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江山》 第1章 序章 第1章 序章 晋太元十二年(388年),天色昏沉,秋风寥落,横扫万里江淮。 京口城中,北府军衙,西庭厢院,一盏青灯明明灭灭。 一连串沉重的咳嗽声后,前锋都督、冠军将军,徐州刺史,都督徐、兖、青、司、冀、幽、并七州军事,康乐公谢玄的笔才艰难落在佐伯纸上: “臣兄弟七人,凋落相继,惟臣一己,孑然独存。余生之艰,无如臣比。所以含哀忍痛,希延视息者,欲报之德,实怀罔极,庶蒙一瘳,申其此志。且臣家遗孤满堂,顾之恻然,为欲极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于灰士。慺慺之情,可哀可愍。伏愿陛下矜其所诉,霈然垂恕,不令微臣衔恨九泉。” 这是他写的第十四道奏疏,比前面十三道奏疏的言辞更加卑恭,只求解除一切职务,告老还乡。 但朝廷却置若罔闻,这两年来,既不让谢玄解职,也不让他领兵北伐,而是拖着。 直到谢安被排挤出朝堂,朝廷以谯王司马怡为青、兖二州刺史,削夺了谢玄兵权,方才下诏,转任其为会稽内吏…… 但,兵权绝非一纸诏令便能削夺的。 氐秦南下以来,北府军百战百胜,淝水一战,谢玄亲率八千精锐就敢渡河,冲向二十余万秦军,射伤氐秦天王苻坚,临阵斩杀苻融,杀的北方胡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谢玄名震江左,声威如日中天,麾下北府军忠心耿耿。 奏疏刚刚写好,门外传来一阵哭喊之声:“都督,怎可弃我等?” 刀矛盾甲的影子,被寥落的灯光渲染在门扉上。 其中一人高声道:“都督披肝沥胆、舍生忘死,方有淝水之胜,如今胡人自相残杀,这是我等克服神州收复山河的大好时机,何必偃旗息鼓,缩首江淮,作一鼠辈!” “司马道子分明是要斩尽杀绝,不给都督活路!” “有我等北府军在,何惧他司马家,他司马家人当皇帝,谢家就不能么!” “都督一声令下,我等杀回建康,有何不可!” 屋外顿时沸腾起来。 也不怪他们如此激愤,司马家的江山完全是谢玄谢安叔侄从氐秦刀锋之下拉回来的。 如今危机解除,氐秦陷入内乱,司马家的江山刚刚坐稳,便过河拆桥,置北伐大业不顾,转头儿就对付谢玄叔侄。 近些时日,“相王”司马道子越发肆无忌惮,将诸路兵马从北伐前线调了回来,北府将领都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打压。 而谢安病逝后,手握北府精锐的谢玄成了朝廷最忌惮之人。 司马道子父子与皇帝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着谢玄的底线,终究将这位北伐名将逼到了墙角。 “咳咳……” 谢玄沉重的咳嗽声响起,屋外所有的嘈杂声顿时停歇。 北府军将领紧张兮兮的望着门扉上的那道人影,以谢玄现在的军功,以及谢家的声望,完全超过了司马家。 只需一声令下,北府精兵便可如当年苏峻一般,杀过长江,攻下建康,以清君侧的名义重振朝纲。 此时的建康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是非成败,兴亡荣辱,皆在谢玄一念之间。 然而北府军将终究没有等到他们想要的。 “诸位以为我何人也?” 每个字都说的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北府虽起于郗鉴,但北府军确是谢玄一手组建的,军中猛将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孙无终、高素,皆谢玄亲手提拔起来的。 这些北府将领成了江东朝廷一股新兴势力。 而京口与建康毗邻,一左一右,同处于大江之南。 众将一阵阵哀叹,沉默许久之后,有人心灰意冷的转身离去,有人朝着屋内磕了两个响头,也转身去了。 还有人肃立良久,泪流满面,但终究无法改变谢玄的心意。 没有谢家的名望,其他人做不成此事。 几片枯叶从杏树上飘落,无力散落在地。 小院又恢复寂静。 门扉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瘦长身影,静静的站在谢玄身后。 待北府军将散去后,发出一声叹息,“当年桓宣武有言,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今果不其然。” 谢玄年轻时,曾与王珣一同在桓温麾下为掾吏。 黑头公意为黑发便登上三公之位。 “当初若再给我一年,便可联合苻丕,压制慕容垂,然后合关东之力,挺进关中,尽扫两百年之胡尘,一雪前耻,克服神州。” 淝水之战后,天下形势对朝廷非常有利。 氐秦在关中陷入羌、鲜卑内乱之中,与慕容冲、姚苌混战,苻坚自顾不暇,镇守邺城的苻丕已经名义上归降晋朝,与北府军一同对抗慕容垂的燕军。 北府军趁机占据鄄城、碻磝、滑台、黎阳等黄河两岸要害之地,形成坐山观虎斗的格局。 黄河以北邬堡皆响应晋军。 谢玄采纳督护闻人奭的建议,筑土坝拦截吕梁之水,树立栅栏,合七埭为同一支流,承接两岸流水,以利于后勤漕运,试图牢牢占据黄河两岸 只要建康朝廷争一口气,全力支持谢玄,凭当时北府军的声势和兵威,就算不能正面击败慕容垂的二十万燕军,也能拖垮新生的燕国…… 只不过皇帝和司马道子心思并不在克服神州上,借口刘牢之临漳之败,遂召回北府、西府诸军。 谢玄一去,北方立即反复。 苻丕独木难支,慕容垂无人可制,抓住时机,亲率精锐南下,直指青、兖、徐等中原诸州,兵锋所致,望风而靡,淝水之战后晋室收复的州县,兵不血刃的落入慕容氏之手…… 无数将士奋勇厮杀得来的成果,就这么轻易的被抛弃了。 谢玄也自此落下病根。 “都督说笑了,真若克服神州,将置陛下与相王何地?” 屋内顿时传来谢玄自嘲的笑声,“是我……想多了。”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国亦如此,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改。” “罢了罢了,前有诸葛武侯、姜伯约,后有祖车骑、桓宣武,北伐大业有几人能成?” 一声苦笑,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声。 咳嗽平息后,一碗汤药端到谢玄面前,“都督,该吃药了。” 一缕细风窜入屋中,两道人影都跟着摇曳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屋内响起悲怆的吟咏之声。 夜色沉沉,昏黄灯火下,谢玄仿佛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谢家叔侄在庭院中讨论毛诗时的场景…… (本章完) 第2章 樵夫 第2章 樵夫 山风呼啸,略微寒凉,刘道规揉了揉生疼的额头,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京口城隐没在山野之间,大地苍茫。 一切都没有变,十八年来都是这般模样,但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方才梦中的那个世界,实在光怪陆离,令眼前一切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脱离感。 仿佛那边才是真实世界,这边才是梦境。 自从被雷劈了后,经常会做这种梦,一睡一整天。 “咕……” 直到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才将他拉回了现实,“兄长,可有吃的?” “醒了就吃,吃了就睡,都三个时辰了,柴没见你砍一根,你这厮跟栏中豕有得一比。”正在砍树的刘裕骂道。 骂的这么难听,刘道规也不恼,“兄长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耍樗蒲输光了家中多年积蓄,用得着赶几十里路,跑来这荒山野岭砍柴当樵夫么?” 刘裕放下柴刀,干笑一声,“嘿,咱家中那点钱,能熬几天?你前些时日被雷劈了,虽未受伤,但经常昏睡,阿母请游医为你看病,已经去不少,剩下那点钱,本想发个利市,怎料手气不佳……” “钱扔水里面还能听个响,去耍樗蒲,就没见你赢过。” 刘道规一阵郁闷,这个兄长什么都好,就是好赌,原本父亲刘翘是郡功曹,离世前留下了几亩薄田,加上刘氏宗族的照应,日子还能维持下去。 但坏就坏在一个“赌”字上,家中钱粮输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烂账…… 兄弟二人不得不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做起了最累最苦最危险的樵夫。 京口城附近聚集了大量青徐兖南下避乱的流民,别说木柴,连根草都被挖的干干净净,到处都是光秃秃的。 周边也有蒜山、北固山、莽山、小青山等,野草野树漫山遍野,但这年头,山、河、林、泽都是有主的。 大一些的,不是姓刁,便是姓郗,小一些的山丘、水洼,也是褚家庾家的。 “你懂甚?樗蒲是老子所创,夺天地之造化,兵法玄理皆在其中,赌徒与名将,没什么分别,桓宣武好此道,所以能一战灭蜀,后来不敢赌了,在灞水、枋头缩手缩脚,输的一塌糊涂,淝水之战为何能赢?谢车骑八千人马就敢杀过淝水,与苻坚决战!敢赌,至少有一半胜算,不敢赌,以前赢的也会吐回去!” 一聊到樗蒲,刘裕便滔滔不绝起来,一手握着柴刀,一手指着山下的河流、城池、田野。 虽说都是歪理,但听起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还大丈夫,咱老刘家一门两条光棍,饭都快吃不上了……” 刘道规今年十八,虽没有兄长刘裕那般高大魁梧,但相貌也说得过去。 这年头有条件的人家,十四五岁就娶亲了,刘裕今年二十六了,倒是娶亲了,但二十五的二兄刘道怜和刘道规至今都没人上门说亲,眼看要黄了…… 母亲萧文寿头发都愁白了,到处托关系,寻找合适人家,但人穷志短,刘家的现状,正常人家也不敢将女儿往火坑里面推。 “大丈夫何患无妻?不死总会出头,你这厮有心思想女人,不如用在读书习武上,将来搏一个前程。”刘裕倒是毫不气馁。 刘道规狡辩:“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这般年纪,若是不想女人……说不过去吧?” 话刚落音,“唰”的一声,破风声尖啸,寒光大作,柴刀猛地劈在一棵胳膊粗的树干上,整棵树斜斜倒下,刚好倒向躺在草地上的刘道规。 刘道规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躲过了倒来的树,“呸,我话说的直了些,兄长也用不着恼怒啊。” 刘裕手中柴刀一抖,虎虎生风,“你来。” 别看树干只有胳膊粗,但柴刀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连砍一天的树,锋口已经卷了。 而且这种山野间生长出来的野树又硬又结,别说一刀,正常状况下没个十几刀根本无法砍断。 关键现在肚子正饿着,有劲儿也使不出来。 接过柴刀,掂了掂,又看了看面前的树,刘道规懒洋洋的劈下,“哚“的一声,木屑纷飞,柴刀入木不及两寸。 “知道为何斩不断吗?” “肚子饿。” “能有点出息吗?” “再有出息,也扛不住一天没吃的。”刘道规实事求是。 这时刘裕的肚子也叫了一声,干笑一声,“我也没吃……” “兄长心中无女人,出刀自然神!小弟岂能相提并论?”刘道规张口就来了一句。 刘裕睁大眼睛,“你这话跟谁学的……倒是有趣,也有几分道理,你这厮膂力不弱,奈何性子懒散。” “兄长有此勇力,干脆投军算了。”刘道规岔开话题。 论武勇,刘裕打遍京口无敌手,所以即便老刘家大不如前,也能保住父亲留下的几亩薄田,维持生计。 早几年便有人拉着他去投北府军,混个出身,只是父亲刘翘早死,刘道规多病,二兄刘道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埋头竹简之中,书读多了,也就做不得粗活。 母亲萧文寿拉扯大兄弟三人已经非常不容易,身体多病,家中还有个六岁的侄女刘兴弟,刘裕若是从军,家中便少了一根顶梁柱。 刘裕道:“你以为为兄不想?可惜谢太傅去后,北府军一日不如一日,家中又是这般光景……” 一说起刘家的现状,刘道规也无话可说了,刘家目前还离不开自己这位大哥。 “我病不碍事,好的也差不多了,家中有我,兄长尽管前去投军,莫要错过前程。” 兄弟二人嘴上吵吵闹闹,实则非常和睦。 刘裕爽朗一笑,“到时再说吧,这两年北府军的日子也不好过,投军也难有出头之日。” 刘道规知道是实情,自从停止北伐后,北府军就被闲置,连大将刘牢之都被翻起了旧账,追责临漳之败,其他北府将领日子都不太好过。 北府军起自流民帅,每个将领都各拥部曲,双方有人身依附关系,将领倒霉,麾下部曲也要跟着喝西北风。 眼下这档口去投军,连西北风都喝不到一口。 (本章完) 第3章 舅父 第3章 舅父 眼见天色不早了,二人收拾干柴,晒了一天,约莫一百来斤,准备返回京口。 樵夫最苦最累的并不是砍柴,而是如何将砍的柴运回去。 这年头到处都是豺狼虎豹,路也不太好走,柴在荒野不值钱,但运回京口,这百来斤干柴能换八升米,勉强能够一家四口度日。 砍柴看上去是个不错的营生,但每天都要赶几十里路,到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里面砍柴,正常人其实吃不消。 甚至有时候还会遇上危险。 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都能碰上,就算遇不到豺狼虎豹,也有可能被抓去做了“长生人”。 天色一暗,狼嚎枭啼四起,一声比一声阴森。 刘道规回头一看,远远吊着四五只狼,绿着眼睛。 这些野狼最是狡诈,也通人性,专挑人累了困了的时候下手,而它们动手时,专冲喉咙处下手,京口好几个樵夫夜归时,被老狼盯上,趁人不备,狼爪子拍人肩膀,樵夫以为是熟人,一回头,露出喉咙,被一口咬断,第二天早上去寻人,只剩下一具枯骨。 “他们想吃我,我还想吃他们!躺下装死,骗他们上来,剥几张狼皮,给阿母做一件褥子!”刘裕眼中凶光乍现,全无半点惧色。 狼肉腥膻,但如论如何也是肉,狼皮也是好东西。 “行。” 出于对刘裕武力的信任,刘道规老老实实的躺下。 但这年头,狼比人还精明。 似乎有所察觉,只在远处游弋,并步上前,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就是不上来。 刘道规肚子咕噜噜的叫。 刘裕一骨碌坐起,“娘的,这些畜生真邪性,白耽误功夫。” 刘道规有气无力道:“亏你想出着蠢主意,它们嗅不到血腥气,怎肯上来?走吧,再熬下去,咱们先饿晕了。” “狼皮褥子没了。”刘裕叹了一声,拖着柴就走。 这一路可不轻松,后面有狼跟着,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只能走走停停,路又不好走,折腾了大半夜才赶回京口。 “寄奴、阿规——” 还没到家,就听到母亲萧文寿一声声凄惨惶急的呼喊声。 兄弟二人顾不得全身的疲累,三步并作两步,“阿母勿忧,儿回来了。” 接着便是一声喜极而泣,村头升起一盏火光,照出几道身影,最前一人,微微佝偻着背。 “阿母,孩儿回来了。” 一看到母亲,兄弟二人心中一热。 “你二人怎如此不晓事?”萧文寿捡起地上的枯枝,抹着眼泪,“唰”的一声,就抽打下来。 一个女人拉扯兄弟三人长大,当然也不是什么软性子。 “我都二十好几了,还打……”刘裕在外面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回到家,却照样家法伺候。 “你二十好几,我便打不得么?” 萧文寿手上不停。 但无论如何责打,其实都伤不了刘裕和刘道规。 侄女刘兴弟拖着鼻涕护在刘裕身前,张开小小的手臂,“祖亲不许打我阿耶。” 孙女挡着,萧文寿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 旁边的舅父萧源之赶紧扶住萧文寿,“阿姊息怒,寄奴和阿规也是一片好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道怜道:“兄长应早些回来,害阿母提心吊胆。” 刘道规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吗?” 萧文寿之所以动怒,是出于爱子心切,有人规劝,也就打不下去了。 一行人回到刘家,三间茅草屋,四面透风,紧挨着京口内城墙。 京口城原本不大,但南下的流民实在太多,整个晋陵郡都挤满了青兖徐豫诸州的流民,只能围着城墙修建屋舍,京口城足足扩大了几倍。 这种趋势还在扩大之中。 好在有长江天堑,不用担心胡骑南下。 灶上热气腾腾,刘道规早就饿的两眼发绿,揭开锅盖,却是香气四溢的白米粥。 刘家平素也就熬些野菜、糠麸度日,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白米,即便地里面的稻谷熟了,也是拿去换成糠麸、粟米等粗粮度日。 刘裕舀起一碗,刚送到嘴边,又双手捧着,递给萧文寿,“阿母先吃,孩儿不饿。” “阿母不饿,已经吃过了,你吃。” 刘裕和刘道规这才开始吃起来。 “慢些、慢些,别撑着。”萧文寿一阵心疼。 “多亏舅父,不然咱家就断粮了。”刘道怜舔着嘴唇,吞咽口水。 刘道规狼吞虎咽,连喝了两碗,方才感觉重回人间,放下木勺,扫了一眼墙角的米袋,约莫十余斤,还有一吊钱,“舅父何以来此?” 萧家跟刘家一样都是寒门,不过外祖萧卓乃洮阳县令,再往上一代,外曾祖萧亮还是朝廷的侍御史,家族传承没有断。 舅父靠着各种关系,捞了一个举孝廉出身。 刘道规祖父刘靖虽是东安太守,却是流民帅出身,率领彭城刘氏家族南下京口。 流民帅在朝廷心目中是个什么地位,人尽皆知,朝廷有事时就利用,没事时就打压、防范。 所以到了父亲刘翘这一代,就从秩两千石的五品太守,变成了八品的浊官郡功曹,也就是不入流的小吏,刘家也沦落到“吏门”。 “我准备为阿怜定个亲事,范阳卢氏女。” 萧源之谦谦君子,与萧文寿性格相反,性情温和。 “卢氏?”刘道规一愣。 亲事倒是一桩好亲事。 卢氏的本族都留在北方,并没有南渡,历仕后赵、冉魏、前燕,依旧是北方望族,只有旁支南下,却并不受建康朝廷的重视,逐渐被边缘化。 如果父亲刘翘还在,还是郡功曹,两家勉强也能够的上,只是眼下刘家自顾不暇,实在难以启齿。 萧文寿泪流满面,“都怪你阿耶去的早,家中无人撑持,方才破落至此。” 刘道规跟着难受起来,“舅父此事可有把握?” 萧源之扬眉道:“若是以前当然成不了,不过我即将赴任黄门侍郎,卢家无论如何也会给些薄面。” 黄门侍郎,品第五,秩六百石,武冠,绛朝服,乃天子近侍,汉魏时乃显职,一代名臣荀彧、杜恕未发迹前,都曾担任此职。 不过到了当朝,士族日盛,侍郎、散骑多如牛毛,多用来安置士族子弟,没有前代那么显要了。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门第。 兰陵萧氏的底子明显好过彭城刘氏,过江侨姓,王、谢、袁、庾、陈,萧氏虽不入流,好歹也是士族。 这么多年虽没有出过什么顶级人物,提振门楣,但在南兰陵郡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在朝中多少也有些关系。 永嘉之乱,山河破碎,萧氏过江居晋陵(今常州市)武进县之东城里,侨置兰陵郡,与彭城刘氏居住的京口毗邻。 而且萧氏是以正儿八经的士族身份“衣冠南渡”,与王、谢、袁、谢等豪门有着几分香火情,有人拉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出身不同,前程也会不同,萧家作为正统士族,这些年过的比刘家强太多了。 “哎呀,那可是大大的喜事。”萧文寿满脸欣喜。 “恭贺舅父高升!”刘道规着实为萧源之高兴。 (本章完) 第4章 逝 第4章 逝 这么多年,若不是他照应,老刘家早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而且刘裕并非萧文寿所出,刚一出生,母亲赵安宗便分娩得病而死,父亲刘翘一度准备弃养,后被姨母赵氏收养,长大后,对萧文寿极为孝顺。 萧源之与刘裕其实并无血缘关系,还愿意出力,足见他是真的将刘家放在心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萧源之高升,刘家底气就足了,就算以后混不出头,至少有个靠山。 “谈不上高升,朝廷如今也是乌烟瘴气,我等小士族不比王谢桓袁,难有出头之日,只是以后能照应一二,萧刘两家本就同气连枝,寄奴,你以后别赌了,待我打点好门路,为你求个前程。” 舅疼外甥姑疼侄,婶子大娘是外人。 萧源之这舅父当真没有话说,为刘家操碎了心。 刘道规总算看到了老刘家振作的一丝希望,没办法,这年头干什么都讲究出身门第,上面没有人,什么都干不成。 萧源之不仅安顿好了老大刘裕,也给刘道怜寻了个国子学的门道,只要从国子学出来,刘家的出路也就有了。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萧源之赶着去建康,兄弟三人送他出门,却听见阵阵哭嚎之声,甚是凄惨。 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白幡,来往行人都披麻戴孝。 “出了何事?”刘裕询问。 隔壁的刘遵回道:“听说是谢都督病逝了。” “谢都督?”刘道规一愣。 在京口人眼中只有一位谢都督,那便是康乐公谢玄,但他春秋正盛,怎么会忽然就去了? “听说相王给谢都督派了一位太医,没几天,谢都督便不治身亡了……”刘遵愤愤不平。 “休要胡言乱语!”萧源之斜了他一眼。 刘遵小声嘟囔:“他司马家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司马家虽占着皇帝宝座,但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八王之乱,永嘉之祸,丢了北方,衣冠南渡后,被权臣捏在手上,动辄攻破建康,随意废立,早就没什么威信了。 京口是北方流民最大的聚居地,若不是司马家,也不会家破人亡,流亡江左。 萧源之叱道:“你……大胆!” “本就如此!”刘遵梗着脖子。 司马家与谢家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京口的三岁小儿都知道,从前年开始,几个北府大将都遭到了打压和排挤。 “舅父息怒,他性子向来耿直。”刘道规平素与刘遵关系不错,出口帮了一句。 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算起来,两家也算同宗。 刘遵还是刘道规的从弟。 “君流,小儿乱语,何必动怒。”萧文寿怕闹僵,连忙劝阻。 刘道规拉住刘遵。 萧源之自然也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只不过气氛弄得有些僵,一甩袖子,“弟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阿姊多多保重,你三兄弟在家,要多孝顺母亲。” “我等知晓,舅父保重。”刘家三兄弟躬身拱手。 萧源之“嗯”了一声,便大步流星的去了。 “谢都督一代名将,未想落到这般下场。”刘裕长叹起来,满脸落寞之色。 谢玄督镇京口,从民间选拔勇武之士,量才施用,给一潭死水的京口开了一道窗,大批寒门庶族步入仕途,虽不入流,难登士族们的大雅之堂,但好歹握着兵权,士族门阀多少也要给些薄面,不敢欺压的太厉害。 兄弟几人回家,本想也烧些纸钱,但翻箱倒柜,家中只有几箱竹简,一个纸片都没有。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吹的门扇和窗扉吱呀作响。 只得寻了几件麻衣披在身上,烧了些干草,拜了几拜,算是给这位谢都督举丧了。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生活还要继续。 萧源之送了些粮食过来,但也只能解一时之急。 中原被鲜卑人拿下后,并没有变得安宁。 盗贼四起,豪强林立,胡人肆意劫掠,越来越多的流民南下,挤满了京口和江对面的广陵,人一多,柴就少了。 随着冬天的到来,京口周边越发光秃秃的,走上三四十里,都看不到一根野草一颗野树。 只有刁家控制的几座山上还有树木,但没人敢打他们家的主意,从早到晚会有身披甲胄,手持刀弩的家兵巡逻。 山脚下,总能看见几具被晒成肉干的尸体,插在木桩上,恐吓流民。 前几日隔壁村的孟怀玉、孟龙符兄弟从兰陵郡回来,路过蒜山,就被刁家当成了盗贼,吊起来毒打了一顿。 里正带着孟氏族人前去救人,刁家一看事情要闹大,方才放了孟氏兄弟…… 砍不到柴,刘家的日子越发难熬。 其实整个萧家也就萧源之对刘家不离不弃,其他的萧家子弟没太当一回事儿。 当然,如果萧文寿带着刘家去萧家讨食,萧家也不会拒绝。 但不论是萧文寿,还是刘裕都不会如此低三下四。 别人主动给,与自己张口要,完全是两回事。 萧源之去了建康,一直没什么消息传回,刘道规估计日子过得也不会太顺,高门大族之间的竞争也非常激烈。 就像谢家,前几年风光无限,一时无二,如今却落得一个门庭衰落的下场。 人走茶凉,别提多落寞了。 离开权位之后,仿佛一夕之间就被别人遗忘了。 这两月,臧家派人来过一次,说了些客套话,便打道回府没了下文。 刘道规不禁心疼自己的兄长,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朱门对朱门,柴门对柴门,刘家这副光景,连寒门都难以维持。 如果兄弟三人再无出路,就要从寒门滑落下去。 “求人不如靠己,这些是日天天喝稀的,也该吃顿荤的了。”刘裕作为兄长,眼见家中又要断粮,生出想法来。 “儿啊,咱家虽然穷一些,但不可为匪为盗,坏了名节。”萧文寿一见他这样子,赶紧来劝。 “母亲多虑了,这段时间干旱,江边多了水洼,儿想晚上去打些鲜鱼回来,再这么耗下去,咱家就要饿死人了。” 长江每年十一月到三月是枯水期。 今年下半年以来,江左一滴雨水都没有下,眼看就是一场旱灾。 刘道规郁闷道:“长江不也是刁家的吗?” 士族豪强对地方的控制无孔不入,从山到河,从村到城,处处都要仰他们鼻息。 刁氏先祖刁协是晋元帝的元从之臣,东晋开国功臣,官居尚书令,加授金紫光禄大夫,煊赫一时。 其子刁彝,任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镇守广陵,刁家也得以在京口立足,势力遍布京口广陵两岸。 刁彝虽在宁康二年(374年),卒于任上,但刁家已在京口、广陵一代落地生根。 三个儿子,老大刁逵官居任散骑常侍者,听说即将外放为刺史,老二刁畅,现任始兴相,右卫将军,老三刁弘,抚军司马。 一个比一个显贵,刁氏门下的僮客,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说句不好听的,朝廷派下来的江北都督、青兖刺史谯王司马怡都要看刁家的脸色行事。 刘裕笑道:“江这么大,刁家怎可能全都守住?” “兴弟要吃鱼!”小侄女刘兴弟早就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嫂子臧爱亲忙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插嘴。” 朱门对朱门,吏门对吏门。 东莞臧氏,也是寒门出身,亲家翁臧俊当年也是东莞郡功曹。 “那还等什么?”刘道规也早看刁家不顺眼了。 伐冰之家,不蓄牛羊。 刁家倒好,家大业大,却仗着权势,与小民争利,让别人无路可走。 “兄长且去,小弟在家照顾阿母。”二兄刘道怜眼珠子一转,跟以前一样,遇到事情就往后缩。 刘道规早就见怪不怪,母亲萧文寿这么多年的心血都扑在他身上,供着他读书,只望着有朝一日能将刘家顶起来。 “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做一场大的,阿规,你去叫上怀肃、怀敬,再把刘遵也喊上。”刘裕一拍大腿。 (本章完) 第5章 宗族 第5章 宗族 刘怀肃、刘怀敬即是从弟,也是表弟。 早些年,刘裕刚刚出生,母赵安宗病死,家贫,无以为继,父亲刘翘本欲弃养,后得姨母收留,与刘怀肃、刘怀敬一同长大。 只要是寒门庶族,日子都过得极为艰难。 刘怀肃家日子过的比刘家强一些,但也青黄不接。 隔壁的刘遵也是如此,父母去年就饿死了,留下他一个孤儿。 若不是老刘家时常接济,刘遵要么卖身刁家,要么饿死荒野…… 即便一向以钱粮广盛的吴、吴兴、会稽三郡,也早已是饿瓢遍地,日子比京口更难过,那边可不止一个刁家,既要供养司马家、王家、谢家等侨姓豪门,还要供养顾、陆、朱、张、周、沈等本地豪强。 可想而知普通百姓过着什么日子,所以天师道能大行其道,广收门众。 刘道规趁着夜色出门逛了一圈,刘怀肃、刘怀敬兄弟二人早就饿的两眼发绿,刘遵自不用多说,早就走投无路了。 也不知谁泄露了消息,刘道规刚一出门,七八个刘氏宗亲拦住去路,“阿规,可不兴吃独食,好歹也给我们留上一口。” 对江鱼动心思的,不只是刘裕刘道规两兄弟。 为了活下去,每个人眼珠子都瞪得通红,想尽办法。 “干脆多叫些兄弟,只要年轻力壮的,带上弓刀!”刘道规拦也拦不住,更瞒不了,本来就是一个宗族的,住在一起。 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惊动一大片人。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人多力量也大些。 “还是阿规爽快!”众人尽皆欢喜,各自散去,呼朋引伴。 刘怀肃眉头皱起,“这么干不怕走露了风声?” “若不带上他们才会走漏风声,人多了,走漏了风声也不怕,他刁家还敢进村抓人吗?”刘道规之所以让众人带上弓和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京口民风一向如此,谁不让我活,我也不让谁活下去。 刁家其实外强中干而已,孟家兄弟被抓,孟家百多口人一动,刁家最终还是怂了,老老实实放人…… 更主要的是,刘道规感觉现在的江左,已经变成了一座火山口,本地人日子越来越艰难,涌入的乱民却越来越多,朝廷不管不顾,根本看不见下面在发生着什么。 自从被雷劈了以后,刘道规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面学到了很多,眼界也开阔了许多。 这年头循规蹈矩的人,要么一辈子被人奴役,要么饿死。 “大家都上了一条船,出了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刘道规继续解释。 “还是阿规想的周到!”刘怀肃深以为然。 刘怀敬却怂了,“这么大的事……” 虽然是亲兄弟,不过性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刘怀肃躬耕好学,胆大心细,刘怀敬天生胆小。 刘道规看了一眼刘怀肃,强扭的瓜不甜,“说的也是,总要有个守门的,你留守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 刘怀敬忙不迭的点头,“好,我就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刘怀肃满脸惭愧之色,但也没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三十八名青壮赶来,人手捏着一把环首刀或者弓箭,背着竹箕和木盆,杀气腾腾,两眼冒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强人。 早些年桓温有言:京口酒可饮,箕可用,兵可使。 他在世时,通过各种手段,从郗愔手中夺得京口北府军的军权后,才敢动手让朝廷给他加九锡。 谢玄重新组建北府军,并无精良装备,亦无正规训练,振臂一呼,顷刻便有一支精兵。 刘家的这些人,当年也是跟着刘道规祖父刘靖从彭城杀回江东。 实力毋庸置疑,虽然过去了四五十年,但好勇斗狠的风气依旧,不少人跟着北府大将刘牢之决战洛涧,杀回黄河以北…… 总之这个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勇武之人。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竭尽全力。 “走!”刘道规没有废话,人一多,胆气就足了。 这几十人别说去长江边抓鱼,就是去刁家堡混水摸鱼也足够了,只不过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回到老刘家,刘裕望着杀气腾腾的一群人,顿时一愣,“这是去打渔还是打劫?” 刘道规干笑一声,“众情难却。” “当年刘老令公率我等一路杀到江东,如今寄奴当率我等寻个活路!”年纪最大的刘新之鼓噪道。 说起来,老刘家在族中颇有声望。 祖父刘靖好歹也是一方流民帅,与胡人厮杀过。 永嘉以来,每一位流民帅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既有忠肝义胆宁死不屈的邵续、李矩、魏浚、刘遐、祖逖等人,也有走投无路,杀入建康的苏峻、祖约之流。 流民帅几乎都是一方豪杰,靠着个人威望拉起一支流民队伍。 凭着父祖的威望,老刘家在京口有些声望。 “言重了,不就是抓些鱼,倒像要去攻打刁家堡一般。”刘裕张口就来。 岂料此言一出,众人眼神都变了,直愣愣的,仿佛荒野中的野狼。 刁家家大业大,在广陵、京口有不少庄园、田地、邬堡,据说里面储藏了无数金银珠宝钱粮,惹得无数人眼红。 眼见众人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刘道规插了一句:“都有家有口的人,莫要胡言乱语,若是传出去,咱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大伙儿之所以愿意忍受,都是为了家人。 北府军出自京口,战力毋庸置疑,真打起来,人人奋不顾身,悍不畏死,刁家的上万僮仆未必真敢拼命。 “还是阿规说的有理。”刘新之挥了挥手,众人都冷静下来。 告别家人,连夜就出村了,一路向北行去。 相对而言,打渔要比砍柴稳妥一些,柴每天都要用,尤其在冬天,需求巨大,鱼却并非必须之物,没什么油水,只吃鱼很难填饱肚子。 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月黑风高,狼嚎声一阵儿接着一阵儿。 但这些畜生也奸猾,见到环首刀和弓箭,一个都不敢上前。 赶到江边,只见滩涂里面人影绰绰,长江依旧宽广,对岸广陵地界也全都是人。 “哟,寄奴怎么现在才来,阿规也来了阿。”黑灯瞎火,居然有人认出来刘家兄弟。 刘裕身高七尺六寸,风骨奇伟,迥异于常人,在一行人中间鹤立鸡群,刘道规不如兄长高大,但也有七尺上下,兄弟二人站在一起非常有辨识度。 “我道是谁,原来是孟家兄弟。”刘裕认出了下面黑乎乎一群人。 “嘿,刘兄好眼力,给你们留了个大的。”孟怀玉朝西边一指,一个方圆三四百步的水洼。 江水褪去,在滩涂上留下了很多水洼,水能退,鱼虾退不了,困在里面。 只需用竹箕木盆将水舀干,便可捉鱼。 “哈哈,那便多谢了。”刘裕拱手。 孟家跟刘家境地相似,祖籍青州平昌郡安丘县,永嘉之乱后,举族南下,寄居京口,与刘家也算乡邻,几十年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的也不错。 其父孟绰曾为给事中、光禄勋,与刘道规舅父的黄门侍郎一个档次,但没有混出头,孟家也就跟刘家一样,家道中落了。 (本章完) 第6章 鱼 第6章 鱼 刘裕好赌,但为人豪爽,交了不少朋友,与孟氏兄弟经常一起樗蒲,所以关系亲近。 “刘兄有所不知,从明日起,郗、刁两家便要在此堆田,鱼虾也吃不着了。”旁边一人悲愤道。 滩涂里的淤泥是上乘的肥料,又处在江边,不担心干旱,稍微堆出一条水坝来,便有万亩良田,旱涝保收。 “刁家这是不给我们活路!” 刘道规心平气和,旁边的刘遵怒了。 他孤家寡人,天不怕地不怕。 “逼急了,投天师道去!”刘新之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北方流民大举南下,士族豪强疯狂兼并,一场小小的旱灾,就让这原本富足之地也饿殍遍野。 普通人除了卖身士族门阀为奴,不想饿死,就剩投奔天师道当长生人一途。 “你家还拿得出五斗米么?”刘道规给他破了一盆冷水。 想入天师道也没那么容易。 这年头能拿出五斗米的人,非富即贵,拿不出五斗米也行,但需熟人引入。 天师道本来也算正教,张道陵设立二十四治以教化民众,“三宣五令,令民知法”,曹魏时,天师道徒几万户被曹操从汉中安置于长安、洛阳、邺城等地,越发壮大。 因擅长制造“五石散”,大得权贵之心,盛行一时。 到了两晋,无数权贵醉生梦死,越发趋之若鹜。 凡是名中有“之”字的都是天师道徒,王羲之、顾恺之都是此辈中人,就连北府大将刘牢之,也跟天师道有几分香火缘分。 刘新之名中也带一个“之”字,也只是附庸风雅,并未真正入教。 天师道发展了四五百年,门派众多,内部较为松散,龙蛇混杂,并非铁板一块。 一听入教需五斗米,刘新之和刘遵顿时无言以对。 有这五斗米,就能活下去,还入天师道干什么…… “行了,明日之日明日再说,今日多抓些鱼虾。” 到底是刘裕声望高,一句话,众人纷纷下水,筑泥围堰,开始舀水。 人多力量大,几十号青壮,不到两个时辰便将水洼里的水舀空,一地的鱼虾蟹活蹦乱跳,还有螺和蚌。 若是舍得下力气,淤泥里面还有鳝鱼和泥鳅。 众人随意拣拾,装的盘满箕满。 江左物产丰足,土地肥沃,四五斤重的鲤鱼、青鱼,还有达官贵人们喜食的鳜鱼和鲈鱼,还有鮰鱼、鲥鱼、刀鱼。 最名贵的莫过于银鱼,二寸见长,骨细无鳞,色如银,鲜美无比,与白虾、刀鱼并称“长江三鲜”。 刘道规专挑白虾和银鱼。 渔获太多,很多人脱下了麻衣,用来装鱼。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难得的笑容。 但就在这时,东南忽然亮起一条火龙,人声喧哗起来,“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刁家的鱼,今日休想走脱一人!” 接着几匹快马“哒哒哒”的本来,手中长刀在火把照耀下寒光闪闪。 后面跟着的一众家僮,人高马大,最前排的几人,竟然穿着铁甲,甲士后面,长刀举起,分成三队,阵列严整。 先不论战力如何,只凭这股气势,直接令人胆寒。 霎那间,偌大的滩涂上一片死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刁家的人早就等在这儿,只想一网打尽…… 刁家对京口和广陵的控制无孔不入,这么多人来捕鱼,刁家除非瞎了,否则不可能不知道,应该是早就设好了埋伏,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坐收渔利,黑吃黑。 “这京口的天姓刁,京口的地也姓刁,京口的水还是姓刁,尔等贱民,还能翻过天去不成!”为首一员刁氏家将,举着环首刀,十分嚣张。 众人越发惶恐。 如果被他们抓到,轻则一场毒打,重则吃官司,籍没为奴。 “刘兄!” “寄奴!” 危急关头,众人自动向刘裕靠拢,刘道规扫了一眼,将近三百多人,除了孟家,还有向氏、何氏、赵氏等京口诸姓。 都是被天灾人祸逼得走投无路之人。 刘道规非但不害怕,反而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刁家虚张声势,不过四五百众,我等亦有三百余,狭路相逢勇者胜!” 到了这种时候害怕也没有用。 “对,跟他们拼了!” “拼了!” 泥地里,几百把刀弓举起,没有一个怂的,全都跃跃欲试。 众人早就对刁家怨声载道。 刁氏兄弟三人,全都贪得无厌,家中已然巨富,却还要与小民争利,霸占山泽。 旱灾刚刚开始,刁家就已经到处放高利贷,逼的无数人家贱卖儿女为奴为婢。 刁家人本来气势汹汹,一见众人杀气腾腾,一副要搏命的架势,反而先软了下来,“小小贱民,莫要不知天高地厚!识相的,快快将鱼交上来,免受皮肉之苦!” 京口民风,远近皆知。 北府军成军以来,所向披靡,除了刘牢之的临漳惨败,几无败绩。 临漳之战,也是因为士卒争抢燕军遗弃的财物,导致阵型散乱,对手又是鼎鼎大名的一代战神慕容垂,以骑兵突袭,北府军措手不及,方才着了道。 如果两军正面厮杀,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鱼交出去,我等就没了活路!”孟怀玉对刁家恨之入骨。 “干脆乘着月黑风高,一不做二不休!”左边的向靖更激进,捧起一把黑泥往脸上涂。 众人纷纷效仿。 晋陵郡的流民十余万,若是加上江北的广陵,至少三十万往上,并且人数还在增长之中。 别说刁家,便是朝廷也不敢彻底得罪两地的流民。 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吁—— 刁家的那几名骑兵本来已经冲到岸边,见这气势,连忙后退,缰绳撤的太急,战马一阵惊嘶。 剑拔弩张之际,刘裕却笑了一声,“樗蒲里有一种诈术,先声夺人。” 众人疑惑不解,刘裕已经提着刀冲出,指着东面,大声吆喝:“孟家兄弟从东面迂回,包抄其后,向家带着人从西面冲杀,其他人等随我正面厮杀,不可走脱了一人!” 嘹亮的声音撕破夜空。 “领命!”众人也不管真假,齐声大吼,气势如虹。 队伍一分为三,争先恐后,泥水飞溅,环首刀在月光照耀下,阵型虽然散乱,但每个人身上出的杀气如有实质。 其中不少人是从北府军中退下来的老卒。 在京口,士卒与平民并无本质区别,南渡的六七十年来,男丁家家户户皆有舞刀弄剑的传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重新杀回故土。 或许刁家人的装备更为精良,看上去也更训练有素。 但两边的气势不可同日而语,打仗、厮杀,凭的就是一股气势。 说白了,刁家的僮仆们只是为了一口饭,而京口众人是为了生存…… (本章完) 第7章 惊 第7章 惊 对刁家而言是“臭鱼烂虾”,但对众人而言,却是生存的希望。 没了鱼虾,父母妻儿要跟着挨饿。 “想夺鱼虾,拿命来换!”刘遵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手中环首刀飞劈出去,正好劈中了一匹战马的左肩。 当场鲜血狂飙。 战马仰头狂嘶,甩下马上的骑兵,掉头向南逃去。 见了血,刁家僮仆面色大变,整齐的阵型缓缓后退。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刘道规算是看出来了,自从父母逝世后,刘遵就成了脱缰野马,别人只是喊的热闹,手上都留着几分情面,扭扭捏捏,不敢上前,毕竟谁也不想连累父母妻儿。 他却不一样,孑然一身,毫无顾忌,说砍就砍。 愣神的功夫,刘遵大吼一声:“杀!” “杀!”众人跟在他身后,弓刀并举,冲向刁家僮仆。 “疯了,不就是几条烂鱼烂虾,何至于此?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领头的刁氏家将脸色一变,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勒转马头,掉头就跑。 领头儿的都跑了,剩下的人再也坚持不住。 哐、哐、哐,扔下手中的兵器,无头苍蝇一般溃散。 “哈哈哈……” 众人大笑起来。 刁家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来只是欺软怕硬,今日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只有刘遵上了头,捡起两把环首刀,两眼血红的追了上去,“杀——” 刘道规怕出事,与刘怀肃追上去,一左一右抱住他,“且住,且住……” 刘遵喘着粗气,满脸涨红,那模样仿佛狂犬病发作一般,竟然从刘道规和刘怀肃两人手中挣脱。 幸好这时刘裕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刘遵挣扎几次,没有挣脱。 “阿遵,够了。” 刘裕轻飘飘的一句话,刘遵竟然冷静下来。 “刀剑人人有份儿,大家赶紧分一分,今天之事万不可泄露半分,以后大伙儿都是兄弟,互相照应,有事可来刘家寻我。”刘裕环视众人。 “还是刘兄仗义!” 孟怀玉、向靖等人心悦诚服。 虽说是平分刀剑,但碍于刘裕的面子,好东西都是刘姓的先挑。 刁家财大气粗,用的东西也都是上乘货色,比众人祖传三代的弓和刀强太多,锋刃上没有缺口,更无锈迹,一看就没怎么厮杀过。 士族高门这几十年来醉生梦死,上阵与胡人血战的,也就桓谢两家。 大多数士族们主持的北伐,都是叫嚷的慷慨激昂,上了战场,与胡人一个照面,便溃不成军了,甚至胡人还没来,他们就望风而溃了。 甚至连南下的流民军都对付不了。 苏峻之乱,攻入建康,不知掀掉了多少士族高门的遮羞布。 就像此次北府军北伐,兵锋已经推过了黄河。 朝廷却以休养生息的名义,下令诸军南撤,将淮水以北的州郡拱手让出…… 众人分了刀剑,带着鱼虾,各自散去。 这些东西足够应付一阵了。 回去的路上,刘道规忽地想起一事,“只怕刁家人认出我们。” 虽说是黑灯瞎火,但刘裕这七尺六寸的身高,实在显眼,而且那刁氏家将逃窜时说过“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明显是认出了众人。 “他们敢来,全剁了喂狗。”刘遵暴脾气先上来。 刘裕一脸的无所谓,“放心,刁家也不敢太过得罪我们京口诸姓。” 刘怀肃道:“刁家不敢得罪所有人,定会暗中对付兄长,此事不可不防,我与宁朔司马刘敬宣有旧,先跟他打个招呼。” 刘敬宣是刘牢之之子,现为宁朔司马,品第四。 也是出生彭城刘氏,西汉楚元王刘交之后,与刘家是同宗。 刘牢之虽因兵败被贬,但威望和战功摆在哪儿,曾大破秦军,打出北府军的声威,北上邺城,以弱势兵力两败慕容垂,解邺城之围。 朝野上下无人敢轻视。 谢玄逝世后,京口的兵权实际上落在刘牢之手上,诸将都听他号令。 有他在背后撑着,刁家绝不敢动。 刘道规道:“我见过此人,为人仗义,定会照拂一二。” “不错,刁家与相王不睦,亦受排挤,且名声不佳,刁逵还被罢了广州刺史,赋闲在家,真闹出动静来,刁家也吃不了兜着走。”刘怀肃躬耕苦读,四处求学,结识了不少人,消息自然灵通的多。 刁家如此不顾吃相,一直被人诟病,被百姓称为“京口之蠹”。 “有劳怀肃。”刘裕没有托大,听了两人的建议。 刁家的势力太大了,或许对付不了所有的京口侨人,但对付老刘家,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与刘牢之搭上线,众人顿感轻松了不少。 都有家有口,除了刘遵,谁也不想真的揭竿而起,成为乱贼。 衣冠南渡后,所有人的仇恨都转移到了胡人身上,反而对朝廷心存怜悯,所以尽管日子难过些,也都还能忍耐。 “前面有人。”就在离刘家不到十里的时候,土丘后面一阵火光。 刘怀肃脸色一变,“莫不是刁家的人杀回来了?” 众人一阵慌张。 刁家来这里堵,分明知道是刘家在后面捣鬼。 “慌什么,都到家门口了,还怕刁家来寻仇?”刘道规镇定自若。 方才长江边一仗,已经摸清了刁家的底细,看着唬人,实则刁家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放心,有我在,同心协力,可破刁家两百众!”刘裕满目杀机。 被人在家门口堵住,已经触碰到了逆鳞。 “咦、哈哈哈……” 这时夜风中传来一阵癫狂笑声,紧接着,光秃秃的土丘上出现了十几道人影,男女都有,在微弱的火光下肆意扭动躯体。 男女之间毫无禁忌,肆意搂抱,简直不堪入目。 一边跳,还一边脱衣,动作越来越火辣,欢笑声变成了呻吟声……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能坚持下去。 这群人绝对不是刁家僮仆,刁家也绝不会来的这么快。 “这是……天师道长生人?”还是刘怀肃见多识广。 刘裕道:“错不了,定是服用了寒食散。” 寒食散就是五石散,吃多了全身发热,身体亢奋,除了能醉生梦死,还有壮阳之功效,魏晋名士喜褒衣博带,正是因为服用五石散后,全身太热,穿不得厚衣。 众人一个个面红耳赤。 “噫,人生至乐无过于此,诸位何不同乐?” 对面显然也发现了刘裕等人,不仅不退避,还发出了邀请。 长发与襟带一起在夜风中飘扬,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只是这半夜三更,加上他身边放浪形骸的男女,说不出的诡异。 心智不坚之人,很容易就被他们蛊惑了。 就连刘道规也心旌摇曳起来,这个年纪,对男女之事正是最冲动之时。 而天师道此举,正是为了招募年轻健壮的男女。 他们一直走上层权贵路线,不知何时,竟然也打起了京口的主意。 世道越乱,牛鬼蛇神就越多。 (本章完) 第8章 学 第8章 学 五胡乱华,胡人击溃不禁是华夏的江山,也击溃了华夏的信心,当此之世,儒学衰微,佛道大兴,无数胡僧涌入中土。 谶纬、玄学、鬼神、巫蛊之说大行其道,蛊惑了无数人。 暗中兴风作浪之人也不在少数。 自东汉桓帝一朝,借用“妖言”造反的就有二十起之多,至灵帝时,更形成“妖贼大起”的局面。 中朝(西晋)末,蜀中便有“李家道”,蜀中妖贼李弘自称圣王,以妖术惑众,自言八百岁,聚众万余,攻打州郡。 东晋永和十二年(356),江夏“妖贼”李弘作乱,被江夏相刘岵、义阳太守胡骥剿灭。 太和五年(370年),广汉又出了一个李弘与益州“妖贼”李金根聚众反,自称圣王。 之所以这么多人叫李弘,是因为《老君变化无极经》和《太上洞渊神咒经》中有言:真君者,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乐。 木子弓口,按这个时代民间惯用的拆字法,是为“李弘”。 还有咸安二年(372年)十月,彭城人卢悚,自称“大道祭酒”,率八百余众攻宫城广莫门,诈称海西公司马奕还宫,由云龙门突入殿廷,夺取武库甲杖,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还是游击将军毛安之带兵入宫,方才破灭。 自东汉太平道起事后,每逢天下大乱,南北都会有道人为乱。 刘道规今日也算知道了长生人是些什么货色,身边的刘新之左顾右盼,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但刘裕脸色一沉,低声道:“我等只是路过,搅扰诸位雅兴,还望多多包涵,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 “寄奴……”刘新之舔了舔嘴唇。 “嗯?”刘裕脸色一沉。 刘新之全身一颤,不敢多嘴。 “哈哈哈,已矣乎!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尔等注定与长生无缘,难登极乐,一辈子劳碌命。” 那人长袖一挥,扭动着身体,与男男女女们下了土丘。 很快便传出一阵阵的笑声…… “走。”刘裕抓住刘道规手。 刘道规脸色一黑,“不是,你拉我作甚?我又没想去。” “为兄这不是怕你把持不住。”刘裕的表情半真半假。 “哈哈,兄长看人真准,然君子好色,取之有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刘道规一拍胸口。 士族门阀之乱,不可想象,男女通吃。 江左自不必多言,名士们好敷朱粉、喜妇人衣,扮女人态,蓄养娈童几乎成为风尚。 自咸宁太康以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咸相仿效。 南渡之后,唯一被废的皇帝司马奕在位时,宠幸嬖人相龙、计好、朱灵宝,经常与妃嫔田氏、孟氏大被同眠,还生出三个儿子,时人惑之,竟不知谁所出…… 就连一代雄主苻坚,也宠幸慕容冲姐弟俩,从床头厮杀到关中混战,持续多年,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耗尽了氐秦最后一丝元气。 太元十年,苻坚终被俘于五将山,姚苌将其缢死于新平佛寺。 “咳,君子好财,取之有道……”刘怀肃立即纠正。 刘道规甩甩手,“都一个意思。” 几人有说有笑,回到刘家。 接下来几日,刘裕和刘道规都异常安分,能不外出就不外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胳膊拧不过大腿,跟刁家翻脸,谁也讨不到好。 靠着几十斤鱼虾,每日熬鱼羹,日子也能过下去。 刘怀肃到处奔走,打探消息。 不过刁家想要霸占江边淤田之事并不顺利,淤田被王氏看中了。 论门第、名望、权势,刁家给王家提鞋都不配,当朝中书令正是太原王氏出身的王恭,皇后王法慧之兄。 正宗的皇亲国戚。 王恭堂弟王国宝,原是谢安女婿,协助司马道子挤走谢安谢玄后,深得皇帝和司马道子的器重,权势日甚。 王国宝亲弟王忱,官居荆州刺史、建武将军、使持节、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朝廷赖之以压制荆州桓氏…… 从建康到京口,长江两岸的淤田,将近四五万亩,如此一块肥肉,自然吸引到了王国宝的目光,胳膊拧不过大腿,刁家也就识相的夹起尾巴,安分守己起来。 刘家倒是过了一个肥年。 兄弟二人陪着母亲萧文寿,用舅父留下的钱,买了些干草,做起了同族刘玄德的勾当,织履造席,拿到集市贩卖,也能补贴家用,换些日常所需的盐和粮食回来。 辛苦归辛苦,但在萧文寿的坚持下,书还是要读的。 刘家祖传不少竹简,竟有一部完整的《公羊传》,和半部《吴子》,只有图国、治兵、论将三篇。 其他的竹简则是论语、诗经之类的典籍,也不完整。 祖父刘靖当流民帅之前,便是郡中豪强,喜武事,有这些竹简也在情理之中。 书在这年头极其珍贵,老刘家无论如何凄惨,萧文寿也没将它们拿出去售卖,反而从小督促兄弟三人苦读。 奈何刘裕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刘道规为人懒散,也没太大的兴趣,但在母亲棍棒的教育下,还是将《公羊传》和《吴子》死记硬背下来。 但对其中义理,则是一知半解。 二兄刘道怜却对论语和诗经极感兴趣,一门心思的钻进去,倒也有所成。 经常靠着这些,结交郡里的寒门,靠着舅父的提携,偶尔也能凑上名士们的聚会,博了个初通经义的的名声。 “吴起儒服以兵机见魏文侯。文侯曰寡人不好军旅之事……” 刘道规硬着头皮读,刘裕借口卖履,早就不知溜到哪去了。 萧文寿提着木棍在背后督促,只要听到断句不对,便是一棍子抽下来。 还别说,靠着这种自幼的棍棒教育,刘道规生生将《公羊传》和《吴子》啃了下来,背的滚瓜烂熟。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百遍不成,就千遍、万遍,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萧文寿不愧是兰陵萧氏出身,张口便是道理。 对三兄弟的要求极高。 只可惜刘裕幼年就被寄养在姨母家,回来时,已经十六七岁,虽识得些字,但不通义理,已然荒废了。 《公羊传》记的都是春秋时旧事,很多故事颇有有趣,读起来也不沉闷,不明白的地方,萧文寿还能讲解一二。 《吴子》也就三篇,万余字,通俗易懂,很快就烂熟于胸。 不过刘道规对论语和诗经实在没兴趣,仅其中的生僻字,就让刘道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无论萧文寿怎么责打都没用,刘道规没有兴趣,便始终记不住,记住了,也很快就忘了。 时间一长,萧文寿不再强求。 (本章完) 第9章 樗蒲 第9章 樗蒲 到了冬天,草履和草鞋特别好卖。 刘怀肃、刘怀敬兄弟时常送些茅草和芒草过来,萧文寿与臧爱亲日夜编织,连小侄女刘兴弟也跟帮忙。 刘道规与刘裕负责售卖。 舅父萧源之终于传回消息,二兄刘道怜如愿以偿,进入国子学。 国子学原本只接收三品以上及国公之子孙、从二品以上高官之曾孙,不过桓温掌权时,推行“庚戌土断”,抑制豪强、朋党,启用寒门庶族。 国子学也开了一道小门,接纳有才学的寒门子弟。 淝水之战之所以能打赢,其实也是庚戌土断留下的家底。 荆州西府军在桓冲的率领下,亦浴血激战。 只是大胜之后,桓家与谢家一样,被朝廷一脚踢开,加上桓冲恰好病死,桓家亦遭到打压,日渐衰弱。 “咱家终于出息了!”母亲萧文寿抹着眼泪,依依不舍。 二兄刘道怜几乎成了家中的唯一希望。 从国子学中出来,一般是正五品上,留在建康,便是谏议大夫、御史中丞、中书舍人等职,外放州县,关系硬、门第高便是太守,若是二者皆无,也能混个长史、参军…… 当然,官位也分清和浊。 长史、参军都是浊官,劳心劳力的命,但好歹有了一个向上爬的梯子。 “莫高兴太早,以后什么景象,尚未可知。”刘裕懒懒散散,斜了一眼刘道怜。 萧文寿柳眉倒竖,“那也好过你游手好闲,嗜赌成性!” 刘道怜仿佛故意气刘裕,意气风发道:“他日平步青云,兄长和小弟可来投我,总好过在乡里偷鸡摸狗。” 刘道规眉头一皱,“二兄这话过了。” 刘裕也站起来了,不过并没有生气,轻笑一声,只是神色有些落寞。 刘道怜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不知是刘裕为了这个家到处奔走,不然他也没机会读书。 “道怜。”萧文寿也是满脸愠色。 刘道怜赶紧弯腰拱手,“小弟一时失言,兄长勿怪。” 覆水难收,有些话一说出口,再想收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平时两人就不太亲近,话也很少。 刘裕甩甩手,一言不发,转身出门去了。 刘道规也不想看刘道怜的脸色,跟着刘裕出门,本来一桩喜事,闹的大家都不开心。 到了年关,京口车水马龙,牛车一辆接着一辆,车上的名士褒衣博带,脸上抹着粉,唇上涂着一抹艳红。 与之相比,城内的流民越来越多,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刘道规以为是江北南下的,但一听他们乞讨的口音,竟然是吴侬软语。 刘裕径直来到一座小楼前,门前牌匾上以行书写着“富贵博坊”四字,字迹流畅圆转,平稳典雅,细腻流美,颇有王右军的风尚。 穆帝永和九年,王羲之一帖《兰亭集序》,流誉天下,为天下第一行书,引的无数名士附庸风雅,行书遂大行于世。 从这四个字的水平,就能窥见这家博坊背景不简单。 “走,今日为兄要教你些兵法门道,比那吴子有意思多了。”刘裕大手一挥。 “你又要烂赌?” 家中刚有了转机,渡过了难关,他又故态复萌了。 “什么叫烂赌?你说的太难听了些,来都来了,趁这几日手气好,多赢些。” 他赌性一上来,什么都不顾,拉着刘道规就往博坊里面钻。 博戏不止樗蒲一种,还有斗鸡、斗狗、投壶、叶子戏等。 富贵博坊开在闹市,阁楼相连,有二三十间,后院还有斗鸡场、斗狗场,连地面都是青石铺就。 一条红毯铺在木阶上直通二楼雅间,廊道中依稀可见素白屏风,织锦步障,婢女年轻貌美,梳着灵蛇髻,穿鹅黄襦裙,绛唇边点着两点胭脂,走动间腰肢扭动,别有风情。 几个赌汉上前搭讪,人家头也不抬的去了二楼,他们却不敢踩上红毯,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刘道规从未想到京口内城还有这般去处。 “卢、卢、卢!” “雉、雉!” “黑雉雉白白,塔,五采!” “唉——” “哈哈哈——!” 有人失望,有人欢喜。 刘道规循声望去,偌大的正厅中摆着六七张樗蒲枰台,围满了人,每个人斗聚精会神。 “以咱兄弟的出身,只有敢上桌赌,方才有一条出路。”刘裕继续他那套歪理,也不等刘道规说话,忙不迭的拿钱去换了“矢”,上桌赌钱去了。 刘道规一脸郁闷,只能在旁观看。 樗蒲有枰台、五木、杯、马、矢五物。 五木为掷具,一面涂黑画犊,一面涂白画雉。 棋子称为“马”,筹码称为“矢”。 枰上纵横十七格,每方六枚“马”,可容十家,聚间的空隙称为“关”,每关前一个棋位称为“坑”,后一个棋位称为“堑”,各有三处。 大致玩法是,赌者于杯中摇晃掷出五木,依照五木得采数,根据采数前进棋子或者后退,若是正好落在敌方棋子上,便可将敌棋打回起点。 若是落在“关”、“坑”、“堑”上,则需要掷出固定的“贵采”方能挪开,否则会陷在其中不得动弹。 五木掷出三黑或者三白,便是贵彩。 采中最高的是黑黑黑犊犊的“卢”和黑黑黑雉雉的“雉”,也叫王彩。 己方六马先到达终点为胜。 规矩颇为复杂,刘道规看了许久,方才大致了解。 围座诸人既有粗布麻衣的闲汉,也有身穿绸缎的富家公子,还有顶着纶巾的儒士和名士。 正常情况下,这群人不可能同处一室,但在博坊内却能。 “卢、卢、卢!”刘裕一上枰,喊声最大。 也许是时来运转,起手便掷出一个“卢”,连收七条矢,在枰上连走了十六步棋,还踩中了敌方的一匹马,使其回到原点。 那人一阵埋怨,“寄奴,你今日运气也忒好了些。” 刘道规听声音有些熟悉,循声望去,是一身穿绸缎的富家公子,满脸富贵之气不掩敦厚之相,刘道规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 忽然想起这不是刘敬宣吗? 每年三月初三上巳节祭祀刘氏先祖,都能见上一面,寒暄几句。 刘牢之贵为北府首将,他家的郎君,自然无人不知。 “嘿,输了这么多次,也该咱扬眉吐气一回了。”刘裕收起五木,再掷一次。 黑犊犊白白,枭,杂采。 马只能进两步。 “哈哈哈,许久不曾见你了,来来来,与你介绍一人,桓灵宝,桓宣武庶子桓敬道是也!”刘敬宣十分熟络的介绍着身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胖子。 虽然胖,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只是眼中射出的两道精光令人颇不舒服。 “见过南郡公。”刘裕大大咧咧的一拱手,头也不抬,一心扑在枰台上。 (本章完) 第10章 局 第10章 局 刘道规一愣,南郡公,不就是桓温幼子桓玄吗? 他怎么到了京口? 不过当年他爹桓温亦钟爱此道,也将家当也输得精光,债主逼上门来,最后求助樗蒲高手袁耽,方才平了旧账。 谢安谢太傅也曾流连博坊,输光了钱财,还将牛车一并输了去,走回乌衣巷。 还有始安郡公温峤,经常与扬州、淮中一带的商人樗蒲,有一次输得很惨,无法抽身,遂在船中大喊好友庾亮:“卿可赎我!” 庾亮立刻送去赎金,温峤才得以脱身,“卿可赎我”四字遂成典故。 见他与刘敬宣的亲近模样,刘道规心中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谢玄去后,刘牢之受到打压,北府军便被冷落,桓玄特意赶来京口,与刘敬宣如此亲近,当然不是为了樗蒲。 当年桓温掌权,用尽手段,从郗愔手中夺下北府兵权。 北府军的根基就在京口。 桓玄作为桓温最宠爱的儿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拉拢刘敬宣,便是拉拢刘牢之,亦是在拉拢北府军。 连天师道都在向京口渗透,更别提桓氏。 当年桓温自领徐兖二州刺史,兼并北府军,督镇京口,在京口也培植了一些势力。 正思索之际,不由与桓玄目光碰触,立即吸引到了对方注意,“足下何人?” 刘敬宣道:“寄奴之弟,刘道规,亦我族弟。” 之前刘怀肃应该与他打过招呼,又都是刘氏一族,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过刘敬宣当众认刘道规为族弟,给了不少面子,尽管刘牢之被朝廷打压,但谁都知道,只要北府军在,刘牢之的地位牢不可破。 刘牢之的权势是来自京口诸将的支持,一呼百应。 所以朝廷虽然打压他,但也不敢得罪的太狠,仍旧保留了武冈县男的爵位,不然以刘牢之的声望和实力,振臂一呼,便是下一个苏峻。 “见过南郡公!”刘道规拱手一礼。 “此地无南郡公,只有桓灵宝。”桓玄笑起来,脸上肥肉堆挤,两眼眯成一条线,精光闪闪。 “见过桓公。”刘道规不敢托大,刘敬宣可以叫他灵宝,不代表其他人可以这么称呼。 桓玄微笑点头,专注于樗蒲。 刘裕的手气仿佛回光返照一方,再也没有掷出贵采,还被人踩中,输了三矢。 “雉雉白白白,贵采!”对面的一精瘦汉子高呼起来,连走十二步,恰好又踩中刘裕的马,退回起点,再输五矢。 “娘的,晦气!”刘裕面色不变。 刘道规扫了一眼台面,他的六只马,只剩下三颗,有一马还陷入坑中,死活出不来,剩下两马,被人前后堵截。 “寄奴,今日手气不佳,不如随我去二楼投壶。”刘敬宣劝道。 “既然上了秤,便不能半途而废。” 话刚出口,又有一马被下家踩中了。 刘道规扫了几人,忽觉不对,感觉几个人似乎有意无意在针对他。 方才一局,那人明明可以走他的第二马,向前五步,踩中另一人,但他却选择走第四马,去踩刘裕的第三马…… 敌意太过明显。 不仅刘道规感觉到了,刘敬宣也感觉到了,眉头蹙起,不住的打量那几人。 眼下刘裕已经深陷其中,现在退出,等于投降认输,不仅折了面子,还要再赔三矢。 这绝不是一个赌徒的作风,更非刘裕性格。 秤盘上,厮杀越发激烈起来。 对方已经不加掩饰,四人合力围堵刘裕。 刘敬宣非常够意思,杀过来,试图解围,桓玄的六只马则跟在后面,静观其变。 另外的几个玩家,已经看出这局非同一般,直接认输,赔了三矢。 “黑黑雉雉白,撅!” 越是困境,刘裕斗志越高,掷了一个撅采,前进三步,刚好踩中一个对手的马,令其退回起点。 但很快,四五匹马围了上来。 将刘敬宣的两只马踩了回去。 对方的目的越发清晰明了,一心一意对付刘裕。 而就在这个时候,桓玄掷出黑黑黑犊雉,虽是杂采,却能走出六步,如果挪动第四马,刚好能踩中对手的马。 刘道规送了一口气,刘敬宣加上桓玄,局面就能大大缓解。 刘裕不至于陷入孤军奋战的局面。 这一手颇为关键,桓玄杀上来,不仅能打乱对方的阵脚,还能在后面策应刘裕。 然而,桓玄并没有走第四马,而是走最后面的第六马,已经选择跟在后面,静观其变…… 对面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也是满脸惊讶。 刘道规扫了一眼桓玄,他脸上笑容依旧,双眼眯成一条线,仿佛人畜无害,谁也不得罪。 不过转念一想,桓玄拉拢的是刘敬宣,而非自己兄弟二人,人家方才客套,并不是真的看得上自己。 樗蒲形同战场,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也无力回天。 对方三人,接连踩中刘裕和刘敬宣的马,又杀回两子,败局已定。 “哎呀呀,又他娘的输了。”刘裕输的只剩下一矢,若刚才直接认输,反而不会输这么多。 刘敬宣掏出五矢丢了过来,“这一局算我的。” “输了就是输了,怎能算你的?”刘裕是非分明,将五条矢还了回去。 “此局尚未结束,胜败言之尚早。”桓玄自负的笑了一声,胖乎白嫩的手轻轻一掷,刚好掷出黑黑黑犊犊。 “卢!” 众人欢呼一声。 桓玄士气大振,不再掩藏锋芒,一人独斗三人,越战越勇,竟然还能杀出重围。 不过刘道规也看出来,对面三人对他并无敌意,没有像刚才那般赶尽杀绝,甚至还在刻意忍让,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不愿与他为敌。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桓家再失势,也不是刁家可比的。 桓家经营荆州数十载,根基深厚,在朝中也有不少门生故吏。 一局终了,桓玄赢了二十一矢,指尖一挑,全部拨给刘裕,笑眯眯的望着刘裕。 只是身上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傲气,令人有些不舒服,仿佛宣示这不是赠予,而是施舍。 刘家虽然穷了些,但在母亲萧文寿的操持下,骨气没丢。 吃了别人的嗟来之食,便要受别人的驱使。 “好意心领了,然则我手上尚有一矢,大可不必。”刘裕不卑不亢的将面前细矢推了回去。 桓玄的笑容僵在脸上。 刘敬宣察觉气氛不对,埋怨道:“寄奴,灵宝一番好意,何必推辞?” 看着是在帮桓玄说话,实则还是站在刘裕一边。 “无功不受禄,愿赌就要服输,拿别人东西,算什么?”刘裕笑着朝桓玄拱了拱手。 “真豪杰也。”桓玄本就是来拉拢刘牢之父子的,自然不会驳了刘敬宣的面子,闹的太僵。 不过看刘裕的眼神有些变了,好奇多于恼怒。 (本章完) 第11章 斗 第11章 斗 第二局重开。 那三人站定不动,望着刘裕。 “三人摆明了是来对付我们的,兄长不可中计。”刘道规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近日与刘家结仇的,只能是刁家。 “既然是来寻仇,不如今日就将恩怨了了,输了,大不了破财免灾,以免连累家室。”刘裕想的更深一层。 刁家要对付刘家,有很多办法,而在赌桌上解决,反而是最公平的一种,至少给了刘裕一丝希望。 如果今日退出,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损手段。 “你若是惧了,某可以说和,这家赌坊亦会给些薄面。”桓玄看热闹不嫌事大,嘴上说的好听,实则是在火上浇油。 就连刘敬宣也看出来了,低声道:“寄奴莫要鲁莽。” 周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在煽风点火,“不能丢咱京口的脸面!” “笑话,寄奴何曾怕过!” “只有输光的寄奴,还未曾见过投降的寄奴!” 周围一声接着一声。 作为一个男人,这个时候不上也要上了。 一旁的桓玄,眼神忽地变得复杂,虽然大多数是在拱火,但也能看出刘裕在京口有些人望。 “再来。”刘裕勇往直前。 “等等!”樗蒲即将重开时,人群之后传来一声低喝。 众人回头,瞬间眼神变得畏惧起来。 只见一人头戴平巾帻,紫衫,方面隆额,满脸横肉,眼神威严的扫过众人,冲桓玄拱手道:“拜见南郡公。” “足下何人?”桓玄扫了一眼,便收回眼神。 “家父刁伯道,家祖北中郎将刁大伦!”此人一上来就报上家门,但就是没报自己的名号。 刁伯道正是刁家家主刁逵,而刁大伦则是刁彝,坐镇京口十余载,刁家成为京口豪族,始作俑者,正是这位北中郎将刁彝。 赌徒们顿时鸦雀无声。 “失敬、失敬,然则,足下是刁家的哪一位?”桓玄一双白白胖胖的大手摩梭着秤上的五木,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下刁展!南郡公做客京口,何不提前支应一声,好让刁家一尽地主之谊?” “此行本欲往龙亢,祭奠先祖,洒扫陵墓,路过京口。” 桓氏出身谯郡龙亢,目前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中。 桓玄归乡祭祖,倒也说的过去。 但从江陵至龙亢,从武昌过江入江淮明显更近一些。 不过桓氏现在门第高过刁家,声望也超过刁家,明知是托词,刁展不仅不敢点破,还要奉承一番,“南郡公不忘故土,必得先祖庇佑,他日前程不可限量。” “承汝惠言。”桓玄一脸倨傲,仿佛不愿与刁家有过多牵扯,冲刘敬宣道:“万寿,不如你我去二楼如何?” 刘敬宣看了一眼刘裕,刁展亲自出马,桓玄不愿帮忙,他也无可奈何。 刘牢之现在也是失势之时,与刁家结怨,对他父子也不利。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利益上考虑问题。 “寄奴不妨同去?”刘敬宣不愿正面与刁家冲突,但也不想让刘裕吃亏。 “我只会樗蒲,就不搅扰两位雅兴,两位慢走。”刘裕识得分寸。 桓玄深深看了一眼刘裕和刘道规,便与刘敬宣一同上楼去了。 二楼凭栏上,一头戴纶巾、手持麈尾的儒士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王兄!”桓玄见了此人,立即收起了方才的自负与傲气,异常恭敬。 儒士微笑示意,眼神却一直落在楼下正堂的刘裕、刘道规兄弟身上…… 正堂内安静无比,周围赌徒见了刁展,如同老鼠见到猫儿般噤若寒蝉。 即便有人装作满不在乎,但气势上弱了半截,他却镇定自若。 这种镇定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天生的。 “你便是刘裕刘寄奴?”刁展斜着眼,脸上横肉抖动。 “正是在下。” “听说你带了一群贼人,抢了我家的鱼虾?” “足下莫要血口喷人,这么大的罪状,在下可担待不起,若有真凭实据,可以告官。”刘裕气定神闲。 那夜月黑风高,冲上前的是刘遵和孟怀玉,他们脸上都涂了泥,根本认不出真人。 刁展没在此事上交缠,“可敢再来一局?” “有何不敢?”刘裕大大方方的坐下,刘道规站在背后。 本以为是一对一单挑,没想到刁家根本不讲武德,玩的就是一个仗势欺人,一上场又是三人,之前的两个熟手,再加刁展。 刘道规心中捏了一把汗,刘裕却一脸的无所谓。 “开!”刁展大喊一声,樗蒲照旧开始。 三人一上来就是穷追猛打。 在樗蒲的规则之内,刘裕纵然是孙吴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 不过他性情坚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 奇迹并未出现,老天爷也并未眷顾,刘裕使尽浑身解数,并没有杀出重围,也只是解决了对方三个人,还是被刁展赢了,还欠了他五矢。 “汝此时认输,向我磕三十个响头,再将你女儿送我为婢,我便既往不咎如何?”刁展盛气凌人。 “无耻!”刘道规勃然大怒。 刘裕却盯着刁展一言不发,眼神转冷,但手上青筋暴起,显然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刁展满脸横肉舒展开,仿佛非常享受这种仗势欺人的快感。 一矢一百钱,五矢五百,刘家还承担的起,但在这么赌下去,就不一定了。 就在刘道规以为刘裕要爆发时,他眼神却清明起来,“罢了、罢了,今日到此为止。” 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兄弟二人转身要走,但七八个刁氏家奴围拢上来。 刘道规心中冷笑,真打起来,这几人还不够刘裕一个人塞牙缝的,刁展这是找死。 只是在博坊内闹事,刁家家大业大,不怕事情闹大,担待的起,刘家就不一定了。 回头一望,希望有人能仗义直言,却不料谁都不敢招惹刁家,纷纷后退,竟然让出了场地。 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大,有人甚至满眼期待。 “哦,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了。”刘裕满脸冷笑,后背微微弓起,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得罪了刁家,还想善了?”刁家家奴站出来,一脸的狗仗人势, 紧要关头,刘道规头脑转的越快,上前一步,拉住刘裕,拿出平日与刘裕斗嘴的机灵劲儿,“刁家在京口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先祖声名振于江左,百姓缅怀,如今却仗势欺人,传出去,未免辱没了刁氏先祖的名声。” (本章完) 第12章 高门 第12章 高门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刁家最风光的时候,也仅在琅玡王氏之下。 其祖刁协辅佐元帝建康登基,历任左仆射、尚书令,恢复朝廷的典章制度,后与刘隗推行“刻碎之政”,抑制门阀豪强,维护皇权,也算一时良臣。 荒诞的是,刁逵这一代,刁家已然成了京口的蠹弊,变成了刁协打压的豪强,为害乡里。 刘道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刁逵的心肺。 司马家的口号便是以孝治国,刁展可以不要自己的脸面,但不能不要先祖的脸面。 “彩!” 赌徒们顿时大声喝彩,连二楼雅间的人都走出来观看。 刘裕身上的气势也泄去了大半。 受玄学清谈影响,江左盛行以理服人,刘道规的话简直是杀人诛心。 众目睽睽之下,刁展满脸通红,却又没有办法辩驳。 输了不丢人,赌桌上原本就有输有赢,但三对一,就为人所不齿了。 与刘裕的从容应战相比,两边高下立判。 “大胆,尔等莫非要与刁家为敌乎?” 刁展身边的几个家奴却还像以前一样咋咋呼呼。 刘道规心中一乐,就喜欢刁家的这种猖狂劲儿,“怎么,你刁家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 正堂内的人大多无权无势,不敢说话,但二楼不一样,终于有人说了一句公道话:“昔者刁令君抗志高亮,才鉴博朗,中兴制度,名垂江左,为士人之典范,未想子孙跋扈如斯。” “京口还轮不到刁家一手遮天,今日到此为止。” 刁展扫一眼二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反驳。 但那家奴平日猖狂惯了,指着二楼狂吠:“谁,是谁!” “啪”的一声,刁展反手就是一耳光,将那家奴扇了一个趔趄,满口流血,呜呜的惨叫。 能在二楼玩乐的人非富即贵,在他们眼中,刁家也没什么了不起。 刁家已经从上品高门滑落到了中品,家中至今还未出过两千石的高官。 “得罪、得罪。”刁展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知道轻重,冲二楼拱手,又冲刘裕和刘道规皮笑肉不笑,“今日之事暂且记下,日后再来理会,走!” 几个家奴跟在后面,狼狈逃窜。 “唉,寄奴虽败犹荣,没丢我们京口的脸面。” “以三对一,刁家胜之不武。” 刁展离去后,众人又七嘴八舌的奉承起来,比方才还热闹。 “哈哈,多亏诸位壮声势。”刘裕兴高采烈。 刘道规却并没有这么乐观,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算了,刁展今日丢了脸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看不惯刁家的大有人在,仇家也不少,不敢太肆无忌惮。 “兄长,今日不早了。”刘道规出言提醒。 真出了事,这些人一个都靠不住,赌徒之间的交情比露水还要单薄。 这一局是赢了,但还有下一局。 “今日到此为止,告辞。”刘裕一拱手,与刘道规一同离开博坊…… 二楼的雅间内,三双眼睛盯着兄弟二人在长街上的背影。 “赌品亦人品,这对兄弟倒也有趣,可惜不肯为我所用。”桓玄极擅樗蒲,在江陵时,遇见书法名画及佳园华宅,皆以樗蒲取之。 方才的言行,全都是试探和拉拢。 虽然态度有些傲慢,但欣赏的却是真的,奈何刘裕宁愿输光,也不肯向他低头。 对于他这种高门公子而言,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心痒难耐。 刘敬宣道:“得罪刁氏,只怕日后还要生出事端。” “他既然骨头这么硬,不妨给他些教训,到时候自会摇尾乞怜。”桓玄转身,拿起一支细矢,随意抛出,正好命中投壶。 刘敬宣眉头一皱,心中顿时不快,只要狗才会摇尾乞怜,桓玄对刘裕兄弟的态度,其实就是对他的态度。 刘敬宣父子也非士族出身,曾经靠山谢玄倒了,需要寻找新的靠山,能让他参与这种聚会,已经很给面子了。 “哈哈,南郡公好手段。”雅间内的那名儒士拍手陈赞。 “雕虫小技,王兄见笑了。”桓玄此来京口,除了拉拢刘牢之父子,还有其他士族。 皇帝即位之初,沉迷酒色,整日醉生梦死,司马道子、王国宝、王绪擅权,官以贿迁,政刑谬乱,朝政日非,几人又崇尚佛门,动辄耗费亿万修建佛寺庄园,民不堪命,怨声载道。 连司马道子门人爵千秋,捕贼吏出身,都能卖官鬻爵,敛财亿万,成了建康巨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司马道子一党的种种恶行还是传入皇帝耳中。 遂扶持王恭、王珣、殷仲堪、郗恢等高门士族,对抗司马道子一党。 朝廷陷入新一轮的内斗之中。 王恭出身太原王氏,素来看不上同族兄弟王国宝、王绪,不顾王氏颜面,去阿谀奉承司马道子。 王珣则是琅玡王氏出身,丞相王导之孙、中领军王洽之子,还是桓温的故交,与郗超并称当世奇才,都曾辅佐过桓温。 而站在桓玄面前三十多岁的文士,正是王珣的堂弟王谧,车骑将军王劭之子。 桓玄积极与琅玡王氏亲近,正是此行的最大目的。 对于王恭一党而言,桓氏仍有巨大利用价值,手中捏着三万荆州西府军,亦是多年征战的精锐。 “南郡公此来京口,用心良苦。” 琅玡王氏与桓氏一向亲近,王谧与桓玄关系也不错。 “桓氏一门忠心耿耿,有大功于社稷,玄空有报国之心,始终不得门径,空有一身才学,虚度年华,每每思之,不觉羞愧。”桓玄一脸认真的自吹自擂。 他虽承袭了桓温的南郡公,但今年已经二十一,至今却无官职在身。 桓家与司马道子不对付,王国宝之弟王忱督镇荆州,最大的目的便是压制桓氏,一心一意跟跟桓氏过不去,几乎压的桓家喘不过气来。 所以桓玄自然想拉近与王恭、王珣、殷仲堪一党的关系。 王谧便是最好的敲门砖。 王谧和刘敬宣眼神古怪起来。 不过桓玄也并非全是吹嘘,博通杂艺,亦善写文章,自幼聪慧过人,非常得桓温宠爱,即便其母是舞姬,还是以庶子出身继承了桓温的爵位。 “既有报国之心,某当禀于陛下,南郡公不必多虑。”王谧官居秘书丞,乃皇帝近臣,身后还有担任侍中、辅国将军的王珣,深得皇帝信任。 “多谢王兄!”桓玄大喜过望,这次来京口总算找对人了,收获巨大。 只是王谧有些心不在焉,时常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本章完) 第13章 隐忍 第13章 隐忍 “桓玄有拉拢之意,兄长为何拒绝?” 桓家再怎么说,也是顶级高门,在朝中和荆州都有很深的势力,也算一颗大树。 刘裕满脸不屑,“此人言语轻挑,行事乖戾,居心叵测,不宜深交,而且我家立足京口,不投北府而投荆州,有何颜面见宗族乡邻?” 他早早就出来摸爬滚打,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兄长果然见识过人。”刘道规深以为然。 刘家在京口多少还有些声望,去投荆州桓氏,无异于是对京口父老的一次背叛。 这年头名声大过天,名声臭了,人也就废了。 到处钻营的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注定是无根之萍,这是一个讲究宗族的时代,寒门也是门,只有立足彭城刘氏,根基才会稳固。 而且刘氏也是一棵大树。 京口聚居的刘氏有三支,彭城刘氏,沛县刘氏,东莞刘氏。 彭城刘氏世代习武,以武立宗,北府大将刘牢之也是这一支。 不过声望最高的是沛县刘氏,多与名士交游,以刘迈、刘模、刘毅三兄弟为主。 东莞刘氏以文治家,多出文士。 “以后能不赌了吗?”眼看就要到家,刘道规再次规劝。 刁家已经知道了门道,肯定还会从此处入手。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总有一次会被他们抓住机会。 方才若不是二楼有人仗义出言,刁展知道轻重,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暗箭难防,刘裕虽然武力过人,却总有落单之时。 “行,这段时日姑且隐忍。”刘裕并非莽夫,能屈能伸,该隐忍的时候还是要隐忍。 二兄刘道怜已经入了国子学,不出三年,就会外放为官,刘家也就不必如此拘谨了。 回到家兄弟二人非常默契的不提博坊之事,母亲萧文寿和臧爱亲还在辛苦编制草席,侄女兴弟帮忙梳理茅草和稻草。 寒冬腊月,草席卖的特别好,贫苦人家买不起柴,也砍不到柴,全靠草席保暖度日。 不过一张草席只能卖二十一钱。 想起刘裕在博坊内一掷百钱的豪爽,刘道规心中就充满了愧疚。 好在刘裕信守承诺,这段时日真的没有再去赌了,门都不出,一心一意在家织履造席,连售卖都是刘道规和刘遵一同去的。 遇到刁家的人,直接绕路走。 刁家也派人在闾外鬼鬼祟祟的打探。 但引起了附近刘氏宗族的警觉,刘怀肃二话不说,直接去找刘敬宣。 刘敬宣直接派了三名甲士过来,就住在刘怀肃家,每天守着闾口。 向靖和孟怀玉收到消息,带着几个本家兄弟,提着弓刀,蹲在附近。 刘氏全族都一副如临大敌之状。 刘裕好赌,为乡邻所轻,但若是被刁家这么把人带走了,彭城刘氏脸面也没了。 这世道的人特别抱团,尤其是一个家族的。 刁家对京口侨人非常忌惮,一见到北府军的甲士,不敢来招惹刘家。 在闾外鬼鬼祟祟的流连的几日,无奈退走。 刘道规出去卖草席,都是前呼后拥,手上捏着弓刀,一个个身强体壮,满脸杀气,后面还跟着一个甲士…… 别说刁家的人不敢上前,一个买草席的人都没有。 偶尔有人上来问价,孟怀玉和向靖提着刀,一左一右,上下打量,将人全都吓跑了…… 这生意眼看也做不成了。 刘道规只能待在家中,每日与刘裕、刘遵切磋武艺,主要是弓刀和拳脚,也会练些石锁之类的重器,主要是打熬气力。 刘道怜去了建康后,萧文寿仿佛又将希望寄托在刘道规身上。 要求提高了不少,除了习武,还要读书,也不知她从哪里鼓捣出一牍王弼所著的玄学经典《老子注》。 “阿母……这不是为难我吗?”刘道规一看这玩意儿就头皮发麻,整牍书简,仿佛是绕口令一般。 通篇都是“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之类的玩意,可谓字字玄理。 “义理玄理,譬如人之双臂,不可或缺。”萧文寿俨然一副老学究做派。 不通玄理,连跟文人雅士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萧文寿对兴复刘家简直走火入魔,如果刘家这一代,还是无人爬上去,就会从寒门滑落为庶族。 寒门的日子已然这么艰难,庶族跟不用想。 “阿母所言甚是,阿规须收起懒散性子,用心学。”刘裕在一旁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一人独学,不如群人共学,玄理在于辩,兄长才思敏捷,何不一同钻研?” 他不仁,刘道规也不义,干脆他一起拉下水。 “别别别,我连字都认不全,如此高深的玄理,实在有心无力。”刘裕一脸惊恐之色。 刘道规赶紧奉上一顶高帽,“兄长谦虚了,京口谁人不知兄长文武双全。” 刘裕被气乐了:“你这厮……” 萧文寿瞅了一眼刘道规,又瞅了一眼刘裕,“寄奴早就过了学玄的年纪,心思也散了。” “阿母所言甚是。”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头也不回的逃了。 刘道规一阵无语。 萧文寿眼神温和下来,“阿规,勤学总不会错。” 孝道为先,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啃…… 刘家虽然没落了,但她一直希望重振门楣,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 刘道规没抱多大希望,看得也很开,只要一家人团团圆圆,日子能过就行,即便跻身小士族,日子并不比寒门强多少。 衣冠南渡已经七十多年,先过江的排挤后过江的,先做上大官的,排挤后来做官的,士族之间互相拉拢、勾连,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什么都固化了,,官职、利益、地盘,一个萝卜一个坑,瓜分殆尽,连山泽也被别人占完了。 朝廷主动放弃了淮河以北后,等于放弃了扩张,便只剩下内卷,国势江河日下。 这么多年,朝堂之上还是那几家,地方上也是纹丝不动,外人削尖脑袋也休想挤进去。 普通人根本没晋升的机会,除非山河变色,打破现有的一切…… 刘道规每日苦学苦练,一则是不想让母亲失望,二则是冬天总要找些事情来做。 不过说到底还是对弓刀武艺兴趣大一些。 刘怀肃还从北府借来一匹马,让刘家兄弟也能学着骑马。 这世道,以刘家的家世读再多的书,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武艺娴熟,用处可就大了。 刘怀肃也说过,朝廷迟早有一日,会用得上北府军。 就算想偏安江左,也需要有足够的武力挡住北方胡人南下。 (本章完) 第14章 耕种 第14章 耕种 一转眼便是太元十三年(389年),新年一开始,就下了一场小雪,滋润了大江两岸。 只是一个并不怎么寒冷的冬天,京口周围的冻死之人就有六七百之多。 对贫寒之家而言,每一个冬天都是一场劫难。 一开年,官府就征发徭役,为王家的几万亩淤田修建江堤,每户出一个劳力,刘裕主动站出来,自带干粮,去了江边。 小雪散去,冬去春来,眼望着要春耕,官府这个时候征发徭役,根本没管百姓死活…… 刘道规修整自家的十多亩薄田,翻修水渠,平整土地。 这年头种田真不是人干的,没有牛,全靠一双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初从刁家家奴手中夺回的刀剑,一部分熔炼成了铁犁铧和铁耙,四五家轮着用。 刘遵父母早亡,家中无田,刘道规耕田,他也出力,这家伙体壮如牛,力大无穷,干起活来是一把好手。 从兄刘怀肃知道刘家缺人,也时常过来帮忙。 “听说朝廷又要启用刘将军。”刘怀肃消息灵通,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在京口,都督自然是谢玄,将军则是刘牢之,二人声望极高。 “朝廷不是在打压北府诸将吗?”刘道规对此事极为上心。 北府军算是所剩不多的晋身之途。 刘怀肃道:“前一阵儿,刘家不知为何与琅琊王氏搭上的关系,得到他们的举荐。” 王与马,共天下。 说的便是琅琊王氏,如今,以琅玡王氏为首的高门,正与宗室出身的司马道子斗的不可开交。 正需要刘牢之这样的打手。 刘道规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富贵赌坊中遇到的桓玄,也不知跟他有多少关系。 桓家在江东也是一只不可忽视的力量。 “你怎会知晓的这么多?”正在奋力掘土的刘遵满脸好奇。 刘怀素道:“少将军征辟我为宁朔从事。” 少将军刘敬宣,与刘怀肃一向亲近,经常在一起谈论天下大事。 朝廷重新启用刘牢之,北府军随之水涨船高,彭城刘氏自然也能跟着沾些光。 “恭喜。”刘道规心中一喜。 舅父在建康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估计情况不太乐观。 一个下品士族,能争取到国子学的名额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其他的就不要妄想了,永嘉之乱北国陆沉,不知有多少家道中落的士族想要复起。 每条晋身之途上都挤满了人,也不知多少家族被踩了下去。 舅父将来能混个太守,牧守一方,萧家就要烧高香了。 作为京口人,最佳选择当然是加入北府军。 以两家的关系,刘怀肃若是出人头地了,肯定也会帮扶刘家一把。 这年头离开了宗族猪狗都不如。 北方南下的流民为何如此凄惨?就是因为脱离了宗族和乡土。 彭城刘氏当年随祖父杀到江左,保全了宗族,刘氏才能在京口立足,不然早就成了豪族的僮仆,或者佃客。 刘道规虽然满足于现状,但眼下形势越来越不乐观,去年家中还断了粮,今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遇上个什么天灾人祸,便是伤亡无数。 为了生存,必须竭尽全力往上爬。 “你兄弟二人勇力过人,他日定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等我在北府军站住脚,你二人也一同过来,少将军早就对兄长赞不绝口。” “有劳兄长。”刘道规拱手一礼。 “你这就见外了。”刘怀肃甩甩手。 “嘿,这等好事,如何忘了我?”刘遵赶紧凑过来。 “当然少不得你,到时候我们兄弟一起搏出个前程出来。”刘怀肃不禁莞尔。 刘道规道:“有口饭吃就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什么前程不前程。” 这年头朝廷已经对寒门庶族关上的大门,即便混到刘牢之这个级别,也不过是士族手上的一把刀而已。 刘道规的原则是做人不要太认真。 有时候削尖脑袋竭尽全力往上钻,在现有格局和体制之下,寒门出身,基本没有出头之日。 “哈哈,你这般心性倒适合做隐士。”刘怀肃笑道。 “隐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没有钱粮,没有家世,没有名声,那就不是隐士,而是野人。”刘道规有自知之明。 魏晋的隐士个个出身不凡,都是有一定家底的人。 眼下长江两岸,山河湖泽,都被豪强占据,连野人都当不成,最大的可能是被豪强抓了去,变成僮仆。 僮仆就是奴隶,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想睡就睡…… 刘道规摸摸自己的脸,也算周正,忍不住全身一阵恶寒。 三人忙碌到日落时分,方才回家。 夕阳西下,河山如画,暖风微熏,吹人欲醉。 只是路旁无人收敛的冻死尸体,脸色青黑,全身爬满虫蚁,破坏了这份安宁之美。 很多还是孩童和妇人,死之前,衣服都被人扒了去,凄惨模样,令人不忍直视。 “这世道越来越乱了,听说东府那边,入天师道者有数万之众。”刘怀肃一脸悲天悯人。 晋室南渡,以京口为北府,江陵为西府,会稽为东府。 东府也是司马家、王谢等高门的根基之地,当年谢安便是隐居在会稽郡山阴县境内的东山,留下东山再起的著名典故。 连士族门阀的大本营都糜烂如此,可想而知这是个什么世道。 稍有眼力都知道,天师道迟早会造反。 永嘉之乱后,东南西北,天下各地,道门作乱此起彼伏。 十几年前,彭城人卢悚,率几百人轻而易举就杀入了皇宫,险些给司马家来了一记黑虎掏心。 “那是朝廷的事,我等连饭都吃不起,还操那等闲心做甚?”刘遵瓮声瓮气的,说出的话却令人刮目相看。 刘怀肃一愣,点点头,“说的也是。” 这时一阵哭喊声吸引三人注意,向东望去,只见三四辆牛车上,载满了男童女童,朝着刁家堡的方向驶去。 刘道规叹了一声,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刘家现在自己都是勉强度日,没资格去怜悯别人,也根本改变不了这世道。 “走吧。”刘怀肃低着头。 气氛顿时变得沉闷压抑,让人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本章完) 第15章 出事 第15章 出事 到了春耕时节,刘裕竟然还没有回来。 江边有人带消息回来,说是堤坝早就修好了,但朝廷想在京口之西的江乘县修一座佛寺,役期延长。 这一举措让京口百姓怨声载道,修建堤坝,只要人手够,肯出力,一两个月就可以修建起来,但修建佛寺是个细致活儿。 采石、伐木、奠基、雕刻,至少一年半载。 士族豪门喜奢华,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崇佛,穷奢极欲,佛寺当然不会简陋,所用器皿、石像、帷幔都是上乘货色。 所费不下千万,还从广陵征召了上万流民。 也不知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哪根弦儿搭错了,一改往日涸泽而渔的秉性。 竟然为所有役夫和流民提供了食物,虽然每日只有两顿粥,但也算给了流民一条活路,不至于引发动乱。 刘裕身高七尺六寸,人高马大,两顿粥肯定吃不饱。 萧文寿每隔几天会让人捎去些干粮。 刘裕性格豪爽,在哪里都吃得开,也不知有什么门道,隔三差五送回去野物,不是野兔,便是野羊、肥鱼。 江乘夹在京口和建康之间,北临大江,西凭摄山,南面还有华山,人口没有那么密集,也没有刁氏这种蠹弊,物产相对丰足一些。 每次捎回的野物,无论多少,刘道规都会分成四份,刘怀肃、向靖、孟怀玉各分一些。 平日他们没有少帮忙,吃肉的时候也不能忘了别人。 东西虽少,却代表着刘家的心意。 刘道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唯一的好处便是性子磨砺出来了,心细如发,深知越是小事越不能疏忽大意。 刘遵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的事,萧文寿和刘道规都将他当成了自家人。 这年头只有抱团取暖才能生存下去。 在众人的协助下,刘家的十几亩薄田很快就耕好了。 几场春雨下来,田地里蓄了水,刘家老小齐齐下田插秧,一家人欢声笑语,也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刘遵提着弓刀在田垄上戒备,既防野兽,也防人。 到了黄昏,萧文寿和臧爱亲还会割掉田垄上的蒿草,晒干了,挽成草束,可以生火做饭。 小侄女兴弟则采了一箩筐的桑叶。 在京口,只要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养些蚕,这年头丝锦比钱还值钱,可以直接买到粮食。 江左气候温润,刘道规觉得如果没有战乱,没有压在头顶上的士族高门,这种男耕女织的日子倒也不错。 到了晚上,臧爱亲熬了一罐鱼汤,放上半箕莼菜,搭上粟米和豆菽同煮的干饭,就着菹菜和豆豉,一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顿。 臧爱亲虽是吏门出身,但勤俭持家,与刘裕恩爱有加。 刘裕好赌,若没有这个贤内助撑着,刘家的日子很难过下去。 不过一大半鱼汤都是被刘兴弟和刘遵喝了。 小孩儿长身体,嘴馋,刘遵力气大,胃口也大。 “田都种上了,今年风调雨顺,马上门前的豆菽就可以收了,再熬几月,地里有了收成,日子就好了。” 萧文寿满眼憧憬之色。 “兄长一身武艺,这次徭役回来,便可以投军了,堂兄今日说过,朝堂要重新起用北府军,他已被少将军征辟,兄长此去,也能谋个前程,家中有我便成。” 刘道规说出自己的想法。 以刘裕的性格和武勇,以及豪爽的性子,加上彭城刘氏的名头,在北府军中定能出头。 国子学虽然前途远大,但也是要论门第的,刘道怜出来后什么光景谁也说不准。 那条路早就被士族高门占了,北府军却不一样,属于新生势力,高门看不上,反而给寒门一条出路。 萧文寿没有反对,“从军也好,免得他回来又去赌钱。” 不过臧爱亲脸上浮起些许落寞之色,刘裕从了军,自然是聚少离多。 刘道规看出端倪,安慰道:“北府军常镇京口,兄长时常能回家,阿嫂不必多虑。” “寄奴投军自然是好事,我岂会不赞同,家中有我在,自可撑持。”藏爱亲相貌一般,却胜在性情温良,勤俭持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道规知道刘裕早有此心,只是正好遇上去年的旱灾,家中揭不开锅,加上这两年北府军不景气,一直耽误到现在。 闲谈了一会儿,人就困了。 劳碌一天,回屋一沾床就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惶急的敲门声吵醒。 刘道规从壁上取下环首刀,藏在身后,这才去开门,“九兄?” 门前赫然站着刘新之,满脸焦急之色,左脸上还有淤青。 朝廷征发徭役,他与刘裕等几个青壮一同去江边修堤,后来又一同去修佛寺。 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又是这副模样,定然是江乘那边出事了。 听了这声喊,萧文寿这才在房内喊了一声:“阿规,出了何事?” 隔壁的刘遵听到动静,也提刀跟了过来。 “出、出……” 刘新之话还没说完,刘道规一把捂住他的嘴,“无事无事,兄长托人送了些野物回来,阿母早些安歇。” “何以这个时辰回来?” 萧文寿显然也不是这么好骗的。 刘新之倒也机灵,“遇上咱北府军的辎车,一同捎回来了,路上没在亭口歇脚,到夜里方才回的京口。” 他是北府军老卒,坐北府军的辎车回来,倒也说得过去。 北府军全是京口侨民,辖区涵盖江对面的广陵,经常往返。 “寄奴也不挑个时辰。”萧文寿没在问。 刘道规拉着刘新之出门,走到闾口,方才停下,“出了何事?” “寄奴……被刁家人拿走了!” “什么?刁家人这么大胆,敢冲到人堆里面抓人?”刘道规上下打量刘新之。 役夫都是同族或者乡邻为伴,绝不会落单。 刘裕身边出了刘新之,还有二三十彭城刘氏的青壮,若是算上其他熟识之人,至少四五百人。 刁家只要敢动手,这四五百人绝不会坐视。 京口人一向团结,方才能在江左站住脚。 而刁家也不会傻到去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的佛寺里闹事。 “是……是……”刘新之吞吞吐吐。 “到底是什么,你说清楚。” “是有人邀……寄奴樗蒲,他一时没忍住,出了营舍,烂赌了两天两夜,欠了三万钱,一问,方知债主是刁家,就被人捉了去,我去追人,还被刁家毒打了一顿……” 刘道规两眼一黑,刘裕还是着了刁家的道。 平日他还算谨慎,不过几个月的徭役,遇上有人邀他樗蒲,赌瘾一上来,肯定忍不住。 (本章完) 第16章 求助 第16章 求助 “阿规,要不报官?”刘新之睁大眼睛,满脸清澈的愚蠢。 “你猜官府是帮刁家还是帮我们?”刘道规望着他。 刁家在京口经营了三代,僮仆上万,良田九千顷,上上下下早就打通了。 报官等于自投罗网,一个不好,连刘道规也要搭进去。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主政后,江左前所未有的混乱,绝大多数太守和县令只认钱和势,刁氏和刘家,两边不在一个档次上…… 而且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刘裕欠了刁家三万钱,刁家占着理,把人捉了去,报了官,官府也无话可说,最大的可能是刘裕以身抵债,卖身为奴。 “这可如何是好?”刘新之六神无主。 “只能向北府军求救!”刘道规立即有了主意,连忙与刘新之赶往刘怀肃家。 眼下只有他能跟刘敬宣搭上话。 舅父萧源之在建康,远水解不了近火,即便他现在赶回来,刁家也未必会给兰陵萧氏面子。 “什么?兄长被刁家捉了去?怎如此不小心?”刘怀肃也是一惊。 “刁家人以樗蒲引诱……欠了三万钱。” “唉,刁家着实阴损,竟用此等手段……” 这个时候去寻刘敬宣,只怕连刘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兄弟几人一直等到天亮,才匆匆忙忙赶往刘府。 淝水之战,风头最盛的当然是谢玄,但刘牢之亦声名远扬,多次以寡击众,大破氐秦。 作为北府军第一将,刘府颇为气派。 门前撑着两根朱漆大柱,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所谓门阀,就是阀阅门第。 缺什么补什么,刘牢之世代将门,其祖刘羲为雁门太守,其父刘建为征虏将军,渡江之后,门第滑落。 不过檐角昂翘,颇有飞扬之态,倒也符合刘牢之武人的秉性。 门柱之下,一左一右肃立着两名穿着两裆铠的甲士,手持长矟,威风凌凌。 刘怀肃是常客,报了一声名号,便有门人领着入府。 刘新之和刘遵在外等着。 刘道规担心兄长,没心情浏览刘府的典雅格局。 刘敬宣披着一件黑领貂裘,惺忪着睡眼,“人若还在外面,尚能救援,但眼下被刁家捉了去,只怕凶多吉少。” “还请少将军救我兄长!”刘道规深深一揖。 刘敬宣没有推辞,“也罢,此事只能让阿耶去求情。”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刘道规无比感激,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愿意帮忙了。 “同宗兄弟,不必如此,你等先在此等候,我去见阿耶。”刘敬宣转身就走。 僮仆奉上热气腾腾的茶汤,添了蜜饯和桃仁,清香四溢。 只是现在都没什么胃口。 刘道规以为就是一句话的事,没想到刘敬宣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来,且脸色也不太好。 “阿耶近日身体不适,卧病在床,实在无暇顾及此事。” 刘道规看了一眼刘怀肃,早不病晚不病,这个时候病了肯定就是推脱。 刘敬宣愿意帮忙,不代表刘牢之愿意为了刘裕去得罪刁家。 而且朝廷现在正要启用北府军,刘牢之正处于风口浪尖,刁家无论如何也是士族,门第比刘牢之家要高。 刘牢之与刁家结怨,便是得罪士族。 刘道规想清楚其中的道理,心中一叹,世态原本就是这般炎凉,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看中利益。 归根结底帮助刘裕不能给刘牢之带来实际好处,而得罪刁家有可能引起其他士族的不满…… “既然不适,那便改日再来。”刘怀肃声调低了几分,难掩失望之色。 “多谢少将军。”刘道规还是真心实意的道了一声谢。 辞别刘敬宣,刘道规只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无权无势之人,经不起任何风浪。 长兄为父。 父亲刘翘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年便撒手人寰了,刘道规几无印象,从小便是刘裕带大的。 现在他落难了,刘道规不能视而不见。 只是眼下正常办法已经救不了他。 刁家是什么德行,京口百姓人尽皆知,刘裕落到他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杀进刁家,做一场大的!”刘遵杀气腾腾。 刘怀肃斥道:“休要胡言乱语,刁家有上万僮仆,五六百的甲士,还有邬堡,我们才几人?” 两人的争吵却让刘道规心中一动。 既然正常途径无法救援兄长,那就只能走歪路子了。 正面攻打刁家不可取,即便刘道规愿意,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别人都有父母妻儿,没道理跟着刘道规一起往火坑里面跳,也只有刘遵这种无钱无挂的人愿意舍命陪君子。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刁家捉了刘家的人,刘家也可以捉刁家的人。 “杀进刁家,那是以卵击石,不过咱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刁家的人飞扬跋扈惯了,咱们也去捉他们的人!” 刘道规一拍大腿,求人不如求己,读了那么多的公羊传和吴子兵法,早该想到这层。嗯嗯。 本质上,公羊传是对孔子所作的《春秋》进行阐述,记载的都是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争斗。 而吴子兵法则是教人如何争斗、厮杀。 在刘道规看来,读书主要有两种作用,一是用来做官,但此路不通,其二便是开阔眼界,学以致用…… “好办法!”刘怀肃不是迂腐之人。 刘道规梳理了一下思绪,“寻些麻利可靠之人,散出去,打探到刁家有无落单之人,一定要快。” “我等这就去寻些帮手!”刘怀肃和刘新之一路小跑去了。 刘遵跟着刘道规回家。 家中萧文寿和臧爱亲坐立不安,连活泼好动的小侄女也如霜打了的紫瓜,满脸忧色。 见刘道规回来,萧文寿紧张问道:“阿规……” “阿母和阿嫂安心,一些琐事而已。”刘道规不想让他们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 不过这话显然无法骗过她们,稍许沉默后,萧文寿道:“寄奴不在,你便是家中梁柱,大丈夫行事当果决,想清楚了便义无反顾,不可畏首畏尾,勿以家室为念。” 刘道规一愣,总以为母亲是弱女子,却不知她竟如此坚强。 这等世道,她能将刘家拉扯起来,自然是经历过风浪。 刘道规胸中涌起阵阵暖意,心中的惶恐烟消云散,“儿知晓。” 臧爱亲一言不发,默默为刘道规熬了一陶罐肉羹。 闻到肉香混合着莼菜的香气,刘道规这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本章完) 第17章 龃龉 第17章 龃龉 刘裕出事,愿意帮忙的人很多。 刁家是地头蛇不假,但刘家也耳目众多,很快就打探出了刁家的动静。 向靖道:“今早见刁畅带着随从出城向北,应该是去广陵。” 刁畅官居右卫将军,有军职在身,随行必然带着甲士,而且其本人也是弓马娴熟,颇有勇力,冲他下手风险太大。 孟怀玉道:”我前两日见到刁弘之子刁审出入刁家堡。” 刁家堡在京口西北面,长江边,守着一大片良田,单是家兵就有千余人。 这道消息也没有什么价值。 刘道规额头上全是冷汗,办法是有了,但具体实施,各种问题纷至沓来。 “我带人去刁府盯着,总会寻到办法。”孟怀玉满脸愧疚。 “实在不行,我等明火执仗,突入刁府,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孟怀玉之弟孟龙符朗声道。 他在京口也是一个名人,骁果有胆气,干力绝人,游侠闾里,结交京口豪侠之士,与刘裕最是亲近。 “就该如此,就刁家那群乌合之众,给我一套铁甲,两把环首刀,能从前堂杀到后院!”刘遵哼哼唧唧的附和。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刘道规斜了他一眼,刘裕都不敢放此狂言,他却肆无忌惮。 熬到了下午,依旧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刁家人也知道平日欺男霸女惹了众怒,出入都十分谨慎,要么前呼后拥,要么缩在邬堡或者京口内城,想捉他们家的人并不容易。 这时刘新之赶来,兴冲冲道:“阿规,刁展带着人在蒜山游猎!” “消息可靠否?”刘道规“唰”的一声站起。 “可靠,我十几个教中师兄弟还在蒜山盯着,决计不出差错!” 教中兄弟? 难不成他已经入了天师道? 刘道规只能祈祷他入的不是长生人,天师道也并非全都是为非作歹之人,不少游方道人,以治病救人为业。 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捉人!”刘遵往身上挂了两把环首刀,又背上了弓箭。 刘怀肃斜了他一眼,“他们有多少人?” 既然是游猎,肯定带着僮奴。 “十多人吧……”刘新之吞吞吐吐,似乎不太确定。 “弄清楚了没有?”刘道规看了一眼。 “十七人,不超过二十人。” “走!”刘道规当机立断,别说十几人,即便五六十人也要上了。 刘裕被抓已经一天一夜,再拖下去,可就生死难料了。 “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报了。”孟怀玉、孟龙符兄弟二人最是激动。 当初他们从蒜山路过,就被刁家的人抓走,毒打了一顿。 孟家在京口侨人中也是大族,仅在彭城刘氏之下,被刁氏这么欺负,简直是奇耻大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汉魏两晋盛行血亲复仇法,讲究的便是有仇必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苏峻之乱时,泾县令江播参与谋害桓彝,江播去世,桓温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江播之子江彪,并追杀其二弟,终报父仇,由此为时人所称许。 刘道规清点人数,除了孟家兄弟,还有刘怀肃、刘遵、刘新之、向靖等,一共十三人。 都是愿意赴汤蹈火的热血壮士。 士族高门怯懦如鸡,被胡人打断了脊梁骨,但寒门庶族依旧保持着血性,淝水之战,北府军多次以少胜多,杀的胡人哭爹喊娘。 荆州西府军,同样也是由雍豫并宁诸州的流民组成,没北府军这么生猛,但也浴血奋战,当年追随桓温三次北伐,攻入关中,踏过黄河。 侨者,寄人篱下也,朝廷设置侨州侨郡侨县侨人,本意只是暂居江左,有朝一日还是要打回去的。 不管朝廷愿不愿意北伐,这些侨人始终心怀故土,对胡人恨之入骨。 这也是淝水之战能以少胜多的根本原因。 蒜山坐落在长江之滨,京口之东,俯视三吴,与京砚山相连,肃立大江之南。 秦始皇第五次巡游会稽,途经京口,看见京砚山上云雾缭绕、紫气升腾,则断定此处必有龙脉。 急发三千赭(红色)衣囚徒将京砚山从中凿断,劈山削岭,毁其古木,还在山顶上修了两座小湖,以厌胜之术破其格局,断京口之龙气。 丹徒,赭衣囚徒,丹徒县由此得名。 如此一块风水宝地,如今却成了刁家的私产,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众人早就对附近的山水地势了如指掌。 正好赶在天黑之前,进入蒜山。 刘新之寻来四个天师道徒。 借披头散发,以絮巾束住额头,为首一人身穿青色法帔,背上挂着一把厚背大刀,左脸上还有一道狰狞伤疤。 这副尊容除了天师道,别无他有,一看就是杀人放火的好手。 天师道这些年也笼络了不少豪杰,甚至就连一些不得志的士族寒门也加入其中。 “在下范崇民,见过诸位。”这人长相看起来狰狞,举止却彬彬有礼。 “在下刘道规,多谢出手相助。” “天下苦命人都是一家,我天师道以扶危救难为己任,几位一看就是人中龙虎,不如一同加入我门,长生极乐!” 范崇民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呸,长生个鸟,愿意出手相助就留下,不愿就滚开些,何必啰嗦?”刘遵梗着脖子,吐了一口唾沫。 刘道规心中一乐,刘遵外粗内细,他这么一闹腾,免了自己一番虚与委蛇。 范崇民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你这厮好生无礼!” “锵”的一声,旁边的两个天师道人拔出环首刀。 “乃翁我天生就是这副尿性,你待怎地?”刘遵鼻孔朝天,踏前一步,左右手各一把明晃晃的刀,顶在众人面前,两眼充血,满脸杀气。 眼见闹得不可收拾,刘新之上前打了个圆场,“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 刘遵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这厮吃里扒外,难道忘了你也姓刘?” 刘新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儿,都知道刘遵疯狗一样的脾气,不敢多言,眼巴巴的望着刘道规。 闹到这种地步,火候刚好。 刘道规咳嗽一声,佯怒道:“你这厮发生么疯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要愿意救我兄长,就是我刘家的朋友,刘家今后定会还这份恩情,至于其他事,还是免开尊口。” 刘怀肃也跟着道:“刁家为害京口,远近皆知,天师道仗义出手,我彭城刘氏铭记于心。” (本章完) 第18章 妖贼 第18章 妖贼 台阶已经给了,下不下就看他们了。 反正要刘道规入天师道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这群人的风评,自汉末黄巾以来,道门造反就没有成功的。 永嘉之乱后,行事非常极端,罔顾人伦礼法,得了一个“妖贼”的名号。 刘道规并不反感天师道,反感的是妖贼。 彭城刘氏再怎么不入流,也要脸面,怎能跟一帮妖贼混在一起? 火把“哔啵”响了一声,火光明灭,范崇民脸上阴晴不定,两边你看我我看你,大有一触既发之势。 不是刘道规不知人图报,而是这群人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 这世道又有几个好人? 两边儿大眼瞪小眼儿,身边的孟龙符喘着粗气,显然在极力忍耐。 真打起来,天师道的这几个人不消几个呼吸,便会被砍成肉泥。 范崇民大笑一声:“彭城刘氏果然非同寻常。” 身边两个天师道人将刀收回。 “足下心胸宽广,多谢包涵。”刘道规拱手一礼。 刘遵、孟龙符这才将刀收回。 范崇民往身后一指,“刁家的人就在东面两里开外的黄獾谷,门内尚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诸位,再会。” 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会。”刘道规巴不得如此。 两边既然尿不到一块儿去,分道扬镳是最好的选择。 刘遵和孟怀玉让开道路,几人快步离去。 刘新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刘道规,“这些师兄弟也是一番好心。” 师兄弟都喊出来了,可见他已经入了天师道,成了长生人。 “兄长若是舍不得,不妨跟他们同去。”刘道规没有阻拦。 但刘遵和孟龙符怒目相视。 “阿规说什么哩,我也是彭城刘氏。”刘新之脸上全是大义凌然。 “哼!”刘遵冷哼一声。 “走。”刘道规现在没有时间跟他纠缠。 众人摸黑向黄獾谷的方向摸去,初夏时节,月明星稀,整座蒜山蒙上了一层银辉,山路不好走,崎岖坎坷,还有蚊虫叮咬。 不过众人一句怨言都没有。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刘道规铭记在心。 在夜色中摸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前方一处山谷中看到了火光。 断断续续的谈笑声随着夜风飘来。 刘道规正要带着众人悄悄上前,孟龙符却挡在前面,低声道:“当心陷阱和暗哨。” 刁展敢夜宿山中,必然会有防备,就算没有暗哨,也会带着猎狗,生人靠近,必然会惊动它们。 孟龙符挑了几样草叶,往身上涂抹,以掩盖身上的气息,刘遵和向靖有样学样,做完这一切三人才开始向前摸索。 还没走出二十步,果然发现一出陷坑。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解决了孟家的两处暗哨。 孟龙符还不放心,继续探查了半个时辰,才让刘遵回来报信。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刘道规暗自庆幸有这么一帮手足亲朋,不然仅靠自己一人,什么事都办不成。 心中对救回兄长多了几分信心。 众人上前,谷中人声逐渐清晰。 男人聚在一起,话题永远是女人,要多下流就有多下流,简直不堪入耳。 不是张家男人宠幸佞人,其妻耐不住寂寞,在外养面首,便是沈家翁八十年纪,在外养了十几个小妾……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司马道子身上,说在江乘新修的白露寺,是特意给尼姑支妙音建的。 “听说那支妙音来自西域龟兹,美艳不可方物,皇帝和相王……嘿嘿……” “你懂甚?皇帝志不在此,而在酒上,嗜酒如命。” “某怎么听说相王与王国宝经常在床上厮混?不然王国宝一个秘书丞,何以官拜中书令、中领军?” 中书令便是“令君”了。 而中领军执掌宫中禁军,位高权重,可以开府,下设长史、司马。 “嘻嘻,王国宝不到四十,便掌握如此大权,肯定是走了后门。” 这些人越说越离谱。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这些朝堂秘闻,刘道规从未听过,顿觉新奇,以前只知道士族高门和皇家很乱,却没想到乱到这种地步。 当然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肯定经过他们的添油加醋,但空穴不来风。 刘道规暗自清点人数,竟有四十人之多。 刁展穿着一身筒袖铠,披着一件大氅,坐在众人正中,身边至少五名甲士。 有甲和无甲完全是两回事。 近身搏斗,一个甲士能轻轻松松对付四五个无甲者,五个甲士组成阵列,能杀穿十倍之敌。 刘道规扫了一眼手中的环首刀,这玩意儿只怕捅不穿铁甲。 不过敌在明我在暗,只要出手时机把握好,还是有机会的。 刘遵和孟龙符一左一右,主动站在前面,向靖和孟怀玉持弓紧随其后,其他人各持兵器,自发形成一个锋矢阵。 刘道规深吸一口气,握紧环首刀,刚准备发作。 却见北面的山林中亮起火光,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四五十人陆续走出,手上提着大弓和长刀,与谷中之人会合。 对方人数将近一百人。 刘道规一愣,望向刘新之,“你不是说只有十几个人吗?” 那几个甲士就已经很难对付了,凭众人的勇猛,猝然一击,勉强可以搏一搏,如今又多了几十人,完全超过了众人的承受范围。 如果不是刘新之的消息有误,刘道规决计不会只带这些人来。 京口与刘裕相善的还有高平檀氏、彭城到氏等诸多寒门。 “我当初打探,只有十几人……”刘新之脸色一变。 “放屁!”刘遵一直看不惯他。 刘怀肃低声道:“阿规,眼下怎么办?” 众人都望向刘道规。 刘道规却盯着刘新之,这厮前后说的不话不一致,来之前他说是十几个天师道中的人在蒜山盯着,决计不出差错。 现在又变成了他“当初打探”。 而且方才只有四个天师道的人,那么剩下的人在哪儿? 现在想来,刘新之竟然没有一句实话,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将众人出卖了,而这一切都是天师道耍的诡计。 刘道规怎么都想不到,彭城刘氏竟然出了一个叛徒…… 不过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人心隔着肚皮,刘新之心志不坚,好色如命,早就有投奔天师道之心。 或许天师道的人正躲在暗处,默默窥探着一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大年初一,老鱼给兄弟们拜年了,祝新的一年身体建康,万事如意! 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本章完) 第19章 勇 第19章 勇 “要不……我去向师兄弟们求助?”黑夜中,刘新之的眼神一闪一闪的。 今天上了天师道的贼船,以后想下船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怎知天师道的人在何处?”刘怀肃声音转冷。 蒜山如此之大,黑灯瞎火的,到处都是山石和草木,连个人影儿都没,想找到天师道的人,几乎不可能。 除非他们提前约定好了。 刘新之道:“去找、总能找到。” 刘道规没时间跟他废话,“兄长曾言,敢赌,至少有一半胜算,不敢赌,必败无疑,既然上了赌桌,就不能畏首畏尾!” 夜长梦多,兵贵神速。 谁知道天师道那帮人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都快成为老刘家的家训。 “早该如此!”刘遵挥出一刀,斩断了面前的荆棘和灌木。 刘怀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几个天师道居心叵测。” 天师道设了这一局,了不少心思,是冲着渔翁得利来的。 无利不起早,他们这么积极,图谋一定不会小。 刘怀肃这话倒是提醒了刘道规,心中生出一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如我们扮成天师道,将这摊水搅浑!就算事不成,以后刁家只会去寻天师道的晦气!”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谁是谁? “好主意!”孟怀玉赞了一声。 天师道想将京口诸姓拉下水,刘道规反其道行之,借他们的名头,对付刁家。 除此之外,还能给暗中窥探的天师道一个“惊喜”! 如果刁家和天师道咬起来,便是以毒攻毒,对京口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道规结下发束,撕下衣角,当成絮巾系在额头上,又抓了一把泥土在脸上擦了擦。 众人有样学样,披头散发,顷刻间就成了一支“妖贼”。 刘道规持剑走在最前,刘遵和孟龙符一左一右跟上,刘怀肃、孟怀玉持弓居中。 十余众趁着夜色快速向前,就在间隔十余步的时候,左边忽地一声大吼,如同炸雷。 刘道规还没反应过来,刘遵疯狗一般提着两把刀跳了出去,嘴中还在不停嘶吼,“呀呀呀呀……” 正在闲谈的刁家人也被吓了一跳,全都直愣愣的望着刘遵。 他这模样,如同中了邪一般,比妖贼还像妖贼。 连己方人马也被他这一手弄了一个手忙脚乱,阵型也被打乱了。 “长……长生人?”对面一阵惊呼。 刘道规心中暗怪刘遵鲁莽,明明可以再进几步,暗中发动突袭,他偏要弄得惊天动地…… 眼下也没时间怪他,刘道规只能跟着大吼一声:“道祖护我,长生极乐!” “御敌!” 刁展反应不慢,一脚踢飞篝火,火光漫射。 照亮了刘道规等人,而他却隐没在黑暗之中,令弯弓搭箭的刘怀肃和孟怀玉等人失去了目标。 黑夜之中,羽箭你来我往。 对面两个甲士各率十余人杀出,试图拦截。 岂料刘遵已经扑了上来,两把环首刀左右翻动,血肉横飞,接连劈翻两人。 鲜血洒了一身,状如疯魔。 身上插着两支羽箭,血流如注,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凶焰滔天。 “来呀,来呀!” 刘遵疯狗一般嘶吼,刁家家奴为其气势所遏,竟无一人敢上前,就连那两个甲士也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家奴永远都是家奴,也只能欺负良善之人,遇上真正的狠人,胆气立丧。 已经有人开始逃窜了。 “天师道竟勇悍如斯?” 对面发出阵阵惊叹。 “杀!” 孟龙符挥起环首刀,劈向一员甲士。 只听“咔”的一声,甲士安然无恙,但环首刀却绷断了。 那员甲士也是一愣,手上的环首刀捅出去,孟龙符厮杀经验极其丰富,一跃而起,迅捷如猫,轻松躲过这刺来的一刀,顺势一脚飞出,将甲士踹翻。 然后恶狼一般扑上去,胡乱摸起地上山石,一通乱砸。 凄惨的嚎叫和石铁的交击声响彻山谷。 顷刻之间,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甲士虽然利害,但也要看是谁家的甲士。 刁家的人欺负平民百姓一把好手,真正上阵搏杀,全是乌合之众。 刘道规带来了这十几人,有五人是北府军老卒,参与过淝水之战,追随过谢玄北伐,与胡人真刀真枪厮杀过。 对付刁家的乌合之众,无不以一当十。 更何况还有刘遵、孟龙符这种猛人。 顷刻之间,就杀的刁家人四散奔逃,即便有几个悍勇之人,也被他们自己人冲散了。 刘道规到处寻找,却不见了刁展踪影,也不见方才他身边的几个甲士,心中顿时一沉,此人平日嚣张跋扈,事到临头却胆小如鼠,遇到点事,掉头就跑。 也怪刘遵和孟龙符出手太猛烈,吓破了他们的胆。 两百年来,从东汉末开始,士族高门一向如此。 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首诗一直流传到现在。 好不容易出了祖逖、陶侃、谢玄等名将,无一例外,不是被气死,就被被排挤…… 侨姓高门甚至还比不上江东的那几个本土豪族,至少他们一直延续着尚武之风,尤其是周、沈、朱三家…… 而刁氏以文起家,荣华富贵享受了三代,刁展根本没这个胆量站出来,激励士气。 他不见了,其他人更无斗志,谷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惊叫惨叫之声,对方毕竟人多,如此混乱,反而将己方冲散了。 “莫要恋战,直取刁展!”刘道规吼了一声。 没捉住刁展,杀再多的人都没有。 刁家也不会在意这些僮仆的性命。 只是夜色深沉,刁家四散奔逃,到处都是人影,往林木中一钻,根本寻不着。 刘道规心急如焚,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没有刁展,就换不回兄长,今夜白折腾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亮了,山林之中仿佛铺上了一层薄纱。 地上倒着十几具尸体,到处都是鲜血,刁家的人一触即溃,伤亡并不大。 追杀还在继续,但意义已经不大了,这么长时间刁展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刘道规一屁股坐在山石上,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众人陆陆续续返回,也是灰心丧气。 “事到如今,返回京口强攻刁家还有机会!”孟龙符擦着脸上的血水。 (本章完) 第20章 斩 第20章 斩 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破釜沉舟,刘道规扫了一眼众人,刘遵一把撤掉身上的羽箭,一声不吭。 但孟怀玉、向靖眼神却有些躲闪,其他人一声不吭。 孟龙符愿意豁出去,不代表其他人也愿意。 这里的人除了刘遵,每个人都有家有口,明火执仗的攻打刁家几乎就是造反,必然牵连父母妻儿。 而且此事成功的几率很小,刁家遇袭,北府军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可不是刁家的乌合之众。 似乎走入死局了。 就算他们愿意,刘道规也不忍连累这么多人。 “噫,刘新之去哪儿?”刘怀肃疑惑道。 刘道规环视周围,果然不见刘新之身影。 “定是去投奔天师道了。” 刘道规望了一眼雾蒙蒙的山峦,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中对天师道的忌惮,其实远大于刁家。 “我方才还见他向北去了,现在追还来得及!”孟龙符二话不说,带着两人向北奔去。 厮杀了小半夜,还有力气追人,着实强悍。 京口人之勇,名不虚传。 “你伤势如何?”刘道规检查刘遵伤势。 “无甚大碍。”刘遵解下粘满血的外衣,露出一身岩石般的肌肉。 长年累月的劳作,倒是养成了一副铜皮铁骨。 羽箭入肉不深,都是一些皮外伤。 刘道规取来清水洗了一遍,将环首刀放在篝火上烧烫,然后贴在他伤口上了,“哧”的一声,冒出一道白烟,这厮竟然一声不吭,只是眉头皱了几下。 烫了另外一个伤口,再用清洗烤干后的布条缠住。 刘道规检查其他人,一一清洗伤口,包扎。 这年头连饭都吃不上,随便一点儿小伤都能要命。 刘裕是亲兄长,这些人也是手足兄弟。 读书的另外一个好处是心思缜密,知晓做人的道理,这世道最不能辜负的便是人心。 大部分都是轻伤,伤势较重的只有两人,用烧红的刀尖一烫,基本无碍。 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又被刘遵先声夺人,吓住了大部分人,孟龙符砸死了一个甲士,其他甲士不敢上来,连刁展都带头逃了,几乎没什么像样的抵抗。 “不是某自夸,若是有甲胄和战马,我一人都能杀个三进三出!几年前北伐,我跟随都督一路杀过黄河,死在手上的胡人不下二十!” 同宗的刘黑罴拍着胸口,向众人吹嘘往事。 这年头从人名就能看出出身,叫“黑罴”,自然是庶族,但也能看出他的豪勇,面如锅底,身同黑塔,满脸横肉。 其他人也被他勾起了兴致,纷纷吹嘘起来。 半个时辰后,孟龙符押着刘新之返回。 众人的吹嘘戛然而止,眼神中仿佛藏着刀子,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眼见气氛不对,刘新之先叫起屈来,“阿规,我正追寻刁展,为何捉我回来?” “我看你是去天师道通风报信,来谋害我们!”刘遵一把揪起他的头发。 “你、你血口喷人!” “天师道究竟有何图谋?”刘道规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奸细比敌人的危害更大。 也不知天师道给了他什么好处,竟能让他背叛宗族。 刘新之却在这个时候当起了说客:“诸位且听我一眼……天师道的师兄弟并无歹意,仰慕我京口豪杰许久,司马氏得位不正,这天下迟早是……” 话还未说完,“锵”的一声,寒光已然扑面而来,掠过刘新之的脖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头颅从脖颈上滚落,鲜血飙飞,在晨风中化作一团血雾。 砍头颅跟砍树其实分别不大,心中要狠,出手要稳。 刘新之与天师道勾结,不消半年,一大半刘氏就会成为天师道的妖贼。 一个人连宗族都可以背叛,基本没什么做人的底线。 只是这一刀出手完全没有预兆,大出众人预料,眼神中全是惊讶和骇然。 毕竟刘新之也是彭城刘氏。 “叛我刘氏者,杀无赦!”刘道规两眼血红,第一次杀人,心中却并无多少惊惶,反而有些许兴奋。 耳中萦绕着母亲萧文寿的话:大丈夫行事当果决,想清楚了便义无反顾,不可畏首畏尾…… 彭城刘氏以武立宗,刘家也一样,常年习武,为了就是厮杀。 这年头杀个把人,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刘新之早年从军,至今未娶,父母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弟弟,早就分了家,多年不曾来往,也没人会管他的死活。 刘道规杀他天经地义。 “杀得好,天师道图谋不轨,迟早生出大乱,我等岂能从贼?且今日若是将事情泄露出去,日后牵连诸位。”刘怀肃心思极快,立即出言拥护刘道规。 “方才若是让他逃了,说不准联合天师道的人来偷袭我们。”刘遵一脚踹开刘新之无头尸体。 刘家的人都没意见,孟氏兄弟也没反对,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大伙儿虽对朝廷不满,但目前还能吃上一口饭,还没到造反的程度,所以并不想真的与朝廷为敌。 永嘉之乱后,天下人的仇恨都转移到了胡人身上,反而同情朝廷。 只是看向刘道规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敬畏。 “多谢诸位仗义出手,到此为止,今日之事,还请莫要泄露出去,以免招来祸事。”刘道规完全是为众人着想。 以前偷柴偷鱼也就罢了,如今杀了刁家的人,性质不一样。 被官府知晓,是要杀头的。 官府对士族高门无可奈何,对付寒门庶族有的是办法。 这也是刘道规杀刘新之的原因之一,不能留下隐患。 “这是何意?寄奴还未救出。”向靖急道。 孟龙符道:“大丈夫行事,义气为先,莫要小觑我等,为了寄奴,死又何妨?” 他愿意为刘裕豁出性命,但事却不能这么干。 “多谢诸位,我已有计策营救兄长,诸位不妨回去与父母妻儿团聚。”刘道规心意已决。 其他人互相望了一眼,散去大半,连孟怀玉和向靖都走了,只剩下刘怀肃、刘遵、刘黑罴、孟龙符四人。 刘道规没有半点怨他们的意思。 能帮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难得。 “不可!寄奴与我亲如手足,怎能见死不救?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你而去,你若不去,我一人去刁家,营救寄奴!”孟龙符没有半点犹豫。 “还有我!”刘遵跟着凑热闹。 刘裕这些年结交的人,无不是热血男儿。 刘怀肃心思缜密,“你能有什么办法?咱们现如今山穷水尽,只能一同去刁家要给,他若放人,那便罢了,若是不妨,便只能血溅五步!” “咱兄弟豁出命去,做一场大事!”刘遵剥下尸体的上的甲胄和兜鍪,也不管上面沾着血污和碎肉,披在身上。 眼下局面,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本章完) 第21章 祭酒 第21章 祭酒 刘道规一行人离开黄獾谷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一群天师道人赶来。 为首一人身穿褐色法帔,头戴玉冠,长脸微须,目光炯炯有神,全身上下收拾的一丝不苟,风神俊朗,与周围的道徒格格不入。 走到刘新之的头颅前,方才停下脚步,昂首望着东面山峦。 “京口诸姓桀骜不驯,不愿意为我等所用,徐祭酒方才为何不出手?”范崇民满脸疑惑。 昨夜厮杀,天师道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但并没有出来坐收渔利。 “你懂什么?这区区十余人中,就有两名勇将,你有把握拿下他们吗?”徐祭酒扫了一眼周围的百余天师道众。 这些人也有不少北方流民,但与京口人比起来,缺了那份悍勇之气。 而且昨夜的厮杀完全是一边倒,刁氏不堪一击。 即便天师道众想当黄雀,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成色。 这百余号人出来,说不定也会被士气大振的京口武人一同收拾了。 “属下……”范崇民支支吾吾,作夜其实他已经跟对方打过交道了,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住,灰溜溜的退走了。 “我原以为京口豪杰只有刘裕和孟龙符二人,没想到又出来一个刘道规,彭城刘氏果然名不虚传。” 刘道规昨夜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这位徐祭酒的注视之下。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斩草除根!”范崇民满脸恨意。 好歹他也是天师道中的一个头领,费尽心思拉拢刘氏,被拒绝也就罢了,还被辱骂威胁…… 徐祭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满脸鄙夷之色,“知道你为何至今还是一个鬼卒吗?多动动项上之物,彭城刘氏乃北府军之武宗,京口为江左之司命,我们的手若能伸入其中,便可左右晋室江山,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道门若是如此,早就被朝廷灭了!” 天师道至今还不敢暴露在白日之下,一直都是暗中发展。 这既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弱点。 一旦暴露,必然会成为江左士族门阀的众矢之的。 十七年前,天师道的大道祭酒卢悚率八百余众混入建康,杀入皇宫,试图一举控制晋室,让天师道的过街老鼠,名声也跟着臭了。 而现在虽然天师道的势力暗中增长,却并没有颠覆晋室的实力。 但如果拉拢了北府军,哪怕只是从其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天师道的实力也会空前膨胀。 淝水之战,北府军毋庸置疑,天下最强军。 谢玄率其北伐,与荆州西府军轻而易举收复了黄河以南,一度窥望河北。 可惜司马家与士族豪门为自己门户计,不愿看到谢家收复山河,一代名将就此凋零,连北府军都弃之不用…… 所以眼下的天师道还不愿意得罪京口诸姓。 天师道的长处其实不在于正面厮杀,而是蛊惑人心。 徐祭酒非常清楚这一点。 “在下愚钝,多谢祭酒点拨。”范崇民满脸羞愧之色,并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来日方长,司马家倒行逆施,江左怨声载道,士族高门内斗不休,我等不必急于一时!”徐祭酒一脚将刘新之的头颅踢飞,刚好落在树杈上。 周围的道众也纷纷喝彩。 晋室自开国以来,便内斗不断,洛水之誓,淮南三叛,当街弑君,后有八王之乱,永嘉之祸,致使神州陆沉。 衣冠南渡之后,依旧秉性难改,王敦之乱、苏峻祖约之乱,淝水大胜后,司马道子联合王国宝挤走了谢安,一代名将谢玄死的不明不白…… 如今,新一轮的内斗又拉开了序幕,而天师道的势力已经渗透进建康朝堂。 这年头最不缺的便是机会,司马家南渡以来,三番五次被权臣捏在手上,当成了提线木偶。 晋室的半壁江山从一开始便虚弱无比,若不是有北方胡人的巨大威胁,吸引了天下人的矛盾,早就自行崩解了。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权,桓温遗留下来的新政尽废,律法松弛,形同虚设。 士族高门越来越贪婪,朝中正直之人才干之士,不是不是被打压排挤,便是退隐江湖,江左迟早会陷入动乱之中。 天师道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会稽郡做大做强,朝廷尽然视而不见…… “这厮当真废物,当初为了拉拢他,我连自己的两个宠妾都献上了,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拉回来!”范崇民犹不解恨,抽刀劈砍刘新之的无头尸体。 徐祭酒道:“酒色之徒,从来不堪大用,然则,这刘道规谈笑间杀人,心狠手辣,你不是他的对手。” 范崇民尴尬的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依祭酒之见,此次刘裕能生还否?” 刘裕中刁氏的圈套,始作俑者便是天师道。 天师道无孔不入,役夫赌徒之中,也有不少天师道众,正是他们暗中通报了刁氏,刁氏赢了钱,再以刘家相威胁,刘裕顾及家眷,没有抵抗被捉了去。 “刘裕有英雄气,刁氏乃虫豸也,不过是意气之争,眼下朝廷将重新启用北府军,刁氏亦投入王恭、殷仲堪门下,必不敢得罪彭城刘氏,当无性命之忧,不过一顿活罪免不了,说不得还要伤残,可惜呀,刘裕如此豪杰,要废在一群虫豸手上。” 徐祭酒长叹了一声,眼角竟然挤出两滴清泪…… 范崇民被他这“名士风范”弄得恶心不已,但嘴上还是奉承了一句:“徐祭酒高见!” 但徐祭酒并不领情,“以后京口之事我亲自来,京口不止一个彭城刘氏,你这般有勇无谋,会坏了我们大事。” 范崇民眉头一皱,之所以如此卖力,连宠妾都拿出来分享,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本是想在京口发展势力,成为一方“祭酒”。 但现在徐祭酒一句话,就将他的希望破灭了,还当面侮辱了一顿。 连其他道众眼神都轻蔑起来。 天师道内部松散,全靠个人声望累积信众,没有声望便没有信徒,在门内也就没有了地位。 “嗯?”徐祭酒冷眼望着他。 “属下……遵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本章完) 第22章 贵人 第22章 贵人 刁府很大,几乎占了半个闾里。 门楼高墙,青砖红柱,朱门高阶,台下还蹲着两头石兽。 高墙上建有戍楼箭垛,楼内有家丁巡守,门前立着五名甲士…… 才一个二流士族,便如此豪奢,更不用想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陈郡谢氏这些顶级高门。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两边的力量根本就不在一个台阶上。 事实上,刁家一直也没将刘家放在眼里。 也只是刁氏的一个子侄在对付刘裕。 即便如此,已经让刘道规绞尽脑汁的应对了,这种较量并不公平,稍有不慎,刘家就会万劫不复。 “这也……太大了些吧。”孟龙符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之前一直喊打喊杀的刘遵也不吭声了。 一行人都视死如归,但到了刁府门口,却忽然发现连门都进不去,只凭门前的那几个甲士,就够众人喝一壶的。 这五人绝非昨夜的乌合之众可比,一个个人高马大,腰杆站的笔直,满脸警觉之色,两眼肃杀。 京口城内,有这等气势的只能是北府军。 刁氏作为京口豪族,当然也会收拢不少北府将士。 与天师道一样,北府军内同样派系复杂,每个将领都有独自的部曲,而部曲只对将领效忠,只要拉拢这些将领,麾下的北府军自会效命。 北府军将士也要吃喝过日子,投奔刁氏,再正常不过。 而就在这时,东面传的一阵欢笑之声,刘道规循声望去,竟然是刁展一行人回来了,手里提着野羊野兔等猎物。 刁展依旧骑在高头大马上,春风得意。 与随从们欢声笑语的模样,让刘道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刘遵和孟龙符都惊呆了。 按说他们死了人,这个时候应该去找天师道报仇。 “难道咱们昨夜都在梦游?”孟龙符难以置信。 刘遵直接扇了自己一耳光。 刘怀肃面色古怪,“两种可能,其一,刁展顾及颜面,不敢声张,其二,刁家外强中干,不敢得罪天师道,方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刘道规道:“他们死了十七个人……” “死十七个僮仆,还比不上十七头牲畜,刁氏家大业大,岂会为了几头牲畜去跟天师道不死不休?”刘怀肃结交士人,最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 魏晋两百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们与底层百姓脱节,在这些士族高门眼中,寒门庶族根本不是人,基本可以归为牲畜一类…… 刘道规一阵无语。 这时刁展看到了挤在刁府门前柳树下的众人,却没认出是昨夜厮杀的对手,在马上趾高气昂的扬起马鞭,“都滚开些,莫要污了我家门庭。” “你他娘的……”刘遵低声怒骂,就要上前。 被孟龙符拉住。 那几个北府军甲士已经上前迎接刁展。 刁展只是随口骂一声,也没心思纠缠,快步回府了。 “易经中有言: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刁家非我等所能对抗。”刘怀肃低声道。 刘道规心知他说的事实,“诸位且在外等候我一人入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现在手上能利用的筹码便是天师道。 一山不容二虎,天师道向京口渗透,毫无疑问侵犯了刁家的利益。 但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心中没有半点把握。 只希望能跟让刁家网开一面,或者见上刘裕一面,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实力不允许之前,该低头还是要低头。 刁展这厮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刘裕真出了事,这仇还是要报的,刘道规今后也将与刁家不死不休。 孟龙符道:“我与你同去。” 刘道规打量他身上的血污,昨夜一场混战,他和刘遵最是生猛,衣服上还沾着血污,这种样子只会被当成流寇饥民。 “还是我一人前去,人多了反而说不清。”刘道规婉拒。 孟龙符咬牙道:“若你兄弟二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孟龙符此生此世必血洗刁氏!” “还有我!”刘遵又凑了上来。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刁家多少也要些颜面,诸位不必担心。”刘道规避重就轻,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汝是何人?”两名甲士一左一右,声音冰冷。 其他三个甲士站在台阶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没看见刘道规,手却按在刀柄上,仿佛随时要冲来,将刘道规斩于阶下。 “彭城刘氏,刘裕之弟刘道规,有要事求见……” 一听是彭城刘氏,几人眼神柔和了一些,没有方才的剑拔弩张,不过话也不多,“稍待!” 一人走入朱门之内,很快就出来了,连个回话也没有。 刘道规只能等下去。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孟龙符和刘遵都不耐烦,“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刘道规心中也是无奈,哪怕打出彭城刘氏的名号,刁家还是无动于衷。 过不多时,巷外传来蹄声和车辙声,一头健壮的青牛拉着一辆轺车,慢悠悠的驶来,车上青伞遮阳,车身铺着绿绸,一个褒衣博袖的文士懒洋洋的斜躺着,手持一柄白中带碧的如意。 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家奴,全都穿着一尘不染的裲裆衫,大袖飘飘,腰束缙带,连脚下都穿着圆头笏头履。 人靠衣装马靠鞍。 就连这些家奴都趾高气昂。 还有那头青牛,腰背上披着一件玄色织锦连钱纹障泥。 刘道规识相的避让到旁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又看看刘遵、孟龙符几人的破衣烂衫,心中不禁苦笑,自己这群人的衣服加起来,都比不过那头青牛身上的障泥值钱。 难怪这么多人愿意委身士族高门为奴,寻常一户人家,男女老少五口,都凑不出一身嗯,衣服,待人接客出门办事,一件衣服轮着穿…… 隔着二三十步远,一红袍家奴快步上前,“琅玡王稚远登门拜友。” 过不多时,“吱呀”一声,朱门大开,一群身穿绫罗绸缎的人一路小跑至牛车前,“哎呀,王长史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牛车上的文士伸了个懒腰,“伯道兄多礼了。” 刁伯道,正是刁展之父刁逵。 刘道规目光不善的盯着刁逵。 五个甲士中便有一人望了过来,有意无意的挡住刁逵,眼神仿佛两把刀子,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拔地而起。 精锐! 只有经过无数血战的北府精锐,才能这般警觉,几乎是出自本能。 如果他没有盔甲,说不定还能试一试。 有铁甲在身,自己这几人冲上去都是白白送死。 有甲和无甲差别巨大,而且面对还是北府军! 来之前,刘遵的盔甲也脱了,不然根本进不了内城,更到不了刁府之外。 内城住的都是士族豪强,或是富贾豪商,防守严密,与外城完全是两方世界。 这年头拿把刀剑走在闹市中,倒也说得过去,但如果身披铁甲招摇过市,立即会被巡逻的北府军拿下。 刘道规拉住刘遵,生怕他脑子一热冲了上去。 不过他虽然冲动,但也不是蠢人,后退了两步。 刁逵和文士寒暄完,两人朝刁府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有说有笑,刘道规却心急如焚,这是最后的机会。 虽然没有机会冲上去挟持他们,但若是上去求见,还是能办到的。 只是这么一来,刁逵必然在贵客面前失了颜面,兄长刘裕也就别想出来了。 门第越高,对礼法越是看中。 (本章完) 第23章 清谈 第23章 清谈 寒门之人但凡遇上些风浪,每一次抉择都无比艰难。 不上,兄长刘裕不死也残,上了,还有一丝希望,或许刁逵顾及颜面,在此人面前故作大度放人。 为了兄长刘裕,刘道规只能豁出去了。 刚一抬头,正要开口,那文士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刘道规,竟颇为友善的轻轻一点头。 刘道规一愣,到嘴边的话有咽回去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入朱门之内。 “哎呀,没机会了。”刘遵哀叹一声。 连刁逵都对此人毕恭毕敬,可想而知他身份地位之高,以刘家的现状,根本没有资格与这等人物结交,亲族之中,也就萧源之门第最高…… 朱门对朱门,柴门对柴门。 士族高门从来不会拿正眼瞅一下寒门庶族。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士族高门都如刁氏这般不讲吃相。 桓温当年权倾朝野,威震天下,也做了不是实事,劝课农桑,改善吏治,抑制兼并,提拔寒门庶族,重视民间疾苦,推行庚戌土断,减轻百姓负担。 种种举措,遗惠至今。 谢玄镇京口,抚孤寡,恤老弱,与士卒同甘共苦,提拔了一大批勇武善战的将领,赏罚分明,所以北府军上下皆愿为其效死力。 士族高门之中也有不拘礼法门第的奇人异士,更有贤能之士。 “你识得此人?”刘怀肃问道。 “我一天到晚为生计奔波,闲暇时在家读书习武,何曾有机会与这等人物结交?” 连刁逵都对他毕恭毕敬,可想而知此人大不简单。 刘道规想破脑袋都没有半点印象。 “那便怪了。” “还要等多久?”刘遵已经不耐烦了。 刁府来了贵客,肯定不会再见这些小人物。 “再等等看。” 想起那个文士,刘道规心中平静了不少。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终于在两个时辰后,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家仆缓步走出,昂着头扫了一眼歪柳树下的众人,鼻孔中喷出一句话:“我家主人有请彭城刘道规。” “在下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道规快步上前。 正要拱手,他却屁股一扭,转过身去,迈着公鸭步,丢下一句话:“闲杂群小,在外静候。” 群小是士族对寒门庶族的蔑称。 刁逵这么说倒也罢了,一个家奴竟然也如此嚣张。 刘道规没心情跟他一般见识,也没心情欣赏刁府的奢华,只觉得入目一片团锦簇,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披红挂绿的婢女穿梭期间。 到了一处水榭前,家奴的挺直的背佝偻下去,“主人,人到了。” 水榭内的人“嗯”了一声,家奴佝偻着背退去了。 两人斜靠在凭几上,左右各立着两个俊俏婢女,面前桌几上放着一迭柑橘一迭蜜饯,还有两碟晶莹剔透的冰镇羊酪。 六月初夏,能吃到冰饮,足见刁氏之富。 只是他们一会儿闲谈风月,一会儿谈论“圣人有情无情,无情而有性,以性统情”,完全将刘道规晾在了一边儿。 说的天乱坠,却都是一些缥缈不沾边际的废话。 刘道规在萧文寿的鞭策下也读过几天的老子注,但跟他们两人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能将废话说的如此头头是道,闻所未闻。 偏偏两人都兴趣盎然,越说兴致越高,甘之如饴。 话题又从“圣人有情”变成了“圣人物物而不物于物”,恍如绕口令一般…… 以他们的地位,会讨论一些治国安邦之策,或者针砭时弊,没想到整整一个时辰,竟一字不提…… 刘道规之前读公羊传,先秦春秋时的士人,无不以振兴国家为己任,奋发图强,周游列国,以求君主重用,施展自己的报负。 到了魏晋,仿佛国仇家恨,国家兴亡,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在刘道规看来,甚至还比不上北方胡人。 氐秦的一代雄主苻坚,革除暴政,主张黎元应抚,夷狄应和,重用王猛、权翼、邓羌等汉族士人,抑制豪强,使得氐秦一统北国,强势一时。 虽败于淝水之战,但也是北国胡族的一次尝试,关中兴起的姚苌对内提倡节俭,大兴儒学,广建学校,爱护将士,国力不断增长。 河北兴起的慕容垂也重用河北士族,黄河两岸豪强争相归附。 反而东晋虽然赢了淝水之战,还是一潭死水,暂时没有北方威胁后,朝政越发混乱。 刘道规心中掠过各种思绪。 不说士族高门,就连刘道规和刘裕、刘怀肃这等寒门,平时得空,也会谈论一些天下形势,前朝得失…… “你便是刘道规?”或许是两人谈的累了,终于发现旁边还杵着一外人。 “正是在下。”刘道规拱手一礼。 “所来何事?”说话的一直都是刁逵,旁边的文士一直神色平静,懒洋洋的望着水池中的游鱼,仿佛鱼比人更有趣。 刁展满脸横肉,全无半点士族的风仪,但其父刁逵却生的儒雅,面相颇为和蔼,长须飘胸,风度翩翩,只是语气有些冷硬。 “为家兄刘裕而来。” “刘裕?”刁逵一脸茫然之色。旁边的侍女附耳提醒,方才想起,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既是彭城刘氏,以往之事便算了,将三万钱补上。” 刘道规心中一喜,他这么说,说明刘裕人还在。 但三万钱,刘家实在拿不出来…… 哪怕刘怀肃、孟龙符一起砸锅卖铁都凑不上。 “在下家中实在无钱。” “无钱,可卖身入籍刁家,彭城刘氏多勇士,汝身强体壮,入我刁氏,过两年提拔为家将。”刁逵一脸的理所当然。 事情转来转去,又转回去了。 若是入刁家为奴,刘道规何必到处奔走? 成了僮仆,就是别人的私物,连后代也是刁家的奴仆…… 彭城刘氏好歹也是大汉的后裔,族谱上明明白白的记着,彭城刘氏的先祖是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 祖父刘靖好歹也是一方流民帅,两把环首刀,从淮北一路砍到江左…… 母亲萧文寿这么多年筚路蓝缕,竭尽全力想恢复刘家的门第。 入刁家为奴,简直是愧对刘家的列祖列宗,彭城刘氏的脸面都会被自己丢尽。 “在下虽然家境贫寒,但也颇知大义,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七尺男儿,怎可卖身为奴?” (本章完) 第24章 名士 第24章 名士 直到这时,刁逵才拿正眼睨了一下刘道规,不过脸色逐渐阴沉。 在他看来,已经很给刘道规面子了,被当众拒绝,无疑在贵客面前失了颜面。 当即便有几名僮仆提刀上前。 啪、啪、啪…… 旁边的文士鼓掌而笑,“贫贱而不移,真壮士也,这三万钱某出了。” “稚远兄……”刁逵略感诧异。 非但他诧异,刘道规亦是如此,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竟然能帮到这种地步,完全颠覆了想象。 “伯道若是不愿,那便算了。”文士起身欲走。 刁逵赶紧道:“稚远兄开口,在下岂敢不从,哼,你兄弟二人算是遇上贵人了,若非稚远兄求情,你二人今日休想走出此间!” 刘道规赶紧给文士行礼,“先生大义,我兄弟二人铭记在心,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嘴上说的客套,心中对刁逵越发看不上。 难怪刁氏从一品高门滑落了成了二品,这个时候换做别人,装也要装作大度,免掉那三万钱,以便在这位贵客面前显示胸襟。 他却好,反而威胁起刘道规来,将自己的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暴露无遗。 “琅玡王氏,王谧。”这人也是豪爽,也丝毫不顾及门第之间的鸿沟,上前扶住刘道规,和颜悦色,“无需多礼。” 琅玡王氏,丞相王导之后…… 刘道规心中惊讶无比,琅琊王氏一门门兴盛至今,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这柄玉如意,还值些钱,就此抵账。”王谧将手上如意递给刁逵。 无论是材质还是样式、做工,这柄如意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卖个十万钱都不是问题。 刁逵也是识货之人,连忙双手接过,不住的摩梭,“哈哈哈,琅玡王氏之物,果然非比寻常,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今日天色不早,足下所求,某定会禀于家兄,广州刺史不日便可到手。”王谧满脸微笑。 朝堂格局,刘道规多少也知晓一些。 早就知道刁逵谋夺广州刺史,今日攀上了琅琊王氏,总算得偿所愿。 眼下司马道子、王国宝一派与王恭、殷仲堪之间的暗斗如火如荼,两边都在拉拢大小士族,刁家在京口和广陵也是一方豪族,也在拉拢范围之内。 “我刁氏满门今后听凭稚远兄吩咐,快,将那刘……刘裕带上来。”刁逵喜上眉梢。 拿到广州刺史,两千石,刁氏的门第上升不少。 过不多时,刘裕便被四个家奴抬了上来。 才一天一夜,人就折磨得不成样子。 麻衣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痕,头发也散开了,不知是死是活。 刘道规心中大急,冲上前去,还好,气息匀称,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上下查看一番,手臂和双腿也未折断,心中顿时一松。 最怕的便是被刁家的人打折了手足,留下残疾,人就废了…… “刁公恩德,在下感激不尽,铭记在心。”刘道规拱手一礼,铿锵有力的说完这句话。 如果不是王谧相助,刘裕纵然能保得一命,也会落下残疾…… 刘家恩怨分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刁逵的心思全在王谧和玉如意上,压根儿就没将兄弟二人放在眼中,更没有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甩了甩手,“哼,下一次,便没这等好事。” 王谧挥了挥手,水榭后的家奴上前,帮忙搀扶刘裕。 刁逵跟在王谧身后,一直送出刁府,路上不停说着奉承的话。 王谧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 这种场合,刘道规原本有很多感激王谧的话,都说不出口。 走出刁府,刁逵还殷勤扶王谧上了牛车。 刘怀肃、孟龙符、刘遵等人上前,扶着刘裕跟在牛车之后,走出很远,刘道规才道:“在下与王公素未谋面,不知王公何以助我?” 牛蹄在青石板上吧嗒作响。 车辙吱呀吱呀的响着。 王谧正襟危坐,脸上没半点方才的懒散之色,“卿兄弟当为一代英雄。” 黄昏日落,斜影小巷,牛车驶过,满地金黄。 刘道规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波涛汹涌,如果这话从别人嘴中说出,自然是阿谀奉承的废话,但王谧是谁?丞相王导之孙,琅琊王氏…… 以琅琊王氏的地位和权势,根本用不上巴结落魄的刘家。 甚至现在最初风头的刘牢之在他面前也要毕恭毕敬。 魏晋盛行玄学,识人术亦是显学。 当年桓温领兵万余攻打成汉,朝野上下皆以为不可,唯江夏相袁乔、侍中刘惔认为此战必胜,后来桓温果然灭亡成汉。 桓温掌权后,评价谢玄和王珣:“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 后谢玄果然拥旄杖节,主持北伐,收复河山,王珣年不及四十,已为宰辅重臣,深得皇帝倚重。 “王公说笑了……”刘道规没有得意忘形,这些话听一听也就罢了。 “那便姑且当某说笑了。”王谧伸了个懒腰,又斜躺回牛车,“朝廷有重新重用北府军之意,天师道众尾大不掉,你兄弟二人出身彭城刘氏,勇力过人,在军中广有人望,当早些从军,为国效力。” “多谢王公指点!” 这几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非常多。 其一,可以确认朝廷这次是真的要重用北府军,以往谢玄被调回京口,朝廷也几次传出要重用北府军,但都只是空穴来风,如今从口中说出,基本可以确定了。 其二,朝廷重用北府军,除了内斗,也是为了防备天师道作乱。 这年头能爬上朝堂上的人,可以怀疑他们的气节和能力,但绝对不能怀疑他们的智力和眼界。 胡人的威胁远在天边,但天师道的威胁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会稽郡。 皇帝和司马道子也许看不见,但朝堂上总有人看出一些端倪。 “早些回去修养,日后遇上麻烦,可派人来建康乌衣巷王府知会一声。”王谧几乎没有高门子弟的嚣张跋扈。 要知道,与寒门结交会拉低他的评价。 转过巷口,牛车吧嗒吧嗒,向西行去,悠闲而惬意。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名士,刘道规目送许久,方才与众人一起返回外城。 (本章完) 第25章 钱 第25章 钱 “兄长醒了。” 在一家人的细心呵护下,刘裕第二天就清醒了,只是有伤在身,下不了床。 臧爱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侄女刘兴弟更是嚎啕大哭。 萧文寿难受道:“刁家下如此重手,当真可恨。” 刘裕的整张背都被打烂了,完全是下了死手,如果再晚些还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折磨。 刘裕声音沙哑:“哭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刁氏这仇暂且记下,他日必报之。” 家中顿时沉默起来。 刘家这副光景,能把日子过下去就不错了,决计是斗不过刁家的。 萧文寿道:“亏得你三弟,到处奔走为你求情。” “阿规有勇有谋,定能兴盛吾家,今后无忧矣。”刘裕这个时候还能笑的起来。 “小弟这两日思量许久,刘家想要兴起,还是要着落在北府军上,待兄长身体好转,你我二人一同投军。” 刘道规想尽各种办法,还没有别人一句话管用。 这年头既然没有门第,没有靠山,那就只能靠自己,靠手中的一把刀杀出一条血路来。 王谧已经说过,朝廷迟早会对天师道动手,到时候就有用武之地。 穷则变,变则通。 京口的山山水水,逐渐被刁氏兼并,刁氏人丁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只要刘家还在京口,迟早还会与他们撞上。 “你说的不错,我们入了北府军,刁家的人以后不敢来骚扰。”刘裕说了几句话,便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臧爱亲给他擦洗了一遍,敷上了药,仔细包扎,盖上两张草席。 刘道规没闲着,拿上萧文寿编织的草鞋和草履,给向靖、孟怀玉等几家报个平安,顺道还还人情。 最后又与刘怀肃一起去刘府,拜谢刘敬宣。 能帮的他几乎都帮了,实在超出他能力之外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之前求他救援刘裕,也是竭尽全力,只可惜刘牢之不愿意出手。 “竟然是王长史仗义出手?”刘敬宣满脸惊讶。 王谧任中军长史、黄门侍郎,虽不是显职,但也是能跟皇帝说上话的人。 一句话,就保举了刁逵出任广州刺史。 “你兄弟二人得遇贵人,竟然攀上了琅琊王氏这棵高枝。” “少将军说笑了,只是指点了一二,谈不上攀附。”刘道规没讲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你是不知王长史的脾性,之前桓玄走他门路,连正脸都不给一二,却唯独对你兄弟二人刮目相看,当真是奇闻异事。” 此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刘道规现在也还在云里雾里。 刘敬宣也就只能当成是奇闻异事。 聊了一阵儿,终于转到正题。 “你兄弟二人要投军,包在我身上,都是同宗兄弟,绝不会慢待了你们。”刘敬宣胸口拍的砰砰响。 刘怀肃和刘道规相视一笑,“多谢少将军。” 刘敬宣大包大揽,“什么少不少将军的,既为同宗,当以兄弟相称,今后就叫我阿寿,平辈论交,此番定要为你兄弟二人谋一个好出路,光大我彭城刘氏的门第。” 刘道规心中一乐,之前他虽然亲近,但没到这种地步,估计是因为王谧的缘故。 王谧都这么给刘道规兄弟面子,刘敬宣平辈论交,绝不吃亏,传出去,说不定还能沾上琅琊王氏的光。 王与马,共天下,晋室的江山有一半是王家的。 走不通司马家的路子,当然要走琅琊王氏。 王谧只是稍微提拔了一下刘道规,立即让兄弟二人身价倍增,这便是顶级门阀的魅力所在。 也难怪这么多家族,几代人使尽浑身解数往上爬,权力的滋味实在让人难以自拔。 不过看破不说破,无论如何刘道规都非常感谢这位同宗兄弟。 彭城刘氏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互相提拔也是应有之意。 刘道规千恩万谢,辞别了刘敬宣返回自家。 接下来几日,刘道规承担起刘家的重担,与刘遵一起出门砍柴、下水捕鱼、伺弄庄稼,偶尔也会外出打猎。 没有油水肉食,仅靠一些麸皮和粗粮,根本扛不住这么重的劳作。 更何况家中还有卧床不起的病人。 不过打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京口涌入大量流民,别说野物,就连草木都被扒干净了,盛夏时节,到处都是光秃秃的。 闹出这么多事,刘家现在缺粮缺药缺钱。 柴米醋盐,衣食住行,撑持一个家不容易。 以前总有舅父萧源之接济,现在他去了建康,接济也没了。 刘敬宣答应为刘裕和刘道规谋个前程,与刘怀肃到处奔走。 一个萝卜一个坑,北府军亦是如此,如果是普通北府军士卒,自然不需这么麻烦,但如果是一个出身,自然须费些功夫。 刘敬宣不是刘牢之,身上一无军功,二无官职,三无门第,目前也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宁朔司马。 “门路寻到了,但须要使些……钱帛。”刘怀肃吞吞吐吐。 怕什么来什么,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刘道规扫了一眼自己的“寒舍”,一张床榻,两张草席,门板还是破的,随着穿堂风“哐当哐当”的叫唤。 一阵乱风袭来,“吱呀”一声,门板从门框上直直倒下,掀起一阵灰尘。 “呸呸呸,你这门板祖传三代,早该换了。”刘遵离得最近,吃灰最多。 刘道规和刘怀肃眼瞪小眼,无比尴尬。 刘家虽不是家徒四壁,但也相差无几了。 “须多少?”刘道规伸手扇了扇灰尘。 刘怀肃伸出两根指头,“五……万。” “怎么不去抢?咳——”刘道规倒抽一口凉气,吸进了不少灰尘,呛了一口的灰。 若是拿得出五万钱,当初也就不会提着脑袋去蒜山绑架刁展…… “这还是寻的关系,走的门路,看在阿寿的面子上,若是走茹千秋的路子,少说十三万……” 茹千秋是司马道子的宠臣,这门生意被他垄断。 晋室开国,卖官鬻爵便已成风,当时的一代名臣刘毅公开站出来讽刺司马炎:“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 汉朝桓、灵二帝卖官,是为了社稷,而且当时的大汉已经病入膏肓,而晋武帝司马炎是开国之君,公开卖官,为了自己挥霍…… 到了本朝,早已蔚然成风,时人对本朝有“官以贿迁,政刑谬乱”的评价。 从上到下,只要想进步,都须使钱…… “我只是买一个浊吏……” 刘怀肃幽幽道:“清职也轮不到咱寒门,五万钱,两个浊吏,换别人连门都摸不到……” “不是还有一副铁甲吗?拿去换钱不就成了?”刘遵睁大眼睛忽然来了一句。 (本章完) 第26章 抢 第26章 抢 杀人越货,战场厮杀,有甲和无甲差别巨大。 一向是抢手货,能卖到一万钱左右,还是有价无市,即便是北府军,披甲者也是少数精锐。 正常打造一套铁甲,单是耗费的铁料、皮料、火炭、丝绦都需要八九千钱,需要三四十人半年才成。 若是明光甲、黑光甲等上乘货,价格还要翻上几倍,投入的人力物力也跟着涨。 刘道规还准备留着以后用,现在看来留不住了,而且铁甲的保养也是麻烦事,需要经常沙洗、晾晒、修修补补、涂抹油脂…… 不然以江左的气候,半个月便会锈迹斑斑。 “那也不够……”刘道规叹了一口气。 忽然想起王谧的那句话:日后遇上麻烦,可派人来建康乌衣巷王府知会一声。 王家自然不差这么点钱,若是遇到点什么事,就去找他帮忙,刘道规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刘怀肃道:“有这一万钱,再寻族中几个长辈凑一凑,不够再说,至少先买一个再说。” 宗族虽然会支持,但也没他说的那么轻巧,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行,走一步看一步。”刘道规一拍大腿,眼下也只能如此,家中本就需要钱,盔甲卖了,能撑过这段时日。 “嘿,卖了就有肉吃!”刘遵喜不自胜。 “我这就去几个长辈家中走动走动。”刘怀肃办起事来雷厉风行,一刻也不耽搁。 刘道规和刘遵连夜带着盔甲前去江津口,对岸便是瓜州渡,南来北往之人众多,牛鬼蛇神也多,卖什么的都有。 卖的最多的,当然是人。 男童、女童、男人、女人…… 慕容垂一代战神,纵横大河两岸,所向无敌,但在治国上略有欠缺,境内盗贼横行,豪强肆意妄为,诸族互相攻杀。 这两年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一个丁零人的翟魏,与鲜卑人杀的昏天暗地。 黄河两岸百姓为避战乱,纷纷南下。 然而晋室也没比燕国好到哪去,早已不是桓温主政之时,放任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百姓为了活下来,只能卖儿卖女卖自己…… 刘道规对这种景象早就司空见惯了,连富甲天下的会稽都饿殍遍地,别提江北。 吹了一夜的江风,倒是有两个问价的,看出刘道规急等用钱,压的太低,才两千钱。 被刘遵提着环首刀赶走了。 黑市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只能第二夜再来,这一次碰上的卖家还算靠谱,价格抬到了六千钱,但还是没达到刘道规的心理预期。 又吹了一夜的江风。 到了第三天后半夜,刘道规和刘遵刚一进津口,几条小船野鸭一般从水面俯冲过来。 “铁甲!”几人两眼放光。 刘遵拿着两把环首刀,在脸上来回刮着胡子,还不嫌恶心的剔牙。 刘道规也拔出刀,一把插在渡桩上,看这群人来者不善,便将盔甲披在身上,顺便展示给他们看,“识货的就出价。” “你这甲甚是破旧,兜鍪还坏了,只值三千。”这些人明显是老手,目光毒辣,一上来就压价。 “若诚心要,一万拿走。”刘道规常在集市上卖草席和草履,经验丰富。 “一万太高,八千如何?”对方四五个人从船上一跃而下,围住刘道规和刘遵,为首一人,嘴边一刀狭长刀疤,斜拉至左耳边。 既然是黑市,难免黑吃黑。 这年头王法形同虚设。 “这盔甲七成新,一万已是贱卖,若是拿到明市买,少说一万五千钱。”刘道规习惯性的讨价还价。 刀疤脸扫了一眼刘道规和刘遵,眼中溜出一道冷芒,“我改主意了,三百钱,要么留下甲,要么留下人头!” 刘道规一愣,没想到一上来遇上硬茬,对方明显是看自己人少才如此张狂,但三百钱实在太少,还不够塞牙缝的。 刘家五口人,再加一个嚷着要吃肉的刘遵,还有一个躺在病榻上的刘裕…… 这几乎就是明抢了。 周围几个做奴隶生意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将船荡开,远远看着热闹。 刘道规两人顿时陷入孤立,刘遵挡在前面,晃动着两把环首刀,仿佛一只大号螃蟹。 不过船中再走出两人,身上竟然穿着皮甲,一高一壮,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的看到皮甲上血污和刀箭创口。 这副扮相,不是江北的强人,便是南下的溃军。 “三百就三百。”刘道规拉住刘遵,满脸堆笑,扫了一眼这几人,没有弓弩。 “江东自古出鼠辈,没半点血气,我改主意了,一钱如何?” “叮”的一声,刀疤脸从怀着掏出一钱,从指间弹出,落在刘道规脚下木板上,不住的旋转着。 