团势微,反而是一个良机!
勋贵所求,不过重振门楣,在朝堂夹缝中生存,正需要借助新贵之力;
他所图者,恰是这股虽衰未绝的将门功臣的底蕴。
勋贵需要他,他与勋贵集团结盟,彼此互朝廷内外的援手!
“勋贵集团因为先祖立下过战功,入文庙,名声一直较好!
我与薛玲绮的联姻,恰是与大周勋贵集团,进行结盟的天作之合!”
江行舟指尖一顿,暗道。
烛火摇曳,映照案前《诸侯藩王名册》朱批如血。
“接下来,朝堂中另一个大势力——诸侯藩王!”
江行舟指尖重重叩在朱笔圈出的十处藩镇,眼中寒芒乍现——
诸侯藩王——这群早该随历史而湮灭的割据余孽,竟仍如附骨之疽盘踞十方。十大藩王各拥精兵,自设税赋,连王爵承袭都敢不待圣旨!
此乃大周国朝顽疾!
每代帝王枕戈待旦,满朝文武视若心腹大患,却始终未能根除。
江行舟突然冷笑。
他以前,曾经在薛国公府的藏书阁,尝试着去查阅大周各色典籍。
却发现只有一篇《削藩令》。
本该与之配套的另一大国策《推恩令》,竟未曾发现,无影无踪!
当时,江行舟对此也是匪夷所思,没有想明白其中缘故。
只当是大周与华夏历史走向不同!
“《削藩令》尚在,却不见《推恩令》.”
江行舟指节无意识敲击案几,思绪翻涌。
也难怪,大周历代,竟无人削藩成功!
削藩失败,导致依然维持目前的藩镇格局?
江行舟目光骤然一凝,缓缓合上《诸侯藩王名册》。
“罢了,诸侯藩王,冢中枯骨!
这些将死之人,不值得浪费心思。
且容你们再苟活些时日。
待日后.自有手段,送他们最后一程。”
江行舟袖中手掌悄然攥紧。
拿这群诸侯藩王的人头,方能为自己在大周,建立不世功勋!
否则,他凭何功劳,晋升中枢,位列三省六部,力压众人?!
“最后一个势力,是圣人世家!”
一炷清香袅袅,案前《圣人世家名册》。
江行舟凝视着竹简上鎏金的“圣”字,指尖在虚空中凝滞——
自半圣而亚圣,终至圣人门庭,皆超然物外,不染凡尘。
这些圣人世家嫡系子弟,传承千年的圣人血脉,手握半圣文宝,坐拥洞天福地,圣人结界,孤立世外,自成一家。
巍巍圣人门邸,独立云端。
掌半圣文宝者,可拒王侯之邀;
怀亚圣手稿者,敢笑庙堂之争。
此间圣人世家,非朝堂金玉为阶,而以圣道为基。
旁人不敢得罪,他们也无需加入朝中任何势力阵营。
朝堂纷争于他们不过蝼蚁相争,皇权更迭亦难动圣人世家分毫。
曾经有记载,当朝太师亲捧紫金印信,登门拜访,却被半卷《春秋》挡在百里之外。
圣裔之傲,可见一斑。
“有圣人撑腰,真是.百无禁忌。”
这是江行舟左思右想,最无可奈何的一个势力。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些偶尔现世的世家子弟——或白衣沽酒,或青衫仗剑。看似闲云野鹤,实则洞察世事。只在关键时刻,插手大周朝政的走势。
不过,圣人也不喜沾染因果,卷入世事太深。
在圣人约束之下,圣人世家子弟,很少出现在大周朝野。
最近数百年,圣裔子弟愈发深居简出,唯见各门邸前的青玉灯,夜夜映照着未干的蜡痕。
“罢了。”
“既然圣人约束门下,不轻易参与世事.
我与圣裔子弟,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江行舟暗忖。
待他有朝一日晋升圣位,方有实力和圣人世家,掰一掰手腕。
江行舟端坐案前,指尖轻点檀木桌案,将朝野内外盘根错节的势力,逐一推演——
皇帝,九霄金阙,俯视众生;
外戚、皇室,藤蔓缠树,借宫廷之势攀附皇权;
内廷,宦官、女官掌印,阴诡难测,一纸诏书可翻云覆雨;
此三者一体,不可轻动。
门阀,千年底蕴深厚,傲慢腐朽,窃据高位,侵占大周圣朝大片田地,寄生吸血;
勋贵,战功起家,刀剑日渐蒙尘,尚未凋零;
十大诸侯藩王,裂土封疆,雄踞一方,拥兵自重——注定是朝堂帝、臣的眼中钉;
科举世家新贵,士族崛起,锐气逼人;
圣人世家,超然世外,笔墨可镇山河。
江行舟眸光微冷,倒映出最合适的盟友——战功勋贵,刀锋未钝,血性犹在,比那些盘踞千年的老朽门阀更易结盟。
若能借其锋芒,或可在朝堂,开出一条通天之路。
而科举新贵世家,虽根基尚浅,却胜在锋芒毕露,若能驾驭,为友军,不失为一把趁手的快剑。
至于诸侯藩王?跟朝廷抢夺税赋和军民,取死之道。
千年门阀?盘根错节,腐朽入髓。
陛下大兴科举,首冲之敌就是门阀。
门阀迟早要被新生的科举士族浪潮,吞噬殆尽。
——此二者,必死无疑!
(本章完)
第171章 勋贵集团新任魁首带头大哥!
第171章 勋贵集团新任魁首——带头大哥!
洛京神都,华灯初上。
与城中各处门阀世家、诸侯郡王府邸的喧嚣鼎沸相比,坐落于大街尽头的秦国公府却显得格外清冷。
府门前石狮肃立,朱漆大门紧闭,偶有举子经过,也只是投以敬畏一瞥便匆匆离去——
在这文风鼎盛的洛京城,功勋将门子弟大多投效大周军方,与举人士子之间,终究隔着一道无形的藩篱。
此刻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正堂之上,十六盏鎏金蟠螭宫灯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
二十余位身着爵服的国公按品阶列坐,近百位侯伯肃立下首。玄铁甲胄与织金蟒袍在烛火下交相辉映,肃杀之气盈满厅堂。
“薛国公到——!”
随着门房一声长喝,一辆镶着薛府家徽的马车碾过青石甬道。
薛崇虎一袭玄色太守官服,腰间玉带映着寒光,龙行虎步间,腰间佩剑与鎏金蹀躞相击,铮然有声。
“薛兄!可算把你给等来了!”
秦国公秦怀宝顿时目光骤亮,霍然起身,麒麟补子随动作泛起波纹,大笑迎了上去。
“秦兄,请!”
薛崇虎一笑,虎目环视,微微颔首,随即龙行虎步,径直落座于上首之位,与主持聚会的秦国公并肩而坐。
厅内众人依序入座,座次皆按祖辈功勋而定——
薛国公一脉,乃大周开国第一功臣,辅佐太祖定鼎天下,位列众国公之首,无人可撼。
其后依次是秦国公、蒙国公、赵国公、李国公、郑国公等,共计二十位国公,无一不是功勋赫赫的将门世家。
至于百位侯伯之流,则只能屈居下首,静候议事。
放眼望去,满堂尽是铁甲寒光、虎贲之气,武官将领占了大半。
而文官衣袍者寥寥无几,其中以太守薛崇虎官位最高,一袭紫袍鹤立于众将之间,格外醒目。
秦怀宝缓缓起身,虎目扫过满堂勋贵,声音低沉如铁:
“自大周开朝以来,我等国公,每三年轮值主持一次功勋议事,从未间断。”
他五指攥紧扶手,指节泛白:“今日召集诸位,实有一桩关乎我等功勋集团,存亡的大事!”
“秦公但说无妨,在座皆是自家兄弟!”
蒙国公蒙冉抱拳沉声道。
“诸位可曾感觉——”
秦怀宝猛地拍案,茶盏震颤,“如今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各大门阀盘踞高位,如日中天,科举新贵大量崛起!
而我等将门子弟,虽执掌虎符参与朝会,却只能议军务,不得干涉朝政!
朝中大事,谁会问我等意见?
像朝廷的科举之制,便从未征询我等功勋将门之意见!”
他猛地冷笑道:“朝堂六部之中——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
吏部遴选百官,户部执掌钱粮,礼部把持科考,工部掌工程——我等勋贵,唯有在兵部,尚存一席之地!
更遑论六部之上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早无我等立锥之处!“
堂下甲叶铮然作响,众将呼吸渐重。
“想当年开国之时——”
秦怀宝突然拔高声音,“在座诸位先祖,哪个不是位列三公九卿?一言可决朝堂大事!
如今呢?”
他狠狠掷出杯盏,“连兵部都快保不住了!.兵部尚书、兵部侍郎,皆需文官担任。
我等武将,无法出任侍郎、尚书,皆只能听命行事!”
鎏金灯树忽明忽暗,照得满堂铁甲寒光森然。
若非,功勋将门子弟遍布大周各军,掌握了大量将军之位,恐怕连在兵部都说不上话。
堂内气氛骤然一凝,百十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薛崇虎。
这位身着绛紫官袍的江州太守,在满堂甲胄之中格外醒目——
功勋子弟一旦从军,便如困龙入渊,纵使官至御林军将领、大将军,亦难撼动朝堂格局。
唯有薛崇虎,当年早早的放弃入军为将,硬是在科举仕途上杀出一条血路。
“薛兄!”
蒙国公蒙冉猛地推开交椅,鎏金甲叶铮然作响,“你如今已是江州太守,若再进一步晋升刺史.”
他粗糙的手指重重戳在檀木案几上,“便是大周十大封疆大吏,在朝堂能说上话!”
满堂勋贵呼吸皆滞。
烛火摇曳间,可见众人眼中燃起的野望。
蒙冉声音愈发激昂:“薛兄!待你封疆一方,站稳脚跟,日后调任朝廷中枢指日可待!
六部侍郎、尚书,皆是可期!
甚至”
他忽然压低声音,却字字如雷,“甚至入主三省,也未必没有机会!”
“不错!
到那时——你便是我等功勋将门的魁首,带头大哥!
我等皆奉你号令,跟朝堂其它势力,一争高下!”
秦国公突然拍案而起,麒麟补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我功勋将门集团,就再不是任人宰割的板上鱼肉!
不至于在朝廷政务,插不上一句话!”
满堂铁甲铮鸣,众将目不转睛。
薛崇虎垂眸凝视茶汤,只见自己的倒影在涟漪中忽明忽暗。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青瓷茶盏,发出清越的颤音。
“蒙兄此话虽在理”
薛崇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睿智光芒,“却如水中捞月,难如登天。”
厅中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他眉心,忽隐忽现的才气。
“以我区区进士文位,能任江州太守已是极限。”
他苦笑一声,指间凝聚出一缕淡青色文气,转瞬即逝,“若无翰林学士之境,想为大周一道刺史.几乎不可能!”
“咔嚓——”
秦国公手中的茶盏突然迸裂,琥珀色的茶汤顺着指缝流淌。
满堂将门子弟气息变得沉重,铁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仿佛一群困兽在挣扎。
“若是再过一二十年,我侥幸成为翰林学士,六部尚可期!”
薛崇虎摇头叹息,文士纶巾在夜风中轻扬,“但是三省.需要殿阁大学士文位境界,非我此生所能企及!”
他望向自己掌心的文气痕迹——淡若游丝,涣散难聚。
几十载寒窗苦读,想要突破翰林学士的文道天堑,晋升为封疆刺史。
对他而言,已经是登天一般的难度。
他连刺史都晋升不了,那就更别说进入朝廷中枢三省六部,成为侍郎。
此言一出,
秦国公府内,堂内死寂。
薛崇虎自己都没有信心,他们何来信心?!
“唉~这该如何是好?
难道,我等功勋将门,只能这样日渐衰落下去?!”
蒙国公蒙冉沉声一叹,玄铁护腕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烛台摇晃。
众功勋将门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他们之中,江州太守薛崇虎,尚且难以晋升翰林学士,难以成为封疆大臣——刺史!
在这满堂功勋将门之后中,又有几人能在文道上走得更远?
薛崇虎指尖轻叩茶盏,瓷声清越如磬。
他唇角微扬,眼中精芒乍现:“如今之局,对我等功勋将门虽凶险,却也并非无解!”
“薛兄快说!”
秦怀宝连忙倾上身,案几上的青铜兽钮镇纸被撞得叮当作响。
“若有人,天生文道天赋出类拔萃——”
薛崇虎袖中滑出一份册子,“能蟾宫折桂,直取状元,便可进入翰林院供职!”
他指尖在“翰林院“三字上重重一划,“在朝考之后,便是正式晋升翰林学士。
一旦成为翰林学士,刺史也好,三省六部也罢,朝廷中枢之门大开。
我等勋贵集团,以他为魁首!”
满堂铁甲骤然绷紧。
“可是,这等人物,何处可寻?!
我辈将门子弟,连秀才、举人都考得艰难,遑论状元?
数千上万名举人之中杀出,独中状元,谁人能做到?.
纵然那些千年门阀、科举世家新贵,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状元郎,难如登天!”
蒙国公摇头,鎏金护腕在烛火下划出刺目弧光。
“若真能考中状元,那几乎注定要晋升为三省六部侍郎这等人物,恐怕早被门阀拉拢过去!”
众人相视一眼。
“有此人!
而且,是自己人!”
薛崇虎忽然轻笑,茶汤倒映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莫非.薛兄你说的,莫非是江南道解元——江行舟!”
蒙国公瞳孔骤缩,心中大动。
堂内气息为之一滞。
鎏金烛台突然爆出灯,映得众人脸上明暗交错。
这事情,他们也听说过。
江行舟曾经在薛府借读,跟薛家极为亲近,很可能成为薛府女婿。
不过,江行舟并非大周的功勋将门子弟,所以他们之前也没有考虑过。
若是江行舟成为薛国公府的女婿,算是半个自己人倒也不是不行!
“不错!正是江行舟——”
薛崇虎指节轻叩案几,茶盏中的水纹荡开一圈涟漪。
他眼中精光闪烁,如见璞玉:“以此子天资,状元之位,有九成把握。”
“除了他”
秦国公秦怀宝捋须沉吟,腰间玉带上的螭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我功勋将门之中,确实也无人能入翰林。”
他忽而拍案,道:“待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迎娶薛府千金,成为翰林学士之日!
我等便奉他为我勋贵集团魁首.一起助他晋升三省六部之位!”
“不!
待他晋升状元!
那一切都太迟了!”
薛崇虎拂袖。
他目光如炬,扫过满堂铁甲:“待他高中状元,便是天子门生!必定进入翰林院,成为清贵。
朝野上下,皆会拉拢他!
他又何须借力于我等武勋将门之力?届时,我等对他,已经无足轻重!”
堂内众人齐齐一震,骤然安静,连烛火都似凝固。
“唯有现在——”
薛崇虎一字一顿,指尖在青石案上刻出深深白痕,“就要奉他为魁首!”
“轰!”
蒙国公大吃一惊,玄铁护腕重重砸在半张矮几。
他须发皆张问道:“薛兄是说.现在便要倾尽我等勋贵将门积累的人脉、实力,赌在这个江南书生身上?
可江行舟还是举人,虽然已是江南道解元,但这样的各道解元足有十位之多,文位还是不够!
谁也无法保证,他一定能中状元、榜眼和探!
这风险太大了!”
“不冒风险,哪来受益?”
薛崇虎缓缓展开手中名刺,烫金的“江行舟”三字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这不是赌,是.雪中送炭!”
他眸光如电,扫过在座众人道:“你以为状元之争,只是科举考场,文章较量?
那是生死局!
那些千年门阀、诸侯王们,必定百般阻挠,会想尽一切办法打压他,阻止他成为状元!
江行舟虽有这份才气,却未必就能躲过他们的阴招、暗算!
你们也知道,为了争夺状元,他们下手会有多狠!”
薛崇虎冷笑,“在多年前,曾经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岭南道李解元,在会试前夜,是怎么忽然重病,错失大考!?
唯有我等倾尽全力,助他挡下明枪暗箭,保他中状元.这才是真正的结盟,成为朝廷盟友,相互支援!
他必定会给予我勋贵集团,足够的回报!”
薛崇虎说着,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
盒开刹那,满室生辉。
一卷书写着《一剪梅·月满西楼·赠薛玲绮》词牌的文宝,流转着[鸣州]文光。
旁边,《鹊桥仙·纤云弄巧·赠薛玲绮》词卷更散发着[半步镇国]的威压。
“这是.”
众人呼吸一滞。
“江行舟赠送小女薛玲绮的文宝聘礼!”
薛崇虎指尖轻抚文宝,“两件文宝,足见他的诚意,是自己人。
说句不好听的,纵使我等勋贵大厦将倾——”
他忽然催动文气,文宝绽放的光芒竟在梁柱上投射出万千锦绣文字,“我薛国公府只要有此两件文宝作为家族底蕴,再续千年荣华富贵又有何难?
但是诸位国公、侯伯,还有其它更好的出路?”
江行舟送的这两件重量级的文宝聘礼!
天下不知多少门邸,对此眼红!
别说赠送了,他们自家都没有这等级别的文宝。
烛火骤然爆裂,火星四溅,映得满堂勋贵面色明灭不定。
秦国公秦怀宝缓缓伸手,指尖尚未触及那卷《鹊桥仙》,便被半步镇国的文气灼得微微一颤。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老夫活了六十载,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等半步镇国的文宝。
我对此听闻,却未曾亲见!
江行舟如此天赋,确实有极大可能,考中状元!”
薛崇虎袖袍一拂,那卷《一剪梅》词句流转如星河,在梁柱间投下璀璨光影:“诸位可想清楚了——是押注一个千百年难遇的文道天才,还是”
他目光扫过众人,“再苦等下去?等我们勋贵自家子弟,诞生文道天才!”
“等?”
蒙国公蒙冉突然大笑,玄铁护腕重重砸在案上,“我蒙家等了多少年了,注定是出不了文道天才,已经等够了!”
他猛地起身,“我蒙家,愿奉江解元为勋贵集团之魁首,听其号令,助其在朝堂披荆斩棘!”
“轰——!”
“砰”一声,秦国公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案几。
“我等勋贵集团,在朝中翻身,在此一举!
既然薛兄已有十足把握!
当机立断,不可错失良机!”
他闭目长叹:“我秦家愿奉陪这一局。”
“李家附议!”
“公孙家,愿意奉江行舟为魁首!”
一时间,满堂铁甲铮铮,众国公、侯伯齐齐抱拳。
烛影摇晃间,那些大周上百名勋贵的影子在墙上交织成一片,竟隐约显出“勋贵魁首”四个字的轮廓。
(本章完)
第172章 鸣州《剑客蒙湛》十年磨一剑,霜刃
第172章 鸣州《剑客·蒙湛》[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好!”
薛崇虎振袖而起,案上烛火骤然拔高三寸,将满堂勋贵的影子投在墙上,如群虎啸林。
“既已定策,便请江解元过府一叙。”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今日之后,我勋贵一脉,当以江行舟为魁首!”
天街暮色深沉,状元楼的飞檐在晚霞中镀上一层金辉。
薛府总管薛礼立于阁楼石阶前,望着眼前一袭青衫缓步下楼的年轻公子,恍惚间感到一种匪夷所思的惊艳,竟有些不敢相认。
——他忽然想起,立春时,这位少年郎犹是薛府蒙生,尚在薛府琅嬛藏书阁的树下临帖,仕途未卜。
如今短短一年之间,已达成小三连案首,已成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
今夜,更是一跃间,被二十国公府、百位侯伯联名推举为魁首,成为大周勋贵的带头大哥。
薛礼躬身行礼,袖中双手竟不自觉地微微发颤:“江公子,薛国公来洛京了。诸位国公大人正在秦国公府上设宴,特命在下前来相迎公子。”
夜风掠过,卷起江行舟腰间玉佩的流苏。
玉珏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恰似他此刻含笑的眉眼:“薛总管不必多礼。”
薛府马车碾过大街的青石板,徐徐往秦国公府而去。
“薛伯父可曾说,此宴何事?!”
江行舟坐在马车,望着车帘外流动的灯火。
车帘微动,一缕暮色渗入车厢,在他的指尖投下斑驳光影。
“公子且安心。”
薛礼的声音裹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二十位国公联名,欲与公子相约为盟,奉您为盟约之魁首。”
江行舟心中微微一动,唇角微扬,指节轻叩窗棂。
车外万家灯火如星河倒悬,映得他眸中暗芒浮动。
——果然来了。
与勋贵结盟一事,他早有想法,正在寻思着如何与薛伯父谈一谈此事,推动这场结盟。
没想到,勋贵集团竟然先来找他!
当然,这也不奇怪,
这些勋贵们,作为大周开国的老牌势力之一,能够延续至今,自然也是能判断时局,懂得审时度势。
各大门阀、诸侯王的强横实力,尚且以各色珍宝、联姻为手段,竭力拉拢科举新贵,在朝廷内外增强自己的势力阵营!
更何况逐渐衰落的大周战功勋贵集团,嗅到了更危险的气息,对此只会更为迫切!
——若在大周朝廷持续被边缘化,他们终究只会走向末路!
以前,勋贵集团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子弟,带领整个勋贵集团走出困境。
如今,勋贵集团终于等来了最合适的人选——他这位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最有希望冲击春闱状元之人,薛国公府的女婿。
“薛伯父可曾说过”
江行舟忽然屈指一弹,一缕文气将飘摇的车帘定住,将窗外挡的严严实实,“是要歃血为盟之约,还是饮茶的口头之约?”
薛礼后背陡然沁出冷汗。
眼前少年含笑中带着冷峻的模样,与方才那个温润学子判若两人。
“在下看见.”
他喉结滚动,“秦国公府已经在准备焚香祭祖,歃血为誓的仪式!”
江行舟微微颔首,闭目冥思,不再说话。
车轮碾过最后天街一块青石板,秦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在夜色中露出獠牙。
不多久,薛府马车抵达秦国公府。
车辕轻顿,青铜门环在暮色中发出沉浑的回响。
江行舟抬眸望去,只见秦国公府朱漆大门洞开,两侧石狮怒目圆睁,似要择人而噬。
府内灯火通明,却照不透那凝如实质的煞气——府内众多身经百战老将军们,不自觉散发的铁血威压,仿佛整座府邸都化作了边关烽燧。
薛礼的呼吸明显一滞,脚步不自觉地慢了脚步。
从领步,落到了江行舟身后。
江行舟却轻笑一声,青衫广袖无风自动。
他腰间玉珏突然迸发清光,文气如龙盘旋而起,竟将扑面而来的金戈之气一分为二。
“轰!”
江行舟抬脚踏过国公府大堂门槛的刹那,满堂铁甲铮然作响。
二十位国公按剑而立,百名侯伯目光如电,虎视眈眈——那些曾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的煞气,此刻却像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在少年周身三尺外逡巡不前。
强烈的煞气,弥漫整个秦国公府。
“江行舟,见过薛伯父,见过诸位国公、侯伯!”
江行舟广袖一振,腰间玉珏在烛火中流转出凛冽寒芒,迈步进入府内,面色淡然,向众人略一拱手。
他迎着满堂刀剑般的目光,施施然行至主座之侧,竟是不卑不亢地在众国公虎目下落座。
江行舟在座上坐下,目光灼灼回望,打量着众将。
他要的盟友,不是一群苟延残喘只会拖后腿的勋贵,而是一群能裂土开疆的虎狼战将!
好在,勋贵们在科举文道虽然不擅长,但毕竟是将门传家,为将这是他们世代相传的本行。
青铜兽首灯盏吞吐着明灭火光,将江行舟的身影投在描金屏风上。
秦国公与蒙国公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惊艳和赞叹。
好一个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郎!
这位十六岁的少年立于堂前,月白襕衫衬得他如松如竹。
满堂朱紫将门贵胄的威压,竟未能让这少年郎低眉半分,反倒见他目光清亮地环视诸将,那姿态倒像是雏凤在审视老林。
良禽择木而栖!
江行舟在打量,他们这些大周的勋贵,能否配得上他这雏凤!
显然,这位江解元,有着远超过他年龄的城府和胆略!
“锵——”
堂下,忽然一声铁甲碰撞声,划破沉寂。
蒙家年青子弟,负责守卫皇宫的左羽林军校尉蒙湛,手按腰间佩剑出列,这位年轻将领的眸光在灯下泛着冷光。
他如此年青便担任羽林军校尉,守卫皇宫,在大周勋贵集团的年青一代之中,堪称是佼佼者。
“诸位叔伯欲举江公子为勋贵魁首!
末将蒙湛,身为小辈,本不当置喙。”
蒙湛抱拳行礼,金石之音道,“然则.”话音陡转,剑鞘重重顿地:“三军之帅,当以武服众!
身为勋贵集团魁首,更当以实力服人!”
江行舟目光微抬,淡淡扫过年青的蒙湛。
那些国公勋贵们以大局为重,为了勋贵集团的长远利益,考虑的更多。
而这群年青的勋贵子弟可看不到那么多大局,心高气傲,不服他这寒门出身的解元,成为他们勋贵将门的魁首,倒也寻常。
他未置一词,只是从腰间鲛绡囊袋中取出一物——赫然是一张《仆射塞下曲·石棱箭》【鸣州】宝弓,轻轻搁在案几之上。
“铮——”
弓身甫一离囊,便如龙吟轻颤,刹那间宝光流溢,才气激荡,竟使得满堂烛火为之一暗!
“我十五岁,以童生文位,斩蛟王座下龟妖将。.这份实力可够?”
江行舟语气平静,目光却如寒星,“不知蒙兄,几岁杀妖将?”
案几上《石棱箭》宝弓应声长吟,弓弦无风自动,震落三寸凛冽寒光。
蒙湛面色骤变,耳根瞬间涨红。
几岁杀妖将?
他二十岁才以校尉之职上阵斩妖,校尉军职已经相当于秀才文位巅峰,如何能与眼前这少年相比?
“把你的佩剑给我。”
江行舟声音淡淡,却不容拒绝。
蒙湛本已退至一旁,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要他的佩剑?
他虽不解其意,但江魁首之令如山,何况此刻满堂勋贵长辈注视,他岂能有丝毫的迟疑?
“锵——”
一声清越剑鸣,蒙湛想都没想,反手拔出腰间校尉佩剑,双手捧起,躬身递上。
剑光如水,映照出他紧绷和疑惑的面容。
江行舟接过剑,指尖在剑脊上轻轻一抚。
剑身斑驳,布满沙场征伐留下的凹痕,刃口处隐隐泛着寒光。
剑身上,刻着一首[出县]级战诗,“[三尺青霜夜自鸣,玉鞘难封匣里声。.]”字迹古朴,透着沙场铁血之气。
大周军制,凡将校以上,皆会以一篇首本战诗,淬炼自己的兵器,使其品阶更高,杀伐更盛。
临阵对敌时,若催动战诗上的文术,甚至可逆转战局!
这样一柄[出县]】战诗加持的宝剑,放在军中已是难得,那是将领的佩剑,足以让寻常校尉、士卒们无比的艳羡。
然而——
江行舟指尖微顿,眸光冷淡。
在他眼中,[出县]文宝佩剑,此剑……不过不值一提的凡铁罢了。
江行舟略一寻思,指尖忽绽一道青芒,如萤火凝刃,凌空划过剑身——
“嗤!”
一声轻响,剑脊上那首[出县]战诗全文,在他指尖下竟如雪遇烈阳,字迹寸寸消融!
“不可!”
蒙湛瞳孔骤缩,喉间迸出惊怒交加的骇然嘶吼。
这柄佩剑随他征战三载,剑身上刻着的乃是[出县]战诗首本文宝——唯有第一次书写这首战诗的时候,才能形成一件文宝!
江行舟抹去出县战诗,这才收手。
剑身斑驳依旧,唯独那篇曾绽放才气的战诗,此刻平滑毫无痕迹。
堂外忽有秋风卷入,吹得满座武将的甲叶簌簌作响,仿佛在为消逝的战诗呜咽。
“你”
蒙湛气的虎目赤红,指节捏得发白。
首本文宝一旦字迹湮灭,纵使当朝大儒重书,也再难唤回半分才气灵韵。
这柄伴随他斩妖多年的佩剑,此刻已真正的沦为一柄凡铁。
满堂公侯们的错愕,凝固在脸上。
一柄[出县]文宝佩剑,对他们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之物。
但是,江行舟为何要抹去蒙湛佩剑上这首[出县]战诗?!
江行舟却是充耳不闻。
将贾岛所写的一首《剑客》,书于剑上。
此诗,乃是贾岛屡试不第,屡考而败,郁愤之下而作。充满了不忿,却又豪爽之气,侠肝义胆的诗篇。
“《剑客·蒙湛》!”
少年指尖如笔,指尖竟在虚空勾出淡金色轨迹。
佩剑悬于半空,剑身嗡鸣如遇旧主。
堂外老槐突然无风自动,“沙——”飘落的枯叶尚不及地,便被无形剑气绞成齑粉。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江行舟声如金玉相击,每个字落下,剑身便亮起一分明光。
当最后一句“谁有不平事”脱口而出时,
“轰!”
刹那间,
一蓬璀璨耀目的光芒,化为一道青白剑气冲天而起,直冲秦国公府夜空。
秦国公府檐角,在冲天剑气之下尽数炸裂。
整座府宅的上空,笼罩在一片濛濛剑光之中。
“锵——!”
离得最近的秦国公面色骇然,猛然起身,腰间一柄祖传的[鸣州]级宝刀“沧浪刀”竟自行出鞘三寸,刀身狂颤,如见故友!
“[鸣州]级.剑客战诗?!”
满座铁甲铮铮,众国公、侯伯,百战老将们无不骇然,武胆同时震颤。
蒙湛突然按住胸膛——他沉寂的武胆,竟在胸腔深处,发出战鼓般的轰鸣,与宝剑共鸣!
“这是.鸣州?”
蒙湛望着悬浮空中的佩剑,忽然热泪盈眶——那剑脊上新刻的诗文,正流淌着如月光一般的剑芒。
出县之上,是达府!
达府之上,方为鸣州!
江行舟负手而立,看着剑气在秦国公府的夜空中,化作一柄横贯百丈的巨剑虚影。
此乃,[鸣州]级文宝诞生的异象!
今夜的洛邑城各处,不知有多少文士、剑客,惊望夜空,不知多少宝剑在鞘中长吟,共振。
“区区[出县]文术,如何配得上蒙氏子弟?”
江行舟衣袖轻振,语气淡得像是拂去一粒尘埃,“我江行舟笔下,无[达府]以下之作。
实在看不下去,未曾问你.便直接替你抹了出县战诗,赠尔一篇[鸣州]!”
“锵——!”
江行舟随手将重铸的文宝佩剑掷于青石地面,剑尖犹如切豆腐一般,直接入石三寸,剑身犹自嗡鸣不止。
蒙湛虎躯剧震,都直接看蒙了。
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佩剑,此刻通体流转着月华般的清光。
剑脊上《剑客·蒙湛》诗文明灭生辉,字字如星——这分明是[鸣州]级战诗才有的才气异象!
江行舟将他一柄[出县]宝剑!
直接跃升两大级,改成了一篇[鸣州]级战诗,首本文宝!?
这件文宝之剑,比蒙家家主的佩剑,羽林卫大将军的佩剑,也丝毫不弱。
蒙湛单膝砸地,玄铁护膝在青砖上磕出蛛网般的裂痕,看着这把价值连城的[鸣州]文宝佩剑,重重一叩。
这位年青悍将,此刻声音激动的发颤:“蒙湛有眼无珠,冒犯魁首从今往后,愿奉魁首号令!”
在堂下的众多年青一代将门子弟们,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羡慕嫉妒的眼珠子都通红了!
战争诗词分为很多种类!
这是[鸣州]剑客战诗——这可是最适合阵前斩将的《剑客·蒙湛》战诗,武将单挑威力远超过寻常战诗。
蒙湛持有此剑,甚至敢和低阶妖帅一战。
而寻常【鸣州】战诗多是群体加持,而这首专精单挑的剑客诗,在战场上就是一条额外的性命!
“愿奉魁首号令——!”
堂下的众多年青将门子弟齐刷刷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声如惊雷滚过厅堂。
他们单膝叩见,再无异议!
这可是[鸣州]级战争诗词,他们不知要多少年的造化,方才能得到一篇。
纵然是侯伯勋贵,家中有这样一件[鸣州]级战争诗词文宝镇宅,也足以笑夸多年!
[鸣州]之上是[镇国],那可不是寻常能得之物。
纵然国公府邸,也未必能得一件。
偏偏这等重量级的鸣州战争诗篇文宝,
江行舟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写了一篇,随手送给了蒙国公的嫡系后裔,左羽林军校尉蒙湛!
江行舟负手而立,看着这些片刻前还眼高于顶的勋贵子弟。
他们此刻低垂的头颅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像极了秋收时沉甸甸的麦浪——只不过这次弯腰的,是大周这群最桀骜的将门虎子。
“起来吧。”
少年魁首指尖轻弹,那柄[鸣州]文宝剑突然自青石中跃出,稳稳落回蒙湛腰间剑鞘。
剑身入鞘的刹那,满堂勋贵随身兵器,同时发出清越鸣响,仿佛在为这柄新诞生的[鸣州]宝剑而雀跃。
(本章完)
第173章 文庙!大周十道解元!
第173章 文庙!大周十道解元!
“好!好一个十六岁的解元!”
秦国公突然拍案而起,声如洪钟,震得厅内烛火摇曳,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他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江行舟肩上,沙哑的嗓音里带着金戈铁马之气:“老夫十六岁时,还在军营里给战马钉蹄铁!
这魁首之位,非你莫属!
抬酒来!”
众仆从搬出一座焚香祭台,又抬来一尊青铜鼎,美酒翻涌,映照着众人肃穆的面容。
薛国公、秦国公等众国公、侯伯们,纷纷执刀划破掌心,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入青铜酒鼎中,在月下泛起妖异的血色涟漪。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
蒙国公双手捧起血酒,在祭台前,虎目含威:“今日立江行舟为我大周勋贵魁首,吾等薛国公、秦国公、蒙国公、长孙国公,四位国公甘为副魁。
共立盟约!
自今而后,朝堂之上同气连枝,官场之中互为唇齿。
必助魁首入主三省六部,重振我勋贵百年荣光!”
公孙国公接过酒樽,苍老的手指在青铜器上叩出清越回响:“若违此誓,有如此盏!”
说罢,一饮而尽,将酒器重重摔碎于地,飞溅的瓷片在青石板上划出凛冽寒光。
众多老茧累累的手掌交迭在一起,新裂的伤口渗出鲜血,在月光下凝成一道触目惊心的盟约。
夜风卷着血腥气掠过庭院,惊起满树寒鸦,在秦国公府上空盘旋。
夜色如墨,
江行舟和薛国公薛崇虎,结束完盟约仪式之后,便一起乘坐薛府马车离开秦国公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帘微卷,透进一缕冷月清辉,映在江行舟指间那块沉甸甸的魁首令上,暗纹流转间,隐有锋芒。
薛崇虎倚在软垫上,眯眼打量着这位年轻得近乎妖异的魁首,忽而笑道:“老夫原以为,那些桀骜的小崽子们少不得要闹一场,没想到——”他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叹服,“你连刀都没拔,他们便低了头。”
江行舟指尖轻叩令牌,闻言低笑:“薛伯父多虑了。”
他抬眸望向窗外,夜色深处似有寒星闪烁,“大势如潮,顺之者昌。他们不服,不过是没看清自己的实力.。”
薛崇虎抚掌大笑:“好一个‘大势如潮’!难怪秦国公也说,掌舵之人,非你莫属!”
马车碾过一道浅坑,令牌在江行舟掌心一旋。
他唇角微勾,眼底却无甚波澜。
——长辈谋局,晚辈较力。
大周勋贵的年青一辈,连跟他较力的资格都没有,又谈何不服?
薛国公薛崇虎抬手掀开车帘,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轮廓,沉声道:“我大周勋贵一脉,二十国公府、百余侯伯府,有数万子弟遍布军中。
有南衙禁军,北衙禁军,神策军。
左右羽林卫戍守皇城宫门和寝宫,随驾护送皇帝出行!
禁军拱卫京师各处要地!
塞北、蓟北、漠南、岭南诸道边军,甚至各道、府的守城校尉,皆有我勋贵子弟,在执掌兵符。
按理说,大周勋贵子弟势力庞大,荣华无忧。”
他收回目光,指节在膝上重重一叩:“可叹啊!
武将不得干涉朝政!
纵有兵符在手,却连朝堂上一句谏言都递不进去。
除了兵部那几个虚职,我们那些提着脑袋打仗的将军,在那些三省六部官员的眼里,不过是会说话的刀剑罢了。
唯有我们的人,进入三省六部至少占据一个侍郎或是尚书之位,方能不为砧板上的鱼肉。”
江行舟默然,指尖轻抚着魁首令上的虎纹浮雕,忽而一笑。
刀剑虽不能在朝廷之上开口,却能在关键的时刻决定——让谁永远闭嘴。
月光掠过他清俊的侧脸,在车壁上投下一道锐利的剪影。
车轮碾过一块碎石,令牌上的虎目在颠簸中泛着冷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薛崇虎摩挲着腰间佩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道:“明日立冬,洛京城内各家的文会,怕是要办得热闹。你可有打算?”
江行舟抬眸,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文庙轮廓,淡淡道:“文会就不去了。立冬之日,文庙‘学海'开启,我欲渡[学海]。”
“文庙[学海]?”
薛崇虎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好!那也是一个大机缘!
文庙[学海]乃天下才气聚集之地,除了得到文宝奖励之外。
学海之中,甚至有些千百年文气凝结的奇珍异果,世间罕有。”
他喉间滚过一声慨叹:“当年我刚成举人,春闱前也曾闯过[学海],可惜实力不济.”粗糙的指腹擦过刀柄上的旧痕,“止步第一座海,至今想来仍是憾事。”
马车窗外忽起一阵寒风,卷着初冬的凛冽掠过座驾。
礼部徐侍郎府,夜色深沉。
徐士隆拢着袖中暖炉,立于阶前,抬眼望向天际那道横贯百丈的神兵异象——文气冲霄,锋芒凛冽,竟是“鸣州”之兆。
他眉头微蹙,低声道:“哪家又得了件‘鸣州’文宝?”
身后阴影处,一名暗探快步上前,俯首禀报:“大人,异象起自秦国公府。今夜秦国公府上宾客往来,车马不绝。
只是,秦国公府内外遍布甲卫,小人不敢靠近打探。”
“秦国公府?”
徐士隆指尖轻叩暖炉,炉中炭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眼中幽光浮动。
近来大周各地举子陆续赴京赶考,洛京文会宴席频繁,各门阀勋贵设宴,招揽才俊也是常事。
但……能引动“鸣州”异象的文宝,绝非寻常之物。
他望着那道渐散的文光,若有所思。
“看来,秦国公府……也不甘寂寞。”
立冬。
北风卷着霜气掠过洛京,文庙前的青石板上凝了一层薄冰。
江行舟一袭雪色鹤氅,与顾知勉等数名江南举子踏霜而来。
文庙朱漆大门尚未开启,门前却已聚集了数百余名新老举人,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交织成一片薄雾。
显然,他们都是冲着立冬之日,文庙即将开放的[学海]而来。每年仅有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四日,文庙会开放[学海]。
“江兄!”
“江南解元到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不少举子纷纷拱手见礼。
“诸兄来的早啊!”
江行舟颔首回礼,雪氅下摆掠过阶前残雪,发出簌簌轻响。
这些日来,他周旋于各府文会宴席,混了个脸熟,洛京举子圈中早已传遍这位江南解元的名号。
顾知勉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低声道:“听说这几日,各道的解元们都已经抵达洛京,最晚的一位巴蜀道解元,已经在昨夜抵达。
看来都是冲着洛京文庙的‘学海'来的”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碎文庙前的寂静。
琅琊王世子李仪光身披玄色狐裘,胯下麒麟马喷吐着白雾,在青石板上踏出朵朵冰。
他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与剑鞘相击,发出清越铮鸣。
“琅琊世子!”
“世子,在下中原道曲阜府人氏改日有空,望登门拜访世子,求教学问!”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谄媚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那些自觉科举无望考中进士的举子们,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若能得诸侯王青睐,进入郡国为官,未必也不是一条青云路。
琅琊世子李仪光随手将马鞭抛给侍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举子人群,最终停在远处的江行舟身上。
雪色鹤氅的少年解元静立文庙阶前,见他这世子来了也依然纹丝未动,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江解元,挺早啊!”
李仪光唇角勾起,笑意未达眼底。
自那日琅琊王府不惜给出二千石郎中令重位,对江行舟招揽,却被谢绝之后,这位世子眼中对江南道解元的欣赏,便化作了冰碴。
江行舟拱手:“见过世子。”
声音不卑不亢,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短暂交织,又各自消散在凛冽的北风中。
江行舟的这副冷淡态度,拒人千里之外,并未引起众举人诧异。
四周围观的举子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位江南解元若是今科能状元及第,考中状元、榜眼、探。按大周祖制,最差也是个翰林院修撰,直入翰林学士之列。
比起寻常进士,外放州县为官,经历漫长的仕途考核和晋升,何止云泥之别?
人群中传来几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谁人不知诸侯王最爱结纳寒门才子?
只是今日在这文庙门前,一个敢对世子不假辞色,一个却要折节下交,倒是一出好戏。
江行舟垂眸拂去袖上霜。
非翰林不入殿阁!
翰林清贵,历来是宰辅之基,三省六部尚书、侍郎之选。
莫说诸侯世子,便是琅琊王亲至,也不敢对大周未来的殿阁大臣甩脸色。
这道理,在场诸生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片刻。
人群突然再次骚动起来。
但见一名青年大步踏雪而来,玄色锦袍上金线暗纹在晨光中流转,腰间玉带映着雪色,竟比琅琊世子还要夺目三分。
他身形挺拔如苍松,眉宇间英气逼人,所过之处,举子们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来。
“陇右道解元李元奎!”
声浪如潮,李仪光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朗笑着迎上前去:“元奎兄!”
“世子。”
李元奎抱拳还礼,腕间一枚古朴的青铜文宝护腕随着动作泛出幽光——那是陇西李氏嫡系,才配佩戴的祖传之物。
角落里,一些举子交头接耳:“瞧见他腰间那方蟠龙玉带没?听说是琅琊王府设宴,琅琊王亲手所赠。”
“陇右道解元李元奎,这是投靠了琅琊王?”
“嘘,勿要乱说——”
年长些的举人连忙制止,“陇西李氏乃五姓七望,极为庞大!李元奎这一脉祖上出过宰相。
这般门第,岂会屈就诸侯王府?
不过是琅琊王的远支姻亲,给世子几分薄面罢了。”
江行舟冷眼旁观,注意到李元奎虽然言笑晏晏,但始终与琅琊世子保持着三步距离——这是世家子刻在骨子里的分寸。
大周各道解元,多是这般门阀、望族出身,诸侯王想招揽他们,难如登天。
陆陆续续。
洛京文庙前,愈发热闹起来。
“关中道解元秦文到——”
但见一名青衫士子踏雪而来,腰间悬着一柄青铜古剑,行走间自有一股铮铮铁骨之气。
关中秦氏,世代名门,秦文早已经名动天下。
“巴蜀道刘春解元!”
人群忽闻一阵喧哗,身着靛蓝锦袍的俊秀青年含笑而至,腰间一柄竹笛,袖口绣着蜀地特有的云纹。
那竹笛竟是剑阁千年紫竹所制,可值千金。
“荆楚道宋楚望解元到!”
朱红大氅掠过,宋楚望手持鎏金错银的酒壶,昨夜也不知赴了哪家宴席,至今醉眼惺忪,未语先笑三分醉。
楚地狂士的风流做派,引得不少举子暗自摇头,却不敢小觑他那手惊才绝艳的辞赋。
“蓟北道,章横章解元!”
马蹄声如雷,章横一袭玄衣翻身下马,玄衣上凝着霜色。
这位在蛮族犯边时曾率家丁守城,击退蛮军的蓟北道大才子,此刻也来洛京文庙。
“中原曹解元来了!”
曹瑾乘着一辆素舆,缓缓而至,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下了马车。
看似文弱,却是中原道嵩阳书院院君,大儒亲传弟子,学问连翰林学士都赞不绝口。
此外,还有塞北道吕蒙正,漠南道王炜,岭南道莫言卿解元.大周十道解元,竟然到齐了。
文庙前,顿时沸反盈天。
各道举子、解元们济济一堂,拱手见礼,彼此攀谈!有寒门子弟踌躇满志,有门阀世家公子谈笑风生。
暗地里,无数道目光在大周十道各位解元之间来回打量——
低声议论着,谁的实力最强?!
这群大周十道解元实力太强!
今科春闱最激烈的状元之争斗,怕是要在他们这些解元之间见分晓!
“铛——”
文庙铜钟骤鸣,声震九霄。
檐上积霜簌簌而落,在晨光中碎成万千晶芒。
文庙朱漆大门缓缓洞开,
一名紫袍官员手持玉尺踏霜,缓步而出,衣袂翻卷间似有文气流转。
“诸举子听真!
每位士子,突破一道文位,便获得一次进入文庙[书山、学海]的机会!”
这位官员声如金玉相击,压过满场喧哗。
他手中玉尺斜指文庙殿内,七十二盏文火青灯忽的暴涨,青光交织成网,在殿前凝成一道七彩虹桥。
那虹桥尽头,虚空扭曲,隐约可见书山迭嶂、学海无涯。
“书山有路,非勤者不得入。”
他玉尺轻点,虹桥顿时雷霆隐现,“学海凶险,非勇者不能渡。”
众举子仰首望去,但见那虚境之中,书山有罡风裂石,学海有巨浪排空。
不少举子已经面色发白,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玉牌——那是退出书山、学海的唯一依凭。
那文庙紫袍官员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上千名举子:“若力有不逮,即刻击打玉牌。
迟了轻则文心受损,重则文胆开裂!”
“我先入!
荆楚道宋楚望,请入书山!”
宋楚望手持鎏金错银的酒壶,踏入文庙虹桥,瞬息化为一道流光。
“江南道江行舟,请入书山!”
江行舟忽然轻笑,踏出人群。
雪色鹤氅无风自动,腰间一枚玉佩叮咚作响。
声落,人已化作流光没入彩色虹桥。
“陇右道李元奎,请入书山!”
李元奎见状大笑,玉带生辉间紧随其后。
各道解元纷纷长揖,带头进入其中。
千百位举子们随后。
文庙前顿时一道道华光漫天,如群星坠入银河。
(本章完)
第174章 翻越书山,第一座海!
第174章 翻越书山,第一座海!
洛京文庙前,人群渐稀。
最后一缕虹光消散时,狂生黄朝才从庙前古柏阴影中踱出。
他掸了掸发白的青衫,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中轻颤。
腰间的酒葫芦晃了晃,发出空荡荡的闷响——昨夜又喝光了数十两纹银换来的一壶美酒。
“十大解元?呵.”
他盯着文庙虚境入口冷笑,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
那玉牌边缘已磕出一道细微裂痕,是上届春闱落第时,走出考场门槛摔的。
三届春闱不第的“狂生”,在举子们眼中早成了笑话。
“除了江行舟算个人物。”
他忽然仰头灌了口美酒,喉结剧烈滚动,“至于其他人哼,不过如此!”
话音戛然而止。
文庙飞檐上落叶坠落,正落在他展开的折扇上。
扇面墨迹晕开,露出半阙狂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上次会试,他当着主考官礼部尚书的面写下的。
远处传来紫袍官员的催促:“虚境入口将闭,可要进入?!”
“狂生黄朝,请入书山!”
黄朝大笑。
笑声惊起寒鸦,扑棱棱掠过文庙匾额。
他甩袖转身,枯瘦背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一步,两步却在虚境光幕消散的前一瞬,猛地灌了一口酒——
“啪!”
酒香混着墨气冲天而起。
那袭青衫已化作流光,带着十多年积郁的不平气,撞进了文庙书山之中。
文庙。
虚境之内,天地肃然。
江行舟的眼前,
一座巍峨的书山拔地而起,层峦迭嶂间尽是文明薪火,千万册典籍,层层堆迭往上堆,宛如千丈嶙峋山脉——
上古龟甲镌刻着先民祷祝,青铜铭文沉淀着王朝兴衰,竹简韦编串起圣贤微言,玉简金册封存着天地至理。
更有无数残卷断章悬浮半空,如倦鸟归林般在山脊间起落盘旋。
山前立一块碑——[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唯有翻过这座书山之后,便可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学海]——只是学海平日并不开放,无法被文士看见。
“砰!”
宋楚望踏着一片玉板,身形如鹤冲天,飞跃书山。
身后解元们,各显神通。
李元奎袖中飞出九道金线,飞出竹简,借力而上;
秦文背后古剑长鸣,飞剑出鞘,御剑飞行;
曹瑾则甩出手中竹简,自动铺成登上阶梯。
顷刻之间,最前方的举子们已纷纷毫无阻碍的翻过书山,纵身跃下——
但见书山的后方,原本虚无之处,竟泛起一片无边的粼粼波光。
浩渺学海,无涯无际。
遥远处,水中沉浮着上古失落的城池,浪尖跃动着《山海经》里记载的奇珍异兽,更有无数闪着金光在深海漩涡中若隐若现似乎隐藏着神光宝藏。
“噗通!”
宋楚望越过书山,第一个冲进学海,霎时激起千层文浪。
众人只见他周身浮现出锦绣文字,竟在海面怒涛中,劈开一条水路。
十大解元见状,纷纷祭出看家本领紧随其后。
最后入海的黄朝,怀里揣着半块从山脚捡起的龟甲——那上面被风化的甲骨文卦象,似乎记录着学海深处的一处漩涡。
江行舟却是沉默,无语的望着书山半途,身前出现的一尊守山卫。
守山卫是一尊青铜持戈甲士,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幽蓝文火。
它右手持长矛,左手持的青铜酒盏中光影浮动——正是“杯弓蛇影”之象。
他被书山的第四关[杯弓蛇影],给挡住了.。
天际流光如织,新科举人们驾驭着文气,翩然越山而过。
江行舟仰首望去,看到众举人们飞过书山,自己这解元却留在书山脚下,顿时有些尴尬。
正常来说,童生会进入书山一次,至少过书山半。
秀才会进入书山一次,翻过书山十一道关卡,抵达学海的岸边。
待成为举人,无需再闯关,便可径直翻越书山,直闯[学海]——绝大部分士子都是这般操作!
偏生他在蒙生时,进过书山一次,到了第三关便止步。被[杯弓蛇影]文术的妖蛇给咬死了。
后面成为童生、秀才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文庙。
“罢了!
先翻过书山吧!”
江行舟自嘲地勾起嘴角,环顾四周,所幸并无旁人见证这番窘境,倒是免去了一番尴尬。
“杯弓蛇影!”
青铜守卫见江行舟踏足第四关,骤然厉啸,声如金铁交鸣,震得山间云雾翻涌。
它手中酒盏骤然幽光大盛,盏中暗影如墨汁倾泻,化作千百条扭曲黑影,如毒蛇般朝江行舟缠绕而来!
江行舟眸光一凝,唇边掠过一丝淡笑。
“洞观若火!”
他眸中骤然燃起两点金焰,一声轻喝。
视线所及,暗影纷纷退散,唯有一条才气凝结的蛇形妖影藏于其中,鳞甲森然,獠牙毕露。
他指尖微抬,一缕文气凝聚如针,骤然弹射而出——
“啪!”
蛇妖头颅应声炸裂,暗影溃散如烟!
