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分卷阅读1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 文案: 大道理说给别人听,放到自己身上一贯是行不通的。 甲受了伤,乙在旁指着他笑,一转眼自己跌进相同的坑。丙见了,也笑,扑通一个不注意一起掉进坑里。 这时候甲乙看着丙,才有种顿悟的意思。 紧接着丁掉下来。随后是戊、己、庚、辛 你觉得这样的错误眼熟吗?人人都在犯,聪明的是,如果你见到了,可千万要体悟啊。 然后回头找到乙。 别忘了回头,找到乙。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岑章十七 ┃ 配角:戚蒙唐月月赵惠 ┃ 其它:清水he 楔子:某某不同样 手腕翻转,刀光闪动。 深邃的小巷尽头,有兵刃相接的金属声响,随即,模糊一声闷哼,片刻时候万籁俱寂,再闻叮当,当为长刀落地。 墙上一只黑猫呜咽着一跃而起,毛皮色泽乌黑光亮,像一道横划的墨迹,稳当当地窜进靠着墙根跌坐的人怀中。 那人欲抬手抚摸黑猫头顶,尝试一番,脱力不能,只得作罢,游魂一般气若游丝地笑:一边去玩,乖啊,葡萄。 黑猫喵呜,在他胸膛前蹭蹭,未得到主人一贯的爱抚,疑惑地歪头,试探地又叫了一声。 葡萄,五步之遥的阴影处,另一人缓步而出。月光仿佛明亮一瞬,照清那人纤细身形,苍白面容,湛蓝瞳孔,以及左耳反射微光的黑玉耳珰。他向前迈出两步,停下,居高临下地向着黑猫伸出手,过来。 黑猫似乎心存犹疑,左右打量着两人。 那人往前逼近,不容拒绝的强迫语调:过来! 黑猫大约被他凶狠的气息惊吓到,叫声急切而凄厉起来,连连后退,终于,扭头飞速跑开,窜上墙头,眨眼就不见了。 拜托,十七,倒地那人喘息着,满脸无奈,不过是只猫,也要赶尽杀绝? 叫十七的男子垂眸,瞳仁清澈干净,好像断绝情绪:它是你的猫,就该死。 哈哈哈地上人笑起来,却咯出鲜血,照这样的道理,你是我的人,岂不更该死。 十七见他狼狈,皱起眉,蹲下身,抬袖近乎粗鲁地擦拭他唇边血迹,一面认真万分地回答:我与葡萄自然不同。你喜欢它。你不喜欢我。 地上人愣了愣,嗤笑出声:呿,真直白。 我学不来你们中原人玲珑心肠。十七道,手中弯刀一转,却比在了对方脖颈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啊。那人怡然不惧,挑着眉翘着嘴角,很久没听过你叫我的名字了。 十七点头:如果这是你的遗愿的话。戚门(蒙)。 戚蒙笑的胸膛震动:果然还是分不清这两种读音啊!十七,你要笑死我了。 你要笑死我了。 第一次见面,十七作为青衣楼圣使清点各堂顶尖高手,念到戚蒙名字,对方也是这样,当着众人说出这话,好不给面子。 那之后除非必要,十七再也不叫他的名字。 倒也因此对这个白虎堂的新晋堂主多看了两眼。 十七在心中默默吐出一口气。是缘分,也是孽障。逃不脱的,只好顺受而已。 不要笑了。我要动手了。刀锋逼近皮肤,划出浅而痛的伤口。 戚蒙嘶地吸气:真要杀我?你舍得? 不舍得。十七答得干脆,所以你要是交出本楼至宝,告诉我吴菲菲的下落,我或许可以保你不死。 哈,那算了,你动手吧。 十七盯着他看了良久,却也只是表情缺缺地摇了摇头:早料到不必抱此希望。看来你对吴菲菲,是动了真心。 戚蒙不置可否地咧咧嘴。 那么,永别了。 十七言罢,手上不动,却突然将脸倾过去,青白双唇如幽风拂过,印在戚蒙嘴角。只是眨眼,立刻远离。 下一瞬,竖手为刀,利落劈在戚蒙后颈。 戚蒙连一个讶异的眼神都没来得及做完整,便晕了过去。 十七捡起戚蒙的回风刀,归鞘,插在腰侧。将将站起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赶紧扶着墙壁站稳。 内息翻滚不休,带着眼前画面混乱一片,他不得不靠墙站了好一会儿,晕眩感才渐渐消失。 咬牙勉强走到巷外,已是摇摇欲坠。 参见圣使。有人听见他的脚步声,从侧面闪出来,单膝点地,抱拳恭敬道。 十七努力压制住一阵阵翻涌上冲的腥甜气息,语调一贯了无情绪:免。苏岑现在何处? 那人闻言站起,答道:苏神医已在叶城别庄等候。 甚好。你速速带戚堂主前去,尽快疗伤完毕,立刻离开叶城。 但是那人心存担忧,圣使,您不走吗? 叛逃组织,后果你该知晓。十七摇头,语速极快,我若走了,便无人替你们阻挡组织追杀。闲话少说,你替我带话给苏岑,让他务必全力救治戚堂主。我只是挑了戚堂主手筋,这种小伤他曾经替我医过,叫他不要试图找借口。 属下遵命。 十七喘了口气:另外,在戚堂主痊愈之前,你务必寸步不离护他周全。以他的性子,一定嫌你碍事,所以你干脆藏于暗处,莫要现身。 属下知道了。那人点头,但是,只带回一把刀,能瞒住长老们多久? 十七低头看向腰侧长刀:运气好的话,大约两三天。 之后该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十七闭了闭眼,抬手取下耳珰,把这交给苏岑,告诉他,执此物可提取我全部家当,估摸十万两白银。虽不多,也请他带你们去姑苏神医谷,暂作庇护。神医谷高手众多,就算是青衣楼,料想也不敢妄加得罪。 那人接过黑玉耳珰,望着十七湛蓝眼眸,一时嗓音也起了颤抖:圣使您放心,属下一定会从戚蒙口中问出吴菲菲那个妖女的下落! 不要!十七抓住他的手臂,五指收紧,不必。他根本不知道吴菲菲身在何处,他也只是被利用的那个。你只需好生保护他,事定之后,我便放你自由,无须再为青衣楼卖命。 那人还欲再说什么,十七将他向巷子里猛地推了一把:去!快去!晚了就来不及! 那人向后退了两步,终于一握拳,道声保重,便飞奔进了巷子。 十七则朝反方向离开。 惊鸿飞掠于夜色。寂静的空气沉闷而浑浊,不起半丝风,不带半分香,没有从前任何的绮丽曼妙氛围,枯燥乏味地让人想要昏睡。 区别于此前所有经历过的长夜。 比如遇到他之前,夜晚是走马章台,千金掷笑,脂粉中堆累出纵情风流,糯软甜腻的香躯美酒;比如和他相处的时候,夜晚是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2 曲水泛舟,举樽酹月,明净宁谧地晕染出古士高质,侧脸朗笑时心弦蓦然拨动,温馨音调;又比如错爱之后,夜晚变成终于体会到痛,酸的,涩的,苦的,颤抖的,无人诉说又怕人寻问的掺和在一起,倒是教会他带笑捂创,看花看月,良宵美辰,点点时光也动人。 肺部干涩。十七停下脚步,扶着一家墙壁喘息。 而如今的夜呢? 而如今的他呢?他们呢? 十七没有笑。他生来就很少笑。就像他生来痛感便不太灵敏一样。 他的母亲是西域舞女,也不爱笑,也不怕痛。记忆中她端着冷冷的表情,银簪划破腕脉,血流一地,也不皱眉头。 断气前冷艳的母亲流下泪水,总算对他说了一句遗言。 等你晓得痛了,你就晓得爱了。 十七揪住腹部衣衫,那里绞痛不已,当是生受了戚蒙一掌,内伤严重。 却也比不过某日,被醉酒的戚蒙推到在床,内力震碎衣裳,赤裸相对,被进入时那般撕裂的感受。 说起来,戚蒙无论如何也打不过自己,却也能得逞,不过是,自己从没想过拒绝罢了。 当时心内窃喜,次日晴天霹雳的消息,青衣楼至宝冥功卷失窃。 十七想控诉:但是母亲,我晓得痛了,我晓得爱了,你却没告诉我,原来存在这样的不幸。 我爱的人,并不爱我。 不爱也就罢了,他的接近,实在是利用。 十七继续前行。 茫茫前路,无处归途,无处安栖。他像失了双脚的孤凰,不停振翅,没有停歇的能力。 飞到死为止。 一把戚蒙从不离身的回风刀,能挡住长老们的怀疑一日,便是至多。 接下来,就该他采取最极端的方式了。 一命偿一命,简单原始,却也是能为青衣楼所接受的。 他替戚蒙受罚,过十五回青芒赤火阵,能活下来,诸罪勾销;活不下来,一死而已。 倒也不错。 就像母亲,也不过是为了一个错爱的人,断送自己一生的幸福,最终郁郁自戕。这是骨血里带来的宿命,逃不掉的。 缘分也好,孽障也罢,逃脱不开,顺受罢了。 十七走进一幢小楼,从暗道下到地下。密室里灯火通明,人列两边,全都盯着他一步步走近。 他将兵器接下,扔在一边,跪地,纤细而苍白,坚定又冷肃地: 章十七,有辱使命,前来领罪。 一、唐月月 着意隋堤柳,春风满洛城。 洛阳约百里外有山,山势极高,耸进云头,使得山腰之上都绵延着白飘飘的云雾,很有仙气。加之山中鹊鸟最多,傍晚时分常可见乌压压一带鹊儿横飞竖去,于是有途经的文人骚客联想到贯架银河两边的那道鹊桥,遂名此山,鹊桥山。 鹊桥山中有条可供两骑并驰的土道,取此道向洛城,比之从山脚蜿蜒过去,估摸能节省两三天的时间。 然寻常人却宁可多走上那两三天,也不轻易上山。说起原因,却是因这鹊桥山望着美得很,偏偏在山腰处傍了一个乌苍寨,驻了伙劫道的悍匪。 据说从前有不信邪的押镖队伍,为赶时间上了山,最后逃下来的,只剩了一匹奄奄一息的马。那马横冲直撞地奔到山下,长嘶一声,也咯噔翻到在地,便是断了气。 呿,什么乌苍寨白苍寨,一群狗屁。 循声,见一位灰衣人侧骑马上,一面不屑地啐了口唾沫,一面从马颈边挂着的包袱中掏一条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手中一柄短剑来。 那人擦了两下,把剑身凑到眼前端详一番,取下一个羊皮酒囊,倒了些酒液在剑身,这才将那点顽固的血渍冲洗掉。 那人满意起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头上戴着的兜帽顺势滑落在肩,满头乌发没了遮掩,在白日光下幽幽泛出光泽。 唔那人愉悦地低吟,抓了几下帽子都抓了空,只好扭头望着肩膀,才抓准了。 一张脸甚为白皙,五官也小巧玲珑,以适当的比例布着,看着觉得舒服温柔。尤其是一双眼睛,圆圆的,黑白分明,眼角微微向下弯一点,让它显得充满了惹人怜惜的柔弱感,很是可爱。 原来是个女人。 女人重新戴上兜帽,把短剑归鞘,喝干最后一口酒,便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搞什么啊,我都到了半个时辰了,苏瘸子怎么还不来? 嘟囔着,手在马鞍上按了一把,人便腾空跃起,半空中一个转旋,就近落在一根树杈上。 扶着树干,踮脚往来路望了望,什么也没瞧见。扯了片树叶在手里揉着,过了会儿,再瞧了瞧,隐约见到远处腾起一线灰尘来。 女人脸上一喜,急忙从树杈上跳回马背坐好,三两下脱下灰色的连帽罩衫,露出里面一袭藕色长裙;又从怀中摸出面镜子,把自己仔细端详一番,抿了抿唇,指腹顺过秀眉,确定没什么不妥了,方弯唇对镜俏皮地笑了笑。 她把镜子收起,挺直脊背坐在马上,握缰耐心等候。 过了片刻,马蹄声已充耳可闻。女人眼角眉梢都是欣喜,偏自矜地压抑住,提缰催马行了几步,迎上前去。 迎面十来骑,见到她皆勒马停下。几人翻身下马行礼,为首另几人则在马上抱一回拳,打个招呼:唐五姑娘。 苏岑呢?女人伸长脖子探看,问完才发现后面还停了辆精巧的马车。 女人立刻从马上飞跃而起,两下起落,稳当当地站在了车辕上,一挥手将车夫扒到一边,另一手就去推车门,人也作势往里钻:苏瘸子 停脚。车门先一步从里打开,一只手从里伸出来,抵住她的肩膀,唐月月,你刚杀了人,别往我车里进。 唐月月看着阻挡自己的那只手,竟还戴着白绸手套,一时表情郁卒:我几时刚杀了人?明明是你洁癖病犯了。 车内人哼笑:地上那些湿痕,不是你唐门独制的化尸水搞出来的,我叫你姑奶奶。 唐月月扭头望了眼,果然满地湿淋淋的,泛出的血色尚未被泥土吸收干净。 我帮你救人,你还跟我摆脸色! 肩膀上的手收回去:知道我要救人,就别缠着我废话。去把马骑到我车边来,我同你讲到了洛城的行动。 唐月月不满地嘟囔几句,却也容不得她反对,只好重回马上,依言到他车边。 苏岑在车内下了指令,一行再度赶路。 马车要慢上一些。唐月月控好马速,贴着车边在窄道旁局促驰行,耳边听得咔哒声响,抽空侧目,见到苏岑开了车窗,也正看向自己。 心跳一滞,从脖子到头皮都腾腾发起烫来,唐月月心神大为不属,险些从马上跌下去。 因窗里这张脸,实在实在英俊地过分了! 什么眉若刀裁,目似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3 寒星,貌比潘安,神若宋玉这些庸词俗词都用上,加上一百倍,也不足以完整地表达出此人丰神俊逸,合该是天上才有的人。 唐月月赶紧掉开脸。 唐家的女儿绝没有养在深闺中的道理。唐月月十岁起跟着父亲天南地北闯荡,江湖上各色俊秀豪迈人物见了不说一千,也有八百,直培养出她极刁的审美习惯。也因此,她十四岁时回到蜀中,求亲者踏破门槛,竟没一个瞧得上眼。 唐月月在家中排行第五,上头四个哥哥俱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说不嫁,没一个敢催促的,都由了她继续到处游荡。那时她听闻人称江湖第一美男的张汶在姑苏逗留,便也兴冲冲地跑到姑苏去,打听到对方晚间会泛舟秦淮,犯了少女心性,偷偷潜入对方所乘画舫,躲在梁上意图一窥美男俊颜。 张汶在三五歌姬并一位友人的陪伴下现身,的确英眉朗目,猿臂蜂腰。只是唐月月看了半晌,注意力竟更多地放在他腰间那柄青钢剑上。 她正寻思如何将那柄剑弄到手,一个不留神,发出了响动,立刻被张汶一众发现。 张汶出了名的谦和有礼,加之识得她乃唐五小姐,笑笑也不计较,只是问她在此作甚。她是不屑于编套谎话搪塞的,直言:听说你是美男子,我来看看。 张汶瞠目结舌,他身边那位沉默的友人却冷笑:肤浅。 唐月月的认知中,有两条决不容颠仆。一,凡对容貌嗤之以鼻者,皆样貌不济;二,凡对她唐五小姐不敬者,皆不得好死。是以她柳眉一剔,朝那位友人瞧去,嘴角颇鄙夷地撇了撇:果然,凡夫俗子。 碍着张汶的面子,她不便对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友人下明手,但唐门中人用毒从来不必昭彰,一抬手就是百十种毒药咻咻而过,寻常人压根察觉不了。唐月月鬼灵精怪,选了两种最毒的,作势抬手行个抱拳礼,衣袖飘飘,药粉早钻进那人鼻腔里,只待毒发。 她道了告辞,下了画舫,在岸边寻个石墩子坐着笑眯眯地等,直过了两个时辰,那艘船上还是没有动静。又半个时辰,一行几人从船上下来,她凝眸瞧,张汶当头,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的,是那个本该毒发身亡了的友人。 奇了怪了!唐月月心里存疑,悄悄尾随那人。见他辞别张汶,独自乘轿,到一家医馆外停下,下轿进了。 唐月月紧跟其后。她的轻身功夫修得不错,两下跃上屋顶,见屋内燃起灯火,便揭了片瓦往里窥视。 屋内人正坐在镜前,拿一块帕子,沾了些什么液体,往脸上擦拭。他把脸缘慢条斯理地擦了几遍,修长手指摸了摸,揪住一点,哗啦,撕下张人皮面具来。 对容貌嗤之以鼻者,原来还有一种截然相反的可能。 唐月月的认知遭到毁灭性打击,感到天旋地转。 那之后她多番查探,才算摸清此人来历,正是姑苏神医谷第四代谷主,苏岑。 唐月月咽口唾沫,舔舔嘴唇,这才重新迎上苏岑目光:瘸子,你只说要救人,但对方是青衣楼,你到底有把握没? 苏岑被马车颠得直晃悠,一张俊颜白惨惨的:没把握。 唐月月眨眼:没把握,但是有计策,对吗? 少不得巧言骗上一骗。苏岑点头,便是吃人猛兽,也要哄得他把人给我吐出来。 唐月月撇撇嘴:差点忘了,你骗人是把好手。 我什么不是好手?苏岑一直绷着的脸缓了缓,笑起来,先不说闲话。你记得,等见到那帮人,你只需表明你是唐五小姐,别的不用多做。话也不要多说,免得给我出乱子。必要时候我让你下毒,你就下。对了,年前张汶帮你改良的暴雨梨花针,可有带着? 唐月月被他像使唤丫鬟似的语气弄得郁结,偏偏又有些暗爽,听问别扭地恩了声:必杀器我能忘吗! 甚好。苏岑很满意,抬手抛给她一个玉瓶,每根针都给我淬上瓶子里的毒。青衣楼那几个老匹夫,这次让他们去死! 唐月月满脸惊骇地将苏岑看了又看:瘸苏哥,他们到底抓了谁? 苏岑冷笑两声,眼睛缓缓眯起,一贯斯文的脸上肌肉隐隐抽动。他死死捏着窗框,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竟也将木质窗框硬生生掰断开来。 抓了谁?他重复一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章、十、七! 二、斯人 章十七,年二十五,身长七尺六寸,碧眼乌发,形貌昳丽。 唐月月脑筋一转,自动调出这些信息。 他使名刀斩刃,于永泰十年正月初二孤身荡平天山三十六洞,名震武林;后归入中原第一邪教青衣楼,为圣使,至今,九载有余。 