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第1节 引狼入室 作者:璧辉 文案: 程砚靳不喜欢自己的联姻对象。 他异想天开地诱哄自己的未婚妻林琅意接受开放式婚姻,生怕婚后被牢牢看管住。 以至于,他还贴心地为她介绍了自己的好友原楚聿,圈内最负盛名的天之骄子,以证明自己的诚意。 原楚聿只一眼就淡淡地挪开了视线,整场酒局再也没有看向林琅意一眼。 他说:“我对别人的未婚妻不感兴趣。” 是吗? * 爱上林琅意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程砚靳不得不承认他的未婚妻才是他的天命。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先前他劝说开放式关系的那些浑话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 是他的错,所以费尽心思设局求得一个真相时,他甚至还要咽下苦果,强颜欢笑着替她处处隐瞒,唯恐撕开了最后的体面。 阅读指南: 1、不存在同一阶段双向选择,我们妹宝主打一个谁都不爱,两边遛狗。 2、女主跟程为口头联姻关系,没来得及领证。但确实,男主男二都很委屈,男人不受情伤受什么伤。 3、男全c,女非,非的意思是,在男主之前女主有过男二和初恋,且彼此都知道。男主不会要求女主在遇见他之前守贞,相信大家也不会。 4、前摇较长,男一男二两条感情线都是从零开始,所以修罗场撕破脸的剧情在后期了,全文感情线浓度极高,剧情也是为了感情线,男主男二的剧情比例大概六四开,本质是个三人转。 5、最后,精神洁癖和道德感强的宝宝们慎入,不适合男主控或者男二控,看文图的就是开心,不开心了及时抽身,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香喷喷的饭吃,天天开心!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词:主角:林琅意,?? ┃ 配角:原楚聿,程砚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婆我开玩笑的,你怎么真的绿我 立意:真爱无悔 第1章 林琅意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温和风声,窗帘只留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缝,整个房间里透出放映幕布电影时不暗不明的柔和光线,让这次午觉氛围更加懒散舒适。 大概是因为放纵竭力后再沉沉睡去,她这一觉睡得格外绵长安定,就连身边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被子掖得很整齐,她睡相不好,可是现在两条手臂都被人规规矩矩地塞进了被子里。 林琅意往边上摸了摸,床单干燥柔软,把下巴藏进被子里还能闻到太阳晒过后好闻的气息…… 所以他结束后不仅没睡,还在走之前把床单全换了。 她又懒懒散散地躺了一会儿,终于勉强想起来自己半睡半醒连根手指都不想抬起的时候似乎还被抱着去浴室冲洗过。 他可真是一如既往的爱干净,洁癖精。 搁在床头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 林琅意卷着被子翻过身,像一根巨大的火腿肠般挪动了几下,够着手拿过手机瞧了一眼,屏幕上昵称为“y”的人发来了一条信息: 【30min】 林琅意发去一个问号。 对面很快发来一张她的照片,照片里她呼呼吹着一碗馄饨,吃得嘴巴上一层莹亮的水光。 原来是给她买吃的去了。 林琅意了悟,嬉笑着翻了个身,发过去:【要蟹籽鲜虾馄饨,另外我还要久家的玉米布丁酥,谢谢~】 y明明是在开车,回消息却都是秒回:【想得美。】 林琅意笑了一下,不再回复,她偏头瞧了一眼床头,浅口玻璃盘中是时新刚上市的荔枝,剥好了,每一粒都晶莹圆润汁水饱满,边上还十字切了一份台芒,去掉了核,金黄色的果肉上插了小叉子,方便食用。 真贴心。 过了十多分钟,对面又发来一张照片,甜品店的橱窗里琳琅满目,他问:【布丁酥买了,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你看着买,看有什么推荐的。】 她回复完,对面很快发来一个听话乖巧的【嗯】。 林琅意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习以为常又神色自若地选中了两人所有的聊天记录,毫不留念地打扫了痕迹。 【删除选择的消息?】 【确定。】 等到聊天框里只余下孤零零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之后,“y”的对话框就沉到了列表底下,在一众清清楚楚标明了姓名和公司抬头等信息的列表里显得尤为不起眼,好像只是路边随手添加的陌生人。 林琅意面色如常地把手机丢到一旁,伸手转向自己的杯子,捧在手心一口口慢慢润喉。 杯子底下垫着自动保温茶垫,水温适宜,他总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她一边卷着被子刷短视频,一边慢悠悠吃着水果,直到这盘果切即将见底才默默为自己方才的点评纠正了用词。 好吧,不是洁癖精,是温柔体贴的好—— 门外忽然传来密码锁开锁成功的声音,林琅意脸上挂起对馄饨和布丁酥的笑容,迅速咽下嘴里的荔枝果肉,掀了被子就往卧室外走去。 “回来得这么早?原——”她笑盈盈地边走边喊人,半截名字就堪堪滚在舌尖了,一扭头撞进眼帘的却是意外之客。 她心下猛地一跳,牙齿猝不及防地在混乱中重重咬住了舌尖,尖锐的疼痛一下子爆发出来,她匆匆忍住,以至于生硬拐弯的下半句话听起来模糊不清。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尽管极力克制了,可林琅意脸上的笑仍然有些不自然。 程砚靳腿边的行李箱被他随手扣在地上还在轻微晃动,他一只手搭在拉杆横柄上,另一条胳膊斜斜撑着玄关处的鞋柜,既没有如往常一般轻车就熟弯下腰翻找自己的拖鞋,也没有插科打诨地顶她十句百句,而是就着那诡异冗长的气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好像要用视线在她脸上灼烧出一个洞。 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鼓胀得太过于扎眼,呼吸间从肩膀往下的胸肌腹肌都在起伏,偏小麦色的肤色上略微充血发红,林琅意非常熟悉他这个状况,运动后人体肌肉组织需氧量增加,中枢神经系统兴奋,毛细血管扩张使得皮肤充血发红,这才让他那一身优越的腱子肉看起来更加蓬勃性感。 可现在,她却隐隐觉得握着行李箱手柄的青筋盘错的手臂以及两人对比强烈的体型差看起来有些吓人。 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暴起发怒。 “你不是要出去一周吗?”林琅意稳住声线,再次试图用平常的语气打破死寂沉沉的气氛。 程砚靳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立在光影暗处,林琅意只能捕捉到他死死盯紧她的眼神,像是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只差一粒细小的沙砾的重量就能不堪重负地喷薄爆发。 他仍是一言不发。 就连空气都仿佛有了重量,她被迫在这种无声的重压下屏住了呼吸。 在她以为他会沉默到底的时候,程砚靳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干哑粗糙,带着紧绷的颤音,每个字都像在刀口上逼出来: “是啊,要一周,可今天不过才第三天。” “才第三天,林琅意,我离开才第三天……”他的喉结艰难滞涩地滚动了几番,剩下的话像是再三斟酌后泄了气一样淌出来,“然后你……我……” 林琅意的太阳穴跟着突突跳起来,头皮发麻,她的喉咙有些干涸,细小的鸡皮疙瘩缓慢爬上了后颈,让她连扭动脖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僵硬得好像一整块板结干裂的土地。 她来不及细想他话语中是否含有深意,她现在心跳跳动的频率太快了,快得她只够维持一张毫无变化的面具脸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程砚靳忽然动了,他冷着一张脸大步跨过来,不由分说直直往她这个方向逼近。 身体的条件反射快过理智,林琅意在反应过来前已经掩耳盗铃般往后连退两步,后背撞上卧室门发出“咚”的一声。 她的脚跟踮起,两条小腿绷紧着紧贴住冰冷的房门,试图用身体扣上门板,将房间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有些反应过度了,她在急促的心跳声中暗自懊恼,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打扫得干干净净,空白得就像她手机里清理完后的聊天记录。 程砚靳就那样经过她的身前,脚步不停,一言不发。 她闻到了萦绕在他周身的浓烈刺鼻的烟味,下意识拧眉往后仰了下头。 她记得他从不抽烟的。 他直接往浴室走去,一拧开浴室的门,里面烘干机还在运作。 林琅意的眼皮跟着那“隆隆”的响声一齐跳,她的内衣物被人贴心至极地洗净后正在烘干。 “我洗个澡。”程砚靳似没多想,低声说了句。 林琅意僵硬着点了下头,根本不知道她脸上是否还留有挤出来的得体微笑。 他应该没看到,因为他一直低垂着头,手腕一带就将浴室门关上了。 一秒。 两秒。 林琅意毫不犹豫地迅速转身打开了卧室门,她不能确认程砚靳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今日的他格外反常是显而易见的事,所以她此刻飞速拧开了卧室门,再次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 床品全换了,她身上的家居服长袖长裤,什么都露不出来,房间里换气一直开着,香薰蜡烛点的是静心安神的薰衣草香,空气里没有任何余留的暧昧气息。 不放心。 林琅意快步上前将窗帘一把拉开,一推手将窗户打开到最大,风涌进来,她的心跳仍然快得不像话。 床头还有没有吃完的水果,那是绝对不会出自她手的刀工和细心程度。 她毫不犹豫地端起整个盘子,将剩下的水果一股脑倒进了厨房垃圾桶里。 垃圾桶也被人清理过了,该有的不该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打包丢到楼下的垃圾箱中了,现在只有新鲜的果切孤零零地趴在里面。 她仍然觉得显眼。 林琅意将盘子往水池一扔,连手都来不及冲洗,掉头回到房间一把攥起几张废纸边走边撕,然后平铺着扔进垃圾桶里,将那些一看就不是她手笔的水果遮掩起来。 来去之间她的耳朵一直警醒着竖起,全神贯注地留意着浴室的声音,程砚靳洗澡一向快,于是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脑海里的时钟一直在疯狂倒计时,紧张得好像在经历生死时速。 最后的最后,她掏出手机,快速从茫茫列表里挖出“y”,简单直白道:【别来了,也别联系我。】 引狼入室 第2节 不必有更多的解释,她直接将人拉黑,他若是发过来询问的话语却收到鲜红的感叹号,那一定会懂她的意思。 毕竟他那么聪明。 林琅意做完这一切,时间才将将过去四分钟。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忐忑不安地等程砚靳出来。 可奇怪的是,往常洗漱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的男人此刻却迟迟没有动静,浴室里水声不停,时钟一秒一秒往后走,一直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久到她的心绪都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 她从最初的类似“上学期间趁着父母外出偷玩电脑,却被半道杀回来的父母人赃并获地逮住”一样的慌乱情绪中抽离出来,越发心静如水地想着: 她紧张慌乱个什么劲呢? 她跟程砚靳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关系吗? 没结婚,甚至连订婚宴也没办过,两人毫无感情,全凭借双方父母签订商业合约一样生拉硬凑乐呵呵地绑在了一起,好像就此盖章签字成文备案,她跟他就连在外都不过是两人貌合神离的即兴表演,所以她紧张个什么劲呢? 她从措手不及的状态中平复下来,冷静克制地想着: 充其量,至多,撑死,她跟他不过是同一屋檐下的临时室友而已。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个协议。 林琅意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经历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后陡然反涌起一股破罐破摔的疲惫感,她想,若是他知道了并且介意的话,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事情说开,就这样一拍两散算了。 浴室门终于打开了。 林琅意转过头望过去,脸上的神色愈加镇定。 她说:“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程砚靳的头发没擦干,顺着紧贴在脸上的发丝往下流,他的眼眶略微发红,林琅意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眼尾处,一时不知道那是水珠还是眼泪。 “花洒里的水溅到眼睛了。”他别过脸哑声解释了一句,在她身边坐下后却岔开话题,“烟是别人抽的,现在我身上还有烟味吗?” 他忽然好像恢复了正常,林琅意预设好的满腹草稿被打断,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先说。”他没有扭过头看向她,逃避似的,语速略快自顾自道,“我时间紧张,回来跟你说了之后还要走的,所以你有什么话等我这一周出差结束后再说。” 林琅意噎住。 难道是她想多了?他忽然千里迢迢从出差途中返回是出了什么事? “你说。” 程砚靳默了片刻,他一直执拗地梗着脖子目视前方,一刻都没有将视线转向她。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林琅意清晰地看着他的眼眶里漫起潮湿的水汽。 她的心一下子跟着掉到谷底。 她从来没见他流过眼泪。 也许,她想,答案显而易见,可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将事实撕开。 “你——”她硬着心肠开口,对方却蛮横突兀地打断了她。 他霍然回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望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坚决道:“林琅意,我们结婚吧。” 林琅意的脑子嗡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程砚靳红着眼眶,脸上没有半点玩笑含义,好像生怕反悔一样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结婚吧。” 林琅意紧紧皱起眉,她的脑子里被这一句南辕北辙根本没有道理的话搅得一团乱,只听到眼前人低声道: “我昨天听说我高中同桌要结婚了,妻子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青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修成正果了。” “他一直认不清自己的心意,直到最后才知道她对他的意义。” 几番哽咽,程砚靳几乎无法流畅顺利地将这段话说完。 “我也……不是,我……所以中途回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 可林琅意的大脑还是混混沌沌的。 难道他从进门开始就死盯着她是在做踏入婚姻坟墓的心里建设?身上的烟味是旧友重聚沾染上的?红着眼睛是太过于感动同窗的绝美爱情以至于掉头跑回来跟她求婚? 这叫个什么事? 可是脑海中另一个小人在掩耳盗铃地努力劝说,反过来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因为以程砚靳骄纵的脾气,如果他发现了,不说世界末日,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也是非常正常的,总之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进行沟通的状态。 林琅意的思绪完全被程砚靳带歪,愣愣道:“可我们又不是青梅竹马。” “对。”他说,“但我同样非常非常喜欢你。” 林琅意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不是没感情吗? 沉默许久,她再开口,声音温柔和煦,语速缓慢,说出来的话却因为还没来得及捋清状况而有一种天真茫然的残忍。 她真情实意地疑惑道:“那你之前反复强调的,我们谁也别管谁,还作数吗?” 程砚靳泛红的眼眶中,那拼命强忍的、想要逼回去的眼泪终于难以控制地流了下来,与脸上未擦干的水珠混在一起,可怜又破碎。 他甚至被这一句话问得浑身在微微发抖,喉间哽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琅意微微皱着眉,就用着这极尽温和却困惑的语气迟疑问道: “程砚靳,我不明白,可是开放式关系,不是你制定的游戏规则吗?” 第2章 五个月前。 晚高峰从四点半就开始了,林琅意像是蜂拥聚集在水里的大马哈鱼被挤着往前磨蹭,前脚下了高架,后脚又接到母亲孟徽的电话催促。 “你进来后车直接交给泊车员,别耽搁马上来,程家今天双方父母都来了,非常重视。” “知道了,已经下高架了,再十分钟就到了。”林琅意打了转向灯,往后视镜瞄了一眼,整辆车快速滑入右转车道,“刚才被拉着多谈了半小时,不然我现在已经到了。” “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来着?”孟徽努力回忆后未果,强调道,“算了,你进包厢之前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 林琅意不答反问:“这么讲究,那程家小少爷穿的是什么?” 电话对面没回。 林琅意了然,程砚靳估计也没到,他应该比她还要排斥这顿饭。 她脚下的油门蓦地松了下,两秒后反应过来,重新加速。 临曲阜是程家旗下的一家私人下沉式会所,地方偏远幽静,a市三面环水,而临曲阜恰好毗邻水域,以自然为师,参照宋代美学,风雅清闲,意境深远。 早先年程家是由医药行业开始起家的,只是代代下来后发展更为多样化,涉及到了更多风口和产业,开始往珠宝和护肤品行业拓展,算来算去正巧与林家下游产业有重叠。林琅意非常清楚自己与程砚靳未来的联姻就是为了强强联合,合作后巩固两家商业地位。 她挎着一只巨大的、被塞得鼓鼓囊囊托特包,快步进了大厅,脑子里还在想林氏和程氏之间未来的合作,眼睛余光一瞥就见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被侍应生带着拐弯进了屏风后,那里是电梯的方向。 尽管此前从未见过,尽管眼下只有侧脸一面,可是林琅意立刻认出了人。 孟徽发给过自己的有关程砚靳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里的程砚靳都在进行极限运动,帆船、跳伞、滑板,先天优越的基因加上实打实锻炼出来的身材看起来狡黠又有生命力,像是那些捕食能力一流的野生动物,但是他的脸却长得俊秀干净,年轻又朝气。 她当时翻完所有的照片,一抬头对上孟徽询问“如何?”的目光,诚实地脱口而出: “他胸好大。” 在她身边挤过一个脑袋争着看照片的好友杭茜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凑在她耳边发出重要点评: “童颜□□,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 林琅意甩掉脑袋里奇形怪状的想法,直接一路小跑到前台把包寄存后放弃电梯,径直从楼梯往上跑。 去什么洗手间,整理什么仪容仪表,没时间耽搁了,守时是基本礼仪,但若是这餐饭的两位主角都不幸的没有遵守礼仪,她也要做那个五十步笑百步的五十步。 绝对不能比程砚靳晚到。 她得庆幸今天需要在外跑一天,所以穿的是便于开车和行动的平底鞋。 跑到三层经过电梯时林琅意正巧听到“叮”的一声。 她闻声扭过头去,电梯里的冷白顶光随着打开的电梯门倾泻出来,像是为万物笼上了一层光华。 她与电梯里的男人对上了眼。 程砚靳一身休闲装,插着兜站在电梯中间,他的眉宇间还微微拧着,眼尾都压着不耐,整个人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他看到刚刚扎完马尾辫的林琅意,女生肤色极白,只穿着简单的白t和微喇牛仔裤,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奢侈品首饰,素净得与这家奢华富贵的会所格格不入。 他看到她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电梯灯光印在她的瞳孔里,她似乎有些吃惊,略微睁大的眼睛像是夏日泉水般清澈。 他并没有认出人来。 照片是双方父母做主交换的,他甚至没有点开来瞧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面前的女生忽然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撒开腿跑了。 ? 莫名其妙。 * 林琅意跟程砚靳很快在五分钟后再次碰面了。 临曲阜内里曲径通幽,假山繁花流水令人眼花缭乱,林琅意一路奔跑,而程砚靳本来就对这顿饭烦的不行能慢则慢,两人在包间里再次对上眼的时候,林琅意已经笑容得体、嘴巴很甜地跟长辈们都问了一圈好了。 五分钟,足够让这一身“乖乖女”打扮并且“细声细气”又“害羞”且有礼貌的她收获一个比较好的第一印象。 所以责怪的话术全都指向了明明不是因为正事而迟到,且顶着一张臭脸的程砚靳。 程扬康对于儿子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向来看不惯,他用手肘往自己左边的空位指了指,怒道:“快点,一桌子人都等你一个。” 他的现任妻子封从凝在一旁帮腔:“是啊,砚靳,平时贪玩也就算了,今天这种场合怎么能迟到呢,还让人家女孩子等。” 足足等了五分钟の林琅意客套地摆摆手,脸上挂着标准社交的笑容。 程砚靳并不买账,他经过封从凝身边扔下一句:“我妈给我挑的未来老婆,你来干什么?” 封从凝的表情一僵,程扬康严厉含怒的眼神立刻直直射向程砚靳,一家三口连基本的场面和平都要维持不住了。 引狼入室 第3节 林琅意只装听不懂。 她对程砚靳本人没多少了解,倒是对业务往来频繁的程氏的情况还算门清,有些讯息都是临时抱佛脚了解到的。 程砚靳的生母乔婉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病逝,程扬康不过七个月就迎娶了新人,就是现在的封从凝。 传言是乔婉还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时两人就勾搭上了,彼时叛逆期还没过的程砚靳当然不能接受,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于是关系一路冰封到如今。 “我说错了吗?”程砚靳丝毫不介意将这顿人齐后还没开场十分钟的家宴搅的一团乱,冷笑道,“我应该把我妈的照片放在这里吃这顿饭,而不是让某些心思不正的人在这里虚情假意地表演。” 众人都以为他只是过过嘴瘾,谁知道下一秒,程砚靳真的从手机壳背面抽了一张乔婉的两寸合照,光明正大地搁在桌子上。 照片里年轻的乔婉笑得春光明媚,与现在满桌子神色各异的人的表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程扬康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勉强想着还有外人在场不能发作;而封从凝直接离席,只尴尬地表示去加几个菜。 彻底冷场。 林琅意研究了下照片,调转气氛笑着问程砚靳:“乔阿姨为什么给我们俩牵线?” 程砚靳并不想搭理她,可是下一秒,林琅意招手示意服务生添了一套餐具,真给乔婉的照片安排了一个座位。 碗筷和照片正对着林琅意,像是某种不太吉利的摆放。 做生意的,谁家没有那么点讲究,无论是慈善、信仰还是祭祀流程都大有文章。 餐桌上又静了下。 程砚靳不再不羁地靠在椅背上,他缓慢坐直身体,提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眼前的联姻对象神色自若,毫不在意,好像整个闹僵的气氛里只有她是轻松自在的。 他看了她许久,忽然起身,单手拖动椅子一路移到她旁边,紧挨着她坐下了。 他长手长脚的,一下子霸占了林琅意大半的空间。 林琅意低垂着眼,没什么反应。 这种豪门家族,别看程扬康对恣意妄为的程砚靳抱有诸多不满,话里话外都是批评,对兢兢业业维持家族体面的封从凝多有庇护,可是心底里永远是将子女放在首位的,血缘关系是上流社会唯一的答案和宗旨,两者冲突时,独子程砚靳永远是程氏绝对的选择。 更何况封从凝现在不在场,根本不知道是谁出了这个头。先不说她等下不一定会再忍辱负重地回来,就是回来了,给乔婉照片单独一份餐具让其上桌这件打她脸的事也不会再被拎出来讲,她只会觉得是向来跟她不对付的程砚靳干的。 林琅意对今晚这顿饭的定位非常明确,按照程砚靳平日里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他的性子来说,这个联姻是一定成不了的,毕竟程砚靳就不是个会乖乖听从家里安排的人,相反,他是个让他往东偏往西的狗脾气。 孟徽就提起过先前程砚靳也被家里安排过几次“相亲”,结果非但没成好事,还因为他“恨屋及乌”的性格搅黄了来往的商业合作。 林琅意不想跟他联姻,也不想自己因为一场荒谬的点鸳鸯受到牵连,从而被他破坏了林氏和程氏的生意往来。 现在对她而言正是关键时期,丢掉程氏的这块肉无疑会让她伤筋动骨。 她希望程砚靳能看在今天这顿饭上她还算“识相”的份上跟她好聚好散。 摆放餐具的服务生跟着将他那套餐具一同摆放过来,林琅意转头,对上他毫不掩饰的视线,温温柔柔地绽开了一个微笑,就像是干净纯洁的茉莉花。 茉莉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程砚靳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简洁明了地说了句:“因为你亲了我。” ? 啊??? 林琅意优秀的表情管理破碎了。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她刚才的问话。 程砚靳说完后也没了下文,他伸长胳膊调整了下乔婉的照片,让它对着他自己,别正对着林琅意。 孟徽恰时接过话头对着林琅意解释:“很早的事情了,那时候砚靳才八九岁吧,婉婉带他来我们那边玩,砚靳不小心掉到水里,是你把他救起来还要给他做人工呼吸,你忘啦?” 程扬康接了台阶,仿佛转头忘记了方才的不虞,应声道:“臭小子非说自己被亲了,哭得不行。” “他那是被水吓得。”孟徽笑。 程砚靳脸上没多少表情,看起来早就知道这事,而林琅意却短暂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完全没印象。 她从小在水边长大,捞起来的水生生物那么多,捞几个人想来也是正常的,而且什么年代了,人工呼吸跟亲能一样吗? “不过现在砚靳水性好了。”孟徽笑着说,“我看他什么冲浪帆船都在行呢。” “顽劣不堪。”程扬康摇头叹气,“他要是有小意一半的能力我早就能退居二线了。” 孟徽慈爱地看了林琅意一眼:“珠珠从小就喜欢自己拿主意。” “猪猪?”程砚靳皱了下眉,他大概明白这是小名,可不清楚是哪个字,问道,“哪个zhu?” 林琅意偏头指了指自己的耳垂。 他这才发现她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有一个秀气的珍珠耳钉,非常小,而他仅有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脸上过,一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耳饰。 “为什么是珍珠的珠?” 程扬康恨铁不成钢:“小意家做珍珠生意的!你掉进的那水塘里不是有河蚌吗,成天想什么呢!” 程砚靳哑言。 他自知自己表现得太过于失礼了,因为不在意,所以就连今天这顿饭中女方家中最基本的情况都一概不知。 从开场到现在林琅意反而是让他最感到舒服的人,他并没有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想法。 他略有歉意地看向林琅意,可对方已经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并将话题顺便引向了两家的生意。她的话也不多,可是能透露出对程氏的熟稔。 他对她不屑一顾,可她对他非常了解。 程砚靳盯着她的后脑勺,不自然地抿紧了唇,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餐桌上他俩说的话少得可怜,而长辈们侃侃而谈着未来的合作方向和蓝图规划,好像林琅意和程砚靳只不过是促成好事的两个祭品,直到最后长辈才笑呵呵地指明让他们两个加个联系方式,说以后多接触。 程砚靳这回老实了,也许是主动致歉的意思,他率先打开手机亮出二维码,见林琅意没有因为刚才他的失言而甩脸色拒绝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挺好的,能看出来是对他用了心的,刚才还提到她常常在微信上跟好朋友提到他……她待人接物如此真挚又诚恳,是他今天做得不体面。 程砚靳用余光瞄了林琅意一眼,手机上两人添加成功,正都低着头在改备注。 他清晰地看到她打字: 【程眼镜】 疑惑?删除,改字。 【程严禁】 应该也不是吧。 【程盐津】 这字打完后,输入法紧跟着贴心又积极地联想了一颗话梅。 她还在沉思,表情严肃。 程砚靳心里那点别扭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他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哒哒哒”连续按下删除键,光速将自己刚改好的备注删了个精光,然后重重地将手机扣在桌上。 常常跟好朋友聊到他? 他想到她刚才对答如流的口才和盈盈笑意,脑海里浮现出一行大字: 巧言令色!花言巧语! 第3章 这顿饭结束得还算早。 主要是因为程砚靳手里一直把玩着手机,也不看那一连串“叮叮咚咚”疯狂响的消息,只把手机当俄罗斯方块不停地转,浑身上下写满“不耐烦”三个字,吵得程扬康都坐不住了。 林琅意也接连看了好几次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其中一次偷看时间被身边一堵墙似的男人捕捉到,那手机在他手里安静了两秒,然后更频繁地叩出不满的“笃笃笃”声音。 林琅意并未多想。 她对此丝毫不见怪,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在她的预设中,程砚靳对联姻这件事感到厌烦,只当她是空气,往后两家的往来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他不给她眼神和关注就是最大的关照。 什么亲不亲的,有什么关系?脱掉林家身份她林琅意就是把他的嘴亲烂也不可能有资格坐在今天这桌子上,正是因为看起来“门当户对”,所以幼时的事才会被美化成一句“缘分天注定”。 一群人礼貌散场,林琅意前脚看见程砚靳接了个电话说了句“来了”,后脚长腿一迈,人就不见影了。 她自觉事了,也轻松自在在微信上给人发了个“来了”。 孟徽晚上不去应山湖,林琅意还有正事,她跟母亲说了一句后转去前台拿回了自己的包,下一秒就钻进了洗手间。 再出来时,她已经换掉了全身的衣服,苍翠橄榄绿的真丝吊带小衫加上同色的成套半身裙,灯光下衣服布料带着精致的金属光泽感,从某些角度分不清究竟是绿色多一些,还是黄色多一些。 她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对着洗手台的镜子开始细致上妆,台面上零散地摆着她从包里取出来的瓶瓶罐罐。 私人会所的客人不多,安静雅致,程砚靳从洗手间出来时一眼就看到穿得像是绿野仙踪似的林琅意。 实在是有些打眼。 男女的洗手台是正对的一体成型大理石,中间以整面宽幅透光石长镜隔开,只有弯腰洗手时,自动感应龙头处有不到三十公分的空隙,可以依稀看到对面。 隔着镜子,他在最左边,林琅意在最右边。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还没看到脸,第一反应就是她。 程砚靳洗完手站在一旁烘干,绕出洗手台后隔着一人高的绿植,鬼使神差地再次回首瞧了眼。 看到她正略微抬着下巴在小心翼翼地带美瞳。 那一瞬间他很难说清自己心里骤然涌起的情绪,就像是被人兜头撒了一脸灰,而他躲闪不及,咳嗽得喉咙肺甚至胃里都扬起一阵黑雾。 他忽然就停下脚步不走了,即使知道留下来只会越看越不开心也要冷脸旁观。 他虽然不懂女生化妆的步骤,可是有一句经典台词他可是在网上刷到过的。 【你还不配我花费一副日抛。】 他想起她刚才打了半天也没打对他的名字,又冷眼瞧着她开始不厌其烦地一簇簇沾假睫毛,心里异样的情绪翻滚叫嚣,最后只留下四个大字: 盛装打扮。 引狼入室 第4节 怎么看,她都还有下一场。 林琅意解开绑了许久的马尾辫,用手抓了抓,又从包里翻出一个直板夹,开始对着镜子一缕一缕慢慢做发型。 程砚靳半掩在绿植后面静静窥视了十五分钟,直到她彻底梳妆完毕。 他在心里反复嗤笑自己真是有毛病,看一个女人约会前的打扮都能看这么久,可是脚底就跟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越看越火起。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没道理,按理来说关他什么事呢?可是胸闷烦躁是事实,想来想去最后为自己过于应激的情绪下了诊断: 他因为她的漠然、轻视和毫不掩饰的敷衍对待而火大。 程砚靳没有被人这么下过脸,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就风光潇洒了二十多年,哪怕有很多人接近他是别有用心,那些阳奉阴违的人也得把尾巴藏好了,把皮抽紧了。 他想起她在餐桌上演得那么逼真,那么诚恳,演得一桌子人都信了她,而转身就…… 巨大的落差让他难以接受,以至于现在胸腔里翻江倒海都是爆炸的情绪。 真有意思,在答应联姻相看之前她有好好处理自己的感情生活吗?她长了一张白描牡丹般旖旎纯洁的漂亮脸蛋,所以就用这张脸毫不费力地编织谎言吗? 程砚靳越想越远,最后无法理解地想着她都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来吃这顿饭浪费彼此时间? 他不想再滞留原地,那绿植的土腥气灌进他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抽搐,他不愿再当做一颗阴郁的石头,沉着脸转身就走了。 手机上的消息一时不看就铺满了整个屏幕,程砚靳拧着眉随便划拉了几下,这才发觉他方才为了躲在暗处窥探,还特意把手机静音了。 这个认知让他越发烦躁地想着自己今晚真是莫名其妙。 酒店接驳车任他指挥,司机安静地等着这位公子哥说目的地,程砚靳微低着头单手在群里发送了一句: 【聿哥说了晚上还有事,玩你们的,等下会来付钱的。】 他皱着眉发完这句,头也不抬地报了个新开的俱乐部的地址。 车辆缓缓启动,程扬康的电话急不可耐地响起来,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问:“你还不回家?” “聿哥也在。”程砚靳自然知道怎么回答才是标准答案。 那厢气势稍弱,好像这个名字的出现就是保证。 程扬康只一句“多学着点人好,早点回来”作为总结,然后就单刀直入,问他怎么看林琅意。 程砚靳轻轻挑了下眉。 他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无论对象是谁。 人生最大的分水岭就是羊水,他既然会投胎,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被另一个人牢牢束缚? 一个人不爽吗? 他一个人能想去哪里吃饭就去哪里吃饭,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想跟兄弟出去玩就出去玩,凭什么要自讨苦吃娶个女人牵着根绳子系在他脖子上,一旦晚回家几分钟就被念叨? 什么林琅意一琅意二琅意,他都不喜欢。 正打算如同以往一样一口回绝,他的手指忽然蹭到手机壳背面,蓦地想起散场时乔婉的照片是林琅意递过来的。 她用纸巾包着照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就好像在细心温柔地维护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林氏起家晚,底子也不如程氏雄厚,可是她为人处世的做派非常落落大方,一看就是用爱和金钱细心浇灌出来的一朵菡萏花。 耳边程扬康的问话还在继续,隐约还能听到封从凝呜呜咽咽的哭声。 程砚靳骤然从自己发散到没边的思绪中收回神,林琅意对镜梳妆的画面和封从凝气结离场的画面同时在脑海中上演。 他的唇边忽然扩出一个恶劣的笑。 还是养蛊或是斗蛐蛐有意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林琅意要是跟勾心斗角的封从凝凑在一个屋檐底下,那日子可有趣极了。 她俩不论谁遭殃,他都爱看。 电话那头封从凝还在委委屈屈地抱怨着:“小靳真是太不听话了,我原来以为婉儿给他安排的女孩能让他收收心,你看今天!他哪里有半点尊重人的意思?!” 程砚靳冷笑一声,对着手机提高音量,力求让电话那头在委屈告状的封从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爸,我这么多年一直没碰到喜欢的女孩,到底还是我妈了解我,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心跳得厉害。” “你帮我好好说说,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 林琅意回到应山湖时,直播间已经播了三个多小时了。 她推开玻璃门,运营部都菁冲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播完这个品再上场。 林琅意已经全副武装完,她放轻脚步走到都菁身旁问情况。 都菁:“林总他们应该也吃完饭了,正在带着人参观成品和饵料培养皿,来的人不多。” “下午的时候说约定的时间往后推了两个小时,我以为是不怎么重要的会面,但是紧跟着就通知晚上各个部门留两个人待岗,所以好像来的人还挺有排面。” 林琅意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仅有的心思也放在晚上那顿饭了,当下也摸不清头脑。 她安抚道:“没事,我开车进来的时候看楼下门市部已经陆续离开了,灯都关了,我们这里也意思意思然后下播吧,你们都早点回家。” “可能没那么早能结束,”都菁眼睛发亮,“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林琅意不以为意:“谁?” “应元集团,原楚聿。” 林琅意手上动作一顿,这次投过去的眼神分外惊讶。 应元集团,原楚两家强强联合,正儿八经的世家,家族涉及多个行业,上几辈子都是有钱人,下几辈子应该还是。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珠宝行业也是应元集团旗下其中一项,程氏那点珠宝产业不过是人家手指缝中漏下的一点碎金。 的确是大金主,大客户,可惜的是,林琅意对于前来的原楚聿一无所知。 “没关系,我们照常营业完就收工,”她摇摇头,安心道,“店播直播间刚设立,小门小户的,原楚聿肯定不会来这里看的。” 第4章 林氏开始养殖淡水珠是从林琅意爷爷辈就开始做起来的,最初只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她父亲林廖远这一代手上已经有三个上市公司,长江中下游成气候的养殖地基本都有林家的参与。 不像程氏等其他更有头脸的家族涉及多个行业,林琅意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专一行确实能精一行,但同时,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笼子后抗风险能力也跟着下降。 养殖河蚌对于水体的肥瘦和饵料生物的丰欠要求非常高,较为理想的水体透明度以30厘米左右为宜,这就意味着,养殖塘的水质看起来总是不太清澈。 前几年开始国家叫响绿水青山的口号,去年治水倒逼产业转型升级,环保的指标要求越来越高,几乎六成的养殖淡水珠基地都被迫关停整改,不少同行能断尾求生的都跑了,林氏却难以就这样割肉离场。 更麻烦的是,因为爷爷去世前最后的愿望是落叶归根,归的是奶奶的村,林廖远决定以乡贤的身份回到老家,把临近几个落后村聚集起来共同养殖淡水珠乡村致富。 前期的投资都是林家出的,骤然遇上政策冰封期,饶是再厚的底子也受了重伤。 原本林氏的淡水珠基本不必面向散客,商业订单足够林氏蒸蒸日上,这下一打击,什么直播,什么开放游客现场开蚌活动都排上日程了。 林琅意坐在直播间的设备前,花枝招展地充当成品珍珠首饰的模特。 卖散珠diy和卖成品是完全两个价格,一个走量,一个期许能出个爆款,相比较而言,当前总销售额成绩更好的还是散珠。 所以林琅意出现在直播间里当成品首饰架子的场次并不算多。 她听话地叫抬手就抬手,叫转身就转身,心里盘算着两周前新签约的主播马上要入职了,估计自己今晚也是最后一场了。 想着自己终于能解放了,林琅意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就连直播间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来挑事的id都可以平心静气地对待。 刚才都菁在下面就打过预防针了,说今晚一直有几个不清楚是同行还是来网上找存在感的屌丝男,反复在弹幕里刷屏问林氏大小姐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出来直播,被封了就立刻换号继续刷。 林琅意一上线,那几个号就开始不怀好意地问别的直播间里主播会叫哥哥,会比心,会跳舞,怎么到这里就是个哑巴新娘,把其他正常询问款式和价格的评论都刷了下去。 林琅意摘掉脖子上的11号款,眼尖地捕捉到被刷屏刷下去之前要求看7号款的评论,一边戴,一边回应:“您可以去跳舞直播间刷礼物支持。” 话音落下,两个号还真开始刷礼物了,一笔接着一笔,铁粉值立刻往上窜。 出乎意料,林琅意这下也摸不着头脑了。 粗略数了下,不到十分钟各刷了一万二,她的直播间庙小,粉丝数也不多,没见过这种仗势,这是下了血本啊。 她等了好一会儿,等到对面刷礼物的频率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对面开始暴躁问候,她才意犹未尽又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不太会,不太懂,但可以试试。” 怀着对金钱格外尊重的心情,林琅意切了首最近全网黑红爆火的擦边小黄歌,抬手刚比出第一个托下巴的动作,直播间立刻黑屏。 弹幕还在发,她跟着假模假样地发了两条: 【主播】:啊抱歉,忘了这首歌平台扫黄打非禁了,播不了。 【主播】:没想到超管来的这么快tt。 【主播】:再也不敢了qaq 放下手机,林琅意神色淡定地冲傻了眼的都菁比了个ok的手势,口吻诚恳:“五秒前奏,拿走四万美美下播。” 都菁小声:“可是直播间会封24小时。” 林琅意:“今天你们不是加班了?明天补休。” 直播间里立刻一派喜气洋洋。 林琅意抿着笑低头往后颈摸索着,刚摸到链扣时动作却一顿,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林廖远带着一群人正站在透明玻璃外,一边往里面指着,一边激昂地介绍着什么。 而人群中间站着一个挺拔颀长的男人,世家宝植钻的黑色暗纹西装被他漫不经心地挽在臂弯处,宽温莎领的白衬衫被他穿得禁欲矜贵,上面还打着一根光泽度极佳的丝缎领带,在一众应酬完后难免有些浮皮潦草的男人堆里显得气质斐然。 自下而上的视线最后才打量到男人脸上,林琅意看清来人,后颈处的链扣在不知不觉中解开,“呼啦”一下整根珍珠项链便坠坠地落在腿上。 她顿了顿,缓缓起身坐直,拾起项链放在桌子上,再次大大方方地打量男人的面容。 非常昳丽漂亮的一张脸,皮、骨、形的绝佳融合,西装革履的规整服饰中和了几乎堪称不近人情的英俊容貌的冲击力,却在某些方面扩大了绝对的距离感。 直播间的光线比房间外亮上许多,他站在暗处迎着光,偏白的肤色能隐隐透出一股通透感,他的眉宇间有些冷淡,漆黑的眼在观察人时有一种被藤蔓缓缓束缚后细小的刺扎入血管的感觉。 林琅意敢保证,第一眼对上时,他一定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是那种钻到发肤皮囊底下的审判、琢磨、揣测的目光。 可是下一秒,他忽然收敛了视线里尖锐的探究感,微微冲她笑起来,眸光柔和得任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一位风度优雅的绅士。 林廖远隔着直播间的玻璃门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出来见人。 林琅意把东西递给其他人,起身出门,林廖远已然兴致冲冲地介绍道:“珠珠,今天应元集团公子来我们这里参观交流。” 引狼入室 第5节 林琅意抬眸看向男人。 她一直认为世家和富二代是有区别的,低调、规矩、教养、素质、眼界,让他们总带着与生俱来的无利益冲突下的俯视性礼貌,以及符合世家经学的大隐隐于市的为人处事。 就像她能知道很多豪门富商的一些轶事,但却对应元集团背后的人一无所知。 比如眼前的人。 那男人伸手过来:“原楚聿。” 他只堪堪碰了下林琅意的半只手掌,虚握了下她的手指就松开。 林琅意注意到他右手手指上包了两个创口贴。 “刚才在包厢外走廊那里有个小孩拿着个杯子乱跑,不小心打碎了,孩子他妈抱着小孩直接走了。” “原先生路过,就把玻璃碎片都捡起来用纸包好,再用胶带扎实了,上面还用记号笔写了‘尖锐物品’四个字防止清洁工受伤……”林琅意的亲哥林向朔在一旁侃侃而谈,语气感叹。 “我们都不知道这事,他把碎片带在身上走了一路,刚才去外面分类垃圾桶那里才丢的。” “一问,才赶紧给他贴了个创口贴。” “原先生真的……太有涵养了,不愧是家风旷达大雅才能教养出来的品性。” 林琅意抬眼看了原楚聿一眼,换来对方谦和善意的微笑。 晚饭的时候碰到一个跋扈任性的程砚靳,现在再见识一位教养极佳的原楚聿,天差地别,她一时都有些恍惚。 一群人继续往楼上走,原楚聿来的晚,不适合去室外养殖塘那里逛,只能带着他在公司里转。 林琅意见林廖远正带着人往研究室核心区走,赶紧拉了一下林向朔。 明显喝过酒的林向朔扭过头不解地瞧着她。 “怎么带人去那里?”林琅意瞥了眼原楚聿宽肩窄腰的背影,压低了嗓音质问,“什么地方都能带人进去参观?不怕泄密?” 林向朔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爸刚才在酒桌上跟人显摆过了,还特意夸赞了是你的想法,所以原楚聿说想来看看。” 他也跟着瞟了原楚聿一眼:“应元可能有意向进行投资。” 林琅意犹豫不决。 楼上的研究室基地主要在研究自动化清水养殖,而且这个技术已经到了实际运用的阶段。 林氏现阶段能继续负重前行而不是所有的养殖点都被全部关闭暂停,就是提前试点推行了独家新技术,时间紧迫,只能在初版的基础上边用边改。 这是命脉,是救命药,是林氏珍珠能不能挺过来后再次成为行业领头羊的关键技术。 林琅意可以理解林廖远向原楚聿介绍的动机,原因无他,全部推广运用的话前期投资实在是太烧钱了。 原楚聿如果能考虑投资,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低声交谈间,原楚聿忽然往后瞥了一眼,见林琅意在一群人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特意放慢了脚步等了她几秒。 林琅意不知不觉与他并肩进入了五楼核心区。 入目就是成列的微观模拟养殖体系,防病害的三类水质样本,厌氧、曝气、沉沙、以及二级生态塘滤等一系列尾水输移净化设施和用来培育藻类和微生物,作为珍珠蚌必需的养料的培养室。 原楚聿在每一个水箱前都驻足观察了很久。 核心试验室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他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在这种空间里却没有露出丝毫厌恶回避的表情,始终专心地倾听着介绍并与对方保持眼神交流,鼓励对方讲得更多、更细一些。 走到一个酸腐气味尤为严重的水箱前,那是现阶段用于定点饲养灌溉珍珠蚌的饲料,加入了抗病害的药剂。 原楚聿非但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被气味逼退,反而凑近水箱,微微倾身,自上而下俯视观察。 他胸前的真丝领带跟着柔顺地垂下。 身前忽然突兀地横插进来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夹住了领带的尾部。 还是晚了一步,昂贵的面料浸染了培养剂,立刻晕出一大片不规则的黄绿色痕迹。 “啊……”原楚聿这才发觉,低低地惋惜了一声。 “弄脏了,真是不好意思。”林琅意还拎着他的领带,建议道,“麻烦原先生解下来,我们这里干洗好后再还给您。”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别过脸冲她温和地微笑,“哪里用得着麻烦,我自己处理好了。” 他拒绝后想要直起身往后抽回领带,可是攥住他领带的手不松反收,林琅意手腕用力,迫使他重新微微倾下身,不得已往她那里靠过来。 这个姿势有些不太礼貌。 她桎梏着他,而他双手插兜,脊背略微弯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就好像被她牵出了一根缠绕在脖颈上的绳子,而他被迫引颈就戮。 林琅意也对着他笑得眼眸弯弯,不依不饶:“还是解下来吧。” 她的眼神还牢牢锁定在他脸上,话却是跟身后的人说的:“小玉,原先生需要一根领带,拆根新的过来。” 原楚聿就着这个姿势定定地瞧了她许久,那股探寻的气息又不声不响地缠上来,好像是蛇类冷血动物绵长的绞紧,慢慢剥夺猎物稀薄的氧气,从而享受绞杀的滋味。 少顷,他忽而唇角一勾,绽开一个温顺的笑容,纤长的睫毛跟着落下来,就连眼尾的弧度都毫无攻击性地微微往下延伸,无辜极了。 他态度极佳地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 原楚聿顺从地抬了下下巴,单手扯松了领带,脖颈处喉结一滚,站直身体的同时将衬衫扣也松了两颗。 他将领带对折叠好,脏污处都掩在内侧,确保不会让经手人弄脏手后才递给林琅意,再次道歉:“麻烦了。” 林琅意将领带递给小玉并使了个眼色,小玉了然离去。 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一群人又转到下一个水箱前。 林琅意亦步亦趋跟在原楚聿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不放。 去年一家酒业集团的酿造秘方泄漏,怀疑问题出在前来参观学习的人员中那位衣摆不慎沾染酒渍的“商业间谍”。 最终结论无从得知,但是前有血泪教训,林琅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 第5章 核心区逛到一半,原楚聿的兴趣不降反升,他虽然没接触过珍珠养殖,可是人聪慧玲珑,又善于举一反三,话语间恰到好处的夸赞让喝了酒的林廖远面露知音难求的欣赏,越谈越合拍。 林琅意一直提心吊胆地盯着。 好在后续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原楚聿经由方才领带一事之后似乎特意避嫌了,饶是林琅意也没捉住什么错处。 倒是一直跟在原楚聿身后的司机焦虑地避开人群反复打了好几个电话,林琅意原本就杯弓蛇影,往那儿分散了不少注意力,断断续续可听见什么“发烧”,“医院”,“快了快了”。 “怎么了?” 林琅意闻声骤然回头,才发现原楚聿似乎也留意到了这里的情况,他先是往她这里很淡地扫了一眼,然后才转向司机耐心询问。 “没……没事。”司机垂着脑袋,吞吞吐吐地犹豫了一会儿,捏着手机的手不知道是放在身前还是两侧,“家里小孩有点事,不打紧,她妈妈在呢。” 原楚聿怔了一下,对于司机家中情况了如指掌:“媛媛?还是恬恬?” “是恬恬。”司机的声音越说越低,可语气里藏不住地担心,“突然烧到39度7了,她妈说刚才小孩有些痉挛,我让她赶紧带孩子去医院了。” “您爱人不会开车的吧?”原楚聿微微拧起眉,走出人群将手掌轻轻按在司机肩膀上,语气责怪,“还等着干什么,这么小的小孩不怕烧坏了?你赶紧回去吧。” 司机抬了下头又很快低下,难为情道:“这怎么好意思……” “去吧。”原楚聿说,“休息几天,等恬恬退烧了再说。” 司机千恩百谢地告辞了,直说能碰到这么好的雇主是他的福气,这么久一直受到宽待和尊重。 原楚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非常和睦的场景,非常人性化的老板,陪着雇主出公差半路自己能请出事假先行告退的例子并不多,而看刚才司机的态度,原楚聿待人似乎一贯如此。 林琅意一直板着的脸不知不觉微微松懈了下来。 走出核心区,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悄然放下,见林廖远还兴致勃勃地跟原楚聿在交谈,林琅意便只与林向朔提了一句: “我先走了,有两个样品要给客户先送过去,他明天要去b市,我今天给他拿过去。” “这么晚还去?”林向朔说,“你明早去不行吗?” 林琅意:“他坐飞机,我不想早起。” 林向朔挥挥手。 林琅意转身就走了,样品已经包好了,她回办公室取了就下楼往车库走,手机上还顺便接了个滴滴代驾的订单。 接上人,是一对情侣,那男人看到来的是一辆黑玉色的保时捷卡宴,眼睛都瞪大了,啧啧兴奋地跟女伴讲:“我还是第一次坐滴滴坐到这车,开这种车还开滴滴?出来体验生活也不怕亏本?” 林琅意没接话,心说她也不是专职司机,只不过应山湖太偏了,每次去路途偏远的客户公司那里顺便接个滴滴,那油费不就回来了。 有钱人也不是各个都花钱如流水的,家里一般从小会教导正确的金钱观,该花的花,能省的省,不然这世界上不全变成程砚靳了? 她脑子里忽然左一个程砚靳,右一个程砚靳桀桀笑着,顿觉是个恐怖故事,立刻晃了晃脑袋打消念头。 林琅意带人刚开出不到两公里,林廖远的电话突然拨过来。 一接起,她那明显被哄开心的爹问道:“珠珠你开出没有啊?阿朔说你还要去客户那里,你要不顺便把原公子也送回去?” 林琅意当机立断:“开出很远了。” 林廖远根本骗不进,“嘿嘿”笑了两声:“哎呀我知道你没走几分钟,你回来接一下,这么晚了,这里都打不到车。” 林琅意往反光镜看了后座两个乘客一眼,找借口:“副驾驶窗户坏了,不好坐人。” 林廖远不知道她还顺便带了人,不明所以:“窗户坏了又不是轮胎炸了不能开了,改天送4s店啊,你让原公子坐后座不就行了……听话,快点回来,爸爸和你哥都喝酒了。” 林琅意叹着气,将方向盘打回去。 原楚聿在宽阔地等她,林琅意遥遥借着远光灯看到人,按了下喇叭,隔着前挡风玻璃比划:“坐副驾。” 他好像也看到了后座上有人,或许以为是她的朋友,上车后还迟疑着要不要礼貌打个招呼,后座男人率先咋咋呼呼:“欸,怎么还拼单啊,我们急着回去,我女朋友晚上有宵禁,先送我们。” 林琅意:“……行。” 原楚聿把话收了回去。 她与他都在人前默契地保持沉默,车里只剩后座男人对着自己女伴半是炫耀半是显摆的爹味发言: “你没坐过这种车吧?其实我是坐过的,我哥们儿也有一辆,之前说借我开,我想着太耗油了,没什么意思。” “这车啊,上手过就知道了,越是豪车开起来越简单,舒服,以后等你嫁给我了,我们生两三个小孩,买一辆平时我开,节假日一家人能出去玩。” “害,其实就我个人审美来说,我是更喜欢兰博基尼的,不过那种跑车市区里也没啥用,所以还是算了,我是个务实顾家的男人,买车肯定考虑实用性。” 他越说越high,畅想未来画完大饼后,稍顿,后座便传来暧昧的接吻声。 引狼入室 第6节 女人推脱低声说不要,男人不依不饶地怪笑:“羞什么,豪车有挡板的,我摸摸开关在哪里,让它升起来。” 耳后是一双爪子摸来摸去的鬼动静,林琅意越发觉得等待的红灯是如此漫长。 她忍耐地闭了下眼,还是没忍住,回答:“保时捷卡宴,这个车型没有升降挡板。” 短暂的消停,那男人重新坐回去,有些不自然地找补:“哦,那也不怎么样嘛,我以后还是要买个有后座升降板的。” “哎呀,我说了你别乱亲我……真是的……”女人羞赧起来。 男人立刻又被温香软玉吸引了注意力,桀桀笑道:“怕什么,司机不敢看……” 确实不敢看。 林琅意眼皮直跳,根本不敢看副驾驶上原楚聿的表情。 她以前看狗血电视剧,那都是霸总抱着小白花对冤种司机说“怕什么,他没胆子看”,没有想到有一天碰到同样的事,见鬼的她才是那个柳下惠司机。 更让人如坐针毡的是,身旁还坐着个疑似是未来投资股东的原楚聿。 密闭的空间,她友好协邀应元集团的未来掌权者共赏乘客发情play,还要保持幼时与父母共同在电视上看到吻戏后装作低头抠挖沙发的临场发挥,真是叫人绝望。 她不自觉地把油门又往下踩了踩,发动机轰鸣,一路在高架桥上风驰电掣。 身后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原楚聿忽然伸手将空调关小了一点,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晕车。” 话音未落,他用手肘顶按了一下玻璃升降器,似乎是想透透气。 林琅意紧急补救道:“那窗户——” 整面窗户毫无缓冲,“刷”地一下降到了底。 林琅意顶着一张死鱼脸:“坏了……” 风“哗啦啦”地涌进车厢,原楚聿始料未及,下意识偏了下脑袋,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转过脸看向林琅意时有些不知所措:“坏了?抱歉,我不知道……” “不好意思,它降下去后就升不上来了。”林琅意尴尬,“估计是里面哪个配件坏了,我半个月后到保养期限,所以暂时没修,想到时候扔给4s店一起处理。” 迎头的风像是大耳光子抽在脸上一样往后座扇,那男人正张着嘴笑,猛地吃了一嘴的风,扯得嘴皮子都像鼓起风的兽皮袋一样抖动。 “我艹……”他暗骂了句,一身无处发泄的忄生欲都被车辆急速行驶中席卷而来的风吹了个七零八落。 “你别……开着窗呢。”女人也终于因为密闭空间的打破而清醒过来,窗户大开,指不定什么人都能往里面张望,她可不想便宜路人。 她往边上坐了一点,终于注意到坐在副驾驶的那位男人极其出众的样貌。 他大约也被风吹得头疼,此刻正斜倾着身体往驾驶位靠过去,手肘支在真皮的中央扶手盒上,在上面顶出一个浅浅的凹痕,他撑着下巴,垂着眼睛盯着松松搭在汽车档位上的手——那是属于此刻正专心致志开车的林琅意的手。 中央扶手位实在过于狭窄,两人的手臂短暂地轻触了一下,林琅意收回手臂,往一旁快速瞥了一眼:“我有润喉糖,青桔味的,也许对晕车有点用,你要吗?” “嗯……”男人的视线随着林琅意收回的手一路跟随,最后落在她脸上,轻轻答应,“麻烦了。” “下个红绿灯给你。” 后座女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人瞧,身边不着调的男朋友又摸过来,试图掀起她的衣服下摆摸进去。 “哎呀你别烦!”女人被打断,不高兴道,“我衣服都要被吹起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呵斥男友,可眼睛却目不转睛地锁在原楚聿身上,在说到衣服要被吹起的时候更是夹着嗓子放软了声音,有一种成年人才明白的、不可言说的旖旎情调。 如果是男人的话,多少应该对某些点到为止的信号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度。 就像学生时期教室里嘈杂中的一句“你内衣颜色透出来了”后的哄然大笑;就像街上走过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女人时如同被附身一样保持同步的回头率;又比如午休时掐头去尾的一句“我昨天看的视频里那女主角身材超级劲爆”,然后所有邻桌的男人都会同时扭过头看过来,脸上露出某种异曲同工之妙的笑容一样—— 男人,对于这种信号,应该如巴浦洛夫的狗一般,再假正经,环境再喧闹,都能精准捕捉,然后扭过头,状似无意地飞来一眼。 他们是感兴趣的。 他们可太感兴趣了。 然而失手的是,副驾驶上的男人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那句话一般漠然又冷淡。 身边的男友已经吃吃笑着去抓她的胳膊了。 女人咬了下嘴唇,忽然提高了音量婉转推拒,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柔媚勾人:“干嘛啊……你好烦,别碰我啊。”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原楚聿身上,一帧一帧地辨析他的反应,头颅的轻微转动,或是透过反光镜是否投来隐晦的一眼,又或者,最最最次,眨了眼还是勾了笑。 她希望以此来验证自己的杀伤力,优秀的俘虏才能证明她的实力。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寂静,令人心悸的冷漠。 第6章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相当复杂的,挫败感混杂着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后清醒过来的羞耻心,最后才意识到目标对象骨子里那矜傲冷淡的距离感。 后座的女人很难说清自己被无视时,内心升腾起的怨恼和忽然因此对原楚聿高看一眼的别扭好感。 她因为对方没有接收到她的雷达信号而羞恼,也因为他不会被这种肤浅直白的诱惑吸引到而佩服。 这令她想起中学时,在被当众哄笑着大声宣扬“你的内衣透出来”后,那个唯独没有从众指点、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也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值得拿出来羞辱亵玩的同桌。 他只板着脸冲那群不怀好意的人说:“要上课了,还吵?” 然后在她浑浑噩噩听老师开始讲课时偷偷塞了张纸条过来,上面写着:“没关系,别在意。” 不是递过来一件厚厚的外套让她遮起来,而是没关系,请别在意。 没什么好遮的,不是她的错。 这是只有女生才会明白的,被恶意关注时的局促、尴尬、瑟缩时得体的解围。 她因此记住了那个同桌好多年,记住了那一点微弱的,像是幼苗破土般的好感。 男友又凑过来动手动脚,嘴里喋喋不休地评判起了什么车开窗兜风最帅最爽。 “到时候你不是有公积金吗?等我们结婚了用公积金贷款买辆好车吧,买个有挡板的……”他怪笑几声,“反正公积金不买房放着也没用,车买的好一点,我们全家都享受。” 云泥之别。 女人忽然冷下了表情,把黏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推开,冷淡道:“你想太远了吧,我可从没想过跟你结婚。” 两人在吵起来之前林琅意开到了目的地,随着两声震天响的关门声,原楚聿终于开了金口: “我可以再要一颗糖吗?” 林琅意将车速放慢,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糖盒递过去:“原先生,要不您坐后座?” 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路况,感知到自己手腕处被一触即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细微的痒像是一滴墨汁坠入水中缓缓扩散。 她下意识抖了下手,糖盒发出一点滚珠碰撞的响声,原楚聿取走了一颗。 锡箔纸窸窸窣窣地剥开,他将糖含入口中:“我只比你大了不到四岁,我们互称名字吧。” 他并没有坐到后面去的打算,一直不嫌累地远离车窗往她那边侧身,支闲颐颐地撑着下颌。 车上只剩两人,这样的境况似乎让他觉得舒适自在,一点也瞧不出晕车的迹象,反而颇有兴致。 他问:“怎么还接滴滴?” 林琅意张口就来:“环保绿色出行,人人有责。” 原楚聿往被临时收纳起来塞在副驾座位底下的奢侈品包扫了一眼,温和地笑着:“嗯?我以为你会更在意身份的适配度。” 他说话拐弯抹角点到为止,可林琅意立刻就get到了他的点。 他大概在说她明明开豪车挎名包,却能将包随手塞在落灰处,能驾驶一辆破窗车当滴滴司机满城开,甚至能在直播间抛头露面播放擦边歌曲,完全没有一个大小姐应该有的姿态。 她仿佛是一个衣着华丽,试图走进上流社会舞会的客人,本身却漏洞百出,与整个舞会都格格不入。 林琅意心想第一眼见到原楚聿时自己心里想的那个富二代跟世家的区别还真是没有说错,现在看来还能再多加一个暴发户的她,这三个词语有时候看起来没多大差别,可是一旦细品,就有一种学长、前辈、师兄和那个男的这样巨大的鸿沟。 林琅意:“你听过那个论题吗?就是值不值得用半年的工资买一只奢侈品包。” 原楚聿看着她。 “我在回答中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说超出能力范围的,真货也会被当作a货,能买得起的,地摊货也能被当成设计款。” 她转过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风把她的长发往后吹,她身上那件真丝小衫在路灯下流转出浮光跃金般的色彩,让她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在碧水中浮游的骄傲的白天鹅:“所以说,你觉得适配度这个说法,是需要我去配车、配包,还是它来配我?” 原楚聿默了两秒,轻声问,好像也不是问,只是在喃喃细语:“可是会有人完全不需要包装吗?” “越有能力的话越可以在更多人前不需要包装,别人会自动美化,比如你,选择和拒绝的自由本来就需要实力作为抵押,”林琅意格外自洽,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整辆车开得又稳又快,“当然没实力也没事,比如我,人生中总会碰到那几个特别的人,在他面前不需要包装自己。” 风把两个人的头发都吹乱,路灯一段一段地将光影印在脸上又快速淡去,像是沧海里细碎的浮游生物。 原楚聿细细地凝视着她,那颗糖在齿间被缓缓咬碎,发出一点细微的碾碎声。 他又要了一颗糖,似乎非常喜欢这个口味。 剥开的锡箔纸被他揉在指腹间,原楚聿缓慢地将它揉成米粒大小,问:“那你带我还接滴滴,是不是意味着在我面前也不需要包装?” 林琅意撇了下嘴,悔恨又懊恼地嘟囔着:“本来肯定是要的啊,这不是你非得上我的车吗?还刚好今晚车窗和乘客都这么完美发挥,那没办法了,破罐破摔,以后你要是还有机会坐我的车,可能还是只能坐副驾,反正都这样了。” 原楚聿低低地笑出了声,看上去心情很好。 “好,非常荣幸能坐林小姐的副驾。” 电台中磁性的女声正哼唱出冲破天际的高音,萨克斯和鼓点让这一段风驰电掣的路都染上了末路狂花的不羁和自由。 后半段,林琅意一直在跟客户打蓝牙电话,原楚聿便再也没有开口过。 他只是安静地将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这个动作在今晚被他放任着重复了无数次,一直注视着他人在社交礼仪中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对女士尤甚,可是林琅意无意识露出来的那一点有趣和与众不同让他变得像一只愚蠢的、好奇的、只会冲着花蜜飞过去的昆虫。 他缓慢地用舌尖将口腔里的糖推到一边,酸酸甜甜的气息强势笼罩了感官,其实在上车时他就闻到了一点好闻的花果香,一开始他以为是车载香水,可是窗户大开后靠近她,才恍然那是她身上的气味。 这第三颗糖,他含了很久。 林琅意开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新开业没多久的赛车俱乐部,原楚聿下车前掏出手机说:“窗户的修理费我转给你。” “啊?不用了。”她赶紧挥手,“不是你弄坏的,本来就坏了。” 原楚聿已经将二维码摊在她面前了,那不是收付款码,是微信添加联系人。 林琅意加了人,却怎么也不肯收钱,她觉得原楚聿实在是有些太客气了,或许今晚她的确对他有些过于偏见了,于是弥补似的朝他笑得越发真心。 俱乐部门口略微吵闹,有人出门似乎朝着这边喊了一声,原楚聿分神偏了下头,林琅意短暂说了声再见就启动了车。 程砚靳出来时只来得及看到汽车尾气,他并不在意送自己兄弟过来的车是黑色还是白色的,上前用手肘撞了下原楚聿的背,见他还在远眺着追随着离开的那辆车。 “怎么了?” 引狼入室 第7节 “没什么。”原楚聿收回眼神。 程砚靳瞟他一眼,多年交情他自然能分辨这个365天里有360天都笑意晏晏的兄弟是真开心还是礼节性微笑。 “心情挺好啊?” “还行。” 两个人进了俱乐部的门,立刻就有好几个年龄相仿的男人聚上来,都是平日里生意场上和私下都有来往的家族晚辈。 其中一个脸生的吊梢眼被挤在角落里,对着原楚聿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好,只是远处的跑道上又有一辆改装赛车起步,巨大的轰鸣声将他的话吞得一干二净。 见原楚聿只微微笑着跟其他相熟的人点头致意,吊梢眼似有不甘,用肩膀一顶,硬是挤进来笑着恭维:“刚才程小公子一直在‘聿哥聿哥’地念叨,您不到,我们怎么敢动筷子啊?” 原楚聿还是没有理他,正与另一个同是第一次跟进圈子里的袁家长子袁应贺握了下手。 吊梢眼笑得脸有些僵硬,他听闻原楚聿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不像有些骄纵跋扈的富二代一样眼睛长在头顶,又挨过去散发存在感: “刚才程小公子因为一个女人生闷气呢,大伙都安慰他,一个暴发户家的女儿有什么好的,今儿在场的这些哥们儿,哪个会缺女人啊……” 原楚聿忽然朝他扫来一眼,没笑,脸上看不出喜怒。 吊梢眼终于得到了关注,连忙觍着脸说:“聿哥,我是开印染厂的,您直接叫我小军就行。” 原楚聿不接话,只淡淡道:“背后拿女人那点事嚼舌头,对女人评头论足,还挺没品的。” 小军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今天是托人做局,打着新店开业的幌子想跟这群天之骄子套套关系,想着富二代无非就是花天酒地那点事,所以刚才半道进来送酒时听到程砚靳因为联姻烦恼才借题发挥。 “也不是……”他打哈哈道,“都是哥们儿,看程小公子刚才因为一个卖珍珠的女人不爽,哥们儿就安慰了几句……” 原楚聿原本已经往旁边走了两步,闻言霍然回头站定,咬字:“珍珠?” 小军小跑两步挨过去,点头如捣蒜,开始明里暗里邀功:“您不知道,我一搜,她还直播呢,就想着帮忙出出气。过了这阵哪里还会提起她,哈哈,哥说的对,不提了不提了。” 这话一出,别说是原楚聿,就是程砚靳也扭过头来皱着眉看着他。 “直播?出气?” “对,哥们想着挫挫她威风,砸了点钱架着她想让她陪个笑。”小军赶紧掏出手机截图,那打水漂的四万块他也心疼得不得了,就是为了在这个圈子里表个态,意思自己又讲义气又出手大方,“看,我随便花了点钱让她跳个小舞。” “你他妈有病啊——”程砚靳忽然一脚踹过去,毫不留情地重重踢在他小腿上,小军脸上还龇着牙笑,根本没防备被揣了个仰面四脚朝天。 手机从手中飞出,清脆地砸在墙上,程砚靳不解气,扭头质问这小子是谁带进来的,不知道这里包场了不让阿猫阿狗浑水摸鱼偷进来吗? 原楚聿从方才开始就隐去了笑,他看着摔在墙边的手机,屏幕朝下,仿佛没有看清手机里的照片就能当做是一场幻觉。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心里做着某种建设,皮鞋踩在短绒地毯上阒寂无声,半晌,他才半蹲下身,捡起碎了屏幕的手机,慢吞吞地翻转过来。 截图中一袭绿衣,弯弯的月牙眼下挤出娇俏的卧蚕,梨涡浅浅,脖子上珠圆玉润的珍珠发出柔和的光晕,她确实非常撑得起珠宝首饰。 “你之前说的联姻,是林氏千金林琅意?” 赛车绕回第三圈,又是巨大的轰鸣声,他说的话无人听见。 第7章 林琅意在晚上忽然收到了程砚靳转来的一笔4万元,微信上光秃秃一笔转账记录,别的一句话也没说。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退了回去。 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又给转回来了。 林琅意:?喝多了? 对面还是一句解释也没有。 她懒得跟人来回拉扯过年时收亲戚红包的流程,再退回去后发了句你喝多了,然后暂时把人拉黑了。 今天这一天的日程太满,林琅意想到明天原楚聿还要再来一趟去室外现场沿塘巡看,便早早躺下休息了。 结果第二天,到了原本约定好的时间,林琅意在蚌塘旁早早等候,计划等下带应元集团的公子亲自坐船捕捞河蚌开珍珠体验一番,可是一直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也没见人来。 她没有直接在微信上联系对方,心想原楚聿大概是有事耽搁了或是路上堵车了,也不必如此火急火燎去询问。 可是又等了将近十五分钟,她手机上的消息都回复干净了,实在是有些等不住了,便在微信上问了一句。 没有回复。 倒是过了三四分钟,林廖远给她发了句语音,说他忙得忘了跟她说,原楚聿今天临时有别的安排,下次有机会再来。 林琅意:“啊?昨晚我送他回去的时候说起还没来得及看蚌塘,问我今天有没有空,后来我们约了个九点,他什么时候改的?” 林廖远:“昨晚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爸爸昨天喝的有点多,一觉睡醒忘记跟你说了。” 林琅意“奥”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怪怪的,林廖远既然忘记了这件事,怎么在她发给原楚聿消息后立刻就这么巧合地想起来了。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是刚才原楚聿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怕我忘记改了时间,还跟我说不好意思……害,你说说,他真是客气,做事也稳重……” 林琅意愣了一下,退出自己与爸爸的聊天框,点进原楚聿的头像,对话框里还是空空如也。 他是看到消息了却没有直接回复她,而是舍近求远找了林廖远? 林琅意琢磨了两秒就想通了。 大概是通知林廖远就是通知她呗,生意场上约见改日期的事多如牛毛,很正常。 她立刻把这事扔在脑后,收了手机打算顺便骑车去巡趟河。 应山湖的养殖塘一共有740亩,其中612亩都姓林,虽然现在因为治水的原因在改革阵痛期,可是珍珠的价格也同样因为产量大幅缩减供不应求后暴涨了一阵,只要拉到投资将自动化清水养殖全面铺开,林氏珍珠必定会更上一层楼。 林琅意骑上自己心爱的川崎h2,跨坐在超级摩托车上疾驰的感觉令人大脑放空,尤其沿着河岸边将应山湖描摹一遍,听着风从耳边猎猎作响如江水滔滔向前路,追风赶月不必停留。 她想,正如蚌壳里的那点沙砾最终会磨成圆润璀璨的珍珠一样,结局会是美好的。 * 问题突然爆发在十天后。 应山湖养殖塘中的珍珠蚌出现了腮丝糜烂的症状,蚌身残缺呈现淡紫色,两壳张开后无力再闭合。 林琅意一眼就认出这是烂鳃病,交叉感染的速度极快,如果不及时防治,基本相连通的水域里珍珠蚌都要遭殃,而手术蚌的繁育场或连通水域的珍珠养殖如果经历过大规模病害,这里的蚌质量就会降低,一是珍珠的成色会大打折扣,二是生怕病原体再次传播。 这真是太奇怪了,抗病害工作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没道理忽然在短时间大批量爆发,除非是干净的水域中被故意集中投放了原本就害上烂鳃病的珍珠蚌。 林琅意第一反应就是应山湖剩下的那百来亩养殖塘,之前林氏想一起收购了,可是对方咬死高价不松口,然而林氏在当下捉襟见肘的大环境中又不可能拿出这种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于是那百来亩水塘与林氏至今泾渭分明。 林向朔几天都在那边,回来后怒气冲冲道:“我就知道是他们,还推三阻四不让我进去看,拉警戒条……拉的住吗?那水塘都要臭了,随便捞一个蚌上来都黏了吧唧的,还恐吓我要报警,我才要报警他投毒!” “就是想在被关停整改前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强买强卖给我们,暗示我们否则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第三次,呸,想得美!” 他骂天骂地骂了半个小时,扭头抹了把汗,问林琅意:“爸呢?” 林琅意在电子监控里查看盐酸四环素的注射情况,回答:“在村里调解室,之前不是答应了五月份要成交第一批大单吗?现在这批货不能出,砸招牌,爸去说明这个情况了,村民不肯,要说法的要退钱的哭闹的聚作一团。” “不能出货,不然以后生意不用做了,这事只能我们自己扛。”林向朔深深地叹了口气,往她那里瞄来一眼,嘀咕了一句,“如果这个时候能完成一轮融资就好了。” “说得简单。” 说完后,兄妹俩一起沉默了。 损失恐怕要林氏自己承担,还有订单无法按期交付的违约金,另外成立的这家新公司本想经过三轮融资后努力尝试上市,这样一来恐怕计划要流产一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珠珠,你过来,妈妈跟你说件事。”孟徽忽然从外面推门进来,说话时声音很低,仿佛在避人耳目。 “怎么了?”林琅意起身。 孟徽把她带到了另一个空办公室,锁门,关窗,然后拉着她到靠内的座位坐下,也不说话,就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番。 林琅意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以为珍珠又出了什么事,只听母亲问:“你跟程砚靳,后来有联系吗?” 她一愣,果断摇头:“没有,怎么了?他因为不想联姻拖累到两家生意了?” 孟徽摇头,轻蹙着眉:“他们家很看好你,想成好事。” 林琅意惊呆了一瞬,立刻反驳:“程砚靳不会同意的。” “他同意。” 林琅意如遭雷劈,她傻了几秒,连话都说不伶俐了:“他……他怎么会同意?他没搞错吧?” “听程扬康的意思,就是儿子喜欢,他才来开这个口。”孟徽一直没有松开紧皱的眉,“但我看着你成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客户那儿,根本没工夫跟人家约会,妈妈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林琅意原本脱口而出的一句“我不喜欢他”被硬生生按下,只委婉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啊,我们才见了一面而已。” 孟徽点点头,迟疑两秒还是说道:“程扬康说,老爷子关心这个宝贝孙子,想让他早点成家,也能把心定下来,否则这么大的家产也不放心就这样给他……” “说是,等两家结亲后,生意啊,规模啊,资金啊,都能好好商量怎么给小辈创造更好的资源条件。” 林琅意靠着椅背,右手不自觉地捏着一根笔在白纸上漫无目的地乱涂。 她有些出神,房间里只剩下笔尖摸索纸张时沙沙的摩擦声。 “妈妈,程家这个意思,是刚跟你们说的吗?” 孟徽摇头,为难道:“一周前就说了,我跟你爸商量过,觉得没必要,也就没跟你说。” 林琅意下意识就想问那怎么现在跟自己说了呢?是因为应山湖出事了吗? 笔尖顿在纸上,戳出一个凹下去的墨点。 她再开口,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妈妈,之前说好的,这家公司如果也能上市成功,那么四家公司我跟哥哥每人两个……没变卦吧?” 孟徽立刻点头:“当然。” “哥哥也同意?” “程家的事他也知道,他同意。” 林琅意油然生出一股荒诞的幽默感,难怪方才林向朔在她旁边看着她说如果当下能立刻得到融资就好了……感情她的婚姻大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孟徽低声说:“只不过,家里想着:“先前三家公司在g市和y市,你未来嫂子家靠近g市,所以那两个给他,y市和应山湖这里给你。” 那就是这个半死不活的烂摊子最后好坏都是她的,所以要为应山湖做到什么份上也全在她。 “珠珠,爸妈没有偏心的意思,你看应山湖也耗费了全家的心血,我们一家四口都为了这块地呆在这里,g市和y市都去的少了,大家一起齐心协力。” “我知道。”林琅意扔下笔,换了个坐姿,尽量将语气转变得轻松一些,“比起别的人家,下蛋的鸡——公司和股票给儿子,鸡蛋——固定资产和现金给女儿……我很知足了。” 虽然她心里清楚地知道g市的两个公司的规模要比y市大上一倍,更别说固定客户源和更优越的地理环境等一系列资源。 但谁说,她嘴上说的好听就代表真的不争不抢顺其自然? 引狼入室 第8节 话都到这份上了,她反而也挥散了自己先前暗搓搓做小动作、早早将两个公司捏在手里这件事的单薄的愧歉。 该是她的就是她的,不打算给她的,她也要拿过来。 孟徽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的忧愁消散了许多,她前倾身体问道:“那要不……我们两家什么时候再一起吃个饭?妈妈都听你的。” “不着急,这事我还要考虑一下。”林琅意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她说,“我先约程砚靳见个面。” 生意场上谁不是人精,她总觉得程老爷子忽然在这个当口催促程砚靳结婚是有什么隐情。 而程砚靳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在列表底下找了半天,才发现程砚靳还被她拉黑着。 林琅意把人放出来,发过去一句:【方便见一面吗?】 第8章 荆棘公园是a市非常老旧的一个运动公园,虽然建成日期早,但由于周围都是老城区的居民区,每天来这里健身运动的市民人数还是非常多。 林琅意沿着环形塑胶步道经过了一个景观栈桥才到了极限运动场区。 小轮车场地和街头篮球场该死的都没有程砚靳的身影,而她已经在公园里浪费了半小时了。 林琅意耐着性子再次比对了手机上对方发来的一个实时定位,继续往前走,直到一个大型碗式滑板赛场和一个综合街式滑板赛场映入眼帘。 这里有许多年轻人,林琅意略过他们在斜台和阶梯上踩着滑板或轮滑做一些高难度动作的表演,终于捕捉到一小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里那个高大健硕的男人。 他的确有些太显眼了,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运动服时越发自信张扬的气场。 富有弹性的紧身速干面料将他的身体包裹得严丝合缝,那些漂亮的肌肉线条被勾勒出让人喉咙干渴的浓烈气息,宽厚的脊背和精瘦的公狗腰被具像化,程砚靳踩着三轮大饼鞋,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理所应当地站在人群的前面。 他的正前方是荧光黄的二十个矮桩,彼此间隔不过60cm,从林琅意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条笔直的黄线。 程砚靳双腿交叉下压,背脊压低,一个半蹲起跑前的准备动作,他盯着面前的黄线,又仰起身体往后倾了15度,忽然起步蹬地爆发。 后仰让他立时提高了初速度,摆臂几蹬后眨眼就到了矮桩前。 他浑身都像是提着一口气,在第一个桩前左腿干净利落地提起,右腿膝盖锁死,髋带动腿极速小幅度左右转向,大腿内收肌绷紧出鼓胀的肌肉线条,就这样轻松地单靠着一条腿支撑所有的重心,潇洒完成了单腿速度过桩。 前后不会超过五秒,他的上半身稳如磐石,就连右手都是随意垂在身前的,看起来毫不费力,像是一阵风似的用无氧爆发状态速过了二十个矮桩。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程砚靳从压低身位的姿势直起身,没什么惊喜感地往后捋了一把头发,踩着轮滑减速绕了个半圆才看到站在场地外的林琅意。 “你终于到了?”他冲她抬了下手腕,上面的运动手表亮起屏幕,“迟到十五分钟了。” “找你花了点时间。”林琅意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程砚靳身上出了一点汗,仿佛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火炉。 “嗯,找我说什么?”程砚靳连轮滑鞋都没换,慢慢悠悠地隔着半步的距离在她身边跟,意思边走边谈。 他一米八几的个头,踩着一双带轮子的鞋仿佛踩了根高跷,林琅意看他都要完全仰起脸。 她开门见山:“你为什么同意联姻?” 程砚靳顺滑的脚步微不可见地一滞,背起手不看她:“老爷子催,说我带人回家吃个饭就把手里的股票给我二成,订婚宴就再给三成,结了婚就把剩下的都给我。” 他虽然扭过脸,可林琅意的视线太有分量,程砚靳撇了下嘴,本来也没打算瞒:“还有就是,封从凝好像怀孕了。” 这下对了。 林琅意恍然大悟。 那就是豪门里那点家产分配的事了,程砚靳这不是娶老婆,是娶钱。 她尽可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那为什么是我啊?” 程砚靳觑了她一眼,也跟着露出笑,一副白牙亮得晃眼:“你看起来最能气死封从凝。” 林琅意掉头就走。 身后轮滑骨碌碌一响,她才迈开两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的手心还有些余汗,体温滚烫,抓住她后强硬地把她往他身前拖拽了几步:“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你们林氏最近不是很困难吗?跟着我,还能从程扬康手里把奶粉钱抢过来。” 林琅意心头一沉,应山湖的事还瞒着,程砚靳居然能这么快知道,只有可能是她那儿有谁跟他透底了。 老底都被掀开,这讨价还价还怎么做。 她抵赖:“我们并不困难。” 程砚靳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你哥亲口说的。” 林向朔你这混球自己怎么不滚去联姻啊?! 程砚靳也不看她阴沉沉的脸,踩着轮滑鞋从她左边遛达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回左边,顾自把要求一一说了: “你听好,我们各取所需,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别来管我。” “别管我跟谁吃饭,别管我几点回家,别管我钱花哪儿了,反正我们协议婚姻,我拿到钱,你渡过难关,差不多一两年我们就一拍两散。” 林琅意更关心自己的权利:“我不管你,你也不管我吗?” 程砚靳耸耸肩,浑不在意道:“你就是跟别人你侬我侬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低调点别被老爷子揪住,在合约期别跟人跑了就行。” 上次是他误会了,原来盛装打扮为的是直播,那这样看来,她一听到联姻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跟他见面,一定还是对他有点意思的。 毕竟上次初见她就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而这次林氏资金链出了问题又是他家兜底,这又是情又是钱的,她还能不死心塌地吗? 程砚靳习惯别人感恩戴德,但拒绝他人没有分寸地干涉他的私人空间。 联姻是联姻,生活是生活,别混为一谈,也别真代入妻子的角色对他指手画脚。 他霸道地决定道:“你听说过开放式关系吗?互不干涉,人前装好别露馅就行,你要是管我,你们就别想要应山湖了。” 五月的日头已经很盛了,临近中午,阳光从头顶晒下来,林琅意抬起头看人时只能看到刺眼的阳光。 “开放式关系……?” 程砚靳觑她:“不理解什么意思?” 林琅意敏锐道:“怎么?有相好?需要我给你打配合吗?”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只是不想被你管,你揣测我乱搞?” 这话一出后程砚靳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要是说一句从来没有过前女友或是暧昧对象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他轻咳了一下,装作非常老练道:“相好的,现在没有,以后不确定。” 他说完这句话,又往身旁低着头沉思的女人睨了一眼:“怎么?你有?” 事已至此,林琅意也没什么好瞒的:“有个前男友,分了。” 程砚靳一下子扭过身体侧对着她,轮滑发出戛然而止的急刹声。 他刹住不走了:“嚯,还是初恋?” “嗯。” “在一起几年了?” “两年多。” “为什么分手。” “异地,哦,异国,我不谈电子宠物恋爱,麻烦,没必要。” “感情很好?帅吗?什么类型的?现在还联系不联系了?” 林琅意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突然开始气势汹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男人,不知道他前脚潇洒风流地说要开放式关系,现在又盘查户口是什么意思。 程砚靳面无表情,说话时字都是一个一个往外蹦的:“我看看你喜欢什么口味,到时候给你介绍两个。” 林琅意闻言还真掏出手机翻相册了:“我记得还有两张合照吧。” “呦,分手了还留着照片啊……”他阴阳怪气道。 林琅意直接抬起手把点开放大的照片兑在他面前:“我不找颜值不过关的。” 看着是大学校园里拍的,清隽斯文的男生手上还抱着书,笑起来的时候少年感十足。 程砚靳挑刺:“乏善可陈,这种类型不如聿哥一根。” 林琅意没有把他嘴里的聿哥与原楚聿联系起来,她甚至不知道程砚靳跟他是铁哥们。 她收起手机,淡淡道:“我喜欢情绪稳定,能力强,自己能处理好所有事情别给我惹麻烦的。” “那不就是原楚聿?可惜,他向来对女人敬而远之,你搞不定。”程砚靳似乎对此颇为幸灾乐祸。 骤然再听到原楚聿的名字让林琅意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才想起来自打上一次他爽约后就再无声息,而微信上她后续曾礼节性地欢迎他方便时再来的问好也被礼貌婉拒了。 “下次方便时再来叨扰”跟逛街时留下的那句“我再去别家看看,等下回来买”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双方都心知肚明99%没戏了。 看来之前林廖远期盼的能得到应元集团投资的愿望是破灭了。 林琅意想到钱,把话题拉回来:“我们联姻,你的钱是有着落了,那我的投资什么时候能到?” 程砚靳:“程扬康说,我们两个领证后,以股份的形式填补亏空。” 林琅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是来做慈善的,以股份的形式投资,那就意味着等自动化清水养殖全面铺开后趁着股价大涨程氏能赚个盆满钵满,既联了姻,又“雪中送炭”,还投资成功,一石三鸟。 可是当下,她的确找不到其他方式能快速从泥沼中爬出来。 林琅意果断:“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程砚靳用一种看鬼的眼神看着她。 实在是太抗拒结婚了,一听到这两个字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 他哼哼:“再说吧,我们这种家庭,都要算日子看八字的。” 林琅意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什么时候去?我建议尽量早点,你也不想封从凝肚子里的孩子先呱呱坠地吧。” 程砚靳听到这名字就止不住地厌恶:“她不会以为程扬康把她当回事我就也会忌惮她的肚子吧?不是所有人都跟聿哥一样好脾气,能跟后妈和平相处的。” 林琅意倏然听到了个爆炸新闻,她呆滞了两秒,惊诧道:“原楚聿跟原娉然不是……?” 程砚靳不知道是天生不在意还是诚实过头,从刚才到现在不管是什么话题只要他知道都跟倒豆子一样倒完了: “不是,原娉然跟楚关迁确实早有婚约,但是原娉然出国之前好像跟楚关迁吵崩分手了,然后我听大人说楚关迁就找了个长得很像的替身在一起了,结果后来连孩子都有了,就是聿哥。” “一直到原娉然回国两年左右,那替身服用安眠药过量,自杀了,楚关迁把聿哥带回主家,挂在原娉然名下了。” 引狼入室 第9节 林琅意愕然:“原娉然能同意?” 程砚靳撇嘴:“为什么不同意,原娉然不能生育,而聿哥从小天资聪颖出类拔萃……况且不管领养哪个小孩,流着楚家血脉的原楚聿都不可能会被放弃,那与其让楚关迁再跑出去跟别的女人生一个,不如让他定下心,就把聿哥当儿子养。” 林琅意没想到外界看起来如此低调的应元集团还有这样一桩陈年旧事,她问:“那位……原楚聿的生母叫什么?” 程砚靳耸肩:“不知道,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他家里也不会提起,原楚两家联姻成功才是最重要、最正确的事,所以那个替身自杀后都没闹出什么水花,好像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背景家世的人,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他半是不理解半是钦佩:“能这样与逼死自己亲生母亲的人相安无事地相处二十年,哪怕小时候不记事,长大了多少总会知道,反正我是做不到的……聿哥就是脾气太好了。” 程砚靳短短几分钟内两次提到原楚聿性格温和,林琅意心里升起一股奇异又矛盾的感觉,让她想起她曾经在旅行时途径了一汪蓝绿如猫眼的漂亮水域,可是老人却劝阻说“水绿则深,水黑为渊”。 “聿哥那时候才六岁,被安排变成原娉然儿子不到一周就叫了妈妈,家里都觉得是他年纪小对生母没多少感觉,从小养应该能养熟。” “然后如了他们的愿,差不多不到一个月,就在小年夜那天,他当着一家子长辈的面说想要改名字。” “‘跟妈妈一样,姓原’,他亲口说的。” 第9章 两人沿着塑胶步道一路走出了荆棘公园,程砚靳把住她的肩膀把她旋向对面一片筒子楼,言简意赅:“去那里。” 这周围都是老小区,居民楼的外墙斑驳掉漆,雨水和空调外机的冷凝水抹出时间的痕迹,林琅意被他带着左拐右拐好一阵绕圈才到了目的地。 程砚靳大大咧咧地一手撑在她肩膀上当支点,弯下腰换了鞋子:“上三楼,左转,307。” 林琅意不明所以:“去干嘛?这是哪里?” 程砚靳三下五除二换好鞋子,把运动包往身后一甩,古怪地看她一眼:“我家啊,不然呢?” 林琅意本意是开个玩笑:“你住这里?别墅住厌了还是你破产了?” 谁想到程砚靳先是半晌不说话装高手,一直到三楼见再不解释林琅意就不走了,只能故作老成地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悲怆: “我妈以前买的房子,小时候方便带我过来在对面公园玩滑板,我想她的时候就一个人过来这里住几天。” 林琅意被他低落难过的情绪感染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几秒沉默间,程砚靳用钥匙打开了门请她进去—— 林琅意在进门的一瞬间忽觉不对:“极限运动区是荆棘公园翻新后才新建的,你小时候可没有。” 程砚靳没待她说完,眼疾手快地把她一把推进了房间,自己则一扭跟条泥鳅一样贴在她后面挤进来,而后反手就把门摔上反锁了。 “程砚靳!” 他像一堵门一样严严实实地挡住玄关,冲着林琅意笑得那叫一个春风拂面,张口就是一句腻歪的:“好姐姐~” 林琅意横眉冷眼地瞪着他。 程砚靳笑嘻嘻道:“是这样的,就是我爹他帮我努力促成我俩后,我反悔……不是,是经过考虑想迟点再结婚,所以被停了卡赶出来了,只能住在这里——” 林琅意听到这里直接去开门:“我不挖野菜。” 程砚靳不让她走,被她拳打脚踢直往肚子和小腿上招呼了好几下也岿然不动,只在她踮着脚越过他够手去摸门锁时卡着她的腰把人锁住。 林琅意抬腿就是一脚往他腿间招呼。 程砚靳扭身一闪,直接双手把她高高举起来,然后往沙发上按。 “不问你借钱不问你借钱!真服了,看你急的。老爷子说是除非你帮我求情才能把卡解冻,你去帮我说两句好话呗,就说我们感情好得不得了,只是时间太短了闪婚不好,但是谈恋爱要资金所以让他把我放出来。” 林琅意报以冷笑,又要抓挠他。 程砚靳身上肌肉虬结,被她又掐又扭也只当挠痒痒,只是林琅意一直不配合他让他很头疼,可现在有求于人,他也还得忌惮着按住她的时候不要把人弄疼了。 他皱眉:“你好难按住,比过年村口集体绑住待宰的猪都要挣扎得厉害……珠珠?我以后叫你林小猪算了。” 林琅意忽然倒吸了一口气,被他单手锁住的手腕不动了,睫毛一压,看着似乎要哭了。 程砚靳被她说红就红的眼睛吓了一大跳,立刻松了手举起来讨饶,话都说不流畅了:“诶诶,你你,你哭什么?” 林琅意用手捂住脸,人缩成一团,程砚靳更慌了,埋头过来用手指戳她后腰观察她,冤枉道:“我没用力啊……” 他靠得极近,扒拉着她的手想要看看她情况如何,谁料上一秒还在哽咽的林琅意忽然手肘一横,用了十足十的劲猛击到他的下颌。 他根本没设防,这一下牙齿结结实实地磕到了嘴唇,直接咬出了血。 他捂着嘴“呜呜”往后退,林琅意又是一脚踹在他大腿上,程砚靳闷哼一声,只得连连往后退,离开这个下手极黑的女人。 “你可能没仔细听我刚才说的话,我说了,我讨厌没事给我找麻烦的——” 程砚靳立时道:“你帮我演戏,陪我回去吃饭,我帮你渡过应山湖的难关。” 林琅意才不信他,起身就下了沙发,程砚靳在程氏光有股份不干事,实际可不掌权,他有什么法子。 “你别不信,我知道聿哥在筹办一个大宗农林产品现货电子交易平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大宗现货市场上市的珍珠产品还没出现过,你帮我,我让他帮你。” 林琅意蓦地停住了脚步,她想起原楚聿那次在核心试验区分外上心的样子,心里慢慢有了谱。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说他就肯?” 程砚靳抿唇舔掉血,“嘶啦嘶啦”地吹着气小声骂了她几句,又煞有其事地说:“我跟他小时候就认识了,因为我俩亲妈都……额……反正同病相怜,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小时候离家出走或者没钱了没饭吃都是他收留我,比亲哥还亲哥。” “周六我们原本就约好去金沙溪岛玩,你跟我一起去,我帮你介绍给聿哥,作为回报,回来后你要想办法帮我把卡解冻了,怎么样?” 林琅意思索一番,想起原楚聿那雄厚的家底和背景就蠢蠢欲动,这才点了头。 * 金沙溪岛在降湖东南方,说是一个岛,实际面积并不大,在降湖被圈起来成了自然保护区之前被应元集团买下了岛上废弃的院士专家大院,后续改造成了私人的度假区。 林琅意从船上下来,脚底踩上“金沙”沙滩时传来沙沙的绵实触感,巨大的棕榈树似乎把尘世间的纷扰都隔绝在外,抬头眺望时可见悬崖之巅上阶梯式的公馆露台。 景色很美,可她心情很糟糕。 程砚靳那混蛋把她骗上船,转头不声不响跟狐朋狗友跑了,只在微信上留下一句“迟点来”。 所以他说的“介绍给原楚聿”就是把她送到目的地然后让她自力更生? 林琅意脑子里疯狂回忆着他最后给的一些信息: “金沙公馆上上个月刚翻新完重新开业,前年这里的房子给了聿哥,他就把格局都改了,我们之前吵着来进屋,所以这次一起聚聚。” “今天来的都是我们这一辈,大家平时也玩的比较好,别有什么压力。” 林琅意安慰自己,既然没有长辈在场氛围总是会轻松点,真不行就当做一只不会说话的鹌鹑独自待在角落里,总归这次不行的话想办法跟原楚聿约一个下一次。 她抬眼看了眼亲自在前面引路的原楚聿和围在他身旁的一群男男女女,脑子里缓慢地将名字和人脸一一对应过去。 “欢迎大家,坐船还舒服吗?”原娉然撑着一把伞,笑盈盈地从一个亭子里走出来。 林琅意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说好的没有长辈呢? 一众人乖巧地打了声招呼,林琅意把自己藏在人群后方,像一条要掉不掉的小尾巴跟在后面。 金沙公馆的西侧都是对外开放的酒店住宿,原楚聿带人进去时大厅的服务生上来拎行李。 他稍稍拧了下手腕,将行李箱靠近自己腿边,温和地笑着说:“我自己来吧,看看后面其他人有没有需要。” “是啊,让他自己拿。”原娉然将伞递给门童,见上来的行李员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服务生,说道,“哪有让女士来拎包的道理。” “原阿姨好严格哦。”一直黏在原楚聿左手边的庄岚咯咯咯地笑,她伸手去抢原楚聿那丁点儿大的黑色行李箱,“我帮你拿。” 原楚聿正在检查手中的房卡,眼皮也不抬,长腿一别,膝盖往边上压了两寸,将行李箱纹丝不动地夹在前台和腿之间,语气还是平和的:“没有让女士来拎包的道理。” 他将庄岚的房卡递过去:“你的。” 庄岚伸长脖子去瞧剩下的房卡,心急道:“你住哪里?是不是还是顶楼?我也要住那里!” 原楚聿将房卡分给几人,抬眼间原娉然依然笑盈盈地看着这里,他复又神色如常地垂下眼皮,淡淡道:“我晚上不住,等下有点事要回应元一趟。” “那好没意思……”另一旁,楚家老三的小儿子楚弘唉声叹气,“堂哥你忙成这样,我都要怀疑大人说的高考完了就解放了是不是真的了。” “你反正不参加高考,出了国别把心都养野了。”萧璞城一手勾住原楚聿的脖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贴过来的庄岚隔开,打趣楚弘,“你只要让你爹少吃点降压药就算孝顺了。” 原楚聿将事先就预定好的房卡一一分给众人,萧璞城也跟着帮忙,一边帮,一边冲着原娉然笑嘻嘻道:“原姨,您不是要去氧疗吗?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就别花心思在我们小辈身上了,这里有我跟阿聿呢。” 原娉然轻飘飘地看了眼原楚聿,又将视线移到庄岚身上,最后又看回原楚聿,轻轻挑了下眉。 见对方面色沉静地与她对视,原娉然才挪开眼,嫣然一笑,点头说:“你在我当然是放心的,那我就先走了……小聿,你多照顾着些。” 原楚聿颔首。 林琅意在后面瞧见只觉得稀奇,她见过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女,却鲜少有原楚聿这样事事亲为且情绪稳定得仿佛没有脾气的,就好像他不是金枝玉叶的贵公子,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 房卡分到最后几个,林琅意原本想接着这个机会与他先打个招呼,谁知道原楚聿发到手里还剩三四张时把剩下的房卡一收,一齐递给了萧璞城:“麻烦了。” 林琅意一愣,等到房卡由萧璞城递到面前时有两张房卡,一张是她的,另一张是程砚靳的。 萧璞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笑得很坏:“林小姐,靳狗……不是,程砚靳他去哪儿了,这第一次来,怎么都不陪陪女孩子,让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 林琅意抿了下唇,面带委屈:“他被人一通电话叫走了,说迟一点再来。” 萧璞城“啧啧”了半天,脸上已然是“我就知道”的表情,却安抚她:“他这人脾气就这样,我跟他还有阿聿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他只是玩心重,没恶意,你……你千万别伤心,他以前可不带女孩子出来,你是不一样的,刚才他还给阿聿打电话让他多关照关照你呢。” 林琅意眨巴眨巴眼,睁眼说瞎话:“嗯,他也跟我说了,说原……聿哥就是我哥,让我只管跟着他走,他最靠谱。” 萧璞城赞同地点点头,直接把她领到原楚聿面前:“给你,白帝托孤,靳狗家的那位。” 原楚聿的视线在她面容上一触即分,像是镜子上划过一块冰块般了无生息,平静得好像她只是一个透明人。 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两人隔着两三步远的远超社交的距离,淡声说:“你好。” 林琅意云里雾里地感觉原楚聿似乎突然与她之间有了堵无形的沉重的墙,她不知道缘起何故,但他应该是一个对待他人礼仪得体的翩翩君子,却忽然对她比陌生人还疏离,比初见时更回避。 咋回事啊,出师未捷身先死,她还没开口呢!! 可是他退一步总得她进一步,这可是大金主,争取投资这事她有经验。 首先,是要自来熟地跟目标对象拉近距离。 林琅意装作没发觉他特意表现出来的冷淡,冲他笑弯了眼睛,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聿哥。” 他的睫毛快速又轻微地颤了一下,眼皮下耷,避开她的笑颜。 她举了下手中的袋子,递过去,声音像是裹了蜜糖:“你上次弄脏的领带,我洗干净给你带来了。” 第10章 引狼入室 第10节 周遭安静了一瞬。 还是萧璞城先大惊小怪地来回瞅人:“你俩之前认识?” 林琅意点点头,乖巧道:“聿哥来过我们那儿看珍珠。” “那还用我领人?随意点,都是一家人。” 再刻意避嫌下去就有些过于引人注目了,原楚聿拢了下眉,伸手过来取走她手上的袋子,低声说了句:“麻烦了。” 他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为了避免两人的手指误触到,特意没有拎提手绳,而是退而求其次地捏着礼品袋的边缘取了过来。 林琅意疑惑地瞟了他一眼。 庄岚猛地挤进来打断两人的“叙旧”,她脑袋一甩,面向原楚聿想去翻他的领带瞧,甩头时那辫子卷着风像是条小鞭子一样高高扬起。 林琅意连忙往后仰脖子,还是没来得及躲开,那辫子用力抽在她下巴上,让她想起拉布拉多的实心尾巴,抽在不锈钢盆上能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林琅意自己揉了揉下巴,庄岚去翻袋子未果,气得又要甩辫子,原楚聿拧了下眉,侧身跨了一步抬手在林琅意面前挡了一下,那辫子只来得及打在他手上。 “你的头发。”他警告。 林琅意的呼吸细碎地洒在自己面前的手上,他的手很漂亮,白、瘦、筋脉起伏,手指骨肉匀亭,很容易让人产生旖旎的臆想。 林琅意因这只手短暂地屏了一下呼吸,往后退开,像最初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一样远离。 原楚聿顿了一下,手背处忽然如星星点点的滚油烫过一样发起烫,这种灼热让他大梦初醒般很快就放下了手,还不自知地小幅度拧了一下腕子,像是要甩去某些让人心浮气短的痕迹。 他撇过头,仍然只跟庄岚说话:“等下你们不是要玩水球?戴好泳帽,别乱甩。” 庄岚跺脚:“戴着泳帽一点都不好看,像颗卤蛋一样,丑死了!” 原楚聿不为所动,他的眼窝略深,睫毛黑长,衬着那漆黑的瞳仁像是浓重的墨玉,不带笑时瞧着有些凛然,他语气平淡道:“那你就别玩了。” 庄岚怨气横生,袁家二女儿袁翡大着胆子问她要不要戴自己的泳帽,那是一顶樱花纽结的粉白色漂亮泳帽,可庄岚毫不领情,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然而林琅意却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抬着头,迷茫地喃喃道:“要玩水球?” 袁翡是跟哥哥袁应贺一起来的,她也是初来乍到,性格内向,在船上时与同样坐在角落里的林琅意聊了几句,立刻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贴得形影不离,方才尝试与他人交流却被庄岚顶回来,立刻缩回了自己的小世界,只巴巴地贴着林琅意走。 她见林琅意一无所知的模样,小声道:“这里有好几个泳池,先前大家约好来打水球,你不知道吗?” 林琅意默了两秒,一边缓慢地点头,一边用力吐出一个名字:“很好,程砚靳,很好!” 袁翡:“我带了泳衣,是我哥硬要我带上的,说我不合群应该多参加点集体活动,其实我一个人的话也不想玩,你等下如果不下水,我也不下水。” 林琅意摇了摇头:“没事,你不下水你哥哥回去又要念叨你,大家应该都是瞎玩的,没有那么强调竞技性,就当是玩水了,等下我在岸边陪你,你不想玩了就上岸,我们一起吃点心。” 袁翡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抱着林琅意的胳膊,小幅度地点点头。 一群人乘坐电梯上楼,林琅意按住开门键一一放行,停停走走快到顶层,电梯里却只剩下萧璞城和原楚聿。 方才在楼下时就说了这里生意火爆,房间大批量地被游客定走,而提起来玩也是临时起意,提前一周半并不能包层,只能见缝插针地订房间,所以只剩下电梯里这几人,林琅意也没多大惊小怪。 “林妹妹好运气。”萧璞城挤眉弄眼地在一旁邀功,“顶层视线开阔,风景也好,很难定的。” 林琅意看了下两张连号的房卡,心知自己大约是沾了程砚靳的光,再抬头时问的话却直击痛点:“刷的是程砚靳的卡吧?他都不来住,他的房间也要我付钱吗?” 刚才在大厅里那跳出来的数字已经离谱到她宁可花这钱去租两小时游艇出海,程砚靳,事不过三,要是他连钱都没付,她现在就开船回去杀了他。 萧璞城:“那小子不是卡被冻结了吗?他哪来的钱?” 林琅意深呼一口气,当机立断把房卡塞还给原楚聿:“刚才庄小姐不是想住同一层吗?她一定愿意出这个冤大头……不是,这个钱。” 两人的手撞在一起又分开,原楚聿手指一颤,及时分开手。 可分开后,他却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房卡,两张房卡被女孩子捏在手心,已经有了稍许的温度,就好像夏日午后突然降临的一场雷阵雨,雨滴落在皮肤上是有热度的,潮湿,闷热,然后又被淋得浑身湿透。 他提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密闭的空间,他刻意让萧璞城挡在前方,好像这样就能掩耳盗铃般避免把视线投向那个方向。可她还是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进他的手里,就像她这个人本身,在初夏的一个夜晚,忽然蛮横又不讲道理地闯进了他的世界。 可夏天的雨都是很短暂的,轰轰烈烈地来,声势浩大地将一切浸透,最后又干净利落地停,只消一两个小时,地面上的水痕就能蒸发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 “钱付过了。”他把房卡还回去,还是捏着短边,与她的手指隔了一整个长边的距离,他低声说,“玩得开心。” “不是,你付过了??”萧璞城几乎要跳起来,“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跟哥说要自己出钱,给人家免费,靳狗是兄弟,我不是兄弟是吧?” 原楚聿乜他一眼,屈着腿往后靠,漫不经心地反问:“你卡也被冻了?” “这是卡冻不冻结的问题吗?这是兄弟感情的证明!好小子,万恶的资本家资本到哥头上来了,不行,你赶紧给我也免了。” 林琅意被逗趣,乐得一直冲萧璞城笑。 恍惚间好像看到原楚聿低头查看了一下手机信息,然后很快朝她这里滑过一眼,可她光顾着看萧璞城跳脚,并未分去眼神。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林琅意靠近门边,她按着开门键往边上退开一步,依旧体贴地请他人先出去。 萧璞城率先一脚迈出去,她刚要回头看另一个人,按键忽地被另一根手指按住了,那只手掌心宽厚,虚虚地笼罩在她的手背上。 她诧异地往后抬起下巴看人,只看到原楚聿流畅的下颌线,漂亮的皮囊紧密地贴着骨头。 他垂下眼睛看她,眼皮很薄,双眼皮的褶皱因为垂着看人显得更加深邃,让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宛如一汪深井。 她又一次下意识地想起那句俗语,水绿则深,水黑为渊……真是奇奇怪怪的联想。 “女士优先,”可他带着温和、细腻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得体,“往右手边。” “啊,奥。”林琅意回神,抽出手时难免擦过他的掌心,原楚聿一动不动,目光追着她出了电梯,才慢吞吞地收了手跟着出去。 他的手掌自然垂在腿两侧,轻微地收拢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 林琅意往右转后径直走到了房间,对了一下房号抽出一张房卡,身后的声音又不急不缓地响起,原楚聿礼貌地询问:“另一张卡能暂时给我吗?” “啊?”林琅意已经“滴”的一声打开了门,她转过身,原楚聿的下巴往边上那间房点了点,眉宇间轻轻攒着,有些抱歉。 “我没有房间,砚靳不在的话,能让我暂时借用一下吗?我下午就离开了的,走之前会让阿姨来清扫一遍。” “当然。” 林琅意立即将房卡递过去。 钱是人家出的,地方是人家的,再加上现在她听到程砚靳三个字就想揍人,当即表示没问题。 原楚聿斯斯文文地接过,走到几步之遥的隔壁,刷卡,进门,关门,这才取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明晃晃的楚关迁三个字。 “阿聿,今天下午可以不着急回公司,你那边好好招待客人,都来了吧?” 原楚聿有些意兴阑珊地坐在床沿,两条长腿随意交叠,原娉然自然会把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楚关迁,何必多此一举。 “听娉然说,庄家女儿也在,你要好好照顾人家。”楚关迁用开会的公事公办的语气道,“砚靳不是也要收心定性了么,你还比他大上几岁,也该上点心了。” 原楚聿失笑:“您哪怕无所谓我的想法,也该考虑下庄岚的想法,知道程砚靳要联姻了,她可是哭过一场,您平日里眼光如此老道,在这种事上看起来还是差了点。” 楚关迁:“所以庄岚不是跟程家没可能了吗?她从小喜欢跟在你和程砚靳后面跑,有什么区别?” 原楚聿脸色淡下,腔调一转,古怪地“啊”了一声,边颔首边说:“听起来像是菜场买菜,青椒可以炒牛肉,也可以拌辣椒。” 楚关迁没想到被回敬了这么一句讽刺,原楚聿除了工作上手段强硬,私底下他历来不怎么动气,以前提到这个话题他也都是打着太极转了话题,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自己儿子已然冷冷开口: “如果应元未来需要靠联姻巩固地位,靠绑定一个女人来扩大势力范围,”原楚聿轻笑一声,自小孕养出来的慑人的精英气息终于浮现出来,傲慢得淋漓尽致,“那我觉得,应元还挺没用的,也挺掉价的。” “在股东大会上听那群一桌子人发疯撒泼还不够,回到家再面对一张不爱的脸装作岁月静好,”他的唇畔染上些微冷峭的弧度,鲜少露出这样凌厉逼人的表情,“这方面我的确还需要向父亲多多学习请教。” 楚关迁被明嘲暗讽了一顿,也冷声道:“程砚靳可以,你不行?” “哦?原来应元的定位和程氏是一样的?您要是只有这点抱负当初何必委曲求全。” 楚关迁被这一连串连讽带贬的回击怼得哑言,他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只觉得电话那头的儿子像是被人夺舍了,才会忽然如此咄咄逼人地说出这些本不该是他该说出来的话来。 “你……”楚关迁迟钝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怎么了今天是?反应这么大,有喜欢的女孩了?” 刹那的停顿都没有,一句坚决的“没有”立刻脱口而出。 两边都安静了下来。 楚关迁并未多想,刚才那些话重新在脑海里闪过,被震惊短暂压倒的怒气终于烧了起来,扔下一句“什么时候能把你的姓改了再说这种话吧”便冷冷地挂断了电话。 原楚聿松了松肩膀,随手将手机往床上一扔,走到盥洗室里细致地洗了个手,他反反复复地冲洗,最后再用纸巾一点点地按掉水分。 转出盥洗室,他面色如常地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一口灌下去。 喝完半瓶,垂眼时他瞥见自己随手丢在桌上的房卡,默了两秒,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抚了几笔。 一个字越写越慢,到最后没写完就收了手,伫立良久,他才短促地怅然笑了下,而后重新回到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反复掬起凉水扑在脸上。 物理降温让头脑彻底冷静下来,起码他是这么觉得的。 他单手撑着台面抬起头来,额前的发丝也被冲湿,软趴趴地贴在脸上,水珠顺着蜿蜒的痕迹簌簌往下流,将他领口处的衣服布料也洇湿了几处。 他微微挑起下巴,用手背粗鲁地蹭了下下巴处的水珠,手背处皮肤下的血管起伏明显。 原楚聿想把那些纷杂的思绪连着灼热的热度一起用水冲洗掉。 没有。 没有的。 第11章 休息了不到四十分钟,袁翡在微信上喊林琅意去西楼十层。 那一层有一整个空中花园,圆弧背后则是半敞开式无边界泳池,最远端可以升起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布,供人品着红酒时欣赏影视来享受闲暇时光。 林琅意出门前还去隔壁敲了敲门,斜对方萧璞城率先打开门,他手上没有多余的装备,一看就是连泳裤都换好了。 他见她站在本该是程砚靳的门口,打了个哈欠问道:“他来了?” 林琅意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摇头:“是原……聿哥。” 萧璞城那个哈欠还没打完,闭上嘴之前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有个常年包着的套房吗?” 门忽然打开了。 萧璞城:“你怎么回事,自己房间住腻了?” 原楚聿也什么东西都没带,可他身上的穿着明显是不打算下水:“我等会就走了。” 萧璞城“哦”了一声,蹿过来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胸膛:“什么意思?不想炸鱼是吧,蝶泳选手不屑与我们过家家是吧?” 这话一出,林琅意的目光就止不住地往原楚聿的胸膛和腹部幽幽望过去。 引狼入室 第11节 可是原楚聿换了件简单的宽松t恤,下面也是简单的黑裤子,掩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他优越的肩颈线条和举手投足间偶尔才泄露出的那一点隐藏的风光。 隔着衣服不好猜啊。 原楚聿似乎感应到了那股探寻的视线,他往林琅意那儿短暂地扫了一眼,回答:“砚靳不在,人数成单,我就不下去了。” 林琅意举手:“我没带泳衣,我不下水,你玩吧。” “你想玩吗?”原楚聿问,“旁边有泳衣卖的。” 萧璞城忽然反应很大地朝原楚聿望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林琅意并没有留意,她摆摆手笑道:“不用麻烦了,先去看看吧,大家也没那么严格非得七对七,少几个人也能玩。” 几人一同前往泳池,整个西楼十层被包了场,花园亭子里有各种精致的下午茶茶歇。 林琅意终于找到了金沙溪岛一日游的价值,立刻约上袁翡去花园里吃小甜点了。 想尝的口味很多,许多漂亮的甜品越看越诱人,不尝一下总觉得错过,而一个又太占肚子,林琅意和袁翡就两人分食一个,这样可以空出肚子来多吃几种。 正兴致勃勃地试了两种小蛋糕,侍应生忽然进来恭敬地打断了几人,将茶歇桌上的甜品又切成了更小份。 这可太好了,几个女孩子都挺开心,林琅意转头望了一圈,只看到原楚聿在另一个隔了老远的亭子里,脸上盖了一顶鸭舌帽,似乎在闭目养神。 “你看什么?”庄岚警觉。 “看树。”林琅意收回目光,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块荔枝慕斯,新鲜的荔枝肉清甜可口,蛋糕体还有淡淡的茉莉抹茶味,相当美味,她点评,“我觉得这个口味最好吃!” 另一个女孩子陶姝立刻凑过来:“真的吗?” 林琅意帮她夹了一块:“真的!不是很甜,口感清爽,你试试。” “你看什么树?”庄岚却不肯轻易放过林琅意,仍然虎视眈眈,“这里都是花,有什么值得看的树?” 林琅意抿去叉子上的奶油,笑道:“摇钱树呀~” 庄岚并不接她的插科打诨,她盯着她,语气很差:“哪怕结了婚,我跟砚靳哥哥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改变。” 林琅意点头:“嗯,你跟他的交情完全不用过问我,以前是怎么样,以后就是怎么样,不必在意我。” 庄岚依旧瞪着她:“我不信,你们所有人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结果全都反悔。” 她说完就把小碟子丢在桌子上走开了,袁翡凑过来悄悄与林琅意耳语:“庄岚刚有个弟弟了,所以周围人对她,包括她的家人,嗯……落差比较大。” 林琅意顿了两秒,重新望向庄岚,她正左右巡视了一番,大约是这里的女孩子她平日里都并不屑于交际,所以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亭子的一条长凳上。 庄岚独处的时间里,视线中最后选中了一个人,高喊了一声:“小矮子,你过来。” “庄岚我说了你不许这么叫我!”楚弘霎时火了,“我才几岁?我还会长的。” “过了十八还能长什么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随着庄岚和楚弘离开,其他想要去玩水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往泳池走去,林琅意意犹未尽地盯着桌子上最后一块荔枝慕斯,最后还是忍痛放过。 不吃最后一块,好像是既定的默认礼仪。 她陪着袁翡往泳池边走去,女孩子们都换上了五颜六色的漂亮泳衣,果绿色的挂脖式,枫叶色的比基尼,酒红色的大露背…… 林琅意目不暇接地来回看了好几遍,转头时袁翡也已经脱去了外套,是一件非常可爱的金黄色分体泳衣,裙边还有一串白色的柔软蕾丝。 “好可爱!”林琅意上手摸了摸她的刺绣蕾丝,安抚着脱去外套后像是脱掉壳的小蜗牛一样拘谨的袁翡,“我看那边还放着水枪,大概率都是闹着玩,别担心。”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一般,林琅意话音刚落,侧面忽然飞掷过来一个装满水的软气球,“砰”的一声砸在她的侧腰处,立刻炸开,里面装着的冰水“哗啦”一下全洒在衣服和裤子上。 她下意识扭头望向源头,甫一转头,那边紧跟着激射而来一串水柱,楚弘持着一把比他手臂更长的水枪直登登地对着她的眼睛射。 “听说你跟砚靳哥要联姻?”楚弘像是吃错了药一样忽然跟她杠上,虎视眈眈的。 他见林琅意错开脸躲避,恶意地逼近了两步将水枪档位拨大:“砚靳哥怎么不来?是不是嫌烦躲你呢?” 林琅意接连退开几步,她半身衣物都湿透了,半贴不贴地黏在身上。 可她根本没因为身上衣物的不适而局促瑟缩,依旧站得笔直。 林琅意没管衣服,只转头从头到脚缓慢地打量了楚弘一圈,又慢吞吞地从下往上看了一遍,然后摇着头笑了。 “你笑什么?”楚弘水枪一停,往前逼了两步,“你那什么表情?” “砚靳不来,当然是因为懒得跟你……”林琅意及时收口,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原来他们说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林琅意摆摆手,“玩去吧。” “看不起我?把我当小孩?”楚弘最恨别人这种态度,把水枪往林琅意脚边一砸,顿时毛了。 “不是吗?”林琅意懒洋洋地瞧着他,突然福如心至道,“我171,你才多高?” 楚弘突然就爆红了一张脸,嗓音都吊了起来:“你们有病吧?我还不到19岁,我会长的。” “嗯嗯嗯,继续玩你的水枪吧,我以为是竞技运动水球,结果是团建互砸的水气球,小孩就去浅水区玩,哦对了,我真的171。” 楚弘气得喊破了音:“我会长高的!” “好的,可我171。”林琅意突然就理解了180+的男人死都要刻在墓碑上的身高,这玩意儿可真好使啊,便继续拱火,“你努努力,先长到171。” “我是我家唯一的香火,是独子,你敢用这种态度对我?你这种性格恶劣的暴发户以为让我程伯父和姑妈看走眼后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他彻底破防,大喊大叫,“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林琅意角度清奇:“啊?唯一香火啊?那你妈妈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楚弘震惊地张大了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琅意眼疾手快,一把捡起脚边的水枪,冲着他张大的嘴滋了进去。 “呕……”楚弘猝不及防咽了两口,立刻被呛到,呕得脸红脖子粗。 林琅意撇嘴:“你是独子是谁的错?还不是你克你弟弟妹妹?做生意的都爱烧香拜佛,你回头听听你家祷词中有没有子孙满堂这句。” 楚弘还在咳嗽,闻言不可置信地梗着脖子抬头看她,一根手指更是晃动着直直指着她,彻底惊呆了。 他从来没听过别人敢这么蛐蛐原家和楚家的。 林琅意脸上逗弄的笑就没停过,她初来乍到,只能把这些话模糊在玩笑和反击的边界间,用最甜美的微笑吵最凶的架。 “而且性格恶劣怎么了?”林琅意说,“乖巧、懂事、听话这种利他性的规训赞美之词有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人服从安排,表面上受了表扬,实际上什么实际利益也得不到。” 庄岚忽然朝她这里望了过来。 林琅意若有若无地往她那儿飘去一眼,两人的视线接触,庄岚立刻就撇过了头。 林琅意笑了下,重新面向楚弘:“反而你这种难管教的刺头才能得到一切,但是我劝你,眼界放高点,别成天虚空索敌,有那闲情逸致,多游游泳看能不能运动长高。” 楚弘涨红了一张脸,他听到周围人窸窸窣窣的笑声,知道大家又把自己当成了小孩看。 他憋着一肚子的气,像一只充饱了气越涨越大的河豚,气急败坏之下瞥见水上飘着的球,一指,挑衅道: “水球有什么玩不了的,我们本来就是来玩真的,我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小孩。” 他想着水球号称水上足球,对于体能和水性的要求极高,林琅意一个纤瘦的女生怎么可能玩得过他一个男的? 更何况他们这个圈子以前也是玩过的,而林琅意第一次来,这辈子有没有玩过水球这种运动都难说。 楚弘越想越是胜算,优势在我,势必要让大家都看看谁是嘴强王者:“谅你也撑不住四节比赛,我们玩两节,你要是输了以后就再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这里不是你能混的圈子。” “哦,”林琅意脸色不变,“那你输了呢?” 楚弘想当然地用鼻孔看人:“你要多少钱?” “嗤……”林琅意嘲讽一笑,“钱?怎么好意思跟小孩要钱。” 他的眉毛又要竖起来了。 “告家长也不太好,打小报告是小屁孩才干的事。”林琅意思索一番,笑得眼睛弯弯,“可是子不教父之过,不好意思叨扰你父母,你输了就让你堂哥跟我道歉吧。” 她一字一句道:“以后每次有你出场的活动,你堂哥都得亲自开车来接我,嘿,偏偏我每个圈子都混。” 第12章 楚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听到这事很有可能牵扯到原楚聿,突然就瞻前顾后跟焉了的黄瓜的一样气势弱了大半。 他正喏喏着要否决,却猛然瞧见林琅意背后的人,顿时脸色巨变,讪讪地喊了句:“堂哥……” 林琅意脸上的笑一窒,跟着扭过头去。 原楚聿不知是什么时候在的,他站在环形门之下的庇荫处,没有被太阳晒到一分一毫,唯有一点反射的光从水面遥遥映在眼尾,他没有往楚弘那里分去一眼,而是自始至终无声地盯着她瞧。 “泳衣送到了,来选吗?” 陶姝惊讶:“这里的商业区不是还没开放吗?居然有泳衣卖吗?” 原楚聿的视线在林琅意湿透的侧腰上停顿了一秒,移开:“砚靳让人送过来的。” 萧璞城又侧头往神色平静的原楚聿脸上瞟了一眼,表情不明。 “堂哥,我们那个打赌不算的,我……”楚弘着急起来。 可是原楚聿犹嫌不足,淡淡地补上一句:“赌注很好,另外,你爸每个月给你的零花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输了的话,除了刚才所说的要求,这趟金沙溪岛的钱都由你出。” 楚弘大惊失色,他顽劣成性,爸妈一直宠着,先前终于被狠狠制裁了严管零花钱,并且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推手就是他这个堂哥。 从那之后,他手头就再也没宽裕过。 这趟游玩如果都是他出钱,起码三四个月他什么娱乐活动都参加不了了。 楚弘悔不当初,手忙脚乱地摆手:“堂哥堂哥堂哥!我……” 原楚聿转身带林琅意去选泳衣,只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脸上如常的浅笑配上毫无波澜的语气,有一种隐隐的威慑:“是男人的话……哦,小孩确实不用请客。” 林琅意听着身后楚弘又气又急的哀嚎声,跟着原楚聿重新穿过花园去东面的更衣室。 她的脑海里正在疯狂复盘方才说的话,有没有可以胡说八道的角度来让原楚聿相信她对他这位堂哥并没有意见。 “原来你有171?”他先开口,寻了个再寻常不过的话题,毫无杀伤力,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林琅意沉默两秒,决定坦白从宽:“其实没有,差2cm。” 原楚聿略有不解地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啊,我就是试试你们男的的常规操作,感受一下虚报身高的虚荣感。”林琅意振振有词,“你们不是168说170,172说175,178说180吗?那我这吵架的时候加个码也不过分吧。” “再说了,”她低头扫视了自己一圈,像是一株骄傲的茁壮成长的小麦,“我是没突破170,可那楚弘也没我高啊,出门在外,面子都是自己挣的,吵架不就是挑着最一针见血的角度扎吗。” 原楚聿好像抿唇笑了一下,花园里隐隐绰绰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在他脸上,让他此刻看起来无比温柔。 引狼入室 第12节 “是因为程砚靳做的不好,所以才需要你这样辛苦地自己挣面子。”他忽然开口。 “你今天第一天来,带你进圈子的人却不亲自出面本来就是一种轻视,而引荐人的轻视会传染给其他人的第一印象,只是有些人善于伪善,另一些譬如楚弘这样被宠坏的蠢蛋会直接表现出来。” 林琅意愣住,她没想到原楚聿会这样维护她,在教训楚弘后,还能毫不留情地批评“始作俑者”的程砚靳。 这可是他好兄弟,他都能这样公平公正地为她站队,还在她面前说程砚靳的不是。 她当然知道楚弘的价值观,世家看不起富二代,富二代看不起暴发户是这种人骨子里的鄙视链。 更别说她是干实业的,那电视剧里,霸总都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了身份,全是什么高科技新贵、投行操盘手……玩的都是金融科技这种一听就高端的玩意,哦,比如眼前的人,家中就有涉猎。 而她一个养珍珠的,就像那些路边摆摊开店的,其实真的很有钱资金链很富裕,可听起来就是不上档次。 谁说工作没有三六九等,谁说人没有三六九等,只是大家都不说出口罢了。 可是原楚聿似乎对她从来没有偏见过。 林琅意真诚感慨:“聿哥,你真的是个好人。” 原楚聿却看她一眼,忽然唇角一抿,笑得有点捉弄的意思:“我是好人?那我怎么记得,符合利他性的规训之词的我让人觉得无趣和伪善,所以你第一次见到我才怀疑我不是好人?” 在这儿等着她呢!! 林琅意的额角突突地跳,这人到底听到了多少啊救命,而且初见时是她偏见多疑了,她承认,但也不至于现在开始翻旧账吧。 她硬着头皮,多年来的舌灿莲花功底大爆发:“但是,聪明、果断、成绩优异、擅长人际交往是利己的内部积分,你同样做的非常完美,是别人家的小孩。”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君子论迹不论心,想要获得周围的人的一致好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回敬。 “况且,那些懂事、大度的外部积分虽然利他,却让本来就拥有强大内核的你显得更加超然绝尘,谁说‘利他性’和‘不好惹’不能共存呢?你如果先用‘利他性’让他人尝到甜头愿意为你所用,再加以‘利己’,这不就是答案吗?” 原楚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阳光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滑过,经过眼睛时难得让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瞳仁有了点光泽。 他轻声说:“所以你之前也是那样拿到你家y市和g市其中一个公司的,对吗?” 林琅意脸上一僵,脚步跟着乱了。 他不急不缓道:“借着商业贷款的机会转了法人,明面上是你背负债务赌一把自动化清水养殖,实际将整个公司都提前拨入了你的口袋。” “那公司不管最后给谁,你已占先机,你如果不签字,谁也从你手里拿不走。你下手毫不留情,嘴巴上倒还是说着甜蜜温馨的话。” 他一针见血:“俗称,嘴甜心硬。” 两人彻底走出花园到了廊檐之下,阳光再不能直射,空气都稍稍冷凝了些许。 林琅意的脸色同样阴晴莫测。 原楚聿脸上却仍然挂着温和皎然的笑:“林伯父只说了你贷款赌政策赌对了的事,夸你有先见之明,剩下的都是我猜的……所以第一次我想来见见你。” 他见林琅意一张小脸绷得死紧,浑身像是竖起了刺一样,柔了声线安抚:“别怕,我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其实是同类。” 林琅意干巴巴地反问:“同类?” “嗯,你答应人做一件事时哪怕心里不喜,答应的话也是痛快爽朗的,因为如果推三阻四最后却还是做了,那那些牢骚话除了让对方降低对你的评价外根本没意义;但你如果想拒绝一件事,你会在言语上极尽为他人着想,然后在行动上直接拒绝,对吗?” 他冲着她微微笑着:“很厉害的女孩子,总是反人性的。” 林琅意心里七上八下的。 尤其是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向他开口。 可偏偏原楚聿此时说话的声音温柔到爆,林琅意心一横,顺着他拉进距离的那句“同类”直接把程砚靳说的那个大宗现货市场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了。 原楚聿侧着脸凝视她,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好像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她为何事而来。 他在谈正事和闲聊时完全是两个姿态:“我需要一个理由。” 终于到了重中之重的话题,林琅意的肩膀打直绷紧,打包票:“林氏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仍然一动不动的,鸦羽般的黑长睫毛敛起,就那样看着她。 林琅意恍惚之间觉得那双眼睛里是有翻滚的情绪在的。 他好像正在清晰直白地通知她,他能帮她。 他能很轻易的、很简单地、举手之劳一样帮助她,只要他愿意。 当然,这需要她再给予一些诚意。 生意场上,没有慈善家。 可惜林琅意答错了。 她将核心区内的技术再次介绍了一遍,说了林氏珍珠的光泽度,皱皮情况的减少,品控的稳定,客户的青睐,甚至在最后表示可以给予一定的利润点。 原楚聿一直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唇边带笑,如沐春风,就像每一次他出现在他人面前一样,礼貌、斯文、优雅。 可林琅意明显意识到,这些条件并不能打动他。 她的话语渐渐慢了下来,音调虚浮着往下落,到最后,原楚聿并没有打断人说话的习惯,她却自己终止了话题。 她不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第13章 泳池那里的声音已经很遥远了,而这里只剩两人浅浅呼吸的声音。 原楚聿却忽然撇过了脸,文不对题道:“我本来也没立场对吗?林琅意,我起码需要一个理由,哪怕不能说服我,也能用来搪塞他人,很多时候我告诉自己只是举手之劳,只是出手相助,并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想法……” “可是,你不能让我看起来像个一厢情愿的蠢货。” 林琅意没跟上,她茫然地“啊?”了一声。 原楚聿却有些难堪地不再看她,而是轻声说:“先去看看泳衣吧。” 送过来的泳衣是c家的走秀款泳衣,一共拿了三套:一套是巴洛克风格的全亮片刺绣银色吊带;一套是分体的黑白裙子,下装的纱裙一直到小腿;最后一套是全黑的连体泳衣,只在侧腰镂空,镶了金属色的彗星图案。 全都非常美丽耀眼。 林琅意毫不犹豫地拿了第三套。 竞技运动,细吊带根本撑不住胸,海绵一吸水就总有种往下坠的危险预兆,她还得费力吧啦地一直往上提。 那纱裙也是,泡水里不全浮在水面上了?跟渔网一样绊手绊脚的,影响她发挥。 所以当然是连体裹身泳衣最适合了,在水里劈叉都行。 她进更衣室换了衣服,进去之前听到楚弘跑过来催促的声音,叨逼叨逼质问她是不是临阵脱逃了。 林琅意的头闷在弹力领口处,这件泳衣裹得非常紧,弹性极佳,她闷闷地喊了句:“马上来,不用等。” 外面少顷就没了声音。 林琅意对着镜子调整了下,很满意这样紧密的裹感,很有安全感也很实用,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外走去。 一步刚跨出更衣室的门,走廊对面两个男人同时望过来。 楚弘原先不耐烦的话语堪堪在嘴边了,见到林琅意的一瞬间猝然哑了声。 女孩子确实非常窈窕修长,绷紧的泳衣将盈盈的腰线流畅勾勒,她骨架小,穿着宽松的衣服时只觉得背脊纤薄,可是一穿上紧身无修饰的泳衣便可见起伏姣好。 她实在是太白了,楚弘脑子发懵地傻傻地盯着她露出来的腿,小腿纤细笔直,大腿却有恰到好处的匀称肉感,让他想起父亲家里收藏的漂亮的琉璃高脚杯。 林琅意往旁边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他突然瞧见她大腿外侧靠上的位置有一滩艳红,在莹白细腻的皮肤上显得艳丽又蛊惑。 楚弘的瞳孔都跟着收缩了一下,神志不清地想着高脚杯里真的盛装了悠久醇厚的红酒。 不规则的,大约有一个半硬币的大小,像是打翻的颜料往下坠出冬日屋檐的冰锥。 他的脑子空白了好一阵,才捡回意识想到,哦,这是胎记。 “楚弘?” 他惶然抬头,对上林琅意疑惑的面孔,被人捉住的羞耻感一下子精准地击中了他,让他慌乱之间只想嘴硬地掩饰他什么也没看。 “你,你好丑啊,那是什么东西啊,胎记?哈哈,好搞笑……还敢穿这种,你穿个有裙摆的遮住不行吗……” 他的嘴速快过脑速,一边巴巴地讲话一边去拿其他两件泳衣:“非得穿那种裹身露腿根的,不能换别的吗?你穿这件亮晶晶的也好看啊,你……”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他在说什么东西?居然还夸她? 慌乱间他又是挠痒又是抓头又是左右摆头看风景,做了一系列无意义的掩饰的小动作,余光却忽然掠过自己的堂哥。 原楚聿半倚靠在一根柱子旁,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平静无波的目光直视前方,好像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林琅意又往旁边又走了一步,伸手去整理剩下落选的两件泳衣,楚弘才捕捉到自己堂哥的瞳孔跟着她往边上轻微又精准地动了一下。 他一直没有移开过视线,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就像是蛇类哺食前的潜伏,安静,黏稠,缠绕,无比耐心又悄无声息。 他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按在那根柱子的棱边,可上面青筋冷涩舒张,好像在用力地控制着什么。 楚弘甩了下脑袋,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比喻吓到,堂哥应该是和煦温柔的绅士和家族荣耀的门面,不可能与这种阴暗的词汇产生一点联系。 可是…… 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揣测到那发烫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这样的视线……楚弘回想起自己出国找原楚聿玩时吵着去枪械馆,堂哥曾经仔细地教过他。 教的……教的好像是来福枪上瞄准镜中的十字准心,屏息、静气、等待,不容置喙地死死锁住目标。 原楚聿太专注了,浑然超脱的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过分到有些失礼的视线锁定已经被他人窥视到。 楚弘后知后觉地想着,这种被人轻易窥破的情况本不应该出现在自己八面玲珑的堂哥身上。 一切都太奇怪了。 “我还缺个泳帽诶。”林琅意有些为难,她真的是来好好打球的。 原楚聿骤然回神,立刻从柱子上松了手,手臂上鼓涨的筋络短时间还回不去,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反差性感。 他的喉结微不可见地耸动了一下,又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第一件有配套的泳帽。” “可是这顶泳帽后面还有这么长的拖尾的纱,只能拍照不适合运动啊。”林琅意不满意,“程砚靳是不是傻,选什么婚纱头纱啊?我记得设计师对这件的设计就是泳装婚纱啊。” 引狼入室 第13节 原楚聿忽然又不答话了。 楚弘毕竟年纪小几岁,注意力也转得快,方才的事迅速往脑后一抛,埋怨:“你戴什么泳帽啊,戴了又不好看。” 林琅意扭头:“为了赢你啊。” “你做梦!” 原楚聿好像看懂了林琅意戏弄的面部表情,他问:“你会水球?” 林琅意想了想,保守起见:“能玩个几节吧。” 一场正规的水球比赛一共也就四节,一节八分钟,全程不可踩地或碰壁。 可比赛中,球出界或者犯规都会暂停计时,实际一场比赛远远超过这个时间,强度极大。 更遑论其中会夹杂频繁大量的身体对抗。 原楚聿忽然开口:“你如果能赢,刚才那件事我们可以详谈。” 林琅意霍然抬头,手里一激动大力扯着泳帽,像是要把它扯坏了,她几乎是立刻求证:“你说真的?” 他轻轻颔首。 林琅意喜上眉梢,简直要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砸昏了头。 所以说这种琼枝玉叶的家伙一个个的都性格奇葩呢,刚才实打实的让利不要,现在光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赌注就莫名其妙地松口了,跟昏了头一样。 她此刻激动之余,再次遗憾地想着,果然这种精致的走秀款在关键时刻就是中看不中用,她现在看腰侧的彗星勾边装饰都想一把薅下来。 直接买件运动品牌的深蓝色运动全包泳衣多好啊!! 她死都要赢下这场比赛。 第14章 水球的标准规则为七人对七人的对战,其中包含两位守门员。 除了守门员,其余人不可同时双手触球,单人控球进攻时间不可超过30秒。 但由于场上并没有这么多人打算玩正式的比赛,最后简化成了五对五,不设守门员。 红方是林琅意、袁翡、萧璞城、袁应贺和苗元驹。 蓝方是楚弘、庄岚、陶姝、原楚聿和温阳羽。 都是三男两女,不过同一队的林琅意和袁家兄妹都是第一次来玩,陶姝客气地问林琅意要不要让几个球,被楚弘极力否决了。 “她哪里像女人了?她本来还想戴泳帽,认真得不得了!”楚弘涉及到自己后三个月的钱包口袋,严防死守道,“别大意。” 林琅意在扎头发,她最后也没拿到泳帽,只能退而求其次绑了个丸子头。 球开在比赛场的中线,红蓝两队同时从球门处往中间游,球率先被原楚聿拿到。 意料之内,萧璞城赛前就说了原楚聿是个游泳好手,比基本功,这里没人能跟他较量。 红方立刻散开,逐一靠近蓝方众人守在身旁。 林琅意盯住楚弘,他正张牙舞抓地冲着原楚聿挥手,示意将球传给他。 原楚聿来回扫视了一圈,手臂一扬,将球精准地传给了温阳羽。 对方一抬手,苗元驹立刻打水去扑,谁知道温阳羽动作更快,情急之下又将球传了回去。 原楚聿五指张开,在空中就稳稳控住了球,他旋身往左,在萧璞城抬手来拦传球之前肩膀舒展,越过一众人拧身就是一个长投。 很漂亮的进球。 “他能长传25米。”萧璞城不忘揭好友老底让队友提高警惕。 袁应贺抢到球,攻守交换。 球分别在萧璞城、袁应贺和苗元驹三个男人之间来回干传,进攻时间响起倒计时之前,袁应贺忽然将球投给了林琅意。 楚弘没想到第一个投球射门的会交给林琅意,踩水要拦,林琅意三次起跳假动作后压低位置,从他举起的手臂下打水反弹进球。 “原来你真的会玩啊?”袁应贺笑着抹了把脸,袁翡泡在水里也不忘拼命给林琅意叫好。 原楚聿再拿到球,他运球时球听话地被手臂框在身前,几番被对手阻拦后小臂内旋,径直将球投给楚弘。 楚弘正要接住,林琅意忽然从斜后方快速切进来,手臂一伸就要抢走球。 他一个激灵,没想到她在水里这么灵活,狰狞着一张脸立刻扑上去抢到球,看也不看直接往球门扔。 球“咚”一声砸在球门框上,反弹了回来。 林琅意往前一窜,直接控住球后屈腿一转,整个身体快速流畅地拧了方向,直溜溜地往对方球门游过去。 原楚聿仍然很快就追上了她,林琅意往左一晃,他的手臂已经圈过来。 她立时用力剪式夹水,像一条鱼一样猝然换了方向往右边钻,原楚聿整个人已经逼近。 水下空间骤然压缩,林琅意踩水时一脚重重地蹬在了他大腿上。 这还没完,她收腿不及时,脚趾快速擦着他的大腿皮肤往上,而他这么精湛的游泳技术居然也没来得及避开,左手忽然沉入水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脚踝。 她好歹没踢到。 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原楚聿似乎动作都迟缓了一瞬,瞬间松开了握在她踝骨上的手。 林琅意趁机将球传给了袁翡,庄岚就在她身边,马上扯住袁翡的裙摆,袁翡一激灵,立刻像抱着一个烫手山芋一般丢给了萧璞城。 萧璞城高高向上跃起,手臂打直,从腰部开始发力大力射门,球高速飞进了球网,再得一分。 他炫耀地竖起一根手指:“听说职业选手全力投球时球速可以达到70公里每小时,你们看哥有没有实力?” 进了球,林琅意这才有时间往原楚聿那儿望去一眼,他背对着她,并无反应。 水球比赛鼓励身体对抗,裁判一般会对水上的犯规格外严厉,而对水下的犯规则没那么严苛。 这就造成了正式比赛中,水球是一项极具对抗性的竞赛,水下的摄像头记录了干架般的暴力和激烈,也是观众所津津乐道的“水下比水上更好看”。 但很可惜,这场不太正规的比赛,水下并没有摄像头,大家也不会这么斤斤计较。 楚弘再次被原楚聿喂到球,射门还是被干扰着砸到框弹回来,吱哇乱叫间陶姝抢到反弹回来的球,再次射门,总算进了。 “你手臂力量挺棒的啊。”林琅意游过陶姝身旁时夸赞了一句,“好球!” 陶姝苦着一张脸:“天天做那个天鹅臂。” 林琅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回争抢球的时候,苗元驹忽然扯着嗓子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裁判!!”,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他紧跟着怒气冲冲道:“温阳羽他犯规!他把我泳裤都要扒下来了!!” “噗……” 萧璞城狂笑出声:“好好好,这场景职业比赛里我见过。” 计时暂停,几个男人一边笑一边围住苗元驹,让他别走光。 温阳羽忍着笑疯狂道歉,承认这是战术的一部分,只是没想到泳裤太滑,水里更滑,一下子没把握住分寸。 苗元驹怒不可遏,一抔水兜着脸扬过去。 几个女孩自觉红着脸避开了,可林琅意偏生什么热闹都要竖起耳朵听个分明再说,苗元驹喊出第一声裁判的时候就好奇地扭过头望去。 她还没来得及看到点什么,眼前人影一晃,原楚聿在她面前挡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林琅意才听到苗元驹控诉的后半句话。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下意识跟着往水下看。 原楚聿循着她的视线往下,两人同时注意到他大腿上明显的一条新鲜红痕,即使隔着悠悠水波也能看出它凸起在皮肤表面。 “不是……”林琅意张口结舌,下意识要上手触摸又及时反应过来不妥,“这该不会是我弄出来的吧?” 不远处泳裤事件嘈杂,原楚聿当着她的面用食指来回缓慢地摩挲了一下那道红痕,像在抚慰,更像在引诱她的视线往这里看,停留片刻后还在最红的地方用力按了一下。 他皮肤偏白,平日里衣冠楚楚时人瞧着颀长卓尔,斯文极了。没想到脱了衣服后一身优越的紧实利落的肌肉线条,宽肩窄腰,腹肌块状分明。 因为人看着薄,所以皮肤通透得异常像玉石质地,薄薄的一层皮紧贴着劲实的肌肉,上面青蓝色的筋络非常明显。 林琅意看到他小腹上蔓延的青筋,就像他腿上被擦出来的红痕一样,随着呼吸微微鼓涨起伏。 她恍惚之间记起,这是蝶泳的腰,紧实,有力。 “不怪你,我很容易过敏,之前去医院查过,医生说……”原楚聿用指甲在他手臂上划了个十字,“一般人这种划痕很快就会消退,但我会留存很久,叫做划痕型荨麻疹。” “啊,对不起……”林琅意比较了一下,发现还是她弄出来的那个痕迹更重一些,大概是当时太用力了。 “没事。”原楚聿微微笑了一下,重新引着她的视线用手指缓慢摩挲了一下大腿上的痕迹。 林琅意这才发现他的食指关节处也有一条细细的青筋,用力时格外明显,有一种衣冠楚楚下隐藏的威慑暴力感,像是上了保险栓的枪。 “来来来,继续继续!” 林琅意骤然回神。 萧璞城喊人:“裤子都穿好了哈。” 又是一阵哄笑,比赛继续。 几人都有陆续进球,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原楚聿。 他先后三次背身反手进球,这实在是太超模了,有一种职业选手去青铜局炸鱼的幻视感,手臂内旋的动作被他做得如呼吸一般简单,不仅是准度还是力度都能保持得恰到好处。 把把这么玩的话,那还玩个屁。 第一节时间到,红方比蓝方要少六个球。 距离第二节开始只有两分钟时间,萧璞城趁此机会聚拢人来讨论道:“第二节要转变一下思维,攻守调整一下,他们基本都是阿聿进球,要盯着点他。” 水球需要持续踩水保持悬浮以及上半身的稳定,这本身就是体力的极大消耗。 林琅意说:“第一节打完我看楚弘和庄岚已经开始体力不支了,第二节进球节奏肯定没那么快了的,可以挑两个人防原楚聿,一人防温阳羽,剩下两人防三人。” 三个男人都表示自己可以去防原楚聿。 谁料萧璞城稍一思索,忽然冲着林琅意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建议:“你跟我一起防阿聿。” 几个人都愣住了。 引狼入室 第14节 林琅意确实瞧着呼吸还顺畅,体力尚可,水性也好,在场上有男有女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排到前列,可是让她去防原楚聿还是离谱了些。 袁应贺表示不妥,对抗性运动,体重不在一个量级上的话根本撞不过对手。 林琅意却忽然一拍手,懂了:“你是不是想说,田忌赛马?合着我是下等马是吧,然后剩下你们一一逐破?” 好角度,大家都大彻大悟了。 萧璞城余光看见原娉然袅袅婷婷从不远处走过来,刚想摇头说不是这样,是因为…… 可时间到了,原娉然坐在沙滩椅上准备观战,大家各就各位,只够萧璞城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 “嗯……不是那个原因,但我觉得让你去防阿聿,你未必是下等马。” 第15章 林琅意发现第二节开始后, 原楚聿的进攻性似乎收敛了许多。 几次传球拉扯间,她一直监守在他的周围,难免在抢夺球的过程中会有肢体碰撞, 可上一节还大刀阔斧毫不留情的他, 这一节却明显束手束脚了许多。 苗元驹传球给她时,林琅意判断高度失误没有接稳, 球越过她落在身后水面上。 她明明看见原楚聿已经手臂一勾将将要抓走球, 却因为她猛地游蹿出去而突然错了手。 她整个人几乎要摔到他臂弯里,而他却像是被施了咒语一般往后不动声色地避了避, 生生错过了这个球。 “阿聿加油啊。”岸上原娉然还在笑盈盈地观战,“多砍几分。” 萧璞城接到球, 面对聚集起来的一众蓝队人墙打了个斜拉长投, 第一节落后的分数逐渐慢慢追上了。 林琅意觉得有些奇怪,可奈何她现在在原楚聿手中十次有八次能碰到球,成功率比萧璞城面对他还要高,一时不知道是自己体力太优秀太持久了还是原楚聿他孤军作战体能消耗太大所以不行了。 又一次,两人在同时够着手臂拦截球, 林琅意一门心思都在空中那颗球上, 等意识到自己身位拉得太近时原楚聿已然退无可退, 他明明可以直接用身体撞开因为惯性冲过来的她,却宁可牺牲抓球的及时性,用手臂横挡开她。 两人将这个游戏从“摔跤干架”的对抗赛变成了绅士淑女的社交舞会, 他在保持距离的时候出手甚至还是虚握着掌心的绅士手, 避嫌到丝毫挑不出刺。 球在水面上滚开,好在原楚聿手长腿长, 往右斜方一拨,球径直喂给了庄岚。 “打得好!配合真默契啊。”原娉然在太阳伞下鼓掌赞叹。 庄岚体力不支, 一张鹅蛋脸红扑扑的,陶姝就在她右方后的红方防守空白区,冲她挥舞着手臂叫唤传球,可庄岚轻蔑地白了她一眼,仍然将球传给距离更远的温羽阳。 可惜传球时距离不够,被袁翡抢先拦截后再次传给了林琅意。 林琅意用力踩水一跃,根本没打算接球,而是在抛物线的路径上借势一拍,四两拨千斤地送进了球门。 “好球!”萧璞城大力鼓掌,还对她挤眉弄眼地朝着原娉然示意了一眼。 林琅意终于在这短短的四分钟内茅塞顿开。 原楚聿自从原娉然前来观战后似乎就对胜负失了兴趣,全身心扮演者幕后使者二传手,频频将球喂给庄岚和陶姝,不管能不能得分,不管能不能进球,只要女士高兴。 同为女士的林琅意也非常高兴。 高兴坏了! 照这么下去,第二节她们甚至能反拉开三四个球,她可没时间感慨原娉然一人改变战局的强大能力,也没空赞许原楚聿在比赛时都能与一切异性拉开距离的严苛的美好男德。 她只想趁他病要他命,一口气将这场比赛赢下来,好拿着赛前他亲口答应的承诺去讨一条生路。 林琅意不再收着力,仗着原楚聿不敢碰她肆无忌惮地发起进攻,接连拿到三个进球。 楚弘和庄岚似乎着急起来,先是瞧不上同为女孩的陶姝不愿意把球传给她,再是几次故意冲撞袁翡,抓胳膊将她拖入水中,所有的小动作都是冲着看起来更好欺负的女生去的。 最后就到了林琅意。 阵型变幻,楚弘和庄岚开始围住她虎视眈眈地进行阻拦。 林琅意两次被暗搓搓地抓住头发往水里溺,三次被扯住胳膊往下拽,小腿和腰侧被下了死劲揪了好几把,虽然陆续匍匐进了个球,可还是被这种小动作搞火了。 水下的动作在岸上看不太分明,除非是长时间的明显犯规才会被裁判注意到。 在又一次被人从身后违规压住肩膀前来抢球,林琅意看也不看背后是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单手扣住祂的手一同拉进水里。 越过肩膀强行压人影响持球已经是对人的一般犯规,相对应的,比赛中,也有出现这种情况后的应对性犯规,即对方一般犯规时,通过拉手、水下控制等方式让对方无法及时抽离,从而让对方演变成严重犯规。1 祂没想到手被林琅意死死锁住,想要再缩回来却退不回来,小腿一蹬就要踢到林琅意腰上。 可林琅意反应更快,直接往水下一沉迅速拉直身体漂浮,在祂踢过来之前率先一脚对冲回去。 那人因那一脚被迫跟着拉直身体,林琅意狠拽了祂一把才双手高高举过水面示意,从旁人眼里像是祂违规用整个躯干压在林琅意身上游,三四秒的时间,裁判终于“滴滴”地吹响了哨子。 计时暂停,林琅意被人大力从水下拉起,甫一出水,她还来不及稳住身体,迎面就是一颗球裹着风飞驰而来。 林琅意一惊,下意识偏头往身后退开,她的丸子头岌岌可危,多少瞧着有些可怜。 而扶住她的那人动作更快,手臂一揽,直接环住她的腰贴在他身前,长腿一动登时抱着她往后荡开两米。 球擦身而过,“砰”一声砸在水面上,扬起一片水雾。 “你!”庄岚被缩着脖子心虚气短的楚弘扶住,见自己掷过来的球没有砸中人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林琅意气急败坏地骂了两句。 “明明是你掐人拖拽犯规啊,”袁翡居然鼓起勇气挨在林琅意身前小声辩解起来,她举了下胳膊,上面也有指甲抓出来的痕迹,“你还把我按进水里不让我浮起来,我,我鼻子也被水弄得酸酸的。” “袁翡……”林琅意顿时心里一软,她知道内向的人要站出来说一句话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便轻轻拉了一下袁翡的手,换来对方一个腼腆的笑。 “严重犯规,罚时间,另加点球。”林琅意身后那人突然发话,语气沉沉,“当然,骂人不算严重犯规,那是素质问题。” 林琅意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顿了两秒,才扭过头往身后瞧去。 原楚聿的手掌还牢牢地握在她肩膀上,让她把大半重量都靠在他手臂上,唯恐她“溺水”后失了力气站不稳。 怎么是他啊? 林琅意有些懵,当时拉着人共沉沦时身边最近的应该是袁应贺,而原楚聿分明隔了一段距离。 况且就算他游泳速度快能立刻赶到,那自己与庄岚交叠在一起,百分之一万都应该先去扶在面上的那一位呀,怎么会越过上面反而去捞水下的她? 庄岚此刻被气得脑袋发昏,偏生温阳羽提了一句:“都是女孩子,别这么较真嘛。” “你搞错没有?”庄岚立刻火了,“竞争的时候我管她是男是女,就是一颗石头我也踢,女的怎么了?女的就放过了?她要是自己好欺负,那被欺负不是弱肉强食吗?就因为我是女的我就不可以对付女的了?” 陶姝反驳:“可你嘴上说的男女石头都一样,在竞争面前一视同仁,实际上只会欺负比你更弱的,碰到强势的男生,你根本不反抗,你刚才传球都只传给男生!” “都是随便玩玩,阿聿你那么严格干什么?”原娉然适时开口,将这场即将吵起来的架按在原楚聿身上,然后轻轻揭过,“小岚又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陪大家一起玩而已。” 原楚聿并不理会,只握住林琅意的肩膀,握得很紧,她挣脱了几下对方才骤然收回神志般立刻松开。 他放开她后还不放心,往她面庞上细细凝视了一眼,似乎在判断她的情况。 林琅意摇头:“我没事。” 原楚聿的视线在她被抓出指甲印的手臂上停了片刻,这才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去接球,点球肯定是让队伍中的好手来操刀。 这一分点球原本应该板上钉钉由原楚聿拿下,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不知道是手感不对还是临场失误,那颗球偏离角度巨大,带着凌厉的气势砸中球门边框后反弹着径直往边界飞去。 楚弘正焉头耷耳地杵在那儿,那颗球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他面前不足半臂距离的水面上,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球二次反弹,直接出界。 真是用了好大的力气。 林琅意这时候才对萧璞城那句“他能长投25米”有了直观的感受。 原楚聿甩了下手腕,略有怅然,似乎在懊恼自己的失误。 他转而温和又歉意地问候楚弘,脸上关切的神色真挚,好像不论是刚才斥责庄岚还是现在面对楚弘皆是对事不对人。 “没事,没砸到。”楚弘心有余悸。 “是吗……”原楚聿随意地点点头,淡淡笑着,“那捡回来。” 楚弘愣了一下:“啊?” 原楚聿遥遥一指出界的球,脸上的笑容收的干干净净,漫不经心道:“我说,捡回来。” 楚弘脸色变幻几许,脖子一缩,一句话不敢多说,焉头耷耳地去捡回了球,在此之后他的手脚便干净了许多,不再做那些小动作。 而原楚聿好像厌倦了频繁喂球搭一出好戏,不再如之前那般频频传球给庄岚,可他自己似乎也兴致缺缺,即使自己手中仍有得分,瞧着也只勉强有第一节一半的劲头。 距离第二节结束还有一分钟,红方多两颗球,只要将比分保持到时间截止就行。 球再次传到林琅意手中,她一直恪守战术围在原楚聿身边,运球游泳时照例被他阻拦,他的手掌覆上她手腕的一瞬间林琅意便警铃大作。 怎么……避免身体接触的结界失效了? 原楚聿果然不再忌讳什么,手掌贴着她的手臂顺势一压,那球眼看着就要听话地朝他滚去。林琅意一着急,顺水推舟地将球完全按进了水里。 她整个人借力顺势翻滚下沉,那球被她的身体一挡一时半会浮不上来,而她迅速在水里转了一圈,那球便绕着她从背后滑过。 她再一次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不重,两个人都收住了力气,可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丸子头终于散了。 原楚聿追着她俯身沉入水下。 他看到她闭目在水里灵活地转了个身后仰面漂浮,阳光透过水层折射在她的脸上,粼粼如碎金,好像夏日的那一场暴雨将跟随彗星降落,却烧出了一整片滚烫的烈火。 她的长发散开,顺着水里一连串的气泡荡开,像是柔韧的海藻一样缠绕住他,让他如被蛛网捕获的、晕头转向的昆虫一般挣脱不开。 他看到她在水里慢慢睁开了眼,带着一点吃惊。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让他有些遭受不住,一缕发丝浮在她面容上,像是一条细小的水蛇在他的面颊上爬过曲折的线,直直地往他的血肉和骨髓里钻,搅得他神思溃败。 他伸手捉住了她的腕子,鬼迷心窍般,又像是举手投降,却任凭那颗球浮上水面后悠悠荡开。 她被水波浮力往上推,跟随球一起往上浮,可他不想让她离开,只一瞬不瞬地低着头盯着她,会蛊惑人心的水妖本来就应该居住在水里。 他看到她有些慌乱,眼神追着那颗球,她是因为球失去了控制而慌乱,可他也是因为自己完全失去了控制而慌乱。 太阳像心脏一样滚烫,岸上的人看不清,水下模糊的虚影可以把一切隐匿,又把一切放大,他才敢恣肆无羁地留住她。 她想赶紧拿回球的控制权,抬起下巴想要浮上水面呼吸,原楚聿偏生低着头不让她跑,他同样想拿回控制权,哪怕只是藏在水下的一秒钟。 拉扯间,她的鼻尖轻微地磕倒了他的下巴,更轻微的、更柔软的一触即分地擦过他的脸颊。 一瞬间的空白让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被消除,他的呼吸都停了,仿佛心脏都被贯穿,那把火烧不尽,烧不死,他的喉咙被死死堵住,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都被抽走。 “滴滴——” 绵长的哨音,隔着水层的审判。 “犯规!聿哥踩地碰壁了!” “时间到,恭喜红方赢得胜利!” 引狼入室 第15节 * 直到哨声吹响,原楚聿也没有从水里浮上来。 林琅意根本没注意到刚才的小插曲,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留意自己是用手撞倒了原楚聿还是用头磕到了他,这完全不重要。 自始至终她的眼睛完全追着那颗球,心里默数的全是进攻时间倒计时,直到亲眼确认袁翡进球成功才兴奋地大喊了一声。 她激动地想着两人赛前的赌约,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获胜的欢乐情绪里抽出来,转过身用视线搜寻原楚聿,却见他才刚刚“哗啦”一声出了水,另一旁萧璞城还在大呼小叫:“你在水里睡着了?” 原楚聿出了水就开始咳嗽,手掌捂住小半张脸咳得肩膀都在抖动,他皮肤白,没有被手挡住的侧脸和脖子像是灌了一杯烈酒一样泛红一片,耳根更是红得滴血。 “你呛水了?”萧璞城大为稀奇,瞪着眼睛像在看什么惊天之谜,“还是抽筋了?也不对啊两节打完这热身也够了吧,怎么会呛水?” 原楚聿根本没空回答他,咳得林琅意心肝脾胃都在颤。 她终于想起自己运球时也许、应该、大概撞到了他,难道他被她撞到水底一不小心溺了两口? “对不起。”她赶紧游过去认错,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够到他,原楚聿忽然偏头用力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水光濛濛,他眼尾发红,像是被水浸润后受到了刺激,导致生理性眼泪和泳池水混在一起看不清真切。 他额前的碎发湿透后完全贴在额头,细碎地挡住了一点眼睛,让他那双清棱棱的眼睛一瞥一眼都带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林琅意怔了一瞬,却留意到他连眼皮上都染了薄薄的一层绯色,绮丽非常。 他咳得……这么厉害吗? “我没事。”原楚聿只那一眼就很快转过了身,完全背对着林琅意,他嗓音发哑,脖颈紧绷,大约是咳嗽后短暂的后遗症。 岸上,原娉然似乎也有些担心,连续问了几声,原楚聿一只手还挡在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摆了下说不打紧。 他往岸边游去,本想直接上岸,手臂一展拉住扶梯边的扶手,刚要上岸却突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开口问人要毛巾。 毛巾很快丢下来,还有他先前套头的t恤,他随意擦了擦脸和头发,还没上岸擦干身体就这样湿漉漉地套上了衣服。 他拉了下宽松的衣服下摆,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仍然泡在水里问人要浴巾,直到披着盖到小腿的浴袍才上了岸。 “阿聿你没事吧?”原娉然虽然面露关怀,但并未仔细探看情况,只扯住他的浴袍袖子不让他走,“要不要让庄岚——” “妈。” 原楚聿微微低着头正在系浴袍的带子,他不再咳嗽,方才露出来的一点脆弱像是云层间偶尔泄露出的一线天光,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往边上移了一步,隔着柔软的浴袍拂开了她的手,神色寡淡:“游戏结束了,我跟庄岚不是队友。”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养母,好像在说庄岚的事,好像又不止在说庄岚: “我很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不止一次,耕自己的田,不去他人家中做长工。您是聪明人,您听得懂,对吗?” 原娉然脸上端庄娴静的笑容隐去,那张雅丽的面容不笑时也美得像一幅画,只是此时多少看起来有些冷然。 “我回房间冲洗一下。”原楚聿丢下人离开,徒留神色不明的原娉然。 剩下的人也七七八八地散开,袁翡早就抱着一块大浴巾等着林琅意,两人穿过花园打算也回房间梳洗一番,路过亭子时发现茶歇桌上的甜品又补了一些。 林琅意不看见还好,一看见就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的两节比赛把她消耗得七七八八。 她脚步一拐,直奔自己最爱的荔枝慕斯,刚才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份,她才忍痛割爱,现在却满满当当有一整盘。 奶油冰冰凉凉的,荔枝肉非常鲜甜,入口就知非常新鲜。 “荔枝慕斯最多诶。”袁翡比划了一下,凑在林琅意耳边说,“其他都补了一点,就荔枝慕斯补了整一盘。” “想必是因为甜点师跟我一样有品位。”林琅意深以为然,嘴里鼓鼓囊囊。 * 回到房间,林琅意彻底洗漱完毕后一边吹头发一边去翻看手机,正在斟酌如何用词与原楚聿开口,才发现自己手机上有好几条消息,而原楚聿早在十五分钟之前发来一条微信: 【稍后我在房间等你,我们可以就珍珠大宗市场的事商量一下。】 林琅意猛地关了吹风机,也不管发梢还潮湿着,换了衣服就去隔壁敲门。 敲到第二下,门就开了。 原楚聿换了新的浴袍,他的头发完全没有吹干,乖巧服帖地贴下来,滚落的水珠在浴袍上晕开浅浅的圆斑,整个人水汽氤氲。 “请进。”他退开两步请她进去。 林琅意路过浴室时发现里面还雾气腾腾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了?你还在洗漱?” “没有打扰,刚刚好。”原楚聿习惯性在关门后上了锁,锁芯扣紧声一出才觉不妥,立刻反手拧开了。 林琅意笑:“原来聿哥洗澡这么慢。” 他明明是最早回到房间的,可现在头发湿润,浴室里也雾气弥漫,显然是才洗好。 原楚聿的睫毛轻轻垂下,敛起眼睛说:“平时没有这么慢的。” 他将她带入会客室,没有选择坐在双人榻那边,而是将另一边的单人软皮沙发移过来,沉重的椅子脚擦过地毯发出窸窣的摩擦声,直到移到与她的位置两两相对,这样几乎堪称“促膝”的距离让这段谈话变得更加平等随和,也更加私密。 他见她动作间又有些拘谨起来,也不说破,往她背后塞了一个柔软的靠枕让她靠得更加舒适一些,试图让她从戒备紧张的状态中放松下来。 茶几上早早预备好了点心和洗净的杯子,他提起一壶温热的花茶,壶口茶烟热气袅袅,散发出馥郁饱满的香气。 他问道:“喝茶吗?剧烈运动后补充一点水分比较好。” “啊,谢谢。” 他侧身为她倒茶,举手投足之间姿态优雅斯文,动作纯熟讲究,行云流水,还真有两分闲时煮茶度光阴的赏心悦目之感。 他似不经意问:“你年纪还小,怎么这么早就定下婚约了?” “早吗?”林琅意嗅了嗅这盏花香茶骨,“我听说像您这种身份的人,在高中时家中世交就开始接触了。” “我没有。” “您眼光高,应元也是非池中之物,当然会更加慎重。” 原楚聿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侧身瞧她,唇角带着笑:“是挺高的。” 林琅意尝试进入主题,斟酌道:“原先生,我——” “你叫我什么?”他忽然打断她。 林琅意腹中草稿一断,没来得及回话,只见他用长指点了点杯壁,松开手往后舒展开靠在椅背上:“砚靳跟我十多年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叫我一声哥,你……” 他顿了两秒,浅笑:“我自然也会把你当做自己人。” 林琅意舒一口气,拉近距离:“谢谢聿哥。” 他听到她这么叫他,脸上笑意加深,眉眼微翘,徐徐说完了下半句话:“不过,林氏珍珠自身实力过硬,即便你不是砚靳的未婚妻,我也会和你合作的。” 他在咬字“不是未婚妻”的时候格外重,林琅意却未多想,只是瞬间欣喜起来。 她的脸蛋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半个身子往沙发扶手倾过去靠近他,连续道了几次谢。 原楚聿也跟着温和地笑,他的一条胳膊不知何时松松搭在她的扶手处,用一种更加平易近人也更加具有隐秘的侵占性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靠近她。 他慢声道:“珍珠价格虽然上涨了,你们家又品质优越,但总体比起海珠还是低值,品牌效应也一般,我是想着利用线上交易“一点及全国”的优势,产销同台。” 他看她一眼:“谁在这个平台能确立行业内的基准价和参考价地位,就能强化定价权和话语权。” “另外,平台上的珍珠统货都会集中进入标准库,金融机构、交易所和其他第三方共同参与背书,如果急需融资,持有者可凭入仓单从银行直接取得低成本贷款。” 他细细地瞧着她的脸庞,诱哄似的:“很适合现在的林氏……说是解了燃眉之急,也不为过。” 林琅意的手指兴奋地抠着扶手处的皮层,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指几乎已经挨在一起,轻微的皮肤接触让对面的男人呼吸微乱,睫毛连续战栗了几下,耳际又开始蔓上浅薄的红。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只要她推掉家中安排的联姻,一切都将—— 房门忽然被“砰砰”敲响。 “林琅意,我的房卡是不是也在你手里呢?” 原楚聿猛地一怔,嘴角的笑容蓦地僵住,像是被不速之客粗鲁地从大梦中摇醒。 “啊,来了。”林琅意马上起身去开门,两人如小动物依偎取暖靠在一起的小指也因为她毫不留念的抽离而立刻落入空落落的孤寂。 房门一开,程砚靳大步跨进来,还没往内里望一眼就急匆匆地对着林琅意倒苦水:“程扬康可真是动作快,跟你父母一起把我们两家将要联姻的消息披露出去了,真是为了股价——。” 林琅意背对着房内,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程砚靳被她掐得一激灵,剩下半句“为了股价无所不用其极”立刻吞了下去,冲她嚷嚷:“你干嘛啊……” 林琅意松开指甲,手指无事发生般自若地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熟稔地牵住了他的手。 程砚靳顿时跟触了电往回抽手,脸上立刻红了:“你,你干嘛啊……” 林琅意死拽着他的手把他往里面带。 刚才原楚聿都说了,这是亲兄弟,看在亲兄弟的面子上,再加林氏珍珠本身的实力,那不更是锦上添花?公布联姻消息,好事啊,让原楚聿相信她真是自家人。 林琅意半拉半扯地将程砚靳拉到原楚聿面前,两人的手十指相扣,她贴着他站,在那高大健壮的身体面前骤然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程砚靳这样一身肌肉的一个人,嘴巴上不依不饶,身体倒是柔弱不堪地被她一步步拉着往里走。 他乍一看到原楚聿还惊了一下,下一秒就习惯性热情地叫了一声:“聿哥。” 叫完这一句后程砚靳才发现原楚聿潮湿的头发和松松散散披在身上的浴袍,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诧异道:“你怎么在我房间?” 原楚聿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面前如胶似漆相握的十指上,他的手臂已经从林琅意刚才坐着的沙发扶手上收了回来,那张清隽干净的脸在此刻有一种天然的冷感。 林琅意笑得格外开心:“刚才聿哥在跟我谈合作。” 程砚靳闻言顿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刚在那一秒为什么吊起了心……啊,原来是大宗市场的事情啊。 可是他居高临下地站着,原楚聿松弛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从上而下的角度能让人瞧见他流畅的肩颈线条和弧度凌厉的锁骨,凹陷处还有几点未擦干的水痕。 程砚靳心里那股奇奇怪怪的念头又升了起来……原楚聿以往谈生意的时候哪怕不是西装革履,也是得体大方的,可没见过这番居家随性的样子去跟人谈正事的,就像跟自己人相处一样。 林琅意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原楚聿才对吧? 程砚靳反握住林琅意的手,莫名其妙的,把她整只手包在掌心里,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甚至还扭过脸快速觑了她一眼,想看看她有没有留意到原楚聿未合严实的浴袍下若隐若现的肌理。 林琅意的脑子里除了生意就没别的,兴高采烈地强调:“聿哥说你们关系匪浅,所以把我也当做自己人。” 程砚靳见她高兴成这样,点了下头,嘴贱地顶她:“可不是么,都叫上聿哥了。” 他侧了一步,挡住林琅意半个肩头,以保护者和主导者的姿态对坐在沙发上自始至终不置一词的原楚聿说道:“她在我耳边念叨了几天了,烦得很,哥,你要是觉得她家生意能做,就看着照顾一下呗。” 原楚聿不响,少见的面无表情。 引狼入室 第16节 他没笑,可依然点了点头,波澜不兴地说:“在大宗市场列一个品上去,不是在商场橱窗里放一块蛋糕,今天想起,今天就能放……我在几个月之前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了。” 他望向林琅意,语气平静:“只是正式确定,是在大半个月前。” 林琅意一怔,想起大半个月之前正是原楚聿来林氏参观的那天。 他从最初就打算与林氏合作了,这次烂鳃病事件他也心知肚明,可他并没有打算将林氏作为一枚弃子一脚踢开,而是依然打算扶持一把。 林琅意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说实话,她与原楚聿相处时总是收束着的,因为她一直觉得世家子弟在不牵扯道利益的陌生人面前当然可以优雅有修养,可当利益冲突时,或者是背地里,谁又知道是怎么样的光景。 她没想到原楚聿真的是一个豁达君子,也许正如他身边朝夕相处的司机所赞美的,他就是光明磊落的。 林琅意诚恳道:“之后相关的手续……我再与您联系好吗?之前邀请您去养殖塘,您一直没有时间。” 原楚聿望着她,知晓她说的是他一直在微信上不回复的事,原本这件事可以重新提上日程, 可是,可是…… 他扯了下嘴角,笑得很淡:“又是您?” “聿哥。” “嗯。”他垂下眼帘,很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之后我会让负责这个项目的几个经理跟你联系。” “好的!”林琅意笑弯了眼睛,事情圆满结束,她打算搭乘下一班渡船离开,喝完这杯花茶就先回房间了。 房间里剩下两兄弟,因为程砚靳来了,原楚聿便打算把房间还给他,两人闲坐了一会儿,程砚靳依然藏不住话:“聿哥怎么在这个房间?长包的总统套房住厌了?” 原楚聿掀开瓷白色的苏打釉茶壶茶盖,用细柄勺慢慢将里面的白茶、玫瑰、山楂和陈皮一一捞出来滤干再丢弃,然后提着壶柄走到盥洗室把浅紫红色的茶汤一倾而尽。 程砚靳跟过来,抱臂靠在门框上看他慢条斯理地清洗茶壶,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什么时候开始喝花茶了,这种不是女人喝的玩意吗?” 原楚聿不答话,依旧细致地专心于手上的活,程砚靳耐不住性子,开始打听今天发生的事。 盥洗室里空间狭小,一旦说话便有回声,原楚聿耳边嗡嗡不停,终于轻皱了下眉,伸手按停了水。 “哗啦啦”的杂音戛然而止,程砚靳剩下的话跟着一顿,房间里霎时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原楚聿单手按在大理石台面,挽起袖子的半截手臂上全是水,淋淋漓漓地往下滴着。 他保持着微躬的姿势偏头看他一眼:“我在这里,是因为你说拜托我照顾一下林琅意。” 他一点点直起身,身姿笔挺如青松,平静淡漠的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一身柔白的浴袍更是让他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可他的语气却有些重:“楚弘和庄岚对她不是很友好,程砚靳,是你的问题,你先于无形之中轻慢了她,才让她不得不费那些口舌和精力周旋。” 程砚靳愕然,根本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指责,他胸口那些不明所以的烦闷被打断,思绪被迫跟着走。 他倍感冤枉:“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楚聿收回视线,将洗净的壶身和盖子沥了沥水分,长腿一迈先出了盥洗室的门。 擦身而过时,他垂着眼低声说了句:“你对她好一点吧。” 程砚靳心里乱糟糟的,一个人呆立在门旁好半晌后想起什么似的霍然扭头,语气凶起来:“楚弘那小子干什么了?还有庄岚怎么会跟林琅意不对付?” 他像是扔炮仗一样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也没等原楚聿回答,急不可耐地掉头直接去找林琅意:“算了我直接去问问她。” 程砚靳走得急,拉开门后手一甩,那门重重磕在门吸上震颤几下。 原楚聿重新坐回单人沙发上,出神似的看着茶几上一动未动的甜点,目光毫无焦距地虚虚落在空气中。 他觉得有些疲倦,他跟自己说可能是因为好久没有打水球了,尽兴流汗后独自一人孤零零待着当然会反噬出巨大的空虚。 原娉然的电话来得毫不意外,他从昏昏沉沉的放空中乍然抽回神思,按下了接听键。 她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今天是我操之过急了,庄岚家说到底也不过是那点酒店行业,只不过成了气候而已,你如果没想法,我以后就不提了,只不过该有的表面功夫,你别都丢了。” 原楚聿按了按眉心:“怕总是做表面功夫,做到后来连您也被骗进去了……我一开始就跟您说了别费这个心思,不是吗?” 原娉然声线放柔,走怀柔路线:“妈妈也是看小靳定下了才着急,他还比你小两岁呢。” 铺垫完,她的语调忽然一转:“今天看那林家小姑娘跟你挺合拍的。” 原楚聿松松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微痉挛了一下,眼前蒙着的那层雾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像是被人突然用匕首抵住了咽喉,一切都绷紧了起来。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声音冷下去:“我疯了?” “且不说我跟砚靳是什么关系,我喜欢谁不好,去喜欢他的未婚妻?再者,程氏做的珠宝生意还是先与应元签了合同,有共生关系的,您觉得我是疯魔了才会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连一丝卡顿都没有,所有否定的理由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好像这些话术在他脑海里曾经打过千百次草稿,以至于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连脑子都是空白混沌的,他根本不需要斟酌反复。 原娉然又拎了一句,她果然还是最在意实质性的利益:“那你做的那个大宗市场的平台,怎么突然想着把林氏放进去了?” “如果您的秘书还有用的话,应该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跟您汇报过这件事了。”原楚聿泰然道,“我去过应山湖,她家即使不能一步登天也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我只是做生意。” “可是我听应山湖出了点问题,你做这笔买卖实在不像是你往日里的风格,像在赌,更像在送人情。” 原楚聿静默了两秒,脑子里莫名想起自己先前问林琅意要一个理由的场景,彼时他说哪怕不能用来说服他,也起码要能用来搪塞他人。 他仰着脸,头靠在沙发脊上无声地笑起来,结果最后林琅意也没有帮他编出一个理由,而他努力想了很多天,一直不知道应该用一个什么拙劣的借口来解释。 “因为看在砚靳的面子上。”他淡淡地说,“您没听说吗?程氏和林氏公布联姻消息了。” 这个理由确实是最恰当的,原娉然定了心,笑夸道:“是,你一向长袖善舞,懂得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很不错。” 挂掉电话后,原楚聿又疲惫地坐了一会儿才在手机上一个一个打下字,打算让手下的项目经理与林琅意择日对接。 他想,帮她这一把只是出于情谊,只是在为以后程林联盟做铺垫,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他只是稍微晃了晃神,只是对她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好感,这不要紧,他能很快整理好,将一切拨入正轨。 人生总是这样的,理智着热烈疯狂,优雅清醒地发疯,可是只要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曾经惊心动魄的一眼终将会褪色,那些认为是绝唱的呐喊最后很有可能被证实是败笔。 他能在每一次选择中做出最利己的、最正确的决策,他可以预见与林琅意纠缠在一起必然是一场错误。 所以这样是最好的,原楚聿想庆幸自己在刚才没有说出那句话,拼命地想勾起唇角淡然处之,可到最后也只能怔怔出神。 像之前那样就行了,之前一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努力让消息一点点沉入列表底下,看不见,就不会辗转反侧。 只要保持这样的—— 手心握着的手机忽然弹出消息,他顿了一秒,所思所想成真。 一个童话故事里的贝壳珍珠头像跳出了信息,那一点红色的消息提示从来没有这么显眼过。 他忍了好久,手指按在红点上想要划掉却迟迟没有动作,未点开的消息前面是“聿哥,我真的很……” 真的很怎么样? 他在脑海里衍生了许多个答案,把这一桩只要点开就能知道答案的再简单不过的事想得无比复杂,又在这种猜测中获得了奇妙的乐趣,就好像他真的和她畅聊许久。 原楚聿最终还是点了进去,只要不回复,就行了。 pearl:【聿哥,我真的很开心,今天谢谢你的招待。等下次你方便的时候来应山湖,我带你划船去捞珍珠蚌,现场开蚌再做成首饰,很有趣的。】(14:31) 【好。】(14:37) 袁应贺也发来五六张照片,都是玩水球时抓拍的,看视角应该是袁翡在岸上拍的,大概是选出了有关他的给他发了过来。 原楚聿来回翻看了几下,最后停在第四张,那张他抬手将球举高,而林琅意绷直了身体和手臂尽力去够却够不着,当时他一低头就见她如此努力,脑海里浮现出她振振有词的171cm,立刻忍不住笑了。 两人凑得很近,一抬头一低头之间贴得很近,她腰侧泳衣上的彗星都要蹭到他了。 照片林琅意背对着镜头,看不清的表情,可他在镜头的捕捉下眉眼完全舒展开,笑意晏晏,鲜活得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有这么欢欣。 原楚聿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里女孩子腰侧的彗星图案,想起了剩下的两件泳衣,他觉得楚弘今天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你穿这件亮晶晶的肯定也很好看。 是的,那上面有镶嵌小贝壳和珍珠,波斯神话中,传说珍珠是众神的眼泪,太适合她不过。 他第一眼就选中了这件衣服,又怕拖着白纱的泳帽让他的心思太明显了一些,所以才再选了其他两件,试图混入其中。 可惜的是,就像她没有选择他一样,她也没有选择那件衣服。 第16章 原楚聿在酒桌上听一众男人口若悬河, 接连被灌了好几杯酒。 他其实酒量尚可,可因为皮肤容易过敏,一喝酒脸上就容易泛红, 看起来不胜酒力, 也常常可以拿这个作为借口点到为止。 林廖远恨不得将林氏珍珠上上下下都讲一遍,原楚聿被他拉着, 脸上毫无厌倦之色, 只噙着笑耐心专注地听人反复说那些车轱辘话。 直到他的嘴里开始反复出现他女儿的名字。 “珠珠拍板的,我女儿真的很有魄力。” “都是她联系的, 先斩后奏,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给她生错了性别。” “你不知道啊……她看着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 来回跑现场, 拉客户,投资商,还有我们那核心区的几个技术骨干,都是她请来的。我们当时觉得做不了技术突破,也没必要杞人忧天, 我女儿就有远见, 说一定要改, 现在……你看!不是杞人忧天,是未雨绸缪。” 一位含着金汤勺出生却野心勃勃,且不被标签固化, 不在意别人看法的洒脱女孩。 可是……原楚聿往跟着乐呵的林向朔瞥去一眼, 这样的性格往往会不拘于室,会跟着兄弟姐妹争夺财权, 也不知道林家内里怎么看她。 原楚聿在心里模模糊糊地勾了个形象大概,按照以往哄长辈开心就要从夸子女的角度出发的方针, 把林廖远哄得笑逐颜开。 “她现在还直播呢,刚开始弄这个,主播没这么快找好,她就自己上了。”林廖远像是那种盛情难却非得给别人看手机里子女照片的父母,直接点进直播间将手机塞给原楚聿,一定要他瞧上一眼。 原楚聿第一次看见林琅意,就是在这么小小的一方屏幕里。 珠光宝气,明艳动人。 她脖子上戴着一整串成色极佳的珍珠项链,耳垂上是非常对称的异形巴洛克,不同款的戒指则陆续带了四五根手指,正一根一根竖起来为弹幕讲解。 讲到中指时,正巧在回答那几个砸场子的弹幕。 她一脸淡定地竖了很久的中指,脑子倒是动的快,嘴里的讲解词逻辑顺畅,还在鼓动人买货。 挺有意思。 原楚聿有些啼笑皆非,却又不得不承认,发起脾气来的林琅意有一种区别于常规的美,这种攻击性让她的一颦一笑都大杀四方,像是花纹繁复的折扇暗器,一展开,内里却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冷刀。 “方便的话,能否让我们去参观参观?”原楚聿提议,一群人欣然前往。 直播间没退出,一路上他都在三心二意地瞟屏幕那边的林琅意,然后就听到她为四万元折腰,决定在直播间跳舞。 他是有些惊讶的,人生在世很难不受他人眼光的影响,很多时候,戴在脸上的那张画皮如何着墨是会被世俗标签指手画脚的,以至于最后根本与最初自己的意愿大相径庭。 就像他一直在依着那条线前进,谨慎又标准地扮演一位“得体”、“优秀”、“守规”的绅士君子,他因此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和艳羡。 她是林氏的大小姐,她不在意这种身份规矩的调教和束缚吗? 下一秒,庸俗的擦边歌曲响起来,他只来得及看到她第一个动作,屏幕就黑了。 引狼入室 第17节 原楚聿的脚步一滞,再看到她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哭哭的后悔表情,好像真的在屏幕那边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再抬起头,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特写一样,所有其他无关紧要的背景和人声都被模糊虚化,直播间里的人却如天降神女一样出现在现实里。 他只能看到她。 像是冲破了次元维度,他看到她在玻璃房的那一边得意洋洋地表示净赚四万,眼睛里亮晶晶的。 哪有半点悔恨的意思。 隔着玻璃,他的视线大概太不加掩饰了,以至于她望过来时,他还没来得及敛下情绪。 他打算给她一个良好的、常规的标准第一印象,这一套他信手拈来,再熟悉不过。 可他好像搞砸了。 林琅意莫名对他充满了防备,她甚至不愿意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而是坠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原楚聿几次放慢了脚步,他想了很多个话题开头,可是林琅意根本没给他机会。 一直到核心区,她突然竖起了浑身的刺,攥住他的领带不肯放手。 原楚聿得偿所愿地与她对视且说上了话,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她的攻击性再一次浮现,他知道她其实也在对他竖中指,只是换了更收敛的方式。 她不相信他的面具。 他最初的确是想要带走试剂配方,先行压低价格再进行合作,资本家压榨利益的常规操作,可是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面具能被第一眼就识破。 原楚聿觉得有点意思,有点雀跃,又有点好奇。 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也成了一颗珍珠,被切开,磨掉一层层血泪孕育的高雅夺目的文石晶体珠层,然后被她精准地挖出了内芯那一粒沙子。 那一粒沙子被关在里面,他听外面脚步声远远近近,即便有人驻足也是被华丽的外层吸引,然后有一天,紧闭的门被敲响,那人说,她知道里面其实是一粒沙子。 是的,只是一粒沙子。 好在司机给了他一个挽回的机会,他终于能跟她共处一个空间,但糟糕的是,后座有烦人的电灯泡。 原楚聿又觉得林琅意真的太神奇了,他现在腿边还有被她扔在角落的奢侈品包,他没记错的话,这款大概在70w左右,还不算各种配货,许多贵妇和小姐会拎着它装点门面,却被林琅意这样随手丢在副驾驶的地毯上。 可她又在开滴滴,矛盾又奇异。 他太想跟她说话了,只能想点办法让后座的人赶紧闭嘴消失,他在林廖远接打电话时就知道副驾驶的窗户是坏的。 电灯泡离开,林琅意跟他说她不会被这种外在的因素影响自己的行为,说这话时大敞的车窗和疾驰在高架桥上的车让这一切变得更加洒脱,更加自由。 她揶揄他不适合开后座提到的什么兰博基尼,因为人个子高就会变成拦脖基尼,然后又笑着说他更配宾利和迈巴赫这种低调沉稳的车,即使是跑车也该是全碳幽灵黑色柯尼塞克。 原楚聿跟着笑,轻松、自在、舒服的笑,风把他的头发吹乱,可也许他根本没被吹清醒,反而酒意渐升,所以才会这样出格地靠向她那边,问她要糖,轻嗅她身上传来的那一缕好闻的气息。 他想跟她说自己家里其实也有适合兜风的老古董机车,她口中提到的商务车也确确实实是他的常用车,话出口之前林琅意邀请他改日再去应山湖,去室外,去水面上游船捞蚌。 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此前从来没有这种经历,听起来就是一场令人愉悦的体验。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与属下改了日程,原本他只会在第一次亲自前来应山湖,之后的工作全部交由手下,但现在他改了决定。 当然,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林氏珍珠厚积薄发,应当多上点心促进合作。 下车时他还意犹未尽,这段路好短,他只能借口要了她的微信,总之来日方长。 让他酒意全醒的是,不过半个小时,他就知道了林琅意是程砚靳的联姻对象。 他知道程砚靳对这种事从来都没有松口过,庄岚死缠烂打了这么多年,不也还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从程砚靳口里听到林琅意的名字时才让他的心彻底沉下去。 