“当初……”
江行舟指尖轻抚过书山石阶,记忆翻涌。
彼时他还是私塾蒙生,初入书山,便在这书山第四关“杯弓蛇影”,被蛇妖一击溃败,才气震荡,险些受伤。
而如今——
这般对童生而言凶险万分的文术,于他这举人解元而言,不过弹指可破。
山风猎猎,卷起他雪袍衣裳。
江行舟负手而行,拾级而上。
书山十一道关卡,大多是考教拆文解字、四字成语文术、或者经典《声律启蒙》、《诗经》、《论语》的文术。
每过一关,便有淡淡文光宝物浮现,作为奖励。
或是一卷手抄古籍,或是一方文宝——皆是童生、秀才视若珍宝之物,却再难入他眼。
“山巅到了!”
不过片刻,过书山第十一关,千丈书山已踏于他的足下。
山巅云雾缭绕处,矗立着一方青玉巨碑,其上密密麻麻刻满名姓——正是历代士子闯山的排名。
“书山有路勤为径”,此碑所载,尽是历代以来根基扎实、文术娴熟,在书山费时间最短,最速通关之人。
这是巨大的荣耀,会铭记于书山之巅,供后人瞻仰!
书山石碑浮现一条新排名:【江阴江行舟,第九名速通书山!】
“我以举人文位过书山,竟然是第九名速通书山?大周圣朝历代,果真是高手如云!”
江行舟目光扫过碑文,忽觉眉心文宫微热。
抬首远眺,但见山脚之下烟波浩渺,无涯学海的重浪,正拍打着岸边青石。
书山背面再无关卡,江行舟衣袂翻飞,踏风而下,转眼已至【学海】岸边。
细白沙滩,如铺开的雪色宣纸,风和日丽,碧海晴空,美景犹如画卷一般绚丽。
远处有一些文舟、飞剑破浪而行,在浩渺海面上拖出长长的光痕。
江行舟广袖一振,一叶青莲小舟凌空现形——正是他的【《爱莲说》舟】鸣州级文宝。
舟身莲纹流转,隐约可见“出淤泥而不染”的铭文泛着淡淡金光,舟身坚固异常。
“去!”
他足尖轻点,飞舟如离弦之箭射入学海第一座海。
狂风骤起,文舟破浪。
方才还平静的海面,骤然变色!
凛冽如刀的海风,自四面八方袭来,风中竟夹杂着点点墨色,每一缕都重若千钧。
江行舟负手立于舟头,身侧自动展开数片青翠莲叶,既能将狂风尽数挡在外围,也能随时化为风帆,借力飞行。
莲叶上“濯清涟而不妖”六字熠熠生辉,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他虽比其他千名举子晚出发片刻,但这叶鸣州级文舟速度惊人。
海天之间,各色文宝载着举子们破浪前行。
有人脚踏青锋剑,剑气割裂狂风;
有人立于紫竹简上,简牍翻飞如蝶;
更有甚者驾着青铜舟船,却在风浪中颠簸难行
不过盏茶工夫,江行舟已接连超越数艘在风浪中,艰难前行的普通文舟。
那些被超越的举子们或乘舟,或御剑,或踏竹简,抬头望去。
见一叶青莲小舟破浪而来,舟上青年负手而立,衣袂翻飞间竟丝毫不受凛冽海风影响。
转眼便超过他们,消失在茫茫学海之中。
“那是.江解元的《爱莲说》舟?”
一名举子瞪大眼睛,“果真是鸣州级文宝,竟然用它来渡第一座海?.真是奢侈!”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看向自己的座驾——
或是一柄勉强达标的[出县]级文剑,剑身已在海风中微微震颤;或是几卷[叩镇]级的竹简,在风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差距”
有举人苦笑。
这在低品文宝,飞的慢且不说!
还不坚固耐用,遭遇凛冽如刀的海风吹刮,随时可能破损——
任何品阶的文宝,都是消耗品,一旦遭到外部的冲击,都会产生一定的消耗。
越低品,越不耐用。
久而久之,便会损坏。不得不费重金,请人修补。
他们的低品文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竹简出现裂痕,字迹都开始被海风刮的模糊。
而且,低品文宝消耗的才气也更多!
照此下去,怕是未到第一座海,他们的低品文宝便要破碎,才气耗尽,黯然退出学海。
不过,
就算他们手中有[鸣州]文宝,恐怕也舍不得拿出来用!——那是足以镇守一个家族的首本文宝,非生死关头,岂能轻易拿来损耗?!
也就江行舟这般视鸣州文宝为无物之人,才会用这种品级的文宝,来渡学海狂风。
远处,那一叶青莲般的小舟早已化作一点翠影,将他们几十名举子,远远甩在身后。
江行舟驾驭青莲小舟划破长空,很快追上了前方数百名举人组成的一股大部队。
飞渡[学海]极难!
哪怕仅仅的第一座海,已经让众多举人们举步维艰。
越往前飞行,海风越是狂暴。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
学海重浪已化作怒涛地狱!
海面掀起百丈高的墨色巨浪如城墙般耸立,浪尖上闪烁着森冷寒光。
海面下,一道道阴影游弋,隐约可见鳞甲森然的海兽张着血盆大口。
数百举人在狂风骇浪中艰难前行。
他们的文宝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已经是险象环生!
一柄出县级文剑剑身,“嘎吱”布满裂痕,踏剑飞行的举人脸色惨白;
某位踏着竹简的秀才,简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更有甚者,座下文舟已开始坚持不住,不住的下沉.
“啊!”
忽然,一名举人惨叫一声,遭遇颠簸气流,足下一个踉跄从文宝摔下。
瞬间,被凌厉如刀的海风,给切成碎末光点,消失不见。
“坚持住!
我辈举人,毕生仅有一次机会在文庙渡[学海],获得奇珍异果,增强文道实力!”
有人嘶吼着,“错过这次,除非考中进士再无法前来此地!”
这句话让所有人咬紧牙关。
他们心里都清楚——对大多数举人来说,考中进士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
今日若渡海失败,此生恐怕再无机会窥见学海真容,获得他们毕生难得一见的学海奇珍异果!
江行舟的[鸣州]青莲舟却如闲庭信步,在惊涛骇浪中稳稳前行。舟身绽放清光,将扑来的巨浪“哗”的一分为二。
陇右道解元李元奎足踏一艘青铜舟,舟身铭刻《龙宫赋》的达府级文宝在风浪中稳如磐石,不疾不徐。
忽觉身后,清气逼人,回首只见一叶青莲破浪而来,舟上青年衣袂翻飞,正是江南道解元江行舟。
“鸣州级文宝?!”
李元奎瞳孔骤缩,青铜舟上的铭文都随之一颤。
他这陇右李氏门阀的嫡系,积蓄丰厚,也才驾驭一艘[达府]级文舟渡海,这已是令他肉痛不已。
而这寒门出身的江行舟,竟驾驭更高一级的[鸣州]文宝渡海?
青铜舟在浪涛中发出沉闷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惊诧。
李元奎眯起眼睛,看着那青莲舟轻松越过数道百丈巨浪,舟身光芒在浪中熠熠生辉。
“照此速度,江解元后来居上,怕是要成为第一人,渡过这第一座海了.
最先渡过第一座海之人,无疑能最先摘得最鲜美的奇珍异果!”
李元奎心中一沉,指节发白地攥紧青铜舟栏杆,却未出手阻拦。
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另一艘[达府]级鎏金楼船上——琅琊王世子李仪光正负手立于楼船头,蟒袍玉带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琅琊王世子李仪光蟒袍翻卷,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一瞥,冷眼望着那道破浪而来的青莲飞舟。
江行舟竟然追上来了?
一旦渡学海成功,其收获会让举人的实力暴涨一截,对春闱大为有利。
他不能让江行舟渡过第一座海。
如此一来,其他九位解元成功渡海而变强,而江行舟无疑会相对变弱,令其争夺会试会元和殿试状元更加艰难。
“去!”
琅琊世子李仪光指尖立刻在鎏金栏杆上轻轻一叩,唇齿间吐出的单字裹挟着刺骨寒意。
周围,十余名举人驾驭文宝,立即彼此相视一眼,会意地垂下眼帘。
这些举人心里明镜似的——以他们的才学,渡第一座海的成功希望渺茫,甚至考中进士的机会也非常渺茫。
倒不如卖琅琊王府这个人情!
若能得世子青眼,将来在琅琊郡国谋个一官半职!岂不比苦熬科举,朝廷吏部待官,强上百倍?
“轰——”
他们十道文宝突然暴起刺目华光。
有人驾驭的竹简燃起火焰才气,有人足下青铜飞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们一副状似拼命渡海,实则呈合围之势,向江行舟的青莲舟逼近。
“小心!
啊~,不好,我飞剑失控了!
周围诸兄,快避开!!”
一名灰衣举人,手足慌乱的哇哇大叫。
他足下一柄飞剑,突然在飓风中忽然“失控”,剑锋裹挟着一道凌厉才气,直刺青莲舟侧翼。
这一撞若是得逞,飞剑坠落的同时,江行舟的飞舟必会在烈风中失控,齐齐坠入怒涛——而汹涌学海中,落水者再无翻身可能!
灰衣人脸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个力竭失控的可怜人。
即便事后,江行舟找他追究,他也可以苦苦哀求,狡辩“实力不济,并非故意”。
浪涛间,青莲舟上的江行舟却忽然抬眸,瞥了周围十余道靠近自己的举人一眼,心头冷笑。
江行舟纹丝未动,伫足【《爱莲说》飞舟】。
就在即将被撞的刹那!
霎时间,青莲舟上金芒大盛,舟身绽放出千百朵赤焰红莲,片片荷叶如碧玉雕琢,在怒涛间铺开锦绣画卷。
“轰——”
十道袭来的低品文宝,撞上这莲华盛景的刹那,犹如莲绞盘,宛如飞蛾扑火,直接炸开!
瞬间,
那灰衣人的飞剑最先崩解,剑身裂纹中迸出凄艳血光;
紧随其后的青铜飞剑,竟如酥般层层剥落;
最不堪的竹简直接化作漫天纸蝶,燃烧着坠入巨浪。
“不!我的文心剑!”
“救救我”
惨叫声中,十名举人如折翼之鸟,纷纷坠海。
他们的文宝残骸在浪涛间沉浮,转眼就被潜伏的海兽撕碎吞噬。
而青莲舟周身的红莲依旧灼灼怒放,连舟尾的涟漪,都未曾紊乱半分。
“这这是[鸣州]文宝的.威力?”
围观的数百名举人们,都惊呆了,目瞪口呆的望着江行舟的青莲飞舟。
琅琊王世子李仪光脸都煞白了!
十余件[出县]之下的文宝,在[鸣州]文宝面前,瞬息破碎!
江行舟负手立于舟头,衣袂翻飞,心头冷笑。
这十几位一辈子没有见过[鸣州]文宝威力的新晋举人,
他们大概以为,自己的[出县]文宝和[鸣州]文宝的威力相差不大吧?
那可是差了两个大品级,萤火与皓月之别!
方才那些妄图偷袭的蠢货,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海风送来那十余名坠海举人,最后的哀鸣。
江行舟却连眉梢都未动一下——既然敢偷袭,就要有坠落学海的觉悟。
(本章完)
第175章 魏武挥鞭,一诗镇海:《观沧海》!
第175章 魏武挥鞭,一诗镇海:《观沧海》!
琅琊王世子李仪光鎏金冠下的面容骤然失色,神情错愕。
他眼睁睁的那十余名举人,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撞上江行舟的飞舟,稀里哗啦坠海的扑通声如重锤砸在心头。
他都懵了。
江行舟的青莲飞舟在颠簸气流中,看似失控地的猛然一偏,却如鬼魅般横亘在李仪光那艘[达府]级鎏金楼船的前方。
舟身绽放的一朵朵赤焰红莲,倏然倒卷,瓣边缘流转着令人心悸的锋芒,恰似千百把淬火利刃,朝着楼船破空而来。
“不好!
转舵!
快转舵避开!”
琅琊王世子李仪光顿时目光大骇,蟒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随行同船的十余名举人们手忙脚乱地操纵风帆,试图改变飞空楼船的方向。
鎏金楼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头雕琢的狻猊神兽竟裂开一道细纹。
“轰——”
一朵如刃红莲,撞上楼船侧舷。
鎏金实木打造的船体,如薄纸般被撕开一道数尺裂口,肆虐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灌入舱内。
琅琊王世子引以为傲的[达府]级文宝楼船,此刻竟在红莲飞舟的威势下,显得如此脆弱。
这艘价值连城的文宝,船体甲板瞬间被绞成碎片,碎片作漫天飞雪。
“世子小心!”
在周围举人们凄厉的呼喊中,楼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狂风中倾斜。
“元奎兄,救我!”
李仪光面色灰败,踉跄抓住栏杆,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龙涎香炉,滚落甲板——一片慌乱的呼喊声中,整艘楼船,此刻正急速坠落。
陇右道解元李元奎默不作声,瞥了一眼坠海的琅琊王世子,也不去救,无动于衷驾驭青铜舟,继续飞行。
这事本就跟他无关,他才不会自己去跳坑,惹一身麻烦!
江行舟负手立于青莲舟头,忽觉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他微微侧首,“疑惑”的回头。
只见李仪光那艘鎏金楼船已化作海面上一团绚烂的火球,破碎的船体砸在海面,碎片如金箔般四散飘零。
“咦?
琅琊世子的楼船怎么坠海了?”
江行舟眉梢轻挑,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转身向周围举子们问道:“诸位可曾看见,方才出了何变故.?”
周围数千丈,空气骤然凝滞!
他们为了彼此借力节省才气,抵御海上狂风,靠的比较近,犹如飞雁大阵一般在学海上飞行。
近处几名举人急忙偏移文宝,与江行舟拉开距离。
一位蓝衫举人躲避不及,看着江行舟的目光,只得干笑两声,拱手道:“江解元明鉴,李李兄的楼船许是遇上海眼漩涡,不慎坠落!”
“不错!这在学海试炼中.也是常有的事!”
话音未落,众人驾驭的文宝,不约而同又退三丈,离雁头处的江行舟更远了一些。
海风卷着焦糊味掠过,江行舟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这些往日与琅琊王世子把酒言欢的举子们,此刻倒是个个识趣的成了睁眼瞎子。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多费口舌。
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江行舟乘着青莲飞舟破开云浪,将数百名举人远远抛在身后。
前方深海处,已然看见处于第一梯队的数百位举子,在抱团如雁阵飞行。
其中两道举子身影,如礁石般岿然不动,飞在最前方。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斜倚在丈余高的朱红酒壶上,壶身书写着一首狂草大字,泛着琥珀光。
“咦我还没有渡过第一座海?!”
宋楚望原本迷离的醉眼忽地清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泛黄的《楚辞》,海风翻动书页间隐约有香草气息浮动。
在一侧数十丈开外,关中道解元秦文足踏一柄青铜古剑——剑格处,饕餮纹吞吐青光,将他玄色深衣映得宛如墨玉,显得游刃有余。
秦文忽然察觉什么,回头瞥了一眼,却见江行舟正在逼近。
“江兄,速度挺快啊!”
秦文不由一笑,负于身后的右手微抬,脚下剑芒顿时暴涨三寸,在海面划出银河般的碎浪。
“秦兄亦是不凡!”
江行舟笑了笑,追了上来。
三人呈鼎立之势,方圆百丈内的海水竟无端下沉三尺。
那些原本紧随其后的举人们纷纷减速,文宝震颤着,再不敢上前半步——学海争渡,领头数雁之间,随时可能为了雁头之位起冲突,稍有不慎他们就会波及。
学海浩荡,无边无际。
青黑色的海浪在脚下咆哮,越往深处,罡风越发凛冽如刀。
众举人的衣袍猎猎作响,足下的文宝光华在风压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怒海吞没。
众人沉默,竭力对抗海风。
“呼——!”
有人面色涨红,才气催动到极致,脚下文宝却如陷泥沼,悬停在空中,寸步难进。
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额头滚落,还未坠海便已被狂风撕碎。
“诸兄!”
一位举人突然嘶声喊道,声音在风中断续飘摇,“这第一重学海,狂风如此之烈莫非是死局?
为何,我等根本无法飞渡?
谁曾来过此地,告诉我这是何情况?!”
恐慌如瘟疫蔓延。
有人文宝已开始摇晃,他们的才气将尽,眼看就要步那些坠海举子的后尘——
“噤声!诸兄都是头一次入学海,谁又曾经来过?!”
关中秦文突然冷喝,青铜古剑迸发龙吟。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曾有进士前辈对我说过。
学海无涯——以诗词文章为舟。
要渡此海,需在此地,当场作[闻乡、叩镇]级以上的避风诗,方才有望继续前行!
至于要作多少篇,他没说,只是笑.笑的令人发颤!”
荆楚宋楚望接话,醉眼蓦然清明。
“这好办!
[《海藏》
怒涛吞日月,
我自卧礁阴。
浪卷千钧力,
舟藏一隙深。
]”
宋楚望拍开酒壶,狂饮一口喷出酒气,手指一挥,一缕酒香竟凝成一行行的文字,他在狂风中开辟出三尺安宁间隙。
果然,他足下文宝酒壶,开始继续前行。
“我也来一篇!”
众举人恍然,纷纷取出笔墨,疾速书写各色避风诗词文章。
在学海深处,一道道举子才气,如星火骤亮。
“我且来一篇!
[浪急知何处,
回舟入小湾。.]”
一位举人挥毫泼墨,诗成刹那,却是一篇[闻乡]之作,笔下宣纸文宝泛起淡淡白光。
他刚冲出百丈,那诗光便枯竭,如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
“闻乡之诗,在学海只够飞出区区百丈?”
举人踉跄,气的一口心头血染红胸前青衫。
他得作多少篇[闻乡]诗词文章,才够渡这第一座海?
“哈哈哈——!
闻乡小调,岂堪渡学海?”
不远处忽闻长笑,但见关中道解元秦文笔走龙蛇,一首《镇海吟》字字迸发金光。
诗成瞬间,脚下青铜古剑竟化作蛟龙,驮着他破浪千丈,海面犁开雪白沟壑。
最前方,关中道秦文的吟声穿透风浪:“乘风破浪兮骋八荒,
忽见玄云兮蔽天光。——”
每吐一字,剑芒便暴涨一丈,剑光倾泻的青芒在怒海中,铺就一条金光大道。
前方数里学海浪涛,竟被他一句诗喝退半里风涛!
众举人这才惊觉——原来诗词品阶之差,在这学海之中的效果,完全是云泥之别!
[出县]诗词轻松飞出数十里,而[闻乡]诗词不过百丈。
大周各道解元们,巴蜀道解元刘春、蓟北道解元章横、中原道解元曹瑾,纷纷诗作。
不过,他们似乎有所保留,虽有佳作也仅是[出县]左右,观望其他人的动静表现。
再决定自己动用何等诗篇,以渡第一座海。
以他们的实力,诗作可以轻松控制在[闻乡]、[出县]之间。
当然,若要[达府],则要难许多但绞尽脑汁,耗尽心力拼一把,也不是做不出来。
青莲飞舟在怒涛间起伏,江行舟的衣袂被咸腥的海风撕扯。
他凝视着前方吞噬天地的墨色海浪,指尖在袖中无意识摩挲着青玉笔杆——
华夏千年文脉中关于海、风、浪的各色诗、词、赋篇章,此刻正如走马灯般,在自己的灵台轮转。
可选太多,一时反而拿不定主意。
“《海赋》太绮,《浪淘沙》太柔.难选啊!”
忽然,一道惊雷劈开海面混沌。
江行舟忽然想起建安十二年那个秋日,那位酾酒临江的枭雄曹操,北征乌桓告捷时,登碣石所作那篇四言古调《观沧海》!
“沧海横流,魏武遗篇!
——王者观海之作!
就用它了!”
江行舟猛然抬头,眼中似有星斗倒悬。
当《观沧海》三个字在唇齿间滚过的刹那,他腰间举人文佩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碣石山巅的猎猎雄风,正穿透千年时空呼啸而来!
“《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江行舟端坐飞舟之上,身前宣纸上,挥笔而书,一边吟唱。
笔锋劈落如断浪,墨迹未干已闻,惊雷之声。
“轰!”
学海怒涛骤然分裂,一座黑岩巨岛,自万丈深渊拔地而起,礁石嶙峋,如魏武按剑而立。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此句脱口刹那,岛周怒潮忽凝。
澹澹水纹化作青铜镜面,倒映出山岛竦峙的雄浑轮廓。
百丈高的浪头撞上岩壁,竟碎成漫天星斗,坠入繁茂草木之间——那岛上遍地奇异木,不是凡种,每片叶子都闪烁着建安风骨的金芒。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整片海域突然褪尽颜色。
千堆雪浪,凝作无数水军玄甲,呼啸的飓风里隐约传来金戈铁马之音。
犹如魏武投鞭而断流!
原本避让岛屿的怒涛突然倒卷冲天唯独无法撼动碣石。
但见,前方学海竟被这半阙诗句给生生劈开,一道由星辉与浪沫铺就的登天路,正从礁石之巅,直贯云霞深处!
周围的众举子们,顿时骇然,纷纷停笔,朝江行舟望去。
“咔嚓——!”
蓟北道章横的狼毫笔应声折断,墨汁溅在未完的残稿上,晕开一片惊惶。
巴蜀刘春猛地按住震颤的宣纸,却止不住腰间举人文佩发出的嗡鸣——似乎在颤栗!
“半阙诗成.已见沧海截流之色!”
中原道解元曹瑾的喉结滚动,瞪大了眼睛,“若后半阙出,岂不是”
学海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数百名举子的才气,如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那些悬浮在半空的[出县]诗稿宝光,齐齐黯淡,仿佛群星在烈日当空时羞愧地隐去了光芒。
学海浪尖上,江行舟驾驭着青莲飞舟御空飞行,衣袍猎猎作响,未干的墨迹在宣纸上蜿蜒如龙。
他嘴角噙着三分魏武遗风,笔锋悬在“洪波涌起”四字之后——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江行舟继续提笔,吟道。
刹那间,
但见,其身后,无数魏武军卒的虚影,朝大海挥鞭。
虚空骤现日月同辉之象,赤乌玉蟾轮转交替,竟在泼墨间化作一轮血色朝阳,自诗行中磅礴而出。
学海,升起日月朝阳!
霎时万千星河倒悬,璀璨星斗皆随墨香流转,在学海上空织就穹天星图。
江行舟笔下的宣纸,骤放万丈文光,墨色字迹化作金龙破卷而出。
“轰~——!”
刹那间,天象骤变。
江行舟立于青莲飞舟之上!
他衣袂翻飞,墨发飞扬!
身后那轮血色朝阳与皎皎明月同辉!
日月悬空,星河倒卷,浩瀚苍穹竟如画卷般在他身后徐徐展开。
亿万星辰流转如棋,仿佛整个寰宇都成了他的陪衬。
学海之上,风止浪息,天地无声。
这一瞬间,他便是文道之巅,第一座海的王!
前方怒海闻此天籁,千丈惊涛竟如见圣贤般,俯首称臣,滔天浊浪转瞬化作琉璃明镜。
犹如王者降临,怒海望而归降!
文庙学海[第一座海]的怒潮,竟然在他这篇《观沧海》之前,低眉折腰,生生驯服。
江行舟手持《观沧海》,足下《爱莲说》所化的青莲飞舟骤然绽放璀璨文光。
舟身一震,如惊虹贯日,瞬息横掠百里,直破学海第一座海的尽头!
众举子呆立原地,神情剧震,眼中尽是骇然。
“这……这……”
“他他这是把第一座海,给镇压了?”
“究竟是何等品级的诗词,竟能横压学海?”
他们面面相觑,喉间干涩,竟连惊呼都难以发出。
自文庙开辟学海,千万载以来,从未有人能以如此霸道之势,一诗镇海,一笔定天!
(本章完)
第176章 诗成镇国!镇国天材地宝龙肝瓜!
第176章 诗成镇国!镇国天材地宝——龙肝瓜!
数百名举子呆立海上,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整个学海,瞳孔震颤,如见圣迹降临。
——整座怒海,竟在这一刻彻底臣服!
惊涛不再,骇浪消弭,原本咆哮千年的[第一座海],此刻竟如镜面般平滑如洗。
海天一色,万里澄澈,唯见一叶青莲飞舟破空而行,在无波无澜的学海上划出一道璀璨文光,转瞬即逝。
学海无风波!
只因一人,只因一篇诗词文章!
“这是何品级文章?”
有人惶惶望向左右举子,却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眼下,他们皆在文庙学海虚境之中,无法听到文庙钟声,无从靠钟声来判断文章的品级。
以他们自身举人文位,是没有资格来评判这等惊世文章,属于何品级的!
“这……这异象,恐怕,多半是一篇[镇国]之作!?”
中原道解元曹瑾猜测,面色苍白,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
他原本还盘算着如何保留心力,仅以几篇[出县]之文,稳妥渡海——
毕竟即便是他这等解元才子,若强行催动文心,竭尽全力也能书写出[达府]级诗词!
但是这太消耗心力了——
每一个士子文心的心力,都是有限的。
写越高品级的诗词文章,对文士心力的损耗,也越发的巨大。
这也是很多士子,也尝试试图去写[达府、鸣州]文章,可是刚提笔便心力枯竭,脑中空空的原因。
心力一旦耗尽,事后难免心力枯竭,便会陷入沉睡,长达数日恢复之后,方能醒来。
甚至有举子曾经苦耗数月心血,通宵达旦,反复修撰其文,方成一篇[达府]文章,写出毕生巅峰之作,可是事后吐血昏厥,从此再未醒过来。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心神俱震!
江行舟竟如闲庭信步般随手挥毫,一篇旷世文章镇压学海,让怒浪千年的第一座海彻底臣服!
“他难道……不会感到心力枯竭,力不从心吗?”
曹瑾喃喃自语,指尖微微发颤,痴痴的望着远方。
学海之上,文光未散。
那叶青莲飞舟早已远去,却留下一道无形的威压,让整座海域——风息浪止,万籁俱寂。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等绝世级的文章,
妙不可言!”
蓟北道章横的狼毫笔折断,他呆呆的望着,墨汁溅在未完的残稿上,眸中震惊。
他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学海上空——
那里,日月同辉!
江行舟的背影之后,朝阳与皓月竟同时升起,万千星河倒悬天穹。
璀璨星辰随着墨香流转,在学海上空交织成一副浩瀚星图,仿佛整个学海的宇宙星辰,都在为他的这篇绝世文章作注!
星辉映照下,那袭青衫已远。
唯余学海之上,日月同天,星河永耀。
“这这.”
章横的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竟然是[镇.镇国]级?”
他浑身颤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如此惊世之作,江解元竟随手挥就于学海?!
难道不应该把它保留在会试?去争夺会元?!
甚至,留在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一鸣惊人,震惊四座?!
此篇,此句,是足以让天子都为之动容的绝世文章啊,完全能让他在殿试之上一举夺状元文魁!
“难道,江解元写诗词文章,完全不在意心力损耗?!
他完全不考虑,这样等级的诗词文章,可以放在更大的场合用途上?
或者说,对他而言,这等文章完全是视若等闲根本没想要藏着掖着?!”
巴蜀刘春苦涩的看着自己身前,震颤的宣纸,还有腰间举人文佩发出的嗡鸣,止不住那股来自文道共鸣的颤栗。
他勉强写了半篇,有几分[达府]之姿的文章.下半阙尚未完成。
宣纸墨迹未干,此刻竟在江行舟的一篇煌煌文光,下黯然失色!
“江解元,实在是强的有些可怕!”
刘春喉头发紧,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这等镇国级文章,放在殿试上足以惊动天子可对他而言,竟如信手拈来?!”
“.他的极限,到底是哪里?”
李元奎、王炜、莫言卿等九位解元们不约而同按住腰间震颤的举人文佩,彼此相视一眼。
这些从万千秀才中杀出来的天骄,此刻脸上都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压力。
江行舟展现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边界——那袭雪色鹤氅之后,究竟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文道造诣?
可是,他们就这样俯首认输?!
不!
绝不服输!
塞北道解元吕蒙正突然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丝丝文气,眸光坚定:“我等亦是大周十道,万千名秀才之中,踏过不计其数的尸山血海,才站到这里的解元!
我等亦是众举子们眼中的天骄!”
“没错!
哈哈哈——痛快!”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仰首痛饮,烈酒顺着脖颈肆意流淌。
“我宋楚望自荆楚道而来,放眼望去无一敌手,鹤立鸡群有何趣味?”
他长笑震天,袖袍翻飞间尽显狂士本色:“来年春闱,能遇江兄这般天骄人物——
方显我辈解元本色!”
“轰!”
酒壶喷溅,一点火光!
壶中的琼浆竟化作熊熊文火,在壶口吞吐不定!
一道赤红烈焰如蛟龙出海,在平静的学海之上撕开耀目轨迹。
那火光中竟隐约浮现诗词章句,裹挟着楚地特有的狂放文气,将半片海域映得通红!
余音未落,宋楚望已踏喷火的酒壶文宝,在海空疾速狂飞。
竟是以文酒中才气,以火催发,硬生生在江行舟留下的文道威压中,劈开一条烈焰通途!
“锵——!”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关中道秦文足下青铜古剑文宝,骤然绽放刺目寒光。
那剑身上铭刻的篆文,次第亮起,宛如星河倒卷!
“此生得遇江解元,吾辈方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秦文长啸一声,衣袍猎猎作响,放声大笑:“什么保留实力,什么藏锋、藏拙——!
这番小算计在江解元面前,实在是犹如乡野陋夫,小肚鸡肠,徒增笑耳!”
“噌!”
千丈剑光如银河倾泻,在学海上空划出惊天轨迹。
那剑气中竟隐约浮现《秦风》古韵,凛冽剑意,将云层都撕开一道裂痕!
其余七位解元郎们只觉面颊生疼,那是被四散的剑气所激。
但此刻无人退避,反而个个眼中燃起灼灼战意。
这些天之骄子竟在江行舟的威压下,硬生生逼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岭南道那位一直沉默的解元莫言卿,袖中忽然飘出十二张金页,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蓟北道的章横更是直接咬破指尖,以血为墨挥毫狂书。
这一刻,九道天骄再不保留,各色文华冲天而起——
一时间,学海上空文气冲霄。
在江行舟一诗镇海面前,所有藏拙的心思和手段都显得可笑!
江行舟那一轮煌煌大日般的才情,反倒照出了这群天骄骨子里的傲气与血性!
他们这些大周十道真正的天骄举子解元们,绝不会轻易俯首!
数百举子怔立当场,望着前方十道解元踏浪疾行的背影。
有人突然惊醒,高呼道:“诸位!学海风平浪静,此时不渡,更待何时?”
一石激起千层浪!
“江解元这篇《观沧海》,一篇镇压整座学海!”
“此等机缘,百年难遇!”
“快!跟上!”
霎时间,数百道身影如离弦之箭。
有人踏砚台文宝而行,有人驾笔疾书。
更有甚者原先座驾已裂,立刻直接甩出一篇珍藏的诗词手稿,以文气为舟。
“飒——!”
平静的海面,被划出数百道涟漪。
举子们你追我赶,却都默契地保持着一定间距。
在这千载难逢渡过第一座海的良机面前,谁也不想因争抢而误了大事。
远处,江行舟的身影已化作学海天边一点青芒。
但整个第一座海,都因他那一篇《观沧海》而天地变色——原本狂暴的海风此刻温顺如驯,连浪都变得轻柔。
江行舟身披一袭雪色鹤氅,在舟上负手而立,飞舟破空,倏忽已至海天尽头。
忽见前方云开雾散——
一座仙岛自茫茫学海中拔地而起,葱茏苍翠间,隐现一片琼楼玉宇。
那楼阁飞檐如凤展翅,琉璃瓦映着晨曦泛起七彩霞光,分明是传说中的文道圣地!
“这是.?”
海风送来阵阵清越钟声,仙台楼阁似有先贤,在吟诵千古文章。
岛屿上,遍地奇珍异果。
四周文气氤氲,竟凝成朵朵金莲浮于海面,随着波涛起伏绽放。
江行舟眸光微动。
他分明看见——
那最高处的楼阁匾额上,“《观沧海》”三字正吞吐天地文华,与他方才所作《观沧海》诗篇,遥相呼应!
飞舟渐近,岛屿上忽有一群白鹤冲天而起,衔灵果盘旋。
江行舟飞舟破云而下,踏足仙岛青玉阶前。
“莫非是学海,在此地设下的休憩之所?”
他暗自思忖。
方才横渡学海,虽一气呵成,但体内才气已耗去七分。
若强行渡第二海,恐怕要才气不足而坠海。
抬眼望去,但见灵岛上,仙亭楼台错落,处处透着玄机。
山巅最高处,那座《观沧海》楼金匾生辉,似在呼应他刚才那篇文章。
江行舟心念一动,飞身直上。
足尖刚触地,便见楼前矗立一方丈高玉碑。
碑文如龙蛇游走,竟是他方才所作《观沧海》全文!
更令人心惊的是落款——
【大周文庙学海·第一座海
渡海第一魁首:江南道解元江行舟,[镇国]诗篇:《观沧海》】
三行鎏金大字在日光下灼灼生辉,字里行间竟有文气化成的蛟龙盘旋。
阁楼朱漆大门无风自开,内里传来袅袅琴音,似在恭迎这篇文章之主。
江行舟环顾全岛,心神震动——
只见千峰竞秀间,一座座琼楼玉宇星罗棋布。
每一座阁楼前皆立有青玉碑,碑上鎏金文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细看方知,唯有[达府]级以上的锦绣文章,方能在此显圣留痕化为一座阁楼,永镇学海!
“原来如此.”
他负手而立,衣袂翻飞。
这座仙岛非是寻常休憩之所,而是大周文道千万年积淀的圣地。
历代渡过学海的惊才绝艳之辈,留下一篇达府文章,方可在此留下文道印记!
他正沉思间,身后忽然传来阵阵破空之声。
须臾之间,
九位解元和数百名举子接踵而至,如繁星落于仙岛。
他们或驾飞剑、飞舟等文宝,或踏笔墨诗笺,脸上皆带着震撼与狂喜。
毕竟往届春闱之前,文庙立冬开启学海,能渡过[第一座海]者不过寥寥十余人,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盛况?
“快看!那是”
有举子惊呼,
忽闻鹤唳清越,数十余只白鹤,自云间翩然而下。
其中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尤为神异,它衔着一枚琥珀色灵果,在众人惊叹声中,缓缓落在江行舟面前。
那灵果长约一尺,晶莹剔透如琥珀,果皮下似有文气流转。
仅仅是散发出的清香,便让周围举子们,感到体内才气隐隐沸腾!
众多白鹤衔着的这些灵果,就是赠给他们,渡过第一座海的奖品了!
仙鹤长鸣一声,羽翼轻振间,那枚琥珀色的奇果已落入江行舟掌心。
果皮触手生温,竟似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果肉晶莹如玉,内里似有金色流光游走,宛如活物。才气稍一接触,便觉文宫震荡,连文心都为之雀跃。
“这是何果?竟从未见过!”
宋楚望瞳孔骤缩,忽然想到什么,手中羽扇哗啦一声展开,“《洞冥记》有载:‘东海龙肝瓜,长一尺,色如琥珀,割之如蜜。
此宝,因形似龙肝而得名!
据说,道家仙人瑕丘仲采药,得此瓜,食之,千岁不渴!瓜上恒如霜雪,刮尝,如蜜滓。”
他声音发颤:“当年汉武帝泰山封禅,举国遍寻各色神物,曾以此龙肝瓜祭天。
没想到.在这座学海的尽头,竟然能见到有此等品级,奇珍异果!”
四周举子闻言,顿时哗然。
有人失声叫道:“这这真是龙肝瓜?那岂不是,传说中的镇国级天材地宝?”
“不错!传闻此物,可洗练士子的文道根基,令文宫固若金汤,文心澄如皓月,文胆耀似旭日!”
“这等镇国品级的天材地宝,若在外界发现,必定是要敬献给皇家,用来在盛大节日祭天封禅之用!
不过这里是文庙学海,所有收获奇珍异果无法带出,只能就地服用!”
众举子们议论纷纷,神色无比艳羡。
江行舟垂眸细观,只见瓜皮上天然生就玄妙纹路,竟似一篇上古祭文。
轻轻一嗅,异香沁入心脾,文心、文胆都为之一振。
更奇妙的是,这香气入体后,体内经脉中的才气竟加速自行运转周天,比平日快了三倍有余!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是继江行舟之后,作为第二位登上灵岛者,亦得一头仙鹤垂青。
只见一只丹顶白鹤翩然而至,喙间衔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蟠桃。
那桃皮薄如蝉翼,透出内里琥珀般的果肉,桃尖一抹嫣红宛如朝霞,尚未入口便已异香扑鼻。
“这”
宋楚望瞪大了眼睛,双手微颤,忽而朗声大笑:“《汉武帝内传》有云:‘王母仙桃,三千年一著子'!
眼前这枚,虽非传说中的三千年仙品!但观其灵气,至少也是三百年一熟的灵桃!”
他小心翼翼地捧过蟠桃,但见桃皮下隐隐有灵气流转。
仅是嗅其芬芳,便觉浑身毛孔舒张,连多年苦读积下的暗疾都舒缓了几分。
“妙哉!”
宋楚望抚掌而叹:“有此灵桃滋养,我至少延寿数十载!便是文心洗练、才气精纯也大有裨益!”
此刻岛上,白鹤祥云缭绕,后续抵达的举子们,亦各有所获。
最先登岛的十位解元所得最为珍贵,或是能淬炼文宫的“朱果”,或是可滋养文心的“玉髓”。
其余举子虽稍逊一筹,却也得了能强健体魄的“灵芝”、增进悟性的“菩提子”,等天材地宝。
“往年春闱,能渡第一海者,不过十余人.”
一位年迈举人捧着刚得的一块“三百年黄精”,不由激动:“老朽今日竟也能得此宝,大增十年文道道行.”
众举子相视而笑,皆从彼此眼中看到难掩的喜色。
放在往年,他们数百位举人,根本无法抵达第一座海的尽头,得此收获。
(本章完)
第177章 文庙震撼!嗅到了一丝帝王气息!
第177章 文庙震撼!嗅到了一丝帝王气息!
文庙学海深处,一道无形禁制悄然流转。
众举子心有所感,皆知这[学海]灵岛收获的奇珍不可携出,唯有就地服用吸收,方能尽得其妙。
江行舟盘坐青玉崖畔,指节轻叩龙肝瓜的刹那——
“咔嚓!”
一道金霞自裂缝中喷薄而出,霎时间整座灵岛地脉震颤。
那金光在半空凝成五爪金龙,鳞甲灿若星河,龙须飘荡间带起漫天经文字符。
龙目开合时,左眼映《春秋》竹简,右眼现《周易》卦象,一声长吟竟引得学海波涛倒卷!
“吼——”
金龙盘旋三匝,每转一圈便缩小三分,最终化作一道鎏金洪流,贯入江行舟天灵。
[紫府无暇文宫]内黄钟大吕齐鸣,[七窍玲珑文心]迸发七彩毫光,[春秋文胆]上“微言大义”四字篆文骤然点亮。
“这是.”
内视之下,江行舟惊见自己的[文心、文胆]之间,一块晶莹如玉的文道脏器正在成形。
其表面天然铭刻龙形道纹,每道纹路皆与文宫梁柱上的圣贤语录相互呼应——正是古籍中记载的“龙文肝”!
此物甫成,异变陡生。
文肝震颤,吐出九道金线缠绕紫府。
文心雀跃,七窍同时涌出琅琅书声。
文胆鼓荡,将《春秋》经义凝成实质剑气!
江行舟福至心灵,暗道:“《黄帝内经》云‘肝主谋虑',这龙文肝竟是统御‘心、胆、宫'的中枢!”
但见新生的文肝每次搏动,都让他的才气循环速度暴涨,原本晦涩的经义,此刻清晰如观掌纹。
三丈之外,荆楚道解元宋楚望手托一枚三百年蟠桃,果肉莹润如琥珀,灵光流转。
他轻咬一口,霎时桃肉化甘霖,一股清灵之气直贯紫府,涤荡神魂。
忽见文心之上,尘埃簌簌而落,昔日因钻研杂学而沾染的驳杂痕迹,竟如雪遇骄阳,寸寸消融。
手中羽扇坠地而不自知,唯有袖中《楚辞》竹简无风自展,简上墨字泛起粼粼波光,恍若重现屈子行吟泽畔时,那潋滟千年的楚水烟霞。
山巅之上,众解元、举人周身异象纷呈。
吞服朱果者,周身赤焰升腾,文宫琉璃瓦渐染丹霞,如旭日初照;
饮尽玉髓之人,天灵透亮似冰魄,文心五窍皆泛莹润清光,恍若月映寒潭;
那白发老举人咽下三百年黄精,佝偻的脊背倏然挺直三分,浑浊双眸精光迸射,如枯木逢春
倏尔,云端传来六记钟鸣。
众举子文宫同时震动,但见随身携带,才气凝成的文章自动展开,字字句句都在灵韵滋养下愈发清晰。
更有人惊觉,昔日晦涩难解的经义段落,此刻竟如云开见月,豁然贯通!
“原来如此!”
秦文突然长身而立,衣袂翻卷间带起龙吟之声:“《春秋》微言大义,不在文辞之繁,而在那一字褒贬之间!”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光柱自九霄垂落,将他笼罩其中,顿入悟道之境。
荆楚解元宋楚望似有所感,猛然回首——
但见江行舟已化作一枚璀璨金茧,茧身游走着《诗》《书》《礼》《易》四部经典的虚影,字字如龙蛇腾跃,竟引动周遭才气形成漩涡!
文庙巍巍,朱檐垂云,碧瓦映日,千年文脉在雕梁画栋间流转。
这座由礼部直辖的圣贤之地,每一块青砖都镌刻着历代圣贤的箴言,往来官吏皆着礼部素色官袍,步履间自有一派清正之气。
“咚咚咚咚咚咚——!”
忽有钟声裂空而起,一记重过一记,六响连珠。
声浪如黄钟大吕,横贯洛京帝城九霄,震得殿角铜铃齐颤,惊起檐下栖鹤。
那声波过处,砖铭箴言竟泛起淡淡金光,似与钟声共鸣。
“文钟.六响?”
礼部值房内,侍郎徐士隆正执笔批阅文书,执笔的手猛然一滞。脸色顿时微变,狼毫竟在宣纸上洇开墨晕。
“镇国钟鸣?!”
翰林院的几位编修们,捧着竹简的手同时一颤,简牍相击发出清越的玉振之声。
“文庙今日开启[学海],竟然诞生一篇奇文!”
白发祭酒,忽然推开雕窗棂,檀木窗框撞在墙上发出“砰”的闷响。
他浑浊的双眼骤然清明,倒映出文庙上空那横贯天地的才气长虹——
竟凝成“东临碣石,沧海横流”之异象。
翰林一位老祭酒抄录下《观沧海》全文,绢本上未干的墨迹,犹带着阵阵潮声,不由轻谈:“这是将整片东海搬进了一卷书页中!”
翰林院廊下年轻的录事们,望着“沧海横流”,此刻已然红了眼眶。
他们心底明白,当这篇新的镇国雄文进入大周文庙时,天下书生笔下的才气都会再浓一分。
可越是明白,心头那把嫉火就烧得越痛!
只恨!
这等气吞山河,镇国级的诗词文章,未能诞生在他们的笔下!
否则若得此文何愁不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文庙深处,檀香袅袅。
一位身着紫袍的进士官员盘膝而坐,手中玉尺泛着温润光泽。
他双目微阖,神念却已探入学海,监察上千举子动向。
突然,他眉头一皱,双眼骤睁!
“不对!”
紫袍官员猛地起身,袖袍翻飞,眼中尽是惊疑,“学海[第一座海]尽头灵岛上的数百枚奇珍异果,竟在短短片刻内——尽数消失?!”
他不敢耽搁,当即疾步奔向礼部,闯入当值侍郎徐士隆的官署,急声道:“徐大人,大事不好!学海第一座海,出变故了!”
徐士隆原本疑惑天空异象。
不由缓缓抬眸,眸光如渊,沉声道:“何事?”
那紫袍官员深吸一口气,道:“适才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以一篇《观沧海》镇国文章,文气激荡,镇压了第一座海!
竟有数百举人,趁势登岛,将灵岛上的数百枚珍果一扫而空!
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
“江行舟?.!”
徐士隆心头咯噔一声,面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五指在案几上重重一扣,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出几滴。
他霍然起身,紫金官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立即关闭文庙学海!传令[第一座海]所有举子,即刻退出!”
紫袍进士闻言一震,急道:“大人三思!自太祖立文庙以来,学海从未有过中途关闭的先例啊!”
“糊涂!”
徐士隆袖袍翻卷,指着学海方向厉声道:“你可知道那些灵果,以文庙才气孕育,需数十、上百年才得成熟?
往年,学海开启,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每次不过择十人赐果。
如今数百枚珍果,被一夕采尽——”
他声音陡然压低,却更显森然:“三年之后,你让天下新举子,对着空荡荡的学海灵岛,参悟什么?”
见紫袍官员仍要争辩,徐士隆一掌拍碎案角:“速去!一切后果,本官一力承担!”
“下官.遵命!”
紫袍进士咬牙抱拳,转身时官靴在青砖上踏出裂痕,急忙前往关闭文庙学海。
文庙学海禁制缓缓收缩,如潮水退去,原本凝实的岛屿边缘渐渐虚化,化作缕缕文气消散。
举子们神色各异,有人盘坐山巅,疯狂吞吐最后一丝才气;
有人却御风疾行,试图在[学海]彻底关闭前,再探一处学海秘地。
“快!再吸一口!这里的一口灵雾,抵得上我一日苦修!”
一名青衫举人猛吸岛屿灵雾,面色涨红,周身文气翻涌如浪。
“轰——”
晨光破晓,第一缕金辉洒落时。
整座学海轰然一震,所有上千名举子身影如泡沫般破碎,被强行送返大周文庙。
“飕、飕——!”
一道道身影在文庙前浮现,有人踉跄几步才站稳,有人仍保持着打坐姿势。
待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被动出了学海。
他们脸上顿时浮现怒色。
“岂有此理!”
一名魁梧举人拍腿而起,袖中文气激荡,“老子刚在[第一座海]打坐恢复了才气,正打算前往第二座海探寻机缘,谁下的令关闭学海?!”
“就是!看我们这届举人机缘深厚,有些人便眼红了不成?”
另一名吕姓举人冷笑,指尖还缠绕着一缕未散尽的灵果气息。
“气煞我也.我眼看就要抵达[第一座海]尽头的岛屿,竟然把学海关闭!”
那名紫袍进士官员,被千位举子围在中央,额角沁出冷汗,连连拱手:“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
此次学海孕育的灵果,被一次取走数百枚,已是往年数十倍之多!
若再继续,后人入海时,只怕连一枚低品灵果都寻不到了!”
他偷眼瞥向礼部方向,苦苦解释道:“况且,此乃礼部徐侍郎亲令,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
人群中,有人愤懑难平,自然也有人暗自窃喜。
“嘿!管他后来者如何,反正老子这次可是赚大了!”
一名瘦削举人摸了摸肚子,服下的一枚灵果尚未完全消化,嘴角勾起。
“不错,一枚灵果抵五年、十年寒窗苦读,文道苦修!此番机缘,足以让我等再进一大步超过众多同届举人!”
同伴低声附和,眼中精光闪烁。
江行舟踏出文庙大门,周身文气未散,眸中仍残留着服用龙肝瓜之后的余韵。
他微微抬眸,正对上琅琊王世子李仪光那双几欲喷火的眼睛。
古槐树下,李仪光一袭锦袍已沾满尘土,身后几十名举子更是面色灰败。
他们是最早被“坠海”淘汰的一批,连第一座海的边角都未曾触及,此刻见江行舟神完气足地现身,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江——行——舟!”
李仪光指节捏得发白。
他成为举子,尚未看清楚学海是什么情况,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便因江行舟导致楼船“坠海”,白白损失了一件[达府]级文宝。
他本想放句狠话,可想到学海中,江行舟那篇镇国诗词文章《观沧海》,喉头一哽,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哼!”
李世子锦袖一甩,转身便走。
身后几十名举子们慌忙跟上,却听“咔嚓”一声——李仪光踩断了文庙地上古树落下的半截枯枝,仿佛在泄愤。
琅琊世子李仪光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来到礼部。
他踏入礼部偏厅,锦衣微皱,眉宇间仍带着未散的郁气。
拂袖落座,语气虽故作平静,却掩不住话中锋芒——“徐大人,礼部下令文庙关闭学海,是要断我辈士子的青云路么?”
按大周律,诸侯郡国不能私下结交朝廷官员。
不过,他来礼部谈“文庙关闭的朝廷公事”,反而没有大碍。
徐士隆负手立于偏厅窗前,目光冷冷投向文庙方向,闻言缓缓转身,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紫色。
“世子此言差矣!”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结着冰,“学海灵果被采尽九成,若不及时关闭,三年后的春闱,天下举子再入文庙学海,寻何物参悟?”
李仪光倏然抬眸,指节轻叩案几:“哦?那依徐大人之见,谁来担这涸泽而渔的罪?”
二人目光一触,竟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冷意。
——徐士隆的一房小妾因江行舟被逐出府,也因此断了江州漕运司赵淮的关联;
——琅琊王府招揽江南解元江行舟不成,反被当众削了颜面,因此而生出恼怒。
这两桩事情,都非秘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虽琅琊王府和徐侍郎府的立场不同,但此刻针对江行舟,他们却站在了同一处。
徐士隆似不经意般开口:“世子以为,罪在谁呢?”
李仪光面色一沉:“论罪,当然在江解元。
可如今,他竟然在学海写了一篇镇国级的《观沧海》!
此篇名动大周朝野,有功于大周想要给他论罪,怕是也难!”
“《观沧海》?!”
徐士隆低笑一声,指节轻轻敲击案几,声音低沉而锐利:“要破此文,论其罪,倒也不难……只是不知,世子敢不敢出手?!”
话音落下,他眼帘微垂,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不再多言。
然而话中之意,已然昭然若揭——
他自己是断然不会出手!
若要动这篇镇国诗文,给其论罪,必须由琅琊王世子亲自下场!
否则,一切休谈。
“此话何意?”
李仪光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徐士隆目光幽深,缓缓道:“我在这首诗里,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什么气息?”
李仪光不解。
“帝王气!”
徐士隆唇角微扬,笑意森冷。
“帝王气?!”
李仪光瞳孔骤然一缩,脊背绷紧如弦,几乎从座上弹起!
“怎么可能?!”
他声音微颤,“我亦读了《观沧海》,全篇无一字涉及帝王、皇家,何来‘帝王气’之说?!”
他心中惊涛翻涌,却仍有一丝茫然——
那首诗,分明只是写海天壮阔,何来僭越之嫌?!
“世子看不出来?”
徐士隆低笑一声,眸中寒光一闪,指尖轻叩案几,声音如冰泉滴落——
“《观沧海》第一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便已暗藏帝王之气!”
“此句……有何问题?”
李仪光眉头紧皱,心中惊疑不定。
“呵。”
徐士隆冷笑,“世子可知,自古至今,有几人敢‘东临碣石’?他们去碣石……又是为了什么?”
李仪光一时语塞。
他虽博览群书,但忙着应付科举考题。
历代帝王巡幸之事浩如烟海,又不会拿来科举考试。若非专精于此,谁会特别留意,谁能尽数知晓?
“罢了,我告诉你吧!”