唐月月回想起来,暗惊。 永泰十五年,她十六岁,拒绝了白马山庄少庄主的提亲,被父亲禁足。当时她满心怒忿,兼带十分的委屈,一心只想同苏岑叙说,便辗转偷逃至神医谷。刚走到他的少语院外,已反常地听见多人呼喝。她越墙而入,躲在一丛冬青后,便见到院中乌拉拉跪了一地,而廊下站着苏岑,只是他衣衫不整,乱发遮面,一条腿撑着,另一条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连假肢也忘了穿。 他的颈上还架着一把弯刀,白刃,朱柄,吞口处一颗莹绿宝石,如夜猫阴森的眼。 唐月月识得,妖刀斩刃。 执刀人则当为章十七。 章十七比苏岑矮了寸许,又半侧在他身后,从唐月月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握刀的手,满指竟都是鲜血。 唐月月吓得不轻,以为他伤了苏岑。而此时苏岑却说话了:这位,要么杀,要么起开。我是一条腿,可陪你站不住多久。 他此言一出院中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唐月月瞧见神医谷四大护卫跪了三个在当首,其中一人一面求章十七高抬贵手,一面砰砰磕头,额上都碰出了血。 章十七没出声。苏岑不知在想什么,扯下腰上一块玉佩便朝磕头者砸过去,骂:出息! 他骂完喘了一回,又道:我说,这位,要是你再不让我替你看看手腕子,从此也就不必使刀了。笑两声,比着我脖子老半天也不下手,该不是舍不得吧? 章十七终于说话:章某说过了,请你跟我走一趟。 苏岑哈哈作笑:不去,你便要强带我去?他说着,微微偏头,便与挟持者目光相接,跑到神医谷来威胁我苏岑,还想活着出去的,怕是笑话 话音刚落,唐月月眼角瞥见一抹黑影从屋内一闪,紧接着,电光火石间章十七突然从旁猛地撤开刀锋,身形一矮,一掌拍在苏岑后背的同时,另一手手腕翻转,弯刀顷刻横划而出。 苏岑被拍开,从阶上滚下,满身沾了灰土,当真蓬头垢面,狼狈不已。 一名护卫立刻将他扶起护到一边,另两人则欺身而上,和那从背后突袭的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4 同伴一起,与章十七斗在了一处。 唐月月与苏岑相识两年,虽尚未弄清他身边那四个护卫究竟是谁,却也晓得其人个个深藏不露,从前当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功夫自然不能差了。她放下心来,果然,不出多时,纵章十七如何神乎其技,也被生生擒住了。 章十七被反剪双手,被迫单膝跪地,仍高昂着头,湛蓝双眸像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两道杀气腾腾的视线,死盯苏岑。 苏岑早坐上轮椅,一面揉着腿,一面着人推他到十七跟前,把对方仔细打量过,吩咐:带下去,稍后处置。 几人押着章十七走了。苏岑又令仆人备好热水,他要洗澡。 当大夫的多少有些洁癖,不过像苏岑这般,洁癖成了病症,恐怕还是少见。唐月月在澡室外悄声等了近一个时辰,热水都换了几拨,他苏某人居然还没洗完。不耐烦了,她轻手开窗,翻了进去。 澡室内热气腾腾,白雾弥漫,叫人看不清。唐月月稍不留神,哐当一脚踢在了池边放着的木桶上。 光天化日偷窥男子沐浴,唐家的闺训果真独特。 唐月月满面通红,强自镇定:呸!这里雾气这么大,谁瞧得见你? 水声响动。唐月月瞪圆了眼努力视物,肩上却忽然搭上一只手。她一震,回身,隔得近了,正正撞上苏岑水淋淋的胸膛。 那让您看仔细些。苏岑谑笑道,怎么样?满意吗? 唐月月如同大雪天突然被扔进滚烫的铁炉子里,全身皮肤都紧绷起来。她啊地尖叫,向后猛退,不料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澡池子里。 哈哈哈苏岑朗笑,唐月月,没事学什么女花贼? 唐月月扑腾几下方站稳了,浑身早湿透,一身滚雪细纱裙子黏在身上,成了透明。她赶紧双臂抱胸,藏进水里不敢出来,被苏岑笑话,眼眶立刻红了:你你我爹逼我成亲你知不知道?!亏我巴巴地逃出来找你 苏岑没再笑,在池边屈膝蹲下,盯着她半晌,问:唐月月,你喜欢我吗? 唐月月大窘,又羞,咬着嘴唇不答话。 苏岑皱眉:谁允许你喜欢我的? 唐月月一颗少女心本是千回百转,满腔憧憬心上人说出恰好我对你也颇有好感之类的话,然而此刻听这语气,瞧这表情,怎么着都不像自己所期待的,只好呆呆傻傻地问:为什么还要人允许? 苏岑像是懒得同她多话,一声来人唤进来两名丫鬟,一者为他披上衣衫,一者则按他的吩咐,带唐小姐换件干净衣裳,再送她出谷。 于是唐月月当真被送出了神医谷。 事情这样发展,她便也没机会知晓后来苏岑是如何处置章十七的,不过依他那睚眦必报的做派,下手当不会轻了。 但那之后并未再听说苏岑与青衣楼圣使还有什么来往。此次怒发冲冠的,到底是为了哪般? 唐月月心中有惑,待问,发现苏岑已关上了车窗,只得作罢。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洛城时值次日凌晨。 露重,雾深。天边犹挂一勾摇摇欲坠的月,街市巷陌则早早苏醒,散发出飘忽但慰藉的烟火气。 苏岑下了马车,拄杖而行。木质假肢磕在青石铺就的街面,发出咔哒声响,一下接一下,节奏甚快。 其余人也弃马步行。到了一处寻常宅院外,苏岑打量完正门,又绕到偏门,四下找了一圈,终于在墙根野草丛生处摸到阴刻了一个青字的石砖,眉梢一挑,低喝:闯! 话音一落,随行一人大步上前,一掌拍在门上,几寸厚的沉木门板发出咔嚓嚓的碎裂声,没多久便散了一地。 苏岑等人进得院中,四下静悄悄并无一人。 谷主,小心有诈。 诈?苏岑瞟一眼四周,冷笑,我倒要看看青衣楼长了些什么本事。老曹 一位中年汉子应声。 既然没人出来迎接咱们,咱们就自己造点响动罢。 中年汉子沉声应下,弹指咻咻连射数十枚霹雳弹,在不同方向炸响,登时便弄得院子里烟土蓬飞,乌烟瘴气。 这一着效果显着。硝烟未散,已听闻诸多脚步汇集,不多时,原本空旷的院中便出现了近三十多名青衣人。 苏岑眯起眼:青衣,朱绦看来是朱雀堂了。请你们吴长老出来说话! 不知苏神医尊驾光临,他话音将落,一把苍老嗓子在人后响起。青衣楼众自觉分开两边,让出一位白发老者,老夫怠慢了。 苏岑随便抱一回拳,朗声道:吴长老,几年不见,你的百会穴不知还会时常刺痛吗? 吴柏松神色一变,脸上闪过杀气:痛啊,痛得很呐!这还要谢谢苏神医,一根银针就让老夫日日钻心,委实神乎其技!说着抚须一笑,苏神医难得造访,怎么如此简单粗暴,很不像您一贯的风格啊。 苏岑:你也道我简单粗暴,该知道我没工夫同你委蛇。把章十七交出来! 哦原来神医是为圣使而来。吴柏松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圣使是本楼中流砥柱,又不是件物品,哪是神医说要,就能随便给的? 苏岑抿着嘴唇,深呼吸,忽然咧嘴一笑,只是笑中阴毒狠厉,绝不寻常。他招一招手,唐月月侧步上前,刚站到他身边,便被他一把拉过手腕,平平举起,正对吴柏松。 再问一遍,交是不交? 吴柏松愣了愣,哈哈笑起来:神医怕是糊涂了,牵着位小姑娘,就想威胁老夫吗? 小姑娘?苏岑呿了声,唐月月,我猜你也很久没被人小瞧过,不如喂这位老头儿吃几根毒针,叫他认识认识你。 唐月月噗嗤笑出声,一面拉下衣袖,露出腕上绑缚的一只金属护腕:说的是呢!开了年,我的暴雨梨花针还没见过血。 吴柏松脸颊抽了抽:唐门。 苏岑将手杖在地上敲了敲:眼神如此不济!除了唐门,霹雳堂,秋水宫,逍遥门,神鹰帮怎么,你竟认不出? 听他道出,吴柏松凝眸将他身后众人一一打量,心下不由暗惊,果不其然,虽都是各帮各派甚少露脸的人物,但却俱身怀绝技,无一不赫赫有名。 吴柏松多了十分的警惕,向后退了半步,面上仍作出冷静模样,道:看来苏神医是铁了心同老夫要人了!但神医恐怕不知,章十七犯了本楼禁令,自甘过十五回青芒赤火阵,早已于昨晚毙命!神医你来迟了! 三、章十七 青衣楼创建百年,传至今第二位楼主手上,大大小小外扰内乱十余次。每有祸事初定,便是独立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之外的刑堂运作的时候。刑堂,顾名思义,负责处置惩罚违反禁令的楼众。而刑堂之中最严酷的刑罚,便是所谓青芒赤火阵。 过阵而生还者,无。 苏岑一震臂,手杖如一杆长枪,被他用尽力气向吴柏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5 松掷了过去。 吴柏松抖袖拂开迎面而来的木杖,小臂撞在杖上,竟像被铁棍狠击,十分之痛。 他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场面话,苏岑一张脸发了黑,冷冷道:一个不留。 吴柏松着慌。此次冥功卷失窃,四堂之中白虎堂为避嫌,未参与到追踪戚蒙的行动,而其余两堂分布各处,只有他来得及率领朱雀堂众赶到洛城。本就事出突然,再加上圣使章十七违楼主令私自藏匿罪人戚蒙,搞得他全不知从何查起。虽说这对他来讲算得上半件好事,但一日除不掉戚蒙,他便不能安枕,实在闹心!好在章十七主动回归,但这厮嘴巴委实紧,拷打两天一夜,叫也不叫一声,屁都没问出个!这关头怎么也没想到神医谷竟也来掺和 吴柏松只差捶胸顿足。他同苏岑打过交道,深知此人面相儒雅,骨子却是黑的,很不易相与。当年楼主走火入魔,他曾奉命千里迢迢将苏岑掳至青衣楼总堂,一路上没少被此人出乱子。好不容易到了总堂,他心想周围都是自己人,眼皮子底下此人总该翻不起浪来吧?不料被瞅准空子,几根银针刺得自己动弹不得不说,还让厮成功逃了出去。 千丝万缕只是一念之间。苏岑一语既出,身后众高手立刻飞身而上,瞬息欺近敌众。各人各艺,手段各有不同,但一点绝似:招招致命,不留活口。 苏岑手下这帮人,大多承过他,或者他父辈的救命之恩,而今淡出江湖久矣,从前则大抵杀伐争斗,血雨腥风,杀人的功夫一等一。不多时,在场三十多名青衣楼众已被灭个干净。 吴柏松精于营苟,多年来专注揽权敛财,于武道上早不再进益。虽一时不至于被擒,被数人围攻,状态也甚狼狈了。 唐月月本同苏岑在旁观战,见吴柏松被一脚踹中臀部,趔趄着险些跌个马趴,忍俊不禁,嬉笑着也凑上去,短剑出鞘,见缝在他肩臂轻飘飘划了道口子。 她一击得手,见好就收,重新纵回苏岑身边,邀功似的眨眼道:我给他下了点绝息散。 苏岑瞟她一眼,没有答话。大约因冷静下来,他的脸色渐渐不再难看,只是苍白得透明似的,脸皮下血管隐隐可见。 唐月月声音不小,吴柏松也听见,惊悚地话语变了调:什么?! 唐月月:绝息散,怎么,你听说过? 此问实乃废话。绝息散,中毒后一炷香内口鼻有如阻塞,不能呼吸,少顷,窒息而死唐门剧毒之一,谁敢不知。 吴柏松自乱阵脚,加上毒药渐渐起了作用,下三盘摇摇欲坠,没走几招,扑通一声,俯面五体投地。 双手立刻被人被缚死。吴松柏强挣了一番,不能脱身,反而被人在脑勺敲了一拳,登时两眼金星直冒,再也不敢乱动。 苏岑迈步过去,抬脚将吴柏松翻了个身,再用力踩在后者腹部,直把对方压地嗷的一声。 苏神医!饶饶命! 苏岑居高临下睨视着吴柏松渐趋紫胀的面皮,哂:好骨气啊,吴长老。想活命是吗? 仿佛有人扼住了吴柏松的脖子,他呼吸地极困难:是是 我要章十七。苏岑说着,对唐月月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在吴柏松眼前晃晃,解药在此。不然 吴柏松面露为难:但是章十七已死 好可笑。苏岑脚下又用劲,踩得对方差点呕出来,吴柏松,你那三寸花肠,有脸在我跟前卖弄。你以为我是傻子,会相信这种屁话?章十七死了,你上哪儿找戚蒙,又怎么顺藤摸瓜把冥功卷弄到手?再不说实话,信不信,他从唐月月手中夺过短剑,剑尖指向吴柏松,离后者眼睛仅隔咫尺,我先废你一只狗眼。 吴柏松大惊失色,拼命向后缩着脖子,怎奈脑袋下枕着的是硬邦邦的地面,避无可避,吓得他眼皮子直哆嗦:别别!我我把他交给你还不行吗?! 这才对嘛。苏岑撤回剑锋,看也不看,铮地将剑扔回鞘中,扯了扯嘴角,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没柴烧吴长老,看来你还不笨。走! 吴柏松读出他的话中话,面色又青又黑,浑身都是压抑了再压抑的戾气。但周围一群人显然不懂得他们两人在打什么谜,却都安安静静站着,问也不问。吴柏松暗自道,此类,要么是这些做属下的天性愚钝想不来许多复杂弯绕,要么,便是苏岑这个做主子的一向英明,下属们对他抱着绝不迟疑的信任。 他半是忿恨半是不甘地由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站起,感到胸腔处的窒闷有阔大增强的趋向,一时也顾不上许多,老老实实带路。 这处宅院只是青衣楼诸多临时据点之一,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完完本本地配备了一座地下牢房。吴柏松当先在前引路,指点着开启了暗道机关,一路蜿蜒向下,不多时,行至一堵石墙前,再触发机关,石墙便升了起来。 轰隆声中,苏岑一把夺过唐月月手中火把,也不思量会否有暗器,几步抢了进去。 十七! 地牢甚黑,一支火把的光亮远不足以照明全部,苏岑一面四下找着,一面叫道,却无人做声。 十七?在的话应我!他又喊道。 唐月月在身后见他左来右往,既没个章法,又极是焦切。明明让吴柏松引着就能找到,他却像没脑子转过来弯似的,干着急得一贯风度也失却了。她心中又笑又叹,抬脚往吴柏松腿上一踹:还不去帮忙?! 吴柏松趔趄着抹黑往右上角走,大约十来步后停下,回头:就是这儿了。 苏岑赶紧跟过去,火把往跟前一送,咔哒碰在一根铁栏杆上。火光暗了暗,又亮起来,便模糊映出囹圄之中一人衣衫褴褛,血污斑斑;双手被缚死吊起,离地半悬;一头乌发也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脸孔,让人认不出真面。 整个人死气沉沉,头颅也深垂着,如同一具尸体。 苏岑只看了一眼,唯一健全的那条腿膝弯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四、分道 匆忙将章十七放下,使其平躺于地,苏岑打眼一扫,指尖挑开破烂的衣片,其满身创痕便大致有个了解。 他执其手腕,粗略把了把脉,便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扁长木匣,打开来,拈了一丸药,塞进其口中。 章十七未能吞咽。 苏岑还算冷静。他那木质假肢不能弯曲,便本是半蹲半站着,此时只好一撩袍,两膝跪落,一手撑着地,一手抬起十七下颌,再俯身下去,两唇相贴,用舌头撬开对方唇齿,舌尖将药丸一点点顶到他喉咙口去。 好在十七虽是半死不活,倒也算不上药石无救。那药丸卡在喉头想必很是难受,他总算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苏岑这才站起来。 唐月月赶紧问了一句:伤得重吗? 看起来多是皮外伤。内伤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6 虽有些,但不致命。现下昏迷,是因失血过多。我给他服了九转还魂丸,待静养一番,月余自然痊愈的。苏岑答道,一面将染了血污的手套摘下来扔在一边,并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丢给身旁扈从,给章先生裹上。 吴柏松紫涨着脸,呼吸越发急促艰难起来。他见苏岑没半点拿出解药的意思,耐不住问了:苏神医,章十七你见到了,那我的解药呢? 苏岑用极冷厉的眼神瞟向他,俊朗脸庞闪过实不相符的狡诈光彩,眉梢一抬,长指以迅雷之速点在他穴位之上。 吴柏松大慌大惧,一急,却更喘不上气,呼哧呼哧地断续呵斥:苏岑小儿!你言而无信!你简直有悖你祖上遗德!你这个小人! 我倒忘了,吴长老和我祖上交情匪浅来着。苏岑吊起嘴角笑,可惜我爷爷被你骗走一部《百毒药解》,我爹呢,又被你使诡计,丢了性命我苏家两代人栽你手上,也该报偿一回了吧? 吴柏松语塞,嘴巴张了又合,只憋出来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苏岑冷笑:你不提我祖上倒也罢了,你既提了,今日新帐旧账倒要跟你好好清算。