风在吹,江水在低啸,对面的刀全部出鞘。 身边刘遵满脸涨红。 “行,诸位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当交个朋友。”刘道规哈哈一笑。 “算你识相。”对方自持人多势众,没将两人放在眼里。 刘道规脱下兜鍪,缓步走上前去,嘴上套着近乎,“几位定是中原南下的豪杰。” “哈哈哈,你这厮倒有几分眼力。” 兜鍪上的甲片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刘道规脸上微笑不变,但手中的环首刀已经刺出,昏暗的夜色中,这一刀无声无息,亦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刺进那名刀疤脸的胸膛。 刀疤脸的笑僵在脸上,旋即被惊恐遮盖。 “杀。”刘道规低喝一声,脸上的微笑不变,轻轻拔出刀,一抹血雾氤氲开来,浓烈的血腥气让全身兴奋起来。 平日的懒懒散散一扫而空,整个人绷的如同嗅到血腥气的恶狼。 “死!”刘遵更凶猛,提着两把刀冲将过来。 刘道规冲在前面,仗着身上的铁甲,勇往直前,感觉三四把刀在身上砍刺,无一例外,全都被弹开。 而自己每刺出一刀,必有一人倒地。 自幼与兄长刘裕对练,加上长年累月的劳作、渔猎、为生存奔波,武艺自然不会太差,京口侨人,家家户户都保留着习武的传统。 如今身上披着铁甲,仿佛虎入狼群,无一合之敌。 惨叫声中,血肉横飞。 刘遵挥舞两把环首刀,大开大合,砍到谁是谁,砍到什么是什么,刘道规却如一个冷静的猎手,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致命。 刀锋所及之处,不是咽喉便是心口。 严格说起来,这些北方的强人、流寇、溃兵,都是北府军的手下败将。 在战场上打不过,在京口更不是对手。 眨眼之间,倒下了大半。 只有一人见势不妙,一边向看热闹的人群中奔逃,一边大喊:“救命!救命!” 刘道规穿着三四十斤重的铁甲,根本追不上。 眼看这人就要跳入江中,刘遵一个飞扑,按住了他的双脚,拖野猪一般拖上木道。 刘道规赶上,一脚踩住他的背。 “饶……命……” “现在求饶,不觉得晚了吗?” “唰”的一声,长刀挥出一段月光,人头滚落进江中。 刘道规抖落长刀上的血水,发现刀刃上全是缺口…… (本章完) 第27章 女人 第27章 女人 “铁甲……只要一万钱……货真价实,诸位也看到了,一人披甲,十人近不得身……” 刘道规一脚踩着无头尸体,一边向众人兜售。 其实这群人实力不弱,也是不要命的往上冲,如果换成槊、矟,或者强弓硬弩,身上早就多了几个窟窿。 刘道规叫的热闹,却无一人敢上前。 刘遵扬起血淋淋的环首刀指着众人,“要买就买,不买滚远些!” 江风呜呜的吹,人群一哄而散……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刘道规一阵郁闷。 “你这是卖草鞋草席卖傻了,还做甚生意?”刘遵直接在无头尸体身上摸索,“嘿,有了!” 一指甲盖头大小,黄澄澄的东西躺在他手心。 “金子!”刘道规心中一震。 汉魏两晋,除了五铢钱,还有麟趾金、柿子金、马蹄金等钱物,刘道规与刘裕经常在集市上卖草鞋,见过一两回。 掂了掂分量,差不多一两上下,但也值三四千钱! 二人连忙在其他尸体上摸索,又发现了两小块和三缗钱,应该是他们用来在黑市上买东西的,加上刀、皮甲、衣物、船,初步估算,这一趟差不多赚了一万一千钱左右。 三条小舢中还有十几斤的肉干。 刘道规嗅了嗅,不像羊肉也不是牛肉猪肉,一点儿腥膻味都没有,心中一寒,索性扔进江水中喂鱼。 “这还卖什么甲?再来几次,咱们就大发了。”刘遵食髓知味。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难怪这世道遍地盗贼,比起苦哈哈在地里刨食的农人,这种无本买卖实在来的太容易了。 不过刘道规还是抵挡住了这种诱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夜是运气好,对方没什么防备,也没带弓弩,不然咱们岂能这么容易?这等勾当并非长久之计。” 另外一大原因是,万一这些人的同党找上来寻仇,己方在明处,对方在暗处,难免着了道。 他们光着脚,不怕死,刘道规却有家有口…… “说的也是。”刘遵没在啰嗦,指着几条小舢板道:“这些如何处置?” “先找片芦苇荡藏起来,风头过了再卖。” 这年头木柴都值钱,更别提船了。 至少能卖上两三千钱。 忙乎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几条舢板藏进芦苇丛中。 这时天都快亮了,正准备往回赶,远远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还是女声,令人汗毛倒竖。 乱世多精怪之事,流传江左。 太元四年(379年),大将彭超、俱难率兵六万包围幽州刺史田洛于高邮西北之三阿,前秦毛当、毛盛率两万人马攻堂邑,东晋兵惊溃。 谢玄亲率三万北府兵救援三阿田洛部,进至西侧一水塘时与前秦部将都颜遭遇,晋将何谦斩杀都颜,大败彭超。 民间皆传晋军五战五胜,皆因蒋子文显神,乘白马暗中相助之故。 后人遂将显灵的水塘命名为白马塘(在今金湖县津南镇),塘边建白马祠,广陵和高邮都建白马庙。 而建康城之东北面的蒋山(紫金山)香火越发鼎盛,多有神异之事。 这还是靠谱的,北方更是多不胜数,什么天降巨肉、恶臭百余里、终日哭嚎,女人怀孕生下老虎毒蛇,陪葬十几年后开棺复生,甚至还有黄衣之王…… “这大半夜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刘遵都缩着脖子。 刘道规望着声音来的方向,“这是冲咱们来的!” 晨光熹微,一个青衣女人在前奔跑,褴褛的衣衫被江风吹散,露出大片景致,后面两个壮汉提刀追赶,凶神恶煞。 刘遵眼珠子都直了,“这女人……” 迟疑之间,女人已经跑到了两人面前,刘道规后退一步,让开道路,不想多管闲事。 但这女人也机灵,直接躲到了刘遵身后,“两位壮士救小女子一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刘道规看到这个女人的脸和身材,不由一阵心旌摇动,粗布荆钗,难掩其姿色,眼角一颗美人痣,即便在逃命求救,也勾人心魄。 “呔,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强掳民女。”刘遵两把环首刀扬起,更像螃蟹。 “劝两位少管闲事。”那两人缓缓停下脚步。 刘遵两把刀一拍,“乃翁就爱多管闲事,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岂有此理!” 那两人又望向刘道规。 刘道规后退一步,懒得管这种破事。 而且以刘遵的武力,对付两个强人,跟捏死两只蚂蚁没什么区别,论武勇,刘遵在彭城刘氏之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来来来,乃翁正缺两颗人头!”背后躲着一个女人,刘遵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连头发都翘起来了,红着眼、夹着腿,一步一步向前。 样子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这厮血气方刚,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女人。 对面两人互看一眼,“既然敢管闲事,当有胆量留下姓名。” “乃翁坐不改姓,行不改……哎哟……” 话说到一半,刘道规一脚踹了过去,摔了个狗啃泥。 “要打便打,要杀便来,何必如此多废话!”刘道规满脸堆笑。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杀人越货也是如此。 “对,哪来如此多废话?快来与乃翁做上一场!”刘遵灰头土脸的从泥地里面爬起,不过眼神清明了许多,头发也垂了下去。 “告辞。”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多谢两位恩公,小女子云岫愿结草衔环相报!” 刘道规总感觉这女人眼中带着几分邪气。 刘遵的头发又翘了起来,“这……嘿嘿……我家也不会亏待了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那两人已经走远,就此别过。”刘道规拉起刘遵转身就走。 “恩公!恩公!”女人还在后面叫唤。 刘道规忽然拔刀,冷冷道:“你再跟着我们,休怪刀下无情!” 女人呆立当场,瞬间梨带雨,楚楚可怜。 “再不滚,剁了喂狼!”刘道规杀气腾腾。 三更半夜,荒山野岭,送上门的女人,只要脑子不傻,就知道其中有问题。 刘道规和刘遵两个提着刀的大男人,都能遇到强人,她一个女人,怎会这么巧跑到这里来? (本章完) 第28章 买官 第28章 买官 女人哭哭啼啼的向东南方向去了。 刘道规拉着刘遵躲在芦苇丛中,一炷香功夫,天色便彻底亮了。 来往行人之中有扛着撑竿的艄公,有起早贪黑的农人,还有几个头带絮巾、行色匆匆的道人…… 没有追兵,刘道规和刘遵这才钻了出来。 “哎呀,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那个女人……” “你不觉着这女人有些怪?”刘道规好色,但更惜命。 “你管她怪不怪,拖回家,门一关,事一办,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完了?她一个弱女子都不怕,你怕甚?” 刘遵一脸认真。 他今年也十八九岁,一身血气无处发泄,见了女人,连头发都能翘起来。 还是这么一个有姿色的女人。 刘道规也拿不准那女人究竟有没有问题,但这种事,还是不要赌为妙。 刘遵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不怕,刘道规不能不为刘家着想,公羊传中,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坏在女人身上。 “行了,我们兄弟即将从军,正事要紧,等从军之事顺了,让阿母做媒,给你寻个良家女人。” “你到现在都没娶亲,何时才能轮到我……” “能别一天到晚女人女人吗?” “你是圣人,你不想女人?” “你若真想,我回去给你编个草人,先凑合着用,你要胸大的,还是屁股大的?” “屁股大好生养!” “你当真?” “我……” 两人一边瞎扯,一边赶路,回到京口刘家。 望着堆在木案上的刀、皮甲、衣物、金子和钱,萧文寿、刘裕都愣住了。 再看看刘道规和刘遵一身的血,刘裕正色道:“你二人莫非昨夜作了打家劫舍的强人?” “儿啊,咱家虽然穷了些,但也不能令祖先蒙羞……” 刘道规一番解释,才让他们放下心来。 “五万钱还算良心,铁甲之事你不用操心,我让孟怀玉拿去卖,他认识的人多,那就艘船也一并让他去办,你昨夜大闹津口,说不定被人盯上了,他去放心一些。” 刘裕处理此事也十分小心。 不怕贼来抢,就怕贼惦记上了。 “兄长做主便是。”刘道规困得不行,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也就懒得再管这些琐事。 睡了一个上午,醒来时,铁甲、皮甲、刀、衣物、船都换成了钱,堆在正屋。 足足有两万三千钱之多。 到了晚上,刘怀肃带着一万多钱赶来,满脸惭愧,“跑了一天,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只凑出这些。” 严格说起来,北府军并非朝廷正编的官军,属于北府诸将的部曲,只在京口广陵一带分了些田地,靠种田勉强度日。 南下之初,地多人少,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但落地生根后,北府军娶妻生子,家中人丁越来越多,田地就不够用了。 没有仗打,便没有战功赏赐,也不能去北地劫掠,日子当然不好过。 这年头士卒地位极其低下,跟奴隶僮仆没太大区别。 “能凑出一万多钱,族中长辈已经不容易了。”刘裕叹了一声。 刘怀肃道:“还差一万余钱……” 刘道规将这三万五千钱分成两份,一边两万五千钱,一边一万钱,“这两万五千钱留着买官,这一万钱是卖甲所得,分给当日跟随我们去蒜山的兄弟。” 刘怀肃一愣,“这……” “这是规矩,他们流了血,担了风险,难道还要让他们两手空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两万五千钱是昨夜的收获再加刘怀肃借来的,另外一万钱则是卖铁甲的钱。 这年头,大伙儿都不容易。 刘道规家艰难,其他几家也难。 别人帮自己,没道理不帮别人,世道这么乱,互相扶持,抱团取暖,才能过下去。 再说铁甲还是孟龙符抢来的,虽然他没提此事,但刘道规不能就这么算了。 “阿规所言甚是,不能寒了其他兄弟的心。”刘裕点头赞许。 “那买官之事……” “兄长勇武过人,先给兄长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刘道规十分大度。 机会多的是,以刘裕的勇猛,在军中肯定能逐渐展露头角,到时候再回头拉一把自己也是一样。 山不转水转,事急从权。 “唯有如此了。”刘裕轻叹一声。 “行。”刘怀肃不是拖泥带水之人,留下五百钱买药买肉,其他钱都带走了。 有了这些钱,刘道规买来汤药和肉,给刘裕养病补身子。 刁家这顿打着实不轻,好在刘裕体魄强壮,有了药和肉汤,没几日便能下床行走。 有钱能使鬼推磨。 很快,刘怀肃就带着北府军的军令来了,刘裕在北府军冠军将军孙无终麾下,担任司马,八品的浊吏。 孙无终是北府军老将,晋陵郡人,寒门出身,性格豪爽,在北府军中人缘不错,与刘敬宣父子关系亲密,所部就驻扎在京口。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差。 刘道规松了一口气,这么多波折,终于还是挤进去了。 刘家这一代若再挤不上去,连寒门的地位都保不住…… “先别急,阿寿央求刘将军,为你也寻了个出身。”刘怀肃满脸欣喜。 “这倒是一桩喜事!”刘裕大喜,一把从病榻上弹起,比刘道规还激动,“阿规有勇有谋,若是从军,定然不差。” “是北府军哪位将军麾下?”刘道规充满期待。 最好能跟刘敬宣混在一起,互相照应,又不用太出力…… 不过这个愿望注定落空,刘怀肃神色古怪道:“青州刺史、征虏将军桓弘麾下的征虏将军府担任中兵参军。” 参军通常是诸曹之长,其人数依曹而异,一般是从六品到从九品,有高有低,也看军府的品类,征虏将军府是朝廷开设的军府,而孙无终的冠军将军没有开府。 所以名义上,刘道规的中兵参军比刘裕的冠军司马要高一些,看上去是个美差。 但问题在于,征虏将军府不属于北府军体系,而是隶属荆州的西府军。 桓弘是桓冲第四子。 桓冲在淝水之战不久后病逝,将兵权分于诸子,桓嗣官至建威将军、江州刺史。 桓谦官至西中郎将、原荆州刺史。 其他几个儿子也坐镇一方。 如此大的势力,自然遭到了司马道子的打击,王国宝之弟王沈为荆州刺史,坐镇西府,一心一意对付桓家。 桓弘也被边缘化,一脚踢到了广陵,挂了一个青州刺史不痛不痒的虚职。 其地位,实则桓氏放在朝廷眼皮下的质子…… 给他当掾吏,没什么前途也就罢了,万一哪天桓氏倒下,刘道规还有性命之忧。 但这又是刘敬宣求来的,不去还不行。 刘道规感觉一个黑锅直直的砸在脸上…… (本章完) 第29章 取字 第29章 取字 有总比没有好。 至少比赋闲家中强太多。 唯一让刘道规的欣慰的是,可以带五个从属,不然孤身一人前往,真就两眼一抹黑了。 刘氏宗族内,一同前去的有五人,刘遵、刘黑皮、刘钟、刘广之、刘镇。 刘黑罴和刘广之是北府老卒,参与过淝水之战,跟随谢玄北伐,是刘裕从族中寻来的得力帮手。 刘钟与刘镇是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论辈分,刘道规还要喊刘镇一声“叔父”,刘钟则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同乡中山太守刘固门下求活,北府军得到喘息,便毅然投军。 这年头寒门庶族家的子弟,年纪轻轻便出来讨生活。 “从今往后,刀山火海,只消阿规一句话!”刘黑罴和刘广之是熟人,当初分肉分钱,都有他们的份,早就是一条心。 刘镇和刘钟年纪轻轻,又是同宗兄弟,自然唯刘道规马首是瞻。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向是北府军的老传统。 秋收时,五人主动来帮忙,刘怀肃、孟怀玉、向靖知道刘裕病重,刘家缺人,一同前来,十几亩田,九个壮丁,一天就收拾完了。 家中有了粮食,刘道规也放心了。 刘裕的伤基本好转。 眼看冬日就要来临,也到了离家的时候。 恰好舅父萧源之从建康返回,带了半扇羊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年头吃上一口肉不容易,尤其是羊肉,士族高门才吃的起。 刘道规干脆叫上孟怀玉、孟龙符、刘怀肃、向靖,在喊上刘遵、刘黑罴、刘钟、刘广之、刘镇,去集市上买了些便宜的猪肉、肥鱼、干柴回来。 一边熬鱼羹,一边貊炙羊肉。 所谓貊炙,其实就是一边烤肉,一边用小刀将烤熟的部分片下来,沾着盐吃。 “广陵与京口一江之隔,征虏将军府虽属西府军,其麾下军士,实则还是北府军,阿规此去,大有可为。” 萧源之这话让刘道规心中阴霾尽去。 本质上,当年桓温与朝廷争夺北府军,设了一个征虏将军府,传于桓冲,再传于其子桓弘。 位第三品,下设长史,司马、记室掾、中兵参军、咨议参军,行参军和主簿等。 刘道规这个中兵参军是实实在在的军职,刘牢之还是使了劲的。 还没来得及高兴,萧源之话锋一转,“然则,桓弘此人声名不佳,贪财好色,气量狭窄,自恃门第,常有欺辱士卒之举,与其父桓冲天壤之别。” 桓温死后,桓冲手握西府和北府的重兵,完全可以继续走桓温的老路。 但他却调和内外,缓和朝廷与桓氏的关系,让谢家创立北府军,淝水之战,西府北府精诚一致,大败氐秦八十万大军。 桓冲病逝时,士女老幼皆临江瞻送,嚎哭动天。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桓家也才第二代,便已初见端倪。 当然,朝野上下的风气都是如此。 “咱家也就这两年难熬一些,待我在北府军中闯出名堂,设法调你回来。”刘裕割下一大块香气四溢的羊肉,递到刘道规碗里。 刘道规笑道:“我又不惹他,他贪财好色,气量狭窄,与我何干?” 萧源之慢条斯理的切下一片羊肉,咽下去后才道:“正是此理,我观桓氏诸子,四处奔走,联络旧部,投靠王恭、殷仲堪,野心极大,你莫要与桓氏太亲近。” 高门斗来斗去,他们未必有事,但跟在后面的寒门会被殃及池鱼,动辄有灭顶之灾。 “我就算想亲近,桓弘也未必看得上。” 士族高门与寒门庶族之间隔着一座大山。 不是刘道规想亲近便能亲近的,如王谧那般人物,终究还是少数。 “那我便放心了。” 萧源之不再多言,吃了几口羊肉,便告辞了。 他走了,众人这才放开手脚胡吃海塞起来,再也不顾什么吃相。 在座诸人,一年到头别说吃肉,能吃几顿白米饭都不容易。 每年秋收之后,稻谷收上去,酿成酒,供士族高门饮宴,酒、五石散、清谈,已成风尚。 连皇帝和相王司马道子整日都醉生梦死。 众人热热闹闹到了深夜,方才散去。 刘遵、刘黑罴、刘广之各自回家准备准备。 刘道规好歹是寒门,还有十几亩薄田,他们几人则是庶族,家徒四壁,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刘镇和刘钟甚至光着脚丫子,大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 萧文寿看不过去,为几人各备了一双草履和一张草席,还将他们破衣烂衫缝补了一番,勉强有个人样。 刘道规取来几把环首刀,分给几人。 无论如何也是征虏将军府麾下的军吏,弄把刀挂在身上,有个样子。 至于盔甲就别想了。 孟怀玉、孟龙符、向靖、刘怀肃都来送行,各自送了些干粮和盐。 上面有军令下来,但一路上的盘缠,还需自己负责。 “司马和参军虽是掾吏,但亦有品类,你兄弟二人赴任以后,定要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我刘家的儿郎,论起才干,绝不逊于士族高门。”临去时,母亲萧文寿谆谆劝导。 “他日北伐,儿定能出人头地!”刘裕满脸自信。 在场所有人,没人怀疑他的话。 七八年前,他的武勇就传遍了京口,如果不是烂赌成性,刘家着实离不开人,然后就跟着谢都督北伐去了。 “兄长努力,到时候提一些小弟一二。”刘道规实话实说,兄弟两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刘裕哈哈大笑,“阿规太没志气了些。” “志气又不能当饭吃。” “唉,你这厮天生这一身的懒散毛病。”刘裕无可奈何。 萧文寿也没有苛责,“罢了,你且保重自己,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家一聚,今年你有十九了,不妨先取字。” 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 汉魏以来,男子二十岁加冠、取字。 不过战乱时代,也不必完全照搬古制,十三四岁者成婚大有人在,十五六岁取字者亦有之。 “请阿母取字。”刘道规行了个礼。 “你名道规,字道则如何?” 道规字道则,刘道规本就是一个讲规矩之人,这个字倒也贴切。 长者赐,不敢辞,寒门没那么多的讲究,有名有字就不错了。 “谢阿母取字。” (本章完) 第30章 初来 第30章 初来 每到深秋,长江两岸便光秃秃的,入目所及,皆是黄褐色的土地。 土地上的杂草杂木,早就被人砍伐一空。 今年秋天明显比去年冷,才九月时节,江风便吹的人瑟瑟发抖,刘钟和刘镇已经裹上了草席。 渡过大江,明显感觉江北和江南的区别。 一是人多,到处都是茅草屋,挤满了江岸,其二便是随处可见的尸骸,无人收殓,骨头发黑,也不知死了多久。 其三,便是遍地的胥吏、兵丁,招摇过市。 永嘉之乱后,北方流民南下,晋成帝咸和四年,设置侨郡县以司牧之,当时在江北广陵侨置了幽、冀、青、并四州,在江南京口侨置了南徐州,在淮南郡鞠湖侨置了南豫州,于襄阳先后侨置梁、秦、雍三州。 侨州侨郡并无实土,但又人口众多,因此与当地百姓争执不断。 七十年来,设置的侨郡侨县越来越多,互相重迭,连官府也不知各自疆界。 随着氐秦崩溃,南下流民越来越多,江北也就越来越混乱。 小小一个广陵,就有幽、冀、青、并四州,还有一个征虏将军府,自然僧多粥少,生存压力巨大。 就连桓温施行庚戌土断,也绕过了广陵和晋陵二郡。 广陵城中衙门实在太多,刘道规寻了两个时辰,才在北城找到了征虏将军府,出示文牒,方才得入。 本以为会有同僚前来迎接,没想到只有一个灰发歪嘴老卒,领着去了西厢的一处破落小院。 院门都缺了一块,里面的屋舍坍塌了一半。 几只耗子在废墟中翘着脑袋望着众人…… “几位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相,必然前途无量,小老儿先道一声喜。”老卒一边说,一边伸出鸡爪子一般的手。 刘遵不明所以,“这是作甚?” “嘿嘿,小老儿穷困潦倒,衣食无着……” 刘道规看了看他身上厚实的麻衣,又看看自己几人衣服上的补丁,感觉莫名的讽刺,不过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还是低调一些为妙,便给了他二十钱。 岂料这歪嘴老卒满眼不屑,“看来几位定是小门小户,上一任参军,足足给了一缗。” “老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刘遵没这么好的脾气,当场就跟刘黑罴拔出环首刀,一左一右,凶神恶煞。 “你们……”老卒脸色一变。 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小人也是如此。 刘道规上前拦住两人,“足下眼力不差,我等的确小门小户,不过来日方长,今日就当交个朋友。” 当官跟做生意一样,和气生财,没必要弄的大家都难堪。 “还是参军……气量大……小老儿失言。”这厮一看就是老滑头,顺着台阶就下了。 “你方才说上一任参军,现今在哪儿高就?” “嘿……”老卒歪着嘴笑,上下打量刘道规。 刘遵与刘道规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早就心意相通,指着他的脸就骂道:“有屁就放,休要在乃翁面前装神弄鬼。” 横的怕愣的,滑的怕狠的,这老卒也是一样,好好说不行,偏要给他上点颜色。 “死了……上个月,因玩忽职守,被……桓使君责打,熬不住,一命呜呼……”老卒眼中掠过一丝幸灾乐祸。 刘道规一愣,中兵参军虽是征虏将军的掾属,但也是朝廷正儿八经从九品的官吏,桓弘手上没有持节之权,竟然将人打死了? 看来今日受到冷遇,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使的下马威。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征虏将军府辖下长史、司马、记室掾,品类居中兵参军之上,混得好,能爬上从六品。 其中长史负责将军府内各曹,司马主军政,是刘道规这个中兵参军的顶头上司。 以前在京口为了生存各种明争,现在成了浊吏,明争少不了,暗斗只会更加剧烈。 两晋开国,一向如此,从上到下,内斗就没断过,最擅长窝里横,对付胡人,一泻千里,哪怕偶尔出了几个能征善战的名将,不是死于内斗,就是被活活气死。 比较出名的就有周处、周玘、苟晞、祖逖、谢玄等人,不出名不知有多少。 入乡随俗,刘道规调整心态,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桓弘门第高,不可能如诸葛武侯一般事必躬亲,这年头也没这种人,也需要刘道规这样的浊吏做事。 刘道规带着众人收拾起小院。 小院虽然残破,但比家徒四壁的刘家强上不少。 正屋内文牍堆满了案几,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应该是上一任中兵参军来不及处理的军务。 有这些东西在,刘道规就能寻到些眉目。 趁着时候还早,便随手拿起一份,抖落上面的灰尘,仔细浏览起来。 上面记录的是牛角陂的赵、孙两姓军户,因今年四月争水灌溉田地一事,大打出手,死伤三十四人,事情闹得太大,赵姓三十七户落草为寇,孙姓四十一户两百多口逃亡燕国…… 陂,有水之田也,多为军户屯垦之地。 魏承汉制,晋承魏制,都是实行中外诸军制。 在边境上设有军户,分给一些田地,自食其力,遇到大战,军户出丁参战。 但军户地位极其低下,与僮仆、奴隶相差无几,战时要出生入死,不战时要戍边屯田,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穷困潦倒。 寻常人家百姓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们。 牛角陂近八十家军户厮杀,绝不是小事。 轻则引起其他军户动荡,重则引发叛乱。 但此事是四月出的,现在已经是九月末,都快半年了,还未解决。 贼寇未剿,北逃的溃军也没有追,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而这不是第一件,后面还有更多此类破事。 与其他侨州纠缠不清。 至于士卒的训练,一个字也没提。 刘道规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所有文牍看完,感觉这征虏将军府烂成渣了。 军户逃亡大半也就算了,最为核心的中兵,竟然也不满编。 前后左右四部,名义上应该有五千四百正兵,但只有桓弘的亲信前部是满编的,其他三部也就三五百士卒,四营加起来,一共也才两千六百人…… 桓冲在世时,征虏将军府也是中流砥柱之一,参与过淝水大战,才过去了六七年,便成了这副样子。 没有氐秦这个巨大的外部威胁,晋室上下连样子都不装了。 (本章完) 第31章 坑 第31章 坑 说实话,这位前任死的并不冤。 竟然积压了这么多军务,这还只是报上来的,没报上来的不知有多少,由此也可以知晓征虏将军府烂到何种地步。 虽说里面很多事务,他一个小小的中兵参军无法做主,但同样也有很多事他完全可以处理,没道理积压这么多。 中兵参军这个职位看上去似乎不重要,一个从九品的浊吏而已,但直接与士卒接触,能第一时间掌握军中状况。 如果上面的司马是个不怎么管事的人,中军参军的职权更大,连士卒的提拔升赏都捏在手中。 道理很简单,桓弘贵为高门子弟,肯定不会直接与普通士卒接触,必须通过刘道规这样的浊吏掌控军府。 高门子弟占据显职,以不做实事为荣,还鄙视下面的官吏…… 征虏将军府现在这鸟样,刘道规估摸着头顶上的那个司马,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前任的中兵参军,很可能是推出去的替罪羊。 做过生意的都知道,便宜无好货,这个中兵参兵差不多是白送上门的,里面很可能有什么弯弯绕,不然好事凭什么砸在自己头上? 众人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勉强将小院收拾出来。 拆了些木料,就在院中点燃篝火,顺便煮些干粮。 “咱们初来乍到,先摸清形势,广陵有不少京口人,去走动走动,套套近乎,将征虏将军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底细都抹一遍,顺便打探一番桓使君平日喜好。” 刘道规给众人分派任务。 没办法,一来广陵,就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敌意。 如果不能摸清对方的底细,那就太被动了。 “只要有咱京口的人,事情就好办了。”刘广之拍着胸口。 他是北府老卒,多少有点人脉。 再说京口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最有实力的也就那几家。 刘氏、高氏、高平檀氏、东海徐氏、平昌孟氏,再加其他几家小姓。 “这桓弘一看就是膏腴子弟,怕他个鸟。”刘遵狂劲儿又上来了。 “你懂个鸟。”刘道规还了一句。 众人纷纷大笑,刘遵也跟着傻笑。 士族高门子弟或许不擅实务,但自幼耳濡目染,个个都是内斗的高手,如果因此而轻视他们,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刘道规只求这两年安生一些,大家凑合着过,井水不犯河水。 按江左这德性,朝堂上明争暗斗如火如荼,地方上天师道风卷残云,无数活不下的人加入其中,暴风骤雨近在眼前…… 喝了些粟米麸皮鱼干混煮的羹,刘道规早早睡下。 刘遵、刘黑罴、刘广之三人轮流守夜。 到了第二日,本以为司马会例行召见,却不料一整天都没人来,仿佛忘记了还有中兵参军这个人。 刘广之、刘黑罴当年在北府军中时,来往广陵多次,熟门熟路,带着众人去了。 刘道规清理前任留下的文牍,分门别类,将军户和中兵的事务分开。 打扫屋内,又发现了几卷兵法。 既有孙子兵法,也有太公六韬,上面还有前任留下的注解和断句,字迹工整,见解颇有独到之处。 看样子他也应该是个勤学之人,只可惜这世道,寒门很难翻身…… 左右无事,索性翻了翻,既然是参军,迟早会接触军务,不知兵肯定不行。 这一看便是沉迷其中,吴子重练兵和实战,孙子兵法和太公六韬重策略、庙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审时度势。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孙子兵法和太公六韬,这已经超出了兵法的范畴。 姜子牙、孙武、吴起都是各自时代站在巅峰的人物,能接触到他们的东西,刘道规感觉进益颇大,连视野都开拓了不少。 只可惜都是残卷,各篇都不完整。 士族门阀垄断的不仅仅是高官厚禄山川河流,还有各种书籍。 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书籍,更别提兵法。 “小弟打探清楚了,荀信之出身颍川荀氏,袁鹤出身陈郡袁氏,桓道真乃桓弘同宗,略有文才,而无实干。”刘钟年纪最轻,头脑却是嘴灵活的一个,很快就送回第一个消息。 司马袁鹤、长史荀信之、记室掾桓道真已于两日陪着桓弘北上游猎去了…… 颍川荀氏、陈郡袁氏都是当年渡江的顶级高门,升平二年(358年),荀彧六世孙荀羡英年早逝后,断了顶梁柱,荀家再没出过两千石的高官,门第衰落。 加上桓氏、谢氏崛起,挤掉了不少高门的门第。 陈郡袁氏一直唯桓家马首是瞻,袁宏、袁乔、袁真都曾辅佐过桓温,江左曾有人戏言:路遇一桓,十步之内,必有一袁…… “桓使君有何喜好?” “除了游猎,喜好交游名士,五石散、娈童美姬……” 这些几乎都是“名士”们的标配。 桓弘乃桓冲第四子,今年不到四十,出生时,桓家已然大富大贵,自幼锦衣玉食,有这些爱好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些只能作为参考。 喜欢玩乐之人,并不都是酒囊饭袋,当年谢安也喜欢带着姬妾游山玩水放浪形骸,入朝为官,便是一代名臣。 桓冲好清谈,食五石散,最终死在这玩意儿上…… 到了晚上,刘广之和刘黑罴带回一人,脑后梳了一个武将常用的平髻,气宇轩昂,精神抖擞。 刘广之介绍道:“这位是高珣高子玉,乐安高氏,当年与某一同追随谢都督北伐,先为中兵左部司马。” 左部司马,也叫千人督,掌管一部兵马。 “彭城刘道规见过高司马!”刘道规抱拳一礼。 北府军中除了刘氏,另一大姓便是高氏,刘氏分彭城、东莞、沛县三支,高氏更多,有渤海、陈留、乐安、渔阳、辽东四支。 目前最出名是陈留高氏,曾出过袁绍外甥高干和一代名臣高柔。 淮陵太守高素、东莞郡守高雅之都出身渤海高氏。 “刘参军多礼了,既然都是京口乡亲,日后当互相帮扶才是。”高珣直来直去,极有武人的干练之风。 刘道规大蛇随棍上,“何须多言,我京口从来都是一家人!” 京口侨人还是比较团结的,都是北方侨人,有共同的身份认同,六七十年的融合,几乎就是一个整体。 如果有他的支持,刘道规这个中兵参军底气就硬了。 至少有个可靠的盟友。 一个在军府,一个在军队,互为表里,互相扶持。 “既是一家人,在下就直言,刘参军可知自己有杀身之祸?”高珣一开口便是惊人之语…… (本章完) 第32章 去留 第32章 去留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刘遵一蹦三尺高。 刘黑罴、刘广之都是脸色一变,只有刘钟盯着高珣若有所思。 “在下初来乍到,还请高司马指点一二。”刘道规不是吓大的,见过生死,手上也沾着人命。 如果真是必死之局,高珣也犯不着来结交自己。 “今年秋收,军户收上来的粮食与账簿上对不上,少了足足三千石,桓使君大怒,下令责查,查来查去,查到上一任参军孙易之身上,一番责打后,孙参军当夜就在公廨内上吊自尽了。” 引门的那个老卒说是被打死的,高珣说是自尽。 不过那个老卒明显是个老滑头,说话也不靠谱,而高珣没必要骗自己。 刘广之道:“这是上一任之事,似乎怪不到我家参军头上吧?” 刘道规道:“不,只要这三千石粮食没找到,我便是下一个替死鬼!” 三千石,差不多就是三万斗,差不多三十六万斤…… 皇帝与司马道子嗜酒如命,宴饮通宵达旦,大量粮食被酿成酒,民间饥困,加上去年江左小旱,粮食价格节节攀升,市面上一斗粮食能卖到五百钱。 三千石,便是一万五千缗钱,一千五百万钱…… 刘道规为了当这破官,绞尽脑汁才弄来四万钱。 “会不会被桓弘贪墨了?贼喊捉贼?”刘遵脑洞大开。 高珣摇头,“军户收上来的粮食,要送入建康府库,桓氏投于王恭麾下,与相王不睦,王国宝紧抓此事不放,一再逼迫,桓弘限期十日,令孙参军交出粮食……” “收缴田赋,是长史的职责,关参军鸟事?”刘遵瞪大眼珠子。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你这不是废话?长史、司马都是桓弘的心腹,当然要找其他替死鬼!” “不错,王国宝要借此事打压桓氏,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一再相逼,桓使君外出游猎,躲避此事……” 高珣后面的话没有明说。 但刘道规心知肚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佬们明争暗斗,倒霉的是小喽啰。 王恭殷仲堪与司马道子王国宝斗的如火如荼,必然会卷进去无数人。 桓弘大不了去官免职,回到荆州蛰伏几年,寻到机会,再钻出来,还是三品高官,吃香的喝辣的,但自己卷进去,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知高司马有何良策?”刘道规没想到自己刚刚上任,就一脚踩进大坑里面。 “依在下之见,要么找出那三千石粮,要么借水土不服,托病走人,避过这阵风头。”高珣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是真拿刘道规当老乡。 目前似乎也只有这两个办法。 刘道规初来,还没接手军务,现在走人还来得及。 只是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难免为京口父老讥笑。 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道规的中兵参军已经在兵部挂了名,正儿八经的从九品浊吏,正是桓弘眼中最好的替死鬼…… 装病也没用。 “还有一个办法,再向军户征收三千石,便可弥补亏空。”刘广之见多识广,出了个主意。 高珣幽幽道:“军户既要向朝廷上缴田赋,还要供养征虏将军府和青州刺史府,桓使君挥霍无度,早被压榨到极致,再向他们征粮,只怕引起动乱……” 军户其实就是奴隶,甚至比奴隶还惨,什么脏活苦活累活都是他们的,打仗、徭役、种田,终日不得空闲,子子孙孙一直持续下去…… 征虏将军府下的军户成片的逃亡,啸聚山泽,为匪为盗。 如果不是有家室在京口,刘道规也想上山,一了百了,图个逍遥快活…… “三千石粮食不是小数目,怎会说无就无?其中必有蛛丝马迹!”这时刘钟忽然来了一句。 刘道规与高珣同时眼睛一亮。 自己太专注于朝廷的党争,而忘了这件事本身的疑点。 三千石粮食,三十六万斤,这岂是一个中兵参军就能弄没的? 从目前看,应该还有第三股势力参与其中…… “高兄也说过,找出那三千石粮食,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在下姑且试一试。” 对寒门庶族而言,这世道没有捷径,也没有坦途。 逃避是没用的,只能迎刃而上。 目前来看,这个征虏将军府也不错,虽然烂,虽然漏洞百出,但越是混乱,机会越大,只要站住脚,就相当于迈开了第一步。 京口北府军虽好,但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里面的厉害人物太多,一个比一个精明,反而没有出头之日。 高珣满脸钦佩,“刘参军真豪杰也,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尽管开口。” 他既然这么说了,刘道规也不客气,“的确有一事相求,在下初来乍到,人手不足,还望派些人手协助一二。” “此事易尔,我这就调两百精干士卒,随意差遣。”高珣武人脾性,极其豪爽,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有他相助,刘道规信心大增。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广陵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三十多万斤重的东西,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消失。 “要不,咱兄弟还是逃走算了,这鸟官不做也罢,不就一个从九品的浊吏吗?”刘遵打起了退堂鼓。 “你若怕了,先回京口便是,就当你没来过。” 他说的轻巧,事实上,对于大多数寒门而言,从九品的浊吏都已经极限了。 如果不是出了这种事情,成了烫手的山芋,未必会轮到自己。 “你不走,我也不走。”刘遵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刘道规望向众人,“那便一起留下,你们意下如何?”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假,但也要他们心甘情愿,强扭的瓜不甜。 “若是回去,还有何脸面见人?” “我彭城刘氏,战场无不是响当当的汉子,怎可未战先怯?” 刘黑罴和刘广之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北府老卒,性情坚毅,参与过诸多恶战。 “我等既然跟随兄长,当然不会半途而废,天无绝人之路,就像樗蒲,只要向前,总能一关一关的闯过去。” 刘钟的话不由让刘道规刮目相看。 刘镇沉默寡言,但神色坚定。 “不错,没有过不去的关。”刘道规一拍大腿。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迎难而上,方是男儿本色…… (本章完) 第33章 寻访 第33章 寻访 “这是精干士卒?”刘道规望着面前站着的两百多人,目瞪口呆。 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臭气熏天,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每个人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衰样儿,与“精干”二字完全不着边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群乞丐。 看到他们,刘道规已经能想象其他中兵是什么样子了。 这世道,能风流快活的只有士族高门,寒门庶族日子难过,军中士卒一样难熬。 淝水之战后,一统北方的氐秦四分五裂,晋室也日薄西山,征虏将军府有守卫江北之责,差不多是江北最后一道防线。 竟然衰落成这样…… 高珣尴尬道:“实不相瞒,军中什么都缺,粮草、冬衣皆无,能养活这些兄弟就不容易了,这些都是我千辛万苦保存下来的北府老卒。” 刘道规一阵无语,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士卒也是人,也要吃饭喝水过日子。 “有劳诸位。”刘道规拱手一礼,心中却涌起莫名的酸楚。 这些人为晋室为华夏抛头颅洒热血,以七万人马击溃氐秦八十五万大军,救了司马家和士族高门一命,让他们得以继续偏安江左。 如今却被朝廷如此对待,暂时没有了北方的威胁,便弃之如履…… 由此观之,司马家的气数真的到头了。 不是他们没有钱,仅司马道子麾下的一个小吏茹千秋,就敛财千万之巨,还有京口刁氏一族,霸占山泽,良田万顷,逼得百姓走投无路…… 他们随便从牙缝里面抠出一点,士卒也不会破落成这般模样。 “愿为参军效力!”众人齐齐吼了一声,精气神十足。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再勇猛的士卒,几年吃不饱饭,也会变成弱鸡。 “我要诸位将整个广陵过一遍,尤其是库房,粮仓、地窖,打探近两月有无大宗粮草出入。”刘道规首先要搞清楚一件事情,这三千石粮食还在不在广陵城内。 广陵坐落在长江出海口上,又是南北运河之枢纽。 虽说来往商贾多如牛毛,但粮食是战略物资,如此巨大的数目,需要人装卸运转,不可能无声无息,总会被有心人看到。 “参军放心,我等定将广陵城翻个底朝天。”当即便有人响应。 “你是寄奴的兄弟,便是我兄弟!“ “我家几十年前也跟着刘太公一路杀到京口立足!” “都是一家人,我等定不会让参军失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亲热的不得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年头士族讲门第,寒门庶族重籍贯,只要是乡邻便会异常团结。 衣冠南渡已经七十多年,京口侨人早已经融为一体,自从出了一个刘牢之后,彭城刘氏声势大涨,声望最高。 “多谢诸位。”刘道规感激不已。 还是跟这些耿直汉子相处轻松一些。 高珣带着众人去了。 刚才觉得这些人衣衫褴褛,没有半点北府精锐的样子,但现在觉得这种扮相反而更容易打探到消息。 乞丐更能遮人耳目。 “我们怎么办?”刘遵见众人离去,闲不住。 “双管齐下,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去询问军户。” 征虏将军府名下的军户一共四千,集中在盐渎、淮浦二县。 按说这两县河网密布,水土肥沃,加上士卒屯垦,养活整个征虏将军府不难。 只是两县境内还设置了兖州、冀州的侨县,辖区互相重迭,你中有我中有你,还有这两年南下的流民,聚族而居,村落星罗棋布,横亘在原野之上,将原有的耕田水渠都破坏了。 在几个老卒的带领下,刘道规一行人方才找到了军户。 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八成都被各衙门收上去了,留下来的不足两成。 都已经是深秋了,很多人连衣服都没有,披着草席光着脚丫,眼神茫然而无措,带着这时代惯有的憨厚。 不过身材竟然比征虏将军府的士卒健壮。 刘道规大为惊异,这年头的人普遍吃不饱,动辄挨饿,看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还不错,脸上没有菜色。 “参军有所不知,盐渎靠海,我等时常下海捕鱼,方才不至于饿死。”村里的里正也不隐瞒。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士族高门能垄断山川河湖,却垄断不了大海,也挡不住他们下海求生。 而且出海的风险极大,高门子弟受不了这种苦,还是窝在陆地上,躺着压榨境内百姓舒适一些。 “天师道在海岛上都建了城池,开田种稻,下海捕鱼,逃亡的军户不愿投奔胡人,便去投奔他们。”另一个稍年轻些的军户说道。 “天师道?”刘道规心中一动,这些人简直无孔不入,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 扫了一眼周围的军户,竟然有几个人头戴絮巾,明显是天师道的标准扮相。 “不知诸位可曾知晓天师道所居海岛在何处?” “我等船小,出海不过二十里,再远便去不得了,只是听说而已。” 刘道规点头,没有多问。 就算他们知道道在何处,也不会告诉官府。 “刘参军名中有个道字,与天师道有缘,不如入我教门如何?一同长生极乐。”那军户目光灼灼,满脸热忱。 刘道规这才想起名中带有“道”或者“之”字的,都与道门有关。 天师道影响巨大,父亲刘翘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也是受到了影响。 北国沦丧,衣冠南渡,华夏前所未有的虚弱,玄学、道门、佛门大行其道,无数人信奉。 不过名字中有这两个字的,不代表就一定是天师道的人。 道门在民间是一种广泛而松散的信仰,就跟逢年过节拜祭祖宗一样,在南北都有人信奉,只是有人想借天师道兴风作浪…… “入教就免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刘道规带着众人离开了。 走访了其他三四个村落,都没问到关于那三千石粮食的蛛丝马迹,倒是问到了不少天师道的事情。 天师道的势力早在广陵落地生根。 (本章完) 第34章 线索 第34章 线索 “这一趟咱们不是白来了?”回去的路上,刘遵喋喋不休。 “不,收获巨大。”刘道规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那三千石粮食,如果不是桓弘弄走的,那就只能是天师道了,也只有他们有这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粮食弄走。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到那三千石粮食。 另外的一大收获是找到了一条求生之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人以食为天,这年头最大的道理,便是让手下的人吃饱穿暖。 有了这条活路,才能收获人心。 征虏将军府烂不烂,刘道规管不着,只要自己不烂就行了。 “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刘遵脸色一喜。 刘道规望着刘钟,“阿钟,你说是谁?” 刘钟不假思索道:“唯有天师道才有如此大的实力。” “哈哈哈,知道是谁就好办了!”“啪”的一声,刘遵双手击打在一起。 刘广之道:“只怕没那么好办,天师道非同小可,不是我们几人能对付的。” “我们对付不了,自然有人对付。” 这位族兄可谓有勇有谋,奈何没有靠山,没有门第,一直在北府军中混不出名堂,遇上朝廷打压北府军,便被一脚踢走。 刘道规想起刘牢之,除了勇猛,并无其他优点,这么多年削尖脑袋往上钻,也没钻出个名堂,彭城刘氏有这么多英雄豪杰,没见他帮扶过谁。 唯一帮过自己一次,却是一个大坑。 刘钟得到鼓励,畅所欲言,“依小弟之见,还是先查清楚粮食藏在何地再说。” 刘道规深以为然,“桓弘在外游猎,事情还没找到咱们头上,当然不必着急。” 之所以这么积极主动,是为了防备哪一天黑锅突然砸在自己头上。措手不及。 只要知道是谁暗中下手,粮食迟早会找到的。 回到公廨,等了一个多时辰,高珣的人陆陆续续返回,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一无所获。 “莫非不在城中。”刘道规疑惑道。 高珣道:“出事之后,桓使君便下令全城戒严,封锁了港口,事关朝廷党争,桓使君亦不敢松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找到的,不必着急,兄弟们寻了一天,也累了,快去买些肉食回来,吃饱才能办事。” 刘道规掏出所剩不多的钱,交给刘广之和刘钟。 人情往来这一块儿刘道规还是拿捏的非常到位。 要向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不能让别人出了力,还饿着肚子。 当初卖甲,手上有些余钱,买几十斤猪肉肥鱼够了,广陵靠海靠江,肉贵鱼贱,一斤鱼的价也就五斤柴的价格。 手上还有几十斤肉干,能让大家饱餐一顿。 “刘参军与寄奴一样豪爽仗义!” “哈哈哈,我等却之不恭了。” “我等去弄些干柴来!” 众人兴致高昂,各自忙碌,搬柴的搬柴,烧火的烧火。 高珣暗中将几百钱塞进刘道规手中。 刘道规一愣,“高兄这是做甚?” “从军多年,只有这么些积蓄,留在我手上也是无用,你初来乍到,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不妨先拿去用。” “这如何使得?” “大丈夫何必推来推去,你我一见投缘,既是乡邻,又是同僚,不必见外,等此事过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我不迟。” 他都这么说了,若是推辞便是不给面子。 “多谢!”刘道规不禁对他高看几分。 这年头儿仗义疏财的人可不多见,两人关系顿时亲近起来。 饱食一顿后,众人的精神和士气旺盛不少,与刘遵、刘黑罴几人唾沫横飞,吹嘘以往追随谢玄北伐时杀了多少胡人…… 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酒。 不过这玩意儿实在太贵,一升酒差不多八百钱,是士族高门享受之物,刘道规买不起。 吃了这顿晚宴,士卒们办事越发卖力了。 不仅广陵城周边,连周围的几个县都跑了一遍。 打探到的消息很多。 最让刘道规惊讶的是,竟然有人将粮食、盐、甲胄、弓弩卖到兖、冀、司、豫诸州的鲜卑人、氐人、丁零人…… 果然只要利益够大,就有人铤而走险。 嘴上说着与胡人不共戴天,私底下全是生意。 当然能做这种生意的不是一般人,都是广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查了四五天,仍然无果。 这段时日,朝廷连下三道文牒,讨债鬼一样责问征虏将军府,为何还没有寻到那三千石粮。 建康私底下传回的消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有意借此事裁撤征虏将军府,以此打压桓氏与王恭、殷仲堪、王珣等人的联盟。 而在裁撤征虏将军府之前,还会依照军法,追究各级官吏失职的罪责。 “怎会找不到?”刘道规对着广陵郡的舆图反复查看,心中总感觉遗漏了什么。 “会不会已经被运出去了?”高珣着急起来,他这个左部司马来的也不容易,手下还跟着一帮兄弟。 如果没了征虏将军府,受影响最大的还是这些士卒。 他们的田地和家眷都在广陵境内,没了将军府,田地一定会夺走,一家老小衣食无着,只能返回京口。 而京口的现状刘道规最清楚,连他这个有十几亩薄田的寒门,都感觉生存压力巨大,更别提这些离乡多年的老卒…… 刘道规仔细盘算每一个细节。 粮食从军户手中收上来,会先送入府库,由军府的官吏核点,登记好数目后上报朝廷,然后在渡口装船,送入建康。 能做手脚的地方不多。 能接触到粮食的人屈指可数,外人肯定插不进来。 司马袁鹤、长史荀信之、记室掾桓道真三人肯定不会管这些琐事,那么接触到粮食的人呼之欲出。 刘道规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名字。 但有人却先说出了口:“孙易之!此人定是天师道的人!“ 在场众人顿时一愣,纷纷望向说话之人,正是年纪轻轻的刘钟。 孙易之,名字中带着一个“之”字也就罢了,还姓孙,琅琊孙氏世代信奉天师道,当代天师道的师君正是孙泰。 刘道规一拍大腿,“八九不离十!” “禀报刘参军,桓使君回城,今晚夜宴,请刘参军与高司马入席。”歪嘴老卒在院外伸长脖子,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 (本章完) 第35章 夜宴 第35章 夜宴 院中众人目光灼灼,他干笑一声,“搅扰诸位,还请见谅。” 话一说完,脑袋又缩了回去,一路小跑,不见了身影。 “此人什么来路?”这厮似乎有听墙角根儿的毛病,刘道规心中暗自警惕,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此人姓杜,在府中多年,本名倒是无人记得,都唤他鼠奴。”高珣对府中人物了如指掌。 城狐社鼠,大名会叫错,但小名一定不会,鼠奴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 征虏将军府龙蛇混杂,是人是鬼谁也说不清。 回忆刚才说过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不过以后谈事,还是要派个人在外面盯着。 高珣接着道:“桓使君着急回来,粮食还没有着落,只怕今晚宴无好宴。” “我初来乍到,还未入职,桓使君总不能为难我吧?最多也就责难一番,倒也不妨事。”刘道规常年为生活奔波,身上也多了几分市井之气。 天还没塌下来,没必要杞人忧天。 而且现在已经有了眉目,顺着孙易之往下查就行了。 刘遵道:“以桓氏财力,区区三千石粮食应该拿得出来,何必这么麻烦?” 对刘道规这样的寒门而言,三千石粮食是天文数字,但对桓氏这样的士族豪门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刘道规陷入思索之中。 高珣却道:“朝廷在乎的不是这三千石粮食,而是借题对桓氏发难。桓氏即便拿出这三千石粮,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也不会放过。” 只要卷入朝廷内斗,罪名和借口都不是事。 当年桓温晚年弄权,也是这么对付别人的,借口武陵王司马晞谋反,族灭殷涓、庾倩、庾柔几家。 庾氏自此被踢出江东朝堂,门第滑落,龟缩在南豫州。 颍川庾氏亦是顶级门阀,实力强盛,桓温还是庾翼麾下的前锋小督,与庾翼交好,曾相约一同匡济天下,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对付庾氏。 桓氏不出这批粮草,最多也就失去一个桓弘和征虏将军府,桓氏的根基在荆州,损失不大。 但如果从荆州运来三千石粮填补亏空,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便会借题发挥,将这把火烧到荆州去。 荆州刺史王忱正是王国宝的亲兄弟,虎视眈眈,就差找不到借口,桓氏之所以投奔王恭和殷仲堪一党,就是因为被此人逼的太紧,弄得鸡犬不宁。 旁观者清,这里面门门道道,有心人只要稍加思索,便可略知一二。 时代的命运与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这年头能力差一些没关系,做错事也没关系,但一定不能站错队。 桓家站在王恭、殷仲堪一边,自然要受到司马道子的打压。 “阿钟,你带着人顺着孙易之往下查,我去应付桓使君。”刘道规冲刘钟道。 刘遵嘴巴撇了撇,似乎不大服气。 不服气也没办法,几人之中就属刘钟心思最细,“小弟知晓了。” 高珣道:“既然是桓使君的夜宴,当换一身体面衣服,你我身材相仿,可穿我衣。” 人靠衣装,马靠鞍。 桓弘的夜宴,穿的像个乞丐一样,定然会被瞧不起。 相反,如果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便会得到重视。 魏晋时期重姿容,不仅女子喜欢化妆,男子也喜好抹粉,以穿女装为风尚,相貌出众者也是一种优势。 长相丑陋、歪瓜裂枣,连浊吏都当不上。 “恭敬不如从命。”刘道规没有推辞,有些事记在心中即可,两人相处时日虽短,却有一见如故之感。 高家门第比刘家高,高珣之父也叫高柔,乃闻名江左的名士,曾被晋成帝时的佐命大臣尚书令何充辟为参军。 其家族几十年前便跻身士族。 高家至今承其余荫,同宗的高素、高雅之门荫入仕,皆为一方太守,品第五。 这些出身就有的东西,刘道规羡慕不来。 中兵左部的公廨也在征虏将军府内,走两步就到了。 一座小院,没有多繁华奢侈,却收拾的干净整洁。 院中还种了兰和修竹,翠绿茂盛,颇为典雅,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已经入冬了,还在开放…… 高珣里面裹了一件褐色襦袄,外穿了一件素白裲裆衫,腰扎青玉带,摇身一变,成了士族贵公子。 刘道规穷酸惯了,挑了一件玄色袴褶。 此物名起于汉末,始为骑服,盛行于魏晋,上为褶衣,下为缚裤,乃军中常服,既符合刘道规参军的身份,也不显得招摇。 只是与高珣站在一起,像是他的随从。 不过此行本来就要低调,能不引起桓弘的注意最好,所以只要全身整洁干净,看得过去就行,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高珣还往脸上敷了一层粉,原本英气勃发的脸多了一丝阴柔,“道则须此物否?” 刘道规连连摆手,“实在用不惯。” 梳洗了一番,见时候差不多了,两人联袂直奔征虏将军府。 远远就听到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 典雅温和,还有断断续续的柔和歌声。 来的人很多,除了真的将军府的将吏,还有青州刺史府的官吏,一个个高冠玉带,衣着鲜亮,前呼后拥,富贵逼人。 士族高门与寒门庶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 入得堂内,脱去鞋履,刘道规和高珣寻了一处角落不显眼的席位,坐在胡床上。 上首的席位都是软榻,不过明显不是招待刘道规和高珣这等浊吏的。 虽是宴会,却泾渭分明,上首都是高门清官,末座和外围皆是寒门浊吏。 丝竹管弦和歌女舞姬都围在上座,偶尔能听见有人赋诗,以及高谈阔论之声,扯着袖子争的唾沫星子横飞,但争的却是才性四本,即才与性的同、异、合、离。 始于钟会的《四本论》,当年殷浩痴迷此道,在建康与桓温争论不休,名震江左…… 刘道规心中安定不少,看来桓弘并没将三千石粮当一回事,不然气氛不会这么和谐。 即便火烧屁股,最多也就拿出几个浊吏当替死鬼,轮不到他这个三品高官着急。 “这位是中兵右部司马檀韶。”高珣忙着给刘道规介绍周围人。 “见过檀兄!”刘道规礼数周到。 檀家在京口也是大名鼎鼎,家中孤儿甚多,全靠檀凭之一人拉扯大几个侄儿,为乡邻称赞。 后檀凭之任职会稽王司马道子的行参军,檀韶、檀祗、檀道济、檀和之皆有勇力。 “你便是寄奴三弟?哈哈,自家人,无须见外。”檀韶二十五岁上下,宽脸隆鼻,身材壮硕,一看就是猛士。 来之前舅父就说过,征虏将军府虽出自西府,但中下层将吏皆来自京口,与北府军没多少区别。 高珣又引荐了其他几个中兵同僚,无一例外,全都是来自晋陵郡的侨人。 都是浊吏,又都是寒门,还是同乡,基本上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两三句话便称兄道弟起来。 堂中吵吵闹闹,热闹非凡。 (本章完) 第36章 同宗 第36章 同宗 就在刘道规以为能蒙混过关时,堂中的乐工和舞姬都退下去了。 一人长身而起,轻轻拍了两下手。 所有的嘈杂声烟消云散。 刘道规望着这人,头戴镶金纱笼鹖冠,敞开身上的白领狐裘,身材高挑,眼神颇为犀利,只是苍白脸色中带着一抹潮红,都已经是冬天,竟然穿着木屐,还拿着一柄羽扇扇来扇去…… 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名士风范”…… 这种扮相不用问,便知是征虏将军,青州刺史桓弘。 “诸位,今日陛下有诏令至,责问失粮之事。” 堂中立即鸦雀无声。 难怪完全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原来是皇帝的诏令到了。 如果只是司马道子的文牍,征虏将军府可以敷衍了事,但皇帝的诏令非同一般,桓弘不敢不从。 王恭、殷仲堪、王珣等人正是皇帝扶持起来,以压制司马道子一系。 连皇帝都下诏了,说明朝中两派的内斗越来越激烈。 坐在上首的清官雅士要么自酌自饮,要么幸灾乐祸的望着下首的浊吏。 其中好几道眼光投向刘道规,居高临下,带着天然的优越感。 只见一人站出身,宽衣博袖,跟桓弘一样,脸上都挂着病态的潮红,“回禀使君,粮草军械,向来由中兵参军负责,孙易之已死,当由新任参军主理此事。” 才三两句话,就推到刘道规身上,看来是早有默契。 身旁的高珣轻声道:“长史荀信之。” “中兵参军何在?”桓弘低喝一声。 该来的始终未来,躲是躲不过去的。 “属下在此。”刘道规起身,走到堂中,拱手一礼。 “汝入军府多日,想必早有耳闻,限汝十日查清此案如何?”桓弘眯着眼,上下打量。 十天时间绰绰有余,刘道规早有心理准备,用兄长刘裕的话说,既然上了秤,便愿赌服输,“十日之内,属下定查清此事来龙去脉!” 堂中顿时议论纷纷。 粮食消失都两个月了,一直没有眉目,刘道规初来乍到,便口出狂言,自然引起有些人的不满,当即就有低声嘲讽。 晋室从上到下就这种德性,做实事不成,拖后腿的大有人在。 前有祖逖北伐,后有谢玄,都是这么活活气死的。 “大善,汝若能了结此事,某上表朝廷,为汝请封城阳太守。”桓弘抬手就是一张大饼。 城阳太守,五品,刘道规若能担任此职,刘家立即一跃而起,从寒门跻身小士族。 诱惑不可谓不大。 不过现在城阳郡在燕国手中,属青州,桓弘只需上表朝廷,便能以青州刺史的身份侨置城阳郡。 反正现在广陵头顶上压着四个侨州,再多一个侨郡也不算什么。 虽然无实土,亦无实权,比不上江南的实郡,但其品类摆在这里,他日大有可为。 周围皆投来羡慕嫉妒之色。 只是刘道规心中微觉诧异,自己初来乍到,桓弘为何如此抬举? 是为了拉拢彭城刘氏?那也应该去找刘牢之或刘敬宣更实际一些。 还是看在王谧的面子上? 王谧的一句话,相当于魏时的“月旦评”,直接给刘裕和刘道规下了评断。 魏晋一向有品评人物的传统。 当年魏武帝微末时,先找乔玄品评,得了一句:天下大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屡次求大名士许劭“月旦评”,得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价,名噪一时…… 刘裕和刘道规受出身琅琊王氏的王谧品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当然,别人不是真的看重刘裕和刘道规兄弟二人。 而是轿子人抬人,看重王谧身后的琅琊王氏…… “多谢使君,属下定肝脑……” 刘道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当场就有人朗声道:“启禀使君,属下只需五日,便能查出那三千石粮食去向!” 一人拱手而出,与刘道规一样,穿着一身素青袴褶,相貌儒雅。 “刘谘议此言当真?”桓弘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 刘道规上下打量,彭城刘氏每年上巳节都会祭拜祖先,族中成年之人,多少打过照面。 但这位刘谘议却从未见过,想来应该是另外两支刘氏。 谘议参军,两晋公府皆置此职,掌谘询谋议军事,地位在诸参军之上,是能跟桓弘说上话的人。 “属下刚刚查到此事与天师道有关,前任中兵参军孙易之正是天师道中人!五日,此事便可水落石出!” 这位刘谘议越说越来劲儿。 刘道规却是心中一震,自己刚刚查到孙易之身上,他也查到了,这也太巧了。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桓弘甩出一个“城阳太守”,他就蹦出来来,明显是来截胡抢功的…… 望向高珣,他也一脸茫然和惊讶。 “刘参军意下如何?”桓弘望向刘道规。 “属下初来乍到,不熟军务,唯恐误了使君大事,刘谘议智勇双全,定能如期查清粮食去向。”刘道规巴不得有人能顶上去。 此事牵扯到天师道,虽然查到了孙易之头上,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孙易之是天师道的人,出了事,完全可以逃亡,为何还要自尽? 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各种疑点。 再则,广陵上上下下都被刘道规翻了一遍,依旧没找到粮草藏在何处,这个刘谘议他就能找到?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刘谘议,来人,赏酒!”桓弘眼神闪动,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属下领命!”刘谘议煞有介事的单膝一拜,接过酒樽,一饮而尽,还将被底晾出来给众人看。 立即引来一片恭维之声。 刘道规悄摸摸的返回自己的坐席,心中顿时一松。 城阳太守虽然有些可惜,但风险也大,再说自己刚来,根基不稳,也不清楚征虏将军府的水有多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别人愿意去就让别人去好了。 来之前,舅父萧源之就提醒过,别跟桓氏太亲密,朝廷两派的内斗,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刘道规的本意是在此地安然混上几年,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等到天师道起兵作乱,在战场上凭真刀真矛杀出一个军功出来,然后培植自己的部曲,在北府军中扩大势力。 彭城刘氏走的是军功路子,一步一个脚印。 而且桓弘安的什么心思,谁也说不准。 “此人刘毅,字希乐,小字盘龙,沛县刘氏,其父左光禄大夫刘镇。”高珣当即就将这位刘谘议的底细扒了出来。 都是姓刘,一个老祖宗,但早就形同陌路。 连同宗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同姓。 在利益诱惑下,亲兄弟尚且拔刀相向,跟别提间隔了四五百年的同姓。 “盘龙?看来心思不小。”刘道规端起酒樽与高珣碰了一下,此前也听过他的名头,彭城刘氏以武立宗,沛县刘氏走的是士族的路子。 高珣惋惜道:“城阳太守……” (本章完) 第37章 漏洞 第37章 漏洞 这时桓弘手中羽扇一挥,一列舞姬摇着腰肢,款款而来。 刘毅人缘不错,谈笑风生,引得一片恭维之声。 “城阳太守非希乐莫属!” “希乐文武双全,假以时日,定能光耀门楣。” 听的刘道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不禁暗笑,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先提前庆祝上了…… 桓弘斜躺在软榻上,两个娇媚舞姬将一颗暗红色的丹药喂入他嘴中。 其他几个“名士”也是如此,服丹药后,脸上立即涌起一股异样的潮红,有人直接脱掉了上衣,跟着舞姬在堂中“翩翩起舞”,放浪形骸。 人处在这种环境中,难免恍惚。 刘道规只希望早些结束,也不是清高,而是上席的清官名士们有舞姬伺候,下席的浊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还不让你看全,拿个屏风挡着,影影绰绰,传出各种声音来。 刘道规和高珣都是血气方刚之辈,这种场合,尴尬且难受。 桓弘觉得不尽兴,或者不雅,拥着几个枝招展的舞姬、娈童去了内堂…… 刘道规心中一阵恶心。 这也是所谓的“名士风流”。 晋室朝廷,从上到下,皆是如此…… 这时刘毅端着一樽酒过来,满脸堆笑,“你我皆是为桓使君效力,还望刘参军莫要见怪。” “岂敢岂敢,你我都是刘氏,以后当互相照应才是。” “哈哈哈,汝大可放心,日后遇上难事,可报上某之名号,想必无人敢为难你。” “哼——”高珣一脸不悦,还在为城阳太守耿耿于怀。 对于寒门或者小士族,机会实在难得。 刘道规今年十九岁,哪怕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侨郡太守,前途也不可限量。 “在下初来乍到,此次若非刘谘议出面,还不知何处下手。” “好说好说,日后都包在为兄身上。”刘毅打蛇随棍上,竟然厚着脸自称“为兄”。 刘道规也看出来了,这人喜欢自吹自擂。 寒暄了两句,他便急不可耐的去奉承桓弘。 刘道规耳边终于清净了许多。 这种宴会一般要通宵达旦,美酒、女伎、五石散轮番上阵,但显然与寒门浊吏无关,闹腾了大半夜,一众浊吏才能退下。 刘道规如蒙大赦。 回去的路上,高珣仍愤愤不平。 刘道规豁达道:“命中若有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高珣一愣,“此言……颇合玄理,我才疏学浅,竟从未听闻。” “我也是听隐士所言。”刘道规随口扯了个理由。 高珣没有深究,“那三千石粮还查不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替我们站在明处,我们为何不查?”刘道规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 说不定还能揪住刘毅和天师道的把柄。 再退一步,如果刘毅失手了,朝廷很可能真的裁撤征虏将军府,刘道规和高珣都要跟着倒霉。 “奸细定然是杜鼠奴,不然刘毅怎会这么巧,知道与孙易之有关?回去就斩了他的狗头!”高珣动了真怒。 其实这几件事与他并无多少关系,完全可以隔岸观火。 但他却鼎力相助,也是个热血慷慨的直爽汉子。 “杀了杜鼠奴,就会打草惊蛇,奸细有死间反间,若运用得当,可收奇效。” 没有靠山,没有门第,那就只能多动脑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高珣停下脚步,怔怔的望着刘道规,“道则他日定不可限量,非但你一人,刘氏其他人是雄杰。” 这时代一个家族想要崛起,只靠一个人单打独斗,根本不可能。 彭城刘氏之中,豪杰的确很多,除了刘裕和刘道规,刘怀肃、刘遵、刘广之都有武干,就连小小年纪的刘钟都展现出过人的才能。 可惜刘牢之眼睛一直盯着上面,很少提拔族中才俊。 刘牢之世代将门,其父刘建正是第一代的征虏将军,受这时代风气的影响,自然看不上同宗的其他穷亲戚…… “高兄文武双全,重情重义,亦是豪杰。”刘道规完全将他当成自己人。 “惭愧……”高珣俏脸一红。 回到公廨,天蒙蒙亮,恰好刘钟、刘广之等人也刚回来。 一看他们这种架势,刘道规就知必有收获,“查到什么了?” 刘钟道:“那批粮食就在盐渎,孙易之偷梁换柱,里应外合,从未运走过,天师道用这批粮食,收买北方流民扩大势力。” “竟然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高珣大为惊叹。 刘道规一直以为粮食在广陵城中,没想到藏在盐渎县。 知道粮食在哪里,就等于掌握了这一局的胜负,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刘道规心中仍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 “老儿,你怎地起这么早,鬼鬼祟祟,又想做甚?”院外传来刘遵粗豪的声音。 “小老儿早起惯了,到处走走,活动筋骨。”杜鼠奴干瘪的声音传来。 “滚远些,不然乃翁剁了你狗头。” “大清早的,火气为何这么旺?要不给你找两个娘们儿消消火?” “你他娘的,滚!”刘遵恼羞成怒。 孙易之的事,定然是杜鼠奴泄露给刘毅的,那么他此前一定监视过孙易之。 刘道规朝外喊道:“既然来了,我正好有些疑惑,还请你如实相告。” 杜鼠奴小跑过来,一脸谄笑,“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易之的坟你定然知晓,烦请带路,我等过去拜祭一番。”刘道规不给他搪塞的余地。 院中众人皆是一愣。 高珣道:“道则,你这是何必?” 刘黑罴也撇了撇嘴,“大清早的,也不怕沾了死人的晦气。” 杜鼠奴赶紧附和,“一个死人有什么拜的。” 不过这句话间接证明他知道孙易之埋在何处。 孙易之姓孙,名字中带着一个“之”字,极大可能出自琅琊孙氏,在天师道中地位不低,又成功潜入征虏将军府。 为了三千石粮食,牺牲这么一个重要人物,有些说不过去,其中必有蹊跷。 顺藤摸瓜,顺着这个人摸下去,一定错不了。 天师道此次最大的漏洞便是这个孙易之。 (本章完) 第38章 女人 第38章 女人 “你只管带路就行,其他的不要多问。”刘道规沉着一张脸。 “老儿你这么推辞,莫非与那孙易之是同党不成?”刘遵张口就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道规脑中闪过一道惊雷,这个杜鼠奴是谁的人还不一定。 刘毅没这么大的本事,在中兵参军身边埋伏一个暗桩…… 事实上,他也只比刘道规先到两三个月而已,此前是南徐州从事,也是从九品的浊吏,后朝廷启用北府军,桓氏跟着拉拢京口诸姓。 沛县刘氏名声大,刘毅多结交名士,遂被引荐入征虏将军府。 而杜鼠奴在军府老卒,待了二三十年。 不可能是刘毅的人。 天师道在江左泛滥成灾,是谢安辞官之后的事,也就是这五六年的事。 谢安主动让权给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导致晋室江河日下,百姓流离失所,天师道得以大肆扩张。 杜鼠奴这种老滑头,在军府混的如鱼得水,应该不会入天师道,因为没什么利益。 天师道若有提前二十年,在征虏将军府布局的眼力和实力,早就拿下整个北府军,掀翻司马家了…… 但如果他不是刘毅的人,就让人细思极恐。 “参军真要去?”杜鼠奴微眯双眼。 “不是蒸的,难道是煮的不成?带路吧。”刘道规上下打量这个貌不惊人的歪嘴老卒,从上到下透着一股油滑劲儿。 “行嘞……“ 杜鼠奴佝偻着背,在前带路。 刘遵和刘黑罴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刘道规想了想,让刘镇去屋内取来环首刀,这年头干任何事,都离不开刀。 清晨有雾,广陵城被笼罩了大半。 但为生活奔波的人早已忙碌起来,雾气之中,人影绰绰,沿街叫卖。 广陵作为南北通衢,自古便是繁华之地。 前汉吴王刘濞定都广陵,凿通邗沟,沟通江海,开山冶铜,煮海取盐,富甲天下,掀起七王之乱,反攻长安…… 广陵西北的大铜山和东面的盐渎县,便是起自吴王刘濞。 到了两晋,广陵依旧是天下商贾转运之地。 不仅有商贾的集市,南来北往的粮食、牲畜、绸缎都在此售卖。 还有百姓的草市,也就卖些草履草席、山货水产。 另一种市则是军队开的“军市”,这年头士卒没有军饷,朝廷便允许士卒经商,粮食、蔬菜、美酒、衣物皆有,甚至刀剑弓矛矟也拿出来售卖…… 城内虽然混乱,却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清晨的寒风吹在脸上,刘道规思绪越发清晰,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杜鼠奴走的非常快,似乎想要甩掉身后之人一般。 但刘遵和刘黑罴都是孔武有力之人,刘道规和高珣也非等闲之辈,紧跟其后,一步不落。 约莫一个时辰,出了广陵城,在几株老柳前停下。 杜鼠奴指着土坡下一座新墓,“喏,那便是。” 墓碑正上用隶书篆刻了十个大字:晋中兵参军孙易之之墓。 下面则是他的出身籍贯和生平,以及去世的时间。 能立起这块墓碑,已经说明孙易之的家世不简单,寻常百姓去世后,随便找个土坑就埋了,连草席都舍不得裹上一张。 “琅琊孙氏。”高珣读着上面的隶书。 “挖。”刘道规指着坟头。 众人皆是一愣。 刘遵瓮声瓮气道:“咱跟他没啥深仇大恨,用不着这么狠吧?” 高珣也劝道:“道则,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参军使不得,人已入土,搅人安宁是要遭报应的……”杜鼠奴赶忙站出来,拦在坟前。 孙易之究竟死没死,非常重要,也能证明刘道规心中的猜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报应就报在我身上,挖!” 刘遵和刘黑罴二话不说,冲上去就以环首刀掘土。 刘广之看了看杜鼠奴,又看了看的刘道规,也上去挖坟。 高珣嫌晦气和泥土脏污,站在一边,但两眼紧盯着坟头。 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三两下便掘开了坟墓,露出里面的一口薄棺。 刘道规拔刀上前,正准备撬开棺木,周围薄雾中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女人哭声,“表兄啊,你死的好惨,人去了,还要被人挖坟……” “鬼呀,鬼呀……”杜鼠奴嚎丧一般,将气氛弄了起来。 “娘呀……”刘遵扔下环首刀,连滚带爬躲在刘道规身后。 刘黑罴也是脸色一变。 清晨、薄雾、哭声凄惨,令人汗毛倒竖…… 不过刘道规压根儿就不信有什么鬼神,真有鬼神,五胡乱华时,几十万几百万的晋人死于胡人马蹄之下,也没见谁遭过报应。 司马家害死了这么多人,险些断了华夏的香火,现在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彭城刘道规在此,不必装神弄鬼,出来吧!”刘道规握刀在手。 便是今日真有鬼,也要吃上两刀再走。 迷雾之中逐渐显现几道白影。 “表兄已死,刘参军何必再扰人安宁。” 声音轻柔娇媚,刘道规感觉在哪里听过,“你是何人?” “小女子云岫,见过刘参军。” 白雾中走出一女子,披麻戴孝,难掩其婀娜身姿,左眼下一颗的美人痣,赋予了她一种别样的韵味。 “是你!” 刘道规一愣,这不是当日在京口江津,刘道规和刘遵杀人越货后,找上门来英雄救美的女人么? 孙易之是她表兄,那么她也是天师道的人…… “难得刘郎心中还记着小女子,不枉相识一场。” 刚才还梨带雨,转眼就满脸轻笑,睁着一对水汪汪的桃眼。 “咳……”身旁的高珣看了看这女人,又看了看刘道规。 其他几人也投来异样眼光。 也难怪众人误会,“郎”通常是女子对丈夫的昵称。 “我跟你很熟吗?”刘道规蹙眉。 但女人已经贴了过来,站在两三步外,吐气如兰,“刘郎不如给我些薄面,今日到此为止如何?小女子必结草衔环,以身相报……”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在做些什么勾当。” “哎呀,早就说过刘郎智勇双全,只是……今日到此为止,此事刘郎最好躲远些,否则将有杀身之祸,广陵可不比京口……” 这女人挺着高耸胸膛,言语虽然轻佻,但神色却非常认真。 “如果我杀了你们,再毁尸灭迹,杀身之祸不就没了?”刘道规也非常认真。 “咯咯咯……”她竟笑了起来,“要杀你的不一定是我们天师道。” 刘道规心中一震,朝廷、桓氏、天师道,各种势力纷繁错杂,危险来自各处…… 只是自己成了中兵参军,便已然入局…… 躲避退让没用,就算是死,刘道规也不想做个糊涂鬼。 “朝廷不顾百姓死活,横征暴敛,收那三千石粮,是为了酿酒醉生梦死,还不如分给江北流民,给他们一条活路,刘郎以为然否?” “哼,你天师道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 永嘉之后的几十年里,不断有人借天师道兴风作浪,揭竿而起。 “天下落在司马家手中,还不如换一家。” “大胆,道则莫要被她蛊惑。”高珣实在听不下去了。 “罢了罢了,刘郎一意孤行,奴家也拉不住,若遇上麻烦,再来寻我天师道不迟。” 云岫后退两步,扫了一眼周围几人,转身退入薄雾之中。 刘道规深吸一口气,“都愣着作甚?来都来了,开棺吧。” 棺木打开,不出所料,里面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孙易之没有死。 (本章完) 第39章 试探 第39章 试探 “莫非诈尸了?”刘遵一惊一乍的。 高珣满脸疑惑,“道则,究竟怎么回事?” 刘道规扫了一眼杜鼠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太阳出来后,雾气逐渐消散。 原野上都是忙碌的身影,成群结队的樵夫,背着锄头的农人,还有在田间地头捡拾枯草木根的妇人。 一片繁忙景象。 回到广陵城,刚到征虏将军府,顶头上司袁鹤就带着五六名甲士堵在中兵参军的公廨前。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汝方才出城了?” “是……”刘道规一怔,他消息竟然来的这么快。 “年轻人就是手脚麻利,然则,也要拿捏好分寸,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所有人都有好处。” 袁鹤脸上还残存着昨夜的宿醉,眼神也有些浑浊。 “属下知晓。”刘道规应了一声。 看他的样子,似乎对三千石粮食并不怎么上心,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如果真有人想查,不会拖到现在。 三千石粮食丢失,这么大的动静,征虏将军府再怎么迟钝,也会有所察觉。 除非,他们想让事态发展下去…… 这跟刘道规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所有的一切都是内斗。 朝廷中两派想要斗倒彼此,天师道想要在地方扩展势力,桓氏也想混水摸鱼。 云岫的大部分话都是装神弄鬼,但有一句话刘道规深信不疑,想弄死自己的不一定是天师道…… “那么,你查到些什么?”袁鹤打了个酒嗝,半眯着眼。 看上去似乎是随口一问。 但刘道规却有种预感,自己的回答非常重要,甚至关乎生死…… “启禀司马,属下查到孙易之与此事有莫大关系。” “哦?你不妨说仔细一些。”袁鹤眼中溜出一道冷光。 “孙易之同情江北流民,擅自将粮食分给了他们,后朝廷追究,便畏罪自杀了!”刘道规睁着眼睛说瞎话,让一旁的高珣、刘遵、刘黑罴都惊呆了。 只有杜鼠奴的歪嘴扯向耳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袁鹤盯着刘道规,此时此刻,眼中没有丝毫醉意和睡意。 刘道规一脸坦然。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官道上混,比战场更危险,有时候说错一句话,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刘道规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征虏将军府的水很深,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那三千石粮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 原本以为只是天师道从中作梗,没想到能扯出更大的鱼…… 袁鹤惺惺作态道:“唉,孙参军……既是为了百姓,何必如此?桓使君一向仁慈,只须上表朝廷,此事也就过去了。” 桓弘不见得是什么仁慈之人。 朝廷也不会轻易让事情过去…… 刘道规心知肚明,“桓使君英明。” “那么此事到此为止,如何?”袁鹤朝天打了个哈欠,一对狭长眼居高临下的看人。 “唯。” “孺子可教也!”袁鹤笑了一声,扭着屁股便走了。 杜鼠奴低头哈腰的跟在后面。 直到他们一行人消失在巷尾,刘遵才道:“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刘道规笑道:“人这辈子难得糊涂。” 高珣眼睛一亮,“此言可入玄也!” 刘遵没心没肺道:“哈,也对,反正这些操心之事有你在前即可,可惜呀,方才那女人送上门来,你又让她跑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女人全身上下透着邪性,离远一些为妙。” “你又没看她全身,怎知她全身上下?莫非……”刘黑罴嘿嘿一笑。 一说起女人,几人都来了兴趣,两眼放光,眼珠瞪的如同铜铃一般。 “我说阿规,你也一把年纪了,该弄个女人了。” “行了行了,早些休息去。”刘道规甩甩手。 回到屋舍,刘黑罴守在外面。 两人对坐,沉默良久,终是高珣先开口,“桓使君竟与天师道勾结在一起!” 他出身士族,对朝野局势和内斗非常熟悉。 这两日发生的种种,略加思索,便能窥其一斑。 三千石粮食,三十六万斤,不可能说不见就不见的,桓氏在广陵深耕二三十年,耳目众多,孙易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弄走? 所以桓弘必然知情。 杜鼠奴是征虏司马袁鹤的眼线,也就是桓弘的人。 “互相利用而已。”刘道规若不是被刘遵的无心之语点醒,险些就一脚踩进坑里。 在晋室官道上混,不会内斗,死无葬身之地。 从中朝至今一百二十余载,多少名将名臣倒在暗箭之下。 邓艾之后有钟会,钟会之后有卫瓘,卫瓘满门死于贾南风之手,司马家的王爷们为了斗倒贾南风,弄出一个八王之乱。 衣冠南渡后,依旧没有收敛,斗得更厉害了,建康都被苏峻攻破了,桓温连皇帝都敢废…… 刘道规生啃了这么多年公羊传,到今日才知华夏先贤流传于世的著作,没有一篇是无用的,就看怎么理解怎么用而已。 一本春秋公羊传,阴谋阳谋多如牛毛,开篇就是“郑伯克段于鄢”这种顶级谋略。 “天师道弄走粮食,是为了扩张势力,壮大自身,那么桓使君又是为何?” “当然是为了桓氏。” 高珣默然许久,“桓冲逝世后,朝廷便疯狂打压桓氏,急功近利,但桓家权势虽衰,部曲犹在,荆、江二州唯桓氏马首是瞻,他日必有大乱……” 谢氏是主动让权,放弃了北府军,才没闹出乱子,不然以谢氏在朝堂和军中的声望,振臂一呼,哪还有司马家的事? 但桓氏并没有放弃兵权。 桓温、桓冲两代经营,长江上游重镇,除了南豫州,几乎都在桓氏控制之中,连广陵都有桓氏的势力…… “粮草之事到此为止,再查下去,我们就有性命之忧。”刘道规本以为只有天师道,但查下去,发现里面水太深了,随时都有可能淹死自己…… 高珣道:“幸好刘毅已经顶在前面,经此一事,道则以后能在军府站住脚。” 虽然没查到最后,但刘道规摸清了征虏将军的水有多深,知道底线在何处,便是最大的收获。 从此以后不用两眼一摸黑了。 (本章完) 第40章 桓氏 第40章 桓氏 “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司马家如此待某,休怪某不留情面!” 将军府后院的雅阁内,“啪”的一声,一只精致的琉璃杯摔在地上,满地晶莹翠绿。 桓玄一张胖脸气的变了形。 “灵宝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桓弘赶紧收起案几上的另一只琉璃杯。 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价比黄金,极其难得,这一对琉璃杯,还是桓弘费了极大心思和力气从凉州弄来的。 “我费劲心思拜入王恭门下,朝廷竟然只给了一个太子洗马了事!” 洗马,先马,顾名思义,为太子从吏,晋时改掌图籍,置八人,秩比六百石,品第五,职如谒者、秘书郎,清闲却不清要。 对小门小户,是可望而不可求的清贵职位,忍耐几年,与太子司马德宗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平步青云。 但对桓玄,简直是莫大的嘲讽。 其父桓温位及人臣,官拜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开府仪同三司、封南郡公,连皇帝都随意废立,只差一步便加九锡。 而桓玄今年二十一岁,已行加冠礼,自负谋略无双文华冠世,却只得了一个为太子牵马的五品小官。 简直是对整个龙亢桓氏的侮辱。 是可忍熟不可忍! 晋室有门荫入仕的惯例。 按照传统,桓玄至少应该是三品起步。 桓弘当年便是承其父桓冲的余惠,接掌青州刺史、征虏将军…… 朝廷对付桓氏的意图太过明显。 “如此看来,王恭和殷仲堪也靠不住。”桓弘始终盯着桓玄的手,生怕他再乱砸东西。 这间雅阁里面全是价值不菲的名贵之物。 “莫要忘了,王恭和殷仲堪也是司马家的狗!”桓玄越说越来气,“也罢,晋室的半壁江山本来就是我桓家的。” 桓弘全身一颤,“灵宝,莫要胡言乱语。” “难道你没看出来,司马家这是要我们的命,王忱步步紧逼,我等不日便会如谢安和谢玄死的不明不白。” 淝水之战后,谢安因功名太盛而被皇帝猜忌,主动交出权柄,避祸广陵,于太元十年(385年)病逝。 谢玄也交出兵权,停止北伐,连上十余道奏疏请求退隐养病,司马道子置若罔闻。 直到谢玄莫名其妙的病死了,司马家方才罢休。 兔死狐悲,西府军在桓冲的率领下,也有抵御氐秦、收复洛阳旧都的大功。 但桓冲因服食五石散太多,于淝水之战的第二年病死,朝廷便急不可耐的对付桓氏。 桓玄也想妥协,保全桓氏,入建康四处求拜,司马道子王国宝置若罔闻,王恭殷仲堪也是不冷不热,也就琅琊王氏的王珣、王谧善待于他。 “连谢太傅和车骑将军都不能幸免,而况我家。”桓弘眼中也掠过一道凶色。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以武功起家的桓氏。 “他司马道子能让谢玄死的不明不白,我亦能令王忱死的不明不白!”桓玄眼神阴沉起来。 荆州刺史本来就是桓氏的,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偏要安插进来一个王忱,安插了也就罢了,士族门阀有互相妥协的默契。 但朝廷只给了桓玄一个太子洗马,破坏了门阀间的规则。 这也说明在朝廷眼中,桓氏是异类,算不得门阀。 桓玄在建康任职太子洗马的两三个月里,遭遇各种冷眼和刁难…… 桓弘道:“我桓家在荆、江二州经营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及大江两岸,荆州刺史王忱不是他相当便能当的!” 得到堂兄的支持,桓玄心情好多了,语气也温和起来,“我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桓弘重新将琉璃杯放在案几上,“天师道已经答应,五年之内,必然起兵会稽!” 会稽是司马家和一众士族高门的老巢,如果爆发动乱,会极大削弱他们的实力,那么处于长江上游的桓氏机会便来了。 朝廷要平叛,必然要借助北府军和西府军的力量。 即便天师道不成,只要闹起来,朝廷无暇再顾及荆州。 那三千石粮草,是桓氏送给天师道的,助长他们的势力。 “大善,还有一事,你须谨记,江左唯一能与我桓家抗衡的是北府军,京口位于三吴咽喉,我家能否成事,关键在北府军,京口豪杰极多,尤以刘、檀、高三姓为最,多拉拢他们,还有那个我跟你提起过的刘裕。” 桓玄至今还对刘裕念念不忘。 “一寒门而已……”桓弘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我观此人,在樗蒲秤上输的倾家荡产而面不改色,此豪杰也!” 桓温当年仅以万余兵力西征成汉,朝野上下皆以为不可,唯独刘惔认为桓温擅长樗蒲,既然敢伐蜀,定有必胜把握,后果然成功。 桓玄亦精于樗蒲之道,对敢赌敢拼的刘裕刮目相看。 刘道规莫名其妙的升任征虏中兵参军,其实也是桓玄暗中谋划的。 笼络住刘道规,便笼络住了刘裕。 再施以恩惠,假以时日,不怕这两兄弟不为桓氏所用。 “我昨夜欲拉拢刘道规,奈何此人不识抬举,被沛县刘氏抢了先,这几日他一直在追查那三千石粮,依我看,不如……” “倒是个不省心之人。”桓玄眉头一皱,肥脸上立即浮起一团戾气。 他虽有惜才之心,但刘道规若是将桓氏与天师道勾结之事传扬出去,桓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关键,刘裕刘道规兄弟与王谧有私交,桓玄不得不防着一手。 自从卢悚之乱后,朝廷对天师道一直暗中防备。 司马道子甚至还征辟了天师道师君孙泰入琅邪王府,放在眼皮子之下看起来。 桓弘慢悠悠道:“不过这人倒也精明,适可而止,没紧咬不放。” “下次莫要吞吞吐吐,一次说完。”桓玄脸上的戾气有些收不住,抬手准备砸东西,却发现琉璃杯又被桓弘捂进怀中。 “他不掺和进来,留他一条小命倒也无妨。” “彭城刘氏要笼络,沛县刘氏亦可用,只要是京口大姓,皆可用之。”桓玄身体肥胖,不耐久坐,起身舒展身子。 桓弘从怀中掏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此为天师道进献的上品五石散,一夜七女不疲,灵宝不妨一试。” “大丈夫当以大事为重,怎可沉迷于女色丹药之中?你看看你如今模样,印堂发黑,脚步虚浮,当节制。”桓玄一脸正色。 “我家有灵宝,何愁不兴?”桓弘满脸羞愧的将丹药塞回怀中。 岂料桓玄舔了舔嘴唇,拉住他的手,“且慢,偶尔一试……倒也无妨。” (本章完) 第41章 鱼龙 第41章 鱼龙 “这是袁司马的一点心意。”杜鼠奴气喘吁吁的从背上甩下一个大布袋子。 解开后,上面装的是五铢钱,下面装的是绸缎。 “在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如何当的这么多赏赐?”刘道规一副感激涕零状,心中却在腹诽,袁鹤是在收买自己。 “袁司马说了,刘参军年轻有为,桓使君亦陈赞不已。” 这句话表面是在称赞,暗地里是在威胁。 如果刘道规不就范,就是跟桓弘过不去…… “谢桓使君、谢袁司马,在下定肝脑涂地,以报厚恩。” “刘参军既然知晓袁司马的心意,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告辞。”杜鼠奴腰杆挺的笔直,一对鼠眼却盯着钱和锦缎。 刘道规拿起布袋,往里面扒进小半袋,递到他手上,“日后还须兄台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杜鼠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刘道规亲自将他送出小院。 刘遵气的七窍生烟,“这是咱们的钱,为何给他?” “你还有脸说,不是动不动就要弄死他,用得着这么多钱赔礼?” “怎地又怪到我头上了?”刘遵大为不满。 “杜鼠奴在军府二三十年,道行不浅,这种人最不能得罪,这些钱本来就是白来的,分一些又何妨?“ 这钱不管是袁鹤送来的,还是桓弘送的,都只有一个意思,让刘道规消停一些,不要折腾。 刘道规心领神会,朝廷、桓氏、天师道,哪一方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即便将此事捅上去也没用,弄不好上面为了安抚桓氏,把自己砍了。 征虏将军府烂,建康朝廷更烂…… 剩下的钱有二十五缗,锦帛三匹,加起来差不多三十二缗钱,也就三万两千钱, 还没前几日那场宴会的十分之一。 刘道规按照惯例,分出一万钱,“阿钟拿去送给高司马。” 刘钟一拱手,“唯。” 刘遵又不乐意了,“还要分?” “你懂什么?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吃肉的时候不叫上别人,吃苦的时候谁跟你一起上?” 刘道规一向仗义疏财。 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情淡了,想再捡回来就难了。 没有高珣的协助,刘道规大抵过不了这一关。 刘广之赞同道:“高司马是仗义之人。” “分吧,分吧……反正我今晚要吃肉,羊肉!”刘遵左看看右看看,识相的妥协了。 “放心,不会亏待了你!” 刘道规哈哈一笑。 刘广之心细,“明日要去军府点卯,如今有钱了,参军可买些体面衣服。” 汉魏便有点卯之制,凌晨五更卯时到军府签押。 刘道规这两日劳心劳力,又困又累,一听点卯便头皮发麻。 桓弘、袁鹤、荀信之、桓道真几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不是通宵宴饮,便是在广陵城中的博坊厮混。 军府从上到下就没多少正事。 “我就不去了,你明日待我签押就行。” “这也行……”刘广之一阵无语。 “怎么不行?袁司马送了的这些钱,就是让咱们别多管闲事,咱们现在躺平,岂不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刘道规非常善解人意。 “领命。”刘广之抱拳。 偌大的军府,不是一个小小中兵参军便能改变的,这个时代本就是士族门阀的,寒门庶族没有实力之前,最好不要太认真。 如今站稳了脚,就要融入他们,至少要做到表面融入。 先熟悉规则,再掌握规则,最后利用规则。 弱者只会怨天尤人,强者不会抱怨环境。 刘道规为生活苦苦挣扎,早就磨砺出坚韧的性格。 征虏将军府再烂,也比喘不过气来的京口强很多。 果然不出所料,刘广之代刘道规点卯,什么事都没有,连袁鹤都是一觉睡到中午才出现在军府中的。 整个征虏将军府加上青州刺史府,清官八十二人,浊吏两百二十一人,到场的也才一百一十多人,全都是浊吏…… 点了卯,袁鹤与荀信之立即没影了,只留下记室掾桓道真听各衙各司汇报公事,走个过场。 整整一上午,都没见到桓弘来过。 “刘毅追查那三千石粮食如何了?”刘道规现在脱身了,最关心刘毅的下场。 刘广之道:“正要说此事,刘毅找到了两千余石粮,正在运往广陵的途中。” “他如此轻易就从天师道手中夺回粮食?”刘道规一愣。 就算天师道不报复他,桓弘也不会放过他。 “粮食不是从天师道手中夺下的,而是青州主簿孟昶、从事何无忌、琅琊人诸葛长民合力围剿大铜山贼寇,搜出两千余石粮食……” “大铜山的贼人也就三百来人,穷的都喝西北风了,哪来的两千石粮食?若有这么多粮,早就不止三百人了!”刘遵跳了起来。 “孟昶、何无忌、诸葛长民?”这三人中,刘道规只认识一个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定居在京口,有过几面之缘。 只是没想到他跟刘毅穿一条裤子。 刘广之胆大心细,早就打听清楚了,“孟昶平昌孟氏出身,与孟怀玉、孟龙符同宗,晋陵名士,与刘毅之兄刘迈交厚,诸葛长民琅琊诸葛氏,麾下三百部曲,居于广陵,与刘毅有交情。” 刘毅出道早名头响,身边结交了一群人物。 难怪他敢跳出来截胡,原来是实力不俗。 仅一个青州主簿孟昶,就不简单了,魏晋以来,主簿常参机要,总领府事,品第七,权势极大。 基本上,青州这个侨州的大小政务都由孟昶负责。 二十多年前,习凿齿曾为桓温的主簿,权倾一时,时人叹之: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 加上诸葛长民的三百部曲,以及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刘毅相当于在广陵和京口黑白两道通吃。 征虏将军府的水果然很深。 一个杜鼠奴就足够让人惊讶的了,没想到刘毅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两千石粮食交差。 如果当初刘道规强行出头,只怕现在坟头草都有半丈高了…… 在没有实力前,低调和隐忍绝对是至理。 “沛县刘氏能起来,我彭城刘氏一样也能,论才智武干,阿规绝不在刘毅之下!”刘广之一脸认真。 刘黑罴也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兄弟一条,不愁闯不出个名堂来!” “那还用说?”刘道规一拍大腿,有这么一群手足兄弟,信心大增。 (本章完) 第42章 职田 第42章 职田 如果只是混日子,没有太大的追求,刘道规其实可以过的非常舒心惬意。 一切按部就班,军府内其实没什么大事,淝水之战的教训,让北方胡人暂时不敢对晋室起心思,也就在边境上劫掠一番,便扬长而去。 而军府中的士卒都穷习惯了,半死不活的日子凑合也能过下去。 某种程度上,朝廷也是这么半死不活的凑合着过,淝水之战偌大的战果,说不要就不要了…… 大环境如此,不是刘道规不愿意奋斗,而是朝廷的大门早就对寒门庶族基本关闭,浊吏做好做坏都一个样儿。 浊吏混到从七品,基本到头了,再往上便要面对九品官人法,要靠门第和家世。 刘道规之父刘翘,一辈子也就个从九品的郡功曹,如果不出意外,刘道规这辈子估计也就九品浊吏。 不过江左这么发展下去,意外迟早会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 刘道规每隔两天让刘广之每天弄回一些过期的公函、军牒、邸报。 朝廷的政令和大事都在邸报当中,青州刺史府下辖的两个侨县大小事务则在公函之中,军牒自然是军中送上来的文牒,多是请求下拨粮草和冬衣。 这些东西堆在文房里面积压许久,无人问津。 刘道规正好借助这些东西了解朝中大事,以及征虏将军府和青州刺史府的事务。 有不解之处,高珣基本都能回答个七七八八。 其父高柔曾是尚书令何充的掾吏,高珣耳濡目染,比刘道规懂得多。 事实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才半个月功夫,便大有收获。 对朝廷的格局、势力分布、党派之争了解的越发透彻。 收获最大的是军制和官制。 衣冠南渡后,石勒、石虎、苻坚都对江东虎视眈眈,胡人频繁南下。 晋室败多胜少,江左叛乱不断,导致军户大量减少,兵员不足,晋室不得不依靠世家大族的部曲和流民军平定内乱,抵抗北方胡人。 建康朝廷是士族门阀扶植起来,自始至终兵权就不在手上。 最初依靠西府的江东本土豪族,后来依靠西府平定王敦、苏峻祖约之乱,再后来依靠北府打赢了淝水之战…… 如果刘道规能在广陵拉起一支部曲,朝廷也会认。 淮河两岸,就有大量乞活军和流民军的踪迹,臣服晋室,又保持一定的自主。 这些势力世代繁衍,首领多由同一宗族承袭,氐秦苻坚的部下中,就有多力善射的乞活将,跟着一同南征。 淝水之战,氐秦几十万大军一触即溃,也是因为氐秦大军中的很多晋人不想与晋室死战,一见风头不对,瞬间就溃散了。 不过朝廷虽然允许官吏有部曲,但对刘道规而言,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养活。 刁家有万顷良田,当然可以随意蓄养家丁。 高珣背后有高家,勉强养活了两百多部曲。 刘道规穷的自己都养不活了,虽说袁鹤赏了三十多缗钱,但也只够身边的这几人一时的销。 要养活的不仅仅是部曲本人,还有他背后的家庭…… 这年头山河湖泊都被认占了,没权没势,基本不用想了。 “这几日多拿些文牒过来,有用的没用的,只有有字就行。”刘道规只能继续在简牍中搜索,熟悉内部规则,再利用规则。 “小事一桩。” 刘广之是个实在人,代替刘道规点卯后,竟然拉回一车铺满灰尘的竹简…… 不过看着吓人,读起来其实也没多少。 连续五日,刘广之公然将文牒拖回,军府中无人过问,也无人阻止……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刘道规找到了。 按制,中兵参军品类第九,每月有四十石禄米、俸钱三缗、俸帛一端,盐柴布帛等杂供足以维持日常生活,除此之外,根据品级还有十顷职田。 西晋推行占田制,名义上一品可占田五十顷,以下每品递减五顷,至九品占田十顷,还可荫蔽佃客十五户到一户,荫食客三人到一人。 中朝开国之初,凭借占田法,一度出现了为期十年的“太康之治”。 不过到了东晋,占田法还在,但士族门阀早就不满足五十顷田。 京口刁氏不过二流士族,就霸占了晋陵郡的万顷良田,僮仆将近一万。 其他大大小小的士族也是肆无忌惮的侵占土地、荫吞人口。 甚至很多百姓为了躲避朝廷的苛捐杂税以及繁重徭役,主动投入士族门下成为佃户。 刘道规的俸钱和俸帛被上面截去了,到手的禄米每月只有五石,好在十顷职田还挂在名下,没有被侵占去。 只要刘道规还是中兵参军,这十顷职田就会一直挂在名下。 只是中兵参军的职田竟然划在了兰陵郡,此地与广陵之间隔着一个下邳国,对面就是燕国疆域…… 惠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分东海郡之兰陵、氶、戚、合乡、昌虑五县置兰陵郡,治氶城。 冉闵曾在兰陵郡起家,率各地乞活军杀入邺城,推翻羯赵。 淝水大战后,兰陵郡与琅琊郡一同回归晋室。 慕容垂趁着谢玄退兵,攻陷兖青二州,对泰山以东、大舰山(沂山)以南的兰陵、琅琊二郡没多少兴趣。 这两郡也就成了晋、燕缓冲之地,因是刚刚收复,朝廷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作为征虏将军府的防地。 此地除了胡人的直接威胁,还有泰山上的盗贼、流民军、乞活军…… 七年之前,兰陵郡刚刚收复时,中兵参军的职田还在盐渎县,孙易之刚刚上任,有人就动了手脚,盐渎十顷职田变成了桓道真的私田。 中兵参军的职田也就顺理成章,转去了兰陵郡。 孙易之的心思不在军府上,天师道也不差这点田,也就听之任之…… 刘道规早知道侨郡侨县设置混乱,没想到乱成这样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征虏将军府督镇江北,兰陵郡的确是其辖区。 唯一让刘道规欣慰的是,除了十顷职田,还有一百顷的屯田,用以防备北方胡人。 但也只是名义上的。 北面大舰山被燕军占据,鲜卑骑兵随时能南下劫掠,无论是朝廷还是征虏将军府,都没投入精力和心思。 派过去的官吏,没两天就被当地各种势力赶走了。 一块烫手的山芋,要还是不要? 刘道规反复纠结。 问题的关键还是家底太单薄了,身边也就五个人,如果有两三百部曲,刘道规早就杀过去了。 但转念一想,这年头好地盘早就被别人占了,根本轮不到自己。 不去,手上的这几十缗钱坐吃山空,迟早有用完的那一天。 更别提什么部曲。 没钱没粮,自己都养不活。 刘道规忽然觉得,似乎根本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本章完) 第43章 帮衬 第43章 帮衬 “朝廷的心思,只要守住淮河以南就行了,淮河以北自生自灭……”高珣得知刘道规的想法后,直接泼了一盆冷水。 其实别说淮河以北,连长江以北朝廷都不怎么重视…… 石虎在位时,羯赵大军几次杀到合肥、襄阳地界。 十几年前,桓温枋头惨败于慕容垂之手,将兵败之责推到袁真身上,袁真大怒,携寿阳投降前燕,桓温耗时三年,方才收复寿阳。 整个江北在朝廷眼中都是缓冲区,更别提淮水以北的兰陵郡。 “人穷志短,若能在广陵郡分到田,我也不必提着脑袋去兰陵郡。”刘道规满脸无奈。 没有田,就不算在军府中站住脚。 刘遵、刘广之、刘黑罴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刘钟、刘镇都正长身体的年纪,一个比一个能吃,每月五石的禄米,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他娘的,依我看兰陵是个好地方,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在军府中如此憋屈,咱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对死一双。” 刘遵其实早就受不了军府的尔虞我诈。 刘广之和刘黑罴没说话,但看他们神色,无不如此。 作为北府老卒,最不怕的就是兵荒马乱。 “道则真想去?”高珣见几人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 “高兄觉得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刘道规觉得刘遵说的有几分道理,越乱越有机会。 不过唯一的问题还是站住脚。 只凭自己六个人六把刀杀过去,实力太单薄了。 “我从左营挑十几个精干老卒随你同去。” “多谢高兄。” 士卒大批调动,是需要司马或者征虏将军调令的,不是刘道规和高珣这个级别说动就能动了。 十几个老卒,差不多够了。 “眼下天寒地冻,运河结冰,来去麻烦,不如春暖再去如何?”高珣建议道。 “还是高兄想的周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名不正则言不顺,则事不成。 去兰陵郡收田,还要跟上面的人打个招呼,最好能得到征虏将军府的军令,或者青州刺史部的政令。 刘广之拱手道:“不如属下先去兰陵打探一番,摸清形势,再过去不迟。” 高珣一叹:“德宽有良将之才,可惜……谢都督早逝,不然怎会……” 他两人是袍泽,有出生入死的交情。 刘广之却豁达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太多,徒增烦恼。” “兄长一人前去多有不便,带上黑罴,路上有个照应。”刘道规暗忖兄长刘裕寻来的帮手,果然不简单。 “也成。”刘广之点头。 辞别高珣,刘道规赶去军府找袁鹤。 却不料昨日他与桓弘、桓道真带着前部的千余士卒出城巡猎去了。 刘道规又去找长史荀信之,桓弘和袁鹤不在,军府中他最大,但他昨夜饮宴,又服用了五石散,至今未起……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荀信之下床了,张口就是一句:“此乃军务,我只管文事,你该去寻袁司马或桓使君……” “只须军府出个印信。”刘道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如此麻烦。 他娘的,军府的印玺就在他手边的案几上,举手之劳,伸个手都不愿…… 有人去兰陵郡屯垦戍边,对征虏将军府和朝廷都是好事。 于公于私都不应该拒绝才是。 荀信之眼皮一翻,露出一对白眼儿,“军府的印信岂能说给就给的?去去去,过几日寻袁司马。” 袁鹤最起码对刘道规还能好好说话,荀信之却一脸不耐烦,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士族高门独有的倨傲…… 刘道规一阵郁闷,难怪荀氏在荀羡死后就没落了,家中都是这种膏粱子弟,怎能撑起门庭?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不愿意伸手,刘道规也没办法,只能等袁鹤回来。 至少袁鹤好说话一些。 “属下告退。”刘道规一拱手。 “你还有闲心管职田……”荀信之鼻孔里哼出一句话,便闭上眼睛,斜躺在软榻上,哼哼唧唧的,似乎在回味昨夜的快活时光。 刘道规一愣,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会有什么麻烦不成? 刚走出衙署,正好撞见刘毅匆匆而来,“恭喜刘兄高升。” 之前桓弘当众承诺过,找出三千石粮,他便是城阳太守。 粮食都交上去半个多月了,朝廷也没再追究,刘毅的太守之位应该有眉目了。 谁料刘毅一张苦瓜脸,无精打采,“道则莫要取笑……” 说完低着头进了衙署。 刘道规一愣,怎么就取笑了?看他神色,莫非事情没办成? 这些时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进邸报、文牍之间,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纳闷的时候,衙署内就传来荀信之不耐烦的呵斥声:“跟你说过多少次,此事非某所能做主,当去寻桓使君!” “桓使君不在,还望荀长史帮衬一二……” “如此大事,汝让我如何帮衬啊?” 荀信之的声音有些不对,但刘毅似乎没听出来,“荀氏乃天下望族,一句话顶在下百句……” 刘毅还真是找对人了,朝廷不待见桓氏,但荀氏好歹有些人脉,若是为刘毅跑动跑到,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里面一阵沉默。 听墙角根儿本来就不怎么光明磊落,正准备走,里面的呵斥声更大了。 “丢失的粮食是三千二百石,汝交上来的是两千一百石,还差以前一百石,何处去了?莫非被汝贪墨了?军粮也敢动,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长史——” 不但里面的刘毅惊呆了,外面的刘道规也呆住了。 官字两张口,吃人不吐骨头…… 这简直是翻脸无情。 后面的话刘道规都懒得听了,赶紧离开。 刘毅这次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城阳太守没弄到,说不定还要把自己弄进去…… 其实想想就知道,之前夜宴上,桓弘喝多了,又服用了五石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刘毅却当真了…… 两千多石粮,直接丢水里面去了。 士族与寒门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想迈过去,绝不是那么容易的。 荀氏作为老牌的士族,最看不起的便是寒门。 刘毅这么高调,桓弘、荀信之也不是傻子。 他不声不响的弄出两千多石粮食,等于在一群豺狼面前露出了一身肥膘,不被刮掉一层皮,刘毅这次别想脱身。 荀信之的这个罪名若是坐实了,刘毅就成了朝廷两派之争的替罪羊…… 若不欺压寒门庶族,显不出士族高门权势来。 (本章完) 第44章 麻烦 第44章 麻烦 兔死狐悲,都是寒门,又是同宗,刘道规有些同情他,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说到底都是他咎由自取,自己往刀口上撞。 不过刘道规担心的是荀信之最后的那句话,总感觉最近会有什么麻烦。 桓弘与袁鹤、桓道真去巡猎,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 刘道规左等右等始终见不到人,中兵诸部积累的军务却堆上了门。 缺冬衣、缺干草、缺粮食、缺盐、缺冻伤药、缺过冬的木柴,总之什么都缺…… 征虏将军府报给朝廷的名额是五千四百七十三人,但实际上只有两千六百二十一人。 几乎被吃了一半的空饷。 两千六百二十一人中,前部就占了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左右后三部加起来才一千二百多人。 刘道规将军中所缺之物汇总,写成文牒,送交给征虏司马的公廨。 但如石沉大海一般,连滴水都没溅起来。 天气越来越寒冷,几十个士卒堵在中兵参军的公廨前。 “今年的冬衣、粮草何时发下来!” “让刘参军出来。” 寒冬腊月,虽未雨雪,冷风如刀。 而这些人全都穿着一件单衣,面黄肌瘦,瑟瑟发抖。 “他娘的,你们要堵就去堵征虏司马或者将军府啊,堵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刘遵挡在门前理论。 “将军和司马都不在,我们当然要找中兵参军!” “军府中不是还有长史在吗?” “早就跑了!”士卒们怒气怨气越来越大。 “啪”的一声脆响,刘遵脸上多了一道鲜红的五指印。 “你他娘的!”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双拳难敌四手,他与刘镇两人根本不是这群人对手。 “住手!”刘道规知道躲不过去了,不得不出来。 士卒们也不是真的造反,见刘道规出来,纷纷停手,一人上前道:“阿规,我是二舅啊!” 刘道规打量此人,发现是同闾赵家老二,论辈分,刘道规还要叫他一声舅父…… 祖父刘靖与平原太守赵裔一同杀到江东,后两家联姻,父刘翘娶赵家女赵安宗为妻,但生下兄长刘裕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彭城刘氏好歹出了个猛男万人敌刘牢之,赵家这几十年默默无闻,彻底没落了,比刘家还惨。 赵伦之正是赵安宗的三弟。 “舅父请起,都起来。”刘道规赶紧上前扶起赵伦之。 看他的装扮,应该是个都伯。 “冬衣粮草都拖欠三个月,兄弟们都要冻死饿死了,这事你管不管?”赵伦之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刘道规心中猛省,荀信之所谓的麻烦应该就是这事了。 桓弘、袁鹤、桓道真带着前部兵马外出巡猎,荀信之也不见踪影,简直太巧了,仿佛早有预谋一般…… “道则且慢,莫要冲动……”高珣匆匆赶来,欲言又止。 刘道规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件事不好管。 士卒的血汗都入了桓弘、袁鹤、荀信之的囊中。 只是刘道规做不到无动于衷,其二,如果中兵闹出事来,到时候背锅的还是自己。 浊吏、浊吏,本来就是给士族高门担责、扛事的…… 这时代就是这个风气,士族子弟以占据高位、享乐清闲为荣,以恪尽职守、用心实事为耻。 清者,清闲、清贵、清要。 浊者,繁杂、繁忙、劳累。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便是这么来的。 刘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荀信之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既然找上了我,我便不会视而不见。”刘道规没将话说死,麻烦上门,躲是躲不过去的。 “参军莫要敷衍我等!” “你们除了信我,还有其他选择么?”刘道规毫无惧色的与众人对视。 这些士卒的家眷在广陵,宗族在京口,如果动乱,都要受到连累。 其二,这年头寒门庶族平民百姓日子普遍不好过,仇恨都转移到了北方胡人身上,士卒们苦日子过惯了,忍耐力也跟着增强了。 宁愿苦一苦自己,也不愿与朝廷为敌。 士卒再苦,手上还分了几亩军田,与百姓、流民一对比,心理也就平衡了。 在刘道规看来,整个晋室分五等,皇帝和高门站在最上面,次等士族和江左豪族位列第二,有田的寒门和士卒第三,寻常百姓和流民排在最下面两层,后面三层其实都是奴役压榨的对象…… 刘道规就赌这些士卒为了家眷和那几亩薄田,不敢妄动。 “成,我等就信刘参军一回,还请参军告知一声,冬衣粮草几日才能下来,我们能等,家中妻儿老小等不得!” 士卒的言语中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刘道规不是吓大的,“你们也知道我新上任,总要弄清前因后果,信我就不必多言,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赵伦之高声道:“都是京口乡邻,信不过军府,也信得过彭城刘氏!”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的敌意淡了许多。 “我等不是为难参军,而是家中实在过不去……” “诸位放心,我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刘道规也知道这种困难,前年家中青黄不接,到处奔波。 “那便告辞。” 这群老卒非常讲究,其中有几个人还特意来给刘遵和刘镇道歉,“兄弟,多有得罪……” 刘道规让刘镇取了几百钱交给赵伦之,让他去买些过冬的衣服,换些粮食。 谁料赵伦之极讲义气,“兄弟们啼饥嚎寒,我吃饱穿暖,有何颜面见人?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说完转身追上袍泽,头也不回的去了。 刘道规看着他们的背影,莫名的心塞,即便落拓成了,北府军的骨气没丢。 “一千多人的粮草,不是一个小数目,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已经找上门来了,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荀信之这厮应该早就知道拖欠冬衣粮草之事,故意扔给刘道规。 这群人的吃相难看至极。 但换个角度,这次的麻烦其实也是机会,想当老大,笼络人心,就要能扛事。 这些士卒都是北府老卒,如果能笼络住他们的心,征虏将军府还有谁敢惹自己? 有时候刘道规真怀疑桓弘、袁鹤、荀信之这是士族,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一群北府老卒竟然不知道拉拢。 但转念一想,太正常不过了。 士族高门与寒门庶族是两个世界的人,士卒在他们眼中与牲畜没太大区别…… 桓弘手上本来就有一部精锐在手,也就不在乎其他士卒。 “你有解决之法?”高珣满脸担忧。 刘道规两手一摊,“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高珣一愣,“此言……玄理精妙!” (本章完) 第45章 借 第45章 借 说来惭愧,刘道规上任中兵参军这么久,还没去过军营。 征虏将军府的四部兵马,遇到战事,都要听中兵参军的调遣,不战时,负责平日的训练。 这个职位最大的优势,便是直接与士卒接触。 刘道规带着几人与高珣一起巡视后营,刚进营地,一股恶臭迎面扑来,熏的刘道规一个趔趄。 这年头干柴的价格太高,寻常百姓生火做饭都是问题,很多人一年到头洗不了几次澡,尤其是冬天,烧一釜热水用的柴,足够烧两天饭。 每个营舍都挤满三四十人,别说盔甲,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蓬头垢面,骨瘦嶙峋,睁着一对茫然的大眼睛望着刘道规。 “这些将士中有不少跟随谢都督北伐过,这两年没仗打,日子难过。”高珣捏着鼻子强行解释了一波。 刘道规想起桓弘的宴会,莺歌燕舞,坐在上席的那些人,吃喝玩乐,满嘴流油。 与眼前的场景对比,简直是两个人间。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刘道规走到人群中间,握住一个将士的手臂,一个偌大的脓疮。 “半个月前流民闹事,射了一箭……”士卒年纪不大,身材高挑,有着北方人的骨架和面相,口音也是兖州一带的。 “取火来。” 刘黑罴拆了一截营寨桩子,劈成几条细柴生火。 刘道规烧上水,撕下布条放在里面熬煮,又取来一把匕首,在火上烤了烤,然后割开脓疮,放出污血和浓水,剔除腐肉。 自始至终,那名士卒都一声不吭。 清洗伤口后,用烤干的布条扎紧。 “明日我带些药过来,敷两次便能痊愈。” 以前为了生活打猎捕鱼,经常受伤,跟一个游方道人学会了疗伤。 “小人李大目,参军日后若有差遣,吩咐一声。”士卒感激不已。 营舍中其他士卒看刘道规的眼神也温和不少。 “你这是怎么回事?”刘道规拿起另外一人的手,肿的像个馒头。 “还能怎的,冻疮。” 环视周围,很多人脸上手上都有冻伤。 都已经入冬了,他们身上还穿着一件破衣烂衫,连双草鞋都没有,不被冻伤才是怪事。 而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如果下雪,必然死人。 去年并不寒冷的一个冬天,仅京口一地就冻死了几百人。 这些士卒都是北伐的勇士,与胡人血战厮杀过,经验丰富,每一个都是华夏的精魂,如果就这么冻死饿死病死了,实在太可惜。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士族早已腐朽,但草莽间多有豪杰。 晋室之所以能苟延残喘,不是靠士族门阀,而是成千上万寒门庶族的勇士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屡次大破北方胡人,为华夏保存了一丝香火…… 这些老卒,才是华夏所剩不多的元气。 指望那些士族高门“克服神州”,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是现在刘道规自己都穷的叮当响,“府库中还有多少?” 话刚出口,就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桓弘之所以能如此穷奢极欲、骄奢淫逸,就是因为从这些士卒身上抽血、压榨,所以府库中必然是空的。 高珣道:“府库归征虏司马袁鹤管,你去了也没用,肯定空了……” 刘道规想起那些从广陵城贩卖给北方胡人的粮草军械,心中也是一阵气馁。 司马家的这半壁江山早就被士族门阀蛀空了。 以前还有桓温谢安顶着,现在只剩下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这些人,疯狂敛财。 营舍内其他士卒都眼巴巴的望着刘道规,模样说不出的凄凉,仿佛一群饥寒交迫的孩童。 其中忽然有一人道:“冬衣和粮草眼前就有,就看参军有无胆量去取。” “在何处?”刘道规眼神一亮。 “前部!” “前部司马桓承之乃桓弘族弟……”高珣低声提醒。 “参军若无胆量,不如早些回房抱着女人去,休要再来消遣我等。”这士卒胆子也大,竟然当面激刘道规, 刘遵忍不了,指着说话那人,“你他娘的休要看不起人,没有什么事是我家参军办不了的。” “我怎么看你长的像个奸细?”刘道规骂了一声,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我说错话了?”他倒是一脸的无辜。 “多谢参军!” 还没来得及解释,士卒们已经单膝下拜。 “此事容我从长计议。”刘道规没有上套,敷衍了两句,便掀开门帘,准备离去。 却发现门外乌压压的全是人,一个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寒冬腊月树枝上站立的一排排寒鸦。 “去年冬天,二百七十二个兄弟没有死在胡人的刀下,却被冻死在营舍之中,今年不知又要冻死多少,幸遇刘参军,能救我等一命!” 一个曲长模样的军官拱手,满脸愤慨之色,偌大的汉子,眼中却擒着泪。 “我等不是怕死,只恨不能多杀胡人,克复神州,一雪前耻!” 又一个军官上前慷慨道。 “克复神州,一雪前耻!” 士卒们面红耳赤的吼了出来,多年的压抑和憋屈直冲云霄。 刘道规只觉得振聋发聩。 见惯了士族名士们高谈阔论玄学,却从未听到他们说过任何与北方有关的事,更别提“克服神州”四个字。 永嘉之乱以来,但凡有人高呼北伐,这些人就义无反顾的跟着北上,与胡人杀的天翻地覆。 然而大多数的北伐,其实并没有败给胡人,而是败在自己人手上。 即便北伐失败了这么多次,他们还是愿意再一次的北伐…… 偏安江左的是士族高门,骄奢淫逸的也是士族高门,对于底层百姓和将士而言,只有无比漫长的煎熬。 家园祖坟都在北方,先辈死于胡人之手,而他们顶着侨人的身份,既融入不了江左,也回不了故乡,还被江左土人名称为“北伧”…… 彭城刘氏,刘道规的故土也在北方,但似乎回不去了。 如今这世道,上面的人,连口号都没人愿意喊了。 一股热血从脚底窜上来,“诸位放心,这个冬天绝不会有一人冻死,一人饿死!” “多谢参军!”众人纷纷下拜。 刘道规隐隐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了,他们争的是权势,那自己不妨争人心…… 人心便是天下大势。 人心亦是大义名分所在。 前部有冬衣和粮食,刘道规只能找前部。 士族与寒门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军队之中也是如此。 前营坐落在广陵北城繁华之地,营前鹿角交错,大小旌旗迎风猎作响,六七名身穿铁甲的士卒立于旗下,手持长矟,目光森然。 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远远望见刘道规一行人,手中长矟交叉,“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乃中兵参军刘道规,特来巡视前营。” 刘道规掏出官凭。 士卒这才拉开长矟,放刘道规几人入内。 跟来的几百士卒留在外面,一声不吭的站在寒风中。 营内甚是整洁,军械木材辎车都摆放整齐,营房错落有致,没有一个士卒躺在地上,行走站立时,极有武人的干练之气。 其他几部在他们面前,仿佛乌合之众一般。 高珣叹道:“荆州西府军,果然非同凡响。” 西府军也是淝水之战的主力,最先与氐秦在襄阳血战,牵扯住了氐秦的一半兵势,其后长驱直入,北伐中原,收复河洛,战功彪炳。 再往前二三十年,跟着桓温南征北战,纵横北国。 “桓司马何在?” “启禀参军,司马昨夜宿醉,至今未归。”随行之人中,一个曲长拱手,提到“司马”二字之时,面露不满之色。 看来桓承之治军也不怎么样。 强的是西府军,而不是桓承之。 “杀、杀、杀……” 校场上,百多名士卒正在训练阵法,长矟寒光闪闪,阵列整齐,士卒目光坚定,面容冷峻,每次出一矟,都用尽了全力,仿佛面前真站着一个敌人。 刘道规观察许久,越发确定这是一支精锐。 华夏历来如此,只要粮饷管够,只要主将水平不太差,便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是饿着肚子,去与四面八方的强敌血战…… 北府军在谢玄麾下,没怎么训练,建康的粮草一到齐,便杀的胡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桓温枋头之战,与慕容垂难解难分,最终也是败在粮草不济上…… 桓氏当年也是小士族,以武立宗,借北伐不断壮大势力,最终成为顶级门阀。 “军中还有多少粮草、冬衣?将士们够不够?”刘道规转身询问这个曲长。 曲长神色温和,拱手道:“粮一千七百五十石,草五千三百斤,冬衣三千七十件,干柴七千六百斤,过冬足矣。” 粮草粮草,粮是用来吃的,草则是用来睡的。 行军打仗离不开这两样东西。 “敢问足下姓名?”刘道规对面前的这个曲长来了兴趣。 桓承之纨绔子弟,不足为虑,但他麾下的这支人马却是一支精锐。 “属下周铮。”曲长拱手一礼。 “敢问足下出自吴兴周氏还是汝南周氏?”高珣出身士族,对姓氏尤为敏感。 这年头,姓什么基本决定了一个人的将来。 吴兴周氏,代代出名将,东吴有周鲂,中朝有周处,被司马家活活坑死。 衣冠南渡后,周处之子周玘三定江南,稳住了司马家的半壁江山。 不过司马家还是老样子,用完了就一脚踢开,将这位一代名将活气死,临终前还嘱咐儿子周勰报仇: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 周勰起兵造反,虽被扑灭,但司马家也不敢拿周家怎么样,安抚了事。 另一支汝南周氏,一部迁居庐江,在三国时出了一代名将周瑜,两晋时连出周抚、周楚、周虓三代名将,在梁州抵御氐秦。 后梁益二州被氐秦攻破,周虓被俘,拒绝担任氐秦官职,苻坚优待之。 周虓遂充当内应,给桓冲通风报信,还多次对苻坚出言不逊,当面顶撞,苻坚越发敬重。 淝水之战前夕,周虓多次去信桓冲,泄露氐秦军要。 太元七年(382年),还密谋袭击苻坚,事情泄露,苻坚还是不杀他,流放太原郡,当年病逝,其子周兴带着灵柩迎回东晋发丧,在谢玄的支持下,获赠龙骧将军、益州刺史。 时人将周虓比之苏武。 “在下吴兴周氏。”周铮实话实话。 广陵悬于三吴之北,离吴兴周氏近一些,江东武宗,以周、沈、朱三姓为最。 而汝南周氏多在梁州汉中一带。 “果然是将门之后。”刘道规奉承了一句。 周铮满脸感激之色,“参军谬赞。” 刘道规见他好说话,干脆开门见山,“中军前部粮草有余,左右后三部奇缺,眼下寒冬将至,我欲分出一些匀些给其他三部袍泽,你意下如何?” 周铮脸色一变,“粮草皆是桓司马管控,属下做不得主。” “不要你做主也不要你负责,东西我先领走一些,桓司马若是怪罪,就说是我调走的。” “这……” 周铮面有难色,营中的粮草少了,桓承之当然会找他麻烦。 不过名义上刘道规这个重兵参军也能插手后勤事务,而且桓承之还是下属,调走些粮草,他无话可说。 这些粮草、冬衣,本来就是侵占左右后三部的。 都是征虏将军府的中兵,一边儿绰绰有余,一边儿饥寒交迫…… “你看看他们,淝水之战,他们也与你一道奋勇杀敌。”刘道规指着营地外跟来的三部士卒,一个个面黄肌肉,衣衫褴褛的,在寒风中惨不忍睹。 做生意讲究看人下菜。 周铮面相忠厚,底细也摸清楚了,是吴兴周氏,不是桓氏的亲信,桓弘带着千余亲信外出巡猎没带他,明显也是不受待见之人…… 若非如此,刘道规也不会开这个口。 官大一级压死人,曲长与参军之间隔着两级。 周铮还在犹豫。 刘道规继续道:“我是中兵参军,桓使君与袁司马都不在,府中军务由我负责,上面追查,就说我借调的,过些时日补上。” “也罢,属下借出一百石粮食,三百件冬衣,柴、草各五百斤,然需参军留下一份文书,让属下能交差!” 文书相当于借条,此人倒也不傻。 “你这是打发乞丐?太少了,凑个整数,三百石粮、五百件冬衣,柴、草各一千斤!” 要借就多借一些,桓弘和袁鹤回来,想借也借不到了。 高珣看的一楞一愣的,大概是没想到刘道规还能这么干…… “桓使君、袁司马、荀长史都不在,军府大小军务都归我管,此乃军令,不得有误!”刘道规拿出中兵参军的威势。 刘钟赶紧冲鹿角外面的左右后士卒挥手。 “我等只求活命!”李大目和赵伦之喊的声音最大。 六七百人红着眼一声声的怒吼:“分衣分粮!” 左右后三部士卒的怒气和怨气积压了几年,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桓弘和袁鹤带着前部士卒去巡猎了,营中士卒也就两百余。 周铮咬牙道:“只要有文书和参军印信,东西可以借!” 刘道规签下征虏中兵参军六字,没签自己的名字。 凡事都要留一手,欠钱的是中兵参军这个官职,而不是刘道规本人。 万一袁鹤找到自己头上,至少还有商量的余地。 无论如何东西是弄到了,士卒们欢天喜地的拖着冬衣粮食回去。 周铮拉长着脸,却又无可奈何。 (本章完) 第46章 食 第46章 食 士卒们看刘道规的眼神都变了,回去的路上,异常亲热。 主要还是各种诉苦。 “这几年,谢玄离世后,就没人管过我们的死活,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苦。”赵伦之喋喋不休。 李大目怒道:“记室掾桓道真仗着桓弘的权势,连我们手上几亩保命田都起了心思,说只要愿意加入桓氏为僮客,以后就能有好日子过,我呸!咱京口北府军什么时候成了他桓家的奴仆?” 成为僮仆最大的问题是,子子孙孙永远为奴,没有翻身的希望。 征虏将军的中兵好歹也是朝廷登记在册的将士,桓氏竟如此肆无忌惮…… “以后咱只听刘参军的!”几个都伯嚷嚷着。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这些人只是看在粮草冬衣的面子上,一时头脑发热而已。 人情和人心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两边算是建立了初步的信任。 “阿规好手段,能从前部手中弄出冬衣粮草,佩服!”右部司马檀韶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没有见到他,现在事情弄完了,他却出来了。 在官道上混的人,都有两张面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高珣这般坦荡。 论关系,檀韶应该与自己更亲近才是,不过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檀兄谬赞了,本就是分内之事。”刘道规客客气气,脸上没有丝毫不满。 “从今往后,阿规在军中定一呼百应,可喜可贺。” 这话越听越不怎么对味,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谁究竟在想些什么。 京口诸姓并非一条心,也有远近亲疏,同一个祖宗的刘毅都这么多心思,更别提不同姓的檀韶。 “不敢,以后还须檀兄多多照应。”刘道规笑容不变。 “你我两家是故交,何须多言!”檀韶满脸和气。 高珣却道:“到时候桓使君和袁司马回来,令孙可要说上两句公道话。” 东西拿了,事情还没有过去,最大的难关在桓弘和袁鹤。 “放心放心。”檀韶说完就被身边的几个都伯挤开了…… 刘道规没放在心上,愿意一起走的就是同路人,大家互相照应,不愿一起走的,也没办法。 檀家出了一个檀凭之,在京口以孝行著称,早些年被司马道子辟为行参军,有朝一日外放出来,不低于七品。 檀家其他几个子弟也混的不错,比刘家强不少。 待檀韶走远,高珣才低声道:“道则切莫大意,桓使君、袁司马定会问责,当早做准备。” “问责就问责,我问心无愧。” 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悔也没用,这年头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高珣点点头:“今日天色已晚,先行告辞。” “高兄慢走。” 两人就在街上分别。 三百石粮、五百冬衣,一千斤柴、草只能勉强能撑上一段时日。 这一次能弄来冬衣粮草,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刘道规思来想去,想要丰衣足食,还需自力更生。 广陵周边的山山水水就不要多想了,都是士族们的产业。 广陵郡的盐铜军械生意,也不是刘道规现在能插手的,招惹不起幕后的权贵,唯一能动脑筋的地方,只有大海。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刘道规为中兵三部寻一条活路,其实就是建立一个利益圈子,让中兵三部与自己形成人身依附关系,假以时日,与部曲无异。 这三部士卒多是北府老卒,骁勇善战,有骨气有血性,只要吃饱穿暖,便是一支百战精锐! 这笔账,刘道规早就在心中算清楚了。 不过想要出海,需要渔船和熟练水手。 朝廷和桓氏手上倒是各有一支数目庞大的精锐水军,但不是刘道规能调动的。 “这事还不简单?谁有船就去找谁要,直接去盐渎征收不就得了,人和船都是现成的,难道他们还敢说半个不字?”刘遵说话一向不怎么过脑子。 “你也不怕人家将你扔海里喂鱼。” 盐渎县的百姓就靠在海上捞鱼勉强度日,现在被军府征了人和船,等于增加了他们的负担,断了他们的生路…… 刘道规也没这个权力。 强行为之,后患不小,上面的司马和长史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刘遵不以为然道:“上面的人能欺男霸女,咱为何不行?前怕狼后怕虎,最终一事无成。” “你就这点出息,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刘道规想起了什么。 “上面的人能欺男霸女……” “不是这一句。” 刘遵眼珠一转,“谁有船就去找谁要,直接去盐渎征收不就……” “谁有船就去找谁要!”刘道规一拍大腿。 “兄长莫非要寻天师……”刘钟话只说一半,望了望门外。 吃一堑长一智,公廨中到处都是袁鹤的眼线,说话也要注意一些。 除了沿海百姓和朝廷水军,也就天师道有出海的能力,而且他们的能力还不小,在海上占了一座岛,开田耕种,收容道众…… 去找他们“借”几条船,再“借”几个人,事情不就成了么? 其实自始至终,刘道规与天师道之间并无不共戴天之仇,一直是敬而远之。 连桓弘都跟天师道穿一条裤子,自己与天师道走近一些,似乎并无不妥。 江左的士族高门、高官权贵,也一直与天师道不清不楚,甚至到了你中有我中有你的地步。 “小弟这去盐渎联络他们。”刘钟一拱手。 当初在盐渎县,就有人劝刘道规入教,可见那里的人早就成天师道的地盘。 “今夜太冷,明日再说。”刘道规怕他冻着。 “黑灯瞎火,正好遮人耳目,兄长无须担忧,小弟十岁便常行夜路,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 刘广之和刘黑罴去了兰陵,刘遵脾气暴躁,不太靠谱,身边可用之人只剩下刘钟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钟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早就尝过了人世的冷暖和艰辛。 “那你当心些。”刘道规脱下自己的上襦披在他身上,这件衣服还是从高珣那里借来的,一直没还回去。 又给了他一把环首刀。 “小弟知晓。”刘钟束紧腰带,顶着寒风提着刀,小心翼翼的连夜出门去了。 (本章完) 第47章 贼 第47章 贼 “桓使君回城了!” 一大清早,杜鼠奴便敲锣打鼓的到处嚷嚷,简直比他亲爹回来的还要上心。 刘道规不得不起了个大早,匆匆洗刷,就去军府前迎接。 百姓们也被驱赶出来,有气无力的站在寒风之中,一个个如丧考妣,仿佛上坟一般沉着一张脸。 哒、哒、哒…… 马蹄声最先传来,接着便是高举的缇幢、麾节,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鼓吹,敲敲打打,热闹非凡。 走在最前面的是十几名起兵,皆着银甲,跟在后面的是步卒。 不过步卒后面却是一长串的年轻女人,衣衫褴褛,佝偻着背光着脚,满脸麻木之色,一步一步向前,再后面便是一长串的男童女童,五六岁、八九岁的都有,瑟瑟发抖。 “这是……”刘道规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桓弘的巡猎,不是去打猎,而是捉人。 杜鼠奴嘴一歪,笑道:”这些都是北方南下的游寇、胡人。” “放屁,你眼瞎了,这分明是……”刘遵一见到杜鼠奴,火气就上来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看清楚再说话。”杜鼠奴目光炯炯。 刘道规心中一阵黯然。 这时长街上响起了欢呼声,“桓使君威武!桓使君神勇无敌!” 百姓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喊着,声音参差不齐。 坐在牛车上的桓弘连连挥手,周围的亲信们一脸喜色。 “诸位父老乡亲听着,桓使君渡淮北上,大破胡人五千余众,俘虏两千青壮归来!” 人群又是一阵有气无力的欢呼声。 只有那些俘虏茫然的抬起脸,惊恐地望着周围。 燕国的重心一直在黄河以北,慕容垂刚刚拿下冀青兖诸州,北方不稳,叛乱不断, 章武人王祖起兵杀太守白钦、清河豪强吴深率众杀太守丁国,渤海人张申占据高城,发动叛乱,丁零人在滑台建立的翟魏直接威胁燕国都城邺城。 几股势力联手,四处奔袭,一同对抗慕容垂。 燕国没有精力南下。 桓弘一纨绔子弟,未习兵事,根本没有北伐的胆量。 就算要北伐,也不可能只带着千余兵力,还是步卒…… 刘道规正在腹诽,桓弘的车架已经走到军府之前,一个僮仆跪俯在地,桓弘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袁鹤、桓道真一左一右扶住桓弘。 “拜见桓使君。” 一众将吏拱手行礼。 “哈哈哈,此番能大破胡人,皆赖诸位勤勉奉公……“ 桓弘说了一堆的场面话,刘道规一句都没听进去,本来同情这些女人和孩童,但转念一想,成了桓弘的奴婢,好歹能活着…… 忽觉一道目光飘向自己,抬眼望去,发现是袁鹤身后站着的一文吏。 目光相撞,那人微一点头,便挪开了。 待桓弘入府,刘道规才询问高珣。 “他便是青州主簿孟昶。” 提起孟昶,刘道规不自觉就想起了刘毅,扫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估摸着这位同族,要么弄粮食去了,要么已经投入大狱之中…… 桓弘赶了一夜的路,一大早回来,困的不行,寒暄了几句,便让众人退下了。 刘道规乐得自在,返回自己的公廨,却发现刘钟已经回来了,刘遵挤眉弄眼,一脸猥琐笑容。 “有屁就放。” “嘿嘿……”刘遵指着刘道规的屋舍。 刘道规莫名其妙,打开木门,忽然闻到一阵兰香气,屋中站着一个人。 头戴曲柄蓑笠,遮住半张脸,罩着一件暗青氅袍,里面却是一身桃红色的襦裙。 正是天师道的云岫,与上两次见面多了几分端庄,也多了些典雅。 刘道规眉头一皱,这女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征虏将军府? 正要开口询问,后腰被刘遵大力推了一把,一个趔趄窜进屋内。 刘遵顺手将木门合上,“我在外面守着,你们不必着急,动静莫要弄得太大……” “我……”刘道规一阵郁闷。 “哧”的一声,云岫掩嘴笑了起来。 原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气氛就比较暧昧,她这么一笑,更让刘道规尴尬。 “莫非刘参军还会惧我这区区弱女子?”云岫抬头,露出蓑笠下的一双明眸。 “你算什么弱女子?只是下一次来还是提前知应一声,在下也好有个准备。” “哦?看来刘参军心中还是惦记着奴家,都想着下一次了。” 装扮变了,言语还是以往的风格。 刘道规头皮发麻,“你莫要胡言乱语,咱们直接说正事。” “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正事呢?”云岫半坐在刘道规的睡榻上,取下曲柄蓑笠,两眼水汪汪的。 她越是这幅欲迎还拒的样子,刘道规越觉得危险,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人,随意出入征虏将军府,这里面有太多的内幕了。 而且以她的相貌,让那些高门子弟神魂颠倒不难。 刘道规寒门出身,一向有自知之明,“那我便直说了,我需要船和下海的熟手。” “小事一桩,只要刘郎入我天师道,什么都好说。” “不入行不行?”刘道规早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眼前这女人言语轻佻,却处处透着精明。 上一次挖孙易之的坟,她及时出现,三言两语便让刘道规投鼠忌器,不敢再追查下去。 “唉,刘郎似乎对我天师道多有成见。” “你们想干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刘道规语气不善。 自古以教门起事,就没有成功过的。 汉末黄巾席卷天下有百万之众,还不是转眼就被扑灭了。 永嘉以来,天师道的行事作风越来越乖戾、秽乱,不然也不会蛊惑这么多年轻男女追随…… 妖贼妖贼,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 天师到的广泛流传,能蛊惑无数愚夫愚妇,便在一个“妖”字之上…… 云岫神色一肃,从刘道规的睡榻上站起,眼神骤冷,胸前一起一伏,显然气的不轻,“你可知今日桓弘捕回的游寇,其实都是南下准备投奔晋室的流民?” 刘道规其实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桓弘嗑药、玩女人有一套,让他去与胡人厮杀,鬼都不信。 云岫衣袖一挥,室内暗香浮动,“淝水之战后,氐秦四分五裂,北方流民心怀华夏,以为投奔晋室便能活命,岂料江北诸军、豪族杀其父兄,掳其子女,肆意凌辱,抄掠生口卖于高门为奴为婢!” 刘道规一句话都反驳不了,也不想反驳。 云岫继续道:“江东百姓便过得好么?汝不见三吴子民,守着肥沃土地,却饿殍遍地,卖儿卖女,若非我道门施粥施药,不知能有几人生还……你扪心自问,究竟谁人是贼?” (本章完) 第48章 追责 第48章 追责 刘道规被问得哑口无言。 桓弘堂堂一征虏将军、青州刺史,竟然也带兵掳掠流民…… 更不用想下面的官吏。 事实上,这些年南下的流民越来越少,很多宁愿留在北方,成为流民军和乞活军,也不愿投奔晋室,南下为奴。 胡人杀他们,残害他们也就罢了,晋室其实也一样。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北方晋人会支持胡人君主…… “这是朝廷大事,你我都无从改变,还是谈你眼前正事,我需要水手和船,捕鱼养军。” 纠缠这些事情没什么用,刘道规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征虏将军府中安插我们的人,还有你不得阻拦我们在军中传道!” 这女人认真起来,滴水不漏。 刘道规若是答应了,那么天师道就会在征虏将军府中传播…… 但眼下自己手中的筹码还真没有多少,而且是有求于她。 而且征虏将军府这鸟样,天师道迟早会渗透进来,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她能肆无忌惮的出入军府,足见军府中已经有天师道的人。 “再给我五百石粮食,别说你们拿不出来。”刘道规狮子大开口。 云岫寸步不让,“我们的人要坐上一部司马之位!” 刘道规苦笑,“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若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出海捕鱼为生?” 云岫方才还一脸怒气,现在却莞尔一笑,“看在刘郎的面子上,借一百石粮食,做人可不能贪心哦。”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没有之前的轻佻与浪荡,这笑容干净的仿佛四月的山一样。 察觉刘道规的目光,她竟莫名的脸红起来,小小一间屋舍,孤男寡女,更加暧昧。 刘道规咳嗽一声,“时候不早了,此地人多嘴杂眼杂非久留之地。还是早些离去。” “五日后,我们的人就要出海,你的人可以在盐渎县寻方里正,他自会安排。” “多谢。”刘道规心中一松,总算把事情办妥了。 天师道发展他们的,自己发展自己的,其实并不冲突,井水不犯河水。 即便有朝一日天师道起事,真正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们还不一定…… 王羲之的七个儿子,王玄之、王凝之、王肃之、王操之、王献之等等,都崇信天师道,总不可能他们也跟着天使道一起造反。 信奉天师道是一回事,为天师道卖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见这女人站在那里不走,眼神古怪,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刘道规忍不住道:“天色已晚,军府人多眼杂,还是早些……” “你挡着门,到底是想让奴家走,还是不想让奴家走呢?” “恕罪……”刘道规一阵尴尬,连忙拉开门,退到一旁。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这么快!”刘遵瞪着一对牛眼,惊讶的看了看两人,又特意往刘道规裤裆瞟了一眼。 刘道规被他这眼神弄得全身一僵,解释不对,不解释也不对。 云岫却神色如常,“那便后会有期。” 说完,轻挪莲步,施施然的走出小院。 “就这么完了?”刘遵刨根问底。 “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刘道规收敛心神。 天师道的女人,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你管她简不简单,往床上一扔,衣服一脱,不都一样,把事儿办了不就成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 “哎呀呀,气煞我也呀,你平日这般精明,现如今为何又糊涂!” “去去去……”刘道规回到自己的屋内。 伊人已去,余香犹在。 不过刘道规没心思想女人。 感觉自己就像在三个鸡蛋上跳舞,桓氏一个,天师道一个,下面的士卒一个,现在好不容易暂时糊弄住了局面,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不过就像樗蒲一样,一关关的过便是。 左右后三部兵马吃的问题暂时解决,接下俩便是袁鹤、荀信之这一关了。 以他们的脾性,调走前部的冬衣粮草之事,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了。 思索了一个下午,还真想到了一丝端倪。 刘道规站在三个鸡蛋上跳舞,其实桓氏也是一样,他要面对朝廷中的两派,形势更加复杂……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翌日晌午,袁鹤派人来召见。 不用问就知道是前营冬衣粮草之事。 刘道规将左右后三部催要冬衣粮草的文牒往怀中一塞,与刘遵一起赶去征虏司马的衙署。 这几日天气都不怎么好,广陵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刮风,却未见雨雪。 还没进门,就听到院中“噼噼啪啪”的鞭笞声,以及胥吏笑声:“你也不睁眼看看,敢动我桓家的东西,吃里扒外,该不该打?” 无论是司马袁鹤,还是长史荀信之、记室掾桓道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袁鹤前脚召见自己,后脚在衙署弄这么一出,很明显是杀鸡给猴看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刘道规心中冷笑一声,袁鹤这么弄,说明他只是想吓一吓自己而已。 进门,扫了一眼被打之人,发现是周铮。 他也算硬气,全身被抽的皮开肉绽,却一声不吭,眼神中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倔强。 “哼,你今日就算是铜皮铁骨,也要折在我等手上!” 胥吏扬起长鞭。 汉初周勃功高震主,不知收敛,被汉文帝收拾,下狱,被狱吏折磨的够呛,几经周折释放后,大发感慨:吾常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落到这群牛鬼蛇神手中,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胥吏的架势,分明是要弄残周铮……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周铮是因为刘道规受这个罪,刘道规不能视而不见,上前一把抓住胥吏的手,顺手将一袋五铢钱塞进他手中,“几位手下留情,待我去向司马求情。” 为首胥吏掂了掂,鼻孔里面哼出一声,“才两百钱……” “一炷香功夫。” “那你可要快些!”这胥吏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多谢多谢。” 周铮抬起脸,眼神平静,又垂了下去。 署内阴森森的,也没点灯。 “属下刘道规拜见司马!” “前部的冬衣粮草可是汝拨走的?”袁鹤坐在上席上,半个身子影藏在阴影中。 “是属下所为。” “你好大的胆子,前部的冬衣粮草,岂是你说动就能动的?”袁鹤声音里面没有半点怒火。 “三部士卒饥寒交迫,群情激愤,已经闹到中兵参军公廨,属下身为中兵参军,为避免事情闹大,只能如此,还望司马明察。” 刘道规耐着性子解释。 心中却在暗骂,事情是你们弄出来的,自己以最小的代价平息下去,反而有错。 (本章完) 第49章 硬汉 第49章 硬汉 好在袁鹤不是荀信之,还有些人样,没有将人逼到绝路,语气缓和了一些,“桓记室打算收他们为僮仆,你横插一脚,坏了他的好事。” 他这话还有弦外之音,要侵夺军田和士卒的,不是桓弘,而是桓道真! 刘道规瞟了一眼袁鹤,隐隐感觉他与桓道真不怎么对付,不然不会跟下属说这些。 朝廷上下,高门内外,内斗无处不在…… 如果是桓道真在搞鬼,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桓弘只敢给左右后三营穿小鞋,暗地里吃空饷喝兵血,桓道真却吃了熊心豹子胆,直接狮子大开口准备全都吞下…… “左右后三部多是京口侨姓,桀骜难驯,这几年被朝廷闲置,本就困苦,若逼之太急,引发动乱,朝廷怪罪,相王也会不依不饶,只怕桓使君……” 看袁鹤的样子,也不想事情闹大,毕竟士卒不是百姓,手中有刀,真闹出什么事情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三千石粮,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一直盯着桓家不放。 如果再闹出征虏中兵暴动,比丢失三千石粮食更严重,也是更大的把柄,哪怕是桓弘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刘道规虽是寒门浊吏,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洞若观火。 桓氏的麻烦其实比自己大多了,一直是朝廷重点针对、重点打击的对象。 以前桓温掌权时,仅仅为了五户僮仆,就废了司马家的两个王爷,再借口谋逆,灭了殷涓、庾倩、庾柔满门,其子侄部皆斩于建康……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司马家清算了,只差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袁鹤脸色一变,眼神略带惊讶的盯着刘道规,“道则……之言甚是,绝不能闹出事来。” 桓弘倒了,他这个征虏司马也没了。 刘道规并非恐吓,军中、民间的不满早就如火山一般,只因现在还有一口饭吃,以及淝水之战的大胜,暂时掩盖住了。 军府真实现状,袁鹤比刘道规更清楚。 广陵事情闹大,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也就有了借口…… “属下一心为军府,还望司马能主持公道。” 袁鹤眯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则有功无过,某会如实禀报使君,你大可放心。” “前部曲长周铮……”刘道规趁热打铁。 “放人。” “唯!”门外一人拱手。 “你乃中兵参军,今后左右后三部人马一定要稳住人心,莫要闹出事端,至于你的职田和屯田,小事一桩,自己看着办吧,然则,不能耽误中军三部军务。” 袁鹤抓起印章,就往一张空白的缣帛上盖了下去,落下“征虏将军府”五字…… 刘道规大喜,“司马放心,绝不会误了军务!” 危机危机,危险往往与机遇共存。 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一心称霸中原,为了解决军粮和辎重的运输问题,以广陵为起点,开邗沟凿通淮水与长江, 自广陵入邗沟北上淮水,再从淮水转入沂水,水网可辐射兰陵、东海、泰山、琅琊诸郡。 有邗沟这条运河在,兰陵到广陵只需两三日。 袁鹤幽幽道:“可惜道则出身寒门,不然前途不可限量也……” “能效力桓使君和袁司马,属下之幸也。”刘道规奉承了一句,便拱手告辞了。 感觉袁鹤对寒门的敌意没那么大,也没有荀信之和桓道真那么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袁鹤对自己非但没有敌意,甚至还多有庇护,上一次追查孙易之之事,也是他上门警告,事情过去后,还赏了三四十缗钱…… 官道上的事实在太复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意图。 刘道规思来想去,暗忖大概是袁氏渡江后,一直就是次等士族的原因,在江东一直不上不下。 十几年前袁真叛乱,对袁氏一族打击甚大,门第也跟滑落了。 而荀氏与桓氏都曾独领风骚,不接地气的时间太长了,门内子弟一身的骄奢倨傲之气…… 出了门,周铮已被解开了束缚。 “多谢刘参军!” 周铮这个名字没叫错,铁骨铮铮的汉子,拒绝了刘遵的搀扶,颤颤巍巍的站着。 刘道规于心不忍,“若非我连累,你也不会遭受此难。” 周铮摇头,“属下一向不受桓承之待见,没有借衣粮之事,迟早也会有这一天,挨了打反而能清净些时日。” 刘道规一阵无语。 征虏将军府中寒门的日子都不好过,只要不依附桓家,不愿意当狗,便是打压排挤的对象。 “参军务必当心,桓承之睚眦必报……已将此事……记在心上……” 周铮反过来提醒刘道规。 “他敢!”刘遵哼了一声。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桓承之只要给桓弘进几句谗言,麻烦一定少不了。 “多谢!”刘道规拱手一礼。 对壮大自身势力的渴望更迫切了, 一只蚂蚁,别人随意一脚都踩死了,但如果是一只刺猬,别人就要掂量掂量了。 只要势力够大,哪怕桓弘要对付自己,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在官道上混,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现在看来,兰陵便是最好的后路,乱是乱了点,但不用在广陵泥潭里面挣扎来挣扎去的,很多事情能用刀子解决,刚好能发挥彭城刘氏的长处…… 刘道规原准备送周铮回营,周铮连忙推脱,“若被桓承之的人看到,又是一番波折,今日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 “周兄言重了,我等都是寒门,当互相照应。” “有参军这句话便成!”周铮头也不回的去了,身体挺的笔直…… “是条好汉!”刘遵赞不绝口。 能入他眼的人不多。 周铮能在前部混到曲长,个人能力绝对出众。 两人都望着他的背影,生怕一不留心他就倒下了。 不过他就这硬挺挺的走了,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阿规,广之、黑罴回来了。” 刘镇一路小跑,寻了过来。 他年纪虽小,却是众人叔父一辈的…… “这么快!”刘道规心中一喜,精锐果然是精锐。 有了田,便能长出粮食,有了粮食,便能养活部曲,有部曲便能打造坞堡,从寒门变成地方上的豪强。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实属来之不易…… (本章完) 第50章 兰陵 第50章 兰陵 刘广之和刘黑罴蓬头垢面的,身上的衣服上还沾着血,环首刀上全是缺口,刀鞘也丢了。 看得出来他们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广陵和京口都这么乱了,更别提北面的兰陵。 刘道规让刘镇和刘遵守在外面,防止有人听墙根儿,“那边形势如何?” 刘广之和刘黑罴互看一眼,“朝廷在琅琊国设有建威将军府,但也只能管住琅琊一郡,朝廷任命的兰陵太守,至今都躲在琅琊郡,有的县令直接被驱逐了……” 泰山贼,乞活军、流民军,都不是简单货色。 汉末时,以臧霸孙观为首的泰山贼,雄踞一方,是陶谦、吕布、曹操争相拉拢的对象。 乞活军更不用多说,当年追随武悼天王冉闵,直接灭了石虎满门,一道杀胡令,北方腥风血雨,仅仅三天,邺城二十万胡人死于刀下,随后无日不战,无月不战,羯族为之灭族,数百万胡人逃奔草原,死伤无数,为华夏百姓争得一线生机…… 实力最弱的流民军也是宗族聚居,内部异常团结,在黄河以南顽强抵抗匈奴人和羯人,流民帅苏峻一度攻破建康…… 北府当年也是流民帅郗鉴组织起来。 刘道规的祖父,当年也是流民军的一支,率领彭城诸姓一路杀到京口。 “兰陵的地头蛇,摸清了多少?”刘道规对兰陵的兴趣更大了。 越混乱的地方,意味着机会越多。 江左不乱,却成了一潭死水。 “最强的是乞活军张虎、徐赤特部,有一千七百余众,坞堡三座,其次是流民军曹腾云所部,曹氏宗族八百余家,占据氶城,族中男女老少皆习弓刀之术,战时为军,闲时为农,连县令郡守都被他们驱逐了,再有便是泰山诸贼,据说有上万余众,分布于泰山诸寨,但并不团结,还会自相攻杀,其他的便是兰陵豪强孙俨、萧挺之等众……” 两人去了这么长时间,该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 五胡乱华,兰陵、琅琊、泰山、东海四郡为混战之地。 这片区域的人口要么战死,要么南迁徙,村落萧条,土地荒芜。 羯赵时期,石虎曾将俘虏的乞活军以及流民迁徙至兰陵地区,实行屯田军垦,亦军亦民,防御晋室。 几十年的繁衍生息,导致此地民风强悍,乞活军首领冉瞻战死后,其子冉闵被封为兰陵公,冉闵以兰陵为基,扩充势力,最终掀翻羯赵,屠灭羯族。 石虎和冉闵虽然都成了过眼烟云,但兰陵郡好勇斗狠的风俗未变。 “兰陵豪强萧挺之?”刘钟望向刘道规。 刘道规一愣,这他娘的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自己的舅父萧源之不就是兰陵萧氏的人? 一个南兰陵,一个北兰陵,都是晋土,两个萧家也应该有所来往才对。 这年代的人最重视宗族。 萧挺之、萧源之,怎么看都是一个辈分的。 想要在兰陵站稳脚,凭自己手上的几把破刀也不是不行,但事半功倍,如果能跟萧氏的搭上关系,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这就写一封信,阿钟去建康寻我舅父萧源之。”刘道规一拍大腿。 车到山前必有路。 寒门没有门第,没有权势,却有宗族在背后支撑。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寒门与士族之间的这条巨大鸿沟,也让寒门抱团取暖,相互之间盘根错节。 “小弟这就去!”刘钟一刻都不耽搁。 “你带上阿镇,多教教他。”刘道规没有忘了自己“小叔父”。 “闲着也是闲着,我略通水性,不如我先带人出海走一遭,回来的早正好与你一同北上。”刘广之刚回来就闲不住。 刘道规知道他是天生喜欢打打杀杀的人,但海上不比陆地,风险更大。 “你还是先歇息几天,我让舅父赵伦之、李大目他们挑些精通水性的人去。” 现在是年底,要去兰陵,至少要等到二月开春之后。 还要等萧源之的回信。 赵伦之为人可靠,还是舅父,由他带人去最好。 刘道规也想进行一次服从性试探,看有多少人愿意上自己的船…… 征虏中兵前后左右四部。 前部是桓弘的亲信,虽然有一个周铮,却受到了桓承之的打压排挤,暂时指望不上他。 右部司马檀韶,虽是京口旧识,但刘道规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唯一能使上劲儿的是高珣左部,基本算是自己人了, 后部有赵伦之和李大目,虽然都只是一个都伯,却在士卒中颇有声望,而后部司马郗及之只是挂了个名。 刘道规来了这么久,就没见到过本人。 远近亲疏,先发展近的亲的。 饭一口一口吃,刘道规宁愿走的慢一些,也不要纳入不稳定的人和势力。 当天晚上,刘道规在高珣的左部军营中密会赵伦之和李大目。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 与后部的人走的太近,难免被有心人警觉。 “下海捕鱼?”赵伦之睁大眼睛。 “粮草迟早有吃完的那一天,咱们唯一的生路只有下海一条道。”刘道规也不拐弯抹角。 中兵三营的现状大家都清楚,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手上的几亩薄田很难养活一大家子,而且还被桓道真盯上了…… 在广陵别说打鱼,就连草木也砍不到一根。 赵伦之和李大目面面相觑。 刘道规继续劝:“树挪死,人挪活,天师道的人,我已经联络好了,他们出船出帮手,咱们再跟一些人过去,先别管体不体面,让兄弟们吃饱不饿肚子才是正事。” “行,我听参军的!”李大目一拍大腿。 赵伦之目光闪了闪,“天师道的人……可靠么?” 刘道规脑海里回想起云岫,目前看来天师道一直想拉拢自己,并无谋害自己的理由。 天师道的人,怎么也比官府的人可靠一些。 不过刘道规没将话说死,“这年头哪管可不可靠,走一步看一步。”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分下来的那些粮食,也就够兄弟们吃上两月,出海也算一条活路。” 赵伦之终究还是妥协了。 没有油水,粮食消耗的极快。 长江边的虾蟹虽多,没有猪羊的肥膘,吃的人少,而海里面的鱼又大又肥,不比猪羊差。 “算我一个吧。”高珣也加入进来。 他麾下的老卒日子过的也够呛。 (本章完) 第51章 欠账 第51章 欠账 左后两部凑了百多号会水的士卒,赵伦之、李大目率众赶去盐渎县与天师道会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幼生活在长江边儿,京口众人几乎人人会水。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愿意动手,总会寻到一条活路的。 一场小雪,太元十五年(390)迎面而来。 刘道规刚刚将各种事情理顺,还来不及喘口气,麻烦又上门了。 袁鹤说是要如实禀报,但桓弘、桓道真并没有轻易放过此事。 他们倒是不敢寻士卒的麻烦,像这笔账记在刘道规身上。 “三百石粮、五百件冬衣,柴、草各一千斤,折合市价两万三千一百二十七缗三百五十六钱七厘……”荀信之拨着算盘珠子。 都已经精确到厘了,可见算盘算的有多精细。 两万三千多缗钱,便是两千三百多万钱…… 刘道规愣在原地,半天才喘过气来,“长史明鉴,这笔钱……用在士族身上,而非属下私吞了,而是为何要记在属下身上?” 荀信之白眼一翻,“你说用在士族身上,可有军令?可有本长史的调令啊?” 如果是袁鹤,刘道规还能狡辩几句,遇上荀信之,有再多的理也没用。 刘毅被他摆了一道,掉进深坑,到现在还没爬起来,人都不知去哪儿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当时使君和长史都不在军府,士卒们已然找上门来……” “那是你的事,你如果不认这笔账,那便犯了挪用钱粮之罪,按军法可流放岭南。”荀信之斜躺在凭几上,单手倒了一盏茶,慢条斯理的呡了呡。 “属下倒是愿意认,但拿不出这么多钱。”刘道规心中怒火升腾,荀信之比桓弘更难缠。 冬衣粮草是桓家的,又不是他的,何必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也不知袁鹤是怎么给桓弘说的。 不过他毕竟姓袁,而桓道真和桓承之都姓桓…… “那也好办,每年两成利,若是还不上也不打紧,签了这份身契,以后就是桓家的人乐。”荀信之抽出一份竹简推到刘道规面前。 两成利虽然比市面上流行的僧邸粟低了点,但本钱实在太庞大了。 利滚利,刘道规不仅这辈子还不起,怕是连下辈子也还不起。 不过他说的是每年两成利,也就是每年还四千六百缗…… 眼下刚刚开年,离年底还有一年时间。 桓家被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盯上,到年底是个什么状况还说不准。 如果刘道规能在兰陵站稳脚跟,手上捏着一道空白的印信,动动脑筋,一年弄个五千缗钱,似乎也不是办不到。 兰陵处于边境,大不了黑白两道通吃,去燕国抢他娘的…… 狮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只要桓道真和桓承之不是现在弄死自己,总归有一条生路。 桓弘的目的也只是要一条听话的狗,而不是真的弄死自己。 荀信之一副吃定了刘道规的架势,“你最好不要动其他心思,别忘了你刘氏全族还在京口。”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属下岂敢。”刘道规脸上依旧维持恭谨之色,心中怒火升腾,你桓家、荀家最好永远高高在上,别给别人机会。 “不敢就好,好自为之吧。”荀信之斜瞟了一眼,鼻孔里面哼了一声。 “属下告辞。”刘道规拱手一礼。 荀信之眼皮都不抬一下。 出了长史署,刘道规立即去找袁鹤,账记在身上,但总要找个说法,了解些内情,以后办事儿有个分寸。 谁知刚出门,就碰到了袁鹤。 看他的样子似乎等待许久。 “司马可要为属下做主!”刘道规一见面就卖惨。 袁鹤道:“此事我也无能为力,能谈到一年两成利息,已是不易,你在兰陵多开些田,再抓些游寇,一年四五百石粮食还不是手到擒来?” 兰陵土地肥沃,气候温润,因盛产兰而得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属下身边人手不足……”刘道规打蛇随棍上。 袁鹤意味深长道:“你是中兵参军,士卒布防、训练、剿贼皆经你手。” 刘道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中兵参军上文牒,征虏司马盖章,合情合理,顺理成章,荀信之、桓道真无法干预。 