徐士隆袖袍一拂,声音沉冷如铁——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三十二年东巡至碣石,封禅祭海,求长生不死药,刻《碣石门辞》;
《汉书·武帝纪》载,汉武帝七次东巡,登碣石筑‘汉武台’,祭天观海,寻访仙人;
《隋书·炀帝纪》载,大业十年,杨广北征蛮族,驻跸碣石,宴群臣于沧海之滨;
《贞观政要》载,贞观十九年,唐太宗征妖族,登汉武台,刻石纪功,遥望沧海,慨然长叹;
《魏书·礼志》更明言,北魏文成帝拓跋濬东巡,亲至碣石祭祀,称‘东狩至碣石,观沧海而思圣王’!”
他如数珍家,每说一句,指尖便在案上轻叩一下,金石之声铮然,如刀斧凿刻,字字诛心!
“正因如此——”
徐士隆眸光森寒,“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明言:‘碣石者,古帝王封禅,望海之地也!’
而江行舟此诗《观沧海》,首句便敢言‘东临碣石’……呵,他是在观海,还是在以自比圣王?!”
最后一字落下,书房内陡然死寂!
“秦皇、汉武、唐太宗……历代圣帝,竟皆曾登临碣石,祭海封禅?!”
李仪光瞳孔骤缩,冷汗倏然浸透后背,一股寒意窜上天灵盖,头皮瞬间发麻!
他彻底怔住了。
原来如此!
一字未提帝王,却开篇便是历代帝王东巡之地!
这个典故……这未免太过隐秘!
若非饱读诗书、遍览古籍之人,如何能知晓这等冷僻典故?
更遑论记得郦道元《水经注》中那句——“碣石为帝王祭祀之地”!
寻常士子,读江行舟这篇《观沧海》,也只道是寻常观海抒怀之作,谁能想到……
这短短一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竟暗藏如此多帝王东巡碣石以祭海?!
不过,这礼部侍郎徐士隆,也太可怕了!
这么多历朝史册典籍,哪位帝王登临碣石,出自何典,竟然也随口道来。
“这才只是首句!”
徐士隆骤然提高声调,手指重重敲击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再看这后半阙——”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一字一顿地吟诵: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每吐一字,都似惊雷炸响!
“世子可曾想过——
其中,是掌中?
其里,是胸里?”
徐士隆猛地转身,鹰目如电:“这世间,何人敢将日月星辰视为掌中之物?“
他猛地拍案,震得满室回响,
“唯有帝王!
唯有九五之尊,才有资格——掌中指点日月,胸中吞吐星汉!”
徐士隆冷笑连连,声音渐寒:“此诗气象之恢弘,非帝王将相不可言!可他江行舟不过一介举子,竟敢写这等僭越之词——”
他忽然压低声音,如毒蛇吐信:
“末句——[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不是敬畏,这是狂喜!
这不是谦卑,这是野心!”
徐士隆看着琅琊王世子李仪光,眼中寒芒闪烁:“世子,现在——
你可闻到这《观沧海》字里行间的见龙在田的帝王气?”
“嗅到了!”
李仪光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这分明是一篇帝王诗!
难怪.难怪诗成即镇国,品级如此之高!”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脑海中浮现学海之中,江行舟那轻描淡写间碾碎他楼船的身影——此恨,让他难消解!
“我身为诸侯之子,尚且不敢写这等诗篇。
好一个江行舟他这是找死!”
李仪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压低声音道:
“世子只需抓住四个字!”
徐士隆不动声色地以指蘸茶,在檀木案几上缓缓写下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其心可诛!
水迹在烛光下泛着寒芒,如刀锋般刺目。
“这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功劳,便当是我送给世子的一份大礼!”
徐士隆拢袖轻笑,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琅琊王府将这‘隐患'提前拔除!陛下定会记得,是谁第一个嗅到了这缕龙气。”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份功劳,足以让陛下青眼,春闱赏赐个榜眼、探什么的。”
李仪光眼中精光暴涨,仿佛已经看见江行舟在诏狱中挣扎的模样。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徐大人果然谋略过人!”
窗外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了案几上那四个字——其心可诛!
琅琊王世子李仪光盯着案几上那四个渐渐干涸的字,眼中寒芒骤现,猛地一掌拍下——
“敢写帝王诗,这是自寻死路!”
他霍然起身,袖袍翻卷如怒涛:
“我这便回琅琊王府拟奏!
莫说来年春闱——
我要让他下诏狱,连今年的冬雪都见不着!”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踏出厅堂。
狂风卷着寒气扑进门槛,案几上“其心可诛”四字水痕,终是彻底消散在紫檀木纹之中。
待琅琊王府的世子车驾,碾碎积霜远去,徐士隆方缓缓踱至偏厅廊下。
“来人!记档。”
他指尖轻叩朱漆廊柱,声音比檐下寒霜更冷三分。
“是!”
一名青衫书吏疾步趋前。
却见徐侍郎负手望天,淡淡道:“‘天授十五年,立冬。琅琊世子李仪光因文庙闭学海一事来访,以示抗议,本官依例接见。公事毕,即刻离去。'”
书吏执笔的手微微一颤。
这记录看似寻常,却将“单独私会”改作“公事接见”,把半时辰的密谈缩为“即刻”,更绝口不提那首要命的《观沧海》.
“大人.记好了!”
书吏偷眼瞥向他的背影,冷汗已浸透内衫。
徐士隆忽的转身,手中一枚青铜官印,“铛”地按在墨迹未干的日志档册上。
那本墨迹新干的档册被轻轻合上,书吏将其锁入吏库深处的铁柜存档。
徐士隆负手立于偏厅檐下,望着渐渐飞起的小雪,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指尖轻抚过腰间鱼袋,冰凉的银线刺绣硌着指腹——这身侍郎朱紫官袍,终究要靠这些看似细微、多余的功夫,才能穿得长久。
(本章完)
第178章 给世子一记耳光!毒谋士贾充!
第178章 给世子一记耳光!毒谋士贾充!
琅琊王府,烛影摇红。
世子李仪光伏案疾书,狼毫在奏折上挥洒出千字檄文,字字如刀,直指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所作《观沧海》暗藏帝王之心,其心可诛!
最后一笔落下,墨迹未干。
他已然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父王请看!”
李仪光捧着奏折疾步至琅琊王座前,锦衣翻飞间难掩得意,奉上奏折,“江行舟那厮平日目中无人,竟敢写帝王诗,此番定要叫他吃个大教训!
待孩儿奏折上报朝廷,必将他下诏狱!”
琅琊王接过奏折,修长的手指在鎏金烛台下缓缓展开绢纸。
烛火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阴影,整个书房随着他的沉默,逐渐凝固。
突然,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划破寂静。
李仪光踉跄后退,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素来宠溺自己的父王:“父王?打我做什么!”
“去把太傅叫来,让你师傅教你!”
琅琊王李崇冷声喝道,指节重重叩在檀木案上,震得茶盏微颤。
不多时,琅琊世子太傅、王府首席谋士贾充,匆匆而至。
他身形瘦削,一双狭长眼眸如鹰隼般锐利,此刻却低垂着,恭敬接过奏折,细细阅罢,神色渐渐凝滞。
“太傅,我这奏折,有何不妥之处?”
李仪光见贾充沉默,忍不住追问。
贾充缓缓抬眸,指尖轻轻摩挲着奏折边缘,嗓音低沉:“世子,这奏折……当真是您的手笔?”
李仪光一怔,随即略显心虚地移开视线:“自然是我写的。”
贾充眼中精光一闪,语气微凉:“《观沧海》乃镇国诗词,字字如金。
世子能洋洋洒洒千字,从中挑出其中典故出处,抨击其有‘帝王之志’,倒是……出人意料。”
话里藏锋,李仪光听出其中试探,终究脸色赤红。
他有几分本事,太傅贾充岂会不知?!
李仪光绷不住,低声道:“实不相瞒……是礼部徐侍郎点拨的我整理成奏折。”
贾充闻言,眼中寒芒骤现,却又瞬息隐去,只幽幽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指节轻叩案几,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冷意:“世子,此事背后,藏有两重杀局!”
“其一,徐士隆的算计。”
他声音低沉,字字如刀,“他想借《观沧海》,给江行舟扣上写帝王诗的罪名,却又不敢亲自出手,反倒蛊惑世子做这把刀!
为何?
因为他清楚,仅凭这些牵强附会的论调,根本不足以定江行舟的罪。
但他要的,就是让我们琅琊王府与江行舟正面相争,好让他坐观虎斗,试探江行舟的实力、底牌!”
李仪光面色骤变,指节捏得发白。
徐士隆的心思,其实他早就清楚。
但是,他忍不住其中的巨大诱惑,若是成功以帝王诗的罪名拿下江行舟,那对他而言,是大功一件。
贾充冷笑一声,继续道:“其二,江行舟的算计!”
他指尖重重一点奏折,
“徐士隆知道‘碣石’的典故!
难道堂堂江南道解元,写出《观沧海》的江行舟,自己会不知道?
他不仅知道,还特意在文庙学海之中写下此诗,任由其传遍大周——世子以为,他意欲何为?”
李仪光瞳孔微缩,额角渗出冷汗:“徐士隆想拿我当刀使,这我明白!……可江行舟这般布局,又是为了什么?
自己给自己泼脏水,有何好处?”
贾充贾充缓缓抚过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江解元在钓鱼——钓的,就是那些按捺不住、想借‘帝王诗’做文章的人!
如今立冬已过,转眼便是春闱。
他这分明是要在来年的科考之前,先拔除暗钉!”
李仪光闻言,手中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上,茶水溅湿了袖口。
“世子且看,”
贾充俯身向前,道:“这首《观沧海》,字字珠玑,处处暗示。
东临碣石!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看似给对手可乘之机,实则暗藏杀招!”
他手指重重敲在奏折上,“江解元就是要引那些对他心怀敌意之人,主动跳出来,好一网打尽!”
窗外忽起一阵寒风,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贾充冷笑道:“待他杀鸡儆猴,立下威严,便可安心赴考。
届时,来年春闱场上,谁还敢再给他使绊子?
就算他考场出了小差错.谁又敢说,他不是故意诱人上钩?.也没人再敢去抓他的错处!”
李仪光面色煞白,喃喃道:“所以这诗.是钓鱼诗?”
“正是!”
贾充长叹一声,“这看似破绽的诗篇,隐约透露几分帝王之气,实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世子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殊不知.”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江解元早就张好了网,就等着鱼儿上钩呢!”
案上烛火“啪”地爆了个灯,映得琅琊世子脸上阴晴不定。
“那”
李仪光额角沁出细密汗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奏折:“若我此折递上江行舟会如何破局?”
贾充执起青瓷茶盏,盏中茶水已凉。
他凝视着水面上漂浮的茶末,缓缓道:“世子且听属下细说——”
“按朝廷规制,此奏折须经三省六部流转。”
他蘸着冷茶在案上划出三道水痕,“按事情轻重缓急,经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最后方达天听,送递皇帝案前。
然此案存疑.暗藏有帝王气息,却非铁证如山,”
他指尖在“尚书省”处重重一顿:“世子这篇奏折,终究只是捕风捉影的解读。
这般模棱两可的罪名,十有八九,会止步在尚书省,根本送不上去!”
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贾充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届时,尚书省如何断此案?
会进入‘大儒辩经’流程!
一篇镇国文章,尚书省必派五位以上的殿阁大学士,并请动至少一位当朝大儒!
他们一起辩经,分辨这篇《观沧海》是否是真正的帝王诗,江解元到底有无罪状!
可殿阁大学士、当朝大儒的心思,又岂是你、我、礼部徐侍郎可左右?
——那些大儒老顽固,他们连圣上的面子都敢驳!
其辩经的最终结果,完全不可控!”
李仪光闻言,喉结滚动,袖中双手已攥得发白。
“更可怕的是.”
贾充突然压低嗓音,“若江行舟当场拜入某位大儒的门下——
以江解元的诗词文章天赋,篇篇[达府、鸣州],甚至[诗成镇国]的才学。
哪位大儒不想将其收入麾下,为入室弟子,壮大本门声势?那些老家伙怕是要为他抢破头!!”
案上烛火“啪”地爆了个灯,映出贾充森然冷笑:“无非是辩经论道而已!
这是乃大儒的看家本事,引经据典,诠释文章,谁能辩得过他们!
那些大儒的嘴皮子,连先帝都望而生畏,要退让三分。
届时莫说问罪,只怕反倒成全了江解元的一世文名!”
一滴冷汗顺着世子李仪光的下颌,砸在奏折上,墨迹顿时晕开一片。
烛火“啪”地又爆了个灯,映得琅琊王李崇面容明灭不定。
他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忽然沉沉道:“太傅所言不错!”
这一声“不错”,惊得李仪光猛然抬头。
“若那江行舟肯入我琅琊王府.”
琅琊王李崇眼中精光闪烁,指节重重叩在案上,“莫说既往不咎,便是倾尽王府之力,本王也要保他周全,奉为上宾!”
贾充闻言,手中茶盏微微一颤,顿显一分尴尬!
李崇忽而长叹:“这等惊世之才,谁不想收入囊中?”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窗外,“本王尚且如此,那些殿阁里的大学士、大儒老狐狸.谁不愿意趁机卖个好,以便招揽江解元?!”
话未说完,却见李仪光脸色骤变。
贾充幽幽接道:“大儒们爱才如命,眼光毒辣更甚王爷。
江解元只需稍加暗示愿意投效!
届时,这尚书省的辩论,只怕.”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会演变成一场抢人大战。”
夜风骤起,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恍若无数双手在暗中争抢。
“砰!”
李仪光气的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这么说,本世子的奏折,根本到不了皇帝案前.连尚书省这一关,都过不去?!”
他脸色铁青,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礼部,徐侍郎!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
他们真是一个比一个阴险!
他完全猜不透,他们在玩什么招!
贾充轻抚长须,烛光在他皱纹间投下深深阴影:“徐侍郎和江行舟在斗法.”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在下一盘大棋。”
“世子这份奏折,止步尚书省的‘大儒辩经’,这还不是最糟的局面。”
贾充突然压低声音,像毒蛇吐信,“若有人执意要置江解元于死地,强行越过尚书省的‘大儒辩经’.并非没有办法!”
李仪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可让御史,拼死上奏,直接越过三省.”
贾充的手指在案上划出一道凌厉的直线,“这样便可直达天听,甚至发动文庙圣裁!
那才是真正到了见功夫,刺刀见红的时候!”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李崇阴晴不定的面容。
“可惜啊!”
贾充摇头叹息,“这篇《观沧海》虽暗藏有帝王之气,却远未达到写帝王诗,写谋反诗的程度。”
他忽然眯起眼睛,“世子可知,这世间除了帝王之外!还有何人配得上《观沧海》所言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手握日月,胸藏星辰'?”
“谁?”
李仪光下意识追问。
却见贾充枯瘦的手指蘸着冷茶,在案几上缓缓写下四个古篆——“文道圣人!”
墨迹未干,窗外惊雷炸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曳。
贾充沙哑的嗓音在雷声中格外森然:“《史记·鲁周公世家》有载:‘周公平定奄国蛮夷族,征东海。'
周公去过东海!”
琅琊王李崇手中的青玉扳指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细纹,似乎明白了贾充所指,长叹一口气。
“周公姬旦,文王之子,武王之弟。
他辅助周武王,招贤纳士,东征西讨,制作礼乐,成就一代帝业!”
贾充每说一个身份,手指便在案上叩击一下,“周公若‘东巡碣石祭海,执掌日月星辰’——
你敢说,周公旦怀有帝心,意图谋反?!”
最后一记叩击竟将茶盏震得跳起。
李仪光猛地倒退三步,后背重重撞上屏风。
他嘴唇颤抖着挤出两个字:“不敢.”
“江解元若说自己写《观沧海》,是效仿圣人周公旦辅佐周武王。
你还敢继续坚持,说江解元是写帝王诗,意欲谋反?”
贾充再问道。
“不敢!”
李仪光头皮发麻。
贾充叹道:“周公旦并非帝王,乃是文道圣人!
江行舟自比文道圣人周公旦,要效圣贤,辅佐明君。
写下这篇‘碣石祭海,手握日月,胸有星辰’,谁又敢说什么?!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
文庙圣裁,都定不了江行舟的罪!
天下人深感曲解他的本意,令他蒙受了巨大的委屈,恐怕会把他视作下一任宰辅大臣,犹如先圣周公一般的人物!
这才是江行舟的可怕之处.掀起的风浪越大,他的收获越大!”
世子李仪光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后背官服已被冷汗浸透:“多多谢太傅点醒!”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音。
这个杀局,就分明是让他去送死,成就江行舟的一世英名。
他恨的牙痒痒的,“徐侍郎是故意诱我,让我琅琊王府,跟江行舟死斗!若有机会,我定叫徐士隆好看!”
贾充枯瘦的手指捻着茶沫:“徐士隆这条老狐狸.是在借世子的刀,试江行舟的剑。
但世子你也别去出手报复!”
“我琅琊王府,世代诸侯,自成一体!
诸侯不与朝臣交——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
徐士隆与江行舟同在庙堂为官,迟早要见血的!”
烛火“噼啪”爆响,映得毒谋士贾充半边脸阴森如鬼,“徐侍郎,迟早定要和江行舟一番恶斗!江行舟也不会让他好过!让他们去咬!
我琅琊王府,不可参与,以免殃及池鱼!”
“可惜……江解元不肯来我琅琊王府!
他恐怕是我大周有朝以来,最强的解元!
以此人之才,此人算计,可让我们琅琊郡国,成为最富强的诸侯国!!”
琅琊王李崇长叹道,“我倒是很想看,礼部侍郎徐士隆和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亲自交手!却不知,太傅觉得,谁人能胜出?”
“以我看来,徐侍郎不是江解元的对手!”
贾充挥着羽扇,摇头突然阴测测地笑了道。
“为何?”
琅琊王道。
“眼前这个杀局,真正出招的是江行舟。他江边垂钓,主动放出镇国诗篇《观沧海》这个大鱼饵。
看看这洛邑,谁要跳出来谋害他?!
徐侍郎已经动了心,差点咬钩……但他太谨慎,不上套,反蛊惑世子去咬钩,试探江行舟的深浅!
这老狐狸只是狡诈卑鄙,靠耍弄权术上位的庸才。但真正的实力,却比江解元差多了!”
——
(本章完)
第179章 御史上奏本,鱼儿咬钩!
第179章 御史上奏本,鱼儿咬钩!
礼部。
徐士隆踏着青石板踱入礼部内院,忽闻假山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星汉灿烂'四字,当真是气象万千江解元才气,令人佩服!”
“依我看,‘洪波涌起'才是真章法.”
他脚步微顿,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起腰间玉带。
“徐大人!”
转过月洞门,正撞见几名书吏,慌忙散开的模样——有人袖中还露出半卷新誊抄的《观沧海》。
翰林院。
申时。
松墨香气里,几位翰林侍读在紫藤架下亭阁,围作一圈。
有人以指尖蘸茶,在青石案几上勾画诗文脉络;
有人捧着邸报反复比照,朱笔在“日月之行”四字旁,重重圈点。
徐士隆来翰林院公务,穿过亭阁,从紫藤架下路过,忽然觉得这暮风有些刺骨。
出了翰林院,轿子走在天街上返回徐府。
轿帘微晃,徐士隆望着街边书肆——三五举子,正争相购买新刻的《沧海集注》。
掌柜高声吆喝:“江解元镇国诗篇真迹摹本,有翰林学士的批注点评!今日只剩最后十册.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徐士隆忽然喉间泛起一丝酸涩味。
轿外细雨渐密,打湿了书肆檐下,那幅新挂的桃符,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
[文章千古事,
得失寸心知。]
这幅场景也不奇怪,一篇镇国诗文出世,若是能剖析出其精华所在,对他们日后写诗词文章,大有裨益!
这两日,不论他前往何处,三省六部、翰林院,几乎皆能遇到这番场景。
让他心中不快。
回到徐侍郎府邸。
徐士隆负手立于书房窗前。
案头一封未署名的《请查‘镇国'诗文疏》已搁置两日,朱砂批红的“急”字如凝固的血迹,渐渐褪成暗褐色。
他指尖轻叩,眉间川字纹愈发深刻。
已经等了两日,迟迟不见琅琊王世子李仪光上书三省,参奏江南道解元江行舟写帝王诗《观沧海》。
他这份准备好的折子,也无用武之地。
徐士隆沉默,心中复盘许久,不由轻叹。
“唉看来蛊惑李世子这步棋,还是下错了!”
一声长叹混着余韵,消散在寒风里。
“李仪光乃琅琊诸侯世子,身份尊贵,不缺功绩。他与江行舟虽有间隙,也未到鱼死网破之地。
这份参奏检举江行舟写《帝王诗》的功劳,还不足以诱惑他上钩!”
“况且,琅琊王府卧虎藏龙,顶级谋士不乏其人。
诸如太傅贾充之流,又岂会看不透这局中杀机?定会劝阻!
避免琅琊王府,陷入和江行舟死斗之杀局!”
他转身望向案牍,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
“贾充那个老狐狸,定是嗅到了局中的血腥味。
如今已过两日,李世子至今尚未动手,应是顾忌其中凶险,放弃了上本参奏!”
徐士隆指节重重敲在《观沧海》的抄本上,墨迹未干的“东临碣石”。
“江行舟倒是比我想象的更难撼动!”
烛火摇曳间。
徐士隆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什么人,才会咬这钩,发起攻击呢?”
他缓缓踱步,思绪如窗外飘落的枯叶,纷乱却又清晰。
——御史台。
那里有不少的寒门进士,无世家倚仗,无门阀扶持,唯有满腔热血与一身傲骨,在朝堂上孤军奋战。
他们才是最好的刀。
低阶御史,七品青袍,微末之职,却最是锋芒毕露。
他们渴求功绩,如同饿狼渴求血肉。
若能扳倒江南道解元江行舟,参奏他写《帝王诗》之罪,便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这无疑会成为他们一笔巨大政绩,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跳!
——从七品御史,跃升六品、五品中阶御史,甚至外放一方,执掌地方县府权柄!
徐士隆嘴角微扬,指节轻轻叩在《观沧海》的抄本上。
“江行舟这一身才名,太过耀眼!不知多少人眼红心嫉,想踩着你,爬上青云路!”
“起轿,去御史台。”
徐士隆出了府邸,轻叩轿壁,锦帘垂落间,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该落子了!
御史台。
朱漆廊柱下,寒风卷着落叶,扫过青石阶。
两名低阶御史正在值班,忽见礼部侍郎来到,慌忙躬身行礼。
“徐侍郎安好。”
他们宽大的御史袖袍翻动间,宣纸草稿露出一角,朱批“若出其里”四字墨迹犹新——正是《观沧海》中的句子。
徐士隆嘴角噙笑。
张继!
王浩!
——这两位在御史台苦熬三年的七品御史小官,至今原地踏步,未有功绩在身。
想来他们案头积灰的弹劾奏章,怕是比他们吃过的御膳还多。
“闲来无事,两位可愿陪本官手谈一局?”
徐士隆笑道。
两人瞳孔骤缩。
礼部副官,六部要员,徐学士,突然邀他们行棋?
张继的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王浩的喉结无声滚动。
寒风穿过廊柱带着寒意。
“侍郎有这份闲情!下官等人.求之不得。”
“两位近日剖析《观沧海》,可嗅到其中非同一般的气息?!”
徐士隆手持黑子,“嗒”地落在棋盘星位,指尖未离,目光如刃般扫过二人袖口宣纸,淡淡道。
棋子与檀木棋盘相触,发出清脆回响。
“.那一缕帝王气?”
张继执白子的手骤然悬在半空。
——果然是为这事!
他强自镇定,落子时却带出几分颤抖:“侍郎慧眼如炬.下官等人,确实窥得几分异样。”
“张御史好眼力,嗅觉灵敏!”
徐士隆轻笑,指尖摩挲着温润的黑玉棋子。
“侍郎谬赞.”
白玉棋子在张继指间来回摩挲,迟迟未落。他喉头发紧,声音干涩如裂帛,“御史台不少同僚皆已嗅得此中玄机。”
烛火忽地一跳。
这两日他废寝忘食,几乎将《观沧海》完全拆解重构,字字推敲,嚼碎了咽下——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典故,“日月之行,若出其中”的磅礴,“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恢弘有僭越之嫌!
若是琢磨两日都还看不出来,那他就白考进士了。
甚至,御史台不少御史们相互商议,都看出了其中隐藏的一丝帝王气的味道。
但是!
最可怕的不是看出其中关窍,而是
他们既然能看出来。
那么堂堂江南道乡试第一的江解元,数百年难遇的文道奇才,连中三元的热门人选,极可能殿试状元的超级才子,难道他自己会不知道,犯下这等诛心之误?
这才是最考验士子智慧的地方。
总不能说,江解元是无心之下,随手写了一篇[镇国]诗词文章吧?!
“啪!”
张继一子落下,白棋如刀,斩断黑势。
“江解元既知之,偏要为之意图何在?”
他声音低沉,眼中精芒闪烁,“江解元此举,莫非是要——以此篇诗文为饵,引天下入彀?.博取更大收获?!
不止春闱会元、殿试状元这么简单.而是剑指朝堂?!”
茶盏震颤,余音袅袅。
徐士隆指尖一顿,黑子悬于半空,烛火忽明忽暗。
“这是一个阳谋。”
王浩冷笑,“借这文章中的一缕帝王气为引,布下此局,诱天下士子入局。
若不应战,岂不显得朝堂无人,敢掠其锋芒?!若应战”
“——便是助他成就‘一人一文,压朝堂'的千古佳话。”
徐士隆接话,黑子重重叩在“天元”之位。
棋枰震动,杀气骤起。
徐士隆指节轻叩棋盘,淡淡道:“御史有监察百官,弹劾官员渎职、贪污、僭越等行为。
这首帝王诗,便是僭越!
御史有‘风闻奏事’,且‘不关白长官’之特权!”
他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刀,“不知二位.可敢与那江解元,对弈一局?”
张继与王浩目光一触即分。
——这是要他们以御史仕途为注,赌这一局!
御史官小而权重,有“风闻奏事”之权,无需实证。这意味着,即便他们是妄言、诬告,亦无罪。
但若告败了.
当然,也有风险!
最大的风险,便是贬官去职,终结自己的仕途!
诸如被贬岭南道为小吏。瘴疠之地,便是他们的归宿!天高地远,再无人记得,从此仕途黯淡!
可若成了——
给一篇镇国文章定“僭越”之罪,便是他们青云直上的踏脚石!
室内死寂,唯闻烛火“噼啪”。
御史张继沉默的盯着棋盘,恍惚间,那纵横十九道仿佛化作了一张巨网——
一端系着岭南荒蛮,一端连着紫绯官袍!
片刻,棋下完了。
徐士隆出了御史台,坐在轿子里闭目。
轿帘垂落,将满城喧嚣隔绝在外。
他指尖轻抚玉带,玉带扣“咔”地一声绷紧,耳畔尽是此起彼伏的鼓点声。
那浪涛般汹涌的声浪里,他分明听见自己的砰砰心跳——
咚!
咚!
像极了鱼咬钩时,鱼线绷紧,竿梢震颤的韵律。
他唇角微勾。
心中知道,这两位寒门出身的御史.哪怕明知鱼饵很危险,他们也会忍不住去咬钩!
毕竟
这种,检举一篇镇国文章犯下“僭越罪”的机会,数十年也未必能遇上。御史台的冷板凳,谁想多坐个几十年?!
轿外,暮色如血。
礼部侍郎徐士隆走了。
御史台内。
张继和王浩相视而坐,看着棋盘残局
棋盘——徐士隆的黑棋占角夺边,中腹更是筑起巍巍高墙,将白势生生压成一副支离破碎的败相,白子尸横遍野。
“徐士隆真贪。”
王浩冷笑,“边、角、中腹,他竟是一寸都不肯让,好处占尽。.你这白棋,只能处处委曲求全。”
“侍郎大人嘛”
张继拾起一枚白子,在指间轻轻摩挲,“你我在这御史台伏低做小这些年,还差这一局棋的委屈?”
“张兄!你说,徐士隆侍郎为何处心积虑,对付江解元?”
王浩突然倾身。
张继将棋子收入棋篓之中,“江解元若中状元,必入翰林,下一步就是三省六部侍郎——!
非翰林不入殿阁!
徐士隆的嗅觉比我们更灵,他定然是嗅到了巨大威胁。”
不过,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徐士隆的意图。而是,他们要不要奏本,告江行舟这篇帝王诗,犯下僭越之罪?!
其中风险和收益.都极其巨大!
烛火下。
张继思虑片刻,当即开始写奏本。
王浩犹豫的看着奏本,在封皮上摩挲,青筋隐现:“张兄,此事你不打算,禀奏御史大夫,裴大人?”
“砰!”
张继突然拍案,惊得烛泪迸溅,道:
“自然是独自上奏!
这事,你我一力承担其中干系!
若是告知御史大夫,便是一同参奏,会牵连整个御史台!
你想让整个御史台,一起卷入此案?!”
他面色冷清,墨迹未干的“僭越”二字狰狞如刀:“此事若成,你我便是御史台和朝廷的清流砥柱;
若败”
张继看王浩迟疑,沉声道:“王兄有所顾虑,那便我一人上奏!
王兄观望形势,若是形势有利,你跟着上奏本!若是形势不利!.被贬岭南!”
窗外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他半边森然面孔:“——我张继一人担着!”
“我想看看!”
张继冷笑,“江解元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敢对天下士子,抛出这篇帝王诗的鱼饵?!
王兄你不愿承担干系.。
待我将奏本连夜递交尚书省!你再去裴大人那便知会一声!如此,你也不需要承担什么!”
“好吧!”
王浩喉结滚动,茶盏里的倒影碎成涟漪。
罢了。
张继已经决心上奏本。
但他心中顾虑诸多,始终觉得没有把握。
一个时辰后,夜幕下,王浩走出了御史台。
寻思许久,他转身前往御史大夫裴烈的府邸。
纵然张继不把奏本交给御史大夫过目,但私下,他还是要禀报知会一声。
免得如此大事,御史大人竟然不知情。
若明日早朝才知晓,御史大人恐怕会措手不及!
到时候应对出了差错,有损御史大人的威严。
御史大夫,裴府!
王浩的靴底碾碎一滩积水。
他站在裴府阶前,雨水顺着官袍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痕。
抬头望去,御史大夫的书房仍亮着灯,窗纸上人影晃动,似有低语。
“王浩,何事深夜来报?”
裴烈披衣而出,眉间沟壑如刀刻。
夜风卷着雨丝灌入廊下,吹得他手中烛火忽明忽灭。
“大人!
张继已拟好奏本,要参江行舟《观沧海》一本,犯下帝王诗僭越之罪!”
王浩喉间发紧,恭敬道。
“啪!”
烛台火苗窜起半尺高。
御史大夫裴烈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一把攥住王浩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疯了?
奏本可还在他的手里.还是送往尚书省?亦或,直送宫内?”
雨幕中,王浩看见御史大夫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那不是愤怒。
是恐惧。
“这个蠢货,三省六部多少人都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他一个小小御史,去淌这浑水?
他是准备好发配岭南么?”
窗外一道闪电劈落,照亮裴烈半边铁青的脸,他猛地松开手,在廊下疾走两步。
“立刻去追回奏本!”
御史大夫裴烈突然转身,冰寒的雨水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来不及了!
大人奏本已连夜送往尚书省!”
御史王浩捂着发红的手腕,倒退半步惶恐道。
(本章完)
第180章 《赠张继贬谪岭南道》,日啖荔枝三
第180章 《赠张继贬谪岭南道》,日啖荔枝三百颗!
“连夜送往尚书省?张继这是不愿让老夫,过问此事!”
裴烈闻言,面上虽仍维持着御史大夫的威仪,眼角却已隐隐抽动。
愤怒!
但也暗松一口气。
御史的奏本,按照奏事规格和轻重缓急,可以分别送往三处——
御史台——诸御史奏本先经御史大夫汇总批阅,择其要者在朝会时呈奏。此乃常例,如溪流归海,最是四平八稳。
尚书省——奏章绕过御史台,径入三省六部流转。由三省逐级呈递上报,最终呈递朝会!当然,这套流程如履薄冰,随时可能会被“尚书省的朱批、门下省的驳议、中书省的留中”,任何一个环节的审核卡住。哪道门槛都能叫奏章石沉大海。
直送皇帝案前——唯有劾奏王侯、将相的重案,御史方可持金鱼符夜叩宫门,面奏陛下。当年他任御史中丞时,就曾捧着血书穿过暴雨如注的丹凤门。
御史张继的这道奏本,送往尚书省,走的是三省的流程!
而不是直呈陛下!
张继是觉得“帝王诗僭越案”,还不足以惊动皇帝?!
不!
“这份奏本送达尚书省,那便是想要启动‘大儒辩经’!”
裴烈忽然轻笑,袖中五指却已愤怒的掐进掌心,“这是要逼江解元,在诸子百家大学士、大儒面前,与他当廷辩经啊!”
明日太阳升起时,整个洛京神都的朱门绣户,都会传颂清流御史张继直言进谏之名。
而江南道江解元,要成为他张继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御史王浩一时不解,为何裴烈对张继此举如此震怒。
御史的奏本,不经过御史台,这种事情时有发生。
并非不尊重长官,而是为了撇清关联,自己一力承当“风闻奏事”的后果,以免案件牵连同僚。
“你随我来!”
裴烈转身回书房,提笔疾书。
王浩紧随其后,目光不经意扫过案头——一封署名“裴惊嶷”的信函赫然在列。
信函内容,赫然在目!
裴惊嶷——翰林学士、薛国公府私塾夫子,亦是江行舟的授业恩师,写信给族兄裴烈,言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赴京赶考,请族兄在京关照江行舟一二。
王浩瞥见信函,心头一震,豁然明朗!
江行舟乃裴惊嶷的入室弟子,而裴惊嶷又是裴烈的族弟,从某种意义上说,江行舟也算御史大夫的“自己人”。
难怪张继要绕过御史台!
若张继的奏本走的是御史台,裴烈岂会坐视御史台的人,去弹劾江行舟?
张继恐怕早已知晓此事——裴烈定会压下奏折,绝不会让这份奏折递上去!
“明日一早,尚书省必审议张继这道弹劾奏章。”
裴烈搁笔,冷冷道,“你持此函去尚书省,只说——张继弹劾江解元诗案,御史台不知情,不参与!”
“是!”
王浩双手接过简函,深深一揖,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裴大人一旦表态发话,整个御史台的近百名御史,都不会再参与对江行舟的弹劾!
只有御史张继一人,“孤身奋战”!
翌日,尚书省。
紫檀木案上,晨露未干的奏本在鎏金香炉的袅袅青烟中格外刺目。
尚书令魏泯端坐首位,左右仆射卢钦望、韦巨远分列两侧。
六部堂官——吏部李桥、户部杨思之、礼部韦施立、兵部唐秀金、刑部张谏之、工部姚振。
连带各部侍郎副官,竟无一缺席。
这般阵仗,已是年节大朝才会有的光景。
左仆射卢钦望主持会议,指尖轻叩案面,青玉扳指与檀木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公。”
他缓缓展开手中奏本,“御史张继,劾奏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以镇国诗《观沧海》犯帝王诗僭越之禁。
今日,便请诸公共议。”
话音方落。
兵部尚书唐秀金的冷笑道:“好大的阵仗!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也不是听风就是雨!这份弹劾,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礼部尚书韦施立却已面色一变。
他太清楚“帝王僭越诗”三个字的分量——一旦给此诗定罪,可是让半个江南士族血流成河。
香炉中的龙涎香突然爆了个灯。
魏泯抬眼望向殿外,晨光正斜斜刺入朱漆门槛,将尚书省的金匾照得晃眼。
尚书省堂内一片沉寂,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礼部侍郎徐士衡低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
那首《观沧海》,他三日前便已倒背如流——“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等吞吐天地的气魄,说是帝王气象也不为过。
可偏偏.
他余光扫过满座朱紫公卿。
这些平日里为一句“龙”字都要争得面红耳赤的老狐狸,此刻竟出奇的沉默,都成了锯嘴葫芦。
洛阳城里早该炸开的惊雷,却只等来御史张继,这一道孤零零的奏章弹劾!
“有趣。”
刑部张谏之突然嗤笑一声,“满朝文武,就一个小御史说话?.其他人是看不出来?还是三缄其口,明哲保身?.畏惧他江南道乡试第一解元的威名?!”
“话不能这么说!
有无可能,是他张继小题大做?无中生有?
想要靠这样一份弹劾奏折,就扳倒江南道解元江行舟?!
真是痴心妄想!”
户部尚书杨思之轻轻咳嗽,袖中算盘珠子隐约作响。
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最是精明——三日来,此篇《观沧海》传遍洛京!
多少翰林学士,殿阁大学士甚至大儒,皆看过此篇镇国诗文!
可除了御史张继这个愣头青,姗姗来迟递上一道弹劾奏折!
三省六部和御史台的奏匣里,愣是再没多出一份弹章!
是别人没有眼力劲?
是张继无中生有?
还是满朝上下,皆不敢招惹这位寒门士子出身的江南道江解元?!
如今形势不明,谁敢轻易去挑衅这位战力无比强悍的江解元?!
或许,皆有吧!
香炉青烟袅袅,在魏泯眼前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老尚书令忽然想起今晨路过天街国子监时,看见几个太学生正在兴奋谈论《观沧海》。
“对了!
御史台,又是何态度?”
老态龙钟的尚书令魏泯,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满殿朱紫为之一静。
右仆射韦巨远从袖中抽出一封素笺,笺上“御史大夫裴”四个字力透纸背,禀报道:“昨夜子时,御史王浩亲至尚书省,递上裴大夫手书——‘张继弹劾江行舟诗案一事,御史台上下皆不知情,不参与!'”
“哦!”
魏泯手中茶盏重重落在案上,青瓷底在紫檀木上磕出一声闷响。
他面色微沉。
不知情?
御史大夫裴烈连夜派人送来此信函,意思很明确,他已经知晓但是对张继这道弹劾很不满!
御史大夫裴烈这个表态,意味着整个御史台便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御史,参与弹劾!
那接下来,尚书省是否接下御史张继的弹劾奏折,继续弹劾江南道解元江行舟——就完全看尚书省自己的态度了!
反正,后续一切跟御史台无关!
“好一个不知情!”
刑部张谏之突然笑道,“他裴烈倒会装糊涂.撇的一干二净!把张继的这弹劾奏折,烫手芋头,丢给我们尚书省!”
侍郎徐士衡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御史台不参与?!
战斗力最强的御史台,上百名低阶高阶御史,以后都不掺和弹劾江行舟的帝王诗僭越案?!
只有御史张继这一道奏章!
——这意味着,裴烈把所有疾风暴雨,皆挡在了御史台外!
外人想要再借助御史,来弹劾江行舟的僭越诗案,是做不到了!
香炉里的灰烬突然坍塌,魏泯望着那点余烬。
老尚书令魏泯缓缓抬首,晨光透过雕窗棂,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诸公,一起拟票表态。
是直接驳回张继弹劾,对其进行申斥?!
还是收下弹劾奏折,开‘大儒辩经’?——让天下人看看,是非曲直!”
一旦驳回!
那就要对御史张继,进行申斥,痛斥其“无事生非,妄言生事!”。
甚至按照事情的严重性,对他进行惩罚——贬谪岭南,流放瘴疠之地,此生再无翻身之日。
若是收下弹劾奏折,那就要走“大儒辩经”的流程:请一位大儒、四位大学士。五位文宗,于太学论道台前,剖字析句!
一起分辨这首《观沧海》到底是否帝王诗,犯下僭越之罪!
——而这把火,究竟会烧死张继,还是焚到江南解元?
无人敢言。
众尚书、侍郎纷纷落笔拟票,朱砂墨迹在素笺上洇开,如血。
众人票拟结果,呈至尚书令魏泯案前。
老尚书令指尖微顿——四位尚书主张直接驳回弹劾,唯有刑部张谏之与礼部韦施立,孤悬两票,支持彻查。
左右仆射及六部侍郎更是众口一词,申斥御史张继“妄言镇国诗篇、乱政”。
这一纸弹劾,尚未掀起波澜,便已沉入深潭。
“尚书省堂议——”
魏泯声音如锈铁相磨,“驳回张继,弹劾江行舟诗文奏章!由吏部,对其进行申斥!”
惊堂木拍下,尘埃落定。
吏部尚书李桥的狼毫笔已蘸饱了墨:“御史张继,妄言诬奏镇国诗篇!
贬为岭南道交府曲江县参军。”
笔锋如刀,将那个曾戴獬豸冠的御史身影,一刀斩落九品尘埃。
御史张继已经被御史台抛弃了!
无人保他!
也无人要他!
干脆贬谪岭南,清出一个七品御史的空位,给后来者让位。
“下面,审议江南道秋粮征收一事。”
尚书令魏泯掸了掸袖口的灰尘,仿佛方才碾碎的不过一只蝼蚁。
尚书省堂议散后,阳光已染朱廊。
几位侍郎缓步而行,官靴踏过青砖,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话中锋芒。
“竟是一面倒的局势.有些出乎意外!”
有人摇头,袖中手指轻叩,“不过,话又说和来!区区一个御史张继,弹劾江南道解元的镇国诗文?萤火撼皓月,可笑!”
“没有五道、十道联名奏本,如何动得了那江行舟?
可惜满朝朱紫,竟无一人敢附议弹劾。”
另一人冷笑,“诸位尚书大人,可都算得清楚。”
“一旦开启‘大儒辩经',国子监数千学子齐聚,听五位文宗,品评《观沧海》——”
“若大儒辩经,也辩不倒江行舟,岂不是白白替他扬名?”
“即便大儒辩经,对江行舟不利。他不服气,也还有最后一招——请‘文庙圣裁'!”
此言一出,众人脚步皆是一滞。
“文道圣人,岂会在意,什么诗篇暗藏帝王之气?
若真到了那一步,圣人会站在镇国文章的江行舟一边,还是站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御史那边?”
“思来想去,这一仗,张继根本毫无胜算。闹的越大,只会给江解元添文名!”
有人叹息,“来年春闱之时,江解元的声势,只怕更盛。”
“这种白送名声的局,谁看不透?”
最后一人嗤笑,“诸位大人干脆连‘大儒辩经'的机会都不给,断了江行舟借势的机会!”
众侍郎们相视一笑,对这些算计,心照不宣。
夜风穿廊而过,吹散低语,唯余檐角铜铃轻响,似在嘲弄御史张继这场未战便败的博弈。
人群之中,徐侍郎无比沉默。
张继的弹劾奏章,犹如投石入深渊.没有惊起半片波澜。整个势态,让他心悸。
御史王浩踏进张继的宅院时,天光已暗。
洛京居,大不易。
堂堂七品御史,进士出身,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也不过蜗居一座独栋二间瓦屋。
青砖斑驳,檐角生苔,唯有一株老梅斜出墙外,算是给这寒舍添了几分风骨。
王浩推开正屋木门,“吱呀”一声——
却见张继早已褪去官袍,一身素白常服盘坐案前。
那件绣着獬豸的七品御史官服,被迭得方正平整,置于身前,仿佛一座小小的坟冢。
“张兄.你这是?”
王浩喉头一哽。
烛火摇曳,映得张继面容忽明忽暗。
“王兄!”
张继抬手斟了杯冷茶,推至案边:“昨夜,往尚书省递完奏折回来,我枯坐至天明.苦思良久!
满朝文武,三日无人弹劾江行舟。
我张继凭什么,一纸奏本,就能撼动他一篇镇国诗名?”
他忽地笑了,笑意却比茶更冷:“昨夜受徐侍郎蛊惑,三言两语,便激得我热血上脑如今想来,我这把钝刀,哪有资格去试试江解元的锋芒?!”
指尖抚过官服补子上的獬豸纹,那传说中能辨曲直的神兽,此刻眼珠黯淡如蒙尘。
张继将一封素笺递予王浩,指节微颤:“昨夜修书一封,想向江解元致歉.劳王兄代我走一趟。我,无颜见他。”
王浩默然接过,转身没入渐浓的夜色。
一个时辰后,木门再启。
“张兄,信已送到。”
王浩袖中似有流萤微光。
“朝廷的申斥贬谪令.该到了吧?”
张继望向窗外,一队灰椋鸟正掠过洛京上空羽翼划破暮云,他怅然道,“索性,岭南的荔枝,颇为美味。.宫中贵人,颇为喜爱此物!”
他忽自嘲一笑,“倒也算因祸得福。”
王浩闻言,顿时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怎么?!”
张继问道。
“这是.江解元,给你回信!
别无它字,仅赠送一首.[鸣州]之诗!”
王浩叹了口气,自袖中取出一笺,霎时满室生辉——竟是文气凝实的[鸣州]诗笺!
张继双手接过,但见诗笺宝光流转间,墨迹淋漓:
[《赠张继贬谪岭南道》!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这贬谪诗!”
张继指尖发颤,都懵了,缓缓闭上双目。
恐怖如斯.江解元!
江解元这是连[出县、达府]文章都不屑于写,随便一首嘲讽诗,便是[鸣州]!
他御史五载,未因弹劾权贵留名,未因清流风骨载史。
恐怕要因这首[鸣州]贬谪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而留名大周青史了!
(本章完)
第181章 小雪!白马寺儒释论道!踩谁都是踩
第181章 小雪!白马寺儒释论道!踩谁都是踩,就踩这和尚了!
洛京天街。
状元楼。
月华如水,倾泻在寒露的青石庭院。
江行舟斜倚廊下的藤椅,指尖轻叩扶手,目光掠过飞檐上那一钩残月。
初入洛邑——他和众新科举子们闯学海,
一篇《观沧海》镇国诗成,原想着是下鱼饵打窝,打开一番局面。
却不料.
这镇国诗篇虽然在士子们争相传阅,这番热闹却仅限于市井。
市井坊间,争相传抄镇国诗篇;茶楼酒肆的说书人将“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唱得街知巷闻。
可那朱墙内的庙堂,众部堂官却是深潭古井一般的沉寂,毫无反应,连半圈涟漪都未惊起。
廊下石桌案头,还放着御史张继那封请罪书——静静摊开,纸色惨白,如御史张继那张惶恐的脸。
江行舟指尖轻叩,墨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他精心布下的局,竟只钓上这么一条瘦骨嶙峋的小鱼。
张继,寒门出身,在朝中无根无基,一个愣头青般的清流御史。
那份连夜呈递到尚书省的弹劾奏章,写得慷慨激昂!
可在这偌大的洛京城里,连个回声都没激起。
三省六部、御史台、九寺五监、翰林院、圣人世家、各道府县……那些朱紫权贵们眼皮都未抬一下。
皇亲外戚、门阀世家、诸侯王公,甚至对他敌视的琅琊王世子李仪光,都静默如渊,无人接招。
吃掉张继这条瘦骨小鱼,也无多少意义!
等肥一些再说吧!
“唉……”
江行舟轻叹一声,指尖一挑,请罪信收入袖中。
他原以为,《观沧海》这首暗藏几许帝王气的“僭越诗”一出,朝堂必起一波波澜。
谁知这群老狐狸,都猴精一样,一个个都不咬钩?!
“难道,是我的鱼饵.下的太过明显?
他们看颜色不对?”
江行舟眯眼望向窗外,洛京夜色如墨,万家灯火映照出无数蛰伏的暗影。
——在这藏龙卧虎的洛京神都,想钓一条大鱼杀之立威,果然没那么容易。
江行舟心中暗自寻思着。
可若不亮一下战力,杀一儆百宰一条大鱼立威!
来年春闱之时,
这洛京城的某些人,还以为他很好招惹。
指不定给他来个低劣手段——诸如,往他考卷上泼墨玷污之类的下三滥手段。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强!
他只有提前开杀立威,逮一个有份量的大鱼来杀!那些洛京的宵小们心生敬畏,才会收敛。
“江兄,何故长叹?”
顾知勉捧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望向廊下。
月光浸透廊下,将江行舟指间那颗荔枝映得宛如冰魄,却照不清他眼底的深意。
“鱼不咬钩,奈若何?”
江行舟轻叹一声,指尖一碾,晶莹的果壳便裂开一道细缝,汁水染上指腹,红得刺目。
本来想借此掀起一波巨浪——若是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儒辩经”,那就最好不过了!
结果,洛京的老狐狸们全都避开,根本不给他借力施展的机会。
一篇镇国级的《观沧海》,鱼饵白下了!
“江兄战力太强,在江南道的故事,恐怕在洛京也有不少人知晓。
没人敢轻易下场!”
一旁的江南道寒门举人李潘,忽然笑出声。
这李潘已经年逾三十岁,乃是江南道的老举人,虽屡考不中依然毫不气馁,颇为乐观。
他扬了扬手中新买的《洛京邸报》:“江兄,方才买了一份《洛京文抄》,上面已然将你昨儿新写的《赠张继贬谪岭南道》也刊载上去了.,如今满城都在议论呢!
邸报纸页哗啦一响,露出墨迹未干的评注:
“有人赞你胸襟似海,以一篇[鸣州]励志诗,赠贬谪之敌,勉励其重新做人;
也有人骂你杀人诛心,人都流放岭南了,还要用嘲讽诗,去砸他的脊梁……!”
凡[出县]以上诗词文章,皆会在文庙有公开记录。
任何士子,皆可查询。
虽然江行舟没有将这首诗给别人看,但是有心人一查,便看到江行舟名下又多了一篇[鸣州]诗篇——《赠张继贬谪岭南道》。
“世人眼中自有千般岭南。”
江行舟忽的轻笑,漫不经心的摇头,“或瘴疠之地受苦沉沦,或荔枝之乡历劫飞升。
是鱼是龙,全看自己的造化——随他们去吵罢。”
顾知勉蹙眉,合上书卷:“若鱼不咬钩……那定然是饵料不合鱼的胃口?!”
“是啊!不合胃口!”
江行舟望着惊飞的宿鸟,唇角弧度渐深。
那些洛京的老狐狸们,怕是早已嗅出他刻意露出的破绽——他们的胜算不足一二成,这些浸淫权术多年的老手,怎会轻易咬钩?
除非
江行舟眸中寒芒一闪。
除非,他当真露出致命破绽,
让那些蛰伏暗处的对手看到七、八成胜算,他们才会如饿狼般扑上来围攻!
可他行事心思缜密,向来是反复斟酌,岂会容自己行差踏错?给他们真正的机会?!
“罢了!
既然大家都不急着出手
那就慢慢熬!
看看谁先熬不住这局!”
待到明年春闱,自己通过会试、殿试之后。
别人再想阻挡他在洛京的平步青云路,就难了!
廊下,举子李潘正翻着《洛京邸报》,忽然看到一条趣闻。
“咦!
白马寺在小雪节气之日,有一场译经道场!
一代高僧‘释怀’和尚,开坛辩经弘法,公开邀请国子监的儒家子弟进行一场——儒释论道!
国子监那群酸儒怕是要坐不住了,定然会赴约,跟那和尚辩经论道!
洛阳不少达官贵人,皆会前往道场听。
我们可去一观?”
“李兄,这和尚什么来头,很有名?”
顾知勉一听很多达官贵人会去,顿时竖起耳朵,书卷一合,眼中精光闪动。
这可是结交洛京贵人圈的好机会!
“那是自然!”
李潘将邸报往案上一拍,茶盏里的水纹都跟着颤了三颤:“我自二十岁中举,至今已经三次赴京赶考。
前两次来洛京,都曾经听这释怀和尚开坛,辩经论道!
此人极为厉害,辩经论道几乎没有对手,乃是常胜将军!
洛京的达官贵人,很多都信这释怀和尚。
之前,国子监道家士子,跟他辩经论道,惨败而退。
国子监有位专修农家的进士,更是被他辩得当场吐血三升,回家后一病不起,休养了半年,方才回神!
这次开坛,他向国子监的儒家士子发起邀战,打算舌战群儒!”