他想,他们俩都一样潇洒、自由,我行我素,所以程砚靳会选择林琅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一切都很合理,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原楚聿将程砚靳和林琅意之间的感情想的坚贞不渝,同时,将自己对林琅意的那一点在意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从来没有对女孩子动过心,朦胧青春的年纪,他只将所有的精力花在课业和在原楚两家站稳脚跟这一系列事情上,迟来的那一点悸动让他感到陌生和不知所措。 他没有经验,所以他努力用工作上的理性态度来对待,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他想,这肯定不是喜欢,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在意,有那么一点晃神,以及,林琅意对他而言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他从小就非常自律和专注,想要把注意力从其他干扰项中收回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那么,林琅意对他而言也是如此。 他可以将“那一点”收回来,在一切生根发芽之前将苗头掐灭。 原楚聿在夜里十一点才将改期的事情通知了林廖远,这个时间点与商业伙伴联系非常不理智,是初出茅庐的职场菜鸟才会做的事。可没办法,他在整理好情绪后已经到了这个点,而他也不想让林琅意空等一场。 发出那一条信息前他独自坐在沙发中,四周阒寂静谧,窗外的虫鸣声偶有两声,仿佛在呐喊夏日已然悄然到来。 他静坐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前,最后按下发送的一瞬间,心上仿佛席卷过一阵猎猎疾风,让他想起高架桥上迎面而来的那阵风,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吹走。 他告诉自己,空落落是正常的,是人之常情,不必讲这种情绪太放在心上。 原楚聿将手机“咔嚓”一下锁屏后扔在一旁,突然发觉房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心里发胀难受。 他告诉自己正是因为刚起波澜就被强制按下才会觉得遗憾和不甘。 是的,只是别扭的不甘,是耿耿于怀,不是喜欢,没到那份上,他跟程砚靳性格天差地别,他们不可能喜欢上同一个女孩。 睡一觉,睡一觉后一切都会过去的。 * 林琅意的信息来的令他猝不及防。 她礼貌又克制地询问他是不是因为路况耽搁了,并温柔地表示不必着急,她将整个上午的时间都空出来了。 原楚聿日常的工作消息非常多,好不容易沉下去的那个贝壳头像突然跳上来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跟着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怎么,林廖远没有跟她说吗? 原楚聿不想直接拒绝她,也不想再与她有过多的交谈,戒断期总是难受一些的,可是只要过了这一段,等之后能心平气和地与她正常社交,那就成功了。 他像个蠢货一样绕了一大圈,再次给林廖远拨去了电话。 之后林琅意也曾发过几次邀约,都被他硬着心肠拒绝了。 拒绝的时候,他想起小时候看见那些小孩哭着闹着想买一架汽车模型,或是贪恋路边摊香气四溢的小食,可也有人能违心地说“我不喜欢”,“我不爱吃”。 也许并没有什么区别。 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一切都会重归平静的。 可他想得太简单了。 原楚聿在物理上彻底远离了林琅意,可在精神上却被反噬般裹挟得无法逃脱,她的消息一日日沉下去,沉到列表不知道哪一页的哪一个,可他发现自己居然会平白无故地刷下去,找到她,然后点进去。 毫无意义的一个举动,他居然做了那么多次。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人类会对自己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事务越发上心,并赋予过重的意义。 他明明都明白,可从未停下过这样愚蠢的行为。 半截对话看起来孤零零的,他从她那里开始,也在她那里结束。 他的生母很喜欢读诗,于是这成了他唯一继承她的特点,他几乎罚抄一般反复记起埃姆朗萨罗西的那句“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1 “四面八方,隔绝我通向你。”1 他很想回复她,想告诉她其实他也想尝试取珍珠后做成小礼物,那一定很有趣,但同时,理智在拼命地阻止他不能开这条缝,虚掩着的门不是拒绝,而是邀请,他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再次见到林琅意,是在金沙公馆。 他发现一段时间的空白期不仅没让他收拾干净自己的“那一点”,反而变本加厉越演越烈,在再次见到她时仿佛戒断失败后的复发一般排山倒海,来势汹汹。 程砚靳没有陪在她身边。 原楚聿是对此有些不满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有何立场指摘他人的感情生活,可是他看得出她的谨慎和小心,她并不自在。 可另一种更加阴暗的、恶劣的心思翻滚上来,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庆幸程砚靳好像与林琅意感情不太好,并为这个发现而感到由衷的快慰。 他再一次把这种危险的心思强行按下去。 他在发房卡的时候避开了她,她似乎有些错愕,可是顺其自然就不是她了,她走上前,走近他,亲昵地唤他“聿哥”。 这个称呼在她的唇舌间变得百转千回,原楚聿的心跳都跟着停滞了一瞬,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他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秘心思被剥开置于白日下。 她说:“你的领带我给你洗净带来了。” 真是暧昧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好像他们有过亲密无间的恋情,原楚聿在反应过来后又唾弃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情感丰沛,容易胡思乱想。 他将她的房间安排在了位置最好的顶层,难得一场,希望她能玩的开心。 只是尽地主之谊罢了。 在电梯里,她把房卡塞入他手中,那一点肌肤接触让他心思混乱,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之前发给程砚靳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复。 y:【你把林琅意一个人丢在这里?】 5月19号还有空:【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幼儿园小屁孩第一次上学还要家长哄骗送进去?她自己能搞定,哥你帮着看着点就行,我这边散了再来。】 不像是热恋期的反应。 原楚聿心里的那一片野草忽地跟着疯长了起来。 他抬头,瞥见林琅意正对着萧璞城笑得甜蜜,她的眼睛生得漂亮,看谁都是那一副秋水盈盈的模样。 原楚聿看了她好一会儿,出电梯之前不声不响地靠近她身后,贴近了,只余有一丝若即若离的距离,然后将手悬空笼在她的手背上按住电梯按键。 把人虚虚围在身前,低下头时还能看到她头顶小小的一个发旋。 光是这样将碰未碰的距离,都让他的后背产生一股麻意。 她终于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很好,别看其他人,看我,只看着我,可以吗? 原楚聿得寸进尺地问她要了隔壁的房卡,堂而皇之地与她相邻,毕竟程砚靳不在。 是的,如果程砚靳不在就好了。 升起这个肮脏可怕的念头时,楚关迁的电话打进来,原楚聿傲慢地驳斥了他,带着与生俱来的俯视感,可是他仍然否定了恋爱论,他觉得那一点好感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 对人有那么点好感的话,对她偏心一点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他发现她在众多甜点里最爱吃荔枝慕斯,发现她没带泳衣只能旁观,奢侈品店的店长每季度都会亲自带着新款来家中拜访,想要拿货非常简单。 他自认对于选购女士用品并无审美借鉴和经验总结,以往这些人情往来全权交由助理安排即可,他只需要了解到合作商或者目标客户的一点喜好即可对症下药,可今日碰到林琅意却犯了难。 原来送礼物之前的忐忑心情是这样的。 引狼入室 第18节 店长一如既往地具有优秀的工作素养,那些女士服装总会附加各种各样花哨的噱头和天花乱坠的推荐词。 可是,“婚纱”两个字一出现就夺走了他所有的视线,让他变得像个只会认同的傻瓜。 可偏偏这一件上面镶嵌的亮片有贝母元素,谁说这不是一种命中注定呢? 他悲哀又甜蜜地为这些巧合赋予了太多意义。 她选了他为了混在其中添置的另外一件泳衣,虽然如此,可是原楚聿等在更衣室外面时,莫名有一种陪伴心上人在婚纱店试衣时等待她拉开帘子的期待。 她走出来时,耳边还有无比聒噪烦人的楚弘,可原楚聿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类似于梦中忽然惊醒的那一刹,他分明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被用力抓了一把后狠狠收紧的感觉。 他连呼吸都夹紧,感官失灵,一些片段式的极度混乱情色的念头在大脑里明明灭灭,他不觉得她腿上的暗红色胎记是败笔,相反,他觉得她漂亮极了,那些不规则的胎记边缘像是水母的触角,她的腿上有一只活泼可爱的水母。 他非常非常想要亲吻那只小水母。 他甚至更过分地,想要把她推进去,关上更衣室的门,把她用力地按在镜子前,然后把由他送出她自愿穿上的泳衣再亲手剥掉。 林琅意的出现好像把他那层人前端正克己的人皮都揭了下来,让那团肮脏、混沌、下流、恶劣的黑雾叫嚣翻滚。 他几乎要在她面前维持不住平静。 史铁生说:“你镇定了但仍在燃烧,你平稳了却更加浩荡。”2 不是的,不是的,这句话根本不该是用在这里的,也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脑子都被烧坏了吗? 泡进泳池的水里,他的脑子才慢慢清明起来。 她说珍珠外层的珠层形成不易,需要绝对的自律、专注和追求,但同时,内里的那粒沙子能借势扶摇直上,扭转乾坤,沙子本身的缺陷不是缺陷,而是利己的最佳选择,是内部积分卡。 他跟她一定是同类,她散发出了一丁点儿的同频信号,他就巴巴劫劫地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她。 林琅意水性极好,她对待竞技体育的态度非常认真,丝毫不会在意比赛时的碰撞和对抗,她只会宽容地将一切归于正常接触。 可原楚聿不是。 白皙的手臂、纤细的小腿、柔软的侧腰……荒诞的联想像阴暗潮湿的苔藓,又像束缚裹缠的蜘蛛网,他很难将她视作与其他芸芸众生一样的甲乙丙丁,他端着那一张清风霁月的脸,想的都是见不得人的、难以启齿的下作东西。 原娉然的到来让他终于勉强装回了平日里的样子,可楚弘和庄岚的针对让他觉得维持表面的和睦是毫无必要的一件事。 程砚靳不在,他没有立场,可那又怎么呢? 他不是拿着哨子公平正义的裁判员,他本来就是怀揣着私心的偏心者。 他已经想好了,林琅意既然并没有与程砚靳爱的死去活来一见钟情,那必然是出于商业联姻的目的,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只要联姻取消,他就不必这么瞻前顾后。 比赛继续,原楚聿索性也放开了手脚,认真对待一场比赛是对对手的尊重,他打算好好打到结束。 直到那个差错的吻。 或者说,那根本算不上一个吻。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地用那双水洗般的眼眸望向他,还带着一点做错了事的紧张。 茨维格说:“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怀里的那只怀表,你根本不知道它绷紧的发条。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嘀嗒不停的几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3 原楚聿彻底沉入水下,大量水涌入口鼻,呛水的酸涩涨意从鼻梁一路冲上太阳穴,他连踩在池底的那两秒都摇晃着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仿佛真的回到了第一次学游泳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掌控不了水。 此刻,他也掌控不了自己。 第17章 原楚聿比所有人都要先回到房间, 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外面吸了水的浴袍沉沉地坠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可是更不舒服的另有其他。 林琅意见他咳嗽得厉害, 还想游过来扶他, 被他反应极大地避开了。 他并不得体,耻于出口的那一面并不想要让她瞧见, 他很坚决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并且很快要来了衣服和浴巾离开了。 但是回到房间,密闭的私人空间却将掩耳盗铃的事实再次放大。 这是与她一墙之隔的本该属于程砚靳的、她的未婚夫的房间, 于是根本消不下去的燥意烧的更旺。 确实是程砚靳的房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这个房间是他在住。 鸠占鹊巢? 道德败坏? 他冷静地对着镜子看了下自己泛红的脸, 耳垂处烧得更红, 连眼睑那一圈都分外明显。 原楚聿在浴室里简单地冲洗了一下,然后将花洒的水拧小,退了两步微微弓着背倚在瓷砖上,整个后脑勺都紧紧地贴在上面,微仰起脸, 喉结有些不耐地上下滑动了几次。 大腿上被她的指甲刮擦出来的痕迹还没消退, 因为他方才淋浴的水温太高, 还类似过敏一般在皮肤上浮得更明显。 原楚聿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那些凸起的划痕上摩挲了几下,闭了下眼,更用力地用指甲掐下去, 留住她的痕迹。 暴力和忄生都有一种濒临极限的疯狂, 肾上腺素和他的心脏频次一样急促上升,他甚至能听见汹涌情氵朝时自己的耳膜都在鼓鼓撞击。 隔壁传来隐约的水声, 是林琅意回来了。 比预想的要晚,她吃到荔枝慕斯了吗? 喜欢吗? 原楚聿的眼皮上绯色更甚, 他甚至伸手将花洒彻底关闭,最后两三滴花洒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被隔壁涓涓的水流盖过,浴室里只剩下他的喘息声。 他就这样垂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慰,另一只手却从台面上取过自己的手机,点进贝母头像,断断续续地思索自己该如何邀请她来自己的房间详谈。 他单手打了几个字,手指上没有擦干的水渍和雾气让屏幕变得不怎么灵敏,短短的一句话打得滞涩缓慢。 他用手背蹭了下下巴被她阴差阳错亲吻的地方,光是碰到那块皮肤都让他无可救药地想起水下宿命般的一切,他停顿许久,再垂着眼继续打字。 对着一个贝母头像做这种事并不比对着她的身体做这种事要高尚,只会让他认清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斯文败类。 隔壁停了水,吹风机的响声轰轰,原楚聿平了平呼吸,这才重新打开花洒,浴室里再次慢慢腾起热气。 “抱歉,我是不是来太早了,打扰到你洗漱了?”她看到他还潮湿的头发,有些抱歉。 “没有。”他的嗓音还有些哑,冲她绽开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刚刚好,请进。” 原楚聿觉得自己与林琅意谈得非常顺利,谈判和交涉是他擅长的领域,一点点放出诱饵,再让她交换一些无足轻重的代价,比如与程氏的联姻到此结束。 他今日得到的甜头太多,与她同在一屋促膝交谈的距离也让他昏了头,他将一切都想的太好太顺利了,以至于林琅意毫不犹豫地起身为程砚靳开门,并牵着他的手双双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连客套礼貌的表面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程林两家将要联姻的消息广而告之了。” 原楚聿的目光定定地停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 那是林琅意主动牵起的,这一点让他更加嫉妒、挫败和难过。 早早散布消息,可以让那些揣摩公司前景的投资者闻风而动,从而拉起股价,确实是应山湖现在能柳暗花明的一步。原楚聿对于这种生意场上的策略太熟悉不过,所以他能说出一万个理由来赞同这一步棋。 程砚靳的反应也相当耐人寻味,原楚聿第一次见到他表现出这样浓浓的护食意味,把林琅意藏在背后,甚至还拉着人远离了自己几步。 原楚聿被这一桶冷水浇透,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觉得现在三人的对峙显得有些荒诞可笑,这完全是一件可以妥善处理的事,并不会朝着失控的方向一路疾驰。 程砚靳的应激反应和林琅意的选择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更像是某种警钟敲响,原楚聿极力忽视胸腔里肆虐的情绪,试图将一切轻轻带过。 他是个生意人,他知道如何及时止损,也该拒绝亏本生意。 他喜欢自己的生活充满秩序感,从小到大,周密的计划,严谨的态度,不折不扣地完成,克制和自律让他拥有今日的一切。 他的人生规划非常清晰,或者说每一位世家子弟的人生轨迹都是相似的。 北美或英国留学,世界top学校,30岁以前大概率会反复读书,一硕二硕,跨专业,女孩还会辅修艺术和哲学,男生学经管和商学,然后回国继承家业,能往上跃进一步还是平平维持则看个人修为,再之后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另一半。 本该如此,他一直按照这条像是行星公转的固定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可他在某一天,意料之外地,使自己的人生轨迹偏离了十五度的倾角。 这件事比预想中的要更复杂。 拒绝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和夺人所好从中介入完全是两个重量级的事件。 更何况,他与程砚靳十几年的交情,可他与林琅意不过见了寥寥几面。 他告诉自己,事已至此,他不能再一错再错下去了,再强求只会把一切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与程氏交恶,应元名誉受损,影响其他合作伙伴的心里印象,他也会因此付出多年心血后才拿到地位和筹码。 原楚聿同样找出了一万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到此为止。 他也是这样回复原娉然的,流利、合理、富有逻辑,像是每一次站上演讲台演讲或是在股东大会上总结陈词,表现得从容、泰然,像平时再正常不过的他,轻而易举地骗过了原娉然。 他甚至诧异自己能这样顺畅地说出一系列否定的话来,就好像他曾将这些利弊反复斟酌,慎重得好像这是一起影响企业生死的商业并购。 他原来,这么认真地考虑过自己和林琅意的可能吗? 原楚聿把花茶倒入下水管道,如果这些一团乱麻的心情也能这么简单地一倾而尽就好了,如果骗过自己也能像骗过原娉然这么简单就好了。 程砚靳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今日发生的事,原楚聿越听脸色越差,到最后霍然关掉了水,用这样明显带着脾气的态度打断了诘问。 凭什么来质问他? 还要他怎么样? 不是你先表现出不在意和轻视的吗?事后又来责怪我手伸得太长?如果是这样,今天就不要把她托付给我啊。 拼命想要释怀遗忘的人,最经不起偶遇,他拼命想把她推出自己的世界,他自以为看不见就能整理好心情,可她偏偏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此前做的一系列努力都付诸流水。 你占尽了先机,而我无非是个出局者。 千言万语,原楚聿最后只剩下一句单薄的:“你对她好一点吧。” 是的,大度地送出祝福,衷心地祝愿她能喜乐顺遂,不管她有没有选择自己,都一样按计划帮助应山湖,这是一位进退有度、处事得体的君子应该做的。 原楚聿终于在作出这样理性正确的选择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心口的堵闷。 他觉得自己在说出“一别两宽祝君好”这样大度豁达的话语时胸口仿佛被割开了一道又细又长的口子。 这道口子最后变成一把钝刀,在他每一次装作轻松不在意时不甚锋利地割上一刀并不致命的伤口,让他的血液慢慢干涸,让他的筋脉慢慢枯萎,让这道伤口的后遗症变成绵延不绝的凌迟,每逢雨季就会阵阵暗痛。 人类总是用痛感来衡量爱意。 他在这种痛苦中恍然发觉自己原来是喜欢她的。 原来不是好胜心作祟的不甘,不是求而不得的反骨叛逆,也不是那一点轻飘飘的好感。 引狼入室 第19节 他在这一次次的辗转、内耗、徘徊起伏中无可抵赖地认清自己的心意。 不过还好,还好,他拼命地纠正自己,试图用往日傲慢的、压迫的、俯视的态度贬低自己的心意: 只是喜欢,可能只是浅薄的喜欢,并没有到伤筋动骨撕心裂肺的程度,一切都还能拨乱反正。 理智的人应该作出理智的决定,坚定的人应该毫不动摇,自律自省的人应该只向正确目标看齐,不该写下一个错误答案。 只是一点点偏离轨道的喜欢,像是作画时不小心划出边框的一笔油彩,像是不小心打湿的袖口,又像是沿着铁轨踽踽独行,明知沿着平行线按部就班下去才是正道,却被命运玩笑般轻轻推了一下。 他踩错一步,犹豫、动摇地放任自己踩错一步,这一步越界让他跌入另一个世界,窥视到一线天光。身后铁轨上的列车轰隆隆地发出威胁警告的催促声,他狼狈地被逼回轨道外,却永远记得那一眼的惊心动魄。 太短暂了,短暂得像是有无限可能的留白,一切在未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了,这才让他更加难以收回震颤的心脏刻骨铭心的晃神。 原楚聿在林琅意和程砚靳离开后不久也离开了,他重新将自己投入正常的工作,让纷杂的事物占据他不听话的大脑,并且正常与林氏推进了大宗市场的前期工作。 他直到深夜才回家。 家里很安静,他很早就搬出来一人独居了。 睡不着,一旦空下来就会下意识想起她,原楚聿索性将自己的摘抄本翻出来阅读,用自己独特的解压方式来强行转移注意力。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最后停在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忽然间我心里一动,在她红彤彤的身体上俯身下去,我都忘了自己干了些什么了,我把这事说了出来,以为陈清扬一定不记得。”1 “可是她说:‘记得记得!那会儿我醒了,你在我肚脐上亲了一下吧?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1 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 他在这一页上足足看了二十分钟,短短的两句话颠来倒去地默读,越读,心里翻腾的不甘情绪愈旺盛,像是一把火一样将一切都燃尽。 为什么要避嫌呢? 他根本什么都没做,没道理要将正常的社交都禁止。 原楚聿拿起手机,再一次在不恰当的时间与合作对象发去了邀约,那半截对话终于在多日后续上了: y:【深夜打扰了非常抱歉,我想请问一下上次提及的养殖塘参观项目还开放吗?】 【大宗市场对于品目的质量要求较高,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可以参加游船打捞和珍珠开蚌体验吗?非常感谢!】 林琅意的消息回得飞快,今日在进行大宗市场珍珠品目的前期对接准备,她应该也还在忙这件事。 pearl:【当然,随时欢迎!】 y:【并不是很着急,只是想着如果你在场,对于应山湖的情况一定更加熟悉。】 pearl:【聿哥,我会带你的,划船捕捞和开蚌我都很擅长!】 原楚聿道了谢,把这段简短的堪称公事公办的对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神色平静地锁了屏。 只是正常的社交而已。 第18章 下午三点有一班船, 而林琅意此刻被风吹得一头长发都在乱飘,还要面无表情地盯着忽然像是犯病了一样死活不走偏要拉她回去讨个说法的程砚靳。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强调了:“我说了什么事也没有!” “没有?”程砚靳深深皱着眉,强硬地攥着她的胳膊不放, “你自己看看你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被掐成这样了还嘴硬,你要是这么回去见我爸妈, 他们只会以为我把你揍了一顿。” 林琅意归心似箭:“我只是容易留印子, 你放手,我要回去了。” “容易留印子?”程砚靳仍然攥着她, 只翘起两根手指从缝里往她腕子上看了一眼,发现没有被他拽出淤色, 立刻又像一只手铐一样死死抓了回去。 他阴阳怪气道:“呵呵, 跟聿哥喝了杯茶,就立刻也跟他一样天天过敏了?你必须跟我回去,我要好好教训一下楚弘和庄岚。” 林琅意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点什么:“说了都是玩,而且你刚才不出现,现在打个回马枪只会让他们觉得是我事后告状, 我干嘛要跟他们过不去啊, 以后都不一定有往来。” 程砚靳大为不满:“林琅意, 你居然是这样做小伏低怕惹事的一个人,你这样以后怎么跟封从凝斗?怎么竖威风?” 林琅意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一一别在耳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乡的梦幻笑容。 “竖威风干嘛要拿她们开刀啊?这不有更好的人选吗?” 程砚靳疑惑:“谁?” 他很快就知道这个冤大头是谁了。 林琅意与他一同乘船离开金沙公馆, 傍晚就去拜访了程老爷子。 程老爷子年过古稀却还耳聪目明, 身体健朗,与他早晚两次遛公园健身的习惯分不开。 “小意, 你不要被他带着走,什么都听他的。”程老爷子凶巴巴地瞪着程砚靳, “这小崽子是个什么脾气我老头子再清楚不过,无法无天,还真以为没人能按得住他了。” “我没有……我又怎么她了?”程砚靳叫苦不迭,“况且,我脾气不好她脾气好那不正好?” 程老爷子一把拎起一根纯粹用来装饰的黄花梨拐杖抽过去。 程砚靳一边躲,一边疯狂地朝着林琅意使眼色。 可没想到林琅意来之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忽然反水了。 她期期艾艾地朝着老爷子靠近了两步,又进退维谷地僵在原地,手指纠结地揪着衣摆,脸上露出为难又害怕的瑟缩表情。 程砚靳发誓,他自打认识她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位披风戴月抛头露面的林大小姐这么胆小可怜过,好像谁给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琅意委委屈屈的,喊人倒是一口一个甜蜜乖巧的“爷爷”: “爷爷,砚靳他说卡被停了,影响他的正常社交和生活。” 老爷子冷笑一声:“不影响我不是白停了?” 好有道理。 林琅意继续委屈:“爷爷,他急着用,今天白天我们在金沙公馆,他都没办法付钱,老大不高兴的,所以都不愿意去,他不在,我也没趣,午后就回来了。” 老爷子眉头一皱:“他又想一出是一出了?” “林琅意!”程砚靳威胁地瞪着她,“你说什么呢?告状是吧!” “你还敢吼人了?”老爷子身子果然矫健,那拐杖就跟女人的奢侈品包一样纯粹是点缀,正是到这种时候才派上用场。 林琅意呜呜咽咽的:“爷爷,你就把他的卡解冻了吧,他急的一天都不安分,晚上就拉着我来见您了。” “林琅意你真是好样的,你——” 老爷子抄起拐杖就往程砚靳身上抽:“我就知道你这小崽子惯会欺负人,以前正眼瞧不上别的小姑娘,现在自己开口说喜欢又反悔,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欠管教!” “您老看看清楚,明明是她追着我不放。” ”放屁!老子还不知道你?” 林琅意装模作样地上前拦了两下,眼见着程砚靳实实在在地挨了好几下才又开口求情。 求情的角度不是为程砚靳叫屈,而是一口一句:“爷爷您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哎呀,爷爷您这样容易闪着腰。” “爷爷,您小心岔着气了……” 程砚靳发觉她越劝,那棍子落到他身上就越重,气得不行:“爷……不是,孙女叫一声爷爷比孙子叫一声爷爷要动听是吧!了却了你的心愿了,终于有个孙女开心坏了是吧!我——” 拐杖往腿侧重重落下的一瞬间,程砚靳眼前人影一闪,突然飞奔过来一个人用力地撞进他怀里,磕得他肋骨都在隐隐震颤。 他被人带着往后退了两步,一低头,就看到泪眼朦胧仰头抱着他的林琅意。 她平日里笑起来会变成弯弯月牙的眼睛这个时候却蓄满了泪水,程砚靳忽然觉得自己被撞到的那根肋骨像被人拿着小锤子敲了一下,酸胀得一碰就碎。 林琅意梨花带雨地哽咽着求情:“爷爷,您别打他了好不好……” 程砚靳呆呆地瞧着她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眼泪,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 他不是没有弄哭过女孩子,拒绝的时候不够温柔,或是对他人的示好太过绝情,但是哭了也就哭了,他从不在意。 可是现在他胸膛的衣服被眼泪洇湿,透到里层时像是把他的那块皮肤都揭了起来,又烫又麻。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眼泪是一种杀伤力这么大的武器。 拐杖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程老爷子“哼”了一声,双手拄在拐杖柄上:“要不是看在小意的份上。” 这事因为林琅意的眼泪忽然就轻轻放过了,程砚靳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鬼嚎一文不值,林琅意的眼泪就药到病除。 不过他后半程根本没听见老爷子说什么,左耳进右耳出地含糊应着,抱着人就要上三楼他的房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林琅意一直把脸埋在他怀里小声地抽泣,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她带去一个隔开的安静环境,因为他小时候哭的时候总是不想被别人看见,他想,她也许也是。 程砚靳长臂一捞直接勾住她的膝弯,往上轻松一托后移到大腿处,像抱小孩一样稳稳地抱着人往楼梯走。 “那个……我先带她上去擦擦眼泪。”他故作镇定地对老爷子说了一句,脚步飞快地走了。 怀里的人好像惊了一下,脑袋刚从他怀里抬起来就被他另一只手按住,重新霸道地按回了胸膛。 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是女孩子哭的时候都是想有个依靠的吧,那就靠吧。 哎,他真的,好体贴一个男的。 林琅意的两条细腿被他的身体岔开被迫勾住他的腰,后脑勺还被他的手掌牢牢按在胸口。 胸肌,胸肌啊! 她被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不安分地挣扎了几下,大腿后侧立刻被毫不留情地拍了一记。 程砚靳红着脸微微放开她,让她不要这么紧密地贴着他的腰腹,绷着脸恐吓她:“你动什么动,再动把你丢下去。” 已经走上二楼了,林琅意闻言动得更厉害,程砚靳按不住她,刚才的那点异样的别扭心情因为她实在太会动而烟消云散。 真的是村口按不住的待宰小猪。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往上一抛,把她整个人头朝下扛在肩膀上,像扛着一袋米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三楼。 林琅意被他晃得头晕,想到楼下老爷子还在才忍住了破口大骂,这一路颠沛着上楼后被扔在床上时还有些晕眩。 程砚靳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背后火辣辣一片,疼得龇牙咧嘴。 他把放在床头的药膏丢过来,单手拎住衣服后领一把脱掉,赤·裸着上半身走过来:“帮我看看,上个药。” 林琅意一只手还扶着眩晕的额头,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冷漠道:“自己上。” “我看不见!” 引狼入室 第20节 “活血化淤的药能放在床头,看来你是常犯,一定很有经验吧?” “你刚才还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他的嘴角翘起来又努力压下去,“给你一个机会帮我上药,以后不要这么拉拉扯扯了,我看见眼泪就嫌烦。”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林琅意扭头瞪他,“我俩既然要假扮恩爱,你被打我当然要心疼,你不想要黑卡了?” 程砚靳倏地沉默了。 半晌,他才幽幽地转过头:“所以你故意让我被打,再故意哭?你这次出戏真别出心裁,就不能直接拉我手亲我脸来秀恩爱,非得苦肉计?” 林琅意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掐痕,弯起了眼睛笑眯眯道:“总不能只有我受伤吧?” 好一个心机女!! 程砚靳勃然大怒,脑子里一闪而过原楚聿对他的责备,所以这女人就是来报复的,根本就是鳄鱼的眼泪! “你被人挤兑关我什么事?谁欺负你你找谁去!” “治标不治本,我为什么要对付他们?我对付你就行了,你要是唯我是从,就没人敢给我脸色看。” 程砚靳斜眼瞧她,冷笑:“听话?为你是从?你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总之,”林琅意吩咐,“这段时间你出去玩,我一个电话你就要回来,等你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听我的话再说,这对我的利益很重要。” “你可真把自己当作我老婆了?”程砚靳这辈子都难以想象自己被人说一句话就乖乖回家的场景,嗤笑,“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我们都是假的。” “谁告诉你是假的?”林琅意抽拿走他掌心的药,倾倒在手心搓热,然后用力揉开在他背上淤处。 “对内对外都是真的,你把它当真,外人才也会当真。” 程砚靳背上肌肉下因为她的掌心接触而意识一收,肌块像是群山起伏……老爷子下手还是有点重的,现在一碰就疼。 可背后的人下一句灌进他耳朵,让他霎时浑身都僵硬在原地,背上的痛麻感立刻蔓延到他所有的骨头缝里: “所以等下吃完饭后,你要出言留我,明白吗?” * 晚上这顿饭吃得程砚靳心不在焉的。 程扬康和封从凝来得晚,餐桌上的话题也一直围绕着林琅意打转,程砚靳耳边时不时响起林琅意不亢不卑的回答,闷着不搭腔。 他背上被林琅意上了药,现在整个背部都火辣辣的烧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挨着林琅意坐在旁边光是听到她的声音,这后背的烫就一阵阵延伸到脸上,他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得厉害。 程扬康和封从凝都在说什么屁话啊……什么叫感情好早点结婚,有个鬼的感情,没看见他半点意见都没发表吗?都没人问问他的想法吗? “你看,砚靳都害羞了不说话了,呵,真是少见。” 程砚靳被他爹的这句话一激,立刻抬头,神情激动地否认:“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他快速扭过头,对着林琅意像是机关枪突突地飞快道:“你,这样不行,进展太快了,你还是——”先回家,才认识多久就能一起睡了? 林琅意歪了下头,不解:“封姨说明天去‘崂山寺’算八字,你觉得太快了?” 程砚靳一张脸“刷”的一下突然红透了,他撇过脸小声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又开始光吃饭不吃菜了。 吃完饭后,封从凝亲亲热热地拉着林琅意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对面的电视机虽然开着,可两人都没心思去看。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些林氏的情况,重点在林琅意哥哥身上,林琅意知晓她是想看看自己作为女儿究竟能拿到多少东西,是否受宠。 林琅意狡猾地将这个问题回答得不上不下。 她要是资本太雄厚,与程砚靳联姻后定然会威胁到封从凝肚子里的孩子将来的地位;她要是太薄弱,那也没法做大蛋糕让程氏更上一层楼,指不定就会在“算八字”那一环莫名其妙得到个下下签,从而让这根高枝打了水漂。 两人正水来土挡着,程砚靳终于停下了频频看时间的小动作,挤过来铁青着一张脸问:“林琅意,你该回去了吧,这都几点了?!” 林琅意睨他一眼。 他被那一眼慑到,莫名其妙对着她怂了两秒,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干嘛怕她啊? 他重整旗鼓正要开口,林琅意却抢先对他柔柔弱弱地问:“那你今天也别跟我去我那儿了吧,家里人都在这儿,你偶尔也要在家住两天,多陪陪家人。” 程砚靳:?!他啥时候去过她那里了? “哎呦,又不是没有房间,来回跑多耽误时间啊,明早我们凌晨五点就要先在祠堂点香祭拜,再赶去山上,对了砚靳你也要去,你今天就跟小意在这住一晚。”封从凝打听完消息,对林琅意还挺满意,“小意你今天辛苦暂住在这里吧,免得赶来赶去。” 程砚靳正要开口否决,谁知刚才独处时还说一不二决定晚上留宿的林琅意此刻跟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小媳妇一样站起来躲到了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衣服下摆,细若蚊蚋:“我还是明天早上再来吧。” 程砚靳一哆嗦,现在看不得林琅意这副做小伏低掐着嗓子的做法,正拧着眉不爽地瞧着她,程老爷子雄厚的声音传来:“你还愣着干嘛?去整理房间换新的床铺啊。” “不是?阿姨不是在?干嘛要我干……林琅意你回去!” “叫你去你就去!”程老爷子又要举拐杖。 程砚靳憋着一肚子气,转头林琅意还在为难地抱着手机纠结:“那……我什么都没带,我从来不在外留宿的,这事我要跟家里说一声。” 好会装!哪来的白莲花! 程砚靳被气得头疼。 家里人都围着林琅意:“好好好,没事我们这里都有,等下让砚靳给你弄好,你先跟家里说,你爸妈应该也知道的,就是‘崂山寺’,很灵验的……” 程砚靳一把拉走了林琅意。 他连拉带拽把人拖到了三楼,开了门就把她推进去,锁门,恶狠狠道:“我晚上有约,要去打台球,后半夜才会回,你在我这儿我怎么出去?” 林琅意无所谓地坐在床沿:“我不是说了吗?我一个电话你就得回,明天要去山上,你今天肯定不能走。” 他逆反心理上来:“你管我?我就通宵!” “婚后我不管你,现在不行,先把婚结了。” “我信你?谈恋爱的时候万事好商量,结了婚就夺命连环call的例子我见少了?你现在都这样,还说以后不管我?” “程砚靳。”林琅意抬起眼,“你要知道,你家人不是傻子,你什么态度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你以为我说两句好话他们就信你对我死心塌地真的静下心了?” “迫切结婚的也不是我一个人,你头顶上挂着倒计时,你以为老爷子打你是管教你?他这么宠你,比谁都想把股份和公司留给你而不是肚子里的孩子。” 程砚靳脾气上来,不爱听这些忠言逆耳,呛她:“是啊,所以我根本不用为了钱财操心,可是应山湖缺,你得操心。”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林琅意坐在床沿,冷冷清清地与他对视良久,直到他先撑不住,错开了眼。 “不必为钱财操心?”她短暂地笑了下,没再往下说。 “好,那你走吧。”少顷,林琅意的声音仍然镇定,也同样固执,“但我今天会睡在这里。” 程砚靳赌着气扬长而去。 他离开时还听见身后林琅意在为他善后,解释他需要出去买点留宿需要的东西。 程砚靳到台球馆时约好的几个哥们已经打完两场了,见他迟到,纷纷揶揄他:“怎么不在家陪未婚妻?还有空跟我们几个孤家寡人一起打球?” 程砚靳眉间堆砌着浓烈的烦躁,沉着脸不愿多说,他从墙上取下一根球杆,磨了些白垩粉走到台边:“开一局。” 几人见他心情不好,倒也没触霉头,招呼着将打到一半的球一摞,直接重开一把。 袁应贺也在,他站到程砚靳身旁陪着一起打球,程砚靳一直一声不吭,球也打得又凶又急,他是老手,准头和技巧都手到擒来,可今晚却连连失手。 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打趣他,程砚靳倒也没发脾气,只越打越沉默,除了在间隙中问了几次时间,其他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 直到一整把结束,他主动让出了位置,一个人在吧台旁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水,心不在焉地瞧着别人秀技。 这可真是少见,一群人边打球边用余光瞄着独自出神的程小公子,他以往总是那个炒起气氛和玩得最尽兴的人,难得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坐了不到十分钟,程砚靳突然站起身,将杆子往吧台上一搁让人放回去,只匆匆留下一句:“出去下,你们玩着,我等下来。” 袁应贺也丢了杆子,跟着他出去:“我也一起吧,透个气。” 他上次与程砚靳在金沙公馆交谈不算多,主要是因为程砚靳来了没多久又跟着林琅意走了,但好歹也算认识过了。 程砚靳瞥他一眼,没说不好,走出台球馆两人一起上了车后,程砚靳却坐在驾驶位一动不动,问:“这个点这里哪里能买生活用品?” 袁应贺愣了下:“什么生活用品?” 程砚靳移开视线,别过脸不与副驾驶上的袁应贺对视,反而转向另一边透过窗户盯着绿化带,声线发硬:“女人的睡衣啊,换洗衣物,抹脸的……就是如果留宿的话要什么东西?” 袁应贺反应极快却不拆穿:“哦这样啊,我妹妹出去确实会带一些东西,我知道,我陪你去吧,这个点只能去24h便利店了。” 程砚靳将车发动:“你导航,我开。” 两个大男人一起去了便利店,程砚靳红着耳朵买了一次性换洗内衣裤,还挑三拣四地选不好睡衣,收营员摊着手说“这里只有这种”,他最后才勉为其难地拿了件白色纯棉的t恤衫。 “这种东西,那还不如我衣柜里拿一件算了。” 袁应贺睁着清澈的眼神:“确实可以啊。” 程砚靳凶着脸:“不行!我凭什么借给她。” 袁应贺笑了一下,又说:“还有护肤品,这个太难买了,最好还是问一下常用的品牌,或者阿翡朋友来家里的时候会临时借用一下她的。” 程砚靳连连摇头,震声道:“封从凝的东西用了会倒大霉。” 结果两人最后在收营员的三寸不烂之舌的忽悠下买了最贵的,虽然都看不懂,但价格在那,总比瞎戳要强吧。 结完账重新上了车,程砚靳将那一大包东西放在后座,然后就开始拨号。 袁应贺奇怪:“你干嘛?” 程砚靳头也不抬:“打个电话让管家去门口拿一下。” “你,你都买好开车送回去了,不顺便进门给林琅意吗?” 程砚靳声音一下子响起来:“谁说是给她的?” 袁应贺笑了一下,看破不说破,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你上次不在,我们打水球的照片你看了吗?还别说,林琅意真的很擅长运动,应该跟你挺有共同语言的吧?” 程砚靳还绷着脸,身体倒是很诚实地接过了手机,嘴硬道:“谁跟她有共同语言?我到要看看……呵,样子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他开始疯狂挑刺: “真能进球吗?别只是拍照作秀。” “你们这都能让她赢?会不会玩?” “她这衣服一看就不是专业玩水球的,女孩子家家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水球怎么会穿这种时装?” 袁应贺有些困惑:“这泳衣不是你买的吗?” 程砚靳更懵:“我怎么可能给她买泳衣?” 车厢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光影明灭,袁应贺吃不准程砚靳是气头上在嘴硬还是怎么的,老实道:“可是那时候,聿哥说泳衣是你买的,我听袁翡说,你还定了三件。” 程砚靳将照片重新翻到第一张,仔仔细细看下去,林琅意在专注一件事的时候总是全力以赴的,照片里不管镜头怎么拍,只要有她的身影,她的目光永远是追着那颗球走的。 引狼入室 第21节 他一张张划过去,看到她黏在脸颊和雪白后背上的稍稍卷曲的乌发,印着水色的熠熠生辉的灵动眼睛,和放声大笑时毫不忸怩的自然大方的笑靥。 以及,相呼应的,抢球的那张照片中,原楚聿将球举高,神情温柔地冲着怀里的她浅笑的模样。 程砚靳的手指点在这张照片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很久都没有反应,直到袁应贺也把脑袋凑过来看。 “咔嚓”一声,程砚靳快速划掉了照片并且立刻锁屏,手一扬将手机扔回袁应贺怀里。 他直接将车掉头:“把照片都传我一份吧,我先送你回台球馆,然后我就回家了,你们慢慢玩。” 第19章 回到老宅已经是零点后了, 门前树影摇曳,万籁俱寂。 程砚靳提着一大包东西,抬头望了眼月亮, 才想起今天是十五。 他下意识把脚步放轻, 提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进了家中,而后窸窸窣窣地一路摸上二楼。 他走之前不让林琅意睡自己的房间, 也不允许她睡同在三楼的另一间与书房连通的小房间, 因为那间卧室是他很小很小还不敢一个人睡觉时,乔婉陪着他一同入睡的房间。 按理来说, 林琅意只能去二楼的客房。 程砚靳在经过二楼主卧时越发谨慎地放轻了动作,程扬康和封从凝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可是一墙之隔就是客房, 这个认知让程砚靳微妙地产生了点厌恶情绪。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光是经过这个房间都让他不爽,早知道就让林琅意睡三楼了,真是晦气。 他蹑手蹑脚地试了试门把,还未使劲, 门就顺畅地被打开了。程砚靳顿了一下, 心里开始嘀咕林琅意这女孩子也太没有安全意识了, 连去陌生地方睡觉都不锁门。 他的脑海里一瞬间又想起那张几乎贴在一起的水球照片,很快速地小幅度晃了下头。 也许她就是这样不拘小节的性格。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窗帘拉得一丝不透, 他有些艰难地碰到床沿, 然后浅浅地坐在床边去摸小夜灯。 灯还没摸着,走廊里的过道灯却忽然亮了起来, 门口幽幽传来一阵沙哑的问候:“您还没睡吗?” 程砚靳在极度寂静中骤然听到背后传来低哑的人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手掌“啪”一声拍在墙上,直接把房间里所有灯都点亮了。 白昼如斯,他和管家两两对望,而床上空无一人。 “胡叔,您干嘛啊……?”程砚靳吓得够呛还得忌惮隔壁,只能压低了声音。 “我起夜,听见您那辆车排气管的声响,过来瞧瞧。”胡叔睡眼朦胧地朝眼镜哈了口气,用衣摆擦了擦后戴上,仔细瞅着程砚靳腿边那一大袋东西,“您买什么花了这么久时间?” 程砚靳咳嗽一声,用腿将这一袋日常用品别到床边挡住,不答反问:“林琅意人呢?” 胡叔努力把豆眼睁大:“林小姐不是在您房间里吗?” 那房间不让她睡她还睡!死脾气! 程砚靳深吸一口气,提起袋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三楼,到门口一拧,这回门真的锁上了。 他有些恼怒,却又微妙地莫名生出一种男主人没赶在妻子规定的宵禁时间内赶回来,直接被反锁在外的奇怪心态。 他抬起手却又收拢五指,最后还是放轻了动作像啄木鸟啄了三声: “林琅意,开门,让我进去。” 里面半点声音都没有。 程砚靳压着动作小声地反复敲了将近十分钟,里面的人就跟睡死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在心里暗骂了几百遍“林小猪林小猪”,最后掏出手机给她拨号。 关机。 “啪嗒”一声,程砚靳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 他被人鸠占鹊巢,还被关出门外,连自己的房间都进不去! 林琅意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啊?!这是谁家谁的房间她不知道吗? 程砚靳在门口怒气冲冲地原地打转了几圈,气得那一点点瞌睡都醒了,他拎着手上那一大袋子东西,像个小丑一样提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又是拧门把手又是敲门,今天非得让她把门打开。 他就这样一直面壁思过般徒劳地站了四十多分钟,终于传来了一点响声,结束了他这场独角戏。 可惜,响声是从二楼传来的。 封从凝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睡袍从楼梯走上来,最后一只脚踩在楼梯上不敢上三楼,程砚靳不允许她踏入乔婉的回忆。 “砚靳,你干什么呢?” 程砚靳敲门又撬门的手僵在空中,扭过身朝向封从凝时又是一条好汉,他坚强地从袋子里摸出那件新买的棉t,小菜一碟道:“我给她去下个水。” 在封从凝吃惊的表情中,程砚靳镇定地、老道地,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盥洗室,像一位成熟男士一般亲自为林琅意洗衣服。 封从凝的声音从背后追上来:“你……有洗衣机啊?” “你的睡衣不都是手洗和干洗?” “因为我是真丝啊。” “呵,”程砚靳冷笑,提高嗓门,“今天将就,下次我也给林琅意买真丝,你有什么她都得有。” 封从凝的神色变幻莫测,又放软了腔调:“那你自己卧室里也有洗手间呀。” 程砚靳当然不能说自己被关出门外的糗事,顶着一张小霸王的脸否决:“会吵醒她。” 封从凝不说话了,盥洗室中水声响起,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二楼卧室。 卧室里程扬康呼噜声震天响,尽管封从凝几次表示自己孕初期孕反难受,可枕边人还是沾上枕头就秒睡,徒留她一个人辗转反侧。 连程砚靳都知道疼老婆。 她摸了摸肚子,神色冷下来,心说程扬康也不是不疼老婆,只是大约都疼在乔婉身上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活着才有一切,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 另一边,程砚靳这辈子都没有洗过一件衣服。 他狰狞着一张脸粗手笨脚地将一团布料反复用力揉搓,台面上都是溅起来的水和泡沫,因为洗衣液倒太多了,清洗时洗了好几遍才揉不出泡沫。 一件衣服被他洗得皱皱巴巴,程砚靳鼻腔里都是洗衣香氛的气味,冲得他头晕。 他将衣服丢进烘干机,大半夜开始“轰隆隆”地运作起来。 做完这一切已经快两点了,他才就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回到房门口,方才那点被关出门外的气愤因为漫长的手搓衣服而被磨平,程砚靳此刻真的有点想躺床上睡觉了。 都这个点了,再在门口罚站天都要亮了,他读书的时候逃课打球都没有被老师罚过这么久。 他眼皮打架,又惶惶地想着若是天亮了家里人都起来了,发现他被林琅意关在门外,以后的日子还怎么抬得起头,他的威信和脸面往哪里搁。 “林琅意,我真错了,你让我进去吧。”他终于服软,焉哒哒地将头颅抵在门板上,对着门内也许根本没人听见的情况下道歉。 “我说话难听,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跟你说话了,你看我还是回来了对吧,我以后好好说话,也好好听你的话行不行?” “林琅意我身上衣服还是湿的,”他开始疯狂找借口,在恰逢五月的适宜温度中胡说八道,“我给你洗衣服,水打湿后贴着前胸有点冷——” 他用力吸一吸鼻子,无视那一身实打实锻炼出来的从小就不怎么感冒的身体唧唧歪歪道:“我觉得我要感冒了,后半夜好冷啊,这可是凌晨,你看我们明天还要去山上,山上多冷啊,我真的会感冒的。” “林琅意我给你转钱吧你看行吗?”他双管齐下,换个角度开始求饶,“现在有的我都转你,等我卡解了再转,真的。” 他咔咔转过去几笔,每一笔都留了求情的附言,可房内还是毫无反应。 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背靠着门板坐下,身旁还有那一袋子的日用品,跟着他像是一朵大蘑菇和一朵小蘑菇一样焉头耷耳地双双种在地毯上。 不能去二楼,被早起的家里人看到他就完了。 想来想去,程砚靳只能抱着膝盖在门脚将就一下,等到五点他再装作早起去烘干机拿衣服,假装自己睡了安稳的一觉才醒来。 他一直在门口点着头打瞌睡到三点半,睡得腰酸背痛,始终睡不踏实。 身体上的不适伴随着整晚的面壁让他又是委屈又是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房内传来一点起夜的响声。 他立刻惊醒,不抱希望地刚敲了第一下门,锁舌转动,门突然开了。 程砚靳的手还呆呆地停在空中,他看见披散着头发的林琅意赤着脚站在他面前,正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 “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还没睡醒的困顿,有一点哑哑的磨人撒娇感。 程砚靳一肚子的抱怨被这句话搅得烟消云散。 他想起以前一个滑板的哥们在午后给他女朋友打电话叫她起床,彼时那哥们被电话那端半梦半醒的女孩子的撒娇声喊得找不着北…… 那时候程砚靳还对此嗤之以鼻,对哥们儿这么软的耳根子大肆嘲笑了一番。 但现在……程砚靳低下头,他闻到了不属于自己衣服上浓郁香氛的浅淡的香气,他觉得这个味道比洗衣液要好闻一万倍。 他的脑子有些打结,第一句问话是:“你怎么和衣睡?” “我没有衣服呀。”林琅意很轻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睁不开。 “我给你买了睡衣。” “嗯?”又是那种哑哑的声音,温柔到让人心尖发痒。 程砚靳忽然觉得那件衣服拿不出手了,他讷讷道:“但是在烘干……哦可能好了。” “算了,就这么睡吧,就一两个小时了。”她往里面走了两步,手一推就要把门关上。 程砚靳眼疾手快地将门卡住:“你干嘛?还要赶我出去?这里是我的房间。” 林琅意半闭着眼睛:“你睡这里我怎么睡?” “你一开始不就打算留宿吗?” 她稍稍睁开一点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都像是休憩的蝴蝶翅膀,慢慢道:“我的意思是,我睡觉不穿内衣。” 程砚靳一张脸突然爆红,他连肩膀都抽紧了,身体僵硬无比,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林琅意的下一句几乎都是气音了:“我在自己家都是裸睡的,你——” “我我我,我给你找衣服,你等下。”他紧张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囫囵推开她往房间里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衣帽间给她找衣服。 房间内的灯打开,他往她身上扫去一眼,只一眼就足够将她通体上下收在眼里,而后像是被蜇了一口一般慌不择路地错开眼睛。 她可能真的没穿,身上的衣服都没有皱,也许只是为了开门临时套了一下,连前后都穿反了。 “你怎么敢的?”他一边把衣柜翻得乱糟糟,一边斥责她,还没找两下,又手忙脚乱地把袋子里新购的日用品全倒在地上,抓起一次性的内衣物就塞给她。 林琅意抱着一个枕头靠在床头,懒得一动不想动,闭着眼回答:“阿姨说床单都是新的。” 引狼入室 第22节 她还反过来怨他:“而且你又不回来……所以你回来干嘛啊。” “我,我怎么不能回来?我就回来,你……你不生气了吧?” 半晌也没听到回复,程砚靳也不敢多问,夹着尾巴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一件专柜送来时就干洗整理过的宽松套衫,捏在手里布料绵滑舒适,重要的是他一次都没穿过。 他立刻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丢给她:“快点换。”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敢多停留,快步藏进衣帽间将门一关,把外面的空间都留给她。 夜晚实在安静,他的房间里在此之前从来没有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住过,以至于,他到今日才知道衣帽间与卧室之间的这堵墙这么薄,薄到那些衣物摩擦时的窸窣声能如此明显。 “我好了。”林琅意清凌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程砚靳立刻打开了门,他浑身发烫,脸上也灼然一片,他想大概是密闭的空间让他呼吸不畅,这才燥成这样。 开门透透气就好了。 他往外走了一步,只一眼,立刻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了。 宽松绵软的布料亲肤性太好,以至于纤薄不合尺寸的她在宽大的衣服底下有一种别样的欲语还迎感。 他是知道她身材姣好的,可是衣服挂在身上时起伏玲珑纤秾合度,让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明艳漂亮得过分。 他现在有些后悔,洗衣服时打湿的上衣被他置之不理,以至于现在东一块西一块地贴在身上时让他更加无所遁藏。 他侧过身让自己不要直面她,伸手还想去关灯,脑子越是一片浆糊嘴上说话速度越快:“我关灯了啊,该睡了。” “等下我打地铺好了。” “你赶紧钻被子里去,坐床边干嘛呢?” “我先去洗个澡,身上都是肥皂味。”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却没听见林琅意有丁点回应,终于忍不住移了一寸目光过去,瞧见她弯腰拨弄了几下倒在地上的各类日用品,露出来的那一截雪白的脖子在灯光下凝出如玉的光辉。 而后她直起身,轻声问:“你没买套吗?” 第20章 浴室里水声涓涓, 程砚靳站在花洒下用冷水冲了很久还走不出去。 想点别的,别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她一句话就砸得头晕目眩,比如明天早上胡叔会做什么早饭, 胡叔——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 我可不是这种随便的人,我要做肯定要跟喜欢的人。” “啊?那我觉得没有忄生生活的话, 我们两年的合约很难善终啊。”林琅意的脸在水雾中慢慢清晰, 像是强盗一样霸道无理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你也不必太介怀, 也许只有一次。” 什么意思?不满意了以后都没机会了是吧?她怎么每次都能用那张脸平静地说出这样脸红心跳的话?! 程砚靳像大狗出水一样甩了甩脑袋,水珠四散而开。 “你们女孩子不都很在意第一次这种事吗?你这样跟我——” “啊, 别担心,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有前任吗?已经不是了。”她歪着头,“而且我很挑,你可以质疑我的为人,但不能贬低我的审美。” 程砚靳闷喘一声,捂着脸倚在浴室瓷砖上, 当时被她那一句话说的自己脸都红了, 该死的他早就应该关灯了, 这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那是什么意思?夸他长得帅吗?程砚靳摸了把自己的胸肌,还恬不知耻地往下也摸了一把。 她有过,那他跟她初恋比起来, 怎么样呢? 他是不是应该自己先……一次?这个样子出去也太难看了, 而且听说这样的话,等下再来不会太丢脸。 不对, 不对,没买套, 不可以。 程砚靳抹了把脸,又仰头直面花洒中冰冷的凉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他现在觉得原楚聿家中的教育的确更加周全,从小就被教导灌输正确的忄生观念,听闻床头柜中每三个月管家会负责更换一次安全套,虽然聿哥他从来都没用上罢了。 自己也应该备一些。 程砚靳的眼神慢慢涣散开,毫无焦距地落在洗漱台面上的手机,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网购宅急送,可身体动不了,他也无暇顾及。 比极限运动时更加血脉偾张的情绪一层层涌上来,背后的伤因为涂了药,被水一冲又热又痒,他仰头纵容冷水灌进口鼻,却不解渴似的吞咽数次,又像被人扼住咽喉一般浑身战栗。 水雾缭绕间更加秀丽的一张脸浮在脑海中,以及此刻,当下,她就沉睡在他的房间里,他的床上,以及穿着他的衣服这件事。 他的手腕剧烈地抖了一下,微微弓起背撑住瓷砖大口呼吸,好一会儿才重新挤了沐浴露抹在身上,想要把之前口口声声说讨厌的肥皂味重新覆盖上去。 他在浴室里磨蹭了四十多分钟,才终于轻手轻脚地出来。 卧室灯早早关了,床上的呼吸声弱不可闻。 他绕过床到另一边,刚才进浴室之前为了证明自己铮铮傲骨,还把收起来的床上四件套都胡乱铺在地上了。 程砚靳就地躺下,决定抓住最后这一点时间装模作样地眯一会,虽然他此刻大脑无比清明,亢奋得好像刚从咖啡里泡过。 他开始数羊,才数到第五只,床上林琅意细细柔柔的声音又响起:“程砚靳,我睡不着了。” 程砚靳死死闭着眼:“你睡不着我有什么办法?” 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动听得像是海底的水妖:“都怪你,我本来睡得好好的,你又是砸门又是洗澡,还要大晚上跟我辩论。” “知道就好,以后回你自己家睡去。” 些微的布料摩擦声,林琅意挪到床边往地上瞧他,她的长发像是莴苣姑娘一样从床沿垂下去,愿者上钩:“你吵醒我,不负责吗?” 短暂的沉默,程砚靳艰难道:“没有……没有那个。” 床上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她说话时尾音都带着勾子:“我有呀。” 灯重新点亮,林琅意赤着脚下床去翻包,而程砚靳像是被定了身一样双手揪着床褥边,把下巴都藏在被子底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今天有备而来?”他僵硬得只有嘴皮子能动,“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林琅意将长发别到耳后,一边翻包一边答:“倒也不是,之前看了那个性·侵保命视频,我常常大晚上还要出去谈工作嘛。” 程砚靳一下子皱起了眉毛:“你家怎么让你一个女孩子跑来跑去的。” “因为这是我的东西。”她头也不抬,“我的东西,我才会花时间在上面,重要的东西如果全部假手他人,就会逐渐脱离我的掌控。” “啊,找到了!” 林琅意抽了两片回到床上,继续趴着探出半个脑袋,笑眯眯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记好了,以后要买这种,我橡胶过敏。” “橡胶过敏?” “嗯,所以要用聚氨酯的,我喜欢这个牌子和款式,你以后别买错。” 程砚靳的冷水澡被这一句话搞得完全白洗了,他的呼吸粗重紊乱,只能在被褥下掩耳盗铃:“我记住干嘛?” 林琅意瞥他一眼,无所谓地点头:“也是,可能就这一次。” 她说完就要退回床上,可下一秒程砚靳猛地坐起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臂上肌肉虬结,抓住她手腕时一点都没有收着力,简直像是恨不得把她从床上拖到地上来教训。 她好像轻呼了一声,被他半个身子都拖出了床沿倒悬在空中,还能勾着下巴一点点抬起眼皮,略带挑衅地看着他。 这样似贬似傲的眼神将他心里那条蠢蠢欲动的虫子一点点勾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被点了一把火,几乎将他的神智都烧成灰烬。 林琅意还要用轻飘飘的语气推他一把,引诱道:“力气别用在现在,等下卖力点……我空窗期太久了。” 程砚靳手上更用力,听她似痛似娇的长吟,他盯着她那张姣好的面容看了一会儿,慢慢逼问:“你之前去金沙公馆,泳衣喜欢吗?” 话题跳跃的好快,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凑近她,鼻尖相对,气息萦绕,又问:“是谁给你买的?” 林琅意只当这是床上“现在是谁在++你”的变式,脸颊上腾起红晕,慢慢吐气:“你给我买的呀……” 程砚靳的视线跟他掌心的力道一样重,仔仔细细地探寻她的面部表情,试探她是否在撒谎。 他只看到她盈盈如水的瞳仁,天真无辜的表情……她在诚实坦然地回答他。 也是,程砚靳按下心里那点小疙瘩,他也不知道看到原楚聿和林琅意的那张照片为什么会在心里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悦。可现在想想,原楚聿的为人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周道,体贴,得体,一定只是看在自己面子上尽地主之谊,尽可能照顾林琅意罢了。 所以即使是对着林琅意,原楚聿也声称泳衣是自己买的,并没有争着借花献佛。 程砚靳那点子情绪烟消云散,收回思绪时才发现自己与林琅意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更近,她身上那件宽大的衣服下摆因他粗鲁拖拉着人跟着往上卷边,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和一小截柔软的腰肢。 比水球照片里更加漂亮,他甚至觉得照片没有拍出她万分之一的美。 程砚靳喉咙发紧,难以自持,他出于本能按住她,还要嘴硬地、恶劣地挤兑她,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心脏失控乱跳的事实: “你非要今天?……我背上甚至还有伤。” 林琅意歪着脑袋:“主要是之后可能好长一段时间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笑盈盈地注视着他,手上大胆又直白地按了下他的胸肌,颇为满意,“背上有伤有什么关系,你坐起来,或者站起来就行了。” “现在,首先你要……”她缓缓躺下,曲起腿踩在床单上,然后冲他勾了下手指。 大腿上的胎记一晃而过,离他的鼻梁只有咫尺。 程砚靳用力咽了下喉咙,眼皮开始轻微痉挛起来。 无法想象他居然有这一天,需要跪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样低声下气地去讨好她。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更甚至,讨厌她的管教。 他应该像每一次他人试图控制他时一样,选择好好教训一顿对方,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嗯?”林琅意见他久久没有动作,一偏头,只看到他像一头狼崽子一样死死盯着她。 可这一声混着闷闷鼻音的“嗯”听在程砚靳耳朵里却不是一回事,那点气息好像从耳朵里灌入,直接钻进了后脑勺,让他整个头皮都绷紧了。 她以为他不懂,摸到自己的手机打算放个珍藏的符合xp的片教教。 漂亮的腹肌才刚映在屏幕上,他便劈手打掉了手机。 手机在床上咕噜噜滚了一圈,锁屏让那些声音戛然而止。 “不要这个。”他沉沉地盯着她,主动把她的手按在他的腹部,像是另一种讨好和献祭,把那些傲人的、优越紧实的腹肌送到她手中,“我不想在现在听到别人的声音。” 对,很好,就这样驳斥她,不要依顺她。 她又在用那种盈盈水光的眼神注视着他。 引狼入室 第23节 程砚靳在心里说了一万句讨厌她的话,攥住她腕子轻了又重,却始终没有放开。 他是讨厌她的,因为她从来就不会听从、服从他。 更甚,她要让他退步。 她是如此可恶又小心眼,她坏透了,她会一笔笔报复回来。 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女孩子。 程砚靳死死地盯着她,可到最后,身体却往后移,膝行两步,选择安静、听话地跪伏在床尾顺从她的旨意。 贴上她时,他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发了昏。 可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好胜心作祟,就像每一次竞技比赛一样,他不愿意输给任何一个人。 包括她的初恋。 起码他能单臂轻而易举地托着她,站着,或者坐着,无论何处,让她不必费力,松散地勾着他的脖子,伏在他颈边软绵绵地喘。 而她的初恋一定做不到。 * 早上胡叔做的早饭相当丰盛,其中不乏程砚靳爱吃的,可是他只绷着一张脸万分严肃地光喝手里的那杯牛奶。 林琅意在他身边显得自然从容得多,她胃口不错,鼓起的两腮一直在嚼吧嚼吧。 桌子上的人都对她非常和蔼,程砚靳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早上他先前遗忘在烘干机里的睡衣和床单被阿姨贴心地用衣架晾起,挂在阳台上,像是一面投降的白旗,广而告之。 而习惯早起的程扬康虽极力掩饰了宽慰的笑,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一句“婚礼前,还是要做好措施的”就把程砚靳当场劈在原地。 他们明明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因为林琅意可恶地耍了他,先是要轻要重要快要慢地指挥了他许久,等到她终于尽兴了不知道几次,而他也快被漫长的等待折磨得受不了了,她才主动提出帮他戴上。 他红透了脸,又沉迷她每一次的触碰,忸忸怩怩地同意后,她却戴反了。 戴反了!! 她夸张地捂住嘴惊呼:“啊,对不起,好久不……手生了,但是戴反了就不可以蜕下来重新翻面用,这样是错误的,有几率会怀孕。” 卫生健康知识学习得很到位,他表示认同,但本就只有两片,一下子没了一半。 他心都在滴血。 明明很懊恼,明明很可惜,明明想得不得了,可他依然嘴硬地表示:“怎么还有一个?烦死了,还睡不睡了。” 另一个倒是对了,可他从来没碰过女人,林琅意冲他随便笑一笑,随便哼一句,他就头昏脑胀不知今夕是何夕,除了闷声只顾凶狠地顶撞她,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算久。 程砚靳沮丧地为自己做下了评价。 林琅意却丝毫没有不满,脸颊红扑扑的,瞧着气色非常不错,在他兀自懊恼之时,他觉得她看起来更开心了。 因为她洗完澡后还有时间再眯一会。 叹为观止,她可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程砚靳将床单塞进洗衣机做完了一切善后工作后,回来一瞧,她已经睡得香甜。 他是不是被当成免费amb了? 程砚靳恨恨地躺回地上,两秒后又觉得不对,立刻爬起来气势汹汹地上了床,把睡在中央的林琅意挤过去一点,然后故作镇定地将铁臂压在她肚子上。 他斜着眼睛偷偷觑了她半天,发现熟睡的她真的再无反应,这才意犹未尽地勾了下手臂,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一起睡觉。 他根本没有消停,无论是兴奋的大脑还是活跃的身体,这一点对于年轻气盛的他完全不够,他抱着人许久,只耿耿于怀于那片被戴反浪费的一次。 若非林琅意包里只有两片,他肯定是不肯放过她的。 “卡下午给你开了,还不快谢谢爷爷。”程扬康往老爷子那里瞄了一眼,“以后要对小意好一点,你们好,就是我们长辈最大的心愿。” “毕竟砚靳开窍不容易。”老爷子爽朗地笑道。 程砚靳赶紧回神,又吨吨吨地灌了几口牛奶下肚。 他发觉这事之后家里人似乎都更把林琅意当自己人,尤其是老爷子,一直用那种慈爱和蔼的目光注视着林琅意消灭盘中餐,还主动说起了想帮助解决应山湖燃眉之急的事。 程砚靳后知后觉地想到,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又是给林琅意洗衣服,昨晚又是第一次把女孩子放进了他的房间,所以这一切的“破天荒”都让家里才觉得他定下了心,因为他看起来看重她、尊重她,所以家人也更加慎重地考虑了林琅意的地位? 毕竟林琅意之前说过,很多事情并不用一一攻破,只要抓住主要矛盾,其他都会迎刃而解。 而他的态度就会直接影响到他身边人对林琅意的态度。 程砚靳往边上甜蜜乖巧叫着“爷爷”的林琅意瞥去一眼,他想起她起床时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的羞赧,自始自终她都是非常享受坦然的态度。 就连读书时,班上的女孩子拿着卫生巾偷偷去厕所都比她要害羞,她,她,她比他都淡定! 程砚靳一会儿给自己打气下次一定要争一口气,一会儿又像个失贞的童子一样翻来覆去地思索林琅意到底对他满不满意,一会儿又像个闺怨的怨夫一样悔恨自己好像太廉价了说被睡就巴巴地送上门去,一直想到面前的早饭都没滋没味了。 她,她一定是多少有点喜欢他才睡了他的吧?总不能全是为了其他因素吧?! 这可是他的第一次! 第21章 祠堂祭祀的流程非常简单, 林琅意跟着人点香鞠躬插香,一会儿就把自己弄困了。 程砚靳一直紧跟在她身旁寸步不离,他以前都是不屑来做这些事的, 按照他的话说, 人死后的场面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活人比死人更需要这些场面。 不过他今天倒是安静如鸡, 指哪打哪, 听话得仿佛是吃错了药。 祠堂里做完仪式就要去山上,崂山寺就在应山湖旁边, 那里紧挨着一大块公墓,是选过的风水宝地。 来寺庙求签只有她、程砚靳、封从凝和早上过来的孟徽, 两个母亲在前面你来我往地聊天, 林琅意和程砚靳在后面相顾无言。 此刻也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太阳出来后往头顶一照没了黑夜的遮挡,又或者是在香火和钟声里也洗涤了心灵,程砚靳根本不敢接触林琅意的视线,疯狂地避开她。 不过好在他即将重新拿到黑卡, 又有了玩耍的资本, 于是就一直在手机上疯狂打字约人。 林琅意也无所谓, 只充当联姻的角色,她将香插入灰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感觉自己像是古时候祭祀河神的那对童男童女的贡品。 红纸上写命格, 写下她与程砚靳的生辰八字后开始拟日子,算来算去, 那大师说最好的时间是明年十一月。 林琅意往封从凝的后脑勺望去一眼,整整一年半, 那个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估计乳牙都长出两颗了,一年半才订婚,等结婚要到猴年马月去? 她用手肘撞了身旁人一下,程砚靳从手机里抬起头,听了她的复述,赞许:“不是挺好?给我一点结婚的缓冲期。” 林琅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刚和她滚作一团过,现在根本吃不消她的注视,只能违心地、不情不愿地拆台大喊:“一年半?回头我们先弄个孩子出来怎么办?” 他看她的脸色:“一年……?” 林琅意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额……还是久了是吧。 程砚靳心虚,继续让步:“那十个月?” 林琅意不响。 他扭过脸,终于拿回了男子汉的气概,自己给自己壮胆:“八个月!不能再短了,就八个月,八个月订婚,再半年后结婚。” 他见林琅意仍然皱着眉,只好把矛头指向封从凝:“这种封建迷信你们也真信。” 孟徽在一旁看了一眼封从凝,笑:“你们小辈确实不兴这些了,现在都是新式婚礼了。” 封从凝却坚持一年半不动摇:“崂山寺很灵,别说是我们家,多少做生意的人家每年几十万几百万地交香火钱?这种都有说法的,宁可信其有。” 林琅意瞟了一眼那位口口相传所谓的半仙大师,他并不是崂山寺正儿八经的住持。 而自己这一行人现在甚至还没进到主峰,这种“来路不明”的半仙,谁知道是不是塞点钱就能看图说话。 林琅意想试试自己和程砚靳的婚事在这位大师面前是不是被封从凝提前关照过,说:“来都来了,那顺便算算别的吧,我想算算财运,程砚靳你有没有要算的。” 程砚靳被手机那边的俱乐部催着,身在曹营心在汉,果断摇头。 林琅意上前算了一卦。 【财来就我,月令建禄,六两五钱女命,此命推来福不轻,天降文王开基业,富贵荣华八百年。】1 “上等极贵命格。”大师笑眯眯道,“在自己家旺自家,在别人家也旺别家。” 在场的都怔住了。 就连林琅意也呆了,她可没事前塞钱啊。 她缓缓扭过头看向孟徽:“妈,我命这么硬吗?这意思,我不就是摇钱树吗?” 孟徽还没说话,封从凝已然快步上前求问大师能不能在八个月里面挑个黄道吉日,她现在比谁都急,声称最好能在半年内订婚,一年内结婚。 程砚靳放下手机,提醒:“封建迷信不可——” “谢谢大师!太准了!”林琅意把手里一沓准备投香火箱的零钱全给了大师,目光坚毅,“您就是半仙啊!” 程砚靳:…… 大师算完林琅意贵极命格后,封从凝对她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口一个:“我肚子里要是个跟小意一样的贴心小棉袄,那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程砚靳冷笑:“我可记得你天天打听你那贵妇圈中谁又生了儿子,谁去调理如何生儿子了。” 封从凝睨他一眼,又往孟徽那厢瞅了一眼:“现在什么年代了,男女平等,不管儿子女儿,做家长的都会一视同仁,你看小意这么优秀,家中的产业不也给了她一份。” 孟徽浅笑:“珠珠应得的。” 程砚靳又嗤笑了一声,大约是在嘲笑方才还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命格定数的封从凝现在突然讲究起了唯物主义和男女平等。 他懒懒道:“那你们自己去崂山寺主峰吧,之后没什么事也不用告知我,想要怎么样都随你们便,我先走了。” “你有什么事你要走了?”封从凝皱眉,“什么叫都随我们的便,你自己的结婚大事你不上心?” 孟徽在场,程砚靳不敢太放肆,灵机一动把同样的话术修饰得好听一点:“我的意思是,我都听林琅意的。” 林琅意微微一笑:“啊,说起听我的这个事,我忘记跟你说了,崂山寺有为期一个月的义工,就是修生养性的法会,先前为了赎回你的黑卡答应了点条件,爷爷点头批准的。” 什么玩意? 程砚靳呆滞了两秒,脑子都转不回来:“法会?义工?” “嗯,包吃包住,诵经祈福,琐事打杂,后勤工作……”林琅意往封从凝的肚子飘了一眼,笑道,“爷爷说一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二是家里马上有喜事,你多积福积德。” 引狼入室 第24节 程砚靳一把拉走了她。 他手劲大,几乎是提溜着她往后跑,直到远离到长辈听不见的距离才把她放下,急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不去!” 林琅意无所谓:“那你的卡应该很快就停了。” 程砚靳努力深呼吸几次,突觉不对:“你怎么都不先跟我商量?” “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 “那是因为你妈在,我才这么说的。” “不对,”他回过味来,冲着林琅意凶神恶煞,“我爷爷又不信这些,家里只有封从凝那女人会搞这种玩意,是她提的?” “不是,我提的。”林琅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短暂地笑了笑,很快补充,“你家里人都很支持。” 程砚靳一把攥住她的肩膀,气得结巴:“林琅意,你怎么能站在她那边!” “我倒是想跟你站在一条船上,可你看着没什么诚意呀?”林琅意耸耸肩,“你什么时候诚意够了,我再考虑回到你这边。” “我什么时候……”他终于记起,皱着眉,“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昨天硬要跑出去玩?” 林琅意不语。 “我们都做过了你还生气?我以为你不生气了。” 她翻脸不认人:“你想多了,一码归一码,我只是测试下男伴能不能有求必硬。” 程砚靳深吸一口气,按着她,扯出一个笑:“好姐姐,你要怎么样才消气?只要你不要送我进去做苦工。” 他挑了下眉,无端有一种桀骜的风流,一下子凑近她的耳朵,气息痒痒地往她耳朵里钻:“你让我天天回家,我可以每天给你舔,你昨晚不是很喜欢吗?” 林琅意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脑袋,推远,油盐不进:“没必要,你进去做苦工了我就不生气了。” 程砚靳彻底暴躁:“我看你本来就不生气,你就是想整我!” 林琅意转身往回走:“阿姨还在等着我们,我先过去了,你要待在这里还是先去参观一下接下来一个月要住的地方?” “林琅意!你给我等着!” 林琅意与封从凝和孟徽汇合,程砚靳迟迟没跟上来,林琅意也不管,只说他会来的。 往主峰走的路上封从凝对林琅意越发喜爱,大约是刚才参加法会的事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心,让她认为林琅意是个识大体懂局势的人,也是可以来拉拢的角色。 “其实我们这圈子啊,真的有不少人来崂山寺捐香火的,砚靳的发小,原楚聿,认识吗?他母亲捐了六百万出资修建大殿,在上面还有名字呢。到时候砚靳在上面修行,我就邀请大家一起来诵经。” 林琅意提议:“不如先跟程叔叔说一说,他听到程砚靳‘改过自新’也会开心的。” 封从凝一点就通,脸上那叫个欢天喜地的,立刻走到一旁打电话,像个大喇叭一样把程砚靳要在寺庙做义工的大好消息一顿宣传。 是一定要送他进去了。 一群人走走停停,程砚靳后来果然还是黑着脸跟上来了。 圈子小,消息传得也快,大概是已经有好几个消息灵通的朋友来问候过他了,林琅意发现程砚靳在朋友圈怒发了好几条动态,每一条都在无能狂怒,还嚷嚷着城建规划什么时候能把崂山移平了都做成公墓。 可没办法,君子为五斗米折腰,卡要是停了他能怎么办? 程砚靳甚至没空跟林琅意再斗嘴,他现在只觉得林琅意面目可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蛇蝎,手段阴森,记仇且小气,他真是在她手里吃尽了苦头。 他一直在跟老爷子告饶,足足打了四个电话,最后终于心死,把微信昵称从“五月十九号还有空”改成了“五月二十五日起闭关一个月”。 到了主寺,封从凝简直如鱼得水,自在得好像回到了自家后花园,一路唤着各类师父的法号,领着面如死灰的程砚靳进去参观。 崂山寺每年都有四次静修营的义工活动,网络论坛上甚至还有攻略,程砚靳盯着贴在墙上的那张《寮房常住、居士修禅须知》,盯到脸色发白。 4:30-4:45:开晨静起 4:45-6:15:大雄宝殿朝课 6:15-6:45:早斋过堂 6:45-8:00:扫除、公卫、内务等 8:00-9:20:寺庙巡礼 9:30-11:00:斋堂培训 11:00-11:30:午斋过堂 12:30-13:30:出坡 13:30-17:00:大雄宝殿晚课,听法讨论 17:00-17:30:晚药石 17:30-19:00:扫除、公卫、内务等 19:00-21:00:圆通殿诵经 21:00-21:30:养息香 21:30-4:30(次日):打板,止静养息 “林琅意,林琅意!”程砚靳喃喃叫唤,越叫越响,情绪激动到破防,“你哪里是要管我,你这是要我死啊!” 他终于想起林琅意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的深意: “树威风有更好的人选。” “不必操心钱财?” “好,你要走,那你走吧。” 她真是睚眦必报! “嘘——”林琅意竖起手指比在唇上,放轻声音,“不要大吵大闹,我刚刚替你搜了下攻略,静修营的规矩是‘止语’+不能用手机。” “不能用手机?!”他晴天霹雳。 “上课修行的时候不能,记得静音。” “林琅意你不如送我去坐牢,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住持双手合十往这里盯了一眼,封从凝赶紧行礼赔罪。 林琅意拍了拍程砚靳的肩膀,颇为好心地提点他:“你最好恭敬一点,这里也是个小型社会,跟人产生冲突对你没好处。” “产生冲突?”程砚靳冷笑连连,一扭肩把她的手甩下来,“你是指熄灯后我上房掀瓦?” “放心,熄灯后禁止出门了。” “这个点谁能睡得着!?” “到时候累了就能了。”林琅意笑得那叫个无辜,将手机举在面前,咬字清晰地将攻略读给他听,“那些内务、公卫轻松的主要有洗碗、洗衣、拖地、上香、摆贡品;累一点的是干农活,摘菜和洗菜,不过好在你体能好,这些都是小菜一碟是吧。” 程砚靳彻底崩溃。 林琅意再接再厉:“原本有大通铺,24人住的,我求了求爷爷,给你争取来单间。” “我还得谢谢你温柔体贴是吧?” “砚靳快来!”封从凝满面春风地冲他招手,“来领海清、居士服和大褂,小意给你订好了,真是体贴。” 程砚靳猛地扭头瞪向林琅意,对方冲他冁然一笑,竖起大拇指:“温柔体贴。” 他掉头就走。 程砚靳当天就攒局拉上了一群好友,他在朋友圈子里把林琅意形容得恶贯满盈罄竹难书,说到激动时想再叫两瓶酒,却被告知卡刷不出来,一时又气又急,一个电话就拨到原楚聿那儿,开口就是要人。 “楚弘?” “是啊,把他给我叫出来。”程砚靳咬牙切齿,“他惹的麻烦,让我来给他顶罪擦屁股,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原楚聿还在公司里,他滚动着鼠标,视线停在电脑屏幕上,回答:“他大概出不来,上次水球比赛输了三个月的生活费,现在只能干看着。” “那不正好了。”程砚靳正在气头上,“他既然也没钱,不如跟我一起当和尚,滚过来陪我念经!” 原楚聿拧开钢笔,在纸质版策划案上批注了几笔:“你被程老爷子流放了?” “是林琅意!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我真的看错她了!” 原楚聿手一顿,钢笔尖久久点在纸上,墨迹慢慢晕开一团。 程砚靳在那厢恨恨地抱怨,隐约可听见身边有人来劝酒“微醺忘愁”。 原楚聿敛下眼睛,划掉已经晕得看不清的那个字,在一旁继续慢慢地写下去。 程砚靳气成这样,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也没实质性地将林琅意怎么样,所以身边人应该都看懂情势了吧。 以前可没人敢在老虎鼻子上拔毛。 林琅意现在应该挺高兴程砚靳在圈子里这样说她的,本来她的目的就是快速融入并占有一席之地,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程砚靳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还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么这就是最好的立威。 程砚靳若是一开始好好对林琅意,现在也不至于被关一个月的禁闭。 原楚聿翻过一页,再次复述:“你对她好一点吧。” “你搞错没有!”程砚靳震惊,“到底谁是你兄弟啊?你站哪边的啊?还帮她说话。” “我是在劝你。”原楚聿把笔放下,“你对她好一点,不要总是惹她生气。” 程砚靳咬着牙:“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我要把楚弘也送进去!最开始就是他让林琅意不高兴,总之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折磨。” 原楚聿颔首:“没问题,他是该进去好好磨一磨脾气。” 两兄弟在这一方面倒是一拍即合。 挂了电话,原楚聿依旧握著笔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些白纸黑字上,只是许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直到秘书进来询问他是否可以去参加跨国线上会议了,原楚聿才骤然回神,再粗粗地扫了一眼眼前的投资方案,皱了下眉:“这份方案是谁经手的?” 剩下那句“这种条款都会往上摆,应元是缺法务顾问了还是改行做慈善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秘书抻着脖子瞧了一眼,看清了文件后又缩回脖子,小心翼翼道:“原总,这份……是您批准的呀?” 原楚聿愣了一下,翻回合作协议书的第一页,上面赫然敲着应山湖有限公司的章。 他手一顿,神色如常地将这份文件收回去,转而催起了合作进程。 在听到一切有序推进,第一次融资金额已经到位了以后原楚聿更是转了话锋,夸奖了相关团队的努力。 秘书陪着他往会议室走,在路上见缝插针地汇报了后续的日程,在听到项目经理与应山湖约好了明日约见时,原楚聿推门的动作一停,吩咐了一句:“辛苦,通知一下项目组,明天我也去。” 第22章 引狼入室 第25节 “你别……它水多呀, 你看水都流到你裤子上了,你小心等下全部湿掉了。” “对对对,先顶一下隙缝再插进去, 不然进不去。” “你用力呀, 到底了吗?没到底啊,用力!要插到底才行。” “打滑?戴手套。”林琅意热情地递过去一副一次性手套, “我就说要戴手套吧, 第一次总是不好操作的。” 原楚聿一身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模样,手腕上还戴着忘记摘下的百达翡丽, 本该在冷气充足的会议室里坐着真皮坐垫听属下汇报工作进度—— 可此刻他却被安排在河岸边开蚌,身下是一顶小鸡黄的蠢萌四角矮凳, 头顶是林琅意专门为他准备的巨大太阳伞。 他一手拿着一只刚从河里打捞起来的湿淋淋的珍珠蚌, 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细长尖刀,脚边还零零散散地堆放着蚌钳、镊子和水桶等一堆东西,脸上少见地露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今日提前了十五分钟就到了约定地点,本想在车上等一会,免得因为早到给林琅意带来不便, 谁知道林琅意一身短袖短裤, 老早就在停车场的保安亭等着他了。 林琅意上半身是彩虹条的短袖, 下半身一条牛仔短裤,脚上则是一双人字拖,靓丽青春得不得了, 一见到原楚聿西裤衬衫和皮鞋便开始摇头。 “你这衣服……算了, 等下我给你套一件雨披吧。” 原楚聿这辈子第一次套上那种薄膜塑料一样的漂流雨披,恍惚间以为自己成了老式农村里办喜宴的大圆桌, 那桌子上的一次性桌布也差不多是这种材质。 这种材质的雨披虽然轻便,可到底有些不透气, 原楚聿洁癖大发作,执拗地整理着雨披每一寸的折痕,眼前忽然人影一晃,女孩子像是雨后忽然冒出尖尖角的春笋一样蹿到他身前,踮起脚尖帮他拉了一下头上皱巴巴的部分。 她身上好闻的洗发水味道一闪而过,见他雨披完整地罩住了他的头发才满意地退开几步。 原楚聿微微低垂着头,空白两秒后伸手又扯了一下额前已经戴好的雨披帽子,稍顿,又扯了一下。 一行人直奔着水塘而去,林氏前几天收到了应元的第一轮融资金额,原楚聿不仅没有抬高利息,投资方案还中和了股权和债权的比例,不至于让林琅意被分散股权或者公司负债率太高,可谓是商业慈善家。 林琅意自然无比感激,今日早就做好了要让原楚聿乘兴而归的准备,开口就邀请他跟自己一条船。 船体较为瘦长,但是坐上三四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林琅意正考虑要不要顺便叫上项目经理,原楚聿已经冲着属下们往边上指了指:“你们坐那艘动力船?” 谁想跟老板一艘船啊,更何况原楚聿指的那艘船还是新的,属下纷纷表示求之不得。 转过头,原楚聿询问林琅意的意思:“我们俩能坐那种手摇的老式船吗?我觉得会比较惬意。” 林琅意“唔”了一声,她原本打算给原楚聿坐不必出力的内燃机船,就当带领导下来巡视,舒服显然是最重要。 可是万万没想到原楚聿居然是那种艰苦奋斗的性格,还想坐手划船,林琅意顿时有一种应付上级检查完美准备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上级忽然突击检查说想去另一边完全没准备的地方走两圈的感觉。 但是她是没问题的,只事先打预防针:“不过这种船会耗费更多时间。” “没关系。”原楚聿微微一笑,“我今日一整天都有时间,早就想来应山湖好好看看了……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吗?” 林琅意闻言立刻有一种被重视的感动:“那倒是没有,你最重要。”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原楚聿没忍住抿了下唇,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两人选中一艘桨船,林琅意先上船,她习惯用长杆,撑住船体后两步跳上了船,那船底立时轻轻荡漾开几圈涟漪。 原楚聿在她身后,刚预备抬腿,眼前伸过来一只莹白的手。 清脆的声音贯入他的耳朵:“上船要慢点。” 他垂眼盯住这只手,慢慢地覆上去,扶住,掌心微微用力,将她的手完全包进去,然后才上了船。 船身略略摇晃,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手心里的那只手反过来用力抓紧他,唯恐他跌倒,一直到他坐下都没有松开。 “别怕。”林琅意让他往船中心坐,自己也跟着站在船心,长杆一抵,船便悠悠地离了岸。 原楚聿身材颀长挺拔,四肢纤长,坐在船上时长腿若是舒展开会占据了不少空间,他便支着腿,也不往周边水域环境观察,只一瞬不瞬地专心瞧着划船的林琅意。 还没划出十几米,他就体贴问道:“你累不累?要不我来?” 林琅意正是一身劲无处抒发的时候,立即摆手表示小菜一碟:“我在水边长大的,我很小就在这种船上跑来跑去瞎玩了,划船我也很在行!” 两人一路避开开放日游客多的片区,往成串的浮标渔网处划过去,她动作熟练,四两拨千斤地随手用长杆挑起一处网兜勾进船里,每两个浮标中间都有七八个河蚌。 她邀请:“来吧,抽奖环节,你自己挑,小tips,要选肥一点的比较好。” 原楚聿挑选了两个,两人又换阵地,越拣越多,林琅意提醒他:“明码标价,小的10元,中等25,大的40元一个,我们按照养殖年限区分水域的……对,你现在捞的都是40的。” 他“嗯”了一声,富贵公子的做派,根本没打算收手,继续大刀阔斧地挑了几个扔进桶里。 林琅意划船的工作也被早早接手,只用坐在船上吹风。 原楚聿膝前平置着船桨,右手手腕轻轻转动拨弄,毫不费力地控制着船速和方向,偶尔用船桨一挑,左手从网兜里拣出几个,还能有闲情逸致跟她闲聊: “之前被恶意投放病害蚌的事,后续有处理吗?” 林琅意双手托着脸,叹了口气:“报警了呀,警察把人带回去一顿问话,可是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他们投放的,他们只表示自己水域中的珍珠蚌得病了,不承认我们水域中的病害,说是蒸发后降雨这种水循环传染的……胡说八道。” “放出来了?” “对,刚放出来没多久,前几天又来上门问我们要不要买下他们的水塘,明里暗里挑衅威胁,价格也谈不拢。” 原楚聿沉吟:“还是要买下比较好,一劳永逸,况且应山湖之后的发展一定翻天覆地,你的养殖塘只会不够用,趁着现在不景气的时候收购最好。” “是的,可价格实在太离谱。” 原楚聿将船桨放下来,两人已经划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就由着船慢慢地漂着。 他斟酌词句道:“如果他们有求于你们的话,也许就会主动愿意降价了。” 林琅意抬眼望向他。 他依旧是一贯波澜不兴的表情,虹膜上覆盖着一层水面倒映的光,即便如此,瞳仁依旧漆黑。 他温和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他刚被放出来,应该对你们也很有怨言吧。” 一只灰色的苍鹭忽然“呼啦”一下收了扑腾的翅膀,在船头停了两秒,随机又抖了抖翅膀飞到远处的水面上。 林琅意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明镜似的,她说干就干,拿出手机发了几句话过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回去。 原楚聿用食指在腿上点了几下,停下,两个人像是打哑谜似的,可是谁都知道在说什么,他建议:“我可以当这个饵料,或者,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林琅意眼睛瞪得滚圆:“怎么能让你上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他轻轻敛起睫毛:“那你是找了程砚靳吗?” “不。”林琅意摇头晃脑着,笑得蔫坏蔫坏的,“我有个绝佳的人选。” 两人将话题停在这里,林琅意见他腿边的水桶里已经是满满当当两桶战利品了,撑杆一转,就要回头。 船身忽然轻轻一晃,脚步踩上去的实感在船上能放大无数倍,她还未回头,把住撑杆的手往下两寸的位置被人握住。 原楚聿就侧身站在她身后,因为单手绕过来搭扶住撑杆,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碰到她,却似乎哪里都是他的气息。 他眉心微蹙,讨教道:“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撑杆划船,你能教教我吗?” 两人同站在船的一头,船只微微翘起,林琅意才挪动了一步,手肘就撞到了他的肋骨。 他没有去揉被撞到的胸膛,反而将她的肘部包进掌心,充当着肉垫道:“小心。” 她一站稳,他即刻若无其事地松了手,毫不留念,好像真的只是体贴地怕她重心不稳或者手臂撞疼了。 “没问题呀。”林琅意今日主打一个金主至上,方才看他划桨的姿势就知道他一定是会玩的,心想既然有基础,学会这种撑杆一定也是小菜一碟。 她斗志昂扬地侧开一步,先是面对面地教了一遍,又把撑杆塞进他手心,让他自己感受一下。 她才放开手,原楚聿手上的撑杆就不听使唤,船只摇摇晃晃,开始有原地打转的趋势。 “不是这样的,”林琅意又带着他一起操控撑杆,船只继续往前走了十几米。 “你带着我我才有点感觉,”他面露苦恼,“你一松开手我就又乱了。” “要不,你方便抓着我的手让我感受一下用力方向和力度吗?”他身上的塑料雨披让他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好像真成了一朵小白花,“我以前看那些教发音吐字的视频,老师会让学生触碰自己的喉结,让学生体会震感。” “好主意。”林琅意热情地同意了。 她试了试,发现原楚聿肩背宽阔挺拔,她没法站在他背后将手臂越过他教导,便半侧着身子站在他面前,将手覆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抓紧了,带着他将长杆没入水下,一直触到底,然后轻轻转动手腕,与他一起拨动撑杆。 船只悠悠调转了方向,水面上泛起一层层涟漪,将两人似依偎在一起的倒影剪碎。 她全然投入,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他的怀抱,纤尘不染的皮鞋安静地抵着她的鞋后跟,蛰伏一般,而他靠她很近,阴影笼罩下来,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学了很久,始终差点意思。 林琅意心里嘀咕着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原楚聿恰到好处地开口自责:“是我先入为主了,总会不自觉地用船桨的老方法用力,所以才学成这样。” 林琅意扭头找补:“没事,这么点时间,你已经学得算快了。” 她这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完全被他虚虚圈在怀里,咫尺的距离让她扭头时长发都挂了一缕在他胸膛处。 她急忙捋了下头发,可磨擦间头发带了点静电,几番理顺都会往他身上飘去。 原楚聿忽然抬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一缕不听话的乌发,温柔地从上到下梳理了一遍,同时人往后退,离开了她。 他微微地笑着,似乎根本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提议:“那我们回岸边去吧?我看看今天能开出什么好东西。” 于是十分钟后,他就被安排着坐在小鸡黄的板凳上无措地现场开蚌。 但很快,他又喜欢上了这个体验。 因为林琅意也搬来了一个小板凳,陪他一起开蚌。 大大小小,圆润或者异形,纯白,橘色,紫金色……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在盆中,大珠小珠落玉盘。 “爱迪生可以做耳钉,巴洛克可以做项链。”林琅意边介绍边询问,“你要不要在我们这里加工?” 原楚聿伸手在盆中拨弄了几下,发出像是在沙滩中划拉沙粒的沙沙响声:“有点多,我想等下去买两个成对的玻璃工艺品,把这些珍珠装进去,上面可以插几株仿真花,放在书架上应该会很漂亮。” 好有艺术审美啊! 林琅意点头赞许,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笑了:“那麻烦我们专业的林大小姐帮我把把关,看看这些珍珠中哪颗成色最佳,我想先穿个孔,可以做首饰。” “只要一颗啊?”林琅意立刻开始挑选,“不过今天你手气不错,高品质的能挑出好几颗。” 原楚聿微微躬着身,两条胳膊随意撑搭在膝头,偏着头细细地看着林琅意挑选珍珠。 他唇边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神堪称温柔得梦幻,似乎完全陷入了沉醉浮华日光之中。 他说:“嗯,我只要一颗。” 岸边的游客,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响起来,铃声是一首英文老歌,慵懒渺远的女声将爱意唱出了粉身碎骨的焚身浪漫,让人想起上世纪的贴满海报的涂鸦敞篷车,英俊高大的青年与红唇热烈的女孩一同逃离,驶向遥远到与天际相连的远方,愿意为爱赴死。 林琅意最后挑出了六七颗品质绝佳的珍珠,实在难以抉择,便将决定权交还给了原楚聿。 他低垂着头,仔细挑选过去,不经意地问她:“你喜欢哪颗?” 林琅意点向了一颗月光白的正圆珍珠,它的形状和色泽都相当顶级,几乎能晕出海水珠一样高贵冷艳的白光。 “其实边上那颗紫色的,哦还有这个茶金色,那颗水滴形的也漂亮……都很好,我选这个纯粹是个人审美和眼缘。” 原楚聿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毫不犹豫地拣出了林琅意选中的月光白珍珠:“那我就要这颗。” 引狼入室 第26节 “没问题。”林琅意将这颗珍珠包起来,“打孔之后,你要去选银饰配件吗?做项链还是什么?” 原楚聿摇头:“只要打孔就行了,不用银链。” “好啊。” 她带着他回到公司一楼助加工的办公室,几台机器都开着,等待加工处理的游客在一旁指挥着想要什么样的成品。 “这么忙啊?”林琅意进门笑嗔了一句。 员工百忙之中回答她:“因为今天泰弥港那儿的夜市一条街开庙会,好多情侣晚上要去那里约会,连带着我们这儿生意也好了。” “哦,难怪。” 林琅意自己开了一台机器,将珍珠洗净并处理好,按照原楚聿的要求完美地打了直径偏大的孔后装入塑封袋交给他。 原楚聿仔细地放进了口袋中,再抬起头时问道:“剩下的珍珠我想放入玻璃瓶中……这里附近有什么地方能买到吗?” 林琅意想了一会儿,为难道:“我们这里只有银饰啊,18k金链,镀金链这种……倒是没有玻璃工艺品。” 那边员工一边忙着操控机器一边远远回答:“那去夜市啊,夜市到处都是这种小摊和小店,随便挑。” 林琅意恍然大悟,用力一拍手,立刻转头询问原楚聿的意思。 他似乎也挺惊喜,笑起来时眼下微微挤出一点卧蚕,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加迷人。 “我不太熟悉这边,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第23章 原楚聿这一句想去夜市将晚上的计划也更改了。 原定是午饭和晚饭都由林廖远等人陪着应元团队喝酒谈事, 但是原楚聿只应了中午那餐饭,说晚上想去市场走一圈,就不叨扰了。 中午那顿饭林琅意吃的比较快速, 她酒量不行, 项目经理吴凌客气地来倒酒时林琅意将手掌盖在杯子上,笑着摇头:“我不会, 只能派出我哥和我爸来代理人战争了。” 吴凌想劝, 他知道整个项目一直是由林琅意在负责对接,自然要敬准目标, 可原楚聿适时拦了一下:“吴凌,不要劝女士的酒。” 他带队时纪律严, 底下人也听话, 吴凌立刻转了话术以茶代酒,不再苛求。 林琅意不喝酒,那自然吃得快,她坐了一会儿,见气氛正盛, 多一个她不多, 少一个她不少, 就借口去看看菜从包间里溜走,返回了养殖塘对游客开放的片区。 天气渐渐热起来,游船捞蚌的游客数量逐日增加, 她早早就要求加强水上安全设施的检查和船只的定期核检, 也增加了巡河的频次。 她随便开着一辆年份久远的普通黑色轿车巡了一圈,开到应山湖东南角的偏僻地时碰上了一位清洁工婆婆正在垃圾桶旁翻空矿泉水瓶。 正是下午两点左右, 太阳毒辣,从头顶晒下来一点遮蔽都没有。 “文婆婆。”林琅意立刻停下来, 她降下车窗,看到婆婆眉心都沁出了汗,立刻拆了一包纸巾递过去,“好热,您还忙着呢?” “哎,快好了,这几天你们这里人多奥,瓶子多。”文婆婆说起收获颇丰就欣慰地笑起来,眼角都挤出皱纹。 她熟练地将矿泉水瓶中的剩余水倒进绿化中,然后将瓶子扔到地上,脚一踩压扁,挤出空气后拧上瓶盖放进她脚边的大塑料袋。 林琅意车上也有几瓶矿泉水,她先是将自己那半瓶“吨吨”灌完,下了车学着婆婆的样子踩扁拧好放进塑料袋,然后又取了两瓶新的矿泉水递过去:“婆婆,天热多喝水。” “哎呦,我有,我有!”文婆婆连忙抽出自己磨出白纹的深绿色杯子,里面还有小半杯,“我每天都自己灌来的。” “这么点够喝什么。”林琅意直接将矿泉水塞进婆婆手里,婆婆一边“哎呦哎呦”地叫唤,一边笑叹。 “您拿着吧,这几天游客多,您忙坏了吧?” “还好,现在年轻人,大学生,道德好,素质高啦,都扔在垃圾桶里,乱扔的还是年纪大的多呦。”文婆婆想起什么,忿忿,“我接我孙女放学,那都是年纪大的骑着电瓶车乱开,年纪轻的,哎呦,反而都规矩的。” 闲聊了几句,文婆婆往旁边张望了几下,放低了声音,悄悄道:“意意啊,我听村里说,你们家是不是跟那边的,祖东运他们兄弟俩有矛盾啊?我刚看见他们俩从村委那儿出来,吵吵闹闹的。” “听着好像是想让村长他们也给你们施施压,趁早把他们那百来亩塘转给你们,村长直接拿着扫把把他们骂出来了。” 林琅意随意笑了笑:“嗯,是有点小摩擦。” 正窃窃私语着,远方猝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滴滴叭叭的像是有狂躁症。 林琅意立时直起腰往声源望去,看到一辆黑色的大奔suv,驾驶位上窗户大开,一只夹着烟的手搭在外面,指甲上都被烟熏成了焦黄色。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驾驶位的祖东运伸出大半个脑袋,猛地吸了口烟,咧开嘴冲林琅意这厢吐了口烟圈:“哦呦,林大小姐,我说什么车堵在路上,怎么是这么一辆破车啊,你的卡宴呢?” 他笑起来时门牙也是发着黄黑的:“不会是都卖了,用在给珍珠蚌治病去了吧?” 副驾驶门打开,大腹便便的祖昌福从车座上挪下来,提了提肥硕的裤子和那显眼的鳄鱼皮带,立刻在脚脖子上露出一截发黄的白袜子,他也不看人,径直走进路旁边的山林里撒野尿。 这兄弟俩一个嗜烟酒,一个暴食天天看女主播跳舞,祖昌福先前变成榜一大哥却发现约不出美人出来吃个饭,立刻破防大闹,把警察引过来后村里的干部开始锣鼓喧天地宣传“网络交友需谨慎”,直把他那点破事抖了个干干净净,气得他天天去村支书那里闹。后来发现闹事不管用后又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了两个月,夹着尾巴等待这些笑话声消失。 祖昌福尿完了,边往外走边咳了口浓痰随地一吐,然后直接用手抹了抹嘴,这才往林琅意这边看过来,接上哥哥的话: “看着手头是紧张啊,都开始捡垃圾了,我说怎么拿点钱这么费力呢……你们小钱不出,以后蚌不小心再得个病,哈哈,那可是大钱。” 哥俩一起桀桀笑起来,祖昌福从车里拿起喝了一半的奶茶,又嗦了几口,上车后直接从窗户里丢了出来:“送你们了。” 文婆婆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琅意站在大路中间,半点没有让路的意思,她指了下水塘边上“请不要随地丢垃圾”的牌子:“五水共治,上头几次来检查应山湖的环境,捡起来。” “卖了塘我就走了,谁爱待在这种乡下?检不检查的关爷吊事。” 林琅意越过大奔车往后眺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文婆婆手中的垃圾钳,慢吞吞地走近副驾驶,继续道:“你最近在家里躲久了,大概不清楚村里说了随地丢垃圾抓到一次就罚两百吧?” 祖东运大幅度地晃了一下头,哼笑:“谁看见了?这里有摄像头?” 祖昌福阴阳怪气地接上:“没~有~啊~” “没有啊?”林琅意笑了,右手用垃圾钳钳住奶茶,直接将吸管处的开口撕裂了一大条缝,然后干净利落地从副驾驶窗户里扔了进去。 “哗”的一声,没喝完的奶茶和珍珠精准地撞上副驾驶的空调通风口,一半都流了进去,剩下的一半都撒在祖昌福肥硕的大腿上,空调冷风一吹,车里顿时弥漫起了奶精味。 “啊!”祖昌福立刻跳起来,“咚”的一声脑袋狠狠磕上车顶,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操你妈!” “老子的空调通风口要是坏了问你赔!他妈的这里灌进去没两天就臭了!” “问我赔?”林琅意退后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疯狂用纸巾擦拭大腿和车体的祖昌福,疑惑,“你自己在车里喝奶茶洒出来了,凭什么问我赔啊?” “放屁!明明是你!” “哦,有监控吗?”林琅意冷冷回怼。 “你!” 林琅意偏头望了一眼车里反光镜的位置,学着他阴阳怪气:“或者有行车记录仪吗?没~有~啊~,奶茶上有我的指纹吗?没~有~啊~” 祖昌福气急败坏,也顾不得擦裤子了,门一开就要冲下来打算好好教训这个小妮子。 才踩在地上逼了一步,后方霍然响起一声严肃的厉呵:“干什么呢!” 祖昌福脖子一缩,仓皇扭头,看见村里几位年轻干部正在往这里赶,为首的一位正是去年刚挂职下来的女选调生符书萱,雷厉风行,手段强硬。 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指着祖昌福喊道:“问你呢,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祖昌福见人多,忙不迭地缩回车上,气焰顿时消了,“路过,路过。” “我正打算过来巡河,监控里看到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符书萱走到两辆车中间,左右检查了一下,问林琅意,“他在这里干什么?” 林琅意委屈吧啦地低着头,看起来恨不得抱着符书萱的胳膊诉苦。 “监控?!”祖东运却一下子紧张起来,“这嘎达哪来的监控?” “新农村建设项目,村里全覆盖了,数智平台全联通,坐在两委办公室里什么都门清的。”符书萱冷冷一笑,往兄弟俩刮去一眼,“免得有些人总干些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来损害村里的集体利益。” 两兄弟面色煞白。 林琅意还要在那儿落井下石趁胜追击,可怜兮兮地说:“他还要乱扔奶茶,我说要罚款,他还威胁我。” 符书萱刀子一样的目光立刻刮过去,示意身后的干部走上前来按规矩办事。 “明明是她把奶茶丢进来!”祖昌福神情激动,“你有监控的话都看得见!我车里都洒了一地。” 符书萱说一不二:“车里看不清楚。” “怎么不清楚!”祖昌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我这车里,裤子——” 他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车上已经被他紧急擦去了水渍,至于通风口里的,根本看不真切。 “没有,我用垃圾钳递进去的。”林琅意端着一张清丽的脸蛋,谎话张口就来,头头是道,“裤子上他自己尿的,我见他去林子里之前还是干的,出来就这副德行了。” “噗……”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祖昌福气得头发倒竖,可符书萱在村里威信十足,能力又强,他不敢造次,只恶狠狠地瞪了林琅意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威胁的话言尽于此。 祖东运拉了弟弟一把,忍辱负重地交了罚款,两个人急匆匆地先行离开了。 车尾气一喷,符书萱转而面向林琅意,问她养殖塘最新的情况。 林琅意:“中午投资商在我们这里谈事,总会好起来的。” 符书萱拍了下她的肩膀:“我们村委都知道的,你放心,村里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好!”林琅意跟着笑起来。 * 巡逻结束,林琅意再回到公司,看到原楚聿正与林向朔等人在喝茶,隔着玻璃门才对视了一眼,他立刻将杯盖一盖,起身往她这里走过来。 “刚在在忙?”他甫一靠近她就感知到她身上还有热气,“在巡河?” “嗯。”林琅意短短的一句,“碰到大鱼了。” 他立刻了悟,第一反应却是微蹙着眉将她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遍,声音凝重:“他们没欺负你吧?” 林琅意竖起食指摇了摇,有些小得意。 孟徽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谜语:“珠珠,我刚才听原总说晚饭不安排了,你们还要去市场调研?” 林琅意往将“夜市逛街”美化成“市场调研”的原楚聿那里飘去一眼,对方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尾一耷,倒有几分无辜可人的意味。 她帮腔:“对,原总说市场边上随便解决一下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林向朔说,“肯定是安排的菜色才好。” 林琅意插科打诨地“哎呦”一声,学着网上短视频的腔调,“妈……我室友都不爱吃这些。” 孟徽轻轻地拍了她一下,面色嗔怪:“你好好招待人家。” 林琅意这才晃了下手里的钥匙:“那走吧,原总。” 引狼入室 第27节 夜市到下午四点半才开业,林琅意带着原楚聿开到就近的停车场停了车,两人一同步行进了主街。 虽然才开门不到二十分钟,可是街上的人流量比平日里要高上几倍,热裤吊带的闺蜜们,穿着汉服拍照的小团队,牵着手慢慢压马路的情侣,来来往往都是人。 “你跟我跟紧一点。”林琅意嘱咐,“今天人真的太多了,等下走散了就真的找不到了。” “好。”原楚聿与她并肩同行,一起没入人群中。 两人先直奔几家文创店而去,原楚聿在几个货架前来回踱步,林琅意站在他旁边跟着比较,光是看这些精巧别致的东西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原楚聿挑得慢,会时不时拿起一个,握在手心里转着圈查看,然后偏头低声问林琅意的想法。 女孩子都挺喜欢逛这种小玩意的店,林琅意也不例外,她兴致勃勃地凑在他旁边挑挑选选,发表意见。 不远处忽然闪光灯一亮,两人同时抬起头去,看到几个穿着校服的青春活力的女孩子捂着嘴挡住姨母笑,而那个手里还紧紧捏着手机的女孩子紧张得不得了,根本不敢抬头看向林原二人,只手忙脚乱地去关闪光灯。 “不好意思……”身旁的同伴还在磕cp,拍照的女孩赶紧用手肘撞了一下同伴,让她们收敛点,她则解释道,“我们是觉得你们好配,对不起,我这就删照片。” “没事。”原楚聿冲人礼貌一笑,一如既往地温柔,丝毫没有要怪罪别人的意思。 他只重新低下头,拿了一个玳瑁色的玻璃工艺品,将林琅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林琅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也没必要非得跟女孩子们强调自己跟原楚聿不是那种关系,显得她特别上纲上线。 她胡乱点了点头说:“好看的,你选吧。” 原楚聿没吭声,他将手中的玳瑁色制品放回去,又看向其他。 稍顿,见林琅意仍然在一旁紧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他才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刚才注意到你的发绳有点松了,我看那边有许多发绳可以选,你要不要去挑一根?” 林琅意愣了下,思绪带偏,有些惊讶地摸向自己的马尾,果然那根黑色弹力细发绳弹性已经不太好了,有一小段已经出现絮状网面,能撑住不掉下来全在于她头发多。 “哇,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她将发绳撸下来,抓了抓头发,“我去重新买两根。” 原楚聿叫住她,冲她摊开手:“你去选吧,那根发绳我帮你扔了。” 他往身后抬了抬下巴:“垃圾桶在收银台旁边。” 距离他很近,林琅意从手腕上撸下来递过去:“谢啦。” 原楚聿的眼中含着一层浅浅的笑意,眉目柔和,一直望着林琅意散着一头长发转进发带头箍的那几个货架后才收回了目光。 他低下头,盯着手心里的一圈纯黑细发绳,慢吞吞地收拢掌心将其攥紧,几秒后又松开,若无其事地绕到另外一个手作的货架前,似乎是早就看中了东西,没什么犹豫地直接走到了编织绳那里。 旁边还有一个售货员,正坐在小桌子旁一边示范如何手工编织,一边吆喝女孩子过来diy编织转运手链。 原楚聿身高腿长的,站在一群女孩子堆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他面上并无赧然尴尬,只面色平静地观看着售货员教着如何编织。 他头脑伶俐,动手能力也不错,看了一会儿后就开始自己动手。 他没有用基底的弹力线作为内芯,而是用剪刀剪去了手心里发绳失了弹力的部分,然后就用这半圈发绳作为基底开始在外圈编织。 选超纤绳时他在纯黑色和正红色之间犹豫了良久,一旁的女孩子选了红绳,兴奋地与同伴说:“牵红线,保佑我跟我男朋友长长久久。” 他伸出去的手指微微蜷起,低垂着头,默了半晌,还是取了黑线。 发绳被一圈圈编织缠绕起来,像是珍珠外层血泪孕养出来的珠层,将一切秘密都悄然隐藏。 很快,发绳就再也看不出一点痕迹了,原楚聿举起来在眼前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尝试着将塑封袋中钻好孔的月光白珍珠串过去,打得偏大直径的孔恰恰好。 他抿唇笑了下。 旁边的售货员仍然在讲解:“古代的时候送手绳是缔结良缘的意思,正所谓‘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是结缘,今日编手绳,祝大家‘朝暮年岁并往,与心爱之人共至光年‘。” 原楚聿继续在琳琅满目的各种配件盒子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敦煌洒金段染的桃花扣,中心一点朱砂痣。 这是整条手绳中唯一的一点红,小得几乎看不见。 他试了下手腕的大小,拿到售货员那儿请她将扣眼用仪器装上,这一条手工编织的手绳就完成了。 “诶呦,好看的诶。”售货员研究了两下,继续鼓动卖货,“还可以再串一点转运珠啊,璎珞结啊,会更丰富一些。” “不用了。”原楚聿笑了一下,“是我戴,珍珠是女朋友送的,所以其他都不要了。” 旁边的女孩子们又躁动了一下,窸窸窣窣地偷笑,原楚聿也不说什么,只是实在忍不住唇边的笑意。 他将这一条纯黑的极素手绳戴在左手上,珍珠调整了位置,就圆润地挨在腕骨上,而那颗中心一点红的桃花扣,则被他藏在了手腕内侧。 做完这一切,原楚聿才重新回到玻璃工艺品的货架前,见林琅意还没回来,便主动去找她。 这一找,才发现她已经活泼地跟同样来买头饰的女孩子们聊起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堆战利品,说好的两根发绳,到现在已经是一手把的小玩意儿。 跟她一起聊天的女孩见原楚聿等在身后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琅意,便往后指了指。 林琅意回首,看见原楚聿,“啊”的一声站直了身体:“你是不是挑好啦,我忘记时间了。” “没事,刚过来。”他温和地笑,“没选中,可能还要去下一家看看。” 林琅意便跟女孩子挥了挥手再见,去收银台时原楚聿付掉了钱。 “小钱,你陪我来买东西,我过意不去。” 说话间林琅意眼尖地发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手绳,眼睛一亮,立刻绕到他左边凑近了观察:“哇,好贵气,你什么时候串的?” 原楚聿笑了笑,将手腕移到她面前:“就刚刚。” 林琅意唏嘘赞叹了半天,还上手摸了下他的手绳:“好适合你。” “是吗,”他微微低下头,眸光潋滟如水,“我也觉得。” 第24章 两人继续往其他店逛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云层边的半个太阳散发出最后的橘红色余晖,将整个天际都抹成了绮丽的油画。 身边经过的人群逐渐手上开始拿着各色小食, 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的香甜食物气息。 林琅意来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瞧瞧人家吃了啥, 脑袋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饭点, 这才扭过头问原楚聿:“要不先去吃饭?” 原楚聿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又低头瞧了眼林琅意被街上美食吸引得眼睛都转不开的模样,开口:“其实我刚才拒绝你父母的邀请, 是因为平日里应酬太多了,倒是这种街边小吃, 或是美食街边逛边吃的体验还从来没有过。” 他语气中略有感慨遗憾:“小的时候家里也管得严, 很少有机会能吃这些。” 林琅意的眼睛都亮了,还要强压着兴奋装模作样地问:“那在夜市吃小吃代替正餐,不太好吧。” 他语气更遗憾,拖长了尾调:“啊……不行吗……” “啊行的行的,”林琅意见好就收, 满意叮嘱, “但是你回头别跟我爸妈说漏嘴, 他们以为我虐待你。” 他低声笑了一下,认真道:“那我们多吃一点。” 说走就走,林琅意心想听原楚聿刚才的意思, 他是那种三餐稳定合理搭配的人, 上来就吃一些不压肚子的零嘴肯定不习惯,于是带着人直接去买主食。 她站在一家延吉麻汁拌面面前, 每一条面上面都裹满了褐红色黏稠酱汁,香得人走不动道, 她指了指:“再加个舂酸辣荷包蛋……哦对了,原楚聿你吃不吃辣?” 原楚聿站在他后面,抬着手,手机已经在扫码了,闻言“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补充一句“特别辣的不会”,林琅意已经大手一挥,指着其他的菜单,豪爽道: “再要一份新疆爆辣炒米粉,要特别特别辣!” 他顿了顿,也没说好不好,只在听店家问大份小份时提了句:“小份,麻烦再多给我们两个盒子。” 店家:“小份很小奥。” “嗯,够了。” 林琅意偏头表示疑问,原楚聿的手臂垂着,连着手机一同浅浅地插进裤兜,只微微收了下巴看着身前的人:“我们分着吃,不然你一碗面下去,后面还吃不吃了?” 林琅意微微睁大眼,显然还震惊于她即将要跟原楚聿两个人分食的事实,他已经面色自如地说下去: “况且这样的话,不是可以尝到更多的食物吗?之前在金沙公馆,你们吃甜品不也是分着吃的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那时候是跟女孩子一起分着吃呀。 她懵懵的,脑子倒是还能动:“金沙公馆?你看见啦,我以为你脸上盖着帽子在睡觉。” 原楚聿顿了下,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在林琅意持续的注视下还是撑不住,撇过脸往边上望去。 这点空档他看到了一家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甜品店,长长的队伍一直蔓延到隔壁店铺,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顾客手中拎着各色精致的小甜品。 他记得之前看到擦肩而过的女生捧着这个盒子用小叉子吃,林琅意回头看了好几眼。 原楚聿:“我去旁边排个队。” 林琅意冒出个脑袋瞧了瞧,他已经朝着另一边走了过去,背着身子冲她随意挥了挥手。 等到再回来,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两只手都拎着袋子,朝面店旁边摆放的桌子走过去,一眼就瞧见林琅意乖巧地坐在边缘,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两盒面食,问老板多要的盒子严严实实地倒扣在上面保温。 “你来啦,啊我好怕面坨了。” 林琅意刚站起来去接原楚聿手里的甜品,旁边就有一对情侣过来问能不能拼桌。 那女生拖了两个椅子过来:“生意太好了,都坐满了,但这面好烫,没法边捧着边吃。” 林琅意一愣:“啊,可以的……” 那个女生连声道谢,将原本放在桌子对面的椅子移到林琅意这边,她与男朋友则亲亲热热地坐在同一边。 林琅意扭过脸看原楚聿,他一点意见都没有,正慢条斯理地将甜品盒子放在桌子上,展示般地将甜品一样样摆出来。 焦糖榛果派,秋葵渣渣酥,豆粉开心果华夫可,脆脆枫窃球切块…… 摆完后他将椅子一拉,无比自然地挨着林琅意坐在靠外的位置,这里桌椅都偏低矮,他只能交叉着双腿收拢一些,两人的膝盖难以避免地会碰到。 “面坨了吗?拌面会好一些吧。”他掀开盒子,拆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你先尝尝喜欢哪个口味?” 他说完这句话,就用筷子夹了一小筷麻汁拌面,无比自然地凑到她唇边。 林琅意有些傻眼,连忙去他手里拿筷子:“我自己来自己来。” “给你一个盒子。”原楚聿并不强求,优游自得地交给她,然后用另一双筷子给她的盒子里夹了一筷米粉,“比较下?” 林琅意吃得囫囵,原楚聿在一旁侧着脸瞧她,他一条胳膊支颐闲闲地支在桌子上,手指间松松地夹着筷子,问:“没尝出来?” 她生怕他再投喂,连忙指了下其中一个,正巧是麻汁拌面。 原楚聿便将绝大多数的拌面拨给她,又分了一半的爆辣米粉给她。 林琅意就这样晕晕乎乎地接受了两人分面的事实。 这家面味道是真的很不错,爆辣也够辣,原楚聿吃到一半就放下了筷子,他抿了抿嘴唇,唇色一片红艷。 “有点辣。”他连嗓子都有些哑了,用手背挡着轻咳了下。 林琅意一直埋着脑袋光顾着吃爽了,闻言扭过脸,这才看到他就连眼睛里都盈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引狼入室 第28节 他撇了下头,哑着嗓子说:“我能吃点甜点吗?” “可以可以,有动物奶油,聊胜于无,”林琅意拆了一个奶油抱抱卷,小叉子一叉,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作会如此自然,直接递到他嘴边,“天呐你辣成这样了?乳制品解辣。” 他一低头,就着她的手直接吃掉了。 “好点了?” 他握拳抵着嘴,些微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抽走叉子,将剩下半个推给她:“你也尝尝。” 于是莫名其妙的,甜点也是两个人分着吃完的。 这样一来,还真的可以从街头吃到街尾,每样尝一尝,不至于塞肚子。 “我之前一直没有这样的体验。”原楚聿眉心稍拢着感慨,“好多东西都是第一次吃到。” 林琅意精神一振,人类救风尘的劣根性大爆发,“我带你吃你没吃过的。” 他唇角一弯,有两分得逞的意味,噙着笑陪她一同乱逛。 很快,原楚聿就被热心肠的林大小姐分别带到了生腌刺身,传统脑髓卷,炸虫子…… 他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到最后,林琅意把他带到了一家开新鲜竹子的店。 她鬼鬼祟祟道:“我保证,你一定没吃过这个。” 原楚聿迟疑:“是竹筒饭?” 老板一斧头砍下去,碧绿的竹子一分两段,竹筒里涌出白胖的蠕虫,像是幼蚕。 霎那间,原楚聿的表情都凝固了。 林琅意在一旁大力推荐:“这个虫子口感很好,不像其他黏黏糊糊的虫子,它嚼起来颗粒分明粒粒干爽,真的很不一样。” 原楚聿僵硬着脸,两条长腿像是扎根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琅意冲老板喊:“老板,这个熊猫也吃吗?” 老板头上包着头巾,捏着一角擦了擦汗,中气十足:“吃,熊猫可爱吃!” 林琅意“嗷”了一声,转而继续劝说原楚聿:“这一段竹子就是280块,贵,但优质蛋白啊,还是值得一试的。” 老板也听见了,“嘿嘿嘿”地冲林琅意笑了笑,比了个大拇指。 原楚聿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我今天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 林琅意:“哈哈哈哈哈哈。” 他叹气:“这个真不行。” 两人嘻嘻哈哈地离开,已经快到七点半了,天几乎完全暗下来,街上却灯火通明,人流不减反增,都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林琅意和原楚聿也顺着人流往前走,夜市交叉口有一大块机动车免进的空地,往日那边会有不少地摊摆摊。 走了不到五分钟,人流涌动得越来越慢,越是接近,激昂的呐喊声越清晰,还有时不时爆发的阵阵叫好声。 一整队扮涂戏的青年英歌队正配合锣鼓点和海螺号大声吆喝着,手中绘彩的木棒相击翻转,发出整齐划一的清脆敲击声。 人群挤动间,高举起的都是手机,密密林林如斜伸的枝桠,一晃眼,原楚聿的视线里就没了那个身影。 “林琅意?” 他避开一个人,又是一个人,像是深陷在泥沼中,步伐缓慢滞涩。余光里好不容易重新捕捉到那个背影,正待开口呼唤时,中央表演区的京剧喷火演员忽地大吼一声“咿——呀——” 唢呐嘶喊,悲壮又激越的音色将空气都要撕开,原楚聿的呼喊完全被压住,视线中忽然火光漫天,骤然腾起的冲天火焰狂野又充满生命力。 火壶和火环同时开花,手臂一抖间将烟火聚拢,一抬,将热烈的火光如星光水墨画一样摊开,整片大地都染成了橙色。 “林琅意?” 他疾步往前,想要回到她身边去,可是她一直径直往前走,一刻都没有回过头。 “退后!退后!”维持秩序的警员再一次示意人群不可越过警戒线,表演区又换上了新的国粹艺术家。 原楚聿被往后退的人群挤着往外走了两步,几乎就要脱离出最拥堵的台风眼,他看到林琅意直奔外圈一家席地摆放的摊位,那上面琳琅满目的都是玻璃制品。 他挣扎许久,终于得以挣脱人群,快步追着她而去,忽地传来一声雄厚的呐喊: “开炉——” 下一秒,“砰”的一声银瓶炸裂,炙热的铁水被高高抛起,火花升腾而至,汹涌澎湃,炸开的巨大绚丽霞光如人间的火树银花,点燃了整个世界。 他的视线中被飞舞的铁花占据,他看到她蹲下去,好像挑中了什么,正欣喜地说了两句话,侧脸的小梨涡浅浅印着,很快就站了起来。 天光大亮,他看到她终于回头,在人声鼎沸中望向他,在人来人往中,她就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捕捉到他,然后向他投来惊鸿破晓般的一眼。 他蓦地停住了脚步,不过十余米的距离,千树繁华般的灼灼星火从天而降,所有人都被笼罩在簌簌明灭的星雨中,她的一颦一笑都被漫天的华彩照亮。 他连呼吸都忘记,空白的大脑做不出一点反应,巨大的欢呼声连同他激烈的心跳一同将他吞没,他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她畅然笑着大声冲他说话。 听不到,林琅意,我听不到。 他定定地看着她提起两只手示意,那是一对崎岖不规则的烟灰山谷玻璃花瓶,别致精巧。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堙灭在喧闹之中,她站在万般璀璨之下,一遍遍地重复那三个字,让他从口型中确定了她说的话。 “喜欢吗?” “原楚聿,你喜欢吗?” 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喉结滚动,像是被堵住了咽喉,压紧发酸,这一句话回答得像是终于认了命。 “喜欢。” “喜欢的。” “特别特别喜欢。” 第25章 这一趟夜市之旅完美收官, 林琅意在回去的路上心情非常美妙。 往副驾驶瞟去一眼,原楚聿腿上放着包装好的一对玻璃工艺品,一只手还轻轻拦着, 以免一脚刹车摔下去, 显然是对她的眼光非常满意。 可老天明显还不打算就此收官。 林琅意的手机上忽然接连跳出警报提示,她开着车没空点开, 只能三心两意地瞟去两眼, 终于提取到了关键词。 “车库有外人闯入?”她略有愕然,“c7那块我都不怎么用了的, 停的都是旧车。” 原楚聿听到c7时朝她看来一眼,提醒:“你今天巡河的时候开的车是停在那里的吗?” 林琅意慢慢回忆:“哦, 是的……” 他眉梢微挑, 忽然短促地无声笑了下,低下头快速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林琅意被他一提醒骤然警醒,心里一下子有了个答案,催着他:“你帮我点开看看,是谁进来了。” 原楚聿从车载支架上取下她的手机, 点开监控app后扫了一眼, 随即将手机举在她面前。 来人不敢开灯, 摸黑地进了车库,可是红外线监控下,怀胎十月的肚子尤其明显, 林琅意只一眼就认出了祖东运两兄弟。 他们俩身边放着好几个大水桶, 还有十几瓶像是小灭火器的东西。 大概之前踩过点,两人摸黑到了第一辆车前面, 一人提着那个小灭火器上下用力摇晃了十几下,然后冲着车身一顿乱喷。 是喷漆瓶。 另一个则绕到对面, 拿着一个瓢从水桶里舀起液体就胡乱往车门上洒。 这是来报复白天奶茶倒车里来了。 林琅意的车程只有不到十分钟,她没怎么思索就将监控系统的自动110报警设定关闭了,然后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林向朔,只让他去c7检查检查。 与林向朔通话期间,原楚聿似乎几次想要打断与她说话,可林琅意早早就设想好了这一天,话术流畅自然,林向朔听完妹妹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一起,顿时表示这就去。 挂了电话,监控里还可以看见两兄弟泼了个爽,c7联通其他车位,祖东运两人跟天女散花似的一辆车一辆车地临幸过去,那叫个雨露均沾,多头开花。 林琅意心中冷笑,这监控探头在晚上不发红光,他们不会以为就是坏的吧? 油门一踩,这一点车程本该眨眼就到,可林琅意给林向朔打完电话后却并不着急了,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手机监控里瞄一眼,整辆车以龟速慢吞吞地往前挪。 原楚聿怎么可能会没感觉到异常? 他迟疑了一下,问:“你哥哥一个人去阻止……他能行吗?” 林琅意斩钉截铁:“他当然不行。” 原楚聿:…… “他行就有鬼了,我哥他从小就不擅长体育,你看他那白斩鸡的样子,体育中考的时候游泳游泳不行,长跑也是二次补考的,最后也没得满分,回家还掉金豆豆,我爸说他长的四肢就是用来凑数的。” 林琅意话锋一转,精神头顿时来了,目光灼灼道:“但是我哥他性格不经激,打不打得过再说,论理的话是一句都少不了的,而且我知道祖冬运两兄弟,一个吨位足,一个以前年轻的时候地下场打过拳,撂倒我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原楚聿默了两秒:“你跟你哥……” 林琅意恨恨:“每次程砚靳跟我犯贱,我就忍不住想把我哥也拎出来揍一顿,他俩谁都别想跑!我为应山湖所需的钱付出了条件,他也该为应山湖的地付出点努力,这才叫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原楚聿这时才意识到林琅意是打算一鱼两吃来着,他顿了顿,以为是自己的提点将人带偏了,语气迟缓道:“所以今天白天在船上,你说你懂了,是指送你哥去被人揍一顿,好就医疗赔偿进行双方沟通协商?” “对啊,但凡构成轻伤我就起诉,量刑与经济赔偿等调解也相关。” 监控里祖冬运两兄弟已经走到了前两个监控头的死角外,林琅意正逢红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更换到三四两个监控的视角,闻言还抽空往原楚聿那里看了一眼,惊奇道:“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他十指交叉搁在腿上,轻轻点了两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其实我的意思是……” 监控中,车库终于被“啪”的一下点亮了灯,林向朔气势汹汹地提着一根棒球棍冲进来,一进门就指着两兄弟大吼大叫。 两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见林向朔只有一个人,立刻又壮了胆,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气焰嚣张地反逼过去。 大概彼此双方骂的话都不太好听,林向朔又几次冲人指着自己脑袋,意思你有胆就来,祖昌福哪里受得了激?嚎叫一声,当即拎着喷漆瓶就冲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打掉了林向朔挥空的棒球棒。 武器没了,林向朔却半点不怂,反而勇气爆棚再接再厉,他这么个白瘦的人一直骂到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只可惜嘴巴最硬,还没两分钟,直接被祖东运一个抱摔撂倒在地,祖昌福则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对着脸就挥起了拳头。 林琅意快开到了,耳朵里还被激烈的实时战况吸引着,好不容易抽回注意力,随口问了句:“嗯?你的意思是什么?” 原楚聿难得见到如现在这般徘徊犹豫的样子,缓缓解释:“如果故意毁损他人物品,数额较大的话,也可以报警立案。” 林琅意将监控视角从头到尾拖了一遍,嘴里“哎呀哎呀”地念着:“不够不够,我这里都是老车,有些都要到报废年龄了,没有数额较大——” 她忽然跟见了鬼一样用力踩了一脚刹车,话语戛然而止,震惊地瞪着视频里突然冒出来的一辆长轴劳斯莱斯幻影。 引狼入室 第29节 车库顶上冷冷的白光打下来,都掩盖不了它流体黑的镜面漆光泽,在这种旧车堆放的车库角落里庄重璨然。 当然,如果它的飞天女神标上没有染上廉价劣质的大红色油漆的话。 “这车,这车,这车……”林琅意瞳孔地震,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不是,我白天没看见这车啊?这谁家的车?我眼睛出幻觉了?” 原楚聿细细地观察着她的面色,见她几乎都要出汗了,抽了两张纸递过去,说话时仍是不急不缓的:“是我的车,你下午跟祖东运起了纷争,我便让人开过来停在你旁边的。” 林琅意霍然扭头,脸上的神情几欲崩溃:“你的车?!这还是辆典藏版啊,落地千万以上的价格啊!” 他轻轻颔首,像是对此毫无感觉,只稀疏平常地解释:“人为故意损坏进不了保险,这价格足够让他们坐下来好好与你谈一谈。” 他顿了顿,似有些忡忡:“就是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安排,是让你哥哥出马……” 林琅意睁着一双死鱼眼:“所以你是让一辆典藏版幻影出马?原楚聿,你知道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两个人在车里久久对视,相顾无言。 “应山湖这块地拿下了。”林琅意总结陈词,然后重新加速,一改刚才的磨蹭做派,这回油门踩得用力,不怕林向朔坚持不住,主要是怕再晚个两分钟劳斯莱斯就坚持不住了。 到车库时,一下车,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没消停。 林琅意摔上门就要往里冲,原楚聿眼疾手快拦了她一下,沉声镇定道:“别着急。” 他在车库门外一旁的水桶里取了一条细长的不锈钢火钳,一手提着这根尾部还滴着水的冷家伙,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哒哒哒”地打了几个字,手机上幽冷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 发送,锁屏,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步履沉稳地率先往车库里走去。 地上留下一串滴落的水滴湿痕,车库门虚掩着,他的手腕稍稍一抬,用火钳一顶,直接将门用力顶开,“咚”的一声反砸在墙壁上。 里面纠缠得你死我活的三个人同时抬起鼻青脸肿的脸朝门口望过来。 原楚聿面色冷淡地站在大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手脚并用掐架的三个人。 穿堂风将他身上整规的衬衫吹得隐隐慑人,他单手还插在兜里,那根火钳一头轻触着水泥地,一头的圆柄套进他的手掌,堪堪卡在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处,在灯光下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我可已经报警了。”林琅意站在他身侧,举了下仍在通话中的手机,“保安也马上过来了,不如几位先估摸下今天会掏出去多少钱?” 祖东运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双贼精的三角眼迅速在原楚聿身上打了个转,又往门外瞟去两眼,双手举起:“几辆快报废的车而已,跟通风口里洒了杯奶茶有多大区别?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林大小姐却总是喜欢小题大做。” 林琅意往躺在地上的林向朔问道:“哥,你没事吧?这可是故意伤害,你是不是眼前发黑头晕想吐流血不止?” 林向朔捂着额头,上面青黑色的肿块确实流着丝丝缕缕的血丝,嘴唇磕破,鼻血糊住了小半张脸,嗓音倒还是响亮:“小意,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喊了救护车了。”林琅意想要往里走,把林向朔扶起来。 才一步,就被原楚聿侧行半步用身体挡住了。 他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着仍压制着林向朔的祖昌富,言简意赅:“起来。” 祖东运立刻给弟弟拾了个眼色,祖昌富一把就将瘫倒在地上的林向朔提了起来,脸上堆着笑向门口走来:“没什么,只是看着吓人,而且说什么故意伤害这么吓人,他也动了手,算互殴。” “我没有!”林向朔据理力争,“我根本没打到你,这里有监控,你别想胡说八道!” 听到监控二字,祖东运的表情霎时变了,他跟在身材肥胖的弟弟身后一起慢慢朝着门口靠近,待四人距离贴近时猛地推了祖昌富一记。 祖昌富反应也快,立刻将林向朔往林琅意那里一推,拔腿就要往旁边跑。 谁知道林琅意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丝毫没有要接住脚步虚浮的哥哥的意思,见人要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又将林向朔反推了回去。 林向朔本就昏头转向瞅着大脑供血不足的样子,被妹妹这么稳准狠地一推,重心一个踉跄,直直往后倒去,正好撞在冲过去的祖昌富身上。 两人同时“哎呦”一声,祖昌富被撞得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好在身子肥软,林向朔更是如同摔在一块软垫上半点事都没有,只顾“嘶啦嘶啦”地抽着冷气扶着头。 另一边祖东运也根本没空管自个儿的好弟弟,他在祖昌富开溜的同时也一记扫堂腿过去,心想原楚聿这通身的做派怎么看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无疑是第二个林向朔,好对付。 然而出腿的瞬间,原楚聿上半身依旧不动,左脚向一旁碾过两寸,拧身侧对,右腿迅即抬起,对着来人的膝弯一踢一勾,将祖东运干净利落地撂翻在地。 祖东运被迫压了下腿,他毕竟多年不打拳,全靠吃老本,突然被人强行做了个空中下劈叉,整条腿都是麻的。 他咬着牙往边上一滚,从背后摸到一个喷漆瓶奋力冲林琅意砸过来,还没到面前,就被一根火钳从空中斜抽了一记,像是打高尔夫一般直直朝着墙壁飞去,砸出了巨大的响声。 “你还敢动手?”林琅意火冒三丈,指着靠里的劳斯莱斯,“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泼油漆泼到哪辆车上去了!” “能有什么好车——”祖昌富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半句话没说完猛地掐断,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下子哑了。 “哥,哥,哥……”他顾不得其他,哆哆嗦嗦地朝里面指,“幻影,是幻影。” “幻你——”祖东运烦躁地往那厢扫了一眼,这一眼如坠冰窖,直接将他浑身冻了个透。 警笛鸣起之前,林琅意将话都言尽于此:“我说了,都有监控,你们自己好好考虑吧。” * 孟徽急匆匆地陪着林向朔去了医院,祖东运两兄弟二进宫,林琅意跟原楚聿本该也一同去,可是原楚聿家中常用的律师不知道是住得离应山湖近还是怎么的,事发后几乎是同时与警察一起到的,于是问话和笔录也做得很顺利。 两人回到应山湖时已经将近十点半了,林琅意仍然在一旁肉疼:“你那辆车……” “没事。” 原楚聿与她并肩往公司走,见她脸上仍有忧虑,就连梳起的辫子都有些恹恹地耷下来,心里微微一动,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未扎进去的一缕头发别到后面: “会赔的,况且车只是车,应山湖没有后顾之忧的话,以后若是腾笼换鸟,应元作为合作方也跟着沾光,远不是一辆车的维修费可以比拟的。” 他的手指还夹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头发掉下来了。” 林琅意所有的心思都在今晚的事上,闻言抬头去碰,却碰到了他的手指。 原楚聿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要抽出手的意思,他的脚步慢慢停下,那如点漆的墨色瞳仁就这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几乎要被他深不见底的瞳孔吸进去。 “喂!林琅意!”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林琅意卒然回头,眼前人影一闪,程砚靳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这里。 他一冲上来就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眉头皱得死死的:“我听说你跟人打架,你没受伤吧?” 原楚聿的手臂微微一僵,静阒无声地将手收回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立在一旁,充当着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你消息倒是快,不是我,是我哥。”林琅意三言两语,“没打赢,可结果赢了。” 程砚靳一听见没打赢三个字更急,当即表示要去走一圈:“你带我去,我给你找回场子,这种人跟护食的狗一样,要打,而且要一次打服,不然以后分不清谁是老大,总会想着办法趁机咬一口回来。” 他气愤难当,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挥了挥:“或者你不用露面,远远给我指一指是哪两个人,我一个人套个麻袋把人塞小巷里教训一顿,保证让他们不清楚你跟我的关系,省的回头我当和尚的时候他们再来找你麻烦。” “不用啦不用啦……”林琅意拉住他,“这回真解决了,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了的,哦,还得谢谢原楚聿,谢谢老板大气。” 程砚靳自始至终一门心思都扑在林琅意身上,这时候才扭过脸发现了一直站在阴影处的原楚聿:“哥你也在?那怎么会打不过?” 原楚聿依旧沉默寡言,没解释什么,他自从程砚靳出现后,目光似乎一直钉在其后颈处,又似乎并没有焦距,只是空空地落在空气中。 还是林琅意承情,将泼墨版劳斯莱斯的事说了一遍,眼见着程砚靳听完前因后果后,表情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勾住她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圈,豪言壮语:“谢谢哥,等我关完禁闭,修车的钱我出了。” 原楚聿的视线一下子从他的后颈处收回来,先是垂眼往地上看了一眼,两秒后,才像是整理好情绪一般重新看向程砚靳:“不用。” “诶,那哪能呢……”程砚靳依旧嘻嘻哈哈的,他的手臂太重,被林琅意嫌弃地从肩膀处甩下去。 他也不恼,只吊儿郎当地靠近原楚聿,忽然凑近了,用林琅意听不见的声音翻了旧账: “还有之前在金沙公馆的泳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我回头把钱转你。” 死一样的寂静。 原楚聿一点一点地撩起眼皮,他的眼神在暗夜里莫名带了重量,像是用了剜骨剔肉的力道钉在程砚靳的脸上,凑近的距离让他能清楚地、无可辩驳地看清程砚靳后颈处结痂的新鲜咬痕,以及再靠下一点,t恤圆领遮不住的、在肩胛骨位置长长的指甲抓痕。 程砚靳仍然偏着头与他对视着。 他的目光依旧张扬、自信,毫无芥蒂,坦坦荡荡,他不是来示威的,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意,或许也不屑知道,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行使了一位未婚夫应有的责任和权利。 原楚聿心知肚明。 可他此刻左手还戴着手绳,内扣收拢的手腕让那粒桃花扣被手表表带箍紧,深深地勒入皮肉里,就像是落入眼睑的一粒沙尘,让他每一次眨眼时都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粒会持续摩擦到让人发疼流泪的沙子。 原楚聿忽而抬手,用手背用力地抽打了下程砚靳的胳膊,像是平常间对兄弟过于客套时随意的一记捶胸。 那颗圆润的珍珠如结婚戒指上的钻石一样同样硌在了程砚靳的皮肤上,原楚聿想如出一辙地膈应到对方,毫无理智地,毫无道理地。 程砚靳果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用指甲挠了挠,又抬脸瞅了下原楚聿的手。 可对方若无其事收回手,手腕转动间,那颗月光白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晕,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他轻描淡写道:“不必,小钱。” 第26章 “诶, 那个,聿哥他手腕上怎么带了条手绳啊?” 直到原楚聿带着团队打道回府,程砚靳仍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他围着林琅意左右前后地晃, 问他有什么事又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真的只余下两人才吞吞吐吐地问了这句话。 林琅意朝着窗外黑咕隆咚的夜色一指:“现场开蚌啊,他买了不少, 然后挑了颗成色好的加工了。” 程砚靳拖长音“哦”了一声, 斜着眼睛用余光瞄她,没事找事:“也不算值钱啊, 他家里还有两三块理查德米勒rm,这手绳和豪表戴一起, 不觉得奇怪吗?” “那我就不管了。”林琅意双手一摊, “我如果是售货员,客户买了一只镇店之宝的包回去后,我管他是供起来还是装菜呢?” 程砚靳东瞧瞧西望望,支吾了半天,挤出一句:“我也要。” “啊?” 他一下子别过脸, 表情有些凶地瞪着她:“啊什么, 我不能要纪念品吗?” “那你自己去河里捞。”林琅意话出口后好像想到了什么, 眉毛都打起结,一张脸皱在一起,“天呐, 我光是想象你这样的肌肉手臂上戴了一串米粒大小的珍珠手链, 就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程砚靳:…… 他泄气几秒,又重振旗鼓:“你看你最近这里这么危险, 不如就不要送我去念经了,让我留下来, 每天给你做保镖怎么样?” 林琅意轻飘飘地睨他一眼,不说话。 “你看,今天要不是聿哥在,就不止是你哥一个人被揍进医院了,你也跑不了。”他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疯狂在她面前晃悠,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可是有我在就不一样了,我保证谁都动不了你一根毫毛。” 林琅意撇了下嘴:“我信你有这种好心?你能被放出来那不跟出笼的鸡一样满世界狂奔连个影都没有,还指望你天天跟我待一起当我保镖?你被鬼上身了还是我被下降头了?” 程砚靳被呛声了也没跟着怼她,只有些别扭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断断续续道:“我也没那么不好吧……你,我今天看到你哥被送进医院后还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以为你也被牵涉进去了,马上扔下饭局就来找你了,我跟你吵架管吵架,对外,那,那我肯定站你啊。” 他小声蛐蛐她:“说得我好像特别没良心似的。” 林琅意听完这些还像是人说的话,完全转过身面对着他,上下打量了好几圈:“说吧,今天忽然服软了,是又有什么事求我?” 引狼入室 第30节 对方噎了两秒,还是老实道:“那个静修营……” 林琅意比了个“stop”的手势,打断:“你想都别想!” 程砚靳有些急:“我没说不去,主要是,静修营的那个时间不太好,六月初有个滑板比赛,我很早就跟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参加了,我不能失约!” “哦……是这样,没事,能请假。”林琅意那叫个善解人意,活像是给属下批假的和蔼老板,开口道,“你是哪天比赛,回头让封阿姨给你请假,崂山寺她熟。” 程砚靳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求她?那我还不如直接翻墙偷溜。” 林琅意笑出了声,她今天了却一桩大事,心情非常不错,连带着看程砚靳也顺眼了不少:“几号,我帮你跟封姨说。” 他哼唧了一会儿,频繁瞟她:“6月18号,另外初赛到没什么,就是决赛你能不能来?” 林琅意以为听错了,指着自己:“我?” “对,参赛者有家属前排票,嗯……给你个机会,到时候给你展示下哥强劲的实力。”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别人大概都是家人来,不过我不打算喊程扬康他们,所以票肯定有多,你如果想叫你的朋友也行。” 林琅意倒是从来没看过滑板比赛,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大概是七夕节前后,”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你应该没事吧?” 林琅意想也不想道:“七夕当天不行。” 出乎意料的回答,他呆了两秒,林琅意还在往上加码:“什么情人节啊,520,七夕,圣诞,我一般都没空。” 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你为什么没空?!” 林琅意一脸理所当然:“有约了。” * “你说,什么情况下,女生会说情人节啊,520,七夕,圣诞都有约了?” 萧璞城重重叹气,这已经是程砚靳这几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念叨这事了。 他初始听到时还随口提了句:“不管什么事,摆明了你没有那个约定重要,哈哈,叫你一天天跟人家吵架,这下好了吧,连节日都不跟你过。” 可是程砚靳实在是将这事翻来覆去地嘀咕了很久,次数多了,萧璞城的心里也慢慢没了底。 他开始想起另一个铁哥们原楚聿在金沙公馆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感觉自己是唯一一个看破真相的人,顿时压力山大,仿佛成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纠结家长,哪儿都不能委屈。 这不会……是跟阿聿约会去了吧? 那小子看着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总做不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来吧? 萧璞城用力咽了咽喉咙,骤然觉得自己重担在身,义不容辞,找了个由头偷偷溜出去给原楚聿打了个电话。 他忙,前两个电话没通,第三个被挂断,说是在开会,等到萧璞城接到他的回拨,一接起,原楚聿便问:“什么事?” 萧璞城:“兄弟,520出来玩啊~” 原楚聿那边似乎还有人在说话,他将电话拿远,声音一下子变得缥缈,好一会儿才回:“没空。” 完犊子了!!! 萧璞城大惊失色,接二连三地往外蹦出话来:“没空?!怎么没空,快跟兄弟出来喝茶!你以前在这种花花绿绿的节日里都是叫得出来的,怎么这次叫不出来了?” 原楚聿没有立刻答话,他那儿一直断断续续有人打扰,听起来像是助理阶段性工作汇报,难以两头顾,原楚聿只丢下一句“回头再跟你联系”就挂了电话。 萧璞城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手里结束通话的手机,脸上的忧虑藏都藏不住,好不容易搓了搓脸让自己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甫一推门,就听到程砚靳兜头一句: “诶,你说我520那天晚上给林琅意打个电话探探口风,然后悄摸地去找她,是不是就真相大白了?” 那怎么行!! 那不是现场逮捕了吗?!! “不行!”萧璞城一口否决,表情严肃得二五八万的,“你这太不对了,我得好好批评批评你啊!夫妻之间就要相互信任,很多事其实都是捕风捉影,根本没那回事,都是自己瞎想,自己吓死自己。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人能从另一半的手机里笑着出来,你何必呢?” 程砚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直紧紧皱着眉,左手按在胸口处,脸上有些迷茫。 他说:“萧璞城,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有的时候我觉得林琅意很讨厌,特别是她跟我作对,给我下黑手的时候,我觉得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生能比她更讨厌。” “可有的时候,我发觉我会想着点她,比如之前小衫给我滑板比赛的票时,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林琅意;还有她哥被人打进医院,我刷到那条朋友圈饭都没吃,扔了筷子就去应山湖了。” “最重要的是,明明她对我这么狠,对我一点也不好,还把我关进庙里一个月。我,我从来没被关过一个月,这是一整个月啊!我韧带扭伤那次都叫人来家里打游戏,生怕人发霉了。我是受不了这些的,可是我跟她大吵一架后,总是眼睛一闭睡一觉就跟没事人一样原谅她。” “我好像总是很容易原谅她。” 他抓了抓自己胸前的衣服,好像在隔空抓挠自己那颗奇怪跳动的心:“可是下一次,我还是会跟她吵架,我有的时候冷静下来,觉得她很坏,有的时候冷静下来,又觉得她其实挺好……不是,是没这么坏。” 萧璞城充当红娘的角色,言辞诚恳:“你们这叫做磨合,但是兄弟我的判断不会错,你就是当局者迷,对她的感觉肯定不一样,你看你吃了这么多闷亏,除了一天天在哥几个面前无能狂怒,哪次对林琅意怎么样了?” 程砚靳被点破,不安分地换了个姿势,将手臂倚在沙发上,深思熟虑后发表意见:“不对,我还是觉得,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我对她这样宽容,主要是因为我成熟了,稳重了,不跟女人计较,你懂吧?!” 他自认为颇有道理,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其实我就是太大度了,这才会被这么整一顿还过了两天跟没事人一样原谅她,等我真的念经去了、切身体会过苦日子了,我肯定恨不得天天给她扎小人!” 说到近在眉睫的静修营,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我现在根本不敢看网上说的静修营攻略,林琅意上次给我发过来,我点开后,现在我的首页都是一群尼姑和尚,看得我头大。” 萧璞城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用那种高深莫测的揶揄眼神瞄他,希望这个活爹能好好困在情感难题里,不要再把念头转到什么520不520去了。 可谁知道,程砚靳就是这么一个不忘初心的人,前一秒还说自己“宽容大度”,后一秒就开始眼神飘忽: “但林琅意跟我毕竟要相处的,那了解一下身边人的日常很正常吧……我保证,520那天我就悄悄看一眼,绝对不生气,况且我生什么气啊?!她要是不把心思放我身上我不是更轻松了,还没人管。” 那也得看奸夫是谁啊! 萧璞城面如土色。 这人被关禁闭为什么不是从今天就开始?而是要从25号开始?! 这恋爱白痴刚剖析完内心后再说起520的事更令萧璞城害怕,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一联想,脑子里全是彗星撞地球的世界末日场景。 想来想去,萧璞城还是赶忙补救:“这样,这样,你直接去这多不好,容易露馅,万一什么事都没有反被林琅意抓住,她会觉得你不相信她。我教你,你那天装醉,我用你的手机帮你给林琅意打电话,先给你摸摸底,没事那就皆大欢喜,有事,我就帮你把她喊过来,就说你喝醉了,怎么样?” “她如果能丢下那边来找你,那那边也不值一提啊。” 程砚靳眼前一亮,看向萧璞城的眼神好像在看得力军师,格外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得是你!” 萧璞城冲着他笑得苦涩,还要强打精神让自己笑得好看点。 他给自己强调:那天要是在电话里听到了阿聿的声音,他一定要斩钉截铁地表示对面是个女的。 绝不能让程砚靳跟原楚聿两个人对上面。 * 520当晚,萧璞城和程砚靳两个人特意没有叫上别的朋友,两个人开了个包间,正襟危坐,皆是要做一番大事的模样。 萧璞城还是没能将原楚聿约出来,这个结果让他非常不安,几乎全程不敢直视程砚靳。 原楚聿这小子可别真脑子不灵清地去犯浑! 程砚靳也坐不住,他哪次出来不是称兄道弟气氛热烈?今天跟萧璞城两个人冷冷清清地坐着准备搞正事,这种陌生的场景让他更加不习惯。 “你快打啊。”他催促,“开免提,就说我喝醉了。” 萧璞城还在做心理建设,这个时间不是吃完饭到快结束了,就是开启下一场了,不管是一起看电影还是出去压马路都不太妙。 他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太早了,谁家八点二十就喝醉了,你八点二十才刚热完身呢!” 萧璞城一边推三阻四,一边用自己的手机藏在背后疯狂给原楚聿发短信,别的都不必说,就只要将地址定位接连发过去就行。 侍应生进来送了几瓶酒,这是程砚靳定的,他眉宇间笼罩着心事,见酒开了,先给自己空腹干了一杯,只把萧璞城看得发愣。 “你干嘛?” “等下林琅意过来了,一看这里一没有空酒瓶,二我身上半点酒气都没有,那不是露馅了?” 萧璞城心里发苦地想着靳狗居然也有一天长出脑子了,难道真是真爱开智? 程砚靳对自己毫不手软,他酒量不错,两句话的功夫又是一杯下肚。 “你别这么……”萧璞城劝阻的话说一半,迟迟未见原楚聿有回应,于是临了话锋一转,“你别这么磨磨唧唧的,赶紧吹了,你早点搞出点醉酒样子来,我也可以早点给林琅意打电话。” 程砚靳丝毫不怀疑好兄弟的居心,闻言觉得颇有道理,他原本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不住,一听能早点给林琅意打电话,当即就弃了杯子,直接对着瓶吹。 大半瓶灌下去,这势头看得萧璞城心惊胆战,正左右为难间,门口侍应生敲了敲门,一句“就是这里”才刚说完,门打开,赫然站在门口的不是原楚聿又是谁? 萧璞城呆了两秒,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口吻怨气冲天:“你来了?你居然来了?” 原楚聿身上连正装都没来得及换,进门后先是往程砚靳那里瞥去一眼,发现他在520的晚上一个人疑似“买醉”,莫名弯唇笑了下,打招呼:“砚靳。” 萧璞城把人阻在门口,装作要拉他进来,实则偷偷逼问了一句:“你是从公司过来的还是从应山湖过来的?” 原楚聿怔了一下:“公司,大宗市场开盘了,应山湖翻身,林琅意这几日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我也是。” 原来是误会一场啊! 萧璞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耳朵里只听见了公司、忙,这两个词,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成天想些有的没的。 “你要打电话是吧?”他现在一身轻,迈向程砚靳的步伐也轻松了不少,“现在打就现在打,我给你打保票,林琅意忙着呢,都是公司的事你没听阿聿说吗?真是的,成天想那些不着调的,我现在打电话,一接通,林琅意那里肯定都是中年人的声音。” “什么电话?”原楚聿问了一句。 程砚靳这几日正处在深陷自我纠结的困境中,倾诉欲颇强,好不容易抓住了疑似知心月亮姐姐二号的原楚聿,当即就将这事和盘托出。 本想着能获取一点安慰,再得到一些妙计,谁知原楚聿听完后将外套往边上一放,语气不善:“你想多了,你对林琅意跟对别人没什么区别,不是喜欢。” 萧璞城幽幽的目光投过来,一言难尽。 原楚聿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你说得对,万一能抓住她的把柄,下次吵架你就能占领高地,所以这个电话不该由别人打,应该你打。” 萧璞城听这些鬼话听得头痛,龇牙咧嘴地扶着头,这是摆明了要让靳狗没事找事再跟林琅意吵一架,阿聿他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兄弟后宅不宁啊? 程砚靳对于自己“比亲哥还亲”的原楚聿的话深信不疑,当即按耐不住就给林琅意拨去了一个电话。 忙音期间,萧璞城还在安慰自己,没事,反正原楚聿现在不在林琅意身边,那厢怎么想都不会出问题,肯定不是客户就是合作商,说不定还是个女声呢。 前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好不容易终于接通了,程砚靳开着免提将手机置于茶几上,整个房间落针可闻,三个男人都在等林琅意先说话。 那边很吵,听起来像在外面。 林琅意:“什么事?” 程砚靳咬字清晰,气势滔天,用堪比宣誓的口吻说出:“我喝醉了。” 萧璞城无力地闭上了眼,表情痛苦。 林琅意:“……所以呢?” “你来接我。” 已经意料之中可以得到一句拒绝了,萧璞城心想,林琅意那边这么嘈杂,肯定还在忙,估计会觉得程砚靳纯属没事找事。 引狼入室 第31节 可谁知,在听到林琅意说话之前,听筒里忽然冒出来一声年轻如初升朝阳的温润男声,他亲昵地叫了一句“琅意”,很快又软软地唤了一句“姐姐”。 这个声音离听筒太近了,近得好像情人附在耳边呢喃私语,在喧闹的背景中显得尤为清晰悦耳—— 悦耳个屁! 包厢里死一样的寂静,就连程砚靳也不说话了。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嘴唇紧紧地抿出了一条白线,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还在继续一分一秒往下走的通话时间。 那个掐一把嗓子能润出水的青葱少年又半是撒娇般地说了一句:“姐姐你有事的话,先去忙吧,我们不一定非要今天见面……” 程砚靳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挂断了电话。 屏幕彻底暗下来。 萧璞城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沙发和墙的中间当一副不会说话的抽象挂画。 程砚靳站起来,腿往边上才一动就绊倒了酒瓶,“哐当”一声清脆地砸在地上,随即骨碌碌地往沙发底下滚去。 他无暇顾及,只沉着脸说:“我要去找她。” 第27章 林琅意接到程砚靳的电话时还在y大的操场上。 操场上的射灯光线惨白, 却能将整个四百米标准跑道都照亮,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成群结对的大学生,锻炼跑步, 或是压马路聊天谈笑。 中间的足球场有五六张桌子拼接在一起, 撑起的太阳伞简陋地笼罩出一块领地,伞中央还有悬挂的小灯泡在照明, 吸引了不少蚊虫。 许多小情侣或是同宿舍的女孩子们嬉笑着围坐在桌椅旁, 正在手工diy珍珠饰品。 中间的桌子有一男一女,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对不起, 今天没借到多功能教室。”清瘦干净的男生一边用a4纸帮林琅意驱赶蚊虫,一边道歉, “临近毕业季, 很多活动都需要教室,所以比较紧缺。” “没事没事,池疏你别站着了坐着说。” 林琅意说到一半眼尖地瞄到他的手臂上停了一只花蚊子,眼疾手快地“啪”一下拍在池疏胳膊上。 抬起手,手心里果然有一抹新鲜血迹和蚊子尸体。 “给你纸巾。”池疏递给她, 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红, 他挠了挠自己被林琅意拍红的胳膊, 好像真的被蚊子咬得有点痒。 “会长,驱蚊水。”隔壁一个女生递过来,“借到了。” “谢谢, 谢谢!”池疏再三道谢, 他人偏瘦,侧面看过去薄薄的一片, 白t穿在身上非常有青涩的少年感。 他拔开盖子围着林琅意周边仔细喷了几下,自己那儿则是囫囵撒了点, 还不小心弄到眼镜上了,笨手笨脚地慌忙取下来用衣摆下方擦了擦又戴回去,用完驱蚊水后马上还给了对方。 “好了,你别再忙了。”林琅意见他忙前忙后停不下来,出声阻止,“你上次说,设计大赛成果分享和评比可以安排在毕业季之前是吗?” “嗯,对。”池疏坐下来,端正乖巧地把手放在膝盖上跟她说话,“组织委员已经协调过了,因为参赛选手中有大四的师兄师姐,所以我们想着如果能在他们毕业之前将成果展现出来,他们也能拥有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老老实实将自己这里的情况汇报完,又有些不自信地瞟了林琅意一眼,观察她的表情:“其他学校呢?” 林琅意:“他们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不过y校的设计类专业原本就是强项,你们获得的奖项也多,大家都比较关注你们。” 她想起什么,笑起来:“你的作品呢?我还没见过,藏得这么好?” 池疏的手指互相纠缠着别在一起,脸又红了。 林琅意将笔记本电脑打开,在表格中登记下y大的时间安排,表格抬头是“第一届应山杯设计赛”,参赛选手有各高校设计专业学生和个人工作室两个组别,参赛作品则是珍珠珠宝饰品,林氏提供资金保障和奖项奖金。 林琅意打算开展“前展后厂”的展销模式,那么新产品和新设计就要集思广益,既然散珠的价格上不去,那就扩出条线来做成品,如此,就需要更多的款式和设计。 专业团队需要慢慢组建,设计院也要一步步来,她倒是觉得设计类专业的大学生有更多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许会跳出陈旧的固有思想,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所以林氏除了资金和技术支持外,给出的条件还有扶持学生设计的得奖作品进行专利申请,若是同意林氏代为量产销售,则每一笔成交订单都会抽成返给设计者,争取彼此双赢。 林琅意首先将主意打到了本省的高校,花了不少功夫后拉到了九所高校,也好在林氏一直在为高校贫困生和优等生的奖学金设立基金,在商量事情的这种时候对方都给了薄面。 池疏即是贫困生,又是优等生,他站在领奖台上时还是作为基金提供方代表的林琅意上去给他颁奖的。 “到时候评比是线上线下投票加专家点评相结合的,你记得给自己宣传宣传哈。”林琅意敲完字看向他,“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在组织活动上,以后写进简历里好歹还有个得奖经历。” 池疏抿了下嘴:“我其实想来林氏工作。” “啊?”林琅意惊讶,“你不去大城市吗?工作机会更多呀。” “生活成本也高,未必比这里有幸福感。”他瞟了她一眼,很快移开眼神,“我打算读完研究生再工作,就是不知道林氏会不会要我。” 有实力的话那必然要啊。 林琅意诚心:“祈祷我们能撑到你毕业给你发工资。” 池疏以为她在开玩笑,林氏在国内淡水珠称得上是数一数二,不可能会出什么岔子。 他也根本不知道林琅意之前的资金缺口大概在二千万左右,不光是应山湖,还有几项技术投资的持续烧钱,设计大赛的筹备,大宗市场,以及林琅意还在做的另一件事。 林氏的家底并不是拿不出这样的资产,可是资产是资产,现金流是现金流,一下子拿不出流动资金是会现金流断裂从而大厦倾倒的。 好在大宗市场帮她起死回生了一把,林琅意觉得这是天无绝人之路,也并未对过去的坎坷分去太多精力,只想活在当下。 “你怎么会缺钱,”池疏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梨涡,“如果林氏要我,我一定好好为林氏赚钱。” “行,你好好努力,先读书。”林琅意专心在电脑前,手机却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看过去,屏幕上跳出程砚靳的名字,林琅意并不打算接。 这个点他肯定在吃喝玩乐,况且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可不会天真地觉得接起电话是个好选择。 屏幕亮了又暗,再亮。 池疏的笑容随着这个反复出现的名字逐渐淡下去。 他闷闷不乐道:“你有电话,不接吗?” 林琅意不以为意:“骚扰电话。” 这个回答太敷衍了,程砚靳的名号,或者说程氏的名号在a市响当当,池疏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不过他也还不知道林氏和程氏之间的联姻合作,只直觉这个点频繁的电话和林琅意的态度都比较可疑。 不像是客户,也不像是陌生人。 他习惯性开始抠挖指甲,沉默了很久,直到林琅意办完事合上电脑才急急忙忙脱口而出,问道:“琅意姐,你七夕有安排吗?” 林琅意一愣:“怎么?” 池疏的大拇指指甲一下子掐进皮肤里,带起来时还撕掉了倒刺,带出一点血:“我们可以继续做类似今日这种活动,今天来的人一半都是情侣,一起手工开蚌,一起串情侣手链项链之类的,他们都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林琅意突然“噗”地笑出了声,揶揄他:“你是不是忙傻了,七夕节,学校都在放暑假啊,哪来的学生?” 池疏显然遗忘了这一点,脸一下子涨红,无措地翕动了嘴唇,紧急转了脑筋补救:“那我们可以去城东体育馆附近,我知道那时候正是高校篮球联赛的时候,不止是在校生,还有毕业生和校外人士,那时候设计大赛的结果已经出炉,部分投产的品可以在外面展销。” 林琅意思索了一番,虽然没有被直接说动,但站起来的身体又坐回去:“可能有些牵强了,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可以先写一份策划书给你。”池疏松开手指,指甲缝里灌塞进一点血迹,“我今晚就写,你要是觉得可以,明天我就去现场看下场地,可以着手做宣传海报。” 林琅意连忙推辞:“你就不用花这个心了,暑假你要回家帮家里割水稻的吧,回头我自己会考虑安排的。” 池疏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整个人站得直挺挺的,慌忙道:“没事的,我会早点干完早点回校的。” “何必?你来返要转车,还要过夜,不方便。”林琅意连连拒绝,“都不在校园里举办为什么还要麻烦你,你还是好好在家帮帮你父母,你不是别的节假日都不回去,一年就寒暑假才会回去的吗?” 他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难堪地不再说话。 林琅意顿了两秒,在这种无言的沉默中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池疏垂着头,好一会儿说了一句:“琅意姐,你别这样迁就我,我只会觉得难受。” 这一句话有些过于耳熟,林琅意怔愣片刻,恍惚之间眼前的人与某个记忆里快褪色的影子重合,几乎让她分不清谁是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揉了下眼睛,话就那样自然地流出来,“看你自己的安排。” 池疏睁大眼,唇边笑意乍现,明明瞧着已经多云转晴,还要犹犹豫豫地连续看她几眼,吞吐道:“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也可以搞三天活动,毕竟是系列赛。” 三天……林琅意迟疑,池疏见状立刻自行否决:“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主持,你不用天天来,我知道你忙——” “我会抽空过来。”林琅意答应。 池疏脸上的惊喜之色立刻遮不住了。 两人初步商量了个方案,期间程砚靳的电话响了好几次,每一次池疏都会斜着眼镜悄悄瞄一眼,见林琅意确实一直没有接听的打算,脸上的表情逐渐轻松下来。 “那就这样吧,到时候再联系。”林琅意收拾好包,起身告辞。 “我送你出校门。”池疏忙不迭地站起来。 “你不是还要守摊子吗?”林琅意冲桌子点了点下巴。 池疏快速跟身旁同是学生会成员的女生说了一下,请她代守一会儿,然后立刻几步小跑追上来,与林琅意并肩往校门外走。 他一靠近,就听到林琅意正在与一个年轻男人通电话,那人的声音有些亮,林琅意说一句他能说十句。 “我喝醉了。” “……所以呢?” “你来接我。” “没空。” “你现在——” 林琅意还没来得及听到程砚靳的下半句话,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冽干净的:“琅意姐?” 池疏的嗓音非常通透清润,一听就处于年轻充满书卷气的年纪,偏偏他叫的这一句把末尾的姐字轻轻滑过,不仔细听的话好像在亲昵地叫她。 电话那边的程砚靳忽然就不说话了。 “喂?”林琅意连续唤了几次都没反应,她拿下手机反复瞧了几次,明明仍然处于通话中。 “姐姐……”池疏又唤她,拖长音,像绵绵不断的春日溪水。 “嗯?”林琅意抽空瞄他一眼,偏了下头,意思是什么事。 池疏的嗓子恰到好处地提起,有一种无言的矫揉造作感:“姐姐你是不是很忙啊?有事的话你可以先去忙,我们不一定非要今天……反正我们约好了,到时候可以再继续。” “好的。”林琅意满口答应。 话音刚落,电话那端立刻响起“嘟嘟嘟”的忙音,林琅意再看,程砚靳已经挂了。 引狼入室 第32节 “对了,琅意姐。”池疏瘦瘦高高地站在她旁边,他眨了眨眼,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温顺拘谨得像一只流浪小动物般开口,“我的作品还缺一些桔梗紫的爱迪生珍珠,我能去你那儿选一下吗?” “今天?”林琅意确认了下时间,“可以是可以,但现在去的话就赶不上你们宿舍门禁了吧。” 池疏咬了下嘴唇,依然是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因为距离大赛的时间很紧了,我,我能不能借宿一晚?我想今晚把作品完成掉。” 第28章 “你去干什么?” 原楚聿依旧深陷在沙发中, 一条手臂靠在扶手上一动不动,冷然地望向阴沉着脸想要去找人的程砚靳:“你是知道她在哪里?还是知道她在干什么?” 程砚靳脚步一顿,当即要再给林琅意打电话。 手机被猛地抽走。 “有什么脾气别对她撒, 是男人的话, 就直接对付男人,少把她牵扯进来。” 原楚聿的上半身重新靠回去, 将手机在手里翻转把玩了两下, 随即无甚兴趣地往边上随意一丢:“她有什么错?那边不是说了,她忙的话可以先走, 林琅意明显已经是要离开了。你现在追问,只会显得你不识好歹, 反衬那人好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他越说语气越冷, 几乎是用傲慢无礼的态度在贬:“不过是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值得你这么自乱阵脚?” 程砚靳心烦意乱,毫不留情地怼了一句回去:“不是你老婆,你当然不着急!” 萧璞城缩在一旁,咽了咽唾沫, 大气不敢出。 原楚聿冷笑一声, 也不知道怎么的, 居然真的犯轴跟此刻情绪化的程砚靳顶起来:“谁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既然环境嘈杂,那就不是独处, 你脑子里除了情侣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你没听见他那夹得跟鸡脖子一样的嗓子叫姐姐?” “叫姐姐怎么了?”原楚聿神色冷漠, 少见地隔着屏幕对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下了相当主观且刻薄的评论,“除了花言巧语, 一无是处。” 这两句骂到了程砚靳心里,他此刻胸腔里窝着一股无名之火, 整个人烦躁得团团转。 他抓了把头发,勉强按耐住焦躁,问:“你的意思是,不一定是不要脸的小三?” 这不要脸三个字一出,萧璞城的眼神疯狂地左右飘忽,原楚聿的眼皮轻微一跳,默了两秒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你未免也太捕风捉影,这种性子,怎么能长久相处?” “人如果总是揪着细枝末节的事不放,只会让自己陷入内耗的同时增加另一半的精神负担,你为什么不把平日里对待公司事务的那点大心脏用在感情事上?” “感情事?”程砚靳皱眉重复。 “哦,说错了,”原楚聿面不改色地修改了用词,“你对林琅意没感情,记好了,不要自作多情。” “哥俩慢慢聊……”萧璞城的屁股一直跟在火炉上似的动来动去,实在坐不住,想尽法子开溜,“我突然想起我家里那只狗今天还没遛,等下半夜又对着月亮鬼哭狼嚎,哈哈,我,我先走了哈。” “遛什么遛!”程砚靳不放人,咄咄逼人,“平时也没见你遛,你除了会把你家狗吃肥还会干嘛?给我坐下!把这里的事先解决了再走!” 萧璞城一脸痛苦面具地坐回原地。 房间里死气沉沉的,仿佛空气都有了重量,一片死寂中,原楚聿蓦地倾身按了铃。 侍应生很快应铃而进,原楚聿也不多说什么,只从侍应生的手中接过炭笔,开始在菜单上勾勾选选。 他的手很重,居然有几分粗鲁的感觉,写磨得圆钝的炭笔本不该有什么杀伤力,可在他手中两三次尖锐地划破了纸张。 他圈得快,一旁想要试图推荐的侍应生连眼睛都跟不上原楚聿的手速,等一轮下来,他才干脆地“啪”的一声将炭笔扣在菜单上,提前将小费一齐夹着还给了侍应生,只说:“劳烦快一些,谢谢。” 点的都是烈性酒。 侍应生忙不迭地笑着应了。 “我没心情喝酒。”程砚靳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有没有心情,你今天都得醉。”原楚聿冷漠无比,“今天这个日子,你不想见到她?” 二十分钟后—— “行了你别喝了,干嘛呢?”萧璞城劈手夺掉程砚靳手里的酒瓶,恨铁不成钢,“你是想喝醉还是喝死?” 程砚靳脸上已经泛起了些许醉意的薄红,可是眼里的光很冷,他在挂掉电话之后话少得可怜,只顾闷头灌酒。 是真的灌酒,没有任何下酒的水果或是小菜,仰头就是干。 他手里的酒瓶被萧璞城夺走,上半身软绵绵地往边上倒,展臂捞了两把酒瓶没捞到,便一声不吭地转向另一边,从桌上拿了瓶新的,动手开瓶。 “诶诶诶诶!”萧璞城怀里抱着一瓶,还要伸长了手臂去抢另一瓶新的,焦头烂额之际不忘找救兵,“阿聿你劝劝啊!” “不用劝,我觉得聿哥说的对,我就得索性喝醉了,让她来找我。” 萧璞城深深地叹了口气。 程砚靳喝得急,又是空腹,烈性酒精涌入喉管和胃部,所到之处皆是火辣辣的。 他平日里酒量非常不错,也曾夸下海口说运动的人消耗速度总是更快一些的,可今晚这个不要命的势头下去,也很快就开始说胡话了。 他瘫软在沙发上,长手长腿大张,霸占了大部分的位置,头脑昏沉地说:“林琅意,你,你这样对我,那我,我打算生一个五六千的病。” 萧璞城没忍住,木着脸跟了句:“那是说狗的视频,你有医保,花不了这钱。” 程砚靳听不进去,他的脑子已经在云雾间一步深一步浅地失重,接着恨恨:“她见她初恋去了!以为我不知道?一听就是一群小屁孩,她就喜欢那种年轻会读书的类型。” 萧璞城这几日已经被强行拉着听完了爱恨纠葛,此时已经会抢答了:“你不是说林琅意的前任出国了吗?怎么可能去见他,你听错了。” 程砚靳摇摇晃晃地抬起一条胳膊露出劳力士全钻gmt,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啪啪”点在手表上:“你看看几点了,她旁边还有人一口一个姐姐。” 原楚聿再一次听到什么初恋不初恋的话题,拧了下眉起身站在桌子前,双手插兜,鞋尖处还有一个倒下的空酒瓶,摇摇晃晃。 他问:“等她来了,你怎么说?” 程砚靳:“我要回沙江小区,荆棘公园那儿,我没带钥匙,得她来接我回家。” 说完后他便脱力放下胳膊,整个人陷在沙发中:“回家……不对,她说她一个电话我就得回家。” “可是她今天没给我打电话。” “那我为什么要回家?我就不回家。” 萧璞城看着酒后吐真言的程砚靳,点了点头,暗忖这人醉了比清醒的时候脑子拎得清,阴阳怪气地挤兑他:“来这秀恩爱来了?” 他挤兑完,眼神往一旁飞去,却也不敢真的落在原楚聿身上,话听着是对程砚靳说的,实则在对别人点到为止:“你早点认清你对林琅意的心意,两个人好好的,别再天天惹她生气也别出幺蛾子,不然以后人跑了,有的是你悔的,知道吗?” “你有事的话先走吧。”原楚聿蓦地开口,“我会把他弄回去。” 萧璞城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一听这话如蒙大赦,他明明没喝两口酒,但站起来的时候依旧装着扶额撑了一会儿才两步过来,拍拍原楚聿的肩膀:“哥们,交给你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自己有点分寸。” 程砚靳已经沉沉地阖着眼躺在沙发上了,显然已经断片。 房间里静谧无声。 程砚靳听不到这句说给原楚聿听的、意味深长的忠告。 原楚聿从程砚靳那里收回眼神,缓缓提起眼皮看向自己的老友,连眨眼都放慢,半晌,才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嗯”。 萧璞城刚放下高悬的心,面前一向来克己且懂进退的朋友下一秒话就错开了脸,避重就轻:“我当然会有分寸地,好好将他平安送回去。” 萧璞城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情这是油盐不进了。 他也无能为力,捞起外套往肩上一搭,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按亮,看了眼时间:“走了。” 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只剩下歪歪扭扭躺在沙发上的程砚靳和一动不动站在前面的原楚聿。 即是灯光全部打亮,房间里还是昏暗的,蜉蝣一样的光斑机械地来回在既定的路径上移动,将人影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和阴影。 原楚聿独自站了一会儿,再次按亮手机屏幕,手指划了两下悬在林琅意的名字上,稍顿,便按了下去。 “您好?”电话很快接通,那边风声略响,林琅意的声音像是含了一层雾飘进他的耳朵。 “抱歉,睡了吗?”原楚聿才两三日没见她,居然就有一种时隔太久后乍然再见的朦胧梦幻感,连神情都有些恍惚。 他的声音不自知地跟着温柔下去:“晚上打扰了。” “没有。”风声渐止,林琅意似乎换了只手接电话,声音一下子近了很多,“聿哥有什么事吗?” “沙江小区的钥匙你有吗?”原楚聿往陷入沉睡的程砚靳那里瞥了一眼,“程砚靳喝醉了,需要把他送回去。” 听方才的那个电话,原楚聿以为林琅意会在气头上一口否决,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痛快道:“嗯,再十分钟到了。” 十分钟。 挂了电话后原楚聿又往昏睡不醒的程砚靳那里瞥了一眼,荒谬的念头又如同一团黑雾一般缭绕起伏,他无意识地用指节轻轻叩着手机屏幕,好似陷入了沉思。 如果别人可以的话,他为什么不行? 抬腿的瞬间,原楚聿一不小心踢到了空酒瓶,咣当一声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 他的神志短暂回归,只淡淡地往地上扫了一眼,并不打算扶起空酒瓶,而是倾身从桌子上取了一只崭新的杯子,两指搓着细长杯脚踱步绕道坐回沙发上,伸手取过另一瓶洋酒,自顾自地倒了大半杯,然后神色自若地一口口饮下去。 …… 林琅意第一次进到这种超跑俱乐部,浓稠血浆般的法拉利红、深邃幽秘的海蓝以及墨色暗夜黑的灯光交织成切割色块,四周都是镜面设计,反射的光线更将速度世界隔成虚虚实实的空间,她一路掠过各类顶级跑车的展览,被人引着进了一个包间,推门便可闻到来不及散去的酒味。 原楚聿坐在沙发的一端,程砚靳侧躺在另一端。 林琅意拿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还酒驾?” 侍应生没忍住笑:“程公子今天没试驾,我们这里都是有严格的规定的,林小姐您尽可放心。” 能进这个包间的都是有名号的,事先打过招呼,侍应生当然知道林琅意的来历,这时候还套近乎般邀请道:“您刚才那辆超级摩托车也很适合在我们室内赛道骑,当然我们室外还有别的超跑摩托车,您要是感兴趣,到时候可以跟程公子一起来玩啊。” 林琅意胡乱点了下头,直接朝着程砚靳走去,侍应生见状知趣离开,还非常贴心地带上了门。 林琅意站在沙发前,几眼就确认了程砚靳此刻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状态,她拿脚踹了他的鞋子一下,对方也毫无反应。 她将视线转向另一侧,却见到灯光暗处的原楚聿深深的目光。 他一直坐在离她和程砚靳最远的那端,安静得像是一位旁观者,就连灯光都错开了他,让他整个人融进最深沉的阴影处。 两人的视线交织,他轻微地眨了下眼,把情绪收回去,淡淡地笑着偏了下头,示意她身上的骑行装:“好酷。” 林琅意通体一身黑,只有半掌手套的骨骼线上有醒目的亮黄色,紧身利落的黑色速干布料类似另一层皮肤紧紧贴在身上,包裹得她像是执行任务的猫女一样玲珑高挑。 “我车在保养,所以骑摩托车来的。”林琅意解释了一句,顺便把手上的沙江小区钥匙丢过去,自觉任务完成,“麻烦啦。” 原楚聿靠坐在沙发上,身体不动,抬了下手精准地接到了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的钥匙。他正要开口应下,林琅意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她接起,对面清透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琅意姐……这里的仪器我都可以用吗?嗯,我不是很会,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我怕弄坏了。” 非常青涩、年轻的男音,犹如春意盎然时从石缝里破土发出的嫩芽。 原楚聿正在叫侍应生帮忙将程砚靳扶去车里,闻言轻微偏过了头,不动声色地站在距离林琅意不远处。 引狼入室 第33节 “我现在在外面。”林琅意打电话完全不避着人,“你放心大胆用好了,坏不了。” 