到时候自己拉着中兵四部北上走一圈,扯虎皮做大衣,镇住兰陵的牛鬼蛇神,事情就好办多了。 万事开头难,只要第一步迈出去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多谢司马指点!” “道则啊,王侍郎近来可好?”袁鹤忽然来了一句。 王侍郎自然说的是王谧。 琅琊王氏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很明显,是在试探刘道规和王谧的交情。 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在帮自己,原来还是看在琅琊王氏的面子上。 “司马抬举属下了,王侍郎之事属下怎能知晓?“ 王谧的确说过遇上事情可去乌衣巷找他,但别人这么说,刘道规不能真的这么做。 “那倒也是,道则今后多多留心。”袁鹤扔下这句话,便进了衙署。 刘道规却愣在原地,多多留心…… 袁鹤浸淫官道多年,说出来的话,不能等闲视之。 想来想去,应该还是桓道真或者桓承之不放过自己…… 两天之后,刘钟和刘镇终于从健康回来,带来了萧源之的信。 信上说,萧挺之的确是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南北分隔七十多年,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不过他已经派人去联络了。 应该会给些薄面。 另外信中还提到,朝廷已经调任王恭为兖州刺史,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前将军、假节,坐镇北府。 西燕慕容永厉兵秣马,对洛阳虎视眈眈,朝廷或许会用兵河洛,刘牢之已被重新启用为彭城太守,策应镇守洛阳的龙骧将军、豫州刺史朱序…… 刘道规合上竹简,忽然明白袁鹤今日为何会问起王谧。 原来是京口变天了,王恭、王珣、殷仲堪一派拿到北府兵权,实力大涨,已经超过司马道子和王国宝。 袁鹤投石问路,是在为自己找后路,如果能跟王谧打上关系,加上袁氏的门第,前途不可限量。 琅琊王氏的名头实在太大了,根基深厚,执天下士族之牛耳。 不管承不承认愿不愿意,在别人眼中,王谧就是刘道规的靠山。 (本章完) 第52章 部曲 第52章 部曲 才七八天,赵伦之和李大目就从盐渎拉回一船的鱼获。 估摸着有六七百斤,而且都是肥鱼,最小的也有六、七斤,各种奇形怪状的鱼,刘道规也叫不上名来。 其他便是成捆成捆的昆布和各种可以食用的贝类,将近千斤。 昆布最早出现在诗经尔雅,释草一篇中,也叫纶布,魏晋称其为昆布。 后面的一船则是云岫承诺的一百石粮食。 刘道规忍不住感慨,天师道无论效率和信用都远超官府,说一不二。 同时也对云岫的身世越发好奇了,能一次掏出百石粮食的人,地位绝不会低…… “这一趟咱可是开了眼,海上面什么都有,可惜风浪太大,不敢去远,在近海捞了几天就回来了。”李大木无比兴奋。 这时代有能力出海捕鱼的人极少,海中鱼类泛滥成灾。 唯一的缺点便是是风险太大,成本太高。 自古以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不会轻易下海。 士卒们为了生存,为了吃上一口肉,别无选择。 赵伦之惋惜道:“可惜我们没有船,大头都让那边的人拿去了。” 刘道规鼓励道:“这一次小试牛刀,等到时候我们有了自己的船,便可以捕更多的鱼回来。” 这一趟证明了两件事,其一,云岫值得信任,至少对自己没什么敌意,其二,下海捕鱼这条路能走。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虽然少了些,但下一次能带回更多。 “总算能吃上肉了,这两年兄弟们都瘦成了皮包骨。”李大目抱着一条十来斤重的肥鱼满眼放光。 食色、人之大欲。 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对肉食的渴望,不亚于女人。 尤其是士卒,需要油水。需要吃肉。 “阿规,这天师道的人门道真多,这一趟盐渎之行,我看到他们在贩卖私盐。”赵伦之压低声音。 盐渎自古便是煮盐之地。 天师道这么大的势力,手伸进去再正常不过。 这年头最赚钱的生意有三种,第一种是人口,第二种是私盐,第三种是酒和五石散。 天师道的人还没有真的成仙,也是要吃饭穿衣用钱的。 “咱们底子薄,做不了这些生意,还是先吃饱穿暖再说。” 贩卖男童女童,刘道规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有些道德底线,做不出这些丧尽天良之事,私盐生意需要门道,打通上上下下的关节,也不是刘道规能插手的。 酒和五石散门槛儿更高。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抢人生意,背信弃义。 天师道讲义气,刘道规也不能当小人。 有些生意能做,有些生意不能做。 “阿规所言甚是。”赵伦之朝岸边吹了个响哨,芦苇丛中窜出人老弱妇孺,兴高采烈的帮忙搬鱼。 既然是军户,家眷都在军营旁边,一家人相依为命。 当天晚上,众人在左营燃起篝火。 海鱼跟猪、羊一样,可以烤可以煮,而且肉质更加鲜美。 心急一些的,直接用小刀片下生吃…… 家眷们连内脏、鱼骨、鱼头、鱼尾都没放过,全拿回去熬油煮汤。 刘道规吃了一块烤鱼,沾了些盐,焦香软弹,也不知道是什么鱼,感觉比烤羊肉更可口一些,再来上一碗鱼汤,身心俱暖。 还有各种海贝,直接放在火上烤,异常鲜美。 几个孩子光着脚丫,怯生生的站在远处,目光被刘道规手中的鱼肉吸引,不停的擦口水。 “去去去,鱼肉不是你们吃的。”李大目挥手。 为了生存,粮食优先供应男丁,孩子和女人只能吃些残羹冷炙。 刘道规招手,让那几个孩子过来,为他们每人割了一大片烤鱼。 “有鱼肉吃喽,刘参军给我们鱼吃喽。” 孩子们蹦蹦跳跳,欢欢喜喜,比过年还热闹。 左部和后部的士卒一个个的过来跟刘道规打招呼,“若非刘参军,我等当真走投无路。” 二十五六个汉子赤着上身,提着刀过来,二话不说,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血流如注。 “从今往后,参军便是我等主公,生死不弃,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刘道规一惊,“何必如此?” “朝廷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只有刘参军把我们当人看!” 都是一群耿直厮杀汉子,讲究一个将心比心,你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你。 赵伦之正色道:“这些都是上过战场的血性汉子,也是京口之人,既然立誓,阿规不必见外。” “诸位不必多言,今后我等便是生死与共的手足,刀山火海一起闯,干了。” 没有酒,刘道规只能举起一碗鱼汤,一饮而尽。 为了解决他们的吃喝,背负了巨额的债务,总算没有白费,在军中打下了根基,支起了自己的势力。 “干了!”二十多个汉子举起手中鱼汤。 “干了!”几百只手同时举起,所有人眼神中蒙着一层光。 比起在军府中的尔虞我诈,刘道规更喜欢与他们待在一起,没有那么多顾忌,也不用那么累。 “嚯嚯嚯——” 吃饱喝足,世俗们围着篝火,转着圈儿,跳着舞。 步伐站位皆依军阵,前进后退,颇有章法,虽然模样滑稽了些,但每个动作充满了力量感,仿佛不是跳舞,而是在战阵中厮杀…… 《左传》中记载:武王伐纣,巴师勇猛,前戈后舞。 汉高祖刘邦,在军中推广巴渝舞,冲锋陷阵之时,士兵们锐气十足。 两汉魏晋不仅女人跳舞,士人也流行“以舞相属”。 刘道规从没有感受过这种氛围,起身加入其中,跟着众人的节奏一起舞动。 一场舞跳下来,顿时明悟,这分明是战阵之术。 难怪北府军在战场如此勇猛。 士卒们大快朵颐,兴致越发高涨,拔出环首刀,抄起木盾,围着篝火对舞起来。 连孩童都在捉对角抵,你来我往,有模有样,咿咿呀呀的大吼,小脸儿通红。 刘道规一直觉得华夏武德昌盛,胡人之所以能占据北方大片土地,是因为司马家的八王之乱,让华夏元气大伤。 在军府这几个月明显能感觉到,官府尔虞我诈,暮气沉沉,士族高门既鄙夷胡人,又惧怕他们。 但下面的士卒却无所畏惧…… 古代昆布,不是现在的海带,有些区别。 (本章完) 第53章 俱备 第53章 俱备 春日渐暖,刘道规上了一道文牒,燕国游寇侵扰东海、兰陵诸郡,请求左后两部出兵剿贼,为期两个月。 文牒送上去,跟以往一样石沉大海。 刘道规一阵郁闷,军府的办事效率极其低下,动辄拖上两三个月,拖半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派人去打听,果然不出所料,桓弘、袁鹤、檀道真南下新亭,参加王恭举行的“雅集”去了。 新亭始建于东吴,位于建康西南郊,南渡以来,每当天气晴好,朝中重臣和名士们常相约到新亭,曲水流觞,藉卉饮宴。 五十多年前,王导曾在此地口出豪言:“当共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王恭今时在朝中的地位与昔年王导相差无几,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前将军、兖州刺史,假节,坐镇京口。 可见皇帝对他寄予了厚望。 桓家站王恭一派,桓弘又是王恭的下属,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巴结一番。 如今军府中只剩下荀信之,刘道规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还要面对他的白眼…… 不过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 兵贵精而不贵多,此番北上,只带老卒和亲信。 高珣的两百二十一精干老卒少不了,赵伦之麾下三十七人也带上,李大目麾下的三十五人则跟着天师道下海捕鱼。 加上刘道规手上的五人,一共两百九十三人。 再多,粮草就是大问题…… 高珣的左部兵马中还有铁甲七套,皮甲二十一,赵伦之麾下铁甲两套,皮甲七领。 仅这三十七名“甲士”,就能对付三四倍的敌人。 军中虽然缺甲,但弓弩刀矟还算充足,虽然缺乏保养,锈迹斑斑,但只要能砍人便成,生锈的刀和矟杀伤力更大,擦出一个伤口,最多十天,便会一命呜呼…… 人穷了只能先将就。 唯一的问题便是缺箭矢。 刘道规只得拿出所有家当,变卖了三十石粮,去军市上买了四千多支箭矢。 忙的不仅仅是刘道规,左部和后部的家眷们一听说要北上,家家户户喜形于色,制作干粮、鱼干、醋布。 鱼干较为常见,也就是将鱼洒上盐腊干。 干粮则是稻米、粟、麸皮混煮,再晒干,便于携带,能干吃也能水煮,只是味道一言难尽,跟吃木屑没什么两样。 醋布不是真的醋和布,这年头醋不比酒便宜多少,一般人吃不起,而是晒干的昆布,放上一年也不坏。 广陵贴着长江出海口,海产还算便宜。 军户们还将鱼骨做成箭镞,穿在芦杆上,成了一支简易箭矢,对付无甲的贼人足够了。 穷有穷的办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半个月后,桓弘、袁鹤终于摇摇晃晃的从新亭回来了。 刘道规赶紧去找袁鹤。 一年之计在于春,时间不等人,还有一个半月就是春耕。 你要倒归的身家性命和宏图大计都在春耕上。 “道则放心,我这一两日便给你批复。”袁鹤醉眼迷蒙,满脸惨白,说话都打哆嗦,仿佛不是去宴饮,而是被人抽干了。 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刘道规就知道没少喝酒少嗑药。 这些士族们简直过的神仙日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大权在握,美女在怀,还不用干事儿,全部丢给浊吏。 换做刘道规,也不愿北上去跟胡人们杀的头破血流…… “属下告退。” 这种情况,只能等他清醒之后再说。 这一等又是三天,天气越来越暖和。 刘道规望眼欲穿,错过了农时,北上就没意义了,到了年底还不上利息,要么跑路,要么卖身给桓弘…… 好在袁鹤的回牒终于下来了,刘道规长长松了一口气。 出乎意料,袁鹤不仅批准了刘道规北上“剿贼”,还加了前部的两百精锐,领兵之人还是周铮…… 高珣看了文牒后笑道:“袁司马对道则还真是照顾有加。” 刘道规道:“哪有那么简单?前部乃桓氏亲信,调兵须桓弘、桓道真同意。” 事出反常即为妖。 即便有桓弘、桓道真点头,还要过桓承之这一关。 袁鹤之前已经说过,桓承之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 “管他那么多,领兵的是周铮,总不会害咱们。”刘遵大大咧咧道。 刘道规一想也是,周铮这个人还是有骨气的,当初救了他一次,应该没什么坏心。 高珣拿着文牒又看了两遍,“多了两百人马,粮草短缺,军府何以没有拨粮?” 刘道规一愣,只顾高兴去了,没发现军府一粒粮食都没调拨…… 云岫借的一百石粮草,为了买箭矢,了三十石,手中还剩六十石,士卒最低一天二升口粮左右,四百多士卒,只够七八天…… 加上士卒家眷装备的干粮,最多撑半个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刘道规心中苦笑,袁鹤给自己增加了两百前营,反而成了负担。 “怕个鸟,去了兰陵还怕没粮食?有什么吃什么!”刘遵满脸横肉直跳。 中朝永兴元年(304年),八王之乱,河间王司马颙大将张方攻入洛阳,劫持惠帝及官私奴婢万余人西归长安,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 永嘉六年(312年)二月,石勒屯兵豫州新蔡葛陂,修兵缮甲,课农造舟,虎视建康,以石虎率两千骑为前锋突袭寿春,被扬威将军纪瞻伏兵大破于巨灵口。 南下受阻,石勒听从谋主张宾建议,还军河北,军中粮尽,沿途城池坞堡坚壁清野,石勒无计可施,任由士卒自相攻杀,食尸北上。 前年江左小旱,人相食之事屡见不鲜…… “不如再向天师道借一些?”高珣眼神古怪。 “还是别跟天师道靠的太近,我有军令在手,此番北上,阻我者即为贼寇!”刘道规掏出那份空白缣帛,摊在案几上。 这年头没什么王法可讲,兰陵郡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连朝廷派去的县令都敢驱赶,无法无天。 手中有刀,若还被饿死,不如先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在广陵是一套规则,在兰陵又是另外一套玩法。 “哈哈哈,就该如此!”刘遵拍手称快。 (本章完) 第54章 不善 第54章 不善 跌跌撞撞,总算把事情办成了。 为免夜场梦多,刘道规第二日便召集各部士卒。 高珣从高家借来两条漕船。 精锐不愧是精锐,周铮的前部竟然有十二名甲士,其他手上的兵器也甚是精良,人手一把劲弩,一面盾牌。 旌旗、鼓角面面俱到。 甚至还有三名骑着战马的斥候。 刘道规暗叹,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回头再看高珣的左部和赵伦之的后部,还是那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惨样…… 唯一值得称道的便精神抖擞,人人跃跃欲试。 “上船,北上剿贼!”刘道规大手一挥。 “杀!”左部和后部的人大吼一声,精神气压过了前部。 两股人马泾渭分明,各上一条船。 刘道规扫了一眼周铮,眉头深锁,脸上没有半点喜悦之色,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来打个招呼,就这么带着人上船了。 两条漕船顺流而下,破浪向北。 广陵港口上常年驻扎水军大舰,高出水面三四丈,望之如阁道,可载六百人,负重万斛,但这种巨舰不是刘道规能调动的。 甚至连征虏将军桓弘都不一定能调动。 两条漕船有些陈旧,但比起步行,显然快了许多。 到了夜里,一般会休息,但刘道规顾不了这么多,时间非常宝贵,早一天到达兰陵,能多省下一些粮食。 士卒们的心情跟刘道规差不多,不过他们不是为了节省粮食,而是为了早日去兰陵发一笔横财。 即便是顺流而下,士卒们也疯狂摇动船桨,加快速度。 老天爷也给了几分面子,刮的东南风,吹的船帆呼呼作响。 一天半的时间,就从广陵顺流而下淮阴,又从淮阴进入下邳,转沂水,踏入兰陵地界。 “啊——” 几个后部的老卒一上岸,便大吼大叫,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周围弥漫着泥土、水汽、青草的清新气息,刘道规也有羁鸟脱笼之感,“好地方!” 广陵和京口周边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而兰陵青山绿水。 不过士卒刚刚下船,地面便有规律的震动起来。 刘道规抬头,万里清空,没见要打雷下雨的样子。 身旁的刘广之脸色一变,“骑兵!” 刘黑罴俯耳贴着地面,“至少五十骑!” “列阵!”高珣和周铮同时大喊。 前部和左部的老卒们不慌不忙的结阵,盾牌顶在前面,长矟在后,弯弓搭箭。 场面略有些混乱,仓促之间,阵型也不是很齐整,但好歹是立起了阵脚。 十几个呼吸后,东北方向,荒野间飞鸟乱窜,一条黑色长龙跃出,一把把扬起的长刀晃起一片白芒,凶悍之气随着烟尘弥漫山野。 别看只有五十骑,如果步卒被他们咬上,在野地里反复纠缠,最终会被一口一口吞掉。 当年桓温北伐前燕,五万晋军与八万燕军对峙于枋头,因旱灾导致运河缩减,粮草送不上来,只得退兵,慕容垂八千精骑一直尾随到了豫州襄邑,然后趁晋军懈怠,设伏突袭,斩俘三万余众。 氐秦大将苟池趁火打劫,于谯国邀击之,桓温北伐的五万精锐,返回不到一万…… 魏晋以来,骑兵在北方得到长足发展,南方因地制宜,在水军上突飞猛进。 慕容恪破冉闵,用的就是骑兵。 刘道规没想到自己刚来兰陵,直接就遇上骑兵了…… 不过身边士卒没一个畏惧的,反而有些激动。 “马!这不是给咱们送肉来了,哈哈哈!” “兄弟们万不能让他们跑了,放近些再杀!” 刘道规一愣,还真是这个道理,军中缺粮,就立马有人送肉上门…… 跟来的老卒都是精锐,不少人参加过淝水之战,几万骑兵都见过,这五十多骑在他们眼中,真就是送肉了…… 马蹄声狂震,为首的六七骑身上还披着铁甲,一头乱发在风中狂舞。 刘道规暗忖将是一场硬仗。 谁知敌骑冲到七八十步,扔下一颗颗黑乎乎的东西,便折转向东奔去了。 几个老卒破口大骂,“他娘的,跑什么?快回来、回来——” 有人提着弓弩冲出去,奋力射出箭矢,却落在马蹄之下。 七八十步的距离,想要射中狂奔的骑兵难度不小,除非覆盖性的箭雨或者神射手。 敌骑呼啸而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一地的烟尘。 刘道规莫名其妙。 不过骑兵这种打法也是对的,军法有云,勿击堂堂之阵。 步卒立起阵列,大盾长矟配以弓弩,骑兵讨不到多少好处,只能退走。 骑兵的优势在于神出鬼没的偷袭,以及追亡逐北。 “这……就完了?”刘遵恨恨的将环首刀插在地上。 刘道规走上前去,发现敌骑扔下的是一颗颗血淋淋狼头,尖牙都被折断了,狼眼中凶光犹在。 “此乃何意?” “应该是警告我们收敛一些,否则就打断我们的牙齿……”刘广之跟在后面。 “能猜出对方是谁吗?” 能养的起五十多名骑兵,对方实力不俗。 刘广之道:“乞活军、曹家、泰山贼都有这等实力……” 刘道规眯着眼,望着远去的敌骑幽幽道:“来者不善。” 高珣道:“你才是来者……” 刘道规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就不用跟他们客气,寻一处贼寨下手,杀一杀他们的锐气,把声势弄起来!” 原准备先礼后兵,先联络萧家,得到他们的支持,摸清兰陵各势力的底细,再循序渐进。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套路没太大的作用,别人也看不懂,他们只看的懂刀子! 这跟广陵的那套规则完全不同,不看门第家世,只看谁狠…… 如果太低调,这里的地头蛇反而认为好欺负,都扑上来咬一口。 刘道规这次北上,不是来请客吃饭交朋友的,而是来玩命的…… 身上背着几万缗的巨债,没时间跟他们啰嗦。 就一个字:杀。 杀到他们怕,杀到他们服为止。 在征虏将军府压抑了这么久,刘道规心中也压着一股火气。 “此地之西四十七里左右有郗公山,曾是郗鉴聚流民军之地,山下有一湖,结有水寨,名曰赤山寨,聚有四五百水贼……”刘广之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出方位。 高珣道:“正好今夜突袭,寻个落脚之地。” “夜长梦多,兵贵神速,我军锐气正盛,趁现在知道我们来的人不多,现在就起行,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刘道规望了一眼当头的太阳,现在是正午时分,四十几里地,加快行程,傍晚时分差不多到了,正好趁着暮色动手。 高珣苦笑,“道则果然来者不善……” (本章完) 第55章 赤山寨 第55章 赤山寨 永嘉五年(311年),匈奴汉赵军攻陷洛阳,俘掳怀帝,北方大乱,郗鉴历尽艰辛逃回兖州,当时正值大饥荒之年,郗鉴与一千多户避难鲁南峄山之中,后人亦称此山为郗公山。 三年之间,就聚众数万。 而这些人便是北府军的前身。 兰陵郡居此山之东,下邳居东南角,彭城居其南。 山下有湖,名曰微子湖,与淮水水系连成一片。 赤山寨便在郗公山下,远眺青翠的山峰,刘道规颇有一种宿命轮回之感…… “都快一些,今夜要在赤山寨吃肉!” “有没有女人?” “废话,寨子里面要什么有什么!” 不需要催促,士卒们自己都按捺不住。 刘道规有些不快,但这年头的士卒都是这种风气,女人、财货、酒肉,士卒的需求非常直接也非常简单,不是短期内就能改正的。 都指望这一次大发横财,凭刘道规现在的威望,想拦也拦不住,而且还会得罪人。 这档口若是有人跳出来说要秋毫无犯,被红了眼的士卒按在地上暴打一顿都是轻的…… 凡事顺势而为,不可逆势而动。 你让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注意吃相,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以后解决了衣食住行,威望立起来,才能整顿军纪。 每个人在起家的时候,难免手脚不干净…… 换个角度,士卒心中有欲望,才会有强劲动力,愿意赴汤蹈火,奋勇杀敌…… 士卒们脚下生风,扛着二三十斤重的辎重一路小跑不带喘气的。 饿了嚼几口干粮,渴了直接趴水边喝水…… 刘道规暗暗佩服,这年头的人生活艰难,为了一口吃的竭尽全力,但也锻炼出强悍的体魄。 不过为了保持战斗力,刘道规还是每半个时辰歇息一炷香。 前部的三名斥候全派向东北面,防备那伙儿敌骑去而复返。 刘广之、刘黑罴则带着十几名精锐为前锋,在前方探路。 南北厮杀七十多年,老卒们的战争经验极其丰富,很多东西在兵书上根本学不到,刘道规处处留心,再与兵书上结合,颇有收获。 傍晚来临,暮色笼罩四野,山影朦胧,微风甚凉,草木瑟瑟作响。 前方不到两里处,亮起了几点火光。 “贼人加强了戒备,多立了三座箭楼……”刘广之摸回来汇报。 刘道规眯眼望着前方,一共六座箭楼,呈偃月之形,卡在坡道上,正面进攻,士卒会全部暴露在六座箭楼的弓箭范围之内。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人人自危。 能在兰陵地界立起水寨,独霸一方,对方肯定有些实力,不然早就被别人吞掉了。 “不如再等几个时辰,待他们睡熟后,从水路进攻。”高珣指着北面的水洼,连着一大片的滩涂泥沼。 看上去防守较为薄弱。 但有一个问题,士卒很容易陷入淤泥之中,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对方敢在水边立寨,水性必然不错。 看上去是弱点,很可能是故意留下的陷阱。 “我军精锐,贼军不知我军已至,不必拐弯抹角,就正面突进!”刘道规披上铁甲,扛起一面木盾。 想要威信,就不能躲在别人后面。 刘道规在家经常跟刘裕对练,武艺也不算太差。 “道则身为主将,岂能以身犯险?”高珣皱起眉头。 “我都不愿犯险,还有谁愿意下死力?无须多言,这是我们的第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哈哈哈,杀他娘——”刘遵大着嗓门。 刘道规赶紧捂住他的嘴,“你瞎吼什么?怕贼人不知道我们来了?” 周围一阵低声哄笑。 “愿随参军死战!”二十六名部曲站出来。 “我等亦愿死战!”百余老卒拔刀在手。 扫了一眼前部,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周铮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道规没时间多想,前部必然有问题,但现在不是内部纷争的时候。 集中各部的甲士,连皮甲也算上,一共四十三人,人手一面盾牌,一把环首刀,一把劲弩,再令高珣在后鼓噪,制造声势。 春日隐入西山,天地间一片昏暗,蛙声虫鸣响个不停,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刘遵扛着两面木盾挡在前面,刘广之、刘黑罴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刘道规只感觉自己困在一个铁桶里面…… 这帮手足兄弟为了自己,真将性命豁出去了。 离第一座箭楼还有三十多步,旁边的灌木中忽然有人大吼一声,“敌袭!” 接着便是急促的梆子响。 营寨中仿佛捅了马蜂窝一般,人影晃动,“敌袭——” 接着便是女人和孩童惊恐的叫声。 箭楼上羽箭稀稀落落的射出,钉在木盾上。 “冲进去!”刘道规没想到贼人还设置了暗哨。 “杀!”刘遵扛着两面木盾野猪一般向前狂奔。 这个时候也就不讲什么阵型了,甲士们一拥而上,朝着箭楼射箭。 坡下的高珣也在此时鼓噪呐喊起来,鼓声号角大作,仿佛千军万马。 铁甲的威力在这时候完全展现出来。 对方的箭矢基本没多少作用,不是被弹开,便是被木盾挡下。 刘广之和刘黑罴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了箭楼,几声惨叫,几篷鲜血洒下,一座箭楼便被清理了,几人捡起弓箭,反向朝着营寨中射击。 其他老卒也有样学样,先攻占箭楼。 策应正面厮杀的刘遵。 这家伙已经扔掉了盾牌,手持两把环首刀,在人群中肆意挥砍,血肉横飞。 贼人都是麻衣短褐,连块盾牌都没有,挡不住刘遵和身边甲士的冲杀。 刘道规怕他有失,提刀冲了上去。 贼人也算凶悍,一层层的扑上来,血肉被刀锋搅碎,兀自不退。 好几个无甲的士卒被扑倒,拖入敌丛之中,一阵阵惨叫之后,被乱刀斫成肉泥。 刘道规感觉面前一片刀光矟影,手中的环首刀早就缺口了,随手抓起地上的断戟往贼人脸上劈去。 如果不是身上的铁甲和身边的部曲,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这些部曲说到做到,忠心耿耿寸步不离。 刀来了他们挡,箭来了他们抗…… 厮杀了一阵,刘道规气喘吁吁的回望身后,六座箭楼,三座被控制,一座正燃起熊熊烈焰,照亮了整个寨子,上面的贼人还在惨叫,剩下的两座空无一人。 赵伦之和周铮带着各自人马杀上来。 前部的两百多人,阵列整齐,齐头并进,杀伤效率极高。 贼人根本抵挡不住,很快就崩溃了。 刘道规松了一口气,前部能出手,说明问题不大。 不过贼人并不甘心失败,悍不畏死的冲上来…… (本章完) 第56章 暗箭 第56章 暗箭 “奉朝廷之令剿贼,降者不杀!”刘道规大声呼喊。 身边部曲跟着呼喊,声音刺破黑夜,盖住了嘈杂的战场。 寨内多是北方走投无路的晋人,没必要斩尽杀绝,原本还在逃散的人,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刘道规。 “奉朝廷之令剿贼,降者不杀!” 这一次有很多人丢下兵器,跪俯在地。 晋室虽烂,但仍是华夏正统,有极大的号召力,江左的每一次北伐,北方总有人积极响应。 “贼子何敢冒充朝廷!”四员甲士冲出,身上的甲胄锈迹斑斑,为首一人提着一柄重剑,怒吼连连。 他这么一喊,原本放下兵器跪下去的人,又缓缓站起。 “敢抗命者,杀无赦!”刘道规往刘遵屁股上踹了一脚。 刘遵喘着粗气,一下就弹了起来,“杀!” 摸起一把斧头,悍不畏死的冲上前去,刘广之和刘黑罴紧随其后,跟一起往前冲。 只要解决这四名甲士,这一战就尘埃落定了。 但那贼酋也非常狡猾,躲在甲士后面。 刘遵、刘广之、刘黑罴几人虽勇猛,但一时片刻也冲不进去。 锈迹斑斑也是甲士,而且三人战力不差,竟然能与刘广之、刘黑罴斗得不分上下,另一人虽然不敌刘遵,却身手灵活,躲过刘遵的一次次挥砍。 贼寨中火光大胜,男人女人孩童,纷纷提着兵器围了上来,愤怒、杀意、疯狂逐渐在脸上汇聚。 刘广之之前说有四五百水贼,并不是只有四五百能战之人,这年头但凡活下来的人,即便是老弱妇孺,也有一战之力。 “休要听他胡言乱语,分明是泰山上的贼寇,跟他们拼了!” 贼酋躲在后面继续鼓动。 刘道规心中一沉,这次北上,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发展势力,最坏的局面就是眼下这种,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人都杀完了,还怎么发展? 兰陵郡不止这一方势力,这么杀下去,自己带来的四百余众迟早会消耗完。 就在形势一触即发之际,只听得耳边“咻”的一声,一支弩箭冒着幽光窜出,如灵蛇般贴着对面的甲士兜鍪,仿佛长了眼睛一般钻入贼酋的面门…… 贼酋仰面倒下。 周围一片寂静,连那三个甲士都惊诧不已。 刘道规回头,高珣手中的弩弦还在晃动,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持兵杖者,皆斩!”高珣再上一支弩箭,瞄准那三名甲士。 上一箭神乎其技,完全镇住了场子,甲士赶忙扔掉手中兵器。 没有这三个甲士,贼人等于被抽去了脊梁骨。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还想动手的人,被赵伦之砍翻在地,士卒们还不放过,乱刀分尸…… 血腥气升腾而起。 “还等什么?顽抗者斩!”刘道规大吼一声。 叮叮当当,贼人们纷纷扔下手中的兵器。 “赢了!”刘遵哈哈大笑。 刘广之、赵伦之带着人去分开俘虏。 刘道规心中一松,虽然略有波折,但总算是打赢了,有了落脚之地,后面的事就容易了,水寨颇大,最重要的是湖面上还停着十几艘大小船只。 微山湖勾连南北水网,有了这些船,以后能快速渗透兰陵诸水域,事半功倍。 但就在此时,耳边又传来尖锐的破风声,眼角余光瞥见一支利箭,斜刺向自己的面门。 这一箭来的太快,处心积虑的潜伏多时,又是黑夜中忽然射出,根本来不及躲闪。 刘道规汗毛倒竖,全身上下都被死亡的气息笼罩。 “噗”的一声,血光飞溅。 溅了刘道规一脸,“阿镇!” 只见刘镇左手掌上插着一支弩箭,箭头泛着乌青,刘道规心中一寒,这箭有毒! 如果淬了毒,那就一定不是俘虏射出的,而是有人要暗杀自己。 刘道规猛地望向周铮。 但他手中提着刀,没有弩…… 刘镇疼的满头大汗,周围部曲围了过来。 刘道规一刀削掉箭杆,拔出箭簇,伤口流出的血已然发乌。 “壮士断腕!”高珣脸色难看。 刘道规提着刀,军中没有大夫,也没有药,毒性一上来,顷刻间性命就没了,环首刀狠狠劈下,小臂齐肘斩断。 刘镇一声惨叫,人顿时昏了过去。 还好,流出的血是鲜红的。 刘道规赶紧让人抬下去救治,起身盯着刚才弩箭射来的方向,却是赵伦之的后部。 但赵伦之是自己的舅父,刘赵两家是世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可能对自己下手? 即便弄死自己,赵伦之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刚才场面非常混乱,到处都是人,也没看清是谁射来的。 恍惚之间,刘道规想起前些时日,袁鹤让自己多多留心,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刘道规目光再次投向周铮,十有八九是桓承之派人干的,军府派他过来,本来就十分蹊跷。 “以后盯着前部,总会查出来,眼下先安顿营寨!”高珣按住刘道规肩膀。 “不,今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刘道规深吸一口气,身边潜伏着一个刺客,彻夜难眠,说不定刺客还不止一人! 周铮一定知道什么。 刘道规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向他,部曲跟在身边。 果然,周铮身边几个甲士立即紧张起来,一个个手握刀柄,眼神闪闪烁烁。 “有骑兵!敌袭——”箭楼上的士卒拖长了声调。 而随着他的这一声大喊,地面轻微震动起来,土坡之下,一匹匹战马矫健冲出夜色,暴露在火光之下。 俘虏们惊恐万状,“泰山贼!是泰山贼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刘道规眉头一皱,斥候早就派出去了,敌人都杀到眼皮子下,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前部的这两百人,问题实在太大了…… 这分明是要彻底弄死自己的节奏。 “前部所有人听令,寨前御敌!”刘道规挥刀指向营寨之外。 幸好被箭楼上的骑兵及时发现了,也幸亏赤山寨被快速解决了,不然拖到这些骑兵杀来,后果不堪设想…… 甲士一动不动,围在周铮周围。 他们不动,其他前部士卒也不动。 高珣的左部提着弓弩围了上来,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个时候内讧,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危急关头,周铮提着长矟吼道:“贼人若是冲上来,必鸡犬不留,随我列阵!” 他的话还是有人听的,前部士卒纷纷起身,在营前的坡地上列阵。 那几个甲士互相看了一眼,只能跟着周铮出寨列阵,但一直不离周铮左右七步之外。 高珣则带着百余人爬上箭楼。 六座箭楼是第一道防线,前部的两百余人是第二道,营寨则是第三道。 刺杀之事只能暂时放在一边,挡住这股骑兵突袭才是要紧之事。 刘道规与部曲寸步不离,盯着各部人马的反应。 赵伦之控制着俘虏,刘广之、刘遵、刘黑罴躺在尸体上休息,恢复体力,其他老卒也在抓紧时间嚼干粮喝水。 (本章完) 第57章 混战 第57章 混战 进出营寨有两条路,一条是寨前的坡地,一条是北面泥沼。 对方是骑兵,不能走泥沼。 前部在坡地上结阵,长矟并举,仿佛立着一只刺猬。 “嚯嚯嚯……”贼骑呼啸起来,黑夜之中不知有多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不止五十骑。 刘道规放眼望去,为首几骑铁甲后面穿的是皮裘,一头赤色乱发随着战马的起伏悦动,马蹄上还裹着厚布,难怪能不声不响杀到营寨之下。 “胡虏!”刘黑罴沉声道。 永嘉之乱,北国沉沦,胡人遍及北国,连淮水之侧都有胡人定居。 丁零人居然从漠北跑到黄河之南的滑台,建了一个魏国…… 兰陵地处淮河之北,一直是南北争夺的要地,涌入胡人再正常不过。 七八骑呼啸着冲上土坡,箭楼上立即便是几十支箭矢落下。 将最前面的两骑钉在地上。 后面的几骑掉头就跑。 但坡下胡人的呼啸声却越来越大了。 刘道规不禁疑惑起来,周铮的步阵已经立了起来,居高临下,还有六座箭楼策应,敌人已经没有多少机会。 除非他们还有其他诡计! “北面泥沼!”刘道规瞬间反应过来。 胡人这是在声东击西! 刘遵从尸体上一跃而起,提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长柯斧,带着四五名甲士冲向北面。 几支火把抛向泥沼中,瞬间照亮了一道道人影。 “哈哈哈,阿规你真是孔明复生,神机妙算也!”刘遵二话不说,跳进泥沼中搏杀起来。 不过敌人非常多。 有胡人,也有北方晋人,不下三百之众。 最精锐的前部和左部防守寨门去了。 赵伦之的后部看管俘虏,只剩下刘道规身边的十个名部曲,以及刘广之、刘黑罴、刘钟等几个宗族亲信。 刺客还不知道潜伏在哪里,刘道规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抽调前营人马,敌军骑兵说不定就冲上来了。 形势已然对己方不利。 关键,士卒们赶了一下午的路,又撕杀了一个多时辰,疲惫交加,稍有不慎,就会全军崩溃。 刘道规目光扫过俘虏,虽然趁着夜色逃走了不少,但精壮汉子不下两百余众,还有五六百的老弱妇孺,一个个死死盯着外面的胡人,眼中全是恨意。 华夏与胡虏仇恨百余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消弭的。 “若能杀贼,恕尔等无罪!”刘道规现在死马当做活马医。 赌他们对胡人仇恨远大于自己。 赵伦之一阵诧异,“阿规,人心难测!” 刘道规干脆大方到底,“我乃征虏中兵参军,奉令北上,诸位若是协助杀贼,事成之后,去留随意,愿留者,一起活。” “你说话算数么?”一个魁梧汉子立即站出。 正是刚才三名甲士之一。 刘道规提刀指着天,发现天是黑的,一句“苍天在上”怎么都说不出口,灵机一动,指着湖水,“此湖为证,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魏晋信奉天地日月、山川河流,连天师道都以天、地、水为神灵。 所以司马懿指洛水为誓,曹爽立即就信了。 而这一百多年的惨状,无不在应证司马家违背誓言的代价。 “杀胡!”魁梧汉子捡起地上的环首刀,振臂而呼。 “杀胡!”俘虏们喊声如雷,一个个面红耳赤,激动不已,看来他们与胡人的仇怨不浅。 “杀!”男女老少全都捡起地上的兵器,奋不顾身的冲下泥沼。 而在这时,寨前的厮杀也激烈起来。 一支步卒顶着大盾向营寨前缓缓推进。 “泰山贼这么多?”刘道规一阵诧异。 北面三四百之众,营寨前也不下四百人,不仅有骑兵,还有甲士…… 刘钟道:“怕是……军府中早有人走漏消息,联合兰陵诸贼合力对付我们!” 刘道规一想也是,剿贼文牒递上去拖了快一个月,只怕消息早就泄露出去了。 广陵乃南北要冲,商贾云集,消息流传最是灵通。 “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刘广之带着几人准备去寨门。 贼人顶着盾牌已经攻了上来,与前部厮杀在一起。 那七个甲士一直不动,围在周铮左右后各方位上,间隔七八步。 他们不出手,还站着位置,挡住了前部其他人,削弱了阵列的威力。 刘道规死死盯着他们。 随着贼人的冲击,战场变得混乱起来,而周铮忽左忽右,像是在有意摆脱他们。 七名甲士逐渐被冲开,但他们仍竭力朝周铮靠拢。 刘道规心中杀气升腾,对方想弄死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你和黑罴多带些人上去,将那七个甲士除掉,控制住周铮,我有话要问他!” 就算刺客不是前部的人,这七个甲士也必须除掉,他们在,前部就不会听自己的号令…… 刘广之和刘黑罴都愣住了,满眼疑惑,但还是轻轻点头,挑了九个老卒摸过去。 这群贼人的攻势比水寨里的人猛多了,与前部人马杀的难分难解。 周铮左支右绌,勉力抵挡。 刘广之和刘黑罴几人悄无声息的摸了上去,但并未急着下手,而是一同抵御贼人。 援军到来,前部士气大振,顶住了贼人的攻势。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贼人身上时,刘黑罴与几人不知不觉的将一名甲士围在中间,隔绝众人的视线,手起刀落,捅入一名甲士的面门。 那名甲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去了…… 刘黑罴名字中的“黑”字果然没有交错,出手又黑又狠。 刘广之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暗箭射杀甲士。 眨眼之间,七名甲士就倒下四人。 还有一人死于胡人的乱矟之下。 剩下两名甲士发现不对,提刀指着冲来的刘黑罴,“大胆!” 当即就有前部士卒挡在前面。 刘道规心中一沉,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内讧便不可避免。 前部士卒都是西府荆州军,本身就与左右后三部的北府军不是一条心。 现在杀他们的人,岂会善罢甘休? 刘道规三步并作两步,带着人冲山去,准备先下手为强。 但这时候周铮忽然反身一矟刺死面前的一名甲士,另一名甲士则被前部其他士卒扑翻在地,乱刀齐下,砍成肉泥。 “此二人通贼,意欲置我等于死地,今依军法斩之!”周铮大吼一声。 周围士卒互相望了望,满眼骇然与惊讶。 “还愣着作甚,杀胡贼!”周铮在前部颇有威望,三言两语便镇住了部下。 众人转身继续与贼人厮杀。 刘道规冲上前去,与周铮并肩杀敌。 部曲将其他人隔绝。 “是桓承之派你来杀我?” “参军救我,桓承之以我全家老小威胁,属下不得已……”周铮目眦欲裂。 果然,桓承之没打算放过。 而这些贼人必然是他泄露消息,或者提前招呼来的。 不然无法解释他们来的这么快,还这么多…… (本章完) 第58章 破敌 第58章 破敌 淝水之战,他们只有七千就敢往几十万大军里面冲。 洛涧之战,刘牢之五千北府军强渡洛涧,猛击五万秦军,斩氐秦卫将军梁成、扬州刺史王显、弋阳太守王咏等十员将领,秦军伤亡一万五千余众,五万大军直接崩溃…… 眼下来犯之敌虽然多,但也就七八百人而已。 受地形限制,一直攻不进来。 刘道规加入战场,又多了一支生力军,而且身边的部曲都是百战老卒,对付这些贼寇自然不在话下。 解决掉那七名甲士后,刘黑罴和刘广之仿佛两把尖刀,捅了出去,仗着铁甲在身,冲杀在前,身后老卒则以长矟、弩箭策应。 两人已经变成了血人,势如疯虎,刀光所及之处,惨叫连连,血肉横飞。 五步之内,没有一个站着的贼人。 北府军的气势在他们身上完全爆发出来,刘道规不敢想象万人敌刘牢之在战场上是何等的勇猛…… 当然,主要原因是冲上来的贼人大多无甲。 两个身穿铁甲的贼酋在马上大声吆喝,始终不敢上来。 见刘广之和刘黑罴二人如此生猛,周围士卒气势大振,连刀矟挥刺的速度都加快了。 而贼人却被震住了,气势为之一滞,没之前那么凶悍。 他们也厮杀了大半夜,久攻不克,精疲力尽。 此消彼长,胜负之机已现。 刘道规看准时机,接过一把长矟,高呼道:“贼军已败,诸位随我向前,一个不留!” “杀!”周铮两眼血红,将所有怨恨都发泄在贼人身上。 这时贼军后面也传来惨叫声,异常混乱。 刘道规放眼望去,却是高珣不知何时下了箭楼,带着几十人杀他们后面。 高珣也追随谢玄北伐过,实战和兵法都不缺。 “杀光胡虏!” “报仇雪恨!” 士卒们虽然疲惫,却一见到胡人就兴奋起来,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力,又是顺着土坡往下推,节省了很多体力。 只是混战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时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贼军中也有悍不畏死之人,死战不退。 这么纠缠下去,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混战、拼消耗对人多势众的贼军有利。 “前部后退,长矟集中!”刘道规大吼一声。 之所以厮杀了这么久,正是因为太乱了,北府军的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 征虏中兵好歹也是朝廷编制的正兵,阵列训练少不了。 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反而利于指挥。 听到号令,刘广之和刘黑罴带着众军且战且退,贼军以为有机会,趁机反扑。 却不料几十支长矟居高临下,朝着贼军的面门攒刺。 一声声惨叫,当场倒下七八人。 长矟如墙而进,此起彼伏,第一列刺出,第二列跟上。 北府军起于京口,身边袍泽不是乡邻便是宗族,配合默契,无一人畏葸不前,长矟刺出,收回,再刺出…… 受土坡地形的限制和贼军的拥挤,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眨眼之间,尸体就堆满了土坡,鲜血仿佛小溪缓缓往下流淌。 贼军终于扛不住了,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剩下的贼人转身就跑。 来不及跑的贼人被乱刀砍成肉泥。 士卒们已经杀红了眼,也不管投没投降,七八支长矟一起刺出,直到土坡上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敌人。 刘黑罴一刀插在血泥地里,喘着粗气。 刘道规望向北面泥沼地,那边早就结束了。 赤山寨的俘虏已在收割人头,搜集战利品,连贼人身上的衣物都没放过。 刘遵身上挂着五六颗个人头,左右手各拎着一套沾满泥浆的铁甲,笑的合不拢嘴,全身上下,也就一口牙齿是白的…… “可惜没有马,不然能将他们斩尽杀绝!”高珣略有些遗憾。 寨门前的厮杀看着惨烈,其实伤亡不大,一开始是混战,后来见形势不妙,贼人掉头就跑。 伤亡大的是北面泥沼,贼人陷进去很难出来,不是被俘虏们围杀,便是被生擒了,逃走的没几个。 一夜苦战,一场大胜。 刘道规对麾下士卒的战力有了底气,左后两部虽隶属征虏将军府,但底色还是京口北府军,训练有素,战力强悍。 前部士卒战力也不差,尤其是周铮,当机立断,配合刘道规杀了那七名甲士,摆脱束缚,力战克敌。 天色蒙蒙亮,战果也清点出来。 一共斩杀贼人两百三十四人,俘虏七十九人。 还俘获了六匹战马,六套铁甲,其他的刀箭弓矟将近四百具。 己方阵亡五十一人,这其中包括前部那七名甲士,可谓大获全胜。 此外,赤山寨里发现了六十多石粟,几百斤腌鱼,粮草紧缺暂时得以缓解,还有了立身之地。 赤山寨的俘虏趁乱逃了不少,但大多数还是留下来了。 这年头他们逃走了,运气好些的,被别的势力抓走当奴隶,运气不好的,被豺狼虎豹分食。 生存永远是所有人的第一要义。 刘道规让高珣安抚他们,自己则带着部曲搜查那七名甲士的尸体,果然在其中一人的箭囊里面,搜出三支淬了毒的弩箭,还搜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的也是毒药…… “参军赎罪,属下被他们挟持,桓承之还以家眷威胁……”周铮脸色铁青。 “此事稍后再论,先解决那三名斥候!” 没打探到那几十名骑兵情有可原,但这么多步卒摸过来,他们还是没发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是桓承之派来的。 不除掉他们,后患无穷。 至于前部其他士卒,都是周铮一手带出来的部曲或者亲信,部曲与主将有人身依附关系,一条心。 忠诚方面没多少问题。 而周铮也是一个善于带兵之人,方才他一动手,立即就有士卒帮他。 只要除掉那三名斥候,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 一场春雨说来就来。 淅淅沥沥,密如蚕丝,荒野中升起了一片水雾,扑朔迷离。 刘道规和周铮、刘遵、刘广之几人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那三名斥候回来。 “完了,这三人怕是不会回来了。”刘遵最没有耐性。 刘广之道:“三人要回返广陵报信,必会经过下邳,我带人先去下邳拦截!” “昨夜刺杀之事和击杀桓承之甲士之事,他们都不知情,一定会回来察看一番。”刘道规仔细回想整个过程,斥候现在回广陵报信,知道的也不多。 昨夜先是刺杀,接着混战,七名前部甲士被诛杀,那三名斥候都不在场,没道理现在就跑回广陵。 桓承之的命令是干掉自己,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看一眼人死了没有。 (本章完) 第59章 斥候 第59章 斥候 一阵肉香气弥漫全寨。 士卒们用马肉和粟米熬起了肉羹。 只是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有些怪异。 士卒们顾不了那么多,一夜激战,早已饥肠辘辘,还未完全熟,便忍不住吃起来。 刘钟舀了一碗,递给刘道规,刚喝一口瞥见几个赤山寨的孩童睁大眼睛,嘴角还流着口水。 “为他们也熬些,只要参与杀敌之人,从今往后便是自己人。” 这些人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们的决心。 刘道规任由他们自行离去,却都留下来了。 “虽缴获了些粮食,但……日子还长。”赵伦之有些不舍。 “只要有人,以后会有粮食,人比粮食重要。”刘道规耐心解释。 想要在兰陵扎下根,只凭几百中兵是不够的,而且中兵是借调来的,两个月后还要回广陵。 “领命!”赵伦之拱手,一边吩咐士卒熬煮肉羹,一边将士卒吃剩下的分给众人。 孩子们欢天喜地,其他人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兵荒马乱的年代,任何一口粮食都是宝贵的,刘道规给他们吃的,无疑是将他们当成了自己人,之前的仇恨也逐渐化解。 有深仇大恨的,早就跑了……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那员魁梧汉子上前询问。 “征虏中兵参军刘道规,足下何方人士?”刘道规对此人印象颇佳,昨夜若不是他站出来,虽然最终也会赢,但不会这么轻松。 “在下兖州荥阳郡阳武人赵元。” “今后还望赵兄多多协助。” “愿效犬马之劳。”赵元也是爽快人。 “道则,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高珣指着坐在地上的七十九名贼军俘虏。 其中竟有不少红发、黄发的胡人,深眼高鼻,一脸浓须。 即便被俘了,很多人还是不以为然,到处张望。 刘道规略一沉吟,“人无信不立,说话就要算话,当初说过一个不留,就要一个不留!” “这……我们正用人之际,可让他们做奴隶……” “我们没那么多粮食,这些人心思不在我们这,留不住,吃饱喝足定会反咬一口。” 有赤山寨的俘虏就足够了,刘道规没精力没时间去驯化这些人。 刘遵瞄了瞄寨内的老弱妇孺,“不杀,镇不住人!” 恩威并施,人心才能稳固。 高珣微一点头,提着刀就走,赵伦之带着人跟上。 噗—— 一篷篷血雾在晨风中飘散开,头颅滚滚,鲜血遍地。 几个俘虏挣扎着想逃,却被七八支长矟贯穿身体,挑到半空中,撕开胸腹,内脏落了一地…… 赤山寨的俘虏们眼神变得恐惧、敬畏,鸦雀无声。 待这些俘虏全被斩杀后,主动清理起寨中的尸体,打扫战场,搜罗能用的武器,女人们则主动为士卒清洗包扎伤口…… 士卒也是男人,有男人的本能。 依附强者活下去,则是弱者的本能。 只要不是违背妇女意愿,刘道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比烧杀淫掠强一些。 眼看到了中午,三名斥候还是没回来,刘道规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推测来。 难道这些人早就发现了苗头不对? 能当斥候的,都不是泛泛之辈,精锐中的精锐。 但现在派人去追,显然晚了…… 正苦思冥想对策时,箭楼上戍守的刘广之冷声道:“回来了!” 吁—— 刘道规从未觉得战马嘶鸣声如此悦耳,朝周铮使了个颜色。 周铮带着人藏了起来。 三名骑兵出现在山坡下游荡,却始终不上来。 仿佛三支麻雀,在陷阱前警惕的徘徊、张望。 “他娘的,这三头猪狗如此狡诈。”刘遵手提长柯斧,凶相毕露。 刘黑罴道:“何不下令他们回来?” “只要我一开口,他们三人必定转身就逃!什么都不要做,就等他们上来。”刘道规沉住气。 他们能回来,说明只是犹疑,并不确定。 三名斥候虽然警觉,但胯下的战马却低俯着脖颈,精神萎靡,疲惫不堪,看模样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没有战马,他们三人今日插翅难飞。 犹豫一炷香后,三名斥候策马缓行入内。 刘钟带着两人去为他们牵马。 三人下马,没事人一样准备去寻前部人马。 刘道规带着刘黑罴、刘遵拦在面前,“尔等何处去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启禀参军,我等直奔兰陵县城周围哨探。”三人张口就来。 “辛苦、辛苦——“刘道规反手就是一刀,劈在为首一人的面门上。 血光倏现,那人直挺挺的倒下,一时未死,在地上抽搐。 另外两人手按刀柄,却被围上来的部曲按住。 刘道规抖落刀锋上的血珠,“再给两位一次机会,还望如实回答,昨夜何处去了?” 审讯讲究一个出其不意,破其心防。 果然,两人眼神中都浮起惧色。 “你们最好想起出再说,我只需要一个会说话的人就成。” “回禀参军……是我等昨夜联络的泰山贼……” “还有联络了谁?” “本来曹家答应了,但他们没派人来,七部乞活军只来了一部……” “是谁派你们来的?” 二人再度沉默,其中一人骂道:“哼,刘道规小儿,要杀便杀,我死,你刘氏满门迟早陪葬!” 说完一头撞向身边的刀锋。 另一人忽然暴起,扑向刘道规,三柄环首刀透胸而出。 鲜血溅了刘道规一脸。 “他们是桓家僮仆,家眷全在桓承之手上。”周铮脸色更难看。 这两名斥候如此决绝,应该是早知道自己下场,即便供出桓承之,今日也难逃一死。 得罪刘道规,只死他一人,得罪桓家,他们全家老小都要陪葬。 桓承之杀几个僮仆跟杀几只鸡没什么区别。 刘道规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赤山寨就交给高兄,我与周兄立即返回广陵……” 高珣眉头一皱,“道则意欲何为?” “除掉桓承之。”刘道规异常平静。 “什么?” 高珣和周铮脸色骤变。 “那可是……桓氏!” “我当然知道他是桓氏,但我不杀他,他便要置我于死地。”刘道规一脸坚决。 又是刺客毒箭,又是联络兰陵郡的贼人,足见桓承之的决心。 这早已是你死我活的死局。 打铁要趁热,报仇要趁早。 刘道规早就想清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奔回广陵,干掉桓承之,桓家的人不会怀疑到还在兰陵剿匪的自己头上。 其二,征虏中兵四部,前部是桓家的亲信,如果桓承之死了,桓家再换一个人过来,短期内必然难以掌握前部,那么周铮便有了爬上去机会…… 刘道规说不定还能以中兵参军的名义,将手伸进去瓦解桓家在军中的势力,扶植周铮。 如果桓家换来的是酒囊饭袋、纨绔子弟,那就更妙了,直接架空。 总之,现在杀回去反杀桓承之,只要手脚够快、够麻利、隐蔽,谁也不会想到是自己干的! 刘镇断臂之仇不能不报! 桓承之若是知道他派来的人,全都死在兰陵,刘家还能安然无恙吗? 刘道规别无选择,最小的代价便是除掉桓承之。 “属下誓死追随参军!”周铮半跪于地。 “算我一个。”刘广之满脸兴奋之色。 “还有我!”刘遵、刘钟也占了出来。 二十多个部曲,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都站在刘道规身后,已经说明他们的心意。 高珣眼神有些复杂。 刘道规可以理解,杀桓承之这件事太大了,如果卷进去,高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刘道规将他留在赤山寨的原因。 “道则放心前去,赤山寨有我,尽可放心。”高珣逐渐回过味来。 内斗比战争更凶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任何退路,甚至只要起了退缩的心思,便会万劫不复! “兵贵神速,我们立即动身。”刘道规擦去身上的血污,换了一身稍微干净些的衣物。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每人一把劲弩、一把环首刀。 盔甲一件不带,这玩意儿太显眼,在广陵城提着刀在大街上走,无人问津,但若是穿着一身铁甲,立即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不过只有九匹战马,坐船南下是逆流,速度缓慢。 这一次本来就是刺杀,不是明火执仗的造反,人多了反而误事。 刘道规索性只带上刘广之、刘黑罴,周铮及其从弟周铎,一共五人,驱马南下。 刘钟和刘遵则率二十一名部曲和周铮的十六名心腹,坐船南下。 万一刺杀不成,刘道规准备接走刘家所有人,钻进泰山之中…… (本章完) 第60章 琅琊王 第60章 琅琊王 建康,琅琊王府。 暖阁之中烟气袅袅。 一座鎏金博山炉放在软榻之侧。 炉座为一条盘龙,两爪撑地,昂首张口吐舌,一人蹲踞龙身之上,左手推开龙头,右手托举奇峰耸立炉体。 青烟从奇峰中升腾,犹如仙境。 软榻的另外一侧,立着一株四尺高的艳红珊瑚树,中朝时石崇与王恺斗富,拿出来的珊瑚树也才三尺。 珊瑚在佛门中被视为七宝之一,代表着富贵祥瑞,故为崇佛之人所喜。 琅琊王司马道子名中虽带着一个“道”字,却对佛门如痴如醉。 暖阁之内,分设数席,除了正位的琅琊王司马道子,还有中书令王国宝、骠骑长史谢重、建威将军王绪等权贵。 而坐在下席的,正是身体肥胖的桓玄。 太子洗马之位是王恭一派为他求来的,充满了讥讽与耻辱。 如今王恭坐镇北府,掌握兵权,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一系落入下风,而掌握西府兵权的桓氏,对司马道子变得重要起来。 桓玄敏锐意识到桓氏的价值,特意来拜访司马道子,希望拉近与琅琊王一派的关系。 晋元帝在南渡之前,也是琅琊王,因此琅琊王爵位意义非凡。 如今的琅琊王司马道子正是当今皇帝司马曜的同母弟。 兄弟二人联手排挤走谢安后,皇帝成为南渡之后最有权势的皇帝,司马道子也成为最有权势的宗室。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晋室开国,便有兄终弟及的传统,景帝司马师传位于文帝司马昭,惠帝司马衷被皇后贾南风毒杀,八王之乱,其弟司马炽被立为晋怀帝。 南渡之后,成帝司马衍传位于其弟康帝司马岳。 偏偏当今太子不太聪慧,已经九岁,口不能言,终日木讷,不辨寒暑……导致很多士族倒向琅琊王。 此外,皇太妃李陵容宠爱司马道子远在皇帝之上,兄弟二人宴饮,司马道子多有失礼不敬,皇帝本欲废了司马道子,都因皇太妃的偏袒而作罢。 朝堂上,司马道子兼任徐扬二州刺史、录尚书事、假节、骠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谢安卫将军府的文武部属皆拨入了骠骑将军府。 所以无论朝中还是司马宗族内,司马道子的权势都不在皇帝之下。 朝廷两派之争,实则是皇帝和琅琊王的兄弟之争。 桓家掌握长江上游兵权,却无一人跻身朝堂,实力与地位严重不对等,桓玄的夙愿便是让桓氏重新成为执棋的棋手。 而皇帝与琅琊王之争,便是最好的机会…… 事实上,桓氏与皇室渊源颇深。 桓温本就是司马家的女婿,又与简文帝司马昱是至交好友。 当初很多有识之士认为桓温有不甘人下之志,劝时任琅琊王的司马昱出镇荆州,司马昱死活不听,一意孤行,任桓温为安西将军。 太和六年(371年)十一月,桓温带兵入京,通过崇德太后褚蒜子之命废司马奕为东海王,拥立司马昱即皇帝位,是为简文帝。 司马昱的两个儿子,司马曜立为太子,司马道子封琅琊王。 滴答…… 墙角的铜壶莲华滴漏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高卧于软榻之上的司马道子睁开醉眼,“灵宝此来何为?” 昨夜宿醉,到现在还未醒酒,今年不到三十,却因长期纵欲,容颜憔悴,仿佛四十几岁之人一般。 其他王国宝、王绪等人,也相差无几,都是印堂发黑,眼窝深陷,扑了一层后粉遮掩。 也就长史谢重容颜俊朗,双目炯炯有神。 谢家门风严谨,谢重与谢玄年幼时经常受叔父谢安教诲,与其他纨绔子弟区别颇大。 谢重二子谢晦刚刚出生,因此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在下欲回荆州,特来向琅琊王辞别。” 桓玄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在王恭那边待的并不舒服,只要司马道子顺水推舟,稍微挽留一下,就能顺着话题往下延伸…… 岂料司马道子根本不接茬,“回荆州意欲何为呀?” 王国宝、王绪皆投来讥讽的眼神。 桓玄愣了一下,“自此……隐居山野,纵情山水……” 司马道子打了一个酒嗝,闭上眼睛,一句回话都没有。 王国宝眼中嘲讽之意愈盛,“灵宝纵情山水是好事,某在会稽东山有一处庄宅,送于汝如何?” 会稽是司马家的地盘,桓玄若是去了,就成了寄人篱下的质子…… 桓玄只感觉自己热脸贴在冷屁股上。 朝中两派斗归斗,但在打压桓氏上,形成了共识。 只要桓氏还掌握西府兵权,皇帝和司马道子都不会放过。 除非像谢安谢玄叔侄一样,交出所有…… 桓玄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桓冲病逝后,皇帝和司马道子便肆无忌惮的欺辱桓氏,全忘了淝水之战,是桓家最先顶上去,主动出击,攻沔北诸城、收复涪城,挡住了氐秦从长江上游进攻江东的战略意图。 苻坚遂以苻融率慕容垂等人以步骑二十五万作前锋,主攻寿阳,终致淝水惨败。 “王令君好意灵心领了,在下只愿返回荆州,继承父志,守护荆州父老。” 桓玄毕竟是年轻人,这句话说的锋芒毕露。 司马道子睁眼,冷冷道:“桓温老来欲作贼,汝意下如何?” 阁中顿时寂静无声。 之前只是嘲讽和轻蔑,现在司马道子这句话直接在打桓玄的脸,更将整个桓氏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桓玄满脸冷汗,心中的更是怒火万丈,司马家不将桓氏逼上绝路,绝不会停手。 谢家的惨痛教训就在眼前,权力之争,没有退路。 就在场面极度尴尬时候,谢重举着笏板说了一句公道话:“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之议,裁之圣鉴。” 言外之意,提醒司马道子,没有桓温废海西公,立简文帝,便没有司马道子兄弟今日的权势。 桓温谥号宣武,追赠丞相,丧礼依照安平王司马孚、西汉大司马霍光旧例。 是非功过,朝廷已经盖棺定论。 真把桓氏逼反了,谁也没好果子吃。 司马道子赶紧起身,“哈哈哈,昨夜酒醉未醒,方才是戏言,灵宝莫要见怪,来人,上酒、上酒,灵宝今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阁中其他人也来打圆场,也不管桓玄认不认,纷纷朝司马道子举杯。 司马道子则朝桓玄举杯。 所有目光齐齐投来,就看桓玄识不识抬举。 这是建康,不是江陵…… 桓玄脸上滑下几颗冷汗,展颜一笑,双手举杯,“琅琊王大有古贤王名士之风,玄仰慕已久,今日不醉不归!” 一杯酒下肚,气氛顿时又欢快起来…… (本章完) 第61章 暗助 第61章 暗助 刘道规快马加鞭赶回广陵。 周铮在军府多年,认识的人多,与从弟周铎四处打探,好消息是桓承之不在军府中,周家老小安然无恙,坏消息是不知去了何处。 在广陵城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刘道规还要隐藏身份,不能被人认出来,因此不敢回军府。 “我在军中袍泽甚多,都是过命的交情,不会泄露风声。”刘广之站出来。 刘道规也只能靠他,“务必当心。” 周铮的顾及太多,畏手畏脚。 刘广之办事牢靠,从没失手过。 刘道规在南城寻了一处客舍安身,这种客舍是为南来北往商贾准备的,里面住的什么人都有,不用担心被人发觉。 如果刘广之还查不到,刘道规就只能考虑天师道了。 广陵作为南北通衢,天师道渗透各处,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就连军府也被他们渗透成筛子,云岫一介女流,竟然可以随意进出。 不过那样一来事情就泄露了,而且天师道不一定会帮这个忙。 刘道规和众人抓紧时间睡了两个时辰,到申时,刘广之回来了,依旧没找到,“不在军营,城中几个博坊都去了,都不在……” “这厮难道上天入地了不成?”刘黑罴骂了一声。 风风火火的赶回来,却找不到人,刘道规一阵郁闷。 难道真要去找天师道? 似乎只有这一条路了,风险太大了。 “只能日后再寻机会……”归根结底,刘道规信任的是云岫,而非天师道,权衡利弊,只能放弃。 “白赶了几天的路……”周铮的心腹周铎一脸郁闷。 咕隆一声,刘黑罴肚子叫了起来。 刘道规这才想起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便吩咐店家弄些吃的来。 刚吩咐完,店家就来敲门,“有人递来一片简牍说是送与诸位。” 几人脸色皆是一沉,刘道规也有种毛骨悚然之感,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回来,没想到还是有人找上门来。 “是何人送来的?”关乎一家老小的性命,周铮更急。 “是个小儿,扔下简牍说了一声就走了。”店家五十上下,神色木讷,满脸皱纹中刻着沧桑。 “有劳。”刘道规脸色不变的接过简牍。 店家一拱手,便退下了。 刘道规摩梭着上面的四个字:人在盐渎。 后背一阵发凉,对方不仅知道自己回来了,还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难道我去寻人之时,被人盯上了?”刘广之一脸的惊讶。 刘道规望向周铮,如果不是刘广之泄露的,那便是周铮和周铎被人认出来了。 去还是不去?不仅关乎几人的性命,还有背后的家眷…… 几人的目光都望向刘道规。 刘广之沉声道:“既然泄露行藏,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返回兰陵。” “如果对方有敌意,我等早就身首异处,既然知晓人在何处,便不可错过!”刘道规恶向胆边生。 今日不杀桓承之,明日刘家就有大麻烦。 无论是刘裕还是母亲萧文寿,从小给刘道规灌输的理念就是:大丈夫行事,想清楚了便义无反顾,不可畏首畏尾! 对方既然出手相助,说明也不愿看到桓承之活着。 刘道规隐隐觉得,如果停手,反而会陷入陷阱…… “不错,来都来了,也不差这最后的一哆嗦。”刘黑罴提起环首刀。 刘道规道:“人在盐渎再好不过,咱们动手,嫁祸给天师道!” 桓承之若是在广陵城中,还不好动手,他在盐渎,正好下手。 五人策马朝着盐渎飞奔。 盐渎县盛产海盐,用铁较多,是汉武帝设置的四十九个铁官所在县之一,同样也是妖贼的传统地盘。 汉末时,孙坚在平定会稽妖贼许昌、许韶父子造反中立下大功,被朝廷任命为盐渎丞,任职的四年时间里,兴利除害,稳定治安,为百姓称颂,长子孙策也出生在盐渎。 如今天下大乱,朝纲不举,妖贼势力又在盐渎兴起。 刘道规原本还担心自己会暴露身份,岂料刚刚踏入盐渎地界,就遇到了几股明火执仗的私盐贩子。 还有四面八方赶来的天师道众,分外热闹。 沿途所见,大小盐场星如棋布。 快到县城时,还遇到两股私盐贩子火并,铁甲、劲弩、刀斧、盾牌样样俱全,比征虏将军府的中兵还要装备精良。 刘道规远远避开。 已经到了宵禁之时,盐渎城门大剌剌的敞开着,随意进出。 刘道规五人撕下布条缠在额头上,松开发髻,又往脸上抹了一把灰土,扮作天师道。 寻个僻静处藏好战马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盐渎城。 县城比郡城小多了,人也比较容易找。 桓承之身为桓氏子弟,讲究排场,刘广之三下五除二就在城南的孙夫人庙处找到了桓承之的牛车和他的护卫。 孙坚之母逝于盐渎,孙坚修建此庙祭拜。 不过三国时,江淮民众逃散一空,盐渎与其他诸县成为吴、魏之间弃地,此庙因此破落下来,到处都是坍塌的墙壁,年久失修。 夜色深沉,远远就听到庙中传来的笑声。 刘道规身边的四人都是出身军旅的老手,天师道松松垮垮,几乎没什么防备,连赤山寨的流民都比不上,连个暗哨都没有。 刘广之和刘黑罴潜入庙中,打探形势。 刘道规和周铮潜伏在黑夜中,仔细聆听庙中的动静。 “喝、喝!” “司马为了那个女人废尽心思,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就是,司马亲至,那孙易之还不是乖乖将女人送上来?” “哎呀,这女人……平日一副冶荡模样,也不知被多少人玩过了……司马快活完了,也得让我等也尝尝味儿……” 庙中立即传来一阵淫笑。 刘道规感觉他们嘴中说的那个女人,莫名的有些熟悉…… 一个阴柔的声音道:“你懂个鸟,这女人虽然浪荡,不过是诳人入天师道的手段而已,孙易之说了,她至今仍是个雏儿,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见者有份!” “哈哈哈,多谢司马!”几人越发猥琐。 “桓承之!”周铮恨声道。 刘广之和刘黑罴两人摸了回来,“一共十二人,皆未着甲。” “天师道的人在否?” 毕竟在天师道的地盘上,刘道规还是有些忌惮。 刘黑罴道:“东院睡着三十多人。” 桓承之带着十一名护卫,贸然动手,打斗之声肯定能吸引来其他的天师道,刘道规即便能杀了桓承之,也难以脱身。 刘道规思索一番后道:“声东击西,黑罴去北面放火,动静弄大些,定要当心自己安全。” “杀人放火,正合我意!”刘黑罴提刀就走。 夜色逐渐深沉。 里面的人吃吃喝喝,兴致越来越高,说的话也越来越下流。 为了助兴,几人还服了五石散。 (本章完) 第62章 火 第62章 火 刘道规莫名的着急起来,里面的女人有很大可能就是云岫。 天师道还是天师道,与以往的妖贼并无多少区别。 云岫与他们有些不一样,还记得当日独处一室时的她说过的话,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对江左百姓的悲悯之心。 若是毁在桓承之之手,刘道规实在有些难受。 半炷香的功夫,桓承之的骂声传出:“他娘的,以前一颗就够了,现在三颗才有动静……” 刘道规心中一阵恶寒。 服用五石散虽然快活,但对身体的伤害极大。 很多名士年纪轻轻就发病而死,桓冲当年若是不吃五石散早死,桓家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走水了!走水了!” 这时城中火光一起,便成熊熊之势,喊声四起,人群纷纷涌了出去。 庙里的人出来看了一眼,又返回庙中。 东院的几十名天师道众提着刀冲出,直奔火起之处。 “无妨,城中失火而已,不耽误我们快活。”桓承之声音急促,应该是药力上来了。 “这火来的有些蹊跷,不可松懈,速速披甲!” 其中一人警惕起来,接着便是穿戴盔甲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能再等了,杀!”刘道规低喝一声。 桓承之手下并非全是酒囊饭袋,如果他们穿上甲胄,刘道规这四人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杀——”周铮对桓承之恨之入骨,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的心腹紧随其后。 刘道规也与刘广之一起杀入。 庙中的几人被吓了一跳,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六人提刀应战,剩下的五人赶忙穿上盔甲。 “咻”的一声,一直利箭从刘广之手中飞出,正中一名甲士的额头,那人直直倒下。 刘道规顾不得其他,手中环首刀飞出,也劈中一名穿戴盔甲之人。 刘广之扔了一把环首刀过来,刘道规接住,冲向一众护卫。 徒步近身肉搏,其实并无多少技巧,就看谁的刀快,谁的刀狠。 一道寒光闪过,一颗头颅飞起。 鲜血飞溅,喷在火堆上滋滋作响。 彭城刘氏以武立宗,家家户户从未忘记过习练武艺,在京口,刘道规的武艺不敢说第一,但也是自幼打熬气力,远在寻常士卒之上, 最主要是族中猛人太多,一个刘牢之就名震江左。 还有自己的兄长刘裕,在京口也是数一数二的猛人。 一刀建功,刘道规不做停留,直取剩下三个正在披甲之人。 三人见刘道规来势凶猛,已然来不及穿好所有盔甲,只得提刀应战,其中一人还在高呼:“贼人凶悍,司马先走!” 站在最后面的桓承之满脸涨红,手中的环首刀却在颤抖,既不逃,也不上来助战。 倒不是他害怕,而是五石散的药力上来,控制不住手脚。 看着那人还在大喊,刘道规没有任何迟疑,长刀迅如电芒,刺入其咽喉。 拔出时带出一篷血雾。 另外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狠劲儿上来,一左一右向刘道规砍来。 刘道规回刀招架,迸出两道火星,手中环首刀断成三截。 危急关头,刘广之冲了上来,劲弩换成了匕首,直接捅入一人的心口。 刘道规一脚踹翻最后一人,扑上去用断刀割开了喉咙。 十几个呼吸间,连毙五人。 这些人都吃了五石散,又喝了不少酒,战力大打折扣。 周铮那边也不慢,对桓承之恨之入骨,下手更加狠辣无情,与周铎联手砍死了四人,剩下两人也被逼到了墙角。 刘道规望着桓承之,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是你,竟然还没死!” 两人站得如此之近,桓承之认出来了。 “桓司马别来无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刘道规提刀上前,正准备一刀结果了他。 谁知厢房内传来一道虚弱而熟悉的声音,“先别杀他。” 正是云岫。 刘道规一脚将桓承之踹翻在地,走入厢房,却见云岫躺在床上,眼神迷离,额头上全是汗水,脸色惨白,一看就是下了药。 “你……” “此人淫邪,可用五石散杀之。” 娇弱无力的样子我见犹怜,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怨毒,报复的手段也令人不寒而栗。 刘道规转身,果然在桓承之身上搜出一囊五石散。 “你……不能杀我,我是桓氏子弟!”桓承之在地上挣扎,却站起来都难,裤裆下一片水渍……丑态尽显。 “凭什么你桓氏子弟就不能死?凭什么我全家就该死?”周铮低声怒吼,整张脸都扭曲了。 显然平时被桓承之欺负的不轻。 一个男人最恨的就是被人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 刘道规只是调拨了前部的几百石粮草,他却一直揪着不妨,想方设法的弄死自己…… 刘广之不由分说,将一把五石散塞入他嘴中。 这厮还在奋力挣扎,刘广之一拳打在他脸上,五石散顿时吞入腹中。 桓承之之前就已经服用了三颗,两眼瞪圆,眼中布满血丝。 很快就全身赤红,发出一声声闷吼。 紧接着,眼睛越瞪越大,全身挣扎起来,刘广之竟然一个人按不住,周铮扑上去,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上。 一阵抽搐和野牛般的吼声,桓承之终于一动不动。 二人挪开,桓承之已然气绝身亡…… “将桓承之尸体扔出去,放火烧了此地。” 刘道规回厢房,抱起云岫,云岫“嘤咛”一声,闭上眼睛竟然睡着了…… 正准备出门,刘黑罴回来了。 刘广之戏谑道:“阿罴,你这把火放的太大了些吧?” 外间火光一片,亮如白昼。 刘黑罴却是满脸疑惑,“我就点了一把火,没想到城中有三处跟着烧起来了……” 暗杀桓承之处处透着诡异,太顺利了,顺利的就像有人提前安排好了一样。 “会不会是……孙易之?”刘广之望向刘道规。 “他若有这个胆量,就不会将云岫送给桓承之……”刘道规虽未见过此人,但大致能摸清他的心性。 而且盐渎是他的老巢,这把火一放,元气大伤。 刘道规脑海中倒是浮现一个人,只是有些不确定,似乎桓承之牵扯到更上一层的内斗和博弈之中。 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仇报了,威胁也没有了。 下一步就看征虏将军府有何动静…… (本章完) 第63章 邀请 第63章 邀请 孙夫人庙中,火光升起,黑烟直冲云霄。 盐渎靠海,随时随地能取来水,城内的天师道众多,很快就压制住了大火。 刘道规回望城中缭绕的烟雾,影影绰绰,莫名生出一种不真实之感。 “阿规,发什么愣呢!”刘黑罴大吼一声,将刘道规拉回了人世间。 “走!” 趁着城中还在乱着,众人出城找到战马,一路向北狂奔。 怀中的云岫受到颠簸,几番清醒,看到刘道规还在,安心睡去。 直到天色大亮,战马气力不济,方才停下休息。 “不如我先回京口,与阿遵碰头,探一探广陵风头,如果形势不妙,也好提前带着家眷逃离京口。”刘广之扯下额头上的布条,重新束好头发。 事情虽然办成了,但蹊跷之处太多,的确需要留个人在广陵或者京口。 刘道规叮嘱道:“你当心些。” 休息了一阵儿,刘广之翻身上马,缓缓向西南广陵方向而去。 众人厮杀了一夜,都累的不行,倒头就睡。 刘道规心事重重,干脆充当警戒。 片刻后,“嘤”的一声,云岫醒了过来,先看看刘道规,又看看自己,眼神发愣。 “天师道为何将你送给桓承之?”刘道规开门见山。 要送也应该送给桓弘,再不济也该是桓道真。 云岫幽幽一叹,“还不是桓承之手上捏着兵权?表兄想让我迷惑住他,一步一步将他拉下水,若非刘郎及时赶来,我……” 桓弘级别太高,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断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背叛桓氏。 桓道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精于内斗,也不会被女人迷惑了心智。 唯一能成的只有桓承之。 关键他手中捏着一千多西府精锐,天师道最缺的便是精锐…… “你一心一意为天师道,难道他们就不念一点旧情?” 刘道规心中暗叹,妖贼始终是妖贼,底色没有变。 “旧情?在他们眼中不过一介女流而已。”云岫声音低落起来。 这个人面如草芥的乱世,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 尤其是长得有些姿色的女人,下场可能更凄惨。 “你今后有何打算?” 没有云岫,天师道这条线算是断了,其他天师道刘道规一个都不信。 孙易之能将自己的表妹出卖给桓承之摧残,足见天师道行事作风。 云岫稍作沉吟后道:“我准备去依托兄长……” “你兄长也是天师道?” “是……”云岫抿了抿嘴。 “你没有其他亲人?” “父母早亡,与兄长早年寄居在孙家……”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春日暖阳,几只白鹭掠过天空,微风和煦,草木随之摇曳。 “江左正乱,你身体不适,孤身一人又无照应,不妨随我北上兰陵,待养好身子,找到你兄长踪迹,我再派人送你过去。” 总归是相识一场,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一个女人顾身寻找亲人,凶多吉少。 “莫非刘郎在担心奴家安危?”云岫恢复往日模样。 “天师道终非你容身之地。” “刘郎不必担心,我徐云岫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云岫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她一届女流能在天师道中容身,自然不是寻常女流。 刘道规尴尬一笑,“倒是我想多了。” “刘郎不如随我一同南下,投奔兄长,将来定大有所为!”云岫神色异常严肃。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天师道连她都卖,刘道规怎么可能加入其中? “那便后会有期,他日我教成大事,刘郎还可再来寻我。”云岫嫣然一笑,转身向东而去…… 刘道规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越发忌惮起来,这女人心智之坚,远超常人。 不过天师道中以孙、卢为尊,没听说有姓“徐”的出名人物。 正在思索时,身后传来声音:“就这么放她走了?” 刘道规一回头,黑罴、周铎不知何时醒了,瞪着眼珠子满脸嬉笑之色,周铮虽然没有偷看,但也伸长脖子在偷听…… 刘道规咳嗽一声,“她要走我也拦不住,既然都醒了,那就赶路吧。” 早一天回到赤山寨,早一日安宁。 兰陵郡还有很多事等着。 四人上马,一起朝北行去。 战马没有精饲,小跑上一个时辰便要啃些青草。 幸好是暮春时节,淮南遍地绿茵,马儿也能吃饱。 从淮阴到下邳,漫山遍野都是忙碌的人群,佝偻着背,在田野中默默耕耘。 淝水之战后,淮南暂时不用面对北方胡人的威胁,开始焕发生机。 只是随处可见的胥吏和豪强家奴,破坏了这份安宁,随意抽打衣衫褴褛的佃农。 有利益的地方,就少不了士族豪强们的手。 这年头最值钱之物是土地和人口。 一座座坞堡和庄园坐落在田野之间。 刘道规几骑一靠近,坞堡上的弓箭就会举起。 弄得一路只能露宿荒野,有时还会受到胥吏的责难,刘道规拿出征虏将军府的印信,胥吏才不敢刁难。 遇到几股劫道的,被凶神恶煞的刘黑罴、周铎杀散。 足足了七八天功夫,才赶到兰陵地界。 只是沿途一排木桩上,插满了腐烂的头颅,春风一吹,枯发随之飘摇,恍如进入鬼蜮一般。 就在这时,草地里忽然蹦出几人,手中寒光闪闪。 “吁——” 战马受到惊吓,人立而起,刘道规条件反射般的拔出环首刀。 “是刘参军、刘参军回来了!” 那几人上蹦下跳的。 刘道规定睛一看,却是高珣的几个亲兵,“你等怎会在此?” 此地离赤山寨还有三四十里地。 几人兴奋道:“高司马令我等在此设下暗哨!” 司马家以阴谋诡计背信弃义篡了曹家江山,防内甚于防外,从上到下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打赢了淝水之战,还是龟缩在江东,不肯挪窝。 淮水以北虽然名义上是晋土,但实际上是缓冲区,不仅胡人时常来劫掠,南边的豪强和守将也动辄北上劫杀流民,夺人妻女。 高珣这个暗哨,明显是防备淮河以南的…… “几位辛苦。”刘道规赞了一声。 几人在前带路,避过了各种陷阱。 走了两三里,前方河流岔口上,百余青壮正在筑基垒木,看样子是要修建一座屯砦。 而女人、老人、孩童都在田间地头休整土地。 周围都是平原,受河道滋养,土地肥沃,很多区域有田地和水渠的轮廓,可以看出十几年前也曾是一片良田。 初略算去,仅这一片,就能翻出百多亩田地。 不过问题在于,仅凭寨中的这些老弱妇孺,只怕很难翻垦出来…… (本章完) 第64章 失望 第64章 失望 不出所料,赤山寨周围的泥沼也被清理出来,变成了一块块的水田。 淤泥是天然的肥料,这种水田产量往往高于寻常田地的三成以上,当初江东旱灾,长江边清出来的淤田,豪强争相抢夺,连王氏也下场了。 田一岁曰菑,二岁曰新田,三岁曰畬。 畬者,有余之田也。 三年之后田地的产出才会有余,所以开荒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投入的精力大,回报的时间太长,寻常百姓都不愿意开荒。 但这种淤田就另当别论了,当年就会高产。 东吴丞相濮阳兴,就曾像修建丹杨湖田,本意是好的,但因为工程量太大,又急于求成,逼的士卒和百姓纷纷自杀,导致此事胎死腹中。 如今赤山寨也是一样。 这年头种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什么事都靠一双手。 这倒也罢了,没有铁制农具,效率大大降低,一个壮丁一天能耕两亩就算不错了。 但种田不只有耕田,还有抽水,下秧等等一系列繁杂的步骤…… “田倒是有的是,只是我们人手少,又缺少种子、耕牛,和铁制农具,附近的泰山贼段飞虎部经常南下袭扰。” 高珣晒的黝黑,完全没有氏族公子的模样,一见刘道规就大吐苦水。 “段飞虎?莫非是鲜卑段氏后裔?”刘道规听到姓氏后一愣。 永和六年(350年),段龛趁羯赵内乱,南下占据广固,自称齐王,在青州一带强盛一时,依附晋室专跟老表慕容儁过不去,永和十二年(356年),为慕容恪攻灭。 距今也不过二三十年,有些漏网之鱼再正常不过。 “应该是鲜卑段氏。” “来的好!”刘道规不怒反喜。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刘道规不愿去抢那些南下的流民,但劫掠这些贼寇,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赵伦之凑了过来,“不如将那些残破刀剑融掉造农具。” 刘道规想了想,马上就要春耕,现在造只怕来不及。 开炉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堆炉烧炭,也是一个耗力耗时之事。 眼下人手本来就不够,又要休整田地,又要修建坞堡,男女老少都上了,忙得不可开交。 种子也是一大问题,需要提前半个多月育种。 “只能去借了,兰陵本地豪强可曾来过?”刘道规心中暗恨,本来去年就已经计划好,但因为军府办事效率实在低下,一直拖到现在。 高珣道:“兰陵萧氏倒是来过一次,说了些客套话。” 赤山寨这边杀的头破血流,作为本地地头蛇的萧氏肯定知道。 这一战几乎就是刘道规的立足之战,打出了气势,也打出了自己的价值。 “有萧家就足够了,我这就带人去萧家走一趟,借些种子、耕牛、农具。” 盟友不需要太多,有那么一两个就足够了,刘道规也没指望依靠别人。 “道则刚刚回来,不如歇息两日。” “事情都办妥了再歇不迟。” 此番南下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要休息等春耕之后不迟。 兰陵县在赤山寨之东,相隔不到六十里,也算是邻居。 萧氏不在县城之中,而是城南的汶河之侧的一片平原上,一座坞堡竖立在村落之中,村中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村外良田一眼望不到头。 刘道规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这种景象。 江东就那么大的地盘,挤着一堆士族,寻常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兰陵郡没有官府,也没有士族高门,乱是乱了些,但也生机盎然。 一行人还未靠近,坞堡内就冲出六七名骑兵,刘道规初看时还以为是马,离近了才发现是驴。 不过驴背上的人穿着皮甲,颇为雄壮,手中长槊寒光闪闪。 后面跟着一队健卒,人手提着一把环首刀。 “可是赤山寨刘参军麾下?” 刘道规还没开口亮明身份,对方先猜到了。 “在下正是刘道规,特来求见萧坞主。” “原来是刘参军,某便是萧挺之。”为首之人大手一挥,几人收起长槊。 “见过萧坞主。”刘道规拱手一礼。 他与萧源之是平辈,算是自己的长辈,这一礼并无不妥。 萧挺之翻身下驴,扫了一眼刘道规身边凶神恶煞的几人,愣了一下,“刘参军此来有何见教?” “在下此番奉命北上屯田剿贼,行事匆忙,缺些种子、农具、耕牛,还望萧坞主能借一些,明年双倍奉还。” 刘道规一来就吞了赤山寨,击败贼寇的围攻,头颅插满了周边,又凶又恶,萧挺之有戒备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有些谨慎过度了,遮遮掩掩,一直不让刘道规几人进村,失了待客之道。 “实不相瞒,我等日子也不好过,每年须向泰山诸部、曹氏供奉些粮食,方能不受袭扰,坞中已无余粮……” 萧挺之长得魁梧,没想到扭扭捏捏的,毫无宗主风范。 刘道规扫了一眼他身边青壮,个个身强体壮,不像日子不好过的样子。 见刘道规脸色不对,萧挺之道:“萧刘两家有旧,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挤出两百斤粮食,还望刘参军莫要见怪。” “萧坞主如此艰难,还是留着粮食吧。”刘道规心中一阵失望。 难怪萧源之在信中对此事不太看好,南北萧家早已分道扬镳,萧挺之此前一直在氐秦治下,对晋室没有多少归属感。 要投奔晋室,早就南下了。 更何况边境上的晋军动辄北上劫掠他们,杀人丈夫,夺人妻女,手段与胡人不相上下,自然也就身为中兵参军的刘道规没什么好印象。 本来赤山寨和萧家联手,互为犄角之势,不说独霸整个兰陵郡,自守足够了,也不用看什么泰山贼和曹氏的眼色。 “惭愧惭愧,刘参军得闲,不妨常来走走。”萧挺之说话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关系有多亲密一样。 只是他脸上并无多少惭愧之意。 “告辞!”刘道规几人转身就走,感觉此行兰陵并不似想象当中的容易。 如果容易,淮水以南的豪强早就成群结队的北上了。 对于兰陵各方势力而言,刘道规始终是个不受待见的外来者…… (本章完) 第65章 放弃 第65章 放弃 萧家的不配合,让刘道规的布置落空。 目前的田地加在一起只有两千四百余亩,也是二十四顷,寨中人口老弱妇孺加起来,算是四百多中兵,一共一千二百余众。 平摊到每人身上,不到两亩。 根本养不活这些人。 想要养活所有人,就要开垦更多的荒田,但要开垦荒田,需要投入更多的物力和精力,至少三年才会有产出,前两年都是投入。 所以寻常百姓不愿意开垦荒地,愿意开垦的都是豪强。 刘道规即便卯足了劲儿,到年底也还不上四五千缗的利息…… 思来想去,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而且还有一个半月,手上的四百多中兵就要回广陵,到时候周边的贼寇,还会这么相安无事么? 中兵还没走,就有泰山贼来袭扰了。 或许萧家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一直不愿配合。 不过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换一条路了。 刘道规望着兰陵郡的舆图,以及上面标注的各方势力,心中逐渐萌生的一个想法。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老老实实种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目前看来行不通…… 一天后,刘广之和刘遵回来了,见他们没带回家眷,刘道规心中稍安。 “京口风平浪静。” “阿钟为何没回?” 刘遵道:“家中春耕,阿钟和七个兄弟留在京口协助耕田,照顾伯母。” “还是阿钟心细。”刘道规一拍额头,这些时日只惦记杀人放火,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刘广之道:“广陵那边什么也没发生,军府中传出的消息说桓承之纵欲而亡,然后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天师道都没追究……” 桓家和天师道野心都不小,互相利用,不会为了一个旁支子弟撕破脸。 刘道规松了一口气,不管幕后之人什么用意,但至少目前对自己没有什么坏心思,相反,此次刺杀桓承之配合默契,手脚干净,倒不失为一个隐秘的盟友。 “军府还有其他消息吗?” “新上任的前部司马是袁灿,袁鹤之侄,檀韶调任兖州从事。” 兖州刺史是王恭,檀韶从一个从九品的部司马,一跃成为七品的兖州从事,连升三品,对寒门而言简直就是平步青云。 檀家再经营个几年,便能从寒门迈入低等士族的行列。 不过王恭凭什么对他如此青睐? 还有袁灿,刘道规以前听都没听过这个人,一上来就掌握实权。 无功不受禄,凡事皆有因,背后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诛杀桓承之,刘道规感感觉自己被人当成了一把刀…… 这说明上面人的目光已经注意到了征虏将军府。 对付胡人他们束手无策,但对付自己人,他们一个个神机妙算,各种奇谋层出不穷。 “檀韶叔父檀凭之不是司马道子的属官么?檀韶怎会投王恭麾下?”高珣也疑惑不解。 “王恭出镇北府,兵权在手,实力已经超过司马道子,檀凭之也是北府旧将,转投王恭麾下不足为奇。” 以刘道规现在的地位,只能通过周围的变化,推测朝局的发展。 上面人的那些蝇营狗苟,非下面之人所能知晓。 其实如果换做自己是王恭,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肯定不会坐视一江之隔的广陵被桓家掌控。 而要瓦解桓家在广陵的势力,就必须先瓦解桓弘的兵权。 所以桓承之的死,也就理所当然了…… 某种程度上,桓承之并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即便自己不动手,桓承之也活不长。 刘道规只是棋子,恰好出现在那个节点上。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能成为棋子说明有利用的价值,至少刘道规可以确定刘家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们说的这些云里雾里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刘遵睁大一对牛眼。 刘道规哈哈一笑,“听不懂才是对的,也许是我想多了。” 刘遵道:“还有一个半月,中兵就要回去了,依我看,这赤山寨根本养活不了多少人。” “萧家不愿借种子和农具,我们开了田也是白费。”高珣一脸苦恼。 “开不出来那就不开了,我们直接去氶城!咱们是征虏将军府,不是什么流民军、乞活军,更不是贼寇,整个兰陵都是我们的,咱们堂堂正正的去氶城!” 刘道规将那张空白军令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袁鹤给的时间只有两个月,循规蹈矩,终将一事无成。 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要玩就玩大的,赤山寨虽好,但发展潜力有限,小打小闹身上的债务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氶城是兰陵郡的郡治,处于郡中心,有城池,有人口,有田地,这么好的地盘凭什么被曹家占据? “什么?”众人无不惊讶。 高珣道:“道则,曹家势力强大,宗族八百余家,男女老少皆可上阵厮杀!” 八百余家,将近四千口,听上去的确吓人。 “占据氶城四五年又如何?没有朝廷的任命他们就是贼,我们是官军,哪有官军给贼让路的?”刘道规早知他们会如此惊讶,两边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但这些只是表面的对比。 曹腾云之前驱赶了朝廷派下来的县令和郡守,说明他并不像真的与朝廷闹翻。 否则就不是驱赶了。 如今王恭坐镇京口,颇有奋发之意,启用了刘牢之出镇彭城。 给曹腾云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对征虏中兵下手。 “哈哈,正是此理,兰陵郡一无郡守,二无镇将,我们最大,该是曹家怕我们才对!”刘遵对这种事最是热心。 刘广之笑而不语。 赵伦之望着刘道规,“也罢,来都来了,还怕什么?” 周铮现在唯刘道规马首是瞻。 众人又望向高珣。 这个小团体,刘道规虽职位最高,但高珣、赵伦之、周铮各掌握一部兵马,还需要他们配合,才能同舟共济。 阳奉阴违什么事也干不成。 “舍命陪君子一回!”高珣最终也同意了。 刘道规取来笔墨,一边在缣帛上落笔,一边念着:“征虏将军府令,中兵参军刘道规入氶城,屯田戍边,以养军民,清剿贼寇,郡中诸军事悉决之!” (本章完) 第66章 扯旗 第66章 扯旗 “这不是都督兰陵诸军事吗?若给你一千兵马,岂不是连徐州也一并都督了?”刘遵快人快语。 刘道规吹了吹缣帛上墨迹,“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既然要扯虎皮,不妨将虎皮扯大一些。” 袁鹤拿到了全部的兵权,檀韶连升三品。 刘道规冒着风险除掉桓承之,有功劳也有苦劳,占一座没有人要的氶城,应该没人反对。 “赤山寨……”高珣提醒道。 刘道规大手一挥:“不要了!” 赤山寨虽好,但离泰山贼太近了,出了寨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以后粮食种起来能不能守住还是个问题。 若是兰陵县的萧家愿意结盟,与赤山寨形成犄角之势,倒也能威慑各方势力。 但萧挺之不愿配合。 起家的第一步总是千难万难,刘道规虽不会樗蒲,但也不缺乏放手一搏的决心。 赵伦之感慨道:“你们兄弟二人皆非常人也,依我看,此去氶城,必能成事。” 刘道规心中苦笑,还不是被逼无奈之举,头顶上压着一笔巨债,只能不走寻常路。 “传令,今日饱食,明日全寨尽起,直奔氶城!” “领命!” 众人齐声应和。 第二日一早,士卒们整装待发,赤山寨流民也拖着大车小车,能带走的都带走。 刘道规扫了一眼,总感觉差了些什么,气势有些不足。 看到寨子的旌旗后,心中一动,连忙令人放倒旗杆,取来一盆血,用草束沾了沾血,在旗帜上写下“征虏将军府”五个鲜红大字。 有些潦草,但张牙舞爪,气势十足。 “还是你心眼多!”刘遵扛起大旗。 “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刘道规斜了他一眼。 “胡说,我这是在夸你。” 一面大旗气势还是有些不够,只突出了征虏将军府,刘道规索性撤下刘遵的外襦,又写下四个大字:“彭城刘氏”,让赵元扛着。 两面旗帜一立起来,果然就不一样了。 九个鲜红大字杀气腾腾的。 旗下立着三十多名甲士,一股煞气油然而生。 其他中兵扛着长矟,提着弓弩,眼中非但没有退缩之意,还充满了期待。 在后面跟着六七百赤山寨的流民,手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兵器,断刀、短矟、铁叉什么都有。 这些时日的相处,刘道规和高珣都没有将他们当作奴隶对待,一天两顿饭管够。 所以一听到要进攻沛城,也是非常积极。 他们的命运,其实已经与刘道规捆绑在一起,中兵还能返回广陵,而他们无路可退,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都精神些,拿出我们北府军的气势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刘道规大吼一声。 “杀、杀、杀!” 所有人都奋力大吼起来。 几十个半大孩童吼的面红耳赤。 “阿嚏——”刘遵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委屈的看看了大旗,又看了看刘道规。 众人无不莞尔。 刘道规举起火把,索性将营寨中的茅屋一一点了,黑烟滚滚,大火翻涌,眨眼间就吞噬了营中的一切。 士卒和流民怔怔的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眼神中也逐渐升起火星。 置之死地而后生,拿不下沛城,万事皆休。 上下同欲者胜。 现在,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出发!”刘道规跨上战马,左边刘广之,右边刘黑罴,身后六骑部曲。 一路黑烟滚滚,向氶城奔去。 遇上的坞堡、村寨,紧张兮兮的紧闭大门。 几名斥候远远的望着,不敢靠前。 比起赤山寨,氶城县境内的土地更肥沃更广阔,河流蜿蜒,阡陌纵横,坞堡村寨彼此相连。 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名正言顺,刘道规打出征虏将军府和彭城刘氏的旗号,沿途果然没人敢阻拦,一路畅通无阻,不到三日,便直抵氶城之下。 只不过大门紧闭,城上守军弯弓搭箭,如临大敌。 一人身披甲胄立于城头,“尔等安敢犯我曹家土地!” 刘道规让刘遵和赵元扛着大旗靠近一射之地内,部曲们扛着木盾护卫左右,以防万一。 城上果然不敢放箭,士卒脸上皆有畏惧之色。 彭城就在兰陵郡之南,恰好刘牢之被王恭举荐为彭城太守,坐镇彭城,曹家作为邻居,不可能没听过刘牢之的大名。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给朝廷面子,也要给彭城刘氏几分薄面。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刘道规让刘遵和赵元直接扛着大旗踩过了护城河,完全暴露在弓箭射程之下。 “再靠近一步,休怪我等不讲情面!”那人脸色极其难看,还装模作样的举起了手臂。 刘道规心中暗笑,这句话正好暴露了他的色厉内荏,若真有胆量,就不会坐视刘遵和赵元踏过护城河。 “看好了,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你待如何?”刘遵举着大旗,一步一步向前。 城上顿时鸦雀无声,弓箭迟迟不敢落下。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刘道规准备上前时,“咻”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城头落下,射在众人之前。 刘遵和赵元都愣住了。 城上守军也愣住了。 刘道规也是一呆,暗忖难道曹家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过转眼,城头的那名甲士便破口大骂:“谁让你射的!刘牢之的两万北府军就在彭城,你要我们曹家断子绝孙吗?” “手……手抖……”城头传来一声哭腔。 刘牢之的名头太大了,不仅是北府第一将,放眼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猛将,连慕容垂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北府军更是天下第一军。 刘道规一阵无语,不过也大致摸清楚了曹家的心思,他们没动手的胆量。 便带着刘广之和刘黑罴上前,直接一顶大帽子扣下:“我乃征虏中兵参军,彭城刘氏刘道规,奉令前来兰陵屯垦戍边,尔等占据郡城,抵挡朝廷大军,莫非要作乱吗?” 底气有多大,声音就有多大。 “误会、全是误会……”那人在城头赔罪。 “既然是误会,那便打开城门!” “兰陵有五县,参军何必寻我氶城?” “放肆,氶城是你的吗?今日打开城门,便是朝廷治下的百姓,不开,便是贼寇,劝尔等想清楚,能否抵挡彭城的两万北府大军!” 刘道规嗓门越来越大,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果然身心俱爽。 以前淮北诸郡无人上心,曹氏还能混水摸鱼,现在王恭新官上任三把火,刘牢之率北府军坐镇彭城,淮河以北,无不战战兢兢。 曹氏也就没了左右腾挪的余地。 “一句话,开还是不开!”刘遵凶神恶煞的大吼起来。 “开是不开!” 士卒与流民跟着一起呼喊,声震长空。 (本章完) 第67章 入城 第67章 入城 吱呀吱呀,城门缓缓打开。 刘道规心中一喜,曹家果然不想把事情做绝。 这么多年,这个家族有人有刀,有土地,一直窝在氶城,可见并无多少野心,只求有个容身之地,繁衍宗族。 其实这世上大部分人和家族都是如此。 包括刘家,如果能吃饱穿暖,刘道规也不想提着脑袋到处玩命。 只要打开城门,其他的事情都可以谈。 “道则……城内似乎不妙。”高珣眉头一皱。 刘道规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城门之后一片甲光与刀光,城头上守军气势为之一变,多了几分肃杀。 “刘参军,请!”城头换了另一道沉稳而雄浑的声音。 城门的确开了,但对方也摆开了架势。 曹家能在龙蛇混杂的兰陵郡占据氶城,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刘道规以势攻心,曹家亦还以颜色。 刘广之满脸杀气,“城门既开,不如先下手为强,我率精锐杀入城中,北府军人人皆可以一敌十!” 一阵乱风袭来,杀气凛然。 “曹家盘踞于此数年,我们不知城中虚实,北府军固然可以以一敌十,然则不能白白流血,曹家此举不过是试探我的胆气而已,你们在外等候,我一人前去,真若出事,你等立即返回彭城,告诉我兄长,为我报仇!” 刘道规横下一条心来,也不管众人的劝阻,只身一人走向城门。 身上背着巨债,赤山寨也被一把火烧了,根本没有选择。 来氶城也是自己坚持的,若是遇到点难处就往后退,会被士卒们看不起…… 城上城下,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变得倾佩起来。 虽然知道曹家大概率不会动手,但真正面对这些寒光山闪闪的刀矟时,难免心生疑虑。 三十多名甲士身体笔直,目光炯炯,虎视眈眈,紧紧握着刀矟,仿佛随时都要劈下一般,每个人身上透着一股煞气,一看就是曹家的精锐,在战场厮杀过,手上不知沾着多少人命。 此时如果刘道规露怯,方才建立的优势便是荡然无存。 也就镇不住曹家,以后也别想在氶城立足。 刘道规索性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穿梭在刀矟之下,走到甲士正中,沉声道:“某顾身入城,莫非曹家人还要缩手缩脚,避而不见么?” “彭城刘氏果然非同寻常,以往只听过刘牢之、刘敬宣,未想还有足下这等人物!” 一五十上下的瘦弱汉子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从城楼上一步一步走下,两眼炯炯有神,背后站着一三十来岁的甲士,正是放在在城头上高呼之人。 下了石阶,刘道规这才发现他只有一条腿。 名字取的霸气,要腾云上天,现实却是走路都难的瘸子…… “在下曹腾云,谯郡曹氏!” 一句话掷地有声,周围曹氏子弟皆抬头挺胸。 曹氏也分几支,郡望在谯国、彭城、高平等地。 但最正统的一支必然是谯郡曹氏,准确来说是谯沛曹氏,大汉丞相曹参和魏武曹操都是出自这一支。 泰始元年(265年),晋武帝受禅,封司马进之子司马逊为谯王,遂设谯国,南渡以后,谯王是司马家的重要爵位,一直由司马进家族传承至今。 上一代谯王司马恬坐镇京口,掌握北府,去年年底薨逝,其子司马尚之袭封爵位,是琅琊王司马道子的左膀右臂。 曹腾云自称“谯郡”而非“谯国”,明显是看不上司马家的王爷…… “失敬失敬,某此来只为屯垦戍边,还望足下多多协助。”刘道规开诚布公。 其实兰陵郡土地有的是,两家完全可以相安无事。 原本合作对象是萧氏,奈何萧挺之不上道。 不过曹家实力更强,既然打开了城门,就说明能谈下去。 “王郡守和张县令若有足下一半的礼数,也不至于被驱走。”曹腾云神色缓和了许多。 朝廷派往各地的官吏,大多是从司马道子手中买的官,在江左享受惯了,自然不适应民风剽悍的兰陵。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只管军务,今后两家联手,还兰陵父老一个太平!”刘道规亮出军令。 曹腾云扫了一眼,笑道:“好气魄!参军年少有为,真豪杰也,快快有请诸位入城,今日设宴!” 别人客气,刘道规也客气,“设宴就不必了,多有破费,不如早日开田,以安士民之心。” “参军远来,某当尽地主之谊,城东有麓水陂,虽然荒废了,但只需略加休整,便有数百顷良田,就送于参军屯田。” 陂,有水之田也。 三国时,名将邓艾在淮河南北大规模屯田,大兴水利,建大小陂塘五十余处,足粮足兵,压的东吴不得动弹。 太康年间,规模更大,淮南相刘颂每年都要征发数万青壮修芍陂。 仅芍陂一地,便有良田数万顷。 刘道规暗忖这次总算找对人。 不过曹腾云话锋一转,“麓水陂之北,有泰山贼张佛奴、白龙子二部,参军可要多多留心。” 刘道规眉头皱起,“此二部多少贼众?” 曹腾云目光一闪,“张佛奴有一千二百悍贼,白龙子有七百余众,且有马队。” 天下果然没有白得的好处,刘道规越听越觉得这是个坑。 感觉曹家这是在借刀杀人,刘道规赢了,曹家去了一大后患,如果败了,则是去了一心病,氶城以后还是他曹家做主。 反正输赢,曹家都不亏。 “我奉命屯垦,剿贼亦是分内之事,还请足下将城中户籍、丁口如实报来。” 他老谋深算,刘道规也不傻,正好借剿贼的名义,集中氶城的人力物力。 既然入了这座城,以后的事就不是曹家说了算了。 氶城这么大一座郡城,少说一万余众,加上周围的村落,整合起来,别说两千泰山贼,将泰山翻一遍也不再话下。 “哈哈哈,参军年纪轻轻,当真令人刮目相看。”曹腾云目光一闪。 刘道规笑道:“兰陵地处晋燕交界之处,若不能精诚一致,必为外人所趁。” “正是、正是,以后参军有何吩咐,只管说来,曹家唯命是从!”曹腾云也跟着笑。 不过话说的实在太假,以至于他身后的曹家晚辈脸皮都颤了颤。 刘道规虚与委蛇,“足下对朝廷一片赤心,某定会上禀军府。” 这话是在提醒他别痴心妄想,你曹家在朝廷面前不过一只蚂蚁而已。 三言两语,两人已经暗中交锋多次。 “那便有劳参军。” 寒暄的差不多了,刘道规转身从容穿过甲士,返回自己的部曲之中。 (本章完) 第68章 人丁 第68章 人丁 “阿耶,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眼下晋强胡弱,不可再如以前那般跋扈,且北府军就在彭城,三两日便可杀来……而且我看这位刘参军手段非常,初来乍到,就击败了段飞虎部,吞并赤山寨。” 身后的那员曹家晚辈劝谏道。 此人正是曹家长子曹霁,方才在城头已经跟刘道规过了两招。 如果不是曹腾云在城中设下甲士,氶城的人心就要被别人夺去。 “此子的确非比寻常,所以我才将他放在麓水陂,驱狼吞虎,对付张佛奴、白龙子。” 曹霁眉头紧锁:“阿耶,这就是咱们的不对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他乃彭城刘氏,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彭城的刘牢之会放过咱们?” 这两年曹家大事由曹腾云拿主意,但他身子骨不好,曹家里里外外的杂事其实是由曹霁负责。 以前在氐秦之下,有律法约束,四方安定,曹家日子过得去。 但自从氐秦覆灭,慕容垂吞并兖青二州后,兰陵和琅琊两郡便暴露在鲜卑人的刀锋之下。 鲜卑人不会种田,只会抢,经常南下,让曹家的日子难过起来。 两年前的秋天,鲜卑骑兵南下,曹腾云率众抵挡,虽然击败了敌军,但也受了重伤,一条腿也交代了,捡了一条命,身体也垮了。 沉思片刻后,曹腾云道:“是友非敌不是我们说了算。” “他方才顾身入城,已有诚意,儿以为此次倒是一个机会。” 曹霁虽然武勇不及其父,但见识远甚。 曹家还想继续在兰陵过日子,就需要强援,只是上一次来的县令,一上来就欺压曹氏,索求无度,还要让曹腾云献上女儿…… 被曹霁恐吓一番后,连滚带爬的逃离兰陵。 这一次的刘道规明显跟他们不一样。 “什么机会?” “兰陵居于淮北,若不愿依附燕国,便只能依附晋室,此人是北府军,还是彭城刘氏,有他们支持,曹家今后也就有了靠山。” 兰陵背后就是彭城。 北府军的威名天下皆知。 “你拿主意吧。”曹腾云与刘道规勾心斗角,满脸疲惫,言语已有所松动。 扫了一眼周围的曹家子侄,虽不是纨绔子弟,但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比不过北方凶狠的胡人,也不如城外的那些北府军和流民。 唯一让的欣慰的是膝下的一对儿女,还算干练,撑着曹家…… 氶城作为郡城,衙署、军营一应俱全。 虽然有些年久失修,但因为被曹家封了门,里面该有的东西全在,没有被流民洗劫。 唯一让刘道规想不到的是,城中流民极多,一个个面黄肌瘦,躺在地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兰陵居南北要冲,淝水大战后,中原百姓纷纷南下,欲投奔晋室,谁知边境晋军肆意截杀,流民走投无路,困在兰陵。” 曹腾云的长子曹霁跟在刘道归身后解释着。 “这么多人,你曹家为何不收入门下做僮仆?”刘道规瞥了他一眼。 曹霁一摸后脑勺,“倒是也想,不过人太多了,而且都是同姓宗族,吃饱喝足,养足气力后,又不甘为奴,反而与我家冲突,甚至还有勾结泰山贼里应外合……” 流民性情凶悍,又是同族聚堆,能从北方各郡县杀到兰陵,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除了你们曹家,城中有多少人丁。” 刘道规觉得这个曹霁为人不错,说话也坦诚,没其父曹腾云那么多心思。 “城中百姓七百六十七户,四千余口,城内流民一千四百余,城外就不计其数了。”曹霁记性不错。 战国秦汉,兰陵东海三郡都是人口密集之地,诞生了一大批士族。 永嘉短短六七年时间,就荒废成了这般模样,只剩下七百余户人家。 当然,这其中没算上曹家。 “既然有人有田,我准备将收容流民屯田,春耕之后,城中百姓每户出一丁习练战阵之法,防备贼寇。” “若是如此,兰陵百姓之幸也,参军缺什么只管开口,我曹家鼎力支持。” “曹兄深明大义,你我两家联手,兰陵郡必固若金汤!”刘道规等的就是这句话。 强扭的瓜不甜,虽然手上有军令,可以强制征发徭役和粮草,但弄得大家都难看。 他如此配合,倒是省了不少事。 曹霁幽幽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人侵我土地,北国尸山血海,今慕容垂卷土重来,穷兵黩武,一旦扫平北国,其害远甚氐秦。” 苻坚在位时,黎元应抚,夷狄应和,革除暴政,北国安定。 慕容垂虽战无不胜,但在治国上,远远不如苻坚。 燕军虽不会南下攻晋,边境上的郡县却少不了受到鲜卑部族侵扰。 刘道规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这年头能有这份远见之人不多,“曹兄不必多虑,慕容垂年事已高,北国尚有姚秦、西燕、拓跋魏、翟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慕容垂虽然厉害,但今年已经六十好几了,能活到哪一天还不一定。 “参军之言是也,慕容家代代相残,慕容垂一去,燕国前途未卜!”曹霁兴致高昂,拉着刘道规叽叽喳喳的谈论北方形势。 刘道规心思都在屯田上,但架不住他的热情,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慕容这个家族堪称奇葩,代代手足相残,慕容廆逼走吐谷浑,慕容皝赐死慕容翰,慕容儁猜忌慕容垂,慕容评联合可足浑氏逼慕容垂投奔氐秦…… 西燕慕容永和慕容垂是堂兄弟,一样水火不容。 而慕容垂的几个儿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曹霁讲的唾沫星子横飞,刘道规对北方形势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样的人倒是极好相处。 到了下午,果然令人将城中的户籍送了过来。 七百六十七户,家家户户丁男几人,壮妇几人,孩童几人,无不清清楚楚。 曹霁也算有实才,广陵设了这么多的侨州侨郡,各级官府层层迭加,连自己的辖地都弄不清楚,更别提户籍…… 曹家能在氶城一家独大,并非偶然。 某种程度上,曹家就是此地的郡守和县令,护一方水土。 有了这份户籍,刘道规对氶城的实力大致有所了解。 只不过,这份户籍中没有曹家宗族和他们的荫户。 (本章完) 第69章 明天上架 第69章 明天上架 明天上架,成绩肯定不理想,就不“感言”了,随便说两句。 成绩啥的无所谓,老鱼我早就习惯了,还是那句话,既然开了,只要有人看,肯定写完。 这本书本来也是有一次尝试,侧重于内斗、篡权、夺位,战争在其次。 另外说一句,这是一本小说,不是正史,一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很多东西都带有我的个人主观色彩,难免以偏概全,我只能尽量贴合历史,而不是完全顺着历史来。 至于很多读者朋友觉得刘道规不如刘裕精彩,这觉得是个误解。 在刘裕的崛起路上,刘道规至少三次取得了决定性的作用。 只不过他的光辉被刘裕掩盖了。 这里我就不剧透了,书中自然会写到。 本来准备写本玄幻的,写了个开头,尬的一批,觉得还是要打磨打磨。 今年如果时间充裕,有可能双开,还是会把那本书写出来。 来起点不知不觉竟然四年了,感谢朋友们的一路陪伴,虽然感觉有所长进,奈何成绩一直不咋滴,实在惭愧。 对不住老读者和编辑虎牙。 不过无论如何,继续写下吧,除了写,我也没什么其他感兴趣的东西,以前喜欢玩魔兽、撸啊撸、暗黑3,现在都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打牌、泡吧、钓鱼啥的。 就喜欢看书写书…… 额、就这…… (本章完) 第70章 麓水陂 第70章 麓水陂 很快,曹家就送来了种子、耕牛,各种铁制农具。 耕牛和农具都是暂借,用完要还。 一共四千斤稻种,两千七百斤粟种,秋收后,按六成利息归还,也就是一共还他们一万七百斤粮食。 这还是看在刘道规的面子上有所减免。 按这时代的惯例,利息通常在一倍以上,还不一定借的到。 汉景帝前元三年,有一位母颜氏愿意以十倍的利息借贷给朝廷,支持朝廷平定七国之乱……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刘道规刚背着桓家巨债时,诚惶诚恐,如芒在背,习惯了之后,也无所谓了。 曹家的这点利息,刘道规现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手中有刀,心中不慌。 “这便是麓水陂!”刘遵望着茫茫田野,两眼放光。 河流交错间,一片肥沃土地,河水漫过地头,鳞光闪闪。 刘遵策马在田地间撒着欢儿,惊起远处的白鹭。 能看出经常有人休整,水渠没有堵塞,田地也维持着基本的轮廓,还没有多少野树,稍加休整,便是良田。 有树就会有鸟雀和虫蚁,影响庄稼的长势。 如果不是有泰山贼的袭扰,估计曹家也不愿放弃这么的一片田地。 “这是我连夜赶出来的屯田令。”高珣递来一道竹简。 “官六民四,军府提供种子和农具……”刘道规展开轻声念出。 之前在军府,浏览过各种陈年堆积的文牒和政令,对屯田有一定的了解。 魏晋屯田,都是官府占六成,百姓占四成,如果使用私牛,则官府和百姓各占五成。 不过到了曹魏后期,屯田逐渐变了样儿。 从官六民四,变成了官八民二…… 到了曹丕代汉,不仅要上缴粮食,还增加了徭役,加上吏治的腐化,屯田客的负担越来越重,成了官府的田奴。 关键子孙后代依旧不得翻身,世世代代为田奴…… 司马炎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便是废除了屯田制。 但没维持几十年,中朝便崩了,胡人越发残暴。 慕容家的开山老祖慕容廆在辽东下令:以牧牛给贫家,田于苑中,公收其八,二分入私。有牛而无地者,亦田苑中,公收其七,三分入私。 石勒平定幽冀,始下州郡阅实人户,户赀二匹,租二斛,相当于每户七成半的粮食要上缴…… 到了石虎,更是“爱民如子”,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相比之下,晋成帝时期,王导主政,施行“咸康土断”,设置侨郡侨州,江左初税,每亩三升。 于是民心大悦,迅速稳定了江左民心,晋室得以稳固。 南方水田,一亩产粮一百余斤左右,也就是接近一斛,一斛等于十斗,等于十升,江东几郡还能一年两熟。 这也是为何北方百姓拖家带口“衣冠南渡”的原因,实在活不下去了。 晋室得以立足的关键是轻徭薄赋。 只是随着格局的稳定,士族门阀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壮大,王导的咸康土断,桓温的庚戌土断逐渐形同虚设。 赋税逐年增加,司马曜登基后,为了拉拢士族门阀,将田赋从按田亩征收,变成按户口征收,每户每年三斛,已经超过了石勒时期的羯赵…… “可有不妥之处?”高珣见刘道规沉吟半天,忍不住问道。 “不妨一试。”刘道规隐隐觉得效果不会太好。 这份军令完全抄袭曹魏的屯田令,既然他会抄,曹家肯定也试过,曹操也是出身谯郡曹氏,一个祖宗。 如果有用,曹家早就抖擞起来了。 “我现在就去办。”高珣兴冲冲的策马回城去了。 刘道规与刘遵、刘广之等十几人察看周围的地形。 麓水陂一马平川,出了河流、池塘,几乎无险可守,如果贼人从北面冲来,种出来再多的粮食也只能为别人做了嫁衣。 曹家手握这么大块田地却不敢种,原因就在于此。 刘道规带着众人继续往北,北面的尼丘山、蒙山等山脉,形如大龟俯卧在齐鲁大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切。 刘广之道:“要守住麓水陂,只能沿河建造坞堡。” “四五百顷的田地,你准备建多少坞堡?”刘道规反问。 麓水陂不仅一马平川,还形如锅底,四面八方贼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坞堡也不是那么容易建的,石料、木料、人力,都不是小数字,短期内也建不起来。 萧家身为兰陵县豪强,财大气粗也只有一座坞堡。 刘广之道:“不建坞堡粮食岂不是为山上贼人种的?” 尼丘山郁郁葱葱,传闻孔子之母“祷于尼丘得孔子”,如今这座诞生华夏先贤的山脉上,到处都是贼人。 刘道规望着巨大的山影,不禁萌生一个想法,“与其等他们杀下山来,不如咱们先杀上去,占据隘口,堵住贼人南下途径,不久一劳永逸了么?”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麓水陂根本守不住,若是能守,曹家也不会拱手让人。 既然跟泰山贼势不两立,那就先下手为强,除掉这两个威胁。 对方有骑兵,等他们冲下山来,神出鬼没,随时偷袭,己方处于天然弱势,久守必失,时间一长,必然要吃亏。 但如果杀上门去,对方的骑兵也就无用武之力了。 “这……”刘广之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咱们来此就是剿贼的,建坞堡自守,岂不是畏贼如虎?” “氶城百姓深受其害,若能与曹家联手一起出兵,泰山贼手到擒来!”刘道规对麾下的北府军信心十足。 说实话,赤山寨一战还没完全发挥出他们的实力。 如果能灭了孙佛奴和白龙子两股人马,便有敲山震虎之效,其他贼寇要南下,就要掂量掂量了。 曹家也会老实不少。 此外,士卒们愿意跟着刘道规北上,是为了发一笔横财,到目前为止,也没捞到什么,赤山寨本来就是个流民寨,自己的都穷的喝西北风了,没什么油水。 尼丘山上的贼寇有马,还是战马。 只凭这一样东西就足够了,而那些贼寇手上绝不止这点儿东西…… 刘广之深以为然,“不除掉那两股贼人,咱们种了也是白种。” “山上的路你摸清楚没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刘道规相信手下将士的战力,但也不能冲动莽撞。 “上一次来的匆忙,不过曹家在此地几十年,定然知晓。” 说来说去,还是要曹家的支持。 “走吧,回去找曹腾云和曹霁商量商量。” 刘道规一旦做出决定,便立即执行,绝不拖泥带水。 (本章完) 第71章 出兵 第71章 出兵 出兵之事,曹家自然赞同,这几年他们也深受其害。 不过要等到春耕之后,说是不能耽误农时。 “贼人以为我军要春耕,所以才会放松戒备,你曹家出五百青壮,我的人为前锋,你们的人多持弓弩协助既可。” 曹霁犹豫片刻后道:“此事还需回禀阿耶。” 一听要曹腾云点头,刘道规就知道没戏。 兵贵神速,时间拖的越长,越有可能泄露风声。 春耕之后,山上的贼人也知道山下没事了,会戒备起来。 刘道规咬牙道:“一百人,你选一百精干些的子弟,再加几个向导就成!” 赤山寨一战,对折贼寇的战力有了基本认知。 贼永远都是贼,跟北府军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刘道规麾下很多的老卒都是经过淝水之战的,以一挡百有些夸张了,但以一敌五绝对没有问题。 如果拖到春耕之后,贼人肆无忌惮的下山,反而陷入被动。 “有几成胜算?”曹霁犹犹豫豫。 这话问的实在外行,战场值得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谁能保证必胜? 但,不敢主动出击的人一成胜算都没有。 “行军打仗犹如快刀斩乱麻,瞻前顾后,一事无成。” 刘道规心中有些无奈,自己穷的喝西北风,所以敢玩命,但曹霁日子过的不错,不愿意冒险也在情理之中。 思索良久,曹霁咬牙道:“一百人就一百人,我可以做主,再加二十甲士,十五骑兵!我曹家子弟虽不如北府军,但也是身经百战!” 刘道规拱手一礼,“多谢曹兄!” 两方人马加在一起,就有六十七名甲士,二十四名骑兵,实力大大增强。 第二天下午就点齐了人马,曹霁还贴心的准备好了粮草,装了三辆木车。 四百二十一征虏中兵闻战而喜,刘广之、刘遵、刘黑罴、周铮、赵伦之等一干精兵猛将皆在其中,其他士卒也是蠢蠢欲动。 曹家子弟则没有那么活跃,气氛有些沉重,脸上带着些许怀疑和恐惧之色。 刘道规斜了一眼曹霁,身经百战之人听到大战,不应该是这种上坟的表情…… “多的话就不说了,想要吃到肉就跟着我走一遭!” “杀!”北府士卒们野兽一般嚎叫起来。 吓的曹家子弟们脸色一变。 这时高珣过来低声道:“道则,咱们的屯田令贴出去,都整整一天了,没几个人来。” 屯田本来是件好事,但这一百多年来都被人玩坏了,信用全无。 很多流民都是同一宗族南下,极为团结,肯定不愿跳入火坑里面世代为奴。 征虏将军府原准备在淮北各郡实行屯田之策,却无人应募,便不了了之。 刘道规早有心理准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我思虑一二,你和赵元先将城中的流民组织起来,将麓水陂的田先种上。” 高珣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放心,只要我这一战打赢了,打出声威,流民会就范的!” 氶城内的流民多是一些孤苦无依之人,问题应该不大。 难的是城外那些聚族而居之人。 杀鸡儆猴,刀上不沾血,猴儿是不会怕的。 这年头无论任何事,不动刀便没有说服力,别人也不会怕。 先立威,再立信,最后才能做成事。 “出发!”刘道规大手一挥。 士卒欢呼雀跃,满眼都是各种欲望。 赤山寨打赢了,但战利品没有多少,也就几个女人勾勾搭搭的。 这一次不一样,泰山贼少说立寨了二十多年,烧杀劫掠,累积了不少财货。 之前萧挺之也说过,他们每年会向泰山贼供奉粮食,以求他们不要袭扰萧家。 尼丘山周围不止兰陵一郡,周围散布着任城、高平、琅琊、泰山诸郡,天下越乱,贼寇越是富得流油。 实力强一些的,都可以攻城略地了。 在向导的带领下,众军昼伏夜出,一路上刘道规不停地鼓舞着军心,“山寨里的金银钱帛,诸位随意取之!” “哈哈哈,有参军这句话就够了!” “不就一伙儿贼寇么?我等当年随谢都督血战淝水,几十万胡虏都不曾眨眼过!” 士气越发高昂起来。 甚至还安慰起刘道规来…… 不到两日,就来到山脚下。 但一路疾行,掉队的也多,周铮和刘广之清点人数,征虏中兵掉队七人,还在合理范围内,其中两人是崴了脚,一人拉肚子,剩下四人照顾他们。 曹家子弟掉队就有些多了,一百三十五人,不见了六十二人,连向导都跑了两个…… 曹霁口口声声的“百战精锐”,没想到这副鸟样子。 不过仔细一想,也能理解,上下同欲者胜,愿意出兵的是曹霁,这些“百战精锐”说不定是赶鸭子上架,强行弄来的。 泰山贼凶名赫赫,曹家跟他们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当然不想玩命。 刘道规带来的征虏中兵则不然,一个个穷的眼珠子发绿,都指望能发一笔横财。 穷就是原动力,穷才愿意玩命,人性本就如此。 就像江左的侨姓高门一样,在中朝时,除了王、荀、陈,其他的大多是些二流士族,到了江左一跃成为顶级门阀,养尊处优,吃香的喝辣的,醉生梦死,他们怎愿意去北地与胡人血战? 尼丘山方圆一百二十里,横亘在兖徐之间,山上郁郁葱葱,长满了参天古树,晨雾还未散去,山路有些崎岖,却并不险峻。 山腰上传来一阵阵的人声。 应该是巡逻的贼人,还在议论昨夜抢来的女人…… 一面“张”字大旗在山风中影影绰绰,贼寨就卡在山口上,规模还不小,大小箭楼矗立在悬崖峭壁上,还是青石所砌,正常进攻,伤亡必然不小。 传来几声女人的啜泣声,以及贼人不耐烦的喝骂声:“一大早嚎什么丧?待会儿最先烹了你!” 女人越发恐惧的哭声,但很快就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 山上又恢复平静。 “拖下去,洗剥干净些!” 刘道规原准备让士卒休息两个时辰,养足精神和体力,听到这些声音,心中莫名顿时涌起一股杀意。 这时代被称为“贼”的,手段无不凶残至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士卒们也按捺不住,“趁着山雾,咱们杀这群畜生一个措手不及!” “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占了两样,还怕什么?” 见士气可用,刘道规大手一挥,“攻!” 士卒们如猿猴一般向上攀爬。 曹家子弟则落到了后面,明显不如这些老卒。 北府军天下第一军的名号不是白来的,士卒的斗志、体力、意志都是数一数二的。 爬在最前面的刘广之已经快摸到贼人的寨墙了。 而贼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啊——”就在此时,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刘道规往身后望去,只见一名曹家甲士失足,从山道上滚了下去,发出一阵阵的惨叫。 咻—— 十几只飞鸟窜上天空,高声鸣叫着。 山上上下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本章完) 第72章 佛寺 第72章 佛寺 不到两个呼吸,贼寨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喊声:“贼袭!贼袭!” 刘道规心中顿时生出怪异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被人当成贼了…… 曹霁口口声声身经百战”,完全是坑蒙拐骗,其实山路并不算多陡峭,也不知那名甲士是怎么失足滚下去的。 扑腾两下后,这厮又爬了起来了,站在山脚下发愣…… 但他发愣,寨里面的贼人没有发愣,一阵箭矢和石头从上面倾泻而下。 老卒就是老卒,分散开来,躲在树木之后,没人伤着。 四面八方都是贼人呼喊声和脚步声。 刘道规顾不得下面的曹家子弟,大吼一声:“冲上去!快冲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 “跑啊——”曹家子弟呼啦一声,转身就跑。 刘道规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娘的!” 身边的刘黑罴也破口大骂,“定是曹家的老瘸子干的!” “杀!” 但北府老卒们没有迟疑,快速往上攀爬。 刘广之动作最快,三两下就爬上石壁,一跃而起,飞扑而下,紧接着一篷血水飞溅而出。 鲜血混着着雾气,被晨风吹开,山间薄雾顿时被然成淡红,一股血腥气氤氲开来。 士卒们先是一愣,接着纷纷大吼起来,一个个眼睛都红了。 刘遵、周铮等六七个甲士动作最快,互相配合,踩着大树,轻松翻越石壁。 瞬间,血雾变成了一阵血雨,从头顶喷洒下来。 士卒们越发亢奋,悍不畏死的向上冲,最前面的两个甲士身中四箭,依旧狞笑着往上冲…… 刘道规也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生死早就置之度外,眼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脑海中只有一个念想,杀光所有挡在面前的敌人…… 后面的曹家子弟逃到山脚下,直愣愣的看着上面的搏杀。 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哭喊声,在山间来回传荡。 头顶上的箭矢和山石顿时稀落下来。 在爬上山寨的那一刻,胜负其实已经注定了。 而且在狭窄的贼寨里面,贼人的兵力优势反而无法展开,士卒们五六人一小队,十几人一大队,刘广之、刘遵、刘黑罴、周铮等甲士冲杀在前,弓弩在后,互相配合。 贼军如麦子一般倒下。 北府军越战越勇,从前寨杀到后山,又从后山杀到东山。 一边杀还一边喊:“钱帛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阵阵山风袭来,刘道规坐在尸体上,周围全是断肢、碎尸、内脏,鲜血缓缓流淌。 “饶命、饶命——” 一声惨叫,求饶声戛然而止。 战斗早就结束了,但厮杀并未停止,杀红了眼的士卒到处寻找活着的贼人。 刘道规没有阻拦,这段时日士卒们心中累积了不少戾气,需要释放。 “阿规……”刘广之面色沉重。 刘道规跟着他一起往后山走,周围都是一些佛像佛龛,贼寨的前身似乎是一座寺庙。 四处搜寻,果然发现一块石匾上写着“青光寺”三字。 石虎从西域迁数百万胡人入中原,也带来佛门,石虎认为佛门是胡教,故而大力推崇,佛门由是大兴,在北国遍地开。 苻坚吞并前燕,也尊崇佛门…… 一尊佛像面前,堆放着累累白骨,最上面的一层还沾着薄薄的一层血肉,明显是用刀剔下的。 佛陀慈眉善目的眼神正好对着这堆白骨,怪异中带着惊悚…… 刘广之推开佛堂大门,朝阳洒进,里面一阵惊恐的哭泣声。 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中人欲呕。 偌大的佛堂里面全是女人和孩童,有人惊恐、有人麻木、有人绝望。 梁柱上挂着十几截血骨,滴答滴答的滴落着鲜血,正堂的佛像上供奉着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刘道规也算杀人放火的一把好手,此情此景,竟然也呆住了。 乱世之中,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 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了上来,刘道规伸手合上了大门,“你带几个兄弟守住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士卒们正在兴头上,如果发现这里不堪设想。 刘广之点了点头。 厮杀还在继续,士卒们越杀兴致越高,几乎没留下什么俘虏。 到处都是惨叫声。 刘道规没有制止,“找到张佛奴没有?” 有人回应:“方才见阿遵带着人追去了。” 寺院颇大,几乎有两三个坞堡的规模。 除了佛堂里面的女人和孩子,后山还有成群结队的奴隶,脚下戴着锁链。 北方大乱,无数流民南下,晋军劫杀他们,贼寇当然也不会放过。 土地和人口向来是最基础的财富…… 士卒们虽然杀性起来了,但并未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下手,而是到处搜寻财帛和女人。 普天之下,最有钱的便是佛寺。 张佛奴占据此地十几年,累积了不少家当。 士卒们身上挂满了钱缗和锦帛,乐的合不拢嘴,连女人都没兴趣了,争先恐后的到处搜寻。 直到两个时辰后,士卒们方才冷静下来。 贼人被斩杀殆尽,一个俘虏都没留下。 满地的碎尸让跟上来的几个曹家子弟呕吐不已。 除了钱帛,佛堂内还有一尊一人高的铜身佛像,刘道规心中阴霾去了一大半,仅这一樽佛像,就值上万缗钱! 后堂内还有百余石粮食,几百坛酒,后山中还有百多头羊,二十多匹马。 一看到粮食,刘道规心中怒火愈盛,股贼人并不是因为饥饿而吃人,而是养成了习惯…… “这他娘的还种什么田,再抢几座贼寨,人人都能腰缠万贯。”刘黑罴眼睛都直了。 刘道规道:“这座贼寨以前是佛寺,富的流油,其他贼寨未必有这么多钱。” 永嘉以来,不仅石虎崇佛,苻坚亦大力度推广佛教,在长安召集高僧译经,于敦煌开莫高窟,派高僧为高句丽小兽林王送去佛经佛像,佛教自此传入高句丽,成为国教。 信佛是要供奉财物的,而且很多佛寺其实就是当地豪强,占据土地,拥有佃农,还放名为“僧祇粟”的高利贷, 贼酋名叫张佛奴,很有可能以前就是这间佛寺的僧人。 士卒们冷静下来之后。 刘道规才将佛堂中的女人、孩童、后山中的奴隶一并放出,让士卒们熬了些粥给他们。 一个个狼吞虎咽,着实可怜。 “尔等莫要怕,我等是朝廷将士,特来解救尔等。”刘广之带着部曲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说还好,一说便哭声一片…… 清点人数,女人四百七十二人,孩童三百二十七人,奴隶两百一十九人。 刘道规让他们各自寻找家人。 寻来寻去,只有十几人找到了妻儿,其他人都是孑然一身,被关押在此将近两年了,父母妻儿早就成了贼寇的腹中之物…… (本章完) 第73章 幢 第73章 幢 傍晚时分,刘遵才拎着一串头颅返回。 还是没追上贼酋张佛奴。 这厮在尼丘山混了十几年,熟悉地形,往山沟里面一钻,刘遵肯定找不到。 白龙子的贼寨距此地东北三四十里远,张佛奴应该去投奔他了。 “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干脆斩草除根!”刘遵还在兴头上,眼中的猩红还未褪去。 刘道规扫了一眼寨中士卒,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身上缠满了锦缎,腰上挂满了钱,乐的合不拢嘴,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 不过刘遵的话也对,斩草就要除根,不除掉张佛奴和白龙子,以后祸患无穷。 “传令,全军立即休息,明日诛杀白龙子!” 军令一下,士卒们倒也遵从,直接寻了一间屋舍歇息。 刘广之、刘黑罴、周铮三人各率本部轮流休整。 刘道规部下各种明哨暗哨,又派出斥候,打探白龙子的动静。 这一夜倒也安静,士卒们连续多日奔袭,一场厮杀下来,早就疲惫了,倒头就睡。 天亮时分斥候返回,气喘吁吁道:“参军,白龙子所部连夜向北逃了!” “这群没出息的东西!”刘道规忍不住骂了一声。 都怪昨日厮杀的太狠,吓破了贼胆。 加上北府军的威名,只要白龙子不傻,肯定不敢正面与自己为敌。 贼寇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还行,真遇上硬战、血战,也只能掉头就跑。 “逃了也好,我军其实也无多少战力。”刘广之来了一句。 寺内的空地上,士卒三三两两开始集结,但脸上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身上的钱帛也没卸下。 这副样子,奔袭三四十里去与贼寇厮杀,怎么看怎么凶多吉少…… 狼吃的太饱,就没有再捕猎的欲望了。 要怪只能怪张佛奴太有钱了,一下就将士卒们喂饱,人在发财之后,只会想着衣锦还乡。 凡事顺势而为,不可逆势而动,刘道规只能顺应军心。 “既然他们跑了,咱们也没那个精力去追,阿遵你带些人去烧了那座贼寨,以后这间佛寺就是咱们的坞堡,改名青光寨。” 此地相当于麓水陂的屏障,守住青光寨,周围大山中任何一支人马想要南下,都很难绕开。 “青光寨以后就交给你了,我分你一半部曲,再加四百流民。”刘道规望着刘广之。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 身边几人,只有他能独当一面,刘黑罴和刘遵都是冲锋陷阵的好手,却没有能力管理好一个营寨。 周铮是前部的曲长,不可能留在山上。 “领命。”刘广之神色淡然,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尼丘山中有了据点,麓水陂便可高枕无忧,安心耕种。 修整了两日,士卒们嚷嚷着要回去。 刘道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贼人的头颅挖出,堆在车上,带上奴隶、女人、孩童,推着大车小车,浩浩荡荡的下山。 那一尊铜像太重了,运不下去,暂时留在山上。 回到氶城,男女老少潮水一般涌来观看。 刘道规令人将贼头堆在北城门口儿上,形成一座小小的京观。 “参军之勇,不在刘牢之之下!”曹腾云瘸着腿在曹霁的搀扶下出来迎接,一见面便是一个响亮的马屁。 周围曹氏子弟的眼神明显发生的变化。 以前他们敬畏的是彭城刘氏和朝廷,现在则是敬畏刘道规。 关键这一战打下来,士卒伤亡不到三十人,不仅赶走了贼寇,也镇住了他们。 “一群贼寇,乌合之众而已,而且也未能斩杀张佛奴和白龙子二贼。”刘道规云淡风轻。 人家刘牢之五千人主动渡河,正面进攻五万氐秦大军,还斩杀了他们的大将,激励人心,为淝水之战奠定了心理优势。 刘道规再怎么狂妄也不敢跟刘牢之相比。 反而是这个曹腾云,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这次派出来协助的曹氏子弟,一个比一个稀烂,弄不好就是他在其中捣的鬼。 其实像他这种流民帅出身的人,对任何人都有戒心。 “二贼根基被毁,不足为惧,不足为惧。”曹腾云满脸堆笑。 “以后你我两家就是邻居,同气连枝,屯田还须曹家的精锐多多照应。”刘道规皮笑肉不笑。 这句话既是嘲讽,也是威胁。 曹腾云面不改色,“以后我曹家听凭参军吩咐!” 这话刘道规耳朵已经听出茧了,寒暄几句便离开了,对这种人不能太和善,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威严,他才不敢耍小聪明。 总之这一战之后,刘道规名声算是打出来了,也不怕曹家搞鬼。 说实话,他的那些手段和小心思都上不了台面,对刘道规也没什么威胁。 曹家全族都在氶城,跑不了…… 士卒可以休息,刘道规却不能,与高珣打铁趁热,招收附近的流民。 如果之前他们还有所疑虑,这一战之后,对刘道规的实力和决心再无怀疑。 屯田的大旗一立起来,流民们滚滚而来,热情似火,与之前冷淡态度判若云泥。 人太多,登记都忙不过来。 这年头识字的人本来就少,包括刘道规在内,一共也才九人会读会写。 但即便有人会读会写,这些流民连自己的名字都报不上来。 沟通也是一大障碍,都是一些北方各地的方言俚语。 “太慢了,春耕本来就晚了,再这么拖延下去,可就全耽误了。”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刘道轨既高兴又烦躁。 高珣也忙的满头大汗,“那也没办法,不登记清楚,以后的麻烦更大。” 刘道规环视周围,目光落在那十多面旌旗上,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人按旗分,每旗三十户到五十户,先把人分开以后再慢慢登记造册!” 此法并非刘道规首创,南下流民,认旗不认人,一面大旗称为一幢,每幢设幢主,即可为军亦可为民。 “好办法!”高珣两眼一亮,连忙吩咐手下按照这个办法来。 “黄旗来此!” “白旗来此!” “褐旗来此……” 各色旌旗挥动,流民们立即就看懂了,拖家带口站在旌旗之下,不到两个时辰,乱作一团麻的人群便被分开。 加上城中的流民,一共十一旗,每旗两百人左右,一共两千四百三十一人,一个下午分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按旗分田分宅,若还有流民来投,依次填充各旗。” 这种办法效率极高,也不用找识字的人来管理,只要会数数既可。 屯垦,亦军亦民,耕战一体。 刘道规任命自己的部曲为幢主,之下设屯长,幢主主管训练、战事,屯长主理屯田和民务,分工明确。 精兵简政,越简洁越好,各幢只听刘道规一人号令,省去了中间层级。 (本章完) 第74章 借 第74章 借 几顿饱饭下去,流民们立即有了精神。 跟着各自的旗帜,奔向麓水陂。 田间地头,热火朝天,连青光寨的女人和孩子也纷纷下田。 刘道规带头在田间忙碌,六岁那年就跟着母亲下田,种田也算一把好手。 至于流民更不用多说,只要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华夏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千年来一直如此,没有一个不会种田的。 一棵棵秧苗插下去,流民眼中多了几分神采。 到了晚上,刘道规令人将那三十多头羊全都宰了,熬成羊肉羹,让幢民们能吃上点油水。 青光寨虽缴获颇丰,但大头儿被士卒们拿去了,落到刘道规手上的只有三成,不过有那尊铜佛像,不用担心年底还不上桓家的钱。 索性将手上的钱全部拿出去购买粮食和肉食。 这年头种田极其辛苦,流民们每日辛苦劳作,肚中没有油水儿扛不住。 一来二去,流民们对刘道规的信任一天天增进。 至于那些女人和孩童则设为左幢,愿意成亲的,刘道规会为他们分一座屋舍,氶城别的不多,废弃的屋舍到处都是,稍加修葺也能住人。 不过这些女人大多数选择北府军。 士卒们几乎人人左右拥抱,刘遵和刘黑罴都娶了三个女人。 乱世女多男少,只要他们郎情妾意,刘道规并不反对。 “阿规,你看这几个如何?”刘遵还挺讲义气,为刘道规寻了几个年轻女人。 只不过他的审美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都是一些膀大腰粗屁股圆的壮妇,刘道规实在有些…… 即便刘道规点头,母亲萧文寿也不会同意。 朱门对朱门,柴门对柴门,寒门也是门,娶亲不是小事。 “放心,这几个我都帮你试过了,还行。”刘遵拍着胸口。 那几个女人都抬不起头。 “滚!”刘道规一阵恶心,这厮自幼缺乏管教,也不知什么礼义廉耻。 “我看你这是让那天师道狐媚子勾了魂去。”刘遵转身就走,还不忘扔下一句话来…… “道则……”高珣似笑非笑。 “高兄莫要见怪,这厮天生就是粗人。” “并非此事,而是我们的钱粮不多了。” 张佛奴和白龙子被剿灭之事传开后,前来投奔的流民越来越多,每幢增加到三百人。 不过刘道规手中的钱粮流水一般了出去。 虽然能暂时维持住局面,但屯垦是一项长期任务,要坚持到八月秋收。 未雨绸缪,人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大好局面瞬间土崩瓦解。 人越多,吃饭的人就越多,刘道规思索良久,一拍大腿,“那就再借,向曹家借、萧家、孙家,兰陵郡所有豪强都去借一遍!” 高珣苦着一张脸,“借这么多,还得起吗?” 刘道规笑道:“借钱他们说了算,什么时候还钱、怎么还钱就是咱们说了算!” 赶跑了张佛奴和白龙子,便是最大的信用。 手动有刀心中不慌。 撑过了今年,以后什么都好说。 “若他们不借怎么办?”高珣最大的毛病便是太书生气了,士族子弟难免抹不开颜面。 “锵”的一声,刘道规拔出环首刀,塞进他手中,“借钱之事就交给你了,带上刘遵、刘黑罴等几个相貌凶恶一些的兄弟,提着刀上门去借,记住咱们是朝廷的官军,不是贼寇!” 高珣眼珠子转了转,苦笑道:“明白了。” 刘道规道:“以后兰陵的规矩要变一变,咱们赶跑了张佛奴和白龙子,交给贼寇的供奉,以后交给我们!” 人不狠坐不稳。 一回想当初找萧挺之借粮的场景,刘道规就暗恨不已。 这些人欺软怕硬,宁愿把粮食供奉给贼寇,也不愿意两倍利息借给自己。 所以对他们不用太客气,刀子伸过去他们自然会想清楚的。 “在返回广陵之前,要把所有的规矩都定下来!”刘道规幽幽道。 高珣刚走,下午曹霁就找上门来了,愿意再借五十石粮,三百缗钱,不算利息。 应该是知道刘道规正缺钱用。 刘道规笑而不语,知道他这是破财免灾,为曹家的“百战精锐”赎罪来的,这一战也让曹家见识到了北府军的战力。 不过五十石粮,三百缗钱,完全是打发乞丐…… 曹霁脸皮一颤,“一百石粮,五百缗钱。” “五百石粮,一千缗钱,明年手头宽裕了,一分不少如数归还。” 曹家财大气粗,盘踞氶城多年,手上的荫户至少六七百家,五百石粮一千缗钱绝不算多。 果然,曹霁长吁了一口气,“参军既然开口了,我曹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 两天后,萧挺之也派人来了,这一回没有哭穷哭惨,主动献上一百五十石粮八百缗钱,说是为上一次赔罪。 其他几家豪强也非常识相,送了钱粮过来。 氶城之外,粮食一车一车的运进来,足以吃到秋收之后。 有了粮食,人心越发稳固。 二十多天,麓水陂便一片茵绿,来不及播种的土地,就种些豆菽和蔬菜。 幢民们勤劳的令人叹为观止,连一些旱地也种上了桑麻。 即便春耕完结,各幢幢主也领着青壮推着木车上尼丘山伐木,储备干柴。 女人和孩子则在田间地头采摘野菜、割青草。 春天里,到处都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日子虽然过得忙碌而劳累,但她们眼中的那种绝望和麻木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希望。 刘道规拿自己的钱财为他们买粮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忙碌之中,日子也过得飞快,回广陵的时间一天一天的临近。 士卒们吵吵闹闹,都希望刘道规早日回去。 “依我看,咱们好不容易在兰陵站住脚,手上握着三四千的流民,干脆不回去算了!”刘遵每日左拥右抱,快活的不得了。 不过他孑然一身,在广陵和京口都没有什么家人,但别人不一样,有家有口,发了一笔横财后,都盼着衣锦还乡。 “此地虽好,但莫要忘了,北府才是咱们的根基。”刘道规没有冲昏头脑,手上最大底牌是四百余北府军,没了他们,便是没了刀。 之所以能在兰陵打开局面,一是靠着北府军,二是靠着彭城刘氏的虎皮。 没有这两样东西在,本地的这些豪强、流民帅,根本不会听从号令。 高珣道:“离了北府咱们什么都没有,有朝一日兰陵富足起来,上面一道文牒下来,到手的东西还是要成了别人的。” 荒田无可耕,一耕有人争。 兰陵废弃这么多年无人问津,而一旦富足起来,肯定会引起豺狼虎豹的注意,到时候没有北府军撑着,迟早被别人夺了去…… 这种事情,刘道规在京口见过太多次了。 刘遵连连摇头,“那还是回广陵吧。” 刘道规安慰起众人,“放心,咱们这次回去又不是不回来了。” 桓承之都死了一个多月了,一直都没有人追究,风头已经过去了。 袁鹤掌握了前部,刘道规回去说不定还能与他联手,一同架空桓弘。 兰陵这边是钱袋子,而广陵那边则是前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按皇帝和司马道子这么闹腾下去,江左迟早会大乱,刘道规的志向,绝不是区区一座氶城。 (本章完) 第75章 起意 第75章 起意 荆州江陵,南郡公府。 “司马道子不给咱们活路,王恭亦咄咄逼人,真当我桓家是任人拿捏的吗?”从建康一路游山玩水返回江陵的桓玄,刚刚收到了来自广陵的坏消息。 桓承之莫名其妙的横死街头,征虏将军府的兵权也被人夺去了。 桓弘成了一具空架子。 当然,失去了对广陵的控制,不会动摇桓家在长江中上游的根基。 但这明显是一个非常不好的预兆,司马道子和王公斗法,短期内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夹在中间的桓氏就非常危险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还是两具刀俎,都想吞掉桓家壮大自己的实力。 正是意识到这种危险,桓玄才不顾颜面一再投拜司马道子和王恭,希望他们能手下留情,却全都被拒之门外。 而征虏将军府只是一个开始,下一个便是武昌,或者江陵。 这两地是桓家的核心所在。 上了棋盘,软弱退缩不会换来对方的同情,而是变本加厉。 王恭的意思非常明显,是要桓家交出所有兵权。 “广陵那边说是个意外,桓承之好色,五石散服用过量,暴毙而亡。”桓伟解释道。 “意外?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意外?偏偏在这个时候意外,你不觉得奇怪吗?” 在建康拜谒司马道子时,司马道子当着一众权贵的面,当面讥笑桓温为贼,是可忍熟不可忍。 如今桓承之的死更是刺激到了桓玄。 小人物刘道规的一次临时起意,不知不觉间推动了形势的发展,以及历史的进程。 “还有那个袁鹤,算什么东西,竟然倒戈王恭!”桓玄越说越愤怒。 桓家式微,连狗都不听话了。 “袁鹤乃袁悦之从侄。”桓伟都不敢正眼看桓玄。 桓玄自幼好斗,被桓温宠爱,桓冲逝世前,手抚桓玄头顶,指着州府文武言:此汝家之故吏也。 故而桓玄在桓家有着无尚权威。 “是去年顶撞皇帝被杀的袁悦之?” “正是此人!” “那就难怪了,倒是我们走了眼,不过如此一来,征虏将军府一根骨头,二狗争食,对我们也算是一件好事!” 桓玄并不在意桓承之一个旁系子弟的死,在意的是能换回多少利益。 堂兄桓石生道:“前几日王忱下令核实各县户口丁壮,分明是冲我桓家来的!” 要对付士族高门,最好的办法便是查他有无荫庇人口侵占土地。 十几年前桓温正是用这个借口,罢免司马家的两个郡王,扳倒了庾氏和殷氏,让这两家至今都还没爬起来,门第也滑落成了三品。 王忱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桓氏子侄众多,多有不法之事,真查起来,到处都漏风。 而一旦没有了土地和荫户,桓家就真的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哼,先是广陵,接着便是江陵,看来他们不把我桓家赶尽杀绝,绝不罢休,既然不给我活路了,我也不用给他们活路,王忱死期到了!” 桓玄满脸戾气。 桓石生沉吟片刻后道:“然则,王忱死后,何人接任荆州刺史才是大事,若再来一个王绪或者王恭,我家永无宁日。” 杀王忱容易,但以现在朝廷对桓氏的态度,肯定不会让桓家人坐上荆州刺史之位。 到时候再来一个更厉害的人物,桓家的下场说不定更惨。 以桓家现在的实力和声望想要起兵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个北府军便是他们绕不过的槛。 谢玄虽然去了,但北府诸将仍在,北府军的威名还在,桓玄也不敢正面与之为敌。 “无妨无妨,我此番入京,对京中形势了如指掌,如今皇帝有意打压司马道子的势力,王忱死了,皇帝必定派心腹之人过来,咱们稍做些手脚,让殷仲堪出任荆州刺史,荆州便可落入我等掌握之中!” 桓玄眯着眼,越发显得圆润,模样有些滑稽。 王恭、殷仲堪、王珣、王谧皆受到皇帝的青睐,但按照九品官人法,殷仲堪被定为“弱才”,名气虽大,个人能力不足,门第也跟不上。 他出任荆州刺史,人心定然不附,桓玄的机会便来了…… 广陵。 刘道规率中军返回征虏将军府。 与两个月之前相比,军府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桓弘、桓道真、袁鹤去京口议事了,荀信之留镇。 刘道规去交接军令,荀信之躺在软榻上,眼皮翻了翻,一副半死不活的鸟样,“你外出这么长时间,军务堆积如山,赶紧处理。” 刘道规一愣,他一个长史,什么时候管到军务上来了? 不过这些人说的话都不能等闲视之,不然掉进坑里面都不知道。 刘道规寻思着不会又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了吧? “还愣着做甚?”荀信之翻了一个白眼。 “属下告退。”刘道规心中反而踏实起来,一切都是老样子,至少表面上都相安无事。 正要抬步离去,荀信之又从鼻孔哼出一句话来,“听说你此番在兰陵捞了不少?” 刘道规回来时尽量低调,但架不住士卒们到处招摇显摆。 荀信之贪财如命之人,自然听到了风声。 “剿了一处贼寨,略有所得。” “阵亡了三十多名士卒,莫非你以为就这么算了?” “属下已经抚恤他们的家人。”刘道规回答的滴水不漏。 “家属抚恤了,军府你如何打算?”荀信之说来说去都是奔着钱去的。 “待袁司马回府,属下自会禀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上一次的冬衣粮草被他坑了,这一次刘道规就是不上套。 冬衣粮草要过长史的手,他能讹上一笔,但士卒伤亡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规则之内,他这个长史也没有办法,目光灼灼的盯着刘道规,然后“哼”的一声,软着身子躺在软榻上。 “属下告退。”刘道规赶紧走人。 已经欠下一笔巨债,若是被他再讹上一笔,那就真的不知道怎么翻身了。 出了长史衙署,门前的两个护卫笑脸相迎,“刘参军慢走。” “两位辛苦。”刘道规客客气气,就是不知道这两个门卫为何对自己态度变了。 以前进长史署的时候,他那儿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不辛苦,只是我等一腔报国热忱无处发泄,刘参军下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两人一脸谄媚,嘴都笑道耳朵根上了。 刘道规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是什么事。 回来的士卒到处显摆,让军府中其他士卒眼红不已。 “好说好说……” “参军莫要忘了我等。”二人一再恳请。 刘道规心中苦笑,这哪里是一腔报国热忱,分明是见财起意。 关键军府中不止他一人如此,遇到的所有人,无不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喊一声“刘参军”,简直把刘道规当成了财神爷。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一家几口守着几亩薄田,日子实在难熬,谁都想发一笔横财,让妻儿老小过得好一些。 没有谁跟钱过不去,没有仗打,也就捞不到油水。 一个人带着士卒发财的上司,当然会得到士卒的拥戴。 “刘参军仗义,一上任就为兄弟们分发冬衣粮草,不惜得罪上官!” “下次有好事,万不可忘了我等。” 刘道规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恭维之声,各种马屁滚滚而来,连之前的事情都扒出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不算什么坏事。 刘道规的声望水涨船高,也算意外之喜…… (本章完) 第76章 步战令 第76章 步战令 积压的军务其实并不多,要么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要么就是一些谁也理不清的破事,牵扯到其他几个侨州。 别说刘道规,就是桓弘来了也不一定能理出个头绪。 剩下的便是军官调动。 桓承之死后,中下层军官也跟着变动。 右部的檀韶高升兖州从事,京口那边又派来其弟檀祗担任右部司马。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导致官职和品级的固化,寒门困在七品以下,但有固定的职位。 右部几乎成了檀家的部曲,针扎不进,油泼不入,如今檀凭之是王恭手下的红人,刘道规对右部没有太多想法。 变动最大的是前部。 除了一个袁粲,还有袁直、袁贞之、袁聆等子弟。 看来袁家在朝廷两派之争中下了重注,不然不会这么被青睐。 能解决的,刘道规三两日便处理了,解决不了的也没办法,只能送进司马署,让袁鹤解决,毕竟只是一个中兵参军,职权有限。 很多文牒一看就是坑,有了上次的教训,刘道规避而远之。 翻看库房的文牒,无意间寻到一卷《步战令》。 晋承魏制,中外领兵制便是发端于曹魏,府库中有魏武的《步战令》并不奇怪。 “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不进,什长杀之;什长不进,都伯杀之。” “督战部曲将拔刃在后,察违令不进者斩之。” “一部受敌,余部有不进救者,斩之。” 刘道规越看越觉得厉害。 只有打过仗的人才知道这些条令有多精辟,精锐与乌合之众的区别,就在于军法上。 一场大战,成千上万的敌军冲过来,前排士卒如何能不崩溃,后排的士卒如何能不逃跑,都大有讲究。 军法就是军队的脊梁。 魏武帝不是信口雌黄的白面书生,而是经过血战大战的雄主,他留下的军令,都是实践得来的,经过无数战争的检验。 曹魏能崛起于中原四战之地,以弱克强,击败吕布、袁绍、袁术等强敌,横扫周边所有异族,刘道规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魏武帝制定的这些军法。 晋室南渡之后,之所以这么孱弱,是因为从未真正掌握过兵权。 兵权分散在王、郗、桓、谢、庾等侨姓高门,以及朱、沈、周等江东几个本土豪族手上。 这种局面,朝廷想要统一军法,无异于痴人说梦,连兵权都不在手上。 司马家这七十多年来,能颤颤巍巍坐在皇位上,已经是烧高香祖宗显灵了…… 北府军的兵权实则碎片化了,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孙无终这些人,其实都是拥有部曲的豪强或者流民帅,全靠谢安谢玄的能力和威望捏合在一起…… 王恭督镇京口,也要靠这些北府将领才能指挥北府军…… 刘道规如获至宝,一代雄主留下的东西,每个字都是智慧的传承与经验的积累。 短短六七百字,不仅有军法,还有排兵列阵之法。 临阵皆无喧哗,明听鼓音,旗幡麾前则前,麾后则后,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麾不闻令而擅前后左右者斩…… 兰陵郡的那两场剿贼大战,也沾了北府军的光,加上对手本身也是乌合之众,才会赢的那么轻松。 这一次北上兰陵,士卒们烧杀掳掠,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 还没到两个月,这群人又嚷嚷着要回来,根本没将刘道规这个参军放在眼里…… 驭兵之道,恩威并施,宽严相济,一味施恩只会让士卒没了敬畏感。 刘道规心中默默盘算,氶城那边框架已经搭起来,但需要经营和投入,暂时没什么效益。 眼下当务之急是巩固兵权。 征虏中兵,袁家的前部和檀家的右部暂时动不了。 左部终究是高珣的,虽然关系亲密,但不是自己的。 刘道规到现在为止,手上兵力,其实只有那二十多部曲,如果能将后部捏在手中,也就有了真正的班底。 后部之中有赵伦之和李大目两人,囊括了一半的兵力。 唯一能将各部捏合在一起的便是军法,刘道规也想通过军法在军中树立权威,以后掌控起来也就容易的多。 权力的基础是人心,人心的基础是利益。 无论前部还是右部,都是有一个个的普通士卒组成的,而不是由士族门阀组成。 而士族门阀根本就不会管他们的死活,只是将他们用作争权夺利的工具。更别提给他们带来利益。 刘道规已经通过具体行动向他们证明,自己能带来足够的利益。 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乘着桓弘和袁鹤都不在,刘道规以中兵参兵的名义,下令各部训练。 不出所料,前部没有任何动静,右部磨磨蹭蹭。 只有左部和后部严格执行,冒着初夏大太阳,在校场上挥汗如雨。 两部加起来,一共七百五十七人,实到七百五十七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缺席。 刘道规入营巡查,一个个分外卖力,恨不得将全身上下的劲儿都使出来。 这段时日,李大目弄回一船船的海货,士卒们都能填饱肚子,精气神旺盛了许多。 练了半个多时辰,士卒们集中起来,眼巴巴的望着刘道规。 不过刘道规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泄了气,“咱们是北府军,就该有天下第一军的样子,今后当以军法为准。” “参军这不是为难我等么?” “军法是个什么东西?我等听参军的便是,参军让我们往东我们就往东,让我们往西就往西,绝不皱一下眉头!” 立即有人大声反驳。 言语之中对刘道规颇为尊重,就是不喜欢军法约束。 “不是为难诸位,而是立个规矩,以后大家都按照这个规矩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岂不是更好?” 刘道规耐心解释。 北府老卒配之以魏武军法,战力必然再上一个台阶。 “好似是这么一回事。” “参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听到“有功则赏”四个字,眼神一亮,纷纷点头同意。 严明军法其实对大家都有好处,能让军队中的所有人形成一个集体,而不是靠着一腔血勇冲杀在前。 (本章完) 第77章 声势 第77章 声势 《步战令》是一百七十多年前的东西,很多都与现在的形势不符,刘道规的本意是摸着魏武过河,而不是原封不动的照抄。 事实上,魏武军令也是总结两汉军法得来的。 刘道规将军法简化为十二个字:遵从上令,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北府军久经大战,一军之中,父子兄弟,叔伯子侄,在战场上不会舍弃自己的亲人逃跑,步战令上的战阵之法可以直接省略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军纪松散。 刘道规这条军法极其有针对性,在兰陵郡剿匪时,士卒们烧杀掳掠,什么都干了。 赚的盆满钵满之后,便不再听刘道规的命令,甚至还反过来要求刘道规提前结束兰陵之行,返回广陵…… 刘牢之的邺城之战,两次击退了慕容垂,解了邺城之围,但在追杀慕容垂时,士卒争抢燕军遗弃的甲仗军辎,自乱阵脚,被慕容垂抓住机会,大破北府军,五千北府精锐丧尽,刘牢之单骑逃生。 这种歪风邪气不制止,万一哪天刘道规不遂他们的心意,弄不好就是一场兵变。 这十二个字的军法,简明扼要,士卒们也容易记住。 历史上的确有两支大军做到了秋毫无犯。 一支是汉高祖的汉军,约法三章,与关中百姓秋毫无犯,得到了关中父老的支持,此后虽屡屡大败于霸王之手,但关中子弟还是义无反顾的加入汉军。 另一支则是诸葛武侯的汉军,北伐关中,与百姓同居而与民秋毫无犯,以一州之地压的十倍之力的曹魏拥重兵筑牢城,司马懿龟缩不敢出…… 见贤思齐,虽不能至,心而往之。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不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趁着现在声望正高,不妨一试。 “若是遵从军法,参军下一次剿贼是不是带上我等?”几个老卒兴致勃勃的问道。 果然还是奔着利益去的,回来的那些老卒,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其他士卒眼红不已。 都是穷怕了的人。 “这是自然,等桓使君和袁司马回来,我会再请令北上剿贼。” 泰山中到处都是贼寇,刘道规担心离开兰陵太久,刘广之顾身一人,挡不住贼寇的侵袭。 “有参军这句话,莫说一条军法,便是一百条,我等也遵从!” 士卒们热情高涨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诸位都是七尺男儿,莫忘今日之言!” “参军何必多言?”几个都伯上前,拔出环首刀,在手臂上割了一刀,鲜血流出。 都是血性汉子,说出的话从不反悔。 “好,诸位若遵我法度,今后便是生死荣辱与共!”刘道规趁热打铁,也拔出刀在手臂上来了一下,划出一条浅浅伤口。 官职太低,只能先以恩义笼络人心。 不过士卒们就吃这一套。 “生死与共!”众人举起血臂。 在场七百五十七人,手臂全都举起,朝天怒吼。 一旁的高珣、赵伦之几人看呆了,但也缓缓举起手臂。 士卒们兴高采烈,对刘道规也亲近起来,“参军参军”的叫个不停。 气氛正火热时,有三十余众当场半跪于地,“我等全家老小挨饿受冻,朝廷无人问过一句,参军上任之后,不顾安危,为我等出头,调拨冬衣粮草,全家得以活命,今日愿为参军部曲!” 这年头最大的好处便是,一旦士卒认准了主将,便会形成人身依附。 在北府军中几乎成了风气。 几乎每个大将麾下都有一群死心塌地的部曲,连朝廷都无权过问。 而这些部曲,正是将领们兵权的来源。 刘道规当然不会拒绝,“诸位既然信得过我刘道规,今后便是手足兄弟!” 心中大受振奋,人弃我取,朝廷不管他们,士族门阀将他们当成工具,刘道规却待他们如手足。 为首几人脸上都有刀疤,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剽悍劲儿,一看就是百战老卒。 “多谢主公!”众人双手抱拳。 刘道规一一扶起,念着他们的名字:“徐长命、苟忠、尹山、胡健夫……都是响当当的壮士,道规何其幸也!” 众人站起,每念到一个名字,就默默站在刘道规身后。 共有三十二人,虽然不多,但愿意投奔一个九品的中兵参军,明显不是冲着权势去的,而是真心归附刘道规这个人。 上任以来,为了解决他们的衣食,刘道规到处奔波,他们也看在眼里。 兰陵剿贼成功后,跟着去的士卒赚的盆满钵满,刘道规几无余财,征虏将军府中,还没有谁这么仗义疏财的,都是拼了命往自己怀里搂…… 旁观者清,谁对他们好,谁把他们当人看,他们最清楚。 营中气氛越发热络起来,恰好李大目弄回了两船海货。 士卒们直接在营中燃起篝火,架上肥鱼,煮上鱼羹,一起大块朵颐。 “道则治军之术,别出一格,令人惊羡。”高珣今日算是开了眼界,满脸倾佩。 刘道规笑道:“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兵书读的再多,也需活学活用,高珣什么都好,文武双全,性格也不错,愿意与刘道规结交,唯一的缺点便是受限于士族的身份,无法与底层士卒打成一片。 当然,这年头绝大多数士族都是如此,他们是人上人,若是与底层人混在一起,有折损请誉。 那些高门大族,连军职都没兴趣,都想当清官,又怎会靠近士卒? 高珣望着周围喜笑颜开的士卒若有所思。 李大目凑近身边低声道:“参军,近些时日,盐渎那边的天师道……对咱们没什么好脸色。” “竟有此事?”刘道规割下一片焦黄鱼皮,送入嘴中,鲜嫩无比。 鱼身上的油脂大多在鱼皮和内脏上,所以士卒们争着吃鱼皮。 “盐渎出事后,以前安排的那些老卒都撤走了,这两船都是兄弟们自己打的。” 云岫被孙易之出卖,离开盐渎去寻她的兄长去了。 天师道自然不待见官府的人。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撤走了也好,免得将来纠缠不清,咱们的人既然会捕鱼了,过些时日,我再弄两条海船,咱们自己来。” “盐渎那边,私盐生意红红火火,咱们现在有人有刀,何不借着剿贼的名义……”李大目手掌在脖颈上来回比划。 高珣、赵伦之也来了兴趣,纷纷望着刘道规。 (本章完) 第78章 谋划 第78章 谋划 在广陵京口这一片,盐不算太贵,也不是什么稀缺玩意儿。 但若是运往中原,便是十倍几十倍的暴利。 不管晋人还是胡人,没有盐可活不下去。 越是战争频仍之地,对盐的需求就越大,胡人们放牧为生,牛羊战马也是要吃盐的。 有钱能使磨推鬼。 刘道规现在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的确需要一项长期而稳定的收入来源,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广陵靠近盐渎,当然要吃盐渎的盐。 只是这门生意风险太大,以目前自己的实力似乎还罩不住。 天师道敢在征虏将军府的眼皮子底下占据盐渎,背后肯定有大人物撑场。 在官道上,一定要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不然就是引火烧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这门生意实在让人眼红,虽然实力不济,但也可以撒些人进去,摸清里面的底细,然后再从长计议。 刘道规扫了一眼身边几人,目光定在舅父赵伦之身上,他名字中带个“之”字,跟天师道太有缘分了。 天师道信徒众多,来者不拒,内部比征虏将军府还要混乱。 弄两个人进去,实在太简单。 “你看我做甚?”赵伦之被刘道规的眼神弄的有些发毛。 “天师道不是一直想将手伸进军府吗?咱们正好也是把手伸过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舅父可以跟他们联络一二,摸清盐渎那边的底细,以便将来我们好动手。” “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这不是没办法吗?咱们现在也只是能吃上饭,谈不上吃饱穿暖,到处都要用钱。” 赵伦之是舅父,忠厚沉稳,也见过大世面,不用担心真被天师道策反了,简直是不二人选。 派其他人去,刘道规真不放心。 当初刘新之就是被天师道的人蛊惑了,充当内应,被刘道规一刀砍了。 “只要能帮到你,舅父这条命就豁出去了。”赵伦之斩钉截铁。 “舅父言重了,不用如此,尽力而为即可。”刘道规心中感动,还是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人可靠。 “我有几个生死与共的老兄弟就在天师道,这事交给我。” “多谢舅父。” “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 众人一起吃吃喝喝,士卒们过来巴结,刘道规趁着这机会,与他们结交,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尽量混个脸熟…… 翌日,桓弘、袁鹤、桓道真终于三人从京口返回。 这一次低调的许多,没让百姓出城迎接,也没让军府官吏们在门前恭候,无声无息的回府,一连几天都足不出户。 桓弘被打压,袁鹤应该水涨船高才是,谁料他也关起了门,什么事都不管。 整个军府上下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刘道规猜测应该是王恭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王恭为人刚直,又是当朝皇后之兄,连司马道子都敢顶撞,自然也不会给桓弘行脸色。 