“哦,是么!”
江行舟一笑接过邸报,目光在“儒释论道”四个大字上微微一顿。
纸页间墨香浮动,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刀光剑影。
大周的诸子百家、三教九流,融合为【文道】——靠诗词、经义文章施展文术,以才气驱动文术施展!
不过,虽百家合一!
可诸子道统之争,何曾停歇?
但是各个诸子依然流传至今,依然在争各家的道统地位高下,试图令本家成为文道的主流。
这场辩经,说是谈玄论道,实则是释门向儒门亮出的又一道战帖。
“闲来无事,自然要去看看热闹!”
江行舟忽的轻笑,指尖在“国子监士子”五字上轻轻一敲。
纸面漾开细微涟漪,惊起一缕才气微光。
他想要尚书省开一场“大儒辩经”,没有达成!
这位佛家的释怀和尚却在白马寺开坛,成功挑起一场“儒释论道”,吸引满城的瞩目!
这份心思,恐怕跟自己想要来一场“大儒辩经”,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
这释怀和尚很狡猾!
专门挑每三年一次的春闱之前,小雪节气,开坛辩经——
一旦胜出,他的名气也将随着众赴京赶考的数千上万名举子们,散完大周圣朝的各道府县。
释怀和尚只需赢下这样一场辩经论道,即能名满大周!
而不需要前往大周各道,到处辩经,增长名气!
“甚好!
那我就借你们两家的场地一用!”
江行舟一笑。
——“儒释辩经”这等百家争鸣的盛景,他不去添把火,把火烧的红透半边天,岂不可惜?
反正,踩谁都是踩!
宰洛京的哪一条肥鱼,都能给他立威!
逮到这和尚,谁让他倒霉呢!
小雪·白马寺。
霜风割面,青石阶上凝着薄冰。
江行舟等一行人乘车抵达洛邑城东的白马寺。
他撩开车帘时,正见一队国子监士子踏碎满地晨霜而来。
儒家士子们青衿广袖间鼓荡的,分明是比朔风更烈的战意。
“好大的阵仗。”
顾知勉呵着白气搓手。
确实!
白马寺广场前,起了一座九丈辩经坛,高耸如剑,悬幡猎猎作响。
今日虽是小雪,寒风瑟瑟,依然无法阻挡百姓们看热闹的热情。
坛下乌泱泱的人群里,有锦袍玉带的贵人,有布衣麻鞋的百姓,
最前方更有数百名国子监士子列阵而立——
儒家弟子青衫纶巾,道家修士鹤氅飘飘,连平日鲜少露面的墨家子弟,都束着玄色腰封现身。
“今日辩经论道,决不能败!
必要叫那秃驴——释怀和尚知道,何谓‘圣人之道’!”
一名国子监老儒,振袖怒喝,腰间玉带钩撞得叮当作响。
他身后数百名气势汹汹,熙熙攘攘的举人、进士儒生齐声应和,声浪震得经幡簌簌。青衿连成一片,恰似未化的雪原。
前些年,国子监的道家士子和农家士子,已经连败两场辩经论道。
道门折了拂尘,农家断了耒耜.
他们这群国子监的举人、进士儒生们,压力颇大!
各路皇亲国戚、宦官权贵、门阀豪华座驾马车,络绎不绝,纷纷抵达白马寺。
顾知勉踮脚张望。
忽见人群裂开一道缝隙——八名小沙弥抬着鎏金步辇缓步而来,辇上一位僧人闭目捻珠,额间一点朱砂艳如血痕。
李潘猛地攥紧邸报:“释怀和尚来了?!”
此时。
白马寺外,一阵马蹄如雷,一座七宝香车碾碎薄冰。
众多侍女,侍奉左右。
左羽林卫校尉蒙湛,带着数百名精锐禁军士卒们,簇拥在七宝香车前后。
——朱轮华毂里坐着的,才是今日真正的看戏人。
众多皇亲国戚、皇亲贵胄们的车驾,都识趣的主动停在后面,不敢有丝毫僭越。
蒙湛正带禁军,警惕的环视左右。
他铁甲上的寒霜未消,忽然,目光却骤然一凝。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百十步外,一名少年书生负手而立,恰似一柄未出鞘的剑。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
“看好辇驾。
我去巡场!”
蒙湛低喝一声,甲胄铿锵间已穿过热闹的人群。悄无声息,来到江行舟的身边。
“圣驾?”
江行舟也不看他,不动声色问道。
这七宝香车是皇帝的私乘座驾.但未必就一定是皇帝亲自!车内,可能是替身!
蒙湛摇头,指尖蘸取冷雪,在粗木案几上划出两笔——写了“女官”二字!
随后一抹,他一言不发,前往它处巡视一番。
江行舟眼睫微动,顿时心中明了。
陛下没来,但是御前最受宠信的女官之首——南宫婉儿来了,在七宝香车内,旁观今日这场“儒释辩经”。
很显然,今日辩经的结果,她会回去禀报皇帝陛下。
江行舟心中暗暗寻思。
——原来这场辩经台上,释门和尚和国子监儒家士子们的儒释论道,是给皇帝看的。
七宝香车珠帘轻晃,隐约露出半截执卷的素手。
腕间金镶玉的禁步纹,正是御前女官之首,独佩的“九凤衔芝”。
“蒙校尉何在?”
珠帘内传出的嗓音清冷如玉磬,惊得副官脊背绷直。
他不敢直视车内,只盯着自己甲胄上凝结的霜:“回禀,蒙大人去巡场了今日鱼龙混杂需谨慎小心!”
“哦!”
她瞥了一眼,素手忽地收紧,掌中一册《金刚经》已是翻的泛黄。
百步外,蒙湛的铁甲正掠过一名青衫书生。
她却意外,看到一抹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大周各道的十大解元,早就图册,送来洛京。
蒙湛从那少年附近错身而过,已转身没入人潮,雪地上脚印转瞬即逝。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
她指尖抚过腕间九凤纹,凤目里泛起一丝异样。
这少年,年轻的过分啊!
“呀!快开始了!”
寒风卷过,不知谁家小童惊呼出声。
众人仰头,只见一片雪正巧落在经坛中央的一名巨型铜磬上。
“咚!”
一声铜磬脆响!
(本章完)
第182章 佛门高手江解元?!
第182章 佛门高手——江解元?!
初雪,碎玉般簌簌坠下。
白马寺,辩经坛。
八名沙弥抬着步辇,足踏芒鞋,雪浪翻涌间竟如步步生莲。
鎏金步辇碾过雪地,时发出细微的脆响。
辇上一位年青的僧人垂睫如古佛低眉,闭目捻珠,额间一点朱砂,在雪色映照下竟如新血欲滴。
一股不怒而威的气息,犹如闭目金刚.令人望而敬畏。
场中喧嚣倏然一滞,仿佛有无形梵钟当头罩下。
释怀和尚闭目盘膝,一袭金光璀璨的袈裟,在朔风中纹丝不动。
任由外界嘈杂,也无动于衷。
他手指仍在不疾不徐地拨动菩提子,檀木佛珠碰撞声里。
一卷卷佛门经典,《楞严》、《法华》诸经如瀑流倾泻,不断的轮转。
甚至,其它诸子百家的百部圣典,也通晓。
诸如儒家《春秋》的微言大义,与道家《南华》的逍遥之辩,竟也在他眉间细纹里交替隐现,清晰可见。
他不仅精通佛门经典,更通读百家,对其利弊了如指掌!
六年前,他于国子监开坛论道,舌绽莲,力压国子监道家士子,令满座道家士子尽皆默然。
三年前,他再登高台,以佛门至理,驳倒国子监农家士子,使众农家学子俯首称拜。
两场惊天辩战,奠定他“白马寺第一奇才”之名,更使他以弱冠之龄,一跃成为白马寺最年轻监寺,首座弟子,仅在住持方丈、诸位上座长老之下。
连他的恩师——惠日方丈,都曾抚掌赞叹:“此子,乃佛门百年不遇之奇才!大周佛门之兴,半系其身!”
但——这还不够!
今日,他立于风雪之中,目光如炬,心中烈焰未熄。
这一次,他的对手,是大周国子监的儒家士子!
唯有辩胜国子监的儒家士子,博取更大的名望,成为佛门宗师。
方有机会获得大周朝廷册封,晋升白马寺新一任住持方丈,真正执掌一方佛门净地,为大周佛门一方尊者!
他的雄心,才刚刚燃起!
谁!
也不能阻挡他!
“铛——!”
铜磬清鸣,声裂长空!
释怀和尚倏然睁目,眸中精芒如电,似金刚怒目,又如菩萨低眉。
他足尖一点,袈裟翻卷如赤云,身形扶摇直上,竟似凌虚踏雪,稳稳落于九丈高坛之上!
盘膝而坐,如坐莲台。
“贫僧,白马寺监寺释怀——”
他声如洪钟,字字如雷,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而落,“今日在此设坛,以佛门至理,会国子监儒家士子!”
“国子监的诸位士子——”他目光如炬,横扫全场,“可有人敢登坛论道?!”
“哈哈哈!好个狂僧!”
一声长笑骤起,只见一位鹤发老儒振袖而起,青衫鼓荡如鹏翼,竟一步踏空,飘然登坛!
释怀乃是白马寺监寺,名声鹊起的年青名僧!
国子监儒家士子自然应战,若能辩经将其击败,对自己名望也有巨大提升!
“老夫荀悠——”
他须发飞扬,眼中精光闪烁,“今日便以儒家正法,会一会你这佛门辩才!”
“今日论题——”
释怀和尚手结法印,声如晨钟,“佛门轮回之说——三世因果,现报、生报、后报。
神识不灭,皆由业力流转。善果、恶果,皆由此而生!
此乃天道至理!”
“荒谬!”
国子监老儒荀悠大袖一挥,声震如雷,“儒家天地人三才,方为大道!
人禀天地之气而生,行善积德,福泽子孙!
何须假托虚无缥缈之轮回?”
高坛之上,佛光与儒气碰撞,竟似有无形锋芒交锋!
释怀和尚双目微阖,指尖菩提珠轻转,“若无轮回,众生何以解脱?若无因果,善恶何以分明?”
荀悠冷笑,“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生即得福,何须解脱?
善恶自有天理昭彰,何须轮回妄说?”
儒释两家教义本就有巨大的分歧,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佛言,众生平等?”荀悠须发怒张,“若无君臣父子,礼崩乐坏,天下大乱!”
“儒之纲常伦理?”释怀拈一笑,“汝等执着名相,终是一场虚妄.此生不修,来世投生猪狗。”
“求来世?”荀悠拍案而起,“吾辈大丈夫在世,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济此生?”释怀目含悲悯,“红尘苦海,亿万众生,几人能渡?”
“因果报应?”荀悠剑指苍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三才天理?”释怀合十低眉,“业力流转,方是真相。”
坛上风云变色,台下万籁俱寂。
一者如烈火焚天,一者似静水深流。
儒门正气冲霄汉,佛家慧光破迷障。
这已不仅是言语交锋,更是两种诸子之道的强烈碰撞!
坛下。
观者如潮,神色各异——
朱门权贵轻摇玉扇,时而颔首,时而蹙眉。
几个锦衣老者低声议论:“这三报轮回之说,倒是能劝人向善.”
青衫士子们或奋笔疾书,或击节赞叹。
一少年突然拍案:“妙哉!我命由我不由天,荀公此言,方显我儒门气魄!”
布衣百姓仰首望坛,目光灼灼。
闭目冥思者,指尖轻叩节拍。
交头接耳者,争论面红耳赤。
懵懂稚子,扯着母亲衣袖追问何意。
落魄书生,忽有所感,泪流满面。
一老农喃喃道:“菩萨保佑!这因果报应,可要做个明白人.”
江行舟倚坐坛下的观席间,指尖轻叩茶盏,神色淡然。
台上梵音震耳,儒辩铿锵,台下众生痴醉,如聆天籁。
唯独他,眸中映着茶汤微澜,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无聊!
他来自异世华夏,见识过不计其数的辩经论道。
那里诸子百家争鸣已成绝响,各色思哲流派,万法归宗,终是云烟。
先贤智慧,早被剖析、解构的得支离破碎;
无数的先圣大道,成了教科书中寥寥数行字句。
“江解元!”
几位举子姗姗来迟,见江行舟,不由围拢而来,正是荆楚道解元宋楚望、关中道解元秦文等人。
宋楚望双目灼灼,对坛上辩经津津有味,犹带论道余韵:“以往很少看佛门经典!
今日听佛门因果轮回之说,今日方知精妙!
却不知,江兄有何高见?”
江行舟轻啜清茶,淡然一笑:“有一二分新鲜!”
“仅一二分新鲜?
江兄,似乎对这场精彩绝伦的儒释论道,并不太感兴趣?”
秦文看他神情,不由诧异道。
“翻过几本佛典,故而略知一二。”
江行舟放下茶盏,目光如炬,望着高台上激辩的释怀和国子监儒生,轻声道:“国子监的儒生们,辩经的方向错了!.以儒典去辩佛典,如持钝刀斩水,徒劳无功。”
“哦?!”
宋楚望手中折扇“啪”地合拢。
秦文更是瞳孔骤缩。
“江兄,此话怎说?”
宋楚望和秦文二人,皆是面面相觑,十分错愕。
他们也才刚刚听到一些佛典,尚在咀嚼佛理皮毛,未能消化其奥义。
江行舟却已经洞察其弱点,看穿其论辩死穴?!
“佛门讲‘空',儒门论‘实'。”
江行舟淡淡道,“一个说万法皆空,一个言经世致用!——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交锋,如何能辩出结果?
你以重拳出击,击打空气,焉能击败空气?!”
他抬眼望向高台,嘴角微扬:“要破佛理,当以‘无'破其‘空'!以空对空,令其陷入两难,无法自证!”
话音未落,坛上释怀大师忽然身形微滞,似有所感地望向这边。
半个时辰。
高台之上,释怀和尚袈裟轻振,看向败退下去的儒生们,如胜券在握,舒一口气。
国子监儒士,已经连续五位士子登场,或面红耳赤,或哑口无言,接连退下,没有一位能在辩经论道击败他!
——这已经变相证明,他们快输了。
毕竟,儒生们已经换了五位举人进士上阵,无法动摇他分毫!
不论何题,和尚总能给出他的佛家解释,自证其圆!
连上五人也奈何不得释怀,这对国子监儒家士子来世,无疑相当丢脸的事情。
坛下,国子监的儒生们额角渗汗,青衫后背早已浸透。有人攥紧经卷指节发白,有人低头盯着鞋尖不敢抬眼。
这释怀和尚太能言善辩,口舌如簧!
他们无法在经义上,驳倒他!
“接下来,谁上场?”
老儒荀悠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国子监的众儒家士子们垂头丧气,无人应声。
——唯有佛前香炉青烟袅袅,似在嘲弄。
释怀和尚合十微笑,目光扫过垂首的儒生们——等待着下一位挑战者!
一人独战国子监众儒家士子,今日他之威名,明年必将再次传遍大周各道!
“丢脸啊!”
“国子监五位进士上场,竟然未能辩过一个和尚!”
一声长叹如石子坠湖,激起满场窃议。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却似千钧重锤,砸得满场儒生面色惨白。
几位年轻士子掩面摇头,捶胸顿足,攥紧衣袍下摆,指节发青;
年长者则闭目长叹,胡须微颤,以袖拭目,不忍再看。
“下一位.谁与贫僧一辩?!”
高台之上,释怀和尚双手合十,眉目慈悲却暗藏锋芒。
香炉青烟缭绕间,他袈裟上的金线映着日照,恍若佛光加身。
老儒荀悠气的浑身发抖,指节已然发白。
这场白马寺的“儒释论道”,登坛之人有限制——唯有国子监的举人与进士,方可登坛辩道。
而大周翰林院的紫袍学士、殿阁的朱衣大学士,乃至名动天下的大儒们,此刻都只能作壁上观,不能下场。
因为那释怀和尚,身份不过是白马寺的监寺,方丈惠日的首座弟子。
在朝廷册封的僧官体系里,不过相当于国子监的经筵进士。
唯有白马寺的“上座长老”、“方丈主持”等高僧,受朝廷册封,才等同翰林学士的地位。
他们这群国子监的进士不敌释怀和尚!
若让翰林学士,或者文渊阁的殿阁大学士下场,与这监寺僧官释怀论道,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他儒家士子无人?!
那就更丢脸了!
国子监老儒荀悠脸上挂不住,目光带着希冀,在人群中搜寻着可与释怀和尚一战之人。
忽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到场的七八位新科解元身上。
——江南道江行舟、荆楚道宋楚望、关中道秦文、巴蜀道刘春,等众解元举子。
这些大周各道解元,来年春闱殿试,几乎必中进士——皆是来年春闱夺魁的热选。
很可能状元及第,并晋升为翰林学士。
这意味着,他们的真实实力,要远高于寻常举子和进士,是最接近翰林学士的人。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以玉簪束发,荆楚道宋楚望的湘绣襕衫在雪中格外醒目,关中秦文腰间的青铜古剑,与巴蜀刘春腕间的沉香念珠交相辉映——
在坛下的数万人群中,他们这些解元们鹤立鸡群一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老儒生荀悠的目光如风中残烛,颤巍巍看过他们。
“这些年轻举子.或许”
老儒生枯涸的眼底泛起微光。
他们笔下的制艺文章,已得翰林三昧。腹中的经史子集,堪比秘阁藏书,
或许,他们真能.
击败这白马寺释怀和尚?!
老儒荀悠面色微沉,终究放下身段,朝诸位解元拱手一礼,嗓音微哑:
“老朽惭愧……诸位新科解元,今日国子监儒家士子荣辱,全系于此。
还望哪位贤才出手,与那释怀和尚一辩?”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苦笑一声,摇头道:“晚辈虽读圣贤书,却未曾读佛典,不懂其奥义!贸然登坛,只怕徒增笑耳。”
荀悠目光一转,落在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身上,眼中燃起一丝希冀:“江解元,听闻你文章锦绣,经义策问皆属上乘,不如……”
江行舟一笑,摇头道:“晚辈不过闲暇时,翻阅过几本佛经。
粗通佛门皮毛,岂敢登坛献丑?”
“江兄过谦了!”
一旁众解元纷纷劝道,“你略懂,总好过我们一窍不通!
我等连佛门经义都未触碰,唯有江兄能担此重任!”
坛上,释怀和尚静立如松,目光淡漠。
看到老儒生荀悠到处找援手。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似在冷眼旁观,又似胜券在握,丝毫不急。
七宝香车珠帘微动,御前女官之首南宫婉儿倚在软衾之上,纤长睫毛在玉瓷般的面庞投下淡淡阴影。
周围,羽林卫铁甲拱卫。
——却遮不住车内一缕暗香浮动。
她美若天仙的容颜,红唇微抿,闭目思索着刚才,坛上每一句.
指尖轻点鎏金车壁,方才论战中每一句机锋,都在她脑海中清晰回响。
释怀的佛句、儒生的辩词,甚至台下百姓那声“丢脸”的叹息,都化作无形的文字,在她心间一字排开。
这些,她都要回宫后回禀陛下。
陛下定会问:国子监儒生为何而败?.甚至要她阐述自己的见解。
香车四角的银铃忽然无风自动。
她骤然睁开的美眸,刹那间寒芒流转,望向百丈外骚动的人群!
“江解元,上吧!”
众百姓们也喧闹了起来,他们对这位江南道解元,充满了期待。
“也罢,恭敬不如从命!”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众儒生士子苦劝之下,终于颔首应下。
他足尖轻点地面,衣袂翻飞间,身形已如惊鸿掠影,飘然落于九丈论经高坛上。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请释怀大师赐教!”
他拱手一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释怀目光微凝,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道:“你是国子监的儒生?”
江行舟唇角微扬,笑意从容:“我对诸子百家贯通,三教九流亦曾涉猎……!
我既学孔圣文章,
若说我是儒生,倒也没什么错。
不过,今岁侥幸中举江南道解元,赴京赶考,尚未正式进入国子监修习。”
按例,他可以直接入国子监就读。只是他初至京城,还未曾报到。
“哦?”
释怀眉头一皱,语气渐冷,“你诸子百家贯通?三教九流皆学?
好大的口气!
我佛门亦是三教之一,莫非你也敢妄言,通晓我佛门?”
江行舟不疾不徐,依旧含笑:“我对佛门,倒也略知一二,不敢说通晓!.
翻过几本佛典,比大多数佛门僧人,多知晓一些!”
“哼!”
释怀和尚眸中寒光乍现,冷哼一声,宽大的僧袖无风自动:“好一个‘略知一二'!
好一个狂妄儒生!
贫僧今日倒要看看,阁下这位自诩贯通百家的江南道解元,究竟能参透几分佛门真谛!”
他手中念珠“咔”地一响,沉声道:“江解元,你我比什么?”
“我若以儒道击败你,
恐怕你心有不服!”
江行舟负手而立,语气轻描淡写,“这样.我就与你比佛偈!
用你佛门之法,击败你!”
“比佛偈?!”
释怀闻言,面色骤变,手中念珠倏然绷紧,胸中气的差点炸开。
所谓佛偈——佛门偈语,乃是“以诗明禅”的大境界。
非但需将浩瀚佛典,融会贯通。
更要吃透嚼烂,消化殆尽,参透其中三昧真意,方能浓缩为寥寥数语,一言道破天机。
从而写出一首佛偈!
一首上乘佛偈,往往暗藏万千机锋,非大智慧者不能解其真意。
犹如儒家文道的“诗词、经义、策论”文章一般,里面一字一句皆有出处典故!
这可不是死记硬背一些圣贤典籍,把圣贤经典里的字句,拿出来用这么简单!
往往一首佛偈之中,充斥着各种佛门“典故、暗喻、顿悟、大道”.非此道中人,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敢比佛偈,那往往是佛门尊者!
真正在佛道登堂入室的高僧,才敢相互比佛偈,斗高下!
——此子竟敢,跟他以佛偈论道?!
该死!
释怀心头剧震,目光如电般扫过江行舟淡然的面容。
先前那些国子监儒生,不过照本宣科搬弄圣典经文,进行儒释论道。
看似引经据典,实则都是书上文字,毫无自己的想法。
而眼前这位解元一开口,便是佛偈——绝对是精通佛门,深藏不露的顶级高手!
“好!好!好!”
释怀连道三声,僧袍鼓荡间已暗运佛门真力,怒而狂笑:“江解元既然自诩通晓佛理,敢以佛偈来比!
贫僧今日便以佛偈会友!”
他乃是大周佛门百年第一奇才,白马寺最年轻的的监寺,方丈首座弟子。
这江南道解元江行舟,竟然在他面前比佛门佛语?
他才不信,自己身为佛门奇才,苦修禅门三十载,其余诸子皆通晓,会比不上一个少年?
坛下顿时一片哗然!
“佛偈?那是什么?”
有年轻儒生茫然发问。
“蠢材!”
另一位白发老儒激动得胡须直颤,“佛偈便是佛门的诗词妙谛!
犹如我儒家的诗词经义策论文章,非烂熟于心,不能写出旷世文章!
这可不是背诵诸子圣典!.
而是要融会贯通,写出一篇新意佛语!”
“这这岂不是要当场写佛偈,比试两人佛学的造诣高下?”
众人面面相觑。
“正是!”
那老儒声音发颤,“江解元竟要与白马寺监寺,释怀高僧,比佛门悟道的境界?这.”
“他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我们儒家子弟,平日也不看佛经,谁能精通佛门经义?”
有人失声惊呼,“不过,江解元若是输了倒也罢了,若是赢了.
释怀大师颜面何存?”
老儒荀悠浑浊的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坛上那道身影。
“比比佛偈?”
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挤出这几个字,心中翻江倒海——这尚未及冠的少年江南道解元,不以儒家经典破佛门经典,竟敢在佛门圣地与高僧比试佛偈?
“且慢!我忽然想起一事!”
人群中忽有一人拍案而起,激动得声音发颤:“诸位可还记得,江解元那首名动江南的《夜泊枫桥》?”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吟诵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吟罢,四下顿时一静。
“这”
一位青衫士子喃喃道,“寒山寺千年古刹,历代文人题咏无数,在寺内立下碑文!却从未有一篇能超越此诗意境!”
“正是!”
先前那人激动道,“此诗看似写寒山寺之景色,实则暗含佛门意境!
[夜半钟声到客船]——此钟声,振聋发聩,充满了禅意!”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正是!”
老儒荀悠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骤然清明:“难怪.难怪他敢比佛偈!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精通佛经.”
坛下众人面面相觑,再看向江行舟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惊疑——
这位江南解元,莫非真能与白马寺高僧一较高下?
释怀和尚闻言,手中念珠倏然一顿,眼中精光暴涨:“好一个《枫桥夜泊》!
看来江解元也是精通佛门的高手,今日贫僧必定小心应对!”
(本章完)
第183章 我心即佛!佛门超级高手!
第183章 我心即佛!佛门超级高手!
白马寺。
九丈高坛之下,另一座雅致凉棚内。
几位身着朱紫官袍的部堂大员正品着香茗,低声闲谈。
“前些日子,江解元那篇镇国诗词《观沧海》,气势磅礴,隐有一丝帝王之气.”
一位侍郎轻抚茶盏,若有所思,“可诸人皆疑其暗藏杀局,终究无人敢贸然接招。
毕竟,还没有哪位解元,会不知自己所写诗词文章,其典故出处。
故意抛出此诗,其中多半有诈,想要博取更大名望!”
“今日倒是巧了。”
他眯眼望向高坛,“释怀大师邀战国子监诸生,本是一场儒释论道!
谁知竟把这江解元,作为儒家士子之表率,给推了上去。”
茶香袅袅间,众人目光皆投向坛上那道青衫磊落的身影。
“诸位以为.”
那位侍郎放下茶盏,沉吟道,“这江解元,此番真能在白马寺这座佛门圣地,辩得过释怀大师?”
“哼!”
礼部侍郎徐士衡冷笑一声,指节轻叩茶案:“今日这场儒释论道,可不是江行舟设的局。”
他目光如刀,扫向高坛上那袭金红袈裟:
“释怀和尚自从三年前,将国子监的农家士子斩落马下!
如今又蛰伏三载,就为今日这一局。
诸位可知他案头的佛经,儒家圣典,翻烂了几回?“
茶盏重重一顿,溅起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江行舟自夸,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
徐士衡嗤笑道,“便是圣人再世,也不敢夸这等海口!
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就敢妄称通晓百家?我看是妄自尊大罢了!”
侍郎疑惑,还欲争辩:“可他那篇《枫桥夜泊》.分明充满了禅意!”
徐士衡一笑,“不过是一首绝妙的写景诗,恰好写了‘姑苏城外寒山寺’而已!那些俗人,非要牵强附会出什么禅机佛理,岂不可笑?”
“且看着吧!”
徐士衡负手而立,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高坛。
寒风卷起他玄色官袍的衣角,猎猎作响。
“今日这九丈高台——”
他声音低沉,字字如铁,每个字都像淬了冰:“要么成就一段神话.
要么,便葬送这狂生!”
茶烟袅袅中,只听徐士衡冷冷吐出后半句:
众官闻言,皆是心头一震。
“徐公所言正是。”
兵部侍郎捋须颔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今日这场论道,总要有人身败名裂。”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高坛。
但见释怀大师宝相庄严,身后白马寺,十八罗汉壁画栩栩如生;
白马寺的数百名沙弥、和尚们,正在坛下双手合十,翘首以望。
而江行舟一袭青衫,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不是白马寺释怀大师声誉扫地
就是江南解元,连同国子监儒家士子们,颜面尽失。
他们拿自己毕生清誉名望作赌注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徐士衡最后一句,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话音未落,忽闻坛上传来一声清越的佛号。
众人心头一震,只见释怀大师手中念珠骤停,袈裟无风自动。
而江行舟负手而立,嘴角含笑,竟是一派云淡风轻。
凉棚内顿时鸦雀无声。
几位大员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神色——这场论道,似乎双方都很有信心?!
高坛之上,寒风骤紧。
释怀和尚双手合十,金红袈裟在风中翻涌如浪:“江施主,请出佛偈。”
他双目如炬,声若洪钟:“你出,我破。”
佛门的佛偈论战,素以“佛偈出破”为攻防较量。
一人出偈,一人破偈;
往复交锋,直至一方无法破解对方佛偈,词穷理屈,败北投降。
以此来分,佛门境界的高下!
江行舟却负手而立,青衫猎猎作响,嘴角噙着一丝淡笑,摇头道:“我说过——论佛门造诣,我比大多数佛门弟子的水平更高。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大师。
若我出佛偈,大师怕是,连破题的机会都没有。
故而,还是先由你来出佛偈吧!”
佛门出偈、破偈,这就犹如“围棋执黑先行”,先手一方往往会占优势。
他这是让先。
却见,江行舟袖袍一展,轻描淡写道:“请!”
一个“请”字,惊得满场鸦雀无声。
让先?
释怀瞳孔微缩,手中念珠骤然一顿,金红袈裟无风自动,胸口简直要气炸了!
他堂堂白马寺监寺、首座弟子,被师父慧日方丈,赞许为佛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不只是白马寺,甚至是整个大周佛门的年青一辈僧人之中,他也算得上顶尖的佼佼者!
他竟然被江行舟,这位儒家弟子让先?!
释怀和尚眼中精光暴涨:“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一声比一声高亢,震得白马寺内数十座宝殿,檐角冰凌簌簌坠落。
“那贫僧,便——却之不恭了!”
最后一字吐出,整座高坛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释怀和尚眸中大恨。
他要让这,让这天下人知道
何为真正的——
佛法无边!
朔风怒号,卷起坛上小雪。
周围所有十数万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场“江南解元江行舟,对战白马寺高僧释怀”的佛偈论战。
释怀和尚双目圆睁,周身佛光大盛。
他一步踏出,脚下青砖竟绽开朵朵金莲。
“《怒目金刚》
[佛是西天老比丘,紫金身相万人求。
金身原是法王体,万劫虔诚礼不休!]”
释怀和尚厉喝一声,出一道佛偈。
声如雷霆,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每吐一字,他身上的金光便盛一分,袈裟上的金线竟似活物般游走起来。
最后一句落下,整座高坛轰然震动。
释怀和尚的此道佛偈,是他苦修佛典多年,写出来的一首赞佛诗偈——意喻“佛是比丘,众人求金身——金身就是佛陀法体,众生应当永远虔诚礼拜!”
紫金佛光直冲霄汉,将漫天飞雪映成金雨。
寒风骤止,天地寂然。
刹那间!
释怀和尚身上披上了一层紫色金光。
但见,他身形暴涨,眨眼间化身为一尊金刚菩萨法相,身高百丈,不怒自威,冲天气势,望着对面的江行舟!
“这——”
礼部侍郎徐士隆脸色一变,霍然起身,死死盯着那尊通天彻地的法相,喉结滚动:“竟是.佛门金刚法相显圣?!好实力!”
他心中不由狂喜!
好!
江行舟,急于在神都洛京成就一番威名,急于求战。没想到撞上释怀这位白马寺高僧,总算是踢到一块铁板了!
此战一旦败北,江行舟江解元的威名必定扫地,再无人敬畏.不知多少人看出他的虚实,会乘机落井下石!
坛下哗然如潮。
数万百姓早已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砖。
有人颤抖不住叩首,更有白发老妪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金刚菩萨显灵”。
白马寺的数百位沙弥、僧人顿时欢呼,齐声合掌,无比崇敬的望着高台上的白马寺首座弟子,赞颂金刚菩萨。
“金刚护法菩萨法相!”
国子监生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几位紫袍大员不约而同离席而起,玉带碰撞之声清脆可闻,面露惊异、敬畏之色。
“释怀大师修行的法相——是金刚护法菩萨?”
兵部侍郎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却发现自己掌心已沁满冷汗。
百丈金刚法相凌空而立,紫金佛光将整座白马寺,映照得如同琉璃世界。
那尊百丈金刚法相,怒目圆睁,手中一杆降魔杵直指江行舟,
所指之处,空气都为之扭曲。
佛法威压之盛,令高坛周围十数万人只觉胸口如压千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和窒息。
更何况,在法坛上,被这金刚菩萨法相,直指的江行舟!
他正独自承受着这毁天灭地的威压!
少年解元脚下的青砖正在“咔嚓~”龟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可那挺拔的身姿,却如悬崖青松般纹丝不动。
狂风骤起,卷起漫天金雪。
在遮天蔽日的佛光中,所有人都看见——
那个本该被金刚威压给压垮的少年郎,缓缓抬起了头。
少年解元的眸中,清光潋滟,竟似古井映月,深不可测。
“好一个‘金身原是法王体,万劫虔诚礼不休'释怀大师,这是要让世人对你俯首叩拜,永不停休?!!”
江行舟忽然放声长笑,笑声穿云裂石,竟将漫天梵唱生生截断!
在这毁天灭地的威势中,
他的唇角竟噙着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狂风吹乱的衣襟,动作优雅得仿佛在整理书房案几。
仰头望向那尊顶天立地的金刚法相。
抬首时,他眸中清光,竟比释怀和尚的佛门金身更为夺目。
“你这佛偈.成色一般啊!”
少年解元的声音清越如泉,
话音未落,
他忽然并指如剑,
“铮——”
一道青色才气自指尖迸射,如昆山玉碎,似银河倾泻,刹那间刺向百丈金刚金身!
“《我心即佛》
[泥塑木雕非真佛,无心方见释迦心。
泥龛铜铁终成锈,哪个真佛坐里头?]
给我破——!”
江行舟朗声笑道。
字字如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那剑光过处,金刚法相竟如琉璃般现出蛛网裂痕!
“我心即我佛!
——何来礼不休?
真佛非色相!
释怀大师,你有些太执着于这副‘怒目金刚菩萨’的皮相了,着相了!
即心是佛——方为佛门之根本。
与其外求,何不求己心?”
白马寺,十余万人,一片震撼、寂然。
唯有少年清朗之声在雪中回荡:“正所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此佛偈出口的刹那,天地为之一静。
“嗡——!”
顿时,释怀和尚的金刚菩萨法相佛光,原本已经开始蛛网裂痕的光芒,犹如遇骄阳的薄雪,寸寸消融。
那庄严宝相竟显出斑驳之色,仿佛千年古庙中褪了金的泥塑,陋鄙不堪,黯淡无光。
“咔、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自高空传来。
百丈金刚法相上,蛛网般的裂痕急速蔓延。
降魔杵当啷坠地,砸得青砖迸裂。
“轰隆!”
金刚菩萨法相,应声崩碎,崩塌的巨响,震得白马寺周围簌簌颤抖。
漫天金雨纷扬洒落。
江行舟负手而立,任由漫天金色雨滴,簌簌落在他肩头。
这佛相金雨——乃是佛门弟子苦修多年而成的佛门才气,若能吸收,有诸多好处,可辟诸邪。
他不屑,轻轻拍去肩头金雨!
释怀和尚踉跄后退,七宝袈裟瞬间灰败如槁木。
“噗通!”
这位白马寺首座弟子,竟双膝砸地,降魔杵在青砖上犁出三尺深沟。
“哇——”
一口心头血喷在斑驳的袈裟上,绽开触目惊心的红莲。
颈间伽楠念珠突然崩断,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噼里啪啦滚落,在血泊中溅起细碎水。
释怀和尚抬头时,苍白的面容上写满骇然和恐惧。
他十年苦修,方修炼成的金刚法相.
竟被这少年.
一瞬之间,写出一道佛偈!
一言破之?!
他难以置信的抬头,望着对面风轻云淡的江行舟。
坛下十万民众,看到释怀和尚金刚法相被破这一幕,震惊的鸦雀无声。
徐士衡死死攥着案几,看见江行舟负手而立的身影——青衫依旧纤尘不染,连发带都未曾凌乱半分。
一滴金雨落在少年肩头,也被其轻轻拍去。
他瞠目结舌!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他不是学诸子百家的江南士子吗?为何他还精通佛门之法?
甚至,一道佛偈,破释怀修行十年的法相?
白马寺内,一片震动。
数百位现场观战的沙弥、和尚们都露出恐惧,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释怀和尚可是首座弟子,乃是白马寺“住持方丈、上座长老”之下的第一人,白马寺百年以来第一奇才。
释怀被江行舟给一道佛偈,给破了苦修十年的金刚菩萨法相,这是何等严重的大事!
除非住持方丈、长座长老亲自出马,白马寺众僧人弟子再无一人是江行舟的对手!
“铛——”
白马寺的铜钟突然发出一声悲鸣,惊起檐角铜铃乱颤。
大雄宝殿前,扫地沙弥的竹帚僵在半空。
藏经阁里,正在誊写经卷的上座长老手腕一抖,墨汁在《金刚经》上洇开大片污痕。
“首座师兄的怒目金刚法相破了!”
不知是谁先发出这声颤抖的低语,刹那间如巨石入水,惊起满寺高僧们的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苦修十载的菩萨金身啊!”
僧众们手中的木鱼、钵盂叮当坠地。
几个年轻比丘,听闻此事,甚至踉跄着扶住廊柱,仿佛天旋地转。
他们望着山门外那道尚未散尽的金色余晖,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那可是首座弟子!
他们崇拜多年的释怀大师兄!
方丈亲口认证的“佛门百年来最有希望,修成菩萨境,得正果的弟子”!
“快!快敲警心钟,召集所有人!”
监院僧的吼声惊醒众和尚。
刹那间,整个白马寺如同被捅破的蜂巢——有人跌跌撞撞冲向钟楼。
有人慌乱地翻找经书,试图寻找破解江行舟这道佛偈之法。
更有小沙弥吓得直接瘫坐在蒲团上啜泣。
“让开!都让开!”
一个赤脚沙弥狂奔过九重殿阁,袈裟下摆卷起满地银杏叶。
他在大雄宝殿前重重跌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过门槛:
“方丈!大事不好——”
小沙弥带着哭腔的呐喊撞上三世佛金身,在袅袅青烟中炸开:
“首座师兄的‘怒目金刚’菩萨法相.被人被人一言破了啊!”
“嗡——”
慧日方丈端坐团蒲,指间转动的沉香佛珠骤然停滞。
这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缓缓睁眼,古井般的眸子深处泛起一丝涟漪。
他早已感知到,首座弟子那金刚法相崩裂时,传来的震颤——整座白马寺的经幡都在那一瞬无风自动,屋檐震颤。
“细细道来。”
苍老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跪伏在地的小沙弥后背沁出冷汗。
“启禀方丈!”
小沙弥额头紧贴青砖,“首座师兄在白马寺前的法坛论道,与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比斗佛偈”
殿内檀香突然剧烈摇曳。
“那江解元以一句‘[泥塑木雕非真佛,无心方见释迦心。.]',竟竟破了首座师兄的‘怒目金刚'佛偈!
这可如何是好?”
慧日方丈枯瘦的手指蓦然收紧,掌中佛珠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记得那偈——那是在十年前,释怀闭关苦修三年之久,于雷雨夜见怒目金刚,显圣所顿悟。
[佛是西天老比丘,紫金身相万人求。
金身原是法王体,万劫虔诚礼不休!]
何等庄严!
万民朝觐之法相!
而破偈之人竟道——
[泥塑木雕非真佛,无心方见释迦心。
泥龛铜铁终成锈,哪个真佛坐里头?]
“好一个‘无心方见释迦心'”
慧日老方丈忽然轻笑,雪白长眉无风自动。
他缓缓起身时,悬挂大雄宝殿角的十二盏青铜佛灯齐齐暗了一瞬。
“咚!”
九环锡杖重重顿地。
慧日方丈袈裟翻卷如云,一步踏出便已至殿门:“老衲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妙人,能一语道出‘即心即佛'的禅机。”
对方仅仅以一道《我心即佛》的佛偈,便破了释怀苦修多年的《怒目金刚》佛偈!
那江解元,绝对是——佛门修行的超级高手!
(本章完)
第184章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如来悟道
第184章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如来悟道法相!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关中道解元秦文,巴蜀道解元刘春,他们这些举子们都看懵了。
他们也曾想过,江行舟很可能懂一些佛门经典,可以和释怀和尚谈几句佛偈,论一番佛法。
多半,江解元要比那些国子监的儒生士子们,要高明一些!
纵然输了,也不至于败的太难看!
可是!
释怀和尚竟然被江行舟的一道佛偈《我心即佛》,破了他苦修十载的《怒目金刚》佛偈,直接吐血,跪倒在法坛上!
那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咣当!”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激动的满脸通红,手中的酒盏,琥珀色的灵酒洒了出来,在青砖上溅开一片星芒。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机械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仿佛要确认那跪在血泊中的身影,当真是白马寺首座释怀。
“痛快!”
宋楚望这位素来狂放的荆楚才子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脖颈浸透衣襟:“当浮一大白!”
他醉眼朦胧地指着法坛,“你们看见没?那和尚的念珠都爆了——”
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正在血泊中打转,像极了被暴雨打落的佛前青莲。
“这”
关中秦文的折扇“咔”的合拢,他死死盯着法坛上那道青衫身影,“原来江兄所言,对佛法略懂一些.竟比白马寺高僧,还多懂一些!”
他望向法坛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敬畏,“原来真有儒家弟子,能.以佛偈,破佛法!”
巴蜀刘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
他想起刚才,这位江南道解元谈及佛法时谦逊的模样——少年当时垂着眼睫说的分明是:“不过粗通皮毛。”
“好一个粗通皮毛!
江兄这‘皮毛',比白马寺首座弟子的金丝袈裟,还厚三分!
我亦研究过一些佛法,自诩博学可在江兄面前,那是小巫见大巫!”
巴蜀刘春摇头感叹。
“轰——”
老儒荀悠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这位持重的国子监老儒生,此刻竟激动得胡须乱颤,枯瘦的手掌在空中重重一挥:
“破得好!江解元破得妙啊!”
身后数十名国子监士子轰然响应,青衫袖袍如浪翻涌。
有人甚至红了眼眶——这场儒释论道,他们憋屈太久了!
说实话,
这场“儒释论道”,国子监的儒家士子们是吃了一个暗亏!
他们忙着备考来年春闱会试,平日苦读钻研的都是儒家、农家、兵家等诸子典籍。
会试不考佛学题目。
他们自然也几乎不可能抱着一本佛经猛啃,对佛法了解不多。
而释怀和尚并没有赴考会试的压力,这十年来不仅精读佛经,还有充裕的时间,来遍览诸子百家的典籍钻研各家的弊端,费三年准备儒释辩道
他们儒生自然吃了个大闷亏,被释怀和尚打的抬不起头来。
“痛快!
江解元为我等,出了一口恶气!”
一名年轻士子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那和尚仗着熟读佛经、诸子经典,将‘业力轮回'挂在嘴边,却不知我儒门‘浩然正气'才是真章!“
旁边同窗狠狠点头:“我等寒窗苦读,为的是治国平天下的经世之学!
谁有闲工夫与他辩什么‘业力轮回'?”
老儒荀悠深吸一口气,袖中《论语》抄本已被攥得皱皱巴巴。
他望着法坛上那道青衫磊落的身影,面色激动。
“好一个江行舟江解元.”
老儒捻须长叹,“他身为儒家弟子,却通晓百家,更是钻研过佛法。”
忽然,他转身对众士子肃然道:“都看清楚了?这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枯枝般的手指遥指法坛,“那和尚能破我儒门经义,无非是因他研读过《论语》、《孟子》。
我们却忙着备考,未曾读过几本佛经!
而今”
老儒生突然笑出声来,皱纹里都透着扬眉吐气的快意:“咱们这位江解元,不仅通诸子百家,也精通佛法!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种子!
用佛门的偈子,破了释怀和尚的佛门金刚法相!
高下立判!”
“铛——”
白马寺的晨钟忽地错了一拍。
慧日方丈率领几位上座长老,带着寺内众多和尚、沙弥,神色凝重的走出庙来。
他雪白的眉梢微微颤动,手中九环锡杖在青石阶上磕出一串火星。
身后三十六名执事僧齐齐止步,袈裟摩擦声如寒风扫过竹林,整齐划一。
高坛之上。
却见,首座弟子释怀,跪伏的身影在阳光中投下细长的阴影。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一卷散落的《金刚经》的残页上,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八字,染得猩红刺目。
“[泥塑木雕非真佛,无心方见释迦心。]
原来,我犯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之弊!”
释怀和尚凄然苦笑。
而十步之外,江行舟负手而立。
一袭青衫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却连发带都未曾凌乱半分。
少年唇角犹带着浅笑,仿佛方才破去的不是佛门至高法相,只是拂去了衣袖上一粒微尘。
“阿弥陀佛.”
慧日方丈的佛号声,在喉间滚了三滚,才出口。
他苍老的眼皮微微掀起,目光如古井投石,在江行舟身上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那青衫少年周身竟无半点佛力波动,干净得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可偏偏就是这块“璞玉”,轻描淡写地刻碎了他们白马寺,近百年来最耀眼的“怒目金刚”。
显然,刚才的佛偈对战,对江行舟来说轻描淡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江解元和释怀和尚,两人在佛法境界的修为,高下一目了然。
大雄宝殿方向忽然传来“喀嚓”轻响。
慧日方丈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供奉在殿内那尊丈六金身像的眉心,在刚才的剧烈震动之中,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细纹。
“呼——”
一阵裹挟着檀香味的庙风,掠过法坛,吹散了坛上未干的血迹。
慧日方丈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缓缓游移,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叹息声里仿佛沉淀着百载春秋的沧桑,连带着他手中九环锡杖上的铜环都轻轻震颤起来。
“江施主”
老和尚双手合十,雪白的长眉在风中微微飘动,“真乃佛门龙象。
老衲早年走南闯北五十载,与人辩经论道,南宗、北宗佛门高僧见识无数.江施主这般世外高人,也实在是不多见!
施主乃是罕见的佛门修心高手,悟道高人!”
这句话一出口,身后众僧齐齐变色。
龙象者,佛门栋梁之才,大德之谓也。
方丈竟用此等尊称,评价一个年不足弱冠的儒门少年!
释怀和尚闻言浑身一颤,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灰败三分。
师尊曾称自己为白马寺“百年奇才”,却也从未称自己为“佛门龙象”!
他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曾经能结出完美金刚印的手,此刻竟连最简单的合十礼都做不完整。
“释怀!
你遇上江解元,所修《怒目金刚》法相被破,不冤!.”
慧日方丈缓步上前,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弟子肩头,“莫说你,便是老衲年轻时,遇到江施主这般天骄人物.”
他忽然笑了笑,眼角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感慨,“怕也要在《金刚经》上,跪上三日三夜。
忏悔自己读佛经不精.用功不勤!”
“师父!
弟子无能,愧对数十年如一日的教诲!今日之败.玷辱白马寺门楣!”
释怀猛地抬头,眼眶通红。
他看见老方丈浑浊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
他如今还是白马寺最有才华的首座弟子吗?
分明是个被儒家弟子一言而败,被暴雨打落的残荷,无脸见人!
释怀不由惭愧的低着头,心如刀绞。
“此言差矣!
佛偈之战,仅过一半!
何来败北?!”
慧日方丈手中锡杖突然一顿,九枚铜环同时静止,竟在半空凝出一串金色的残影。
老和尚的声音忽然变得清越,雪白的眉毛下,双目精光暴涨,
“方才江施主破我白马寺首座弟子法相!
现在该轮到江施主出佛偈,由释怀来破佛偈了!
江施主乃佛门修心高手,何不出一道‘心境’佛偈?
也让老衲等人,见识一番,阁下的修心到了何等大境界?!
释怀,若是你也破了江施主的佛偈,那二人顶多打个平手,无分高下!”
坛下顿时一片哗然。
几位年长的执事僧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方丈不让释怀认输,继续斗佛偈?
“平手?”
释怀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这道声音当头棒喝,振作起精神,从跪伏中站了起来。
他沾血的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却缓缓挺直了脊背。
一滴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浓郁的佛门才气,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莲。
“平手.?”
他沙哑地重复着这个词,忽然低笑起来。
笑声中,他抬手抹去唇边血迹,这个简单的动作竟带着几分狠绝——就像当年他第一次雷雨之夜参悟金刚菩萨法相时,那般决然。
没错!
若是,他也能破江行舟的佛偈,那就是打个平手!
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江施主!请出佛偈——!”
释怀沉声喝道。
坛下的众小沙弥、和尚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们看见释怀师兄的瞳孔里,那簇将熄的佛火,正在重新燃起战意。
江行舟微微挑眉,凝目望去,但见释怀和尚袈裟猎猎作响,那佝偻的脊背,竟如古松逢春般寸寸挺直。
“好!
释怀大师败而不溃,愈战愈勇!
令江某忽想起《维摩诘经》里那句——‘火中生莲华,是可谓稀有’。
浴火而生,精神可嘉!
那便由我来出修心佛偈——!”
江行舟眸中精芒乍现,
提笔挑起一宣纸,凌空而书,才气青芒如泉水涌出,在虚空中划出玄妙轨迹。
“《菩提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二十字凌空浮现:
每个墨字皆泛金光,竟在虚空中生根发芽,化作一株株菩提虚影。
最后一笔收锋时,整张宣纸“轰”地燃起青焰,绽出朵朵火莲,化为一件佛门文宝。
这道佛偈一出,天地皆寂。
刹那间,法坛震颤。
江行舟身后金光如潮,那宣纸上的二十字佛偈骤然化作一道通天光柱,直冲云霄!
光柱之中,
一株参天菩提拔地而起,枝干虬结如龙,树冠遮天蔽日,洒下万千金色佛光。
一方明镜台凭空浮现,通体如琉璃,澄澈无暇,映照世间万象。
江行舟立于菩提树下,周身一阵阵佛光,如烟如雾缭绕,竟似一尊古佛降世。
一手持净瓶,一手持杨枝,法相庄严。
他以杨枝沾净水,轻拂明镜台,所过之处,尘埃不染。
“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镜面愈发澄明,映照出少年深邃如渊,漆黑如墨的一双星眸。
犹如佛祖,在低语。
话音未落,菩提枝叶无风自动。
梵音阵阵,似有万千佛陀低诵,整座法坛沐浴在一片无尽佛光之中!
佛偈出,法相生!
白马寺,十数万人震撼,满场皆寂!
“这是,如……如来佛祖悟道法相?!”
数百名小沙弥仰首望天。
他们瞳孔中倒映着那尊巍然菩提树下的佛祖法相,一时间震骇的竟忘了呼吸。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地刺破寂静。
不知是那个小沙弥惊慌失措,手中的茶盏坠地,碎瓷在青石板上迸溅,如惊破禅心的第一声钟鸣。
“看哪,是佛祖悟道法相!!”
“噗通~!”
“噗通~!”
接连不断的跪地声中,数百名小沙弥们双手高举,如饥似渴地承接法坛,那漫天洒落的杨枝甘露。
菩提树下,佛祖拂以杨枝拭明镜台而洒落的净水,化作点点金芒甘露,飘洒法坛——
“这这是净瓶圣水,杨枝甘露——可洗心尘!”
滴答!
一滴甘露坠入眉心,那小沙弥刹那间浑身剧颤,额间竟浮现莲虚影。
小沙弥满脸陶醉。
他的心.瞬间干净了!
滴答!
滴答!
此起彼伏的顿悟声中,有人涕泪纵横,有人口诵真言。
每一滴洗尘圣水沾身,便似醍醐灌顶,数日苦修不及此刻一滴净水洗尘!
“佛祖显圣!当真是佛祖显圣啊!”