不过你放心,我神医谷向来承一副慈悲大度心肠,你的狗命我是断断不会要。至于你其他的部分么 苏岑恶趣味地哈哈两声,唐月月见了,颇有默契地递上佩剑。苏岑把剑拿在手中掂了掂,没容吴柏松求饶的话出口,手腕子一动,已在后者双目划了道浅长的口子。 吴柏松哇哇惨叫,惨呼着自己的眼睛,偏穴道被封,干痛着动也不能动。 呿,老匹夫一点骨气也没,有什么意思。苏岑再挥剑,割过对方左腿腿弯,削断其经脉,手法准且精妙。他歪着脸打量吴柏松表情,见对方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扒骨抽筋的模样,正待再出手断其琵琶骨散其武功,扈从叫了他一声。 苏岑回头见他们已将章十七收拾妥当,分四人好生抬起,也还稳便,便点了点头,没再同吴柏松纠缠。 此地不宜久留。月月,将解药赏给吴长老吃了,我们马上走。 一行人火速出得暗牢。此时晨光仍旧熹微,不过朝阳既出,热气升腾起来,朦朦雾幕散得也差不多了。苏岑跟在众人后头快步走过尸横狼藉的小院,没留神被绊了一下,站稳了抬脚再要走,安了假肢那条腿却迈不动了。 他低头看,原来有一人没死透,抓紧了他的脚脖子。 苏岑眉头一皱,宽大袖摆下净白修长的手对着那人面门隔空拍了一下,掌风凛冽,顷刻让那人彻底呜呼。 他若无其事地抬腿甩开碍事手爪,继续前行。 出了院门,早有马车在巷口等候。几人将章十七仔细抬进去放好,又将苏岑扶上,便各自上马。 坐稳了,苏岑却突然出声:慢。 众人皆停下动作,一色瞧着他,候他吩咐。 我思来想去,一者章先生有伤在身不便颠簸,二者,咱们分两路,也好躲开追踪些。不妨我带着章先生往西面走,你们往南,依来路回姑苏,再等我消息。 此言一出,几个中年随从都很反对:谷主!您孤身带着这位,恐不安全!还是让属下们跟着 苏岑把手摆了摆:不必担忧。如今青衣楼是朱雀堂一支独大,他们堂主现在又瞎又瘸,治伤也得花一阵子,追捕的力度肯定不大。至于其他两堂,哼哼,我手上是章十七,章十七知道戚蒙下落,戚蒙又拿着冥功卷,吴老匹夫断不会任他们先找到我,坐看快到手的宝典飞了。你们大可放心。 几人还要再说,唐月月插嘴道:但是你不和我们一道回姑苏,又能去哪里? 苏岑:这你不需多问,我自有妙处。 唐月月将马鞭一展,点点头:好吧。那我在医谷等你。 我倒忘了,苏岑拍了下额头,笑起来,到姑苏了你自己去发婚帖吧,至多月余,我也就回去了,届时自然按照答应你的,同你完婚。 唐月月难得俏脸一红:你答应我的可不是这件事。 苏岑朗笑几声:有什么区别?总之你的终身大事放在我身上,出不了岔子。只别忘了给张汶发张帖子,到时候他要是气不过,你让他牵着黑豹,到洛城以西的左季山,他自知道怎么找我。 呸。唐月月啐了声,掩不住面若桃花,你这人九曲八弯的,把什么都算计好了,才不同你打机锋!我可走了,至于你跟你身后那她向车里抬抬下巴,促狭地笑,可要平平安安的才好呢。 苏岑颔首,顺着目光定定看了章十七片刻,转过头来对余下的人又简单吩咐了一些事宜,往身上裹了件白色纱衫,带上顶斗笠,方亲自驾车,先行离开了。 赶了一截路,刚出城,他握缰的手已被磨出个大水泡。 这双手向来比这个人都养尊处优,平日里是连折枝花也要带着丝绢手套的,很得他爱惜,是以也被养得嫩过了头,一点擦磨都经不住了。 苏岑把车停在僻静处,钻进车厢内,在座位下拖出一个小箱子,找一条白纱将手掌裹了裹。预备再出去时却顿下来,坐在章十七身旁出了会儿神。 回神就咧开嘴无声地笑,意味满是自嘲。 什么都算计好,当他是赛半仙么。 他这二十多年,有两件大事根本没能预料到:一者自然是幼年被掳,惨断左腿。 另一者么 他把手指在章十七嘴唇上轻轻压下去,感到柔软温热。再将那手指碰上自己的唇,却因良久没怎么喝水,干燥得都有些起皮了。 另一者大约就是,青年时与此人狭路相逢,不能幸免罢。 五、进山 南鹊桥,西左季。这两座大山都位在洛阳附近,却很有不同。 鹊桥一座孤峰,且高且峭。左季却是连绵数十座大山的统称,均势巍峨,十分深邃。山中虽少恶虎豺狼,不小的一片区域里却是瘴气弥漫,越往里越浓厚,寻常人吸一口也要晕上一两天,是以少有人深入。 北方大山中原本不该存在瘴气,奈何此处别有不同。左季山中大小温泉许多,加之古木茂密,参天蔽日,使得山中地气卑湿,雾多风少,且以冬时常暖,种种叠加,为瘴气的形成营造了得天独厚的好条件。 苏岑自然知道这点,但他仍驾车一头闯进杳无人烟的左季。 走了没多久,路便断了。他从车厢中找了根信号烟,点着引线,咻的一声,一道灰白光点高高地冲上了天。 耐心等了片刻,树林中传来响动。 林中很快冲出一人,一身青衫,腰间一根同色腰带,见到车上苏岑,脚步刹住,行了个抱拳礼:苏先生,可算等到您了。 苏岑把斗笠前的黑纱捞上去:朱三,不必多礼。戚蒙呢,可有照我说的安置好? 恩。我已经给他喝了浑天散,料想没个五六天,是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7 醒不过来的。 甚好。苏岑颔首,从车上跃下,你主子在车里,他受了伤,睡着呢,你把他背上,咱们进山。 朱三应声,进车将十七小心翼翼地抱出。苏岑喂了丸药在十七嘴里,自己也吞了颗,方领头往山中去。 山路并不好走。荆棘灌木拦路不说,泥土又潮湿松软,常常走一步整只脚都被陷入,须得用力才能拔出。朱三轻功一流,就算驮着十七也不显狼狈,苏岑却倒霉了。义肢本就不方便,好几次都被拔掉,害的他站不稳摔进泥里,白衣都染成了黑衣。 苏岑浑身不自在,倒不吱声,咬咬牙站起将义肢重新穿上,继续步步往前。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看日头从东边滑到西边,渐渐变得橘红了,苏岑眼冒金星,虚脱般往一颗树干上靠着:总算到了。 面前一道两人宽的石缝,被茂盛的藤蔓挡住了,只依稀可见。 朱三上前将藤蔓扒开,背着十七率先弓腰而入,苏岑又歇了会儿,也扶着石壁跟上。 大约十几步后,石缝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俨然一个草青花红的世外源,不远处竟还立着个小巧的木屋子。 朱三已将十七背进屋中,好生放平在木榻上,这才回身去扶苏岑。 苏岑冲他摆摆手,喘了喘:你去旁边温泉打盆水来,给你主子擦擦。我先到后面林子里采点药。 朱三见他狼狈,很有些于心不忍:苏先生,要不我去吧,您先歇歇。 苏岑张嘴要笑,脸颊却抽了抽,深吸口气,勉强道:我歇得,你主子歇得?再者,你哪里知道我要用什么药材。按我说的做。 朱三不好再反驳,闭了嘴自到屋外打水。 苏岑抖着手碰了碰断腿处,疼得倒吸凉气。 原本这几日旧伤发了,走路都艰难,此时一番波折,想是断口处又磨破了皮肉,就更疼了。 他抹了把额汗,挨到十七身边,往他嘴里又塞了颗九转回魂丸。这回十七自己吞了下去。 稍稍宽心,他便一步一瘸,到林中找点草药。 木屋后密林深深,苏岑却像是进了自家后院,一草一木甚为熟识。而令人惊叹的是,此地竟颇能找到些珍奇药材,止血疗伤都乃上品,寻常在药店也不好买到的。 他挑选了几种,转而回屋,健步如飞。 朱三已将十七上下收拾妥当,见他进门,赶紧接过药篓,自觉去清洗。苏岑掩上门,把外面一层脏兮兮的罩衫脱下扔一边,净了手,到床边,掀开十七衣襟,一寸寸检查其伤口。 好好一个人,愣是被弄得皮开肉绽。伤口有深有浅,鞭打烙印,不一而足,看得苏岑眼皮子直跳。 眼皮子跳完了,额旁青筋也暴起来,显然很怒。 朱三进门便见到苏岑恶狠狠盯着十七,目光似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他吞一回口水,还没问,苏岑猛转头,一嗓子低吼:愣着作死?! 朱三七尺男儿,武林高手,竟被他吼得全身跑颤,赶紧凑上去,把手中物事恭敬递上。 苏岑把药臼拿起来,发现底部裂了条缝:石头也能裂,都跟我作对! 说着抓过药株便往嘴里塞,嚼烂了,吐出来敷在十七胸前几道血口子上。只是那动作之粗鲁,与其说是敷,或者拍字更为恰当。 其他伤处皆洒上了药粉,由苏岑和朱三一起动手,用纱布缠妥了。 朱三抚着手掌,仔细端详十七面色,不乏担忧:苏先生,主子他怎么还不醒呢? 你问我,我问谁?苏岑没好气,现在知道担心,早先他找死你怎么不拦着? 朱三大感委屈:这小人也不知道主子会把罪往自己身上揽啊 你朱三不是号称圣使座下第一心腹么,你朱三不是跟了他五年多么,章十七一根直肠子,傻子也猜得到他会怎么做,难道你连傻子都不如? 朱三张张嘴,没敢反驳,默默低头,心里着实又悔又愧。 苏岑一腔无名火,哪是这么几句责怪就能消除的?他向来我行我素,脾气不好,平日里被谁触了霉头,不砸几件古董瓷器,撕几幅名家字画,是断断不能消停。可叹神医谷中一干下人,谁也不敢劝,只好将他房中古董字画都换成赝货,砸起来也能少毁点珍品。 但眼下一室荒然,苏岑手上不能畅快,嘴里也就刻薄。脑子里不知想了些什么,一句比一句缺乏逻辑起来:代人受过,这种蠢事早八百年都绝迹了!章十七啊章十七,还真是个人才,巴巴凑上去,又得到谁回顾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爱惜?一头撞死拉倒!也用不着累我来救! 他说完这句,突然住嘴,双目本是忿忿钉在十七脸上,随着眉头一松,闭了闭,再睁开,情绪已如潮水退尽,眼眶却有些许发红。 呵,世事弄人。 他轻嘲一句,对朱三招一回手:章十七还得有阵子才会醒。你扶我一把,带我去瞧瞧戚蒙。 朱三还以为他要继续发火,不料突兀冷静,顿时丈二和尚,把鼻子摸了摸,糊里糊涂上前扶住苏岑手臂,带他到戚蒙的所在。 门吱呀一声碰上。章十七眼睫轻颤,缓缓睁了开。 六、三角 戚蒙被绑缚在温泉附近的一棵大树上。 苏岑走过去,摆手让朱三走远些,自己寻块石头,缓缓而坐。坐稳了,自怀中拿出一个拇指长短的琉璃瓶,打开,在戚蒙鼻端晃了晃。 少时,戚蒙醒。 苏岑满面含笑,绽若春柳,十分亲和友爱,问话却直白:醒啦?冥功卷藏哪儿了? 戚蒙一见是他,不甚清明的神色一肃,接着哂了一声,只一味吊着嘴角冷笑,并不答话。 倔强。苏岑叹息,抬手拍向戚蒙脸颊,动作不大,声音却清脆,还想不想好了,恩?你的手腕子,还想不想好了? 姓苏的,威胁我,莫非以为我是吃素的?戚蒙被冒犯地眦目,全身冷怒激荡,内力奔突下发丝轻飞,缚体的绳索都崩死了,发出细微响声。 苏岑怡然不惧,慢条斯理地伸指在他几处穴位敲了敲,后者力道顿卸,肌肉松软下来。 苏岑笑容一收,威胁?你未免高估自己。给你台阶你不下,非把自己往生不如死的路上逼,那就等着我的好手段。我苏岑开了口的东西,还没落空过! 哈哈哈戚蒙讽笑,我当神医谷从不许伤人害人的训条是真的呢!原来都是屁话! 苏岑竟然鼓掌:说得好。我神医谷八十一条训诫,皆是历代谷主所列,而我此番,早就违背了个七七八八。今次人我已杀得够多,难道还差你一个?不过你放心,纵我多想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会伤你半根毫毛。你可知,为何? 戚蒙的眼风斜刮向他,何必绕圈!若你得到冥功卷,岂会留我性命! 苏岑突然狂肆作笑,大手一挥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8 ,反手一个耳光抽在戚蒙脸上:区区一本冥功卷,当我放在眼里么!他说着,手掌摊开,现出一物,我承了某个人的请求,以其毕生收集换你性命无忧。大丈夫言出必行,你的贱命,我替你守但他的命呢! 掌中一枚黑玉耳珰,光彩温润,在日光树影下沉敛寂静,如同静水茫茫,大音希声。 戚蒙瞳孔猛缩。 嘴唇开合几回,紧紧闭上,再出声时薄薄一线,显得冷酷无情:章十七又是他。哼,我真是多谢他。 苏岑将耳珰珍重收进怀中,慢慢站起,手指一拈,指间几根银亮长针,森森冷色。 十七为你担罪,弄得遍体鳞伤。原本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不值我提。但我感念他对你情深情深意重,特特告诉你。不过看来,你却并不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他一口气说完,却见戚蒙满脸不屑,不由动了真怒,戚蒙!你与吴姓女子勾结,偷盗青衣楼至高秘笈,这档子丑事我懒得理会。但你伤了我看重的人,却是容不得宽恕! 话毕,衣袖飘摆下手腕用了巧劲,几根银针眼看就要被激射出去。 腰侧被人撞了一下,来得突然,不提防脚一崴,银针便都扎进了树干里。 脚腕钻心疼痛下,苏岑侧目,见到章十七站在一旁,胸口几处又渗出血来,此时却不管不顾,迷迷蒙蒙半睁着眼,眼色一片灰暗,将自己定定瞧着。 戚蒙在旁动了动,身子往前挣,却挣不脱,双脚颓然蹬了蹬地,颤巍巍地唤:十七 章十七听见,眼珠子往他的方向划过,又转回,一开口嗓音粗噶,如带哭腔:我不耐烦见到你。 苏岑心中情绪激荡,又是怒又是怜又是悲,只是也不知是觉得戚蒙可怒,章十七可怜,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悲,总之巧舌如簧如他,此时竟也咬牙不知该说些什么。 默了瞬息,他想起来张口吼一嗓子:朱三!你给我死过来! 我打发他办点事情,朱三未出现,倒是章十七接了话,一面说,一面隐忍地吞咽了什么,脸同菜色,有事,你同我说。 苏岑差点鼓掌:好厉害!一身伤还能发功挡我的针,现在又抑制气血逆行,呵呵呵。皮笑肉不笑地往旁让两步,语气六分怒三分怜,还剩一分不易察觉,却绝对是酸,就为戚堂主,章圣使当真什么都做得出。如此,苏某也不敢妄言再多,这就让两位好好聊。 他转了身匆匆而走,一瘸一拐,脊背挺得笔直。 章十七垂眸用余光目送他的背影,确定走远了,喉头一翻,一口血终未忍住,喷溅在青草地上。 他抬袖随意擦了擦,单薄身体站成风中蒲柳,摇摇欲坠。 阿戚,他道,现在外面都在找你,暂时,你还是待在这里安全。 戚蒙轻轻笑起来:十七,果真一眼都不愿意看我了? 不是不愿。你的脸让我难过,承受不起,不如不见。顿了顿,自嘲地摇了摇头,无用的话,何必再说。等你好了,我就会放你走的,然后你就去找吴菲菲,实现你的罢。 戚蒙的轻笑渐渐变作狂笑。他猛地将后脑磕在树干上,砰声闷响。一声过后,接连又是三四下,一次比一次用力。 十七的脖颈不受控制,扭向他那边,瞧见了,表情僵硬如石。 真这么豁达,就别管我。我死与否,同你何干?我和吴菲菲如何,又同你何干?戚蒙癫狂笑吼,来啊!放了我!尽让我去死!谁要你自作主张帮我顶罪?谁教你的?谁会谢你?!我会谢你吗?我会因此对你念念不忘,我会因此对你倾心吗!他咬牙,一字一顿,你、做、梦! 仿佛这番话已听惯了,实在意料之中,十七只是晃了晃,脸上泛起异样酡红,嘴唇却缓缓弯起来,笑意成漠漠平沙上一尾干涸的鱼,被久饿独飞的孤雁瞧见,张喙叼走,不见踪影。 只是茫茫沙漠怎么会生一尾鱼?心境如他,又怎会还能作笑?难免最后,只空剩一把黄沙罢了。 皮肉之苦,原来真的不是要命的东西。十七带笑捂创,眼白已血丝蔓布,什么都同我无干可惜,没谁告诉我如何违背自己的想法。我想做的,不计代价,不能阻止,却也根本没求过什么回报。你何必激我?事态如此,我早有预料。而你句句口是心非,才是真正叫人失望 戚蒙笑声一敛,双目望天,不辨眼色,语调转换了,变作冷冷淡淡的漠然:谁说我是口是心非。 呵十七嘲了一声,意味不清,有些事情,你我其实心知肚明,何必说破 比如那夜刻意带酒来寻,逢迎讨好,一杯接一杯强灌,是因为知道他心防过重,只好借醉意消除。又或者颠鸾倒凤时,软语呢喃,口口声声说的多谢,是为了庆幸自己计划得以成功。再或者之后遭逢堵截,不敌败阵,引颈就死,是算准他狠不下心,定会寻法子助自己逃遁 他好比一条全身都是七寸的蛇,被经验丰富的猎者随意伸指,便动弹不得。 直到被扒了皮,剔了骨,熬成一碗浓浓的羹,残存的意识被吞咽入腹的时候,只剩了一句怕人寻问的喃喃: 草色烟光,此意,君可愿会? 十七慢慢躬身,同戚蒙四目相对:暂时,我还是不能放你。委屈了。 话毕,一指点上了他的睡穴。 七、我放弃小标题了 苏岑泡了半个时辰温泉,身上干净了,各处关节酥酥麻麻,也舒服得紧,郁结心情轻松个七七八八,唇角笑纹总算实意不少。 他扶着池边站起,捞起衣裳批好,一转身,呵地吸了口气。 章十七在身后两丈远,幽如寒潭的一双眼盯着他,白衣飘飘,乌发也飘飘,乍一看像只鬼。 苏岑撇撇嘴,从池中翻上来,坐着穿假肢。套上去时磨破处还是疼,便懒得再穿,捡根树枝子撑着,晃悠悠总算立住了。 章十七眼神连闪,你怎么了? 一目了然。苏岑慢条斯理地系衣服,声音表情都是懒洋洋的,舟车劳顿的,旧疾犯了,走不动呐。 