那厢语气稍有低落,缠人道:“那我先试试,你等下还会来吗?” “会”字还没出口,肩膀处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林琅意扭过头,瞧见原楚聿沉着眉眼站在身后,他将手中的钥匙晃了一下,问:“沙江小区哪一栋?” 林琅意一时语塞,那边是旧式筒子楼,小区内环境错综复杂,东边连着西边,程砚靳当时带她去的时候还走的小路,她连几单元几栋都答不上来。 她苦着脸,绞尽脑汁回忆:“应该是荆棘公园穿过马路,从第二个门进去,左边那栋楼楼下有挂着灯笼……” 原楚聿面露遗憾,无奈地摊了下手:“这样我恐怕找不到。” 他冲脚步虚软连站立都成问题的程砚靳指了指,耸了下肩:“等下要扶着他找路的话,会比较困难。” 电话那头池疏还没挂,巴巴地等着林琅意的回答,原楚聿轻笑一声,吐字清晰,语调放柔:“能不能麻烦你带路,刚才程砚靳非说他的未婚妻会来接他,所以一直在等你。” “虽然吵架了,可是哪对情侣不吵架?”原楚聿不动声色地往她耳边保持通讯的手机瞥了一眼,“床头吵架床尾和,还不是一喝醉就只会巴巴地念你的名字。” 林琅意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不是,她跟程砚靳啥时候吵架了? 但这话怎么听都是来做主讲和的,她在外当然还是给面子的,懵懵懂懂地点了头,直接对电话那头的池疏说:“我这里有点事,你先自己做,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好吗?” 池疏传来一声很低的“嗯”,林琅意便把电话挂了。 原楚聿微微一笑,人畜无害地把钥匙递还给林琅意:“麻烦你带路了。” 林琅意到门口时,原楚聿的司机已经将一辆黑武士纯碳one:1柯尼塞克发动待速,程砚靳安然被放置在副驾驶上。 她目瞪口呆地瞧着这辆全碳幽灵超跑。 纯黑的跑车同时兼备优雅和力量感,它不似意大利跑车那般激进张扬,却拥有夸张的排气量和凌厉的叶状大灯,浑然一体地透露出一种不露声色的侵略感,像是一位身着优雅禁欲的黑西装却打架极凶的斯文败类。 当初一句玩笑话说这车比兰博基尼要配原楚聿的气质,现在真的出现在她眼前。 不是,她就那么一客套,原来原楚聿家里真有这车啊?! 她的车在保养,所以开的是机车,他被泼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所以代替的是one:1? “今天有个场合要撑一下场面,”原楚聿丝毫没有炫耀或者高高在上的意思,只稀疏平常地解释,“平时不会开出来的。” 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声音放轻,又是那种温柔的、毫无攻击性的问询:“我喝酒了,开不了车,跑车也只能坐两个人……或许你方便骑车带我一下吗?” 第29章 司机要开车, 所以坐车,合理。 程砚靳断片了,坐不了机车, 所以坐车, 合理。 原楚聿喝酒了,不能开车, 所以也需要坐车, 可跑车只有两个位置。 小学数学逻辑题。 林琅意塞给他一个头盔。 原楚聿慢条斯理地戴上,扣紧时还抬眸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 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后。 深夜的公路上车辆稀少,林琅意头戴头盔, 身体前倾跨坐在驰骋的机车上, 没有被头盔压实的长发随风狂舞。 “不好意思,我皮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估计是掉在y大了。”她的话全部被闷在头盔中,只有稍稍偏过来的头在提示她正在与身后的人交流。 原楚聿一直保持着不与她有密切身体接触的坐姿,非常礼貌绅士, 可此刻他大概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一只手轻轻拢住她飞舞的发尾, 倾身上前,冷硬的头盔蜻蜓点水般靠在她的颈窝处。 两人隔着头盔挨在一起,他的话也闷闷的, 问:“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林琅意:“头发%#……?” “好。”他话听一半就又端人正士地坐了回去, 只是拢住她长发的手一直没有缩回去,就这样充当着发绳替她收拢着。 林琅意噎住, 试图解释她没关系,只是怕长发飘到他身上去, 可是尝试了两次还是沟通失败,遂放弃。 两旁的绿化和路灯急速向后掠过,她能听到身后紧跟着的全碳幽灵的发动机轰鸣声,很快就将其他的东西都抛却脑后。 沉浸在激情兜风令她升起了澎湃沸腾的狂野自由疯子欲望,荷尔蒙节节攀升,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疾驰,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 可惜了,不是在应山湖,不然可以持续加速,让眼前的这段路显得不值一提。 她踩着限速的尾巴到了沙江小区,跑车一直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直到进了小区,因为车位稀少,路旁默契地停满了车,道路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林琅意发现身后的幽灵武士因为道路车距问题没跟上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里发表了柠檬精的点评: 这矜贵的车就不适合在城市道路里开,更别提这种老式旧设施的小区。 是的,我不买,是因为不实用。 林琅意冲后方比了个手势让原楚聿先下车,自己先去前方探了一圈路。最后发现小区虽老,面积倒是大,居户也多,但凡可以停车的位置都被见缝插针地停满了车,根本没有空出一点位置。 one:1的车距是绝对过不去的。 她灰溜溜地回来,绝望地丈量出这里离程砚靳家中还有好长一段路,走过去起码要十五六分钟。 原楚聿靠在车门旁环视周围,程砚靳已经被放在了就近楼的台阶上,见她回来,原楚聿示意司机将车开到外面去,不要堵在路上。 林琅意为难:“从这里走过去要很久。” 原楚聿点了下头,作势要去背程砚靳。 “不不不,”她连忙否决,“我指的久,是要个十五六分钟,还是坐我车吧。” 两人同时将目光移到她那辆机车,林琅意心里忽然腾起一把火。 这么酷炫帅气的车,要被一个酒鬼亵渎! 俗话说车就是老婆,程砚靳以后再喝了酒叫她她死都不会去理他了! 醉酒的人像是一块大秤砣,更别提程砚靳那一身实打实的肌肉,可是原楚聿看起来如此斯文矜贵的一个人力气倒是不小,独自一个人便将程砚靳扶上了机车。 可问题是程砚靳根本坐不住啊! 林琅意坐在前面,后背整个被他压得够呛,而一旦发动机车,老小区那坑坑洼洼的路没走两步他就会被震得往边上滑下去。 几次尝试未果后林琅意终于不耐烦了,到处找有没有什么绳子之类的东西把程砚靳捆在车上。 真是烦死了! “你慢慢开,我帮你在后面扶着。”原楚聿走到车身另一侧,身子微倾,一条手臂绕过后方把程砚靳固定在车上,手掌不轻不重地落在林琅意腰侧作为支点。 林琅意顿了一顿。 她整个后背都被程砚靳热腾腾的身体倚靠着,他的头颅还埋在她肩膀处,呼吸全洒在她脖子上,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腰侧的手格外令人难以忽视,那一块皮肤都因为这只手的触感而升起一丝麻意。 刚才在公路上风驰电掣时他没有一刻碰到过她,可现在在这种缓慢冗长的时间里异样的触觉却放大了数倍。 她悄悄回头快速瞄了他一眼。 原楚聿安静地站在一旁,稍偏着头,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程砚靳的位置,令其不要从车上跌下来,他将人控制在手臂和林琅意后背之间,碰到她纯属是坐车扶稳的无法避免之举,可是…… 他的掌心宽大,严丝合缝地轻轻按在她侧腰曲线恰好凹进的位置,修长的手指旖旎地往前搭,没什么威胁感地错落点在她的小腹左侧,那一点扒在皮肤上的速干布料什么都挡不住。 林琅意清楚地感知到侧面从陌生掌心传来的热度正一点一点地不容置喙地侵略到她的皮肤底下,叫人难以忽视。 她稍微扭动了下身体调整坐姿,那只手岿然不动地贴着,若是把她当成静止参照物,就好像那只手在来回暧昧地摩挲她的腰际。 林琅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晚上的莫名在脑海里想起上学时生物课中对女性卵巢和子宫的示意图讲解,大约就是他手指再往下……卵细胞会沿着卵巢和输卵管的位置慢慢往下生长移动,就像她扭身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蜻蜓点水地滑过一般,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顺着子宫和输卵管慢慢游动…… “要不就这样将就着过去?”原楚聿突然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的,“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林琅意瞬间回神,脸上有些烫,她清了清喉咙,表示没问题。 车速不能太快,原楚聿一直跟着车,太快会比较危险,更何况眼下三个人的姿势实在是危如累卵,林琅意很快被这样老牛拉车的速度和磕磕绊绊摇摇晃晃的行路震感引发了怒火,立刻将什么手不手的扔到了脑后。 她在心里将亵渎自己爱车的程砚靳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易拉到了楼下,停车时林琅意因为缺乏带人经验,没有一下子稳住车身,把手一拧,连着车和车上这么重的包袱一起往□□倒。 她忙不迭地伸直了腿踮踩撑住,却仍是螳臂挡车,鞋底与水泥地碾出粗糙的声响,整辆车岌岌将要侧翻之时,她整个人倏然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腰侧的手掌猛地用力,像是要按进她身体里一样紧紧抱住她。 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刚才腰侧那只存在感很强的手此刻密密实实地环住她,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护理衣物时喷上的很淡的广藿依兰香气。 原楚聿人挡在侧面,车身重量完全斜压在他身上,林琅意紧张之下死不松手地攥着他的衣服,他便一手环住她,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把住车头往回拉,总算是勉强连人带车紧急稳住。 两个人都没空,也伸不出多余的手管程砚靳。 程砚靳身体一歪,直接从后座像一团软泥一样掀了下来。 “人人人!”林琅意从原楚聿胸膛处冒出脑袋,火急火燎地去拉人,原楚聿够呛只空的出一条腿屈膝去拦—— 很遗憾,程砚靳仍然一头栽在了地上。 好在被拉拉扯扯地收了大部分重量和速度,那“咚”的一声没撞出个好歹来,程砚靳在醉酒中苦着一张脸呻吟一声,额头上很快鼓起了一个包。 他清醒了一些,干呕了几声,吃力地睁开眼辨认出模糊的原楚聿和林琅意的脸,放下了心,又疲惫地阖上了眼。 “头痛。”他嚷嚷,然后又不出声了。 两人不再耽搁,林琅意锁车上楼带路,原楚聿背起人跟在身后。 老式的居民楼里楼道灯忽明忽暗,昏黄的灯光透过积灰的发黑灯罩,好像柴米油盐的疲惫都积攒在了上面,周围只会吸引嗡嗡的蚊虫。 林琅意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脸颊,又放下,刚才被抱进怀里时她的脸颊印在原楚聿的衬衫纽扣上,现在还有些遗留的坚硬触感。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 原楚聿脚步沉稳,微躬着身体时严谨地扣到最上面那一颗扣子的黑衬衫因为紧绷透出克制的禁欲感,挽起袖子的手臂被黑衬衫衬得更白,上面浮出成熟男性的凌厉线条感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林琅意几次回头都见他尚有余力不慌不忙的模样,恭维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力气好大。” 一前一后,她在台阶上方,原楚聿在台阶下方,他抬起头望向她,仰起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隆起的喉结露在衬衫领上轻微地滚动。 他往上迈出一步,大腿处的西裤因此略微褶皱绷紧,站定后折痕又消失,变回原先一丝不苟的矜贵模样。 深夜十一点四十三分,她把他带回了家。 钥匙打开门,林琅意往里面摸索了两步想去开灯,身后的门被先行一步轻轻扣上。 他的声音轻如柳絮,仿佛怕是吵醒了谁,说:“打扰了。” 直到原楚聿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她才恍然发觉两人同时挤在玄关处的距离有些太近了,以至于他的嗓音和气息铺天盖地地拥过来,有一种隐秘的潜伏感。 “啪嗒”一声,林琅意终于摸到了开关,屋子里一下子亮如白昼,她转过身,却发现原楚聿与她的距离似乎又保持得非常正常。 他没与她有过多交流,直接把程砚靳就近放在沙发上,头也不回道:“额头上冰敷一下,明天应该会好很多。” “ok。”林琅意离开去厨房冰箱里翻找有没有可以充当冰袋的玩意。 她前脚离开,原楚聿便从沙发旁站起身,他随意活动了一下手腕,悄无声息地朝着厨房望去一眼。 引狼入室 第34节 确定了林琅意还在翻找,他在客厅环顾一圈,又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向主卧,打开门后往里望了一眼。 没发现女士用品。 他神色自若地带上门,回到沙发处坐下了。 林琅意出来,用保鲜袋装了一小袋冰块后打了死结敷在程砚靳额头上,大概是有些冰,他从喉咙口哼出一声埋怨,马上又不动了。 原楚聿:“我记得他说起过,家里的药箱一般放在玄关上的柜子里。” 林琅意试着去翻,还真找到了,里面甚至还有解酒药,她拆了包装去倒水,途径他时惊叹:“你可真是半仙。” 原楚聿浅笑:“猜的,运气好。” 林琅意在厨房等水烧开的间隙,思索了一番如何让人在半昏迷状态下服药,脑子里首先跳出来的是悲情电视剧中的嘴对嘴喂药,然后立刻将这个解题思路绞杀。 酒气冲天,她是什么大冤种吗? 那么只能借助神通广大的网友了。 她偷偷摸摸地打开短视频软件,慎重考虑后,谨慎地输入了“昏迷”、“服药”、“自主吞咽”等关键词。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武大郎被害片段的讲解。 第二个是迷药的科普视频,进度条一拉,后面开始卖课。 第三个开门见山:“经常杀人的小伙伴都知道,杀人容易分尸难,那么今天就来给大家介绍几种……” 林琅意愤而再刷,下一个视频音量突然提高:“她死了,重生在出嫁的前一晚,看着床边大红的嫁衣,想到的却是临死前那人唇舌的温度……” 怎么还是嘴对嘴喂药! “断片昏迷的时候不宜喂药。”原楚聿的声音突然响起,林琅意被吓了一跳,捏住手机往厨房门边望去,才发现他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了。 原楚聿直接否决了她的计划:“他刚才醒过,说明没什么事,药等会喂吧,昏睡的时候喂药很危险。” 短视频软件被设置了后台播放,下一个视频又是绘声绘色的:“武大一病五日,不能勾起。更兼要汤不见,要水不见,每日叫那妇人不应。又见她浓妆艳抹了出去……”1 两人一瞬间的表情都有些凝滞。 林琅意自己先尬住,结果一眼发现原楚聿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顿时就挥散了自己的尴尬。 很少见到原楚聿这样透露真实情绪的时刻,怎么的,他对于这个片段很在意吗? 林琅意故作镇定地重新打开手机将软件后台退出,原楚聿已然整理好了表情,进来拎起烧好的水壶灌入保温瓶。 他做事倒是意外地勤快,眼里有活,林琅意见他在屋子里就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前前后后把事情能做的都做了,最后还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而林琅意像那个爸妈拖地到面前只晓得抬起双腿缩回凳子上的懒汉。 “不早了,这里我看着就行,聿哥你先回去吧。”事情都做完了,林琅意才终于开始打补丁了,表现得像个贤淑的贤内助,“我会照顾好他的。” “你今天住这里吗?” 林琅意刚才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可以对外表现得像每一对金枪不入的豪门夫妻,主打一个“情比金坚”,说的那叫一个自然:“对,我在这里留了些日用品,直接睡主卧就行。” 原楚聿漆黑如墨的瞳孔锁住她,少顷,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 把人送走,林琅意先给自己和沉睡的程砚靳一起拍了十多张合照,特意将桌子上的解酒药和活血化瘀的药膏都拍了进去。 她挑挑选选,最后定下两张给程扬康发了过去,后面跟上一条语音: “程叔叔,程砚靳他今天喝多了,刚才踉踉跄跄的还不小心磕了一下,您放心,他在我这儿,我守着他呢。” 语音末尾,林琅意还反手扭了一把程砚靳的腰,立刻换来对方哼哼唧唧的不满声。 都录进去了,很好。 程扬康的电话很快就过来了,他先是骂骂咧咧地嘴了儿子一顿,又夸林琅意温柔体贴,最后感慨一句看到小辈幸福就是做父母最大的心愿。 林琅意乖乖女地一一回了。 做了事,要会宣传,若是关键人物没看到做事的过程或是结果,那这件事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林琅意完美收尾,挂了电话后直接给池疏发去一个消息问进度,对方秒回,委屈巴巴地表示他一个人实在是有些束手束脚。 “那开视频吗?我可以远程指导。”林琅意发去一条语音,直接就地盘腿坐在沙发前,也不怕背后昏睡不醒的程砚靳可能会出镜,痛快地拨去一个视频申请。 第30章 池疏马上接起, 镜头晃动间露出他那张书卷气的清秀脸蛋,他少见地还戴了一副平平无奇的半框眼睛。 林琅意打眼瞥见立刻愣了一下,这种中规中矩的普通眼镜让她想起自己现在远在大西海岸那边的初恋。 读书的时候, 他也是戴着这么一副眼镜, 跟她一起去图书馆的时候会时不时地用食指推一下镜框,然后不厌其烦地为她讲题。 “哪里不会?”话出口的瞬间她才恍然想起这是初恋对她说的最多的话。 池疏桌子上摊满了各式珍珠和配件, 他只乖巧地占用了一个小桌子, 头顶的灯也只节俭地开了寥寥几盏,堪堪够照亮他那一小块地盘。 勤俭节约的良好作风, 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局促地捏着洗到发白的棉t下摆, 浑身上下的穿着加起来不过一百块钱, 对于她递过去的橄榄枝警惕又感激,还蕴着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自卑感。 真的跟初恋好像,都是这副清高、努力又自尊心极强的样子。 林琅意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己的初恋,很抱歉,大晚上的不想男人想什么, 半夜三更这正是追忆过往的好时间。 思绪飘远, 她觉得自己还蛮深情的, 能在分手后这么久还几次想起初恋,初恋……额……嗯……初恋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琅意想了半天,又返回手机列表里找人, 最后才终于翻出来: 边述。 哦对了, 叫边述。 “琅意姐?”视频那边池疏疑惑地偏头,“你还在听吗?” 池疏, 边述。 “小疏,”林琅意顺口道, “听见了,打孔机的激光线开关也打开,你可以先调距离。” 池疏被那个称呼叫得一晃神,用手背掩饰般擦了擦鼻尖,耳朵登时红了。 “哪个开关?”他看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睛,刚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开始不敢一直与她保持对视,只埋着头依照林琅意的话指哪打哪。 两颗珍珠孔打下来,他便立刻熟练起来,可瞟见林琅意散着长发席地坐在沙发前百无聊赖的模样,又不希望两人之间冷场,只能一个劲地找话题: 他选择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这里是你家吗?” 问出这一句时他的心脏立刻撞得砰砰响,他不瞎,身后的沙发上虽然盖着一块薄毯子,可毯子下依稀可以辨认出躺着一个人,然而那人一动不动,他分不清是男是女,更不能确认两人是什么关系。 这么晚了,林琅意还能毫不设防地当着沙发上那个人跟自己视频,而且这房子看起来陈旧普通,不似传闻中纨绔奢靡的程砚靳会居住的地方,应该不是他吧。 也许是家里人,也许是林琅意临时去了哪个朋友家,又也许…… 池疏甚至天真地寄希望于毯子下只是一个等人高的大型玩偶。 屏幕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蜜色,掌心宽厚,指节硬朗,它懒懒地往沙发边缘一搭,大喇喇地压在林琅意散开后随意堆拢在沙发布面上的秀丽黑发。 这是男人的手,无可抵赖。 池疏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咬着嘴唇,使那本就不怎么红润的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林琅意皱着眉,伸手从脑袋往下捋出自己被压住的头发,那些乌发从那只称得上有些野性的手的指缝中流水般抽出,好像情人间最亲昵暧昧的梳妆。 毯子也被胡乱挣开,沙发上的人大约终于嫌弃起了狭窄的空间不够他躺平,一条长腿曲起又伸直,直接从毯子下露出半截紧实的大腿。 林琅意把那条往沙发外伸出来的腿推回去,似乎很不爽他冒出来霸占她的位置,她揭过毯子像殡仪馆盖白布一样重新给他盖好,收回手时还冲那条死重的结实大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沙发上的人哼哼着,翻了个身,委屈巴拉地往里缩了下。 池疏呆呆地瞧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我家,”偏生林琅意毫无察觉他那颗粉碎的心,诚实到令人心碎,“是我未婚夫的家。” “啊,哦。”池疏拼命地想将嘴角提起来,笑得难看至极,“这样啊……之前都没有听姐姐你说起过。” 他发觉自己鼻腔发酸,慌忙转过脸想要接着钻孔,可是眼前朦胧,脑子发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上手去碰钻头,一下子在手指上划开一大道口子。 鲜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池疏人还发着懵,林琅意惊慌的声音响起来:“池疏你在干嘛?!切断电源!按住手指!” 他似被她的声音忽然唤醒,扭过头傻傻地看着她,眼泪率先不争气地争先恐后地掉下来。 泪眼朦胧间,他见到她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如果这样的话…… 池疏突然像是才感知到痛一样彻底放声痛哭出声,眼睛鼻子周围一圈全都泛红,他哭得肝肠寸断,还要来碰手机:“姐姐,我好痛啊,你在哪里,你能不能来看看我,我不知道这里哪里有纱布。” 他一边反反复复地哭诉,一边像一条被雨淋湿的流浪小狗一样求她来看看他,那只流着血的手不小心似的擦过手机镜头,立刻将林琅意的整个视线都染得通红一片,看得她心惊胆战。 “好好好,你先按住手指,右边靠墙的柜子第二层有碘酒创口贴和纱布,你先处理一下,我马上过来好吗?”林琅意此刻无比后悔将池疏一个人留在操作室,她记得他历来手工能力极强,就放心由他自己操作了,谁想到…… 池疏还在泪眼朦胧地一口一句“姐姐”叫个不停,抽抽噎噎地抬着那只手在镜头里晃,林琅意正要起身,侧面忽然伸来一只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往后拽了一把。 她猝不及防,直接跟着歪歪扭扭地摔坐在了沙发上,男人结实的肌肉大腿垫在底下,火气旺盛。 “吵死了……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哭坟?”程砚靳嗓音余有醉酒后的沙哑,他一条手臂勾住林琅意的脖子往后拖拉,十足占有欲的模样,另一条手臂曲起用肘部撑起半个身子,头发凌乱地看向手机声源。 两个男人隔着屏幕对上了视线。 程砚靳宿醉没醒,脑子还是晕的,但他酒量确实过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找回神智。 他一双眼睛眯起又睁开,再眯起,终于分清了那个影影绰绰的人,阴恻恻地问了句:“谁啊,姐姐姐姐的叫魂,林琅意,你大半夜的还雇佣童工给你打工啊?没见着人家哭着下班,细胳膊细腿的,别过劳死了。” 池疏的睫毛上还挂着两点泪珠,他擦了下眼睛,手指上的血抹过脸颊,与面庞上的泪珠一混浅浅晕开,看起来无比可怜。 他根本不搭理程砚靳明里暗里讽刺他的话,只专心地看着林琅意,鼻音很重地说: “姐姐,我今天可能完不成作品了,你不来没事,我等下先处理下看看,就是明天我还要回学校,然后晚上再过来可以吗?因为时间赶,我可能还要打扰你留宿一晚,真的对不起。” “等等等等等等——”程砚靳越听眉毛越打结,“留宿,你留哪里去?你哪个学校的,我等下就给你举报了,夜不归宿,就爱夜不归宿是吧!现在的男大学生什么规矩!” 林琅意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阴阳怪气:“夜不归宿,就爱夜不归宿是吧。” 程砚靳被呛回来,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他自打一次不听林琅意的话即刻就被分配去当和尚后就偃旗息鼓了,无差别攻击了半天,唯独她这里一句话不敢说,只敢灰溜溜地埋怨。 池疏才不理他,吸着鼻子就开始笨拙地现场处理,护理包被翻乱,先是忘记用碘酒消毒,再是单手不好给另一只手处理,手忙脚乱,怎么看一个人都搞不定,急得脸都白了。 程砚靳看不惯这豆苗秧惺惺作态的样子,本就酒意汹涌,难受得不行,这下更是一手捂着胃一张嘴叭叭攻击:“林琅意你哪里找来的童子鸡,这家伙——” “人家都受伤了,你闭嘴吧你,大晚上的这里隔音也不好,别吵到邻居。”林琅意收起手机,直接挂了视频。 程砚靳还没来得及开心,又见她紧跟着在聊天框里发了几句话,心里顿时抓心挠肝地想看看,撑着身子硬是坐了起来。 “我也难受,我喝醉了你没看见吗,我头也很痛!”他作势摸自己的额头叫屈,谁知道梦想成真,真摸到了一个大包。 引狼入室 第35节 他呆了一瞬,终于发现自己额头火辣辣地作疼,顿时叫嚷起来:“我这怎么回事?!林琅意,你真的过分了,趁着我睡觉你——” “你自己摔的,喝药。”林琅意把解酒药递过去,“喝完我要睡了。” 程砚靳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的汤汤水水,不太相信她:“我怎么觉得这么像‘大郎喝药’。”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咬住舌尖,暗骂自己哪有自己骂自己的,谁知道一抬头,正好瞧见林琅意凝固的表情。 他顿时汗毛倒竖:“你什么意思?” “没有,只是在想你跟原楚聿看起来都对水浒传这个片段颇有感想。” “什么跟什么……” “你去卧室睡吧。”林琅意起身到玄关换鞋。 “你去干什么?”程砚靳一下子紧张起来,“几点了,你还要出去?” 真是熟悉的话术,只不过两人对掉了立场,稀奇。 林琅意扭过头,笑得挑衅:“我去买日用品啊。” 这是那次他不依着她非要去打台球时她找的借口。 “你是不是还要找那弱鸡?林琅意你,你……”他急赤白脸了半天,见她已经弯腰在穿鞋了,立刻慌不择路地从沙发上踉跄了下来。 “我头痛,真的痛,涨得快要炸开了,你,你能不能陪陪我?” 林琅意穿好鞋子,不慌不忙地打开门,迈出一步时还被他扯住了衣服。 “头痛啊?”她温温柔柔地冲他笑。 程砚靳的胃连着食管往上一直冲到太阳穴都在抽,他用力点头,晃动间恶心的反胃感一阵阵上涌。 “那早点睡吧。”她说这话时就像在说“多喝热水”一样既挑不出错又显得敷衍,“我去买药,给你买药。” 程砚靳心里一松,这才骤然松了口气,扯住她衣服的力道松懈下来。 他在这种时候才露出几分脆弱的模样,撒娇得不太熟练,只哼哼唧唧地说:“那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立刻踉踉跄跄地扶着自己的胃回到沙发上,卸了力气一下子瘫在上面,而后摸到手机给原楚聿拨去电话。 “还好有你支招,今天这酒没白喝醉,林琅意回来了,刚才那个小白脸还在跟她视频,大晚上弄得血呼啦吃的。”他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语调一转又有些得意,“但林琅意也没打算去看她,刚才说了去给我买药了,那豆芽菜就让他自己抱着手指哭吧。” “是吗?”原楚聿的声音响起,他那里周围一点响声都没有,只有他冷静到几乎有些慑人的声音,“可是你头上已经上过药了。” 程砚靳一愣。 原楚聿又道:“反倒是那边,确实要买药。” 程砚靳被这一句话提醒,突然意识到了某个方才没注意的小细节。 他猛地站起来,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忍住了那阵,撑着身子回到玄关处—— 玄关的小柜子上赫然躺着一把钥匙,那是林琅意留下的。 她根本不打算回来了。 第31章 林琅意从沙江小区骑车离开, 她单手快速在对话框里输入完【我马上到】,一发送过去,池疏立刻回了个流泪小狗的表情包。 【给姐姐添麻烦了, 都是我不好。打扰你正事了。】 林琅意前脚离开, 后脚荆棘公园停车场进出口中,一辆待机许久的黑色柯尼塞克发动, 夜灯一照, 缓缓驶入主干道。 对向的车辆交互,车灯映照在车厢内, 一道折光快速掠过车内,只依稀看见副座那人靠在座椅靠背上, 他的右腿叠在左腿上, 交叉虚握的双手搭在膝头,安静地朝着窗外眺着。 司机问:“是前面那辆川崎h2对吧。” “嗯。”路灯一点点照亮原楚聿的侧脸,他的眉眼依然温和,“麻烦保持一点距离,不用太近。” “辛苦了。” * 池疏的手指并不严重, 起码在林琅意眼里, 这伤肯定是不用去医院缝针的。 可是她到应山湖的时候, 池疏一个人抱着手臂坐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巴巴地等她,于是林琅意对伤势的疼痛程度评定又调高了一个等级。 池疏伤口处理得乱七八糟, 林琅意捏着他的手指重新消毒包扎, 弄完后朝他问了句:“痛的话,还要去医院吗?” 池疏立即乖巧摇头, 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但仍然冲她笑着说:“不痛了,姐姐你包扎得真好。” “那走吧,我给你开个房间。”林琅意拿起钥匙,“东西拿上,明早送你回学校。” 池疏脸上的笑僵了一秒:“需要拿吗?还没有做完,或者我能放在这里,明天上完课再过来吗?” 林琅意将机器总电闸切断:“不用来了啊,你不是珍珠都找好了也穿完孔了?剩下的你自己在寝室也可以完成。” 池疏连忙补救:“我,我可能还要挑一些,我——” “你设计图不是最初就做好了?都到最后几笔了,怎么会还要大改?” 他一时被反问住了,卡壳了半天最后只勉强说出一句:“也许有损耗。” “那到时候微信上跟我说,我让人打完孔,下次来学校的时候带给你。” 池疏垂头丧气地抱着自己的东西跟在林琅意身后。 林琅意关灯锁门:“另外,你手指受伤了的话,策划书就不用做了,我明天部门里叫个人跟你对接,我这边来做好了,反正不复杂。” 池疏呆呆地看着她:“我跟其他人对接吗?” “嗯。”林琅意扭头扫他一眼,“你不是说时间紧,自己的作品都还没做完吗?那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安心做你的。” 池疏简直有苦说不出,林琅意平时只有有事才会来学校,而他也只能用那些公事来跟她说上几句话,这样一来他连日常跟她的话题都没有了。 他心里发急,可林琅意在前面连打了两个哈欠,只想快点把他安置下来。 应山湖太偏,她只能把他带到一家民宿,付钱的时候池疏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说了一句:“你这样让我很难堪。” 林琅意怔了一下,依稀记得这句话边述好像也说过。 大概是她过生日那次,边述送了她一条三千左右的项链,这个价位对林琅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边述来说并不是一笔小钱。 他因此有一个月没吃晚饭,日常开销压减到不能再压减,最后临时有个集训组队,他连报名费都是问室友借的。 林琅意后来才知道他借钱的事,问他的时候,边述却说:“我问任何人都可以借钱,唯独不会问你借钱。” “没有道理,也没有情况会需要一个男生向女朋友开口要钱。” 林琅意五味杂陈,说:“那以后就不要买这么贵的礼物了。” 她至今都记得说完那句话之后,边述透过镜片看向她的眼神,他轻声说:“林琅意,你这样让我很难堪。” “姐姐,姐姐?”池疏拿着房卡在林琅意面前挥了挥,“在二楼。” 林琅意按了下眼睛,甩了甩脑袋,看清了池疏手里的房卡,疑问:“为什么是两张?” 池疏愕然:“你不在这里休息吗?” 林琅意摇摇头:“我回应山湖,我的办公室后面有休息室。” 池疏脸上立刻暗淡下来,他勉强提了提精神,说:“那我送你出去。” 林琅意摆摆手:“两步路,你上去吧。” 池疏有些受伤:“姐姐,你可不可以拿衡量别人的标准来衡量我呢,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林琅意觉得今天真是见鬼了,池疏前半句话也跟以前边述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因为她下意识会更多考虑边述的经济条件带来的压力,所以他也曾这么说过。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别人能给你的,你就不要提前否定我。” 这种被夺舍的感觉让林琅意有些毛骨悚然,应山湖的商业开发区约等于没有,唯有的两家民宿都在这儿了,冷寂得好像恐怖片里森林深处突然冒出来的古宅。 她有点想快点回去了,也不再跟池疏掰扯,依着他陪着自己钻进车门,又扒着窗户得到了明早接他去学校的保证,这才顺利脱身。 池疏目送着林琅意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才低下头瞧了眼自己被包扎严实的手指,忽然笑了起来。 他身量清癯,衣服在身上也空荡荡的,站在门口被风一吹,更显消瘦。 可他就这样抬着那根手指瞧了好一会儿,也笑了很久。 未婚夫又怎么样呢?她能抛下未婚夫来找他,这不能说明些什么吗? 豪门夫妻能善终的很少,只要他足够耐心,谁知道结局是什么呢? 更何况谁能比他更了解林琅意的喜好?他有幸能完全摸透她和初恋的恋情,他可以精准无误地抄作业。 池疏脸上笑容扩大,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打开微博登陆切换小号,然后点进了唯一一个经常访问的账号。 这是一个没什么人关注的私人账号,昵称也是一串乱码,没有背景图片,没有头像,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平平无奇的类似于“恢复出厂设置”的一个落灰号。 但是原博主发了许多日常和小作文,频率几乎是一天数条,可见他确确实实用这个号在详实地记录生活。 每一条,都有她。 仔细一看,还可以发现所有的内容都是好几年前的,却在某一个时间点后再没有了更新,从此“停更退圈”。 池疏对于这整个账号的内容都滚瓜烂熟,但他依然习惯了没事点进去重新阅读一遍,反正原博主已经早早弃用了这个号,也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对账号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视奸了这么久。 他一边快速定位到今日模仿着中译中的那几段话,脑海里回忆起林琅意当时怔忪的神情,脸上露出了满足又嫉妒的扭曲表情。 他应该融合得很好吧?出生微寒的自卑,坚韧不息的精神,敏感逞强的自尊心,同样的奖学金获得者,同样的学生会主席…… 那是不是同样的,他也能和她在大学校园的银杏树下拍一张亲吻脸颊的照片? 池疏精准地划到了他心中所想的那张照片,银杏树下,削瘦挺拔的少年抱着书,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他并没有望向镜头,只是偏着头对身旁的女孩笑得温润又羞涩。 而那个女孩举着一片形状完美的金黄色的银杏叶,挡住了亲吻他脸颊的动作。 赤忱、浪漫、热烈的悸动,是无法穿越回去的独一无二的青春。 池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照片,脸上的笑收得一干二净,若是林琅意在场,她一定会震惊于池疏此刻阴鸷的表情,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他的脸上就不该出现这种情绪。 他的左手大拇指一直重重地按在照片中男生的脸上,将其完全遮挡住,像是置于死地般,用力到屏幕都被按出了淡淡的彩虹条纹。 每一次看到,都会生出嫉妒的阴暗面。 池疏不喜欢这张照片,如果这是一本纸质的日记本,他一定会将这一页完全对折起来,或者直接用胶水粘住,让自己永远也看不到这张照片。 引狼入室 第36节 好一会儿,大概是对它的忍耐值已经到了极限,他才用力地抬起手指,下一秒就快速往上一划,让这张碍眼的照片消失在视线中。 池疏重新切换了账号,这一次是他的另一个藏叶于林的小号,同样的乱码昵称,同样的无头像无背景图,以及,同样的文字、排版、事件和图片。 就像是诡异的镜像世界,只是这一次,所有的内容里,男主角成了他。 池疏划到刚才那张银杏树的合照,在这张照片里,男生被替换,p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他盯着这张照片,嘴角慢慢绽开一个病态的、无比满足的微笑,他用手指一次次蹭过合照里女孩的脸,蹭弄那张掩耳盗铃遮住亲吻的金黄色树叶,心中涌出巨大的幸福。就好像他真的参与到了那段青涩的校园恋爱里,参与到了他未曾感受过的与她的恋情中。 他想,虽然很多事上他跟那个人很像,但其实,从骨子里,两个人的性格就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他就永远不会做出为了自尊心出国求前程,赌功成名就后再续前缘这种电视剧里才会播放的破镜重圆剧情。 他没有这么高傲的自尊心,也比那个人要更舍得出脸面和膝盖,甚至舍得堙灭本我,所以他不会离开她。 他会代替他。 第32章 池疏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粗粗地浏览完了自己的小号, 满意地收回手机,随意往前扫了一眼,收回来的视线却眺到了不远处的一辆熄了火的跑车。 他有些奇怪, 刚才林琅意离开时还没有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这的。 车副驾驶的窗玻璃完全降下,一条手臂浅浅地搭在窗框上, 黑色衬衫因此稍许向上提了一些, 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窗框。 熄火后的车厢内没有点灯, 大开的窗户像是一个黑漆漆的黑洞,除了那条搭在外面的手臂什么都看不清。 池疏从过于奢华的超跑上收回眼神, 刚要转过身前, 那辆跑车却车灯一照,直直地朝这里开了过来。 池疏脚步一停,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那辆车是来找他的。 车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终于看清了座位上男人英俊疏冷的样貌。 两人隔着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对上了视线。 手臂从车窗旁收了回去, “咔哒”一声门打开, 那男人斯斯文文地下了车, 手背懒懒一支,背着身反手将门关上,而后视线缓慢地上下打量了下池疏。 夜里下起雨来了, 柏油路上几点雨水砸落又慢慢变淡, 那人也没撑伞,就这样在雨变大之前沉稳地一步步走近。 池疏皱眉, 真的是冲他来的,可他完全不认识来人。 他的背脊下意识夹紧了, 肩膀舒张:“请问有事吗?” 在听到回答前,他的脑海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也许是做贼心虚,首先将来人与林琅意视频里的程砚靳对比了一下,立刻否决。 气质长相全都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认错。 原楚聿半压着眼睫,居高临下瞧人时压迫感十足,他用这样不客气也不掩饰的目光将池疏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很淡地勾了下嘴角:“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此兴师问罪的开头,池疏的声音绷得很紧,依旧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你是谁?” 原楚聿云淡风轻的一句:“我是林向朔。” 池疏一愣,他知道林向朔是林琅意的哥哥,但此前一直没见过真人,林琅意也不曾给他看过照片,不过此刻瞧着原楚聿的身量气质,不知为何还真与林琅意有一种豪门兄妹相似的气场全开的感觉。 “是哥哥啊……”池疏脸上的戒备一下子转变成了温顺甜腻的笑,“我是池疏,是y大设计专业的大三生,姐姐刚刚回应山湖了,哥哥您是找她吗?” 见原楚聿就站在民宿大门廊檐边际,雨势若是一大就会淋湿,池疏还屈意奉承地在门口抽了把民宿的公用伞,撑开后靠近原楚聿为他打上:“哥,雨下大了,要不我们进去聊?” 原楚聿不咸不淡地瞧着他,完全不吃那一套:“劳烦别叫我哥哥。” 池疏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微垫着脚把大部分伞倾向原楚聿,做出一副非常尽心尽力的讨好模样。 这是林琅意的亲哥哥,无论怎么样,他都要搞好关系。 原楚聿动也不动,由着池疏打直手臂用这个吃力的姿势为他打伞。 几分钟的功夫,雨一下子下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晕出一大片水雾,池疏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很快半个身子都被雨打湿了,袖子和裤腿更是完全湿透。 而原楚聿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冷眼瞧着他,摆明了就是在搓磨他。 池疏脸上的笑很快就维持不住了。 “林琅意有未婚夫,我希望你搞清楚这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你原本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在那里装傻充愣,是吗?” “哥哥,你在说什么……”池疏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好像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指责。 原楚聿用审视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了一番,伸手从池疏手中取走了伞,伞面一动,他根本没打算给眼前这位看起来无比瘦弱的男生遮上那么一星半点,而是漠然地让对方完全暴露在雨水中。 池疏半个身子都站在雨中,仿佛是被那几句话讽得可怜极了,才会顶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可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揣测着“林向朔”的下一句话可能是什么,他又应该怎么应对。 如果是亲人的话,他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忠心、奉献、老实,以及最重要的,不求回报,不求回应。 人都是自私且利己的,世上多的是那些把儿媳妇当女儿却在离婚时翻脸不认人的案例,多得是举案齐眉但是在大难临头愿意“保小弃大”的例子,没有血缘关系,再合得来,平时再亲近,在涉及到血脉至亲的问题上都会变了一副面孔。 林向朔作为林琅意的亲哥哥,无论今日前来敲打他的意图是什么,总归肯定是站在亲妹妹那里的,那个未婚夫的实际利益并不重要,除非这影响到了林氏的利益。 所以只要表明对林琅意的忠心就行了,这就足够稳住“林向朔”。 他讷讷道:“我只是在琅意姐手下合作办了一些面向大学生的活动……” 原楚聿果然继续淡淡道:“学生?y大的学生……可真是有愧于百年校训。”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池疏的表情非常受伤,咬了咬嘴唇道,“我说了,我只是作为学生会主席跟琅意姐有一些公务上的交际……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学生会主席?”原楚聿轻轻挑眉,神情还是淡漠的。 “是的,上上届的学生会主席也与姐姐认识,您是她哥哥,您一定知道吧?”池疏将边述搬出来,“所以才会对我有所误解是吗?其实我只是作为主席的身份——” 面前男人忽然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带着精英阶层傲慢无礼的压迫感,以及那种似乎在看底层蝼蚁卖命一般的、令人愤怒又无能为力的怜悯。 他说:“学生会主席?不必多次强调了,你看起来未免也将这个名头看得太重了一些,珠珠每天见的总裁和股东也如过江之鲫,倒还真排不上你。” 池疏听出了其中像是在施舍弱者一般的口吻,脸色一寸寸僵硬下去。他看到原楚聿左手手腕上戴着的百达翡丽,看到雨幕中如雌伏巨兽的柯尼塞格,看到踩在脚下的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纯手工定制的牛津鞋。 家境贫寒只是一个谎言,但他离面前这般如此身世煊赫的贵公子依然有着巨大的鸿沟。 人与人的差距是天上地下的。 他记得以前在社交媒体中看到博主形容影视剧男主身穿阿玛尼的套装,却被评论区中真正的富家子弟纠正了不同阶层完全不会了解到的常识: “不要总是阿玛尼,实在有些登不上台面,十大料子品牌中例如英国世家宝、意大利杰尼亚、loro piana这些才会是世家的实际选择,更重要的是,上流阶层会更偏爱全定制,他们有钱有时间,完全可以飞去伦敦萨维尔街试样衣并量身定制。” “请不要再说这些小家子气的“高奢”成衣来让人发笑了。” 池疏的目光涣散地落在空气中,这些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只可能在展馆珍藏或图片上看到的超跑和豪表,却被面前的人习以为常地淋雨、出行、佩戴并任由磨损。 所以在他眼里,自己也是那个“小家子气”的博主,没什么区别。 “琅意姐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话,”池疏咬了咬牙,被戳痛了似的攻击道,“或许这就是她跟您的区别,所以你们认为天作之合的联姻也并不会是她真正想要的。”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尖锐起来,一字一顿反问道:“您是她的哥哥,您切实考虑过她的意愿吗?还是为了您手上的表,身后的车,脚下的鞋,而坐视不理呢?” “倒是说了两句像样的人话,”原楚聿半压着睫,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但是其一,珠珠从不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她生性随和,也觉得不需要与你说这种话,而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让我觉得我需要、有必要提醒你这些差距。” “其二,联姻中感情是否深厚确实也很重要,但拿着真爱的幌子将家世的‘门当户对’全盘否定,通常都是一些妄想一步登天的失败者说出来的话。” 原楚聿漆黑深邃的瞳孔牢牢锁住他,将话说得直白又残忍:“为爱丢弃荣华富贵的选择可以由大小姐做出,但从身无分文却只会空喊真爱无价的穷小子口里说出来……” 他蓦地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攻击性微笑,微微上挑着眼睛,用俯视众生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只会让人觉得他无耻又无能。” “痴心妄想。” 雨越下越大,池疏整个人仿佛都在雨水中失了温度。 他后背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额头的发流下来,滴进眼中,让他除了眼前如一座跨不过去的高山一般刻薄傲慢的男人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嘴唇一直在颤,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好不容易才慢慢找回溃散的意识。 失败的对话,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他退一步:“林哥,您说的话我知道了,但我确实没有抱有其他的想法,但我知道您是在为家人考虑,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池疏轻微地眨了下眼,眼眶里的雨水流下来,重新让世界变得更清晰。 夜幕沉沉,苍白的月色无言洒下,很快又被打湿的云层遮住光辉。 他用力咬住舌尖,直到口腔里弥漫起淡淡的铁锈味,接上后半句话:“注意分寸。” “很好。”原楚聿步步紧逼,冲池疏挑了下下巴,“手机。” “什么……”池疏不明白他的意思,困窘地看着他。 “给珠珠打电话,说你明天自己能去学校。”原楚聿收了伞,伞面上聚集的水珠立刻顺着汇聚成小溪汩汩流下。 他微微提远一些,在檐下的位置稍稍甩了下伞上的水,等滤掉绝大多数的雨水后才将伞收纳好放入架子:“她很忙,别浪费她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原楚聿才迈步往民宿里走去,与池疏擦身而过,扔下一句:“打车的钱我会替你在前台付了,有人会送你去学校,放一百个心。” 池疏死死地咬住牙关,任由他这么羞辱,一声不吭。 他迟迟没有转身,也没有动,就这样由着雨水冲刷自己,听到身后民宿前台对待原楚聿的态度跟对待他截然不同的态度。 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价格,民宿再偏,又怎么会真的打不到车呢? 不过都是借口。 原楚聿再走出来时,前台甚至还出来送了两步,他见池疏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忙吆喝:“哎呦,是远房弟弟是吧,快进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在房间里打前台内线好了哈。” 池疏没动,原楚聿还在等他打那个电话。 他背对着人,生硬地问:“哥哥的意思是,我以后都别浪费琅意姐的时间,是吗?” “不必给我挖坑,既然是正事,我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原楚聿意兴阑珊道,已然耐心告罄,“但你找她最好真的都是公务,而不是今天手割破了,明天错过门禁了。” 池疏顿了顿,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他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他告诉自己,这些话只要不是从林琅意口中说出来,他都能好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毕竟其他都是虚的,只有她的态度,她的行为才会真正影响到他,或者伤害到他。 手机一解锁,骤然出现在面前的就是那张他p过后的银杏树照片。 池疏的脸色剧烈变化了一瞬,血一下子冲到脑子,就连心脏都停了一秒,随即手速极快地将照片点掉,然后又眼疾手快地将微博整个退出。 周围静谧无声。 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所有的余光和注意力都在身旁身高腿长的男人身上,如惊弓之鸟一般唯恐“林向朔”看到了点什么。 作为林琅意的亲哥哥,他肯定知道边述的事,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曾经在边述那儿动的手脚,林琅意一定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 池疏并未对原楚聿刚才的明讽暗嘲有太多感觉,或者说,确实伤到了他,但并不致命。 可他万万不能接受林琅意对他的不理睬和永不原谅。 引狼入室 第37节 他只在乎她。 池疏此刻真的被想象中的后果逼出了一身的冷汗,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急迫地给林琅意拨号,希望能迅速结束这一切并打发掉“林向朔”。 电话接通,在听到林琅意的声音前,池疏先听到了熟悉的男声。 那人依旧是咋咋唬唬的,声音亮且有力,只是现在听上去唇舌间有些含糊不清。 他阴森森地逼问:“大半夜谁给你打电话?” 林琅意听起来好像在跟人打架似的,头发摩擦的声音近在迟尺,还有指甲抓挠在布料上时发出的又闷又锐的划痕音。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那男声突兀地倒吸了口气,沉沉闷喘了一声,低声求饶:“你别……我不闹你了……” 林琅意重新靠近话筒:“池疏?” 池疏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这一次他脑海里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仿佛被人直接一枪命中眉心,连最后一口气都屏不住。 他目光空洞,毫无焦距地落在夜色里,如了无生气的木偶一般讷讷道:“姐姐,我明天,你不用来接我了,前台说有接送服务。” “好的。” 非常简短的回答,很快手机上就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就好像每一次与她沟通正事时,她也是这样单刀直入,毫不废话。 池疏慢慢地将手臂从耳边放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受伤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淋了雨,伤口被泡发得越加抽疼。 真的好疼。 他自嘲:“打完了。” 身边的男人毫不留念地离开。 池疏闭了闭眼,疲乏得连转头看向原楚聿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原楚聿回到了车上,车灯一亮,黑色跑车在雨中调了个头,径直往远方驶去。 池疏听着渐行渐远的发动机轰鸣声,口腔里阵阵发苦,还要一遍遍劝说自己: 好在,好在,刚才一闪而过的微博“林向朔”并无反应,应该是没有看到。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33章 原楚聿坐在车上, 身上系着安全带,垂着头一手支在下巴,另一只手点在手机屏幕上, 上面是刚才从前台处拍来的池疏的身份证件。 他垂眼看了几分钟, 退出,点进微博, 想了想, 手指流畅地输入了那一串乱码般的昵称。 搜索结果很快就跳了出来,他的食指悬在空中久久没有点进去, 而是谨慎地阅读了显露在首页的一条最近微博。 【图书馆里的阳光总是最好的,好到她偷偷打瞌睡时那簇睫毛都好像融化在霞光里了。】 【备考季教她解题, 她在我手背上画爱心, 画得歪歪扭扭,好像云朵上开出的一朵小花。】 【没舍得洗掉,但是出汗了,花掉了。】 原楚聿越看眉心越是轻轻蹙起,这个时间线对不上。 稍顿, 他在搜索框里录入了相同的只字片语—— 另一个真假猴王般的账号跳出来, 这一条查重率极高的微博却是好几年之前发的了。 原楚聿思索两秒, 这一回直接点了进去,先转到相册,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银杏叶的照片。 他在这张照片上定定地看了很久, 或许是这张照片实在拍得太美好, 又或许是不敢看其他的内容,他连呼吸都沉下去, 好像落入水底的一粒小石子,久到司机几乎快将车开到目的地了。 一个电话打过来, 原楚聿终于从一动不动的状态中剥离出来,接了。 程砚靳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压着声,好像是怕打扰身边人睡觉:“解决了吗?” 原楚聿看向车窗外,“嗯”了一声。 程砚靳明显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情难自禁地小声哼了两句欢快的歌,突然想起有人在睡觉,赶紧又闭紧了嘴巴。 可是实在是高兴,他藏不住情绪,一高兴就忍不住感谢天感谢地的:“聿哥靠谱!多亏有你!不过我也不错吧!我想着这种时候怎么能离开她?直接打车去了应山湖,真的在这里逮到林小猪了,要留住她还不容易?我灵机一动,直接——” 话说一半他紧急刹车,心脏砰砰跳着,舔了下唇,只觉得上面还残余着令人着迷的甜腻气息。 他一手捂住手机话筒,猫着腰回头瞟了一眼熟睡的人,小声道:“这样的话我回头去庙里被关禁闭也放心了——” “但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原楚聿在听到程砚靳的后半句话后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调整了坐姿,将那张照片保存到手机里,“今天见到的这个大学生,跟林琅意之前的初恋很像,我的确是警告过他了,不过后续什么发展,我不好说。” 程砚靳像是一只乐呵呵准备去叼饭盆开饭的狗,满心欢喜却被人一铁盆“咣当”扣在脑门上,震得大脑都在嗡嗡响。 他呆了两秒,只挤出一个干瘪的“啊?” “先睡吧,”原楚聿想到刚才池疏给林琅意打电话时那边隐秘的声响,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别多想,我也回家休息了。” 这么一个重磅炸弹砸下去,程砚靳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他的大脑空前清明,还要再问,原楚聿已经挂断了电话,显然不欲再多说。 程砚靳呆呆地举着手机站在原地,那点开心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透,只余下狼狈无措。 他转过脸,看向睡梦中的人,有一种像是赢了又像是输了的茫然感,久久也没有反应。 * 原楚聿洗漱完后坐在床沿边,伸手按灭了床背上的灯带后才发现窗帘还留了一条缝,那是房间里唯一一点光亮。 他将左手翻转过来,手腕上的表已经在洗漱之前摘掉了,可是串着珍珠的手绳全天系在手腕上,一刻也不曾摘掉。 他上半身倒下去,陷入柔软的被衾中,静了两秒,重新将左手张开在眼前,借着那一点月色细细审视。 他在晚上曾搂过她,严丝合缝地贴着她。 如果今晚没有池疏横插一脚打破计划的话,如果程砚靳就那样昏睡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话…… 原楚聿收拢掌心,转过身,阖上眼睛不再多想。 可是梦境中的一切都太过于真实了,墙上的钟表飞速倒退,他重新回到了沙江小区,回到了厨房门口时—— 他不想让她学着视频里说的那样,当着他的面用唇舌去喂药。 她才不听他的。 她从他掌心里抽走水杯,边走边喝了两口,到沙发边上半蹲下,拿着一板药举在眼前来回研究。 锡纸盒哗啦啦地作响,他缓慢地绕出来,靠在厨房门口寂阒无声地瞧着她。 她剥开一粒含进嘴里,又灌了一口水,慢慢俯身下去,在贴近程砚靳之前却慢慢地撩起眼皮,像是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下贝壳一样若有似无地睇了他一眼。 他一定是被那一眼激到了,才会从厨房门那厢骤然起身,几步急跨过来,在她哺喂之前拎着她的胳膊,将人整个拉起来。 手中的玻璃杯打翻在沙发上,剩下的半杯水全部洒在薄毯上,晕出一大摊不规则的深色水渍。 她被凶狠地按在沙发上,无可避免地坐在程砚靳膝盖处,杯子在隐秘的动静中骨碌碌地滚到地上,依旧被绒毯藏住了所有的声音。 而他沉沦在她的唇舌之间,药丸在混乱中被咬碎,弥漫出发苦发涩的滋味,可他意犹未尽地一一咽下,还要贴着她的齿关欲求不满地吮含,和她抢夺剩下的所剩无几的药。 不要喂给他,喂给我。 她似被呛到,闷在喉咙里的咳嗽让她整个人都在细微震颤,推拒地一点点往后仰倒,还要挤出一只手去推他。 他单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扣住她的下巴,有些重,按得那一片开始泛起薄红,又弥补似的在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上来回细腻摩挲。 她往后退,他便倾着上半身穷追不舍地压过去,直到两个人都靠在沙发背几上退无可退。 她抗拒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滑下去,被他握住,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然后一同按在身旁的毯子上。 那里是湿的,薄毯上都是杯子里洒出来的水,而薄毯下,是程砚靳滚烫的体温。 沉睡中的人呼吸间身体轻微起伏,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般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她似乎被这样打湿后间隔无几的距离惊吓到了,拼命想从潮湿的毯子上挣扎回手,起码不要碰到程砚靳的温度。 挣扎间的衣料摩擦像是窸窸窣窣的碎纸声,飘落在一点零星火苗上,一下子腾起了凶狠的火。 他的心脏激烈跳动,在静谧无声的午夜里无限放大,他迈出了这一步,就好像推动了多米诺骨牌的一块,于是所有的理智和道德都瞬间崩塌,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 她挣扎无果,最后用力泄愤地捶了两下他的肩膀,还要心惊胆战地分出一缕神志去探看沉睡的人,唯恐这点声响会吵醒她的未婚夫。 “去里面……不要在这里。”她终于妥协,一条手臂越过他的肩膀往卧室里指去,睫毛簌簌。 他转过头,蹭着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路沉迷地亲吻过去,余光瞥向紧闭的卧室门,黑洞一般,他好像在打开一扇潘多拉魔盒的门。 他是这样一个不齿、不堪、不韪的人,他在乞求一件不为世俗容忍的不仁不义的事。 他发现应有的那点愧怍和自厌情绪居然已经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再一次关上门,房间里漆黑一片,他跟失了理智一般去掠夺。或许很早之前,很早很早以前,在金沙公馆,他曾鸠占鹊巢地占用了程砚靳的房间,从那一刻时,他就在这样不齿地等待命运的齿轮将时间拨到现在这一刻。 他是知道这里的家装格局的,他曾来过,被手足兄弟毫无芥蒂地邀请过来参观,而他却可耻地利用这一点将她一步步哄骗着带进去。 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房间里,躺在不属于他的床上。 以及不属于他的…… 窗户没有关严实,风吹进来,将窗帘吹得微微鼓动,漏出一条小缝。 他借着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光看清坐在他腰腹上的人,她的小腿略微屈起交错,大腿上的胎记像是血一样浓郁鲜红,是整个黑白世界里唯一一点红,勾走了他所有的神志。 他想要贪婪地握住她的脚踝把人往前拖,可大概是这种时候就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他忽然进入了像是鬼压床一样的状态,动弹不得。 他张了张嘴,想要眷恋地诱哄着唤她,可是喉咙处空空荡荡,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被禁锢在了床上,动不了,说不出话,却依旧不肯放弃已经滚到嘴边的糖,用眼神一点点诱使地凝视着她,勾引她微微俯下身与他缠绵接吻。 她的长发从肩头柔顺地滑下来,像是游动的小鱼一样短暂地堆积在他耳朵上,很快又痒痒地滑落。 他无数次地想要将她抓在手心里。 她保持着鼻尖相对的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呼吸交缠间似乎判断出他蠢蠢欲动的并不清白的眼神,于是收拢了小腿,将膝盖压在他腹部,像是在教训似的,一点点顺着腹肌的纹理用力碾压过去。 他被这一阵重一阵轻的隔靴搔痒的践踏踩得浑身发紧,声音发不出来,只能将所有的喘息都闷在胸腔里。到最后她已经挪到了他的肩膀处,一转头,他就能吻上那一小团胎记。 不上不下的,折磨得人快要疯了。 他扯着丝一样勾着她的目光,凝视着她,缓慢地往下收紧了下颌,慢吞吞地用口型唤她“再往上坐一些”。 “林琅意?”醉酒后沙哑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紧接着就是玻璃杯碰到茶几腿的清脆撞击声。 引狼入室 第38节 程砚靳醒过来了,他见灯没关,起身下地时不小心踢到了滚落在地上的玻璃杯。 房内他吞咽不及,根本难以从眼前的状态中抽身出来,可是耳边的动静是那么明显,他几乎是瞬间就将门外的情形判断了出来。 他能听到门板后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近。 门没锁。 林琅意直起身,往后退,似乎想要终止这场荒谬的闹剧。 身上的重量随着她的离开一下子抽走,他的小指痉挛了一下,慢吞吞地抿了下唇瓣上水光潋滟的湿痕,喉结难耐地滚动。 他好像脱离出鬼压床的状态了。 选择权重新转到他手中,退或是进,而人生二十余载,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疯狂地选择做出一个错误选择过。 他紧跟着坐起来,攥住她的腕子往自己怀里扯,强硬地留住她,像是想将一切窗户纸都挑破。 她重新跌坐回他身上,而他不由分说地将她从他身上掀落下来,然后把她用力按进被褥中。 被子鼓动一下,她的长发如散开的扇面铺在床榻上,整个人深深陷入被衾中。 天旋地转间,他压住她,左手横着盖住她的眼睛,俯下身与她缠绵接吻。 “咔哒”一声,房门把手被转动。 原楚聿骤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窗帘被风吹起一些,月光影影绰绰地洒进来。 他静了两秒,掀开被子下床,起身去了浴室。 第34章 程砚靳最后也没能将替身这件事想出个头绪来, 为此,他这几日连攒局玩乐的心思也没有,成日围着林琅意转, 问就是一句理直气壮的“当保镖”! 原本应该寸阴是竞地在被关禁闭之前好好疯玩个够, 就像减肥前的最后一顿火锅,像是结婚前夕的最后一个单身夜, 他早早将日程做满, 结果到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林琅意并不介意,她白天有了免费司机, 晚上还有人越来越熟练的伺候,可谓是夜夜笙歌, 让她最近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程砚靳在这样鞍前马后唯她独尊的生活中, 好歹确定了林琅意与那豆芽菜暂时没了联系。 苍天有眼!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两条动态发完,底下的朋友都在问他是碰到什么解气的事了?还有人逗趣他是不是多次挑战未婚妻权威被ko,今天终于能在吵架后被扫地出门时保留一床凉席睡大街了? 程砚靳一眼扫到自己朋友圈的回复中含妻量极高,这才突然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朋友都开始默认了林琅意对他的影响力, 而他居然也在无知无觉中会因为她的一点小事而在意这么久, 甚至愿意为此而拒绝所有的娱乐活动, 在被关禁闭之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这太离谱了!也太恐怖了! 他明明是追求绝对自由的人,怎么会适居其反地反过来主动将自己束缚在她身上? 这实在太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了。 程砚靳自己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将林琅意的分量提得这么高。 于是静修营这时候看起来, 居然还有点用处了! 5月25日, 他终于被关进了崂山寺。 他就像那些围墙内和围墙外的人,没进去之前故作成熟地觉得这是个调整自己与林琅意关系的好地方。 关进去后……放他出来啊!! 程砚靳第一次四点起床不是因为还没睡, 而是因为要起来早读。 起床的那一瞬间,他简直杀了林琅意的心都有。 四点!他连在斐济看日出都不愿意起这么早。 神智不清地被催着去了大雄宝殿, 诵经声响起,如厚厚的绸布裹在耳边,令人脑瓜子嗡嗡作响。程砚靳觉得这玩意根本不是在祈福,而是在准备给自己送走。 他越听越燥,偏偏还要跪坐在厅内将近一小时,一扭头,看到了同样如丧考妣的楚弘,顿时来了气。 当初就不该听林琅意的话,应该直接把惹恼她的楚弘当场揍一顿,结果林琅意后来转头就把自己当立威对象,送自己进来蹲大牢。 程砚靳恨得牙痒痒,越看那嘴皮子翕动念经的木然的楚弘越不顺眼。 早读完了,到吃早饭的点,楚弘苦着一张脸盯着自己面前的清粥小菜,只觉得自己本就不是生物钟的进食点更加没胃口。 程砚靳一撩海清服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手臂像是钢筋一样重重压在他肩膀上,楚弘瞌睡都没醒,立刻人一歪,连忙一个激灵立住背脊。 程砚靳关心:“是不是吃不下?” 楚弘拼命点头。 话音刚落,程砚靳空出来的那只手立刻端走了楚弘面前的那碗清水一样的粥,仰头一口干完了。 空碗被重新放回楚弘面前,因为动作太粗犷,碗身晃动间还碰到了一旁的油饼。 程砚靳转腔拐调“哎呦”一声,稳稳接住油饼,然后像是个恶霸一样送到自己嘴里大咬一口,斜着眼睛睨着傻了眼的楚弘。 “哥……这是我的。” “你不是不吃?” 楚弘哭丧着一张脸:“我只是有点没胃口,等下酝酿一下还是会吃的。” 程砚靳大口咽下饼:“磨磨唧唧,早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不知道?吃完了就去干活,我帮你吃饭,你帮我干活。” 干的活也丰富多彩,洗碗拖地当然不必说,还要洗居士服、打扫房间包括厕所和去后山绿色纯天然种植的蔬菜地里干农活! 程砚靳冲着楚弘腿弯处就是一脚:“你去扫厕所。” 公共浴室是建造在蹲坑上的,集体大澡堂里洗澡还要见缝插针争分夺秒,指不定这边拉屎那边就要洗澡,洗澡时两只脚还要注意别一脚踩进坑里。 楚弘一进这浴室脸色就煞白一片,眼睛一酸,当场就要流下眼泪来。 “砚靳哥,这里,这里怎么洗澡啊?”他语无伦次,“我容易出汗,一天不洗澡不行的。” 程砚靳脸色也不好看,瞧着血压不太稳定,可还要在楚弘面前招摇撞骗:“你懂什么,没上过大学就是见识少,国内大学公共浴室就是这样的。” 楚弘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抓住拖把柄:“半截帘子,还建造在蹲坑上?” 程砚靳闻不了这个味,走出去老远才回答:“对,赶紧打扫!” “我要出国,我要出国……”楚弘不住点头,坚定信念,“我不要叉开腿站在坑里洗澡。” 程砚靳被抓去洗衣服,他只恨楚弘只有一个人,不能劈成两半,将那些粗麻搓在手里时将林琅意骂了个狗血淋头。 洗了不到一半,他身上先湿透了,一想起公共浴室的环境,立刻骂得更起劲了。 还买什么真丝睡衣,手洗的玩意一个都别想出现在家里。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给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洗一次衣服! 洗了衣服又到了上课的时间。楚弘身上味道不好闻,又死活不想洗澡,被程砚靳拎到打扫干净的坑位,兜头拧开花洒淋下,冷水一冲,连水温都还来不及调。 楚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流,好像在这儿洗澡就是侮辱了他的贞洁,连声哭喊要回家和他再也不敢欺负林琅意了。 “嚎个屁!”程砚靳骂他,“有这劲嚎给林琅意听去。” 他说干就干,好像早就想给林琅意打这个电话了,一拨通,立刻塞进楚弘手里,示意他发挥。 楚弘对着手机哭得那叫个肝肠寸断悔不当初,一口一个“嫂子我错了”、“嫂子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唯您是尊,您跟我堂哥好好说说放我回去吧呜呜”…… 林琅意在那厢非常安静,好像是坐在花坛上刷手机耐心等待熊孩子哭完的家长,等到楚弘实在嚎不出来了,才惋惜地来了句: “那事已经过去了呀,我根本没放在心上,而且砚靳去崂山寺是爷爷提的,根本没有提起你呀?” 林琅意贴心至极地帮助他人巩固兄弟情谊:“应该是程砚靳喜欢叫上你一起,他把你当弟弟嘛。” 楚弘破音:“他听你的!他听你的!嫂子你帮我求求情我真的住不了这里。” “他怎么会听我的……” 楚弘急切道:“我们圈子里现在都知道他听你的!” 程砚靳眉毛打结:“胡说八道!谁跟你们说——” 楚弘突然把手机还回来,眼含希望:“嫂子说跟你聊两句。” 程砚靳接过来凑到耳边:“喂?” 林琅意言简意赅:“你自己的活自己干。” 电话立刻被程砚靳挂断,面向楚弘期待的目光,他冷冷道:“接着干。” 楚弘哭丧着脸洗了一个悲伤绝顶的澡。 洗完澡又要上课,读法华经,看因果律,两人都是疲惫万分,上午的课听得不住打瞌睡,却还要被要求出声诵。 楚弘用吃奶的劲悲伤地把这当ktv大声嚎唱,被大和尚大力赞扬,奖励他优先在结束后继续绕行做法事。 这日子没法过了。 终于到了中午,楚弘自然是饿得眼冒金星,程砚靳也前胸贴后背,却还要去田里择菜,田里都是寺庙自己种的绿色有机蔬菜,需要一筐筐采摘到篓里。 程砚靳体能优秀,可不代表不累,他知道耐力运动时如何保持平稳的呼吸,知道爆发性运动如何瞬时提高初速度,可不知道田里干农活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不清楚干活时要时不时直下腰,不然这腰等会就直不起来了,当然了,程大少爷,哪里需要知道这种生活小妙招? 他只顾着像是念咒语一样边拔菜边咬牙切齿地念叨着“林琅意!”三个大字,手上动作粗暴,拔起蔬菜时拔断了不少,手重得好像要把林琅意砍成两半。 等到干完活一下子拔起腰,他身形巨震,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立刻酸痛得捂住了发麻的侧腰,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楚弘早就瘫在树下,这时候也不嫌脏了,也许是第一次坑位洗澡破了“戒”,要再出汗洗澡就没那么心理负担了,现在只坐在地上大喘气。 “哥?你腰不好了吗?” 程砚靳顿时要骂,才开口,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林琅意汗湿的额角,躺下时尖尖的下巴和灯光下夺人心魄的漂亮眼睛。 年轻气盛时有些感觉真的来得很奇怪,他都累个半死了,身体还能想起她就活过来。 程砚靳甩了甩脑袋,快速地拉了下衣摆,咬牙切齿:“屁!老子腰好着呢。” 楚弘面露希望:“监院大和尚说过两天让我们把那边树上的莲雾都摘下来,一部分留下,一部分卖;还有地里的萝卜可以做腌菜也要处理……哥你腰好你做吧?” 程砚靳两只裤脚挽起,露出蜜色的结实小腿,他阴森森地冲楚弘觑了一眼,随即一锄头猛砸进土里,手臂上的汗滴在地上,很快渗透了个干净。 楚弘一哆嗦,看着那深深陷入土中的锄头,连忙改口:“一起干一起干,哥,我腰也很好的。” 这一通活干下来,晚上上晚课的时候两个一开始非说九点是个人都睡不着的家伙早早在殿里点着头打瞌睡了。 引狼入室 第39节 算是终于知道了影视剧中的小和尚为何都会打瞌睡,这种非人的待遇谁能不瞌睡! 每天都有每天的活,今日整理仓库中捐赠的米面油,明日开展义卖和施粥,后日缝补清洗门帘……问就是干活能消业积福报,还有永远念不完的经书,身体和精神双重受难。 别的居士本就信奉信仰自然不认为这是折磨,而是一种修行,而程砚靳和楚弘不是。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两人都觉得自己快六根清净到死里面了。 程砚靳对林琅意的怨气一日日叠加,更因为她一次都没来看望过他,没有一个关心的电话! 楚弘他爹都能百忙之中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还给寺庙随了三万块的随喜,之后分配给楚弘的活就少了一些。 程砚靳忽然想起林琅意说的那句“这里也是一个小型社会”。 他便如法炮制地将微信中的余额捐了一部分,终于可以偶尔偷懒后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程砚靳觉得这样根本治标不治本。 于是他灵机一动,把剩下的余额一股脑儿地转账给了林琅意。 林琅意这人连收钱都不积极,反倒是转账的他巴巴地捧着手机像颗望妻石一样等回应,还没等来收款通知,上课的钟声先响起。 程砚靳拖拖拉拉地放下手机,诵经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后立刻跑去看消息,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林琅意收了钱。 而且还发来了一句问候的话! 感天动地,他第一次觉得向外撒钱是这么具有幸福感的一件事。 pearl:【修行得怎么样?】 程砚靳意犹未尽地瞧着这么短短的六个字,像一只被打了个大逼斗又给颗甜枣的记吃不记打的蠢狗一样咧开嘴笑了会,回复: 【修行得很好,六根不净,好吃懒做,贪恋美色。】 他想了想,把最后四个字删了,改为一句质问: 【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林琅意又不回了,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在忙些什么玩意。 程砚靳重新生起气来,思来想去,这些苦之所以发生,就是因为他跟林琅意两人没有达成统一战线。 他认输,他服气,这次的磨合他退一步,他打算重新跟林琅意好好谈判一次。 反正他不听她的话,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而林琅意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赢家。 六月三号那天,封从凝会给他请一个晚上的假,那是原娉然的生日宴会。 程砚靳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上次那件豆芽菜的事一直是他心中一根刺,他以为物理上远离了林琅意,这这件事也会就此翻篇,但寺庙里的生活太过于枯燥,于是每一天他但凡空下来都会想起。 这个现象太奇怪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囚禁久了的鸟,再这样下去,哪怕被放出笼子外,也不知道无拘无束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了。 可他又不能每时每刻看着她,他觉得别扭,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要是林琅意能自己主动转移注意力,远离豆芽菜一号二号就好了。 程砚靳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觉得自己可以以此为谈判的把柄,以退为进。 林琅意可能不清楚他起初在联姻时说的话究竟是有几分真,也不清楚他想要合作的诚意,但没关系,宴会上他会表现出大度和洒脱,一定包她满意。 第35章 宴会举办在千岱酒庄中, 酒庄建在湖泊旁,宽阔的草坪上种植了大量的柳树和修剪整齐的玫瑰花,盛开时连绵不断的花海和天然灌木青绿交织, 美不胜收。 听闻千岱酒庄虽几经易主到了应元旗下, 可最初能成交多亏了酒店行业起家的庄家从中牵线,所以今日庄岚等人都出席了。 同样登场亮相的还有庄岚刚出生后办了周岁宴的弟弟, 庄承业。 除了今日宴会主角的原娉然外, 最受到瞩目的便是这位新太子。 抱着儿子庄承业的庄光赫被一群恭喜的人围在中间,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在一起, 边逗儿子边四处展览。 他的爱人侯娆产后还有些丰腴,可气色相当不错, 穿着一件鎏金香云纱的旗袍听周围人恭维, 同样笑得春风得意。 只有庄岚,她像是被隔绝在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之外,冷着一张脸站在人堆外面。 她通体上下仍然华贵,成套的灵蛇祖母绿铂金首饰更是让她挑起下巴看人时愈发高傲。 这是她新得到的配饰,她第一次戴出来, 却少有人真心实意地恭维她一句, 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的弟弟吸引了去。 当然了, 讨好她的弟弟,比讨好她,性价比要高得多。 庄岚撅着嘴, 一转头, 终于瞧见了与林琅意一同进来的程砚靳。 身后还有像是吃错了药一样围着林琅意转的楚弘。 “哥哥!”庄岚精神稍振,兴奋地冲程砚靳挥手。 程砚靳用手横挡开楚弘对林琅意的献媚, 皱着眉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是林琅意先听见, 立刻拍了拍他的胳膊往前指了指:“庄岚叫你呢。” 庄岚已经跑到面前了,她先是往林琅意那儿瞪了一眼,然后立刻亲亲热热地去挽程砚靳的手臂:“你怎么去寺庙里啦?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好无聊。” 程砚靳提着胳膊想从她手臂里抽出来,怨念冲天:“被老婆关进去了。” 他抽出手臂就往人群中瞄了一眼,大剌剌地问了句:“呦,你弟弟终于闪亮登场了?我去瞧瞧他长得是不是跟你老爹一样黑不溜秋。” 庄岚笑容一窒,呆了两秒,更加死命地想要拖住程砚靳:“别去看庄承业,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看?今天其一为了原姨,其二不就是你弟弟?程扬康老早就跟我在说这事了。” 林琅意从志得意满的庄天赫脸上收回视线,看回庄岚,见她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那璀璨夺目的项链戴在胸脯上方,却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不安地起伏着。 程砚靳正要往人堆里走,才迈开一步,立刻被身旁的人用力一巴掌拍在手臂上。 “啪”的一声,尤其清脆,他旋过头,始作俑者林琅意正举着巴掌冲他挥了挥。 “你干嘛?!”他立刻怒目而视。 林琅意才不怕他:“庄岚跟你说话你没听见?急着去哪呢。” 他深吸一口气,龇牙咧嘴地冲她笑:“这您也管?” 庄岚扯扯程砚靳示意他看过来,她挺了挺胸膛:“你看我的项链,好看吗?我可喜欢啦。” 程砚靳因为林琅意的那句话到底没再去庄承业那里凑热闹,他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对庄岚嗯嗯啊啊地夸好看,终于安抚好了对方。 见庄岚满意,程砚靳又悄悄凑近了林琅意的耳边,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窃窃私语下去:“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这回真的是真心实意跟你谈判,今天你就知道我的诚意了,以后真别管我,行吗林大小姐?” 林琅意疑惑又警惕:“什么诚意?” “你等会就知道了。” 两人正咬着耳朵,一声“小靳”打断了对话,林琅意抬眼一瞧,原娉然一袭香槟色的拖地鱼尾长裙,搭着一件奶白色的薄如蝉翼的披肩,正踩着高跟鞋在几步之外冲他们微笑。 “有未婚妻了就是不一样,听说你在修行做义工?”原娉然拢了拢披肩,流苏叮叮当当地晃着,“也是人家女孩子治家有方,管得住你。” 林琅意承情叫了一声“原姨”,初次正式见面,上前送了一串成色极佳的南洋澳白珍珠项链,中间的吊坠是号称珠宝界的劳斯莱斯的海螺珠,完完全全是一份收藏品。 原娉然唇角笑意加深,抚了抚林琅意的手:“以后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林琅意往站在不远处正与几位名流名门云集交谈的原楚聿望去一眼,金碧辉煌的大厅中觥筹交错,寸土寸金的地盘上什么珍稀资源都不过尔尔,大家皆司空见惯了。 林琅意笑:“原姨什么没见过?博您一笑而已。况且这段日子一直与聿哥在对接大宗市场的事,林氏感激不尽。” 原娉然嫣然一笑,轻拍她的肩膀,嗔怪:“都说了是自己人,哪有帮不帮一说,合作共赢罢了。” 正在攀谈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即是酒杯摔碎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动静。 “我的礼服!”庄岚身前一大片红酒渍,白色的漂亮高定裙子立刻成了一件废物,她崩溃地持续尖叫,“庄承业毁了我的礼服!” 庄承业被庄光赫抱着,半个身子却悬在空中咯咯咯地笑,手里还死拽着庄岚脖子上的项链不放。 庄光赫根本没空往女儿身上瞥去一眼,他紧紧抱着儿子不让他摔下去,那酒杯就是因为儿子乱动才脱落倾倒到庄岚身上的。 “我刚拿到的新礼服,我等了四个多月,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侯娆仔细地提着一点裙摆,垫着脚尖绕过碎玻璃,小心翼翼地避免酒液沾到她的衣服上,却对庄岚的崩溃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她捻着一块手帕塞给女儿:“叫弟弟有什么用,自己擦擦,赶紧去换掉。” 庄岚死死捏着手帕也不擦拭,只不可置信:“这是我的新裙子,妈你知道我多喜欢吗?他乱动你们不抱好他让他跟多动症一样四处撒野吗?” “你弟弟才几岁?”庄天赫不悦,“怎么说话的!” 身旁的人都来打圆场,说的话却千篇一律: “姐姐弟弟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哎呦,越吵感情越好。” “小帅哥从小就这么有精力,以后要干大事啊哈哈哈。” “那是的,庄家以后都要靠他撑起来,是顶梁柱啊!” “你看承业这么小就不怕生,刚才酒杯打碎那么大的响声他都不哭诶,是个小男子汉。” 庄岚身上的红酒渍已经扩散了一大片,她站在原地,站在一堆碎玻璃中间,那些碎片在奢华的水晶吊灯下折射出无数个她,每一个她都如此狼狈不堪。 她的指甲死死地掐着掌心,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 “快去换掉!”侯娆低声斥责,“原阿姨的生日宴,你这样像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庄岚的牙关都在颤,嘴唇抿成一条发白的线,谁也不看就往后退了一步。 庄承业的小手还不依不饶地攥着她的项链,吱吱呀呀地不肯松手,那是一颗粲然闪耀的宝石。 “等下。”庄天赫留住庄岚,“你把项链解下来给他玩吧,扯到你弟弟的胳膊了,婴儿骨头还软着的,不能这么一直着手臂——” 话音未落,庄岚便抬手绕道颈后粗鲁地解起了链扣,匆忙间她的发丝缠绕进了链子,被她狠戾一把扯断。 半截长发还绕在光华夺目的链子上,她自此一言不发,眼圈虽还红着,可脸色极冷。 项链被甩在庄天赫身上,他见自己姐姐不要了也跟着松手,那条昂贵的项链随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与那些碎玻璃一样散在大理石地面上。 “庄岚!”庄天赫霎时火了,他心疼地查看着自己儿子藕段般肉乎乎的胳膊,想瞧瞧有没有被宝石砸出红痕。 庄承业嘴巴一扁,本来还不哭,被大人一顿哄后眼睛一闭,“哇哇哇”地哭啼起来。 庄岚掉头往大厅走廊尽头的更衣室走去,身后还有一群人哄着:“哦哦哦不哭不哭,姐姐坏,我们不跟姐姐玩哦……”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撒开腿跑起来,冲进更衣室就把房门用力一摔,“嘭”地一声狠狠砸上。 封闭的空间,她才能蹲在地上抱臂放声大哭。 引狼入室 第40节 约莫过了五分钟,房门被轻轻敲响。 庄岚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哭得太用力,还停不下抽噎,只硬着脾气大吼:“谁啊!烦死了!” 林琅意隔着门:“我可以进来换一下衣服吗?” 庄岚迅速抹了抹眼泪,猛地站起来,身上那件充满酒味的裙子还穿在身上,像是小丑的戏服。 林琅意推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一袋替换礼服,那是她从侍应生那儿取来,转而自己前来送的。 庄岚吸了吸鼻子,抬着下巴,高傲地睨着她。 林琅意锁了门,第一句话便是:“你弟弟还小。” 庄岚勃然大怒:“林琅意你有病吧!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这种话,他小我就活该事事让着他?他没生出来之前我要风得风要雨的雨,一生出来后所有人都变了,他怎么不去死啊!” “所有人都见风使舵,都是一群马屁精,有了他再也没我的位置,好像我就是个透明人。我会不明白吗?无非觉得我以后没大用处,而庄承业能应有尽有。” 她虽极力忍耐,可说到孤寡一人时仍然忍不住悲怆:“我什么都没有了,呜呜,爸爸妈妈叔叔阿姨,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不再关注我了,只有砚靳哥哥和聿哥哥还会跟我说两句话,我就这么几个能说话的人了,你还出现了,你……” “我的意思是,”林琅意打断她激愤的话语,把裙子从袋子里取出来递给她,好像在奉上一件战袍,“你弟弟还小,距离掌权的日子还很远。”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庄岚:“所以你还有时间。” 庄岚被这一句话震在原地。 林琅意泰然自若地拨了拨裙摆:“把情感和救赎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无法真正得到安全感,人的安全感只能来源于自身,所以你不如自己想要什么,就去夺来什么。” 庄岚被她的话引走了思绪,呐呐问:“夺来,夺什么?” 林琅意莞尔一笑:“承业的出现拿走了你什么,你就夺什么呀。” “那时候,你还用管谁愿意陪你多说两句话,谁蓄意奉承你穿戴美丽吗?” “他们自然会蜂拥而至,虽然那时候,这些东西对你而言,不值一提。” * 林琅意从更衣室里空着手出来,刚一转弯就迎头碰上程砚靳。 他背靠在大理石柱子边,双手插着兜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脚尖点着拍子,也不知道在默哼什么歌,大约是实在无聊,一直仰着头百无聊赖地望着房顶上的琉璃水晶灯。 听到开门声,他第一时间往过来,见到出来的是林琅意立刻站直了身子。 “你可总算出来了,干嘛呢磨磨蹭蹭的,庄岚换个衣服至于花这么多时间吗?”他碎碎念念着埋怨,“我听里面也没哭声了啊,不会又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吧?” 林琅意:“你在这干嘛,等我?” 他一下子瞪起眼:“胡说八道!我等你干嘛?我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才会主动请缨送衣服,也不怕庄岚再把你胳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林琅意笑起来,两个小梨涡格外甜,她伸出两只胳膊并起来摊在他面前:“喏,给你检查。” 程砚靳在她伸出来的莹白胳膊上盯了两秒,视线又转到她的脸蛋上。 她今日穿着一件挂脖缎面礼服,腰身一圈用碎钻镂空抽褶,显得腰线格外迷人。那一头绸缎般墨黑的头发挽起,依旧是大克拉数的配套首饰,衬得她贵气逼人。 他觉得她比那些看不起“暴发户”的人要更像个大小姐。 不过,大小姐的控制欲总是很强的,比如庄岚就说一不二,从不允许别人忤逆她。 程砚靳想到自己即将要重归自由,不免有点心神向往,冲她挤眉弄眼:“等下我带你去见聿哥。” 林琅意不做他想,原楚聿现在与她的关系已经很熟稔了,大宗市场的事稳中有进,应山湖才能起死回生。 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程砚靳带着她重新回到大厅,原楚聿身边一直围满了人,高脚杯中的酒液升升降降,他皆游刃有余。 一圈应酬完,他才得空往这边眺来一眼,程砚靳遥遥抬了下酒杯,嘴里还没个正形地吹了个口哨。 原楚聿收回眼神,与周围的人微微点头致意,几句话的功夫就拿着酒杯过来了。 林琅意挽着程砚靳的手臂,瞧着原楚聿一身雾青色的衬衫,银白色提花的丝质领带质感翩翩,定制的双排扣西装领襟上还挂着一根青金石的驳头链,颇有禁欲高岭之花的感觉。 他右手两根手指捻着高脚杯,左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另一边的袖口,那只酒杯因而微微倾向一边,杯中香槟随着他从容不迫的步伐浅浅地一晃一晃,直到走到林琅意前三四步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程砚靳煞有介事地介绍了一番:“这是原楚聿,嗯,我未婚妻,林琅意。” 林琅意奇怪地斜眈他一眼,心说这又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上次不是给我看手机里的初恋照片吗?我当初是不是说你眼光不行?”程砚靳坏坏地瞧她一眼,嘚瑟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得多见见世面,就瞧不上那些粗茶淡饭了。” 林琅意被说得云里雾里,还以为他又开始犯病了:“你的意思是多看看你?” 他挑了下眉,手伸到她面前,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她的脸,而后缓缓地转向原楚聿。 视线交织,两个人皆愣住了。 窗外忽然窜起一声啸长的礼花声,流星一样的烟火尾巴眨眼掠过,下一秒就在黑色苍穹中炸开绚烂的烟花。 这第一发像是某种敲响的钟声,酒庄外备好的礼花齐齐绽放,像是一场盛大的瀑布焰火。 “礼花!等下还有无人机表演。”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谁招呼了一声,人群往落地窗那边靠过去,吵吵闹闹地哄笑赞叹。 三人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银河一样璀璨的星光烂漫一遍一遍地映亮侧脸,巨大的礼花声让一切都难以听清。 林琅意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程砚靳已经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推搡着往落地窗赶,好像刚才的事只是随口的一句浑话:“走啦,去看烟火表演,不去抢位置就只能看后脑勺了。” 她被赶到人群中,扭回头时只看到程砚靳已经重新往大厅中央走去。 在那里,原楚聿依旧一个人背对着窗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心里腾起某些异样的情绪,可身后很快围上了其他宴客,她的视线被完全遮挡住,只能皱着眉重新看向窗外绚丽的烟火。 程砚靳回到大厅中央,绕回原楚聿面前,一抬脸就看到对方寡淡沉寂的脸色。 他似乎看见原楚聿的嘴唇动了几下,可礼花太吵,他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 程砚靳并未想太多,只挨到原楚聿耳边将前因后果一通说,这些话他早就在脑子里过过不知道多少遍,此刻才能如此流畅。 他并未留意到原楚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句“开放式关系”才堪堪说出口,他的领子忽然被人大力攥紧。 程砚靳一口气卡在喉咙口来不及呼吸,整个人就被用力往后推搡着踉跄了两步。 原楚聿的脸色很冷,眸光沉沉,眉眼都蓄着无尽暗色。他缓缓地收紧手指,指骨凌厉凸起,指节发白,几乎想要透过领子掐断程砚靳的脖子。 “你喝多了就滚回休息室去睡觉。” “我才喝了一杯而已。”程砚靳被原楚聿一瞬间爆发的怒气弄得不知所措,断线的大脑好不容易连上,连忙大喊冤枉,“不是,哥,我没犯浑,这事是我跟林琅意一开始就说好的,她也知道这件事!我今天跟你说这件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听我说,你不知道我在她手里吃了多少苦,我当初提这个就是为了表达出诚意,表现自己的大度和宽容,我在感情上不管她,她在生活中不管我,我们统一战线……因为跟她作对只会天天被抓起来诵经!” 他见原楚聿依旧眼神凌厉如刀,手上也根本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急忙打补丁安抚情绪:“其次,我仔细想过了,你还记得之前说的那跟她初恋非常像的豆芽菜吧?我在寺庙里每天都在想这事,越想越觉得这样不行,我总不能真的没有自己的生活天天围着她转去监视她,所以不如我给她介绍个得不到的高配版转移注意力——你!” “我这是对症下药,这是谈判要踩中客户的痛点才能成功的商业宗旨。人要是见过山珍海味,那还能看得上清粥小菜吗?” 他一顿自认为逻辑严密的一二三四讲完,再抬眼,原楚聿神色冷峻地看着他,眼里愠色浓重。 程砚靳自认为智多星的笑容慢慢消失,终于发觉原楚聿似乎比预想的还要生气。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心虚。以前圈子里大家偶尔也有揶揄玩笑的时候,原楚聿每次都直截了当地避嫌拒绝,但由于平日里彼此熟知,场面上倒也不会上纲上线地大动肝火。 今天他还特意将其他人都隔开,私底下与其商量,这还是第一次见原楚聿因为一句戏言般的可能性而愠怒成这样。 “哥,那个……”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原楚聿面色冷峭,语调发寒,“也别拿这种混账话去外面宣扬。” “我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起过!”程砚靳急忙赌咒发誓,“今天跟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嘴很严,所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跟林琅意之间的约定;另外就是上次豆芽菜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思来想去,跟林琅意提出的开放式,你是知情者里最好的对象。” “她喜欢长得好看的,真的,还说过喜欢能力强别给她找麻烦的。我一想这不就是你?而且我也不是真让你怎么样,我只是给林琅意一个表态,也把她的注意力往边上引开,没别的意思。” 原楚聿冷然望向程砚靳,浑身上下都是不可冒犯的清冷感,可好歹终是撤回了手,程砚靳这才终于能弯下腰捂着喉咙急促咳嗽几声。 礼花间隙,程砚靳清楚地听到那句冷淡如斯的: “我对别人的未婚妻不感兴趣。” 理应如此,程砚靳缓下呼吸,松散了肩膀和心情,像往常一样慵懒地屈肘压在原楚聿的肩头上借力靠着,重归吊儿郎当:“我知道啊,我还能不知道你?不然我为什么找你?” 他摸着自己被绞红的脖子笑:“你肯定不会啊,我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你的为人?所以我才说你是最好的对象。” 程砚靳说完这话,还扭头往落地窗边的人群扫视了一圈,立刻在众多宾客里看到了同样抽空转头看向这里的林琅意。 他贱嗖嗖地冲她做了个鬼脸,立刻换来她紧锁的眉头。 她的眼神一直在他和背对着窗户的原楚聿之间来回转,看起来有些不安。 程砚靳知道她是因为刚才与原楚聿对视时猜到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惊慌。 程砚靳暗自有些发笑,心说第一次看到林小猪表情管理失败还真是有意思,看她吓成那样,也不想想原楚聿是谁,他那生活作风规律严谨得跟电脑程序似的,哪可能随便牵条线就真成了? 不会真以为在清北校门口拍张游客照就能进去上学了吧? 聿哥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不可能做出这种假戏真做的道德败坏事,而今天在林琅意面前经由自己做出高配版介绍还显得他格外有诚意,也给她一种跳一跳能摘到苹果的错觉,吊着她,这才是引开注意力的最好办法。 至于外面的男人,程砚靳撇了撇嘴,谁知道是什么东西?稍不留意就会扑上来占据林小猪的注意力,真有可能破坏联姻,那怎么行? 送十亩田可以,因为没有;送一头牛不行,因为家里真的有一头牛。 程砚靳心里那点小九九想得格外清楚,越发坚定地决定要坚持不懈地劝说林琅意做人要有原则,眼光要放高远一些,宁缺毋滥。 他将一切都想得很圆满,心满意足,面露微笑,再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好兄弟,发现原楚聿微低着头,一直半垂着眼看向地上大理石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聿哥?” 原楚聿一下子回神,依旧兴致不高,很淡地瞥了他一眼,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了。 程砚靳知道他还在生着气,他洁身自好,确实向来不喜这种玩笑。 烟火表演落幕,林琅意径直朝着程砚靳走过来,脸上相当严肃,开口就问:“你刚才跟原楚聿说什么了?” 程砚靳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刚才那样虚虚实实的提示已经够了,没必要将话说个十成十。 他摇头耸肩,一如既往地没个正形:“没说什么啊。” 林琅意有些不放心,皱着眉警告:“你可别说些什么浑话。” 程砚靳觉得她现在这幅小脸紧皱的模样格外生动,笑嘻嘻地挨近她:“聿哥瓜田李下,这种玩笑从来都是绞杀在襁褓中的,他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只会当一阵风,听过就消散。” 引狼入室 第41节 这种玩笑? 林琅意根本没空管这个沙包,用酒杯用力抵着他的脸颊匆匆推开,有些紧张地去观察原楚聿的脸色。 他似有所感,在高朋满座中,在喧闹鼎沸的人声中往这里望过来。 一瞬间,林琅意的心都高高地提起。 然而,他并没有看向她,而是平滑地扫过空气,很快收了回去。 程砚靳自然也顺着林琅意的视线将一切都目睹。 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了。 他美滋滋地看回林琅意,双手一摊,还要装成爱莫能助的可恨样子,遗憾道:“我就说吧,聿哥难搞定。” 林琅意面无表情地抬起高跟鞋,狠狠往他脚上碾去。 “啊啊啊——”他抓住她的胳膊痛呼,“你干嘛你干嘛。” “程砚靳!如果原楚聿因此搁置了与我的合作,你这辈子都别想从寺庙里出来!” “绝对不会!林琅意,我是真的从此将我们两个看作利益共同体了,你要相信我。” 林琅意才不管他,急匆匆地拎起一点裙角想要追上前面那个挺拔卓尔的背影,可原楚聿一直陆陆续续被人围在中间,没有可以单独交谈的空间。 她只能作罢,又不甘心,一整晚都不远不近地徘徊在原楚聿附近。 她看到他喝了很多酒,络绎不绝的人举杯又干杯,车轮战一般,他一一应了,也没说个不字。 他依旧在人前自如又得体,会含笑听他人侃侃而谈,会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进行礼貌回应。 可自此以后,一整场酒宴,原楚聿再也没有向她望来一眼。 程砚靳待了一会待不住了,老实巴交地凑到林琅意身旁,被她狠狠瞪了几眼,越发不敢吱声。 “你可真行。”林琅意远远盯着原楚聿,话倒是一句一句往程砚靳身上扎,“你等着,我以后要是真的睡到了原楚聿,一定给你现场直播。” 程砚靳噎住,凶神恶煞地瞪她一眼,嘴上不饶人:“行,我看你那么有本事呢。” 宴会散场,程砚靳就像午夜12点的灰姑娘一样又要被打回现实,被林琅意说一不二地押送回崂山寺时还要抓着她的手再三强调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有了质的飞跃,让她有什么意见都好好沟通交流,他一定洗耳恭听。 可千万别再一言不合把他阴一顿。 “还有,你多来探监,不是,多来看我啊!也别空着手来,带点啤酒什么的……” 林琅意赏了他两脚,阴着脸下了山。 车灯将前路照亮,崂山就在应山湖边上,她一个人驾驶着车驶下公路,转弯时白炽灯一扫,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琅意想也没想,立刻踩刹车,车辆直接停在路边。 一整晚的守株待兔没有收获,谁知得来全不费功夫。 车窗摇下,她探出半个脑袋,如往常一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打招呼:“聿哥,你怎么在这儿?” 第36章 林琅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心里是没底的。 原楚聿明显是生气了,这才一整晚都再也不愿理人。 靠在车门外的男人稍稍偏过脸来,他一条腿屈起, 另一条腿随意往前支着, 垂在身侧的手中握着一本作旧的牛皮笔记本。 林琅意缓缓将车驶至他面前,这才发现后座门并未关严实, 车窗大开, 座位上放着油纸包好的蜡烛和香烛,旁边还扔着一只打火机。 她愣了一瞬, 想起崂山旁边是一块公墓。 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原楚聿先递了台阶道:“我想来祭拜, 今天是她的忌日, 不过已经这么晚了。” 没有拒绝沟通!那就是好信号。 林琅意暗自舒了一大口气,却又后知后觉地感到莫大的悲哀。 她知晓原楚聿所说的祭拜是祭拜生母,养母生日却是生母忌日真的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实。尤其是上一秒他还在财富与权利交织的夜宴中周旋,下一秒交响乐停奏,落下帷幕后依旧穿着这一身昂贵西服来到墓前, 怎么不会反噬出人走茶凉的空寂? 她问:“你想进万安公墓吗?” 原楚聿抚了下牛皮封皮, 这本笔记本鼓鼓囊囊的, 里面的内页都略微涨开,一看就是常翻常写。 他摇头:“公墓晚上五点就关门了,进不去……我只是习惯了, 所以还是过来看看。” 林琅意将视线往他脸上旋了一眼, 原楚聿面颊上略有泛红,眼睫低垂, 瞧着确实是喝了不少酒。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此刻的话还算多, 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今晚清醒时那样避讳,林琅意希望他已经将方才程砚靳那点混账话抛到脑后了。 原楚聿将手中的牛皮本翻了翻道:“以前我都是早上来,六点开门,正是天色渐亮的时候,今天航班到a市已经是下午了,又忙到晚上,再是……” 他绵长地呼吸了一下,轻轻偏了下脑袋笑了笑,不说了。 林琅意不假思索道:“我有办法带你进去,崂山我爬了不知道多少次,是条小路我都认识,能绕过去进公墓的。” 原楚聿稍抬起头看向她,酒精让他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因为定定地分辨着眼前人,微醺的眼眸少了往日的高不可攀,平白多出两分惺忪不经意间的多情。 他轻声说:“已经是晚上了。” 林琅意灿然一笑:“有什么关系呢?是妈妈的话,晚上也没事呀。” “妈妈住在公墓里,公墓就不可怕了。” 原楚聿定定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神太温柔了,温柔得好像一汪即将要陷进去的湖水。 他抬起手,好像想要碰一下她,可手上还拿着那本牛皮本,最后只用书脊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背,像是小动物用脑袋亲昵地磕了一下掌心。 他很轻很轻地说:“林琅意,那你带我走吧,好不好。” 这一句话被风吹散,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雾,稍有不注意就会烟消云散。 可林琅意捕捉到了。 她为今晚的劫后余生而庆幸,自然不会拒绝他这样亲近的示好,闻言眉眼一弯,唇边的梨涡顿显,清脆地应下了。 她将两辆车都靠边停好,从后座拎出那袋祭祀用品塞给原楚聿。他此刻安静又听话,老老实实地一个人将东西都拿好,然后跟在她身后走一步跟一步。 林琅意问:“你刚才叫的代驾吗?” “嗯。” “啊?那他人呢?你现在是到目的地了,等下应山湖边上又打不到车也叫不到代驾了怎么办?你就该付双倍的价格让他等你一下啊。” “……嗯。” 林琅意扭头往后看了他一眼,他听到动静,抬起头也雾蒙蒙地看她一眼,然后又往上迈了一个台阶,乖巧地跟紧她。 完了这家伙真的有点喝多了。 林琅意嘀嘀咕咕:“不会又要让我送你回去吧,我要收钱了。” “嗯……”他轻声应完后还真的伸进裤兜去摸手机预备给她转账了。 “诶诶,开玩笑的。”短短十几秒确诊眼前人已经喝多了,林琅意赶紧按住他的手,两人的手隔着西裤那点薄薄的布料紧紧贴在一起。 她与他踩在同一阶台阶上,原楚聿的手被她碰到后就不再动了,他缓慢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些许遮住了眼睛,如墨的漆黑瞳仁专注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按住他后就放下了心,刚要缩回手,他忽然反应很大地从裤袋抽出手,反客为主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完全裹住。 他有些太用力了,酒后的判断完全失了准度,抓住她时没收住力,将她顺势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把。 林琅意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了两步,胡乱抓住他胸前的衬衣想稳住身形,他另一只拿着书的手及时横过来,稳稳地将她环在胸膛和臂弯之间的狭窄空间中,好像在拥抱一般。 她的胳膊毫无罅隙地贴上他的那条银白提花领带,短暂的摩擦像是被蛇信子舔过,凉而滑。 “我不会把程砚靳的话当真的。”他蓦地开口,像是在对她保证,“他在说浑话。” 他说这话时手臂仍然坚实地环着她,呼吸时的气息像是细密的网一点点笼罩住她。林琅意掰扯了两下没挣脱出怀抱,倒是动作间不小心打掉了他手中的书。 那本书“啪”的一声摊在青石板上,书页被风哗啦啦地往后掀去几页,他怔然片刻,终于松开手,蹲下去将书捡起来。 林琅意连连往台阶上退了三阶,隔了好远,瞧见他依旧蹲在原地,声音很低地说:“跟你没有关系的,你别担心,我不是生你的气。” “你,你不生气就好,”她结结巴巴,大拇指用力搓着方才被领带滑过的手臂皮肤,“程砚靳他脑子有病,但是他有病不能连坐到我,我们的合作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哈。” 原楚聿拾起书站起来,前后检查了下书页后用修长的手指掸了掸封面,点了下头。 青石板台阶只有一小段路,要绕进公墓还要绕过好长一段无人造访的林中路,茂密的灌木丛挤在一起,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发出树叶“咔嚓咔嚓”的清脆声。 林琅意用手机照明,几番回头,原楚聿都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偶尔有些凌乱。 她想,刚才应该只是他酒后反应有些迟钝了,他只是想扶住她而已。 林琅意仅有的那点在意都因为原楚聿没有把程砚靳的话当真而感到宽心,其他并不做多想。 她见他又是一次踉踉跄跄行踵地扶住树干,脑袋一歪就要磕到树上,终究是看不下去了。 她回过去几步高举手机电筒照亮他:“你看路,当心脚下,还能走吗?” 原楚聿费力地抬起脑袋,他的眉骨上浅浅地留下了粗粝树皮蹭过的痕迹,一直往鬓边延伸,最后与收拢的眼尾聚在一起。 “能。” “算了,你抓住我。”林琅意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去。 他盯着她伸出来的手,抿出一个温浅的笑,认认真真地将那本牛皮书塞入她的掌心,示意两人各捏住一边。 她忍俊不禁,彻底放下心来,就这样带着他往前走。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穿过摇曳的树梢泻下温柔的柔光,林琅意隔着一本书牵着他,问:“书里是什么?” “是摘抄。” “嗯?” 他抬头望了一眼皎洁月色:“我好像在一个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1 林琅意“哇哦”惊叹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树叶间隙中的月光从她的鼻尖滑过眼睛:“你居然是喜欢摘抄诗句文段的人。” “小时候,妈妈会给我念……嗯,我那时候不太听得懂,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 林琅意跨过一小丛龟甲冬青,声音清亮地回答:“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她阅读的那些书籍并不是要寻找一个行为准则。她只是想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用剧烈的方式割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气。”2 原楚聿脚步一滞,整个人顿在原地。 可林琅意并未停下脚步,她忽地用力拉了他一把,几乎要将他掌心的书完全抽走,他完完全全被她牵引着往前走了两步—— 引狼入室 第42节 刹那间浮光如水倾泻,将他从头到脚浸在溶溶月色中。 他被彻底带出了遮天蔽日的昏暗的树林。 在他还怔愣的时刻,林琅意侧着身子跨了一步,随后招呼也不打直接往下跳了下去。 原楚聿眼皮一跳,脑子里瞬息之间什么念头都没有,只下意识用力伸长手臂去抓,可指尖只余空空。 他心跳骤急,背后都逼出了一层薄汗,忙乱中立刻快步上前探身往下看,只看到她稳稳站在底下冲他举着手挥舞:“到啦到啦,跳下来呀。” 他的呼吸还很急促,定定地瞧着她,看她微微抬起的下巴,看她瞳孔里倒映的细碎星光,看她向他伸过来的手。 他半晌都没有动作。 “后面我就不跟你去了,你应该需要独处的环境吧。”她等他也跳下来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留在原地不再走动。 原楚聿一个人去了墓前。 他在墓前席地坐下,随意将书翻到不知道哪一页,也没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瞥去一眼,只将手掌松松地搭在书页上,像是虔诚的教徒将手掌贴在圣经上一般,安静地借着烛光瞧着这块须臾之地。 以前都是清晨,天光大亮,他在墓前为母亲朗读摘抄时有充足的光线,可今天只能借着那一点稀薄的月光和极微弱的电子蜡烛的光芒勉强阅读。 可原楚聿其实并不需要。 他道:“我来给您读诗句了。” 一开始还是稀疏平常的摘抄,他读纪德的《窄门》,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读《加缪笔记》。 他的音色清冽平和,因为喝了酒,气息稍有起伏,像是一条被水汽润过的绸带,优雅低醇。 他自始至终不必朝书页看去一眼,这些段落都由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手抄下来,他翻过很多次,他可以完整地、正确地背诵出来。 可渐渐的,浮现在脑海里的文字就变了,那些段落如此自然地通过他的嘴说出来。 他觉得,他大概是真的醉了。 酒精和夜晚把一切情绪都无限放大。 他用最平静的脸,用最平静的话调,一一说道:“因为所有岐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3 顿了三四秒,原楚聿用手撑住光滑的墓碑,背脊一点点像是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深深躬下。 低头便是摇晃的火烛,那点光在瞳孔中映照出来,他说话时只能放轻声音,唯恐一点气息就会吹灭这点光: “他接近她就像靠近一团火,使人感到越来越温暖,”他的声线终于一点一点颤抖起来,尾调碎得不成样子,“可是,人不能去爱一团火。”4 “我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遇见你的那一刻,那命运就掉下来了,一秒钟也不容我选择。”5 这一段念完,原楚聿彻底埋下身子,将头颅埋进手臂里,他的气息凌乱,声音隐隐含了一丝哽咽,酒精让哭腔变得有些沙哑,他断断续续道:“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说,我喜欢上,喜欢上……” 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几番呼吸,却还是泄露出一丝脆弱:“我第一次……我真的非常非常……我甚至愿意做——” 撑住台石的手死死握紧,骨节凸起,他将手指都掐得发白,那本书从膝盖上滑下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无暇顾及。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几乎要忍不住答应下来了……” “那句话实在太难听,他把这段关系这样直白地定义出来,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见不得人的笑话。” “可就算这样,我一整晚脑子里都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凭什么不能?” 不远处传来一粒石子滚落的声音,大约是林琅意无聊在踢石子玩。 原楚聿被这一点动静惊动,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肩膀一颤,紧闭着眼,右手用力捏住自己的山根,喉结反复上下滑动,死死忍住发紧的咽喉,咬紧了牙关硬是没有再说下去。 他怕风会把秘密吹向远方。 静了几秒,原楚聿才重新直起身子,像是溺水的人透出水面一样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没事,没什么大事,”他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可眉眼已经松开,慢慢镇定下来。 他将视线轻轻地落在蜡烛上跳动的那一点光,手掌一拢,低头将火苗吹灭。 黑暗重新侵袭,将他的脸也吞入阴影中,他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 第37章 林琅意在公墓边等了很久, 夏日蚊虫多,她像是多动症的小朋友一样原地打转着晃手踢腿,多少闹出了点动静。 原楚聿终于提着祭祀用品姗姗来迟。 他将带来的祭拜用品都整理干净了, 没有在墓前留下一丁点残骸。这一袋东西挂在他手上并不衬他的身份, 像是提着自己的行李流浪似的,尤其是, 林琅意注意到他泛红的眼圈。 她装作没有察觉到, 很快挪开视线不再盯着人家的眼睛看,尽量将语气放轻松:“那我们回去啦。” 原楚聿点点头。 她转身往那节高高的平台走去, 伸出手臂比划了下高度,打算按照以往的经验用手扒住上方的石头慢慢爬上去。 才刚踮起脚尖, 腰侧忽然贴上来一双大手, 修长的手指收拢抓紧她,没怎么费力直接将她一把抱举了起来。 林琅意的小腿下意识踢了一下,他把她托举上去,还在那条小腿上扶了一把,一下子就把她送了上去。 她转身就蹲下来, 两人够着手, 她把他手里的东西先拿上去, 刚放在一旁准备再伸手拉他上去,原楚聿已经斜侧着身子微微往后退了两步,左手按在一块凸出来的大石头上, 手臂上青筋一显, 略一发力间右腿在垂直面上借力蹬了一步,轻而易举地掠上了平台。 上来后, 他还有空拉了一把她原本伸出去打算接人的手,直接把她从蹲姿拉了起来。 “你酒醒了?”她见他这下脚步稳重了许多, 有些惊喜,“那你自己能走了,我刚才还担心你走着走着平地摔。” 他应了一声,两人不再隔着牛皮本牵着走,一前一后走出不到五十米,林琅意忽然听到身后没了跟随的脚步声。 她诧异回头望过去,却见他走到了另一丛灌木林后方,蹲下身似乎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了?”她往回走去,才刚跨过一小丛树杈,入目就是一团黑漆漆的玩意儿。 她将手机电筒照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猫,也不叫,半个身子卧在石头凹出来的一小滩积水中一动不动,身上的毛发都贴着身子粘成一缕一缕的,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正在持续发抖。 原楚聿将小猫从小水潭中抱出来,一抱起来它全身都在抽,四条腿打颤,身上淅淅沥沥的泥水一路滴,沾到他那昂贵的西裤上。 林琅意赶紧上前搭把手,才刚将小猫安置在旁边干燥的落叶上,它突然开始浑身抽搐,频繁发出抽噎的声音。 她担忧地皱起眉,在手机上搜了下,越看越心慌,念道:“网上说各种的都有,还是送医院比较保险。” 原楚聿半天没有回答。 她疑惑望去,瞧见他将小猫左前腿搭在手心慢慢抚,那条腿上面有一块毛发颜色发浅,毛量偏少,不仔细看,好像这里秃了一小块。 “我要养它。”他低声说,话音刚落,就着手脱去外套,将小猫小心翼翼地裹住后抱了起来。 他抱着这只脏兮兮的小猫,裤腿上有点点泥渍,手腕上还挂着黑色塑料袋的祭祀用品,显得有些狼狈可笑。 可林琅意忽然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些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固执地张开手掌护在小猫脑袋上,好像为小猫撑起一把伞的样子,心里忽然就一软。 她笑夸道:“我的初……我的一个朋友,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他在宿舍楼下等我,外面下大雨了,我化完妆下楼,看到他蹲在台阶上,把伞扣在地上给一只懒得挪地方的小肥猫撑着,他自己却露在外面被雨打湿了肩膀。” “我那时候觉得,他还蛮好的。” 原楚聿却忽然抬起眼皮睬了她一眼,这一眼情绪不明,可浓稠夜色中,她却隐约琢磨出他好像听完这段话后心情不太好。 林琅意茫然,她说啥了他心情不好?这不是在类比他也同样富有爱心,对待小动物体贴吗? 两人倒也没说其他,抓紧时间非常有默契地下山、开车、找还开着门的宠物医院。 原楚聿将小猫交给医生,医生确诊是猫瘟后要求必须留院,并且当晚大概是个不眠夜。 林琅意陪同打针,原楚聿去缴款,先给小猫打了稳定血压的针后,林琅意又转身去隔壁24h便利店买电热毯、毛巾和舒化奶,刚拿回去,原楚聿已经问医生要了去针的针管,两个人挨在一起捣鼓,准备等下按医嘱给小猫掺着利巴韦林颗粒用舒化奶喂一点。 “没事的,猫瘟其实不是不治之症,就是要早发现,早治疗,大一点的话更能扛得住,这只猫太瘦了,所以需要多观察下,”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短发女医生,她解释,“治疗方案大概就是干扰素抗病毒、阿莫西林消炎、止吐、止泻,今晚能过去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小猫打了针过后终于慢慢停止了持续性的抽搐,众人都送了一口气,将它身上简单地清理后,裹进了暖和的毯子中。 林琅意尝试给它喂一点,原楚聿站在她身旁一手举着牛奶盒,一手递纸巾擦拭溢出来的牛奶,两人一顿忙活,还好小猫胃口还行,能吃进东西。 忙碌间,林琅意的手机响了两次,她忙着用针管给小猫喂舒化奶,那手机就扔在一旁没空管。 原楚聿听话地在一旁充当着置物架,倒是往她手机上不声不响地接连瞥去几眼。 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程砚靳。 他默了两秒,微不可见地往边上挪了一步,用身体挡住林琅意的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将牛奶盒递到她顺手的位置:“慢慢喂,不着急的。” 两人一直照顾小猫到深夜,终于能空出手来,林琅意才注意到自己手机上五六个未接来电都是由程砚靳打来的。 这个时间寺庙已经打板止息了,她没回拨,只在微信上发了句:“什么事?” 结果下一秒,对方像是守在手机那边似的立刻打了过来。 林琅意接起才发现是视频电话。 程砚靳那儿黑咕隆咚的,唯有的一扇窗户勉强能透出一点光,依稀可以看见他盘腿坐在床上,上半身坐得笔直,正正襟危坐地与她视频。 他大约看到了她身后的白墙和仪器,疑问:“你还在外面?” “嗯。”林琅意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脑子里还在盘旋着医生说的话。 “在干嘛?”他又问了句废话。 “在给猫看病。”林琅意看回屏幕,“你怎么还不睡?” 他顿时飘忽了眼神,上上下下地乱瞟就是不看她:“今天不累,睡不着。” “哦,没下地干农活所以不累是吧。” “林琅意!”他顿时怒目而视,“你这个没良心的!” 林琅意掩了下手机,试图挡住他咋咋呼呼的大嗓门:“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撇了下嘴,还是不好意思说他回寺庙后越想越怕,怕她因为今天晚宴上的事生气,也怕她回头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报复他,可最怕她不理他,所以大晚上想打个电话来探探口风。 刚才林琅意一直不接他电话,他已经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性,自己把自己吓清醒了,哪里睡得着? 好在,她只是在救小猫。 救小猫啊…… 程砚靳大剌剌地舒展了一下无处安放的长腿,往床头舒服一靠,闲闲地问:“小猫?你还救小猫?给我拍个照看看,什么猫值得你大晚上不回家也不接我电话。” 林琅意急着打发他,没什么耐心地将手机视角一转,将镜头拉近后怼着小猫拍了四五秒。 “哇,林琅意,这猫怎么跟你这么像啊?”程砚靳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林琅意:“啥?” 引狼入室 第43节 他重新靠近手机,一条腿支起来,手臂搁在膝盖上:“你看它煤球似的,可是前腿那儿,不是有白白的一块毛吗?你腿上差不多这位置不也是这么一块胎记。” 他伸长脖子观察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忽然道:“这只猫让我养吧,我保证让它吃香的喝辣的,没事跟我一起做后空翻,变成一只健美猫。” 煞笔。 林琅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正要开口解释这猫有主了,程砚靳的脸色忽然微妙地变了变。 视频里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当着面将小猫从镜头里斯斯文文地抱走了。 那双手露出来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已经停产的白金雕花的百达斐丽,漆黑的表带贴着腕骨,他再熟悉不过。 程砚靳确认了一下时间,皱起眉:“聿哥在你旁边?” 林琅意点头:“对啊,在崂山山脚下碰到的,他捡到的猫并且打算收养了,所以小猫不需要你了。” 程砚靳语气平平地“哦”了一声,说到崂山山脚他就知道原楚聿必然是去墓前祭拜了,只是今晚他前脚说了那番话,后脚半夜三更瞧见林琅意真和原楚聿在一起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聿哥年年祭拜,没什么意外的。 程砚靳再次换了个姿势,一天天的,每次只要与林琅意有关的事他总是这样想东想西的。 “那这猫是墓前捡到的吗?”他莫名其妙跟人抢夺起了抚养权,“聿哥不是很容易过敏吗?猫毛满天飞,他怎么能养?还是我来吧,我特别有爱心。” “不用了。”原楚聿并未出现在镜头里,只有清冷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你平日里不常在家,不方便养猫。” 程砚靳忽然轴起来,非得犟:“你不是也要加班?你还独居。” 原楚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步:“救助站的定位发你了,这里有很多流浪猫狗支持领养,领养代替购买,很不错。” 程砚靳梗着脖子寸土不让:“我就看中这只,我觉得我跟这只猫有眼缘。” “程砚靳你快算了吧你。”林琅意打断这种无意义的争论,“还养猫,你养猫猫能见你几回?从野外流浪变成留守儿童是吧。” 程砚靳:…… “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林琅意作势要按掉手机,程砚靳连忙拼命地在镜头里挥手阻挠,赶紧道: “刚才生日宴上原姨说的安排你听到了吗?过几天会来崂山寺赞助为期一个月的斋饭,你们也会受邀来住三天。” 他挤眉弄眼:“你记得带点酒和牌上来,山上无聊得要死,我们晚上可以玩会。” 林琅意睨他一眼,冷面无私地掐断了通讯。 “叮咚叮咚”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发过来,每一句都在重复道: 【记住了啊,酒!牌!一定要带来啊!】 第38章 崂山寺的行程安排与林琅意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耳边一直缭绕着程砚靳魔音, 以为那是什么龙潭虎穴,可是原娉然安排得非常休闲舒适,简直可以当作是一次山中氧疗。 从山门开始沿着中轴线步行, 林琅意看了眼聚集起来的“游客团”, 大家都依照佛门圣地的要求穿着舒适宽松的长袖长裤,戴着遮阳帽慢慢步行。 她才观察了会, 队伍中突然钻出一个防晒措施做得严防死守的女生, 那人也不说话,径直跑到她身边停下, 然后就跟在她身边一起同行。 林琅意定睛一看没认出人,那女孩扒开遮住半张脸的防晒口罩, 睨了她一眼。 林琅意:“……庄大小姐好。” 庄岚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表示听到了,继续跟着林琅意的步伐往里走。 步道上有不少人为养殖的鸽子,一只只都膘肥体壮,也不怕人,点着脑袋在路上散步。 林琅意往队伍前方看了一眼, 想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原楚聿在前面。” 庄岚丝毫没有想要追上去的意思, 干巴巴的一句:“哦, 看见了。” 林琅意摸不着头脑,又提醒:“听说程砚靳会在正殿那里等我们,你早点登上去的话可以早点见到他。” 庄岚依旧没什么兴趣, 跟着林琅意两个人像是八十岁的老头一样慢吞吞地走, 嘴上又没什么惊喜感地应了一句:“哦,知道了。” 林琅意憋不住, 快人快语:“你怎么突然看起来对他们两个没兴趣了?” “对啊,”庄岚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是钱最重要。” 林琅意:……这总不是她教的吧? “你上次说的话我听进去了,还是有点道理的,我现在也很忙,在我爹的公司里上班,还是这个最靠谱。”庄岚见林琅意一直转过脸盯着自己,都没看到前方有一只懒洋洋的鸽子趴在地上挡路,便无比自然地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往右边扯,两个人居然有一种世界癫狂的诡异闺蜜情。 “我觉得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下乡来你那参观参观。” “乡镇企业家”林琅意木着一张脸,只有嘴皮子动:“欢迎领导莅临指导。” 越接近大雄宝殿,空气中令人安宁的香火云翳的气息就越浓郁,程砚靳靠在门外的柱子旁,怀里勾着一柄扫把,远远见到一行人才开始老牛拉磨般装模作样地扫了几下。 “游客团”中长辈和晚辈都有,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啧啧称赞,程砚靳这时候像是被洗涤了心灵一般岿然不动,将那些赞美之词都当作过眼云烟,只顾着顶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埋头反反复复扫那一小块地,活像是过年被亲戚夸了两句琴弹得不错就饭也不吃了搁那儿拼命弹琴等夸的小学鸡。 原楚聿经过时,程砚靳的扫把拐了一个弯,正正好地落在人鞋前。 原楚聿偏过头,见到程施主挤眉弄眼的嘴形:“带酒了吗?” 他轻轻点了下头,对方立刻龙颜大悦。 程砚靳心里舒坦,心想关键时刻还得是兄弟出马,果然他被关禁闭只有兄弟心疼,以前让原楚聿带酒他都是否决的,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出给他带了酒。 还没高兴两秒,耳边传来“咔嚓”一声,程砚靳扭过头,看到怼到脸上的镜头—— 林琅意举着相机连续拍了好几张特写,收回手随便翻看了一下,抬起头冲他嘲笑了下。 程砚靳立刻怒目而视。 进门后请香礼佛,数罗汉,也实打实地跟着上了一会儿早课。一上午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吃斋饭的时候。 “你等会就知道我一天天都在吃些什么了。”程砚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跟在林琅意身边,以过来人的姿态提点她,“我们这里全是粗茶淡饭,我真的是——” 他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出手如电地抓住她的手按在他胸肌上,肩膀绷紧:“你看我肌肉都小了!” 林琅意眨了眨眼,五指收紧,顺便揉了一把,感知到对面的人肩颈都在发力凹造型,忍住笑:“嗯,是小了。” “哪里小了??!!”程砚靳立刻破防,激动得要把小桌板都掀翻,他用力将她的手反复按在他胸肌上,喋喋不休,“你再摸摸,好好摸摸,我可是天天不是下地干农活就是上山摘野果,这都是实打实锻炼出来的啊你个没品位的!” 庄岚不耐烦地等在一旁,站姿换了一个又一个。 要不是她在这群人里只愿意跟林琅意同行早走了,见程砚靳恨不得让林琅意摸遍全身,庄岚立刻抽了两张湿巾纸,扯过林琅意的手给她胡乱擦了擦:“走了,吃饭去了。” “不是,你又是什么意思啊?”程砚靳脸一拉,不爽道,“我天天洗澡!在那个见鬼的破浴室里。” 庄岚不想听程施主的修行日常,直接拉着林琅意走了。 程砚靳不依不饶地跟在林琅意后面,走到哪跟到哪,一进门,看到今日斋饭的菜单,顿时瞳孔地震。 除了平时的一些南瓜茄子豆腐外,还有素食东坡肉、牛肝菌套餐、素猪排拌面、烧卖、小馄饨、萝卜海带汤、炸扁食……甚至还有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熊猫饭套餐和菇菇饭套餐。 原娉然出手历来阔绰,这一个月的斋饭对外全程免费,不少游客哪怕只是来参观一下景点都会过来顺带尝尝。 程砚靳愤怒批判:“你们这算什么修行?!” 一顿饭除了他,大家都吃得舒坦,下午的安排则是抄经书。 经书可以用毛笔软字或者金色硬笔,一篇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若是没抄完,可以留在座位上等下次再抄。 “消业除障,可作我依祜,救我厄难……” 原本说好结束后长辈们约着去瀑布禅茶,小辈们则可以去山涧溪流那儿吃西瓜,林琅意等人并不想留在这里抄经书,大家身在曹营心在汉地抄了一会儿就陆陆续续开溜。 经过原楚聿身边时,林琅意还扭头看了他一眼。 桌子上抄经纸下垫着毛毡,镇纸轻轻压住一角,另一边则被他的左手虚掌着。他静坐时脊背挺直,宽肩窄腰,衬衫扎在西裤里,整个人身线流畅。 他提笔用小楷细细往下逐字书写,笔锋遒劲,银钩虿尾,整张经纸规整端庄,真有几分静心蕴藉的洞达之感。 他被人一直盯着,手速渐渐慢下来,到后来恭谨写完一句话后重新沾了墨,偏头向她望过来。 林琅意邀请:“去吃西瓜吗?” 程砚靳跟在她后面,冲原楚聿疯狂比喝酒的手势。 原楚聿把目光从她身后收回来,搁笔:“好。” 一群人直奔后山瀑布处,林琅意和庄岚在前面走,程砚靳、原楚聿和林向朔等人在后面跟。 “哥,说好了哈,我晚上溜出去,你帮我打掩护。”程砚靳的余光一直盯在林琅意身上,“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安全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一大车人来了,寺庙忙着接待,没空点人,我也有你这个无坚不摧的挡箭牌了。” 原楚聿的视线顺着他一齐望向林琅意,不做声。 程砚靳早已将计划想得天衣无缝:“我跟你的房间都是单人的,而且隔得远,你晚上就在我那儿住一下,我明天天亮前肯定赶到……你信我,我快发霉了,一定要出去透个气。” 原楚聿垂下眼睛,掩住眼里的情绪,慢慢道:“要是林琅意来找你呢?” “庄岚这条尾巴缠人的劲你还不知道?她要不是看不上别人懒得搭理,要么就是疯狂跟着人,去哪都跟着,林小猪有得受。” 原楚聿又往前方两个女孩子的背影上不声不响地瞥去一眼。 绕过最后一片竹林,瀑布声一下子涌入耳膜,入目就是似白虹饮涧的湍急水流,在阳光下闪烁出白色绸缎的光泽。 林琅意举着相机一直拍,感叹:“像万重云一样,每次看到都觉得好看,我推荐爬上去到瀑布上面看日出,很震撼的。” 庄岚拉了拉防晒帽,拒绝:“走不动。” “我是特种兵式旅游,”林琅意删掉有游客入镜的照片,“只要出去玩,都是暴走。” 一群人到达目的地,还默契地与长辈局隔了好长一段距离,中间有竹林作为天然屏障,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中下游。 西瓜也是寺庙栽种的地里摘的,在瀑布下游处放入一个带绳子的小竹篮,再把西瓜放进去泡在山涧溪水中,等个半小时就冰冰凉凉了。 庄岚一边嫌弃这里的石桌石凳坐着不干净,一边吃了好多西瓜:“听说这里可以看夕阳,晚上一起去屋顶上吧,还可以喝点酒。” 林琅意一下子机警起来,往心情大好的程砚靳那里望去一眼:“哪来的酒?” “都带了吧,我带了,好像聿哥哥也带了。” 都带了?林琅意更想逃避晚上的聚会,推辞:“我不会喝酒。” 庄岚劝:“度数很低的,有啤酒和果酒,当水喝都喝不醉,我带的酒你还不信?” 她灵机一动,挑着下巴用鼻孔看人,继续道:“你那应山湖,周围都没怎么开发吧?听说也不好打车?你看如果这种风景区以后建设起来,是不是应该有酒店?”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嗯?” 这是之前林琅意表达的意向,没想到今天在这等着呢。 引狼入室 第44节 林琅意双手同时往外摊向林向朔,大力推荐:“我哥在,我晚上让他来陪庄大小姐,不醉不归,你让他喝进医院里催吐我都没意见。” “现在看见男的就烦,你陪我喝!” 君子为五斗米折腰,林琅意唉声叹气地答应了。 谁知道她即便是做足了准备,多吃了好多晚上的斋饭垫垫胃,连夕阳还在天上染着,她就已经晕晕乎乎了。 庄岚目瞪口呆地看着桌子上开封的果酒和黑啤,用手掂了掂分量,发现林琅意那瓶黑啤甚至还有一点没喝完,而果酒也不过喝了一瓶半。 她举起黑啤,强调:“这个6.7度。” 再拎起果酒:“这个12度。” 庄岚算是开了眼了:“你就这点?” “我真不行了……我,”林琅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磕磕绊绊道,“我先回去,你们打牌,我有牌……” 程砚靳在男人那一桌,扭头看见林琅意醉意醺然的模样,眼睛都要发光了,没想到今天最后一个变数都在老天的帮忙下解决了,还得是庄岚,要不是说上帝是女孩呢? 他连忙窜过来扶林琅意,狂献殷勤:“想回去睡觉了对吧,好好好,去睡去睡。” 林琅意听到他的声音,费劲地提起一点眼皮瞧了他一眼,放心地将整个人的重量靠过去:“背我。” “好好好我背你我背你。”他乐得一副白牙都笑得发光,“真拿你没办法!” 程砚靳把人轻松地往上一送,让她软趴趴地勾着自己的脖子,右手背过去卡在她的大腿处托住她,还能空出左手见缝插针地给攒局的好兄弟发微信: “好消息,现在就能出来了,等我回去拿一下滑板。” 他发完后将静音的手机塞回口袋里,感知到自己脖子旁的呼吸细细碎碎地洒在皮肤上,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像是将脸埋入枕头睡觉的小动物,贴着他的肩颈,脸颊压在上面上挤出一点肉,在这一步跟着一步的行程里随着步伐轻轻摇晃脑袋,睡得很沉。 程砚靳看得太久了,脚下不留意别到一块小石头,人一晃,第一反应却是止住滚到喉咙口的叫唤,迅速稳住身体别把她磕醒了。 林琅意的脑袋还是因为急刹车往外移开了一点,他连忙将肩膀一边耸起一边压下,空出来的那只手拧过去拦了拦,把她的脑袋拨回自己颈窝处。 靠得太近,他闻到了她呼吸间散发出的一点点芬芳甘甜的山竹白朗姆味,香气幽微却绵长,就像是小朋友喜欢的那种酸酸甜甜的果汁,可仔细嗅一下,仍然能辨别出清苦带烈的酒精气息。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她这个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桃红色的云彩在天际被晕染成了长长的纱,白天的热气蒸腾出最后的余温,所以跟她贴紧的皮肤才会变得这么烫吧。 程砚靳转回头,重新将人往上托了托,手臂收紧,稳稳地背着人将她送回了房间。 林琅意的房间跟他的离得不远,程砚靳从她手腕上摘下钥匙,开门直接进去,将她平放在床上,又扯了被子将她盖住,这才满意地站在床边歪着头抱臂欣赏了下她醉酒的样子。 晚霞染在她脸上,褪不掉了了。 他轻哼一声,上手去掐她如抹了胭脂的脸颊,可真碰到了细腻的皮肤,他却卸了力道只轻轻地拧了一下,得意地小声道:“这下我也见过你喝醉的样子了,扯平。” 他将门关上,早早摸清的路线让他偷溜得一路畅通,走出山门,他像是放飞的鸟兴奋地跟朋友喊话自己马上就到。 远方暮霭深沉,像是平静海面下的礁石。 夜晚,终于要来了。 第39章 林琅意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悠悠醒来。 醒来时, 房间里唯一一扇窗透进来的那点光已经不再是暖色调了,她坐起来,头还是晕晕乎乎的, 像是有千斤重。 手机放在枕头边, 一按亮,那点屏幕光都显得无比刺眼, 她眼前还有重影, 认了好久才认清那几个数字。 19:47 居然还这么早。 她那时而灵敏时而短路像是接触不良的收音机的大脑运作了半天,好不容易依稀记起晚上那群人还要打牌。 打牌……牌在她这里, 她之前答应过的。 林琅意摇摇晃晃地挪到床沿,撑着脑袋静坐了会, 才提起一点劲踩着鞋子去摸索自己的包。包里叮叮当当什么玩意都有, 她懒得找,索性整个包一提就往门外走。 她记得程砚靳的房间跟她离得很近,只要丢给他,她就任务完成了。 林琅意走出门,辨了辨方向, 天色已经全然暗下, 山间夜晚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 她深呼吸几下,觉得自己可能也没那么醉吧。 认为自己没醉的林琅意花了十五分钟成功地走到了步行距离五分钟的另一个门前,然后又用还有重影的眼神费劲地辨认了半天, 这确实是程砚靳的房间没错。 门扉缝隙中居然有光, 她心里短暂地惊奇了下这蠢狗居然这么早就回房间休息了,莫非是已经融入了寺庙清修的生活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她“砰砰”地敲响门, 叫人:“程砚靳,给我开门。” 房里的灯忽然就灭了。 林琅意将包笨拙又费力地挎在肩上, 继续敲门:“别躲!我看见你在里面了!” 她嚷嚷:“快点……我包好重……头也好重……” 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一小半,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那一扇窗户的窗帘也拉得严实,什么都看不清。 林琅意原本就用手臂抵着门板来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这一打开,她骤然没了倚靠,重心不稳,脚步踉跄一下就往里面栽。 她跌入一个峻拔坚实的怀抱。 那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像是悄无声息的影子,只用那双有力的手臂密密实实地环住她,将她稳稳揽住在怀里。 林琅意肩膀上的包滑下,吊在臂弯处荡了荡,撞到她又撞到他。 她想要抬头看向程砚靳,跟他说去包里翻一翻。 可是脑袋才往上仰,那人反而往前走了半步,单手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抬头,另一条手臂收拢将她往怀里带了一带,同时脚尖一踢,直接将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点亮光都没有。 林琅意用力闭上眼,又用力睁开,什么也看不见,嘟囔:“开灯……” 那人还是一言不发,他的手臂顺着她的后背落下去,箍住腰。 林琅意将他的衣服捏的皱皱巴巴的,他由着她乱抓,只将下巴轻轻垫在她头发上,稍顿,低下头在她发间亲了亲。 “开灯呀……” 她才说完,就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那人埋在她发间,轻轻摇了摇头。 他高挺的鼻梁划过她的头皮,有点轻微的电流感,痒痒的,修长的手指一直沿着她的脊柱从上到下慢慢地抚弄,像在安慰一个噎到了的小朋友。林琅意被他像是小动物蹭脑袋一样的亲昵举动蹭得心痒,手臂一垂,包直接“咚”一声掉在地上。 少了包的重量,她身上轻松下来,回抱住人,膝盖往前压,站不稳,索性勾住了他的小腿,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我包里有两副牌。” 她说完,顿了顿,声音一下子放轻了,接着道:“还有一盒t。”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这一句话说完后,身前的人明显身体绷紧了,熨暖的体温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透过来,让她觉得有点热。 他抱得她有些太紧了,她喘了两声,蜷缩了下腿,又去蹭弄他的小腿,末了还踢了他一下:“站着好累,今天站不动,不要这个姿势。” 这一句话好像刺痛了身前人的神经,他忽然手臂一紧将她一把腾空抱起,林琅意骤然失了重,惊呼一声,在空中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他旋身将人抱回床上,让她坐在床沿。林琅意的小腿悬在空中踢踢荡荡,刚要抱怨,身前的人双手撑在她两边,俯低身子以一个侵占的姿势将她环在中间,然后偏过头温柔地碰了下她的唇。 非常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只是离开前,他有些眷恋不舍地含吮了一下她的下唇。 她听见了很轻微的吞咽声,他退开,呼吸有些乱。 林琅意抬手碰到他的脸,被他转过头沉迷地吻在手心,又用牙尖很轻微地去剐蹭她的皮肤。 她顺着他那张骨相绝佳的脸蛋摸过去,他就一路黏黏糊糊地从掌心亲到手腕。林琅意摸到了他的耳朵,手指上的触感有些烫,她收回手,反过去也碰了碰他的唇,然后“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今天这么纯情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话音刚落,他瞬间更紧密地欺身逼近她,男人身上的广藿依兰香像是细密的网一般侵袭下来,这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香料,林琅意脑子里沉浮难辨,居然一时想不起来,只下意识抬了抬下巴在他脖颈处轻嗅了一下,再抬头,擦过他堪堪悬在咫尺的唇。 他又一次很轻微地闷喘了一下,轻啄了她一下不肯离开,两人的鼻尖微微相触,呼吸交织。 实在是太近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现在一点也不醉了,另一种隐秘的谷欠望悠悠升起,让她想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来解酒。 她捣乱一般踩住他的脚背,而后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滑,他的裤子被她的脚尖摇摇欲坠地撩起,可布料垂顺,到膝盖的位置一卡,又掉了下去,林琅意也不管,依然继续大胆地往上滑动。 只停了两秒,他大腿上的肌肉蓦地颤抖了一下,反应很大地一把攥住她的脚踝,一勾一捞,直接把她不安分的那条腿往床上压。 可林琅意还有一条腿,乐此不疲地想要故技重施,他已然不肯了,左腿往前压了一步,将她不停乱晃的小腿彻底锁在床沿和他的腿之间。 确认她的脚不会再乱踩一些不该蹭的地方后,他才俯下身在她唇上教训似的不轻不重咬了一下,离开,偏头瞧了她一眼,好像在悄悄观察她的反应,而后重新压回来,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开始带着一点狠劲去亲吻她。 起初还能勉强收着,可后来就开始越发过分。林琅意被他控得动弹不得,他的舌尖从上颚滑到齿间,像是抽丝剥茧般在剥一颗糖,她的口腔里被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完全侵占,连下巴都张得有些酸胀了。 她有些受不住,不知道今天的吻为什么会如此漫长又磨人,哼闹着才刚往后仰了一寸,身前的人立刻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他整个人往前倾压,偶尔能听到他从胸腔里闷出的断续的喟叹声,像是完全投入,原本捧住她脸颊的手压迫感十足地移到后脑勺,掌住她,开始挤压着她往他怀里带。 那个吻也开始变了调,他开始发了狠地吮□□弄,像是要攫取她所有的氧气一般凶狠。她被他亲得全身发麻,腰往下塌,几乎快要坐不住。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寂静无声的密闭空间里唯有断断续续的水声。他的呼吸越来越凌乱,好像连怎么换气都忘了,她几次听到他含着她的唇瓣难耐地吞咽,喉咙里滚出沉闷情涩的喘息,喉结反复滚动,暧昧得空气都在发烫。 林琅意几乎要被他这幅深陷情氵朝的样子给喘到腿软了,她觉得他今天喘息的声音尤其勾人,被这一声声引诱得有些等不住,便开始捶着他的肩膀催促:“在我包里,去拿过来,快点。” 他被她推开,又黏黏糊糊地挨上来贴着她的脸颊,像是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小动物,好久才抱着她勉强平复了激烈的呼吸,又一次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贞洁烈男? 程砚靳自打开荤后平时一身莽劲恨不得搞死她,今天转性了? 林琅意才不管他愿不愿意能不能行呢,只要她想要,他就必须行。见他推拒,当即指尖一挑衣服下摆,探进去,指甲在他的腹肌上半是疼半是麻地抓了一把。 手腕很快也被人桎梏住,他喘得好厉害,额头抵着她的,身上还有些颤,像是受不了了。 林琅意分明已经感知到他明明比她还想。 她被他这副欲迎还拒的模样勾得心痒,手掌撑住他的胸膛将眼前意乱情迷就只想接吻的人推开,转身膝行了几步,心说还是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她自己去包里拿。 可是刚爬了两步,脚踝处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她听到一声很轻的气音,在说:“别走。” 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他往前一步跪在床沿处,上半身直起,居高临下地抓住她,手臂一用力将她径直往后狠拉了一把,直接将她整个人往回拖了回去。 床单一下子被扯皱,跟着她的身体一起被往后卷,她没跪住,腰一塌,立刻伏倒在床上。 她埋在床单上,脸上的触感是细腻柔软的骆马毛,如果林琅意此刻还清醒的话,她一定会从这种神级纤维的手感中发现不对,便能借此爬起来,好好看一看这件外套的标签,从而知道身后的人并不是程砚靳。 顶级布料的顶级系列,loro piano的100%纯度骆马毛,一件定制外套的价格在20-30万之间。 引狼入室 第45节 程砚靳怕热,这种季节早就不会穿什么外套了,这个偏正式的款式也根本不是他的风格,有太多的破绽了,可是,可是—— 可是她的脑袋还余有挥发不去的酒精,更在这种时候无暇去管其他。 身后的人俯下身,男人的腿压上来,制住她乱动的小腿,将她完全笼在自己身下。 他学着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指腹从踝骨开始往上抚摸,一路没入裙摆之下,空气的微凉感因为裙子被慢慢掀开而显得更加明显,她的腿上逐渐开始爬起了战栗的鸡皮疙瘩。 手停在大腿处,他收紧五指用力掌住,细腻的脂肉从指缝里挤出。 在这样漆黑一团的环境下,他低下头,精准地贴上了她的胎记,吮了一口。 第40章 林琅意伏着身子, 把脸完全埋入外套中不肯看人,她的小腿有些痉挛打颤,几次胡乱踢到身后的人。 他在胎记那里流连了太久, 久到她都怀疑那一块皮肤是不是已经被亲吻得又红又肿, 实在是等不住,背过手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让他再往前: “不用每一次都要我重新教吧?” 他看起来真的像是失忆了, 怔愣了片刻,才开始磕磕绊绊地依着她的意图乖巧地贴近她。 今晚的他无比耐心又温柔, 将前奏拉得漫长又体贴入微,如果说平日里的程砚靳是一只不服管教的大狗的话, 那么今晚的他就是那种带编制的、受过严格训练的听话的警犬。 他对一切需要用到唇舌的事务都无比偏爱, 因为会一直留意她的身体反馈,学得也快,到后来那件昂贵的外套根本不能看了,他还依旧攥着她的腿食髓知味,似乎比她还要热衷这件事。 林琅意又一次用手背挡住眼睛剧烈喘息, 他退开, 善解人意地想让她缓一缓, 被她又是一脚踢到了下颌处。 他根本不恼,握住她的脚踝,手指在那颗圆圆的骨头上摩挲安抚了几下, 偏过头在踝骨处亲了一下。他唇上未来得及抿去的水迹湿淋淋地留在那里, 像是敲了一枚玫瑰漆印。 “去拿!不然我生气了!” 他悬在她上方安静了许久,在照做之前将她的手攥住, 一根一根地将手指摊平,然后将她的手按在他心脏的位置。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跳动的热烈心脏,在这阒寂无声的夜晚里,心跳像是一面小鼓,撞得她的脉搏也在突突地同频跳动。 他终于起身下床,在她包里翻找了许久,她听到他接连掏出了两幅牌,又是粉饼和散粉,窸窸窣窣的,最后才终于拿对了。 塑料薄膜清脆的撕拆声,他将塑料纸揉成一团,往一旁的桌子上丢过去。再是纸盒被打开的声音,他边走边拆,到床边一倒,里面三四枚一齐掉出来,全部散在枕边。 林琅意翻了个身平躺着休息,谁料眼前忽然一亮,一束月光短暂地晃了下眼。 她愣了一下,偏过脑袋,才发现他站在窗前,方才是稍微拉了拉开窗帘,似乎在对着月光研究什么。 她想起来,忍俊不禁地笑:“不会是在找正反吧?你今天是真的有点笨。” 她嘲笑完,很快就嘲笑不出来了。 他重新回来,膝盖压在床面上微微凹下一个浅弧。他靠近她,哪怕是黑暗中她也能察觉到他分量极重的目光。 他握住她的小腿扯近了,让她环住他,压到面前,低下头重新与她接吻。 他今天实在是有些太爱接吻了,林琅意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与他唇舌分开的时候。 一切都太水到渠成,他没有将窗帘拉好,风吹进来的时候,月光时不时地会洒进房间攀爬上床铺,折出一道银色的缝隙。 她最后那点“过于耐心且温柔”的怀疑也消散,因为每次亮光透进来,他似乎就会因此而格外凶狠强势,手掌一横蒙住她的眼睛,然后用力撬开她的唇瓣与她接吻,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偏偏他精壮的腰肢力气又那么大,吞吃入腹般把她所有的神思都撞散。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忍不住去抓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背上抓出很淡的血腥气,含含糊糊地说自己要喘不过气了。他便会大发慈悲般用侧脸贴一贴她汗湿的脸颊,然后将她抓挠他的手指一根根暧昧地含吮吞咽过去。 换次的时候,捂在她眼前的手才不得不松开,中场时间太短,她的脑子都是空白的,爽得意识都难以汇聚。 “再来。”她说。 风又吹进来,将窗帘吹开一条缝,就像是123木头人中的验证期。 她才顺着光想要朝着他的脸看去一眼,他忽然往阴影中靠了一下,连个空档期都没有一言不发地进入了她,然后攥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直接将她翻了个身。 林琅意没有忍住惊叫声,被这一圈转得腿肚子发麻,身形都稳不住,整个人伏低了往下掉。 他覆身抱住她亲吻她的耳尖,一只手按在她的小腹将她托起,似乎也在隔着她感知他自己,林琅意被这样强烈的刺激逼得耳边都“嗡嗡”作响,门外忽然有熟悉的交谈声经过。 是封从凝她们,长辈们结束得早,应该是想要回房休息了。 话题从看展跳到了买画,最后仍然免俗不了,谈起了子女。 “还得跟您取取经,如何教子有方,砚靳这幅不受管教的样子,我真是怕有一天他做出什么轰动整个圈子的惊天大事来。” “两人从小认识,怎么就不能学点好的?哎……起码能学点‘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这很难吗?” 原娉然对于这些恭维早已习以为常,四两拨千斤地说着些场面话:“不过你们倒是选了个很好的亲家,我看大宗市场首日珍珠收盘成交量大约470万公斤,成交金额逾24亿……这样子的潜力股,你可真是好眼光。” 封从凝喜笑颜开,谦虚:“我有什么,这也是乔婉的功劳。” “是谁的功劳不重要,胜果是谁享用才重要。” “不瞒您说,我们也没讨得多少好,当初林氏没有接受股权融资,要不是老爷子是真心想替他们度过难关出了点股份,我们连一口汤都喝不上。反到是应元,这次又是眼光老辣,投资成功了吧?” 原娉然的语气好像一下子淡了许多:“小聿走的是商业借款,也没有拿股份。” 封从凝大吃一惊:“啊?” 林琅意听见脚步声落在了门前,停住了。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将一切声音都咽回去,偏生身后的人今天有股不死不休的疯劲,像是叼住了就不肯松口的捕食的兽,她被激得连脚背都绷紧,咬住唇警告般地屈肘往后撞了一下。 可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还没击到他身上,她人先一歪往边上倒,边上就是床沿,吓得她浑身都夹紧了。 他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绞缠弄得猝不及防,喉咙口被逼出一声闷喘,单手抓住她的腰防止她跌得厉害,右手往前撑,半只手掌临空按在床沿上用胳膊拦住她。 风又悄悄掀开一角帘子,那道月光在地面和床上折出一个角,最后映照在他按在床边的手背上。 林琅意这一整晚,只看清了这只手。 指节嶙峋凸起,撑在床面上的指腹按到发白,而手背上青筋鼓起,还有她抓挠下留下的殷红的破皮伤痕,随着经络偶有的鼓动,像在呼吸一般。 她眯了眯眼,恍惚之间觉得在皎洁月色下,这只手的肤色有些偏白了。 尤其是,他的食指关节处,还有一条虬曲的细小青筋,像是尾巴打结的小蛇,却在这种时候有一种竖起尾巴发出“嘶嘶”威胁声的震慑感。 她的脑子像是要清醒了,又好像自始至终没有清醒过,模模糊糊的念头渐渐升起,可她却没叫停。 刚才他站在窗户前,那个身影…… 她再一次用力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空出一只手去摸他食指上青蓝色的筋脉。 才似抚摸似抠挖了一下,身后的人将整张脸都埋入她的颈窝处,藏进她的发间难耐地喘了一下,翻手就将她好奇心十足的那只手完全包裹进手心,然后重新抓着她蛮横地将她拖回了阴影里。 那道银河似的圣洁月光在床边停留了许久,林琅意却被他十指相扣着按在咫尺之隔的黑暗中,泾渭分明。 她涣散着目光盯着那道月色许久,直到风声渐小,被吹动的窗帘缓缓收拢,重新将一室的秘密掩盖。 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交谈中时不时传出笑声,宾主尽欢。 而她在无尽的夜色中,被人扣住下巴掰过脸,暴烈无声地与他接吻。 * 林琅意睡眠质量一向出众,什么认床,什么生物钟,什么有声响,都不妨碍她能沾床就睡。 尤其是今晚直接拉锯到了后半夜,她更是睡得昏天黑地。 半睡半醒之间,她依稀记得身边的人从她包里取出了钥匙,来回开门关门进出了几次,很快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过每一寸皮肤,再是她带来充当睡衣的干爽柔软的棉t裹住身体,贴心得简直可以表扬一句孺子可教。 她沉沉睡去,最后最后的模糊印象,只记得他低下头在她眼皮上落下一吻,而后动作很轻地将她稳稳抱起来,将她送回了她的房间。 …… 再回到房间里,浓郁的暧昧气息依旧挥散不去,那人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唰”的一声直接将窗帘完全拉开了。 月亮高悬,静夜无声,室内的一切凌乱痕迹和他的侧脸都被照亮,原楚聿垂着头,看着自己手背上新鲜的抓痕,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现场,扫地拖地,开窗通风,床品因为有一件他自己的外套垫着到也还好,他将衣服折好单独收进一只防尘袋中,仍然打算在天亮之前把床品都带走,添钱赔一套。 在拾起落到地上的包装壳时,他还借着月色看了一眼。 非常小众的品牌,更重要的是,是聚氨酯的。 他只怔然了一瞬间就立刻聪颖地了悟,连丢垃圾桶的念头也被否决,直接将所有带品牌的包装纸都捡起收好,打算带回山下后再去处理。 不该给她遗留下一丁点的疏漏。 每一只打结的口袋都被他举起静置验证过,最后统一塑封进一次性垃圾袋,预备去人流量最大的垃圾桶那里丢弃。 后半夜三点二十四分,原楚聿沿着白日里来时的路,慢慢沿着中轴线回到山门处将东西丢弃在垃圾桶里,再返回到房间里时天地苍茫,唯有房间里一盏小灯点亮。 他心头火烧,本以为来回一趟夜风中的步行会让他镇定下来,可没想到根本毫无作用。 他有点想她了,尽管此时距离两人分开不过一个多小时。人总是贪心的,他想着如果两人能一起相拥着醒来该有多美好。 他根本睡不着,坐在打扫后焕然一新的房间里,将屋内所有灯都点亮,取出白天买来的经书摊在桌子上,取水,研墨,香水沐手,点香供奉诚意,每一步都严谨地按照流程,然后工整虔诚地抄写了下去。 他并没有为自己而抄写祈福消业,写的是林琅意的名字。 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罪障皆消除……祈愿自他均沾法喜,众生皆得解脱。1 他端身正坐着,低垂着眼,神色平静虔敬,将一整张经书全部抄写完毕。 如果有罪,如果有报应,那也该是他,与她无关。 焚香知我意,还请还她万事顺遂,莫要错怪。 第41章 程砚靳觉得自己真的被关出毛病来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在爽玩的时候注意时间,而这次在崂山寺里吃过苦后居然有了时间观念,硬是在四点半的晨起时分之前准时回来了。 回来时, 按道理他应该径直去原楚聿的房间, 在里面换了海清服后直接去早课。 可是开门进屋后,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床边走去, 却震惊地发现这屋子的床面上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 所有的四件套都被剥掉了。 他不明所以,以为是原楚聿洁癖发作, 出门在外也自带用品。才换好海清服又忽觉不对,聿哥晚上明明是住他屋的啊? 时间还有个十来分钟, 程砚靳换好衣服顺道遛去自己屋看一眼, 本想着原楚聿应该已经睡了,可是一到门前,门缝底下居然透出了一点暖色灯光。 聿哥居然没睡?还是早起了? 程砚靳抬手敲了敲门,压低嗓门喊人:“聿哥,是我。” 门很快打开, 窗和门正对通风, 甫一打开就可闻到屋子里的檀香香烛味。 引狼入室 第46节 程砚靳抻着脖子瞧了一眼, 看到桌子上的笔墨纸砚,肃然起敬:“哥,你大清早不睡觉罚抄啊?” 原楚聿点了点头, 回到桌子前, 经文的名字被挡住一半,他若无其事地完全合上, 脚步一侧挡在桌前随意问道:“玩开心了?” 程砚靳“啧”了一声,甩了甩手:“今天状态不好, 下台阶的时候蹭了一下。” 原楚聿往他腿上看,程砚靳撇嘴补充:“肯定是因为背着醉酒林小猪回房间的时候,我踩空了差点崴脚……反正今晚不太得劲,不顺,动作做得一般。” 原楚聿听到“林琅意”三个字时眼皮轻微地跳了一下,移开眼:“也可能是因为一段时间不玩了,多练几次感觉就回来了。” “是啊!”程砚靳痛惜地握拳,牵扯到伤处“嘶”了一声,“一想到我还要在这里住这么久我就崩溃。” 他聊了两句就打算走,转身时看到自己的床铺铺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终于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问了句:“诶,你房间床怎么回事?我一进门还以为除了内衣大盗现在还出现了床单大盗。” “不小心洒了酒,”原楚聿神色自若地往外抬了抬下巴,“泡水里了,等天亮我去付钱。” 程砚靳有些惊奇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用手背锤了锤兄弟:“你们还回屋子喝酒?也挺开心啊。” 原楚聿的眼神落到程砚靳贴了巨大创口贴的手背,顿了顿,很慢地点了点头:“嗯,很开心。” 程砚靳又哥俩好地屈肘撞了他一下:“走了,我先念他大爷的经去了,回见。” 他径直走出门,顺手将房间门关上,余光瞥了一眼一旁木盆里浸湿的床单,突然想起这活自己干过不少次了。 每日的内务多少都包含着洗东西这一项,那床铺也是,漂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想着如果今天有这一项,等下他直接顺手漂掉就行了,也免得原娉然龟毛地指责原楚聿在房间里喝酒。 …… 人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今日的公务真是清洗居士服,程砚靳也没跟原楚聿打招呼,主动将泡在水里的床单一同取走,想说顺手的事。 他干活不细致,都是能偷懒就偷懒,装模作样地坐在院中,随手划拉了几下床单,没发现哪里有酒渍。 正在这儿磨洋工着,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手,软绵绵的声音从后方响起:“程砚靳,早饭能不能在房间里吃啊……我困死了,也累死了。” 程砚靳一扭头,就看到林琅意哈欠满天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困顿模样,想起她昨天喝醉,他终于能反过来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你喝醉,起不来了吧?” 林琅意昨天实在是爽到了,这时候就算是看一只猪都顺眼:“是喝醉的原因吗?” 程砚靳:“不然呢?” 林琅意以为这小学鸡又开始吃的时候拼命吃,吃完了知道害羞了,往他手背上的创口贴瞥去一眼:“手还痛吗?” 程砚靳那只湿淋淋的手还泡在水里,闻言怔了一瞬。 他没想到林琅意如此关心他,他从小热爱各类运动,跌倒磕破的经历数不胜数,因为脾气臭,家里人自从乔婉去世后更是管不住他,没什么人会这样细心地留意到他身上是多了一个疤还是破了皮。 “你手背上的创口贴不是防水的吧?”林琅意又问。 “嗯……没事,小伤。”程砚靳居然有些局促起来,在矮凳上不自然地动来动去,最后又觉得自己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很丢脸,装成平时地样子狐假虎威地吓唬她,“都怪你!” 背着她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所以脚腕状态不好,才会在冲板下楼梯的时候失误了。 林琅意居然笑了一下,很好脾气地捏了一下他的耳垂:“怪我,但你自己也要负一半责任。” 程砚靳的耳垂被她掐得顿时烧了起来,他用那只湿淋淋的手去摸,心想她说的也没问题,是他自己光顾着看她睡觉没留意脚下。 “早饭带不出来的。”他回答她,一板一眼道,“我们这里规矩森严,你只能去斋堂吃饭。” 林琅意失望地“哦”了一声。 他看着她睡得脸颊旁都印出红印子的娇憨模样,忽然转口:“我等下看看能不能给你偷点出来?” 林琅意被他逗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意味深长:“算了,万一泼了,免得你再洗一次床单。” 程砚靳原本打算喊她等等自己一起去吃饭,可是林琅意实在是瞌睡得厉害,摆摆手表示自己速战速决,吃完再回去补觉。 她到斋堂的时候吃饭的人已经挺多了,最近一个月的免费斋饭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尝试。 她托着盘子等在后面,站立排队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乏力,就像是小时候过年疯玩了一场,回到家后直接累趴下的感觉。 “喝花生露吗?”身旁忽然有人靠近,端着一杯浅粉色的喷香浓稠的花生露摆到她面前,掀开盖子,“黄豆、花生、红枣、百合,还是热的。” 林琅意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目光,她看看醇厚的花生露,又抬头望向原楚聿,惊讶:“这里哪来的花生露?不都是清粥素面和小菜吗?” 排队的游客也有个别被香气引得频频回头,原楚聿低声解释:“在山下买的,买了不少,大家都有,你要吗?” 林琅意一听大家都有,顿时连队伍都不想排了,只想回房间躺着喝完一杯花生露凑合当早饭。 原楚聿见她心动,忽地低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外食不好带进去,我们别在这里吃吧,不太好,不如回房间去?” 说话间的温热气息酥麻地落在耳垂上,她抬头时他依然说完了话退开,只轻轻冲她眨了眨眼,口型:“还有别的早饭。” 林琅意就这么心驰神往地跟他走了。 原楚聿买了不少种类,亲自给她送到房间,一样一样给她摆在桌子上,而林琅意虔诚地拿着筷子,感概:“我感觉我就像就没有回国的留子,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原楚聿弯唇笑了一下,他今天的唇色格外嫣红,稍有些肿,像是被露水滋润过的艳冶玫瑰,衬得他那张肤白貌美的脸蛋越发招摇惑人。 他一起坐在对面,神情自然地拆了双筷子:“其他人的都送到了,我们可以慢慢吃。” 房门因为他声称“不宜外带被发现”而早早就关上了,林琅意嘴里正小声哈着热气吃一个灌汤小笼包,说:“给程砚靳也留点,他可能还在洗东西。” 原楚聿推杯过来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缩回手,然后换了一只手搭在杯身:“洗东西?” “嗯,床单——居士服,居士服。”林琅意急忙改口。 原楚聿抬眸睇了她一眼,水灵灵的一双瞳仁,慢慢将那杯花生露推到她面前,心不在焉道:“是吗?” 林琅意正咽下一只小笼包,刚要接过手,忽然发现他推杯过来的右手手背上,也同样贴了一块创口贴。 创口贴没有贴好,又或者是因为伤处范围太大,头尾皆露出了一点红艷的新鲜破皮痕迹,像是被猫猫狗狗抓挠出来的。 她忽地一怔,片段式的混乱记忆乍现在脑海中,只觉得这只手熟悉非常。 白皙,骨肉匀亭,青蓝色的经络在皮下蔓延。 欲待再瞧,原楚聿已经自然地将手伸了回去,施施然地用筷子也夹了一只小笼包,姿势斯文优雅地进食。 林琅意重新慢慢咀嚼起来,心思却已经飘到远方。 她的记忆其实非常模糊,昨晚根本就是半断片的状态,只知道自己真的是爽得找不到南北,因为对方一开始非常非常地耐心且温柔,完全就是以她为尊,而后面又深又重,翻来覆去地完全可以称之为凶狠的掠夺侵占。 她今天换上了长袖长裤的防晒套装,并不单单是为了防晒,而是…… 她再一次悄悄抬起眼去观察对面的人,妄图从他露出来的那点白皙皮肤中找到同样的答案。 他同样穿得一丝不苟,规整、得体、禁欲,扣子系到最上面那一颗,什么蛛丝马迹都看不出。 林琅意咬住吸管,一口气灌了小半杯温热的花生露下肚,背后浅浅地发了点汗。 她的注意力一直定格在对面的男人身上,从他高挺的鼻梁看到他吞咽时上下滑动的喉结,再看到他看他挺直如松的脊背和宽阔流畅的肩颈线条。 摸黑的时候根本没看清人的身材,只记得腰腹精窄,腿勾上去时肌理硬朗紧实,用力绷紧时还能摸到腹部鼓胀的青筋,像是会呼吸。 青筋? 林琅意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线亮光,可再深入回忆,又茫然不知。 她总不能开口说一句“哥你能不能脱了上衣让我研究下”。 林琅意自顾自陷入沉思,想着想着,手中的杯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猛地惊醒,举杯晃了晃,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整杯。 “还要喝吗?黄豆花生红枣百合,比较补气血。”原楚聿将另一杯花生露也推过来,骨节分明的手上,那一点露出来的红痕像是逗玩小猫的狗尾巴草,再一次吸引了林琅意所有的注意力。 “你手上怎么了?”她直接问出了口。 原楚聿慢吞吞地收回手,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右手手背上,指腹来回摩挲两下,撩起眼皮像是含着秋水似的凝着她:“不小心抓破了。” “抓破了?”林琅意这时候仿佛化身为了咬文嚼字的书袋子,闻言立刻正襟危坐起来,往前倾身问,“什么东西抓破的?是猫吧?寺庙周围有好多猫。”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微笑了一下,在他的手机里翻找了几下,推过来一段小猫的录像。 “说起猫,忘了跟你说了,之前一起救的小猫生命力很顽强,可以出院了。” 林琅意只能跟着岔开话题,视频里一团黑的小猫已经可以躺着用后腿去挠抓逗猫棒了,看起来精神十足。 她问:“叫什么名字?” “没想好……”原楚聿有些为难,一手撑拳支着下巴,“本来想叫小水母的,但是……” 林琅意:? 她硬是没想出来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以为是自己学识浅薄,只能用求学若渴的目光盯着对方。 原楚聿似乎被她看得有些难为情,好脾气地询问:“你觉得叫什么好?” 林琅意张口就来:“煤球,小黑,黑黑,中介,诶不错,就中介吧……” 原楚聿:? 她诚实地看着对方,眼神清澈:“中介,一听就很黑。” 他抿了下唇,看起来非常不满意,还没养几天已经有了护崽的倾向:“不好听,她腿上明明有一块白色的毛,一点也不黑。” 林琅意摆烂:“那你取。” “我后来比较偏向于黑蝶贝。” 这名字一出口,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大溪地黑珍珠是吗?珍珠届的皇后,产自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大溪地,黑蝶贝是孕育黑珍珠的母贝。” 她越说越觉得形、色、意境都好,尤其是黑珍珠虽然通体乌黑,但会反射出漂亮的镜面光泽,就像是小猫腿上那一块白,忍不住夸奖:“好听!不愧是亲爹,就是上心。” 他睨了她一眼,眼睛里流光溢彩的,居然有两份谴怪的意思:“还不是因为……不上心。” 两人聊得投机,林琅意一边笑一边将一杯还烫手的豆浆推给他,原楚聿也没拒绝,喝了两口,很快就用手扇了扇风。 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高,他大约也觉得有些热,在她不住地缠着用小猫牵扯他的注意时,单手无意识地松了松衬衫扣。 她冲他笑得眉眼弯弯,还在聊。 他肩膀舒张着往后靠,看着她浅浅地笑,心情颇好的样子,那解开的领口因此微微打开,露出清晰流畅的颈部线条,喉结滚动,下方有一个潋滟的新鲜红痕。 像是吻痕。 林琅意眼睫弯弯,不声不响地移开视线,又喝了一口花生露,笑意不减。 第42章 “你这么好心?还给我留早饭?”程砚靳被林琅意亲切和蔼地推进房间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 “嗯, 聿哥买来的,好像是帮所有人都带了。” 引狼入室 第47节 他懵然:“没有啊,我刚才瞧见封从凝她们都是去斋堂吃的。” 林琅意脚步一顿, 侧目瞧了他一眼, 没多说什么。 程砚靳历来胃口好,走到桌子旁, 连新筷子都还没来得及拆, 直接就着林琅意的筷子夹了个蒸饺塞入嘴里,边嚼边闭上眼长吁短叹:“是猪肉馅!是猪肉馅啊!” 林琅意抽走他手里的筷子, 拆了双新的用力抽在他手背上:“那双我吃过的。” “有什么关系。”他缩了缩手,还是听话地老老实实换了筷子, “你还要吃?” “不吃。” “那用你的筷子怎么了, 我还吃你的……呢……”他的脸突然一红,最后那个“呢”哼得千回百转,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林琅意直奔主题,摸上他贴着创可贴的手背,细声细气地关怀:“还痛吗?”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只蒸饺, 摇头:“没事, 别担心。” “你的创口贴都湿透了, 我替你换一个吧?”林琅意说完就要替他撕下来。 程砚靳却反应很大地一把捂住,挪开手,不让她碰:“没, 没事, 贴着好了。” 要是一撕开,看到他完全被水泥地剐蹭的手背, 他要怎么解释? 说他昨晚在寺庙里平地摔了? 说他搓衣服的时候把自己的手背当衣服搓在搓衣板上了? 好不容易她喝醉了一问三不知,她又向来机灵, 这一看不就露馅了? 林琅意睁着一双水泽盈盈的眸子担忧地看着他,语调温柔异常:“可是看起来很痛啊,我包里有新的创口贴,是防水的,帮你换一个吧?” 程砚靳被她这样温柔小意的样子三言两语就哄得晕头转向,那只受伤的手高举在空中,犹豫了片刻,没说出拒绝的话。 林琅意一垫脚,非常熟练地一手按在他胸肌上,“啵”地一下亲了他一口。 程砚靳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连早饭都不吃了,呆呆地低头看向她。 林琅意将手臂勾在他脖子上,沿着他后颈的位置一遍遍从上往下抚摸,像在给一只大型犬捋毛:“泡水了不疼吗?我看着好疼诶,帮你换了好不好?” 他呆呆地咽下口中没嚼几下的蒸饺,咽得嗓子眼疼,那条胳膊却非常听话地垂下来递到她面前,像是被哄得头昏脑涨了:“其实真的没事。” 创口贴被水泡得软趴趴,几乎没什么粘性了,林琅意嘴上心肝宝贝疼的,手倒是一点不留情,直接一把撕开。 手背上狰狞异常,一大片皮肤被蹭破卷起,甚至还有嫩红的肉露在空气中,看着就痛。 她倒抽了一口气。 当然,怎么看也不是调情难耐时指甲抓挠的。 她盯了好一会儿,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程砚靳自己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背久久没了反应,终于从刚才那个蛊惑人心的吻中艰难拔出了意志,吓得筷子都不夹菜了,强调:“是我不小心在门框那里蹭破的,我没开灯,没看清。” 没开灯? 林琅意重新检视了两番,如果如他所说,用指甲先抓破再在门框处蹭成这样,那确实看不出原有的痕迹。 “我替你处理一下吧。”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转身去翻包,“我有一次性碘酒棉签,帮你消个毒再贴上。” 程砚靳提着的那口气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哦,好。” 他见她真的一如平常拖了一把椅子在前面,让他坐着,自己则捏着他的手,细心地拆了五六根碘酒棉签消了毒,吹了吹,等干了再细致地贴了好几个创口贴。 程砚靳放下心来,胃口也重新回来了,他风卷残云地将剩下的早点一卷光,满意地接过了林琅意递来的满杯豆浆,一仰头就灌了大半杯下去。 “咳咳……”才灌入口他就一激灵,肩膀一缩,整个人蜷了一下,“好烫……这怎么还这么淡啊,豆粉冲泡了多少水啊?老板做生意没良心。” 林琅意满意地看着他额头上热出来的汗,打算二二三四,再来一次,解释:“不是,怕等到你喝的时候凉了,所以我把一杯分成了两杯,各掺了半杯热水。” 程砚靳哽住,无言以对地看了她一眼。 “热吗?”林琅意托着下巴,视线大胆地当着他的面上下逡巡了下他的身体,“这里又没人,你脱了呗。” 程砚靳剩下的那半杯豆浆也因为这一句话呛到了,赶紧抽了两张纸捂住嘴,可林琅意已经上前动手扒他衣服了,他紧张得牢牢将衣服按在自己胸前,像是守贞的良家夫男一样。 她非常自然地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感受底下绷紧硬实的肌肉,委屈地蹙着眉:“我担心你热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他这一句话说得软绵绵,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只会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捏得皱皱巴巴,紧张道,“你坐好!” 林琅意笑吟吟地坐在他大腿上往前挪了两下,眼瞧着他的脖子都绷起了青筋,乖巧道:“坐好了呀。” 见他还要强撑,她作势还要往前挤,才刚动了一下,他忽然往后弓了下身,双手迅速伸进她的腋下将她一把抄起,转身立刻放回床上,然后往后退了两步,板着一张通红的脸说:“我等下还要去大雄宝殿上课,你别闹。” 林琅意看了他一会儿:“你昨晚不也没上课?” 程砚靳垂死挣扎:“谁说我昨晚没上课?我上了!” 良久的沉默。 林琅意一直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他脸上,不肯放过他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上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怎么上的?你有影分身?” 程砚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馅了,只是一遍比一遍嘴硬地不肯承认,直指她冤枉他。 “好吧……”林琅意忽然绽开一个春风拂面的笑,歪着脑袋,“是我诈你呢,我昨晚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果然! 程砚靳暗自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才硬撑着岌岌可危的真相墙,没有真被她三言两语就骗着自首了。 “我可是好好上完课再回来睡觉的好吗?”他理不直气也壮,“这么多人在,我怎么敢溜?你要是不信,我回来的时候还跟聿哥碰上面了,你去问他!” “你回来还跟他碰上面了?”林琅意似乎对这句话更感兴趣,“上完课准备休息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是21:45了吧。”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我那个时候碰到的聿哥,他说他也要休息了。” 林琅意忽然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们俩昨天喝酒了吗?” “我喝了一点,就只有一点点,聿哥……”程砚靳紧急刹车,他在的时候没见到原楚聿喝酒,不知道走了后有没有喝。 林琅意还在等他的回复。 程砚靳一咬牙,想着平日里原楚聿并不嗜酒,除非场合必要,直接赌:“聿哥没喝。” “哦。”林琅意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要溜之大吉了,看了看手表说:“走了啊,我还有事,要找我去大雄宝殿。” 林琅意摆摆手。 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在床边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下了地走到自己的行李面前,将昨天带过去的包翻了一遍。 里面什么都没变,唯独少了一盒t。 一盒是四只,昨天去之前是八点左右,结束的时候连她都沉沉浮浮记不清是几点了。 “林琅意!林琅意!你怎么还在睡觉?出来玩了。”门板忽然被“砰砰”敲响,庄岚在外面哄然吆唤。 林琅意将包一拉,应着“来啦来啦”一边去开门。 “走吧,说去山上走走,昨天你不是说想去瀑布上面看吗?”庄岚看起来有些崩溃,“结果今天真的是去瀑布那儿,你们怎么都喜欢走这种荒野求生的路子?” “我们?”林琅意原本打算吃完饭再睡个回笼觉,可谁想一起床吃了早饭后就瞌睡全消,索性也跟着轻装上阵,将门一关一起往外走,“还有谁也喜欢特种兵式旅游?我下次跟她组队。” “原楚聿啊,”庄岚现在已经开始连名带姓念大名了,“我们几个说要走走,他就问想不想去瀑布上面看看,有时候那里会有彩虹。” 林琅意神色如常地“哦”了一声,笑:“那可真是缘分。”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成队往山上走去,庄岚大小姐脾气发作,一直在埋怨自己没有带防水的鞋子,这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一个个的都不见了影子。 林琅意抽空往身后望去一眼,不远不近跟着她们的一直是原楚聿和林向朔。 林向朔嘴就没停过,一直拉着原楚聿仰首伸眉地说着大宗市场首日收盘的傲人战绩,而原楚聿将视线淡淡地落在地上,偶尔才会言笑自若地附和两句。 “鞋子不舒服吗?”林琅意收回目光,看向庄岚,面露关切,“那我们走慢点吧,反正就是出来逛逛,不一定非要上到瀑布那儿,等下你要是累了,我们就打道回府。” 庄岚确实很嫌弃这里草木葱茏的小路将她漂亮的鞋子都沾上了泥,她走到一旁的落叶堆里互相别着蹭了蹭鞋子上的泥,说:“你不是想上去吗?那就去吧。” “好啊,不过我们可以慢慢走。”林琅意观察了下庄岚稍有些气急的模样,“我看你有些喘气了。” 庄岚这辈子最受不得激,断然拒绝:“谁说的,我很能走!” 她拉起林琅意的胳膊就开启了暴走模式,莽着一股劲往前冲,耳朵里只能听进林琅意偶尔的一句提示: “左边。” “那条路是近路。” “右拐,小心脚下。” 两个人一顿冲,抄的是小路,彻底与大部队脱离,庄岚虽然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样子,可也没说一句“走不动了”,后半程路咬着牙一口气走到了瀑布崖上。 耳边水声轰鸣,瀑布源头是一汪平静的翡翠绿的深涧湖泊,像是山岩峭壁中睁开的一只眼睛。边上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饮水思源”四个大字。 “热死我了……”庄岚双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强行降温,扭头看向林琅意,却发现她靠着那块大石头也在微微喘气,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不免大为惊奇。 “我看你上次打水球那体力,以为你真是什么健将呢,今天也喘?” 林琅意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腿:“昨天没睡好,今天影响我发挥。” 庄岚瞪着眼,看她好像在看一只树懒,无语:“你六点就喝醉了回去睡觉了,一整晚还不够你睡的?” 一句话刚说完,又有人上来了,林琅意转头,看到了不停用手扇风的林向朔。 那么后面…… “你俩跑这么快干嘛?跟有老虎追似的,跟都跟不上。”林向朔上来后也直奔水源洗了两把脸。 林琅意装作没有看到身后气定神闲跟着的男人,专心致志问林向朔:“你们怎么也走这条路?” 林向朔:“跟着你们呗,跟撒腿跑的兔子一样,一眼不看见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好原哥看着点,一路指方向说你们走了这条路。” “好安心。”林琅意恍然大悟地张了张嘴,笑眯眯道,“走得快走得慢都有你们断后,不怕走丢。” 眼前忽然递来一块帕子,林琅意打眼一瞧,原楚聿站在面前,恰好帮她将炎炎日光挡住。他将手帕往前一递,低声问:“累不累?” 林琅意抬着眼看着他,唇畔含笑,落落大方地接过来,直接擦了擦脸,手帕上传来很淡的香料味,不再陌生。 “是挺累的。”她捏着帕子没还,矫揉造作地喘了口气,“腿酸,腰也酸。” 他的睫毛轻轻一颤,没有看向她,而是微微压低了眼帘,一双眼睛如被搅乱的春水,居然有两分低眉垂眼的温顺劲:“你走太快了,去旁边树荫底下乘乘凉吧。” “走不动了……”她往“饮水思源”上一靠,十足耍赖的样子,“一点都走不动了,得有人背我我才肯挪窝。” 他没动,也没说拒绝的话,只依着她站在原地,继续为她挡太阳。 引狼入室 第48节 “完了!”庄岚忽然“腾”的一下站起来,“林琅意,你带防晒了没有?我把脸一洗,没带防晒霜!” 林琅意将自己的衣服口袋往两边翻了个面反扯出来:“你看我像是带东西出来的样子吗?” “啊啊啊,我要晒黑了,不行我得去树荫下。”庄岚忿忿,“我爹人黢黑,庄承业也黑,我不能黑。” 她直接往树林丛中跑,林向朔也热得不行,他向来体能差,见状也往树荫底下走,经过大石头的时候还冲着林琅意吆喝了一声:“站大太阳下晒什么呢,快来。” “来啦。”林琅意笑应,眼睛却紧紧地锁着面前一动不动的男人。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她依旧与眼前的男人两两相对着。 风席卷着热气,吹过来也不解暑,她的目光从他的眉眼一点点落下,最后定格在他扣紧的领子上,莞尔一笑:“聿哥,你是又过敏了吗?” 原楚聿稍顿:“什么?” “这里。”她忽然迈了一步上前,将两人本没有多少距离的间隙压缩得寥寥无几,手指直接抚过他隆起的喉结,在上面用指甲刮擦了一下,而后立刻退开。 “红红的,像是过敏了。” 她歪着头,手中将帕子绕成一缕缠在手指上,看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明知故问:“是怎么了啊?” 空气都缓下,好像不再流动,原楚聿定定地瞧着她,半晌,才徐徐抬起手,指腹搭在笔挺领襟处的扣子,不急不缓地一粒粒往上抚,最后按上了最顶上那一颗。 他一直半阖着眼皮盯着她,手上动作拖泥带水,慢吞吞地解开了一粒扣子—— 被遮掩得很好的秘密一点点剥开,喉结下微微凸起的红痕依然鲜艳,在他偏白的肤色上有一种靡靡之感。 他没停,继续款款往下解扣子,更多的如玉质感的皮肤露出来,上面星星点点的都是痕迹。 到第三颗扣子他才停手,手臂松弛地垂在两侧,用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住她,语气飘散:“是过敏。” 林琅意靠着大石头,只觉得那块石头被太阳暴晒得滚烫,紧贴的皮肤上都火辣辣的。 她点头,语调平平:“那过敏得还挺严重。” 语毕,她身子一起,直接站直了往边上走,才迈出了一步袖子就被人扯住。 她扭过头,原楚聿收拢手心,隔着衣服将她的手腕握住,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不是要背吗?” 她不响,他也不出声。 她不动,他也不起。 天上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像是失重坠下的灰色幕布,短暂地阴了一下。 林琅意蓦地展颜笑开,将刚才稀薄迟滞的空气都搅散:“怎么好让你背?我又没有认错人,除了程砚靳,其他人我哪好意思指挥?” 她从他手心用力挣脱出来,直接往来时的路返回:“我想起我也没涂防晒,先回了,你们慢慢玩。” 她走得又快又急,最后几乎是小跑了起来,脚步重重地一次次踏在落叶层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而她却始终甩不掉身后的尾巴。 原楚聿这种不远离她反倒越发靠近的态度是她未曾料到的。 