声浪如潮,十数万百姓仰首望天。
他们瞳孔中映出那株通天彻地的菩提古树——千丈虚影撑开天地,枝叶间流泻的佛光将整座法坛染作金色汪洋。
“噗通——”
先是零星几声,继而如秋风扫麦浪,黑压压的人群接连跪倒。
老妇颤抖的双手合十,孩童懵懂地模仿着大人动作,商贾丢开算盘伏地长拜。
菩提叶影婆娑,每一片摇曳的叶尖都坠着露珠般的佛光。
白马寺五位长座长老的袈裟在佛光中猎猎作响。
他们齐齐震撼的仰望法坛上的那株通天菩提,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面颊,蜿蜒而下。
他们颤抖着摘下象征身份的鎏金毗卢帽,齐齐拜倒在参天菩提树下。
“这世间,竟有人能凝结——我佛如来菩提树下悟道法相!”
江行舟身后一株菩提古树。
虬结的树干上,天然铭刻着梵文经卷,每一片菩提叶都流转着“卍”字金光。
树冠遮天蔽日,垂落的根须如璎珞般轻抚法坛——这正是当年释迦牟尼证道成佛时的菩提圣树!
隐约可见佛陀结跏趺坐,手捏拈印,净水洗尘明镜台,于菩提树下证道成佛!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长座大长老的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
他五体投地,额头紧贴地面,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方佛土:“老衲修行六十载,今日得见如来菩提树下悟道法相,死而无憾!”
——能在佛祖证道成佛的菩提树下,悟道修行,那是何等的幸福?!”
其余四位长座长老,早已泣不成声。
“大日如来!”
“佛祖.您是来下界,接引弟子么?”
他们任由斑白的头颅一次次叩击青砖,流泪叩拜。
砖石上渐渐洇开暗红血迹,却无人觉痛——在菩提树的佛光笼罩下,这血痕竟化为一朵朵金莲,迅速愈合。
此生,得见我佛如来菩提树悟道之法相,他们毕生足矣!
法坛四周,上千僧众陷入癫狂。
有人撕开僧袍,承接杨枝甘露!
有人将珍藏多年的佛珠,碾成齑粉,献给菩提树。
坛下。
“阿弥陀佛——!”
慧日方丈愣住,浑身颤抖,九锡禅杖“当啷”一声坠地,苍老的身躯深深朝着法坛伏拜,额头重重叩在青石板上。
他身后的千名僧众,如浪潮般齐齐跪倒,袈裟翻涌如云,梵唱之声震动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江行舟身后那株通天菩提树——佛祖虚影,在此悟道!
“这竟是——如来佛祖悟道法相!
江施主修行的佛门心法乃是当年,我佛如来在菩提树下悟道之心法?!”
慧日方丈的声音激动颤抖,得几乎破碎,浑浊的泪水滚落。
法相,乃佛门弟子修行之根本。
意味着修行的方法、路径,以及最高能够修行达成的境界。
譬如,释怀和尚修行的“怒目金刚”法相,注定他此生上限,只能止步于佛门“金刚”境界。
而此刻——
江行舟这道佛偈,身后显化的法相,竟是如来佛祖悟道之法相!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佛门修行,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没有上限!
因为佛祖本身,便是无上之境!
法坛之上,梵音寂寂。
释怀和尚面色惨白如纸,怔怔望着对面那幕景象——
江行舟端坐菩提古树下,周身佛光流转如月华倾泻,竟映得整座法坛金辉灿灿。
少年左手持净瓶,右手执杨枝,正以甘露涤尘明镜台。
那晶莹水珠坠在镜面,竟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每一次杨枝甘露的洒落,都将明镜台清洗的一尘不染。
“噗——!”
释怀和尚面色死灰,突然喷出一口心头鲜血,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青石上。
那净水,对其他人来说是圣水,是杨枝甘露!
对他来说,却似韦陀杵尖未干的血色——将他二十年苦修的佛心击得支离破碎。
他此刻,绝望到想死!
他在菩提树的佛光中浑身颤抖——正如萤火之于皓月。
他苦修的金刚法相萤火微光,怎敢与这煌煌大日如来法相争辉?
江行舟这道佛偈,这分明是在描述释迦祖师当年证道时的情景啊!
此佛偈既出,便如灵山法旨,叫他如何破得?
如何敢破?
根本,就是破无可破啊!
这是他,遥不可及的境界!
释怀攥着染血的佛珠,想起他在白马寺晨钟暮鼓里的苦修,想起自己被方丈誉为“百年奇才”时的傲然。
前十年苦学佛法!
后十年苦读诸子百家!
白马寺百年奇才的傲骨,此刻却在佛祖法相的威压下,寸寸碎裂。
谁曾想,
江南道来的少年解元,一位儒家弟子,竟在白马寺佛门圣地,在他最擅长的佛法领域,用佛偈将他击败。
“贫僧——败了!”
他此刻就像个痴儿般,跪在江南少年面前,羞愧俯首,连抬头直视菩提树下那轮佛祖法相神光的勇气都没有。
高坛之下。
众国子监儒生面色震撼,鸦雀无声。
诸道举子解元们更是深深震撼,一时竟无人敢高声言语。
他们不拜佛!
却也深受这道佛偈震撼!
江行舟的佛偈如晨钟暮鼓,回荡在众人心头,久久不散。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放下手中酒壶,醉意已经完全清醒,低声吟诵,忽而闭目凝神,似有所悟。
“我乃儒门弟子,为何也会如此感同身受,无比感动?”
待他再睁眼时,竟已泪流满面,颤声道:“我……我终于懂了!”
他仰首望向法坛上的江行舟,神色间无比崇敬,声音哽咽:“此偈之意,乃是以菩提为身,以明镜为心,日日拂拭,不染尘垢……
这何尝不是我辈儒生所求的‘修身正心’之大道吗?!”
此言一出,满场举子们哗然。
“不错!”
“若将佛门圣物‘菩提树’,换成孔门圣物‘韦编门’!
这道偈语一样成立!
便成我等儒生,修行问道之心法!”
众国子监士子这才恍然——原来江行舟此偈,非但直指佛门真谛,同样也合儒家“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大道!
宋楚望深深一揖,长叹道:“江兄此偈,已非儒释辩机之论!
而是超越儒、佛……直指大道本心!
境界之高,远超我等想象!”
——
(本章完)
第185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第185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钟声破空,佛偈惊世——
“咚咚咚~!咚——咚——咚——~”
悠远深沉的文庙钟声六响,自洛京皇城盪开,声浪如潮。
掠过鳞次櫛比的楼阁,拂过熙攘喧囂的街巷,最终在白马寺前轰然迴荡。
法坛之下,原本匍匐叩首、狂热礼佛的百姓骤然一静,仿佛被这钟声劈开混沌。
他们纷纷抬头,怔然望向菩提树下,江行舟身后那尊庄严肃穆的佛祖法相。
“[镇国]级佛偈!”
一名白眉长座长老猛然高呼,声音嘶哑,“难怪……难怪闻之如醍醐灌顶,叫人潸然泪下!”
“竟……是……镇国!”
有人喃喃低语,指尖颤抖,眼眶泛红。
人群中,一名士子双目赤红,泪水顺著颤抖的面颊滚落,口中仍不住低诵那四句偈语,似要將每一个字都刻进骨髓: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吾辈!
今朝闻道也——!”
他的声音虽轻,却如惊雷炸响,震得周遭眾人心神俱颤。
礼部侍郎徐士衡僵立原地,宽大的官袍下,指节攥得发白。
“佛祖悟道法相……镇国级佛偈?!”
他低声喃喃,脸色阴沉如铁,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江行舟……此子,究竟是何方妖孽?!
士子修儒、习兵、研农、通墨,本是常理。诗词文章若能达“镇国”之境,已是毕生所求。
可佛经?
——科举不考!
仕途无用!
江行舟为何耗费心血,钻研如此之深?!竟能写出[镇国]级佛偈?!
徐士衡喉头滚动,额角青筋隱隱跳动。
放眼整个大周,能写出[镇国]佛偈的,不过寥寥数人,且皆是七老八十的佛门宗师,闭关苦修数十载方有所得。
可这江行舟,十五六岁少年……
——他凭什么?!
四周,各部堂高官目光微妙,纷纷侧目望向徐士衡。
——方才,是谁信誓旦旦,断言江行舟不通佛法,必败於释怀和尚之手?
而现在……
江解元一道[镇国]级佛偈横空出世,惊艷四座!
这哪里是比试?
分明是云泥之別,江行舟是天上的云,释怀和尚是地上的泥!
“徐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兵部侍郎长嘆一声,眼中儘是震撼与感慨:“身是菩提,心为明镜。朝朝暮暮,拂拭不輟。
如此方得本心。
江解元此言,可为我辈读书人终身之座右铭!”
他仰首望天,忽而苦笑:“老夫三十载寒窗苦读,毕生心思,竟不如江解元这二十字通透!”
话音落下,眾部堂、皇亲国戚们,若有所思,无不满场寂静。
徐士衡脸色铁青,袖中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这江行舟竟如此难对付!
七宝香车內,南宫婉儿眸光微漾,如秋水泛波。
她今日驾临白马寺,本只为旁观释怀和尚与国子监儒生的“儒释论道”,却不想——
竟意外得见如此惊世之佛才,如此惊艷之佛偈篇章!
香车珠帘微动,映出南宫婉儿半张如玉侧顏。
她素手轻抬,指尖如玉,朝车帘外淡淡唤道:“蒙校尉!”
羽林军校尉蒙湛闻声上前,躬身待命。
“待此番论战过后……”
南宫婉儿唇畔微扬,声音清冷而矜贵,“今夜,恭请江解元前来一敘.”
她略一停顿,又添一句:“我有疑惑相询。”
蒙湛瞳孔骤缩,心头大震!
南宫婉儿向来惜字如金,今日竟破例解释缘由!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用的是——“恭请”?而非“令”!
堂堂御前女官之首,执掌內廷机要的南宫婉儿,竟对一介解元用上“恭请”二字!
这细微差別.意味著態度是天壤之別!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南宫婉儿神色淡然,显然並非一时失言。
“是!”
蒙湛不敢多看,压下心中惊骇,连忙躬身应诺,肃然领命,转身时仍忍不住暗暗咋舌——
江魁首的实力真是骇人听闻!
白马寺。
法坛之上,佛光渐敛,天地復归清明。
江行舟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
忽见一页《菩提偈》宣纸自虚空飘落,甫一触及掌心——
“嗡!”
整座法坛为之一震!
那薄如蝉翼的宣纸,此刻竟重若千钧,通体流转著鎏金佛纹。
细细观之,可见纸上字跡时而化作菩提树影,时而凝作明镜台光,赫然已成就一件【镇国】级佛门文宝!
“《菩提偈》.”
江行舟看著这道佛偈,指尖抚过纸上五字,但觉有晨钟暮鼓之声在识海迴荡。
这道佛偈[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讲究的是【渐修】,日日修炼!
想到此佛偈的来歷,他不由轻嘆。
江行舟遥望天际,仿佛看见一位传奇白衣僧人正在雪夜里孤灯参禪。
此偈,本为华夏佛门禪宗五祖弘忍的首座弟子——神秀所著。
这位佛门禪宗上座宗师,毕生都在践行【渐修渐悟】的修行之道。
江行舟指尖轻抚《菩提偈》,眼中似有千年佛门兴衰流转。
“可惜.神秀,遇上了另一位佛门天才慧能!”
他忽然摇头轻笑,目光穿透白马寺的飞檐斗拱,仿佛看到一位佛门天才——岭南樵夫慧能,踏雪而来的身影。
——那一年,寺庙飘雪。
佛门两位最顶尖的宗师,以佛偈对战!
目不识丁的慧能,在黄梅东禪寺的廊壁上,以柴刀刻下惊世四句。
以一道【顿悟】佛偈,便如金刚杵般,一举击败了神秀苦心构筑的【渐修渐悟】法门!
五祖弘忍圆寂,將衣钵传给慧能。
慧能不敌神秀势眾,继承五祖衣钵南逃,成为六祖,於曹溪建宝林寺,开创【顿悟】派南宗。
而神秀留在北方,受朝廷敕封为国师,为长安、洛京“两京法主”,自立为【渐修派】北宗。
至此,佛门禪宗分裂南北两宗,各自修行。
江行舟对此,也不由感到惋惜.
白马寺的上千名僧人们,所有人的目光都眼巴巴的望著,江行舟掌心那页[镇国]佛偈文宝——鎏金梵文在阳光下流转,隱约有菩提树影婆娑摇曳,明镜台光映照大千。
他们的眼神,都羡慕疯了!
“[镇国]佛偈!”
五位长座长老浑身哆嗦,此刻竟像初入佛门的小沙弥般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们彼此相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近乎疯狂的渴望——此佛偈若存於白马寺,可保本寺千年香火不衰!
要知道,慧日方丈本人,穷尽一生心血所著的一道《明心见性偈》,也不过是[鸣州]之境,便已受尽香火供奉,晋升为白马寺主持,为佛门一方宗师。
而座下首座弟子释怀的《怒目金刚》佛偈,也仅仅[达府]而已,已经被誉为是白马寺百年难得一见的佛门奇才,后起俊秀。
白马寺的僧人,只要写出一篇[达府]佛偈,便可晋升为本寺庙的上座长老。
江行舟的这[镇国]佛偈,放在大周圣朝境內的任何一座寺庙,都足以成为镇寺之宝,传承千载。
可惜,此[镇国]佛偈,乃江行舟所创.。
他们也不敢强求。
但,最令他们脸上掛不住的是,江行舟腰间悬掛青玉文佩,以“儒家弟子”身份自居,而非自称佛门弟子。
他们深知,
白马寺外十数万大周民眾,正屏息凝神,看著眼前这一幕。
朱紫公卿与布衣黔首比肩而立,国子监眾儒生与皇亲贵胄共处一方,此刻皆被这场惊世之爭所震慑。
此番“儒释论道”的结果,对佛门未来的影响巨大。
必须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慧日方丈苍老的声音划破寂静,袈裟在晚风中微微颤动:“今日『儒释论道',老衲首座弟子释怀確然败了。”
枯瘦的手指缓缓拨动佛珠,老和尚忽然深深一揖:“然,他非败於儒门经义,。
实乃,江檀越的佛法精深,令我佛门弟子.五体投地。”
他认败!
但是,只承认败於佛法。
只见方丈慧日忽然撩起袈裟,在眾目睽睽之下竟对那青衫书生行了个大礼。
“江檀越此道佛偈,合我佛如来真意,老衲修行八十载,未曾见过如江檀越这般天骄佛子.”
声音陡然哽咽,老方丈竟红了眼眶,“恳请檀越入我白马寺为居士,老衲愿以长座长老之位相赠,日日执弟子礼,请教佛法!”
最后一字落下,满场檀香忽而大盛,似有天乱坠之兆。
此言一出,满场譁然!
十万观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堂堂白马寺住持、佛门泰斗慧日方丈,竟愿以弟子之礼,向一位年轻儒生请教佛法!
“阿弥陀佛.”
人群中,五位首座长老们双手合十,眼中含泪,“方丈如此谦逊,当真是胸怀宽广!”
然而国子监儒生荀悠却面色骤变,指节捏得发白。
他如何看不出?
这老和尚见江行舟捧的如此之高,分明是要以一个“首座长老”之名分,將江行舟彻底拉入佛门阵营!
“好一招釜底抽薪.”
荀悠心中发冷,“若江解元今日应下,那便是佛门中人。
那这场『儒释论道',我国子监的儒家弟子,便算彻底败了!”
他不由暗自著急。
可是,江行舟的確佛法境界,非同一般。
他也没资格去阻拦江行舟,成为白马寺的首座长老。
江行舟负手而立,笑看眾僧,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果然来了!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白马寺果然要以“佛法內爭”来偷换“儒释之辩”。
即便他这儒家弟子今日胜了,佛门也可宣称是佛门內部的切磋,而非输给了儒门。
以此来挽回白马寺和佛门的顏面。
“这算盘打的好!”
江行舟心中冷笑。
不过,这道看似玄妙的佛偈,实则是一个精心设下的陷阱,就等著这些高僧们,自投罗网。
他今日来这“儒释论道”法坛!
可不是来弘扬佛法。
而是,
立威、诛心!
江行舟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慧黠:“诸位高僧.想学这道《菩提偈》的法门真諦?”
“想!”
不待慧日方丈点头,白马寺的眾上座长老们,上千僧人、小沙弥们,眼神都迫不及待。
这道[镇国]级佛偈,那是可以凝结出——佛祖菩提树下悟道法相!
佛门中人,谁不想修此佛偈?
“真学?”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扫过眾僧。
“真学!”
闻言,释怀和尚第一个“噗通”一声跪下,五体投地,双眸腥红,“弟子释怀愿学!
请江首座,赐教佛法!”
他知道,自己输了。
但是,他必须输在佛门宗师之下——输给本门宗师,这不丟人。如此,他还能在白马寺待下去。
可决不能输给儒家弟子否则,他必成白马寺之耻辱,再无翻身的余地。
江行舟淡淡道,“可诚心?!”
“赤心赤诚,毕生以此道佛偈为修行!”
释怀和尚抬头毅然,正色道。
他已经准备放弃自己苦修十年的[达府]《怒目金刚》佛偈,转而修行江行舟的[镇国]《菩提偈》!
——只要江行舟愿意传授法门真諦,他便可入门!
如果不收弟子,他学不了!
“诸位既称弟子.”
江行舟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在袖中掐了个诀:
“那便请诸位高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悠远,每个字都引动天地共鸣,
“隨我念诵,《菩提偈》真諦——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
他手一挥,凌空铺开一道宣纸,提笔在宣纸疾速。
佛偈话音未落,
剎那间,整个白马寺上空佛光普照,梵音浩荡!
只见江行舟周身,再次浮现八万四千道佛法金光,每一道光芒中都显化出一尊拈微笑的佛陀法相。
在八万四千道金光之中,每一尊佛陀法相皆栩栩如生——
如来法相端坐莲台,眉间白毫放光,照彻三千大千世界;
菩提法相拈微笑,身下菩提树摇曳生辉,落叶皆为经文;
观音法相慈悲垂眸,千手千眼流转,甘露洒落人间;
金刚法相怒目圆睁,降魔杵震动虚空,震慑一切邪祟!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些法相併非虚影,而是真真切切地散发出无上威压,仿佛诸佛亲临!
“这是.”
慧日方丈骇然大变,手中佛珠突然崩断,菩提子滚落一地,“八万四千尊佛陀法相——同时显圣?!
这是何等佛法修为,才能做到的境界?!”
“噗通——”
十万信眾齐刷刷跪倒,就连白马寺眾僧也脑中空白,直接跪地,叩首膜拜!
国子监儒生们却面色惨白。
国子监老儒荀悠面色苍白,惊的踉蹌后退两步,喃喃道:“完了……儒门,今日彻底败了……”
隨著佛偈之音,整座白马寺的钟鼓竟同时自鸣,声震九霄。
“这……这怎么可能?!”
释怀和尚浑身颤抖,几乎跪伏在地。
他猛地抬头,却见江行舟眉尾一点硃砂痣,正绽放出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
江行舟的声音如洪钟大吕,迴荡在白马寺上空。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
剎那间,白马寺的五位首座长老、千名僧人、数百位小沙弥,竟不自觉地隨之诵念。
声浪如潮,震彻云霄,连殿前古柏都簌簌震颤!
然而——
话音未落,眾僧人们心头咯噔一下,猛然一滯!
不对!
方才江解元所诵的《菩提偈》,分明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可此刻这句,却赫然是“[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
一字之差,天翻地覆!
不仅不同,
还截然相反!
这……这是真諦?!
然而,就在此时——
江行舟骤然抬手,所有八万四千尊法相瞬间收敛,化作一道璀璨金虹直贯九霄!
他根本不给眾僧喘息之机,声如雷霆再喝真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千名僧眾虽觉有异,却已来不及深思,竟如提线木偶般齐声诵念:“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轰——!”
佛偈既成,天地寂然。
慧日方丈手中禪杖噹啷坠地,脑中嗡嗡作响,面色潮红,猛的吐血。
他枯瘦的麵皮剧烈抽搐,心中仍迴荡著自己默默念诵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可唇齿间吐出的,却是截然相悖的佛法禪机!
“噗——!”
他一口心头血喷在杏黄袈裟上。
五位首座长老心头大乱,如遭雷殛,修为越高者身形晃得越狠。
藏经阁首座长老,七窍沁出血丝,周身佛光黯然。
伏魔院首座长老竟踉蹌跌倒——这是佛心崩裂之相!
眾长老、高僧们修为境界越高,反噬越厉害。
而小沙弥们佛法低微,反而稍微好些,只是看到周围僧人们的惨状,嚇得手足发抖,有的嚎啕大哭,有的茫然无措。
(本章完)
第186章 双篇镇国,南北同宗!
第186章 双篇[镇国],南北同宗!
白马寺。
法坛下。
千名僧眾仍保持著跪伏,向江行舟求佛法的姿態,可此刻的诵经声,已化作一片痛苦呻吟。
他们心中默念“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口中却跟著江行舟诵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剎那,
有僧人心神大乱,口吐鲜血,有人七窍渗血。
更有甚者面目狰狞如恶鬼——在这佛门清净地,竟陷入魔之状!
“身是菩提树?.不!菩提本非树!”
藏经阁一位高僧突然狂笑,染血的十指撕开杏黄袈裟,丟掷一旁,“明镜亦非台心是明镜台?!
这心是何物?
哈哈!..
我悟了!
一切皆外相,唯我是真佛,你等皆外魔!”
“噗——!”
他一口鲜血喷在《金刚经》绢本上。老僧赤足踏过满地佛珠,手舞足蹈如癲似狂。
白马寺眾僧朝老僧望去,见他眉心竟浮现一道裂痕,那是禪心崩碎的徵兆!
眾人不由骇然心中悲起,无比同情。
这位藏经阁的高僧,竟在江行舟的两道佛偈之下,心境混乱,走火入魔了!
反而是那些佛法低微,道行不深的小沙弥,满脸迷茫状,听懂其中禪机,影响最小。
十万百姓与国子监眾士子虽未受佛法反噬,却似被投入沸水的蚁群,无比焦虑。
白髮老嫗手中的念珠突然崩断,琉璃佛头噼啪砸在青石板上——就像他们此刻碎裂的信仰,崩塌了!
“『勤拂拭』是修行?.还是『不染尘』,才是修行?”
某青衫士子攥紧《坛经》手抄本,指节发白,“我究竟该执扫帚,扫走尘埃!
还是砸了扫帚,视尘土为无物?”
他们也陷入了迷茫。
“这两道佛偈,完全相反,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修道之法?”
“难道,其中有一道佛偈,是假的?是魔偈?”
让十数万百姓,皇亲国戚,所有国子监士子们,感到震惊的是。
当白马寺的慧日方丈、五位上座长老、千名僧人如风中残烛般摇晃吐血,陷入迷失之中,禪心几近碎裂。
明明是江行舟写出的两道截然不同的佛偈,
他自己却毫无异样,丝毫不受影响。
那些足以令僧人撕裂禪心的两道矛盾佛偈,在他身上竟如百川归海。
江行舟周身佛光反而愈盛。
犹如一位绝世佛宗,光芒万丈。
这是为何?
“咚咚咚咚咚咚~——!”
洛京文庙的青铜巨钟无风自鸣,声浪如潮水漫过整座神都。
白马寺檐角悬著的惊鸟铃突然齐齐炸裂,那些铜铸的玄鸟竟在钟声里簌簌剥落金漆,露出底下斑驳的——道纹!
又一篇[镇国]级佛偈,在白马寺法坛上诞生!
“第第二篇,也是[镇国]佛偈?!”
“江解元一日.双篇[镇国]佛偈?.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这么说来,这两篇佛偈都是真正的[镇国]佛偈——佛门至高大道?”
十数万百姓骇然失色的目光,如被无形之手牵引,望向白马寺上空那轮扭曲的金色佛光。
此刻竟在钟声里,凝成实质化的梵文,每一个笔画都在灼烧天穹。
再也无人敢质疑,江行舟这两道佛偈的的威严!
江行舟佇立法坛,负手而立,青衫猎猎翻涌如云海生涛,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轻笑一声,袖袍一拂,左右双手之上,骤然浮现——两幅宣纸文宝,恢弘佛门[镇国]佛偈——
左为“菩提树”佛偈!
右为“非菩提”佛偈!
左边镇国文宝,佛光璀璨,每字皆化作金漆菩提叶。菩提树下,叶脉中盘坐著微缩佛祖虚影,庄严法相;
右边镇国文宝,宛若冰裂琉璃,空无一物,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天地清净无尘!偏教人听见四万八千尊佛陀,同时轻嘆。
倒映在眾人眼中的——
江行舟的左眼瞳內,可看见佛祖拈,禪坐修行。右眼瞳內,却见明月照雪,空无一物。
两件镇国级佛偈,在江行舟的左右手中,本应相斥的佛法在掌中温顺如幼鹿,宛若一体。
江行舟目光扫过眾僧,声音並不洪亮,却像古寺晨钟般撞进每个僧人耳中,缓缓开口:
“白马寺诸位高僧。
我这两道[镇国]佛偈,象徵两种不同佛门修行之法:
前者教人『时时勤拂拭』,渐修之法门,苦修成佛。
所谓渐修者——拾级而上,步步生莲。
后者却道『本来无一物』,顿悟之法门,立地成佛。
所谓顿悟者——未抬脚时,已在灵山。
一正一反,一实一虚,南辕北辙。
不知!
你们想学,哪一篇佛门修行大法?”
江行舟左手轻抬,菩提树下顿时浮现,千百僧侣日日扫雪的虚影,扫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他右手翻掌时,琉璃佛偈里突然坠下一片枯叶。叶子还未落地,便在半空化作飞灰。
释怀和尚接连呕出三口鲜血,落地化为一朵血色莲,面色已如金纸,修为暴跌了一个佛门大境界。
他怔怔望著眼前这位少年的佛门大宗师,完全对自己的佛心,產生了剧烈的动摇。
两人的佛门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以他的智慧,根本看不懂,哪一篇佛偈才是真正的大道。
“敢问.江宗师.”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您所修持的.究竟是《菩提树》.还是《非菩提》?”
他此刻竟像个大漠迷途的小沙弥一般,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江行舟身上。
既然自己参不透这两篇佛偈的玄机,那便追隨江行舟的脚步——
江行舟修哪一个,他就修哪一个!
这总不会错吧?
“我非佛门弟子!”
江行舟的声音如天外惊雷,震得满堂僧眾心神俱颤。
他负手而立,眼中锋芒如剑,直刺佛门千年桎梏——
“我不修佛法!
渐修也好,顿悟也罢,与我毫无影响!
如何选修行之法门,是你们佛门弟子的抉择——!”
“啊?!”
释怀和尚瞳孔骤缩,浑身如遭雷殛。
他踉蹌后退,袖袍无意识地拂过法坛地面,鲜血凝成的莲瓣,却见那本该娇艷的佛,竟在触碰的剎那——
寸寸成灰!
正如他此刻,崩塌的佛心。
此言一出,全场譁然!
“他,不修……佛?”
在场的白马寺,上千名僧人们嘴唇颤抖,声音近乎梦囈。
他们死死盯著江行舟,眼中血丝密布,仿佛要透过这具凡胎肉身,看穿其中究竟藏著怎样的妖孽——!
“江解元……根本不修佛?!”
“那他的佛门境界,为何如此登峰造极?
竟能一日写出两篇『镇国』佛偈?!”
轰!
此言如惊雷炸响,整座白马寺瞬间沸腾!
慧日方丈身形剧震,脚下青砖竟被踏出两道裂纹。
他面色惨白如纸,浑浊的老眼中闪过惊骇——
猛然意识到,江行舟从一开始就在设局!
先以“菩提树”引眾僧入局,心生执念。
再以“非菩提”破眾僧人心中执念,江行舟根本不是在弘扬佛法……
他是在——
以佛破佛!
借这“儒释论道”,將他们碾作齏粉!
更可怕的是,这个少年书生確实不修佛,他从始至终都仅以儒门弟子自居,从未承认自己佛门身份。
可偏偏……
江行舟却拥有佛门大宗师的境界,隨手写就的[镇国]佛偈,却让白马寺眾高僧禪心崩裂;
他漫不经心的点拨,竟比苦修百年的老僧,更近佛陀真意!
白马寺上千僧人苦苦求佛,到头来还不如这位儒门少年解元的佛法境界。
何其荒谬!
何其讽刺!
慧日方丈突然惨笑起来。
他望著白马寺殿外飘落的菩提叶,恍惚间竟觉得……
那每一片落叶,都像是白马寺千年威名——正在凋零。
而成就的是,江行舟这位少年解元的无上威严。
既然江行舟始终不承认自己的佛门身份,他们也不敢再强求。
至於“儒释论道”的胜败?!
自然是提也不敢再提——
他们现在连佛法如何修行?其路径都產生的两条重大分歧,和难以解决的疑惑,如何还敢再去挑衅儒门?!
万一激怒了江行舟,逼他以儒门之法来破佛门之法,那真就是天都要塌了!
“慧日方丈,该做决断了!”
江行舟负手而立,声音如清泉击石,却字字重若千钧:
“渐修与顿悟,佛门两大无上法门,必择其一。
犹豫不决,只会让禪心蒙尘。
诸位境界,已在不知不觉间——
一退再退!”
白马寺內,落针可闻。
慧日方丈面如枯木,五位首座长老神色各异。
受到江行舟两大佛偈的影响,他们心神混乱,佛门修为至少暴跌了一个大境界!
上千僧眾面面相覷,眼中儘是挣扎与迷惘。
那些年幼的小沙弥更是手足无措,手中的木鱼竟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
他们彼此相视,充满了挫败、苦涩和迷茫。
可是,
佛门修行之路,终究要继续。
总不能就此放弃修行,数十载心血尽毁吧?!
“弟子以为.”
释怀和尚苦思良久,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日日勤拂拭]的渐修之法,日诵佛经,夜参禪理,更適合我辈佛门弟子!.
弟子愚钝,学不来那[本来无一物]的顿悟之法!!”
別看他被方丈誉为白马寺百年奇才,可是他心中自知,他乃是二十年苦修,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参禪,下了远超寻常沙弥的苦功,方达《怒目金刚》境界。
话音未落,一声厉喝骤然炸响:
“荒谬!”
一位首座长老怒目圆睁,袈裟无风自动:
“一朝顿悟,立地成佛!
悟了便是悟了!
没悟便是没悟!
执迷於[渐修]不过是,无法悟道者的自欺欺人而已!“
剎那间,白马寺眾僧人们剑拔弩张。
一方坚持日日苦修,一方主张顿悟成佛。
这可绝不是简单的选择一个修行法门,隨便二选一!
那些生来资质愚钝者,根本做不到顿悟。他们既想修行佛法,唯有走[渐修]之法,这是唯一之法。
天资聪慧之辈,悟性高,可顿悟速成,一年顿悟修行超他人苦修十年,自然是喜欢[顿悟]之法,而贬低[渐修]之法。
一旦分出高下,那必然其中一派佛门弟子,会凌驾於另一派弟子之上。
两派僧人自然是互不相让,竟是將千年白马寺生生撕裂成两个阵营!
而始作俑者江行舟,却只是静静立於法坛,事不关己,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白马寺前喧囂渐起,眾僧人们为渐悟之法和顿悟之法,孰高孰低,起了爭执,面红耳赤,爭辩声如浪潮般翻涌——
“渐修才是正途!若无日积月累,何来顿悟之基?!”
“荒谬!佛陀拈,迦叶微笑,何曾需十年苦读?!”
甚至引经据典,开始辩论起来。
慧日方丈望著眼前乱象,心中绝望长嘆。
这两大法门,皆出自江行舟之手,一篇《菩提偈》言渐修,一篇《非菩提偈》倡顿悟。
两篇皆为【镇国】之作,深含极其深奥的佛理,本该带来佛门大举振兴。
可如今,反倒带来了佛门分裂的隱患!
稍有不慎,別说整个白马寺的千名僧人,甚至整个大周的佛门禪宗,都將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分裂。
而且不论分裂成哪一派,他们都要共尊江行舟的镇国[佛偈],为自己的修行法门。
——这何其讽刺!?
慧日方丈抬眼望向殿外,夕阳西沉,暮色渐染白马寺的飞檐,一如佛门此刻的迷茫。
他甚至有些后悔,
令首座弟子释怀,挑起这场“儒释论道”之爭!
偷鸡不成蚀把米!
“江大宗师……”
慧日方丈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声音里竟带上一丝恳求:
“天色已晚,还望大宗师在寺中暂住几日?
老衲与眾僧……確有诸多不解,需大宗师指点迷津!”
这场佛法內爭,又岂是片刻之间,可以爭论出结果?!
到了此刻,他也没有什么其它爭强好胜的心思,只想早日解决这场佛法內爭。
而想要解决这场佛法內爭!
无疑,需要求助於江行舟的帮助。
这场因他而起的佛法之爭,或许,也唯有他才能平息!
“正是!”
“江解元且留数日!”
白马寺外骤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那些原本静立旁观的达官显贵、市井百姓,此刻竟也纷纷上前,將江行舟团团围住,恳求。
他们眼中闪烁著求知若渴的光芒,衣袖联袂,竟在殿前掀起一阵微风。
“我虽国子监的儒生!
今日闻道,依然如醍醐灌顶,还望江解元多留几日,在此指点迷津!”
“这顿悟、渐修之爭,孰高孰低?!非江解元不能解惑啊!”
声浪如潮,將暮色中的白马寺震得簌簌作响。
江行舟环视四周,但见——
眾多达官显贵们拱手作揖,锦袍玉带在夕阳下泛著金光;
十多万百姓们目光灼灼,粗布麻衣掩不住求知的渴望;
白马寺的上千僧眾们垂首而立,恭敬服帖,袈裟衣角在晚风中轻轻颤动。
“也罢,那我便在白马寺盘桓数日。”
江行舟无奈,轻拂衣袖。
眼前这局面,他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了。
“多谢江大宗师!”
慧日方丈见状,急忙朝沙弥们喝道:“速去收拾『明心阁'的最上等禪房!”
“是!”
小沙弥们慌忙奔走,惊起檐下一群灰椋鸟。
那“明心阁”乃白马寺最上等的豪华阁楼禪房,百年间只招待过数位佛门宗师,以及前来白马寺问佛的皇室贵人。
今日,却要为这位不修佛的少年解元敞开大门,供其下榻.!
七宝香车內。
金丝帷幔轻摇,南宫婉儿玉指微蜷,將车帘掀起一角。
暮色中的白马寺钟声悠远,僧眾的诵经声与远处渐起的蝉鸣交织,在寒风小雪中飘散。
“大人,可要回宫?”
蒙湛按刀而立,玄甲在夕阳下泛著冷光。
这位羽林卫校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焦灼——宫门將闭,而女官却迟迟未决,是否立刻返宫。
南宫婉儿指尖一顿。
她望著远处明心阁,渐次亮起的灯火,朱唇微抿。
江行舟的两道[镇国]佛偈振聋发聵,却偏偏互为矛盾。
——这叫她如何復命?
若这般回稟陛下
“今夜,在明心阁下榻。.替我安排,在江解元的隔壁禪房!”
她突然合拢车帘,帘上珠玉相击的脆响里,语气已恢復往日的沉静。
“喏!”
蒙湛瞳孔微缩,却不敢多言,只沉声应诺。
百名羽林卫当即列阵,玄甲映著最后一线天光,如铁流般涌入白马寺。
七宝香车轮轂轻转,碾过青石板上零落的菩提叶,朝著明心阁方向缓缓而去。
——
(本章完)
第187章 江解元,你究竟是何修心境界?
第187章 江解元,你.究竟是何修心境界?
夜色渐起,暮鼓声里,万家灯火起。
白马寺外的空地上,竟在转瞬间生出一座“灯火城池”。
一夜之间,竹架支起的凉棚,如雨后春笋般林立,粗麻布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盏盏灯笼高悬,將青石板路照得如同白昼——那是国子监士子们带来的琉璃灯,映著“明德”、“格物”的墨字,在夜色中流转生辉。
许多百姓、国子监的士子们,三五成群围一圈,都在辩论起江行舟这两道佛偈的奥义。
虽是佛偈,但是大道是相通的!
丝毫不耽搁,他们借佛偈,来悟道儒学,或者其它诸子百家学说。
“诸位且看!”
一青衫士子拍案而起,手中《非菩提偈》的抄本哗啦作响:“『菩提本无树'四句,分明暗合孟子『万物皆备於我'——世间一切为我所有,之要义!”
“荒谬!”
对面白髮老儒將茶盏重重一放:“《菩提偈》中『时时勤拂拭',所阐述的渐修之道,暗合朱子圣人所言『格物致知',方是吾辈修行正途!”
爭论声惊起棲鸦,扑稜稜掠过菩提树梢。
更远处,无数的市井百姓们,也围著一堆堆的篝火,席地而坐,探討心得。
卖酒郎捧著粗瓷碗,猛灌一口,却道:“俺虽不识字,但听那句『本来无一物',倒像是庄周梦蝶.恍恍惚惚,不知真切!”
“老哥这是佛法、道法,合一啊!”
引得周围的菜农、樵夫们,纷纷拊掌称妙。
夜风卷著香火气,掠过白马寺寺院红墙,將诵经声、辩经声、欢笑声揉碎在一起,竟在这佛门净地外,酿出一坛百家爭鸣之態.
暮色沉沉,车马萧萧。
礼部侍郎徐士衡阴沉著脸,上了一辆马车座驾,返回洛京城內。
马车碾过青石官道,车帘被攥出五道深痕。远处白马寺的钟声穿透暮靄,每一声都像砸在他太阳穴上。
“哼!好一个江行舟!”
徐士衡心头气炸了,指节发白地扣著鎏金暖炉,炉中银骨炭爆出刺耳的噼啪声。
江行舟以两篇[镇国]佛偈,將白马寺眾僧人“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甚至还逼得他们奉江行舟为佛门宗师,恭请入寺庙,请教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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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僧人们一个个被收拾的鼻青脸肿,还对江解元伏首称颂的模样,简直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这个礼部侍郎的脸上。
今日之后。
洛京城內,恐怕更没有人敢轻易对江行舟出手!
事情变得越发棘手!
眾达官显贵们三三两两议论著,乘车返回洛京。
此处住宿不便,自然是先回府去。
至於此番,两道[镇国]佛偈辩论的结果,过几日自然知晓。
车窗外,各府座驾的灯笼,匯成流动的星河。
“江解元的诗词文章,功底真是深不可测啊!”
户部侍郎的轿厢里飘出半句嘆息,旋即被夜风吹散。
“看来数日前,忍住不对《观沧海》进行弹劾,还是稳妥的!
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文章陷阱,下场未必比白马寺这些陷入左右迷茫的高僧好多少!”
白马寺前,一棵古树下。
七八位各道解元门,衣冠如雪,围坐在一方青石案周围,切磋心得。夜风吹动他们腰间玉佩,叮咚之声竟暗合远处梵钟韵律。
“诸位,
《非菩提偈》,顿悟如一道雷霆劈山。
《菩提树偈》,渐修似千年滴水穿石。
就算最终,两者皆成佛,可顿悟者一日可速达,而渐修者十年缓缓而至。
此二法门,高下立判!”
蓟北道解元章横,淡淡说道。
“未必!”
关中道秦文突然一拍案,腰间青铜剑穗剧烈摇晃,惊得案上茶汤泛起涟漪:“若说分高下,那文庙为何將天壤之別的两道,同列为[镇国]级?”
“吾以为,章横兄著相了。”
岭南道解元莫言卿缓缓展开摺扇,露出四个褪金字:“当年孔圣教贤人,顏渊闻一知十,子路闻一知二——”
扇骨突然合拢,发出清脆的“啪”声:“难道能说子路不如顏渊?未必吧!”
夜露悄然浸透眾人袍角,远处百姓爭论声隨风飘来,竟与这群天之骄子的困惑遥相呼应。
月照石案,酒映寒光。
宋楚望提著酒盏,仰首饮尽盏中琥珀光,酒液顺著下頜滑落,在青衫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跡。
他忽的將酒盏重重扣在青石案的中央,醉眼惺忪,忽然笑道:“我以为,江兄其实早就给出了答案!
他走的路,便是最强的佛家法门!”
“哦,此话怎说?”
秦文好奇道。
“江兄曾亲口,一再否认自己修过佛法,並非佛门弟子!.
要知晓,白马寺慧日方丈闭关三十载,释怀大师曾经诵经万卷。
而江兄.不过隨手翻过几本佛经,便直抵大乘彼岸,成为佛门大宗师,写出两篇镇国级佛偈。
其佛门境界远超过白马寺眾位高僧!
如此矛盾!
这是为何?”
“这”
秦文忽然懂了,握腰间文剑的手青筋暴起,“岂不是说,江兄是.顿悟?!”
“不错!”
宋楚望长笑,震落满树夜露:“江兄走的正是最纯粹的顿悟之法——见经是经,见佛是佛,见性成佛!
江兄翻开佛经瞬间顿悟,步入佛门大宗师境,並可以轻鬆写出[镇国]。
自然,他跳过了苦苦修行佛法的过程!
所以,他否认自己修佛法却又悟了佛法!——如此矛盾,却又洽和!”
“江兄他简直天人哉!
试问,世间谁人能够做到?”
巴蜀道解元刘春的感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诸位解元们面面相覷——他们这些从大周十万秀才中廝杀出来的天之骄子,天资聪慧远超寻常举人,此刻竟面露茫然。
岭南道解元的摺扇悬在半空,蓟北道那位的手还按在剑柄上,却都凝固成了雕像。
关中道秦文突然苦笑,青铜剑穗颓然垂落,“原以为我等解元,翻过了小巫山巔,天下无人能及。
却见江兄,犹站在大巫山的云端之上!
江兄走的路,我等未必走得通!”
眾位解元顿时哑口无言,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呼吸声几乎凝滯在夜风里。
白马寺。
明心阁。
知客僧带著十多位小沙弥们,匆匆將阁內一间最上等的奢华禪房收拾好,清香裊裊,供江行舟下榻。
沉香裊裊,烛影摇红。
江行舟步入禪房,拂开绣有梵文的锦缎门帘,鎏金熏炉中龙涎香的青烟在踏入时骤然一颤。
十二名小沙弥垂首退至两侧,僧衣摩挲声里,露出禪房真容——
却见,
五蝠捧寿的紫檀屏风后,错金螭兽香案上供著御赐鎏金佛龕。
月白纱帐用金线绣著八宝纹,被穿堂风掀起时,露出榻上明黄锦衾一角,那刺目的龙纹在烛火下粼粼如波。
禪房內依然保留了很多器具,显然是皇家用具——显然皇家常有人来白马寺,便在此处下榻。
“这是.?”
江行舟不由看了一眼知客僧。
“阿弥陀佛。
江大宗师!”
领头的知客僧合掌时,腕间沉香念珠轻响,“此乃圣上曾在白马寺参禪时的居所此间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若非江行舟双篇[镇国]佛偈,如今已是佛门第一大宗师,恐怕也不会安排入住此间。
江行舟微微点头。
案上那方端砚,墨池里还凝著未乾的硃砂——仿佛前些日子仍有御笔,在此批阅奏章。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撞得檐角金铃急颤,惊碎了满室皇家气韵。
江行舟挥手轻拂,禪房內眾僧如潮水般无声退去。
他端坐於紫檀案前,拿起案上一卷泛黄的《金刚经》,烛火在经卷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佛香裊裊间,他眼底掠过一丝锐利锋芒。
如今白马寺一役,借“儒释论道”之名,行立威之实,那些自詡超脱的白马寺僧人,如今已是他掌中的棋子。
他指节轻叩案几,唇角勾起——接下来,便是如何利用好这些“棋子”!?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隔壁禪房忽有细微声响,似珠帘轻晃,又似衣袂摩挲。
江行舟指尖一顿,眸中掠过一丝疑虑——慧日方丈既安排他独居明心阁,怎会还有他人在此下榻?
莫非……是那辆七宝香车?
他眉梢微挑。
尚未深思,门外已传来三声轻叩,如檐雨滴阶。
开门,却是左羽林军的蒙湛校尉。
明心阁內外,已经布满羽林禁军。
“江解元,南宫大人有请。”
蒙湛校尉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这沉沉夜色。
“嗯!”
江行舟敛袖,隨他拾级而上。
木阶幽暗,唯见蒙湛腰间佩刀偶尔映出一线冷光,如暗夜蛰伏的兽瞳。
明月阁顶层,夜风微凉。
飞檐斗拱间,星河倾泻而下,將整座亭阁笼入一片清辉。
雕栏畔,一抹素影临风而立。
南宫婉儿一袭轻纱如月华流照,广袖隨风微扬,似要乘风而去。
她回眸时,眸中映著星子,唇角噙著似有若无的笑,矜贵中带著娇艷。
“江解元。”
她嗓音如珠玉落盘,矜贵中透著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明月阁顶,夜风徐来。
江行舟广袖微抬,略一拱手:“南宫大人夤夜相召,不知有何见教?”
南宫婉儿素手轻抚窗欞,月光在她指尖流转:“本官有一惑不解!
故而让蒙校尉,恭请解元至此!”
她转身,纱裙漾起涟漪,好奇问道:“江解元既通晓佛法,境界堪为佛门大宗师,为何.却不信佛?”
夜风忽急,吹散案上经卷。
江行舟在案前坐下,执盏浅啜,眉目间流转著三分禪意,垂眸浅笑:“南宫大人可曾听过一段禪门公案?
昔年达摩祖师东渡中土,梁武帝自詡『皇帝菩萨',召见时问道:『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可有何等功德?'。”
他指尖轻叩青瓷,声若清磬:“达摩只道四字『实无功德'。
武帝怒不可遏,逐达摩祖师出金陵。
可嘆那达摩,一苇渡江而去。”
南宫婉儿忽觉手中茶盏重若千钧。
江行舟笑道:“佛门不记功德,世人趋奉功利。
梁武帝为佛门做如此之贡献,依然如此!
何况我?
在下不过是世俗红尘中人,既然佛门不记功德,我自然不信佛。”
他抬眸一笑,眼底映著星光云影。
南宫婉儿沉默。
明心阁廊外的竹影婆娑,她凝视茶汤里破碎的倒影。
她懂了。
江行舟此话的言外之意——任你万般供奉,终究是一场镜水月。
佛也不记其功德,佛门不会感恩。
这少年,真是看的通透!
江行舟缓缓起身,在阁窗前负手而立,衣袂在风中微微翻卷,眸中似映著万古星河,却又深邃如渊。
他低笑一声,声音清朗却带著不容置疑的锋芒——
“何止佛门?”
“这世间诸天神佛、仙圣、道祖,哪一个不是高居云端,俯瞰眾生?”
“你焚香叩首,它可曾垂眸?你虔诚供奉,它可曾动念?”
“功德?善恶?因果?——不过是凡人的一厢情愿!”
他抬眸,眼中锋芒如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所以——”
“我不信神,不拜佛,不求仙。”
“我只信自己。”
“只修己身。”
“修己——”
“为圣!”
话音落下,天地间似有无形气机震盪。
南宫婉儿心神俱震,竟觉眼前少年,已超脱一切外界的禁錮,一心只有修己成圣之道!
南宫婉儿眸光微动,无意识地摩挲著袖中玉指,心中思绪良久,终是轻声问道:
“那两道[镇国]佛偈……可是你的修行法门?二者之间,可有高下之分?”
江行舟闻言,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深邃笑意。
他抬袖斟茶,茶汤倾泻如银河垂落,在盏中盪开一圈涟漪。
“不错。”
他嗓音清越,似山涧流泉,“此二道佛偈,皆是通天之路。”
“十年细雨润物,渐修可成道。
一夜惊雷破晓,顿悟亦成佛;”
他指尖轻点茶盏,水纹中倒映著天光云影,含笑道:“路虽不同,终点无异!適合自己的路,便是天下间最好的路——何来高下?”
北宗神秀虽未得衣钵,却以“时时勤拂拭”之道,成就“两京法主,三帝国师”的赫赫威名;
南宗慧能虽一偈惊天,却也在“本来无一物”的玄妙中,让禪宗真意照耀千古。
江行舟拂袖,衣袂翻卷,
“愚公走愚公的路,慧人行慧人的舟。
强行学別人,邯郸学步,徒增笑耳!”
最后一字落下,檐角铜铃忽被清风撞响,“叮——”的一声清越长鸣,似在叩问大道真意。
南宫婉儿眼睫轻颤,恍惚间似见大道,在茶烟氤氳之中浮现!
南宫婉儿朱唇微抿,似有星辉流转於美眸底。
她凝视著江行舟如霜似雪的侧顏,檀口轻启:
“我还有最后一个疑惑——”
夜风忽起,吹动她鬢边一缕青丝。那纤长如玉的指尖划过案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清冷轨跡。
“你的修心.”
“修到了何等境界?”
话音未落,案上茶盏突然无风自动,盏中残茶竟自行旋转成两尾阴阳鱼之形。
(本章完)
第188章 天人境![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第188章 天人境![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明心阁。
青灯如豆,映照案前。
一壶美酒,三两碟小菜,佐以几许幽香,衬得阁內愈发静謐。
江行舟和南宫婉儿相对而坐,在窗前小酌清谈,似在沉吟。
窗外竹影婆娑,偶有夜风拂过,捲起几片落叶,作响。
“不知江解元...究竟已达何等心修境界?”
南宫婉儿眸光流转,朱唇轻启间难掩好奇。
大周王朝以文载道,士子虽需通过科举考取秀才、举人文位。
但真正的修行之道,往往始於文位之前。
那些沉淀在经诸子百家史子集中的浩然之气,那些蕴养於诗词歌赋间的文心慧根,方是文道修行的根本。
而眼前这位新普解元江行舟,其胸中锦绣、笔下文章,几乎篇篇[鸣州]、[镇国],显然早已超脱寻常举子境界。
江南道乡试夺魁不过是其才学冰山一角,笔走龙蛇时引动的文气共鸣,其道行境界深不可测。
“我的修心境界?”
江行舟眸光微敛,指尖轻抚酒盏,似笑非笑。
他已然起身,负手立於窗前。
夜风拂动衣袂,如謫仙临尘。
或许,可用那首李白太的《夜宿山寺》作答。
沉吟片刻,他抬眸望向窗外夜幕下的无尽星河,缓声道: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话音未落,
忽而他抬手,五指微张,向那浩瀚星河轻轻一握。
指尖,
一粒星辰,触手可及!
剎那间,整片夜空仿佛为之震颤!
北斗七星明灭闪烁,亿万星辰辉光流转,如受感召,竟在他掌心之间化作一片璀璨星河!
“嗖一—”
一道璀璨星芒骤然划破夜幕!
江行舟只觉掌心一沉,低头看去,竞是一枚陨星之核在掌中流转一一已凝成一枚[镇国]星辰文宝。
石纹间,星辉吞吐,恍若將银河都收束其中。
“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话音未落,他眉间忽现一点清光。
那光晕初时如豆,转瞬便化作三尺清辉,在虚空中勾勒出三个古朴篆文:【天·人·境】
篆成剎那,整座明心阁陷入玄妙静寂。
檐角风铃悬空凝滯,池面涟漪定格如画。就连穿廊而过的夜露,都悬在半空,折射出万千星芒。
“道家...天人境?”
南宫婉儿闻言,呼吸骤停。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是在隱晦的暗示,他的境界已直抵天境,与天上仙人相近。
故而“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意味著,限制他的只是文位,而非他自身的修行境界!
突破文位,也是势如破竹,毫无迟滯!
她分明看见一在那清光映照下,少年双眸深处竟有日月轮转。
左瞳沉著一轮赤阳,右眸悬著弯银月,眼波流转间,似有周天星辰隨之明灭!