不过袁鹤也这么低调,就让刘道规有些想不通。 一直以为袁鹤也是王恭的人,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士族高门之间尔虞我诈,刘道规难以窥见全貌,都是通过各种上面各种动向揣测,难免有所偏差。 袁鹤不召见,刘道规只能写好出兵剿贼的文牒,主动寻上门去,表面汇报此行剿贼的成果,实则是探一探他的口风。 如果没有猜错,桓承之的死就是他在后面推动的。 “可惜没有斩杀贼酋,不然某禀报朝廷,道则也能积累些军功。”袁鹤说话比以往客气了很多。 这么客气反而让刘道规有些不习惯,“都是司马提携,否则属下岂有这等机会?不过泰山诸贼依旧猖獗,屯田新立,如今正是农忙时节,江左无事,属下准备再带些人马北上,一则剿贼,二则练兵。” “我早就说过,你是中兵参军,训练剿贼,你可自行决断,递一份文碟上来即可。”袁鹤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这么说刘道规当然不能这么干,在征虏将军府混一定要知道分寸,很多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一旦上秤,被人捉住把柄,几千斤都拿不住。 “没有司马照拂,属下岂敢擅自妄为?” “若军府将吏都如道则这般尽心尽职,朝廷便可高枕无忧矣。” “岂敢、岂敢,此皆属下分内之事。”刘道规递上出兵剿贼的文牒。 跟上次一样还是五百兵力,下个月起行,为期三个月。 现在是五月末,下个月便是六月,三个月后,正好秋收完结。 反正在广陵也没什大事,整天尔虞我诈的,实在没什么意思。 真有什么事,到时候快马加鞭再回来就行。 桓弘身为征虏将军,一年到头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厮混…… 袁鹤爽快的举起印章,正要盖下去的时候,忽然停在半空,有意无意道:“道则可知……京口重新委任了一个后部司马?” 刘道规心中一沉,自己刚刚在后部拉起势力,上面就委任司马过来。 未免太凑巧了。 后部原来的司马是郗家子弟,一直挂着名字没有赴任,这个时候重新派人过来,明显是有人要来抓兵权了…… 京口广陵本为一体。 桓承之之死,让上面的大人物们目光都聚集在广陵。 只是刘道规有些好奇,这一次派来的会是谁的人。 兵权也不是这么容易抓的,后部之中,赵伦之是自己的舅父,李大目已经成了心腹,还有三十二名部曲,后部的军心已经系在自己身上,上面派谁来都不行。 除非舍得下本钱,重金收买士卒。 但可能性不大,上面的权贵稍微对士卒们好一些,也不至于让他们挨饿受冻。 这一次北上,刘道规准备带走除赵伦之、李大目之外的其他后部士卒。 等三个月后回来,黄菜都凉了,新上任的司马也能干瞪眼。 “既然是上司安排,属下自当全力配合。”刘道规一脸平静。 袁鹤透漏这个消息给自己,也不知什么意思。 这几个月在军府中摸爬滚打,刘道规唯一的经验便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此甚好,道则深明大义,”袁鹤手中的印章终于落下,盖在文牍上。 (本章完) 第79章 泥鳅 第79章 泥鳅 没过两天,桓弘、袁鹤、桓道真又被京口那边招去了。 刘道规感觉王恭似乎在故意折腾他们。 不过两日后,舅父萧源之传回消息,说是西燕慕容永集结重兵,攻打洛阳,可能要动用征虏将军府。 西燕立国至今六年,换了七个皇帝。 慕容永早年也在长安卖草鞋为生,淝水大战后,跟着慕容泓、慕容冲在关中造反,逐渐起势。 太元十一年(386年),慕容永杀慕容泓之子慕容忠,自立为帝,将慕容儁、慕容垂的后代斩尽杀绝。 西燕连续动荡,致使数十万并州百姓流离失所,投奔河北、关中、晋室。 慕容永几乎穷途末路,成了一条疯狗,进攻关中失利后,大概自知时日无多,打起了中原的主意,去年发动一场试探性的进攻,被河南太守杨佺期击退。 如今聚集重兵,对洛阳虎视眈眈。 东面的翟魏也不安分,集结兵力,觊觎陈留、颍川等中原腹地,想分一杯羹。 双方兵力加起来有七八万之众,朱序手上兵力不足一万。 形势颇为严峻。 洛阳周边,能牵制翟魏的只有彭城刘牢之部。 王恭召桓弘京口议事,应该也是北方战局。 天塌下有高个儿顶着,这种军国大事也轮不到刘道规操心,朱序和刘牢之都是宿将,在淝水之战中立下大功,对付两头丧家之犬应该问题不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容永和翟辽的背后,慕容垂虎视眈眈,两人都不敢全力南下攻打晋国。 刘道规让刘钟给家里捎去十缗钱,再转去建康拜访舅父萧源之,打探一下朝中的消息和袁鹤的底细。 他不是王恭的人,也不是桓氏的人,却能霸占前部兵权,肯定有其他靠山。 两天后,桓弘和袁鹤回返广陵。 终于召集军府所有将吏议事。 刘道规赶去将军府,忽然发现自己的席位往前升了两个位置。 九品官人法治下,什么都要按品级和门第来,升了两个位置,说明刘道规在军府中的地位与日俱增。 抬头一看对面,顿时一愣,刘毅这厮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出来,满脸红光,看得出来这段时日过得不错。 “属下檀祗见过刘参军。”身边一壮汉拱手。 “原来是檀兄,都是乡邻,何必多礼?”刘道规上下打量,相貌与檀韶有几分相像,不过更加雄壮。 檀祗神色一喜,“参军所言正是,都是京口乡邻,日后当多多亲近亲近。” 他倒是比其兄檀韶好说话一些。 多个朋友多条路,檀家主动靠过来,刘道规当然不会拒之门外。 对面的刘毅身边也围了一群人,互相寒暄着,刘道规只认出一个青州主薄孟昶。 不过袁鹤也跑去跟刘毅打招呼,满脸堆笑,商量着什么。 两人以前的关系没这么亲密。 相对而言,刘道规这边只有高珣和檀祗,略显冷清,没办法,出仕太晚,实力单薄。 彭城刘氏以武立宗,走军功路线,刘道规的心思集中在底层士卒身上,没机会结交士人。 而且士人也不是想结交就能结交的,沛县刘氏混的是名士圈,刘毅之父刘镇还是左光禄大夫,二品的清贵官职。 刘镇早死,刘毅方才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关系网还在…… 过不多时,桓弘从后屋走出,脸色不太好看,扫了一眼堂中,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索虏将攻洛阳,王都督令我军北上,诸位意下如何?” 匈奴人喜髡发,鲜卑人好结小辫,是以被蔑称为“索虏”。 聪明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坑,彭城那边有刘牢之的两万北府军,根本用不着征虏将军府的两千多人。 刘道规唯一担心的是,会影响自己的兰陵之行。 沉默许久后,坐在左席第一位的桓道真第一个开口,“我军精锐皆在前部,再征发五千军户,凑成六千大军,一同北上。” 前部的确是精锐,但很多军官和士族都是来自荆州,是桓家的嫡系。 袁家子弟刚刚进入前部,屁股都还没坐热,这个时候北上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弄不好半路上,袁家的那些人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右席第一位的袁鹤面不改色,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刘毅忽然拱手而出,“属下愿率麾下勇士北上!” “你?”桓弘上下打量。 刘道规心中暗笑,自己这位同姓,还真是锋芒毕露,事事喜欢出头。 桓弘本来是要对付袁鹤的,他这么一打岔,坏了桓弘的好事。 不过转头一想,只有打仗才有油水捞,刘毅一直削尖了脑门往上钻,此番出兵洛阳,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若能立下战功,便能从寒门跃入士族行列。 刘毅指着身后几人,“属下新进招揽关中豪杰,皆愿为朝廷效死!” 一高瘦汉子走出,单膝跪地,高声道:“扶风鲁宗之,拜见桓使君,愿率一千部曲,从击索虏!” 刘道规在兰陵发展势力,别人也没闲着。 狼有狼道,蛇有蛇踪。 刘毅兄弟三人交游广阔,名头大,认识的人多,追随他的人也多。 这个鲁宗之一看就是壮士,身上带着一股武人的干练之气,迥异于江左士人。 而能率领宗族一路从扶风杀到江淮,足见此人骁勇。 “既有此豪杰,那便与前部同去。”桓弘目光闪了闪,还是不愿放过袁鹤。 “领命!”鲁宗之声音洪亮。 “领命。”袁鹤身后的几个袁家子弟纷纷起身,冲桓弘拱手。 剩下的就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连桓弘自己都没什么兴趣,啰嗦了几句,连打几个哈欠,脸色一阵苍白,便匆匆散会了。 “恭喜、恭喜,盘龙此番得相王器重,定能大展拳脚。” “哪里哪里,都是为朝廷效力……” 声音很大,似有故意炫耀之意,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到。 刘道规暗忖,难怪他能从坑里面爬出来,还敢在桓弘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原来是投靠了司马道子。 内斗无处不在,从朝廷争到了京口和广陵。 “哼,他刘毅也有脸叫盘龙,分明是一条到处钻营的泥鳅!”檀祗低声骂了一句。 檀家弃司马道子转投王恭,各为其主,自然看不上刘毅。 (本章完) 第80章 问题 第80章 问题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刘家背后没什么大靠山,最多也就跟王谧有些许私交,但王谧在主相之争中,并没有冲在前面,所以刘道规这种小人物也牵扯不到其中。 他们这么斗来斗去也好,注意力盯着上面。 六月转眼既至,京口与广陵一样,任何事都磨磨蹭蹭的,后部司马一直没下来。 刘道规清点人马,正准备北上,刘钟和刘镇回来了。 带来了一件母亲萧文寿缝制的布鞋,以及一件羊裘。 上面的一针一线,无不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刘钟道:“家中甚好,兄长无需多虑,大兄在广陵那边也不错,孙将军颇为照顾。” 刘裕性情豪爽,在哪都吃得开,孙无终在北府军中人缘不错。 “孙将军没去彭城?” “未曾,一直留镇京口。” 刘道规暗暗可惜,如果孙无终所部北上,凭兄长刘裕的武艺,说不定就能立下战功。 好事多磨,急也没有什么用。 随着天下形势的变化,机会总会有的。 刘镇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萧侍郎的亲笔信。” 刘道规拆开,信上面写了很多。 主要是眼下两边斗的正激烈,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出头太早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让刘道规不要轻易涉足两派争斗,风险太大,不是刘家这种无权无势的寒门能参与其中的。 叮嘱刘道规多读书,多做实事,积累人脉和部曲,低调行事。 另外就是袁鹤的底细。 袁鹤是袁悦之从侄,而袁悦之是司马道子心腹,为其出谋划策,多次劝司马道子专揽朝政,引起王恭的不满,禀明皇帝,皇帝寻了个罪名将其处死…… 果然不出刘道规所料,袁鹤是司马道子的人,难怪他跟刘毅如此亲近。 桓氏、司马道子、王恭,三股势力互相角力,征虏将军府以后就热闹了。 刘道规本来就想过巴结别人,这么多年朝堂上斗来斗去,不少士族从上品滑落成中品,寒门一个个消失…… 趁着南风大起,刘道规领着后部的四百多人和自己部曲乘船北上。 走水路又快又舒服,晃晃悠悠四五天赶到兰陵。 才一个多月,麓水陂已经大变样。 被分成了十一块,每一块田头都立着一杆旗帜,大热天的,幢民依旧在田里面清除杂草、除虫。 这年头干什么都靠一双手,异常辛苦。 不过辛苦归辛苦,好歹有一碗饭吃,幢民们精气神不错。 田垄上还堆放弓刀,远处还有骑兵放哨。 这年头种田也要带着刀,防备野兽和贼寇。 尼丘山上有青光寨,但贼寇真有心报仇,可以从东面沛郡那边绕过氶城。 氶城里面虽有曹家,不过曹腾云这个人心思太多,不太牢靠,若是遇上贼高来袭,谁也不知道他会安什么心思。 “拜见参军!”第四幢幢主刘赤从田地里爬起,晒的黝黑,一腿的泥,浑如一个老农夫般。 “你身为幢主也下田?” “这年头有田种不容易,闲着也是闲着。” “甚好。”刘道规赞了一句。 这些幢主和屯长,不是部曲就是刘家宗族,一辈子劳碌命,闲不下来,为了刘道规也是劳心劳力,不辞辛苦。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征虏将军府的那些毛病。 刘道规自己都下田耕种,更不用说他们。 巡视了一圈,发现麓水陂似乎扩大了,田里的庄稼长势甚好,绿浪层层迭迭,一眼望不到尽头。 东面、北面的很多空地都被幢民们种上了桑麻,改成了菜圃,还盖上了茅草屋,氶城虽大,跟曹家人挤在一起终究有些不方便。 而且这些幢民们似乎也不太喜欢曹家…… 唯一让刘道规不满意的是那十一面旌旗,破破烂烂的,立在田间地头儿像是招魂幡一样。 而且叫法也有些问题,第一幢、第二幢、第三幢…… 当初时间紧迫,随口这么一叫,现在看来实在有些上不了档次,也不好区分。 大多数人连字都认不清楚,更不会数数,只会区分颜色和图形。 刘道规思索了一阵,觉得最好改动一番,天底下任何事都注重一个仪式感,有了仪式感就不是草台班子,弄得体面一些,既凝聚人心,也唬一唬外人。 幢主和屯长们争相过来拜见,也抱怨旗号的问题。 “参军回返广陵期间,各幢又召入了不少流民,人一多就杂了,很多人都认不全旗号,今日在一幢,明日去了十幢……” “主要是幢民聚族而居,只听宗族,不听我等。” “参军是不知道,这些流民中也有不少耍心思的,五幢的地肥一些,又好种,就都拖家带口投奔五幢去了……”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人一多管理的难度就上来了。 刘道规给左部和后部立下了规矩,现在也该给麓水陂立个规矩,这一次回来本就是要解决这些琐事。 根基立起来了,条条框框也要跟上。 刘道规就在田间地头儿上,与所有幢主和屯长议事。 最主要的问题还是集中在宗族,很多幢民都是同一个宗族,喧宾夺主,顶撞幢主之事常有发生。 甚至为了争水,两个宗族之间还会大打出手,公然在田间地头械斗,如果不是刘广之带着骑兵赶来镇住了众人,只怕械斗会发展成一场厮杀…… 兰陵郡本就民风剽悍,流民们更是好勇斗狠。 在宗族与刘道规之间,他们当然相信自己的宗族。 一家两兄弟之间,尚且有各种鸡毛蒜皮的纠纷,更不用说四五千人聚居在一起。 “属下无能。”赵元一脸惭愧。 这事怪不到他头上,刘道规安慰,“与你无关,万事开头难,出了问题,咱们一个个解决便是。” 刘遵冷哼一声,“我看还是吃饱了撑的,找几只出头鸟,砍了脑袋,插在田头上,看谁还敢闹腾!”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他这办法过于粗糙,这些流民也不是吓大的,还有宗族撑腰,弄不好适得其反,激起流民的反抗。 刀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但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杀了人之后,矛盾依旧存在,日积月累,终有一日还是会爆发。 (本章完) 第81章 八幢 第81章 八幢 安抚好众人,刘道规率众返回氶城安歇。 曹腾云和曹继父子二人设宴招待,刘道规赶了几天的路,麓水陂还有一大堆的事务,实在没心情去跟他虚与委蛇。 流民问题的根本还是在宗族上。 这些宗族形成一个个的小团体,让刘道规的十一幢形同虚设。 如果他们发展壮大起来,喧宾夺主,到时候麓水陂是谁的还不一定。 所以必须打算这些宗族。 其二,十一幢重新划分和命名,乘机重组幢民。 旌旗最好有鲜明特点,让不认识字、也不会数数的流民一看便知。 如今麾下一共五千三百余流民,八百多户,刘道规干脆将十一幢缩减为八幢,每幢一百户,错开同姓之人。 每户兄弟二人只要娶亲,必须分拆为两户,不允许兄弟几人同处一家。 没有娶亲的,只要到了年纪,由军府为他们配上女眷。 女营中的适龄女子多的是,青壮们成了家,才能在麓水陂扎根…… 与刘钟商议了一番,决定设黄、玄、白、赤、褐、苍、紫、绿八幢。 紫色贵重,不过只用来做一面旌旗,也用不了多少。 刘道规连夜派刘遵去曹家“借”些来。 “你意下如何,可有遗漏之处?”刘道规望向刘钟。 一人计短,二人见长,刘钟是刘家宗族之中头脑最灵活的。 “若是这些流民不愿拆开为之奈何?” “不愿拆开那就好聚好散。” 刘道规不会惯着他们,慈不掌兵,太仁慈也掌不住民。 这些人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还不愿意服从自己的管教,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无论如也要将宗族拆开,日后还要分散到兰陵各县之中。 刀虽然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但手中不能没有刀。 “过几日我再增设一支督巡队,由你掌控,作奸犯科、不服管教之人,以军法论处。”刘道规以后要兰陵、广陵两头跑,麓水陂需留下一个得力干将。 刘广之守青光寨,刘钟坐镇麓水陂。 刘钟思索片刻后道:“不教而杀谓之虐,不如制定法令,晓谕八幢,若有违犯,再处罚也不迟,幢民也会心服口服。” 刘道规一拍脑袋,果然还是漏了。 “此事就交给你,我这几日还要准备出兵剿贼之事,那群老卒眼巴巴的跟着我北上,不是来喝西北风的。” “兄长放心。” 他虽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但也励志向学。 高珣不在,赵元是大字不识的武夫,这些事只能交给他。 刘道规颇觉疲惫,早早就睡下了,刘钟还在昏黄的灯火下忙碌着。 第二天一大早,刘道规睁开眼,刘钟就将写好的法令递来。 满眼血丝,但精神抖擞。 第一条杀人者死,私斗者驱逐,包藏者同罪,左右邻舍知而不报者连坐。 第二条,父子兄弟禁止同居一家,犯者田租增加三成。 三,不服管教,违抗幢主、屯长者,驱之。 四,肆意破坏屋舍、宰杀牲畜、偷盗者,斩之。 五,每日劳作偷奸耍滑、懈怠者,十鞭示众…… 前前后后一共十二条,几乎涵盖幢民日常的方方面面。 每一条上面都反复斟酌修改过,可以看出耗费了不少的精力。 刑罚也并非一味的砍头、驱逐,还有鞭刑、增加田租等各种手段。 “大善!你先睡会。”刘道规自己都没想这么细致周到,以后麓水陂交给他可以放心了。 “能用就好。”刘钟倒头就睡。 一出门,听到隔壁房内鼾声如雷,刘道规进去拍了刘遵几下才醒,“我要的八色旌旗呢?” 刘遵懵了半天才醒来,“曹家说今早送来。” 正说着,院外有人敲门,“参军所需之物,曹家连夜寻来。” 竟是女人声。 部曲开门,门前站着一十六七岁少女,云髻间插着一支荆钗,一身藕荷色襦裙,未施粉黛,相貌也没有多么艳丽,却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清新之感。 刘道规忍不住多看两眼。 少女脸色微红,“参军所需之物,我家已经备齐。” 刘赶忙赶忙接过,“有劳。” 少女敛衽一礼,转身离去,仿佛清晨林间的跃动的灵鹿。 “啧啧,人都走远了,还看。”刘遵一对牛眼凑了过来。 “你莫要乱想。”刘道规有些头疼。 偏偏刘遵揪着不放,“这女子如何?” “什么如何?”刘道规反问。 “放心,包在我身上,曹老儿一大早弄个小娘皮过来,心思还用猜么?” “什么包在你身上?你他娘的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刘道规没有他这么好的闲情雅致。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女子言谈举止不像是曹家的丫鬟奴婢,弄不好真是曹腾云的女儿,曹腾云一大早让他女儿过来送东西,的确居心叵测…… 刘道规望了望刘遵,别看这厮长的寒酸、粗鲁,却总能语出惊人。 “兄弟我还不是一天到晚想着你的终身大事?你刘家到现在也才一个女儿,伯母和大兄想儿子都想着魔了,你也该成个家了。” 侄女取名刘兴弟,可见兄长和母亲之期盼。 曹家八百户,荫户近千家,族中男女老少皆可提刀上阵,如果能与其联姻,倒是有助于刘道规在兰陵的发展,这年头最牢固的关系,除了血亲,便是姻亲了。 跟曹家始终这么互相防备着,大家都累。 兰陵郡地处晋、燕、翟魏交界之处,北面泰山之中,贼寇多如牛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下山来…… “我谢谢你,这种事情急不来,顺水乘舟,先办大事。” 他这一打岔,刘道规的思绪都有些乱了。 两人边走边聊,带着北府军出城赶到麓水陂。 赵元已将各幢青壮都聚集起来了,八百多户,不过男丁也就一千九百多人,挤在一起吵吵闹闹,仿佛菜市场一般。 有人还推来推去,有人怒目而视,还有人彼此对骂…… 刘道规算是看出来了,人在饿着肚子的时候只会想着一件事,一旦吃饱,各种事情就来了。 地域歧视无处不在,山上的看不起山下的,江南的看不起江北的。 这些来自各地的流民聚集在一起,风俗言语不太一样,自然也是互相看不上。 “参军来了、参军来了。”幢民们一阵沸腾。 刘道规给他们吃给他们喝,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大多数人还是记着恩情。 “肃静!”刘遵大吼一声。 身后五百北府军一字排开,环首刀出鞘,杀气腾腾。 刘道规让徐长命、苟忠、尹山、胡健夫几人将八面旌旗举起,迎风招展,朝阳之下,黄、玄、白、赤、褐、苍、紫、绿八色颇为壮观。 上面还绣了忍冬纹、莲纹、联珠纹等各种纹路打底,让旌旗莫名多了几分华贵感。 只是不知道是曹腾云那老小子安排的,还是曹家的小娘子自作主张。 (本章完) 第82章 立志 第82章 立志 “其一,杀人者死,私斗者驱逐,包藏者同罪,左右邻舍知而不报者连坐。” “其二,父子兄弟同居一家,田租增加三成。 “其三,不服从管教,违抗幢主、屯长之令者,驱之……” 徐长命识字,带着其他部曲一起高声念着法令。 田间空地之上鸦雀无声,没有了方才的热情。 等他们念完,刘道规才高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无法度,一事无成。” “我等世世代代居住在一起,从未分开过,没道理到了兰陵就要分家,万一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怎么办?” 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汉子站了出来,虎目虬髯,极为雄壮。 身后站着二十多个汉子,都是一副铁塔般的身材。 能率领宗族从胡人的快马长刀下杀到兰陵,肯定都不是一般人。 “你方才没听清楚法令吗?第一条便是杀人者死,私斗者驱逐!你们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们自己?” 这个时候气势上绝对不能弱。 “参军若是一直留在此地,我等无话可说,然则参军时常回返广陵。” 这人口才也颇为了得,抓住了刘道规的一个漏洞。 “我虽不在广陵,我的手足兄弟都在此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家都按法令上来,便没有互相欺压之事。” 刘道规说的天乱坠,但他们的眼神还是透着疑虑。 其实换做刘道规自己,肯定也会相信自己的宗族,不愿与宗族分开,人之常情。 “他娘的,你们端着我刘家的碗,吃着我刘家的饭,难道还不愿遵从我刘家的规矩吗?”刘遵脾气火爆,当场爆发。 但这些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根本就不怕,全都是一副滚刀肉的架势。 如果能将他们编练成军,对付胡人,只怕战力不在北府军之下。 一念及此,刘道规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五湖四海皆兄弟,不要忘了,你们的家园被胡人侵占,你们的父母妻儿被湖人欺负残杀,家家户户都背着血海深仇,你们活下来不思报仇雪恨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的,有何脸面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一味弹压无法凝聚人心,只有寻找到共同点,才能将他们凝成一条绳。 而这些人的共同点毫无疑问,便是对胡人的仇恨。 若不是对胡人的仇恨转移了矛盾,凭司马家各种突破底限的所作所为,晋室早就被人掀的底朝天了。 洛水之誓也就罢了,五胡乱华,也是司马家八个王爷自相残杀弄出来的…… 瞬间,各种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目光都投在刘道规身上。 所有人眼中的疑虑也消失了,变成了刻骨的仇恨。 他们一路流窜到此,家家户户都背着刻骨之仇。 “难道参军还能带我们杀回故土报仇雪恨不成?” 能成为流民首领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一句话就切中了要害之处。 不过他这话也问的非常好。 简直是在推波助澜。 刘道规一把拔出腰间环首刀,满眼杀气的盯着面前之人,他身后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只有他却归然不动,直直的盯着刘道规的眼睛。 沉着、冷静、无惧。 故作镇定和天生的镇定有天壤之别。 此人的胆气,让人肃然起敬。 刘道规望着脚下的青石,一刀劈下,“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环首刀断成两半,青石完好无损。 举起断刀:“若不能率诸位杀回故土报仇雪恨,我刘道规有如此刀。” 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砍了出去。 在征虏将军府混了大半年,别的没学会,城府深厚了许多,演技也增强不少。 当然也并不全是虚情假意。 生在这个时代,让胡人占据了祖宗传承下来的土地,让胡人残杀迫害千万同胞,侵占一座座有着无数辉煌历史的城池,是所有活着华夏男儿的屈辱! 而那些士族高门整日醉生梦死,何尝不是在逃避现实? 身为七尺男儿,刘道规也有血性,也有满腔的抱负。 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桓温的这句名言,刘道规亦心向往之。 当年祖逖中流击楫,带着百余部曲渡江北伐,横扫中原,抵御羯人,与刘琨一南一北,虽最终失败了,却激励了无数男儿。 生在这个时代,男人怎能退缩?怎能坐视胡人在祖宗之地上肆意妄为?怎能坐视无数族人在胡人的蹄下屈辱的活着? 春秋战国,大秦两汉,烈风激荡,胡人何曾如此猖獗过? 就连最虚弱的三国,魏蜀吴也能杀的胡人屁滚尿流。 司马家篡了曹魏,周围既无秦汉之匈奴,亦无后汉之羌乱,更无曹魏之鲜卑。 西域收复了,高句丽被荡平了,乌桓被打趴下了,轲比能被刺杀,有统一趋势的鲜卑分裂,晋室几乎没有外部威胁。 但偏偏司马家自己折腾出一个八王之乱,混战了十六年,耗尽华夏元气…… 一瞬间,刘道规仿佛血脉觉醒了一般,胸中似乎有一团烈焰在烧。 自己也是流民的后代,门第虽然不高,也没什么家底,力量也弱小,但事在人为。 “规矩便是规矩,你们若是信我,就按我的规矩来。若是不信,大家好聚好散,我绝不阻拦,愿去者送三天之粮!”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听不听全在他们自己。 反正麓水陂不能再这么混乱下去。 “参军若真有杀回故土之心,我毛德祖誓死追随!”为首的汉子当即半跪于地,泪流满面。 “我等亦誓死追随!” 一大半的人半跪下去。 烈风激荡,八面幢旗猎猎作响。 杀回故土,报仇雪恨,几乎是所有有血性之人的共同愿望。 在这面大旗之下,刘道规能最大程度的收拢人心。 “都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何作妇人之态!”刘道规扶起毛德祖。 此人有胆有识,收入麾下,日后必成左膀右臂。 不过还是有些人不愿与宗族分开,选择离去,刘道规并未阻拦,遵守承诺,送了三天的粮食,算是这些天辛苦劳作的补偿。 强扭的瓜不甜,这些人走了也是好事,心不甘情不愿的留下来,以后还是会生出事来。 《晋书卷八十一列传第五十一》:德祖,璩宗人也。父祖并没于贼中。德祖兄弟五人,相携南渡,皆有武干,荆州刺史刘道规以德祖为建武将军、始平太守,又徙涪陵太守。卢循之役,道规又以为参军…… 毛德祖是刘道规的部将。 (本章完) 第83章 幢兵 第83章 幢兵 有了毛德祖的配合,拆分宗族变得顺利起来。 既然留下来,说明还是认同刘道规的想法。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诉求只是活下来而已,离开刘道规,离开麓水陂,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便是奴役。 流民们抱团取暖,也是为了生存。 而现在刘道规能提供生存的保障,绝大多人自然愿意留下。 “既然留下,以后便是手足兄弟!”刘道规一把扔掉手中的断刀,握紧毛德祖的手。 “参军真乃当世豪杰,恨不能早遇,投入麾下。” “现在也不晚。”刘道规对此人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能看出他也是烈血男儿。 只不过早几年自己还在京口砍柴打鱼为生,自己都过不下去了…… 赵元带着人按姓氏拆分幢民。 八色旗幢,每一幢下立着七八十个男丁,代表着七八十户幢民。 刘道规将毛德祖提拔为赵元的副手,负责管理麓水陂。 他的四个弟弟毛嶷、毛辩、毛粲、毛瓒,皆能文能武,眼下用人之际,最缺的便是识字之人,遂将毛嶷、毛辩提拔为屯长,毛粲、毛瓒带在身边,当亲卫用,顺便笼络一下毛氏兄弟之心。 忙碌了一整天,八幢终于立了起来。 每一幢都是诸姓混杂,分布麓水陂东南西北八个方位,尽量隔开一些。 赵元、毛德祖、徐长命、毛粲、毛瓒几个识字的,登记每幢丁口。 凡孔武有力者,选为幢兵。 刘道规给他们定下的原则是宁缺勿滥,不仅要孔武有力,还要手上沾过人命的。 到了晚上,赵元拎着一袋竹牌过来,每块竹排上刻着一个人名,“按参军的吩咐,一共六百七十二名幢兵,都是跟胡人厮杀过的勇士!” 能活着跑到兰陵,基本上没有一个是弱者。 弱的都不用胡人劫杀,饥饿、野兽、寒冷、疾病等等,任何一样都能要到他们的命,也不可能走那么远的路。 这六百七十二名幢兵,其实已经经过了层层筛选。 “大善!”刘道规心中一喜。 折腾这么长时间总算出成果了,虽然不到七百人,但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能得上一方豪强。 “只是装备不足,止有刀矟,没有盔甲,弓弩亦不足。” “你这就贪心了,征虏中兵的北府精锐大部分都没有盔甲,不要着急,该有的都会有,剩下的幢民也不能闲着,现在是农闲时节,男女老少每天至少两个时辰,操练阵列、弓刀长矟,这事交给你,绝不可松懈。” 秦汉以来,耕战一体,早就了强秦强汉,也早就了辉煌的文明。 “领命!”赵元拱手一礼。 他走后,刘道规与刘钟一起商议制定军法。 遵从上令,不得扰民,违令者斩,是针对北府军的。 刘道规毕竟只是一个中兵司马,对付北府军的老卒不能操之过急,这十二字军法只是试探,日后声望提高了,或者升官了,再循序渐进。 但幢兵完全依附于刘道规,不需要这么谨慎,可以一步到位。 忙碌了大半夜,刘道规综合《步战令》和《吴子》定下十二条军法。 其一,旗幢麾前则前,麾后则后,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麾不闻令而擅前后左右者斩之。 其二,伍中有不进者,列长杀之;列长有不进者,火长杀之;火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 其三,一部受敌,余部不进救者,皆斩。 其四,追贼不得独在前在后,犯令者斩;战阵之上,争抢牛马衣物兵仗者斩,战功斩获自有功曹核记。 其五,士卒逃阵,一日之内,家人不押送官府,或不言于吏,连坐。 其六,杀良冒功,残害百姓者,斩之。 …… 吴起主张“令行禁止,严不可犯”。 《步战令》中很多东西其实也是传承自《吴子》。 而吴起练出的魏武卒,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 恐怖如斯。 如果幢兵能有魏武卒的一半,只怕周围没有一个对手。 当然,魏武卒配套的还有土地和军功,刘道规现在正处于原始积累阶段,没办法提高,就连麓水陂的田地,也是从曹家借来的。 “这几日你督战队主要职责便是在幢兵中宣传军法。” 督战队全部都是刘道规的部曲,加上毛粲和毛瓒,一共二十七人。 至于幢兵的战力,刘道规反而不担心。 这年头在北方活下来的人,就没有不会厮杀的。 “兄长放心。”刘钟拱手一礼。 一连三天刘道规都待在麓水陂,与幢兵们待在一起,教他们背诵军法,并为之讲解。 本来这些幢兵还有些排斥军法,但刘道规亲自坐镇,全都老实下来。 毛德祖前后奔走,最是积极,“咱们是王师,而非胡人,怎可滥杀百姓?没有军法约束,便是一群乌合之众,日后如何与胡人厮杀?” 他在流民中声望极高,说出去的话无人敢反驳。 为了刘道规省了不少力气。 “先记熟者,可提拔为列长、火长!” 为刺激他们的积极性,刘道规设下彩头。 列长、火长其实就是伍长和什长。 晋室南渡,几十年融合天南地北的流民军,兵制与汉魏大致形同,叫法略有不同。 五人为列,二列为火,五火为队,二队为官,二官为曲,二曲为部,一部四百人,立一司马。 二部为校,立校尉,二校为裨,立裨将,二裨为军,三千二百人,设将军、副将军等职。 能当上列长和火长,机会难得,幢兵们不在纠结军法合不合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背诵起来,热火朝天。 当天下午,就有机灵的人背全了。 当着刘道规的面儿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王黑足,升火长!” “赵升,升火长!” “淳于显,升火长!” 先背会的几个,都是火长,协助本幢士卒继续背诵。 刘道规亲自发下竹牌,并在竹牌上刻下一个“刘”字,意思是让他们不忘刘家的人。 “乌延通。”这个名字和姓氏都有些古怪,刘道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面黑身材瘦小,满脸髭须,迥异于高高大大的北方晋人,不过身上没有胡臭。 (本章完) 第84章 教戒 第84章 教戒 “你是……辽东鲜卑人?”刘道规忍不住问了一句。 岂料这家伙一蹦三尺高,“小人正正经经的华夏子民!” 刘道规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你莫要激动,我随口一问。” 周围人立即有人反驳道:“胡说,你这厮分明是乌桓人!” 乌延通涨红着脸,小心翼翼道:“小人之父是渔阳乌桓人,但小人自幼耕地种田,还识得些字,如何不是华夏……” 周围一阵哄笑。 白狼山之战,乌桓被张辽击破后,二十万部众迁徙到幽州一片,每逢大战,曹魏都会率其侯王大人种众参与征伐,由是三郡乌桓为天下名骑。 “心怀华夏,便是华夏子民。”刘道规发现他们并不憎恨这个乌桓人,只是取笑。 “从今往后,我乌延通这条命就是主公的!”乌延通满脸激动,嘴唇都在颤抖。 华夏最大的特点便是包容性强,两汉时期就不知融合了多少匈奴和羌人。 汉末三国连年征战,发了一场大瘟疫,人口锐减,司马家的八个王爷又在北方打了十六年的烂仗,华夏人口锐减。 羌、氐、鲜卑、匈奴内迁,与晋人杂居,已成既定事实。 刘道规个人觉得,只要是黑头发黄皮,认同华夏,说汉言,穿华夏衣冠,也就无所谓了。 水至清则无鱼,华夏认同来自汉化,而非血缘和种群,本来就有极强的包容性。 几千年来,一直在源源不绝的融合周围异族。 不到两天功夫,幢兵们基本背的滚瓜烂熟,有几个口齿不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过去了。 “诸位不用着急,军法赏罚分明,火长以上还有队头、都伯、曲侯,立下的军功够了,不论出身,不问门第,都能升上去!” 赏罚分明才能令行禁止,也是带兵最重要的一条。 “谢参军!”幢兵们欢呼雀跃。 人性皆是如此,不怕穷也不怕苦,就怕上升渠道被堵住了…… 每一个列长和火长都是刘道规亲自任命,对刘道规感恩戴德。 白天他们训练军阵,黄昏以后,众人围坐在田垄上,听刘道规为他们讲叙春秋战国秦汉三国时波澜壮阔的伟业。 吴子兵法主张“教戒为先”。 让士卒知道为何而战。 他们一路从北方南下,被胡人追赶、残杀,产生仇恨的同时,心理上也处于弱势地位,或多或少对胡人生出恐惧心理。 刘道规此举一是为了恢复他们的信心,二是让他们知道华夏的祖宗先贤们是多么的强悍、伟大、无畏…… 在讲到霍去病千里奔袭漠北,击灭匈奴左贤王部主力七万余人,封狼居胥时,士卒们一个个睁大眼睛,满脸的震惊之色。 他们中的很多人出身底层,一辈子为生活操劳,从未听过这些事迹,也从未有人对他们讲过这些。 “彩!” “祖宗如此英雄,我等连家园都守不住,实在是惭愧。” 众人一个个面色涨红。 刘道规入征虏将军府以后,明显感觉到士族高门越来越腐化,心思都在勾心斗角上,反而是出身寒微之人,积极向上,不屈不挠,心中有着家国情怀…… 本来准备将司马家干过的那些丑事一并讲出来。 不过人多口杂,想到自己还在征虏将军府任职,还是要稍微忌讳一些。 万一传出去,被人揪住辫子,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没办法,在官道上混就要慎之又慎。 来日方长,等人心稳固,自己发展起来之后,再讲这些也不迟。 连续三天刘道规与幢兵们同吃同住,讲汉武帝汉宣帝征服匈奴之事。 与幢兵的关系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他们有什么难处,有什么私事,都会主动禀告刘道贵。 比如寻找失散的家人,娶亲、屋舍漏雨,没钱修之类,刘道规尽力帮助他们。 病了伤了,刘道规也会亲自看治,为他们买药熬煮。 人心便是一件小事争取来的。 刘道规也是真心实意的将他们当做手足看待。 “参军,每日训练这么辛苦,还要劳作,却只能吃些粟米麸皮,着实有些熬不住。”毛德祖找上门来。 别说士卒,就连刘道规也感觉有些扛不住。 都是身强体壮之青壮,没有肉食,全身轻飘飘的,走路都打滑。 还有这些幢兵的妻子儿女,每日只有一顿混着野菜的麸皮羹,别说油水,就连盐都没见几粒,都快瘦成皮包骨了。 征虏中兵的几个都伯跑来求见,“参军,这都快十天过去了,敢问何时出兵剿贼?军中颇有怨言。” 北府军跟着自己北上,不是来喝西北风的。 “也罢,那便开始剿贼!”刘道规一拍大腿。 上一次在青光寨发了一笔横财,现在也该去寻一寻其他贼寨的晦气了。 以战养战,实战是最好的训练。 “阿遵,去曹家借二三十头猪羊来,先让兄弟们饱餐一顿,养足力气,再上山杀贼。” 曹家这么大的宗族,二十三头猪羊应该拿得出来。 剿灭了张佛奴,赶跑了白龙子,曹家少了一大威胁,举族上下安心种地,还将西北面的百多顷田地整理出来。 也该他们出些力气了,二三十头猪羊对他们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 “嘿嘿,借东西我最擅长!”刘遵翻身上马,一溜烟儿的朝西面飞奔而去。 二十多部曲赶紧追上。 “还是参军爽快。”众人大喜。 刘道规趁着众人都在兴头上,将中兵和幢兵分成了三部。 一百中兵老卒搭上黄、玄、白、赤四幢幢兵,四百人左右,由刘遵、毛德祖率领。 其他中兵则由刘广之、刘黑罴率领。 剩下的褐、苍、紫、绿四幢自成一部,由赵元、刘钟率领。 两部出击,一部留守麓水陂,五天一轮换,除了剿贼,也顺便打打猎,五天时间一到,无论有没有收获必须返回。 徐长命、苟忠、尹山、胡健夫各率五个部曲为斥候,负责打探敌踪迹,联络各部。 “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是中兵还是幢兵,都是手足兄弟,谁若是坑害袍泽,休怪军法无情。” 笑归笑闹归闹,该严肃的时候还是要严肃。 刘道规之所以这么搭配,一是让北府老卒们带一带幢兵,而是尝试让两股人马融合,为以后做打算。 “参军放心,我等识的轻重。” (本章完) 第85章 来客 第85章 来客 氶城,曹家。 刘遵没有客气,带着二十多名刘家部曲,猪羊牵走了五十多头。 说是借,实则跟抢没什么两样,谁敢拦阻,便会被刘遵一脚踹翻在地,“我家参军借你们猪羊,那是给你曹家脸面,谁敢说半个不字?” 身后二十七名部曲,皆北府老卒,淝水之战几十万胡人的大场面都见过了,自然不惧区区一个曹家。 两百多曹家的人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牵走猪羊。 “这个刘道规真把我曹家当成他的府库了,以前借种子、耕牛、农具、旗幢,现在又来借猪羊……” 曹腾云一脸肉疼。 东西虽然不多,曹家也不差这点东西,但他平日也舍不得吃。 “不就是几十头猪羊么?算的甚大事?他在青光寺一场血战,杀人无算,吓得泰山诸贼都不敢南下了,节省了我家不少打点的粮食。” 曹霁比其父通情达理多了。 事实上,这些北府军虽然嚣张,但比起朝廷派来的王太守和张县令,已经非常客气了,至少名义上是”借“。 也没有真的动手。 朝廷派来那两位,白吃白喝也就罢了,还要让曹家的女眷侍寝,点名要曹腾云的女儿…… 边境上的那些晋军,经常北上,杀人放火,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手段不比泰山贼差多少。 为了自保,曹家也会跟山上的贼寇攀上些关系,有备无患,各取所需。 “他的本事的确不小,短短一两个月,竟然能将这些桀骜不驯的流民捏成一股绳。”曹腾云一脸的羡慕嫉妒。 几年前他也尝试过收容流民,效果并不理想。 流民宁愿露宿荒野,也不愿成为曹家僮仆。 甚至有一股流民假意投奔曹家,吃饱喝足之后,就动起了鸠占鹊巢的心思。 幸亏曹腾云也是机警之人,一看苗头不对,果断下了黑手,将那股流民斩尽杀绝,妇孺都没放过…… 从此以后他便对流民极其谨慎。 流民们也不喜曹家。 “儿早就说过,此人定非池中之物,彭城刘氏声势越来越大,且不说刘道规,只是说刘牢之,手握两万大军,前途不可限量,彭城刘氏他日定能成为数一数二的门第,我曹家与刘氏姻亲,也能沾些光,有个靠山。” 曹霁与刘道规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他的杀伐决断记忆犹新。 乱世之中这种狠人最容易崛起。 曹家以前也算狠人,但在兰陵杀出一方天地,站住脚后,日子过得舒服了,身上的那股狠劲儿也淡了。 曹家其他子侄都开始服用五石散…… “人你已经见过了,你意下如何?”曹腾云望着一旁煮茶的女儿。 正是那日给刘道规送八色旗幢的少女。 跪坐如莲,襦裙散落如云,一双素手捻着几粒盐,洒进泠泠作响的茶釜之中。 釜中升起几缕白烟,熏红了她的脸颊,“全凭父兄做主……” 刘道规来兰陵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品行端正,没有如其他官吏一般欺男霸女,收容了那么多女子和孩童,也没见他做出什么有伤风化之事。 仅凭这一点,便能知晓他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寒门对寒门,曹家勉强也算的上寒门,还是一方豪强,与刘家门当户对。 “那便这么定了,我早已打听清楚,刘家兄弟三人,只有一人结了亲,出手一定要快,若是被他人抢了先,便白费功夫了。” 曹霁是过来人,兄妹二人一向亲近,如何不知小妹心思? 之前送旗幢时,她熬了一夜,亲手绣上各种纹,已是在表明心意。 现在是曹家更需要刘道规,而非刘道规需要曹家。 不过曹腾云还在沉吟,氶城这块儿地是他打下的,为了守住此地,还付出了一条腿和半条命,如今一个外人掺和进来,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曹霁急道:“五百年前,咱谯郡曹氏追随汉高打天下,还做了丞相,不是一家人吗?汉献帝还取了咱武皇帝的三个女儿,再说咱家现在斗得过彭城刘氏么?两家联姻,于曹家大有益处。” 曹腾云瞥了一眼兄妹二人,“罢了,你们看着吧办,反正他已在兰陵落地生根,不过姻亲也须寻个妥帖的媒人,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明媒才能正娶,曹家如果主动送上门去,就显得轻贱了。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少不得媒人。 不过兰陵就这么大,曹家跟刘家也不太熟,中间也没有一个牵线搭桥之人。 父子二人正在思索时,少女低声道:“萧家。” 曹霁一拍额头,“还是小妹聪慧,刘参军令堂姓萧,寒门对寒门,定出身兰陵萧氏,找萧挺之错不了。” “派个人去唤萧挺之过来。”曹腾云没怎么将萧家放在眼里。 七十年前,萧家的主要宗族南下,迁居南兰陵,留在兰陵的不过是旁支,比起曹家大大不如,每年还要向曹家供奉粮食,仰人鼻息。 曹家让萧家做媒,那是给萧家面子。 父子二人正在商量陪嫁多少嫁妆时,一个下人在门外低声道:“家主,门外一个游方僧人说是故交,特来求见。” “僧人?” 父子二人对望了一眼,都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位故交,不过来者只是一个人,还是个僧人,见一见倒也无妨。 僧人道人,曹家都不想得罪。 “有请。”曹腾云挥了挥手。 不多时,一身披素色麻衣之人进来,一面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身材矮壮,不像个僧人,倒像个武夫。 站在阶下一动不动,却让周围之人莫名的心惊肉跳,仿佛刚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一样。 曹腾云神色一动,“足下何人,来此作何?” “曹兄这么快就忘了故人么?”僧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左眼已被刀剑所伤,成了一片死白色,形如恶鬼,冷冷的盯着曹腾云。 曹腾云看清了来人后,先是一愣,接着冷笑道:“足下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从来不小,就看曹兄有无胆量!” “哐当”,屋内传来茶杯破碎的脆响…… (本章完) 第86章 失踪 第86章 失踪 麓水陂。 刘遵赶着一群猪羊回来,中兵和幢兵们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 “我让你借二三十头,你这都快六十头了……”刘道规一阵无语。 曹腾云并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我也说只借二三十头,架不住曹老儿偏要硬塞给咱这么多,却之不恭,我也只能勉强收下,不能坏了人家的好意。” 周围的那几个部曲,神色古怪起来。 “你不会是直接抢的吧?”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劫掠百姓财货可是犯军法的,不过他曹家也不算寻常百姓。”刘遵眼珠子骨噜噜的转了几圈儿。 明知这里面有鬼,但也不好拆穿,毕竟他弄来了这么多猪羊,刘道规大手一挥,“吃肉!” “吃肉喽!” 中兵和幢兵欢天喜地,拖着猪羊下去宰杀。 不多时篝火升起,香气四溢。 馋的周围看热闹孩童直流口水。 中兵和幢兵加起来一共一千二百余众,六十多头猪羊,差不多两三千斤肉,足够他们大快朵颐。 刘钟端了一大碗炖肉,里面飘着的全都是白的肥膘,看上去似乎还没熟透,也不管那么多,三两口直接吞入肚中。 吃饱喝足,美美睡上一晚。 第二日天还没亮,刘遵所部和刘广之两部整装待发。 人手一把环首刀,每部配以十五甲士,七十副弓弩。 “出征!”刘道规指着北方的朦胧山影。 “杀!” 也不知谁吼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他吼起来。 那气势仿佛真要上战场一般。 刘道规留在麓水陂,本来想让幢民每日训练,却发现根本实现不了,农闲的时候,老弱妇孺每天只吃一顿,大部分时候都躺在茅屋之中,节省力气…… 要训练他们,就需要投入粮食。 刘道规向曹、萧、孙等几家“借”了不少粮草,但八幢人口加起来四千余众,必须省吃俭用…… 只得让他们五日一练,训练当天两顿干的。 “参军,我们何时也能当上幢兵?” 十几个半大孩子围着刘道规叽叽喳喳,大部分都是孤儿,经常听刘道规讲秦汉旧事。 “你们为何要当幢兵?” “收复故土,报仇雪恨。”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做不得假,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你们就再等两年,长好身体。” “那我等就习练好武艺,将来跟着参军!”小脸上全是认真,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也才五岁,全都面黄肌瘦。 “好,我就等着你们。”刘道规寻思着以后让这些孩子也吃上些油水,毕竟都是长身体的阶段。 北方胡人已经成了气候,鲜卑、匈奴、羌人、丁零相继建国,北伐大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有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刘道规手上掌握的钱粮和权力实在太少了,一切都还在起步阶段。 即便有麓水陂,至少也需要三年才能有所积余。 如果能与曹家联姻,得到他们支持,或许会快一些,至少能让这些孩子吃饱饭。 不过以曹腾云的性子,只怕事情也不会那么容易。 泰山之中贼寨多如牛毛,本以为两拨人马会大有收获。 谁料五天之后,先回来的刘遵部,只带回来几十头野猪、野鹿、野羊、狐兔等野物,一个贼寇的脑袋都没有。 “怎么回事?”刘道规一脸诧异。 刘遵道:“山上的大寨小寨全都没人了,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转了整整三天,连个鬼影都没有。” “难道贼寇都被吓跑了?” 小寨被吓跑情有可原,但那些三四千人的大寨,是不可能吓跑的。 一定是山中出了什么事情。 没过两日,刘广之所部也回来了,也是两手空空,一个俘虏都没有。 中兵老卒们骂骂咧咧,“他娘的怎会一个贼酋都见不到?” “这趟不是白来了吗?” “我还指望抢些钱帛为小儿娶亲,看来又要黄了。” 几人说着说着,目光就瞟到刘道规身上,颇有怨念。 主要是上一次拿下青光寨,斩获太多,士卒们到处炫耀,让其他人有了期待,如今希望落空,不免心生怨气, “等些时日再看。”刘道规只能安抚。 刘广之道:“也许是慑于我军之威。退到深山里去了,五日之间我也不敢深入。” 当初攻下张佛奴的青光寨,几乎斩草除根,一个贼寇都没留,白龙子带着贼众遁入大山。 现在北府军又来了,贼寇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刘道规想了想,“这两个月有没有贼寇来攻打青光寨?” “没有,自从拿下青光寨,也就一些贼寇的探子在周围晃。” “让斥候跑远一些,周围郡县的消息也一并打探。”掌握的信息有限,刘道规也推测不出什么,但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这些贼寇只在山上居住了几十年,泰山早就成了他们的家。 不可能因为刘道规这么点儿兵力就作鸟兽散。 令人取来舆图,兰陵西北面是翟魏,正北是燕国占领的青州。 眼下西魏正在进攻洛阳,翟魏也蠢蠢欲动,彭城的刘牢之所部提兵北上,屯于沛郡,牵制翟魏。 刘道规推测这些贼寇忌惮的不是自己,有可能是刘牢之和翟魏这两头猛虎。 每逢大战,这些小势力都会识相的躲远一些。 按说这么大的一场混战,北边的燕国不应该这么平静才是。 连续两轮挺进深山,才稍微有所斩获。 都是一些小鱼小虾,一个寨子才百来人,他们自己都快过不下去了,靠剥山上的竹笋,捕捉山鼠野兔为食…… 不过毕竟抓到了人。 一番拷打盘问,终于问出来了些东西,说是张佛奴、白龙子、段飞虎三部与各贼寨串联,准备做一场大的。 至于这些贼子具体要干什么,他们没资格知道,也没资格参与…… 刘钟道:“咱们抢了张佛奴的寨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是冲着咱们来的。” 附近郡县,除了兰陵,便是沛郡、琅琊国、泰山。 给这些贼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有刘牢之两万北府军驻扎的沛郡,琅琊国是元帝的龙兴之地,设有建威将军府,也驻有一定兵力。 所以只能是兰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汉魏以来,复仇是华夏子民心中最深的执念之一,前有赵氏孤儿,后有桓温顾身入江家,为父报仇。 贼人也是一样,那些逃走的贼人,父兄死无葬身之地,头颅还堆在氶城之下,成了京观。 一山不容二虎,如果刘道规在麓水陂发展起来,贼寇们以后就别想安生。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刘道规拿下青光寨,兰陵郡的大小豪强不再给他们进贡粮草,等于断了别人的财路。 他们不来报复才是怪事。 “传令各部,速速返回,准备迎战贼寇。” 眼下是七月,田地里的庄稼已经长成,如果刘道规推测的没错,贼人应该是下个月秋收时发动突袭。 那个时候,幢民都忙着秋收,贼人正好攻其不备。 (本章完) 第87章 料敌 第87章 料敌 士卒们陆续回返。 斥候全都派出去了,打探周围的形势, 青光寨刘道规不担心,此地易守难攻,卡在山脉之上,贼人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对死一双。 青光寨有多难攻,张佛奴应该最清楚。 小心驶得万年船,刘道规让士卒们将附近的树木草丛全部砍光,几条小路上设置了石砦,清理视野,堵死了贼寇铤而走险的途径。 又在周围山头上设了暗哨。 别说贼人,就是一只苍蝇靠近,也会被察觉。 做完这一切,刘道规还是不放心,巡视周围山头,连山上的兔子洞都堵上,确认万无一失,方才作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贼人来再多,咱们有青光寨在手,怕他个鸟。”刘遵在身后聒噪不已。 刘钟道:“怕倒是不怕,咱们辛苦种起来粮食可就没了。” 人可以躲入青光寨,地里的粮食去躲不进来。 没有粮食,刘道规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 “张佛奴若是不蠢,就绝不会从此地进攻!”刘钟这段时日忙里忙外,人都瘦了一圈,不过更干练了。 刘道规转头问道:“你觉得会从何处进攻?”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 孙子兵法中也提倡料敌制胜。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 刘钟道:“若从此进攻,将横穿琅琊郡,这是舍近求远,建武将军府不会坐视不管,小弟以为最有可能的进攻方向是东面,从尼丘山西麓转薛县,自牙山横插氶城,直扑麓水陂,攻我之腹!” 整个兰陵郡被泰山余脉半拥入怀,周围山势相连。 贼人在此地经营几十年,对地形肯定没得滚瓜烂熟。 “你是说曹家会背刺我?”刘道规盯着舆图上的氶城,曹腾云这老小子实在令人不放心。 两家关系本来就没有多亲密。 之前攻打青光寨,曹家派来的“百战精锐”还没到地方就散了一半,各种小动作一直都没断过,实在靠不住。 “嘿,那还用问?曹老儿就不是个好鸟!跟他借点牲畜,还扭扭捏捏的。”刘遵骂骂咧咧。 “我立即带人去曹家,商议御贼之事。”刘道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能不能挡住贼军,关键在氶城。 曹家就算不背刺自己,但只要袖手旁观,贼人的骑兵就能来去自如,麓水陂便会不胜其扰。 以曹腾云的性子,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两边其实有诸多利益冲突,随着八幢若是发展壮大,必然挤压曹家的利益。 而兰陵郡若是没有刘道规,曹家一家独大,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 但就在这时,山下几骑从西飞奔而来,几个曹家子弟在寨下大喊:“刘参军何在?” 寨门打开,众人下马,小跑上山。 “几位何事?”刚想到曹家,曹家就派人来了。 “泰山诸贼联合,欲洗劫兰陵,家主请参军氶城议事。”为首一人,乃曹腾云从侄曹霆,身后跟着的几人,刘道规没什么印象。 “诸位先回,我立即就去。”曹霁与自己更亲近一些,按道理应该是他来才是。 曹霆拱手道:“贼人已在薛县之北的奚公山聚集,还请参军速来。” “这么快?” 薛县就在氶城西北七十余里,贼寇已经挨的这么近了。 形势基本与刘钟推测的一样,贼人从西而来。 不过曹家催的有些急了,颇有失礼之处,而且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军情紧急,刘道规也没有多想,“我这就启程。” 曹霆转身就走,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一人转身时,动作幅度有些大,碰到了刘道规的手,一小片物什悄无声息的滑入手中。 刘道规一愣,并未伸张,看着他们出寨下山。 直到他们走远,才摊开手掌,竟然是一片纸笺,上面印着淡淡的忍冬纹。 忍冬忍冬,意为性情坚韧,凌冬不凋,佛门中比作人魂魄不灭、轮回永生。 纸笺上似乎还残存着淡淡的清香,不用问,是曹家的那个小娘子送来的,刘道规打开,七个小字映入眼前,来不及欣赏,便被上面写的字惊到。 “勿入氶城,切切切。” 曹腾云让自己速速赶去氶城议事,他女儿却让自己不要去…… “你还挺有女人缘的。”刘遵一对牛眼又凑了过来。 刘道规懒得搭理他,曹腾云这是要弄一场鸿门宴! 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何要联合贼寇对付自己? 刘钟建议道:“曹腾云居心叵测,少将军就在沛郡,不如向他求援。” 刘敬宣跟着刘牢之一起北上,只要他们动一动脚趾头就能踩死泰山诸贼。 刘道规思索片刻,“远水解不了近火,他们要牵制翟魏,还要策应洛阳,只怕没工夫管我们的闲事,而且一去一来,时日漫长,反而走漏了风声。” 沛郡的北府军一动,贼寇转头窜入深山,刘道规反而错失一次全灭的他们机会。 刘广之道:“不如死守青光寨?曹家就算与诸贼联合,也休想越此城半步!” 死守青光寨固然可保无虞,但是麓水陂的庄稼就没了。 说来说去,事情还是回到了原点。 “为什么要守青光寨?兄弟们跟着我北上是来吃肉发财的,咱们不妨反客为主,占了氶城,控制曹家!”刘道规一掌拍在舆图上氶城的位置,死守不是自己的风格。 只要出手够快,这场鸿门宴是为谁设的还不一定。 曹腾云不仁,刘道规只能不义了。 刘遵大笑:“早就说过,曹腾云这老小子不是什么好鸟,果不其然!” 刘道规扫了一眼众人,眼中杀气腾腾,“我率两百精锐入城,控制城门,阿钟率幢兵控制城墙,赵元留守青光寨,记住,事成之后,城内钱帛,我自会分给诸位,如果是有烧杀掳掠之人,休怪我军法无情。” 曹家并非人人都该死,当初初来乍到,也是曹家的鼎力支持,刘道规才在麓水陂站住了脚。 若不是曹腾云的女儿提醒,刘道规还真想不到曹腾云有这么大的胆子。 再则,氶城附近这么大田地需要人去耕种,曹家上下八百多户,四千多人,加上荫户,将近八千人,肯定不能全部杀了。 这一战不是去屠城,而是控制曹家。 否则曹家这四千多宗族反抗起来,刘道规麾下一千人马就算能镇压住,也需要很长时间。 即便是屠城,也不是冲进城去见人就砍见人就杀。 曹家老女老少皆能上阵厮杀,万一陷入僵持,薛县那边的贼寇闻风而动,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这一战要快刀斩乱麻,绝不拖泥带水。 “参军放心,八幢士卒绝不违背军法!”毛德祖拱手一礼。 几个幢主屯长也纷纷拱手。 “只要有钱帛拿,不杀就不杀,我等听参军的。”几个中兵都伯也点头同意。 他们此行主要是求财,对杀人的兴趣也不大。 “一个时辰后出兵。”刘道规看看天色,山风呜呜作响,漫山青翠跟着摇曳,烈日高悬,本该是一个安宁的午后,却多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个时辰准备,一夜行军,差不多能在明天黎明之前赶到氶城,杀曹腾云一个措手不及,拔掉氶城这个隐患。 (本章完) 第88章 入城 第88章 入城 到目前为止,刘道规还有很多疑惑未能解开, 曹腾云不傻,应该知道刘道规的背后站着彭城刘氏,而刘牢之就在四五百里之外的沛郡,曹腾云还敢这么做,必然是有所倚仗。 不过不管他有什么倚仗,也不管他在背后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刘道规只信奉一条:快刀斩乱麻。 一个赌徒最不该有的就是犹豫。 只要出手够快,一切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 控制曹家拿下氶城,所有的阴谋都会荡然无存。 仲夏之夜,漫天星辰照亮了前方的路。 身边铁甲铿锵,八面旗幢夜风中飞扬。 每次杀人放火的时候,刘道规都莫名的亢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回望身边的士卒,无不如此,披着铁甲赶路,都不知疲倦一般。 即便有人落后,也会有袍泽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们。 用兵之道,教戒为先。 士卒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性,就看平时怎么教戒。 还没到黎明,氶城就出现在前方地平线上。 刘道规让士卒们休息半个时辰,喝水吃些干粮,补充体力。 很多北府老卒倒在地上就鼾声四起,幢兵依旧亢奋不已。 刘道规带着刘遵、刘广之、徐长命、苟忠、尹山等三十多名部曲,盔甲穿在里面,手上提着一把环首刀,若无其事的走向氶城。 星辰还在夜空中流连,远方地平线上已经亮起了一抹鱼肚白。 “我乃征虏中兵参军刘道规,受邀前来议事,速速开城!” 昏暗中,一道嘹亮声音响起。 城头伸出几颗脑袋,“刘参军为何现在才来?” “方才不是说了吗?受曹家主相邀,前来议事。” 城头上一片安静,几个呼吸后,“可有凭信?” “怎么,你等怀疑我不成?”刘道规一路匆匆忙忙的赶来,哪有什么凭信?如果骗不开城门,便是枉费心机了。 “参军恕罪,如无凭信,只能卯时一刻,天亮之后再入。” 这年头儿不太平,守军谨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刘遵大吼一声,“少废话,军情紧急,若是耽误了,拿你的狗头试问!” 曹家子弟似乎很惧怕刘遵,听到他的声音,稍微沉默,然后不情不愿的转动绞盘。 吱呀、吱呀…… 城门就像一个喘着气的年迈老人,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瓮城。 刘道规正要入内,却被刘遵一把拉住,然后他一马当先,跨入瓮城之中。 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刘广之刘黑罴这才跟着入内,刘道规走在最后。 一进入内城,刘广之便带着部众登上城楼。 “这是做甚?”守军的迷迷糊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啰嗦砍了你的脑袋。” 城楼上一片死寂。 过不多时,刘黑罴率后续百多名精锐赶来。 天色蒙蒙亮,城中已经有人早起,扛着锄头,准备出城劳作。 一旦曹家人有所警觉,便前功尽弃了。 而刘钟、毛德祖等人的大部还没见到踪影。 “不等了,黑罴率二十人控制城门,其他人跟我直取曹家!”刘道规当机立断。 “领命!” 城中早起之人认识刘道规,也认识刘遵。 不过奇怪的是,一看到刘遵便远远躲开,仿佛看见瘟神一般。 这样一来倒也省了不少事。 天色大亮时,刘道规与一百七十多名老卒已然站在曹家门口。 曹家的几个下人还在打扫门庭,见到刘道规和刘遵,停下手中的扫帚,还上前打招呼,“见过刘参军。” 来往曹家多次,都快与曹家的人混熟了。 刘道规绷着脸没有理他,带着众人推门而入。 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曹家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准备,也没想到刘道规会忽然杀上门来。 跨入这座门,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是控制曹腾云。 不过还没开始找,曹腾云带着一众曹家子弟出来迎接,见到杀气腾腾的北府众军,脸色铁青,“刘……参军……” 刘道规冷笑,“足下如此着急唤我至此,难道不应该解释些什么吗?” 锵…… 身后士卒纷纷拔出环首刀,弓弩上弦,朝向曹腾云。 刘遵和刘广之各率甲士,一左一右围了上去。 “误会、参军定然是误会了,你我两家同气连枝,何至于此?”曹腾云毕竟是老江湖,装起了糊涂。 “都到这种地步了,莫非足下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情?”刘道规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曹霁。 曹家子弟也就他深明大义,但此时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外面响起了盔甲铿锵之声,应该是曹家部众来了。 曹腾云仿佛有了倚仗,声音中增了些底气,“参军这是何意?” 刘道规大喝一声,“莫非要曹家族灭方才甘心么?” 声如雷震,轰在曹府之中。 曹腾云身体晃了晃,满脸铁青,他或许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一定在意曹家满门。 “曹家生死存亡,在汝一念之间,某劝足下莫要自误!”刘道规带着部众冲到这里,已经是最大的威慑。 之前青光寨杀的人头滚滚,堆在氶城之北,不仅震慑住了泰山诸贼,也震慑住了曹家。 这时曹霁终于站了出来,“参军恕罪,非是我曹家背信弃义,而是……张佛奴白龙子投靠了燕国慕容绍,此番南下,是受了燕国指使,我曹家若是不配合,有朝一日燕军南下,也是灭族之祸,且慕容绍承诺事成之后,阿耶为兰陵太守。” “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怕鲜卑人,难道不怕北府军吗?”刘道规恨铁不成钢。 曹霁道:“若晋室真有克服神州之心,我曹家愿为马前卒,死心塌地,九死不悔,然则晋室无心北土,北府军今日来明日去,我等无所适从。” 刘道规心中的怒火去了一半。 晋室前前后后,有过九次北伐,每一次北伐都是惨败收场。 祖逖被司马家气死。 庾亮被石虎攻破汉水以北重镇邾城,大将毛宝、樊峻投水而死,辛苦多年训练的一万精兵死伤殆尽。 殷浩趁着冉闵在河北杀胡,两次反向北伐,逼反了张遇和姚襄,洛阳以及淮北诸城全部沦陷。 桓温的三次北伐,虽有斩获,但居心不纯,两次都是先胜后败,元气大伤…… 最后一次便是谢玄的北伐,成功的可能性最大,已经收复了中原地区,却被皇帝和司马道子叫停了…… 每一次北伐死伤最惨重的,是北国心怀晋室的百姓…… (本章完) 第89章 反复 第89章 反复 反观燕国,正如日中天,慕容垂名震天下。 谢玄退兵后,慕容垂引兵南下,兖青徐诸州城池、坞堡不战而降。 慕容垂秋毫无犯,连归降晋室的青州刺史辟闾浑都既往不咎,继续留任。 刘道规是南国之人,不清楚北国之人的想法。 永嘉之乱以后,兰陵长期处于羯赵、冉魏、前燕、氐秦的统治之下,脱离晋室已经八十多年,几代人。 燕国的威逼利诱,曹家不敢不从。 生存是一个人的基本需求,也是一个家族的基本需求。 刘牢之的两万北府军固然强悍,但他们终究还是会退回彭城。 司马家无心经营淮北的州郡,只是用来作为屏障,让他们能继续在江左风流快活,醉生梦死。 曹霁将所有的事都抖出来,说明他不愿归附燕国,只是曹腾云的一意孤行。 刘道规冷冷道:“你以为慕容绍真心对待尔等?不过是借兰陵之乱,牵制北府军而已,若北府军真来了兰陵,你曹家死的更快,愚不可及!” 曹霁脸色剧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燕慕容永攻打洛阳,搅动了中原形势,翟辽紧随之后,刘牢之领兵北上,几股势力互相绞杀。 曹家连蝉都算不上。 贼人大不了重新退回泰山,曹家的根基在氶城,退无可退。 这时,一众曹家甲士涌入院内,弓箭上弦,长刀出鞘,将刘道规带来的一百余众团团包围。 “见了血,今日就别想善了。”刘遵踏前一步,满眼寒芒。 北府老卒们踏前一步。 刘道规身边人虽少,却没有一个怕的。 “都退下,刘参军并非我曹家之敌。”曹霁朝着一众甲士吼道。 却没有一个人动弹。 “阿耶!”曹霁望着曹腾云。 而曹腾云却望着刘道规,眼神阴晴不定。 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曹腾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北国大地,一向是谁强就依附于谁。 慕容垂名震天下,或许受到了苻坚的影响,性格比较宽厚,对归附于他的人比较容忍,燕国内部,同样有很多晋人豪强。 如右北平阳氏、渤海封氏,在魏晋之时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士族,归降前燕后,不仅身居高位成为托孤之臣,还掌握兵权、地盘。 燕国兰陵太守,对曹家极具吸引力, 刘道规脸色一变,冲着曹腾云大喝道:“曹家若归降索虏,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声音之大,吓得周围曹家子弟全身一颤。 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就连曹腾云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这种人一向是有贼心没有贼胆,只敢在背地里耍些阴谋诡计,真正两军交锋你死我活的时候,反而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刘道规正是利用他这种心理。 不过利用归利用,心中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院落地形狭窄,曹家兵力无法展开。 一旦动手,刘道规可以先发制人,乱刀砍死曹腾云和曹霁。 既然曹腾军想要寻死,刘道规只能送他上路。 算算时间,刘钟他们应该已经杀进城中。 就在形势一触即发之时,甲士之后传来道焦急的女声,“阿耶万万不可!” 人群散开,曹家的小娘子小跑上前,穿过刀丛,跪在曹腾云面前,泪流满面,“慕容氏终是胡人,阿耶背晋投胡,曹家自绝后路,刘牢之北府军虽还会退去,亦可复至,攻我曹家只在反掌之间,阿耶筚路蓝缕十余载,方才有一容身之地,今日一步走错,子孙无遗类矣,阿耶若一意孤行,女儿先去!” 言罢,义无反顾的扑向一旁明晃晃的刀刃。 “不可!” 刘道规和曹霁的喊声同时响起。 好在曹霁有武艺在身,眼疾手快,拉住了自己的妹妹。 刘道规心中一松,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曹家小娘子竟然如此刚烈。 若不是这一对儿女,曹腾云这老小子早就误入歧途。 刘道规说一千句一万句,周围的曹家子弟听不进去多少,但曹家自己人说出来的话,效果又不一样,对他们而言简直振聋发聩。 曹腾云有投贼之心,曹家子弟多多少少还是心向着晋室一些。 而且肥水之战过去也才七年而已,天下各大势力,晋室表面看起来最强。 “咣当”,当即就有一个甲士扔下手中兵器。 其他人虽然还拿着武器,但也在缓缓后退。 曹腾云环视周围,眼中的凶狠一扫而空,仿佛换脸一般,变成一脸乞求之色,“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望参军救我曹家……” 曹霁也望了过来,“参军,我曹家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青光寨山景宜人,守卫森严,还请曹家主暂居,待击退贼军后,再回氶城。”刘道规没心情纠结于对与错,这些不重要。 曹腾云脸上又变了颜色,“哼,刘参军开出的价未免太高了些!” 眼下场面,两边势均力敌。 不过刘道规心意已决,不控制住曹腾云,就无法掌控曹家,这个人根本没有信用,只看利益,谁给的多,他就倒向谁。 “家父年事已高,还请刘参军……” 曹霁求情求到一半,外面响起了轰鸣的脚步声,以及士卒的呼喊声,“曹家的人听着,曹腾云勾结贼寇,洗劫兰陵,罪大莫及!” 氶城之中不仅有曹家,还还住着其他百姓。 甚至很多曹家人都不认同曹腾云所为。 贼寇不同于流民和乞活军,他们丧尽天良,无恶不作。 “曹老儿,你今日去还是不去,一言而决!”刘遵扬刀指向曹腾云的脸。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报参军……五千贼军直奔氶城而来!” 刘道规眉头一皱,来的好快,兵贵神速,贼人也知道控制兰陵的关键在氶城、在曹家! 五千贼军,比两边兵力加起来还多,这分明是来一网打尽的, 他们可不会区分什么刘家曹家…… “阿耶错矣……”曹家的小娘子仍在哀求。 曹腾云却大笑起来,“素闻彭城刘氏有善战之名,不如你我两家联手,先击溃贼军,再论其他?” “我呸,谁他娘的跟你联手?”刘遵一口唾沫险些吐到他脸上。 吃一堑,长一智,跟曹腾云联手,随时有可能被出卖或者背刺。 刘道规道:“今日曹家只有一个选择!” (本章完) 第90章 贼至 第90章 贼至 氶城之西,牙山。 百余骑缓缓向东,身后烟尘滚滚,不下于五千之众。 北国连年征战,各种天灾人祸没有断过,这帮贼人却一个个的身强体壮,满脸红光。 各种旌旗在烟尘中立起,既有“张”字,也有“白”字,还有段、公孙、赵、支等旗号。 不过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却是一个僧人,内披铁甲,外面却罩着一些僧衣,手提一把长槊,脸上全是伤疤,一只独眼眼神犀利如刀。 此人正是那一日孤身入曹家的说客,也是青光寨的前主人张佛奴。 “凭咱们的实力,背后又有慕容将军支持,何必与曹家联合?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是更好?”白字旗下,贼酋白龙子疑惑道。 “就是,曹腾云那厮一向不讲信义,当初若不是他支援姓刘的,咱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支字旗下,一深目高鼻的胡人贼酋愤愤不平。 张佛奴的独眼动了动,“你们以为凭咱们这些人就能对付的了刘道规么?” 他虽是僧人,却也熟读兵法。 经营了十几年的贼寨被人攻陷,六七百贼众不到一个时辰,阵亡五百余众,只有一百多人逃了出来。 张佛奴的两个儿子四个义子,全部惨死在北府军的刀下。 如果不是他见势不对,掉头钻入深山,只怕他的头颅现在也堆在氶城之北。 白龙子回望身后气势汹汹的大军,“张兄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姓刘的虽然厉害,手上不过五百北府军,其他的都是些流民。” “所以咱们只要先控制住曹家,占领氶城,姓刘的便插翅难飞,事成之后,咱们再杀入曹家,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是更好?”张佛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曹家。 他身上的血海深仇,曹家也有一份儿。 “哈哈哈,还是张兄想的周到。” 周围贼酋一阵哄笑,乌烟瘴气。 “听说曹腾云有个女儿,细皮嫩肉,诸位兄弟万万不要与我争。”支姓胡酋满脸淫光。 “凭什么就归你?他娘的,见者有份!” “对,见者有份。” “你们这帮禽兽,还是人乎?要我说干脆一人分一块儿,免得坏了咱们兄弟的义气。”白龙子跟着凑热闹。 “哈哈哈,罢了罢了,曹家其他女眷也不少,不用盯着一个。” 烧杀淫掠,一向是他们的强项。 氐秦崩溃这几年,不知有多少南下的流民惨死在他们手上。 闹了一阵儿,支姓胡酋道:“张兄,这刘牢之就在西边的沛郡,万一他忽然领兵杀来,咱们可就惨了。” 贼人之中,有不少是氐秦溃军。 苻坚“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军中容纳了不少胡人。 只是淝水战败后,这些胡人立即反叛,不念任何旧情。 眼下他们又抱上了慕容家的大腿,自以为背后有燕国支持,便肆无忌惮的南下。 “放心,只要咱们动作够快,刘牢之来了又能如何?”张佛奴这两个多月一直在观察中原形势。 洛阳战云密布,中原大战将起。 刘牢之的两万北府军这个时候若是掉头向东,不仅无法牵制鄄城一线的翟魏大军,还会敞开腹部,亮出彭城,给东平一线的八千燕军骑兵长驱直入的机会。 没了彭城,刘牢之的这两万北府步卒就是无根浮萍,将重蹈当年桓温的枋头之败。 淮水之南也向燕国敞开了大门…… 张佛奴知道自己被慕容绍利用,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报仇,哪怕将人头送给慕容绍也愿意。 他虽姓张,相貌与中原人一样,但身体里面流着的却是胡人的血,其祖乃石勒麾下十八骑之一的张曀仆。 “听张兄的!兄弟们,今日入氶城,酒肉、女人、钱帛一样不少!”白龙子大吼一声。 贼寇们士气大振。 几骑斥候飞奔而来,“报,曹家送来一百头猪羊,求我等不要入氶城!” 白龙子大骂:“才一百头猪羊?曹腾云这厮是痴心妄想。” 攻打麓水陂是报仇雪恨,但贼人们想要烧杀淫掠,必然离不了氶城。 “曹腾云这厮一辈子都这么不爽利。” 其他贼酋也骂骂咧咧。 张佛奴却脸色一变,“当心曹腾云耍心思,不可大意!” 几个贼酋都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闻言无不警觉起来,各自号令部众,加强防备。 前方平野上,一杆“曹”字大旗缓缓向前,旗下十几人赶着一群猪羊。 “看来真是送猪羊的。”白龙子望向张佛奴。 张佛奴一只独眼远眺周围,平野起起伏伏,河流蜿蜒,树木苍翠,“未必,骑兵都散出去,小心驶得万年船。” 白龙子手向后一招,百余骑分成十几支,奔向四面八方。 其他贼寇则原地列阵。 其中几支人马颇为精悍,最前排的十几人虎背熊腰,穿着黑色铁甲,手中握着的也是长柯斧、大戟等重兵器,煞气冲天。 这五千贼军展现出来的气势,并不比氶城的曹家军差,装备也强于麓水陂的幢兵。 过不多时,骑兵陆陆续续返回。 都没侦查到敌人的踪迹,张佛奴这才派人去接收那一百多头猪羊。 “回去禀告曹城主,我军不会进入氶城,只会采买些粮草军械,让他不必担心。”张佛奴声音温和,如果不看他那张脸,会觉得是一位得道高僧,令人如沐春风。 “多谢张将军,家主说了,只要灭了刘道规,以后每年多供奉五石粮食给诸位。” “才五百石……” 白龙子满脸不悦,却被张佛奴拦住,独眼盯着曹家子弟,“前几日见曹城主感染风寒,不知病势如何?” 曹家子弟一愣,“家主并未生病,张将军是否记错了?” 张佛奴挥手,“看来是某记错了,去吧。” “告辞。”几个曹家子弟转身就走。 待他们走远,贼酋们围拢过来,“张兄不是说让兄弟们入氶城快活,为何又答应曹腾云不进城?”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不这么说,曹家如何放松警惕?传令全军,加快行程,今夜攻入氶城!” 张佛奴一直觉得自己输的非常冤,根本就没想到麓水陂来了一个愣头青,二话不说,提着几百人马就敢进攻地势险要的青光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一次,他要让曹腾云和刘道规付出血的代价,整个兰陵郡也要陪葬…… (本章完) 第91章 动员 第91章 动员 “贼人防备森严,属下一时找不到机会。”扮成曹家子弟的毛德祖满脸歉意。 “贼人竟如此谨慎,倒是我小瞧他们了。”刘道规原准备半路上伏击贼军,只是没想到他们广撒斥候,行军极为谨慎,根本找不到机会。 曹霁道:“贼人既然说过不会入城,可从长计议。” “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倍道而行,怎么可能放过氶城,放过你们曹家?这分明是欲擒故纵!”刘道规没有他那么天真。 曹就像案几上的一块肥肉,不仅刘道规惦记着,贼寇也垂涎三尺。 何为贼?贝与戎也·。 提着刀劫掠财物,无恶不作,谓之贼也。 刘钟拱手道:“小弟建议放他们入城,关门打狗。” 刘道规虽未与张佛奴谋面,但不难推测出此人极其狡诈,不是个容易对付之人。 对方有五千人马,入城之后烧杀,惊扰百姓,反而无法控制形势,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道规踱了两步,上一次攻陷青光寨,靠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靠的是北府军精锐。 如今曹家部众与自己手上的人马加起来,两边兵力差距其实并不大。 己方最大的优势是以逸待劳,对方则是远道而来,必定疲惫,而且还是一支联军,刘道规不相信这些贼寇能精诚团结,一致对外。 这不符合人性,也不符合贼性。 “张佛奴要跟咱们耍肠子,咱们就一根肠子通到底,全军出击,堂堂正正的跟他们厮杀一场。” 刘道规扫了一眼众人。 “贼军人多势众……”曹霁脸色一变。 “他们人多我们就不多么?你曹家有四千余众,将城中的青壮集合起来,再加上我们的人马至少有七千余众,还怕他们做甚?” 曹家已经向刘道规妥协了一次,曹腾云被连夜送往星光寨,曹家上上下下将希望寄托在刘道规身上,也愿意听刘道规的调遣。 如果整个氶城动员起来,根本就不惧城外的贼寇。 “别人都杀上门来了,你曹家还想当缩头乌龟吗?”刘遵粗着嗓门吼道。 周围曹家子弟都低下了头。 刘道规心中一叹,难怪曹家一直不上不下的,守着氶城的一亩三分地,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血性都快磨没了,还不如城外的流民。 “想要活命就要奋力一战,从现在起城中的一切归我调遣!” 大敌当前,刘道规也懒得跟他们啰嗦了。 一连下了三道命令,第一条,将城中所有的盔甲和战马集中起来,凑出一百五十骑兵,盔甲全都分给北府军和幢兵。 第二条,打开城中府库,召集城中青壮,愿出战者,每人五升粮食。 第三条,一颗贼头换三升粮食。 曹霁脸色难看起来,这么一来曹家就要被搬空了。 刘道规看出他的心思,“如果城破,你曹家不仅要被搬空,还会鸡犬不留,你活着,钱粮才有用,若是人没了,要那么多钱粮何用?用了多少钱你记个账,算是我借你的,等以后发达了再还。” 曹家虽然臣服了,但还不太适应。 刘道规这么说是为了安他们的心。 总之先打赢这一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欠的债越多,说明与别人的利益捆绑越坚固。 这一战打赢了之后,刘道规在兰陵的声望将如日中天,不信曹家还敢来要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霁终于点头了。 他点头,曹家子弟都动员起来,挨家挨户的敲门。 “贼人来袭,参军说了,只要愿意出战,每人五升粮食,一颗贼头再换三升。” “去不去看你们自己。” “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以后再想发财,就没有这等好机会。” 大多数曹家部众还是认同刘道规的,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城池都被攻破了,别说钱粮,他们的父母妻儿也难以保全。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 “快快快,老大老二把菜刀和斧头带上,咱家还有一副弓箭,都带上……” 刘道规的三道军令,仿佛三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即掀起了巨浪。 怂的只是曹家父子,而不是氶城百姓和曹家部众。 淮河两岸一直都是战争的前沿,杀来杀去。民风极其彪悍。 一个贼头换三升粮食,加上出战的五升粮食,若是运气好些,多杀几个,就是一两月的口粮,这种好事天下罕有。 城中百姓的热情立即被调动起来。 对粮食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对贼人的恐惧。 事实上,刘道规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借鉴武悼天王冉闵,他的一道杀胡令,黄河两岸杀声震天,无日不杀,无月不战,几百万胡人尸山血海…… 如今形势相差无几,贼人们大军压境,如果不反抗,就要任贼人宰割。 这年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血性,缺的只是一个率领他们的人。 所以祖逖只凭一百多部曲,就能在北方杀出一片天地。 从根本上来说,这一战不是为刘道规打的,而是为了他们免遭屠戮,一旦城破,贼军绝不会放过他们…… 短两个时辰,城中就聚集起了三四千青壮。 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这么多人,既有白发飘飘的老叟,也有提着柴刀的壮妇,还有拖着鼻涕的半大孩子。 聚在沉闷楼下吵吵嚷嚷,“粮呢?粮食呢?” 直到曹家部众运来一车车的粮食,众人才安静下来,两眼冒光的望着粮食。 刘道规的部曲们跟着刘遵,在城头上大喊:“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走四方。贼寇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 喊的倒是激情万丈,但但下面的人两眼只盯着粮食,根本就没人听上面在说什么。 刘道规苦笑一声,制止了刘遵的表演,让曹家子弟分粮。 “分粮喽!” 城楼下热闹非凡,欢天喜地。 同时也一片乌烟瘴气。 这种场合也有人能打起来,还是曹霁亲自带人下去,才制止了各种乱象…… 分到粮食之后,人群又开始叫嚷起来,菜刀、斧头砸的砰砰作响,“贼人呢?快让贼人过来受死。” “他娘的,五千多人就想攻打氶城,真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一颗贼头换三升粮,十颗人头不就有三石?兄弟们加把劲儿,一个都不要放过。” “早就该如此了,当年北伐朝廷若是能给咱三升粮,早就推平邺城了……” 城楼下面热闹非凡,群情激愤,各种兵器举起又放下,铛碗瓢盆敲的震天响,比一旁的曹家子弟还要斗志高昂。 几个曹家子弟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过曹家部众非常积极,也是男女老少一起出动。 (本章完) 第92章 请战 第92章 请战 “人心可用,正好可让青壮冲杀在先,我军在后督战!”刘广之建议道。 正常情况下的确应该这么干,让别人冲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尽最大可能保存己方实力,以便在战后分得最大利益。 但刘道规考虑的更远,人心不可辜负。 这场大战刚好是一个提升威信笼络人心的机会。 “人在做天在看,氶城的百姓也在看,人心在我,便不能辜负了氶城父老,这一战我们当身先士卒!” 刘道规另一方面的考虑是,青壮去跟贼人正面冲撞,伤亡必然惨重。 万一形势不利,被贼军击溃。反而冲撞己方人马。 做大事就不能惜身。 这种场面,只有自己先上,以北府军的精锐撕开贼军的缺口,才能激励其他人的士气。 “阿规是做大事之人。”刘广之赞了一声。 刘道规哈哈一笑,“是我们兄弟一同做大事!” “报,贼军已至清河滩,距此三十里!”斥候在外城门前大呼。 刘道规看看天色,贼军赶过来正好是傍晚时分,太阳下山,不那么炎热,天色昏暗,更适合混战。 “全军备战!” 刘道规一声令下,城上城下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士卒检查弓弩刀矟,青壮们全都忙着生火造饭,填饱肚子。 这些人虽居住在城中,但一年到头也难得吃几顿饱饭,分到了粮食,一个个迫不及待起来。 这年头除了士族高门,其他阶层人的日子普遍不如意,穷苦潦倒者十有八九。 穷是一切天下矛盾的根源,但也是底层人向上的动力源泉。 如果人人都过得好,吃的饱,刘道规还不一定能调动起他们杀敌的热情。 时间过得飞快,天边的那轮红日缓缓落下西山,巨大的山影笼罩四野。 起风了,旌旗猎猎作响,吹走了白日的燥热。 大战临近,城中的那些青壮不但没有恐惧,反而跃跃欲试。 三五成群,按着家户邻居聚成一堆。 刘道规惊奇地发现,这些人的配置非常合理,两块木板做成的木盾,后面顶着三四只长矟,簇拥着中间几名弓箭手。 每队之中,必有一个身披甲胄的壮汉。 这些甲胄一看就是竹片木片做成的,只顾着前身,后面没有。 果然高手在民间。 刘道规思路顿开,自己的幢兵完全可以效仿,竹甲的防护力虽然有限,但有总比没有好…… 这时又有一名斥候飞奔来报,“报,贼军在冉氏垒按兵不动。” “娘的,这帮贼子还真他娘的狡诈,乃翁家伙都准备好了,他们却不上钩。”刘遵在城楼上晒了大半日的太阳,早就不耐烦了。 冉氏垒在氶城之西十三里,一面贴着沂水,一面居高临下的望着氶城。 张佛奴将此地作为驻扎之地,可谓知兵。 这年头连一个僧人都不好好的诵念佛经,跑出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莫非张佛奴听到风声了?”曹霁又提心吊胆起来。 曹家已经将全部希望押在刘道规身上,如果败了,曹家全部就要陪葬。 刘道规揉了揉额头,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狡诈的对手,自己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不过氶城先一步落在自己手上,已经拿下一局。 就像樗蒲一样,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回头看看城中的青壮和曹家部众,暮色之中,一道道犀利的眼神宛如刀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佛奴既然不来找我们,我们就杀上门去!” 刘道规一巴掌拍在雉堞上。 十三里的路程,也就一个多时辰,曹家对于周围地形的掌控,绝对在贼人之上。 最关键的一点,贼军不知道氶城已经换了主人! 反正今日无论如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凭手上的六七千人马,完全可以来一场决战。 敢冲敢打,才会有胜算! “属下愿率八幢人马为先锋。”毛德祖拱手而出。 刘遵大为不满,“你怎抢了我的饭碗?” “八幢?”刘道规没想到毛德祖竟如此积极。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幢兵本就是北方诸州雄武之士,参军聚而成军,分之以田地,束之以军法,立之以恩义,八幢上下皆愿以死报效!” 毛德祖一脸坚决。 刘遵立马拆台,“还不是为了一个贼头换三升粮食……” “毛德祖听令,所有战马归你调遣,八幢人马为前锋,直取贼酋!”刘道规没等刘遵抱怨完,直接同意了。 要的就是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是骡子是马拿出去溜一溜才知道,如果连这一伙贼寇都对付不了,以后也就别提什么杀回故土。 八幢与北府军的最大区别在于,刘道规一开始就为他们注入了理想。 战争是检验一切的标准…… 氶城之西,冉氏垒。 此地曾是武悼天王冉闵聚兵之地,也是氶城周围唯一的高地。 “传令下去,于此地休整三个时辰!”张佛奴觉得占据冉氏垒,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今夜不是要攻入氶城吗?”白龙子满脸疑惑。 “氶城坚固,曹腾云见我等来此,岂能不做防备,我军远来劳顿,不妨休整几个时辰,顺便迷惑曹家。” 张佛奴最担心的还是麓水陂那边。 到现在为止,派去那边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这让他隐隐感觉不对,所以先屯兵于此,观望一番。 “也罢,就听张兄的。”白龙子一向唯张佛奴马首是瞻。 不过其他贼酋们有些不满意,一块肥肉摆在眼前,却不能扑上去咬一口,实在让他们想不通。 吵吵闹闹,骂骂咧咧,就差直接指着张佛奴的脸…… 张佛奴不以为意,只要能打赢这一仗报仇雪恨,贼寇们就是骑在他头上拉尿也认了。 费了好大一番劲儿,好说歹说,方才安抚住其他贼酋。 夜色逐渐深沉,荒野中一片死寂。 贼寇们连续多日急行军,疲惫不堪,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什么动静?”张佛奴隐隐听到一阵轰鸣声,抬头望向天空,星辰漫天,不像是要打雷下雨。 “哪有什么动静?张兄是不是听错了?”白龙子嚼着几片肉干。 咚、咚、咚…… 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起来,是骑兵,骑兵来了!”张佛奴大吼一声,毛骨悚然,青光寨被屠戮时的阴影又在心中浮现。 “曹腾云这厮好大的胆子!”白龙子一下蹦起。 “曹腾云没这么大的胆子,一定是刘道规,不好,中计了,曹腾云定然与刘道规联合,氶城说不定已经落在他手上!” 张佛奴反应极快,瞬间就联想到了前因后果。 但为时已晚,暴雨一般的马蹄声已经冲到垒下。 (本章完) 第93章 夜战 第93章 夜战 “斥候,斥候何在?”白龙子大喊。 但没一人回应,敌军来的太快,又是黑灯瞎火,斥候也不一定反应的过来。 冉氏垒中一片慌乱,贼军们睡下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惊醒,根本就没弄清发生什么事情。 氶城周围光秃秃的,除了几块垒石,连一个鹿角都没立起。 眨眼之间,那支骑兵从黑夜之中跃出,最前面的十几骑还披上了铁甲,人手一把长槊,后面跟着的百余骑虽未着甲,却人手一把环首刀,在火光的映照下寒光闪闪。 更让白龙子和张佛奴胆寒的是他们的眼神,仿佛恶狼一般闪着幽光。 “御敌!”贼酋们也是经过生死考验的滚刀肉。 当即就有两三百贼寇挺起长矟,试图阻挡这支骑兵。 只是慌乱之中,阵脚没立起来,骑兵就义无反顾的冲来。 一声声惨叫,贼众不是被挑飞,便是被环首刀砍翻在地。 一篷篷血雾在黑暗中爆开。 百余骑趁势杀上垒,为首一将,战马人立而起,长槊一抖,将锋刃上挂着的一名贼军甲士甩落,“荥阳毛德祖在此,贼军受死!” 战马双蹄落地,闪电一般窜了出去,撞入敌丛之中。 长槊左右挥扫,连杀数人。 刚刚集结起来的贼军,见此人如此威猛,顿时一哄而散。 不过两条腿注定跑不过四条腿,没跑两步,长刀从后脑勺掠过,人头飞起…… 不到一百五十骑,在垒上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众贼莫能挡。 嗅到鲜血气息的张佛奴额头青筋暴起,布满刀疤的脸越发狰狞,“敌军兵力不足,只要守住冉氏垒,便可以耗死他们!” 话音刚落,星光之下,八色旗幢从夜色中走出,长矟挺立,步伐沉稳。 仿佛虎入羊群一般,顺着骑兵杀出来的血路,向前推进。 人数虽少,但阵列森严,三支贼军前来抵挡,一个照面,羽箭齐飞,长矟乱刺,贼军尸体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丢下百余具尸体,贼军一哄而散。 “稳住阵脚,不得追击,继续向前!” 士卒们依旧迈着沉稳步伐向前,八色旗幢丝毫不乱。 白龙子脸上滑落一滴冷汗,他当年也是秦军中的一名曲侯,见过不少大场面,但很多氐秦精锐都比不上这只人马的令行禁止。 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厮杀将近一个时辰,这支人马仍屹立不倒。 阵列之下,尸体都堆了一层。 但贼军之中也有不少骁勇之人,披着铁甲,提着大斧,顶着他们射出的箭羽,冲上前去,却被十几支长矟扎成了刺猬。 没有甲胄护身的,被羽箭射翻在地。 冲上去的十几名贼军甲士,一个照面便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而敌军伤亡不到五人…… 周围贼军全都胆寒,不敢上前,围成了一个大圈。 敌军就在尸体上摆开阵势,居高临下,不动如山,仿佛一柄匕首刺进了贼军的心窝。 八色旗幢在火光映照之下,仿佛染上了一层光辉。 高昂的士气,森严的阵列,沉稳的士卒……一切一切都在显示这支敌军与其他人的不同。 而那支百余人的骑兵则在外围游弋,时而冲杀一阵,让贼军不能集中全力围杀中间步卒。 “我军十倍于彼,何惧之有?不得慌乱,围杀他们!”张佛奴独眼泛起一抹血红。 敌军虽然勇猛,唯一的弱点便是兵力不足。 只要拖下去,待那支骑兵力竭,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杀啊!”贼军猛喊一声,十几个悍勇贼军鼓起勇气冲锋,一回头,身边袍泽寥寥无几,大队一动不动,便非常巧妙的脚下一软,借势翻倒在地。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十几个人动作如出一辙,都摔倒在地,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鼠辈!”张佛奴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些人不是他的属下。 就在这个时候,北面、西面、南面亮起一条条火龙。 人声鼎沸,“莫要放过一个贼寇!” “粮食、全都是粮食啊……” “终于能吃饱了,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原野中来回传荡,仿佛一群刚从炼狱中放出的恶鬼。 “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夜之中不知虚实,贼酋们终于惊慌起来,一支敌军都如此难缠,一旦被这么多的敌军咬上,还能有活口吗? 互相传递着眼色,他们来此是为了烧杀掳掠的,而不是被别人烧杀。 “蠢货,你们以为还逃得了么?敌军尽出,氶城必然空虚,诸位随我杀入氶城,方有一条生路!” 张佛奴翻身上马,心中已经猜到敌军在虚张声势,也想到了应对之法。 只是贼军们做不到令行禁止。 他们本来就被杀入垒中的这支人马吓破了胆,怎会愿意奔袭十几里,去攻打氶城? 这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以及与敌偕亡的决心。 别说这些贼军,就连当年如日中天的秦军也未必做得到。 这支贼军与当年淝水之战的秦军有颇多相似之处,都是各种势力混杂,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你们……”张佛奴回头一看,贼酋们却都在退缩,忍不住勃然大怒。 贼酋们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就逃。 就连白龙子也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部众向西逃去,还没跑两步正好遇上那支骑兵,两马交错,迎面一槊,从黑夜中刺出,直接扎穿了白龙子的人头,甩飞出去。 “毛德祖在此,贼酋可来受死!”敌将森冷的目光的已经盯上了张佛奴。 长槊上挂着各种红白之物,煞气冲天,令张佛奴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此时贼军已经全面溃散,东南西北,四散奔逃,就连张佛奴身后的亲随都暗中逃走不少。 但荒野中一张大网早就为他们铺开。 张佛奴咬牙,挺起长槊催动战马,向敌将冲了过去。 身后二十余骑紧紧相随。 电石火光间两马交错而过,张佛奴的一条左臂飞上夜空,接着几把环首刀扑面而来,战马一声惨叫,张佛奴连人带马被劈成了十几块儿。 毛德祖翻身下马,拔出腰间长刀,砍下了张佛奴的头颅…… 其他贼酋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被疯狂的人群紧咬不放。 “莫要走了一个贼人,都是粮食!” “杀啊!” 漫山遍野都是呼喊声。 (本章完) 第94章 追杀 第94章 追杀 刘道规提着长槊刚刚踏进战场,北府军都没怎么出手,贼军就崩溃了。 到处都在追杀,贼寇跪在地上求饶也没用,被围上来的氶城百姓砍翻在地,割下头颅。 黑夜之中贼人不辨地形,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情急之下有人还跳入河中,不过跳入河中也没有用,一样会被百姓们捞起来,有说有笑的砍下头颅。 仿佛这不是战场,而是菜市场。 刘道规也算见识到了百姓力量的强大,只要钱粮给足,一个个勇猛无比,打这种顺风仗,简直摧枯拉朽。 哀嚎声和惨叫声响了一夜,天亮时,连晨雾中都带着一抹血腥气。 遍地血淋淋的,都是无头的尸体,还被扒了精光。 这年头布帛也是钱,寻常百姓家一件襦袴能祖传三代,一家五口共穿一件衣服也是常有之事。 所以再破的衣物也会有人收集。 到了中午,一颗颗的人头堆在刘道规面前,曹霁则黑着脸将粮食分发给众人。 “参军便是我等再生父母!” “多谢参军,以后再有这等好事,尽管支应一声。” “诸位言中了,我来这种中兵参军,本就有守土之责,多谢诸位慷慨相助。”刘道规客客气气,果然不出所料,士卒和百姓都只念着自己的好,根本就没想过这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就连很多曹家部众也对刘道规感恩戴德。 “我曹家多少年,从来没有如此痛快过,经此一战,淮水以北还有谁敢招惹我曹家?” “听说以后刘参军就是咱家的女婿了,两家合为一家。” “那敢情好,以后有刘参军在,咱们的日子可就好过喽……” 几个曹家部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声音很大,仿佛怕刘道规和曹霁听不到一样。 曹霁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小眼睛瞅了瞅刘道规。 恰好刘道规也在看他,咳嗽一声,“明日我就派人去建康。求舅父前来说媒,定不会辱没了曹家。” 没了曹腾云,这一战曹家鼎力支持,两家紧紧捆绑在一起,刘道规总要给人家一个名分。 两家联姻已是大势所趋,也是刘道规对曹家的一个承诺。 “今后两家携手并进,可保氶城一方平安。”曹霁心满意足。 刘道规心中的笑,他的志气未免太小了一些,只想着氶城一地,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战的价值,从今往后,整个兰陵郡的豪强都要恭恭敬敬的。 到了晚上,追杀方才停止。 百姓们扛着刀矛,提着一串串的人头,返回氶城换取粮食。 张佛奴、白龙子两个罪魁祸首,全都死在毛德祖手上,刘道规不禁再次对此人刮目相看。 这一战之所以能如此轻松,是因为他率领幢兵杀进冉氏垒,仿佛钉子一般钉在贼寇身上,让贼寇进退不得,士气大跌。 这个时代虽然混乱,但英雄豪杰层出不穷。 各军统计上来,这一战一共斩杀六千八百余颗。 刘道规看到数目吓了一跳,来犯的贼军一共也才五千,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出六千多颗人头,赶紧下令取消人头奖励。 这么弄下去,别说六千八百颗,一万八百颗都能弄出来。 斥候派出去一番查探才知周围的几个流民寨也跟着遭了殃。 杀红了眼的青壮们,根本不管是不是贼寇,只要没挂着“刘”字旗,就乌压压的冲上去…… 奖励取消,城中怨声四起。 不过埋怨也没用,再杀下去,只怕周围的郡县也要跟着遭殃…… 幢兵的伤亡有些大,阵亡七十一人,伤一百三十四人。 一百五十三匹战马,回来的只有九十七匹。 刘道规一阵心疼,这些幢兵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战马在江淮也极其难得,一匹战马价值不菲。 不过战争就是如此,不可能没有伤亡,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 阵亡的幢兵,每家直接分田二十亩,伤残将士分田十亩,每户再抚恤十缗钱。 “每户十缗,可就是两千零三缗……”曹霁脸色又难看起来。 “你曹家还差这点钱吗?都记在账上,青光寨上还有一尊铜佛,到时候运下来抵账。” 那樽铜佛有一人多高,全是纯铜,熔炼出来,至少能换一万缗钱。 反正这玩意儿一时片刻也找不到什么买家,不如抵给曹家。 人无信不立,曹家虽然没有开口催债,但刘道规实在不好意思白拿。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这一战过后,刘道规准备将整个尼丘山和蒙山翻一遍,这些贼寇的家当必然不少。 还有兰陵大大小小的豪强,该交的保护费还是要交的。 这些都是战争的红利。 “某不是此意,士卒都是流民,且已经战死,分田既可,何必再给这么多钱?” 十缗钱不是一个小数字,都够一户人家一年的用度。 “你错了,这笔钱必须给,没有他们浴血奋战,这一战怎会赢得这么容易?这笔钱不仅是抚恤,也是给所有活人看的,不然以后谁还愿意在战场上拼命?” 刘道规满脸严肃。 一支军队有没有战斗力,关键在于怎么对待伤亡将士,解决别人的后顾之忧。 说实话,十缗钱刘道规都嫌少了。 如果不是穷的喝西北风,到处都要用钱,抚恤应该再提高两倍。 “参军治军有方,在下佩服。”曹霁的称赞声有些生硬。 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刘道规,光给钱分田还不够,还要给他们办一个隆重的葬礼。 死者已矣,生者仍当砥砺前行。 冉氏垒绿水为伴,青山相依,居高临下,俯瞰大半个兰陵,也算一块风水宝地。 刘道规令人在垒上建了七十一座坟,条件简陋,只能以马革和草席裹尸下葬,以垒上的青石立碑,每块石碑上刻着将士的名字,以及他们的故乡…… 巨鹿、常山、荥阳、上党、高平、平原……无一例外,都是大河两岸的人。 烧了十几堆枯草,算是为他们送行了。 刘道规在石碑前伫立良久,默念着上面的地名,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人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战死的…… “参军如此待我等,我等死而无憾了。”几个幢兵火长满脸感动之色。 这些死去的烈士,其中就有他们的亲人。 “你们都好好的活着,活到收复故乡的那一天!”刘道规望着北方苍茫大地,自己选的这条路并不好走,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倒下。 但既然选了,就一定要走下去,不然对不起这些死去的人! (本章完) 第95章 战利 第95章 战利 到第三天,各种战利品清点上来。 铁甲有五十三套,皮甲一百一十二套,各种兵器五千多件,还有二十多匹战马,其他各种旗仗军械也有不少。 只是贼寇的衣物都被百姓剥了去,也弄走了不少兵器甲仗。 刘道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必要斤斤计较,这一战最大收获还在山里。 贼寇劫持来往商贾、流民,肯定有不少家当。 刘广之、刘遵、刘黑罴、刘钟、毛德祖五人各领一部人马,带着曹家的向导追杀进山中。 这年头最赚钱的生意除了当官,便是这种无本买卖。 城中百姓主动清理城外的尸体,天气炎热,若不清理,很快就会爆发瘟疫。 刘道规则亲手将抚恤送往阵亡伤残将士家中。 每个士卒背后都有一个家庭,之前拆分宗族,男人死后,家中剩下孤儿寡母,即便分了田,拿到了十缗钱,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干脆将他们收容起来,安置在氶城,交由刘镇照顾。 六天之后,刘广之所部推着大车小车回来。 几辆小车上装着钱帛、粮食、铁器、木头、破衣烂衫,以及各种瓶瓶罐罐等生活器具,后面几辆大车上载着孩童和妇人。 大车后面牵着二十多头驴骡牛羊等牲畜。 “你该不会将整个贼寨都搬空了吧?”刘道规望了一眼其他北府老卒,腰间鼓鼓囊囊的,没少夹带私货。 不过他们还能留这么多东西,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水至清则无鱼。 自己吃肉,也要让别人喝上一口汤,不然谁愿意提着脑袋为自己卖命? 人心都是现实的,刘道规没指望他们真的能大公无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征虏将军府的官吏,就没几个干净的…… 刘广之笑道:“若不是木车不够,我都准备连砖石都一并运回来。” 士卒们一阵哄笑,“参军快快派人点检,我等歇息两个时辰,还能再去一回!” 对他们而言,一年到头也遇不上几次这种好事,干劲十足。 刘道规甩甩手,“不用点检了,我信得过诸位,来人,熬上肉汤,让兄弟们吃饱有力气。” “参军……仗义!”老卒们反而一脸惭愧。 两天后,毛德祖率幢兵返回。 大车小车三十多辆,后面还跟着一群俘虏,都是身强体壮的人,每个俘虏都背着各种包裹或者布袋子。 走到城楼之下,将包裹布袋中的东西抖落在地,全都是铜钱、锦帛、皮氅,还有一些金银。 幢兵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腰间干瘪,站的笔直。 果然,有理想的士卒和没有理想的士卒完全是两个样子。 北府老卒一个个只想往自己怀中搂好处,幢兵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这也跟二者所处的环境有关,老卒们在征虏将军府,见惯的上司们欺男霸女、弄虚作假、贪得无厌,刘道规只是一个九品的参军,权力有限,改变不了大环境。 而幢兵却是一张白纸,相信刘道规,也相信军法,风气比较纯良。 新生的事物,往往都有旺盛而健康的生命力。 就看成长在什么环境之中。 刘道规心中异常欣慰,八幢这么发展下去,前途不可限量。 将近五十多名俘虏,都是青壮,大多一副木讷忠厚面相,想来也是经过筛选才带回来的。 毛德祖拱手道:“回禀参军,这些俘虏当年也是流民,南下后被贼人所掳,为了活命,不得不屈身从贼,如今皆已弃暗投明,愿入参军麾下为僮仆。” 僮仆就是荫户,与家奴无异。 山上贼寇并非全都罪大恶极,有很多也是活不下去的人。 “你等愿意归顺否?”刘道规心中暗赞毛德祖会办事,其实自己当初走投无路,也准备占山为王。 “只要能有一碗饭吃,愿为参军效死。” 俘虏们全都跪在地上,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家僮仆。” 僮仆跟部曲一样,都要依附刘道规。 江左很多失去田地的百姓,主动依附士族高门,这是这个时代的规则,刘道贵无从改变,如果没有僮仆这层身份,这些俘虏反而心中不安,沉不下心来。 每个规则都是约定俗成,不是刘道规能轻易改变的。 这年头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多谢主人。” 俘虏们声音都轻松了许多。 幢兵们休息了一晚,第二日重新出征。 尼丘山和蒙山只是泰山余脉,横亘在青兖徐三州之间,方圆八百里。 中兵和幢兵最多只推进到蒙山,北面的泰山形势不明,地形不熟,也就没有冒险。 那边的贼寇动辄三四千余众,不是现在刘道规能撼动的。 不过即便如此,收获极大。 前前后后一个多月,刘广之、刘遵、刘钟、刘黑罴、毛德祖轮番北上,俘虏青壮六百余众,解救妇人孩童一千三百余众。 刘道规的僮仆增加到一千一百五十七人,正式跻身一方小豪强。 收获的钱两千五百缗,粮食一百七十石,布帛一千三百匹,金银一斤七两余,牛马牲畜三百多头,其他的釜碗瓢盆、破衣烂衫上万。 这还是士卒们交上来的,山上这么多贼寨,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家当。 北府军贪墨的都是金贵之物,价值多少,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反正每个人见到刘道规,都恭恭敬敬的弯腰拱手,别提多客气。 “回去以后别再到处招摇,闷声发大财,心知肚明既可。”刘道规苦口婆心的叮嘱。 “参军放心,我等回去一字不提!”老卒们拍着胸口保证。 话还没说完,又一脸嬉笑的问道:“如今大破贼寇,不知何时回返广陵?属下等已有两月不曾见家中父母妻儿,甚是想念……” “秋收之后再说。”一看到他们这架势,刘道规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白说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官职品级不高,没有兵权在身。 如果能爬到桓弘的征虏将军之位,就不用瞻前顾后,可以放心整肃军纪。 以前想都不敢想,但现在实力膨胀,野心也跟着增长了一些…… (本章完) 第96章 收获 第96章 收获 经此一战,手上总算有了点儿余钱。 不过隔天,曹霁送上一本厚厚的账簿,让刘道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只粮食一项,就欠了曹家七千六百多石…… 不过这也间接说明曹家家底殷实,毕竟盘踞氶城十几年。 “怎会如此之多?”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旧账,刘道规感觉这一仗是为曹家和北府军打的,就连氶城百姓也赚了一笔,唯一亏本的只有自己…… 收容的那些僮仆,需要安置,费了一大笔。 还有幢兵的赏赐,也不能小气,寒了他们的心。 最后还有自己的五十多名部曲,跟着出生入死,跑前跑后,总不能让别人流血流汗,还要全家老小喝西北风吧? 刘道规越发觉得钱粮的重要。 关键这种打劫贼寇的办法可一不可二。 山上的贼寇就那么多,没个十几年,很难再恢复规模,以后就别想了,泰山那边太远,人生地不熟,短期内也别想打他们的主意…… “参军出手阔绰,麾下北府军如狼似虎,某还未算利息。”曹霁满脸怨气。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场大战下来,钱粮用度如流水。 当年桓温执掌权柄,三次北伐,有两次都是因为粮草不济而退兵……更不用说刘道规。 这年头兵好招,僮仆也好说,问题在于怎么养活别人。 不过好歹度过了最大危机,今年是撑过去了。 至于曹家的账……刘道规一阵肉疼,如果赖账,就是失信于人。 曹刘两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也将付之东流。 刘道规咬牙道:“还,欠多少我刘某人还多少,一分不少!” 曹霁松了口气,“参军回广陵还需打点,麓水陂那边也需留下些钱粮以备不时之需,今年先还一半,折算成钱,一共一万七千缗。” 幸好还有那尊铜佛,曹霁也会做人,帮刘道规算的清清楚楚。 “曹兄,今后这氶城、麓水陂的钱粮就一并交由你如何?”刘道规心中一动,趁热打铁。 自己手上不缺冲锋陷阵的猛人,唯独缺少这种会管钱粮会算账的人。 曹家之所以臣服,曹霁和曹家的小娘子居功厥伟。 没有他们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两家早就刀兵相向、鹬蚌相争,让张佛奴那帮贼寇当上了渔夫…… 曹霁目光一闪,“参军信得过我?” “曹兄深明大义,今后都是一家人,有何信不过的?”刘道规真正的身份是征虏中兵参军,迟早还会回到广陵去。 那么在兰陵就需要一个有实力的伙伴。 除了曹家,别无他选。 曹霁没有推辞,点头道:“既然参军嘱托,在下姑且一试。” “多谢!” 刘道规心中一喜,有他帮忙,轻松一大截。 秋收如约而至,不过麓水陂并没有迎来想象当中的丰收。 当初慌慌张张的北上,耽误了农时,又是第一年开田,土力没跟上,虽然幢民们精心伺弄,也只是勉强有个收成。 刘道规挥舞镰刀,第一个下田割稻子。 幢兵们见此情形也没闲着,跟着一起割,老弱妇孺一起上阵,挥汗如雨,虽然辛苦,但到处弥漫着喜悦之情。 稻谷可以饱腹,稻草可以养牲畜,晒干之后,既可以烧,也可以当被褥御寒。 连续五日,刘道规都与幢民们一同收割。 种田其实比上阵杀敌辛苦多了,风吹日晒,还要担惊受怕,随便一场旱灾、水灾、蝗灾就能颗粒无收。 不管怎样今年也算有了收成,幢民们的口粮有了保障。 旱地上的蔬菜豆菽长势不错,种下的桑苗也茁壮成长,明年就可以养蚕了。 整个麓水陂,一共收上来九千七百三十多石粮食。 官六民四。 刘道规得五千八百余石,一个士卒一年消耗粮食在十五至二十石之间,麾下幢兵五百六十九人,每年消耗粮食在八千五百石至一万一千石之间…… 虽说麸皮、野菜、渔猎也能凑合一阵儿,但形势依旧严峻。 其他幢民的日子更不用想,勉强活着而已。 一岁之田曰菑,二岁之田曰新田,三岁之田曰畬。 麓水陂荒废多年,第一年能有这种收成已经不容易了。 刘道规还指望扩军,现在看起来不太现实。 只能找上曹霁,让他们再规划出些田地来,尼丘山中的贼患已平,兰陵多出不少田地来。 “赤山寨那边都是淤田,修复之后,也能有两三百顷。”曹霁指着舆图上的一处。 绕来绕去又绕回去了。 不过那边土地的确肥沃,当初是因为人手不足才冲进氶城,找上曹家。 八幢八幢,没必要都集中在麓水陂。 完全可以扩张之后分散。 刘道规受他启发,干脆将两千多僮仆加入八幢之中,下了一道开荒令,凡兰陵各县无主田地,只管耕种便是。 当年羯赵在此设了三十二块屯田,冉闵养活两三万乞活军,没道理刘道规养不活六千幢民。 开荒令一下,幢民们还没开始,兰陵的大大小小豪强却慌了,主动推着大车小车粮食送入氶城。 “自从参军来了以后,大破贼寇,百姓安居乐业,今年丰收,聊表心意。”萧挺之最是积极,献上七百石粮食。 “参军真孙武复生,用兵如神,横扫贼寇。”孙家家主孙稳之马屁拍得震天响。 刘道规沉着脸,并不接茬,当初实力弱小,到处借粮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番嘴脸。 见刘道规没有出声,孙稳之尬尴道:“我孙家愿献上五百石粮!” 其他赵、张等十几家豪强也各自献上粮食,大者五百石,小者两百多石。 刘道规没说话,曹霁沉着脸,“以往诸位贡献给泰山诸寨,可不止这么点儿。” 几人面面相觑。 还是萧挺之站了出来,“我萧家再出三百石!” “孙家再出五百!” “张家出三百……” 还得是曹家知道他们的底细。 兰陵没有官府,也就没有田租和徭役,山川河泽都是他们的,不说富得流油,日子过得也比较舒服。 几百石粮食还是拿的出来的。 “某再提醒诸位,有参军在,兰陵免受贼寇侵扰之苦,家家户户可以安居乐业,放心耕种,些许钱粮,算的了什么?”曹霁咳嗽一声,“钱粮”二字语气特别重。 豪强们立即会意。 “参军放心,今后我萧家每年奉上五百缗钱!”萧挺之非常上道,生怕刘道规拒绝一般。 “我家也愿奉上三百……” 其他豪强也只能苦着脸跟着吆喝。 刘道规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位未来的大舅子,不是一家不进一家门,平日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也不是善男信女。 有他相助,以后钱粮上的压力会大大减轻…… (本章完) 第97章 联姻 第97章 联姻 中兵吃饱了,不愿再进山,不过幢兵孜孜不倦,除了贼寇,还为了山上的野兽。 这年头到处人烟稀少,野兽成群。 狐狸野兔,猪狼鹿羊,应有尽有,除了可以吃肉,野兽的皮毛也是御寒之物,一件纯色狐裘,在江左能值上万缗钱。 妇孺则上山采摘野果、野菜、山珍…… 这世道真正靠种田活命的很少,都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以此补贴家用。 江左的大山大泽都被豪强们霸占,兰陵却无此顾忌,山上什么都有,幢民们从北方各郡南下,生存能力极强,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幢主负责进山剿贼狩猎, 士卒们每天能吃到一口肉,吃上几顿饱饭,在山上跑来跑去,身体也跟着健壮起来。 肉骨头熬成汤,孩童们能跟着喝上一口。 刘道规更没有闲着,将豪强们供奉上来的钱换成粮食,储备在青光寨中。 这世道不太平,天灾人祸说来就来,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出去才有价值,粮食才是硬通货。 很多时候,粮食和布帛比钱更值钱。 屯长率妇孺进山采摘,砍伐竹子,杀青之后制作竹甲。 这玩意制作简单,防护能力虽说比不上铁甲和皮甲,但架不住成本低廉,山上的竹林数不胜数,能够大规模列装,还比铁甲轻便。 关键制作周期还短,一个妇人五天就能弄出一件,毁坏了也不心疼,更不需要什么保养。 刘道规试了试,挡不住刀矟刺击,能挡住劈砍,五十步外的箭矢也有一定防护力。 “先凑活着用吧。” 穷有穷的办法,不能太讲究。 “阿规,你看谁来了。”刘广之领着两人赶来氶城。 一人是萧源之,另一人则是萧挺之。 “舅父!”刘道规大喜。 “你兄弟二人果非池中之物,短短半年,就扫平诸贼,还兰陵太平。”萧源之一上来就赞叹不已。 “舅父谬赞,还差得远。”刘道贵并非谦虚。 一切只是刚刚开个头而已,还远没到太平的地步。 萧源之捋了捋长须,“你这孩子倒也谦虚,不枉我一番教导,你今年已经二十一,到了娶亲的年纪,舅父正好来做媒,顺道也来看一看故土。” “多谢舅父。” “哦,还有一事,伯直之前不借粮草,有自己苦衷,你就莫要与他计较了,今后萧家也会鼎力支持你。” “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参军恕罪。”萧挺之拱手一礼,态度十分谦卑。 刘道规原本对他颇有怨气,但几次“募粮”,他都带头给钱给粮,怨气也就消了一半。 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没必要念念不忘。 “既然舅父这么说,过去的便过去了。” 刘家当年青黄不接,都靠舅父接济,他的面子,刘道规不能不给。 “多谢参军。”萧挺之松了一口气。 “来之前我已得你母亲准允,撮合这桩婚事,你可放心,谯郡曹氏当年也是望族,与你家也算门当户对。” “有劳舅父。” 刘道规本来还想问些朝中之事,但萧挺之在此,也不好开口,只得作罢。 寒暄了一阵,也就送他去曹家。 曹霁接待甚是隆重,张灯结彩,红毯铺路,就连下人都换了一身新衣,该有的场面全都有。 本来就是走走过场,问了一番生辰八字之后,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刘家聘礼雁一只、羔羊一只、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萧源之还额外送了一副王献之的《中秋帖》。 书中四贤,张芝、钟繇、王羲之、王献之。 这幅字帖是萧家费尽心思求来的,可做传家之宝,没想到为了一桩婚事,直接送给了曹家,刘道规心中感动。 也足见舅父情真意切。 曹家现在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曹霁也知道《中秋帖》的名贵,受宠若惊。 原本婚礼还有各种繁琐礼仪,但萧源之不可能长久留在兰陵,《中秋帖》已经表明了刘家和萧家的心意,其他的礼仪一切从简。 约定好明年三月结亲,这桩婚事就算是成了。 直到萧源之离去时,刘道规送行,才寻到单独说话的机会。 “阿规可知洛阳一战,朱都督与桓不才、赵蕃率七千精锐渡河,大破燕将王次,阵斩先锋勿支,吓退慕容永,而后由石门击破翟钊,怀县大破翟辽,翟辽连夜逃回滑台。” “真神将也!”刘道规惊叹不已。 名将果然是名将,朱序一生颇具传奇色彩。 早年在桓温麾下驰援蜀中,平定司马勋之乱,后追随桓温北伐,击退慕容垂,大破前燕下邳王慕容厉两万步骑,慕容厉仅以身免,后与邓遐在林渚大败前燕将领傅末波。 太元三年(378年)正月,前秦宣昭帝苻坚派将领苻丕、杨安、慕容垂、姚苌等人率领共计十七万大军,分兵四路会合攻打襄阳。 朱序抵挡一年之久,督护李伯护叛变,里应外合,方才攻破襄阳,朱序被俘,苻坚非常欣赏他,授为度支尚书。 淝水之战,谢玄、谢琰率八千名北府精锐渡河,朱序便在阵后面高呼:坚败! 从而令苻坚几十万大军军心震荡,自相奔逃…… 谢玄解除兵权后,也是朱序代替他镇守彭城,稳定住了军心,击退翟辽的多次进犯。 如今更是只凭一军之力,接连击退慕容永,挫败翟辽,保住了洛阳。 整个中原,真正的定海神针不是刘牢之,而是朱序。 刘道规道:“如果这个时候刘牢之趁机北伐,翟魏和西燕只怕时日无多。” 岂料萧源之神色古怪起来,“相王认为朱都督胜负相抵,不加褒贬……” 刘道规目瞪口呆,朱序保住了司马家的陵寝,击退了两股强敌的进犯,司马道子竟然不加褒贬…… 刘道规都有些怀疑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这对兄弟,是不是司马懿、司马昭亲生的…… 萧源之也叹了一声,“朱都督起家荆州,乃桓宣武旧将,与桓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相王当然不愿褒奖朱都督。” 果然还是内斗大于一切。 谁北伐,谁就跟司马家有仇,司马家就要弄谁…… “朝廷……实在……”刘道规简直无言以对。 萧源之道:“相王弄权徇私,他日陛下亲政,便可拨乱反正。” “但愿如此。”刘道规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不报多大希望,司马道子也是皇帝司马曜扶植起来对付谢安的,都是一路货色…… “还有一事,荆州刺史王忱暴病而亡,朝廷以殷仲堪为荆州刺史。” 这年头但凡暴病而亡之人,多少都有猫腻。 殷仲堪也是王恭一系的人,朝廷内斗似乎越来越剧烈了。 (本章完) 第98章 刁难 第98章 刁难 刘道规与萧源之聊了许久。 王忱虽是司马道子一党,但颇有能力和手腕, 官居使持节、建武将军、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在任期间,专跟桓家过不去,压得桓家不敢动弹。 现在桓家头顶上的大石搬开,朝廷格局、江左形势又会为之一变。 新上任的殷仲堪是王恭一派,晋室兵权几乎全部掌握在他们手中,司马道子权势也受到了限制。 不过以司马家的德性,内斗肯定不会停歇,只会愈演愈烈…… 秋收完结,三个月的期限也到了,刘道规准备返回广陵。 刘广之镇守青光寨,刘钟镇守麓水陂,赵元率赤、玄二幢返回赤山寨屯垦,刘黑罴率白绿二幢镇守氶城。 随着僮仆的加入,如今每幢扩张到一百五十户左右。 幢兵补充到八百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勇者,每幢一百人,幢主清一色是刘道规的部曲。 毛德祖则跟着刘道规一同返回广陵,以后为他在军府中谋得一个职位,让他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带着铜佛余下的八千缗钱,刘道规踏上返回广陵的路途。 今年收成不好,勉强只能够自保,不过现在整个兰陵基本拿在手中,豪强们服服帖帖,与曹家姻亲,过了今年一切都会好转。 士卒们早已归心似箭,推着大车小车也不知道疲倦,途中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只要醒着,就火急火燎的赶路。 一回到广陵,立即引起了轰动。 这一次出征,士卒们赚的比上一次更多。 左部和右部士卒贴了过来,各种羡慕嫉妒,吵吵嚷嚷,骂骂咧咧。 不过看刘道规的眼神反而多了一丝崇敬和希冀。 刘道规知道自己成了他们眼中的财神。 “再来两次,只怕整个军府士卒的心思都在你身上。”高珣半开玩笑。 刘道规实话实说,“高兄这不是调侃我吗?兰陵那边已经涸泽而渔,以后怕是弄不到这么多钱了。” 欲壑难填,士卒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再多的钱也填不满。 不过今后八幢成长起来,也就用不着了中兵了。 高珣神色一肃,凑过来低声道:“道则击破贼寇之事已经传入袁鹤、荀信之耳中。” 刘道规本想低调,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按道理击破贼寇,是有功劳的,但这年头的事什么都不好说,朱序击退了西燕和翟辽的进攻,威震北国,保住了洛阳,朝廷一样没有任何奖赏。 刘道规这点功劳,非但入不了他们的眼,还有可能卷入他们内斗之中。 上一次刘毅积极表现,追回失窃的粮草,依旧被荀信之坑了一把。 “多谢。”刘道规拱手一礼,便踏入将军府。 桓弘依旧不见踪影。 府中只有袁鹤和荀信之,二人都埋头在简牍之中,看到刘道规入内,头也没抬。 “属下刘道规拜见司马长史。” “唔,道则回来了,此番击退贼寇,某已上表朝廷,为汝请功。”袁鹤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颇为亲善。 荀信之抬起眼,“这一次剿贼,伤亡多少?缴获多少?” 刘道规赶紧将准备好的文牍递上去,“阵亡七人,伤四十人,属下已经抚恤士卒家眷。” 荀信之看都不看,“征虏中兵皆朝廷心血,你两次北上剿贼,伤亡两百一十七人,按军府旧制,当有所补偿才是。” 这次贪财如命,整个广陵城都闻名遐迩。 士卒们赚的盆满钵满,他早就眼红了,不来敲诈一笔简直对不起他雁过拔毛的名声。 袁鹤出言相助:“既是剿贼,有伤亡在所难免,回头补上中兵缺额既可。” “法度便是法度,此乃桓使君定下的,莫非袁司马要抗命么?”荀信之直接搬出桓弘。 征虏将军府乃桓冲所建,桓弘继承,征虏中兵相当于桓家的部曲,军中法度规则都是由桓弘定下的。 荀信之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道规早有心理准备,端着桓家碗,也就只能吞下这口窝囊气。 袁鹤干笑两声,无话可说。 荀信之翻了个白眼,掏出算盘,噼噼啪啪的拨动起来,“阵亡一人抚恤一百二十五缗,伤残一百缗,一共两万四千九百五十一缗。” 堂中顿时罗针可闻。 就连旁边的几个刀笔吏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袁鹤眉头一皱,“是否太高了些,道则此番用兵,大长我征虏将军府军威,军府当有所升赏才是。” “如何升赏,自有桓使君做主,袁司马就不必操心了,你是现结,还是记账?”荀信之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 “记账。”刘道规心理承受能力早就被练出来了。 说来说去,他也就这点手段而已。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当初没弄死刘毅,现在当然也弄不垮刘道规,如今手上握着八幢,实力大增,也不怕他这点手段。 “分三年,利息五成。” “就按荀长史说的来。” 刘道规这么爽快,一句争辩都没有,倒让荀信之有些惊讶,小眼珠子瞟来瞟去。 袁鹤也一脸惊讶,盯着刘道规若有所思,“军府正在物色兰陵都尉人选,我有意推举道则。” 一郡官吏,太守、郡丞、都尉,都尉直接负责郡中军事。 尤其是边境郡县,会设置多名都尉。 兰陵刚刚安定了,军府这边就动起了心思,说是物色都尉人选,实则是来摘桃子的。 这群人简直敲骨吸髓。 不过刘道规与曹家结为姻亲,又与萧家缓和关系,还有八幢戍守一方,兰陵现在是铁板一块,刘道规说了算,军府派谁过去都没用。 是自己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兰陵不是广陵,刘道规对付他们的办法多的是。 “属下年纪轻轻,来军府不到一年,不敢有此非分之想。”刘道规拱手,袁鹤这话反而更像是在试探。 他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想在自己身上榨取到更多的利益。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寒门有寒门的命,莫要痴心妄想。”荀信之冷哼一声,一双死鱼眼上下翻动。 “若是无事,属下告辞。” 刘道规心中冷笑,没有自知之明的是他,桓家现在受到王恭、司马道子两面夹击,连征虏将军府的兵权都丢了,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和优越感。 歧视无处不在,士族与寒门之间有一条巨大鸿沟,一向看不起寒门,不是什么新鲜事。 袁鹤点了点头。 刘道规拱手退出衙署。 高珣等在门外,迎了上来,“这么快?荀信之没有为难你?” “怎么可能没有为难?小事一桩。”在官道上混,没有点心理承受能力决计混不下去的。 (本章完) 第99章 死水 第99章 死水 还了今年的利息,荀信之也就再没找过麻烦。 剩下的两千多缗钱,高珣、周铮、刘黑罴、刘广之、刘钟、赵伦之、李大目、毛德祖各一百缗,其他的分给徐长命、苟忠、尹山、胡健夫等部曲,每人也能分到十多缗,能过个好年。 高珣觉得无功不受禄,坚辞不受,刘道规也就不勉强。 军府还是一如既往拖沓。 右部司马迟迟没有下来,袁鹤嘴中的兰陵都尉也没影儿。 桓弘这段时日去了江陵一趟,听说是恭贺殷仲堪赴任荆州刺史。 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不见踪迹…… 领兵出征的刘毅、鲁宗之回来了,一脸倒霉相,还没到洛阳,朱序就大展神威,击退了慕容永和翟辽,他们来回折腾了一场,什么都没捞到。 途中还被盗贼袭扰,损失了两百多兵力,辎重丢了不少。 被荀信之当着全军府官吏的面讥讽了一顿。 不过刘毅也不是寻常人物,面不改色,弄得荀信之没了兴趣。 军府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潭死水,仿佛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让所有的人都出不了头。 刘道规没当上兰陵都尉,刘毅到处钻营,还是原封不动…… 日子一晃而过,到了年底,京口那边破天荒的发放今年的俸禄,整整十一缗钱,还有三匹布帛,就连普通士卒也得了一份赏赐,虽然不多,也就一缗而已。 但对比去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冬衣也分发下来,士卒不用像去年一般忍饥挨饿。 “尔等谨记,这是陛下和王令君的恩情。” 胥吏们插着几面“王”字旌旗,在城中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嚷嚷。 王恭持节、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身上还挂着中书令之职,这一声“令君”高出都督几个档次。 “不愧是太原王氏,财大气粗。”刘道规赞叹不已。 高珣道:“不过是收买军心而已,王令君刚刚赴任,便征发京口周围百姓修营佛寺。” 司马曜和司马道子都崇信佛门,王恭也不是省油的灯。 佛门最擅长的就是走上层门路,在江左越来越昌盛,佛寺遍地,拥有耕田和佃户,还获得朝廷的恩许,不用上缴田赋…… “京口也修佛寺?”刘道规一阵诧异。 “王令君下令佛寺务必华丽,以证他的虔诚之心,弄得民怨沸腾。”高珣似乎对王恭颇不以为然。 去年在江乘修佛寺,今年又跑到京口修。 刘道规原以为王恭盛名在外,一向有美誉,没想到跟司马道子相差无几。 江左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却无人问津…… 这时赵伦之和李大目一同入屋,迎面一股鱼腥气味。 “阿规总算是回来了。”赵伦之一脸喜色。 “舅父有何事?” “盐渎那边的底细摸清楚了。” 赵伦之人缘好,讲义气,在盐渎混了三四个月,应该渗透的差不多了。 “仔细说说。”刘道规给他倒了一碗粗茶。 赵伦之一饮而尽,擦了擦嘴,“盐渎有大小盐场一百零三座,其中九十七座是琅琊王司马道子的私人产业!” “什么?”刘道规难以置信。 司马道子堂堂一个实权郡王,竟然也干起了贩卖私盐的行当。 汉魏时,盐铁都是朝廷的,如今归于私人…… 不过往深处想,也在情理之中,私盐的利益如此之大,每年少说几十万缗钱,司马道子挥霍无度,用钱的地方太多,肯定要靠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而天师道的师君孙泰恰好是司马道子的掾吏。 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高珣失望道:“若是司马道子的产业,便动不得了。” “为何动不得?”刘道规反问。 兰陵周围贼寇被剿灭的差不多,周围已经没有稳定财源。 没钱就只能种地缓慢发展,但种地的收益实在太慢了,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万一遇上天灾颗粒无收。 兰陵地处边境,今年来的是贼寇,还能一战,若来的是胡人大军,就不一定了。 而且袁鹤和荀信之都已经盯上兰陵了,让他们办一件事,可能办不好,但让他们坏一桩事,可谓行家里手。 高珣劝道:“道则定要三思。” 刘道规转动着案几上的茶碗,“江左本来就是一潭死水,咱们若还是循规蹈矩,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司马道子穷奢极欲,江左遍地饿殍,咱们抢他的盐,乃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自从被雷劈中以后,刘道规经常梦到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 思维和想法与当世之人大相径庭,至少不会受这个时代规则和道德束缚。 什么忠孝仁义,不过是司马家骗人的把戏,再说司马家也没对自己仁义过,凭什么要求自己对他忠孝? 想起自己一家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以及这几年目睹的惨象,刘道规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司马家也从来没有遵循过什么忠孝仁义。 为了权利不择手段,一步一步将华夏拖进深渊。 当然,内心中更深沉的想法,不会说给面前的几人听。 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刘道规只知道现在很需要钱,需要很多的钱,“还是那句话,高兄若是不愿意牵涉其中,绝不勉强。” 高珣眉头一挑,“你都拉我下水,参与密谋了,还怎么勉强?” “高兄不必惊慌,咱们只是劫他们的盐场,又不是扯旗造反,只要出手够快,做的隐蔽一些,谁知道是咱们干的?司马道子的仇家也不少。” 刘道规安慰起几人。 高珣是生死之交,赵伦之是舅父,李大目没什么家世,差不多是刘道规的部曲,全是自己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原本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世道,不妨大胆一些。 高珣道:“然则此事还需谋划仔细,绝不能动用军府的中兵。” 这些北府老卒在战场上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私下里一个比一个桀骜。 刘道规反复叮嘱他们要低调,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一回到广陵就原形毕露。 袁鹤、荀信之这么快收到消息,弄不好这些北府老卒中就有他们眼线。 “当然不能用北府军。” (本章完) 第100章 密谋 第100章 密谋 一谈起烧杀劫掠,刘道规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不过这一次劫掠的对象有些不一般,就不能像对付泰山诸贼一般,必须谋划仔细。 “盐场每半年结算一次,一个月前钱帛已经送往建康,啧啧,那些船里面装的金银钱帛,简直要晃瞎人眼,不怕诸位笑话,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下一次只怕要等到五月左右。” 赵伦之满脸陶醉之色。 “如此看来,舅父在天师道中地位颇高?”刘道规听出另一层意思。 “我带着人马前去,武艺精熟,又是北府军,被提拔为鬼卒。” 鬼卒差不多是天师道的小头目,其上为祭酒。 天师道通过跪拜忏悔、请神逐鬼等方式为百姓治病驱邪,祭酒会写上病者姓名和服罪之意的文牒,分别埋于山、地、水,称为“三官手书”。 这种手段笼络了不少信众。 刘道规道:“时间比较充裕,可以再谋划精细一些,我准备让广之率五十部曲一同潜入盐渎,半年之后,里应外合。” 天师道最大的弱点,便是龙蛇混杂。 刘广之名中带个“之”字,能文能武,潜入其中太容易了。 而且他早年从军,孑然一身,关系背景简单,在京口认识他的人不多。 赵伦之道:“到时由我引荐,一个鬼卒没问题。” 一旁的高珣道:“不可,你用的是真名,万一到时候事发,顺着你一定能查到我们,最好改名换姓,你负责打探传递消息,德宽负责动手,各司其职,互相之间不要靠得太近。” “不错,咱们不仅要劫了盐场,还要想清楚退路,做到万无一失。”刘道规赞许不已。 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么大的事刘道规不可能想清楚方方面面,高珣生性谨慎,想的也细致一些。 赵伦之道:“倒是我疏忽了。” “德宽所率之人,最好全是北方流民,京口老卒一个不用,以免被人认出。”高珣干起这种事来熟门熟路。 刘道规都有些怀疑他从军之前是干啥的…… 京口老卒一个不用,也就说部曲全部不能带,只能用幢兵。 其中风险不小,第一是忠诚,第二,万一有人心智不坚定,被天师道蛊惑,反而作茧自缚。 “马上就是年底,我大婚将近,可以向军府请休三个月,到时候我亲自去兰陵挑选人手。” 《晋令》中有明文规定,官吏一年的事假可达六十到九十五天。 军府中本来就没什么大事,桓弘、桓道真这些人一年四季都看不到人,刘道规请三个月的假理所当然。 “恭喜恭喜,道则亲自去挑选人手最好。”高珣越来越上心。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袁鹤,诸位谨记,今日之事,定要守口如瓶,事关我们一家老小性命,绝不能泄露半个字出去。” 刘道规扫了一眼几人。 高珣不必担心,赵伦之和李大目一个要去盐渎,一个要出海,在广陵待的也不长。 “我等绝不会透漏半个字出去。”赵伦之和李大目拱手一礼。 刘道规立即去找袁鹤。 正好是散衙时间,官吏三三两两,走出衙府。 见了刘道规纷纷打招呼,尤其是值戍的士卒,一见到刘道规便两眼放光,亲热的不得了,“刘参军以后可要多多提携提携在下……” “兄弟们以后只认刘参军……” 甚至还有人偷偷摸摸塞钱,刘道规哭笑不得,将钱退了回去,好言安抚,方才脱身。 这些士卒大多出身庶族,没有升官的希望,只求发财。 但问题在于刘道规也只是一个中兵参军,并无决策之权,剿贼这种借口可一不可再,关键兰陵周围的贼寇剿的也差不多,没有多少油水了。 到了衙署,袁鹤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听清来意,笑道:“道则要大婚?可喜可贺,尽管请休。” 他这人私下里比较好说话,也比较亲和,比荀信之通情达理多了。 “还有一事,属下在兰陵剿贼,得一壮士相助,斩杀贼酋张佛奴、白龙子,想在军府谋个差事……” 趁着他心情不错,刘道规干脆将毛德祖的事一并办了。 “斩杀贼酋,功劳不小,既然道则开口,此事未尝不可,然则……军府上下打点……”袁鹤欲言又止。 想弄一个人进征虏将军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一个萝卜一个坑,高门占据高位,寒门为浊吏,庶族只能当士卒和胥吏,阶层都已经固化了。 “打点之事,司马尽管开口,属下便是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 “哈哈哈,言重了言重了,军府正好空缺一城局贼曹,看在道则面上……”袁鹤伸出两根手指。 贼曹分为长流贼曹、刑狱贼曹、城局贼曹,其上各设参军,属不入流的小吏,但权力不小。 刘道规试探道:“两百缗?” 袁鹤笑而不语。 “两千缗……”刘道规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不去抢…… 当初刘裕买的参军也才两万五千钱,也就是两百五十缗而已,不过当时是托着刘敬宣的面子,而且刘家是京口寒门,价钱自然不会太高。 毛德祖则不然,是北方流民,处在江左歧视链的最底端。 “道则还差这点钱么?咱军府的形势,你也知晓,不是我一人说了算,这钱是供奉给上面的。”袁鹤一根手指指着屋梁。 刘道规现在还真差这点钱,两千缗不是个小数目,一时片刻拿不出来,只能退而求其次,“若是在中兵后部谋个都伯……” “那好办,五百缗钱足矣,你上个文牒,造个出身,我盖个印信就成。” 司马掌士卒升赏,都伯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而且后部差不多算是刘道规的地盘,袁鹤心知肚明。 “多谢司马。” 五百缗钱凑一凑,还是能拿出来的。 刘道规心中郁闷,明明自己了钱,还要对袁鹤感恩戴德…… “谢什么,你我虽是上下级,却一见如故,今后便是一家人。”袁鹤话中有话,有几分拉拢之意。 “不敢不敢,今后司马但有差遣,属下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刘道规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太当真。 反正场面话说的大家都舒服就行。 真要拉拢,不能空口白牙几句话,要见到真东西,刘道规才会考虑一二…… (本章完) 第101章 穆之 第101章 穆之 安顿好毛德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刘道规手头只有三百缗,找高珣和赵伦之方才凑齐。 趁着年底,回了一趟京口。 家中一切都好,母亲萧文寿和嫂子臧爱亲都穿上了新羊裘,侄女刘兴弟一身红色襦袄,蹦蹦跳跳,脸色红晕。 兄长刘裕也时常寄钱回来,田地有几个宗族兄弟帮忙耕种。 孟怀玉、孟龙符、向靖几人都跟着刘裕投奔孙无终去了。 有他们几人在,决计吃不了什么亏。 吃饭时,臧爱亲炖了一釜肉羹,蒸了一碟咸鱼,就着一铛稻米饭,一家人饱餐了一顿。 “曹家与刘家也算颇有渊源,门当户对,成亲之后,好生对人家,你在外面也要多保重自己,凡事莫要强出头,官道上的事,少招惹些是非。”唯一不变的就是萧文寿的唠叨。 刘道规心中苦笑,自己准备去劫掠司马道子的盐场,不知道算不算招惹是非。 “儿知晓。” “成亲之后,赶紧生个大胖小子,也好让刘家开枝散叶,让你死去的阿耶瞑目,我这些时日总梦到他……” 她这话一开口,嫂子臧爱亲便低下头去。 刘裕从军之后,虽说时不时的回家,但她的肚子一直都没有起色。 萧文寿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藤纸,“这是你堂叔给的方子,你照上面拣些药熬了喝,保准能生儿子。” “明年三月才成亲,现在就开始喝药?”刘道规简直无语。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生出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 这位堂叔名叫刘涓子,刘道规小时候见过几面,与自己年纪差不多,醉心于医道,早早就外出学医去了,没想到今年过年回了京口。 “就是要乘早喝,养好身体。” “行了行了,都知道了,今年公务繁忙,就不在家过年了,明日就走。”见家中一切都好,刘道规也就放心了。 原本打算将她们接到氶城去,不过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 家眷一动,必然会引起军府中有心人的关注,反而暴露自己,徒生是非。 刘家的根基都在京口,凡事都有宗族照着,兰陵那边还处于草创阶段,还未稳定下来。 “这么急?也不等你两位兄长回来聚一聚。”萧文寿一脸不舍。 “有他们在就成。”刘道规的确脱不开身。 吃了饭,买了些米肉,便去徐长命、苟忠、尹山、胡健夫等部曲家中探望,顺便将十缗钱分给他们。 除了苟忠家境稍微殷实一些,其他几家日子都过得不怎么样,都快过年了,还吃着糠麸混煮的稀羹。 儿女身上两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刘道规又去买了一些衣服,分给几家。 心中对钱越发渴望了,不能让这些跟着自己的部曲忍饥挨饿受冻。 第二日天色一亮,刘道规便与母亲道别,带着刘遵几人乘船赶去兰陵。 一路顺风顺水,不到五日,便到达氶城。 城头上伫立着一白一绿两面旗幢,不知何时,上面绣上的两头张牙舞爪的猛虎,栩栩如生,霸气外漏,随着寒风摇动,反复活过来一般。 不用问,就知道是曹家小娘子的手笔。 刘道规心中惭愧,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到现在为止还没不知道她的名字…… “参军回来了!” 城头的曹家部众一阵欢呼,比上一次热情多了。 两家联姻,刘道规也算半个曹家人。 这年头的人就看重这个,若无这层身份,便会始终与曹家隔着一层,不会如此亲密。 刘黑罴带着人来迎接。 “怎不见曹兄?”刘道规到处张望。 刘黑罴道:“他去戚县那边开田去了,我这就派人去请他回来。” 成了一家人后,曹霁劳心劳力。 “不用。”刘道规没去麻烦他,直奔府衙,查看自己不在的两个月留下的文牒。 没了贼寇的威胁,很多荒田都能种上。 尤其是尼丘山南麓的平原,水土肥沃,自从青光寨立起来之后,这些土地便有了保障。 其他几县也是如此,不用聚集在坞堡周围,整个兰陵郡都生机勃勃,都已经是年底了,田野里到处都是休整田地挖掘沟渠的人群…… 豪强们交了保护费,刘道规信守承诺,幢兵也没去骚扰他们,大家相安无事。 唯一的威胁便是南面边境上的晋军和豪强,偶尔会有小股兵力北上,烧杀掳掠。 但都被幢兵击退,这些人转而又去袭扰燕国的高平、任城等郡。 北面的蒙山,这些时日又涌入几股贼寇,不敢侵袭兰陵郡,转头劫掠琅琊郡去了,琅琊郡建威将军府一直养尊处优,竟然没挡住这些贼寇。 琅琊主簿刘穆之向兰陵求援,曹霁一直没有回复。 “刘穆之……”刘道规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也是京口人,不过出身东莞刘氏。 琅琊郡是司马道子的封国,也是司马家的龙兴之地,永嘉之乱,晋元帝司马睿在王导的协助下,自此南渡,重续晋统。 郡内设有建威将军府,没道理找上一穷二白的兰陵。 出兵协助也不是不可以,但琅琊内吏和建威将军都没表态,自己这么热脸去贴冷屁股,就有些犯贱了。 这也不符合官道上规矩。 而且出兵也需要冬衣粮草供应,战后的赏赐、抚恤等等,上面只字未提。 刘穆之一道非正式的文牍,显然有些不太合适。 刘道规没放在心上,自己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一支人马,当然要爱惜。 “阿规,吃饭了。”刘遵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打开,一只烧鸡,一碗热情腾腾的肉汤,一迭莼菜,一大碗白米饭。 这几样算是极其丰盛了。 刘道规忍不住眉头一挑,“你们让我吃这么好,幢兵们也能吃上这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是吃不起,而是这年头绝大多数人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自己如此奢靡,让手下的人看到影响不好。 “莫要误会,不是我们弄的,而是曹家小娘子派人送来的,你既然这么说,那便算了,我拿去喂狗。” 刘遵提着食盒就走。 “你他娘的……回来。” “嘿,舍不得了?” “既然是曹家送来的,另当别论,去去去。”刘道规心中一暖。 (本章完) 第102章 虎贲 第102章 虎贲 在氶城住了两日,刘道规便赶往青光寨。 准确来说,应该叫青光堡才对,自己不在的这两个月,刘广之进行了全面的加固,围墙堆高了两尺,储备了大量石头木头。 北面山脊增设了两道烽燧,东面的颜母山上设了望楼。 一旦敌人靠近,烽烟尽起,一目了然。 难怪北面蒙山上的贼寇转而去劫掠琅琊郡,青光寨固若金汤。 “八幢处处都要用钱,劫掠盐渎不失为良策,是不相瞒,当初劫杀桓承之,我便有此意,凭什么司马家吃香的喝辣的,我等就要挨饿受冻?”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年头但凡是底层,无不对士族高门充满怨恨。 以刘广之的能力和勇力,混个部司马、校尉,决不是问题。 但现实是,没有门第和家世,只能在底层打转。 “这些民脂民膏落在我们手上,总强过让司马道子拿去挥霍,你带人潜伏进去,到时候里应外合,一并端了盐渎!为江左父老出一口恶气!”刘道规尽量说的道貌岸然一些。 “哈哈,求之不得,这等杀人放火的好事找我就对了!”刘广之顿时来了精神。 得到他的支持,刘道规便下令八幢人马赶来青光寨。 四天不到,八幢人马陆续赶来。 八面旗幢,黄、玄、白、赤、褐、苍、紫、绿,八百二十一人,吃了几个月的饱饭,气势明显不一样,雄赳赳气昂昂,一半的人穿着竹甲,腰挎环首刀,左右两翼还跟着一百多骑兵。 比起两个月前,更像一支精锐。 刘道规人虽不在兰陵,但他们的训练一直没有停歇。 上山打猎、下水捕鱼,南下抵御前来劫掠的晋军和豪强人马,也算经验丰富。 “拜见参军!” 寒风中,呼喊声此起彼伏,逐渐整齐起来。 “免礼!”刘道规望着自己一手打造起来的人马心潮起伏。 各幢主陆续推选人手上来。 没有家眷的不要,身手不好的不要,脑子不灵光的也不要,最重要的是忠诚。 一番挑选,合格的有一百三十二人。 都是北方各地逃乱过来的,家世清清白白,与天师道没有半点关联,也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之事。 刚好一场大雪,淹没了群山。 兰陵在淮水之北,离广陵四百多里,但一到冬天,比广陵寒冷了几倍。 刘道规将这些幢兵分成五组,上山打猎。 “风雪太大,若遇上危险,不必逞强,保全自身,安然回来。” 不过这一百三十二人之中有不少幽冀之人,习惯了苦寒,刘道规除了测试他们的服从性,还考验他们的韧性。 只有心智坚毅的人,才能不受天师道的蛊惑。 “领命!”众人齐声大吼,斗志高昂。 披上羊裘,裹紧全身,便成群结队的上山去了。 为了以防万一,刘道规派斥候跟在后面,随时救助。 雪天里面的大山最是危险,也最考验人,道路被大雪覆盖,随时有可能迷路,遇上饥饿的野兽。 一个上午不到,就送回来了十三人,都是主动放弃的。 刘道规安慰他们,让刘遵带人熬了肉羹,为他们驱寒。 白天还好,很多人都能忍受下来,真正的考验是晚上,送回来的人更多,无一例外都是冻伤的。 “你这法子太狠了些……”刘遵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慈不掌兵,咱们干的是杀头的买卖,不狠不行。”刘道规没受他的影响。 这年头活着的人,哪一个不狠?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到了第二天早上,送回两具冻僵的尸体和二十多伤病。 刘道规带着部曲在冻住土上掘出两个墓穴,将尸体掩埋,立了一道石碑,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和家乡。 贾岳,渤海浮阳人,王黑足东莱当利人。 洒下两杯浊酒,烧了两堆稻草,就算为他们送行了…… 到第三天,又退回三十多人,留在山上的已经不到五分之一。 不过从第四天开始,这些人逐渐适应了,再也没有被送回来的人,越走越远,还猎杀了二十多头狼,五头豹子,一头猛虎。 风雪停歇,他们方才陆续回归,整整九天。 二十七人,站在那里如同野兽一般,身上披着兽皮,嘴角还有未洗尽的了血渍,眼神如同刀子,凶悍之气都快掩饰不住。 能在这么严苛的环境中生存下来,除了勇力,智力也必不可少。 “从今日起,尔等皆为虎贲士,顿顿有肉,顿顿吃饱,每人分田一百亩,赐酒!” 一碗碗热酒放在众人面前,刘道规端起一碗,环敬众人。 “谢参军!”二十七人一饮而尽。 五千多的幢民中选出八百幢兵,八百幢兵中选出一百三十二勇士,一百三十二勇士中选出二十七名虎贲。 孙子兵法云: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 军中选锋,历来就是传统。 众军散去,二十七人留了下来,刘道规直接明说自己的目的。 “我们的命是参军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求有朝一日,参军能率我等杀回故土,报仇雪恨!” 他们从未忘记过故乡,也未忘记过身上背负的屈辱和仇恨。 “我之所以要劫掠盐渎,正是为积攒实力!诸位不忘故土,我刘道规岂敢忘记!” 知道为何而战的人,才不会迷失。 刘道规为他们换了名字,刘广之改名邬操之,王羲之第六子也叫操之,擅长草隶,参加过兰亭之会,历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其他人姓不变,名字改为干之、坎之、铎之、道深、道衡、道明…… 分成五批,陆续潜入盐渎。 “记住我们的大业是复我山河,你们今后便以这四个字为暗号。”刘道规尽量让他们的理想变得崇高一些。 其实能走到哪一步,心中也没底。 但不妨碍朝着这个目标走下去。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匹夫亦可胸怀大志! “复我山河!”当即就有几人热泪盈眶,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刘道规迁居京口已经三代,而他们刚刚经历的磨难和屈辱,比刘道规更刻骨铭心。 屋内忽然变得极为安静,但众人的眼神却逐渐火热。 就在此时,刘遵在外面禀报,“参军,琅琊那边又派人过来了。” 刘道规眉头一皱,琅琊那边还真是阴魂不散,堂堂一个建威将军府,竟然连几个盗贼都对付不了。 幸亏北面青州的辟闾浑是墙头草,依附于晋室,不然琅琊郡早就被别人戳穿了。 “这么大的雪,来都来了,那就见一面。” 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都是在淮北地界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唇亡齿寒…… (本章完) 第103章 帮忙 第103章 帮忙 “足下远来,所为何事?”刘道规望着面前的年轻人。 三十出头,短髯,满脸书卷气,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襦袴,仿佛一个落魄书生,身体还在轻微颤抖,应该是冻的。 门外的两个随从也跟他相差无几。 “在下琅琊主簿刘穆之,久闻刘参军大名,特来求助。”书生拱手一礼。 郡主簿不是州主簿,从九品,与刘道规的参军相当,属于浊吏。 但他冒着这么大的雪,从琅琊一路赶过来,还这么客气,让刘道规心生好感,东莞刘氏乃汉高祖庶长子齐悼惠王刘肥后代,怎么说都是一个祖宗。 “主簿请说,琅琊、兰陵唇齿相依,只要能帮上忙,在下定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阿嚏……”刘穆之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鼻涕横流。 “阿遵,煮茶,烧上炭火,为主簿驱寒,主簿请内屋说话。” “惭愧惭愧。” 内屋要暖和的多,喝下一碗热茶,刘穆之脸上神色这才舒展开。 “琅琊郡贼患如此严重?”刘道规先开口。 “燕国镇南将军慕容绍率八千骑驻守东平,泰山群寇中多有鲜卑人,受其指使,从今夏开始,便南下侵扰泰山东南诸郡,妄图牵制北府军,使其分心,无暇顾及洛阳之战。” 朱序在洛阳主动出击,吊打慕容永和翟辽,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但东面的慕容绍部未收到影响,还在与刘牢之的北府军在泗水一线对峙。 “琅琊郡不是有建威将军府么?”刘道规又倒上一碗茶汤,递了过去。 刘穆之捧在手上,苦笑道:“建威将军府足见不到三年,军不满员,士卒未习战阵,仅能自保而已。” 刘道规太清楚其中的猫腻了。 征虏将军府七八年前还是参与淝水之战的精锐,桓冲一死,征虏将军府从上到下迅速腐化。 现任建威将军江敳,《徙戎论》江统之孙,曾任骠骑谘议参军,骠骑将军是司马道子,所以不难推测此人是司马道子的亲信。 凡是跟着司马道子混的,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江敳既没有参加淝水之战,也没有领兵经验,他这个建威将军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不过这也是晋室的传统,一代书圣王羲之,曾担任过右军将军之职,被时人成为王右军,谢安次子谢琰,先为辅国将军,后任征虏将军、护军将军…… 将军名号早就滥用,成为士族权势和家族荣誉的象征。 连琅琊王司马道子也顶了一个骠骑将军。 寒门庶族终其一生得不到的东西,士族高门信手拈来。 不过这也导致晋军战力越来越差,建威将军府对付不了泰山上的贼寇,也就在情理之中。 这些贼寇很多就是以前氐秦溃军,琅琊郡在秦朝是便是出海港口,如今又是司马家的封国,比兰陵殷实多了,也就受到贼寇们的重点照顾…… “贼寇入境,烧杀淫掠,百姓水深火热,在下愧为琅琊主簿,心如刀割,只恨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求助于参军,还望参军以百姓为念,琅琊父老定不忘救命之恩。” 刘穆之深深一揖,情真意切。 “罢了,既然刘兄开口,在下岂可袖手旁观?”刘道规一拍大腿,决定下来。 此人一片赤忱,为了百姓到处奔波,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都是寒门,多个朋友多条路。 “在下代琅琊父老谢过参军,某这就返回琅琊,准备粮草冬衣。” 他还真是一个急性子,起身就要走。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走?”刘道规怕他半路上出事。 “不碍事,琅琊兰陵一水之隔,郡中诸事繁杂,耽误不得。”刘穆之拱手一礼。 刘道规只能送他出门,三人冒着寒风,向东而去。 “就知道你会答应。”刘遵在身后来了一句。 “你没听他说吗?冬衣粮草由琅琊君负责,用别人的钱粮养我们的兵,何乐而不为?这一次不仅出动幢兵,曹家也跟着一同出兵。”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 既能剿贼,又能练兵,还不用承担粮草,这种好事求之不得。 “那么盐渎那边……”刘广之走出内屋。 “双管齐下,都不耽误,先过去五人,其他人加入剿贼大军之中,赶紧让士卒休息两日,我这就去氶城找曹霁商议。” 刘道规准备将曹家融入八幢之中。 曹家捏着这么多的资源,却无进取之心,实在可惜。 这次出兵便是一次尝试。 曹霁对军事没太大兴趣,刘道规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只要不让曹家出钱就成。 相当于将曹家的兵权拱手相让。 这种合作模式,最合适不过,刘道规遂在氶城张榜,募集勇士。 有上一次联合剿贼的经历,城中百姓和曹家部众极其踊跃,一个上午就募集到了两千七八百多人。 跟上次一样,自备军械,有的人家甚至弄出了战马。 没有战马的,也能凑活出一匹骡子驴子。 两千七百余众,竟然有三百骑兵…… 刘道规望着这群热情高涨的人,有些无语,上一次剿贼,北府老卒吃饱了,曹家部众和氶城百姓也吃饱了,唯独自己的幢兵吃的最少。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贼寇为害邻郡,咱兰陵的父老乡亲,不能袖手旁观!” “欺辱琅琊,便是不把我们兰陵放在眼里……” 城楼下,釜碗瓢盆敲得震天响,全都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真的是两肋插刀的豪杰。 刘道规想说的话全都被他们抢去了,不过兰林民风如此剽悍,也是一件好事。 正在感慨群众的积极性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粮呢?钱呢?” “参军可不能让咱老实人吃亏。” 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直愣愣地望着城楼上的刘道规。 刘道规险些一口老血喷出,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比贼寇还像贼寇,还没开始,就张嘴要钱要粮,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老实人”,天底下有这种老实人么? “诸位放心,琅琊郡已在准备后冬衣粮草,诸位……” 刘道规话还没说完,下面的人拍拍屁股就散去了一半…… (本章完) 第104章 刁民 第104章 刁民 “他娘的,这帮刁民,简直岂有此理!”刘遵气的哇哇叫。 曹霁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幸灾乐祸。 民风剽悍的另外一层意思是桀骜不驯,这帮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没看到钱粮,掉头就走。 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琅琊郡那边,弄不好比贼寇还要凶残,还好有一千余众留了下来。 刘道规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既然留下,话先说在前面,此去琅琊,是为了剿贼,而不是烧杀掳掠,侵害百姓者,军法从事!” 话刚说完,又走了三四百人。 偌大的长街,顿时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几根鸡毛随着寒风飘飘荡荡…… “这他娘的刁民……”刘道规也忍不住骂了出来。 曹霁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知道我曹家的难处了吧?这些百姓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刘道规此前精力都集中在八幢上,氶城百姓放任自流. 不过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这帮人不交田租也不服徭役,还不服管教,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刘道规不能每一次都割肉放血,喂饱他们。 上一次冉氏垒之战,就欠了曹家一屁股账…… “等我剿贼之后,再来理会他们。”刘道规一巴掌拍在雉堞上。 城楼之下还剩七八百余众,一个个眼神坚毅,面相忠厚,既然愿意留下来,肯定是心悦诚服之人。 刘道规稍感欣慰,还是有人愿意追随自己的。 辞别曹霁,便带着人马赶去青光寨会合。 青光寨上,黄、玄、白、赤、褐、苍、紫、绿八色旗幢点缀山岚,颇为雄壮。 “怎么才这么点人马?”刘广之一脸诧异的下山迎接。 主要是上一次冉氏垒之战,动静太大,都习以为常了,真以为氶城百姓是两肋插刀的好人…… 刘遵道:“那帮刁民,不分粮食,不能烧杀淫掠,就都不愿去了。” 刘广之笑了起来,“哈哈哈,人之常情,还是上一次吃的太饱。” 这话倒是给了刘道规启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指望这年头的人有多高的觉悟。 用兵之法,教戒为先,治民之术,亦是如此。 当初八幢还比不上氶城的百姓,还不是逐渐改变过来? “天寒地冻,又是远征,能有这么多人追随,已经不容易了。”刘道规心中也没那么多怨气了,说到底,还是治理有问题。 当然,之前忙着设立八幢、种田、剿贼,还要回返广陵,也没时间管这茬事。 刘广之道:“兵贵精而不贵多,牛鬼蛇神多了反成乌合之众。” 刘道规深以为然,“不错,今后这些兄弟就是我们八幢的人,将名字登记一下,今夜饱食一顿,明日出征!” 每两幢一部,四百兵力,以刘广之为将,与刘遵、刘黑罴、刘钟各率一部。 比起上一次冉氏垒之战,这一次士卒的装备精良的许多,铁甲都有一百五十多领,其他人也都披着竹甲。 骑兵规模增加到三百七十骑,但一半是驴子骡子,哼哧哼哧的鸣叫着,比士卒们还兴奋。 中原大地不产战马,驴骡却遍地都是。 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养上一匹。 驴骡长途奔袭比不上战马,但有什么就吃什么,不挑食,作为代步工具还算合格,战场上凑活能用,至少对付贼寇没多大的问题。 “出征!”刘道规大手一挥。 “杀!”士卒们怒吼一声,缓缓向东北面挺进。 寒风呼啸,冰雪还未消融,士卒的精气神倒也饱满。 刘道规留在青光寨,一边等候消息,一边思索着如何整合兰陵。 兰陵虽初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目前为止还是一盘散沙,豪强占据一方,郡中有多少户口多少丁壮多少田地,两眼一抹黑。 甚至连兰陵有多少坞堡和城池都不知道。 豪强控制的人口和田地,暂时可以不管,但散落在各城的户口要弄清楚。 这是一项大事,需要投入不少精力。 也肯定会遭受到阻力,百姓和流民们都闲散惯了,肯定不愿意有人管着他们。 朝廷派来的官吏名声不好,之前的县令和太守,一上任就欺男霸女,激起了百姓的逆反心理,加上边境上的晋军,动不动就杀人丈夫,劫人妻女,弄得天怒人怨。 不过冉氏垒一战,让刘道规有了些许威望。 这一次协助琅琊郡,能有七八百人追随,已经难能可贵。 剩下的就看如何教诫…… 八幢对付贼寇经验丰富,加上刘穆之和琅琊百姓的配合,不到十天,便有捷报传回。 贼军探知八幢入琅琊郡,程无休、晏平子两部人马三千余众前来拦阻。 两军相遇于即丘,刘黑罴、刘遵携二十一虎贲,身披铁甲,策马冲阵。 一个照面就斩了贼军大小头目五人,贼军军心震荡,刘穆之率开阳七百青壮赶来支援,诸军齐进,贼军大败,程无休本人也被虎贲孟干之斩于马下。 八幢第一战就打出了声势。 刘穆之派人送回了一百多俘虏,和十三车兵器甲仗,其中铁甲就有七套,车前面还有十三头耕牛! 刘道规心中暗赞刘穆之为人敞亮,与这样的人合作,也比较舒心。 其后八幢人马溯沂水而上,突入费县,以此为据点,阻击各股贼寇。 刘穆之回军阳都,扼住沂水上游。 费县坐落在蒙山东南,阳都在泰山之南,二城一动一西,此举等于截断了贼军的西面退路。 不过贼寇也非等闲之辈,集中人马,裹挟百姓,声势浩大,直扑琅琊郡治开阳。 “此乃围城打援之计!”刘道规一眼看破贼军的意图。 开阳城高池深,贼寇手上也没什么攻城器械,建威将军府再不顶用,手上也有三四千的中兵和五六千的军户。 防守没多少问题。 “几位头领也是如此认为。”乌延通乌桓出身,精通马术,成了一名斥候,来回传递消息。 其实青光寨距琅琊非常近,翻过东面的苍山,便是开阳。 不想走山路,还可以走沂水的水路。 当年兰陵郡便是从东海郡中分出去的,都在泰山东南面。 此番侵入琅琊的贼寇有上万人马,短时间内难以完全剿灭他们。 (本章完) 第105章 豪杰 第105章 豪杰 忙忙碌碌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总体来说今年收获尚可,八幢立了起来,兰陵安定,曹家也服服帖帖。 饭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刘道规差不多是白手起家,这个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趁着过年,给幢户们发了三升粮食,让他们能吃个饱饭。 