她心想自己当晚模模糊糊就有了点感觉,现在只是验证了,事后也本以为都是成年人了,大家心知肚明,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都闭口不谈就行了。 反正敌不动我不动,只要他聪明点,装作也不知道并且未来能三缄其口,那么她就能用正常态度与他继续将合作推进下去。 对对对,还有合作呢。 这些话并没有将她自己劝好,反而腾起一股烦躁。 可问题是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她以为两人都会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翻页,谁知道他却根本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直接明里暗里在她面前透了底。 干嘛要将话说明白呢?不能像她一样装傻吗? 他这么做的话,她应该怎么样才能将主动权拿回来呢…… 她脑筋动得飞快,心里大概有了计较,连路都没看,直接往边上一拐,下一秒就踩空一步,整个人剧烈晃动了两下,膝盖一别就要摔倒。 “小心!”原楚聿两步跨上来,猛地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揽住,下一瞬,风声犀利,“啪”的一声清脆地响在耳侧。 林琅意人还没站稳就旋身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劲,只是准头不够,半个手掌打在他下颌骨上。 纵然如此,他的侧脸上依然浅浅地浮起了半个掌印。 原楚聿连眉头没没有皱一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唯恐她摔倒,他低着头,语调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带着一点哄。 他问:“脚有没有扭到?” 林琅意冷眼瞧他,这一巴掌打完,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我认错了人,你也认错人了吗?” 他蹲下去检查她的脚踝:“我没有认错。” 林琅意自上而下地睨着他,盛气凌人:“我喝醉了,你也喝醉了吗?” 他稍稍掀起她一点裤腿,手指不轻不重地按过一圈,细致地检查着回答道:“我没有喝酒,自始至终我都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是你,也清醒地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见她没扭到才安心,却没起身,就这样半蹲着仰起一点脸看她,眉眼微微往下落,居然有几分凄楚可怜的意味。 “你知道?”林琅意冷笑,“那你在程砚靳的房间里是在等我?真有意思,晚宴那次你说你不会将程砚靳的浑话放在心上,那么现在是在干什么?” “原楚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为了兄弟可真能两肋插刀。” “跟程砚靳的那些混账话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沉着镇定地看着她,手指还扶在她的脚踝处,“林琅意,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我做出这个决定,是我自己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说:“他本来就不存在在你我之间。” “我不可能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就做出这些事,在他说出那些浑话之前,在那之前,很早之前,我就,我……”他的瞳孔上覆盖了一层光泽,而他微微压着睫,眼里情绪万千,像是破碎的荡开涟漪的湖水。 林琅意心里怀疑的最差的猜测被剔除,一点点平静下来。 只要不是仙人跳,别的都好说。 她在知道自己很大可能睡错了人之后是有过短暂的懊恼,可懊恼的是对象是谁?是不是难缠或是难看的人? 在猜到是原楚聿时她甚至还大松了一口气,这张脸和这个身材够格,非常非常够格,而她向来不会是那种会让这些事过多影响自己的人。 但下一个问题又来了,听闻他洁身自好严于律己,那么荒唐一夜的原因又是什么? 她第一反应是程砚靳那傻狗又干出了什么草履虫才能干出来的没有脑子的事,不安地想着那“开放式关系”如果将同穿一条裤子的原楚聿也牵扯了进来,这个资本家不会拿着什么把柄在生意上克扣她的份额来充饱应元的口袋吧? 可现在—— 林琅意依然横眉冷眼地看着眼前的人,看他失魂落魄的脸,看他乞求难过的眼,心里的猜测慢慢转向了另一边。 不会吧? 她曾经给过什么信号吗? 她曾干过什么令人误会的事吗?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事情反而好办了。 “算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树干往周围扫了一圈,下了判词,“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吧。” “你既然容易过敏,以后还是多注意吧。”她自认为将话都说明白了,咬死了过敏论不松口,“尤其是不要随便在外面留宿,谁知道会不会睡一觉身上就长满疹子。” 原楚聿没说话,他听到这段话后肩膀下压,上半身缓缓往后打开,裕如俨然地瞧着她。 林琅意往一旁看去,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他的下巴稍挑起,静了两秒,这才盯着她左顾右盼的脸慢慢站了起来。 他身量峻拔,宽肩窄腰,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站在人面前时略有些压迫感,哪怕他现在浑身上下看起来是放松着的,可林琅意就是知道,他心情不好。 “当作没发生过?”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落叶掉在水面上,“可是昨晚的每一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琅意的眼皮跳了两下:“我不记得了。” 他安静几秒:“这是我第一次。” 林琅意被这一句话闹得头大如牛,反驳他:“那你若是这么看重这些,昨天就不要轻易交出自己。” 她卡顿一下,硬着脸补充:“还不止一次。”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为痛失二三四次而伤心,而是微微敛下眼,被这一句话晃神得像是陷入了某种心旌摇荡的回忆。 他抿了下唇,露出一点陷入爱河的甜蜜跟她撒娇:“我愿意的。” 林琅意听不得这种话,更用力地撇过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脖子扭断。 他这时候才能终于问出那句话,带了一点犹豫:“我今天不敢问你,你还好吗?” 那句话被按得又低又轻,好像他有多难为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琅意曲起手指擦了一下鼻尖,额角一跳一跳的,硬是撑着一张寡情寡意的脸,心想可不能透露出她昨晚爽疯了。 她表现得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装作腰也不酸腿也不软还能暴走两万米的样子,不屑一顾:“没什么,我今天还能爬山,还能一口气登到瀑布顶上。” 她清晰地感知到这句话之后,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加重了,他稍稍靠近她,底下的落叶被鞋底碾得“沙沙”作响。 他一只手同样按在树干上,只在她手下两寸的位置,像是某种势在必得。 “嗯,那我下次知道了。” 下次知道了?! 什么东西他下次知道了? 他还想有下次? 林琅意猛地从树干上抽回手,不解气,顺路还用力“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他被抽得手往下一掉,脸上还是镇定自若的,不声不响地将抽红的手背到身后藏起来,依旧挨着她,低垂着头看着她发脾气。 “我知道是我趁虚而入了,”他以退为进,开始用那种被心上人负了的落寞目光注视着她,表露心意,“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的,程砚靳他既然能说出开放式的话来,那就根本不适合进入婚姻的殿堂,他怎么能这样绑着你?这对你多不公平?他要追求自由,为什么不先还给你自由?” “你才是最自由的,我们之间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你说,你接着说。”林琅意频频点头,扭回脸瞪他,“我都给你记下来,晚上回去就告诉程砚靳,让他也听听。” 他居然一点也不慌,依旧面不改色道:“他确实是我的手足兄弟,可是我问心无愧,在这之前我忍得够久了,我自认为我也已经足够绅士避嫌了。如果他不是程砚靳,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顾及他,直接拆了你们。” 林琅意被他一番霸道无理的话震撼得不行,调整了一下站姿仔细打量了下他:“我打算把这段话也记下来,让应元的合作伙伴也听听,原楚聿,应元未来的掌权者,众人眼里的模范标准人生,能如此流畅地说出‘拆散别人’的话来。” “你说。”他无赖至极,“我早就想好了,有什么脏水都由我来担,本该如此,只要你别……” 他哀着眼神瞧她,眼尾微微往下落,端得是一副被始乱终弃的可怜模样:“你别说那种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的话。” “你听好!”林琅意竖起一根手指比在他面前,“我跟程砚靳是有婚约在身的,你明白吗?” “我知道。”他的视线很轻地落在她的指尖,不知道怎么想的,恬不知耻地凑低了,快速地收紧下巴在指尖上亲了一口,像是无药可救的陷入爱河的盲目者,“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提醒我。” 林琅意猛地撤回手,这下什么废话也懒得说了,转身继续往山下走。 引狼入室 第49节 他依旧缠人地跟着她,提醒道:“珠珠,天阴了,可能要下雨了,先别赶路了吧?” “别叫我珠珠!”林琅意气得痛骂他,“除非你想再挨一次打!” 第43章 走了不知道多久,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高耸入云的树林将寥寥无几的日光遮得严密,光线更暗, 天边甚至还传来了沉闷的滚雷声。 真的要下雨了。 林琅意什么都没带, 在树林中快速穿梭,想要赶在下雨前回到崂山寺。 可天不遂人愿, 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她“啧”了一声,转身就近退到一棵巨大的古榕树下, 想要捱过这一阵雨势最大的时刻再走。 原楚聿隔了五六米停下了脚步,他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 眼睫一颤, 委屈地停在树冠外,并没有进到树下避雨的打算。 雨势太大,很快就会把人通体淋湿。 他身上的黑灰色衬衫被雨水打湿成更深的墨色,贴在他的身体上微微透出掩在底下紧实优越的身材线条轮廓。 他的头发也被打湿,软软地垂下来贴在额头上, 有些温顺, 也有些狼狈, 几乎没了往日里精英阶层那股吹毛求疵的做派。 那些雨水从他被压塌的发丝顺着他的眉骨快速流下,有一些没入掩耳盗铃般重新被扣好的领子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流过那些混乱不堪的痕迹上, 更多的, 则汇聚到下巴后摇摇欲坠地接连滴落在泥土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从来没有见过他能狼狈成这副模样。 林琅意拧了下眉, 虽然现在的情况是两人的关系如一张纸糊的窗纸,戳不戳破都无所谓了, 可如果他愿意回头是岸的话,她就能继续当作无事发生。 不过是睡错了人而已。 “你站那里干嘛?进来。”她往边上挪了一步,生硬地命令他过来。 他抬眼凝了她一眼,睫毛上也挂着点点雨滴,轻轻一眨就簌簌往下落,像是高山上凝着朝露的莲花。 他方才一直没动,直到得了首肯后才默不作声地进到树冠下,与她并排站在一起。 这棵榕树枝繁叶茂,可也不是铜墙铁壁,还是有雨水不住地透过树叶的缝隙往下流,可总好过一点遮蔽都没有。 林琅意不愿就这样放弃,仍然垂死挣扎着想将之前的事轻轻揭过,继续劝说:“还打雷,回头一起劈死在树下,这说明不适合的人在一起,老天都看不过去。” 原楚聿微侧过脸,见她脸颊上粘着被打湿的发,想要伸手帮她别到耳后,可那手抬起来就落入她警惕的眼中。 他顿了顿,悬在空中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放了回去,轻声说:“不会的。” 稍顿,补充:“那叫做生同衾,死同穴。” 这哥他就油盐不进! 林琅意擦了把脸,将那些头发都捋到脑后,她手里还捏着他的帕子,稍一犹豫,还是当什么都不知道般用它绞了绞头发。 他的眼神重新扫过来,全神贯注地落在她的侧脸上。 两个人隔着大半步的距离,林琅意身边的这一团热源一直在散发出他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又有些后悔了,心里盘算着这里距离崂山寺还有多少距离,该死的能不能不要跟一夜情的对象莫名其妙地在一棵树下避雨啊。 雷声滚滚,她身上也渐渐被打湿,衣服黏在身上格外不自在。 眼前忽然晃过人影,原楚聿绕到她面前,张开一只手挡在她脑袋上,低声询问:“我可不可以撑在你上面,帮你挡一下雨?” 他快速地比了个让她往怀里靠一下,他则双手撑在她两侧,躬起背弯在她上面的姿势。 林琅意断然拒绝:“不——” “你这里,”他用眼神快速滑了一下,立刻侧过脸避开,只留了一只泛红的耳朵对着她,诚恳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林琅意不明所以地低下头自我检视,她那件浅米色的超薄防晒衣被水一淋后像是一张纸一样完完全全地映出皮肤,她才一眼就看到自己胸骨处被人吮吻出的大片大片潋滟的痕迹,像是蔓延在身上的花。 我杀杀杀杀杀! 她揪住那块布料不让它贴着自己的皮肤,脸往边上撇,某些片段式的记忆闪回脑海,她依稀记起精实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身将她稍稍提起,而他将脸完全埋入,呼吸滚烫。 她感觉自己脸上也要烧起来了。 他默不作声地挨近她,两人像是打哑谜一样却又格外有默契,一个背靠着榕树稍弯着腰将身体躲进他肩背遮挡出的一片空间下,另一个曲起手臂压在她头顶,然后将头埋进臂弯,完全将她藏在底下。 潮湿的雨季,气息比预想中还要具有侵占性,她鼻腔都是身前人身上的依兰香,密密匝匝地将她全部包裹起来。 他身上那件衣服因为吸饱了雨水,在弯腰的时候坠坠地往下淌,像是另一层皮肤一样偶尔会贴在她身上,冰冰凉凉的。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粗鲁地将他系在裤子中的衣服下摆抽出来,撩起,腹肌上青紫色的青筋像是榕树外露的树根一样鼓在偏白的肤色上,尤为性感。 上面还有指甲抓剐出来的痕迹,他说过自己有划痕型荨麻疹,所以那些细小的潮红抓痕每一条都微微凸起,像是被人用朱笔在腰腹上作画留印,冶艳异常。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没动,将头颅压得更低,也更靠近她,垂下眼帘跟着她将视线转向自己的腹部。 她分明看到他微微弯起了一点唇角,似乎对于他身上遗留的痕迹非常心动。 林琅意强装镇定地将衣服双手一绞,像是绞毛巾一样拧干其中的雨水,抖了抖,也没捋平皱褶,直接胡乱压了几个角塞进他的裤腰。 “湿了吧唧的,贴着我难受。” “嗯。”他轻轻应了一句,鼻尖将触未触地悬在她发间。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一直罩在她身上,林琅意自己倒是还好,可他背上完全湿透。 那些过剩的雨水难以避免地蔓延到身前,他总会隐忍地巴巴看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就安安静静地保持着匍匐的挡雨姿势。 林琅意被他辗转萦回的目光看得受不了,板着脸将他的衣服绞了好几次。 到最后可能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也没什么顾虑了,为了让衣服能彻底被拧干多保持一段时间,她甚至一粒粒解开了他的纽扣,将两边门襟一敞,左右分开各绞几次,尽量绞干绞透。 昨晚没有看清的优越身材此刻尽收眼底,他一直一声不吭地由着她动作,那目光像是缠在她手臂上的蛇一样跟着她,一眨不眨的。 身前的衣服被她绞拧得皱皱巴巴,她还要重新给他一颗颗扣回去挡住这幅好身材,才扣到第二颗,他忽然沉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林琅意手一抖,原本都要扣好的扣子湿漉漉地一滑,衣服又敞开。 他直起身,无比自然地将她往怀里藏,远眺了一眼:“好像是自己人。” 林琅意眼皮狂跳,低头是自己半透明的防晒衣都遮不住的餍足痕迹,抬头是原楚聿衣衫不整皱皱巴巴的浪荡模样,只觉得现在天上立刻劈下一道雷也不错。 自己人?这句话跟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不用原楚聿再多眺望了,她也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庄大小姐的声音,一路怒骂着:“你们组织活动的时候能不能看看天气?” “我的鞋!” 林向朔也在问:“我妹人呢?” “刚才她来树荫下庇荫了吗?”他跟庄岚也暂时在这棵葳蕤蓊郁的大榕树下落脚,抹了把脸上的雨,不放心地掏出手机,“不行,我得给我妹打个电话,万一她还在山上。” “我给她发了微信,她没回。”庄岚的鞋子全被水渗透,难受得一直跺脚,“可能先回去了,在路上没看手机。” 巨大的榕树背面,林琅意紧紧地背靠着树干,手中还死抓着身前人散开的衣角,只屏住呼吸安静地躲在树背后。 而原楚聿一手环住她,下巴垫在她脑袋上,两人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以防分开后占据更大的空间被他人不小心瞧见, 可林向朔那句要打电话把林琅意给吓到,她急忙从兜里掏出手机,但手上湿滑,拿手机时一个不慎,刚出了口袋就脱了手。 她顶在喉咙口的叫声堪堪要冒出来,下一秒,另一条修长的手臂忽然横插进来,毫厘不差地精准接住了手机。 他的手上全部湿淋淋的,雨水顺着胳膊一直往下淌,那只手急遽荡过来接住手机时指尖上还扬甩出了几点水珠。 有几点溅到她的手背上,冰凉。 他将手机在手中翻了个面,拇指长按住关机键,在屏幕上显示出“林向朔”三个大字之前关了机。 林琅意的心跳急促,他还要拿着黑屏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抱住她的那只手无声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身后一树之隔的林向朔放下手臂,疑惑道:“关机了。” 庄岚:“肯定也在回去的路上,手机怕进水吧。” 林琅意大气不敢出,而身前,握着手机的手慢吞吞地探入她的上衣口袋,将手机重新放回去。他放好后也没打算缩回来,颇为自然地搭在她侧腰处安静地抱着她。 温热的酥麻感一点点如涟漪扩散,蔓延到后腰位置,带来隐秘又危险的刺激。 林琅意想起在沙江小区的那个夜晚,她推着机车,彼时也是这只手偎贴在腰侧,像是早有预谋。 她在雨中抬起头看向他。 他似有所感,下颌稍收紧,垂下眼皮与她对视。 背后还有断断续续的人声,他们根本没有从困境之中脱离出来。 她蹙着眉看着他,希望他能理解此一时彼一时,离开这棵榕树,他们不是同路人。 细密的雨滴透过叶缝如珠帘疏骤滴落,在他和她的脸上滑下湿痕,或长或短,细碎也纷繁,轻嗅一下还能闻到翠绿嫩芽的青草味。 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她看着那点晶莹一点点融合变大,最后“啪嗒”一声坠在她的眼尾,很快往鬓边流下。 她又一次缓慢地摇了摇头,无言地告诉他自己的立场。 搂住她腰肢的手臂没有松开分毫,他沉稳静穆地抱着她,好像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也好像在坚决地告诉她自己的立场: 就算被树的另一侧的人发现,就算被其他人看透此刻他的眼神—— 不—— 眼皮上忽然砸下一滴雨水,林琅意瞳孔一缩,骤然紧闭了眼,可雨水依旧灌入了眼睛。 她眼内酸涩,试图将混合着生理性眼泪的雨水一同逼出来。 眼睑处被人温柔抚过,他的指腹拭去那些雨水,不厌其烦地重复了数次,直到她能勉强睁开眼。 可那只手没有离开,而是轻轻张开,覆在她的眼上,将她的光亮完全挡住。 她呼吸微顿,睫毛接连轻颤了几下,回忆和现实重叠交织,让她瞬间就知晓了他的意思。 他又蒙她的眼睛……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厚重的古刹钟声,庄严深沉的寺庙钟鼓声回荡在山林之中,仿佛脚下的大地也在同颤,古木参天,日月同辉,知廉,知耻,清心,消业。 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度众生。 他遮住她的眼睛,垂下头,在绵延不绝的梵音中缠绵地吻了她。 引狼入室 第50节 第44章 林琅意回到崂山寺时雨早就停了。 庄岚在她房间门口等她, 一见到人就开始念叨:“你怎么才来啊?我们以为你早就下山了。” 程砚靳同样在一旁绷着一张脸抱臂靠着门,他见她安然无恙地下了山,脸上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些, 说:“到饭点了想叫你吃饭却没见到人, 一打听,你哥才下来, 还说你可能已经下山了, 我直接骂了他一顿下山什么下山,人影都没有!这大把年纪了自己妹妹都看不好。” 庄岚在一旁说风凉话补充:“你再不下来, 程砚靳要上山找你了,拦都拦不住。” 林琅意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 除非上手摸还能摸到一点潮意, 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她道歉:“抱歉,这不是下大雨了吗?所以等雨停了才动身的。” “那雨是真的大。”庄岚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这样看,还好我们冒雨回来了, 要等雨停, 就得跟你一样在山上逗留一两个小时。” 林琅意笑着说是。 程砚靳看着她, 突然道:“你淋过雨了吧?” 林琅意开门的手一顿,没回头,而是继续推门而入:“什么?” “你头发还有点潮,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蓬松的, ”他非常自然地张开五指插入她后脑勺摩挲了一下,退出来时还低头辨认了一番, “上面还沾着一点须须……这是什么树根吗?” 庄岚凑过来看了一眼,笃定:“我见过, 榕树,榕树的气生根。” 林琅意的表情一瞬间有一点微妙,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可能是路过一棵榕树的时候,我没注意脚下差点被绊倒,扶了一下,树冠上的雨水一下子掉下来,有点弄湿了。” “你绊了一跤?”程砚靳拧眉,直接蹲下身去撩她的裤腿,“你没事吧?别回头我也摔跤你也摔跤,两个人在医院睡对床瞪眼吊石膏。” 他动作太快,林琅意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脚踝处就是一凉。 她心口一跳,紧急往后连退了两步,那裤腿刚被撩起又掉下。程砚靳眼前一花,只依稀看到她脚踝处有些红红的,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你……”他仰起脸,不太确定,“你好像被虫子咬了。” “嗯,可能吧。”林琅意忙着打发他,“我想擦洗一下,然后换个衣服。” “行。”程砚靳不疑有他,果断站起身,把空间留给她,“换好了记得来吃饭,这个点都没剩什么了,还好我给你留了一盒。” 他往外走,顺便帮她带上门,就要关上门的那刹那忽然手一顿,手掌用力按在锁舌上停住了关闭的门。 “对了……”他一条腿还卡在门缝之间,门扉微微颤动,“你见到聿哥了吗?他也还没下山。” “他没下山吗?”林琅意适时挑起眉毛,面露惊讶。 程砚靳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不知道?刚才庄岚说你们分开之前聿哥还跟你在一起。” “后来就分开了。”林琅意将口袋里的手机取出来放在桌上,“我要遮阳,他还想往前去看看,所以我也没见过他。” “哦。”他点了点头,双标得很,“没事,他一个男的怕什么,等下肯定回来了。” * 既然已经过了吃饭的点,林琅意也不着急了,打算先梳洗一番再去吃。 站在淋浴头下时她认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首先看到了脚踝处的指印和吻痕。 不止,当时意乱情迷的,两个人都……她扫视了一圈,洗完后紧绷着一张脸重新在行李箱里翻出了长袖长裤的衣服。 睡错人了没关系,但是睡的人是未婚夫的铁哥们这事有点难评。 林琅意不想让这个小插曲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也不想因此破坏自己与程砚靳的婚约。 这段板上钉钉的联姻虽然最后并没有实质性地帮助应山湖脱离泥沼,但那是由于她不想饮鸩止渴同意程氏以稀释股权的方式来投资。不过即便如此,程林两家喜结良缘的信号在外,本就是一种背书,这才能让林氏那些合作伙伴没有在低谷的时候放弃应山湖。 至于应元……林琅意一边擦干头发一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原楚聿当初同意以商业借款的形式雪中送炭,后续又扶持林氏在大宗平台上一举翻身,她以为是自己沾了程砚靳的光,以为是原楚聿高风亮节,现在想来,难道是…… 她微微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现在对原楚聿的感官非常矛盾,她甚至觉得三个人的状态维持在现状是最理想的。 如果她能处理好两者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既保有一个世俗意义上门当户对的商业联盟,又能不清不楚地在登阶时借力一把,等她正式将应山湖收入囊中且步上正轨后再与程原都分道扬镳? 林琅意认真地考虑了过河拆桥的可能性,直到头发完全吹干,她才放下吹风机,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真是想多了,还想左右摆平呢,这两人一个是只按不住的没事就发疯的傻狗,一个是心思深沉的集团接班人,两个放一起不仅对冲不了风险,回头一起炸了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林琅意心里下了决定,收拾完,直接去了程砚靳的房间,他说他在那里给她留了一盒快餐斋饭。 谁知到刚敲了两下门,前来开门的居然是原楚聿。 他头上还搭着一块毛巾,发梢仍在往下滴水,锁骨那一片挂着几滴莹亮的水珠,被肩骨那一小汪凹处聚起,一动就晃。 林琅意看着他毫不在意地穿着圆领的棉t,脖子和锁骨上的那些抓痕赫然暴露在空气中,脑门就一阵阵地抽疼。 “林琅意你动作可真慢!”程砚靳在里面叫唤,“聿哥都洗完澡了你才过来,他还比你晚下来半小时呢。” “吹头发用了点时间。”林琅意警告地瞪了一眼正在用毛巾角慢慢拭去脖子上流下来的水珠的男人,他神情无辜地瞅着她,又一次擦了下锁骨上的痕迹。 她撇开他往里面走,程砚靳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见她过来,招了招手,直接将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我给你俩留饭的时候可是热的,谁知道一个比一个磨蹭。” 林琅意坐在他身边,见原楚聿慢条斯理地跟在她身后,也自然地落座在剩下的那个位置上。 她看他不爽,站起来又拖着椅子往程砚靳那里靠了靠。 “干嘛呢?”程砚靳正在帮她拆筷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没事,这位置在风口上,吹着冷。”她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 程砚靳抬头往空调风口瞧了一眼,起身让她过来:“跟你换个位置不就行了。” “好。”林琅意痛快地交换了座位。 原楚聿安然坐在她对面,见她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开始用餐。 “对了,你上次说去看你比赛是不是?”林琅意醉翁之意不在酒,咬着筷子看向程砚靳,“我晚上要是没事,可以多来几次,给你加个油。” 程砚靳蓦地睁大了眼,他的眼睛原本就偏圆润,瞪大的时候深黑明丽,睫毛又粗又硬,直直地往下压着,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真诚。 “真的?” “嗯。” 他整个人都好像有了光,兀自开心了一会儿,忽地又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他支吾了半天,在椅子上左右扭动着坐不住,往她身上瞟了好几眼,最后说:“你到时候来的话,记得穿高一点的高跟鞋,你高一点,在人群中我可以一眼就看到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还可以带个头箍,就是那种跟指示牌一样的‘看这里’,我在上面杀,你在下面亲友团里杀,我倍有面。” 这人每天就说不出两句像人的话。 林琅意面无表情:“我要不踩个高跷过来化成孙悟空一棒子砸你头上,你看显眼不显眼?” 他立刻老实,沮丧着脸嘟囔着:“不穿就不穿呗……” 林琅意反过去指责:“我还想说你呢?你给我穿紧身服绑个发带拿个第一,捯饬捯饬,回头我穿个沙滩裤踩个拖鞋戴个墨镜,当富婆行不?” 他膈应了一下,扭过脸刚要说什么,林琅意嫌弃摆手:“算了,知道你拿不了第一。” “怎么可能!”程砚靳一下子激动起来,椅子一拖凑到她面前准备给她好好科普一下他的光辉历史。 他才刚挨着她,余光忽然看到一只手端着一碗照烧素鳗鱼轻轻放在林琅意面前。 林琅意一下子往那边投去了目光。 原楚聿神色自若地收回手,他拿碗时虎口处沾到了一点酱汁,正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 林琅意认出那是他先前在瀑布那边给她擦汗的帕子。 帕子还是韧的,看起来根本没干。 不是,他洗过了没有啊? “聿哥,怎么了?”程砚靳低头看看摆在林琅意面前的碗,又抬头看看原楚聿。 “我身上有点过敏,”他微微偏了偏头,平滑的脖子勾出流畅的线条,那些本就明显的微微凸起的红色抓痕愈发惹眼,“还是需要忌口下的。” 言毕,他泰然自若地将帕子叠好放在一旁,又冲林琅意斯斯文文地笑了笑:“我看你挺喜欢吃这个,刚好。” 林琅意与他长久对视。 “你这次过敏还真的挺严重。”程砚靳点评,“抓成这幅样子了。” 原楚聿的目光还定格在她脸上,闻言,慢悠悠地往下在她握着筷子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看回她,颔首:“是抓得挺厉害的。” “不是,哥。”林琅意绽开一个和善笑,点了点那只桃木碗,“这是素鳗鱼,不是真海鲜,你也过敏?” 他轻轻地张了下唇,略有些懊恼的样子,抱歉道:“身上不太爽利,脑子都昏了……没事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大开眼界。 林琅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睡完后不是女生说身上不太舒服而是男的说不爽利的。 不是,他娇成那样给谁看啊? 昨天是谁攥着她的腰不肯松手用掉了她一整盒? 现在来这里茶起来了? “这确实挺好吃的,”程砚靳见没人吃,从她手里抽走筷子,自己夹了一块塞入嘴里,竖起大拇指,“味道不错。” 剩下两个人同时看向他,神色莫名。 程砚靳浑然不觉,咽下去后还满世界找纸巾,一扭头看到原楚聿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伸手就要去拿。 帕子立刻被人按住,原楚聿四根手指都按在上面,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瞥了重程砚靳一眼,挪开,抬起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抽纸:“那里。” 程砚靳向来不拘小节,立刻换了方向抽了两张纸,一边擦一边说:“对了林琅意,有件事忘跟你说了,我爹说打算给我们挑个地方买套房,我打算挑在定浦小区那里怎么样,隧道通了之后离园区也比较近,你如果晚上出去见客户,可以不用回应山湖。” 林琅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同居?” 他的表情有一点不自然,干咳一声往椅背上懒懒散散地躺回去,偏过头不看她:“是给你多个地方落脚,那里是精装的,可以直接拎包入住,如果你想改也可以,到时候你愿意弄成什么风格都行,我不挑。” 林琅意想起封从凝在昨晚隔着门与原娉然说的那些话,说林氏翻身后真是买中了这支潜力股,结亲结得全家欢喜。 她低头笑了下,这大概是想要她这只到嘴的鸭子别飞了。 “你怎么突然想到这茬?” 程砚靳睁着一双清亮的眼,非常顺畅地说出了:“因为那里比较方便啊?你不管去哪都方便,不喜欢吗?” 林琅意看向他,表情一点点松下来。 程砚靳这蠢货大概想不到这种弯弯绕绕,他在提议后悄悄地挪了几次视线看向她,观察她对定浦小区满不满意,他应当是真的仔细考虑了周围的设施和交通,而不是将将这套房看成一个绑住她的牢笼。 引狼入室 第51节 林琅意夹了块碗里的素鳗鱼,慢慢地咀嚼,她看到对面的男人在说到同居后就放下了筷子,再没了动静。 她哂笑一下,点头:“嗯,味道确实不错。” 而后抬起头,也抽了两张纸擦了擦嘴角,直直地望进了原楚聿漆黑无波的眼里,应得干脆:“好呀,改天一起去看看房,我到时候搬点东西过来,一起住吧。” 第45章 三天的寺庙之旅很快就过去了, 程砚靳动作飞快,借着要看房的由头跑出来好几次,陪着她很快将房子定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拨回了正轨, 林琅意回到应山湖投入日常的工作。 大宗市场将资金的事全部解决了, 因为应山湖的珍珠本就是选育后用相当成熟的技术进行养殖的,在第三方机构检验时综合评分遥遥领先, 更别说林氏原本就在珍珠行业有一定的知名度, 珍珠行业协会的会长许笑珊也来见了林琅意几次,表达了请她入会的意向。 林琅意与许会长喝了几次茶, 聊的仍然是珍珠销售和市价的问题。 “我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联合高校举办了设计大赛。”林琅意将活动策划书摊给许会长过目, “马上就是大赛评选截止日了, 会长如果有兴趣,可以来观看。” 许笑珊浏览了一下参赛作品的网络投票,笑着说:“还是年轻人能碰撞出更多的灵感,我看着这些设计都挺漂亮……到时候我瞧瞧,让宣传部门也写个信息稿, 宣传宣传, 以后第二届、第三届, 就能囊括更多的高校、机构以及个人设计院。” 林琅意欣喜之极,当即表示了感谢。 大赛评选邀请了不少行业中的专业老师、进出口博览会的特邀展销商和部分品牌的顾问,许会长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还帮林琅意从中协调, 说会帮她租一个极富有调性的场地。 林琅意忙着对接各方人士,听闻许会长如此安排, 当然放心,可是等场地布置图一拿到手, 她瞪着上面“金沙溪岛”四个大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偏生许会长还在百忙之中记得上门给她解释:“这地方我们本来想举办下一届世界珍珠发展论坛的,因为之前其他黄金或者玉石产品曾租过公馆,但是应元并不经常对外出租,比起珍珠,其他首饰类目占珠宝行业的比重更大,所以一般都轮不到我们。” 许笑珊激动得眼尾都挤出深邃的沟纹:“但是这一次,是应元方面主动联系我们的,我昨天刚跟他们小原总吃了个饭,这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他们说船只方面也可以放心由他们那边安排的。” 林琅意老实巴交地坐在一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坚定地洗脑自己这是出自合作伙伴的一根橄榄枝,跟她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不要自作多情。 评选日当晚,林琅意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和包裙套装,项链耳环全是珍珠饰品,作为主办方坐在第二排的走道边。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一身西装革履的原楚聿与几方展销商和资深品牌顾问握了手寒暄几句,相当自然地以嘉宾的身份坐在了她身后。 “您这份席签也该做,还应该去第一排,”许会长和蔼地客套,“大宗市场让我们珍珠也上桌吃饭了,这都多亏了应元。” “您客气了。”原楚聿左手的袖口微微卷起一节,露出上面那串月光白的珍珠手绳,他得体礼貌地向许会长表示了应元在大宗市场初战成功后接下来会重点关注珍珠的意思,两个人相谈甚欢。 “林小姐,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小原总,年少有为,”许笑珊被原楚聿铺开的未来蓝图说得笑不拢嘴,立刻拍了拍装聋作哑的林琅意唤她来见人,“原总,这位是应山湖林氏珍珠的林大小姐,她也厉害,一个女孩子能扛起这么大的生意。” 原楚聿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视线投在她那张清丽的脸上,他对着她笑得温柔又端净,那双专注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着如水流光,琼枝玉叶一般矜贵地与她握手:“林小姐。” 林琅意在场面上自然不会拂面,也落落大方地与他一握:“原总。” 手心被人轻轻握了一下,离开时却意惹情牵的,拖拖拉拉黏黏糊糊。 他几天没找到跟她说话的机会,这下一见到人更是忍不住,碍于许会长在场,只能冠冕堂皇地问:“林小姐,能不能跟我介绍一下今晚参赛的作品?” 你就装吧! 林琅意不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自己的不专业,更何况这些高校学生的作品本就是她一直在跟进和鼓励支持,在许会长欣慰的目光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随便指了网络投票上暂时列居前三的作品给他讲解。 她在介绍第一名时原楚聿还认真地倾听并提出了一些疑问,虽然那悠悠打转的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脸上,可到底一心二用的本事过硬,最后还能不遗余力地夸赞了一下那位学生精妙的构思。 到了第二位,林琅意正要开口,原楚聿忽然将彩印的图纸往后翻了一页:“这位不太符合我的审美,我们直接看第三位吧。” 林琅意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跳过了池疏的作品,转而兴致不减地重新将目光落在她脸上,而后态度端正地问她有关第三名的一些问题。 可是他跳过了作品,没跳过人。 池疏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看上去还算崭新的衬衫和西裤,他人太瘦,四肢纤长,皮肤白到毫无血色,这些正装穿在身上有一股楚楚可怜的伶仃纤瘦感。可偏生他那张清秀的脸蛋因为今天要上台领奖,还化了很淡的妆,倒是有两分唇红齿白的小郎官模样。 他见到林琅意,懵懂局促的表情一收,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如往日一般飞奔过来问好,眼角余光猛地刮到一旁看不出喜怒的原楚聿,立刻动作很大地往后缩了下肩膀,唇边的笑也一点点撑不住,最后无力地落下去。 他的情绪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林琅意想要不注意都不行,她见他虽然面向自己在打招呼,可明里暗里都在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偶尔偷偷看一眼原楚聿,立刻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怕得不行,只低垂着脑袋一副恹恹的样子。 她有些奇怪地跟着往原楚聿那儿看了一眼。 原楚聿并没有看向池疏,他神色自若地翻阅着那几张作品介绍,手指点在图纸上,全神贯注的,脸上还绽着欣赏的褒奖微笑,看起来毫无异常。 林琅意没看出点什么猫腻,又抬起头望向池疏,他咬着嘴唇,手臂居然有点轻微哆嗦,可一对上她的目光立刻努力扩开一个笑,眼睛雾蒙蒙的。 他想要靠近几步,却频繁偷瞄原楚聿,最后隔着几米的距离不敢再接近,只用可怜兮兮的目光注视着林琅意,露出一个小心翼翼却强装坚强的笑,说:“琅意姐,我今天的衣服是学校对面租的,我室友说可惜我太瘦了有点撑不起来,但如果码子再小一码的话裤长不够——” 他说到一半眼睛往边上瞟去,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猛地噤言。 那句话断得太过于突然,他脸上发白,突然就侧着身子退开了两步,像是一只犯错后即将被落下棍棒的害怕的小狗。 林琅意简直摸不着头脑,池疏那副吓坏了的模样她从未见过,她再次疑惑地往原楚聿那里看了一眼,对方依旧一切如常,将手中的纸慢吞吞地翻了一页过去,根本没有搭理池疏。 她只能按下心中疑虑,对池疏宽慰道:“没有,很精神,瘦也有瘦的好,穿衣服不挑,男的白幼瘦怎么了,男的也可以白幼瘦,短视频中的一条赛道。” 池疏点头如捣蒜,小声:“我一直想像您的未婚夫一样,如果有漂亮的肌肉就好了。” 哦对,上次程砚靳喝醉那次,视频里彼此见过的。林琅意点头,公正点评:“他身材确实不错,可圈可点,更符合大众审美,但是那得基因和后天共同作用,比较难。” 没听到想听的话,池疏又咬了下嘴唇,眼神有点落寞。 身旁的纸张被接连翻过,“哗啦啦”作响,最后全部合上,林琅意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一扭头,看到原楚聿也默然不语地撩起眼皮盯着她。 林琅意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恰好有人找,她立刻丢下他,在座位上转了个身与别人沟通起来。 原楚聿从她的身上收回目光,转头望向池疏。 池疏已经完全没了方才那胆小瑟缩的模样,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林琅意,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哪怕是瞧着她皱着眉,全然投入在工作中,指着介绍词上印错的评委抬头在强调纠正的干练模样也看得挪不开眼。 他无声无息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瞳孔一动,往原楚聿那里阴着眼看了一眼。 一看到他,池疏的表情立刻变差一瞬。 贱人。 原楚聿就坐在她背后,那双对着她缀着笑意的眼睛在面对池疏时一点点压下来,他冷淡地扯了扯嘴角,一如既往地压着睫无声警告这个秽土转生的初恋学人精。 林琅意与人说了一半还旋身转回来问原楚聿要笔,他脸上的表情切换得无比从容自然,挽唇微笑着递过去,斯文矜贵得不得了,间隙时余光对上池疏探究的目光,懒得再搭理他。 池疏盯着两人短暂的交际,判断不出来。 原楚聿桌子上没有席签,除了待在林琅意身旁当一朵绿叶,其他时候都非常低调,没有镜头,没有上台发言,没有大肆社交,将整场举办方的风头都落在她一人头上。 所以池疏便不能从中直接得到一个解释,为什么刚才第一眼看到林琅意的时候,她正在与“林向朔”握手。 他心里弥漫起一个荒唐的猜测,可是又觉得那未免太狂妄,毕竟这位“林向朔”那晚来教训他时,气焰嚣张到令人发指,根本不怕别人发现他的底细。 通常情况下,不应该躲着藏着吗?还是说,是他想多了,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 评选进行得相当顺利,总体排名与网络投票稍有差异,池疏最后果不其然得了第一,他设计的款参考了克里诺林风格,珍珠宝石与金银丝层叠组成了奢华繁复的皇冠,颇有中世纪欧洲油画贵妇人的风格,相当重工梦幻。 第二名是一整个宿舍的女生共同制作的珍珠串起的成套纯欲风格的服饰,从皮革珍珠头饰到项圈,再到叮叮当当的流苏内衣款和腰链,最后是鱼骨支撑的珍珠裙,一整套穿戴在请来的模特身上,像是高定场上吸睛的秀款。 第三名是袁翡的作品,她虽然性格内向,可是艺术审美和动手能力都非常优秀,她设计了一整棵珍珠迎客松,白瓷矮口瓶上的造型树是天然崖柏,每一根枝条皆用铜线捆扎后再用黑棕色蜡油填色,无数天然淡水珍珠叠簇成花团,再用进口金线包边,风流雅致。 第一期的参赛作品质量超乎想象的高,出席的各位老师和行业专家都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许会长在台上总结陈词时万分感概,甚至湿了眼眶。 应元方面还请来了不少旗下的媒体,出稿迅速且摄影照相技术专业,除了协会本身的官媒公众号信息稿以外,在各类平台上也进行了宣传报道,可谓是事前事中事后都周到。 林琅意今天来到原楚聿的地盘本来还警惕地想着他是不是想搞些小动作,可他今天所有的社交都非常沉稳得体,与平时并无什么区别,与她之间的交流也全是正事相关,让林琅意吊起绷紧的那根弦慢慢放下。 很好,很听话。 得奖的作品和作者都被相关品牌方负责人喊去面对面沟通,珍珠协会做东,各品牌方参与,应元背书,林氏应山湖承接主导。 林琅意与得奖作品都签订了合同,将会进行线上线下定制销售,并与作者进行比例分成。 她在镜头前与各合作方拍了不少照片用以后续稿件素材,等到差不多一轮拍完,原楚聿站在台下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他镇定自若地抬腿拾级而上,并肩站到她身边,这一整晚终于留下了唯一一张照片。 非常商业、礼仪,毫不越界的一张合照。 “应山湖生意兴隆,前途无量,你该让家里看清各方是认你,还是认你哥哥。”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朵上,她的睫毛微微一动,偏过头看向他。 他凝着她的眼睛,语气平稳却有力:“反正,应元是认你的,包括应元所有的合作伙伴。” “来,看镜头。”摄影师呼唤着比了个手势。 林琅意转回脸面向镜头,稍顿,头稍稍往他那里偏了偏,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 * 一切都很完美,很顺利,结束之前,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的池疏突然出现在林琅意不远处,他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刚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此时人已经快散场了,林琅意一眼就看到了他。 也看到他潮湿的面颊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 她停住脚步,眉头紧紧皱起:“你怎么了。” 池疏眼眶也红红的,面目憔悴,整个人越发惨白得像是鬼。他抽噎几下,抬起哭肿的眼皮小声说:“姐姐,哥哥好像不喜欢我。” “谁?”林琅意皱眉,“哥哥?” “嗯啊,”他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睛望向她,却把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哥哥刚才把我领到卫生间,直接给了我一巴掌,让我别痴心妄想。” 林琅意根本听不懂什么跟什么,满脸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疑惑:“哪个哥哥?什么痴心妄想?” 他轻微地眨了下眼,心里有了答案,偷偷抻了下脖子往原楚聿那里看了一眼,又变回之前避之不及的样子,怕得不行。 林琅意顺着他的目光往原楚聿看去:“哦,这个哥哥,他怎么可能打你?” 池疏不声不响地站在她面前,为了上台而用发胶梳起来的刘海也惨败地掉下来,遮住一点眼睛,使得眼下两道浅浅的泪沟看起来尤其脆弱。 他左脸上那个鲜红的印子因为冷水一激越发狰狞,他就这样看着她,眼圈里又涌出泪花,只默默地往下掉,一句哭腔都不敢泄出来。 “他说你痴心妄想是什么意思?”林琅意身上没带纸巾,摸了一遍也无能为力,只好领着他再往洗手间走去。 他跟在她身边,看她边走边往耳后别发丝,耳垂上因为佩戴了大重量的耳饰而有些微微发红;看她为了做事爽利而将戒指转了一圈,让那粒钻石藏进手心,素圈朝外;看她难得踩着细跟高跟鞋,后脚处被磨出了一点红…… 肯定很痛吧,好想帮她揉一揉,耳朵也好,脚跟也好。 什么都好。 他的目光始终无法从她身上扯下来,舌尖在口腔内侧舔了舔,尽管几次漱口,里面淡淡的血腥味还消散不掉。 刚才对着镜子抽耳光的时候太用力了,嘴唇也不小心咬破了,但是真好,光是这样跟她走在一起都觉得幸福得要死掉了。 该怎么让她看见自己肋骨上的纹身,在稍突的骨头上,纹的名字缩写,需要在洗脸的时候打湿衣服吗? 引狼入室 第52节 真想让她知道,又怕她知道。 还想告诉她,自己最近一直在节食塑形,争取让腰肢更纤细一点,又担心减到薄薄的腹肌都消失,所以另一方面一直在带器械练腹。 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穿戴刚才的珍珠腰链去直播的,就像她说的,另一条赛道。 还有,还有,他除了这次参赛的皇冠以外还做了不少其他的作品,如果她觉得可以的话,可以都拿走量产销售。 他想了很多,再一次将目光往她那儿黏,心里腾起无法言语的欢喜。 刚才哭的时候,也不知道哭得好不好看,对着镜子练了两周,眼球都发干,只能多滴人工泪液缓解……另外就是因为严格控制饮食,自己今天气色也不太好,不过好在化了妆,应该也没有太落了下乘。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脑子里一瞬间想起原楚聿那张女娲毕设的脸,顿时拧起眉阴沉了面色。 好想划烂他的脸。 “嗯?”林琅意见池疏久久不回答,扭过脸又问了一次。 他立刻回神,唇角一落,将他早就在心里滚过千百遍的那番话理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嫁接成张冠李戴的意思:“他说我就凭一次金奖就想进林氏是自不量力,让我认清自己身家背景的差距,不要做白日梦。” 这话一出,林琅意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那缕夹在耳后的头发因此重新滑落,有那么一瞬间遮住了她投射过来的视线,让他看不真切。 “哦?他是这么说的?” 池疏适时落下眼睫,所有的动作在今天之前都已经排练得炉火纯青,他犹豫不决到下唇再次被牙齿咬出血,最后才勉强道:“是的,可是琅意姐,我只是想要进应山湖,我想要在你手下干一辈子,我……他那样说,我是真的有点难过。” “我看你今天一开始就很怕他,为什么?之前见过?” 池疏“嗯”了一声,压着嗓音道:“我其实不想跟姐姐你说的,因为那次哥哥也……但那次没动手,今天可能是看到我又出现了,所以生气了。” 半晌也没听到声音,他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等不住,期期艾艾地提起一点眼角看向她。 林琅意停在原地没动,她的目光太有审判性,见他抬起头,她还往后退了两步,抱臂上下打量了他几巡。 “你说原楚聿对你动手?” 原楚聿。 原楚聿。 池疏在脑海中疯狂咀嚼这个名字,终于把它跟应元联系了起来。 他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困惑地皱起眉:“啊?他上次来找我,说他是向朔哥哥。” “上次?哪次?” “我手被机器割破那次。” 林琅意居然笑了一下,问:“然后对你说了这番话?” 他还没判断出最佳的回应,林琅意已然继续往后退了两步,斜靠在走廊墙上与他隔了大半个走道的距离,说:“池疏,你知道你今天得金奖,原楚聿一直在帮你说好话吗?” 池疏的额角微微一跳,某种一脚踩进陷阱被捕兽夹夹得动弹不得的不妙感觉骤然升起。 “签合同的时候,品牌方原本想要压价的,认为你的作品受众市场并不大,可真要当作收藏品也仍然不够格,所以……”林琅意摊了下手,“他一直在帮你疏通,你才能拿到那个合同价。” 池疏的表情剧烈变了一瞬,立刻将前因后果想通了。 胡扯,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根本不是原楚聿真的有多看得起自己,而是他故意在林琅意面前装出来的,表现得他有多无害似的。 因为他今日一看到自己就猜到会被揪出身份,也猜到自己绝对会报复心极强地去翻旧账,所以先行一步在林琅意面前为自己忙前忙后,装成好大一朵白莲花。 林琅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能看进人心底,她一字一句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他真的跟你动手了?” 反正在洗手间也没有摄像头,他特意跟着原楚聿前后脚进的。 林琅意眼神冷淡:“我去叫他过来跟你当面对峙?” 池疏脸上表情变幻几许,最后还是摇了下头,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噎噎咽咽道:“他确实说了那些话,我又怕又委屈,一边抽自己表诚心一边辩解,可是姐姐我真的好委屈,我明明……” “自己去洗把脸吧。”林琅意打断他的话,直起身往外走,“以后说话不要添油加醋。” 池疏下意识就想抬脚跟上去,可现在的情况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原楚聿居然会先下手为强,还是这样以退为进的法子,导致他从一开始就跳进陷阱去了。 脸上红肿处有些破皮,眼泪滑过时火辣辣地疼,池疏扭头看向走廊里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尽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等在那里。 原楚聿右手浅浅地插着兜,他平日里站姿坐姿都挺拔卓尔,鹤立鸡群一般带着微不可见的淡淡反感,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尤其矜贵显位。可他现在背脊稍弯出一个随性的弧度,半倚着墙目不转睛地冲林琅意荡开一个温柔的笑,而后跃过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朝池疏瞥去一眼,唇边笑意扩大,有几分胜利后悠哉惬意之感。 “都结束了,回去吗?”原楚聿迎上几步,也不管走廊那边还有一个大活人,只顾着林琅意说,“我刚才先将专家老师们都送上船了,你放心。” 林琅意偏头看他一眼。 他之前在山上时还对她表露出如此主动的攻击性,让她本来都做好了抗拒到底的准备,可这人自打崂山寺三日游回来后突然就改变了方针,开始一本正经地服务她于各种生意场和资源投送了,其他半点逾矩暧昧的行为都没有,让她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但说他回头是岸了吧,偏偏,他最近出场得太频繁了,简直是将“以权谋私”这四个大字刻在脸上,还是昂秀挺胸地骄傲地刻在脸上。 但该死的她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钱啊!资源啊!不要吗?! “出货的速度你不用担心,刚才许会长也说了协会里会统一协调联盟,之前大宗市场上定价权不也在你手里?可以合作出品的。”原楚聿带她上船,居然还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双平底半拖放在她面前,“脚疼吗?红了。” 林琅意顿了顿,被他这套正事中间夹杂一句私事的组合拳打得没转过弯来。他已经非常自如地屈膝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捧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直接帮她脱下了高跟鞋穿上半拖。 船上没有其他人,这是一艘偏小的私人游艇,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林琅意往回缩腿,他的手指还按在她小腿骨上沿着经络慢慢往下按揉,见她挣扎,还要仰着头,那密而长的睫毛随着船体一晃一晃,无辜又贴心地问她:“腿不酸吗?” 林琅意以攻为守,拨开他的手:“林向朔你给我按腿这不太好吧?” 原楚聿缓慢地眨了眨眼,也开始春秋笔法:“那天,是程砚靳给我打电话。” 林琅意看着他,继续等他后半句话。 他斟酌片刻,脑子里将接下来那两三句话修修改改,提醒道:“本来也没什么,但是池疏当时多次提到他上上届的学生会会长,似乎对他的事了如指掌,你平时与池疏打交道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林琅意的眉头轻轻蹙起,稍顿,直接道:“看看有什么不影响人前程的品牌方,能内推的话让池疏去试试吧。” 那就是不打算把人留在应山湖了。 原楚聿的眉眼彻底舒展开,像是含了一层光华流转的月泽,答应了下来。 他想继续跟她再说说话,一整晚,他都坐在她背后望着她,手中的中性笔在指间缓慢地滚了又滚,抬眼就是她临时松松束起的辫子,点头时乌发会一下下轻蹭过纤细白皙的脖子。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但他知道他有多想让她转过头来,再问他借一支笔。 三四个小时,他都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公事也好。 本以为现在终于能得偿所愿,可难得的二人相处时间,哪怕只是那么一小段路,林琅意也不完全属于他。 她先后接了几个电话,原楚聿一直在旁边偏着头安静地看她与对面协商说明,直到船悠悠荡荡快到达目的地了,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掐着这最后的时间与她聊聊天,可她只轻轻地瞟他一眼,食指按下屏幕中的拨号键,很快熟悉的微信电话铃声响起。 是节奏感非常强烈劲爆的爵士音乐,原楚聿眼睫微动,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帘,头顶的灯光将他睫毛的影子拉长,像是被主人偏心对待的小狗,他只有临期的干粮,可对方却能被主人抱在怀里拥有一整条火腿肠。 电话接通,程砚靳的声音即使隔着空气都那么响亮,林琅意一手拿着手机,弯下腰,另一只手重新换回了自己的鞋子,然后将那双半拖整齐收好放入鞋盒,冲他点头致意了下感谢,起身站起来往外走。 她的高跟鞋“哒哒”作响,而后门一开,猎猎疾风瞬间灌进来,她背着身将门关上,也阻隔了所有的交谈。 他依然坐在原地,双手虚虚交叉着放在腿上,背脊微弓,沉默地看着地上的鞋盒。 船到岸了。 第46章 设计大赛落下的帷幕不是结束, 后续跟进的宣传和销售的长尾效应才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应山湖之前招聘的线上条线的人员都不够,从运营到美工到主播哪哪都缺,林琅意一边让人事抓紧安排, 一边亲自上阵偶尔顶替换班主播出现在直播间。 流行的东西总是一阵风一阵雨, 前期宣传投资下去,有几个品越发有爆品的趋势, 直播间里人流量也越来越大。 她几乎日日住在公司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 安排主播直播的时间更阳间一点,她则更靠向晚上十点以后的场次。 若是太晚了, 实时在线的人肯定会少一些,可这时间段似乎正好符合某些人的作息。 有个昵称叫做黑蝶贝是漂亮小猫的账号出勤率有点过分高了, 只要她出现在直播间, 没一会儿他也跟着进来,也不干嘛,就一直在底下蹲守看直播,账号亲密度涨得飞快。 林琅意直播时介绍一个品。 黑蝶贝是漂亮小猫:“嗯,好看。” 她与弹幕互动不同款式哪个更好看时—— 黑蝶贝:“都喜欢, 真的很漂亮, 很适合。” 直播间里有时候弹幕吵起来—— 黑蝶贝:“不要刷屏不要吵, 看不到屏幕了。” 林琅意:…… 她莫名有一种买了水军的心虚感,这个黑蝶贝比公司员工上下班打卡还要准时,还是那种天天不是在群里应和老板英明就是卷生卷死愿意加班维护公司利益的变态员工, 她甚至怀疑直播预告推送的消息被他放在了第一位, 而这位原先生大晚上下了班不处理公务搁她这里开着直播当背景音放。 可林琅意也没说什么。 毕竟原楚聿也没有做其他出格的事,那次评选大赛之后她故意无视他期待的目光, 与程砚靳打了一个彼此浪费时间说废话的电话,到岸离开时原楚聿依旧有些黯然, 却还是亲自将她送到了岸上。 那之后两人在微信上也没有说什么私人的对话,合作依旧,只有在直播间顶着“黑蝶贝”的昵称,他才会这样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没什么架子也没什么包袱,说几句自己想说的话,发几个表情。 林琅意有时候被他这样受尽委屈做小伏低的模样敲了敲良心,会在人少时应和他两句“谢谢黑蝶贝”,然后他就肉眼可见地活跃起来,会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真地发一段对产品的彩虹屁点评,再给她刷几个礼物冲冲热度。 这样一唱一和的纯网友日子没过几天,林琅意收到了来自程砚靳的短信,问她周三晚上有没有空来看比赛。 林琅意本以为程砚靳逃出来至少也要等到打板止息以后,没想到他傍晚时分就拎着两盒吃食来了她的办公室。 “这什么?”林琅意茫然地从文件里抬起头,捏着一根笔去扒拉塑料袋。 程砚靳拧了瓶矿泉水大口灌下,手指将瓶身捏出几隅,解了渴才回答:“照烧素鳗鱼,你不是爱吃吗?今晚刚好有,我给你带来了。” 她确实还没来得及吃饭,闻言也不客气,拆了筷子直接大快朵颐。 程砚靳在她办公室里溜达了两圈,看到她待客室后方的休息间,问:“你这几天都睡在这里?” “嗯。”林琅意头也不抬认真干饭,“等新主播入职就可以解放了,临时顶替一下。” 他扫了两眼那明显偏不够宽敞舒适的房间,因为临时加塞了不少直播时的样品、搭配用的服饰和包包,还有两个拉杆箱的常服,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更加拥挤逼仄。 他不知不觉间拧起了眉,问:“你每天在这脚都没地方落的屋子里能睡得着吗?” “还行吧。”林琅意说,“就是公司大,应山湖晚上又偏,窗户望出去就是黑咕隆咚的山和水,有点吓人。” 他正欲推开窗户往外面观察一眼,谁知刚动手,窗边放在隐蔽处的一只倒扣着的陶瓷杯立刻滚落,他一个激灵,反应如电立刻接住,刚要开口,忽然灵光乍闪懂了这只杯子的意思。 有人从窗户外闯入的话,一开窗户就会砸碎杯子发出声响,她就能从睡梦中惊醒。 引狼入室 第53节 “你——”程砚靳把杯子放回原位,胸口莫名气结淤塞,现在怎么看这休息室怎么不顺眼。 他沉声道:“我们早点把定浦小区的房子装修了吧,刚好精装房的话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可以马上入住,这里开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你晚上不如去那里睡,安保物业也好,房间大睡得也舒服。” 林琅意用纸巾擦了擦嘴:“我听封姨的意思,这套不是暂时不住,重新去新开发区那里买吗?” “你听她的干嘛?”程砚靳照例一口否决,可否决的理由却不像以往一样是跟封从凝对着干,而是在跟她认真分析,“新开发区那里偏得要死,你要是住那里以后上班不得环市一圈?西天取经似的一点也不方便;而且那里才开发了一半,超市、医院、地铁各种设施都没建好,重点是那里要重新装修,等到可以入住了要猴年马月了,你现在这段时间怎么办?” 他掷地有声道:“你不用管封从凝那点见识的屁话,房子就是用来住的,挑你喜欢的。” 林琅意搁下筷子,她中午也随便吃了点,现在一口气吃了这么多照烧素鳗鱼胃里格外服帖。 她点了点头:“好啊,那就上次一起看的那套好了,早点进家具。” 他的眉宇终于舒展开,偏浅的褐色瞳孔即使不站在灯光下也熠熠生辉:“行,那就那套。” 时间还早,林琅意吃完饭继续忙着赶了一会儿活,程砚靳就百无聊赖地围着她到处转,从待客室沙发坐着躺着玩了会手机到踱步进她休息室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就连她挂在衣架上来不及丢洗衣机的换洗衣服他也要翻看两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活像是下来现场检查的领导。 好在他还懂那么点事,知道自己最好别发出声音,虽然一直坐不住,可是倒没打扰她干正事。 期间公司部门经理来林琅意办公室汇报事项,程砚靳从休息室冒出个脑袋与对方对视了两眼,他立刻举起手畅快笑起来,露出一副整齐洁白的牙齿道:“你好,我是林老板家属,你们慢聊。” 部门经理连声说什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林琅意面无表情走上前,直接一脚踢在休息室的大门上,想要把这条到处乱溜的狗关进去。 程砚靳呲着个大牙正乐得欢,猛不乍差点被门板砸到鼻尖,连忙用手卡住了门,低声询问:“林琅意,我能不能坐你的床?” 林琅意一手按住门把手,另一手按住他毛茸茸的脑袋,像在把一只不愿意回到笼子里的狗强行塞进去,冷漠:“没有人可以在没洗过澡之前坐我的床,穿着外套更不可以。” 他嘴角一撇,嘟囔了两句“我一天洗两个澡”,还是听话地缩回沙发上去了。 林琅意这一听汇报就是一个小时,陆陆续续有好几个材料交上来,她都无缝解决掉了。 程砚靳每次听到门外没了汇报声或者开关门的声音都要悄悄打开休息室的门往她那里瞅一眼,被她发现了就咧嘴一笑,再看到又有人进来就嘴角一耷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声。 好不容易公司员工陆续下班了,林琅意这里也没人再找,程砚靳把门“咣当”一下大敞开,猛吸了两口气往外走:“关得憋死我了,你还要多久?” 林琅意双手搭在键盘上疯狂打字,眼睛盯着屏幕道:“为了挤出时间晚上去看你比赛,所以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别吵。” 明明是指责教训的一句话,可程砚靳非但没有如往常一样一点就炸,反而步履轻快地再次听话回到沙发上坐着,神彩堪然地抱着从她休息室里薅出来的靠枕,甚至欢快得忍不住哼了两句歌。 林琅意幽幽的眼神望去过。 他立时住嘴,疯狂压嘴角却压不下去,起身给她倒水:“不就是没时间喝水吗?我给你倒,能看我比赛少喝两口水那都是铁赚。” 他倒了水,非常自然地往手背上泼了一点试试水温,觉得可以后直接悬在她嘴边:“林老板喝茶。” 林琅意瞧见了他试水温的动作,呆滞:“这不是给婴儿试奶粉温度的操作吗?” 他手一抬直接给她灌水:“对啊,我在寺庙里看到抱着孩子的香客,就是这么试温度的。” 他虽然哪哪看起来都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做事却细心了不少,就着他的手举杯给她喂水的时候倾斜角度适宜,不至于让她喝得太急或者洒到键盘上。 林琅意喝完一杯,点头:“我现在觉得,把你送进静修营真是最正确的决定。” 提到这事他还是耿耿于怀,哼一声,阴阳怪气:“谢谢给我一次牢底坐穿的机会,让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林琅意笑了一下:“不客气。” 事情终于紧赶慢赶地完成了,林琅意拎包就要走,程砚靳已经一手推开门,支在那儿等不急了,嘴上却闲闲:“还早,要八点开始呢,你要是没吃饱,还能再去搓一顿。” 林琅意将空调和灯都关掉:“不吃了,你们比完肯定会约夜宵,那时候再吃也行。” 他的脸上扩开一个大大的笑:“行。” 话音才落,林琅意的手机忽然想起,她看了下屏幕上显示的村干部符书萱的名字,心里忽然升起一点不妙预感。 她接通,往程砚靳那里看去一眼,他像是叼着狗绳急不可耐欲待出门遛弯的大狗,还在比划着让她边走边打电话。 林琅意犹豫了一下,迎着他期待的眼睛点开了免提。 符书萱:“琅意啊?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在的,符主任,有什么事吗?” “哦还好你在,是这样,我们也是临时接到通知,市里下午开了会,接到上面最新政策文件说要申报第二批特色小镇,应山湖在名单内,所以局办单位连夜要再将政策文件的旨意和会议精神向乡镇传达到位,六点半要开一个视频会议,你晚上有没有事?这个视频会你也来参加吧。” 林琅意没回答,只抬起头平静地望向程砚靳。 他自然一字不漏地全部听进去了,原本兴奋激动的眼睛一点点落下来,那些萦绕在身上的光彩逐渐暗淡,像是一朵忽然凋零的向日葵,连抬头热烈地迎向太阳都做不到。 “没事,没事……”他低着头,鞋底在地上胡乱碾了碾,“害,我们那里都是男的,你们女生过去可能会觉得没话题没意思,你要开会,就去开会吧。” 林琅意凝视着他沮丧却强撑着装作不甚在意的脸,回复电话中的符书萱:“好的符主任,谢谢通知,我一定按时参加。” 挂完电话,程砚靳还是埋着脑袋恹恹的,林琅意顿了顿,解释:“这会很重要,政策性文件是风向标,申报第二批特色小镇的事我很早就在关注了,所以……” “我知道。”他又随便踢了踢地面,好像光滑整洁的走廊上有什么碍眼的小石子一样,“你不是说过,你自己的东西要抓在你自己手里吗?你不去的话你哥就去了对不对?” 他彻底转过身,背对着她,宽厚的肩膀微微耷耸着,像一株焉焉的无精打采的小麦,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也先走了。” 第47章 今晚的比赛不过是初赛, 经验丰富的资深玩家根本不用多出汗,碗池中的一些豚跳、空翻和倒滑这些动作足够程砚靳轻轻松松晋级了。 他今天兴致不高,先前那次空翻下楼梯受的伤没有好全, 所以今天还减少了几个原本设计好的动作, 像是抱着及格就行心态的学生散漫地完成了比赛。 一起玩的朋友里,石齐和大鹏的女朋友瑶瑶和小雨也是玩滑板的, 两对都是通过滑板认识, 男男女女一众人比赛结束后相约着去吃个饭。 程砚靳收了板放入单肩滑板包,没发表什么意见, 跟着大伙一起去了一家大排档。 一进饭店,扑面而来的就是爆炒香煎的香味, 空调和电扇一起发出嗡鸣声也降低不了里面的燥热。 木质大圆桌几乎被人坐满, 一眼望去,七七八八都是来参赛的或者亲友团。 程砚靳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嗤笑声,带着他熟悉的恶意和嘲讽。 他懒懒散散地提起眼皮往声源瞥去一眼,看到正中间那一桌坐着一个烫着小卷身穿背心汗衫的男人,他右手五个手指都带满了夸张的戒指, 那手还揽在身旁的一个穿着温婉的女人脖子上, 像是在得意地树威风。 那男人见程砚靳望过来, 越发神气活现,头一低接了身旁女人递过来的剥好的虾,边吧唧嘴大口咀嚼边打招呼:“程小公子, 今天没发挥出您应有的水平呢……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上次从楼梯上摔下来, 腿还没休养好啊?” “啧!”那女人皱眉,用手背敲打了郭延一下, “管好你自己。” 那一桌的人都隐隐发笑,只是有个别不敢直接找程氏的麻烦, 只敢用手背挡着嘴偷笑,算是暗自站队。 程砚靳看了那桌一眼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跟着自己的兄弟们坐到了剩下的一个大圆桌旁。 “砚靳别理郭延那小子,他好不容易能在比赛中赢你一次,恨不得拿个喇叭全世界放送呢。”哥们魏奇胜和石齐纷纷开劝。 “是啊,估计是耿耿于怀于好不容易腆着脸舔上的小网红看了你的集锦立刻脱粉改追你的比赛,这才破大防了……明明都是有老婆小孩的人了,真行。” “你今天本来也就只要晋级就行了,谁跟他打擂台在初赛就顶起来?决赛见呗。” “没事。”程砚靳拖了下椅子一屁股坐下,懒得给旁边施舍眼神,“先点菜。” 郭延那一桌时不时传来爆笑声,喉咙一阵响过一阵,那全程录像的相机被互相传阅,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地对每一位参赛选手挑刺点评,起承转合,最后又感慨往里日战无不胜的程小少爷今天发挥欠佳,当然还是郭延最牛。 程砚靳身边坐着的兄弟们都眼观眼鼻观鼻,这种时候挑火的不是真哥们,真朋友得看着点程砚靳,不要让他在气头上做错事。 正担心着,可平日里受不得一点阴阳怪气的程砚靳单手撑着下巴,提不起什么劲地随便划拉着手机屏幕,那些嚣杂吵闹的短视频只消一两秒就被他兴致缺缺地划走,仿佛做什么都觉得无聊。 好少见,尤其是被人用运动竞技和比赛这种输赢话题讽刺还能左耳进右耳出,难道是他今天真的不在状态所以连气都不撒了? 菜上得很快,石齐转移话题,顺手将转盘上新上的热气腾腾的板栗烧肉转到程砚靳面前:“今天可以慢慢吃吧,哥几个老婆都在身边,不用被查岗了。” 他话刚说完,坐在旁边的女朋友全瑾瑶立刻将筷子一搁,冷嘲:“谁要查你们岗啊?不在家乐得清静,来,小雨,我们碰一个,懒得理这群臭男人。” 一旁的丁闵雨立刻举杯应和:“是啊,管鹏鹍天天说我管得严,也不想想你要是有个不管你、怎么玩都不在意也不会打一个电话的女朋友,她到底爱不爱你。” 程砚靳划短视频的手一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全瑾瑶干完一杯冰镇啤酒,接腔:“爱?喜不喜欢都存疑,说什么爱……你们要找不管的,尽管去找。” “咔嚓”一声,程砚靳将手机锁屏,那些闹哄哄的视频音戛然而止,漆黑的手机屏幕模模糊糊映出他的脸,表情有些空洞。 魏奇胜闻言不服:“嘿!你们这话说的,等下打赌来不来,十点前,每个人的手机都得被打爆!” 瑶瑶和小雨撇嘴又摇头:“赌呗,谁最后一个打电话谁请客,不打电话就不准回去。” “那完了,今天又得是砚靳请客了。”大鹏乐了,“我老婆在这儿呢,我们第一个跑。” 魏奇胜也跟着乐:“砚靳啊?他求之不得呢,如果能不被管,天天付钱都行。” 大家都笑起来,希望把话题从比赛转移到玩乐,让程砚靳别在意旁桌。 可没想到,平日里奉行“别管我”和“出去玩”六字真言的程砚靳在听到这些话后不仅没有点头称善,反而看着脸色更不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 “来来,先吃饭。”魏奇胜拆了筷子塞到程砚靳手里,“饿都饿死了,你还玩什么手机,干饭啊!” 程砚靳缓缓握紧手中的筷子,却依旧瞧着没什么胃口,圆桌上菜一盘接着一盘上,五颜六色地转过去,他也没动筷子。 “喝点?”管鹏鹍握住起瓶器,手腕一落一起将啤酒盖打开,直接整瓶竖在程砚靳面前,“冰的,解暑。” 程砚靳握住酒瓶,静了两秒,直接灌了小半瓶下去,末了才开始动筷子:“是,今天是不着急,慢慢吃吧。” 总算听到一句像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话了,众人终于炒起气氛来大口干饭。 程砚靳依旧话少,可别人来敬酒他也不推拒,仰头就是喝。那些菜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哪个喜欢哪个不喜欢,反正转到面前的是什么就吃点什么,浑身上下平静地写满了“丧”字。 纵使这样,这顿饭依旧吃了很久,程砚靳自己没怎么吃,倒是前前后后加了不少菜,直到最后满桌人都表示吃不下了不用加了他才停手。 桌上兄弟们的手机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来,有点头哈腰保证“马上回家”的,有开了视频扫射一圈声称连一只耗子都是公的,还有反过来着急的魏奇胜求饶“我真的回家了老婆你别去下一场”的。 只有程砚靳的手机,始终安静如鸡。 他抿着唇,耷拉着眉眼,一声不吭。 魏奇胜挂了电话就想回家,看见程砚靳安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地感慨:“还是砚靳好,我真要回家了。” “我老婆不是不管。”程砚靳忽然出声,“她以前管我严得要死,我被关进寺庙就是拜她所赐。” 他喉结滚动几下,盯着啤酒瓶外层冷凝的水珠大颗大颗滚落:“她,她只是今天在开会,她很忙,不然她老早就给我打电话了。” 众人当然听说过程砚靳大战未婚妻惨遭失败的事迹,对此深以为然。 “难怪说今天晚点没事,敢情是趁着未婚妻没空搭理你偷溜出来的啊……”大鹏恍然大悟,“前几天在群里天天念叨未婚妻可能要看比赛,看你紧张的,我都想见见她,这么凶呢?” 小雨直接在桌子底下踹了大鹏一脚,她看了一眼听了这话越发灰心丧气的程砚靳,扭回头对着自家的傻帽横眉冷对:“你是不是傻?” 大鹏冷不丁被女朋友骂了一句,懵然:“啊?” “你们录像要不要?”郭延一手拎着酒瓶子大摇大摆地晃过来,站到程砚靳身边,气焰嚣张地将酒瓶“咚”的一声按在桌子上,震得程砚靳面前碗里的汤都荡开几圈涟漪。 引狼入室 第54节 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相机,粗豪地将手臂往程砚靳肩膀上一搁,手腕往前转,直接将镜头顶在程砚靳面前:“要吗?专业设备录的,剪辑剪辑放网上,你粉丝还能更多点。” 程砚靳看也不看怼到自己鼻尖的相机,手中还沾着酱汁的筷子抵住郭延的手腕往前一送,直接将他的手臂从肩上掀了下来。 “哎呦。”郭延紧急抓住相机,万幸没脱手砸在地上,一转头,程砚靳无动于中地敞着腿安坐在椅子上,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肩头。 他今天穿了一整身崭新的黑色训练紧身服,肩膀上有暗红色感温网状交织纹路,在激烈运动时会随着体温的拔高而显现出来,衬得他那一身肌肉泵实又性感。 不止,他头上还绑着一根全黑的发带,将他的头发全部撩上去,一张脸英气十足。 “别碰我衣服,行吗?”程砚靳往郭延身上冷漠地扫了一眼。 “脾气这么大。”郭延怪笑一声,抬起手倒退着往后摇荡了两步,“是我老婆给我录的,我看程少技术这么好网上粉丝这么多,随便一个他拍的视频就有那么多点击,可线下一天天的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所以分享一下录像而已。算喽,不领情那就算喽。” 程砚靳手上的筷子沾过郭延的手,越发没胃口,直接一撂筷子,不打算再吃了,只转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郭延,随后又将视线投向了郭延的妻子。 她正直直地望向这里,眉心皱着,似乎也在担心两桌男人一言不合闹起来。 程砚靳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扯了下嘴角,声音响亮:“你知道他每次带出来的女孩子都不是同一个吗?查查手机短信和社交媒体账号,打车记录和外卖地址,哦,还有账单,你别给他省钱,省了也是给别人花。” 郭延瞬间变了脸色,往左大迈一步,想要挡住妻子的视线。 可程砚靳已经将杯盏一推站起来了,他足足比郭延要高一个头,根本挡不住。 他的眼睛往那厢神色震然的女人移,继续混不在意地补充:“郭延这么在意粉丝不粉丝的,因为每次比完都要去签一圈名,看到漂亮的女生就带着去酒吧了。” “你!”郭延猛地攥住程砚靳的领口,“你胡说什么!” 程砚靳冷笑着往下压唇角,看起来戾气十足:“你愿意像一只苍蝇一样跟着我,我想不看见你都难……只是可惜我不去酒店,不然的话,也不知道酒店那儿能不能碰上你。” 那桌忽然“哐当”一声巨响,郭延妻子将剥了小半碗虾的碗直接摔了,地上狼藉一片。同桌其他人赶紧纷纷按着她的肩膀劝阻:“玲嫂玲嫂,您怎么能信外人不信郭子啊,他俩向来不对付……” 她不说话,脸色铁青地瞪着满脸慌张的郭延,胸膛大幅度地起伏数下,不解气,猛地摞起碟子用力往他身上掷过去。 又是“哐当”碎一地的响动,服务员已经过来查看情况了,她也不管,顾自整理东西想要走了。 程砚靳笑了一下,冲着郭延挑了挑下巴,恶劣地挑衅:“现在你也没贴心的人了。” 郭延哪里还顾得上程砚靳,连忙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安抚妻子,被她直接卯足了劲甩了一巴掌在脸上。 郭延半句话不敢说,还要拉着人不肯让妻子就这样负气离开。 “程砚靳那小子害我呢!玲玲,老婆,真的不是这样的……” “嗯嗯嗯,”程砚靳吊儿郎当地坐回椅子上,混球似的翘起二郎腿,“因为我不会想要把粉丝变成女朋友,看你左拥右抱看红眼了,嫉妒你呢。” “程砚靳!”郭延恼羞成怒,指着人预备破口大骂,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程砚靳冰冷的目光。 他活动了下肩膀,已然没了耐心:“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要打架的话刚好。” 郭延的视线扫过程砚靳那一身优越傲然的肌肉,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灰溜溜地缩回头,只求爷爷告奶奶地向自己妻子讨饶。 “也不早了,都快十点半了,这饭要是吃得差不多我们就散吧,”魏奇胜生怕再这么下去程砚靳真的要发飙了,赶紧收场,“都早点各回各家休息,今天有癞蛤蟆呱呱叫,下次好好聚过。” “哎呀,外面下大雨了。”丁闵雨刚从洗手间回来,甩了甩手点开手机,“我们打算打车回去,你们呢?” 全瑾瑶搜了下:“先去门口看看吧,这里车多。” 丁闵雨“哎呀”叫一声,突然拍了下桌子懊恼:“不行,没带伞,门口停不了车,还得绕到前面那个红路灯去等车。” “旁边有便利店,要不一起去买把伞,走到前面的红绿灯要好久呢。” 一群人三三两两起身,程砚靳结完账也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石齐叫住他:“砚靳,跟我们一起呗,外面这么大的雨,瑶瑶她们去买伞了。” “没事。”程砚靳往门外走,“淋了两步路而已,你带着老婆就早点回。” 他率先撩开塑料帘子,站在檐下低头摆弄手机打算打个车,还没输入目的地,贝壳头像忽然跳出一条信息。 他手一抖,打字打到一半按错了键,一股脑儿输成了拼音。 光标持续闪动,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半晌都没有按下去。 身后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一同站在屋檐下等车避雨。 他顿了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退出了打车软件,迅速点进了微信。 pearl:【共享定位】 红点点在地图上,他甚至脑子懵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定位的地址就在马路对面。 他的手指忽然就剧烈地颤了一下,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用力,吵得他几乎听不到身边其他人的话语。 他一点点缓缓抬起头来,像是怕吵醒一场梦。 大雨滂沱,将整座城市都盖上了一层朦胧的雾,路边的樟树叶片随着风雨抖动出沙沙的摩挲声,大颗大颗的雨滴接连倾泻而下,每一次击打在地面都溅射出氤氲的水汽。 晚上十点以后的雨天,街上人车皆匆匆,眨眼就过,可在这些如过客一般的背景中,他看到了对面停着的一辆打着双跳灯的黄绿色出租车。 而车门外站着一个人,她将雨伞打得很低,完全将脸掩住,只能看到一点莹白的下巴,如才露尖尖角的一株菡萏花。 她低着头一直在打字,手机上的光浅浅地照亮了她身前一小块,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手机上忽然又是一震,将他的手腕都震出短暂的酥麻。 他没空去翻看新消息是什么,因为那把伞一点点往后倾,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像是在慢慢抽松一条丝带,拆开一份期待已久的礼物。 伞面撑高,从唇,到鼻尖,再到眉眼,最后整个人暴露在视线中。 她将手机锁屏,缓慢地抬起头,隔着漫天银丝一般的雨帘看向他。 又是一辆车疾驰而过,车灯刹那横扫,光影将她那张清丽的脸映出几乎透明的白,就连拖到地上的影子都纤秀姣好。 程砚靳的眼睫剧烈痉挛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斜风将雨点吹到他脸上,从眼尾一路划到鬓边,像是忽然湿了眼角。 林琅意握住伞柄的那只手舒张了下小指和无名指,挂在两根手指上面的折叠伞像是变魔术一样突然滑落,在空气中摇晃蹦跳了几下。 她冲着他,遥遥抬了下那把备用伞示意。 “对面站着一个好漂亮的女生诶。”全瑾瑶也看到了人,转头跟丁闵雨分享。 同样散场后挤在店门口的郭延那桌人也听到了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往马路对面望过去。 “靠,居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小粉丝?追比赛来的?” 林琅意已经转身沿着街往红绿灯口走过去了,那辆出租车双闪一关,往前到前面的路口去掉头。 程砚靳在她迈出第一步的同时也往同方向踏出了一步。 “诶,砚靳,大雨!等下一起!”石齐扯住他的衣服。 可程砚靳半个身子已经淋在外面,瓢泼大雨瞬间就将他打湿。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喉咙里滚出一句:“我的。” “什么?” 他忽然嗓音敞亮,飞眉一挑,意气风发道:“我老婆!都记住了,这是我老婆!” 众人皆再次往对面望去,看到不疾不徐在雨中慢慢行走的秀丽身影,以及,如脱缰野马一样冲进雨雾中的程砚靳。 他迈开两条长腿跑得飞快,沿着街道一路迎着风雨狂奔,每一步重重地踏下都会溅起水花。他精心佩戴的发带挡不住从额头流过眼睛的雨水,新买的训练服也湿透了贴在身上,这些本来是想给她看的,可却错过。 但是没关系,他用力深呼吸,吸入鼻腔的都是潮湿的雨汽,他却觉得无比痛快,身体里的血像是蔓延的烈火汇聚到心脏的位置,又“砰”的一声炸开,汹涌流向五脏六腑。 他一直扭过脸望向对面马路的那个身影,四周的景物急遽往后退,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她。 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跑到她面前去。 第48章 程砚靳一直从街这边穿过人行道奔到对面街道, 一口气跑到了林琅意面前。 他气息有些凌乱,那些极限运动时带来的身体机能短期的爆发同样体现在此刻,就连血液激流和心脏喧闹也一模一样。 在乔婉去世后, 多久没有最亲近的人来观看他的比赛了? 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场初赛, 结果早就可以预见,不精彩, 没有反转, 平平无奇。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各项极限运动调拨神经, 用惹人厌的话术将本就不诚心的家人推得更远,用频繁的聚会拉近各类朋友来充实他害怕孤单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一个站在观众席为他加油的人的。 又或许, 他一直在期待某个人的出现。 “林琅意。”他隔着两步, 在雨中大声喊她,雨水灌进他恣睢笑开的嘴,他咽下,依旧觉得自己浑身发烫。 “你是不是有病?”林琅意抬起伞把备用伞递过去,教训道, “我不是让你等在那里?你现在这落汤鸡的样子等下哪个司机愿意让你上他的车——” 她话没说完, 他突然一步上前用力闯进她的伞下, 林琅意撑伞的手被猛地撞了一下,伞面骤然向后倒去。 他张开手臂一把将她紧紧抱住,身体往前倾, 头颅也深深埋在她耳畔, 压撞得她也囫囵翘了一下脚尖。 “林琅意。”他整颗心脏都沉甸甸的,继续大声叫她。 林琅意被他神经病一样的大喊震得耳膜都在嗡嗡, 手忙脚乱去抓稳雨伞之时,他用一根手指勾了下伞柄将两人同撑在伞下, 还记得将伞面更多倾向她那面。 可那有什么用? 林琅意气得猛推他:“你身上湿透了啊蠢狗,我的衣服!” 他依旧埋着头将脸紧紧地贴着她的发,贴着她的耳朵,也贴着她的侧脸,两条手臂像是钢筋一样死死搂着她就是不松手。 他无赖地摇了摇头,她的长发都沾在他脸上。 “你撒手!蠢——” “蠢狗?”他接腔,一点也不生气,那双偏浅褐色的瞳仁亮得熠熠生辉,还去拉她的手按在自己头上,每一个字都透露着欢欣,“那摸摸小狗头。” 触手一片濡湿,可是仔细摸,会发现他的头发其实非常柔软,被雨淋湿后乖巧地贴在上面,软趴趴的。 林琅意剩下的话止住没往外骂,将备用伞往他胳膊底下一塞,隔开他:“拿住。” 他乖乖地接过,空出来的那条手臂还要巴巴地搂着她,给了伞也不用,非要将那么大的一个人挤在她的伞下一起撑。 出租车行驶到两人身边按了下喇叭,林琅意打开门,先向司机道歉,程砚靳跟在后面,也乐此不疲地将脑袋塞进来,睁着一双圆润的眼睛兴奋道:“叔,你拉我们,等下后座车垫的钱我赔你。” 上车后林琅意扯了下自己身前被迫沾湿的衣服,普通话夹杂方言一起上阵骂他,他端端正正地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挨坐在她旁边一直聚精会神地侧过头观赏她骂自己。 路灯暖黄的光柔和地一段一段洒进车厢内,明明灭灭地照亮她的侧脸,他看到她纤长卷曲的睫毛,像是一只欲待扇翅的蝴蝶。 她偏过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引狼入室 第55节 昏黄的灯光像是一顶落日冠冕将她的乌发都映出鎏金色,他被那一眼看得心间一颤。 他觉得自己心底的那只沉睡的蝴蝶也跟着飞了起来。 “你怎么,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程砚靳舔了舔干燥的唇,搁在腿上的双手不自知地握拳,居然有些紧张。 “我一向是守信的人,这可是生意场上的第一指南。”林琅意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看了他湿透的模样,手打个弯又缩回来,不打算给他用。 落汤鸡,两三张纸巾杯水车薪,不如给她自己用,性价比最高。 程砚靳见状毫无异义,也伸手过来帮她,他将她稍有淋湿的发尾拢在手心,用一张纸巾裹住,收紧掌心按压吸水。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吃饭?” “我看到有个参赛选手发赛后聚餐视频,把你拍进去了,就直接按着那个定位过来了。” 他心算了一下,从应山湖到这里约莫要四十多分钟到车程,她大概是从六点半一直开会到九点半,然后立刻马不停蹄地来找他了。 他想通这张时间表,明明感觉浑身都像是被灌了汽水一样疯狂往上冒泡泡,心脏化成一条小鲤鱼蹦跳,嘴上还要逞强:“那你也没有守信呀,我今晚的精彩表现你一点都没看见。”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暗忖自己今天的发挥并不花哨,也没过分炫技,得亏林小猪没看见,不然以为他就那么点水平。 尤其是,今天得分还没郭延那小子高,这可不行,瞧那孙子刚才看林琅意看直了眼的样子,回头要是滑板滑不过,他程砚靳在老婆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程砚靳哼哼唧唧地将今日的“失败”扫到一旁,装模作样道:“下不为例吧,反正我的英勇战绩随时拿出来都能打得很。” 林琅意扭过脸,默了两秒:“你要不看看我发你的聊天记录?” “什么?”他自打见到她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手机根本没瞅过一眼,听到这里才想起她似乎还给他发过一条信息,低头点开查阅—— 是一段视频,他才好奇地点开几秒,刹那间脸色剧变,立刻眼疾手快狂点几下迅速退出。 是他的比赛录像,镜头格外清晰,应该是用专业设备拍摄的,连他空中转身时微微扬起的那张桀骜不驯的臭脸都精心拉近了焦距拍了个特写,好像是那种专门拍摄舞台直拍的站姐应有的水准。 林琅意还在一旁扭着头等着他的阅后感。 想到了刚才他那些大言不惭的吹嘘,程砚靳恨不得现在就直接躺在车底……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做不好事啊?! 他目视前方,脸颊僵硬:“哈哈……你哪来的录像啊。” “哦,我就是随便搜了下今天的比赛,发现有不少开户外直播的,然后刷到一个昵称是……”林琅意掏出手机查看了下,铿锵顿挫,字正腔圆,“靳夜出逃——”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他猛地扑过来捂她的嘴,哀求,“粉丝闹着玩的,我根本不知道。” 林琅意扒拉开他的手:“然后看到她的专栏里有很多剪辑的视频和线下直播录像,我就在打车过来的路上线上看完了今晚的比赛切片。” 五雷轰顶。 她真的看完了!!! 他那些糟糕的表现!!! 一点也不帅一点也没有卖弄的平淡无味的表演!! 他语无伦次,挣扎:“你,你全看完了?” 林琅意点头:“是啊,比赛时间短,我还看了好几个选手的表现,哦,还有今晚第一名的那个,就是那个发聚餐照片加定位的,叫什么来着,郭……” 程砚靳忽然激动起来,言辞激烈地打断她:“他一点也不强!难度低动作不干脆,毫无看点!你不要去看他的比赛视频!” 林琅意疑惑地眨了眨眼。 程砚靳现在终于能体会到郭延因为一个网红小粉丝爬墙后对自己长久的憎恶,如果林琅意胆敢说一句郭延比他好的话,他现在就杀回去拎起那小子的衣领拖到碗池决战到天明。 “而且,你知不知道他其实……” 背后诋毁对手不是一件道德的事,他也从不屑在比赛场外搞这些失败者才会做的小动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那些话偏偏就说得如此顺畅。 他不好,不要变成他的粉丝。 看我吧,看看我吧。 拜托了。 林琅意被他喋喋不休的话堵住,无语:“你输给他再说这些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啊。” “不是,我,我真的……”他额头冒汗,想说一句自己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没有用尽全力比赛,但是又觉得这样说的自己好像那种床上阳痿的男人还要嘴硬一句今天状态不好一样可笑,顿时又急又气将头发抓得东倒西歪。 林琅意却笑了一下,转而夸赞:“但还好,我不内行,看不出什么专业的东西,只是从一个外行者的眼光来说,你的观赏性真的非常赏心悦目。” 他霍然住了嘴,快速扭过脸看向她,眸中渐渐有了色彩,耳朵也竖起来了。 他极力将嘴角压了压,短促地问:“啊?” “就是你这身打扮还挺衬你的,做动作的时候干净利落,再加上满脸都是不耐烦跟全世界都欠你八百万的拽拽样子蛮受小女生喜欢的。”林琅意的目光在他健硕偾张的身材上停留了一下,本就紧身的训练服将肌肉线条的沟壑完全勾勒,她观赏片刻,视线又挪到他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要不说美貌是稀缺资源呢,你的粉丝把你拍的很好看,我刷过去,最后还是对你的片段印象最深刻。” 程砚靳没说话,像是突然哑巴了。 他重新靠回靠背,转头背过她往车窗外望去,林琅意看到他下颌微动,喉结滚了滚,最后伸手抓了下耳朵,耳廓后青蓝色的血管一显,很快整只耳朵都红了。 两个人最后居然诡异地没再说话,他一个人背对着她侧坐着,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戴了半边耳机,手指时不时在手机上滑动,鬼鬼祟祟地将粉丝拍摄的比赛cut都看了一遍。 “咕~” 他耳朵尖得跟猴子似的,“唰”一下转回头,见到林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程砚靳将视频退出,询问:“你晚上没吃别的?” “嗯,没时间,而且我吃了两份素鳗鱼了。” 他立刻往前倾身跟司机沟通换了目的地,说完后靠回来,铮铮有词:“那是素鳗鱼又不是真鳗鱼,就是一些豆制品一点不顶饱,肯定会饿啊……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刚好我也没吃饱。” 林琅意满脸难评:“……你不是刚从大排档出来吗?” “对啊!”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可我今晚都没吃什么。” 他将她带到了一家店面偏小的土菜馆。 “这家非常好吃,你信我,老板娘做菜手艺一流,价格也便宜,这么多年几乎没涨价。” 林琅意下车时止不住地往周边张望,被他抓住胳膊往里走。 他偏头看她,身上的训练服被他热腾腾的身体烘干得差不多了:“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这地方离你家很远啊,你连这种小店都吃过吗?” 程砚靳得意:“哪有我没吃到过的美食?” 他领着人进店,一开门就大声打招呼:“郑姐,现在是不是没什么菜了?只有烧烤了?” 一位身材精瘦的中年女人用毛巾擦了擦手,见到来人就笑:“小靳来啦?是没什么了,但你要吃的话给你看菜下锅。” 她面容慈善,迎出来时往林琅意脸上看了一眼,惊讶地捂了捂嘴:“好标志的女娃娃哦,小靳你带女孩子来阿姨这店吃饭可不行啊,真笨呢,要去环境好的大酒店吃饭。” 程砚靳握紧林琅意的手,牵着她往里桌安顿,熟练得就像在逛自家客厅:“郑姐手艺好,我带她来饱口福,也来看看您。” 郑姐笑得宽慰:“你来得少,小聿也来得少,你们都忙,大忙人。” 程砚靳立刻掏手机:“等着,我现在就给聿哥打电话,他走走过来十多分钟就够了。” 面前忽然横插进来一只手按住了他打电话的动作,程砚靳一愣,抬起头看到眉头紧锁的林琅意。 她问:“为什么还要叫原楚聿?” 程砚靳耐心解释来龙去脉:“他离这里近啊,我跟聿哥两个人小时候会来这里吃饭,第一次也是他带我来的。” “封从凝刚嫁进来的时候我离家出走了好几次,我爹直接封我的卡,我就跑到聿哥这里来,他会接济我,给我钱带我吃饭。” 郑姐手脚麻利,快速端了几盘热菜上来,程砚靳这回胃口全回来了,拎着筷子对林琅意解释:“所以我跟聿哥在郑姐这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从小一起吃到大。” “那时候你俩都还在读书吧,我记得,还有姐姐问你们要联系方式,一个比一个会装,在那儿装傻装听不懂。”郑姐笑着回忆,“我家那位当时还说呢,说你们两个以后交女朋友了,可要带来让我们都看看。” 她扭头和蔼地瞧了眼林琅意,感慨:“你带来过了,就等小聿下次带给我们看看了。” “他早着呢。”程砚靳两指间夹着筷子给人发短信,“但是让他过来是没问题的。” 林琅意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消息发了出去。 不过三分钟,手机屏幕亮起,程砚靳抽空瞟了一眼,笑:“来了。” * 原楚聿进来时菜早就上齐了,他在电话里说不用等人,所以程砚靳一直将特色菜摆到林琅意面前,让她不必顾虑管自己先吃。 椅子在面前拖动,林琅意低着头喝汤,只有一点余光可以看到男人在自己对面坐下。 她没及时打招呼,似乎饿得只顾干饭,程砚靳拉着兄弟勾肩搭背笑了一会儿,吆喝郑姐:“姐,人我可给你带来了啊。” 林琅意喝完半碗汤,还要去捞排骨,汤是最后上的,放得远。她刚够着伸出手去,汤勺柄就被一只手捏住,细心地往她那儿转过来。 她迅速往他那里瞟了一眼,原楚聿只将勺柄推过来后就松了手,他一直侧过头在与程砚靳说话,没有往这里看。 林琅意不声不响地捞了好几块排骨,放下勺子时不锈钢柄磕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郑姐过来打招呼,原楚聿一边与她问好,一边斯文地端起碗,也盛了一碗排骨汤。 盛完后,他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手,然后自然地将纸巾盒子放到了更靠近她的那一边。 林琅意顿了顿,原本已经伸出去想要抽纸的手僵硬了一瞬,本想放弃,可自己包里的纸巾刚才都用来吸干衣服的水分了,最后还是绷着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抽了两张。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交谈,也没有眼神交流。 郑姐斜靠在桌沿,笑得眼尾都挤出了纹路:“刚才我还在跟小靳说,带来的女孩子漂亮哇,你什么时候带个让我看看?” 原楚聿往捏着勺子的林琅意望去一眼,清清浅浅地抿出一个笑:“嗯,是很漂亮。” 他用汤勺拨了拨碗里的排骨,舀了一勺汤慢慢喝下,眼皮渐渐低垂下去,缓缓道:“至于我的……您也会见到的。” 郑姐爽快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我等着啊。” 陶瓷汤勺轻微地触碰到碗地,原楚聿看着面前的排骨汤,没说话。 桌子上话最多的就是程砚靳,他大概晚上真没怎么吃,现在大快朵颐吃爽了,还要起身去冰箱里拿冰镇啤酒。 他一离桌,林琅意更是连眼皮都不抬,专心致志地剥虾。 她能感知到对面投射过来的注目,那汤勺磕碰碗底的声音消失,他按着勺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除了那小半碗汤,就没见他动过筷子。 林琅意一心二用,剥虾的时候胳膊肘一不小心碰了下筷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她放下剥了一半的虾,捻了下纸巾擦了擦手,弯下腰,却发现那根筷子滚到了他的脚边。 引狼入室 第56节 她潜意识不想让他帮忙,往后移了下椅子,半个身子刚往桌子底下探下去,筷子旁的黑色皮鞋微微一动,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他弯下身,先一步拾起了那根筷子。 林琅意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在桌下,他抬起眼皮毫不掩饰地望向她。 目光行万里。 像是夏日夜晚的潮汐,日落之时沉默却声势浩大,收缩、变幻、吞没、震荡,它晦暗地将沙滩上所有的痕迹都抹平,然后在晨曦初升时日光晒干了来时的痕迹,可以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 她很难从他这样晦暗不明的眼里逃脱,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尾搁浅的鱼,被困在那一小汪雾蒙蒙的水域中。 今晚相逢,两人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他仿佛一直在对她无声倾诉。 “林琅意你要不要喝饮料?”程砚靳在不远处问。 她瞬间回神,急忙往上直起腰时“咚”的一声磕在桌子上,顿时懊恼地捂住脑袋“嘶”了一声。 “林琅意你要不要?” “不要!”她恼怒道。 原楚聿起身去拿了一双新筷子过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她赌气不接,他等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在一旁,很低地说了一句:“我只是为你捡了一根筷子。” 这一句话说得又轻又慢,像是一颗失去水分的苹果,在腐烂之前已经软塌塌地消耗掉了生气。 林琅意没说话。 程砚靳拿了几瓶瓶酒过来,往原楚聿面前竖了两瓶:“喝吗?” 原楚聿摇头:“等下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他言出必行,眼见着吃到最后的程砚靳也要差不多歇手了,提前去付了钱并回去开车。 程砚靳让林琅意一人坐在后座,自己则开了副驾驶的门坐在前面,跟特意送两人回去的原楚聿聊聊天。 按照顺路的情况本该先经过崂山,原楚聿询问:“我先送你?” “先送我。”林琅意在后座回答。 他从反光镜中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低声应了。 “你先送她吧。”程砚靳也回道,“林琅意,我能不能借宿一下?明早我自己回崂山寺。” 原楚聿平静道:“我可以在回程的时候把你直接送到。” 林琅意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在嘴里一滚,脆生生道:“行啊。” 他便不响了。 程砚靳显然很高兴,在汽车中控屏幕上切换了蓝牙,连接了他的手机,放起了节奏感极强的爵士乐。 车辆一路平稳地驶到应山湖,原楚聿一直将两人送到了公司门口。 夜里河边风大,林琅意下了车,散着的长发随着风飞舞。 她用手拢住,往一旁拨弄,最后往驾驶位瞥了一眼。 原楚聿将窗户完全降下,左手胳膊肘压在窗框,偏着头阒寂无声地注视着她。 有一缕长发从她指缝间溜出来,被风裹挟着吹到面前,蹭了一下眼睫。 她下意识轻浅地眨了一下眼。 他依旧用忱长的目光凝视着她,渺茫的黑夜里,同一阵风也拂过他的面庞,她看到他的睫毛被轻轻吹动,那张冷白的脸不再是玉质剔透的白,好像变成了流干了血的白,变成了困在大雪封山的冬日再也走不出春天的白。 “还好我衣服干了,这风吹的。”程砚靳下了车,一条胳膊搂住她,把她往怀里带,“你衣服也干了吧?乡下还真的冷一点的。” “你才是乡下。”林琅意收回目光,迟钝片刻,伸手牵住了他。 “聿哥谢了,”程砚靳牵着她的手一起挥手告辞,“下次请你吃饭。” 车窗升上,隔着玻璃,林琅意没看清车里男人的神色,只听到喇叭短促地响了一记,算是回答。 汽车去前方掉头,两人上了楼。 原楚聿将车掉了头再次回到公司门口,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将钥匙一拧,直接熄了火停在原地。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头往后靠,像是失了力气陷在座位里安静地坐了许久,转过头隔着车窗玻璃看楼上的灯一片一片地亮起来。 是声控灯,他在心里无声地想着她走过一段又一段,走得好慢,最后停在她的办公室前。 又是五六秒,办公室的灯全部点亮,走廊灯在久无人声后一盏一盏地熄灭,倒映在他瞳孔里的光也一点一点地掐灭,彻底陷入虚无缥缈的黑。 他依旧沉默地坐在车里。 第49章 程砚靳跟着林琅意一起上到办公室后突然又开始忸怩起来了。 他没事找事一般来回转了几圈, 检查窗有没有关好、门有没有锁好、监控有没有开起来,直到实在没借口了,才窝进沙发里巴巴地瞧着她。 林琅意要洗漱睡觉了, 取了睡衣扭头看见他还眈眈地盯着她, 问:“你干嘛?” 他手里还抱着她的靠枕,吞吐道:“我没有睡衣。” “难道我会有?你来之前没考虑过这问题?” “你哥哥的……” 林琅意脑补了一下, 又看向他:“那你穿着他的衣服跟穿着紧身衣有什么区别?” 他唉声叹气地掏出手机:“我看看附近便利店能不能外送。” 林琅意紧跟着一句果断又无情的话打碎他的希望:“这里很偏。” 他放下手机, 滴溜溜转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她。 他哼哼唧唧地说:“那要不我不穿——” “你别穿了吧,只要换一条……”林琅意的视线在他下身停了一下, “我去我哥办公室看看有没有新的。” 想说的话被她说完,他剩下那半句刚从“靳夜出逃”的超话里现学的“我给你白嫖好不好”被他紧急咽下, 立刻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林琅意出门, 他也出门,林琅意左转,他也左转,林琅意霍然停下脚步,他紧急刹车差点撞到她身上。 她无语:“不是, 我就去拿个衣服, 你先洗澡啊。”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跟屁虫了, 抓了抓头发,嘴硬:“应山湖晚上还是有点冷清,望出去乌漆麻黑的, 我怕你害怕, 陪你呢。” 林琅意斜睨他一眼:“我已经在这住了不知道多少天了。” 程砚靳跟都跟来了,当做听不懂, 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去到林向朔的办公室。 他们两个一个打电话问,另一个动手找, 拿到东西准备撤时,林琅意脚步一停挡在门口,忽然扭过脸问:“你是睡在我哥休息室里还是怎么样?” 程砚靳睁大眼,非常不服:“为什么?我要睡你休息室。” “那不是双人床……”林琅意头痛,“很挤。” 程砚靳断然道:“我不嫌挤。” “我嫌。” 他拎着那条内裤,整个人站在门口无比委屈,皱着一张脸说:“你嫌弃我,我刚还想说,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说晚归的时候老婆不打电话是不关心,你是不是根本不关心我?” 林琅意心想两家的联姻已经稳固,她也无须像一开始一样迫切需要借势,当然不用再通过管束他进行立威,立刻果断点头: “我不管你,不是正如你的意?你忘了你一开始怎么说的了?” 程砚靳哽住,嘴巴张了张,一句话也憋不出来,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琅意心里还盘算着如果第二批特色小镇申报成功的话,她甚至还可以提前提出解除婚约,那时候的应山湖已经有了足够的抗风险能力,也有了更加强大稳定的内核,已经不需要通过联姻这种手段来维系,那么说好的两年一到各走各路应该能大幅度提前。 想到这里她打预防针:“你一开始说好的那些……我可都记着,你可别耍赖。”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话说完,程砚靳的脸色忽然“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翕动几下,连眼睫都开始小幅度地痉挛。 他头上戴着的发带已经移位,没能绑在正确的位置,一点偏移,全盘崩塌,短发卡不住发带缓慢的收缩,最后终于弹开滑落,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他没有弯下腰去捡起来,只僵滞着看着她。 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失去弹性的一根绳子,裂纹从内里蔓延,最后整根开裂。 “我……”程砚靳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彷徨,整个人被无形的空气遏住咽喉,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琅意并没有留意到他如坠冰窖的惨然,她伸手关了灯,催促:“那来吧,不愿意睡我哥房间就走吧。” 她走出好几米外也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你干嘛呢?刚才跟得那么紧,现在走不动了?” 房间里灯已经全部关闭,只有走廊处的声控灯亮着。他站在门口,连呼吸都似乎被茫茫的空气吃掉,身上的影子斜斜地投影到墙上,中间被门框折断,好像整个人被从中劈开。 他依然没动。 林琅意不耐烦了:“程砚靳你再在那里装神弄鬼当门神,你就别来了,站你的岗去吧。” 她说完就顾自先回到自己休息室去洗澡,热水一冲整个人都舒服了,洗完后再细致地吹头发、护肤,弄完一圈才拧开了浴室的门。 程砚靳已经回到了房间里,他仍然听话地在洗澡前没有和衣坐上她的床,看起来似乎与白天没什么差别,只是眼神毫无焦距地落在虚空中,失魂落魄地呆坐在沙发上。 他见她洗漱完走出来,神志才终于艰难地收回,恍惚地面向她。 林琅意将空调温度调低:“去洗澡啊。” 他直直地望着她,神色空白,几番深呼吸着想要开口,言语在未出口前就断了。 林琅意先行上了床,将灯光调暗,打了个哈欠,一拉被子:“我先睡了。” 很久,才听到他起身的动静。 浴室里水声潺潺,她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门把手被轻轻拧开,然后是“哒”一声关上了灯。 床边上浅浅凹下一块,稍顿,一双热腾腾的手臂搂过来把她抱紧。 林琅意的瞌睡略清醒一些,嘟囔了两句,手推在他胸膛处让他别挤。 他以为她在排斥他,整个人倏地颤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抱住她,连腿都缠上来,几乎要将她完全锁在怀里。 他把脑袋也贴上来,整个人往下滑,像是做了噩梦一样将头埋在她颈窝处,急促的呼吸斑驳地洒在脖子上。 林琅意被他滚热的身体烘得燥起来,胡乱揪住他的短发,骂:“你睡不睡?” 他不吭声,停顿了几秒后忽地往底下钻,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被带着往后移,掉了一部分在地上。 引狼入室 第57节 他碰了一下她的腿,又抱住她的大腿将侧脸贴在上面,茸茸的短发略有些扎人。 林琅意这下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她用另一条腿勾起被子往上提,不想让它掉在地上。 刚把被子卷到床上,她的腿还没放平就被他抓住,他往外用了一点力气推了一下,不让她并拢。 她绷住脚背:“我这儿没有——” “没事,我不用,不做,天不亮我就走了。”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潮湿,像是一尾从海水中挣扎着翻滚上岸的淡水鱼,似乎再晚一秒就要窒息死去。 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腿,那些短簇的头发蹭过细腻的皮肤,很快就变成了痒。 林琅意手指用力,胡乱抓住被子,即使它已经不会掉到地上去了。 昏昏沉沉之间,她听到他带着鼻音的声音,仿佛是闷到了,他咽下,说:“林琅意,我们明天就去买家具吧,你别住这儿了。” “行啊。”她匀了匀呼吸,痛快道。 他便不再说话了,重新将脸颊贴在她的腿上,稍顿,又爬上来搂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 他说话时嘴唇还贴在她的肚皮上,一张一合呼出的气息有些湿润:“老爷子着手将股份转移给我了,还通知我去公司里入职。” 他顿了顿:“因为我在崂山寺安稳待了一个月,他来看我,觉得我变了一些……林琅意,你觉得我变了吗?” 林琅意不答反问:“你愿意入职吗?” 还是说想像以前一样躺着拿股份,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沉默了几秒,低声说:“老爷子来见我那次,我就同意了。” 林琅意笑起来,腹部微微起伏:“那确实变了。” 程砚靳更用力地抱住她,整张脸紧紧地按进她柔软的腹部,他想说老爷子来时并没有提前通知,所以那时候寺庙里的人跟他说有人探望,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是不是林小猪终于来看望他了? 她约束着他的时候,他拼命想跑;可当她真的开始不再管他,十天半月没有一条信息,他忿忿地返回聊天记录查看,却发现每一次都是他先用那些蹩脚拙劣的理由起的开场白。 他在寺庙里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凡重复的无聊日子,却像个傻缺一样捕捉那些无聊透顶的小意外发给她:飞进窗内的一只麻雀,饿到去啃莲雾的野猫,住持手指上的蚊子包三天没消,每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被他用来打探她的近况。 他本想用开放式关系这样潇洒自由的模式来松开彼此的联系,也用这一句话来限制两人的亲密关系,甚至在池疏出现后把她推给别人,理由还是愚蠢的既想要她不离开他,又想要她不要给他戴上紧箍咒。 他试图想用设置鼠标键盘的外设参数一样来设置她,管教程度为5%,陪伴指数为80%,永恒度为100%…… 她做到了,她体面的,老道的,像是处理一份财务报表一样将这些参数都完美完成了。 然后当他开始后悔了,她却牢牢记住最初的游戏规则,像是最优秀的商业合作伙伴一样,互利共生,好聚好散。 他在最初的时候,也以为这样就是自己想要的。 程砚靳的手臂越收越紧,臂膀抵在她的肋骨下方,仿佛在恐慌她会变成握不住的流沙一样从眼前消失。 他以为自己无所牵挂就能一辈子自由自在了,他以为不见到她就能不被约束,不必想她了。 可今晚在因为被她爽约而产生的巨大的失落和沮丧后,她的突然出现像是将他脑子里的那张隔绝的油纸“唰”的一下抽掉了,那些被阻隔的雨水彻底渗透他的身体,让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那么多“不正常”的反应究竟是为什么。 那些傻得没边的话题,那些早已是过往却让他耿耿于怀甚至出此下策的初恋和豆芽菜,以及明明可以一呼百应喊上一大群朋友,却唯独最想让她出席的理由。 他要如何诚实、坦率地告诉她,他在山上的每一天,他在离别的每一秒,都在想她。 程砚靳问:“林琅意,如果我变了的话,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有挽回的空间?” 这一句话间隔得太久,林琅意已经快要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迟钝地用半罢工的大脑想了好一会儿,久到他焦虑地靠上来,悬在她面前守着一个答案。 林琅意“嗯”了一会儿……程砚靳跟庄岚的处境很相似啊,甚至比庄岚更具有优势,他如果洗心革面好好经营公司的话,当然一切都来得及。 她闭着眼:“嗯,当然。” 话音刚落,身前的人猛地扑下来将她一把搂住,他的脑袋埋进她的发间,呼吸都撒在耳朵上,语调稍扬:“真的吗林琅意!?” 他太沉了,这一扑差点没把她的肺挤扁,林琅意被压得闷哼一声,刚要转头头发又被人压住,火气噌噌往上冒:“程砚靳,你不想睡觉就滚下去。” 他抱着她滚了一圈,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像是被那一句话治得活过来了。 他郑重地保证:“林琅意,我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了。” 林琅意把自己的脑袋从他汹涌的胸肌里艰难地拔出来,听这些话终于觉得颇为悦耳。 程氏与林氏下游产业部分重叠,程砚靳若是愿意好好工作,她也能和他中长期合作几个大单,她做大做强,他坐稳接班人的位置,双赢。 如此,想来以后两人一拍两散后,两人都达到了最初联姻的目的,彼此分手也能分得体面且爽快。 “好。”她重新将脸蛋埋进胸肌里,“我会站在你这边。” 第50章 程砚靳从来没有将一件事这么放在心上过。 为了让林琅意能早点脱离休息室那犄角旮旯点地方, 他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定浦小区的房子。 全屋定制的所有板材都是高等级的环保品牌材料,满足enf标准,不含甲醛, 可以直接入住。 他人在寺庙里, 心却一直挂念着房子,虽然付了钱找了代理和设计师完成一系列量房复尺出图的工作, 可还是不放心地事事过目过。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 还到处问了一圈好友以防踩坑。 萧璞城和原楚聿自然是他的首要指导老师,此外, 因为袁翡经过设计大赛一事后算是应山湖的半个核心员工,程砚靳还顺便将成日接送妹妹的袁应贺也拉了进来。 他嫌挨个问经验太麻烦, 直接另起了个群叫做“爱巢”, 把三人一拉,直接在群里公布了自己与设计师讨论沟通后定下的全屋定制的终稿图。 五月二十五日起闭关一个月:【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建议?我跟林琅意两个人住的,要求就是美观且不失实用,温馨又不失大气,预算无上限。】 萧璞城直着眼瞪着群名上硕大的“爱巢”两个字, 前后还各放了两颗鲜红的爱心, 喜气洋洋, 一时不知道能不能犯个贱去“拍一拍”原楚聿,让他在群里没事出来溜两圈。 袁应贺先接腔。 某某:【你应该问问林琅意的意见啊。】 【问了,她最近太忙, 说让我全权负责, 她没意见。】 程砚靳发完这句话后意犹未尽,还转发了自己与林琅意的聊天记录秀了波恩爱:pearl说完那句话后还发了个“都听你的”的可爱卡通表情包, 把他迷得不行,直看着这张动图傻笑了半天。 他也没管群里剩下三人能不能get到他的爽点, 直接自顾自发言:【这种事确实要让男人多上心一点,如果连新房布置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怎么能成为可以倚靠的丈夫!】 萧璞城心惊胆战地旁观了一会儿,发现原楚聿自始至终没有在群里发表过一句感言,只能咬咬牙自己顶上。 萧杯星冰乐:【你怎么了,同居不是更没自由了?买房这种事以后再考虑也不迟吧?】 这一回程砚靳很久都没回复,正当萧璞城得意洋洋地私聊了原楚聿一句【还得是我提醒他不忘初心吧】,爱巢群里接连跳出好几段文字。 【她后来都没怎么管我了,大概是从大宗市场之后吧,她们家问题解决了,所以她忙起来了没时间找我麻烦了。】 【但我反而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上次我跟石齐那群家伙吃饭,他们说老婆不查岗不翻手机不在晚归后罚跪键盘是不爱,豁达大度的都是没感情的,所以我觉得我之前做错了。】 【我打算跟她一起住,以后早点回,真的要晚归,就把她也带出来一起吃饭一起玩,这样她总放心了吧。】 【我现在觉得她挺好的,寺庙里太清静,有时候真的会想她。】 长!篇!大!论! 诉!衷!肠! 萧璞城再也不敢往下阅读了,立刻退出,点进自己与原楚聿的聊天框,速速将刚才那句揶揄邀功的话撤回。 完犊子了,靳狗开始开窍了。 原楚聿依旧没有回音,不管是群里,还是与萧璞城的私聊。 程砚靳也不觉有异,毕竟原楚聿平日里在应元掌权,本来就忙,不像自己只是拿着程氏的股份不干事,所以原楚聿不秒回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他依旧在群里不断地更新爱巢进度,今天让代理人预约燃气开通和智能网络系统入户安装,明天吊顶、通铺、封窗,不过五六天就已经让家具进场了。 他没有将所有的格局都按照设计师的终稿进行摆设,因为部分家具需要按尺寸定制,那样的话又要耗费时间,而他想要林琅意能尽早入住,免得再在那逼仄的休息室里将就。 他将日常刚需的家具都先进了场,甚至还将整间小孩房都临时改装成了直播间,相邻的衣帽间则做成了林琅意的梳妆间,摆了一个巨大的乳白色欧式梳妆台。 客厅里沙发、茶几都还来不及定制,只有主卧的床铺以及浴室、厨房的家装全部到位,还有付了一大笔钱后加急的餐桌和衣柜。 部分家具不成套,他也无所谓,先买来其他代替的不影响林琅意的使用,成套的定制回头做完了可以再替换,反正大不了多买了一套家具而已。 再之后就是各类家电。 总之,林琅意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一应俱全,而其他理应出现在一个家庭中的、且暂时没有那么着急的物件和家装则被他往后挪。 实用是最重要的,这是给她住的,反正以后可以一点点补充添置。 来日方长。 程砚靳的微信中终于不再全是攒局的各种群聊,各种设计、家装和厂商的微信逐渐增加,频繁出现在置顶的位置。 林琅意对这套房并不关心,他有时去问她的意见,十次里八次都是“可以”,“都行”,“好的”,结果最后还是得他拍板。 他是有点委屈的,尤其是为她买梳妆台时他反反复复挑选犹豫,甚至还去询问了销量和售后回访,因此获得了设计师夸奖的一句“您是我见过最上心且有责任心的丈夫”。 这句话没有让他感到开心,因为设计师的下一句话是“一般这种情况下,像是梳妆台和衣帽间这些都是女性自己来挑选的,有些还会来亲自选购她们喜欢的灯具、墙纸和窗帘。” 程砚靳握着手机,瞪着这段话生了半天的闷气。 他们知道什么!林琅意只是太忙了,不是不关心! 她可关心他了! 他怏怏不乐了一会儿,又去爱巢群里找安慰。 心理学上说,如果想要劝阻闺蜜与垃圾男友分手,那就不要一直说“他怎么怎么不好”,因为那样的话闺蜜会下意识从记忆里攫取男友的优点,由此产生“他对我还不错”的心理暗示。 所以要劝分,就得一直强调“他真的很不错”,然后再挑两个根本不值一提的拿不出手的优点夸一夸,令正在气头上的闺蜜愤而驳斥他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的巨大缺点,从而让闺蜜自发决定迅速分手。 萧璞城觉得自己应该能充分利用这一项经过理论认证的心理学小技巧。 可没想到,这种小伎俩只对正常人有用,对那些病入膏肓或者初入爱河的恋爱脑晚期根本起不了一点作用。 萧璞城仔细想了半天,没发现林琅意有什么优点是拿不出手的,只能老老实实夸了两句:“林琅意她长得漂亮……” 程砚靳迅速接话,兴致盎然:“是的,你不知道吧,郭延那天天看女网红和擦边视频的傻屌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来我面前炫,结果看到林琅意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到处问这是谁家的粉丝。” “我那天是看到林琅意就没心思再去关注别人了,要是再回到那晚上,我一定要把郭延的眼珠子挖出来,看看看,看你大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萧璞城:“……她性格好,不会斤斤计较。” 程砚靳又滔滔不绝:“可不是,我后来跟她相处才发现难怪她朋友多,男生女生都爱跟她玩,她是真的性格很好。” “我跟别人吵架会生气,跟她吵架,被她骂两句……感觉还蛮爽的……” 引狼入室 第58节 萧璞城:……完犊子,真栽了。 眼见着群里又要开始对林老板的全方位吹嘘,萧璞城实在是忍不住,还是走了老路子开始说缺点:“但她性格强势。” 程砚靳这回消息发得更快,一条接着一条往上刷屏,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手指飞速打字的场景: “强势怎么了,我也强势,我们这叫做门当户对,强势世家。” “再说了强势不会被人欺负。” 萧璞城:“她对你也强势。” 程砚靳毫不犹豫:“我让她强势!” 行了,说优点说缺点都救不了恋爱脑。 程砚靳还浑然不觉地在美滋滋地秀恩爱:“你们不知道吧,她有时候的强势,是那种忽然的惊喜。就是我上次从楼梯跳板蹭伤了手背,她为了给我换创口贴直接按着我亲……” “能不能不要总是在一群男人堆里评论一个女生?”原楚聿忽然出现在群里,每一个字冷冰冰的,“你是不是被关出毛病来了,忘记你之前自己定的规矩说兄弟聚会不提女人吗?” 群里一下子冷了场。 萧璞城大气不敢出,袁应贺也没说话。 程砚靳却最近人逢喜事看什么都顺眼,立刻改口:“好好好,不提不提,那聿哥你终于有空看手机啦?帮哥们看看这个床头柜是圆角还是方脚好看?” “这是放在我跟林琅意的主卧里的。” 原楚聿惜字如金:“不了解。” 程砚靳愁虑:“我记得你房间里的床头柜还蛮好看,下次我去瞧瞧,让他们打版。” 原楚聿又不回复了。 程砚靳在群里薅人:“应贺,你最近是不是总是要接送袁翡去应山湖?方便的话,家具签收的时候你能帮我去签一下吗?我出不来,林琅意也没空。” 袁应贺一口答应。 “有串备用钥匙我放在保安室对应门牌号的储物柜里,密码是1602,就是门牌号。” 袁应贺:“行,有需要叫我。” * 林琅意喊了搬家公司将个人物品都搬到定浦小区1602,照例去储物柜拿钥匙的时候,却发现旁边的信箱里有一封请应山湖林小姐签收的文件。 她有些茫然,这房子她都还没住过,具体地址都没法一下子顺口报出来,怎么就忽然有文件寄到这里来了? 她边乘坐电梯边拆封,里面是完整的购房合同和房产证等相关文件材料,档案袋最底部还有一串钥匙。 林琅意以为是1602的,顺手掏出来,却发现这串钥匙跟自己手上的完全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钥匙圈上还被人挂了一只毛茸茸的微型全黑小猫,前爪上一小块白,捏它的尾巴还会喵喵叫。 她顿了顿,心里缓缓升起不妙的预感。 将房产证打开,果然看到这是定浦小区对面那栋楼的一套房。 而户主的名字,赫然写着她一个人的名字。 全透明的电梯还在一层层往上攀升,她脚步一转急忙转身,目测着往对面望去,好歹没看到那套房有灯光亮起。 她才刚泄出一口气,掏出手机预备去兴师问罪。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转身离开前,她的余光却瞟过那套房的楼下。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撑着手支在阳台上,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他背后的客厅里灯光全亮,将他的面容没入黑夜中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光影之间那利落分明的下颌骨线条。 她彻底停下了脚步。 时间到了,电梯门又关上。 林琅意一动不动地眺视着对面,半晌,从列表里找到人发过去一个问号。 几乎是同时,阳台边上摆放花草的木质阶梯花架上泛起亮光。 那个人终于懒懒散散地动了。 他往光源处侧过脸看了一眼,收了收腿将上半身直起,伸长手臂勾过手机。 背着光源,那只指节骨感分明的手越发显得修长漂亮。 他按亮屏幕,映亮一只眼睛,敛着眼帘往下查阅信息时眼尾拉出一条长长的褶。 他单手打完字,很快又按灭手机,继续支起手肘撑着下颌往她这里望过来。 y:【所有钥匙都在你那儿,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是你的房子。】 pearl:? y:【如果吵架了不高兴了,可以回自己家住。】 y:【不吵架也可以。】 pearl:【然后你在楼下也买了一套?】 y:【没有,这是一个客户家,我原本确实想买,可最后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y:【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林琅意的额角一跳一跳,不再说话,她转身按开电梯,门一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她手里拿着这一整份房屋资料,这些东西不好放在她跟程砚靳的房子里,免得他多问。 想来想去,还是得明日回应山湖的时候塞进办公室里。 林琅意刚把这一整份文件袋扔在餐桌上,程砚靳的视频通讯紧接着拨来。 她接起,两只脚屈起踩在椅子上,人往后靠,另一只手无声无息地将文件袋往后推。 “你今天要直播是吗?” “嗯,等下调试一下看看。” 程砚靳躺在床上给她打电话,房间内早早就熄了灯,那点光只够看清他的上半张脸。 林琅意望着方寸视频框内的人,脑子里却漂浮着另一只背着光看不真切的眼睛。 她屈起手指,一点点将本就不可能误入视频里的文件袋无声弹开,那只毛茸茸的小猫滚过一圈,尾巴软软地垂在桌子上。 “房子喜欢吗?”他又问。 林琅意进屋后脑子里都是对面那套从天而降的房子,根本没心思逛一圈,这时候也只能唇角一弯,点头说:“喜欢。” 视频里的人显而易见地开心了起来,因为躺着,那被关了将近一个月的长长的头发被压翘,有些呆萌地冒出来。 “我先去忙了,设备也要试试。”林琅意见他没有其他事,主动结束对话,“你也早点睡。” 程砚靳点点头,头发与枕头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视频挂断,他却毫无睡意,驾轻就熟地打开直播软件,点击搜索框记录的第一条,蹲守在应山湖珍珠的直播间。 林琅意最近这么忙,他又被关着,实在见不到人,还好能在直播间里睹一睹真容。 应山湖推出的那些大赛货品接连广受好评,如果说以往直播是为了提高销量,现在直播就是为了将应山湖这个名号打响。 因为想要入选第二批全国特色小镇,而应山湖早早响应五水共治等环保方针进行了转型,大宗市场现金流一到账后更是全面铺开,非常符合主流调性。镇政府以及a市相关局办单位因此对应山湖寄托了不少希望,进行了部分政策倾斜和扶持。 直播间的人流量已非往日可比,程砚靳新注册的号淹没在众多弹幕中仿佛沧海一粟。 他一手枕在后脑勺,脖子上挂着挂脖耳机,就着手机这么点屏幕看林琅意一一宣传应山湖以及珍珠产品。 人多,出现杠精的几率也高。 有个别账号一直借着直播间在宣传别处“同款低价”,很快就跟部分粉丝对吵了起来。 平日里一个直播间有一群团队,今天林琅意换了个场地初次直播,单枪匹马,也没那精力去管,只管自己往下介绍。 她是淡定,可程砚靳根本淡定不了一点。 他这人就听不得一句忤逆的话,见那些挑事的人一直在唧唧歪歪,多年打游戏的手速彻底爆发,别人骂一条他能骂十条还是不带重样的,很快弹幕一连串就成了666。 那些账号暂时销声匿迹,不再舞到眼前,程砚靳依旧气不过,还想骂,结果发现自己的账号因为骂太脏被举报封禁了。 他傻眼,这下只能干着急地旁观,还在担心自己不能发言后直播间那群搞事的人会不会再卷土重来,连忙一个翻身下床,直奔楚弘的房间把已经睡熟的人叫醒,用他的手机号注册了个新账号。 楚弘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脑子还是晕的,傻愣愣地瞧着程砚靳精神十足地注册了账号后重新在他自己手机上登陆,然后把手机丢给自己。 “哥?” “没事。”程砚靳把人再按回去,被子一拉把人囫囵罩住,隔着被子在楚弘的脸上拍了拍,“睡你的,走了。” 他往自己房间走,注意力一直放在直播间里,这段时间里一直有个叫做“黑蝶贝是漂亮小猫”的账号在主持秩序。 这人说话时不含一句脏话,语气也是温和平缓的,叫人一点挑不出错来,可偏偏一直在隐晦地带节奏,很快刚才那段混乱的小插曲就翻了篇。 程砚靳点进“黑蝶贝”的账号看了看,发现这个账号亲密度极高,看起来是个忠实粉丝,不免对其好感度再一次提高。 这才叫大粉啊。 他用自己新注册的小号去加这个“黑蝶贝”,却发现对面设置了不添加好友。 程砚靳想了想,又点开“黑蝶贝”的头像,放大,依旧是黑咕隆咚的一片,调整了亮度到最高才发现这是一只小猫的黑色猫耳朵。 他再次看了眼这个昵称,懂了: 养猫的。 听说养猫猫狗狗的人都特别有爱心且长情,程砚靳觉得这个大粉看起来真的很不错,不想放弃这种能拉拢扶持林琅意后援团的机会,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私聊道: “你也这么有眼光喜欢应山湖珍珠?加个好友行吗?” 这段话在输入框里存在了五分钟还没发出去,程砚靳觉得这短短的十几个字比读书时写800字作文都要艰难。 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坐在床沿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么发不太“内行”。 他现在也是从头到尾看过自己超话的人了,知道粉丝平日里应该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大粉不会随便交心,要通过好友,那必然是先要表忠心,再要体现自己对正主的绝对了解,这才能获得粉丝资格。 最重要的是,买珍珠的粉丝怎么可能是男的啊?! 这种饰品啊、珍珠腰链啊、花花草草叮叮当当啊,那肯定都是女孩子喜欢啊。 程砚靳首先删掉了自己常用的开场白“兄弟”,转而有些别扭地打上一句“姐妹”。 停了七八秒,又铁青着一张脸在后面跟了三四个怀抱爱心的可爱表情。 他开始骗人:“姐妹,我也很喜欢应山湖的珍珠,我很早之前就有一个号,从林大小姐刚开始直播就开始看了,跟你一样等级都是‘挚爱’,但也是因为骂人被封了;刚才那个骂人的也是我,又被封了,我看你也是‘挚爱’等级,能不能加个好友,以后直播间万一有搞事的,可以一起反黑。” 引狼入室 第59节 嚯!还有专业术语!那不得完美融入粉丝群啊! 打完这段话,程砚靳满意地觉得有点像样子了,但最重要的还在后头。 大粉凭什么因为一段小作文就相信新粉?那必然是要有一些过人之处的。 比如说,吸引了一个富婆,能够为正主砸上几千几万张专辑的。 程砚靳直接在直播间下了一笔巨单。 这一单下完,那个“黑蝶贝”还没反应,林琅意已经有反应了。 她再三提醒这位“不是小狗是大猛犬”的账号下单的数量有没有填错。 程砚靳大手一挥,打字:“没错,支持主播。” 发完这条后直播间里其他弹幕也懂了,纷纷开始刷“榜一”和“富婆”,程砚靳被吹得脑子一热,又下了一单。 “理智购物!理智购物!”林琅意连连对着镜头摇手比划,“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只要大家还在,应山湖一定会持续致力于为大家带来各种不同的产品。” 她面前应该有一个打光灯,所以望向镜头时瞳孔里像是坠落了一整片星星。 程砚靳觉得她透过镜头直接看进了他的心里。 她说:“我一直在,期待你们也一直在。” “啪嗒”一声,程砚靳手一松,手机直接砸在腹部,唯一的光源没有了,房间内漆黑一片。 他静了两秒,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躺了一会儿。 手机里继续传来她清亮的声音,他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她娓娓道来,也不知道休息了多久,才重新摸到手机,将那些订单一起发给了“黑蝶贝”。 不到五分钟,对方发了个“嗯”,然后发来了好友申请。 程砚靳终于如愿以偿地与这位“黑蝶贝”大粉加上了好友。 对面也不是忸怩作态的性格,立刻甩来一整张表格,里面清楚明了地写了每一样在直播间里出现过的产品,甚至还放了截图展示,后面还有简短的介绍。 这跟写演员实绩有什么区别! 程砚靳肃然起敬,立刻觉得自己没找错人。 后面又跟来一张图,是林琅意的直播场时间,一目了然。 嘶……程砚靳吸气,看起来不是应山湖团粉,是林琅意死忠啊。 黑蝶贝是漂亮小猫:【我有时候晚上有事,也不能及时看着。】 程砚靳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位做事严谨的姐姐,晚上有事?那可能结婚了,所以晚上要操持家事。 毕竟男粉成天除了空喊口号白嫖没什么本事,一个爱豆要是男粉比例占大头那完蛋了,但若是女粉占据绝大多数的比例,那才叫无坚不摧,因为面面俱到且真心实意想让正主走花路并为之不断努力的事业粉一般都是女粉。 不是小狗是大猛犬:【我知道的,姐,我最近晚上都没事,我会看着。】 对面又不回复了。 程砚靳点开那张产品介绍图,越看越感慨,最后客气地发过去一句:【姐,辛苦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比如先前直播间里说以后会对幸运顾客免所有食宿来应山湖参观游玩,到时候我请您吃饭,带您a市三日游,包满意。】 好一会儿,对面才冷淡地发来一句:【不用了,我也是a市的。】 程砚靳更觉得有缘,再次热情地发过去:【这么巧!说不定我们以前在路上还碰到过呢。】 对面不再回复了。 程砚靳这才发现直播结束了。 难怪,所以大粉也利落地下线了。 没事,程砚靳自觉今日又为林琅意做了一件好事,这种大粉,以后肯定会拿到参观的资格,哪怕没有,他也会自费给她搞一张票。 到时候再以林琅意家属的身份去当面感谢人家也不迟。 第51章 直播任务每日都排得很紧, 林琅意将设备在定浦小区也放了一套,总算不必日日睡在公司里了。 应山湖珍珠的直播间热度不减,更是因为出品的货定位高低都有, 而那些设计款确实别出心裁。设计院的牌子也挂了起来, 袁翡带队,慢慢成形。 部分品的模型是池疏设计的, 他除了先前得奖的皇冠以外, 还有不少自己私底下制作的设计品,全部一股脑儿地寄到了林琅意的办公室。 他被内推到了一个轻奢的品牌, 虽然品牌年龄偏小,可它原身是一个奢牌刚分支出来的新成立的品牌, 所以前景还算光明, 未来发展潜力也不错。 唯一的缺点是,这个品牌在国内分社机构非常少,仅有的两处,都距离a市十万八千里。 池疏在上次“巴掌事件”后曾在微信上言辞恳切地写了三四篇洋洋洒洒的小作文,将道歉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还承诺自己之后所有的作品都会授权应山湖进行复刻售卖, 请求她能不能不要拉黑他。 林琅意回复得很冷淡, 只让他安心念完最后一年的大学,然后去大城市好好工作。 他后续再发过来的消息,她都没怎么看也没回。 但没想到, 他会直接来公司找她。 林琅意这段时间正为之后上级局办单位下来视察做准备工作, 每天都是写不完的材料和看不完的现场。 池疏来的不凑巧,彼时她还在外面, 就让他在办公室外等了一个半小时。 等到林琅意回到公司时,他依旧听话地守在门口, 靠着墙壁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找我什么事?”林琅意只一眼就将他通体上下打量了一遍。 人越发瘦了,白,还是那种长久泡在水里后从骨肉里透出来的无血色,冷调的惨白。 “我们大四没有课了,所以我下半年会直接去w市实习,可能偶尔学校有事才会回来。”他依旧冲她笑得乖巧,“所以我走之前,还想再跟琅意姐你见个面,把东西拿过来。” 他腿边还有一只四方正的用丝带扎好的透明礼盒。林琅意打眼瞧了一圈,是一整个用珍珠串好组装的泰姬陵,纯白的基调,配上浓茶金和羽皇金的珍珠点缀的顶面,像是等比例缩小的乐高一样,却散发着珍珠特有的光泽,美轮美奂。 “我还在做其他的标志性建筑物。”池疏穿过丝带结拎起,跟在她后面一起进了办公室,“等以后我去w市了,我也会给你寄过来的。” 林琅意叹了口气,认真道:“池疏,你是真的很有动手能力,审美也很不错,以后好好发展吧。” “我知道了姐姐。”他的眼里涌出泪花,喉咙反复吞咽,好不容易将眼泪逼回去,“除了工作上的品,私下设计的图纸和模型我都寄给你,无论什么时候,应山湖都是我的梦想。” 林琅意看着他泪眼朦胧的眼睛,抽了两张纸递给他,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希望我们以后都顶峰相见,好不好?” 他将纸巾按在眼睛上,闭上眼,那纸很快就晕开了湿痕。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之后池疏又说了一些对于新品的思路,还掏出笔记本电脑给她看初稿图。 他的能力没话说,林琅意旁听了一会儿,两人又讨论了许久,时间一眨而过就到了傍晚。 “我自己打车回去吧。”池疏收拾东西,“现在这里比以前热闹多了,车也好打。” 林琅意想了想,索性道:“让你带着东西来,空着手走,不太合适,一起吃个饭吧……食堂吃不吃?” 池疏绽开笑容:“吃的。” 公司里食堂的菜晚上没有中午丰盛,林琅意请厨师开了个小灶,两人预备在包厢里搓一顿。 正巧吃饭的时候碰到了袁翡以及设计团队,团队并不需要日日坐班,袁翡要求一周二、五两天来公司,多数时候在家办工。 “一起吃吗?”林琅意挥了挥手,“刚好,有个品让我们袁大设计师过过目。” 袁翡虽然性格天生温吞敏感,但是真开始挑大梁后也慢慢开始习惯主动与人交流沟通,在意见相悖的时候还会红着脸细声细气地辩驳,声音虽然软,但立场硬。 她看到林琅意身边的池疏,笑:“金奖大神。” 大家一起围坐着吃饭,林琅意将泰姬陵的照片递给袁翡,一圈传阅后普遍评价都很不错。 池疏搁下筷子,重新将电脑取出来,直接将产品中心的构造透视图也展示出来让大家过目。 “能拆吗?”袁翡跃跃欲试,一双小鹿眼期待地望了望林琅意,又望了望池疏。 池疏摊着手往林琅意一指:“已经是琅意姐的东西了,她说可以就可以。” 林琅意嘴里还在嚼嚼嚼,咽下,豪爽道:“放我手里有什么用?等会就给我们智囊团送过来。” 结果这么一来,原本打算吃好饭就回家的设计团队也兴起了,将泰姬陵现场“解剖”后拍了照,又在池疏的指导下组装了回去。 “我心里有数了,过两天做一版出来。”袁翡边说边在她那本手掌大小的水蓝色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放你们办公室吧。”林琅意将成品推给她,“你们可以参考。” “好呀。”袁翡先让团队内其他人回去,自己拎着泰姬陵打算暂时放在办公室里,“小意,你晚上是不是要回定浦小区?刚才我哥本来想接我,我说加班,结果他现在有点事走不开……” “我送你回去。”林琅意一口答应,说完这句话往一直跟在身后的池疏那儿望了一眼,“要不你也……” “我自己回吧。”他连连摆手,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梨涡,“我回学校,不顺路。” 话虽如此,林琅意还是载着两人一同出了应山湖,在池疏的再三客套下将他放在了方便打车的公交站点,然后将袁翡送回了家。 再回来时她油门踩得重,生怕赶不上晚上的直播场,一路驶到定浦小区在车位上停了车,刚要下车,池疏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喂?” “姐姐,刚才一直有人所以我没机会说,我在你车后座留了一个迷你版的泰姬陵,构造都是一样的,你直播的时候如果要展示,可以先用那个。” 林琅意关门的手一顿,往后座瞧了一眼,还真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巧玲珑的泰姬陵。 她取走顺手放进包里,一边急匆匆地往电梯走,一边答应:“好,多谢了。” 池疏说完这件事就很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林琅意低头将手机也放进包里,忽然看到还放在包里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房产证。 是对面那套的。 想要放在办公室里,又怕跟钥匙放在一起太明显,所以最后她只将钥匙锁在办公室里,这一整份完整的房屋产权资料更适合放在—— 林琅意脚步一转,转身去了对面。 她一边上了电梯,一边翻找包里那枚单独拆下来的钥匙,没有留意到透过透明观光电梯望出去,楼底下的花坛处坐着一个人。 他坐得很深,盘着腿将大半个身子都隐没在造型景观中。 他手中的手机反扣着,将亮光的屏幕那一面贴着衣物遮挡掉光线,也遮挡掉搜索“定浦小区”定位的页面。 电梯一路往上升,他微微拨开一点挡在眼前的枝条,跟着一点点仰起头默数。 1,2,3,4…… 停在17层了。 引狼入室 第60节 原来是这一栋,原来她住在17楼啊。 他又静待了一会儿,才从花坛上舒展开腿踩到地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安静地离开了。 * 林琅意开了门后连屋子都没踏进一步,直接将文件袋放在玄关处,然后立时关了门打道回府。 结果今天就是这么不顺,直播到了一半,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林琅意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片刻,屏幕上是林廖远的名字。 他最近一直待在g市,林向朔的公司也打算向应山湖看齐,所以需要有主心骨在那儿。 为此,林向朔最近也两头跑,倒是孟徽说申报特色小镇正是关键期,一直留在a市。 林琅意甫一站起来就感觉肚子隐约有些坠坠地难受,靠在洗手间洗漱台旁接起这个电话。 林廖远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听起来像是喝了不少:“珠珠,爸爸今天跟程扬康一起吃了个饭,说起你跟砚靳的事,大家都开心。” 林琅意一只手按在小腹,知道这只是个引子,随意“嗯”了一声继续往下听。 “其实人到中年,有些事爸爸也越看越明白了,到最后,人还是得自己给自己挣脸面,这样别人才会看得起,珠珠你争气,把应山湖经营得这么好,所以我们家才有底气。” 林琅意走出洗手间去到客厅,翻出包里备用的卫生巾:“爸,我还在直播呢,你有什么事直说。” 林廖远踌躇片刻,实话实说:“珠珠,你知道家里想把阿朔的两个公司规模也做大一些……当然不会说像应山湖一样,应山湖乘上政策的春风,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阿朔那两个公司只想在现有的规模上再扩展一些。” “滴灌新技术要用,还得抓紧时间快速转型铺开,所以爸爸今天跟程扬康吃饭的时候提了下进货途径能否分三到四成给g市。” 林琅意用肩膀夹着手机,在包里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布洛芬,接着问:“嗯,那他怎么说。” “涉及到成本,这运输成本,储存成本,零零总总的,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林廖远自己也清楚这事没那么好成,接着说,“他一下子就知道是g市缺资金,自己没答应,说程氏那点珠宝产业都是应元指缝中漏下来的,也不像应元一样多个城市都有门店,所以应山湖的供货已经能完全覆盖了,不需要再从其他渠道进货。” 这不是废话,人家难道是傻的,平白给自己增加成本往外撒钱? “嗯。”林琅意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心如止水,稳得二五八万,她将手机设置免提,直接在手机上线上定药,送货到家。 “不过程扬康还是当着我的面直接给原楚聿打了个电话,算是牵线,想说应元可以吃得下这单生意。” 林琅意定药的手指缓下来,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她调整了个姿势:“哦?然后呢?” 林廖远说:“小原总真的非常客气,说话也好听,我觉得这事可能还是有机会,他说,具体事项需要跟你详谈。” …… 林琅意回到镜头前依旧面色如常,继续开了十五分钟的直播后歉意地表示今天要早点下播,给大家抽了奖后关闭了直播。 药送过来要四十分钟,林琅意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心思飘散时还忘了买安心裤,包里那两片日用不顶用。 她的脑子里想了不少事,东一件西一件,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按下了原楚聿的号码。 对方秒接起。 林琅意还没酝酿好话术,就听到了那边清浅的呼吸声。 他一直没开口。 她跟着间隔了五六秒,才开口:“原楚聿?” “嗯。” 林琅意发觉自己跟林廖远在某些方面还是相似的,比如都会在正事之前说那些废话。 可她的话更像没话找话。 她说:“怎么接通后不说话?我以为你只是误触了。” 他缓了两秒,平静道:“我不知道你那里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你是免提还是身旁有人,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和角色来跟你说话。” 林琅意顿住。 他继续低声说:“是该用合作伙伴的口吻,还是用未婚夫的好友的口吻,还是……我贸然开口,怕给你造成困扰。” “但是你先说话的话,哪怕只是叫我一声名字,我就听懂了。” 林琅意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委曲求全的答案,好像他真的是见不得光的藻类植物,只能在偶尔风平浪静的时候将叶片悄悄展开,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她被他带着走:“程砚靳还在山上,静修营还有最后几天,现在我身边也没人。” 这话说完她又觉得不妥,有些懊恼……这是在干嘛啊。 她索性语速飞快地切进了正题:“今天我爸给你打电话了?” “是的。” 她下一句话跟得更快:“你别给钱。” 听筒那里蓦地传来低低的笑声,忍俊不禁的模样。 林琅意当然不会说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正打算冠冕堂皇地说一些“利润”,“投资回报率”这样更加官方的话术,原楚聿忽然道:“这件事,不是电话里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说:“我们面谈吧,我现在过来。” * 小区外面的店铺在这个点基本都闭店了,林琅意不知道应该挑个什么环境跟原楚聿聊正事。 他倒是随意一句:“车里。” 关门之前布洛芬还没到,林琅意趿拉着一双拖鞋就下了楼。 原楚聿停在对面那套房的配套车位上,林琅意顶着他目不转睛的深邃注视打开了后座的门。 还没坐进去,驾驶位上就传来一声简短的:“坐前面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闲散,可那经年累月掌握权柄的日常让他浑身都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以及说一不二的威势气场。 林琅意关上门,回到了副驾驶。 他今天开了一辆纯黑的宾利,车内还有淡淡的干燥馥奇木质香,闻起来格外雅致。 “你很冷吗?” 这是她上车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林琅意扭过脸看向他,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右手自发地将冷气调小,并将风口转开不让它对着她吹。 林琅意小腹是已经阵阵难受起来了,她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整个人半陷在座位上,两条手臂交叠在肚子上,摇了摇头。 因为人不舒服,她开门见山:“我来是想跟你说,林向朔那两个公司,不要投钱,你不要成天在那里做慈善。” 他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偏着脸看她,那视线缓慢又浓烈,像是两人许久未见后的重逢,可明明,他们并没有分别太久,起码林琅意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原楚聿细细看了她许久,才语调温和道:“珍珠风向起来了,昨天那份珠宝二季度行业报告才到我手里,应元确实可以多收一些珍珠。” 林琅意哽住。 理确实是这个理,珍珠价格水涨船高,就连她之前在祖氏兄弟手中买来的水塘价格都翻了三倍。 “但是那两个公司跟应山湖不一样。”林琅意用手臂压紧自己的肚子,试图减缓生理上的不适,“应山湖的现代化养殖已经全面铺开,而我哥那两个公司才起步,你现在投钱预定订单,也只是在扶持一株小苗。” 这些话她预想过,说出来也流畅:“不然的话,如果是一笔好买卖,还用我爸去拉投资?珍珠养殖怎么也要按年为单位,只有大企业才能吃得下几年的空白期。” “我知道。”原楚聿将手收回,十指交叠着放在腿上,肩膀松弛下来往后靠,轻描淡写,“应元吃得下。” 他在谈论正事的时候历来是这样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模样,不会遮遮掩掩地隐瞒实际的目的,也不会过分谦虚地压榨自己的能力。 有多少实力,双方都心知肚明,只看诚意。 这才是谈判。 林琅意恍惚之间,觉得这个场面似乎回到了金沙溪岛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温和斯文地微笑着,将资源和条件都放在桌上开诚布公地说。 然后如现在这样,安静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说错了答案,可现在她心里明镜高悬。 林琅意直白地问:“剔除应山湖跟应元现有的合作订单,你还想要多少货?” “如果你现在手上资金充足的话,你会想要多少货?”原楚聿偏头轻轻笑了一下,循循道,“或者说,你会不会想要直接将其他珍珠公司收购下来。” 必然是会的。 她的肚子又开始阵阵地抽紧,像是被人抓住五脏六腑用力搅拌,连着神经一下下抽痛。 “我明白了。”林琅意却没有如他所愿,将安全带一抽,预备开门下车。 甫一动身,她的手臂立刻被人钳住。 “所以你不想要收购你哥哥的公司吗?”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林琅意身上没劲,不知道是不是那句话的威力太大,立刻软回了座位。 她扭过头,脸上都是意料之外的茫然:“啊?” 他拧着眉,目光短暂地落在他攥住她胳膊的手上:“这种投资入股的好机会,可以将公司实际控制权落到你手中,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你父亲?” 林琅意没听懂这跟她自己有什么关系,开口:“特色小镇申报和申办期间,我哪来的多余资金能——” 她话说到一半豁然开朗,语速一点点慢下来,到最后戛然而止,唯余下不可置信。 她只是想要以退为进,就像在那些小商铺里购物,直接作势离开等店主松口,报出一个低价。 可没想到换来了这么一句抄底的昏头价格。 “养殖产业靠天吃饭,随着市场热度的波动,本身不稳定性也很强,”原楚聿依旧不疾不徐,只字片语中带着工作时习惯的果断利落口吻,“所以持股是最好的获利方式,至于法定代表人,一旦公司出了问题,他第一个难辞其咎。” “你拿到应山湖的时候担任法定代表人是无奈之举,不过好在现在慢慢转型成一整条产业链,特色小镇申报成功后也会有政府资金入场,所以风险能慢慢分摊,但你哥哥的公司不一样。” “你让他当法定代表人,你做最大股东,他担责,你架空权利获得实际控制权,这是最佳答案。” 他见她目露惊诧,不再一言不合就要离场,攥住她手臂的手掌才渐渐放松下来,颇有些无奈道:“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商业借款了,是不是?” “原楚聿。”林琅意的耳膜都在鼓鼓作响,她甚至觉得自己肚子都没那么痛了,“你成天这么搞,公司里的那群老头子真的不会罢黜你吗?” 他的睫毛落下来,深深浅浅地在眼下拓出一小块扇形阴影,继续无可奈何:“那我只能吃软饭了,以色侍人,还希望林小姐给我这个机会。” 林琅意秉承着互利共惠才是长久合作之道的方针,提议:“我觉得你不要再用借款方式了,我们直接签商业订单,定五年的,或者七年的,我按照低于市价的价格给你,你将货款一次性付清,我拿这笔钱以股份的形式投资。” 她斟酌考虑得认真,一抬头,看到他将头颅靠在座位上,用温柔又有力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的唇边一直含着笑,像是在为她感到无比骄傲。 引狼入室 第61节 林琅意渐渐止住了话语,迎着目光与他对视。 “嗯,是聪明的珠珠。”他抿嘴笑了一下,安抚,“安心,不会被罢黜的,我已经过了那个需要处处察言观色的阶段,所以我想让你也能拥有这样的自由,选择的自由,说不的自由。” 他的语气一点点郑重起来:“我希望的是,任何决定都是由你自发选择的,选,不选,做,不做,都源自你想不想,而不是时势所迫,不是顾全大局。” “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气运,我做这些,只是希望这样的自由能早一点眷顾你。” 车内的冷气声音低不可闻,往上吹的风轻轻拨动平安符,滴溜溜地打转。 林琅意几乎都忘了灯火通明的地下车库会有人经过,而她和他坐在前排,什么也挡不住。 她喃喃道:“我以为你会借着这个机会讨要另一个机会。” “是想过。”他蓦地笑了,无比诚实,“可是我希望你能如你所愿越飞越高,希望你万事如意。”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里的平安符,伸手从上到下捋顺:“有些父母会希望子女不要出国,因为恐怕定居在国外后‘老无所依’,所谓太过优秀是白生养了这个孩子。” “丈夫会拒绝妻子调任高就,因为觉得两人逐渐不匹配后会拿捏不住爱人,从而鸡飞蛋打。” “亲子关系也好,恋爱关系也好,所有妄图通过打压来稳固的亲密关系,实质都是对另一个人的压迫和掠夺,因为唯恐自己被丢下,所以想要对方也从天上掉下来,永远不要有得道高升的机会,让对方能选择的选项里只有自己这个‘最优解’。而我……”他轻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哽咽。 他再次重复,语气沉寂坚定:“而我,希望尽我所能,能助你一切顺利。” 这句话一说完,林琅意突然倾身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将他的上半身也扯低。两人猛地凑近,她的额头几乎要磕到他的下巴。 车外有遛宠物的居民走过,林琅意根本没有往外扫去一眼,也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来,好像真的忘记了两人现在的姿势并不清白。 她并没有说出一句动听的话来。 她盯着他,残忍的,刻薄寡恩的,专挑着他的柔软的那一面割了一刀,就像在解剖一只珍珠蚌一样挤压他柔软的腔体。 她从不按常理出牌,问:“你读过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吗?” 他一怔,随即就连呼吸都暂停了,表情发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恳求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 林琅意并没有被他恳切的模样止住话语,她一字不差地背诵下去:“是我引诱你吗?” “是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 “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也不能爱你吗?”1 她清楚地看到他绷紧的腮颊,隐隐颤抖的睫毛,好像下一秒眼里那些破碎的情绪就要化成水雾流下来。 她知道他的摘抄本,她用他最喜爱的方式,恶劣地捅了他一刀。 她许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呼吸声。 车里的一切声音都停滞了,仿佛就连空气都凝固。 原楚聿的背脊收紧,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对她绽开一个难过的笑,轻度自嘲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做那些事,是我自己想做,是我心甘情愿,并没有想要你等价交换的意思。” “因为你如果就是不爱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就是喜欢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做了太多太久的思想斗争,我也不想的,林琅意,我也不想的,可是……”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抖,尾调碎得不成样子,她看到他的眼圈终于泛起潮湿的红,虹膜上覆盖了一层湿漉漉的氤氲光泽。 他抓住她胳膊的手彻底松开,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绝望的:“是不是、除了公事……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林琅意忽然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拉,他身体一坠,两人的鼻尖倏地撞上。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凶狠地咬上了他的唇。 唇间的血腥味一下子弥漫开,她用了劲地去撕咬啃食,将他嘴唇上的伤口越弄越大,然后毫不留情地吮吸里面渗透出来的血珠。 那张唇变得愈发红艷糜烂,她听到他将安全带扣解开的一声“哒”,好像将脑子里的锁也打开了。 短暂的怔忪,很快他便反客为主地压过来,阴影笼罩下来,连带着他身上的依兰香。他将她困在副驾座位上,整个人像是瞬间起了狠意,强势凶狠地回敬她,长驱直入地探进她的唇舌,将她完全顶在座位靠背上。 她被他吮得舌根发麻,被这样浓烈的情绪搞得理智全无,还要将手探入他的衣服下摆,贴上他的皮肤。 亲吻蓦地中断了。 林琅意喘了一口气,呼吸急促,耳边他的吞咽声明显,同样呼吸凌乱。 可他将额头靠过来贴了贴她的,那张意乱情迷的脸极力控制着镇定下来,表情变得有些肃然。 他将她摸到腹肌的手逮出来。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冰?”他的大手同时抓住她的两只手,指腹在她的手心里摩挲了两下,发觉同样冰凉之后语气更重,严词厉色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琅意将下巴磕在他胸膛,稍仰着头,浑身没力气,像是被亲软了。 她想了想,诚实地捂住肚子道:“我的止痛药……应该已经被外卖员放在门口了。” 很好,这句话之后,她看到了自今晚约见起,他最严厉凛冽的目光。 第52章 林琅意坐在车里, 身上还盖着他脱下来的一件薄薄的衬衫外套,聊胜于无。 原楚聿刚才知道她痛经却一没吃药二没保暖三没有早早休息,神情严肃地瞧了她好一会儿, 早早将冷气关掉, 用安全带将盖着衬衫外套的她捆住,然后一声不吭地发动了车, 油门一踩就开去了便利店。 下车关门的时候, 他看到她煞白的一张小脸,喉结滚了滚, 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沉着力关上门。 明显是生气了。 车就停在便利店门口的停车位上, 隔着前挡风玻璃和玻璃门, 她看到他在每个货架前走了一遍,边走边往购物篮里加东西,在走到花花绿绿的卫生巾货架前,那篮子已经满了。 他问过她具体的牌子,在她的指认下在网上找到了同款的图片, 然后就着手机低头抬头对比了两眼, 很快就采购完毕。 收银的时候前面有不少人在排队, 他提着篮子,目光一直透过玻璃往她这里飘,看到她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陷在座位上后, 那张英俊的脸蛋越发绷得死紧, 好像在看一份糟糕透顶的财务报告。 林琅意一到生理期就非常嗜睡,等待的这么点时间内, 她已经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直到听到开门声,她才费劲地提起一点眼皮, 睡眼朦胧地朝他看去。 他将一瓶热过的牛奶递到她面前,声线还是滞涩带着脾气的,但依旧在她面前软了口吻低声问:“喝点热的好不好?” 她点了下头,伸手要拿,他却往她手里一连塞了两三瓶热牛奶,然后用手裹了裹她的手背试了试温度,一不做二不休连着她的手和那几瓶临时充当热水袋的牛奶一起塞到衬衫下。 “捂肚子。”他仔细地将她手的位置工工整整地放在小腹上,放好后还隔着衬衫安抚般地轻拍了拍她的手。 然后将他手里剩下的那瓶牛奶拆了吸管插入后举到她嘴边:“慢慢喝。” 林琅意头一偏就能入口,他耐心地举着,等她喝了一半后头一撇不要了才放下来,重新发动车。 “这个不算太热,我临时让店员帮忙微波炉热的,等下回到家,我给你煮红糖水喝。” 他方向盘一打,车辆滑入主干道,开得又稳又舒适,林琅意半眯着眼打瞌睡,因为肚子痛,一直睡得不太安宁。 到小区后他将车停好,先去后座将一大袋日用品拎到副驾驶门外,然后才打开门扶她。 林琅意解开安全带,脑子里一点念头都没有,懵懵地跨了一条腿出来,藏在衬衫下的牛奶立刻像是小仓鼠嘴里偷藏的瓜子仁簌簌地掉下来。 原楚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两瓶,剩下的都“啪啪”掉在地上。他分出一只手按住她往外伸的腿,言简意骇:“别急。” 林琅意就荡着一条腿坐在原地看他将滚落在地上的牛奶一一拾起来放入塑料袋,然后将她盖在她身上的衬衫拿起来,捏着她的手臂给她穿进去。 他的动作很温柔,耐心得像是在给一个小朋友穿衣服。 等这件过于宽大的衬衫套在她身上后,林琅意瞧了一眼已经垂到自己大腿的长度,再抬头,他已经背对着她蹲在她面前。 “上来。” “我自己可以——” “上来。” 他在简短发言时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些独断的命令式口吻,就像他这个人本身一样,在宴席上,在办公桌前,在台上,哪怕是挂着温和绅士的笑容,骨子里那副矜傲和茕茕孑立的疏离劲总是挥散不去。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有一天会蹲在她面前,与她缠绕成一团解不开的线团。 林琅意将胳膊搂上去,他环住她的腿根往上托了一下,将她稳稳背上后还能空出一只手去拎起购物袋。 走出十几米,车门上锁,车灯熄灭,他按下电梯键等在一旁,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只露出一只眼睛,与他扭过来的脸对视了一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抿唇微微笑起来。 不远处有同一栋楼的邻居姗姗而来,林琅意将剩下那只眼睛也藏起来,整张脸捂在他肩膀处,低声催促:“不行有人,你放我下来,这样背着好显眼。” 她一边说话一边双手双腿蜷缩起来,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压缩包,最后拎了下衬衫领口,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也藏到衣服下。 原楚聿往来人那里瞟去一眼:“一层楼的?” “不是。” “见过你?” “我取快递的时候,他帮我搬过。” 电梯门打开,原楚聿率先进了电梯,邻居果然往这里小跑过来,呐喊:“等一下等一下。” 原楚聿将人放下来,林琅意直接绕到他背后,将衬衫领子翻立起来遮住半个脸。 想了想,她还是做贼心虚,直接转了个身背对着电梯门站着。 原楚聿一只手按在开门键上,等邻居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前说了算“谢谢”他才点了下头充当回应。 邻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瞪大了眼睛,大概是同性之间的攀比心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身高腿长的原楚聿几眼,又用余光瞄了瞄自己伶仃的小腿,才装作不在意地转过身,按下了八层。 原楚聿往后退了几步,同样转过身,按住对着电梯外面壁思过的林琅意的肩膀,把人转回来。 她的脚步很僵硬,被扭过来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很轻很坏地说了一句:“电梯透明的,外面人更多。” 她便立刻旋身回来,抬头就是他宽阔的胸襟。 他好像低声笑了一下,胸腔里滚出隐约的震感。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他胸膛处,隔着衬衫摸了摸她的长发充当安抚。 那个邻居又飘忽不定地将视线投过来,在原楚聿身上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下,然后装作在背后挠痒似的拧了下身子去窥视被挡住视线的林琅意。 刚才在电梯外的时候虽然没看清脸,可是露出来的小腿笔直白皙,他总觉得身形像是16楼的那个漂亮女生。 原楚聿大大方方地将林琅意搂住,语气平稳:“妈说了,明天还是我带你去医院,你现在还站得稳吗?” 林琅意埋在他身前,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邪剧本,一时没接上话。 他叹气,语气不善,怒其不争:“病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早就说了你结婚的对象不靠谱,你偏要嫁,连生病都还得亲哥我陪你去医院。” 林琅意:…… 引狼入室 第62节 邻居收回眼神。 哦,原来是亲哥啊。 她原来已经结婚了啊?……可惜。 邻居最后打量了下人,电梯到了,他依依不舍地出门,身后那位哥哥还在教训:“要他有什么用,听我的,不如早点离婚。” 门关上,林琅意的手从衬衫地下冒出来,面无表情地掐了他一记。 “你到底有多想当林向朔?” “挺想的,”原楚聿居然真有两分憧憬,感概,“起码能每天见到你,一起吃饭一起办公,你要是早恋了我还可以持身份去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生病了我可以背你,电梯里抱你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太奇怪了,”林琅意代入了一下林向朔的脸立刻浑身像有蚂蚁在爬,一张脸皱在一起,“我七八岁之后就跟我哥两看相厌了,他还吵不赢我。” 原楚聿没有松开揽住她肩膀的手,电梯里没了人,他更是肆无忌惮地将手下移,揽住她的腰肢:“那是他的问题,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跟你吵架。” 到1602,林琅意刚才跟他聊天分散了点肚子痛的注意力,开门的时候重新觉得自己快痛死了。 原楚聿将门口的药品袋拾起,跟着她一同进了门。 “打扰了。”踩上玄关处时,他依旧不冷不热地说了这一句,而后背手将门“咔哒”一声关上。 林琅意终于想起这个场景在哪里发生过了。 沙江小区,程砚靳醉酒断片那一次,原楚聿也是这样跟在她后面,堂而皇之地进了家门,还要说一句“打扰”。 那时候不觉得,现在想想,他其实根本不觉得打扰吧?! 林琅意将钥匙往玄关处的柜子上一丢,两只脚一别换了鞋子,根本不打算招待他,从他手里捞过药就往卧室走,反主为客:“帮我倒杯水。” 原楚聿自己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侧头看了眼她脚上的拖鞋,又若无其事地将这双新的拖鞋放回去,转而换上了配套的男款拖鞋。 要是没记错,程砚靳还没来过这栋房子,也还没来得及穿上这双成套的拖鞋。 原楚聿回忆起“爱巢”微信群里发出来的各式家具,终于可以直观清晰地踏入现场后检视一圈。 林琅意一抬头就看到他脸上那副挑剔倨傲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 他四处转了两圈,越看脸上的表情越平静,最后居然有一种诡异的死一样的寂静。 “你是哪个水杯?”他收回眼,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你先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拿过来。” 林琅意冲直播间指了指,自己也不废话,拖着半死不活的残躯上了床。 他很快就跟着进了房间,手上端着一杯温热的水,看着她将药服下后帮她掖了掖被子,问:“晚上吃的外卖吗?” 林琅意在被窝里摇了摇头,头发与枕头摩挲出“沙沙”的声音:“食堂吃的。” “那再喝点红糖水好不好?”他将一只小热水袋塞进被子里,提醒,“先捂一会儿,等下你睡着了我会把它放到你脚后。” “红糖水在煮了?”她问。 “嗯,马上好了。”他一边回答一边浅浅地将手伸进被子,握住她的手,手上温度略烫,是特意隔着杯子烘热后再来捂她的。 少顷,外面煮红糖水的奶锅发出鸣笛,原楚聿去而复返,拿着一杯略烫的红糖水进来,督促着她小口小口慢慢喝完。 她额头上浅浅地浮了一层汗,他又去浴室绞了毛巾打了水,还拿着一堆瓶瓶罐罐进来。 原楚聿将那些东西一一摆在床头柜,询问:“你是不是要卸妆?” “对啊!我忘了。”林琅意想起自己直播后还没卸妆,拼力想坐起来。 “你跟我说,我来。”他坐在床沿,拿着洗脸发圈上下比划了一下,从头上给她套下去。 林琅意自己绑好头发,简洁快速地挤了卸妆油揉开,在他端着的脸盆里洗了脸,用洗脸巾吸干水分,他又去换了一盆温水。 林琅意坐在床上等他,听见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和稍后的脚步声。 他细心地将脸盆边缘的水都擦干了,免得滴落在床上。一进门看到她委顿在床上巴巴地等人,似乎觉得这样的场景梦幻又温馨,脸上的表情越发温柔,叫了她一声:“林琅意。” “嗯?” “珠珠。” “嗯?” “没事,”他将脸盆平稳地举在她面前,“就是想叫叫你。” 林琅意卸完妆,正打算抹一点护肤品的时候,他将脸盆放在地上,拦住她:“别动。” 她的动作停下,手里还拿着润肤水,茫然地瞧着他。 他倾身过来,左手虚虚地拢在她侧脸,目光全神贯注地落在她面庞上,用指腹蹭了一下她。 “干嘛?” “有一根睫毛沾在脸上了。”他说话间呼吸细碎地洒在她面颊上,“不痒吗?” 林琅意觉得他用指腹擦过的地方确实开始冒出细密的痒意,自己用手背再蹭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用手指拈掉,给她展示了一眼:“这根。” 林琅意却觉得被他抚过的地方仍然有挥散不去的痒意,仿佛那根睫毛并没有被取走。 她又用手揉了下那块皮肤。 “林琅意。”他又唤她。 “嗯?”她才刚抬眼,眼前阴影笼罩下来,他连着她的手一起裹住,捧住她的脸颊亲了下来。 非常温柔缱绻的一个吻,像是在拨弄小动物耳朵上最柔软细腻的那簇绒毛。 两人安静地接了会吻。 再之后,林琅意简单护了下肤,他熄了灯让她早些入睡。 她没问他之后怎么办,他也不提,只侧坐在床沿陪着她,手探进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轻重适宜地在她手心里按捏,沿着她手指的经络一点点按揉过去。 他的手法居然还可以,不一会儿她就在这样的按摩下昏昏欲睡,还要提着一点精神点评:“舒服。” “不说话了。”他用手掌抚过她微微睁开的眼睛,将她的眼睛合上,声音低柔,“睡觉了。” 第53章 原楚聿就这样在家陪了她一晚, 林琅意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走的,只记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而脚后的热水袋温度微烫, 明显是刚换过。 他大约刚离开。 屋子里只有他买来的养生壶里“咕噜噜”地煮着桂圆红糖姜茶, 保温炖锅里还有炖好的南瓜银耳羹,旁边放着两罐牛奶, 下面压着一张纸: 【吃之前再加, 牛奶滚起即可关火。】 餐桌上,他甚至还买了桃子和榴莲, 依旧留了小纸条,说查过资料这些比较适合经期前吃, 也许能缓解痛经, 但是他以前不知道她的生理期,以后就知道了。 林琅意将那些小纸条都收起来,看纸条上的字风骨峭峻,不免得想起在崂山时他提笔誉抄心经时的模样。 她热腾腾地喝了一碗南瓜银耳羹,又喝了半杯姜茶, 然后将这些纸条收起来叠在一起, 走到厨房的水槽前用打火机点燃。 火焰骤然跃起, 她的手指一点点退后,捏住纸条的一个小角,最后松开手, 让已经烧成灰烬的纸屑洋洒在水槽里。 “哗啦”一声, 水龙头被拧开,她目视着所有黑灰色的屑都冲入了下水管道才将水关闭。 她重新回到卧室睡觉, 痛经痛前两天,今天睡过去, 明天就好了。 躺下时,她拿起手机翻阅了一下消息,将工作上的邮件和信息回复完后才转到私人消息。 y:【我今天要去一趟外地,能赶上的话明天下午回来,到时候再来看你,你有没有好一点?】 林琅意回了个“ok”的表情包,对方没回,大约是在忙。 * 第三天再醒来,林琅意的血条已然回了一半,她心想自己是老板,那老板迟到早退个半天岂不是正常操作,于是又磨蹭到了午后才去的应山湖。 原楚聿按照约定回来了,甚至还提前了一个小时,下了飞机直奔应元,在路上给她发消息说稍后来见她。 林琅意彼时并未及时看到这一条消息,她在与孟徽争分夺秒地检查五天后需要送审的材料。 谁知道从天而降了个程砚靳。 他一个招呼也不打,忽然从崂山寺里溜出来,乍然出现在她和孟徽的面前时两人都没缓过神。 “妈,我来看看您。”他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休闲装,上来就是一句清朗的问候,然后将带来的一个珐琅彩装饰的锦盒送给了孟徽。 孟徽手中被塞进这么一只鸾鸟于飞的名贵首饰盒,光是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有些惊讶地望向程砚靳。 程砚靳笑得阳光灿烂,这一身黑裤白t让他看起来分外朝气:“您打开看看呗。” 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对牌,通身立体浮雕,润白无暇,完全是一份收藏品。 “拍卖来的。”程砚靳走到林琅意身旁,手臂勾住她的肩膀,头一歪,冲人笑着,“我在山上,让家里人代拍的,先前母亲节的时候还没开拍,但我早就心心念念想着这个了,您跟小意皮肤都白,做成别的挂身上也行,很配。” “什么母亲节呀。”孟徽连忙将盖子盖上,“都过去了,花这个钱!” 程砚靳往林琅意身上靠,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冲孟徽卖好:“是,所以妈您别怪我迟到就成。” 林琅意扭过脸冲程砚靳使了个颜色,换来他恣睢的一记挑眉。 她压低声线:“你什么情况?” “之前不上心,现在知错了。”他也跟着咬耳朵,鬼鬼祟祟的,“我们那庙里还开光你知道不?这对羊脂玉牌我先前拍来的,我帮你开过了,有福。” 孟徽依旧觉得太过于贵重,收纳好后还回来,程砚靳老鹰捉小鸡似的绕到林琅意身后,两只手环过她的腰肢贴在她肚子上,耍赖似的不肯收。 “您不拿着,我伤心,我可是用心开过光的,您不喜欢,我改天再换一样,直到您喜欢为止。” “哎哎……”孟徽眉心皱着,脸上的笑却掩不住,“那还是给小意,你们两人感情好,一人一个,我就收着这个盒子,做长辈的都要为子女遮风挡雨,好不好?”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也达不成统一,结果最后两块牌都交给了林琅意,一个说帮妈妈收着,一个说理应老婆收着。 林琅意一手一块凝脂白润的籽料白玉,程砚靳瞧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越发忍不住冲人一直笑,还悄悄地补充了句:“其实我还拍了一串原籽手串,给你的。” 林琅意:“不是,你究竟花了多少钱?” “手串吗?还行,210w。” 林琅意震撼,不打算再问手上这两块沉甸甸的疙瘩:“你人被关着,不耽误你花钱如流水。” “有什么关系。”他伸手将她整只手都握进掌心,手腕上正是一串8颗羊脂级的和田玉原籽手串。 他从自己手腕上将那串浑然真璞的手串一路撸到她的手腕上。 引狼入室 第63节 交接成功。 “花钱,只是换了种形式陪在身边。”他对她佩戴上手串后的白皙腕子爱不释手,将她的手腕转来转去看了几圈,最后一低头,响亮地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啊!”孟徽突然出声。 林琅意听到母亲的声音,连忙将他毛茸茸的脑袋推远,说道:“你比我更配这串原籽手串,每一颗都跟你一样,不琢成器的形状,世界上就找不到同样的第二颗。” 他嘻嘻哈哈地贴着她:“你夸我独一无二就夸呗。” 林琅意的手还按在他的脑门上将他推开,一转头,却发现孟徽并不是对着两人在偷笑,而是完全面向门口—— 她跟着后倾了下脖子望过去,视线跃过孟徽的肩膀,看到了西装革履的原楚聿。 他额头上的头发稍有凌乱,有一缕掉下来软软地搭在脸上,像是风尘碌碌劳顿赶路而来。 他的眼皮稍稍抬起,虽与孟徽面对着,可那一瞬间眼珠微动,无声的视线却精准地与她对上。 林琅意按在程砚靳脑门上的手下意识往上抬了一寸,那串手串温润地往手腕下滚去,润而微凉。 程砚靳抓住额头上的手,滑下去牵住,站直身体,终于也看到了他:“呦,聿哥,巧啊。” “我来谈谈合同。”原楚聿回答,目光却一直落在林琅意身上。 “哦对,刚才我跟珠珠还在审核材料呢,正好今天项目组都在,我现在就组织起来大家开个会。”孟徽手一摊,“原总这里请。” 他没动,目光沉寂地盯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以及他们牵着的双手。 “你身体好点了吗?” 他轻声问。 瞬间,一屋子的人都看向她。 林琅意感知到牵着她的程砚靳忽然就用上了力气。 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掰过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前天电话里跟原总谈事,外卖员送药的声音被他听到了。”林琅意语气不变,“谢谢关心。” “难怪你前天直播到一半就下播了。”程砚靳听见送药两字更加着慌,“你去医院了吗?” “啊,是不是……”孟徽忽然想起,掐了下手指,“珠珠会痛经……对了,之前妈妈陪你去喝中药好了一点,这段时间是不是太忙了,所以又痛起来了?过两天妈妈去约个号,我们再去看看。” “嗯好。”林琅意点头。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啊,怎么这么大的一个公司离了你不能活吗?”程砚靳非常不满,“我送你回去。” 他说干就干,推着林琅意的背往外走去。 “对,珠珠,这里有妈妈,有什么事等下微信里我们说也一样的。”孟徽眼里都是心疼,责怪道,“都是妈妈遗传了不好的给你,最近忙,妈妈连这个都忘了。” “没事妈。” 她与站在门口的原楚聿擦身而过。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偏过脸,缄默着看两人的衣摆像是一阵抓不住的风一样轻轻擦过。 他的食指微不可见地痉挛了一下。 孟徽和程砚靳都围着她,没有他可以介入的空间和理由。 “妈,我会送她回去的,您放心,我们就先走了。”程砚靳架着林琅意的胳膊,恨不得将她抬着走。 “诶好好。”孟徽忙不迭答应。 到定浦小区后下起了雨,程砚靳笨手笨脚地照顾人,但也勉强算他有用。 “我今天真没这么痛了。”林琅意说,“你早点回去好了。” “回什么回!”他还去买了一只及膝的木桶,装满水后分量极沉,但他手臂上肌肉一鼓,稳稳地抬到了床边。 “我刚问了妈,她说之前中医让你一年四季都泡热水脚是不是?我看你天天直播到半夜,哪有时间泡脚!” “我现在泡了,你走吧。” “我走了你能搬得动这么重一桶水?” 他不由分说握住她的脚,慢慢往水里浸,很快他的额头上就浮出了一层汗。 房间空调温度开得高,他开的。 水温也高,他接的。 但这个水温对林琅意来说非常适宜。 但他不一样,他是一个怕热又喜欢用偏冷的水温洗澡的人,匪夷所思地对她提出过诸如“你水温调那么烫不会脱一层皮吗?”这样的疑问。 “够不够热?”程砚靳蹲在她面前,抬起头询问,“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林琅意看了眼他热红的脸,就像是刚做完剧烈运动:“够了。” 他认认真真地给她洗了一次脚,因为手掌宽厚,按脚的时候力道游刃有余,林琅意眯着眼放松:“你学过?” “嗯,给我妈洗过。” 她又望向他,看他热出来的汗顺着轮廓硬朗分明的侧脸流到下颌,挂在上面欲掉不掉的,伸手将那滴汗抹掉了。 他抬起头,冲她弯了弯唇。 窗外雨声渐大,玻璃窗上的水迹从丝丝缕缕漫成一片,隔着距离,看不清万家灯火哪一家亮着,哪一家又灭了。 * 特色小镇的申报风声还没传出去,庄岚已经几次跟林琅意来电询问了。 林琅意原本以为这么短的时间内庄岚没法主导她家的生意,可是没过两天她就直接带着人来现场看场地,有模有样的。 林琅意稀奇又敬佩:“教教我,怎么搞的。” 庄岚一身小香风的精致套装,得意道:“简单啊,这么大一块潜在商业圈,应元已经明确要投资,我家也想攀上应元,有钱大家一起赚嘛。所以我说这个项目交给我,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没有我跟原楚聿关系好,我爸觉得有道理,直接交给我了。” 林琅意竖起大拇指:“干得好。” 庄岚被夸得通体顺畅,商业互吹:“跟你学的,你跟程砚靳联姻后,应山湖稳了吧。” 这个问题林琅意没直接回答,只陪着她一起去考察现场:“不稳也得稳。” 这段时间下来考评视察的领导和项目组非常多,每天不是在接待就是在准备接待的路上,林琅意陪了庄岚一个小时后就说自己有事先去忙了。 回到公司,今日前来考察的局办单位领导已经被林向朔邀请进了待客室,桌上茶汤味浓,还摆放了几盆果盘。 见人进来,林向朔立刻站起来介绍:“这是我妹妹林琅意。” 几位身着衬衫和黑裤的领导都慈眉笑起来:“认识,之前一直就是跟林小姐在对接的。” “吴局,陈处。”林琅意一一握手,落座时林向朔推过来一杯新泡的茶放在她面前。 聊的都是政府投资项目,村镇里的集体资产会统筹协调,争取将应山湖珍珠特色小镇做成其中一个文旅项目,所以现在也在集中一些已有意向投资的企业,听取报价和审查招标文件。 聊着聊着,吴局忽然笑眯眯地看着林琅意,手里那根中性笔在文件上点了点:“b市三环外的那块城郊地,原先是烂尾楼,搁置了很多年,就是被应元啃下后建成了小商圈,现在那里经济也很不错,我看林小姐的报告里也写了跟应元的合作?这个合作的可能性大吗?” 林琅意听到这个名字短暂地停顿了下,看着林向朔忙前忙后地为各位领导递材料,语气轻松:“是的,我与他私交不错,他说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促成合作的。” 一直坐在长桌尾巴处的孟徽忽然往林琅意那里望了一眼。 陈处是部队转业到体制内的,端坐在座位上时一丝不苟,就连嘴角也绷出一条严苛的线:“申报时间比较赶,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将这种合作早早敲定下来,这样我们材料上也有话可以写。” 林琅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拨了一个免提电话。 嘟——嘟——两声一过,电话就被接通了。 林琅意怕原楚聿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抢在前面打招呼:“原总,我是林琅意,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空白了几秒,那厢才传来稍显嘶哑的声音:“方便。” 林琅意听出原楚聿略带鼻音,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将正事说完。 原楚聿一直安静地听着,他那里环境寂静,似乎是一个人独处着,若非是他呼吸时偶有偏粗重的几声鼻塞,她甚至都要以为电话那头没人听了。 她说完,原楚聿轻轻咳嗽了一声,依旧不疾不徐道:“先前商谈的合同今天已经定下了,带公章的电子版我让秘书先发你一份,原件稍后送过来。” 林琅意将手机往长桌中间又推了两寸,环视一圈,露出了个“如您所见”的微笑。 看到各位领导满意的颔首,她才拿回手机关闭了免提,说:“谢谢原总。” 那厢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没挂电话,似乎还在等她说些什么。 林琅意垂下眼,最后也没关怀一句,只说:“那我这里还在开会,先不打扰您了。” 电话被挂断,她的目光在通话记录上的三分一十六秒上停留了一下,退出,重新微笑着继续谈论正事。 大约不到四十分钟,进来添茶的小玉先为各位领导续了茶,转到林琅意身边时附耳说了一句:“应元送合同来了,正在您办公室外等着。” 林琅意精神一振,余光扫过众人,当即说:“请他来这里好了。” 她以为前来送文件的应该是项目经理吴凌,没想到待客会议室的门一打开,来人居然是原楚聿。 他脸色瞧着有些苍白,眉眼略有疲惫,就连上一次见面时还红润的唇都浅浅有了干纹。 他手上拿着一沓资料,目光旋过时,吴局已然热情地站起来:“真是小原总,之前在b市招商引资会上我们见过的。” 原楚聿记性超然,他冲着吴局略一点头:“您步步高就,调来a市了吗?” 几句寒暄,原楚聿亲自来送合同这件事已经将应山湖这个项目的重视度拉满,他落座在一旁,小玉来添茶时被他摆了摆手,哑声:“不用茶叶,水就行了。” 这一场视察会开得顺利,前期申报资料也初步敲定可以送审,林琅意心下踏实,一直到停车场送走各位领导后扭过脸找了一圈,却没见到原楚聿。 孟徽上前两步,声音轻柔:“小原总好像还有点事,说先去你办公室等着了。” “哦好,我马上去。”林琅意转头就往回走。 她原本在路上就打算到办公室后索性将之前那套房的钥匙和放在家里的房屋档案都一同还给原楚聿,谁想到他今天身体肉眼可见地不适,也不知道适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事。 她都已经快走到公司了,打眼一眺,却看到他还在一个人脚步滞倦地沿着河岸往公司走。 林琅意加快步伐往前追了几米,刚喊出一句“原——”,他就止住了腿闻声往后望过来。 可人才刚转了半步,他上半身没能稳住重心,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控制不住地接连往后退了两步,一个没踩稳落空一秒,直接仰身跌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洒在岸上。 林琅意心脏都停了一秒,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孟徽的惊叫声,想也没想,直接冲到落水处就跟着跳了下去。 这里水深三到五米,离岸自然会浅一些,林琅意跳下去的时候什么念头都没有,更没有想到他擅长游泳一事,脑子里最后只记得他虚浮的脚步和苍白的面孔。 果然,原楚聿落水后一点力气都没有,直直地往下沉,一连串气泡从脸前涌出上浮,而他紧锁着眉,双目紧闭,看起来难受得厉害。 引狼入室 第64节 她奋力游到他背后,双手抄进腋下将人带起,他身量沉重,好不容易带着他才往上游出水面,身旁又是“扑通”一声落水声。 孟徽在岸上一直喊人,指挥林向朔跟着跳下来,林琅意与他一同合力把原楚聿拖上了岸。 她正打算叫林向朔背人送医院,原楚聿却猛地咳了几下水,费力睁开迷蒙的眼睛看了林琅意一眼,神智不清地握住她的手腕,脆弱地凑近她,沉重地摇了下头:“不去……珠珠,不去医院。”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一句话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就连靠他最近的林琅意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阿朔去开车,送医院。”孟徽接过毛巾想给原楚聿擦一下脸,可他蹙着眉一直往跪坐在他左边的林琅意那里靠,头歪着紧紧挨着她的腿,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在攥着她腕子的那只手上。 “毛巾,给他擦擦。”孟徽见他整张脸都埋进林琅意裤腿处,只能将毛巾递过去,自己则从急救包里翻出体温计对着他的耳朵测了下。 “嘀”的一声,屏幕亮起红色,林琅意眼尖地瞧见,皱眉:“39度7。” 她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耳朵,俯低身子,用手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侧脸:“去医院了,原楚聿,还清醒着吗。” 他眉间拧得更深,双腿微微蜷起,抓着她的胳膊往怀里抱,像是溺水的人在抱住一根浮木:“不去……珠珠。” 这一句吐字比方才清晰,林琅意手指一颤,即便没抬头都能感知到孟徽忽然望过来的灼热视线。 “这里下次得装栏杆。”林琅意强行转移话题,“安全考虑。” 孟徽没接腔,可原楚聿开始浑身发冷了,他躬起身,鼻尖磕着林琅意的膝盖,身体轻微打摆,另一只手紧抓着她的衣裳下摆,好像只认得出她来,浑浑噩噩道:“程砚靳……落水……你,现在我也……我们。” 林琅意湿透的裤子被他滚烫的额头紧贴着,那些呼吸好像细碎的火星,她的耳膜都在鼓鼓作响,又是一掌拍在他脸上,将他的口鼻都捂住。 他闷喘两下,没动。 孟徽直起身,将手中一直紧握的温度计放在一旁,低声缓语:“你小时候救过落水的程砚靳,原总……原楚聿的意思是,你今天也救了他,所以……妈妈理解的对吗?” “什么有的没的。”林琅意的手掌用力压在原楚聿脸上,听见手掌下断断续续的呻吟,把他神志不清时说的话都捂住,“他说胡话呢。” 孟徽柔柔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真是胡话?” 林琅意斩钉截铁:“嗯。” 孟徽骤然笑了,她了然地摇了摇头:“……你是我生的,算了,先去医院吧。” 林向朔将车开来,几人合力将他放在后座,孟徽还去楼上取来了林向朔和林琅意的衣服,示意先把几人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你帮他在这里换吧,我去洗手间换。”林琅意冲着林向朔指了指那些衣服,又指了指原楚聿,“你的衣服可能偏短偏小……算了,临时将就。” 她一手圈住自己的手腕,像是褪下一只镯子一样想要撸下原楚聿紧紧抓住她的手,换来对方越发挣扎的用力,嘴里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含糊叫唤她的小名。 “你……”林琅意已经不敢看自己哥哥和妈妈的目光,强撑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凑到原楚聿耳边恐吓,“你再不放开我,我也要感冒去医院了……原楚聿你如果这样子我真的不理你了。” 他浑身滚烫,呼吸不畅,难受地喘了几声,总算松了点力道。 林琅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冲了个澡,头发也没吹干,裹着浴巾翻看了一下林向朔发来的医院定位,举起手机凑到嘴边:“行了哥,我来替你,你回来冲个澡吧。” 她赶到二院时原楚聿已经挂上了点滴,他坐在末排最后几个位置,仰头靠着椅背,光滑的脖颈上喉结明显地隆起,他就那样半阖着眼,人还是昏沉的。 林琅意站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他手背上那些抓痕已然淡去消失,针刺入那微微鼓起的青筋里,浅黄色的药水一点点流入。 手腕上,那根纯黑的手绳还系在上面,珍珠光华流转,像是经久不衰的承诺。 她以前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这根手绳,医院里世间万象人声嘈杂,明明背景都是那些让人心浮气躁的哭声,她却难得在这种海海人生中偷到了一点空闲,能够坐在他身边,低头好好研究一下这根手绳。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今天大事一定,突然闲下来后太迷茫了,才会像是坐在厕所里没有手机时百无聊赖地看那些包装的说明书一样看着他。 可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所以哪怕是放空思绪看牙膏壳,也如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摸到他的手腕内侧,顿了顿,将他的手腕微微翻转过来,看到了那粒桃花扣。 我只是为你捡了一根筷子。 是不是除了公事,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她坐在旁边,低着头看着那根手绳,久久没有动作。 第54章 原楚聿陷入沉睡时脑子里的片段都是间歇性的。 冷白的灯光, 凄厉的哭喊,病床快速推动时四个轮子滚过地面的催命声,帘子被拉开又拉上, “哗啦啦”的, 好像是一场卡壳的闭幕式。 他都快忘了自己六岁时看到母亲毫无生气的脸时,心里空茫茫如世界一片白雪的钝钝情绪。 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地来往, 小推车上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那些银色的尖锐针头挤出一两点药水,然后又注入人的身体, 就像在为大海续上一捧水,微不足道。 “让一让。” “听话, 去那边待着哈。” “不要站在这里, 挡道了。” 他一路往后退,从一张白色的床退到另一张白色的床,再往后,就要看不清母亲的脸了。 帘子又被拉上,他怔怔地靠着白墙, 手心和胸口都空荡荡, 这才发觉自己忘拿了母亲的摘抄本。 急症室里有哭闹的小孩, 他的母亲正一手抱着他,弯着腰,脸贴着脸, 翻开一本绿皮的寓言故事细细地为孩子念故事。 原楚聿并不羡慕, 他的母亲也会在睡前为他读各种文字段落,他的母亲会做一本世界上最漂亮的摘抄本, 上面有复古的贴纸,半透明的彩绘胶带, 还有各色剪纸勾勒的线条。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家去把床头的摘抄本拿过来,母亲时常会露出忧郁怅然的神色,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折叠椅上出神地望着天空。可只要他将摘抄本拿给母亲,再加上一本夹着书签的书籍,母亲就会低下头,冲他温柔地微笑,然后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暂时远离那些落寞的情绪。 可能拿到摘抄本的话,现在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母亲,也会如往日一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翻一页,再翻一页。 “我要回家,”他说,跟在每一个人身后说,“我不要来医院,我要回家。” 每一次拉住衣摆的手都被拂开,一次又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冒出冷汗,这里的灯光、白墙和人都一样雪白,白得让人如坠冰窖。 原楚聿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大脑像是忽然抽离失重,短暂的晕眩后才勉强睁开眼,入目就是直射的冷白刺眼灯光,他下意识重新紧闭了眼睛,皱着眉,鼻腔里涌进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左手冰凉得一点知觉都没有,唯有…… 他忽然顿了顿,重新睁开眼转向一旁,看到正低头刷手机的林琅意坐在他身旁。她的右手盖在他手腕处,掌心温热,贴着他那块冰冷的毫无知觉的皮肤,食指还一遍遍地顺着他挂点滴扎针的那根青筋往下抚摸。 他下意识动了下手腕,被药水注射得冰凉的手像是感应不良的破旧机械,才微微往她掌心里靠了一下,身边的人立刻敏锐地扭过了脸。 林琅意惊喜地睁大眼睛:“你醒啦?” “我……”甫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沙哑难听的嗓音,立刻熄了声。 “水。”她直接递过来,“温了。” 他无声地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小口小口喝完了。 林琅意又递来一杯,见他摇头,便非常自然地用右手握了一会儿,然后把煨热的手心重新盖在他冰凉的手腕上。 他的睫毛接连颤了几下,凝着眼神望向她。 林琅意一边将杯子放回去,一边问:“痛不痛?医生说这个药水打进去有点痛,所以给你捂一下手腕,因为管子不能焐,药水就得是冰的。” 她扭回头,观察他的气色:“你额头烫得跟火炉似的,左手这一整块倒像是冰块。”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将头颅往她那里偏了偏,这一靠,才发现自己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天蓝色的u型枕,上面依稀可以嗅到甜甜的洗发水气味。 他压低脑袋,将自己枕在枕头里,用嘶哑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冷,痛。” “快了。”林琅意安抚道,“最后一瓶药了,输完我们就能回家了。” 他埋在枕头里不动,冰凉僵硬的小指巍巍地向上抬了一下,无声无息地勾住她的食指。 林琅意扫了一眼他的小动作,对病人无比宽容,只半是责备地问道:“你今天既然病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来送合同?” 他低声道:“因为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需要我。” 林琅意硬下心肠,口吻很重:“我不是需要你,我只是需要应元的合同,谁来送都一样。” 他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拓出一片薄薄的阴影:“我来,与别人来,不一样。” 她沉默下来,这些弯弯道道她自然也知道,而他一向来都对这些“潜规则”心知肚明。 她说:“你不用做到这份上。” “要。”他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粗粝的声音有一种磨砂的质感,“除了公事,我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来见你了。” “是我自己想来。” 林琅意因为这一句话,把他带回了家。 钥匙放在办公室里,她甚至没有将车开到公司门口,而是发动着停在停车场,开着冷气微风档让他等着,生怕被孟徽看到还要多问。 她避开人自己回到办公室里,用钥匙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那只文件袋一倒,并在一个钥匙圈上的五把钥匙一齐掉出来。 她顿了下,直接取出两把,剩下的东西重新装好封入抽屉里。 重新回到车上,因为多走了从停车场到公司的这段路,她背后甚至都出了一点汗。 “纸巾。”他那副破锣嗓子还要说话,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林琅意一把薅过,抬眼看向反光镜,镜子里她跑得脸蛋都红扑扑的,精神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昏了头的模样。 偷偷摸摸成这样,因为她也知道这样不应该。 都是因为他刚才说什么随便给他放在路边就行,自己能打车回去,家里反正也是一个人,他现在不晕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叭叭叭哑着嗓子说了一堆,最后拔针摇摇晃晃地跟在她后面,还把药忘拿了。 一点也看不出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可能性。 林琅意闭了下眼,直接将握在手心的钥匙往旁边丢了一个给他,而后看也不看他,顾自对镜擦汗。 那把钥匙从他腿上滑落到副驾脚垫上,发出沉抑的一声坠物声。 他的动作非常迟缓,反应慢半拍地怔然了几秒,才单手抽松了安全带,听话地弯下腰拾起脚垫的钥匙。 给他的那把钥匙连着毛绒小猫,他捡起来,用手指摩挲了下小猫尾巴,擦掉上面沾着的灰。 “你去那间房子里养病吧。”林琅意发动汽车,“在我这里落的水,回头晚上一个人烧死了也没人知道,我还脱不了干系。” 他靠在椅背上侧过脸望着她,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茸茸的猫尾巴,低声应了一句。 稍一会儿,那只手不动了,林琅意驶到红绿灯停下,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静静地倚在椅背上,眼皮沉阖,呼吸匀速而规律。侧窗的阳光打在他的脸颊上,将轮廓都描摹出虚化的光晕,唇瓣却依旧在日光下毫无血色,像是画框里似真似假的英俊人像。 她转回头,油门微松,平稳地一路开到了定浦小区。 原楚聿买房的时候配套着也买了两个车位,林琅意开过自己这几日停车的车位,转弯,停在一墙之隔的后面那排,熄火时依然有些恍惚。 房子是相对的,车位隔了一堵墙,这是什么混乱诡异的现实。 “唔……”他睡得浅,听到安全带解扣的声音迷蒙着睁开眼,见到她还重新阖上眼,浅浅的闭目后复又睁开,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我们到家了吗?” 引狼入室 第65节 林琅意“嗯”一声,开门下车:“到了,拿好你自己的药。” 他跟在她身后,两人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全透明的观景梯一层层往上,林琅意转过身,以另一个完全相反的角度重新俯瞰自己的“新房”1602。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叮”的一声,背后门打开,原楚聿伸手拉了下她的胳膊,他的手心依旧滚烫,一下子就让她回了神。 他看着她:“到了。” 两个人走出电梯,17层的格局与16层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门牌号也是2号。 林琅意觉得自己真的是已经进入了某种魔幻现实的场景。 他在等她开门。 她抿了下唇,往前迈了半步,钥匙插孔旋转,另一只手转了下门把手将门打开。 率先进屋,她头也不回:“下次换密码锁,钥匙丢掉。” 即使所有的家具都应有尽有,室内依旧非常空旷,可明显看出已经叫过保洁开荒清扫。因为没有人居住,缺少生活的痕迹,于是显得整间屋子越发冷清干净。 原楚聿跟在她后面:“家具我都买好了,你如果有不喜欢的,我们可以换,有缺的,也可以再补。” 同样的话她已经是第二遍听到了,林琅意按住自己轻微抽搐的眼皮,心想还好原楚聿跟程砚靳的审美有区别,要是也来个一模一样的房子,她真的会疯掉。 走到卧室,她往还没有撕掉薄膜的床指了指:“去躺着吧。” 原楚聿没有去主卧,非常自觉地坐在客房的床沿边,两条长腿略微交叠,他两根手指浅浅勾住自己的领口往外,迟疑:“你哥哥的衣服。” “你的衣服在干洗店。”林琅意走进来将窗帘彻底拉上,转头,“不用管我哥的衣服。” 他低着头在手机上发了几条信息:“我让助理帮我带点日用品。” 林琅意没说话,算是默许,她走到客厅外的小阳台,站在那晚他的位置望向1602。 大约过了不到半小时,门铃就被人按响,林琅意依旧将胳膊肘撑在栏杆上没动,听身后原楚聿时不时咳嗽着将需要的东西都拿进来放好。 她听着他来来回回地走动忙碌,电热水壶中翻腾的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像是某种压抑不住的气泡,最终还是会冒出水面破裂。 “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是不是还要忙?”原楚聿从身后靠近,手里握着一只杯子,“你要不要喝点水?” 林琅意直起身,转过来接过他手上的杯子,水温适宜,她一边抿了几口一边回到屋子内。 房子里眨眼就多了不少东西,像是小神仙冲着口袋里吹了一口气,瞬间应有尽有,性冷淡的房间变得像模像样起来。 她转到客房,看到他铺好了黑灰色的丝质床单,床右侧还搭着两件男士家居服。 她扭头,余光瞟见他脚上踩着一双烟灰色的拖鞋,要是她眼神没问题的话,门口玄关处还放着一双同款未拆封的粉色拖鞋。 “你要去忙的话就去吧。”他刚才整理了一下东西,现在眉眼间略有倦怠,看起来恹恹的,“是我打扰你工作了。” 林琅意盯着他眼下惨淡的青黛色,挪开眼:“前几天都在忙着准备今日上级视察的材料,所以现在接待完了,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了。” 他忽然就肉眼可见地扬了一下眼尾,刚才还发干的嘴唇因为喝了一杯水短暂地润上了一层莹亮的水色,再配上现在苍白脆弱却实在无死角的绝然好颜色的脸蛋,有一种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的惑人韵味。就好像原本高不可攀的白玫瑰忽然一朝被雨打,踮起脚尖便唾手可得。 病时的他,可真别有一番风味。 可原楚聿还没高兴两秒,林琅意已经径直往玄关处走去了。 他顿了顿,下意识跟了出来,语速略快却虚弱:“外面天热,还有什么需要的我们都可以线上——” “我去对面拿一下我的电脑。”林琅意将手按在门把手上,侧着身子看向他,“你先睡吧。” 他一口气追着说了这一番话,骤然听到她的回复松懈下来,仿佛所有力气都耗尽,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连眼尾都咳出了淡淡的粉色。 用手背抵着唇的时候,他还不忘点头礼貌地表示知道了。 林琅意通过地下停车场一路回到1602,这一条路甚至不用上到地面,也不会见到太阳。 回到家,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关上,她背靠着门板,忽然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静了几秒,她并没有如方才所说拿了东西就回去,而是直接坐在书房书桌前,开了电脑居家办公。 手机时不时会跳出一两声消息提示音,她将那些工作上的事务一一回复完,直到天际暮色,房间里已经需要开灯时,她才想起对面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她。 他一下午没有发来一条信息,更没有一个催促的电话,听话懂事得仿佛是那些不被宠爱的孩子,越是被忽略越是知道如何变得乖巧不添麻烦。 公司里又招录进了新的主播,林琅意将人带出后就可以不用再直播,今晚原本定了带人上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群里通知自己今天晚上不直播了。 被老板放假,群里都欢天喜地的。林琅意按灭手机,翻出自己一个大容量的编织草包,抛弃自己脑海中“我偷老公的钱来养你啊”这种诡异的情景剧,开始在冰箱里进行搜刮。 她不会做饭,冰箱里都是些半成品或者速食,就连粥都是懒人包。 林琅意满意地将这些边角料都带走,美名其曰为荤素搭配营养丰富,挎着包就出了门。 才走到电梯口,迎面回来的就是邻居白领戴姐姐,她见到林琅意背着一只大包,笑着打了声招呼:“小意,你还要出去啊?” “嗯。”林琅意笑了下,“有点事。” 戴姐知道她的工作,感慨:“好辛苦,回来了还要去公司,我停车时没看到你车,以为你还没回来呢。” 林琅意按键的手一顿,缓了半秒才按亮了负一层,笑着说:“嗯,车没开回来。” 电梯门关上,炭色不锈钢倒映出她冷静的面容,林琅意没什么停顿一路穿过地下停车场回到另一个家。 钥匙才刚插入锁孔,里面就有人一把打开了门,她的手还扶在门把上,屋内暖黄温馨的灯光就这样从打开的门缝中泄了出来。 原楚聿换了身家居服,身上还系着一条纯黑的围裙,他额头上贴着蓝色的退烧贴,发际处的头发略有些凌乱。 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叮叮当当地晃着。 那身围裙将他的腰一掐,越发显得宽肩窄腰线条流畅,林琅意的目光在他腰身上停了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伸手拉进了门。 “马上可以吃饭了。” “啊?” 林琅意莫名其妙地换了拖鞋,莫名其妙地被牵着走到餐桌前,瞪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家常饭菜说不出话来。 厨房里还有一只双耳砂罐在煲汤,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芬芳,那些下午时还没拆了包装的家居用品在现在已经成为小桥流水人家的稀疏日常。 他从容自然地接过她肩上的大包,好像这种日子已经过了很久,将包放在一旁时还用手触碰了一下底部,疑惑:“冰的?” 林琅意干巴巴道:“昂,速冻里挖出来的,本来打算给你煮个速食粥。” 他忽地用力看了她一眼,水光盈泽,漂亮的眸子里好似酿了一坛桃花酿。 “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点外卖的。”他努力镇定,却压不住唇角,依旧持着一张矜贵的脸蛋说,“早知道我就少做点了。” 林琅意目睹着他抑不住的笑意,心想他该不会被她亲手下厨这件事感动到了吧? 可她不点外卖是因为她自己老是点外卖,不想让外卖员先发现这栋楼打开门是她,那栋楼打开门还是她。 她见他将包里零零散散的速冻品都取出来,每一样都仔细看了看,然后全部冰到了冰箱里。 林琅意坐在餐桌前,默了两秒,面无表情道:“你做这些菜……花了多久?” 他将火关小,闻言冲她弯了弯唇,说话时还带着鼻音:“不久,菜是送货上门的。” 林琅意将视线往下挪,停留在依然在运转的洗碗机上,里面分批进行着锅碗瓢盆的清洗消毒,又问:“那我直说,你下午睡觉了吗?” 他这回学乖了,也不回答,掀开砂锅锅盖用汤勺搅拌了一下,装没听见。 林琅意直接走到他身后,手指穿过绑结的围裙,挑起他的家居服,倏地滑进去贴在他后腰皮肤上。 脊沟凹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根手指正巧能嵌入,让人想要顺着沟壑从他的脖子抚到尾椎骨,看他会不会轻轻喘息。 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没动。 掌心处体温滚烫,热度一点都没有降。 这家伙真是不怕死。 林琅意冷心冷情地将手抽出来,迎着拿着汤勺的男人,硬邦邦道:“如果变凶宅的话,这房子立刻跌价80%,让你好好躺着你做什么饭?” 他垂目:“你说你会回来的,我就想一起吃顿饭。” “我联系你了吗?你就知道我会来吃饭?你就是欠被鸽,以后多鸽你几次就学乖了。” 他低眉顺目地听着她教训,一句话不敢顶嘴。 林琅意夺走他手里的汤勺,将火关小,扯着他灼热的手臂往餐桌走:“什么时候不能吃啊?非得带病上岗?” 她把人推搡着按在椅子上,抬头看见香煎鳕鱼上还撒了辛辣粉,继续怼他:“辣的你能吃吗?啊?你咳成这样你做辣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身上没力气,手臂坠坠地往下沉着将她往他身前拉,浑身上下散发出病态的脆弱:“我咳嗽,海鲜本来也不能吃,是给你做的,你喜欢吃辣。” 何止,这一桌菜,严格来说就没什么是他能吃的。 “你最近晚上直播,总是吃外卖,不太健康,以后我给你做吧。” “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练出来的厨艺。”他呼出来的气息是灼热的,眼睛里却似笼着一层沾衣欲湿的氤氲水汽,在灯光下粼粼星星,“那时候每天都做饭,但是菜不好买,后来买多了就总结出了一整套攻略,比如sainsbury买鸡蛋,玛莎买牛肉,tesco买包菜,中超买调料……做菜也越来越熟能生巧,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林琅意站在他面前,她的腿卡在他双腿之间,居高临下地睨着仰起脸哑着声跟她说话的男人。 夜幕降临,窗外万家灯火,他烧得嘴唇红艷明艳,说话时一张一合,瞧着比往日还要肿一些,好像里面氲着饱满的水汽,一掐就会滴出水来。 她那么想了,也那么做了,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他眼睫轻颤,不再说话,只顺着她的力道往上仰起脸,脖颈上喉结越发凸出。 她的大拇指顺着他的皮肤往上摸,最后按在饱满红艳的下唇,左右摩挲了一下,而后停在中间,压进去。 他的喉结又滚动一下,敛下眼,轻轻地含了一下她的指尖,很浅。 “要不要先吃饭?”他还要说着这种心口不一的话,“做饭的时候我都是戴着口罩的,不会传——” 她猛地凑近他,单腿屈起压在他大腿上,鼻尖磕到他的,两人仅隔着一丝若即若离的距离,像是在解决一件悬而不决的难题,游移不定。 他所有的话都戛然而止,却一分一毫都没有往后退,像是早就知道、也早在邀请她这么做。 林琅意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他脸上逡巡。 他那张脸实在是太漂亮了,病时的那点憔悴非但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反而裹上了一层白玫瑰跌落泥间后从花蕊里流出人血的蛊惑。 玉质金相,醉玉颓山。 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无害的、听话的、任人折辱的角色;就好像,她能轻松地掌控他,再能丝毫不必担心后果地抽身离开,将这一切都归结为一时意乱情迷。 他在请君入瓮,在最憔悴最玉减的时候做小伏低,装作今日之后什么也不会改变,所以请她无需多虑。 这个骗子。 他根本就不是好拿捏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与他纠缠在一起不像别的人可以随时捡起来又随时丢掉。 崂山寺那次她还可以持着醉酒的借口将一切错都甩给他,可今天不同,今天的她清醒理智,走出这一步,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引狼入室 第66节 林琅意心知肚明,却依旧将另一条腿也放上来,布料摩擦间,她往前调整了下坐姿,完完全全贴着他坐在他腿上。 她只能当是自己鬼迷了心窍。 他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揽上来,好像是一条蔓延的藤蔓,爬到她身上,缠绕住她。 她听着他略显粗重的呼吸,轻声说:“怕传染?你要是真的怕传染给我,今天就别给我开门啊……你在这里吃你的药,我在对面吃我的饭,隔了这么远,怎么也传染不到。” 他不响。 林琅意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回到崂山的那个雨天一样,又或者像是榕树分叉出去的另一根枝条,将故事的结局推向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解开了他身上的围裙,手指从衣裳下摆撩进去,摸上他紧实优越的腹部。 没有扣好的家居服松松垮垮地往一边倒,露出半截流畅笔直的锁骨,他这样一个禁欲规整的人,居然能有一天将顶端的扣子松开,让那件衣服将遮未遮地散着。 他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 林琅意在他腰上摸到了熟悉的东西,她曾在图纸上见过,在大赛的镁光灯下拍过照,在直播间里介绍过,却从来没想到会在现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身上。 滚烫的体温将那串珍珠腰链也煨得有了温度,她用指甲一颗珍珠一颗珍珠地刮擦过去,问:“你居然戴得上?” 他一条胳膊环抱住她,另一只手沿着她的手臂抚摸,最后一起没入衣摆抓住她的手,扣紧了,用力按在珠子上,轻声解释:“我自己串的……你要不要看看?” 这一次轮到她不言不语。 她将抚在他唇上的手指移开,他垂着眼偏头下意识追了一下,却亲不到她的手指了。 他见她不愿意再碰自己,抬起眼皮千回百转地看她一眼,覆盖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牵着她径直往上提,将丝质的家居服一同往上撩起。 他一直脉脉地凝视着她,两人的手拖泥带水地挂着衣服下摆碰到他的脸颊。他闭上眼,侧脸隔着薄薄的布料亲吻她的手心。 她抬起眼,剩下那只手的食指插入腰链与皮肤之间,勾住链子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两人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 她问:“你不是让我吃饭吗?” “嗯。”他也问,“那你想吃什么?” 她屈起手指顶进他的唇:“还能吃什么?不都在桌子上,还能吃什么?” 他浅浅地含着她的指节,凝着她不说话。 林琅意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浮气躁,仿佛那些偏高的体温透过来将她也融化,低斥道:“你烧得神智不清,也不怕真死在床上。” “我是烧着。”他眉眼放松,毫不在意,肩膀稍往后靠,夹在脸颊和手心的衣服布料因此垂顺地掉下去,将两个人的手都藏在里面。 他半倚着,眼尾拉出一条蛊惑的褶,说:“所以我现在浑身都很烫。” “哪里都烫。” 第55章 确实是哪里都烫。 林琅意坐在餐桌上, 手臂往后撑,心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有这一天。 原楚聿从蹲姿站起来, 两条胳膊圈住她, 手掌恰恰好抵在她的指尖。 他往前倾身,就这样撑在她身前, 是一个隐秘的圈养占有的姿势。 林琅意看着他。 她知道他又想亲她。 他的睫毛密而深地垂下来, 漆黑如墨的眸子些微含了点湿气,那带着水泽的嫣红的唇配上那张冷白的病容, 有一种鬼气森森的清冷艳丽感。 他将唇上的水意抿去,偏过头埋进她的发间, 在她侧颈上亲了一下, 而后才从放在椅子上的购物袋里取出一盒t慢慢撕开。 她的腿才往后动了一下,他倏地抓住,手臂一用力,拎住她的腿猛地往前扯了一把,她的膝盖瞬间就撞上了他的腰腹。 那串腰链往下一坠, 一排珠子都在颤。 她用脚趾拨弄了下珍珠, 顿了顿, 才将腿绕过去松松地圈住他。 他偏头跟着她的舒展的动作往后看,凝着她的小腿,手伸过去捏住她的脚踝, 安抚似的揉了揉, 而后长指轻轻巧巧地往后一拨,将她勉强勾住的晃晃悠悠的拖鞋挑到地上。 “啪”的一声, 另一只也被他挑落。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修长的手指重新搭在她的踝骨上, 慢吞吞地沿着小腿往上抚摸。 捏到小腿中间,他停住手,像是咬住了就不松口的蛇一般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林琅意被他看得肩胛骨都夹了起来,刚想往后退一点,他忽然拖着她的小腿再次变本加厉地用力往前扯了一把。 她猝不及防被拖了半个身位,几乎要稳坐不住,他便慢条斯理地往前压了半步,腿压着她的,让她完全依仗着他,严丝合缝。 桌子晃出细微的响声,他呼吸并不通畅,压抑的喘息声比平时更加频繁,在这种时候越发惑人动听。 他反反复复地要求她唤他的名字,手指插入她的长发,从头梳到尾,手上有多温柔,身体就有多过分,听她一遍接着一遍凌乱无序地叫他的名字。 林琅意的手机扔在一旁,持续发出亮光,两个人都无暇顾及,他在这种时候总是最不符合他平日里的斯文矜贵,是那种翻来覆去追着要的做派,哪怕嘴上哄着,底下也是连着的。少顷,他更是将她连人抱起,直接从餐厅里转到了卧室。 这样走了几步,两人都有些受不了,十几米的距离走走停停,最后他将人压在房门上短暂地解了渴才双双摔到柔软的被子里。 林琅意再醒来时,窗外已然暮色深沉,她陷在黑灰色的柔软被子中,腰上还搭着一条滚烫的手臂。 她才刚往边上挪了一点,腰上的手臂便倏地收紧了。原楚聿人还在昏沉睡梦中,脑袋微微一偏,下意识地收拢臂膀将她揽过来挨在一起。 地上还滚落着一串湿漉漉的珍珠腰链,他烧成那样,居然还勾着她的手指连哄带骗地让她往前坐,温声细语地问她自己最近加大了锻炼的强度,腹肌坐上去有没有什么区别? 林琅意彼时目眩神迷,哪里还有余力能考虑这种问题? 他身上出了汗,额前的头发也汗涔涔地贴在脸上,整张脸靡丽瑰然。她眼睫湿透,想要适可而止,他却不依不饶地说发了汗烧就会退了,然后还要钳住她的小腿,哄着她,说他好渴,想喝水。 他这人格外喜欢接吻,可是今天生了病,他也自知这样不好,于是只能强行转移注意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的唇,将力气都用在其他地方 。 混乱一场,他现在倒是睡得沉沉,从输了液自医院回来后,下午将日用品填充进房子,收拾,做饭,然后勾着她从餐厅到卧室,现在终于安稳睡去,呼吸绵长。 林琅意也精疲力尽,一动不想动。 她吃完好的后良心终于回来了,觉得自己好像根本不是来照顾病人的。 她上次痛经的时候他那才叫做照顾,而她现在似乎是没人性的精怪,来吸食寿命的。 短暂反思了三分钟,林琅意想到桌子上的饭菜,立刻不想再躺在床上了,刚搬开他的胳膊打算去觅食,原楚聿顿时被吵醒了。 他迷离地半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模模糊糊地唤了一声“珠珠”,伸手在被子底下摸索着去抓她不让她走。 林琅意连忙说:“我饿了。” “唔。”他略微提了提精神,用手肘撑着身体支起来,被子从他的肩膀处一下子滑了下去,露出线条流畅的身形。 精怪另有其人。 “餐盘的垫子是恒温的,不会冷掉。”他肩膀用力,骨骼间发出“咯咯”的关节响声,彻底坐起来,“我给你拿进来。” 林琅意:“你生病还是我生病?” 他起身下床:“我买了折叠的小桌板,一起在床上吃吧,不用起床。” 林琅意闻言真的腿一蹬,彻底摆烂:“那顺便帮我把手机也拿进来,谢谢哥哥。” 他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促狭。 林琅意拢着被子,意有所指:“刚才不是很爱听吗?” 两人一同凑在床上吃了顿饭,他这一桌菜就没什么能吃的,胃口也一般,细嚼慢咽的完全是在陪她用餐。 林琅意吃饱喝足后,过意不去,脑子一热:“我给你烧一顿?” 他一怔,脸上明显动容,眼神都温柔了下来,唇角压了压:“不用,你好好休息。” 他这幅小模样瞧着特别招人疼,林琅意下定决心:“你等着。” 她大刀阔斧地将先前带来的速冻品都掏出来,研究了下各种丸子和豆泡,决定做碗面。 她炸了两个荷包蛋,翻面后加了之前剩下的半包酸菜鱼料包里的酸菜,炒出香味后加水。 然后开始七七八八地往里面放豆泡、虾丸、鱼丸,一堆东西放完,冰箱里的东西清了一半。 她加完调料将锅盖盖上,满意地瞧着各种丸子都吹大浮起,下原楚聿已经洗净却没来得及烧的蔬菜和菌菇,最后放了一把面进去。 等熟了起锅前,林大厨又觉得这样的面看起来不够营养丰富,于是将刚才原楚聿唯一还吃了几口的切片牛肉也加了进去,这下终于看起来食料丰富,有模有样了。 她起锅,这一碗实在够沉,盛起后锅里还剩了一些,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原楚聿过来吃。 他早就想陪在她旁边看她做爱心晚餐了,可是林大厨坚决不让,把他按回床上命令他躺着休息。这下听到她叫他,立刻三步两脚快步过来了。 一到厨房,就看见手上还举着硅胶铲的林琅意为难地瞧着他。 “怎么了?”原楚聿记起刚才听到的油滴乱溅的声音,再看厨房一片狼藉的模样,心里一紧,两步到她面前去翻看她的手臂,“烫到了?” “不是……”林琅意尴尬地将铲子放回锅里,“我把面倒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都出来了,这碗面太满了,拿不了了。” 原来是这样。 原楚聿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耳朵:“没事,可以站在厨房里吃两口再搬去餐厅。” 他取了筷子,走到台面旁,脊背弯出一条好看的弧度,弯下腰尝了一筷子。 “不错。”他偏头看到她肃穆的表情,失笑,“尝到了……嗯,很丰富多彩的口味。” 林琅意依然站在原地严阵以待。 “是真的很不错。”他被逗乐,“酸菜和鸡蛋炒后煮的汤很鲜。” 他这么说了,也真站在厨房里,一口一口斯文地吃下去,那些速冻丸子和方才他动了两筷子就停箸的牛肉换了一个模样,他便都吃完了。 直到最后将锅里还剩的几朵蘑菇也捞完,他才直起身,将碗筷和锅收掉。 林琅意欣慰:“原楚聿,你好像那河里的清道夫。” 他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帮你清空冰箱计划?” “不过我平时如果不点外卖不吃食堂也是这么吃的。”她指了指锅,“我有一口小奶锅,煮好后端着锅吃,还能少收拾一个碗。” 他将碗筷放进洗碗机:“以后每一天,你都不用再下厨了。” “嗯?” 他轻描淡写:“刚好我很擅长下厨。” 林琅意提醒:“你是不是忘了程砚靳解放了?” 引狼入室 第67节 “所以呢?”他不以为意,“有什么影响吗?” 见她瞪着眼,他移开目光,眼睫垂下:“你可以说那是外卖。” 两人说话间,手机又“叮咚叮咚”响起来,林琅意拿起来一瞧,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消息。 刚才手机的确一直在响,但她也没空管,现在一看,除了程砚靳发的那条“我明天解封”外,孟徽居然也给她发了一大段话。 【珠珠,不知道这个点你还在忙吗?妈妈想了很久,还是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今天小原总去医院后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如果有好转也记得跟我们说一说,大家也好放心。】 【珠珠,虽然你说跟他都是没有的事,但妈妈还是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之前因为应山湖的事你跟砚靳走在一起,妈妈知道你其实是不愿意的,是因为你历来是能为了目标愿意付出一些代价的人,所以才会答应下这一桩联姻。】 【阿朔的那两个公司,你突然有钱参股,还有之前的商业借款,四千多万的缺口……这件事我已经好好批评过你爸爸了,是他还持着家族企业那点草台子的眼光去处理问题,所以才会先后去联系程氏和应元。】 【应元对我们而言是大佛,我们对于应元只能称为小合作,所以按道理这资金是怎么也拉不到的,但是你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这么大的一笔钱,妈妈担心你又为了目标付出了代价。】 【珠珠,我们不需要你这么做的,有时候妈妈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家里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以至于你只相信自己手里捏紧的东西,其他一切都看得很淡。来到a市之后,你爸爸和你哥哥两头跑,我也偶尔会回g市,你就提了一句“妈你不用做饭,我自己能解决”,想来,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吃饭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你特别优秀,上进,努力,妈妈特别为你感到骄傲。同时,妈妈也想说,我和你爸有些事做错一次就够了,我们不需要以牺牲你的代价来换什么股价和前景,妈妈还在想着未来你如果真的和砚靳合不来的话,家里都会支持你离婚的,所以你不必再为了家里而与原楚聿产生什么瓜葛。】 【当然,这些也都是妈妈自己的猜想,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是只要你开心、快乐,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主卧的床铺也都铺好了。”原楚聿吃了药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杯子,“你没带睡衣的话,我这里有放了两套新的,都在干洗店清洗过了。” 林琅意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笑着说:“原总可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他温和地看着她:“嗯,担心你偶尔忘带了,不至于临时找办法。” 这话说的,明明是防止她拿借口不留宿吧。 林琅意将消息发出去,放下手机,锁屏,径直往浴室走:“看在你烧还没退的份上。” 身后传来愉悦的低笑。 她在17层过了夜。 睡觉之前,孟徽的回复发过来,林琅意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去。 【妈妈,没有的事,我跟原楚聿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就好(玫瑰花),早点休息。】 林琅意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将最后一盏小夜灯也关掉,不知道在对谁说: “晚安。” 第56章 程砚靳被放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定浦小区, 本以为会见到林琅意在房间里直播,谁知道两人在电梯里提前碰了面。 “你才下班?”他短暂惊讶,顺理成章地拉住她的胳膊, 却发现她没有带包。 “诶你包呢?” 林琅意在远远见到他的第一面往身后瞟了一眼, 闻言自然道:“在楼上,我出去吃了个饭。” “你吃过了?”程砚靳脸上露出一点纠结, 他用手指勾了勾领口散热, “我朋友为了庆祝我出狱,说摆了两桌一起吃饭。” “你不早说?!” 他抓了把头发, 委屈:“最后一天一直在听讲,我都没空拿到手机, 等好不容易能发个动态, 他们刷到了才临时说起的。” 电梯一层层上去,程砚靳期待地看向林琅意:“你要不……” “那你去吧。”林琅意非常爽快,“我今天是真的吃饱了,半点都吃不下了。” 他剩下的那半句“要不我们一起去,你少吃点也成”被迫咽回去, 懊恼:“早知道那群小子会叫我, 我就应该反过来吆喝他们, 这样的话今天一早我就会跟你说晚上一起吃饭了。” “嗯?那你本来不打算出去吃?”林琅意将门打开,换上拖鞋往里走。 “我本来打算跟你一起吃啊。” 程砚靳跟在后面,第一次能好好看看这间屋子。 他捞出跟林琅意同套的灰色男士拖鞋, 大剌剌地在家里逛了好几圈, 最后看到充满她的生活痕迹的卧室,笑容一展, 直接伸展手臂躺在床上翻了个滚。 这一圈滚完,他才猛地想起林琅意那句没洗澡不能上床的规矩, 立刻弹跳起来,吹了两声口哨,试图将自己刚才随地乱打滚的事迹揭过,一抬头,却只看到门口露出的一条腿。 林琅意靠在外墙,似乎正低头在手机上看些什么,根本没有察觉他刚才的举动。 程砚靳掂了掂枕头,问:“屋子里的各种格局和设施,你满意吗?” 林琅意正要回答他,手中的手机继续震动了两下。 她低头,屏幕自动解锁后浮出发信人“y”的名字。 y:【等下你来吗?】 后面跟着两张图片,是黑蝶贝将两个前爪交叠,下巴搁在爪爪上歪着头苦苦等待的照片,小猫乖得不行,看镜头时露出的表情还真有两分吃不到小鱼干的委屈。 看样子照片应该是之前拍的,在他自己家里。 林琅意本不打算回复他,可刚要退出,余光瞥到照片一角露出的春色。 他只露出了半截腰腹,像是刚从浴室走出来就顺手拍了小猫落寞蹲守的照片,那侧腰的人鱼线上还挂着几点水珠。 床头暖色的灯斜着打下来,将那些蛊惑人心的漂亮轮廓像是昏晓线一样割开,一半陷入暗色里,另一半则透出通透的白。 “林琅意?”程砚靳半天等不到她的回答,又提声催促了一句。 他历来性子急,一句话的功夫将枕头往边上一放,直接朝着她走过来:“怎么不说话了?” 下意识的反应流畅又快速,长按,勾选,删除,在他走到她面前时聊天框里早已空空如也,她也已经将微信整个退出了。 林琅意面色如常地将手机翻了个面捏在手里,问:“你们晚上约在哪里?” “先去一下聿哥家,去挑酒,他那些酒放在家里就只是放着积灰,不如我们帮他喝了。”他想起什么,“哦对,我顺便去看一眼他的床头柜,他那个版挺好看。” “我就不去了。”林琅意没兴趣,晃了下手,“拜~” 程砚靳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真强求她不想去还非得一起凑数,恹恹道:“那行吧,我本来想带你去我们圈子里融入下,不过也没事,回头聿哥生日我们肯定还要在去他家聚过的,到时候再给你介绍认识。” * 程砚靳去到原楚聿家时发现家里的那只煤球小猫才刚开始用餐。 “你才刚到家?”他蹲在小猫面前,手贱得很,就是不让它好好吃饭,又是摸尾巴又是摸头,小猫被他撸得几次将脸埋进碗盆里,吃得胡须上都是。 他看着乐,又去摸小猫的耳朵,将那两只小三角形压倒又竖起来,闲聊:“我记得你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给猫弄这些糊糊饭。” “你别吵它吃饭。”原楚聿手臂上的袖子还挽起着,他用湿纸巾擦了擦手,“你要什么酒自己去拿。” “行。”程砚靳站起身往酒柜逛:“你今天不来?” “嗯。”原楚聿靠在酒柜旁,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支颐闲闲地冲着小猫抬了抬下巴,“晚上要给它去洗个澡。” “晚洗一天又怎么了。”程砚靳雁过拔毛般接连拿了几瓶豪酒,“你洁癖,你的猫也洁癖。” 原楚聿不置可否。 程砚靳一连拿了十二瓶酒,一连串像是大炮一样竖在桌子上,这才满意。 拿完酒,他脚步一转直接往楼上走:“我去你房间的床头柜那里拍两张照。” “嗯。”原楚聿没动,等小猫吃完饭给它去擦嘴巴。 程砚靳熟门熟路地走到原楚聿的房间,将卧室门一敞,“啪”一声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按亮。 卧室内的格调极简轻奢,房间里没多少东西。 程砚靳环顾一周,走到床边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下意式深色氛围的床头柜,三层抽屉都是可以旋转的。 他将台面上的书籍和杯子拿开,把三层抽屉都转了转,最后拉开抽屉看了眼里面的绒底。 他一只手还举着手机连续拍照,拉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几盒安全套。 本不意外,也不惊奇的,因为管家会奉命每季度来更替,豪门里最怕搞出人命来,这种教诲自小就开始,跟原楚聿关系亲近的几个哥们都知道。 所以即便是一次都没有使用过,该定期更换还是要换,不仅是某一种长久的教诲,更是了解近况的一种手段。 但稀奇的是,常年不变的那几盒家里安排的安全套上面,还扔了两盒颜色、品牌完全不同的套。 程砚靳第一眼就瞧见了这两盒,神色忽怔,脸上轻松惬意的表情渐渐褪去,举起拍照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 因为这个牌子和型号的他太熟悉不过。 或者说,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使用它,以至于有时候想到“套”这个字,就会像是巴浦洛夫的狗一样,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的颜色和包装。 若非现在与更为常见普及的橡胶品牌放在一起,他几乎都快忘了这分明是相当小众的一个品牌。 怎么会有人备用的时候,放的是聚氨酯的呢? 程砚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开始没来由的变得急促紧张,他先是下意识回头往门口扫了一眼,舔了舔干燥的唇,看到房间主人并没有跟着上楼后才转回头,拿起一盒查看起了生产日期。 拿起来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唾弃自己成天因为这种莫须有的、所谓的直觉而疑神疑鬼。 可脑海里另一个小人在反驳说他从小到大的直觉总是很准确,也得益于此,只要他开始留意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常常能关注到别人并未关注到的细节。 程砚靳查看了柜子里所有套的生产日期,皆是六月中旬新鲜生产的,包括那两盒。 他沉默寡言地将这几个小盒子翻来覆去地查看,告诉自己并没有异常,也别太会联想,起码这两盒并没有拆开使用。 而且,也有可能是原楚聿家里周到全面地增加了数量和品类……这没什么的。 他如此有理有据地开解自己,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没来由地腾起郁结烦躁的情绪,好像忽然咬了一口蛀虫的苹果,虽然看不到虫子的身影,但芯子里明晃晃的洞却让人难以接受。 他静坐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两眼,直接将这些小盒子一股脑儿地丢进抽屉里,膝盖一撞“碰”的一声将抽屉砸上了。 程砚靳没再继续往下拍照,草草收尾,因为心里挂着事,连将床头柜三层旋转开的抽屉都没心思复原,直接出了门。 下楼下到一半,他瞥见原楚聿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奶猫,茶几上有一盒拆开的湿巾纸,他正捻着纸巾细心地将小猫吃花了的脸蛋擦干净。 那只小猫被他养得很好,身上的毛量多起来了,灯光一照,皮毛油滑。 程砚靳站在楼梯上伫足看了一会儿,见小猫在原楚聿的怀里翻肚皮,摸脑袋的时候会主动将耳朵压低给他摸。 “你拍完了?”原楚聿头也不抬,揉了揉小猫的脑门。 程砚靳回神,接着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头往上仰:“对啊,我拍完——啊,你房间灯我忘关了。” 他立刻转身上楼,脚步跨得大,一步就是两三阶,迅速回到了房间门口。 引狼入室 第68节 程砚靳将手掌按在开关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向旋转成麻花的床头柜飘去。 别太会联想了,他跟自己说,关了灯就下楼。 安静几秒,他却突然放下手臂,径直走到床头柜前上上下下地盯了片刻,然后蹲下身,重新抽开最底层的抽屉,将那几盒安全套按照记忆里的位置丝毫不差地放了回去。 小的时候,他将乔婉藏起来不让他玩的电子产品和游戏机偷偷拿出来玩,后续也是这样百般谨慎地避开人,按照原位放回去的。 可是,在以前,他将游戏机放回去时是意犹未尽的痛快和希望下次还能继续的庆幸。 而现在,他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却是没来由的无穷无尽的憋闷和不爽,还要堵着这口堪称是“自我意识过剩”的怨气,假装自己并没有打开过这个抽屉。 他将床头柜旋转开的抽屉都重新整理好,那些被他晾在一旁的书籍和杯子也有一一复原,最后站起身,倒退几步,上下检视了一番,见与一开始并无二致,才沉着脸往外走。 路径房门,他斜伸出一只手,看也不看,“啪”的一声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闭,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重新下楼,程砚靳远远就眺向了原楚聿。 隔着这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到被擦干净脸蛋的小猫在叼着一个毛绒玩具用爪子挠着玩。 而原楚聿松散着筋骨,倦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将手机举在眼前,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腿上的小猫,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 程砚靳看到了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以及捂住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愉悦欢欣。 两人自小长大,原楚聿不论是以前读书时,还是后来在公司里都是难以被窥视真正的情绪的。虽说为人温和,可就事论事时他一向严谨慎密,哪怕是促成了一桩大合作,他的笑容也是商业且斯抬斯敬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像是裹了蜜糖一般缱绻。 “心情这么好?”程砚靳踩下最后两阶台阶,插着兜往沙发走来,“跟谁聊呢。” 原楚聿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根本没有将手机锁屏,而是无所谓事地将手机搁在腿边沙发上,轻描淡写道:“没,是在看宠物合集,很可爱。” 程砚靳往小猫那里瞟了一眼,它连抓带咬,将毛绒玩具拢在怀里闹腾。 前腿上那一小块白毛越发明显。 程砚靳心里起伏不定,越看这只猫越觉得合心意,却又莫名其妙地对一只猫产生了占有欲:“你这只猫,能不能借我养两天?” 对待那些名贵酒眼也不眨的原楚聿一口否决:“不行。” 程砚靳跟着走过来,敞着腿坐在沙发另一边,长臂一勾就将小猫掳来。 小猫听话乖巧,被人当作一块砖搬来搬去也不生气,光顾着继续与玩具作斗争。 程砚靳摊手:“握手。” 小猫连个眼神也不给他,玩具滚到另一边,它就将脑袋和爪子一同转过去。 程砚靳不依不饶,将手掌换了个方向,继续摊在它面前:“咪咪,握手。” 原楚聿适时道:“它还小,听不懂。” 程砚靳被小猫冷落也不生气,主动去握住它的前爪晃了晃,不够,再用手指来回反复抚摸它腿上的一小撮白毛,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就借我两天呗?” “不行,半天也不行。”原楚聿寸土不让,“它离不得人。” 程砚靳硬要强求,不服气:“我不是人?” 原楚聿懒得再跟他废话。 “主要是,我想带回去给林琅意看一眼。”程砚靳忽然改变了方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旧事重提,“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当初这只猫是你跟她一起捡到的。” 他又摸了摸小猫的爪子,状似无意:“你也不给林琅意看看小猫的近况照片?” 原楚聿微微一笑:“她没问我要过。” 程砚靳看他一眼,也跟着笑:“那你也不知道主动发两张?” 原楚聿意兴阑珊地重新拿起手机滑看了几下:“她忙成那样,我们之间就是公事都三言两语简洁明了,我还发废话?” 程砚靳盯了他一会儿,腿上的小猫腿一蹬将玩具踢到地上,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掌心里的绒然骤然消失,唯余下空空荡荡,手指蜷起,也只剩空气。 程砚靳没再横行霸道地将小猫抓回来,转而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原楚聿:“你可以叫贝贝。” “啊?”毫无浪漫细胞的程砚靳猛皱眉,“一点也不符合啊,为什么不叫煤球,或者黑黑,小黑?” 原楚聿放下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程砚靳接连爆出这几个名字后脸色骤然冷淡了下去。 这么有默契? 原楚聿面无表情:“那你可以叫蝶。” “叫爹?” 程砚靳被新晋奶爸这样护短的做派震慑到,连忙举手做投降状:“行了行了,我就是说了句名字不贴,你还生气了,贝贝就贝贝。” 他将桌子上的酒都装入木箱,托住底部轻轻松松地将十二瓶酒一起抬起:“那我先走了。” “嗯。”原楚聿依旧坐在沙发上不动,“玩得开心。” 程砚靳换了鞋,出门之前最后往屋子里扫了一眼:“你真不去?” “不去,说了,我要给贝贝洗澡。” …… 程砚靳与一众朋友约在俱乐部里,今天他是主角,本该好好放纵一场喝个尽兴,可他却一直收着。 萧璞城坐在他旁边,稀奇:“你今天怎么了?喉管堵住了?酒都咽不下去了。” 程砚靳倒不会拂面子,来敬都陪,但不似以往那样一杯见底。 他刚饮下一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竖了个大拇指,才回过头回答萧璞城: “不是跟你说了,老婆管得严,我醉醺醺的回去像什么样子。” “真变了。”袁应贺点头,“我妹也常说,身上有酒味难闻。” 程砚靳用手指捏住高脚杯的细柄,转了转,忽然问:“诶,你妹最近不是都在应山湖吗,忙不?” 袁应贺说:“我妹还好吧,她们不用天天坐班,不过她做事认真,常常去,之前确实是忙,最近好一点了。” “哦,那她应该没林琅意忙。” “那肯定啊。”袁应贺无语,“这能一样吗?林琅意是老板啊。” 程砚靳点了点头,筷子在手里握着就是不夹菜:“你每天都接送你妹?” “是啊,有时候晚上才下班,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啊。” 程砚靳夹了一块鱼到碗里,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 今天聚餐开始得晚,饭吃到一半就已经有家属电话打进来问候了。 程砚靳抬头看了一眼被老婆催促的哥们,复又低下头,继续闷着头在碗里挑刺,碗盏旁的手机毫无动静。 他夹的鱼尾巴,也不吃,就用筷子一缕缕拨开,将那些细小的刺一根一根拨到碗壁上粘着,细腻的鱼肉像是嫩滑的豆腐一样堆在另一边。 有朋友又过来敬酒,意思家里人催,赔罪先走一步。 程砚靳放下筷子,如常站起来,也如常爽快义气地与对方碰杯饮酒:“行,你路上慢点。” “哇靠,到底是有家室的。”萧璞城感叹,“靳狗你以前不尽兴可不放人走,现在终于当人了?林琅意真是居功至伟。” 程砚靳放下杯盏,却没坐下,而是拿起自己的手机往外走:“打个电话。” 他径直往外走,一路走到男厕隔间,锁上门,给林琅意拨去了一个电话。 冗长的呼叫声反复响起又熄灭,他以前从来没有数过一个电话会响起几声,可今天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音律一次次往上叠加数字。 就像他在梳理每一根鱼刺一样。 机械女声响起,他缄默片刻,才将手放下来,看了眼屏幕,挂断,转到微信电话拨过去。 依旧杳无音讯。 程砚靳在隔间里转了个身,再换视频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再打,不接,再打…… 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他终于放弃,可脸上却阴云密布,表情难看。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最后一个电话还没响完就主动切断,然后手指放诞地在列表里狂放地滑了下去,气息不稳地寻找另一个头像。 “y”的名字一闪而过,他紧急刹住,大拇指快速往回拉,点进原楚聿的名字二话不说就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这一次,他的心脏都高高提起,每一声拨号声响起都被他刻意记下,仿佛那些鱼刺不再贴在碗壁上,而是转而变成每一秒过迟接起的电话,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尖上。 程砚靳不知不觉地咬住了口腔内的软肉,他的鞋底在地上无意识碾过,在没得到结果之前先开始忐忑不安地为自己寻找借口。 若是原楚聿也不接电话,有没有可能他晚上在加班。 心思急转之间,电话倏地被接起。 程砚靳心一跳,咬住腔肉的牙齿松开,听到对面熟悉的声音和音调。 “什么事?” 对了,是视频电话。 程砚靳将举在耳边的手机放下来,平视,看到原楚聿躺在黑灰色的床铺上,露出的半个肩膀穿了家居服。 在家里啊。 而且这个床单颜色,跟他床头柜旁边的四件套一模一样。 “聿哥。”程砚靳也没想好说什么,但镜头里没有什么异常,他将自己那些无中生有的直觉和猜测扫到一边,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骤然被移开。 是啊,原楚聿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找林琅意,两个人一个接了电话,另一个没接,总不会是在做同一件事。 而且要抹除嫌疑的话,怎么想,也该是林琅意接起电话,原楚聿不接才更符合常理。 原楚聿通过镜头看到了他在厕所,拧眉:“你总不是让我来给你送纸的?” “哈哈。”程砚靳心头放松下来,人也显露出往日的不羁懒散,“我不小心打错了,没吵着你睡觉吧?” “没。” 程砚靳将手机换了只手拿,打量了一圈:“这时间也还早啊,你这么早就躺床上了?” “我前几天重感冒,输了液才好下去。” 引狼入室 第69节 “哦对,那你好好休息。” 没什么可聊的,挂电话之前,程砚靳忽然喊了一句:“聿哥。” 原楚聿的手指已经碰到屏幕了,闻言道:“嗯?” 程砚靳看了他一会,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之前说了不少诨话,做了不少混账事,你别当真。” 原楚聿眼皮都没抬,轻轻揭过:“你做的错事还少?我哪次上纲上线了?” “行。”程砚靳爽快地笑了,“挂了。” 屏幕熄灭,原楚聿将手机往身旁一丢,“咚”的一声砸到另一只手机。 屏幕亮了又暗,“叮咚叮咚”接连跳出昵称为“刑满释放”的消息,催命似的。 原楚聿瞧了两眼,拿起来,手指一滑,将主屏幕上的消息提示都删了。 做完这些,他才用手肘撑着坐起来,偏头往房间外瞧了一眼。 房子隔音效果很好,不仔细听,在客房无论如何都听不到主卧内嵌浴室的水声。 他下床走到主卧,隔着水声潺潺的浴室门温柔问:“要不要吃水果?刚才来的路上新鲜买的。” “好啊。”隔着水流,轻盈悦耳的女声应得干脆。 第57章 程砚靳最后终于等来了林琅意的回复, 他这里也快散场了,却连这一点时间都等不住,急不可耐地回拨了一个视频电话。 林琅意接起, 人在家里, 头发披散在背后,柔软蓬松, 看起来似乎已经洗漱完了。 “你刚才在干嘛啊……”他看着视频里昏黄温暖的床头灯将她笼出一层温馨的光华, 原本焦虑烦躁的语气不知不觉地缓下来,有几分亲昵的埋怨,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好多信息。” “手机静音了没听见。”林琅意把手机一转, 镜头里露出半盒果切, “吃了水果,又去洗漱护肤吹头发,弄了半天。” “哦好,我现在回来了。”他边拿着手机边往外走,走出俱乐部将车钥匙给了代驾, 直接坐到了后座, 目光一刻不停地往手机里瞟, 好像离不得人似的,“你别挂,我跟你说说晚上的趣事呗。” 他讲故事是假, 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瞧个不停是真, 嘴巴叭叭的有它的意识,脑子里除了她的脸蛋根本没有其他玩意。 林琅意听了一会儿就将手机放在床上, 她的脸才脱离出镜头,手机那边的人就急得不行, 连声喊:“林琅意林琅意你人呢你人呢,我看不到你了。” “别烦,举着累。” 他被她骂了也不生气,反倒是因为听到她搭理他的声音而兴致勃勃,继续缠着人说:“我等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水果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我刚才看到你那份果切是火龙果和凤梨,我等下再给你带点。” “没事你直接回吧。” 她说完后突然凑近了手机,那张秀丽的面容骤然在屏幕前放大到一低头就能吻上的距离,令他的呼吸都霎时止住。 她在屏幕上点了点,他这才反应过来她大约是在看消息,才刚按下胸臆间的惊涛骇浪,她便匆匆留下一句:“我有点事,先挂了啊。” 屏幕就熄灭了。 程砚靳瞪着黑漆漆的手机,无精打采地放下手,跟代驾说:“哥,麻烦开快点呗。” “诶,我知道,但这儿限速,我不能让您吃张罚单啊。” 程砚靳摆弄着手机,车辆一个转弯,放在一旁的酒瓶磕击出清脆的玻璃声,他闲散地往边上扫了两眼,脑海里忽然诡异地冒出一个念头,冲代驾道:“诶,我给你导个航,你帮我先开去一个地方吧。” …… 程砚靳重新回到了原楚聿家门口。 今天酒没有喝完,余下两瓶都没开封,他打算直接还给原楚聿。 按了门铃久久都没有回应,程砚靳往后倒退六七米,仰着头往二三层张望了几眼,没看到有灯光亮着。 出去了? 他往车库里扫了一眼,却发现几辆车都停着没动,原本想要拨个电话的手放下。 那可能是在书房里办公,聿哥家里隔音效果极好,他这人装修房屋的时候非常在意对空间资源的利用和隐私安静的平衡。 程砚靳随手将酒放在门口,一条腿踩在门口台阶上,单手“哒哒哒”将字打完,正要发送出去的一瞬间手指却猛地停住。 夜色浓重,唯有前院的绿化丛中的地灯散发着清冷的白光。 程砚靳删除了聊天框里所有的字,收起手机绕过去,从连接客厅的大落地窗处往屋内眺望,薄纱窗帘只留了一条缝,隐隐约约只能看到白日里见过的小猫的足球小帐篷。 只是酒太名贵了,所以放在门口不安全,也不放心。 程砚靳这样对自己说。 他沿着塑木地板走到庭院的背面,踩过草皮在罗汉松背后的那几盆花团锦簇的铁线莲面前站定,数了下,搬起第四盆,底下是房屋的钥匙。 原楚聿时常换密码,大概是小时候落下的阴影,装电子锁的时候也是选用的机电分离的智能锁。管家不清楚他的密码,一直用钥匙开门,程砚靳当然也知道这里有一把备用钥匙。 他将手指插进钥匙圈里,转了几圈,重新站回到门前时心里居然腾起一股奇异的紧张。 他说不出这股紧张从何而来,但知道他想要进屋去瞧一瞧那只小猫。 那只理应洗过澡的小猫。 门打开,程砚靳的手还扶在门把上,屋内漆黑一片,从外面洒进来的那点稀薄光线可以看清玄关处整齐摆放的拖鞋。 原楚聿不在家。 程砚靳将手中的钥匙捏进手心,忽然不敢再发出一点响声。 主人不在,这种偷摸登堂入室的心虚心态终于后知后觉地压倒了他。 可明明,以前他也曾多次不打招呼就进屋,将书包一扔,打开冰箱开冰镇啤酒,上楼进影视厅“哐哐”大声播放电影,或者将自己带来的游戏卡碟扔了一地,在巨大的投影幕布前席地盘腿而坐,打得昏天黑地。 程砚靳脱掉了鞋子,甚至没有换上拖鞋,就这样赤着脚走进屋子,死一样的寂静中,他叫了一声:“咪咪?” 没有动静。 程砚靳停住脚步,少顷,又刻意放软了声线唤:“贝贝?” 依旧毫无反应。 他折返,重新回到玄关处,“啪啪啪”几声将灯全部点亮。 房子内终于亮如白昼,程砚靳径直往里走,途径西餐桌时将那装着那两瓶酒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脚步不停,往足球小帐篷前走去。 那些猫架子、猫抓板、空心实木通天树、悬挂着小鱼的芝士奶酪绵窝……哪里都没有小煤球。 程砚靳不知道为何,一处找不到,心里的石子就压下一块,两处、三处……石块越积越多,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原楚聿自打收养了这只猫以后,对它宠爱至极,除非出差不在家,否则不可能将小猫寄养,没道理人在a市,猫不在家里。 程砚靳一边到处找猫,一边安慰自己,人和猫都不在家,可能是还在洗澡呢……但是十一点,十一点宠物店还开着吗? 他在房子里转了二十多分钟,心思沉沉地将要放弃时,终于在客厅角落里的一个破纸袋里看到了一摊黑漆漆的玩意。 程砚靳猛地定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袋子,看到棕黄色的袋子鼓动了一下,忽然感觉压在天灵盖的重物倏地消失。 “你这只傻猫!”他居然笑起来,劫后余生的样子,一边爽朗地笑骂一边把小猫从纸袋里薅出来,“你爹给你买了这么多玩意,你居然钻破袋子玩。” 小猫死抓着心爱的破纸袋,被人拖过去也不肯松爪子,“嘶拉”一下扯出一大条口子,立刻“喵喵喵”地愤怒叫起来。 程砚靳把猫翻了个身,将脸埋在猫肚子上猛吸了一口,闻到了很淡的樱花香味。 确实洗过澡了。 不是借口。 这个判断浮现在脑海中,积压了一晚上的胸闷顷刻间荡然无存。 程砚靳乐呵呵地将猫猫撸了几把,看到它身上的毛明显比白天要蓬松顺滑,笑容更大:“我刚视频里看林琅意,她洗完头发跟你差不多,绒绒的。” 他将猫放进小帐篷,点着手指:“睡觉了知道吗?” 猫猫愤怒地摔了下尾巴。 程砚靳才不生气,一路将灯都熄灭,哼着歌离开了房子。 …… 这么中途一转,到家已经快到夜里十二点了,程砚靳从车里下来时心里一阵猛打鼓,居然有两分晚归的心虚。 以前可不是这样,十二点回家那叫做早退,三四点都是常态。 他想起先前在老宅那次,林琅意拦着他不肯让他离开,最后回去的时候还被关出门外罚站了大半个晚上,不免觉得今夕何夕,现在想起居然有一种甜蜜的喜悦。 也有一点在老婆面前夹起尾巴做人的老实劲。 程砚靳一路电梯上了16层,电梯打开后踏入走廊的那一步就提前抽紧了皮,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为了防止开门时连接的合页发出“吱呀”的声音,他甚至双手扒住铜门慢腾腾地拉开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连灯都没敢开,程砚靳摸黑换了拖鞋,本想先去洗个澡再去主卧,可是一路过房间,那卧室仿佛有一种吸力,让他心痒痒地想先偷偷看她一眼再去洗漱。 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出乎意料的是,卧室内窗帘没拉上。 皎洁月色洒进来,床上空无一人。 *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珍珠协会的许会长突然给林琅意发了一条信息,说是今天下午b市一所全国top10的高校举办了一场学术交流会,出席人员有一位特邀嘉宾,是m国的生物工程师大牛,还带着两个博士生前来访学交流,以期许未来可以联合创办2+3模式的生物技术专业。 这些本与林琅意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那位头发半白的和蔼老头在演讲时为了论证生物技术在未来的前景时举了不少例子,唯一一个国内的例子选取的就是应山湖的池底曝气增氧专利技术,滴管喂养技术以及将养殖塘“搬到”室内培育的模式。 那位老教授夸完后图穷匕见,说了一句:“但是如果国内的生物技术发展能更上一层楼的话,其实珍珠养殖可以人为缩短培育时间,还可以令海水珠增大产量,这正是我的一位学生的研究方向。” 这所高校的生物博导与许会长是发小,当即就把这一段视频发了过来,许会长自然万分感谢,转而迅速发给了林琅意。 林琅意:这钩子不咬那还是人吗?! 她给许会长打了个电话,得到了老教授会在国内交流十天的消息,当即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与那位大牛见一面。 再不济,也要跟那位专业对口的学生见一面。 许笑珊:“我跟老梁说过了,汉弗莱教授本就打算来应山湖现场参观一趟,我还在确认具体的行程安排,快的话这两天就会到,你准备准备。” 林琅意二话不说,当即就换了衣服回公司连夜加班去了。 深夜的应山湖到处如墨一般浓稠漆黑,因为水域广阔,光靠现有的路灯并不能完全覆盖。 更何况因为庄氏资金到位及时,不少地方已经撬了地在翻新勘测,部分电路暂时切了用以供给建筑项目,所以照明路灯还比之前少了。 林琅意在脑中规划了一下部分道路封闭后沿河参观的路线,又开车沿着走了一圈,最后将车停在停车场,徒步将公司门口的那条路走了一遍。 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到时候也许会被提问到的各种问题,心念转圜之间,拉开公司大门后没有从内部锁定封闭。 引狼入室 第70节 一路上到办公室,她开了电脑,将以前做过的报告和ppt都翻出来,正打算将这个临时任务通知发到宣传部,走廊外忽然传来一声石子滚落的声音。 她短暂地分了下神,以为那是科普视频中提到的“弹珠声其实是多孔板变形声”,并未太在意,继续在群里编辑“辛苦大家,加班后可以轮流调休”。 群里陆陆续续发出“收到”后,林琅意又径直上楼去了核心区研究室。 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身后寂静无人,少顷便会一盏盏熄灭。 林琅意进入核心区时将手机等物品都收进储物柜,换了实验服戴了手套进去检视了一圈。 她花的时间有些久了,返回到接近门口的培育皿时,实验室的钢化气密移门忽然打开了。 突然的动静,林琅意吓了一跳,猛地扭回头,门外却什么都没有。 她静了两秒,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目光上下扫视过感应器,奇怪自己站得这么远怎么会让感应门自动打开。 门外灯光冷亮到在这种寂静无声的夜晚里显得有些瘆人,林琅意终于想起自己进公司后没有开启锁定模式。 她终于觉得背后发毛,就连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移门外的声控灯亮起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开门的声音也会点亮灯光。 偌大的公司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不知道走到哪个角落会突然冒出吃人的怪物。 她没敢直接出门,先往后往两边退了几步斜着观察了下移门边上是否有人,在看到依旧半点人影都没有时才快步上前,手速极快地直接将核心区的门完全锁定,把自己彻底反锁关进里面。 密闭的空间终于给人安全感,林琅意迅速摘掉手套,从储物格里取出手机立刻给岗亭值班的保安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林琅意的语速有些快:“谭叔,您那儿监控里有没有什么外来人员进入的登记啊?就现在这段时间。” 谭叔“啊?”了一声,老实道:“停车场的车都是白天录入的,晚上八点后就没有车进来了,除了您。” “那人呢?” “人的话,那多了……西边不是在造房子吗,最近是有不少工人。” “我现在不在信息中心查不到内部的监控,麻烦您帮我看看,我进来后公司大门有没有人进来。” 谭叔的声音间隔了片刻,倒着往前查,谁知才刚往前退了一点监控记录马上就有了发现,声音严肃起来:“诶,现在有个小伙子在门外站着。” 林琅意汗毛都竖起来:“哪个门?什么样子的小伙子?” “您别急,我现在过来,是个……年纪有点轻的,我把监控拍照发给您。” 照片很快就发到了手机上,林琅意点开,公司大门的台阶上站着一位男子,面前的门打开,他只微仰起头站在外面,并没有踏进一步。 林琅意的手指悬在空中,半晌都没动。 俯拍的视角丝毫没有减损他挺拔屹然的身形,他站立时肩、背、腿均如横撇竖捺铮铮铿然的行楷字体,自有骨气。 跟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58章 太久没见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感觉就像是隔了一层雾, 就连即时的情绪都是朦胧不清的。 林琅意第一眼就认出了人,可是依旧两指放大照片盯了很久。 她有很多问题,比如这个在国外一待就是这么多年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楼下了;比如两人久未有联系, 怎么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无比自然地重新回头来见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 知道出现的人是边述后,林琅意提起的那颗心忽然就放了下去。 是边述的话, 以他的为人和做派, 别说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就是陷入道德瑕疵的事也不可能做一点。 她输入密码将核心区的锁定状态解开, 拿着手机下了楼。 她的脚步不疾不徐,并没有久别重逢后恨不得一秒出现在对方面前的迫切激动, 下楼时还抽空给谭叔留了个言: 【不好意思谭叔, 辛苦你跑一趟了,这是我老同学,没事了。】 谭叔的消息隔了一会儿才发过来,声音粗犷:“好的没事儿,有事叫我!” 林琅意低着头发消息, 越是走近一楼, 越是神色平静地点开工作群里宣传部门的消息, 一一回复过去。 走到一楼,大厅里的大理石被明灯映亮,像是白昼的太阳, 有些晃眼。 隔着玻璃门, 边述站在台阶上,身后是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水域, 透出去的亮光只够模糊地勾勒出岸边冲天而上的树木,像是拼命抻着脖子向天伸手挣扎的样子。 他见到她, 那张历来笃实秉正的脸上乍然凝固,瞳孔微缩,像是在一滩沉寂的炭灰里落了一粒火星,忽然就燃起里温度。 林琅意手机里的消息终于回复完了,再没有别的事可以占用此刻重逢的一分一秒,可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半天没有抬起头,更没有给门外站着的人施舍一个眼神。 她捏着手机不动,边述也不动,守着规矩无声地站在门外等她,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时,他就是这样安静地等在她的宿舍楼下,永远不会催促一句。 林琅意想起监控照片里看到的他,他的模样也一如往昔,仍然是白衣黑裤,持重严谨,做什么事都闲静少言,一丝不苟,是老师心里最欣赏的踏实稳重的得意门生,也是同学眼里令人心悦诚服的学生会会长。 其实也没那么死心眼,林琅意心想,起码在她面前,他好哄得很,也好骗得很,甚至不用她做什么,他就能破功冲她微微笑起来。 比如说—— 她终于缓慢地抬起脸,两人的视线毫不意外地撞上,他的眼眸轻微地闪了闪,嘴唇微张,好像连着呼吸和眨眼都遗忘,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睁到眼睛发酸发痛也不敢眨一下眼。 林琅意往前走了一步,才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他便立刻绽开一个笑,居然破天荒地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前迈了两步,似乎想要立刻奔到她面前。 你看,就说了好拿捏,他大概都忘了她甩他时曾经闹得那么难看。 感应门打开,没有了那一层玻璃门的隔绝,声音再无阻拦飘进耳朵,他放柔声线,有几分紧张地唤了一句:“珠珠……” 林琅意蓦地笑开:“都几岁了还叫小名啊,现在都没人这么叫我了,好幼稚,你叫我琅意好了。” 他没说话,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林琅意言语上万分热情,行动上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除了往前走的那一步,剩下就跟长在地上了一样再也没提起一步,好奇:“没问你,怎么突然回国了?你的导师肯放你?” “我跟着教授一起来的。”边述认真回答,“以后如果中外合作留学项目建成了,我打算就留在国内任教,或者去实验室定向研究机构。” 他看着她,声音轻微有些抖:“不走了。” 林琅意“哇”一声,鼓掌,点头赞赏:“科技部火焰计划是吧,人才回国,不忘初心,有觉悟。” 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在期许她的下一句话。 “那你怎么大晚上来应山湖?”她又问,“刚才吓死我了。” 边述以为是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她,没解释之前脸上已经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小声解释:“我之前在国内的新闻上看到了你的照片,知道现在应山湖是你在管理。” 从照片知道?林琅意忽然想起她屏蔽了他……啊这。 “我的研究方向以及最近跟导师一同做的项目与……”他不敢说珍珠养殖,含糊带过,“有点关系吧,所以这次导师来b市,我也有机会能来现场看看。” 林琅意听到几个关键词后突然觉得不对,顿了几秒,缓缓道:“等等,小……边述,你博士学的什么专业啊?” 他听到她不再叫他小述,表情有一瞬间的暗沉寂寥。 林琅意以为他是因为她对他的近况一概不知而低落,不敢说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去看他的动态了。 她朋友圈里每天那么多人,哪来的及面面俱到都刷过? 边述虽然情绪低迷,却依然有问必答:“我是研究生物技术的。” 晴!天!霹!雳! 林琅意呆滞两秒,怀抱着最后的希望:“你的导师,是不是叫做汉弗莱·霍尔?” 他的眼神顿时亮了亮,大概是发现她原来也是在关注他的近况的,立刻点了点头。 林琅意木着脸……苍天!她能不能回到最初两人重逢的时间线,重来一次,这一次一定热情满面地将他邀请上楼,泡茶落座,宾主尽欢。 “你——”她脑子里各种念头急转,一时没有注意到一楼西面的走廊里突然亮起了灯。 “你这来,也不说一声……”林琅意开始挽救,“我要是知道你来,肯定去机场接你啊,啊等等,汉弗莱教授不是最早大后天下午才到吗?他不会现在也在外面吧!” 她说完就探着脖子往外眺望,边述摇了摇头:“没有,教授还在b市,是我自己跟教授说时间紧迫,想先来实地考察……” 他那句话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还没说完耳根就红了,错开眼不敢看她。 “哦哦哦还好……不是,是好可惜。”林琅意刚退回身子,身边忽然由远而近快速传来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她闻声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况,边述忽然猛地冲上来一把隔开了她。 “砰”的一声闷响,随即是粉渣碎裂一地的声音,林琅意看到了地上滴落的新鲜血迹,嗓子眼在极度震颤恐慌的时候像被棉絮堵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展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护住,短时爆发速度的惯性带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到他的眼睛,咫尺的距离。 “啊——啊——”身后传来嘶哑难听的怪叫声,挠喉捩嗓似的,还有靠近时酸臭刺鼻的汗蒸味。 林琅意一个激灵,被吓破胆的神志终于归位,终偏头看到了背后七歪八扭地站着一个老汉。 他的头发上沾满了泥灰,像是满头的头皮屑一般,偏长的花白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遮住那张蓬头垢面的脸。 那老汉手里还举着一块砖红色的四方砖,身上背心短裤破破烂烂,根本分不清原来的颜色,浑身散发着一股咸湿的腥味。 他与目露惊恐的林琅意对上眼,咧开嘴发出一连串呕哑嘲哳的声音,还要高高举起砖头砸人。 “跑啊!”林琅意当机立断拉起边述就往门外跑。 边述一只手还捂着后脑勺,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很快就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红色血丝。 林琅意被那些触目惊心的血吓得心惊肉跳,不住地往后面看那老汉有没有追上来。 边述却像是被那一板砖拍傻了似的,被她牵着只管往茫茫夜色里跑,不分东西南北,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两人交织握紧的手。 风把她的长发往后吹,让他想起以前体测前的每个晚上,他也是这样陪着她在塑胶跑道上练习长跑。 那个时候,他可以跟在她半个身位后,看着她头发上的各种色彩的小皮筋和可爱的发夹,每天都不一样。 “不对,后脑勺被打了是不是不能跑步!”林琅意跑了这几十米就心跳爆表,不知道是被冒出来的老汉吓到了,还是因为边述现在这幅血糊满了半片头发的样子急疯了。 “没事……我头不晕。”边述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能跑。” “跑个屁!你还贫血!”林琅意破口大骂,一边掏出手机给保安打电话,一边到处就地取材找趁手的武器。 边述听到那句“你贫血”后鼻子一酸,今夜赶来a市并独自绕着应山湖走走停停了几圈的酸涩情绪骤然涌出,仿佛心脏那里轰的一下塌陷了一块,所有的回忆混杂着甜蜜、痛苦和遗憾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他将捂住后脑勺的那只手垂下来,掌心接着的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他想去推她:“那我不跑,你跑,我帮你拦着。” 林琅意还在跟值班保安通话,分神听到这句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边述靠近她一步,转过头往回眺望了一眼。 引狼入室 第71节 那老汉好在没有追出来,林琅意不敢耽搁,打完这个电话又马上打了120。 打完一圈电话她才有时间去观察他的情况,边述脸色很快惨败下去,后颈处一直有汩汩如小溪流一样源源不断的血迹往下淌,背后的衣服都被染红了一片。 他嘴上说不晕也不想呕吐,可人渐渐有些站不稳了。林琅意觉得不对,便扶着他让他退了两步靠在一棵树干上,慢腾腾地坐了下去。 在此期间她的手机响了几次,她无暇顾及,上手扒了他的衣服,围着伤处绕紧几圈打结,想尽办法给他加压止血。 边述略仰着头,眼前就是她豆绿色小衫的下摆,随着她手忙脚乱的动作微微摆动着。 她靠他很近,他能清晰地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馨甜的花果香,大约又是什么新尝试的沐浴露,她总是喜欢买各种香氛气息的洗护产品。 他的肩膀松懈下来,抽动鼻尖贪婪地嗅了嗅,有点想往她身上靠过去,又怕沾着血污的头发会弄脏她漂亮的衣服。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他总是自卑自己洗旧的衣物,每次见她之前,都要把每一条褶皱都熨平整了。 起码,要看起来整洁干净。 没想到经年累月,明明已经不同往日,他也不必再像以前一样为了钱财拮据。他以为这样的自己重新站在她面前时,能不必再回忆起当初的自卑。 可谁知,重逢后,阴差阳错的,他伸出来的依然是那双脏污的、带着永远磨不掉的薄茧的手。而她如同记忆里一般,鲜活美好,是最纯净的白。 边述感觉自己的头沉重得像是整片天空都压了下来,他费力睁开眼皮,眼面的世界一点点模糊扭曲,就连她的身形轮廓都开始毛边错位,看不真切。 他突然就恐慌了起来,混混沌沌地想着这是不是一场梦,就像很多次他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要叫住她,但只要一开口,梦就醒了。 边述用力提起肩膀,费力地想要抬起胳膊抓住她的衣摆,起码不要空空荡荡,醒来又是黄粱一梦。 他努力了很久,身上的力气却如漏气的雪碧一样快速消散,那点距离好像天堑一般绝望地隔在两人中间。他还没来得及够到她便眼前一黑,完全陷入了昏迷。 * 程砚靳接连几个电话都打不通,焦躁地绕着客厅转来转去,到最后却等来林琅意手机关机的提示。 他脑子里那根岌岌可危的弦终于断了,再等不急,病急乱投医一般给原楚聿打了个电话。 对方接起,程砚靳不由分说就暴着脾气责难:“林琅意是不是在你那里?” 原楚聿的呼吸微不可闻地一滞,程砚靳无差别扫射,将白日里没头没尾的荒诞联想也说了出来,急恼道:“她跟你都不在家!” 原楚聿停了两秒才回答:“你说什么诨话,她不是在家里吗?” 太着急了,以至于这句话明明有破绽,程砚靳情绪上头时却没分析出来原楚聿为何信誓旦旦地确定林琅意在家。 “不在,电话也不通!刚才还能打通,现在关机了!”程砚靳从没想过自己成为在家苦守的人后会牵挂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再见不到林琅意就要疯了! “我要不给她妈打个电话?还是她哥?”他焦头烂额,“怎么会关机啊!” 原楚聿那边传来门扣上的声音,语速略快,却依然沉着道:“去应山湖看看,这个点,她只可能为了工作出门。” 程砚靳当即抓起钥匙就要出门。 他太急,玄关处的鞋子被他混乱间一脚踢开,又伸长腿勾回来胡乱套进,把门一甩就直奔地下车库。 “你喝酒了怎么开车?”原楚聿那边也传来了电梯降下的声音。 程砚靳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扔下一句“我喊我家司机过来”就挂了电话。 就这么点时间,他火急火燎地反复催催催,恨不得让司机赶紧闪现到他面前。 喝个屁酒啊! 他懊恼不已,将头发抓得一团乱……如果没有喝酒他就能自己一脚油门……这个时间都能到应山湖了。 不对,如果今晚不出去吃饭,根本就不会大半夜还在找人,他跟林琅意两个人在家里吃饭不好吗?! 司机发消息说自己快到了,程砚靳的手指按在屏幕上,下一秒,原楚聿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非常简短,只有一句话: 【她去应山湖见初恋了。】 这一句话掠夺掉了程砚靳所有的理智。 他压住腾起的火气,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挂断司机的电话给原楚聿拨去。 一接通,劈头盖脸的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原楚聿的目光落在微博页面,那个断更多年的账号忽然在今天21:33发了一条最新动态。 【全世界的水最后都会重逢,变成天边的一朵云,我却渴望她化成雨打湿我。】 底下是一张黑蒙蒙的照片,将曝光度调到最高,也只能看出是一片水域。 但原楚聿就是能一眼辨认出地点。 他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只有嘴唇在动,连理由都懒得找:“业务上有往来,我有几个她们公司员工的联系方式。” 程砚靳气得发疯,不远处喇叭一响,司机终于到了。 他毫不犹豫地上了车,车门重重砸上,只落下一句发狠的:“给老子开快点!” 一路上风驰电掣,程砚靳脑海里除了“初恋”那个两个字再无其他。 他想起留在她手机相册里没有删除的合照,想起那所谓的豆芽菜二号,还有以前从她口中说出的对理想型的条条框框……最后汇聚成今天夜里12点47分,她为了约见初恋不惜出门陪伴,夜不归宿。 还挂电话!关机! 他今晚出去吃饭,她还说不愿意出门,他也没有强求她,而是纵容她打发他一人出门应酬,跟单身时毫无区别。 他心疼她难得有休息的时光在家休息,可不是为了让她转头去跟什么前任重修旧好的。 程砚靳胸臆中的嫉妒快将理智燃烧殆尽,一张脸绷得铁青,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那死而复生的白月光面前给人一拳醒醒脑。 他怎么不去死啊?! 他怎么不死在国外啊?! 车辆快要开到应山湖之前,原楚聿的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过来,程砚靳早就从后座坐直了身体往前倾,上半身卡在正副驾驶位中间,目光如炬地盯着远处,好像是怕一不留神就错放过那该死的初恋,放那两人双宿双飞。 “程砚靳,来二院。”原楚聿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紧绷,好像是一把拉紧的弓。 他语气严厉:“林琅意出事了,在医院。” * “林琅意!林琅意!”程砚靳一路上横冲直撞的,大步冲到急诊手术室时看到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林琅意。 她听到叫喊声,抬起脸,身前的衣服上还沾有血迹。 程砚靳被那些鲜红的痕迹刺激得瞳孔乍缩,脚步发软,居然在冲到她面前时站都站不稳,膝盖一软猛地蹲跪下去。 他也不管不顾,抓住她的胳膊语无伦次:“伤哪儿了?伤哪儿了?” 没等到回答之前,他根本没发觉自己的身体在抖,惊弓之鸟一般攥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哪里出血了?医生呢?!怎么没有医生,诶!医生这里——” “不是我!”林琅意连忙捂住他的嘴,手掌贴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在颤抖。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好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她的手心温热,而他那张脸却冰凉。 程砚靳张了下嘴,没发出声音,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力贴在他脸上。 是温热的,她是温热的。 林琅意声音柔下来,解释:“不是我,是边述,有个疯子跑进公司里,拿着工地的砖头袭击人,没打到我,边述帮我挡住了。” “他出血有点严重,ct也拍了,医生在看。” 程砚靳的眼神微微有些散,眼也不眨地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她的话。 林琅意停下,刚想叫他一声,程砚靳一句话不说猛地扑上来,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林琅意的手臂还折着,被他一起压在胸膛处,他身板宽阔,力气又大,这一抱几乎将她整个人藏进了怀里。 他人还在轻微打着摆子,在她耳后喃喃道:“是我的错,今天晚上吃饭时,我就想到以后要每天接送你上下班……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想到的。” 他在听到她被人袭击时脑子里一瞬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更不再生什么气,什么初恋,什么夜不归宿,都不重要了,他的整颗心只为她的安全和健康牵系着。 血迹对他而言太过于家常便饭,练习动作时跌摔磕碰,打架时破皮流血,哪个不是他的普通日常? 可当他看到她衣服上的那滩暗红色,看到她白皙的手指上还染着刺目的鲜红,他便浑身都从骨头缝里痛了起来,呼吸发紧,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原来流血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林琅意将胳膊从他紧密的怀抱里抽出来,回抱住人:“我没事——”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余光忽然刮过斜前方,那里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男人。 原楚聿在走廊的转弯处安静地站着,墙角的折面挡住他半个肩膀。 她发现他身上穿着的衬衫扣子扣错了一颗。 林琅意的手还环在程砚靳身上,手掌贴合他的后颈,十足依恋的模样。 原楚聿隔着这么十几米远的距离,自始至终没有上前一步。 “您好,哪位是病人家属。”医生出来询问。 林琅意蓦地收回视线,抱住程砚靳的手刚举起来就被他按下去。 他脸色不善,也不看她:“我是。” “颅脑外伤,颅内情况暂时来看没有太大问题,但出血量有点大,从ct情况看,也许有轻度脑震荡,伤口缝针处理了。” 林琅意有些紧张:“他刚才昏迷了。” 医生点头:“醒了,这段时间都注意下有没有呕吐、头痛、眼睛痛之类的症状。” “哦,那就是没事了是吧。”程砚靳捏着林琅意的手腕,赶人,“那没事了你就回去吧,守在这里干什么?” 林琅意被推搡了几步,正要开口,医生补充:“他凝血功能一般,需要输个血……你们先去缴费。” “你坐着。”程砚靳那张脸看不出喜怒,“没你的事,少操心。” 林琅意被他不由分说按在座位上,扭头就见他青着一张脸直接去付钱了。 医生话还没说完就见程砚靳大步流星地走了,只能转而面向林琅意:“我们这里,输血的话需要先献血。” “那……”她刚站起来,肩膀处就搭上一只手,隐隐用力。 “我来。”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她霍然扭头,看到了神情淡漠的原楚聿,一张英俊的脸在医院冰冷惨白的灯光下透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淡。 结果到头来林琅意什么也没干,就看到两个男人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满脸讥讽。 引狼入室 第72节 边述需要住院观察,他已经醒了,扭过头看到林琅意握着他的手陪在床前,身前的衣服都来不及换,表情顿时一暖,正要开口说话,病房门就被一脚踹开。 安排的单间,程砚靳付这个钱的时候止不住地冷笑,进来看到两个人疑似深情对望,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边述躺在床上,惊诧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林琅意以为他欲言又止是想喝水,问:“给你把床摇一点起来?” 边述的目光还停在程砚靳身上,刚点了下头,程砚靳就又是一声讥笑,走到床尾跟踩椭圆机似的“嗖嗖嗖”把床摇起来。 “诶诶诶你慢点,他头受伤了会晕!”林琅意连忙阻拦。 程砚靳被她责怪了,越发阴恻恻地往边述那里盯。 边述用手扶了下头,闭了闭眼又睁开,往林琅意那里看去。 心中的疑问还没出口,门又一次打开,这一次开门关门非常沉稳安宁,就像那位迈步进来的男人一样,沉静稳重。 他左手的袖子挽到手臂上方还没放下来,肘弯处贴着一块四角方正的防水止血贴,也许是没按好,雪白的敷贴上渗出一抹红。 林琅意的反应很奇怪,边述发现她迅速往来人那里望了一眼,视线似乎在他手臂上停留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扭回了头。 原楚聿就这样敞着手臂,看到林琅意往他胳膊上的敷贴处看了眼后才若无其事地用右手手指按在上方按压止血,走到病床对面靠着墙,居高临下地睨着病人。 程砚靳方才缴费时才遇见的原楚聿,惊诧之下对方说怕事出突然他需要帮手,所以过来帮忙,一时心里无比熨贴。 关键时刻,还是好兄弟靠得住。 彼时他握拳锤了锤原楚聿的胸膛:“聿哥,我刚才电话里只是太着急了,有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原楚聿拿着抽血单子径直往采血大厅走。 “我来吧。”程砚靳过意不去。 “你早点回林琅意那里。”原楚聿半垂着眼,密而长的睫毛浅浅遮住眼里的情绪,“边述醒了。” 第59章 边述往前看, 是神色寡淡的原楚聿。 往边上看,是抱臂冷笑的程砚靳。 边述心中隐有不安,却说不出是什么情况。 只有林琅意, 浑然不觉此刻三足鼎立的奇怪氛围, 只蹙着眉,担忧地望着他。 边述太久没有见到她, 更遑论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眼神, 根本无力抵抗。他在这一群神色各异的人的面前连基本的伪装都做不到,只知道定定地盯着她瞧。 因为即使在梦里, 她也通常是背对着他坚决要分手的决绝模样,不管他如何恳求挽留, 她都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到后来, 他甚至在这样痛苦又绝望的一遍遍轮回梦境中学会了自虐,哪怕她在梦中要提分手,哪怕知道她会说那些刺痛人心的话语,哪怕她用冷漠无情的面庞对着他,他也学会了微笑地注视着她, 安静地聆听着那些万箭攒心的话。 总好过她不入梦, 也唯恐难得的一场重逢的梦境就因为他的出声而消散。 “珠……”他甫一出口就停住, 想起她的提醒,嗓音低下去,“小意, 你别担心, 我没事的。” 林琅意还没开口,程砚靳在身后跟一尊门神似的嗤笑:“哦, 边先生没事啊,那太好了!我看这大动干戈的, 心里别提多担心您的安危呢。” 边述看他一眼,转回目光,见林琅意只狠狠地瞪了人一眼,并没有要介绍的打算。 既然如此,边述也不提,只管往下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挡在你面前的……真好,你安然无恙。” “你还想重来一次?”程砚靳调整了个站姿,频繁插嘴,不耐烦,“用不着你了,我以后自然会每日接送她,务必保证她的安危。” 边述又一次望向他,表情渐渐凝固。 程砚靳转到林琅意身后,两条胳膊搭在她肩上,圈住人,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冲人一笑:“这都是未婚夫应该做的。” 这一句话说完,边述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即使隐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这句话后他依旧觉得头晕目眩,喉间发涩,像是忽然从食道里冲上了苦涩的胆汁,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能想过她交了男朋友,他也努力宽慰自己走不出来的有他一人就足够了,他不能强求林琅意将时间定格。 但是,是未婚夫…… “唔……”边述的头忽然跟要炸开了一样疼,气血上涌,一偏头狼狈地探出床沿,难受地干呕了一声。 “你是不是想吐!”林琅意想起医生的嘱咐顿时如临大敌,一把甩开程砚靳霸道圈住的双手,差点打到他的脸。 她才不管程砚靳疯狂比着自己说“我被打到了!”,只顾问边述:“头晕吗?或者眼睛痛?” 边述撑着手臂往边上探出身子,胃里翻江倒海,呕不出也说不出话,只徒劳地摇摇头。 林琅意连忙托着他的脸,伸手在他背后轻拍:“要不要叫医生?” 程砚靳见到林琅意如此关心则乱,气得眉毛鼻子都乱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才那点瞧见边述被自己一句“未婚夫”ko的爽感立刻褪得无影无踪。 他不满地去抓她的胳膊:“拍什么拍,吐出来就好了。” 林琅意冷笑:“你以为是你?喝醉了吐完就好了?” 他缩回脖子,到底不敢忤逆她。 “看起来边先生的状况还是不太好。”一直靠着墙冷眼旁观的原楚聿忽然开口,“脑外伤不可小觑,如果没有治好,以后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医生那里取来的笔,又摸出一张纸,那是方才采血时的单子。 他一边展开纸一边提步往床边走,直到林琅意旁边站定,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开始写联系方式。 “今天多亏边先生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我们作为林琅意的未婚夫和——”他往林琅意面上看去一眼,收回眼神,声线平稳,“朋友,也非常感谢边先生的仗义,所以对您的身体健康自然也非常关心。”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原楚聿又恢复了平日里标准化的客套和礼貌,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疏离和冷淡:“a市的神经外科不算顶尖,国内这方面最好的医院在w市,正巧,我在那里稍有些人脉,可以即刻为边先生办理转院手续,务必保证您得到最好最优质的医疗服务。” w市,林琅意想起来,那就是跟池疏未来的工作地点是一个城市,都离a市十万八千里。 原楚聿同样提到了池疏,头也不抬,顾自继续往下写:“刚好,边先生的学弟池疏未来也在w市高就,他乡遇同窗,也算是人间重逢。” 林琅意隐约觉得原楚聿这话夹枪带棒的,可具体哪里有问题也说不出来。 她见原楚聿只剩最后几个电话号码数字就要写完了,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掷地有声地阻拦: “不行,边述不能走,他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次啦”一声,话音刚落,原楚聿最后那个数字落笔重了,笔尖将纸划破了一小条裂缝。 他左手五指还撑着按在纸上,半晌都没有提笔,只沉寂地垂着眼,看着自己浩浩荡荡写下的一长串联系方式和地址。 笔尖在纸上很快晕出一小块圆斑。 林琅意斩钉截铁:“他去w市人生地不熟,在这里我好歹能过来看他。”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还等着从边述这里开口认识汉弗莱·霍尔教授,边述自己的研究方向就与应山湖息息相关,这么专业对口的高层次人才,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那哪能啊! 林琅意心里拿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这只煮熟了的鸭子飞了,坚定道:“同窗,我也是他同窗,他是为我受的伤,我肯定要好好照顾他,去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原楚聿眼睫一颤,嘴唇抿出一条笔直的线,五指稍稍用力,将这张纸撑得紧绷,那条被笔划破的裂缝收不住力,一点点扩大。 边述因为林琅意的这番话重新提起了一点精神,他抬了下手想要去拉林琅意的袖子,被程砚靳眼疾手快一掌拍掉。 非常清脆的一击,稳准狠,大概是早就含着爆棚的怨气。 “程砚靳!”林琅意骤然提高了音量,相当护短地在他手臂上也恶狠狠地还了一巴掌。 原楚聿直起身,拾起那张纸,平静无波地当着众人的面撕掉了。 他将这张纸撕得粉碎,几片零星纸屑掉落,他便蹲下身一一捡起,最后揉成一团,“啪”的一声丢进了垃圾桶。 边述同样注意到了原楚聿,犹豫片刻,还是转向林琅意问:“这位是……?” 林琅意在凶程砚靳的间隙往原楚聿脸上飞快地扫了一眼,只看到对方冷淡如斯的面庞。 她移开眼:“原楚聿,朋友,兼合作伙伴。” 边述了解,冲原楚聿点头:“谢谢。” “不必,没帮上忙。” “怎么会,感谢原总。”边述抬了抬手,示意了下头顶上暗红的血袋。 原楚聿一言不发,谁都不理。他丢掉那张纸还不够,眼神垂着,开始抠挖手臂上无菌敷料的边缘。 他的指甲剪得平整干净,用了力气反复抓过皮肤,将那透明的粘性胶带挑起一个角,而后眼睛眨也不眨,毫不留情地一把撕开。 林琅意被这种又麻又烈的声音刺激得后背一凉,想起以前贴膏药时每次揭起都痛得像是扒了一层皮,这下再也忍不住,龇牙咧嘴地看向原楚聿。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好像失去了痛觉,手指上还黏连着敷料四角的胶布,便一言不发地在指间胡乱揉成一团,同样丢进了垃圾桶。 刚才用的力气太重,他肘弯处的皮肤,那些被指甲刮擦过的地方已经浮起了抓痕,胶带贴着皮肤的部分也通红一片,在偏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惨烈。 林琅意拧了下眉,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撕掉干什么?我记得献血后24h之内不能沾水吧?” 原楚聿将袖子放下来,很低地快速回了句“没事”,语气里半分赌气的意味都没有,可她偏偏听出了一点戾气。 “林琅意你不是很忙吗?”程砚靳的手掌握在病床边上的栏杆,眼神直登登地盯着边述,好像想要把床给掀了,“我给你叫个陪护,你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完,省得天天熬夜。” 边述并不是耍性子的人,相反,他从小生活独立自强,是个为人踏实且三观非常正的人。 他听到这句话,主动跟林琅意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一直陪着我。” 林琅意却觉得这正是拉近距离的好时机,没同意也没拒绝,模棱两可道:“到时候看吧,我有空就过来看你,可以给你带个饭。” 想起什么,她自觉共同追忆往事是一个拉近关系的好契机,笑着说:“诶,你还记得校门口那家鸡毛店吗?店面翻新了,但是口味一如既往的好,我们以前不是常常去吃吗?你想不想念,我可以给你打包。” 程砚靳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床边栏杆,上半身不动,腿却猛力往前踢,梆梆响地踹了床一记。 床连着吊瓶一起晃,边述皱着眉捂了下脑袋。 程砚靳收回脚,见怪不怪:“不好意思奥,腿太长了,不小心碰了一下。” 林琅意扭回头盯着他,一字一句:“你再没轻没重就滚出去,听懂了吗?” 程砚靳又恼又气,但偏偏他现在真的成了以前自己口中大肆嘲笑的妻管严,恹恹地缩了回去,半句话不敢说。 原楚聿则再也听不下去,一言不发地转身往门口走去,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他才往前伸出手欲开门,门从外面被猛地打开。 孟徽面露焦虑地冲进来,平日里端庄挽起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掉下来,凄婉地叫了一句:“珠珠你有没有事?” 她在听到回复之前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上来,发着抖去捧住林琅意的脸上上下下地看:“哪里伤到了,让妈妈看看。” 引狼入室 第73节 “没事妈妈,”林琅意往病床上指了指,“边述替我挡了。” 孟徽听到这个名字骤然愣了一下,朝着床上看去,边述用手肘往后撑着身体想要端正坐起来以示礼貌:“孟阿姨。” “是小述啊,好久不见了……诶诶不用坐起来,你好好休息。”孟徽的手还贴着林琅意的肩膀,亲眼看到女儿无恙后才勉强安了心冲边述微笑,“是你帮忙吗?阿姨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对了。” 边述连忙摆了摆手:“我应该做的阿姨,今天……只是凑巧。” 孟徽忽然用眼角余光瞄了眼身旁抱臂不语的程砚靳,点头说:“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你帮了珠珠,我们肯定要对你表示感谢,这是人情道理问题。” 边述人穿着衣服的时候显得削瘦,但骨架并不窄,身上更是从小帮忙在家务农时练出来的精瘦肌肉,林琅意记得用手指戳上去时,哪里都是硬邦邦的。 他在病床上端坐着时肩膀自然挺直打开,不卑不亢地同孟徽说话:“只要小意安然无恙就好了。” 孟徽自然是对于他救了女儿一次的事万分感谢,承诺包了医药费和护理费,还说要一起吃个饭。 “妈,钱已经都付掉了。”程砚靳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叙旧,那声“妈”叫得格外敞亮。 他一直贴着林琅意站着,像是轩昂高大的背后灵:“是要吃饭,今天帮忙的人都要一起吃饭,不仅是我们几个家里人,还有帮忙联系医生和警局的聿哥,还有保安亭的保安,还有送我来的司机,到时候我请客,都来。” “哦对了,可以来我和珠珠的新家吃,家具一直没齐全,刚好也能听大家集思广益给点意见。”程砚靳这句话说得又慢又重,生怕别人错过关键词似的。 这一句话就将边述的主角位置冲淡了,也从更加隐私的家宴变成了感谢宴。 孟徽却听到了话里的“聿哥”,这时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男人,她下意识往林琅意那里看了一眼,问:“原总您也在?” 原楚聿在看到孟徽到来后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一直阒寂无声地站在门口,像是一位局外人。 他冲人颔首打了招呼,冷淡道:“砚靳找的我。” 中间的弯弯绕绕没必要解释,程砚靳面色有些不自然,自然也不好说自己那些离谱的猜测和又气又急时的狂轰滥炸,跟着兄弟一笔带过:“让他帮了个忙。” 孟徽自然也是千恩万谢。 “所以那个袭击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圈话说下来,孟徽心里急跳的心脏终于落位,开始懑怒责问。 “人已经抓了。”原楚聿单手插着兜,“是个流浪汉,六十七岁,不是本地人。” “他说话颠三倒四,但是查了下身份证,是祖东运的小爹。” 孟徽脸色巨变,积攒了多时的担忧终于变成熊熊怒火:“祖东运这种不要脸的小人!他是不是真觉得我们不会追究?” “哪个警局?我要去联系警察,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一个疯子既然管不住,那就监护人出来赔偿!我非得让他给个说法!” 原楚聿站得挺拔,只单手在手机上点了点,将警察调查的一些信息转给了孟徽,收起手机后那些平铺直叙的腔调忽然一转,语气重起来:“不过这个人之所以疯了,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打老婆,打女儿,就只宝贝那小儿子,结果老婆抱着女儿走了,那儿子不成器,自己都管不住,更别提给爹养老,就连低保户都是村里给办的。” 林琅意抬眼冲原楚聿望了一眼,转回头的时候正巧被边述深邃沉静的目光捕捉到。 她若无其事地错开眼。 原楚聿并没有看向她,依旧面朝着孟徽,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结果儿子迷上网络赌博,将房子偷偷卖了全花了,后来家里揭不开锅,直接酒后沉湖死了。这爹自然也只能流浪了一段时间,他身无分文,跟人在垃圾桶抢吃的,后来就疯了。” 原楚聿将手搭在门把手上,缓缓拧开:“那疯子,被祖东运教唆着偷偷溜进公司,只是想找一个能蹭空调的地方,仅此而已。” 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况,孟徽愕然地站在原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原楚聿彻底转过身,打开门往外走,只留下一句不轻不重的:“晚年凄苦,都是咎由自取。” 第60章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 孟徽沉默了一会儿,一直拉着林琅意的手没有松开。 “妈,那没事的话我就先带林琅意回去了。”程砚靳眼见边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琅意, 越发邪火乱窜, 不想再在病房里多待一秒。 “啊,奥, 好。”孟徽反应有些迟钝,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第一晚,这样能走?”林琅意却不放心, 看着边述肩头处的骨骼微微隆起一个骨峰,整个人看起来清瘦干净, 像是一颗沉默不言的柏树。 “我没事的, 太晚了,你今天被吓到了,好好休息。”边述嘴上说着得体宽慰的话,眼睛却一秒都不肯错过她,更因为她有可能马上要离开而越发凝着人不肯移开视线。 “我会给他安排护工。”程砚靳的大掌用力按在林琅意的肩膀上, 阴森森地盯着两两深情对望的“小情侣”, 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边述的眼珠子挖出来。 “现在就能叫到?”林琅意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上心程度。 程砚靳心肝脾肺肾一起着火, 咬着牙,表情狰狞,一字一句:“包您满意。” “医院有‘蓝丝带’, 护工可以直接请, 我去问问。”孟徽站起身,“砚靳, 珠珠就交给你了。” “诶好!妈!您放心!”程砚靳余光疯狂往边述那里瞟,回答得那叫个激昂顿挫。 “那我去买点日用品吧。”林琅意也跟着站起身, 往空空荡荡的床头柜扫了一眼,“水杯、毛巾、纸巾……还有买点吃的。” “我跟你一起去!”程砚靳恨不得林琅意半分心思半分钱都不要花在边述身上。毕竟俗话说得好,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给边述这小子花着花着,难保回头就花出感情来了。 “那他就一个人在这里?”林琅意不赞成,“或者我陪着,你去买?” 程砚靳斩钉截铁:“那还是你去买,我留下吧。” 开玩笑,独处更不能忍。 林琅意出了门。 她买东西很快,直奔对应货架,买了就走,经过医疗护理区时却刹住了脚步,脑子里莫名其妙想起了原楚聿说那疯子时不带任何温度的语气。 还有他糟糕的止血处理方式。 林琅意倒退回去,拿了一盒蓝色的无菌敷贴。 付钱,上楼,她在一袋子的生活用品里挑挑拣拣,想先把敷贴拿出来,免得当着众人的面递给原楚聿,平白多受两眼。 经过半开的紧急出口楼道时,身旁忽然伸出一条手臂,极为准确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扯了进去。 林琅意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找东西上,被跌跌撞撞地拖过去时吓得尖叫一声,手指松开,整个塑料袋都掉在地上。 她才来得及叫出一声就被人捂住嘴,熟悉的气息像是一张网密密实实地笼罩住她。 她喉咙一紧,被他几步压在楼道里,肩膀和腿同时被抵住,动弹不得。 身后的瓷砖冰凉透骨,而捂在嘴上的手掌也并不算温暖。 楼道昏暗,墙角的碧绿色紧急出口的标志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林琅意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眼前的人,也看清了冷着表情时越发高不可攀的英俊脸蛋。 只不过,他现在立体的眉眼隐没在惨淡的光线中,切割出阴翳深邃的影子,看起来有点凶。 她见到是他,狂跳不止的心脏才慢慢安稳下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臂扯下来。 掰不动。 原楚聿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力气,她才知道只要他不想,她根本扯不动他。 林琅意“呜呜”两声抗议,抬腿要踢,他躲也不躲受了一记,反而变本加厉插了一条腿进来抵在她两腿之间,整个人越发肆无忌惮地压上来,将她完全锁在墙与他之间。 楼道的门没关,更因为他忽然将她扯进来后没心思管它,那门甚至比之前还要打开一些。 门外就是灯火通明的走道,来往脚步近了又远,远了又近;门内无声寂静,只要不出声,声控灯就不会亮起。 原楚聿看着她几番向门瞥去,安静了几秒,轻声说:“你心跳好快。” “呼吸也急……”他将混乱间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一点点理好,别到耳后,“我手心里都是你的呼吸,不规律的。” 理完头发,他手掌却没离开,而是就着梳理的动作抚在她侧脸。 大拇指缓慢地摩挲向下,途经的地方都像是被轻微的电流穿过,带来绵长的酥麻,他的手指滑到她下巴,停住,指节往上顶,迫使她仰起脸。 他垂下头,几乎与她鼻尖相对,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倒映出一点楼道标志的墨绿色的光,像是危险的蛇。 “我是替身吗?”他忽然问。 语气和缓,声音也轻柔,甚至没有触发声控灯。 林琅意蹙起眉,瞪着他。 他问她问题,却始终没有将手掌从她嘴巴处移开,好像是不想听她回答,又像是不敢听她回答。 他又语气温柔地问:“你是喜欢我,还是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以后若是再冒出一个来,你也会喜欢他吗?” 林琅意又“呜呜”两声,还没提高嗓音,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 她的眼睛立刻瞪圆,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 每一个小孩,都能精准无误地辨认出父母的脚步声。 她亦如此。 隔着老远的距离,林琅意就听出那是孟徽的脚步声,正在一步一步往这里走过来。 她往门外瞟看游移的动作越发频繁,呼吸渐急,额头上居然渗出一层薄汗,顺着鬓边要往下流。 原楚聿却依旧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半分打算放她走的意思都没有。 他将嘴唇贴上她的额头,轻柔缓慢地将那些汗一点点吮掉,最后亲到她的眼皮上。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贴着她皮肤说出的这句话非常低柔,她能感知到皮肤相贴时他声带颤动的微弱震感。 “你对我好像没有对他好。” 依旧是语气平静的一句话,与方才在病房里陈述事实的口吻一模一样,好像他的心绪也如此毫无波澜。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止,林琅意还听到了孟徽熟悉的音色,正在对身旁的人说着:“日结还是出院后一起呢?” 林琅意后脑勺一炸,被他一同压在身前的手臂费力抬起来,将手心里捏着的盒子用力抵在他腹部。 他好像没有看懂她的意思。 孟徽大约是找好护工了,正在与人一问一答,说话间就连脚步都缓了下来。 林琅意心里像是有一面小鼓在“咚咚咚”地敲,那盒敷贴被她捏得变形,她毫不留情地用尖角去顶人,想让他知痛远离。 可她低估了今晚对原楚聿的刺激。 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平静又镇定,所以她以为他并没有那么生气,或者说,并没有那么大的醋意。 他松开了捂在她嘴唇上的手,她才刚呼吸一秒,他便一手牢牢钳住她两只手腕,磕碰之间手里的无菌敷料脱手跌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声控灯倏地亮起,孟徽从门前经过。 林琅意觉得自己的尖叫就将将滚在舌尖,她的视线和听觉都冲到了一个极点,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慢放似的那么清晰。 引狼入室 第74节 在譬如刀尖舔血的战栗中,他慢声呢喃:“你要对我最好,第一好,好吗?” 她屏住呼吸呆呆地看向他的眼睛,看他俯低身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里越来越清晰地倒映出她。 身前的人缱绻温柔地吻住了她。 在明亮的楼道里,好像是终于见到太阳的藻类。 她觉得她真是疯了,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在孟徽还没走远,在灯光还没熄灭的时候对他说: “连接两个屋子的路,因为有地下停车场,所以不用上到地面,也永远看不到太阳,你是不是很遗憾?” 他没回答,但是这句话让他原本蜻蜓点水的亲吻变了调。 比往日要更重,唇瓣厮磨,他的舌尖一点点撬开她的牙关,坚决缓慢地探进去,被她咬了也无所谓,就纠缠着她的舌尖无言地掠夺她的空气。 身前身后冰火两重天,时间缓慢流逝,她紧闭着眼,还能听到孟徽与人交谈的声音,也许门外已经停下了脚步,因为她没再听到高跟鞋叩击地面的清脆响声。 一墙之隔。 一步之遥。 只要往半开的门边上斜着望一眼,所有一切都将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个念头让她的战栗感成倍叠加,酸麻从发软的小腿肚一路冲上天灵盖,门外虚虚实实的声音听不真切,她所有的意识都被眼前的男人攥住。 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喉咙口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嘤咛声,他的肩膀宽阔,而她完全敛入他的怀抱,在彼此争夺空气的纠缠中越贴越近,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他松了手,她却没挣扎,反而反抱回去,抓紧他后背的衣服,将那一片布料抓得皱皱巴巴。 声控灯到了时间,倏然陷入黑暗。 黑暗能滋生更多的本能。 她的本能。 林琅意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她每一次都不可遏制地会紧张,会怵场,但她好像从来没有因此拒绝他。 就像现在,黑暗中,滋生的情愫伴随着渐渐壮大的胆子,她与他激烈接吻。 她浑身发飘,仿佛整个人落入水中沉沉浮浮,那种不受控制的战栗伴随着敏感的神经一齐席卷了全身,让她在极度紧张和刺激中生理性地湿了眼眶。 她甚至还用小腹扭蹭了一下他。 一个头的身高差距,先前试过,需要踮起脚,所以她知道自己在蹭弄什么。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一步,刚食髓知味的男人哪里需要花什么手段。他喉结滚动了一番,闷出一声喘,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居然退开了。 林琅意脑子发昏,大口喘息。 原楚聿嘴唇红润,呼吸也有些不稳,额头贴着她的,质问道:“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只是喜欢我的身体?” 林琅意的眼眶还是湿润的,闭了闭眼,一把推开了他。 她身上出了汗,哪里都潮湿,缓了几秒,才捡起地上那盒无菌敷贴,直接丢到他身上。 原楚聿接住砸到身上的物什,低头看清是无菌敷贴,忽然就定住了动作,脸上的表情怔忪,半晌也没说话。 她也不出声,在黑暗里重新扎了头发,整理衣服,走到门边上借光在手机前置摄像头里检查了下脸和嘴唇。 他则弯下腰帮她将散落在地上的物品一一捡起放入袋子里,等她梳洗整理完毕才递给她。 林琅意拎过塑料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人之间一句交流都没有,好像也不需要言语表达。 回到病房里时,孟徽正在与请来的护工阿姨沟通,边述在一旁倾听,听到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往林琅意那儿望过来。 程砚靳大剌剌地背对着病床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翘着二郎腿,见到林琅意眼睛一亮,立刻放下腿迎上来。 两人将东西摆好,边述和程砚靳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见她一直低着头做事,脸上还有些红。 “热?”程砚靳关心。 “嗯。”林琅意刚才还把特意将小票扔了,“去外面买的,跑了几步,热。” 边述看着她敛下的眼睫,视线在她略微潮红的脸蛋上停了停,又转到她红艳的唇,一言不发。 “我们回去吧。”程砚靳手脚麻利地收拾完,迫不及待地拉着林琅意离开,“诶聿哥是不是早就走了?” 林琅意脸上挂着不熟的标签:“不清楚。” 两人一同走过铮亮的走廊,脚步渐远。 路过虚掩半开的紧急通道时谁也没有朝里面望一眼。 内里灯光昏暗,寂若无人。 第61章 程砚靳带着林琅意回到家, 一路上居然出奇地安静。 她在车里昏昏欲睡,自然也不在意他罕见的沉默。 到家后她迅速洗漱了一番,想着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先熄灯上床躺下。稍后, 床的另一面微微凹陷,有人带着未尽的水汽安静地躺在一旁。 她略微清醒了一点, 以为程砚靳在庙里正儿八经过了一个月的和尚生活, 这回必然也不肯放过她。 同居后有些事都是自然而然的,她也没打算这种时候跳起来厉声尖叫着把人扫出门, 强求两人一人一屋。 而且他身材是真的很不错。 林琅意脑子里虽然这么想,但却越来越瞌睡, 迷迷糊糊地想着比起性欲更强大的果然还是食欲和瞌睡欲。 程砚靳一直规规矩矩地平躺着, 只在被子底下摸到了她的手,攥进他滚烫的手心。 她迷迷怔怔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可是直到最后陷入沉睡,身旁的人也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程砚靳听着枕边人逐渐绵长轻微的呼吸,终于偏过头, 往她那里望了一眼。 窗帘拉得严密,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看不清她,但又觉得他其实能看见她。 他知道那双剪水秋瞳的灵动眼睛,知道秀气挺拔的鼻子, 知道笑起来时会浮出两个小梨涡的水润嘴唇, 他完全能在脑海里复刻出她那张明眸皓齿的脸,以及动起来后完全吸引着人视线的灵气。 他在黑暗里睁大眼睛, 却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毫无睡意。 晚上在病房里与边述的对话一直闪烁在脑海里,每一个片段都历历在目。 前任和现任当面独处能谈什么?自然是谈一些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事。 程砚靳直白地警告了对方:“我是林琅意的未婚夫。” 病房里一切都是白色的, 莫名有一种压抑感。 边述人长得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反而有一种沉着冷静的书卷气,即便脱离出了所谓的校园青春,岁月依旧没有磨灭掉他身上干净端正的气息。 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穿上白衬衫和黑裤子的校服时,那副坐在窗边成为老师心中的优等生的模样,毫无疑问会成为某些代表青春回忆的符号。 是程砚靳读书时,最合不来的那种优等生。 他喜欢在篮球场打球,边述会喜欢坐在自习室写作业,两人天差地别。 但偏偏,边述这种款也会讨某些女孩子的喜欢,程砚靳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他又不是没少收情书,只是都给人退回去了。 但是如果那些喜欢的女孩子中,也包括林琅意的话,这个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无法骗过自己,大度地说一句他根本不在意。 他在意死了! 如果同在一个学校,他看到林琅意将情书送给边述,他抢都要抢过这份情书毁掉。 程砚靳压住翻腾的嫉妒,冷冷地看着靠坐在床上的边述。 边述看向别人的时候像是在看一组实验数据,他的目光太过于稳练,在他脸上根本判断不出这组数据是否符合他的心意。 也不是如此,程砚靳皱着眉迎着对方的目光,心想他看林琅意的视线就不是这样。 完全不加掩饰的怔忪,专注,沉湎,以及欢喜。 仿佛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串无聊乏味的数字,而只有她,是整个世界里唯一上了斑斓色彩的存在。 边述也直言不讳:“我是小意的前任。” 程砚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身体往后靠,肩膀沉沉往下压:“小意也是你叫的?” 边述依旧面不改色,他的体格看起来怎么也不能跟健壮能打相挂钩,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清瘦骨立的人,在程砚靳面前根本不虚,说起有关林琅意的话题时更是有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拼命劲。 正常人在面对前女友的现任时,再怎么样也该装一装,哪怕确实余情未了,也不会直接挑明。 但边述瞧着是在坦率地正常沟通,说的每一句话却都锐利无比。 他说:“我以前都是叫珠珠的。” 程砚靳的脖颈上猛地绷出一条青筋,他的手掌用力张开,忍了忍,又握成拳,讥诮道:“原来你也知道是以前。” 边述的背脊挺得笔直,正面回答:“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我都一直喜欢她。” 程砚靳的眼里森然如寒冰,手臂上的肌肉完全绷紧,仿佛下一秒真要不管不顾暴起伤人。 他浑身散发出极大的威胁感,每一丝面部肌肉的波动都在警告边述适可而止。 边述却跟失了智一般还要火上浇油,当着程砚靳的面说起了曾经:“我们以前感情很好,每天都会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她在暑假来过我老家,我们一起躺在稻田里数星星,天黑了她不敢走,是我背着她慢慢回去的……” “不管是谁,都无法取缔我跟小意之间的感情,我们的分手只是暂时的,而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 程砚靳听不下去,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刚才林琅意说了再没轻没重就滚出去,他不能这么点时间都捱不过去,等下惹了她生气就不好了。 他寒着一张脸,侧身五指一抓,直接扯裂了床头柜上的一份果篮的塑料膜。 这是刚才定单间的时候,原楚聿提起的慰问品,一买就是三次份,都送到了房间里。 程砚靳拆了自己付钱的那份,面色铁青地拿起小刀开始削苹果。 他其实很擅长耍玩这种小利刃,威廉亨利的折叠刀,拉吉奥乐的折刀,谢尔盖,rick.hinderer,锆马烧刃……每一把在他手里都能玩出花来。 所以很多人都不信,他其实刀工很不错。 譬如现在,他可以将果皮削得薄而不断,如果林琅意在场的话,他甚至可以用这把粗制滥造的小刀给她雕个水果花出来。 边述看着他手上极力稳住的动作,淡淡道:“我本来就是来见她的。” 轻微的一声“啪”,果皮断裂掉到地上。 引狼入室 第75节 程砚靳手中的薄刃还倾斜着角度比在苹果上,在果肉上可笑地印出了一道刀疤。 他的手腕有些细微抖动,索性垂下来在空中甩了甩活动了下关节,从始至终都没向边述看去一眼。 别听,不要听,不要理他。 别生气,别发火,林琅意很快就回来了。 程砚靳的喉结滚了滚,咽了下发干的喉咙,重新抬起手削皮。 再起头,手上就有些重了,那些果皮上粘连了少许果肉,坑坑洼洼。 他呼吸偶或躁郁,也许是心境的问题,这剩下半个苹果削得破破烂烂,难看极了。 程砚靳削完一个,手指上还留有甜腻的汁水,他也不管,又从果篮里取了一个,继续低头开始削水果。 边述也不做别的事,就这样坐直在床上盯着他削完一个又一个。 每一个都丑得千奇百怪,像是一堆失败的黏土作品一样排在床头柜上跳大神。 程砚靳以为自己转移注意力就能压下心中翻滚暴躁的郁气,可他用刀越来越快,最后十几秒削完一个水果,意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那一刀下去,纵然他紧急刹住,食指还是立刻见了血。 他盯着指腹上的血涌出一条线,很快绵延晕开,居然生出一股无关痛痒的陌生情绪。 就好像梦中以一个灵魂出窍的状态在空中冷眼俯瞰,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代入感。 他小学就能将各种折叠刀玩得炉火纯青,已经多少年不曾被刀具伤到自己了? 他用大拇指一压,那些血更是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在苹果上,好像是一个腐烂氧化的过期品。 程砚靳将小刀直接捅入水果,插了个对穿,而后将这个被血污染的苹果丢进了垃圾桶。 他将所有削好的苹果重新丢进果篮里,起身想要离开……不行,他根本没法跟边述共在一个屋檐下。 才刚打定主意,边述忽然说了一句:“我看得出来,小意对你并没有多少感情。” 这一句话说完,敞着腿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忽然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豹子一样猛地逼近,手掌大力攥住边述那身病号服猛地往后一推。 边述的后背磕上另一边的护栏,沉闷的一声“咚”。 整张床都在颤,吊瓶叮叮当当地敲击,就连输液管都像是一条乱舞的线,半晌都没稳定下来。 程砚靳手上半点都没有收着力,他缓慢地将手腕拧过半圈,让那身衣服的领口越挤越窄,最后掐紧了边述的喉咙。 手指上的刀口开始密密作疼,针扎一般。 程砚靳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会对你动手?” 边述呼吸不畅,他应当是头晕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一次都没有抬手扶额示弱,而是继续平稳诉说:“你不是小意喜欢的类型。” 程砚靳不怒反笑,手臂用力,锁着喉咙把人一点一点往床外压迫,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人面色发红。 “不喜欢我?那她也不会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了。” 不知道是因为锁喉的时间过长达到了极限,还是这句话忽然就刺痛了边述的神经,方才还矢志不屈的他忽然皱了下眉,闭紧眼睛晃了下头,仿佛已经开始有了晕眩的症状。 程砚靳猛地撤开了手,边述人一歪,撞到护栏,手掌撑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砚靳丝毫没有想要叫医生的意思,重新坐回座位,脸上还是阴沉沉的。 边述这人却历来是一根筋,他喘顺了气,检查了一下自己手背上没有脱针,重新靠回床背,不怕死地复述了一遍:“但不管怎么样,她以前确确实实喜欢过我。” 程砚靳将食指上的刀口按住,撇开头,充耳不闻。 林琅意马上回来了,马上回来了,不要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边述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他问:“刚才那个,献血的男人,跟小意是什么关系?” “什么?”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将边述说的话都当成放屁,程砚靳还是被这一句意料之外的话问得拧起眉,不知道边述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朋友吗?”边述又问。 程砚靳不耐烦地转回头,正要讽刺,却骤然对上了边述清明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能穿透一切雾霭,将真相剥离出来,赤裸裸地袒露在太阳底下。 程砚靳那些讥讽的话语猝然堙灭,他感觉自己后颈处的皮肤忽然就如同干裂的土壤一般板结僵硬,而他的身体也一同被冻入冰天雪地,肢体僵直。 他一动不动,问:“你什么意思?” 边述顿了两秒,摇了下头:“没有,我只是问问。” 程砚靳被这突如其来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心烦意乱,同样的压抑和胸闷再次束缚住他,让他此刻破坏欲爆棚。 “你少说些有的没的。”他冷嘲,“养好你那颗头,早点滚回国外去。” 再然后,孟徽就带着护工阿姨进来了,程砚靳和边述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彼此都两看生厌。 至于林琅意,她是最后回来的。 程砚靳装作没事人一样帮着她一同整理了购买的物品,眼角余光却始终忍不住往她脸上飘。 她自从进门后,一眼也没往病床上的人看去。 这不太符合常理,程砚靳想起她离开之前明明一直将目光钉在边述身上。 他因此甚至还往边述脸上看了一眼,看到对方一直落在林琅意唇上的目光。 无名之火又燃起,程砚靳将新买的水杯大力拆开包装,重重地叩在床头柜。 林琅意朝他望了一眼,程砚靳看到了她泛红的脸颊。 她说她跑了几段路,所以热。 程砚靳却记得她体能一直很不错,还盘算着之后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带她去散步,去骑自行车,或者一起玩滑板。 她不会,但是他可以让她踩在同一个板子上,带着她玩。 …… 程砚靳回忆完,直挺挺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他想要多占据她一些时间,也多出现在她的身边。 同样的事出现了第二次,但心境却天翻地覆。 池疏出现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烦躁和无名孽火源自哪里。 他甚至还昏招频出,拖着外人入局,想让林琅意不要因为情情爱爱而放弃两人之间的联姻。 而现在完全不同,他希望林琅意不要旧情复燃,他希望她能爱他。 上一次根本没有原楚聿什么事,是他将原楚聿叫了进来。 可这一次,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再将两个人之间的事牵扯到外人身上,原楚聿的名字却突兀地出现在边述口中。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程砚靳想起一见面时自己曾振振有词地说过原楚聿是这种类型的高配,让林琅意眼光放高一些。 他心里忽然就像是被千刀万剐般,心脏传来凌迟的闷痛,晚上掐住边述脖子的那只手仿佛现在卡在了他的咽喉处,让他喘不上气来。 晕眩感一阵阵袭来,程砚靳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按住自己的心脏,弯下腰剧烈喘息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阵阵发胀,呼吸不畅,按在胸口的那只手握成拳,用力沉闷地砸在心口处,试图缓解自己心脏处的那阵尖锐的疼痛。 原楚聿倒不一定,往后自己多留一分心眼就是了,也许边述也只是像自己一样,觉得林琅意会喜欢同一种类型。 但是边述的出现却是板上钉钉,他还为林琅意受了伤,占尽先机。 如果林琅意拿着当初那句“开放式关系”,与边述破镜重圆,他又该怎么办? 程砚靳屈起双腿,上半身更深地往下弯,将头颅完全埋入膝盖间,紧紧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布料。 他的左手还牢牢地牵着熟睡中的林琅意,不肯放开。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曾经夸下海口的那些话,后悔自己故作潇洒要求的什么“开放式”,当初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幻化成了从过去刺向未来的剑,把他扎得遍体鳞伤。 而他要为之前所有说过的话承担如今悔不当初的痛苦,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 林琅意第二天醒来时,床边已经没有人了,她瞌睡还没醒,懵着脸躺了一会儿才抱着被子坐起来。 身旁的枕头上还余有睡过的痕迹,只是不管是被子还是枕头都冰凉,程砚靳应该是离开有一会儿了。 房间里冷气凉爽,虽然昨晚两个人挤一床被子,但是现在倒是被人好好地叠紧,压在她的胳膊和腿下。 林琅意打了个哈欠,起床出卧室,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五六个小食品袋,透明袋子内层雾上了一层水珠,看起来放了有一会儿了。 而浴室里还有人洗澡的声音,阳台上洗衣机正在转动,林琅意眨了眨眼,回到卧室内置的洗手间洗漱。 她才刚洗完脸,还湿着头发的程砚靳搭着一块毛巾走了进来,他身上连衣服都没穿,下半身围了一块浴巾,就这样堵在门口看她。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刚进来的时候眉眼都是低迷不振,但看到她的第一眼依然振了振精神,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平常。 “你起这么早?”林琅意震撼。 程砚靳面上略有些疲倦,眼下更是倦怠:“我睡不——我醒了,所以索性去外面晨跑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早饭,一起吃吧。” 林琅意坐到座位上,看他一个口袋一个口袋解开,丰盛的早点陆陆续续摆了一桌,令人食指大动。 唯一有点不足的是……林琅意嗔怪:“你这买太多了啊,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程砚靳原本坐在她对面,坐下后又觉得距离太远了,把椅子一拖,坐到她旁边,小菜一碟道:“你先挑自己爱吃的,剩下我能吃完。”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门铃声,还有外卖员敲门:“外卖给您放在门口了哈,麻烦给个好评。” 两人都怔住,林琅意却忽然眼皮一跳,率先“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将椅子往后拉出好大一声响。 她去开门,程砚靳也跟在后面,门口放着另一份早点,还有一份拌酸奶的现切水果桶。 林琅意疯狂往那位外卖员瞟去余光,在看到身形与原楚聿八竿子打不着才勉强安下心。 “你还点了外卖?”程砚靳吃惊,“怎么不早说。” 林琅意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地左右手各拎起一袋往屋内走:“我也不知道你买了早饭,我平时一直是这个生物钟起床,所以外卖会定在这个点。” 她边说边打开,发现早点健康又精致,营养丰富,用足了心,就连那个盒子都比一般外卖要考究,与其说是一份饱腹的早点,不如说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爱心便当。 不像是外卖……像是跑腿送来的定制品……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怎么看,这份早点都是一人份。 林琅意解袋子的手僵住,身后的人也沉默了。 好半天,程砚靳才幽幽地问:“我的呢?” 引狼入室 第76节 林琅意镇定道:“我以为你不吃,你以前不都是后半夜回家,六七点开始睡觉,一觉睡醒到下午吗?” 程砚靳:…… 他不服气地坐回去,将自己买的早饭一摞:“不吃就不吃。” 他话虽如此,林琅意才吃了几口爱心便当,摆盘整齐的盒子里就伸进来一双筷子,飞快地丢下几个拇指生煎包。 程砚靳若无其事地缩回筷子,埋头干饭,嘴上还要嘀咕:“吃什么养生餐,吃碳水才有饭张力。” 林琅意瞟他一眼,将那几只拇指生煎包都吃完了,点头:“还不错。” 他明显高兴起来,扒拉扒拉,将那一盒生煎包都推到她面前,说:“你以后不用买早饭了,或者要买就买我们两个人的,我以后每天都跟你一起起,送你去公司。” 这句话太令人吃惊了,林琅意咬着筷子,睁大眼:“你被鬼上身了?” 程砚靳噎住,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嘴硬:“我现在也要去公司啊,哪能睡到下午,把你送到我就去上班。” 林琅意不解:“我们又不顺路。” 他大口灌完一听牛奶,将纸盒捏扁,坚持:“我说顺路就顺路。” 稍顿,补充:“晚上我也来接你。” “每一天都是。” 第62章 程砚靳说到做到, 将林琅意送到公司后还不够,抢过她的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尾随着她一路上到办公室。 路过的员工与林琅意打招呼时不可避免地看到早上精雕细琢捯饬过的程砚靳:“林总……嗯,程总?” 程砚靳看起来比她都爱上班, 喜眉笑眼地左右点头: “嗯, 早。” “嗯,送她来上班。” 昨晚公司里冒出个疯子的事内部有所耳闻, 孟徽一大早就叫了人在安装人脸识别的系统, 以后开门扫脸进入。 昨天出事今天就接送,知情的员工纷纷赞叹:“原来是护花使者, 感情真好。” 人果然还是需要外部反馈。 程砚靳昨晚一夜没睡,将有些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 想到自己的心情都沉到了底, 结果在林琅意公司里收获了一堆诸如比翼连枝这样的祝词,立刻阴转晴。 他听得通体舒畅,笑容不断,被夸到位了,还用手肘撞撞林琅意, 不好意思:“你说你们公司员工这么好, 我要不请大家喝奶茶吃果切?” 林琅意被他那副阳光明媚的样子无语到, 她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人就是来公司里亮相顺便对外站稳自己未婚夫地位的? 她目视前方,嘴皮子微动:“你再不走要迟到了,怎么, 你们程氏不打卡?上班迟到不扣钱?” 程砚靳活动了下肩颈, 哼笑:“我是老板。” 他这一趟上上下下跑过,心情格外舒畅, 见林琅意忙着开工,快要对他没耐心了才见好就收, 依依不舍地告辞。 他前脚走,后脚林琅意就掏出手机,点进早就发来消息她却迟迟没回复的对话框。 y:【早餐好吃吗?】 pearl:【以后早餐不要送了,程砚靳现在也早起,所以我们一起吃的。】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可消息却好半天都没有发过来。 林琅意将手机扔在一旁,等看完宣传部门拟定的初稿后手机才震动一下。 她瞄了一眼,对方发来一句:【那以后我送午饭。】 林琅意捏住手机,放回去,没回复。 但是说到午饭,她还真打算去y大校门口那家鸡毛店打包点菜,带去医院跟边述一起吃。 她说干就干,先在万年不吱声只发古早表情包的亲人群里搜刮了一下,找到了带着五彩荧光的“早上好”,转发给了边述。 后面再跟上一句:【今天好点了吗?】 对方回复得飞快,林琅意猜想也许是因为病房里除了看电视实在没别的可以干,所以他才一直捧着手机玩。 她看着那句【好多了,有孟阿姨安排的护工在,很周到,你别担心】,心想他看起来状态一切都好。 她趁热打铁道:【吃过早饭了?】 【嗯,吃过了。】 【那午饭一起吃?我等下过来。】 那厢的回复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边述以前就是这样,看着出身不高,其实人情世故那点事自小就懂得多,总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因为他觉得人情债最难还。 由于为人正直,他也从不会主动动一些歪心思来牟利,更不会为了点蝇头小利眼红他人,每一步都踏踏实实本本分分,所以别人很难用利益去诱惑他行个方便。 所以她其实并不确定重逢后,边述愿不愿意看在之前两人也算半个老情人的份上假公济私,给她开个后门,透露一下研究出的成果。 究其根本,边述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 他与世上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有独属于他自己的行事准则和一腔傲气,是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有他认死理的规矩的人。 但偏偏,他自小家境条件不好,所以林琅意在触碰那挺直打开的肩膀和一身硬骨头时,偶尔会奇怪地接收到他隐藏得很好的自卑。 比如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边述是符合贫困生资格的,完美的绩点和综测,手握竞赛和论文,毫无疑问地获得过林氏的资助基金。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林琅意就是林氏大小姐,所以前脚在台上以优秀代表的身份被授予奖状,后脚来找她的时候发现她正与孟徽亲昵地母女交谈,双脚霎时钉在地上。 再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申请过贫困生补助,而是选择在校外去机构里当家教。 为了弥补基金的空缺,也为了在她面前不要这么拮据难堪,他将家教排得很满,从早到晚都有严格紧凑的待办事项list且能一丝不苟地按时完成。 林琅意有时候觉得他很恐怖,是一个进化掉了睡眠的狠人。 她记得以前边述在学业上作为一个本科生却最受导师青睐,跟着做了不少项目,几个师兄会故意让他在理工科实验楼熬通宵,寒暑假无休一直重复做实验。 林琅意有一次陪在他旁边,看他从早到晚眼睛也不眨地处理数据,却关键结果不显著。她都看得脑壳痛,边述却只是保存了记录,重新回到第一步开始实验。 当时他的导师就说他适合与数据打交道,而不是跟人,所以适合未来在研究院里工作。 林琅意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有一次同一个组的一位师兄看到她在实验外坐着等边述,那天她穿了条百褶裙,坐下时裙子往上移了一部分,露出半截白皙的大腿,那师兄跟脑子里塞了屎一样冲着她说了两句下流话,直接被她抄起手边还在滴水的长柄雨伞对着脑袋挥了一记,干净利落地给人开了瓢。 直到这架都打完了,旁边实验室都有师兄师姐出来查看情况并拉人劝架了,边述还沉浸在实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师兄没想到林琅意长得漂漂亮亮,却说动手就动手,连个招呼都没有直接开干,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揍了几下。 他见围观者慢慢多起来,自觉不宜闹大,一手捂着流着鼻血的鼻子埋头垂肩地溜了。 林琅意事后都没跟边述说这事,她打了一架打饿了,见他半天做不完实验,还中途溜出去自己饱餐了一顿。 但毕竟有人看到了事情的经过,这事最后还是被边述知道了,林琅意有仇当场报,打完架就翻篇了,也没挂在心上,但好歹有些好奇边述的反应。 但他就是个木头桩子,除了像警察盘问似的问了她三四遍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沉着脸点了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几个师兄一开始不敢再让边述代做实验,但夹着尾巴观察了一周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最后还是放心大胆地像从前一样颐指气使地使唤他,毕竟人一旦躺平过了,就不太想再爬起来了。 所以知道前因后果的林琅意非常认同导师对边述那句“不适合与人相处,适合与数字打交道”。 不过一年后,那个嘴臭的师兄因为学术不端被通报批评,延期毕业,因为拿不出成果论文,毕业证学位证遥遥无期。 他坚持声称自己也是被人骗了,但具体真相如何林琅意也没关心。 倒是她宿舍的天使室友们还耿耿于怀于之前的事,在食堂一起吃饭时提到了这事,彼时边述也在,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室友回去后就偷偷跟林琅意说边述这人没劲,连一点情绪价值都提供不了,以后在一起时间久了,真的会被闷葫芦气死。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他就是这样的,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波动情绪,但没事,毕业了十对情侣九对都是要分手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严于律己又极度硬气骄傲的人,在两人分手时,她终于看到了所谓毫无情绪的他原来也会失态成那样。 他那副把脊梁骨都敲碎了,恳请挽留低到尘埃里的卑微样子是她恋爱三年里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 怎么想,甩了他那事都一定是他不愿回忆的雷区,连带着她估计都受不了什么好眼色。 林琅意叹气……哎,哪想到有今天啊,早知道当初就好聚好散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当时边述那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好聚好散的模样,只要她稍一松口,他肯定是死都不分手的。 她反思了自己分手的步骤,对于“万事一回生二回熟”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想着下回跟程砚靳分手的时候,那一定能吸取教训好聚好散,吃一堑长一智,肯定不会重蹈覆辙的。 人嘛,总是在不断进步和螺旋上升的。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又是一震,昵称为“学治纾墚”终于姗姗来迟发来一条微信: 【我昨天听孟阿姨说你每天都很辛苦,如果很忙的话,先专注自己手上的事吧,我没关系。】 昨天说她忙的明明是程砚靳和原楚聿啊? 林琅意琢磨了一下这个话术,觉得不太像是边述拒绝人的口吻,他以前否决一件事就只有冷冷的“不行”两个字,哪会啰里八嗦打这么多字。 pearl:【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主要是我比较担心你,想来看看你。】 这一句话发过去,对方很快就回复: 【好的。】 林琅意预想得很好,到时候用鸡毛店熟悉的口味成为话题切口,抒发一下两人以前的情深意重,然后转到正题上,一举将边述拿下。 但奈何现实骨感,因为宣传部门那份初稿改了两遍又开了场会,等林琅意结束会议后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鸡毛店生意爆棚,这个点再去打包,然后再去医院,等吃上都变成下午茶了。 她有些焦头烂额,正给公司食堂打电话麻烦大厨炒几个菜出来,小玉敲了敲门,冒出半个脑袋,举起手上提着的纸袋:“林总,您的外卖。” 林琅意扭头一看,发现小玉手上的袋子与早上的早点袋一模一样,几乎要喜极而泣。 要不是说原楚聿能干呢! 这饭不正好变成她“亲手”制作的爱心便当啊! “是我的,谢谢小玉!”林琅意眉开眼笑地接过,电话那头大厨还在问要几个菜。 “少做几个好了,谢谢您。”林琅意脑海里已经有了剧本,严谨道,“您不用做得太好,生一点或者焦一点都行,或者盐多放点,难吃点没事!” 引狼入室 第77节 * 林琅意到二院的时候已经一点左右了,她左右手各是一个大保温袋,乘坐电梯上了住院部。 边述的病房门没有完全关上,而是虚掩着,仿佛在等一个随时会推门而入的客人。 林琅意双手大包小包,用脚尖一顶门,直接进去。 她见边述端正坐在床上,手里还翻开着一本词典厚的英文原著,心无旁骛地阅读着。 窗帘完全打开,光线明亮,光把他略有些苍白的脸析出光影,侧脸的骨相利落分明,沉浸在工作中的样子非常动人。 林琅意安静了一秒,他合上书,朝着她望过来,脸上露出微笑。 “你来了。” “嗯,有点事,所以来晚了,你饿了吧。” 边述摇摇头:“没事,我以前在国外吃饭也晚,你忘了做实验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吗?” 他弯唇:“一忙起来就没什么时间观念的,所以也不会觉得饿,已经习惯了,你让我早点吃,我还没胃口呢。” 林琅意转头扫视一圈:“诶,那护工阿姨呢?” 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轻微地撇了下头,持着平日里的口吻说:“她……哦,是我看她辛苦,让她中午去休息一下,反正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 林琅意了然,她将两个保温袋都放在床头柜,解释:“因为来不及去鸡毛店了,所以我在食堂里让厨师带着我做了点。” 边述帮着整理床头其他物品的动作一顿,握在手里的杯子的水面微微荡开一层涟漪,渐渐隐于水中。 “你自己做的。”他似乎一时间恍惚了片刻,讷讷地复述了一遍。 林琅意脸不红心不跳:“嗯。” 他默然兀坐,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等林琅意将病床上的小桌板升起来,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赶紧来帮忙。 他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动作太大,不小心将一旁的书籍撞落,连着手背的输液管晃动起来。 “诶诶诶,你别动!”林琅意想也没想按住他的手臂,“等下脱针了。” 边述反应很大地颤了下手臂,抬起头像是半截痴愣的木头一样看着她。 林琅意将盒饭一样样摆在小桌板上,满意地看着这一桌色香味都不太俱全的菜,拆了副筷子递给他:“吃吧,先说好,我手艺是真不行,不下厨的。” “我知道。”他抿了下唇,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以前你们班级里租短租房自己开灶做集体活动,你把我叫去做饭。” 他边说边弯起唇角,明明是被她当救星去打下手,却无比开心:“那时候你有没有听你们班的组织委员说的那句话?” 林琅意正在欣喜边述全自动开启了追忆往事环节,不用她起承转合,配合道:“说什么了?” 边述略有些难为情,声音低下去:“说见过男女朋友陪着去对方的专业课上课的,第一次见来下厨的。” “那怎么了!你炒的那几个菜不都被一扫光,况且荤菜、大菜都是你主厨啊。”林琅意虽然不记得那些细节了,但是边述七八岁就踩在板凳上做全家的饭菜的战绩她却是记得的,所以也记得他那一手好厨艺。 边述彻底移开眼,原本无血色的脸上居然很淡地浮起一层薄红,低声说:“你那时候,不是这么跟组织委员说的。” 啊?她说什么了? 边述背着她撇过脸,并没有看到林琅意茫然的表情,低声问:“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吗?” 不是!猴年马月了,她那哪能记得啊!她这是人脑,不是电脑。 林琅意原本放松交叠的双腿紧张地收拢并好,像是课堂上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一般抽紧了皮。 她确实想要追忆往事,但那是为了提醒一下边述他俩的感情非同寻常。 不是来这里被抽问抽答的啊! 林琅意冷汗直冒,心说她连当时两人在一起的纪念日都忘得差不多了,这还能记得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烧的一顿饭途中说了什么,除非那天是她把自己铁锅炖了那才会有印象。 “这……反正我是反驳了他。”林琅意开始打太极。 “你说的是,你以后结婚的另一半肯定要精通厨艺。”他声音有多低露在纱布外的半只耳朵就有多红,“说男人要是厨房都摆不平还能成什么事。” 听起来很像是她会说的话。 林琅意拍手:“对对对,我是这么说的。” 边述手里捏着筷子,眼神落在这一碗碗菜上,忽然问:“你的未婚夫,会做饭吗?” 林琅意又被这一招图穷匕见给吓得一激灵,原本是想说程砚靳手艺比不过边述,拍拍马屁:“他根本不会——” “是吗,”边述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所以你才会开始练习做菜了吗?” 啊?? 她傻眼,正想挽救一下拍到马蹄上的马屁,边述耳际的红渐渐退去,面上的表情像是不甘又像是伤心欲绝。 他说:“所以,其实那些条条框框都是为不爱的人设立的,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所有先前制定好的条件都可以为他让步,是不是?” 林琅意满头大汗,有一种情景短剧中明明自己回答得也没什么问题可就是处处踩在死穴里的茫然无措。 她赶紧从源头刹住:“你乱想些什么?我平时根本不下厨,都是点外卖,这顿是我特意为你做的,所以才看相不好。” “如果我天天洗手作羹汤,至于做成这样吗?” 边述动了动唇,拿着筷子的手隐隐有些颤,他扭过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就冲她露出了一个悲伤又欢喜的矛盾的笑。 他开始吃饭,将那些林琅意特意“失手”的菜一口口夹到碗里,咀嚼,咽下。 林琅意也捧着一只碗,时不时往他那里飘去一眼,看到边述肃着一张沉稳的脸,像是失去了味觉一样将不停地进食。 “呃……你要是吃饱了的话……”她想起自己跟巫婆制药一样恶毒的调味料撒放过程,心有戚戚地试图阻拦。 边述将原楚聿做的那几份菜移到她面前:“这几个挺不错,会比较符合你的口味,你吃这个。” 说完,他筷子一转,继续夹那些并不好吃的菜。 林琅意的良心被触动,拦住他,强硬地端起原楚聿做的菜拨到他碗里:“你也吃这个。” 正在投喂的当口,病房门忽然被敲响,边述以为是护工回来了,刚提声喊了一句:“请进。” “进”字的尾调还没收住,门打开,边述忽然就止住了所有的声音。 “怎么了?吃啊,你多吃点。”林琅意还在热情地端起原楚聿做的菜给边述夹菜,一扭头,发现门口居然站着的赫然是本尊。 原楚聿一手拿着一份文件,另一只手缓慢地从门把手上收回来,浅浅地插入裤兜,长身玉立,就这样呷了半分疏离和隐约的凉意望着面前共进午餐的两人。 林琅意手上还举着他的爱心便当借花献佛,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宕机。 原楚聿自然也看到了,他的视线在那一桌子的菜上停了一秒,转到她手上自己的心意,最后慢慢转上来定在她脸上,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林琅意顿了顿,硬着头皮:“原总,您怎么来了?” “林总。”他也跟着咬字,笑意微扬,“我先去了您办公室,听小玉说您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来了医院,所以过来送文件。” 他扬了扬手:“之前说好的二期商业贷款。” 这可是大事! 林琅意精神一振,当即将碗筷都放下,站起来就往门口迎接:“哎呀,谢谢原总,还亲自送过来,但也是,这是大事,确实需要上心。” 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一步,林琅意没拉他进门,跟眼前只有胡萝卜没活的拉磨的驴一样先直奔主题去接他手里的文件。 谁知道身后边述忽然咳嗽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 林琅意下意识扭回头去查看,可那条手臂已经朝着原楚聿伸出去了,因为错开了眼神,所以第一下居然捞了个空。 边述捂着嘴还在咳嗽,林琅意关心了一句“你慢点”就重新看回原楚聿……手上的文件。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分明没有移开手,是她自己接空了。 再要拿,原楚聿却慢条斯理地将手臂一抬,温吞地将文件闲闲举在耳际,与她的手指失之交臂。 林琅意抬头看向他,他亦垂眸与她对视了片刻,脸上温和斯文的笑依旧不改。 “我也还没吃呢。”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气声说道,“这是双人份,我本来是想……” “结果。”他唇角一弯,冲她笑得越发温柔,那张绝佳的英俊脸蛋实在是优越至极。 “来来来,您辛苦您辛苦,您也吃!”林琅意有奶都是娘,直接热情邀请。 她嘴上甜甜蜜蜜的谄媚着,手一够,这一回原楚聿没有再避开,依着她将文件一把抢过。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他的视线跃过她的肩膀,对上病床上沉黑隐晦的目光。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了一会儿,原楚聿眼皮的弧度慢慢耷下,下颚线冷淡地绷着,方才面对着林琅意的笑意慢慢消弭于唇边,那副倨傲孑然的世家气息散发得淋漓尽致。 “那就打扰了。”他说。 第63章 诡异的三人组。 原楚聿和边述倒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互相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各自取了碗筷用餐。 原本另一个椅子放在在床的另一边,可原楚聿无比从容自然地将椅子搬到同一边, 与林琅意坐在同侧。 同一侧比较方便夹菜, 倒也合理。 边述一句意见都没有,左手捧着碗, 右手指间的筷子停在空中, 静静地看着原楚聿落座。 原楚聿坐下后也没有过多地与林琅意产生超越社交距离的接触,只非常商业地说了一句:“拟定的合同在最后面, 你看看,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再协商。” 这一句话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原楚聿用餐时历来文雅斯文, 坐姿挺拔,背部完全是一条流畅的直线,那件昂贵的衬衫下摆系进西裤里,腰胯连接处因为坐着稍有褶皱,随着他小幅度的一举一动, 那些贴着肌理的衣褶偶有变化, 有一种衣冠楚楚的矜贵感。 他的左手四指并拢, 拇指指腹轻按在碗沿,肩膀自然垂着,优雅地持着一只碗, 夹菜时也非常克制, 一举一动都体现了世家子弟从小培养的良好教养。 这种不急不缓的动作,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让这顿饭更加陷入了冷场, 边述自打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之后也不再说话。 林琅意却根本没多少心思吃饭了,她将筷子一搁, 人往椅背上靠,迫不及待地翻阅起了文件。 桌子上,徒留两个男人面对面吃饭。 原楚聿根本没看那些食堂里的饭菜一眼,瞥了眼边述碗里大半的“爱心便当”,唇角不冷不热地勾了下,也自然地夹了一筷自己的成品。 边述没管他,忽然一声不吭地为林琅意夹了块牛肉,操心:“吃饭不要三心二意,对消化不好。” 林琅意嘴上“嗯嗯啊啊”的,目光还停在文件上不肯移开。 原楚聿倒是没有指手画脚地管教,颇为理解:“林总最近本就为了公司的事焦头烂额,再加上别的那些一桩两桩冒出来的事,连吃顿饭都不能安稳。” 引狼入室 第78节 他叹气,自责:“是我打扰了,只是这份文件很急,所以才不请自来,追到了医院。” “没事。”林琅意哪里有心思辨析那些话里有话,只心花怒放地夸赞,“吃饭不重要,你这份文件最重要。” 边述又夹了筷绿油油的蔬菜放进她的碗里,话倒是对着原楚聿说的:“我本来是一直劝她不用来看我,但小意就是不放心,说什么都要来,还难得下厨……” “下厨?”原楚聿的视线在桌子上转了转,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 边述点了点那几碗看相并不算好的菜:“她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必做一点厨房事,所以今天这顿饭,虽然口味一般,但真心无价。” 原楚聿盯着那几碗菜,脸色淡淡的,并未与眼前明显在拱火的边述对上,而是垂了眼,继续细嚼慢咽地用着餐。 边述断断续续地为林琅意夹了不少菜,很快她的碗里就堆起了一座小山尖。 “怎么还在看……?”他自己没吃多少,像是个操心的老父亲,这一次取了她的筷子夹了一块卤牛肉,直接举到她嘴边。 林琅意眼睛还长在纸上,头一歪,一口叼走,嚼吧嚼吧。 边述面上柔和下来,这下找到了新的乐趣,再也不吃了,光顾着一筷子接着一筷子投喂林琅意。 林琅意心思根本不在吃上,嘴里嚼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不动脑子的机械动作让两人看起来非常默契,动作自然。 边述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怡然奕奕了起来,他专心致志地为林琅意投喂,余光偶尔扫过对面沉稳寡言的男人。 原楚聿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反应,或者说,他除了安静用餐外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醒目举动,也不曾投来揶揄打量或是意味深长的目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甲方,对于合作伙伴的恋情丝毫不关注。 林琅意翻过一页,眼尖地发现原楚聿给价比之前说好的还要高两个点,不确定地朝他那里探过身去,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快速咽下才说:“你这里是写错了还是怎么的?” 说完她就自觉不可能,应元这种庞大的集团企业,每一份文件都应该流转oa,各部门审核批阅过,不可能在最关键的单价金额上出现这样大的失误。 原楚聿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没有顺势往她那儿倾身靠近拉拢距离。 他见她将文件摊在自己面前,扫了一眼,用纸巾掖了掖嘴唇,折叠后放在一旁:“没错。” 林琅意悚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这可是未来五年的预定大单,两个点的差异乘以数量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她说话都有些磕巴了:“我们说好以低于市场价——” “提高两个点后依然低于市场价,但是这样的话,应山湖对剩余两个珍珠公司的收购计划会更舒服一些。”他平和地解释,“合作伙伴,就是要大家彼此都共赢合作,才能长久发展。” “一期借款是四千多万,这二期……”林琅意心里惊涛骇浪的,她嫌这样探着身时间久了会累,直接将椅子一拖,靠近原楚聿贴边坐下,这才觉得舒服。 她用手指在纸上“啪啪”弹了几下,强调:“二期……这么大的单子,要是按照现在的单价,那可就上亿了。” “毕竟我们都姓应,本来就是一家。”原楚聿微微一笑,还有心思说玩笑话。 他人坐得笔直,完全没有借机贴近她来反击病床上那位目光灼然的病人,只用最稀疏平常的口吻说了一句非常温柔的话: “你好了,我也就好了。” 边述将手臂搁在小桌板上,无声地瞧着眼前那相谈甚欢的两人。 林琅意坐远了,他的筷子也够不到她了。 一个亿,这是什么概念? 他的心里空茫茫一片,不是嫉恨,不是艳羡,不是恼怒,不是拈酸,而是茫茫无措的空泛感,就像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行走,找不到方向,对世间万物一切的存在都像是隔了层纱一样看不真切。 因为差距太大,是倾尽一生也无法通过努力跨越的鸿沟般的阶层,所以这个数字就好像只是一个数字,让他一点实感都没有。 他再今非昔比,也永远不可能这样轻松爽快地对林琅意说出一句“不过是一个小目标而已。” 头又有点痛了,边述闭着眼碰了下伤处,语气不明地说了句:“原来原总是这样大体量的合作商。” 原楚聿淡淡道:“不算大,应山湖假以时日也会成为这样的集团企业。” 他笑笑:“商业合作也是需要背调的,所以只是某种程度的‘门当户对’而以。” 边述放下手:“嗯,不过除了资金入股以外,技术入股也是常见的合作方式。” “是的。”原楚聿居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像是早在这里等着似的,“技术入股不像是资金投资,很难替代。” 这话说的,好像一个亿的资金能被说替代就替代。 边述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像在肯定一项实验结果似的:“原总还算有眼界。” 林琅意对两个男人之间的火药味充耳不闻,只关心自己手里的文件,她才翻过一页,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脚被什么东西挤在中间。 她抽空往地下扫了一眼,看到一双哑光的黑色皮鞋左右踩着,将她的双脚不轻不重地夹在中间。 她顺着剪裁优良的西裤往上瞧,不期然与原楚聿的视线对上。 他还冲她礼貌地笑了笑。 她一开始还没悟出这个笑,往后缩了下左脚逃出围困,他慢悠悠地将腿并了一步,不依不饶,于是林琅意剩下的右脚却又被人左右抵住。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手肘一移,放在左手边的一双未拆封的筷子忽然被他不小心拂落。 清脆的落地响声,他往下扫了一眼,搁下碗,躬身去寻。 床铺挡住了半个身子,从边述的角度并不能看清原楚聿的动作。 原楚聿并没有直接捡起滚落到床下的筷子,而是就着这个弯身的动作将夹在他鞋间的林琅意散开的鞋带细致系好。 林琅意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她的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 刚才看他一直坐得不远不近的,安静澹然地用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心到这种细节的。 他的手指修长骨立,那纯黑的鞋带绕过他的指间,像是一条细尾的蛇缠绕在上,衬得那几根手指更加惑人。 他将她的鞋带绑好,还颇有闲心地抽了抽蝴蝶结的两只耳朵让它们大小一致,这才有条不紊地捡起落地的筷子。 很短暂的插曲,原楚聿直起身将筷子放在桌上,同时收回了自己的两条长腿,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琅意微微移动了下鞋尖,与他贴紧的感觉还余在脚上。 “还吃吗?”边述问她,“等我出院了,给你试试我的手艺?” “怎么?”林琅意将腿收回来,插科打诨,“嫌我做的不好吃是吧。” “怎么会。”边述笑得有些赧颜,“你做的我都喜欢。” “比如这个,这个……这几个都看出来你很努力了。”他一一点过那几只被她“加了料”的黑暗料理,“最喜欢这几个菜。” 林琅意很满意自己两分钟调制的“料理”完美达成了目的。 还没乐几秒,边述接着话锋一转:“倒是这几碗,普普通通。” 点的是那几样原楚聿做的爱心便当。 他将爱心便当往原楚聿那里推:“招待不周。” 原楚聿却说:“怎么会?本来我也不是真来吃饭的,只是送一份加急的文件……况且我也听说林总不擅长做菜,我知道她煮面的手艺很不错。” 边述眉头微微一皱,有些责怪的意思。 林琅意以前就常常放碗面了事,难道现在还是这样? 她那个未婚夫,到底有什么用? 他下定决心:“以后我叫跑腿给你送饭,一日三餐。” 林琅意顿了顿,只听到原楚聿在一旁悠悠补充:“那要多做点,不然程砚靳吃完就没剩什么了。” 林琅意:“也不用太多。” “也是。”原楚聿颔首肯定。 林琅意听懂了她的意思,反正还有一份是吧…… “算了你别做了。”她冲边述摆摆手,“我现在吃饭特别规律。” 边述勉强信她:“怕你太忙忘了照顾身体,以后不能这样边看边吃,今天是因为原总千里迢迢过来,自然是正事要紧。” 原楚聿不紧不慢地回敬:“我也没想到她不在公司,本来她可以在公司里慢慢吃一餐,还能在吃完后眯一会儿,劳逸结合。”。 林琅意只当没听见,粗略看了一遍文件,越看越龙颜大悦,最后满意地合上,对原楚聿说:“我下午让法务顾问看了再跟你联系。” 原楚聿端起两份菜,将她喜欢的菜调整到面前,颔首:“不着急。” 边述瞟了一眼将要放到林琅意面前的那碗菜里还有胡萝卜,半点犹豫都没有,手腕往前一探,用筷子柄顶住餐盒,否决:“原总毕竟是合作伙伴,不清楚也是正常,这菜里有胡萝卜,小意不吃胡萝卜。” 本以为原楚聿会因此气势稍弱,谁想他不仅没有退让,反而还更用了点力气往前压,两人手上的力气互相僵持着,那碗菜卡在空中不上不下。 原楚聿面上随和儒雅,好整以暇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边述两眼,目光中是让人生气的对对手的轻蔑,以及同情地表示遗憾。 他悠悠道:“白灼的不吃,但是用油煸过的,她是吃的。” 边述一怔,手上力气下意识松了松,筷子被人顺势抵开,滚到第二节指节后。 那碗菜最后稳稳地搁在林琅意面前。 原楚聿没给她夹菜,只是挪了位置,自顾自说:“人总是会变的,口味会变,喜欢的东西也会变。” “也不尽然。”边述直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一出现就令他警铃大作的男人,他看似一直是一个局外人,哪怕一言不发地独自站在角落里,也难以让人忽视他的存在感。 那么林琅意呢?她是不是也会同样被这样的人吸引注意力,是不是会久而久之被牵扯到更为千头万绪的情感。 边述不敢往下多想,一个程砚靳已经让他心低意沮,他不能再接受她身边其实群狼环伺的威胁,这会令当初选择离开、为求一个未来可期的他显得无比可笑。 他捏着筷子,眼神虚虚地落在桌子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语气虽稍轻,却依旧不肯放弃,强调: “可是事实证明,人总是会反复喜欢上同一类型的东西,所以才会终其一生在失去后寻找同一种感觉,俗称替代品。” “替代品?”原楚聿语气森然,清冽的嗓音沉下去,绝佳的眉骨在冷脸的时候显出锋利的攻击性,终于看起来有几分愠怒。 他说:“同等级的那才叫做替代品,各方面都优于原品的可不能这么类比,在工作上叫步步高升,在生活中叫做蒸蒸日上,在感情中,叫幡然醒悟,除旧布新。” 边述与原楚聿水来土掩着,还想要帮林琅意将鱼刺也剔了,才夹起,却发现这份手艺明显高几个level的鱼片早早将鱼刺都挑掉了。 他手腕一顿,微不可闻地屏息了一秒,放弃了这个举动。 所以说,他讨厌这几份菜。 未婚夫既然不会做饭,那这些明显少油少盐不像食堂大锅菜的菜品是谁做的? 边述也放下筷子,像是失去了胃口:“人总是不愿意相信残忍的真相的,忠言逆耳。” 原楚聿见边述放弃了鱼肉,眉尾微挑,斯斯文文地夹了两块到碗里品尝,淡淡点评:“自我意识过剩。” 边述:“自我意识通常是外界反馈的综合结果,并非完全由个人潜意识产生。” “但人长期封闭在狭窄的空间,接触零星几个人的参考价值并不大。”原楚聿四两拨千金,“更何况,我其实跟边先生不一样,我不爱讲那些名头,过去的成就只能代表过去,对我而言,这些履历除了能让我的自我介绍延长三分钟以外,什么用都没有。” 两个人都是心思聪颖的人,对于某些信号更是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隔着的那张米糊的纸本来就是掩耳盗铃,原本还想着隔山打牛,谁知道都不愿意落了下风,这才将这番对话架到了掀桌的边缘。 引狼入室 第79节 “原总对我恶意真大。”边述直接道,“我说话直,想什么就说什么了,不知道哪里惹到您了。” “你也不见得说话有多直。”原楚聿意兴阑珊,“不过对我弯弯绕绕倒是没关系,反正我们之间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是对林琅意,我建议你能真的直接一点,我昨晚初见边先生,回去有幸拜读了您的著作,几年磨一剑,是憋着一口气的吧?”原楚聿将面前的碗筷整齐摆好,擦了擦手,而后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明显是要步入正题了。 “你知道?”林琅意要不不听,听就只听关键词,“你居然看过他发表的那几篇sci?” 原楚聿往她那儿瞥了一眼……自打昨晚边述出现后,紧急让人从头到尾查了一遍。 既然话题到这份上了,林琅意也不再掩饰,直接问:“边述,你文章中的数据是取自合作单位的试验田的,当时说好将专利技术转让给那个公司了吗?是买断还是怎么?” 边述沉寂地看着她,缄默不语。 林琅意知道他认死理的脾气,退一步:“或者,我记得那个公司在m国,能否帮我牵个线去参观一下?” 他还是不说话,就那样沉沉地看着她。 林琅意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试探:“难道说,你不能主导?这事是不是跟你说不算。” 也有道理啊,边述确实是学神,可也不是无敌,很有可能是教授带着他做的项目,所以他一个人做不了主。 林琅意不愿放弃,继续问:“或者,我能不能跟汉弗莱教授聊一聊?我准备了一些应山湖的资料,想试试能不能打动——” “你不用问教授。”边述忽然开口,平静道,“教授对我们都很和蔼,并不会指定我们的研究方向,所以当初我提出这个方向时,教授只是认可并对我的研究进行了细心指导,至于成果,更是从头到尾没有要占为己有的意思,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说:“所以我可以做主。” 林琅意眼睛都亮了,梨涡一现,双手扒上床边的扶栏,探过身去:“那——” 他看着她,轻声问:“那你是不是也需要尝试打动我?” 一旁传来一声轻嗤,原楚聿明明手上干净整洁,却依旧抽了两张纸巾前前后后细致地擦了擦手,随即将纸团生硬地丢进垃圾桶。 边述根本没有打算分出心神去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只直直地盯着林琅意,不肯放过她任何一点的面部表情变化。 “好,我要如何打动你?你想听哪些方面?”林琅意坐直身体,认真得好像每周去导师办公室开例会,严阵以待。 “我想听的……”他转向原楚聿,迎着对方深沉如墨的眼眸,缓缓道,“不能有其他人在场,麻烦请无关人等——” 他比了个送客的手势,连在手背上的输液管在空中摇晃几下。 “好啊。”林琅意手上拿到了商业借贷的文书就是硬气,扭头也跟着往门外一摊手,“那原总您贵人事忙,下午还有事吧?我这里就先不留您了。” 原楚聿斜靠在椅背上,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微微交叠,规矩收拢。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着,眼里没什么情绪,但浑身上下似乎若隐若现地透出半分薄嗔和慊怨。 他与她无声对视良久才卓尔自若地站起身,礼貌告辞,径直转身往外走。 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房间里再没其他人,林琅意转过头,坦然自若地望向边述,眼里隐含热烈。 边述没想到林琅意真能说赶人就赶人,也没想到原楚聿方才对着他的时候剑拔弩张,对林琅意倒是半点意见都没有,听话得很。 他心里隐约浮起一丝蘧然,情敌被女生不留情面地驳斥总是很难不让人窃喜,男人之间再是你死我活,也没有追求之人的一句“不要”来得一击毙命。 也许这位原总也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边述知道这样不该,起码原楚聿跟自己一样都是爱而不得的出局者,可眼看着他人受挫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拍手叫好。 甚至想落井下石。 他控制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问:“小意,那位原总跟你是什么关系吗?他看起来跟你很熟悉。” 还知道胡萝卜怎么做才讨她喜欢。 他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预设了许多个答案,编造了很多林琅意可能会撒的谎,他对她再熟悉不过,所以她撒谎的时候总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没想到林琅意根本不在意这种小问题,也懒得在这上面杜撰一个逻辑链完整的谎言,只干脆地扔下两个字: “不熟。” 想了想,林琅意非常懂得什么叫做拉踩和溜须拍马,冲他甜甜一笑:“那肯定是我跟你最熟了。” 边述顿了顿,原本隐隐绷紧的手背倏然一松,忽然感觉挂进血管的药水有点疼。 骗子。 他斜着身体朝向她,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午后骄阳似火,刺穿本就稀少的纯白云块,毫无阻拦地照进房间。 那些温度晒在背上本该暖洋洋的,可他却觉得房间的冷气开得有点低,又或者是因为输液的关系,所以他身上没有感知到半点阳光的温度。 可能是大肚蟋蟀在叫,还有蝉声阵阵,无聊且枯燥,叫得人头昏脑涨,边述突兀地呼吸了一下,垂下脸勉强笑了笑,说:“是吗。” “是啊。”林琅意掰手指,“我们在一起两年……三年,对吧,谁能比得过你。” 房间里短暂地安静了下,窗外的知了声越发嘹亮。 边述没有直视着她,这真是少见,他从最初认识她开始就一直是看着她说话的,不管是为她讲题,还是跟她商量晚上去吃什么,亦或是跑完步后蹲在她面前帮她拉伸。 林琅意居然从他逃避的动作里看出了一点紧张。 边述说:“购买专利,如果是用于科研成果转化或者是用于生产,价格一般会高一些,通常在几十万左右,可以请评估公司或者专利代理师测算一下。” “钱不是问题。”林琅意当然愿意在技术创新上投钱,“m国的那个试验田和意向公司出多少钱?我们可以加价,不要求买断,大家一起进步。” “钱不是问题。”他更用力地错开她的视线,点了点头,“是的,对我而言亦是如此,钱不是问题。” 即使知道边述这些年已经非同日而语,但骤然听到他说出“钱不再是问题”这样的话后还是让林琅意晃了晃神。 她从来都是希望身边的朋友各个都发大财的主,最好全都有钱有势以后带着她吃香喝辣,所以真心实意地祝福了一句:“真好,边述,我早说了,你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一个好结果的。” “是吗。”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蓝白色的床单上,那只输液的手慢慢蜷起五指,忽然用最平静的口吻说了一句,“在有关你的这件事上,也能成功吗?” “什么——” “小意。” 他忽然打断。 “如果我说,那个专利给钱我也不卖,但若是我们能重新开始,我就送你,买断,之后不会再转卖给任何机构或个人。”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输液管有轻微的抖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冷气正对着吹动的缘故。 他轻声问:“你会怎么选择?” 第64章 “重新开始?”林琅意咀嚼了下这四个字, 倏地笑起来,“什么叫重新开始?我们再上一次床?” 这一句话说完,边述猛地将手死死握紧成拳, 瘠瘦的手背上筋络乍然浮现。 他动作太大, 情绪激动下还往上抬了一下手,撞到了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小桌板。 那还在输液的留置针头明显被他大幅度的动作带偏, 整体往外移了一段。 输液管的流速一下子变缓了, 但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边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表情痛苦又绝望:“你是这么想我的?” 林琅意站起身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掉:“那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那些打包盒都不要了, 她用脚尖将床边的垃圾桶勾过来, 一只只叠在一起后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她收拾得快,反正都是扔,方才被边述拍照留念的一桌子饭菜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堆垃圾。 最后再用纸巾擦了擦桌面,她将垃圾袋塑封打结拎出,作势要走。 他却根本不打算放她走, 半个身子扑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情急之下手肘还“咚”的一声撞上了护栏, 彻底脱针,床单上立刻晕开点点深色圆斑。 他也不管不顾,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你又要走了吗?” 他下一句话藏掖着破碎的哽咽:“分手的时候也是你单方面通知我的, 我们现在一句话谈不拢, 你就又要离开了吗?” 林琅意明显被他大得令人瞠舌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留住她, 她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他手背上流出来的鲜红血迹。 林琅意反应很快, 赶紧先将流速器关闭,想要按铃叫医生时边述哪里还敢让她移开一步,恐慌地将剩下那只手也伸出来抓住她,求她。 “我们还可以再谈的……珠珠,你别……” “我就是叫个医生……”她余光看到他像是傻了一般放任针口流血,赶忙帮忙按住,被他反过来紧紧抓住手。 他的血也染到她手上,两人交叉握紧的手俱是滑腻一片。 “不用叫医生,不要其他人,就我们两个人,我们说说话,说说话好不好?” 林琅意盯着那些血,温热的、流动的,依稀想起在大学里有一次两个人去教室里自习,她买了两杯热可可上楼,一不小心鞋尖撞在阶梯中间绊了一跤,整个人猛地往前扑,膝盖严严实实地磕在台阶上,痛得酸爽。 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一反应不是扔了热可可,空出手撑住自己,而是将两杯还冒着热气的纸杯高高举起。 最后人摔得不轻,热可可倒是一滴都没撒出来。 膝盖顷刻见血,她对于吃的觉悟非常高,还非常坚强地回到了教室把热可可放在桌子上,这才冲边述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也是血,像是冬日檐下的冰柱一样长长短短地往下坠着,一直流到脚踝处,白色的短袜圈口染了一小片。 边述顿时慌了神,脸色煞白,胡乱将笔一扔,连笔电都来不及收好,背起她就往校医院冲。 校医院那段路并不长,林琅意在他背上的时候记得他反绕过来背着她的臂膀一直在打颤。 她当时痛得“嘶嘶”抽气,还不忘打趣问他:“怎么回事?我太重了你背不动?” 他没回答,呼吸急促,只顾闷头往前跑。 最后到校医面前,他那张脸苍白如纸,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来,就连校医都频频望着他,问:“同学你晕血吗?” 林琅意望向此刻同样面色苍白的边述,想说时间太久,她都快忘了当时是什么心情。 也想说,她看见他流血,可能没有他看见她流血的反应来得激烈。 她问:“原来是试探试探我吗?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像原楚聿刚才说的一样,你直说吧。” 边述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却像是竭泽而渔一般开始颤抖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他哀求:“珠珠,我们能不能重新在一起?像我们从前那样……” 林琅意发觉自己看向他时心境居然平和得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所以那些话说出来自然也像是糟糕的三流演员一般毫无感情。 她棒读似的:“从前那样?从前怎么样?” 他眼里的悲伤像是化成了实质,那些分手时想见却见不到的人,那些想说却没法当面说的话都变成了现在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在用问数学题问物理题的口吻问他以前怎么样?