南宫婉儿望著江行舟,檀口微启,却半响未能成言。
她愜望著窗前,那道立於星河之下的少年解元身影,竟看呆了,只觉酥胸发紧。
那“噗通、噗通~”的声响如此清晰,仿佛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横衝直撞。
从未有今日这般,跳的厉害。
心口处传来的悸动,令她愣然。
更奇怪的是,她面颊竟无端发烫,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杯中酒液映出,她排红的眼尾,迷离的眼神。
酒未饮,人已醉。
为何如此?
素来沉稳的玉指竟不自觉地绞紧了罗袖,指尖传来微微的颤意。
恍惚间,眼前少年广袖当风的身姿,竟与她少时在道家《列仙图》上,见过的謫仙画像,渐渐重合。
那种遥不可及的出尘之意,此刻却近在尺。
为何看他的身姿,犹看天上仙人一般?
她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南宫婉儿执起青玉酒盏,借著饮酒的姿势,用宽袖掩住半张配红的脸。
冰凉的酒液入喉,却浇不灭心头那簇莫名的火苗。
“咚——!咚——!咚——!
2
洛京文庙的晨钟暮鼓,六声连响,如雷贯耳,震盪整座大周帝城。
白马寺前,万盏明灯如昼。
一座座凉棚之下,尚未离去的数万士子、百姓们,纷纷席地而坐,兴奋的彻夜论道。
他们爭论的,正是江行舟那两道轰动一时的佛偈法门。
“诸位且听一一忽而,一道清越之声自远方传来,如凤鸣九霄,震彻心魂。
眾人惊骇回首,只见白马寺內,明心阁顶的琉璃瓦上一星河倒悬!
隱约可见,一名少年倚在窗前,手握星辰之状。
亿万星辰辉光流转,竞於夜穹之上凝出一行璀璨诗篇:
[《夜宿山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轰一一!
国子监的眾举子们难以置信,猛然站起,凉棚竹蓆被掀翻一片。
他们仰首望天,瞳孔剧震,嘴唇颤抖,竟一时失语。
星河璀璨,诗映苍穹!
“是明心阁!”
“江解元——是江解元所下榻之处!””
“此篇——·此篇竟又是[镇国]之作?!”
“不,不止镇国!此诗意境,已臻天人境...这分明是我们道家修心境界!”
国子监的眾位道家士子们热泪盈眶,以袖掩面,硬咽难言。
“多少年了怕是整整有三十载了吧?!
终於,我道门终於等来一篇[镇国]诗篇,出自江解元之手!”
一名白髮苍苍的道家老举子仰天长嘆,浑浊的眼中泪光闪烁,“江解元,真乃我道门之光,道家宗师也!”
话音未落,儒家士子中猛地站出一人,怒目而视:
“荒谬!江解元明明自称儒生,今日更是以儒生身份前来参加『儒释论道”,怎么就成你们道家宗师?
此诗篇,怎就成了你道家之物?
这篇文章,该划归我们儒家!”
“呵!你才瞎扯!
江解元虽说他修过儒...可也没说,他不修道啊?
儒道兼修,很奇怪么?”
道家修士冷笑一声,袖袍一挥,“诗中这『天上人”三字,分明暗指我道门的天仙之境!
儒门何时有『天上人』之说?”
这篇诗词,归我们道家怎么了?!”
“强词夺理!”
儒家士子勃然大怒,“此诗意境超然,分明是儒者胸怀天地之志!尔等道家,竟敢强夺我儒门才子?!”
“来来来,拳头底下见真章!
看看咱们两谁的拳头更硬一些!”
白马寺前,国子监的儒家士子和道家士子爭得面红耳赤,赤膊相斗起来。
“轰一—!”
百马寺前,原本清谈论道的凉棚骤然炸开!
儒家士子挽袖挥拳,道家修士掐诀念文术,剎那间一文气激盪,道法翻涌!
远处,白马寺的僧人们面面相,不知该如何劝说,苦笑摇头。
今日江行舟连作两篇镇国佛偈,已让他们佛门陷入史无前例的修行混乱,不知如何扶择。
可佛门终究新添两篇[镇国]文章,也算弥补了损失。
如今国子监的儒、道两家士子,为了江行舟这篇《夜宿山寺》的划分归属,竟直接打起来!
江行舟凭栏远眺,明心阁的夜风掀起他的衣袂。
远处白马寺外,国子监的一群举子们不知为何竟扭打成一团,文士冠帽滚落满地,道袍儒衫纠缠撕扯,在灯火下显得格外荒唐。
他摇头失笑感慨:“这些国子监的读书人,倒比市井泼皮,还要血气方刚。”
转身时,却见南宫婉儿双颊飞霞,眼波流转间竟带著几分罕见的慵懒。
那支白玉酒盏在她指尖轻转,盏中残酒映著星光,晃出一圈圈迷离的光晕。
“南宫大人,你醉了。”
江行舟笑意温润。
南宫婉儿忽將酒盏一搁,青瓷碰撞声在静夜中格外清脆。
她抬眼望来,眸中雾气氮盒:“自入宫以来...终日如履薄冰,何曾有过今夜这般隨心所欲..”
话音微顿,似在斟酌词句,
纤指无意识地摩著盏沿,她声音渐低:“今夜得见江解元挥毫成[镇国]诗篇,一时忘形,多了饮了几杯,倒是...失礼了。”
夜风拂过,吹散她鬢边一缕青丝。
“此处既无旁人,不如...唤我南宫可好?”
她忽然抬眸,眼底星辉流转。
江行舟执壶斟酒,琥珀色的琼浆在月光下泛起涟漪,映著阁外星河:“南宫小姐既已尽兴,何妨再饮一杯?”
他指尖轻叩盏沿,发出清越声响,“听闻小姐文笔锦绣,在洛京文坛,素有『文坛大家之称?”
南宫婉儿眼波微漾,唇边浮起一抹轻笑:“家父乃文渊阁大学士,曾任宰相,我自幼跟著读了一些诗书罢了。”
她抬手將散落的鬢髮挽至耳后,玉上的明珠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酒盏在掌心转了个圈,低眉浅笑:“后来,倒是也写过几篇[达府、鸣州]的拙作,也曾替国子监编过几册《洛水文选》.::品鑑过一些文章!”
话音忽顿,抬眸时眼底似有星子坠落,“那些国子监士子的谬讚,如何当得真?”
南宫婉儿忽然倾身向前,吐气如幽蓝,带著三分醉意七分认真:“比起江解元方才那首『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我这萤火之光,怎敢与皓月爭辉?”
她指尖无意识地描募著盏上缠枝纹,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曾几何时,她也是洛京城里眾星捧月的才女,那些[达府、鸣州]的诗篇,那些被士子们爭相传抄的文集......
可此刻在江行舟面前,竟如米粒之珠。
“前日新学了一曲剑舞
正合公子这首《夜宿山寺》!
请江公子鑑赏。”
南宫婉儿忽然扬眉,脸颊醉熏,醉眼朦朧中,腕间金鐲叮噹作响。
腰间软剑如银蛇出鞘,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寒芒,
醉步跟跪间,裙裳翻飞如惊鸿振翅,
“刷!”
剑锋过处,竞將案上烛火一分为二一一那摇曳的焰心仍在燃烧,却已成了剑尖两簇独立的火苗。
明心阁下。
羽林军蒙湛校尉按剑而立,玄铁重甲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他身形如松,笔直地佇立在石阶前,连甲胃上的云纹都凝著寒霜。偶有落拂过肩头,却在触及铁甲的瞬间,被无形煞气震得粉碎。
阁楼上,南宫婉儿和江行舟推杯换盏,彻夜笑语隱约传来,他却连眼睫都未动分毫。
右手始终虚按在剑柄三寸处一一那是能在瞬间斩落飞的距离。
白马寺。
大雄宝殿內,百盏长明灯摇曳生姿,將鎏金佛像映照得宝相庄严。
灯火阑珊,彻夜不眠。
慧日方丈端坐莲台,眉间悬著千年菩提子打磨的佛珠,在灯火中泛著温润光泽。
五位长座长老分列两侧,手中沉香念珠捻动间隱现佛光。
首座弟子释怀和尚垂首而立,僧袍上九道金线在光影间流转。
藏经阁首座,指间《金刚经》残卷未合。
舍利塔护法长老,掌中八宝琉璃盏犹温。
数十名高僧,排列端坐。眾僧双掌合十,面色凝重。
“阿弥陀佛。
诸位,速速做抉择吧!”
慧日方丈沉声道:“两道佛偈一一《菩提偈》渐修之法、《非菩提偈》顿悟之法,南辕北辙。
若是犹豫不定,心乱如麻,迟早会生出心魔!
佛修境界一跌再跌!”
殿中寂然,唯闻烛火轻颤。
眾僧沉默,垂首眉间,隱现挣扎之色。
他们深知,今日抉择,不仅关乎白马寺千百年传承,更將定夺各自修行之路一一或步步生莲,
或一念超脱。
“可否—双佛偈並修?”
藏经阁一位老僧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江大宗师不滯於相,两道佛偈於他,如清风过耳,不沾片叶。他既然能,贫僧等...!”
“痴妄!”
慧日方丈骤然睁目,袖中佛珠錚然作响,“江大宗师已至『无佛无我』之境,不念佛而佛自念,不修禪而禪自成。
他未入佛门,已然两篇[镇国]佛偈!
我等凡胎,也敢效?”
那老僧身形微晃,如遭棒喝,跟跪退后半步,面色颓然。
不错!
他穷尽一生,苦读经书数百卷,也未曾写出过一篇[达府]级佛偈。
如何跟江大宗师比?
“弟子——愿持《菩提偈》,渐修证道。”
释怀双手合十,僧袍无风自动,眉间一点硃砂在灯下灼灼如焰。
“老訥择《非菩提偈》,顿破迷障。”
伏魔院首座声若金铁交鸣,腰间降魔忽绽寒光,惊得殿外鸦群四散。
一灶香后,尘埃落定。
六成僧眾归於渐修派,四成投向顿悟派。
慧日方丈自身,也选渐修之法。
佛前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白马寺眾僧人面上阴晴不定一一恍若宿命,已在此刻分野。
第189章 春闱主考,座师与门生!
第189章 春闱主考,座师与门生!
夜风拂槛,月华如水。
南宫婉儿素手执剑,剑锋映着烛火,如流霜泻玉。
她身姿翩然,剑势时而如惊鸿掠影,时而似游龙回渊,剑光过处,竟引得案上青瓷杯中的酒液无风自动,泛起细碎涟漪。
江行舟斜倚阑干,指节轻叩玉壶,壶中清酒随剑势起伏,竟隐隐应和出金戈之音。
“好剑法。”
他低笑,仰首饮尽杯中残酒,喉间酒液滚烫如烧,“此剑可有名?”
南宫婉儿剑锋倏然一收,反手挽了个剑,剑尖轻挑,竟自江行舟手中接过酒壶,仰首倾泻。
酒液如银练悬空,
她皓腕一翻,剑刃横截,竟将那道酒练一分为二——一半落入她唇间,一半溅在剑身上,顺着锋刃蜿蜒而下,滴落青砖,绽开朵朵酒。
“剑名‘醉月’。”
她眸中映着烛光,笑意如刃,“可惜……今夜无月可醉。”
江行舟大笑,掷杯而起:“无月何妨?!”
话音未落,他广袖翻卷,案上十数盏烛火竟齐齐飞起,悬于半空。
火光摇曳间,恍若星河倒悬。
南宫婉儿剑势再起,剑光与烛火交织,在明心阁的朱漆廊柱上投下纷乱光影。
她微醉的脸颊,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一夜酣醉。
东方既白。
晨光熹微,雕窗棂间漏下缕缕金芒,在青砖地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
南宫婉儿睫羽轻颤,在明心阁的案边,缓缓苏醒。
一束暖阳斜映在她玉琢般的面庞上,为那凝脂般的肌肤,镀了层薄金。
她下意识伸手,指尖触到肩头滑落的一件雪裘——白狐毛尖还沾着晨露,清冽气息中混着江行舟独有的淡淡气息。
案上残烛早已凝泪成灰,唯余半盏冷酒映着天光。
却见,江行舟已经离去。
昨夜剑舞惊鸿处,如今只余空荡,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该回宫复命了!
她倏然攥紧雪裘,指节微微发白。
晨雾未散,白马寺石阶凝霜。
三百羽林铁甲肃立,玄色战袍在朔风中纹丝不动。
蒙湛按剑立于阵前,铁面下的目光如刀,静静割裂着黎明前的寒意。
朱漆阁门洞开,雪裘拂过青石阶。
南宫婉儿拾级而下,衣袂翻卷间,昨夜剑舞的恣意已尽数敛入眉梢。
“回宫。”
二字坠地,金铁交鸣。
七宝香车的鎏金鸾铃轻颤,碾碎一地薄霜。
“是!”
蒙湛翻身上马,玄甲映着初升的朝阳,在白马寺的山门前投下森冷剪影。
晨光熹微,七宝香车驶入皇宫内方才停歇,皇宫高墙内的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夜露的湿意。
南宫婉儿下了车,披着雪裘,缓步而行,宽大的官袍袖口,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昨夜与江行舟的那番对话,仍在心头萦绕不去。
“佛门.终究不可轻信。.纵使建起千座庙宇,那西天佛祖可会感念半分?”
她轻抚腰间玉坠,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思绪流转间,她抬眸望向太极宫方向。
当今圣上又何曾信过佛?
至尊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
在陛下的棋局中,佛门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笼络佛家.”
南宫婉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金线,“不过是让诸子百家、勋贵门阀们都明白——即便他们阳奉阴违,不听话。陛下手中仍有可用之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忆起昨夜江行舟谈笑风生的模样,不由莞尔:“这位江解元倒是个妙人。
若是陛下见他想来也会心生欢喜吧!”
晨风吹动她鬓边碎发,南宫婉儿加快脚步,金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南宫婉儿踏入太极殿时,殿内龙涎香袅袅。
皇帝正在龙案批阅奏章。
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风挡隔开,若隐若现。
她敛衽行礼,将白马寺“儒释论道”之事细细禀明,言语间不偏不倚,却隐晦点评了论道各方——白马寺高僧、国子监士子、解元举子,甚至诸旁观者的表现。
至于江行舟,只是提了所写三篇[镇国]诗篇。
但是,她也不敢细说,显露心迹。
帝心难测!
“嗯!”
皇帝听罢,指节轻叩御案,目光幽深,却未置一词。
“春闱将近,敕命兵部尚书唐秀金,为主考。”
“是,陛下!”
南宫婉儿微微惊讶。
离明年春闱仅剩数月,主考官之位却迟迟未定,朝中已有议论。
而今,皇帝终于有了决断——兵部尚书唐秀金。
这位唐尚书,颇为刚直,又掌兵部多年,由他主持明岁春闱,倒是个耐人寻味的选择……
午后,
南宫婉儿踏入中书省,案前已备好笔墨诏纸。
她执笔蘸墨,悬腕凝神,为陛下起草春闱主考的制敕。
笔下微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
[敕
门下:
朕闻辟门吁俊,王化之基;选士兴贤,国朝大典。明岁春闱将启,天下英才云集京邑,宜择学贯古今、文衡素著之臣,俾司考校,以光盛事。
兵部尚书唐秀金,器识宏远,词藻清华,累掌纶诰,允协朝望。可充知贡举,主试天下举子。其务精鉴拔才,至公取士,无徇私情,无负朕怀。
主者施行。
天授十五年,十月四日]
这道由中书舍人起草的诏书,皇帝朱批画敕,经门下省审覆,终至尚书省颁行。
尚书省内。
众位尚书纷纷上前,拱手道贺:“恭喜唐公!摘得春闱桃李!”
三年一度的春闱,乃是天下举子云集之时。
会试主考官之位,更是朝野瞩目的风云要职。
谁不想借此机会,选拔天下英才,栽培自己的门生亲信?
若能网罗一批进士俊杰,日后朝堂之上,自可声势大涨,为拜相之路,铺就根基。
一旦错过,再等几十年,轮也未必能轮到。
三省六部的主官们,为了争夺这主考之位,早已暗中较劲多时。
谁曾想,陛下竟钦点了冷门的兵部尚书唐秀金担此重任。
“前两届是吏部和礼部!”
唐秀金激动的接过诏书,抚须一笑:“这么多年,总算轮到兵部主持一回春闱了。”
暮色渐沉,唐秀金的马车碾过洛京城的青石板路,缓缓驶离尚书省。
车帘低垂,这位新任春闱主考官闭目凝神,指尖在膝头轻叩着节拍。
虽说主考官之位是培植门生势力的绝佳机会,
主考官通过录取进士考生获得大量的派系支持,而考生通过主考官,获得步入仕途机会。
但要从万千举子中甄选出可造之才,却也并非易事。
这其中的门道,非常讲究。
唐秀金睁开双眼,神色泛起一丝意味深长。
首先
他必须将自己的意志——会试考题的方向,以最隐晦的方式传递出去。
春闱考题的大方向是?
边塞之策?
屯田之策?.
总要给那些机灵的考生,一些“押题”的线索,方有机会出众。
毕竟,只有懂得揣摩上意的考生,才能在答卷中投其所好。
而这些能够心领神会的聪明人——才是他真正想要收入门墙的门生。
待到放榜之日,那些考中进士的举子们,自会前来向主考官行拜师礼,尊他为“座主”,自称为“门生”。
这一拜之礼,便是缔结了终身的师生恩义,更是朝堂上牢不可破的政盟。
可这终究是场博弈——既要他这位“座主”愿收,也得那些“门生”肯投。
他得找个机会,先试探一番。
车帘轻晃间,唐秀金的指尖在膝头一顿。
免得收了些不懂规矩的“刺头”门生,反倒给自己招来祸患。
“前科那个狂生黄朝.”
唐秀金轻哼一声。
那厮虽才高八斗,却自大狂妄,令人不喜。
更在落榜后当街题诗暗带嘲讽,惹得礼部那位大人颜面尽失。
这等不知进退的刺头,纵是文采斐然,谁敢收入门下?
马车碾过积雪,转入宣阳坊。
远处洛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得唐秀金眸中精光闪烁。
他忽然抚掌轻笑:“过几日,便是[大雪]节气将至不如设个大雪文会,倒也趁景?”
那些举子们的才学深浅,待人接物的分寸,席间自见分晓。
若能从中觅得几个知进退的聪慧之辈.点为会元、甲等!
车辕声里,唐秀金已开始盘算此事,放出消息。
这场大雪文会,既要让他们展示诗赋文章,更要试探心性品行。
毕竟门生如植木,岂能不先观其根苗?
天街状元楼内,檀香氤氲。
来自各道的举子们或伏案疾书,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
鎏金烛台映照着满室锦绣,连窗棂投下的影子都带着几分书卷气。
“啪!”
顾知勉冲进楼内,手中邸报簌簌作响。
他环视四周,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诸兄!春闱主考官定了!”
满座哗然。
茶盏相碰的脆响中,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哦,是哪位大人?”
有人已迫不及待起身,衣袂带翻了砚台也浑然不觉。
李潘等众举子们,顿时纷纷争相一阅洛京邸报。
“春闱主考官,是兵部尚书大人唐秀金!”
顾知勉指尖点着邸报上那个名字,眼中精光闪烁。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以边务见长,怕是要在策论上大做文章。
“天助我也!”
李潘大喜,猛地攥紧邸报,指节都泛出青白。
兵部尚书为主考官!
这意味着,明岁春闱,那些主修诸子兵家的士子,不少人会脱颖而出。
“太好了!
主考官终于定下来了!”
满堂举子眼中迸出精光,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尽是心照不宣的狂喜。
要知道,春闱之难,难在考题范围太广了.。
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更难在主考官那捉摸不透的出题风向。
农政、吏治、礼制……每一科都似汪洋大海,光是经义、注解就有数十家学派。
策论更是能牵扯出千百条典故。
若无头绪,纵是皓首穷经,也未必能押中半道考题。
可如今主考官既定,风向便骤然明朗——唐秀金以兵部侍郎之位执掌春闱,重点在边务、屯田、马政之事,朝野皆知。
原本如雾里看的备考之路,此刻竟似拨云见日,有了清晰可循的脉络。
“我听说,唐大人上月还在朝会上痛陈漕粮改折之弊!”
“他去年批阅武举策论时,最重实务,厌弃空谈!”
举子们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窥见了考卷上的墨迹。
那些堆积如山的典籍,此刻终于有了轻重缓急——哪些该精读,哪些可略过,哪些必须倒背如流……
这一纸邸报,省去的何止是数月苦功?
“唐大人曾经担任蓟北刺史辽多年,九边必是重中之重!”
“他去年呈的《屯田疏》里那句‘兵农相济',怕是要在策论里大做文章!”
不知是谁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坏了!各大书坊——唐大人的文集!必被抢购一空!”
“快去买稍迟片刻,恐怕抢不到了!”
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扯开腰间荷包,铜钱碰撞声叮当作响。
话未说完,七八个青衫身影已夺门而出。
廊下顿时乱作一团,有人连外袍都来不及系好,趿拉着布鞋就往外冲。
茶盏翻倒的脆响此起彼伏。
砚台翻倒,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上,像极了此刻众人心头翻涌的焦灼。
顾知勉却立在原地,指尖轻叩着那份邸报。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曾在邸报上瞥见的那幅《朔漠巡边图》——这位未来的座师大人,怕是对“马政”也别有见解。
顾知勉猛地将邸报拍在案上,“速去城南墨香斋.那处书坊离得远,应该尚未被抢空!”
窗外,暮色中的洛京城华灯初上。
各坊书肆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仿佛在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押题大战点燃烽火。
洛京城西的崇文坊内,几家老字号书坊的灯火彻夜未熄。
“快!把唐大人历年奏疏,全都辑录成册!”
“那篇《论边镇粮饷疏》要放在卷首,用朱笔标红!”
须发白的老儒们伏案疾书,案头堆着从各处搜罗来的邸报、抄本、奏疏。
他们深谙此道——每逢春闱大比之年,这些浸淫科场数十年的老学究们,总能从主考官的只言片语中嗅出一些端倪。
“再加一册《唐公兵法辑要》!”
“把他在兵部时批阅的策论也编进去!”
城内各大书坊的掌柜连夜抬高了纸价,却仍挡不住举子们抢购的热潮。
更有甚者,某些书肆已开始预售“唐公密卷”、“唐公押题宝典”,要价几十两银子一册,依然供不应求。
那些捧着新书如获至宝的举子们,无不欣喜若狂。
这些老儒们深谙春闱之道——他们贩卖的哪里是墨迹纸张,分明是上万举子们春闱金榜题名的野望。
不过,这些《唐公文集》、《兵部辑要》、《春闱密卷》,都是洛京书坊可以搜罗到的公开资料,几乎可以人手一卷。
泛泛而谈,终究是隔靴搔痒。
想要真正得到春闱的玄妙,还需找机会在春闱之前,亲自拜见主考官——兵部尚书唐秀金。
哪怕得其只言片语,远远胜过在书坊卖上一堆文集。
可是这样的机会非常少上万举子之中,也不会超过寥寥百人!
(本章完)
第190章 前右宰相陆府!大雪文会!
第190章 前右宰相陆府!大雪文会!
顾知勉与李潘二人抱着一摞书卷踏进房门,但见《唐公文集》、《唐公兵法辑要》、《春闱密卷》、《押题宝典》等典籍堆迭如山,竟有数十册之巨。
二人案前,唯有一盘冷硬的馒头静静躺着。
“此番销着实多了!往后三月,怕是要与这馒头为伴了。”
顾知勉摩挲着干瘪的钱囊,苦笑道,
李潘却已迫不及待翻开《押题宝典》,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银钱不过身外之物。若能金榜题名,便是日日粗茶淡饭又何妨?”
两人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抚掌称妙,虽清贫如洗,却自有一番苦中作乐的意趣。
江行舟倚窗而立,望着这对寒窗苦读的同乡,唇角不觉扬起一抹会心的笑意。
“江兄!”
一辆雕饰华贵的韩府马车缓缓停在状元楼前,韩玉圭掀帘而下,步入一座厢房,正瞧见江行舟、顾知勉几人围坐案前,翻阅着一迭泛黄的文集。
“韩兄?”
江行舟抬眼,眸中闪过一丝讶色,“今日怎得闲来此?”
韩玉圭之父曾任户部侍郎,自他入京后,便寄居于洛京亲族府上,已许久未曾露面。
如今乍然相见,倒叫人颇觉意外。
“再过几日便是大雪节气,”
韩玉圭笑意温润,“陆府要办一场文会,就在陆鸣家的老宅,特来邀诸位同往。”
江行舟指尖一顿,心中踌躇。
洛京城内文会繁多,大多不过是附庸风雅,于他而言并无多少益处。
只是陆鸣与他交情不浅,若贸然推辞,未免拂了同乡的情面……。
韩玉圭微微倾身,压低嗓音道:“……兵部唐公,亦会赴会。”
“唐公?”
江行舟瞳孔微缩,手中书卷险些滑落,“陆家竟能请动他?”
兵部尚书唐秀金乃朝中重臣,更是钦点的今科春闱主考。
值此敏感时节,按理说这位部堂大人绝不会轻易露面,以免引来诽议。
韩玉圭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江兄有所不知。陆家老太爷当年可是右宰相,是唐公的座师,这份香火情岂是寻常?
如今唐公身为主考,自要避嫌,不会亲自出面筹备文会。
可若是由陆家出面……就方便多了!”
他指尖轻叩案几,压低声音道:“依我猜测,这场陆府文会,怕本就是唐公的授意。”
韩玉圭以扇掩唇,轻声道:“江兄细想,今岁春闱应试举子逾万人之众。
唐公若亲自设宴,纵使只邀百名举子赴宴,余者岂能心服?
其他举子若不受邀请,难免会心生不满。指不定生出事端,指责舞弊。届时流言四起,反为不美。”
他挥着羽扇,“但由陆府出面,以为陆老爷子贺寿为名,办上一场[大雪]文会,邀请百余名举子赴宴。
就毫无问题了。
陆老爷子请谁,可跟他唐公无关!
而唐公为座师陆老贺寿来到陆府,天经地义,‘恰逢其会’,遇上我等进行大雪文会。
纵有言官盯着,也挑不出错处。
其他举子只能羡慕我等这番机缘,无法借故生事。”
韩玉圭低声笑道。
话音未落,两人相视一笑。
“如此,那定然是要去了!”
江行舟当即应承下来,指节在《唐公文集》上轻轻一叩,书页簌簌作响。
这场陆府聚会,堪称是春闱之前,唯一私下接触未来“座师”的机会。
这般机缘,他若是错过,只怕要抱憾三秋。
甚至错失“会元”之位!
韩玉圭余光扫过一旁,只见顾知勉与李潘二人目光灼灼,脸上写满艳羡,却又强自按捺。
二人并不在文会邀请名单之列。
他们二人心下也是了然——自家这般寻常寒门举子,若无贵人提携,纵有满腹才学,也难入洛京世家的眼。
韩玉圭略一沉吟,忽而笑道:“顾兄、李兄若不嫌弃,不妨随江兄同往陆府。
陆府宾客举子百余,多二位举子,想来也不会引人注目。”
顾、李二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眼中迸出光彩。
顾知勉双手微颤,深深一揖到底:“韩兄、江兄高义,没齿难忘!”
“多谢二位兄台!”
李潘更是激动得语不成声,只连连作揖。
若非有江行舟、韩玉圭,他断然无法得这机会。
能亲自参加陆府文会,聆听唐公训示,那可比苦读几百本《唐公文集》、《唐公密卷》好得多啊!
过了些时日,大雪时节。
洛京城已经雪絮飘飞,瓦上、枝头、街区,皆是银装素裹。
腊月朔风卷着细雪,将洛京雕成一座玉砌的城池。
江行舟、顾知勉、李潘一行踏着碎琼乱玉而来,陆府朱门前的石狮已覆了层素纱。
此时。
陆府正在为陆老爷子办寿。
檐下寿灯在风雪中摇曳,将“福如东海”四个金字映得忽明忽暗。
府内熙熙攘攘。
府外,更有各色马车抵达,络绎不绝。
“当真是宾客盈门!”
顾知勉呵着白气,望着川流不息的青绸轿辇,“往来的不是蟾宫客,便是折桂人。”
“这吴郡陆氏真是了不得,老太爷高寿,依然高朋满座!.
这可是几十年前的右宰相府邸,早就失去权势多年。
可到如今,依然有这般的声势。”
李潘感叹,紧了紧单薄的袍。
某辆鎏金马车驶过时,车帘微掀,露出半张敷粉的脸——正是洛京最炙手可热的士子。
雪粒子簌簌落在韩玉圭的狐裘上,青婘执伞立于陆府鎏金匾额下,遮挡飘雪。
他见三人身影自风雪中显现,当即迎上前去:“江兄,可算到了。”
绕过九曲回廊,后园内暖阁生春。
但见席间,近百余名举子齐聚一堂。
暖阁内暗香浮动,百张席案泾渭分明。
东首的五十席,皆是青衫磊落——此乃以大周十道解元俊杰,皆以锦绣文章折桂而来。
巴蜀刘春抚琴未歇,指尖犹带峨眉雪;
荆楚宋楚望执卷沉吟,一手执酒盏,袖中似藏屈子骚;
关中秦文按剑而坐,剑气隐透太华霜。
更有陇右李元奎、中原道曹瑾、蓟北章横、塞北吕蒙正、漠南王炜、岭南莫言卿——大周十道解元,尽聚于此。
他们皆是受邀名单之列,其余人等也是极有才学名望。
西侧五十席,则见金冠映烛,洛京权势子弟。
某位紫袍公子李俊秀正把玩一枚和田玉,玉上“永宁王府”的篆印时隐时现;
邻座玄衣少年崔浩漫不经心转着扳指,指间寒光竟是“清河崔氏”的徽记交相辉映。
满座衣冠俱是灼灼目光,望向江行舟。
至于他身后的顾知勉、李潘二人,则是无人问津。
“江兄来了!”
陆鸣欢喜的举盏而起。
“江兄姗姗来迟,当罚三杯!”
曹安大笑拍案,金樽映着琉璃灯,晃出满室光华。
暖阁内烛影摇红,将众人晦暗难明的神色映照得愈发深邃。
江行舟这三个字,自白马寺“儒释论道”一役后,便成了大周十道举子心中难以逾越的高峰。
那场惊才绝艳的论辩,将他推上了十道解元之首的尊位。
可是!
这春闱会试的榜首之争,又岂止是金榜题名这般简单?
在朝廷吏部的待选官阶排序第一!
六部九卿大员的垂青,京官任职优先!
这每一步,都是通往权力中枢的青云梯。
而且若能连中三元,解元高中会元,殿试再中状元——那便是名载史册,成为千古佳话的“大三元及第”!
必定令陛下垂青!
御前那方“文魁天下”的匾额,三省六部那几把紫檀尚书官椅,乃至将来可能执掌的部院印信——这哪一样不是牵动着朝堂格局的乾坤?
那可是涉及到整个家族利益,朝堂重大派系利益的划分。
各派系早将算盘打得震天响,那些藏在贡院飞檐下的暗流,可比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更为惊心动魄。
但凡有一丝机会,谁也不会相让!
“陆兄,曹兄!我且自罚三杯!”
江行舟方一落座,便饮三杯。
便听得西席处传来几声低语,如毒蛇吐信,阴冷刺耳。
“哼!
解元?
不过虚名罢了!
大周一品门阀,谁家没出过一二位解元?
历朝历代,解元中会元者,百不存一!
更遑论殿试状元,乃至‘三元及第’?”
那崔氏玄衣少年指节轻叩鎏金酒樽,玉器相击,清脆中透着一丝讥诮。
“崔兄,此言不虚。”
紫袍公子冷笑一声,指尖轻点案几,如数家珍:“我曾翻阅《登科录》,历朝历代的解元之中,能中会元者,不过几十人,百中取一!
而落榜的解元,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他微微一顿,眼中讥讽更甚:“至于‘三元及第’?纵观古今,不过寥寥十余人,每朝能出一二位,已是文运昌隆!”
他轻蔑地扫了众位解元们一眼,语带挑衅:“我大周立朝至今,唯一一位‘大三元及第’者,唯有当今中书令——颍川陈氏,陈长卿大人!”
大周圣朝设置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中书令陈长卿,执掌中书省!
位列朝堂之巅,权倾朝野!
而颍川陈氏,更是大周顶级门阀,能与之一较高下者,不过一个巴掌五指之数。
此言一出,暖阁内气氛骤冷,众人目光闪烁,似有暗流涌动。
他们眼中,都燃着炙热的火焰。
谁能成为下一个颍川陈氏?!
西席的洛京权贵子弟们斜倚锦榻,眼风轻飘飘扫过东席众举子,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讥诮。
他们太明白这场春闱的规矩——
整个朝堂被各方势力把持.春闱的进士名额,也大多都会落入各方势力集团的手中。
寒门举子拼死争抢的,不过是从他们指缝里漏下的一成,残羹冷炙。
至于会元之位?
那不过是兵部尚书唐秀金,朱笔一勾之间。
当然。
东席这十位解元、数十位名动一方的各道才子,又何曾正眼看过西席士子?
科举场上,九分才气,一分家世。
那些倚仗祖荫的举子,怕是连《诸子圣典注释》都未必能能背全,也配谈金榜题名?
“这会元之位,确实不易。”
宋楚望轻转酒杯,目光掠过那玄衣少年时闪过一丝讥诮,不屑与之争辩。
他转向江行舟,笑意里藏着试探:“不知江兄,可有意问鼎会元?”
他的言外之意,这会元之争,终究是大周十道解元间的龙争虎斗,旁人岂有置喙之地?
“文章本天成。”
江行舟举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波澜不惊的眉眼,“江某只管写好春闱文章便是。
至于名次但凭天意。”
他放下空杯,唇角微扬,玉盏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越声响。
“天意?”
关中道解元秦文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杯沿,“这会试的天意,怕是都系在唐尚书朱笔之上。
就不知这位唐大学士.”
他环视众人,意味深长道:“心中属意何方?”
这,正是他们前来陆府参加大雪文会,为陆老爷子贺寿的目的。
他们必须猜透唐公的心思!
才有望,被点为甲等,乃至【会元】!
秦文话音一落,陆府后园的暖阁内,气氛霎时陷入沉寂。
鎏金兽炉吐出的沉香在空中结成云雾,却驱不散众人眉宇间的肃然。
此番陆府大雪文会,虽邀请了一百余名才俊,然能入唐公青眼者,恐怕不过一二十人,
会被他格外青睐和“关照”!
有可能会被他朱笔圈注,提前进入“甲等”名录!
甚至,有机会问鼎会元。
其余的大多数举子的文章.只能等待会试的最严格的筛选,成为踌躇满志的陪衬罢了。
能否考中,那就真成“天意”了——上万举子仅仅只录三百位进士,天知道自己能否被录中?!
“诸位以为——”
玄衣少年崔浩忽然指尖轻叩案几,声如碎玉,“唐公所看重,究竟为何?”
紫袍公子闻言朗笑,袖中金线云纹随动作流转:“天下熙攘,不过名利二字。
纵是庙堂诸公,又岂能免俗?”
他屈指弹了弹琉璃盏,傲然道:“名望之事暂且不论,若论厚利——”
唇角勾起一抹矜贵笑意,“我永宁王府的库房,倒还装得下唐公的‘雅好'。”
“如此说来,”
紫袍公子李俊秀环视众人,眉梢尽是志在必得,“这春闱甲等,总该有本世子一席之地了?”
(本章完)
第191章 《龟虽寿》!贺寿诗,投名状!
第191章 《龟虽寿》!贺寿诗,投名状!
洛京。
大雪。
陆府正厅内,贺寿之人络绎不绝,却鲜有真正能撼动朝堂的顶尖人物。
陆老太爷拄着紫檀拐杖,含笑凝视眼前二人——兵部尚书殿阁大学士唐秀金,翰林学士武思奇。
此二人,皆是他当年担任右宰相、主考春闱会试时亲手拔擢的门生,如今早已跻身朝堂中枢,位列翰林学士、殿阁大学士之尊。
只可惜,他任宰相,那已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自他致仕后,陆府再未出过六部高官,声势渐衰。
人走茶凉,日渐落寂,这在朝中也是寻常事。
今日寿辰,并未大操大办,这两位位高权重的门生竟联袂登门贺寿,倒是让他心中略感宽慰。
厅堂内,炭火微红,茶香氤氲。
陆老爷子轻抚长须,笑吟吟道:“听闻唐公今岁执掌春闱,倒是巧了。
老夫那不成器的曾孙陆鸣,明岁恰逢大比之年。”
他顿了顿,拐杖轻点地面,叹道:“勉强考中举人,资质驽钝,难成大器。不过.”
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若蒙唐公稍加指点,看看是否可堪雕琢,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他抬手虚按,“至于能否登科,全凭天意。”
兵部尚书唐秀金闻言朗笑:“恩师言重了!”
——当年若非座师提携,何来他今日之位?
如今他既有幸执掌春闱会试,莫说指点,便是保个进士出身又有何难?
横竖三百个进士名额,安排一位陆氏子弟,不过举手之劳。
陆老爷子目光微转,落在武士奇身上,温声道:“士奇近来可好?”
武士奇闻言,肃然起身。
他虽比不得唐秀金青云直上,却也凭着苦熬十年,终得翰林学士之位。
只是这些年在翰林院,终究难有寸进。
“学生此来,是向座师辞行的。”
他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奉陛下旨意,即日启程北上,镇守天山要塞——北庭城。”
堂内炭火“噼啪”一响。
“那北庭城.”陆老爷子眉头微蹙,“乃塞北道,天山下的咽喉之地,这些年常受蛮妖侵扰?”
“正是。”
武士奇挺直腰背,“边关守军力薄,损耗严重,需一位翰林学士坐镇。学生.已主动向陛下请缨,此去守边十年。”
窗外风雪呼啸,似在应和这番铿锵之言。
“守边十年?”
陆老爷子眸中微微动容,握着紫檀拐杖的手微微一紧,浑浊的眼中泛起追忆之色。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
“塞北苦寒、孤寂,度日如年十年,那可是不容易啊!”
他轻声叹道,声音里带着久经岁月沉淀的沧桑。
再加上,蛮妖日夜袭击,血流成河。
更是艰难!
前往北庭城守边十年,恍如隔世!
烛火在武士奇坚毅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翰林院虽清贵,却如同金丝笼中鸟。
学生蹉跎十载,无望升迁殿阁大学士,至今一事无成.”
他忽然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结滚动间,似要将满腔郁结一饮而尽。
“与其在翰林院虚度光阴,不如去那北庭城搏个功名,不枉此生!”
他重重放下酒杯,眼中燃起久违的锐气,“纵是马革裹尸,也好过老死笔砚之间!”
“若非兵部职司在身.我倒真想随武兄共赴北庭,持剑斩妖,何等快意!”
唐秀金指节微微发白,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气和自嘲。
三省六部看似位极人臣,实则日日困于朝廷党争倾轧。
那些冠冕堂皇的奏章背后,尽是些见不得光的算计,培植自身势力。
真正做事,反而不多。
原本这次春闱,他也打算作壁上观,不参与各方势力对主考的争夺。
却不料圣心独断,竟钦点他为主考。
这倒让他看到了转机——或许能借此机会,为朝廷多选拔些懂兵家的士子,储备一些真正知兵善战的俊才。
雪映轩窗,三人叙话方罢。
陆老爷子执紫檀鸠杖徐起,霜须映着窗外雪色,眼角笑纹如梅枝舒展:“雪晴正好,且随老夫移步后园。
我那曾孙陆鸣邀了百位举子,正在涵雪暖阁办文会。
这些年轻人斗诗半日,想来已攒下不少珠玉文章。”
他抬手指向回廊尽头,但见数十盏琉璃宫灯悬于梅枝之间,将积雪照得晶莹剔透。
隐约可闻击节吟咏之声伴着梅香传来。
兵部尚书唐秀金与武士奇整衣相随,跟陆老爷子,朝暖阁方向行去。
三人踏着新铺的猩红氍毹,积雪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宛如碾碎了一地碎。
暖阁茜纱映雪,融融烛光透窗而出,映得满室生辉。
阁内百余名举子衣冠济济,紫袍公子们正低声笑语。
虽陆府号称举办“大雪文会”,但是众人心知肚明为何而来,皆无心于诗词文章。
闻珠帘微动,炭火“啪”地一爆。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噤声。
陆老爷子拄杖而入,身后跟着兵部尚书唐秀金与翰林学士武士奇,在暖阁入座。
满座举子如惊雀收羽,霎时肃然,齐齐躬身行礼:“学生叩见陆老太爷!叩见唐公!”
“见过武公!”
暖阁内炭火轻响,落针可闻。
方才还谈笑风生,不可一世的举子们,此刻却屏息垂首,不敢高声。
唯有一双双眼睛,仍忍不住悄悄瞥向主座——那位须发如雪的老者身侧,赫然坐着威仪深重的兵部尚书唐秀金。
满座举子心中雪亮——纵使济济一堂,能入唐尚书法眼者,不过十之一二。
他们踏雪而来,明为陆老太爷贺寿,实则醉翁之意,尽在春闱。
若能得唐公只言片语点拨,或可窥得一丝天机;若侥幸得其青眼,更是鲤跃龙门,青云可期!
此刻暖阁内虽炭火融融,众人心头却似悬着一柄寒刃——唐尚书目光所至,便是他们春闱功名的分野。
陆老爷子目光慈和,缓缓扫过满座新科举子。
能入此陆府暖阁者,无不是大周万里挑一的俊才,抑或神通广大的权势门阀世家子弟。
这些人里,不知有多少日后会成为唐秀金的门生。
当然,陆府撮合成了这份机缘——这对陆府的子弟来说,也是一场人脉情分。
陆家也急需扶持新一代,支撑起庞大的家族。
陆老太爷笑吟吟地望向唐秀金。
却不知,唐秀金意属于谁?
如何从众人之中,挑中满意的门生?!
唐秀金神色淡然,从广袖中取出一卷金丝装裱的经卷:“今日为恩师贺寿,门生别无长物,唯有前朝大儒手书的《山河注经》残页,为贺礼相赠。”
那经卷甫一展开,顿时金光流转,满室生辉。
阁中的众举子无不屏息——大儒注经,这可是相当珍贵的遗宝,对悟道大有益处,极其稀有!
兵部尚书唐秀金献礼之后,便再无多余的任何表示,坐在暖阁内的一副太师椅,垂眸敛息,再无言语。
满座百余名举子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这位兵部尚书,今日竟真只是来给老爷子贺寿的?
难道对他们众举子,没有什么话语训示?
唐公一句话都不说,
让他们猜?
紫袍公子李俊秀眸光一闪,指尖在袖中轻叩,飞快寻思。
不对!
唐公如今新任春闱主考官,是何等人物?
他既亲临陆府,又肯在这文会上接见他们这些举子,一言一行,岂会毫无深意?
李俊秀目光落在那卷文宝上,忽如醍醐灌顶——
[唐公给陆老爷子送礼!]
唐公这分明是在点醒他们——座师与门生,本就是一场回报。
今日,唐公这位门生给座师陆宰相送上一份《大儒注经》,这便是门生对座师的报答!
暖阁炭火噼啪作响。
紫袍公子眸中精光一闪,思绪电转——心中瞬间反应过来,猜透唐公的暗示。
可是,
唐公眼下何等身份?
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收受他们这些尚未考过春闱的举子厚礼?
——这太容易落人口舌,遭到朝野御史们的弹劾,等于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唐公为了避嫌,从始至终只是跟陆老太爷交谈,甚至没跟他们多说一言半语。
李俊秀目光掠过端坐如钟的兵部尚书唐秀金,又看向笑容可掬的陆老爷子,突然福至心灵。
是了!
这份礼,并非送给唐公!
而是送给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已致仕多年,早已经离开官场权势。这些年没有再出一位高官,颇有点门庭奚落。
但老太爷收晚辈们献的一些寿礼,却是天经地义。
若在此刻,能向陆老爷子献上一份重礼——那么他们日成为唐公的门生,假以时日,定然能回报给唐公更多。
这分明是唐公设下的“人情世故”考题!
——这是拜唐公为“座师”的门槛!
既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份实力,更要看他们懂不懂得这份“规矩”——门生给予座师回报。
朝堂之上,光有才学,不过是一块敲门砖。
真要登堂入室,还得明白这“投桃报李”的道理。
否则,门生光有实力,却不舍得对座师付出.那对座师来说,这样的门生什么用处也没有!
他心中寻思至此,指尖轻抚腰间玉佩,嘴角微扬。
紫袍公子李俊秀忽然长身而起,广袖翻飞间,已捧出一方紫檀木匣。
那木匣甫一现世,便隐隐有青光透出,竟引得满室烛火都为之一暗。
“永宁王府世子李俊秀,代父王为陆老贺寿。”
他双手托匣过顶,声音清朗如磬:“此乃岭南道之南的牛蛮国,以一头妖王【青玄牛】的小块本命牛角,研磨成粉,经道家龙虎山天师以三昧真火淬炼四十九日,成此粒【青犀延寿丹】。”
木匣轻启的刹那,一道青色霞光冲天而起,阁中顿时弥漫着草木清馨。
那丹丸在匣中滴溜溜旋转,竟隐约显化出一头小小的青牛虚影,仰首向天作嘶鸣状。
“《道藏》有载,青牛角可以研磨入药,有极佳的延年益寿之效。此丹,是道家极品文丹。
据说,可增寿十载,毫无问题!”
李俊秀话至此处。
忽然,瞥见唐秀金微微抬起的眼皮,朝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李俊秀当即心中暗喜,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兵部尚书唐大人之法眼。
他不再多言,只是含笑补了句:“晚生向老大人献此贺礼,聊表孝敬!”
满座举子齐齐变色,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那青牛虚影在檀香中若隐若现,恍惚间竟似有紫气东来之象。
虽非当年老子骑乘的圣兽青牛,但也是妖王级文丹——这可是相当于人族大学士境界的丹宝!
绝非举人可以轻易获得宝物!
这永宁王世子好大的手笔!
席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他们精心备下的千年山参、前朝字画,在这等重宝面前,简直成了笑话。
几位寒门举子更是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袖囊,指节都泛了白。
他们此刻想要掏出百十两银子都捉襟见肘,更别说这等大学士级别的文宝!
“永宁世子这份孝心.当真是.令人惊叹!”
几位举子恭维声里,藏着几分咬牙切齿。
李俊秀这一出手,直接将送寿礼的门槛抬到了九霄云外。
有人偷偷瞥向唐尚书,却见这位大人正低头抿茶,也未出声,但神色间似有若无地多了一分淡笑和赞许。
显然!
李俊秀给陆府陆老太爷送上的这份厚礼,猜中了唐公的暗示!
——用实力证明,收下永宁王世子这个“门生”,绝对是有用。
暖阁内气氛凝滞如墨。
百余名举子面面相觑,终是各自上前献礼。
衣袖翻动间,一件件寿礼被捧出,却再难激起半分波澜。
有人轻轻松松,呈上斑驳的诸子战国竹简,年代久远,竹片上的朱砂批注早已褪色,疑似先贤之作,令人惊叹;
有人展开前朝大名家的山水卷轴,水墨丹青,绽放出一片霞光;
更有寒门学子捧出一块祖传的松烟墨为贺礼,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面色惭愧。
唐尚书半阖着眼帘,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
偶有珍品入眼,才略一抬眉;
但多数时候,那双眼始终如古井无波。
席间渐渐响起窸窣的汗滴声。
众位举子后背的衣衫已然浸透,却还要强撑着笑脸。
永宁王世子的那枚【青犀延寿丹】极品妖王文丹,仿佛化作无形枷锁,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尚未献礼之人,已是所剩无几。
仅剩下少数寒门举子,实在是惭愧,贺礼拿不出手干脆躲在众举子身后,默不作声。
“晚生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恭祝陆老太爷松鹤长春!”
江行舟执礼如仪,清越嗓音破开凝滞空气。腰间玉佩随动作轻叩,竟在满室青光中荡开一圈月白涟漪。
陆鸣这时霍然起身,锦袍带起一阵香风,笑道:“曾祖父,这位江兄乃今科江南道解元!”
他眼中闪着微妙的光,“更是曾孙儿在江阴私塾时的同窗挚友。”
江南道解元?
陆鸣与他有同窗之谊?
陆老太爷原本有些萎靡的身子骨,突然挺直腰背,眼中精光闪烁——陆鸣这看似平常的介绍里,分明藏着三重机锋。
其一显其才,江南文脉甲天下,解元分量自非寻常;
其二彰其亲,陆家曾嫡孙当众称为“同窗挚友”,其中深意耐人寻味;其他几人虽是同窗,可没这待遇。
其三重其势,力压其他众举子!
“哦?
不知江小友,有何寿礼相赠送?”
陆老太爷见是曾孙挚友,银眉微挑,目光在江行舟空荡荡的袖笼间一扫,忽的抚掌笑侃道:“这满堂珠玉在前,你竟以空手来贺?”
江行舟耳尖微红,淡笑道:“寒门子弟,身无余财。唯有腹中文章,略微拿得出手。
愿斗胆为老太爷,即席作贺寿诗词一篇。”
暖阁内骤然一静。
“好!好!好!”
老太爷连道三声好,枯瘦的手指将案几叩得咚咚作响:“在座百人,唯你一人敢亲自动笔,给老夫这位前老宰相写文.其他人提都不敢提。”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衣料摩擦声。
众举子或低头饮茶,或假装整理衣襟——脸上无比尴尬和涨红。
他们谁敢写?
且不说陆老太爷当年在位右宰相,批阅过多少进士及第卷.寻常[出县]文章,根本不入眼。纵然[达府]文章,也顶多赞一句“不错”。
单是江解元在场,他那支笔——
整个陆府的“大雪文会”,就没人提及诗词文章.仿佛被所有人忘记了这是一场文会一样。
“江兄,请!”
陆鸣突然轻咳一声。
众人这才惊觉,侍墨童子已捧着松烟墨,在案上铺上一卷极品宣纸,站在了江行舟身侧。
那墨锭上“吴郡陆氏”四个描金小字,在烛火下刺得人眼眶发疼。
江行舟略一斟酌,执笔凝神,羊毫在砚边轻蘸三转,心中考虑赠送哪一篇贺寿诗为好。
此篇虽是赠给陆老太爷,但却是给唐公的投名状!
自己能否顺利通过春闱会试,甚至高中会元,达成名载大周青史的“大三元及第”,全看唐公青睐!
朝野内外不知多少势力盯着春闱【会元】宝座!
有主考官唐公亲自保驾护航,方可安枕无忧!
此事,不能有丝毫差池!
况且,陆鸣是同窗挚友,此番必中进士。陆家若是再度崛起,日后也是自己在朝堂的盟友。
江行舟目光掠过端坐如松的唐尚书,又扫过满脸期待的陆鸣。
墨汁在宣纸上洇开第一点乌痕时,仿佛看见未来朝堂风云。
“就这篇吧!”
他提笔,在宣纸落笔——《龟虽寿·赠陆公》!
笔走龙蛇间,六个大字破空而出,竟将纸背都透出三分力道。
(本章完)
第192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赞美之喻,无
第192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赞美之喻,无以言表!