诸事草创,很多幢民身上穿着草衣,裹着破布,孩童们更是冻得瑟瑟发抖。 这让刘道规明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派去盐渎那边的五个虎贲,成功加入天师道,站稳了脚跟,刘道规让乌延通再换回五个虎贲回来,继续潜伏。 琅琊郡的战事进入相持阶段,贼人攻不破开阳,刘广之、刘穆之扼守费县和阳都二城。 调回五个虎贲影响不大。 这种对峙持续了半个月,见刘广之和刘穆之没有上当,贼人驱兵北上,杀入东莞郡。 不过东莞本就是废郡,朝廷一直将其作为缓冲区,与兰陵郡一样,没怎么管理。 北面占据青州的辟闾浑也不管此地。 贼人从东莞返回泰山,琅琊郡的威胁暂时解除。 正月一过,刘广之领着幢兵们回返,带回刘穆之的一封亲笔信,对刘道规千恩万谢,说是已经说服琅琊内史江敳上奏朝廷请功。 这些话听听也就行了,刘道规有自知之明。 朱序守住了司马家的祖坟,皇帝和司马道子都置若罔闻,更别提只是赶走了一伙儿贼寇…… 刘穆之若真有这种本事,也不会三十多岁,还只是一个从九品的郡主簿。 信中还称赞幢兵军纪森严,对百姓秋毫无犯,称赞刘道规有治军之能。 为表感谢,送了两百石粮食,一千缗钱,还让刘道规仔细甄别送来的俘虏。 刘道规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何最后特意提起俘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俘虏一共五百多人,难道他是想让自己解决这些人? 正思索之际,刘广之进来,“贼患平息,兰陵无事,我去盐渎。” 他天生就是闲不住的人,一回来就请命南下。 “你不歇息几日?”刘道规合上纸信。 “打打杀杀,人活着才有意思,不瞒你说,我在青光寨骨头都熬酥了。” “可。”刘道规也无可奈何。 刘广之却道:“还有一事,寨上两个女人,肚子里怀了我的种,若是生下来,你取个好名字,多多照应一二。” “这么快?”刘道规一阵诧异。 “就属你最慢,你看阿罴的三个女人也都快生了。” 他不说刘道规还真不知道。 只知道他们在青光寨养了很多女人,尤其是刘遵,收了七八个…… 刘广之前脚刚走,刘钟后脚就来了,“兄长,这些俘虏如何处置?” “先看看这些人再说。”刘道规觉得俘虏之中必有文章。 俘虏都关押在后山,前后加在一起五百多人。 身上穿着的都是破衣烂衫,瑟瑟发抖的挤成一团。 大多都是一些面相忠厚眼神麻木之人,仿佛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 这年头很多活不下去的人,都会啸聚山林。 “你意下如何?”刘道规反问刘钟,如果是以前早就一刀砍了,杀人立威,不过现在威信已经够了,这些俘虏都是青壮。 “马上就要春耕,正缺人用,分给诸幢当奴隶,十年以后转为幢民。”刘钟显然早就有了主意。 这年头不缺土地,缺人口,五百青壮不是一个小数字,杀了太可惜。 八幢耕战一体,亦农亦兵,也不担心他们逃了。 奴隶在这个时代广泛存在,当年一代胡王石勒也做过奴隶。 “行,你看着办。” “兄长放心。” 刘道规正准备离开时,一人忽然站起,大声道:“我不是贼寇,我乃太原祁县王睿是也,本欲投奔朝廷,为贼人裹挟!” 周围士卒提刀围了上去。 “住手!”刘道规连忙喝止。 “将军明鉴,我乃晋人,与兄弟王懿一起率义军讨伐慕容垂,为其击败,兵败后为翟辽挽留,委以将帅职位,我兄弟二人不愿屈身胡虏,方才逃入泰山。” 这人声音洪亮,相貌雄武,不太像是贼寇。 刘遵骂道:“你这厮好大的口气,还讨伐慕容垂。” “我父王苗,官居秦国魏郡太守,皆可查证!”王睿拉起身边一壮汉,两人相貌相似。 “我呸,还不是胡人的狗!”刘遵吐了一口唾沫。 王睿、王懿兄弟二人面色涨红,“士可杀不可辱,将军若是不信,可杀了我兄弟二人,然绝不为奴!” “你当真以为不敢杀你?”刘遵提刀今前,扬起长刀,满脸杀气。 兄弟二人却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弄得刘遵都不好意思下手,望向刘道规。 “住手。”刘道规心中基本信了他们的话。 “将军若是让我等南下,投奔太原王氏同宗,日后必有厚报。”王睿拱手。 王恭也是出身太原王氏。 说不定还是这两人的亲眷,刘道规更杀不得。 难怪刘穆之要将这些人送来,应该是知晓他们的身份。 刘穆之是江敳的人,江敳是司马道子的人,与王恭不对付,这两人在他们手上就是烫手的山芋。 太原王氏风头正盛,除了王恭,还有王国宝、王愉兄弟。 别说刘穆之得罪不起,便是江敳也不敢得罪。 也不知是不是刘穆之想借刀杀人,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他真有此意,就不会特意提醒了…… “既然反抗慕容垂与翟辽,便是好汉子,来人,准备几件体面衣服,再备些钱粮,送两位南下。” 青光寨的破庙有些小,反正看他二人的架势,翟辽都留不住,自己这小庙肯定也留不住。 既然留不住,也杀不得,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反正青光寨也不差两个奴隶。 即便二人说的是假的,刘道规基本没什么损失,如果他二人真成事了,日后收益太大了,以后说不定还多条门路。 最主要的是刘道规佩服兄弟二人的气节,更没必要杀他们。 他二人脾气如此刚烈,敢造慕容垂的反,虽败犹荣,翟辽委以将帅,二人都不动心,也算是豪杰。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兄弟二人如此落魄,还是如此彬彬有礼。 “不敢当,在下刘道规,忝为征虏中兵参军。”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二人情真意切。 (本章完) 第106章 交换 第106章 交换 刘道规拿出此番的缴获,以及刘穆之送来的钱粮分给幢兵。 包括从氶城募集来的七百八十二勇士,人人有份。 “愿意留下,从今往后便是手足兄弟,不愿留下,各随其便。”刘道规走的是精兵路线,宁缺毋滥。 “追随参军,比留在氶城养老有意思多了。”曹家一个子弟上前,拱手一礼。 “我等天生就是厮杀命。”又一个氶城青壮上前行礼。 有这两个人带头,其他人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也有人分了钱粮,不愿留下。 “参军恕罪,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 “小人散漫惯了,实在受不得军法。” “无妨,无妨,来人多给他三升粮,日后若有难处,可来寻我。”刘道规非常理解他们。 买卖不成仁义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能跟着一起驰援琅琊郡,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参军恩情,在下铭记在心!” 其他要走的人,只要有正当原因,刘道规都会多分给他们一些钱粮,没有多少,聊表心意而已。 一共留下来五百三十一人,超过刘道规的预期。 平均分到八幢,实力大为提升。 阵亡者的抚恤。也是刘道规亲自送到家门,按照惯例,再分一百亩田,让家眷们能有个营生。 每幢屯长还要负责照顾这些孤儿寡母,免受其他人的欺凌。 这年头生死无常,人命贱如尘土,家眷们的心情比刘道规还要平静。 “阿规,你就不留点余钱?”刘遵心疼起来。 战场缴获和刘穆之送来的钱粮又挥霍一空。 “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能用多少?还不如在士卒身上。”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兄弟二人都是做大事之人。”刘遵感叹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额,我近日……手头有些紧,养了七八个女人……”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刘道规伸手往怀里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一起去曹家借吧……” 两人带着二十多部曲一同下山,策马奔向氶城。 大地上的冰雪已经消融,寒风也不再那么冷,幢民们已经出来开垦荒地,都用上了耕牛和铁制农具。 没有贼寇威胁,一片太平景象。 “你要将氶城所有人编入八幢?”曹霁眉头一皱。 “一盘散沙迟早会被别人吃掉,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活下去,只要你曹家点头,此事便成功了一半,事成之后,你为八幢司马,褐、绿二幢幢主为曹家子弟。” 既然是融合,就要利益均沾,利益捆绑,让曹家也能跟着吃上肉。 曹霁眉头舒展开,“曹刘今后为一家,倒是无所谓,只怕城中其他人未必愿意。” 这一点刘道规早就想到了,有八幢在,城中百姓没有外患,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服了。 “愿入八幢者,每户分田五十亩,田赋三成,不入者,田赋五成,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会分清楚孰优孰劣。” “问题不在普通百姓,而在于豪强。”曹霁一语中的。 只要想在土地上做文章,就一律绕不过豪强。 刘道规笑道:“兰陵的豪强再强,比得过江左么?你放心,百姓的眼中是雪亮的,分得清孰优孰劣,我不会逼他们,兰陵土地多的是,先从氶城开始。” 眼下兰陵人和土地的矛盾不那么尖锐,尼丘山周围有大片的荒地。 兰陵地界上,所谓豪强其实也就是大些的宗族,跟江左不可同日而语。 “还有一个难题,州县土地都是朝廷的,倘若朝廷介入,要收回兰陵土地,又该如何?”曹霁思维敏捷,总能问到关键之处。 不过他没在官道上混过,根本就不知道朝廷对淮河以北州郡的态度。 “你太高看朝廷了,除非迁都洛阳,否则永远不会真心实意的经营中原,朝廷只想偏安江左,关起门来一门心思的内斗。” 那些士族高门,连洛阳、许昌这些士族祖宗之地,都弃之如履,又怎么可能经营兰陵? 别说淮北的这些郡县,就是汉水以北和长江上游的蜀中,都没什么兴趣…… 而且即便想经营这些地区,以朝廷行事之迟缓,落实下来,少说两三年后,两三年后,天下是个什么样子,谁又能知晓? 曹霁沉默稍许,然后拱手:“曹家愿附骥尾,追随左右。” 姻亲定了,利益给了,地位也给了,曹家若是再不上道,刘道规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事不宜迟,明日便张贴榜文!” 事情永远都要做两手准备,为了防备有人作乱,刘道规再调玄赤两幢入城,守住四座城门,刘遵、刘黑罴各率五十骑在城中巡逻。 出乎意外,城中异常平静,连一句抱怨声都没有,也没有人跳出来作乱。 屯长们带着人核查丁户,也都非常配合。 派人下去走访,才知氶城百姓原本就要向曹家上缴四成的田租,没田的,也要上交算赋和口赋。 算赋是十五岁以上的人丁税,每年一百钱,口赋则是十五岁以下的孩童税,每年二十钱,没钱可到曹家帮佣…… 刘道规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门门道道,曹家一直没提这茬。 难怪城外的流民都不愿入氶城,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不过相对于江左,曹家已经非常仁慈了。 太元二年(377年),朝廷改以田收税为按人口征收,每夫每年纳稻米三石,王公和在役者不纳。 太元八年(383年),增加到每夫五石! 一户按父子兄弟三夫算,便是十五石。 初期还能承受,淝水大胜,天下无事,时和年丰,百姓乐业,谷帛殷阜,几乎家给人足。 但随着豪强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圈禁土地,百姓手上的田越来越少,无法承受这么高的田租,还要承受繁重的徭役和其他杂税,纷纷卖身入豪强士族为部曲和僮仆,加剧了豪强对人口和土地的兼并…… 即便氶城百姓愿意配合,核查丁口的难度也远超刘道规的想象。 一是麾下认识字的人不多,会算账的人更少,效率低下。 二是核查户口所需的竹简、刀笔等物,价值不菲。 纸张虽然早已出现,但都是作为是宗门把席念书法的玩物,还没有大规模推广。 不过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办法总比困难多。 刘道规向曹家借了五十多会读会写之人,才勉强能推行下去,效率有些缓慢。 (本章完) 第107章 婚礼 第107章 婚礼 忙忙碌碌,三月转眼即至,丁户核查不到一半,婚期将近。 刘道规返回京口,与兄长刘裕、刘道怜,及宗族兄弟和乡邻三十余人北上兰陵迎亲。 特意租了一条游船,挂着大红灯笼和红绸,风风光光的北上。 刘道规原本还想低调,但架不住兄长刘裕的热情,“咱家多少年没办过喜事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都包在我身上。” “你哪来的钱?”刘道规丝毫不给面子。 他虽从了军,还是跟以前一样好赌成性,出手阔绰,经常流连在博坊之间,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账。 多亏身边的孟怀玉、孟龙符、向靖等人经常照应。 “这你就不须问了。”刘裕神神秘秘。 他不说刘道规也猜到一二,他人缘好,结交的人多,在北府军中如鱼得水,一听说刘家办喜事,贺礼之人极多,连他的上司孙无终都送了十缗钱。 也不知他怎么跟檀凭之混在一起,檀家送了三十缗的重礼。 还有刘牢之、刘敬宣父子二人,也各送了十缗,连刘牢之的女婿何无忌都送了两匹锦…… 这也是刘道规最佩服他的一点,在哪里都吃得开。 刘道规这边,高珣、周铮派人送了一匹绢,袁鹤送了五缗钱,给足了面子。 船一开动,众人开始樗蒲,赌的天昏地暗,一路就这么赌到了兰陵地界…… 到了氶城,曹家出城十里迎接。 整个氶城都张灯结彩,曹家其实算不得寒门,而是一方豪强,弄得风风光光。 在氶城中门设了青庐,搭青布为幔之篷帐,铺上了大红步毡。 曹家的几个长辈全都一身新衣,站在青庐之外,连曹腾云这老小子也放出来了,一身玄色鹤氅,手里还捏着一支铁如意,只是他干瘪的身材穿上这身衣服,模样有些滑稽…… 刘道规望着他手中的家伙,心中没来由的发寒。 以曹家的家底,就算没有玉如意,弄个檀木的也不是多大事儿,偏拿个铁家伙…… “还愣着干什么?”刘裕推了刘道规一把。 刘道规盯着曹腾云,一步一步走向青庐,曹腾云也神色古怪的望着刘道规,翁婿两人大眼瞪小眼,弄得气氛有些尴尬。 忽而青庐之中扑哧一笑,一道曼妙身影走出。 碧玉错金步摇轻晃,一面木槿绣扇遮住了半张脸,扇后一对明眸脉脉含情,朱唇上翘,挂着浅浅笑意。 刘道规之前对这桩婚事并不怎么上心,但真到了这一天,见到了她,却是莫名的一阵心动。 两人见的面不多,话也没说上几句,但她一直默默的在背后支持自己。 那一日与曹家摊牌,甚至不惜以性命威胁曹腾云。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思霏拜见夫君。”也许是娇羞,绣扇遮住了整张脸。 伏羲和女娲,妹成婚,女娲感到害羞,伏羲便做了一把扇子给她遮羞,传续下来,遂成却扇礼。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刘道规熟读过诗经,不由念了出来。 传闻谢玄最喜此句。 曹腾云这老小子长着一张杀人越货的脸,为女儿取的名字却如此有诗意。 “吉时已到,起行!” 锣鼓一响,青庐之后五十多口红箱子被力夫们抬起,跟着刘家众人向南行去。 魏晋流行厚嫁,厚嫁厚娶蔚然成风,一飨之所费,破毕生之本业。 结一次婚,要耗费一户人家毕生之积蓄,曹家这五十多口箱子,嫁妆丰厚,不过也能看出曹家对这次联姻的重视…… 娶亲到这一步算是结束了。 吃了一顿酒席,众人连夜返回广陵举行正婚。 曹家也弄了一条游船,曹霁带着一群僮仆侍婢南下。 到了京口,闾里也设了一顶青庐,几个刘家妇人帮着新妇化妆。 刘道规在外等候,几乎小半个京口外城的人都来了,喜气洋洋,刘裕跑前跑后,与众人东拉西扯,欢声笑语。 过不多时,巷道上传来车辙声,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后面跟着百余刘家子弟,领头的竟是刘敬宣,后面跟着刘怀肃、刘怀敬、刘遵等宗族本家。 “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 欢呼声中,新妇被簇拥出来,登上了牛车。 刘道规也被人推了上去。 牛车缓缓驶向刘家,人群跟在后面欢呼。 就在即将驶入刘家时,后面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 “天师道徐祭酒恭贺刘参军,特来献礼。”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刘道规回头,只见一众披头散发的天师道扛着两口木箱赶来,周围亲朋好友纷纷避让,不过望向他们的眼神有些冷。 天师道一直想在京口发展,却不太如意。 京口的宗族过于团结,对天师道一直敬而远之。 这些人不请自来,已经十分失礼,又举止孟浪,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箱布帛,一箱钱,不下百缗。 “多谢徐祭酒好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今日又是大婚之日,刘道规客客气气,心中却在纳闷,自己又不认识这个什么徐祭酒。 云岫的兄长姓徐,但跟他又没什么来往。 送这么大的礼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可是彭城绥舆里徐道覆?”刘裕一口就说出了对方的来历。 彭城在春秋时为徐国都城,徐姓遂散布于徐州各郡。 刘道规没想到对方跟自己还是老乡…… “正是!”为首天师道人笑道。 “好意心领了,礼就不必了,送客。”刘裕大手一挥。 “你们……”那道人脸色一沉。 刘氏青壮围了上来,刘裕斜眼而视,不怒自威,本就魁梧身材,相貌雄伟,从军之后,他身上的气势越发令人心惊胆颤。 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 道人竟被吓得连连后退,灰溜溜的抬着两口箱子走了。 似乎亲朋好友们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待他们走后,又欢声笑语。 后面还有一大堆的礼仪,刘道规被弄得晕头转向,又被众人灌醉,送入洞房。 一场婚礼这才算办完。 洞房内烛火闪烁,为屋内一切蒙上了一层光晕。 “夫君……”曹思霏端起合卺酒。 这玩意儿是匏瓜剖成两个瓢,以线连柄,同饮一卺,意为夫妻二人连为一体。 刘道规与她交杯而饮,到这一刻,两人才算真正成了夫妻。 烛火之下,明眸似水,伊人如梦,四目相对,不禁怦然心动…… (本章完) 第108章 问罪 第108章 问罪 同样在京口,同样高朋满座。 不同的是一个在外城,一个在内城。 阁中灯火辉煌,七八个身穿艳红曲裾女子在木廊上快速舞动着,腰间垂着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响声,与脚下木屐“铮铮嗒嗒”声互相交织。 铃声轻快,木屐声沉重,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 “此舞名为响屐舞,乃西施所创,某搜寻多年,方才使其重现天日,诸位以为如何呀?”王恭坐在上首席位上,志得意满。 阁中高朋满座,琅琊王氏的王廞、王珣、王谧,谢氏的谢庆、谢琰、还有郗恢、庾楷等人。 几乎每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的兵权和地盘合在一起,远远超过皇帝和司马道子两兄弟。 四十年前,这一群人聚在一起,甚至可以决定谁当皇帝。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谢安谢玄主动交出权柄,让司马曜成为南渡之后,唯一手握实权的皇帝。 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便是坐在下席的刘牢之。 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但作为北府军首将,还是受到了王恭的邀请。 “江左风流人物,明公独占鳌头。”王廞率先恭维了一句。 “过了,江左第一风流当属安石公,某岂敢与安石公相争?”王恭还是有自知之明,谢安成名已久,又有淝水之战运筹帷幄的功绩,江左士庶无不瞻仰。 王恭目前为止,除了是当朝皇后的兄长,在政绩上乏善可陈。 不过既然开了这个头,就不能停下。 王恭不好财,唯独好名声,目光转向王谧,“稚远以为如何?” 王谧擅于点评人物,这种场合,自然要出来说两句,“明公濯濯如春月柳,亭亭直上,清操过人。” 王恭相貌堂堂,四十多岁了,俊美宛如少年。 春月柳的评价倒也贴切,亭亭直上则说的是他刚直的性情。 每一个字都说进了王恭的心坎。 “稚远慧眼如炬也!”郗恢、庾楷跟着吹捧起来。 堂中众人皆欢笑起来。 不过一人的声音尤其洪亮,压过了王恭和众人的笑声,王恭眉头一皱,抬眼望去,却是坐在下席的刘牢之。 王恭召他来此,是为了向谢庆、郗恢、庾楷展示实力,而不是真看得起他。 这种场合最重风仪,刘牢之一介武夫,相貌威猛,面色赤紫,髯须如戟,眼神深邃如电,即便不像胡人,也是像个莽夫。 王廞、郗恢、庾楷这些人于国于民未有寸功,却都坐在上席,刘牢之屡立战功,名震天下,却只能坐在末席。 没一人正眼看他,就能看出士族高门对他的态度。 王恭当即就有几分不喜,“道坚何故失笑?” 刘牢之拱手,“明公神仙中人,牢之仰慕不已。” “道坚言重了,此番洛阳大战,为何一直在沛郡裹足不前?” 吹捧也要看什么人来吹,王廞、郗恢、庾楷这些人都是名士,也是高门,刘牢之出身将门,但将门也是寒门,王谢庾郗不可同日而语。 别说刘牢之这种将门,便是当年三定江南的周玘也被士族门阀们排挤,看不上。 还有匡扶晋室,一手扶司马睿上位的陶侃,也出身寒门,手握兵权,而被被王导排挤…… 刘牢之有功劳,但还比不上周玘和陶侃。 压制寒门和江东本土豪族,一直侨姓高门的拿手好戏。 “禀明公,慕容绍八千精骑驻守东平,有窥伺淮北之意,末将不敢妄动。” “慕容绍只有八千骑,汝有两万之众。” 这一句话,直接暴露了王恭不知兵的短板。 刘牢之进兵沛郡,其实已经牵制住了翟魏的部分兵力,以及燕国的南线兵马,使他们不敢妄动,为朱序创造了机会。 但王恭看到的是桓家旧将朱序大出风头,北府军裹足不前,寸功未立…… 要知道,当年刘牢之率五千北府军,就敢渡过落涧,重创氐秦五万大军,两万人马,就敢渡过黄河,击退慕容垂…… 如今两万人马,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慕容绍都不敢出。 王恭大为不满,皇帝派他坐镇京口,手握北府军,正需要战功…… 众人目光纷纷投来,刘牢之一张紫脸越发难看,但跟一个不知兵机只擅清谈的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个时候无论怎么解释,都会被王恭斥责…… 好在这时王谧出来解围,“索虏骑兵非同小可,慕容绍乃慕容恪之子,未可轻视,固守不出,无懈可击,且朱都督击破慕容永翟辽,大涨江左士气,刘将军牵制索虏,亦有功劳。” “道坚定要以此为鉴,下一次万不可裹足不前,畏敌如虎。”王恭故作大度。 “末将谨记,他日定不辜负明公教诲,请恕军务在身,不能作陪。”刘牢之一张紫脸涨红,满眼委屈,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这场宴会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 阁中之人,除了王谧,全都冷眼旁观。 “去吧。”王恭也没做挽留。 刘牢之朝众人拱手,退出阁楼。 王谧轻声道:“刘牢之乃万人敌,在北府军中根深蒂固,明公新近赴任,当倾心结交才是。” 王恭却不以为意,“此辈武夫自以为功勋在身,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尊卑上下,某正欲抑其气焰,诸位莫要忘了苏峻、祖约之乱。” 当年苏峻、祖约之乱,其实也是庾亮咄咄逼人造成的…… 王恭当然不会觉得是庾亮的过错,只觉得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夫都该打压。 如果不是还有用得着刘牢之之处,早就以沛郡裹足不前之罪将他贬职了。 王谧微微一笑,知道王恭成见已深,不再劝了。 “今日只谈美酒风月,不谈军务国事,来来来,诸位畅饮之!”王廞率先举杯。 “诸位满饮此杯。” 王恭神色稍缓,一杯酒还未下肚,便有下人赶来,“启禀令君,外间有两个北地而来的武夫,说是太原王氏,特来投奔。” 王恭刚刚垂下去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如果是名士也就罢了,即是北人,又是武夫,厌恶之心拉满。 关键这两人口口声声太原王氏,是在提醒王恭王家祖籍也在北方。 这种场合,周围全是王谢庾郗等高门,王恭又刚刚教训了刘牢之一顿,两个武夫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我太原王氏南渡八十载,在北国已无亲眷,来人,赶出府去!” (本章完) 第109章 开荒 第109章 开荒 婚后第三天,便要回门。 正好与刘道规一同返回氶城,路过广陵,刘道规特意去拜谢袁鹤。 但袁鹤、桓弘、桓道真这些人又去了新亭,每年这些士族高门们都要在新亭聚会,一边高呼“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一边服用五石散、饮酒,醉生梦死…… 桓弘、袁鹤都不在,只剩下一个荀信之。 刘道规受不了他的白眼,见军府中无事,留了一封信致谢,顺便再请一个月的假,便与曹思霏一同北上了。 春回大地,草木萌芽。 佳人相伴,一路青山绿水,赏心悦目。 春耕即将开始,核查丁户暂停,所有人力都投入在土地上。 刘道规忙着各种军务。 曹思霏也没闲着,领着妇人孩童采摘桑叶、割草、织布、刺绣,尤其是经她手出来的刺绣,栩栩如生。 “别太操劳了,多注意身体。”刘道规一阵心疼。 “夫君以为我是娇生惯养的不成?父亲与兄长不在,族中内务都是我操持的,人闲着反而要生病。” 曹腾云小肚鸡肠,满肚子算计,不是做大事的人。 曹家这些年的确靠他们兄妹撑着,方有今日规模。 曹思霏颇有主母的模样,八幢和曹家子弟都对她服服帖帖,还举荐了五个文武双全、品性纯良之人。 有她在的确省了刘道规许多麻烦。 夫妻二人一内一外,日子过得也比以前舒心多了。 今年春耕提前准备,耕牛、奴隶、铁器全部用上,效率大大提高,新开了三百多顷荒田。 驻扎在青光寨的黄、紫二幢将周围山头种满上桑麻,养上了鸡鸭鹅猪羊。 白、绿二幢从沂水中捕上的鱼苗,洒在氶城西南的两座小湖。 赤、玄二幢在赤山寨屯垦渔猎。 褐、苍二幢向麓水陂东北面的苍山开拓。 山河湖泊都能养人,哪怕最不值钱的野草、野树、山石,都是取火的燃料,以及屋舍的建材,更别提山上的野菜和野兽。 江左的山河湖泊都被控制在士族豪强手上,兰陵郡的豪强都不成什么气候,还没到江左那种地步。 八幢相当于八个大庄园,各镇一方。 有了曹家和氶城百姓的加入,八幢扩张到一万一千余众,实际丁户只多不少。 每幢增加到一千四五百人,近三百户。 生产效率远高于从前,尤其是开荒,每幢都配有二十多头耕牛,五十多头驴骡,而且目标明确。 外人也不敢欺负,没有官府和豪强的掣肘。 协同劳作之中,幢民们关系拉近,也就不像以往那般倚重宗族。 连曹家部众都逐渐融入其中。 不过即便如此,压力依旧不小,到一万一千余众,便是到一万一千余张嘴,每天都要吃喝。 开荒也不是嘴一张就能开的,是一项长期投入,在荒山野岭中开阡陌,修沟渠,极其艰辛,在没有油水的前提下,幢民们消耗的粮食更多。 刘道规去年囤积的粮食,到现在,已经吃掉了三分之一…… 还有春耕投入的种子、肥料、柴、鱼苗、羊羔,以及各种铁器等物资,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一万一千的人口,幢兵也要适当增加。 养一个兵,就要养一户人家。 精兵投入的更多,每天要吃到肉。 “春耕以后,小弟准备在合乡、苍山、缯县修建三座坞堡。”刘钟找上门来。 “坞堡?”刘道规一阵肉疼。 开荒就耗费了大量钱粮,又来修建坞堡…… 一座坞堡差不多就是一座小城,还要坚固,这费不敢想象。 “就不能再等几个月么?” “斥候近日打探到北边好几支流民南下,进入泰山,附近几个郡,就属我们兰陵和琅琊稍稍富足一些,贼人迟早会卷土重来。” 翟辽被朱序一顿吊打,损失万余精锐,对翟魏这种根基不稳的小国,堪称致命打击。 翟辽本人都受了伤,威信大降,国中百姓纷纷逃散。 “容我思虑一二。”刘道规一阵头皮发麻。 “小弟告辞。”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刘钟说的都是实情。 不说泰山贼,便是翟魏的丁零人,和泰山以北的鲜卑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翟魏和燕国,至今保持着不少草原习性,虽然建了国,根本没什么章法,胡酋们各占一方,田租全都靠抢。 谁的马多,谁的刀快,谁就吃的多…… 去年之所以风平浪静,是因为刘牢之屯兵沛郡,刚好堵住了鲜卑人和丁零人南下的路径。 而以后兰陵发展起来了,粮食成熟了,北府军返回京口,兰陵就成了一块肥肉…… 除了修建坞堡,还要扩充幢兵,增加兵备,这又是一笔不小的费。 精兵都是钱粮堆出来的。 兰陵这边是无底洞,广陵那边的左后两部,费同样不小,想要人心稳固,就要投入大把的钱粮下去…… 刘道规现在的状况是等着米下锅。 “夫君何事烦恼?”轻声细语,一双小手在额头上轻轻揉动。 “还不是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刘道规都准备提前动手了,刘广之去了那边,果然得到重用,被孙易之亲手提拔为鬼卒。 其他虎贲也混成了小头目。 不过盐渎那边每年五月、十月钱帛才会汇集起来,装船送往建康。 提前动手,打草惊蛇。 “找兄长借些便是,若是夫君不好意思出面,我去借,曹家的底细谁还能比我清楚?”曹思霏现在是胳膊肘往刘家拐。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曹家占了氶城十七年,一两万缗还是能拿出来的,我这兄长也是糊涂,都是一家人了,还捂着钱粮作甚?要做大事,就不能吝惜钱财。” 曹思霏外表柔柔弱弱,实则深明大义,比寻常男子还要果决。 刘道规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真乃贤内助也,不过此事你不要出面,免得关系闹僵,我亲自去他。” 伸手借钱是刘道规强项。 跟曹霁借钱也不是一两回了,信用在那里摆着,还是姻亲,不怕他不借。 以前还担心曹家拿不出来,曹思霏的话,让刘道规打消了疑虑,曹家果然还留有一手…… (本章完) 第110章 合谋 第110章 合谋 钱是要借的,但也不能全指望曹家,刘道规盯着舆图苦苦思索。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兰陵周围的山吃到了,剩下的便是海,目光挪到隔壁的琅琊东海二郡。 兰陵郡是从东海郡析置的,只有五个县,对比周围几个郡算是小的,旁边就是秦汉以来的大港口琅琊港。 春秋战国开始,天下便有碣石(秦皇岛)、转附(烟台)、琅琊(今山东黄岛)、会稽(今浙江绍兴)、句章(今浙江宁波)五大港口。 沂蒙水系和淮河水网四通八达,琅琊港和兰陵有水道沟通。 刘道规不禁怦然心动。 如今人口越来越多,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 虽然开拓了大片的荒田,但至少三年才会变成熟田,前两年都是投入,能收回成本就不错了。 恰好琅琊郡主簿是刘穆之。 刘道规立即策马赶去西北面合乡县,此县位于尼丘山东南,与燕国的任城郡接壤,属于边境的边境,又常年遭受贼寇的侵袭,基本废弃。 但此地土地肥沃,靠着尼丘山,发展潜力极大。 英雄所见略同,曹霁想的跟刘钟一样,想在此地修建一座坞堡,将兰陵的西北大门关上。 自从升为司马后,他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刘道规氶城大半个月,就没看到他的人影。 “你要借多少?”曹霁睁大双眼。 “不多,就两万缗。”刘道规伸出两根指头。 曹霁倒抽一口凉气,“实不相瞒,我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兄长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曹家的底细我还能不知道吗?” “好哇!定是阿霏搬弄是非,才出嫁你刘家不到两个月,便里应外合!”曹霁神色古怪。 他兄妹二人一同撑持曹家,互相之间知根知底…… “别说的这么难听吗,什么叫搬弄是非、里应外合?还是不是一家人了?” 曹家的部众、地盘都交出来了,但钱财都还留着。 以前的账也没消,但看在两家关系上,利息不用还了。 “两万太多了,确实拿不出,五千如何?” “一口价,一万五。” “一万五一时片刻拿不出来,一万缗,不能再多了,明日便可借你。”曹霁在“借”字上加重语气。 有多少家底,和立即能拿出多少钱是两个概念。 刘道规也不再为难他,“兄长误会了,不是借,是合作,我准备购置海船,增设一支船队,既可以下海捕鱼,亦可经商,以后获利,二八分账。” 之前在广陵,已经有了成功经验。 李大目手上培养了七十多水手,每个月能在近海捞上一千多斤的海鱼和其他水产,运气好些,能捕大鱼,一次就能弄回两千多斤。 以他们为骨干,再去琅琊郡招募一批,船队就能弄起来。 这年头的大海,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只是因为魏晋的造船业没跟上,风险太大,才没被士族门阀们看上。 其实除了捕鱼和经商,刘道规还有另外一重打算。 要洗劫盐渎,最快的逃跑路线就是海上。 甚至可以挂上天师道的旗号,天师道鱼龙混杂,牛鬼蛇神多,派系也多,天师道抢司马道子的盐和钱帛,合情又合理。 曹霁也知其中利益巨大,有了船队,白生意能做,黑生意也能做,从兰陵入沂水,进淮水,走汴水,便可直通中原,以及河北! 太和四年(369年),桓温率兵北伐前燕,开辟了桓公渎,沟通济水黄河。 以后连燕国的生意也能做。 慕容垂战无不胜,治理能力稍弱,燕国也需要南方的各种物资,故而燕军不仅不袭扰商贾,反而保护有加,减轻商税,以鼓励商贾将江左的物资运到燕国。 这项生意被广陵的达官贵人们掌握。 兰陵正好位于桓公渎之东,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天然就具有地缘优势。 “曹刘都是一家人,我八你二说不过去,对半分。”曹霁十分爽快,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一点倒是跟曹腾云有些相似。 刘道规神色一僵,干笑一声,“兄长误会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八幢占八成,曹家占两成。” 曹霁眉头挑了挑。 刘道规毫不退让,不可能自己辛辛苦苦打造的船队,成了曹家的一己之私。 这年头刀能换来钱和权,钱却不一定。 两人对视几个呼吸,还是曹霁先妥协,“一万五千缗钱,差不多是我曹家全部家当,亲兄弟明算账,利息五成。” “你刚才不是说只能拿出一万缗么?” 仅上一次抵给曹家的铜佛,就不止一万缗。 自己这位大舅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吝啬贪财……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有了船队,便有了商队,你若是不够,在等两月,我再增一万缗!”曹霁是典型的墙头草,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 不过墙头草的眼光绝对不会差。 “成!”刘道规一拍大腿,哪怕他开出一倍的利息也无所谓。 钱慢慢还就是,而如果这条商业版图打通,那可就一本万利、财源广进。 联姻联姻,本来就是两个家族互相扶持。 “事不宜迟,现在就回氶城取钱去广陵买船,我再派人去联络刘穆之。” “这么急?” “诸事紧迫,不能不急。” 眼下是三月末,马上就是五月了,盐渎那边也快要动手了。 曹霁说到做到,一万五千缗钱,当天就拿了出来。 一半是江左流行的沈郎钱,一半是金银。 两晋是历史上为数不多不造钱币的朝代,司马家是士族共立的,没有兵权,也没有铸币权。 士族门阀为一己之私,争相自铸私钱掠夺百姓,市面上流通的烂钱劣币种类繁多。 沈郎钱是沈充铸造的私钱,永昌元年(322年),王敦上表讨伐刘隗,出身吴兴沈氏的沈充招募响应,被王敦任为大都督,统率东吴军事。 后王敦造反,半途病逝,沈充依旧对王敦死心塌地,遂举兵攻打江宁,拒绝朝廷的招安,后为苏峻击破。 沈充毕竟是江左豪族,顾忌颜面,其所铸造的小五铢钱因成色较好,被百姓珍藏。 士族门阀造的钱,用不了几年就烂了,也就无心再造。 沈郎钱在民间一直沿用至今…… (本章完) 第111章 船 第111章 船 刘道规分了五千缗给刘钟,让他先在合乡修一座坞堡,东边的几座坞堡以后再说。 兰陵与琅琊一水之隔,距离比氶城到彭城、下邳还近。 两三天,刘穆之那边就有了回复,他对出海捕鱼竟然也有兴趣,愿意参与进来,一同出海捕鱼,用他信中的话来说,是“缓百姓之饥”。 刘道规大喜过望,这等于是将兰陵和琅琊实现了利益捆绑。 琅琊是大郡,土地比兰陵更肥沃,滋养出了王、诸葛、徐、支、云、费、禹、颜等一众士族豪强,连晋元帝司马睿也是从琅琊郡起家,被士族们抬着南下建康,重续晋朝。 刘穆之虽是主簿,但极得江敳赏识,郡内大小事都经他手。 今后也算多了一个可靠盟友。 春耕结束,刘道规带着借来钱立即返回广陵。 本以为一万缗够多了,岂料到市面上一打听,随便一艘四五百斛漕船就要六七百缗,这种船在海上宛如一片落叶,一个风浪就没了。 最合适出海的是楼船,越大越好,但一艘就要五六万缗,有钱也买不到,都是士族门阀的玩物。 找到高珣商议,谁知他连连摇头。 “道则不知行情,海船并非河船,楼船也不一定适合出海,一万缗我能买十艘八百斛以上的海船。” “十艘八百斛?”刘道规两眼一亮。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找专业的人,自己一个外行去船市瞎撞,自然被当成冤大头。 十艘八百斛的船差不多够用了。 高珣道:“为掩人耳目,最好到会稽购买,那边海船多且便宜。” 会稽是江东第一大海港,士族门阀多如牛毛,普通百姓活不下去,只能下海为生,反而促进了航海的发展。 不过这一来一去时间太长了,而且从士族手上购买船只,必定会被有心人注意,反而广陵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南来北往的商贾极多,以后出了事上面要查,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查出来的。 “就在广陵分散买入,最好不要牵扯到我,也不牵扯到你高家。” 刘道规考虑更多的是安全。 如果拿下盐渎的财货,也不在乎这些小钱。 “此事易尔,我从高家调些可靠之人过来,船到手之后,再去沿海晃一圈,在海上交割,买些漆料涂抹一番,我的人走,你的人分批返回广陵即可。” 高珣办事一向细致入微,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好!”刘道规直接拍板,将装满了钱和金银的两艘漕船交给他。 当天傍晚,就有一艘海船停在江津。 除了桅杆高一些,帆大一些,吃水深一些,刘道规这个外行看不出与漕船有多少区别。 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一些不一样,河道里面的船用的都是木锚或者石碇,这些海船用的都是沉重的铁锚。 看到这又黑又粗的大家伙,刘道规知道自己的钱没白。 北人乘马,南人操舟。 晋室衣冠南渡,退守江左,造船业取得的长足发展,江左水军冠绝天下,桓温北伐都是水陆并进。 十几个生面孔的高家子弟解开缆绳,调整帆向,顺着江水缓缓东去,缓缓消失在暮色之中。 此后每天,都有一艘海船出现在长江野津上。 刘钟挑选两百会水的精锐幢兵南下,信中说每一个人都筛选过,忠心上绝无问题。 万事俱备,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这些幢兵都是北方流民,在河水里面扑腾两下没多少问题,但上了船,别说出海,在长江上都会晕的天昏地暗,上吐下泻。 这年头干点什么都不容易,替天行道也是如此。 刘道规不得不改变计划,改由陆路进攻,事成之后,由李大目驾船南逃。 船和人都准备好了,只等十几天后,天师道那边与司马道子的人交割财货。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赵伦之广陵与盐渎之间两边跑,亲自口头传递消息,最大限度的保密。 “我裤子都脱了,还管什么好消息坏消息?”刘道规现在穷的两眼发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赵伦之笑了一声,“好消息是今年积累的财货比往年都多,坏消息是聚集在盐渎的天师道众也比往年多了一倍,足足万人之多……” 盐渎历来就是妖贼的大本营。 这两年王恭和司马道的斗法,天师道趁乱壮大起来。 有钱就有人,天师道跟在司马道子屁股后面,狼狈为奸,通过贩卖私盐,也赚的盆满钵满。 “不,你说的两个都是好消息!天师道越多,越容易浑水摸鱼!” 人少了,刘道规这两百多人反而容易暴露。 天师道跟汉末的黄巾军有几分相似之处,人数众多,但战力非常低下。 甚至天师道还不一定有黄巾军的治理能力,张角立三十六方渠帅,组织严谨,一声令下,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百万教众揭竿而起。 天师道混了这么多年,从永嘉年间开始,就没消停过,却没有一人成事,都是转眼就被朝廷扑灭了。 归根结底,便是组织不够严密。 现在的天师道更是一个大草台班子,人家张角还知道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 天师道连最基本的宣言和理念都没有,一直靠妖淫迷惑愚夫愚妇。 高珣道:“除了孙易之,还有什么厉害些的人物?” 赵伦之思索了一阵,“还有一个叫范崇民的,据说有万夫不挡之勇。” 刘道规笑道:“这年头是人是鬼都敢号称一万夫不当之勇,司马道子那边派了什么厉害人物过来没有?” “茹千秋亲率五百水军已至盐渎。” 茹千秋以前只是个贼曹,是司马道子的得力爪牙,为其敛财千万。 朝廷水军倒是有几分战力,曾跟随谢玄血战氐秦大军。 谢家主动交出权柄后,水军兵权也落到司马道子手上。 “那么这一战的关键便是如何对付这五百水军了。”高珣望向刘道规。 既有天师道,又有朝廷水军,盐渎这块肉似乎不那么容易吃到嘴…… 不过谋划了这么久,刘道规早就想好了对策,“借力者明,借势者成,司马家的钱帛,我必取之。” (本章完) 第112章 骤雨 第112章 骤雨 新亭之会结束,桓弘、袁鹤、桓道真三人又去了会稽郡东山聚会,一连两个月都没看到他们的人影。 刘道规也是佩服,士族们日子过得如此安逸舒适,又怎会想着去北伐? 处理了府衙积累了军务,便是五月。 盐渎那边传来消息,最后一批钱帛已经到了。 刘道规和高珣连夜出城,第二日黄昏赶到盐渎之西的射陂。 两百精锐早已集结,人人披头散发,额头上系着一条絮巾,外穿麻衣,里面穿着铁甲、皮甲,满头汗水,却一动不动。 刘钟还特意弄了两面大旗,一面写着“三官现世”,另一面写着“替天行道”。 这群人站在一起,感觉比天师道更像天师道。 “若不可为,立即退走,我在外接应,再寻良机。”高珣反复叮嘱。 这一趟若是冬窗事发,谁也跑不了,牵涉极大。 本来不让他来的,但他放心不下,带着二十多个部曲放风,以防突发状况,顺便也能凑一凑声威。 刘道规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买卖,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怕什么?” 高珣一愣,“为何你说出的话,总是如此有玄理?” “哈哈哈,我有宿慧,非常人也!”刘道规半真半假。 高珣莞尔,“你若遁入空门,定为一代高僧。” “我六根不净,与佛道无缘。” 刘道规转身离去。 夜风呜咽,荒野肃然,每一次杀人放火,心头总是一片火热,也不知道是刘家老祖宗的血脉觉醒,还是天生就是不安分之人。 人活一次,就要轰轰烈烈。 身为寒门,在这个年头不玩命,永无出头之日。 回望身后的士卒,两眼中全都冒着一抹幽光,仿佛一群荒野中的饿狼。 夜色笼罩大地,盐渎城在前方亮起一片火光。 跟往常一样,来往的私盐贩子多如牛毛。 小者四五十人,大者两三百之众,很多私人贩子其实就是天师道。 见到刘道规这两百多人并不惊讶,甚至有人还热情的打招呼,“兄弟是混哪条河的?” 天地水三官,天师道以水为尊,江南水网密布,天师道遂以河流划分道众。 “洛水!”刘道规张口就来。 “呀,这不是洛阳的伧子么?啊哈哈哈哈……” 私盐贩子们嘲笑起来。 刘道规没想到天师道中也玩歧视这一套,被人嘲笑,心中怒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旁边的一路人马忽地大叫起来,“你敢小觑我们中原豪杰,我张麻子第一个不服!” “小觑了怎地?不服怎的?有种去跟胡人叫唤,我李道三佩服你是个汉子,没这胆量,却跑来我们江左抢地盘,都该死!” 锵、锵、锵…… 两边同时拔刀,雪亮亮的刀锋在火把照耀下冒着寒光。 刘道规一愣,没想到这群人比自己还激动,不过两伙人大眼睛对小眼睛,都没动手。 旁边又窜出一路人来,“都是道友,给我蒯恩几分薄面,莫要火并,千万莫要火并哇!” 私盐贩子都是刀头舔血的狠人,碰到一点火星便着。 这个叫蒯恩的,表面上像是劝架,但语气古怪,不劝还好,一劝两方人立即嚎叫起来,提着刀就抡了上去…… 刘道规一阵无语,这点鸡毛蒜皮的破事,也能发展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地步。 不过转头一想,衣冠南渡的这八十多年来,北人和南人矛盾极大。 从民间到朝堂都积累的一股仇恨,司马家带头不当人,用江东本土士卒平定了各地的叛乱,分权力时,转头将别人一脚踢开。 南下的侨姓高门也不是什么好鸟,兼并将左土地人口,逼得别人走投无路。 “干还是不干?”刘遵一对牛眼冒着红光,其他士卒眼神也锐利起来,这群人一见到血就亢奋无比。 “他们自相残杀,关你鸟事?” 刘道规没功夫理会他们,对天师道没有什么好印象,带着部众匆匆赶路。 “道友请留步,几位面生的紧,以前在教中没见过几位,口音似乎也不是洛阳的。”那个叫蒯恩的汉子嬉皮笑脸的跟了上来。 “你他娘的混那条河的?敢来管乃翁的闲事?”刘遵提刀跨前两步。 对方七八十人,都是满脸凶相之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误会、误会……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告辞。”蒯恩按住身边的部众。 他拱火别人厮杀,轮到自己却怂的如此果断。 能屈能伸,也算是个人物,刘道规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不禁一愣,火把光下,映照出他们几人身上铁甲的幽光。 寻常天师道众穷的喝西北风,肯定穿不起铁甲。 而这人的气度和举止,明显不像天师道人…… “后会有期。”刘道规拱手一礼,要事在身,也没工夫跟他闲扯,不过他也是去盐渎的,说不定后面真会遇上。 “那便后会有期。”蒯恩眯着眼笑道,带着部众向东南面行去,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 “这群人什么来路?”刘遵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天师道龙蛇混杂,谁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刘道规没往深处想。 盐渎越乱越好,到时候好脱身。 走了半个时辰,路上再没遇到大股天师道众,只不过天气有些闷热,天边雷光隐隐,夜风越来越湿润,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刘道规暗骂老天爷不开眼,如果下起大雨,不能放火,谋划就失败了一半。 刚骂完,雨点就兜头落下。 火把都被浇灭了…… “完了……咱这趟出门没看黄历……”刘遵一屁股坐在路边的树桩子上。 刘道规也是无比郁闷。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行人在雨中面面相觑。 杀人放火,从来都是一体的。 两百余众,若没有大火相助,决计对付不了茹千秋的五百水军及城内上万天师道…… “道友莫要担心,五月天,孩童脸,说变就变,盐渎靠海,这时节只有骤雨,风一吹,雨就停了。” 东南面传来蒯恩断断续续的喊声。 “他娘的,你说停就停?”刘遵破口大骂。 不过那边却是没了声响,似乎人已经走远了。 一声雷响,夜风扑面,大雨竟然真的停了,刘遵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莫非那厮真的是神仙不成?” “这年头哪有神仙?”刘道规望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只觉得此人颇为有趣。 (本章完) 第113章 楼船 第113章 楼船 盐渎城门大开,城头守军却如临大敌。 “尔等何人?哪条河的?”迎面一声暴喝,城头守军立即弯弓搭箭,指着刘道规。 接着盔甲铿锵声响起,一队甲士从瓮城中涌出,围住众人。 上一次来盐渎还没这么严密。 刘道规扫了一眼这群甲士,目光森然,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干练和杀气,迥异于天师道的懒散。 “我等洛水的,奉祭酒之令,南下聚会。” “洛水?那个祭酒?“ 城投之上的那个军官极为谨慎。 这一问反而将刘道规难住了,鬼才知道洛水那边儿的祭酒叫什么,万一说错了对不上,可就要暴露了。 刚准备从怀中掏出一粒金子,只听瓮城里面一阵笑声,“哎呀,这不是苟道兄吗?” 一张熟悉的脸庞逐渐显露在火光下,正是刘广之。 城头上的军官道:“你识得此人?” “洛阳的苟道兄,苟日之!” 刘道规一口老血险些喷出,这名字起的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其实并无恶趣味,反而有美好寓意。 出自《礼记·大学》: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意思是每天除旧更新,不断精进。 刘道规给他们起的名字也不怎么好听,操之、干之、坎之…… “既有熟人作保,可以入城。”军官声音也缓和下来, 城头弓弩收起,甲士们也退下了。 刘道规跟着刘广之入城。 城中明显比上一次来不一样,戒备森严,甲士三五成群的巡逻,盘问天师道众。 “茹千秋这厮有些手段!”刘遵低声哼唧起来。 一个捕贼的小吏,混成琅琊王司马道子身边的红人,为其敛财亿万,肯定有两把刷子。 司马道子身边红人有两个,还有一个伶人赵牙,听说相貌极为俊美,成了司马道子的“入幕之宾”…… 刘道规问道:“钱帛何时运走?” 刘广之道:“明日卯时出船。” 还有四五个时辰,城中现在戒备森严,不是动手的时候。 “先休息两个时辰,再联络其他兄弟。” “早就说好了,只待城中乱起,便一起出手!” “好!”刘道规抓紧时间小睡了一会儿。 天色蒙蒙亮,便主动醒来,跟着刘广之来到港口,港口早就忙碌起来。 一车车的盐从各大盐场运来,天师道众负责将这些盐搬上漕船。 刘道规以前还以为跟着天师道混,能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也只是一群牛马。 东面港口上停泊着四艘楼船,非常显眼,露出水面的就有三层,宛如阁楼一般,高度达十余丈,舰顶旗帜猎猎,随着凌晨的海风摇晃,宛如深海中出来的巨兽,俯视着盐渎城。 最大一艘楼上爵室上,明晃晃地插着“骠骑”二字,没有丝毫掩饰。 周围漕船在它们面前仿佛蝼蚁一般。 刘道规以前在广陵也见到过楼船,却没有这几艘大,司马道子出手果然不凡。 只是上面悬挂的“骠骑”二字,实在让人感到荒诞和莫名的讽刺。 第一任骠骑将军霍去病,北击匈奴,封狼居胥,发动两次河西之战,俘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连山,开河西四郡,前后击灭匈奴十七万万,迫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蜀汉马超,曹魏曹洪都曾当过骠骑将军,都曾勇冠三军。 司马懿也当过几年的骠骑将军,但他平定辽东,抵御诸葛武侯,也算合格。 而司马道子的这个骠骑将军,唯一值得称道之处,便是与皇帝联手,挤走了谢安和谢玄,第一次将权柄收回司马家手中…… “四艘楼船,每艘船上甲士一百三十余,港口上还有数千天师道,我们只能劫走一艘!”刘道规望着楼船道。 刘遵道:“其他几艘怎么办?” 刘道规冷冷吐出两个字,“烧掉!” “你这是要将天捅个窟窿出来。”刘广之抱着双手,其他人都满脸紧张,他却一脸淡然。 “江左的天压在咱们头顶上,都快喘不过气来,这日子你还没过够么?”刘道规一语双关。 想起这些年的遭遇,在军服中受过的白眼和责难,再看看眼前富丽堂皇的楼船,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 凭什么寒门永远是寒门,高门永远是高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六百年前就有人在大泽乡振臂一呼,不仅天命神授的皇权受到了挑战,这句话也刻入了华夏人的骨髓之中。 “早就过够了。”刘广之其实也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早年参加淝水之战,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击败了氐秦几十万大军后,被朝廷一脚踢开…… 这也是绝大多数北府将士的命运。 朝廷一方面倚仗北府军压制江东豪强,一方面又担心北府军太过强势,威胁到司马家的江山,对北府军一会儿打压,一会儿拉拢。 但无论打压拉拢,出身底层的士卒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干之、坎之你二人率五名虎贲西面的第一艘船,铎之、道深率五名虎贲烧第二艘,道衡、道明烧第三艘,不要恋战,火起之后,立即跳海或者隐藏,以自身安危为重!火起之后,舅父鼓动天师道劫财,越乱越好,广之率人在后接应。” 计划早就酝酿好了,刘道规根据实际情况稍作改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要港口上混乱起来,不怕这些天师道众不趁火打劫。 来的路上,刘道规就见识到了这些人的火爆脾气。 说穿了,绝大多数人加入天师道,并不是有多虔诚,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钱财。 天师道一直也是以财色蛊惑教众。 “领命!” 众人纷纷拱手。 刘道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低声道:“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的无比坚定,“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人都需要一个念想,哪怕这个念想听上去无比的自不量力,但也能在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念想。 刘道规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以前随口一提的几个字,信的人多了,无数人的信念涌入其中,也就成了所有人心目中的一道晨曦。 身处如此一个大环境之中,刘道规也受到了影响,逐渐坚定起来…… (本章完) 第114章 道友 第114章 道友 众人各自散去. 不多时,远处楼船上传来一阵阵的鼓声,大概是在催促下面的牛马们加快手脚。 吹来的海风中带着一股盐腥气,一群海鸥绕着桅杆来回徘徊。 城内的天师道众陆续苏醒,港口上的人越来越多,无不对那一箱箱的钱帛垂涎三尺。 这些都是穷的一辈子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财货。 围在港口上一动不动,眼中全是贪婪之色。 “还有没有规矩?跑来此地作甚?” 几个水军军吏策马在港口上咆哮,试图驱赶人群,鞭子抽向人群,只换回越发仇恨的眼神。 吓得那几个军吏都不敢动了。 楼船上的弩机转了过来,拍竿也拉了起来,长矟一般粗的弩箭朝着港口上的人,舷边肃立的甲士刀出鞘、箭上弦,越发戒备森严。 刘道规只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积累,仿佛暴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只差一道惊雷。 这时东面传来一阵马蹄声,转出一支三百人的骑兵,身披道衣,头戴黄色絮巾,手持长槊,竟然是天师道的骑兵…… 这支骑兵横列在楼船前,其他天师道士卒跟了上来。 每一个搬运财货的壮丁,都会被搜查一番。 朝阳悬挂在半空之上,东面的三艘船迟迟没有动静。 刘道规心中一沉,防守如此严密,只怕干之、坎之、道衡、道明那些人难以混入其中。 再等一个时辰,所有的钱帛都要装上船去,再无机会。 从港口动手几乎不可能,防守太严密了,这些楼船上的重弩,便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唯一的希望只能靠海上。 但自己购买的那几条海船,根本不是这种楼船的对手,除了弩机,上面还有拍竿,只要松开绳索,拍杆便会借助弹性,从船头砸下来。 是大船对付小船的常用战法。 小船难以靠近。 如果是城外野战,刘道规自信自己的两百余精锐幢兵和二十多名虎贲,能正面击溃茹千秋的五百余水军。 但此时此地,加上天师道的协助,胜算已然不大。 唯一庆幸的是,干之、坎之、道衡、道明他们沉住气,没急着动手,不然就是送死了…… 太阳逐渐炽烈,已缓缓升至正空。 刘道规脑门上全是汗,错过这次机会,就要再等半年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轰鸣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人潮滚滚而来,全都是衣衫褴褛的天师道教众,“三官现世”和“替天行道”两面大旗赫然在其中。 “哎呀呀,这么多钱财……” “他娘的,都是司马家搜刮的不义之财!” “若能分我一丝一毫,我两个孩儿就不用饿死了……” 刘道规隐隐听到赵伦之等人的吆喝声。 涌来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之中还有颇多熟悉的面孔。 昨夜对砍的那两伙人,张麻子、李道三赫然就在其中,身上血迹还未干透,眼中却蒙着一层贪婪之色。 而他们背后,蒯恩则是满脸杀气的盯着楼船。 刘道规一愣,他也是冲着钱帛而来的,竟然是同道中人。 蒯氏的郡望在襄阳,出过一代名臣蒯越。 也不知这个蒯恩是个什么来历。 似乎天师道也觉察出形势不妙,一身披鹤氅头束纶巾的道人带着百余人赶来,“尔等这是作甚?各自回本营,不从者以叛教论处,生者不得长生极乐,死后不能登仙!” 此人似乎颇有声望,一些道众老老实实的返回了。 但绝大多数还是一动不动,眼中的贪婪之色越发浓厚了。 港口上堆满了绸缎和金银钱币,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摄人心魄。 别说这些衣衫褴褛的道众,就连刘道规也被这些钱帛晃的睁不开眼。 财不外露,司马家大口大口吃肉,连汤也不肯给别人喝一口,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上了。 “你等还站着作甚?”那道人指向口水直流的张麻子和李道三。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一支羽箭从他们身后激射而出,正好命中道人的脖颈,一篷鲜血在晨风之中飞散。 周围一片死寂,两边同时愣住了。 只见蒯恩振臂高呼:“成则荣华富贵,败则往生极乐,愣着作甚!” 人群中立即有人跳了起来,拖着长长的颤音,“抢——” 轰隆一声,人群仿佛火山爆发,提着刀斧发疯一般冲了上去。 一支支弩箭从人群中射出,精准命中阻挡的天师道和水军面门。 楼船上的弩箭纷纷射下,不需要瞄准,长矟一般的弩箭就能洞穿两人。 港口顿时大乱,血肉横飞,但人群已经陷入了疯狂,根本不在意伤亡,奔着码头上的钱帛冲去。 有人刚抓住一把金银,旋即就被射成了刺猬。 有人保住几匹丝绸,就被重弩定在地上,一时未死,苦苦挣扎,却不愿放弃到手的锦缎…… 人穷的时间太长了,也就不在意生死,成了亡命之徒。 这时两艘楼船上也乱了起来,各有十几虎贲忽然杀出,扯着缆绳往船上爬,身中数箭,不管不顾。 一道黑烟冲天而起,东面的一艘楼船上冒出阵阵火光。 这火光就像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刚才退下的天师道众又折返回来,重新加入劫掠大军之中。 那股疯狂的架势令人望而生畏。 “道友还愣着作甚?”这时蒯恩冲了过来,发现了刘道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刘道规也笑了,“你好大的胆子,连琅琊王的财货也敢抢。” 蒯恩毫不避讳,“抢的就是司马家,道友若是无胆,这几条楼船可都是我的了!” “这么多船,只怕你一人吃不下。” 刘道规感觉与他越聊越投机,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穷怕了,吃不下也要吃。”蒯恩叹了一声。 估摸着也是走投无路之人,不然谁愿意将脑袋别裤裆上,来干这玩命的买卖? “那在下便与道友并肩而战!”刘道规抽出两把环首刀。 “请!”蒯恩嘴上这么说,人已经冲了出去,身后跟着十几名甲士,一个个势如疯虎,手提长柄大刀。 一刀劈下,天师道的骑兵人马俱碎。 血腥气随着海风迎面吹来,刘道规心中豪情万丈,“杀!” (本章完) 第115章 力战 第115章 力战 港口已经被染成红色,到处都是尸体。 不过厮杀并未持续多久,天师道的人马和水军也就一千余众,而涌上来的人群不下五千,还在增加之中。 这个时代,士族门阀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众生头顶上。 仇恨和矛盾早就不可调和。 一些还在挣扎的水军伤卒和天师道骑兵被疯狂人群涌上,连人带马被斫成了肉泥。 蒯恩挺着一把长柄大刀,冲在最前,无论是水军还是天师道甲士,几无一合之敌,一刀劈下,血肉横飞。 刘道规看的咋舌不已,这人勇力绝伦,不在自己之下。 幸亏昨夜没有爆发冲突,不然即便打赢,伤亡也会极其惨重。 而他身边的部曲,也一个个凶猛无比,左右挥砍,竟无人敢靠近。 “速速起船!”楼船上一人高呼。 刘道规回过神来,率两百余部众杀向最大的那艘楼船。 楼船上的水军早就被码头上惨烈厮杀吓破了胆,不少人直接跳入大海之中。 “救我者,赏钱万缗,拜为太守!”爵室甲板上,一人尖着嗓门大喊。 居高临下,声音极有穿透力。 身边的几个随从也跟着一起喊。 刘道规举目远眺,这人竟然穿着一身红衣,头上还插着步摇,面上敷着一层白粉,唇上也抹了红,男不男女不女的。 不用想,就知此人是茹千秋。 之前见到布置严密,还以为是个赳赳武夫,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不过他能从一介小吏爬到司马道子身边,没点特殊本领肯定上不去…… 刘遵哈哈大笑:“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话刚落音,身后传来一声暴喝,“范崇民在此,茹参军勿忧!” 刘道规回望身后,五六十天师道甲士从后杀来。 见到援兵,船上的水军士气为之一振,重新弯弓搭箭,挺起长矟,守住舷门,将刘道规等人堵在舷道上。 舷道狭窄,刘遵一时攻不上去。 “范祭酒救我!”爵室上的茹千秋再次高呼。 前有狼,后有虎,狭路两头堵。 刘道规两眼一红,当即转身,提刀迎战范崇明。 这厮一手提着短戟,一手挽着钩镶,威猛不凡,一戟劈下,一名幢兵身上的竹盔崩散,半颗头颅被削了去…… “哈哈哈,遇上我范崇民,尔等死无葬身之地也!” 又是两戟挥出,劈断了两把环首刀。 如果不回头,后面的幢兵就要被他杀光了。 刘道规手中长刀掷了出去,范崇民钩镶一横,轻松架住掷来的环首刀。 这种钩镶专为克制刀剑设计的,利于近身格斗。 兵器上落了下风,刘道规干脆扔掉环首刀,从部曲手中接过一把短斧,盯着范崇民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若是与他陷入纠缠之中,前后夹击,自己这两百多人必死无疑! 狭路相逢勇者胜。 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刘道规屏住呼吸。 范崇民连杀两个幢兵,意气风发,仰天大笑:“我乃万人敌范崇明——”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刘道规居高临下,手中短斧兜头劈下。 没有任何哨,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一斧上,一力降十会,以力破起兵器之巧! 不得不说这厮的确有两把刷子,慌忙之间,手中的短戟和钩镶架起,挡住了斧头。 但没挡住刘道规全身的重量,以及杀心!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咔”的一声,火星四溅,钩镶和短戟不堪断斧的劈斩,断成了四截。 范崇民整个身体都在后仰,眼神中的狂妄变成了惊恐。 刘道规落地,双臂发力,再度抡起了短斧,照着他的额头劈下。 一声脆响,范崇明的头颅分成两片,身体软软倒下,跌入海中,溅起一朵浪。 红白之物溅了刘道规一脸,“就凭你也敢自称万人敌?” 矬子里面拔将军,这些天师道整天妖言惑众,脑子都不清醒了。 这厮充其量也就与刘黑罴不相伯仲。 “威武!” 幢兵们顿时欢呼起来,士气大振,顶着刘遵往上冲,刘遵身中四五支羽箭,血流如注,这厮也有急智,慌乱之间,提起脚下的一具尸体挡在前面,敌军的长矟刺在尸体上,刘遵躲过了一劫,嘴上骂骂咧咧,“他娘的,这不是坑我么?” 舷上的敌军本来还在死战。 但爵室上的茹千秋见范崇民惨死,吓破了胆,带着随从逃了。 无人激励士气,水军顿时崩溃,也纷纷跳入海中。 “啪啪啪……”旁边楼船上传来了一阵掌声。 刘道规抬头望去,却是蒯恩在拍手,“哎呀呀,道友才是万人敌也,再会再会!” 一边说,一边指挥部众起帆,楼船缓缓动了起来。 “道友也不差,后会有期。”刘道规大笑。 城外的盐场也没能幸免遇难,被人群淹没,一把火烧了起来…… “好胆!”刘遵一声惊呼。 刘道规低头望去,只见一些失去理智的天师道竟然顺着舷道冲了上来,被刘遵砍翻在地。 但这些人已经陷入疯狂,根本不在乎生死。 幸好这时楼船动了起来,驶向大海,那些人直接跌入大海之中。 另外两艘楼船在刘广之率领下,早已烈焰滔天,黑烟滚滚,将港口上堆积的其他杂物一同点燃。 盐渎城内同样火光阵阵,到处都是劫掠的人群。 这个时候也没人管天师道了,全都变成“替天行道”。 “茹千秋何在?”刘道规提着短斧到处寻找。 从爵室搜到第二层的飞庐,又从飞庐寻到底舱。 依旧没找到茹千秋。 舱内俘虏了不少浆夫,被锁住了脚踝,想逃也逃不走,一个个枯瘦如柴,仿佛僵尸一般摇动着船桨,一百多双眼睛麻木的望着刘道规。 舱内恶臭不已,也不知这些人多少年没洗刷过了。 刘道规一声叹息,奴隶之中最凄惨的就是这些人。 或许在那些士族高门中,这些浆夫根本不算人,连牛马都不如…… 刘道规回到甲板上,孟干之指着东面的一艘船道:“参军,茹千秋那厮坐着快船跑了!” 海面之上,一艘小型艨艟劈波斩浪,游鱼一般向南而去。 楼船太大,不可能追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会逮到他的。”刘道规没兴趣追击他,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盐渎。 (本章完) 第116章 回 第116章 回 人跑了,钱帛没跑。 刘道规带着人去清点,绸缎三千多匹,布帛一万一千多匹,钱却没多少,只有三万缗,金银不到三十斤,船上还有不少皮货,应该是从北方运过来的。 这玩意儿江左士族趋之若鹜,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角落里还堆着一箱子五石散,这东西也值不少钱。 四艘楼船加起来,钱帛在五十万缗上下,基本对的上。 “才这么点?”刘遵一脸郁闷。 “你想要多少?已经不少了。”刘道规觉得还行,这一趟的收获差不多在十万缗左右。 一缗钱差不多三斤,三万缗,便是十万斤左右,楼船也吃不起。 刘道规从氶城运回五千缗钱,就用了两艘漕船。 五月正是风季,楼船也未能抵御风浪,一直上下起伏晃动,在海上漂了半日,幢兵们已经开始上吐下泻,又睡不着觉,被折磨的不轻,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 到了晚上,李大目带着刘广之、孟干之、葛道明等人方才寻来。 刘道规赶紧让人准备一条海船,送回岸上,让他们自行返回兰陵。 其他人留下搬运财货。 东西太多,整整一个晚上才搬完。 “这东西如何处置?”刘广之指着脚下的楼船。 东西倒是好东西,非常气派,但也十分招摇,只要出现在沿海,一定会被人认出来。 周围也没地方可藏。 这么大的玩意,不可能拖回兰陵去,那是自寻死路。 周围也没什么海岛可以藏…… 刘道规思索再三,忍痛道:“将重弩拆下来,船烧掉!” 刘遵道:“烧掉多可惜,若是卖掉,少说二十万缗。” “谁敢买?” 能买的起的都是士族高门,一眼就穿帮了,天师道不可能,北面的燕国又不熟。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烧掉,一了百了。 孟干之拱手道:“海上一旦火起,容易暴露踪迹,属下以为,不如送给天师道,天师道定会藏于海岛上,到时候我们再泄露消息,天师道便百口莫辩了。” 刘道规眼睛一亮,“好办法。” 天师道那帮穷鬼,见到这玩意儿一定舍不得烧,一定会拖回海上的巢穴。 司马道子派人一查就知道。 能见到他们狗咬狗,就没人管谁是幕后黑手。 孟干之是二十七虎贲中的佼佼者,琅琊剿贼,战于即丘,他力斩贼酋程无休。 看上去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的而已,年轻的让人羡慕。 刘道规取名“干之”,他干脆就用这个名字。 重弩拆下,船上其他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布幔、绳索、旌旗、各种附庸风雅的器具,一个都没放过,全都搬上了海船。 刘道规直奔底舱,奴隶们眼神依旧麻木,仿佛对自己的命运和生死漠不关心。 “跟我走,让你们活!” 手中短斧锋利劈下,火星四溅,斩断了一截铁链。 几个年轻奴隶眼中这才有了些许暖光,但很快就呜咽起来。 沙哑的哭声也不知承载了多少苦难和委屈,听着就令人心酸不已。 刘道规亦受感染,提起斧头到处砍锁链,累得气喘吁吁,斧刃很快就崩出大大小小缺口,越来越难砍。 “咔”,刘遵不知从哪弄来一串钥匙,轻松就打开了,“你这不是傻吗?” “你这厮一定是存心的……”刘道规一阵无语。 “你一来就抡起斧头,我也没机会说啊。” 浆奴们的锁链陆续打开,很多人长期困在此地,已经不能行走,被士卒们抬走了。 锁链一并拖走了。 船上东西清理的差不多了,刘道规这才登上海船。 楼船随着海风,缓缓向东南驶去。 “你们先在海上转几日,依次从琅琊返回兰陵,一定要保密,不能泄露丝毫消息出去。”刘道规在此反复强调。 “参军放心!” 幢兵与自己同心,在兰陵受军法约束,很少外出。 刘广之道:“你不跟我们一同回兰陵?”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留在广陵,兰陵那边你和阿钟多多费心。” 出了这么大的事,刘道规估计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回兰陵了。 “领命!” 众人就在海上分别,刘道规坐着海船从长江口送流而上,返回广陵。 原以为此时的广陵应该戒严起来,没想到风平浪静,几乎不受影响,只有港口上的一些山谷在谈论此事,但大多都是幸灾乐祸。 回到军府,桓弘、桓道真、袁鹤三人还没回来。 也没人关注刘道规消失了三天。 “三天时间,京口、东山、建康应该都收到消息了,桓使君或许正在赶回的路上。”只有高珣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朝廷的办事效率永远都是这么低下。 刘道规道:“听到什么其他风声没有?” “盐渎算是废了,一百多座盐场全都毁了,天师道那边乱作一团,长江两岸遍地都是天师道人,各大港口上全是他们的眼线,只要有楼船泊岸,便上去搜查。” 果然不出所料,楼船是一大麻烦。 这种大船不可能长久在海上航行,容纳的人越多,消耗的物资也越多,迟早会靠岸,补充淡水和食物。 四艘楼船,被劫走的有两艘,另外两艘被一把火烧了。 刘道规莫名生出一种报仇后的快感。 盐渎没了,断了司马道子一条财路,每年几十万缗的财帛,不算小数目了。 不过,江东这潭死水怕是会随之搅动起来。 现在的安宁,只是暴风雨的前奏。 “你下手未免太狠了些,听说天师道死伤的人就有两千余众。”高珣还在喋喋不休。 刘道规实话实说,“这事还真不怪我,是他们自相残杀,我只是点了一把火而已。” 真真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没有多少。 当时的情况仿佛干柴碰到烈火一般,所有人都疯狂起来,顶着楼船上箭雨,不要命的往前冲。 整个江左其实也是如此,平民百姓被压榨的没有活路,早就集聚着一股暗流。 而天师道内部过于松散,什么人都收罗进来,也就导致了当时的局面。 高珣意味深长道:“你这把火不小,说不定要搅动江左风云。” “司马道子和天师道反目,难道不好么?该来的迟早会来。” (本章完) 第117章 问 第117章 问 两天后,桓弘、桓道真、袁鹤果然火急火燎的返回。 建康那边的文书也下到了征虏将军府。 盐渎属于广陵地界,在征虏军府的管辖范围之内。 京口那边也下了一封措辞严厉的文书,限期十日之内,缉拿要犯。 将军府内,桓弘一张白脸异常难看,“是何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洗劫盐渎,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度吗?” 他是征虏将军,又是桓家的人,如今司马道子和王恭两边的压力都加到他一人身上,也算是受到池鱼之殃。 如果查不出真凶,他就成了替罪羊,征虏将军的位置肯定保不住。 刘毅跟往常一样第一个站出来,拱手道:“盐渎素来都是妖贼的巢穴,此事定是天师道所为,不如下令缉拿郡内所有天师道众,一个个盘查,定能水落石出!” 这种废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谁都知道盐渎是天师道的巢穴,但人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霸占着盐场,这么多年没人敢动他们,肯定上面有人罩着。 桓弘不敢招惹司马道子和王恭,也不敢招惹天师道。 这群人闹起来,他的麻烦更大。 桓弘面皮抽动,望向刘毅的眼神复杂起来。 但刘毅投靠了司马道子,桓家正在走下坡路,一时片刻,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这时一人拱手而出,“贼人劫走的钱帛数目不小,且会操弄船只,定是江左之人无异,只需在沿海各大港口搜查有无楼船踪迹,以及大批财货进出,便可一清二楚!” 刘道规循声望去,却是青州主簿孟昶。 他的建议非常靠谱,楼船迟早会靠岸,而且这么大的目标,一定会被人发觉。 “沿海港口?”桓弘脸色缓和了一些。 “从琅琊港到会稽、广陵、丹徒、会稽诸港一个都不放过,广州、交州的港口也要派人去搜查,贼人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楼船上有那么多的财货,需要港口才能装卸,孟昶这一手又准又狠。 刘道规也是心中一紧,琅琊正好是自己的退路,那么多海船从港口进出,肯定也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不过此计虽好,动用的资源就不是一个征虏将军府所能承担的。 桓弘又面露难色,“如此一来牵涉甚广,就不是军府能做主的。” 孟昶道:“那便上疏朝廷,让相王和王令君定夺。” 听到此处,刘道规心中一松,孟昶并不是真的要解决问题,而是将事情扩大化,将这口锅甩出去。 高明! 刘道规心中暗赞,此人也非等闲之辈。 在官道上混就不能太耿直。 说句难听的,即便查出是谁干的,桓弘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帮了司马道子,就会受到王恭的为难。 而王恭之所以这么积极的参与进来,也并不是真为了查案,而是拿到司马道子和天师道勾结的证据…… 内斗大于一切。 这年头出了任何事,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如何解决事情,而是借事打压对方。 一直闭眼假寐的袁鹤眯着眼,瞟了瞟孟昶。 桓弘也回过味来,脸上怒色一扫而空,“彦达才智过人,真吾之左膀右臂也。” “属下这就写两封奏疏,快马送入京口和建康。”孟昶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甚好甚好。”桓弘伸了个懒腰,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正准备散去。 一名小吏匆匆忙忙跑来。“报,海阳发现楼船踪迹,正是朝廷水军的楼船!” 刘道规刚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也不知是李大目还是蒯恩被发现了。 桓弘精神一振,“大善,可看清何人所为?” 小吏道:“属下只看清船上皆是天师道众!” “好大的胆子,劫了盐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在我眼皮下招摇!”桓弘白脸涨红。 刘道规心中一乐,暗忖定是李大目的那艘楼船,被天师道发现了。 堂中一片安静,没人接桓弘的话。 这里面有太多的蹊跷,在场的人不是傻子,谁也不愿卷入其中。 孟昶道:“若是天师道干的,何必跑到海阳来?属下以为定是贼人布下的迷阵。” 其实他这句话还是在帮桓弘。 天师道也不是征虏军府能对付的,需要上面的人点头才行。 “也罢,将此事一并上奏朝廷,等候朝廷发落,今日到此为止。”桓弘连打几个哈欠,满脸倦意。 军议散去,刘毅那边围着一群人还在商议对策。 刘道规与高珣走过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几句。 “天师道迟早必反,正可借此事逼反了他们!” “朝廷要剿天师道,定会借助北府军,我等正好有用武之地……” 见刘道规路过,几人又一声不吭。 朝廷两派要内斗,天师道居心叵测,这些寒门武人也想趁机崛起,江左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本质上刘道规与他们算是一路人,只不过当初与刘毅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一直跟这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去。 刘道规的侧重点也在军中下层的普通士卒,更与他们格格不入。 走出府衙,身后却有人喊道:“道则留步。” 刘道规回头,却是袁鹤带着几人快步走来。 “司马何事?” 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当然不会简单,刘道规面不改色,心中暗自警惕起来。 “这些时日我与桓使君不在,军中大小事务,多亏道则主理。”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军府中都是破事,刘道规照常规,能办的都办了,不能办的就往上送。 “听闻你兄长在京口任职?”袁鹤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刘道规没有放松警惕,“司马何以知晓?” 袁鹤似笑非笑,忽然话题一转,“道则以为劫掠盐渎之事何人所为?” 前面几句家长里短,全是铺垫,全是为了让刘道规放松警惕。 “属下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实在不知何人所为。”刘道规回答的滴水不漏。 袁鹤笑了笑,“道则这三日似乎不在广陵啊。” 如果说整个征虏军府有谁最关心真相,一定非他莫属,他是司马道子的亲信,也是司马道子插在北府军的一根钉子。 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实则暗藏巨大凶险。 他既然知道刘道规这三日不在广陵,那就一定暗中查探过。 刘道规顿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上一次盐渎劫杀桓承之,袁鹤也是其中参与者,这一次盐渎出事,顺理成章,他当然会联想到自己。 袁鹤在军府中到处安插了眼线,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心虚,不然就会万劫不复。 刘道规敢做下此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家人。 杀人放火这么多次,心态早就稳如磐石,平静的望着袁鹤,“实不相瞒,属下……思念娇妻,处理完军务后,便赶去了……兰陵,还望司马恕罪。” 袁鹤盯着刘道规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刘道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心中就笃定一点,他若真查到什么,就不会跟自己这么废话。 “哈,年轻人就是好,某当年成婚之时也是如胶似漆,服下五石散,三日都不曾下床。依我看,还是接回京口刘家安置,全家团圆,且京口与广陵一江之隔,来往也方便一些,以后也能多多照应。” 袁鹤神色放缓,仿佛真的在闲扯着家长里短。 但刘道规心中却是一震,他这话里面的意思,明显是查过京口刘家,如果自己的家眷不在京口,今日只怕不会这么简单了。 那么多北府大将的家眷都留在京口,一个小小的中兵参军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家眷接到边境去,一定瞒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不必怀疑这些人的才智和能力,在勾心斗角上,一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司马说的是,我过几日就接回来。” 刘道规当初的一念之差,竟然让自己避过了今日的一劫…… (本章完) 第118章 谋 第118章 谋 建康。 刚刚收到桓弘奏疏的司马道子,一张俊俏的脸气的通红。 奏疏中竟然请求封锁沿海所有港口…… 他说的简单,却不知道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很多地方,就连司马道子的命令也不一定管用。 “蠢货……”司马道子嘴中吐出两个字。 盐渎不仅是他贩卖私盐的场地,还是向北方走私货物的中转站。 如今一把大火,损失的不仅仅是表面的五十多万缗钱,而是多年苦心打造的钱袋子,更可气的是,还损失了四艘楼船。 王国宝、王愉、王恺兄弟三人噤若寒蝉。 谢重、赵牙几人也默不作声。 不过毕竟是天皇贵胄,身居高位,指掌晋室半壁江山的权柄,这一股怒气终究没有宣泄出来,被司马道子压了下去。 呷了一口茶汤,心气平和许多,“盐渎成年驻扎三千天师道精锐,还有六百水军精锐,看来贼人来头不小。” 王愉道:“王恭一坐镇北府,盐渎便出事,还须多问?”王国宝张口就将罪责推到堂兄身上。 两派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谢重道:“王孝伯素以门第自矜,生性耿直,当不会做下这等事情。” 事情也是明白着,如果王恭要弄盐渎,根本不需要玩阴谋诡计,只需借口天师道,便可堂堂正正的派出北府军,堂堂正正的将盐渎收入囊中。 司马道子还不敢说什么。 “若不是他,还能是谁?”王国宝斜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兄弟两人素来不和。 王国宝靠出卖岳父谢安获得司马道子的重用,一向不为王愉所喜,但同在司马道子屋檐下,兄弟二人只能耐着性子同处一堂。 “不是王孝伯,只能是桓家!”王愉冷眼看着王国宝。 “不错不错,桓家是想借机挑起我与王恭内斗,他渔翁得利。”司马道子连连点头。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想,朱门对朱门,柴门对柴门,寒门庶族从来就没有入过他们的眼,自然也就不会想到做下这等大事的人会是一个寒门。 这时坐在下首的谢重道:“北府落入王恭之手,荆州刺史又被殷仲堪占了,桓家握有兵权,当与其联合,方能抵消王恭的权势。” “桓家狼子野心,本王了这么多的精力,方才将他们打压下去,如今又要与他们联合,岂不前功尽弃,此事绝不可为,当年桓贼屡次欺辱我父皇,此仇不共戴天!” 司马道子之父司马昱是桓温扶上皇位的,一直在桓家的胯下过日子,受尽了欺凌。 在年幼的司马道子心中留下阴影和仇恨。 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与桓家缓和关系? 谢重也知道司马道子不会同意,退而求此次,“既然不能与桓家缓和关系,当拉拢庾氏,庾氏坐镇南豫州,拱卫建康,可抵挡荆州桓氏,亦能稍稍牵制北府。” 南豫州囊括历阳、庐江、弋阳、宣城诸郡,横跨长江两岸。 长江重镇历阳、姑孰皆在其境内。 “此事交给景重去办。”司马道子并没太放在心上,话题重新转到盐渎上,“桓家势力皆在荆襄,不可能派人来盐渎!” 桓家的几大势力都被盯的死死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司马道子的眼睛。 王国宝眼珠转了几圈,“洗劫钱帛,烧毁盐场,抢走楼船,全都有天师道的人参与,看来孙泰这个师君管不住手下的人!” 排除了王恭、桓氏,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天师道的人监守自盗。 两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马,天师道的野心在场之人无不知晓。 咸安二年(372年),彭城卢悚,自称“大道祭酒”,聚集千余众,由云龙门突入殿廷,夺取武库甲杖,险些掀翻了司马家…… 当年千余人就敢起事,如今天师道的道众不下十万众,而且都集中在司马家腹心之地三吴…… “孙泰没这么大的胆子,定是有人与其合谋。”司马道子还是非常清醒的。 王国宝阴恻恻道:“天下间敢对相王出手之人,怕是不多。” 堂中瞬间安静下来。 都知道他此言背后的意思。 王恭、殷仲堪、王珣这些人之所以敢跟司马道子斗,都是因为背后站着皇帝。 无论盐渎之事是何人所为,遭到打击的却是司马道子。 北府没了,荆州没了,如今钱袋子也没了,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一步步削弱司马道子权势。 即便身为相王,也离不开钱,没有钱就不能办事,下面人的忠心也会出现问题。 更何况司马道子本身就是一个挥霍无度之人。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司马道子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口饮下,又拈了两颗五石散塞进嘴中。 这种吃法,效果最快,药力最强。 司马道子脸上很快就浮起了一抹诡异的潮红,眼神中也升起癫狂之色…… “相王……”谢重欲言又止。 但这个时候,任何话他都听不进去了。 王国宝端起一杯酒递到谢重面前,“谢长史莫非还有其他对策?我等已无退路,莫要忘了,若是相王赢不了,你谢家也会遭到牵连。” 谢重身为士族,他很清楚如今的“主相之争”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皇帝步步为营,王恭三番五次挑衅,司马道子早就咽不下这口恶气。 盐渎之事更让他意识到,失败之后,非但权势不保,连富贵也没了…… 自从司马懿以洛水之誓灭了曹爽三族后,两晋所有士族都知道后退妥协只能是死路一条。 谢安和谢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谢重接过王国宝的酒杯,一口饮下。 王愉却站了起来,“在下身体不适,今日不宜饮酒,告辞。” 长袖一甩,也不管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同不同意,就走出阁楼,望着东北面皇宫的方向,吐出几口浊气。 这时侍从寻了过来,“启禀主公,方才有两个落魄武夫,说是从并州而来,自称太原王氏,欲投我王氏门下,为主公效力。” 王愉本来就烦躁,一听是北方来的武夫,当即就没什么兴趣,王家也不差一两个武夫,愿意给王家当狗的,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北边姓王的不知凡几,难道都是我太原王氏?哼,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叉出去!” (本章完) 第119章 推演 第119章 推演 盐渎城内,一片灰烬和废墟。 损失最惨重的其实并不是司马道子,而是天师道,十几年经营和昔日繁华全都付之一炬,烟消云散。 一儒生走在前面,脸色阴郁,身后跟着两人随从,其中一人赫然是祭酒徐道覆,但从他谦卑的神态来看,前面的儒生身份更加尊贵。 二十多个天师道众散在各处,小心戒备。 “你们觉得是何人所为?”儒生脸上青筋直跳。 徐道覆和另一人对望一眼,却都不做声。 儒生怒道:“卢循、徐道覆,你二人平素自负材质过人,今日遇上这等大事,全无主见,我天师道要你二人何用?” 卢循毫不畏惧,反而温声劝谏,“成大事者最忌急功近利,师君困于建康,教中大事全靠你主持,不可自乱方寸。” 儒生猛吸几口气,神色竟然和缓下来,“卢兄所言甚是,恩铭记教诲。” 此人正是天师道师君孙泰之侄孙恩,祖上是八王之乱时赵王司马伦的谋主孙秀,世奉五斗米道。 衣冠南渡后,王导推行的咸和土断,首先断了他们这些后来南下的士族,孙家门第滑落,变成了寒门。 孙恩祖上是孙吴宗室,现如今沦落为寒门,是以非常仇视晋室和侨姓高门。 “此事当是征虏军府所为。”徐道覆幽幽道。 孙恩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盐渎离广陵不到百里,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附近能做出这么大事的人,只能是征虏将军府的人!” 徐道覆捡起一根烧焦的木头,三两下便勾勒出广宁县附近的舆图,还顺手标注了周围的势力。 江北的广陵上写了一个“桓”字,江南是京口上则写了一个“王”字。 除了这两家,还有彭城上写着的一个“刘”字。 “彭城刘氏?”卢循出身范阳卢氏,但自幼居住在彭城,自然也知道彭城刘氏的势力。 尤其是刘牢之,作为北府军首将,麾下部曲少说也有三千余众。 天师道一直想拉拢刘牢之,但刘牢之对他们却没什么兴趣,一心一意巴结士族高门。 “继续说。”孙恩盯着广陵。 桓家的小心思他岂会不知?之前两家就有过来往,一直想挑动天师道起事,以减轻桓氏的压力。 徐道覆指着舆图道:“只是属下还有诸多疑惑之处,这些时日并未见到荆州有兵马过来,桓弘若是动用征虏中兵,我们的细作应该早就收到消息才是。” 孙恩不屑道:“桓弘不过是纨绔子弟,我素知晓,绝无如此等胆量。” “既然不是桓弘,那便是征虏将军府其他人所为,莫要忘了,去年桓承之死在盐渎城中,种种迹象都指向征虏将军府,到现在还未查出真凶。” 徐道覆一口咬定征虏将军府。 当初死的是桓家的人,桓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师道也不没追查下去。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不过别人都忘记了,徐道覆却没有,他的亲妹险些被孙易之送给桓承之摧残。 但也因为妹妹的参与,徐道覆说话遮遮掩掩,没有全盘托出。 孙恩点头,“征虏军府中人物极多,袁鹤算一个,孟昶算一个,刘毅算一个,收纳了雍州不少雍州流民,还有檀家。” 卢循插了一句,“还有一人,彭城刘氏的刘道规,听说在兰陵那边风生水起,弄出了一个什么八幢。” 天师道耳目众多,知道八幢不足为奇。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谁是幕后主使?”孙恩没耐心听他继续推演。 徐道覆道:“要查明真相其实也简单,只需追着那艘楼船查下去即可。” 海阳县出现的楼船,已经被天师道截获。 但他们舍不得烧,送入海岛上藏匿起来,准备将来起事后留作战船用。 “那艘楼船的确可疑,海上风浪这么大,偏偏被我们的人发现,你是说,发现楼船的那几人形迹可疑?”卢循才思敏捷,很快反应过来。 这么大的船一路从海上漂到长江下游的海阳,太不符合常理了,这个季节以南风居多,应该是向北飘才对。 不可能从盐渎飘向南面的海阳。 所以那几个最先发现楼船的天师道众有问题。 卢循是孙恩的妹夫,徐道覆是孙恩的姐夫,这三人其实都是姻亲。 “非但是海阳的道众有问题,这些年加入我们天师道的人混入了不少细作,若无内应,贼人岂会如此轻易便洗劫了盐渎?只要这些人还在教中,属下就能将他们揪出来,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主使之人。” 徐道覆信心十足,也非常有耐心。 真查起来也其实也简单,凡是那些身份来历不明,这半年内加入的道众,没有宗室没有担保之人,都是可疑对象。 孙恩眉头一皱,“你须多久?” 徐道覆拱手,“三个月足矣!” 毕竟天师道将近十万众,摸查下来也不容易。 “怕是没这么多时间了,昨日建康司马道子就派人送信过来,要我们交出楼船,再交出真凶,赔偿一百万缗钱帛!” 孙恩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被司马道子逼的。 卢循怒道:“一百万缗?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司马道子明知此事不是我们干的!” “楼船落在我们手上,不是我们干的,也是我们干的!”孙恩额头青筋又冒了出来。 所有卷入这场风波中的势力,天师道恰好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也是最容易对付的那一个。 “依我看,晋室人心尽失,天命不在,江左百姓水深火热,南下流民更是凄惨,不如返回会稽,号召三吴子弟揭竿而起,攻入建康掀了司马家的江山!” 卢循并非真的脾气温和,其祖是一代大儒卢植,家学渊远,卢家只因晚渡江几年,便被江左士族拒之门外。 卢循博才多艺,全无用武之地,对晋室同样怨恨,干脆投奔同样晚渡江的孙家,加入天师道。 “时机尚未成熟,依属下之见,司马道子与王恭迟早一战,皆时晋室内乱,再起兵不迟!”徐道覆声音沉稳有力。 “那你说眼下该当如何?司马道子已经找上我们。”孙恩望着徐道覆。 “以拖待变!司马道子为皇帝和王恭逼迫,决计不敢在此时与我们反目成仇。” 司马道子的对手是王恭和皇帝,天师道反而在其次。 (本章完) 第120章 监察 第120章 监察 孟昶的奏疏送上去,建康那边迟迟没有反应,不过京口很快又有新的军令下来,让征虏军府搜查,广陵、琅琊、盐渎、海阳、海陵等各大港口。 如果能坐实司马道子与天师道之间的蝇营苟苟,虽然不能扳倒司马道子,却能让王恭在内斗中占据上风。 因此他表现的比谁都积极。 上面一句话下面人跑断腿。 刘毅搜查海阳,袁粲去广陵,刘道规刚好被分到琅琊,最重要的盐渎,则是由京口派来的檀凭之负责。 军议上,多了几张生面孔,坐在上首,神色倨傲,似乎连主位上的桓弘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这位是王令君派来的王督护,监督诸位行事。”袁鹤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王督护冷眼扫视下席的寒门浊吏,“为王令君办事便是为陛下办事,还望诸位尽心尽责,若有立功之人,王令君定会重用!” 这话虽然说的傲气,但也诱惑十足,对面的刘毅等人眼神一亮。 他虽投奔司马道子,但肯定不会得到重视,说句难听的,是给司马道子的狗当狗。 而这位王督护一上来就拔高了调门,是为皇帝办事,立下功劳,会得到王恭的重用。 朝廷两派争斗,王恭已经占据上风,这个时候投奔他当然是明智的选择。 “领命!”众人纷纷拱手。 刘道规率后部人马赶往琅琊,高珣跟着袁鹤去了海陵。 时置六月,坐在漕船之中,沿岸阡陌纵横,农田一望无际,田垄上点缀着几户人家,阵阵凉风袭来,渔舟唱晚,祥和安宁。 刘道规有时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土地,也没什么天灾,却总是弄的饿殍遍地。 “在下戴耆之,忝为文学从事,一介文吏,奉王都督之令,不得不叨扰刘参军,还望刘参军莫要见怪。” 朝廷派来的监吏四十上下,一脸忠厚,看上去仿佛一个文弱书生。 “戴从事多礼了,都是为朝廷办事。”刘道规心中一松,暗想这人还挺上道的,这么一来路上也少了很多麻烦。 此人姓戴,又在王恭麾下任职,不出所料应该是广陵戴氏。 戴氏曾是东吴望族,其祖戴渊在八王之乱时投靠东海王司马越,后归附琅琊王司马睿,颇受重用,南渡之后,授散骑常侍、征西将军、都督六州军事,出镇合肥,后死于王敦之手。 不过戴家在江东开枝散叶,后来虽然门第滑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琅琊郡远离广陵,贼人当不会舍近求远,此番做个表面文章既可,回去也好交差。”戴耆之笑道。 “全凭戴从事吩咐。” 漕船顺流而下,进入下邳,再从沂水北上,进入开阳。 沿途戴耆之总是找着刘道规闲聊,从征虏军府到广陵风土人情,甚至聊到天师道。 跟刘道规聊了,又去跟船上的后部士卒聊。 看似随意,很多问题却意有所指,分明实在打探军府的底细,刘道规瞬间警觉起来。 这年头没有家世门第却能混上去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不过士卒们也是见过世面老江湖,没这么好忽悠,分得清轻重,该说的话藏着掖着,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始终与戴耆之保持着距离。 戴耆之问不出什么,也就没了兴趣,待在船室中习练书法…… 兰陵只有五个县,琅琊却有九县,自西北而西南有沂山、蒙山、尼丘山一脉相承,沂水、沭水等诸多河流在此汇聚。 琅琊内史江敳跟桓弘颇多相似之处,常年不见踪影。 郡中政务都是由主簿刘穆之和司马诸葛鉴两人主持。 “在下略备薄酒,以尽地主之谊。”刘穆之客客气气。 宰相门前三品官,没有谁敢真正拿戴耆之当一个从八品的从事看。 “刘主簿好意心领了,然上令在身,实不敢延宕,还望恕罪。”戴耆之客气的完全不像一个士族。 这年头即便是次等士族在寒门面前也是颐指气使,傲气十足。 刘穆之看了刘道规一眼,没有勉强,“从事所言甚是。” 戴耆之笑道:“还请主簿将这三个月停泊琅琊诸港的货船文牒,一并送与在下查验一番,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这是自然,京口早有文书送来,属下已备好半年出入琅琊商船记录。” 王恭假节,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 琅琊郡属徐州,归其节制。 刘道规也看了一眼刘穆之,来之前戴耆之说了只走个过场,做做表面文章,但现在的样子,哪像走过场的样子? 这分明是来刨根问底的,只希望刘穆之没留下什么把柄。 琅琊郡从氐秦手中收复,并非商贾云集之地,刘道规的那几艘海船从此路过,就显得有些突兀了,经不起查…… “刘参军连日赶路,想必已经疲惫,不如早些休息,在下自回馆驿。”戴耆之这分明是要支开刘道规。 但他既然开口了,刘道规肯定就不能再跟着,只能离去,在衙外等候。 过不多时,刘穆之竟然也被他支了出来。 “戴从事倒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刘穆之有意无意道。 “刘兄可曾听到什么风声?莫非真有贼人从琅琊入境?”刘道规试探。 “琅琊孤悬北地,与盐渎隔着东海郡,南面之事,与我琅琊何干?真有贼人,也该是往南,而非往北。” 刘穆之走上前来,轻拍了一下刘道规的肩膀,另一支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上次承蒙道则出兵协助,击退贼寇,今日当小酌一杯。” 肩膀上的手沉稳有力。 刘道规唤他“刘兄”,他唤刘道规“道则”,这是在表明心意,聪明人都心照不宣。 兰陵与琅琊相邻,上一次出兵协助他剿贼,自然知晓刘道规有多少实力。 刘道规前脚买了海船,后脚盐渎就被洗劫,刘穆之岂会不生出一些联想? 而他既然这么说,那么这个戴耆之就一定查不出什么。 刘道规算是彻底放心了,“刘兄之请,在下不敢辞也!” 江左一潭死水,等级森严,上下之间连姻亲都断绝了,但也让寒门之间变的紧密起来,互相姻亲、提携,盘根错节,也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退一万步,刘穆之也姓刘,都是大汉一脉…… (本章完) 第121章 敷衍 第121章 敷衍 果然,戴耆之查了三天,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查到。 不过这人也厉害,在府衙文书上没查到,便亲自去港口询问,一出手就是百钱。 “咱琅琊也遭到匪患,如何不见朝廷派人来?”港口上的力夫们操着一口黄牙,钱收了,却半个字都没说。 “真没见过?楼船、海船,大一些的漕船可有印象?”戴耆之仍不放弃。 “没见过没见过,咱都是小本买卖,最多也就是下海捕鱼。” “天下贼寇多如牛毛,真遇上贼寇的时候,也没见朝廷派兵马来征讨,倒是贼人退了,朝廷就派人来征缴田租……” 力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戴耆之问不下去。 刘道规心中暗笑,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他们当然也对朝廷没多少好感。 边境上的晋军时常劫掠他们,手段并不比贼寇好多少。 戴耆之见问不出什么,也就只能打道回府。 休息了一天,第二日又让刘道规陪着他去东海郡。 刘道规眉头一皱,“东海?” “东海亦有港口,与兰陵相接,水路可通桓公渎。” 看他这架势,似乎连兰陵也要一并搜查。 东海连着兰陵,查了东海,肯定要查兰陵。 这人表面客客气气,实则非常阴险,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面去,让他去了兰陵,说不定真看出什么端倪。 “莫非刘参军有什么难处?若有难处,尽管说来。”戴耆之眼神忽闪忽闪的。 “戴从事有令,属下岂敢不从。”刘道规心中瞬间有了对策,也是满脸笑意。 “那便好,那便好,此番若能查到贼人踪迹,参军年轻有为,若是立下大功,届时王令君必会提拔。”戴耆之提前画好大饼。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岂敢奢求提拔赏赐?”刘道规基本摸清了此人的路数。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 指望他提拔自己,还不如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 刘道规当即找来徐长命、苟忠等部曲,准备给戴耆之上点强度。 当天下午就有三十多后部老卒们脱光了,赤条条的堵在府衙前抱怨,“这么大的太阳,何必到处折腾?” “拿根鸡毛当令箭,也没见上面给我们些赏赐。” “军令上明明白白写着琅琊,岂能说变就变!” 众人骂骂咧咧,就差指着戴耆之的鼻子。 现在是六月底,太阳正毒辣的时候,军府下达的命令是查琅琊。 戴耆之自作主张要去东海,这些老卒们当然不给面子。 上司的上司不是我的上司。 王恭身上挂着一大堆的头衔,能驱使北府诸将,却管不到这些北府老卒身上。 郗鉴将南下的各大流民帅集结在一起,行成北府,也让北府军内部兵权比较分散,谢玄能调动他们,不代表王恭能。 而戴耆之只是一个监吏,更没人拿他当回事。 “出来说话,连个喘气的都没有吗?” 士卒们又敲又打,吸引了不少开阳百姓观看,嘻嘻笑笑,动静越闹越大。 恰巧,琅琊郡的军卒们一个都没看到。 刘道规估摸着是刘穆之提前打了招呼。 “出……出了何事?”戴耆之一脸惶恐。 刘道规道:“许是士卒抱怨,这些老卒一向桀骜,戴从事可随在下一同去安抚,自可无事。” 戴耆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这些人勾心斗角都是好手,但遇到事情,需要他们顶上去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胆小怕事。 “安抚就不必了,就说是朝廷的命令。” “军府下的命令是琅琊,戴从事若欲转至东海,还须上个文牒给桓使君,否则难安士卒之心……” 刘道规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征虏军府本来就是这规矩,按军令行事,刘道规若巴结王恭的人,传回去,弄不好还会被桓弘和袁鹤针对。 这年头做得好,上面没有赏赐,但若是屁股坐歪了,问题就大了。 “这文牒一去一来少说七八天,岂不耽误大事?”戴耆之在官道上混,当然也知道这些道理,拿刘道规也没办法。 “属下派人快马送去,戴从事稍等几日。”刘道规心中暗笑,别说七八天,以征虏军府的效率,弄不好四五个月都没有动静。 戴耆之盯着刘道规,脸上的笑意与和善全都消失,“刘参军可要想清楚,违抗王令君之令的后果。” 刘道规也不是吓大的,“还请出示王令君之令!戴从事恕罪。” 说好的做做表面文章走个过场就行了,他便要要当真,那就怪不得刘道规不给面子。 “你……”戴耆之脸上怒气翻涌。 刘道规按军令行事,也没做错什么,王恭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他这种大人物,又岂会为了一件小事跟自己计较? 外面闹腾的声音越来越大,戴耆之始终不敢出去,刘道规心中鄙视,走出府衙驱散了士卒。 不过文牒还是送上去,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经此一闹,戴耆之也消停了不少。 果然文书送出去,半个月都没动静。 刘道规也大致清楚袁鹤的心思,他是司马道子的人,戴耆之是王恭的人,天生不对付,怎么可能配合? 这半个月刘道规倒是走访了琅琊各县,查看地形,与刘穆之商议今年秋防之事。 刘牢之大军撤回京口,彭城守军只有两千,已经镇不住鲜卑人和丁零人。 北面泰山之中崛起了几股大势力,为首一支,东莱人王始,聚集青州万余众,几次击退燕国青州刺史辟闾浑的围剿,已经成了气候。 西南面的蒙山,出了一个刘黎,以祆教蛊惑人心,聚集了三四千人马。 当然,燕国内部也不安宁,叛乱迭起,北平人吴柱聚众千余人起事,拥立僧人法长为天子,破北平郡,转攻广都,克白狼城…… 朱序击退慕容永和翟辽,但天下越来越乱了…… 几日后,戴耆之也知道事情办不成了,主动要求返回广陵,刘道规求之不得,带着人马返回广陵。 刘穆之特意前来送行,“琅琊有在下在此,戴从事大可放心。” 刘道规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琅琊只要有他在,任何人都别想查出什么。 戴耆之沉着脸拱手一礼,也不说话,转头上了船。 刘道规与刘穆之相视一笑,挥手告辞。 (本章完) 第122章 大雨 第122章 大雨 一道闪电划过,仿佛要将昏沉天空撕裂一般,惊雷阵阵,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周围的暑气顿消,刘道规躲在漕船之内,被这轰鸣的雷声震的有些心绪不宁,总感觉天雷随时会劈在船顶。 不过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时辰便云收雨霁,天空放晴。 船刚进入广陵地界,就有十几匹快马奔来。 却不是找刘道规的,而是找戴耆之,“禀戴从事,檀司马在盐渎捕获可疑贼寇两百余众,已押往广陵发落,王督护请从事速速返回!” “好!只要抓到人,便可让他们见识见识某的手段!”戴耆之满脸阴狠之色。 刘道规却是一愣,盐渎那边烧的连个渣子都没有,人早就跑了,檀凭之能抓到什么人? 仔细一想,应该是天师道主动交上来顶罪之人。 毕竟要给司马道子一个交代。 而戴耆之如此激动,大概是想从这些人嘴中审问出罪证。 漕船靠边,戴耆之忙不迭的上岸,翻身上马,还回头冲刘道规笑了一下,“刘参军就此别过,广陵再见!” “戴从事保重。” 骑兵远去,刘道规在船上伫立良久。 江左的这一把火点了起来,但烧到谁还不一定。 漕船继续南下,晃晃悠悠赶到广陵城,已经三天之后。 江淮已经进入雨季,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降下一场大雨。 周围有些沉闷。 刚一进城就遇到了赵伦之,脸色阴沉的可怕。 刘道规心中“咯噔”一下,估计是出事了。 待到无人之处,赵伦之才低声道:“天师道那边出了个厉害人物,将近半年新入教的人都查了一遍,抓了不少人。” 刘道规心中一沉,考虑到了王恭和司马道子内斗,却对天师道有所疏忽,竟然有人开始内部清查。 “我们的人被抓了?” “尚未得知,眼下风头太紧,天师道里面的消息都传不出来,王督护亦秘而不宣,入了广陵才知此事。” 轰隆一声,天空一声闷响。 大雨瞬间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天师道什么时候学聪明了?”刘遵取来一件蓑衣披在刘道规身上。 赵伦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说是一个叫卢循的人,非常有手段。” “先看看形势再说。”刘道规一阵烦躁,都怪这大半个月被戴耆之缠住,去了琅琊,如果坐镇广陵,说不定能提前听到些风声。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抱怨没有用,该想清楚如何应对。 望着征虏将军府的大门,忽然有种即将入虎穴的感觉。 但即便是虎穴,也要硬着头皮进,刘道规一脚迈入大门。 “刘参军回来了。”戍卫的士卒赵良之连忙打招呼。 “下这么大的雨为何不躲一躲?”刘道规见他淋的跟落汤鸡一样,便将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在他身上。 赵良之满脸感激,低声道:“这不是来了个王督护么?整天像条狗一样到处嗅,若被他的人发现,一顿鞭子少不了。” 督护,名字叫的好听,其实就是监军,管上管下,战时还有指挥权,相当于王恭在征虏军府的代言人。 也不知道这个王督护只是临时设置,还是以后都留在军府。 盐渎离广陵不到百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征虏军府。 有这个王督护在,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再忍几日也就过去了。”刘道规拍拍他的肩膀。 赵良之道:“哈哈,参军说的也是,他一个外人在咱军府也站不住脚!” 司马衙署内,袁鹤一个人静坐。 看到刘道规进来,神色一动,“想必道则应该也听到消息了,王督护那边儿寻到了蛛丝马迹。” “属下的确有所听闻。”刘道规脱下湿漉漉的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走到席位上,盘腿而坐。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道则若知道些什么,最好莫要隐瞒,否则我也帮不了你。”袁鹤话锋忽然一转,威胁意味浓重。 刘道规眯眼望着他,心中涌起诸多念头,但很都压了下去,这种小场面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心智无比坚毅,是被他三言两语诈了出来,也活不到现在。 “司马这是何意?属下一向尽忠职守,从无作奸犯科之事。” 还是那句话,如果袁鹤真知道什么,也不会跟自己废话。 甚至在回广陵的路上,就有甲士来缉拿自己,或者刺客来灭口…… 果然,袁鹤哈哈大笑,“适才戏言尔,道则坦坦荡荡,忠良之士也。” 刘道规心中暗骂,这样开玩笑,是会死人的…… “天师道的那些妖贼,从门内清理出一些细作,故意交给王睹,也就王督护,王令君亲弟。” 王恭为了查案,竟然派自己的亲弟弟过来,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天师道将人送给王恭,而非司马道子,居心叵测,明显是想挑拨两派之间的矛盾。 王恭算计司马道子,天师道的人也在算计朝廷…… “天师道反复无常,居心叵测,若王督护从这些人嘴中撬出什么,只怕……”刘道规也说一半藏一半。 袁鹤跟自己说这么多,是因为他也慌了。 王督护不一定能扳倒司马道子,但袁鹤身为征虏司马一定跑不了,甚至有可能成为替罪羊,将一门老小送进去。 天塌下来,他们这些不上不下之人最先倒霉,没有退路。 果然,袁鹤再无方才的从容之色,“人落在他们手上,还有好事?只要用刑,什么罪状弄不出来?” 起身走到刘道规面前,似笑非笑,眼神忽闪忽闪的,“道则须助我一臂之力。” 刘道规沉默片刻,王睹眼珠子瞪得像个灯笼,就等别人送上去。 上一次截杀桓承之,是因为此人威胁到自己,而现在事情明摆着,王睹在牢狱那边设了一个坑,袁鹤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和好处,就要自己冲上去当替死鬼,这不是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 “依属下之见,司马当速速求助相王。” 袁鹤也沉默了稍许,满脸失望之色,勉强一笑,“道则之言是也。” 这时杜鼠奴站在大雨之中,“禀司马,王督护下令,明日要将天师道的贼人押至京口审问!” (本章完) 第123章 火烧 第123章 火烧 暴雨淋在头上,刘道规反而清醒了不少。 回到自己的公廨,高珣、赵伦之等候已久,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赵伦之先开口:“现在外面传什么的都有,说是贼人就在我们征虏将军府。” 高珣接着道:“牢狱那边我也去过了,全是京口过来的人,戒备森严,外人进去都会受到盘问,也不清楚究竟抓到什么人。” 不怪他们这么紧张,万一查到自己,就是灭族的大祸。 哪怕是高家一样也会被牵连进来,一个都跑不了。 “王督护下令明日将人押至京口审问,至少暴露三点漏洞,其一,他们在广陵没审问出什么,不然不会押到京口去,其二,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将人押到京口?其三,他要将人押到京口去,完全可以秘而不宣,为何要弄得满城皆知?” 回来的路上,刘道规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这个时候最不应该自己吓自己。 高珣眼睛一亮,“不错不错,若是问出什么早就动手了,故意放出消息,是想引我们上钩!” “不,不是引我们,而是其他的大鱼!” 刘道规只是小喽啰,就算被揪出来,王恭也没多少兴趣,他派自己的亲弟弟过来,肯定是要小事化大。 “原来如此!还是道则心细如发,不然我等就要乱了阵脚。” “你这是关心则乱。”刘道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汤,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一层,但跟袁鹤见了一面之后,莫名的受到了启发。 袁鹤的表现比自己还要着急,说明司马道子的人快要沉不住气了。 最主要的是,刘道规相信自己挑出来的虎贲,他们都是从绝境中杀出来的强者,有着强大的生存本能,天是道的那些人对付不了他们,更别说生擒…… 大雨淅淅沥沥,逐渐变小。 到处都湿漉漉的,雨还没完全停歇,太阳却先出来了。 刘道规一路舟车劳顿,困的不行,叮嘱高珣和赵伦之沉住气,便倒头就睡。 世界上绝大多数事都是杞人忧天。 自己不找事,就不会有事。 半夜,公廨中忽然有人叫了起来,“不好,走水了!” 刘道规被惊醒,睁眼一看,外面红彤彤的一片,还以为说征虏军府被别人烧了,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却见是西南面冒出的火光。 不过奇怪的是,那天没有多少喊声。 “那不是牢狱吗?”赵伦之睡眼惺忪。 刘道规一愣,这个时候牢狱起火,不是毁尸灭迹? “走,过去看看。”刘道规吆喝一声,二十多个部曲跟在身后。 朝廷两派的争斗,已经从剑拔弩张变成了图穷匕见,连牢狱都敢烧。 赶到牢狱,火光冲天,半边天都被烧红了,焦臭气息中,刘道规隐隐嗅到了熟悉的火油气味。 经常杀人放火之人,对这种气味都不会陌生。 “贼人还在里面?”火光之前,一人大声喊着。 立即有人回复:“二十三人,一人不少,堵住了前后门,贼人一个都休想逃走!” “哼,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能挨到何时!” 那人转过身,与刘道规目光相遇,同时愣了一下,“见过戴从事。” 戴耆之眼神中居然带着些许失望之色,“刘参军果然恪尽职守。” 大火越烧越旺,一股肉焦味弥漫全城,牢狱之中不断传出惨叫声,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 戴耆之额头上全是冷汗。 刘道规心中震撼不已,那二十三人分明就是死士,连命都不要了,反观戴耆之这边,没有一人敢冲进去,全都对着大火发愣。 王睹下陷阱引蛇出洞,却偷鸡不成蚀把米。 “快快救火,还愣着作甚!”刘道规大吼一声,倒不是为了救这帮人,而是火势如此之大,又正好起了西风,有向城中蔓延的趋势。 城中四五万百姓,城外还有七八万流民,这把大火烧起来,死伤无数。 “对,快去救火!”戴耆之也反应过来,里面的人若是全都烧死了,证据也就没了。 众人挨家挨户驱赶附近百姓,广陵城中有欧阳埭连接着邗沟和长江,当交通冲要,城中本就有河道,水都是现成的。 百姓纷纷拿自家的木盆木桶取水灭火。 但如此大的火势,里面还有火油,一时片刻灭不了。 几个全身浴火之人想要逃生,还没出火门,便倒下了,身体在火焰中扭动、挣扎,发出一声声凄厉似鬼的惨叫。 周围的人都呆呆的看着,仿佛被吓到了一般…… 一个时辰后,天色蒙蒙亮,该烧的都烧完了,大火方才熄灭。 王睹、桓弘、袁鹤、桓道真才姗姗来迟,后面跟着百余甲士。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飘来飘去,却都默契的一言不发。 士卒们冲入废墟,抬出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一个活口都没有,堆在街道上,各种扭曲的形状迭在一起,维持着生前最后的一刻的挣扎和痛苦,还微微冒着热烟。 王睹、桓弘、袁鹤全都站的远远的。 刘道规毫无惧色,上前检查尸体,发现大部分尸体喉咙或者心口上都有伤痕,应该是在大火之前,便已经被人杀死。 王睹捏着鼻子,脸色极其难看。 重兵防守之下,还能被人得手,证明这个人的实力相当了得。 如果他们的目标不是牢狱,而是他这个督护,只怕现在人头已经被人取走…… 刘道规心中也暗暗震撼,这其实是一场无声的威慑,是对王恭的示威。 王恭来北府不到两年,基本没有什么根基,真逼急了这些人,到时候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 目光不由落在袁鹤身上,但他同样也一脸的惊骇惊讶之色。 这眼神不像是伪装的。 刘道规不禁疑惑起来,这把火不是他放的,那会是谁?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了,有很多股力量在推动着事态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刘道规抬头望着昏沉天空,似乎又有一场大雨。 “回府!”王睹一刻也不愿多留,转身就走。 “王督护慢走。”桓弘跟在身后,声音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随着这场大火,这场闹剧也落下帷幕。 王睹带着人灰溜溜的离开广陵,征虏军府大小官吏前去送行,一堆甲士簇拥着王睹的牛车,围的像个铁桶一般。 “王督护……何不多留几日?”桓弘跟在后面。 但王睹看都不看他,径直出了广陵城,直接坐上楼船,渡江而去。 众人在港口上目送其远去。 (本章完) 第124章 风起 第124章 风起 回去的路上,刘道规跟在袁鹤身后。 快到军府时,袁鹤忽然停下,“道则,你说何人如此大胆,连牢狱都敢烧……” 袁粲带着甲士故意将其他人隔开。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一直以为是他干的,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像他的作风。 这厮老谋深算,一直让别人冲在前面,他在后面拣现成的。 王睹在牢狱布下百余人马,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犯险。 “司马都不知道,属下又岂会知晓?” 王睹离去,事情已经结束了,这年头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真不知晓?”袁鹤竟然反过来怀疑起刘道规来。 刘道规指着天道:“属下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 最后一个“劈”字还没说完,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轰隆一声巨响。 刘道规整个人都傻了,没想到老天爷这么不给面子。 袁鹤神色古怪的看看头顶,豆大的雨点又落了下来,“道则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发誓,不然苍天都看不过去。” 刘道规满脸尴尬,“此事真与属下无关,属下既无此实力,亦无此胆量。” 在广陵城中,杀入重兵防守的牢狱,并且一把火烧掉,一个活人都不放过,这种实力岂是刘道规一个中兵参军能办成的? 若是在兰陵还有可能。 袁鹤笑了一声,快步离去。 征虏军府又恢复往日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刘道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过了几日,潜伏的在天师道的虎贲陆续回返,只是少了吴坎之、沈道明二人。 孟干之身上两处刀伤,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不是箭伤,就是刀伤。 “属下惭愧,被天师道的人查出端倪,数百人围攻,吴坎之断后力战而亡,沈道明被俘,不愿拖累参军,咬舌自尽……” 孟干之年纪轻,感情充沛,早已泪流满面。 “是何人所为?”刘道规心中一颤,二十七名虎贲,一次就去了两个。 创业初期,这些要忠心有忠心要能力有能力的部下最是难得。 难怪前些日子心绪不宁,原来应在此处。 “卢循、徐道覆!”众人咬牙切齿。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刘道规将这两个名字刻在心底,要怪只能怪自己实力太过弱小,在司马道子、王恭、桓氏、天师道面前根本不够看。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江左就这么大,迟早还会有再遇上的一天。 刘道规将他们安置在后护军营之中,又请来了大夫疗伤,让他们安心静养。 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待在征虏将军府中。 广陵的事情完了,但朝堂上的争斗绝不会因此停息。 司马道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又被以王恭为首的士族围攻,绝不会束手就擒。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期间桓弘受到了王恭的斥责,但也只有斥责,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盐渎之事再也没人提起…… 兰陵那边秋收完结,今年收成略好于去年,但也不是丰收,能让所有人吃上饭而已。 至于劫来的钱财,全都藏在青光寨,眼下风头还没有过去,不宜弄出动静。 到了九月,果然不出刘道规所料,建康传来一道消息震惊天下,皇帝驾崩了…… 对外说是“魇崩”,也就是睡死了…… 但各种消息早就在大江两岸疯传,皇帝是被张贵人带着心腹宫女活活捂死。 起因是皇帝在后宫清暑殿与张贵人一起喝酒,酒酣耳热,戏言其年老色衰,又生不出儿子,白占贵人的名位,说明天就要废弃,再寻一个年轻貌美之人。 张贵人先下手为强大,当天晚上就动手了…… 皇帝一死,大权自然落在相王司马道子手上,竟然对张贵人不予追究,匆匆忙忙立年仅十岁的皇太子司马德宗即位。 新皇帝司马德宗一出生就有傀儡气质,口不能言,不知寒暑,一举一动,皆非己出。 这样的皇帝,深得士族门阀之心…… 司马曜在位期间,虽然没有多少建树,但仗着淝水之战的光,挤走谢安谢玄叔侄,是南渡的八十年晋室唯一的一位实权皇帝。 晋室虽然停止北伐,但大致维持着朝局稳定和各派系的平衡。 如今他一死,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越发肆无忌惮。 各大门阀要重新分配利益,寒门不甘人下,百姓怨声载道,天师道兴风作浪…… 晋室偏安江左,无法对外扩张,也就只能疯狂内斗,挤掉一些人,占据更多的利益。 一个新的时代随之降临…… “狠,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能下得去手!”刘遵伸出一根大拇指。 “八王之乱,不就是司马家的叔伯兄弟自相残杀吗?” 只要不傻就知道皇帝的死没那么简单,两晋最擅长的就是内斗。 荆州被殷仲堪拿去,北府被王恭占了,皇帝已经磨刀霍霍,司马道子不动手,过个几年,要么被废黜,要么被幽禁,要么莫名其妙的病死…… 司马家最拿手的就是这个。 权力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亡,没有退路。 自司马懿洛水之誓后,两晋内斗空前剧烈,每个人都跟着抢着往上爬,很多人葬身之地。 只是,司马家弄出来的八王之乱,将整个华夏拖入了深渊…… 这时高珣一路小跑进来,“道则,京口那边传来消息,相王召王令君入朝举丧!” 刘道规忍不住苦笑,“这手脚未免太快了些。” 司马道子这时候召王恭入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连装都不装一下了,直接要弄死王恭。 “我叔父传来的消息,王令君已在京口召集北府诸将,联络殷仲堪、桓氏、杨佺期、朱序等势力,准备起兵,一同讨伐司马道子……” 高珣是士族子弟,消息来源更快一些。 “有没有天师道的消息?”刘道规指望着报仇雪恨。 司马道子与天师道结怨,应该不会放过他们才对。 “说来也奇怪,天师道的人收敛了许多,既不贩卖私盐,也不扩充道众,很多头目一夜之间消失了……” “他们还真是老谋深算,等着朝廷自相残杀,这段时日,我准备返回广陵一趟。” 大风起兮云飞扬。 各方人马准备就绪,都准备分上一口肉,刘道规也想上桌吃肉,打破寒门的束缚,完成母亲萧文寿的夙愿,重振刘氏…… “参军,外面有两个乞丐,说是故人,特来投奔。”孟干之进来禀报。 “故人?”刘道规不记得有故人混成了乞丐。 刘遵不耐烦的甩甩手,“去去去,叉出去,让他们滚远一些,都什么时候了,连乞丐也敢来讹人了,晦气。” (本章完) 第125章 收留 第125章 收留 “让他们进来。”刘道规没理会刘遵。 别人既然找上门,肯定是有难处。 孟干之将人领了进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全身黑黢黢的,只有四对眼珠是白的。 这副造型,刘道规纵然是神仙也认不出来,“二位是……” 二人掀起头发,擦了一把脸上的污垢,“参军,是我,王懿,王仲德啊!” “是你们?怎么弄成这种样子?”刘道规既感到无奈又觉得好笑,兄弟二人当初信心十足的要去投奔王恭,几个月不见,弄成乞丐了…… “此事容后再谈,可否弄些……吃食,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一路从京口乞讨过来,饿了三天两夜了。” “快快快,去弄些肉羹。” 正好是饭点,孟干之弄了两桶肉羹米饭过来,兄弟二人两眼冒光,也不顾什么体面,一人抱住一桶,埋头狼吞虎咽。 那吃相仿佛是饿死鬼投胎。 不过也能理解,兄弟二人都是身高力强之辈,本身饭量就大,估计这几个月都没吃过几顿饱饭。 “慢些,小心噎到。”刘道规递过去两碗清水。 兄弟二人吃饱了,气色才好了一些。 摇头苦笑道:“在并州,同宗之人若不互相照应,必为世人耻笑,我以为江左亦是如此,王恭、王愉会念及同宗之谊,收容我二人,能有个出身,日后为朝廷效力,岂料我二人报上名号,连门都进不去,便被叉了出来……” “哈哈哈……”刘遵忍不住大笑起来,“江左那些高门狗眼看人低,只讲门第,不讲宗族!” 刘道规剜了他一眼,笑容戛然而止。 嘲笑别人的苦难缺德冒烟。 除了门第之见,更大的原因是太原王氏富贵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认北方来的穷亲戚? 他们兄弟二人又是北人,又是武人,处在鄙视链的最底端。 王恭、王愉就算收了他二人,也肯定会被其他士族高门嘲笑。 “唉,早知如此,不如归了翟魏,凭我兄弟二人的本事,也能杀出一方天地。”王懿一脸郁闷。 王睿勃然变色,“我等大好男儿,岂能为胡人卖命?吾宁饿死!” 王懿赶紧拱手,“小弟失言。” 这种气节还是值得赞许,刘道规思索一般,二人在江左无亲无靠,也没什么熟人,干脆帮他们一把。 “两位若是没有去处,不如暂时留在征虏军府,过些时日,我些钱为两位买个出身。” 其实这两人非常对刘道规的胃口。 有气节,有胆魄,家乡在北方,与胡人有血海深仇,一路从河北杀到淮北,武勇过人,将来说不得是左膀右臂。 以前是自己的庙小,怕容不下两人,现在两人都混的到处要饭了,估计也不会在乎庙小不小…… 两人当即起身,一同单膝跪在刘道规面前,“参军出手相助,便是我二人的恩人,今后但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两人也挺上道,说的慷慨激昂。 刘道规赶紧扶起,“这是何必?我敬重的是两位的气节和忠勇,若不嫌弃今后便是手足。” “好!今后便是手足!”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还有我。”刘遵一巴掌盖了上来。 刘道规让刘遵带他们下去洗漱,换身体面衣服,先休养几日,养好身体。 心中感慨万千,这对兄弟在北方是一等一的豪杰,敢造慕容垂的反,王恭、王愉还真是没眼光,这样的人都放过了…… 一出门,被赵良之、孙正几个老卒拦住,扭扭捏捏道:“参……参军……” 刘道规笑道:“怎么,大男人还扭扭捏捏的。” “惭愧……今年连续暴雨,遭了水灾,田里颗粒无收……” 他不说刘道规险些忘记了。 今年从夏天开始,连续暴雨,长江两岸发了一场水灾,冲毁了不少良田。 士卒日子本来就难熬,一年到头全指望这些田地过日子,没了收成,一家老小就要跟着饿肚子。 广陵那边还好,远离长江和淮水,地势较高,受到的影响不大。 “好说,我过两日就弄一些粮食过来,分给诸位。” 身为中兵参军,直接与士卒们接触,本就要负责他们的粮草后勤。 士卒们没有吃的,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 “就知道参军有办法!”赵良之感激涕零。 “参军为人仗义,军府之中谁人不知?也只有参军还将我等放在心上。”孙正也奉承起来。 刘道规赶紧去找袁鹤。 袁鹤却并不上心,“道则啊,你又不是不知,王令君在京口聚兵,囤积粮草,军府中早无余粮,且此事归荀长史,你该寻他才对。” 一想起荀信之的白眼,刘道规心中就膈应。 去找他,不仅要不到粮食,还要遭受他的白眼。 刘道规换了个话题,“近日我有两位故交投奔,都是忠肝义胆之辈,属下想在……后部为他们安个身。” 袁鹤直接伸出一根指头。 上次为毛德祖弄了一个都伯,了五百缗,王睿王懿两人一千缗。 “一千就一千!”刘道规认了。 谁料袁鹤指头晃了晃,“道则误会了,是一人一千缗!” “什么?上一次不还是五百缗?怎就涨了一倍?” “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眼下是个什么时候?一人一千绝不算多,若不是看在道则面子上,谁敢接这事?” 袁鹤说的头头是道。 大战将起,这些时日,不少寒门子弟涌入军中,都想捞个出身,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价钱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成,两千就两千!”刘道规一脸郁闷,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换做别人还不一定有这个门路。 袁鹤目光闪了闪,“眼下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我这边还有一个裨将名额,道则可有意乎?” 二部为校,八百人,立一校尉,二校为裨,一千六百人,立一裨将,二裨为军,三千二百人,设将军。 除了刘牢之和孙无终这种名号将军,其他的都是军一级。 “多少钱!”刘道规立即两眼放光,这年头兵权才是真的权。 若能成为裨将,离将军也就一步之遥了,再在战场立些功劳,也就到手了。 混成将军,也算继承彭城刘氏的衣钵,成为将门。 袁鹤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指头晃了晃,“五万缗!” 刘道规笑容僵在脸上…… (本章完) 第126章 坑 第126章 坑 五万缗不是拿不出来。 难点在于如何解释这五万缗钱的来路。 袁鹤是司马道子的人,刘道规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给自己下了套,如果自己拿出五万缗钱,基本就坐实了是洗劫盐渎的幕后主使。 刘家有多大的家底,估计他就摸清楚了。 盐渎被洗劫之事刚刚过去,刘道规就有这么多钱…… “机会难得,错过这次以后便再无此良机。”袁鹤的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刘道规深吸一口气,半真半假道:“司马若能借五万缗钱,属下今后甘愿当牛做马!” 他一直有意无意的拉拢自己。 但空口白牙,只画大饼,没有实际的,谁愿意上钩? 这一次是个好机会,他若是愿意拉自己一把,刘道规为司马道子效力也不是不可以。 先混上去,其他的以后再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司马道子不是什么好人,王恭也不是省油的灯。 可惜袁鹤只是干笑两声,“你借钱都借到我头上来了,莫要忘了你还欠军府几万缗钱没还。” 刘道规叹了一声,“属下对司马忠心耿耿,莫非还不值五万缗么,司马帮属下这一次,属下今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鹤被气笑了,“五万缗!你真当我袁家是那些高门?” 刘道规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大饼画的一个比一个圆,但想要他们吐出点利益,难如登天。 刘道规进一步试探,“司马在朝中有大靠山,若是出手,一句话的事,五万缗算得了什么?” 袁鹤一愣,“行了,我不试探你,你也别来试探我了。” 这话基本就是挑明了他嘴中的裨将是个坑,是个为刘道规准备的坑…… “属下……告退。”刘道规拱手退下。 其实就算不是坑,以这种方式买上去也未必坐的稳。 要么成为冲在前面的替死鬼,要么成为战败后的挡箭牌,刘道规在军府中混了快两年,早就对他们的手段了如指掌。 士族高门压根就看不起寒门。 爬上去也会遭到各种歧视和打压。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每个阶级都对应每个阶级的品级和职位。 刘道规忽然冒起来,若是没有强大靠山,日子别想好过。 抬头望天空,天还是那个天,那么高,那么蓝,只是不知不觉,一年又到了尽头。 王恭说是要起兵,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在京口磨磨蹭蹭,连兵贵神速的道理都不知道。 他手上握着北府精锐,还有殷仲堪与桓氏相助,等于西府精锐也听他调遣,东西夹击,司马道子坟头草都应该长出来了。 这一个多月来,王恭一直在打嘴皮官司,也不敢真刀真枪的干上去…… 既然一时片刻打不起来,刘道规以秋防的名义,带着后部人马赶往兰陵。 沿途果然看到很多田地、村洛被大水冲毁。 发黑的水里面泡着成片的尸体,在水面上摇摇晃晃、飘飘荡荡,发胀的死人脸无神的望着天空。 一只秃鹰从天空窜下,从尸体中拖出一条细长之物,飞向远方。 隔的老远,刘道规就嗅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恶臭…… 淮南之地每年秋冬淮河便会泛滥,朝廷的心思只在长江两岸,淮水很多水利都年久失修,造成的这场水灾。 刘道规不禁担心起来,旱灾生蝗灾,水灾生瘟疫,江淮水系相通,这些尸体不加清理,染了病疫的水会泛滥到每一条河流之中…… 被污染的水域如此之大,不是刘道规一个小小中兵参军能解决的,甚至整个征虏军府都解决不了,除非王恭下令,扬徐豫三州动员起来,征发民夫…… 朝堂上皇帝刚刚驾崩,王恭正和司马道子大眼瞪小眼,更没有人管这些事情。 每一次天灾之后,其实都会伴随着人祸。 谢安去后,朝廷人浮于事,掌握实权的士族高门醉生梦死,没人会管下面百姓的死活。 过了淮水,形势稍好一些。 一来人口不那么稠密,二来地势较高。 赶到氶城,刘道规下令所有饮水必须烧开以后再喝,不得直接从河水中取水。 所有幢民上山砍伐树木,储备干柴。 如今尼丘山基本被八幢占了。 刘广之以青光寨为基,向北面渗透,修建了三个营寨。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尼丘山就是一座宝库,山上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甚至青石,都是钱。 有山在,就有柴烧,就有一口的吃的。 控制了尼丘山,兰陵在北面就有了一座屏障,刘钟在西麓修建了一座坞堡,关上了大门,今年过来的贼寇明显减少。 刘广之还准备往蒙山、沂山渗透…… “斥候传回消息,贼寇都去了北面,听说翟辽重病,翟魏奄奄一息,燕国已在聚集重兵,还是慕容垂亲自领兵。”曹霁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朱序重创了翟魏,连翟辽都受了重伤,快要挺不住了,所以周围的势力都盯着翟魏这块肥肉。 连泰山诸贼都反向去劫掠青、兖诸州。 刘道规道:“这不是什么好事,翟辽一灭,兰陵就与燕国毗邻。” 走了一头狼,来了一头猛虎。 鲜卑人的进攻欲望比丁零人更旺盛。 曹霁满脸忧虑之色,“慕容垂征战一生,从无败绩,他亲自出手,翟魏时日无多……” 非但慕容垂,翟辽此人也是乱世枭雄之一。 谢玄北伐,翟辽逃奔到黎阳,投靠黎阳太守滕恬之,滕恬之士族子弟,纨绔习性,喜畋猎,不恤治下士民。 翟辽趁机收买人心,待滕恬之出兵,翟辽紧闭城门,占据黎阳,俘虏滕恬之,招降泰山太守张愿。 加上刘牢之被慕容垂击败,致使谢玄北伐受挫。 其后翟辽在慕容永、慕容垂、晋室之间反复无常,迁都滑台,以黄河为屏障,多次击退燕国的进攻,与燕国流民帅与王祖、张申配合,劫掠清河、平原诸郡。 还攻占荥阳郡,派刺客刺杀燕国冀州刺史慕容温,弄得燕国不得安宁。 声威赫赫的慕容垂竟然也奈何不了此人。 某种程度上,翟魏拖住了慕容垂崛起的步伐。 不过这种夹缝之中的势力,没有翟辽这种枭雄,覆灭也就近在眼前。 (本章完) 第127章 生意 第127章 生意 没有贼患,刘道规来这一趟就没什么意义。 八幢已经走上正轨,幢民们纷纷入山,砍柴、狩猎,储备各种过冬的物资。 海船从广陵转到了琅琊,刘穆之说到做到,征集了四百多水手,跟着李大目一同出海捕鱼,渔获三七分成。 吃不了的咸鱼和昆布都会晒干,储备起来。 曹思霏将八幢的妇人孩童集中起来养蚕织布,规模不大,但能让妇人和孩童们每天吃上两顿饭。 整体而言,八幢目前还处于自产自足的阶段,勉强养活自己。 能做到这一步,在这世道已经不容易了。 忙碌之中,刘穆之带着二十多名随从策马赶来氶城。 一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刘道规就知道有事,便让刘遵、孟干之守在外面。 经过上一次戴耆之之事,两边已经非常熟了,相当于一条船上的人,也就免了寒暄客套,直奔主题,“道则可知汉武帝在琅琊设置铁官?” “铁官?”刘道规神色一动,知道刘穆之是来干什么的了。 汉朝将盐铁收归国有,设置铁官,集中经营和生产。 也就诞生了盐渎的一百多座盐场。 如今盐渎的盐场已被毁坏,短时间内基本没有修复的可能,江左战云密布,都顾不上盐渎。 但生意总还是有人要做的,南边不亮北边亮。 琅琊郡也靠海,其港口直通倭国、百济、高句丽。 刘穆之道:“我准备恢复盐场,贩盐入中原、河北,不知道则意下如何?” 刘道规一拍大腿,整天惦记着杀人放火,在军府中与那些牛鬼蛇神们勾心斗角,视野都受到了限制。 这么大的一笔生意,竟然没有想起来。 幸亏遇上刘穆之,不然损失就大了…… “大善,我愿助刘兄一臂之力。” 越是战乱,对盐的需求就越大。 北国胡人居多,战马牛羊都要吃盐,琅琊东面靠海,北面西面都是大山,想要将盐运出去,必须经过兰陵。 兰陵挨着桓公渎,周围是下邳、彭城、沛城等重镇,四通八达,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刘穆之道:“所获盐利,琅琊四兰陵六如何?”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半分。”刘道规更看重他这个人。 “就知道则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过该怎么分还是怎么分,且重建盐场,须投入钱财。” 弄了半天,刘穆之是来借钱的。 这也说明他知道盐渎是谁下的手,这种事情瞒不过聪明的有心之人,连袁鹤也一直怀疑自己…… 刘道规心照不宣,“你需多少?” 这种双赢之事何乐而不为? “我这几日粗略估算一番,至少二十五万缗……”刘穆之还真敢开口。 “刘兄太看的起我了。”刘道规一阵苦笑,二十五万缗……自己所有的家当都算上,再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 果然盐铁这种大生意,不是小人物能玩得转的。 制盐不是简单的将海水晒干就完了,先要往盐池里面投放草木灰,获得卤水,再经过过滤、熬煮、淋卤提纯等等工艺,复杂繁琐。 草木灰、柴、卤、人力,制盐所需的各种铁器,每一步都是钱…… 不然这年头的盐也不会这么贵。 “道则莫急。”刘穆之从怀中掏出一张佐伯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各种数目,原来他早就做好了规划。 “工期太长,我准备分三年完成,明年先投入七万缗钱,重建九座盐场,出盐后,买了钱,有了收益,再逐步重建其他盐场,使琅琊成为淮水以北最大盐场……” 刘穆之指着纸上的数目逐条讲解,条理清晰,思路也非常明确。 七万缗钱,刘道规倒是能凑出来,反正钱堆在青光寨也没什么大用,放长的还容易生锈,还不如投出去。 这年头最赚钱的生意就是盐、铁、人三项。 换做别人刘道规还要考虑一二,但如果是刘穆之,根本用不着疑虑,只管投钱便是。 “给我五天,钱定然送到开阳!” 一下拿出七万缗钱,基本掏空家当,刘道规还真有些舍不得,思来想去,决定拉大舅子曹霁一同入伙。 私盐这么大一块肥肉,自己一口吃不下。 曹刘两家都是自己人…… “琅琊位于边境,百姓穷困潦倒,盐场若能建成,百姓能吃上一碗热饭,道则功德无量。”刘穆之一脸感慨。 刘道规肃然起敬,没想到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琅琊百姓,这年头这种人已经不多了。 江左官道上,从上到下,哪一个不是拼命的往自己怀里面搂? 有几人在意下面的人活的怎样? “刘兄放心,此事必成!”刘道规削尖了脑袋弄钱,本质上也是为了治下的八幢,平日里的个人费也不多,对醉生梦死、天酒地没多大兴趣。 私盐生意,天时地利人和皆聚,不可能不成功。 送走刘穆之,去找曹霁商议借钱之事,半路上却被一群北府老卒们拦住了。 “不知参军何时带我等入山剿贼?” 去年剿贼赚了不少,食髓知味,今年还想再发一笔横财。 不过这些人大手大脚,不是拿去赌了,就是天酒地,弄得干干净净,今年江淮遭灾,田地收成减少,穷的两眼发绿。 尼丘山中的贼寇已经远遁,除非跑到更远的蒙山和泰山,但那里面的贼寇动辄几千人,掌握天时地利,不是他们这四五百人能对付的。 “附近山中已无贼寇,此事容我思虑一二如何?”刘道规实话实说。 为首的老卒傅山子赶紧道:“山中无贼寇,山下遍地都是,兰陵是边境,大不了杀入敌境,他们年年抢我们的,我们就抢不得他们的么?” 此言一出,老卒们两眼冒光。 “对,凭什么他们能抢我们,我们不能抢他们的?” “天下没这个道理!” 刘道规一愣,这厮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都是抢,还在乎贼寇与胡人吗? 胡人更有钱一些,占据汉家土地,奴役北方晋人,牛马成群,妻妾也成群……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老老实实种了两年田,也就勉强糊口而已。 傅山子拱手道:“当年随谢都督北伐,我是斥候,到过兖州青州,熟悉路径,只需参军一声令下!” “家中妻儿啼饥号寒,还望参军通融一二……”老卒们可怜兮兮的望着刘道规。 (本章完) 第128章 渠道 第128章 渠道 “你们真的要去?”刘道规扫了一眼众人。 “那还有假?边境上的戍军不都是到处劫掠?”傅山子拍着胸脯。 “去倒是可以,然则必须听我军令!” 众人互相看待一眼,纷纷拱手:“愿从!” “好,你等回去准备一二,养足气力和精神!” 一把好刀若是不用,就会生锈,所以刘道规愿意顺水推舟成全他们,顺便将幢兵也塞入其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 傅山子说的很对,凭什么只能贼人抢过来,自己不能抢过去? 寇可往,吾亦可往! “领命!”众人欢欢喜喜的去了。 刘道规去找曹霁借钱,一听说是私盐生意,顿时两眼放光,没有像以前那般推三阻四,更没有问东问西,直接掏出两万缗。 这让刘道规对曹家的家底好奇起来。 曹霁总遮遮掩掩,语焉不详,但每次都能拿出钱来…… 地方豪强的实力果然不一般。 剩下的五万刘道规出。 钱能生钱,这比拿去买裨将划算多了,只要撑过前两年,以后便会财源滚滚。 不过想要做私盐生意,只有盐不成,还须渠道。 盐渎那边经营了百多年才形成规模和渠道。 没有渠道,盐散不出去也没用,刘道规不可能将盐送到北方每一个郡每一个县,这里面的时间成本和运输成本,不是刘道规能承担的起。 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手握大批私盐进入北方,人生地不熟,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别人黑吃黑。 “干之认识多少天师道的私盐贩子?”刘道规找来孟干之询问。 他在盐渎潜伏了半年,肯定认识不少人脉。 “参军可曾记得蒯恩、张麻子、李道三这些人?若能找上他们,盐便散的出去。” “蒯恩?” 这人劫了另一艘楼船,仿佛凭空消失一样,想把他找出来,基本不可能。 不过找到张麻子和李道三这些人倒是不难,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们常年在盐渎混饭吃,说话的口音也是广陵一带的。 实力也不俗,能掏出几百人械斗。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再给你十名虎贲,联络以前私盐贩子,如何?” “一个月,属下只需一个月,定能找出他们!” 孟干之,猛干之,年轻人就是干劲足,还真没辜负这个名字。 刘道规笑了笑,“那我再给你三千缗钱,怎么用是你的事,将断掉的私盐渠道重新续上,若是不够,尽管找我。” “领命!”孟干之满脸兴奋。 刘道规如今也算黑白两道通吃,广陵又是自己的大本营,找出两个私盐贩子易如反掌。 顺藤摸瓜,其他的人应该也能找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能给他们带来长足的利益,这些人闻着味找上门来。 安排好孟干之,这才找来刘钟、刘遵、毛德祖、王氏兄弟商议“剿贼”之事。 这年头杀来杀去很正常,毛德祖是荥阳人,王氏兄弟从河北杀到兖州,从兖州流落泰山,现在杀回去,熟门熟路。 翟魏现在奄奄一息,燕国忙着聚集兵马,晋室忙着内斗,淮北各军调回京口…… “这一次分为两部,每部一千人,两部一前一后,互相照应,毛德祖为前部督,刘钟、刘黑罴、毛嶷、毛辩副之,刘广之为后部督,刘遵、王元德、王仲德副之。” 王睿、王懿兄弟二人的名字犯了司马家的讳,刘道规以字名之,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几人都诧异的望着毛德祖。 不过这正是刘道规有意为之。 毛德祖入后部几个月,将手下的几十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具有极强的军事素养,而且他本就是荥阳人。 在八幢中也有极高的声望,兄弟五人都是勇武之士。 能者上、庸者下,要让所有的人都有机会,八幢才会昂扬向上,保持内部活力,不然都是刘家的人,别人升不上去,以后谁还会卖命? 刘遵疑惑道:“那我们这次攻打何处?” “要去哪里你们自行决定,我只有一条,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以保全部众为上。” 刘道规放开他们的手脚。 北面形势非常复杂,翟魏、燕国、晋室疆域犬牙交错,胡人、流民、乞活军聚族而居,边境上的晋军时常北上,胡人们也时常南下。 任何规划都没有意义,只能见机行事。 不过这也非常考验将领的水准。 刘道规愿意承担后果,驱逐胡虏,复我河山,不能只靠自己一人。 八幢到了现在的地步,也该培养将领了。 王元德、王仲德都是将才,有领兵经验,毛德祖是流民帅,能力出众,这种安排最合理。 “领命!”众人纷纷拱手。 趁这个机会,刘道规将幢兵增加到一千六,每幢出两百人。 成为幢兵之前,很多人都是刀头舔血的狠人,军令一下,一千六百众迅速集结,加上四百后部,凑齐两千众。 每人身上至少一件竹甲,多携带弓弩,每部二十头驴骡,负五日之粮。 粮食不够,看他们自己的本事,本来就是出去劫掠的,粮草自己想办法。 为了避人耳目,八色旗幢没带,变成晋军旗号。 边境上的晋军经常北上烧杀掳掠,正好掩盖踪迹。 两千余众站在城楼之下,全都是凶悍勇猛之人,且士气高昂,只是有些北府老卒漫不经心。 “规矩先讲在前面,所有斩获回城平分,私藏财货者斩,残害华夏同族者斩,不听军令者斩……” 刘道规一连说了七个“斩”,每一个都说的杀气腾腾。 令行禁止,方能百战百胜,北府军和八幢的战力毋庸置疑,唯一担心的便是军纪。 刘牢之的临漳之战,若不是士卒们争抢燕军甲仗,自乱阵脚,慕容垂百战百胜的金身就被戳破了。 “若敢犯我军法,皆如此仗,绝不留情!”刘道规抓起一支长矟,抵在膝盖上断成两截,扔在众人之前。 北府老卒都知道刘道规这一次玩真的了,顿时严肃起来,漫不经心也收敛了许多。 “领命。” “出征!”刘道规指向北面。 两支人马缓缓走出城门,向北而去…… (本章完) 第129章 集训 第129章 集训 幢兵们出征,刘道规趁着空档,召集青壮幢民来了一场“集训”。 和平永远都是短暂的,战争说来就来,兰陵本就是缓冲之地,局势稍一变动,便会战火连天。 男人们操练长矟、刀盾、战阵,壮妇们练习弓弩、守城。 就连七八岁的孩童,也学着用短刀劈刺草人。 这些人以前本来就是北方各地流民,底子都不错,男女老少,刀盾弓矟样样精通,唯一有些生疏的便是阵列。 兵法中历来都有无阵不成军的说法。 两军对垒,绝不是两个泼皮无赖斗殴,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再勇猛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这个时候就显出八幢的优势来,旗幢一立,幢民们自动归于幢下。 也许是第一次这么大规模的集结,足足三千余青壮,场面有些混乱。 幢民们推推攘攘,争抢位置,甚至有人互相看不顺眼而对骂起来。 都是火爆脾气,民风彪悍。 没有动刀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 屯长忙的满头大汗,不过还是将阵型弄了出来。 刘道规本想摆出一个雁形阵,忙了一个两个时辰,方才弄出来。 指挥百人和指挥千人完全是两个概率,千人以下,将领冲在前面吼一嗓子,士卒就会嗷嗷叫的跟上。 超过千人,就不能靠喊了。 士卒要看的懂旗号,听的懂鼓角。 规模达到一万,更是一个门槛,历史上很多将领,率领一万人的时候所向无敌,但超过一万人,战力直接下滑。 眼下幢民们连旗号都没看懂,旗幢挥动,乱作一团。 几个屯长满脸惭愧的过来请罪。 “不怪你们,这一年不是开荒,便是上山伐木,能有这个样子已经非常不错。”刘道规勉励众人。 赵元拱手道:“属下觉得不如将幢户也编成列火,五户一列,十户一火,五火一队,日后无论开荒、耕种、战事皆是如此,幢民必能配合无间。” “好办法!”刘道规一拍大腿。 八幢最大的优势便是动员能力和动员效率。 看准旗号,招之即来,来之能战。 赵元继续道:“还有一事,这些旗幢过于复杂,有些幢民认不住颜色,经常混淆。” “这的确是个问题。”刘道规扫了一眼场上的八色旗幢。 黄、玄、白、赤、褐、苍、紫、绿,八色混在一起,的确有些眼缭乱。 黄褐、苍绿、赤紫不好区分,容易弄混淆,这年头绝大多数人眼神都不太好,天色一暗,便看不清东西。 以前人少,旗幢也少,也就无所谓。 如今吸收了曹家,八幢规模超过一万,旗幢增多,非但容易混淆,成本还高。 尤其是紫色,需要一种特殊的紫草,反复浸泡、发酵、蒸煮,多次浸染后才能显色,但一遇到大热天或者雨水,时间一长,便会褪色。 魏晋官服制度,紫色为三品以上官员特属,就是因为珍贵…… “你可有解决之法?” 刘道规忙里忙外,经常兰陵广陵两头跑,很多事情的确没考虑周全。 刘广之、刘黑罴、刘钟更侧重于军务。 赵元则一直与幢民相处,接触多了,也就知道其中存在的弊病。 而且他以前本来就是赤山寨的头目,有一定的管理经验。 “不如效仿白绿二幢,绣上龙虎图形,便于士卒和幢民们区分。”赵元指着白绿二幢。 旗幢在风中招展,上面的猛虎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这是曹思霏当初绣上去的。 “以后就取黄、玄、白、赤四色,褐幢改为绣黄、苍幢改为绣玄、紫幢改为绣白、绿幢改为绣赤。” 这时代的龙和虎形状差不多,不好区分,刘道规干脆只取虎形。 猛虎是华夏文明的原始崇拜。 第二日旗幢为之一变,只有黄、玄、白、赤四色,外加绣上了猛虎图案的绣黄、绣玄、绣白、绣赤四幢。 一开始有些混乱,但过了五天,适应了之后,效果好了很多。 阵型变得像模像样,进退有度,而不是之前乌泱泱的冲过去。 任何事情只要找到方法,就会事半功倍。 简单几日的集训,幢民们都适应了,在校场上挥汗如雨,虽然比不上幢兵,但作为防御性的力量,绰绰有余。 就连那些壮妇也有模有样,鼓声一响,箭矢、擂木、石头雨点般落下。 到第六天,刘黑罴率五十骑,押着三百青壮俘虏,推着七八辆车返回,车上坐着女人和孩童,神色平静,并不见惶恐,仿佛习惯了一般。 后面还跟着一千多头牛羊,浩浩荡荡。 隔着老远就得意洋洋喊道:“禀参军,我军攻破邹县!” 邹县在尼丘山北麓,属鲁郡,名义上属晋室,实际上是个三不管地带,晋室没兴趣经营,翟魏实力不够,燕国鞭长莫及。 逐渐被胡人和贼寇占据。 “一个县才这么点东西?”刘道规一脸嫌弃,钱帛没看到,粮食也没有。 刘黑罴辩解道:“这就算不错了,邹城已经算大城。” 胡人不善经营,永嘉之乱后的八十多年里,北方一直都是在烧杀劫掠。 羯赵石虎时期,石虎父子动辄“游猎”,造猎车千乘,驱十万余众,夺人妻女,掠人钱财,士卒饥冻死者万有馀人,所过三州十五郡,资储皆无孑遗…… 前燕也没好到哪去,刚刚灭了冉魏,慕容儁便下令州郡校阅见丁,精覆隐漏,率户止留一丁,余悉发之,欲起一百五十万攻伐江左,弄得国内到处都是叛乱…… 羯赵、前燕距今也不过二十余载。 而氐秦灭前燕,苻坚虽有颇多仁政,但没几年,便火急火燎的南征,在淝水跌了一个大跟头。 加上八王之乱永嘉之祸遗留下来的疮痍,到现在还未恢复。 这也是司马家不愿意北上的原因。 在江东可以醉生梦死,一旦北上,就要投入巨大的财力人力物力重建,不仅士族高门不愿意,江左的百姓也不一定愿意。 唯一愿意北上的应该只有这二十年来南下的流民。 刘道规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宰羊,所有集训幢民,今夜饱餐一顿!” 训练了这么多天,正好缺油水,每天只靠两顿杂粮饭,神仙也受不了。 消息一传下去,幢民们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欢呼起来,“多谢参军!” 士气倒是肉眼可见的高涨起来…… (本章完) 第130章 智勇 第130章 智勇 邹县。 此刻正发生一场小小争论。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里有钱我们就去哪里,当立即攻打任城、高平,向西进军!”刘遵指着舆图,争的面红脖子粗。 高平的背后是兖州富庶地区,也是翟魏的核心区域。 毛德祖道:“胡人多是骑兵,我等都是步卒,若是向西进军,一旦被骑兵缠上,难以脱身,不如转向东北,进攻泰山郡,背靠泰山、蒙山,来回腾挪。”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翟魏再怎么虚弱,也有七郡之地,三万余户,将近二十万众,占据兖州、冀州大片城池,不是他们能抵抗的。 关键北面还有慕容绍的骑兵虎视眈眈。 没有骑兵,在胡骑面前,始终落于下风。 鲜卑人、丁零人皆以骑兵见长,战局不利,掉头就走,重整旗鼓,伺机再战。 当年祖逖、桓温皆败于此,即便旗开得胜,开局形势一片大好,但只要败一次,便全线崩溃。 “怕甚?丁零人胆气已破,我军一鼓作气,两千人可破其两万!”没了刘道规的约束,刘遵脾气越发火爆。 但毛德祖却不惯着他,据理力争,“丁零人常年与鲜卑人鏖战,实力并不弱,即便我军能击破两万之众,也必定元气大伤,得不偿失,莫要忘了参军令我等出境,全军为上,岂能死战?” 一抬出刘道规,刘遵顿时没了脾气,求助的望向刘广之。 刘广之辈分最高,一向是刘道规的左膀右臂,在这支人马中威信也是最高的,“传令,全军转向泰山郡。” “哎……”刘遵叹了一声。 但就在这时,斥候匆匆而来,“鲁城方向,五千步骑直奔郚乡而去!” 郚乡在蒙山之东,也是进入泰山郡的门户。 敌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企图,抢先一步占领郚乡,将晋军挡在蒙山以西泗水之南的平原上。 而只要这支晋军离开邹城,便会陷入不利局面,翟魏的骑兵来去如风,可随时突袭。 “有意思,敌军主将何人?”刘广之来了兴趣。 斥候道:“夔腾!” 夔是胡姓,石勒麾下十八骑之中便有一将名叫夔安,龟兹人,九岁在乌苌国出家,永嘉四年投石勒,善占卜吉凶胜负,石勒尊之为“大和尚”。 混迹中原的夔、白二姓,大多都是龟兹人。 石虎从西域调几百万胡人入中国,试图将华夏“胡化”,冉闵一道杀胡令,黄河两岸血火滔天,但胡人并未断根,仍有很多漏网之鱼。 王元德拱手道:“贼军数倍于我,不敢来攻,必是弱旅,然则贼军多骑兵,我军必然赶不上,不如在下引数百人马大张旗鼓西进,吸引贼军,诸位引大军埋伏于邹山之中,半道而击之!” 刘广之道:“若贼军无动于衷呢?” “贼军意图围堵我军,只要拿下邹城,便是断了我军后路,我兄弟在翟魏羁留两年,知晓夔腾此人,自负智计无双,定不会错过破敌良机。” 王元德既然站出来,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妙计!”在场诸将无不赞许。 没有一人反驳。 这比急行军争抢武阳强太多,以逸待劳,胜算提高不少。 王元德王仲德兄弟二人虽然败给慕容垂,但经验极其丰富,王元德擅谋,王仲德擅冲锋陷阵,勇猛过人。 一座邹城填不饱他们的胃口。 北府军穷的两眼发红,幢兵士气如虹急于立功,自然不会惧怕两倍之敌。 王元德当天下午便率一幢人马驱赶五百胡虏,大张旗鼓的向西进发,一路烟尘避空,裹挟沿途胡夏百姓。 不出两日,郚乡的五千步骑便坐不住了,急忙追来。 初冬时节,自燕赵大地南下的朔风中带着阵阵寒意,却熄灭不了邹山中北府老卒和幢兵的昂扬战意。 在见到穿着胡服披头散发的丁零人后,每个士卒眼中都升起一道怒火。 喊了这么久的“驱除胡虏,复我河山”,早已深入人心。 刘广之拔出环首刀,心中激荡不已,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敌军有多少,而在于敌军如王元德所料,来争抢邹城。 “既然来了,那就一个别想回去,击鼓,进军!” 咚咚咚…… 雄浑的鼓声在山野间响起,南北两面,两支人马同时出现,脚步声与鼓声节奏一致。 密集的羽箭如同漫天飞蝗。 “杀胡!”北面刘遵红着眼,一马当先。 南面毛德祖左手盾右手刀,与士卒一起向前推进。 最前面的两百余众,身上的铁甲宛如一堵银色的铁壁,阵线虽然单薄,但每柄长矛都如嶙峋石笋刺向天空。 几乎每一个士卒都红了眼,脸上神色无比亢奋,每一步迈出,就像要踩碎山河一样,霎时间地动山摇。 后方烟尘大起,似有千军万马。 敌军被这股如山如海的气势惊骇的无以复加,一时间手足无措。 “死!”刘遵百余骑化作一道闪电,居高临下,朝着贼军牙旗轰了过去。 一路血肉横飞,溅在枯黄的草木上。 “你等何人?”为首敌将深目高鼻,明显不是中原人,反应也不可谓不快,挺起手中的长槊,试图格挡。 但一方是仓促应战,一方是处心积虑以逸待劳。 胜负就在一瞬之间。 两马交错而过,一声惨叫,敌将被一槊洞穿了胸膛,借着战马的冲击之势,高高挑起。 “还有谁!”刘遵仰天长啸,意气风发。 战场忽然陷入平静,但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万胜!威武! 斩将夺旗,最是激励士气。 南北两支人马挺起长矟,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张开,无情吞噬着敌军的血肉。 血雨随着朔风挥洒,弥漫天地。 无论北府老卒还是幢兵,人人奋勇向前。 敌军的脆弱防线眨眼便被洞穿。 北面是林地,南面是山地,敌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被晋军如同猪狗一般肆意宰杀…… “不可恋战,随本将向前冲!” 牙旗未倒,一员敌将振臂高呼。 其他贼军迅速向他集结,骑兵在前开道,步卒在后策应,一起奋力向西杀去,而只要杀出这片不足三百步的崎岖山路,便是一马平川。 毕竟有五千步骑,还有不少甲士,都知道战败之后的下场,一个个奋力挣扎向前。 眼看就要冲出去,前面烟尘大起。 一支两百余众的步卒拦在面前,长矟宛如尖牙利齿,堵死了敌军逃出生天的希望。 “王元德在此,贼将何不受死!”一身穿铁甲的将领提矟挡在最前。 “轰”的一声,敌军忽然崩溃,丢盔卸甲,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也不管什么山道林木,一头钻入其中。 “哈哈哈,贼军已败,先攻鲁郡,再破兖州!”刘遵举起血淋淋的长槊高声狂呼…… (本章完) 第131章 借钱 第131章 借钱 “报,我军击破翟魏夔腾部,阵斩两千余众,俘虏七百,斩敌将夔腾等三人,获战马四百五十一匹!”斥候带来北面最新消息。 “我军伤亡多少?” “阵亡一百七十二人,伤三百五十一人,正在向鲁郡突进!” 这个伤亡倒也能接受,唯一有些失望的只捕获了四百多匹战马。 但骑兵不是步军,情况不妙,掉头就跑。 两千人马大破敌军五千余众,堪称酣畅淋漓的大胜。 刘道规放下心来,这是八幢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 以往的对手都是贼寇,没有多大含金量,这一战的对手是翟魏,虽然在北方各大势力中并不算太强,但也是一个合格的对手,而且对方足足有五千人马。 当年慕容垂都拿他无可奈何,燕军几次被其击退。 其实自永嘉之乱以来,南面的军队北伐都是以少胜多。 无论是战斗意志,或者战斗力,都远远强于胡人,军事上唯一的弱点便是没有马。 桓温和谢玄北伐,都修建了运河,依水道向北,但缺少战略上的灵活性,一旦遇上旱灾,再加上慕容垂这种顶级对手,难免铩羽而归…… 又过了三天,新的消息传回。 进攻鲁郡并不顺利,鲁城的五百守军极力反抗,城中夏胡青壮畏惧晋军破城之后烧杀掳掠,协助守城。 刘广之和毛德祖没有第一时间攻破城池,后面就更不可能了。 只能退兵,回城的路上,毛德祖虚晃一刀,袭破平阳城,缴获牛羊牲畜三千多头,战马两百余,粮草三百石。 在翟魏援军赶来之前,退回邹城。 这一趟的收获还算不错,连续攻破两座城池,牲畜将近五千头。 翟魏连年征战,家底也不怎么丰厚,能缴获这么多,刘道规已经相当满足了。 原本准备放弃邹县,没想到一场大雪早早降临,北国天寒地冻,翟魏主动退兵了。 他们退了,刘道规干脆占据邹县,令刘广之率一幢人马镇守,作为尼丘山以北的据点,窥伺兖州各郡。 其他人陆续退回氶城。 刘道规信守承诺,按照事先约定,缴获而来衣服、盔甲、旗仗、牛羊全都按市价折算成钱,平分给所有士卒。 每人能分到五六缗,足够他们过个肥年,阵亡伤残士卒,三倍抚恤,再分一百亩田。 战马和俘虏归刘道规。 不过大多数士卒不要钱,只要粮食。 江左战云密布,淮南又爆发了水灾,一场瘟疫近在眼前,到时候粮食的价格会蹭往上涨,钱反而没多大作用。 刘道规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总体来说,都赚的盆满钵满,士卒们得到了利益,刘道规得到一座城池,七百战马,以及一千三百多名俘虏。 都是身强力壮之辈。 丁零级也是一个混合种族,融合了匈奴、乌桓、高车、鲜卑等部族,南下中原,又混合了不少晋人。 只要是黑头发、黄皮肤,没有胡臭,刘道归都能接受。 将他们全部贬为奴隶,分给八幢,会种田的种田,会放牧的放牧,现在的八幢准确来说是耕牧战三位一体。 尼丘山上养了不少牲畜。 这些奴隶也非常配合,仿佛早就习惯了自己的命运,没有一个挣扎反抗,如同牛羊一般被幢民们驱赶。 女人则赏给八幢未婚之人,让他们成家立业,以后也能安心。 做好这一切,已经是十一月底。 江左的大战随时有可能爆发,刘道规不能长期留在兰陵,趁着运河没有结冰,遂带着粮食钱帛返回广陵。 刚从淮水转入邗沟,就遇上飘着一具具腐烂尸体。 沿途淮阴、射阳两县的官吏在清理尸体,但只有这两县也无济于事。 其他地方的尸体会陆陆续续的飘过来。 到了春天冰雪融化,便是瘟疫爆发之时。 回到广陵,刘道规将带来的一百二十石粮食和五千缗钱都借了出去,按照惯例,五成利息,签字画押,童叟无欺。 市面上的利息已经涨到了一倍。 五成利息已经算非常低了,很多人想借钱都没地方借,即便借到了,也要抵押自己的田宅,或者其他值钱东西,甚至抵押自己…… 刘道规不要抵押之物,只要签字画押即可。 就连很多前部的士卒都来借钱,刘道规一概来者不拒。 “若非参军相助,我一家老小今年就要忍饥挨饿了。”赵良之感激涕零。 “早就听说刘参军仗义,今日一见,方知此言非虚。”前部都伯蒋齐一个人就借了两百缗钱,十石粮食。 是周铮介绍过来的。 “都在同一个军府共事,便是袍泽,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刘道规一脸谦虚,对前来借钱借粮之人客客气气。 “高利贷也是暴利行业,道则这种借法,只怕明年连一半都收不回来。”高珣满脸可惜。 “我本来就没想过他们还,只是让他们记着,欠了我刘道规人情。” 刘道规收起欠条,塞入怀中。 升米恩,斗米仇,白给的东西别人往往不会重视,也不会承这份人情,弄张借条加上利息,效果就不一样了。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迷惑袁鹤和荀信之等人。 有高利贷这个名目在,就不会有人说自己在收买人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济不了天下,却能济一济身边之人,谁没有困难的时候?我为中军参军,便是他们的手足兄弟!” 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收买人心。 以前穷的喝西北风,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手头宽裕起来,力所能及能帮就帮一些。 刘道规一直觉得钱留在手上只是一些破铜烂铁,只有出去才能体现价值。 而且手上的钱,本来就是从盐渎抢来的,替天行道四个字的意思,刘道规还是知道的。 不过借粮的人太多,连很多军户也闻风而来,带来的那些粮食完全不够用。 比起中兵,这些军户更可怜,比奴隶还要凄惨,本就要承受繁重的徭役和田租,遇上战事,他们还要冲在前面。 如今水灾也就罢了,王恭屯兵京口,这些军户还要负责输送粮草,忙前忙后,苦不堪言。 “借,只要是人我都借!”刘道规横下心来,派人到京口去买,又让徐长命去琅琊借…… (本章完) 第132章 踪迹 第132章 踪迹 桓弘现在异常低调,整日待在将军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他的两条狗桓道真和荀信之都低调了许多。 袁鹤反而水涨船高起来。 孟昶、刘毅都聚集在他麾下,在军府中说一不二。 