好像这是一个可以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边述回答不出来。 他在这么多年的反复追忆中也曾千次万次地想要得到这个答案。 引狼入室 第80节 如果能得到答案,或许就有了释放自己的钥匙,他也许就能向前看,能像她一样潇洒地践行着“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人生。 执念这个东西,像是切不断、摸不着也留不住的风,它难以用贫瘠的语言向他人形容,只有自己站在旷野里被风真真切切地吹拂过脸颊,才能在空旷大地冲天呐喊,说“我终于见到了风!”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往后无风无雨的每一天,他都在等待那一场风的重新眷顾,他都在回忆当初的那一场风带来的美好,因为怕错过,所以一步都不敢离开。 他被困在那一个春天,困在那一场温柔的风里,再也走不出来。 “我……”边述眼眶透红,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可是实足三年,他的初恋,他要如何用三言两语概括总结? 我想你爱我,想你像以前那样看见我就会笑,想在实验失败进度停滞不前的时候一转头,看到你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打瞌睡,脑后乌黑的长发温柔地披在肩膀上,像是用翅膀掩住身体的、迷迷糊糊打盹的小雀。 那些眼泪流过脸颊,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坠在床单上,有些重叠在方才流出的血迹上,像是国画中用清水晕染开的花瓣外延,每一朵都由血泪孕育出来。 “边述,我有未婚夫了。”林琅意看着他流泪,什么也没做,只平淡地提醒了一句。 “不要跟他在一起,珠珠,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他哀求。 “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就像我跟你已经分手了,这就是既定的事实,你没法坐时光机穿越回去改变走向。” “过去不能改变,将来可以。”边述蜷起腿,将身体微躬起来,往床沿膝行了两步,“我知道你对他没有多少感情,你对他,还比不上对……” 他停住,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珠珠,你瞒不过我。我以前觉得一个眼神就能猜中他人的想法是一件很玄幻的事,可是,对你,我就是可以。” 林琅意的手抽不出来,索性就不抽了,问:“那你既然这么厉害,能看出我对你的感情如何呢?” 他抬起眼睫,上面还挂着几点莹亮的泪珠,算命者不算自己,他居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她替他回答了。 一直隐隐作痛的后脑伤处被她轻柔地扶住,她俯下身,那些长发像是柔韧的丝绸一样滑下来,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 她在他唇上一触即分地点了一下,不带半点情欲,就像是夏日打开了室内的门,往外泄露了那么一点转瞬即逝的冷气,关上门后很快又陷入了炎热的浪潮,只让路过的行人叹息着依依不舍。 但就是这么一瞬,他觉得空气仿佛都静止,五感剥离,唯有嘴唇上那点柔软的触感清楚地告知他:如此像梦的发展并不是梦。 那一阵风好像就在远方,海市蜃楼一般,又像是即将来临,让他心神俱乱。 她退远了一点,没有完全直起身,发梢痒痒地荡在他耳边。 她就用这样忧愁且苦恼的声音说:“小述,其实我跟程砚靳之间比较复杂,不是简单能跟你解释明白的。但是我想要获得主动权的话,就要尽可能让应山湖早日飞黄腾达,这样才有资本可以跟他商量。” “所以你的那个专利对我真的很重要,但我也不骗你,我跟程砚靳解除婚约也不一定跟你在一起,但是解除不了婚约的话,肯定什么可能都没有。”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演技依然不好,如此发挥失常,想必还是与刚才他那句“复合才送”的话脱不开干系。 她盯着边述失魂落魄的脸,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 她虽然想不起来热可可那次自己被送到校医院之后的事,但是却想起了去买热可可之前的场景。 那时候边述一本正经地给她科普奶茶店里的热可可加糖浆、炼乳和巧克力酱,糖和脂肪含量偏高,并不健康,建议她泡茶。 那茶跟巧克力是一个东西吗? 林琅意不想听他说这些长篇大论,借口上厕所溜出去买了两杯,势必让他尝尝她“珠珠精选”的那家奶茶店的热可可,以此来证明她的品味。 明明是黑巧、脱脂牛奶和少许椰子花糖好不好,才不是那种粗制滥造的货。 她可是趴在台面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店员做的。 可惜最后因为去了校医院,两杯热可可留在教室里无人问津都冷了,呈现半凝结状态,口感全失。 边述也没尝上一口。 她也没有。 林琅意努力将走神的自己拉回来,继续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些“自己也很无能为力”的话。 技术入股,确实与资金参股不一样,它不能单纯地用买卖价格来衡量,价值也通常会随着时间的转移而变化。 她确实挺想拿下这个专利,上次许会长将汉弗莱教授的发言视频转发给了她,里面还提到了海水珠的相关研究。 林向朔g市的那两个公司,之所以她说地理位置好,是因为它刚好毗邻海湾,背风向阳,不仅风浪小,气候适宜,海水温度也终年温暖不冻,是养殖akoya海水珍珠的宝藏地。 但家里观念守旧,厌恶风险,所以并没有大胆尝试海水珠养殖,而是保守起见守着陆地上的那点淡水湖在养淡水珍珠,海水珠养殖占比非常少。 暴!殄!天!物! akoya这“小灯泡”的价格可不能跟淡水珠相提并论,林琅意早就蠢蠢欲动于哥哥那两个公司。 正巧林向朔的公司也想要清水化养殖改革,缺钱,所以正是拿它开刀的时候。 当初林琅意将应山湖作为试验田先行改革的时候林向朔在观望,想等技术成熟后“拿来主义”直接运用,现在也该风水轮流转,换过来了。 他也该成为试验田,做出点成绩来,给作为大股东的她赚点钱。 林琅意心里盘算着用原楚聿五年预定单的货款入股g市公司,以最大股东手里的股权实施实际控制权,开启海水珠业务。 不是要改革吗,这不是刚好可以运用教授提到的新技术好好改革改革。 所以说……林琅意将目光落在边述那张清朗端正的脸,心想,因为这些眼泪,她终于再一次确定了她的胜算。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对着她就只会外强中干。 这个认知让她有一部分对于主动权在握的镇定,也有一部分的悲哀。 边述不是坏人。 即使分手了,她依然觉得他是个正直刚介的人。 他那么难过,可她除了钱,到底是没法再给他所谓的情。 她能坦然地说,在恋爱期,她也是认真且全心全意对待他的。 但她如果分手了,那就是分手了,放下了。 她不是那种吵架时会在嘴上发脾气说“分手就分手”、实则是在等对方挽留的人,她是那种深思熟虑作出决定后平静告知对方“到此为止”的性格。 至于分手后,隔了许久的空档期,世界里再没有对方的消息,这份热忱更容易退却。即便在两人重逢时,那种怔忪也只是一瞬,就像是一刹那屏住的呼吸,好像在慢镜头中时间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一秒钟而已。 人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是很难再有青春年少时那样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的热恋的。 她爱过他,她大方承认。 但现在不爱了,她也没法骗过自己。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说他是被单方面通知分手的,可是分手之前,她所有的纵容,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在道别。 而现在,她像是那种看着情人大着肚子找上门来的大款,看在往日点滴的份上想给他一个满意的价格,为了他未来的日子能更好过一些,也为了再一次将两人的关系切段,宣告回忆终究是回忆。 与程砚靳的联姻是因为还在起步阶段,生死存亡之际,她没得选择。 而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来与边述探讨探讨筹码和利益。 他要情,她只能演。 很抱歉。 这也是分手之前,她所有的纵容。 第65章 边述并不好骗。 他瞧着是一个出身不高的寒门子弟, 为人处事也总是规行矩步,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古板,但这并不代表他天真愚蠢。 相反, 他从小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与各种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同样在为生计发愁或是耍心眼的人, 更是接触得多。 他小时候生活的环境非常贴切地符合那句“越是穷山恶水越是出刁民”, 因为没有财力和权力支撑眼界,所以遭受身边人给他穿小鞋的经历会比普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小孩要更恶劣也更频繁。 因此, 他能分清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抑或是虚情假意。 林琅意以为自己趁热打铁提出请求会因为他正处在泪眼朦胧情绪上头的时候而一举成功, 但边述只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闭了闭眼抬手按住了山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眼泪。 他冷静了一下,问:“你的意思是,你和未婚夫……你和程砚靳的联姻也是形势所迫,需要再等等才能解除婚约, 是吗?” “是的。” 他那哭过的双眸如水洗一般清澈, 像是能看透一切污浊:“等到什么时候?” 林琅意迎着他的眼睛, 有一种哄骗糠糟夫自己功成名就后再来娶他的浪子回头感,诚恳回答:“等到特色小镇确认申报成功,并在政府部门的统领下开始正式运营后。” 边述看着她, 眼皮微微有些肿, 也许是刚才哭狠了。 “大概要多久?” “按照现状,其实进展一切顺利, 但是依然会花一点时间;当然,如果能买到你的技术并用于推广生产, 那也许你在喝上我跟程砚靳的订婚酒之前,我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边述听懂了,这段话给他的诱惑力并不小,他点头:“所以,只要我愿意等你——” “诶诶诶,我可没让你等我。”林琅意不愿意给自己挖下任何一个坑,她按了铃请护士进来,“我讨厌等待,也犯不着让别人等我,边述,我只是在跟你闲聊,聊现状,聊未来,你卖我我自然高兴,不卖我,我也没什么办法。” 护士很快推门进来了,看到床单上滴落的血滴、完全拔出的针头和边述手背上狼藉的血迹,吃惊地“哎呦”了一声,皱眉:“这是干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边述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林琅意手背上被抹花的血渍。 林琅意笑着跟护士讨饶,护士也没多说什么,换手入针,这一回更是缠上了更多的胶带,提醒:“小心点,不要有太大的动作。” 出了门,边述才慢慢接腔,语气有些空洞的低落:“我要是你,刚才那句话,我就说‘是,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等我分手,等我离婚?”林琅意恍然大悟,“是诶,我怎么抄公式做题都不会?” 她脸上表现得后悔不迭,可眼睛里却没半分遗憾:“但你不是说,我有没有在骗人,你一眼就看得出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抽了几张纸巾,蘸了点杯子里的水,伸手将她的手拉近,然后将她手背上的血一点一点擦干净。 林琅意没动,低着头看他坐在床上,身前的被子卷在腰腹处,露在外面的那节腰身精瘦有力。 他擦干净后仍然没有收回手,就这么握住她的手指说:“可是你如果在感情上骗我,我愿意的。” 这一句话说完,他像是瓶盖“叮”地被撬开的汽水,那些压抑许久的渴望像是疯狂上涌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下一句话就显得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他说:“以前,你不愿意等我;但是现在我愿意等你。” 林琅意的呼吸微微窒住,第一反应居然是竖起耳朵,假装自己没有在检测隔墙有耳。 白给得有点太快了。 一对三骗出一对王炸。 引狼入室 第81节 边述定了定神,好像天地间的风和他都重新活了过来,于是终于能恢复往日里的镇定,保证道:“等待确实很磨人……我会考虑的。” “考虑什么……?” 他缄默片刻,就用擦过她手背的湿纸巾继续将自己手背上已经凝结的血迹也擦去,然后在手中揉成一团。 “考虑是在等待期什么都没有,还是边等边跟你创造回忆。” 林琅意的手背上还湿漉漉的带着来不及挥发干净的水,被冷气一吹更加凉飕飕的。 不是吧……什么意思?什么叫等她解除婚约之前跟她创造回忆?这是边述这种讲规矩收礼仪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边述看了她一眼,自然也看出了她脸上的震惊。 他稍偏了下头,确定了下垃圾桶的位置,扬手就将揉成团的纸巾丢了进去。 林琅意搓了搓手,觉得边述那个扔垃圾的动作有点眼熟。 果然,下一秒,他又平静地看向她,好像是从前在告诉她这道题解错了一般客观:“那位原总,也愿意等吗?” 林琅意的呼吸都停了一秒。 救了命了,跟边述聊天总有一种自以为题目解到最后一步即将胜利却发现第一步就出现了纰漏。 理工男好麻烦啊。 她一个头两个大,还要冲着他露出骇异的夸张表情,才刚说了半句:“怎么可能——” 他就直白打断她:“别骗人。” 林琅意:…… 她坚持:“你看他像是那种人吗?” “不像。”边述否认。 她暗自松了一大口气:“对啊,所以说你们男的就是一天天的瞎想,有那点时间干点正事不好吗?” “但是他这种资本家,没有尝到一点甜头,是不会像我一样好打发的。”边述逻辑严谨,娓娓道来,“所以我觉得他既然这么对你睥睨窥觎……” 他抬起眼,那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究脾性又来了,盯住她,好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试管里瞬间的化学反应,一秒也不肯错过。 “他是不是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在等待期,也在跟你创造回忆吗?” 不行,边述太机敏了,不搞定他,迟早是颗定时炸弹。 林琅意忽地快速凑过去,脑袋几乎要顶到边述脸上,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边述沉静稳重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功,他好像是那种接触不良的电路,只要她一靠近,那脑电波的开关就失灵了。 林琅意觉得既然如此,那保持这个暧昧的距离谈话就是好方针。 她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眉心哀哀拢着,无比可怜地“嘘”了一声。 边述剩下那些严正整肃的话终止,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林琅意,没再往下说。 “我拒绝啦,你不知道他跟程砚靳是好朋友吗?这要是被知道了,那我怎么办啊?”她皱起一张脸,委屈极了。 “所以我怎么可能放任一点可能性?当然是严厉拒绝,半点机会都不能给。”她在他面前稍稍晃了下脑袋,将错误全部推给别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你知道的,他是合作方和大金主呀,我哪怕是说明立场,那也不会真撕破了脸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说话委婉了点,可能他觉得还有机会。” 眼看着边述又皱起眉,林琅意一摆手:“但是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反正我这儿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的,他愿意演独角戏,他自己玩去吧,时间久了,他总会放弃的。” 边述凝视她良久,反复确认:“他真的没有拿权势压迫你?” 林琅意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他确实是资本家,但好在不是丧心病狂的那种……主要是他也得忌惮好兄弟啊。” “那他没有拿利益诱惑你?” 林琅意脑壳一炸,心说旧情人就是这点不好,在一起时间久了,半点心思都藏不住,被他一下子就点出了精髓所在。 边述说:“我知道你吃软不吃硬,他那么聪明,有没有……” “也没有。”林琅意一口否决,发笑,“原来你知道我吃软不吃硬啊?那你还拿着专利技术跟我谈条件?有意思。” 边述的脸又灰败下去,嘴唇翕动:“是我不对,我只是太心急了,而且我只有这些,我……” “很正常,人之常情,你也没做错什么。”林琅意对他颇有好脾气,“但你也要想想,就连你都会拿着专利技术跟我谈判,原楚聿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资本家怎么会白白送我利益?” “就为了一个我?”她笑起来,“那还叫资本家吗?” 这句话确实很有说服力,边述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林琅意见他信了,将身体舒舒服服地靠回去,往窗外眺望了一眼。 艳阳高照,夏日总在潮湿氤氲的梅雨季节后彻底到来,万物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茂盛热烈,哪怕是无序的、放肆的、刺目的,都是限定的夏天。 没有失序,不能称作夏日,原楚聿是,她也是。 边述拿捏着专利跟她谈复合的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回忆起躲进原楚聿车里跟他谈商业借款的那次。 同样可以借由这么好的机会来谈判,他却没有这么做。 连在她眼里这样正直耿介的边述都会用专利来试探她,原楚聿这个最像能做出这种这种事来的阴险资本家却轻轻放过了。 而且还不止一次。 真是奇怪,她身边这几个人性格各异,原楚聿本该是最理智明断的性格,就连看人很准的边述都认可原楚聿不会是这种昏了头的性格,但却偏偏一次两次三次地做出了最出格的决定。 林琅意心想,可能是痛经让她那晚的记忆越发深刻,所以才会将那一次的点点滴滴都记得那么清晰。 她眺着窗外那棵槐树的树叶,看那些透过叶片罅隙的碎金日光随着微风轻轻移动光影的位置。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衣摆,漫不经心地用甜腻的嗓音对边述说:“所以这件事你要帮我保密哦……我可是无妄之灾。” “好,我会帮你在你未婚夫那里隐瞒的。”边述郑重答应,“不是你的错,别在意。” 她这才甜甜地笑起来……他答应过的事从未食言,这点子信用,她还是相信的。 手机上“叮咚叮咚”地连续发来几个消息,林琅意打开,先是程砚靳在问她晚上几点下班,今天还要不要加班。 林琅意“哒哒哒”地打字,回过去一句:【不加班。】 “在家陪老婆勿扰”:【那我晚上准时来接你,带你去吃好吃的,然后你想不想玩滑板?】 pearl:【我不会。】 【我可以带你。】 【你要是敢让我摔下来你就死定了。】 【放心,我腿断了也不会让你摔的。】 他发了两个高高托举的表情包。 pearl:【1】 程砚靳快快乐乐地刷了许多撒花花的表情包。 林琅意退出微信,点进邮箱,发现从汉弗莱教授演讲ppt上截图来的邮箱有了回复。 她先前诚恳地向教授发了一段自我介绍和请求,为的就是联系上m国试验田的负责人,除了边述,她还想从教授那里试试能不能有转机。 毕竟按照原计划,边述跟随教授,只在国内待十天,万一十天内谈不拢,她也可以转变方式去联系试验田。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林琅意还特意去搜索了教授几篇著名的一作,打算阅读后写一段彩虹屁作为开场白。 但她毕竟不是生计类专业,看外文原著碰到一些专业术语更是棘手,所以为了偷懒,直接找了原楚聿当救兵。 彼时他也在忙,回了个简短的“收”,就没有了下文。 等到第二天醒来,她才在手机里看到了凌晨两点五十七分发来的“成品”。 先精准地总结概括,再一一对照原文,尤其是精妙创新处抒发赞叹之意,最后针对一些数据和模型求学若渴地提出了点疑问,期许教授指点。 标准三件套。 就这样,林琅意现在意料之内地收到了教授详尽的回复,不仅是对于那些疑问的解释,更将边述和试验田两方的邮箱地址都发给了她。 “我今天收到了母校的邀请,请我去录一段优秀毕业生的视频,用在校庆的开幕式上。”边述一直看着她在手机上打字,看她对着屏幕源自内心散发出来的笑脸,“大概就这段时间,你去吗?” 林琅意正欢天喜地地给教授回感谢邮件,闻言将手机一锁屏,看向他脑袋上的纱布:“你这几天怎么拍?” “医生说大概一周可以拆纱布拆线,等拆了我就去拍。” 林琅意算了下时间,突然问:“诶,你什么时候走?” 边述顿了顿,抬眼看她。 林琅意连忙纠正:“啊,不是,我就是怕你来不及。” “我受了伤,肯定不会跟着教授马上离开。况且我已经超额满足了毕业的条件,现在在学校里也只是跟着教授额外做项目。”他望进她的眼底,轻声说,“所以我并不着急回去,教授为人和善,也不会催促我。” “因此,我打算等我的伤彻底好了,再考虑这个问题。” 林琅意心里一动,非常恰当地露出了个甜美的微笑:“好啊,正好我也可以请你吃顿饭,等你可以下床了,再陪你逛逛校园。” “医生说我可以走动,适当的散步没有什么问题。”他适时接上,好像用余光撇了一眼她的手机,好像又没有。 他问:“你今晚有事吗?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去走走?” 林琅意考虑了一下,点头:“好啊,我晚上没有约。” 他这才露出笑容,像是此刻窗外的好天气。 林琅意说那就晚上见,现在先回去处理一下公务,于是在他依依不舍的目光里,两人告别。 一走出门,林琅意肩上挎着包包,掏出手机给程砚靳发消息: 【完了,临时通知,晚上要忙了,滑板改期吧?】 他的消息回得飞快,一条接着一条: 【啊?(哭哭脸)】 【那要到几点?】 【要不我过来陪你吃顿晚饭,然后你管你自己忙,我去休息室,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林琅意继续编:【不,我要去客户那里,并且晚饭也跟客户一起。】 他关键时刻脑子还是灵活的:【需要喝酒吗?我酒量很可,帮你顶场面如何?保管让你的客户站着进来躺着出去,下回看到你就抱拳讨饶。】 pearl:【……今天的客户不喝酒,我们喝茶。】 他又刷了好几个垂头丧气的恹恹小狗表情包。 引狼入室 第82节 【那你几点结束?我晚上来接你。】 【不确定,晚上再说吧。】 林琅意刚收回手机,甫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护工阿姨。 她一直翘首以盼地等着,见到林琅意这才展开笑脸,连忙迎上来将手里的食品袋递上来。 林琅意愣愣地接过来,往里一看,是一份快餐,热气腾腾的,看模样应该是新鲜出炉的。 护工阿姨笑着说:“哎呦,林小姐是吧?刚才有个姓原的先生托我烧一份午饭给你,说中午菜少,你可能没吃饱,下午上班没力气。” 林琅意再次透过透明的快餐盒盖子往里看,三荤三素,都是家常菜,非常丰盛。 最重要的是,都是和她口味的菜色。 护工阿姨亲切道:“您放心,我在医院里做护工,我家那位就在医院对面那小店里做餐饮的,原先生给的价高,我们都是按他点的菜一碗一碗给您现烧的,可不是大锅菜奥!” 林琅意怔怔谢过阿姨,护工阿姨连忙摆手,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是你们客气,几个菜哪里花得了这么多钱……那个,要是觉得口味不错,下次可以再找我们哈!” 是因为双人份最后是三个人吃的,而且她中午光顾着看文件条款,所以在他眼里没吃多少吗? 林琅意顺着医院楼梯往下走,手腕上挂着的袋子偶尔碰到她的腿,热烘烘的。 她在医院外面的长凳上吃完了这一份快餐,味道不错。 吃的途中,她想起他中午应该也没吃多少,还是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pearl:【好吃的,谢了,你呢?】 他的消息直到她吃完,将残羹丢进垃圾桶才回过来,大概是实在太忙了。 也不知道忙成这样的他,是怎么想的,才会中午特意开车过来,想跟她一起吃顿午饭。 如他所说,在公司里慢慢悠悠地享用一顿,有多余的时间还可以眯一会,这不香吗? y:【好吃就好,开车慢点。】 稍顿:【我吃饱了的。】 第66章 林琅意换了一身常服, 还特意将头发梳了一个高马尾,试图在大学里混入其中,伪装成一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 她是没问题, 但问题是, 边述脑袋上的那圈纱布实在是太显眼了。 为了不要一路过去都是回头率,林琅意甚至在途中经过商场, 在专柜给他买了顶帽子。 压马路最好的地方肯定是操场, 但是操场人太多,林琅意借口“月亮也有紫外线”—— 边述就把他的帽子摘下来戴在她头上, 然后非常认真客观地解释:“月亮的紫外线是反射太阳光,所以非常微弱, 不用担心晒黑。” 林琅意:……不是, 帽子还是你戴吧。 她只能说:“操场上没什么好看的,我陪你逛逛校园吧,带你故地重游。” 这是个好理由,边述觉得可以,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 真像是藏木于林的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她边走边向他介绍母校的翻新和与以前的不同, 而边述则不论到哪一个角落, 都能回忆起彼时发生在这里的两人的回忆,如数家珍。 最后走到了校内的招待所,一到这里, 边述原先徐徐道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琅意想要装不知道都不行。 主要是,这儿哪怕他不讲述回忆, 她也记得。 边述是个超级无敌死板的老古董,要他婚前忄生行为跟唐僧吃肉一样难上加难, 可林琅意凭什么依着他啊! 先是明里暗里反复提示;再是装作一不小心把女性向资源发错给他,然后又很不幸地错过了撤回时间;再是几次拉着他说要通宵学习,想拖着他不让他回宿舍,但奈何边述就是油盐不进。 最后林琅意不耐烦了,直接硬生生在他将她送回宿舍后又跑出去,然后等到宵禁时间过去后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回不去了。 边述没办法,带着她去校内招待所,来的时候手上还抱着笔电。 林琅意当时看到他的电脑包就觉得这事不太妙。 果然,边述确实因为她呜呜咽咽地表示一个人很害怕而红着脸留下了,然后打开笔电开始写论文。 林琅意从没想到有一天,她带男朋友来开房,居然真是纯室友,一点荤都不带。 不是,这男朋友谈着有什么用啊?? 她面无表情地洗了澡,面无表情地上了床,最后面无表情地外放了片。 很久都没有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林琅意无所畏惧,反正这时长足够边唐僧喝一壶。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男女主角都渐入佳境,外放的声音听得人脸红心跳,林琅意还在那里真情流露地感概:“这姐姐身材超级棒!” “这男的也好帅啊。” “主要是,他好白。” “哇,他还好粉。” 边述忽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你干嘛去?”林琅意抬起头。 他根本不敢看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想起我实验室的门可能还没锁,我要再去看看。” 林琅意阴森森地吐出三个字:“你敢走?” 边述到底是没敢反抗她,站住了,但他斜侧着身体背对着她,就是不肯看向她。 林琅意连拖带拉地把他摁坐在床上,但他的腰板死硬,宁死不屈就是不肯躺下。 没事啊,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喜欢坐着,那她也能坐着。 诶,都坐着! 边述最后被她磨得受不了,猛地伸手抄起她的腋下将她抱起来,几步向前把她放在桌子上,自己则连连后退,直到退到床边上退无可退。 “这里不行。”他气息不稳,微微躬身拉了下衣服下摆。 林琅意往后撑手是泛着凉意的桌子,他的笔电还开着,散发出冷白的光,那屏幕上,明明没写几个字。 往背后看,是一面镜子。 往右边看,是窗户。 她巡视完场地,肃然起敬:“哦,你可真看不出来啊……那你喜欢哪个地方?” 本来以为闷骚的人到了这份上也该由闷转骚,但没想到边述稳了稳心神,转身去了浴室。 水声响起,前一秒还在开心这小子终于去洗澡了的林琅意后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听出来那水声不是花洒,是盥洗台。 边述洗了把冷水脸出来,穿着短袖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也都是水,像是光速给自己降了降温。 她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转了转,发现冷水不过是杯水车薪,其实他半点没降下去。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越近,她脸上的笑容越灿烂。 边述走到她身边,身上湿淋淋的水汽散发着凉意。 他将文档保存关闭,很好。 他将笔电关机拔掉电源,很好! 他将东西都收拾好,然后重新将电脑包背上,很好——不好!! “边述你要是敢走你真的完了。”林琅意气不打一处来,“我只会怀疑你是不是有隐疾,我告诉你,这样的恋情是不长久的,我是绝对不可能找一个不行的男朋友的。” 那句“不长久”才刚出口,她就看到他的眉心猛地皱了起来,脸色一板,像是平时生气的前奏。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换好衣服,跟我走。” 林琅意瞪眼:“走?我不走。” 他看向她,嘴唇翕动几下,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地上,不敢看她。 那句声音很轻,但足够慢,也足够让她听清。 “这里环境差,离学校也太近了,对女孩子不好,我们去好一点的酒店。” 林琅意回忆完毕,还是觉得很有意思,拉了拉边述的袖子:“诶,你别说,那酒店现在涨价了。” 边述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诶,不是,林琅意奇怪,这哥怎么不跟以前一样听到这种话就方寸大乱? 他以前听到这种话还会严厉斥责她,好像她在说什么天地不容的淫乱话术。 她那时候觉得他装挺像。 明明第一次去酒店的时候,他一板一眼严格按照流程,林琅意昏头转向之际艰难地想了半天,后来才想起这流程跟她“误发”给他的女性向片一模一样。 好一个治学严谨的优等生! 林琅意玩心大起,作势拉着他要往招待所走,想再看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可边述居然心平气和地被她拉着主动往前走,浑身上下写满了三个字: “我愿意。” 两人径直走了十几米,招待所的大门就在不远处,侧面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琅意姐?” 林琅意止住脚步,回头一望,看到了正抱着材料路过此地的池疏。 池疏虽然在跟林琅意打招呼,可那眼神却是一刻不移地紧盯着身边将帽沿压得很低的男人。 “琅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学校?”池疏在林琅意和边述之间那半个肩膀的距离转了转,一如往常一样热情地打招呼。 边述忽然往林琅意身旁移了半步,两人的手臂碰在一起。 林琅意没留意这些小动作,对池疏说:“来学校里散散步,饭后消食,你今天也在学校?” “嗯,最近都在。”池疏也不问消食为何会散步到招待所门前,只对着林琅意笑,“下次琅意姐再来散步的话,记得叫我啊。” 池疏高产得不行,前前后后寄了不少作品给她,林琅意心想他毕业后就要北漂,也难有再见面的机会,就宽容地将这句话当做了“有空一起吃饭”这样成年人的托词,点了点头。 “行啊。” 话音刚落,边述忽然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摸了摸,轻微地抽了口气,又去摸裤兜。 引狼入室 第83节 他与她贴在一起,手臂的动作难免会碰到她,林琅意疑惑: “你找什么呢?” 边述的声音不响,但吐字清晰:“身份证……身份证不见了。” “啊?”林琅意一时没想通。 边述很短暂地往招待所看了一眼,脸上快速闪过恍然大悟的表情,忽然就放弃了找东西的动作,手一垂,摇了摇头:“不是……我想起来了,在的,等下去拿一下好了,没事。” 林琅意茫然地从他身上收回眼神,再望向池疏时,几乎要错过他盯着边述时那一瞬间的阴沉脸色。 她怔住,晚上夜色浓重,她不清楚那一眼看到的恶毒憎恶的表情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是不是……边会长?”池疏脸上的表情收得很快,他微微弯下腰,侧着脑袋从下往上看,“听声音很像……” “是,好久不见。”边述大大方方地将头抬起,伸手调整了一下帽沿,让自己的半张脸露出来。 “真是师兄!”池疏惊喜不已,几步走到两人面前,“琅意姐,师兄回国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呀,难得的机会差点就错过了。” “哪里来的及每个人都见见?”边述脸上的笑容很淡,与他以前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如出一辙,“所以只能挑着几个重要的人见一面。” “师兄这是在说我不重要了。”池疏佯装难过。 林琅意就在一旁看着,她记得池疏口中,一直很尊敬边述,更是在她面前多番提起想以边述为榜样,所以这时候拉几句家常非常正常。 聊了几句,池疏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帽沿下没有藏好的白纱布。 他表情一愣,倒抽了一口气:“师兄,你,你头怎么了?” “没什么事。”边述依旧惜字如金。 池疏只能将担忧的目光转向林琅意。 她迟疑了一下,在外人面前,既然边述自己不想多说,她自然也不会多提,只含糊道:“没事。” 池疏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师兄,你连纱布都没拆,这是还在医院里吗?是哪个医院,我大四了,没什么事,有空的时候可以来看看你啊。” 边述不肯告知,只转而说道:“好意心领了,大四了也忙,我听说你毕业后要去大城市了,恭喜。” 池疏一顿,下意识往林琅意那里看了一眼,眼里的低落被他极力掩饰住,强颜欢笑地问:“师兄怎么知道?” 边述重新将帽子往下压了压,挡住那一点纱布,将池疏方才的话奉还给他:“你不是说你也是重要的人么,那了解了解重要的人的近况,也是应该的。” 他不是个热衷于旧友重逢后谈天说地的人,纵使池疏比起他来更为社交和外向,可光凭一个人的努力也难以将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进行下去。 眼见着池疏有开始踟躇尴尬,林琅意适时拉了一把:“那池疏,你还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们也逛不了多久,马上回去了。” 池疏连忙应下:“好的琅意姐,那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来啊。” 他才走出一步,想起什么,连忙将自己手机上挂着的小型悉尼歌剧院的模型拆下来送给林琅意:“对了,还有这个,这个大尺寸的我也马上完工了,迷你版的先给你。” “到时候正常尺寸的我做完连着图纸立刻寄过来,可以让袁翡看看,她现在很厉害了,都不用拆开,直接能复刻出来。” 林琅意把玩着手中的精致模型,说:“其实你不用再做了,袁翡现在设计的品也很不错,类似的著名建筑系列有一个泰姬陵做模板,后面的都有思路了。” “你毕竟马上是要入职的人了,也辛苦,不用把这么多的时间花在应山湖上。” “没事的!没事的!”池疏连忙摇头,像是一只生怕被遗弃的宠物,急得不行。 “姐姐,我一天所需的睡眠时间很短,本来就有大把的时间;而且我做这些是因为我喜欢,你看,自己设计的东西流向了全国各地,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姐姐你替我实现了梦想。” 他一番真情流露,说到最后的感激时眼眶甚至还涌出了泪花,频频抬头眨眼才硬是逼了回去。 边述在听到那句“姐姐”之后就彻底抬起了头,腮颊绷紧,唇线紧抿出一条冷峭的线,眼神不明地盯着眼眶红红的池疏。 他整个人透露出极大的愠怒和山雨欲来的震慑感,严厉得好像以前项目组里其他的竞争对手将他的数据毁了。 池疏似乎没有看到边述的情绪,林琅意也没有。 池疏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无奈地点点头:“那你自己别太辛苦。” “我知道的姐姐,不会的,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以后再有机会来a市,一定来看你。” “你还有其他事吗?”再一声“姐姐”后,边述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的眉心深深攒着,已然是没了耐心。 林琅意往语气不善的边述脸上看了一眼,他的帽沿将眼睛挡住,看不清此刻的眼神。 “好的,那师兄你们慢慢逛,我先走了。”见状,池疏非常好脾气地连声告辞。 几人分开,林琅意本想继续往前走,谁知道才迈出一步,袖子忽然被边述轻轻扯了一下。 “为什么他叫我师兄,叫你姐姐?” 他说:“之前,我记得你跟他并没有多少接触。” 林琅意扭过头,诧异:“你出国以后,池疏成了学生会长,我跟他有不少面向大学生活动的合作,就慢慢熟了。哦对了,你的助学基金是我妈颁的,他是我颁的。” “而且,我跟他本来就是因为你才熟悉起来的啊?” 边述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沉幽,他的胸腔起伏了一下,好像在控制情绪。 “原来是这样。”他持续缓慢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林琅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边述的嘴唇几乎没动,只用很低的、避着人的声音说:“我们去招待所待两分钟就出来。” “啊?”林琅意闻言抬头望了眼“y大招待所”的牌匾,“你想进去看看装修?别看了,虽然翻新了,但还是那副家徒四壁的破烂尾楼样子。” 边述却很轻地“嘘”了一声,非常自然地将手从她的胳膊滑下去,牵住她一起往招待所里走。 林琅意被他带着进了招待所,一进门,他就调转了个位置,将她藏在靠里,自己则站在外面。 她毫无头绪地看着他调整了位置后斜着往门外眺望了一眼,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前台走去。 前面有几个人在办理入住,他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然后冲她招了招手,声音一提,响亮道:“拿到了,我们走吧。” 什么玩意儿? 林琅意被他牵着往外走,有一种边述是不是脑子摔坏摔傻了的怀疑,犹豫片刻,建议:“今天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行。”他同意。 林琅意将他送回二院,再开车回到家时还不晚,她停车关门,走之前检查了一下物品,忽然发现池疏给她的歌剧院模型忽然找不到了。 好奇怪…… 她重新钻进车里前前后后找了一遍,甚至还特意在座位底下也查看了一番,生怕是一脚刹车时滚到了地上。 可是到处都没有,像是忽然凭空消失了。 她只能作罢,觉得刚收到别人送的东西就弄丢这事让池疏知道并不妥当,还是当无事发生比较好。 反正大模型回头就寄过来了,有那个也一样,不影响。 第67章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之前。 原楚聿偶尔会去定浦小区的17层添置一些小物什, 尤其是如果需要去应山湖的话,更是顺路。 他发现自己有份材料忘在了1702,所以今晚特意在下班后来定浦小区转了转。 谁知道刚站在家门前预备开门, 1701的邻居听到动静把门一开, 见到原楚聿就露出了个善意的微笑,开口就问:“请问是应山湖林氏珍珠的林向朔吗?” 原楚聿一顿, 钥匙圈上挂着的黑色毛绒小猫在空气中轻轻摇摆, 他没有立刻答话。 邻居是个年轻的一家三口,那女主人感谢道:“我今天接孩子放学回家, 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礼物盒,上面写着林氏珍珠, 拆开后一看, 好漂亮的珍珠项链和手链……真是谢谢啊!” 话毕,女主人背后冒出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脸蛋,她那藕段般的小肉胳膊上还戴着一串偏大的珍珠手链,是林琅意以前直播过的款式。 原楚聿冲着小姑娘点头笑了一下,看出这条手链不是最新款, 自然也不是新品如流水一般琳琅满目的当前直播间的主推款。 女主人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 催促道:“快, 跟哥哥说谢谢。” 那小女孩胆子有些小,直往妈妈腿后躲,只敢露出半张小脸蛋, 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原楚聿的唇边始终浅浅扬起一个弧度, 礼貌道:“您怎么知道是我?” 那女主人抱起女儿:“里面有张贺卡说谢谢邻居啊,我们这一层就四户人家, 4号我知道是个物理老师,剩下两家我一开始不知道是哪位, 刚才给我女儿烤小饼干,拿着饼干去我们这一层挨个敲了敲门,才知道他们这几天都陆陆续续收到了。” “然后您不在家,您隔壁说您平时确实不常来住,想来想去,应该就是您了。” 原楚聿的钥匙还插在锁芯里,他彻底收回手,朝着邻居走近几步,笑意不减:“不瞒您说,这是公司里安排包装的,我平日里忙,也不知道东西合不合您的心,早知道小朋友这么喜欢,我应该让他们放一些小尺寸的手链的。” 那女主人连忙客气说“不用不用”,原楚聿又仪态得体地讨教询问:“之前我们的包装一直被诟病不够精美,想改进。这块倒不是我在分管,听说已经是新版包装了,我也没见过。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看?” 他话刚说完,那小女孩立刻扭动着身体想从妈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女主人将她放下,她立刻一溜烟地跑进屋子,稍一会儿就连盒子带首饰一起抱出来了。 原楚聿蹲在小朋友面前,笑着说:“明天给你带几条更漂亮尺寸更合适的好不好?” 小姑娘忸怩地点了点头,又钻到妈妈身后躲了起来。 原楚聿这才收回目光,笑容微敛,垂着眼挑剔严苛地检视了一番。 直播网店里下单的,连着礼物盒一起拍的,大概备注了“送人”,所以贺卡也是公司里的,抬头是林氏珍珠。 贺卡上的文字很简短: 刚搬过来,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很荣幸大家能成为邻居,仅以一点小礼物聊表心意。 落款是林向朔。 这字体也是印刷上去的,而且看样子,应该是某个人网购到自己手里,将最外面的快递盒子拆除,一份份用礼物盒包装好后放在家门口的。 原楚聿摇了摇头,横着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叹气:“包装还是有一定差距,等我明天回公司给大家再开个会。” 女主人连忙说:“可是珍珠品质好啊!我们收到反正是超级惊喜!” “您喜欢就好!”原楚聿将盒子收好,站起身来还给她,被热情的邻居硬是塞了几大包现烤的小饼干。 大概是邻里之间消息互通了,原楚聿回到屋子里没多久,剩下两户人家也前前后后都来道谢,两人都说一收到东西就想来致谢,只是这两日原楚聿一直不在家,只能作罢。 所以说……原楚聿敏锐地察觉到了言外之意,这几份礼物不是同一日送的,而是隔了时间段分开送到家门口的。 他坐在沙发里,将手机里刚拍的礼物照片一张张翻阅过去,心知这绝对不可能是林琅意的手笔。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做出半点有可能暴露这17层的家与她有关的事。 至于林向朔,他这段时间都在g市为那两个公司的资金筹集而忙碌,不可能还有心思给妹妹的邻居送这些小礼物。 引狼入室 第84节 况且,全家都知道新房的门牌号和幢数,怎么可能弄错? 或者说,怎么可能猜对? 一层四户人家,只有自己这里没有礼物,送礼的人清楚地知道这里是林琅意的家? 原楚聿沉吟许久,手里还举着手机一动不动,想了想,给物业拨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半阖着眼,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顺着毛绒小猫的尾巴从头捋到尾,语速却略有些着急,足够让电话那头的人听出这十万火急的意味问: “您好,我这两天有一份比较贵重的快递丢了,快递员说确定送货上门了,可我始终没有收到,因为涉及到赔偿,能不能来调取一下监控?” 高档小区的物业还是比较负责的,先是询问了一些基本信息,随即表示可以现在去新售楼部一楼调取监控。 原楚聿从房子里拿了林琅意放在这里的房产证,戴着黑色口罩和黑色鸭舌帽出了门。 他先去了小区外面的烟酒店买了几条烟,又在精品水果店里购了水果卡,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小区监控中心去查监控。 按手续做了登记,检查了房产本,原楚聿表示自己这几日都在外面,况且快递是朋友寄来,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间送货上门,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丢的。 于是调取监控的时间大约定格在最近三日,原楚聿双手插着兜,身高腿长地站在值班人员的椅子后面,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气魄。 方才进门后他先是将那些烟和水果卡放在桌子上,两指并拢往前一推,意味深远。 等监控室的值班员明显都被活络起了心思,他才蹙着眉徐徐地说了那份快递的贵重程度。 几个值班员当即大手一挥,表示一定要给他查个水落石出。 17层的监控视角有两个,分别在楼层前后两端,拍摄角度正对着走廊。 即使是倍速播放,三天的监控也需要一定时间,原楚聿等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地表示他可以自己坐在电脑前看,其他值班员可以先去忙。 几人推拖了几下,主要是拿人手短不好意思不出力,最后还是被原楚聿劝动,把椅子留给了他。 原楚聿将座位往后拉了段距离,双腿交叠,背脊靠在椅背上,姿态大方地看着屏幕,好像在参加一场视频会议。 他查监控的方式很效率,一路往后拖到邻居们回家的时间,发现珍珠礼物盒后再往回退,直到掐准送货上门的那个时间点。 “咔哒”一声,他轻击了下鼠标,将视频暂停在一个同样头戴帽子、大夏天穿着宽大的长袖长裤的男人界面。 从电梯里出现,到将礼品盒放在房门前,最后那男人还观望了下周围门户门口的环境,看样子像是在判断房主的信息。 遗憾的是17层的住户都非常自觉,并没有占据通道,所以房门旁也并没有放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勘察信息。 原楚聿前倾身体,左手虚拢成拳支在下颌,另一只手轻击鼠标将速度放慢,然后重新靠回去。 他就这样稍仰着脸,用手背撑着下巴将这一段录像反复观看了数遍,也没有能从录像里看到这个男人的半点样貌。 值班员方才略带愧歉地强调了视频不能拷走,但是可以换种方式。 于是原楚聿将这段视频用手机翻录了下来。 如法炮制,剩下三段录像都是同一个男人,分别分了两天半的时间送的。 有意思的是,视频中的男人出现的时间总是很特殊,要不在下午五点左右,是上班族下班回家的时间;要不就是在早上七点左右,刚好再等一会儿就是普通人出门上班上学的时间。 原楚聿还发现那个男人上到17层是坐电梯的,而送完东西后却是从楼梯离开。 最耐人寻味的是,有一天,那礼物盒也放在了1702的门前。 原楚聿在这一刻确定了这个男人在做些什么。 他不清楚林琅意住在哪一户,但知道她在17层,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在一户一户地试探。 那份放在1702的礼物一直没有人来取,这是当然,因为原楚聿和林琅意这几天就没有来过这个家。 而令人后背发凉的是,那个进入了楼梯的男人送礼时是下午五点左右,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左右他又从楼道里出来了,然后将1702门口的礼物盒取走了。 原楚聿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一直留在楼道里,静静地等待、暗中观察着这份礼物什么时候被回家的主人取走。 从五点等到十点半,那就是清楚林琅意一般回家的最迟时间是十点半。 原楚聿将这几段视频都录了下来,谢过值班员后回去了。 他没有再回到17楼的家中,林琅意既然被人盯上,那就指不定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这里,他出现在1702不合适。 也不合适直接报警,这事不方便闹大。 原楚聿回到自己家中,将这个视频用投影仪大屏放映在墙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地毯上,开了一罐啤酒,慢慢啜饮着重复观看。 等到第六遍,他忽然拿起搁在膝盖上的遥控器点下了暂停键。 他两根手指还松弛着按在啤酒罐的铝边上,稍眯起眼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 视频中的男人虽然穿着宽大的看不出身材的衣服,可在步行时两条腿在裤腿里显得伶仃纤瘦,好像整个人在衣服里摇摇撞撞。 他在行走时特意将手也缩进偏长的袖子里,只有在回收1702的礼物时,他弯下身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盒子,将礼物盒抱进怀里,无比珍重的模样。 那个动作让他露出了一截骨瘦形销的手腕。 非常白,惨白。 原楚聿不确定这种类似于常年见不到太阳的阴冷惨白是不是因为监控设备色差的原因,可他脑子里蓦地冒出了一个人的样子。 越看,越像。 如此说来,第一次开始送礼物,正是边述回来的日子。 精确来说,应该是边述发了那条应山湖的重逢微博之后。 看来是受了不少刺激啊…… 原楚聿的搜索框里还余有池疏的乱码小号账号,点进去,发现重逢的那条微博并没有被抄袭。 稀奇,不再一比一对照了? 但第二天,池疏发了一个泰姬陵的珍珠小模型照片,做得很差劲,或者说是大失水准也不为过。 那洁白无暇的珍珠上星星点点地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被手指粗鲁抹去,像是在珍珠上擦出大片的痂。 原楚聿将最后几口啤酒灌完,手指稍稍用力将易拉罐捏扁,而后起身去开了电脑。 拖这位的福,他这段时间都不能去1702了。 电脑冷白的光映照出原楚聿毫无波澜的脸,他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但那股子不容于泛泛大众的冷漠感就是在宣告他此刻糟糕至极的心情。 他淡漠着一张脸,有条不紊地将池疏这个小号的内容全部截图,分门别类地做成了一个文档,甚至颇为贴心地将那张p图后的银杏树双人合照制成了封面,铺满了整个首页。 就好像是婚礼宴会门口的新婚照似的,但凡是路过的路人也能被吸引眼球瞧一眼。 边述看到这张合照后,怎么可能不打开文档细看? 而后,原楚聿注册了个新邮箱,将这份大礼包发送到了边述的邮箱。 这邮箱信息还是林琅意转发给他的,在那封教授的回信里不仅有对于论文疑问的解析,当然也有边述的邮箱。 大约在一个小时后原楚聿收到了边述回的信息,开门见山地问他是谁。 原楚聿扫了一眼,退出,删除,没有再回复。 他只给林琅意发去了一条信息,细细斟酌了字词。 第68章 林琅意回到家里时程砚靳已经早早洗完了澡, 穿着家居服懒散地在沙发上躺着。 他的肚子上还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上面是一些业务资讯,而他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 一条手臂垂在地上, 另一条手臂垫在后脑勺,就这样神情严肃又崩溃地盯着电脑。 听见开门声, 他立刻将电脑移开, 腰腹一卷坐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乐呵呵地问她:“林琅意你回来啦?” 下一句又故意板起脸:“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好来接你, 你怎么不回我?” 林琅意换了拖鞋, 他殷勤地凑上来接过她的包放好。 她说:“又没喝酒。” “那怎么了,谁规定司机只有老板喝酒了才能上岗?” 林琅意进浴室刷牙,他也跟着挤进来,邀功道:“林琅意,我仔细学习了, 发现我们那几家医药公司一直在向你们进货珍珠粉的诶, 我们业务往来还是挺紧密的。” “你才知道?” “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向护肤品进军吗?我看其中有好几个研发品用到珍珠。”他惊叹, “原来我爹他说我们两个人联姻能合作共赢不是一句废话啊。” 林琅意对着镜子刷牙,没空搭理这个反应弧绕地球一圈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大少爷。 “到时候我们多进点原材料呗。”他盘算了一下,“我听我爹说, 上次你爸想拉投资, 你们是不是缺钱啊?那我多进点,你们现金流是不是就盘活了。” “别!”林琅意虽然满嘴泡沫, 听到这里还是出了声,“不要投资, 不缺钱。” 程砚靳困惑:“可是我听你哥说……” 林琅意吐掉泡沫,嘴唇边上还有薄薄的一圈白色,像是冬天喝了热牛奶一样。 她严肃:“你是听我哥的还是听我的?” 程砚靳更呆滞:“有区别吗——” 见林琅意脸色一沉,他一个激灵,连忙纠正:“听你的,当然听你的!” 林琅意重新转回去漱口完毕,没有提及自己家里的情况。 可是程砚靳却明显糊涂了,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表情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问:“你跟你哥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啊。”林琅意回答。 程砚靳揣摩着她的神色,恂恂道:“刚才你哥哥来过这儿。” 林琅意目光一凛,猛地扭过头看向他:“他来干什么?!” “就……就是说钱的事。”程砚靳被她如此大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 林琅意想到程砚靳这人一向有随便撒币存不住钱的特性,后脑勺发麻:“然后呢?” 他见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连话都要说不利索了:“我,我说我知道了,等你回来了跟你商量了再回复他。” 还算有脑子。 林琅意表情一松,手上还湿淋淋的没擦干,直接摸上他的脑袋,将他蓬松的头发打湿:“很好。” 程砚靳现在已经对于揣摩林琅意的心情这一件事无比熟练,见她神情缓和下来,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出来了,你跟你哥不对付。”他身体前倾,凑近她,屈起手指叩击了几下镜子,“他是不是欺负你?我就说他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在楼下了,还打听你在不在家,听见不在就说上来喝杯茶,明显有问题。” 引狼入室 第85节 林琅意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跟人没什么大矛盾,但是利益上有纠纷,他多吃一口蛋糕,我就少一口。” 程砚靳懂了,一呲牙,阴森森地说:“我半毛钱都不会给他的。” “不仅如此,这单子还要跟你做,猛猛做!” 林琅意此刻的考量却与刚和程砚靳定下联姻时大不相同,那时候她急需跟程氏绑定,所以两家的生意越紧密越是能给外界其他投资者一个良性的信号。 而现在,她需要为将来的分开做准备。 她随口找了个借口拒绝:“珍珠也就特定药品和护肤品里才用,你不用迁就我进那么多货,还是看销量再定产量。” 程砚靳脑子里其实没有听进去太多,他双手抱臂,斜着身子将脑袋靠在镜面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用头箍束起额头上的小碎发,挤了洗面奶开始往脸上揉搓泡沫。 他看着她梳洗,却一点也不嫌无聊,反而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像小兔子舔舐两只爪子然后搓脸顺毛,不由得傻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怕我搞砸我家的生意?其实没事的,那几个品确实市场反应还不错,而且我请了靠谱的职业经理人,不会胡来的。” 他的目光热烈得像是明亮的火焰,看着她像是糊了一层白雪的脸蛋,越发觉得她真的可怜可爱。 光是一想到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在家里看到她这些稀疏平常又小桥流水的日常生活,他就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甜蜜。 程砚靳黏糊糊地讨好道:“我也在用心的,这段时间都在好好看好好学,也在联系拜访一些客户,没有当甩手掌柜……我能干点,以后股份拿得多,你也多。” 林琅意打开水龙头冲洗,“哗啦啦”的水声里,程砚靳还在畅想美好未来: “我还在想,你那么擅长做生意,以后可以你管我家的公司,我当销售部部长,专门帮你笼络客户和供应商,我能喝又会炒气氛,刚好分工合作,夫妻档嘛。” 林琅意没说话,她细致地洗完脸,关掉水龙头,他立刻将毛巾递过来。 她擦去脸上的水珠,刚用水冲洗过的一张脸白得发光。 林琅意将毛巾挂回去,认真对程砚靳说:“你好好接手你家公司就可以了,要做一件事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你下定决心。” “至于我,”她转过身,想着如何慢慢地将自己从程林之间紧密的商业关系抽离出来,“不用把我跟你家生意挂钩得这么牢固,做生意不是过家家,利益为上。” “对啊,是利益啊,我在为你和我争取利益。”他依旧像一只快乐傻狗,只要能兜风能吃罐头就开心得满地打滚,“虽然我觉得你工作太辛苦了,但是你在工作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特别生机勃勃……林琅意,我感觉你还挺喜欢上班的。” 沉默片刻,林琅意纠正:“没有人喜欢上班,但没有人不喜欢钱。” “那不就对了!”程砚靳打了个响指,“等我努力努力,封从凝都能拿一部分股份,你也得有!” “不用。”林琅意极力推拒,她得为回头解除婚约做好准备,毕竟联姻这个事,利益就跟孩子一样,牵扯得越多,离婚越复杂。 她继续拿其他借口来掩饰:“股份集中在你身上,你在程氏的话语权也就高了,不用分散到我身上。” “给你怎么叫分散呢?”程砚靳不赞同,语气有些愤懑,“老婆管钱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事,投票的时候我们肯定是一体的,根本没区别啊……我就是全部给你我也乐意。” “封从凝和程扬康投票议事的时候,一定不是每一次都一样,尤其是她现在怀孕了。”林琅意劝他,“你忘了你联姻的时候是为了什么?坐稳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不一样。”程砚靳忽然说,“林琅意,我不是程扬康,我如果有了乔婉,这辈子就只有乔婉,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出现,所以我们一定是同心的。” “我永远向着你。” 他的眼睛很亮,圆润的眼型,睫毛又黑又硬,那张比起身材显得少年气的反差脸蛋在浴室里暖黄的灯光下萦绕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来。 他神采飞扬道:“林琅意,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但是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而且护短,我说我会对你好,就一定一辈子对你好。” “只对你好。” 林琅意张了张嘴,面对他这样灼灼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僵持了十秒,她才侧身把住了门把手,赶人:“我先洗澡了。” “好。”他退出去,开开心心地帮她将门关实。 浴室里响起了水声,程砚靳哼着调走到餐桌旁,打算给林琅意倒一杯水,这样她洗完澡出来口渴,刚好水温也合适。 才拿起她的杯子,不远处忽然传来两声提示音。 程砚靳耳朵一动,意识到那是林琅意放在包里的手机。 他也没当回事,帮她倒好水,才盖上杯子,又是一阵手机自带的铃声响起。 程砚靳怕耽误了正事,连忙走过去打开她的包,想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是谁的电话,好隔着浴室门知会林琅意一声。 才刚拿出手机来不及看来电显示,铃声忽然中断,是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屏幕暗下去,程砚靳用手指轻触唤起,可跳出来的输入密码挡住了后续的动作。 林琅意的密码居然不是六位数数字,而是复杂的长密码! 她防贼呢她! 程砚靳咂舌,打算将包包敞开的拉链拉好,目光一转,忽然看到包里扔了一串吊牌和一张小票。 女孩子的包里怎么什么都有? 他随手拿出,以为是林琅意忘记丢掉的垃圾,那些硬卡片一拿出来还余有馥郁高级的熟悉香气。 程砚靳懒懒散散地掉转脚步往垃圾桶走,心想这香味还挺熟悉…… 熟悉? 他脚步一缓,指尖挑开吊牌,确实是cl**ne,再往后翻,是帽子。 帽子? 程砚靳搓开小票,购物时间是今晚的19:21,而品目赫然写着徽标男帽。 他的脚步完全停下,掌心躺着那张小票,像是不认识字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盯了许久。 林琅意不是说,今晚是去见客户,跟客户喝茶吗? 怎么突然……去买了一顶男帽? 而且,帽子呢? 怎么只有小票和吊牌? 程砚靳脸上已经全然没了笑容,可他极力劝说自己……没事,现在很多女孩子喜欢穿男款的,这是一种风格,至于帽子不在,也许是林琅意忘在车里没拿上来—— 他的指尖有些颤,指甲用力刮过纸面,最后落在小票上xl码的喷漆,鼻腔中酸胀的情绪忽地冲上太阳穴。 林琅意戴不了这个尺码,她脑袋小,脸更小,那会把她的半个脑袋都埋进去。 环顾周围,只有可能是头上环绑着厚厚的纱布的病人才需要买大尺码。 程砚靳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如此精准敏锐的判断。 就好像有一根鱼刺忽然扎进了喉管,每一次吞咽都会带来异样的刺痛,在反复提醒他身体里的异常。 他想着忍忍就好了,可是人怎么可能做到永远不吞咽呢? 那些细微的痛感从咽喉蔓延到全身,那根刺将他的咽喉扎肿化脓,发紧,程砚靳大口呼吸,极力让自己能攫取一些氧气。 要把东西放回去,装作不知道。 他像是一个发现晚归爱人的白衬衫上留了一个口红印的失败者,在汹涌崩溃的浪潮里还要不声不响地将真相掩埋,是防止打草惊蛇,也是避免当下的争吵。 林琅意不会骗他的,她说她加班,他肯定相信她。 今天可是他做“全职司机”的第一天,她哪怕要伤他的心,也不会挑在第一天。 不是她的问题,肯定是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寻了个理由把正在谈事的林琅意叫了出去。 程砚靳昏昏默默地在餐桌旁静坐了会,一直如鲠在喉,难受得胸口发疼。 良久,他突然猛地站起身,进房间快速换了身衣服,出来时脚步渐缓,最后站定在浴室门前。 隔着浴室,他失了力气一般将额头贴在门上,闭了闭眼。 还是不要跟她说了。 程砚靳强撑着精神,装出平时的正常口吻说道:“林琅意,我突然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隔着水声传来闷闷的一声“ok”。 他再一次用力闭了下眼,转身走向玄关,弯下腰换了鞋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第69章 月色中天, 蟋蟀和知了的叫声单调枯燥,住院部不像急诊科,在这个点早已陷入休憩。抬头望向这一排混凝土建筑, 除了部分房间还透出一点光, 其余皆黑压压一片,是城市中钢铁森林的一隅。 池疏反复对比手机上的红色信号点, 确定了这里确实是边述住院的地方。 ……十四楼, 应该是左起第五个,或者是第六个。 信号器没有那么精准, 他得自己上去亲眼看看才能确定。 现在是晚上十点差二十分钟,得速度一点, 否则就要禁止出入了。 他收起手机, 将抵在下巴的口罩往上一拉,遮住半张脸,径直进入了住院部。 晚上的电梯不再拥挤,池疏等了一会儿,身边也才稀稀拉拉地来了两三个人, 进了电梯后纷纷按下了楼层按键。 池疏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 也没有抬起头左顾右盼, 尽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十四楼一到,他头也不抬直接出门,进入了空空荡荡的走廊。 护士台里的值班护士在忙, 池疏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 见护士并未投来关注,立刻低下头再次拉了下口罩的上沿, 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判断了下方向,放轻脚步疾步往右边走出, 一口气走到了走廊尽头。 是倒数那几个房间……将近十点的住院部没有什么人在外走动游荡,池疏耳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胆子也越发大了,边走边掏出手机,重新对比起了位置。 他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前前后后退了又进,最后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前。 透过门扉中央的透光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漆黑一团,也许是睡了。 池疏下意识将动作放得更轻,他把手插入口袋,手机顺势滑入衣袋,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迫不及待地去推门。 门把手被悄然转动,池疏压住呼吸,最后左右巡视了一圈。 抬起头随意的那一眼,他的目光无意扫过堪堪贴在门旁的科室导航,上面赫然写着“消化内科”。 脑子里忽然有一根弦断开,他动作刹时僵住,还没细想,身后风声骤近。 他连连扭头,来不及看清来人之前已经被身后的人猛地攥住衣领往前粗暴地推搡进了病房。 门“咔哒”一声被人踢关上,彻底隔绝了冷调的白炽灯光。 房间里窗帘向两边大敞着,望出去还可以看到城市夜晚的灯光,更显得病房里伸手难辨五指。 引狼入室 第86节 窗台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装饰物。 池疏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经由他手,一线一珠串起来的歌剧院模型。 边述果然还是和以前在学校里一样,见不得别的男生给林琅意送东西。 池疏身体里仿佛被墨水打翻,各种阴暗粘稠的情绪渗透进每一条骨头缝里,让他只会死盯着窗台上的珍珠模型冷笑。 不仅跟一条死皮赖狗一样巴巴地从国外回来,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边述有什么脸敢在自己面前示威? 一点似是而非的熟稔口吻就能让他破防拿走歌剧院模型,那他要是时间到了再次出国,自己可要变本加厉多多送一些礼物给林琅意。 池疏被桎梏着向前,他的脚步凌乱,被人强硬地塞进屋内后右脚故意收得拖拉去绊人,边述果然错踩上,两人身形俱不稳,一个踉跄双双砸在地上。 “师兄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池疏非但没有因为自己被将计就计陷入困境而慌张,反而有一种无需再装后破罐破摔的自由释放感。 他嘲讽:“现在可不是当年了,琅意姐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的吗你就拿?” 边述呼吸有些粗重,眼见池疏收紧膝盖想要撑起来,他手上用劲,将自己的重量往前压,半点没留着力,瞬间又将人按在地上。 “你在那个模型里装了什么东西?”边述严词厉色,偏沉稳的嗓音都因为愤怒而变了调。 池疏被他控制住,腰背都被人用腿严实压住,动弹不得。 到底是从小干农活的……他在心里咒骂不休。 “说话!”边述连同池疏长到后颈的头发和衣领一同抓住,愤怒状态下将人拉起,让池疏像一条渴水挣扎的鱼一样被迫仰起脖子。 池疏被这样屈辱地禁锢住,狗急跳墙般手臂剧烈往后挥,下了死劲冲人还绑着纱布的头打去,叫嚣着放狠话: “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你自己留不住林琅意跟她分手了,把气撒我身上来了?废物!” 边述即使避开两寸,那手依旧击中了他的鬓边。 他人晃了晃,喉咙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鼻音,却根本不打算退开,而是腿一展完全坐在了池疏的身上,扯住他的头发用力往地上砸去。 “我跟她再怎么样,也没你的份。” “池疏,我真是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低贱恶心的东西,你那时候一口一个师兄,现在想起来,你早就想跳过我认识林琅意了吧?” “可惜她一直是我女朋友,你只配在暗地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视!” 池疏紧急收回反击的手,双手撑在脸前做垫子,唯恐自己破了相,同时绷紧核心往一边翻滚,想将身上的人掀下来,语气尖锐: “现在你不也跟我一样只能干看着?怎么了师兄,你又不在桌子上,有什么好得意的?” 边述左腿一屈,池疏趁机翻转过身,阴狠地又往人脑袋上招呼。 边述躲都没躲,不退反进,握紧拳头对着池疏的鼻梁就是一拳,温热的血立刻溅了出来。 边述的头有些昏重,可肾上激素的分泌让他持续处在一个高热愤怒的状态,好像就连传递疼痛的神经都麻木了。 “是,我现在是不在桌上,可你费劲了心思,在我跟林琅意分开的这几年里不也死活没有上过桌吗?” “怎么了?是不想上桌吗?”边述的眼里罕见地带着暴怒的戾气,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好像在看一块发臭的腐肉。 他厉声道:“你!池疏!臆想症一样抄我写的东西爽吗?” 池疏的呼吸忽然就卡住,好像是一口气被人打散了。 “你连做梦的素材都要照搬照抄,可真是可怜。”边述衣袋里的手机终于掉出来,这点动静提醒了他,边述一把抓起手机,盛怒下用屏幕猛地抽了池疏一巴掌。 因为手上还余有不知道是谁的血,滑腻得捏不住,手机被大力抽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池疏的脸被抽到一边,他皮肤惨白又脆弱,很快高高肿起一大片。 边述从来没有这样凶狠地跟人动过手,即便是在乡下,见不得人好的红眼病邻居药死了他奶奶养的鸡,他也没有这样二话不说上去对着人的脸左右开弓。 池疏也没想到边述这样安静内敛的人原来也有这一面。 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他的喉咙也涨得发疼,只能强行咽下去。 边述狠狠揪住池疏的衣服将人攥起,声线都飙起来:“你还敢p合照?你是什么东西配跟珠珠站一起?你这个恶心的变态狂!” “那怎么样?”池疏依旧保持着侧脸贴地的姿势,脸上有多狼狈话语就有多挑衅,“我还有个号是写我跟姐姐的事的,师兄你这么在意,我投之以木桃,也借你抄抄,你要是p不好合照,我帮你啊。” 边述额头的血管都凸起,又是接连几拳砸在他脸上。 不解气,尤其是越是回忆往事越是觉得自己引狼入室。 边述的嘴角抽动着向下压,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一样语气颤寒道:“你那时候说的,林琅意看不上我这样的穷小子,只是玩玩而已,是不是也是编的?” 池疏脸上的血四下缓流,将那张皮骨纤薄的脸抹出鬼气森森的阴冷艳丽。 他吞咽了下漫进口腔的血,右手不知不觉地摸进口袋,笑开来:“我骗你干什么?你跟琅意姐本来就不配,真以为她精准扶贫呢?也没点自知之明。” “我问你你那段林琅意的录音是不是伪造的!”边述迅疾俯下身嘶吼。 “你管它真的假的,你要是真的不在意这种身份地位的差距,会被我几句话一段录音就改变了主意?”池疏居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血糊住嗓子,连声音都模糊了,“你自己本来就意向出国,少把责任都推给别人!” 见边述的呼吸急促而困难,池疏心里畅快极了,他整张脸和脖子都酸痛且火辣辣的,只能靠回地面借力,寻衅道:“我早就看不惯你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做派,知道自己配不上就滚啊?!” 边述的胸口像是翻滚着炎热的熔浆一般,身上的皮肤似乎都被拉扯成即将爆裂的气球,忍不下半点刺激。 池疏还在叫嚣。 “你跟琅意姐本来就不配,她不喜欢谈异地恋,你还坚定要出国,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池疏在角落里观察了三年,三年足够让他了解个透彻。 他的手一直在上衣口袋里。 口袋里有一把钛合金的小刀,他特意挑了一把不超过60度角,刀刃不超过6cm的折叠刀,可以上飞机地铁,带在身上也方便,比如现在。 池疏捏住刀柄,话锋一转,又开始阴阳:“哦对了,但是你放弃公派出国的机会的话,跟琅意姐就永远都是云泥之别是吧……真可怜,是个死局啊师兄!” “你能为她做些什么?读书的时候给她讲点题?可是姐姐成绩本来就好,犯不上讲那两道题。” “更别提现在出了校园了,她生意有多如火如荼你不知道吗?她跟你之间的距离没有因为你出国几年而缩小,你们还是天差地远!” 池疏咬着牙:“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没你那所谓的骨气,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努力朝你那副嘴脸靠近,琅意姐对我还不错呢。” 脖子被人猛地大力掐住,他笑得断断续续:“我真是又嫉妒又开心,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我就是当一辈子的别人的影子也没问题。” “我的家境比你好,我还能为了她不吃不睡赶进度做产品,我每天看到自己装盒的各种珍珠都会无比开心……我可知足了,我只要看得到她,只要她觉得我有用就行了,跟你完全不一样!” “你回来有什么用?你反正还是要走的,哪怕不走,你也早就没机会了!”池疏想到什么,脸上阴晴不定,长长的刘海遮住半只眼睛,让他看起来阴湿可怖,“琅意姐身边,像你这样恶心的东西可不止一个。” 边述双手依旧死死按着池疏的肩膀,像是想将人钉死在地上似的。 他的头颅埋下,肩膀稍稍蜷起,好似一头被锁链困住的困兽,拼命挣扎都挣脱不出。 “我能做什么?”他呐呐道,肩膀耸起,整张脸彻底埋入黑暗中。 他陷入无意识的放空思绪中,手上渐渐卸了力松开,被池疏眼疾手快扬手用刀刃挥开身上的人,逼退后一把掀开。 刚才那点较量让池疏对于两人的体能差异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打得过从小帮着家里务农的边述。 手上推搡的力气半点也没有收着,池疏本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要掀翻一个成年男人当然要费点力气。 这种刀,只要不往要害处捅,划胳膊的话伤不了什么。 可他没想到才一挥手,边述像是在黑暗里长了双眼睛一样精准地用掌心包住了刀刃,一声不吭。 薄刃割进肉的触感异常明晰,池疏手腕一抖,触电似的撒开了手。 可边述那像是头老黄牛的性格犟得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的掌心里陷着半把刀,就这样仿佛失去痛觉一样挥手打了池疏一巴掌。 脸上的冰凉触感转瞬即逝,随即变成火辣辣的疼痛,温热的液体从脸颊刺痛的部位争相涌出。 池疏的大脑空白一瞬,随即厉声嘶叫起来。 脸! 脸! 脸在她那里是海选敲门的入场券。 池疏的脑子和身体都失去了控制,有可能毁容的念头像是毒蛇的利齿死死地啮咬住他,让他完全失去理智。 他不管不顾去争夺那把刀,混乱间捏在手里开始疯狂无差别挥舞,明明切开的都是空气,而边述却主动将手肘一横,连着上半身的重量一起压制了上来。 短而薄的一把刀完全陷入了皮肉里。 失控的感觉像是剥去一根香蕉的皮,到最后掐着尾巴处的那一点芯,头重脚轻,怎么也握不住,果肉顺理成章地从手心里滑出去。 池疏手里的刀也这样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好像掉进了浑浊的肥皂泡沫水里,到处都是滑腻粘稠的液体。 极度的恐惧让他终于找回意识,池疏手脚并用,惊魂未定地一把掀开边述。 而边述就像是弱不经风的柳条一样往边上倒去,巨大的一声“咚”响彻房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听出病床摇颤的动静。 “谁在里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打开。 走廊明亮的光倾泻而入,护士抬手用写字板敲开电灯开关,房间里顷刻一览无余。 长时间的黑暗让池疏生理性地眯了眯眼,眼前模糊时,他听到了护士发出的惊呼声。 他迟滞地扭过头,看到了垂着头瘫坐在床脚的边述。 他头上的纱布从侧面可依稀看到新鲜的血迹,脸上也是血污,而左手小臂上一把小刀几乎捅了个对穿,血液如汩汩溪流染透了身上的衣服。 * 林琅意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家里早已安安静静。 她走进卧室,想起自己手机还没拿,又转出来去包里翻了翻。 刚才程砚靳隔着门说什么要出去一趟,她没仔细听,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当然,这不重要。 她按亮屏幕,第一眼看到的是边述的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 很简短: 【我可能会出事,必要时,麻烦帮我报个警。】 林琅意心里一跳。 这句话没头没尾,怎么看都明显是求助短信,但却连个时间地点都没有,好像出自十万火急之时的一句混乱求救。 边述这样一丝不苟又严谨刻板的性格,怎么会发一句这样什么关键信息都没传达到位的信息? 林琅意快速翻了下未接来电,看到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前了,因为一个电话没接到,这条微信随后就发了过来,再之后就再无消息。 引狼入室 第87节 她心里没底,先给他回了好几条消息,均石沉大海。 等不住,她一边回拨,一边赶紧回房间里换衣服,预备去二院瞧一瞧。 这期间她一直没有放弃给边述打电话,剩下的那些零零总总的信息和电话都来不及看。 呼叫音一声接着一声,始终没有人接。 她的脑海里预设了许多突发的恶性情况。 究竟是什么事,才会让边述说出这样的话? 他在这里无依无靠,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能求助。 林琅意放心不下,反正问天问地的程砚靳也不在,她一不做二不休,下楼发动汽车直接往二院开去,准备亲自去见一见他。 到二院时,她仍然不放弃地边往住院部跑边继续给边述打电话,可该死的一个都没通。 林琅意心里七上八下的,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过了十点,住院部不再对外开放探视,林琅意千求万求说家属出事了,值班医生被她这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说动,问她是什么科,几床,叫什么名字。 她一一回答了,两只脚止不住地原地乱动,一刻也停不住。 “去急诊室了。”那值班医生查了查电脑忽然说,“刚才跟一个带小刀的男的起了冲突,手臂被刀刺伤了,正在——” 林琅意脸色巨变,连剩下的话都没听全,转身就往急诊科冲。 谁会去伤他?边述多年不在国内,a市不是他老家,他在这里的人脉圈根本不广,有谁会这么深仇大恨,在他住院休养期间拿刀伤人? 林琅意脑子里乱糟糟的,冲到急诊室里整个空间都是呻吟声和哭喊,吵得人神经抽紧。 她接连问了几个医生,最后终于知道了是23床。 一路不停地往床位赶,跑到距离23床还剩六七米的距离,林琅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高大健硕的男人。 他背对着人不动,头颅稍低着看向病床,像是一座雕塑一般严严实实地将未拉紧的床帘空隙完全挡住。 他的手上紧紧地攥着一顶帽子,那是她给边述买的一顶鸭舌帽,今夜,她看着他戴了一整个晚上。 林琅意的呼吸猛地夹紧,耳边的嘈杂声忽然全部消失不见。 她想起来程砚靳那几柜子的刀具收藏品,想起他出门的时间正巧与边述发消息的时间不过前后脚,也想通了是什么人会对边述有如此深仇大恨。 那次在应山湖,边述头部受了伤,这样的情况下,程砚靳也曾全然不顾人家的救命之恩,屡屡冒犯。 他是疯了吗?! 林琅意火气一股股地往上腾起,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向病床,一把将半遮着的床帘拉开。 床上的边述并没有在休息,他半靠着,左手上绕满了新鲜的纱布。 程砚靳听到这样大的动静蓦地扭过了头,刚看清眼前人是林琅意便脸色变幻,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琅意抡圆了胳膊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响亮,清脆。 打得她手心顷刻间就发麻发木,好像有细小的血液在血管里乱窜,热辣辣的。 程砚靳措手不及,被她这一巴掌打得完全偏过了脸,鲜红的印子顿时显现在脸颊上。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微微张开,就这样保持着头倾向一侧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暂停了。 “程砚靳,我以为你长个脑子好歹也是有点用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暴力粗鲁的人!”林琅意气急了,用手毫不留情地连续推搡捶打他的胸膛,恨不得再甩他一巴掌。 程砚靳这样一个一米八七的身强力壮的男人,居然被她推得连连踉跄往后,最后一条腿猛地撞在床头,发出一声巨响。 林琅意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第一反应是朝边述看去,生怕这块此刻弱不禁风的豆腐碎了。 “你走开!”她骂程砚靳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以后都别出现在边述面前。” “我……”边述脸上有擦伤,看起来的确狼狈凄惨,他迟疑地往一言不发的程砚靳那里飞去一眼,看回林琅意,“他……” “你不用怕他!”林琅意以为那个观察的眼神是在看人脸色,愈发愤怒难当,“他算什么东西?我在这里,我看他敢动手吗?” “牛死你了还敢动刀,我现在就报警!” “他,不是……”边述却好像突然说不出清楚话来了,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林琅意胸膛大力起伏,彻底转过脸不再理会程砚靳,她侧着身体浅浅坐在床沿,把所有的关心都给了边述。 她蹙着眉靠近了看了一眼他缠满纱布的手臂,手指隔着空气像是想抚摸一下,又不敢。 程砚靳依旧保持着背靠着墙面僵直站定的姿势,他实在是安静得过分。 林琅意看着边述浑身是伤的模样就难掩心酸,无论如何,边述都不可能是程砚靳的对手,他伤成这个样子,程砚靳身上却半点擦伤都没有,想想都知道是多惨烈的一边倒战局。 而且还用刀,还用刀! 怪不得边述要她报警,感情是因为他觉得她跟程砚靳是未婚夫妻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怕牵扯到她,所以才把决定权给了她,放任自己在明知道危险的情况下白挨了一顿打。 “我没接到你的电话,对不起。”她懊恼极了,“我在洗澡,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如果我早早知道是这个情况,我肯定直接来找你了。” “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了,我给你转院,上次原楚聿不是说他认识吗?我们去更好的医院,你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我陪你去,你住院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想要联系原楚聿问问联系方式,可谁知这一看手机,才发现原楚聿早早给她发过两条微信。 【小心池疏,他好像摸到了17层的地址了。】 【我不放心,查了查他,发现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并且,他一直对边述抱有极大的敌意。】 林琅意眉心一抽,盯着这两条信息,足足看了两分钟。 她那时候只来得及看完边述的短信,其他全都没管。 不过现在这事先放放,眼前还有个伤患。 林琅意暗灭手机,抬起头正要皱着眉跟边述说些什么,余光一扫,却忽然看到了放在床边的一只悉尼歌剧院的珍珠模型。 珍珠上沾满了血,将雅致精美的建筑蒙上了歌剧魅影的森森气息。 她一顿,捏住手机,问:“边述,我到处找不到这个模型,原来在你这里?” 边述看着她,点了下头,又往程砚靳脸上看去一眼:“池疏来找我了,珠珠,你离他远一点,无论他对你说什么,给你什么东西,你都不要信,不要拿。” 林琅意睫毛一颤,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 刚才一直没有向左边转过头去看一眼程砚靳,这个时候,她居然有些不敢转过去了。 “你的伤……?”她问。 “是池疏。” 林琅意嘴唇微动,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骂错人了。 还动手了,见面就打……不由分说的。 她咽了咽喉咙,最后还是扭过脸看了一眼程砚靳。 他贴着墙站着,眼睫垂着往地上看,细皮嫩肉的脸上,巴掌印分外明显,连带着嘴角处都有些破皮,微微发肿发红。 他就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宽阔的肩膀微微向内扣拢,没什么表情地独自伫立着。 所有的身体部位都像是死了一样毫无反应,只有那只左手,一直死死地攥着帽子,将那顶新买来的帽子捏得皱皱巴巴。 林琅意不是嘴硬死犟的人,她顿了两秒,还是站起身朝着程砚靳走过去。 “你还好吗?”她甫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他反应极大地一偏头,躲过去了。 程砚靳贴着墙站,这一下让整个脑袋都完全偏向一旁,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是我莽撞了,对不起。”林琅意退回手,继续道歉。 他依旧一言不发,牙齿咬住下唇,看起来倔强又执拗,向下看的眼睛无一不在表达凄然,只有抓着帽子的左手越发用力。 “我误会了,以为是你——”她话说一半,程砚靳忽地大幅度撇了下头,将她的话打断。 他显然不接受她的道歉,听着她的那些话不驯地扬起眉毛,明明在放狠话,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生气。 他装出一切都满不在意的样子,嗤笑道:“无所谓,我来找他,本来就是来教训他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这一巴掌没打错。” “你要打,就打好了。”他重重地喘了口气,还要挤出一个笑,掉下去的眼尾强撑着往上提,“又不痛。” “你好端端的干嘛来找边述的麻烦?”林琅意有些抱歉,但又不理解程砚靳忽然大半夜冲到医院来是受了什么刺激,问,“他又没惹你。” “没惹我?”他冷笑起来,嘴角的破口撕扯着渗出血。 他桀骜地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说话时整张脸都绷紧了:“他都快到我头上拉屎了,这叫没惹我?!” 林琅意往边述那里看去一眼,得到对方廉直清正的否认表情。 他指了指程砚靳手上的帽子,用口型说:“一来,就要抢我的帽子,跟疯了一样。” 林琅意将视线重新投向程砚靳,看到他紧握到轻微颤抖的手,那顶版型优良的帽子在他手里快没了样子。 “你把东西还给人家。”林琅意抬手要取,程砚靳手臂一藏,压到自己背后死活不肯拿出来。 “你再甩我一巴掌好了!”他反应无比激烈,眼眶霎时通红,声线又抖又响,“你不如再打我几巴掌!但这帽子我是死都不会给他的!” 他说着说着自己激动起来,双脚抵住墙面,上半身微微躬起,好像被她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只能红着眼用这样虚张声势的样子给自己壮胆鼓气。 林琅意被他现在这幅护食的模样惊呆了,瞠目结舌道:“你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 “是他的东西吗?!” 他将夹在自己背后和墙体之间的手臂猛地抽出来,用手中的帽子往病床上一指,第二遍质问:“是他的东西吗?啊?” “这根本不是他的东西!他凭什么拿!” 帽子在他手里晃晃荡荡,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眶里扬起雾气,硬是逼自己没有流下眼泪来。 “怎么不是他的?”林琅意没想到程砚靳是为了一顶帽子,怎么的,专柜他家开的? 程砚靳梗着脖子,粗硬的睫毛上挂了一点水珠,他一字一顿道:“从一开始,到以后,都不会是他的。” 边述忽然插进话来:“还给我。” 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程砚靳霍然抬头瞪向他,像是一匹被激怒的狼,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绷起来。 “是你付的钱吗?” “不是,但这就是我的。” “滚!” 引狼入室 第88节 “行了!”林琅意插进两人之间叫停。 程砚靳却丝毫停不下来,他人高,根本不需要费力气就能跃过她的脑袋直直地将目光对上边述:“所以我说这一巴掌没打错。” 他用手背拍了拍自己发红的侧脸,那浮起巴掌印的脸好像是某种野性跋扈的图腾,令他看起来戾气横生。 他一句接着一句放狠话:“我果然是看不惯你,要不是你变成现在这幅奄奄一息的死样子,我早动手了,你就是欠的!” “你现在给我出去。”林琅意扯住程砚靳的胳膊把他往外推,“去车上坐着自己静静,别过来。” 他被她往后推了几步,低下头,盯着她急于赶人的动作,下颌线条紧缩,问:“你呢?” 林琅意的脑子拎得清,怎么可能现在回答他,只不管不顾拉着他把他往外赶。 经过垃圾桶,程砚靳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鞋底一碾,脚尖踩上踏板将垃圾桶打开,然后直接将这顶帽子丢了进去。 林琅意刀子一般的目光刮过去。 他被她这样明显责难的眼神看得面部微微扭曲,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我又不是没买过,谁没有啊。”他拿出手机就开始给她转钱,一笔接着一笔,失了智般,“六七千的帽子,又不是什么金贵玩意,我赔他十万。” 他转给她的金额一笔比一比大,不知道是几个零:“你大可以把钱转给他,反正帽子是没有了,我扔掉了。” 林琅意懒得在跟情绪上头的男人掰扯,拉着他一口气不停到了停车场。 她不知道他将车停哪儿了,把他带到自己车里,打开后座的门就把他推掼进去。 她见他人倒是被塞进去了,可腿还往外舒展着,修长的小腿露在外面踩着地。 她脚尖一勾,将他的腿也弄进去,然后手一推将门摔上。 将将要合上的门缝里猛地挤出一只手,出手如电牢牢地按住了门。 她眼睁睁看见他被门夹了手,体脂率极低的手背上皮贴着骨,被门一压,立刻起了深紫色的淤血。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你还要去见他?” “废话,他伤成那样。” 她以为他还会如从前一般,不符合他的心意就大吵大叫,死活不肯罢休,非要将她留下来。 可没想到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眼神中仿佛有什么震颤人心的压抑情绪在一点点崩塌,那双明亮的、浅褐色的眸子被磨灭了最后的亮光。 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过头,将门一拉关上。 隔着车窗玻璃看不太清楚车内的情况,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里面,仿佛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林琅意依旧离开了,铁石心肠。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他将脑袋往后一靠,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吸了下鼻子。 第70章 林琅意沿着原路回到急诊科, 她走得不快,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为的就是在路上见缝插针给原楚聿打一个电话。 电话接起, 原楚聿没废话, 直接将监控的事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 语言描述比直观在屏幕上亲眼看到要更具有想象空间,林琅意几乎是皱着一张脸艰难地听完前因后果的。 那一句“无人问津的礼物重新被取走”更让她的心高高提起。 她口吻大概有点凶:“你有被他看到吗?” 他那温和清冽的嗓音一顿,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再开口时声音落下去:“你怕?” “他很麻烦,况且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总会知道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的忧虑和迟疑, 仿佛是在等一朵花开的瞬间。 他轻声问:“让别人知道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令你感到不适吗?” 林琅意避重就轻:“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那厢沉默下去, 阒寂无声。 “主要是会很麻烦,你知道吗?我现在……”她像是每一个始乱终弃的人渣一样开始东拉西扯,妄图让情人能听话懂事不争不抢,最好还能知进退明事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没有看到我。”原楚聿蓦地打断了那些话, 像是不想听, 顾自道, “我很少来1702,毕竟你不来的话我过来没有意义。” 这次轮到她哑口无言。 她听到了清浅的呼吸,对方没说话, 也没有挂断电话。 半晌, 她问:“可是池疏为什么会摸到17楼而不是16楼?” “你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吗?” “怎么可能。” “接送同路?” “没有开到过定浦小区。” “那他有没有送过你东西,而你带到了家里?” 林琅意想起那只小型泰姬陵, 一只手按住额头,咬牙:“但我放在了16楼, 当初在家直播的时候用到过……所以他应该知道我两边都有住所。” 她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才知道送的东西里有问题,原楚聿顿了顿,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池疏今天又给了我一个歌剧院模型,我回到家后才发现找不到了,现在才知道在边述手中,而且池疏来过了。” “你今天跟边述在一起?现在也是?”原楚聿却偏离了重点。 她已经走到了急诊科大门,整个夜晚,这是医院里最忙碌的地方,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哭喊声以及刚停好的救护车鸣笛声飘过空气传到电话那段。 原楚聿向来敏锐,口吻一肃:“是急诊室?你有没有被波及?” “没,到的时候清创包扎都做完了。”林琅意有些烦躁,“但是边述提前给我打了电话发了短信,我没接到,不然我能去得更早。” “他把你叫去干什么?”那厢有笔盖一不小心脱落弹在桌面的声音,原楚聿语气不善,将钢笔搁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叩击声,“让你一个女孩子过去帮忙?还是让你看着他有多可怜?池疏这样的人疯起来连你一起伤怎么办?边述怎么敢在明知有危险的时候把你叫过去?!” 完全未曾设想的思路。 林琅意捏住手机,眼睛盯着灯火通明的急诊室,以及电子屏上滚动的鲜艳红字:“大概他觉得,没有其他人可以联系了。” “是吗?”原楚聿轻笑一声,隔着听筒的语气更加冷漠,对边述的意见极大,“他不会报警?” “我刚才问了下,池疏被护士发现时直接夺门而逃,刀都没拿走,报警后抓到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好。”他说,“我认识业内非常资深的、能力很强的律师,你打算怎么办?” “介绍给我,谢了。” 又是一位醉酒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被抬进去,林琅意站在外面看着他身下的担架和陪在旁边心急如焚的家属,说:“那我先挂了。” 那边是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在她将手机远离耳朵之前,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珠珠,以后这种事,哪怕你不打算找我,也要记得找程砚靳陪同,无论如何,安全至上。” 她顿了顿,往自己鞋尖看了一眼,只“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进入急诊室,林琅意隔着距离就看到边述头上手上都还绑着纱布,一个人站在垃圾桶前往里望,唯一能腾出来的那只手往里伸,好像想把什么东西捡回来。 “你干嘛啊?!”她快步上前,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 他被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瞬的惶遽,见到是她,张了张嘴,面上浮起一丝难堪。 林琅意不必往垃圾桶里看都知道他在捡什么。 边述也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移开眼,说:“你回来了……我以为你走了。” “我先扶你回去。”她双手绕过他完好的那条胳膊抱住,肩膀往上顶架住他,“你不要乱走乱动,知道吗?” 他没挪动脚步。 林琅意知道他想干什么,摇了摇头:“帽子脏了,不要了,不要去垃圾桶捡东西。” “不脏。”他低声说,“干净的。” “只要我保存得宜,它就永远都是崭新的。” 林琅意抿唇:“可以再买。” “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有替代品的。”他固执地从她胳膊里抽出手,弯下腰在垃圾桶里捡起了那顶帽子。 她站在一旁,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边述轻轻掸了掸帽子,这才往23床走。 两个人之间有一层油膜般的隔阂,什么东西都透不过去。 林琅意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比如池疏,比如怎么一开始看起来相亲相爱的师兄师弟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她不知道从何开口,边述忽然将那顶帽子重新戴到了头上,短暂如昙花一现般笑了一下。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的笑。 “珠珠,我打算将专利技术转给你。”他说,“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签合同。” 嘈杂的环境中,林琅意几乎要听不清那句话。 她诧异地停住了脚步,慢慢睁大眼,求证:“你说什么?” “我今天真的好开心。”边述兀自往下说,他的脸微微朝上仰起,好像能透过压抑的天花板看向夜空里的月亮,“珠珠,我觉得自打我们重逢以来,今天的你,是唯一一次没有在我面前有所掩饰的。” 他也站住,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依旧仰着头:“你的演技一点都不好,你那样客气地对我笑,不如像今晚一样当着我的面无所顾忌地发脾气,这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客人。” “我小的时候,家里只有来客人了,父母才会停下争吵,和和睦睦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天花板的灯光白得刺眼,他闭了下眼,又按了按山根:“我今天跟自己说,只要你过来了,只要你来找我,有那么一点担心我,那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腼腆又怅然地舒出一口气,百感交集:“我没想到你为了我,打了他一巴掌。” “其实我——”她张口欲解释,他却忽然转过头看向她。 也许是因为灯光太刺眼了,所以他的眼里有些潮湿,可那眼神却一寸寸温柔下来,嘴角慢慢上扬,好像是一场温热的太阳雨。 “你知不知道,那一巴掌让我觉得,我这辈子哪怕最后是一场空,但只要能想起今晚,我都会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所有。” 他是欣喜的,带着无限期望:“人生那么长,对你对我而言都是,所以谁说未来就一定没有可能呢?” “所以我决定帮你早点脱离联姻,早一点,更早一点,快一点,更快一点。等你自由了以后,再说其他。” 林琅意的神经一阵阵地跳起来。 引狼入室 第89节 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无法预料,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块巧克力是什么味道。 她没想到原先预设好的一场拉锯战式谈判会以这乌龙般的一巴掌迎刃而解。 “让专利经纪人来评定价格。”她对待商业伙伴历来诚心,“没道理让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变成人情,我加价。” 边述转回了头没再看她,抬腿重新往病床走:“你跟我算得那么清楚?” “生意是生意。” 他摇了下头,苦笑,还是对她了如指掌:“你是觉得人情债难还。” 稍有冷场,两人回到病床旁,林琅意虽然脑子里一大半都被专利两个字占据了,可她毕竟是来探望病人的,更何况边述今夜完全是无妄之灾,她也的的确确为他担心。 她直入正题:“池疏是怎么回事?” 边述坐在床沿上:“他来找我,带着刀来的。” 林琅意不可思议:“为什么啊?还有你那条短信……你明知道他会找过来?” 边述没说话,只往床头的那个珍珠模型扫了一眼。 林琅意原本交叠着腿靠在对面那张空床的扶栏上,见状腿一收,几步过来取过珍珠模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圈。 她没有动手拆,而是将东西放回去:“这东西要给警察。” 他点头:“刚刚报警了。” 林琅意:“好,等下会有一位元律师过来,她征战多年,经验非常丰富,你可以全权委托给她。” “你就好好休息,别的都别想了,护工阿姨我塞了红包,等你过了这几天,我们可以回家休息,请家庭医生来照顾。” 边述明显怔了一下:“家庭医生?” 林琅意回忆着原楚聿的原话,充分相信他得体圆滑的为人处事,对他的安排还是比较放心的。 毕竟是他家的产业,安保也没话说。 她复述:“是,有一处比较僻静的疗养院,私人的,医疗服务也很优秀,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你可以好好养伤。” 边述的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她将薄被一点点掖好,视线一直凝在她脸上,最后点了下头。 “我听你安排。” * 林琅意在一个半小时后才重新回到地下停车场。 与元律师沟通完,拜托了护工阿姨,又听取了医生的建议,这一圈下来,想来程砚靳肯定没耐心在原地等她。 虽然如此,她还是在自助超市里简单地买了东西备用,一个人拎着袋子回到停车的地点。 距离车身还有十五六米时她就遥遥抬起手解了锁,车灯一闪,车厢里的灯光自动亮起。 仰着头靠在后座的男人依旧大剌剌地坐在正中央,从前挡风玻璃望进去,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以及脖颈上清晰明利的线条。 她的脚步稍缓,手上的袋子擦过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在车里明明知道她回来了,那灯都明晃晃地亮起,可他就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像是睡着了。 林琅意径直走到后座,打开门,一猫腰自顾自坐了进去,然后将车门一锁,车里终于又恢复了昏暗。 身边的男人依旧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眼睛紧闭着,又黑又硬的睫毛覆于其上,眉心却还是皱着的,虽然看着像是万事不顾只管睡觉,人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 林琅意在袋子里掏来掏去,好像是那种特意大清早开始用吸尘器扫地的父母,不把子女吵醒起床绝不罢休。 车里都是塑料袋哗哗作响的声音,她瞄到他的眉头又蹙紧了一些,嘴角紧抿着往下撇,从上到下都写着“一张臭脸”四个大字。 林琅意终于翻出了想要的东西,她拿出来,在手上掂了掂,转向他观察了几眼,无声地笑了下他死闭着眼铁了心一眼都不肯看她的幼稚模样。 她往座位中间挪了挪,半转过身,一条腿跨过他,水银泻地一般无比流畅地坐在他大腿上。 身下的大腿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记,很快,本就硬邦邦的肌肉越发坚实。 林琅意比划了下,发现距离不够,左手往后撑住他的大腿,臀部不抬,双腿收起来压在他的大腿两侧,以鸭子坐的姿势直接磨蹭着他的腿往里坐了坐。 他的脖子上都隐隐浮现出青筋,眼睛闭得更用力,好像是唯恐空气从眼睛缝里溜进去。 林琅意全当不知道,她手上装备齐全,先用棉签蘸了生理盐水给他破皮的嘴角轻柔地涂了涂,然后对着那一点再不处理就要愈合了的伤口吹了吹。 明明吹的是嘴唇,他的睫毛却开始乱抖,好像被风拂过一般。 林琅意一连换了几根棉签,反复涂了几遍,最后给他涂上红霉素软膏。 那绵柔的棉签头在他的嘴角绕了又绕,最后用圆头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唇。 他的喉结滚了滚,下巴抬得老高,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久的气可以生。 林琅意处理完破皮伤口,转而看向他的脸,上面的红痕褪去了一些,但还是很明显。 她取出冻得梆梆硬的冰袋,表层还烟雾缭绕地散发着冷气。 她瞄他一眼,招呼也不打直接按在他侧脸,终于如愿以偿地换来他猛地一激灵,连膝盖都往上跳了跳,明显是毫无防备地被冻到了。 一睁眼,他就看到眼前似笑非笑的未婚妻。 程砚靳知道自己装睡被戳穿了,觉得脸上挂不住,脑子急急转起来,想要找回场子。 他今天受了这般天大的委屈,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耳根子软心也软,生气两小时消气五分钟。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正打算有骨气地继续跟她冷战,可林琅意缓慢地眨了眨眼,专注地看向他的侧脸,怜惜地上手摸了摸。 他的脑袋轻微地点了一下,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她的指尖也冻得冰凉,摸上来的时候跟那些冰袋没有什么区别,一看就是她拿着冰袋的时间太久了。 那细细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滑动,好像是柠檬水里融化了一半的小冰块,含到口中会在口腔里不受控制地乱滑,冰冰凉凉的。 潜意识是叛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自然地抬手捏住了她的手指,而后稍歪着头,流畅地将脸贴在她的掌心里。 身前的人不动了。 程砚靳后知后觉地对上她的眼睛,才想起自己居然在想着给她捂暖手指……简直是疯了。 他不会是有那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还痛不痛啊?”她柔柔地蹙起眉,他从来没听见过她这样拿腔拿调的小意温柔的声音。 程砚靳脑子有些打结,其实已经不痛了,但这话在舌尖一滚又被他咽下。 反而是他刚才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他安置在车里隔离后又离开,那才让他胸肺都痛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的眼睛还有点痛,是哭完后的后遗症,干得每一次眨眼都像有沙粒在摩擦结膜。 程砚靳新仇旧恨一起回忆完,重新板起了脸,双手环抱在胸前,恨恨道:“痛!” 林琅意就又去拿冰袋,还没够着,冰袋就被他“嗖”地插手过来抢走了。 他自己用手按着敷脸,斜着眼睛瞄她一眼,挑起下巴生闷气,空出来的那只手却还牢牢地抓着她的手指给她捂暖。 “今天是我不对,我先入为主了。”林琅意摸摸他的耳垂,见他非但不排斥,还转了下脸将耳朵塞她手里。 “你打完人道歉?”他移开眼光,坚贞不屈又委屈至极,“我告诉你,晚了!”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今天开了先例,以后只会每天把我当狗打!” 林琅意:“……怎么可能。” “你别以为你现在对我好一点,我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痛。”他说话一套一套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一个家暴的另一半,都有一双会流泪的眼睛和一对会下跪的膝盖,今天打了人,第二天买早餐赔罪,下次还打,周而复始!” 林琅意:…… 不是,他在车里的这一个半小时内,都看了些什么东西啊? 林琅意看着他那一脸生硬的表情,手上的装备也被他自力更生了,只能再去袋子里掏出一瓶水。 程砚靳猜到她的动作,人更加悲愤,愤而拒绝:“我不喝热水!你简直太敷衍了!我被当着你旧情人的脸打了一顿,里子面子都没了,你怎么能让我多喝热水就一笔带过了?!” 林琅意:? 她迟疑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水,外层包装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一碰就化成水流流下来。 “不是啊……”她举了举手里的水,“是冰的。” 她顶着他瞪得滚圆的眼,将手心蹭来的瓶子外的水都在他衣服上擦干,然后又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掀起他的衣裳下摆盖在瓶盖上。 一拧,开了。 她递过去:“喝点?” 见他不接,林琅意缩回手,打算自己喝。 还没灌进口中,矿泉水瓶被人捏住,他从她手中抽走冰水,一仰头,那水位线直线往下降。 十秒钟,他将空瓶子捏扁,盖上盖子放在一旁。 这还没完,他往侧边倾身在她的购物袋里翻了翻,找出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后递给她: “喝什么冰水,忘记生理期有多痛了是吧。” 林琅意接过来喝了小半瓶,往驾驶位指了指:“你开我开?” 程砚靳依旧看起来不高不兴的,可他嘴巴翘得有多高,身体就有多诚实,双手将她举抱起放到一边,自己则下车转到前面,自觉去当司机。 车被发动,林琅意在后座躺下,闭上眼:“你开慢点,我打个瞌睡。” 前面传来一声“哼”,稍顿,他将自动连接的蓝牙关闭,车里安静下来。 车辆开得又稳又慢,林琅意闭着眼说:“程砚靳,你以后别跟人打架了,这样我就不会误会你了。” “知道了。”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郑重回答。 第71章 程砚靳刚答应的以后再也不动手了, 破功就在两小时之后。 林琅意回到家,换了拖鞋就径直往书房走。 程砚靳跟在她后面,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 也巴巴地跟了上去, 看见她从书柜上取下那座小型泰姬陵。 她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对准了镜头后开始录像。 引狼入室 第90节 “你在干什么?”程砚靳疑惑不解。 “别说话。”林琅意拿出一把小剪刀动手开始拆。 东西虽小, 做得相当牢固, 她对着几处连接线就是几刀,珠子松散开, 最后“哗啦”一声分崩离析。 不知道有多少珍珠弹跳着滚落到地上,她也不管, 只冷着脸用剪刀拨开模型内芯, 终于暴露出一个小指甲大小的黑色定位监听器。 程砚靳的脸色猛地变了,浓云翻滚般死死地盯着它,劈手就要夺。 林琅意坐在桌前,冷着一张脸,手腕一转将剪刀尖刀朝下, 猛地扎了下去。 程砚靳紧急止住了手。 东西太小, 但居然格外坚固, 那使劲的一下正正巧巧扎在上面,除了表面稍有磨损,并看不出到底还在不在工作。 “这也是豆芽菜送的?”程砚靳的嗓音仿佛刀子一般冰冷, “你看我弄不弄死他。” 话音未落, 林琅意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丢了剪刀,俯身过去拿过手机, 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着“池疏”两个字。 有种,这时候还敢给她打电话。 林琅意朝着恨不得将这芯片大小的监听器掰碎的程砚靳丢下一句:“别把东西弄丢了, 到时候都移交给警察。” 她走出书房,把门“砰”一声关上,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朝着客厅走去。 电话那头的环境非常幽静,池疏距离听筒的距离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起伏声仿佛就在她耳边。 她等着他开口。 于是他轻轻地唤了一句“姐姐”,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到水面上,惊不起一点涟漪。 林琅意冷着脸没答应。 池疏一只手还捂着左脸,上面乱糟糟地贴了一块一次性止血敷料,边缘的透明胶布粗糙地打皱着,将皮肤挤出条条沟壑,好像是一张不服贴的面膜。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了。” 他的掌心处都是自己的血,哦,可能也有一部分是来自边述的,但都不重要了,因为血迹结成一块一块的硬痂,手指一搓,就会变成齑粉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林琅意冷笑:“我为什么要理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原楚聿将查到的信息都如实发给了她,池疏分明不是什么生活拮据困难的贫困生。 相反,他是独生子女,父母开了个小厂,家境优渥,吃喝用度都不必为生活发愁。 他平时穿的那些发旧发白的衣服在这种时候像是一种玩弄他人同情心的讽刺。 林琅意:“我当初就有些奇怪,家境如此清寒的学生怎么有能力学烧钱的艺术,但那时候你说自己比较刻苦,勤工俭学,前有边述,我倒也就这么相信了你。” “嗯,还得谢谢师兄。”他乍然笑起来,也许是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很快那声笑变了调,又痛又痒地喘了口气。 “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能演戏。”林琅意想到边述手臂上的伤就一阵后怕,“你既然这么讨厌他,以前在我面前,在他面前装出来的那副钦佩爱戴的嘴脸是给谁看?” “你的嘴里好像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你这么讨厌他,还要拼命模仿他的样子,模仿他的贫困优等生的人设,模仿他的穿搭,你不累吗?” “你都知道啦?”他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好像是被风吹动的浮萍,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他说:“嗯,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恨他恨得想让他去死。” 林琅意的眉头狠狠皱起,还没来得及发话,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电梯的“叮”。 池疏轻轻地“啊”了一声,说:“我到了。” 什么? 他说:“姐姐你看看我呀,我在你对面。” 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蛇从小腿盘绕上来,鳞片摩擦间生出细密的战栗。 林琅意僵硬了片刻,心有预感般朝着客厅外的阳台望出去。 透明的观光电梯看不出停在哪一层,可是里面有人的话就不一样了。 她甚至不必数数,从这里望向17层的那点角度她太熟悉不过。 林琅意站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没有往露台走。 池疏握着手机贴在耳旁,额头靠在电梯观景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朝着对面望过来。 他只能隔着一层雪白的金刚砂窗帘,影影绰绰地看到客厅里的人影。 不太清晰,但没关系,他能勾勒出她的模样。 池疏感叹:“姐姐,你胆子好大啊,居然还敢买在对面楼层。” 那个模糊的人影没动,电话里的呼吸频次也没变。 她好镇定啊……不愧是……池疏挪动了下脚步,额头还抵在玻璃上,发丝碾压出窸窣的声音。 他有一点兴奋,也升起一股莫名的骄傲和佩服,他说:“我好喜欢你啊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那股劲劲的感觉。” “谁能不喜欢上你啊……”他喟叹,“所以原楚聿也迷恋你到这个地步,1702是你们俩的秘密基地吗?” 他的腿边还放着一只黑色的大行李袋:“我猜,你的未婚夫是不是还不知道啊?” “他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吧。” 林琅意不信池疏手里有证据,原楚聿说他去问过物业,并没有其他人来调取过监控,而从他第一次来踩点开始,原楚聿就没有来过1702。 她觉得池疏应该还在“踩点”试探,不屑道:“异想天开,你尽管来说,要不要我现在就把手机给程砚靳?” 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林琅意赌他不敢说这句话,毕竟程砚靳那条疯狗要是出马,现在就能杀过去把他往死里暴揍一顿。 可池疏语气缥缈道:“好啊,你让他来接电话。” 林琅意猛地皱起了眉,再一次望向对面。 难道真给他搞到了什么证据?她记得自己在书房里并没有跟原楚聿打过什么电话啊。 “但是要稍微等一下,不想让这种无关人等现在来打扰我跟琅意姐的时间。”池疏蹲下身,拉开腿边的行李袋,“姐姐,你过来一下好不好?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我跟你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好见的了。”林琅意朝着墙上的钟表瞥了一眼,心里盘算着警察大概什么时候到。 池疏难过地重重叹了口气:“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姐姐,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伤害你的。” “是吗?嘴上一套套说得好听,我都要以为定位器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呢。” 林琅意一把拉开阳台的移门,彻底走到露台上望向对面,直说:“池疏,你以后永远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也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 池疏半晌都没有说话,他还保持着蹲姿,眼前是拉开的行李袋,鼓鼓囊囊。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贴得歪歪扭扭的止血敷贴一定丑得让人无法直视吧。 “嗯,以后,以后不见了。”他的指腹擦过皱褶处,提起嘴角冲对面阳台上的人笑,“我不好看了。” 林琅意转身就要回到客厅,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焦急起来:“琅意姐等一下!我,我最后再给你唱首歌吧,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唱西厢记。” 林琅意脚步一卡,脑子里居然没法将西厢记和池疏联系起来。 池疏拎起行李袋的肩带,翻过来一倒,将袋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 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泡条、顶花、水纱、片子、串蝴蝶、偏凤…… 还有桃花粉的水袖和彩鞋。 “我化妆很快的。”他将手机设置成免提放在地上,着手就开始勒头贴片,“我尽量在警察到之前穿戴好。” 林琅意傻愣愣地站在露台上,看着对面动作虽急但有序的池疏。 他大概是怕她在等待期无聊,还一直在跟她聊天:“我知道你肯定都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边述的引荐下,是在新生晚会的彩排后台。” “当时压轴的不是戏曲节目吗?那个‘老师’,不是别人,是我接的单,那时候我还只有高三,不是y大的学生,我怕别人笑话我,所以化全妆来的。” 林琅意终于对这段过往有了片段的闪回记忆。 其实那段戏曲表演的主角不是崔莺莺,而是组队起来会乐器的大一新生们进行的改编伴奏。 琵琶、古筝、月琴、笛子、京胡,还有西式乐器钢琴等。 而这个“崔莺莺”,是外请的。 “是你?”林琅意想起那位戏曲老师盈盈一握的腰肢,柔情似水的眉眼,活脱脱一位艳若桃李的梨园魁首。 那时候林琅意正巧也在后台,一开始的时候,“崔莺莺”声若娇莺的袅糯戏腔根本听不出这是男扮女的旦角,因为除了唱曲,他几乎不跟人交流。 她听得投入,几番鼓掌叫好。 要不是不方便在正式演出之前“透露片花”,她都想要用手机录下这段天籁之音。 一切都很完美,很融洽,直到“崔莺莺”在途中去了一趟洗手间,被男生看到了。 对于一些刻板印象的嘲笑来得非常自然,当然,阳刚之气这种台词的出场率更是高,仿佛这个世界上,只要但凡带一点女性特质的形容词都是低人一等的。 林琅意本来也是中途临时去的洗手间,听完了男厕门口比坑位更恶臭的话语,当场就骂了回去。 其实她都忘了当时她骂了些什么话,因为对方人多,按年纪来说都是她师兄,所以她更是迎难而上,像是只火力全开的炮台一样逮谁咬谁,把那群吊男劈头盖脸骂得连“崔莺莺”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全然不惯着。 后来那群男的作鸟兽散,她转过头想跟这位“崔莺莺”老师说两句话,却发现他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再后来,听说这个节目的“崔莺莺”老师将订单全额退了款,甚至还付了“违约金”,这个节目后来另找了其他一位老师,在正式演出时依旧获得了满堂彩。 “我们其实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了。”池疏连嗓子都没清,直接开口清唱了几句戏腔,如珠玉落盘,柔婉动听。 台下十年功,几句就把林琅意拉回了后台那次的观赏回忆。 “其实我平时都是偷偷练的,我老家有一个戏台子,小时候我父母在厂里忙,我就去剧团里跟着唱。”他一手举着镜子,另一只手描着眉毛。 “我父母看不惯我穿水袖,说我这儿子白生养了,中邪了。”画完眉毛后他从眼窝、鼻梁开始打面红,扫上鲜艳的桃红胭脂,再画眼睛。 “我这些衣服都是托师傅放在剧团里的,之前有两件带回家,一不小心被我爸看到了,剪烂了,只能丢掉了。” 他对着镜子左右张望检视,将眼尾画出妩媚上挑的钩子:“琅意姐,那次你想录像但没有机会,今天你还录吗?” 他对于对镜贴花黄这事炉火纯青,因为脸上没上妆完全更压缩了时间,到最后只需直接在单薄的夏天衣服上套上戏服: “但是我今天妆化得不好,我脸上被划了一道,只能化半张脸……可能没有那么好看。” 他冲着对面微微侧过身,腰肢往下软,两条长长的水袖韵味十足地交叠,梨花带雨地朝着她偏过头,兰花指一捻,叠皓腕的水袖一抽一扬,如水动人。 没有乐器,没有伴奏,也没有打光,零点后的电梯也没有人再上下使用,他一个人在狭窄逼仄的电梯里吟唱起舞,连甩出去的袖子都没法打直。 就好像他这一辈子都在角落里窥视他人,都在舞台底下看别人翩翩起舞一样。 引狼入室 第91节 林琅意抓了把头发,暗骂自己真是心肠太好了,冲着手机说:“池疏,你现在自己打电话去自首。脸,也可以治的,现在医美和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没必要——” 警笛声划破空气,越来越近,她听到了,电话那头的他自然也听到了。 他开始转圈,头上的珠翠摇摇晃晃,气息却绵长安定,半点没有被打扰。 他唱:“知音者芳心自懂,感怀者断肠悲痛。”1 “他曲未终,我意转浓。”1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1 林琅意手里的电话没挂,换了鞋子往外走。 警察快到了,这个时候再去对面才比较安全。 可她才刚打开门,书房里的程砚靳猛地打开了门蹿出来,手里还提着解剖完全的监听定位器和全部捡起来收纳好的珍珠,吆喝:“林琅意,我收拾好了,这东西我全部拆开了,我们去报警吧。” 他才话毕,看到她一副要出门的架势,愣了一下:“你去哪?” 林琅意:“……去报警啊。” 她甩不掉程砚靳这只走到哪跟到哪的狗,也顾不上再跟他掰扯,快速下电梯穿过地下停车场,按下对面电梯。 这一趟行程和动作流畅熟练,程砚靳频频往她身上觑了几眼。 电梯往下降,打开后就会是盛装打扮的池疏,林琅意横了下手臂拦住程砚靳,让他往后退几步。 他像是亟待出栏的骡子一样,被她压着往后退,不明所以:“你干嘛啊?” “你记得我说的话吧?”林琅意目光还钉在不停变幻数字的显示屏上,提醒,“别动手打架。” “怎么会呢?!”程砚靳其实根本不知道林琅意为什么要大半夜来这里,他就像是跟靠谱的朋友出来旅游,自己一点脑子都不用带,只需要跟着会做攻略的朋友走就行了。 程砚靳“啪啪”拍着胸膛保证:“真是的,我又不是那种随便动手的人。” 话音刚落,电梯到一层,“叮”的一下打开。 里面的光斜着倾泻到地上,空气中还有特殊的香气,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意飘散。 程砚靳鼻子一动,将视线投过来。 池疏侧对着人,受伤的那面脸靠向另一边,不让人瞧见。 “你他——”程砚靳立刻上头,小腿一蹬作势要冲上去。 林琅意一把抓住这只管教不住的狂吠的狗,冷静道:“警察到了。” 池疏连眼睛都没眨,只保持着戏曲落幕后的揖礼。 “我没录像。”林琅意说,“我觉得没有那次在后台的时候好听,服化道也不满意。” 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矜持婉约:“我现在有点后悔没在之前的日子里给姐姐你表演了……其实我在模仿边述的时候,只要想起自己现在这一身,就知道自卑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我有点不敢。”他笑了一下,有些苦恼的模样,“反而是现在脸毁了,你也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反而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只是可惜这一次比不上任何一次彩排演练。”他遗憾地微微垂下头,那身戏服穿在他身上更显他身量纤薄,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碎冰。 程砚靳一直绷紧着肌肉,人微微往前倾,看样子恨不得撕碎了他。 林琅意的手机响起来,是110打来的,她将手机递给程砚靳转移他的注意力:“警察可能不知道在哪,你给他们指个路。” 他勉强接过来,话在对手机那头说,眼睛却警惕地一刻没有离开过池疏。 “如果你是对这件事感到遗憾,那不必了。”林琅意竖起手指往程砚靳耳边的手机一指,“那次后台的录像我作为无关人等不能录,但是参加彩排的大一新生有录,就是那个弹月琴的。” 林琅意说:“结束后我就问她拷贝来了。” 池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眼周一圈都抹上了桃花色,迤逦非常,所以眼泪流下来时那红通通的眼眶像是用朱笔勾勒了一圈眼线似的,更像是噙着泪的戏子。 那张半面妆的脸,一半清秀楚楚,雌雄难辨,另一半却没有半点脂粉,甚至在眼下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迹,那块皱巴巴的止血敷贴狰狞在脸上,像是一半美人一半恶鬼相的旋转灯笼。 他依旧将视线落在脚尖处,像是羞赧不敢看人的大家闺秀,也像是还陷入在戏服所赋予的角色中走不出来。 池疏木愣地看着地面,喃喃道:“那太好了……” “我还是会起诉你的,请最好的律师,你该坐几年牢,我不会让你少一天。”林琅意抱起手臂,“一码归一码。”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远处警车开进来了,程砚靳倒退着往后走了两步,身体后仰眺望两眼,立刻高举起手挥了挥,迫不及待:“这里。” “治好你的脸。”林琅意上下打量池疏两眼,“既然你读过戏曲,就会知道在还留有好印象的时候就此别过才是故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样的话,我以后听那段录像,记起来的只有最初的你,后面的一切,只要你别再在我面前晃,我就当记不清了。” 池疏依旧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的眼泪掉得更急了,大颗大颗,滚圆地往下流,在妆粉上擦出淡淡的痕迹。 他抬起手,不声不响地用长长的袖子将受伤的侧脸挡住。 “警察要录口供的。”程砚靳的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虫子,“我去吧,你先回家休息。” 林琅意收回眼神,点头:“你叫律师了?” 他抬了抬手上已经拆得七零八落的泰姬陵:“当然,我像是能放过他的人?” 林琅意比了个“ok”的手势。 警察短暂地确认了下身份信息,将池疏和程砚靳都带走。 直到车转过弯看不见林琅意了,程砚靳才从车窗外放心不下地收回目光。 他往边上瞄去一眼,看到池疏最后给林琅意发了个什么信息,顿时火起。 “你发什么呢?我现在就让林琅意拉黑你!” 池疏嘴上报了一串乱码,抬手捋了下鬓边的鬓花:“我记录的跟琅意姐的回忆录,你要看的话,记得关注我账号,只对粉丝可见的。” “谁要看那种东西?!”程砚靳冷笑连连,记着林琅意如紧箍咒般“别打架”的三字箴言,忍住了没揪住池疏的长辫子给他来两巴掌。 车开出小半程,车厢内静得落针可闻,程砚靳历来记性不好,读书的时候背课文也要背半天,但那串乱码不知道怎么的就是那么好记,刻字般烙在他的脑门上。 他偷偷地掏出手机,做贼心虚一般快速输入,搜索,点击,关注。 什么狗屁还要关注才能看,等他看完就取消关注! 竖起耳朵听动静的时候难免动作有些慌乱,他手指一滑,不知道滑到了哪一天哪一条,连忙止住定睛一瞧: 【梦里又回到后台的那一次了,穿着戏服,画好了妆,只有我一个演员,也只有她一个观众。她在下面鼓掌,讨赏的时候我正跪在她面前,()起了。】 【她看到了,戏服没有遮住,确实有些太冒犯了,她直接甩了我一巴掌,好痛,可是我更石更了。】 “咚”的一声闷响,警察迅速回头,看到程砚靳从后方按住池疏的脖子将人往下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往人腹部就是一拳。 “诶诶诶!谁敢再闹?!这里是警车,脑子给我拎清点!” 池疏的戏服被揪得皱皱巴巴,他扭过头看向程砚靳,毫不在意此刻受伤的那面难看的脸暴露在外。 反正只要林琅意没看见,世界上其他人都看见也无所谓。 “你生气啊?”他笑起来的时候阴湿诡异,刻意放轻的声线听起来更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对我生什么气?我对你而言又没有什么威胁,有这时间,你冲原楚聿去发啊。” 程砚靳抬起来的拳头就那样定在空中,好似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这是第二次听见类似的话了。 上一次,是边述。 “你猜我为什么在对面那栋楼啊……”池疏头上的顶花因为程砚靳粗鲁的对待而歪歪扭扭,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 他扶也不扶,剩下的那句话几乎用气声在说: “定位器明明在你们这栋楼,你说我为什么要去对面啊……?” “刚才你跟着琅意姐过来找我,这路线她走起来熟悉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程砚靳每一个字都不在调上,脑子发麻。 “我喜欢琅意姐,跟我讨厌你们这群东西,一点也不矛盾吧。”池疏扭回头,不再说其他,而是赌咒发誓一般怨恨道,“除了她,你们都去死吧。” 车辆快速划过主干道,车头的灯光像是切开黑暗的一把利刃一样毫不留情地剖开秘密。 月亮依旧恒久静谧地挂在空中。 第72章 林琅意靠在床背上半打盹着等信息, 生怕错过什么意外的发展。但明明走之前说好一有进展就给她汇报情况的程砚靳愣是像半路失踪在警车上了,没有半点反应。 反倒是原楚聿,他整晚人虽没出现, 但始终记挂着这里的事, 元律师跟边述简单沟通后将情况反馈给了他,他便详细地告知了她。 虽说家里没人的时候林琅意总是放松的, 可大概是经历了书房监听器的事, 短时间内她也没这么自在了。 所以她关了所有的灯藏进被窝里,给原楚聿打去了一个电话。 万籁俱寂的后半夜, 他没什么犹豫秒接起电话,一如既往地没有轻率地先发出声音。 林琅意一躺下就熬不住, 眼皮打架着犯困, 意识也并不是很清晰。 她将半个脑袋埋进被子里,试图在这种被包裹的环境里得到一点安全感。 她语句不通地说了池疏被警察带走的事,又颠三倒四地感谢原楚聿发现了池疏的不对劲。 最后,她才说:“池疏好像知道了1702也跟你有点关系,我们要不暂时先分开下吧。” 手机和脑袋都掩在被子下, 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在耳边放大数倍, 但她没有听到手机那端传来任何的声音。 她甚至昏昏沉沉地想着, 她好像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我,”原楚聿轻提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池疏不会知道, 这段时间我没有来过17层,你知道的, 对不对?” 林琅意翻了个身:“但他估计会试探,我让程砚靳跟池疏一起去警局了, 不知道池疏会不会说点什么。” 那厢的呼吸声又暂停了,好像是被水淹没的心脏,再激烈的搏动也会被广袤的水面吞噬,隔着屏幕触碰不到心脏的重量。 他轻声说:“你哪里是在提醒我,你是在告知我……” “我只是——”林琅意闭着眼亟待开口,他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 “很晚了,先睡觉吧。”一句话被他说得混乱重复,“太晚了,早点休息,好吗?” 引狼入室 第92节 没再等她说什么,原楚聿先一步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林琅意侧着身,手机就置在耳朵上,听那厢只剩“嘟嘟”的忙音,卡了两秒,她才拿下手机放在一旁。 …… 临近四点半程砚靳才回来,进屋后的一举一动依旧放轻了动作,唯恐吵醒房内人。 但林琅意早就入睡,所以并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时回来的。 毕竟,她发过去的信息他一直都没回,所以她自然也不等了,先管自己睡觉才是真。 程砚靳穿着的休闲t因为身上出了层薄汗而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后背上,有些难受。 他扯了扯领口,脚步不停地经过了卧室,并没有如往常般进去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进了浴室。 浴室门被他顺手反锁,他从上方背手至后颈拉住领口,一躬身,直接将上衣从领口处脱了下来。 衣服被他随意扔进了脏衣篓,他打开盥洗台的水龙头,将头颅凑到冷水下,一声不吭地用湍急的水流兜头将自己淋个通透。 他的两条胳膊压在水槽两边,手腕垂着,没什么情绪地睁着眼睛,看着水槽里的水旋出一个小漩,再通入下水管道。 脑袋上的水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他眼也不眨,任凭视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刚才在对面那栋楼上上下下爬了几遍,因为他忘记了池疏是从几层楼下来的,只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11层?17层? 彼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琅意身上,所以根本没有看清电梯的层数变化。 爬楼梯的他愚蠢得令人发笑,大半夜在楼道里徘徊的他好像是脑子有问题的醉汉,他来来回回地经过那些一模一样的走廊,一直走到身上出了汗,手心却是冰凉的。 好像是陷入了鬼打墙的噩梦里,他往上跑,往下跑,印入眼帘的都是重复的布局,而他如同一头迷雾中的困兽一样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哪里才是结束。 没有找到,根本找不到。他看不出哪一户才是可疑的,又或者哪一户看起来都疑窦丛生。 他越走,越看,越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像是在疲惫的状态进行长跑并跑到了极限,在极点前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行走,越来越稀薄的氧气和物理冲破意志的崩塌让他产生了濒死的临界失控感。 池疏的话怎么能信呢? 他那种人品低劣的东西,哪有半点信用可言? 还暗示什么对面有另一间房是用来金屋藏娇的……荒唐至极,原楚聿他—— 原楚聿他! 他怎么可能? 程砚靳的耳朵里进了水,他头也不抬,一只手绕上来,“啪”的一声将水龙头压下关闭。 被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两边,汇聚出的细小溪流最后也变成滴滴答答的残末。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镜子,脸上的水顺着脖子淅淅沥沥地流到身上。 他沉默寡言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稍顿,忽然扬起手臂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铆足了劲的一巴掌,比林琅意打他时要重一万倍。 鼻腔里立刻涌出了血,与脸上湿漉漉的水混在一起,像是颜料没入水中一样晕开。 程砚靳吞咽了下喉咙,双手撑住台面,仰起脸看自己脸颊上狼狈的掌印,看自己口鼻处鲜红汹涌的血。 他在看这些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察觉不到痛感似的,眉眼依旧沉沉地压着,没有半点波动。 同一个名字,三番几次地出现在不同人的口中,每一个都仿佛是信誓旦旦,又像是模棱两可,徒留他一个人患得患失,茫然无措。 三人成虎,再不相信,也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可怖的种子。 程砚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冷如寒冰,好像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镜子看一个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死敌。 怪他。 怪他之前做了错事,怪他之前发癔症把原楚聿拉了进来,还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一切都在可掌控之中,以为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感知的棋子一样能有板有眼地各司其职。 程砚靳缓慢地握紧拳头,伸出大拇指擦了下流到了下巴的血,再用手背一顶龙头,在哗啦啦的水流下两指揉搓着冲洗干净。 那些鲜红的液体被水冲洗得越来越淡,到后来消失不见。他垂着头,一遍遍地重复着擦拭血迹后冲洗的动作,直到最后终于不再流血。 这一次没有人再为他敷上冰袋了,也没有人会捧住他的脸轻柔地吹气,问他痛不痛。 这一次,也再没有智囊团可以帮他出谋划策,没有可以攒局求安慰或是同仇敌忾的机会。 他要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一点点地挖出一个真相。 * 林琅意早上醒来的时候是被弄醒的。 被子被拉下半截,一半掉在地上,一大团什么东西在后半张床挤着,也在她膝盖间团着。 她的大腿被人钳住,滚烫的气息洒在皮肤上,还没清醒的大脑在意识回笼之前先涣散开。 她没忍住嘤咛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想并拢双腿,却被人早有预料地收紧手指往外推,让她从开始到结束都难以逃脱分毫。 林琅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稍往边上弯了腰,够手往下探,想把被子底下的大变活人拎出来。 程砚靳握住她摸索的手,五指一张让两人十指交叉,然后从床后爬上来摸了下她的脸,问:“原来才刚醒?你刚才那热情的反应,我以为你醒了有一阵了。” 大清早就搞磺就是能让人神清气爽,林琅意看他侧过身去床头柜翻t,熟练地戴好后转回来伸手去抬她的腰。 这一转头,她乍然看到了他脸颊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立刻吓得忄生欲全无。 天呐,这是什么犯罪记录啊,她干的吗? 不是,她昨天在医院里有这么狠吗? 这一晚上过去,怎么半点不见好反而越看越严重了啊。 重点是他顶着这张脸去公司,别人要怎么看她啊?! “等等等等!”林琅意的腰肢被他单手轻轻松松地抬起,稍一扯就撞上他坚硬的肌肉,密不可分,“你这脸怎么回事啊?昨天我给你用冰袋敷过后明明没这么红了呀?” 程砚靳的反应淡得好像那巴掌印不是长在他脸上的,他没理,而是专注地低下头看了眼两人的距离,然后一只手垫入她后腰尾椎处往上托举了下,人压下来堵住了她两张嘴。 他历来都是这样又凶又狠的,攥住她不让跑,等她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又不知节制地换了一个。 直到她的手机响起来打断一室旖旎,程砚靳让她接,可她颈窝处都出了汗,哪里还顾得上。 没法,他直起上半身,动作不停,长臂一伸从床头柜捞过了她的手机。 是个陌生电话,程砚靳想起来,恍然大悟:“啊,是我订的早餐,顺手写了你的电话。” 他把手机放在她耳边作势要接通,林琅意拼命摇头抗拒,把他的手往回推,程砚靳却无赖似的手指一滑,接通了。 她的脚背都抽紧了,他被她激得抬起来的胳膊又压回去,顿了顿才忍住嗓音对着电话说:“麻烦放门口就行,谢了。” 挂电话挂得迅速,程砚靳刚要继续俯下身来,突然想起什么,“啧”了一声,懊恼:“我写地址的时候忘了写门牌号。” 他犹豫着说要不要再打回去,林琅意连忙劈手抢过了手机,说什么也再做不出这种事。 她迅速解了锁,打算给刚才的电话发个信息过去。 程砚靳却骤然用了劲,大约是嫌她一直往下掉,还扯了个枕头垫在她腰下。角度一换,她的脑子跟着炸开,捏着手机反手用手背压在唇上,想要止住那些溢出来的混乱声音。 那还亮着屏的手机被人从手中抽走。 他大发慈悲似的:“算了,我来编辑短信吧。” 林琅意没什么意见,甚至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自己只要咸鱼躺平就行了。 手机的光照在他立体深邃的眉骨上,程砚靳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还不忘托着她继续,打字的敲击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他发短信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程砚靳不声不响地朝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专心在手机上。 通讯记录,短信,外卖软件地址,再是微信…… 那次滑板比赛后对郭延老婆说的查手机攻略,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程砚靳抿了下嘴。 大概是怕她起疑,他身下的节奏保持得很好,毕竟这么多次,两人已经足够熟悉,所以如果有心想要讨好她并不难。 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既怕她发现他的小动作,也如在战场上探路一般怕真的踩中了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 双重压力让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实在忍受不了她有可能投射过来的目光,情急下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翻了个身。 林琅意短促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一个两个都喜欢来这招。 背对着人看不到眼睛让程砚靳终于有了点安全感,这下再也不敢磨蹭,迅速在各个软件记录中都翻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 不是那种清扫过后的干干净净,手机里留存的记录都是工作时间的正常对白,两个人没有半点私下交际。 而外卖软件里也没有出现定浦小区其他的住址,购物软件亦是。 一整轮的检查让他那颗被高高吊起的心终于放下来,那些四处收紧的绳索每一根都勒入他的血肉,痛得好像要被撕碎了。 程砚靳深深地松了口气,放下手机,俯身下去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肩胛骨,然后温存着将自己汗湿的侧脸贴在她的蝴蝶骨上。 他的视线则投向侧面的墙,没有焦距。 种子被埋进土里后不会被就此掩盖,它只会延迟发芽生长的时机。 他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因为这一次的无罪释放而彻底放下心来。 他要再去原楚聿那里试一试。 试一试这位,从小到大,他曾深信不疑的兄弟。 第73章 林琅意这一日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因素起床起晚了, 所以那放在门外的早点没在家里吃,而是打包了在去公司的路上吃的。 程砚靳开着车,她在副驾驶吃得香。 到应山湖的时候, 她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牛奶, 用纸巾擦了擦嘴。 “那我先走了,最近会比较忙, 你——”她将用过的纸巾叠好预备下车后去扔掉, 余光一觑,却看到面色凝重的程砚靳正透过车窗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些什么。 她茫然地跟着望过去, 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有两个人正在车旁交谈。 背对着这一面的是林向朔, 而稍躬着身靠在车门上的是原楚聿。 引狼入室 第93节 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尤其是林向朔,即使背对着看不清表情,那激动得前俯后仰的动作也能看出他的兴奋。 “咔哒”一声,安全带解开,程砚靳连车都没熄火, 开了车门就要出去。 “诶, 你干嘛?”林琅意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好像是错觉, 程砚靳被她阻拦后的那一瞬间手臂霎时僵硬鼓起,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没转过脸,声线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怎么了?” 林琅意到处找口罩:“你的脸!不是说好了今天你休息一天不见人不上班吗?” “哦……是。”他的肩膀松懈下来, 转过头看她拆口罩的动作, 一笔带过,“我忘了这茬。” “我哥还在呢。”林琅意将口罩递给他, 探头往外望了一眼,却对上了原楚聿平静镇定的目光。 隔着车窗膜, 他应当是看不清她的存在才对,可对上目光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还是停滞了一秒,好像在灰雾深重中被一把狙击枪隔着烟霭精准地瞄准了。 她率先移开眼神,转而看到了无声无息地盯着自己的程砚靳。 “嗯,所以我想下去打个招呼,”他看人的眼神分量很重,目光黏在她身上,“这不是聿哥也在么,哪有面都不露管自己走的道理。” 林琅意没拗过他,只能依着他,看他严严实实地戴好了口罩,然后两人一起下了车。 程砚靳下了车却没有先行走过去,而是在下车后绕道副驾驶把她接下来,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车门关上,然后才一起往旁边走去。 走近了,原楚聿先隔着林向朔冲程砚靳点了下头打招呼,林向朔口中滔滔不绝的话语紧急中止,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也热情地喊了句“早上好”。 一句话说完,看到了程砚靳戴着口罩,还关怀备至地惊道:“砚靳,你感冒了吗?” 林琅意坚定的目光,坚定的话语:“嗯!” “聿哥大清早也在这?”程砚靳没打算回应,只随意地提了句。 “跟林总有事要谈。”原楚聿微微笑着,也没说这个林总是林琅意还是林向朔。 林向朔自然觉得那必然是自己,半局促半激动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程砚靳将钉在原楚聿身上的视线移开,手臂却状似无意地收紧,将林琅意卷到自己身边,密不可分:“谈投资?” 林向朔想要资金这事两人这儿都求到过,倒也不稀奇了,原楚聿颔首,也没说同不同意。 程砚靳用余光往林琅意面上瞄了一眼,见她冷静自持,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林向朔可能得到投资这个可能性的焦虑。 程砚靳不免多想。 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在场面上跟哥哥并不会撕破脸,所以自己不也一开始并不清楚她跟林向朔的竞争么。 第二,就是她心知肚明地知道原楚聿不会同意投资,所以才会如此淡定自若。 程砚靳用脚尖碾了碾地面,才不管林向朔的死活,直接将话挑明:“是吗?那聿哥你投吗?” 林向朔一个激灵,生怕话被提前说死了,连忙挥着手隔绝在两人之间,“诶诶诶”地叫唤:“还在聊,还在聊。” “我听说,庄家可能会投资一部分。”林琅意忽然开口,她面上一派自然,笑得甜美,“还多亏了砚靳,庄岚大小姐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同意的。” 这个消息之前没有透露过,林向朔天降大饼,又惊又喜:“真的?!” “是啊。”林琅意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出资额还不低,砚靳觉得他家没有出资不好意思,这才多番上门推荐,好在最后啃下了庄家。” 她主动抱住程砚靳的胳膊,作出一副小女人娇羞的难为情状:“哥哥你不知道,庄岚跟砚靳小时候就认识了,现在她在公司里有话语权,所以这事才经由砚靳牵线成功了……哎呀,他嘴严实,你来家里跟他谈的时候怕事情没有敲定不敢透露风声,不过今早上收到消息,板上钉钉了,我大嘴巴,所以先恭喜了。” 这一番话说得林向朔欣喜若狂,其实问程氏要投资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缓过气的同时也有将股权分散到林琅意手中的可能性,毕竟夫妻一体,说起亲疏,那必然是林程利益共同体更亲。 但是庄家就不一样了,这完全是独立在外的一条线,是最安全最理想的投资者。 他只要控制住单个股东不要占据太大比例,防止被架空移走控制权就行了。 “什么时候我能跟庄大小姐好好聊一聊。”林向朔越想越喜,“我的两个公司都在g市,沿海,气候也适宜,她要是愿意可以来指导观看,也可以来沙滩上捡贝壳,去海里潜水。” 林琅意当然懂林向朔那点言下之意,庄岚的投资额大,那就分成两个公司各投一部分,分散掉庄氏对单一公司的投票权。 “好啊。”她轻飘飘地说,“什么时候哥哥你有空了,再来我家喝杯茶,让砚靳作东把庄小姐请过来好了。” 林向朔激动万分的心情一掐,这下有点讪讪,尴尬道:“那天,是我来的不巧,刚好碰到你不在家。” “没事啊。”林琅意好像是听不懂内里弯弯绕绕的傻白甜,一弯唇,笑靥如花,“我们全家要同心协力才能蒸蒸日上呀,等我回头问问袁翡,看看她和她哥有没有意向。” 林向朔对于在应山湖充当设计部元老核心人物的袁翡有几分戒心,但转念一想,袁家也不可能拿出太多钱出来,毕竟此袁非彼原。 他朝着站在一旁安静如斯的原楚聿瞄去一眼,心想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应元的饭最香。 趁着自己这几天在a市,最好能尽快将应元的投资拉到手,原楚聿看在上次落水后自己跳下去帮忙救起的份上,应该对他印象还可吧。 而且……林向朔看向自己的妹妹,见她半个肩膀都靠在程砚靳怀里,两人看起来恩爱有加,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向朔邀请:“原总,那我们也别站在外面了,还是进公司,坐下来慢慢谈?” 原楚聿将斜倚着的上半身直起来,腿一收,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抽出来搭在车门上,婉拒:“我上午还有个比较重要的会,下次再聊吧。” 知道他贵人多忙,林向朔虽有气馁,但还是热络地跟人告辞,还跟着车一路走到停车场门口指挥保安亭放行,以示热心。 林琅意点了点头嘴上说了句再会,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漠。程砚靳更不必特意多说什么,他和原楚聿是什么需要说虚词的关系吗? 只不过按着往常,他总会开眉展眼地凑上前勾住好兄弟的肩插科打诨几句,或是三句话不离今晚一起吃饭吗,今天却罕见地一句热络话都没说,只环着林琅意充当人型靠枕。 见原楚聿的车离开,程砚靳才转回目光,凑低了,附在林琅意耳边说:“聿哥总是亲自来谈事吗?” “是啊。”林琅意坦坦荡荡地回答,“你也不看看应山湖现在跟应元的合作有多紧密,原楚聿本来就是个工作狂,好多文件和合同都是他带人来敲定的。” 程砚靳低着头往下看,看到她又长又翘的睫毛在说话时偶尔扇动,说:“哦?他这么忙还事事亲力亲为吗?那这么大的一个应元,他得劈成几瓣才能正常营运下去啊。” 林琅意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皮睨他一眼:“合作紧密,那是因为单个订单金额大,订单数量也多,这也是因为一次合作共赢后促成了长期合作。合同定一次就够了,哪用天天过来签合同?” 程砚靳看着她坦然以对的神色,揽住她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一些。 “好吧。”他揉了揉她的手腕,“那你好好上班,我晚上再过来接你。” 两人分开,程砚靳重新坐回车里,发动了,却没有及时驶离。 他在驾驶位上静坐了片刻,两条手臂交叠着压在方向盘上,而后将头颅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两侧的冷气冲着脸吹,把他狂跳的心脏一点点吹凉,他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冷静,做出的决定也是三思后行的。 他虽然久不管程氏的生意,接手也是这段时间才开始,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 林琅意先前拒绝程氏向林向朔公司的投资,是因为想要趁他病要他命,抓住机会将g市的公司咬下一口来。 所以说,今天忽然提到的庄岚,应该只是林琅意选中的名义股东,而背地里实际掌权的股东,是林琅意自己。 她在寻找合适的“画皮”,慢慢地蚕食g市的股权。 这张画皮很难找,因为股东大会上列名的名字和股权协议书上的签名都会是名义股东的,而作为名义股东的庄岚能否一心一意替林琅意出面列席,全看两人私下的约定以及这位名义股东的良心。 毕竟,要是两方真的闹崩,从法律上来说,必然是保护手续齐全的名义股东的权益,至于实际股东跟名义股东两人私下的合约,外人难以评判,权利很难真正得到法律保障。 林琅意难在找一个既信得过,又在林向朔面前看起来与她无关的名义股东。 看林向朔刚才听到袁翡的名字就兴致缺缺的样子,就知道跟林琅意关系铁的那些好朋友好姐妹都不会在名单上。 所以她的应对方式,应该是将大头放在庄岚名字下,其他再零零碎碎地散在譬如袁翡等人。 程扬康的消息很灵通,今早六点多就给他打了电话,说已经在与林廖远商谈投资g市的事。 程砚靳彼时极力反对,可程扬康却对他的抗议置之不理,说急了,还回过来一句:“你不投就不投,程家又不是所有家产都给了你,我投,以后这部分股票给小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行了。” “啧……”程砚靳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种时候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如原楚聿一样早早掌权站稳脚跟,那样的话,哪里还有别人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机会。 程砚靳思来想去,最后打算让自己成为另一个名义股东“袁翡”。 他咬下一块肉来,那就是林琅意的,只要过了林向朔那一关,后面一切都好说。 他跟林琅意肯定不会有切割权益的困境,他的就是她的。 程砚靳低着头,将自己手机的屏幕唤起,又呆呆地等它熄灭,反复多次,脑子里最后出现的是原楚聿的身影。 林向朔在跟原楚聿谈,如果这单生意让原楚聿谈成了,那林琅意想要吞并g市两个公司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程砚靳对于原楚聿现在跟林琅意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还要打上个问号,但对于原楚聿是个手段高明的资本家这个认知是一清二楚的。 再怎么样,原楚聿肯定也做不出损害商业利益,千金博一笑的事来。 程砚靳按下了拨号键,接通,声线沉稳地对林向朔说:“来一下停车场,跟你聊一聊投资的事。” * 林琅意是在五天后才知道程氏向g市的两个公司都进行了投资这件事。 措手不及。 程砚靳连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她。 林琅意生怕吞并股权这事出了纰漏,从孟徽那里套了话,才知道程氏的钱都已经到账了。 居然速度成这样! 林向朔不敢让自己的妹夫占据太大的比重,所以最后谈拢的那部分投资成不了最大股东,但正巧,他正在为庄氏的投资额高得令人咂舌这事犹豫,所以此时出来另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家人的投资,也微妙地平衡了林向朔心里的不安。 最好能跟帝王平衡之术一样,各方都出资部分,又相互制衡,彼此都做不了最大股东。 林向朔第一个踢掉的就是林琅意打算好的那些狡兔三窟的名义股东,只留下了庄岚。 林琅意是有些懊恼的,虽然从结果来说,程砚靳手上的股份明面上也是她的,她可以争取一下正式移到她手中,并且林向朔一开始就不想接受应山湖相关方的投资,所以原定计划的那些袁翡等人的名义股东不一定能成功,而程砚靳手中的股权也算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可问题是她早早就预备着切割,现阶段与程氏交织越密越不利于抽身。 在外人眼里,这是她手中拿到了哥哥的股权,可对她而言,程砚靳手中的股份还比不上庄岚、袁翡手中的股份来得更具有掌控性,如果到时候分手的时候没有谈拢,那么这跟被程氏咬掉了一口有什么区别? 这话还不能跟家里说,但凡她委婉地表示一下未雨绸缪的意思,家里肯定也会责备着“哪有人结婚时处处为了离婚做准备的?” 程砚靳在事成之后将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她,林琅意也知道了这事是程扬康和林廖远最先提起,而程砚靳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是事情已经成了,越不想要两方交缠在一起,越是背道而驰。 而因为这个合作,今晚两家人还要吃顿饭促进下感情,对于林氏而言,是合作的升级,对于程氏而言,是应山湖水涨船高带着她也身价暴涨,所以是时候定一定婚姻大事。 餐桌上,一群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林琅意话不多,吃菜也吃得心不在焉,心思一直在手机上,所有app的红点都被她点掉,就是没消息也被她刷了个遍。 程砚靳一直坐在她身边关注着她的情绪,见她似乎打不起精神,还问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没。”林琅意几句话带过,“今天白天跟汉弗莱教授聊了整整一天,所以累了。” 为了这件事林琅意特意熬了两个晚上将资料准备了又准备。 程砚靳是知道的,因为他一直陪在她旁边端茶倒水,还不爽地表示“边述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要是他够本事直接拿下教授不就万事大吉了。” 她说:“专利这事边述松口了,但是教授是另一条人脉,我不可能永远都借着边述这条人脉走捷径,万一哪一天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做人要留后路啊。” 引狼入室 第94节 这个说法让程砚靳当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他问: “那你也会这样看待我吗?” 她当时好像也被反问住了,第一反应是程砚靳最近怎么总是神神叨叨,无比敏感? 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 她好像笑嘻嘻地糊弄过去了,说:“我跟你之间的关系肯定比边述要更亲密啊,我跟他只是男女朋友而已。” 不知道程砚靳当时信了没有,但看他撑起来的那个笑,总有两分未雨绸缪的无力和惶惶。 他向她郑重保证:“我们是一体的,我不会有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很累的话我们先走好了。”程砚靳见她一只虾能嚼半天,微微皱起眉,左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掌住她的膝盖,左右摇了摇,“我陪你先走?” 林琅意提起眼皮扫了一圈,大家都其乐融融的,她这时候拿“有点累”这个借口离开肯定会遭来不满。 她摇了摇头。 “到底是要结婚的人了,所以现在心思都收回来了,砚靳过两天要去外地出个差,亲自去续签合同。”程扬康干完一小樽白酒,龇了下嘴巴感慨道,“总算能看到老子退休,儿子顶上的希望了……他要是能干,我早点把东西都移交给他,我也乐得清静。” “早点熟悉也好,以后我们做父母的都是要退居二线的,子女能干点,我们就轻松点。”林廖远对于两家联姻的决定满意极了,又为程扬康满上酒,两人压低了肩膀一碰杯,相视而笑。 “所以说,结婚日程是要早点排上,起码订婚的有些流程可以提上日程了呀。” 说起喜事,台面上顿时热闹非凡,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林琅意以前碰到这种场合还会装装样子微笑,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情况,像是叛逆期到了似的就是不想配合。 她的嘴巴还在无意识地咀嚼,听着那些笑声越是食之无味,到后面吃的是什么菜色都不知道。 林琅意咽下口中的食物,忽然对于这种场合的厌烦程度达到了顶峰。 联姻的时候那顿饭不能翘,今天难道还不能吗? 她再一次将视线投向自己的手机,列表里到处搜罗着人,最后给庄岚发了句:【求救,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离席。】 不到一分钟,庄岚的催命电话立刻飚了过来。 一场小型配合演出进行得无比流畅,林琅意吃惊、皱眉、掩嘴三部曲,最后马不停蹄地拎起包,反复强调自己“两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她歉意地表示自己要赶紧回一趟公司,只能先走一步,程砚靳见她要走也跟着站起来,被林琅意一把按回去。 “难得家里团聚,我没办法先离场,你总得作为代表吧。”她笑着冲酒杯努努嘴,“而且你还喝酒了,又不能开车送我,还是替我多吃两口。” 明明到此为止离开就行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当着一桌子的人撒谎和表演时心里的异样情绪高涨到极点,越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干什么,越是要在场面上装足了人模人样的样子。 她的太阳穴轻微抽跳着,类似于偏不如你意的阳奉阴违的做派让她觉得爽透了。 林琅意的手指还按在屏幕上,一旦唤醒解锁,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列表人信息会第一时间引来注目,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于将这个名字展示在餐桌上眼前,这样的话,一切都会搞砸了。 她知道把所有不耐烦的脾气和情绪丢到程砚靳头上是不正确的,但是很抱歉,她现在心情糟糕得不行,所以就想隔山打牛。 林琅意像是每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渣一样,把当下这顿饭当做朋友圈,在上面发合照,发恋爱动态,做足了深情人设的好门面,转头却打算跟旧情人厮混,哪怕无名指上还戴着结婚戒指,哪怕手机闹钟还设定着三点四十分去接送在读幼儿园的孩子。 为什么要在原配的生日那天借口工作忙离开去陪情人,因为这样才能伤人的心呀。 林琅意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摸了一下程砚靳的脸,笑着说:“你陪好爸妈就行。” 一桌人都在心疼说她“都没吃几口”、“大晚上还要加班”……林琅意一一受了好意,冲人笑得乖巧,转过身,脸上立刻落了表情。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她甚至都有些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叛逆地想挑着这种日子去见别人。 她出门,程砚靳依旧坚持要将她送到门口,见她步履匆匆,询问她:“很急吗?是什么事啊。” 她信手拈来:“教授马上要回国了,有意向将m国那试验田的情况与我好好谈谈……嗯,大概是白天我的发挥真的很好吧,所以打动了教授?” 其实白天有关试验田的事就成了,林琅意确实开心,这时候提起这茬,脸上依旧忍不住露出一丝小得意。 程砚靳见她脸颊旁娇俏的小梨涡,被感染着也露出了笑。 “是吗?林老板还挺厉害。” “那是的。” 两人快步走到餐厅门口告别,林琅意连头都不回径直往外走,被程砚靳忽然叫住。 她扭过脸,脸上的发丝有几根贴在面中,被她用手指拨开细细别到耳后。 程砚靳看着她,想说什么,好像又说不出来。 有一种无端升起的恐慌和未知的忐忑,他也不知道,为何这段时间早晚接送习惯了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开,但当下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的时候他却产生了某种悲观的预感。 他忽然觉得最爱的时候,另一段是连接着最深的恐惧的,就好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段关系相交后相离,每一次真真假假的转身都像是未来分别的一切缩影。 程砚靳心头发慌,不由自主地往外跟出来,最后只挤出一句:“我,我陪你到车库吧。” “不用。”林琅意把滑到臂弯的包往上一拎挂在肩头,“我走了。” 她没有半点犹豫就走进了夜色中,程砚靳站在原地看她渐行渐远,忽然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早点回来。” 回应他的是背对着的摆手。 * 林琅意回到应山湖,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放了会空,屏幕一解锁,直接给联系人打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起两声就被挂断,紧跟而来的是一条【正在开会,稍后给您回复】的短信。 林琅意打字飞快地发过去一条:【猜猜我现在在哪,十点前,你能找到我,我今天就跟你回去。】 这条短信编辑得流畅又快速,她见消息发送成功,将电量不足的手机设置成自动循环播放视频,然后往沙发上一丢,抬腿走进休息室。 她边走边脱衣服,打开衣柜翻出几套衣服,又用脚勾开抽屉随便选了几件贴身衣物,然后一一放进骑行包里。 绕到外面,再从一排钥匙中选出爱车川崎h2的,林琅意用膝盖一顶关上抽屉,除了佩戴了一只表,其他什么电子产品都没带,直接出了门。 手机还在身后嘈杂地播放着短视频,大概很快就会因为用尽电量而自动关机。 林琅意什么都没管,下楼去到车库里,骑上车就驶离了应山湖。 竞速兜风真的非常解压,疾风如海浪一般打在身上,又瞄着身体的边缘擦过,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面战旗,存在于顶天立地的高空中,一转头就是云雾缭绕,风把她每一根发丝都吹向自由。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骑行绕圈了多久,总之一开始还来跟她比拼的几个男男女女后来都离开了,林琅意自己一个人也玩得痛快,只顾周而复始地加速、过弯、回到起点。 直到她的头盔目视镜上飞速划过一道水迹。 一道,再是一道,越来越密集。 林琅意依旧完成了这一轮套圈,无人在场的场地,她松开把手,双脚点地卡住突突伺机行动的机车,抬手就将头盔解了下来。 捂在里面的头发有些潮湿,她甩了甩头发,又用手抓了几把,抬手的时候余光往手表上瞄了一眼,已经是九点四十七了。 这年头,没有手机寸步难行,要失联,丢掉手机也是第一步。 她笑了下,怕夏天的夜雨最终会大得倾盆而下,扭过头正要离开,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站在观众席最远端的男人。 席位上的泛光灯在他身后,他一身白衣黑裤得体正装,安静地站在台阶上挡住了一部分的光线,这样晨昏分割线似的光影让他的面容神色俱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身上宁和矜贵的气质。 那件白衬衫的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一小截线条流畅的手臂,而他双手浅浅地插在兜里,站立时肩膀开阔挺拔,修长笔直的身影在夜色中卓然清隽,好像在观众席上注视了很久。 林琅意怀里抱着头盔,安静无言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看那灯光下飞舞的小虫好像成为此刻唯一的声音。 他终于动了,从台阶的最高层,一步一步往下走,一点一点靠近她。 林琅意依旧没有转过车头迎上他,雨滴没有变大变密,好像是逗人玩的恶作剧,稀疏零散。 他一路行走到她面前,站定。 林琅意看到他领口处解开的两粒扣子,忽然想起自己和边述遇袭的那个夜晚,站在医院拐角处的原楚聿也是这样乱了一丝不苟的领襟,甚至还系错了一颗扣子。 她想起当时他的狼狈,蓦地笑出了声,人一倾,直接往他身上倒。 他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林琅意把脸贴在他肩膀上,丝滑的布料上有一两滴新鲜潮湿的痕迹,他大概也淋了一会儿雨,所以不管碰到哪儿,衣服都是湿漉漉的。 他最近听话得过分,又或者说是不敢有多余的举动。那晚她说暂时分开,他并不表态,只让她早点休息。之后的这五六天,程砚靳日日虎视眈眈,他也知分寸,一丝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林琅意以为他会是那个先破功的人,没想到找上他的却是她自己。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问。 “二十分钟之前。” “这么早?”她把脑袋抬起来,看到他垂下来的视线,又把脑袋搁回他肩膀上,“低估你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说九点之前。” “不管你说几点,我都会一直找到最后真正找到你为止。”他不为所动,声线沉澈,说话时胸腔里震出沉沉的震感,“你跟不跟我回家不是最重要的,找到你才是。” 林琅意将手臂绕过他按在他的后背,发现背上皮肤温热,那一层单薄的布料比他肩膀上更加潮湿,她问:“你怎么找到的?” 原楚聿抬头看了一眼淅淅沥沥还在下的雨,手臂一拧将她转回到机车上坐好,然后抓住她的手一起按在把手上,陪着他慢吞吞地把车开到避雨处。 “发现你开走了机车,没带手机,我就去市区内不限摩托车的道路和几个场馆看了看。”他三言两语,将找了她三个多小时的事轻轻带过,“不算难找。” 不算难找?她都开到a市与临市的交界处了,这个场地甚至不是什么标准场,而是周边职校搬迁后空出来的一块地,勉强能算废弃空地,没什么人来玩。 “那走吧。”她抬起手,把手表在他眼前晃了晃,意思自己说话算话,现在就可以直奔主题。 原楚聿却没什么表情地将她乱摇的手按下去,手指还触碰了一下她被风吹得有些失温的指尖,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回到观众席上方才他站着的地方,一旁走道的座位上有打包的食物。 他将手按在她肩膀上轻轻往里一推,示意她往里坐。 林琅意的目光还停在香气四溢的保温袋上,刚才晚上没胃口,现在玩累了才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她往里坐了一个位置,自来熟地取过保温盒放在膝盖上开始拆,询问:“你怎么——?”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还不到七点,我不认为大忙人林总在那个点已经吃完饭了。”原楚聿在她身边坐下,见她拆了一双筷子,顶着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地从她手里抽走,“两人份。” 是啊,这里还有一位大忙人。 她另拆了一双筷子,刚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片鲜美的鱼糕,旁边伸过来一双手将她散乱的长发拢在手里。 她侧眼看他一眼,嘴里鼓鼓囊囊的,没打算搭把手。 原楚聿膝盖上还摊着打开的餐盒,筷子横放在上,而他侧身过来,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的发间,两只手反复撩起她的长发将其全部拢在一起,然后从手腕上褪下那串不离身的手绳,将她的长发认真束起。 因为侧对着,他扎得有些偏,那辫子明显往左边斜了一个角度。 他迟疑片刻,固执地将辫子端端正正掰回正中央,一松手,辫子又荡过来。 非常严谨客观并有强迫症的原总再锲而不舍地将辫子挪过去,松手,还是歪的。 他稍稍蹙起眉。 林琅意忍不住笑出了声,用筷子柄抽了一下他的手背:“扎好不掉下来就行了,吃饭。” 引狼入室 第95节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陈旧的观众席上吃饭,头顶的白色顶棚已经脱漆,露出一块又一块的斑驳灰色,雨点打在上面好像一阵疏急相间的鼓声,咚咚作响。 虽说是两人份的,但铺开来的菜色都是她爱吃的,林琅意觉得这顿“风雨凄楚”、四面透风的晚餐要比今晚那环境优雅的高级餐厅里高端的晚宴要合她的心意。 她大快朵颐,一旁的原楚聿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用膝盖充当桌子用餐也是斯文的,她见他一手四指托着自己的饭盒底部,拇指搭在上缘,另一只手持着筷子,腰板挺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从他碗里抢走大块牛肉,他余光一瞥,手臂垂下来,端正举在胸前的饭盒往她面前送,示意她爱吃就夹。 两人吃完,收拾掉垃圾预备打道回府,原楚聿将她的机车放进车后备箱,才刚坐进驾驶位,林琅意就推开了他欲要系好安全带的手。 他还保持着侧对着她的姿势,手中的安全带没有松开回弹,他就这样沉寂地凝着她,等她花样百出的下一秒。 下一秒,她直接从副驾驶跨过来,坐到他腿上。 也许是因为她的手臂碰到了他的手,所以他才会倏地松了下手指,任由箍在掌心的安全带滑过手指弹回原位,发出翅膀颤动般的回弹声响。 车辆发动着待机,车厢内只有冷气细微的吹拂,雨刮器没有开启,很快,前挡风玻璃上就被水层覆盖,将路灯晕散成不规则的光斑。 什么都看不清。 好偏僻,夜晚十点,废弃场馆几乎没有行人。 她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腿上与他对视,稍顿,她软下眉眼,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第74章 安静的车厢内, 只有唇舌纠缠的声音。 原楚聿几乎没怎么回应她,他在接吻时就连眼睛都没闭上,只绕过一条胳膊将她环住, 生怕动作如此放肆的她磕到方向盘。 林琅意喜欢他身上那股悠久的浅香, 她亲了一会儿,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处, 背脊蜷起, 右手探下去摸到座椅开关,将驾驶位往后调。 驾驶位的空间越来越大, 她垫着下巴说话时牙齿磕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小松鼠在用核桃砸石头, 她问:“还在为那天说暂时分开的事生气呢?” 原楚聿不说话。 好一个生气的标志冷美人。 她一点也不怕他, 将位置挪到最大的距离,再一调,靠背猛地往下掉了一截,两人同时跟着往下摔了一段。 原楚聿嘴上硬气,身体倒是懂事, 在她往下倒的时候另一条胳膊也搂上来, 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半躺椅的座位, 林琅意将脑袋从他颈窝处抬起来,继续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在他唇上断断续续地点着,无所顾忌地上下其手。 她的手指从他衬衫的扣子之间穿进去, 扣距窄, 三四根手指就卡住,她一边亲, 一边用大拇指帮忙拧开衣扣,然后完全探了进去。 他收回一只手, 捉住她没入大半的作乱的手腕,拖出来不让摸。 她打蛇顺棍上,转而用小指黏黏糊糊地勾住他的手指,将他手腕上的袖扣一颗颗解开,然后顺着他的腕骨一路往上摸到小臂。 应该是有些痒,她听到他的呼吸频次微微变了,修身的袖子里钻进两条胳膊让那段布料完全被紧绷撑开,越往上越是寸步难行,到最后她的手再也蔓不上去了,林琅意见好就收地停下手,指节弯曲,似重似轻地摸了摸他小臂上盘虬的青筋,然后用指甲顺着筋络一路歪歪扭扭地刮擦下去。 他的手蓦地颤了下,往一旁退着完全舒张开手肘,将她作乱的手从衣袖中脱出来,而后腰腹一卷,撑着她的重量轻而易举地坐了起来。 林琅意的后背急速往后靠,带着他护在她身后的胳膊一齐撞上方向盘,发出响亮的一记喇叭声。 原楚聿的呼吸略有些紊乱,他沉沉地调整了会呼吸,提醒:“你不回家的话,会有很多人来找你。” “嗯。”林琅意用两根手指夹住他散开的衬衫边,“这不是已经有人找到我了么?” 他语气不变:“我现在把你送回去。” “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林琅意他问东她答西,自顾自歪着头说,“生日那天我肯定没法正大光明地送你礼物,所以这两天提前送你好不好?” “你先坐好。” 林琅意猛地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原楚聿,我兜风兜完还不够爽,气也没消,来找你就是来爽的,你把我送回去,我就找别人。所以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也许明早我一醒来,理智回笼,以后就做不出这种夜不归宿跟情人厮混的事来了。” “万一再一后悔,又跟你暂时拉开距离,那再下一次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我没有生气。”他终于回答她的问话,说话时下唇上被她咬出的那个小豁口有些明显,刚才经久的亲吻让那片薄唇变得湿润殷红,格外漂亮。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面上,并没有因为她那些挑衅的话术而较真,他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解释道:“我知道在特殊时期,我回避一下的话,你会好做许多,我没想让你为难。” “但是你可以好好跟我说这些道理,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对不对?”他的手顺着她的长发抚上去,最后摸到那条充当发绳的手绳,用指腹轻轻地揉搓着那颗月光白的珍珠,“而不是扔下一句暂时分开让我心惊胆战……分开是指什么呢?暂时又是多久呢?” 他的下一句话轻得好像风一吹就要消散,缥缈道:“我们真的在一起过吗?” “可不可以,不要间歇性地爱我。” 比林琅意更先回答的是他震动的手机,一阵接着一阵,像是规律波动的心电图。 她瞄到了屏幕上硕大的“程砚靳”三个字。 原楚聿自然也看到了。 他没接,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她知道他只是想拥有一次,在两人之间的秘辛或许会败露的情况下,她会选择他。 一次就行。 简单啊,她如果想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偏爱,那简直手到擒来。 震动声在静谧的车厢内不亚于一阵小型地震,隔着空气都能想象到皮肤震麻的触感。 林琅意双腿还岔开坐在他腿上,上半身俯过去拉开她的骑行包,在内衬小格子里摸出一包未拆过的t,撕开后连他的皮带都没解,直接去拉他裤子的拉链。 他没想到她如此大胆,被那些塑料薄膜撕开的窸窣声音刺激得眼皮轻微地痉挛起来。 他的右手手臂还搭在中央扶手盒上,指尖两寸就是明明灭灭不断震动的手机,却依旧保持着稳坐的姿势不拒绝,也不主动。 她动作熟练地帮他戴上,用膝盖撑起自己,脖子弯着低下头,因为怕距离不够撞到车顶,还抬起一只手撑在车顶上,膝行两步,对准了才往下坐。 两个人都顿了顿。 几秒钟的缓和,手机被她取起,强硬地塞到他手中,她挑着自己喜欢的力度和角度,说:“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总是偷偷趁着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玩平板,玩之前要仔细观察平板放在哪个位置,音量是多少,偷玩之后需要原样再放回去,还要散热。” 电话因为久没接起而自动挂断,没过两秒,重新响起。 程砚靳又拨了一个过来。 林琅意开始上上下下地动,继续回忆:“然后有一次被半道回来的我爸逮住了,好一顿骂,我当时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了,怕得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后来果然被好一顿骂。” “被骂完,下一次,我还敢,而且还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从此之后耳机不再戴两只耳朵,露一只用来听脚步声。” “但是后来又有一次被逮住了,我复盘了好多遍,才发现我爸妈会在平板和保护壳中间放一根头发,我打开的时候没注意,那根头发掉了,再放回去的时候当然没有了,所以只要打开保护壳一检查就发现我偷偷玩过平板了。” “然后下一次,我吃一堑长一智,继续偷玩,”她脸上渐渐漫开潮红,“其实每一次我都是紧张的,好几次擦边在爸妈回来的半分钟里才放回去,被抓住了,被骂了,哭哭啼啼地真心悔过,决定从此做一个只会读书的无情的机器,但下一次,下下次,我依旧玩。” 她听到他混乱的呼吸,以及攥住她胳膊的掌心越来越用力,低下头用鼻尖蹭他:“所以,不能听一个人说什么,要看她做什么。” “说再多悔过的话又怎么了,写再多的保证书又怎么了?每一次都紧张得像是过山车又如何?我不是——”她这一下一不小心没收住力坐得有些深,话在喉咙里卡了好久才颤栗着往下接,“一而三再而三地在想尽办法玩平板吗?” 电话在结束震动的前一秒接通了。 林琅意就着他的手划开接通的。 在两个人都已然意乱情迷之时。 电话里,程砚靳并没有表现出夺命连环call的焦急,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平缓,开口就问:“聿哥,我想起马上就是你生日了,今年过生还是我们哥几个自己人在你家过吧?” 原楚聿没有马上回答,因为林琅意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就贴上他的身体,在他被咬破了一个小口的下唇上吮了一口。 程砚靳那边风声有些大,听样子是坐在车里,车窗大开,他继续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回头给你带过来。” 接吻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明明能一心二用的原楚聿在这个时候就连手机都不想拿了,调成了免提后直接往副驾驶上一扔,正巧砸在拆开的t的盒子上。 纸盒被砸得翻了个身,掉到座位底下,里面剩下的几片纷纷散落在地毯上。 不算大的动静。 程砚靳:“你在家吗?” 原楚聿揽住身前的人,舌尖挑开她的齿间探进去,刚才所有的无动于衷在此刻都烧成了灰烬。他收拢手臂将人往他怀里挤,自己则贪得无厌地直起身子反压过去,在她节节后退中不小心一起撞上了方向盘。 喇叭再一次叫出响亮的笛声。 林琅意果然如她所说,该紧张的时候就是止不住地生理性紧张,绞得他也低声喘息,难以自持。空间狭窄不便施展,她很快没了力气,于是只能伏在他身上,偏着耳朵听电话。 原楚聿干脆利落地将车熄了火,抽空简短回复:“不在,在开车。” 程砚靳那厢清晰地传出了打转向灯的声音,风声渐止,大概是他将窗户关上了。 他说:“嗯。” “还有事吗?”原楚聿单手揽着她,另一条胳膊往副驾驶位摸过去拿到手机,“挂了?” “行,想好要什么礼物了说一声。”程砚靳说,“等我出差结束,回来给你。” 大概是环境和电话的双重刺激,以及上一次跟他已经是好久之前,林琅意结束后仍然意犹未尽,往后往旁边反下腰想去再捡起一片。 她被他扶住腰止住了下腰的动作,原楚聿方才是如何解开她的衣服的,现在就如何一一帮她穿戴好,车上的抽纸抽了好多,他把她处理好后才低头看了眼自己颜色深浅不一的西裤,随意擦了擦。 “回家吗?”他问。 “不回。”林琅意拿着他的手机浏览酒店,还在撩拨他,“你是想订房间,还是一起回定浦小区?” “先说好,程砚靳估计已经有点起疑了,那天池疏在17层,电梯下来时程砚靳就在我旁边。” “你如果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原楚聿整理完毕后才重新发动了车,雨刮器一刮,被雨水冲刷成类似于磨砂质地的前挡风玻璃终于视线清晰。 他询问她的意见:“你想去哪里?” 林琅意把他的手机翻转过来展示给他看,上面是新预订的一个酒店房间。 他接过来,换成了更优质的套房,而后干净利落地付了款,导航一开,车在雨幕中驶离。 她大大方方地停好机车,去酒店的时候也要刷两人的身份证,林琅意连口罩都没戴,正大光明地牵着原楚聿的手去前台扫脸登记,到处都是监控,她甚至朝着楼层的监控器展颜笑了下,而后一起上楼。 