说到赠诗之风,在大周圣朝可谓蔚然成俗。
同乡远行,知己往来,兴之所至,总要来上几篇。天下诗章十之一二皆为赠答之作。
然大周士子,却鲜有人敢向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求取片纸只字。
此中缘由,皆因他曾经的三篇赠诗震动江南,令人望而变色。
那首《赠赵淮漕运使·朱门宴》甫一题就,江州太守薛崇虎便亲率三千铁甲踏破赵府朱门。
“朱门酒肉臭”成了抄家清单最辛辣的注脚,至今江州府茶楼说书人讲到“路有冻死骨”一段,仍要拍案叫绝。
更令人胆寒的是《乌衣巷》一诗。
金陵王谢两族的族长捧着那幅墨迹淋漓的手稿,竟当场气的呕血——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寥寥数语,如千钧铁燕,将乌衣巷千年门楣啄得粉碎。
至于《念奴娇·登多景楼》中“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一句,更似惊雷炸响。
金陵十二家门阀的遗老们连夜焚毁族中各色见不得人的密档。
从此他们见江南道解元江行舟,如避蛇蝎。
自此江南世家终于明白,这世间真有人能以一支笔、数行墨迹,便掀翻千年望族的根基。
江行舟的赠诗,比御史台的弹章更为恐怖。
陆府暖阁内,百余名举子见江行舟提笔蘸墨,纷纷屏息凝神,围聚而上。
想看看,这位以诗词冠绝大周各道的江解元,今日在前宰相陆老爷子的寿宴上,赠送何等诗?
众人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笔下缓缓浮现的墨迹。
《龟虽寿》!
三字一出,满座微怔。
文人通常会以“仙鹤、柏松、蟠桃”等来恭贺老寿星!
龟虽也象征长寿!
但以“龟”贺老寿星,终究有些令人尴尬,甚至隐隐有暗讽之嫌。
几位举子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毕竟,江行舟的诗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尚未看到后续内容,也不便多言。
他们只得按捺疑惑,静待下文。
江行舟笔锋一落,开始写诗篇正文。
青芒吞吐之间,墨迹如龙蛇游走,宣纸上一层青光隐隐浮动——“[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此句一出。
八字甫成,整张宣纸骤然泛起一层清光,如薄雾笼罩,文气氤氲!
——此句,乃“出县”诗篇之兆!
暖阁内,
众举子神色各异,窃窃私语。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微微皱眉,低声道:“此句典出《庄子·秋水》——庄子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
他抬眸望向江行舟,眼中既有钦佩,亦含疑虑。
“此句之意,分明是在说——纵使神龟寿长三千载,终有命尽之时。
此乃警醒世人,莫要妄求长生,心存‘长生不老’的幻想!”
关中道解元秦文亦忍不住开口:“贺寿之诗,本该颂扬福寿绵长,可江兄此句,却似在直言‘人寿有尽’……这……不太妥当吧!”
众举子们望着宣纸上那八字诗篇首句,神色各异,低声议论——
“江兄的实力,文章大多[鸣州]以上……按理这篇贺寿诗篇,不该仅是‘出县’啊!”
“诗成异象,文气自生,确是‘出县’之境!
真正的问题是,这诗旨——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这哪里是贺寿?
分明是直言,人寿有尽!别妄想长生!”
“江兄的诗词向来暗藏锋芒,非比寻常!今日在陆府寿宴上,竟以‘寿尽’开篇?
他难道不知,神龟寿尽之意?”
“还是说……他本就意有所指?”
众举子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永宁王世子李俊秀冷笑一声,眼中讥讽之意更甚:
“哼!
本世子还以为,江解元要写出什么惊世之作,原来不过区区[出县]而已。
更何况——”
他目光扫过那八字真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好一个‘贺寿'之词!
这般不吉之言,也敢在陆老太爷寿宴上献丑?”
话虽如此,他紧绷的肩背却微不可察地放松了几分,面上故作惋惜地摇头。
——[出县]之作,稀松寻常,在座百名举子随意一人都能轻松写出来,终究是难入兵部尚书唐公的法眼。
更何况此诗暗含“人寿有尽,妄求长生”之意,简直是在陆老太爷寿宴上触霉头!
暖阁内,空气陡然凝滞。
陆老爷子高坐主位,原本含笑的面容微微一凝。
——开篇首句,仅仅【出县】才气?
他苍老的手指在檀木扶手上轻轻叩动,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曾孙陆鸣这些日子没少在他耳边吹风,说什么“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才冠大周,必是会元之姿!”,“身怀多篇镇国之作《菩提偈》、《非菩提》.”。
他也曾经看过,的确是极佳文章。
可眼前所见.差了何止一星半点!
“莫非.”
老宰相目光微沉,心中暗忖:“是这江解元舍不得赠我一份[镇国]贺寿诗?”
这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自己写一篇镇国诗词文章,所凝结的唯一首本文宝是属于自己。
而赠送诗,所形成的首本文宝却是拿来送人!
天下有几个人,舍得将[镇国]诗篇送人?!
席间,兵部尚书唐秀金与翰林学士武士奇交换了个眼神,俱是暗暗摇头。
——且不论诗中暗含的“人寿有尽”之意是否妥当,单是这[出县]诗篇的品级.
在这满座顶尖举子的寿宴上,终究是不够看啊!
若是,不舍得写一篇[鸣州]以上赠送给陆老太爷子——那更证明,江行舟并不愿意为座师付出!
纵然他是天纵之才,这等人物也不适合唐公收为门生!
陆鸣站在暖阁角落,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
他可是在老太爷面前把江行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甚至暗示这位同窗,将来必成大周文坛的魁首。
也好让老太爷动用人脉,扶持江行舟一把!
——可若是,今日江行舟当真只拿出一首[出县]贺诗
“完了.”
陆鸣眼前发黑,仿佛看见自己这些日子,为江行舟在老太爷跟前积攒的那点好感,正随着众人失望的目光一点点消散。
他当然知道,身为江南道解元的江行舟,其实不需要陆家提携。
可真正的问题是,陆家需要江行舟啊!
自从陆老太爷从右宰相之位,致仕后,
陆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顶梁的大人物!
父亲在工部吏员的位置上蹉跎多年,
二叔的盐运使差事,犯了些错,眼看就要被政敌取代.
陆家所剩唯一一个青年俊杰陆文渊,正在努力朝着翰林学士而奋进,但就算成了,也只是翰林学士而已。
而江行舟一旦殿试考中状元,直接就会进翰林院,起步便是翰林学士了!
他和江行舟是同窗,一路眼睁睁的看着江行舟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没有一位同龄人是他的敌手。
他太清楚,江行舟是蛰伏在渊潜龙!
若是能借江行舟这条潜龙陆家,才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啪!”
一滴汗珠砸在青砖地上。
陆鸣绝望地看着永宁王世子嘴角的讥笑,
看着唐尚书暗自摇头时,胡须摆动的弧度。
他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血脉里,血液冻结的声音——欲哭无泪。
玄衣少年崔浩眉头紧锁,双臂环抱,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他冷哼一声,声音虽轻,却让整个暖阁为之一静——
“江兄这是在玩火。”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肘,语速越来越快:“以我猜测,江兄此篇《龟虽寿》,恐怕是打算先以‘贬'开篇,先抑后扬?
好一个险招!”
“可是江兄想过没有——”
崔浩突然抬手指向宣纸,那八字真言上的一层薄薄的青芒,道:“这诗篇一出,犹如登山,越攀登越难行!
你起笔首句,仅仅[出县]!
句中之意,更是让文字坠入万丈深渊,自己挖坑埋自己!
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想要从这深坑内爬出来,何其艰难?!”
他五指猛地收拢,仿佛要将空气捏碎:“纵然爬出来,最多!也无非,就是重新爬回悬崖边上而已!”
“难道还妄想——”
他猛然拔高音调,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登临绝巅?!”
这番话说得满座举子一惊。
“崔兄此言”
紫袍公子李俊秀不由抚掌而叹,“当真是醍醐灌顶!.一举猜透江解元的心思!
可我看那文气翻涌处——这浅浅的一层的[出县]才气,怕是连崖边都摸不着!”
此句一出,顿时不少举子赞同的点头。
“不错,江兄后文必然是峰回路转!但是能拉回来多少,就看后文的真本事了!”
暖阁内,空气凝滞如铁。
陆老太爷指节轻叩案几,兵部尚书唐秀金眸中精光隐现,翰林学士武士奇则捻须不语,目光如刀,似要将那宣纸剖开。
众举子心思各异,或讥诮,或忧虑,或静待好戏——
江行舟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掠过玄衣少年与紫袍公子,未发一言,再度提笔。
刹那间,满座屏息,百十道目光如锁链般绞向那张青光流转的宣纸——
他究竟要如何峰回路转?
如何将那已坠深渊的第一句,生生拽回悬崖边,甚至继续攀登山峰?!
笔锋落下,墨迹如刀——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嗡!
宣纸上那一层青芒骤然震颤,左突右冲,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随即,清湛光华寸寸崩散,竟似被无形之手狠狠掐灭!
——前面的这两句诗词文章,竟然隐隐有化为焦土灰烬之状!
“终为土灰?
这……!”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失声惊呼,手中酒壶啪地坠地。
这诗篇光芒异象,变得越发黯淡,竟连[出县]之境都维持不住!
眼看就要跌落至[叩镇]之境!
暖阁内,死寂如渊。
众人惊呆了。
“啪嗒——”
不知是谁的茶盏脱手坠地,碎瓷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陆鸣绝望的闭上了双目他不敢再看下去!任由天命吧,这首诗篇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满座宾客面色剧变,瞳孔震颤,仿佛亲眼目睹一场文道崩塌——
“此句典出《韩非子·难势》,‘龙蛇与螾蚁同矣’!——即便龙蛇神通广大,也难逃自然之法.寿尽后最终和蝼蚁一同化归土灰!”
宋楚望呆呆的望着江行舟,心中一声长叹。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所用字句的出处典故,何其讲究!
句句皆有深意!.
可为何,要用在赠陆老太爷的贺寿诗篇里?!
江行舟这篇贺寿《龟虽寿》,首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已是坠入悬崖之笔。
众人尚可理解是以“贬”开篇,为后面峰回路转,做伏笔铺垫!
可这第二句——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还继续贬?!
甚至贬的更厉害?
这江南道解元,竟敢在前宰相陆老太爷的寿宴上,首句“寿尽”,次句“土灰”?!
“疯了.吧?”
紫袍公子李俊秀都惊呆了,折扇“唰”地收拢,在掌心敲出惊心动魄的脆响,
就算是他这永宁王世子,也不敢这样做啊!
他万万没有想到,江行舟的贺寿诗篇会如此大胆!
嫌弃这个悬崖深坑不够深,还要挖的更深几倍?!
这两句一出,根本拉不回来!
这是嫌陆老相爷的寿数太长?
神龟腾蛇寿尽,赶紧化为土灰?
并非说这两句诗词所用的文字不好,
问题是,“寿尽、化灰”,这根本不适合作为贺寿诗!
一旦用在贺寿诗里面,品级评价必然是极低。
堂堂江南道解元,以一篇[叩镇]之作为赠送给前宰相的贺寿,那传出去可是要贻笑大方!
玄衣少年崔浩都面露怀疑神色,自己的判断正不正确。
这篇,真的是贺寿诗?
案几旁,翰林学士武士奇面色一沉,手中的狼毫“咔嚓”折断,墨汁溅上锦袍。
这位翰林学士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青光尽散的宣纸——青芒才气已经从“出县”境,暴跌至“叩镇”境,这是才气意象在示警!
这江南道解元,真是大胆放肆!
这可是赠送他的座师陆老太爷的贺寿诗篇!
一旦形成“污文诗篇”,会影响到陆老爷子的气运!
若是此篇圆不回来,他定然要江行舟好看!
江行舟对众人神色异样,置若罔闻,笔锋竟仍在宣纸上游走!
那支紫毫笔尖,正凝聚着越来越盛的文气光华.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却见宣纸上的金丝突然暴涨,笔尖文气如渊似海,竟凝成实质般的金霞。
那抹微弱的金芒忽如星火燎原,霎时间——
前两句化作的“灰烬尘土”中,犹如死灰复燃,突然炸开。
八字落墨的刹那,整座暖阁地动山摇!
“轰隆——!”
惊雷般的才气炸响中,一行诗稿浮空。
但见,宣纸上那“老骥伏枥”四字竟挣脱纸面束缚,在漫天金辉才气异象中,化作一匹背生双翼的老龙驹,长嘶着冲天而起,奋力迈蹄。
“唏律律——!”
老龙驹长嘶震碎琉璃灯盏,肋间金翼舒展如垂天之云。
它前蹄高扬,竟从文字深渊中一跃而起,马蹄所过之处,虚空绽开朵朵金莲,万丈金虹!
整座暖阁的文气如怒海狂涛,宣纸上的金芒,在层层暴涨。
那匹肋生双翼的龙驹踏空长嘶,马蹄下金莲绽放,每一步都震得虚空震颤!
文气品级,也随之节节攀升!
“诗篇异象.重回[出县]?!”
有人失声惊呼。
话音未落,宣纸上青光大盛,竟在瞬息间突破桎梏——
“[达府]!?”
宋楚望惊呆了。
一篇眼看坠至[叩镇]的贺寿诗篇,仅仅添了这一句,瞬间飙升,冲至[达府]?
龙驹长啸,金翼舒展,漫天莲华化作流光直冲九霄。
暖阁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要被这股磅礴文气撑裂!
“[鸣州]巅峰?!”
紫袍公子李俊秀难以置信,脸色苍白,掌下的紫檀木案几应声而裂,“这距离[镇国]只差一线?!”
兵部尚书唐秀金脸色霍然一变,眸中光芒大放,豁然站了起来,“这是.才气龙驹?!”
武士奇这位翰林学士此刻睁大了眼睛,和唐公相视一眼,竟浑身微微颤抖:“龙驹行空,乃《文心雕龙》里记载的第一等‘贤臣’才气异象!”
神龟也好,腾蛇也罢,皆非为臣者的象征。
而这【龙驹】异象的诞生,对于一位前老宰相而言,对于大周臣子来说,是何等的赞美之喻,简直是无以言表!
(本章完)
第193章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诗成镇国!
第193章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诗成镇国!
笔走龙蛇间,江行舟腕底突然爆出惊雷般的轰鸣!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八字如刀,劈开万丈文华。
宣纸上的金芒霎时化作通天光柱,整座暖阁的琉璃瓦片“咔咔”震颤。
那前两句诗词的灰烬尘土之中,积蓄已久的文气火山——
爆发了!
“轰——”
一道鎏金文气如天柱倾塌,直贯九霄。
夜空中云层翻涌,竟被这道金光生生撕开一道裂痕!
“快看!”
有人惊骇欲绝地指向暖阁外的夜空。
但见青金二气纠缠升腾,在穹顶之下凝成遮天蔽日的庞然虚影——
左首玄龟负甲,蛇颈昂首间震碎青铜灯树;
右翼腾蛇盘空,鳞爪飞扬时卷起满室狂风!
神龟、蛇首高昂间,整座暖阁的烛火都为之一暗。
“砰!砰!砰!”
暖阁内百余盏茶杯同时炸裂,飞溅的瓷片飞舞。
“镇国?!”
玄衣少年崔浩瞳孔骤然紧缩如针,指节在袖中不自觉绷出青白。
他踉跄着连退三步,玄色衣袍“哗”地翻卷而起,宛如被无形罡风掀起的墨色浪潮。
“这这绝无可能!”
他喉结剧烈滚动,目光死死盯住文气中翻腾的异象——那神龟背甲上竟浮现山河纹路,腾蛇鳞片间闪烁着星辰光芒。
清冷的声音,此刻破碎成颤:“竟然从深渊爬了出来登临绝巅?!”
最后一个字生生卡在喉间。
江行舟这篇贺寿诗,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惊世蜕变——从[叩镇]到[镇国],宛若地虫化真龙,一息之间直上九霄!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一声长吟,如惊雷炸响,震彻云霄。
漫天金辉之中,陆老太爷猛然睁开浑浊的双眼,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深深扣进紫檀木扶手,竟在坚硬的木料上犁出五道狰狞裂痕!
“好!好诗啊——!”
他颤巍巍地站起,苍苍白发被骤然席卷的文气狂风掀起,如雪瀑倒悬。
寿冠滚落,却无人去拾——所有人的目光,皆被那冲天而起的才气异象所慑。
神龟负山河,腾蛇绕星辰!
三十年了……
自他右宰相致仕归隐,再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
镇国气象!
“壮心不已……”
老人低声呢喃,布满寿斑的手掌缓缓抚过案上青玉寿桃,浑浊的眼瞳深处,竟似有刀光剑影一闪而逝!
是啊!
他这三十年沉寂的血,在这一刻,竟然再次热血沸腾了!
“江郎这诗篇,说的太好了!
老夫虽已迟暮,半截入土……!”
陆老太爷仰天大笑,声如洪钟,“可是不服老啊!这腔热血,何曾凉过?!”
终于,他亲眼见证了,这位江南解元江行舟的绝世才情!
强大得,近乎妖孽!
若能得此子为盟,陆家何愁不能再次兴起?便是朝堂风起云涌,有这等惊世之才坐镇,也足以逆转乾坤!
“神龟!腾蛇!龙驹!”
兵部尚书唐秀金猛然起身,官袍猎猎作响,威严的面容竟浮现出罕见的震撼之色。
“一篇诗词,竟能同时诞生三大才气神兽异象!”
他的声音在颤抖,指尖无意识地紧握手中玉盏。
龙驹踏云,已是数百年难遇的贤者大臣异象;
神龟负碑,堪称文道祥瑞;
腾蛇化龙,更是传说中的圣贤气象!
哪怕仅仅一道龙驹异象,已经足以震动朝野。
而此刻——
三道神兽异象,同时现世!
“轰——!”
龙驹长嘶,神龟低吼,腾蛇怒啸!
三大才气神兽在陆府上空轰然相撞,迸发出的璀璨文气竟在夜空中交织成一片浩瀚星图,宛若天河倒悬!
震动洛京城!
那些方才还在讥讽嘲弄的举子们,此刻全都面容呆滞,僵在原地。
他们的影子被漫天星光死死钉在墙上,就像他们那可笑的浅薄见识,被这惊世骇俗的文道境界——钉在了壁上。
兵部尚书唐秀金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
江行舟,竟将此等[镇国]旷世之作,作为贺寿诗篇相赠给前陆老宰相!
换作旁人,若能作出此等镇国贺寿诗篇,必定留给自己,或者是赠给自家的父辈、祖辈,珍藏为整个家族的传家至宝,又岂会轻易赠人?
此等人物收为门生,那绝对是座师之幸!
“这这是”
陆鸣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倒映着满室金辉。
窗外天穹之上,三大才气神兽盘旋交织,璀璨星图照亮了整个神都洛京的夜空。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镇国!”
这两个字从喉间滚出时,竟带着几分哽咽。
陆鸣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连束发的玉冠都歪斜了也浑然不觉。
吴郡陆氏,今日竟得了一篇[镇国]贺寿赠诗!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陆氏文脉,必将再续!意味着族中子弟科举之路将更加畅通,意味着吴郡陆家和江家,真正成为牢不可破的盟友!
“诗成.镇国?”
另一边,永宁世子李俊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就在刚才,他还得意洋洋地献上妖王级的【青犀延寿丹】,以为无人能及甚至当众痛斥江行舟的贺寿诗篇低劣!
可现在?
在那篇光芒万丈的[镇国]诗篇面前,他那所谓延年益寿的“稀世文丹”,显得不值一提!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江行舟笔走龙蛇,墨迹在宣纸上绽放出璀璨金光。
随着最后三句一气呵成,整篇《龟虽寿》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才气!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笔锋所至,虚空生莲。
每一个字都仿佛活了过来,在纸面上跃动起舞。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最后一笔落下,整座陆府突然剧烈震动!
“妙!
寿数几何,岂由天定?
积极进取,方是延年益寿!这.这才是文道真谛!”
宋楚望双目灼灼如燃炭,整个人都激动。
“啾——!”
九霄云外,突然传来清越鹤鸣。
只见数十只灵气所化的仙鹤翩然而至,在陆府上空盘旋起舞。
三道神兽异象同时绽放耀眼光华,一道通天彻地的才气光柱轰然降下,将陆老太爷整个人笼罩其中。
“这这是”
老宰相突然瞪大双眼,枯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只见陆老太爷满头的白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灰黑,布满皱纹的肌肤渐渐舒展红润,佝偻的腰背也一点点挺直
“返老.还童~?”
兵部尚书唐秀金失声惊呼,目瞪口呆。
陆老太爷颤巍巍地站起身,感受着体内奔涌的生机——那具行将就木的躯壳,此刻竟如同重回壮年!
他缓缓抬起手臂,曾经干枯如树皮的肌肤,此刻竟泛着健康的光泽.
四五十年!
这具身躯,至少年轻了四五十岁!
满座宾客尽皆失色,就连那些见多识广之人,此刻也都呆若木鸡。
一篇贺寿诗篇,竟能当场“增寿”几十年!
这镇国级贺寿诗篇,如此恐怖?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翰林学士武士奇浑身剧震,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江行舟此言,竟然道破他这十余年的心境!
每当铜镜映出鬓边一缕新霜,他都以为那颗炽热雄心早已冷透。
他不甘心!
不甘心在翰林院蹉跎十年,翰林院的青砖已将他靴底磨薄,案头典籍堆成雪岭。
日复一日,就此日渐老去。
趁着自己尚未真正老去,还能挽得动弓!他要去北庭城戍边十年,干一番惊天伟业的大事!
此刻——
江行舟的话语竟如惊雷劈开冻土,将他深埋的抱负尽数翻出。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率先回过神来,当即朝陆老太爷深深一揖:“恭喜老大人重获数十载仙寿!
江兄这首《龟虽寿》,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何止是惊天地!”
巴蜀道刘春激动得声音发颤,道:“老大人这面色红润、鹤发转黑的模样,分明是得了文道赐福!
江兄这篇贺寿诗,竟有如此强的增寿之效!”
满座的众举子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离席行礼,一时间贺喜之声此起彼伏。
“老大人此番,至少延寿一甲子!”
“江解元此诗,堪称千古第一,镇国级贺寿绝唱!”
就连那些素来矜持的权贵门阀世家子弟,玄衣少年崔浩、紫袍公子永宁王士子李俊秀等一众人等,此刻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望向江行舟的眼神中,竟然满是敬畏。
神都洛京。
夜色如墨,星月隐曜。
户部尚书杨思之负手立于庭前,忽见洛京城内东南处,天际才气霞光冲霄,竟显化为神龟、腾蛇、龙驹三大神兽异象!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陆府上空,一篇金玉之言横贯夜空,字字生辉,照得整座神都恍如白昼。
杨思之瞳孔骤缩。
“前宰相陆府?!”
这位执掌大周天下钱粮的户部天官,眸中此刻竟难以置信,向前踏出半步。
他死死盯着那冲霄才气,须发皆颤:“陆家.竟还能得此造化?!”
三十年了!
自从前右宰相陆老太爷致仕。
吴郡陆氏再未出过高官,日渐式微,朝中门生故吏,凋零殆尽。
仅剩下一位门生兵部尚书唐秀金,还在高位。另有一位进士巅峰陆文渊,即将踏入翰林院。
满朝文武都道,“陆家才气已尽”,再无翻盘强势崛起的可能。
谁曾想今夜——
一篇[镇国]诗,竟再次宣告,吴郡陆氏还在洛京,拥有不小的影响力!
杨思之面色阴晴不定,指节捏得发白。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冲霄才气不仅会滋养陆氏文脉,更会在冥冥中庇佑陆氏家族运势。
纵使后世子孙平庸,凭此篇[镇国]遗泽,也足以保陆家三代之内不堕,数十年内保留着大周顶级世家的身份!
“好一个‘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杨尚书突然冷笑出声,转身对阴影处道:“去查!这诗究竟是何人手笔?”
若是陆家嫡系子弟所作,恐怕陆府真要再次诞生一位顶级人物!
夜风骤起,卷落满庭桂。
看来这吴郡陆家,还在大周洛京的棋局之中挣扎,尚未彻底退场。
片刻。
一名门客匆匆返回杨府,额头沁着冷汗跪地,声音微颤禀报:“家主!查清了!陆府今夜设寿宴,兵部尚书唐秀金、翰林学士武士奇皆在场.另有百余名举子参与文会。”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似仍难以相信:“那篇镇国诗竟是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赠与陆老太爷!”
显然,门客也很不敢相信此事——竟然有人,赠送[镇国]级贺寿诗篇,此事闻所未闻!
“江南道江行舟?!”
杨思之怔住,瞳孔骤然收缩,袖中手指猛地攥紧。
——这个名字,他并非第一次听闻。
江南道乡试放榜,一篇《春江月夜》震动江南文坛,“才冠江南”。
临近春闱,此人更是洛京风云人物!
民间早已经是传的沸沸扬扬!
而今夜,此人竟又作出一篇[镇国]贺寿诗,生生将垂暮的前宰相陆家,从衰败边缘拉了回来!
“此子.终究是大患!
须想个法子,打压下去才行!”
杨思之面色阴晴不定,叹道。
一旁的长子杨怀志闻言,眉头紧蹙,忍不住拱手道:“父亲,您从未见过江解元,为何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我曾在白马寺见他论道,此人谈吐不凡,十分谦和,温润君子,绝非倨傲之辈。
且才华横溢,同辈之中无人能及。
孩儿对他,相当看好。
陛下大新科举招揽贤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为何不笼络——反而如此敌视?”
“蠢材!!”
户部尚书杨思之眯起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缓转身,目光如刀。
“你以为为父老眼昏,看不出他是千百年难遇的镇国之才?
我且问你!
他这般镇国之才,春闱连中三元,日后仕途该当如何?”
杨思之的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银针。
杨怀志被父亲的气势所慑,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他沉吟片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颍川陈氏那位.陈长卿陈大人,当年便是大三元及第。如今.身居中书令!
三省尚书,位列第一把交椅!”
他喉结滚动,声音愈发低沉,“若江行舟亦如此,大三元及第,为陛下重用。只怕.不出十年,便会如陈大人一般入主三省尚书令,最终.三位尚书令之一!
在朝堂,至少位居前三!”
“不错!”
杨思之眸中寒芒一闪,五指骤然收紧,指节咔咔作响。
他缓缓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声音低沉如闷雷:“江行舟未必能撼动陈长卿的中书令之位,但——”
他猛地转身,袖袍猎猎,眼中厉芒毕现:“门下省的侍中、尚书省的尚书令,这两个位置,他必要抢占其一!”
“父亲!”
杨怀志心头一颤,却仍不甘心道:“就算如此!他最多不过占个侍中、尚书令罢了!
只要他不觊觎父亲您的户部尚书之位,这与我们杨家,又有何干?”
“哼,说你愚钝,你还不服!!”
户部尚书杨思之负手而立,霜刃般的目光直刺长子杨怀志,唇边一抹森然冷笑。
“他若入主三省尚书令,想要在朝中办点事,必需要有自己人帮衬。
否则,朝堂之上无羽翼相护,纵是芝麻小事,也能被底层胥吏拖成心腹大患!
故,他必定扶持心腹!”
“他若娶正妻,必定名门大族闺秀。
正妻背后的家族,几个待举荐的妻弟、叔伯,这便是一支势力!
堂堂尚书令岂能只守一房?
他再娶三五个貌美小妾,这不过分吧?
这些姨娘带来的三姑六婆,各房叔伯子侄,皆需要安排吧?
接下来,
同窗、故旧、乡党、姻亲、江氏后裔子弟.,犹如一支支藤蔓般攀附而上!
受他这尚书令的提携,他们又会占据三省六部、各道州府多少位置?
一位尚书令便是参天巨木,周遭必聚百十名心腹。
这百十人的后面,他们背后又是几百几千的亲旧子弟?
有多少人会被这股新贵势力,排挤出大周朝廷、乃至地方各道、府、县的官位?”
话音戛然而止,只余下意味深长的冷笑在庭内回荡。
书杨思之意味深长的看了长子杨怀志一眼,声音低沉如暮鼓。
“若换作老夫,晋升三省的尚书令,倒不必急着占新坑——”
他目光幽深,缓缓摇头,“毕竟,我们杨家的叔伯、兄弟、故旧门生,早已盘踞朝廷多年,至多不过是挪一挪位置,换个更显赫的官帽罢了。”
他忽地冷笑一声,眼中锋芒乍现:“可他江行舟若一朝崛起……朝堂之上,必起一场惊涛!”
“朝廷势力格局,岂是儿戏?”
杨思之五指微张,又骤然收拢,仿佛攥住整个朝堂的命脉,“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位新人上位,便有一位旧人退场!”
他猛地拍案,震得烛火摇曳,声音如刀:“新贵势力崛起,便是旧族势力割肉之时!
当江行舟晋升尚书令之日!
这大周朝堂上下,各州、府、县,多少旧人要被驱逐?!”
杨怀志如遭雷殛,脑中嗡然作响。
——仅仅粗略一算,江行舟想要稳坐尚书令之位,必定提携江氏族人、妻族、妾族、同窗挚友、同乡党朋、同年进士.。
以其为中心盘踞的官僚集团,恐怕不下千人,甚至……更如滚雪球般膨胀!
朝廷如何容下这千名大小官吏?自然是从别家锅里夺肉!
他脊背一凉,头皮阵阵发麻。
户部尚书杨思之见状,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你既如此推崇他,可曾掂量过,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论交情,你比得过他的同窗挚友?论亲疏,你及得上他的乡党故旧?”
“若吏部空出个肥缺——”
杨思之忽然倾身向前,眼中精光暴射,“你觉得,他这尚书令,会先提携你这个点头之交,还是他那位金榜题名的同年?”
杨怀志喉头滚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等你被他那些同乡、故旧排挤出局时,”
杨思之缓缓转身,官袍上的仙鹤补子随着动作泛起冷光,“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重重说道:“江解元纵有经天纬地之才——
与你这杨家嫡长子何干?非但捞不着半分好处,反倒要赔上身家性命!”
月色之下,映出杨怀志,煞白的脸,
杨怀志如坠冰窟,喉间仿佛堵着块寒铁,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彻底沉默了。
——是了!
他与江行舟.算是什么关系?
既非同乡,亦非故旧,不过一面之缘的点头之交罢了。
江行舟一旦崛起,在朝廷青云直上,于他非但无益,反倒要面对一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
日后朝堂博弈,他这点才华实力,如何敌得过江行舟和他的江氏党羽?
一旦争执!
多半,以他的败亡告终!
这念头如毒蛇般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咳”
杨怀志喉结滚动,不由叹了口气。
父亲说得对——待江行舟大三元及第,日后执掌三省尚书令,其势之盛,怕是连父亲这个户部尚书都要退避三舍!
是江行舟的镇国之才重要?
还是自己,杨家之利为重?
杨怀志忽地撩袍,一躬身:“父亲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是孩儿之前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江行舟的镇国之才与孩儿无半分关系!”
户部尚书杨思之微微点头,回到厅堂内坐下,手指摩挲着青瓷茶盏,盏中残茶已冷。
“江行舟虽是日后政坛劲敌——”
杨思之忽然抬眸,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道:“但以你如今的火候道行,连做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否则,他碾你犹如碾碎蝼蚁一样。”
茶盏“咔”地一声扣在案上,烛火摇曳。
杨怀志后背渗出冷汗,袍内的中衣已黏在脊梁上。
“记住,
你若无法与其交好,便退避三舍。
这满朝的大臣,敌视他的,比比皆是!
谁来出手,什么时候出手,那都是有讲究的!
不是非要自己动手,借刀杀人.才是官场最正经手段。”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杨怀志再拜,认真聆听教训,再无任何反驳。
这一夜,神都洛京无眠。
陆府上空,才气如虹,横贯九霄。
那冲天的文华光柱,将神都映照得如同白昼,惊醒了无数蛰伏的野心。
不知多少权贵门阀,惊羡的望着前宰相陆府天空,镇国级才气异象。
或叹气。
或招来子弟,叮嘱吩咐。
“去,速备一份厚礼,趁着寿宴未结束,赶去陆府。”
某位家主指尖轻叩着案几,“就说.门生后人,前来贺陆老太爷大寿。”
屏风前的少年满脸错愕:“父亲前日还说,陆家已是才气耗尽,强弩之末.以后不跟陆家来往了吗?!”
“蠢材!”
茶盏重重顿在案上,
“陆老太爷大寿之日,陆府内竟诞生镇国诗篇!
这证明,陆家枯木开,才气远远未到枯竭的时候!
兵部尚书唐秀金主持明岁春闱,听说他今日也去了陆家,为昔日的座师陆老太爷贺寿.
你爹我判断失误,陆家的气运尚未断绝!
兵部尚书唐秀金亲自为座师张罗了一场文会——邀了百名顶尖举子,从中挑选得意门生。
大周十道解元,还有诸多权贵子弟,皆在宴席上。
这分明是要借春闱之机,重振‘陆唐’派系的文脉!
你携带寿礼,想法子挤进陆府文会!”
烛火忽地一跳,映出家主眼中精光,
与此同时,天街上车马如龙。
各府嫡系后人,携带家仆,捧着各色鎏金礼盒,匆匆赶至陆府,竟在门前排成长龙。
有人望着陆府上空那片璀璨光华暗自羡慕,更多人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本章完)
第194章 《白雪歌送武学士赴北庭城》忽如一
第194章 《白雪歌送武学士赴北庭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夜风卷着檀香,将陆府檐下的寿灯吹得摇曳生姿。
朱漆大门外,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此起彼伏。
方才还冷清的陆氏府邸,转眼间竟排起了长龙。
锦缎华服的士子,带着管事们捧着烫金名帖,在阶前挤作一团。
“让一让!我家老爷是工部屯田司”
“呸!区区五品也敢插队?没见前面是吏部正三品侍郎府上的总管”
更远处,有寒门举子们打听到消息,攥着精心准备的贺礼,在寒风中跺脚张望,眼中跳动着希冀的火光——谁不知道,这场陆府文会,或许就是明岁春闱的登天梯?
府内丝竹声隐隐飘出,与街巷间的嘈杂混作一片。
暖阁内,炭火映得四壁生辉。
陆老太爷红润的手竟在微微发颤,一把攥住江行舟的手腕:“江小友!”老人眼中精光暴涨,不由分说便将他往右侧太师椅上引,“今日你坐老夫右席!”
满座哗然。
陆老太爷坐中央,左右的紫檀木的太师椅,分明是兵部尚书唐秀金和翰林学士武士奇。
如此一来,自然将翰林学士武士奇的位置,挤到了第三席。
“使不得!”
江行舟急退半步,他长揖及地:“晚生不过一介白身,岂敢僭越两位大人?”
暖阁内,沉香缭绕。
“这是家宴,非官宴!
他们皆是老夫门生。
自今日起,你便是唐公座下门生!
唐公门下,有你这般麒麟子,他定然引以为傲!
陆鸣与你既是同窗挚友,如管鲍之交。
老夫视你亦如自家曾孙般亲近。
既是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陆老太爷抚须而笑,眼中满是慈爱。
他忽然拔高声音,苍老的手指向满座举子划了个半圆,“在座诸位——也都是老夫曾孙之辈,并非外人。”
“老恩师慧眼如炬!”
武士奇抚掌大笑,神色欣然,不露痕迹地侧身让出了席位。
来年春闱,江行舟必入唐公门下,且必为门生之首!
此事已如板上钉钉,再无变数。
这意味着,自前陆相——而今兵部尚书唐秀金——至江行舟,一脉师承,座师门生薪火相传。
待春闱放榜,兵部尚书唐秀金为座师,将有三百名新科进士拜入门下,共结“同年门生”之谊。
而江行舟,必是其中翘楚,众星拱月。
此刻陆府暖阁的这百十举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人考中进士,将拜入唐公门下,与江行舟同榜登科,结为“同年”。
这可不是寻常交情!
同窗、同乡、同年——官场之上,有此三同,便可亲切的称兄道弟,守望相助。
若无此层关系,便只能止步于点头之交,疏淡如水了。
同年只需要同场科举考中,便可以轻松达成,成为同一位座师门生!
至于姻亲、同党、好友之类,那是有深层的关系,需要另算,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堂中众举子虽心生艳羡,却无人觉得江行舟安坐陆老太爷右侧,有何不妥——
一篇[镇国]贺寿诗,在这大周圣朝,何物不可换得?!
如今的陆府与江行舟,早已超脱寻常师承之谊,几近同盟之契。
便是永宁王世子李俊秀,与崔氏崔浩这般家世显赫,心高气傲之人,此刻也彻底服帖,再不敢对江行舟有不敬之语。
他们心知肚明,纵使自己握有[镇国]诗篇,也决计舍不得赠予他人。
他们做不到!
可江行舟做到了!
此乃实打实的实力,毫无取巧之处,干脆利落,令人无从置喙!
争又争不过!
况且,若来年春闱得中,他们定然也要拜入唐公门下,与江行舟为同年。
既如此,又何必再去自找没趣?
暖阁内炉香袅袅,宾主尽欢。
众人谈兴渐浓,话题也愈发宽泛。
兵部尚书唐秀金难得卸下官威,竟也打开了话匣子。
虽只字未提春闱之事,却将他当年塞北道任刺史时的边关轶事、兵部任职时的朝堂掌故娓娓道来。
那些边关风雪中的军政要诀,朝堂博弈里的为官之道,字字句句皆是千金难买的真章。
在座众举子,皆是无比心思机敏,早已竖起耳朵,生怕漏听半字,将每一句话都细细咀嚼。
此刻暖阁之中的陆府文会,怎么可能是闲话家常?!
这些看似闲谈的往事,说不定就暗藏玄机——若能参透其中三昧,或许比苦读十部百卷《唐公文集》、《春闱密卷》更为受用。
这分明是唐公以毕生阅历为墨,亲自在那些《春闱密卷》上朱笔圈点,将考题范围勾勒重点!
更漏渐残,夜色已深。
陆老太爷面露倦色,众人虽意犹未尽,却也只得起身告辞。
暖阁内的融融春意与门外的凛冽朔风,不过一槛之隔。
推开陆府朱漆大门,但见——
琼瑶碎玉铺就长街,飞絮凝华妆点画檐。
整座神都洛京仿佛被仙人撒了一把盐,处处银装素裹。
举子们呵出的白气在灯笼下氤氲成雾,靴底踏碎一地月光。
“老恩师!”
武士奇忽然后退三步,整肃衣冠,朝着陆老太爷深深一揖到底。
青石板上积雪簌簌,映着他微微颤抖的官袍下摆。
“学生此去北庭城,投笔戍边十载.”
话音忽滞,喉头滚动间,终究咽下了后半句——这风雪征程,马革裹尸亦未可知。
陆老太爷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白,檐下灯笼在他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定要.非去不可?”
他的门生里面,也就兵部尚书唐秀金和翰林学士武士奇,算是成器。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庭院,将这一问吹散在漫天琼瑶之中。
“倒也不是非去不可”
武士奇抬首望向北方,眼中映着檐角残雪。夜风掠过他的官袍,发出猎猎声响。
“只是天山脚下,北庭城中十万边民,如今被蛮族铁骑与妖族大军,三面合围。
朝廷粮道断绝,每石粟米运抵城下,要折损三成运粮兵卒、七成粮草。”
他声音渐沉,“朝堂上已有不少大员,认为损耗过大,主张弃城学生不去,谁又愿意去?”
陆老太爷神色忽地一颤,手杖重重戳在雪地上,无言叹息。
“学生此去,若能坚守十载”
武士奇忽然单膝跪地,抱拳过顶,“或可待朝廷积蓄实力,回心转意之时!”
陆老太爷望着自己这所剩无几的得意门生,良久才道:“今夜.就要启程?”
“是!”
武士奇霍然起身,腰间佩玉在雪夜里撞出清越声响,“学生今夜为恩师贺寿之后便辞别洛京!”
雪落无声,百余名举子在陆府前静立如塑,沉默动容。
檐下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众人凝重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他们望着那位青袍玉带的翰林学士,喉头皆是发紧——那可是翰林学士啊!
春闱欲考三甲进士,百中取一;
而进士之身入翰林者,更是凤毛麟角,佼佼之辈。
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终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而眼前这位清贵翰林,本可在这洛京城中,伴着墨香琴韵,过着令无数人艳羡的闲适日子。
况且,他还是武氏子弟,皇亲国戚!
正是这样的人物,却偏偏要主动请缨,远赴那危机四伏的北庭边城戍边,试图保住这座陷入困境的边城。
去面对蛮族的刀光,妖族的利爪.。
一旦北庭城沦陷,这位翰林学士随时有性命之忧。
“十年.”
有人低声喃喃,一声叹息,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雪中。
守住一座日渐围困的孤城,何其艰难!
这哪里是简单的戍边?
分明是以翰林之尊,行赴死之志!
这是大义!
“送武公!”
众举子们不约而同地整肃衣冠,朝着翰林学士武士奇,深深作揖,为他送别。
雪,落得更急了。
“武兄——”
兵部尚书唐秀金忽然踏前一步,腰间金鱼袋在雪光中灼灼生辉。
侍从早已捧来温好的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荡漾。
“此去天山万里.”
唐秀金双手举杯过眉,声音沉如金铁相击,“我唐某人在朝一日,必力保北庭城不弃!”
武士奇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顿。
两人目光在凛冽的空气中相接,五十载同窗、同门之谊、二十年朝堂相携共进,尽在这盈盈一盏之间。
“锵——”
两只玉杯相碰,一饮而尽,溅起的酒珠落在雪地上,犹如血泪。
“珍重。”
“保重。”
简短的告别被北风撕碎。
武士奇转身踏入风雪,转身往风雪中而去。
“武师叔留步!”
却听,一声清喝刺破风雪。
武士奇转身时,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肩头积雪簌簌而落。
江行舟排众而出,少年声音清朗,踏雪无痕。
武士奇回首,却见是江行舟,笑问:“江郎,可还有何事?”
“武师叔独赴北庭城,戍边十年,乃名动天下之壮举!
我等晚辈,岂能不为师叔壮行?”
江行舟长揖及地,忽而直身展颜:“不知师叔惯用何等神兵?可否让弟子们开开眼界?”
“武某善弓!”
武士奇朗声一笑,大袖翻飞间已从一只锦囊中,擎出一物。
众举子但闻“铮”的一声清鸣,但见一柄丈二长弓横空出世,弓身如玉,覆盖着一层光辉,竟在风雪中自行流转着莹莹宝光。
“好弓!”
有眼尖的举子失声叫道。
只见那极品梨木雕就的弓身上,赫然铭刻着一首[鸣州]战争诗。
[铁胎弓挽月如崩,十万狼山镝上凝.!]
字字如刀,笔笔生辉——这分明是首本宝弓才有的“文光冲霄”之象!
“开!”
武士奇喝道,犹如臂指,突然开弓如满月。
弓弦震颤的余韵里,周围百丈,漫天飞雪竟为之一滞。
此弓随主十载,早已和主人通灵,今日竟在风雪中自鸣不已,似在渴望着饮血沙场。
“好诗!
好弓!”
江行舟双手接过那柄[鸣州]宝弓,指腹轻轻抚过弓身上那首铁画银钩的战诗,眼中光芒大盛,不由赞了一句。
他抬头看向武士奇,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灼热:“师叔可信得过师侄?
师侄斗胆,愿为此弓再赋一诗,添一分锋芒色彩!”
那首岑参送给武判官的《白雪歌》边塞诗,正可赠给武士奇,为他壮行。
武士奇微微一顿。
这弓随他多年,早已与他心意相通,若贸然添改,恐有不妥。
但眼前这位江南解元大才子,乃是当世罕见的诗道天才,其笔墨可惊风雨,可泣鬼神。
若能得他题诗,此弓威能,或许真能更上一层!
沉吟片刻,武士奇终是点头:“可!”
一字落下,江行舟眸中精光骤闪,他指尖一划,一缕才气如芒,悬于空中,凝而不散。
“敕!”
江行舟一声清喝,右手并指成剑,指尖青芒乍现,如蘸浓墨!
就在武士奇弓弦震颤的瞬间,他凌空挥毫,笔走龙蛇!
青芒如游龙般缠绕弓身,在梨木宝弓另一侧空白处,一字一句,刻下新篇——
“《白雪歌·送武学士赴北庭城》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诗成刹那,
弓身陡然一震!
赫然是一篇镇国战诗!
原本的[鸣州]战诗,与这新刻[镇国]诗篇交相辉映,文气冲天而起,竟在漫天风雪中凝成一道璀璨光柱!
江行舟只觉手中宝弓重量陡增,弓弦自鸣,铮铮作响,似有龙吟虎啸之声!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开——!”
江行舟口绽莲,声震九霄,最后一个“开”字如春雷炸响。
只见他双臂舒展,弓弦震颤间竟引动天地异象——
那柄梨木宝弓突然焕发生机,弓身虬结处迸发璀璨青光,转眼间竟化作一株参天梨树神弓!
万千枝条如蛟龙腾空,每一枝都弯如满月大弓,枝头凝结的并非梨,而是一支支寒冰凝就的箭矢!
“这”
武士奇震撼的虎目圆睁。
只见漫天飞雪尽数凝滞,化作千万冰晶箭簇。
十里天街霎时陷入奇异的静默,唯有弓弦震颤的余韵在天地间回荡。
江行舟长啸一声,箭指天街上空苍穹:“去!”
一箭破空!
千箭齐发!
“轰——!”
千箭齐发的破空声,竟合成一道震天龙吟!
寒冰箭雨撕裂长空,所过之处风雪倒卷,十里天街的青石板路上竟被箭气犁出千道霜痕!
最后一支冰箭消失在长街尽头天幕时,那株神异梨树才渐渐收拢枝蔓,重新化作一柄古朴宝弓。
只是弓身上新刻的诗文此刻正流转着夺目青光,显然已晋升为[镇国]首本文宝神兵!
雪落无声。
“师侄以此篇,为师叔壮行!”
江行舟双手托着宝弓,青衫沐雪而立:“师叔此去北庭城,当以此弓为伴,立不世功业。
宝弓在手,犹如千军随行!
千树梨开日,便是捷报传时!”
武士奇接过焕然新生的“梨雪宝弓”,指腹抚过弓身上犹带温热的铭文。
弓弦轻颤,似有万千梨枝在雪中摇曳的沙沙回响。
“好一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好诗!
好弓!
一诗开,千箭发!此弓当更名‘梨雪'矣!”
武士奇突然放声长笑,震落肩头积雪,“江南道解元江郎,多谢赠诗!江郎此诗,当浮三大白!”
他解下腰间酒囊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溅在弓身,竟化作点点梨烙印。
唐秀金执盏的手微微一颤。
冰晶在杯沿蔓延的细微声响里,他听见自己五十年前同样年轻的誓言,欲立下不世功业。
而今弟子笔下惊雷,已胜过当年自己金戈铁马的豪言。
“唐兄。
你有个好门生!”
武士奇忽然转身,雪幕中他的轮廓已开始模糊,“待我戍边十载,归来那日,你要带着这小子.为我庆功!”
话音戛然而止,他青袍身影彻底融入漫天飞雪,唯有弓弦余韵,在天街上空久久回荡。
唐秀金伫立良久,氅衣落满新雪,此刻眸中正倒映着天穹上最后一支冰箭消散的轨迹。
“活着回来!”
他凝重的望着同门师弟翰林学士武士奇的背影消失在天街,直到手中空杯,结出天地薄霜。
(本章完)
第195章 江行舟名声鹊起!朝野震动!
第195章 江行舟名声鹊起!朝野震动!
翌日。
洛京皇城。
六部。
礼部值房内,青铜兽炉吐着缕缕沉香,却驱不散窗缝渗入的寒意。
礼部尚书韦施立负手立于鎏金漏刻前,盯着坠落的银珠在雪光中划出冷冽的轨迹。
左侍郎徐士衡正用麈尾轻扫案上雪沫——昨夜狂风摧折了值房窗棂,今晨仆役还未及修缮。
右侍郎赵温摩挲着怀中暖炉,青瓷炉身上的字迹已磨得发亮。
四司官员屏息立于两侧,因为昨夜前右宰相陆府种种异象,颇有些心不在焉。
礼部司郎中袖中藏着昨夜收到的情报;
祠部司员外郎靴底还粘着太庙阶前的碎雪,官袍下摆扫过地砖上未化的薄霜;
主客司主事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信使踏雪疾行,腰间露出半截朱漆竹筒。
景阳钟响震落檐上积雪。
临近晌午,礼部尚书韦施立处理完公文,终于放下朱笔,“雪停了!”
满堂朱紫同时抬头,值房梁间悬着的【制礼作乐】的金匾,在雪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诸位可听说,昨夜前右宰相陆府的消息?.江南道江解元送出两份[镇国]诗篇?!
一夜双篇镇国.自本朝以来,屈指可数啊!赠送镇国诗篇,更是闻所未闻!”
韦施立淡淡问道。
值房内骤然一静。
铜漏滴水声突然变得极重,一滴、两滴,砸在青砖上似冰锥坠地。
右侍郎赵温指节一颤,暖炉“咔”地撞上案几,炉盖震开,露出里头将熄的银骨炭——宛若霜状。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
右侍郎赵温捋须,一笑道:“一份赠予唐尚书的座师、前右宰相陆老,另一份赠予唐尚书的同门师弟、翰林学士武士奇。
这两份大礼,送得当真妙绝!”
他眼中精光闪动,赞叹道:“陆老寿诞,晚辈以诗文贺寿,既显风雅又不失礼数,无可挑剔;
自古以来,师门、同乡、亲友之间贺寿赠诗,天经地义!
武翰林孤身赴北庭城的大义之举,江解元以诗壮行,更成一段士林佳话。
不仅将礼送出去,更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赵温轻拍案几,赞叹不已:“江解元不仅才高八斗,这人情世故的功夫,更是拿捏的炉火纯青。
如此人物若入仕途.只怕是平步青云啊!”
刹时间,礼部众人压抑已久的话匣子轰然炸开。
“大人,您可知道,如今坊间百姓们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一名官员拍案惊奇道,“原本武士奇主动请缨赴北庭城,无声无息,朝野上下无人问津。
可如今——
江解元赠诗壮行,闹的洛邑城内,人人皆知!”
他猛地一甩袖,语气激昂:“满城百姓皆在颂扬武士奇大义,前往凶险的北庭城,戍边十载报国!
更盛赞江行舟以[镇国]首本文宝相赠,壮其行色!”
“这分明是再现当年,燕太子丹送别荆轲的千古壮举!”
另一人接话,眼中精光闪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情此景,必当载入我大周史册!”
“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称赞武士奇忠勇无双?谁不叹服江行舟义薄云天?”
又一人冷笑,“若此时还有人敢说江行舟行贿主考官亲信,只怕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更妙的是——”
有人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如今武士奇孤身赴北庭城‘壮义之举’,轰动朝野,谁还敢提‘弃城’二字?
之前有不少户部大员,抱怨运兵、运粮太困难,损耗太大,主张朝廷放弃北庭城!
现如今,若有人敢在朝堂上妄言弃城、撤兵,恐怕御史台的弹劾奏折,就能把他活活压死!”
武士奇不仅仅清贵翰林学士这么简单,更是皇亲国戚,陛下的族亲!
他大义戍边!
谁敢在他身上做小文章?
“这两篇镇国诗篇送出,如今满城皆知,江解元在明年春闱必成唐公座下门生。”
“可不是?!
有主考官的照拂,以江解元的实力,明年春闱还不是探囊取物?
谁若想暗中使绊子阻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嘘——慎言!这等话若是传出去.”
礼部衙门值房内,各司郎中、员外郎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私语此起彼伏。
礼部尚书韦施立负手立于堂前,将众人议论尽收耳中。
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堂下众官。
朝堂之中势力极其复杂,礼部更是各方势力扎堆角逐之地。
这些身着绯袍的官员看似恭敬,实则各有派系,各怀心思。今日在这堂上站着的,不知有多少是他人耳目。
“诸位!”
礼部尚书韦施立轻咳一声,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明岁春闱在即,礼部职责重大。
唐公为主考官,负责出考题、判卷品等。
我礼部则要负责春闱的所有具体事宜,协助唐公办好春闱。”
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案几,“本官只提醒一句——但若有人不长眼,想在春闱上暗动手脚,兴风作浪.休怪本座无情!”