不是让你回姑苏吗? 什么时候轮到你指示我了?我乐意折腾,不关你事。 十七噎了半晌,还是好声好气:不论如何,多谢你。 苏岑哼笑,不说话,走到他身边时手中扔出什么东西,划个弧线。十七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 把你的玩意儿拿回去。我没治你送来的病人,用不着你的家当。说着横他一眼,一番话想是酝酿很久,一气呵成,脑袋一团浆糊,你那位人精一样,需要你上赶着作牺牲? 手中是送出做凭的耳珰,还呆着轻微体温。十七默然,重新戴回耳上,不做回应。 你我相识,时间并不算短。我知你没许多弯绕,那就直话直说了。苏岑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你那位,不是池中之物。他今日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9 受此波折苦楚,他日蛟龙入海,鹏程万里轻而易举。冥功卷是他伙同吴姓女偷窃的,背后或许还有个吴柏松玩阴谋。两位姓吴的么,前几日听说青衣楼出了这档子事,我遣人做了打听,好像是父女。不过如今依照情势,吴柏松既对你纠缠不放,想必戚堂主并未交出到手的秘笈。你家那位,怕是在使一招黄雀在后呐。 他嘴上说的轻巧,但宝物失窃,如此大事本就是机密中的机密。除开楼中几位核心人物,其他角色,也只知道多方追踪是因戚蒙犯了禁令,却并不清楚主要原因,外人如何能消息灵敏到如此地步,竟在第一时间便知晓?何况如吴柏松那样精打细算,若要挖出他的隐秘旧事,想必也远非一句做了打听就能成的。 苏岑不说,十七心中也明白,他上了心,前后里外,定使了许多力气。 他摇摇头,话锋一转:他不是我家的。 啊?苏岑一愣,谁? 戚堂主。十七一派认真,他不是我家的。以前不是,以后更不是。 苏岑失笑:不是你家的,你干嘛巴巴地替他受过?还让我护他?我应你的一条命,可不是这么浪费的。 话出口,苏岑心里咯噔一声,已自觉好笑。 他若自问,又该怎么回答,此番自主自动,自作多情呢? 这世上最不能拒绝的冲动,是为了某某义无返顾,对人好,就算自以为是,也不能阻止;而这世上最不用偿还的情,其实也如是。 从前他不懂,会骂一句蠢货,不料兜兜转转,自己也未有多聪明。 苏岑摇手,拄着树枝要走,手臂一紧,被十七扶住。 轻轻甩开,话说多了,难免闪舌头。你放开罢,给我留点面子。 苏岑自己在前面慢慢走,十七在后缓缓跟。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 身后的脚步声也顿住。 苏岑回头。 四目相对,十七面无表情,只是右手仍下意识捂在创口,指缝隐约红色。 苏岑叹气,对他招手,走不动了,扶我一把。 说完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说什么尊严面子,看见人家可怜兮兮,又都成了狗屁。 十七默默上前,接住他小半边身子的重量,却在不知觉中也倚着对方,也交付出了自己的重量。 两人如此相携相倚地走了一段,进到屋中。苏岑令他往木榻上躺好,端出医者悬壶济世,实则颇有些道貌岸然的神态来,一声假咳,慢条斯理,是自个儿脱啊,还是我动手? 十七把两手往身侧一摆:我没力气了。 苏岑咕哝了一句真是直白,手上却不含糊,三两下扒开衣裳,除下已然被血染透的纱布,又仔细探了探伤口,嘁声:生平最瞧不得人充强逞能,你说你都成这副德行了,还想打虎猎豹不成。嘚嘚瑟瑟到处跑,嫌伤不够重跟我说啊,我下手又狠又准,保证让你大半年下不了床。 说着极快地将药粉撒上去,疼得十七闷哼。 哼完压着嗓子:你好啰嗦 苏岑脸一黑,差点甩针戳他。 他阴阳怪气:我啰嗦?好,从现在起我就是木头。 十七压根没把他的气话放在心上,嘶声系好衣服,撑起身靠坐一边,并无血色的脸上笑意隐隐:苏神医,我有些饿。 苏岑自顾自理着袖子。 你不饿吗? 苏岑举目望屋顶。 我记得上次见你,你不是这种长相。 苏岑横目扫过,目光中有煞气。 对了,上次见你,是你在月满楼吃花酒,身边三位莺燕,娇声笑语,听起来便让人心旌不稳 苏岑长眉一剔,面带慌色:我怎么不知道?! 大约是喝多了,醒来便忘了吧。十七忍笑,一本认真。 胡说,我从未醉过!苏岑有些紧张兮兮,我是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在?! 十七咳嗽,我在隔壁暗杀武林盟主,怎能让你知道。 这么说来,是你听我壁角 正是。十七偏过头去向里,肩膀微微抖动,一晚风流,夜御三女,神医体力过人。 苏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害臊。 以他从小到大厚惯了脸皮的作风,平日里被谁调侃床帏之事,都是毫无所谓。况且,正常男人,谁没个欲、火旺盛的时候。 月满楼是姑苏鼎鼎大名的风流场,那三个姑娘也是被他常年包下的,姿色自不必说,关键比起旁的女支子干净。他苏神医挑床伴很有一套,选出的个个身段妖娆,够寻常男人死个十回八回。而他却不常去,往往小半年才光顾。至于平日里,则靠着清热去火之金银花茶压制。 当然,偶尔也劳烦一下他那尊贵的右手。 苏岑掩面而起,转身外走。十七听到脚步声,仍不回头:你到哪里去? 苏岑砰地碰上门,声音从外传入,听来带着鼻音:给你弄吃的! 十七哪里还憋得住,哈哈哈,笑落了梁上积沉的细灰,簌簌落了一线。 八、夜忆(1) 永泰十五年,仲夏,花刚好,月恰圆,人声正沸。 二更时候的夜,浓淡最是时候,带着些微醺然困倦,又偏偏尚不忍就睡良辰美景,配上美人水袖招摇,这般赏心乐事,不容辜负。 姑苏盛名最富之月满楼,二层角落,鹅蕊居。 不同于其他厢房内娇声浪语,此间门窗紧闭,且灯火熹微,飘摇欲灭。靠近,依稀有女子咳嗽与痛吟的细声。 章十七在外驻足片刻,左手提着东坊宝味仙家的招牌糖花糕,右手,则缠着重重白纱,垂在身侧。 他叩门三下,一推而入。 室内早没了往日华美摆设,一桌一柜一床榻,并两个绣花墩子,显得寒碜。好在那扇颇沉重的金燕穿雨屏还好端端立在床前半丈,想是鸨母打量着不值几个钱,搬动又麻烦,索性懒得染指了。 屏风后烛光闪烁。女子的咳嗽已经停了,静谧中只听见其粗重的呼吸声,及衣料擦磨声。 除此之外,却还有另一种呼吸,声微,但平稳均匀。 十七猛地闪身而入,右手不称心,便将左手那包糖花糕掷了过去。 一掷带三分内力,罡风暗生。 烛火猛地闪烁,焰心一时被压到最低,惊险地晦暗过后,总算慢慢恢复明亮。 一暗一明的当头,十七已纵身上前,左手在床上一抓一拉,将床上人揽进怀中,退开三步。 怀中女子体温偏高,隔着薄薄一层纱衫,竟惊烫到了十七手掌。 不及他低头查探,先前承他袭击者轻飘飘递了一句:你要带她去阎罗殿? 声音耳熟。十七打眼瞧去,却明明是张陌生的脸。 皱眉,阁下是谁?在此为何?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人一派闲适,将粘在衣上的破碎糕点拍落,两手戴了白绸套,食指冲他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0 指点,我能让她多活几月,想必是你所求。 十七这才低头,一看发现女子衣衫不整,半敞着,露出白皙胸脯来。 皮肤上有许多脓疮,有些已经破了,流出发腥的脓水。 阁下是神医谷中人?十七突然问道。 若神医谷是谁都出手救的,岂不早被踏平门槛?那人笑起来,我只是苏岑医友,受他所托,帮你一帮。你最好先将她放下。 十七闻言,赶紧将女子平放在床上。稳妥了,又伸手替她拉拢衣襟,之后便默默立在一旁,瞧此人施针。 光线不甚明亮,此人却像暗中也能视物一般,针针精准。 十七观望半晌,低声问:大夫,她为何昏睡不醒? 那人声线沉沉:她已入膏肓,醒着时刻痛苦,反而妨碍我。我令她好好睡一觉。 那她可还有救? 那人于忙中投来淡淡一瞥,梅毒到了这种程度,便是神仙也头疼。 十七抿紧唇定定瞧着,不再说话。半晌,那人却突然问了一句:区区一位红倌,何以也劳得动青衣楼圣使的驾,竟不顾性命亲往医谷求医? 莫非,那人转过脸,似笑非笑,这病原本是圣使身上带的? 十七无心怪他言语冲撞,眸子低垂,遮掩住他湛蓝色瞳仁,反而为他异族风情浓厚的轮廓平添许多优柔愁绪,一时像极失母的幼猫,孑然缩在角落,周身都是孤独寂寞。 那人突然短促笑了声,不方便讲,就当我没问。 她于我,有一饭之恩。 良久,那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却突然答道。 可惜那时我年幼力弱,不能报恩。辗转找了这些年,等再找到时,她却已经染上这种病。十七抬起头,目中慨然怆然,却清清明明,不见泪意,世事无常,生死有命,注定我不能更早救她出苦海,也注定我还不算最晚,来得及替她送个终。 你倒看得淡。那人收回手,将被子给床上女子盖好,接道。 你若杀得人多了,也能看得淡。十七作揖道谢,有劳。 那可不巧,我确是不信天命。我靠救人吃饭,只信这双手。 那人起身,率先出屋,十七落后一个身位,掩好门,跟上。 大夫既然不愿告知姓名,好歹让我请您喝几杯酒。他道。 那人已行至楼下,闻言尚未置可否,已被一个姑娘迎面扑了满怀。 姑娘在娇声道歉,那人原本平淡的眉目忽然风流万分,一挑眉,就势揽过姑娘腰身,冲十七朗朗而笑:你瞧,今儿不是时候。有缘改日! 话毕,搂着姑娘,自顾往厢房去了。 十七目送,盯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人的一条腿,竟似乎是安了假肢。 脑中一震,总算想起此人是谁。 正是那口口声声说着绝不替女支子诊病的神医谷主,苏岑。 将将想到此处,屋外飘进的食物香气逐渐浓郁。十七慢慢坐起,挨到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窥探,没等瞧清,门欢叫着开了。 苏岑被唬了一跳:嗬!搞什么鬼?! 十七没做声,一眼盯上他手中一只木碗,及碗中犹热气腾腾的白色肉条。 肉条?! 十七面色古怪:这是什么? 烤山鸡,味道应该不怎么样。苏岑一瘸一拐到屋中,四下看了看,只能在床上坐,我怕你嚼着费劲,干脆撕成条了。卖相上似乎比临水居的盐焗手撕鸡好些,是吧? 十七心道临水居的厨子哪是你比得了的,碍着他一番辛苦,嘴上倒是什么都没嫌弃。 虽说不嫌弃,用苏岑递来的木筷拈起一条喂进口中时,还是不免暗暗嘀咕。想他这么些年浪迹江湖,露天野宿的日子不知经历多少,哪一回也没今日这般矫情。 唔,矫情有些过了。姑且称为斯文吧。 一面腹诽一面偷眼打量苏岑,对方倒是自然坦然的很,在半米外捏着个面饼优雅地啃。 面饼实在干,啃了半天,才只吃下一小半。 苏岑被噎得够呛,不停喝水,吞咽的当口忽然察觉十七视线,绽放着莫名光彩。眼珠子一转,调侃张嘴就来:难得瞧亲人似的瞧我,怎么,终于晓得我的好了? 十七忍住了没有白他:这是什么? 这?苏岑看了看手中物,临行前门口武老汉塞的炊饼,敲石头都嫌硬,想来是给我当防身武器用的。 十七还是没忍住,狠狠白他:废话,这得泡着吃! 正好。苏岑把饼子往他怀里丢,我撑了,你把这石块处理掉拉倒。你皮糙肉厚,估计心肝脾肾胃都是铁打的。我去给你心上人送晚饭。 他本是随意说笑,却明显感到周围气氛一窒。往身旁送去目光,眨眼收回。苏岑脸颊的笑纹渐渐维持不住,觉得整张脸变得像那张饼子一样僵硬。 本想说点什么以作缓和,脑中空白一片,喉咙也像上了年头的老旧铜门,被绿锈腐蚀得斑驳不堪,疲惫不堪,任人推,也挪不动分毫。 他起身,整整衣袖,对自己强笑,端着碗往出走。 走了一步,房门被无端生起的一阵风刮动,砰声合上。身后章十七微喘,低喝一声:不许去! 苏岑轻笑,时候不早,这里又没灯,吃完了你早些睡罢。他如此道,饿他一顿两顿没有意义,我也不会什么都照你说的做。 话音落尽,他的人已在屋外。 刚刚入夜,天空甚是寂寥,险险一勾细如柳叶的娥眉月,从旁一颗闪烁不定的启明星,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坠落,令人提心吊胆。 几乎能见到月亮的晴夜,都会找到这颗星的踪迹。 如果人也有这么不离不弃的陪伴,想来该很幸福。 苏岑只差仰天大笑几声。 见他的鬼!人生一世,短短几十载,需要烦恼牵挂的事情何其多,快意风流的时候又何其多!倘若将悲欢喜怒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为免他伤,免他苦,免他颠沛,免他惊惧,而失却全部的自我,那他苏岑,同傻子又有什么区别? 呵苏岑拍了拍额头,我到底喜欢上他的什么? 苏岑想起第一次梦见同十七剥光衣服,翻云覆雨,对方在自己身下隐忍低吟,声音婉转迷人,仿佛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醒来大汗淋漓,一半是热一半是惊,少顷,乘着晚秋的霜露骑马一气奔至月满楼,同三个窑姐做了整整一夜。 枕着女人香躯睡去之时,他已领悟,这颗素来没装什么人的心,如今有个活影子了。 但是喜欢十七什么呢?苏岑从那时便不停诘问。 至今,答案不明。 九、夜忆(2) 永泰十六年,隆冬,雪已覆,山尽白,满城皆寂。 大雪初晴,并不很冷。日头温吞吞,高悬远天,像也怕了这苦寒天气,而趁早躲开。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1 然午后白茫一片仍开始逐渐融化本来么,南方的冬日还是湿冷时候多,真的轰轰烈烈来一场鹅毛舞,不出几日,必然要化的气温陡然就降下了。 一贯热闹的秦淮也把歌舞暂停,十数艘画舫静静系在岸边,此刻温顺谦和,姿态已远不及河面慢条斯理的那艘渔船恣意。 偏还有一艘不畏冷的楼船,从高桥下驶出,两边巨大桨叶拨动河水,激起波浪,此起彼伏,一圈圈泛开,将那艘小渔船拍打得摇摇晃晃。 渔船的乌篷上挂一方藏青帘子,此刻帘被掀开,钻出一个人来。 章十七披着火红的狐皮大氅迎风立在船头,领口处一圈雪白兔绒,越发衬得他肤色白皙,瞳眸明蓝,风韵绝非中原人可以比较。 他从渔船上轻盈跃起,足尖于河面轻点,水鸟般掠过,眨眼已停在楼船甲板上。 甲板无人。他将大氅解了,拎在手中,只着一件烟蓝单袍,在正门外停了一瞬,抬腿,猛地踹飞门板,大喇喇直入。 船中众人皆惊。龟公率先迎上,满面堆笑,奈何话未出口,已被十七扣住咽喉。 我只问一遍。陈庆在哪里。 老子在此!二楼响起洪亮男声,宛如炸雷,仿佛要闯进人的心里去,竟震得胸口发闷。 十七暗赞一句好内力,将龟公扔在一边,抬首,弯刀在掌心转一圈,出鞘,正对楼梯口的魁梧大汉:陈舵主,在下特来取你性命。 哈哈哈陈庆大笑,手掌在楼梯扶手上一拍,木头碎裂的咔嚓声传出,继而轰隆巨响,整条长梯竟倒塌了。 小子狂妄!那要看看你可有这个本事! 话不多说,十七纵身飞跃,上了二楼,两人便缠斗一处。 陈庆功夫的确扎实,却终究比不得十七手辣。连拆四十余招后,中了十七故意卖的破绽,被一刀削断了半条膀子。 十七没有手软,继续攻上,很快将对方斩于刀下。他于是揪住对方头发,刀锋在脖子上一抹,轻而易举,割下整颗头来。 船内早乱成一锅粥。大部分船客在二人打斗时已到甲板上乘小舟逃命去了,只剩下几个艳女支抖索着躲在角落,嘤嘤哭着。 十七将头颅包好,擦净身上血渍,方将大氅重新穿上。 正要走,身后厢房门开,有人话音带笑:我道是谁,连芜湖水帮的陈舵主也敢杀,原来是你。 十七回头,见到说话者紫衣华贵,仅在腰际用墨线秀着一朵繁丽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却不见国色雍容,反而妖邪。 十七眼神一闪,对上此人又不同的脸,抱拳:苏神医,久违了。 上一回见面已是一年前。 那个月满楼的女支女最终呜呼而去。十七痛快流了一场泪,抬袖擦干,用被子将女人的尸体裹起来,往肩上一扛,对着一旁正收拾医具的苏岑道:在下已往神医谷名下的药铺送了白银千两,虽不多,聊做诊费,当也够了。 苏岑一愣,继而哂笑,抱着手臂往门框上靠,正正挡住去路:换了脸还被认出,看来是我这瘸腿碍事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千两银票,塞在他怀中,青衣楼杀人越货赚的血银子,恕我受不起。 他的头原是微垂着,闻言抬起,心中本已死水无波,不知为何,却突然有冲动反驳:我的银子,是我母亲留下的,她一夜一夜睡出来的,比什么都干净。请神医放心收下。 苏岑脸上的讽刺似乎挂不住,有些讪讪。十七没等他接话,将银票重新塞回他怀中的同时,从空当里挤了出去。 