她今晚什么应不应该,什么理智还是冲动,亦或是可能潜在的不安全因素以及露下的马脚都不管,在黑夜中要允许自己抛弃一切好好解压。 明天么,明天再说。 这种掀桌子的状态似乎令原楚聿的心情肉眼可见地转晴,他每次在事后总是越发黏人,今天更加。 电梯上楼的这么点时间,他都要将双臂绕过她叠在她肚子上,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脑袋上,将背对着他站着的她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头亲亲她的发旋。 “明天上午你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商场买礼物。”林琅意抬起头,对上他垂下的视线。 两人非常自然地接了个吻,她说:“我已经想好了送你什么了。” 引狼入室 第96节 第75章 林琅意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应山湖。 上午的时候她带着原楚聿去逛了一圈商场, 一直到临近公司了两人才分道扬镳。 林琅意背着骑行包将机车开到公司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程砚靳的车。 他停得非常靠边,几乎就沿着河岸, 驾驶室的窗户降到了底。他曲肘压在窗沿上, 头往侧面转,漫无目的地盯着养殖塘的水面, 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琅意同时拧下前刹和油门把手, 机车原地轰鸣,巨大的震感让他陡然转过头来。 非常疲惫的一张脸, 他眼下略有黛色,下巴上冒出了短簇的胡渣没来得及刮, 林琅意看清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吃饭的那一身。 他缓慢迟钝地上下看了看她, 声音很低,浑浑沌沌的,连眼睛都不眨了。 好半天,他才像是灵魂归位了一样撑起一个惨淡的笑:“你回来了?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嗯,你没事那我就去公司了。” 林琅意控制着机车慢速开到他车旁边, 靠近了, 才看到副驾驶位置上有两份满满当当的没有拆封的果切, 两份丰富的早点,以及两份还冒着热气的午餐盒饭。 水果看起来已经不新鲜了,一整夜的时间让它氧化变黄;早餐也不热了, 凝结的水珠挂在透明塑料袋上, 人走茶凉。 午餐看起来是新买的,但从夜宵到早点再到午餐, 每一样都是双人份,却每一样都没有拆开动过。 副驾驶上丢了三四个来不及归还的充电宝和杂乱的充电线, 所以那些食物被挤在一边,看起来可怜极了。 程砚靳的手机还连着充电线,消息一来屏幕就亮起来,电量只剩下14%。 他拿过手机,林琅意看到那些消息都来自她身边的人,最顶上新跳出来的联系人居然是先前定梳妆台的销售,回了一句:【林小姐没来看过呢。】 都问到销售了? 程砚靳快速回了一圈,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哑着嗓子说:“我昨晚说了你在家,所以爸妈后来没担什么心。”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了前因后果:“因为你忘记关你办公室的灯了,休息室的门也没关,保安巡逻的时候看到你手机在但是人不在,怕出事,所以跟爸妈说了。” 他露出一个安抚宽慰的笑,眼皮有些肿,沉重如铅般提不起来:“你不在没意思,所以我也提前离席了在家等你,这才会没有第一时间在饭桌上知道你忘带手机的事,不然能更早帮你打掩护。” 林琅意熄火停了车,看他:“你不问问我夜不归宿是去干什么了?” 程砚靳打开车门走下来,伸手接过她背后的骑行包,没有半点因为十五六个小时到处寻不到人而发疯质问的倾向,而是自顾自往下说,语速飞快,好像在怕她先自问自答: “跟朋友去骑车玩了是不是?我知道的,有时候玩开心了就是会忘记时间,我以前晚上赛车打球也是这样。” 他絮絮叨叨的像是个小老头,一句话不肯让她插嘴,接了她的包又去摸了摸她的手指,她是热的,他却罕见地手脚冰凉。 “我后来才看到你机车不在,去场馆找了一圈,但是没有找到,那个时候太晚了,所以都闭馆了。”他还在解释,“后来下雨了,你有被淋湿吗?” “没有。”林琅意说。 程砚靳的目光在她眼周描摹了一圈,不知道看到什么了,猛地撤回眼神转身往副驾驶走:“昨天玩了这么久,也没好好休息吧,我买了午饭,吃完你可以中午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午才比较有精神。” 他如这段日子的每一天一样,把她送到办公室才预备离开。 林琅意看他这副疲倦的样子,一边拉开骑行袋将换洗衣物都拿出来,一边留他:“要洗个澡再走吗?” 程砚靳转过头,正要说什么,林琅意在整理东西时抽出自己的长裤,一只裤脚不小心勾出了其他东西,连带着毛巾、护腕和剩下零散的两只t都散了出来,清清楚楚地掉在地上。 林琅意:…… 两秒的冷场,她神色自若地将掉出来的东西一一捡起来,也没打算解释。 怎么了,既然有在每个包里放备用t的习惯,那在骑行运动包里放两个也不稀奇吧,譬如运动完去撸个串很正常,兜风完晚归了带上t防止出现某些意外情况也很正常吧。 她将东西都收好,一抬头,只看到程砚靳慌慌张张扭过头不敢看她的动作,好像这个t不是从她的包里掉出来,而是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的。 他用力将脸完全撇过去,脖子与肩膀拉出一条明晰的线条,全身都绷紧了。 她还没什么反应,程砚靳已然手脚并用地推开休息室的门往外走,结结巴巴道:“没事,不用洗澡了,我想起公司里有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他好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魂索命一样,扔下这句话,连头都不回,直接快步离开了。 林琅意手中还抱着自己的裤子,视野里只剩下被慌乱打开后缓缓自动关闭的办公室门,以及桌子上放着的两份午餐。 …… 下午五点左右,林琅意就下班了。 今日下班得早,因为股份的事有了新进展,所以她可以舒一口气。 昨晚她跟原楚聿商量了下,既然林向朔对于庄岚股份一家独大有意见,也不打算再接受袁翡等人名义的投资,那不如就以应元的名义也占一小部分,私底下,她再与原楚聿签合约。 她想到就要做,读书的时候跟边述去酒店结果他在写论文,今天角色变换,她跟原楚聿在酒店厮混到一半开始拟定名义股东代持股协议,直接将自己与庄岚的协议作为模板开始跟原楚聿讨价还价。 彼时两人衣服都还没穿好,原楚聿面露无奈,只能放弃最后两只还没来得及用的t,认真打起精神跟她讨论。 今早,原楚聿就向林向朔发去了意向通知。 林向朔对于应元这条线求之不得,当即一口答应。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原楚聿投资比例不算大,况且应元方面要求观望片刻,等庄氏资金先到再签。于是林向朔只能加快与庄岚的合作进程,速度推进投资协议的签订和实际投资交割。 一想到各方资金到位,应元的加入也让庄氏这位大股东看起来被平衡了一部分,林向朔心里无比宽慰。 林琅意几条途径都在收线阶段,见事情顺利,昨晚又没怎么睡够,早早回了定浦小区。 到家的时候她输完密码正常把门一开,却一下子撞到了里面什么东西。 她吓一大跳,定睛一看,发现程砚靳失魂落魄地席地坐在玄关处,埋着头背靠鞋柜痴痴发愣。 他脚上穿好了球鞋,一旁还斜放着一块炫酷的黑金色滑板,看着是要出门的样子。 林琅意推开门的时候撞到了他身上,这才让他萎靡的神经跳动了一下。 他看到她,愣了几秒,脸上表情陡然努力转变出轻松模样,伸手想从裤兜里掏手机,摸了半天才发现放在地上了,连忙又弯腰捡起来。 那屏幕本来是亮着的,他的视线停在上面,立刻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缩回来,手指反应极快地按下了锁屏键。 “你怎么回来啦?都没有叫我来接你。”程砚靳故作轻松地接过她的包放好,往里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鞋子都没脱,赶紧双脚互别脱了鞋,赤着脚回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今天好早。” “今天没什么事,刚好袁应贺来接袁翡,所以把我一起带上了。”林琅意往他身上瞥了几眼,看到他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但胡子还没刮,从侧面看过去冒出一层短短的胡渣。 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他长得快,每天都要刮,起床后晃荡进浴室第一件事就是往下巴上抹剃须膏。 “你胡子没刮?”她走过去像是挠小狗下巴一样挠了挠他的下颌,“好扎。” 程砚靳在被她碰到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扩散,眼睛微微睁大,就这样失神地注视着她,像是明明做好了不被喜欢、会被冷落着丢在角落自己舔舐伤口的准备,却因为得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零星关注而又喜又惊。 因为这一点点亲近,他的唇角无措地往下垮了一秒,又提起,最后因为抿紧了唇瓣而扯平成线。 他的眼睛眨得太过频繁,看起来极力在稳住自己的情绪,却一而三再而三地失败。 她看到他耷拉下去的眉毛,那英气轩昂的眉骨在这种时候散发出模糊的低落情绪,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委屈死了。 程砚靳的嘴唇动了动,最后收紧下颌将自己的下巴往她手心里更深地垫了垫,浑浑沌沌道:“嗯,就是来扎你的。” 林琅意笑了下,她像是在学习途中抽空玩了会平板,还玩痛快了,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听他这么说,就又活动着手指挠了挠他。 摸完就走,撤回手的一瞬间,程砚靳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大,攥住她的时候几乎能扣到第二节指节,他把她留住,手上越来越用力,好像在徒劳地留住一捧水。 “林琅意,你想不想去跳伞,很解压的,特别放松。”他慢慢眨眼,逐渐回过神来,“或者去滑雪,我们可以坐飞机去吉克普林,那里是全国最大的滑雪场,雪质很美,可以乘坐缆车到山顶再滑下来,我查过,九月初已经下过初雪了,2800米,雪量充足。” 林琅意多说了一句:“跳伞我不会啊,滑雪我倒是会……但我很久不玩了,以前跟杭茜去滑过。” “那就去滑雪。”程砚靳像是终于活过来了,说到了熟悉的领域时眼睛里也渐渐有了光,“你有基础就更好了,我也可以教你,稍微带带你找下感觉就行,或者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们请教练一起。” 听起来不错。 林琅意最近可能是事业顺了底气足了,于是叛逆期大爆发,总想出去透透气解压,听他这么说有点蠢蠢欲动,口风一软:“行啊,有空我们——” “现在就有空!”程砚靳在看到她点头的一瞬间就直起了背,斩钉截铁,“我有空!出差要三四天后呢,我这几天什么时候都有空!” 他倒豆子一般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瞅她一眼,询问:“你有空吗?” “这几天?立马去滑雪?”林琅意惊讶,她在大学的时候还能过上说走就走的旅行,后来慢慢接手应山湖,万事开头难,从最艰难的秧苗开始一路抚育到今天,日子自然也越过越忙碌,生活节奏越来越快。 仔细一想——教授见完了,专利拿到了,林向朔的公司也铺垫完了,特色小镇一期工程都在稳步前进……确实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最近倒是可以……”她斟酌用词。 “那走吧。”程砚靳松开手,立刻转身去杂物室搬行李箱,“我现在买票,我们晚上就出发。” “现在?!”林琅意二度震惊。 “嗯,你放心,那里我熟,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只要睡一觉,睁开眼睛我们就到了。”程砚靳人已经蹿进了杂物室,乒乒乓乓地拿东西,“你都交给我好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出两个行李箱,迟疑:“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去——” “嗯,想去的话,马上就要去。”程砚靳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拉开,“林琅意,不开心的时候就要出去散心,不要一个人消化。” 他将内置防潮袋取出,又去拧了毛巾,蹲在地上将行李箱擦了一遍,手上的活不停,头也越埋越低: “我昨天明明已经感觉到你不开心了……我……”他停了停,深呼吸一口气,忍住话语里的颤音,“你说你只是累了,我这猪脑子就跟生锈了一样不知道多想一想,还傻傻地让你一个人去骑车放风。” 他用上臂的袖子胡乱蹭了下眼睛:“我以后知道了,林琅意,我会越来越了解你的,有很多事我没有经历过,也没有人教我,所以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再……” 他的断句都奇奇怪怪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压抑几秒后才大喘气着继续往下说:“我们去玩吧,从2800米往下滑雪,很放松的,喜欢兜风的你肯定也会喜欢滑雪的。” “你如果想叫上朋友,那就叫上朋友。人多一点,我们可以点的菜品也丰富,什么都来一点,大家一起吃,你就可以什么都尝一尝,也不怕吃不完浪费或者想吃什么却因为肚子饱了而错过。” 程砚靳顿了顿,说:“我们只要能有机会,就不要留遗憾,不要错过。” 林琅意:“但是我以前都是不带男朋友跟朋友出去玩的,这次我们一对情侣出去,我的有些朋友还是单身,她们可能不怎么喜欢跟情侣——”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他将手举在耳边,立刻保证,“你尽管跟朋友一起逛一起吃,我就跟在你们后面,可以帮你们提东西……我,我不会让你的朋友感觉不自在的。” 这段话太出乎意料了,林琅意惊讶地望着他诚挚的双眼。程砚靳这人喜欢跟朋友出去玩,喜欢热闹,他也喜欢在人群中做最闪耀的核心,只有别人给他做配角,哪有他纡尊降贵当绿叶的时候。 “你——”她罕见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反倒是他,这些话估计是想了很久,才会一句跟上一句。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有人能让你的心情好起来,是谁不重要,所以我,你,你可以喜欢叫谁就叫谁,反正我不叫朋友,这趟旅行不会有什么你不熟悉的人,你尽管怎么开心怎么来,怎么放松怎么来。” “你……你要是想叫上豆芽,不是,边述也行。” 林琅意瞳孔地震,轮到她结巴了:“程砚靳你发烧了?” “都是过去式了……”他的语气落下去,咬字却用力,“过去的,我都无所谓,但是,我会在意当下,所以他可以,有些不可以。” “你想去滑雪吗?” 他蹲在行李箱面前,仰起脸看着她,客厅里的灯光洒在他脸上,让他此刻那双偏浅色的瞳仁看起来水光盈泽。 他在邀请她,又好像在祈求她。 引狼入室 第97节 林琅意走到他面前,他的下巴随着她的靠近越抬越高,最后完全仰起脸定定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没忍住,又抓了抓他的下巴,不咸不淡道:“不行啊。” 他眼里的光霎时褪去,手指不知不觉松开,攥在手心里的毛巾掉下去,挂在行李箱边上。 程砚靳往旁边转了下头,又低头,嗫嚅了半天,想装作云淡风轻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琅意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头发,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因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你不是还有滑板决赛吗?” 手底下的脑袋不瞎转了。 林琅意跟着蹲下去,跟他面对面,看他怔怔睁圆的眼睛,笑:“怎么了?弃赛了?门口的板子都放好了结果我们坐飞机走了,你不是说好了要找回场子来吗?” “是啊……”他讷讷地回答,瞳孔里只剩下她的缩影,“我以为你忘记了。” 她笑起来:“比完赛,我们明天走。” “好。”短短的一个字,听起来带着哽咽。 一拍即合,林琅意兴致勃勃翻手机:“我现在就给杭茜她们发消息,拎包出发,对了,既然是我的朋友,钱我出。” 程砚靳抬起手,坚实的手臂像是沉重的铁块一样扯着她的衣摆往下拉了拉,又左右摇晃了下,质问:“你出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林琅意手指飞快地给心中的人选发消息,她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胳膊让他放开,自己往卧室里走:“那我先整理行李了。” “好。” 她在卧室里哼着调翻找自己需要带什么衣服。 客厅里,程砚靳蹲在行李箱面前,将两只箱子都擦得干干净净,他听着卧室里传来的歌声,湿着手指点开自己的手机。 方才一直没有退出的界面,是他以生日礼物的借口询问原楚聿的助理他家老板的行踪。 助理知道两人是发小,没藏着掖着,解释了下原楚聿昨晚压缩了会议议程,开完就走了,应该是有事。 今早再问,得到的消息是原总还没来公司。 这句话之后,程砚靳就再也没继续追问了。 他跟自己说,捕风捉影不是男人所为,他不可以这样揣测他的枕边人。 除非巴掌打到脸上,除非真相摊在他面前,他不会自乱阵脚。 程砚靳将视线再次停留在这段与助理的对话上,这一来一回的几句话,耗费了他今天一整天所有的心力,他睁眼闭眼都是这几个字,像是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不死不休。 每一次看,心脏都好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皱皱巴巴地挤出酸水,还在一抽一抽地发疼,拼命地想着赶快恛惶无措地退出来。 别看了,别看了。 “诶,那我要换那只大的行李箱,我想多带双保暖靴。”林琅意的声音从卧室飘出来。 “好,我给你拿出来。”程砚靳应了一声,低下头,将他与助理的那些对话删除了。 要出去散心了,让她开心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要再想了。 第76章 街式滑板比赛在晚上七点半开始, 按照上一次程砚靳邀请她去看他比赛的经历来看,他应当是迫不及待的,恨不得下一秒她就清完手中的活陪他早早在场地等着。 但今天, 他反而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半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 两个人在家里慢慢悠悠地吃完了饭,他还主动帮她将旅行衣服分门别类地装进塑封袋中, 再端端正正地放在行李箱里。 期间, 他手机上电话和信息不断,除了与说走就走的雪山之旅相关的通讯外, 其他他一概没管,尽心尽力地安排好禾木吉克普林的食宿和雪场门票等准备工作, 还时不时地问她有没有别的想法。 “听起来真挺不错的。”林琅意也被调动起气氛来, 坐在床边将要抽气真空打包的羽绒服递给他,“但你……要不先接个今晚比赛的电话?” “没事,是我那些朋友喊我,”程砚靳甘当苦力,用小型抽气筒拧上出气孔抽真空, 一边干一边说, “我东西都理完了, 你要是还需要时间,晚上比赛不去看也没事,我会拿第一回来给你的。” “嗯?真的假的?”林琅意看他头也不抬地又抽完一件衣服, “我是指, 真不用给你当拉拉队?” “真的。”他说,“比起让你陪我做我喜欢的事, 我现在觉得陪你做让你开心的事更重要。” 林琅意没说话,她双手往后撑在床上, 就这样交叠着双脚看着忙忙碌碌帮她整理行李箱的男人。 她想了想,说:“你要是能拿第一我就去,拿不了,那算了。” 程砚靳抬眼看了眼她,眉毛稍挑,总算露出几分平日里的潇洒不羁,他没吹嘘自己有多牛,而是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琅意最后还是去观战了。 为此,程砚靳在衣帽镜前试了好几套训练服,把自己捯饬得仿佛是要走上选美t台的选手,一秒钟能问三遍:“林琅意你喜欢哪套?” 林琅意像个被迫陪着逛街,进店就坐下玩手机,试衣间一拉开帘子就抬头说“好看”的无情机器,最后随便点了一身,程砚靳二话不说立刻换好,开开心心地出发了。 他在今晚的比赛中展现出了绝对的天赋和技巧,那些楼梯、扶手、马路牙等障碍在他的板子底下仿若平底,无论是反向豚跳转身、磨边背飞、硬翻还是360度旋转都做得自信又松弛,两次线路滑行成绩取其优,他哪一次都足够碾压。 林琅意看到了上次跟程砚靳不对付的郭延,这还是因为程砚靳先注意到了,她以为他总要将上次的暂败耻辱加倍用言语羞辱回来,可程砚靳只觑了郭延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比起像一只好斗的蛐蛐一样跟人吵架,他有更重要的事。 街头比赛的氛围非常好,大家都是同好,看到帅气流畅的表演自然也会给予最热烈的掌声,程砚靳在被人围在中心时举高了手,仰起头朝着林琅意望过来。 他脸上的笑灿烂辉煌,眼睛也熠熠生辉,在所有人为他鼓掌时手上滑板往地上一扔,眨眼就上板爆发加速,逆行着从楼梯扶手下往上冲。 角度倾斜,他冲到一半就完全偏离了路线,腾空的几秒里将楼梯边上观众群中站着的林琅意抱了下来。 人群爆发出惊叹,林琅意的尖叫更响,恨不得叫聋他的耳朵。 程砚靳抱着她在阶梯上借力转身,重新降落到平地时他往后移开一只脚悬在空中,留出空间扶着她让她站在板子上慢慢减速。 “我真是!”她那一瞬间短暂地感受到了跳伞滋味,心脏因为极限运动带来的刺激而激荡不已,半骂半笑,“我要是摔了你别想有一块好骨头。” 语音刚落,程砚靳忽然屈膝稍弯下身猛地抱住她的大腿,箍紧后立刻站直了,将她高高举起来。 两个人还在移动的滑板上,林琅意的视角陡然一转,感觉自己仿佛要扶摇而上飞起来了。 她下意识叫了一声,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从上往下地看着他抬起头时明亮的眼睛。 对视了不足一秒,那双眼睛闭上,他收拢手臂把她搂在怀里,抬起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上她的唇。 此刻,周围也许有口哨声和欢笑,但林琅意其实不太记得了,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人生真正的开幕式不是18岁,不是30岁,不是50岁,是真正关注自身、不再在意周围熙熙攘攘人群对自己评价的那一刻开始。 她更记得刚才从空中跃到滑板上失重的那一秒,以及失控的那一秒。 就像是机车冲刺时灵魂都被抽走的感觉,她现在觉得,极限运动果然能让人放下一切烦恼,运动时产生的多巴胺让人上瘾,难怪程砚靳一直这么喜欢。 她陷在工作中,好久好久都没有让自己放纵玩耍了,哪怕是人皆有之的摸鱼和偷懒,她在反应过来后,立刻会对自己产生虚度光阴的谴责和愧疚。 但工作之余的放松解压以及任性自洽是那么让人开心,昨晚是,现在也是。 她都好喜欢。 短暂的,绚烂烟火般的,昙花一现的,但是没关系,活在当下就是意义,笑的时候放声大笑,哭的时候酣畅淋漓,生气的时候该发火就发火,何必因为将来的不确定而影响当下的心情? 她像是折枝插花一般将自己的生活扦插得丰富多彩,而争相斗艳的花朵来自哪个花园,并不重要。 她自己,最重要。 程砚靳在比赛和运动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他就这样紧紧地用两条胳膊抱住她,抬起头凝望着她,轻声说:“你看,我说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林琅意,是第一名,我没有骗你。” 他的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汇聚了,有一滴缓慢地沿着眉骨往下流,眼看着要滴进他那双清澈的眼里。 林琅意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掉了。 指尖湿润,她用指腹互相摩挲了一下,很快蒸发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滑板终于被刹住停下来,程砚靳把她放在板子上,自己则控住平衡,问她开不开心。 林琅意点点头,语气轻松:“嗯,还不错,让我对于接下来的滑雪之旅期待值更高了点。” * 如他所说,到达禾木吉克普林只需要一觉睡醒就行。 林琅意叫上了杭茜和袁翡,她跟杭茜以前就一起练过滑雪,但袁翡是从未接触过滑雪的新手,想来想去,还是把哥哥袁应贺也一同叫上有个照应。 五个人,三个女孩子在前面边走边刷攻略,因为来得急,很多想法都需要一一补充进行程,下飞机租车去雪场度假村的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杭茜就是那个只想跟姐妹一起玩不想带上男人的闺蜜,她对于林琅意身边出现的任何男人都非常挑剔,听到林琅意想叫自己一起去粉雪天堂滑雪的第一反应就是: “来虐单身狗的?” 她听过程砚靳二世祖的美名,一路上对于他都处在一个真空隔离不接触只观察评分的阶段,以为会听到他的高谈阔论和爹味安排,结果到头来嗓门最大的还是自己的姐妹林琅意。 林琅意像是憋了好久终于放飞的鸟,这也想玩,那也想吃。杭茜被她感染着自己也上了头,非要跟她打赌一碗四斤重的羊肉炖萝卜能不能吃完,两个人互相不相信对方行只觉得自己行,恨不得现在就坐在店里等上菜开始大胃王表演。 杭茜一边跟林琅意对着杠,一边无意识地反复捞起从肩膀滑到手肘的包包肩带,她一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半点空不出手来。 行李箱以及上面堆放着的大容量旅行包被卡住,杭茜推了一下没推动,以为是轮滑卡壳了,往地下一瞧,却看到行李箱上按着一只手。 她转过头,程砚靳帮她拿过行李,下巴抬了抬,示意她不用管,只要跟林琅意聊天就行了。 杭茜在原地停下了脚步,林琅意见她不走也跟着转过脸,看到了堪称负重练习的程砚靳。 他左右手都推着行李箱,那是他和林琅意的,现在又多一只杭茜的大行李箱。而他背上背着一只巨大的旅行包,腰间还鼓鼓囊囊地绑着一只牛津腰包,像是西天取经的沙师弟,全副武装。 袁应贺帮着自己的妹妹提东西,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摊手:“我帮你分点。” “不用,小菜一碟。”程砚靳的肩背挺拔如初,站得笔直,“就这点东西而已。” 他拒绝完袁应贺,见林琅意和杭茜都停下脚步在看他,提了下眼皮,吆唤:“走啊,干嘛呢?” 杭茜拉了下林琅意,两人继续往前走,杭茜小声说:“他还挺上道,我以为他是那种把自己东西到处乱扔让别人收拾的个性。” 林琅意想了下两人的同居日常,揭老底:“其实在家,确实乱扔,跟狗占地盘似的到处都要放一点他的东西他才乐意。” 袁翡想起程砚靳这段时间总是早晚接送的身影,补充:“是的,他每天还要去小意办公室溜达巡视一圈才放心离开,每天早晚各一次。” 杭茜斜她一眼,“扑哧”笑出声:“好啊,真是来虐我们单身狗的。” “我可没有,我真心实意地请两位来玩雪的。”林琅意正色道。 这话说得没错,程砚靳如他一开始所言,在这段旅行中一直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存在感,或者说,他有些太低调安静了,只是跟在她们后面听话地充当着到用时方想起的小角色。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去马厩咖啡厅喝咖啡骑马,坐了雪地摩托,试了手抓饭餐厅,还在雪地里开了瓶洋酒,一人一个纸杯,倒上酒后捂在雪堆中品尝“常温”酒,林琅意因为酒量远近闻名地出奇地差,含泪抿了一口当作闷了,遭到了所有人的嘲笑。 她们还抱着附近民宿家中的雪橇犬拍了许多照片,狗狗在雪地里玩得开心,一抖身子就溅起一大片雪渣,换来女孩子们此起彼伏地欢乐惊叫。 程砚靳就是那个拍照的人。 这还是袁翡发现的,她看到程砚靳自己没怎么玩,跟在后面一直举着相机,镜头没有一刻离开过她们。 她好奇,问了一句,程砚靳面露难色,还是硬着头皮将相机里的库存放给大家看—— 引狼入室 第98节 五花八门的丑,惊世骇俗的糊,全是一米二的小矮人。 “你要这么拍啊!”林琅意抓住他的手往下按,“你蹲下去,从下往上,对,就是这样,看到了吗?” “你退后,我试试。”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林琅意一连往后退了十来米。 他的脸贴着相机,另一只眼睛缓缓闭上,就透过镜头里那咫尺天涯的空间望向她。 望向她一步步倒退着远离他。 程砚靳的呼吸渐渐缓下,下意识屏住了气,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脸上露出灿烂明媚的笑,自己也跟着笑,鼻腔里却泛起莫名的酸。 她都快退出他的镜头了。 “够了,不要退了。”他阻止她。 想拍漂亮的照片,想留下最甜美的笑容,他的上半身匍匐下去,几乎要贴着蓬松的厚厚雪层,手指轻触,一口气拍了十五六张。 林琅意在远处连姿势都摆完了,见他还不起身,将手拢在嘴边大喊:“好了吗好了吗?” 他如梦初醒般直起身,胸前紫黑色的滑雪服上粘了一层白白的雪,像是松树银针上覆盖的一小撮尖尖雪。 “好了。”他一动,那些雪纷纷落到地上。 林琅意一路小跑过来,脑袋挤到他面前,其他女孩子也凑过来点评,终于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赞扬。 程砚靳就这样升级成了自拍杆。 他一路拍,什么都拍,只要他觉得林琅意此刻像是一艘满涨的扬帆起航的小帆船一样出现在他的镜头里,他就想留住。 正式滑雪前,女孩子们去购入了最新的保暖装备和器材,林琅意自己有,没打算买。 她兴致高昂地帮着杭茜和袁翡挑选,挑到一半,头上忽然盖下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两边还各有三条小指粗细的须须。 她面前没有镜子,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将手缩回去的程砚靳。 他的手张在她头顶,调整了下帽子,然后唇一勾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付过钱了,挺好看,戴着吧。” 林琅意双手抱头,摸了摸,想摘下来却被他按住。 程砚靳不让她脱,推着她的肩膀走到镜子前,夸赞:“多好看啊,我一眼就看中了这顶帽子。” 一顶正红色的锦鲤帽子,尾鳍和须须是金黄色的,白色的圆眼睛像是两只大灯泡。 林琅意身边还有一对外籍情侣,两人看到了她头上顶着的帽子,笑着说了句地道的英文走了。 林琅意面上僵硬,看着浑然不觉只沉浸在他自己的审美世界中的程砚靳,提醒:“你听到刚才国际友人的点评了吗?” 程砚靳觉得这个锦鲤红很衬她白皙的皮肤,喜庆洋洋的,在雪地里也显眼,怎么看怎么满意,别人说什么他才不管呢,只夸: “好看,林琅意,是福气珠珠。” “可是他们说我头上戴了一只火鸡诶!”林琅意崩溃。 虽然如此,钱都付了,最主要是获得了袁翡的可爱认证,林琅意最后还是顶着这顶锦鲤小鱼帽子在雪地里晃,程砚靳跟在后面,快门就没停下过。 他一开始原图直出,说也不说就在他朋友圈里刷屏,十张里八张都是林琅意,最后两张意思意思给同行的伙伴,遭到了大家要求p图的强烈要求,才放弃了边拍边发的想法。 正式滑雪。 林琅意之前就请过教练学过大半年的滑雪,什么直飞抓前刃抓后刃、旋转180度换刃、中姿态中回转、单刃回山都能来点,她还非常喜欢搓雪冲大浪。 在滑行中一路激起大片的雪花,横向搓停时从扬起的雪雾中穿梭出来让她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浪漫自由感。 程砚靳控板能力强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无论林琅意在前面做什么花哨的动作,无论她的滑行路线有多出其不意,他总能稳稳地跟着她后面,手持着相机录像。 林琅意和杭茜两人竞速比赛了几次,互相搞怪故意将大片的雪雾搓到对方身上,看彼此从头到脚都落了一层雪,然后哈哈大笑。 玩了不知道多久,大家一开始还都聚在一起,可是很快就上上下下滑开,袁翡因为初学,跟着袁应贺在慢慢练,杭茜在原滑道玩,林琅意则犹嫌不足,去隔壁n3雪道了。 她一个人滑完两圈,才想起一直如影子一般安静跟随的程砚靳。 他明明是最爱这种运动的。 她刹住板子,往后一看,却惊讶地发现视线范围内他一直都在。 程砚靳见她停下来,也跟着刹住,他的动作格外轻松自如,停还是走都轻而易举,即使急刹在她面前依旧没有溅起一点雪来。 “怎么了?”他脸上的护目镜没有完全戴好,是为了能拍出更好的照片。 林琅意看着他半点汗都没出的模样,突然道:“程砚靳,你是不是不会玩啊,我都没见你做什么高难度动作,合着你就跟在后面摸鱼呢。” 他调了调相机参数,翘起头:“这世上就没有我不会的运动。” “吹牛。” 他慢慢滑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想看我?” 林琅意冲着滑道一指,让他开始表演。 程砚靳看着她挑衅的表情,那微微挑起的下巴倨傲地点着人,让她看起来又劲又野。 他盯了她好一会儿,说动就动,也没起步调整姿势,就依着这样倒下去的姿势往后一仰,滑板立刻往下冲。 林琅意迅速跟上。 她从一开始就暗自较了劲猛加速,陡度惊人的中高级赛道上人少雪厚,冲雪时板子几乎陷入雪中看不见,像是在海浪上冲浪一样起起伏伏,必须要时时撑着手控制自己的平衡。 她最喜欢冲坡。 不做枯木,要做穿过栅栏的风。 程砚靳应该知道,所以故意带着她往大跳台滑,甚至在走曲线的间隙还持着手上的相机、一边内手摸地,一边一心二用地抓拍她。 游刃有余。 林琅意知道他牛,她大声喊:“不用你让,有多少本事都表现出来让我开开眼!” 话音未了,他干净利落地从大跳台冲下去了。 360度偏轴转,后手抓板720度,再转了一个720度,整个人腾空在她面前畅游翻滚,最后稳稳地落地。 林琅意也冲了下去,偏轴转和抓板动作做得有些急了,最后落地时摔了。 程砚靳很快冲过来查看她的情况,林琅意自己已经一骨碌爬起来了,身上全是雪。 她拍了拍手,双手撑地站起来:“带着护具呢,没事,还来吗?” “不怕摔?” “不怕,我以前第一次滑n3,是边哭边下去的,但是爽!” 程砚靳笑起来,露出两分少年骄气。 “但你就要这么玩,知道吗?”她反过来指点他,“出来死气沉沉的像什么样子,快去玩,不要丧着个脸。” 他看着她护镜下露出来的一节莹白的尖尖下巴,说话时嘴唇上还沾着刚才摔到后覆的雪,像是蒲公英的羽毛。 他知道她在照顾他的心情。 怎么能这样呢?在他最难过、最怀疑自我、最怀疑她的时候,她表现出了那么一点似是而非的爱,或者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人们总说在揣测一个人爱不爱自己的时候,答案一定是不爱的。 可他却无可救药地陷了进去,为这一点点的抓不住的爱。 他想,她可真厉害。 他永远也玩不过她。 “你要开心点。”她竖起大拇指,“动作很炫酷很帅,牛的。” 程砚靳忽然一扬手将自己的护目镜摘掉,猛地凑过去用拇指一顶,将她的护目镜也往上推。 沉重的护具“扑”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鼻尖上露出一个红红的压痕,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低下头,用力地亲上了她。 两人的唇瓣都是冰冷的,可口腔是温暖的,他用了好大的力、恨不得将她折断似的将她完全抱进怀中。 他吮掉她唇上所有的雪花,冰花化作水,带着一点点回甘,他挑开她的牙关闯进去。 雪场有风,零下三十多度的无遮蔽场地上,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人在其中如蜉蝣一般渺小,却妄图掌控浩瀚银河。 “林琅意,你想不想,坐缆车上山顶,然后滑下来?”他松开她,手指几乎在往天上指,傲气骄纵,“将近九十度的断崖,我们一起。” 林琅意的眼睛被雪地里反射的光线映照得雪亮。 他的瞳仁更如燃烧的火球,笃定:“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第77章 末班缆车到达山顶时, 天色浓重阴沉,深蓝带灰的冷色调天空将饱和度降下,惨淡的阳光被大片的云层遮挡住, 显得天空好像是一块要掉下来的幕布, 触手可碰。 他们抓住最后的时间来泅渡雪海。 山上风大,呼啸着能把人刮走, 往下望, 视觉的欺骗增加了恐慌度,让这条从山顶直冲而下的雪道看起来像是前路未知的断崖。 实在是太高太陡了。 “程砚靳。”林琅意小鸡啄米似得小幅度地往后退, 眼睛还盯着白茫茫连人影都不见一个的雪道,背过手在空气中胡乱抓人, “你拉我一把别让我掉下去了, 我要做做心理准备。” 她说话时寒风直往胃里灌,磕磕绊绊:“九十度的叫崖,八十九度的叫坡是吧,不是,这是人能下去的地方吗?” 往后乱抓的手被他抓住, 他的力气大, 手心滚烫, 抓住人的时候格外有安全感,程砚靳并肩走到她边上,挡住了一个方向来的风。 但四周天苍野茫, 好像世界都浸入了一个巨大的灰白色水球, 越往下看,越是心惊胆战。 “我先下?”他询问她的意思。 林琅意原地跺了跺脚, 一踩下去都是松软的雪被挤压出来的“咯吱咯吱”声,她将板子尽量放平, 弯下腰开始调整佩戴参数。 程砚靳看着她那张白得剔透的脸,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怕的,见她连话都不说了,也跟着蹲下来帮她检查有没有穿戴好。 无声的环境让紧张的气氛再一次升级,他注意到她调整松紧时微微打颤的手指,抿了下唇,忽然开始讲起过往: “我小的时候学技巧快,第一次从陡直的险坡滑下来就成功了,但是我的动作其实不标准,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可我觉得自己虽然有小动作,但也能跟别人一样完美完成,所以从来不在意。” “我妈会严厉要求我改过来,说我这样偷懒耍小聪明的话以后上限不高,总会遇到瓶颈,可我不听。” “然后就在这里,冲坡摔得特别惨烈,打钉子上石膏,躺了大半年,每天都很后悔。”程砚靳的手指按在她穿戴得胖乎乎的腿上,短促地笑了下,“养好了以后,我一下子就把姿势调整过来了。我妈说,我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痛了,流过血了,才幡然醒悟。” 引狼入室 第99节 “明明早就可以改正的,偏偏要等到最后撞南墙了,才后悔。” 林琅意现在大脑处在宕机中,满脑子都是“我要跳崖了我要跳崖了”,根本没细品其中的含义,看到他难过怅然的苦笑,以为他就只是在讲自己的阴影,顿时垮了脸: “程砚靳,我已经很怕了,不用你再说在这里摔得有多惨的经历了。”她咽了咽喉咙,嗓子发干,“你来这里破除阴霾,我来这里创造石膏。” 程砚靳那一头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他保持着半蹲在她面前的姿势,背脊挺直,再往前两寸就能将下巴贴上她腿上。 他看她许久,忽然将脑袋往前一靠,没什么犹豫直接张开双臂抱住她的膝盖,把脸用力埋在她腿上,喉咙里的话语被捂得闷闷的: “林琅意,我知错了以后能一下子就把错误的动作改过来,断过腿流过血都没关系,只要我还是喜欢滑雪,以后总是会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嗯,只要喜欢就会越来越好的。”林琅意给他打气也是给自己打气,“我不怕摔。” 埋在她腿上的人钝钝地笑出声,他的呼吸洒在她的腿上,隔着布料,那一块皮肤都是温热的。 程砚靳整理好情绪站起来,取出头戴式摄像机给彼此都戴好,林琅意站在他面前仰起头,方便他调整好角度。 所有准备都做好后,她的心反而沉静下去,将板子慢慢探出小半块,半悬空的感觉从脚底顺着神经往头上冲。 俯冲下去的那一秒,她什么话都没说,就好像失重时的那瞬间人的五感被甩出了躯壳,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从几乎算是垂直的陡峭山崖往下滑时最重要的就是一直控住板子来降速,当然,这从第三视角来看依旧快得像在坠落。 除了凛冽呼啸的疾风外,林琅意什么都听不到,她一直到很久以后才听到自己自己混乱的呼吸中夹杂着鼻音。 不用抬起手触摸,她感觉到了自己根本忍不住的、往下流的生理性眼泪,那些接二连三涌出来的泪水被风刮到身后,好像她浑身的血液也要跟着被冲散。 “不要往山下看,看两侧!”在席卷的风声中,她听到了唯一的熟悉的声音,赤忱热烈。 “看旁边!林琅意,不要往山下看,你看我,你看看我!” 她的身体都是僵硬的,每一寸都如板结干裂的土壤,可那阵阵的呼喊像是在崖上唯一能抓住的有温度的手,让她此刻用尽了全力也要扭过脖子望向右边。 她看到了相邻雪道上被激起的漫天的雪雾,程砚靳比她晚下来,但却没有收住速度,像是一簇满弓的箭矢呼啸而下,眨眼就赶到了她的右前方,抬起手臂唤她不要怕。 隔着距离,他看起来缩小了许多,依旧尽力将飞驰的身体朝向她,身后扬起的雪花像是雪白的浪潮,而他每一次都能从皑皑白雪中穿梭出来,留下身后美丽的弧线。 林琅意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以前体测时死跟住一个目标一样,其他什么都不作他想。 可怕的吊桥效应,她想,打破寻常日子的刺激以及风中摇曳翻飞的人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起码这一刻,他头上的镜头在对着她,而她亦是。 人生辽阔无垠,翻身跃岭的勇气让灵魂都超脱。 她觉得自己的神识仿佛都在御风奔跑,失去控制又停不下来的极限感觉一点点加码,让她变成一株拥有了一整座雪山的自由的狂野生长的植物,危险让纵身飞跃的渴望达到了极点。 冲到终点打横刹住时她跟昏了头一般朝着程砚靳直冲过去,这是非常危险的冲撞动作,可他半点要往一旁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往后退滑留了距离给她,直到判断降速可控后一把抱住了她。 两个人的板子打架,一下子摔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林琅意,你哭得好厉害。”程砚靳躺在下面垫着她,他在痛快淋漓地大笑,胸腔震得肋骨都在颤。 他解开她的护目镜,用手指不厌其烦地擦去她的眼泪,看她红彤彤的眼睛,又上扬起嘴角笑起来。 “好厉害,林琅意,你真厉害。”他捧住她的脸蛋反复夸赞她,见她眼角鼻尖都通红的模样,摩挲她眼皮上那个秀气的褶,抬起下巴一点点亲过去,将她过量的眼泪混杂着白雪都吻去。 “不要哭,这么冷的地方,一哭就结冰了。” “不要哭。” 他絮絮安抚道。 头上的头盔此刻重得压脖子,护脸口罩也扯耳朵,林琅意吸着鼻子将护具都拆了奋力丢在一旁,抓住他的脖子,掐住他,用牙齿去咬他。 他纵容她所有的情绪,甚至火上浇油般反过来用齿尖去刮擦她。 两个人好像在雪地里打了一架。 天际终于变成深灰色,夜色侵袭,林琅意和程砚靳回去的时间早就超过了大家约定好的碰头时间,在微信上早早说了句让他们先吃不必等。 雪靴重,板子沉,身上更是到处酸软不堪,林琅意却犹嫌不足,饭也不想吃了,拉着他回到了房间里。 定的房间是观赏星空的不二之选,顶上透明,躺在床上时浩瀚宇宙被洒满了碎钻般的星星,两个人在浴室里来了一次,回到床上继续。 她觉得这趟旅行真的很棒,她会永远记得自己从崖上俯冲下来的感觉。 程砚靳被她主动的亲昵勾得神魂颠倒,只知道跟疯了一样折腾她,他总是喜欢将脸贴着她的皮肤,只露出毛茸茸的头发,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 他问她开不开心? 她说开心的。 他问她还觉得压抑烦闷吗? 她说很痛快。 他听完后就更用力地抱紧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完全揽进怀里,两条紧实的手臂环过去,手掌贴着她稍稍凹陷下去的腰窝。 他将脑袋埋进她的胸口不肯抬起,说:“林琅意,回去后我们买张世界地图挂在墙上吧,我们去一个地方就用颜料涂上,直到最后整张地图都涂满。” “行啊。”她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偏了偏脑袋去亲她的手指,她因此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眼睛,摸到一点潮湿。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些水汽从何而来。 第二天就要回去了,程砚靳因为赶时间,就不跟着大部队回到a市再转机去别的城市出差,所以先送走了林琅意等人。 他把人送进安检口之后就进不去了,站在长长的队伍旁边冲林琅意挥了挥手,见她也转过脸跟他告别后才将手插回口袋。 机场内旅客行色匆匆,来自大江南北又擦肩转向各地。 程砚靳坐在一处四方石椅的角落,中间是一棵茂盛的景观植物。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林琅意的时候,也是这样藏在一株绿植后,像是一块无声的石头一样看她对镜梳妆。 他微微笑起来,想起那些过往就像在一片细腻的沙滩上行走,到处都是美丽的贝壳,他有时候将贝壳挖出来,有的时候,又满心欢喜地重新埋回原地,期待着下一次走过时再次惊喜重逢这份美好。 手机上该发的都发了,巍峨的山脉,洁白的雪,璀璨的星空,以及戴着一顶红色小鲤鱼帽子的她。 每一张照片都是他反复斟酌精心挑选的,从不会p图到了只会p她,他像是在植物园里挑拣各式各样落叶的学生,带回家后洗净晾干,然后贴出美丽的树叶画。 所有人都知道他跟林琅意来这里玩了,原楚聿自然也是。 程砚靳别的什么也没说,跟没事人一样照例在之前的“爱巢”群里@了全体,扔下一句: “救急,我直飞,没空接林琅意,家里的司机也送我爹去了,谁的司机借我用用?航班到了之后送一下林琅意她们一群人回家就行。” 萧璞城在十分钟之后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又过了几分钟,原楚聿也在后面回复:【我可以派司机。】 程砚靳盯着这个页面看了许久,才沉默地退出,点开手机中一个隐蔽的app,转去了另一个页面。 页面中是三个不同角度的实时监控,一个在大门口,一个在客厅的壁画上,最后一个在半敞开式厨房,正对着卧室门。 林琅意不知道。 这是当初他被关在山上却挂念着新房装修时安装的,为的是能督促进度,在装修完毕后就关闭了,再也没有启用过。 但在她彻夜不归的第二天,他重新打开了。 程砚靳用手指一遍遍擦过手机屏幕,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手段简直是下三滥,可是他快被嫉妒、痛苦和怀疑撕碎了,他整晚整晚睡不着,有时候宁可想要一个血淋淋的真相来结果了他,有时候,又卑微地怀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想“万一呢?” 万一什么都没有呢。 万一只是他那毫无根据的可笑的直觉出错,那该有多好。 可是,有什么惊天大事能让原楚聿压缩会议,撇下工作去办一件私事呢? 自小认识,十六七载,他实在是想不通。 人们常说在扔出硬币的那一瞬间,心里就有了答案,但程砚靳就是认死理,就是不肯罢休,即使他也不敢回答为何他没有调整监控的位置将其中一个装在卧室中,而是食之无味地退一步装在了厨房。 他想将自己从这样无尽的负面情绪中解救出来,于是早早去确定了近日原楚聿排满了重要的行程,甚至还要飞往邻市,不可能有时间去接机。 监控中,谁都有可能出现在大门口,但绝不可能是原楚聿。 程砚靳将手机在手中翻来覆去地转,林琅意航班到达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他一直坐在这株景观植物下,听着机场里叮叮咚咚的播报声,连饭也没吃。 下午14:23,航班降落滑行,林琅意发来一个“着陆”的表情包,他屏气凝神的精神一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弯起嘴角,迅速回了一句【好,挺准时】。 他没有说会有人来接机的事,袁应贺也在群里,自然有他会解释。 程砚靳默默在心里盘算着从机场到家需要的时间,开得快一点的话四十分钟,慢一点的话一个小时,这个时候不会堵车,应该不会…… 纷纷杂杂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又消散,如潮涨潮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手上的手机因为一直开着实时监控的画面且连接着充电线都开始发烫。 视频中终于出现了人像。 林琅意空着双手输入密码,打开门后率先进了家门。 门户大开,她换上拖鞋,伸直手臂弯弯腰拉了拉筋,全然不管身后。 程砚靳的手指按在屏幕边缘上,按得有些用力,指腹边缘的屏幕映出七彩的花色,他看到视频中终于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他将行李箱推进屋子里,将旅行包放在林琅意平时放通勤包的地方,而后打开鞋柜非常自然地换了拖鞋进到客厅。 他看起来对于家中的一切都非常熟悉,烧水烫杯后倒进林琅意的杯子里凉开,从冰箱里取出葡萄洗干净后装盘放在餐桌上,林琅意在椅子上坐个没正形只顾吃水果,他则打开了她的行李箱,将她需要洗的衣服拿去放进了洗衣机。 就好像,这是他的家,这是他再普通不过的平常日子。 程砚靳的手指一直跟着视频里的那个男人的脸移动,那个男人走到哪里,手指就按到哪里,好像挡住了脸,他就能认不出来那人是谁。 进屋半个多小时,男人做完这些事就预备离开了,他果然很忙,仅有的半小时都是海绵挤水般见缝插针地挤出来的。 走之前,他来到餐桌前,低着头好像在跟林琅意说什么。她抬起脸,嘴边沾了一小片葡萄的皮,他便轻轻捻去了,唇边含着笑,温柔似水。 机场又开始播报了,礼貌的播音腔一声声灌入耳朵,大概是太吵太烦太刺耳了,所以生理性短暂的耳鸣使得程砚靳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他用力闭了闭眼,那些杂音重新像是电钻一样钻进他的脑子,空气中的氧气好似渐渐稀薄,让他头晕目眩。 他捂住喉咙大喘了口气,猛地站起身,衣服勾住了充电线,扯动间手机一下子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屏幕立刻摔得粉碎,蜘蛛网一样盘踞了大半个屏幕。 他站得摇摇晃晃,眼前发黑,身上的温度在急遽退去,就好像重新回到了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山上。 他的航班是傍晚17:05,他却掉头出了机场,打车回到吉克普林。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雪场上的游客比昨天多。 程砚靳重新换好了一身装备,故地重游乘坐缆车到山顶,逆着人群上到起点,一言不发地冲下来。 他没有控制速度,连弧线也不走了,直上直下,就像是用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在雪地上剖开了一道道伤口。 下去了,再坐上来,再冲下去,再上来,再来…… 脚踝发酸,体力耗尽,即使他用了完全正确的、标准的姿势。 原来用正确的姿势也会断骨头,也会流血,也会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引狼入室 第100节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在流泪。 像林琅意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流泪。 原来风这么大,流眼泪的时候疾风吹过去像是刀子剐进皮肉里一样,痛得骨头都要碎了。 再要上去,缆车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售票员都认识了他,委婉地表示今天已经停止营业了,并且劝说他训练要适量。 程砚靳回到了普通雪道,他记得林琅意说n3雪道是她初学时最恐惧的一个赛道。 他从n3往下冲坡,抓板转身,假装她还在身边,习惯性地去摸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往回拍照。 脖子上空空如也,没有相机,他忽然大梦初醒一般想起相机随着她回到了千里之外,她也不在一转身就能见到的距离。 脚下控板失误,他在这种对他而言堪称是幼稚园级别的赛道上狠狠地摔进了雪里。 耳鸣的症状再一次袭来,他明明睁着眼睛,却在一段时间内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意志力的溃败物理性地冲破了大脑,让他完全丧失了意识,就像是拖着病躯在健身房进行了过量的运动,呼吸扼住,灵魂脱离出来俯视着残缺不堪的身体躯壳。 他迎着天空最后残余的日光,眼睛钝钝地开始流泪。 张嘴呼吸,雪花落进他的口鼻,浑身都要冻僵了。 他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觉得自己全身似乎都散架了,每一寸骨头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滑雪了。 程砚靳就这样像是个疯子一样躺在雪地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开始调出照片p图。 他已经很会给林琅意p图了,会调参数,会把误入镜头的路人抹掉,会将对她的连拍拼成长图…… 他的手指冻得僵硬冰冷,裂纹的屏幕接触不灵,他反复涂抹着小鲤鱼帽子背后的一个行人,拼命想将他p掉,手指在屏幕上戳出了“哒哒哒”的响声,手机却毫无反应。 岌岌可危的电量在这样徒劳无功的尝试中最后终究是黑了屏幕。 他无力地将手臂垂下来压在眼睛上,眼泪无声地流得更汹涌,压抑的哭腔偶有轻微泄露,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是破碎的泡沫。 旁边有贪玩的小朋友想伸舌头舔一舔栏杆,被父母严厉制止后“哇”地一声哭出声,惊天动地,仿佛全世界的悲伤都落在了他一个人头上。 “你哭得好厉害。” “不要哭,在这么冷的地方,一哭就结冰了。” “不要哭。” 第78章 航班落地滑行时, 林琅意问了下同伴们等下怎么回去。 袁应贺已经将手机重新开机了,看了下飞行期间的未读消息说道:“聿哥说他叫了司机来接我们。” 林琅意眨了下眼,缩回脑袋, 将自己的手机也打开, 果然看到了原楚聿发来的消息,语气一如既往地商务官方, 列明了几辆车的车牌号, 还问她她朋友的居住地址。 林琅意将杭茜的地址发过去,对方很快回了个收到。 一群人取完行李去到约定的航站楼出机口等待, 袁翡两兄妹先上了,再是杭茜的接送车也到了。 驾驶位上的司机热情地下来帮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连问了几句“是不是林小姐的朋友”, 杭茜点头说是,司机确定了下地点和人,即停即走。 走之前,杭茜还关心了下林琅意:“小意,我先走了, 你车还没到吗?” 林琅意往后瞟了几眼, 又低头看了下手机里的信息, 再抬头眯起眼眺望,确认:“好像也到了。” 杭茜这才放心,坐进后座, 笑眯眯地冲她挥手:“好呀, 那我先走了,到家了跟你说。” “好。”林琅意跟她告别后迎着车往前走, 司机认出了她,闪了闪大灯打上双跳靠边, 一停好就开启了后备箱。 林琅意直奔车尾,等后备箱完全打开,正要搬起行李箱,放在腿边的箱子忽然被人提起,轻轻巧巧地平放进了后面。 “谢谢司——”林琅意看清人,剩下的话语一变,“你也在?!” 原楚聿将几个行李箱都放进后备箱,手臂抬起按了下关门键,低下头看她:“我也要去临市出个短差,顺便刚好一起来机场。” 他话是这么说的,可等林琅意坐上车,他也跟着泰然自若地打开后座的门,长腿一迈斯斯文文地坐进来,然后将车门关上。 他熟练地跟司机报了地址,车辆直接滑进了车道。 林琅意:“……你不是‘顺便一起’来机场吗?” “嗯,但是还早。”原楚聿微抬起手低头看了眼手表,再将手臂自然垂下去放在腿边,“候在机场没什么意思,把你送到家我再走。” 林琅意:? 到定浦小区,司机没熄火在停车位上等,原楚聿将她的行李都取下来,陪她一起上了楼。 “玩得开心吗?”电梯里,他的手腕清闲地搭在拉杆上,偏过头看她,“我看到你拍了好多漂亮的照片,风景很美。” “程砚靳拍的,他技术不错。” 原楚聿颔首,语气平平:“嗯,还拍了许多跟他的合照。” 林琅意失笑,逗他:“怎么样?好看吗?” 原楚聿的视线凝在她脸上,手腕微微翘起,食指在行李箱拉杆上“笃笃”点了点,没有公正全是感情:“没有单人照好看,太挤了。” 他点评时口吻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指出一份财务报表上有个纰漏:“禾木这样开阔的地方,很适合拍个人写真,以后喜欢去的话可以多去几次。” 他顶着那样一张矜贵平和的脸,明里暗里说着这样拈酸吃醋的话,林琅意笑个不停,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她率先空着双手走出去,身后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转着跟在身后,陪她一起进了家门。 “饿不饿?”原楚聿进屋后顺手将门关上,将行李箱和包都放好才换了鞋子往里走,“中午飞机餐合胃口吗?” “商务餐都是这样。”虽然是头等舱,但来来回回吃多了也就那回事,林琅意摸了摸肚子,“你不问没事,问了我就觉得饿了。” 他没说什么,这房子里哪一处对他而言都熟悉,他打开冰箱看了圈存粮,拿出一袋葡萄去厨房用小苏打清洗,浸泡的时间里转过身,微斜着身体往后靠,右手往后撑着吧台,问她:“有没有给我带纪念品?” 林琅意眨巴着眼睛:“你自己翻。”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闻言真轻轻挑了下眉,起身过来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打开前再次确认了下:“我真的打开了?” “嗯嗯,就在里面。” 他拉开拉链,最上方有只开口的小袋子,就像是那种2元精品店的粉色塑料袋,他转过头朝她确认了一番,看到她岔开腿背对着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椅背晃了晃,冲他笑得嘚瑟,便知道就是这个了。 打开来,是两个系着金属链条的透明小瓶子,口上用木塞塞实,一个瓶子里什么也没有,另一个装了半瓶水。 原楚聿转过头:? 林琅意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冲他笑得眼睛弯弯:“一只瓶子里是雪。” 顿了顿,眼神真诚:“但是化了。” “另一只是天山的新鲜空气,拔了塞子就闻到了。” 原楚聿将两个瓶子并在一起捏进手心,瓶子冰冰凉凉,链条膈手,他板了下脸想要装生气,可是掀起眼皮一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就破功,半秒都没撑到便撇过脸,用手背抵在唇边,兀自低声笑起来。 林琅意觉得自己简直浪漫至极,指着行李箱说:“底下还有几个袋子,里面有库木塔格沙漠的沙子,白沙湖的岩砂,琼库什台的白桦干树枝,夏塔古道的松塔,还有全套的冰箱贴伴手礼,哦别拿但那不是给你的,粉色袋子是给你的。” “浪漫吧,粉色诶!专门为你选的心动颜色。我本来还想捡各种彩色异形石,回来可以拼画,但是我听说石头不能乱捡可能有辐射。” 她像是说书一样“啪”地一拍手,眉头蹙起,夸张道:“我一想,那怎么行,应元没了什么都不能没有原总!所以我直接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掏出手机发了几张在玉石店里玩手工绘画石头的照片,给他见过就算送过了,哄人骗人的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我在彩绘上色的时候心里一直都默念着你的名字,礼轻情意重,聊赠一枝春。” 原楚聿的手机“叮咚叮咚”一阵响,他席地坐在地上,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支起,就这样支颐闲闲地瞧着她鲜活的表情,唇边弯起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他翻看了她发过来的那几张大艺术家·林的照片,浓墨重彩的色彩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覆上了一层油画氛围,格外抓人眼球。 拍的是真的好。 他一张一张保存过去,翻到中间有一张彩绘石作品的特写时手指一顿,才发现林琅意所谓的“心里边想着他边上色”的石头上,用细毫毛笔写了个“程”字。 他停在这张照片不动了。 知道她满嘴跑火车,但拿着送给别人的礼物来搪塞是不是有些太感情骗子了。 这石头该不会现在还在程砚靳贴身口袋里放着吧? 方才还觉得堪称是艺术品石头大作的原楚聿此刻再看,就挑剔地觉得这块石头不上台面了。送给程砚靳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他自己收到的礼物,她是奔着雪去的,回来也给他带的雪,一看就是心有灵犀。 至于石头,哪里不能捡石头。 而且换位思考,林琅意把这张照片都发给他了,说明她根本不记得在石头上写了个“程”字,那看来她对程砚靳也没多上心么,不然哪里会露马脚到如此粗糙的地步。 两相比较,原总有理有据地分析出了收到空瓶子的自己更胜一筹。 原楚聿轻佻地点了点这张彩绘石头特写照片,心知肚明这一定是程砚靳夹杂私货,于是果断将这张照片删除,然后继续往下翻林琅意彩绘的照片,一张张保存下去。 他的手机里不会有双人照,不会有破石头的照片,但是可以有她各种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相片,越多越好。 原楚聿做完这些,才去将浸泡好的葡萄沥水清洗好。 装盘的时候,他的好心情频频被奇怪的感觉打断,几次神色不明地转头四处巡视了一圈,转回头,熟悉又瘆人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萦绕在身边。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显微镜底下的一只培养皿里的昆虫。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被几双藏在背后不知何处的眼睛监视的感觉。 原楚聿垂下眼,将葡萄最后清洗了一次,揿灭水龙头,目光扫过橱柜,若有所思。 林琅意玩的时候疯,回到家后才体会到了旅行后遗症,觉得自己累得只想躺床上挺尸。 原楚聿将果盘放在她面前,她便趴在桌子上一颗接着一颗吃葡萄。 她吐葡萄皮:“对了,还有吃的特产,快递寄回来的,到时候分点给你尝尝。” “嗯。”原楚聿做完一圈事,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回到餐桌边上与她说话,“我这两天都在外地,要大后天才会回来。” 林琅意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脸颊鼓鼓的,分心听他说话。 “不过还是会比程砚靳早的。”他倚在桌边,低下头眼神温柔地看她唇边沾了一小片葡萄皮,伸手轻轻捻去了,语气轻柔,“我一回来就来见你,给你带礼物。”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唇瓣时有些痒痒的,好像被羽毛蹭了一下。 林琅意用指节擦了擦下巴:“我的未婚夫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因为没有资格一起旅游,只能花别的心思偷偷保存喜欢的照片。”他浅浅地叹了口气,“否则的话,就什么都留不下了。” 手机跳出提示音,催促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原楚聿没法,只能最后跟她说了几句话,转身往玄关走去时忽然拧了下眉。 没来由地,他偏过头小幅度地活动了下肩膀,然后往客厅的墙上扫了一眼。 林琅意还在剥葡萄皮,头也不抬,听他止住动作,抽空跟他道别:“不送了,路上小心。” 原楚聿将思绪从模糊的直觉中剥离出来,视线落到她面上,神情又缓和下来,说:“好,我走了。” 大门关上,原楚聿却没动,他站在原地,右手按在领结上不急不缓地调整了下位置。 引狼入室 第101节 明明可以到能反光出人影憧憧的电梯里整理衣冠,他却在门外自顾自调整了许久。 离开前,他抬起脸,所有似无地往门框上瞥了一眼。 * 原楚聿回来得比预计要早,原本航班到达a市应该要下午了,可他昨夜加班加点完成了工作,一大清早就飞回来了。 时逢周末,林琅意难得能睡个懒觉,他也不去吵她,盘算着时间快到中午了,才给她发去一条信息。 林琅意连床都不起,反正原楚聿知道电子锁的密码,便回了个“醒了”,示意他要来就自己开门。 他带了拍卖场上的一套昂贵珠宝给她,还买了不少新鲜菜肴,两人在家里吃了顿他的手艺。 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小盆紫晶和粉晶的双拼水晶树,底下还散落着许多多出来的小矿石以及寺庙里的福花。 原楚聿夹着筷子,往那厢瞥了好几眼,最后才状似无意地问:“你去过崂山寺了?” 林琅意刚洗漱完,额头上的小碎发都是湿的,她点点头:“是啊,昨天去的,不是在搞活动,可以求签和系姻缘绳吗?这还是程砚靳给我打电话的,说从封姨那儿知道寺庙里在求正缘,好说歹说,我就去系了。” 原楚聿将筷子放下,把新鲜的鳌虾拼盘转到她面前:“你去系香囊了?” “嗯。”她脆生生地回答。 “写着你跟他的名字?” “对啊,我一开始找不着地,封姨在做法事,领我进去的。” 原楚聿用手指拨弄了下筷子:“那我呢?” 林琅意吮了吮指尖,将虾头整整齐齐地摆在骨碟上,闻言莫名道:“怎么可能写你啊?” 她剩下那句“这不是埋地雷等自爆?”因为看到了他幽幽的目光而改口,安慰:“不灵的,我们唯物主义者不讲究那些,好吧。” 说完,她心里还嘀咕了道:程砚靳明明上次去崂山的时候说了几十遍“封建迷信”,昨天不知道怎么了,在电话里好一顿软磨硬泡让她去系红线和香囊。 林琅意一口咬掉如荔枝肉一般纯白鲜甜的虾肉,心想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周六都愿意放下睡懒觉的机会,大清早爬山锻炼系完同心结。 她还闲来无事,将那棵姻缘树半成品买回来了,自己只需要傻瓜式组装下,然后拍了两张照给程砚靳,他这人藏不住情绪,开不开心很容易就从语气里听出来。 他说:“你放在茶几上,把它放中间,等我回来把它供起来。” 林琅意嚼巴嚼巴,想了想自己之所以这么顺着他,一是因为他最近甚得朕心,二是,电话里的程砚靳嗓子又糙又哑,听起来像是大病一场,他用那种砂砾摩擦的声音软硬皆施地求她,她被磨得没法,想着病人的要求满足就满足了吧。 原楚聿瞧着依旧有些漫不经心,可他已经不再用餐了,看起来像是吃好了,他说:“你对他,其实一直都挺有耐心的。” “嗯?”林琅意抬起头。 他忽然问:“你有想过什么时候解除婚约吗?” “等时机成熟吧。”林琅意倒是一点不避讳这个话题,但也罕见地没有说两句甜言蜜语哄哄人,而是像每一个被情人问到离婚时便换了态度的风流人物,不肯给承诺。 原楚聿安静地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言不发。 “哦对了,最开始的四千万商业借款,我大概能在半个月里打款还给应元,应山湖现在流水很不错,并且!”她脸颊红扑扑的,说到这个好消息时眼睛亮得像是剔透的水晶,“特色小镇的财政立项补助资金到位了,我原本留着钱备用,想说可以先自己垫一下进行特色小镇的开发,但是专项资金既然都到了,那那些欠款都可以还清了。” 她还是很感激原楚聿雪中送炭的,声音清亮:“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但是我打算连本带利、利息算一年还给你,谢了!” 原楚聿拧了下眉,不知为何有一种气血上涌的微妙的烦闷,那种安全感缺失的空荡感又一次袭来,就好像两人之间本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绕打结的红线被解开,他一点儿也不希望收到这笔钱。 “不用这么客气,你——” “要的,饥肠辘辘时的一块面包跟大富大贵后每天山珍海味时再还的一块面包,那能一样吗?”她在谈这种事的时候那股说一不二的劲能窥视出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 她凝着他的眼睛,忽然放轻了语气,郑重道:“原楚聿,无论如何,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明明是温馨祥和的气氛,真心实意的感谢,大笔资金的提前回笼,可原楚聿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就连平日里装习惯了的那副客套疏离的礼貌性面具都摘掉了。 他甚至移开了目光,薄薄的眼皮半阖着,纤长的睫毛将他如墨的漆黑瞳仁掩住,收拢的眼尾因此往上延伸出一道细长的褶,让那双眼睛看起来越发幽深。 他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一个人静静地端坐了会儿,半晌,才抬起下巴漫无目的地往天花板上瞥去,喉结上下滚动,深深浅浅地呼吸了几个来回,像是极力在忍耐震荡的情绪。 而后,他起身去洗净了手,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只取来一只干净的碗,帮她一起剥虾。 吃饱喝足,两人一同将碗碟收拾掉放进洗碗机,林琅意站在一旁跟着用洗手液洗了洗手,忽然听到他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今天戴上了。” 林琅意下意识往他腰间看,一条尼罗鳄鱼皮无拼接的he*m*s皮带,配了个超级闪的全钻皮带扣。 ! 她没想到他真会戴。 那天她本来就怀着破罐破摔的叛逆心态,所以购物时也没有按照他的习惯选购一条低调谦逊的、更符合他沉静气质的皮带,而是像是土老板带着小蜜出来扬威风似的砸钱买了最贵的全钻带扣。 极致的张扬闪亮,将稀有皮衬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估计放在原楚聿的衣柜里都格格不入。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说“要买就要买不一样的”,“一打开衣柜就能看到它,从而想起她的大手笔”,“闪亮到几乎像是婚鞋”…… 三句话拿下了品味、眼光和鉴赏力都在线的原总,他最后默许了这条壕无人性的皮带作为生日礼物。 林琅意最重要的那句话没说: “一看就是你不会戴出去的那种礼物,很符合我们永不见光的关系。” 林琅意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原楚聿的气质沉稳内敛,一身深色正装唯有这条皮带出挑地将他腰身勾显得越发迷人,反倒是有一种大衣里面真空着套真丝睡裙的靡丽招人感,有那张脸和身材撑着,怎么都是好看的。 她的手没有完全擦干,指尖上还挂着一两滴水,但他的腰身被勾勒得实在好看,她没忍住伸出手指勾进他的皮带往外拉了拉,想看他那层贴着皮肉的衬衫被松开的模样。 他在原地站稳,岿然不动,像是跟她暗中拔河一样对抗着用力。 收回手的瞬间,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前压两步,将她推上了料理台的台面。 宽阔挺拔的肩膀笼罩出一小片阴影,他完全环抱住她,将她压得微微后倾,她眼前的视线完全被他遮挡住,而他捏着她的手指,一寸寸轻轻重重地揉捏过去。 她被他捏得又酸又麻,脑子里混乱地记起他方才剥鳌虾时,修长干净的手指几乎与那剔透的颜色毫无二致,净白的皮肤下隐隐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细腻的纹理,骨节分明。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今天还是可以穿着正装不解开皮带……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戴着它,就是来见你的。” * 程砚靳在地下车库的车里一共待了四个多小时。 车没发动,窗户紧闭,车厢内每一处都如泥沼般昏暗压抑,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像是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手机搁在支架上,屏幕暗着,他将所有的消息都关闭了,往日吵闹的提示音在此刻像是一潭寂静的死水,连空气都仿佛是稀薄的。 他在原楚聿登堂入室,陪林琅意吃饭的时候就到a市了。 一路风驰电掣,在机场高速上油门踩到底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种摔碗掀桌的方式。每一下拳头该如何砸到原楚聿的脸上,每一记肘击该如何朝着身体薄弱部位攻击,但凡原楚聿那张斯文败类的脸上有一块好皮,那都是他还不够像一条疯狗。 他一定要弄死他。 手机监控的亮度被他调到最亮,程砚靳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到原楚聿有几次将视线淡淡地迎上了摄像头。 深邃,隐晦如深海的目光,带着一点胜券在握的轻佻,以及透过监控屏幕投射过来的恶劣的挑衅。 三番几次。 上门的小三,主动捕捉的镜头,故意漏给原配看的马脚。 那些目光分量极重地穿透了屏幕与程砚靳对上,他的手臂肌肉都因为这种冒犯的挑衅而在轻微战栗,抓住方向盘的手格格作响,就连耳内鼓膜也传来一阵急促的鼓鼓振动,浑身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贱种。 俵子。 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原楚聿的暗示和触犯? 监控这种东西,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从小被当作标本一样观察的应元接班人。 原楚聿察觉到了房子里的摄像头,不仅没有想着遮掩隐藏,反而气焰嚣张地恃宠逼宫,故意当着监控的面表现出他对林琅意的势在必得。 程砚靳咬紧口腔内侧的腔肉,虹膜上浮起淡淡的血丝。 他的视线只局限在驾驶位前面那点狭窄局蹐的空间,就好像瞳仁被挤压成了一条线,除了死死地盯着前方无穷无尽的道路,其他一概不知。 监控里只到了原楚聿将她抱上台面后亲了亲她耳朵,他用身体将她完全挡住,尽管除了拥抱什么都没做,但却好像在避讳让她暴露在镜头下。 程砚靳只觉得荒谬至极。 好一朵反咬一口却标榜自己无辜贴心的白莲花,他这是什么意思?担心监控会散播林琅意的隐私?还是觉得他是三人中的局外人,所以像是防备一个贼一样隔离开他? 究竟谁是贼? 最后那段路,纵使他将油门踩出轰鸣的发动机声响,可视频里末了只剩下原楚聿把人举高高,隔着长发轻拍着她的背抱进了卧室的场景,再之后,客厅、厨房、玄关,安静如斯。 长时间一尘不变的监控场景让人产生鬼打墙般恢诡谲怪的不适感,镜头里什么都没有,可程砚靳的脑子里纷纷杂杂的念头快要挤爆天灵盖。 方向盘打得又凶又急,停车进车位时一把方向,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刹车声,车辆甩了个尾踩着线停好,尾气管上还在“轰轰”地震动着排气。 程砚靳抓了抓上衣领子,试图缓解自己快要窒息的晕眩感。 他喘不上气来。 车辆没有熄火,高速运转后的发动机还在牵动着车身共振,他不知道是第几次咽下干渴的喉咙,闭了闭眼。 在路上气血翻滚,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但到了楼下,明明他现在就能坐上电梯踹开门,将臭不要脸的小三从床上拉起来掐住脖子按在地上打。 但此刻,临门一脚了,他的身体却像是被禁锢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持续在颤抖,呼吸凌乱,在沸腾的暴怒中剥离出了一丝恐惧。 现在冲上去的话,他跟林琅意以后要怎么继续? 他的手指轻微痉挛了一下,整个人忽地轻轻打了个摆子。 那一丝恐惧像是一根明晃晃的钢丝,把他那颗躁郁发疯的心从中间手起刀落剖开,渗出来的血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他想要不管不顾发疯的念头。 他如果冲上去大闹天宫,那这样直白的、毫无挽回余地的三人对峙,真的会有人是赢家吗? 最重要的是,林琅意,会做出什么选择? 程砚靳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含混的气声,像是受伤的野生动物发出的悲鸣,搁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最终还是像被抽了筋骨一样无力地滑下来。 他将手机app的远程监控指令关闭了,卸载软件,最后伸手关闭了点火钥匙。 车辆待机的震感戛然而止,世界终于陷入了无尽的阒寂。 而他将头颅往后靠,整个人像是深深陷入了座位里,如一只了无生气的木头人一样在楼下的车里独坐了四个小时。 引狼入室 第102节 第79章 原楚聿从16层离开, 下电梯后径直回到了车上。 林琅意在睡觉,趁这个时间去买点她爱吃的点心和新鲜蔬菜,这样的话, 晚上两个人可以不出门, 一起边看电影边吃晚餐。 他想起自己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亟待关上车门的手一顿, 转而去了对面17层。 因为下飞机后他只回公司交代了点事就片刻不停直接来到了定浦小区, 就连出差的行李都还放在公司休息室内。 原楚聿花了不到十分钟理好了个人用品,再次回到车里, 刚发动车朝着出口驶去,斜对方的岔口忽然野蛮地冲出一辆车, 连半点刹车的意图都没有, 迎头狠狠撞上了车身。 整辆车被高速行驶下横冲直撞的对向车往后撞开一段距离,原楚聿的身体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眼疾手快控住方向盘和刹车不让车身失控。 等两辆车都堪堪停住,他这才拧着眉朝着对面那辆疯了一样的车望过去。 两人隔着车窗玻璃对上了视线。 原楚聿紧蹙的眉忽然就松开了。 更甚,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淡去了, 肩膀往后压, 平静镇定地朝对面不慌不忙地点了下头, 算是打招呼。 程砚靳寒着脸,两只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燃着的烟, 那点猩红忽明忽灭, 袅袅腾起的烟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面上几乎看不出此刻的情绪,抿紧的唇线和往下压的眉眼酝酿出死一般的寂静。 原楚聿寡淡着脸, 在车里动都不动,他的肩膀往外打直下压, 姿态赏心悦目,微抬下巴平视前方时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孤傲气质。 程砚靳手指轻夹,那根烟的烟尾往天上一翘,半截灰簌簌落下。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留夹烟的手在方向盘上,右手松开,垂下,挂档,后退,发动机漩出低低的咆哮。 才刚拉开五六米距离,又是一脚急刹,换挡,油门一踩,轰鸣间第二次迎头暴力地冲撞上了原楚聿的车。 “砰”的一声巨响,车身再次被往后撞出了一段距离。 程砚靳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那根烟始终在他面前缭绕着飘渺弥散的烟雾。 他根本没降车速,油门一次比一次踩得重,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几乎要将地下停车场的天花板掀开,就这样凶狠地抵着车头,直接将原楚聿的车从地下车库的通道一路顶到了墙柱子上。 “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的车擦掉了大块的墙皮,惨白的墙灰七零八落地掉下来。 巨大的动静令周边的车都发出了此起彼伏的警报声,整个地下停车场喧闹嚣杂。 原楚聿就这样泰然自若地坐在车里,拔了钥匙熄了火,不言不语地由着程砚靳发泄式的驾车撞击。 有车主探头探脑地下楼来查看情况,看到两辆豪车撞成这幅破铜烂铁的样子,瞪大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暴殄天物的口气问: “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原楚聿先下了车,他见程砚靳依旧冷冷地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手中的那根烟燃尽,便微微侧过脸,捏着一包烟抖了下手腕,低下头衔取一根,而后火机“蹭”地一打,火舌燎起,那根烟猛地燃起暗红。 他往边上丢开火机,直起身,重新散漫地靠回座椅背上,睨着眼抽了一口。 原楚聿移开眼,他在外总是得体的,含着歉意冲着那位车主解释道:“没事,是朋友,不小心踩错油门了。” 那车主攒眉苦脸地看着两辆车身上明显不止一次的撞击痕迹,越看越心痛地龇起牙,也不敢多问,只小鸡啄米地点点头,打哈哈:“小心点,这车,哎呦,看着心疼。” “是,不好意思。”原楚聿再次致歉,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肩背却挺直如松,有一种面热心冷的孑然排斥感。 两辆车都不再闹出动静,地下车库的警报声渐渐息止,下来看情况的车主也离开了。 报警,打电话让保险公司来处理,程砚靳终于下了车,他将手中燃了一半的烟反手按在车头,烟雾散开,那点猩红倏地湮灭。 浓烈的烟味,整个人仿佛都被塞进了炉子里燎过。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抽烟。 原楚聿对此视若无睹,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提,脸上依旧温文尔雅,仿佛对程砚靳忽然开始抽烟这事并不在意,也仿佛那辆被撞成报废货的车主不是他。 警察过来出具交通事故认定书,原楚聿跟程砚靳两人明明是事故责任双方,却从始至终一句交流都没有。 两人对于定责和赔偿都没什么意见,共通的原则就是从简,甚至想要私了。 拖车公司将两辆车都拉走,原楚聿留了电话,与工作人员交接完后,转头发现程砚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往电梯口的楼层显示屏上扫去一眼,并未看到16层的标志,而程砚靳的行李箱大剌剌地仍在电梯旁无人看守。 原楚聿神色平静地扭回头,目光冷淡到几乎称得上是傲慢冷酷,他打算走到定浦小区门口去打车。 小馄饨和布丁酥还没买呢。 刚走到小区门口经过一家便利店,原楚聿的脚步在便利店门口一顿,偏过头,视线透过玻璃往里游离了两秒。 做小伏低的阈值降低,大概是被林琅意今日餐桌上那句模棱两可的“到时再说”给刺激到了,以至于,现在看见程砚靳,那些积压的隐忍像是忽然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所有被强行按下的、大度理解并退让的理智如水倾泻,到最后空无一物,只剩过量情绪在作祟。 他脚步一转,跟着进入了便利店。 玻璃门打开,“欢迎光临”的机械声如常响起,程砚靳眼皮都不抬,只顾在货架上挑选各种日用品。 他的篮子里东西各式各样,从碗筷到水杯,再到拖鞋,五花八门的商品乱糟糟地丢在一起,好似在搬家。 原楚聿收回目光,轻佻倨傲地往另一层货架走去。 他当然知道程砚靳是什么心思。 不过就是打算回到家后,把自己碰过的所有东西都扔了换新。 这么有信念感,那怎么死抓着林琅意不放手? 他没点自知之明吗? 原楚聿在货架面前慢慢踱步,终于到了挑明真相的这一刻,就像是最后那一锄头终于将墙角凿出了一个洞,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在变本加厉地许愿这堵墙垮台崩塌。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五颜六色的计生用品,伸手取了几盒,才刚转过身又蓦地止住了脚步,退回来,得寸进尺地一摞,“噼噼啪啪”地刮下六七盒进了篮子。 一整面计生用品货架上,只有聚氨酯的t空出了一个货位。 原楚聿大肆采购完,面色如常地往收银台走去。 程砚靳排在他前面,已经在等收银员一样一样扫过去。 他在收银台边上挑选了一盒口香糖,原楚聿注意到他选的口味是林琅意喜欢的荔枝味,移开目光,心里冷笑一阵。 程砚靳直接撕开了包装,倒出几粒一起丢进嘴里,然后将口香糖往收银台上一竖:“加这个。” 收银员点点头,还在一边扫码一边检视电脑屏幕。 一旁忽然丢过来几盒安全套,温润清隽的声音不急不缓道:“一起结账。” 收营员百忙之中抽空往那儿望了一眼,看到了台面上零零总总十几盒t,那个看起来风度礼貌的男人走到前面,站在扫脸付款的机器面前,温和善意地笑:“我来付。” 这种场合很常见,收营员刚点了点头要报总计价格,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的那个男人蓦地短促笑了声。 裹着刀子一般寒峭的笑。 他指了指背后的冰箱,嗓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又冷又硬:“瓶装酒怎么卖?” “哪个?”收营员放下扫码枪,往后走到冰箱门前,“啤酒?科罗纳还是百威?” 程砚靳手中拿着那盒口香糖,将瓶子放倒又竖起来,里面的糖被翻滚着颗颗作响,他用下巴点了点:“科罗纳。” “几瓶?” “两瓶。” 收营员提示:“买四瓶可以打九五折。” “行啊。”程砚靳微挑起眉,笑得阴冷桀骜,“那就拿四瓶。” 所有东西都扫完,东西被分成了几袋子装,原楚聿拿走自己购买的东西先一步往外走。 程砚靳嘴里还在嚼口香糖,那些成袋的东西一个都没提,而是反手捏住两瓶啤酒的细颈往前迈了两步。 收营员提声:“诶,你的东西——” 程砚靳充耳不闻,经过垃圾桶时一撇头,将早已无味的口香糖吐掉,手里的啤酒瓶头重脚轻地栽倒,悠悠地在他手中转了个圈,酒液晃荡。 “您好,你的东西——” 话音未落,程砚靳忽然像是一条豹子一样骤然暴起,他一只手猛地揪住走到门口的原楚聿的领子,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高高扬起,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两瓶啤酒用力往他头上砸去。 “咣当”一声,破裂的啤酒瓶纷纷碎在地上,酒精“哗”地冒出气泡翻腾的声音,在地上溅洒出一摊浅色液体。 原楚聿在他两步窜上来的时候就偏过了头,那瓶子上的冷凝水擦过头发,最后重重地砸在了额头上。 收营员立时发出尖锐爆鸣。 原楚聿连手都没还,鬓边有鲜红的血慢慢地顺着侧脸淌下来,流到眼尾时他暂时闭了闭眼,避免血灌进眼里不舒服。 等再睁开眼,眉骨眼尾都是往下坠的血痕,湿淋淋的黏稠血液和凌乱的发丝搅在一起,配上那副冷淡矜持的表情,令那张英俊漂亮脸蛋染上了一份战损糜烂的艳丽。 原楚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似的。 他盯着面前暴怒的男人,还要用那种似是而非的口吻装理中客,不痛不痒地说一句:“嗯,这一记,我确实该挨。” 可他那微微扬起的眉尾,稍稍提起的眼尾,每一处都在试图激怒嘲讽对方,每一寸都在说着自己永不后悔。 程砚靳面沉如水,手腕一拧,勃然施力将人往前一推,遽然将其完全抡到玻璃门上。 那宽幅移门整面剧烈抖动,陷在门框内发出“吱吱呀呀”的破碎前的颤声。 他按住人,扬起拳头就往脸上招呼。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收营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得头上的工作帽都歪了,双手扶着帽子满世界找手机,试图大声劝阻。 原楚聿这回却没由着人打,他身上还穿着禁欲规整的正装,打架时动作不多不杂,每一下都干净利落,四两拨千斤,明显是系统学过。 但程砚靳完全不一样,他拥有绝佳的身体素质,还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打架时可不讲究三好五美,每一下都是下了死劲,大开大合,又狠又戾,是专挑人脆弱的部位攻击的野路子。 他打架,从来没有输过的。 混乱间不知道是谁的肘部撞到玻璃,那红外光扫描的玻璃门根本关不上,一直呆呆地重复着: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两人扭打间短暂分开,程砚靳浑身蒙着一层戾气,揪住人的衣领,咬牙恶狠狠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瞎了眼才认你做兄弟!” “什么人你都敢碰,你他x再敢靠近她一步试试?” “什么人?”原楚聿冷笑,“是你的人吗?” 他反制扭住对方关节的力气增大,手背上青筋乍显,语气加重,眼里翻江倒海:“是我先认识的她,是我先喜欢的她,怎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平白占了身份以为自己真有几斤几两了?”他语速加快,罕见地动了怒,那些积攒的怨气爆发,“没听过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引狼入室 第103节 程砚靳将人猛地向后掼,两人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面色铁青:“不要脸的倒贴货也敢说配不配,爱做小三,你就一辈子都躺在阴沟里看我们恩爱偕老好了。” 原楚聿掸了掸衣服,那手在面前晃过,程砚靳凶狠的目光忽然凝在他的手腕上,不动了。 手绳偏移了位置,藏在手腕内侧的桃花扣贴在腕骨旁,另一边是一颗圆润光滑的月光白珍珠。 想起曾经无意提起时,原楚聿从来不欲多言的模样,程砚靳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控制不住的怒气快要淹没了他。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懂的? 引狼入室,狼子野心,早有预谋。 程砚靳的指骨因为握拳时绷得太过用力,发出“格格”的声音,他指着人:“摘下来。” 原楚聿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瞧他一眼,当着他的面将手绳重新转回位置,还光明正大地在那颗珍珠上抚了一下。 程砚靳声音骤然拔高,怒喝:“摘下来!” “呵。”原楚聿丝毫不惧,“我在书房里还有一对玻璃工艺品,里面有数不清的珍珠,就像我们之间数不清的回忆一样,你让我摘掉?你摘得掉吗?!” “对了,珍珠是我们一起开的,玻璃瓶是她选的,至于手绳——” 他的话语恰时停下,下巴稍抬,像是回到了记忆的锚点,每一个片段都让他回忆起来时露出当下这样温柔缱绻的、遭人嫉恨的笑容: “手绳,是我们一起约会的时候,用她的发绳做基底手工编的。” 程砚靳上去就是一拳,阴狠诅咒道:“你永远也没机会上位的,再买房子再倒贴,她晚上回的也是我们家,有几次睡你那儿了?” 他看人的表情像一只露出獠牙的狼:“她年纪轻,压力大,偶尔被心怀叵测的贱种勾引着开了个小差,就这么一两次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真爱了?老子熬也要熬死你!” 剩下这句话,程砚靳其实说得毫无底气,可他纵使肩膀手臂都在颤栗,也要自欺欺人地当作那是打架斗殴时的肌肉痉挛。 他说:“又不是她主动选的你,是你穷追不舍。” 彻底不欢而散。 走之前,原楚聿斜靠在墙上,抚着被拽掉扣子的领子,警告:“你要是敢到林琅意那里去发脾气,敢让她受到半点委屈,我今晚就带她走。” 程砚靳什么东西都没带走,闻言扭过头,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滚。” 见他要走,原楚聿不耐,两人之间连窗户纸都没了,彻底打破天窗说话:“你现在上去干什么?她还在休息。” 程砚靳冷冷地丢下一句:“不用你教我怎么体贴她,这是我老婆。” * 程砚靳还是扬长而去,原楚聿摸出手机,导航到林琅意爱吃的那家布丁酥,打车离去。 坐在后座,他用帕子压住额头,血沁透了雪白的帕子,看起来有些吓人。 驾驶位的司机频频小心翼翼地透过反光镜偷瞄他。 大概是觉得这种负伤的男人来历凶险,出租车开得又快又稳,仿佛急着把这尊大佛赶紧送到目的地。 原楚聿视而弗见,只顾着在置顶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 【30min】 他发出后手指停在她的头像上……不知道她睡醒了没有,离开之前,她睡得可甜了。 手机一震,秒回了一个问号。 他冷淡的表情顷刻融化成春水,眉眼柔和下来,打开相册,像是有精准雷达定位一般找到他想找的那张照片,点击发送。 对话框里,是她之前在朋友圈发的一张吃馄饨的照片。 彼时,她配的文字并没有提到这家馄饨店的只字片语,可他当时觉得她吃到美食时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太过于可爱,于是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还点开放大看了许久,在镜头里出席一角的纸盒装纸巾的印刷logo上知道了这家店。 她喜欢吃这家的蟹籽鲜虾馄饨,加葱加双份香菜。 果然,林琅意很快将想吃的东西滴滴叭叭地发了过来,与他心里的菜单分文不差。 原楚聿唇边的笑意更明显,换了一只手按住额头上的帕子,单手打字: 【想的美。】 对方没有再回,他将这短短的一截聊天记录看了数遍,最后快到了才收起手机朝窗外看去。 怕馄饨时间久了影响口感,他先去的甜品店。下车进店,他的伤看起来还是吓到了人,身边总有人偷偷摸摸地看他。 原楚聿神色自若地点了一整大份的玉米布丁酥,买完后还拍了一张货柜的全身照,问她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她让他看着办。 原楚聿将这句“随便”的意思拓展成了什么都想尝一尝。 他少量多类地点了一圈,最后满满当当地出了门。 重新打车,去馄饨店。 取号排队等待的时间,手机忽然又传来新消息的提醒。 他出神的状态一断,立刻低下头打开手机查看新消息。 她的消息提示音也是独一份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声音,他就知道是不是她发来的。 原楚聿喜欢这种与她有来有回的说悄悄话的感觉,这种浮世间毫无营养的对白一页一页地记录着他每一次起伏的心情,每一条旁人看起来无聊透顶的聊天记录都是他每每翻看时唤起好心情的灵丹妙药。 他在期待她发过来的话语。 他能够自动在脑海里冒出她说这句话时的小表情,语气,以及落下尾音时不同的语气词。 他因这些用想象扩展补足的场景感到甜蜜,他已经相当擅长这件事了,因为在无名、无份、无理由站在她身边的每一秒,他都是这样一帧帧为电影画面上色勾描,将她的一颦一笑刻入脑海中。 就好像,他与她的回忆,真如玻璃瓶中的珍珠一样,数也数不清。 他垂下眼看去。 屏幕上: 【别来了,也别联系我。】 他安静地将这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广播播报了几次76号,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是自己要过号了。 “小伙子,是不是你的啊?”系着店里统一围裙的阿姨将盘子端到他面前,“我记得你,脑袋磕破的那个,76是不是你?” 原楚聿怔怔抬起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应了好久才点了下头:“啊,是。” “听着点号啊!叫三遍了。”阿姨责怪,用袋子将密封打包盒装好,递过去,“好了。” “谢谢。”他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所有的对话仿佛是设置好的标准机器人,一板一眼。 热气腾腾的、新鲜出锅的馄饨放在他面前,他却没有如甜品店那时一般分秒必争,而是重新看回了自己的手机。 打字的速度很慢,他输入: 【小馄饨和布丁酥都买好了,还想吃吗?】 鲜红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置若罔闻,依旧在对话框里输入: 【要不要给你放在门口,还是叫跑腿?我不进来好了,不会让他起疑的。】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松开手,将贴在额头的帕子取下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头上的伤口传来阵阵隐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千百根细针穿透皮肉,深深地扎入骨髓中。 最后的一段话他打了很久,删删减减: 【珠珠,我额头上不小心磕破了,最近可能不太方便见人……刚好你也不方便,没关系,等……】 等什么呢? 他的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按下去。 【伤口有点疼,但是血已经不流了,不会留疤的,你别担心,如果……】 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如果你在的话,伤口怎么会疼? 他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背后缥缈地叫唤着“79号!”,周围来来往往熙攘人流,馄饨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虚化的电影背景,模糊不清。 而留给他的,只有鲜红的感叹号。 和永远发不出去的信息。 第80章 程砚靳回到地下停车场, 现在他连车也没有了,只能将行李箱往墙边一贴,并排靠在墙上怔忪发愣。 他没有第一时间上楼, 因为原楚聿刚才还在说些什么“她刚睡着”这种欠揍的话。 可面对外人, 他能用词粗鲁地怒骂回去,关上门面对她, 他却像个热脸贴冷屁股的怂货一样在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 程砚靳在楼下神志恍惚地停驻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等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的腿开始发麻,等手臂上破皮处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疼, 他才转身按下了电梯。 16层,电梯不到一分钟的路程, 他越是靠近, 就越是克制不住地呼吸凌乱,身体发抖。 他直勾勾地盯着电梯门反光映出的自己,衣冠不整,头发蓬乱,一眼就能看出刚干过架。 恍惚之间, 他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她再也不打架的。 可是那种时候, 要让他忍气吞声, 让他恭敬谦让,不如让他去死。 有谁能够在那种双重背叛的场合下保持理智?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在涉及到她的事情上保持大度和宽容。 程砚靳断断续续深呼吸, 颤着长舒出一口气, 极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 在禾木痛哭一场,在异地浑浑噩噩三天, 在今天发泄动手,最后在她面前—— 他决定当作毫不知情。 引狼入室 第104节 绝对, 绝对不可以让林琅意发现事情已经被挑破。 程砚靳对着电梯门将衣衫和头发都整理好,用纸巾捻去手背上起皮擦伤的血痕,按在伤口上时神经末梢传来滚刀般的郁痛。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心如刀绞的痛楚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悲哀,他发现自己在做出瞒住林琅意这个决定时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他像是那些没有骨气的原配,只会责难于外界花花绿绿的野花招摇,而对于枕边人的晃神视而不见,甚至还在期待她的回心转意。 事情败露之后,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如何将这桩事掩耳盗铃地掩饰过去。 他想,只要他当作不知情,他跟林琅意之间就能跳过一场激烈的争吵,他就能依然在一整天的工作下班后,自如地回到家中,看到她的脸。 他就能将现在这种身侧有她的生活延续下去。 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断绝了两人最后的联系。 都是那些杂种的错。 她没有错。 她是被人引诱的。 因为他的失职以及粗心大意下不够严谨的防范。 这件事,从始至终,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程砚靳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伸手输入了密码。 最好她还在睡觉,这样的话他还能够调整一下—— “回来得这么早?原——”林琅意从卧室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出来迎接。 她的脸上挂着惊喜雀跃的笑容,梨涡浅浅,那样灿如春华的笑清清楚楚地映入在他的眼底。 然后,他看到了她乍然褪去所有欢欣期盼的笑靥,措手不及的惊骇在她那双盈盈秋水的瞳仁里短暂浮现,最后,她又镇定地挂上了工整标准的笑。 不同于一开始的,那种眼眸中亮光流动的笑颜,而是情急之下条件反射露出来的公式化的、礼仪模式的笑容,像是设定好的电脑程序。 不到两秒的微表情变化,就这样全须全尾地刻进了他的眼底。 程砚靳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她。 腿边的行李箱还在轻微摇晃,他连脚跟都没有站稳,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伪装成无事发生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 “她不爱你。”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贯入脑海中,浮浮沉沉,好像是原楚聿,好像是边述,又好像,这句话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 他的睫毛一颤,浑身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 错觉般,他甚至觉得林琅意闪过的装出来的微笑与原楚聿一模一样。 他看到了他们之间影影绰绰的联系,那种不存在同一空间里但却割不断、分不开的某种相似之处。 这种暧昧的藕断丝连比他亲眼看到她侧脸的睡痕,看到她红艷的唇瓣要更摧毁人的意志。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透明隔膜存在他和她之间,她和他人那些令人嫉妒怨恨的默契变成了一把一剑封喉的利刃,让他一瞬间所有预设好的彩排反应都碎成了齑粉。 程砚靳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忍住,不可以露馅,可那些话依旧从喉咙里泄出来: “才三天,林琅意,我离开才三天……” 每一个字都艰难滞涩,他几乎要咽不下冲上眼眶的酸涩。 他往她那儿走了一步。 她的反应更加激烈,仿佛是看到了一条失控的疯狗,连连往后退开几步,最后“砰”的一声全身紧绷着贴在卧室门板上。 慌乱之间,她连拖鞋都踩掉了一只。 一霎那,他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几个小时之前,她这样踮起脚贴在门上与别人接吻;现在,她依旧这样紧紧地依靠着门板,却是退无可退,将它视作是壮胆的底气。 她好像在害怕他。 她在害怕什么……难道在害怕他对她动手吗?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输得一败涂地。 他走过她的面前,他想告诉她他程砚靳这一辈子对谁动手都不可能对她动手;他想说即使是上次她不分皂白地当着旧情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他也从未起过一点反击的情绪。 他想说,即使是现在,她将情人带到家中,带到他跟她的家中,睡在他跟她的床上,她在他满怀着两人美好未来期望的地方、在这每一寸墙纸、每一样家具都是他费劲了心血和时间的地方,将他所有的自尊、骨气、脸面都像是垃圾一样踩在脚下—— 他都没有想过对她升起一点暴力的念头。 他永远,也不可能对她动手。 程砚靳快步走向她,极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快要崩塌的精神,他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去拉她的手,让她不要赤着脚站在地上。 入秋了,已经不是夏天了。 他像个孬种一样,只想将两人之间裂开的墙纸修补好,将斑驳的白墙重新漆刷好。 他只想跟她重修旧好。 他靠近她,看到她往后仰了下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所有想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像是蜗牛的触角,像是含羞草的叶片,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烟味让她不喜欢了。 像是学生时代打完球后生怕自己身上的汗味不讨暗恋女生的喜欢,程砚靳终于在二十多岁时弥补了缺失的青春期。 他怔忪之间也惊讶自己居然在这种情绪蔓到顶点的时候,居然还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分厘毫丝的小动作。 赤着脚,讨厌烟味。 原来人在陷入盲目的爱河时,第一课是心疼和自卑。 “我去洗个澡。”他匆匆撂下这句话就径直往浴室走去。 关上门,程砚靳反锁后脱了力一般从门板上滑下,最后无力地将头颅埋入双膝之间。 手机上疯狂地跳出提示音,闹得他的神经都快要衰弱。 他往屏幕上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肢体僵直。 灵敏的识别系统立时解锁,整个页面都铺满了原楚聿的名字。 程砚靳的太阳穴鼓鼓跳动起来,他从未看到过原楚聿这样长篇大论的文字。 【我跟珠珠第一次相遇,她刚结束跟你的联姻见面。】 【她穿着绿色的小衫和裙子,化了漂亮的妆,是她送我回俱乐部的。】 程砚靳的眼皮轻微地痉挛起来,他已经知道原楚聿要做什么了。 无非是嚣张跋扈的小三发送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照片,或是亲密关系的陈述,妄图来逼宫,扰乱他的心态。 程砚靳心知肚明,可他像是明知这是陷阱却仍旧一脚踏入的蠢货,被人牵引着想起了回忆里的点滴。 是的,他记得,林琅意对着镜子梳妆的模样,像是绿野仙踪里偷跑出来的童话小人。 【我避嫌了,但我要说,这是迄今为止,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坚决地切断你跟林琅意的一切可能。】 【泳衣是我买的,珍珠是我们一起开的,手绳是约会的时候编的,我们一起享用了同一份面条,同一份甜品,她在漫天的打铁花里回头望向我,这是我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片段。】 【你说你们之间是开放式关系,你把她介绍给我,程砚靳,你自己说过的话,凭什么现在又反悔?】 程砚靳猛地鼓起臂肌一把抓住手机,他的背脊磕在门上,发出骨骼撞击的闷声。 【你把她推给我,晚上,我去公墓,是她陪我去的。】 【我们捡到了一只猫,她叫做黑蝶贝,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砚靳从喉咙里滚出戛然而止的嘶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眼前发白,手指胡乱推出微信界面,哆嗦着点开直播软件。 黑蝶贝是漂亮小猫。 那个大粉。 【你断片那次,池疏,是我去教训的,你如果不醒,那么崂山寺的事也许会提前。】 回忆像是反季毛衣身上的香气,放在箱子里积压到第二年的同一个季节,取出来,上面余留的香气能瞬间将人带回旧时的心境。 崂山寺的事,崂山寺他偷偷出去过…… 程砚靳死死捏住手机,宽厚的手掌将屏幕遮住大半,他像是预知到危险的鸵鸟,只会可笑徒劳地将脸埋进沙子里。 不想看,不想看发了什么,面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而他提早滥用直觉,将后果猜到。 【她喝醉了,在你的房间,在你的床上。】 “咚”的一声,程砚靳猛地站了起来,肩胛骨用力撞上门把手,后背那一片又痛又麻,而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一只手扶住脖子剧烈呼吸,另一只手撑住墙面,躬起身跌跌撞撞往浴室里面走。 【山上下暴雨,我们在一起。你想知道的房子,在对面,17层,在那里她照顾过生病的我。】 【边述回来的事,献血后,她给我买了止血敷贴。】 程砚靳靠坐在浴缸边缘,这是他当初预定家具时反复敲定了三四次才定下的。 他觉得林琅意也是一颗莹润光华的珍珠,她这么喜爱水,家中应该有一只大大的圆形浴缸来养育她这颗明珠。 她的确很喜欢这个能容纳三四个人的浴池,因此,这是他全屋中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程砚靳伸手将水龙头拧开,哗啦啦的水流慢慢充裕池子,他想起自己在挑选梳妆台时也是这样瞻前顾后反复斟酌。 彼时,他还怨过她半点不上心。 可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从来没有上过心。 【你带她去禾木之前,她没有回家的那晚,在我这儿。】 【我找到了她,而你没有。】 “扑通”一声,程砚靳松开手指,任凭手机从手心滑落,掉进水中。 世界安静下来,除了汩汩水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他安静地坐在浴池边,用手掌按住额头,借着水声的掩盖,闷着声恸哭起来。 水位线渐渐往上蔓延,程砚靳的胸口仿佛被压着千斤重的石头,心脏被压缩成薄薄的一片,他朦胧之间想起家人说起过,幼时他落水,林琅意曾经救过他。 引狼入室 第105节 “哗啦”一声,他往后仰身跌进浴池里。 大量的水从口鼻灌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些水淌过喉管灌入胃里,他居然从中间辨出了一点她的沐浴露的气息。 怎么世界上,哪里都有她? 是那种清甜的花果香,让他想起她喝醉那次呼出来的气息,像是漂亮且厚重的、用无数种颜料混合出来的晚霞。 他沉在池底,睁开眼,看向上方的灯光,圆月般,边缘被水虚化扩大。 他不记得小时候落水的回忆了,只能在父母的讲述中拼凑出记忆拼图的一隅。 可现在,窒息感一寸寸地爬上身体,仿佛有一管针扎入头颅抽干血液,他能感觉到水压从肺部碾过咽喉,再到口鼻,最后顶上太阳穴。 水面上的月亮好圆,她会跳下来救他吗? 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忘记了。 程砚靳一直睁着眼,面上的水波被新灌入的水流一层层荡开,他忽然听到了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倏地想起滑板初赛的那个夜晚,暴雨也在地表上砸出无数个这样的涟漪,而也有这样急如星火的脚步,穿透雨声一步步走近他。 水中的哭声,不,水中没有哭声。 他从池底“哗啦”一下坐起来,大口喘息时气管都在发疼,就好像喉咙里被刀子搅烂,不管是吞咽还是呼吸都会冒出咸涩难忍的血腥味。 那些片段式的回忆总会以毫不相关的现实作为开启钥匙,让人猝不及防地乘坐时光机回到过去,再一次强调他和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中心的她,缔结了密不可分的关联。 他不可能与她分开。 所有的喜乐和痛苦,以及当下惨烈的创伤,以她为内核,裹出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他困住。 而他不想出来。 他试图将她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用眼泪裹挟自己逃出生天回头是岸,疯狂劝说自己失去她是一种可以接受的代价,并且那种疼痛一定不会比现在的濒死感更烈。 但她只是从门前走过,发出了一点脚步声。 那么一点脚步声,他就像是执行了命令开关的士兵,抛下所有的事务只为面向优先级最高的她。 他从没有像当下这个时刻一样,清晰地做出了判断和选择。 程砚靳捞出手机,浑不在意地往洗水台上一扔,转身进了淋浴房,挤了沐浴露将自己身上的烟味一点点洗去。 他这个澡大概洗了太久太久,打开浴室门时,浓厚的水雾散开,他看到了严肃端坐在沙发上的她。 “我有话跟你说。”她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他说,为自己抢先一步打断她说出那些让人心如刀割的话而感到劫后余生。 他的直觉一向不错,其实他已经能从她脸上的表情里看出她想说的话,无论是她想出去下馆子,还是想在搭坐他接送的车时绕路兜两圈风,还是现在,她想摊牌。 他绝无可能让她说出那句话。 程砚靳将铺垫的话断断续续地说完,他实在是太没用了,流进他身体里的水仿佛只在眼睛里留了出口,他像个无用的废物一样在她面前流泪。 他明明不想的,他想用轻松的、好玩的氛围与她交流,他不想看到她露出这样犹豫的表情。 他说:“林琅意,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如此,他还是屏住了呼吸,像是在等待悬挂于脖子上的铡刀。 她说的话远比他想象中残忍。 她问:“那你之前说的,开放式关系,还作数吗?” 程砚靳的神色空了一瞬,其实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在流泪了,他的眼睛很痛,好像虹膜也被水泡皱,扯得周边都紧巴巴地发疼。 但每一句话,他都深思熟虑,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交换嗓音化作腿的美人鱼,为了上岸能忍住刀割般的痛楚。 他说:“作数。” 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他看到她吃惊时微微睁大的眼睛。 同样的一句“开放式关系”,故事的最初是为了让她不要管束他,而现在,是为了证明他不会辖制她。 心境天翻地覆,唯一不变的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是那么毅然。 程砚靳一字一句慢慢道:“林琅意,我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你还记得从雪山上滑下来的感觉吗?” “有些人会说这太危险,有些人会说你不该做这项运动,还有人控制欲爆棚,独占欲作祟,但你只要体验过从悬崖上往下冲坡的感觉,就再也回不到平路上无聊乏味的日常。” “我不会阻止你。”他终于将视线投向她,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该如何踩着别人的头抢先一步。 原楚聿为什么忽然跟疯了一样给他发那些消息? 他看起来也不好受。 无论怎么样,自己现在拥有的未婚夫身份是别人翘首期盼却得不到的珍宝,林琅意爱不爱他,都不影响他爱她。 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再不济,他还有一整个漫漫人生。 来来往往的野花再多,只要她晚上还是回家睡,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怎么可能熬得过他? 他不可能不围着她转,只要他还有这个机会,只要他能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一根稻草。 原楚聿对林琅意如此势在必得穷追不舍,那么自己何必非得从情敌身上下手让对方知难而退? 情敌之间的扯头花都是皮肉伤,没有什么是比恋人亲手捅刀更让人万念俱灰的。 他只要让林琅意不选择原楚聿,或者只是将原楚聿看作消遣不就行了。 他得让林琅意判断出,选择原楚聿,她身边可能只有一个男人,而选择他,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琅意好像懵了,她盯着他看了许久,程砚靳试图不要将事情挑得那么明白,他当然还是对于原楚聿与她之间的私情毫不知情的角色。 他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没有一秒不在后悔自己非要挖掘一个真相。 现在,他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作为帮忙隐瞒真相的第三人,将自己与林琅意之间的关系维护下去。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不下桌。 “晚上,要不要去会所?”他掏出手机翻看了下消息,“不过我也不太熟,我不怎么去酒吧,听说他们只跳舞?你可以叫上朋友一起去坐坐,都是些还没出道的小偶像。” 他笑了下,偏过头冲她晃了晃手机:“今晚全场程公子买单。” 第81章 林琅意第一次即将见到真人版“瘫痪的爸, 失业的妈,上学的妹妹,懂事的他”, 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 程砚靳的突然袭击回家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本来都做好了应急处理planb,可是他后来泪眼朦胧地跟她说了那些话, 又把她给整不会了。 想摊牌, 是怕他已经知道真相而她再嘴硬狡辩讨不了好,通常情况下只会激起对方更加强烈的愤懑。 而如果程砚靳不知道, 那她傻兮兮地和盘托出,这不是自爆是什么? 人离婚和分手前都要考虑过错方对于判决的影响, 她和程砚靳既然是商业联姻, 其中牵涉到的利益关系当然巨大,对于“过错方”而言,受到的影响也不是那点三瓜两枣。 所以他从出差途中千里迢迢返回,确实让她受到了好大的惊吓。 怕的是实打实的利益和钱在分割时受到影响。 怕的是他手中的那点股份,会不会因为知道她跟他多年好友的事而成了两人分手时的泄愤牺牲品。 于是林琅意一晚上都在观察程砚靳的一举一动, 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不是, 他到底知道了没有啊? 早点让她判断出来, 她好早点对症下药啊。 但程砚靳流完眼泪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那个他,林琅意看着他用尽了浸水手机的最后一点生命力联系了一下出差事宜和会所,然后跟她说: “我让人给我送手机过来了, 顺便现在给你订票?” 林琅意疑惑:“订票?” 程砚靳按了按红肿的眼睛, 他连眼下那道细褶都变得越发深邃,将卧蚕挤得更鼓:“不去g市吗?我听庄岚说你们要去你哥的公司, 她们意向海珠培育生产?” 呦,他人在千里之外, 这里的消息还是灵通的嘛。 林琅意刮目相看:“这你也知道?” 他扯了下嘴角,嘲讽:“林向朔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是要去,股东大会投票投完了,他除了照做还能怎么样?”林琅意一想到林向朔满世界求爷爷告奶奶就神清气爽,“我也去逛逛。” 程砚靳:“嗯,所以我说的那个会所就在g市,今天我们一起过去,我明天从g市转机。” …… 林琅意当晚就闪现到了g市,带上庄岚,还邀请了当地几家规模化的海产养殖公司的女老板。 上回从禾木人肉背回来的还有一套巨幅蝴蝶标本,林琅意正巧送给庄岚。 庄岚对漂漂亮亮的东西总是爱不释手的,一边摸着标本,一边稀奇:“你怎么突然想来这里?” “别人介绍的。”林琅意往身后的软包墙面望了一眼,像是在透过厚厚的墙面看向远方。 隔壁是程砚靳。 他说这种场合他出现不合适,所以待在隔壁包厢里避嫌,只负责买单和等下结束后率先躲进车里等她一起回酒店。 彼时,他在做这些安排时她一直紧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不放过,见他除了那双眼睛还余有薄红,剩下的言行举止都跟平时攒局约人玩闹时一模一样。 看起来……是挺正常的,就是她总觉的他那点永远擦不干的眼泪仿佛在献祭着说“她可以,他不会这样”。 直接证据就是,她现在所处的会所,那位喷着清雅淡香穿着昂贵制服的侍应生在面对她的疑问时解答: “我们这里主要是面向女性客户的一个高档疗养场所,您放心,都是会员邀请制的。” 那程砚靳在隔壁开了个包间,完全就是在里面无聊发呆? 林琅意百思不得其解,他流泪的场景和他坚定说出“作数”时的面庞重叠,让她今天最想知道的一个答案成了未解之谜。 包间里果盘点心上了半天,就是不上酒,传说中的男模也没出现,林琅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出门说“去瞧一眼”。 她关上包间的门,直接去了隔壁,一打开门,就看到一排标准制服的男模像是军训一样成排站好。 而程砚靳挑起下巴,抱臂站在最前方,用那种轻蔑挑剔的目光逡巡着众人,像是礼仪嬷嬷在点评指导。 他的手里还举着新手机,上面是她的正脸照,就这样广而告之地落实到每一个人身上。 引狼入室 第106节 林琅意目瞪口呆。 不是,这是在干嘛?反派头领拿她照片告知众人这是今晚的暗杀对象吗? 程砚靳见有人门也不敲就打开,刚拧起眉不爽,看到是她,立刻换了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手机一收,绕过人墙快步走过来: “怎么了?等急了?点心都是这家甜品师现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林琅意伸长胳膊去抢他的手机,“你那照片是什么意思?” “哦。”他的气焰一下子灭了,眨了眨眼观察她的表情,老老实实道,“我跟他们说你酒量不行,让他们不要灌你酒,反正该开的香槟塔都会开的,要是灌你酒那今晚的业绩……” 林琅意事业脑上线:“但我今天请了几位总裁,我不喝酒的话……” “对,所以我让他们多看着点眼色,知道谁是主宾,帮你挡挡酒,顺便服务好那几位。” 听起来还是挺靠谱的,林琅意满意了两秒,又问:“那这一排……” “我在选。”他的眼神一下子又睥睨不驯起来,懒懒散散地转回身,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旁打下一片晨昏线的阴影,眉毛稍稍往上叛逆不羁地扬起。 手机在他的手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滚把玩着,他看那群男模时眼神毒得仿佛想将人扎穿:“挑商品哪有不比较的。” 林琅意被他那副主理选秀入宫的做派再一次震慑到。 难怪要另开一个包间,要是让庄岚和合作伙伴知道她的未婚夫帮她把关男模并全场买单,她今天就不该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桌子正中给她们当金丝猴看。 “你选什么啊。”她结结巴巴,“你,你懂什么。” 程砚靳睨她一眼,语气平平:“我懂你喜欢脸好看的,身材棒的。” 林琅意:…… “我们女生的审美跟你们男的不太一样。”她还是觉得浑身刺挠,阻拦着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选这叫什么事啊,算了我来选。” “不是的,我说的选,是看他们入行多久了,背景资料里有没有金主,口风严不严,之前有没有出过事,有没有难缠的或者心术不正的。”程砚靳声音沉着,娓娓道来,“我没其他意思,就是不想让你出来玩了之后被烂泥巴缠上,有后顾之忧。” 林琅意微张着嘴,被他这番话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砚靳他,他去出了个差,怎么脱胎换骨了?这是什么收购公司之前的尽职调查环节啊! 她唏嘘了片刻,他用余光瞟了她一眼,那句话含含糊糊的:“但我问过了,这种地方,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他们说的话。” 顿了顿,补充:“尤其是什么第一天来,你是第一个。” “我当然知道。”林琅意见怪不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来会所找处男?我看起来是那种老了会被哄着买保健品的人吗?” 程砚靳听完这句话忽然扬眉吐气起来,他调整了下站姿,用手指拨弄了下额前的头发,压不住骄傲的笑脸:“确实,你这点品味还是有的,知道我们男的守德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指标……那是的,你以后,但凡不是像我这样,不是,但凡不是纯的,你就不要太认真了。” 他轻咳了下,努力让自己不要眉飞色舞得那么明显:“就是一群陪笑的,走出这个场谁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林琅意在程砚靳发表了如此重要讲话精神后回到了包厢。 少顷,一流水的男模走进来。 这年头,各行各业,没点技能都没法混,行行都要复合型人才。 这群人能陪着林琅意那几个合作商女老板喝酒掼蛋,能在荧幕前跳女团舞,还能掐着好比配音员的好嗓子一口一个“姐姐”,陪着庄岚上分。 提前提点过,主要哄的都是那几个合作方,有一个年纪轻的男生听说自己的年纪跟一位女总裁家中公子年纪差不多,当即温顺轻柔地冲那位卢总喊了一句:“妈妈。” 林琅意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叫妈妈可不是白叫的,当儿子要孝顺,看到那位女总裁的袖扣有些歪了,他立刻心细如发地帮她重新别好调整。 卢总直接将一对都解下来丢到他怀里:“送你了。” 对方顿时惊喜地笑弯了眼,“妈妈”喊得更热烈。 林琅意的杯子里是饮料,因为她酒量实在太差,用加料的玩意骗人也不好,一般都会在开场前满杯干完敬大家,将话都说清楚。 一群人也没有非要拼酒表感情,而是很默契地抿一口,心照不宣地看这群性格各异的男人自己炒气氛,自己灌醉自己。 看台上的人才需要拼演技,哪怕是虚情假意也要喝酒助兴。 看台下的人可不需要。 林琅意身边有两个听话不闹腾的男人坐着,除了在闷头给她剥柚子,就是问她想听什么歌,一首接着一首唱。 包间里太热闹,隔音效果也太好,所以根本不可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林琅意看着面前跳舞的男模,他应该对这几支舞非常熟练了,表情管理优秀到能精准地在头顶的顶灯照到他脸上时流下一滴泪。 她忽然冲他平摊开一只手。 他受宠若惊,音乐还没停就匆匆结束了舞蹈凑到她面前蹲跪下,眼下还贴着闪耀的细钻,就那样眼神拉丝地将下巴放在她手心。 他说话时嗓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林姐姐,我叫魏西,你有想看的舞蹈吗?你点我都能跳。” 林琅意的手被他垫着,迟疑片刻,往外抽。 魏西立刻将脑袋一偏,用保养得当的侧脸皮肉轻飘飘地暧昧蹭过她的手心,冲她眨了眨眼。 她摸到了他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换了一只手平摊在他面前。 魏西又要去牵她的手。 林琅意好像是经过女儿国的唐僧:“不是,你的眼药水给我。” 魏西:…… 她笃定:“我看到你滴了,跳舞之前。” “不是,”魏西有些尴尬,“眼泪真是我流的,我有点干眼症。” “嗯。”林琅意并不在意他的用眼健康,“眼药水让我看看。” 魏西顶着周围同事的憋笑声,垂头丧气地将口袋里的滴眼液递给林琅意。 林琅意借着灯光辨认了一番,这是单支装的人工泪液,一次性的,比较环保干净。 她问:“有新的吗?给我一支就行了。” “姐姐你眼睛不舒服啊!”魏西顿时抓住了关键信息,西子捧心般蹙着眉,用那种心疼坏了的目光盈盈地注视着她,“对了,刚才隔壁说你讨厌烟味,所以要求我们都不许抽烟……你是不是眼睛一碰烟味就难受?” 他摸出一支新的滴眼液递给林琅意,趁机挤开唱歌的那个男模,光明正大抢生意:“董胥你平时有抽烟习惯就不要坐在林姐姐身边了吧?” 董胥呛声时都是挑着歌词间隔,绝不影响到整首歌的发挥:“我两天没抽了!” 魏西扭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林琅意:“自己会滴吗?要不要我帮你?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林琅意没接腔,接过滴眼液,起身离场了。 她走出包间,径直去到隔壁,打开门,从一个喧闹嘈杂的花花世界陡然进入一处僻静安谧的环境,就好像一下子沉入了深海海底,封住了所有的听觉。 她看到程砚靳完全背对着门躺在沙发上,他身高腿长,睡在这种地方需要蜷起腿,将身体微微躬起才能勉强容纳下。 他的脸上盖着一本书,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的。 林琅意才掩上门,那么一点细微的锁舌扣上的动静就吵到了他。 “出去。” 冷冰冰的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在告知主人全然没了耐心,此刻心情糟糕。 林琅意见他没睡着,这下连原本打算放轻的脚步声也不收着了,一步步靠近他,收到了他第二次的警告: “让你们都出去,听不懂?” 她直接伸手掀开了脑袋上的书。 露出底下一张隐厝在暗光里的轮廓分明的脸。 光影浮动,不算明亮的房间将一切东西的明暗对比度都拉到了最高,他的五官因为这种模糊的光线更显深邃。 他似乎没想到有人如此大胆无礼上来就扰人清净,闭目养神的眼睛慢了半拍才抬起,低压着的眉眼无一不在警告他告罄的好脾气。 “圣经?”林琅意翻了翻这本从包厢里随处拿的书,“这么重,压脸上不气闷?” 底下的人安静了两秒,林琅意将阻隔了两人视线的书移开,歪过脑袋对上他的目光。 程砚靳怔怔地看了她几秒,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的眼睛突然接触到灯光实在是刺眼难耐。 他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缓了缓,随后将手往上挪了一寸,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她,一眨不眨。 “你怎么出来了……?”他低声问。 “我来看看你。”林琅意推了一下他的背,让他往里坐,留出空间后一屁股坐在沙发边缘,“看看你在干嘛。” 他的目光没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有问有答:“我在睡觉。” “你也没睡着啊。”她笑,“掉根针的声音就在那凶巴巴地撵人出去。” 他用胳膊肘往后压,撑起自己,解释:“我不知道是你。” “你怎么出来了?”他又问了一句,视线在她脸上盘旋,“气氛不好?人不听话?我跟他们说了尽管进去开酒。” “没有,挺好的,合作商也挺开心,我也挺开心。”她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红肿的眼皮,光线不够明亮,她隐约觉得他的眼尾泛出了新鲜的红意。 好奇怪,刚才见到他担任选秀评委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没那么红了,现在反而瞧起来像是一个人缩在这间屋子里又偷偷哭过了。 “你是挺开心的,”程砚靳抽了抽鼻子,不高不兴,“你身上的香水味我都闻到了。” 他贬低别人:“还没你浴室里那瓶沐浴露好闻。” 林琅意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领:“不好闻?” 程砚靳此刻心情别扭极了,用力点头:“他们那都是什么品味!” “啊,那可惜了。”她怅然,手心像是变魔术一样一下子在他面前打开,露出中心一支滴眼液添油加醋,“我本来还想着你的眼睛看起来不舒服,所以问了好多好多人哪里有滴眼液,好不容易要来了给你送过来。” 她作势要走:“香水味不好闻那算了,我还是不在你面前讨嫌了,我这就回去——” 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她还未完全站起身就被他拉回了沙发上。 空间狭窄,她坐在一边,他只能侧着身支起自己,这样亲密的姿势和那些从天而降的突如其来的关怀让他心弦一颤,他几乎是掐着情人间的呓语口吻讷讷道:“滴眼液……?” 林琅意将东西展示在他眼前。 他的表情很复杂,嘴唇一抿,像是委屈时被人安慰后更想哭了,可眼睛又是扬起的,好似千头万绪一起涌上了心间。 他将她摊开示宝的手掌合拢,包裹进他的手中,然后将她扯近,把脑袋往她的胳膊上一埋,不肯让她看他的眼睛。 就好像一只睡觉时将长尾巴垫在脑袋下当枕头的雪豹。 他的睫毛扫在她的手臂内侧,温热的呼吸也零碎地洒在皮肤上,痒痒的。 林琅意回忆了一下魏西说的话,现学现用: 引狼入室 第107节 “你自己会滴吗?” “要不要我帮你?” “不会让你不舒服的。” 三句话让程砚靳变成一条蛆。 他往前拱了拱,这下不满足于只垫着她的手臂了,而是双手绕过来抱住她的腰,直接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她的肚子,一声不吭。 男模的系统培训班话术就是好使啊。 程砚靳平躺下,林琅意一只手侧压在他额头上,用两根手指轻轻拨开他的眼睑滴了几滴眼药水。 他的睫毛敏感地颤了颤,听话地闭上眼睛。 她用指腹擦去了溢出来的药水,刚退开一点,他闭着眼伸过手来,精准地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林琅意摸着他的头发,跟他闲聊了一会,不经意间慢吞吞地试探:“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过几天是原楚聿生日吧?你买礼物了吗?” 贴着她平躺下的男人一点异常都没有,他眼皮紧阖,呼吸平顺,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程砚靳语气如常:“买了,你想送什么?” “我们俩送一份就行了吧?”林琅意的目光还停在他身上,“我最近要在g市待好久,不知道会不会没空去参加。” 程砚靳并没有什么反应,由着她:“到时看你的安排,不过如果能抽出一点时间,我们还是去吧。” 林琅意回答的语气也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回避,干燥地回了个:“行。” 她看到他缓慢勾起来的唇角的弧度,因为闭着眼,所以这个笑并不牵动眉眼间的肌理走向,有两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可他的口吻是热络的,咬字叫人时依旧是那句“聿哥”,一如既往。 林琅意甚至觉得他的语气过于正常了,起码比刚才用眼神检阅男模时要好说话。 冒出这个念头后,她很快就好笑地挥散了自己的猜忌。 对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正常情况下,程砚靳跟原楚聿就应该是好哥们啊。 林琅意对生日宴表现得不感冒,但程砚靳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在提到原楚聿之后脸上那似有似无的笑就没有消下去过,反过来鼓动她: “毕竟是聿哥的生日,到时候你走的出的话,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 林琅意点了头:“好,我尽量。” 反正答案是什么,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第82章 林琅意在g市待了一周, 顶着身上这数张名义股东的皮让海珠培育线彻底敲定。 林向朔措手不及,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改革阵痛期”会从肚子痛变成了脑子痛, 原本只是想依葫芦画瓢地照着应山湖的模式将淡水珠清水化养殖推广铺开, 没想到钱终于到位了,这事的龙头却偏了一百八十度, 他连两个公司的未来经营方向都要把控不住了。 林向朔将股东大会的决议往家里一说, 话里话外都是懊恼着自己认人不清,当初看到庄氏雪中送炭便急吼吼喝下这碗热汤, 没想到人家捏着控制权这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事已至此,林廖远没有跟着儿子在那里怨天尤人, 而是多方向庄氏打听。 那庄光赫自打庄岚接手应山湖特色小镇且做得有声有色后给女儿下放了不少权力, 更是对于林氏的未来充分看好,听林廖远这么明里暗里一询问,立刻去翻看了资金往来的记录。 这一看,他才突然发现这笔大额投资金额出现在账上不过三五日,立刻转出用以收购股份。 他自知庄岚手上并没有如此宽裕的资金, 在回复林廖远之前偷偷去问了问女儿。 庄岚含糊其辞:“我听到小道消息说应元投, 我就投了, 这钱,是我拉来的,反正我们净赚, 您就别多问了。” 搬出原楚聿似乎总是一块免死金牌, 应元有今天,楚关迁确实要庆幸自己这个未婚先孕的儿子被生了下来, 家里有这样卓越不凡的“别人家的孩子”撑着,对内对外都是一种强力可靠的信号。 庄光赫知道自己女儿跟原楚聿交情不浅, 听庄岚这么说,立刻就把所有事都按在了原楚聿头上。 改变公司经营方向,谋划战略蓝图,这种有魄力有眼光的大决定,怎么想,都是原楚聿的手笔。 庄光赫冲着林廖远委婉地提了一句:“应元”。 这话传回家,父子俩都沉默了,想起股东大会上应元方也是投的赞成票,难道这真是原楚聿的公司收购策略? 林向朔越想越睡不着,本以为一般情况下,投资方都不会对公司业务进行大规模调整的,只是通过占比股份赚点营业利润分成的钱,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已经完全被架空,成为了执行公司事务的傀儡。 而且更恐怖的是,在会上,庄氏对于海珠线已经进行了完善的前期工作部署,就连相关合作方的清单都列完了,一切涉及到技术和设备的难点也都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 如此详细周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林向朔越想心越拔凉。这阵仗,怎么看都是有备而来,并且是早早虎视眈眈了。 孟徽听完这些消息,问道:“可这样的话,原楚聿为什么要从庄岚那儿中转呢?多拉一个人进来,那可是要给对方分一块肉的,否则人家为什么帮忙?”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孟徽在应山湖的日子里也多多少少碰到过前来督促酒店建设进度的庄岚,见状想去找她再打听打听消息,打算先通过林琅意去问问下一次特色小镇例行会议时庄岚参不参加。 这一找,孟徽才突然发现群里的林琅意一直没有吱声。 林氏珍珠家族式企业的模式做惯了,一家人都是风险回避型,看来看去,唯一一个林琅意是最胆大的,所以一开始对于应山湖的改革也是她极力推行,拍板担下。 这种时候,她一句话都不说,反倒好像是少了一根主心骨。 孟徽给林琅意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了远处眇眇忽忽的海浪声。 “珠珠,你还在陪着砚靳出差吗?” 这是林琅意之前离开应山湖去到g市的说辞。 其实当天从会所回来,程砚靳把她送回酒店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坐飞机走了。 “是,过两天就结束了。”林琅意正在渔村走访,一抬头,视野尽头就是蔚蓝大海。 孟徽将海水珠的事简洁明了地复述了一遍。 “我听说这件事了。”林琅意却给出了完全意外的回答,“你们没看股东大会上有关培育技术的那几行字吗?边述的专利。” 孟徽愕然,她的电话免提着,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入到林廖远的耳朵里。 林廖远急急忙忙地抢过手机,焦急道:“你知道消息?你怎么不跟家里说呀,这种大事,我们,还有你哥哥,怎么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 林琅意正蹲在地上,手中托着一个马氏贝的贝苗,闻言忽然笑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将手中的贝苗放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来,语气淡淡:“半年前,我要联姻的事,也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电话那端忽然就没了声响。 林琅意却没打算放过他们,她拿着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对了,那个专利技术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过来的,这部分费用,得家里给我报销吧?没道理从应山湖的账上出吧?” “我这可是为了公司的未来发展。”她笑眯眯道,“既然海珠养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与其哭哭啼啼的,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想着怎么样把生意做好了大家都有口饭吃……这培育技术可是命门,我算不算大功臣?” “珠珠……”孟徽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说。 “而且你知道的,现在程砚靳手里也有哥哥公司的股份,所以有些账还是要算清楚。”林琅意端详了下自己的手指,语气轻松,“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要是太帮着家里,到时候反而影响我们夫妻感情,妈你说是吧。” 孟徽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琅意:“回头我把专利转让书的扫描件发过来,麻烦将钱早点转过来。” 林廖远的呼吸声很粗重,似乎被这个消息砸昏了,气得不轻。 他努力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是我们女儿啊,那些外人……” “胡说什么呢!”林琅意断然否决,表明心迹,“谁跟谁是外人?我跟程砚靳门当户对,感情甚笃,他要是知道我悄悄拿私房钱给哥哥公司买技术,回头一生气,让我们鸡飞蛋打。” 她将每个字的腔调都拖得阴阳怪气:“我做不了他的主,你们知道吧?家里都是他说了算,这股份毕竟在他手里,不在我手里啊……我只能做做贤妻良母,当当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给老公的生意添砖加瓦,忍辱负重找前任要技术。” “那海珠这事,是程氏的意思还是应元方的意思?”林廖远追问。 “我怎么知道?”林琅意面无表情,拿腔拿调,“你们男人聊正事,哪有我们女人听的份?” 她虽然这么回答,可林廖远心中笃定了这是应元的手笔,毕竟原楚聿跟程砚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这样的交情加上两家的生意交错,共同决定吞并一家公司的可能性很大。 况且听林琅意的话里话外,她并不能主导,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林廖远毕竟跟自己女儿没有深仇大恨,也想不到林琅意有这样大的野心,只以为是她两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所以才没有将消息早早透露。 毕竟仔细一想,哪怕林琅意有这么大的本事吹吹枕边风,那这风也吹不到原楚聿耳朵边啊。 他们之间又没关系。 “程家也太……”林廖远气得直喘气,“什么意思啊他们!” “也正常吧,爸。”林琅意代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角色不动摇,“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您看您那么疼我,这涉及到公司分配,还不是分得清清楚楚的,是吧?!” 林廖远心脏狠狠一抽,一时间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终于也没了声响,电话却一直没挂断,那里潮起潮落,广袤无际的大海能容纳万物。 “珠珠,”他疲惫地舒了一口气,掐着山根筋疲力竭地揉了揉,“爸爸知道你为难了……公司,我回头跟阿朔也说说,他现在反正也只是个执行总裁的身份,这海珠技术既然是你从边述那里要来的,不如给你也在公司里插个职务,还是你来经手吧。” 林琅意装腔作势:“您要不也跟哥哥说说?这空降太子的人事变动消息,他又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不好吧?!” “我会跟他说的。” 挂完电话,夫妻俩依旧有些难受,孟徽缓了好一会才给林向朔打去电话。 电话里她重新调整了说辞,将林琅意包装成一无所知的一朵小白花,并特意隐去了边述的存在,只说那技术是m国一家试验田的成熟经验,防止林向朔一下子将边述联系到林琅意身上。 “怎么突然让小意也掺合了进来啊?”林向朔不理解。 “你想想程家和应元之间的关系,再想想他们为什么对应山湖只帮扶不控制,而对g市的两个公司半点情面都不留?”孟徽说,“你妹妹帮你一把,也是起到中间润滑缓冲的作用,程砚靳以后看在她的面子上也能手下留情一些,说不定也能反过来劝说原楚聿几句。” 林向朔依旧很难接受,他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眼袋都拉了下来。 孟徽斥责:“我一开始说了让你再缓缓,等特色小镇的资金到位了之后接受应山湖的投资,你不信你妹妹,防备着她,结果现在直接整个被别人摘走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也没想到……”林向朔两眼一闭往椅子上靠,自怨自艾,“还有可能回收股权吗?” “你让谁吐出来?”孟徽一根一根手指掰过去,“看看投票结果就知道庄、原、程都是一条船上的。” “我听说原楚聿马上要过生日了。”林向朔到处找关系,自然也清楚这种消息,他重新从椅背上直起身,“我想再去他那儿示个好求求情,租个游艇开个party,找机会跟他再说说。” …… 原楚聿喜静,以前过生日都是先与家人一同吃个便饭,再离场回到自己独居的房子里,与几个交好的朋友一起吃完蛋糕,这生日就算过完了。 听到林向朔殷勤的邀请时,原楚聿并没有直接应下。 林向朔有些着急,他最近为了表示诚意,特意提着礼物去应元拜访了好几次,却都被拒之门外。一问,才知道原楚聿一直不在公司里,而是在休养。 听说好像是在家不小心磕了一下,额头上受了点小伤。 引狼入室 第108节 林向朔再接再厉:“我听说了您身体不适,安排的活动也不会太吵闹,只是生日总要有点仪式感,您叫几个自己的朋友,我么,偷懒,就出出游艇和酒水。” “客气了。”原楚聿不温不火道,“都是一家人,你来参加就是赏面子了,哪里还需要费其他心?” 这些官话听起来实在是熨贴,要不是林向朔自己的公司都已经进了应元的口袋,他甚至还要感慨一句原楚聿真是一位拥有良好教养的毫无架子的世家子弟。 现在,他只觉得人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温文尔雅的男人,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还一家人,林向朔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是,这种母子公司之间的控制权,确实可以说一家人了。 原楚聿语气温和:“我这里叫一些朋友,你也可以叫些人,既然办了那就热闹一点。” “您过生,我有什么朋友能叫啊。”林向朔连忙道。 原楚聿淡淡道:“上次股东大会都没有机会跟林伯父聊聊天。” 林向朔:“生日宴都是同龄人,长辈还是免了。” 原楚聿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那请你妹妹来吧,听闻她也要入职贵公司了,以后也会有交流。” 林向朔原本就被孟徽叮嘱过万事让林琅意多出现,听到原楚聿邀请,当即一口答应:“那当然的,我不叫,砚靳肯定也会带上她来的。” 原楚聿默了一会儿,声线无波无澜:“听说砚靳最近也忙,他在我这儿随意惯了,万一实在走不开,把林琅意也一同丢下,那总说是我邀请不到位了。” “您放心您放心!”林向朔拍拍自己的胸脯作保证,“我一定把我妹也带上。” * 林琅意和程砚靳最后是被无比殷勤的林向朔一同接去的。 路上的时候,她才听说原楚聿好像受了伤,震惊:“他磕到头了?” 程砚靳跟她一同坐在后座,似乎侧过头悄无声息地瞧了她一眼。 林向朔在开车,回答:“是啊,你居然不知道?我在g市都听说了。” 林琅意心说我也在g市啊老哥,我俩天天擦肩而过只是你最近焦头烂额的都没注意。 林向朔:“砚靳肯定知道吧。” 程砚靳将头靠在座椅背上:“我也一直在外地,不太清楚。” 林琅意找到了送礼的角度:“那我是不是该送点花?果篮?还是补品?” 林向朔:“我买了!” 林琅意把人拉黑了一直没放出来,对原楚聿的近况一问三不知,只能跟自己的哥哥瞎猜伤势。 她脸上的茫然太过于真切,一问一答之间有种天然的状况外,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程砚靳在一旁微侧着脸,眼神凝在她脸上捕捉她每一分表情变化,最后见她越猜越离谱,显然是半点消息都不知道,终于没忍住唇角那泛凉的刻薄笑意,眼角眉梢都在赞叹大快人心。 生日宴并没有如林向朔的安排搞什么游艇party,这就不是原楚聿的喜好。最后定在了他名下郊外的一处庄园,庄园里有标准的高尔夫球场,正适合在草坪上露天摆桌庆祝生日。 虽说是生日宴,可实际上仍然是为了社交,来的都是平日里玩的那一群人,但也有几位林琅意从没见过的男男女女,程砚靳在她旁边一一介绍,没有一位不是合作方或是利益相关者。 楚关迁也在,他身边还有几位最近走得近的生意场伙伴,林琅意的视线投过去辨认,程砚靳亟待开口,一声“砚靳”打断了两人的认人环节。 林琅意转过头,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原楚聿。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自然也没有见过面,完全断联。 他的额头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受伤痕迹,林琅意的目光在上面旋了旋,意识到伤口可能掩在他打理过的头发下。 他瞧上去清减了不少,脸上的肉薄薄的一层贴在骨头上,原本就优越漂亮的五官更加深邃立体,更显出他那身素不染尘的气质,渊渟岳峙。 但看起来,也有些衣带渐宽的憔悴。 原楚聿朝着两人走来,面上依旧温和斯文,他穿着一身暗纹深色正装,领带罕见地系了一根偏浅色的缎面大象灰,与他腰上那根眼熟的皮带相得益彰。 林琅意只瞄了一眼,就从皮带上移开眼神。 这人真是偷偷藏不住。 程砚靳从下了车以后就一路揽着她,见原楚聿朝这边走来,手臂微微收紧了。 他将头往她这边一歪,几乎贴着她的发,懒懒散散地冲原楚聿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与平常一样随意交谈了几句,看不出什么异常。 “对了,礼物先给你。”程砚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我跟小意一起选的,送也是送一份,别介意?” 原楚聿朝她那里短暂地飞来一眼,颔首:“谢谢。” 林琅意并不知道程砚靳准备了什么礼物,也没关心过,不过想来,程砚靳了解原楚聿的喜好,出手也向来大方阔绰,身边朋友众多,都是源自他这样爽快大气的性格,所以礼物肯定不会出岔子。 程砚靳递上一个礼盒,原楚聿低声谢过,为表礼貌当面掀开了盖子看了一眼,表情微微凝了下。 林琅意还没确认那一瞬间的微妙怔然是否是她的错觉,原楚聿已经神色自若地将盖子合上了,唇边扬起一个笑:“很喜欢,谢谢。” “喜欢就好。”程砚靳依旧揽着她,也跟着笑,胸腔微振,“我看到这个礼物,就觉得非你莫属。” 两人这一来一往看着和睦欢声极了,寿星当然不可能一直这么闲,其他宾客前来祝福,程砚靳便搂着林琅意先往茶歇桌走去。 走出十几米,林琅意才好奇问道:“你送了什么?” 程砚靳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捏着钳子给她盛点心,漫不经心道:“他母亲大学里画的一幅画,我给买下来了,送给他当纪念。” 林琅意恍然大悟。 难怪一个人说什么“你肯定喜欢”,另一个露出那种怔愣的表情后也说喜欢。 想起原楚聿在母亲墓前读诗词文摘的那晚,送他有关母亲回忆的礼物,确实是送到心坎上去了。 “别想了,吃点?”程砚靳将盘子递给她,“你可以每样尝尝,吃不完我包底。” “好啊。” 见林琅意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小食上,程砚靳才交叠着双腿半倚在茶歇桌边,在笑着欣赏未婚妻吃播的同时抽空往人群中的原楚聿那里瞥去一眼。 送的是原楚聿生母生前临摹的一幅《卡利斯托仙女》。 作为宙斯最悲惨的情人,卡利斯托被他欺骗着荒唐一夜后怀了孕,因为失去贞洁被月亮女神所驱逐,她一人无依无靠地艰难生下了私生子阿尔卡斯,以为从此能与儿子相依为命,却被宙斯的妻子赫拉所发现并化成一头熊作为惩罚。 阿尔卡斯长大成人后遇见了化作熊的母亲,搭箭欲射杀生母,被“心生不忍”的宙斯施法将母子俩都化成了星座,从此孤零零地挂在宇宙中。 程砚靳晃着高脚杯,抿了一口香槟,酒液细腻微酸,余味悠长。 原楚聿,多适合你的礼物。 时间久了,怕你都忘了你生母的前车之鉴。 在你诞辰之日,你母亲的受难日,送你这份礼物,再贴切不过。 第83章 生日宴上认了一圈人, 林琅意刚在列了席签的圆桌旁坐下,就看到了对面桌安静坐着赏月的边述。 她愣了两秒,才想起自己将他安置在原楚聿旗下的疗养院后鲜少有去看望过他。 这么一想……原楚聿自己受伤了也在休养, 所以才顺便把边述也请来了吧? 林向朔在进门时就翻看过了宾客名单, 自然也知道边述列席,但他整晚都围着原楚聿转, 没去烦边述, 看来是根本不知道核心技术出自谁手。 “我去打个招呼。”林琅意冲身边形影不离的程砚靳说了句,手指往边述那厢点了点。 她其实还记着这两人之间尖锐的矛盾, 说这话时做好了按住人的准备,可程砚靳只是顺着她的手指往边述那里望了一眼, 点点头, 语气平常:“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呦,还知道给她留出空间了? 林琅意最近对他这副磨软了的性格非常满意,心思一动,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的睫毛跟着一动, 转眸看过来, 偏浅的瞳仁里有烛光的倒影。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 你才……”他话说一半就止住,拉了一下她的手腕,又放开, 轻声催促, “快去快回吧,等下就开宴了。” 林琅意直起身说“好”, 一扭过头,看到方才还在抬头望月的边述不知道何时将目光钉在她身上。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肃穆俨然, 看不出喜怒,但林琅意就是能知道他看到了她刚才与程砚靳互动的过程。 林琅意冲他冁然一笑,抬手先行打了个招呼。 走近了,才看到他腿上还放着一台迷你便携笔记本,屏幕亮着,上面皆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连参加晚宴也不放过?”林琅意不管多少次看到他这种潜精研思的专注度都会感叹,“现在想想,我每次虚度光阴后产生的愧疚感都是因为身边有你这么个卷王。” 边述将电脑合上,圆桌旁落座的人不多,大家都在抓紧时机社交,于是显得他独自一人在敲击键盘尤其格格不入。 “是不是这里太无聊了?”她将一旁的椅子一拉,凑在他旁边坐下,两人的膝盖只有一拳之隔,“不认识人的话是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沉浸在数字中的时候比较快乐。”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眼尾,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米棕色,像是清晨的雾霭阳光照耀在戈壁滩上。 过了好几秒,他才想起这是眼影,她教过。 以前有一次,她在他写报告时忽然猛拍他的肩膀说自己眼里掉了根睫毛,他放下电容笔,用大拇指轻轻掀开她的上眼睑帮她吹,收回手后手指上就有一层淡淡的颜色,像是小时捉蝴蝶后蘸取了翅膀上的细粉。 因为他的摩挲,她的眼影被揉开,侧过脸时窗外的光将睫毛打出一条偏长的线,像是盘旋飞翔的燕尾。 在写论文时总要解释概念,他那时重新将视线转到电脑上,可注意力却迟迟没有收回,半天也敲不下键盘。 他想,眼影,原来这个叫做眼影,这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概念描述。 是眼睛的影子,也是借着光影的上色对物进行隐晦的情绪表达。 他原本就喜欢注视她那双会说话的、漂亮的眼睛,而因为那些眼波粼粼的颜色,眨眼时更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令人沉溺。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只蝴蝶。 哪怕被水泥封印起来,被钉子钉在原木上,被透明薄膜压成了标本,那也是蝴蝶。 他盯着她的视线太过于直白,林琅意被他看得不自然起来,伸手就要揉自己的眼皮:“我怎么了吗?” 边述条件反射地抬手按住她的手背,皮肤接触的一瞬间痉挛着蜷了下手指,很快放开,转而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没什么,不要揉,会花掉。” 林琅意听话地放下手,她来是顺便跟他说正事的:“对了边述,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海珠培育已经提上日程了,上次专利技术转让费是一码事,正式投入产出的时候,你愿不愿意担任技术顾问,继续赚钱?” “股权激励,挂钩营销额,也算让你的研究能有长尾效应,而不是一榔头买卖。” 她跟他说话时眼睛时不时眨一下,其实这是非常稀疏普通的、通常不会被关注到的自然动作,可他一旦注意到了,就很难将心思从她身上收回来。 边述迟迟都没有回答,林琅意往前微微倾身,继续道:“你之前说很有可能留在国内,其实许多高校教授都兼任公司独董或者顾问的,你有意向吗?” 他看到她细心打理好的长发有一缕跑到了身前,在空中轻轻荡着。 引狼入室 第109节 “恭喜你。”他却这么说。 林琅意愣了一下,直起身子,脸颊上梨涡一旋,畅意地笑起来。 是的,她已经可以将手伸到另两个公司了。 “不客气。”她站起身,真的只是来打个招呼,顺便将好消息传递到位,“有钱一起赚嘛。” …… 晚宴正式开始,林琅意这一桌在第一排,除了原楚聿家人那首桌外就是这一桌,全是他平日里亲近的几位挚友。 桌上名单不全,好几个位置空在那里,也不知道是给谁坐的。 林琅意见这里留了小半桌,直接去叫来边述,让他换到这桌,免得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地与别的觥筹交错的宾客挤在一起。 这一桌最活跃的就是萧璞城,拉着程砚靳一直在旁边聊天南海北,直到原楚聿拿着杯子过来想敬酒致谢,一桌人才停了交谈。 原楚聿绕了一圈,都敬完了别桌,最后才来的这桌。萧璞城起哄,原楚聿也没客气,说要灌满干杯,那就干。 一杯下去,原楚聿没停,而是走到边述身旁,重新倒了半杯,朝他遥遥一抬杯子:“合作愉快。” 边述知道他是在说专利技术的事,应元控股,原楚聿特意过来致谢也是情理之中。 他不会说那些好听的祝酒词,原楚聿要喝,他就也木头木脸地奉陪着干了一杯。 两人才放下杯子,原楚聿稍俯下身想要抽一张纸,他的左手还持着高脚杯,用手腕内侧彬彬有礼地稍贴着身前的领带不让它垂下来,右手往前伸。 他就站在边述和林琅意之间,一俯低身子,身上那淡淡的依兰香像是柔软却坚韧的密织网一样落下来,将人罩住。 林琅意没有撇过脸看向他,只捏着筷子稍稍往另一边靠,为他留出空间。 才往边上避了一小段距离,她的手臂上忽然滑过一条冷腻的绸缎面料,像是被蛇信子湿润短暂地扫过。 她下意识缩了下手臂,头往旁边转想要查看情况,原楚聿收回来的手忽然往她这儿偏了一下。 她手上的筷子还在收回来的路上,为了让他,一撇,直接抹倒了杯子。 “小心!” 左右两边同时飞速插进来两只手想抢救,最后还是程砚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他抬眼,朝着手还悬在空中的原楚聿看了一眼,眼里一瞬间警告意味浓重,两人的目光相撞,程砚靳淡下表情,示威似的将她的杯子工工整整地放在自己面前。 虽然抢救了,但杯盏中的酒还是泼出去了一大半,直接将边述侧前方的那一小片餐布都打湿了。 原楚聿没有来得及扶稳杯子,转而将手上抽取的纸直接压在泼洒出酒水的地方吸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琅意连忙放下筷子,半起身连续抽了好几张纸按在桌上,脑袋往边述那儿冒,“有洒到你身上吗?” “没有。”边述摇头,“你杯子里本来也只有半杯酒,没事。” 原楚聿唤人前来更换餐巾,为了不影响边述用餐,还请他往边上坐了一个位置,好方便侍应生清扫。 这桌人本来就不满,边述临时往边上挪了一个位置,侍应生很快就推着餐车过来整理。 因为就餐途中圆桌底布换不了,只能更换单人餐巾,这个位置免不了留下一小滩浅黄色酒渍,看上去稍有些狼藉。 边述三指轻按在碗沿上,扭过头,刚想说整理完了他就坐回来—— 可谁知道帮着侍应生浅浅搭了把手的原楚聿在换了一整套崭新的餐具后,将椅子往后一拉,泰然自若地坐下了。 林琅意:? 边述启唇欲言的表情一顿,眼神平静地盯着原楚聿过了十几秒,半个字都没说。 另一边,程砚靳在原楚聿落座的同时朝他身上凉凉地睨去一眼。他手上还团着一团纸巾,正在一丝不苟地将林琅意面前沾湿的餐布吸掉多余的水分。 擦完,他将纸巾压在骨碟上,问她:“这里脏了,要不要跟我换个位置?” 林琅意本想说“都行”,一抬头,看到了萧璞城高深莫测的表情,他的眼神坚毅得好像能原地宣誓,看起来很需要身边有兄弟陪他胡扯海聊。 她一噎,拒了:“走象棋呢换来换去,没事。” 程砚靳没强求,点点头,开场的酒意思意思喝过就行了,便帮她换了个杯子重新倒了一杯饮料。 大家用餐都比较随心所欲,吃着吃着,楚关迁忽然带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女士往这里走来,老远就能听到他爽朗畅快的笑。 “这是我儿子原楚聿。”走到原楚聿身后,楚关迁慷慨激昂将手臂大敞着搭在椅背上,并不在意多介绍一次, “小聿,席瑛阿姨。” 原楚聿转过半个身子,先是礼貌地点了头,站起来,冲这位保养得当的女士问了好。 席瑛面庞圆润富态,却不臃肿,一看就是一辈子都享清福的。 她笑着上下打量了几圈原楚聿,转头对楚关迁说:“娉然总是谦虚说什么不成器,这话我听了二十年了,要不是这次我从国外回来眼见为实,还真要被你们骗了。” 说话间她将视线往这一桌上转了转,最后停留在程砚靳面上,才扬了下手,程砚靳立刻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叫了句:“瑛姨。” 席瑛笑,扭头对楚关迁解释:“这回还是砚靳给我打电话,也是他去机场接我来的,a市,二十年,我已经完全陌生了。” 她说了半句话,间隙中朝着原楚聿瞄了一眼,笑着补上后半句:“下飞机,砚靳还问我怎么嘉嘉不来,说同龄人一起过生才有意思。” 程砚靳耸肩:“肯定是您不带她来,她天天问我聿哥是不是跟照片里一样帅,想见得很。” 是抬高原楚聿的一句夸人的话,可他半点表情波动都没有,手指松松持着酒杯,静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席瑛对程砚靳透露出绝对的熟稔,打趣:“那你怎么不来我家了?那岛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说是冲浪佳地,不玩了?” 程砚靳双手轻轻搭在林琅意肩上,乖张:“来,下次她一起来。” 席瑛转而收下巴低头看向林琅意:“呦,你也有交女朋友的一天?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被你骗到手的?” “是。”程砚靳搭在她肩上的两只手因为这一句夸林琅意的话而互相扭起了手指,居然比夸他自己还要不好意思,话里话外都是骄傲,“我未婚妻,林琅意,做珍珠生意的,二期特色小镇应山湖就是她的。” 林琅意也站起来冲长辈问了个好。 方才程砚靳大概介绍了下席瑛跟原娉然是发小,就像原家是门楣世家一样,席家亦如此,并且早早就举家移民搬迁到国外发展了。 “一个个都要成家喽。”席瑛点点头,感慨,“仿佛昨天我跟娉然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眨眼,子女都……” 楚关迁摇摇头,笑容难掩:“是啊,我其他也没什么要费心着意的事了,就是儿子太尽心在公司上,到现在也没个……啧。” 话说一半,配上那耐人寻味的表情,席瑛一下子便听懂了,脸上的笑容扩大。 成年人说话,都是有来有往,你一招正巧送到我手中,我还你,也喂到嘴边。 她转了转珠圆玉润的皓白手腕上的镯子,推辞:“急什么,男孩子,再晚也吃香。” 楚关迁故作叹气:“做父母的不这么想啊。” “也要看缘分。”席瑛重新将视线投到原楚聿身上,这一次目光更为明锐,像是打价机一样边看边估摸出一个价格,“嘉嘉年纪倒是跟小聿差不多。” 她说话说久了,稍稍锤了下腰,往林琅意这厢的椅背上靠了一下。 程砚靳见状立刻将座位往边上挪了挪,打了个响指,唤侍应生往这里插一个座位。 “直接往旁边挪一个好了。”林琅意把自己的碗碟往边上移动,空出一个位置后朝着席瑛甜甜地笑了下,“您坐。” 席瑛含笑应了,坐在林琅意的位置上转头打量着原楚聿。 原楚聿眼眸低垂,像是什么都没看到,只在那儿冷淡疏离地站着,面无表情到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了。 “人跟人之间都是有磁场的,我也没其他愿望了,就希望子女也能早点找个……门当户对的,是吧,”楚关迁拍了拍程砚靳的胳膊,话却冲着席瑛说,“我看到砚靳跟小意感情好,又是为他们开心又是为自己家这个操心,林家现在也风生水起,诶,都是命!选对了人,互相旺,小意是真不错,你看砚靳性子都磨好了。” “林琅意确实很好。”一直缄口不言的原楚聿忽然插进话来,他将手上的杯子斯文地放在桌上,转过身,方才那孤傲冷淡的气息终于散去,唇边笑意微扬,轻轻巧巧地跟上一句,“她什么都好。” 几人都朝他看去。 楚关迁眼睛直瞪,惊吓不已。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原楚聿这人从小好像就对这种事不开窍,又像是太开窍了才知分寸,这样的性格样貌和家庭背景,愣是从来没有传出过一点绯闻,全因为他为人处世得体,对女生敬而远之。 以前说起这种话,他要不从不发表意见当做一句废话经过,要不就打太极似的将话题圆过去,从来不当面这样真情实感地夸赞一个异性,还用这种似是而非的、有可能被别人在茶余饭后中闹出点花边故事的口吻。 楚关迁将目光不动声色地朝林琅意瞟去一眼。 林琅意搅了搅自己面前的饮料,冰块在杯子里撞出清脆的声音,她低下头,喝了一口,然后往程砚靳那里挪了挪,小声嘀咕:“有点冰。” 程砚靳原本脸上表情很硬,闻言低下头,直接从她面前将杯子移开,虽是斥责的口吻,语气却软绵绵的:“我说了让你别加这么多冰,回头肚子又痛了。” 楚关迁见两人感情甚笃的模样,想起原楚聿跟程砚靳自小的交情,自觉一瞬间的猜测过于好笑,便转过脸重新接话茬,用老子指点儿子的语气道:“是啊,你也像砚靳一样,早点找个合适的。” “最近吵架了,过段时间等我哄好了,就带回来给您看。”原楚聿忽然扔下一个惊天大雷,偏生说这话的时候笑意不减,语气温和,“让爸妈操心了,其实我是想等稳定了再说的,没想到让大家误会了。” 席瑛脸上的笑完全褪去,楚关迁也大为震惊,连声追问:“你什么时候……?!哪家的女儿?” 原楚聿垂下眼睫,脸上那种陷入爱河的神色完全溢出来,像是已经爱到了大雪满弓刀的地步,情难自已。 他将右手覆在左手手腕上,慢慢转着那粒桃花扣,并不打算回答,而是说:“圈子小,消息总是跟长了腿一样飞,之前是我没把这情况说明白,您以后别再拉郎配了,要是传到我女朋友耳朵里,她又该不高兴了。” 楚关迁完全陷入了口不能言的状态,左看看,右看看,除了看到同样表情僵硬的萧璞城,就是无甚反应仿佛早已知道这消息的程砚靳,他正在给林琅意剥虾。 林琅意,则没停过筷子,全然是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你看,优秀孩子哪用父母操心。”席瑛已经恢复了表情,她从座位上起身,不再打算坐在这儿跟人闲聊一些没结果的话来浪费时间,“人家有女朋友了,保护着呢,你就别成天瞎忙活了。” 楚关迁自己也才知道这个惊天消息,甚至不知道原楚聿说出来是真是假,但此情此景不适合再将话顺下去,毕竟席瑛可不惯着,也不是能吃亏的性格。 “您也不必操心。”原楚聿冲席瑛点头致意,笑得礼貌,“男孩子迟点没关系,女孩子当然也是,都是一样的。” 第8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横插一脚的拉郎配刺激到了原楚聿, 或者是因为席瑛离开后林琅意并没有再坐回原来的座位,而是就这样与他中间隔了一个位置一直到用餐完毕,原楚聿在后半场一直寡言少语, 将“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习惯执行得淋漓尽致, 除非一对一主动与他攀谈,不然根本听不到他的半点声音。 饭桌上, 袁应贺不清楚原楚聿什么时候突然有了女朋友, 并且口风如此之紧。 他也算原楚聿身边较为熟悉亲近的好友,却一点儿苗头都没瞧出来。 想问, 可一见这萧璞城、程砚靳、边述、林琅意等人都没开口,吃饭的吃饭, 喝酒的喝酒, 一派自然。 自然得有点不自然了。 袁应贺犹犹豫豫了半天,因为没有人跟着一起好奇,提到喉咙口的话起了又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不是, 这一大桌子的人, 就没人好奇吗?大家定力都这么强吗? 原楚聿低垂着眼睫, 那本就漆黑如墨的瞳仁像是一颗沉到海底的安静的曜石。他的两条胳膊虚搭在桌沿上,舀了一勺松叶蟹肉丝细细咀嚼。 他身边左右皆空开了一段距离,让此刻缄默不言的他看起来更加茕茕孑然。 放在左手边的手机时不时亮起屏幕, 工作繁忙, 可他没往边上望去一眼,看着兴致不高。 有女朋友了, 看消息还这么不及时?袁应贺心想人家本来就没参加生日宴,万一再不回消息, 这铁树刚发芽了朵花苞不会就枯死了吧? 引狼入室 第110节 他不敢直接问看起来神情淡漠的原楚聿,一转头,先悄悄问话最多的萧璞城:“你知道聿哥他的交往对象是谁吗?” 萧璞城被这句话问得脑子如浆糊,心思不定地直接将小海鲜连壳送进嘴里,“喀拉”一咬,几乎要崩掉半颗牙,连忙痛苦面具地捂住脸疯狂摇头。 “不知道啊,他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袁应贺上下打量了下萧璞城,恂恂小声:“那你听到这话都不好奇?” “我好奇!我好奇死了!”萧璞城清了口才说道,“这不是他自己说吵架了吗?你看他现在这张扑克脸,像是欢欢喜喜跟大家介绍女朋友的氛围吗?” 那确实。 袁应贺将视线飘过去又飘回来,隔着萧璞城朝同样看起来无悲无喜的程砚靳使了个眼神,换来对方皱起眉疑惑地望过来。 一个朝着原楚聿努努嘴,另一个脸当即垮下。 “我知道,不用问了,是他以前国外读书时的同学,不在这里,你们当然都没见过。”程砚靳仗着原楚聿并不能把林琅意搬出来自证清白,随口胡诌。 萧璞城猛地转过头,几乎要把脖子扭断,好像他才是男主角,震惊道:“哪来的国外女同学——” 对上程砚靳一瞬间瞥过来的眼神,不似作假,萧璞城自己也晕了……难道真是回头是岸了? 也是啊,不然程砚靳不得把桌子掀了? “原来还是同窗,恭喜啊。”袁应贺终于吃到了瓜,袁翡也跟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表达了祝贺。 原楚聿微不可见地朝人礼貌提了下唇角,很快又掉下去抿成一条线。 他拿起杯子慢慢啜饮了几口,灯光在杯壁上折了个角度,半弧映在他眼下,比剔透的香槟酒还要淡的疏离神色无一不在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 程砚靳搁这儿疯狂给别人加料,像是那种无良媒体号,十句话里半真半假地掺几句,抖一抖,拿出来就是所谓的“劲爆消息”。 他看似是在给同桌人答疑解惑,但因手上剥虾的动作不停,头稍低着看向骨碟,话却是一个劲地往林琅意耳朵里钻。 “太受欢迎了……被人喜欢惦记也是正常……那情书和礼物……” “别把你的事按在我头上。”原楚聿忽然冷冷打断,他放下杯子,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阴翳,“异想天开,我可不会有这么多精彩的过往。” 程砚靳像是应激的野生动物,一下子直起腰,声音洪亮地力证清白:“什么叫我的事栽赃给你?你说话真有意思,跟做阅读理解似的,我可从来不收情书和礼物!” “我也不收,我全部退回并且将话一次性说明白的,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位异性产生过超越社交范围的交集,更不存在任何绯闻。” “这话说得好像我拉拉扯扯似的。”程砚靳虾都不剥了,将手套一摘,直接竖起手指比在耳侧恶狠狠地发毒誓,“我要是有以上但凡一点,让我立刻从脖子以下高位截瘫,下半辈子再也没法走路跑步。” “诶诶诶,好端端的在说受欢迎这种好事,怎么突然发上毒誓了?”萧璞城连忙打断两位莫名其妙杠起来的、神色肃然郑重的兄弟。 他无语:“搞得好像是在陈述有无犯罪记录似的,你俩都是庙里的和尚,这出家人道德水准就是比普通人高,咋的,你俩单独有本男德宝典?” “不过同窗之情确实不能与其他普通交集相比,感情深刻也是正常的。”一直像是局外人一样的边述忽然出声补了这么一句。 原楚聿跟程砚靳两人一下子双双停了火,一个垂下眼重新拿起筷子,一个无语地撇嘴不屑。 林琅意在几个人争辩不休的时候将转盘上的海胆多士转到自己面前,这是盘子里的最后一份了,原本不好意思夹取,但大伙都这么热闹想必是注意不到她这只晚宴蝗虫的,于是表情淡定地夹走送入口中。 鲜甜饱满的海胆配上表皮酥脆的法式奶油多士上,口感极佳。 味道真不错啊,你们聊,我吃。 “你们怎么今天都不喝了?”萧璞城来回看向原程两人,照着以往的惯例,程砚靳肯定是要拉着人好好喝一顿的。 程砚靳换了一双新的一次性手套,摆明了是不想奉陪:“以前生日没人管,喝多了也就喝多了,今天我老婆在。” 原楚聿又举杯饮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酒液线下了又满上,再被他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独自抿着。 “不至于喝多。”萧璞城用手肘撞撞程砚靳,“你看你自己的杯子,养鱼呢,半天喝不了一点。” 程砚靳没法,在场面上与原楚聿闹翻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猜测和麻烦,而他担心这会惹祸招殃到林琅意身上。 无论如何,林琅意不可以被卷入舆论的漩涡,程砚靳知道这个世界对陷入花边新闻的女生有多恶毒,无论谁对谁错,无论真相如何,都不影响众生对她的阴暗揣测和高高在上的审判。 他恨透了原楚聿,恨他到恨不得令他去死,但可悲的是,他希望伤他最深的林琅意成为这段乱成团的关系中唯一的幸存者。 只有这样,他才能隐瞒掉身上那些被她割开的伤疤,若无其事地遮起来,告诉她一切都好,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程砚靳在心底将原楚聿骂了个狗血淋头,事到如今,没想到自己还得帮衬着破坏自己家庭的不要脸的小三隐瞒秘密,甚至还得与他表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 他手上的手套还没摘下,隔着一层塑料,体温偏高的皮肤很快在里面闷出潮湿溽热的水雾,像是一层没有蜕完的蛇皮一样湿答答地粘在手上。 程砚靳的眉心稍稍皱着,余光盯着自己面前的高脚杯,只觉得自己也仿佛成了一条被迫撕掉皮的翻滚的蛇,人为的干扰使他蜕皮进度紊乱,他只能裸露着鲜红的、还来不及长好的嫩肉在粗糙的石子上挣扎,那些尘土和沙子裹满了浑身,痛得全身痉挛,他却还要在这种漫长且隐秘的疼痛里期待蜕皮后的新生。 “生日快乐。”他连手套都没摘,滑溜溜的塑料手套捏住高脚杯时微微往下滑了半寸,他心情混乱,只会下意识收紧用力,将杯子牢牢握在手里。 原楚聿抬起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对上了片刻,他起身,一手握着酒杯朝程砚靳遥遥一抬。 两人坐得远,要干杯,必须要往前倾身,可没有一个人纡尊降贵向前弯腰,而是双双隔空示意完就饮下。 一整杯喝完,程砚靳的喉结滚了滚,口腔里漫开的全是泛着甜味的酒精味。 他想起来,这是因为他刚才为林琅意剥虾的时候,她也推过来几只,蘸了蘸料喂他吃了几口,鲜甜的口感与现在醇厚的酒液混出了奇怪的味道。 像是过期的水果,带着酒精味的甜。 是甜的,腻人的齁甜,但他知道水果坏了。 但他决定切掉腐烂的部分,留下还算能看的另一半水果,装作不知道缺失的部分曾经腐烂过,照旧一口一口咀嚼咽下。 因为舍不得,人生在世,许多事劝也劝不回,都是一句“舍不得”。 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将腐烂的水果丢掉。 他只会记着完好无损的另外半边。 程砚靳没坐下,原楚聿也是。 “一杯怎么够?”程砚靳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耳畔,他试图模仿自己,试图模仿不知愁滋味的自己,“喝不了就去小孩那桌。” 这一次是原楚聿先敬,有来有回,是“还”一杯。 他倒满,程砚靳却只倒了半杯,就这样散漫不羁地站着,等他来敬。 两人依旧没有碰杯,原楚聿持杯在玻璃转盘边上清脆地叩击了两下,程砚靳睨着他,吊儿郎当地端起杯子,也在边缘处敲了一下,一口干完。 两杯喝完,两人才重新落座。 …… 原楚聿这生日宴的主角做得低调,可等正餐结束,不知是谁先提起在球场上玩几把,于是翠绿如茵的球场上射灯完全开启,将这片修剪齐整的草坪照得亮如白昼,往远处眺望,好像一整块起伏无垠的绿色绒毯。 原楚聿方才在桌上说的自己在谈恋爱的事已经传遍了整场晚宴,因为席瑛与原娉然坐在一起,将这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消息立刻长了翅膀。 不少人想来探探虚实,又不敢明着问,于是拿着打高尔夫的由头便成了最好的赌注。 “玩短打哈,我知道你们球技都好。” “问一个问题,打一个球,说不出口的话我们看进球结果就知道了。” 众人坐在休息区笑得闹哄哄的,都想看晚宴主角上去玩两把,顺便套点话出来。 程砚靳也被哄闹着赶上了场,他手里握着球杆,转头冲林琅意招招手:“会玩吗?” 林琅意摇成拨浪鼓:“进不了。” 他轻松道:“没事,短打距离不远,随便玩玩。” 本来只是打算唤林琅意过来随便挥几杆玩一玩,可场上心思各异的人太多,林琅意站在球前比划了许久,才挥杆击球,后面就有熟悉的声音大喊:“进球是感情深,不进没感情。” 哪来的傻叼? 林琅意原本就进不了,被场外干扰着一喊,这下连球滚到哪里去了都看不到。 程砚靳凉凉地扭过头,冲场上跟出圈放风的猪一样满世界最开心的楚弘阴森森地瞪去一眼。 对方玩疯了,连警告都感知不到,左顾右盼在看挥杆打球的还有谁。 刚才那白痴话就是楚弘问的,可他脑子一根筋,程砚靳知道他是休息区的人推出来当出头鸟的。 “不用管他,随便玩。”程砚靳手上也有一根杆,拨了一个球给林琅意,“再来。” 楚弘来劲:“再来一杆,对比一下,前任现任喜欢谁?” 谢了,林琅意还是没进。 楚弘在后面嘎嘎大笑,玩闹道:“两个都不进,哪个都不喜欢?” 沉闷的一记破空声,他龇着一口牙还没收,迎面就是飞速袭来的球。 楚弘一哆嗦,连忙扭身抱头,那球直接砸在他那双漂洋过海费时两个月才收到的限量版签名鞋上。 “嗷!”他发出一声悲鸣。 球风凌厉,楚弘宁可那球是朝着自己裆下来的,哭丧着脸只喊爹妈。 还好球身干净,砸在鞋子上跟被人踩了一觉还是有区别的,楚弘嚎完后发现超越了心里预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头,跟一只缩着头的鹌鹑一样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了杀气浓重的程砚靳。 “我去看看别人。”他立刻撒腿就跑。 另一边萧璞城和原楚聿都被赶鸭子上架,有楚弘在前,那些想听真话的人更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什么叔叔阿姨伯伯姑姑都拿着玩笑的名头打趣: “进了是女孩比你大,没进是年纪小。” “进了是刚谈,没进是再续前缘?” “听说是国外?这球进了没啊?” 原楚聿站在草坪上岿然不动,任凭身后纷纷扰扰说的是什么,都不影响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打球。 与一旁球风肃杀的程砚靳不同,他打球非常优雅从容,身体转幅不大,挥杆扭身的角度格外赏心悦目,尤其是短杆,多一分少一分力都不是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总能以各种路线将球打进洞。 身后那些旁观者渐渐也看清了他并没有将那些废话放在心上,不管问的什么,他都能一杆进洞,逐渐没了关注的兴趣。 只有傻乎乎的楚弘还蹲守在一旁念结果:“答案是比我堂哥小的,在国外的,刚谈的,短发,高个子,白人女孩?” “你堂哥没陪你玩!”萧璞城笑骂。 “真的假的啊?那群大人都说堂哥说假话。”楚弘跑上前,足尖一不小心将一颗球踢到了球洞不到三米处。 他没注意,只顾着凑热闹,笑嘻嘻地问:“哥,没进是真有喜欢的女生了,进了是没有。” 他离球洞进,那些休息区的人都被甩在身后,或许听不到这句问话。 原楚聿也没有说什么,他一手拎杆,往前慢慢走到那颗短距离球的面前,依旧侧身微微岔开腿站好,双臂自然下垂,肩膀往内稍收,停顿,挥杆,击球。 空气安静,浮世间的吵闹都像是隔了一层油纸一样落在身后。 慢镜头般,楚弘微微瞪大了眼。 引狼入室 第111节 与方才百发百中的记录不同,这一杆,球只往前滚动了小半米便停下了。 一颗几乎算得上是送分的近距离球,被原楚聿打出了近乎算是空杆的一球。 不,比空杆还不如。 空杆,他可以认为是自己堂哥失误了,但原楚聿明明击到球了,却是朝着完全偏离的角度打了一个稍作滚动的差球。 就好像,这是一种完全褪去伪装的、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和回答。 楚弘的耳边忽然空灵起来,他的心脏跳得又重又急,就像是在玩探宝游戏时发现了关键线索。 他刚刚问的是什么来着……? 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堂哥……”他讷讷地叫了原楚聿一声,却没往下说。 大人都说,堂哥在说假话。 他不清楚那位刚谈的国外年下短发高个子白人女孩是真是假。 但他觉得,堂哥心里确实藏了一位女孩,那是一个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只能在距离身后那群熙熙攘攘的人群过远的地方,缄默无声地用一颗烂球回答的恋情。 他站在广袤的高尔夫球场,他是今晚晚宴的主角,但他的笑容和真心话一样少得可怜。 藏在众多真真假假的谎言中的唯一一句真话,背对着芸芸众生掩在数不清的进球中的唯一一次败笔,就好像永远标准完美的人生里出现了一个偏差的夹角,他却甘之如饴。 “堂哥……”楚弘又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他说不清刚才那些一杆进洞的球是否是堂哥所愿,但他确信,这一记真真切切出自原楚聿的真心。 没有起哄,没有干扰,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喜欢你吗?你们感情好吗?”楚弘结结巴巴地往下问,脑海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原楚聿原本已经重新站在球边了,这两句话问完,他突然将手腕一抬,球杆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彻底倒竖过来。 掌心微松,杆子滑下,他捏住中段,检查了下杆头。 “你玩吧。”原楚聿将球杆递给楚弘,语气平静。 “你,你不打了啊?”楚弘像是球童一样抱着杆子跟了几步,被原楚聿握过的地方还余有淡淡的温度。 回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背影。 * 马上要切蛋糕了,家里定了1.5m长的、铺满一整张甜品台的蛋糕。 原楚聿在休息区洗了手,照常有不少人凑上来与他攀谈并试图拉进关系。 他其实没多大兴趣,视线跃过影影绰绰的人脸,朝着心里想念的位置眺去。 没有看到人。 原楚聿怔了一下,耳边更没心思注意围绕一圈的人在说什么,只将自己的视线搜寻范围扩大。 不在。 他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像是漂浮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忽然跃动了一下的浮标,某种昭然若揭的答案顷刻间闪现在脑海中。 “不好意思,我暂离一下。”原楚聿朝着洗手间的位置挑了挑下颌。 从人群中脱离出来,高尔夫球场最近的洗手间占用率高,原楚聿连脚步都不停,径直往庄园城堡走去。 一楼的灯亮了一部分,这里的洗手间也为晚宴的宾客开放着,只是因为稍远,所以来的人不多。 身后的吵闹声越来越远,仿佛空气都轻盈了起来,原楚聿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也许是因为今晚喝了酒,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热。 穿过庭院,走进大门,转弯,沿着走廊走到底,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叩击出规律的声响。 走廊尽头,最后一个转角,洗手台面的灯光比走廊的要亮,往外散发出晨曦破晓的光。 他听到了盥洗台传来的水声,很快水声停止,几张抽纸摩挲出细微的声响,有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直到两人在转角处迎面撞上。 林琅意手里还揉着一团半湿不干的纸团边走边擦,一转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高大男人吓了一跳。 她微张着嘴,一时半会没发出声音,只抬起脸看向来人。 他将目光凝在她脸上,也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是挡在她面前,堵着她不放她离开。 第85章 空气像是半凝固的琥珀, 偌大的如迷宫般的房子在夜色中越发寂静。 气氛静默,最后还是林琅意先提问:“不是说了,最近不要联系吗?”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声线轻柔, 像是飘逸柔软的密织羊绒, 她稍歪着头,连眼神都是安宁的。 但就是她说出来的话, 一点也不动听。 原楚聿整个人都陷在安静阒寂中, 他站在阴影中,而她半个身子依旧留在明亮的洗手间里。 细长纵深的走廊尽头, 壁灯只间隔着打开了几盏,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像是藏在身体中的不听话的怪兽跑了出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明明喝了酒,耳垂处烧起绯色,但目光清冷。 他轻声问:“今天也算在‘最近’里吗?” 林琅意往转角处的墙壁上靠,卫生间里没有人,但她说话仍然放低了声音。 她说:“我说算就算。” “但今天是我生日。”他忽然抿紧唇瓣道, 难得执拗, “我许了愿的。” 林琅意:“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看着她, 暗色丝绸衬衣剪裁良好地贴着皮肤,那条大象灰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但很快, 领带悠悠地荡开。 他那永远挺直峻拔的背脊稍稍弯下来, 下缘塞进西裤的衬衣躬出流畅的线条,背后一路延伸到后颈的脊骨凸起一条性感漂亮的痕迹。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 这样躬身靠近她时仿佛要将她完全吞没在他笼罩出的一块阴影中。 那条领带悬在空中,再一次滑腻地贴上她, 她抬着眼,看他目光专注地伸手在她脑后捻去了什么东西。 可能是一根草,或者是猫猫的毛,她猜,她刚才在草坪上还跟一群女孩子撸了黑蝶贝,身上沾了不少。 他帮她拾去,却没拉开距离,下巴悬在她头顶上方,清浅的呼吸偶而洒在上面。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房子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拉开,打破了寂静,完全打开后被人推到墙上,沉闷地吸扣在门吸上。 林琅意倏地往后连退开两步,像是学生时代跟恋爱对象双双走在路上,老远看到教导主任立刻毫不留情地甩开恋人的手,并且放慢脚步不让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没有什么国外的同学。”原楚聿却像是反应卡顿的老旧唱片机一样,在不远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依旧不急不慢地说着这种话。 他很认真地在与她解释,咬字清晰缓慢,像是怕她不相信:“我不想隔夜跟你再解释。” 下一句话很委屈:“但是你把我拉黑了,我没有办法跟你说。” “诶诶,好了妈,我知道,我找独处机会跟原总谈谈呢,刚见他好像往房子里走了。” 林琅意浑身一个激灵,林向朔的声音越来越近,甫一转弯就能走入这条走廊。 她一把薅住他的手,情急之下连着他垂在身前的领带也卷入了掌心,就这样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了洗手间。 投在墙上的折断的影子移动,林向朔转入走廊另一头,他手上还举着手机,眼前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往前探了探脖子,试探着喊了句:“原总?” 林琅意把人扯进洗手间,将门重重关上,上锁,一气呵成。 时间也跟着停滞,缓了两秒,她才从侧身倾听的姿势转过头,看到面前的男人被她用领带牵引着微微躬下身,一句怨言都没有。 她撒开手,丝绸的材质上已经有了捏揉过的褶皱。 “原总,您在里面吗?”林向朔已经走到了门外,一门之隔的距离,他屈指敲了敲门,自我介绍,“我是林向朔,很荣幸能参加今晚的宴会,刚才送的礼物是代表公司的,我还有一份想代表我个人给您……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抽出十分钟,允许我跟您谈谈?” 林琅意背靠着门,那些敲门的震感透过门板清晰地传到她身上,就好像被人捏着小锤子在后颈处敲了敲。 林向朔要找原楚聿说什么根本不用猜,司马昭之心罢了。 她抬眼朝着原楚聿望去,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前。 对方依旧是清冷自抑的模样,他的瞳仁实在是太黑了,薄薄的眼皮敛着,幽深地凝着她,慢吞吞地将身前的领带重新塞进她的掌心。 第二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弯下来,无可避免地靠近她,连呼吸都放轻,很小心地亲吻了她。 一点儿动静都没闹出来,他让她牵着系在他脖子上的领带,像是引颈就戮一般温顺地垂着头,温柔地厮磨着她的唇瓣。 