刘道规弄出这么大动静,自然要跟袁鹤打个招呼,便主动上门。 “你又要找我借钱?还借三万缗?”袁鹤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刘道规半真半假道:“属下现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找司马借钱,不然年都不过去了。” “我怎么听说你在军府中放了高利贷?” “哪有?属下只收五成利息,童叟无欺……” “你这买卖做的不小,一缗钱五成利息,一年后连本带利便是一缗五百钱,士卒还不上钱,你可以收他们田抵债……” 袁鹤对这一套熟门熟路。 “属下这不是走投无路吗?爬不上去,只能想点其他门道。”刘道规也不是真的找他借钱,而是先给他上点眼药,通个气,免得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其实他们这些士族根本不在乎下面发生了什么,只要不挡了他们的道,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鹤想了想,道:“你买两个都伯的钱,就当借给你了,一倍利息。” “我……” 刘道贵险些骂出口,真他娘的黑,两千缗钱,一年之后连本带利,要还他四千…… 这算盘珠子拨的一个比一个精。 “道则意下如何?”袁鹤笑道。 这明摆着是敲竹杠,刘道规不可能拒绝,“司马对属下还真是照顾有加。” “你心中有数便好。” 废话扯的差不多了,刘道规这才将文牒递了上去,上面写的是出兵兖州的收获,全都照实了写,没有一字隐瞒。 这种事情也瞒不住,一查就清楚了。 “击败五千胡虏,还攻破了邹城、平阳,道则不愧出身彭城刘氏,难怪有这么多钱放高利贷。”袁鹤一脸惊讶。 “皆赖将士用命。” 比起刘牢之和朱序的大胜,这场小胜根本不算什么,本来就是边境上没人在意的两座城池。 袁鹤也没放在心上,敷衍道:“我会据实上报朝廷,为你请功。” 一听到这话,刘道规知道又没戏了。 眼下王恭和司马道子对垒,哪有时间管这等小事? 而且这次是擅自出征,弄不好上面还会追究…… 正准备离去的时候,袁鹤漫不经心道:“王令君下令征虏军府,京口汇集,一同讨伐王国宝,道则愿去否?” 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说,但以袁鹤的心性,重要的事往往留在最后。 而且里面暴露的信息非常多。 王恭与司马道子势同水火,人尽皆知,讨伐的目标竟然变成了王国宝…… 此外,袁鹤是司马道子的人,怎会将自己推向王恭? 弄不好这里面又有一个大坑。 “属下一介寒门,有勇无谋,不敢卷入朝廷大事,还请司马另择高明。”刘道规拒绝的非常果断。 朝廷大人物的争斗,最好避而远之。 王恭不像是一个能成事的人,刘道规个人觉得他不一定斗得过司马道子,自己现在发展的不错,只要续上私盐渠道,便会财源滚滚,没必要趟这摊浑水。 内斗往往比战场更凶险,战场失败,死的只是一个人,而卷入内斗,弄不好全家跟着陪葬…… “道则过谦了,你刚出征回来,的确不宜再去,我另择他人。”袁鹤眼神竟然温和起来。 刘道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置身事外是最明智的选择。 原则性的错误一定不能犯,没有实力最好不要卷入内斗之中。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王恭仍在京口按兵不动,几次上表,矛头直指王国宝。 朝廷办任何事情都拖拖拉拉,内斗也是如此。 孟干之答应一个月联络上私盐贩子,前后三个月才有了些许眉目,只联络上张麻子和其他几个小贩。 主要是盐渎的事情闹得太大,很多人参与了劫掠,怕朝廷追究,不敢露头。 “属下……无能。”孟干之一脸愧疚。 年轻人干劲足是好事,但有时候也容易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这对他而言也是一次宝贵经验。 玉不琢不成器,不是每一个有资质的人都能成才。 “够用就行,本来琅琊那边盐场规模就不大,用不着那么多人,以后生意起来,这些人自然会闻着味过来。” “属下打探到了蒯恩的踪迹。”孟干之低声道。 “蒯恩?他在何处?”刘道规精神一震,劫了盐渎后,这人就像消失了一般。 孟干之指着脚下,“就在广陵!” “这厮好大的胆子。”刘道规又惊讶又钦佩。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难怪司马道子、王恭、天师道这么多势力搜寻,他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 原来就躲在广陵。 广陵商贾云集,龙蛇混杂,他扮作商贾,一时片刻还真找不到他。 “楼船呢?他弄到的楼船何处去了?” 长江下游三吴之地,都是天师道的耳目,海上也有天师道的人,他能将楼船藏起来,这么长时间不被人发现,实力不俗。 孟干之道:“属下只查到他人在广陵城中,其他的都不清楚,不过可以联络上他。” 刘道规跺了几步,虽说对他有些好感,但两边不是一路人,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他知道你么?或者知道我的身份吗?” “应该不知道,属下是从张麻子嘴中偶尔听到的,然后了一个月暗中查探,才找到蛛丝马迹。” 难怪他了三个月时间,原来都去查蒯恩了。 现在的局面是刘道规知道他的存在,可是他不知道刘道规的存在。 这是一个巨大优势。 “那就不要打草惊蛇,你暗中盯住,查清楚他想干什么,私盐贩子之事我不出面,交给你,单线联系,不要暴露我和八幢,人手你自己挑选。” 闷声发大财,私盐这么大一块肥肉,如果伸张出去,弄不好就会引来狼群。 人在暗处,可以随心所欲的做很多事情。 而一旦暴露,就会束手束脚。 “属下领命!”孟干之沉稳了不少。 (本章完) 第133章 鼓动 第133章 鼓动 荆州江陵。 “王令君之所以按兵不动,乃是等待殷刺史回音,如今朝廷内外大权落入相王之手,待其稳住局面,试问殷刺史还能坐稳此位否?” 各方势力中,最急不可耐者,非桓玄莫属。 王恭和司马道子这么打又不打,和又不和,弄得他非常难受。 如果只是王恭一人畏首畏尾也就罢了,殷仲堪竟也如此怯懦,连正式响应王恭都不敢。 司马曜活着的时候,将二人当成左膀右臂, 当初殷仲堪赴任荆州时,司马曜依依不舍,还特意下诏:“卿去有日,使人酸然。常谓永为廊庙之宝,而忽为荆楚之珍,良以慨恨!” 足见对他的恩宠。 现在司马曜死的不明不白,司马道子不了了之,殷仲堪连吆喝一声都不敢。 “倘若王令君斗不过相王,我殷家岂不……” 殷仲堪满脸犹豫,殷家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出头的机会,升任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整个殷家都指望着他光大门楣。 殷仲堪自然不敢出头。 都指望别人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利。 桓玄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国宝与君水火不容,唯恐不能速而除君。今其既执权要,与王绪相为表里,其所回易,罔不如志,王令君坐镇北府,为朝野之所重,未便轻动,此天以大事托付于君,成败在此一举,君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恩宠无以复加,今若不起,必为天下鄙夷,届时朝廷一纸诏令,召君回京,君何以自处?” 司马道子召王恭回京,王恭手握北府军,凭借太原王家的权势,可以置之不理,司马道子也无可奈何。 但陈郡殷氏没有太原王氏的权势,刚刚赴任荆州,根基也不稳,如果抗拒朝廷诏令,司马道子一句话就能罢免了他的刺史之位。 到时候殷仲堪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桓玄的这些话,直接说进了殷仲堪的心坎里面。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绝不会放过他。 殷仲堪道:“忧之久矣,君谓计将安出?” 桓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国宝奸凶,天下所知,君若密遣一人,信说王令君,宜兴晋阳之师,以内匡朝廷,我等当悉荆楚之众顺流而下,推王令君为盟主,我等亦皆投袂,当此无不响应。此事既行,桓文之举也。” 春秋晋国六卿,智、赵、魏、韩四家联手,以为国除贼的名义,兴晋阳之师,灭了范氏和中行氏。 实则是晋国六大卿族权力的重新划分,有人上桌吃肉,有人则成了肉…… 与今时今日之局面,颇有相似之处。 几大士族高门都指望借此战重新划分权力,而其他势力也想分到一口肉。 桓玄为人轻浮,但才学却是货真价实的。 司马道子是宗室,不好直接对他下手,所以矛头都对着王国宝,相当于清君侧。 只要殷仲堪动了,京口那边的王恭不动也不行。 建康本就没多少兵力,当初妖贼卢悚千余人就能杀进皇宫。 桓玄自信只凭手上的荆州军就能成事,王恭站不站出来都无所谓,唯一的问题便是声望不够,无法取得士族高门的支持。 所以需要将殷仲堪推出来顶在前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别人想上桌都求之不得,殷仲堪竟然还在犹豫。 而他不点头,桓玄也没有办法,只能郁闷的辞别而去。 一出刺史府,桓玄脸上的阿谀奉承之色尽去,满脸寒霜,“竖子不足与之谋!果如敬祖所料,殷仲堪无能之人也。” 卞范之字敬祖,现为始安太守,自幼便与桓玄相知,引为谋主。 如今王恭与司马道子对垒,正是桓氏复起的大好时机,桓玄立即招来卞范之密谋。 “灵宝何必急于一时?王恭、司马道子已然反目,必不会善罢甘休,只需稍待几日便可成事。”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王恭与殷仲堪一样徒有其表,难成大事,手握雄兵,却裹足不前,举事都半年了,还不肯挪窝。” 桓玄心急如焚。 他们打不起来,桓家也就没机会。 卞范之道:“王恭、殷仲堪徒有其表,不是正好?依我之见,灵宝之敌,并非王恭,亦非司马道子,而是杨佺期。” 杨佺期现任荆州司马、南郡相,龙骧将军。 出身弘农杨氏,咸康年间(335年)投奔晋室,击败氐秦潘猛、窦冲等将,从湖城攻入潼关,屡战屡胜,进位龙骧将军,历任河南、新野、堂邑三郡太守。 后随朱序击溃慕容永、翟辽,守住洛阳,战功彪炳。 殷仲堪任荆州刺史后,势单力薄,便举荐杨佺期为南郡相,以增大声势,二人一拍即合。 杨佺期兄弟杨广、杨思平也都是勇武粗豪之辈,在南郡抚将士,恤百姓,缮修城池,简练甲卒,甚得人心。 杨佺期要门第有门第,要才干有才干,逐渐成为桓氏的心头大患。 “此人野心勃勃,的确为心腹之患,可惜年事已高,当缓图之,拖上几年,待其年老昏聩,我手握荆襄权柄,再出手不迟。” 桓玄也一直忌惮此人,但眼下不是对付他的时候。 而且杨佺期也有致命弱点,自恃出身高贵,当初南下时,时人将其比之于琅琊王氏的王珣,杨佺期兄弟却恼恨不已,认为琅琊王氏比不上他们弘农杨氏。 又不与其他士族联姻攀附,自绝于士族之外,虽有军功在身,却一直遭到朝廷的打压和排挤,一直郁郁不得志。 殷仲堪举荐他,也只是利用而已。 这个时代,若是不能得到士族高门的支持,根本成不了气候,当年苏峻祖约声势比杨佺期更大,依旧难逃覆灭之厄。 所以桓玄也只是忌惮而已。 卞范之本意也只是提醒桓玄,便不再纠缠此人,王恭和司马道子打不起来,说再多也没用,“不出三个月,司马道子与王恭必刀兵相见,灵宝当早做准备。” 王恭和司马道子的内斗,无数人卷入其中,就算他们两人不愿动手,也会有人推着他们刀兵相见。 桓玄深吸一口气,“那便再等几个月!” (本章完) 第134章 举兵 第134章 举兵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大早,高珣就兴冲冲的跑来。 刘道规刚洗刷完,不由精神一振,“王恭出兵了?” 两边对峙都大半年了,无数势力卷入其中,都期盼着他们大打出手。 “建武将军王廞联合前吴国内史虞啸父,募众于吴兴、义兴二郡,赴者万计,大肆诛杀司马道子爪牙,三吴震动。” “王廞?”刘道规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 “琅琊王氏,王导之孙,王珣、王谧堂兄弟。” 高珣这么一说,刘道规就明白了。 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虽然失去了权柄,不复昔年之盛,但势力还在,仍是数一数二的高门。 三吴百姓苦司马家久矣,江东豪族虞啸父振臂一呼,应者如云。 而三吴是司马家的基本盘,建康补给钱粮,全部仰赖此地。 这么一弄,等于断了司马家的根。 司马道子在建康,顿时成了无根之木,建康成了一座空城。 王恭打仗不行,但内斗却是行家,一出手就捏住了司马家的命根子。 刘道规不佩服都不行。 不到半个月,建康就传回了消息,司马道子杀王国宝、王绪,向王恭谢罪。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火一旦烧起来,想要扑灭就没那么简单。 王恭罢兵,没想到王廞却不肯收手,拒绝退兵,还申斥王恭无能,有负先帝恩宠…… 短短半个月,王廞手下人马扩张到三万。 “王廞杀了这么多司马道子的人,就算他想停手,虞啸父这些江东本土豪族也不会让他停手,王廞已经出兵,直奔京口而来。” 高珣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王廞进军京口?这不是送死吗……“ 刘道规实在佩服这些士族高门的脑容量,玩内斗都是行家里手,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蠢,京口屯集了两万多北府军,还有刘牢之、孙无终这些猛将坐镇。 王廞手上才三万乌合之众就飘了,也不知喝酒喝迷糊了,还是五石散吃傻了,竟然主动招惹北府军。 这不是送肉上砧板吗? 高珣道:“王廞有江东豪族支持,有一战之力,胜负未可知也。” “正是因为有江东豪族的支持,更不应该仓促北上,而是继续在三吴积蓄势力,厉兵秣马,积蓄粮草,以守为攻。” 仗不是这么打的,北府军都是百战老卒,王廞的人马都是新招募的青壮,两边实力判若云泥。 “听说王廞在吴兴弄出了一支娘子军,封自己的女儿为贞烈将军,统率其众……” “纨绔子弟……拿战事当儿戏。” 刘道规彻底无语了,两军对垒,弄一支娘子军出来,这是嫌北府军的士气不够高…… 王恭和王廞这两个高门,一个太怂,一个太鲁莽,如果对换一下,说不定建康已经被攻下来…… “依我看此事没这么简单,王廞起兵,说明琅琊王氏与王恭并不和睦。”高珣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汤。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刘道规。 王廞的行径的确有些不合理,只要脑子正常一些的人都知道北府军的强悍,王廞没道理拿鸡蛋撞石头。 琅琊王氏在京口也有势力。 王珣曾任征虏长史,是桓冲的掾吏,娶谢万之女,后与谢家反目,谢安让二人离婚,王谢两家反目成仇…… 王恭和王珣都受司马曜倚重,但不代表两家铁板一块。 士族高门之间尔虞我诈,波谲云诡。 就像八王之乱,不仅仅是司马家的八个亲王的内斗,而是所有士族高门都参与其中。 “这么说,琅琊王氏不甘寂寞,想取王恭而代之……”刘道规隐隐明白其中的关键。 战争只是表象,本质上还是内斗,还是阴谋诡计。 “琅琊王氏自从王导之后,便一直默默无闻,眼下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独占鳌头?”高珣士族子弟,看的比刘道规更深一些。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人永远不会满足,士族更是如此,五品想着爬上三品,三品想爬上二品,二品就想着独占权柄,掌握权柄之人又想着加九锡…… 桓温给所有士族豪门做了一个榜样。 谢安谢玄则是一个教训。 只要上了桌的人便永远没有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后退之人,死的不明不白。 “高兄只当一个部司马,实在屈才了。”刘道规忍不住感慨。 “以道则之武干,却只能屈居一参军,着实可惜。”高珣也吹捧起来。 刘道规哈哈一笑。 如果琅琊王氏起了心思,这场大战就没那么简单了,这是士族高门尔虞我诈,却不会背叛自己的门第。 王廞种种不合理的举动,背后肯定有琅琊王氏的支持。 刘道规忽然想到王谧,经常在京口走动,结交北府中人,未必不是提前布好的一步棋…… 这时孟干之回来了,见了高珣,欲言又止。 刘道规道:“有什么就说,高兄不是外人。” 孟干之这才开口,“查到了,蒯恩今日去见了刘毅。” “蒯恩是刘毅的人?”刘道规眉头一皱,仔细一想,非常有可能,刘毅在广陵一带黑白两道通吃。 盐渎那么大的一块肥肉,或许他早就参与其中。 不,如果蒯恩是刘毅的人,那么刘毅早就知道盐渎是自己的劫的,以他的性子,为了立功,早就捅了出来。 蒯恩与他接触,应该还有其他什么隐情。 刘道规对此人越来越感兴趣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非常欣赏他的胆气。 当日在盐渎若没有他出手相助,没那么容易得手。 孟干之道:“目前尚不得知。” “你继续盯着他们,不要惊动他们。” “领命。”孟干之拱手而去。 高珣道:“刘毅党众极多,野心不小,先前投靠司马道子,如今又想投靠王恭一系,道则定要当心。” “此人志大才疏,首鼠两端,终会作茧自缚。” 刘道规不怎么看得上这位同宗,司马道子和王恭不是他想投奔就能投奔的,人家未必拿他当回事…… 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诚信,人无信不立,翻来覆去反复无常之人都走不远。 (本章完) 第135章 发展 第135章 发展 朝廷无论干什么都慢吞吞的,剿贼也是如此。 王恭几次下令让王廞退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王廞都不为所动,乌龟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直奔京口而来。 反而江北广陵清闲无比。 只是广陵诸县,瘟疫已经初见端倪。 眼不见心不烦,刘道规向袁鹤打了个招呼,便乘船北上兰陵,准备今年的春耕。 三吴之地掀起叛乱,几万人卷入其中,大片田地荒废了,加上这场瘟疫,以后粮食只会越来越贵。 事实上现在的广陵就已经有了端倪,粮食价格蹭蹭往上涨。 一斗麸糠都能卖到一百钱,一斗稻米更是卖到八百钱…… 百姓若是没有吃的,大乱近在眼前。 刘道规赶到兰陵,立即下令兰陵所有的荒地都开垦出来,包括新占领的邹县和平阳,这两地都在泗水之南,土地肥沃。 原本都是良田,后来北方大乱才被荒废了。 “倘若丁零人南下劫掠,我等岂不是白忙一场?”曹霁不赞成此事。 “翟魏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没空来劫掠我们。”来之前,刘道规就关注北方形势。 翟辽病死,其子翟钊一上位,就集结大军攻打邺城,想以战养战。 只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被燕国辽西王慕容农击败。 今年二月初五日,慕容垂率军从鲁口南下,巡查河间、渤海、平原三地,翟钊又派遣部将翟都劫掠馆陶,屯于苏康垒。 慕容垂勃然大怒,亲率大军进攻苏康垒。 翟都畏惧,撤回滑台。 翟钊的各种作死行为,成功吸引到了慕容垂的注意,亲率六万步骑,屯于黎阳,准备渡河灭亡翟魏。 如果不是刘道规实力不济,早就领兵北上,分一杯羹。 刘钟道:“属下建议种上豆菽、两个月便可收割,人可食,战马牲畜亦可食。” 羯赵与前燕对垒,石虎便在蓟城储备了两千万斛豆,集合水陆大军四十万进攻龙城,没想到被慕容恪两千骑兵突袭,羯赵大败。 后蓟城被慕容垂攻陷,这批粮食落到前燕手中,燕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亡羯赵和冉魏,统一河北。 “可,只要是粮食都行!兰陵五县,所有的田地都不要浪费,都种起来。” 刘道规想起自己的战马也九百多匹了,可以组建一支五百人规模的骑兵,不过养一匹战马,相当于养五名士卒。 战马不仅要吃精料,还要吃盐,比人吃的还好。 兰陵本来就是五个县小郡,周边没有草原,只能这么养。 虽然大多数上等田都集中在豪强手上,不过其他的荒地也能用上,以前人力不足,现在八幢有一万余众,还有一千八百多奴隶。 可以到处开荒。 刘道规抬头望着天空,二月天气,东风拂面,略有暖意,春日如约而至,今年是开荒的第三年,只要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今年应该是一场丰收。 刘穆之那边的盐场已经已经开始生产,只要过了今年,刘道规手上的实力便会迈上一个小台阶。 一道开垦令,整个八幢都忙碌起来。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八幢这种体制,特别适合小势力的前期发展,无论是打仗还是生产,效率奇高。 史记货殖列传中有记载: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 战争和发展,本质上都是同一件事情。 老祖宗们早已经摸清楚了,而且都记在书上。 每个新生的事物都充满了活力,八幢也是一样。 刘道规亲自下田,八幢中没有高下之分,更没有征虏军府的各种弊病,幢主、屯长也跟普通幢民幢兵一同吃喝拉撒。 遇上什么事,就在田垄上商议,当日解决,没那么多的规矩,更不会拖泥带水,推来推去。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连新来的奴隶也吭哧吭哧的干活,只要保证他们一日两顿饭便心满意足。 肉不能保证,但混了新鲜野菜的咸鱼汤应有尽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些东西,他们以前在翟魏那边很少吃过。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只要是底层,日子都不会好过,他们在翟魏那边跟奴隶差不多,一年到头儿也吃不上几顿饱饭,更别说鱼汤。 八幢明文规定,十年之后,奴隶可转为幢民。 刘道规给了他们希望,自然人人卖力,热情高涨。 劳作之中,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八幢也就越来越团结。 “夫君是参军,何必事事亲为?交给其他人便可。”曹思霏一阵心疼,每天晚上都亲自为刘道规洗脚。 “兰陵百废待兴,我不带头,谁肯真正下力气做事?忙一些也好,就当锻炼筋骨,再说我也没那么娇贵。” 曹思霏忽然道:“夫君不如再纳几房小妾。” “你为何说这些?” 身为男人,听她这么说,心中顿时一喜。 但曹思霏一脸落寞之色,“成亲都一年了,肚中还没有动静……” 这一年刘道规也没少跟她亲近,不知为何她一直没怀上。 母亲萧文寿几次派人送药过来,估计她也感到了压力。 “莫要多想,咱们年纪还轻,来日方长。”刘道规一把拉入怀中,轻声安慰。 她这才笑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兄长刘裕也没少跟嫂子亲近,同样也没怀上,肯定也喝了药……莫非是药出了问题? 堂叔刘涓子擅长的是金疮和痈疽等体表症状,而非体内。 刘道规准备寻个时候回去当面问问,不然刘家老这么生不出子嗣来,大家都难受,外人也笑话。 这年头看一个家族兴不兴旺,就看子嗣多不多…… 第二日刘道规没下田,而是巡查其他各县,兰陵、氶、戚、合乡、昌虑五县,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其实只有氶、合乡二县,其他都在豪强手中。 每年都会交上一笔钱粮,也就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说是豪强,其实也就是一些大点的宗族。 兰陵的萧家、昌虑赵家已向刘道规靠拢,其他孙、王、荀几家与南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刘道规一时片刻还动不了他。 也不想朝南发展,南面的阻力太大。 反而是北面翟魏奄奄一息,又与慕容垂交兵,说不定就撑不过今年。 “既然翟魏与燕国对垒,我们手上又有骑兵,何不劫掠兖青诸郡?既可以积累粮草,亦可训练骑兵,还可刺探北方虚实。” 毛德祖倒是与刘道规想到一处去了。 以前不敢北上,是因为实力不足,如今手上有一支骑兵,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拉出去…… “那就选拔虎贲,挑选擅长骑射之人,去北面抢——招抚百姓!” 身为寒门,手上可用资源本就不多,也就不用束手束脚了。 毛德祖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三两下就勾勒出尼丘山以北的地形,指着一条曲线道:“若是能攻克鲁郡,则大事可成也!” 鲁城在泗水之南,蒙山以西,邹城以北。 拿下此地,八幢的格局就打开了,凭借泗水可以阻挡鲜卑人、丁零人的骑兵,安心经营泗水以南的广大区域,比兰陵强太多了。 去年出兵,毛德祖和王元德他们就尝试攻取此地,奈何实力不足,城中之人全力抵抗。 眼下翟魏正在与燕国鏖战,只要掌握出手时机,完全可以轻松拿下。 而南面,王恭、司马道子也在角力,琅琊王氏、荆州桓氏居心叵测、天师道蠢蠢欲动,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而且还会卷入更多的势力。 表面上是王恭和司马道子之争,实际上是各种势力摩拳擦掌,准备重新分配利益…… 南北两面都在开宴席吃肉,刘道规当然也想上桌,南面没资格分肉,北面却有一线机会。 八幢挤在氶、合乡、邹三县之地,没有更多的耕地,发展也进入瓶颈期。 “不克鲁城,我等便要困死在兰陵。”刘道规拔出环首刀,插在“鲁”字之上。 (本章完) 第136章 分肉 第136章 分肉 京口之东,曲阿。 此地乃长江下游重镇,两百年前,孙策曾在此地大破扬州刺史刘繇,进而横扫三吴,奠定基业。 如今江东风云再起,三吴人马又卷土重来。 刘牢之先一步进据此地,五千北府军枕戈而待,气势如虹。 这年头的士卒,不怕打仗也不怕伤亡,最怕的就是无仗可打,江东富足,人尽皆知,所以北府军的士气非常高昂。 只是敌军兵临城下,刘牢之却下令按兵不动。 此时此刻,中军大帐中迎来了一位贵客。 “昔闻龙渊耀芒,难掩荆山之玉;骐骥骋足,岂困盐车之辕。将军起于行伍,奋臂北府,淝水鏖兵,羯鼓惊寒。江左有今日之安,皆将军之功也,然则如此大功,却屈居一彭城太守,困于人下,呼来喝去,犹如犬马,每思及此,不禁扼腕而叹。” 王谧挥动尘尾,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人如沐春风,动人心弦。 去年京口聚会,王恭当众斥责刘牢之,也是王谧出言相助,帮了他一把。 很明显这场大戏的关键,便是刘牢之。 只要他倒戈一击,江左形势立变,王恭和司马道子的末日就到了。 而且刘牢之早就对王恭不满。 但,王谧说的天乱坠,却没有任何实际承诺,只让其倒戈,并没有实际利益承诺。 刘牢之的一张紫脸始终面无表情。 王恭好歹是六镇都督,假节,而王谧空口白牙…… 刘牢之纵横天下二十余载,早就不是血气方刚的莽夫,在官道上浮沉多年,对士族高门的嘴脸洞若观火。 太原王氏不是什么好人,琅琊王氏也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人无信不立。”刘牢之目光一闪,实则是在暗示王谧拿出具体的承诺。 王谧当然听得懂,“事成之后,我等向朝廷保举将军为青州刺史。” 刘牢之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冲在前面的是自己,干脏活的也是自己,而换来的只是一个青州刺史,还要向朝廷保举…… 关键,青州乃侨郡,并无实权。 也就说这些士族在分肉的时候,连个骨头都不愿给。 如果司马道子不同意,青州刺史还不一定拿得到…… 这一次背叛的是太原王氏,叛乱平息后,朝廷和士族追究,刘牢之还是会被推出去,当成替罪羊,成为众矢之的。 当年的苏峻就是前车之鉴。 士族高门和朝廷从来不会放过起兵作乱的将领。 衣冠南渡的这八十年里,发生过太多这种过河拆桥之事。 很明显,王谧开出的价钱没达到刘牢之的预期,“明公不必多言,王廞起兵作乱,某怎可助纣为虐?” “机会难得,将军定要三思……” “不用三思,北府军只忠于朝廷。”刘牢之满脸失望之色,起身就走出大帐。 外间一众北府将领如狼似虎,五千北府军静默无声,铁甲如山,旌旗如云,长矟如林,眼中的战意宛如熊熊烈焰。 整个江左最强的战力就在刘牢之手上,朝野上下,善战者无人能出其右。 即便当年临漳之败,刘牢之顾身返回京口,转眼又拉起一支北府军。 北府就是他的底气所在。 琅琊王氏一个有名无实的青州刺史,就算刘牢之答应,北府的精兵猛将也不会答应! 吃到嘴里的才是肉。 “出兵,击贼!”刘牢之翻身上马,提起长槊。 “杀、杀、杀!”北府士卒纷纷高呼起来,声震长空。 城门打开,五千步骑化为一条长龙,扑向城外宛如黑云一般的贼军。 霎时间,地动山摇,天地都为之色变…… 不到半日,战争就结束了,曲阿城外便一片狼藉,鲜血汇聚成小溪,缓缓流过尸体,未死之人还在哀嚎,但很快就被一支长矟捅入嘴中,从后颈刺出。 哀嚎声戛然而止。 乱军的头颅被一颗颗割下,堆放在江边,眨眼就变成了一座小山。 士卒们争抢着女人、甲仗、牲畜。 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淫笑声连成一片…… 战场之东的苦楮岗上,几人伫立良久,目睹了整个交战过程。 “刘牢之还真是聪明,竟然放过了王廞。”卢循满脸揶揄之色。 三万乱军一个照面,便被北府军杀穿了,王廞匹马逃走,不知所踪。 如果不是刘牢之手下留情,王廞纵然骑上汗血宝马也休想逃脱。 徐道覆道:“刘牢之乃我道门之大患也。” 孙恩骂道:“琅琊王氏都是废物,三万人马,不敌五千北府军也就罢了,一个照面就杀的人仰马翻,害我等空欢喜一场。” 原本指望北府军与乱军两败俱伤,天师道再出来捡便宜,没想到王廞实在无能。 卢循抬头望着天空,三月天气,暖风东去,江东春意盎然,“唉,王廞这一败,我等只能再寻良机,不知还要等上几年……” “未必,琅琊王氏被踢出去,但王恭、司马道子、桓氏还未决出胜负,两位拭目以待,好戏还在后面。” 徐道覆目光扫过战场,定在那杆“刘”字大旗上。 这一战,北府军简直摧枯拉朽,要知道乱军之中并非只有琅琊王氏,还有很多三吴豪族参与其中,这些人的战力并不差,却还是败在刘牢之手上。 败的还如此之惨…… 天师道想要成事,就一定绕不过北府军。 孙恩笑道:“不错,王恭逼司马道子杀王国宝和王绪,颜面全失,必不会善罢甘休!” 卢循抓起一把黄土,洒向天空,“晋室早成冢中枯骨,司马道子杀司马曜,手足相残,乃自取灭亡,忠孝仁义,司马氏弃之如履,早已天怒人怨,天下大乱近在眼前,可惜了这三万江东子弟,为晋室陪葬。” 孙恩却不屑一顾,“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群小死得其所,不足为惜。” 徐道覆和卢循闻听此言,眼中都闪过一道失望之色。 天师道未能形成太平道的规模,根源就在孙家身上。 孙恩一直以江东士族自居,为的也是孙氏一门一户的兴衰,并未真的将江左苍生放在心上…… (本章完) 第137章 出掠 第137章 出掠 兰陵最大的瓶颈便是人口,八幢虽有一万余众,但扣除老弱妇孺,青壮不到一半。 这时代土地不是问题,问题是缺少人口。 兰陵北面的青州被辟闾浑占据,政局相对稳定,人心稳固,连慕容垂都忌惮三分,刘道规想要发展就只能打翟魏的主意。 好在八幢是耕战牧一体,人人皆习战阵,男女老少皆可上阵,加上奴隶,也可以凑出一支万人“大军”。 春耕结束之后,刘道规一边打造骑兵,一边等待北面大战。 不过慕容垂就是像是一个熟练而老辣的猎人,在黎阳按兵不动。 翟魏集结重兵屯于黄河之南,设置防线。 这个季节黄河水流充沛,几乎是天堑,鲜卑骑兵很难渡河,两方就这么僵持着。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有一个目的,活着回来,然后才是财物、牲畜和奴隶,”刘道规望着面前的四百七十二名骑兵。 这些人都是从幢兵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大多数都是兖州、豫州籍贯,上马为骑兵,下马为步卒。 每人双马,负十日之粮食,多为盐、粟、豆,人能吃,马也能吃,另外还有五斤咸鱼,特殊情况下,直接用小刀片着生吃。 一支长矟,一把环首刀,再配上弓弩和竹甲,少数精锐装备铁甲。 四百七十二名骑兵分成四部,以刘广之、毛德祖、王元德、王仲德四人为将,徐长命、苟忠、尹山等亲信部曲为副手。 刘遵和刘黑罴性格冲动,遇上敌人就眼红,容易上头,不管有多少,嗷嗷叫的往上冲,两千人就敢叫嚣着攻下兖州。 刘道规不敢让他们单独领兵,将两人留在身边。 一支骑兵就这么打造出来了。 没时间给他们训练,遵循以往的原则,以战养战,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不求攻城掠地,只注重劫掠,保全自己,积累经验。 如今是三月末,有青草补充,战马的粮食消耗没那么大。 那至于他们要去哪里,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南下去祸害淮南百姓就行。 “参军放心,我等定全身而回!”毛德祖异常兴奋,对于他们这些北人而言,终于能杀回故土。 “去吧。”刘道规指向北面,心中也是热血沸腾。 这也算是践行了承诺。发动了一次小小的北伐。 四百七十二骑,九百多匹战马仿佛大雁一般冲向北方,然后分成四支,朝向四个方向…… 春耕虽然结束了,但依旧忙碌。 水稻水稻,必须时刻保持田地里面有水,水多了,病虫也多,稻苗闷死在水里,水少了,稻苗直接枯死。 农夫必须时时刻刻守在田里,还要施肥、除虫、驱赶飞禽走兽。 种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耕种只是一个开始,想要收成,还须投入更多的精力。 不过八幢已经形成了规模和制度,种田是华夏百姓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勤勤恳恳,比刘道规更重视田里的庄稼。 白天各种劳作,晚上还有巡逻队驱赶野兽。 尼丘山基本被完全掌握,赵元修建了五处牧场,放养大量猪羊鸡鸭鹅,鸡蛋鸭蛋也是好东西。 没有肉吃,对粮食的消耗太大了,士卒的身体素质跟不上,很多孩童也在长身体阶段。 李大目的船队每个月都能捞上来两三千斤的海产,船大了,捞上的海鱼也比以前大,动辄就有上百斤的肥鱼。 其他昆布、发菜、紫菜,也越来越多。 这些海中“蔬菜”晒干后都能保存,开水一泡就能吃,非常方便。 “船还是小了,扛不住风浪,不敢远航,若是那时楼船还在,属下敢去倭国和百济做些无本买卖。”李大目对那艘楼船还是念念不忘。 在海上漂泊久了,人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变化,眼神锐利,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随时准备跟人搏命。 刘道规笑道:“放心,以后都会有的,这次找你回来准备扩充我们的水军,今后你就是水军头领。”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江淮一带混,骑兵要有,水军亦不可或缺,规模可以不大,但一定要有。 李大目一脸欣喜,“那可太好了,实不相瞒,属下亦觉得人手不够。” “人手你自己去琅琊郡选,先把人弄起来,暂时用小船,在近海边上捕捞,大船以后慢慢补上。” 说是水军,其实也是渔民。 不过天下万事都是相通的,耕战可以一体,渔猎与战争也有很多相通之处。 常年劳作之人,身体素质和战争技能都不差。 秦军一边种田一边吞并六国,一统华夏,汉军种田一路种进河湟西域。 游牧民族在农牧民族面前,绝大多数时候只有挨打的份儿。 “头领……听上去就像……贼寇头子。”李大目抱怨了一句。 “暂时将就,没看到我也只是个参军?”刘道规也一肚子怨气,以现在自己掌握的地盘儿和实力,不亚于一郡之太守。 但这年头没办法,上升的通道几乎都被堵死了。 士族高门轮流坐庄,寒门庶族很难有出头之日。 不过刘道规感觉这种局面很快就要被打破了,士族高门之间的内斗愈演愈烈,琅琊王氏第一个拔刀。 这种事情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而且王恭和司马道子之间的矛盾只是暂时平息,并未得到根本上的解决。 按照晋室的传统,两边必须有一个人倒下去。 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晋室不能扩张,只能内卷,内卷的本质就是互相争夺生存空间,士族高门亦是如此。 以前尚有王导、桓温、谢安左右腾挪,施行土改,谢安之后,士族们里面一个能顶上来稳定格局的人物都没有,连野心都丧失了…… 反观北方,一轮又一轮的搏杀之后,活下来的无不是枭雄。 慕容氏和姚氏姑且不论,代北的魏国拓跋珪,对内厉行改革,从部落盟主转变为君主,短短五六年间,吞并独孤部、贺兰部、铁弗部等草原诸部,统一漠南,大破柔然、高车。 即便河陇之地的李暠、乞伏国仁、秃发傉檀、沮渠蒙逊等势力也颇有枭雄之姿,各有建树。 而南方本质上跟魏晋时期并无多大区别,两百年了,换汤不换药。 (本章完) 第138章 急召 第138章 急召 七天之后,王元德率本部骑兵返回。 俘虏青壮五十七人,牛羊一百三十头,其他钱帛粮食五车,一人未损,战马只少了两匹。 苍蝇再少也是肉,只要收益大于投入,便可以维持下去。 第二天刘广之和王仲德一同返回,一头牲畜都没有,但俘虏了两百余翟魏士卒,获皮甲五十领,其他军械若干。 刘道规也能接受,便让他们休整。 但毛德祖却忽然没了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连斥候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不会被丁零人全灭了吧?”刘遵脸上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没让他领兵出征,怨气不小。 “闭上你的乌鸦嘴。”刘道规经历了大风大浪多了,早就练成了处变不惊的心性。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斥候没打探到任何消息,就说明人没有事。 手下的几员“大将”,王元德王仲德兄弟文韬武略,刘广之性格沉稳,刘遵刘黑罴骁勇无畏,但毛德祖也是智勇双全之人。 当初迎战泰山诸贼,他一人就斩杀了张佛奴和白龙子。 骑兵不是步卒,神出鬼没,翟魏想捉住他没那么简单。 不过两天之后,毛德祖两手空空的回来。 刘遵更是抓住机会极力嘲笑,“空着手也有脸回来,你若是不行早点换人。” 毛德祖并未辩解,只是拿出一张牛皮,上面密密麻麻的画满了鲁、泰山二郡的地形图,上面甚至还标注了敌军的兵力,驻守的将领。 刘道规眼睛一亮,“德祖此物可抵千金!” 毛德祖面不改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行有些匆忙,属下只摸清了鲁郡和泰山郡的虚实,西面高平任城二郡尚不得知,属下建议选拔细作,渗透北面诸郡。” “我回头让曹家的人扮作商贾北上。” 形势瞬息万变,没有斥候和细作,就像人没有眼睛和耳朵一样。 休整了两日,骑兵再度外出,刘道规给他们多加了一项任务,尽量摸清当地的地形和守军情况,说不定将来就能派上用场。 曹家也准备了一支商队,顺着桓公渎向北渗透,收集各种消息。 刘道规现在万事俱备,只看慕容垂什么时候出手。 从他以往的战绩不难看出,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致命,这一次在黎阳屯集七万步骑,图谋必定不小。 而且翟魏一直就像牛皮膏药一样,专跟慕容垂过不去,翻来覆去,一直牵制燕国。 翟钊一上位,便立即率军攻打邺城,袭扰阳平、清河诸郡,试图从燕国身上咬下一块肉,被击退后,又跟慕容永眉来眼去,两边对慕容垂形成了夹击之势。 如果这一次不能灭掉翟魏,燕国就会陷入战略上的被动。 但慕容垂就像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一直在黎阳按兵不动。 连续一个月,连小规模接触战都没有。 不过他们的这种对峙倒是便宜了刘道规。 翟魏要防守漫长的黄河,不断从南面抽调兵力和粮食。 这段时间,刘道规的骑兵倒是突飞猛进,带回来的俘虏、钱帛、牲畜越来越多,奴隶都增加到两千三百余众。 眼看要进入五月,长期对垒,翟魏有些扛不住了。 毕竟只是一个七郡之地、三万户的小国,立国也才五年,根基过于薄弱。 慕容垂虽然立国时间也短,但河北当年本就是前燕故地,充斥着大量鲜卑人,怀念慕容恪,视慕容垂如父,治下胡夏人口少说也有七百余万。 翟魏能抵抗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奇迹了。 刘道规预感决战就在这一两个月内。 但就在这个时候,袁鹤的文牒送来,催促刘道规速速返回广陵。 似乎南方也将有大事发生。 “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刘道规叹了一声。 “咱们现在兵强马壮,还回去受那口窝囊气作甚?依我看就留在兰陵,先吞鲁郡,再吃下兖州、青州,杀上河北,干掉慕容垂,兄弟们扶你上去!” 刘遵狂上了天。 刘道规骂道:“你这厮是不是小时候被狗咬了,狂病发作?” 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 刘遵梗着脖颈,“我又没说错,当年祖逖一百部曲北上便收复了中原,咱们有一万人马,还怕个鸟。”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形势不一样。” 一万人马,真正能上阵的也就一千六百幢兵。 能拿下鲁郡,刘道规就烧高香了。 如今的中原大地,遍地都是胡人,即便留下来的晋人,对晋室已经没有多少归属感,这一点从曹家身上就能看出来。 当初慕容绍一个有名无实的兰陵太守,曹腾云摇着尾巴俯首听令。 八十多年来,北方晋人已经习惯了胡人君主的统治。 慕容恪、苻坚在时,颇有善政,太元十二年(387年),慕容垂派慕容德、慕容隆南征,青、兖、徐三州郡县坞壁闻之,多归附之。 毛德祖道:“翟魏实力不济,然则士众强悍,皆有死战之心,慕容垂未必就能轻易灭了翟钊。” 王元德劝道:“北府才是彭城刘氏根基所在,既然江左有事,参军当立即回返。” 离开了彭城刘氏,离开了北府,刘道规什么都不是,北府随便一支人马上来,兰陵就要易手。 八幢根基太薄,还谈不上基业。 这一点上刘道规没有糊涂,如果预料不差,江左应该也要开席了。 安排好各种大事小事,刘道规带着刘遵快马返回广陵。 整个广陵城已经戒严,刘道规掏出中兵参军的凭信方才入城,大街上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不时有骑兵快速奔过。 刘道规连公廨都没回,直奔司马衙署。 袁鹤板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刘道规。 弄得刘道规一头雾水。 过了半天,袁鹤才道:“荀信之和桓道真五日之前遇刺。” 这两个祸害早就该死了,刘道规心中一喜,荀信之一死,自己欠下的几万缗债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简直是双喜临门,早就看荀信之不爽了,动不动就翻个白眼儿,没想到也有今天,也不知是哪路豪杰所为。 但袁鹤眼中掠过一道精光。 刘道规一愣,“司马不会怀疑是属下所为吧?” 袁鹤没有回答,眼神越发犀利,“上一次桓承之之死,有人翻了出来,王恭限我半个月内交出凶手。” (本章完) 第139章 上席 第139章 上席 刘道规准备回来吃席的,没想到自己要被人弄上席…… 司马道子和王恭斗法,竟然着落在征虏军府。 看袁鹤的火烧屁股的模样,王恭应该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 他是司马道子的人,麾下一千二百前部精锐,征虏军府下辖的七千军户也在他这个司马的控制之下。 王恭和司马道子斗法,一时之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但这些爪牙就倒霉了。 连王国宝、王绪都说杀就杀,更别提荀信之、桓道真、袁鹤这种落魄士族。 刘道规心中暗骂一声,袁鹤这厮是想将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 这也是他们的常规手段。 “属下以为,即便司马交出凶手,王令君也不会放过司马。”刘道规实话实说。 王恭要的是征虏军府,而不是凶手。 再说荀信之和桓道真是桓家的爪牙,恭插上一脚,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那你觉得我现在怎么办?” 荀信之、桓道真的死,也刺激到了袁鹤。 刘道规绞尽脑汁,仔细回想整个过程和江左形势,首先,司马道子杀王国宝兄弟二人,已经向王恭低头,王恭还这么咄咄逼人,司马道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其次,王恭没有兵戎相见的决心,不然现在建康早就换了人。 最后,征虏军府对司马道子非常重要,当初桓冲经营征虏将军府,本就是为了制衡京口而存在的,司马道子一定不愿征虏军府落入王恭手上。 司马道子手上的筹码已经不多了,东有征虏军府,西面只剩下豫州庾氏。 刘道规拱手道:“司马如今掌握征虏军府,广陵与京口隔江相望,依属下之见,可一面向相王求援,一面搪塞王恭,以拖待变,静候时机。” 只要王恭不派北府军来攻城,事情就没有那么严重。 王恭想以势压人,恰好,司马道子手上捏着小皇帝,掌握权柄,大义名分都在他身上,又刚刚向王恭低了头,王宫绝不会在此时派军攻打广陵。 袁鹤背着手,踱来踱去,若说他对司马道子多忠诚,也不尽然,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以前躲在桓弘屁股后面,还可以掩人耳目,但现在桓弘当起了甩手掌柜,一下子将他顶到了前面,暴露在王恭的刀口之下。 桓弘关起门来,整日声色犬马,夜夜笙歌,反而将自己置身事外…… 袁鹤停下脚步,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我已经让人快马入京,若能平安渡过此劫,我定向相王保举你,接替我为征虏司马,汝当全力助我!” 荀信之死了,征虏长史空缺,怎么又变成了司马? “多谢司马抬举!”刘道规装作满脸感激之色,心上不以为然,只当他画了一个大饼。 目前而言,袁鹤还不能倒下,换上王恭那边的人,日子更不好过。 只要熬过了今年,一切都会变好…… 辞别袁鹤,刘道规这才返回公廨。 高珣和孟干之等候已久。 “桓道真和荀信之平日这么低调,怎么会被人刺杀了?”刘道规一进门便问。 能在广陵城中刺杀这两人,刺客的实力倒也不俗。 孟干之道:“正要向参军禀报,是……蒯恩所为。” “竟然是他?他为何杀桓荀二人?”刘道规揉了揉太阳穴,整天这么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比在兰陵还要耗心力。 也难怪永嘉之乱后,北方那么多次机会,士族门阀都没有北伐,内斗就已经耗干了他们的精力。 孟干之道:“两月前,蒯恩多次与刘毅接触,属下以为定是刘毅主使。” 受过荀信之白眼的,不止刘道规一人,刘毅也被荀信之害的非常惨,在坑里面扑腾了好久才爬上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毅这个时候杀他,的确是个好机会,桓家不敢追究,王恭贺司马道子只会借此事斗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毅还真是神通广大,能让蒯恩为他刺杀荀信之、桓道真二人。 高珣忽然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荀信之贺桓道真都是桓家的爪牙,他二人一死,必定刺激到桓氏,荆州不日就有剧变!” 刘道规听的头皮发麻,江左这群人还真是会玩,弄得这么复杂。 征虏军府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各种牛鬼蛇神都在蠢蠢欲动。 某种程度上,刘毅跟自己是同道中人,都想推动形势的发展,搅动江左的一潭死水…… “先不管他们,咱们也要做两手准备,万一袁鹤靠不住,想要出卖我,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刘道规恶向胆边生。 广陵这么多年,了这么多钱,养肥了这么多人,为的这一天。 坐以待毙,不是刘道规的风格。 刘毅都敢杀桓、荀二人,自己杀个袁鹤没什么大不了。 高珣苦笑,“当不至如此。” “未雨绸缪。” 刘道规当然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今局面,谁先跳出来谁倒霉。 无论是司马道子和王恭,都跟以前一样,任何事情都磨磨蹭蹭,拖泥带水。 袁鹤弄了十几颗人头上去,一晃半个月,京口那边竟然没有任何回复,只派了一个戴耆之过来,袁鹤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北面的慕容垂也在这个时候动手了,退出黎阳,将大营迁到四十里外的西津,造牛皮战船一百多艘,故意装上军械甲仗,大张旗鼓的逆水而上。 翟钊中计,急忙率主力直扑西津防卫。 慕容垂却暗中派遣中垒将军慕容镇等人率兵从黎阳渡口连夜渡河,在黄河南岸扎下大营…… 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翟钊耍的团团转,轻而易举的就渡过了黄河。 翟钊听到这个消息后,既惊又恐,连忙返回奔营,攻打燕军河南营垒,燕军坚壁不出,翟魏大军来回奔波,天气燥热,久攻不下,疲惫不堪,退兵时,慕容镇忽然杀出。 两军鏖战,慕容农率精骑从西津渡河,两军夹击,翟钊惨败,逃回滑台…… 刘道规读完战报叹为观止,慕容垂用兵,虚虚实实,有如鬼神,翟钊在他面前宛如三岁孩童一般。 当年桓温、刘牢之败在他手上并不冤枉。 (本章完) 第140章 退忍 第140章 退忍 翟钊惨败后,立即放弃滑台,收集残军,带着一家老小渡过黄河,窜入河内郡修武县境内的白鹿山,依靠山势险峻抵御燕军,以撑到西燕支援。 几次派人突围,向西燕求援,但近在咫尺的西燕一直无动于衷。 翟钊粮尽,强行突围,为慕容农所破,俘获其部众,翟钊匹马杀出重围,投奔西燕。 翟魏中书令崔逞携兖州诸郡归降慕容垂。 慕容绍率五千步骑直扑鲁郡,慕容德七千骑兵南下高平,泗水两岸州县皆为燕土。 鲜卑骑兵如狼似虎,根本不给刘道规任何机会。 而慕容垂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了翟魏,不仅刘道规这种小势力不敢动弹,就连死对头慕容永也不敢动。 西燕治下七万六千余户,带甲六七万。 慕容垂南下攻打翟魏,是他们出手的最好时机,却连一兵一马都不派,眼睁睁的看着慕容垂吞并翟魏。 亢龙有悔,潜龙勿用。 每个势力都有强弱兴衰,慕容垂现在如日中天,鲁郡有慕容绍的五千步骑,刘道规基本没有机会。 这个时候撞上去了,跟鸡蛋碰石头没什么区别。 只能继续龟缩,唯一庆幸的是,翟魏流民大举南下,不少人涌入兰陵。 也算喝到了一口肉汤…… 慕容垂灭亡翟魏,对江左的冲击也不小,在兖州招降纳叛,以翟魏两万降军为前锋,直指彭城。 王恭令刘牢之率北上,防守彭城。 江左的内斗暂时停歇,都望着北方,慕容垂名声太响了,桓温、谢玄的北伐都是败在他手上。 刘牢之驱兵北上,慕容垂却留下慕容德镇守兖州,自率大军返回河北。 前后交战不到一个月,翟魏信手拈来。 姜还是老的辣,慕容垂年纪越大,越是恐怖。 刘道规根据细作和斥候送回的情报,仔细推演过整个过程,慕容垂几乎无懈可击,对计谋和骑兵的运用炉火纯青。 虚虚实实,令人眼缭乱。 即便这个时候西燕出兵,也只会遭到慕容垂骑兵的迎头痛击。 这么多年西燕之所以能与慕容垂对峙,凭借的便是太行山的险要,以及翟魏的牵扯。 不过现在翟魏已经灭亡,西燕独木难支…… “道则,你看谁来了?”高珣领着一人前来公廨。 “舅父何以来此?” 来人正是舅父萧源之,见了刘道规,笑道:“先帝死的不明不白,新帝为相王掌控,我们这些清闲官员,下品士族,不得升迁,亦没有门路外放,留在朝中已是无用,不如辞官。” 一朝天子一朝臣,司马道子还能控制局面,新上来的小皇帝,生活都不能自理,基本就是个提线木偶。 司马道子也就不装了,直接捏在手上,将皇帝身边的进士都清理了。 “这也太不讲情面了吧?”刘道规看不上司马道子的吃相。 “不全怪相王,如今朝廷风雨飘摇,建康不日便有兵灾,我早些离开,可免池鱼之殃。”萧源之满脸淡然。 晋室的传统是士族共和,轮流坐庄。 司马道子现在独占权柄,将一大锅肉都捂进自己怀中,必然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也就不怪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跳出来。 “舅父莫非听到其他消息?” “相王对王恭极为忌惮,在司马尚之劝说下,以王愉出任江州刺史,再划分豫州四郡令其督之。” 豫州是庾氏的地盘,庾氏从庾亮开始,便是豫州刺史,西中郎将,历经庾羲、庾准传到庾楷手上,已经四代…… 司马道子对不了王恭、殷仲堪、桓玄,便提刀对付自己唯一的盟友庾氏,从庾氏身上狠狠剜下一大块肉下来…… 失去长江两岸的四郡,豫州基本被掏空了。 堂中一时无语。 高珣与刘道规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上面的人都是怎么想的。 本来事情已经平息下去,司马道子要动动手也应该暗中拉拢更多的士族,形成一个利益联盟,以对付太原王氏。 王恭倒下,利益足够其他士族们饱餐一顿。 司马道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寻找盟友,反而捅盟友一刀…… 只能说司马家一代不如一代。 “看来江东必将大乱。”刘道规心中莫名有些小期待,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跟北方的慕容垂比起来,司马家简直都是豕犬。 萧源之叹息道:“天下大乱,尔等北府军将便有出头之日,只是可怜江左百姓……” “这一潭死水打破了又如何?不破不立,长痛不如短痛,这么拖下去百姓更加凄惨。” 刘道规早就受够了这种日子,北面上不了席,吃不到肉,只能期待江左。 其实寒门大多也是这种想法,不然刘毅就不会率先动手,到处搬弄是非,现在想来,当日牢狱的一场大火,很有可能跟他有关。 士族高门醉生梦死,寒门虽说只能担任浊吏,却在处理实务,逐渐掌握下层权力。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寒门当然不甘于现状,逐渐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萧源之道:“你们兄弟两个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寄奴也是这么说,我特意往返京口和广陵,是要提醒你兄弟二人,万不可卷入内斗之中!” 高珣一愣,“眼下胜负已分,相王穷途末路,必然败北,我等当投奔王令君才是。” 刘道规其实也是这种想法,司马道子吃相太难看了。 萧源之道:“王令君自矜名门望族,看不上你等,即便向往倒下,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荆州桓氏仍会继续斗下去,今后无论谁把持权柄,都须依赖北府武人,不卷入其中,他日总有出头之日。” 王恭跟司马道子两个人半斤八两,表面看王恭占了优势,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负如何。 反正桓氏不甘人下,琅琊王氏也想出头。 站队站错了,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当然现在的刘道规和刘裕都没资格去站队,别人也看不上,最多给别人的狗当狗…… “舅父高见!”刘道规以前就觉得王恭不是成事之人。 这场盛宴现在才拉开帷幕…… (本章完) 第141章 钱来 第141章 钱来 多事之秋,萧源之没在广陵耽搁,第二天就走了,为了避嫌还不让刘道规送。 司马道子掏空豫州,庾家接连上表朝廷,言辞恳切,说豫州要防御北面胡人,压力巨大,让司马道子手下留情。 司马道子置之不理,一意孤行。 以前是京口和建康对垒,现在变成了历阳和建康拉扯。 历阳离建康一江之隔…… 刘道规默默的看着好戏,没几日,李大目三条海船从琅琊返回广陵港口。 刘道规带着刘遵上船,一进入船舱,就被里面金灿灿白晃晃的东西晃得睁不开眼。 满满一仓都是钱帛金银,刘道规估算至少有三万缗。 “我的天,这么多钱。”刘遵一个狗啃泥扑了上去,躺在钱帛上撒泼打滚。 李大目笑道:“嘿,还只是半年的盐利,刘主簿说了,今年再扩建十一座盐场,每年至少十五万缗!” 当初盐渎每年就有四五十万缗的收入,琅琊那边还差得远,不过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迟早会追上盐渎。 苦哈哈的在地里种田,三年才能有积余,私盐半年就有如此惊人的回报。 “刘主簿分了多少?” “刘主簿只取走一万缗,让我带话说参军用钱的地方多,当多拿些。” 刘道规心中一暖,这一路走来,遇到士族的刁难多,但朋友也多。 手上有了钱,心中多了些底气。 刘遵兴冲冲道:“阿规,有这么多钱,直接买个裨将或者太守不难吧?” 当初袁鹤说过,一个裨将五万缗,刘道规最希望买一个兰陵太守。 但问题是找谁买,买官儿需要门道和门第的,一个寒门忽然拿出五万缗钱,上面的人怎么看?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向谁买也是一大问题。 江左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权力角逐,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 回去的路上,刘道规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闷声发大财,上面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万一事情泄露出去了,琅琊的私盐就会引来无数豺狼虎豹。 这个时候低调是绝对有必要的。 “什么人?”城头守军一声厉喝。 “是我,中兵参军刘道规。” “原来是刘参军,快快打开城门。”城头军官声音都变得谄媚起来。 “蒋头儿,现在是戒严,袁司马严令……” 只听“啪”的一声,“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刘参军,自己人!” 然后城门吱吱呀的打开了。 军官带着十几个士卒下来迎接,其中一人脸上还有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刘道规心中暗笑,但仔细看这个军官,有些面生,“兄弟是……” “哦,在下蒋休,前部火长,前些日子家中青黄不接,还是参军借的钱粮,一家老小才撑了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兄弟以后若是有难处,尽管再来找我。”刘道规扫了一眼这些前部士卒,虽然是袁鹤控制下的精锐,但衣服上都打满的补丁,面有菜色,与以前在桓氏麾下大相径庭。 袁氏这种次等士族跟桓氏不能比。 “参军仗义,我等铭记在心!” “叨扰诸位,这些钱拿去喝酒。”刘道规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钱递了过去。 “这怎使得?”蒋休直往外推,但双手紧紧捏着钱袋。 “如何使不得?兄弟们保广陵平安,就该吃好喝好!”刘道规硬将钱塞入他怀中。 “还不多谢参军。”蒋休满脸感激之色。 “多谢参军!”士卒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敬意。 “你二人送参军回府。” 给了钱待遇就是不一样,蒋休也是个会来事的人,派两个甲士举着火把,为刘道规开路。 路上遇见巡逻的士卒,远远的问了一声。 不用刘道规出声,两个甲士便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是刘参军吗?” 士卒转头就走…… 刘道规算是享受到了一把特殊服务,心中忍不住感慨,有钱能使磨推鬼,砸了这么多钱下去,效果已经出来了,连前部士卒都混熟了。 心中忽然有了个想法。 既然前部的士卒都能被买通,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手上捏着这么多钱,与其拿去买官,还不如拿去收买人心。 以自己的家世门第,即便买官上去了,在士族高门之间也会受到各种责难,难以立足。 王国宝和王绪这么高的门第,还不是一句话就成了替罪羊? 对于寒门而言,刀,才是权力的根源所在,手中没有刀,有再多的钱也守不住。 再放长远一些,江左大乱近在眼前,谁掌握更多的刀,谁就有更多的权力! 一念既此,心中豁然开朗。 这些底层的士卒不会跟自己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刘道规连夜招来赵伦之、徐长命、苟忠等五十多个部曲和亲信,“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人每个月三缗钱,征虏军府所有士卒,每个月五百例钱,列长七百,火长八百,都伯一缗!” 征虏军府一共两千六百七十三人,一个月也才两千多缗,一年还不到两万五千缗。 而琅琊盐场半年就有三万缗,还在持续增长中。 这个账刘道规还是算的清。 “阿规,你有钱也不该这么。”赵伦之过惯的苦日子。 “有钱就应该拿出去,出去的才是钱,这叫小钱办大事,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只有一个条件,要让所有的士卒知道这些钱是我刘道规给的。“ 赵伦之道:“若……袁司马知晓此事,会不会有麻烦?” “袁鹤现在自顾不暇,管不到我们,就算他知道,生米煮成熟饭,人心在我,他更不敢动!”刘道规心意已决。 袁鹤是聪明人,只讲究利益,不敢真的翻脸。 即便翻脸刘道规也不怕。 他是士族,眼珠子朝着上面,靠攀附权贵往上爬,不像刘道规,走下层路线,两边基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赵伦之叹了一声,“唉,若上面的人能有阿规一半心思,兄弟们也不至于日子过得如此凄惨。” 这年头除了士族高门,几乎所有的人日子都不好过。 没办法,江东就这么大一块地,要养活这么多士族豪强,压力太大。 (本章完) 第142章 钱去 第142章 钱去 第二日,一车车的钱从港口运往城中,每个车子上贴着一个“刘”字,赵伦之拿出刘道规的凭信,士卒连看都不看,直接放行。 然后一箩筐一箩筐的钱送入前后左右各部。 “分钱了分钱了!”几个前部士卒抬着钱帛,欢天喜地。 士卒们纷纷涌了上来。 “谁的钱?什么钱?” “别抢,别抢,刘参军分给咱的例钱,每个月都有!”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刘参军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放肆!这种来历不明的钱你们也敢拿?”一声呵斥突兀响起。 士卒们纷纷回头,发现是前部司马袁粲和十几个袁氏子弟,登时愣住。 袁粲铁青着一张脸,“此乃收买军心,刘道规居心叵测,来人,将钱都收了,不准发。” 只是他声音喊得很大,却没有一人动手。 士卒们都直楞楞的望着他。 周铮朝一旁的蒋齐、蒋休兄弟使了个眼色。 蒋休立即带着几个老卒站了出来,“兄弟们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难得刘参军仗义,让我等能吃上几口饱饭。” “莫要忘了,你们端的是我们袁家的碗,怎能吃他家的饭?”袁粲铁面无私。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士卒们脸上都浮起怒色。 前部士卒是桓家的,很多都是荆州西府军,落户在了广陵,袁家掌握前部也就一年,人心并未归附。 如果是桓家的人,凭借二三十年的威望,或许还能压住他们。 袁家不给士卒好处也就罢了,还难着不让别人给他们发钱。 “谁的饭不是饭?谁若是收走这些钱就是砸我们的饭碗,不让我们活!” 当即又有几人跳了出来,拔出环首刀,眼中血丝密布。 “你们……”袁粲也是士族子弟,养尊处优,从未经过这种场面,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当你的司马,今后少来管我等闲事,不然休怪我等无礼。” 越来越多的士卒涌了上来,围住袁氏子弟,眼中杀气腾腾。 以前桓家在,还能让他们喝到一口汤,军需辎重优先供给他们,换成了袁家,这些好处莫名其妙的没了。 荀信之没死之前,粮草府库都是捏在他手上,自然不会再优待前部。 “我……我去禀报袁司马……”袁粲憋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却让士卒们的眼神更加轻蔑,很多人都参加过淝水之战,敬畏的是强者,袁家既无尺寸之功,亦无威望,自然也就压不住这些骄兵悍将。 “哼!”见吓不住众人,袁粲一跺脚,扭着屁股就走。 士卒们轰然大笑。 周铮一挥手,“来来来,继续分钱,以后每个月都有,吃水不忘挖井人,记住是谁给你们的钱!” “忘不了!” 士卒们吼声如雷。 其他几个营地中也都洋溢着欢笑声,仿佛过年一般。 五百钱虽然不多,但也能买上一两斗粮食,让全家老小吃上几顿饱饭,关键每个月都有,是一项长期收入。 士卒们想不对刘道规感恩戴德都不行,没有谁跟钱过不去。 有利益往来,便自动形成的利益团体。 即便是前部士卒,也对刘道规感恩戴德起来。 只要一出门,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刘参军…… 说出去的话比军令还管用。 以前解决不了的军务,如今只要让徐长命带句话过去,便能轻松解决。 李大目的海船只要挂上“刘”字,在广陵港口就会畅通无阻,不仅无人阻拦,还会画出一片专门地方停靠。 一众征虏中兵守在左右,闲杂之人和船只都被挡在外面…… “从今往后,我等自愿归入参军麾下为部曲!” 一百多号北府老卒单膝跪在刘道规面前。 有些是右部的,有些是前部的,都是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成为部曲后每个月能领到三缗钱后,便火急火燎的找上门来。 看着他们信誓旦旦的样子,刘道规心情有些复杂,自己以前也过过苦日子,知道其中的艰难。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时代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再厉害的人也要吃饭喝水过日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对双方都是好事,他们有了依托,刘道规收获一批心腹。 晋律中有专门约束部曲和僮仆的律法,成了部曲,今后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刘道规手上。 不过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刘道规令人取来酒,浅浅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道规今后与诸位便是生死手足,不离不弃!” “愿为主公效死!” 一百二十七人以刀刺臂,宣誓效忠。 刘道规暂时将他们交给徐长命和苟忠管理,让他们返回各部,暂时不要声张。 算了算手上钱,才出去三千一百缗,“军府下辖的军户,每户再送三百钱!” 刘道规心一横,二一添作五,要做就做全套。 军户们更可怜,无论是水灾还是王恭屯兵京口,军户最倒霉,种出的粮食,留给自己的不到一成,还要承受繁重的徭役,交不上田租,卖儿卖女…… 这种日子比奴隶还惨,还被人看不起。 从曹魏开始持续至今,已经一百多年。 越是穷的人,越需要一根救命稻草。 “那可有七八千户!”刘遵睁大眼睛。 七八千户,每个月三百,一年不到三万缗,加上中兵每年的两万五千缗,一年下来也才五万五千缗。 “那就增加到每户五百钱,人家一大家子人,三百钱太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做大事不能惜身,更不能吝啬钱财。” 反正这些钱留在手上没用,刘道规一不喜欢豪宅,二不喜欢五石散和美酒醉生梦死,干脆全都放出去。 这些钱能把这一潭死水搅动起来,那就太划算了。 如果不是钱不够,刘道规都准备去京口北府军中洒钱。 “你狠!完全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刘遵伸出大拇指。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你傻不傻?这些钱撒出去,咱们才有了后路。” 刘遵一愣,不过以他脑袋,要些时间想清楚其中道理。 “参军,刘参军在否?”有人公廨外叫唤。 “何事?”刘道规走出屋舍,发现是司马衙署门吏赵良之。 “袁司马召见参军。”赵良之恭恭敬敬, “劳烦你跑这一趟,我这就去。”刘道规抖了抖衣袖。 “方才袁粲之去衙署告状了,为了前部分钱之事。” 刘道规还没开口问,赵良之就全部都说了。 “多谢。”刘道规早就等着袁鹤来找自己。 正要赶去司马衙署,赵良之忽然拉住刘道规的手,“参军,这衙署去不得……” “嗯?”刘道规一愣。 袁鹤这老小子还敢玩样? (本章完) 第143章 争利 第143章 争利 司马衙署内。 袁鹤面无表情的盯着刘道规,刘道规也从容的看着他。 一道微风袭来,帷幔摇晃起来,窗外的人影晃动,传来熟悉的甲片磨蹭声。 “听说有人在重建盐渎盐场。” 袁鹤捧着手中的雕白玉茶盏,反复摩挲,只字未提分钱之事。 这句话的信息量非常大。 既然提到了盐,说明他知道自己钱财的来源,整个军府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这种事情也瞒不过他。 刘道规甚至觉得他早就猜到是谁劫了盐场,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而且当时又面临各方的巨大压力,才一直秘而不宣。 其次,这句话也在提醒刘道规,有人要来抢生意了。 “竟有此事?”刘道规扫了一眼窗外若隐若现的人影,心中好笑,竟然敢跟老刘家的人玩鸿门宴。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的消息来源?”袁鹤似笑非笑。 “属下岂敢。” 敢在这时候重建盐渎的盐场,必然不是一般人。 “听说道则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做人可不能忘本。” 话说到这个地步,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这厮分明也想掺一脚进来,私盐利益如此之大,由不得他不动心。 不过这也是好事,不怕别人起贪心,就怕碰到油盐不进之人,拉袁鹤进场,以后自己的船在广陵就可以横着走。 甚至在军中的那些行径,袁鹤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成,属下每年分红一成!”刘道规伸出一根指头。 一成并不少,他每年什么都不用做,便坐享一两万缗的收入。 但袁鹤却伸出一只手,缓缓摊开,似笑非笑。 这个价码刘道规若是答应,一年下来,白忙一场,心中杀意沸腾,“属下不想忘本,但司马却不给属下活路。” 荀信之和桓道真能死的不明不白,袁鹤一样也能。 甚至连皇帝司马曜都莫名其妙的“魇崩”。 “那你何必将钱分给那些下贱士卒?这不是将钱往水里面丢么?想要往上爬,钱也要往上面使,每年五成,我保你做征虏长史。” 所有士族都望向上面,都想爬进朝堂,下面的士卒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只是工具和牛马…… “钱怎么是手下的事情,不劳司马多虑,一成!”刘道规宁愿把将钱分给士卒,也不愿喂给他们。 大不了掀桌子,谁也得不了好。 上一次还说征虏司马,这一次变成了长史,说明他根本没有任何诚意。 衙署中落针可闻。 刘道规好整以暇的坐在软榻上。 洒出去的那些钱,并没有白费,全都变成了底气。 “道则莫非以为相王即将失势,所以才如此目无尊上吗?”袁鹤眯着眼,精光闪闪,手上的白玉茶盏又举了起来。 刘道规一愣,难道司马道子还有翻盘的可能? 杀王国宝和王绪,已经失了士族人心,夺庾氏的豫州四郡,更是将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已经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难道…… 刘道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棋盘上,有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最重要的那颗棋子,能够瞬间影响江左权力格局。 不过这些都跟今日无关,刘道规在征虏军府中根基也已经稳固。 退一万步,还有兰陵那条后路。 这个时候气势绝对不能弱,不然以后会被他吃定,人性就是如此,越是软弱,越是好欺负,欺负你的人就越多,“属下若是目无尊上,一成利都不会出。” 一句话,一成利息你要不要,不要就掀桌子! “锵”一声,外面传出细微的拔刀声。 刘道规摸了摸里面穿着的铁甲,手按在刀柄上,这个距离,能保证外面伏兵闯进来之前,一刀砍下他的头颅,然后杀出司马衙署,与外面的刘遵、高珣、赵伦之汇合。 袁鹤以前跟在桓弘屁股后面,酒没少喝,五石散没少吃,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如此镇定,反而让袁鹤惊疑不定,眉头紧锁,额头上竟然渗出几颗冷汗,手中的白玉茶盏不敢动弹。 刘道规就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手中的茶盏,只要落下,他的人头也将跟着落地! 最终还是他先退了一步,轻轻放下茶盏,“三成吧,盐渎那边的人我来处理。” 刘道规神色不变,“一成!” 做生意跟打仗差不多,他退了第一步,就能退第二步。 一成的利已经不少了,每年也有一两万缗钱。 这一成还是看在往日“情面”,以及他以后的用处上。 “你……”袁鹤脸色一沉。 刘道规越发镇定,他也只是一个征虏司马而已,手上的牌并不多,司马道子连王国宝和王绪都不在乎,更不会在乎他。 杀了他,桓弘和王恭那边更不会追究…… “属下对司马忠心耿耿,司马却对属下巧取豪夺,实在令人心寒。”刘道规叹了口气,心中基本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线。 弄出今日的场面,不过是做样子,吓唬人而已,并不敢真的动手。 要动手早就动了。 刘道规已今非昔比。 他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征虏军府乱起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一成利也不少。 袁鹤脸色变戏法似的大笑起来,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一成就一成,道则果非池中之物,胆气过人。” 刘道规也奉承了一句,“司马谬赞,属下也就一介浊吏,离不开司马抬举。不知是何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盐渎重修盐场。” “还能有谁?与你同姓。” “刘毅!”刘道规立即想到是谁。 这厮是广陵的地头蛇,身边聚集着孟昶、刘藩等人,还有诸葛长民、鲁宗之、蒯恩这些狠人。 而且最近,他的兄长刘迈成了荆州刺史殷仲堪中兵参军。 “一成利,我可帮不上忙,道则自行解决。”袁鹤非常现实,钱不够,一分力气都不想出。 “不用司马出手,属下也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刘毅这个时候钻出来是好事。 私盐生意没那么简单,有他挡在前面,反而能吸引朝中大佬们的目光。 王恭和司马道子决出胜负之后,迟早会找上他。 没人会放弃这么大的利益。 刘道规反而希望刘毅能多撑一段时间,自己能躲在后面,闷声才能发大财…… (本章完) 第144章 平局 第144章 平局 刘道规走后,袁粲带着十几个身披甲胄的袁氏子弟出来。 “此人狼子野心,收买军心,所图不小,为何不掷杯为号?” “方才若是掷杯,第一个死的就是我,你们也休想走出衙署,彭城刘氏,皆虎狼也,你们去看看外面”直到现在,袁鹤还心有余悸。 他担心的不仅仅是刘道规,而是外面刘氏的部曲,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洗劫盐渎之事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干的。 几个袁氏子弟不信,跑出衙署,很快就脸色惨白的回来了,“要造反……这群贱小,竟为了五百钱造反……” 五百钱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但对普通士卒,却是一家老小五六天的口粮。 “他若不死,以后征虏军府就不是咱们袁家的了。”另一个袁氏子弟一脸的不甘心。 “他死了,征虏军府就是我们的吗?” 袁鹤的反问让所有人都无法回答。 刘道规想做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征虏军府与北府军同气连枝,而北府军前身是北方南下的流民,素来崇尚强者,谁强势,士卒就会追随谁。 即便没有刘道规,征虏军府也不见得就是袁家的。 袁鹤很清楚这种规则。 时代已经变了,自从皇帝司马曜莫名其妙的“魇崩”后,晋室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消失了。 皇室和士族高门的威信都被削弱。 士族门派想要吃肉,寒门庶族也想上桌,就连这些底层的士卒也蠢蠢欲动,不甘于现状。 这是一股压抑已久,不可抗拒的力量。 不仅是刘道规,包括孟昶、刘毅、檀祗、鲁宗之等,都不是泛泛之辈。 袁鹤扫了一眼袁家子弟,喝酒玩女人,吃五石散,一个个都是行家,真上场厮杀,这一群人都未必是刘道规一个人的对手。 虽然披着精致铁甲,提着刀,却有人脸上抹着粉,佝偻着腰,似乎承担不起铁甲的重量,全无刚才刘道规身上爆发出来的那股猛虎般的气势…… 连刘毅身边的鲁宗之和诸葛长民都不如。 袁家没落太久,很久都没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 所以他很清楚,掷杯之后的下场,“罢了,这天下又不是我袁家的,凡事只能顺势而为,不可逆势而动。” 这一轮权力角逐,能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先冲出来的人只能沦为别人的盘中餐。 袁粲道:“相王那边如何交代?” 司马道子的命令是让袁家掌控征虏将军府,以牵制京口。 袁鹤完成了大半,利用朝廷的内斗,架空了桓弘,但一回头,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住下面的士卒。 从刘道规手上拿到一成盐利,对袁家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袁氏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没有爬上去,但也积累了非常多的经验,这场权力角逐,每个家族都要小心翼翼。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袁氏到了如今的地步,更是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 与其说袁鹤忠于司马道子,还不如说他为了自己的门第。 “相王暂时顾不上我们,你以为征虏军府真能牵制京口吗?别忘了,刘牢之也是彭城刘氏,而且……” 袁鹤扫了一眼众人,后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至少不能对这些后辈说…… 正好这时杜鼠奴在门外道:“主人,又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发生何事?” “庾楷派儿子庾鸿劝说王恭,举兵讨伐司马尚之,清君侧,王恭联合殷仲堪,再次起兵!”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恭在此与司马道子兵戎相见,征虏军府反而安全了…… 刘道规走出司马衙署,刘遵、高珣、周铮、赵伦之等人就前来迎接。 一众甲士刀出鞘、弓弩上弦,杀气腾腾。 人群之中还多了很多陌生面孔,但脸上的担忧神色都是实实在在的。 刘道规心中苦笑,也不知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那份例钱…… 不过结果都是一样,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参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必将袁鹤挫骨扬灰!”几个前部老卒骂骂咧咧。 “桓使君都不管我等,他袁家算个鸟!” 桓承之、荀信之、桓道真一个个死了,大大削弱了桓氏对前部的掌控。 袁鹤、袁粲没什么威信,让刘道规钻了这个空子。 “多谢诸位,无甚大事。”刘道规安抚士卒们的情绪。 “既然参军无事,那就散了,莫要再添乱。” “参军保重。” “以后再有此人,早些告知我等。” 士卒们一个个上来打招呼,刘道规一个个的道谢。 今天能来这里的,以后便都是自己人…… 回到公廨,高珣道:“王恭、殷仲堪、庾楷起兵了。” 刘遵道:“这些人叫嚷的热闹,没一个真敢动手,都指望别人上,没意思,我赌十缗钱,王恭又龟缩在京口!” “还真被你说中了。”高珣莞尔一笑,“不过王恭没动手,庾楷却动手了,遣汝南太守段方为先锋,直取司马尚之。” 王恭不动手是因为刘牢之现在在彭城,防备鲜卑人。 当然,即便他回来,王恭也不会轻易出手。 刘道规道:“这一次要来真的了。” 上一次没打起来,是因为气氛还没到位,参与的势力也不多,各方只是叫嚷两句。 但这一次不同,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各大势力都做好了准备。 果然,没过两天,西面传来消息。 杨佺期率水师五千人为前锋,桓玄率五千人马随其后,殷仲堪自率主力二万,相继东下,杨佺期、桓玄进至湓口。 司马道子任命的江州刺史王愉望风而逃,桓玄派偏师追击并抓获王愉,杨佺期率军进至横江,与长江之南的采石矶隔江相对。 采石矶的后面便是石头城,石头城的背后则是建康。 王愉的不战而逃,让荆州西府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司马道子以司马尚之之弟司马恢之率建康水军迎战,进驻采石矶。 不过,北面的庾楷却败了,司马尚之在慈湖大破豫州军,擒杀先锋段方。 两边暂时互有胜负,勉强算个平局。 (本章完) 第145章 价码 第145章 价码 今年秋收肯定回不去兰陵了。 不过八幢已经走上正轨,每隔五天便会有消息送过来,除了贼寇多了些,基本上一切还好。 刘广之、毛德祖、王元德、王仲德,每隔半个月便会率起兵袭扰泰山、鲁、高平等兖州诸郡,招抚流民。 刘牢之虽率军返回京口,但留下了五千人马镇守彭城,慕容德和慕容绍都不敢轻举妄动。 兰陵也跟着沾了点光。 时间一晃,便是八月末,刘道规又发下一笔例钱,士卒们欢喜不已,与刘道规越发亲近了,甚至连袁鹤的命令都不那么好使。 变化最大的还是前部,暗中倒向刘道规的就有三百人,其他人虽然没有归附,但也差不多了。 刘道规也不着急,只要他们收自己钱,迟早会低头。 有钱能使磨推鬼,古往今来,就没钱解决不了的,发半年的例钱,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软化下来…… 江北再度传的消息,司马尚之在牛渚大破庾楷。 经此一战,豫州军基本被打残了,庾楷率残兵南下投奔桓玄。 桓玄率西府军精锐,与白石击败司马尚之。 杨佺期亦在横江大破司马恢之。 形势翻来覆去,朝廷已经落入下风。 挡在荆州军面前的只剩下了一座石头城,但就在这个时候战争诡异的停下了,荆州军没有继续推进,王恭还是按兵不动。 刘道规推测应该在谈判。 从王敦之乱开始,江左每一次内乱都是如此,一边儿打一边儿划分利益。 庾氏倒下,成为第一个块被推上案几的肥肉。 豫州军很多原本就是桓温旧部,直接投入桓玄麾下,桓氏实力急剧膨胀。 其次便是杨佺期,大破朝廷水军,声名鹊起,成为殷仲堪的依仗那不是。 “又变了,相王任命王珣为卫将军、都督建康水陆军事、假节。”高珣都快成为刘道规斥候,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建康消息。 “王珣不是……王恭的人吗?”刘道规愕然。 当初王恭、殷仲堪、王珣都是司马曜的亲信,一同对抗司马道子。 士族高门翻脸如此之快,王珣投奔司马道子,也代表琅琊王氏选择了司马家。 之前王珣的堂弟王廞还在三吴起兵,清除异己,欲“乘间而取富贵”…… 每个家族都想往上爬。 但从战局上看,司马道子完全落入了下风,不用王恭起兵,桓玄、殷仲堪就能兵临建康城下。 高珣道:“琅琊王氏,百年望族,江左侨族之牛耳,定是嗅到了什么风声。” 这些高门望族一辈子站在权力的巅峰,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他们绝不会押错注。 刘道规想起袁鹤,袁家一直跟在司马道子屁股后面,墙倒猢狲散,猢狲没散,说明墙不会倒。 “如果说还能有什么变故,那就只能是北府军了。” 形势很明显,能改变格局的只有北府军。 桓玄和殷仲堪兵锋直指石头城,王恭到现在还按兵不动,很有可能是指挥不动北府军…… 京口。 王恭府上又置办了一场盛宴。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刘牢之坐到了上席,紧挨着王恭。 “前些时日,参军何澹之言道坚欲叛我投奔相王。” 王恭一开口就吓得刘牢之满脸冷汗,但同时也将何澹之卖了。 “王公明鉴,属下素与何参军不和。” 北府参军何澹之素与刘牢之不和,人尽皆知。 “何澹之小人也,道坚若要背我,岂会返回京口,又怎会入宴?”王恭一向自负,看不上刘牢之,同样也看不上何澹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西府军直抵石头城,眼看就要兵临建康,到了分肉的时候,需要北府军冲上去争夺利益。 “王公英明。”刘牢之松了口气。 王恭起身拉着刘牢之的手,“天下事在你我二人,道坚长我几岁,当为吾兄。”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王恭乃皇亲国戚,位高权重,拜一介武夫为兄。 “王公……”刘牢之也被惊呆了,要知道此前王恭根本看不上他。 “你我既是兄弟,便没有上下之分,今后当戮力王事,匡扶社稷,重振朝纲!”王恭嘴上说的慷慨激昂,实则也是不得已。 因为他发现,离了刘牢之,北府诸将阳奉阴违,并不怎么听他的号令。 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不得不召回刘牢之。 “王公厚爱,属下万死不辞!”刘牢之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两人推杯换盏,极为亲密,仿佛真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 宴席散去,刘牢之回府,府中两位贵客等候多时,一位是庐江太守高素,另一位是护军将军谢琰。 此人是太保谢安次子、车骑将军谢玄从弟。 谢家与刘牢之关系非同一般,刘牢之便是谢玄提拔起来的,担任卫将军参军,当年若是没有谢玄的知遇之恩,刘牢之绝没有今天。 很多北府老将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孙无终等人,都是经谢玄的手提拔起来的。 所以现在北府军按兵不动,也是因为谢家提前联络了北府诸将。 司马家的晋陵公主早早就许配给谢琰之子谢混,所以此次权力角逐中,谢家坚定站在司马家一方。 谢玄病逝也才四年,谢家在北府军中的影响力仍在。 谢琰更是谢家推出来的顶梁柱,将重振门外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如果司马道子赢了,谢家便能重振门楣,一扫颓势,重新执掌权柄。 但若是支持王恭,只能跟在他们后面分些残羹冷炙。 所以当年那些与司马家的不快,都被抛之脑后,家族利益排在首位。 “王恭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刘牢之一张紫脸泛红,不是酒醉,而是气的。 所有人都在吃肉,王恭表面亲热比,却只字未提事成之后的封赏。 所以只是拿刘牢之当刀使。 “王恭自矜门第,自负其才,眼高手低,非成事之人,今日厚待将军,不过是为形势所迫,他日得志,定然不齿与将军称兄道弟,将军不可自误。” 高素与刘牢之十几年的袍泽,说的情真意切。 谢琰从怀中掏出一道缣帛,摊开在刘牢之面前,“此乃朝廷诏令,事成之后,汝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取代王恭!” 诏令上印着“既寿永昌受命于天”的鸟虫篆,其下还有司马道子的署名。 对比王恭一个有名无实的结义兄弟,司马道子开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价码。 晋室立国以来,寒门能登上这等高位的,只有一个陶侃。 “末将奉诏!”刘牢之双手捧起诏令…… (本章完) 第146章 收益 第146章 收益 转眼之间,江左乱作一锅粥。 刘牢之行军至竹里忽然倒戈,杀王恭派来的帐下督颜延,派女婿高雅之、儿子刘敬宣突袭王恭,王恭不敌,匹马走曲阿,准备投奔桓玄,以待东山再起。 但因不善骑马,至长塘湖时,被人告发而被捕,押送建康。 刘牢之率北府军进驻建康。 桓玄和杨佺期畏惧刘牢之威名,撤回蔡洲,继续与朝廷大军对峙。 形势瞬间逆转。 司马家的江山依旧稳固。 战场上不敢打,殷仲堪、杨佺期、桓玄联名上表朝廷,请求斩杀刘牢之以谢天下。 刘牢之进兵新亭,北府军和西府军都是经历过淝水之战的精锐,是晋室最后的精锐,两边儿都没有动手,只进行小规模的接触战。 西府军处于上游,水军犀利,麾下同样名将如云,杨佺期、冯该、吴甫之、皇甫敷…… 尤其是冯该,官居扬威将军,雍州刺史,对桓氏忠心耿耿,太元十一年(386年),大破氐秦大军,斩杀皇帝苻丕,生俘其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送至建康。 吴甫之、皇甫敷亦是桓玄麾下猛将,跟随桓冲、朱序参与北伐,力战北方诸胡。 北府军擅长陆战,但处于下游不利之地,朝廷水军被司马恢之全部葬送。 没有水军便没有主动权,只能被动防守。 西府军主动退至江心的蔡洲,北府军没有船,再厉害也过不去。 一时片刻间,两边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这么打打停停,拖到了新的一年…… “去年粮食丰收,府库存下一万七千石稻米,豆三万四千石,粟米两万三千石。”刘钟特意跑来广陵汇报。 “才这么点……”刘道规满脸郁闷。 这还是丰收,弄了三年,才存下七万四千石粮食。 当年魏武帝在许下屯田,当年便有百万石粮食。 不过两边的规模不能比,刘道规手上实控地盘只有三个县,八幢人口也才万人规模。 “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毕竟我们手上的良田也才两千七百余顷,种出的粮食,一半分给幢民,还要养士卒和战马,留下些做明年的种子。” 他这么一说还能接受。 刘道规浏览着文牒,粮食只是其中一项收获。 这半年以来,骑兵一共出击八十七次,前后俘虏青壮两千一百人,大小牲畜四千五百多头,战马一百二十一匹。 与燕军正面冲突二十七次,胜十一次,败十三次,其他都是平手。 阵亡两百二十一人,斩敌一百七十二人…… 刘道规看着数据,忍不住眉头皱起,这么弄,己方吃了大亏。 要知道留在兖州的燕军精锐并不多,精锐都被慕容垂调回去了,竟然还打成这个样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仔细分析对比,吃亏的都是刚刚接触的时候,越到后面,胜利越多。 其中一次王元德和王仲德兄弟二人联手,击破燕军五百步骑,阵斩七十二人。 说明己方在不断进步,强弱之势,不可不察也,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 燕军强,己方弱,这是实情,鲜卑人骑兵纵横天下,成名已久,八幢骑兵则是临时拼凑而来,能打出这种战绩已经非常不错。 八幢在逐渐变强。 除此之外,还有萧氏、孙氏、赵氏等兰陵豪强送上来的“供奉”,加起来也有五千多缗钱,两千多石粮。 这年头能有进账就不错了。 粮食少了一些,但劫掠回来的牲畜不少,也是储备粮食,还有李大目弄回的海鱼、海菜等等,加在一起还算可观。 琅琊年底运来的钱只有四万缗,盐场增加了十一座,并没有达到刘穆之的预期。 主要原因是盐渎那边有人抢生意,分走了一些。 不过只要还在增长即可,半年就有四万缗钱,刘道规能接受,私盐这块肥肉太大,以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无法全部吞下。 刘钟道:“还有一事,细作传回的消息,燕军去而复返,大股进驻滑台。” “莫非慕容垂有攻取洛阳的意图?” 前年击溃了慕容永和翟辽,司马道子没有任何封赏,朱序便以年老体衰为由请辞,司马道子竟然同意了…… 豫州庾楷被司马尚之击败,豫州陷入空虚之中,而刘牢之正在江东与桓玄对垒。 对慕容垂而言是个巨大机会。 滑台就在洛阳东面,洛阳战略价值和对天下人心的意义不言而喻。 “不止洛阳,北豫州亦在慕容垂谋划之中。” 灭了翟魏之后,燕国越发如日中天,以现在晋室的状况,甚至不用出兵,慕容垂走到哪里便会投降。 以前他攻略青兖徐三州时,便是如此,各地城池坞堡望风而降。 “这是朝廷该操心的事情,我们管不着,只要徐州稳固即可,让刘广之、毛德祖、王元德、王仲德多出兵袭扰兖州。” 不管慕容垂攻不攻打洛阳和兖州,对自己都没什么影响。 刘钟道:“去年年底,慕容德和慕容绍招降了丁零俘虏,加强了兖州兵力,我军只怕力不从心。” 这的确是个问题,两边实力不在一个档次上。 吞并翟魏后,燕国实力更强了。 丁零人原是匈奴的一支,生活在北海一带,石虎召进中原,苻坚将他们安置在新安、渑池一带,原本就与慕容垂有姻亲关系,追随慕容垂扫平河北,势力壮大。 所以慕容垂击败了翟钊后,翟魏各地势力直接投降。 “这半年不是吸收了不少流民和俘虏么?组建义从军,一同出兵。” 俘虏和流民中有不少异族,劫掠本就是他们的强项,伤亡了也不会心疼,更不用发抚恤…… 反正无论如何,仗不能停,就当是一个练兵的过程。 想在北方立足,只能打下去。 “我这就返回兰陵。”刘钟转身就走,连夜返回。 刘道规看着天色不早了,准备休息,赵良之赶来,“参军,桓使君夜宴。” 刘道规大为疑惑,“桓弘?他怎么又出来了?不会又是鸿门宴吧?” “参军放心,现在军府中的兄弟们只听参军的,任何风吹草动瞒不过我们!” (本章完) 第147章 老弟 第147章 老弟 西府军还在与北府军对峙。 如今王恭死了,桓玄已经成了司马道子眼中钉肉中刺,桓弘这个时候竟然还敢出来蹦哒…… 不过桓弘是桓冲之子,桓冲活着的时候,跟司马家的关系处的不错,朝廷还追赠其为太尉,谥号宣穆公。 祸不及旁宗。 琅琊王氏的王廞在三吴抄司马家的老底,其堂兄王珣照样投奔司马道子。 谢玄死的不明不白,其弟谢琰照样在司马道子帐下为官。 如今王恭没了,司马道子正焦头烂额,管不到他。 刘道规换了一身体面衣服,里面还是穿了一层锁子甲,还让刘遵、赵伦之带着后部的四百人马做好准备。 有备无患,这年头什么事都说不准,万一桓弘喝高了,吃五石散神志不清了,弄出什么事儿来也有个防备。 将军府灯火通明,挂起了大红灯笼,铺上了地毯和步障。 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哎呀,刘老弟,如何现在才来呀,累兄长我好等。”桓弘挺着一个大肚子,喜滋滋的出门迎接。 旁边其他官吏投来羡慕嫉妒的眼神。 刘道规一愣,这是唱的哪出?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老弟”了? 赶紧快步迎了上去,拱手一礼,“属下拜见使君。” “什么使君不使君,刘老弟可能不知,我这青州刺史早就被朝廷免了,走走走,进去详说。”桓弘憨态可掬,完全像一个人畜无害的胖子。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对寒门浊吏,一向鼻孔朝天。 堂内灯火通明,团锦簇,侍女们莺莺燕燕,穿梭其间。 袁鹤、刘毅、孟昶早就到了,还有坐在末座的戴耆之,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王恭没了,他也跟着倒霉。 席位都是固定的,刘道规望向自己的席位。 高珣、檀祗似乎想说什么。 刘道规正想走过去,却被桓弘一把拉住,走向了原本荀信之的位置,“刘老弟就坐我旁边。” “属下岂敢逾越?”刘道规连忙推辞。 “什么逾不逾越的?我说老弟能坐就能坐。” 这么长时间没见,桓弘发福不少,两眼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刘道规被他的一双胖手拉着,只能坐下,扫了一眼其他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与自己对视,包括袁鹤、刘毅。 “哎呀呀,彭城刘氏果然非同凡响,老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来来来,喝下这杯,以前的事就都过去了。”桓弘端起一杯酒。 左边的侍女帮刘道规满上,右边的侍女往刘道规靠了靠,温香软玉入怀。 一阵香风袭来,令人目眩神迷。 彭城刘氏…… 刘道规心中忽然醒悟,桓弘敬的不是自己,而是刘牢之! 刘牢之现在是什么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七州及晋陵军务,坐镇京口,北府军的实际掌控者。 整个彭城刘氏的门楣也被提起来了。 只要刘牢之今后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地位只会越来越高。 难怪今日所有人都对自己敬畏有加。 官道就是这么现实,家族中有人崛起了,自然会有人来吹捧。 虽然刘牢之以前跟刘家并不怎么亲密,但血缘和宗族是搬不走的。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属下对将军都忠心耿耿!”刘道规双手举起酒杯,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感觉肉麻。 “哈哈哈,老弟就是爽快。”桓弘却颇为受用,双手一拍,一队舞姬入场。 穿的异常单薄,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其中一女身穿红衣,身姿婀娜,灯火绚烂,舞动间长袖飘飘,被众女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一双水汪汪的桃眼始终落在刘道规身上。 丝竹之声渐大,舞蹈也渐入佳境。 舞姬们散开,在上席间一边轻舞,一边穿梭。 而红衣舞姬“游”到刘道规面前,宛如蒲柳摇晃,缓缓贴了上来。 右边的侍女将一颗丹药往刘道规嘴中塞,刘道规赶紧挡住,“不用。” 五石散还是不碰为妙,这玩意儿不知吃死了多少人。 不过其他人已经吞入嘴中,满脸享受之色。 刘道规原本就是一个极有克制力的人,心智坚毅,没有被酒色冲昏了头脑,只是有些不习惯这种场合。 桓弘左拥右抱,还是跟以前一样,倒在女人堆中。 原以为有什么军务要商议,原来真的只是声色犬马。 刘道规躲开舞姬,提着酒壶与袁鹤、孟昶、刘毅等人敬酒,说了一些场面话,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上席士族敬了一圈,又去给下席的浊吏们敬酒。 刘道规没被突如其来的地位迷失心智,离开底层士卒的支持,什么都不是。 坐在征虏长史的位置上,不代表真的就是长史,而别人的抬举,也不一定出自真心。 两圈走下来,宴会进入高潮,有人甚至在屏风后面快进快出了一个回合…… 桓弘的五石散也上了头,满脸潮红。 刘道规见差不多了,准备跟高珣、檀祗一同离去,身后一阵香风袭来,“参军怎能抛舍了奴家?” 一转身,温香软玉入怀,正是那个红衣舞姬,眉目上挂着春情,百般娇媚中透着几分哀婉。 “刘老弟莫非想学屈子众人皆醉我独醒?玉奴可是我专为老弟挑的,可不能辜负了。”桓弘在两个侍婢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这话其实说的非常重,隐隐有威胁之意。 意思是今日若是走了,就是拂了他的面子,大家都下不来台。 自家事自家清楚,刘牢之虽然平步青云,不代表刘道规就能鸡犬升天,真出了什么事儿,别人靠不住,刘牢之未必会出面,只能靠自己。 这场权力角逐,桓氏也是胜者之一,逐渐掌握西府兵权,桓弘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崛起了。 得罪他不划算。 这时刘毅也来拱火,“刘参军素来洁身自好,怕是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 堂中气氛立即转冷。 玉奴全身一颤,满脸惊恐乞求之色。 如她这般有姿色的女子,若是被人嫌弃,只怕回去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中朝时,石崇宴会,令美人劝客人饮酒,客人不饮,即杀美人,王导心善,不会喝也拼命喝,王敦心狠,会喝也不喝,石崇当场连杀三女。 魏晋律法,主人可以随意杀奴婢、僮仆、部曲,不受官府追究。 桓弘也是士族子弟,这女人一看就是他特意挑选的,让主人失了面子,没什么好下场。 刘道规反手拥住怀中美人,“桓将军所赠,属下却之不恭。” 世道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这年头就是这种风气,男人爬上去了,必然三妻四妾。 而且这个玉奴的确娇媚动人,是个男人就会动心。 “哈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老弟莫要拘谨。”桓弘又躺了下去…… (本章完) 第148章 红利 第148章 红利 春宵一刻,日上三竿,刘道规方从将军府出来。 桓弘为了拉拢刘道规,也是舍得下本,包括玉奴在内,一连送了三个女人,全都是雏儿。 事情都办了,刘道规只能负责到底。 不过怎么安置这三个女人,有些麻烦。 公廨之中都是男人,几个女人在里面不合规矩,刘道规也不习惯女人服侍,干脆派人在公廨旁买了一间屋舍,让三女住进去。 “你腿怎么虚了?”刘遵一对牛眼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 “放屁,你哪只眼看我虚了?” “没虚为何走这么慢?年轻人要克制,万不可放浪形骸。”刘遵一本正经的教训起人来。 刘道规直接无语。 刘遵舔的舔嘴唇,“桓弘送女人给你没安什么好心,必是细作,交给我处置,定能问出一二来。” “那我岂不是要多谢你?”刘道规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这厮好色如命,在广陵都十几个女人,还不知足。 也不知道他怎么伺候的过来。 刘遵一脸得意,“能者多劳,兄弟之间无须多言,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以后再动这种心思,我让人阉了你。”刘道规停下脚步,神色严肃起来。 玩笑也要有个限度,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不能这么没上没下的,私下场合无所谓,但这么多部曲在,有失威信。 “还是算了……”刘遵见语气不对,转头就走了。 不过这厮没有说错,玉奴应该是桓弘派过来的细作,士族门阀尔虞我诈的那一套,刘道规早就领教过了。 但女人毕竟是女人,只要日后多留心些即可。 曹思霏在兰陵,身边的确少不了女人。 刘家也需要多生几个子嗣开枝散叶。 这时孟干之跑来禀报:“参军,京口今早那边来人了。” “京口?”刘道规心中一阵疑惑,刘牢之现在还在建康,与桓玄杨佺期对垒。 京口那边会有什么人来? 赶回公廨,却见一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阿规在这征虏军府中风生水起,我一进广陵,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兄长!”刘道规神色一喜,竟然是刘怀肃。 身边还站着一人,竟然是多年未见的刘怀慎。 刘家四兄弟,刘怀肃、刘怀敬、刘怀慎,刘怀默。 刘怀慎这些年在会稽拜入名士顾惔门下求学,三吴震动,顾氏也卷入王廞之乱中,学也求不下去了,返回京口。 “三兄。”刘道规冲刘怀慎拱手。 “阿规多礼。”刘怀慎也还了一礼。 三人落座,刘怀肃开门见山,“这次来广陵,一是看望道则,二是受阿寿所托,安插宗姓进征虏军府。” 竟然是刘敬宣派来的。 不过刘敬宣的意思就是刘牢之的意思。 “此事易尔。” 刘怀慎进入征虏军府,刘道规多了一个帮手。 刘怀肃缓缓道:“征虏长史空缺,阿规意下如何?” 京口广陵都在刘牢之治下,想提拔谁,一句话的事,桓弘也拒绝不了。 不过长史主管军府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是个文职,刘道规坐上去,以后就没有多少精力管兰陵那边。 刘怀慎轻轻咳嗽了一声,刘怀肃的神色莫名有些紧张。 刘道规顿时心中有数了,他们并不是真的征求自己的意见,而是早就选好了人,“三兄学成归来,正好担当此任。” 毕竟这两三年都没有见过面,情分都有些生疏了。 而且他们兄弟二人现在是刘敬宣的人,刘道规现在反而成了外人…… 刘怀慎赶紧推辞,“我初来乍到,不知其中深浅,只怕难以胜任。” “无妨,有小弟在,三兄定能坐稳。”刘道规情真意切。 本来就对征虏长史没多少兴趣。 刘怀肃笑道:“阿寿早就说过阿规深明大义。” “不知我兄长在京口如何?”刘道规担心起刘裕来,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 “与孙将军一同镇守京口,道则放心,待刘都督回返,定会安排个好职位。” 刘牢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以刘裕的武勇,一定会得到重用。 “小弟还有一请求,劳烦兄长协助一二。” 这么好的机会,刘道规当然不会放过。 刘怀肃道:“阿规但说无妨,只要能帮上忙,绝不会推辞。” “我想谋个北兰陵都尉之职。” 太守品第五,正两千石,刘道规年纪轻轻,门第太低,难度太高,只能退而求其次,谋个郡都尉,从五品,比二千石,掌管郡属兵事,备盗贼,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了都尉官职在身,以后就能光明正大招兵买马。 如果是广陵或者晋陵都尉,难度非常大,毕竟是内郡,但若是边境上的郡都尉,凭刘牢之现在的地位,难度应该不大。 就看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北兰陵都尉?”刘怀肃脸色有些为难。 刘道规也有些失望,“若是为难,就当小弟没说。” 刘怀慎道:“阿规开口,我兄弟无论如何都要帮忙!” “此事我不敢保证,阿规稍待些时日,我去求一求阿寿,托他去寻刘都督。”刘怀肃没完全拒绝。 “多谢,要用多少钱兄长只管开口。” 人情加上砸钱,刘道规不信办不成事。 “若是有钱,那就好办了。” 刘怀肃也不问钱从何处来,吃了一顿饭,便匆匆返回京口,刘怀慎则留在广陵。 刘道规静候佳音。 两日后,京口那边的任命来了,刘怀慎担任征虏长史。 桓弘继续当起了甩手掌柜,关起门来过日子。 军府中无论大事小事,刘怀慎都向刘道规请教,这个族兄的确有真才实学,为人还谦逊干练,什么事都和刘道规商量着来,兄弟两人相得益彰。 征虏长史虽然是他,实权还是落在刘道规手上。 “拜见参军、长史、司马!” 司马衙署内,一次小小军议,军官们直接将刘道规位列刘怀慎和袁鹤之前。 弄得刘道规都有些不自在。 “司马请。”刘道规朝着上席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则请。”自从上一次“鸿门宴”后,袁鹤异常低调谨慎,连前部都没像以前管的那么严,士卒们也不怎么听他的。 所以干脆放任自流。 军府之中,征虏将军桓弘,司马袁鹤都这态度,刘道规只能勉为其难顶上来。 权、钱、势,三者皆全,刘道规第一次体会到了权势带来的快感,没想到这一轮权力角逐中,自己也吃到些许红利…… “拜见刘参军!” 这一次众人喊的尤为响亮…… (本章完) 第149章 对垒 第149章 对垒 蔡洲乃长江之中的沙洲,位于建康西南不到三十里,向为屯兵之地。 咸和三年(328)苏峻之乱,陶侃等入援建康,诸将舟军四万,次于蔡洲。 此时此刻,洲岸停泊着四五百艘战舰,横列江面,其中不乏庞然大物的楼船,旌旗遮空,士卒威武雄壮。 不过东北江岸上,北府军气势丝毫不弱,沿江设垒,甲光蔽日。 十年之前,这两支人马还同仇敌忾,一同对付氐秦大军。 转眼间就刀兵相向,成了你死我活的对手。 “刘牢之一匹夫尔,乃下品寒门,时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灵宝可率五千舟师,奔袭上游瓜步,直取建康,司马道子定令刘牢之驰援,某率麾下精锐趋后掩杀之,定可破刘牢之二十年声名!” 杨佺期出身弘农杨氏,连将江左高门都没放在眼中,自然也看不上刘牢之。 他提出的这条计策,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掌握了长江制水权,便可随意进出,而从瓜步南渡,则绕过了石头城,击敌之虚。 刘牢之在新亭的防守也就没有意义,必将疲于奔命,到时候杨佺期就有了破敌的可能。 只是桓玄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桓家顶上去,承受北府军的攻击,让他在后面坐收渔利,桓玄不知道他脑子中是怎么想的。 这种破计策也好意思开口。 王恭已经死了,司马道子的地位已经稳固,而桓玄已经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兵权。 如今只差朝廷的一道诏令。 再打下去其实没有多少意义。 与北府军两败俱伤,便宜的只能是司马道子。 “杨将军稍安毋躁,仗不是这么打的,北府军成名已久,没必要分个你死我活,我若所料不差,朝廷不日便会有诏令传来。” 桓玄肥胖身躯斜倚在栏杆上,意气风发。 “北府军何惧之有?依我看,他们已经懈怠,我军顺流而下,直扑建康,胜算极大!” 杨佺期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却不通权谋,更不清楚江左的权力格局。 真杀入建康,就成了王敦、苏峻之流。 即便控制了朝廷,转眼便会被士族门阀群起而攻之。 当年桓玄之父桓温深知其中道理,死活不肯入建康。 而桓玄和杨佺期的兵力加起来也才一万,连北府军都解决不了。 “杨将军真乃霸王复生也,区区刘牢之怎是对手,依我看,将军当立即率本部人马,杀上东岸,只取刘牢之首级,震慑天下!” 桓玄不再劝了,反而一个劲儿的鼓动。 杨佺期还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转变,一山不容二虎。 “好,我等立即上禀使君,一同出击,击溃刘牢之!”杨佺期眼神闪了闪,真要他冲上去直面北府军,心中也无多少胜算。 殷仲堪手握两万精锐,驻扎在后面的芜湖。 三方兵力加在一起足有三万,是刘牢之的三倍之多。 而且西府军战力也不差,三方齐心协力,水陆并进,刘牢之也不是对手。 “杨将军威武,你我这就联名上奏殷使君,推将军为前锋,决战刘牢之。”桓玄眯着眼,满脸狡黠之色。 杨佺期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色,冷哼一声,“朝廷多少大事,便是尔等犹犹豫豫,方才一事无成,当年汝父北伐,两次大败,便是此故!” “放肆!”桓玄勃然色变。 杨佺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竟敢直接评断桓温。 周围桓家部将拔刀拥了过来,但杨佺期丝毫不惧,一众部曲也迎了上来。 “某实话实说而已,足下不听,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桓玄本来鼓动他冲在前面,却被他刺激到了,心中暗恨,低声骂道:“早晚除了这老匹夫!” 卞范之道:“此战之后,桓家与此人势如水火。” “不如先下手为强,我这就带人诛杀此贼!”冯该也是桓温一手提拔起来,最见不得别人贬低桓温。 桓玄深吸一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大敌在外,我等若是内乱,则便宜了司马道子,这等匹夫有勇无谋,必为吾所擒!” 气归气,大局观还是有的。 此时自相残杀,整个西府军就崩了。 卞范之道:“相王自以为有北府军为依仗,不会轻易妥协,东面那颗棋子也该挪一挪。” “你是说天师道?” “孙恩至今未起,是想隔岸观火,坐视北府西府自相残杀,消耗朝廷实力,他们再出来坐收渔利。” 天师道的野心,人尽皆知。 这年头妖贼作乱此起彼伏。 桓玄和司马道子都想利用天师道,天师道也想利用他们。 “不错不错,这把火在三吴烧起来,够司马道子喝一壶的了。”桓玄连连冷笑。 “天师道师君孙泰在建康,此人一死,孙恩必起!” “立即派人去建康散布流言,就说天师道将反,我倒要看看司马道子如何应对。” 一想起当初司马道子当众侮辱桓温为贼,桓玄就怒火翻涌。 没有桓氏,岂有他司马家的今日? 这时几条快船从顺江而下,船头竖着“殷”字大旗,十几个呼吸便驶入水寨,来到楼船之下,冲着桓玄喊道:“殷使君令两位将军立即退兵!” “什么?” 桓玄以为自己听错了。 另一条船上,更是传来了杨佺期的吼声,“优势在我,旬日便可击灭刘牢之,为何退军?” 北府军明显陷入被动。 就算一时片刻分不出胜负,也不应该这个时候退兵。 卞范之道:“定是朝廷与殷仲堪密谋。” 桓玄冷笑道:“想要抛开我桓家与司马道子密谋,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殷仲堪与王恭皆无能之辈,大好局面却要退兵,愚不可及。” 殷仲堪与王恭一样,瞻前顾后,怯懦如鸡,既无治民之才,亦无治军之能,荆州连年遭受水旱,百姓饥荒,殷仲堪既不抚民,亦不修建堤坝。 去年蜀地洪水滚滚而来,冲毁江陵七千户人家,百姓哀嚎遍野,殷仲堪置若罔闻,整日与顾恺之等名士高谈阔论…… “索虏有谋夺洛阳豫州之心,殷使君故而退兵。”船头军吏劝道。 “回禀殷使君,两军对垒,我军若是后退半步,刘牢之大军压来,一败涂地,要退也是让刘牢之先退。请殷使君明鉴。” (本章完) 第150章 府库 第150章 府库 刘怀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核查具体兵额。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前年还有两千六百人中兵,到今年,只剩下一千九百二十七人。 军户也逃亡不少,具体数额还没有查清楚。 但军吏报上来的,只有六千三百二十七户。 府库文录上记载的铁甲一千七百二十一领,皮甲两千一百二十三领,锁子甲五百,弓一千三百二十七副,弩三千五百七十一。 但刘道规和刘怀慎带着部曲前去点检,铁甲只剩下三百二十一,皮甲不到七百,锁子甲一件都没有,弓弩也全都不到七百…… 再这么下去,军府就要被蛀空了。 “肯定都拿去卖钱了,真他娘的黑。”刘遵破口大骂。 广陵每年都往北方贩卖军械和粮草,早已人尽皆知。 “能给咱们留这么多,已经不错了。”刘道规取下一架弩机,为了卖个好价钱,经常有人保养,上面涂抹了油脂和蜜蜡,拉弦上箭,并无多大问题。 蜜蜡也佛教七宝之一,汉代时便已广泛应用于工艺品上。 武库中能有这么多东西已经不错了。 不过粮库中就有些惨,偌大的库房,空无一物,连只老鼠都看不到…… “这他娘的……” 刘遵嘴刚刚张开,刘道规先骂了出来。 荀信之和桓道真这两货手脚真麻利。 桓弘穷奢极欲,夜夜笙歌,美酒、美女、五石散轮流来,钱都是这么来的…… 刘怀慎幽幽道:“咱们算是接下一副烂摊子,京口广陵一江之隔,竟糜烂至此。” “烂摊子也是摊子,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刘道规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只要人还在,其他的都无所谓。 “我初略算了算,要养活征虏军府的士卒,每年至少八万缗钱,五万七千石粮食,若是遇到战事,只会更多。” 刘怀慎这名字没起错,任何事情都非常慎重。 如果只有征虏军府,问题也不大,但北面还有八幢,广陵还有几千军户。 钱还好说,勉强够用,主要是粮食。 “那还不好说?咱们现在有人有刀,难道还要饿死不成?先破鲁郡,再取兖州!”刘遵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 刘怀慎愣了一下。 刘道规却笑道:“你这脑子有时还算灵光。” 手上的这点实力拿下兖州难度太大,但若是攻取北面一两个郡,勉强可以试试。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手上的刀更不是摆设。 “刀不用就会生锈,是应该提前准备了,传令军中列长以上,司马衙署议事。”刘道规转身走出粮库。 “领命。”部曲们四散而去。 一个时辰后,司马衙署内济济一堂。 刘道规扫了一眼在场的都伯、曲长、司马,肃然道:“江左动荡,索虏在外虎视眈眈,征虏军府设在江北,便有守土之责,今后规矩要变一变,不可再如往日那般懒散。” 众人屏气凝声。 “士卒的粮草,我一粒不少,但训练也要跟上,今后每部有多少人就报多少人,谎报名额,吃空饷者,军法处置!” 刘道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袁鹤。 袁鹤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不用我说诸位也清楚,建功立业近在眼前,取火盆来!” 刘遵和孟干之抬着一个火盆进来,摆在堂中。 刘道规从怀中掏出一大摞欠条,在场除了袁鹤、高珣、檀祇、袁粲几人,几乎所有人都借过刘道规钱,“从今往后,诸位就是我刘道规的手足,有难同当,有福同当。” 一把欠条直接扔进火盆中。 烈焰升腾而起,将众人的脸照的通红。 当即就有人单膝跪地,“今后的我这条命就是参军的!” “我不要你们的命,我要你们好生活着,今后一同驱除胡虏,报仇雪恨!“”刘道规说出的每个字都将掷地有声。 “驱除胡虏,报仇雪恨!” 众人无不慨然。 北伐胡虏,最符合这些中下层军吏的利益,正常途径已经爬不上去,只有战功才能让他们突破家世门第的瓶颈。 相当于刘道规与他们形成的一个利益共同体。 当然,只有这些军吏还不够,还有下面的士卒。 刘道规做事的原则便是钱粮开道,该发的夏衣、粮饷、被褥一分不少的发下去后,短短几日,整个军府气势为之一变。 效率大大提高,士卒们的精气神也起来了。 以前府库中的钱粮都掌握在荀信之和檀道真手上,但这两个祸害死了,刘怀慎上任,等于府库掌握在刘道规手上。 有了钱粮和军械,便等于控制了军府的命脉。 下面的人自然听令。 趁着这股精神劲儿,刘道规将各部打散,重新分配四部,高珣和檀祗没有反对,袁粲早就当起了缩头乌龟,其他人更无话可说。 年老体衰能力不足者,发五缗钱,全部清退,以家中青年子弟补充上来。 一番折腾,兵力反而增加到了两千一百人。 刘道规趁机将自己的部曲安插各部,凡有空职,优先提拔他们。 四部人马,每部五百余众。 校场上全是操练的士卒。 刘道规走到那里,那里的喊声就大了起来,一个个涨红了脸,奋力挥出长刀刺出长矟。 这些士卒的底子本来就不差,参加过各种大战。 吃饱饭后,士气也就跟了上来。 “丑话说在前面,我麾下儿郎将来是要北上与胡人厮杀的,不要懦夫,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刘道规不再隐藏。 人都是需要念想和目标,整天混吃等死,绝成不了强军。 “杀、杀、杀!” 士卒们吼声如雷。 但凡是流民的后代,无不想着报仇雪恨。 即便这么多年北伐大多数都是以失败告终,但他们浸在骨子里的仇恨和血勇并未消散。 而这年代底层士卒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战争。 征虏军府也是北府军的一支,无论战阵、刀矟、弓弩都相当娴熟,甚至不少人骑马操舟,都是个中好手。 唯一的问题是战马太少,骑兵只有一百二十一人,一人一马,战马都羸弱不堪,看样子也没有被进行照料。 (本章完) 第151章 重逢 第151章 重逢 傍晚,刘道规令人买来一百多头猪羊、一百多坛酒,四车干柴,就这么点东西,就去了一千七百多缗。 刘道规记得以前物价没这么高的。 王恭殷仲堪和司马道子拉扯了一年多,加上瘟疫,什么东西的价格都涨起来了。 不过钱就是拿出来用的,再贵也要买,士卒每天在校场上挥汗如雨,没有肉食,身体扛不住。 幸好还有李大目送来的海鱼,就在营中生起篝火,炖上肉,烤上鱼,热上酒,香气四溢。 士卒们馋的流口水,望向刘道规的眼神中却多了一层光。 刘道规端起一碗酒,朝着众人,“只要我刘道规还在征虏军府,就一定饿不着诸位,喝!” “喝!” 士卒们一饮而尽。 “吃!”刘道规带头扯下一块鱼肉,焦黄酥脆,满嘴流油。 士卒们纷纷动手,吃的满嘴流油。 “参军上来了,我们才过上好日子。” “跟着参军就是快活。” “若能跟着参军北上杀敌那就好了。” 士卒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火热。 “这一天不会太远,到时候你们可不能怂。”刘道规望向众人。 士卒当场满脸涨红,“这不是戳我们的脊梁骨吗?我马家中朝时便是军户,世代为军,谢都督北伐,我马三虎亲手砍下的胡虏人头就有七颗!” “七颗算个鸟,我赵燮杀了十九个胡虏都没你这般狂……” 刘道规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心中都憋着一股气。 肉食者鄙,草莽出豪杰,北伐最大的支持者其实就是这些北方流民的后代…… 一场吃喝,持续到天亮。 刘道规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刘怀肃已从京口返回,找到军营之中,“阿寿同意了,五万缗钱,外加一场军功,他好在刘都督面前说话,朝廷那边也能有个说法。” 五万缗钱买一个从五品的郡尉,还算正常。 不过军功不好弄,到边境上去杀良冒功,这等没有底线的事情,刘道规还做不出来。 眼下天师道一直在蛰伏。 想要军功就只能去北面,这其实跟刘道规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 慕容垂想要攻打洛阳和豫州,暂时顾不到兖州,留在泗水流域的燕军主力不多,慕容绍和慕容德的精锐抽调去了滑台。 刘道规令人取来舆图,目光落在鲁郡和泰山郡上,之前就对此地垂涎三尺,一直没找到机会。 而现在所有条件几乎成熟了。 击败慕容垂肯定不现实,但重创一部燕军,还是有可能的。 “给我三个月,我去北面试一试。” 这场仗并不好打,但好打的仗一定能轮不到自己。 刘怀肃诧异,“你要冲燕军下手?” “要不然呢?我总不能杀去荆州吧?” 刘牢之投靠司马道子,相当于整个彭城刘氏也投靠了他,荆州的殷仲堪、桓玄自然也就成了自己的敌人。 刘怀肃道:“那倒不必,若能攻陷兖州一两座城池,重创一支索虏,事情也就成了。” “能否从京口调派一支北府军过来?最好是兄长的那支人马。”刘道规满脸期待。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 刘裕想要爬上去,也需要军功。 普天之下,知道刘裕实力的,只有刘道规一人。 “这事不难办,我再向阿寿请一道军令,让征虏军府北上御敌。” 刘敬宣有击俘王恭之功,被司马道子提拔为淮南太守、宁朔将军,加上刘牢之的关系,差不多是北府军中的第二号人物。 刘道规点头,“那最好不过,这一次总算能名正言顺出兵。” “事不宜迟,我立即返回京口。”刘怀肃也是一个干练之人。 “有劳兄长。”刘道规送他出征虏军府。 三天后,京口的军令就下来了,让征虏军府北上,主动出击,牵制燕军。 刘道规带着刘怀慎、高珣、刘遵、赵伦之一同去港口迎接兄长刘裕。 江水滔滔,水波浩淼。 刘道规心情也如这滔滔江水一般激荡汹涌,刘牢之爬上去后,江左的一潭死水被搅动起来,漫天铁幕撕开一角。 一个新的时代悄然降临。 刘家能不能一跃而起,全在这一战中。 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江面上才飘来一只漕船,船头插着一个大大的“刘”字”。 半个时辰后,漕船靠岸,刘裕几人从船头一跃而下,“阿规,你小子现在出息了!” 后面跟着孟龙符、向靖等人,“阿规果然,不同凡响。” 刘道规笑道:“机缘巧合而已。” “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这么多的机缘?我早就说过,能兴旺吾家者,必汝也,慕容垂那老小子纵横天下五六十载,此番定要让他知晓江左亦有豪杰!” 刘裕豪气冲天。 慕容垂十三岁便勇冠三军,破宇文部,攻高句丽,大战羯赵,灭冉魏,吞并丁零,力挽狂澜,击败桓温,复兴燕国,可以说打了一辈子的仗。 天下提起他的名号都是恭恭敬敬的。 唯独刘裕没有半点惧色。 长风浩浩,船头的“刘”字旌旗猎猎作响。 船上两百北府甲士依次下船,盔甲铿锵,势如猛虎。 “兄长好气魄!”刘道规赞叹不已。 孟龙符大笑,“我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慕容垂何足道哉!今日我等兄弟重聚,当浮一大白,一醉方休!” 酒宴早就准备好了。 征虏军府中下层军官,列长以上悉数到场。 见到刘道规和刘裕,“唰”的一声,全都起身,“见过刘司马!” “诸位多礼,在江东杀来杀去,无甚意思,此番北上大战索虏,方是大好男儿!”刘裕气场十足,完全不在刘道规之下。 此言一出,立即让众人敬重起来。 “彭城刘氏豪杰何其多也。”高珣瞄了瞄刘道规,又看了看刘裕,低声说了一句。 “迎战索虏!”众人吼了起来。 前几次跟随刘道规北上的士卒,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所以这一次一听到要出兵,整个征虏军府都沸腾起来。 这年头的士卒,只有打仗才会有利益,征虏中兵也是北府军,战力并不弱。 虽然每月有五百的例钱,但架不住粮食蹭蹭上涨。 人穷了,才愿意玩命…… 刘裕当即端起酒碗,“喝!” “喝!“ 一碗酒下肚,气氛顿时火热起来,都不需要刘道规介绍,刘裕三言两语便与众人热络起来。 (本章完) 第152章 敌众 第152章 敌众 这时孟干之过来,“参军,刘毅和孟昶来了,说是拜访故人。” “拜访个鸟,谁跟他是故人?我等快活,干他鸟事。”刘遵这粗胚张口闭口都是“鸟”。 “来者是客,见一见也无妨。”刘道规斜了他一眼。 如果只是刘毅一人也就罢了,还有孟昶则另当别论。 过不多时,刘毅和孟昶联袂而来,一见面,刘毅就阴阳怪气道:“道则生意越做越大,钱粮越来越多。” 话里面带着刺,直接挑明了刘道规钱财的来源。 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 刘道规针锋相对,“刘兄生意也不小,胆量更大。” 刘牢之取代王恭成了北府都督,彭城刘氏水涨船高,刘道规根本就不虚他。 他的盐厂能捏在手中多久还不一定。 “和气生财,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都是京口故人,今后当多多来往,共谋大事。”孟昶上来打着圆场。 孟龙符话里有话道:“阿兄莫要胳膊肘往外拐。” 他跟孟昶还是同宗。 刘裕端着一碗酒,不怒自威,“盘龙今日若是来喝酒,我兄弟欢迎之至,若是来说风凉话的,还是各走各路。” 都是京口人,以前也见过几面,听过刘裕的名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刘毅还在征虏军府,就还在彭城刘氏的屋檐下。 其他士卒眼神不善起来。 本来喝的好好的,这个人非要跑出来插一脚,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对,和气生财,有财一起发,寄奴今后当多提拔提拔兄弟我。”刘毅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端起酒,与刘裕碰了一下,又跟刘道规碰了一下。 几碗酒下肚,刘裕便与孟昶和刘毅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本质上大家都是寒门,目前也没什么利益冲突,自然也就能聊到一块儿去。 至少面子上要能过去。 刘道规寒暄了几句,便赶去司马衙署,跟袁鹤打个招呼。 出兵这么大的事,还是跟征虏司马通个气。 一见刘道规进来,袁鹤立即从软榻上起身,“道则何事?” 刘道规掏出军令,“京口都督府军令,令属下率军北上,抵御索虏。” “道则以后要去兰陵,自可前去,无需通报于我。”袁鹤直接将司马印章交了出来。 “这怎使得?规矩不能坏,属下只是中兵参军,该上禀还是要上禀。”刘道规拿起印章盖了下去。 袁鹤脸皮颤了颤,“也罢,道则怎么说就怎么做,只是……何必去跟燕军硬碰硬,江左形势你也知晓,近日建康出了些事情。” “何事?” 眼下刘道规与他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建康那边的消息,他要比别人灵通一些。 “近日建康流言四起,说什么三官现世、晋祚将亡,相王大怒,斩了天师道的师君孙泰及其道众百余人,道则莫非不知?” “属下一直在广陵,根本就不知道建康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是何人散布的流言,精准狠,天师道本就蠢蠢欲动,司马道子杀了孙泰,天师道想隐忍下去都不可能了。 “不妨多等几日,朝廷自有用得着道则的地方。”袁鹤这些时日似乎摆正了心态认清了现实。 司马家的皇权现在靠北府军支持。 彭城刘氏在北府军中举足轻重,在军府中的地位已隐隐超过了袁家这种小士族。 “我等不了那么久,天师道起兵,朝廷拉扯,少说半年,如今府库空虚,士卒嗷嗷待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道规早就想清楚了。 必须在北面扩展生存空间,拿到更多的耕地、人口,以后江东大乱,自己手上也有钱粮应付。 天师道谋划这么多年,实力不可小觑,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道则既然想清楚了,某就不多嘴了。” 三天以后,刘道规正式起兵。 一千六百征虏中兵,高珣、檀祇、周铮、赵伦之诸将皆在其中,加上刘裕的两百北府精锐,一共一千八百军。 兵贵精而不贵多,军户就不带了,粮草都在兰陵,也用不着他们转运。 本来给新亭的刘牢之输送粮草,就已经非常辛苦。 刘道规不给他们添麻烦,直接从广陵水军征发五十条兵船,将武库中的军械全部带上,顺着运河北上。 到了氶城与八幢汇合,一共三千五百众。 “高平慕容德部进军定陶,鲁郡慕容绍部转至外黄,意在陈留。”王元德对着舆图,说出最新的形势变化。 刘道规道:“防守鲁郡和高平的是何人?” “燕国新任兖州刺史慕容宙两万人马镇守鲁郡,慕容垂之子慕容隆一万人马镇高平。” 慕容宙战绩不明,但慕容隆却是燕国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击败氐秦大将邵兴、赵粟,陆续平定蔡匡、张愿、张申等黄河以南的势力,在兖州颇也算威名赫赫。 目前看起来高平和鲁郡都不是刘道规能招惹的。 “泰山郡如何?”刘道规望向东北面。 其实泰山郡更适合作为战场,境内山重水复,能够有效遏制燕国骑兵, 但自己想到的,敌人也早就想到了。 “慕容垂之孙慕容会,一万人马。” “慕容家哪来的这么多兵马?”刘遵忍不住问道。 滑台七万,高平一万,鲁郡两万,泰山一万,这就去了十一万,留守河北的少说也有七八万人马…… 真有这么多刘道规也就不用打了。 王元德道:“当年石虎仅有黄河两岸,便可掀起四十万大军伐燕,苻坚北伐,起北方诸族八十万万,北国常年厮杀,男女老少皆可为军,慕容垂击败翟钊,丁零人马皆入燕军。” 刘道规眉头一皱,想要从慕容垂嘴中虎口夺食,看来并不简单。 北方形势非常明朗。 高平、鲁郡、泰山三郡三点一线,对彭城兰陵沛郡形成了半包围之势。 任何一地受到攻击,另外两地援兵转眼就来。 燕国骑兵多,随时可抄袭刘道规的后路。 尤其是高平,一向是淮北重镇,扼守泗水要冲。 慕容垂估计早就防备着淮北一线的晋军北上,派来的都是强将。 毛德祖道:“若是尽起八幢,可凑出一万人马。” 这时一人高声道:“何必如此麻烦?燕军皆乌合之众也,我军三千五百,足可一战!” (本章完) 第153章 我寡 第153章 我寡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却是刘裕。 他淡定从容道:“当年刘都督五千北府军主动渡洛,大破氐秦五万人马,淝水之战,谢都督七千精锐渡河,血战数十万胡虏,北府军最擅长血战恶战,慕容垂布置重兵,以为我等不敢主动进攻,若我军北上直扑鲁郡与高平之间的任城,索虏定然惊慌失措,仓促来援,我军可背水击之,只要能利用好泗水,便可消解索虏骑兵之利!” 鲁郡在邹县正北,任城在正西,高平在西南,三地距离邹县的路程正好是一样的。 而任城夹在高平和鲁郡之间,背靠洙水、泗水。 燕军骑兵反而不便,而北府军大多擅水。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刘裕入京口北府军三年,默默无闻,眼光和胆魄远非一般人可比。 王元德皱眉道:“虽然如此,但敌众我寡,倘若直扑平阳,再取邹县,岂不断我军之后?” “北府军从来有进无退,今日为何要想着退路?如同樗蒲,上了秤就要勇往直前,无需瞻前顾后,应该让敌人去思考对策!以平阳邹县两座小城换取任城、高平、鲁三郡有何不可?” 刘裕镇定的望着众人。 这话并没有说错,北府军每一次大战都是以少胜多,要么全胜,要么全败。 刘牢之能在洛涧大破十倍之敌,却在临漳匹马逃生…… 这年头想要火中取栗,不玩命肯定不行。 战场跟樗蒲其实一样,不敢下场的人,永远赢不了。 孟龙符道:“诸位若是怕了,可留在兰陵,我北府军北上即可,出来一次不易,总要斩几颗胡虏头颅回去!” 众人目光又转向刘道规。 “兄长不惧生死,小弟岂能袖手旁观?此战我军有四胜,其一,慕容垂主力不在,其二,索虏不知我军之精锐,其三,我军主动进攻,出其不意,其四,有泗水、洙水在,可抵消贼军骑兵是利!” 刘道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箭不放就退了回去。 刘裕说的很对,既然上了秤就要勇往直前,无需瞻前顾后。 北府打的都是神仙仗,早就习惯了以寡击众。 “战!”王元德王仲德兄弟大声道。 其他几人早就唯刘道规马首是瞻,纷纷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兵贵神速,明日起兵,每人携带十日之粮,毛德祖率五百骑兵为先锋,直扑任城。” “领命!” 春风袭面,大地回暖。 几只飞燕从树梢扑下,掠过水面,衔起一口春泥,飞向远处的村落。 马蹄踩在北方松软大地上,留下一道道蹄印。 周围旌旗林立,黄、玄、白、赤,猛虎栩栩如生,偌大的“刘”字挺立中间。 旗下士卒虎背熊腰,士气高昂。 根本不在乎对面的敌人是自己的十倍。 “短短两年,便能练出此等强军,阿规真将才也。”刘裕扫了一眼雄赳赳气昂昂的幢兵。 不仅是幢兵,连征虏中兵都士气如虹,行进之间,步伐整齐坚定,杀气腾腾。 “读了这么多兵书,总要有些长进才是。” “说得好,这一战乃我家立足之战,便是慕容垂来了,也要磕掉三颗老牙!” 无论是樗蒲还是打仗,他总是信心百倍。 “报,前锋毛德祖击破索虏段速骨部一千三百骑,阵斩三百余众!”斥候高声来报。 周围士卒们顿时高呼起来。 毛德祖的骑兵只有五百,却能击败敌军一千三百骑,还斩杀三百…… 半年不见,麾下的这群人竟然生猛至此。 刘裕笑道:“看到没?为兄可说错一个字?索虏皆乌合之众,虽十倍于我,不足为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此战必能横扫泗水诸郡!” 刘道规只想拿一个鲁郡,他倒好,准备一口啃下整个泗水流域。 心中顿时热血沸腾,大声超身边士卒喊道:“破城之后,城中钱粮归尔等,土地青壮归我!” “必胜!” 身边刘遵忽然大吼一声,士卒们也跟着狂呼起来。 呼喊之声直冲云霄。 “哈哈哈哈……”刘裕胯下战马人立而起,箭一般朝前奔去。 泗水横亘在天地之间,青山耸立犹如虎踞龙盘,大地广阔无垠,昔日良田无人耕种,变成了茫茫草原,马蹄之下,惊动一群白鹭飞向湛蓝的苍穹…… 也不知为何,有兄长刘裕在,刘道规心中也生出此战必胜的念头。 再多的敌军都不足为惧。 他一人冲在前面,士卒们脚步加快,紧随其后。 士气被他一个人带上了顶点。 渡过泗水,刘道规让斥候哨探上下游的浅水区,这个集结还未到雨季,泗水蜿蜒,水势也不强,很多地方只深及人脖颈处。 人可渡,战马想要渡过就有些麻烦。 “报,索虏慕容宙部一万七千人马直奔我军而来!”十几骑斥候踏着河水,在对岸高呼。 过不多时,又有几名斥候奔来,“报,慕容会部率五千步骑直奔邹县。” 燕军的动向,基本都被刘裕猜中了。 唯一没有下场的只有高平慕容隆。 “高平可有动静?” “没有。” 斥候转身而去。 “传令,就地扎营!” 刘道规准备以逸待劳。 士卒们伐木设置鹿角,掘土筑垒,刘道规故意烧起篝火,吸引敌军前来。 休整一日,第二日斥候来报,慕容宙部在上游的横河口按兵不动。 刘裕一眼就窥破了敌军的意图,“这是在等待慕容会部攻陷邹城,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时不我待,我立即率一千人马返回邹城,先吃掉慕容会部,若慕容宙驰援,你立即北上攻打鲁郡,若慕容宙攻你,我领兵来援,前后夹击!” 刘道规道:“兄长一千人马迎战慕容会五千步骑?” 刘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毛德祖的骑兵调拨给我,再给我三百甲士,不破慕容会,提头来见!” “我将檀祇所部人马调给你!”刘道规见他如此有信心,也不再迟疑。 本来就是突袭。 毛德祖的第一战,已经证明燕军战力低下。 檀凭之跟刘裕称兄道弟,檀祇已经成了自己人,不怕他不下死力。 (本章完) 第154章 夹击 第154章 夹击 不知何事,风渐渐大了起来,旌旗猎作响,泗水缓缓流淌。 一千二步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东方地平线上。 敌不动,我不动。 刘裕领兵去后,刘道规筑垒泗水之西,静待形势发展。 第二日,斥候飞奔来报,“高平慕容隆部三千骑兵朝我军急袭而来!” 还会喘过气,北面又有一波斥候奔来,“报,慕容宙一万七千大军南下!” 泗水流域出了一条河,基本一马平川,双方的动静都在眼皮子底下。 刘裕驰援邹县,分散的兵力,燕军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南北夹击。 “北面一万七,南面三千骑,足足两万人,这怎么打?”刘遵急了。 高珣也面露难色,“不如速速返回邹县,与刘司马汇合。” 刘道规道:“慕容隆三千骑,一旦我们没有泗水为依托,两日之内就会被他们咬上,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 王元德建议道:“属下建议直取慕容隆三千骑!” 的确,只看数字,刘道规还剩两千三百步卒,能与慕容隆碰一碰,但他是骑兵。 高平城中明明有一万人马,他却只带这三千骑兵过来,不用问,肯定是鲜卑精锐。 此人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自己冲上去,人家未必会决战。 只需跟在后面,刘道规便会被他缠死。 慕容垂破桓温、击刘牢之都是如此。 骑兵拥有主动权,打和不打都在别人手上,你想玩命,别人不一定跟你玩儿,刘道规率军南下,十有八九是送死。 “那怎么办?”刘遵眼睛睁的犹如铜铃。 “唯一的活路是北面慕容宙,反其道而行之,速战速决,灭了他们!” 刘道规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慕容隆都是骑兵,来其自如,但慕容宙不是。 正常人都会去迎战慕容隆,刘道规反其道而行之! 众人还在惊讶错愕,刘道规已经拔出刀来,“兵贵神速,向死而生,传令全军,随我北上死战!” 刘遵倒抽一口凉气,“狠,你兄弟二人都是狠人!” “起兵!”刘道规指着北面。 士卒化为长龙向北方挺进…… 邹城。 此时此刻火光冲天,燕军正在疯狂攻城。 这座城池原本不大,也不坚固,但落入刘道规手中后,一直作为北方的前出要塞,被刘钟加固,破损之处全部修补上,城墙还增高了三尺。 城中堆积了大量山石、擂木和箭矢。 壮妇们熟练弯弓搭箭,射向城下的胡人,山石、擂木也如雨点般抛下来。 但这些东西并没有吓倒胡虏,在看清守城的是一群女人后,顿时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狞笑声。 “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杀啊!” 女人几乎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一个个悍不畏死的踩着长梯而上。 城上的这些女人,基本都是幢兵的家眷,只有六百余人,根本挡不住城下陷入疯狂的胡人。 眼看就有上百披着铁甲的胡人爬上城墙,西面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声。 马蹄声宛如闷雷,仿佛有千军万马滚滚而来。 胡人们惊恐回望,却见远方烟尘大起,不知有多少晋军杀来。 “不得惊慌,晋人最多两千,迎敌!” 几员胡将在阵前大呼。 然而这正是他们犯的第一个错误,攻城容易,掉头难,五千红了眼的胡人想要掉头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阵列顿时混乱起来,自相拥挤践踏。 而这时晋军骑兵已经冲到面前,仿佛劈波斩浪一般,撕开胡人大军的血肉。 “列阵,晋人兵力不足。” 燕军牙旗之下,慕容会并未惊慌,慕容家的子弟无不身经百战。 敌军来势凶猛,却也只有千人左右,而他身边的甲士就有八百余,还有七百人的骑兵,一直没有投入厮杀之中。 北国每次大战,虽然动不动就几十万大军。 但核心精锐也就两三万人。 慕容会手上的真正战力正是这一千五百部曲,其他人马都是投降的丁零人和晋人。 这些人死再多他都不会心疼。 那五百骑在人群中反复冲杀,看似凶猛无畏,实则每杀一个人,都会消耗他们的一分力气,而当他们力气耗尽之时,便是慕容会出手之机! “好一场厮杀。”慕容会深吸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窜入胸中,令他的战意沸腾。 但就在这个时候,七百余晋军步卒列着整齐的步阵走出烟尘,不慌不忙的朝着他的牙旗杀来。 “嗯?”慕容会瞳孔猛地睁大,本能的觉察到一丝危机。 因为这支人马太稳了,在战场之中仿佛闲庭信步一般,不见一丝慌乱。 两支扑上去的丁零人马,一个照面就被砍翻在地。 “库傉官骥何在,速率精骑兵出击,将他们碎尸万断,一人不留!”慕容会如疯狗一般吠叫。 这支步卒竟敢奔着他而来,直接冒犯了他的威严。 他相貌雄伟俊逸,器宇不凡,颇有才能,继承的慕容家的所有优点,自幼便深得慕容垂宠爱。 但正因为这份宠爱,养成了他狂傲凶狠的性子。 战局陷入不利局面,觉察到危险,非但不后退,反而迎难而上。 七百精骑兵俯冲而下,人人手持长槊,最前面的几十骑身披黑色甲胄,气势汹汹。 寻常步卒见到他们,只会望风而逃,但今日这支晋军却非同一般,阵型丝毫不乱,长矟宛如刺猬,顶在前面,一步一步向前推进。 间隔五十余步,眼看就要装上,晋军阵列中忽然射出无数利箭。 骑兵虽然身披甲胄,但战马却防不住,受到伤害便会乱撞,冲在前面的十余骑顿时栽倒在地,后面骑兵一阵惊恐,但居高临下冲势已成,已经遏制不住。 眼睁睁的撞上晋军密集的长矟。 晋军历次北伐,都是以步克骑,早就摸索出一套对付骑兵的战术。 正面战场丝毫不惧。 付出两百多骑的代价,只击杀了三四十晋军甲士,这支晋军依旧迈着沉稳步伐向前…… “北府军,是北府军……” 胡人们也看出门道,一阵惊恐。 淝水之战只过去十年,谢玄北伐过去五年而已,北府军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仍未散去。 就连当年慕容垂也在刘牢之手上吃了大亏,靠北府军自乱阵脚,方才击败刘牢之。 慕容会目眦欲裂,想要进攻,却慑于北府军的威名,想要后退,又怕失了颜面。 犹豫不决时,晋军已经杀来,为首一将手提两把环首刀,身高近八尺,全身浴血,煞气冲天,森然的眼神盯着他,嘴角还挂着一抹冷笑…… (本章完) 第155章 行军 第155章 行军 三月天气,淮北草长莺飞。 慕容宙的营地就在泗水东岸,仿佛一头野兽趴俯在大地上。 这种平原地势,刘道规的动静早就被对方打探到。 对岸的燕军弓弩上弦,骑兵上马,分前后左右四军,前左右三部步卒挺立长矟,竖着大盾,后部清一色骑兵。 中规中矩的阵列。 但正因为中规中矩,才根本没有下嘴的机会。 刘遵道:“慕容宙是缩头乌龟,一万七千大军对上我们两千人马,竟然防守!” “这正说明此人不好对付。” 无论刘道规怎么引诱,对方就是不渡河。 慕容宙看起来也是一个难对付的人。 “不如属下率五百死士为先锋,冲乱他们的阵脚。”王仲德提着一柄重斧。 如果后面没有慕容隆的三千骑兵,刘道规不介意效仿刘牢之的洛涧之战,主动出击,但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 对岸防守严密,阵列呈层层递进态势,封锁河岸,兵半渡而击之,强行渡河,伤亡太大了。 淝水之战,谢玄率七千精锐之所以渡河成功,是因为苻坚过于托大。 而从慕容宙的种种表现来看,是个非常谨慎之人。 这种人其实最不好对付。 “不必,我们继续向北,直扑鲁郡!”刘道规指着东北面,家当就这么多,输一次,以后可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慕容宙带了一万七千人马,鲁郡反而空虚。 “批亢捣虚,好计策。”高珣习惯性的捧了一句。 兵少有兵少的好处,能做到如臂使指,说走就走。 虽然没有马,但八幢士卒常年在山中奔袭,脚力早就练出来了,行军的速度还算快。 只是身后一直跟着燕军斥候和游骑。 平原之上,所有的行军意图都显而易见。 刘道规向身后派出三十多名斥候,现在就看慕容宙跟不跟。 一万七千大军,只要动起来,就会有破绽。 一个时辰后,斥候飞奔而来,后背插着一支羽箭,气喘吁吁道:“禀参军,慕容宙动了,两千骑兵向上游疾驰!” 果然,刘道规的意图被他察觉了。 “上游?慕容宙这是准备拦截我们。”王元德反应最快。 王仲德道:“索虏这是不想给我们活路,想要一口吞掉我们。” 刘道规扶着斥候,检查他的伤势,有皮甲的防御,伤口不深,胡人引以为傲的骑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在狂奔颠簸的战马上射箭,听上去神乎其技,实则准头和射程都不足。 只能打一个措手不及。 拔掉羽箭,斥候一声不吭。 “去包扎一下。” “谢参军。” “阿规——”刘遵一张口,被刘道规一个眼神吓到,立即转口,“参军,咱们现在怎么办?前路被堵,后路追袭,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刘道规思索一番,东北、东、南面都是敌军,一旦被咬上,南面和北面的骑兵就会直接扑上来,没有任何胜算。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那是别无选择时候不得不如此。 况且当年韩信背水一战,还有一支偏师突袭敌后。 历史上所有效仿韩信背水一战之人,都死的不能再死,动不动就破釜沉舟之人,都是莽夫。 “向西,渡过洙水,佯攻任城!”刘道规指向西面。 刘遵叫道:“这不是要把人跑死么?” 刘道规笑道:“你说的不错,就是要把索虏跑死、拖死!” 任城附近正好是沼泽之地,是上古九泽之一,大野泽、菏泽、雷泽、孟渚泽等沼泽散布其中,楚汉时,彭越挠楚,正是在此地,彭越神出鬼没,弄得项羽半身不遂。 有沼泽,就能限制骑兵,多争取时间。 王元德提醒道:“参军之策果然好,然则我军粮食只够五日。” 想要效仿彭越,也需有足够的粮食。 “有沼泽有河野有城池,还怕没有粮食么?军中还有两百多头驴骡,到时候杀了。” 八幢本就是渔猎耕牧结合,生存能力极强。 “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刘遵脸上重新燃起斗志。 “向西、向西!” 部曲们大声传达着军令,几个征虏中兵一阵抱怨,但旋即遭到火长的训斥,“参军养你们,待尔等如手足,尔等就这么报效的吗?” “再敢口出怨言,军法处之!” 埋怨的士卒立即沉默。 反而是八幢士卒习以为常。 这一年多来,他们经常北上,与胡人厮杀,变得越来越坚韧。 甚至有超过征虏中兵的趋势。 人都是磨砺出来的,本质上,八幢和北府军都是北方流民,一次次血战,让他们越来越精锐。 众军立即向西行进。 这个举动显然超出了燕军的预料,南北两面的骑兵都有些不知所措,停在原地。 而东面慕容宙的一万五千余步卒渡过了泗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越往西,河流、湖泊、滩涂、沼泽就越多。 曾经的千里沃野,如今变成了大片的荒野。 青草与长天一色,帐篷和牛羊点缀其间,让人仿佛置身草原的感觉。 华夏先祖生活了几千年的土地,竟然沦为胡人的牧场,简直是奇耻大辱…… 士卒们劫掠了两个丁零人部落,补充了一些粮食。 临走时,将丁零人的帐篷一把火烧了,人头砍下来堆在路边,以激怒后面追击的敌人。 刘道规干脆不管任城,继续向西北面大野泽方向杀去。 沿途烽火漫天。 胡人四散奔逃,晋人躲进坞堡之中,如临大敌。 行军之中,士卒们吃饱喝饱,身体反而越来越壮。 不过这种长途行军,失散的士卒也有一百三十七人,但刘道规相信跟在后面的燕军一定更难受。 如今比的不是谁兵力雄厚,而是比的毅力、耐力。 “报——慕容宙亲率一万一千步卒加速向我军行来!”斥候满身泥土,马不知道哪去儿。 刘遵道:“哈哈,慕容小儿急了!” 刘道规也是精神一震,“那两支骑兵现在何处?” “刚刚渡过洙水。” 洙水距离此地,足有一百七十多里。 到处都是泥沼,骑兵的速度反而受限。 拖了将近九天,他们的战马必然疲惫,马比人娇贵多了,比人消耗大。 “邹城那边可有消息?”刘道规有些担心兄长刘裕,也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了。 斥候道:“东面消息都被索虏骑兵封锁,不得而知。”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刘道规扫了一眼周围将士,斗志依旧高昂。 两千一百余众,对一万一千敌军,刘道规已经尽最大可能的削弱敌军…… (本章完) 第156章 舍命 第156章 舍命 天很高,也很蓝,三月的北国江山宛如锦缎,旖旎的春光无处遮拦,春风轻抚着士卒们的脸。 但士卒脸上的坚毅和血性并未因为温柔的春风而软化。 远离兰陵,深入敌境,让他们变得更加嗜血,对这场血战翘首期盼已久 “传令,修整两个时辰,回军决战!”刘道规当机立断。 “参军威武!”士卒们兴奋的呼喊声说明了一切,他们从来不畏惧血战、苦战。 八幢士卒对胡人的仇恨更加深刻,更加炽烈,只恨不能杀光胡人,报仇雪恨。 原地修整,士卒们一遍嚼着干粮,一遍躺在地上。 很多人嚼着嚼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鼾声四起,与蛙声连成一片。 刘道规眼中布满了血丝,别人能睡,唯独自己不能睡。 追上来的几路人马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都会影响这一战的胜负。 好在连续数日的你追我赶,敌人习惯了刘道规的逃窜。 北面濮阳和东面滑台各调来一支人马,扼守乘氏和无盐等城,试图将刘道规消灭在大野泽之南。 两个时辰后,士卒们陆续醒来,披上盔甲,检查弓弩刀矟。 敌军正好距此不到三十里。 这点距离,不到半日便两军相对。 刘道规带着刘广之刘黑罴等部曲抵近观察。 斥候说敌军有一万一千余众,但赶来的只有八九千人马,与晋军一样,一部人马一面小旌旗,旌旗数量对照士卒阵列,就能迅速知晓敌军的真实兵力。 燕军被拖了这么多天,明显疲惫不堪,阵列松松垮垮,士卒并无多少斗志,很多人连盔甲都丢弃了,空着手。 长途行军有时候比打仗更考验一支军队。 乌合之众还是精锐之师一目了然。 八百年前,魏武卒就能身披三重甲,手持长戈或铁戟,腰悬利剑,背负强弩和五十支箭矢,携带三天的军粮,半日间急行军一百里,并立即投入战斗,方才合格。 放在这时代,绝大多数军队都达不到。 己方人马虽然也疲惫,但毕竟休息了两个时辰,士气还算高昂,以逸待劳。 “北面骑兵距离我们最多十个时辰的路程,南面慕容隆部六个时辰,如果不能迅速击溃他们,我们便会陷入困境。” 刘广之以前在北府军中就是斥候,深知这一战的凶险。 “六个时辰足矣!只要破了慕容宙,慕容隆来了也是送死!” 溜了燕军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一丝战机,不能再错过了。 刘道规返回本阵,走进士卒中间,大声道:“想赢吗?想活命吗?” 士卒们一愣,没想到会问的如此直接,“想……” 刘道规指着北面,“那是我们的土地,埋葬着我们先祖,岂容索虏放肆!即便战死,亦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华夏!” 士卒们逐渐亢奋起来。 刘道规拔出环首刀,目露凶光,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想赢就要玩命,众将士听令,列中有不进者,列长杀之,列长有不进者,火长杀之,火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我若后退一步,诸君尽可斩我首级!” 士卒们无不骇然,主将连自己命都不当回事了…… 刘道规一把将刀插在地上,声音更大,“杀敌一人,赏钱一缗,杀敌一将,赏钱百缗,此战有进无退,吾与诸位同生共死!” 钱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只要打赢了,什么就有了,不在乎这些小钱,若是败了,守着再多钱的也没用。 严酷的军法,高昂的赏赐,士卒们先是沉默了几个呼吸,紧接着,忽然爆发歇斯底里的大吼:“杀、杀、杀!” “杀——”刘道规指着东面还来不及列阵的燕军。 刹那间,士卒仿佛疯魔了一般,潮水一般涌了过去,明明敌众我寡,却仿佛他们有千军万马一般,风云顿时为之色变…… 邹城。 一杆偌大的“刘”字牙旗伫立在天地之间,上面还挂着慕容会雄伟俊逸、器宇不凡的头颅,苍白的瞳孔望着北方,张开的嘴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牙旗之下,一条长龙缓缓向北行进。 两千人的丁零俘虏仿佛羊群一般,被晋军骑兵驱赶着。 有几个俘虏见晋军松懈,趁机钻入荒草之中。 但马蹄声骤起,旋即被一支长槊刺穿了背脊,整个人挑了起来,其他几名俘虏也被射成了刺猬。 毛德祖望向西面,满眼担忧之色,手中长槊一抖,那名俘虏摔在地上,一时未死,在地上哀嚎,很快就被疾驰而过的马蹄踩成了肉泥。 所有逃跑之人的头颅被割了下来,挂在旗杆上,威慑其他俘虏。 “寄奴,阿规陷入重围之中,我们应该立即去就他才是!”后军中,檀祗正在劝导刘裕。 “我们这八百人赶过去也于事无补,反而容易陷入慕容隆和慕容宙骑兵的围攻之中,唯今之计,只有突袭鲁郡方为上上之选。” 刘裕异常冷静,丝毫不带个人感情。 事实上,即便他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还会让这支人马疲于奔命。 “然则……” “没有什么然则,上了秤,就要愿赌服输,你大可放心,到现在慕容隆和慕容宙都在向西急行军,说明阿规定然无恙!论冲锋陷阵决胜于阵前,阿规不如我,论治军统兵,我不如他。” 刘裕望向西面,眼神变得深邃。 他都这么说了,檀祗也就不再纠缠此事,“鲁城尚有数千里贼军,我们只有八百人……” “八百人要看在谁手上,在我手上,可纵横天下!”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刘裕都是如此自信。 这份自信也传达到了每一个士卒身上,大战之后疲惫一扫而空,人人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向北面挺进。 连脚步都变得沉稳有力起来。 前几日的一场血战,刘裕在战场上的雄姿至今还萦绕在士卒心间。 北府军历来崇拜强者,刘牢之强悍,有万人敌之姿,北府军将唯其马首是瞻,檀祗觉得刘裕亦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只要这一战能活下来,刘裕和刘道规必然成为北府军中冉冉升起的两颗新星。 (本章完) 第157章 力战 第157章 力战 大野泽之南。 春日晴朗,一行白鹭在天幕上缓缓移动,天幕之下,两支人马已经狠狠撞在一起。 若从天上往下看,一方是张开血盆巨口的庞然巨兽,另一方则仿佛一把小小的尖锥。 但有时候庞然巨兽并不一定强,反而是尖锥更凶猛、更主动。 幢兵和北府军怒吼着向前,眼中一片血红。 “头颅!” “钱——” “女人——” 这些人仿佛疯魔了一样,爆发出原始的兽性,无惧刀矟组成的惊涛骇浪,一个个奋勇向前,竭力挥出自己手中的武器,但疯狂之中,却并未丧失阵型。 这些阵列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之中。 刚有人杀红了眼,脱离本阵,就被身后的列长火长呵斥:“贺石儿,回来,擅离本阵者,白死!” 这些最底层的军吏都是刘道规从部曲中挑选出来了,几乎都是北府老卒,厮杀了十几年,有丰富的战争经验。 而正是这些人,维持住了尖锥阵。 尖锥不停的向前,血肉横飞之中,无数燕军惨叫着倒下去,在茵绿的大地上犁出一条血路,上面铺满了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内脏。 血腥气霎时间弥漫天野。 鲜血和青草泥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清新感,吸入肺中,令人血脉喷张。 刘道规越战越勇,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输。 反观燕军,兵力是北府军的四倍有余,刚开始还能勉强抵挡,四五百甲士组成了密集的鹤翼阵,试图遮蔽后面的无甲长矟手和弓箭手。 但一个回合便被尖锥阵凿穿。 铁甲防线被撕开,暴露出后面的血肉。 刘道规全身是血,身边二十九名部曲,倒下了一半。 刘遵和刘黑罴力战在前,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的野兽一般,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利斧和长刀,撕碎一名名敌军。 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的敌军转身就逃。 但没跑两步,就被身后鲜卑人组成的督战队一刀砍翻在地。 慕容宙同样也是经历过血战的宿将。 将丁零人、晋人、胡人驱赶在前,鲜卑人马在后督战。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身后是督战队的长刀,燕军只能发疯一般往前冲。 即便是一群野猪,朝着一个方向冲,也会带来巨大伤亡。 更何况这些燕军以前就是翟魏士卒,疯狂起来,同样悍不畏死。 他们也不管什么阵型,被身后的长刀箭矢逼着向前。 压力陡然增大。 很多士卒的刀砍缺了,长矟也在搏战中折断。 “只管向前,不必理会左右敌军!”刘道规一面劈砍敌军,一面指挥着士卒。 这个时候,环首刀反而没有手中的短斧管用。 即便斧刃缺口了,依旧可以杀敌。 而刀和长矟折断了,杀伤力大减。 推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慕容宙非常聪明,将之前被冲散的甲士重新组织起来,混在无甲燕军之中,层层阻击北府军的冲击。 仿佛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在消耗猎物的力气。 对他而言,麾下的丁零人、晋人、胡人死再多也无所谓。 “驱除胡虏,复——” 这时忽然有人高呼起来,声音穿透了大半个战场,却戛然而止 刘道规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幢兵被燕军三支乱矟刺穿躯体,临死前用尽最后的一丝力量仰天长啸。 这名幢兵如此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稚气。 战场似乎在这一刻忽然安静起来。 但很快,就有十多名铁甲虎贲奋起,一边向前冲,一边齐声大喊:“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平日听到这八个字,刘道规觉得平平无奇,但在这惨烈的战场上,却异常震撼人心,能瞬间凝聚所有人。 军队跟人一样,同样需要信念和希望。 钱和女人,并不能代表所有。 这十多名虎贲如同黑夜里点燃的篝火,在尸山血海中照亮了人心。 士卒们的口号不再是“钱”、“女人”,而是“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一声又一声,响彻整个战场。 刘道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膛中炸开,满脑子都是刚刚死去的那个年轻幢兵,眼前的一切都弥漫着一层血色。 生死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灭掉面前的敌军,一个不留! 霎时间,战场上卷起了一道风暴。 尖锥阵散开,化作一条长鞭,狠狠抽向燕军。 所有人都奋力向前,地上铺满了尸体。 刘遵、刘黑罴、王仲德、高珣诸将都变成了血人,身上上的铁甲都破散了,依旧奋不顾身地向前冲杀。 士卒们精锐其后,没有一人后退。 终于,一个黄头胡人扔掉武器,发疯一般转身就跑,嘴中大喊:“疯子,他们都是疯子……” 而随着他的逃跑,早已到了极限的燕军“轰”的一声,忽然崩溃了。 燕军仿佛鸟兽般一哄而散,再也不管身后的鲜卑督战队。 甚至还将他们撞翻在地,无数双脚踩在上面,发出一阵阵惨叫。 就连燕军的牙旗也被乱军淹没…… “诸军各自掩杀!”刘道规狂吼一声,提着短斧就冲了上去,厮杀砍杀着胡人,宣泄着心中的怒火。 斩杀了敌军越多,这场胜利就越是辉煌。 不然这些鲜卑人逃离战场,又会重新集结。 刘牢之当年渡过黄河,支援邺城苻丕,正面战场两次击败慕容垂,但慕容垂百折不挠,召集溃兵,继续纠缠,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一击绝杀…… 一时之胜不足喜,一时之败不足悲。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慕容宙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如果换做其他敌人,绝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燕军还有很多人散落在后面,如果让他收敛溃军与后面的人马汇合,即便将士们还有再战一场的心气,却也没了力气。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漫山遍野都是将士们高亢的喊声,无论是北府军还是幢兵,所有人都因为这八个字而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一个个敌人被砍翻在地。 即便跪在地上求饶,也免不了一刀。 这个时候俘虏只能成为负担,会拖慢追杀速度,最大程度的杀伤敌军,才是正确做法。 (本章完) 第158章 再战 第158章 再战 这一战没有刘道规想象当中的那么轻松。 慕容宙没有犯任何战术上的错误,燕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只是北府军和八幢斗志、勇力、军纪上更胜一筹,一步步对的血战到底,最终压垮了敌军。 将士们也早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怒火,死咬住溃退的敌军,一路向南杀去。 就算那些受伤未死倒在泥地里哀嚎的敌军,也会被补上一刀。 “先杀贼军,回头再割取首级!”火长列长在军中高呼。 这个时候即便再疲惫的士卒,全身也会嗷嗷叫着向南追杀而去。 “找到慕容宙没有?”刘道规到处询问,没干掉此人,这一战就不是全胜。 有人说往东去了,有人说往北去了,就是没有一个准信。 场面实在太乱了,沿途撞见很多之前掉队的燕军,试图重新集结,组织阵列,试图反抗,都被北府军冲散了,尸体几乎堵塞洙水。 连续追杀半日,士卒非但不知疲惫,反而越战越勇。 累了,嚼几口干粮,渴了,直接喝一口淡红色的河水。 暮色悄然来临,春风凉爽,望着一地的尸体,刘道规莫名的心怀激荡。 这个世道,不去杀别人,别人就来杀你。 对待敌人不需要有任何怜悯之心。 如果这一战自己败了,会死的更惨。 成片投降的俘虏被压到河边,砍下了头颅,尸体被踹入河水之中,而俘虏竟然就这么认命了,没有丝毫反抗,如同羔羊一般被宰杀。 稍作休整,刘道规刚准备下令继续追击。 几名斥候和从南边奔来,”报参军,敌慕容隆部三千骑直奔我军而来!” “怎如此之快?不好,我军现已疲惫无力大战。”刘遵喘着粗气,身上血迹未干,凝结在盔甲上,既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刘广之和刘黑罴也皱起了眉头。 还没到十个时辰,慕容隆就追上来了。 “慕容隆虽然追上来,但必定疲惫不堪,我军已胜,不如向东面撤走。”王元德建议道。 刘道规扫一眼周围将士,已经不足两千众,绝大多数人身上挂着伤,士气尚可,但满脸疲惫。 的确有些打不下去,但如果后退,必死无疑。 慕容隆与慕容德是两根顶梁柱,燕国黄河以南几乎都是他打下来的,每逢大战,慕容垂都会以他为前锋。 只要刘道规一退,慕容隆就会像嗅到了血腥气的野狼一样扑上来。 他能提前赶到战场,就已经说明他的水准和眼光。 “前进尚有一线生机,后退死无葬身之地,我们累,敌军更累,传令,每人点三支火把,大张声势,突袭慕容隆!” 刘道规也很疲惫,但还维持着清醒。 该怕的应该是对面鲜卑人,而不是自己。 这个时候就应该一鼓作气,让敌人去思考战还是逃! 王仲德道:“不错,我军士气如虹,敌军如丧家之犬,慕容隆所部远来疲惫,见败军惨状,定然恐惧。” “参军有令,每人造三支火把,大声鼓噪,迎战敌军!” 传令兵在士卒中高声呼喊。 一支支火把亮起,很快一支火龙在暮色中显现。 “杀、杀、杀……” 呼喊声此起彼伏,与荒野中呼啸风声合在一起,竟然有种莫名的节奏。 仿佛这片土地上无数华夏无辜冤魂的怒号,尽让人心情莫名的沉重起来。 自八王之乱以来,死亡的华夏百姓何止千万? 司马家的罪行与胡人的血仇,罄竹难书。 只是恍惚之间,刘道规隐约嗅到了一股焦臭味,回头一看,将士们举的哪里是火把,分明是一支支手臂…… 上面缠着烂布、碎木和皮革,黄绿色的火焰噼啪作响,为将士们脸上蒙上了一层幽光。 仓促之间,寻不来那么多木头,将士们便就地取材…… 刘道规心中苦笑,地上散碎的尸体,血红的大地,凶神恶煞的士卒,颇有“亡”者之师的气势,事急从权,眼下局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残酷的时代。 张方攻占洛阳,以宫女为军粮,石勒陷入绝境,令士卒自相攻杀为食…… 这时候,东南面马蹄声暴风骤雨般响起。 听声音至少四五千匹战马的规模,鲜卑人精锐骑兵,通常一人两马、甚至三马,所以才能这么快的赶赴战场。 刘道规站在阵前,手中短斧上全是缺口,锋刃呈淡红之色,仿佛饱餐了敌人的鲜血。 乱风袭来,身后旌旗猎猎作响。 沉沉夜色中,敌军骑兵的身影若隐若现,却不是正面冲来,而是从南面来回盘旋,并不敢靠前。 一炷香功夫,骑兵竟然停下了。 似乎在驻足观望,在河对面的浅滩上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洙水比泗水更浅,深及腰部而已,骑兵可以轻松渡过。 但他们不来,说明已经心虚。 而且他们是骑兵,完全可以从东岸杀来,却偏偏先撤到西岸,一是避免被溃军冲击,二是稳定军心。 两千人马击败慕容宙的八九千人马,至少斩杀三千余众,已经打出了北府军的威名,慕容隆不可能不慌。 而他手下都是鲜卑精锐,越是精锐便越不会轻易投入战场。 按照慕容家代代自相残杀的老传统,如果精锐部曲都被打没了,实力折损太大,以后连自保都是问题…… “嘿,敌军果然惧了。”刘遵大喜道。 话音刚落,就有五百骑下水,水直溅,朝对岸冲来。 这是在试探。 借夜色的掩护,刘道规声势弄得很大,但想要吓退他们,还差一点火候。 “我去!”王仲德二话不说,提着一支长槊,带着绣白、绣玄两幢的百余甲士直接下水。 每一个士卒脸上都是义无反顾的神色。 河流之中,敌军战马冲不起来。 没有速度的骑兵甚至还比不上步卒。 刘道规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己方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被慕容隆窥破虚实,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隆甚至不需要正面厮杀,只需跟在后面,等待刘道规的就是惨败。 所以,河水之中的这一战必须震住对岸的敌军。 (本章完) 第159章 迎战 第159章 迎战 东岸,慕容隆和慕容宙正聚精会神地望着河水之中的两支人马。 事实上,他们也很疲惫,这一路追杀而来,人纵然还能坚持,战马咋就扛不住了,路上跑死了两百多匹战马,掉队一千多匹。 