那之后再未碰面,直到这日。 这日的苏岑,气度已截然不同。 若说初次打交道,他是个傲慢冷酷的神医,于寻常人的病痛不屑一顾,根本没有一颗父母慈心,那么之后他易容改扮,为女支女诊病,显然将这些认知完全破碎掉。相反的,他全程泰然,举止稳重沉敛,气度已豁然是高华端方了。 而今 十七瞧着苏岑,对方心不在焉地对他摆摆手,将一缕散落的额发随意顺到耳后,眼色递过来,醺然:杀人的买卖,看来章圣使做的很顺手。 而今似是放浪形骸,散漫痞气,将先前形象再度颠覆了。 十七想,此人人无定性,如绝佳戏子,般般演得顺意完满,可见城府极深,实不好同他过多接触。 他抿着嘴唇,不答话。 呵苏岑轻笑,仰起头来,懒洋洋地喟叹了声,唉瞧瞧,我又说了坏气氛的话了。圣使,可不要在意。哦对了,你还欠我一顿酒呢。 在下要在姑苏逗留半月,神医如不弃,临水居,在下随传随到。 临水居那几个厨子的手艺,早腻了。不料苏岑很不情愿,说着踏出几步,两手亲热地攀在他的肩上,还拍了拍,年关将至,我请你到我家过年吧。 十七没反应过来:过年? 啊,过年。苏岑满口酒气喷在他的脸上,眼睛里都是神采,吃饺子,放盘子鞭。我买了几副一千响的盘子鞭,一个人放却很无趣,你来帮忙。对了我做的饺子味道很好,老曲婆婆夸过的怎么样,来吧? 十七不知道盘子鞭有什么好玩,也不知道老曲婆婆是谁,但他知道一点,这个人已经醉了。 他还有事在身,没时间同醉鬼纠缠,想了想,干脆顺势应下:行。 苏岑连连拍掌,没拍几下,眼皮子一耷,依在十七身上睡着了。 十七无奈,只好将他背起,送回了神医谷。 自然,那年年关,他并未去赴约,同这位放盘子鞭,或者,吃这位亲手包的饺子。 他在大年三十的上午回到总堂,关起门睡了大半天。醒来后天色已暮,独居的小院黑灯瞎火,没半点人声,委实凄冷。 他的几个心腹手下要么还在任务中,要么家中有老母妻儿,让他放了团圆,是以此刻孤家寡人,同往年一样,怕是还得自己动手,随便煮碗白水面,胡乱填一填肚子,再到母亲坟前坐一坐,就算辞旧迎新了。 人已经走到小厨房,却听见院外层叠的脚步声,兼带人群喧笑,往这边来。 院门被大力推开,乌拉拉闯进一群汉子,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手中都提着东西,菜肴或酒水,齐备得很,一个个冲着他眉开眼笑。 为首那人青衣白绦,手中拎了个红色纸包,此刻正将提绳勾在食指,吊儿郎当地转着圈,而嘴角,则照例噙一味戏谑。 白虎堂主戚蒙,携堂众,给圣使拜年呐。他下巴一抬,漫声道。 圣使新年好! 大吉大利! 圣使咱俩喝几盅! 祝圣使龙腾虎跃龙马精神! 哈哈哈今年是蛇年你个笨蛋! 艾?不是龙年吗? 十七抿着嘴唇,听他们七嘴八舌,默立半晌,打开了屋门:都进来吧。 戚蒙从他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2 身边过时,将那个红纸包塞进他怀里,说话的当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暖气:听说你喜欢什么宝相花饼,托人带了些。不好吃可别告诉我。 哦对了。他往炕上坐好了,向后靠在墙上,一手搭在旁边人肩膀,一手搁在自己屈起的膝头。说话时微微偏过头,眼睛眨了眨,祝你新年平安。 十七在满室热闹中走上前,接过一位兄弟递来的酒盏仰脖而尽,将酒杯倒扣在桌面时感到心头微火渐燃,惹得眼眶发热。 他让脸上扬起一朵笑容,也祝你们,新年平安。 十、来客 早晨醒来,听见屋外有人唱歌。 十七推开窗,撑在窗沿,看门前被打扫出的一块空地上,苏岑一面添火煮水,一面唱着小曲。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生 他唱完最后一句,用手中树枝在虚空画个圈,再丢进火堆里。 在此地已小住十日有余,十七的伤好了大半。说来也多亏过的一向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伤受得多了,身体的恢复能力比谁都强悍些,简直不像个人。 六天前朱三办妥了他交代的事,赶回来,顺便带入许多干粮、蔬菜,算是为连续几天的烤山鸡生涯作了终结。 朱三回来自然还有别的好处。比如苏岑终于有人可以使唤,忙不迭地催他在现有的小屋旁再搭一座草房。朱三傻,憨笑着拒绝说我睡树上就行,给苏岑一指头敲得眼冒金星。后者扯开领子露出被蚊虫叮咬的痕迹骂:谁说给你住的?!是给我的! 十七瞧朱三懵懵懂懂地应下,撸起袖子用自己的宝剑砍树,差点笑出声。 原本苏岑要将煮饭的活计也丢给朱三,在被迫吃了一顿糊米饭后,不得已作罢,自己披挂上阵了。 至于戚蒙么 前两天夜间下一场暴雨。停后,十七耐不住辗转反侧,披衣去瞧他。 也是这么些天第二次见到他。 戚蒙被大雨淋透,垂着头蜷在树下,浑身不住发着抖。十七上前,叫了他几声,不应。于是俯身探他的额头,被烫得手一颤。 十七慌了,深一脚浅一脚奔到苏岑的小草房前。草房无门,他便一头闯进去,将对方摇醒。 苏岑睡眼惺忪,撑起身子来打呵欠,问他大晚上不睡觉难道做噩梦?十七说:戚蒙烧得不轻,你快去看看! 苏岑啊?了一声,听笑话似的重新躺回去,面朝里,摆手:烧不烧关我甚事。 十七后来回想,觉得当时过于焦切,而忽略了许多细节。他一心只想着戚蒙,声音拔高,带点威胁意思了:你去不去? 苏岑腾地坐起来,又站起来,盯着他:行。但我现在不开心,除非你让我开心。 你要怎样才开心? 简单。苏岑指指自己的唇,你好好吻我一次试试。 十七压根没思考,拉过他的肩膀,差一点碰上了,被对方一把推开。 苏岑啐了一口,呵呵冷笑,披起衣服,越过他。 走了两步,终究不是憋得住愤懑的人,幽幽说了:我不言语还以为你知道。原来你乐意装聋作哑,可我却不想再这样下去。今日将话说清放在此,我,苏岑,看上你章十七了。他冷哼,你自己看着办罢。 本以为那晚之后,二人相处,会平生许多尴尬。谁知次日早晨苏岑照样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地同他打招呼,像是完全忘记了似的。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今天也不例外。 十七支着脑袋犹在思索,苏岑想是瞧见他,捡块小石子扔过来,被他精准接住。 愣着干嘛?过来漱漱口,喝点热水。苏岑道。 十七慢着步子走近,坐在石头上,一面接过递来的热水,一面问他:刚才唱的什么? 杜夫子的《曲江》。苏岑将干柴折断,歪头看他,没听过? 十七摇头。 没文化。苏岑鄙视,转而又问,莫非你喜欢? 十七没做声,他自顾自道:等你伤好了,咱们回姑苏。到时我能把杜夫子的诗都念给你。当然不止杜夫子,还有李夫子。他俩是好朋友。但是我偷偷跟你说,我觉得他俩绝不是好朋友那么简单 十七很疑惑:哪有你这样编排古人的? 怎么是编排呢?苏岑来了劲,拍着手直起腰,就要开始鸿篇大论,被朱三匆匆跑来打断。 朱三神色凝重,简单向苏岑打个稽首,再对着十七,语速飞快:主子,东南边约两里外有一队人进山,现在正往这个方向来。属下见来人都着青衣,怕是楼里知道咱们行踪了。您看,是不是让属下带您避一避? 十七眼神一静,转而看向苏岑。后者很快将火堆用水浇熄,却并不很慌:可探清共多少人? 朱三:百来人当是有的。 十七起身,以指为梳,将披散的长发细致拢到一起,撕了条衣布绑紧,一面嘴上冷静道:想来是朱三你小心不够,被人盯了梢子。不过宽心,此地短时间内不易被发现。朱三,你精通奇门遁甲,速速摆几个阵型,能困人一时是一时,咱们再找个易守难攻的所在,以逸待劳,同这百来人也拼得一拼我的刀呢? 朱三连忙进屋,将斩刃取出,递给他。 十七刚刚将弯刀插在后腰,下一句布置还未出口,苏岑却突然从身后一掌劈来。他虽凭着多年经验累积下的身体本能偏了一偏,角度到底不够大,被击中颈边,立时软倒。 朱三惊呼一声,赶紧接住他,并对苏岑怒目而视:神医你做什么?! 你脑子这么笨,怎么活大的?苏岑从怀中拿出专供抵御瘴气的药丸,往十七口中塞了两颗,又抛两颗给朱三,解释道,既然你上次出山就被跟踪了,怎么过了这些天青衣楼才派人来?显然,要么吴柏松伤得太重一时顾不上以他的秉性这一点实说不通,要么,就是他已经想法子统一了你们楼里几方势力,这才整兵卷土。百来人哼,数量上咱们不占优势,我估摸对方又都是精英高手,硬碰硬简直等于找死! 朱三搂稳十七,方正的脸上一派肃然血气,并不畏惧:那又如何?大不了我朱三豁命,也定护你们周全! 苏岑对这类耿直青年很哭笑不得,无奈抬手拍他肩膀,我还有更好的人选,还轮不到你送死。 说罢他转了身疾步往温泉处走。朱三咬咬牙,只好将十七背起,跟上。 戚蒙靠在树干上小憩,听见脚步声睁眼,转目将三人一番打量,慢条斯理道:我猜猜,青衣楼找来了。 苏岑懒得同他多话,也不封他穴道,直接割断了绳索。 你胆子果然大。戚蒙一边活动筋骨,揉着手腕,一边挑眉嘲笑,不怕我现在跑了,你的如意算盘打个空? 苏岑毫不示弱:你胆子也不小。跟我耍嘴皮子,不怕我不给你解药,看你四十九天后七窍流血而死那才真叫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3 竹篮打水。 戚蒙笑意一敛,眸中怒气乍现,却很快归于平静:虚张声势。 是不是虚张声势,咱们慢慢瞧。苏岑把药丸也抛给他两颗,现下少废话,不想你大业功亏一篑,就跟我一起把这关过了。咱们的帐,再一分分算。这是解瘴丸,吞了,跟我走。 戚蒙凝视手中乌黑药丸片刻,哂笑一声,将药丸吞下。 苏岑在前带路,又扔给他一把短剑:曲亭老人左手剑法比右手更妙,名师出高徒,想来你的左手剑当差不了多少。 戚蒙走在最后,闻言看了缠着纱布的右手腕,又看向前方朱三背上昏睡的十七。后者的侧脸轮廓分明,只是双眼闭合,不得见那抹湛蓝景致,自不提其中拳拳深意,脉脉也默默;一双薄唇却微微张着,有樱瓣颜色,比之那一晚刀兵相见的最后,他落在自己唇边的,要柔和健康得多。 不知为何,突然也觉得遥远得多了。 戚蒙自嘲似的呿了一声,你查我查得倒细。 我闲的!苏岑回头哈然不屑,是十七让朱三去查的你,我听个壁角而已。 朱三埋着头赶路,乍被提及,啊?地疑惑。 戚蒙却再不做声。 苏岑躬身从一根横生的枝桠下钻过。四周瘴气渐生渐浓,他也不再开口。 只是心中默默补了一句:我知道的,可多得多了。 十一、身份 三人并一个昏睡的章十七穿过一重雾瘴,有苏岑在前引路,走得还算顺畅。不多时到了一处山洞外,洞口狭窄,只容一人入。苏岑让朱三把十七背进去,找个干燥处放稳,自己却在外拉扯大把树枝草叶,将洞口掩住了。 朱三在里面急得转圈:苏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问那么多作甚,做你分内事,照顾好他,听到什么动静都别让他往外跑。其余的别操那闲心。这山洞后面还有一个出口,日落之后若不见我来,你就带他从那里出,朝东北方向走半里,有条小溪,再沿溪水走五六个时辰,就能出山。苏岑连珠炮似的说完,拍拍手,退后打量一番,确定入口不易被察觉了,笑了笑,出山后找最近的医馆,有人应着,再南下姑苏。剩余的我当不用多吩咐了吧? 戚蒙在旁嗤笑,偏过头,显得满不在乎。 他一笑倒让苏岑想起什么,指着对朱三补充:记着除了我谁来都不能出声,这东西也不行。 戚蒙皱眉怒视他。 走了。苏岑用树枝敲对方,咱们回去。你看什么看? 戚蒙冷哼,不答话,临转身前动作极微地望向洞中,却什么也没看清。 两人回到屋外,青衣楼众仍未出现。 苏岑忙着利用已有树木石块摆阵,一面将身上剩下的毒药交给戚蒙。后者心领神会,跃高走低,在要处布置简易机关,必要时伤越多越划算。 做完这些,苏岑抛给他一根绳索,下巴抬起,指着一棵歪脖子树:把自己绑着吊起来。 戚蒙知道他想做什么,倒没拒绝,手腕上打个活结,再将绳索抛过树枝,一端递给他:拉。 苏岑用力,戚蒙便被吊了起来。 他在下方,手搭凉棚瞧得津津有味:别说,挺有意思。 是吗?戚蒙也笑,只是表情狰狞些,风水轮流转,我等得起。 你当然等得起。苏岑把绳索在树干上系紧,捡块石头坐下,语气轻慢冷漠,你卧薪尝胆,深入虎穴,眼下就等我插手帮你摆平烂摊子,你就好闭关修炼那冥功大法,成为绝顶高人,一统江湖。到时候我姓苏的算个屁? 戚蒙在半空晃荡,低头望着他笑:果然聪明。 承让承让。苏岑敷衍地拱手。 你看得清楚,还自动送上门供我利用,不知道又打的什么盘算? 苏岑从腿侧拔出一把匕首,拿在眼前端详,回话也是漫不经心:小人度君子。我就是看不得有人欺他重情。戚蒙,我把丑化说在前头。他直视着锋刃的目光一瞬犀利,锋芒毕露,我管不着你同青衣楼的恩恩怨怨,也不屑染指那什么秘籍心法,更懒得理会你把吴柏松的独女怎么着了你要翻天,尽着自己去,若再牵扯他,我杀你,从来不会是难事! 关于章十七的那一头,戚蒙选择忽视,反而沉着脸色问起另一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我倒想知道,青衣楼的事情,你怎么比我这个堂主了解得还透彻别说你聪明。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机密。 苏岑呵呵冷笑,匕首放进袖里,随手折根枝条,凌空抽出啪的脆响,一丈外几片树叶应声而落,皆从中断作了两半。 他用五指梳过额前乱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斜抬眼,目光睥睨八方,也泰然自若:可有听说过,薛信坊? 薛信三坊,是只存在于上一辈武林人心中的传奇。 零星故事以口递口流传下来,已不剩下多少可以供人瞻仰的光辉。但仅凭那一星半点,仍可窥其当年叱咤江湖,甚至席卷朝堂的赫赫风姿。 当年的薛信坊,一坊理财务,一坊掌杀伐,一坊集情报,相互配合,共依共存,如日中天。其坊主姓薛,身份诡秘,江湖偌大,竟无一人知晓来路。只知道其武功高绝,来去如风,常以假面示人,千变万化,概无重复。曾有深受薛坊主威胁之五山六派,联合当时剑神欧阳一朋、刀圣白広启,于莽莽荒漠追踪之七天七夜,最终被一场沙暴掩埋,全体覆灭。而若干月后,薛坊主再度飘然江湖,潇洒依旧。 自此,薛信坊风头一时无两。 后,时过不到十年,朝堂大换血,新一代君主原为最不受看好的幺皇子,异军突起,弑父杀兄,又以雷霆手段屠戮了一批非议臣属,成功上位。 与此同时,新皇身边突然出现一位白袍客,常与帝同食同寝,深得宠幸。而据帝身旁宦臣醉后话漏,那位白袍客,便是姓薛。 之后又经历许多风云沉浮,帝平内乱,定西北,除外戚白袍客始终不离左右。 却在某日,突然消失无踪,一如他当日来时,毫无征兆。 而势大通天的薛信坊,也在一夕之间如同泥牛入海,匿迹不再。 白袍客隐匿的第二年,朝廷下禁武令。江湖风光,再不如昔。 这些掌故,还是戚蒙幼时,听自家师傅满目神往追忆起,才有幸得知。如今这蒙尘的三个字由苏岑口中提出,心思九转如戚蒙,也很是默默思量了一阵,才神情闪烁,难掩惊诧地对地上随意而坐的瘸子道:你是薛信坊的人? 苏岑捏了捏耳垂:不才,忝为二代坊主。 他说得自然云淡风轻,闻者却惊心。 戚蒙犹待再问,苏岑却眉目一沉,转而笑意如风,朋友,咱们共同的敌人来了。 话音刚落,入口处传来人中招痛呼、旁者提醒小心之声。不多时,涌入一批青衣众。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4 苏岑实乃阵法奇才,简单操作,也让一众人在五丈远的阵外团团打转,暂时靠近不得。 他施施然起身,声音灌注内力,传出辽远:吴柏松,你可来了? 人群被他雄浑的内力所震,就连戚蒙,也顿时沉了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胆!楼主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有人回道。 苏岑远目将那人打量,轻声问戚蒙:这人可认得? 恩。吴柏松的心腹,张辉,忠诚有余,智谋不足。戚蒙沉声应道,办此类差事,远及不上他另一手下崔泉。 哦?看来吴老儿并不像想象中游刃嘛。 苏岑并未进一步解释,以戚蒙智力,当然也明白他话中意如今派了个二流货色,显然楼中仍有大事未平。 苏岑用手中枝条有一下没一下抽动树干,朗笑道:原来吴长老已坐上楼主宝座,可喜可贺。那么,各位今日不请自来,是要向在下告知这好消息吗? 这厢说话,那厢已有人找到阵眼所在,阵型眼看不保。 张辉底气足了八分:废话休说!劝你趁早交出叛徒章十七、戚蒙! 苏岑微微一笑,手上用力,挡人视线的树枝纷纷断落,露出后面的戚蒙来。 