摩挲了许久,他才用舌尖一点点挑开她的牙关与她纠缠。 听着林向朔局促紧张又祈求的话术让她此刻身体里那盆黑漆漆的墨水完全打翻,完全渗透入每一根骨头缝里。 林琅意恶劣地将脚步往后退了小半步,让自己完全贴着门板,然后收紧手里的领带,在手背上绕了一圈,更加过分地拉近他与他接吻。 林向朔那些低三下四的求人的话成了她此刻燃烧起来的火的助燃剂,她想起那句王尔德的“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关乎性,除了性本身,性是权力”,后脑勺渐渐抽紧了。 她的脑袋紧密地贴着门板,头发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她伸出另一条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手指短暂地插入他的短发,又顺着他的后颈一路摸到他发烫的耳朵。 气息紊乱间,她的余光看到他红得滴血的耳际,还要变本加厉地用指甲掐住耳垂,然后蓦地松开,在上面留有一个弯弯的月牙。 亲吻变调,他将手掌穿进门板与她的腰之间,将她往他身上揽,密密实实地拥着她。 换气时她偏了下头,耳垂上长长的耳饰“嗒”的一声甩在门上,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格外明显。 门外组织了好久语言的林向朔猛地停住了话。 他朝地上看了眼,门缝里,里面明明有光透出来,刚才转弯走进这条走廊时,也分明有一瞬间看到了朝着洗手间走去的影子。 他一晚上都在等一个单独交谈的机会,原楚聿什么时间在哪里,在干什么,他一直时不时关注着。 明明看到他朝着房子里走来了…… “原总,您在吗?”林向朔再次问了一遍,因为长久没有反馈,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了。 林琅意朝着台面上指了指,原楚聿此刻真的像是酒意上涌,偏白的肤色上浑然透出一层浅薄的绯色,就连抬起眼凝着她时眸子里也如含了水汽的云,雾气蒙蒙。 他见她提着裙子踮起脚要往上靠,先一步扯住她的胳膊短暂地摇了摇头。 引狼入室 第112节 不是拒绝,他当着她的面伸出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口处,指节一弯将领带扯松,然后沿着纽扣一粒粒从上往下解开。 紧实漂亮的身体在她面前像是画卷一样展开,他脖子上松松垮垮的领带没有取下来,腰上的皮带依旧禁欲严苛地系着,这种颠倒混乱的反差场景让人很难停下来。 他将那件昂贵顺滑的衬衫翻面叠好垫在台面上,然后才将她抱上去稳稳坐好。 她看着他蹲下身去,他的手臂上还覆着一小块裙摆布料,手掌圈住她的脚踝,让她穿着高跟鞋踩在他肩膀上。 门口的林向朔久久没有收到回音,想走又不甘心,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原楚聿进了房子,但现在这个黑洞吞噬所有声音的厕所让他不确定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原楚聿了。 一整晚,实在是找不到能坐下来单独安静交流的机会,出了房子回到高尔夫球场,原楚聿又会被许多宾客围住。 进退维谷之际,林向朔索性就在门口等着了,反正等里面的人出来就知道是不是原楚聿了。 是的话刚好能邀请他借一步说话,不是,那就当作他只是来洗手的。 总之,先守株待兔…… 门内,林琅意将两只手往后撑,不受控制地往上抬起脸,泪眼朦胧之间觉得头顶的光明晃晃地照下来,亮得人血液乱窜,她分出一只手勉强挡住视线,被难言的刺激激得紧闭上眼,试图压下生理性泪水。 高跟鞋摇摇晃晃地挂在脚上,已经有半个脚背露在外面,她想要勾起脚尖抵住鞋尖不让它掉下来,却又实在忍不住打直小腿。 混乱间她去抓他的头发,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听到了他忍耐的一声抽气。 她的心脏发飘,看到他朝她拖泥带水地瞥来一眼,眸光流转,拉长的眼尾也染上了些许粉意。 被她弄乱的短发被拨开,露出一处已不新鲜发红的伤,精细的护理让它看起来并不狰狞。 林琅意用手指在这道还未完全好透的疤上摸了摸,换来他又一次沉闷的喘息,钳住她大腿的手掌用力,不知道是喜欢还是讨厌。 漂浮之间,林琅意其实不太能再分出心神去倾听门外的声音,她恍恍惚惚地想着林向朔可能已经走了,而她也快到了。 手机铃声的响起让心脏都骤停,像是失控的风筝忽然被用力拽了一把,却叛逆地迎风而上,失重的感觉陡然冲上大脑。 不止,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吊儿郎当地响起,他问:“林琅意,你掉进去了?” 林琅意的喉咙口被堵住,下意识并起的膝盖被人变本加厉地禁锢,不让她躲。 她的脑子短暂地失神掉线了片刻,不受控制的震颤扩散到全身,左脚在他肩膀上扭曲一别,高跟鞋终于掉落,正巧落在他怀里。 脚踝毫无隔阂地贴在他的肩骨上,接触的皮肤滚烫,像是要将她灼伤。 林琅意拼命想收回身体的控制权第一时间去包里翻出手机按掉,可整个人像是断了片一样半晌都缓不过来。 那铃声悠长地奏着曲,绵绵不断。 “砚靳?”林向朔讶异,“里面是小意?” 程砚靳没挂电话,只将凑到耳边的手放下来,手机上亮起的屏幕朝外,上面赫然是“林小猪”三个字。 他皱眉:“你妹妹的铃声听不出来?” 林向朔的脸上却徒然挂上了几分尴尬和窘态,难怪里面一直不出声也不出来,原来是林琅意在里面。 她听见他说的那些话,要怎么想他啊? 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知道两人打照面会尴尬,所以才不出来的吧…… 林向朔像是吃了半只苍蝇一样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懊恼又难堪,连声无名无姓地对着洗手间说了几遍“对不起”,只想快点离开。 转过身,林向朔也不知道是在对程砚靳解释还是在安慰自己,打哈哈道:“我刚才看到原总往这里走,以为是他,所以过来了。” 话音刚落,他看到了程砚靳的眼睛拘挛了一下,他脸上原本那股懒散劲儿猛地收回,直起脸,眼皮却往下压,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向朔被他一瞬间几乎算得上是翻脸的神色吓住,差点咬到舌头。 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林向朔杵在原地呆了几秒,在这种阴森的冷场中忽地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程砚靳移开目光,面色冷凝地看向声音来源。 林向朔被这位妹夫吓得不轻,也只会顺着他的目光跟着往下望,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一只乌漆嘛黑的猫。 也许是因为大门开着,又或者是跟着程砚靳跑进来的,这只皮毛顺滑的黑猫欢快地沿着走廊一路冲进来,肉垫每一次踩在光滑的大理石上都踩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小猫熟门熟路地跑进来,直接拿脸刹在洗手间紧闭的门前,前腿一压,半翘起身,伸出一只爪子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到处抓。 它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爪子在地上乱刨,恨不得跟着进到厕所里。 程砚靳的肩膀微微一颤,猛地将手中的电话挂断,铃声戛然而止。 落针可闻。 林向朔的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迂拙地站在原地,讷讷:“这不是原总的猫吗?” “原总的猫……”他慢慢地将视线从想钻进厕所的小猫身上抬起来,一寸一寸地看向紧闭的门,“小意的手机……” 程砚靳脸上的肉绷得僵硬,牙关紧闭,他将手机死死捏在掌心,就连指甲都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像是忍着亟待爆发的翻涌的情绪。 呼吸被死死压住,他的眼底仿佛滚动着翻江倒海的浪,死一样的寂静后,那些汹涌的神色终于像是潮汐一般退去,最后销声匿迹。 “服了你这只馋猫!”程砚靳的声音从口中发出来,人却站在原地足足迟钝了三四秒,好似还没有抢回身体的控制权。 “林琅意刚才在外面喂了你点吃的,你这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跑来了?” 程砚靳僵直地往前迈了一步,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咳出了第一口奄奄的水,于是剩下的反应终于像是断线重连后慢慢正常起来。 他几步走上前,蹲下身,将疯狂刨门的小猫抱起来,斥责:“她上洗手间你也跟着?怎么,谁喂你口吃的你就跟谁跑是不是?小墙头草。” 黑蝶贝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尾巴乱摆,程砚靳横着手臂将它托抱在怀里,不甚熟练地摸着它背上的毛安抚它,说:“她很快就出来了,你急什么。” 扭过头,林向朔还呆呆地站在门前,程砚靳脸上的波动已然完全抚平,像是将一张揉皱的白纸重新捋开,压平了每一道折痕。 他冷静道:“你等错了,聿哥有洁癖,他如果要去洗手间,肯定去的三楼他自己房间的那个,不会在这里。” 林向朔怎么会怀疑出自挚友程砚靳的话,闻言觉得有道理,忙不迭地点头往后退:“那我……那我去三楼等他?” “嗤……”程砚靳冷嘲出声。 他嘲讽完人,仰起脸,左右小幅度地活动了下头颅,隆起的喉结在脖颈上分外明显。 往上看,奢华富埒的壁画印入眼帘,灯光晦暗,有一种腐烂的靡丽感。 程砚靳的喉结滚了滚,不知道在看哪里,声线依旧冷静,像是浸入深海的冰山,晦暗深重:“你如果有事要求聿哥,那就不要莽着上楼去找人,他不喜欢别人没有分寸感地踏入领地。” 林向朔连忙应下,他对于这种远超自己阶层的人群总有一种蚍蜉撼树的仰望感和不自知的惶恐讨好:“啊,好的好的,谢谢砚靳你提醒,那我……那我在外面等?” 程砚靳将下颌慢慢收紧,低下头,重新看向前方,没有对着林向朔,而是虚虚实实地看着投在墙上扭曲畸形的影子。 他说:“你直接去高尔夫球场的休息区吧,等下我上去,帮你说两句,让聿哥稍后来见你。” 林向朔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说了一连串感恩的话语,说完才想起一门之隔里还有自己的妹妹,表情一讪,但想着两人总是一家人,还是不要太过火,解释道: “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谢谢原总对我们林氏的照顾。” 见这句话说完后,程砚靳的神色似乎恍惚了一瞬,林向朔赶忙闭上嘴,速速道:“我,那我先回球场了,谢谢砚靳啊!” 说完,他难掩欢喜神色,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洗手间与走廊的拐角寂若无人,灯光尽心尽职地洒向每一寸角落,墙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只有怀里的猫活泼可爱,是空气中唯一一点生气。 洗手台前,原楚聿不慌不乱地用纸巾将林琅意整理好,那双高跟鞋被他握着重新穿戴到她脚上,撑在他手臂外侧的裙摆自始自终被他好好收着,没有弄出一点不体面的痕迹。 他将她扶下来站稳,不管自己身上还因她淋漓着,前前后后仔细地将她检视了一圈,最后微笑地冲她摇了摇头,用口型道:“没什么。” 她衣冠楚楚,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头发重新整理好,他则终于有时间抽了几张纸,漫不经心地将自己锁骨处和下颌的水渍按去。 垫在台面上的丝绸衬衫完全报废了,脖子上的领带也皱皱巴巴的,他索性一起解下来,搁置在台面上。 林琅意将自己完全收拾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耳边还能听到门外小猫的叫声,知道程砚靳还没走。 这样出去,还是需要一点心理准备的。 没有听到程砚靳的动静,反而让她有一种不清楚对方如何出招的未知的警惕。 他安静得,不,死寂得有些太过于不自然了。 林琅意将手按在台面上,微低着头,将包里的手机翻出来。 才摁亮屏幕,门外,终于传来他的声音。 非常稀疏平常的,放轻放柔的声音,林琅意从来没有听过程砚靳这样低敛平定的声线,好像他在细心地照顾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苗。 他说:“林琅意,我先去外面等你,马上要切蛋糕了……” 飘散的语气像是散在空中的一缕烟,他说:“是你喜欢吃的夹心慕斯呢,要快一点来啊。” 第86章 门外的脚步声渐起, 慢慢的,越来越远,良久, 小猫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林琅意打开门之前往身后瞧了一眼, 问:“需要帮你拿一件衣服来吗?” 原楚聿侧靠在台面边,摇了摇头, 轻声说:“我会安排好的, 你先去吧。” 他的唇边荡开一个笑,好难得, 在今晚看到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他催促道:“夹心有三层,都是你会喜欢的口味, 快去吧。” 林琅意迟疑了两秒, 点了点头,离开之前轻声对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抿出一个笑。 她问:“头上还痛吗?” “现在的话,不痛了。” “所以生日愿望是什么?” 原楚聿没有将真正的愿望说出来,成年人的世界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选择性忌讳,如果太在意一个愿望, 那些听起来像是“封建迷信”的说辞总会在这个特定的心愿上加重分量。 说出来, 真的不灵了, 那怎么办? 他换了一个:“想跟你度过零点。” 林琅意比想象中要好说话,他说出口的下一秒,她就点了头, 说:“可以。” 反正马上她就要去g市久居了, 走之前留点好念想,以后再见时说话方便。 房子里压抑安静, 高跟鞋踏过走廊偶有回音,她一点点将身后的寂寥抛下, 越走,越靠近喧嚷的人群,离开了一段时间,高尔夫球场上依旧热闹非凡,与离开之前毫无区别。 一直到快回到球场附近才看到了抱着猫的程砚靳,他仰着头,好像在抬头赏月,半晌都没有其他动作。 林琅意跟着往天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看到他已然平视过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引狼入室 第113节 “猫找你找得快急死了。”程砚靳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脚步沉稳地朝她走过来,将猫托付给她,“喏,你抱着,我去洗个手。” 两人往球场走,林琅意的视线余光往边上瞥,程砚靳跟没事人一样捻着自己袖子上的猫毛,搓一搓,看它随风而去。 走到休息区旁边的厕所,他冲她摆了摆手,往里走:“你先去找袁翡她们吧,我洗个手再过来。” 林琅意的怀里,黑蝶贝的尾巴摇摇晃晃,拂过人的下巴,还要扭过脑袋喵喵叫。 她捋了捋它的毛,见程砚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洗手间,她在门外站了几秒,才重新抱着猫往热闹中心走去。 …… 程砚靳在洗手间将身上的猫毛都处理完,离开前只在门框处试探着踩出小半个脚掌,稍偏过脸往外眺了一眼,看到林琅意不在外面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这一次脚程很快,绕过人群回到房子里,将打开的正门关上,并毫不犹豫地上了锁。 经过走廊时他往最深处飞去一眼,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上了三楼,将原楚聿的房间门一敞,里面空无一人。 程砚靳连灯都没开,就着窗外那点月色直直走近衣柜,打开门,胡乱拿了一件后就阴着脸下了楼。 重新回到一楼洗手间,他抬腿重重地踢了一下门,叫人:“滚出来。” 门板颤动,原楚聿半点犹豫都没有,打开门,见到他手上的衣服,伸手,语气平静:“谢了。” 程砚靳冷眼睨着他,表情凶狠到像是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碎了。 他将衣服掷到原楚聿脸上,语气发寒:“你真是疯了!我警告你,在外面给我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别让别人捉住了把柄,到头来让她难做。” 原楚聿将衣服穿好,整理衣领时细致熨贴,又回到了平日里那个斯文优雅的样子。 程砚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讥讽他:“不知道劝着点她,一有机会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追着不放,见过对方走一步,自己走九十九步的,没见过这种她退后一步,你走一百零一步的。” “刚才分开之前,她说晚上会陪我过零点。”原楚聿忽然道,“不用你在中间挑拨离间。” “是吗?”程砚靳冷笑连连,“可你爹邀请了不少人在这房子里留宿一夜,房间都整理好了,我不觉得她会冒着这种风险来见你,你愿意等零点,那就等吧。” 他抬起手,手里还捏着一盒从三楼床头柜拿来的t,盒子已经被他捏扁。 程砚靳说:“搞得好像只有你会勾引似的,她不会来找你的,她没空。” 原楚聿抬起眼皮望他一眼,不说话。 两人单独待了不到五分钟,两看相厌,说完话就各自分开了。 程砚靳回到球场,楚关迁正在给人打电话,见到他回来,连忙按掉手机问:“砚靳你刚从房子里出来么?小聿电话没接,他在干嘛呢,马上要切蛋糕了。” 程砚靳的目光滑过同样翘首以待的林向朔,面色如常道:“他在书房里,公司有点急事,我催过了,他马上就过来。” 原楚聿果然不到十分钟就来了,他重新整理了衣服和头发,按照流程在蛋糕上切了第一刀,然后就将蛋糕刀递给了侍应生。 一份份蛋糕分装在精致的小碟子里,先是激动的小朋友在前面排队,再是其他宾客。 程砚靳坐回休息区,将身体陷在椅子中,脑袋往椅背脊上靠,漫无目的地望着暮色夜空出神。 直到眼前忽然冒出一只端着小碟子的手,碟子上蛋糕香气馥郁,工整的切面可以看到三层不同的夹心,最上方还有水盈饱满的新鲜果肉。 程砚靳那毫无焦距的视线凝住,顿了顿,才收紧下颌,往前看去。 林琅意端着这盘蛋糕,又往他面前推了推,稍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跟他说话。 她站在他面前,如此近的距离,他只要一拉她的胳膊就能让她跌入他的怀抱。 可他只怔怔地望着她,连眨眼都忘了,他不知道是他又走神了,还是彻底陷入了梦境中。 她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生活气息太重了,很难不让他回忆起两人的点点滴滴,月亮在她的头顶悬挂着,球场上光线明亮的射灯在她身后亮起,而他莫名其妙地想起高中时一起打球的好友追女孩失败的事。 那个朋友哭了两个礼拜,在寝室里魂不守舍地哭到所有室友都看不下去了。 从不知道受情伤是什么滋味的程砚靳自然也难以理解,半是鼓劲半是恨铁不成钢地劝朋友想开点,那个女孩并不是众星拱月的校花,会有比她更漂亮,更温柔,更聪明的女孩的。 而那个朋友说:“你不懂,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注意到她更换的发夹,注意到她在笔盖上贴的贴纸,你会注意到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不值一提的变化,但你不会注意到她苦恼的雀斑,不会注意到她脸上长的痘痘,如果看到了,你也只会觉得她可爱得要命,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 林琅意的嘴里还叼着一只小叉子,另一只手上的那份蛋糕被挖掉了一个小角,一看就是在来的路上已经偷尝了一口。 因为含着小叉子,所以她说话时也是含含糊糊的:“你吃吗?我给你选了块水果多的,刚才尝了下,奶油不腻,也不是很甜,你可能会喜欢的。” 程砚靳依旧大敞着双腿霸占在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懂了什么叫永远亮在她头顶的镁光灯,因为这盏灯永远只为她亮起,所以所有旁人看起来无法理解、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深深地刻在他的人生轴线上,哪怕她只出现在了昙花一现的短暂时光里,这些片段也会恒久地留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过期,永远不会褪色。 真贱啊。 他跟自己说。 程砚靳,你真贱呐。 那位朋友说人会永远记住伤害自己最深的那个恋人,不是因为她做了有多人神共愤的事让人印象深刻,而是因为,伤自己最深的人,是他自己纵容的。 你是如此喜欢她,喜欢到为她一步一步退过底线,喜欢到明知将刀子穿透到底也不会有一颗糖等在最后,却依旧纵容她如此对你。 你为她找遍了理由,为她说尽了好话,你为她流尽了太多的眼泪,却还在期待用泪水浇灌出一朵花来。 她伤你那么深,不是因为她有多牛有厉害的手段,是因为你始终不愿意放开她的手,是因为每一刀捅过来的时候你连躲都不躲。她是那么可恶的一个人,是因为你被自己覆水难收的感情裹挟了双眼,是因为你最爱她。 你在口口声声说恨她的时候,那个吞没的“爱”字是不发音的。 “你吃吗?动物奶油放久了会化掉的。”林琅意又往前递了一寸,说话时含着叉子的嘴里咕噜噜的,让他觉得她像是被挠下巴的黑蝶贝,它也会这样撒娇。 可能不是撒娇,他笑了一下,是他昏了头,他心甘情愿地把她当作了心尖上最众星拱月的那个最漂亮、最温柔、最聪明的女孩。 再不会有下一个了。 “吃啊。”程砚靳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小碟子,顺便将身边的空椅子往他身边一拉,拍了拍坐垫,“一起吃啊。” 林琅意终于空出了手,取出含在嘴里的小叉子又挖了一块蛋糕,在他身边落座慢慢吃。 程砚靳一口一口挖着蛋糕,果肉中和了蛋糕的甜,如她所说,不腻,不算甜,口味很好。 他很喜欢。 “刚才你去洗手间的时候楚关迁说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房间,”他自己都诧异他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出她刚才去厕所的事,“可能会在这里留宿一晚,他们招待。” “啊?”林琅意傻眼,“我换洗衣物都没带。” 程砚靳吃东西快,三两口干完了,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叼着小叉子,跟她说:“他们会安排,你要是不习惯,我叫人送过来?” “那太麻烦了。”林琅意看了眼时间,“我也没这么讲究,反正就一晚。” 晚上洗漱完出来时,程砚靳没有留任何一盏灯,而是将窗帘微微拉开了一条缝,那一点月色像是村里老式电影放映机,将房间里半躺在床上的他投出更广角的影子。 “你睡了吗?”林琅意压轻声音,不确定地问了句。 然后,她看到了影子里,从他口中袅袅冒出来的雾气,像是一缕薄如蝉翼的烟。 “你在房间里抽烟?!!”林琅意大惊失色,连忙爬上床想要阻止他,“万一装了烟雾警报器——” 话没说完,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倒在他胸膛上,月光从侧面将他立体俊逸的脸投在墙上,影子里又冒出一小片烟雾,像是山林里伪装成人的精怪。 “是可食用干冰。”他闷闷地笑,搂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处,“我在手机上刷到了擦边男的视频,我看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他说完,将脑袋从她的长发里冒出来,小声说:“但是我看他们还拿那种半透明的黑色宽边丝带蒙住眼,鬼迷日眼地吐雾气……我没有丝带。” 林琅意一言难尽:“……?程砚靳,你还刷擦边男博主的视频?” “不是我想看!”他好像炸毛跳脚的狗,“是我想要学了之后——” 他话说一半赶紧刹车,懊恼得不行,心想男人还是要多做少说。 枕头旁放着两三条领带,在她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备在旁边了,因为在一楼洗手间与原楚聿对峙时他曾飞快地扫过台面上散落的衬衫和领带,像是被一根细长的针刺入眼睛,他很快就慌不择路地挪开了视线。 程砚靳将那些柔韧的领带放在她手上:“你可以拿它蒙住我的眼睛,或者捆住我的手。” 他听到林琅意很轻地倒抽了一口气。 “你哪学来的?”她问,“也是擦边男博主?” “不是。”程砚靳横眉冷眼,语气不善,“是一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的启发。” 林琅意嘴上说着“不好吧”,“不能吧”,“啊那怎么行?”,双手半点不含糊地将领带用力往两边扯了扯,在空气中震出“噗噗”的布料绷直声。 摸黑将人的眼睛和手腕绑起来并不轻松,但是偏生这种月影重重的朦胧环境下,程砚靳还从床底下拖出了一整个超大牛排餐盖,一打开,里面浓郁的雾气霎时徐徐腾绕在空气中。 整个房间瞬间就如踏入了妖精洞穴里。 那是放在晚宴茶歇桌上的可食用干冰,从琉璃盏和白瓷下沿着拖到地面的白纱泄出来,像是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 他捏碎一块干冰往口中扔,懒懒散散地重新躺下,仗着那优秀立体的骨相在墙上投出不可言说的影子戏。 林琅意原本三分意动成了八分,她来了劲,摸索着想把他五花大绑,但手法不纯熟,领带又太滑了,兴致勃勃地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摸黑看得清结吗?要不要开灯绑?”他由着她乱玩,低声问。 林琅意的衣摆已经被撩上去,他的手搭在她胯骨上,长长的食指和中指在后腰处的细腻皮肤上若即若离地抚弄。 “不要!”林琅意断然拒绝。 这么好的烟雾缭绕的气氛,一开灯什么都看不出了。 他的手指抽颤了一下,停在空中不动了。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是因为在身上留下了不方便被看到的、别人留下的痕迹吗? 程砚靳的眼睛被蒙上,她绑得有些紧,布料紧紧地勒着最脆弱的眼部皮肤,好像透过那层薄薄的眼皮压在了眼球上,酸胀难忍。 在绑手之前,他伸出双臂将她抱住,脑袋埋在她腹部静了两秒。 口中已经没有含着蛋糕小叉子了,可他的话语依然模糊不清。 他说:“没关系的,林琅意,开灯也没关系。” 那些灼热的呼吸零碎地洒在皮肤上,他似乎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但想说的话还是好好说出来了: “我看不见,林琅意,我看不见的……你别担心,这没什么的……都是小事。” 他絮絮着反复安抚她,直到手腕也被紧紧绑住才渐渐不再说话,这种禁锢的勒感诡异地给他带来了少许安全感,就好像这种过紧的陷入皮肤里的隐痛代表着她的存在。 脖子上系着绳子的狗是有家的,没有的是流浪犬。 林琅意没什么经验,扎束好后还用手指往领带结里抠挖了一下,问他:“会不会太紧了,痛吗?” 他摇摇头,因为身材优越,现在这幅样子还真有几分蛊惑。 他抬了抬下巴,脖颈上喉结滚动了一下,被捆在一起的双手往上抬,点了点自己的唇,唤她:“你坐上来,一直往前坐。” * 引狼入室 第114节 林琅意迷迷糊糊间猛地醒来,第一反应是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她往枕头边上摸索着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之前回头往程砚靳那里望去一眼。 他平躺着,呼吸深沉而有规律,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将她裹住,安静地熟睡着。 林琅意收回视线,将手机侧着看了眼时间。 不到十分钟就是零点了。 主要是刚才又是干冰啊,又是领带啊……结束后困了,不小心浅睡了一会儿。 她眼皮抽跳,鬼鬼祟祟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先小心翼翼地将拖鞋别过来穿好,最后才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掌里慢慢抽出手。 程砚靳一直睡得很沉,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在这一点上两人非常相似。 林琅意脱身而去。 她脚上趿着拖鞋,身上是普普通通的长袖长裤棉质睡衣,从楼梯上扶着扶梯一路小跑下去,没有束起的长发在背后披着,随着向下急跑时的身体幅度不住地往后扬。 她给原楚聿发消息,发出去后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把他拉黑着,连忙从通讯录里把人放出来,直接拨去了一个电话。 对方秒接,依然没有先出声。 她奔跑时呼吸有些急促,对着话筒喘着气问:“在三楼哪里?” “最南边的房间,门没锁。” 她的运气不错,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但从上往下经过不同的房间时有些门缝底下还透着光,彰示着住在里面的宾客并未休憩。 林琅意找到那间最南的房间,其实不难找,三层的房间数寥寥无几,那间房间更是大得气派。 她抬手欲敲门,才叩响了第一声,门就从内里打开了。 原楚聿站在面前,她快速挤进了房门,回身将门一关,第一反应就是去上锁。 可手才碰到古铜色的门把,她顺着往下摸,却只摸到一个空荡荡的缺口。 林琅意一愣,低下头定睛辨认,震惊地发现这门的锁居然被拆掉了。 “锁不了。”原楚聿在身后语气平和道,“小时候他们想要随时推门进来看看我在做什么,所以我的房间都是没有锁的。” 林琅意的手还摸在门上,闻言更是骇然。 所以他说的门没锁,是真的门没锁?! 她扭过头,看到他平静镇定的脸,张了张嘴,最后问:“他们不会还在你房间里装监控吧?” “嗯。”他居然能这样平心静气地点头。 林琅意寒毛直竖,下意识往墙角靠:“现在也有?” “没有了。”他失笑,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揽进怀里,“跟门锁一样,小的时候哪怕争取到了有锁的房间,锁也会被拆掉。现在哪怕是没有锁的房间,也再没有人敢直接进来了。” “我这里住得少,所以也没有改过。” 他的心跳声沉稳,“咚咚”地透过皮肤传到她胸口,原楚聿稍弓下身将下巴垫在她头顶,非常喜欢拥抱的感觉。 他娓娓道来:“我小的时候许愿,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的是以后能有一间上锁的房间,后来梦想成真了,每一套房子的每一间房间都可以装锁,如果我想,书房里的每一个抽屉也可以。” “我许愿总是很灵的,在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许愿不想跟父亲住,每一天都跟母亲在一起。”他笑了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沙沙的。 “然后也灵验了,一直到她去世下葬后,我才跟她分开。” “现在,我又许了愿。”他收紧手臂,将她完全嵌进怀里,共享体温的亲密能抚平所有的不安,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那你愿望又成真了?”林琅意回抱住他,努力将手探出来看了一眼手机,提醒,“马上就到零点了。” 原楚聿没说什么,只是收了收下巴,将鼻尖抵在她的发间轻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像是黑蝶贝将脑袋埋进她最心爱的毛线球里。 “但你晚上都没吹蜡烛诶,愿望真的能成真吗?”林琅意拍拍他的背让他放开。 原楚聿收了收胳膊,看起来相当不情愿放人。 “快点,要过零点了。”林琅意从他怀里紧迫感十足地挣脱出来。 一脱身,她就将耳朵贴在门口听了会,想了想,又蹲下去从锁孔里往外瞄了几眼。 没人,她开了门就往外走,原楚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以为她要回去了,低声挽留她:“你要去哪里……?” 林琅意没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了三楼走廊靠近他这边的尽头,那里有一扇窗户,只是用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住了。 她将窗帘拉开,窗台上居然被人藏了一只小碟子,上面是晚宴上切块的慕斯蛋糕,一旁还放着一根蜡烛和一只塑料打火机。 原楚聿看清了东西,在她身后慢慢停住脚步,站定,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 窗外的月色皎洁地洒进来,将她清丽的侧颜笼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她捧起这只小碟子,仔细地将那根细细的蜡烛插在蛋糕上。 转过身面向他的时候,半开的窗外吹进温凉参半的微风,将她的长发连着白色的窗帷一起轻轻拂动,丝丝缕缕地往前淌,像是捕获猎物的蛛网。 他闻到了很淡的清香,是郊外密植草木的悠远澹香,含着月色的清冷和潮湿水汽,仿佛在一杯花果茶中加了冰块。 在此之间,被风送来的、有关她身上的馨香气息是最具有侵略性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走廊的另一端望过来,他那宽肩长腿能完全将她的身影遮挡,是一个亲近又极具占有意味的距离。 四野岑寂,她就这样站在月色满盈的窗前,繁复奢华的窗框像是精美的画框,将她此刻的模样永久地留在画中。 她将手中的小碟子往前送,生怕发丝勾在上面破坏了蛋糕的造型,她看上去是如此虔诚又毓秀,如果她想,没有人能从她的温柔刀里逃脱。 “我来给你唱生日歌了。”她冲着他微微笑着,“没有吹蜡烛,那就趁着今天还没过去,再吹一次好了。” 第87章 说完, 林琅意就空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用打火机打了火,凑到那根细短的蜡烛上点燃。 零点前的一点微弱火苗,在幽长的走廊里像是一粒跳动的红豆。 那点光将她的眉眼小小地映亮一块, 睫毛一眨, 她还未来得及抬起眼,身前的人阔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碟子, 连同她的手一起绕到背后将人环住, 另一只手穿过她的长发绕过颈子托在后方,将她往前压。 林琅意猝不及防投入一个拥抱, 下意识抬起脸,眼前忽有阴影压下来。 原楚聿弯下腰, 半垂着眼偏过脸吻上她。 蛋糕晃动了一下, 那点星星微火在暗夜中跟着闪烁了一下。 他屈指稍重地抓住她的后颈,把她往怀里带,缓慢地攫取她的空气。 十秒左右的时间,她骤然撇开头,他阖上的眼睛迷蒙地睁开, 喉咙里无意识地滚出一声很低的闷哼, 仿佛还处在梦魂颠倒之中。 “进去!”她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低斥。 那小碟子由他拿着,怀里的人一缕烟似的钻进了房间,原楚聿重新直起身, 跟着进了房间。 一关上门, 林琅意跟捏表打枪喊“各就各位”的体育老师一样,催促道:“快快快, 还有一分钟就要零点了,快许愿。” 原楚聿将蛋糕放下, 姿态虔敬地闭上眼许愿,林琅意不敢大声,轻哼着唱了生日歌。 简陋的庆祝方式,奶油半化的蛋糕,冷清安静的环境,原楚聿许完愿,睁开眼时那点微弱烛光映在眼底,像是在眸子里撒了一把璀璨星光,让他此刻看起来缱绻温柔极了。 他用掌心拢住烛火,靠近了轻轻吹灭,那点烟一点儿也没有往林琅意的方向飘去。 终于在零点之前给他过完了生日,林琅意大事完毕放松下来,直接往他床上没骨头似的一坐,看着他将蜡烛取下来放在一旁。 “你怎么在窗沿上藏了一块蛋糕?”原楚聿跟着她坐在床边,侧过脸看着她。 其实是她给程砚靳和自己各拿去一块蛋糕,吃完后才想起还有一个零点约定,而且蛋糕这事还是出自程砚靳的一句话带给她的灵感。 当时程砚靳问她还要不要吃,可以打包走一份,她福如心至,心想这不是可以借花献佛,当即就搬走了一小块。 至于蜡烛,是茶歇桌上各式各样的小甜品里的一种,为了要一根这个细短蜡烛,她努力吃掉了那份中看不中吃的甜点,还问侍应生要来了火机。 回到房间,趁着程砚靳洗澡的时候,她就将这些玩意儿放到三楼了。 本来能更早,时间更充裕地给人过生日,是程砚靳晚上突然拿干冰出来给她长了见识,她事后又眯了会,这才这么赶。 好在,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 林琅意省略了故事中程砚靳的戏份,主要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为了拿到一根蜡烛死吞下那块难吃的樱桃味蛋糕。 原楚聿又开始粘人了,他那张清隽英俊的脸蛋上看不出什么缠人的表情,但在听她说话时非得要将她的手拉到他腿上,又是揉她的手指又是将绕她的发尾,抑或是去圈手腕丈量她的骨骼粗细,最后问她这样坐着累不累,要不要枕在他的腿上? 已经经历过上下半场的林琅意断然拒绝了。 开玩笑,踢足球那也只有两场,这点中场休息够什么的,贤者时间总是戒凰的黄金时期,她现在清心寡欲得能出家。 原楚聿并没有强求,他只是喜欢这种亲密的相处,拥抱、或者亲吻,都可以完美地安抚他的渴求。 夏天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果能跟相爱的人共同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下,夏日的赞歌就永远不会褪去。 她身上穿着柔软舒适的居家睡衣,洗漱完毕,披散着头发随性地坐在他的床边,这样温馨又充满生活化的场景,那跟他的妻子有什么区别? 他在心里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越是默念,心里的欢喜越是像啤酒罐上疯狂冒出来的泡沫一样翻滚溢出。 本来就是他的恋人。 哪怕是说没营养的话也是有趣的,他陪着她,双双坐在床沿上,她还盘着腿,两个人都像是自由生长的树。 原楚聿笑着回道:“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但凡名字里含有‘樱桃’两字的甜品,不用怀疑,那都是难吃的。” …… 林琅意坐到将近凌晨一点才离开,原楚聿想送她回去,被她一口拒绝了。 别搞笑,大哥,这房子里每一层都有人,虽说已经是后半夜了,但谁能保证没有夜猫子呢? 再说了,情人送她回正房房里,这事怎么听怎么诡异。 林琅意出了门就往楼梯上走,才刚走了半层,脚步才在平台上一转,视线中忽然闯入一个黑影,她一个激灵,被吓得差点一脚踩空台阶。 瞪着眼直勾勾地看了好几秒,她才看出来那是边述席地坐在楼梯的最上层。 忘记了,这里真的有一个不需要睡眠的人。 大半夜的突然看到一个人,是个人都被吓一跳,好在这人选并不难搞……林琅意肩膀松懈下来,开始考虑起了眼前的突发状况。 咋整?要不她现在把眼睛一闭,两手伸直,当作夜半梦游?反正经年不见,他又不知道她新得了什么毛病。 边述身侧还放着永不离身的电脑,屏幕却暗着,应该是很久不用后自动休眠了。 他坐在台阶上无声无息地瞧着她。 她想起来了,最开始她是这么跟他说的。 引狼入室 第115节 “我肯定是严厉拒绝的,半点机会都不给。” “不熟,一点可能性都不会有。” 林琅意缓了缓气息,重新镇定地往上走去。 边述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抬起头,半刻都没有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然后看到她一言不发地经过他身边,继续往上走去。 她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掩饰。 没必要跟他解释,他们之间,早已不是需要解释的关系了。 边述微微垂下眼,在许多故事里,穷小子最后总能翻身,能鱼跃龙门飞黄腾达,然后再与家境中道受阻的富家小姐破镜重圆,从此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可现实是,富家小姐永远是富家小姐,资源和财富的积累能为抗风险能力做背书,她们具有比普通家庭更多的试错机会。 白富美不会从云端跌落下来,她只会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天。 他认为自己出国进修回来后就能缩短两人之间的差距,可事实是,不管在感情上还是事业上,她永远都不可能是静止文学。 她大步向前,走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还要坚定。 他跟她的差距不是当下才显得大的,是本来就巨大,他跟她之间的交集全凭相对公平的教育环境让他们有幸认识罢了。 林琅意的脚步声很快远到听不见了,边述静坐两秒,起身将电脑一合,直接转身下楼去敲原楚聿的门。 “哪位?”里面传来平缓低醇的声音。 “边述。” 几秒,原楚聿打开门,他已经预备休息了。 边述并没有打算久留,而是压低了声音扔出一句:“她进房间之前,二楼有人上来,脚步声到楼梯口后停住了,没再走动。” 原楚聿那如墨玉一样波澜不兴的瞳仁微微往他脸上动了一下,撑住门框的手松开,往侧边退了一步,示意他进来说话。 边述进来后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他本来就是这样沉默寡言的内敛性格,交流沟通时也像是在做学术报告,力图精炼、客观、准确即可。 倒是原楚聿客客气气地问了几句,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送他出去之前说了句:“谢谢。” “不用。”边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如果不是涉及到她,我不会多此一举。” 原楚聿颔首,依旧礼貌地重复了一遍:“谢谢。” 把人送走,他将门一掩,连手机都没带,径直下到一楼,果然在连接露台的茶室里见到了独自静坐的原娉然。 她面前有一杯暗香盈袖的茶,但已经不热了,没有雾气的茶水看起来就像是沉浮在俗世里被生活磋磨的成年人,渐渐没了滋味。 原楚聿将透明玻璃门关上,在原娉然对面施施然坐下了。 原娉然无论何时都是全妆,哪怕休息在家也是精致动人的,她不可能让别人看到她一丝松懈和不完美。 但她现在的脸色很难看,盯着面前的杯盏,冷冷道:“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 原楚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也不抬,反问着“嗯?”了一声。 “什么人你都敢招惹,头上的伤让你的脑子出问题了?” “您指的是什么?”原楚聿将茶壶放在垫子上,收回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满腔怒火的养母。 “还指什么?我看你是藏都不藏!管家跟我说你柜子里有其他品牌的计生用品,晚宴上席瑛又说你谈恋爱了,现在这房子里这么多人,你在走廊——” “谁?”原楚聿微微偏了下头。 他穿着绸缎的家居服,坐在休闲的茶室里,但这根本不影响他看起来像是西装革履地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统筹全局。 原娉然独自消化了这么久也难掩怒火,见他如此,怒不可遏地重复:“你还有脸问我是谁,是林——” “您说的是谁?”他第二次打断了她,眉眼压下来,连唇角那礼貌疏离的笑都淡去,脸上没什么温度。 原娉然一窒,几番被打断,终于勉强从盛怒中看清他此刻敛神平静中散发出来的冷峻气息。 她早就知道领养的小孩养不熟,也早知道貌合神离的家庭关系迟早有挑破的这一天,但她以为分歧会是股权,会是权柄,或者会是她转而再寻一个小孩来寄养,没想到却是因为一段隐瞒的恋情。 “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原娉然居然真咽下了那个名字,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那个能拆门锁装监控的家长,也不是能左右应元决策的理事人。 “跟昏了头的蠢货一样,我就知道流着楚关迁血脉的小孩能有什么出息,老的小的都跟被下了迷魂汤一样追着——” “我不是跟您姓的么?”原楚聿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杯子,“您总把我跟他绑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了。” 原娉然夹着眉不耐地看着他。 原楚聿开门见山:“楚关迁手里还有一部分股权,您要不过来,他也不打算现在就给我,我看您常为此事发愁。” 原娉然呼吸时鼻翼微微翕动,听到原楚聿陡然换了话题,堪堪压住火气等他下文:“这跟我现在在跟你讲的事有什么关联?难道是想用股份来堵我的嘴?楚关迁手上的东西你不是也拿不到么。” 原楚聿背后的窗户没关,望出去也并无遮挡,是赏景的好角度。 他就用这种泼茶赏月的语气淡淡道:“他身边有个女伴,一年前开始交往的,在睢西阜那里有套房子养着住着,长得……” 他提起眼皮,手指还贴在杯盏外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跟您有几分像。” 原娉然的脸色陡然变了。 这句话说的两人心知肚明,什么叫跟她长得像?大约是跟原楚聿的生母长得像才是吧。 “一年前,那女孩不是单身。”原楚聿收回手,茶盏外壁有些烫,他摩挲了下手指,用平铺直叙的口吻陈述道,“那时候她身边有个分分合合多次的男友,来路不是很正,因为从少管所出来所以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女孩身边所有的追求者都被他下过黑手,楚关迁把人哄走搬到a市时没跟人打上照面,所以她男友一直不知道,据我所知,这一年里他断断续续一直在找。” 原娉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她拿起杯子,手有些抖,往自己口中不是那么优雅地灌了小半杯茶,冷下的茶水泛涩,滑入食道徒留不适。 这样苦涩的茶将惊天巨雷一样的消息一同胡乱地卷入胃里,她并没有失了颜面厉声大喊起来。 她冷冷道:“一年前的消息,你现在才告诉我?” 原楚聿的胳膊松松地搭在桌上,舒展长腿:“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要拿出来烦您?” 原娉然怎么会听不懂其中的起承转合,冷笑:“那现在怎么又拿出来了?因为我撞破了你的好事?” 原楚聿的食指在桌上轻轻地点了点,目光垂着:“是因为怕再拖一拖,您回头指不定又要收养一个养子或者养女,这辈子尽在给他人做嫁衣……我不听话,到时候您辛辛苦苦再养一个,要是还不听话,那还挺挫败的。” 原娉然这下有些破防了,她转过脸深呼吸几次,胸口大力起伏,半晌都没憋出一个字来。 “我想,二十多年前您收养我并不出自真心,只是当时您没得选,但现在,您是有的选的,只要您愿意跟我合作。”原楚聿顿了顿,补充,“如果您换个角度,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话。” “你什么意思?” 原楚聿微微笑了下:“前不久,那个男友找到a市来了,大概是知道了楚关迁的存在,所以窝着一肚子火到处游荡。” 他轻飘飘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清晰干脆:“股份能合理、合法地拿到手。” 原娉然盯着他,她眼角上挑的弧度格外冷冽,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皮控制不住地连续抽搐了几次。 怎么就突然找到了a市来,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楚关迁不是良配,这个结论在漫长的婚姻关系中已经被多次验证了。 尽管知道,但要她真正跨到楚关迁的对面,这个念头只要一升起,她的心里仍然难以招架地生出钝痛。 丢掉一件曾经最爱的、现在却穿不上的旧衣服都会让人心生感慨和不舍,更遑论是一个占据了她所有青春岁月的人。 原娉然心里不好受,两个小人像是在她脑子里拔河吵架,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更偏向哪一方,只好将气发泄在将难题丢给她的原楚聿身上。 那些讥讽和咒骂的话并不经过她的大脑,有那么片刻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骂了什么。 原楚聿在她发泄完毕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选择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您,而不是通知楚关迁多加小心,是想跟您说人一辈子的执念就像是影子一样终生难以逃离,二十多岁忍痛放弃了,到三十,四十,五十,只要但凡有那么一丝可能,或者被根本不相干的人或景勾起了回忆,想要追回弥补的情绪反而会因为时间的叠加而来势更汹地反扑。” “您管不了他走向谁,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他用手指蘸了蘸茶面,湿漉漉地在桌子上写了一串号码,慢慢道,“但是现在,如果你想将他手中的股权装个锁,我可以帮您。” 他摊了摊手,悠悠道:“作为交换……” 原娉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在桌面湿淋淋的那串数字上,真将话挑明到这个地步了,让她陡然生出一股退无可退的恐惧感和疲惫。 她并不是坐不住的人,相反,越是真到了直面这种腌臜事的时候她反而越稳得住。 正儿八经富养出来的大小姐,她要什么拿不到?这辈子二十多岁的时候可以为感情流眼泪,如果四十多了还在为莺莺燕燕哭哭啼啼,那她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原楚聿比她当初收养时预想的还要善治善能,他的存在能保证她在原楚共姓的应元的商业版图里永不下桌,能让那些等着看她楼塌了的人都闭上嘴,尽管她对他忌惮提防,但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领养一个废物,还是领养一个聪明人要顺心。 她心有不安却不显山露水:“你对你的亲爹都这样毫不留情,你对我——” “我妈生前没有恨过你。”原楚聿淡淡道,“她只恨楚关迁。” 很少能从原楚聿口中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生母,原娉然知道那是因为他以前不便在她面前追忆母亲,这种过分完美的闭口不谈的选择让她满意,也让她因为他如此头脑清晰而生出更多的防备。 领养他,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 原娉然咬了咬牙,说:“你把那个混混男友的消息先发给我看看。” 原楚聿用纸巾将自己的手指擦干,颔首:“手机没有带下来,稍后给您。” 又是一段冗长寂寥的冷场。 原娉然跟着抽了两张纸,像在撕花瓣一样一点点扯碎了扔在桌子上,纷纷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原楚聿这个提议,其实最大的受益人仍然是他自己。因为如果楚关迁出了意外,按照法理是由作为原配的她和独子的原楚聿平分手中的股份。原楚聿原本就手握话语权,加在他手中进一步集中了股份。 但她确实也能拿到一半的好处,只要她能舍弃掉这个让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的丈夫。 原娉然心乱如麻,只挤出一句:“你比楚关迁可疯多了。” “是。”原楚聿没什么要反驳的,“但是这个决定跟她没有关系,有没有她,这件事我都会做的。” 原娉然将杯盏中的茶水往垃圾桶里一泼而尽,起身离开,留下一句:“随你的便。” * 林琅意回到房间里,一切都跟她离开时毫无二致。 窗帘依旧只留了一条缝,被子依旧翻卷起一个角,而程砚靳,也依然安稳地平躺着,双手自然放在身体两侧,呼吸绵长。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了扫,困意袭来,张开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上床躺下,她沾了枕头,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未关紧的窗户里溜进来一阵微风,将窗帘轻轻拨动。 明明暗暗的月光下,程砚靳的左手痉挛了一下,稍顿,手指缓慢悄寂地蜷起来,像是一只自保的刺猬试图将自己团起来。 万籁俱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第88章 引狼入室 第116节 林琅意在生日宴后的一周内就要飞去g市, 在此之前,她在应山湖还需要出席免费对外开放周的开幕式。 部分游客的名单是通过网销途径随机抽取的,部分是直接邀请相关方嘉宾的莅临指导, 特色小镇的建设一期项目有部分已经初见雏形, 将会一同对外开放。 林琅意还特意邀请了不少高校的领导,尤其是农林院校, 争取以后能作为教学实践基地, 以试验田的形式与高校对口专业进行合作。 应山湖地基已牢,乘上政策的春风后一切都如坐着火箭往上冲, 林琅意虽忙得不可开交,可心里非常欣慰。 这几天正巧家人也都在a市, 她将孟徽和林向朔等人也一同指挥了进去, 大家都是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上午的行程是最满的,因为有各局办单位的参与,林琅意一直全程陪同着,到中午又吃完了饭才将人一批批送走。 高校领导预计会在下午离开, 剩下的那就全是游客和幸运观众了, 林琅意打算应酬完高校方再撤, 于是中午给诸位安排好住宿后为了节约时间,并没有回到办公室休息室去小憩一会儿,而是直接去了下午将要使用的报告厅, 最后再检视一遍。 这个报告厅预计未来能当做实践课的教室来用, 但因为新建好没有多久,厅内有气味, 她便将所有的窗和门都打开了,自己在台上试了试话筒音响以及投影仪的效果, 见都无恙,这才回到第一排靠门的位置坐了会。 靠门处紧贴着门另放了一张细长桌子,上面还放着成箱的矿泉水和签到册,林琅意给在主场馆的孟徽发了条信息让她等下看看谁有空,叫人把这张桌子搬走。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她在桌子上趴着伸了个懒腰,因为一上午没有一刻停歇过,才吃过午饭更是让人昏昏欲睡,没几分钟,她就靠在手臂上睡着了。 等到孟徽能叫到人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她先上楼,遥遥走到报告厅的对面时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得香沉的林琅意。 她睡得没个正形,脸埋在一条屈起的手臂里,另一条手臂打直往前放着,手腕伸出桌面垂在空中,那扇正门好像没有插门销,被门窗对流的风吹得一直在前前后后地移动着。 秋天了,哪能什么都不盖就这么在风口里睡。 孟徽走近两步,林琅意的肩膀上蓦地出现了一双手,那人将掉到腰间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她身上,收回手之前还小心翼翼地捋了下她铺在手臂上的长发,想让她别被头发糊住脸导致呼吸不畅。 这双手熟悉,孟徽笑了下,心想程砚靳要比看起来的体贴,一直坐在珠珠左边陪着人呢。 再往前走,距离的变化让死角处的景象一点点慢慢呈现出来,孟徽脸上的笑忽然一顿,这才发现林琅意的右边还坐着一个人。 最先印入眼帘的其实是打开的笔电,她原本以为是边述,可又想起来来之前边述还在主场馆跟一位教授相谈甚欢。 门又被风往前吹了一段距离,遮住了大半的视线,摇摇晃晃之间门即将关上的速度越来越快,而林琅意伸到桌面外的那只手眼看着就要被夹到。 孟徽提速往前小跑了一段,声音骤提,才脱口而出第一个音节:“诶——” 桌子底下忽然伸出一条腿将门卡住,那桌上的电脑被推开,视线中死角处的人终于露了小半张脸,正皱着眉望向另一边。 孟徽心中忽地一跳,脚步慢慢缓下来。 好像彼此之间用嘴型说了什么,程砚靳不耐地转过脸跟着瞪了原楚聿一眼,起身绕过桌子,将两扇门完全打开,并弯下腰插好门销固定住门。 起身的瞬间,他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外头的孟徽。 程砚靳脸上那种好像是在生闷气的表情一收,抬手冲孟徽摇了摇打了个招呼,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张了张口型,避免吵醒了林琅意。 孟徽跟着微笑了一下,视线余光中,那台笔记本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按住,往边上移开,重新回到了死角处。 她一路走到报告厅,视线短暂飞速掠过,看到三个人的座位都奇奇怪怪的,好端端的后面那么多排软垫联排座椅不坐,非要都挤在这一张细长的临时桌子上。这张桌子上甚至还堆着三四箱矿泉水,更是拥挤,而林琅意趴在中间霸占了大半,两头各是一个男人。 程砚靳离她近,另一个原楚聿倒是坐得远,可他的位置都贴着成箱的矿泉水了,这样逼仄狭窄的地方不嫌难受么? 而且……他为什么不坐在程砚靳旁边,那边还宽敞点,两人中间怎么非得隔着个林琅意? 孟徽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了许多想法,还没想好如何打招呼,原楚聿已经站起了身在关电脑,只冲她礼貌地稍稍点了下头,然后把放在电脑键盘上的一个文件袋递给程砚靳,声音压得很轻:“算了,等下你把这份资料给她就行,我就先走了。” 程砚靳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接过来,手掌连同文件袋一起压在桌上,慢了两秒才想起在人前要伪装正常跟人告别,于是浮皮潦草地冲原楚聿抬了下手,说了句:“回见。” 孟徽照例想送几步,可身后前来搬运桌子的人到了,老远就扯着嗓子喊:“是这里吗?啊?这屋里的桌子是吧。” 声音洪亮,林琅意的手臂抽搐了一记,肩膀往里缩,顿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迷糊了好几秒,眼神清澈起来。 “妈。”她直起身,肩膀上搭着的外套顺着后背滑下去,连忙反手摁住。 孟徽的小腿肌肉突然抽跳了一下,她意识到今日程砚靳来的时候只单穿了一件衬衫,他怕热,向来穿得比别人单薄。 这件西服外套好像不是他的。 她不敢多想,见到程砚靳伸手过来拎走了外套,叠了叠,挽在臂弯处,并没打算换。 而原楚聿,也不说。 林琅意扭过脸看了下左右两边的人,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清了清嗓子,先冲着“客人”原楚聿打了个招呼。 一旁程砚靳递过来一份文件袋,上面有应元的角标。 她朝着原楚聿瞟去一眼,没有当面拆,而是举在手里晃了晃,三言两语:“收到,谢谢。” 原楚聿没说里面是什么,好像两人心照不宣地明白这是什么材料,并不需要解释。 他留了两三分钟就先离开了。 “我叫人来了。”孟徽目不斜视,“这张桌子搬走是吧。” “对。”林琅意点头。 下午场很快要开始,她还有一堆事排着,孟徽知道这不是方便谈话的时候,但见林琅意与程砚靳短暂分开后还是没忍住,快步跟上,一连往后回了几次头,确认程砚靳没有跟上来后才窃窃道: “珠珠,你有没有什么想跟妈妈说的?” 林琅意抽空看了孟徽一眼,笑:“什么?” 孟徽吃不准她是什么想法,忍了忍,还是直说:“你跟砚靳感情顺利吗?” 林琅意点点头,很快又摇头。 孟徽心揪着:“什么意思呢?” 她斟酌用词:“联姻很顺利。” “但马上结束了。”林琅意站定,手中还拿着文件袋,“我们要取消联姻了,先跟您提一下,您好有个心理准备。” 孟徽张了张嘴,抬手碰了下自己的发髻,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她对这件事有一定的心理预期,或者说,她其实本来也不太能想象从林氏口中先说出拒绝的场景,但是应山湖的发展将林氏往上拔了好大一截,现在说出去,已经很少有人觉得林氏是高攀,而是都会承认一句门当户对。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现在有更担心的事。 孟徽问:“你跟砚靳两个人走不到一起,是因为其他人的缘故吗?” 林琅意诧异地挑了挑眉,失笑:“怎么会?我跟一个人合不合得来,当然只可能跟他本人有关,怎么会跟其他人有关?” “妈妈直说了,你跟原——” “妈!”林琅意脸上看不出一点心慌意乱或者是害怕瑟缩,她打断道,“我周三的飞机,g市房子已经租好了。” 她背对着站在太阳底下,阳光将她的面容涂上一层金光,看不清神色。 她摆弄着手里的文件袋,其实她知道拆开后,里面并不是什么重要到需要亲手移交的机密材料,而很可能只是两张白纸。 就像是在上班时间拿着一份合同到处闲逛散步一样,装成自己有多忙多辛苦,其实那份合同只是用来掩盖摸鱼的一个伪装。 她说:“我跟程砚靳分开,是因为异地,不合适了。” * 林琅意做事动作向来快,她在程砚靳出差的那段时间里已经租了一套公寓,可以将东西搬过去后即刻入住。 一切都很平稳自然,就像是坡度不高的水渠,溪水从高处往下流的时候并不会在某一段显得陡峭险峻,但就是顺理成章地流动变化着,一直要到很久后,才会发现水渠里的水已经流干了。 林琅意第一次去g市只待了四天,很快就回来处理了下事务,下一次是一周半,又因为应山湖再次回来。 再下次是三周,这一次回来并再整理行李准备离开时,程砚靳的心态完全不对了。 他在看着她收拾行李时相当惴惴不安,一直蹲在她的行李箱旁边,脑袋随着她来来回回的动作而僵硬摆动,好像一朵只会朝着太阳转向的向日葵。 “需要带这么多东西吗?”程砚靳的笑牵强难看,用手指戳了密封真空袋里的薄羽绒,“冬天衣服怎么也带去了……” “哦,是。”林琅意想起g市四季如春,确实不怎么需要,拿走了压缩好的羽绒服放回衣柜,转而将剩下的薄衣服都放进去。 程砚靳见她几乎快要把衣柜里的衣物都搬空了,脸色越发苍白如纸,手脚都如冰冷的雕塑一般抬不起来。 “你,你这次又要去几天啊?”他心头发慌,毫无安全感带来的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她搬空自己的物品就像在挖掉他胸腔里的心脏,空空荡荡只余穿堂冷风。 “看情况,我也说不出来。”林琅意只顾着整理东西,她将必需品满满当当地装进行李箱中,盖上盖子,用膝盖压住才拉上拉链。 “我陪你去吧。”程砚靳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将双手扶在行李箱上,央求她,“我陪你过去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带上他的好处:“我可以当你上下班的司机,像在应山湖一样;你在那里要出海的话我能帮你开船,还有,你晚上回来我可以做好饭等你一起吃。” 林琅意笑出声,半点不信:“你还会做饭呢?” “我学!我学!”他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双臂拉直整个人压上去抓住行李箱,好像抱住箱子她就不会走了。 林琅意用脚尖轻轻踢他:“你不上班了?” 大少爷这辈子没吃过苦,想也不想就要说出有情饮水饱的话来,还没发出半个音节来,她忽然道:“好好珍惜你现在的工作吧……半年前,这不就是我们联姻的目的吗?我跟你对外都是恩爱美满的,所以你现在想要的都从程老爷子手里拿到了,封姨的孩子以后怎么样,都很难撼动你现在拥有的地位。”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柔和,语气也平,整理物品的动作更是不疾不徐,想起自己的电子产品还没拿,于是在床上膝行了两步,够着手臂去拿平板。 她的长发从肩膀后打了个旋,柔顺地垂到身前,在屏幕上轻轻晃动。 程砚靳却因为这句过于郑重的话而浑身战栗起来,他身上的血液都开始寸寸结冰,某种悬而未决又飘忽不定的可能性让他像是行走在万丈悬崖上的一根绳索上一般,恐惧和惶悚让他头重脚轻,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入万劫不复之中。 人与人之间的离别是有预感的。 分开前的一个温和的眼神,一句习以为常的玩笑话,彼此碰到的皮肤接触,所有未尽之意都通过无限放大的感官将最后的场景一帧帧铭记于心,并且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反反复复地拿出来擦亮抛光,将细枝末节一笔笔用当时的色彩涂抹。 他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最后的那点丝线被慢慢拉直,变细,直到丝线绷到透明的极限,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呢?他已经退到底线后,退到所有可以退的边缘了。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越到后面,却因为害怕而越不敢想起这件事,每次一想起,心头就好像是压着一座大山,寝食难安。 程砚靳不敢将自己的畏忌表现出来,因为林琅意去到g市是她一直努力的目标,他人不在g市,但是听说她一切顺利,已经选育好二十万只苗,准备种蚌了。 此刻她脸上的快乐是那么灿烂,他不想变成那种拖人后腿的角色来倒胃口。 也许不会那么快的……她从来没有表达过要终止婚约的意愿,即使现在两人最初联姻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到此为止。 程砚靳再一次恨透了自己一开始将订婚结婚的时间往后推的愚蠢决定,也悔恨地想着若是他早早接手了公司业务将一切都推上正轨,也许就有空闲时间能跟着她去g市。 林琅意收拾完东西,将几个行李箱都推到玄关处,程砚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神色惶然。 “程砚靳。”她将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抬起来,又放了回去,好像在组织语言。 她一向快人快语,忽然在这种时候举措不定起来,令他那一颗心更是被高高吊起,像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林琅意回想了一下自己跟边述分手前的场景,不知道自己再一次分手,有没有比之前进步了。 她想了好一阵子,后来才想起当时她并没有当面跟人说分手,因为担心边述会不同意分手转而情绪波动时放弃公派出国,所以她是在他上了跨国航班之后,在他手机处在飞行模式的时候发去的分手短信。 这还是第一次当面跟人说分手。 但没关系,依旧可以体面且礼貌。 引狼入室 第117节 林琅意说:“我有几份礼物放在书房里了,到时候,如果时机成熟,可能要经由你的手送到你家人那里去了。” 程砚靳咬住自己口腔内侧的软肉,表情僵硬:“什么礼物?怎么突然想到给他们送礼物了,不用……而且既然是你准备的礼物,那要送也该是你送,哪有我代送的道理。” “你要的东西都拿到了,我也是,我们之间也算是各取所需……”从她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他想听的,每一句都正巧踩在地雷上,程砚靳心里一空,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强行打断她,攥着她的手在发抖。 “我送你去机场吧,你再不走要晚了。”他忙不迭地想要转移掉她的注意力,最好能让她忘掉自己想说的话。 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说完就率先一手一个行李箱,掳走了绝大多数的行李,让司机飞驰电掣般将她送到了机场。 为了让她没有时间跟他说话,程砚靳一路上都在跟人打电话,他人陪着她坐在后座,头往另一边撇看向窗外,与手机里不知道是哪个朋友说着根本不会在脑海里留下痕迹的话。 人送到了,程砚靳却不想,也不敢下车送她进航站楼。 他只将窗户降下了一半,催促她早点去过安检。 林琅意却没依他的愿,她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最后说:“程砚靳,我跟边述分手的时候,是因为我不想谈异地恋,异地会出很多问题,而我也不喜欢谈电子宠物恋爱。” “我一有空就会来找你。”他说得斩钉截铁,“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林琅意笑了下:“但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问题。” 她说:“你知道,我也知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程砚靳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琅意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异地是一个好借口”,然后就进了航站楼。 这一次,程砚靳数着日子过,她已经在g市足足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如隔三秋,程砚靳每天回到家,一开门就是凄冷的死寂,哪怕开了灯,房子里也静悄悄的。 他从小到大一直受不了一个人孤独彷徨地呆着,如果是以往,他早就喊上一大群朋友,人越多越好,只要能消磨掉这些让人摧心剖肝的孤俦就好了。 可这一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下了班就一个人回到家,一个人早早上床休息,一个人练习做那些难吃的饭菜,他想锻炼出自己下厨的水平,这样的话以后可以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 他每天晚上都给林琅意打视频电话,有时候林琅意会接,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因为忙着正事置之不理。 那些她都不认为能称之为断联的几次,程砚靳飞来了好几次,也只是在公司底下抬头数她办公室的层数,看她亮起的灯一直到几点。 他不是没想过上去找她,可林琅意在公司加班的时候身边总是还有其他团队,他知道她没空来搭理他。 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也许会有一场大吵,但没想到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渐渐疏离。 就像在风干一朵花一样,它不是一下子变成干硬的标本,而是在风吹日晒中渐渐蒸干了水分。 他再一次想起她说的那句“异地是个好理由”,不管第几次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程砚靳知道她在工作上雷厉风行,但第一次尝到感情上的抽刀断水的痛苦,完全无法接受,她离开去g市之前还是好好的,甚至在生日宴上也是好好的,忽然的冷暴力,是不是因为他哪里没有做好? 实在忍不住,他听说林向朔好像要在周二回a市一趟,于是就在微信上问林琅意回不回来,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程砚靳将手机扣在桌子上,静静地出神了许久,重新拿起手机,按亮,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你知道吗?楚关迁前天出事了,他跟原娉然去梯田赏秋景,被人捅了几刀,因为那里信号不太好,救援来得迟,下来时状态已经不大行了,虽然消息还瞒着,但这次……】 【我听说你哥哥周二要回来,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 林琅意收到这个消息时还在公司里。 她看完消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被工作塞爆的大脑里勉强分出一缕神思,想起最近跟原楚聿仅有的一些沟通也是工作相关,他好像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只是有几个晚上,他也给她打过电话,林琅意有时候忙得错过,等稍后想再回拨又太晚了,只能发去一条微信询问,却神奇地发现他也并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y:【这个点才结束工作吗?辛苦了,打字麻烦,你可以直接发语音的。】 林琅意确实在回家的路上,听他这么说,有时候会直接发去几条语音问他有什么事,但他提及的都不是什么要紧公务,有一次甚至还将已经敲定的事项再说了一次。 她发了一条语音,半是提醒复述,半是觉得好笑。 稍后他发来一条:【抱歉,只是绿灯后没有黄灯过渡即刻变成红灯的戒断反应有些难熬。】 一直到结束工作从公司下楼,坐进驾驶位,林琅意系上安全带将车发着,反向盘一打,才开出十米左右后又刹住。 铮亮的车灯往远处照射着,林琅意往包里摸出手机,在与程砚靳的发过去一条: 【我不一定能赶上,这几天尽量挤一挤试试。】 第89章 程砚靳没想到到最后, 他还得搬出原楚聿来,或者搬出他身边的人,才有可能得到林琅意一句不怎么确定的承诺。 竭泽而渔, 饮鸩止渴。 但没有关系, 他想,在他发现原楚聿介入在他们之间时, 他的那些默许已经注定了他在这段关系中的定位。 比起她因为什么事情回来, 她回来这件事更值得庆祝。 程砚靳打起精神将工作在前三天挤压干完,归心似箭地飞到g市, 下午三点多就等在公司楼下,想要接林琅意一起去机场。 林琅意却很久都没下来, 再不去机场就要错过预定航班了, 程砚靳终于下了车,去到前台问,得到了林琅意今天临时出短差的消息。 她没有告诉他,隔着城市的距离,以及更加虚无缥缈捉摸不透的两人之间如蜘蛛丝一样脆弱的联系, 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几乎断开。 程砚靳在前台处浑浑噩噩地站了好一会儿, 低下头, 说了句:“谢谢。” 他返回停车场,没有离开,而是就这样坐在驾驶位, 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一样等她。 这样的等待, 已经有很多很多次了,夜不归宿的那晚, 出差途中千里迢迢回来后不敢上楼的那次,以及两人相隔两地后数不清的当夜来、当夜走只为在楼下抬头看一看她办公室里那盏亮起来的灯。 没关系的, 他愿意等更多次。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左右,程砚靳才看到公司车将人送回来。 汽车驶入的灯一照,他那死寂的瞳仁终于一动,好像终于活过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司接送车停好,这才眨了眨因为长时间出神后干燥疼痛的眼,推开门,朝着接驳车走去。 林琅意风尘仆仆地提着行李下车,一眼看到程砚靳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身后陪同出差的几位经理瞧见了,打趣:“林董,是男朋友?” 她回过神,没有顺着话题下去,而是认真介绍:“程氏未来的接班人,公司股东名册没细读过吗?程砚靳啊。” 她打太极似的回避并不明显,带着插科打诨的口吻,说完后还让诸位早点回家休息,这几日的出差可以找时间调休。 哪个打工人不喜欢早点回家,哪个打工人愿意大晚上站在公司门口陪老板聊天?林琅意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顺驴下坡。 等人都散了,她才转过脸,面上没有半点因为两人疑似断联分手后再见面的尴尬,而是微微笑着问他:“等很久了吗?” 这一句话简直太犯规了。 简直像是弃猫效应的现实运用。 程砚靳前面那么长时间的独守空闺,经历了那么久被冷落丢弃的感觉,以及每一天每一晚都拼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点反思复盘过去的自我折磨,几乎已经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今天来接她但却错过仿佛也是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他都已经接受了自己再一次落空的结局。 “没有,没有,”他用力摇了下脑袋,憋住蹿上鼻腔的酸涩,“我也刚到没多久。” 林琅意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翻转过来给他看:“可是前台说你在傍晚下班前来问过我的行程?” 他一时间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一看到她,他的脑子仿佛就断了线。 “你先回去吧,我们就不坐同一航班了。”林琅意在他露在外面的小臂上瞧了一眼,发现他好像瘦了不少,话语微微一顿,尽量将语气放柔,“葬礼上人多,我们一起回去的话,前面那些因为异地产生的流言不是白搭了?” 他不吭声,将头颅更深地埋下,停车场的水泥地面很快滴落两滴水,像是临了下雨前预告着滑落在脚边的雨滴。 她顿了顿。 只是想跟人分手,倒也不是想把人弄哭…… “你看啊……”她一根根伸出手指掰过去,“你现在是不是又有钱又有自由,还——” “你饿不饿?”他忽然抬头,红红的眼睛一闪而过,他没擦也没揉,只用那粗硬的睫毛反复刷过偏浅色的瞳仁,小声说,“你以前每次吃过飞机餐回来都会饿的,公司接送车又没吃的,都这个点了,我带你去吃点夜宵好不好?” 他举起两只手,上面还有烫到的痕迹,但被他展示得好像是勋章,他就用那种难得考了一次80分战战兢兢地想将卷子拿给望子成龙的家长看的孩子,揣测着她的神情说:“林琅意,我现在会做饭了呢,不是那种清蒸和水煮,我还会煎炒了。” 林琅意的视线下意识在他摊开的双手之间凝了一眼,烫伤后留下的一个个没有消退的不规则伤疤就像是布偶身上缝起来的一块块颜色迥异的布,因为没有适配到最合适的颜色,所以那些偏红或者是偏褐色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是最糟糕的绣工。 她张了下嘴,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她在他身上看到过一些陈年旧伤,时间太久了,所以伤疤已经褪成了浅白色的细长条纹,就像是一条呼吸时翕动鳞片的鱼,在光线下会折出淡淡的银白。 她记得他以前对这些伤不屑一顾的态度,有些他会记得是哪一次运动竞技时受的伤,有些是打架,还有一些他说他记不清了。 但无论如何,被滚油溅起的烫伤疤痕出现在他身上,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 两地分居让他速成了烹饪,而对她而言,像是把一个联系方式拉黑删除,因为很久没有见到,所以在下车第一眼看到他安静沉默的等待时,她甚至没有捕捉到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有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 “你回去吧。”她说。 “你不饿吗?”他固执地问了第二遍。 林琅意确实蛮饿的,胃里空空荡荡,她想要挤出时间回a市,所以这几日压减了睡眠,在飞机上连机餐都没吃,一路从起飞睡到降落,就为了补觉。 但是。 她生怕自己的胃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此刻叫一声,于是口是心非地一手按在肚子上,一边摇头:“我不饿,你早点回a市去吧,葬礼的事,如果我赶不上了,会自己跟原楚聿致歉。” 她说完就转身往自己车位走去,没理会身后沉默不语的男人。 他没有追上来,林琅意在开车回家的时候频频往自己的后视镜瞄,在看到身后真的没有别的车辆一路尾随后有些失笑,觉得自己真是被他哭得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这又不是拍电影,程砚靳被公司绊着,他总要回去的。 回到家里,林琅意连行李都没收拾,直奔冰箱想看自己有啥吃的。 打开后,她沉默了几秒,关上,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这个点,那还是来点烧烤炸串什么的吧。 她餐还没下单完毕,程砚靳的视频电话忽然跳出来,林琅意没收住狂点炭烤五花肉的手指,直接按了接通。 接通后的屏幕并没有亮起来,好半天,林琅意才发现镜头对准的是一片汪洋的大海,在惨淡的月色下深邃浓重到如墨一般。 她清晰地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像是炸开的沉闷烟花。 “程——!”她将刚打开的气泡水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声音一下子拉起。 镜头一转,掠过的视角里扫过了好多捏扁的易拉罐,站着或者躺着,海风一吹,滴溜溜地转着。 这分明是在一块大石头上。 引狼入室 第118节 林琅意额角直跳,将椅子一拉,在地板上发出了尖锐鸣声。 镜头被程砚靳举起来对着他的脸,他的脑袋靠在崎岖不平的石头上,往上仰着脸时那颗喉结越发明显,支起的手将手机举得很近,几乎快贴到脸上,放大凑近的距离让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明亮有神,饮酒后不仅没有磨掉眼里的光,反而让他在这样稀薄的月色下显得依恋眷念。 什么人大半夜跑海边去啊?! 要不是看日出,要不——看他刚才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样子也不像是看日出。 程砚靳不会是想不开要跳海吧?! 这哥做出一些脑干缺失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琅意定了定心神,努力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管怎么样,人不能出事。 她原本打算扎起头发来等饭吃的皮筋被她随手扔在桌子上,连房间里的手机支架都来不及拿,拖过桌子上的纸巾盒子临时充当了一下,然后压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问:“你在干什么?” 程砚靳可能是喝多了,他没回答,只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里她散落在身前的摆荡的发尾瞧,忽然笑了一下,说: “林琅意,我想起你第一次在我房间里过夜时,也是这样从床边冒出半个脑袋往下看打地铺的我……我最近总是想起以前,一遍遍地想。” 他在自己面前比划了一下:“我当初觉得,你那些从床边垂下来的长发像是高塔里的莴苣姑娘一样,好像伸出手,就能够沿着长发从塔下攀爬上去,去到你身边。”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种故作轻松的悲凉,就好像在看一场喜丧一样,欢快热闹的乐器奏乐声构出一场悲剧的终结。 林琅意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之前在发现程砚靳默许这样诡异的三人关系时以为他如她一样怀抱着叛逆搞砸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场联姻,所以越到接近可以解脱的时候,就做得越过分。 面对孟徽林向朔等人,或是面对封从凝程扬康的脸时,那种越逼越逃的犟劲在她身体里像是火一样蹿,她用完全掀桌子的破罐破摔的态度在搅烂一场联姻关系。 程砚靳想要自由,难道她不想要吗? 她根本不想这么早就结婚。 她恶劣地想着,哪怕表面上两家的联姻已经如一张纸一样脆弱不堪,但这张纸最初也是她维护起来的,一开始他不配合,现在她不配合,想撕掉这张纸,这很公平。 扪心自问,她对程砚靳所做的过分事,有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他作为联姻方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她将他的评分往下一压再压。 而原楚聿,作为完全意料之外的第三者,她一开始并不想将他牵扯进来,而后来,也许是因为他代表着她叛逆时负隅顽抗的桃花源,她顶着婚约,背着他最好的兄弟,去找他,这样的多重身份让她有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一起爆炸的扫雷心态。 原—— 她的脑子里闪现过原楚聿的脸,剩下的思绪不知怎么的蓦地中断。 林琅意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屏幕里汪洋的大海。 程砚靳从一开始的怼天怼地,到后来的装作视而不见,再到现在自由唾手可得时他一次次流的眼泪,每一次都让她意外不已,也放任她越来越大胆。 她只管让自己随心所欲,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场戏中剩下两人应该怎么办,那些明里暗里的针尖麦芒、暗潮涌动,她都当作看不见。 没硬逼没强迫,她需要解释什么吗?不开心,不满意,他们大可以主动离开。 就像这次毫无预警的异地断联和冷暴力,她下了这一颗子,请君入瓮般等着,或者说逼迫对方先撑不住后开口一拍两散。 林琅意的脑子里各种想法井喷涌流,但在这种时候,把人安抚下来依旧是第一要务。 她皱着眉,正思索要如何切入,是随口编一些蹩脚的趣闻轶事,还是张冠李戴地扯一些博眼球的虚假新闻转换心情—— 程砚靳忽然开口:“林琅意,我给你编辫子吧。” 他先起了话头,林琅意立刻放弃自己的努力,顺着他的话往下:“你还会编辫子?” 她是真的不知道。 难道这段时间他不仅锻炼出了做饭水平,还练出了编辫子的手艺? “嗯。”程砚靳隔着屏幕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她脸颊旁的乌发,“我妈妈查出得病后就知道头发肯定要没了,所以那个时候带我去了公益组织的宣讲会,看望那些儿童,参加青丝计划。” 突然提到乔婉,林琅意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这种伤感的话题实在不适合在深夜里的一块四面环海的礁石上提起。 程砚靳说:“我就把头发留起来了,那时候我本来也不是寸头,到肩膀呢,跟教导主任那秃驴天天对着干。后来想要长得快一点,就每天扎,我妈看我扎得又紧又丑,就教我怎么扎辫子。” 林琅意一怔:“你十几岁的时候留长发,你身边男生不嘲笑你?” “谁敢笑我?”他冲着镜头没什么威慑力地挥了挥拳头,“我打架挺凶,没人敢触我霉头。” “那个时候我还蛮庆幸我没染过头发,不然还真参加不了青丝计划……”他冲着镜头笑,牙齿洁白,弯起的眼睛眼尾却往下掉,“也是我妈不让我染头发,我别人的话都不听,就我妈的话还听两句,我以前就说呢,怎么我妈只管我染发,不说我留长……原来是我妈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 林琅意已经完全垂下了手臂,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程砚靳继续讲着往事,用方才那些插科打诨的口吻,好像在说一件酒桌上不小心洒翻了酒液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 “我那时候,为了长头发,真的费尽心思。你看过网上那种骗骗老年人的养生广告吧?我那时候就成天吃什么黑芝麻、核桃杏仁,牛奶鸡蛋鱼肉更是家常便饭,吃完就去锻炼,我妈会坐在观众席看我一遍遍练动作,哦对,我还吃亚麻籽,我真的好恶心这个,但也冲了水脖子一昂灌下去。” “那时候老爷子还说,说我小的时候挑食得不得了,逼我吃点不爱吃的菜跟给我下毒似的,结果后来居然能忍,哈哈。” 手机晃动一下,看过去就像他的头也跟着左右晃动,镜头模糊,以至于他偏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脸颊时,她看不清那是不是眼泪。 “我也觉得稀奇,我小的时候别人怎么逼我我都不吃那些……”程砚靳吞咽了一下,短暂地呼吸了一口气,“后来我是真的后悔,我应该,我应该,早就好好吃饭的。” 他的睫毛簌簌颤抖,到后来频繁短促眨眼,避开镜头说:“那样的话,可能那时候剪下来的辫子还能更长一点,可能我妈就能看到我捐头发的场景了。” “我妈没的时候,我的头发还不够长。” “我天天编,天天扎,我看他们说经常扎辫子能长得快,所以睡觉的时候也冲天扎一个,就这么睡。” “程砚靳。”林琅意蓦地打断他,她的心跳模糊又沉重,依然不希望他在这种情况下回忆这些事。 太危险了。 可是他更执拗,依旧往下说:“我想了想,我这一辈子,总是在来不及的时候开始幡然醒悟,开始慌慌张张地挽救,我有一次错过,我以为不会有第二次的。”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面对着手机里她那边明亮的屏幕,镜头晃动时光影忽明忽灭,好像是宇宙里的一颗孤独的行星。 “你也像突然查出来的疾病,措手不及,等我发现你的时候,就像长在脑子里的一根钉子,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想起你的时候偶尔会痛,它一直提醒我你的存在。” 林琅意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但她依旧没有松口:“那就把钉子拔掉,没有人需要一枚钉子。它只是一个意外,以你根本不想要的方式,摔倒了,或者是砸到了,才会进入你的大脑。” 程砚靳的眼神像是掉入深海的一块石头,木然地将手伸进外套里摸出一包烟,倾斜着抖出两根,低头咬住一根,食指按住其余,手腕拧正将其放回去,然后将烟盒丢在一旁。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抽烟,林琅意皱了下眉,看着他明显熟练的姿势,想起那次他从出差途中回来时满身的烟味……他应该是那时候学会了抽烟。 但她在a市的时候他还不抽烟的,现在居然开始随身携带烟盒了。 没有遮挡的地方,风喧嚣灌入,程砚靳偏了偏头用身体挡了下风,咬着烟点燃。 打火机也被丢在一旁,烟头的那点暗红只亮了一瞬,很快又暗淡下去,就连细袅的烟都被风卷散。 他只抽了一口,放下手,指间夹着烟由着它慢慢燃烧。 他说:“可是林琅意,脑子里的钉子拔出来的话,会死的吧。” “程砚靳。”林琅意沉默两秒,还是开口,“乔婉阿姨在生病时依旧带你去荆棘公园,带你去公益组织,她对你寄托了很多的期望,也想给你留下很多的爱。不管如何,你都要做正确的事,人是为自己而活的,你不能因为同行的旅客中途下站而放弃自己的目的地。” “我做正确的事给谁看呢?”他缓慢摇头,面色怔然,“我跟谁分享?我想看到谁的笑容?我想得到谁的夸赞?我到目的地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 “林琅意,人都需要念想的,我以前以为我已经没什么想要好好珍惜好好留住的人了,但是……”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在灌亚麻籽,水倒少了,罐子里的亚麻籽不小心一下子倒进去大半,难吃,嚼不碎,一颗颗的,又滑又黏,胀气,胃痛。”他说到这一段喘息剧烈,胸膛反复起伏,情绪像是翻涌的海浪,再也忍不住了,“那杯亚麻籽我喝了好久,恶心得我觉得这辈子都不能再看见这东西了,它在我胃里,它在我身体里,我感觉我一辈子都消化不掉它了。” “它真的好难吃……”他眼眶通红,放弃抵抗一般仍由眼泪接连涌出,“林琅意,我不想再吃一次了,求求你,它真的好难吃。” “我不在乎的,真的,”他的身体像是被胶布缠绕在一起,动弹不得,唯有捏住手机的手越来越用力,好像下一秒就想穿透屏幕来到她身边,“我一开始想求一个真相,可是到真正发现的时候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迟到的坦白和争论,之前这么久的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努力终究因为她决绝的一刀两断而旧事重提。 他终于将话都说明白,在海岸边的一块不知名的礁石上,流着眼泪说: “我后悔自己引狼入室,后悔自己先前做的那么多混账事,后悔对你的心意发现得太晚太晚了,在我已经不知不觉将你放在心上时,很早以前,你对我而言就是不一样的。”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他呼吸窒涩,情绪激动下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惨烈。 林琅意说不出话来。 “我最后悔的是……”他勉强平复了呼吸,喉间哽塞,夹着烟的手无助地挡在脸上,那根燃着的烟碰到侧脸,火光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乍然明亮了一瞬,灰色的烟猛地涌出,下颌附近立刻燎起了一个泡。 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喂!程砚靳你!你的烟!” 他浑然不觉,怔怔道:“我最后悔的是没有藏好情绪,我应该装作不知道,不应该崩溃成那样,是不是如果我能更成熟一点,我帮你们将事情隐瞒好,你还会留在我身边?” 真的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震荡感,与她隐晦地意识到这一点是完全不同的。 她很难想象这是意气风发又桀骜不驯的程砚靳会说出来的话。 要是半年前,有人跟他说你以后会主动接纳未婚妻有外心,并且还反过来帮忙将事情隐瞒下去,苦苦挽留着只为将这种掩耳盗铃故作平静的生活继续下去。 她都不敢想程砚靳会怎么把说这段鬼话的人暴揍一顿。 林琅意问:“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当不知道?有意义吗?” “有。”他说,“因为我知道如果放在同一起跑线,你不会选我。” “我唯一比他多的就是婚约,我不能没有这个,我要好好维护这个婚约,所以我应该当做不知道的……是我没有做好,才会让事情发展成今天这副覆水难收的样子。” “很好,程砚靳,既然话都说开了,那现在你听好,”林琅意坐直,肩膀打开,将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要这个婚约的。” 他红着眼睛看过来。 林琅意说:“它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的失败,提醒我没有话语权的时候要拒绝一项事情会变得如此困难。” “我可以从一开始就拒绝的,要不就离家出走,要不就看着应山湖烂在我手里,但这不是反抗,这是自毁,以后我哥高歌猛进,我在角落里喝西北风。” “你们每一个都跟我一样,你,庄岚,原楚聿,没把东西握在自己手里之前,什么人都能过来踩一脚。” “是暂时接受联姻赌一个未来,还是直接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大喊大叫抗议,然后赔上自己更多的筹码,我是分得清的。” “在婚约产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给自己赎回自由身,如你一开始所说,我至多抱有两年的限制,有没有别人,我都是要走的。” 她说:“当我有选择权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摘掉这个压在头顶的倒计时,谁拦都不好使。” “我要跟谁在一起,应该是全然由我决定,不是那些狗屁安排,我跟你分手,是在跟这桩联姻解绑,所以你现在听懂我的意思了么?” 香烟焚烧到了尽头,到指尖处灼了一下,程砚靳的手腕轻轻抽动,沉默无言地将烟用手指按灭了。 最后一缕烟袅袅挥散,他的手完全放下去,离开了镜头,看不到指腹上是否也同样浮起了烫疤。 “所以异地是个好理由。”他像是被钓走了呼吸,声音很轻。 “对你对我都好,很好的借口。”林琅意靠回椅背,“记得统一口径。” 很长时间的沉默,长到屏幕内外除了潮汐起伏都再没有了声音。 “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怎么办了。” 引狼入室 第119节 他说:“你放心,放心交给我处理。” 这一个视频电话打得林琅意通体顺畅,那些话倾泻出来后,她才想起程砚靳还在礁石上。 “那你回去吧。”她重复。 “我给你把夜宵送过来就走。”他把头往肩膀处扭了一下,胡乱擦了擦眼泪,居然在话都说明白了之后还想着给她送吃的。 他听懂了没有啊?! 林琅意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这不是把人从那块黑咕隆咚的石头上叫下来的好机会吗? 程砚靳直接站起身,那手机镜头骤然拔高,看得人头晕。 林琅意拧着眉看从上往下拍的视角里更加险峻的岩石和汹涌的海浪。 他将那些空酒罐一一收拾带走。 镜头一转,视角突然回到了沙滩上,远处张灯结彩的彩灯一列列挂起,沙滩伞像是种在海边的蘑菇,每一朵下面都有熙攘的人群,桌子上烛火明亮,依稀可见是烧烤摊。 林琅意终于认出这是哪里了。 最热闹的海边夜市,这个点,都是来吃啤酒烧烤的人。 “我给你定了好多烤串,我看过攻略,这家的炭烤五花肉最好吃。”程砚靳脸没有出现在镜头里,声音一阵阵传来,“她家生意太好了,要排队,现在可能差不多了,我去带过来给你。” “等一下。”林琅意拉着脸,面无表情,“你大晚上在海边是?” “给你买夜宵。” “那你在石头上喝酒是?” 顿了顿,他的声音才传过来,又开始哽咽:“我难过,林琅意,他们都是一对对的,就我一个人……我老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你,所以我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天知道他居然是个哭包,没两句话又开始吸鼻子:“我喝了酒才敢给你打电话……” 林琅意满脑子都是“跳海”两个字,最后在上面大大地打了个叉。 “滚。” 她言简意赅。 “什么?”被海风吹乱的一颗头又冒出来,他往沙滩上靠近,不远处的光终于让他的那张脸在屏幕里慢慢亮起来,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林琅意站起身脱离出镜头,椅子再一次拉出沉闷的声音: “滚回去。” 第90章 最后, 那些烧烤还是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她家门口。 但很可惜,林琅意的外卖先一步到了。 外卖员和程砚靳同时出现在门外时,林琅意盯着他, 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知道她的公司地址不稀奇, 她临时租的公寓地址怎么也知道?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家人。 程砚靳刚才电话里被她骂了后短时间不敢直面她, 生怕在这种时候平白惹她生气。 他虽然有问必答, 但站在老远的距离外错开她的视线说:“我问原,不是, 我打听来的。”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不肯直说,林琅意问不到算了, 直接将门一关, 把好不容易排队等来后拎着打包盒的他扔在外面。 林琅意明天公司里依旧有要紧事,林向朔按理来说也有,但他放下了手上的一堆活,在今天傍晚就飞回去了。 葬礼明明是两天后。 林琅意慢慢嚼着油滋劲道的炭烤五花肉,将楚关迁意外去世的这件事好好盘了盘。 既然是意外, 按道理估计没有遗嘱, 那么如果公司章程没有特殊规定的话, 他手中那点股份应该由直系亲属继承。 原楚聿是个优秀的标准资本家,楚关迁那点股份哪怕全部给了原娉然,也依然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况且从外人的视角来看, 母子俩是一体的。 同样作为公司的股东,应元虽然占比不大, 但林向朔历来喜欢跟各方股东打交道,对原楚聿也存了对抗庄岚的心态, 所以这次楚关迁出事,他怎么也要回去探望哀悼一下,表现一下存在感。 这么说来,她也应该表现一下存在感。 但谁说存在感,一定要本人露面才有效呢? 林琅意想到林向朔风尘仆仆地赶往a市,哼笑了声,用纸巾擦了擦手指上的油,给庄岚发去了一条信息。 * 不是所有的股权变动都需要经过股东大会决议的。 如果是公司内部股东之间的股权转让,不需要经过其他股东的同意,只要两方拟定约定,就可以自由决定转多少股份。 林琅意在空降公司时,按照公司股权激励政策拿到了一小部分的股权。 这原本是作为一种激励工作产出的方针,是鼓励核心员工尽心尽力的一种常规操作。 但林琅意当时索要这一项激励政策可不是仅仅是为了多一点分红,虽然林廖远林向朔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她是要成为公司的股东,无论才占了多小的份额,只要拥有了这个身份,她最后一块拼图就完成了。 庄岚在第二天飞来g市与林琅意完成股权转让的手续,她也要参加楚关迁的葬礼,所以这种时候还愿意抽出时间飞来一趟非常义气。 林向朔不在公司,林琅意则挑着这个日子,在事情尘埃落定后通知了其他股东。 早早飞去a市的林向朔和林廖远在听到消息后前后给林琅意拨了35个电话,林琅意一个都没接。 当天下午三点过,林廖远千里迢迢飞回来,从电梯升上8层,一路都有人在冲他叫“林总好”,他却行色匆匆,连点头示意这样简单的反馈都没有心思做。 大步走到林琅意的办公室,门紧闭着,林廖远推门的手一顿,抬手敲了敲,里面却没有回音。 他忍住焦躁的心情,又抬手敲了敲,临时去了下洗手间的周秘书回来,看到他,展颜友善地询问:“林总,您是找林董吗?” 林廖远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眼尾皱纹夹着,点了点头。 周秘书礼貌地往身后摊了一下手:“林董正在开会,您稍等下?” 林廖远看着周秘书脸上精致得体的妆容,隔着同样泛泛的笑容,他一时觉得自己快要辨认不出藏在后面的真心还是假意。 他在女儿的办公室外,在对客的接待室里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周秘重新进来,友好地提醒:“林总,会议结束了。” 林廖远这才像是梦中惊醒一样乍然从怃然的状态回过神,他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桌子上的茶杯,里面半口没喝且早已冷却的茶水被撞出杯沿,洒了一小泼在桌上。 “没事,我来收拾就好。”周秘说,“一个小时后林董还有另一个会,您尽量趁早。” 林廖远进到会议室,里面零零散散还有几位公司核心部门的经理正在收拾材料和电脑,见到他,纷纷打招呼: “林总好……那林董,我先回去工作了。” 林琅意坐在长桌的顶端:“好。”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从门口离开,而林廖远恍恍惚惚地站在门外,忽然意识到这一路上两个截然不同的称呼: 林总,林董。 是的,林琅意是董事会中的执行董事,这是正儿八经经过股东大会投票通过的。 林氏当时也投了赞成票。 会议室里的人全部离场,林廖远将门关上,看到林琅意头也不抬,正将手中刚提交上来的材料翻过一页。 她手中还夹着一支笔,身子不动,手腕翘起往长桌另一端遥遥一指:“坐。” 林廖远的脚步一滞,再提起来的时候分外沉重,两侧的位置上还留有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茶杯,他只能坐在长桌的末尾。 坐下后,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无言的冷场。 林琅意并不急着开口,她细细读着交上来的报告,目光冷静从容。 枯坐了五分钟,林廖远才终于开口。 他说:“珠珠。” “嗯,爸,”林琅意抬起头,“怎么了?” 林廖远人远在a市的时候都快急疯了,因为打不通电话,脑子里更是什么猜测和念头都有。可真到了现在,坐在她对面,喉咙里那口呼不出来的气息提起又按下,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空气凝滞。 在她抬腕看了眼时间后,林廖远才徐徐道:“当时你进入董事会,是因为海珠条线的决议已经板上钉钉,而你手握关键技术,又与国外试验田负责人的关系良好,所以才几乎以全票通过的方式成为了执行董事。” 他说到“全票通过”时,那张疲态的脸上有短暂的恍然,那一瞬间各方股东的脸走马观花般地从脑海里闪过,他好像抓住了点什么,好像又没有。 林琅意看着他,泰然点头道:“是,很感谢各位对我的认可和支持。” 林廖远嘴唇颤了颤,继续道:“但是股东会,庄氏的股权,我听说都转移给了你。” 他强调:“之前没有任何风声,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林琅意将手上的笔往前一扔,骨碌碌滚过去,最后夹在书页中间。 她人往后靠,皮质老板椅往后延伸着下压:“是啊,怎么了?” 林廖远表情有些难堪,两只手握紧又松开:“庄氏在投资之前,是不是就跟你说好了。” 林琅意偏着头望向他,轻松道:“是啊。” “你早就知道了!”林廖远忽然重重一拍桌子,一旁没有盖好的陶瓷杯盏震出“叮”的一声,扣严实了。 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气得直喘气:“当初我们一家人都在为这件事发愁,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就是不——” “当时发愁的不是拉投资的事么?”林琅意双手交叠着垫在下巴处,打断他,“这不是完美解决了?爸,解决了你还气?为什么,因为不是你们解决的?但那时候不是你再一次给我打电话求助的吗?” 她语调拖长:“怎么每一次,都是我在解决问题啊?” “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废物吗?” 林廖远亟待开口辩解,又被她打断:“我问你,公司资金拉到了吗?” 林廖远只能顺着她的话题:“确实是拉到了,但是——” “但是控制权分散了,不捏在哥哥手里了。”林琅意对答如流,抢白道,“那现在,是不是又集中到姓林的手上了?那你又在生气什么?我这不是又帮你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林廖远感觉自己仿佛咬破了一颗苦胆,从舌根一直蔓延到整个胃部,他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对。” 林琅意笑盈盈地看着他:“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吗?” 引狼入室 第120节 偌大的会议室,窗明几净,从透明玻璃望出去是树冠上随风摇曳的枝条,那一扇扇如网格般割裂出等大的矩形,好像是相互联系的,又好像是完全错位的。 林廖远:“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其实很早就拉到了投资,但是特意转手以庄氏的名字做名义股东,先解除了家里的燃眉之急,然后等其他投资陆陆续续到了,我们想再调整比例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是不是你很早就在着手让公司进入你的掌控之中?” 林廖远每一句都是疑问句,但每一句的口吻都是肯定的,庄氏一开始咬死了不肯从指缝中松懈出丁点股份,结果就这一两天的功夫突然全盘给了林琅意,怎么想,都是早有约定。 他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户,望出去,好像自己也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 “我现在想想,海珠条线你两三年前就在提了,只是家里一直没跨出那一步,庄氏控股后直接拍板海珠线……”他将双肘撑在桌子上,交叉着手指吃力地扶着额头,“这些根本就是你的意思。” 他的声线沉重失望:“家里在担忧这件事的时候,你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样看着我们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吗?” “你有应山湖还不够吗?”他难以理解,额头皱出深深的川字,“家里剩下的公司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应山湖,就这样都在你手里,你还不满足吗?” 林琅意拿起自己的杯子啜饮了几口,没有看向林廖远,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在说她根本就将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林廖远被她这样不着调的样子拱起火,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林琅意!” “诶——”林琅意重新靠回椅子,笑着问,“您说完了?” “我在好好跟你说话!” “您是在好好说话吗?”林琅意的脚尖轻轻点地,“我以为您只会说那些画大饼的话,但这种话除了我,您看那些投资方听您吗?” “我看您跟哥哥成天不是跟这个合作商应酬喝酒,就是跟那个供应商邮轮出行,我以为你们有多大的社交圈,有多过硬的交际圈,结果出了事一个都求不来,最后还要遮遮掩掩地问我愿不愿意联姻。” “是,你确实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商人。”林廖远承认,“我也常常跟别人夸你,说你是我们家最有商业天赋的人,你的眼光毒辣,你走的每一步都胆大心细,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本事。” “哦——您在嘴上夸了我那么多的优点,我以为您下一句就是‘所以公司就托付给你了’,”她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结果夸归夸,不把我向台阶上举,倒把我往婚姻里推。” “我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不谙世事的小孩了,不是那种夸两句动听话,奖励一颗小红花就会被哄得团团转的孩子了。”她说,“说句难听的,恋爱关系里只会空口白牙说空话的男人,一到纪念日就跟死了一样一毛不拔,女生都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怎么在亲子关系里,这种嘴上说爱,实际到利益切割时偏心眼的做法就能被轻轻放过了?这真是新型家暴致死判六年,陌生人故意伤害罪判死刑的变式例子。” 她蹙着眉,表情比林廖远还要失望:“如果你觉得我那么能干,但唯一的作用只是去联姻的话,那你们连最基本的投资都要不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用?” “要钱,是两相比较下最简单的事了,如果这都做不到,更遑论买技术,看政策风向,率先改革转型,你们就这么点能耐,怎么能有信心觉得自己真能守住这点三瓜两枣?” “我不拿走,你以为g市这两个公司能活多久?”她的目光上下扫视,下巴微抬,倨傲道,“凭应山湖当前的产量,就能搞死你们,让你们一个订单都拿不到。” 林廖远被她接连抛出来的话堵得噎住,不可置信:“搞死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 “你现在觉得我们是一家人了?”林琅意眉尾上挑,讥讽道,“一家人这种话是在嘴上说说的吗?每一次涉及到真正的利益,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有把我公平公正地当成一个家庭成员看吗?” “如果早知道应山湖有今天,它会轮得到我手里吗?” 她的语气太凶,林廖远用手臂攀着桌沿,眼睛里泛起泪花,说话时带了颤音:“你在怪爸爸妈妈,珠珠,你确实是最适合经营公司的人,爸妈都心知肚明,可是,可是我们有两个孩子啊,我们不能——” “不。”林琅意其实已经不失望了,她平静地陈述,“你们心里,其实一直只有一个孩子。” “不是这样的。”他直起身子往前倾,手臂上有点点的褐色晒斑,“珠珠,分给你们的时候我跟你妈妈是仔细考虑过的,你看,应山湖与你大学在同一个城市,g市则是你未来嫂子的住所。而且你一个女孩子,我们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太辛苦,要飞到这么远的地方一点点打拼起来,所以家里先帮着将g市的公司打好地基了,以后全盘扔给你哥哥让他后半辈子自己奋斗,然后我们可以再举全家之力一起建设应山湖,一起帮你,我们是为你好。” 他将两只手掌往上摊开,像是左右托举着天平一样比较:“因为g市发展得早,这才看起来这两家公司更好一点,但你看……应山湖后来居上了。” “嗯,我现在也是这么做的。”林琅意很平静,“爸,你一个五十好几的人了,我也不想你这么大年纪还那么辛苦,所以我先好好发展公司,然后再孝顺您,您就不必再在公司里早出晚归,反正你们有两个孩子,我跟我哥两个人养的起你,你就早早规划好退休生活,以后我哥要是有了孩子,你还可以在家带带孩子,早晚接送,买菜做饭,去公园带着孙子孙女晒晒太阳。” 林廖远抬起来的两条胳膊垂下去,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林琅意看着他,把那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一一奉还给他:“我是为您好,不想您那么辛苦地打拼。” “至于先发展和后发展。”她笑了笑,往后仰的老板椅发出“吱呀”的摇晃声,“上行下效,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打算把早发展的淡水珠条线交给哥哥做,现在再‘举全家之力’一起发展海珠线。” 林廖远张口结舌,g市这两个公司原本去拉投资就是为了大面积铺开拿应山湖做测试后成功的清水化养殖技术,结果钱拿到了,却大方向一变,去发展海珠线了,到手的答案作废,答题卡根本是另一张,并且剩下的淡水珠条线本就不再是公司的主营业务了。 现在林向朔再去经营淡水珠,这跟把人塞到犄角旮旯的流放岗位有什么区别。 “珠珠,爸爸只想说一点,”林廖远无力道,“我跟妈妈都是爱你的。” “我也爱你们。”林琅意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爸爸,我像你们爱我一样,爱你们。” “我用你们爱我的方式,来爱你们。” “这是你们教会我的家庭相处模式,我也只会这样依样学样。” “我有时候恨你们对我太绝,有时候又恨你们对我还不够绝,就好像一只带绒外套的热水袋一样,其实里面的水已经冷了,但针织外套还留有余温,所以总觉得它还是可用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家庭关系是正确的,那我现在对你,对哥哥的人事安排就是在做正确的事,如果你认为这样是不对的,”林琅意歪了下脑袋,笑容很淡,“你会认为这是不对的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了。” 林廖远当着她的面彻底红了眼眶,他的眼窝其实一直很深,睡不好的时候眼皮垂下来,显得眼袋有些重。 他脸上也有晒斑,经年累月,像是没有陈旧墙壁上泛黄剥落的墙灰。 他一直在吞咽情绪,闭紧嘴巴,两颊偶尔动一下,没有泄出半点声音,实在难忍时才会抬起手,用虎口抹去眼角的泪花。 林琅意撇过头,望向窗外,同样保持了沉默。 “其实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来这里就没想过让你再吐出来,”他再说话时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痰,沙哑道,“爸爸知道你会把公司经营得很好的,我们都知道,我来找你之前,在你的会客室坐了一个小时,脑子里都是你从小到大拿的奖状,说出口的那些妙语连珠的机灵话,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我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了,我听进去了,珠珠,我们不是仇人。”他在说到“仇人”时实在没忍住,大口频繁喘了几口气,最后用手掌横着捂住眼睛,张开嘴无声地抽动着唇瓣。 好半天,他才移开手,放下手之前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爸爸,是爸爸的错。” 林琅意屈起手指,用指节抵住山根闭了眼,顿了顿,将椅子完全转过去,面向窗外。 “二十万个蚌下水了,海珠培育时间更长,等待的时间也更久,”她说,“但没关系,我有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会一直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吃得起苦,摔得起跤。” “人不能完全脱离原生家庭的影响,你如果真的觉得亏欠了我,那就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让我改观,我才能学着你的方式,一点点反哺给你们。” “你要教我,那就言传身教。” 门外周秘敲门提醒时间,林琅意隔着门应了一声,低头整理面前的东西。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家庭的关系就好像是一只等待的蚌,我也不知道自己一直浸在水里最后会养出来一颗什么东西,是烂珠,是畸形的,是有霉点的,还是你们告诉我的,是圆润光滑成色漂亮的一颗珍珠。” 那些资料被她拿在手里“笃笃”理齐,她看着林廖远,说: “从注入一粒沙子的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切不断了,孕育环节中,将蚌打开,蚌就死了,把珍珠拿出来,珍珠也成型了再也不会变大了,我们谁都脱离不开谁,要说痛苦,没有一只蚌是不痛苦的。” “你今天流的眼泪,可能,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流过了。”她背对着人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很公平。” * 走出会议室,周秘照例抓住这点时间提醒林琅意接下来的日程。 在此之间,她提醒:“林董,您看日程需不需要再调整下?我刚才确认了下明日的航班信息,如果按照现有安排,您可能赶不上葬礼。” 林琅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日程,实在没看出哪里能调,将视线转到周秘脸上时,她也为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也拿不定主意,还是看您安排。” “那就按这个计划吧。”林琅意拍板,“结束后我立刻飞过去,应该能在结束前赶上。” “但是您哥哥昨天就去了。”周秘压低声音说,“您晚到会不会不好?” 她说:“我刚打听过了,他好像包了棒球公开赛的前排座位,请了不少人去观看比赛。” 林琅意一言难尽地抬起脸:“啥?” 周秘瞅着她看,点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林向朔成天那么努力在维护关系,关键时刻拿到的资金却才那么点……”林琅意缓慢点头,“人家家人去世了,他包球赛给人散心。” “原楚聿脑子有病才会去。” “原总好像会去。” 林琅意震撼全家,再一次:“啥?” 她震惊完后,马上反应过来:“请的都是谁?” 周秘业务能力非常出色,一连串名字报下来,连个停顿都没有。 林琅意皱着的眉舒展开,几乎都是原楚聿生日宴会上的精选嘉宾,大概是大家都在看风向,楚关迁去世后所有的目光都停在原楚聿身上了,所以他去,其他人也都会去。 “您也在名单里。”周秘提醒,“另外,您看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人晚到,东西当然要先到。”林琅意抽出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一串话,“你帮我订束花。” 这听起来太平平无奇了,周秘犹豫地想着有没有更好的建议能说给林琅意听,毕竟葬礼上最不缺的就是花。 林琅意察觉到了她的踌躇,笑了下,安抚:“其实我还蛮擅长送礼的。” “以前有个客户特别宠她的女儿,她女儿是一位篮球球星的狂热粉丝,我砸了高价转了好几个人才拿到球星的签名版护腕,现在那客户还是应山湖的长期合作方。” “还有个,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我去他家拜访是送了一个实心金桃给老人家……嗯,就成了,合作的价格非常香,那阿姨每次都念叨着让我去家里吃便饭。” 周秘定下心来,心想那花肯定只是其中一项,一定有更别出心裁的东西。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林琅意再补充,没忍住问了句:“林董,那这次去……只有花吗?” 林琅意点头:“是啊。” 这算什么? 周秘有些发愁。 “花的卡片上能代写吧,写这个。”林琅意用下划线勾出,“然后寄到这里。” “放心,送礼,肯定要送到人心里。” 林琅意拍拍胸膛,竖起大拇指,自信道:“我擅长!” 第91章 葬礼那天天气不算好, 一整个上午都阴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水在草坪缝隙中辟出数不清的窄线,踩在上面像是一块洗烂了的海绵, 拖泥带水。 白花、黑车, 细细碎碎的哭啼私语,风吹过时成排的浩浩荡荡的花圈摩挲出吐息般的浊音, 以及放眼望去比肩叠踵的前来吊唁的人群, 好像是一锅临近沸腾的黑色泡沫,盛大庄重。 一辈子风光无限的楚关迁无论在活着还是死后, 都是人来人往的。 上午先在丧礼堂进行了生平回顾和影像播放,下午则是将骨灰盒埋入地下, 再次哀悼。 原娉然戴着一顶黑纱礼帽, 虽然看不太清脸,但那方白色的帕子一直时不时在黑纱下擦过眼睛,看起来悲不自胜,她年轻时与楚关迁的感情纠葛一直为外人所道,也从没有人怀疑过她对他的感情, 见她情绪不好, 不少贵妇人都围绕在她身边长吁短叹地慰藉安抚。 原楚聿身着一袭黑色西装主持着大局, 这几日无论是家中事务还是公司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都需要他成为那颗定心丸,忙到昼夜颠倒,此刻难免看起来有些疲倦憔悴。 虽如此, 他依旧容止得体地一一接待着前来悼念的宾客, 那些络绎不绝的人群迎来送往都是人情世故,每一个来宾花在他身上的时间远比花在黑白照片上的时间要久, 目的明确。 林向朔从下了飞机到a市后就像是一只秃鹫一样盘旋在原娉然和原楚聿身边,在知道了g市股权变更的消息后更是紧咬着应元不放,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 他虽知道再如何努力,面对当前的情势都已是大势已去,他已经不抱期望在控制权上,唯独希望能搜罗些其他股东的股份,能让他乘林琅意的东风吃上大锅饭。 如果应元的股份能交易给他就好了。 所以这一场葬礼,林向朔像是楚关迁的第二个儿子一样鞍前马后、不辞辛劳。 引狼入室 第121节 他不仅包了葬礼结束后棒球比赛的前排贵宾席,更大出血承担了场地上几乎所有的花圈,最后在今日正式出席时包了个厚厚的白包。 原楚聿在接待上一位来宾时抽空往他这里看了好几次,林向朔站得昂首挺胸,注意到原楚聿若有似无的视线更是激动。 一定是这几天他任劳任怨的努力被看见了,所以原楚聿才如此重视自己! 轮到他,林向朔将心里早早打好草稿的诸如节哀顺变的话背得滚瓜烂熟,说话间,他又一次注意到原楚聿似乎分神往他身后排队的来宾又眺了两眼。 他被影响到,那些流利的话不小心卡壳了一瞬,正努力回忆着下一句应该是什么,原楚聿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你妹妹今天回来吗?” 这一句话问得太突然,林向朔原本就想不起来的那些客套话更是彻底消散,直接脱口而出一句:“不知道。” 原楚聿一眼都没瞥向他,好像还在往后面的宾客们望去。 林向朔说完那句话后脑子里又浮现出公司里林琅意暗度陈仓做的那些好事,脾气有些压不住,语气不善地跟上一句:“她现在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是大忙人,哪有时间来参加这种——” 剩下的话被咽下,他飞速往原楚聿脸上飞去一眼,却发现他稍眯着眼在看什么。 林向朔跟着往后瞅了一眼,发现是林廖远到了。 他想起林廖远昨天特意为了公司的事回去了一趟,但最后不仅无力回天,还在晚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以后好好踏实地跟着林琅意干。 林向朔心里五味杂陈,他跟林琅意从小关系其实还算融洽,虽然比不上那些感情特别好的兄妹,但也几乎没有急过脸,他对她的印象从“不是我吹,我有一个贼好看的妹”,到“她在家里成天是爸妈口中的‘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最后到了“我妹那本事……只能说还好不是我弟”。 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吃不到年龄和性别的红利,需要低下头跟在她身后听她的指挥,否则连口饭都吃不上。 “我好像看到林伯父了,”原楚聿看起来相当在意。 林向朔只得再一次往回看,垫起脚左右晃了晃,确定:“是,就我爸一人。” 再回过头,他看到原楚聿钉在远处的视线一点点落下来,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他很慢地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这之后,林向朔再试图将剩下的话说完,原楚聿的兴致明显低了下去,意兴阑珊地听了几句,就到了下一位宾客。 林向朔没离开,想在一旁守着,看看还有没有他能表现出力的机会。 轮到林廖远时,他也先将一些场面话长话短说了,原楚聿对他的态度明显要更重视一些,问了好几个关于g市公司的问题。 林廖远结束对话后,往边上挪开一步,到来客登记处将两份丧事礼金包放下,对着管家说了句: “林廖远,林琅意,她还有一份花圈,放在外面了。” 这句话压着声音,分明被掩盖在其他交谈声中,可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林廖远甫一抬头,诧异地看到一旁原本正在好端端地听一群宾客吊唁的原楚聿莫名出现在面前。 他将五指张开,手掌撑在登记册上,上面“林琅意-白包、花圈”的字样新鲜到笔墨还没完全渗透到纸张内。 “原总?”管家提醒。 原楚聿一言不发,手掌用力,手背上的骨节嶙峋明显,他将整个册子往他那边彻底移过去,将那几个字看了好久。 那些被打断对话后冷落在一旁的宾客面面相觑。 “花圈在哪里?”原楚聿看向林廖远。 他因为连续守夜,今天早晨起来时有些低烧,虽然吃了药,但脸色依然苍白,更显得那双黑曜石一样漆黑的眸子在盯着人时有一种溺水的慑人感。 林廖远不知为何下意识站直了,稍有些结巴:“外,在外面,刚送过来,我让人放在最后了。” “带我去看看。”原楚聿放下册子,绕过登记处的桌子,偏头看着林廖远,手指点住他的腿,然后虚虚往前一指,示意他带路。 许多人还等在后面,见原楚聿忽然往外走,纷纷停下交谈望过来。 林廖远忽然被那么多人盯着,不自然地尽可能加快了脚步。 带着原楚聿到花圈的位置,他才往前伸手一点,原楚聿已然绕到花圈正面细细聚着目光辨起来。 非常平平无奇的,大众化的花圈,甚至还比不上林向朔送来的那些精美高端。 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奠”,其他什么字都没有。 原楚聿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转过脸,问向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惴惴的林廖远:“有没有什么……卡片?挽联?诸如这些有字的东西。” 林廖远哪里知道,这是花店送过来的,林琅意留了他的电话托他代收,所以花了多少钱、哪家店、写了什么字,他都一概不知。 林廖远双手交握,紧张道:“这,这上面没有的话,应该是没有吧。” 话音刚落,原楚聿松握成拳抵在唇边,蓦地撇过脸连续咳嗽了好几下。 他看起来身体抱恙,状况不佳,勉强压下咳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往里面放一点吧,别让风吹倒了。”他让人把花圈收好,转过身重新回到丧礼堂。 流程一项项正常往下走,可一直到葬礼结束,林琅意都没出现。 * 林琅意的飞机晚点了。 等飞机降落在a市机场滑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 这个点,等她再赶到郊区外的陵园草坪葬场地,丧礼席可能都快结束了。 她直接去了应山湖,回到自己办公室等休息室里休整了一番。 另一边,结束了一天葬礼流程的原楚聿,将用完餐的来宾都送走并处理完剩下的事务后没打招呼,直接打了车报了目的地。 他坐在后座,车驶入隧道,持续的黄色灯光将他时隐时现的面容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他的喉结偶尔滚动,宽阔平直的肩膀随着车辆的行驶而轻微颤动着。 途中,经过花店,他请司机靠边临时暂停了下,下去买了一束花后重新返回了车内。 出租车将他一路平稳地送到了崂山寺旁的公墓。 这个点,他再一次错过了公墓开放的时间。 但没关系,他将那条小路记在心中。 万物已惊秋,云散凉风起,夜里走在台阶上时每一次呼吸,沁入肺中的空气仿佛能凝结出冰花。 原楚聿单手抱着一捧花,沿着林琅意曾带他走过的那条小路慢慢走去。 脚底的落叶积攒得比上一次要多得多,因为下过雨,踩上去时却反倒没有前一次那种绵韧感,平白多了一份凄凉。 原楚聿另一只垂下的手中握着手机,手机自带的电筒光线在这高耸入云的密林中像是被黑暗侵袭了,只够看清眼前那几步距离的路况。 晚上喝了一点酒,是他脑子糊涂了,也可能是太多事情塞爆了他的大脑,以至于忘记了清早的时候还吃过药,两杯下去被跟在身边的管家拦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 现在习习凉风一吹,头隐隐痛起来,他走出密林,月色皎洁明亮如当初,仿佛只要他从那块大石头上一跃而下,就能看到站在底下微笑着等他的那个人。 跳下去踩稳,原楚聿怀里的洋桔梗和白百合妸娜颤荡,包裹着花束的棉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向母亲的墓前走去。 握在手心的手机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照在前方的光飘忽摇晃,不知道往哪里在照明。 稀薄的光束扫过前方。 他忽然就停下了脚步,被纷杂世事挤压的大脑像是猛地被抽了真空一样断了线。 不远处,他母亲的墓前,放满了成团锦簇的鲜花,几乎将整条过道都占满了。 除了白色的马蹄莲、茉莉和白玫瑰以外,围在中间的是大片大片猩红的血色康乃馨,夹层黄色的大丽菊杂着赭红的冬青,像是晚霞一样一路烧到了尽头。 原楚聿隔着这十米不到的距离,一动不动地在原地伫立了好久。 红色康乃馨的中心夹着一张卡片,这样的距离让他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他心跳如鼓,慢慢提起脚步往前走,一直走到鞋尖碰到了马蹄莲的叶片才停下来。 是一张加大版的贺卡,应该是让花店代写的,而代写的人有些粗心,把备注也一同写了上去: “倒数第三排右手数起第五个,千万不要送错地方了。” 他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像是袅袅散开的雾气一般。 没有贺卡,他也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往下,贺卡上只有七个字: 【从此鲜花赠自己】 原楚聿捏着这张贺卡,怔怔地出了神。 “晚上去公墓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是妈妈,所以公墓也不可怕了。” “她只是想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用剧烈的方式割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1 在楚关迁意外离世后,从早到晚熙熙攘攘的人流,嬉笑啼哭的窃窃之声,漫山遍野的精致花圈,所有比活着时还要热闹的靡靡景、物、人构建出了混乱的秩序。 他不知道自己算是那种秩序中的跟随者还是主导者,只知道从陵园出来时,深呼吸的那口空气少了浊物。 他想,这样的好日子,他应该来送一束花。 这里比丧礼堂门口更值得鲜花。 只是他没想到,有个人先一步在墓前送了大片的鲜花。 更甚,不是全白的祭奠花,而是血一样浓烈的红色,是火焰一样炙热的红色,带着拍手叫好的呐喊和掌声,带着肆意洒脱的大路朝前看的寄托。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再也忍受不了了,那些出自理性考量做出来的所有克己守礼的行为在此刻被潮水一样汹涌的情绪击溃。 他熟练地输入那串甚至不敢存在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拨过去。 他在这两个月里安静地等在角落里等待她偶尔的垂怜,知道她辛苦且忙所以除了工作以外半句废话都没有打扰,实在难捱时点开那些语音,像是穷困潦倒的吝啬鬼每日在擦拭那仅有的一块金币,又或者过分挤压工作,在晚上抽出时间飞往g市,只为像一块见不得太阳的苔藓一样悄悄去瞧她一眼。 夜幕给了人遮挡秘密的幕布,也给人梦境般的幻觉,她从公司结束工作通常都很晚了,而刚好,他也像是午夜零点的辛度瑞拉一样能在这段时间里短暂地收获世上最鲜活甜蜜的美好。 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但一次都没有上去过;他知道她前几次抽空回来过,但因为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分不到他身上。 这些或主动或被动的克制的举动每增加一分一毫,都像在一座被蚁虫蛀烂的堤坝上聚水,到了临界点只会迎来更惨烈的溃败。 想听到她的声音,想见到她,想拥抱,想—— 铃声忽然在远处飘渺响起。 因为隔着距离,那雾里看花一样的音色灌入耳朵里时,原楚聿甚至以为这是他头孢配酒出了什么问题。 他缓慢地抬起脸,稍眯起眼向着声源方向眺望过去。 那块大石头上,梦里的人居然就真的这样出现在朦胧月色下。 他手中拿着的那束鲜花“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手机依然举在耳边,那条手臂像是僵硬的雕塑一样不受控制。 引狼入室 第122节 他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 林琅意将手中的手机调转了个面,把响铃时亮起的屏幕转向他,像是应援似的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 他依旧跟老僧入定般寂然不动。 两人遥遥相对着。 林琅意见他不动,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伸出一条腿往下踩了踩,踩实后避开积水处跳了下来。 跳下来时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他似被这点声音击醒,睫毛一颤,往前浅浅迈了一步。 跨出第一步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他开始一点点向她走来,眼里根本没看路,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怕一不留神她就如一阵烟一样消失了。 他越走越快,途径路上不小心踩到了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脚踝一别,整个人剧烈摇晃了一下。 林琅意被吓了一跳:“喂!” 他脚步不停,到最后迎着她大步跑过来,敞开的西装外套被风吹着往后微微扬起,几秒间奔跑到她面前。 林琅意那句“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重心往前栽,像是没刹住车一样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才停下。 鼻腔涌入熟悉的香薰气息,林琅意连同自己左右两条胳膊都被他紧紧环住,他将她越锁越紧,几乎要勒进胸腔处,一起贴在他那颗激烈跳动的心上。 他将下颌贴在她发间,稍顿,又觉得这样还不够,收紧了手臂,俯身将脸埋在她肩窝处。 林琅意顿了好久,才抬起手臂回抱住了他。 夜晚静谧平和。 看,她就说她特别擅长送礼吧。 …… 原楚聿拥抱的时间太久,林琅意等到自己小腿都有些发麻,才推了推他的脑袋示意他起来。 “我要去拿点衣服,”她说,“来得急,都没带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她一眼,一句话不说,直接带她回到了定浦小区。 上电梯时,她往对面看,发现16层的灯亮着,也许是程砚靳还住在那里,才看了两眼,身后的人又缠上来,搂住她的腰,想把她转过身去别看别人。 “你们是不是要分开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嗯。” 揽住她的手臂动了动,他贴过来,在电梯快到站的时候居然打小报告:“程砚靳对外没表过态,先前你在g市一去不回的时候——” 说到一去不回还加重了语气。 “封从凝来小区看过,问程砚靳什么情况,他说你每周都回来,有空也来,你们俩之间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琅意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之前”,心想前两天跟程砚靳把话说清楚了,估计现在才终于上道。 “诶,那封从凝来小区你怎么知道?”她忽觉不对。 他看她一眼,鸦羽般的睫毛掩下来:“我现在每天都住在这里。” 这句话的含义在林琅意进屋后,产生了相当直观清晰的认识。 房子里的一切都非常正常,正常得让人瞠目结舌。 只要一脚踏进这里,第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一对年轻情侣的房子,无论是什么物品都是成套的双人份,并且从摆设来看,仿佛女主人每天都会回家并在这里正常地度过每一天。 黑蝶贝也迁移到了这里,一进门就蹲守在门口喵喵叫,看到她回来还会绕着她的脚转几圈,用鼻子嗅嗅,再用身体去蹭她。 林琅意抱起小猫,再一次环顾四周。 玄关处的女士拖鞋是放在鞋柜最方便拿取的外层;桌子上她的水杯就放在可直饮净水器旁,就好像早晨匆匆出门前喝完了水顺手放在一旁;浴室里她的毛巾和牙刷甚至已经换过,原楚聿总是很严格地把控着两个月一换的标准;阳台上,她的几件天转凉后马上可以穿外套还晾晒着,就好像她真的住在这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林琅意每逛过一个地方,就扭回头默默地睨他一眼,意味深长。 原楚聿也没说什么,脸上更没什么赧然抱歉的意思,有一种神仙大帝来了这也是正确的理所应当的信念感。 直到最后打开卧室的门,他的表情才有细微的裂痕。 林琅意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更换了稍厚的床品上,两个枕头齐整并排放着,以前她睡过的那一边,上面放了几件衣服。 都是夏季的薄衣服,她常穿的几件衬衫或t恤,还有她留宿几晚时反复穿的一件睡衣。 她抬起手指了指,脑袋转过去瞅着他,见他目光幽静,斟酌了半天才像是被他完全带偏了思路一样小心问:“是不是拿错了,天冷了,你要装,也该拿厚衣服。” 他轻微地眨了眨眼,站在门口时好像将她所有逃脱的路都封死了。 他轻声说:“不是假装你在家,是这几件衣服你总是穿,跟你身上的气味一样。” 他敛下眼睫:“有时候晚上回来迟了,过了点反而睡不着,攥着你的衣服闻到你的气息,会安定下来。”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更轻:“你走的时候才刚入秋,我都没有见过你穿厚衣服的样子,所以只能拿这几件你穿过的衣服放在旁边。” 这是什么当代筑巢行为?她可别把这哥给搞疯了。 原本想拿了衣服去酒店的林琅意被原宝钏震慑到,看着他这张落寞的脸,半句“要走”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还没恭喜你跟庄岚把公司移交成功了,”他忽然往卧室内走,林琅意为了给他让路,也跟着往里退了两步。 两人都在卧室里,他打开床头柜取出一份股权转让协议,递给她:“一开始说好的,既然庄氏的回到你手里了,我这中间商也可以下岗了。” 诶!这就是她这次来想办的正事。 林琅意坐在床边,打开文件一一翻阅过去,这间隙,原楚聿递杯子给她温开的水,拿进来洗净的水果,取出早已干洗熨烫完毕的秋冬家居服,连带着刚烘干的柔软浴巾一同放在一旁,自然得不得了。 “没什么问题。”林琅意将这份文件完完整整看了两遍,没看出纰漏,“我明天拿扫描件给法务看一下,可以的话尽早把手续办了。” “好。”他坐在她旁边应下。 林琅意转过脸,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冲完了澡,换上了家居服。 他也凝视着她,目光悠长。 她还真是该死的吃软不吃硬啊。 半晌,林琅意拿起叠好放在一旁的浴巾和睡衣,去了浴室。 第92章 林向朔预定的那场棒球比赛就在两天后, 这个时间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林琅意与应元持股的股份转移消息才够刚刚往外传出。 这一次,家里再没什么意见了。 林琅意那天在定浦小区留宿了一夜, 第二天原楚聿在厨房留了早点先离开。 等到她下楼转到停车场, 一眼就看到了程砚靳和林向朔。 上一次林向朔特意挑着她不在家的时间与程砚靳约见,这一次却是耐心等待, 只为来见她。 程砚靳的站位特别耐人寻味, 特意令林向朔背对着楼道出口,好让他不能第一眼看到林琅意其实并不是从这栋楼下来的。 程砚靳身上穿着晨跑运动服装, 虽然拖着林向朔在交流,但目光总是能不知不觉地越过对方头顶瞄向出口。 他是第一个看到林琅意出来的。 一直到走近了, 他才打断浑然不觉的林向朔, 面朝她,问:“你终于起了?桌子上的早饭都吃完了吗?” 这句话说得好像她是从两人的家里出来似的。 林琅意朝着面不改色的程砚靳瞟了一眼。 恰恰是这样,她心里清楚地知道程砚靳知悉昨晚她是在对面留宿的。 “小意,我来把票给你。”林向朔是来亲自送票的,因此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 换做以前, 这种待遇只可能是针对那些非常值得重视的股东或董事。 林琅意肩上挎着包, 看了林向朔一眼, 笑着接了过来。 是啊,但现在,她也是必须要重视的董事和股东了。 “谢谢哥。”她翻看了下票。 林向朔以为她在看座位, 怕她不满意, 解释道:“座位不一定的,到时候可以再调整, 我回头看看实际到场的都有哪些人,也可能有临时不来的。” 顿了顿, 他特意将这句话单拎出来说:“我还没送完,你这里是第一站。” 难怪这么早就在楼下等着了。 林琅意笑容扩大,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谢谢哥。” 程砚靳:“他本来打算给你发消息的,刚好碰到我在小区里等……跑步。” 林向朔任务完成,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毕竟原楚聿生日宴上那些精选贵客可不是一个电话一个短信就能邀请出来的,当然要亲自一一登门拜访,送票只是表诚意的一种态度。 几人分开,临走前,林向朔的目光在林琅意和程砚靳之间旋了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见他的车走远,程砚靳才低声解释道:“他进小区的时候碰到了我,我怕他多想,所以拉住他说了几句话……刚才说早饭什么的不是故意秀恩爱,我知道我们应该‘异地’,但……” “我明白。”林琅意说,“谢了。” 他半点没有因为她的感谢而感到开心,像是被迫打黑工的怨种打工人一样嘟囔道:“等到时候棒球比赛的时候,当着这么多圈子里的人我们分开坐,回去我爸肯定问我什么情况,我会解释的。” 林琅意点了下头,视线在他背着手试图藏在身后的早餐店包装袋上定了一眼,认出那是两人同居时他时常去买的那家,因为她觉得口味不错。 …… 比赛当日,林向朔购买的座位都集中在一到三排,且几乎都是靠近本垒的位置,总体来说座位选择已经非常优秀了。只是部分座位被其他观众抢购一空,所以定到的座位三三两两地间隔开,并不连续。 进场时林向朔忙得不可开交,必躬必亲地将一些要紧人物送到视角最好的几个位置。 孟徽陪在林琅意旁边,见林向朔将席瑛送到一排座位后,提声喊了句:“阿朔,这里。” 林向朔正将席瑛要的咖啡递过去,闻声冲孟徽抬手表示自己知道。 他连点心和酒水都备好了,棒球比赛时间长节奏慢,与其说是看球,其实是社交。 将席瑛送到,按照先前心里排好的座位表就轮到了林琅意,孟徽这是在给兄妹两人递台阶,一定要林向朔像对待贵客一样将林琅意引过去。 “小意。”林向朔都跑出汗来了,看了眼孟徽后将视线转过来,伸手擦了擦汗,“一排,好位置留给你。” 林琅意从包里抽了包纸巾递过去,也笑盈盈的:“好,享哥哥的福。” 林向朔亲自将她送到一排座位,正中间的座位间隔开,有一对座位相邻,按照他的心里预期,这里刚好安排林程二人。 引狼入室 第123节 谁知道程砚靳忽然在这种时候顾自去了二排,声音嘹亮地冲林向朔喊了句:“我就坐过道这里吧,等下我有事,就先走了。” 不少人往他那里看去,再看看林琅意坐下的位置,那里明明也很宽敞便利,是顶好的位置。 林向朔没想到这突然的变化,明明早上来的时候程砚靳还没提这茬,这么一来,他的座位安排都打乱了…… 他往林琅意脸上觑,想让她作为未婚妻把人叫过来。 可林琅意表情镇定,连眼皮都没抬,不声不响地往座位上一坐,伸手摘了自己头上戴着的鸭舌帽,连同手中的包直接重重地放在相邻的位置上。 林向朔一愣,再怎么样,林琅意的脸色他还是看得懂的,现在这爱理不理的样子,明显是生气了。 他偷瞄眼二排低着头顾着自己玩手机的程砚靳,再瞅一眼交叠着腿拨弄着手腕上戴着的手链的林琅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好像吵架了。 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掺合。 林向朔闭上了嘴,抬起头左右环顾,想着再叫个谁过来坐这里。 “我跟林小姐一起坐吧。”席瑛忽然站起身往这里走过来,笑着说,“上次在原总的生日宴上都没好好说过话。” 林琅意放下把玩手链的手,抬头面向席瑛,顿时从冷脸状态抽离出来恢复自然。 她麻利地将一旁座位上自己的包拎走,起身帮席瑛的咖啡放在扶手处:“那太好了。” “听说你过两天要去m国?”席瑛对林琅意的态度相比较上次来说直接转了个180度,坐下后亲切地往扶手方向倾身靠近林琅意说话,颇有长辈关心晚辈的样子。 “您消息这么灵通?”林琅意笑,“我去试验田学习学习。” “因为我有个朋友在研究所,昨天打了个电话,结果一聊天,这世界这么小。”席瑛抚弄了下厚润的耳垂,鸽子蛋大小的耳饰让她肉肉的耳朵看起来更有福气。 “那还要请瑛姨多关心。” “哪里哪里,”她摆摆手,“我在国外,多少年也不一定回一次国。”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着,中间隔了五六个位置的原楚聿忽然起身往这里走来。 席瑛将腿一收让他过去,原楚聿冲她礼貌颔首,然后微不可见地冲林琅意也点头示意了下。 “原总?”林向朔在身后追问。 他特意留了一个原楚聿身边的位置,就是想在比赛期间能说上几句话。 “我坐那里挡视线,”原楚聿给出理由,“请几位阿姨来前面坐吧。” 他绕到二排坐在林琅意身后的位置,原本想坐在那里的封从凝脚步一顿,只能顺坡下驴去到一排。 经过林琅意时,封从凝还往她脸上瞟了好几眼。 异地这么久,那段时间程砚靳状态不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问他又不说,只摇头说没事。好不容易人回来后看两人这又是冷战的架势…… 封从凝本来还想坐在林琅意身后抽空问几句的,可惜座位没了,只能到时再说。 林向朔左瞧瞧,右看看,原本精心部署的座位表完全化作泡影。 比赛不算精彩,两方实力也就那样,好像菜鸡互啄。 大家心思都不在比赛上,席瑛问了林琅意一些生意上的事,感慨了好几次应山湖的发家史,更对她最近先后从庄氏和应元手里拿到公司股份的事兴趣满满。 聊了一会儿,席瑛忽然往回拧着脖子望了几眼,转过头对林琅意说:“小靳走了。” 林琅意直视前方,好像没听到这句话。 手机里,程砚靳走之前还给她发了信息通报过,委屈吧啦地跟上好几个哭哭表情。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结婚啊?”席瑛笑问。 林琅意笑笑,没回答。 这个态度实在是太微妙了。 席瑛那双精明能干如鹰隼一般的眼睛依旧含着笑意,但始终钉在林琅意脸上,没有放过对方一点表情变化。 虽然接触时间不算长,可是她看人向来准。 席瑛拿起一旁的咖啡抿了口,放回去,拿出手机回了程扬康几句。 中场休息时,大屏幕上忽然画风一变,奏起了欢快的音乐,不少观众从音乐响起的瞬间已经开始起哄欢呼,还有人疯狂举手招呼摄像师往自己身上拍的。 林琅意起初还没看懂这是什么环节,等到大屏幕上冒出粉色加粗的“kiss cam”字样才意识到观众为何如此兴奋。 爱心框里框到的两人要亲吻。 席瑛趁着这个机会,约上原娉然去上了下洗手间。 kiss cam的镜头先后框到两对情侣,双方都落落大方地接了吻。 第三对是一对陌生人,男士连忙对着镜头到处讨饶,女士身旁的闺蜜凑过来亲了她一口,也放过了。 观众席乐不可支,林琅意也看得开心,直到下一秒,她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敛,周围观众已经吹起了口哨,还有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林琅意和身边坐着的那个还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面面相觑,那男生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一张脸都泛着青涩的笨拙。 他连忙指手画脚地比划着自己还只有17岁,可是周围太吵了,他的话语都淹没在沸腾的人群中。 林琅意也很尴尬,把自己脱下来的鸭舌帽再戴回去,然后赶紧从包里翻出纸巾,用口红在上面写了“未成年”三个大字,举起来请求放过。 那男生身边坐着自己的父亲,连忙帮着搂住儿子的肩膀往镜头外躲。 大概是林琅意手中举起的“未成年”有点威慑力,那镜头宽容地高抬贵手,往上偏移了一段。 林琅意还没完全松口气,下一秒,骤然看到镜头里自己和面色冷静的原楚聿同时出现,脸上的表情崩裂了一瞬。 他那张脸确实很适合出现在这种大屏幕上,摄像师也发现了两人被框在同一颗爱心里非常养眼,在更激烈的口哨声中拉近了一个特写。 救命。 林琅意的大脑一片空白。 前三排可都是熟人。 弹指间的无措,林琅意勉强将断线的大脑转起来。 这种时候如果有程砚靳在场,出来挡个枪应该是最好的,但是先不说按照两人之前设计的分手预告他已经离场了,就是他在,戏都演到这里了,他也应该视而不见才是最有利于解除婚约的。 林琅意将手上的纸巾翻了个面,捏着口红悬在上面,想着赶紧写个什么理由让自己能逃过一劫。 原楚聿的反应慢了一拍,在镜头拍到他和她同框时,他那张历来镇定泰然的脸怔忪了一刻,就这样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大屏幕中的合照。 那个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不认识,也不像是不愿意,反而像是千言万语如一场没有防备的海啸般临到头击溃了防线,却最终艰难咽了下去,除了海底的震荡,水面上仅有风吹水皱的涟漪。 他恍惚得太明显了。 这种转瞬即逝的反应被高清摄像头怼脸捕捉到,起哄的氛围越浓,人被架在火上烤,好像已经没有了退路。 在这种紧张的催促气氛下,林琅意写不出什么理由,她捏住鸭舌帽的帽檐最后往大屏幕上看了一眼,发现原楚聿错开眼冷静下来,清隽冷淡地摇摇头。 很不错的态度。 但问题是,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 那层薄薄的绯色从耳际一路蔓延到侧脸,在偏白肤色上染出过分明显的痕迹。 他似乎意识到了,拧了拧眉,更用力地偏过脸,垂下眼用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神色,看起来越发清高难折。 林琅意根本不敢往周围几位熟人那儿看去。 不行,再这么下去反而欲盖弥彰了。 一排几个位置外,陌生观众有人竖着手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边靠近边录像,笑嘻嘻地问:“美女,还不行啊?是不是那帅哥有女朋友了……我们这里有单身小伙,要不来帮你解围?” 林琅意连个眼神都没甩过去,她将手中的口红盖子盖回去,“咔哒”一声按入卡槽时手感笨重,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有旋回去就盖上了盖子。 应该断在里面了。 她将捏紧的手心松开,那根口红连着被她拽得皱皱巴巴的纸巾一起掉在座位上。 林琅意转过身,一条腿屈起,膝盖压在座位上,另一条腿斜踩在地上,她靠在椅背上将鸭舌帽转了个向,冲原楚聿大声喊:“帮个忙?” 极力在合伙制造一个拙劣的谎言,但她依旧拼尽全力将演技拉到顶峰,在众目睽睽之下抱歉地抱拳求饶了两句,试图让熟人能看出她为难之下的恳请。 只是被架在场面上下不来而已。 别小题大做。 席瑛跟原娉然等人姗姗来迟地回来了,在过道就有人指着林琅意方向将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国外的热闹学了个透。”席瑛笑骂了句,转过脸,余光扫过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时,却发现原娉然并没有如以往一样稳如泰山,而是飞速往一排另一边瞥了一眼。 席瑛一顿,跟着望过去,看到那个方向应该是封从凝。 按照生日宴上原楚聿干净利落毫不留情的切割态度来看,林琅意应该会遭到拒绝—— 观众席上忽然爆发出响亮的口哨声,那音调吹到极致后灵活地拐了个调,掌声如雷。 席瑛怔愣片刻,迅速将目光投向大屏幕。 粉色粗框的爱心中央,林琅意单膝跪在座位上背对着镜头,而原楚聿从座位上完全起身,俯下身,一手掌在她的侧脸将视线完全遮挡,另一只手摘掉了她的鸭舌帽夹在指间,将另外半侧的角度也遮住。 远远看去,就像是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低下头缱绻地亲吻了她。 林琅意稍稍往后仰了一下,脖颈和后背弯出漂亮的弧度,而原楚聿居然非常明显地往前追了一寸,这种轻微的挣扎感让这个八成是错位的接吻更具有可信性。 两人在掌声响起后立刻分开了,两个人的表情都异常冷静,林琅意甚至还冲着镜头耸耸肩,无奈地笑了下。 然而坐下后,好半天,直到席瑛都慢腾腾地踱步到了她身边坐下,笑着用手理了理她稍有些凌乱的长发,林琅意才惊觉自己的帽子不在自己手上。 想要扭过头问原楚聿要回来的反应是那么冲动,可她极力忍住了,装作压根忘了这事一般也冲席瑛不好意思地尴尬笑了下。 “这抽签运气。”席瑛也将大事化小,“难怪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事业蒸蒸日上,确实人各有命,你就该是福气的命。” 林琅意像是一开始一样自然地笑:“那我回头就去刮彩票了。” 身后的人离场了。 明明也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可林琅意此刻竖起耳朵耳听六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原楚聿的脚步声。 席瑛扭过头看了一眼,掩嘴“咯咯”笑,伸出胳膊拉人:“帽子怎么也带走了?” 关键词都说出口了,林琅意要再当没听见都不行,只能装作恍然大悟快速转过头去。 这一眼看清他的模样,就连她这样经验丰富演技极佳的惯犯都绷不住了。 原楚聿为什么耳朵能红成那样啊?! 他总不会是被她大庭广众之下错位装了一下之后就过敏了吧?! 引狼入室 第124节 她都没碰到他!是他最后往前压了一下,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要不是跟他滚上床都不知道几次了,看他现在这幅青涩无邪的样子,还以为这是什么初吻呢! “帽子。”原楚聿被叫住后将手中的鸭舌帽递过来,连说话都越发简洁明了,绝不多废话,像是不想在此地久留。 他将东西还回来时稍低着头,连眼神都没往她身上瞥,将东西还给她就走了。 “真是难得见原总……”席瑛是什么人精,闻到点味道就咬住不放,追着原楚聿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他消失在走道最远处才收回目光。 林琅意没回这句话,她将自己的帽子往包带上一挂,没事人似的打算等中场休息结束后继续看比赛。 可是这场比赛到此为止了。 封从凝忽然火急火燎地从另一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踏过来,张嘴就是:“小意,你跟砚靳怎么要分——” 席瑛倏地看向她。 这半句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林琅意无声地呼吸了一下,在心里短暂地懊恼自己忘记提醒程砚靳自己刚被选作幸运观众的事。 刚才她也好半天没回过神。 因为这个插曲,她都几乎忘了今天是她跟程砚靳约好要坦白异地分手的日子。 他乖乖地按照计划进行了。 可她这里却产生了变故。 现在把两件事联系起来,那这解除联姻的时机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林琅意面色依旧平静,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或者是刚才的kiss cam而影响了心情。 大概是她的情绪太稳定,封从凝从无头苍蝇一样焦虑的状态缓下来,意识到这里不是交谈的好地方。 “我把砚靳叫回来,他现在在公司。”封从凝的表情非常难看,挤出来的笑僵硬牵强,“老爷子叫他回去呢,你……” “好,我也过去。”林琅意将自己的包拎起,挂在上面的鸭舌帽晃了晃。 封从凝看到这顶帽子,脸色更是不善,嘴角边的肌肉纹路乱动,却要奋力在外头撑住颜面。 两人走到过道处,原楚聿刚刚回来,她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脚步似乎滞了一瞬,但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珠珠?”孟徽的声音响起,她面带忧虑地站在三排中间,见封从凝沉着脸把人带走,当即往林琅意这里走来。 “妈。”林琅意往边上扫了一眼,看到表情惊异的林向朔,收回了目光。 “有点事,要去一下老宅。”林琅意从容不迫道,“妈,你和爸爸都来吧,刚好一起把事情都解决了。” 第93章 在去老宅的路上, 林琅意的手机震动声一直没有停过,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她却没机会拿出来回复。 因为封从凝领着她上了自己的车, 两人一起坐在后座。 一路上封从凝都拉着脸, 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个劲地叹气,若不是顾及着前面司机长着两只耳朵, 盘问过程大约在路上就要开始了。 “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 怎么突然说要解除联姻了?” 到老宅后,这是林琅意进门听到的第一句话, 随后跟进门的孟徽和林廖远听到这个消息,皆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更让人愕然的是, 程砚靳跪在程老爷子面前, 一旁程扬康并着腿稍佝着背站着,脸上表情五颜六色的。 偌大的房子里,程老爷子敞着双腿威严地端坐在沙发正中央,手里拄着那根黄花梨拐杖,双手交叠按在上面, 背脊挺直。 林琅意的视线在程砚靳稍显凌乱的衣服上瞟了一眼, 拧起了眉。 人都齐了, 将门一关,所有的话都可以挑明了说。 林琅意刚坐下,程老爷子便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现在再说一遍。” 这话是对程砚靳说的。 程砚靳头也不抬, 更没往任何人脸上看去一眼,自始至终目视着前方, 沉着道:“我做错了事,所以来自白认错。” 老爷子眯起眼:“什么错?” 程砚靳的视线落在面前那根线条弯曲巧致的拐杖上, 语调沉稳:“我跟林琅意分开,是因为她发现我酒后误事了,所以感情破裂了。” 平地一声惊雷。 “你说什么!什么叫酒后误事了?”封从凝大惊失色,“你说清楚!” 林琅意顿了顿,微微蜷起手指,眉头蹙得更紧。 这是什么发展……两人之间可没有计划过这种剧情。 她和孟徽都没轻易发声,林廖远脖子一拧,瞪着眼刚要质问,被孟徽及时拉住。 老爷子下颚骨微微抽动着,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动。 他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宝贝孙子,握紧拐杖头,问:“什么意思?” 程砚靳始终跪着,居然也沉住了气,学会了春秋笔法打太极,道:“就是我不小心喝多了酒,自己也断片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醒来后,林琅意给我打个二十几个电话,她怕我出事,来找我……”他抿唇,将头低下去,“就吵了一架,这是原则性问题,她不肯原谅。” 话音刚落,程老爷子忽然抽起拐杖,狠狠地朝着程砚靳的肩背上大力打了一记。 程砚靳躲都没躲,被这一下抽打带到肩膀,整个人没跪稳往一旁摔去,“咚”的一声不知道磕到了哪里。 林琅意的脸色彻底冷下去,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她坐在位置上,从头到尾没有调整过姿势,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好像这与她全然无关,她只是一位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跪好!”程老爷子半点没有留情,用拐杖像是勾起一个垃圾袋一样去挑起程砚靳的脖子,强行让他归位。 程砚靳踉跄着低着头用手背擦了一下下巴,手肘撑地借力,重新跪直了。 “你跪我有什么用?”老爷子将拐杖狠狠敲在地上,末了依然看不过眼,往程砚靳侧腰响亮地抽了一记,“你对谁做错了事,就去求她的原谅!” 程砚靳的喉结滚了滚,点了点头,起身时腰身牵扯到刚才被击打的部位,动作迟缓了一瞬,老爷子的拐杖又要飞过来。 他往后退开几步,转头往林琅意这里走来。 “小意,我们一开始能凑成联姻意向,是我们两家人都乐见其成的事。”程扬康不愿意这桩联姻被轻易作废,一开始的时候看上林家是因为难得能从程砚靳口中得到一句“就要她”,后来,则是因为林家腾笼换鸟,扶摇直上,更何况现在林氏所有资本都被林琅意一人掌控,这种情况在家中有多个子女的豪门家庭中实在太稀少。 不夸张地说,林琅意就是只金鸟。 现在说出去,人人都会艳羡程家选了门好亲事,夸奖他们眼光独到,这是买了一直潜力股并且涨停了。 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程扬康将利益摆出来,和稀泥:“你看,我们合作后,应山湖翻天覆地,我们有关护肤品和医药条线中跟你们的合作也越来越紧密,这是双赢的好事。” “人家两个年轻人在说感情的事,你扯什么共赢不共赢的?!”程老爷子忽然重重地将拐杖往地上一笃,厉声驳斥。 程扬康一噎,也不敢吱声了。 程砚靳走到林琅意面前,所有人都默契地闭紧了嘴。 林琅意交叠双腿,人往后靠,微挑起下巴审视着站在她面前笼罩出了一小片阴影的男人。 程砚靳背对着人冲她比了几个手势,她半点反应都没有,只冷眼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 她怎么不清楚这种苦肉计的意义,就像是不听话的小孩在外做错了事,父母的教训其实是另一种保护,让对方可以看在不留情的责骂后放过一马。 看在他受了教训的份上,看在他真心悔过的份上,看在两人联姻是共赢共利的份上,今天这顿打打完了,再继续往前看吧。 林琅意觉得挺有意思,又觉得今天这出完全意料外的戏就好像她从头到脚参与、又没有参与的联姻,荒谬、离奇、关上门和往外看是两张脸,也不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故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谁又是观众。 “是这样吗?”她问。 程砚靳正在背对着人冲她疯狂打手势,他见她表情不对,更急着比划。 “我问你,是这样吗?”林琅意又问了第二次。 程砚靳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啊,林琅意,你忘了吗,这之后你去了g市,异地没能让我们两个冷静下来,感情——” 林琅意淡淡反问:“我们之间是异地之后才出现问题的吗?” 程砚靳原本还冲她露出宽慰的笑在给她使眼色,听到她这样的话,肩膀终于渐渐绷紧,偏浅的褐色瞳仁露出了几分恐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林琅意扯了下唇角,他不笑了,她反而挑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我们之间,还真是,几乎没有同频过。” “林琅意!”程砚靳眼皮急跳,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慌不择路地往前膝行几步来抓住她的手。 林琅意抬起脸,没再跟他对话,而是环视了一圈,在每个人脸上都停顿了下,问:“真难得在你们口中听到感情两个字,我找来找去,也没从你们曾经说过的话里找到感情两个字,怎么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开始口口声声地说感情了。” 她将自己的手指从程砚靳滚烫的掌心里一点点抽出来,他握得很紧,像是在紧紧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到手指抽不出来了,林琅意直接将自己的左手高高抬起,甩开了他。 程砚靳面色惨白,哀求地看着她。 林琅意盯着他:“从一开始,这段联姻有利益,有合作,就是没有感情吧?” “小意,感情可以培养的……”封从凝对林琅意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她代表了程砚靳那一方的势力,是能跟他肚子里未来的孩子争高下的竞争对手;有时候,她手里捏着如此庞大的商业利益,那又代表了两家联姻后程氏无论如何都能喝到一口汤。 “你们有没有见过关在一个笼子里的仓鼠?”林琅意忽然换了个话题,“饲养员将精心挑选的仓鼠同伴或者配种对象放在同一个笼子里,原本想着怎么样也能配对成功,结果一只仓鼠吃掉了另一只仓鼠。” 她将双手交叉着,平静地陈述:“我第一次看到仓鼠会吃合笼的伙伴时很震惊,但是现在当我成为了笼子里的那只仓鼠,就完全理解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 林琅意将视线停在林廖远脸上,时间太久,以至于林廖远被她盯得后脑勺渐渐抽紧了。 恍惚之间,也许是刚才球场上林琅意跟原楚聿忽然有了过密接触,林廖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了原楚聿看人时深邃沉寂的眼神,跟此刻自己向来八面玲珑的女儿有那么一瞬间是如此相似。 林琅意似乎只是在说一个常识,语速如常:“如果你们见过吃同伴的仓鼠,你们就会知道,你把手指伸进去想要抢救悲剧时,那只仓鼠会连带着咬伤人的手指,一点不留情。” “我想,它最想吃掉的是把它关进笼子里的人,只是它没办法像吃掉另一只仓鼠一样啃食掉一个人。” 林琅意轻微地蹙起眉,面上好像真带了点困惑,求知若渴地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询问:“如果它有机会,你们觉得它会吃吗?” “珠珠……”林廖远被她说得鸡皮疙瘩都浮了一层,“我们听懂了,当时安排你们两个孩子认识也是因为各方面因素,你又懂事,识大体,所以才——” “懂事,识大体。”林琅意点点头,“我跟程砚靳一开始磨合的时候——” 引狼入室 第125节 她学着林廖远的口吻咬重字:“也是因为各方面原因,都是我在维护,但现在我不想奉陪了。” 程砚靳心慌意乱地看着她,越听越是发慌。 他原本确实是拿着异地的借口说开的,但刚才他在来路上听到了球场上的事,也知道程扬康等人起了疑心,这才转而编造了一口黑锅,试图将事情蒙混过去。 但林琅意好像并不想以这种方式,甚至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她连什么异地的借口都不想扯了,像是想要直接将桌子掀了,将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个遍。 程扬康也坐立不安地将两只手张开又握成拳,跟着劝:“先前,我们也知道程砚靳这小子是什么性格,小意你辛苦了,以后……” “什么以后?”林琅意忽然笑起来,在程砚靳彻底将心沉下去时,他听到了那句,“以后坐主桌来喝我跟别人的喜酒?” 封从凝面色骤变,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把心里最想问的话问出口:“你跟原楚聿是什么关系?” 林琅意重新将球踢给了程砚靳,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边还挂着笑,问:“你说还是我说?” 程砚靳脸色煞白,林琅意根本没给他多少反应的时间便抬起头,声音清脆地回答:“对啊,正如你们猜测的,我跟他——” “是原楚聿喜欢她!”程砚靳猛地转过身面向神情震惊的程扬康等人。 他这句话说得痛苦又剜心:“原楚聿喜欢她很久了,我一开始对这段联姻不上心,还跟他提什么开放式关系。” “你,你……”程老爷子活到这个岁数都不知道“开放式关系”是个什么词,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指着程砚靳的手指抖了又抖,最后脸色铁青地憋出一句,“你有没有脑子?!” “所以,你们现在还觉得这个感情能培养吗?”林琅意一个个地看过去,她从自己的包里摸出手机,翻找联系人,“今天问话,你们少叫了一个人,但没关系,我帮你们叫过来。” “小意,小意,”程扬康连忙来拦,封从凝也帮腔,可林琅意手往边上一扬错开他的阻拦,那个电话就这么拨出去了。 这个电话让她觉得爽快非常,让她想起那次吃饭时她中途离席开着机车去兜风时的感觉,她甚至冲林廖远晃了晃手机亮起的屏幕,挑衅似的。 一直都是她在“顾全大局”,好想看看她掀了桌子后,别人来“委曲求全”的样子。 林廖远从来没把原楚聿和自己女儿的名字放在一起过,他不知道那“开放式关系”中原楚聿是主动方还是被动方,吓得也过来拦她,不想牵扯到更多人。 “原总这几天家里刚出了事,我们还是不要轻易打扰他……” “有意思。”林琅意冷笑,“不想我打这个电话过去是因为不想跟他对峙?那你们问我的时候还挺带劲的,怎么,到这个份上了,还在看人下碟子呢?” 铃声响了两下立刻接通了,音乐戛然而止的瞬间,所有的吵闹再一次销声匿迹,大家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原楚聿还是没有第一个出声,林琅意盯着自己手机屏幕上一秒一秒往后走的通话时间,忽然说:“以后你不用等我先开口了。” 那厢默了两秒,温和的声音响起:“好。” “你在哪儿?” “在车里。” 林琅意下意识往窗外看去一眼,可是老宅四方墙体框得严实,窗外还有修剪出别致造型的红枫挡住了视线。 但她知道他在外面。 他问:“我方便进来吗?” 林琅意一直设置着免提,她往前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冲程扬康摊了摊手:“我问问,毕竟不是我家。” 程扬康硬着头皮,每一句话都像是挤牙膏一样挤出来: “刚才砚靳说了点家事,您……” “嗯。”原楚聿淡淡应了一声。 什么话都还没说就答应了,彼此心照不宣,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扬康只觉得自己的颅压一路冲上了天,他扯住自己的衣领,好像在给自己宽限一点氧气:“都是程砚靳这小子无法无天,还把你拖进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把事情都问清楚——” “问清楚?”原楚聿很淡地笑了下,“我来,就是让您有什么想问的都问个明白。” “清楚了清楚了。”程扬康忙不迭地回答。 “清楚了,那我叫法务和律师进来了。”林琅意俯身将通话画面退出,转而点进微信,“之前程砚靳大约占了公司10%的股份,要切割,今天就把事情都算清楚。” “我转给你。”程砚靳直接道。 林琅意的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不为所动:“那是林向朔跟你联系的吧,既然是正常投资,那我就按照正常市价问你收购。” “这个股份……”封从凝心疼极了,原本想着林琅意垄断了林氏所有的产业,新进军的海珠线也手握着核心技术,怎么想,以后这些股票市值也不会只有现在这点。 林琅意偏过头看向封从凝,屏幕上的光将她的脸映出森然的白,她笑:“刚才程伯父也说了,程氏与林氏的合作相较以前紧密了不少,不管是医药行业还是护肤品,如果我没记错,应山湖给的价格和质量都跟市面上现有的普遍淡水珠有一定的差别。” 程扬康猛地按住了封从凝躁动的肩膀。 今非昔比,共赢,那是双方都获利的买卖,不是一方高攀另一方。 应山湖供货一直稳定且物美价廉,因为长期合作,所以程氏相关条线的发展也一直很顺利,从未有后顾之忧。但如果突然之间要更换最大供货商,中间骤然增加的成本不是现在嘴皮子一动可以承担的。 每一个货品,只要做到了行业领头羊的位置,它一定是不愁卖的,但买方不一定能买到。 程扬康也是商场里摸爬滚打起来的人精,一瞬间脑子里转过各种思量。 连联姻都可以完全利益导向,谈到生意,那更该小心谨慎。 林琅意的手指在屏幕上“哒哒”地敲着,她漫不经心道:“不过程氏家大业大,也不是非得做这几条线,如果这样的话,我就让法务回去了。” 她将自己的包重新拎起,起身往门口走去,冲孟徽等人说:“话都说完了,我们走吧。” 封从凝听出了林琅意的言下之意,情急之下着急道:“明明是你劈腿在先,你怎么能还是这个态度!” 孟徽今天的话少得稀奇,但她在这个时候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这话说的,且不说两个孩子之间开放式这种混账话是谁提出的,要说劈腿,我们珠珠的腿就没在这里过吧?” “联姻是两家人的事!”封从凝强调。 程扬康一把将封从凝指过去的手指按下,这几条线才刚起步,前期投资这么大地扔进去,那些都是沉默成本,不是气话上头时一句“不做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 生产线和厂房都在运行中了,现在跟应山湖掰了,他们能讨得什么好?更遑论究其根本,这桩感情事中能提出“开放式”的程氏根本不占理,说出去,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再者看刚才原楚聿的口吻,心早就偏到林琅意身上去了,到时候不仅是应山湖,再加一个应元,那程氏受挫需要补上的窟窿不知道有多少。 程扬康心念急转之下连忙起身将亟待离开的林廖远留住,给人将面前的茶满上,软下口吻:“廖远,不管怎么说,我们两家总也算是有过一段蜜月期,虽然没走到最后,但这关系也比普通人家要更近吧……哎,你坐,你坐。” 林廖远绷着脸不愿坐下,他说:“我女儿都说了不喜欢,我做爹的,一开始没做好,不至于现在还倒帮着别人卖女儿,珠珠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们要是愿意交割就交割,不愿意——” 他往林琅意脸上看去一眼,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手握公司控制权是多么硬气的一件事,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她将应山湖拉扯到今天这个模样,有了跟程扬康这样针锋相对着讨价还价的资格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 他以前喝酒、应酬、说笑,一圈努力下来,最后真正带着家族兴盛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女儿。 林廖远胸腔起伏,振声道:“如果不愿意,说句难听的,不影响我女儿的控制权,最大股东一直是她,我们家里肯定全力支持她。你们不过是分了点红,这点利益,跟应山湖与你们的长期供销合同来比,你们自己考虑吧。” “给,是该给。”程老爷子忽然开口,“两个孩子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在坐的,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长辈做的错事。” “我听出来了,该说感情的时候你们不说感情,到后面说股份和合作了,又开始说感情,不怪两个孩子翻脸,是你们既要又要。” 程扬康连忙承下话:“是啊是啊,是我们考虑不周,本来只是想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是我们的问题,哎!” 他急着表明态度:“今天这里的事,大家就当忘了吧,好聚好散也是缘分,那些个股份,原本结婚后也该是小意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而且取消联姻后,大家看到我们依旧将股权转让出去,且没有影响两家的正常商业往来,一来,可以破除某些流言,二来,这也是和气生财嘛,和气生财!” 这些话说完,大家依旧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汇聚到林琅意和程砚靳身上。 程砚靳情绪很低,但这个决议他一点意见都没有,直接点了点头:“登记的我的名字,我尽快。” 林琅意动作还要快,这样的股份转移协议她已经拟定了不知道几遍了,她将电子版协议发给程砚靳,言简意赅:“价格如果有异议,可以再谈。” 程砚靳努力想憋出一个笑,可那笑容还没挂上唇角就掉了下去。 他想,他不用看都能知道她是用如何公正客观的市价在拟定,就像她断崖式离开去到g市一样,在分开的时候,她总是讨厌拖泥带水,也讨厌一切因为亏欠而有可能在将来重新联系的可能性。 所以她才不喜欢他刚才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头上的做法吧,因为不想再欠人情,因为想到此为止。 那些本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说出来后,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他想要瞒住她,没有成功,想要瞒住长辈,也没有成功。 就像天上划过的流星,再努力,也注定只能留住昙花一现的闪耀。 几人没有别的话想说,林琅意冲几位长辈点了下头算是告别,与孟徽一同出了门。 程扬康起身陪着送出去。 林琅意走到程家老宅大门外,四方的院墙在她身后,她抬起头往天上望了一眼,视线范围内蔚蓝色的天空像是一块无穷大的绸缎,她可以一直往尽头眺望,永远也没有栏杆和墙体。 她抿唇笑起来,万里晴空的好日子,迎着脸看向太阳,仿佛自己也像那几多薄薄的云一样被日光晒得缓慢融化了,她便可以如漂浮的纱一样慢吞吞地在苍穹里自由游荡。 “聿……原总?”程扬康忽然叫人。 林琅意眨了下眼,从天上收回目光往前看到一个英挺的身影。 原楚聿身后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几乎要与他身上从头到脚的昂贵黑色西装融为一体,他胸前别着的白花已经取下,于是那股丧父悢然的气息悄然散去,眼前站着的是应元生杀予夺的掌权者,气质凌然。 林琅意感知到他在她一出来便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只两三眼就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了一个来回,似乎在严苛地判断她的状态。 他毫不掩饰地、光明正大地看了会她,然后才将目光徐徐转向额头冒汗的程扬康。 程扬康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与原楚聿碰面。 隔着屏幕说话都需要再三斟酌,现在真对上原楚聿,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还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原楚聿并没有说什么,他只稀疏平常地叫了人,从林廖远到孟徽再到程扬康,一一问候过去,在得到对方僵硬的回复后,最后他才望着林琅意温和问道:“你几号的飞机?” 林琅意的口吻也听不出熟稔与否,模棱两可:“公司还有点事,等股权转完走。” “你身边的几个法务是不是跟着你去了g市?”原楚聿问,“需要的话,我那里有几个专业性不错的律师。” 林琅意点头:“等下我见见?我确实赶时间。” 车里忽然又冒出来一个人,林向朔竟然也是坐着原楚聿的车来的,他在车里见到林廖远等人出来,想要跟他们一起同车回去。 林向朔下来后,左看看右望望,欲言又止。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他亲耳听到原楚聿跟林琅意之间的通话,那种打哑谜似的对白有一种隔开旁人的私密感,让他确信了两人关系匪浅。 也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林向朔的目光飘来飘去,想着如果不知道的话,他是不是能提醒一下林廖远…… “哥。”林琅意忽然叫了他一声。 林向朔思绪一断,望向林琅意,连忙应了一声,小心打探情况:“你们走了之后,我坐着原总的车也过来了,没什么事吧……?” 林琅意径直走过来,好像是打算上这辆宾利。 林向朔瞳孔地震,迅速用余光瞟了一圈,心想她胆子也太大了,这里都是人啊,还有程扬康在呢。 可一圈看完,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震悚吃惊的神色,好像大家都早有预料。 林向朔摸不着头脑,见林廖远隔着老远喊他过去,只能暂时将疑问按下,说了句:“我先走了,小意,还有原总,下次再会。” 林琅意:“好,再见哥。” 引狼入室 第126节 林向朔看向原楚聿。 对方站在明媚的太阳底下,日光将他英俊的脸蒙上一层熠熠生辉的光泽,看起来心情颇好。 原楚聿微笑着看着林向朔,语调平和,节奏舒缓,回复:“再会……哥?” 林向朔悚然大惊。 一直到要上车的时候,林向朔还跟被雷劈了似的站在车边上出神,孟徽拉了他一把,他还浑然不觉地扭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那辆宾利,磨磨蹭蹭半天不肯上车,直接被孟徽踢了一脚。 “走了。” 林向朔神志恍惚地缩了下腿,半个身子坐进车里,头还往外昂着力求一个真相:“小意还没上车。” 孟徽把人拉进来,关上门:“她不跟你一辆车。” 林廖远觉得全世界只有他是懵逼的:“她为什么不跟我一辆车?” “她怎么跟原总一辆车?” “还有,刚才他叫我哥……他叫我哥?!他跟着林琅意叫我哥?!!” 孟徽懒得理他,摆摆手:“开车开车。” 林家的车开走了,林琅意先上了原楚聿的车,扭头看见他抬腿走到宅邸檐下与程扬康说了几句话,对方面色如土地回了几句,再后面便不再开口,只萎靡不振地点着头。 原楚聿说完后回到车上,靠近他那边的位置上有一只公文袋,薄薄的,他看了林琅意一眼,将这个袋子递给她。 林琅意以为这是什么资料,他以前成天跑到应山湖来给她塞一个公文袋,到现在她的办公室里大概还能找到两只来不及收拾的漏网之鱼。 “什么东西?”她问。 原楚聿没回答,只往她手上瞥了一眼,示意她打开看了就知道。 林琅意不明所以地解开,往外一倒,里面立刻滑出一张塑封好的巨型照片。 画质不算清晰,但那颗粉色的爱心占了照片的三分之一。 林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照片又塞了回去。 “我做成聊天背景了。”原楚聿一点也不觉得脸红,将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给她展示,“我们之间都没什么合照,所以我去要来了。” 林琅意盯着他的耳朵看了会……真的奇了怪了,他在球场上耳朵都快滴血了,怎么现在私底下又是打印照片又是调成聊天背景就能这么云淡风轻。 原楚聿今天看起来实在是心情高涨到了顶点,给她展示完那张球场kiss cam的照片还不够,反过来友好建议:“你喜欢这张照片吗?我觉得做背景还是挺不错的。” 林琅意将公文袋放回座位上,她给他设置的聊天背景还是默认的:“我不改。” 原楚聿不强求:“我发给你,也给你一份。” 林琅意的手机亮起来,她点开,缩小版的粉色爱心还是那么明显,看得她脑子发麻。 她刚想劝说一下原楚聿要不还是别了,一扭头,看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她手机上,一眨不眨。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了眼他的手机再看回自己手机,突然太阳穴一抽。 忘了,她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删得七七八八,除了公务没有一句闲话,任谁来看都不得不夸一句真是坚实纯洁的革命友谊。 原楚聿安静地坐回去,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林琅意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着飘过去,看到他点开收藏,里面成排的居然都是她发过去的语音和对话。 她僵硬地坐回去,车辆平稳地开着,好一会儿,她才说:“以后拍点正常的,再换吧。” “好。”原楚聿从善如流地将手机收起来,刚才那点落寞寂寥的表情一扫而空。 林琅意:…… *** 林琅意在一周后飞去了m国。 之前参与试验田合作的负责人是一位四十二岁的亚裔混血苔米·劳女士,她没有结婚,但是有四个孩子,三任孩子的父亲都会时不时带着美味的食物或者是精巧的礼物来她的海岛小屋探望。 苔米是个活力四射的爱冒险的人,她的颧骨很高,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会散发出琥珀般的光泽,林琅意很喜欢跟她一起下海潜水,她当着面换衣服时背上有肌肉块的纹路,非常蓬勃性感。 林琅意之前没有正式潜过水,第一次跟苔米下水体验了新手模式,结果状况频出,面镜进水,耳压平衡也做不好,狼狈得不行,浮上水面后脑瓜子嗡嗡的,耳朵痛了三天。 苔米在旁边一边爽朗地笑着帮她调整面镜,一边安慰她:“林,我看得出来你很擅长游水,你戴着脚蹼在水里的时候像一条灵活漂亮的美人鱼。” 林琅意歪着脑袋单脚在船上蹦,拿了毛巾擦去耳朵里流出来的水,颇有自知之明,叹气:“美人鱼不会在水底认不出东南西北。” 苔米放声大笑。 因为试验田的合作交流耗时较长,林琅意在m国待了一个半月,这段时间里除了正事外,一有空就跟苔米一起下水,因为这是潜水最后的黄金时间了,再往后就要等明年。 “人就要抓住每一天。”她说。 苔米赞同:“林,你身上那股向上的不服输的劲儿比皮囊要更美,哦,当然,我不是说你不美,你真的非常漂亮,我大儿子直到现在都会问我林小姐今天还来游泳吗?” 她掸了掸肩膀上的发丝,不屑一顾:“我跟他说,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小屁孩,你先把你的球鞋刷了再说,它快变成他爹的一颗肾结石了。” 林琅意大笑起来。 因为看到过苔米的几任男友,这种话题也总是会在两个女生之间提起。 苔米说:“林,你知道的,男人就像地铁,错过这一班,下一班五分钟之后就到。” 林琅意故作高深:“是吗?我可不知道是谁喝醉了狂念人家的名字,我听来听去没听明白,只好给你录下来等你醒来问你。” 苔米仗着自己健康有气血的脸颊哪怕脸红也看不太出来,振振有词:“潜水的尽头就是自由,我很喜欢自由,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人生总是会遇到一些人,他出现的时候会在心里卷起一阵海啸,只是在海面上风平浪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这不代表他不存在,我同样很喜欢。” 林琅意将自己的头发束好:“人会记住某些片段,感情还蛮奇怪的,有的时候像是回南天,在特定的时候漫出止也止不住的水珠,所到之处都能看到它的存在。” “但有时候,我觉得跟滴眼药水差不多,”林琅意笑着在自己眼睛上方比了个动作,“进入眼睛的那一瞬间又刺又凉,因为存在感太强了,所以以后每一次看到它,哪怕还没滴到眼睛里,都会记住那种感觉。” “是的是的!”苔米激动地拍着林琅意的胳膊,憧憬道,“我第一任,没钱的时候给我手工做了一对耳环,后来每次吵架的时候我看到那对耳环,都会原谅他。” “第二任,想我的时候迎着大雪驾车开了五个多小时来到我家,因为到的时候还是半夜,我没及时看到信息,他就在楼下傻傻地站了大半个小时,等我跑下楼去见他的时候,他的头发和睫毛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苔米沉浸在过往,回忆道,“就是那个时候,他一看见我就笑了,说想我就过来了,说话的时候睫毛上的雪啪嗒啪嗒地掉,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絮絮说着回忆里最印象深刻的事,好像从记忆的长河里挖出几颗钻石一样。 她发现说着说着,林琅意只安静地充当聆听者,便赶紧不好意思地停下来,问:“你刚才说的比喻,回南天和滴眼液,怎么不往后继续说了?光听我讲。” 林琅意想了想,最后老老实实地说了句:“我吗?四面漏风的顶棚下吃了顿快餐。” 苔米眨了眨眼,没懂这有什么浪漫的。 林琅意又说:“没热水袋的时候加热的牛奶可以临时替代下。” 苔米更茫然。 林琅意笑起来,说:“但是现在最浪漫的是下水潜泳。” 苔米欣然同意,穿戴好,率先跳下了水。 林琅意紧跟着仰身跳下水,潜水服、配重带、各种装备将她包装成一位坚毅的战士,试图拿着入场券敲开蔚蓝水域的门。 她已经能熟练地在水里随心所欲地漂浮游动,像是在深蓝色的广袤宇宙中窥探不同的星球。 巨大的颜色鲜艳的珊瑚树,皮粉色的海星肉嘟嘟的,随波逐流的海龟背上覆了一片融融的毛,像是披了一层绿茵场上的草坪。 还有藏在海葵中的橙白色小丑鱼,林琅意凑近了观察,身后游过一大群沙丁鱼风暴群。 机不可失! 她迅速调转方向追上鱼群,看它们凹成了一道曲线优美的抛物线,平滑得仿佛是学生时代时数学老师用电脑模拟出的弧线变化。 林琅意学到的潜水第一课就是要保持缓慢且绵长的呼吸,然后全身心活在当下,体会丰盈绚烂的不同经历。 苔米教完她之后,说,人生也是这样的。 “第二课,是现实安全问题。”苔米拍拍她的胸脯说,“要双人下水,要信任你的潜伴。” 林琅意追了会沙丁鱼群,意犹未尽地回到了苔米身边。 苔米却没第一时间看到她的靠近,而是望着不远处的两个潜水员,林琅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苔米指了指对面。 林琅意也跟着望过去。 又是一组潜水员下水,看起来像是老手。 苔米用手指比划:“泳姿非常标准,身体素质也很不错。” 林琅意隔着面镜安静地凝望了会,呼出的气体在眼前咕噜噜地冒出一长串泡沫,像是一群银白色的小鱼。 她摆动了下脚蹼,身前有几条漂亮的小鱼绕着她游动,偶尔会笨笨地撞到她身上。 那两个人也往这里游过来了。 海底的世界有一种永生的自由和浪漫。 林琅意接上了苔米的话,她想说:“其实他蝶泳更不错。” 但是那句话只变成一串争先恐后往上窜的泡沫。 但没关系,水底说不了话可以上了岸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