不过慕容隆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再来晚一些,他这位堂弟的首级就要被晋军割下。 之所以如此忌惮对岸的晋军,并不完全是被他们展现出来声势吓到。 而是邹县那边传来的败报,慕容会五千人马几乎被一支千人规模的北府军全歼,慕容会本人都被战死…… 当年淝水之战,慕容隆也是其中参与者,跟随慕容垂见证了北府军的强大。 临漳之战,十几万燕军被刘牢之杀的丢盔卸甲…… 有这么多不愉快的记忆,他才会犹犹豫豫。 毫无疑问,北府军冠绝天下,尤其擅长以少击众。 “彭城刘氏……”慕容隆望着对岸火光映照下的牙旗,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寒意。 “北府精锐不都在新亭与荆州军对垒吗?怎么北上?”慕容宙模样十分凄惨,披头散发,后背还插着四五只羽箭。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们有谋夺中原之心,晋军当然会派军北上,我早就劝过父皇,伐晋时机未至,我们的死敌是西燕和拓跋魏。” 正是因为慕容隆不赞成攻打洛阳和中原,才被慕容垂发配到淮北,镇守高平。 而其他赞成的人都被重用。 慕容宙叹了一声,“你说了没用,贺麟现在正受宠,若不是他,你我为何被冷落?” 贺麟是慕容麟的字,自幼不为慕容垂疼爱,后出卖兄长慕容令,导致其身死。 不过慕容垂跟苻坚有同样的毛病,心慈手软,返回河北,杀其母而留了他一命。 慕容垂复国,慕容麟出谋划策,多有建树,拜抚军大将军,率军攻陷重镇中山,生俘守将苻鉴,声势大涨。 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 慕容垂称帝后,封爵赵王。 与前燕一样,慕容家新一轮的内斗早就拉开序幕,甚至比前燕还要剧烈,牵扯到三代人。 慕容垂先是宠爱庶长孙慕容盛,将其比作曹叡,后来慕容会长大,生雄伟俊逸,器宇不凡,像极了年纪时的自己,便几次暗示慕容宝立其为储。 但身为太子慕容宝却喜爱嫡长子慕容策。 慕容垂的这一番操作,直接为燕国埋下了祸根。 自从八王之乱后,北方诸国每一代都会因君主更替而爆发内乱,反而晋室因皇帝没有实权,相对稳定一些。 见慕容隆不说话,慕容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五兄,这一战到底还打不打?” 从一开始,慕容隆的兴致就不太高,心思并不在此地,泗水流域毗邻淮北,水网众多,并非燕国的核心之地。 只是作为缓冲之地。 为了这块缓冲地与北府军死战,慕容隆的确要好生思量一番,而且对岸的北府军还是彭城刘氏。 慕容宙和他麾下的溃军,一个个无精打采,如丧考妣,没有半点斗志。 这种状态也影响到了慕容隆的骑兵。 战败带给他们极大的心理冲击…… “杀——” 就在这时,河水中一声怒吼,打乱了慕容隆的思绪。 只见河水之中,两支人马已经交缠在了一起,水激荡。 北府军虽然只有一百余众,却人人悍勇无比,争相向前。 燕军骑在马上,反而转动不灵活,被一个个射下马。 五百骑兵眨眼间就倒下四十多人,后面的骑兵都不敢上前,战马在水中,被长矟惊吓,不住后退。 场面非常混乱。 几个骑兵下马,想要步战,反而被自家战马踩踏到。 小小一条洙水,竟然成了骑兵不可逾越的雷池…… 夜风仿佛女人的手,抚平了士卒所有疲惫。 王仲德在河中时而跃起,时而钻入水中,连杀数人,逼的其他燕军连连后退。 “传令,渡河决战,杀一名燕军骑兵,赏钱五缗!”刘道规精神一震。 这支燕军比慕容宙的步卒还要弱,根本就没什么斗志,仿佛只是过来装个样子。 一匹战马的价格在二十缗到一百缗之间,五缗钱换一个骑兵,实在太划算了。 战争的本质其实就是利益算计。 刘道规提着短斧,第一个跳入河水之中。 “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刘道规身先士卒,士卒们的士气再度高涨。 在刘广之、刘遵、刘黑罴等人的率领下,冲下河,吼声惊天动地。 王元德则率一幢士卒将火把插在西岸上,鼓噪呐喊,继续迷惑敌军。 刘道规笃定慕容隆并无决战之心,不敢决战,便已经处于下风,而且战场在河岸上,敌军的骑兵跑不起来,也没有多少用处。 水飞溅,士卒们冒着箭羽冲向对岸。 火把光照耀下,都能看清对岸燕军脸上惊恐神色。 北府军的名气太大了,如果统帅是慕容垂,刘道规自然不是对手,但对手只是他的子嗣而已。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自莫护跋跟随司马懿讨伐公孙渊封为率义王以来,到慕容垂,刚好第五代。 慕容垂其实就是慕容家最后的辉煌。 如果慕容隆不走,刘道规有七分把握将其留在此地。 厮杀了这么长时间,对燕军的战力已经有了大致了解,精锐其实并不多,麾下的丁零人、晋人、胡人并无死战之心。 而鲜卑人的主力都在黄河两岸。 就在刘道规冲过河心时,对岸骑兵动了起来,却不是下水,而是向南退去。 呼啦啦的一片黑影,火把光化为长龙远去。 “就这么走了?” “慕容家的人都是废物!” “五缗钱就这么没了,哎呀呀……” 士卒们站在河水中唉声叹气。 这一仗能不打自然最好,即便打赢了伤亡也会不小,为防止骑兵去而复返,刘道规让士卒退了回来,抓紧时间连夜休整。 天一亮,给领军向东面赶去。 危机并没有消除,慕容隆并未退远,北面的骑兵原地不动,从此地赶回邹县,要经过一段方圆六十里的平原。 步卒需要两天时间才能穿过。 只要刘道规表现出任何撤回邹县的意图,就会面临两支骑兵的夹击。 “阿规,现在怎么办?”刘遵红着眼前来问询。 “什么怎么办?原地休整,敌不动我不动!”刘道规望着东面,到现在慕容会的人马还未出现在战场上,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被兄长刘裕击败了。 自己被耗在此地,但反过来,也牵制住了慕容隆和慕容宙,将他们挡在南面。 虽然没有斥候确认消息,但刘道规相信慕容会一定不是刘裕的对手。 (本章完) 第160章 不动 第160章 不动 春风越来越暖,地上的草木也越来越茂盛。 算起来,出征已经快二十天,兰陵的春耕应该早就开始,泗水流域却是一片荒芜景象。 北国每一次战乱,此地都首当其冲。 慕容龙和慕容宙并没有放弃,每天都有斥候和游骑在营垒外哨探。 刘道规营中只有十多匹战马和二十多头驴骡,斥候根本出不去,似乎对方一直在故意封锁消息,自己的斥候过不去,邹城那边的斥候也过不来。 刘道规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东面什么状况了。 但封锁的越严密,越说明燕军在那边不顺利。 如果邹城被攻陷了,慕容隆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这么弄,将消息泄露过来,反而会打击己方士气。 “这个日子可怎么过?难道咱们真要被困死在这里?不如冲出去跟他们真刀真矟的拼了。”刘遵伤好以后,就闲不住了。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你拿什么拼?你难道没看出来,慕容隆根本就不给你正面厮杀的机会?” 王元德道:“属下初略算了一下,粮食还够维持五天。” 刘道规眉头一皱,“战马和牲畜都宰杀了,可以支撑多久?” 一打起仗来粮食消耗猪流水,前些时日劫掠而来的粮草,被吃的差不多了,就能牲畜都只剩三十多头。 关键现在被燕国骑兵咬住,不能外出劫掠。 而且大野泽以南的郡县,人口流失严重,也根本没有多少地方可以劫掠。 洙水里面到处都是浮尸,鱼虾都不能吃。 春天正是瘟疫高发的时候,这个时候随便一个头疼脑热就能要个人的命。 幸亏营地西南有一湖,水是从济水流下来的,再流入洙水,没有被污染。 尽管如此,刘道规还是下令所有饮水必须烧开后再喝。 此地树木不多,但水岸边到处都是灌木和水草,晒上一日勉强能烧。 浓烟既能驱虫,也能迷惑敌人。 王元德道:“如果每日维持最低消耗,还能坚持半个月左右。” 刘道规扫了一眼周围将士,很多人伤口化脓,如果还节省粮食,只会让他们更虚弱,“那就先宰杀牲畜,熬成肉羹,让将士们饱餐一顿。” 刘遵大笑道:“哈哈哈,就该如此,不吃肉,咱们哪有力气厮杀?” 刘道规道:“弩箭还有多少?” 以步克骑,最重要的便是弩箭。 王元德脸色有些难看,“勉强还够一战之用。” “以后怎么办?”王元德几乎成了粮草官,每天都在绞尽脑汁,为吃喝发愁。 刘道规伸抬头看着天空,白云朵朵,遮蔽了太阳,以前种田的时候,看天色就知道什么时候下雨。 如今云层这么厚,春风中也带着一股湿气。 如果没有猜错,梅雨季节应该快来了。 此地与兰陵属于同一地域,气候相近,雨季就在这几天。 自古耕战一体,种田和打仗其实有很多相通之处,种田最重视天时和地形。 而一旦下雨,骑兵就会受到更大的限制,到时候他们若是敢追,刘道规就敢吃掉他们。 “弩箭全都省着,没我的命令一支箭都不准放出去,再坚守七日,这七日里要让将士们保持士气和战力。” “七日绰绰有余。”王元德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一松。 其实就算没雨,刘道规估计邹县的援军也快到了,兄长刘裕不可能对自己见死不救,八幢的幢民也有战斗力。 反正这么拖着,刘道规反而牵制住了燕国在泗水流域的两支人马。 到时候看谁先耗不下去。 一名骑兵每日的消耗是步卒的五倍,战马非常挑食,不是什么草都吃的,想要保持战斗力,就要喂粮食。 兵力越多,消耗越大。 若是喝了被污染的水,乐子就更大了。 刘道规不信燕军的组织度和动员能力能强过八幢,燕军成分复杂,诸族融合,生活习性也大不相同。 两军对垒,除了考验士卒勇猛,将帅英明,更考验后勤补给能力,和军中管理能力。 三国赤壁,魏军不习南方水土,爆发瘟疫,北军多死。 淝水之战,苻坚弄出的八十万大军要投鞭断流,一场局部失利,就兵败如山倒。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简而言之,就是看谁先出错,很多强敌不是败在敌人手上,而是败在自己内部。 燕军强不强是他们的事,刘道规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静候时机。 闲下来的时候,便安抚士卒情绪,说上两段汉朝旧事。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北匈奴左鹿蠡王率两万骑兵进攻车师国,耿恭退守疏勒城……那匈奴使者道,只要耿将军投降,单于愿封汝为白屋王,许配给公主!耿恭假装同意,骗那使者入城,当着城外匈奴大军的面,砍了头颅,还当众烤食其肉……” “彩!” “好汉子!” “咱们还有一千九百多人,索虏也才六七千而已,若是敢来,照样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士卒们听的两眼放光,为耿恭的气节欢呼不已。 不仅他们,刘道规也为两汉的英雄豪杰暗暗喝彩。 华夏与胡虏的战争,贯穿整个历史,唯独到了司马家的两晋,被胡人骑在头顶上打,丢了祖宗繁衍生息之地,弄的北国生灵涂炭。 越是知道两汉的强盛,就越是不齿司马家的所作所为。 “既然祖先如此厉害,为何还会丢掉北国?被胡人欺辱?”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说明刘道规持之以恒的训教起到了作用,不再是盲目接受,学会了主动思考。 不过他这个问题非常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胡人迁入雍并幽三地,从汉末就开始了,汉末大瘟疫持续到中朝初年,华夏人口凋零,魏蜀吴三国争霸,都在同化异族为己所用。 但无论如何,跟司马家的无能脱不了关系。 还没回话,就有人骂道:“当然是司马家没用,霸占了曹家的皇位,只知道自相残杀,对付自己人一个比一个厉害,遇到胡人骨头立马就软了!” “士族高门也不是什么好人,只知偏安江左,从来不管北人的死活!” (本章完) 第161章 梅雨 第161章 梅雨 本来一场说书,很快就演变成了声讨大会和诉苦大会。 每一个北方南下的家族,几乎都是一部血泪史。 司马家的皇权早就威严扫地,北府军和八幢都是流民的后代,对司马家也没有什么忌惮的。 士卒们越说越愤怒,为自己的苦难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司马家这些年做的恶心事的确太多,早就失去了人心。之所以还能坐在皇位上,是因为士族门阀也烂到了根儿,谁也没有勇气收拾河山。 反而谁这种是起了北伐的心思,司马家就会和士族门阀联合起来对付他…… 刘道规对士卒们的争论不置可否,只要不在里面谣言惑众即可,这种争论能让士卒们辨别是非。 一连几日,刘道规说完书后,士卒们都会争论。 也算是活跃气氛,提高士气。 不过这么按兵不动,反而让对方先着急了。 几次有骑兵前来突袭,但见到将士们严阵以待,也不敢进攻,围着营垒骑射一阵,就退走了。 到第五天,乌云遮蔽天空,先是春雨连绵,紧接着大雨淅淅沥沥的落在荒野之中,河水泛滥,到处都是泥泞。 水雾遮天蔽地。 这几日都在说两汉的英雄旧事,士卒们心中都憋着一股火,士气总算恢复了。 一个个在大雨中站的笔直。 刘道规环视这些年轻而坚毅的脸,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豪情壮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慕容隆若是这个时候敢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走,我带你们回家。” “回家咯!” “慕容隆那老小子最好跟来!” 士卒们踩着泥泞,向东而去。 归师务遏,兵之在外,人人思归,当路遏之,必致死战! 刘道规之所以拖到现在,也是为了养一养士卒们的归师锐气。 渡过洙水,大雨渐小,但水雾仍未散去。 刚走了两个时辰,南北两面同时有斥候前来禀报,“参军,敌军追上来了。” “来的好!”刘道规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心中一喜,下令士卒慢行,保存体力。 很多老卒已经披上了铁甲,就等着一场厮杀。 又向东行了一个时辰,雨点淅淅沥沥,逐渐变大。 一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夹杂在大雨声中。 “列阵!”刘道规刚一下令,马蹄声却逐渐消失了。 士卒们稍作休整,脱下盔甲继续赶路,不到半个时辰,马蹄声去而复返。 是我们匆忙披上盔甲,从行军队列转为御敌阵列。 雨幕中,燕军的身影若隐若现,最近时,只间隔五六十步,十分嚣张的大吼大叫:“一个都休想逃走!” “邹城已被我军攻陷,尔等已成孤军,逃回去也是送死,哈哈哈——” “放屁,有种过来决一死战!” 刘遵带着五十余甲士一边怒骂,一边往上冲。 但燕军骑兵扭头就走。 刘道规弓箭所剩无几,没有命令,士卒们都不敢放,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走。 大雨之中,骑兵速度虽然受到了限制,但也比步卒快。 刘遵空手而回,愤恨不已,“慕容家都是苍蝇,打又不敢打,赶又赶不走。” 王元德赶来道:“索虏定是在施展疲敌之计,虚虚实实,一旦我军放松警惕,索虏化虚为实,猝然来袭,我军定然措手不及。。” 骑兵的麻烦正在于此,正面决战,刘道规至少有七成胜算。 但这么来回袭扰,士卒终究会疲惫。 雨又小了起来,泥泞只到脚背。 “传令全军,抓紧时间休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急行军!”刘道规决定换一个玩法。 猎人追寻猎物,但有时候猎人也会被猎物戏耍。 似乎老天爷也在帮忙,雨竟然停了,让淋了这么长时间雨的士卒们能喘一口气。 天上依旧彤云密布,仅仅一个时辰,雨又下了起来。 士卒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刘道规察看咳嗽之人,十七八岁的年纪,明显是感染了风寒,脸色苍白,额头发热。 这些时日连续苦战、行军,又淋雨,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属下……怕是走不远了,参军可扔下属下……” “我刘道规说过要与你们生死与共,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包括你林舟子!”刘道规还记得他的名字,是八幢绣黄幢的幢兵。 跟随刘道规参加过所有的大战小战。 “参军……” 周围士卒围了过来,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甚至有些人的眼睛里也湿漉漉的。 领兵带兵,不能光喊口号,真情实意和虚情假意,时间长了,别人都能看出来。 “行了,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一样,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时辰一到,刘道规扶着林舟子继续赶路,速度加快,雨水与泥泞飞溅,但再也没有一个人叫苦、抱怨。 有人体力不济,被身边的袍泽扶住。 有人摔倒,立即就有两三个人上去搀起。 似乎这场大雨让众人的心更加凝结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林舟子低声道:“属下还以为再也回不去了,死在这里……” “别说丧气话,我们难,索虏骑着马更难,而且他们都是北人,未必习惯淮北气候,这一战我们赢定了!” “参军说赢,一定能赢……” 脚下的泥越来越厚,深及脚踝。 士卒行进的速度变缓。 放眼望去,泗水早已泛滥,仿佛一片泽国一般,不时有肥鱼从水中跃起,窜上半空,捕食低掠的飞虫。 水雾像是为天地间盖上了一层丝绢,搭在身上湿漉漉的。 咳嗽的人越来越多。 哗啦啦…… 身后不远处传来马蹄踏水声,以及战马的哀鸣声。 “加快行军,累死后面的索虏!”王元德跑前跑后,在阵中鼓励士气。 刘广之则带着斥候去打探敌情和周围地形。 急行军一个时辰后,刘广之带着斥候回返,“东北面五里,有一废弃村落,可暂时遮风挡雨。” 淮北原本是人口密集区域,不过成为南北缓冲区后,人口逐渐凋零,到处都是这样的废弃村落。 马上天就要黑了,需要找个地方过夜。 白天不怎么冷,士卒们身强力壮,肚中有油水,还能扛一扛,但到了晚上,这种雨就能要人的命。 (本章完) 第162章 骤变 第162章 骤变 老天爷还算帮忙,村落里的屋舍大部分都坍塌了,士卒们稍一修葺,遮雨是够了。 还寻到到了不少干草。 烂门框烂门板拆了,能当柴烧。 士卒们将身上的衣物烤干,煮了些肉羹,吃了些热的,美美睡了一觉。 到了这个地步,比的不是谁的兵多,谁的士卒勇猛,而是耐力和韧性。 刘道规检查了明哨和暗哨之后,才安心睡了一觉。 徐长命、苟忠、孟干之则带着部曲轮流了一夜。 天色一亮,士卒们容光焕发,精神好了不少,就连林舟子的气色也明显比昨日好了许多。 今日行进速度明显快于昨日,归心似箭。嗯 行军两个时辰,刘广之一脸疲惫的前来禀报:“索虏平幼部先一步占据平阳,挡在我军之前。” “慕容隆和慕容宙还真是阴魂不散。”刘道规心中佩服起这两人,都已经渡过了泗水,还在追…… 平阳城位于邹城西北面,卡在返回的路途上。 刘道规略一沉吟后道:“传令,转向西南,绕过平阳。” 前方有坚城,后有追兵,这种天气攻打平阳,跟找死没有什么区别。 刘广之道:“如果绕行,就要多走七八十多里的路……” “我就是要给机会他们追上来,打疼燕军,令索虏不敢南向!” 慕容隆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返回邹县,与其等着敌人来突袭,不如故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反手一击,重创慕容隆,使燕军从此以后不敢南望。 如果顺利,说不定还能趁势拿下鲁郡或者高平郡。 这一次主动出击,虽然击破了慕容宙的一万人马,但没有拿到一城一地,刘道规实在心有不甘。 “我明白了。”刘广之转身离去,不顾疲惫,带着斥候继续打探敌情。 刘道规率士卒转道向南。 雨又下了起来,这种梅雨天气没个六七天,根本停不下来。 破敌之机便在这场梅雨上。 一路向南,风声、雨声、脚步声连成一片。 一个时辰后,敌军的马蹄声逐渐在身后忽远忽近。 刘道规并不理会,继续向东南行军。 燕军还是老一套,几番试探,都寻不到什么破绽,也就只能后退,战马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到了下午,敌军疲态更甚。 连战马的嘶鸣声都无精打采,就在刘道规准备动手的时候,刘广之从东北面赶来:“平阳城平幼部率两千步骑追击而来,离我军不到三十里。” “真他娘的扫兴!”刘遵骂了一声。 平幼所部都是生力军,养精蓄锐已久,刘道规又陷入两面受敌的窘境。 “不可力敌,继续南下。” 好在士卒们早已适应了雨天行军,互相搀扶着,继续南下。 没有这场梅雨,刘道规早就被燕军骑兵追上了,葬身在这荒野之中。 “报,慕容隆步骑五千余众,离我军不到十里!平幼部两千众离我军十七里。” 斥候喘着粗气赶来禀报。 “这么快?”刘遵大吃一惊。 两个时辰前,还不到三十里,这么快就拉近到十七里。 要知道这是雨天行军,能有这种速度非常惊人。 淝水大战后,慕容垂返回河北,平幼率其弟平睿、平规、平翰率数万兵众在邺城投奔慕容垂,几年间随慕容垂东征西讨,平定河北。 有了平幼这支生力军,慕容隆声势大涨,只要咬上,陷入僵持,平幼就能追上来,两军夹击。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发起一场大战容易,但想要结束战争,没那么容易。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对付任何一支燕军,刘道规都有胜算,但现在面对的是慕容隆、慕容宙、平幼三支人马,其中一支还是生力军。 按现在的速度,逃肯定是逃不了的,平幼这支人马来的太快了。 强行奔逃,反而会丧失一战之力。 燕军最擅长的就是这种追袭战,桓温因后方补给跟不上,从枋头撤军,慕容垂和慕容德一直追到了襄邑…… 高珣道:“唯今之计,只能派遣一部人马,前去阻击平规,不然他咬上来,有全军覆灭之厄。” “给我一百人马阻击平规部!”一直不声不响的刘黑罴的站了出来。 一百疲军阻击两千生力军,这分明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参军!”刘黑罴和十几名部曲单膝跪地,满脸坚决之色。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刘道规深吸一口气,“可!” 刘黑罴站起,振臂高呼:“是好汉就随我走一趟!” “我去!”苟忠、胡健夫两人站了出来。 “我也去!”孟干之满脸慷慨之色。 “还有我!” 越来越多的士卒站了出来,将近一百三十人。 “足矣,当年北伐,几十万胡虏都奈何不了我们,何况区区两千索虏?走!”刘黑罴挥手转身,仰天大笑而去。 “参军保重。”孟干之上前,朝刘道规磕了三个头,额头溅在泥水中,很快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刘道规想要留下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战争不是儿戏,燕军也并非乌合之众,如果没有平幼的突然来袭,刘道规就算不能击溃后面的慕容隆,也能从容离去…… 但战场就跟人生一样,到处都充满不确定性,胜负浮沉只在转眼之间。 “我也去!”刘遵提着重斧,站了出来。 但孟干之拦住了他,“兄长还是不要与我争了,参军身边也须留下人手,慕容隆有四五千之众。” “我、我……兄弟们啊,你们……”刘遵哇哇大叫,平时尖牙利齿,这时却手足无措,放不出一个响屁来。 孟干之毅然转身,大声喊道:“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所有人都跟着高喊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亢激昂,压过了雨声。 此时此刻,刘道规一股热流在心间涌起,两眼也热热的,这八个字已经不是口号,变成了很多人的信仰。 直到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刘道规方才转身,望着士卒。 士卒们也望着他。 “慕容隆既然想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他!” “杀、杀、杀!” 怒吼声撕破雨幕,直冲云霄。 (本章完) 第163章 壮烈 第163章 壮烈 雨幕之中,一支六百人的骑兵正在朝着平阳城的方向行进。 战马因为疲惫在雨水中发出阵阵哀鸣,一匹战马蹄下一滑,将骑兵甩了出去,倒在在泥泞中,腿骨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挣扎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骑兵手上的环首刀刺向战马心脏位置,鲜血飞溅,战马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瞪大眼睛不再动弹。 骑兵合上它的眼。 “还没有打探到阿规的消息吗?”刘裕现在有些着急了。 斥候丁旿拱手道:“雨太大,难以分辨方向,但可以确定是在平阳西南!” 燕军的封锁太严密,成千上百的斥候和游骑散落在四水两岸,己方的斥候根本渗透不过去。 而且各种假消息漫天飞,一会儿在大野泽之南,一会儿在任城,一会儿又在泰山郡…… 刘裕几次派毛德祖的骑兵前去驰援,不是被燕军阻挡,便是晚了一步,刘道规早已离开当地…… 直到这几日的梅雨,斥候才打探到确凿的消息。 燕军两支人马都朝着平阳城西南方向行进。 凭着敏锐的直觉,刘裕带着从鲁城缴获的战马,朝平阳城赶来。 战场区域如此之大,消息来源全凭斥候,任何将领都难以窥其全貌。 刘裕突袭鲁城,士卒本就疲惫,兵力还单薄,还要镇压城内的胡人,如今能抽调出六百骑兵杀出,已经是极限。 鲁城拿下了,并不代表拿下整个鲁郡,其他城池之中仍驻扎不少燕军。 北府军稍有动静,其他城池的守军就会杀过来。 好在刘裕主动与鲁郡大族张氏联姻,纳其女张阙为妾,方才稳定了局面,不然只凭手上的千余人马,根本镇不住场子。 谢玄北伐之时,泰山郡、鲁郡的流民帅张愿背叛晋室,与翟辽联手,让北伐陷入不利局面,加上刘牢之被慕容垂击败,谢玄只能退回彭城。 鲁郡早就成了胡夏交融之地,对晋燕都没什么忠心可言,当初加入翟魏,也只是为了割据一方,后来慕容垂击败张愿、温详等济水流域的流民帅,才稍微安分下来。 “全速行军,不必爱惜战马!”刘裕大喝一声,朝着平阳方向疾驰。 “西面急行!”毛德祖策马狂奔,冲在最前面…… 平阳城之南,雨停了。 水汽却未散去,敌军的身影逐渐显现。 仿佛一群饿狼盯着几只羊群。 “结阵!”刘黑罴率众扼守住坡地,居高临下。 一百余众摆开阵列,长矟向前,弓弩在后。 忽然,天空飞来一片黑影,不是大雨,而是箭雨袭来。 士卒们举起盾牌,噼噼啪啪。 “稳住!”刘黑罴扛着一面圆盾站在阵前,盾牌上插满了箭矢,身上也中了两三支,但他宛如一棵巨树般一动不动。 轰、轰、轰…… 敌军的盔甲铿锵声由远及近,三百多甲士扛着盾牌向前推进。 从这些人的气势来看,毫无疑问都是精锐。 而他们手上的盾牌,身上的铁甲,能让坡地山上晋军的长矟和弩箭无用武之地。 平家为河北豪族,最擅这种攻坚战,平幼兄弟三人率麾下的部曲,为慕容垂攻城掠地,夺下了不少城池。 这种场面对他们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能拿出三百甲士已经非常看得起这支晋军。 “冲!”刘黑罴没有被动防御,顶着盾牌,从坡地上一跃而起,像一颗陨石般砸进敌军甲士之中。 手中短斧挥动,带起一片血光,立斩三人。 他这么主动进攻,显然令燕军没想到。 孟干之、苟忠、胡健夫三人紧随其后,跃入敌军之中,手中短戟、步槊刺出,轻易撕开敌军的铁甲。 其他三十多名长斧甲士趁势杀入缺口之中。 金铁交击声伴随的惨叫声传出,三百多燕军甲士,在这狭窄地形上,反而施展不开,被三十多人肆意砍杀,如麦子般倒下一片。 “哈哈哈,痛快!”刘黑罴在尸体中站起,左臂上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截,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不过这支燕军显然也是精锐,被斩杀四五十人后,并没有后退。 而是在坡下组成阵列,重新推了上来。 “杀!”胡健夫学着刘黑罴一跃而起,砸向敌军。 但人还在半空中,就被六七支长槊刺穿了身体。 鲜血散了一地,当场气绝。 这一招明显不灵了,平幼也是一员宿将,立即做出了调整,盾牌在前,步槊和弓弩手在后,缓缓向前推进。 “兄弟先走一步!”刘黑罴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立在阵前。 敌军靠近,两边长槊对长槊,弓箭对弩箭,虽然只有四百余众,厮杀极其剧烈。 晋军一步不退,燕军同样力战向前。 “杀!”双方都陷入疯狂之中。 而两边其实都是北方的晋人,这种厮杀比与胡人血战更残酷血腥。 小小的土坡变成了血肉磨盘,一条条血溪从坡上缓缓流淌而下,很快被厮杀的士卒踩踏,留下一道道血色脚印。 半个时辰后,燕军又被推了下去。 留下四五十具尸体。 但晋军也没有好到哪去,还能站着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尸体将土坡都堆高了,刘黑罴站在尸堆上,盔甲已经散落,腹部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和内脏正在缓缓向外流出。 “来呀、今日杀个痛快!” 每说一个字,嘴中都喷出一团血沫,狰狞模样仿佛恶鬼。 竟然吓的燕军一时片刻不敢进攻。 “哈哈哈,鼠辈若是无胆,可逃命去也!”刘黑罴单手撑着一支步槊,在风中摇摇晃晃,却始终不倒下。 沉默几个呼吸后,燕军之中走出一人,内穿明光甲,外罩青色襦袍,举起手中长剑,东面一支燕军再度杀上来。 刘黑罴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孟干之,“兄弟,我先走一步!” 说完,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尸堆上一跃而起,狠狠砸向敌军。 “杀——!” 怒吼声戛然而止,紧接着爆出一团血雾,七八支长矟刺穿了身体。 这名北府老卒就此殒命…… 但他的死却激励了身后的晋军,“杀!” 很多原本受伤倒地的士卒重新站起,捡起步槊,继续厮杀,就算站不起来的士卒,也会怕向敌军,用刀斧砍他们的腿脚。 厮杀更惨烈起来…… (本章完) 第164章 平氏 第164章 平氏 平幼不可思议的望着土坡上的晋军。 就这么点人马足足抵挡了他们两个时辰,到现在还有二十人多人互相搀扶着,站在尸堆上。 阵亡的部曲足有三百之多,如果南面的那支晋军也是这般顽强,只怕这一战没那么好打了。 他忽然想起大野泽南一战,慕容宙的一万七千人马竟然被两千晋军击溃…… “这些人似乎跟以往的晋军有些不同。”平幼眉头皱起。 堂弟平翰道:“不都是血肉之躯?” “不,气势上不一样,你没听见他们喊出的话吗?”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没想到过去了八十多年,南貉们对北伐依旧念念不忘,可惜汉衰胡盛,乃是天意,慕容家定能一统北国。” 平家早就将家当压在慕容垂身上。 慕容垂对他们也不薄,平幼官居汝阳太守、护军将军,平氏一族,不是将军,便是镇守一方的太守。 “汉道衰亡?”平幼目光复杂的望着身旁亲卫手中的人头。 双目圆睁,满脸怒容,正是刘黑罴的头颅。 而他不过是晋军中的一个都伯而已…… “只要司马家还在,南面的那群士族高门还在,北伐永远不可能成事,古往今来,只有以北统南,未有以南统北之事,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平翰冷笑一声。 当年刘琨、祖逖、李矩、苏峻这些流民帅对司马家忠心耿耿,被司马家气死,就是被司马家弄死。 所以张愿宁愿投降翟辽,也不愿归附晋室。 平氏也是流民帅起家,投奔氐秦,在河内郡一步一步壮大,与司马家还是乡邻。 “到此为止,送他们上路吧,去晚了,只怕高阳王怪罪。”平幼收起脸上的怜悯之心。 北方是谁的天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家能永葆富贵。 这世道,谁不是为自家门户计? “这次小弟亲自上。”平翰带上头盔,伸手向后一招,便有一百甲士跟来,人人手持长矟。 甲士的后面还有三百余弓弩手。 土坡上的晋军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唾手可得。 但就在他提刀准备杀上去的时候,北面几名斥候狂奔而来,“报,一支六百晋军骑兵,正向我军奔袭而来,距此不到二十里!” 众人皆是一愣。 平幼脸色骤变,“北面,莫非是鲁军的那支北府军?” 这支千人的北府军,不但击溃了慕容会的五千人马,还攻陷了鲁郡,大小九战,被他们击溃的燕军有五支。 而现在他们不在鲁郡待着,竟然杀到了此地。 “兄长……”平翰也是满脸惊慌。 麾下部曲在此鏖战了两个多时辰,几次被推下来,锐气已失。 周围士卒皆惊慌不已。 而北府军威名赫赫,只在慕容垂手上败过一次。 “不可力敌,退!”平幼当机立断。 如果部曲都打光了,平家在燕国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这场大战本来就不关平家什么事。 “全军向西,让开道路……不可慌乱。”平翰大声指挥着士卒。 这支北府军的目标是驰援南面的战场,只要他们让开道路,这支人马不会在他们手上浪费时间,但是如果南面两败俱伤,反而对平家最有利…… 此时此刻,刘道规距离燕军不到百步。 雨点淅淅沥沥的砸在地上,让对方的人影顿时模糊起来。 依稀可见大部分都是步卒,一个个佝偻着背,显然累得不轻。 “进!”刘道规高喊一声。 狭路相逢勇者胜。 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明白是最后一战,谁都不能后退。 既然燕军原地不动,刘道规索性大胆一些,向前推进,两军间隔不到六十步。 离的近了,刘道规才忽然发现对面拔出了一个防守的圆阵。 外围都是盔甲散乱无精打采的丁零人、晋人,很多人甚至没有甲胄,只有一支长矟。 中间才是他的鲜卑精锐,一千余骑兵,四五百甲士。 铁甲上已经生出了斑驳锈迹。 在后面追了这么久并不容易,很多人都掉队了,能跟上来的也都没什么士气,所以只能摆出这种圆阵防守,等待东北面的平幼前后夹击。 吁—— 一声高亢的战马嘶鸣,十几骑缓缓行到阵前,暗红色的明光甲在雨中尤为显眼。 慕容家的人都相貌堂堂,为首将领也是如此,虽然鬓间生出白霜,却难掩其脸上的英气,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盯着刘道规。 天上雷光闪闪,雷声在远方轰鸣。 “他娘的,慕容家还要脸吗?四五千人对上咱一千八九百人,竟然还当起了缩头乌龟。”刘遵满脸不屑。 王元德道:“我看索虏已有惧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支燕军太过混杂,圆阵处处都是漏洞,士卒间隔的距离也不对,兵种搭配更是没有。 而慕容隆将骑兵放在圆阵之内,完全是作茧自缚之举。 那些战马嘴中不断喷出水汽,嘴角也流着白沫,显然也是疲惫不堪。 当然,刘道规也知道他的用意,一是威慑前阵的丁零人和晋人,二是放在后面休养体力,等前阵的丁零人和晋人拼光了,他们再出来。 如果前阵能挡住第一波冲击,那么这些鲜卑精锐就能抽出手,变成两只铁钳,一左一右从侧面截杀北府军。 这是圆阵的常规战术,可攻可守。 慕容隆追了这么久,还能迅速组织阵型,水平不差。 而只要咬住刘道规,就能为东北面赶来的平幼部创造全歼晋军的机会。 刘道规回头望了一眼己方士卒,人人眼中布满血色,面容狰狞,杀气腾腾,这几天的东奔西走,让他们的心中积累满了怒气。 上一次在大野泽之南大破慕容宙的九千燕军,已经让士卒们建立了心理优势。 慕容隆一上来就摆出圆阵,便是出于弱势心理。 一旁的王元德也看出来了,“索虏阵脚不稳,人心摇动,已成惊弓之鸟,可先声夺人,破其胆也!” 刘道规不再犹豫举起手中的斧头,“长蛇阵,进军!不得发声。” 身后士卒一字散开,铺展在大地上,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挺着长矟,如墙而进,脚下泥泞飞溅。 每个人都沉默无言,但身上的杀气累积到一起,似雷霆万钧之势。 轰、轰、轰…… 盔甲铿锵声与脚步声连成一片,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向敌军,走向战场…… (本章完) 第165章 天威 第165章 天威 周围变得异常沉闷,让人呼吸都凝重了几分,几道电闪,雷声在乌云中低鸣,士卒每向前一步,杀气就增加一分。 淝水之战的十年来,北府军威名赫赫。 氐秦轰然倒下之后,天下形势逆转,形成北弱南强的格局。 国势便是人心。 燕军前阵士卒眼神明显慌乱起来,脚下情不自禁的在向后缓缓挪动。 “后退者,斩!” 鲜卑骑兵们发出威胁,阵脚勉强维持住了。 刘道规率五十铁甲部曲快步走到前面,身后那杆“刘”字牙旗屹立在风雨之中,周围部曲们深吸一口气,然后朝对面齐声大吼:“杀!” 宛如炸雷轰在两军阵前。 恰巧这时,天上也亮起了一道雷光,几乎要撕开昏沉的天底,然后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吁、吁…… 鲜卑骑兵的战马最先惊恐嘶鸣起来,到处乱窜。 “杀——” 士卒们怒吼着冲了上去。 天威助长军威,燕军再也坚持不住了,轰的一声,扔掉手中的长矟,转身就跑。 “后退者斩!” 鲜卑骑兵还在呵斥,但已经没用了,整个前阵都崩溃了,丁零人、晋人抱头鼠窜,反而将鲜卑精锐的阵型冲散。 这些人当初为了活下去投降燕国,现在为了活下去,转身就逃。 一支败军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不过那群鲜卑甲士坚守本阵一步不退。 有他们的存在,倒也聚集了一些人马,试图继续抵抗。 白色水雾逐渐染成淡红色,仿佛一朵朵绽开的儿,瑰丽而妖艳。 士卒们疯狂的砍杀着溃军,就连跪在泥泞中的人也没有放过。 黄褐色的淤泥也被染成红色,掺杂着残肢断臂和各种内脏。 怒火让士卒失去理智,但也能提升士卒们战力,有人手中的兵器折断了,直接扑上去用牙齿咬,用头盔砸。 惨叫声漫山遍野。 战场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每个士卒都在宣泄着心中的怒火和仇恨。 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都被撕成了碎片。 刘遵、王仲德两人带着甲士一左一右,深入敌军之中肆意砍杀。 原本还想抵抗的鲜卑甲士被两人击溃,阵型始终立不起来,倒下三四十人口,终于崩溃了。 而他们崩溃,也代表这场大战结束了。 “稳住!稳住!只须半个时辰,平将军就能赶来!” 慕容隆的喊声显得尤为凄厉。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再管他说什么,只顾着自己逃命。 眼见刘遵和王仲德冲着他杀来,身后亲卫拉着他便走。 “燕”字牙旗也在这一刻轰然倒下。 一些还在抵抗的燕军明显愣了一下,但旋即转身就走,“败了……” “败了……” 战场上再无抵抗之人,全都四散奔逃。 刘道规想过慕容隆不是自己的对手,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堪一击。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直到现在,慕容隆没犯任何战术上的错误。 只是遇到了刘道规,麾下的人马已经跟传统晋军大不相同,几乎每一个士卒都知道为何而战,对胡人的仇恨和对先祖荣耀的崇拜,让他们每个人都化身为虎狼,不惧生死…… 梅雨天气让鲜卑人丧失了骑兵优势,人心不稳的情况下,更不应该在雨天强行追上来。 大野泽之南的一战,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战场上到处都是士卒们的呼吼,仿佛火山爆发一样。 无论是丁零人还是晋人,亦或是嗯先辈精锐,胆气都为之夺,没了胆气也就没了骨气,掉头跟着溃军一同逃散。 北府军在后面追上一个,便砍翻一个。 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 刘遵吼道:“东北面,鲜卑人骑兵和甲士,一个都不要放过!” 这时候鲜卑人的战马和盔甲反而成了累赘,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原本就疲惫不堪,现在逃起命来,速度更慢。 只能将军械盔甲扔在地上,战马也舍弃了,挡在路上。 士卒们对军械甲仗没兴趣,却舍不得战马,纷纷争抢起来,冲在前面的人落了单,一看身后人在抢马,又折返回来。 这一争抢,速度明显慢下来,竟然与燕军拉开了距离。 刘道规道:“争抢战马者,斩!” 这些战马都是一些疲马、伤马,抢到手中只会成为累赘,拖慢追杀速度。 那些列长、火长最新反应过来,用刀背狠狠抽打抢夺战马的士卒,“参军有令,争抢战马者斩!” 士卒们全身一颤,依依不舍的松开缰绳,继续向前追杀。 但这么一耽搁,慕容隆和鲜卑精锐已经走远,身影在水雾中隐隐约约。 刘道规暗恨,慕容家的这一招,简直百试不爽,当初临漳之战,刘牢之中了此计,两万北府军片甲不归。 “参军,他们这是想跟平幼部汇合!”王元德在身边提醒。 刘道规猛然惊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卒们因为争抢战马,士气泄了不少,没有一开始的悍不畏死之气。 而如果慕容隆与平幼汇合,转身杀来,形势不容乐观。 “杀!”刘道规提着短斧,与部曲朝着逃走的燕军追杀而去。 本来就是一支疲军,根本逃不了多远。 刘道规动了,士卒们奋力向前。 一路上斩杀了不少鲜卑人,只是始终不见慕容隆的身影,他那身暗红色盔甲与高大身材最是显眼,如果还在,就一定会被发现。 眼看鲜卑人就要逃脱,北面忽然冲出一支骑兵。 呼喊声阵阵,杀入敌群之中,溅起一团团的血雾。 刘道规一愣,这个时候能赶来的只能是兄长刘裕,只是不知道为何从北面而来,略一思索,心中大喜,定是攻陷了鲁城。 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他的人影。 刘道规在洙水泗水牵制了这么多的燕军,刘裕若是无动于衷,就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重创燕军,拿下鲁城,战前所有的谋划都达成。 只是不知道刘黑罴、孟干之、苟忠几人如何了…… “是刘司马!是刘司马前来相助!” 前方已经有人认出来的骑兵的来路,欢呼声阵阵,提着兵器上去围杀残军。 (本章完) 第166章 伤 第166章 伤 这一仗总算是打赢了。 慕容隆没有等来平幼,刘道规却等来了刘裕。 一场追杀,遍地尸体,逃走的敌军极少,无主的战马在泥地里哀鸣。 跪在地上的俘虏,等来的只是屠刀。 战场上没有任何仁慈可言,如果是平幼的援军率先赶来,刘道规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所有斥候快去找刘黑罴、孟干之他们。”刘道规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平幼的人马不知去向,刘黑罴也没了消息。 “我亲自带人去找他们。”刘广之不顾疲惫,寻了几匹战马,匆匆向北而去。 “阿规无恙乎?”刘裕从血泊中走出来,也许是太闷热,将盔甲脱了下来,露出一身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 如果换做常人,受了这些伤只怕早就爬不起来。 “兄长受伤了?” 战场重逢,刘道规心中没来由的一酸。 这些伤年轻时还能扛一扛,年纪稍大,旧伤依旧会复发,很多北府老卒就是这么没的。 “些许小伤而已,回头让叔父治一治便没事,鲁郡我已经拿下来了,交给你打理,可惜这一战没能遇到慕容隆和慕容宙,只杀了一个慕容会,不然咱们兄弟就要飞黄腾达了。” “慕容会死了?”刘道规一愣。 刘裕云淡风轻道:“一酒囊饭袋而已,依我看,燕国外强中干,慕容家的子弟一代不如一代,只剩一个慕容垂在苦苦支撑。” 一千人击溃五千余众,覆军杀将,还攻破城池,实在有些过于生猛了。 刘道规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仅仅只是拖住了慕容隆和慕容宙。 不过每个人的风格都不一样。 燕军的注意力都放在刘道规身上,三路人马来回堵截,刘道规最大限度保存了士卒的性命。 刘裕攻破城池,伤亡不小,连他自己都受了这么多伤,更不用说其他士卒。 刘道规道:“慕容垂都快七十了,怕是撑不了几年。” “这一次咱们杀了他的孙子,击败慕容隆和慕容宙,只怕慕容垂会来寻仇,依我之见,速将鲁郡人口迁至兰陵,以防不测。” 刘裕打开水囊,猛灌了一口。 击败了慕容隆和慕容宙并不代表这一战就结束了。 慕容垂立国以来,还从未遭受如此大败,必定会来报复。 刘道规心中郁闷,这么打来打去,鲁郡还是拿不下。 滑台距离鲁郡,也就五六天的路程而已,若是快马加鞭,三四日也就到了。 “这一趟咱不是白打了?”刘遵终于插上一句话。 他在刘裕面前特别老实,如老鼠见了猫一样。 刘裕道:“也不尽然,我若预料不差,慕容垂的真正意图不在洛阳和豫州,而是——西燕慕容永。” 一山不容二虎,慕容垂和慕容永都是燕国。 慕容永杀了慕容垂大部分子嗣和家眷,这种仇恨比北府军大多了。 而且慕容垂不傻,晋室不是翟魏,燕国现在的国力还比不上晋室,一旦陷入拉扯之中,就给了其他对手可趁之机。 燕国核心在河北,周围都是虎狼。 前年,魏国拓跋珪攻灭世仇铁弗部,破其都代来城,擒获刘卫辰子刘直力鞮,宗族五千余众皆被斩杀,尸体投入黄河之中。 只有一个小儿子刘勃勃死里逃生。 没有铁弗部的牵制,魏国的精力已经重新投向河北。 这个时候再陷入晋室的泥潭之中,燕国也就到头了。 “我赌慕容垂是个知晓大局之人,当年他妻段氏被苻坚公然霸占,一样忍气吞声。”刘裕脸上浮起古怪笑意。 这事刘道规也听说过,苻坚这人一言难尽,将慕容家一网打尽,男女不忌。 淝水大战后,慕容垂手握三万大军没动手,还将苻坚送回洛阳,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还有这事?哎呀呀,啥时候也弄个慕容家的女人尝尝……”刘遵立即来了精神。 “如此看来,慕容垂屯兵滑台,故意摆出南征的架势,是为了迷惑慕容永,使其放松警惕?” 鲁郡对刘道规而言固然是一块肥肉,但对慕容垂而言只是无足轻重的缓冲之地而已。 “十有八九。” 说了这么多话,刘裕满脸疲色。 他一路从鲁城杀来,历经血战,还受了伤,早就疲惫不堪。 刘道规让人带他去休息,自己则打扫战场。 士卒们早就在清理尸体,盔甲、兵器、旗帜、粮草、死马一样不放过,就连尸体上的衣物也一并剥了下来。 缴获的战马有九百匹,但多是伤马,能用的只有六百余。 “阿规……” 这时刘广之带着斥候赶来,脸色不大好。 刘道规心中咯噔一下,“他们……” “黑罴、胡健夫战死,一百三十一人,生还二十七人……”刘广之满脸伤感。 他跟刘黑罴亲如手足,关系最亲密。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亲耳听到,心中仍是伤感不已。 胜利的喜悦迅速被冲淡,眼前的一切都黯然无光起来。 当初投入征虏军府的五人,短短三年,刘镇残了,刘黑罴阵亡,这些年若不是他忙前忙后,刘道规不会这么快在兰陵站稳脚跟。 说是部曲,刘道规一直拿他和刘广之当兄长。 还有那些阵亡的将士,无不对刘道规忠心耿耿,自愿赴死…… 这一战,如果没有他们死战不退,平幼部早就与慕容隆会合,战局的走向还很难说。 即便刘道规赢了,伤亡绝不会这么小。 刘裕是三个多时辰之后才赶来的,那时候战斗差不多结束了。 人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没了?欠我的五十缗钱和三个女人……”刘遵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在哭什么,弄得刘道规心烦意乱,“尸体呢?” 刘广之道:“尸体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与孟干之、苟忠他们在后面,黑罴只找到一颗头颅。” 刘道规眼角一热,流出眼泪,不难想象他们这一战的惨烈。 身为一军主将本不该如此,只是实在忍不住…… “黑罴兄啊,你死的好惨……”刘遵又嚎了起来,泪如泉涌。 让周围其他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刘广之满脸平静,“人已经走了,伤感徒然,有朝一日,报仇不晚。” “河内平氏。”刘道规默默将这个姓氏记在心中。 (本章完) 第167章 势 第167章 势 滑台。 连续的败报让慕容垂愤怒不已,尤其是慕容会的阵亡,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不过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不会轻易动怒。 慕容会固然深得他宠爱,但受他宠爱的儿孙还有很多,慕容会被区区一千人击败,已经证明他的无能和不堪大用。 这对燕国而言反而是好事。 “北府军,彭城刘氏!”慕容垂坐在软榻上,虎目隐隐泛着寒光。 刘牢之也算是他的老对手,当年的临漳之战,其实有很多巧合,惊险惨胜,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慕容垂已经垂垂老矣,但刘牢之年富力强。 接替王恭,坐镇北府,成为晋室崛起的一股新生力量。 “区区三千晋贼,就敢侵犯我土,杀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是可忍孰不可忍!孙儿愿率十万大军,荡平彭城,夺下江淮!” 在所有人都屏气凝声之时,慕容盛站了出来。 他是太子慕容宝的庶长子,年仅二十一,文武双全,沉着多智。 淝水大战后,投奔西燕慕容冲,看出慕容冲志大才疏,难以成事,与叔父慕容柔及慕容会暗中逃亡河北,投奔慕容垂。 有这种经历在,故而与慕容会关系匪浅,一力主张复仇。 当然,复仇只是一方面,趁这个机会拿到兵权,争取在慕容垂面前表现,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燕国宗室皆有部曲和故旧,靠着慕容垂的威望才勉强撮合在一起。 一旦慕容垂不在,燕国的天下是谁的还不好说。 慕容垂今年已经六十七,还能活几年谁也不知道。 下面的人早就在明争暗斗争权夺利。 慕容麟反驳道:“道运莫要口出狂言,苻坚尚且兵败淝水,我们实力大大不如,如何能攻下江淮?” 慕容盛道:“今时不同往日,晋室正在内乱,北府精锐皆在新亭,与荆州西府对峙,天师道蠢蠢欲动,大乱将至,此乃天赐良机,若能趁势拿下江淮,中原独木难支。” 一席话让慕容垂眼前一亮。 原本就宠爱这个庶长孙,将其比作曹叡,后来只是因为慕容会相貌出众,长的像年轻时候的自己,转而更亲近慕容会。 现在慕容会已经死了,慕容盛重新被慕容垂重视起来。 但这时一人站出来反对道:“儿臣以为不可,一旦我军南下,晋室迫于压力,士族高门会重新联手,一致对外,江淮多水,彭城坚固,且我军皆北人,不善舟师,若久攻不克,便会重蹈覆辙,国家生死大敌乃是慕容永、拓跋珪,北方若平,南方反手可下,怎可舍本求末?” 众人望去,却是辽西王慕容农。 也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儿子,平定河北,慕容农、慕容麟、慕容隆三人居功至伟。 晋室内斗频繁,而一旦面对外部威胁,便会联合起来。 当年桓温死后,谢家与桓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苻坚南征,两家迅速放下成见,联手抵抗氐秦,取得了淝水大胜。 淝水大战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慕容垂并无吞并晋室的实力。 燕国连北方都没彻底掌控,其实力比起当年的羯赵大大不如,更比不上氐秦。 慕容永对他的威胁太大了,而慕容永的背后,还有拓跋珪虎视眈眈。 慕容垂也只是稍微动心而已,被慕容农及时劝了回来。 就在这时,慕容楷匆匆入内,“陛下,并州细作刚刚传回消息,慕容永和拓跋珪结盟!” 西燕和魏国结盟,意图再明显不过。 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慕容垂迟疑,“南面土地再多也是鸡肋,晋人喜欢内斗,就让他们斗去吧,先收拾了慕容永,讨平拓跋珪!” “领命!” 平阳。 雨又下了起来。 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实在让人难受,很多伤兵的伤口已经发红发胀。 慕容隆退兵,平幼也识相的放弃平阳城,退回濮阳。 刘道规带着士卒平阳,平幼走的匆忙,留下四千多石粮草,两千多头牲畜,各种军械堆满府库,还有四千多来不及撤走的青壮。 对峙的这段时日,平阳成了他们的粮草补给之地。 遇上梅雨天气,无法烧毁,更带不走,只能弃之不顾。 刘道规大喜,这段时日正为粮食发愁,转眼就有人雪中送炭,当即令人宰杀牲畜,大飨士卒,慰劳他们这一个月来的辛劳。 刘裕则率毛德祖返回鲁城。 正如他所料一般,慕容垂并没有兴兵复仇,依旧在滑台按兵不动。 就连驻扎在高平的慕容隆也寂然无声。 刘道规松了口气,只要他现在不来,自己就能喘一口气,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天下大势并非一成不变,强弱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已。 慕容垂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内忧外患并不少,到现在为止,幽州平州还有人在作乱,即便平定了内乱,还有拓跋珪、慕容永虎视眈眈…… 关中姚苌虽然病死了,但新上任的姚兴颇有雄主之姿,推崇儒学,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兴修水利,关心农事,体恤孤寡,姚秦的国力不断增长…… 淅淅沥沥的下了三天的雨,乌云退去,天气逐渐晴朗,梅雨时节终于过去了。 南下的商贾带来最新消息。 慕容永竟然被河东豪族薛强大破于陈川,阵斩万余众。 西燕兵力原本也就六七万人马,如今大败于陈川,元气大伤。 堂堂一国皇帝竟然败于地方豪强之手,当真令人不可想象。 慕容永窃据并州后,致使数十万并州百姓流离失所,没有半点治国才能,偏偏又喜欢到处征战,但又屡战屡败,这么多年就没赢过一次,还能坐在皇位上,也算是个奇迹。 击败他的薛强也非泛泛之辈,出身河东豪族薛氏,名震三辅,曾是一代名相王猛挚友。 桓温屯兵灞上,王猛薛强一同投奔帐下,薛强一眼看出桓温并非成事之人,劝王猛离开。 慕容永上位,杀王猛之子河东太守王永,致使王家妻离子散,王曜率一部分王家子侄南下荆州,投奔晋室,薛强隐忍多年,终为故友复仇。 陈川之败,暴露出慕容永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在北方一旦衰弱,群狼立即扑上来。 两天后,西北面再度传来消息,慕容垂起司、冀、青、兖诸州大军,准备征伐西燕。 (本章完) 第168章 回 第168章 回 慕容垂兵锋北指,刘道规和刘裕也准备打道回府了。 毛德祖和刘广之镇守鲁城,王仲德镇平阳城,王元德镇守邹城,依托泗水,形成三点一线的防守态势。 一方受到攻击,其他两城的援兵立即赶到。 鲁郡豪族张靖,与张愿同一宗族,张愿覆灭,宗族势力还在,刘裕娶了他的女儿为妾,也算得到当地豪族的支持。 有了立身的根基。 慕容隆则非常有默契的退守泗水以西以北的区域,似乎并不想再与北府军纠缠。 严格说起来,鲁郡并未到手,只攻陷了鲁、汶阳两县而已。 但泗水以西的肥沃平原已经捏到刘道规手上。 只需在鲁桥沿线区域构建五座坞堡,就能有效抵挡燕军的侵袭。 而南面,刘牢之和桓玄、杨佺期仍在对峙。 朝廷的水军被司马恢之葬送后,北府军失去了进攻主动权,只能防守江岸。 而西府军不敢上岸与北府军野战,一时之间两边谁也奈何不了谁。 刘道规一直以为朝廷办事,磨磨蹭蹭,没想到天师道造反也犹犹豫豫,一直不敢动手,就等着西府军和北府军两败俱伤。 反正时局就这么僵持着。 刘道规和刘裕一同返回彭城。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回到故乡,城中刘氏宗族竟然出城迎接,不下千人,异常热情的上来介绍,不是族叔,便是堂兄弟,恨不得连城门口的狗都沾亲带故。 “寄奴好样的,没丢我彭城刘氏的脸。” “哎呀,我是叔祖父,阿规都长这么大了。” “上有刘都督,下有你兄弟二人,以后我彭城刘氏必定兴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弄得刘道规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但刘裕大大咧咧,“那还用多说,以后咱兄弟发达了,诸位若是有事,尽管来找我!” “那敢情好!刘都督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提携提携我等……” 众人越说越来劲。 刘道规心中暗笑,彭城刘氏离兴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刘牢之高升,但在朝中并没有多少话语权,不像王谢桓庾,门生故里遍天下,只能说上了桌,分到了肉,但能不能坐稳,还要看刘牢之的手段。 党同伐异,彭城刘氏以武立宗,对于士族高门而言,是一个异类。 一旦司马家和士族高门挺过这段时日,肯定还会排斥刘牢之…… 刘裕当场收下一百多宗族子弟,刘道规也收了三十多人。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姓刘,还有赵、檀、徐几家的子弟。 这几家都是寒门,与刘氏互相姻亲。 刘裕本来还想多待几日,但士卒们归心似箭,刘道规也担心征虏军府有变,劝刘裕早日返回。 仗虽然打赢了,但朝廷的任命下来,才算生米煮成熟饭。 回到广陵,冷冷清清,只有刘怀慎前来迎接。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基本没什么变化,桓弘、袁鹤上个月就去了竹里参加士族们的聚会。 江左乱成这样,也不影响他们风流快活。 刘道规苦等朝廷的任命。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刘怀肃带着任命姗姗来迟,果然幺蛾子还是来了。 “竟然不是兰陵太守,而是鲁郡太守?”刘怀慎满脸疑惑。 刘遵道:“不都一样,鲁郡太守更好。” 太守正五品上阶,无论如何,刘道规也算突破了瓶颈,跃过了寒门的门槛,只是越看任命书越觉得不对,“兰陵太守是谁?” 兰陵才是自己的根基所在,经营了三年之久,鲁郡新到手,荒田都没开,人口流失大半。 刘怀肃道:“戴耆之……” “竟然还是个熟人,他何德何能,能拿下兰陵太守?”刘道规在北方与胡人血战,连刘黑罴都阵亡了,攀上刘牢之刘敬宣的关系,才拿到一个太守之位。 戴耆之却唾手可得。 换谁都会心理不平衡。 而且此人……当初与自己有过节,这一次冲着兰陵来,明显不怀好意。 刘怀肃叹了一声,“王恭败亡后,此人转投琅琊王世子司马元显,吃喝玩乐,颇受信重……”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这年头会钻营的不少。 刘遵出口成脏,“司马元显今年也才十三岁,毛都没长齐,怎么玩乐?” 不是正式场合,都是刘氏自家人,他也就原形毕露了。 不过他这个话就说错了,这个年纪的人,正是肆无忌惮的时候。 刘怀肃神色一凛,“莫要小看这位世子,年纪最轻,却足智多谋,此前策反刘都督,使相王绝地逢生,皆出自他手!” 刘道规一愣,司马家这么多年,竟然出了一个神童…… 年纪轻轻便能想出这等对策,的确非同凡响。 刘怀慎道:“戴耆之争夺兰陵太守之位,包藏祸心,阿规定要当心。” 斗争无处不在,刚下了战场,刘道规就要走上另一个战场。 不过在官道混了这几年,早已经适应这种节奏。 戴耆之是个小肚鸡肠、阴险狡诈之人,肯定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刘道规思索了一番,如果没猜错,当初他应该是发现了盐渎被劫的蛛丝马迹,来不及禀报王恭,王恭就倒了。 索性以此为投名状投了司马道子。 毕竟盐渎是司马道子的产业。 “他这是来翻旧账的。”刘道规冷笑。 “此事交给我,我带几个兄弟半路劫了他,保管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刘遵脸上横肉抖动。 刘怀肃皱眉道:“万万不可,戴耆之是司马元显的人,他死在上任的路上,阿规脱不了干系,世子年纪虽小,却智谋过人。” 麻烦就麻烦在此处。 戴耆之不算什么,但他背后站着司马元显。 一旦他上任兰陵,看出八幢的门道,祸患不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驱除胡虏、复我山河”这八个字捅上去,弄不好连刘牢之都要跟着倒霉。 刘牢之刚坐镇北府,彭城刘氏就有人喊“驱除胡虏、复我山河”,这不是打司马家的脸吗? 司马家最见不得就是有人北伐…… 万一成功了,不又是一个桓温? “无妨,他既然敢来兰陵自投罗网,我就能治他!”刘道规就不信他戴耆之是铁骨铮铮百折不挠的硬汉。 兰陵早就不是当初的兰陵,刘道规根基已稳。 不是朝廷任他为太守,他就真的是太守…… 其实换个角度,这人主动跳出来,反而是一件好事。 最怕的是他不声不响的带人去兰陵暗访。 时代已经变了,江东马上就要战火滔天,司马家现在自顾不暇,还要依仗彭城刘氏,司马元显就算知道什么,也要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怀肃道:“阿规有应对之法,我就放心了,真遇到什么事情,早些派人知会我一声,别忘了我们都是一家人。” “对,一家人!”刘遵睁大牛眼,望了望刘道规,也望了望刘怀慎。 刘道规笑道:“没那么严重,一跳梁小丑而已,对了,兄长现居何职?” “阿寿和孙将军准备将寄奴推荐给刘都督当参军,无需多虑。” 征虏中兵参军跟北府都督的参军完全是两个概念,相当于刘裕直接成为刘牢之的亲信,前途不可限量。 刘道规着实为兄长高兴。 大家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付出了无数血汗,甚至是兄弟的性命…… (本章完) 第169章 发愁 第169章 发愁 江左,会稽。 “这群贱小,天生卑贱,竟然不愿意跟着我起兵!”孙恩破口大骂。 不是他不愿意造反,而是下面的信众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约好了集结地点,赶到时却只有寥寥千余众…… 当初王廞作乱时,振臂一呼,三吴无数百姓响应,转眼就拉起数万众。 这让孙恩郁闷不已,明明这些贱小每天吃糠咽菜,衣不遮体,饥寒交迫,但就是不愿意反抗。 “三吴之地不是北府,只要有一口饭吃,便能隐忍,可惜我们之中没有高门,不然不会是这番景象。”还是徐道覆一语道出其中关键。 百姓也不傻,朝廷苛捐杂税虽重,但勉强还能吃上一口饭,活下去。 天师道中又没有什么具有影响力的人。 孙恩虽是东吴王族之后,但那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孙家早就没有什么声望。 孙恩不是孙泰,还不是天师道的师君,更不得人心。 而且三吴之地是士族高门的根基,县令、郡守无不是士族子弟,对地方的掌控力较强。 司马道子杀了孙泰,立即下令三吴戒严。 天师道一时片刻根本寻不到机会,反而被捉走了不少人。 弄得孙恩东躲西藏,灰头土脸。 当初王廞作乱,是先有琅琊王氏的支持,王廞自率部曲,与本土豪族虞啸父联合,方才掀起的声势。 连黄巾道都知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天师道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口号,百姓自然也就不愿意跟着他们胡闹。 “那你们说如今该当如何?”孙恩脾气不好,遭遇挫折之后,心情更差。 卢循心平气和道:“朝廷虽然内乱,却并未大打出手,目今也只是死了一个王恭而已,只能再等。” 北府和西府虽然兵戎相见,但根本就没有决战。 明面上在对峙,也只是为分到更多的肉,私下里谁都不愿意掀了桌子。 上面乱不起来,下面自然也就能还能坚持。 最主要的是,这八十年来,北方胡人的威胁太大了,相比于北方,至少三吴百姓还能有口饭吃,最不济也能卖身给豪族。 只要有活路,谁愿意将脑袋别在裤裆上去造反?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孙恩觉得自己满腔的雄心壮志,全无用武之地。 徐道覆看了卢循一眼,满脸无奈,“司马氏与桓氏势同水火,刘牢之杀王恭,太原王氏岂肯罢休?朝廷一定还会再乱下去,绝非司马道子所能控制。” 自从司马曜死后,晋室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撕开了,江东现在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大乱不可避免。 卢循道:“王谢桓殷几家高门绝不会允许刘牢之一介寒门爬上来,与他们平起平坐,只要北府军乱了,机会也就来了。” 别说刘牢之,就是当年再造晋室的陶侃、三定江南的周玘都被士族们一脚踢开。 而眼下这场对峙,司马道子和殷仲堪固然想要平息,但桓玄和刘牢之都不愿意罢手,只有这种对峙才能让他们坐上桌分到肉。 不然早就被人一脚踢开了。 所以这场大战本质上还是利益分配不均,各方势力没有谈妥。 卢循慢悠悠道:“桓玄绝非安分之人,司马道子昏庸无能,晋室气数已尽,只待天时而已。” 孙恩着急也没有用,这是大势。 除非他有胆量只凭手上的千余众揭竿而起,攻城掠地,裹挟百姓。 广陵。 发下士卒的赏赐和粮饷后,刘道规忽然发现自己又成了穷光蛋。 一个人头一缗钱,一个骑兵五缗,一个军官或者将领五缗,这一战,刘裕和刘道规前后击溃燕军将近四万众。 虽然大部分都是慕容家临时抓来的乌合之众,但都算燕军。 刘道规前后两次大战,斩俘将近五千人。 刘裕更猛,前后斩杀七千余众,邹城一战,击破慕容会五千步骑,俘斩四千,攻鲁城,击破各路援军六千余众。 所有骑兵加起来就有三千以上……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己方出征时三千五百人,阵亡六百七十二人,失踪五十三人,伤残八百三十一人。 失踪者基本等同于阵亡,伤残之人要养他后半生。 所以各种抚恤、赏赐加在一起,直接就去了五万缗…… 这还不算消耗的粮草、军械。 甲仗、长矟、环首刀、箭矢、弓弩、盾牌、牲畜、木车,这些东西上了战场,基本都成了耗材,以环首刀为例,基本上一场大战,就要损耗三分之一。 打仗打的是人,但本质上打的是钱。 上至一个国家,下至一户人家,做任何事都离不开钱。 新拿下的土地属于荒田,需要重新开荒,又是至少三年的投入…… 若不是鲁城、平阳城府库中还有些家当,刘道规这一次亏大发了。 高珣道:“若实在不够,不如例钱暂停,发了这么多抚恤和赏赐,将士们当能知晓难处。” “人无信不立,既然是例钱,就不能断。” 这是原则和底限,而且例钱一个月也就五百缗而已,钱就是人心所向,士卒们并不关心谁坐在上面,他们只关心谁给他们饭吃。 高珣思索片刻后道:“道则若真缺钱,我可以作保,向广陵城的商贾富户借!彭城刘氏今非昔比,只要开口,会有大把的人寻上门来。”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刘道规有些心动,“利息多少?” 高珣伸出一个巴掌,“我尽量谈到五倍……” 五倍利息,等于借他们一百缗,一年之后要还五百缗,这不是高利贷,这是敲骨吸髓…… 不过这世道,规矩就是这般,汉朝时候,有人借钱给朝廷,开出十倍利息,高珣能谈到五倍,的确尽力了。 能在这年头做生意的人,背后也不简单。 刘道规并不是拿不出这笔例钱,而是用钱的地方太多,有些周转不过来而已。 毕竟开荒泗水南岸,修建坞堡,要用到海量的钱。 “还是算了,琅琊那边的盐钱还有一个月就送来,我手上还有些余粮,可以对付过去。” 如今粮食比钱值钱多了。 泗水流域土地肥沃,抢种些豆菽、粟米、晚麦,今年还能收上一些。 (本章完) 第170章 密谋 第170章 密谋 正在为钱发愁,刘怀肃从京口赶来,张口就将刘道规吓了一跳,“北府参军之位虽然到手,但需四万缗钱上下打点。” “四万……”刘道规倒吸一口凉气,“兄长斩杀慕容会,如此大的功劳,还要四万缗? 按下葫芦浮起瓢,越往上面爬,用钱的地方就越多。 刘裕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朝廷不赏赐也就罢了,竟然还向他要钱,简直倒反天罡。 这也说明朝廷烂透了。 这种功劳,放在曹魏,不说封侯,至少也要拜个将。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朱序大破慕容永和翟辽,守住了洛阳,司马道子一句”功过相抵”就完了,朱序心灰意冷,告老还乡。 刘牢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洛涧之战旗开得胜,为淝水之战打出声势,如此大的战功,也只是封了一个最低等的武冈县男。 反而那些士族子弟,一出身就是公侯,不到二十岁,身上便挂着将军、太守的职位…… 刘怀肃一叹:“北府上下需要打点,朝中的那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本来要十万缗,阿寿到处攀人情,才减到四万。” “一个月之后,我将钱凑齐如何?”刘道规只能寄希望于琅琊的盐场。 如果没有这些盐场,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刘怀肃未置可否,“前些时日,刘毅多次拜访都督和阿寿,而且听说他还通过戴耆之往相王世子身边钻。” “他怎跟戴耆之有来往?”刘道规一脸诧异。 “阿规莫要忘了,戴家乃广陵豪强,刘毅在广陵经营多年,两人早就是旧识,此前他有意投奔王恭,也是经戴耆之牵线搭桥。” “原来如此……” 刘毅本就是广陵地头蛇,与本地豪强戴耆之有一腿倒也说得过去。 若是如此,戴耆之这个时候担任兰陵太守,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说不定就有刘毅的掺和…… 刘毅经营盐渎的盐场已经一年多了,已经有了起色,规模越来越大,盐渎本就是私盐贩子的老地盘,有很多先天优势。 刘毅若只闷声发财也就罢了,刘道规不是容不下他。 但这厮野心素来不小,身边聚集着一群人,主动往往刘牢之和司马元显身边钻,已经成为刘家的竞争对手。 要知道他也姓刘,也是彭城郡的人,兄弟几人的名望都在刘道规和刘裕之上,如果让他钻进京口,威胁的不仅是刘裕,连刘怀肃都会受到影响…… 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毅在征虏军府的时候,没少恶心刘道规,私底下也在使绊子。 两边迟早会撞在一起,或许刘毅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先下手为强,弄了一个戴耆之过来…… “呵——”刘道规心中冷笑,自己没去弄他,他倒先来打自己的主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刘道规和刘裕兄弟两人这一战出尽了风头,刘毅肯定眼红了。 同行是冤家,他也做私盐生意,必然知道琅琊那边的竞争对手。 “大不了,让刘都督办了他,刘都督是咱彭城刘氏的人!”刘遵一脸清澈的愚蠢。 说出这种话,根本不知官道上的规则。 从来只有下属为上司做事,哪有上司听下属的吩咐? 刘怀肃主动为刘牢之说话,“若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刘都督杀王恭,已经犯了士族的忌讳,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等着他犯错。” 就算没这个原因,刘牢之也不会为了刘道规而去对付刘毅。 两边还没亲近到这一步。 “放心,刘毅找上门来,我自己解决。”刘道规没为难刘怀肃。 他亲近的是刘敬宣,而不是刘牢之,很多事,他也插不上嘴。 “我先回京口,若需帮忙,早些派人过来知会一声。”刘怀肃没有明说,言外之意其实也是想让刘道规尽量自己解决。 “兄长慢走。”刘道规送出门。 等人走远了,刘遵才低声道:“大不了再劫盐渎一次!咱们现在兵强马壮,怕他个鸟?” “以前那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穷的两眼发红,现在咱们家大业大,不能整天打打杀杀,要多动动脑子。” “那还能怎么办?” “办法多的是。”刘道规脑海中立即浮现一个人,蒯恩。 自己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他不知道自己。 这张牌一直都没有用,现在可以拿出来试一试。 刘道规立即让人喊来孟干之。 平阳一战,他活了下来,但也受了伤,被叔父刘涓子医治,四五天的功夫就能下地行走。 “参军!”孟干之经历了生死,越发成熟,气质都不一样了。 刘道规关怀道:“伤势如何?” 孟干之脸色还算红润,“已不碍事。” 见他这副样子,刘道规开门见山,“蒯恩此人能有几分把握策反他?” 如果蒯恩能为自己所用,可以通过他从内部瓦解刘毅。 如果不能,便向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放出风声,盐渎是他劫的,将祸水引到刘毅身上,刘毅不死也残。 刘道规对他印象不错,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但内斗凶险无比,容不得半点仁慈,卷入其中的人不是朋友,那就一定是敌人,戴耆之担任兰陵太守,也是冲着自己命门来的。 孟干之道:“蒯恩并非刘毅亲信,两人更像是盟友,互相利用,属下觉得有几分把握。” “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领命!”孟干之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蒯恩这条线要抓,刘毅也不能置之不理。 刘道规让徐长命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的地方不敢说,现在的征虏军府,上上下下都是刘道规的耳目,要监视他简直太容易。 第三天就有消息传回,刘毅和孟昶去竹里参加士族聚会去了,跟戴耆之相谈甚欢。 京口夹在京口、建康之间,是建康的东门,有山有水,风景秀丽。 新亭正在对垒,东山有天师道,只能转到此地。 这两年,刘道规和刘裕都在军中发展,刘毅混的也不错,都能挤进士族聚会。 细作送回的消息,证实了他跟戴耆之混到一起去了,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本章完) 第171章 逆转 第171章 逆转 朝廷办什么事都慢,新亭的对峙还在继续。 但形式又有了新的变化,司马道子打算利诱桓玄和杨佺期,以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殷仲堪贬广州刺史。 还下令二人倒戈攻击殷仲堪。 殷仲堪原本对攻打建康并不怎么上心,只要司马道子给个台阶,也就罢兵了。 没想到等了这么长时间,直接等来司马道子的翻脸无情,褫夺了荆州刺史、三州都督之位,收回假节之权。 殷仲堪勃然大怒,下令桓玄和杨佺期率兵进攻建康。 但他既不是荆州刺史,也不是荆益宁三州都督,非但号令不动桓玄,连杨佺期都不听话了。 西府军本就各怀鬼胎,司马道子这一招离间之计,正好命中其要害。 三方互相猜忌起来,杨佺期部将刘系率先退兵,西府军连夜向西撤退。 一场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解除了。 “道则可知此计是谁献上的?”高珣故作神秘。 这些消息都是他带回来的。 “莫非是相王世子?” 司马道子在此前的内斗中,表现平平,被王恭压得喘不过气来,束手无策,整日醉生梦死。 直到司马元显策反了刘牢之,方才绝地反杀。 “这位世子颇有宣帝遗风。” 司马元显的确继承了司马家阴险狡诈的天赋,不过要说他继承了司马懿的遗风,就有些过了。 司马懿的德行受人诟病,但运筹帷幄,行军打仗,无不是冠绝一时。 司马元显只是碰到了王恭和殷仲堪两个“弱才”而已,一直畏首畏尾,犹犹豫豫,想打又不敢打。 手下的那群人也都首鼠两端,经不住诱惑。 “但愿如此。”刘道规没跟他争辩。 不过司马元显能看出王恭和殷仲堪的破绽,的确非同一般,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水平高于司马道子、王恭、殷仲堪这些人。 只是代价太大了,江州下辖武昌、豫章、鄱阳、庐陵、临川等十郡,扼守长江中游重镇。 加上上游的荆州,桓氏掌握长江中游的所有要害之地。 亲手解开了桓家的枷锁。 相反,殷仲堪此人并无太大野心,一直尽心尽力压制桓氏,当初起兵的时候,就一直犹豫不决,司马道子稍微安抚一番,事情也就过去了。 如今褫夺了他的权力,桓氏也就无人可制了。 司马元显内斗水平一流,军事上却缺乏了一些远见…… 一夕之间,江左又恢复了安宁。 桓弘、袁鹤、孟昶、刘毅返回广陵。 戴耆之也启程准备赴任兰陵。 刘毅还给他弄了一百部曲,敲锣打鼓的北上,动静弄得极大,生怕别人不知道。 刘道规也准备赴任鲁郡,严格来说,是领鲁郡太守,实职还是中兵参军。 不过都一样,品级和实权都给到了。 正准备北上的时候,孟干之与蒯恩接上了头,“属下找了他几次,摸到了一些底细,刘毅抓到了他劫持盐渎的把柄,方才不得不为刘毅所用,但此人非常固执,并不愿意参与进来,除非能见到正主。” 高珣道:“这才正常,如果随便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就要策反他,那他也活不到现在。” 刘道规深以为然,“我说他怎么会跟刘毅混在一起,原来有把柄被人捏住了。” 当初一面之缘,知晓此人性情豪爽,应该不愿受制于人。 孟干之问道:“参军见还是不见?” “现在也谈不出什么,先晾一晾,你继续跟他接触,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先治住了戴耆之,回头再跟他见面。”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兵法一样可以用在内斗上。 兰陵是根基,根基稳住了,便是立于不败之地。 戴耆之性格比较阴险,刘道规不跟过去不放心。 安排好几人,刘道规又去拜见桓弘,桓玄现在成了江州刺史,桓氏这口冷灶还是要烧一烧,至少关系不能弄得太僵。 带上当初从盐渎楼船上缴获的一箱五石散,刘道规登门拜访。 刘道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 桓弘府前早已车水马龙,送礼之人都快踏破桓府的门槛。 不过刘道规也算广陵城中的一号人物,还是实权人物,彭城刘氏也今非昔比,桓弘腆着大肚子亲自出来迎接。 “老弟能来,就是给我桓弘面子,何必如此多礼?” “属下一点心意,还望将军笑纳。”刘道规一如既往的恭敬,扫了一眼他身边之人,有袁鹤,有刘怀慎,有檀祇,还有几个新来的浊吏,但就是没看到刘毅。 桓弘亲自打开箱子,一见里面的五石散,眼珠子都直了,“哈哈哈,还是老弟够意思,这一大箱上乘货色,至少两万缗钱。” 刘道规一愣,一直对五石散敬而远之,没想到这么值钱,不过想想也是,制造五石散的丹砂、雄黄、白矾、曾青、磁石都不是便宜东西。 早知如此,不如拿去买了…… 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道:“入军府以来,承蒙将军庇护,方有今日。” 旁边的袁鹤脸上浮起古怪笑意。 “好说好说,走,入府!”桓弘亲昵的拉着刘道规进入府中,就坐在他身边。 只是旁边站着几个涂脂抹粉身穿女装的娈童,让刘道规如芒在背。 几杯酒下肚,桓弘忽然感慨起来:“只有老弟依旧如故,不像有些人……” 桓家也算大起大落。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分明说的是刘毅和孟昶。 刘道规心中一动,桓弘这是对刘毅不满,不,不是不满,两边还有仇。 当初王恭咄咄逼人,桓弘失势,刘毅趁机干掉了桓道真和荀信之……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对付刘毅完全没必要自己动手。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可惜桓记室和荀长史不在,不然将军……”刘道规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 桓弘一愣,脸上涌起一股愤恨之意,桓道真和荀信之是他左膀右臂,也是掌控征虏军府的核心人物。 虽然死的不明不白,但军府上下谁有能力干掉他们,不言而喻。 当时刘道规在兰陵,有不在场的证据。 桓弘骄奢淫逸,但并不蠢,以前桓家倒霉,不敢动刘毅,现在风水又轮流转了。 “好好好,他二人的莫名惨死,不能就这么算了,以前之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我兄弟齐心,一直对付宵小之徒!” 桓弘眼中精光闪动。 以前之事一笔勾销,明显意有所指。 刘道规心中一震,桓道真和荀信之是刘毅杀的,但桓承之是自己干掉的,莫非他知道了? 还有盐渎之事,过去这么长时间,刘道规手上这么多钱,只要不傻,就会联想一二,连戴耆之都闻着味上来了,更别提在广陵经营多年的桓弘。 其父是桓冲! 当年权势不在谢安之下。 刘道规心照不宣,与桓弘联手利大于弊,端起酒杯,“将军但有吩咐,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有老弟这句话即可!”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 (本章完) 第172章 乐属 第172章 乐属 西府诸军退回后,江东格局被重新规划。 收益最大的无疑是桓氏,桓玄升任江州刺史,但实际上半个荆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此外南雍州、南豫州都是桓氏故旧。 庾楷和王恭兵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投奔桓玄,足见桓家在晋室的影响力。 士族们嘴上不说,身体却非常诚实。 如果连庾楷和王恭这种顶级士族,都想着投奔桓氏,更不用说长江上游大大小小的势力,桓家的势力空前高涨。 三路兵马退回后,殷仲堪和杨佺期立即推举桓玄为盟主,共抗朝廷。 朝廷也略作调整,以司马休之为龙骧将军、襄城太守,以司马尚之建威将军、豫州刺史,镇守历阳,试图将南豫州作为抵抗桓氏的前沿之地。 “西府诸军,桓玄野心最大,世子当早图之!”琅琊王府西录,庐江太守张法顺一力劝谏。 而坐在上首的不过是一个十四岁上下的少年。 年纪轻轻,却眉头深锁,眼神阴鸷,全无少年人的英朗之气。 整个琅琊王府现在做主的正是这个少年,司马元显。 而琅琊王司马道子自从解除危机后,便整日醉生梦死,不理政务,将军国大事一股脑甩给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居住的西府被称“西录”,每天拜访的人众多,门庭若市,与王珣、谢琰、王恺、桓放之、温详等士族日见亲密。 如今,西府诸军退兵,但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桓家迟早还会卷土重来。 “南雍州不是还有杨佺期么?此人可为桓玄之敌乎?”司马元显一句话就抓出了问题的关键。 上一次对付北府军,也是他一眼看出王恭和刘牢之之间的矛盾。 张法顺道:“杨佺期刚愎自用,非桓玄之敌,不如令刘牢之杀桓谦,令北府西府决裂,世子可坐收渔利!” 桓谦乃桓冲之子,官拜辅国将军、吴国内史,暗地里却是桓玄在建康的耳目。 如今桓玄势力还不强,内有杨佺期,外有刘牢之,两面夹击,桓玄一定不是对手。 此策还可借机削弱刘牢之,测试其忠诚度。 西府军也是精锐,与北府军厮杀,两败俱伤,建康的所有威胁消除,可谓一箭双雕。 刘牢之一介寒门,登上北府都督的高位,早就惹不少人眼红。 不过司马元显却犹豫不决,张法顺的策略固然好,但问题在于朝廷更虚弱。 此前司马恢之和司马尚之都大败于桓玄、杨佺期之手,朝廷水军全军覆没,司马尚之手上的精锐也葬送了。 “刘牢之反复无常,不足为信,倘若战端一起,刘牢之再度倒戈,建康有倾覆之厄,眼下当恢复禁军,增强建康兵力,待兵强马壮,立于不败之地,尔后再图其他!” 一个人若是能背叛第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 司马元显很明白这个道理。 刘牢之虽然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七州诸军事及晋陵军务,但最重要的扬州刺史没拿到,也就没有根基。 而在新亭对垒期间,司马元显几次下令进兵,溯江而上,攻打武昌,断西府军退路,刘牢之都置若罔闻。 这一战对司马元显最深刻的教训就是手中掌握的兵权太少。 没有兵权,皇权就不稳。 司马元显年纪虽轻,却洞悉了晋室危机的根源。 年轻人,难免会有雄心壮志。 北府军是南下流民军的后代,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传承,外人从插不进手,天生就跟司马家不是一路的。 “世子所言甚是!”张法顺深以为然。 他的计策固然精妙,但充满了各种风险。 最大的风险便是刘牢之。 如今整个朝廷的安危都系于北府军身上,万一刘牢之倒戈,司马家也就走到头了……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扩军,增强建康实力。” “然则,军从何来?”张法顺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军不是想扩就能扩的,需要青壮,还需要钱粮投入。 如今江左最好的兵源当然是南下的流民,但流民威胁太大,司马家从来就没信任过他们,至于北府军,司马家也一直暗中防范。 朝廷实控之地,只有三吴之地而已。 但三吴之地士族林立,户籍上的人口并不多。 不过司马元显既然要扩军,早就想到了办法,“我意三吴各公卿以下,荫户、僮客、散民移置建康,号为乐属!” 等于直接从士族身上割肉,喂给司马家。 割肉也就罢了,还要“乐属”,意思是他们自己乐意变成司马家的僮属…… 在司马元显看来,北府军不敢轻动,西府军不好下手,唯一能下手的只有看起来最弱的士族…… 当年王导、桓温的土断都是这个路数。 也没见哪个士族敢反抗。 这一次交兵也是如此,王恭、殷仲堪喊的热闹,动手的还是桓玄这个愣头青,及杨佺期这个外来户。 “两汉之所以强盛,在于抑制豪强,如今朝廷弱,地方强,当借乐属而削地方豪族。”司马元显十分自信。 将三吴的人口填入建康,两难自解,朝廷实力增强,一箭三雕…… 张法顺一愣,“世子……此策,只怕士族豪强心生不满,且三吴户口迁入建康,何以为生?建康亦无余田,三吴可是朝廷最后的根基……此事当从长计议。” 当年王导和桓温能土断成功,是因为手上有刀。 司马元显一句话就想士族豪强吐出人口,无异于痴人说梦。 朝廷的权势还强到这一步。 司马元显一叹,“我岂不知这些,眼下桓玄、殷仲堪、杨佺期互相牵制,刘牢之根基浅薄,时不我待,成则晋室中兴,不成,再作他图,卿当助我!” 年轻人的想法永远都是直来直去。 在他看来,不成其实也无所谓,大不了再跟士族豪强妥协一次。 毕竟还有西面和北面的威胁在,司马家的皇位还是稳固的,当年王敦、苏峻、桓温声势震天,不是一样没有掀翻司马家? “属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张法顺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那些身处底层的荫户、僮客、散民,根本没什么威胁,眼下只能苦一苦他们…… (本章完) 第173章 扩军 第173章 扩军 “扩军!” 返回氶城后,刘道规第一道命令便是扩充兵力。 戴耆之无比鸡贼,知道氶城完全被掌控,去了昌虑县。 但只要在兰陵,就避不开无处不在的耳目,不过这厮倒也谨慎,到了昌虑后,低调无比,每天也就带着部曲打打猎,到处游玩。 装作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玩他的,刘道规忙自己的。 如今占领了半个鲁郡,一千六百幢兵捉襟见肘,周围燕军动不动就几万大军…… 上一次大野泽之战,刘道规吃尽了苦头,被人围追堵截,玩了命方才击溃敌军。 不过外面也是有代价的,前后费不下六万缗…… 上次出兵,府库中三年积累的粮食消耗一空,如果每次打仗都要额外再这么多钱,刘道规早就倾家荡产了。 “每幢扩充到四百人,骑兵增加到八百!白、绣白两幢驻扎鲁城,玄、绣玄驻扎平阳城,赤、绣赤两幢驻扎邹城,剩下两黄幢驻扎氶城。” 刘道规做出一系列的调整。 幢兵扩充到三千二百人,骑兵八百,由刘道规直辖。 如今手上掌握的战马一千五百多匹,能打造一支精锐骑兵了。 在北方地界上混,骑兵必不可少。 新卒直接从幢民中选募,这些人本来就是一路从北方各地杀到兰陵的,武艺和胆气全都不缺,与胡人有血海深仇。 家家户户习武,其中不少弓马娴熟的豪杰。 每年都有两个月的军事训练,这两年在八幢中经过了思想改造,披上盔甲提起刀,就是一支精兵。 不到三天,一千八百幢兵便招满了。 编入八幢,连训练都免了。 所有军官,即便是最基础的列长,也是刘道规亲自面见,亲自任命。 基本都是上一次大战中立功之人,火长之上的队头、官长、曲长则多是刘道规的部曲,他们都是北府老卒,军事素质过硬,忠心耿耿。 因出身的缘故,在征虏军府得不到晋升,一直被埋没。 这年头当然要任人唯亲。 只有知根知底,用着才放心,部曲差不多就是家奴,全家世代与刘道规捆绑,不用他们难道还去用别人? 当着所有新卒的面,刘道规举办了一场晋升仪式。 这两年幢民们吃上了饭,偶尔还能吃上一两口肉和鱼,身体素质直线上升,一个个虎背熊腰,站在一起,自有一股气势。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每个新提拔的军官,都会在手臂上割一刀,鲜血淋漓。 “且记今日之言,莫忘初心!”刘道规倒上一碗酒,为他包扎。 虽然不喜这种自残的陋习,但这年头都是这个传统,北方的羌人,还有以刀割脸的习俗…… “一息尚存,绝不敢忘!” 军官端起酒一饮而尽。 随后,刘道规亲手递给他一面刻着名字和官职的竹牌,以及曹思霏缝制的戎服、革带,算是正式成为列长。 任何事都要有仪式感,军中更少不了荣誉感。 没有荣誉感的军队就是乌合之众。 以前穷,什么都凑活,现在有所好转,刘道规舍得这个钱。 魏晋军户地位低下,跟奴隶差不多,普通百姓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们,这样的军队战力自然直线下降。 江左风气,以从军为耻,士族挂着各种将军头衔,真正用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怯懦如鸡。 反观胡人,宗室中人,年未弱冠,便上阵厮杀,长成后,牢牢掌握兵权。 这么下去,南朝一定会被北国超越,拉开距离。 其实现在就有这种趋势,北府军、西府军的核心归根结底还是当年南下的北方流民。 这个时代不修兵备,简直是自杀。 刘道规弄得这么隆重,也是为了提升军人的地位,更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 幢民、平民、流民、奴隶,幢民最上,而幢民之中,幢兵地位更高,不用耕种,一心训练,专注征伐。 阵亡有抚恤,子嗣由本幢照顾,长成后,优先从军。 伤残士卒也有专门的抚恤,保证衣食无忧,视伤残情状转为民吏。 种种措施下来,让八幢中人人以从军为荣。 每个受封的军官在宣誓之后,气质神采明显不一样了,眼中多了一层光,身姿笔挺。 下面的新卒也是满脸羡慕之色。 刘道规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只要没有婚配的军官,全都由官府做媒,娶清白女子为正妻,再配两个流民女为妾。 这年头女多男少,每次出征,俘虏最多的就是女人和孩童。 能嫁给军官,也算她们的福气。 升赏之后,又为军官和幢兵举办了一场盛大婚礼。 所有未婚士卒直接分配。 成家立业,士卒成了家之后,方能定下心来。 幢民则从流民中补充,这些人不愿投奔燕国,冒着各种风险南下,已经通过了第一层考验,脊梁骨是挺直的。 翟魏覆灭的这一年多来,流民大举南下,虽然大多数去了彭城,不过兰陵也跟着喝到一口汤。 燕国如日中天不假,但国内还处于原始部族状态,连官僚体系都没有恢复,鲜卑勋贵可以随意欺男霸女,圈占良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北方百姓经过氐秦的治理,自然不愿意再过这种苦日子,纷纷南下。 某种程度上,刘道规个人认为慕容垂的燕国还比不上拓跋珪的魏国。 慕容垂返回河北时,河北诸胡,包括丁零人翟辽在内,纷纷投其麾下,共推慕容垂为盟主,从而建立了燕国。 内部矛盾根本没有解决,很多事情,慕容垂也管不了麾下的族主和豪酋。 而拓跋珪十五岁在牛川起兵,击败叔父拓跋窟咄,光复代国,太元十一年(386年),改国号为魏。 移都盛乐城,任用贤能,仿汉制,完善职官制度,强行分散诸部,重新按居住地编户齐民,让魏国短短数年从苦寒之地崛起,击败比它强大的铁弗、蠕蠕、敕勒诸部…… 军事上只能争一时之胜负。 但内政治理得当,国祚能延续更久。 燕国这么强,是因为慕容垂从无一败,靠军威凝聚在一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兰陵鲁郡虽小,但毕竟处在前线,北国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小觑。 刘道规从南下的商贾嘴中打听到各种魏国燕国的消息。 (本章完) 第174章 治器 第174章 治器 平阳城缴获的各种盔甲,能让八幢的披甲率达到四成。 竹甲虽然获取容易,但不经用,一次大战,竹甲基本就损坏了,稍微激烈一些的战斗,竹甲根本不顶用。 勉强一用可以,但只能作为过渡,不能作为正式装备。 弓弩人手一把,氶城的工坊已经能自己造弓,原料就是漫山遍野的桑树。 桑树可是好东西,叶子可以养蚕,桑葚可以充饥,躯干则是最好的造弓材料。 男耕女织,耕战一体,华夏先祖早就将战争、生活、生产融为一体。 至于铁矿,兰陵西南的微山、峒山、磨山、赤山有一条相连的铁矿,还是一条露天的富矿,汉朝时,便在彭城和谯郡设置了铁官。 以前只有彭城那边在开采,曹霁觊觎已久,却不敢动手。 但现在刘道规成了太守,彭城也是刘家的祖籍之地,也就不用顾及那么多。 刘道规直接令人在微山和赤山开了两处铁矿。 手上这么多的俘虏正好派上用场。 每一场大战,损坏的兵器数以千计,刘道规寻思着提升兵器质量,不求打造成神兵利器,但也要顶用一些。 综合与鲜卑人的几场大战的特点,环首刀有些落伍了,在战场上很难破开敌人的甲胄。 五胡乱华已经八十多年,北方的胡人在兵器和骑兵战术上有了许多革新之处,重甲骑兵、长槊、重甲步卒普遍装备。 环首刀是当年大汉对付无甲的匈奴骑兵打造的。 对付如今的胡人,就有些力有未逮了,只能作为辅助兵器。 刘道规寻思良久,让工匠们打造长柯斧、锤、铁鞭、长槊等重型破甲兵器。 锤和铁鞭春秋时代便已经出现。 张良为刺杀秦始皇,选力士怀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锤埋伏路旁,秦始皇巡游至博浪沙时误中副车,许多异士纷纷访求名匠,模仿打造此锤,名为博浪锤。 羯赵时,梁犊戍卒叛乱,抢百姓斧头作长柯斧,一路从雍城杀到洛阳,击破羯赵各路大军二十余万,石虎惊恐不已,启用姚弋仲、苻洪倾国之军,方才将其扑灭。 刘道规在以往几次厮杀中,也感觉斧头好用一些,尤其对付甲士。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既然走精兵路线,就必须装备精良。 还有从平阳城中俘获的四千民夫,其中竟然有两百三十多名随军工匠,大部分是铁匠和木匠。 刘道规喜出望外,这年头工匠不是被士族门阀奴役,就是被胡人霸占。 这两百三十工匠,比平阳城还要金贵。 刘道规单独设了一个工匠营,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还从八幢选了五百多个少年跟着他们学艺。 刘道规还对箭矢做了改进,打造成三棱锥形,更为细长尖锐。 “我家工匠只有两百余人,只怕打造不出你要的这么多兵器。”曹霁满脸愁容。 “工匠不足再培养便是,我让人再去彭城再招募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钱给足了,不怕没人来。” 江左的工匠都被士族高门垄断。 但北方却有大批的工匠南下,南方这些年不太平,晋军对付流民,手段不在胡人之下,彭城也就成了最大的聚居之地。 刘道规又不是要打造一些奇巧之物,斧、锤、鞭、槊,也就槊有些难度,斧、锤、鞭都是傻大黑粗之物,工艺并不复杂。 “你若这么说那就好办了,赤山一带的铁矿遍地都是,也是一门赚钱生意……”曹霁两眼放光。 赤山,从颜色就知是座矿山。 以前广陵就有人将军械卖给北方胡人,大赚特赚。 不过那是广陵,刘道规还没掉进钱眼儿里面去。 “盐可以卖,铁咱们自己用一用可以,绝不可卖给胡人!” 初汉时一汉敌五胡,后来一汉敌三胡,全靠兵器装备抵消了匈奴战马的优势,五胡乱华,胡人也会打造兵器装备。 加上战马,逐渐在军事上取得优势。 刘道规不可能将打造出来的东西卖给胡人,反过来对付自己。 原则性上东西不能妥协。 “随你,近日那个戴太守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来就任命了五个县令,还笼络各大豪强,心思不小。” 曹家如今与刘道规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朝廷弄了个兰陵太守上来,明显不怀好意。 戴耆之假模假样低调了几天,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你若是有所顾忌,不如交给我办,保管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曹霁受到的威胁最大,也最愿意出力。 刘道规笑道:“我现在是朝廷的太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再说人家戴太守又没公然造反,何必打打杀杀?” 曹霁两眼瞪圆,“你莫非……吃了五石散,开始说胡话了?以前哪一次不是你最先喊打喊杀的?”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咱们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穿上的鞋,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这倒也是……” “放心吧,我已派人盯着他以及他带来的每一个人,下邳那边也埋伏了人,戴耆之既然来了,以后就别想走了。” 以刘道规现在的实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他困在兰陵,永远回不去。 只要他人还活着,建康那边也就无话可说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曹霁点点头。 刘道规道:“一是不烦二主,泗水东岸的五座坞堡……我暂时拿不出钱来,你……” 曹霁入股了船队,还组建了一支商队,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所以他才这么惦记着铁矿生意。 刘道贵到处都要用钱,实在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人力去修建坞堡。 五座坞堡不是五座营寨,皆以石制,有戍楼箭楼屋舍府库,可容纳数千人生活,基本就是一座小城,需要的物资非常多。 王莽的新朝时期,坞堡就已经十分发达,魏晋时期中州鼎沸,北方几乎遍地坞堡,而且规模越来越宏大。 “那可是五座坞堡!”曹霁又是一脸为难之色。 “这两年你曹家跟着我,赚了不少吧?做人别那么小气,以后还有更多赚钱的地方,再说鲁郡稳住了,你曹家还怕没钱赚?” “也罢,我借你……” “一家人说借就难为情了。” 曹家有多少家当,刘道规比他还清楚…… 曹思霏虽然嫁了过来,但曹家的账本还是经她的手。 不过五座坞堡的耗费的确非常大,他这么为难可以理解,毕竟从自己身上割肉,谁都会觉得疼。 刘道规也是在测试他的服从性,如果不愿意投入,那以后就别怪自己不带曹家玩了。 曹霁虽是财迷,眼力却是不差,也知道其中利益巨大,彭城刘氏已经今非昔比,咬牙道:“行,五座坞堡,就当是我曹家的嫁妆!” (本章完) 第175章 工匠 第175章 工匠 赤山微山的铁矿都是露天的,直接带着人去挖即可。 刘道规本来在赤山就有一座营寨,正好变成铁坊,唯一的问题就是周围没有煤矿,需要从中原购买。 虽然有曹霁的商队在,但价格不菲。 钱都在运输上,颍水、汴水的运河体系年久失修,很多地段淤积,只能靠木车和人力转运,提高了运输的成本。 其实想要炼制高品质的兵器,用木炭更好一些,煤炭冶炼出来的铁较脆,柔韧性差,一碰就碎,木炭杂质少,燃烧相对稳定,兵器内部的裂痕较少。 反正手上捏着将近四五千人的奴隶,刘道规干脆开了四座炭窑,伐木烧炭。 “所有兵器上刻上工匠名字,品质高损毁少者,年底赏赐五缗钱,十石粮!品质差损毁多者,每月当众抽打十鞭!” 无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赏罚制度,工匠们就缺少积极性。 物勒工名从春秋时就是老传统。 相对于北方的胡人,刘道规已经非常客气了。 工匠在魏晋之时,与军户一样地位低下,是士族门阀的奴隶。 军户一年到头不打仗,还能歇息几个月,但工匠一年到头都在忙碌,魏晋士族骄奢淫逸,工匠们忙碌至死。 朝廷直接有法令规定:良家人,非医巫百工商贾之也。 明令禁止公卿、士民与工匠通婚,一脚将工匠踩进了社会的最底层。 刘道规个人感觉越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工匠的作用越大,春秋战国工匠能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技术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如今也是天下大乱,北方胡人之所以越来越强盛,归根结底还是掌握了华夏的技术。 至少在兵器盔甲上,并不比南国弱。 “五缗钱十石粮?”工匠们眼神一亮。 “以后你们不必耕田,一心打造兵器,按月领取粮饷,若造出的兵器有所革新,或带出徒弟有所成,另有重赏,此外我还提醒诸位,工匠营的官职未定,谁想做官,全凭手上的本事。” 刘道规始终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我等定舍生忘死!” 没必要将工匠的地位限制的那么死,只要是有助于提升华夏文明,就应该给予他们相应的地位,华夏的优势之一便是工艺和技术碾压周围异族。 无论如何,这些工匠的贡献要强于那些庙堂上的士族。 汉末三国时候的士族,还得以天下为己任,而两晋的士族,大多数都是蛀虫,无能又无耻。 北国沦陷时,身居宰辅之任的王衍率二十万士民军众南下,被石勒八千轻骑追杀,兵败被俘,为了活命,跪求石勒称帝,连石勒都看不过去了,令士卒半夜推倒墙壁将其压死…… 刘聪随后攻破洛阳,晋怀帝司马炽为了活命,宴会上当斟酒的仆人,随后长安沦陷,另一个皇帝司马邺被俘后,为刘聪执戟开路,行酒洗杯,刘聪行厕时拿马桶盖,倒马桶…… 华夏危难,这些士族高门和王公贵族丑态百出。 华夏的气运和尊严就是葬送在他们手上。 不到三天,第一批斧、锤、槊样品出炉。 刘道规取过一柄斧头,五六斤左右,作为战场上的兵器,其实已经非常重了,没有一定的膂力,坚持不了多久。 不过这种武器本来就不是给寻常士卒用的。 锤则轻一些,一斤左右,短柄,一锤下去,铁甲凹陷,骨头断裂。 刘道规没想到的是,最重的是长槊,槊头形如一柄短剑,却比短剑重多了,将近四斤,相当于两把环首刀的重量,搭配一丈八的酸枣木杆,将近十四斤。 一槊下去,铁甲上就是一个窟窿。 如果骑上战马,铁甲在它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优先打造长柯斧和长槊,其他兵器先放一放。” 长柯斧作为精锐步卒的主战兵器,长槊作为骑兵的兵器。 再搭配长矟、弓弩、盾牌,一支精锐也就成了。 至于重装骑兵,刘道规目前不准备弄,一是战马太少,弄不出来,二是骑兵是战略兵种,主要作为奔袭突袭之用,正面战场还是要靠重装步卒。 除非哪天能拿下一块养马地,有稳定而优良的战马。 兵器还好,铁甲的制造却非常缓慢,要经过铁片的打造、粗磨、穿孔等多道工序,至少三个月,而明光甲、黑光甲等高档盔甲要三四十人协作两百多天…… 眼下一切刚刚开始,人手本来就不足,刘道规也只能将就。 目前军装盔甲勉强够用。 八幢的披甲率高达四成,已经相当夸张,北府军中的披甲率也才一成左右。 三国卤城之战,司马懿被诸葛武侯斩三千甲首,就让整个雍凉震动。 当年淝水之战,八万北府军也才凑出七千甲士渡河,猛攻二十余万氐秦大军。 当然,扩军之后,披甲率会下降到三成左右,但也是相当高了。 有多大脚就穿多大鞋,手上只掌握这么点领土,能有九百甲士,相当不容易,大部分都是从战场上缴获的。 这么一配置,八幢的战斗力直线上升。 每幢一百长斧甲士,一些身强体壮的力士里面还穿一套锁子甲,人手一把弓或弩,配五十支箭,远程攻击能力和防护能力拉满。 其他士卒则配以长矟,同样配以弓弩。 遇到敌军,先三轮齐射,然后长矟接锋,左右翼骑兵袭扰、迂回绕后,攻击薄弱之处,最后长斧甲士正面破敌。 这是刘道规综合吴子、六韬等兵法,加上自己这两年实战经验总结出来的一套战术。 剩下的就看士卒们能执行力。 一万人以下的小规模战争,刘道规不敢说是行家,但也经验丰富。 尤其是大野泽南一战,积累了非常多的经验,一支军队的强弱并不完全靠装备,行军能力、凝聚力也是重中之重。 指挥一万人以上的战争,难度大增。 组织能力、动员能力、后勤保障的难度直线上升。 就在刘道规心思放在军务上的时候,细作前来禀报:“参军,昌虑那边有动静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刘道规冷笑。 (本章完) 第176章 没事了 第176章 没事了 虽然只有半个月,戴耆之掌握到的东西非常多。 小小一个兰陵郡,竟然拥有十五艘海船,还跟琅琊主簿刘穆之一同私开盐场,卖给北方胡人,仅凭这两样,就可以治刘道规的死罪。 这些东西根本不用查,兰陵不大,派属下出去,随便逛一逛,就能发现很多蛛丝马迹。 而对方没想隐藏,也根本隐藏不了。 每天河道上盐船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不过戴耆之要打击的并不仅仅是刘道规,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士族,最擅长内斗,也最清楚上面的人派他来,要的是什么。 最好是将整个彭城刘氏都牵扯进来,然后借彭城刘氏捏住北府都督刘牢之的软肋。 有海船,还经营私盐,不难推测出,劫掠盐渎的贼人就是刘道规,刘穆之则是从犯。 不然无法解释,一介寒门怎会在短短两年之间就在这穷山僻壤之中风生水起。 还有他手下养的“八幢”,一个只有五县的小郡,如何能养三四千的私军? 还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这是谋反的大罪。 祖逖、祖约兄弟就是前车之鉴,还有桓温,都是嘴上喊着北伐,最终还不是为了夺权? 戴耆之兴奋的全身发抖,这辈子就不相信有人真心实意的北伐。 以前就觉得这个刘道规有问题,果不其然! 只要将手中掌握的这些东西送到琅琊王世子司马元显面前,就能将刘牢之牵扯进来,到时候所有士族都会落井下石,对付他。 刘牢之杀王恭,本就破坏了游戏规则,士族门阀对他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还要依仗北府军对付西府军,刘牢之早就被人清算了。 戴耆之恰好是王恭的掾吏,为故主报仇,理所当然。 “今夜子时,你们三人随我悄无声息离开,不走下邳,转从东海郡南下!” “仅凭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怕是扳不倒刘牢之。”从弟戴远之道。 戴耆之反问:“咱们是来断案的吗?” “当然不是。” “这不就对了,他的那些海船和盐场便是罪证,还有那个什么八幢,咱们报上去,朝廷自会顺藤摸瓜,将之一网打尽,哼哼哼,彭城刘氏这一次怕是有灭族之祸,朝廷一向忌惮流民帅和北府军,这个刘道规样样俱全,还有活路吗?” 没有外人在,戴耆之满脸阴狠,没有半点平日的文雅之气。 “报给世子,的确是大功一件,以后我戴家便能飞黄腾达了……”戴远之激动起来。 在江左,每个家族都想往上爬,戴氏这种地方豪强也不例外。 司马元显策反刘牢之,瓦解西府诸军,展现出来的才能令所有士族眼前一亮,关键还这么年轻,有朝一日,谁是晋室之主还不一定。 当今皇帝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宛如草木,按眼下趋势发展下去,司马元显迟早带上大位。 到时候他戴家就是从龙之臣! 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父子二人最大的长处便是,该给的东西从不吝啬。 刘牢之一介寒门,跻身北府都督,两晋一百多年来,也就陶侃一人。 由此可见司马元显的魄力。 “治不治刘牢之,是世子的事,我等只管如实禀告即可,不等今夜子时,现在就走,迟则夜长梦多,你立即南下,联络上刘毅,让他派人来淮阴迎接我们!” 戴耆之越想越是兴奋,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不过他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要渡过淮水,进入广陵地界,就是刘毅的地盘。 刘道规追来也没办法。 “还是兄长有办法!”戴远之转身就走。 戴耆之则换上一身下人穿戴的麻衣,还在地上抓了一把灰抹在脸上,弄得跟个流民一样。 为了以防万一,还挑了一个身材相仿的亲信,留在县衙之中,只带两个心腹趁着黄昏偷偷从后门出县衙,再从北门出城。 出城不往南走,特意转向北面,绕了一大圈,从琅琊郡开阳上船,顺沂水下东海郡。 这条路线也是他规划许久,而之所以让戴远之先走,也是为了吸引走刘道规的耳目。 登上南下的客船,戴耆之意气风发,这一路走来简直太容易,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和盘问。 船上也就三四个老弱船客,与艄公是旧识,不停扯一些家长里短,口音都是淮北一带的。 戴耆之摸摸腰间的环首刀,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个高大随从,心中颇为自信。 眼看就要进入淮水,两岸青山绿水,风景宜人,戴耆之走到船头,清风扑面,无比清爽。 行至河心,船上的艄公忽然高喊一声,“船舱漏水了,要沉了……” 然后扑通一声,直接跳入水中。 戴耆之回头一看,船上就剩他一人,连两个随从都不知何处去了,刚才还有三四个老弱船客,如同闹鬼一样,凭空不见了。 “这……”戴耆之瞪大眼睛,那表情仿佛大白天的见了鬼。 客船缓缓下沉,周围寂静的可怕,水面上一个波纹都没有。 就连那个艄公也没影了。 戴耆之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 不过还好,作为广陵人,他水性不差,一个扑棱就钻入水中,准备游上岸再说。 但刚跳入水中,就感觉两只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直往下沉。 到这一步,他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 “留我一命,我还有用——” 话刚说完,整个人就被拖下水去,眨眼就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戴耆之睁开眼,又回到了昌虑县衙之中,还是那个房间,面前站着同样一脸懵逼的从弟戴远之。 兄弟两人大眼瞪小眼。 “出……出了什么事?”戴远之仿佛还在梦中。 戴耆之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时也没个头绪。 戴远之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不是要南下返回建康吗?怎么又回来了?” 屋内空空如也,外面也没人回答,周围静的可怕,连风声都没有。 县衙还是那个县衙,只是一个回话的人都没有。 戴远之完全懵了,“咱们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戴耆之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出去,院外倒是有人,很多人,却全都是生面孔,一个军吏上前,“戴太守有何吩咐?” 戴耆之看着这些人,额头上全是冷汗,一步一步退回院落,“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本章完) 第177章 奏表 第177章 奏表 “要我说何必这么麻烦?直接一刀砍的不就更省事?”刘遵对刘道规这么大费周章颇有微词。 为了抓戴耆之和戴远之,出动了七十名斥候和十三名虎贲。 这厮的确狡猾,不从下邳走,而是从琅琊转淮阴。 但再狡诈,在骑兵和斥候面前,也无所遁形,兰陵、琅琊、东海的水道上都有刘道规的耳目。 错就错在他不该走水路。 当然,走陆路结果也是一样,两条腿一定跑不过四条腿。 而他们带来的一百多部曲,全部送往赤山营挖矿去了。 只要进了矿场,包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骑兵大营就设在此处,奴隶们互相监督,只要有一人逃跑,全舍之人皆斩,但若是能检举其他人逃跑,查实之后,转为幢民。 “有句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你看,人家现在不就老实多了?”刘道规反复查看戴耆之的奏表,上面写着彭城刘氏与盐渎劫案无关,兰陵郡民风淳朴,心怀朝廷,全都是忠肝义胆之士…… 戴耆之果然是个聪明人,经历了一次挫折之后,立即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这道奏表与其说是送给司马元显,还不如说是向刘道规表明心迹。 反复查看奏表,遣词造句都还算正常,也没什么暗语。 只是用词有些夸张了,民风淳朴,忠肝义胆…… 刘道规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曹霁神色古怪,“人才!这种人的心思若能用在正道上,也是个能吏。” “发回,让他重新再写一份奏表,只说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与刘毅有关联,还不能确定,需要时间查证,至于民风淳朴忠肝义胆这些鬼话,就不要写了。” 司马元显擅长内斗,既然派戴耆之过来,肯定是听到了些风声。 而奏表上推的一干二净,还大力称赞兰陵郡民风淳朴忠肝义胆,这种话说出去鬼都不信,只能让司马元显越发怀疑。 盐渎是司马家的产业,刘毅屁股本来就不干净,目标更大。 这个时候就该他顶上去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了。 “道则果然……厉害。”曹霁眼神中多了几分畏惧。 刘道规知道他一向忌惮自己,诚心实意道:“若没有这等手段,我能走到现在么?” 曹霁轻轻一点头,没再多言。 “戴耆之这厮果然在玩样,我去教训教训他,听说他此行带了两个如似玉的小妾……”刘遵舔了舔嘴唇。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你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来了,留着他还有用,你别去招惹他。” 戴耆之活着,司马元显就不会太在意,他“日理万机”的,要做的事情很多,要对付的人也很多,根本轮不到自己。 如果不是戴耆之和刘毅这两人搞鬼,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事。 而杀了他,司马元显一定会派其他人过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天师道不动,桓玄一定会动。 只要打起来,彭城刘氏就再无后顾之忧。 刘道规和刘裕就能进一步掌握兵权。 其实朝廷的内斗愈演愈烈,王恭当时起兵,也只是吓一吓司马道子,逼他低头,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过他们的预期,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后来直接把自己的命丢掉了。 而西府殷仲堪,一开始也不愿意起兵,扭扭捏捏的。 后来逼不得已,方才动手,却让手下的桓玄和杨佺期壮大,反过来让桓玄成了盟主。 桓家的心思,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别说刘道规,随便一个知晓时局之人,就知道司马家与桓氏早晚有一战。 当初朝廷打压排挤桓氏有多无情,桓氏以后的报复就有多残酷。 而且最近朝廷颁布了一道诏令,让三吴荫户、僮客、平民迁入建康为“乐属”,弄得沸沸扬扬,不仅百姓怨声载道,连士族都大为不满。 司马家自己吃肉,却将别人的桌子都掀了。 天师道隐忍的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司马元显在内斗上天赋异禀,但治国上太过急功近利,想法是对的,方向也是对的,想要充实建康,扩充兵力。 但时机却不对,不该在这个时候触犯士族和三吴百姓的利益。 奏表发回后,半日又来了一封,这一次措辞要正常许多,按刘道规所言,查到些蛛丝马迹,字里行间隐隐约约提到刘毅卷入其中…… 其他的都没说。 戴耆之的文笔一流,春秋笔法,故意在刘毅上面遮遮掩掩,但只要是心思缜密的人,就一定会联系到他身上。 尤其是司马元显,一定会将目光聚集在刘毅身上。 人都是经不住查的,刘毅得罪的人不少,私下里干过的事情更多,手上也聚集了一群北方流民,不怕司马元显不怀疑他。 刘道规反复查看多次,确定没有什么暗语之后,才派人送去建康。 随后又亲自起笔,写了一封请功的奏表,刘广之为郡司马、鲁县令,王元德为郡长史,汶阳县令,曹霁为上计掾,领蕃县令,王仲德为郡丞,毛德祖为郡尉,刘钟督邮,刘遵挂一个功曹掾。 其他赵元、孟干之、徐长命、苟忠等人也列为诸曹从事。 三个县令是七品,其他的都是八九品的浊吏,也算正式迈入寒门行列。 一郡太守,可以自行任命掾吏,朝廷一般不会驳回。 而且鲁郡这种边境之地,随时都要厮杀,士族高门的子弟看不上,也不敢来。 “多谢太守,属下定……”曹霁看到官吏上有他的名字,立即激动起来。 刘道规赶紧扶起,“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作甚?不过是一个上计掾而已。” 有官职在身和没官职在身是两回事。 刘遵大着舌头道:“哈哈哈,实话告诉你,我彭城刘氏将来必定是高门,跟着阿规混,你曹家肯定沾光,决计错不了!” “今日才太守心意!” 升官的诱惑就是这么大,曹霁连称呼都变了。 这份奏折不是送去朝廷,以朝廷的效率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下来,送到京口肯定要快一些。 刘牢之都督六州诸军事,本来就有这个权力。 曹霁得到承诺后,变得勤快多了,整个曹家都动员起来,掏出真金白银,联络兰陵郡的萧、孙、赵其他豪强,一起北上修筑坞堡。 全都自备粮草,自带军械、器具,冒着炎炎烈日,干劲十足…… (本章完) 第178章 乱 第178章 乱 会稽郡,上虞县。 炎炎烈日下,一竿“孙”字大旗高举起。 其下全都是手持兵刃的天师道众,四方百姓云集而来。 各种锄头、叉子、木竿高高举起,“朝廷不给我们活路,就休怪我等反了!” “反了!” 隐藏在人群之中,有不少身躯高大身披盔甲之人,一看就是当地的豪杰。 自从司马元显下令征召乐属之后,三吴震动,不仅平民百姓反对,也得罪了当地士族豪强。 会稽郡作为晋室的西府,不止有侨姓士族,还有周、沈、朱、顾、虞等本地豪强,王廞作乱时,其“娘子军”中就有顾、虞两家之人。 而这些本地豪族对司马家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 之前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司马元显化解了北府和西府的危机,以为朝廷会安分一些,没想到一转眼主意就打到了他们身上。 竟然要征发荫户和僮客…… 这已经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 按照以往的惯例,侨姓士族总能通过各种裙带关系和规则安然无恙,而这些本地豪族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弄到最后,几乎都是他们倒霉。 司马王谢,这些大族本来就是朝廷,不可能冲着自己下刀。 所以这一次征发“乐属”,是冲着他们来的。 三吴豪族反应最是激烈,不管信不信天师道,都加入其中。 而有了三吴豪强的支持,效果立竿见影,无数百姓从各自涌向上虞。 “天助我也,真乃天助我也,司马元显司马道子犬豕也!啊哈哈哈——”孙恩简直乐开了。 本以为要蛰伏个三五年,没想到一转眼司马家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刚刚化解了北府和西府的围攻,又激起东府百姓的不满。 卢循也满脸激动,“会稽乃朝廷之东府,先破上虞,次取会稽,则三吴唾手可得,大业可成也!” 唯一还算正常的只有徐道覆,他始终认为现在并非动手的最佳时机,因为北府和西府并未交战,实力还在。 天师道在会稽起兵,首先就要面对北府军的反扑。 这样反而是帮了北府军一把,让朝廷不得不倚重北府诸将。 只是他说的话,卢循或许还会考虑一二,孙恩根本就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要跟司马家算总账。 “事到如今,唯有放手一搏。事不宜迟,速速攻破上虞,再取山阴!”徐道覆提醒正在狂欢的孙恩。 山阴县是会稽郡的郡治,也是侨姓士族的聚集之地,驻扎有五千重兵,还有各家部曲。 只要快速拿下山阴,便能摧毁朝廷在三吴的根基。 “拿下上虞!”孙恩指向上虞县城的方向。 “杀!” 天师道众也被压抑了很久,尤其是盐渎被烧之后,失去了财源,日子过得十分辛苦,如今总算熬到了头,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冲向县城。 不得不说孙家三吴相当有影响力,一杆“孙”字大旗推到城下,城门自动打开。 城内的天师道众欢呼雀跃,提着县令人头出来迎接。 合兵一处,将近三万余众,马不停蹄,直奔山阴县而去。 会稽内史王凝之乃书圣王羲之次子,才女谢道韫丈夫,身上还挂着一个中军护军,书法冠绝于世,只是风评不高,连妻子谢道韫都鄙夷其无能: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此时此刻,王凝之将自己关在静室之中。 文武掾吏都被堵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妖贼已破上虞,护军当分兵拒收关隘,召集青壮协同守城!” 山阴,意为地处复宿山之北。 周围还有东山、会稽山屏护,修建了不少关隘。 虽然谈不上多坚固,但天师道没有工程器械,挡住他们十天半月轻轻松松,而山阴作为朝廷的东府,也是一座雄城,粮草军械充足,城内百姓加上士族的部曲,少说也能凑出一万人马。 不说击败天师道,守上半年也没问题。 但王凝之的表现,却让文武将吏们捏了一把汗。 既不出兵也不设备,更不召集青壮,整日在静室中身披道衣,踏星步斗,拜神起乩,祈求苍天庇佑…… 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王凝之手持拂尘,施施然出来,一派仙风道骨,名士风采,“诸位不必惊慌,我已向仙人请示,借鬼兵守诸津要,各数万,贼不足忧也!” 掾吏们目瞪口呆,但他们都是浊吏,没有王凝之的命令,调不动城中的守军,更号令不了各士族的部曲…… 当即就有人离城而去。 王凝之装神弄鬼,孙恩却没有拖泥带水,三万人马不费吹灰之力便兵临山阴城下。 城中的天师道跟着作乱,一片乌烟瘴气。 守军多年未曾征战,皆已懈怠,士族子弟带头逃窜,王凝之躲在府中,不敢露面,守军也跟着逃命,连防守的组织不起来。 天师道道轻易攻入城中,烧杀掳掠,火光四起。 直到这时,王凝之才知道怕了,鬼兵没见到,妖贼已经杀进来,准备带着儿子逃跑,但城中到处都是乱军,城门也被天师道控制,终被孙恩捕获,一刀枭首,六个子女全部遇乱。 其妻谢道韫率领侍女抽刀抵抗,手刃数人,坚决不降,力竭被俘。 孙恩敬佩其胆色,释放回家。 自此东府会稽沦陷,城内四五万人口也全都落入孙恩之手,天师道扩充至六万大军,还获得了会稽府库中的军械粮草,贼势大盛。 三吴震动。 吴国内吏桓谦、临海太守王崇、义兴太守魏隐没等孙恩来攻,便弃郡而逃。 不数日,会稽谢鍼、吴郡陆瑰、吴兴丘尫、义兴许允之、临海周胄、永嘉张永及东阳、新安八郡百姓俱起,响应天师道。 天师道声势愈大,席卷三吴八郡。 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南康公谢明慧、黄门郎谢冲、张琨等侨姓士族皆被斩尽杀绝。 十日之内,天师道众滚雪球一般,增至数十万。 司马元显没有增加一兵一卒,却帮了天师道一个大忙。 其后,孙恩据守会稽,自号征东将军,号其众曰“长生人”,口出狂言,要取司马氏而代之…… (本章完) 第179章 督 第179章 督 戴耆之非常听话。 刘道规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兰陵太守名义上是他,实际上依旧掌握在刘道规手上。 这个人也的确有些才干,清查户口,清理冤狱,招抚流民,处理的井井有条。 仿佛知道刘道规需要什么一样,处处迎合。 连两个如似玉的小妾都送上来了。 “戴耆之阴险狡诈,送小妾上来,是让你放松警惕,他才有机可乘,万不可被他迷惑,这两个女人交给我!”刘遵扯了一堆理由。 不过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一个连自己小妾都能随意送人的人,其心计和城府可想而知,只怕对自己恨之入骨。 防人之心不可无。 再说刘道规也没有魏武之癖,这年头也不缺女人,广陵那边还养着三个。 “将她们送回去。” “送……送回去多浪费……”刘遵睁大牛眼,满眼期待。 “这是为你好,这两人本来就来历不明,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这事就这么定了。”刘道规拍拍他的肩膀。 不得不说这两个小妾的确诱人,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千娇百媚,是个男人都会动心。 戴耆之没事主动将她们送上来,心思难测。 有曹思霏在,刘道规不敢太出格。 别看她平日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遇到事情极有主见,平日恭谨俭约,体恤百姓,在八幢中颇有威望,一言一行却有当家主母的气魄。 与刘道规相敬如宾。 刘道规当然不敢乱来,男主外,女主内,凡是纳妾之事都会经过她的同意。 自从断掉叔父刘涓子的汤药后,经过刘道规的不懈努力,曹思霏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这个时候更不能让她伤心。 “行吧,我亲自送去昌虑。”刘遵却抓耳挠腮的。 “让你送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行了,此事你别再管了。” 这是根本不缺女人,在氶城养了十几个,广陵也养了六个,仿佛种马一样不知疲倦,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好的精神头…… 刘道规这么做也是为他好。 刘钟忍住笑,“那这个戴耆之……” “人你先盯着,一定要谨慎。”刘道规没有被表象迷惑。 “领命。”刘钟极有军人干练,这几年也历练出来了,能够独当一面。 刘遵还在哼哼唧唧,刘道规没理他,赶去校场。 场上,五十一名各幢赶来的幢兵肃立在烈日之下,满脸汗水,这样的却如同长矟一样。 这些都是这两年内有功之人,经过战争的筛选,每个人手上至少有十颗胡人头颅,从他们杀气腾腾的眼神就能看出无不是勇士。 其中有几人身上还挂着先登、斩将、夺旗之功。 四千幢兵,也只有七十三名虎贲,足见这些人的成色,当日跟着孟干之回来的二十多勇士,除了伤残和升为军官的,剩下的皆在其中。 刘道规看中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勇猛,还有忠诚。 连命都豁出去了,主动阻击平幼的生力军,还能活下来,已经是百战精锐。 士卒们摆上烈酒,刘道规端起一碗,“从今日起,尔等皆是虎贲,虎贲者,华夏之精魂,军中之精锐也,当守土安民、开疆拓土为己任,干了!” “干!” 众人大吼一声,一饮而尽。 “参军,何时为刘幢主报仇?”一人义愤填膺道。 “平幼与慕容隆就在高平城中,属下愿孤身前去刺杀二人!” “还有我!” 刘黑罴平日里待他们如同亲弟弟,壮烈战死后,连尸体都没找回来,至今难以释怀。 而其他人跟着吆喝,是想攻城掠地,获得战功。 能成为虎贲,自不会缺少胆气和血性。 驱除胡虏复我山河,原本就是八幢的目标。 “你们有此心意,我很欣慰,然则,不可逞匹夫之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鬼鬼祟祟的的刺杀他们有什么意思?要报仇雪恨,就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夺回我们的土地,用他们的血祭拜这八十年来,我们惨死在他们手上的同胞!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不再是你们的,那是属于华夏!听清楚否?” 刘道规越说越慷慨激昂。 自己何尝不想报仇? 只是实力太弱小,时机未到,燕国正是最强盛的时候,凭自己手上的这点人马北伐,无异于以卵击石。 正常状况下,甚至于不是慕容隆的对手。 刘道规没有被上两次的胜利冲昏头脑,这个时期,应该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与命争也。 慕容垂战无不胜,但当年也投奔苻坚,也是委曲求全,连自己的女人、长子都不能保全…… “清楚!” 士卒们一个个高声呼喊。 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想起刘黑罴,顿时心中黯然,几碗酒下肚后,各自去了。 这段小插曲也算给刘道规提了个醒,必须时刻掌握士卒们的精神状态,以及军中动向,时刻让这支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 五胡乱华以来,绝大多数的悲剧都是因为兵权分散。 曹魏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宗室中的兵权逐渐分散,被司马懿钻了空子。 而司马家的兵权分给大大小小的藩王,又造成了八王之乱,南渡之后,从未掌握过兵权,所以代有权臣。 北方胡国也是如此,手上稍微捏着点儿兵权便提刀造反。 石勒全家被侄儿石虎残杀,石虎全家又被养孙冉闵屠戮一空。 刘道规要时常返回广陵,难以两面兼顾,时间一长,幢兵会与幢主、将领行成人身依附关系,不是不相信手下的人,而是形势使然,人性经不住考验。 拿下鲁郡之后,八幢已经成了气候,想要走的更远,完成北伐大业,就必须在制度上下心思。 打造出一支只服从于自己的铁军。 晋军编制中有督护,差不多就是监军的意思,但能指挥士卒。 刘道规稍作修改,转为督队、督官、督校。 从部曲中挑选能读会写、口齿伶俐之人,不干涉军官军事指挥,只负责督查军中风气,士卒想法。 闲暇之时,能说上一两段书,激励士气,凝聚人心。 不过这年头口齿伶俐的人多,但能读会写的太少。 刘道规挑选了一圈,也只寻到了六七人。 事急从权,只能降低标准,只要是中心可靠,能说会道的人即可,下放到队一级,也就是每五十人一督队。 以刘钟为督校。 “吴子治兵篇有言,人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士不先教,不可用也。要让士卒知道为何而战,更让他们知道忠义廉耻。” 刘道规一句话定下督队们的职责。 (本章完) 第180章 召 第180章 召 一道闪电劈下,轰隆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劈开一般。 督队的事安排妥当,刘道规马不停蹄巡视各地农务,庄稼长势不错,正处在挂浆阶段,这一场暴雨下来,今年丰收就稳了。 而且这场大雨也让燕军不敢轻易渡河,坞堡虽然没修起来,曹霁发动青壮引泗水东流,将滩涂和池塘连成一片。 还移栽了成片桑树、柳树。 每座坞堡的选址,都是地形险要之处,居高临下,卡住过往唯一路径。 只是目前刚刚打下地基,一旦成型,别说鲜卑骑兵,就连他们的斥候也过不来。 过来了也回不去。 不过对面慕容隆的心思也根本不在这片土地上,大小村落都被摧毁,人口都迁徙到了滑台、濮阳一带。 让泗水西岸变成了一片荒地。 “照这个趋势,燕军迟早放弃高平、任城等郡。” 升了官之后,王元德越发兢兢业业。 “哎呀呀,那泗水一带,不就都是我们的了,整个兖州以后也是我们的!”刘遵大喜。 刘道规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泗水西岸一马平川,以我们现在的人口,根本无法经营,就算耕种起来,鲜卑骑兵转眼就来,粮食反倒便宜他们。” 北方广袤无垠,缺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慕容隆将本来不多的人口迁徙到黄河边,也算是坚壁清野。 耕种也是有成本的,投入非常大,刘道规现在没那个心思,能将鲁郡发展起来就不错了。 眼见要大雨,只能策马返回平阳城。 半路上却遇到了刘怀肃。 一见到他,刘道规就知道南边出大事了,不然不会亲自跑来鲁郡。 “阿规,天师道起兵了!都督召诸军京口商议讨贼之事。” “形势如何?”刘道规心中没有丝毫惊讶。 朝廷折腾了这么久,天师道早就该动手了。 “三吴八郡皆失,妖贼聚众三十余万,烧仓廪,焚邑屋,刊木堙井,虏掠财货,诛杀异己,妇孺婴孩不能聚之,投之于水,谓之成水仙……三吴已成鬼蜮。” 刘怀肃声音中带着几分悲愤。 毕竟是求过几年学的人,心中还有家国天下。 刘道规也是心中一沉,早就知道天师道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没想到他们手段这么激烈,妖贼二字名副其实。 他们不仅动摇了士族门阀的根基,也动摇了华夏的元气。 燕魏秦凉,普天之下,三吴是最后一片净土,容纳了大量人口。 以前西府和北府对垒,都留着几分火气,没有殊死一战。 孙恩几乎将侨姓士族连根拔起,伤亡最惨重的是司马、两王、谢四大高门,直接要了他们的半条命。 三十余万贼军,现在朝廷只能倚重北府军。 “我这就回去。”刘道规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猛烈。 刘牢之派人召自己回京口,间接说明地位的提升。 这一次叛乱,又是一次上桌分肉。 只是跟上一次不一样,寒门的地位日益凸显。 天师道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本身就在说明士族高门的无能,孙恩从上虞登陆时,手上不过一两万乌合之众,却能轻易攻破东府会稽。 只能说这些高门自作自受。 刘道规带着二十多名部曲与刘怀肃快马返回京口。 路上刘怀肃将这场大乱的前前后后都说出来了。 孙恩对外放出的口号是拿下建康,取司马氏而代之…… 他要掀翻司马氏,刘道规管不了,也无所谓。 但他要进攻建康,三十万妖贼一定会路过京口,刘道规全家除了曹思霏全都在京口。 而以妖贼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大开杀戒。 北府军对外号称八万,实则只有五万上下,有胡彬所部五千水军、谢琰麾下八千“台兵”、桓弘麾下五千征虏军,以及分散在刘牢之、孙无终、高雅之等人手上府军。 不过谢玄离任后,北府军就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 真正能有多少兵马,只有北府诸将们自己知道。 刘道规的征虏军府,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五千四百的兵额,被吃掉了一半。 谢琰的台兵,继承自其兄谢玄的部曲,但这么多年在他手上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一直驻守建康,以及很多年没有参与大战,北府西府新亭对垒时,也没见这支“精锐”的踪影,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练成一支精兵不容易,但要废掉一支精兵也就一两年的功夫。 除了刘牢之、孙无终、高衡、何谦、刘轨这些北府旧将手上的北府军,其他人马战力很难说。 不是刘道规看不起这些士族子弟,而是王凝之之事,已经刷新了刘道规对他们的认知。 竟然想靠“鬼兵”抵御天师道,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以当时的形势只要稍加防备,就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还有司马元显,内斗简直是奇才,但治国却一塌糊涂,这场大乱归根结底还是他弄出来的。 大雨滂沱而下,天地之间一片灰蒙,但谁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快速向南。 赶到广陵,刘怀慎、高珣、赵伦之已经聚集起了四部人马,两千余众,脸上并不多少愁色,反而面带喜色,大概都想着去三吴再发一笔横财。 长江之上,烟雨滔滔。 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将两千五百征虏中兵渡过去。 京口早已戒严,天师道不仅人多势众,还有一支非常庞大的水军,能够随意登陆长江各地。 而朝廷的水军被司马恢之全部葬送在西府军手上,这个时候已经无法防御长江沿线。 也就是说妖贼可以随意进攻长江两岸,连建康都处于危险之中。 赶到京口,城外已经聚集了各支人马。 刘道规扫了一眼认旗,刘、孙、高、何都有,独不见“谢”字。 谢家在北府军中地位超然,淝水之战,渡河先攻诸将之中就有谢琰。 没有他家的那一面大旗,总感觉少些什么。 刘道规以为谢琰已经南下了,却不料西面锣鼓震天,一架牛车缓缓而来,背后跟着一杆“谢”字大旗。 大青牛上还披着彩缯,身后各种旗帜五颜六色,令人眼缭乱。 十几名盔甲鲜明的骑兵冲到前面,高声大呼:“卫将军、持节、都督吴兴、义兴二郡诸军事、徐州刺史到!” (本章完) 第181章 争 第181章 争 牛车缓缓驶来,车上一人褒衣博带,正襟危坐,四十左右的年纪,满脸威严之色。 不用问就知道是谢琨。 身后甲士,一片银光闪耀,高大威猛,气势不凡。 不愧是谢家的台兵,还保存着当年淝水之战的精锐气象,一出场,就压的其他北府军将黯然失色。 这一次征讨妖贼,朝廷对谢琰寄以厚望,加督吴兴、义兴二郡军事,刘牢之身为北府都督,也只加督吴郡军事。 明显是想抬谢琰,压制刘牢之。 牛车停下,两员轻将上前搀扶,谢琰却无动于衷。 直到刘牢之率一众北府将吏上前行礼,谢琰才在两个亲将的搀扶下,缓缓下车。 刘牢之与其父刘建当年都是谢琰部下,同在征虏军府,刘牢之主动见礼并无不妥,只是谢琰的神色太倨傲,自始至终正眼都没有瞧过他。 这还是在北府军将面前,真正的统帅是刘牢之而非谢琰。 如果刘牢之不是一张紫脸,估计早就被气得通红。 刘道规心中一叹,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同样适用于谢家,才过去两代人,谢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士族与寒门之间的鸿沟,并没有因为刘牢之的崛起而消失,反而更加深了。 随着两人进入中军大帐,刘道规、刘怀慎也跟在后面。 高珣、檀祇、袁粲、赵伦之等人留在外面。 大帐之中只有一个主座。 诸将都望着谢琰,刘牢之也一声不吭,气氛莫名其妙的诡异起来。 一山不容二虎,军中只能有一个主将。 北府军本质上是一个联盟,诸将各拥部曲,谁坐在主位上意义重大。 谢琰迟疑了一下,没有在这个时候犯糊涂,主动坐到了左首席位上。 刘牢之大步上前,坐上帅席。 帐中诡异气氛顿时消失,刘道规找寻自己的席位,桓氏与朝廷关系紧张,桓弘让刘怀肃和刘道规前来,按说大帐中应该有征虏军府的席位。 只是人太多,一时找不到。 刘道规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正茫然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兄长刘裕。 “这边。” 刘道规跟着他走到右首第二席,席上坐着刘敬宣,回头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拜见都督!”众人齐声高呼。 “自淝水之战后,已经许多年未曾这般聚过,妖贼肆虐三吴,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当戮力同心。” 刘牢之声音洪亮。 对面第二席的一长须老将笑道:“有都督率领我等,自能旗开得胜。” 刘牢之客客气气,“高将军风采不减当年。” 姓高,年纪又这么大,应该就是北府老将高衡,与刘牢之一样,世代将门,其孙高雅之还是刘牢之的女婿。 “妖贼声势浩大,孙某不才,愿为前锋,荡平吴郡!”右首上席一将拱手。 能坐在刘敬宣的前面,应该就是冠军将军孙无终。 两晋冠军将军为三品,属重要军衔,多授予战功卓著者,上两任冠军将军是周楚和谢玄,都是战功彪炳之人。 孙无终名声不如高衡,但勇猛过之,是刘牢之之下的二号猛将。 先锋之位当然非他莫属。 但这时对面上席的谢琰高声道:“用兵之道,在运筹帷幄,从京口南下,须经过吴兴、义兴、吴三郡,迁延日久,不如集中精锐,直取会稽,杀贼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话说的有些不给在场诸将面子,也有些好大喜功了。 孙恩在会稽有三十余万人马,还有坚城,北府军加起来,不到五万。 一旦深入敌境,短期内不能攻破城池,粮草补给困难…… 孙无终道:“卫将军之策虽好,然妖贼人多势众,北府诸部,除了刘都督麾下精锐久经战阵,其他人马皆常年未战……” “妖贼裹挟三吴百姓,当刚柔并济,剿抚并行,示之以恩义,贼军自溃,谢公计策虽好,但刚极易折。”刘敬宣也给了谢琰一个台阶下。 刘道规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一言说中了要害。 妖贼这么大声势,全靠裹挟百姓,真正心甘情愿跟随他作乱的能有三成就不错了。 岂料谢琰起身,鄙夷的望着孙无终和刘敬宣,“苻坚百万之众,某尚不惧,七千精锐渡河,一战功成,何况区区妖贼乎?朝廷多事之秋,速战速决!” 他这话明显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 三吴八郡是朝廷的根基,建康全靠这些地区养活。 如果陷入长期动荡之中,朝堂上的那些士族高门便失去了给养。 只是他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却没有为眼下的时局考量,如果进攻不利,北府军也将陷入麻烦之中。 帐中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刘牢之不愿得罪谢琰,有些话自然也不好说出口。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如何开口时,刘裕却站出来,朝谢琰拱手,“谢公稍安勿躁,贼势正炽,而吴兴、义兴、吴三郡为陆瑰、丘尫、许允之三贼侵占,倘若能先收复三郡,既可破贼之势,亦能振奋人心,还可向朝廷交待,妖贼徒有其表,我军只需步步为营,自可剿灭之。” 从军事上考虑,谢琰的计策太过凶险,万一攻不破会稽,便会陷入群贼围攻的局面。 而南下东吴三郡,便能斩断孙恩一臂,将妖贼压缩在钱塘江以南。 对面的老将高衡道:“若妖贼支援三郡又当如何?” 刘裕笑道:“贼离其巢,与我军野战,自寻死路!” 北府军敢跟鲜卑骑兵野战,自然不惧妖贼。 孙恩的优势,并不是人多势众,而是因为有坚城。 “你是何人?”谢琰脸色一变。 刘裕不卑不亢,“属下北府参军刘裕,多有妄言,谢公恕罪。” 谢琰也是知兵之人,知刘裕说的有道理,作为高门,自然不屑与一个浊吏争论,看了看刘牢之和其他人的脸色,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坐会席位上。 “寄奴此言,深得用兵之道也。”孙无终大声称赞。 刘裕拱了拱手,返回刘敬宣身后。 刘牢之面露赞许之色,“既然都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明日出兵,先收复三郡!” “领命!”众将齐声道。 (本章完) 第182章 奇 第182章 奇 “兄长连卫将军都敢顶撞,未免有些锋芒太盛。”离开中军大帐,刘道规与刘裕、刘怀肃、刘怀慎四人相聚。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卫将军……一言难尽,我等总不能跟着他去送死吧?且我是孙将军和刘都督提拔起来的,不用看他脸色,大不了罢官而去,难道还能将我砍头不成?” 刘裕的胆子一向不小。 不过他的举动看似孟浪,其实颇有收获,维护了北府老将们的颜面,帮刘牢之顶住了谢琰的压力。 不难想象,这一战后他必定会受到重用。 刘怀肃道:“阿规不在北府中任职,不知北府规矩,唯有锋芒毕露者,方可出人头地,有孙将军和刘都督在,定然无事。” 刘裕道:“明日我与孙将军为前锋,你征虏中军派在卫将军麾下在后,多多保重。”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调到谢琰麾下。、 “我到底算不算北府军?还是不是彭城刘氏……“刘道规一脸郁闷。 征虏军府就像是后娘养的,爹不疼娘不爱的,走到哪里都输人嫌弃,还准备在这一战大展身手,没想到直接被一脚踢给了谢琰…… 刘道规知道是因为桓氏的原因,不过心中多少有些郁闷。 “卫将军之前也做过征虏将军,桓弘不来,你调到他麾下也是理所当然。”刘怀肃似笑非笑。 刘裕道:“放心吧,天师道人多势众,有的是咱们兄弟立功的机会。” 翌日天色一亮,沉沉战鼓声中,刘牢之、孙无终、刘轨诸军依次南下。 刘道规却留在了最后,跟在“谢”字牙旗之下。 环视身边,发现高衡所部也在,还有一面“诸葛”认旗,应该是诸葛侃所部,谢琰麾下兵力将近一万三千众。 等到大半日也不见出兵。 刘道规还以为谢琰昨晚喝高了,宿醉未醒,到了黄昏,忽然一道军令下来:“卫将军有令,昼伏夜出,穿行天目山,直取会稽!” 身边众人面面相觑。 几乎所有的士卒都愣住了。 京口到会稽之间,被天目山和太湖挡住了,中间沼泽河网纵横,还有大片的山林,很多地方还是无人区…… 而走东南海岸线,看似路程较远,实则一马平川,沿途到处是城镇,随时可以获得补给,所以速度反而快一些。 晋室的核心统治区域在长江两岸,以及沿海地区。 内陆很多山地人迹罕至。 刘道规谢琰的突发奇想搞得头皮发麻。 这个季节走丛林和山道,跟送死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昼伏夜出,只怕翻过天目山赶到会稽,这一万人马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很多时候行军比打仗更累,山路、水路、野兽、虫蛇…… 如果是八幢,刘道规还有些信心,他们常年在野外求生,生存能力极强。 但麾下的是征虏中兵…… “此乃军令,不从者斩!”军吏大声吼道。 接着一队甲士围了上来。 刘道规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就知道分到谢琰麾下就没有什么好事。 周围士卒们低声骂骂咧咧。 “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刘都督为正,我军为奇,卫将军用兵,真乃孙吴复生也!” 高衡竟然拍起了马屁。 征虏中兵没动,高衡的部曲先动了。 刘道规也只能跟在后面,对这次剿贼已经不抱任何幻想。 孙恩手上可是有三十万之众,谢琰几路兵马加起来,也才一万多点。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复制淝水之战的奇迹。 但淝水之战能打赢,是因为有很多客观原因和巧合…… 好在谢琰也了些心思,征调了几百艘民船,顺着溧水一路南下,从溧阳登陆,步行进入宣城郡的广德县,贴着天目山南下。 短短三天,刘道规所部士卒掉队的就有百多人。 其他人马掉队更多,尤其是高衡所部,落在了后面,高衡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留在广德,谢琰还算硬气,被麾下亲卫抬着一路跟在后面。 一路沼泽加林地,累得够呛。 终于今日吴兴郡东面的安吉。 但城中有丘尪所部贼军数千人。 “张牙何在?汝率八百甲士,一个时辰,攻破此城!”谢琰躺在竹舆,额头上还有一个肿包,又红又大,不知道是被什么虫咬到了,颇为滑稽。 “领命!” 一将昂扬而出,带着八百甲士就去攻城。 城池不高,年久失修,塌陷了不少。 但再破再旧也是一座城池,丘尪本来就是吴兴郡的豪强,这座小城里面全都是本地百姓,见到北府军,反而激发了斗志,殊死抵抗,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城中准备大量的山石,如雨而下。 甲士也扛不住。 而且他们本就赶了几天的路,又困又累又饿,所以就成了疲军。 不到半个时辰,张牙的八百甲士死活攻不进去,灰溜溜的带着伤兵返回…… 谢琰气的脸皮直抖,如果连这座小城都拿不下,更不用说山阴城。 他奇兵突袭的想法虽好,但根本不切实际。 谢琰扫视众将,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刘道规也躲在人后,只当这一趟陪他出来游山玩水。 “当年邓艾灭蜀,翻山越岭,穿行七百多里绝域,此地距会稽不过三百里而已,为了朝廷,何必惜命!” 谢琰说的大义凛然,但还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刘道规心中暗笑,人家邓艾伐蜀,带头往悬崖下滚,这一路走来,他坐在竹舆上,两脚不沾地气,说的当然轻松。 士卒这一路行来,发病而亡的就有十几人,被毒虫咬伤的两百余众…… 一点好处都没有,就让人冲上去玩命,别人也不是傻子。 场面一度尴尬无比。 谢琰没办法,语气软化一些,“今夜总不能露宿荒野吧?” 还是没人回话。 正想看谢琰如何收场,却不料后背被谁用力推了一把,刘道规一个趔趄,站了出来。 其他将吏悄悄往后挪,让刘道规更突出…… 谢琰两眼一亮,“果然还有忠义之士,若能破城,记汝首功!” 刘道规回头,都是一些幸灾乐祸的眼神,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下的黑手。 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不上也要上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谢琰手上有持节之权,二千石以下,皆可斩之。 “属下领命!”刘道规拱手一礼。 (本章完) 第183章 信 第183章 信 无论如何仗还是要打的,真在荒野里面过夜,光是蚊虫就能要了人的命。 江南多水,而有水的地方,就一定有蚊虫。 刘道规不为谢琰想,也要为自己的部下着想。 夜长梦多,丘尪是本地豪族,知晓此地地形,万一援军赶到,到时候更麻烦。 不过士卒们斗志高昂,跟以前一样,都指望发一笔横财。 而谢琰麾下的台兵,都如丧考妣模样,没有半点斗志。 这一路行来,谢琰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根本就不管手下士卒的死活,也就不怪军心低迷,没有人愿意为他卖命。 “看到前面的那座城没有?拿下来。” 刘道规也不废话,穿上铁甲,左手盾,右手斧,大步向前。 “杀!”征虏中兵士气如虹,猛然大吼一声,惊的谢琰险些从竹舆上摔下来。 其他将吏纷纷投来异样眼神。 山石雨点一般落下,守军抵抗十分坚决。 不过经验略显不足,征虏中兵都是老卒,佯攻两次,耗费了他们大量体力后,忽然从西北两面发动猛攻。 激战半个时辰,刘遵就率先登上城墙。 青壮与北府军比起来,差距巨大,虽然也穿着盔甲,却完全没有阵列,长矟也没什么章法,胡乱捅刺。 檀祇率右部轻松杀入敌群之中,牢牢占据城墙。 两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一员贼酋在城头高呼:“朝廷无道,我等宁死不——”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喉咙上就插上了一支弩箭,高珣往弩中再添一支箭矢,朝向哪里,哪里的贼人便后退几步。 都是一些刚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子,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跟着孙恩造反。 东吴三郡是响应天师道而起,并不是真正的妖贼。 征虏中兵登上城池的那一刻,战斗就结束了。 刘道规大声道:“城池已破,降者免死!” 部曲也跟着高呼:“城池已破,降者免死!” 哐当一声,有人扔下武器,跪伏在地。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丢下兵器。 城中任有一些人负隅顽抗,但大势已去,改变不了现状。 城门“吱呀吱呀”打开,城外的谢琰等人还在发愣,前后不过一个半时辰,攻城便结束了。 但他们发愣,麾下台兵没有愣,高呼一声:“入城!” 紧接着,发出一阵阵欢笑声。 眨眼之间,城中火光冲天,男人女人的惨叫声一起传出。 但谢琰却无动于衷,刘道规下城迎了上去,拱手道:“谢公,属下破城之时答应他们降者免死,三吴八郡百姓,大半是被贼人裹挟,当行怀柔之术,彰显朝廷恩德,贼势自可瓦解。” 几个将吏脸上浮起冷笑。 谢琰挥挥手,“一群贱小而已,当镇之以威,破三吴妖贼胆气,为将者,不可有妇人之仁。” 刘道规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但自己说出口的话,不能失信于人,正准备再劝的时候,忽然被刘怀慎拉住了。 谢琰脸色阴沉,在将吏的簇拥下步入城中。 “为何拉我?”刘道规疑惑。 刘怀慎道:“吴兴太守谢邈乃卫将军从弟,南空公谢明慧乃谢家嫡宗,皆死于乱民之手,谢家伤亡惨重,岂肯善罢甘休?” 刘道规恍然大悟。 谢琰口口声声为了朝廷,私下里还是为谢家报仇。 只是……这些城中要遭殃了。 这些北府台兵下起手来,不比胡人的手段差多少。 北府军是北方侨民,而城中的百姓是地地道道的江东百姓,即便过去了八十年,两边也从未将彼此当成自己人。 北伧、南貉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刘道规走在街巷上,听到的都是惨叫声,见到的是一具具剥光了衣服的女尸…… “参军,我等……不如也……” 赵良之、林舟子几个老卒一脸羡慕之色。 但见刘道规神色不对,都识相的住嘴了。 刘怀慎安抚他们,“速速占领府库,里面钱粮随意取之,只有一条,不可残害百姓,莫要忘了,你们是刘参军带出来的。” “领命!” 士卒们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烧杀持续到天黑方才停息,北府军本来就赶了几天的路,烧杀掳掠也要精力和体力,大部分人都累了。 刘道规带着士卒驻守东门。 周铮弄了几头羊过来,洗剥干净后,架在火上烤,眨眼就香气四溢,“唉,这世道……这一场大乱,司马家也完了。” 他是地地道道的吴兴周氏。 刘怀慎割下一个熟肉,递给刘道规,“慈不掌兵,阿规莫往心上去。” 刘道规不是仁慈,而是莫名的烦躁和郁闷,有种背信弃义的感觉。 这时,城门下一阵嘈杂。 当即就有士卒火把照下,却是一群群的百姓,有老人也有孩童、妇人,互相搀扶着,睁大眼睛,望着城头上的“刘”字认旗,纷纷跪了下去。 白日攻城的时候,很多人记下了这面旗帜。 所以现在来找刘道规,这座城池本来就不大…… 一旦天亮,城中的这些“王师”养足精神,还会继续作恶。 “你们好大的胆子!”刘遵厉喝一声。 “我等走投无路,求将军放我等一条活路。” 吴侬软语,听起来更是悲惨。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士卒们纷纷望向刘道规,眼神中都有一种莫名神色。 跟着刘道规这么久,自然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对付胡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对付江左百姓,难以下手。 刘怀慎低声道:“私放乱民,只怕卫将军不会善罢甘休。” 的确,谢琰的架势,明显是要将城中百姓当成了报仇雪恨的对象。 “放人。”刘道规低声道。 刘怀慎道:“阿规想清楚后果否?”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就算卫将军知道了,又能如何?”刘道规不是吓大的,这座城是自己攻下的,降者不杀也自己说出口的。 黑灯瞎火的,查到自己头上又如何? 手上两千五百征虏中兵不是摆设。 刘道规对这些士族高门已经彻底失望了,也没指望他们能拉自己一把,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下面的士卒。 这场大乱,本来就是建康城中的那些人引发的。 谢琰都如此不堪,更别提其他士族。 “开门。”刘遵带着士卒打开城门。 一阵阵凄惨的哭声在夜里响起,出城之后,有人还朝刘道规磕了三个头。 (本章完) 第184章 勇 第184章 勇 吴郡的辖区非常大,将近十二县。 自古便是江东的核心区域。 北府军一路没人受到任何阻挠,沿途郡县一听到刘牢之的大名,便望风而降。 吴郡乱民头领陆瑰将兵力收缩至吴县,行坚壁清野之策,布下重重防御。 但从此人姓氏便知其出身吴郡陆氏,也就是当年陆逊、陆抗一族,晋室灭吴,顾、陆、朱、张江东四姓被征召入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厚待。 但衣冠南渡后,江东大姓基本都被排除在权力核心圈之外。 天师道作乱之所以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三吴八郡皆反,正是因为这些江东大姓在其中推波助澜。 陆家在吴郡号召力极大,陆瑰振臂一呼,仅一个吴郡就聚集了四万乱民。 既得地利,又得当地人心,背后还有吴兴丘尫、义兴许允之支持,如果战事陷入胶着或者久攻不克,会稽郡的孙恩大军便会如疯狗一般扑上来。 刘牢之久经战阵,几次死中逃生,没有士族子弟眼高于顶的毛病,而且手上的北府军也才两万七千余。 对于这一战极其重视,派出大量斥候哨探江东各地。 太湖之东,吴县核心地带,一支三十几人的斥候正在向南渗透。 此地水网密集,战马反而没有舟船有用,所以他们下了船之后,直接步行。 “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淀山堡,咱们过不去。”几个北府老卒劝道。 “淀山堡后面的便是吴城,我等此来是受了都督之令,打探敌军虚实,岂可半途而废?”刘裕抬头望向前方烟波浩渺的沙洲间,一座坞堡横亘在必经之路上。 这个坞堡是吴城的子城和前哨。 被贼军加固,旁边还修了两座水寨,宛如一头恶兽,扼守在大地上。 老卒没再说话,跟着刘裕向前。 摸到三百多步,城内的守军竟然还没有发现他们。 “你们在此等候,我靠近一些。”刘裕一个人向前潜行。 城上的乱军,全都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分明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人,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兵器也是五八门,还面黄肌瘦。 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的状态。 三吴八郡长期受士族高门盘剥,比京口更惨,司马曜在“魇崩”的前一年,还将田赋从每丁三石,加到每丁五石。 非但普通百姓受不了,就连三吴豪强也受不了。 查看守军的换防与巡逻,没见到天师道的人,刘裕心中基本有数了。 返回与其他斥候汇合,准备返回大营。 行不到五里,前方水泽间,忽然窜出一支千人左右的乱军,打着“虞”字旗号,是从北面海虞县南下的流民。 虞氏也是三吴大姓。 这些人明显是来与陆瑰汇合的,衣衫褴褛,拿着锄头、木叉、柴刀当武器,连弓箭都少的可怜,几支长矟宛如鹤立鸡群的挺立着。 见了北府斥候也是一愣。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北伧!” 一声嚎叫唤醒了乱军的仇恨,一群人乌泱泱的杀来。 “倒霉!”刘裕骂了一声,带着斥候向西面太湖方向逃窜。 身后之人穷追猛打,不依不饶。 虽然没有弓箭,却将手中的各种兵器飞掷出来,斥候一个个的倒下。 眨眼被乱军淹没,砍成了肉泥。 见了血,乱军越发亢奋,“一个伧子都莫要放过!” 这群人不仅凶残,而且还对地形了如指掌,分出三百青壮,从西北面绕行,速度明显快过刘裕等人。 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围住了。 “杀出去!”刘裕一人当先,在前开路,两柄环首刀上下翻飞,乱军如稻草一般倒下,几无一合之将。 眨眼间就杀出了重围。 但一回头,身后已无一人,其他斥候已被贼人围杀。 刘裕顾不得其他,向着西面狂奔。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刘裕一头钻入水中,躲在水草之下。 但这群乱军却始终不肯放过他,“这伧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定是大官儿!” 乱军们一个个跳入水中,水性极好,宛如飞鱼在水面上钻来钻去,翻找每一片水草。 眼看就要搜到藏身之地,情知躲不过去,刘裕一跃而起,须发皆张,满脸癫狂之色。 竟吓的乱军不敢靠前。 天空中几只白鸥翱翔而过,乌云不知何时升起,海风骤起,裹着咸腥的血气扑面而来,脚下的草叶卷起,又落下,仿佛有一股无形之风在在他身边盘旋。 敌军团团将其围住,然而谁也不敢动手。 一个人的气势竟然压住了千人。 “来!” 刘裕暴喝一声,声如惊雷炸裂,甲胄残破处露出虬结的筋肉,眼中火光灼灼,似要将这天地烧穿。 两名乱军持矟刺来,他侧身闪过,刀锋自下而上斜撩,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脖颈间喷出的血雾随着海风挥洒。 刘裕一脚踏在尸身上,腾跃而起,两把长刀化作银龙贯入敌阵! “鼠辈何不惜命也!” 两道寒芒在乱军丛中纵横、穿梭,激起一片血雾。 惨叫声此起彼伏,头颅手臂碎肉渐次飞起。 空中隐隐传来雷声,似是猛虎在低吼,而刘裕眼前已经没有敌人,只有猩红的一片。 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将被撕碎! 刀刃卷了,便夺取乱军的锄头。 父亲早亡,七八岁便下田务农,养出了一身神力,一杆势大力沉的锄头在他手上如同活物。 擦着便伤,碰着便死。 乱军人数虽众,却连基本的阵列都没有,一窝蜂的涌上来,互相推挤践踏,反而施展不开,被砸的脑浆迸裂。 而刘裕越战越勇,嘴中呼吼犹如虎啸,一时之间,竟与云中雷鸣共鸣,如有神助。 如此之多的乱军,竟无一合之敌,脚下的尸体都快堆成小丘。 刘裕杀上小丘,居高临下,全身鲜血淋漓,宛如血人,盔甲散落大半,身上伤痕累累,屹立如松,头盔早不知甩落何处,一头乱发随风飞舞,势如疯虎,人如天神。 “啊——” 吼声穿梭在人群、河流、大地之间,直上云霄。 “再战!” 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从尸堆上一跃而下,迎面一锄头,一名乱军的头颅四分五裂。 此情此景,让一辈子没有经历过血战的乱军们心胆俱丧。 “此非人乎?” 乱军中有人惊呼。 而随着这句话,其他人也吓破了胆,扔下手中的物什,掉头就跑。 (本章完) 第185章 离 第185章 离 风越来越大,洒了几滴雨点后,乌云竟然退散了。 乱军在前面跑,刘裕跟在后面追。 仿佛一头猛虎在追赶羊群。 赶来的贼军斥候弯弓搭箭,瞄向刘裕,但看到刘裕的眼神后,全都莫名的一阵心悸,战马嘶鸣不已,不住的后退。 甚至有斥候从战马上摔落在地。 有人不服气,转身再战,被一柴刀劈中面门,余者溃散。 “莫不是霸王复生?”乱军头目们自然而然的想起五六百年前的霸王。 霸王在江东一直都是深入人心的传说。 孙坚号江东猛虎,而孙策横扫江东六郡时,被人称为“小霸王”。 垓下之战,霸王项羽一个眼神千军辟易,率二十八骑冲击五千汉军,手刃百余人,击破汉军后,只损失两骑。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楚汉争霸而来,七百有余岁矣。 五胡乱华,华夏衰微,其间蝇营狗苟、卑躬屈膝者不知凡几,然华夏数千载,气数不绝,每至天下危亡、神州陆沉时,必有英雄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恰好,刘裕与项羽皆出自彭城…… “杀!”此时此刻,刘裕已经完全陷入疯狂之中。 手中的锄头断了,捡起地上的柴刀,柴刀缺了,夺过贼人手中长矟…… 吁—— 马蹄声阵阵,刘敬宣带着一支五百余众的北府军骑兵从东北面的平底转来,却被河流阻挡。 但看到一个人追杀千人后,刘敬宣目瞪口呆。 身边的骑兵也全都愣住了。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冲过河水前去救援,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这、这是……寄奴?”刘敬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淝水之战以来就没发生过这么离谱的事情,一个人追着千余人砍,还是步行…… 这等勇力都超过了他爹刘牢之。 但旋即,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巨大的自豪感,彭城刘氏! “除了寄奴还能有谁?”孟龙符大笑一声,带着几骑飞奔渡河。 刘裕翻身上马,朝着身后的刘敬宣吼道:“可趁势拿下吴城!” 刘敬宣全身一颤,还未下令,身边骑兵已经冲下河去。 溃兵还在逃,已经抵近吴城。 城上的守军看到后也惊呆了,陆瑰面如土色,半天才回过神来,刚要下令甲士出城围杀此人,却听见一阵马蹄声。 北面烟尘蔽空,一支骑兵狂奔而来,一杆“刘”字旌旗迎风招展。 “刘牢之!” “是刘牢之来了!” 城头一阵惊呼。 再看看看下面被一个人追着砍的千余乱军,守军士气立即崩溃。 已经有人打开城门,从东门南门逃散。 “孙恩援军来了没有?”陆瑰只能寄希望于天师道,唇亡齿寒,吴郡顶在前面,若是败了,会稽也坚持不了多久。 毕竟三十多万人,要吃要喝。 “敌军来的太突然,天师道还在海盐……” “丘尫、许允之的援军呢?” 起兵之时说的好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到现在没有看到一个援军。 “西面出现了一支北府军,丘尫先一步向许允之求援。” 这些话,让身边守军越发惶恐。 陆瑰心中顿感不妙,西面竟然还有一支北府军,现在,只有他一家挡在刘牢之的北府精锐面前…… 吴兴郡,安吉城。 “人是你放走的?”谢琰一张儒雅的脸也变得阴沉起来。 “是!”刘道规爽快的承认了,也没有做任何辩解。 这种事情根本隐瞒不了,安吉城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刘遵、赵伦之、高珣、周铮诸将默默站在刘道规身后,三十步外,征虏中兵目光灼灼。 刘道规不仅仅是一个中兵参军,还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损害最大的便是他们的利益。 如今江东大乱,别说谢琰一个卫将军,便是司马元显站在这里,士卒们也不会给他们面子。 这一场场的乱象,已经让司马家和士族高门颜面扫地,威信尽失。 大不了又是一场苏峻之乱。 王恭之死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刘道规还不愿意走到这一步,但是如果谢琰揪着此事借题发挥,那就另当别论了。 “刘道规听令,汝部为前锋,直取会稽城,只许胜,不许败。”谢琰神色忽然缓和下来,毕竟是谢家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该有的城府还是有的。 “领命!” 刘道规拱手一礼,知道他是动了借刀杀人的心思,想用妖贼的刀对付自己。 不过无所谓,怎么下军令是他的事,但怎么打就由不得他说了算。 离了他,刘道规反而觉得是一件好事。 眼不见心不烦,妖贼和乱军反而好对付一些。 领了五日粮草,刘道规率两千五百征虏中兵向东南而去,行军一个时辰,休息两个时辰,就当是浏览江东风光。 谢琰所部留在安吉城中休整。 “报参军,东北面丘尫率五千贼军向我部赶来。”才半日,就有斥候赶来禀报。 明显是被贼军盯上了。 刘道规心中一乐,“这是以为我们好欺负。” “五千人马与我军野战,这是找死!”士卒们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刘怀慎道:贼军离巢,正是破敌之机,我愿领五百精锐为前锋!” “你还会冲锋陷阵?”刘遵一脸怀疑。 刘怀慎年纪轻轻,却不苟言笑,“我刘家的人,就没有不会上阵杀敌的!” 