好说。戚蒙在此,在下愿意拱手交出。 他说着,远远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一双星目璀璨无边,暗藏狡黠:不过,在下一定要谈谈条件。 十二、厮斗 条件简单得很,即以戚蒙换章十七全盘自由,自此与青衣楼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苏岑话一出口,戚蒙眼皮向下,瞧向脚下云淡风轻者,几不可闻哂了一声:白日大梦。 简直做梦!张辉那边也立刻大斥,最多看你可怜,饶你一命而已! 苏岑像是听见戚蒙话头了,微偏头向上瞥过去,眼神是六月飞霜,一寒过后曝日于野,又热辣地烫人心扉。把人看过,将手中树枝往地上一掼,退后两步,语气寡然,像是颇感失望:看来苏某已自顾不暇。如此,只好认命。先交上戚蒙,随后带各位去章十七藏身处。 这是束手应诺的意思了。 如戚蒙所说,张辉虽忠勇,脑子却不中用,加上苏岑许多年积累的一言九鼎的好名头摆在眼前,当下不疑有他,大喇喇领着一队人破了阵直行上前。 刚至苏岑身前半丈,他甚傲慢地抬起下颌,半是奚落半是得意:苏神医,好对不住,让我这个无名小卒坏你一世英名 苏岑向戚蒙闪过一刹眼色,眸内精光乍闪,下一瞬一只手从乌袍下骤然伸出,腕转,脚边数十枚枯叶被内力引动,被他迅速拈在指间,向外激射而出。 枯叶各成方向,左中右三路唰唰击到。张辉英明二字还没囫囵吞进喉咙,见得暗器忽至,大惊下舌头一转,喝出给我拿下,人往后急退,佩剑不及出鞘,只得横扫过。来袭突然,乌褐一片,他本当是什么金属利器,用了全力,不料暗器一击即裂,碎片炸开,仍带着十足威势,虽准头不足伤不到要害,也把他脸颊、手背生生划破,红痕明显。 不给张辉反应时间,苏岑也即刻欺身而上,袖中匕首滑出,落在掌心。他一手成爪向对方右肩窝拿去,匕首抵在唇边,头一偏,咬下鞘来,再将锋刃一横,反腕以极灵动飘逸手段直割其喉。 高手对决,本在毫厘分秒之间。速度上苏岑优势绝对,但对方毕竟人多,他刚一动,纷纷从四面来攻,十分掣肘,不由将他的攻势拉缓,竟让张辉矮下肩膀,躲过那一抓,又趁机拔剑出鞘,迎头回击。 金属相撞,发出短促铿声。与此同时,耳边听得嗤嗤几道破空声从各个方向朝自己来,辨位都欲中己要害。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仰面长笑,笑声中内劲沛然,一派狂放,而满身衣袍无风而鼓,发尾飞扬,是十足跋扈嚣张态势。 众人被他声中内劲所激,道行浅些的甚至感到胸闷气短,动作齐齐顿了那么一刹那。 就在这刹那之间,苏岑拿匕首的右手突然一松,人如厉风,向右急速跨出,左手则于瞬息打出一十三掌,掌风浑然霸道,掀起地上厚厚一层落叶,劈头盖脸打向为首数人。叶墙厚,且利,几片绿叶甚至如刀,插进几人咽喉等要害,鲜血长流;另一方向更有几人被掌力隔空击中,当即毙命。 掌风未歇,他身子忽矮,左手一抄,那匕首在落地前被他稳稳握在掌心。紧接着一记扫堂腿,直攻张辉下盘。后者惊险躲过,剑锋挽花刺来,只消一眼,叫苏岑瞧出来路是余采子老人门下正罡剑,当即嘴角一翘,人尚未直起身,却将掌拍地,借反力猛地腾跃而起,一个大鹏展翅,避过利刃,脚尖在剑端一点,人已生生换了方向,匕首射出,噗地扎进张辉胸口。 这一着兔起鹘落,苏岑骤然发难、张辉对敌、苏岑毙敌、张辉受创,不过几个眨眼。 苏岑人在半空,落地前已有更多人前赴后继攻来,他于是向肩后低吼一句: 戚蒙!你还愣着?! 话毕,人已落入围攻。 戚蒙闻言,腰身一拧,两腿如勾挂住树枝,抖开手上活结,剑光如雪,光耀四方,在他双腿一松倒坠而下时唰唰刺出数十回,招招见血。 苏岑明显感到身后压力一缓,一掌拍碎一人天灵盖的同时,抽神回望,恰见戚蒙将剑尖点在地面,剑身乍弯,而他则借反弹之势于半空硬转了腰背,稳稳落地时反刺一剑,正正将其后一人扎个对穿。 戚蒙猛力拔剑,血色一线,细细喷了他满肩。 苏岑又射出一枚银针,没入右侧一人死穴。对方卒,立刻又有人填补空缺。他微微皱了眉,背后一暖,是戚蒙靠了过来。 苏岑沉沉发笑:好俊的身法。 过奖。作为一个瘸子,你的功夫也很不错。戚蒙话音带讽,却也掩不住几分真心实意的夸赞。 瘸子我不错的地方实在多,你可以慢慢领教。 苏岑把眉梢一挑,语气是一贯的自许,更添不寻常的快活,对话的同时长身一侧,两指猛夹住一柄飞龙抓,又在指尖灌注内力,铿锵一声拗断,反手挥出,残片如有眼,噗地扎进攻击者额前,余力不减,将之迫退五六步,方轰然倒地。 片刻功夫,死伤已至约二十人。 苏、戚二人俱可谓顶尖高手。苏岑自不必说。单单戚蒙,当年凭借在暗杀一门脱颖而出,平步青云至一堂之主,楼内除了那酷爱闭关的楼主、以及圣使十七,是从来没将其他谁放在眼里的。何况吴松柏管下朱雀堂,一向多斗鸡走狗辈,真正的精英挑不出许多,如今仓促从其他地方调动人手,人心浮动不作考虑,有多少名实相副,还得存一个大大的疑问。 是以眼见二人这般势如破竹,杀气沛然,再被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冲击一番感官,有不少人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5 竟畏首畏尾起来。 苏岑虽见惯生死,到底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恻忍一动,就留情许多。两手分筋错骨,专断人手脚经脉、穿人琵琶气海,却不再要人性命。如此,须臾间连创四五,便被戚蒙也瞧出端倪来。 戚蒙哪里像他?多年来斩头如瓜,早就麻木。招招封喉,招招狠辣,走得是实用为上的路子,一招花式都不包括,就算是外行也能瞧出,简直是从骷髅山上悟出的手段。这还要多亏了,他这精彩纷呈的人生呐。 幼年投入曲亭门下,兄弟最初十余人,到了出师时候,唯剩下他和最末的小师弟。世人只道曲亭剑术超群,便以为厮德行也该高尚,却无人得知为何这老叟门下从无常徒戚蒙当然了解,他是太了解,反而不愿相信。 他不太能记起学艺的时候,只存了关于小师弟微薄的印象,那是个极俊美的孩子,入门时十三岁而已,满脸忐忑稚气。初时两人被分住在同一间屋子,师弟胆小,常于夜半偷钻入他的被窝,小声叫他十一师兄。每每他被吵醒,师弟便抿着嘴腼腆地笑,问一句我能跟你睡一条被子吗。 你是男子汉吗?第一次戚蒙这么问,不过虚长三岁,师兄架子却很足。后来渐渐懒得问,眼都不睁,由他像小猫一样安静蜷在旁边,夏天远一些,冬天近一些。 拜师第二年,三师兄患上失心疯,四、五两位师兄被家中领回,六、七、九三位师兄则点燃他们住的屋子,齐齐烧死。那时戚蒙同师弟已甚熟稔,一口一个小十二。夜晚被隐隐抽泣惊醒,他在迷蒙中搬过对方肩膀,把对方的头埋在自己肩窝,迷迷糊糊拍着背安慰时也这么叫。他说:小十二,你怕什么,师兄在这儿。 师父已过花甲,银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一双唇红如春花,一对眼也清澈如明镜。那明镜终于对上小十二,那春花于是绽放,露出森森白牙,恁得像极了画本上吃人恶鬼。他在庭中,一手一桶水,头上还顶着一桶,烈日炎炎下扎马步,眼冒金星时微偏头便见这一幕,心里咯噔,头上水桶晃了晃,泼了些许。 师父慈笑着要十二跟他去房中修习心法。十二犹犹豫豫看过来,满是惊惧。 师兄在这儿。他这么做口型。 于是十二就去了。 十二被大师兄抱回,已不再是十二。 戚蒙将牙狠咬,表情比恶鬼更狰狞,右手成爪伸出,生生剜下一人眼珠,一捏,碎了满手血迹。 十三、伪结局(1) 这一战实实在在是昏天黑地。 百来号人轮番围攻,功夫又都不差,时间一久,车轮战术便显出其独有的优势,渐渐逼得二人手脚局促起来。 苏岑的招式飘逸潇洒,甚是好看,可惜俊则俊矣,他于实战上缺少太多经验,反而做不到简单利落,稍有不察,腰侧便被刺了一剑。 掌风刚烈,拍在人胸前,咔嚓几声脆响,将人的胸骨直直震碎,从后背森森戳出,像极了红月亮下一根根杵着的白桦树。 有个词叫羡煞旁人。 人们倾向于对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投去歆慕。你看他们情谊甚笃,举手扬眉风情满溢,却仅聚于彼此;在周身腾出重重光环,却每一重都刻着生人勿近。你觉得很好,很向往。便是最将孤独当做伴侣的人也要下意识环住自己。这时你侧目看怎么竟然自己身边是空落的? 怎么呢? 怎么你唯一动了念头的人心里是填满的,而孤独开始变质,脆弱得仿佛成了寂寞? 再隔着咫尺天涯距去欣赏他们的相处,就算是争吵,或者你也觉得那是种幸福了。 而你的情爱醒着,一直醒着,它唱着黑夜里的晨曲。 苏岑向后猛退几步,撞在戚蒙背上,腰上一颤,好歹站稳了。 戚蒙不见得轻松,只供他靠了一瞬,再度抽身。动作的时刻匆忙偏一回头,打眼一扫,短促哼了一声:可别死这么早! 苏岑没有回话。脚尖一勾,将地上一件残兵拿在手里,横掷而出,一击伤敌者三。随即他的后背也被人靠了靠,戚蒙微喘,压着嗓子笑起来。 苏岑听他气息大不稳,便知他已临近极限,心下几番思量,却难得为难了。 诚然,若无绝地脱身的法子,他断不会贸然同人拼命;况且当日选择在此地修养,自也有他的计较。但若当真引这余下敌众进入秘境,固然可以全部歼灭,却也定然会将出入禁地的通道暴露人前。旁人不足惧,可尽诛,但戚蒙出于各方考量,这个人,暂时都是杀不得的。 须得拿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正想着,左中右三人攻到,中间那人以鞭卷向他左下侧,他立刻抽腿让开,却忽觉膝处假肢系带猛地收紧,只来得及低头,见到那长鞭末梢正绞在木肢上,接着便将之生生扯飞了出去。 乍然失去重心,苏岑登时扑倒。 此时左右两人相继杀来,封死各路,眼看已是险象环生。 斜里忽的一把弯刀旋飞而入,来势迅疾,力道铿锵,一气撞开左侧一人长剑,使之偏了几寸,噗的一声扎进苏岑脸侧泥土;而弯刀一个旋转,方向陡变,转个圈沿来路飞回,过处鲜血淋漓,连着轻伤了好几人。 苏岑趁机以掌击地,借力跃起,向旁纵开。 此时才侧头一望。弯刀已归主人手中,而那主人一脸沉肃,湖水般柔和的眸子里此刻唯余两点冰蓝,摄人心魄。 苏岑脸一黑,夺过一人兵刃在手,撑在地上,遥问:你跑来干什么?! 戚蒙听见声音,也抽神来看,手上不由一顿,眼里却燃起光采:十七! 章十七将现场匆匆扫过,眼见对方还剩了约三成人手,嘴唇一抿,轻掠如鸿,至戚蒙身边。 刀法大开大阖,剑招处处谨慎。剑风凛凛,容易联想到白鹤嘶唳,而那忽而闪动的刀光像极了随风而逝的花开,刚至繁华,则随意蹉跎,还不等叫人看清就已老去。 再看一眼,一眼,心便老了。 苏岑心口一收,眼睛沉沉眯起来,脑子里跳出四个字:似曾相识。 是了。初次得见戚章二人力挫诸雄,正于永泰十八年九月半。 起初因苏岑不耐张汶三五次相邀,终应下与之同做客于武林盟鲁氏家宅。当日人多,齐聚欢宴,从飞入耳中的零碎词句猜到盖为几日后重立盟主造势,另,请武林响亮人物共商讨伐青衣楼之良策。 苏岑从心底里替正派人士掬泪。廿年前一个亦正亦邪的薛信坊令他们手忙脚乱,如今区区青衣楼又搅得他们鸡飞狗跳所谓正派之命数,果真多舛得很。 这些绿林野汉他自是瞧不进眼的,独拎了老酒半坛,寻个僻静所在浅酌,看细雾湿遍新菊晚桂,甚觉恬适恬适的过了头,眼皮一合,睡了。 一觉不知多少时辰,却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6 被狂乱的呼号打斗声吵扰到。于是眼皮子又懒洋洋撑起来,这才发现原本淡淡的雾气不知何时更浓了些,一摸衣襟,如被水浸,一丈之外更是人面莫辨,只有不远处清晰的兵刃交击声响不绝,听来约摸七八人众。 他照旧拎着酒坛,靠近些。首先见到鲁家小儿子浑身浴血奔扑来,颈上深深一道口子,哐当砸地呜呼。他正待叹一句可惜了少年如玉,又便见人影晃动,一前一后,一者青衫落拓,一者白衣坦荡,刀光剑影里默契横生,乍然有千军之势。 是时月满如盘,光影掺杂在雾珠里,凝在发端带微凉腥气,像极厨房阿婶将梅子用鸭脯裹了做的菜,浑然令人难受。 便在这样的难受里,白衣旋身,转过方向。苏岑清楚地瞧见对方衣上血色凌乱,如妖物伤世前不详暗语,平白的冶艳。 想是打得差不多了,白衣将弯刀在袖上擦过,归鞘。继而迎上青衫目光,唇角带笑,也不知说了什么,后者脸上杀气尚未卸尽,眼风已带出柔色,依稀是点了头,眨眼消失。 这时白衣往这边踏出几步,语气笃定:苏神医,再不走,恐不得不牵你进这场无妄灾祸了。 可惜苏岑若懂得听劝,便也不是苏岑。他灌一大口酒,话腔似醉非醉:那是什么人? 青衣楼,白虎堂主。 为何找鲁氏麻烦? 遵楼主令,夺武林盟掌门令旗。 苏岑笑:你倒诚实。 白衣神色却是肃穆的:我仍欠你相助之恩,你又是局外之人,相瞒无益。 那就多欠些罢。苏岑笑意更深,眼神明灭,扬手扔去一瓶金疮药,转身,故作潇洒:十七,但愿你总能全身而退。 苏岑用两指扣住一人咽部,指尖如钢铁铸,一用力,扯断了一条喉骨。 他大声对另两人道:跟紧我! 话毕,在已不剩多少的敌众中不管不顾,拼上数道伤口,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苏岑找准方向,一意前行。他腿脚不便,速度却似未受什么影响,几乎脚不沾地,于草尖一掠便过,只是轻功用一阵便要停一瞬,一张脸憋得发着白,可惜从背影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身后脚步丛杂,杀声烈烈。他听见一个呼吸靠自己忽远忽近,随之传来的是缕缕药香,正是章十七身上那种,心下便稳了些。 片刻后,他穿过棵棵古木,停在一道突兀平整的石壁前。石壁约两人高,其上藤蔓肆虐,一重叠一重,也不知长了多少年月。而壁脚接地处却有青苔一线,疏密无致,隐约露出底下光滑的青石。 身后杀声即刻已至。戚蒙喘着粗气,大吼了一声:瘸子!你要带我们哪里去?!这是死路! 苏岑牙关紧咬。这处地方他也只来过一回,还是多年前的事。石壁上的机关是师父当年亲手设计,端得隐秘。如今迫在眉睫,只好赌一把记性了。 十四、伪结(2) 十七在身后一直沉默,见状并不说话,背转身对着包围而来的敌众,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然而还没等他又和人交上手,轰隆声起,沉闷滚滚,带着脚下微震。回头,见到石壁缓缓上升,翠绿的藤蔓有许多被扯断,残条挂在壁上,随之晃荡,像一道碧玉的帘,掩着石壁后漆黑的入口,隐隐绰绰。 仓促间苏岑回眸,与他目光相接的当头探手抓住他手腕,一拉,口中道:走! 十七的脑子里是空白一片,顺着力道闪进洞内。戚蒙在后,见状一剑隔开几人,也跳了进去。 苏岑眼疾手快,迅速将石门关闭的机关启动。有几个速度快的也抢了进来,立刻被三人斩杀。 苏岑在黑暗中皱起眉,顾不得壁上脏是不脏,重重靠上,咬牙点了止血的几处穴位,又喂自己吞了颗还魂丸,这才重新站直,自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借光亮在壁上找了一番,摸到了一根陈年的火把。 火把上凝的是厚厚的松脂布条,被点燃了,发出嗞嗞细响。四下明亮起来。 苏岑挺直了背在前带路。他不发一言,十七更不是爱说话的人,倒是戚蒙在末低声问了一句:这是何地? 过了半晌,苏岑回道:别那么好奇,专心跟着我的脚步走。此地机关众多,踏错了我们都要死。 戚蒙闻言轻哂,却也果真不再做声。 苏岑凭着记忆,踩一步额上便起一层冷汗。所幸他自小担着神童称号,记性实在太好,一气走了百余步,过了最危险的那段通道,竟没出半分差错。 眼前又是暗门一道。苏岑四下摸了一番,找到机关所在,费力开启。咔哒,似乎门中内嵌的锁打开了。他屏气运力,将内力集中掌上,闷喝一声,将石门缓缓推动。 门将将开了一条缝,丹田便一阵剧痛是气海已近灯枯,难以为继的警告。 苏岑深深呼吸,压下体内一股躁恶之气,收回手,从缝中挤了过去。 三人到得门这一边,却同时顿住了。 只见眼前同时出现三条漆黑通道,各向一边,如森蟒巨口。 十七此时说话了:苏岑,哪边? 苏岑低眸想了想:我记不清了。 戚蒙一把扯过他手臂,神色颇感荒谬似的:说什么笑!记不清你随便带进来?找死么? 苏岑淡淡瞟他,挥开衣袖,冷冷道:只是记不清,却不是完全没印象,你急什么?我就是找死,也不会拿别人的命来冒险总之定不是左边那条。 戚蒙闻言,下意识看了十七一眼,嘴角讽笑更深,又很是落寞似的,讥诮道:你姓苏的倒是深情款款但万一你记错了,别人岂不也要陪葬?