话未说尽,却让在场众人心头一凛。
兵部尚书唐公作为主考官,一言九鼎,权势滔天不假。
可是,这春闱的诸多细小关节,验身、布场、收卷.,几乎都要经过礼部的大小官吏之手。
若真有人在这些小关节,借机生事,并非不可能。
堂下官员纷纷低头,有人额角已渗出细汗。
韦施立看在眼里,心中暗叹。
这春闱尚未开考,朝堂上的暗流早已然汹涌。
各方势力盯着明岁春闱会试,三百进士名额,试图多笼络几个名额,划归自己的势力。
礼部左侍郎徐士衡端坐于紫檀案前。
听着堂内众同僚们的议论声,如蚊蝇嗡鸣,竟都在称颂那江行舟的才学。
他心中着实不爽快,唇角绷紧如弦,眼底暗流涌动,终是拂袖而起。
晌午值班结束,
徐士衡踏出礼部朱门,耳不听为净。
鎏金匾额下,他深吸一口气,似要将胸中郁结尽数吐出。
他漫步天街。
天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与车马声交织成网,却比那朝堂虚言更教人舒坦。
转过街角,忽见“漱玉轩”茶楼,三字在阳光中泛着温润光泽。
茶香自雕门扉溢出,混着一名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
徐士衡略一踌躇,锦靴已踏入这片红尘烟火之中,寻思进去喝一盏茶。
只见茶坊中央,一方矮台之上,说书人长衫微敞,醒木一拍,唾沫横飞:“却说昨夜洛京城内,白雪纷纷,天地皆白!”
他声如洪钟,手臂一挥,似要将那漫天飞雪拂入众人眼底。
“前右宰相陆府门外,贺寿宾客如潮,车马喧阗,灯火煌煌!”
众茶客们听得入神,连茶盏悬在半空也忘了饮。
“忽见——”
说书人猛地一顿,双目圆睁,压低嗓音,“千百枚流星自陆府门前天街划过,灿若天河倾泻,一瞬照亮九霄!
诸位可知那千百流星,究竟为何物?”
满座屏息,连总角小儿也瞪大了眼,小手紧攥衣角,急急追问:“那是什么?”
说书人嘴角微翘,醒木再落——
“啪!”
一拍醒木,声如裂帛。
说书人环视满座,见众百姓们屏息凝神,忽而展颜一笑,长袖一甩——
“竟是那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为翰林学士武士奇壮行!”
茶坊内霎时一静,连炉上茶汤滚沸之声都清晰可闻。
“他以指为剑,将一篇镇国级《白雪歌》刻于宝弓之上——”
说书人指尖凌空划动,仿佛那鎏金弓纹就在眼前,“一箭破空时,千树梨竟相绽放,万千枝条,宛若满弓张开!
诸位且听这句——”
他气沉丹田,朗声吟诵: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开!]”
声未落,醒木已重重砸在案上。
“铮——”
满座茶客恍惚听见弓弦震响,但见说书人双臂大展:“千箭齐发如星雨,划破夜幕,照亮天街十二楼!”
众百姓们听到此处,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老天爷,这可是[镇国]诗篇啊~!
江郎!
实在是高义!”
白发老者激动震颤,想要抿一口茶水,手中茶盏倾斜,碧汤洇湿衣襟犹不自知。
“哇~——江哥哥好厉害!”
垂髫小儿蹦跳着拍红手掌,引得颈间银铃乱响。
说书人含笑捋须,望着台下如痴如醉的茶客——昨夜的陆府贺寿奇谈,他今晨已讲了七遍。
可每当吟到“千树万树梨开”时,茶客们却百听不厌,总有百姓们无比激动振奋,总有孩童笑闹如初闻。
洛京城的冬夜,正该这般鲜活。
徐士衡气的脸色铁青,指节发白,青瓷茶盏在他掌中“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方才礼部值房里,那些个同僚们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都在捧那江行舟的臭脚,令他心烦意乱。
来这街边茶馆喝一杯茶水,
此刻倒好,又被市井说书人绘声绘色给灌输了一番——“‘千树万树梨开'!”
往年,也只有春闱会元、殿试状元,才有如此这般的巨大声望,洛京城人人议论!
没想到,这江行舟连春闱都尚未参加,其名声鹊起之迅猛,已经超过往届的会元。
茶汤在盏中剧烈晃动,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泼墨似的茶渍溅上孔雀蓝官袍,他却浑然不觉,面色阴沉的猛地将茶盏掼在案上。
“砰!”
满座茶客惊得缩颈,说书人的折扇,惊的僵在半空。
只见这位礼部左侍郎,绯袍大员霍然起身,腰间金鱼袋晃眼。
“哼!”
徐士衡甩袖而去,青烟袅袅中,背影如刀劈开人群。
柜台后的小二刚要开口,却被那官靴踏在门槛上的闷响吓得噤声。
寒夜长街,徐士衡扶手而行,官靴碾碎一地薄霜。
他忽地驻足,仰头望向天幕——却似被一张无形大网尽数兜住。
“好个江行舟竟能公然搭上兵部尚书唐秀金的线,还令人无从指着,这手棋下得当真漂亮。”
徐士衡喉间滚出一声冷笑。
春闱在即,主考官一脉的威势几乎能主导整个春闱!
想要在春闱阻挡江行舟,恐怕十分难了。
徐士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除非.有人不怕死,顶着主考官的压力,给江行舟暗下手段。”
夜风卷着碎雪灌进官袍,他却不觉得冷。
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又一个个否决——那些老狐狸,哪个不是闻着危险气息,就缩头的?
都想着借刀杀人.可人人如此拨弄这算盘,谁又甘心当他人掌中拿把刀?!
更可恨的是,旁人尚有退路,唯独他徐士衡已至悬崖边缘!
自从江州漕运使赵淮,被薛崇虎和江行舟满门抄斩,给一锅端了之后,这个隐患便如毒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
他无法确认,
那些年,他与赵淮往来的密函,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和受贿证据,是否落在薛崇虎和江行舟的手里!
薛崇虎只是江州太守,和他没有利益冲突,眼下还威胁不到他这礼部左侍郎。
可一旦江行舟夺了春闱会元,日后便有望进入三省六部中枢。
到那时.
他过去与江州漕运使赵淮的往来,这将是致命的隐患,悬在头顶的铡刀!
每每思及此处,他后颈便渗出细密冷汗。
“朝廷内部,无人可用而且容易留下把柄!”
徐士衡眯起眼。
或许还有一把刀。
一把被所有人,所轻视的.妖蛮之刀。
大雪节气已过,转眼便是冬至。
寒风吹彻神都洛邑,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
而年节一过,便是春闱——留给大周举子备考的时间,已不足两月。
大周十道的万名学子,早已在年前陆续抵京。
他们或寄居客栈,或借住亲友宅邸,日夜伏案苦读,不敢懈怠。
而其中最受追捧的,莫过于兵部尚书唐秀金的《唐公文集》、《春闱秘卷》——这些部著作,几乎成了举子们案头的必读之书。
更有甚者,连唐秀金的生平经历、朝堂奏对、乃至平日言行,都被有心人一一搜罗,细细揣摩。
毕竟,若能窥得这位主考官的一二心思,或许便能在这万人争渡的春闱之中,占得几分先机。
至于《孙子》《吴子》《六韬》这些兵家圣典,更是举子们日夜研习的重中之重。
策论、谋略、兵法韬略,皆需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毕竟,若连这些根基都打不牢,又怎敢妄言在春闱之中挥洒自如?
有人焚膏继晷,将竹简翻到卷边;
有人晨起诵念,直至嗓音嘶哑。
更有甚者,连梦中呓语,竟也字字句句皆是兵法——这春闱之争,乃大周万名举子之间的惨烈“厮杀”,去争夺仅有的三百进士名额。
(本章完)
第196章 《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
第196章 《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转眼旬月。
寒气日渐深重,除夕已至。
洛京城内,大街小巷虽仍覆着皑皑白雪,却掩不住满城喜庆,欢度除夕佳节。
城内家家户户,悬彩结灯,门楣新漆,檐下腊味、新煮米饭飘香。
孩童嬉闹着追逐炮竹碎红,商贩走卒们趁着除夕,吆喝声此起彼伏,连寒风都裹着年节的暖意。
城南的薛国公府沉寂多年,此刻却显出新气象。
这座薛国公大宅院,自薛崇虎外放江阴县、江州府为官,已闲置十余载,只余几个老仆守着空落落的庭院。
如今,经过数月修葺,朱漆大门重新描金,檐角铜铃擦得锃亮。
褪色的雕梁画栋重现华彩,连园中枯枝都被家丁们修剪得错落有致。
——只待来年三月春闱过后,这座府邸将迎回它年轻的女主人,薛家大小姐薛玲绮。
不过,眼下她尚未来。
新漆的薛国公府朱门轻启,迎进披着一袭雪裘白衫的少年郎。
江行舟执卷踏入庭院,檐下新挂的绛纱灯,正映着积雪。
薛国公薛崇虎命管家将这座府邸修缮一新,便暂借与他居住此地备考,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状元楼客栈虽好,终究人员嘈杂,抵不过深宅一隅的清净和安宁。
江行舟在这座修葺一新的薛国公府内,静心备考,自然是再好不过。
再唤三五位举人好友,在府内切磋交流备考心得,再惬意不过。
除夕这日,江行舟特意命薛管家,备了一桌宴席和暖锅,邀了众同乡举子聚宴。
铜炉里炭火“噼啪”,顾知勉、李潘,还有狂生黄朝,等数十名青衫举子围坐,都是赴京赶考的异乡客。
他们这些举子,在洛京并无亲眷,也无亲故可投奔,受江行舟之邀,自然是一起聚在薛国公府,过除夕佳节。
有人捧着《六韬》下酒,有人以箸击盏吟诵《诗经》,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上的冰。
厅堂内烛火煌煌,数十名举子卸下旬月以来,连日苦读的疲态,推杯换盏间,眉宇间尽是难得一见的疏朗。
窗外簌簌落雪,更衬得室内暖意融融。
酒过三巡,李潘忽而拍案起身,酒液晃碎一室灯影,玉杯高举:“诸君!我等背井离乡,聚此洛京。
值此除旧迎新之际,诸兄何不赋诗一首,以记今宵?”
“好!”
满座顿时沸腾。
“不错!”
“不如江兄挑头,来一首贺除夕?”
有人击箸为节,有人以掌拍案,更有甚者直接研墨铺纸,只待墨香染就新词。
江行舟环视众人,但见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被烛火映得发亮。
他轻扣酒盏,清越之声压住满堂喧嚷:“今夕虽非故乡夜,且将新雪煮春茶。
既然诸位盛情那便却之不恭!
来一副贺岁新词!”
江行舟指尖轻叩案几,忽而展颜一笑:“薛管家,取一副朱砂联纸来。”
老管家闻言疾步而去,不多时捧来一卷洒金红笺。
满座举子屏息凝神,但见江行舟那修长手指执狼毫,蘸浓墨,笔走龙蛇间竟有金石之声——
“《元日》”二字横幅先落,
继而墨痕如游龙腾空: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最后一笔收锋时,堂外恰有更夫敲响铜锣声。
赫然,是一副[鸣州]级首本文宝对联。
李潘拍案而起,酒盏中的琼浆泼出三分:“妙哉!这‘新桃换旧符'五字,正应了我等赴考之意——”
“好!”
“妙哉!为江兄贺岁新词,干一杯!”
话音未落,满座青衫俱已激动的离席,数十只酒盏在烛火下碰出清越声响。
“且将这副对联,悬于薛国公府门旁。”
江行舟指尖轻掸袖上墨痕。
“是,公子!”
薛管家激动的双手捧着那副朱砂联纸,但见字迹间隐有宝光流转,竟似流光般在洒金红笺上游走。
待对联高悬门楣刹那,忽闻“铮”的一声清鸣——
薛府内,竟吹起一片春风送暖。
原本,凛冽寒风,倏尔转柔!
国公府檐角冰凌,竟簌簌化水。
最奇是后园那株百年老桃,枯枝上蓦地迸出点点新绿,转眼间嫩蕊争发,暗香浮动间,竟有蝶蛹误认春至,破茧而出。
青石板上,转眼生出几簇茵茵绿苔。
江行舟披着雪裘袄站在石阶前,忽觉颈间微汗竟有几分热意,雪裘大氅成了累赘。
他随手解开银狐裘领,将那千金裘换下,露出内里一袭月白襕衫。
“好个‘春风送暖入屠苏'!
此句妙哉!”
顾知勉拍着青玉酒壶大笑,“这下薛府省了冬日的炭火钱!薛管家明日,该退掉今岁储存的银炭了!”
话音未落,檐角皑皑白雪融化,“啪嗒”坠地,摔成一地晶莹碎玉。
众举子哄笑声中,老桃树上积雪簌簌而落。
几片早发的瓣飘进酒盏,浮在琥珀光里,竟似盏中又开出一朵新桃。
不久,
江行舟题写的这副挂在薛国公府门前的春联,被往来路过的百姓们看到,便如春风般传遍了洛京城的街巷。
不过一夜光景,朱门绣户的富贵人家,青砖黛瓦的寻常百姓,竟不约而同地换上了这副墨迹未干的新联。
如今洛京,众多百姓皆猜测江行舟会高中会元,自然要沾一沾江解元的喜气。
红纸金字的对联熠熠生辉,仿佛整个洛京都浸染在江解元的文采之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稚童们蹦跳着吟诵,清脆的童声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交织成趣。
家家户户的门楣上,“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联句迎风轻颤,将新春的喜气送入每一处院落。
“噼里啪啦~!”
洛京的大街小巷,爆竹硝烟与墨香氤氲成雾,将这座神都洛京妆点得愈发风雅。
“江兄,告辞!”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吟诗作对。
“诸兄告辞!”
众举子们酒足饭饱,或踉跄离去,返回洛京客栈;或醉眼朦胧,在薛国公府的客房暂歇。
喧嚣渐散,唯有庭院深处,仍隐约传来几声欢笑与醉语。
江行舟独立阶前,负手望天。
府外爆竹声不绝,远处孩童嬉闹,欢笑声随风飘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
他静静听着,一时竟有些恍惚。
去岁大寒,他初至大周,孑然一身,不过是江阴县的一介无名蒙生。
而今短短一年,他已登顶江南道乡试解元,名动洛京,成了大周无数读书人仰望的存在。
如今,春闱在即。
会试、殿试——这两道关卡,将决定他能否真正跻身朝堂,完成那最惊险的一跃。
会试,有兵部尚书唐秀金这位主考官坐镇,这一关好说,毫无问题。
但接下来的殿试.
就难说了!
毕竟是皇帝亲自主考,谁也无法猜中帝王心术。许多会元,在殿试都难以考中状元。能中第几甲,也看运气。
若能跃过这两关,成为进士。
要么进士及第,步入翰林院。
最不济,也可以在地方担任郡守,抑或是御史台为言官。
从此宦海浮沉,青云直上。
他抬眸,望向天边渐散的烟火,眼底映着点点星火,深邃而沉静。
夜深露重。
江行舟转身步入后院,沿着回廊缓步而行,来到后院。
此处原是薛小姐的闺阁,如今早已收拾一新,成了他的居所。府中上下皆知,江公子是薛家未来的乘龙快婿。
只待春闱之后,便安排两家婚事。
行至院中,他脚步微顿,唤住正要退下的薛管家。
“管家!今夜的宴饮,耗费几何?.这临时宴请,不在府上账目,这银钱我自当补上。”
豪门大族都有账目计划支出,这样的宴请,耗费颇多银两,且不在计划之中。
他不想让薛府的下人为难。
管家闻言,连忙躬身:“回公子,酒席酒水、佳肴,皆是请状元楼大厨所制,销约一千两。
不过老爷早有交代,公子在洛京,难免有应酬往来,这些开支,皆记在府上账目便是。”
江行舟略一沉吟,微微颔首。
他如今倒是不差这点银钱,但既然薛伯父早有安排,若再执意给银两,反倒显得生分了。
江行舟回到正屋,烛影摇曳。
薛管家躬身欲退,却又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公子.那黄朝素有狂生之名,曾得罪主考官,连考三届不中。
老奴听闻小道消息,他已被列入礼部的‘恶生'名录,此生无论如何都是考不中的公子何以和走近?”
话未说完,已被江行舟抬手止住。
“我自有用处。”
江行舟唇角微扬,眼中却闪过一丝深邃。
他指尖轻叩案几,烛火忽地一跳,在墙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是老奴多嘴了。”
薛管家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出。
临到门口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摇头:“这个恶生.是把锋利的刀!
这世间.不知多少权贵、门阀”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
薛管家脚步猛地一顿,后颈寒毛骤然竖起。
他浑身一震,尚未回头,却仿佛看见江公子在烛光映照下,那清俊侧颜竟透着一丝令人心惊的锋芒,执卷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划,墨字如刀。
待他回头时,只见江公子已在案前执卷夜读,少年温润如玉,温和亲切。
仿佛刚才一切,皆是错觉!
天街夜雪,碎玉乱琼。
黄朝喝醉了酒,步履踉跄,踩碎一地雪光,腰间酒葫芦晃荡作响。
“江兄.嗝.今日这顿酒.喝的痛快!”
他忽然转身,指着远处薛府高悬的灯笼大笑:“比那些酸儒的脸皮.畅快多了!”
雪粒簌簌落进他敞开的衣领,却浇不灭胸中滚烫。
他的家族乃盐商出身,不缺银两。少有诗才,善骑射,任游侠,性子放荡不羁!
——当年不懂规矩,得罪了主考官,接连三届春闱,次次朱笔勾名时被硬生生挪出榜外。
如今洛京的举人,更是人人对他避而远之,见他如见瘟神。
可今夜,这位已经名动洛京的江解元,竟邀请他参加除夕夜宴,当着在座的众举人,亲自为他斟酒。
甚至还说,“黄兄诗才斐然,弓马文术精湛,乃是进士之才,来日必为朝廷栋梁。”
江行舟这句敬酒的话,烫得他眼眶发酸。
可惜,出了薛府之后,其余举人还是不愿意搭理他,都各自散去。
他独自在天街,醉熏熏踉跄。
“它娘的礼部!老子的才气,凭什么考不中进士.?”
黄朝突然踹飞脚边雪块,惊起檐上寒鸦。
话音戛然而止。
寒风骤起,鞭声破空。
“滚开!”
一辆玄漆描金的马车碾过积雪,徐府马夫手中长鞭如毒蛇吐信,直取醉汉咽喉。
黄朝身形微晃,避过这记狠辣鞭梢,却见车辕上“徐”字家徽在雪光中分外刺目。
黄朝踉跄着站稳,酒意被冷风一激,化作眼底猩红。
帘角翻飞刹那,车内景象惊鸿一瞥——
隐约可见车内人影——正是紫袍玉带的礼部徐侍郎,正低头翻看手中名册,连半分眼皮都未施舍给街边醉汉蝼蚁。
“呸~!”
黄朝喉间酒气混着血腥翻涌,远处马车已化作雪幕中一点墨痕。
他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中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攥紧拳头,“区区礼部左侍郎,也如此张狂!待老子”
徐侍郎府。
夜色沉沉,徐士衡与一众同僚饮宴归来,刚乘车至府邸门前,下了马车便见下人正喜庆的将一副崭新的对联,挂上门楣。
红纸金字,赫然是江行舟那首《元日》!
“撤了!”
徐士衡脸色骤沉,声音冷厉如刀。
他气的袖袍一甩,大步踏入府中,周身寒意逼人。
待行至后院,他立于庭前,目光阴沉地盯着夜色深处,似在自语:“事情办得如何?”
话音未落,阴影中一道黑影无声跪伏,低声道:“大人,已联系上无心宫宫主——婓无心。”
夜风骤起,庭前枯叶簌簌作响。
“他如何说法?”
徐士衡负手而立,指节微微发白,沉声问道。
黑衣人低声道:“大人!婓无心与他有仇怨,早就想铲除江行舟,这段时间一直在积极联络各方妖蛮。
不过,他尚缺一些经费,需要大人资助。
婓无心开价三百万两白银,外加各品级文宝若干.便有足够把握!”
徐士衡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
三百万两!
还要搭上各品级文宝,其价值丝毫不在这之下!
——这可不是小数目。
要知道,江州漕运使赵淮,每年暗中孝敬他的银钱,也不过一百万之数。
婓无心这一张口,便要掏空赵淮六年的供奉!
他抬眼望向洛京方向,目光阴鸷如刀。
江行舟.
这个寒门举子,让他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徐士衡目光阴沉,指节在袖中缓缓攥紧,又松开。
“罢了!给吧!”
徐士衡一挥手,声音冷硬如铁。
他不想计较这些。
——若不趁早铲除江行舟,待其踏入朝堂中枢。
他徐侍郎府,恐怕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纵有万贯家财,也将化为乌有。
婓无心虽与江行舟有仇怨,但无心宫毕竟在北疆离的远,纵然复仇不成,也不担忧什么。
“他可说,何时动手?”
徐士衡低声问道。
黑衣人摇头,低声道:“婓无心只说,此事已有极为周密的安排,但细节一概不露.只承诺必在春闱之前!
春闱之后,江行舟若登进士之位,文气灌体,实力暴涨
到那时,纵使是无心宫主,亦无十足把握。
哪怕动手,付出的代价.将远超今日!”
徐士衡闻言,眼中寒芒一闪。
——连无心宫宫主婓无心这等闻名天下的大逆种,都如此忌惮,江行舟踏入进士之境!
(本章完)
第197章 牛蛮国使者,囚狼妖侯车!
第197章 牛蛮国使者,囚狼妖侯车!
除夕的热闹烟火散尽。
冬雪消融,转眼已是春寒料峭。窗外梅枝横斜,暗香浮动。
薛国公府的藏书阁内,烛火长明。
江行舟埋首书卷,浑然不觉晨昏更替。
墨香浸染衣袖,他缓缓研磨着砚池里的墨汁,凝了又化,化了又凝。
案头堆积的典籍如山,他却似不知疲倦,指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文虫蜉蝣趴在案前,陪着江行舟读书,时而激动的闪动着金色羽翼,成了这座深宅大院里唯一的声响。
偶尔,远处传来府中仆役的轻轻脚步声,却都未能惊扰他的专注。
他眼中只有手中典籍,那些或古拙或飘逸的文字,仿佛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
不知何时。
窗外已落了一场新雪,薄薄地覆在青瓦上,又悄然消融。
江行舟仍在书中沉浮,不知岁月流逝。
“江兄!今儿可是上元佳节,满城灯火如昼,你还要在这书堆里泡到几时?”
顾知勉的声音穿透窗纸,裹挟着街巷隐约的喧闹与烟火气,倏然撞进寂静的薛府书房。
江行舟指尖一顿,狼毫笔尖的墨汁“啪”地坠在宣纸上,洇开一片混沌。
他抬首,这才发觉案头烛台的烛泪已积了厚厚一层。
薛府书房窗外,不知何时挂满了琉璃元宵灯笼,将夜雪映得绯红。
“竟已是元宵佳节了.也罢!
去城里溜达溜达!”
他喃喃自语。
指腹抚过书页间深浅不一的折痕——这十余日的光阴,早被他一页页翻的泛黄。
长街灯火如昼,江行舟和顾知勉、李潘等人漫步其间,观赏节日。
元宵佳节!
洛京城内的大小诗会、文会众多,诸多文会都送请帖来薛国公府,请江行舟赴会。
不过,江行舟都一一谢绝了,不想去和众举人们抢风头。
——他抵达洛京之后,现在的名望已经积累的足够,再去元宵大小文会抢风头,并无太多意义。
毕竟,总是要留一些机会,让其他十道解元、举人们也有扬名立万,出头之地!
天街上,朱门绣户前悬着琉璃宫灯,酒肆茶坊里飘出胡姬的异域歌谣,更衬得这上元夜格外喧嚣。
忽见街角转出一小队的异族——牛首人身的蛮族武士身披青铜重甲,沉重喘着粗气。
有猪蛮商贾,獠牙上挂着金环。
更有狐妖女子以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媚眼如丝。
他们穿行在人群中,竟与洛京百姓相安无事。
“近日城中怎多了这许多蛮妖?”
顾知勉按住腰间文剑,面露惊色。
李潘捻须笑道:“此乃四方来朝之象。每逢年关、元宵时节,大小蛮国、妖国皆会派遣使节,都会趁着喜庆,来我大周圣朝贺岁。
恰好年关时候,朝廷各部各司有假日,也有一些闲情逸致来招待它们。
虽大周圣朝与周边的妖蛮,有世仇。
然天下三百六十路蛮国、八十一家妖部,岂会铁板一块?
这些猪蛮族、牛蛮族、虎蛮族,它们本身就互不隶属,甚至彼此有敌对。
蛮妖各国,除了派出使节团之外,还会有通商团!”
他指着远处鸿胪寺方向,“你看那些打着玄鸟旗的,便是来纳贡的南疆鸟国羽族;
那些佩妖刀的驼沙队伍,定是西域三十六小妖国的商队。”
江行舟凝视着人群中。
一对虎蛮父子——那虎蛮幼崽正踮脚去够人,粗粝虎爪竟小心捏着几枚铜钱。
他不由轻叹:“兵戈之外,亦有市井。”
李潘望着街市上熙攘的摊贩上,买了一柄绘有山川的描金折扇,在灯火映照下徐徐展开。
扇面上一副《神州九域堪舆图》泛着淡淡文气,山川脉络间隐约有金光流转。
“江兄、顾兄,诸位且看,”
他指尖轻点扇面中央那片鎏金地域,“我大周坐拥东胜神州十道膏腴之地,文脉绵延三万里,物产丰饶,拥有诸多的文道文宝,善于炼丹、制器。
江南的云锦、巴蜀的丹砂、蓟北的玄铁——都是最为紧俏的商品。”
扇骨一转,指向神州边缘那些黯淡区域,“而这些蛮国妖邦.散居神州四面八方,偏僻一隅之地!”
扇面忽起波澜,
岭南瘴疠之地腾起猩红雾霭,塞北冰原浮现苍蓝寒光,东海之瀛的岛屿、海国。
北方无尽冰原之地!
几个举子不由得屏住呼吸,仿佛听见了南海鲛人的泣珠之声,嗅到西域沙狐带来的血腥气。
“各蛮妖国盛产皮毛、稀有药材。
它们用三百年雪参换我们的盐铁,以九尾狐褪下的皮毛,求购文房四宝,回去传授它们本族子弟。”
李潘合扇时带起一缕清风,吹散不远处虎蛮商人腰间玉佩上的浮尘,“诸位或许不知?
去年鸿胪寺,国子监、洛京府学、私塾等各级学府,登记在册的蛮妖异族学子,竟已高达七百之数。”
李潘已经是第三次赴洛京赶考,对这些情形,自然是颇为熟悉。
“这么多?”
顾知勉吃了一惊。
江行舟凝视着李潘手中扇骨,末端镶嵌的夜明珠——那正是东海鲛商售卖的珍宝。
街角忽然传来清越的铜铃声,一队戴着青铜面具的某蛮国使团,前往皇城附近的鸿胪寺,它们的衣袍角上还沾着路过昆仑山脚下的草屑。
人群忽如潮水般分开,一尊铁塔般的身影踏着沉重的步伐,大步而来——青灰色的牛角上缠着鎏金丝绦,铜铃大眼在灯火下泛着湿润的光。
“江——兄——!哞~!”
这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让江行舟恍惚回到了金陵画舫。
却是一个老熟人——不,老熟牛。
岭南之南牛蛮国的牛蛮大使,之前在江南道金陵城的画舫,参加七夕文会,一起饮酒。
那夜秦淮河上星河倒悬,这位牛蛮国使节听完《鹊桥仙·纤云弄巧》,激动无比,引为知己。竟抱着一桶青酒,非要和他不醉不归。
“牛兄别来无恙。”
江行舟拱手一笑。
“好着呢!
七夕那日一别之后,俺便回到牛蛮国。
俺们牛蛮国王读了你的那首七夕词,激动坏了,连夜熔了三万斤的青铜,要在王宫内铸造一座鹊桥,和织女相会!”
牛蛮使节拍得胸前铠甲铮铮作响,那牛鼻中喷出的白气瞬间将墨迹晕开,化作一幅朦胧的鹊桥烟雨。
“这次带了两车岭南的月光犀角,就为换你们翰林院学士,亲笔书写一些牛郎织女的诗词、文章!”
它忽然压低声音,牛角几乎抵到江行舟额前。
“俺们牛蛮国的三公主,还在贴身香囊上绣了你的那首七夕词,日日戴着呢!!.她可崇拜你了!
可要俺给你这解元郎当个月老,和俺家公主,牵线搭桥?
俺家公主殿下待字闺中,仰慕你已久,这事保准能成!”
它喷着粗重的鼻息,铜铃般的牛眼中跳动着促狭的火光,倒映着不远处,正在挑选胭脂的一位牛蛮公主。
江行舟顺着望去,只见一位高大威猛,身着鹅黄襦裙的牛蛮公主正在脂粉摊前驻足。
她发间那支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鹊桥纹样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金光。
“使不得!使不得!”
江行舟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两步,衣袖翻飞,差点绊了个趔趄,连连摆手道:“公主千金之躯,在下岂敢高攀?这、这……”
他憋得耳根通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苦笑摇头,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公主‘千斤’之躯?!”
牛蛮大使一愣,粗壮的牛蹄挠了挠头,铜铃般的眼睛在江行舟和公主之间来回打量——
江行舟身形清瘦,风姿如玉,约百斤。
而自家牛蛮国三公主肩宽背阔,千斤之躯,膀大腰圆,一身蛮力能单手掀翻牛车。
“哎呀!俺老牛糊涂了!”
牛蛮大使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是俺考虑不周!
江兄这小身板,怕是经不住俺家公主的床榻之欢啊!”
它咂了咂嘴,摇头晃脑地叹气,牛眼里满是遗憾。
要知道,牛蛮国三公主可是举国上下无数牛蛮勇士梦寐以求的娇物。
她那矫健孔武的身段,青铜般胳膊,铁桶一般的腰围!
那气力,那.!
咳~
总之是能让最强壮的牛蛮都自愧不如的存在。
多少牛蛮贵族挤破脑袋想入赘,却连三公主裙下的牛尾巴都摸不着。
“可惜啊~可惜我家三公主仰慕你许久若是成了俺们牛蛮国的女婿!
倒真应了你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牛蛮大使又重重叹了口气,牛鼻子喷出两股白气,“江公子这般俊俏的人儿,竟是无福消受这等艳福!”
“牛兄!此番风尘仆仆跋涉,不远万里从南疆入洛,所为何事?”
江行舟连忙岔开话题。
“这不是刚抵达洛京,想和大周谈谈通商之事。
我牛蛮国虽地处南疆荒僻,却也盛产木耳、林芝、玄铁火砂。
此番入洛京,正是想和大周谈谈,以这些稀罕物,换购大周百万斤粮食!”
牛蛮大使抚过腰间鎏金弯刀,虬须间溢出浑厚笑声道。
江行舟广袖一拂,笑意清朗:“牛兄远道而来,在洛京待上些时日,何必急于一时?
洛京的‘状元楼’新酿了‘雪里春’,不如同去小酌几杯,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牛蛮大使闻言,虬髯怒张,拍案大笑:“好!江解元相邀,岂有不从之理?”
他转身一挥手,招呼众牛蛮,声如洪钟:“三公主,诸位兄弟,今日有幸与江解元共饮,回牛蛮国后,够咱们吹上三年的!”
“好!”
“江解元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牛蛮三公主和十余名牛蛮武士轰然应诺,眼中尽是兴奋之色。
毕竟眼前这位少年文士,可是才气名震牛蛮国的“江解元”,一曲《鹊桥仙》,连牛蛮王都痴醉,赞不绝口。
能与他同席对饮,何止是谈资?简直是无比的荣幸!
状元楼,雅阁内。
江行舟、李潘和顾知勉等一行举人,和牛蛮国的这支十余名牛蛮的使节团,来到状元楼包了一座大雅间。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整座阁楼的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牛蛮使团众人落座时,那雕梨木椅都跟着颤了三颤。
“诸位见谅,我们牛蛮人这身板差点坐塌了!”
牛蛮大使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臂膀,豪迈大笑,“待会儿这酒钱,俺家多付三成便是!”
临窗的雅座视野极佳,能将洛京繁华尽收眼底。
江行舟执壶斟酒,琥珀色的琼浆在夜光杯中流转生辉,敬酒。
“来,这是新酿的‘雪里春’!听说三公主乃是牛蛮国的豪杰,敬三公主一杯!”
“好酒!”
牛蛮三公主一口闷了一海碗的美酒,拍案而起,一把扯开锦缎外袍,露出里面精悍的皮甲,“在我们牛蛮国,这样的美酒都是论桶喝的!”
说罢,她单手提起一坛三十斤的雪里春,仰头便灌。
酒液顺着她小麦色的脖颈流淌,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一坛见底,她竟只是打了个满足的酒嗝,眼神依旧清明如初。
“痛快!”
顾知勉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众举人和牛蛮们饮酒,好不畅快。
牛蛮蛮性格十分豪爽,敬酒来者不拒,酒量更是海量,喝酒都是按桶来算。
一桶酒下肚,小小打个饱嗝,竟然不醉。
几十桶,眨眼功夫便去了一半。
李潘咋舌,有心担心,悄悄扯了扯江行舟的衣袖:“江兄,咱们这上的五十桶雪里春美酒,一桶几十两银子怕是不够啊!”
“无妨,尽兴便可,让店家再上一些便是!”
状元楼上,江行舟和牛蛮国使节们酒兴正酣,忽闻洛京北城外,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那声音如闷雷滚动,震得临街酒盏中的琼浆都泛起细微涟漪。
洛京城外,一支铁骑踏破暮色而来。
为首大将身披玄铁重甲,肩头积雪未消——正是戍守漠北二十载,边镇大帅田乾。
他身后千骑铁甲映着残阳,在雪地上投下森冷寒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央那数十辆精铁囚车。
田乾扬起手中鱼符,声音沙哑如刀刮铁石,朝城门禁军道,“漠北捷报,田乾生擒一头雪狼妖侯,及麾下三十六妖帅、妖将!”
最大的囚笼内,一头通体银白的巨狼妖静静匍匐。
它额间一道血痕蜿蜒至鼻尖,猩红兽瞳扫过城墙时,守军无不脊背发寒。
每当它呼吸,笼中便凝结出细碎冰晶,在暮色中闪烁着妖异蓝光。
那守城的羽林军将领皱眉,按着刀柄上前检查,玄铁甲叶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
通常,只有蛮国、妖国使节,携带外交节杖方许可入城,仅限百个名额。
除此之外,熟妖为人族之仆,才可入城,但是严格限制数量,每人最多仅能在城内养一名熟妖。
而野妖,禁止入城。
不过,这头妖侯被铁索穿了琵琶骨,关在囚车内,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战力。
羽林军将领望着囚笼中那双猩红兽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却仍保持着禁军应有的威严:
“田大帅,按《洛京律》,未持使者节杖的野妖不得入城。
即便是囚妖.”
他瞥了眼囚车内,妖侯琵琶骨上汩汩渗血的铁链,“也需兵部勘合文书。”
田乾闻言大笑,震得肩上积雪簌簌落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道公文,在暮色中抖开:“兵部文书在此!漠北大捷,当与万民同庆!“
末尾的朱砂在火光中殷红如血。
囚笼突然剧烈震颤,妖侯银白的皮毛上浮现出诡异寒冰。
它咧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白獠牙:“田乾.你当真以为这铁链锁得住本妖侯?”
声音如同冰锥刺入骨髓,城头火把顿时暗了三分。
“聒噪!”
“啪!”
铁鞭炸响如惊雷,火星四溅间,妖侯发出一声闷哼。
田乾甩了甩鞭梢,朝守将微微欠身,霜雪覆盖的眉宇间却仍带着边关武将特有的桀骜:
“漠北道告捷的折子,十日前,就递进兵部。”
他拍了拍腰间鎏金鱼袋,“这头活捉的雪狼侯可是稀罕物,特意活捉了给陛下观赏。
顺便,游一游天街,让洛京的百姓、公子哥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边关战利品。”
田乾抹了把胡须上的冰碴,大笑。
“田大帅可要栓牢这畜生!!”
守城禁军将领微微点头,望着渐沉的暮色,终于侧身让开。
“放心!”
田乾大笑着扯动铁链,囚笼里顿时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琵琶骨都钉穿了,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这支颇百十人的囚车队伍,徐徐进入洛京城内。
守城士卒不约而同地握紧了长戟,直到最后一辆囚车的影子完全没入城中灯火。
(本章完)
第198章 江行舟和婓无心,棋逢对手!
第198章 江行舟和婓无心,棋逢对手!
元宵之夜,洛京城的灯火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朱雀大街上,千盏琉璃灯高悬,彩绸飘舞,映得青石路面流光溢彩。
公子哥儿们锦衣华服,腰间玉佩叮咚,手持折扇指点灯谜;
官家小姐们莲步轻移,身后丫鬟提着绢灯,掩唇轻笑间珠钗摇曳。
街边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人、灯、蜜饯的甜香混着爆竹硝烟,在寒夜里氤氲出一片暖意。
天街转角处,一座不起眼的灰瓦酒楼,隐在灯影之中。
二楼雅间,窗棂半掩,忽有冷风卷入,烛火猛地一颤。
一名斗笠人无声在临窗处落座,宽大袍袖垂落,露出他苍白清瘦的面容,指节轻叩桌案。
檐外灯流转的彩光映在斗笠边缘,却照不进那双幽潭般的眼睛。
“呵”
婓无心一声轻笑溢出,斗笠下的薄唇勾起讥诮弧度,只等着看一场好戏。
恰在此时,街面喧哗骤变——囚车铁链的铿锵声自远而近。
“吱呀——”
雅间木门轻响,青衫文士闪身入内,袖中暗箭露出半截。
他执礼:“属下禀宫主,田乾大帅押着雪狼妖侯的囚车,已过永宁坊。”
婓无心指尖一顿。
窗外忽有雪粒击打窗纸,那些飘摇的灯笼在风里明灭不定,将他投在粉墙上的影子拉得鬼魅般修长。
“很好!
田乾、雪狼妖侯.这两枚棋子终于到了!”
低语混着远处传来的囚车轰鸣,斗笠突然微抬,露出半截苍白下颌。
满城灯火在这一瞬都成了陪衬,唯有大街上那辆囚车,正碾碎一地琉璃光影而来。
他——婓无心,逆种文人,翰林学士,游走于大周、蛮国荒原与妖国雪岭之间,无心宫的眼线遍布各地。
大周边军的布防图、蛮族的密信、妖国的决议皆在他掌中如棋局般铺展。
这世间的情报,比刀剑更锋利,比毒药更致命。
而这一次,他不过轻飘飘递出一枚棋子——将雪狼国一位妖侯的巡猎路线,以一份密信,出卖泄露给了大周边镇将领田乾大帅。
那位戍边二十载的田乾大帅,鬓角早已染上塞外霜雪,却始终未能立下大功。
当这道密信被飞箭,送入田乾军帐时,婓无心几乎能听见,田乾大帅铠甲下沸腾的热血。
婓无心冷笑,指尖摩挲着青瓷酒盏,映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火。
果然。
田乾大帅在其必经之路设下一场毒箭陷阱,率军伏击,成功在边境雪松林,将雪狼妖侯和三十六名妖帅妖将擒拿!
他太清楚,田乾大帅戍边多年无战果,早就立功心切,想要凭借战功重返朝堂。
这次成功的活捉了狼国的妖侯,定然会赶在元宵节结束之前,送往洛京,向陛下献俘虏。
因为只有元宵节,洛京城内人最多,最容易轰动一时,名声远扬!
而尊贵的雪狼侯——狼妖国最年幼的王子,此刻正锁在坚固的玄铁囚笼里,琵琶骨钉着镇妖钉,随田乾大帅凯旋的车队,碾过洛京的锦绣长街。
这些都不算什么!
时机,才是这盘棋最精妙的杀招。
婓无心指尖轻叩窗棂,望着满城灯如昼。
元宵佳节——大周圣朝最隆重的节日盛典,此刻却成了此番行动,最完美的掩护。
数百个大小蛮国和妖国的使团,诸多的蛮国商队,都在此时陆陆续续抵达洛京。
此刻的洛京城内,街头巷尾,几乎随处都可以看到蛮人商队、甚至纯种的妖族使节。
朱雀大街上,驼铃与马蹄声交织。
披着狐裘的蛮族商贾正与中原商人讨价还价,他们的弯刀藏在锦缎之下;
妖族使节穿行人群,鳞片在袖口若隐若现。
更有数不尽的商队人潮,从大周各道进入洛京帝城。
此时,是他无心宫逆种文人,以及蛮妖刺客最容易混入洛京城,浑水摸鱼进行刺杀的时候。
“宫主妙算。”
青衫文士低声道,“今日我们的人已经混入洛京城内!除了逆种文人,还有我们安排的百多名蛮族、妖族刺客。
此外,还联络了大周的几位早就对陛下心存不满的诸侯王,秘密行事他们愿意出人手,帮助制造混乱!”
斗笠下,婓无心的笑意更深了。
羽林卫的缇骑再精锐,难道能在一夜之间,从城内数万名蛮妖中,甄别出那几个真正的杀手?
等明日,太阳升起时。
整个洛京城将浸泡在一片厮杀、混乱、恐慌的血泊里——而所有的证据,都会随着焚烧灯的灰烬一起消散。
谁也不会知道,是他婓无心策划煽动的,这次洛京大乱!
至于江行舟江解元!
这个在他的心脏之中种下《爱莲说》,生根发芽,痛苦折磨了他数月的敌人。
恨之入骨的对手!
在这场蛮妖大乱之中,“意外”受到妖族的袭击而身亡,谁又会感到意外?!
“轰——”
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骤然撕裂了满城笙歌。
天街,人群如潮水般朝街旁退散,囚车碾过一地彩绸碎屑,在灯火辉煌的街心犁出一道森冷轨迹。
玄铁囚笼里,雪狼妖侯银白的皮毛沾满血污,每根锁链都贯穿着它的妖骨,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血痕。
“快看!是活的妖侯!”
惊呼声炸开,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既畏惧又兴奋地踮脚张望。
一些孩童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却仍从指缝间偷看——那笼中困兽猩红的竖瞳,正倒映着漫天灯火。
“田大帅,这是俘获了一头活的雪狼妖侯?!”
“田大帅,太威风了!近十年,还是头一次活捉妖侯吧?这份功劳可不小啊!”
“这妖侯,相当于人族翰林学士啊!妖侯的近战之力,甚至要超过人族翰林学士!
且妖族性子刚烈无比,宁死不降!”
茶楼上,一名儒生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田大帅这次竟能将其活捉?.”
话音未落,关押着妖侯囚车旁的赤袍大将田乾突然勒马转身,抚过胸前新添的金丝蟒纹,笑声震得腰间佩刀铿然作响:“乡亲们过誉!本帅不过是为陛下分忧——”
他得意的高举马鞭,鞭梢直指囚笼,“诸位看好了!这就是狼妖,犯我大周边疆的下场!”
状元楼雅间内,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荡漾。
江行舟、顾知勉、李潘等举子,和牛蛮国大使、牛蛮三公主等众牛蛮们,推杯换盏。
正喝的尽兴,忽听得有一支车队正行驶在天街上,引起街道上一片骚动。
江行舟不由来到雕木窗前观看,凛冽夜风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只见三十六辆玄铁囚车碾过天街,笼中雪狼银鬃染血,颈间赫然挂着狼头金坠。
“活捉的雪狼妖侯?!”
江行舟手持酒盏,好奇。
他可是跟妖族屡次交过手。
妖帅,已经足够独立统帅一支千、万兵卒的妖军,成为妖族大头目!
而妖侯,更在妖帅之上,极难对付!
这田乾大帅也只是相当于妖帅实力,是怎么将妖侯给活捉的?!
“田大帅这份功劳可不小啊!.足够他在兵部谋个好差遣,从边镇调回洛京了。”
李潘惊叹道。
“咔嚓!”
牛蛮大使的犀角杯突然裂开一道细纹,它瞬间认出那枚象征王族的狼牙符,
“这狼妖国可是北方有数的妖族强国之一,非常凶残!这被囚的,似乎是狼妖国的七王子!
它们最骁勇的王子,竟被大周生擒?”
牛蛮国大使也是震惊。
牛蛮三公主按住腰间弯刀,兽皮裙下的肌肉绷紧,诧异:“二十年来,从未听闻有狼族妖侯,在战场上被活捉.”
远处传来囚车的轰鸣。
“吼——!”
雪狼妖侯不甘心的嘶吼声,如雷霆炸裂,震得街旁灯齐齐摇曳。
囚车四周的田乾卫队同时按住刀柄,却见那妖侯金瞳中血丝暴起,贯穿琵琶骨的玄铁链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惊飞的夜鸦掠过状元楼檐角,一片黑羽打着旋儿,飘落在婓无心苍白的指尖。
“时辰到了。
动手——!
愿这元宵焰火,照亮大周的末路!”
婓无心缓缓抬手。
“是!”
青衫文士袖中翻出一支特制的赤红竹筒,引线燃起的刹那。
“嗖——!”
一道猩红火光冲天而起,混在洛京城内万千祥和的烟中,撕开血色裂痕。
当空炸开的不是牡丹、金菊之类喜庆的图案,而是一头狰狞的雪妖狼图腾,将天街的夜空染成血色。
刹那间——
洛京暗处蛰伏的逆种文人、蛮族刺客,看到狼头烟冲天,骤然发难!
粮仓火起,黑烟冲天;
废弃民宅箭矢破空,闹市人群惊惶四散。
数十处暗桩同时发难,乱箭如雨,火势蔓延,整座神都处处陷入一片混乱!
“粮仓遭到纵火!速速灭火!”
“该死!有人在捣乱!”
警讯骤传,守城御林军擂鼓聚兵,巡夜金吾卫刀剑出鞘,铁甲铿锵声中,大批精锐直扑各处火场、暗袭之地。
洛京,琅琊王府。
琅琊王李冲独坐庭中,指尖拨动,一曲《寒松赋》铮铮而鸣。
琴音清冷,如霜覆弦。
仅仅一墙之隔。
院墙之外,妖啸刺耳,惨叫迭起,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
“父王!”
世子李仪光疾步入庭,衣袍带风,“我们王府中门客上千,甲士精锐,是否出兵,助禁军平乱?”
“救?”
琴声未断,李冲嘴角噙着一丝讥诮,“这是陛下之事,关我们琅琊王府何事?
自陛下登基以来,独揽大权,视我等诸侯王如草芥。
这些年,勒令削藩、夺爵、裁兵.何曾给过我们诸侯王,半分好颜色?”
他指尖一挑,琴弦骤颤,发出裂帛之音,“洛京闹妖,自有她麾下鹰犬去处置。
我没派人去给她添乱,已经是仁至义尽!”
琴声忽转幽沉,如毒蛇吐信。
“闹得越凶——越显得陛下无能,令其威望尽失!
不灭了陛下的威风!
我十大诸侯王,何来出头之日?
至于我琅琊王府,守好这王府大门,看看她的笑话便可!
这洛京城,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在冷眼看这场闹妖!”
李仪光瞳孔骤缩,心中惊悚。
父王似乎,早知今夜元宵闹妖?!
这是哪里来的情报?
难道,父王和闹妖之人……?
“是!”
李仪光抬头望向墙外冲天火光,喉结滚动,终是沉默退下。
天街之上,月色如霜。
囚车队伍行进之处。
忽闻“咻”的一声锐响,狼头烟撕裂夜空。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翰林学士的寒芒飞剑自暗处破空而来,剑光如电,直取关押雪狼妖侯的囚车铁链。
“杀!”
街边暗巷中骤然杀声四起,百十名逆种文人与蛮族、妖族蜂拥而出,刀光剑影直逼囚车。
田乾卫队虽号称精锐,此番入城却仅带百人,每辆囚车不过三名守卫,防御之势顿时捉襟见肘。
“轰隆!”
三十六辆玄铁囚车应声炸裂,木屑铁片四溅。
那飞剑去势不减,寒光闪过处,碗口粗的铁链应声而断,切口平整如镜。
笼中雪狼侯猛然抬头,浑身镇妖钉“铮铮”作响,竟被无形之力尽数逼出。
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它银白如雪的皮毛上,却见万千血色符文自皮下浮现,如活物般游走全身,勾勒出诡谲莫测的妖纹。
“嗷——”
一声震天狼嚎,雪狼侯身形暴涨,化作三丈巨狼。
其麾下狼妖帅、妖将亦纷纷挣脱束缚,利爪獠牙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它们这一脱困,杀向周围囚车守卫!
田乾和他手下卫士,更是捉襟见肘,顿时溃散。
酒楼高处,
婓无心袖袍一挥,漫天丹粉如红雾弥漫,笼罩向囚车。
那极品疗伤药甫一接触伤口,血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转眼间众妖伤势尽复,凶威更盛。
雪狼妖侯感觉自己的实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它银眸微转,目光穿过弥漫的硝烟,落在街边酒楼二层那个戴着竹编斗笠的灰袍人身上。
它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婓宫主,此番恩情,本侯铭记于心!”
它的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呼噜声,既是感激,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位无心宫的宫主,逆种文人,竟敢在戒备森严的大周洛京,调动如此庞大的力量,劫囚搭救它。
这是冒了多大风险!
“客气!”
婓无心淡淡道。
他负手而立,灰袍在夜风中微微鼓荡,一副云淡风轻。
这头蠢狼!
大概是猜不到,正是他亲手将雪狼国的巡猎路线绘成密图,派人秘密送给了田乾大帅,才成功设伏,以剧毒麻痹的毒箭将它们擒下,押送到大周洛京来!
这些最凶残的狼妖军,足够在洛京掀起一场血案和混乱!
他才好乘着大乱,去办一些事!
夜风卷着血腥气掠过天街。
婓无心斗笠微抬,目光如刀,刺破眼下一片混乱的街道,直抵对面状元楼——
二楼轩窗畔,少年倚栏而望,衣袂翻飞如鹤。
“江行舟”
他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齿间碾磨着这个名字,仿佛毒蛇吐信时的嘶声。
状元楼上,江行舟忽然背脊一凉。
有人在窥视自己!
蓦然抬首,天街对面灰瓦酒楼的窗棂间,一道斗笠人影静立如鬼魅。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瞳孔骤缩:“无心宫主!婓.无心?!”
指节猛地攥紧栏杆,木屑刺入掌心。
果然,
雪狼妖侯眼中凶光暴涨,再不多言,仰天一声长啸,声震洛京!
“吼——!杀光他们!”
它纵身一跃,银白狼躯如闪电般扑向人群,所过之处血雾喷溅。
身后狼妖帅、狼妖将亦嘶吼着冲出,利爪撕裂血肉,獠牙咬碎筋骨,顷刻间街道化作修罗场!
它们已经身在洛京,难以逃出此地。
唯有杀!
杀的越乱越好!
田乾大帅面色惨白,手中长刀早已折断,身旁百十名亲卫接连倒下,所剩无几。
他咬牙怒喝:“撤!快撤!”
——谁能想到?
半月前,他在北境雪林设下天罗地网,数千精锐持重弓围猎,箭矢淬麻痹剧毒,方才生擒这头妖侯和它数十名手下。
可如今在洛京街头热闹人群之中,竟然有逆种文人突袭、蛮族刺客暴起,再加上这群脱困的凶狼妖.,仓惶之下如何招架得住?!
完了!
在洛京城内被劫囚车,令一群狼妖逃脱。
田乾大帅踉跄后退,“轰”的一声摔入街边的一座酒楼,耳边尽是手下士卒的惨嚎,眼前血色弥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