你可想清楚了! 此时便是迟钝如十七,也听出话中意味,顿时颇觉尴尬,干脆踱开几步站着。 苏岑微微笑:你说得有道理。不如这样,我们两人去探探路,让十七在这儿等着,如何? 戚蒙暗自将剩下两条洞穴打量,心下盘算,应道:我跟你去探路。 甚好。苏岑点头道,你选哪一边,中,还是右? 戚蒙摆手:你误解了。我是指,我跟你一起,探同一条路。 苏岑懂得他的念头,想来是存下对自己的疑心,担忧若分开行动,自己对他会使什么阴谋手段。他把眼睛一弯,闷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拄杖直直朝中间那条通道口走去。 戚蒙落后一个身位,跟上前再转头看一眼章十七,却见对方目光定在苏岑背影上,随着火把的光亮渐远,他的脸孔也渐渐沉入阴影,却让人无端觉得,那般神色,似乎是带着无穷的讥诮,并更无穷的哀凉。 鬼使神差地令人觉得,像他对什么东西彻底失去向往似的。 戚蒙没有深想,转而跟上苏岑。 二人谨小慎微,走得很慢。如此约几柱香功夫,两边通道越趋宽敞,走着走着,前方苏岑突然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7 停下了脚步。 戚蒙从他身后绕出,一见眼前,不由也顿住。 在火把的光亮能照出的有限范围内,可以见到脚下不远处一方高坎,因照不见底,便不能得知究竟有多深。 苏岑沿着坎边从左到右走了一遭,在视线内却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踏脚的地方,似乎这乃是一条死路。 他转过身,轻叹:看来右边才是出口。走吧,咱们出去,十七该等急了。 戚蒙却突然拉住他,神色不定:方才便一直闻着一股血腥味,像是你身上的。怎么,伤得很重? 苏岑微讶,脸色在火光下苍白如鬼,恁的惊人:你竟懂得关怀我?多谢了,不过被戳个窟窿,砍了几刀,死不了。 戚蒙松开手,扬起下颌笑笑,示意他先走。 苏岑向来时路刚踏出一步,重心尚未完全稳定,便觉背后掌风隐隐。他正待要侧身避让,却见到正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反射光线,只一瞬照入眼睛,又归于黑暗。他立刻变了主意,身子只微偏寸许,硬着浑身肌肉,生生接了背后袭来的一掌。 虽避开要害,肺腑里也像打翻了调料柜,腥苦热辣一起涌上口鼻,逼得他噗地喷出一大口血。 苏岑转身,极难置信般,指着戚蒙的指尖颤抖:你! 戚蒙难得表情严肃,只是下手却狠毒,一招分筋错骨手拿住苏岑腕子,听得咔嚓一声,继而,他矮身扫向苏岑下盘,在后者倒下的刹那将其摔过肩,使其跌向那一片未知的黑暗里。 苏岑的呼叫转瞬即逝,稍后,传来重物落水的声响。 戚蒙这才缓缓开口,似解释,又似惋惜:对不住了,只因你实在是我称霸武林太大的障碍从此,江湖再无苏神医了 他言罢,叹了一声,嘴角却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过身,捡起掉落地上的火把,正要离开,那笑却僵死在脸上。 章十七站在十步之遥,全身隐在晦明不清的光线尽头,只手中握着的一把弯刀,格外森亮。 戚蒙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堵住,很难发出声音。他张了张嘴,终于脱口一句问话:你拿着刀要杀我吗? 十七似乎垂首看了看佩刀,便随手将之扔在了脚边,惊心的一声哐当。接着,朝他走了过来。 戚门,他道,我猜你是恨我入骨的。 这次再听到自己的名字,戚蒙却笑不出了。这句话来得毫无逻辑,让他根本不知该如何理解。眼见着对方走到自己面前,却脚步不停,直挺挺地擦过他肩,在深坎边缘站定,戚蒙的心跳突然狂乱起来,震得鼓膜发疼。 怎会?他赶紧应道,我怎会恨你?我感谢你,喜爱你还来不及十七你何出此言? 章十七背着手,摇摇欲坠般前后微微晃动,也不知是听到哪一个字格外幽默,呵了一声。 最初我欠苏岑一个恩惠,后来欠他一份感情,再后来欠他一条命。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还,有时候也想,总是他心甘情愿的,或者不必还了,他除了笑笑,也不会多说什么。好像我对你一般,这心境毕竟相同,我猜我是懂得他的。 十七突兀地换了话题,道。 但我逐渐觉到人的可恶可耻。口中说着喜爱,怎么却总让人失望难过? 我决定不要像你。有些东西,是一定要还的。 戚门啊十七侧身,眼睛一闭,乌发被不知哪里的风扬起,纷乱狂舞,像一只凄厉的蝶振翅远离,便要从此忘了那朵执迷的花开了。 向虚空踏出一步。十七决然跌落。 江湖再无章十七了 十五、小标题是磨人的小妖精 刺骨寒流灭顶,带着人不断下沉。 在这包裹中让人感到濒死的静默,是彻底的静默,听不清,说不出,连心口里也不再纷纷扰扰嘈杂着彷徨询问,平和的,安详的,便可渐渐停止,归于往生了。 往生要学着爱爱自己的人,学着更超然豁达一些,而切莫汲汲营营,为一种羁绊,毁了全部的快活。 十七呛了一口。 水下是墨一般黑。这种黑往往激起无穷的想象,而让人恐惧,生怕下一刹冲出什么庞然怪兽,把自己撕扯成碎片囫囵吞入腹中。但对于凛然就死的人来说,恐惧已不再是可以体察的词汇。 他看死之一字得以带来的解脱,便懂了难怪母亲自戕。因生活玩弄了渺小的人,夺走他赖以呼吸的氧气,不论其实体究竟是情还是希望。 而这果真是骨血里带来的宿命。顺受抑或抗争,结果都不能逃避。 十七感到眼睛发涩,便闭上了。 突然,手臂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 接着那东西如有意识般探到他腋下,环绕在胸前,铁箍一般圈得紧紧的,带着他一波一波,朝一个方向游动。 十七的神思已十分迟钝了。他重新睁眼,发现头顶出现了一个橘色的光点,那光点随着动作忽明忽暗,隐约映出一个轮廓。 十七下意识伸手去抚摸那个轮廓。水流缓缓,如一匹轻滑的缎子,让手下的触感好不真实,那口鼻眉眼,之前有几龙章凤姿,现在都模糊成一叶温柔的荇草;而那点光斑,带着温吞的热度,像夜半在归航的渔船上望见的,岸边那一盏指引着希望的窗灯。 十七精神忽振,拼着肺中剩余一点空气,顺着那人的带引,奋力划水。 那人带着他像是穿过了一个窄洞,继而变了方向,改为上浮。不一会儿,哗啦一声,两人都出得水来。 照旧漆黑一片。十七费力爬上岸,躬身跪在地上猛烈咳嗽,一时眼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正咳得撕心裂肺,有火光小小一簇,亮了起来。 十七朝着光源转头,突地屏住呼吸,嘶声惊颤道:苏岑你的脸 一道寸长口子开在他的右颊,被水浸泡地发白,却又渐渐重新渗出血珠。 苏岑浑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一把,坐在地上,把手中火折伸向十七一些,借着光亮盯着对方,目光灼灼,不答反问:为何跳下来? 十七的视线转而落在他身上,只一瞧便立刻站起,几声嗤拉撕下衣布条,拧干了,再于苏岑面前蹲下,拉开对方衣襟,轻手缠裹伤口。 苏岑打开双臂任他动作,眼睛像绑在他脸上,不舍稍离。 两人离得很近。苏岑将语调放到最轻,仿佛面前人只是一个泡沫,力气大一点就要破碎了。他执着于那个问题,便又重复一遍:十七,你为何跳下来? 章十七同他对视,眼神闪烁,只一回重新垂首,拉过他的手腕拿了脉,不由分说,两手掌心相对,缓缓度过内力去。 一面运力,他一面回道:欠你良多,此生不能尽还。我揣摩着,便随你共死,许一个来生,结草衔环,任凭驱使。 言罢他自嘲道:不过忘了你心似比干,哪会那么容易死? 苏岑神采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8 微收,轻笑,放缓语调,字字掷地有声:你借给旁人东西,须得开具借条为凭或者奉上物品抵押,才算一桩完整的债务关系。而我此处并无你的这些,也从未动过念头,要以此为筹码,胁你从我。我苏岑身虽残,德行却不残,委实不才,也还存了旺盛的自尊。若非你心中有我,旁的感情,管是愧怍或者怜悯,还请高人雅量,通通莫拿出来辱我。 话毕稍顿,想是被不断滴水的头发弄得不安神,向后捋了捋。随后,用一只手捧住十七脸庞,轻轻抬起来,神色无比认真诚恳:我不要什么来世结草衔环未知的事情无须作出承诺,何况来世你遇到的那个人,也未必还是这个我。你若给得起感情,哪怕并不完整,也定会得我妥善收藏。你若给不起,那也无妨。我狠得下心单恋,还承不起相应的结果?他见到十七的湛蓝目光深深,如一把七窍玲珑锁,咔嚓封闭起一个空间,一望无垠里柔波漾漾,便拍打得心房里只剩一片甘愿,我不要 勉强你,也不要勉强的感情。你,到底懂不懂? 章十七手上动作早不自觉顿住。 彼此经历雷同,他又怎会不懂,神似的情感,是盛夏微醺的南风,是晨曦中街边小贩的叫卖,带着烟火气息,带着稍许潮湿的却舒畅而熨帖的温度,那般温柔无私的句色。可他同样更深刻地懂得,北方漫长隆冬下着冰刀霜剑,刺骨冷漠,湮没生机,茫茫无际的雪,茫茫无际的看不到春天。 爱一个人是在练一套七伤拳。七分自残,换区区三分感同身受。呕了血断了筋骨,还为那三分存下期待,盼望因这痛楚得人回望,便粉身碎骨,也成值得。 脑中忽得想起戏文里唱的一句话:若换君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 十七嘴角动了动,眼里藏不住暗流汹涌,一不小心,掉一滴泪。 世上众生芸芸,他道,嗓音压抑发颤,原本只有一个戚门是我的情,如今多了一个你,是我的希望苏岑,如果我当下给不了那么多,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 苏岑下意识坐直起来,手改为捏在他肩膀上,一分分使劲,捏得十七眉头都微微皱着。 他突得展颜而笑,猛地将十七揽进怀中。身躯用力相撞,彼此胸膛生疼。 但即使这样紧紧拥抱,也似乎不能宣泄狂喜。 苏岑的笑声朗朗响在耳边:几曾相梦,一夕竟得成真。上天厚待,幸甚至哉! 十六、是的我放弃小标题了 苏岑给自己正了骨,又趺坐调息几个周天,感觉丹田里不那么空虚了,方扶墙起身。 火折子早已燃尽。想着反正没人瞧见,模糊的黑暗中他握住了十七的手。 十七的指尖动了动,回握。他在旁一贯是沉默的,只有呼吸隐隐,却比千言万语还令人安心了。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渐渐可见一点微弱的月白色柔光。十七于是问:到出口了? 没。苏岑解释道,这边虽也能出山,却远上很多。前面是我师父的墓室,正好,带你去拜拜他老人家。 十七一愣:那 他话未说全,苏岑也能猜出意思。冲他微笑,漫声道:实则并不知你会跟着跳下来,所以留给你的那条通道才是真正的出口。想来戚蒙现在应已安全出山,你且宽心。 你事先已全算好了。十七有些叹息道。 苏岑失笑:啊是夸我聪明吗?过奖了。不过戚蒙这人很容易看透,大概猜到他会趁机对我下手,干脆顺水推舟给他个独处时机罢了。况且,暂时我也需要让他宽心,免得做事情束手束脚。 你在帮他? 唔。苏岑沉吟片刻,斟酌道,私心说来,实想杀他后快不过为着师父遗命,却也不得不间接帮忙了。这些你若想听,日后我慢慢说与你,只怕太枯燥,你会瞌睡。 至此,十七方想起来问他:却不知你的师父是?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墓室内。数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安在各个方位,发出柔光,将不大的墓室淡淡照亮。正中一张石椅背对二人,东面墙上挖空一块,放着一只石匣,除此外再无他物。 苏岑一时没有回话。他拖着十七的手绕到椅前,嘴角一抖,便撩袍跪下。 椅上一具枯骨,裹着烟蓝色的袍子,踩着鸦黑色缎靴,静静坐着,一派安宁。 他默默磕完三个头,重新站起来,这才道:这位就是我师父,他的名头或许你有印象。薛信坊主,人称百面郎君的,就是了。 十七来自西域,倒也隐约听人提起过这个称号,据说是极端神秘的人物,却不想竟是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神医谷主的师父。 于是联想到苏岑那高超的易容技术,以及藏得极好的一身功夫,十七也挡不住惊讶:你为什么装成不会武功的样子? 苏岑偏头看了看他:我拜入师门时已是残废之身,天资虽好,却也进展一般。后来师父倦于人世,带我来了这里,把他毕生功力送给我,便赶我走,要在此了结余生。他老人家嘱咐若非不得已,不可与人争斗。初我不明真意,后来大了些,才知道他是担忧我会仗着武功逞能,吃了瘸腿的亏而被害。是以了悟后,我便没再动过武。说完仰面叹了一声,久了甚至忘记自己会武。没放在心上的事情,谈何装与不装? 十七听他话里话外油然染上的几缕感伤,微颔首:你们师徒,感情很好。 苏岑低头看向那具枯骨,见其两手端正搁在膝上,右手拇指松垮垮套一枚青玉扳指,刻着蟠龙纹路,轻嘲而笑。 我年幼失孤,师父孑然独居又甚是寂寞,刚好碰上互相做个陪伴。我对他老人家其实存的更多乃孺慕之思,并未想过拜入门下。是他告诉我他此生无后,偌大一个薛信坊无人继承,未免死难瞑目。我一个小孩子,耳根能有多硬?这才拜了师。呵,他笑起来,后来才知道其实薛信坊早已名存实亡,有没有一个坊主,又有什么要紧?反倒他心中大事了尽,断了活下去的念头死的时候也不过不惑之年。 他摆摆手,做出轻松样子来,罢罢!难得开心,倒叫我把气氛坏了。你候我找点用得着的东西,咱们就走。 说完,他伸手摘下了枯骨手上扳指,妥善放进怀中,又到东墙边,打开那只石匣,顿了顿,从中取出两封书信来。 一封写着爱徒苏岑亲启。另一封却没有署名。 苏岑抿着嘴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嗓子里的哽塞感方咽下去了。 师父遗世独立,平生淡泊世俗羁绊,不屑觥筹过从。甚至师徒一场,至今仍只知其姓薛,名字皆不晓得。依他的说法,人生倥偬,把有限的时间放到并不重要的对象身上,费心劳力图一个流芳,不如同真正心爱的人长夜促膝,默然而对,即使只字不吐,也甚快慰。待到人死,该记得的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19 永不会忘,该遗落的,纵千言万语,抢哭哀求,可换的来偶尔一个夜梦吗? 是以待我百年,不会留你半字,也不需你费心来奠。人走缘尽,实不是值得凄凉的事。暮色中春风带暗香,偷偷盈袖,他便抬起手漫触风痕,淡淡从容道。 十三岁还是少年。少年的苏岑,哪怕是神童,也不能看穿,这般措辞的师父,究竟几分真假。 若真如斯超脱,何以到底忍不住写了这两封书信? 实则人都是寂寞的奴仆,都是情感的傀儡。斩得断的牵绊说明缠得还不够紧,忘得掉的伤害,只因扎得还不够深。 就像他的师父,再如何人中蛟龙,也逃不过一生一个圈套,是水蟒般的枷锁扣紧全身,再慢慢收紧,逼人孤独凭栏,逆风叩问:再避开千万里,盘踞在脑海的某某,就真的会随着距离而稀释,逐渐散淡吗? 答案是否定的。 譬如他蜗缩姑苏,欢乐场夜夜纵情,听遍一百首旖旎乐调,仍忘不掉一曲心音。 比起他来,师父那二十余载的纠纠葛葛,分合爱恨,又要深刻不知多少分。 苏岑无声而叹,撕开给自己的那封信。 吾徒岑儿: 辟谷七日,吾近深感力之不逮,当为大限至,或将驾鹤去。自寻此道以求脱释,本无可留恋,但昨夜梦,见汝膝下承欢,犹八岁稚童貌。梦回,慨叹万千。师徒之缘,历经五载,吾尝自省,倥偬之间耽于自身固陋,心似木石,人若游魂,惨凄怛悼,累汝以稚幼残损之身,前后奔忙,悉为照料,今思及,未尝不发泪沾襟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于形影相吊者,事则另有不然。吾孑然久矣,父母早失,又背经叛道,染龙阳之好,不得有秦晋之幸。纵风云叱咤,一呼百应,心常寂寥,盖所得所求实难相匹耳。人有死节、死义、死理者,未闻有死孤独者也。盖世之所欣,俯仰之间,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不才,不备鸿鹄之志,拘于红尘一线,意深郁郁而无可舒忧怀,终不得解。虽念汝之前路坎坷不卜,欲苟活以施引指,然为师无能,去就之分不识,幽己浑噩之中,无人告愬。心有万念,今俱已成灰,无可奈何矣。人若吾之谬乱,隐忍求全,自亵于粪土残世而不辞者,恐不存焉。私心已尽,固恨不发不散,唯凭一死方得自解。 吾此番赘赘托词,实不堪自诩人师。唯望爱徒岑儿,念为师人之将死,悉为善言,铭记一二鄙陋经验,若有裨益,则吾九泉之下安矣。 其一,世之知己者须拳拳诚待,不可妄加猜忌试探,自掘沟渠以分隔人心,否则,悔之不及矣。其二,诸事发乎一心,实不必听流俗人之言,更不必殷殷相道于外人,自坚自守,知事之险恶污秽而进退超然,方为丈夫本色。其三,或言英雄志在天下,取功名,利万世,激昂慷慨,方勘生之妙哉。吾纵观此生终始,成败兴坏,系于一人,毁于一人,以至意态萎靡,实非英雄也。则望岑儿以此为鉴,生则洒然快意,万不可毕一生之幸于一人之身,否则,步为师之后尘矣。切记!切记! 吾之狂惑浑浑,肠一日九回,茫茫然不知所往,愿爱徒岑儿此生不历。 书不尽意,为师去矣。 薛,绝笔。 苏岑字字读完,椎心泣血,长长一口浊气郁在肺腑,生生逼出鼻端眼角的酸痛感来,险些落泪。 十七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犹疑一刻,终伸手搭上他的肩膀,靠近一些,怀抱松松。 苏岑将头埋在他的肩窝,深深呼吸,复又抬首,一抹浅笑怅然若失。 我们走吧。他道。 十八、赵惠(1) 次日依旧微雨过境,一瞬烟雾江南。 十七醒后已是满室清冷,只一把镶金木鞘的长刀静置桌上。他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推被起身,拔刀,刃光潋滟,锋芒银青;刀背有朱痕一道,妖灼冷艳。独一无二,确然是榜首红素。 刀终归是死物。刀的成名靠的非为其自身,还得瞧它跟的什么主人。比如他从前那把斩刃,名气很大,其实一点也不独特,乃是他当年东出西域时于刀匠处偷的。许多年过去,做主人的闯出名头,自然他使的家伙也叫人畏惧。红素先后跟过三位大侠,如今的主人虽不如以往,也是个世家人物,只是被苏岑横加夺爱,不知该多郁卒了。 正想到苏岑,对方就像心有所感似的,推门而入。 十七看他端着托盘过来,往桌上一搁,三碟小菜两碗肉粥,卖相极好。正待赞一句,瞥见他的脸,怔了。 他又改了容。这回没有十分滑稽,也不多么出尘,只是一个淡字。非是平淡的淡,而是云淡风清的淡。那眉那眼舒舒而展,一者横飞入鬓,一者梢处微挑,混着高山上幽幽一曲广陵散,是风吹不翻尘染不脏的脱世谪仙,看着便叫人惊了心。 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无欲无求的人。 好在那眼神还蓄满了烟火气,弯起来笑意盎然,打招呼的语气和天气不符,甚阳光万里:早。睡得好么? 十七颔首,被情绪感染,也笑:很沉,你何时走的都不知,实在不像我平日。 我天亮了才走。你平日忧劳太过,睡眠因浅,实则很伤身。昨日睡得沉,我才宽心。苏岑递给他竹筷,随意吃点,稍晚同我去一趟尚书府。 十七应下,知他稍后自会说明,并不深问,只颇好奇地指指他的脸:你今天扮的,可有原型么? 苏岑下意识摸颊:原型?啊,今日扮的是我师父。怎么,我扮过那么多人也不见你问,是为我师父的模样震住了? 十七轻哂了一声,低头吃菜:你比他好看多了,我也没被震住过。只是觉得这张脸太佛祖气,看着叫人有距离,不亲近。 苏岑被他的形容逗乐,眉头一扬,语调戏谑又轻佻:哟,我长那么好么?说着手指抬起人下颌,其实顶着师父的脸,我也可以很亲近的。让我亲近一下? 十七一筷子轻敲他手背上:别人都是酒后胡来,你是喝了酒老实,醒了反而流氓。我看你精神不错,是伤好了? 我的伤还重着,你真心疼,就别躲。敲得不疼,苏岑也就不收手,当真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十七作势向后让了寸许,却也由着他得逞了。 昨晚他们亲吻过一次,之后便像苏岑保证的,只是相拥而眠。那时十七尚稍觉别扭,今日已感觉好了许多。只是从未同人如此软语温存过,也未着人柔情呵护过,还会有些不适应。但是,总会自然而然的,毕竟,这是他希冀的简单。 十七嘴角一道浅浅笑纹:我还没问完,又被你打岔。你扮你师父做什么? 苏岑挟菜的手一顿,晦暗不明而笑:我今日要见一个人,是我师父一生至爱。我想借他的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20 脸,来探探那个人对他的心,是不是也真。当然,顺便同那人谈点正事。 那人是谁?十七道。 那人啊苏岑微叹,是当今太上皇,赵惠。 赵惠这个人,依照坊间说辞,可一分为二,一半誉满天下,一半谤满天下。爱戴之的尊之为天命之子,赞其能屈能伸,勇谋过人,实乃大昭中兴之福。憎恨之的诋之为女干诈小人,骂其狼子野心,大逆不道,又妄挑战事,使边关民不聊生,实不备体恤万民之天子慈心。 然则真英雄大多在当世遭会谤誉不定,死后口径方得逐渐统一,届时才堪为功过盖棺定论。赵惠于这一点深得体会,坐稳龙椅后反而放任民间口诛笔伐,恣由一干文人学子纠集于京城百宝楼,开展了一场为期七日的大论战。甚至在最末一天,亲临现场,不顾反对派众儒客群情激奋,于高台上一一指过,当即钦点两人为谏议大夫,两人为太史令,另一为刑部侍郎。随后,值众相觑哗然时,朗朗一声朕今得见大昭之铮铮傲骨矣,大笑而去。 此后民心明显大定。赵惠之御人有术,以此可见一斑。 平心而论,他皇帝做的实在不错。你看现今大昭,已是蒸蒸盛世,他也算功不可没。这一点,连我师父也没否定过。苏岑吃好了,搁筷,白巾拭唇,淡然道,那时师父尚未归隐 后半句话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那时师父虽尚未归隐,同赵惠实则已暗生嫌隙。回宫后赵惠一面宽衣一面状似随意问他:世人都道朕有违孝悌,你怎么瞧?他在一边,清如新莲的脸上无悲无喜,反问一句:先皇曾赞万岁深谙人心,如今万岁,莫非不谙臣之心吗? 一个压不下不安试探,一个忍不住骄傲回驳;于是一个越来越难以确定,一个,则日益心灰意懒。 聪明的人相处有时很方便,不言不语,也能透彻彼此的盘算。有时却适得其反,因为过于聪明,过于信赖对方的聪明,便盘算得太多,便想当然地以为,他不说,他也是能学着摩诃迦叶,拈花微笑的。 大约这也是,师父在绝笔时所提醒他的,所以要诚待知己、切忌试探的原因罢。 十七没在意苏岑突然的沉默,垂眸想了想,不解道:我只道世人对权位的野心是没有消散的,何况他皇帝做的正好,怎会不到耳顺之年,就甘愿禅位做个太上皇的? 苏岑听问一笑:这恐怕得问他本人了。 十九、赵惠(2) 苏章二人到往礼部魏尚书府邸,时已过午。 魏光宗于正门亲迎至主厅,候苏岑坐稳,看茶,撩袍而跪,口呼坊主万安,拜行了大礼。 苏岑坦然受下,令之起身,随意问了些近况,便直切此行目的:太上皇可到了? 属下遵您的吩咐,将扳指与书信暗中递呈了。昨日太上皇也已召见属下,应曰今日会往此一叙。只是如今尚未驾临,属下亦不知何故。 苏岑以拳抵唇,低眸暗忖,忽而嘴角一勾,放下手来,长身而起。 眼里写出荒谬,与对荒谬的悲悯:不必在此等候了。要见他的是薛坊主,他要见的也是薛坊主。那薛坊主,就该自觉去某个地方才是。十七啊,说着拖住一旁默立的十七的手,咱们再跑一趟东郊罗汉塔罢。 魏光宗赶紧躬身拜送。 苏岑打马先行半个身位,十七在侧后跟随。两人不紧不慢出得东城门,纵马小跑在野道上。如此,直到傍晚,方望见丛丛树影中一幢七层塔,暮色中巍然独立。 日将落,月已升。高塔七层灯火通明,不见人影。苏岑在十丈外下马,系缰于树。侧首回望十七,后者也系好了缰绳,抱刀对视过来。 他浅浅一笑,双手覆住脸庞,片刻后再拿开,一目神色是碧空万顷如洗,神佛妖魔不扰寸心,绝似绝壁孤峰之巅极细的苍烟一线,渺渺恍恍时很快融进空气里。 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 十七薄唇微抿,心下明了。此刻苏岑不是苏岑。他已入境。 苏岑半垂首整整衣袂,再抬首时一个走字出口,声线低沉几分,已显然不是他的音色。 二人一前一后至塔前。门口左右护卫上前要拦,苏岑脚步不停,手臂一抬一挥,衣袖暗藏沛然内劲,直接将守卫扇飞丈余。 他直行而入,目不斜视,将所过处重甲防卫的大内侍卫统统忽略。十七在后,也是一派安闲,只是拇指抵在刀柄,全身肌肉蓄势待发,稍有异动,便待大开杀戒。 一径通顶的长阶就在五步之遥。一干侍卫将二人重重包围,便连这五步也无法轻易走尽了。 苏岑身形一顿,目光顺着长梯望上去,眼睫轻眨,露出一丝笑:阿惠,相别经年,便连一面也吝惜了? 高塔深深,灯火摇曳,越往上越黑暗,不见光明。寂静了片刻,有脚步声在阶边停驻,随即一盏青灯慢慢探了出来,映出一个隐约的人影. 薛从念那人声音中也注了内力,令人耳膜发震,却飘飘忽忽的,无处着力,你自己上来。 苏岑眉心几不可查地一抖。 原来师父名讳从念。 众侍卫闻言散开一条窄道。 苏岑默默递给十七一个诸事小心的眼神,自己上前,一步步拾级而上。 第七层浮屠空空寥寥,四壁荒然,唯在临栏处有矮几一方,蒲团二个。此时有晚风从栏外铺面,带着雨后润泽气息,顺便扰动树丛,发出沙沙声响,令满室愈发静谧。 栏前一人跪坐蒲团之上,一身紫衣富丽雍华,衬出两鬓苍苍白发越加触目惊心。那人手边有陶碗一只,装着半指清水,水上漂一截浮蜡,正忽明忽暗摇摆不定。他脚边还有青灯一盏,因笼着罩纱,光线便安定许多,清清楚楚照出其老相毕露的手指,及拇指根处,一枚青光幽幽的玉扳指。 苏岑暗道,这便是赵惠了,却与想象中相去甚多。 从师父的描绘里,赵惠应当是文韬武略,心比天高,对人时表情温润眸色疏离,私下里狷介清傲不常言语,一贯的冷静自持,一贯的步步为营;唯有或哀极或喜极时候会饮酒,量浅,饮辄醉,醉则爱歌爱舞,思维简单,笑容诚恳,拥抱与私语都是热烈的,便才像个纯粹的活人。 总归不是当下,见到他来,缓慢地从身侧拎一壶茶,在两只粗瓷碗里倒满,又缓慢地物归原位。随后侧眼瞧来,两目浊然不辨本色,却并不见一丝情绪起伏。上下将他一番打量后,撤回眼,食指在几面慢敲两声,一把嗓子沧桑粗哑,带着老年人独特的沙沙杂音。 来得太迟,茶已凉了。 一字字如放慢了的纷飞鹅毛雪,飘而无力,落地盖出一个白茫茫,极静,极死寂。 苏岑轻步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端过茶碗喝一口。凉水顺着喉管滑进胃中,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谁家玉笛暗飞声+番外 作者:葵花没有宝典 分卷阅读21 春暮尚清冷的夜晚,并不舒服。 赵惠隔着一臂之距又看了他一眼,便垂眸,唇边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孤念了十年经,吃了十年斋,我佛慈悲,今日得见薛从念旧颜,算了孤夙愿了。 苏岑何其玲珑,一句话便知,他已不必再演。 果然,赵惠继续道:小子好胆。是薛从念的什么人?徒弟,还是,儿子?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上皇怎么说都不错。苏岑正色,换回自己的声音,起身作揖,草民苏岑。区区拙技,胆敢现于高人眼下,委实贻笑。却斗胆问太上皇,草民是哪里露了破绽? 赵惠虚托一把,点点手让他坐下,闻言依旧淡淡:年轻人可以狂些,不必自谦。你装得很好,得薛从念精髓。只是毕竟你不知,薛从念早已不用阿惠称呼孤;且他胃肠不好,一向不喝冷茶,并且赵惠眼神一黯,像陷入什么回忆里,默了良久,才沉沉道,薛从念看孤的表情,要冷漠得多了。 苏岑心下有话,并不隐藏:恕草民僭越。但师父他老人家提及您,却一直是叫的阿惠。 赵惠手一抖,不小心碰到了陶碗,烛光剧烈摇晃,片刻方歇。 想来是说孤多么热衷争权夺利,多么冷酷无情罢。他道,摇摇手,略带嘲弄,你师父当十分器重你,什么都同你讲了罢,否则,你也不会找到这座罗汉塔来。他同你说过这里的事吗? 没有。苏岑答,他老人家只是告诉草民,他一生最快活的地方便是此地,他在此地,同一个人有一个约定。他说那个人是他唯一深爱的,草民猜测,指的是太上皇您。 赵惠忽然起身,退后数步,直到腰杆撞在阑干上方停住。他一手抓着木栏,一手须张着指向苏岑,一开口泄露仓皇:你莫非在骗我?! 苏岑起身,一揖及地,深深道:草民不敢。师父仙去前曾留书信一封,可以为凭。 给我!赵惠抢前两步,枯朽的手指狠狠扣死在苏岑手臂,像要生生抓下一块肉来。 苏岑眉心微皱,从怀中取出信来,递给他。 赵惠动作粗野地撕破封口,急忙忙抖开来,蹲在地上,就着灯火瞧。 苏岑从他肩后看去,只瞧见几列墨字。 此生流光抛人,吾欲悔不能。愿求来世,与君平凡渔樵,得约夫妻。若君首肯,朝偿心意,夕死无畏。 苏岑一句叹息尚未从口中逸出,背对他的赵惠忽然身躯一震,手松纸落,毫无预兆地伏倒在地。 二十、无题 有那么一刹那,苏岑以为,赵惠是死了。 他半跪着探了对方的脉,探出其心肝脾肺胃一手的毛病,不过人还活着。他只好将人扳正,又仔细瞧了面色,标准的病相掩在老态和烛光下,一时确容易令人忽略。无法,眼下无甚称手药具,只得先将人扶坐起来,掌抵后心,缓缓度过柔和的内力去。 一面替赵惠保心,一面地,苏岑环首再顾望这层塔楼,觉得自己从未更同情两个人过。 师父确然不曾提及这个地方之所以珍贵的原因,那些细枝末节匿在他一个人脑海,唯供他独自清点体尝。但终究他有累的时候,便酗酒,大醉,对酒坛,对一棵树,对一只天真无邪的野兔子,讲所有堆压的回忆,一丝不苟,虔诚恭敬。 师父说,京郊一座罗汉塔,底层十八尊罗汉像,个个怒视红尘,吊眉嗔目。他和赵惠在这里秘会,无数次阴谋阳谋。后来,忘了是哪一年的八月十五,他独自在此赏月饮酒,半酣时听闻马蹄狂疾。抬首,是赵惠仆仆而来。 他于是问:王爷不在宫中享中秋佳宴,到此荒凉处来,陪某么? 赵惠的锦靴踩在石地板上,嗒嗒有声。他把马鞭随手扔开,目光亮过了头顶月亮。接着他解开了绛色腰带,一颗颗明扣暗扣,肩一松,外袍飘飘坠落。 赵惠说:薛侠士,你说你把本王放在心尖上,是向本王示爱否? 是。他答。 赵惠说:薛从念,你对本王,是认真的吗? 是。他又答。 赵惠说:八月十五,人长久,月婵娟,又恰是你的生辰。我找不到更好的时候。薛从念,今日请诸天神佛为鉴,予你生辰贺礼,我送你,我自己。 师父说,他不能忘记赵惠微颤的两颊,甚至眼里悬而未垂的泪光。他说他懂得其一身骄傲,怎容许雌.伏于人?但那夜月光雪亮地映着他一件件剥.去衣.衫,映着他在身下沙.哑.低.吟,汗水薄薄一层,浸着彼此的欲念,从头至尾,永不沉睡。 他那么骄傲,却在委婉承欢。师父说,从那时他觉得他们是彼此相爱的,他愿以这万里河山为娉,得此一位,心心相印。 后来后来。后来他们常来此厮.磨。赵惠说他喜欢在情欲高朝时看到那些罗汉的表情,产生那样光明正大,与天道挑衅的叛逆感;他更喜欢被从身后拥住,呼吸洒在肩颈,均匀而安详,让他有相依为命的悸动,让他几乎成瘾。 于是师父说,待到诸事尽了,你我功成身退,隐于山野,做一对平凡渔樵,好不好? 赵惠默了良久良久,说,好。 只是太多的故事,都写着一个然而。 但那时年少的苏岑不懂感情里起承转合。他在一边听见,只觉这种东西穿肠透骨,伤人毁人,再精明的遭遇了,照样落个辗转反侧,又哪里有什么快活? 苏岑终叹出那口气。收掌,伸指力点诸个穴位,再掐上赵惠人中。后者突地喘一大口,发出一声短促的似号似泣的低嘶,眼便睁开。 则,与天地绝。 他那时已作出决断,不同任何人商量,自顾自地,与世界告别。 于是从那日带走戚蒙最后的善,无私,正义,谦卑。因善、无私、正义、谦卑的人从来不曾获得幸福,便由他做恶、自私、邪佞、狂妄,因此,踩着比人心甘情愿献出的肩膀,步步登天。 不管,他是否也爱着那个肩膀。 我爱谁? 戚蒙渐渐挺直脊梁,任脑海里一双蓝色的眸子闪过,同时闪过的还有那眸子的主人,因自己而写满哀痛的脸,却从来,不出一个字的抱怨。 只是离开,转身牵住另一双手,再不施舍给他一眼。 尽管他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终于可以保护所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可他却再也不知道,还可以保护什么呢? 戚蒙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干脸上泪痕,缓缓地站起身,拍净衣上泥尘。 他抬头看看天。 天际一层鱼肚白,渐渐亮了。 番外完 分卷阅读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