一只雄鹰从山林间窜起,飞到众军头顶,盘旋两圈,飞向东南。 “那我等兄弟齐心,大破贼军!” 正好,刘道规也想吃掉丘尫部,建功立业,早日平息叛乱。 “兄弟齐心,大破贼军!” 刘怀慎领着五百精锐老卒在前,刘道规率其他人马跟在后面。 不到半日就与贼军相遇。 但从连绵的旌旗来看,不止五千人马,少说八九千人。 虽然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之人,但也有千余阵列严整的精锐,甲士至少七百余众,还装备了弓弩。 “怎么回事?”刘道规眉头皱起。 斥候赶紧来报,“贼军许允之部忽然赶来汇合。” 这些豪强都是地头蛇,掌握地利,斥候的哨探总是慢他们一步。 刘道规望向北面,也不知吴郡那边如何了,刘裕是前锋,这个时候应该与贼军接战了。 (本章完) 第186章 遇 第186章 遇 永嘉年间,周玘三兴义兵,平定江南各地叛乱,让司马睿坐稳了半壁江山,晋室为彰其功,从会稽、吴兴二郡中分出四县析置义兴郡。 许允之与丘尫本就是同一条草绳上的蚂蚱。 狭路相逢勇者胜,事到如今已不可能后退。 黄昏的小河上泛起阵阵红光,仿佛沸腾的血液,刘道规抓起一把尘土,洒向半空,随着风往东北方向吹。 江东这种小河非常多,说深也不深,说浅也不浅,不过现在是八月,秋日高悬,这种小河可以徒步渡过。 贼军在对岸列好阵列。 竟然是攻守兼具的雁翅阵,宛如一只巨大雁翅遮蔽在东岸。 虽然略显混乱,却有模有样,一支支长矟组成了一道五百多步的芦苇荡,弓弩手则列在后面。 河道之中,还有几十艘小渔船横在河心,引而不发。 “他娘的,这是贼军?”刘遵睁大一对牛眼。 这种配置都超过了北面的胡人大军。 刘道规道:“陆、丘、许都是江东豪强,准备多年,当然有些家当。” “那怎么打?” “不打!传令,顺江而下!” 勿击堂堂之阵,刘道规没有这么蠢,也没这么自负,去渡河攻击他们的阵地,他们既然在这里摆下阵势,大不了换一个地方再战。 顺便将敌军调动起来。 是不是强军,就看他们的行军能力。 江东的一大好处是没有起兵,看谁跑的快。 “参军有令,顺江而下!”传令兵大声呼喊, 出征鲁郡时,士卒们已经习惯了刘道规的风格,没有任何怨言,各部贴着小河向东北行军。 果然,对面一阵混乱。 兵力越多,对将领的指挥能力要求越高。 贼军起兵不到两个月,缺乏训练,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有人跟着追来,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甚至朝上游跑去,试图登船,再顺流而下。 刘道规一个举动就试出了对方的成色。 江东承平多年,久疏战阵,精兵不是那么容易练出来的。 “渡河!”刘道规指着东岸。 号角声呜咽而起,惊起了江滩上的白鹭,鸣叫着飞向天空。 战靴踏碎水面,激起一阵阵水。 贼军越发慌乱,乌压压的赶来, 高珣的左部在西岸一字排开,站住上风口,弓弩上弦,一声令下,箭入飞蝗,虽然并没有射中多少人,却让敌人更加慌乱了。 刘怀慎第一个登上东岸,与几名甲士摆开阵势。 其他士卒陆续上岸,跟着阵势顶起大盾,挺起长矟。 眨眼之间,一支两百人的阵列在东岸立起来,而这时贼军已经杀来。 他们并不缺乏勇气和血性,潮水一般扑向北府军阵列,漫天箭雨淅淅沥沥的砸下来。 但无论潮水多凶猛,都无法撼动这两百多人组成的礁石。 惨叫声中,一篷篷血雾飞溅,笼罩了大半个东岸,在夕阳的渲染下,蒙上的一层金红。 贼军没有第一时间摧毁这个阵列,越来越多的北府郡渡河上岸,加入到这个阵列之中,使之越发稳固。 高珣带着左部的五百余弓弩手就在河道中射出箭矢,落在贼军的后阵上。 不过这个时候贼军的渔船也冲了下来。 高珣一声令下,士卒转为长矟,仿佛河道中忽然生出一根根长刺。 这种小渔船不是战船,也就一丈左右。 在小河中速度快不起来,被密集的长矟刺穿,船上的贼军也被刺死。 篷—— 一道道火焰在河道中升起,却是高珣令人点燃了渔船。 见到河道上火光,贼人越发慌乱了。 这时候刘道规已经踏上了东岸。 交战了将近一个时辰,刘道规已经看出贼军的成色,依旧是乌合之众,甚至比不上翟魏人马。 之所以没有崩溃,全靠后面的那几百甲士督阵。 而他们最大的错误便是选择与北府军野战。 刘道规若没有猜错,对面是看自己人少,又没有刘牢之、孙无终、刘轨这些人的名气大,便全军扑来,想要拿下首胜,激励其他叛军的士气。 可惜这两年征虏中兵早已脱胎换骨。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逐渐淹没在暮色之中。 敌军迟迟未能撼动敌方阵列,士气低迷,就连进攻都有些力不从心。 士卒的压力大减。 “进击!”刘道规一声令下,牙旗向前挥动,号角声呜咽而起。 轰、轰、轰…… 士卒几乎是本能的向前推进。 几场血战下来,让这支军队如臂使指,军中的中下层军吏全都是亲自提拔起来的,无不是百战老卒,军事素养过硬,对刘道规的任何军令都坚决执行。 这些中下层军吏组成了维持军队的骨干,在推进之中,士卒快速转成尖锥阵。 由刘遵、刘怀慎、檀祇三人行成尖锥,向前推进。 战靴踏碎地上的碎肉,长矟撕裂前方的敌人躯体,羽箭覆盖左右两翼,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铁甲也挡不住弩箭。 再多的乌合之众,在坚固的阵列面前,都是待宰的羔羊。 东岸大地上,瞬间推出一条由碎肉和鲜血组成血路。 直到这个时候敌人才惊恐起来,在惨烈的厮杀面前,他们的血勇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少人扔下兵器,窜入夜色之中,也有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而夜色对刘道规越发有利。 征虏中兵这两年吃上了饱饭,身体素质也跟上来了。 反而是乱军,一到黑夜,有夜盲之症,看不清东西。 “杀!” 阵前的刘遵大吼一声,乱军四散奔逃。 连那几百甲士都崩溃了,转身就逃。 “跟上他们,杀入城中!”刘道规高声大呼。 “杀!” 士气在这一刻推到顶峰。 以前在大野泽,面对燕军人的围追堵截,比现在艰苦多了,士卒都熬过来了,眼前只能算是小场面。 伤亡不到两百。 士卒们不慌不忙的跟在后面,连地上丢弃的盔甲、军械都不看一眼,大步向前。 这时斥候忽然来报,“参军,海盐方向近万天师道妖贼正向我军赶来,离此五十里!” 吴兴、义兴、会稽都处在太湖之南。 天师道能赶来并不奇怪。 刘道规扫了一眼士卒,士气正高昂之时,击溃丘尫和许允之的联军没费多少力气。 本质上,对方根本不算军队,只是一群揭竿而起的百姓…… “来的正好!传令,全军休整,随我再战一场!” 嗅着夜风中的血腥气,刘道规全身热血翻涌。 (本章完) 第187章 斩 第187章 斩 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 刘道规兴致勃勃,士卒们也正在兴头上。 这种程度的厮杀与当初大野泽之战,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乱军基本一触即溃,士卒们的体力并没有消耗多少。 只是行军半个时辰后,斥候狂奔而来,“妖贼闻我军已破丘尫、许允之二部,退回海盐!” “哎——” 刘遵唉声叹气。 刘怀慎建议道:“夜里地形不明,若有埋伏,反而得不偿失,今既已得胜,不如休整,待明日再战。” 士卒还有余力,但这黑灯瞎火的,不熟悉地利,追下去的确有风险。 妖贼跟乱军不一样,其中不乏厉害人物和精锐。 当初劫掠盐渎,他们就掏出了一支骑兵。 “原地休整,打扫战场。”刘道规没被这一场胜利冲昏头脑。 海盐濒临大海,天师道的水军随时可以支援。 军令一下,士卒们欢欢喜喜的去清理战场。 东西虽然不多,但也能分到一些。 刘道规本想睡个好觉,只是蚊虫被战场上的血腥气吸引,嗡嗡嗡的,根本睡不着。 士卒们也是一样。 熬到黎明,方才睡了囫囵觉。 醒来时,刘遵喜滋滋道:“哈哈哈,看我抓到了谁?” 两名老卒押着一人上前,身上穿着甲胄,虽然蓬头垢面,但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乱军中的重要人物。 “你是何人?” “义兴许允之!”这人倒也硬气。 刘道规心中一喜,拿住了此人,便可以趁势劝开义兴诸城,“你如果弃暗投明,我上奏朝廷留你一命如何?” “恨不能不将尔等北伧碎尸万段!”许允之整张脸扭曲起来。 言语中怨毒,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刘遵一拳打在他脸上,喷出一口血水和几颗牙齿。 刘道规长这么大,只在京口、广陵一片活动,最远也就到南兰陵,没去过三吴,更不知道仇恨原来深刻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北方侨姓高门衣冠南渡,侵占的是他们的田地,奴役的是他们父老乡亲,还不让别人上桌分肉…… 这一次更过分,司马元显直接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看着他仇恨的眼神,刘道规劝降没有用,这些人既然起兵,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过刘道规自然也不可能放了他,“押送吴郡刘都督处。” 许允之被部曲拖走,嘴中却发出一阵阵的冷笑。 刘怀慎道:“若是被卫将军知晓,只怕又生波折。” 刘道规反问:“肉包子打狗,狗还能冲我摇摇尾巴,我将人送给他,他就不生波折了吗?” 谢琰火急火燎的让自己孤军深入,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心。 他对寒门的歧视已经深入骨髓。 若是将人送给他,他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刚说到谢琰,西面就有几骑飞奔而来,马背上插着一支“谢”字令旗,趾高气昂道:“卫将军有令,即刻南下,攻打会稽!” “去他娘的,没看到乃翁正在剿贼?” “一分赏钱都没看到,凭什么要我们南下去送死?” “要去他自己去!” 不用刘道规反驳,就有一些老卒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他们也不傻,会稽驻扎着三十多万妖贼,征虏中兵这两千多人去了也是个死。 那几名军吏鲜衣怒马,大概是谢家的僮奴,骄横惯了,竟然冲上前来,一边抽打士卒,一边辱骂:“好大的贼胆,连军令都敢违抗!” 平日这么干也就罢了,但现在士卒们火气正盛。 刘道规本不想与他们直接冲突,只是没想到他们如此嚣张跋扈。 那几个被抽打的士卒,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刘道规,眼神中满含屈辱和委屈。 击溃了两路乱军,没有得到赏赐也就罢了,竟然还被这般对待。 谢琰还真是小肚鸡肠。 刘道规朝刘遵使了个眼色,立即带人围住了几人。 这个时候服软还来得及,但他们越发放肆,挥鞭抽打围上来的士卒,“尔等想要作甚?一群贱小、丘八!” 周围所有声音忽然消失,只有士卒隆重的呼吸声。 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们愿意遵守刘道规的军法。 这些人的行为,也将刘道规推到了风口浪尖。 如果大事化小,在士卒中间的威信也就没了。 一个将领跟街头泼皮无赖一样,想要当带头大哥,就要罩得住手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主人就会养出什么样的奴婢,当然,这也是因为士卒的身份地位太过低下,连这些家奴都不如…… 而征虏中军跟着刘道规连战连胜,打出了士气,也打出了尊严,自然受不了这口窝囊气。 “还不快滚!”几人仍在喝骂。 刘道规沉声道:“凌辱有功将士,谓之谤军,以军法论之,当斩。” “你——”几人脸色一变,“我乃卫将军门人……” 刘道规冷冷道:“斩!” “我看你们谁——”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遵拖下了马,一斧头砍掉了头颅。 “误会……方才全是误会……”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慌了,但已经晚了。 士卒们一拥而上,将人拖下马,乱刀劈下,血肉四溅。 “下贱。”刘道规骂了一声。 刘怀慎道:“以后如何跟卫将军交代?” 这几个人自有取死之道,刘怀慎现在才说话,说明并不反对杀人,这是担心谢琰。 “交代?我用得着跟谁交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几个人犯我军法,我以军法堂堂正正斩之,有何不可?” 刘道规理直气壮。 再说这荒山野岭的,死了几个传令兵,谢琰知道是谁干的? 刘怀慎稍一愣神,尔后道:“还是伪作妖贼所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明面上撕破脸皮,以免大家都下不来台。” “也行,你看着弄吧。” 刘道规当初敢洗劫司马道子的盐渎,自然不怕谢琰问罪。 反正谢琰也不怎么待见自己,让自己为前锋,没安什么好心思。 他既然不当人,刘道规也不必当什么君子…… 杀了人,士卒们眼神反而坚决起来,“今后我等的命就是参军的!” (本章完) 第188章 避 第188章 避 会稽郡。 山阴城内城外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不止三十万之众,四面八方还有更多的流民涌来。 天师道多年的布局,终于在这一刻起到了作用。 在晋室和天师道之间,三吴八郡的百姓选择了天师道。 只是孙恩在听到刘牢之后,语气又变了,不再提取司马氏而代之,而是想以钱塘江为界,割据三吴。 但前方的败报一封接着一封传来。 “报将军,陆瑰为刘敬宣攻破,吴兴为谢琰攻破,许允之兵败被俘,丘尫逃窜入海……两军皆直奔会稽而来!” “怎来的如此之快!”孙恩大惊失色。 刘牢之威名赫赫,淝水一战,七万北府军大破八十五万氐秦大军,孙恩麾下的三十多万人,连军都算不上。 仓促之间,内部也没建立有效的管理,只是乌泱泱的聚集在一起。 “报——刘牢之先锋刘敬宣、刘裕部渡过钱塘江,直奔山阴而来!” 形势越发不利。 北府快如闪电,摧枯拉朽,声势骇人。 “有山阴城在手,麾下三十万之众,刘牢之远来疲惫,足可一战!只须拖延两三月,晋室便会自乱。”卢循一力主战。 不是他狂妄,而是经过仔细的思索。 只要东面拖住了北府军主力,西面的桓氏家族一定会趁虚而入。 到时候朝廷自顾不暇,必定会调回刘牢之。 只是孙恩惶惶不可终日,对上刘牢之没有半点信心。 本来还想依托陆瑰、丘尫、许允之这些豪强抵挡北府军,但半个月不到,就灰飞烟灭了,还传出一个人追杀千人闻所未闻之事,在道众间风传,进一步加剧了对北府军的恐惧。 孙恩还没来得及整合麾下的道众。 “北府军连战连捷,气势如虹,刘牢之勇猛无敌,麾下猛将如云,属下以为不可力敌,当暂避其锋,若是困守山阴,便是陷入死地,我军不伤亡惨重,桓氏绝不会出兵!” 徐道覆说出其中关键。 桓氏不是什么善茬,都想坐收渔翁之利,不等到天师道和北府军耗尽最后一滴血,绝不会轻易出兵。 眼下这种局面,最大的可能是天师道先耗尽最后一滴血,而北府军只是擦破一点皮而已。 原因无他,东吴三郡败的太快了,让天师道措手不及,气势被完全压住了。 想要将三十多万人变成军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天师道擅长蛊惑人心,却不善管理内部,至今都没有一个框架。 孙恩自号征东将军,气势上就弱了几分,连当年杀入皇宫的卢悚都知道给自己加一个“大道祭酒”…… “那现在该怎么办?”孙恩不想打,也不敢打。 徐道覆道:“当携青壮渡海,晋室水军皆灭,奈何不了我等,我军水军可来去自如,东南沿海,避实击虚,消耗北府军,不出两年,北府军便会师老兵疲,再挥军反攻,一战而定乾坤!” 天师道的水军不仅可以在长江上航行,还占据了制海权,在海岛上经营了多年。 拿下会稽后,更是缴获了五十多艘士族门阀的楼船,实力剧增。 北府军野战无敌,但在海上则是天师道的天下。 不过要放弃繁华的会稽,孙恩又有些舍不得,他还准备以此为都城,重建吴国,再续孙吴荣光…… 徐道覆再劝:“我观刘牢之此人,反复无常,必不为士族高门所喜,不用我们出手,士族高门亦不会放过他。” 刘牢之背叛王恭,成了他一生的污点。 此前王恭还拜他为兄。 只是因为天师道起兵,朝廷不得不再次重用他。 “其三,三吴八郡毁于战火,晋室根基已断,司马氏气数已尽,必有人取而代之,谁能隐忍到最后,谁便可坐收渔利,将军欲成大事,切不可自误。” 徐道覆娓娓而谈,已经成了天师道的智囊。 每一条建议都切中当下时局之要害,令人不得不信服。 卢循道:“北府军前锋已经渡过钱塘江,三十万人马难以速退……” 徐道覆早就胸有成竹,“北府军最是贪婪,可将财货子女散在路上,北府军一心争抢,自然无心追赶,形势急迫,是守是走,将军速速决断。” 守也罢,走也罢,都有一线生机。 最愚蠢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迟疑不决,等北府军杀上门来。 “走!”孙恩实在没有勇气与刘牢之大战…… 吴兴。 刘道规本以为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孙恩竟然跑了。 跑的如此坚决,没有半点犹豫,连山阴这座雄城都不要了。 而这时三吴八郡都在流传刘裕的勇名,一人在吴郡追杀千人,名震江左,刘道规在吴兴以少胜多,击破丘尪和许允之联军,声名鹊起,名声也跟着响亮起来。 被好事之人吹成了北府“双璧”。 魏晋之世,士族之间互相吹捧,天乱坠。 王恭被人吹成“濯濯如春月柳’,殷仲堪被吹捧“有统军治国之才”…… 相对于士族,刘裕和刘道规的“双璧”并不算什么,毕竟是实打实的战功,还是北府军内部流出的…… 各路人马纷纷南下,争夺妖贼留下的财货和子女,就连很多没有从贼的百姓也受到了牵连,被北府军一拥而入,烧了村寨,夺人妻女,三吴之地,哀嚎遍野…… 天师道虽然退了,但三吴八郡也废了。 地里成熟的庄稼无人收割,比起辛苦收割庄稼,北府诸部士卒更愿意抢夺财货和子女。 甚至有几部人马因争抢财物,自相残杀。 如果这个时候孙恩有胆量反攻,北府军只怕将重蹈临漳之战的覆辙。 刘道规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北府军也并非铁板一块,战力参差不齐,强的是刘牢之和孙无终两部,其他人一言难尽。 “参军……”檀祇和刘遵等人目光灼灼。 也想加入劫掠的队伍之中。 刘道规也不好拦阻,财货就堆积在道路上,总不能让士卒们眼睁睁的看着,“去吧……” 士卒们一声欢呼,纷纷南下。 身边只有刘怀慎无动于衷,“天师道退守海岛,堪称妙计,休养生息,训练精锐,他日卷土重来,危害更大。” 刘道规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何必杞人忧天,再说,该担忧的是建康城中的士族高门。” (本章完) 第189章 慑 第189章 慑 如果孙恩留在会稽,只能为害一时,决计挡不住北府诸军的围攻。 即便有三十万众,也不是朝廷的对手。 更何况这些人中,并非真心拥护孙恩。 但他退守海岛,瞬间海阔天空,整盘棋都走活了。 江左海岸线数千里,随处可以登陆,朝廷水军覆灭,短期内难以重建,天师道获得了战略上的主动。 由此观之,天师道中不乏有全局观的能人。 而三吴八郡已经毁于战火,司马家的根被斩断了,所有的士族高门都受到了牵连,反而帮了桓家一个大忙。 刘怀慎跟刘道规想到一块儿去了,“桓家崛起势不可挡,只剩最后一块绊脚石——杨佺期,然此人是北方流民帅,在江陵根基不深,定非桓玄敌手,北府西府他日必有一战。” 刘牢之坐镇北府,手握大权,大有可为,时代的浪潮滚滚而下,将他推到了前沿,成了受益者之一。 受益的除了刘牢之和桓玄,还有刘裕和刘道规,打出了名声,赢得了军心。 正说着,几骑飞奔而来,勒马营地之外,不敢入内,高声道:“卫将军有令,请刘参军回安城议事。” 吃一堑长一智。 这些谢氏门吏,都会用“请”了,以前他们可没有这么客气。 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应该知道了上一波传令的门吏是怎么死的。 “劳驾回禀卫将军,刘道规领命。” 别人客气,刘道规也客气。 门吏们一句废话都没有,转身就走,一刻不愿多待。 刘怀慎满脸优容,“只怕卫将军在安城设下鸿门宴。” 别人都争先恐后的往会稽郡跑,谢琰却留在后方按兵不动,不合常理。 不用猜就知道忌惮征虏军。 刘道规笑道:“鸿门宴对咱老刘家的人没用,我都吃了好几次鸿门宴了,一次都没事,还怕他谢琰?” 跟着谢琰一路跋山涉水,对谢家的台兵战力有了大致了解,不算乌合之众,但也没强到哪里去。 刘怀慎道:“毕竟人多势众,不如东向依附刘都督。”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若是不去,他反而不依不饶,传令,擂鼓起角,大张声势,返回安城!”刘道规大手一挥。 今时不同往日,士族高门的根基已经被斩断了,再也没有往日那般的权势。 人心尽失。 谢琰要对付自己,也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事。 军令一下,士卒们立即回返,鼓角齐鸣,一路向西挺进。 行军两日,兵临城下。 每一次胜利,都让士气提升几分,士卒的精气神也在潜移默化间发生改变,身上的杀气越发凝重。 不出所料,城门被关上了。 城墙上的士卒如临大敌,弓弩上弦,朝着城下。 刘道规心中好笑,带着甲士抵近,“末将刘道规依令返回,为何紧闭城门?敢问卫将军何在?” 城头寂然无声。 十几个呼吸后,才有人道:“卫将军有令,刘参军一人入城!” 城头放下一根缒绳。 上去之后,就会任人宰割。 这些士族子弟常年服用五石散,脑子不清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三吴这场大乱,归根结底,还不是司马元显脑子一热引发的? “末将披荆斩棘,击破两路贼军,有功无过,卫将军何以如此对待末将,连城门都不开?”刘道规声音洪亮,堂堂正正。 城上的守军也看不过去了,手上的弓弩垂了下来。 谢琰从不抚恤士卒,不得军心,麾下的人马自然也不愿真心为他卖命。 而北府军同气连枝,互相之间沾亲带故,这些士卒就算不知道刘道规,也知道彭城刘氏的名号。 刘牢之才是北府都督。 兄长刘裕在吴郡一人追杀千余乱军,声名大起,也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军中最崇拜强者,彭城刘氏前有刘牢之,后有刘裕和刘道规,军心所向,一目了然。 如果在建康城里面,刘道规难以幸免,但在军中则不一定。 城上半天都没人吭声。 刘道规对谢琰越发鄙夷,让自己回来,却不敢露面,朝身后的部曲使了个眼色。 “开城!” 士卒们大吼一声,地动山摇,在山林间反复传荡,林间的飞鸟纷纷窜起,扑棱着翅膀斜斜上天空。 几根鸟羽,随着山风缓缓飘荡,落在城门之前。 城上也有人不满道:“刘参军破敌有功,卫将军何必如此?” “卫将军待我北府军如贼,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唉,这一路行来,卫将军何曾体恤过我等?” 声望起来,好处就来了,自然有人帮着说话。 城上的敌意瞬间消散。 刘道规这几年洒了这么钱下去,收了不少人心,口口相传,名声也就有了。 北府军创立至今,也就当年郗鉴能与士卒同甘共苦。 眼看形势逐渐倒向刘道规,城上一人忽道:“卫将军身体欠佳,偶然风寒,刘参军就在城外扎营如何?” 此人出现,城头的议论声顿时停息。 士卒的弓弩又缓缓抬起。 身边高珣道:“高素……高衡之子,我从叔……” “你不是乐安高氏吗?跟渤海高氏有何关系?”刘道规纳闷。 高珣苦笑道:“渤海高氏也是出自乐安,南渡以后,互相认亲,以前建康的消息,都是他们传出来的。” 刘氏坐了四百多年的天下,宗族太庞杂,五服之外,早就形同陌路,刘道规跟刘牢之也不太亲密。 不过高家还算团结,互相提携。 高家在北府军中还有些名望,此前劝刘牢之背叛王恭的正是高素之父高衡,高素之子高雅之是刘牢之的女婿。 他的面子不能不给,刘道规只想给谢琰一个下马威,没想真的兵变,也就见好即收,“末将领命!” 真走到兵变那一步,跟着自己走的人还不一定有多少。 现有的格局,反而对刘道规有利。 大势上,桓玄、刘牢之获利,北府军内部,刘裕和刘道规水涨船高。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只能屈身守分,以待天时,不可强行与命相争。 不过士卒们不愿了,“我等听从卫将军之令,匆忙赶回,又饥又渴!” 城上高素一笑,“好说、好说。” 过不多时,城上缒下一箩筐一箩筐的的熟肉和酒,还有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显然这几日他们也没闲着,到处劫掠子女…… 刘怀慎赶紧提醒,“当心有诈!” 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道规立即下令:“肉敞开了吃,酒不能饮,女人不准碰,违令者斩!” 士卒们发几句牢骚,倒也没敢违抗军令。 女人留在军营中终究是个祸害,真正的强者,不屑于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刘道规分了些粮食给她们,让她们自行逃生去…… (本章完) 请假 请假 回乡祭祖,休息一天,后续补上,顺便调整一下作息 (本章完) 第190章 惨 第190章 惨 才堵了一天,谢琰就受不了了。 城内的士卒更是心急如焚,其他诸部都在外面烧杀掳掠,他们这一路南来什么都没捞到,自然着急。 一着急,压力就给到谢琰身上。 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建康朝堂,有个三长两短,现在的朝廷也只能安抚。 连王恭这等权贵都被人掀翻,更不用说谢琰。 时代已经变了,这几次的博弈以及天师道作乱,士族高门的威信和根基被大幅削弱,让寒门武人掌握了更多的话语权。 如果在两年前,刘道规敢这么顶撞谢琰,人头早就落地了。 有压迫就有反抗。 无论是北府武人还是三吴的本土豪强都想打破现有格局,甚至连士族高门也在内讧。 整个江左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迫不得已之下,谢琰带着台兵从南门撤走,高素率部曲跟在后面,挡着刘道规。 刘道规心中好笑,谢琰这人还真是要面子,只要出来安抚几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过,不用弄得这么难堪。 不过身为士族,自然很难向寒门和底层的士族低头。 刘道规就这么一路跟在他们后面,跨过钱塘江,进入会稽郡。 孙恩退走,刘牢之兵不血刃拿下山阴,收复会稽郡。 南面的临海、永嘉、东阳、新安四郡更不堪一击,被孙无终、刘轨诸、何谦诸部平息。 但乱象没有因此停歇,北府军烧杀掳掠,毫不手软,南渡的这八十年间里,南人北人之间矛盾重重,埋下了不少隐患。 因为胡人的威胁而没有爆发。 淝水之战后,氐秦崩溃,北方威胁大减。 矛盾又开始显现。 原本会稽之南的这些郡县受到的兵祸少一些,现在北府军来了,劫人妻女,掠人财货,烧人屋舍。 三吴八郡哀嚎震天。 刘牢之不闻不问,也管不住其他北府将领。 其实无论八王之乱,还是永嘉之祸,对江东的影响都极小,中朝时,王濬楼船下江东,一片降幡出石头,东吴没做任何抵抗便投降了。 两百多年间,几乎没有太大战火。 然而现在,天下最后一片净土也没了。 刘道规入目所见,一片废墟,田地荒芜,尸体随处可见,在秋日下恶臭冲天,一片凄惨景象。 会稽是晋室的东府,人口绝不止三十万,天师道也不是善男信女,不愿跟从者,都被斩尽杀绝,连婴儿都不放过。 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难。 不过进入山阴,却是一片热闹景象。 士卒们正在向各地赶来的商贾售卖年轻子女、青壮,及各种劫掠而来的牲畜。 “一头牛能卖两千钱,一个青壮才六百钱?”一个火长一只手拉着商贾抱怨,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壮男子,双手被反绑,脖子上系着一根绳索。 “就这价,不能再高了,你不卖,有的是人卖,牛吃草就能养活,人能一样吗?得喂粮,若卖不出去,我亏太多,嘿,若是貌美的男童女童,我开五千钱!” 商贾坐地压价,一脸猥琐。 土地和人,自古就是最直接的财富,江左最值钱的生意除了五石散、盐铁,便是奴隶买卖,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子女,士族权贵趋之若鹜。 从汉魏以来便是这种风气。 每次大战之后,总有商贾跟在后面。 当然,能做这种生意的人,背景都不简单。 “卖卖卖……” 士卒无可奈何,接过一袋铜钱,便将手上的绳索递给商贾…… 此情此景到处都是,被卖的人一脸麻木,最惨的还是那些半大孩子,如牲畜一般被人挑挑拣拣。 如果受了伤,或者长相不佳,连牛马的价格都卖不上。 刘道规视若无睹,早就见惯了这等场面,大步向城门走去,就在这时,城头一个黑影落下,恰巧摔在前面七八步,鲜血飞溅。 定睛看去,却是一个赤身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 头颅着地,俨然活不成了,身体还在颤抖,苍白的眼睛正对着刘道规,脸上竟然还有几分释然解脱之色…… 城头传来一阵骂声,“这贱人,何必自寻短见?” “可惜一身好皮肉,还没轮到咱快活……” “赵黑,尸体还热乎,现在快活也不迟……” 城头立即传来一阵哄笑声…… 鲜血蔓延至脚边,刘道规抬头望着城头上立着的“晋”、“刘”两面大旗,只觉得莫名有些讽刺。 城头无论插着“司马”或者“刘”,亦或“慕容”,对百姓而言,本质上并无区别…… “哟,这不是寄奴三弟阿规么?” 城上守军认出刘道规和身后的征虏军府旗号,立即有人出来迎接。 “这就是寄奴三弟?果豪杰也!” “不愧是咱京口出来的兄弟,今夜不醉不归!” 一众北府将领围了上来,踩在血泥上,谁也没多看那具女尸一眼。 刘道规掩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只能连连拱手:“机缘巧合而已,我兄弟二人能有今日,多蒙诸位照顾。” 这么多人围上来,只认出一个何无忌, 他是刘牢之的外甥,住在京口,逢年过节有过一面之缘。 在北府二代将领中地位颇高,是太学博士出身,掌教文武官五品以上及郡县公子孙、从三品之曾孙为太学生者。 与寻常北府将领大不相同,有真才实学。 而且交游甚广,与刘毅关系不错。 “能击溃慕容隆、慕容宙,岂是机缘巧合?阿规不必自谦?”何无忌一把抓住刘道规的手,十分热情。 “不敢不敢,若是换做何兄及诸位,亦能胜之!”刘道规抬了所有人一手。 何无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但不是恶意,而是欣赏。 其他人喜笑颜开,得意忘形,“哈哈哈,说得好,有我北府军,胡人不足为虑!” “到时候刘都督坐镇建康,寄奴与阿规为前锋,北伐中原,克服神州。” 众人越说越得意忘形。 不过刘道规也听出来,他们是真的想北伐。 毕竟只要有仗打,他们就会财源滚滚。 “来来来,这是留给你的,上乘货色。” 众人分开,两个麻布袋子被抬了上来,从外形上看,里面应该是女人……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尽管刘道规心中不喜,但面子上不能拒绝,更何况还是别人特意准备的,便让部曲收下了。 “早就听说阿规爽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走走走,喝酒去!” 将领们欢声笑语。 不过这时候刘裕和刘怀肃赶来,朝刘道规使了个眼色,“酒怕是喝不成了,都督有要事召见,来日我兄弟二人再向诸位赔罪。” “都督召见的确耽误不得。” 众人也就没再拦阻,让开城门前的道路。 (本章完) 第191章 谏 第191章 谏 “卫将军也在。”刘怀肃特意提醒了一句。 刘裕停下脚步,“阿规怎得罪了谢琰?” 谢琰先一步入城,却向刘牢之告状…… “谈不上得罪,卫将军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我在他麾下任事,难免龃龉不合。”刘道规一脸无所谓。 击溃了两路叛军,有功无过。 谢琰向刘牢之告状,反而说明他束手无策,以及心胸狭隘。 只有受了委屈的人才会到处告状。 刘裕道:“去服个软,此事当无大碍,谢家在北府军中非比寻常,以后不可如此。” “兄长有所不知,不是小弟要跟他过不去,而是他不放过我。” 自始至终,刘道规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下将安城前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刘裕眉头一皱,叹了一声,“谢都督在时赏罚分明,无人不服,没想到谢琰全无谢家遗风。” “兄长无须多虑,今时不同往日,谢家早就不是当年的谢家,都督真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刘道规掷地有声。 谢琰找刘牢之,说明他无可奈何。 而刘牢之让刘怀肃和刘裕来传召,则说明他偏向刘家。 刘家也是彭城刘氏的一员。 如今正处在分肉的关键时候,刘牢之再糊涂也不会这个时候将同族子弟往外推。 刘道规和刘裕在北府军中声名鹊起,如果连同族都容不下保不住,刘牢之在北府中既没有面子,以后也没了威信。 这是一个宗族携手并进的时代,任何人的成功都离不开宗族。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亲兄弟,哪有你一人承担?”刘裕笑了笑。 三人一起进入府衙。 几十名甲士戍卫门阶,刀矟在手,杀气腾腾。 只是望向兄弟三人的眼神却十分温和。 堂内,刘牢之与谢琰并坐,刘敬宣恭立在后。 刘道规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一只杯子迎面飞来,砸在肩膀上,然后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卫将军不敬,该当何罪?” 不愧是纵横天下十余载的宿将,动起怒来,声势骇人。 刘怀肃全身一颤,谢琰也被吓的面色一变。 刘裕却面色如常。 刘道规虽然心中一寒,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刘牢之只说对谢琰不敬,没说其他,分明是在大事化小。 谢琰咳嗽了一声,但见到刘牢之一张怒气冲冲的紫脸,弱弱道:“此子脑后生反骨,非但不敬,还……” “锵”的一声,刘牢之拔出腰间长剑,强行打断了谢琰后面的话,“对卫将军不敬,就是不把本都督放在眼里,我杀了你!” 言罢,怒气冲冲的朝刘道规缓缓举起长剑。 刘道规心中一乐,真要杀自己,何必他自己动手?外面都是甲士,一句话的事。 果然,长剑举到一半,后面的刘敬宣连忙抱住刘牢之,“阿规自幼无父,缺少管教,虽然有罪,但亦有破敌之功,最不至死,父亲息怒,卫将军息怒。” 刘道规正在他父子二人表演,身后却被人捅了一下。 刘怀肃和刘裕都拱手道:“都督息怒,卫将军恕罪!” 刘道规连忙拱手,“属下知罪,还望卫将军恕罪!”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谢琰,堂中也就一人不姓刘。 这个时候他若还纠缠不放,就是他不识抬举了。 谢琰是朝廷扶持起来,准备取代刘牢之的人,两人之间关系微妙。 这一场平乱,刘牢之一人足矣,朝廷却偏要强塞一个谢琰进来,还让他都督两个郡,比刘牢之多一个郡,明显是想打压刘牢之。 只是谢琰能力不足,在北府军中也不得人心。 刘道规被问罪事小,刘牢之因此事被谢琰压住一头事大。 堂中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谢琰神色阴沉不定。 刘牢之语气略有不善,将手中的剑递给他,“卫将军既然不肯恕罪,那便动手。” 这一招比什么都管用。 谢琰再蠢,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杀彭城刘氏的人。 外面的北府军将都眼睁睁的看着。 “哼——还是免了,彭城刘氏现在翅膀硬了,刘都督好自为之。”谢琰冷哼一声,鼻孔朝天,起身就走。 神态还是那么傲慢。 刘道规心中一叹,给他台阶都不下,还以为是当年的形势,完全不知道这场动乱后,现在形势已经变了。 一个人很难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和格局限制。 刘牢之冷冷的望着谢琰的背影。 他连结拜兄弟王恭都能杀,更别提谢琰。 谢琰走后,堂中的气氛反而凝重起来,刘牢之盯着刘道规一言不发,一股不明的寒气笼罩全身,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刘牢之只是做样子,而现在则是动真格了。 刘牢之并非一个顾忌情面之人,所以说刘道规与他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其他人也大气不敢出。 “父……父亲……”刘敬宣额头上渗出冷汗。 刘牢之挥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你可知罪?” 外人不能处置刘道规,但不等于他就此放过此事。 一个惹来麻烦的下属,上司当然不待见。 看谢琰临走时的样子,分明不愿轻易放过此事,以后还会生出事端来。 “都督!”刘裕挡在刘道规前面,单膝跪地。 刘道规心中一热,这个时候低头没有用,索性直接进言:“三吴八郡百姓深受妖贼残害,都督乃北府之主,若能抚恤百姓,功德无量,人心悉归,以都督之雄才大略,进则可成桓宣武之事,何必卑躬屈膝,仰人鼻息!” 桓温当年也是一小士族而已,时代浪潮逐渐将他推到了前沿,而他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如今机会摆在刘牢之面前,手上的实力,远强过当年的桓温。 唯一欠缺的便是人心。 看在同是彭城刘氏的面子上,在场没有外人,刘道规才说这些话。 事实上,如果刘牢之有雄才大略,其成就肯定在桓温之上,桓温时代,士族高门的实力还算强大,所以面临的阻力非常大,至死连一个九锡都加不上。 被谢安、王坦之活活拖死了。 而现在,士族高门的根基已被斩断,新时代滚滚而来…… 。 (本章完) 第192章 赌 第192章 赌 刘道规这么豁出去,是献上一道投名状,也是赌刘牢之不甘人下。 毕竟他此前背刺王恭,野心还是有的。 不知不觉间,刘牢之已经占据了天时,京口是为地利,北府军天下最强精锐,旬日之间,便可入主建康,扫平荆襄。 唯一欠缺的便是人心。 世道乱成这样,司马家的人不一定比刘牢之强多少。 将刘牢之推在前面,让这一潭死水更乱, 刘道规跟在他后面,将来能谋一个一席之地,也能不声不响做很多事。 本质上,刘道规也是一个赌徒。 但这年头,有几人能上秤赌一次?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被乱世的洪流无情吞没…… 堂中顿时一片死寂,众人惊讶的望着刘道规。 仿佛第一次认识一般。 “阿规,你疯了!”刘裕转身怒斥,但他的眼神中却带着异样,分明是憧憬和跃跃欲试,如同野火…… 兄弟连心,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刘道规岂能不知兄长的心思? 赌徒的厉害之处,在于不管自身有多少筹码,都敢上秤赌! 刘道规坦然的望着刘牢之:“逆水行舟,不进则有倾覆之厄,都督以寒门为北府之主,试问朝廷岂会善罢甘休?士族高门岂会心服?岂不闻天与不起,反受其咎?” 一席话在堂中来回传荡。 任何一个有野心之人,站在刘牢之的位置,都会生出几分野心,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走到了权力斗争的核心,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而一旦朝廷平定叛乱,分完了利益,下一步无论谁上台掌握权柄,肯定会集中力量对付他。 南渡的八十年,这种事情已经出现过很多次。 如今士族高门一代不如一代,自从谢安谢玄去以后,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这导致寒门的素质越来越高,崛起已成必然。 而这场大乱,暴露出司马元显的无能,整个晋室实际是靠北府军撑着。 天与不起,反受其咎…… “能定江左者,非都督莫属!”刘道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刘牢之脸上阴晴不定,此前他要么依附谢家,要么依附王恭,如今又听命于司马元显,已经成了习惯。 堂中只有几个人隆重的呼吸声。 沉默良久后,刘牢之挥挥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今日之言我当你没有说过,退下!” “父亲……”刘敬宣神色激动起来,年轻人野心更大一些。 “退下吧。”刘牢之还剑入鞘,转身离去。 刘敬宣追了出去,估计是还想再劝。 刘道规几人愣在原地,也不知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刘牢之浮浮沉沉十几年,应该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这个北府都督是靠背刺王恭拿到手的,手段和野心都不缺,就看有没有胆魄。 不过谢琰之事算是化解了,刘牢之没找自己的麻烦。 “阿……规,你方才之言大逆不道。” 刘怀肃书读的太多,身上还有几分士人风骨,缺少变通。 只是刘道规一路见过太多的苦难和黑暗,早就对朝廷心灰意冷了。 这样的朝廷也不值得维护,华夏坏就坏在他们手上。 永嘉之乱后的几十年间,北方胡人并没有多强大,给了他们几次机会北伐,却全都错过了,错过了也就罢了,连江左都未融为一体。 至今还分什么北伧南貉,互相歧视。 这个朝廷早就该亡了,司马家既然不行,干脆换别人试试。 “不愧是吾弟,只是刘都督并非雄主,亦无经天纬地之才,这等话以后莫要到处乱说,切记!今日之言不得外传。”刘裕眼中似有一团亮光。 “小弟的确失言。”刘道规深吸一口气。 这番话说出去以后便没有退路。 刘道规和刘裕已经逐渐走到前台,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你兄弟二人……乱世之雄……” 刘怀肃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另一边,刘牢之在院落中来回踱步,刘敬宣跟在身后,父子二人默不作声。 虽是府衙,但被王凝之大兴土木,修建的富丽堂皇,三步一亭,五步一榭,回廊通向林木幽静之处。 精雕细刻的汉白玉拱桥梁柱上,洋洋洒洒刻着王凝之的《人月帖》。 龙飞凤舞,为这座庄园平添了几分儒雅文气。 刘牢之忽然停下脚步,却不料刘敬宣撞在他身上,“你怎魂不守舍的?” 刘敬宣朝周围亲卫挥了挥手,众人退散,“父亲意下如何?” 刘牢之明知故问,“什么意下如何?”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谢都督不肯下建康,教训不远,朝廷连谢都督都容不下,又岂会容父亲?” “你意欲何为?” “阿规之言深谋远虑,父亲不妨考虑一二,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刘牢之却冷冷的望着刘敬宣,“黄口孺子,岂知军国大事?这天底下是士族的天下,靠几个北府丘八能成何事?最多也就一苏峻而已,稍有不慎,身死族灭,为天下人耻笑。” 两晋是靠士族支持才建立的,八十年来已经深入人心。 刘牢之背刺王恭,已然不得士族之心,更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能守住到手的权势,便是不易,其他事情莫要痴心妄想,谢琰没有说错,刘道规此子脑后生反骨,欲置我于火上烤,你以后莫要再与他来往。” 刘牢之没有取而代之的气魄,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成为北府都督,本来就是意外之喜,此前根本就没有想过,因此对司马家还存着几分感激之情。 至于天下乱不乱,跟他没有多少关系,他也不在乎。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没有驾驭北府诸将、稳定时局的信心和能力。 刘道规为他选的那条路,实在太过凶险了。 一个一无所有之人,自然不惧上桌豪赌,但刘牢之不是一无所有,身为北府都督,荣华富贵已经到手。 “父亲……” 刘敬宣万般不甘心。 “当年陶侃桓温都做不成的事,我岂能成?为父毕生心愿,便是跻身上等士族,如今妖贼作乱,所以东逃大海,但还是会卷土重来,西府桓氏野心勃勃,朝廷还需倚仗你我父子,不会这么快过河拆桥。” 只要能维持这种局面,刘牢之的权势便有了保障。 在他看来这才是最稳妥的。 而目前看来,这种抉择并没有错。 (本章完) 第193章 沈 第193章 沈 刘道规回到自己的营舍,满脑子都是掀翻司马家,让江山变色。 不过刘牢之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应该是在观望,现在不同意,不等于以后想不通,时和势到了,他不上,后面的人也会推着他上去。 他现在是赌桌上的几个主要玩家,别人求都求不来。 即便他不想再进一步,北府诸将却想鸡犬升天…… 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彭城刘氏的一员,刘道规和刘裕肯定能分到一块肉。 只要上桌,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刘道规现在对晋室失望透顶,对士族门阀也厌恶到了极点…… 推开门,忽然发现墙角蜷缩着两个女人,一拍脑门,想起是北府将领们送的。 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清丽,有种江南水乡灵气。 看她们的身上的衣裳还在,应该是没有受到凌辱。 “你们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亲人?” 两个女子互相抱在一起,睁大眼睛,恐惧的望着刘道规,仿佛风雨中两只受伤的鹌鹑。 北府军什么德行,刘道规入征虏军府第一天就知道了,本质上,他们还保持着北方流民军的特性,烧杀淫掠,五毒俱全。 女人落到他们手上,惨不忍睹。 而这两个女人因为姿色俏丽,被将领们霸占,才不至于那么凄惨。 “来人,拿点吃的东西进来。”刘道规朝外面吩咐。 “领命。” 过不多时,两罐肉羹、一铛米饭、一迭韭菹、一迭菁菹送了进来,这伙食堪称豪华了,比刘道规平日的还要高一些。 “吃吧。”刘道规温声道。 食物的香气,驱散了一些她们眼中的恐惧,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吃饭的姿态能大致看出一个人的家世来。 二女动作轻缓,小口慢咽,有种三吴女子特有的温柔。 刘道规默默的看着,直到她们吃的差不多,再次问道:“你们姓什么?家在何处?” “小女子沈月菡,及堂妹沈月薇,吴兴沈氏,因伯父沈穆夫参与天师道作乱,被官府捉拿,举族下狱,止有几个兄长王奔山野……” 其中一年长女子说道。 “吴兴沈氏?” 这个家族专跟司马家过不去,司马家刚刚衣冠南渡,王敦之乱,吴兴沈充招募徒众响应,被王敦任为大都督,统率东吴军事。 晋明帝闻讯后,特派其同乡沈祯劝阻,许以为司空,但沈充拒劝,率部曲万余兼程北行,与王敦汇合,兵败被擒杀,沈氏一门沦为刑家。 其所铸的“沈充五铢”、”沈郎钱”至今都是硬通货。 隆和元年(362年),前燕慕容恪率军攻洛阳,沈充之子沈劲自募乡勇千余人,协助冠军将军陈祐守卫洛阳,屡次以寡制众,挫败慕容恪的攻势,后被东晋授为冠军长史、扬武将军。 坚守洛阳两年,晋室不发援兵,亦不输送粮草,致使洛阳孤立无援,粮草断绝,陈祐退军,沈劲却坚决不退,率五百部曲坚守半年,城破被杀。 慕容恪大为惊异,惋惜不已:“今定洛阳而杀沈劲,实有愧于四海。” 即便如此,沈氏一门也不得晋室重用。 天师道起兵,江左不少豪强参与其中,沈家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场大乱,江左豪强也是一支重要力量。 不然孙恩掀不起如此大的声势。 刘道规道:“原来是名门之后,我派人送你们回乡如何?” 沈月菡神色黯淡,“家人已经离散,返回乡土,他日还是会为乱军所虏,将军若真怜惜小女子,愿持帚弄瓦,服侍将军。” 这女子倒是聪慧,天师道只是退走,迟早还会卷土重来。 乱世之中,女人下场凄惨,跟着刘道规至少还能有一碗饭吃。 若是落入北府士卒手中,根本不被当成人对待,尤其是她们这种有些姿色的女子。 “行。“二女容貌上佳,刘道规的确有些动心。 便派人将她们先送回京口刘家,会稽正乱着,军营之中带着女人,影响不好,身为主将当以身作则。 连续几日,刘牢之再没露面,就连刘敬宣也见着人影。 刘怀肃整日忙里忙外,也见不到人。 不过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谢琰以本官领会稽内史、加督五郡军事,刘牢之加一个有名无实的前将军。 三吴八郡,谢琰一人督了七郡,刘牢之只督吴郡,朝廷的心思不言而喻。 会稽内史其实就是会稽太守,一向是司马家的心腹才能担当此任。 司马道子年仅十岁时就被封为琅琊王,并摄领会稽国,封邑户口高达五万九千一百四十户,也就是说会稽郡的百姓几乎全都是司马家的僮仆。 司马元显征召“乐属”,自家的几十万人不动,将手伸向三吴八郡其他豪族。 也就不怪人家起兵造反。 而孙恩不攻其他郡县,专挑会稽郡下手,也算一刀刺在司马家的要害上,五万九千多邑户,一转眼全都成了“妖贼”…… 高衡封左将军,领魏郡太守,戍石头,高素升阴陵太守,高雅之升广陵相。 更让刘道规想不到的是,高珣也沾到光了,升任广陵司马。 朝廷如此提拔高家,明显是想在北府军中扶持一股新势力,以对抗彭城刘氏。 也就是现在内忧外患,刘牢之还有用,所以才相安无事。 不过高氏无论威望、能力比起彭城刘氏都差的太远,尤其是这一战中,刘裕和刘道规声名鹊起,让彭城刘氏的威望更大。 高家唯一的优势便是听话,当初是高衡劝刘牢之背刺王恭,深得司马元显信赖。 刘敬宣加骠骑咨议参军,成了司马道子的掾吏,征召入建康,成了质子…… 而这一战真正立下功劳的孙无终、何谦、刘轨诸部,只字未提。 刘裕和刘道规兄弟二人,各赏了一百缗钱十匹绢帛,口头上勉励了一番,让兄弟二人再接再厉,为朝廷建功。 刘道规早有预料,朝廷对北府军一直非常忌惮,作为彭城刘氏,兄弟二人也是朝廷猜忌的对象,升官就别想了。 草草封赏后,便下令各军归镇,只留谢琰镇守会稽。 (本章完) 第194章 分 第194章 分 “卫将军有军令,我所部人马留下,与高内史一同镇守会稽。” 高珣成了广陵郡司马后,自然就跟刘道规不是一路人了,跟着高雅之和谢琰更有前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这是好事,以后高兄定能步步高升。”刘道规真心为他高兴,这么多年总算寻到了门道。 “什么高不高升的,卫将军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太难伺候了,我不出错便不错了,这场大战你兄弟二人声望大增,前途不可限量,潜龙勿用,终有飞龙在天之日,不可妄自菲薄。” 高珣反过来安慰刘道规。 不过他有句话倒没有说错,这场大战,刘道规和刘裕收获巨大。 在北府军中地位上升,成了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甚至有人为刘裕和刘道规打抱不平,去找刘牢之抱怨。 刘牢之连刘敬宣都送出去建康了,自然管不到刘道规兄弟二人。 有声望,便会有人追随。 北府军自成体系,现在看不出来,一旦到了关键时候,用处极大。 “高兄言重了。” “就此别过,天下动荡,说不定你我还有再聚之时。” 高衡一拱手。 刘道规还了一礼,目送他带着人马离去。 这时身后一人道:“参军,我方才也收到卫将军调令,镇守吴兴。” 刘道规回头,却是檀祇,不禁心中一动。 征虏军府本就这么点人马,谢琰先调走高珣,再弄走檀祇,将近去了三分之一,看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意在分化手上的实力。 这些人都是百战精锐,征虏军府被削弱不少。 不过这种手段有些上不了台面,征虏将军是桓弘,又不是自己。 而且左右两部是高珣和檀祇的部曲。 刘道规实际掌控的后部不受影响,高珣和檀祇调走,反而方便刘道规另起炉灶,重新招兵,增强控制力。 “恭喜恭喜!” “这是我小弟檀道济,今后托付给参军,随意驱使。” 檀祇身后站出一人,冲刘道规拱手:“见过参军。” 檀凭之与兄长刘裕十分要好,两家关系不错。 “檀家子弟果然非比寻常。”刘道规望着面前站着的年轻人。 肩宽体阔,满脸英气,一看就是才俊。 檀家其他子弟也多文武双全,在北府军中同样声名鹊起。 檀凭之当年还是司马道子掾吏,如果司马家扶持檀家,对刘牢之威胁反而更大一些,但渤海高氏门第高,是士族,檀氏是寒门,自然也就入不了司马元显的眼…… “参军谬赞,叔父说过,檀刘是一家,今后两家一体,同进同退。”檀祇将檀道济托付给刘道规,进一步加深了两家的关系。 而檀凭之更是一个聪明人。 这年头寒门只有互相抱团,才能走得长远。 刘牢之、司马元显、谢琰这些人目光短浅,却不料下面的人竟然看的更远一些。 大乱将至,刘道规和刘裕这种寒门并不缺机会。 得到檀家的全力支持,刘道规实力不减反增。 寒暄了一阵,檀祇退下了。 谢琰也就这两下子,调走高珣和檀祇后,没了下文。 妖贼退走,逃散的百姓陆续返回,但谢琰却不知安抚,对他们不管不顾,也不训练新兵,整天不知道不是结交投奔而来的名士,就是派人请回之前逃走的太守、县令,官复原职…… 刘道规在会稽完全没什么存在感,每天跟北府将领喝酒,倒是认识了不少人,都是京口乡邻,聊上几句,便混熟了。 各军补充粮草后,依次退回本镇。 刘道规离开的那一天,刘裕带着百多名军吏前来送行,热闹非凡。 连谢琰都惊动了,带着部曲前来,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京口和广陵就隔着一条江,以后咱们兄弟多聚聚!” “若有什么鸟人欺负你,尽管来找我们,咱北府军一条心。” 几个年纪大的将领故意大声嚷嚷。 弄得谢琰脸色难看起来。 谢家原本在北府军中声望超然,这一战,谢琰高高在上,从不与将领亲近,也不抚恤其他诸部士卒,还暗中对付刘道规,人心尽失。 “多谢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刘道规一拱手,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北去。 刘裕似乎有话要说,一直送出山阴城五里,周围没有外人,方才开口:“都督只图门户计,无甚大志,你日后不必在他身上下心思。” 司马元显征召刘敬宣入建康,明显不怀好意。 以刘牢之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他还是将唯一的儿子送出去了。 如此一来,等于向朝廷示弱,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伸长脖子,等着别人的刀落下。 当年谢玄放弃兵权,连上十余道奏疏,请求司马道子网开一面,最终还是死的不明不白。 到了刘牢之这种位置,根本容不得后退,他向司马元显妥协,只会在狼群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弱。 无法想象,纵横天下十余载的一代猛将,竟然如此幼稚。 刘道规恨铁不成钢,“此番平叛,朝廷已经开始在打压他,难道不知?” “他这是在赌朝廷用得着他,不会赶尽杀绝,你好生经营鲁郡和兰陵,他日若有不测,你我兄弟还能有个落脚之地。” “兄长放心。” 刘裕笑道:“都督不愿提携,咱们没有根基,爬的太高不是什么好事,唯有兵权和人望,才是你我最大的倚仗,天师道迟早还会再来,谢琰膏腴子弟,无真才实学,非其敌手,到时候还有用武之地,如今三吴八郡糜烂,朝廷根基已断,撑不了几年。” 刘道规一愣,若是以前他绝不会说这种话。 似乎那一日向刘牢之进谏后,他有些变了。 “彭城刘氏兴衰,不在刘牢之身上,而在你我兄弟身上,如此乱世,正是出头之日,你我兄弟当共勉之。” 刘裕扬起马缰,战马人立而起,仰天长嘶,然后向东奔去。 秋风徐来,横扫万里江山。 一瞬间,刘道规斗志高昂起来。 这年头任何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而已,自王恭举兵以来,江东越来越乱,东面有天师道,西面有桓氏。 (本章完) 第195章 西 第195章 西 “什么,刘牢之将唯一的儿子送至建康为质?”桓玄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若是没有天师道之乱,这么干也就罢了,毕竟司马家手上还有些实力,但现在司马家的根都快被别人挖了,在桓玄看来,刘牢之这个时候去捧司马家的臭脚,简直是愚蠢透顶。 桓家在建康、会稽都有内应,因此,东南一有风吹草动,桓玄立即收到消息。 “不是质子,是骠骑咨议参军。”桓伟解释道。 桓玄斜了他一眼,忽然捧腹大笑起来,肥硕的身子跟着乱颤,“哎呀呀,刘牢之纵横天下,勇猛无敌,我以为将来会是劲敌,没想到徒有其表,此人不足为惧也!” 桓家唯一的威胁便是北府军。 刘牢之如此幼稚,说明其有勇无谋。 这样的人最好对付。 桓伟道:“此战,刘裕、刘道规兄弟声名鹊起,然朝廷未有封赏。” “他们兄弟倒是豪杰,将来平定入主建康,若得此二人北伐,天下可定也。”桓玄野心不局限在江左。 其父三次北伐,未能成功,一直耿耿于怀。 而北伐成功,更能证明桓玄的雄才大略,取司马氏而代之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是两个寒门贱小而已,灵宝未免太看重了。”桓伟不屑一顾。 桓玄脸色一沉,“你懂什么,刘裕樗蒲一掷百万,倾家荡产,面不改色,非同凡响。” 桓温和桓玄都是樗蒲高手,沉迷此道,对同样好赌的刘裕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而桓玄举兵以来,广募荆襄豪杰,知人善用,麾下冯该、皇甫敷、郭铨等都是猛将,就连苻坚嫡子苻宏也投入桓氏旗下。 桓氏能这么快崛起,与桓玄的人尽其才不无关系。 桓伟道:“只怕他兄弟二人不肯为我家所用。” “天命在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又能如何?”桓玄霸气外露。 司马元显自乱阵脚,刘牢之低头,天下间的气运已经转到桓玄身上。 如今只差拿下荆襄,便能重现当年桓温的格局。 而江左士族门阀却无当年之盛。 一旁的卞范之摇着麈尾,“事不宜迟,主公当速速讨灭杨佺期、殷仲堪,据长江中上,则建康旦夕可下。” 桓玄自信道:“杨佺期自以为名门之后,好高骛远,得罪江左士族豪门,不知收敛,与我一战,必无胜理!” 事实上,司马元显从未放弃对西府的分化瓦解。 两个月前,杨佺期就口出狂言,要顺江而下,攻破江州,擒杀桓玄,被殷仲堪劝阻,但此事传到司马元显耳中,遂令桓伟为南蛮校尉,离间三方。 南蛮校尉全名叫护南蛮校尉,主护荆州蛮民事务,典统地方各族军兵,立府置僚佐,治于襄阳,名为校尉,实则权力极大。 杨佺期果然大怒,再度要起兵南下。 桓玄手握天下最精锐的水军,按兵不动,但殷仲堪却急了,杨佺期走陆路南下,他的荆州首当其冲。 假途灭虢之计,谁都知道。 杨佺期兵强马壮,路过荆州,难免不会生出非分之想。 三方早就大眼瞪小眼,互相防范着彼此。 殷仲堪遂令堂弟殷遹屯兵当阳,防备杨佺期南下,杨佺期势单力薄,也就只能罢兵,让桓玄看了一场热闹。 虽然没有打起来,但三方早就水火不容。 杨佺期和桓玄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一山不容二虎,谁掌握长江中上游,谁就能效仿桓温,成就大事。 桓伟却道:“若起兵攻杨佺期,殷仲堪必定侵袭我军之侧,为之奈何?” 荆州夹在南雍州和江州之间,不可能作壁上观。 卞范之猛然挥动麈尾,“殷仲堪暗弱,荆州乃桓氏故地,当先取此地,引杨佺期南下,决战于江陵。” “不错不错,与杨佺期决战于荆州,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一身!” 在荆州决战还有另外一大好处,可以发挥水军优势。 桓玄容光焕发,原本桓家没有这么快崛起,多亏了王恭、司马道子、司马元显、刘牢之这些人的明争暗斗…… 广陵。 刘毅正愁眉苦脸,桓弘下令让他追查桓道真和荀信之之死,还限期十日交出凶手,否则就要将他全家捉拿下狱。 这明显是要将他赶尽杀绝。 桓家已经今非昔比,随着桓玄的崛起,桓公也水涨船高,昔日故旧重回旗下。 如果只是桓弘一人,刘毅也能左右腾挪,勉强招架。 但建康那边这几日忽然派人去了盐渎,要追查当年劫掠盐渎的真凶。 刘毅府外到处都是建康派来的人。 很明显,司马元显冲着他来了。 天师道虽然平定了,但三吴八郡也毁了,司马元显穷的两眼发红,自然不会放过盐渎这个钱袋子。 刘毅稍有不测,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凭咱们的实力,干脆起兵,攻入建康,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诸葛长民满脸戾气。 刘毅摇头,“倘若刘牢之大军回返,何以拒之?” “挟持皇帝与琅琊王父子,建康有十余万百姓,足可挡之,刘牢之暗弱之人,只为自家门户计,没有野心,一封诏令,便可令其回镇京口!” 在北府军中,最不该有的便是软弱。 刘牢之向司马元显低头,无疑是最不明智之举,十几年的声威受到严重削弱,还让别人看出了他的胸无大志。 堂中立即变得安静起来,几人呼吸逐渐浓重。 刘毅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他麾下聚集着几支北方南下的流民军,这些人才不管刘牢之以前有多勇猛,只要机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无不蠢蠢欲动。 而且现在朝廷各路平叛大军还没有返回建康,机会非常大。 当年卢悚不到千人就能杀入皇宫,刘毅振臂一呼,能轻松召集四五千人马。 就在这时,孟昶平静道:“自永嘉之乱以来,江左起兵叛乱者,几人能有善终?诸位不可自误也,如今朝廷危难,正是我等忠义之士匡扶社稷之时,依我之见,只需将盐渎奉送给琅琊王世子,一则可以消解眼前困局,二则可为进身之阶,得到世子庇护,桓将军亦不敢轻举妄动!” 盐渎肯定守不住了,司马元显不会放过。 而主动交上去,还能因修复盐场之功,得到司马元显的青睐。 “盐渎一年有十余万缗的钱财!咱们投了多钱进去,才修复了一半……”诸葛长民眼珠子都红了。 孟昶沉声道:“人若是死了,要钱也没用,现在桓将军和世子还没动手,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迟疑,等别人的刀落下,便是死路一条!” 刘毅满脸苦涩,为了修复盐场,他的所有家当都投入其中,还借了八万缗的高利贷。 手下还养着一群人,到处都需要用钱,盐场没了,手上聚集起来的人也会离散…… “桓弘、司马元显都找上我们,只怕有人暗中作祟!”刘毅两眼如炬。 几人互相对视,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头绪。 刘毅反复横跳,得罪的人不少。 “此事以后再论,先解决盐渎之事,盘龙当壮士断腕!”孟昶低声道。 形势一日比一日危急,容不得犹豫。 刘毅厉声道:“终有一日,我要拿回失去之物,还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本章完) 第196章 见 第196章 见 原准备回京口一趟,与家人团聚,这几年形势变化太快,回家的机会越来越少。 刚走到毗陵,就遇上桓弘派来的人,“将军有要事召参军商议。” “桓将军?”刘道规一愣。 也不知道桓弘这个时候找自己干什么。 刘怀慎道:“十有八九是军府中有变动。” 桓弘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不会派人来催促,刘道规道:“我率虎贲先走一步,你率士卒在后,阿遵回家一趟,让家人安心。” 士卒渡江是个麻烦事,虽然不到两千人,至少要大半日。 刘遵带着几人向西奔去。 刘怀慎轻轻一点头,刘道规大手一招,二三十个虎贲上马,与刘道规一同向北狂奔。 到了渡口,果不其然,到处都是流民,船都不够用。 三吴动乱,不少人往广陵和京口逃窜。 刘道规赶到渡口,却见有人开了粥棚,给流民们施州,“何人如此仁义?” 这年头做好事的人太少了,士族门阀吃的满口流油,很少有有人愿意往外掏出一分一毫,而流民在他们眼中,连牛马都不如。 孟干之带人去询问一番后回来,“东海虞丘进,曾追随谢都督北伐有功,封关内侯。” 追随过谢玄北伐,便与北府军有香火之情。 虞氏也是江东大族,遍及长江两岸,也只有他们这些本土豪族才会爱惜本地百姓。 刘道规忙着赶路,没空结交,乘船渡过长江,赶到广陵。 戎装都没来及脱,桓弘就派人来召见了。 刘道规又火急火燎的赶到将军府。 桓弘满脸忧色,“老弟总算回来了。” 刘道规拱手一礼,“不知发生何事?” “我正对付刘毅,岂料这厮转手将盐渎的几十座盐场奉献给司马元显,被提拔为记室掾。” 桓家的人都很胖,几年前见桓玄如此,如今桓弘也是如此。 这两年无所事事,关起门来吃香的喝辣的,肚子都挺起来了,仿佛身怀六甲一般。 记室掾记录军府文牒、政令、军令,上禀朝廷,相当于朝廷安插在军府中的耳目,上一任是桓道真,跟桓弘穿一条裤子,自然不会跟他过不去。 但现在刘毅上来了。 桓家与司马家势同水火,天下人尽皆知。 相当于刘毅反过来卡住了桓弘脖子。 刘道规万没有想到形势会如此逆转,刘毅非但逃过必死之局,还反败为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盐渎一年少说十几万缗的收入,若是完全恢复,一年四五十缗钱,简直是一座金山银山,刘毅说不要就不要了,也算一方豪杰。 桓弘难受,刘道规并不难受,他们狗咬狗当然最好,“竟有此事?” “我虽是征虏将军,但你知道,不过是个空架子,手上的兵权都被别人掏空了。”桓弘特意在“别人”二字上加重语气。 顿了顿,又道:“此贼不除,你我永无宁日,他手上也捏着老弟不少东西。” 刘道规心中暗笑,刘毅若真捏着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跟戴耆之早就禀报给司马元显,弄死自己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司马元显将刘毅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明显是冲着桓弘来的。 桓氏和司马氏之间的斗法,自己这种小角色还是不要参与进去为妙。 见刘道规不说话,桓弘干脆直接挑明,“我现在能依仗的只有老弟你了。” 话里话外,是让刘道规下手弄死刘毅。 但刘毅如同蟑螂一样,生命力极强,当初被荀信之坑了一把,不死,后来蹦来蹦去,反而越活越滋润了。 像他这种地头蛇,麾下各路人马龙蛇混杂,手头上的实力也不弱。 刘道规与他动起手来,只会两败俱伤,让桓弘捡一个便宜。 而且就算弄死了刘毅,引起司马元显的震怒,到时候自己还是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桓弘不会保自己,刘牢之更不会…… 刘道规非常有自知之明。 而刘毅与桓弘明争暗斗,刘道规反而坐收渔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桓弘口口声声老弟老弟的,让自己办这么大的事,一点好处都不愿意承诺,简直是拿自己当三岁孩童戏耍。 即便要合作也应该有诚意。 “啪”的一声,刘道规拍案而起,拔出腰间环首刀。 动作太过突然,吓得桓弘脸上肥肉一颤,哐哐哐……后屋冲出十几个甲士,明晃晃的刀子在堂中异常扎眼…… “误……误会……尔等作甚?快快退下,莫要惊扰了我道则老弟。”桓弘满脸干笑。 他安排这么多甲士,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刘道规满脸涨红,“刘毅贼子,跟将军过不去,便是跟我刘道规过不去,我与此贼势不两立!” 一刀劈下,案几断为两截。 桓弘脸上笑开了,“刘老弟是个厚道人啊。” 刘道规大义凛然道:“将军放心,我这就扩充人马,让那贼子伤不到将军分毫!” 桓弘的笑容僵在脸上,“老弟啊……以你的实力,对付刘毅绰绰有余,依我看,不必再生枝节,以免夜长梦多。” 他巴不得刘道规现在就与刘毅火并,自相残杀,元气大伤后,他出来重掌兵权。 刘道规不会这么傻。 征虏军府的争斗不仅仅是桓弘、刘毅、刘道规三方,背后还有桓氏和司马氏。 桓弘和刘毅背后都有人,他们当然唯恐天下不乱,刘道规没什么靠山,刘牢之不太靠得住,更不会因为自己而得罪司马元显。 “将军有所不知,刘毅麾下猛将如云,新收流民不下八九千,属下手上只有一千余众,实力不足,属下兵败身死是小,只怕耽误将军大事……” 刘道规趁机索要兵权。 征虏军府当有五千四百八十二名正兵,实际兵额不到一半,又被谢琰调走了檀祇、高珣两部,加上出征的伤亡,扩军已是必然。 不过扩军需要他这个征虏将军点头。 “八九千?”桓弘睁大眼睛,显然不相信刘道规胡诌,“老弟可以暗取之……” 若能刺杀刘毅,他早就动手了,也轮不到自己。 “士卒征战三吴,早已疲惫,依属下之见,此事当从长计议,万不可急于一时,将军也知道,刘毅背后有人。” 空口白牙,就想让刘道规冲上去卖命,简直是做梦。 (本章完) 第197章 斗 第197章 斗 桓弘目光闪闪烁烁,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身为士族,不可能与刘道规真心结交,刘道规也不会像刘牢之那般,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之上。 要刘道规出手也不是不行,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来。 反正完全今日不下令扩军,其他事情全部免提。 “此事容我思虑一二。”桓弘神色骤变,没了刚才的亲热劲儿。 “刘毅实力越来越强,还望将军早日决断。”刘道规无所谓,反正着急了是他,拖延下去,维持这种斗而不破的局面反而更好一些。 三方势力,无论哪一方衰败,另外两方都会陷入水火不容的局面。 刘道规只需牢牢将兵权掌握在手上即可,他们斗他们的。 手上的实力来自于底层,而非权贵,与桓弘、刘毅的路子不大相同。 “道则啊,这天下已非昔日之天下,你可知晓?”桓弘换了一种口吻,满脸严肃。 背后的意思是说他桓家今非昔比,说不定有一朝一日能取司马氏而代之,让刘道规赶紧俯首帖耳,甘心当狗,为他卖命。 “属下愚昧,没看出这天下有何不同,还望将军指点一二。” 刘道规膝盖太硬,跪不下去,也不想跪,刘道规的夙愿是北伐,而不是给这些士族高门当狗,一个男人只要跪下一次,骨头便再也硬不起来了…… 而且就算桓家今非昔比,但也还没走到那一步。 “哈哈哈……来日方长。”桓弘笑了起来,全身肥肉乱颤。 “属下告退。”刘道规拱手一礼,退出堂外。 刘怀慎等候多时,对望一眼,有外人在,都没有说话。 “参军回来了。”几个门卫热情的打着招呼。 “回来了,诸位兄弟辛苦,这些拿去喝酒。”刘道规随手甩了一袋钱过去。 “哟,多谢参军,咱征虏军府谁不念着参军的好?”门卫们喜笑颜开。 其中一人低声道:“几日前,有五百多人从西边来,进了将军府,听口音是荆州一带的,一个个人高马壮的。” 刘道规心中一动,难怪桓弘今日如此硬气,原来是桓家有人支援来了,这个消息非常重要。 万一有朝一日征虏军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五百桓家精锐忽然暴起,会让自己措手不及。 如此看来,桓弘除了想对付刘毅,还想重新掌握征虏兵权才是真。 西面,桓玄与殷仲堪、杨佺期迟早有一战,与司马家也迟早有一战,拿到征虏兵权对桓家有利。 “多谢!” “自从参军来了之后,我等才吃上一口饱饭。”门卫们满脸感激之色。 “好兄弟!”刘道规洒了那么多钱下去,全都变成了人心,连将军府的人都愿意为自己效力,不禁信心大增。 征虏军府上下的军心全在自己身上桓弘和刘毅拿什么跟自己斗? 回到自己的衙署,徐长命赶来禀报,“参军,刘毅派人来,想与参军见上一面。” “就说我军务繁忙,无暇抽身。”刘道规没将话说死。 从会稽回来之后,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了香饽饽。 军府中形势明显,刘道规站在哪一边,哪边就能赢,桓弘和刘毅虽然都不是什么好鸟,但现在哪一边倒下都不是什么好事。 征虏军府不应该成为朝廷内斗焦点,动静闹得太大,对刘道规威胁最大。 再熬些时日,西府三股势力即将决战,天师道也将卷土重来。 “是。”徐长命转身就走。 刘怀慎道:“桓弘与刘毅若能斗起来,对我们最有利,可惜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看阿规不如请命北上,离开是非之地,两人没了威胁,定会大打出手。” “妙计!”刘道规点头赞许,“不过要等到年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何事?” “扩军!”征虏军府被谢琰抽调走了两部,兵力空虚。 “桓弘不是还未下令么?”刘怀慎满脸疑惑。 刘道规笑道:“不要忘了,征虏军府除了中兵,还有五六千的军户,若能将这些势力掌握在手上,我们将立于不败之地!” 军户也是北方流民,其中必有勇武之士。 军户虽不在刘道规这个中兵参军的管辖职权之内,却在刘怀慎长史的权限内。 当然,袁鹤也有管辖权,但他现在完全躺平了,什么事都不管。 其实这样的人反而是最聪明的,不参与内斗,谁赢了,都有用得着他们袁家的时候。 “阿规智计百出,计谋百变,真乃魏武复生也!”刘怀慎由衷感慨,眼中亮着一团光。 “行了,你也别吹捧了,此事我不能出面,不然会引起桓弘和刘毅的警觉,还是你亲自去办,我将虎贲全部调拨给你,再从八幢调些人手过来,在征虏军中再打造一支八幢,要多少钱,你直接开口!” 八幢凝聚力强,耕战渔猎一体,最适合军户。 只要能让这些人吃饱穿暖,不怕这些人不跟着自己。 五六千军户,将近三万人,只需打造出一支五千人的大军,刘道规的实力将会增长到一个恐怖的地步。 眼下朝廷正焦头烂额,没空关注江北。 世道这么乱,刘道规不妨步子迈的大一些。 晋室本来就是各种势力临时拼凑出来的,对地方掌控力十分有限,在当你强大之后,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不得不重用。 孙恩抄了司马家和士族高门的老底,为寒门崛起创造了机会。 不只是刘道规,刘毅私下里的小动作也不少,聚集了不少人马,野心同样不小。 “有你兄弟二人,刘家大兴,指日可待!”刘怀慎忽然满脸憧憬之色。 “一家一户之兴起有什么意思?若能北伐,若能兴复华夏,此生无憾!” 人都是有追求的,刘道规以前只求吃饱穿暖,全家不饿,如今手握兵权,难免有了更大的追求,“驱除胡虏、复我山河”,看上去也没有那么遥远了。 身边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时事变化无常,南国一轮一轮的争斗,也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打破了很多固有格局,而来自底层的力量在不断壮大…… (本章完) 第198章 信 第198章 信 桓弘的军令要不到,袁鹤的文牒却容易的多。 刘道规打个招呼,便自行取来司马印章,盖了下去。 袁鹤苦笑不已,“你何不将印章拿去,省着两头跑。” “这怎使得?规矩就是规矩,不知司马对当下时局有何高见?”既然来了,刘道规干脆求教一番。 舅父萧源之辞官还乡,高珣被谢琰调走了,刘道规现在对建康时局两眼一抹黑。 这个时候,朝廷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形势发展。 提前知晓,便能有个准备。 袁家在建康有关系有背景,袁鹤也不能白拿一成的盐利,什么都不干。 这一成的盐利,实际上将刘道规和袁鹤利益捆绑在一起。 “还能如何?五日之前,桓玄已经起兵,攻打荆州殷仲堪,殷仲堪与杨佺期联手,实力强于桓氏,朝廷认为会是两败俱伤,准备隔岸观火。” 袁鹤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脸上还残存着昨夜宿醉的酒容。 从形势上看,殷仲堪与杨佺期占据长江上游,优势极大,而且长江中上游的要塞都在荆州境内,从东吴时代,便大力经营。 桓玄手上兵马不到三万。 杨佺期名声不怎么样,却是一员声威赫赫的宿将,与北方胡人屡次血战,而桓玄今年才二十四岁,并未打过什么恶战。 怎么看这场大战都会拉锯很久。 而他们两败俱伤之后,短期内便对建康没有什么威胁。 甚至朝廷休养个一两年后,便能抽出手,从容对付桓玄。 “那就有好戏看了。” “道则此番出征动静不小,你可要多多当心。”袁鹤似笑非笑,跟以前一样,说话总是留半截。 刘道规早有预料,此番得罪了谢琰,肯定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所以才不愿参与进桓弘与刘毅的内斗之中。 这个时候就应该低调隐忍。 “多谢司马提醒。” “无妨无妨,你彭城刘氏日后兴起了,莫要忘了多提携提携我袁氏。”袁鹤目光一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在军府中耳目众多,刘道规的所作所为,他最清楚不过。 此番南下平叛,兄弟二人声名鹊起。 看他的意思,明显是押注在刘家身上,也是士族常规手段。 而征虏军府中,有他相助,桓弘和刘毅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刘道规没想到他能转变的这么快…… 司马家的大树眼看就要倒了,天下也即将大乱。 三吴弄出的这场叛乱,也让司马元显威望大减,士族之中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有远见之人,都在重新寻找靠山,或者盟友…… 袁鹤知道的事情不少,却从未通报上去,比桓弘和刘毅更可靠一些。 刘道规心念电转,满脸诚恳,“司马言重了,属下入军府以来,多蒙照顾,一直铭记在心!” 袁鹤心照不宣的点点头,从案几上取出一份文牒,递给刘道规。 “这是……” 袁鹤道:“这是盐渎私盐贩子名录和籍贯,你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算是我袁家的一番心意。” 刘道规大喜,若能掌握私盐贩子的名录,便是掌握了售卖渠道。 以后盐渎的盐场在谁手上不重要,没有这些盐贩,盐就卖不出去! 这份名录来的太是时候了。 刘毅不能给司马元显带来足够的利益,他的价值也就没了,而盐渎的盐卖不出去,琅琊的盐利就会大增。 袁鹤不声不响,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形势的发展。 “多谢!”刘道规手上的筹码再增加一分。 回到公廨,立即将名录交给孟广之,让他带人去摸查确认。 没过两日,刘毅又派人来请刘道规见面一叙。 刘道规还是置若罔闻,现在跟刘毅私会,传到桓弘耳中,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他们斗他们斗,刘道规只等兰陵那边的钱和人到位,然后暗中整合军户。 不过刘毅却阴魂不散,见不到面,便派人送来一封信。 “这厮还有完没完?”刘道规佩服他厚脸皮。 自从他跟戴耆之联手对付自己的时候,两边的关系其实图穷匕见了,根本没有谈的余地,更不可能联手。 骂归骂,还是拆开了信笺。 信上言辞恭敬了不少,先是一顿马屁,快将刘裕和刘道规吹成卫青霍去病了,说是大涨刘氏的脸面,让他也“与有荣焉”。 后面话锋一转,说桓玄未得朝廷诏令,擅自起兵,攻打荆州,乃大逆不道之举,师出无名,定一事无成,不日即将败亡。 桓弘的征虏将军之位亦岌岌可危,只要刘道规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掀翻桓弘,到时候他坐上征虏将军之位,定会向司马元显推举刘道规为青州刺史。 最后还大力夸赞了司马元显一番,说他是天纵奇才,定能中兴晋室…… “这厮真敢开口,推举我为青州刺史,也不知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刘道规忍不住笑了起来,征虏将军三品高官,实权在握,青州刺史却是虚职,有名无分…… 司马元显的确有些能耐,但更多的是在内斗上,而非治国上。 晋室这鸟样,竟然还想着中兴…… 不过刘毅竟然看上了桓弘的征虏将军之位,还真是敢做敢想。 刘怀慎看完信后道:“如此看来,桓弘与刘毅水火不容!” “司马元显提拔他为记室掾,正是为了针对桓弘,桓弘早就欲除之而后快,那我就添一把火,将此信交给桓弘!” 刘怀慎眉头一挑,“此非君子所为,而且这些字迹弯弯扭扭,有诸多涂抹痕迹,交上去,桓弘未必会信,反而猜忌我们……” 刘毅送信过来,也做了些手段。 当年曹操有这种手段离间韩遂和马超。 钟会写假信离间全怿和诸葛诞,致使寿春内讧,全怿开城投降司马昭。 刘道规仔细浏览信笺,果然很多关键之处语焉不详、涂涂抹抹,很容易产生歧义,桓弘也是一个擅长猜忌之人,这封信送上去,只会适得其反。 “他娘的,刘毅这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他们蠢蠢欲动,咱们以不动应万动,以不变应万变!” 若不是刘怀慎提醒,刘道规险些着了道。 这些阴谋诡计并非自己的强项,还是谨慎一些为妙,遂取来灯火,一烧了之。 (本章完) 第199章 柳暗 第199章 柳暗 将军府,灯火如豆,随风摇曳。 桓弘拆开西边送过来的密信,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桓玄对他现在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信中责备他的无能,桓冲的基业都守不住也就罢了,吩咐他笼络刘道规为己用,也没什么效果。 桓弘原本想挑起刘毅和刘道规内斗,削弱他们的实力,然后再收复他们。 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都不中计。 正懊恼时,门外一人轻声道:“将军,刘参军前来拜访。” “刘参军,哪个刘参军?” “咨议参军刘毅。” 桓弘眼中略带失望之色,“让他进来。” 刘毅深夜前来拜访自然是有重要事情。 过不多时,刘毅推门而入,“参见将军!” 桓弘不回话,冷冰冰的看着他。 刘毅自己寻了个席位,盘腿坐下,静静的望着桓弘。 “你好大的胆子!”桓弘现在恨他入骨,连装都不想装了,一挥手,门外人影晃动,投影在门窗上,长刀和弓弩尤为显眼。 桓弘也手按刀兵,眼中掠过一丝危险的光。 正是他杀了桓道真和荀信之,才让桓公失去左膀右臂,失去了对军府的掌控。 但刘毅大袖一挥,提起案几上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这茶已经凉了,全无味道。” 如此镇定,反而让桓弘越发疑惑,“你难道真不怕死吗?” 刘毅笑了一声,双手一摊,“早就知道将军欲除在下而后快,毅今日特来送死。” “你——”桓弘神色惊疑不定。 刘毅是什么人他很清楚,野心勃勃,绝不会坐以待毙。 “将军既然不舍得下手,不妨听在下一言如何?”刘毅既有名士风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桓弘长吸一口气,“试言之。” “将军可知几日前刘道规已与袁鹤暗中联手。” “什么?”桓弘脸色一变,他跟袁鹤共事七八年,深知这个老狐狸的厉害,汝南袁氏是汉魏时的顶级门阀,出过袁绍袁术,衣冠南渡后大不如前。 但,袁家从未放弃过复兴的渴望。 门第虽然滑落了,不过在朝廷和地方,都有他们的人。 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你莫不是来诳我?”桓弘有些难以置信,不明白袁鹤为何要下注在一个寒门身上。 就像他明白桓玄为何如此重视刘裕和刘道规兄弟。 “消息千真万确,将军不必怀疑,他二人联手,我与将军便岌岌可危了,不然在下何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深夜拜访?如今军府上下,只知刘道规而不知有将军,长此以往,岌岌可危也!” 刘毅淡定给桓弘倒上一杯茶,“茶虽然凉了些,却能去火,将军不妨一饮。” 神态动作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 桓弘眼珠子转着转,忽然笑了起来,“哎呀,刘老弟有心了,我家即将一统荆襄,司马氏必不能长久,刘老弟人中龙凤,当知良禽择木而栖之理,如今这军府上下,只能依仗老弟你。” 挑唆不了刘道规对付刘毅,不妨挑唆刘毅对付刘道规。 效果也是一样的。 刘毅主动送上门来,本来就有此意。 桓弘出身士族高门,自幼耳濡目染,擅于内斗,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个人仇恨不值一提,而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道规倒了,刘毅也长不了。 “将军若与属下联手,刘道规何足道也!此人手握兵权,暂时动不得,但不妨从另一人下手!”刘毅的脸在灯火中摇摇晃晃。 很快,两人得意的笑声一同响起…… 广陵港口,一艘海船上。 两百余中一动不动站在甲板上,全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眼中有光,脸上神采奕奕。 是从各幢挑选出来的精英,经过督队、督官的检验,忠诚上绝无问题。 很多人都是自愿南下的。 这两年吃饱了饭,人人身强体壮,自带着一股昂扬向上的气质。 “拜见参军!” 八幢最大的优势便是效率高,动员能力强,从不拖泥带水。 “都知道是来做什么吧?” “知道!”众人齐声道。 “让诸位南下,不是来享福的,广陵南陵是一家,五湖四海皆兄弟,从今往后,这些军户也都是咱们的手足兄弟,一定要将他们拧成一股绳。” “领命!” 简单的动员之后,船帆扬起,乘着运河先赶到下邳,然后步行南下军户屯田所在地射阳陂。 虽然绕了一大圈,却能掩人耳目。 其实这段时日,中兵参军公廨外面鬼鬼祟祟的人越来越多。 刘道规走到哪里,总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桓弘的人,还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人马。 袁鹤之前就提醒过,自己和兄长刘裕在战场大放异彩,已经引起上面人的注意。 这个时候能低调就尽量低调。 穿上斗篷,准备返回城中,半路上却遇到了刘怀慎,脸色有些难看,“桓将军令我去襄阳安抚杨佺期和襄阳百姓。” “什么?西府诸部大战,管北府鸟事?用得着桓弘派人去安抚?完全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道规难以置信。 这道军令中的蕴含的东西太多了。 刘怀慎脸色难看,“军令已经下了,下午就要启程,同行的还有桓家五十部曲。” 刘遵大骂道:“这不是明摆着让你去送死吗?” 杨佺期刚愎自用,看不起江左人物,人尽皆知,如今桓玄、殷仲堪、杨佺期三家已经动手,刘怀慎顶着桓弘长史的身份,跑去襄阳安抚杨佺期和襄阳百姓,简直是在挑战杨佺期的耐性…… 借刀杀人也不用玩的这么明显。 但如果刘怀慎不去,那便是抗命,桓弘就能以军法处之,他派来的五十个部曲,防的就是这一手。 刘道规被气笑了,桓弘针对的不是刘怀慎,而是冲自己来的。 刘怀慎道:“南雍州当年也是桓温故地,杨佺期深以为忌。” “不如立即去京口,找刘敬宣求刘都督出手。”刘遵挠挠头。 “你忘了刘敬宣现在调去了建康?远水解不了近火。”刘道规越是想隐忍,减轻上面大佬对征虏军府的关注,桓弘越是唯恐天下不乱。 “那该怎么办?”刘遵睁大一对牛眼。 刘怀慎道:“吉人自有天相,去襄阳未必就是一条死路,杨佺期总不能平白无故杀我,留在广陵,落下口实,反而让你为难。” 刘道规有些生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是兄弟,什么叫让我为难?难道你去送死,桓弘就能放过我?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回去再说。” (本章完) 第200章 花明 第200章 明 战场上后退一步,有时候并不致命,但内斗,后退一步必死无疑。 刘道规也没想过后退,如今手上的筹码很多。 回到参军公廨,孟干之等候许久,“昨夜子时刘毅与桓弘秘密见了一面。” 桓弘和刘毅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就连桓弘晚上吃了几颗五石散,睡了几个女人,都摸得一清二楚。 整个军府都是刘道规的耳目,刘毅暗会桓弘,这么大的事当然不会错过。 “原来如此,消息可靠否?”刘道规笑了一声。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通了。 孟干之道:“赵良之、林舟子都看到了,杜鼠奴也过来传过话,让参军当心!” 刘怀慎诧异道:“这两个人应该是水火不容才对,怎会私下见面?” 刘道规道:“他们两人搞在一起,当然是冲着我们来的,不然桓弘怎会突然让你去襄阳送死?十有八九是刘毅出的主意。” 刘毅反复无常惯了,根本不会忠于任何人,而只有弄倒自己,他们才会拿到征虏军府的兵权。 桓氏现在重新崛起,刘毅两头下注也说不定。 眼下形势,兵权在谁手上,谁就占据优势。 他们两人联合也就在情理之中。 “要不我带人半路杀了桓家的部曲,将人带回来,这年头兵荒马乱,桓弘知道是谁干的?”刘遵眼珠子转了转。 “你能想到,难道他们想不到?只要兄长一出广陵,便是生死难料,说不定半路上还有伏兵,等着我们往里面跳。” 刘毅麾下有诸葛长民、鲁宗之等人,都是骁勇之人。 他们是广陵的地头蛇,只要出了广陵城,刘道规反而无法掌控形势。 动起手来,动静闹大了,会引起上面的关注。 想到此处,刘道规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来而不往非礼也。原本指望隔岸观火,看他们狗咬狗,现在看起来要给他们添一把火了。” 既然广陵城不能动手,不妨换一个地方,围魏救赵,将动静闹起来。 顺便将上面的目光吸引过去。 “添一把火?”刘怀慎疑惑不解。 刘遵猴急道:“哎呀,这时候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刘道规笑道:“襄阳你就别去了,就待在我公廨中,给桓弘上个文疏,就说偶然风寒,身体不适,让他另择贤明,干之帮我约见我蒯恩,越快越好,咱们给他们来个里应外合!” “阿规想冲盐渎下手?”刘怀慎跟上了刘道规的节奏。 “不错,要动手就在盐渎,惊动司马元显,破了他的盐场,咱们顺道再发一笔横财,看刘毅如何向司马元显交代!” 盐渎若是被洗劫,刘毅的护身符就没有了。 还有可能成为最大的嫌疑者。 因为蒯恩名义是他的人! “哈哈哈,咱们又能发上一笔横财!”刘遵喜笑颜开。 刘怀慎道:“然则蒯恩……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否?” 孟干之拱手道:“此人并非刘毅亲信,只是合作关系而已,属下与他私下接触许久,性情豪爽,是个信得过之人。” “这就够了,他能劫盐渎第一次,就能劫第二次!”刘道规一直对此人印象不错,是个豪杰。 既然是豪杰,就不缺胆色。 这种人物,刘毅驾驭不住,他喜欢结交的是士族名士。 夜晚的广陵依旧灯火通明,此城不仅是南北要冲,也是运河上的一颗明珠。 随着吸收的流民越来越多,广陵城有种畸形的繁华。 而一到夜晚,广陵便是奴隶贩子的天下,运河上布满了大船小船,船头既有枝招展的女人,也有身体强健的奴隶,等待着顾客上门。 而这些大船小船中间,两艘小渔船连在了一起。 对面渔船上站着几个彪形大汉,腰间插着出鞘长刀,防备森严,两船靠近,却不敢上来。 刘道规一个箭步,主动跳上对方的船,学着蒯恩的语气道:“道友别来无恙。” “是你!”蒯恩整个人都愣住了,旋即笑了起来,“我早该想到是你,只有你兄弟二人有此胆魄!” 三吴之战暂时平息,但刘裕的名声越来越响,尤其是一人追砍千人,都快成为神话。 士卒和百姓口口相传。 刘道规也跟着沾了些光。 “不知蒯兄有无胆魄?”刘道规也不废话。 看蒯恩和他身边人的穿戴,就知道这两年过的并不好,跟刘毅合作,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蒯恩却并没有回答,“我危难之时,若非刘毅庇护,早被官府抓走,今若叛之,有失忠义,非豪杰所为。” 但他旁边的人立即不满道:“刘毅收容我等,乃是有利所图,都快将我等吃干抹净,下个月若是拿不出钱来,只怕……” “对啊,兄长,刘毅已经投奔琅琊王父子,迟早会出卖我等,我我们的人头换他一身荣华富贵!” 刘道规还没怎么劝,他身边的人却忍不住,大发牢骚。 难怪这些人一副穷酸样,原来钱都被刘毅弄走了。 有钱就能聚起人,人多了,也就起了势,刘毅这两年实力突飞猛进,跟这笔钱不无关系。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每个人的第一笔钱至关重要。 到现在这笔钱快用完了,他跟刘毅之间的关系也就到头了。 “本以为道友是性情中人,没想到犹豫不决,非成事之人,刘毅非汝之主,汝亦非其臣,何谈忠义?如若不愿,在下也不勉强,就此告辞。” 刘道规最见不得就是拖泥带水之人,转身就要走。 蒯恩还未下定决心,这是谈判策略的一种,刘道规十二三岁就在草市上贩卖草鞋草席,最擅长讨价还价。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 刘毅只是利用他,并没有将他当成自己人,毕竟蒯恩犯下的事情太大,两边不可能建立互信,一旦查出来,也要跟着受牵连,所以刘毅肯定会留一手,与他保持距离。 而他现在的处境看起来也有些不妙。 利用价值越来越小,捏在手上,反而成了烫手的山芋。 “兄长!” 其他几人纷纷望向蒯恩。 “大丈夫何必犹犹豫豫?成与不成,一言而决!”刘道规大喝一声,犹如当头棒喝。 (本章完) 第201章 军户 第201章 军户 蒯恩根本没有退路,看他现在的样子,如果拒绝,手下的这帮兄弟也会离散,人心就是这般经不住考验。 而他手下的这帮人能跟着他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蒯恩咬牙道:“参军居然不惧,我一介草莽,何必惜命?” “好兄弟!”刘道规一把握住他的手。 “劫掠盐渎绝非小事,事成之后,我这帮兄弟如何安身?”蒯恩并非莽夫,先要为自己找到一条后路。 刘道规想了想道:“我乃鲁郡太守,你跟我去鲁郡,天高皇帝远,刘毅也寻不到你。” 蒯恩却似乎并不满意,“若能追随刘裕这等英雄人物,不枉此生!” “能入北府军,我等就有了依靠,不必到处奔走,如丧家之犬。” “他日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 其他几人满眼嗯期待。 刘道规心中苦笑,还是兄长刘裕的面子大一些,蒯恩本来就是豪杰,惺惺相惜。 “可以,事成之后,我介绍你投我兄长门下!” “我出五十三人,为内应,最好明晚就动手!”蒯恩一旦做出决定,便非常果决。 “这么快?”刘道规眉头一皱。 事情有些突然,如果明晚动手,就来不及从兰陵调拨人手过来。 征虏中兵肯定不能用,桓弘和刘毅大眼瞪小眼,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即知晓。 那就不是劫掠,而是明火执仗的造反…… 刘道规虽然并不介意造司马家的反,只是时机未到,事情若闹大了,刘牢之率北府军杀来,刘道规壹佰颗脑袋都不够砍。 “刘毅将盐场奉献给琅琊王世子,三天之后,高雅之的北府军便要来交接,明晚动手时机最佳,且刘毅昨夜抽调了一支五百人的精锐人马去西面。” 高雅之被提拔为广陵相,盐渎也在他的辖区之内。 广陵安置了各种侨郡侨州,谁都能插上一脚…… “西面?”刘道规心中一震。 刘怀慎上午接到桓弘的军令,刘毅的人早就在西面埋伏好。 而这五百精锐,显然不是为了对付他一人,而是等着自己去救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环套一环。 幸亏自己没听刘遵的,派人半路去劫道。 “明晚我也要被刘毅调走,这是最后的机会。”蒯恩望着刘道规。 刘道规只能先答应下来,回去再想办法,或许能借助袁家的势力,“行,明晚就明晚,你做好了内应,我的人会伪装成天师道,暗号是替天行道复我河山!” 听到这八个字,蒯恩全身一震,眼神越发恭敬,拱手一礼,“参军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商议妥当,刘道规立即返回军府。 时间过于仓促,回头一想,向袁鹤借兵并不可行,就算袁鹤愿意借兵,他手下的人未必愿意卖命。 其次,这种事情卷进来的人越多,泄密的风险越大。 到时候分配利益也是一个麻烦的事情。 思来想去,还是放弃这种想法。 夜色渐深,刘道规却全无睡意,刘怀慎和刘遵一直陪着。 忽然,刘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广陵不是还有三十多名虎贲和五十多部曲?有这八九十人,够了!” 如果是天师道管辖下的盐渎,的确够了。 但现在是刘毅,这么点人马肯定不够。 料敌从宽,刘毅或许不怎么样,但他手下的那帮人不可小觑,这厮反复横跳,折腾这么久还没翻船,足见他的本事。 “人太少不够。”刘道规拒绝。 刘遵不满道:“八九十精锐还不够?刘毅手上不过是些流民军,跟军户差不多,怕他个鸟。” 此言一出,刘道规和刘怀慎同时脱口而出:“军户!” 刘遵满脸懵逼,“什么军户?” 刘道规哈哈大笑,“你这厮还真是一员福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军户领刘道规的例钱都快一年半年了。 这些人也是北方流民,家家户户有习武的传统,地位虽然低下,但战力并不差。 五六千户,随随便便选出八九百精锐,配合蒯恩的人,足够了。 “什么?”刘遵还是一脸懵。 “走,咱们连夜去射阳陂。” 刘道规和刘怀慎乔装成戍卒,连夜赶去射阳陂。 刘怀慎和刘遵、孟干之等人快马先行,刘道规在后,分批赶去,动静也能小一些。 广陵城门早就关闭,但徐长命报出刘道规的名号后,城门吱吱呀呀的就打开了。 城门吏都是老熟人,还给了几个火把,“诸位慢走!” 赶到射阳陂时,天已蒙蒙亮,战马疲惫不堪,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乡闾间灯火通明,道路两旁烧上了稻草。 青壮们举着火把前来迎接。 前前后后,不下七八百余众,全都是面相憨厚的汉子,站在深秋的风中一动不动,仿佛长矟般笔直。 虽一言不发,但眼神中全是感激之色。 几个白发耆老缓缓走出,“参军活命之恩,没齿难忘!” 刘道规赶紧下马,“诸位请起,道规此来,只因天下即将大乱,欲将军府辖下的军户编练起来,既能自保,也能为大伙儿搏一条出路!”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江左各个阶层,军户无疑是底层中的底层,历经苦难。 周围青壮一个个眼神发亮。 “这一年多来,若无参军每月例钱,不知饿死多少人,我等性命早就是参军的!”几个耆老年纪最大,但脸上的伤疤这是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刀口舔血的狠人。 流民的后代,最不缺的便是血性。 “只是不知参军深夜赶来,意欲何为?” 这些人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今夜主动前来迎接的,无疑知恩图报之人,趁着这个机会,刘道规牛干脆将挂挑明,“诸位祖籍皆在北方,先祖的坟茔亦在北地,家家户户都跟胡人有血海深仇,难道就不想报仇雪恨吗?难道就不想收复故土?难道就不想提着胡人的头颅拜祭先祖吗?” 夜风呼啸,火把呼呼作响。 周围人的呼吸越来越隆重,就连那几个耆老也神色亢奋起来,眼中逐渐升起一团火焰。 “啪”的一声,一人扔下手中的鸠杖,竟然直接跪在刘道规面前,“若能夺回故土,重回家乡,我这把老骨头就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江左与人为奴的日子,我们也过够了!” “对,横竖都是一死,只要参军一声令下,我等便是杀上建康又有何妨!” 这些人的想法比刘道规更激进。 一个军户,一年种出来的粮食,九成要上交,每年还有数之不尽的繁重徭役,遇上大战,还要他们冲在前面当替死鬼…… 子子孙孙都要重复这种日子。 简直比奴隶还要凄惨。 所以他们比征虏中兵更有改变现状的动力。 以前过着漫无天日的日子也就罢了,刘道规每月给他们发的例钱,无疑是黑暗中的一团光,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所以这些年,每一分钱都没有白。 北伐,夺回故土,是所有流民的夙愿,士族门阀“衣冠南渡”,继续醉生梦死,穷奢极欲,日子过得甚至比当年在洛阳还要好,当然不愿意再去与胡人拼命。 而这些最底层的百姓,这么多年一直水深火热,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杀上建康自然不用,诸位须听我法令,迟则五年,快则三年,我必定北伐,让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土地,不用再受人欺辱,不过在此之前,诸位先帮在下一个忙!” 刘道规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本章完) 第202章 激励 第202章 激励 桓弘和刘毅玩阴谋诡计,刘道规直来直去。 越是简单,越不会犯错,成功的机率也就越大。 所以历史上的英雄枭雄,能成大事者,都是如此,躲在后面玩阴谋诡计者,都上不了台面,最终也会作茧自缚。 射阳与盐渎接壤,相距不到六十里。 刘道规一声令下,立即就有一千七百多人响应,其他军户因在建康修建佛寺而没有回来。 这些人中既有满头灰白的老者,也有十一二岁的少年,父亲送儿子,妻子送丈夫,一个个义无反顾。 “拿出我们军户的精气神来,不能让参军失望,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咱们!” “参军养了我们一年多,到了报答恩情的时候,谁若是在战场上软了怂了,给咱丢脸,回来休怪我的无情!” 几个耆老在人群中大声嚷嚷。 众人立即亢奋起来,眼神中都透着一股亢奋和凶悍。 相对于士族之间的尔虞我诈,反而是这些来自底层的人更简单淳朴一些。 恩就是恩,仇就是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刘道规心头一热,高声道:“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众人一愣,纷纷望着刘道规。 “此乃军令!”刘道规大喝一声。 当即就有一半人退下,只剩下八九百人左右。 人虽然少了,但气势更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坚毅和骄傲之色,仿佛不是去杀人放火,而是去迎接某种荣耀…… 刘道规目光扫过众人,全都昂首挺胸,士气旺盛。 “战死者按征虏中兵三倍抚恤,子女我养,伤残者,每月例钱增加到一缗!斩敌一人者,赏五百钱,骁勇者,转为征虏中军!” 只要打赢了钱就不是问题,刘道规明码标价。 钱虽然不能代表一切,但能解决这世上大部分问题。 瞬间,众人的眼珠子都红了起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些几乎常年忍饥挨饿,徘徊在生死边缘,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杀一个敌人换五百钱,天底下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参军此言当真?”一青壮激动的脸皮都在颤抖。 刘道规还没回话,旁边就有人道:“这一年多来,每月例钱按时发放,何时短过你一分一毫?” 耆老拄着鸠杖颤巍巍道:“参军平日待我等不薄,不用赏钱,儿郎们亦会赴汤蹈火,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是规矩,我只有一个要求,只准赢不准败,都要活着回来,跟着我,以后还有更好的日子在后面!” 刘道规也莫名亢奋起来,心中有所顿悟。 这么多人愿意跟着自己,说明选的路并没有错,一路走下去就对了。 谁能高举北伐大旗,天命和人心就会向谁靠拢。 桓家当年也只不过是个小士族而已,桓温坚持北伐,即便没有成功,依旧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如今天下风云激荡,见识到了士族门阀的无能和无耻之后,刘道规的野心也在膨胀之中。 “杀!” 一个军户仰天咆哮起来。 瞬间引起其他人的回应,“杀!” 喊杀声震动天地。 眨眼之间这八百余众就变成了一群嗜血的野兽。 私藏的长矟、环首刀、长柯斧、弓箭、甲胄一件件拿出来,堆在地上,军户们自行挑拣。 装备不怎么好,都是一些残缺之物,盔甲也破破烂烂,全是锈迹。 但恰好符合天师道的作风。 唯一担心的阵列问题也根本不存在,这些人住在一起,常年一起劳作,早就配合无间,军户受人歧视,无人与他们通婚,只能互相嫁娶。 相互之间沾亲带故,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极有凝聚力。 加上从兰陵赶来的二百余精锐,以及刘道规身边的二十多虎贲,一支千人大军立即成型。 “这一战让我来,定杀的他们片甲不留!”刘遵哈哈大笑。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立即拒绝,“你太显眼了,肯定会被别人认出来。” “事情因我而起,此战当交给我!”刘怀慎镇定自若。 无论如何刘道规肯定不能参与其中,刘毅的人跟自己打过很多次交道,肯定能认出来。 倒也不是怕他们认出来,各种事情本来也瞒不住,只是不能留下明显的把柄,最好能让司马元显、刘毅、桓弘几路人马翻脸。 刘怀慎加入军府时间不长,深居简出,为人低调谨慎,在军府中存在感不强。 稍微按天师道的风格化妆一下,更没人认出来。 当然最关键的是,身边现在没有独当一面的人物,刘遵容易红眼儿,冲锋陷阵是上上之选,让他指挥一千人洗劫盐渎,刘道规还真不放心。 所以刘怀慎最合适不过。 “有兄长在,必定旗开得胜。”刘道规点头同意。 刘家的人,在战场上都是一条好汉。 这时身后一人轻声道,“小弟也想留下,一同厮杀。” 刘道规回头,竟然是檀道济,檀家与刘家一样,都是以武立宗,檀氏子弟都能征善战。 檀道济英姿挺拔,一看就是雄赳赳的好男儿。 刘道规当然同意,“好!” 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刘怀慎调兵遣将,完善编制,配置兵种,还向盐渎周围派出斥候。 刘道规看了看天色,带着部曲赶回广陵。 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自己不在军府中,难免桓弘和刘毅会多想。 刘道规跨上战马,正要离去,身后一声喊,“参军!” 回头,却是那几个耆老带着男女老少们跪在地上,乌压压的一片,全都睁大眼睛,只是莫名的有些酸楚。 刘道规当即勒转马头,走到他们面前,“都站起来,不准跪,以后只准跪天地和先祖,不准跪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众人无比惊讶。 “你们是人,不是奴隶,没有谁天生下贱,起来!”刘道规大喝一声。 奴隶只会为生存而战,只有知晓荣辱的热血之人才会真心北伐。 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人立而起。 男女老少们这才起身,怔怔的望着刘道规。 刘道规挥手告别,“诸位保重!” 言罢,带着部曲向南狂奔而去…… (本章完) 第203章 示威 第203章 示威 回到广陵,已经是中午。 刘道规特意去了一趟将军府,桓弘却因昨夜宿醉,至今未醒。 刘毅和孟昶、诸葛长民等人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只要他们几个人不在盐渎,刘道规就放心了。 这一次出手虽然有些仓促,但仓促也有仓促的好处,对方更来不及反应。 刘怀慎、檀道济与蒯恩里应外合,刘道规基本可以高枕无忧了。 整个军府就像一个草台班子,什么事情都拖延,本以为会有人追究刘怀慎托病之事,却连丁点风声都听不到。 刘道规索性睡了一觉,到了晚上,桓弘派人过来邀请夜宴。 “整日醉生梦死,日夜颠倒,这种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刘遵骂骂咧咧。 “你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别人却甘之如饴。”刘道规穿了一层细甲,带着部曲,准备赴宴。 “嘿,桓弘和刘毅不会狗急跳墙吧?”刘遵挠挠头,也在动脑筋。 “他们又不知道咱们要干什么,跳什么墙?” 其实狗急跳墙也不怕,整个军府都在刘道规的控制之下,桓弘虽然多了五百多部曲,但依旧不够看。 刘毅手上人马最多,却都在军府之外,四处分散。 “这些人服用五石散,说不定什么时候头脑一热。”刘遵给自己穿上了一套铁甲,遮的严严实实。 刘道规心中一动,算算时间,盐渎那边应该已经动手。 这个时候不妨敲山震虎,适当向桓弘和刘毅展示展示实力,一方面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另一方面让他们以后不敢乱来。 广陵城维持稳定,最符合刘道规的利益。 所以更应该震一震那些牛鬼蛇神,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总这么低调,别人还以为你好欺负,会误判形势。 “那就让桓弘和刘毅认清形势,看清楚谁才是军府真正的主人,传令,召集所有士卒,将军府外集合。” “哈哈哈,这是要动手了吗?”刘遵大喜。 “还没到那一步。” 刘道规甩甩手,带着部曲往将军府行去。 今夜气氛有些沉闷,城中早已经戒严,街道上还有甲士来来回回巡逻,不过见到刘道规一行人,全都热情的来打招呼。 还分出一队人马护送刘道规到将军府。 这牌面比那些名士的牛车还要气派。 将军府灯火通明,隔得老远,就听到觥筹交错和丝竹管弦之声。 上一次桓弘亲自出来迎接,这一次却冷冷清清。 刘道规心中暗笑,桓弘的前恭后倨实在太明显,不过过了今晚,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过这种醉生梦死的快活日子。 “参军请——” 几个桓氏门吏站在台阶上,神色倨傲。 刘道规扫了他们一眼,几人一哆嗦,全都噤若寒蝉。 “怎不进去?”刘遵满脸疑惑。 “我们还没到,他就先开席了,这不是摆明了要给脸色我们看吗?我偏偏就不遂他们意,借桓弘的地盘给他们摆一场鸿门宴,看他们还吃不吃得下去!” 刘道规立在台阶之下,等着士卒们聚集。 以前只是一介九品浊吏,桓弘开席不等自己理所当然,但现在已经是五品的太守,成了广陵城的一号人物,跺跺脚,军府也要跟着颤三颤。 桓弘还这么玩,就是不把刘道规放在眼里了。 人在该低调的时候要低调,但该争的面子一定要争。 刘遵牛眼眨了眨,“你都快把我绕糊涂了。” 刘道规懒得再说话,闭目等待。 桓弘也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的不出来迎接。 夜色渐深,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地面轻微震动起来,盔甲铿锵声由远及近。 不过府内欢声笑语,还未感受到。 一炷香后,前后两部士卒集结而来,人人身穿盔甲,手持长矟,排成一个偃月阵,默默的看着灯火通明的将军府,静静的听着里面的丝竹管弦和莺莺燕燕之声。 跟着刘道规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士卒们精神抖擞。 越发有精锐之气。 左右两部被谢琰调走后,刘道规对征虏中兵的控制权反而增加了。 毕竟那两部是檀家和高家的部曲,刘道规不好往里面渗透,如今则没有这么多顾忌,前后两部一千三百余众,对自己唯命是从……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里面一片惊呼之声。 接着桓弘肥胖的身躯在部曲的簇拥下出来,看到杀气腾腾的士卒,全身一颤,躲在部曲后面,“道则……这是何意?” “大胆,未得桓将军诏令,尔等安敢私自聚兵,莫非是要造反吗?” 一个年轻将领越众而出,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 军府中的人刘道规都认识,却从没见过此人。 不禁有些摸不清他的底细。 但这时桓弘身旁的袁鹤道:“误会,都是误会,这位是广陵相高雅之。” 刘道规上下打量此人,脸色有些诡异的潮红,应该是五石散的药力发作了,眼神都有些飘。 而按辈分,他应该是高衡的族兄,但高衡的族兄不等于是自己的族兄,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立场,私交归私交,不会违反家族利益。 高家眼下正受到司马元显的青睐,特意扶持起来压制彭城刘氏,祖孙三人都加官进爵,自然看不上刘道规。 某种程度上,此人还是彭城刘氏在北府军中的竞争者。 刘道规冲赵伦之使了个眼色,赵伦之提刀上前,大声吼道:“征虏中兵,请将军检阅!” “杀、杀、杀!” 士卒们踏前一步,举起长矟刺向夜空,声如雷震。 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在夜空中飘散。 经历过血战和没经历过的,气势完全不一样,当场就有人吓的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高雅之也是全身一颤,目光清醒了一些,满脸冷汗,却不敢与刘道规对视,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刘道规心中一叹,高衡也算北府军中的一员老将,只是将军的后代不一定能胜任将军。 连这种场面都经受不住,实在让人鄙夷。 高雅之的广陵相本就不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搏出来的。 “道则好大的气派。”就在刘道规耀武扬威的时候,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本章完) 第204章 乱象 第204章 乱象 “刘兄好久不见。”刘道规拱了拱手。 刘毅目光复杂,“今晚夜宴,乃是欢庆,阅兵当在明日才对。” 刘道规正色道:“刘兄有所不知,将士们千辛万苦在战场上搏杀,到今日方才休整完毕,便立即前来让将军检阅,并无他意。” 按道理,得胜归来之后,就算没有抚恤,也应该摆两场庆功宴,安抚这些在战场上拼杀的士卒。 桓弘整日醉生梦死,对下面的人不闻不问。 所以刘道规今日的举动也算理所应当。 “那是自然,军府上下,谁人不知道则对朝廷忠心耿耿?”刘毅满脸讽刺之色。 刘道规毫不避让的与其对视,“知我者,刘兄也!” 刘毅这一番插科打诨,让气氛缓和了不少,桓弘站了出来,朝士卒们挥挥手,“既已检阅,尔等可以归营。” 却不料士卒们一动不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桓弘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大声道:“此乃军令,不从者斩!”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让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士卒们眼神转向刘道规。 闹到这种地步,基本差不多了,刘道规也不是真的要起兵造反,便大声道:“桓将军之令,不可违抗,今日到此为止。” 士卒们齐声喊道:“领命!” 然后转身,井然有序的离去。 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刘道规朝众人一拱手,“属下军务在身,就不打扰诸位雅兴,告辞。” “道则既然来了,不妨留下饮上几杯。”刘毅假意挽留。 这句话本该是桓弘说的,从刘毅嘴中说出,难免有僭越之嫌。 但桓弘脸色难看,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被刘毅抢去了风头。 “来日方长,日后若有机会,再与刘兄对饮。”刘道规话中有话。 刘毅也意味深长道:“那为兄可就要登门拜访了。” 刘道规冷笑一声,准备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狂奔而来,“报……盐渎、盐渎县尉蒯恩勾结贼人,焚烧盐场,挟财货而去……” 斥候惶急的话如同一道惊雷轰在将军府前。 惊的所有人都合不拢嘴。 “怎会如此?贼人从何处来?”高雅之最是愤怒,盯着刘道规,但很快又转向刘毅,“我记得这个盐渎县尉是你的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刘毅脸上也是一阵惨白,没有方才的镇静之色,他之所以能卷土重来,是因为将盐场献给了司马元显。 现在盐渎又遭遇洗劫,司马元显竹篮打水一场空,刘毅不死也要脱层皮,“怎会如此……这其中定有蹊跷……” “蹊跷?哼,能有什么蹊跷?交不上盐和钱,世子要汝何用!”高雅之完全不顾体面的大骂。 他来广陵最大的目的就是接管盐渎,现在盐渎都没了,他这个广陵相也就没了意义,高家在司马元显面前颜面大失…… 刘毅望向刘道规,眼中浮起一股怨毒之色,但很快又疑惑起来。 征虏军府的人全都在场。 如果是兰陵的人赶来,无论走下邳还是彭城、寿春,只要进入广陵郡,作为地头蛇的刘毅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一千人马,根本掩藏不住踪迹。 果然,刘毅目光从刘道规身上挪开,死死盯着桓弘。 司马家和高家倒霉,桓家嫌疑最大,恰好,桓弘又从荆州弄了不少人过来,广陵郡也有很多桓冲故旧…… 桓弘先看了看刘道规,又望了望刘毅,脸上忽然浮起幸灾乐祸之色。 他跟刘毅结盟,原本就各怀鬼胎,现在刘毅要倒霉,他反而乐见其成,还有高雅之这个广陵相,是司马元显派到广陵的另一条狗,也要跟着倒霉…… 几人各怀鬼胎,都在推卸责任,没有一个人有应对之法。 刘道规心中冷笑,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是军户动的手,因为这些人一直盯着上面,根本看不见下面这些军户。 只是这个时候,两道明亮的目光投了过来。 刘道规望去,一人是孟昶,另一人则是袁鹤。 如果说征虏军府还有聪明人,自然少不了他们两个。 不过就算他们猜到了也无所谓,空口白牙,说出去司马元显也不信,刘道规的嫌疑最低,桓弘最大,刘毅次之。 刘道规义愤填膺,“何人如此大胆,简直奇异有此理,洗劫盐场,就是与朝廷作对,与将军作对!属下请命,立即去追剿贼人!” 贼喊捉贼,能将局面搅的更乱。 刘道规话里话外,将桓弘卷进来。 “道则不可乱说话,盐渎向来非征虏军府管辖,还是报上去,等朝廷裁定。”桓弘也不是省油的灯,推的一干二净,默默退到部曲后面,当起了缩头乌龟。 高雅之怒道:“你征虏军府中全都是贼人耳目,不同流合污就不错了?岂能抓到贼人?” 他这话就没有过脑子,几乎得罪了所有人。 当即就有反驳,袁鹤眼珠子一转,出来拱火,“高将军何意?盐渎被劫,与我军府何干?此事非同小可,今日定要说个明白。” 他这还算客气的,其他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汝莫要血口喷人!” “依我看,分明是汝贼喊捉贼,洗劫盐渎!” 众人叽叽喳喳,场面更乱了。 高雅之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但又无可奈何,征虏军府自成一系,广陵相无权责问,只有扬州刺史或者北府都督能能号令。 晋室是各方势力东拼西凑弄出来的,内部盘根错节,职权非常混乱。 即便是朝廷,有时候也号令不了地方。 就像无论朝廷如何打压桓氏,桓氏依旧屹立不倒,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卷土重来。 刘道规心中一乐,这群人果然是草台班子,明争暗斗,争权夺利都是一把好手,碰到事了,没一个能顶得上去,都在互相推诿、怪罪…… 江左的风气一直都是如此。 上一次盐渎被劫,争来争去,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桓弘冷哼一声:“既然高将军自有办法,我征虏军府就不多管闲事了,今日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甩了甩博袖,转身就走,让高雅之和刘毅愣在原地。 刘道规朝士卒吩咐道:“将军有令,回营!” (本章完) 第205章 竖子 第205章 竖子 天下最精锐的水军自然在南国,而南国最精锐的水军自然非西府水军莫属。 从庾翼时代,便打造了一支强大水军,桓温悉心经营十余载,北伐前燕,全靠这支水军与鲜卑铁骑抗衡。 只是天不遂人愿,兵临枋头,离邺城只有一步之遥时,后方大旱,运河水位缩减,粮草供应不及,让桓温北伐大业功败垂成。 此时此刻,长江之上,十二丈楼船破开浓雾,船首青铜铸就的狴犴兽首浸透水汽,獠牙间垂落的铁索刮擦着江面,发出金铁相击的脆响。 楼船之后,二十多艘艨艟首尾相接,铁木船舷上突起的狼牙拍杆上带着暗红色的血迹,是铁锈,又似血迹。 江面上,木屑和浮石在江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条血肉和木头拼凑而成的长龙,随大江东去。 两岸峭壁间回旋的北风呼啸往来,最前方的巨大五牙楼船仿佛一头巨兽,缓缓浮动,一面玄底赤纹的“桓”字牙旗傲立在天水之间。 牙旗之下,桓玄负手而立,肥硕的身躯在周围甲士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伟岸。 几艘哨船望着牙旗行来,“启禀主公,殷睶的七千水军已被郭铨、苻宏击破,我军兵不血刃,拿下巴陵!” 桓玄冷笑一声,“前两日让殷仲堪投降,不失富贵,他不肯,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 巴陵乃是连接长江与洞庭湖的要冲,夹在江州和荆州之间,昔日后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陵,故曰巴陵。 是殷仲堪抵御桓玄的咽喉重镇,故而殷仲堪将荆州粮草都囤积于此,又令堂弟殷睶为巴陵督。 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个堂弟比他更无能,面对桓玄的水陆并进,竟然选择主动出击,在江西口与桓氏水军决战…… 最终的结果便是一败涂地。 巴陵守军见水战失败,桓玄气势如虹,竟然弃城而走,将一座坚城要塞拱手让出。 更解决了桓玄大军粮食问题。 其实这一战桓玄也面临粮食危机,桓家虽然崛起,但府库中并无多少粮食,如果巴陵能坚守两三月,桓玄就不得不退兵。 但现在桓玄已无后顾之忧。 “巴陵既克,胜负已分,当趁胜而进,直逼江陵!”卞范之眼角有藏不住的喜色。 济阴卞氏魏晋时已是望族,卞粹兄弟六人,号为“卞氏六龙”,衣冠南渡后,卞粹之子卞壸力战苏峻而死,二子卞眕、卞盱为报父仇,相随杀入敌军,亦力战而死,父子三人名震一时。 然而,如此大的牺牲,卞氏一族依旧遭到排挤,成为二流门第。 桓玄若能拿下荆州,便能重振桓氏,完成桓温未竟之事,卞家亦能重新成为高门。 江左的衣冠士族,并非没有才智卓绝之人,但都被禁锢在门第之中。 “殷仲堪不足为虑,杨佺期现在何处?”桓玄问道。 冯该道:“已至江陵!” 桓玄笑道:“殷仲堪和杨佺期想在江陵决战,正合我意,杨佺期带了多少人马?” 江陵是桓家的根基所在,此地大战,人心都会向着桓家。 冯该闷声道:“倾巢而出,八千精锐步骑!” 桓玄眉头一皱,西府军在水上天下无敌,但在陆地上就不一定了,杨佺期今年六十岁有余,纵横北地,是一员宿将,更是一员悍将。 去年升起为雍州刺史时,襄阳还盘踞着郗恢势力,与南阳太守闾丘羡合谋,举兵拒守。 但杨佺期放出风声,说桓玄将率大军入沔,自己只是先锋前驱,借了桓家势,郗恢部众多是桓氏部众,斗志涣散,倒戈投降。 杨佺期挥兵急进,斩闾丘羡,驱郗恢回建康,随后抚慰将士,救济百姓,修缮城池,选练士卒,人心悉归。 在江汉平原上决战,桓玄心中没底。 这一战关乎桓家的未来,容不得半点失误,一旦战败,桓玄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气和声望,便会烟消云散。 而建康的司马元显也在虎视眈眈。 这一战桓玄出兵,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得到朝廷的支持,名不正言不顺。 打赢了还好说,战败了便会遭到东西两面的夹击。 司马元显当初升他为江州刺史,而不是荆州刺史,原因便在此。 卞范之笑道:“杨佺期悍勇,利在速战,我军粮草充足,利在不战!” “不战?”桓玄眼中亮起一团精光…… 荆州江陵。 杨佺期虽然只有八千步骑,但其中骑兵有两千之众,剩下六千皆是甲士。 随行的还有两万余南雍州的青壮。 如此一来对后勤压力极大。 一开始杨佺期认为江陵是桓氏故地,人心皆在桓玄身上,让殷仲堪放弃江陵,率众退至襄阳,坚壁清野。 但殷仲堪舍不得荆州,劝杨佺期南下。 杨佺期顾及知遇之恩,也就同意了。 “今日粮食为何少了一半?” “我等为殷侯卖命,难道连一口吃的都舍不得吗?” 士卒们的抱怨声惊动了巡查的杨佺期。 杨佺期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其兄杨广道:“荆州粮食都储存在巴陵,为桓玄所得,江陵城中并无多少。” “什么?”杨佺期目瞪口呆。 殷仲堪明知道江陵城中无粮,却一直隐瞒,还骗他说收集了不少,已有储备,让他放心大胆来援,吃喝绝不是问题…… 杨佺期真就信了,率军前来,准备在江汉平原上凭借骑兵优势与桓玄决战…… “殷侯误我,此战必败……”杨佺期气的翻白眼。 没有粮食,再精锐的士卒也没了战力。 杨思平劝道:“桓玄大军方至马头,裹足不前,现在退回襄阳还来得及!” 殷仲堪实在太不靠谱了,这种盟友让杨氏三兄弟心中没底。 杨佺期回望身后的士卒,精甲耀日,杀气腾腾,心中实在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我若退兵,荆州必为桓玄所得,届时其合豫、江、荆三州之力,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且南雍州人心亦在桓氏,我等一退,军心立即崩溃,当此之时,唯有决死一战!” 开弓没有回头箭,长江中上游被桓温经营的几十年,遍地都是他们的故旧。 杨佺期要么不来,来了就不能后退。 事到如今,只能往前冲,或许还有一些赢面。 杨广恨声道:“竖子不足以之谋,殷仲堪徒有其表,蠢如鹿豕,累及我家!” (本章完) 第206章 谋定 第206章 谋定 征虏将军府又陷入拉扯推诿之中。 推来推去,互相指责,盐渎劫这件事反而没人关注了。 四艘海船停泊在广陵港口上,刘道规登船,里面堆满了钱帛,不下三四万缗,四艘海船加起来,足有十一万之多。 刘道规的钱袋又充盈起来,“怎会如此之多?” 蒯恩大笑道:“刘毅想巴结司马元显,用这些钱买一个振武将军,还未运上去,就被我等劫了!这些钱不算多,若是所有盐场恢复,这些钱算什么?” 琅琊毕竟不能跟盐渎比。 盐渎从春秋时代便被大力经营。 “分你两万缗,剩下的全部换成粮食,藏在兰陵,过年之后,每户一石粮。”刘道规冲刘怀慎道。 马上就要天下大乱,粮食是硬通货,钱会不断贬值。 “阿规放心。”刘怀慎点头。 “两万缗?你真愿分钱给我?””蒯恩眼神一亮,他被刘毅吃干抹净,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而刘道规从不吝惜钱财,喜欢拿钱砸人,利益均沾,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你出了大力气,我为何不分钱给你?我的规矩便是赏罚分明。” “我现在才知道你兄弟二人为何名头越来越大,非但刘毅斗不过你,只怕这江左都没人能斗得过你们。” 蒯恩满脸钦佩之色。 刘道规笑了笑,“你去我兄长那边,先换个名字,蛰伏几年,等风头过去了,定由你出头之日。” “好!”蒯恩拱手一礼,带着属下,乘着夜色登上了另外一艘商船,往京口而去。 刘怀肃连夜在广陵购买粮食。 原本以为九万缗钱能买到很多,去不了粮食的价格已经涨上了天,一斗米卖到了一缗三百钱,一石米便是十三缗! 刘道规这七万缗钱只够买五千三百多石。 而且还不一定买得到。 刘怀肃感慨道:“去岁西凉姑臧大旱,一斗粗粮都卖到了五缗,人多相食,饿死十余万。” 李大目道:“那还买不买?” 刘道规咬牙道:“买,全都买,还需要尽快!” 今年天师道作乱,三吴八郡百姓死伤惨重,被孙恩掠走了二十余万,粮食价格还要上涨。 钱留在手上已经没用。 而且孙恩随时卷土重来,到时候有钱也没用。 刘道规现在满脑子都是粮食,以前在京口,家中经常青黄不接,深知饥饿的可怕,人饿起来,也就什么都不管了。 如今摊子越来越大,粮食问题更容不得马虎。 幸好手上捏着泗水之南的耕田,经过去年的开荒,今年应该能有所收获。 回到公廨之后,刘道规尽量低调起来。 让桓弘、高雅之、刘毅他们去狗咬狗。 刘牢之也派人过来问询过一次,但涉及桓氏和司马氏的内斗,他也只是浅尝辄止,明哲保身,站得远远的。 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拿掉桓弘。 却不知为何一直无动于衷,甚至连刘毅也没有问罪。 刘道规正疑惑的时候,袁鹤送来一封密信。 看完信后,刘道规也呆住了。 不是司马元显不愿意动手,而是他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没功夫管这摊烂事。 短两个月,西府诸军竟然决出了胜负。 桓玄拿下巴陵后,主动后退了一步,率大军退回零口,此地是零水入长江之口,位于丹阳郡当涂县。 杨佺期和殷仲堪以为桓玄畏惧己方声势,又因军中乏粮,遂主动出击,大战于马头,杨佺期率殷道护等精锐一万人水路并进,大破桓玄先锋郭铨。 但随后桓玄率精锐赶来,水陆两面夹击,先破殷仲堪水军,再合围杨佺期。 杨佺期力战,却不敌西府军精锐,后路被西府水军阻断,全军覆灭,杨佺期单骑逃奔襄阳,被冯该追上,与其兄杨广一同被斩首,传首建康,悬于朱雀门示众。 其弟杨思平,堂弟杨尚保、杨孜敬逃入蛮地,幸免于难。 殷仲堪逃向酂城,为桓玄追兵所俘虏,被迫服毒自尽。 其子殷简之,以丧车将尸体运至建康,埋葬在丹徒…… 桓玄一战而获雍荆二州,威震江左,加上江豫二州,实力急剧攀升,已然超过了建康。 谁都知道他的下一步将要干什么,长江上游重镇全部落入桓玄手中,建康已在兵锋之下。 “殷仲堪不仅坑了杨佺期,还坑了司马家……” 刘道规简直无语,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盟友。 殷仲堪手握长江上游的要塞和重镇,随便弄点可用之人上去,坚壁清野,固守不战,也够桓玄喝一壶的,至少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难怪他跟王恭关系好,两人都是一路货色,名气吹的震天响,到了关键时候,全都派不上用场,一泻千里。 王衍、庾翼、殷浩、王凝之无不如此。 殷仲堪的快速败亡,更大的影响还在后面,司马元显原想坐山观虎斗,但败得这么快,来不及反应,荆襄就被桓玄吞并了。 一个庞然大物崛起在长江上游。 长江下游的江左,形势为之一变,桓弘权势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刘怀慎看了密信后,也是惊呆了,“若非殷仲堪服毒自尽,我真怀疑他是桓氏的内应……桓玄一箭双雕,威震江左,只怕桓弘会对阿规不利。” 刘道规笑道:“这是广陵,北府军的地盘,桓弘能奈我何?他应该怕我才对!” 上一次示威,效果非常好,他们几人咬来咬去,没有一人来找自己麻烦。 说明这些人心中都有数,不该招惹的人绝不会招惹。 刘道规现在根基已经稳固了,广陵城外不敢说,但在广陵城内,桓弘和刘毅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刘怀慎摇头,“此言……有理。” “既然朝中顾不上我们,干脆将盐渎拿下,恢复盐场,垄断盐利。”刘道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嘴边上的肥肉,不吃便是暴殄天物。 盐渎就在射阳陂的旁边,一脚的功夫,军户随时可以跨过去。 也就是说,盐渎在军户的控制之下。 而军户现在唯刘道规马首是瞻,天时地利人和,不拿白不拿。 “若朝廷追查下来,只怕怀疑上我们……”刘怀慎这个名字没有叫错,干什么都十分谨慎。 “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朝廷已经完了。” (本章完) 第207章 后动 第207章 后动 桓家一统长江中上游,基本恢复了当年桓温的势力范围。 桓玄今年也才二十五岁,接下来他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而司马元显拍脑袋决定征召“乐属”,自己砍了自己一刀,断了自己的根基,已经成秋后的蚂蚱,等着桓玄南下。 不过他手上还有最后一张牌——北府军。 而作为北府军中坚力量的彭城刘氏,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所以现在不是刘道规怕朝廷,那是朝廷要想方设法笼络北府军,笼络彭城刘氏为自己续命。 这个时候拿下盐渎,即便司马元显知道是自己干的,也会装作不知道。 更何况海上的天师道也在虎视眈眈。 刘道规不仅沾了刘牢之的光,也沾了桓玄的光。 “如果盐场修复,再被上面人盯上,岂不是又竹篮打水一场空?”刘怀慎不太赞成,毕竟盐场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 前期投入非常大。 “那也是几年之后了,几年之后,我刘家还是今日的刘家么?”刘道规望着他。 刘家离真正崛起只差一场大战。 这几年肯定不会风平浪静,机会多的是,大战一起,刘道规和刘裕就有了用武之地,刘家能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手上捏着刀兵,谁想觊觎盐渎,也要掂量掂量。 刘怀慎苦笑,“看来你是谋定而后动。” “既然没有人提携咱们,咱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发展壮大,这年头裹足不前者,死路一条。”刘道规危机意识极强。 已经成了局中人,得罪了那么多人,就别想着后退了。 要么给别人当狗,要么一条道走到黑。 若是给别人当狗,刘道规也就不必这么辛苦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等虽是寒门,未必就比士族高门差!”刘怀肃收到了激励。 刘道规笑了一声,这个从兄跟自己非常合得来,从案几上翻出一份文牒,递了过去。 “这是袁鹤上次给我的私盐贩子名录,你联络他们,让他们也参与进来,我们只占六成,剩下的给他们去分,征虏长史的面子,他们不能不给。” “四成这么多?”刘怀肃没做过生意,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做生意、做人都是如此,暴利难以长久,会做生意的人,都会留一线,司马道子、刘毅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自己吃肉,连一口汤都不愿意给别人喝,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这么多人反对他们。” “阿规平时不甚读书……何以知晓如此之多?只怕那些名士都不及你。” “兄长言重了。”刘道规哈哈一笑。 刘怀慎负责组建军府八幢,孟干之带着人马潜入盐渎,乘机扩张势力。 经过两次灾难,没人愿意接手那些盐场,也就成了烂摊子。 不过别人不愿意接受,近在咫尺的军户却敢,人多力量大,五六千户,将近三万多人,男女老少一起上阵。 只要能保证一天两顿饭食,有的是人愿意出力。 连周围的流民也过来帮忙。 刘道规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却一直在暗中指挥,从兰陵调拨粮食过来,又让赵伦之打着征虏军府剿贼的名义,直接进驻盐渎,掌握全城,一明一暗,与刘怀慎互相配合。 不过如此一来手上的兵力有些捉襟见肘。 没有桓弘这个征虏将军的军令,事情便办不了。 刘道规就算招募进来,也只能私军,没有朝廷的名分。 刘怀肃去了射阳陂,高珣留在会稽,一时之间刘道规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正好遇上向袁鹤汇报。 便直接向他求教。 袁鹤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道则怎如此糊涂?征虏军府在北府都督治下,征虏军府扩军,掌握在你手中,于刘都督大有裨益。” 刘道规摇头,“刘都督……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其实这条路早就想过,但刘牢之一言难尽。 以前几次遇到难处,寻他帮忙,都是置若罔闻。 袁鹤笑了笑,“汝兄刘寄奴现为北府参军,我写一封信,剖析其中利害,让他联合刘氏宗亲,照此游说刘都督,定然成事,刘都督此人耳根子软,以此说之,定能成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刘裕颇受刘牢之重用,他在北府军中混得开,人缘也不错。 而北府军中还有刘怀肃、刘宣之、刘轨、刘袭等人,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司马妙计!”刘道规诸事缠身,难免有些事情考虑不周。 取来纸笔,三下五除二,一封信笺便写成了。 刘道规吹干上面的墨迹,看了一遍。 文采和书法自不必说,袁氏家学渊源,袁鹤才思敏捷,开篇就是分析天下形势,北府西府已成对立局面,加强征虏军府,亦在强化北府,彭城刘氏为北府武宗,当固根基而振宗亲…… 别说刘牢之,就是刘道规也看的频频点头。 桓玄已经兼并整个西府,迟早会挥兵南下,到时候北府军就站到了风口浪尖,这个时候最应该的就是扩充实力,让西府军忌惮。 信上面还指出,晋室安危全在北府军身上,北府军有个三长两短,晋室也就没了。 还劝刘牢之主动站出来…… 连袁鹤一个外人都看出现在形势的紧张。 如今桓玄只是刚刚拿下荆襄,还未完全消化,机会还是很大。 “后面的几句可以省去,现在说出来也不合时宜,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刘道规早就劝过刘牢之。 从他背反王恭那一天起,便不可能后退了。 袁鹤显然有些高估自己与刘牢之的关系。 “桓玄心狠手辣,拿下荆襄后,必容不下北府诸将,刘都督首当其冲,避无可避,彭城刘氏手握天下精锐,大有可为……” “可惜你不是刘都督,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换做刘道规,打着抵挡桓玄的名义,提兵进入建康,先控制朝廷再说。 “刘都督甫登高位,难免瞻前顾后,他日为时势所迫,说不得还能奋起一击。” 袁鹤也没再多言,重新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许多,也没在鼓动刘牢之去干什么,刘道规看差不多了,就让苟忠带人送去京口。 (本章完) 第208章 心意 第208章 心意 京口。 “桓都督向来仰慕刘都督,些许心意,不成敬意。”桓谦一拍手,随从们从马车上抬下一个个箱子。 随手打开一个,里面不是锦缎,便是黄金。 还有十几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对着刘牢之搔首弄姿,让周围的北府士卒们眼神都直了,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而桓谦口中的桓都督,自然是兼并荆襄的桓玄,刚刚被朝廷封为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后将军、荆州刺史、假节。 司马元显希望通过的自己的妥协,让桓玄安心留在西府。 但桓玄比其父桓温更为激进,刚刚拿下荆襄,便迫不及待的与朝廷明争暗斗,除了这七州,原本的江州刺史也不想撒手。 “无功不受禄,桓都督此何意?”刘牢之揣着明白装糊涂。 “并无他意,国家危难,华夏衰亡,北府西府为天下之砥柱,今后当多多亲近才是。”桓谦乃桓冲次子,为人方正,颇有才干名望,门荫入仕,受封宜阳县侯,任辅国将军。 在诸桓氏子弟中算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淝水大战,北府西府共御氐秦,同气连枝,桓都督何必如此客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整整二十多箱财货,即便是刘牢之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他虽是北府都督,但与这些顶级高门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淝水之战,天下谁人不知都督神勇?北府西府戮力同心,天下大事皆可一言而决也。”桓谦笑容满面。 来之前他就知道刘牢之一定会接受桓家的善意。 在战场上刘牢之固然勇冠三军所向无敌,但在权谋上,刘牢之毫无城府,轻易被人看穿心思。 当初在王恭麾下也是如此,喜怒形于色,不仅司马元显看出他要反,就连王恭的参军何澹之也看出来了,几次劝王恭先除掉刘牢之,王恭刚愎自用,没有采纳。 刘牢之仿佛没听出桓谦的言外之意,笑道:“天下大事乃朝廷诸公决断,我为北府都督,位高权重,别无所图。” 桓谦一愣,快速的扫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满脸诚恳,并非虚与委蛇,连忙恭维道:“都督真忠臣也,朝廷能有都督,定能国泰民安。” 话里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刘牢之背叛王恭,跟忠字完全沾不上边。 原本以为刘牢之会的野心会更大一些,没想到他只想一直坐在北府都督位置上…… 刘牢之还是没听出来,点头道:“若能如此,实乃社稷之福也。” 旁边的刘裕神色动了动,但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何无忌则是盯着刘牢之,欲言又止,但这个场合,他也不好开口劝阻。 两人寒暄了一阵,桓谦心满意足的离去。 刘牢之也心满意足的抚摸锦缎,锦缎上隐隐有光泽,仿佛十六七岁女人的肌肤,细致绵软,“竟然是上乘的蜀锦!” 蜀中连年战乱,蜀锦极为难得,几乎与黄金等价。 单是从蜀中运至江东,便要经历千难万阻。 刘牢之虽然当上了北府都督,但家中并无多少产业,很少见到如此之多的华贵之物。 旁边何无忌咳嗽一声,“桓氏此来,乃是试探舅父心意,桓玄野心极大,能抵御西府军者,唯有北府,天下风云际会,琅琊王世子多疑之人,不宜与桓氏太过亲近。” 以刘牢之手上的筹码,完全可以左右天下形势,没必要为几箱金帛动心。 “我岂不知桓氏心思?他跟朝廷斗来斗去,与我北府何干?”刘牢之心情不错,满脸笑意。 何无忌扫了一眼周围军吏,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刘裕拱手,准备离去,却被刘牢之喊住:“寄奴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何无忌道:“莫非舅父想坐山观虎斗?” 刘牢之目光从锦缎上挪开,望着何无忌,“难道不该如此?” 建康夹在京口与江襄之间,反而成了京口的壁垒。 司马元显麾下还有司马尚之、司马休之、谢琰、高衡等势力支持,加上士族的支持,放在面上的实力不容小觑。 刘牢之不见兔子不撒鹰,当初救司马元显父子,是看在北府都督这块肥肉的面子上。 如今司马元显什么都没有,朝廷也没下诏令,刘牢之更不可能主动凑上去。 争霸天下,他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但借桓氏和司马氏内斗,一跃成为顶级门阀的心思还是有的。 何无忌苦口婆心道:“舅父已成朝廷中流砥柱,此时应当主动进一步,以大义名分合并北府诸军,大权独揽,尔后号召江左豪杰,抵御桓氏,众望所归,大事可成,荣华富贵何足道也?” 北府军并非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兵权分散在诸将手中。 所有才会有人投奔司马元显。 刘牢之思索一阵后道:“还没有到那一步,司马元显都不急,我何必急于一时?” 何无忌实在有些郁闷,留给北府军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桓玄一统荆襄,扫清了西府内部所有的阻力,休养个一两年之后,实力只会比现在更强。 而北府军还是老样子,兵权不集中,诸将各有心思。 西府军被桓玄整合,又有最强大的水军,还占据上游,将来兵戎相见,胜负已然分晓…… 不过何无忌也知道,刘牢之父子两代都是谢家故旧,靠着谢玄的提拔才爬上来,好不容易当上了北府都督,自然不敢赌,不愿失去到手的一切。 而且刘牢之也并没有这种雄才大略。 这时候刘裕拱手道:“征虏军府请求补充兵力,请都督定夺。” 刘牢之笑道:“是桓弘上的文牒还是阿规?” 虽然当初没有采纳刘道规的谏言,不过回头一想,反而觉得刘道规是在为他着想,都是彭城刘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宗族一体,两晋的规则便是如此,刘牢之连自己的宗族之人都不用,其他人更用不了。 “阿规派人送来的。”刘裕没有任何隐瞒。 刘牢之要的也是这个,眼神重新落在锦缎上,挥挥手,“这等小事,你让他看着办即可。” (本章完) 第209章 变通 第209章 变通 京口与建康一样,办任何事情都奇慢无比。 只隔着一条江的事,却拖了二十多天才下来。 不过事情好歹办下来了,有刘牢之的军令,桓弘不敢阻拦,其他人也无话可说,而且他们现在还在为盐渎被劫之事争斗,没这个心思插手军务。 刘道规一不做二不休,亲至射阳陂,选拔勇武之士。 军户青壮,还有闻讯赶来的流民,将近六千余众。 成为征虏中兵,便能分到十亩田地,这种诱惑对于流民和军户而言,简直是致命的。 这年头,有土地的才算是民,没有土地便是“流”和“氓”。 寒门想成为士族,士族想成为高门,而军户和流民都想成为庶族…… 从古至今,几乎每一个人都想跨越阶层。 刘道规专挑相貌忠厚、仇大苦深、衣衫褴褛之人,最好身上有伤疤,手上有过人命,瘦一点弱一点无所谓,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行。 当即就选出七百余众,站在一起,凭空生出一股煞气。 征虏中兵五千四百名额,前后两部一千三百余众,这七百余众显然不够。 刘道规索性将上一次参与劫掠盐渎的人全部转入中兵,又挑选了一些身材健壮弓马娴熟之人,凑够两千人,方才作罢。 不是不愿意多选,而是钱粮到了极限。 三千三百人,就是三千三百张嘴,还有他们背后的家庭,刘道规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粮来。 指望桓弘和刘牢之调拨粮草也不现实。 更何况还要为他们分田,发武器装备…… 各种琐事千头万绪。 广陵周围人满为患,田地都在豪强和北府诸将手中,刘道规动不了他们,只能将田分在鲁郡和兰陵。 田分下来之后,便是组建编制。 还是以部曲和虎贲为骨干,每五十人设一督队。 原有前后左右四部,扩充为校,每校八百人。 赵伦之、周铮、徐长命、苟忠四人为四部校尉,檀道济、孟干之、李大目等人升为部司马,其他曲侯、官长、队头等军官也全都由部曲担任, 最下层的火长、列长则从前后两部老卒中挑选。 还是老规矩,所有人都由刘道规亲自面试后再任命。 忙完这一切,才将他们的名字抄录两份文牒,一份送给桓弘,一份送至京口。 反正上面有人,也不怕桓弘不答应。 眼下正好是寒冬,刘道规也不客气,让士卒们在风雪之中训练。 不过这些困难,对于流民和军户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些人的忍耐力极强,不畏风雪严寒,也习惯了艰难险阻。 只要每日保证两餐饭食,他们就没有任何怨言。 刘道规巡视了一番,大部分人都会些弓刀,擅长搏杀之术,唯一欠缺的就是阵列,以及旗号、金鼓、号角。 这些东西急不得,只能通过训练,让他们逐渐熟练。 忙忙碌碌,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刘道规的钱粮也如雨点一般洒下去,不仅从盐渎获得钱粮消耗一空,还从兰陵转运了两次粮食。 士卒在冬天训练,跟征战差不多,对粮草消耗极大。 刘道规若不是有些家底,还真扛不住。 汉魏士卒的训练主要集中在春秋两季,秋季集训十五天,夏季有都试集训,都是五天一练,通常是训练五天,休息五天。 绝没到刘道规两日一练的强度。 幸亏有李大目的海鱼供应,士卒们肚中能存些油水,方才适应下来。 两三多月训练,让征虏中军初具其形,唯一欠缺就是一场实战,身上少了那么一股杀气和剽悍劲儿。 “这边就交给你了,照这个强度继续练,粮食不用担心,京口那边会供应一些。” 新年伊始,按计划,刘道规准备北上鲁郡。 一年之计在于春,随着江左形势越来越紧张,粮食变得越来越贵。 刘道规对鲁郡和兰陵的春耕极其重视。 刘怀肃却有些惊讶,“京口竟然愿意供应粮草?” “咱们壮大起来,对刘都督有益无害,补充征虏中兵是北府下的令,粮草当然也要找他们。”刘道规在广陵逐渐崛起,刘牢之只要不傻,就知道应该大力支持。 刘牢之这一支子嗣不昌,只有刘敬宣一个儿子,刘敬宣也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不怎么好女色,目前也生下一个儿子,还是幼年。 无论他权势有多大,当多大的官,都需要用人。 恰好刘裕和刘道规声名鹊起,打断骨头连着筋,刘牢之不可能舍近求远。 一个门第的崛起,绝不是一家一户就能完成的。 无论刘牢之愿不愿意,刘裕和刘道规都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刘怀肃道:“唉,若是太平时日,刘都督四平八稳,倒也无可厚非。” 刘道规笑道:“若是太平时日,只怕北府都督的位置轮不到他。” 刘怀肃一愣,“这……倒也是。” “盐渎那边如何了?”刘道规现在又穷的两眼发红。 钱虽然不值钱了,但盐依旧值钱,送至中原或者邺城一带,能换回不少粮食和牲畜。 刘怀肃道:“咱们的钱粮都投在新军上,每个月的例钱都有些捉襟见肘,没有余钱投入盐渎。” 从古至今,只要想做大事就绕不开一个“钱”字…… 盐渎不是琅琊,一百多座盐场,想要恢复起来,需要天文数目的钱。 刘道规现在摊子铺的有些大,一时之间实在拿不出来。 不过自己拿不出来,别人却能拿出来…… “给那些私盐贩子放出消息,以后五五分账,盐场交给他们经营、管理,我们退到幕后,每个月拿五成利!” 刘道规只能退而求其次。 “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亏大了?”刘怀肃心有不甘。 “无法变成真金白银才是真的亏,与其烂在手里,还不如放出去,那些私盐贩子各有部众,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咱们与他们利益捆绑,以后江左的黑白两道,就都是咱们说了算,即便日后朝廷有人追查下来,也查不到咱们身上,这些私盐贩子就会跳出来与他们斗,何乐而不为?” (本章完) 第210章 乌合 第210章 乌合 人要量力而行,盐渎太大,刘道规很难吞下,弄不好还会像刘毅一样撑的翻白眼,最后还是拱手让人。 “你总是奇谋不断,想他人不敢想,为他人不敢为……”刘怀慎被说服了。 “这年头就要有敢为天下先的魄力,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哪里还有我们的出头之日?”刘道规其实也是被逼出来的。 从一无所有到一郡太守,其间遇到的艰难险阻不足为外人道也。 穷则变,变则通,天下至理。 “我这就派人去联络他们,盐场被毁后,他们的日子非常难,不怕他们不上钩。” 刘怀肃留在射阳陂,刘道规返回广陵,准备北上。 年都过了,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不过母亲还是托人送来了几件亲手缝制的皮裘,刘道规、刘遵、刘钟、刘广之、刘镇、刘怀慎都有份。 曹思霏也有一套。 就连她肚中的孩子也准备了全套,都是男童所用。 刘家一直没生出孙子,母亲一直耿耿于怀。 一同从京口来的,还有沈月菡、沈月薇两姐妹,刘道规心中苦笑,母亲的心思,刘道规岂能不知? 这对姐妹在刘家住了几个月,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服侍刘道规起居,晚上也一起暖床,大被同眠…… 日久生情这四个字果然没错,相处一段时日,感情突飞猛进。 算上玉奴她们三女,刘道规也妻妾成群了。 享了几天齐人之福,正准备北上鲁郡,京口那边送来的消息宛如一道惊雷劈下,弄得广陵城人心惶惶。 蛰伏了大半年的天师道妖贼卷土重来。 孙恩率部众攻克浃口(今镇海口),入余姚,破上虞,长驱直入,兵锋直指会稽郡腹心——山阴。 这一次妖贼来势汹汹,不下五万之众。 一时间,江左风声鹤唳。 刘道规这时候肯定走不了,无奈只能让刘广之、曹霁、王元德、刘钟主持春耕事宜,若有难处,可向刘穆之求援。 刘穆之现在也算半个自己人了。 收复泗水之南后,兰陵、琅琊、东海三郡威胁大减,慕容垂也根本看不上这些边境之地,盯着慕容永,燕军分成三支,对西燕磨刀霍霍。 刘穆之鉴于当下形势,连北面作为缓冲区的东莞郡都耕种起来。 十日之后,东南再次传回消息,孙恩五万大军被刘宣之五千人马轻松击退,退回上虞。 刘宣之也是彭城刘氏,是刘牢之的从弟,但早年便投入谢氏门下。 形势有所缓和。 不过想要彻底将剿灭妖贼几乎不可能。 孙恩以海为基,手上捏着一支水军,来去自如,晋军只能被动防守。 谢琰率八千台兵镇守山阴,还有其他客军将近万人,进攻不足,防守绰绰有余。 刘道规主动找上袁鹤,打听各方消息。 “朝廷不日将从广陵调派兵力南下。”袁鹤知无不言。 刘道规眉头一皱,广陵还有一战之力的,无非就是征虏中兵,或者刘毅,不过刘毅的可能性非常小,他手上的势力只能算流民军,朝廷不可能让他们深入东南腹地。 一想起谢琰的嘴脸,刘道规心中就犯恶心。 在他手上当差实在难受。 “难道最近动静闹得太大,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袁鹤笑道:“这是好事,彭城刘氏想壮大,只能在战场上建功,别人求还求不来,妖贼乌合之众也,一触即溃,白捡的功劳。” 刘宣之在北府军中排不上号,战力也不是很强,但不知为何,竟然能击败孙恩的五万人马。 孙恩蛰伏了这么久,卷土重来,应该比上一次更凶猛才对,手上人马肯定不是乌合之众。 这一战处处透着诡异,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妖贼之中亦有能人。” 孙恩能主动退出会稽,挟持二十余万青壮渡海,避开北府军的兵锋,这种魄力和能力绝非寻常妖贼。 “卫将军名满天下,参与过淝水之战,对付一群妖贼,还不是信手拈来?” 袁鹤对谢琰信心十足,不过的他的话也暴露出在军事上的短板。 淝水之战能打赢,有一些巧合因素在。 而且现在晋室也不是当年的晋室。 刘道规也不跟他争辩,默默关注形势发展。 两天后,朝廷出兵的诏令果然来了,却不是刘道规,而是高雅之。 高雅之带着一千多部曲赴任广陵相,接收盐渎,现在盐渎没了,他留在广陵没有意义。 高家是司马元显扶持起来牵制彭城刘氏的力量,孙恩一触即溃,建功立业这种好事自然轮不到刘道规。 高雅之率兵南下,桓弘特意送行,将自己的乐手都弄来了,敲锣打鼓,弄得喜气洋洋。 军府中的大小军吏都来了,刘道规自然不能例外。 “高将军此去,必定旗开得胜,届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桓弘皮笑肉不笑。 他弄的这场送行,更像是在恶心高雅之。 高家是北府一系的人,还是司马元显面前的红人,与桓家天生不对付。 “将军稍待,不出两月,在下定去贼酋孙恩首级而还,再来追查盐渎被劫之事!” 高雅之年轻气盛,不可一世。 身后甲士全都虎背熊腰,也的确有狂的资格。 桓弘阴阳怪气道:“妖贼非同小可,我劝高将军莫要年轻气盛,凡事三思而后行,若是折戟,损了高家颜面不说,只怕会令朝廷失望!” 刘道规心中一动,盯着桓弘,他这话分明是不看好高雅之。 桓家一直与天师道勾勾搭搭,此前几番支持他们,两边互相利用,对彼此的了解肯定高于外人。 天师道毁了三吴八郡,其实是帮了桓氏一个大忙。 “哼,桓将军还是多多保重,东南妖贼就不劳足下多虑了。”高雅之翻身上马,趾高气昂的向港口而去。 桓弘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哈哈大笑,“来人,奏哀乐,为高将军送行!” 一阵令人断气的哀乐响起,让现场气氛越发滑稽起来。 袁鹤、刘毅、孟昶等人憋着笑。 高雅之气的满脸通红,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刘道规越发笃定桓弘知道些什么,弄不好这是桓氏借天师道之手,削弱北府军。 谢琰身为卫将军,都督江东七郡军事,其领军能力,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本章完) 第211章 名将 第211章 名将 孙恩虽然被刘宣之击败,但浃口、余姚、上虞等城池仍被其控制。 山阴周围城池只剩下邢浦,此城位于山阴之北三十五里,乃是北面与三吴的相接的咽喉要道,拿下此地,便切断了会稽与江左的联系。 而谢琰击退孙恩五万大军后,便志得意满,没有趁胜追击,扩大胜局,在城中既不抚民,亦不恤兵。 没过几日,孙恩又卷土重来,两万人马直逼山阴县北之邢浦。 声势比较上一次反而弱了许多。 “妖贼去而复返,必有蹊跷,属下建议先固守,静观其变,贼众远来,粮草无以为继,必然难以持久。” 高珣作为高氏子弟在谢琰面前说的上话。 原本就是北伐老卒,又跟着刘道规屡次征战,见识也跟着增长起来。 一旁的广武将军桓宝道:“强贼在海,来自自如,在会稽盘踞多年,对地形的熟悉在我军之上,不宜与其野战,当严密防备,在南湖设水军营寨,以为警戒。” 会稽南湖与海相通,天师道无孔不入,对此地地形摸得滚瓜烂熟。 龙亢桓氏也有不少人为司马氏效力,士族高门之间互相联姻,你中有我中有你,早已司空见惯。 建议都是好建议,谢琰麾下北府台兵中也有不少人,都看出天师道有些异乎寻常。 孙恩手下有二十余万青壮,不可能只有两万人马。 但再好的建议也要主将听从才行,谢琰冷哼一声:“苻坚百万之众,尚且败于我手,何况区区妖贼?吾反手可灭,众将听令,与吾出城决战!”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起到了反效果。 让谢琰更加目中无人。 上党太守张虔硕道:“士卒尚未进食,不如大飨士卒,明日再决战不迟。” “当先灭此寇而后食也!不必多言,出城决战,违令者,斩!”谢琰已经穿戴盔甲,提起宝剑,满脸傲气,与两个儿子谢肇、谢峻一同出门。 谢琰手上捏着假节之权,战时可斩违抗军令之将吏。 众将无奈,只能各起部众,与谢琰一同出征。 士卒腹中空空,又未见赏赐,皆无斗志。 且谢琰督镇东府以来,既不囤积粮草,也不修武备,很多士卒身上盔甲都不全,就这么跟着谢琰出城。 唯一还有有斗志是广武将军桓宝,麾下八百西府精锐,龙精虎猛,走在最前为先锋。 行至千秋亭,河塘相连,水网密布,道路逐渐狭窄。 一场春雨,烟波袅袅,水雾遮天蔽地。 三吴地区进入了回南天,也就是返潮,到处都湿漉漉的,让士卒越发难受。 谢琰也烦躁不已,战马不安的低鸣。 高珣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苦劝:“妖贼久在会稽,阴险狡诈,知悉地形与气候,北府皆为北人,不耐潮湿,不如暂驻扎于此,广派斥候,哨探周围形势,再做打算。” 斥候为一军之耳目,不过北府军皆为步骑,在这种天气下的会稽周转不开。 “狭路相逢勇者胜,妖贼若敢埋伏,正是天不养国贼,令其引颈就戮耳!”谢琰的刚愎自用已经深入骨髓。 自幼他便被谢安称为“统军治国之才”,淝水之战中,他力劝谢石听从朱序的建议,主动渡河出击。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以名将自居,受到了朝廷的青睐。 出身顶级高门,一辈子顺风顺水,走到任何地方都受人吹捧抬举,从未经受过挫折,自然心高气傲,不知世事之艰。 高珣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一声惊呼,“贼至矣!” 水雾之中贼军船只影影绰绰,前方一条黑线拦在河道之上,堵住了士卒前进的路径。 贼军的身影逐渐在水雾中显露,密密麻麻。 八千北府台兵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士卒越来越惶恐。 这个时候撤走还有机会,河道水网并不能封锁所有道路,但谢琰拔剑在手,“诸军何必爱惜性命?当为国效死,全军进击!” 当年淝水之战,他也是这么指挥士卒们冲过对岸,然后氐秦大军莫名其妙的就崩溃了。 所以谢琰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妖贼能比氐秦大军强悍。 只是他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周围士卒反应冷淡。 根本没人往前冲。 谢琰大怒,“某尚不惧死,尔等贱小奈何畏首畏尾?不前者,斩!” 士卒们这才无精打采的往前冲。 这么一耽搁,妖贼的战船靠近,箭如飞蝗,从水雾中射出,北府军腹背受敌,立时倒下一大片。 前方的妖贼已然结阵,长矟如岸边的芦苇林,无边无际。 这些妖贼明显不是乌合之众,阵列肃然,眼神坚定,身上还披着甲胄。 虽然不到两千人,却比北府军还要精锐。 阵前插着沈、陆、顾等各色认旗。 而这精锐贼军的后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在水雾和春雨中一言不发,沉默如山,让人莫名的压抑。 半年时间,天师道就打造出了一支精锐。 “不能冲了!”帐下督张猛子欲哭无泪。 这不是厮杀,而是一边倒的屠杀,侥幸冲上去的北府士卒也被贼军的长矟刺杀在地。 眨眼之间,水雾中就升起了一股淡淡的红晕。 在无边无际的黑影衬托下,仿佛一幅江南水墨画,充满了诗情画意…… “啪”的一声,谢琰一马鞭抽在张猛子脸上,带出一条血印,“韩信万余疲军背水一战,尚能击破二十万赵国大军,我有八千北府精锐,何惧两三万妖贼?休要多言,诸军努力向前!” 他喊着别人努力向前,自己却一动不动。 士卒越发迟疑。 谢琰一鞭子一鞭子抽在张猛子身上,“此战若败,必斩汝首级!” 张猛子全身一颤。 旁边的高珣实在受不了了,高呼道:“事已至此,有进无退,杀!” 身边的部众眼睛顿时红了起来,跟着高珣冲上前去。 广武将军桓宝也挥动长槊,“儿郎们,破敌!” 说完率先冲向贼阵,身中数箭,一步不退。 士气终于回来了一些,与贼军血战在一处,精锐就是精锐,既然撕开了贼军的阵列,杀伤甚多。 (本章完) 第212章 惨败 第212章 惨败 尸体堆积成山。 桓宝与高珣奋力厮杀,逐渐压制住了贼军的气势,后面的北府军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的精锐,士气大增。 但就在这个时候,雄浑的战鼓声从战船上传出。 咚、咚、咚…… 夹杂着雨雾,越发有种苍凉之意。 “三官在上,水解成仙!” 几声嘹亮的呼喊,传荡在战场上。 原本萎靡的妖贼瞬间亢奋起来。 天师道敬奉天地水三仙,如今天上下着春雨,地上河网密布,正应了天师道众的信仰。 后面的妖贼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一个个高呼着“水解成仙”,完全不惧北府军的刀矟,一些年老体弱之人直接往锋刃上撞。 临死之前冲着北府军狂笑,“成仙了成仙了……” 那种癫狂模样,让身经百战的老卒也心惊胆寒。 血战至今,刀口卷了,长矟折断了,但妖贼依旧无穷无尽的涌来,无惧生死。 令人绝望…… “桓将军!” 高珣冲前面的桓宝喊道,这么打下去根本就赢不了,妖贼明显提前设好了埋伏等着他们来钻。 桓宝踩在尸堆上,一动不动,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听到高珣的喊声,缓缓回头,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但一句话都没说,就轰然倒下了…… 高珣心中一沉,能支持到现在,全靠桓宝力战在前。 现在他倒下了这场大战也结束了。 回头望着身后,谢琰的身影若隐若现,但贼军水陆并进,战船和渔船上涌下数之不尽的贼军。 后路竟然也被截断了。 妖贼是冲着斩尽杀绝来的…… 随着桓宝的倒下,军心立即崩溃,士卒们四散奔逃。 “卫将军,现在突围还来的及!” 后面传来张猛子的喊声。 但只听得一阵马鞭抽打声,以及谢琰的骂声:“该死,尔等猪狗都该死,吾十余载英名全都葬在你们身上。” 他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只顾着骂,既不招聚溃,也无应对之法。 抽打声越发响亮,一声大吼:“去死!” 雨雾中忽然惊起一道寒芒,抽打声和辱骂声戛然而止。 谢琰的身影一动不动,身上爆出一团血雾,然后整个人从战马上缓缓倒下,战马受惊,朝着高珣奔来。 张猛子也癫狂起来,厉声喝令士卒:“谢家的人都该死,都该死!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活!” 声音凄厉犹如厉鬼,手中长刀不断挥砍。 而谢琰的两个儿子谢肇和谢峻也被乱刀砍翻在地。 雨越下越大了,将他们的身影淹没。 战场忽然安静起来。 高珣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以前跟着刘道规,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斗志高昂,游刃有余…… “水解成仙,杀光北伧!” “杀光伧子!” 妖贼的高呼一浪高过一浪。 “司马!”周围部曲都望着他。 高珣忽然翻身上马,“跟着我杀出去,活下去!” “杀!” 三百余众斗志回升一些,跟在张猛子后面,向南杀去。 张猛子也是一员猛将,麾下部曲都是铁甲精锐,贼军一时之间奈何不得,竟被杀破重围。 高珣紧随其后杀出,但身边的部曲只剩下百余人,麾下部众十去七八。 长叹一声,向东突围,钻入天目山中。 “司马为何不返回山阴?”族弟高守之询问。 “妖贼水军犀利,可长驱直入,进入南湖,我等返回山阴是自寻死路,未经之际,只有趁妖贼没有封锁钱塘江,逃回吴兴,等候朝廷的援军。” “朝廷还有援军吗?” 士卒们纷纷抬起头,眼神无比落寞。 谢琰战败,对军心打击极大。 “会……有的。”高珣安抚士卒,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率领士卒向北逃窜。 沿途遇到不少溃军,北府军的家眷在京口一带,自然不愿意留在会稽。 妖贼跟在后面追杀。 一路上惨叫连连,好不容易逃到乌程,却被挡在城外,“太守有令,溃军不得入城!” 高珣连日逃命,早就没了气力,只能跟其他溃军一样,缩在城墙根下,躲避风雨。 饿了一夜,天刚亮,就听到城头传来一声声哭泣。 “我等……对朝廷忠心耿耿,太守何以如此?” 高珣抬头望去,却见城头跪满了青壮男丁,每个人背后都有两个提刀士卒。 一人高声道:“诸位之忠心,某素来知晓,为免诸位被妖贼蛊惑,还请诸位先走一步!” 一声令下,人头和鲜血从城头滚落下来。 溃军们全都愣住了。 孙恩第一次起兵作乱,想要从贼之人,早就去了,孙恩退走,这些逃奔山林的百姓重新返回城池。 但躲过了孙恩,没躲过官府的一刀。 高珣愣愣的望着地上的人头,都是一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脸上还带着惊恐之色。 城上又传来喊声:“庾太守有令,为免群小从贼,先杀之以慑人心!” 接着一颗颗人头从城墙上滚落,尸体被剥光后,也被扔了下来。 从早上杀到了正午,陆陆续续将近六七千颗头颅,滚落一地,失去头颅的躯体也很快堆积成一座小山。 血腥气比战场还要浓烈,宛如鬼蜮。 城上的守军骂道:“南貉都是穷鬼,身上一文铜板都没有。” 另一人嬉笑道:“没钱也不打紧,不是还有他们的妻女么?” “哈哈哈哈,对对对……” 城头立即传来一阵淫笑声。 高珣望着满地死不瞑目的头颅,久久不语。 “吴兴太守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 “这太守姓甚名谁?怎地如此狠毒,对自己之下百姓也下得去手。” “似乎是庾恒,颍川庾氏,名门望族,攀附琅琊王父子。” “庾恒连自己治下的百姓都能残杀,定不会收容我们……” 溃军之中有人知晓吴兴太守的来历,被这种手段惊呆了,生怕城中守军也砍了他们头颅,一个个自行离去。 “走吧,吴兴守不住了。”高珣眼神都黯淡下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惧怕百姓从贼而大开杀戒。 其实只要稍加抚恤,对百姓稍微好一些,这些一辈子勤勤恳恳的庄稼汉怎会投奔妖贼? 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寒风呼啸,夹杂着春雨,让高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本章完) 第213章 再败 第213章 再败 广陵。 “你说什么?谢琰战死,会稽落入妖贼之手?” 刘道规想过谢琰会败,但没想到他会败的这么惨,跟王凝之简直一丘之貉。 王凝之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未执掌过兵事,不敌孙恩也情有所原,但谢琰是谁? 是朝廷倾力扶持的高门大将,被寄以厚望。 而且谢琰在淝水之战中立有战功,麾下八千北府台兵,手上还有山阴坚城,遇上孙恩一触即溃,不仅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还捎带上了两个儿子…… 若不是袁鹤亲口所言,刘道规简直难以置信。 孙恩卷土重来,不到半个月就斩杀了谢琰,重新夺回会稽郡。 “高珣如何了,可有他消息?” 刘道规紧张起来,当初入征虏军府,无依无靠,没有高珣的协助,早就被荀信之、桓弘这些人玩死了。 高珣在谢琰帐下,千秋亭一战,北府八千台兵几乎全军覆没。 “目前只是刚打探到卫将军战死,其他的一概不知。” 袁鹤实话实说。 刘道规急归急,但广陵距离会稽四五百里,鞭长莫及,即便现在派人赶过去,也晚了,要怪只能怪谢琰不堪一击。 手上捏着坚城,兵精粮足,只要稍微坚守几日,三吴其他援军就会赶来,孙恩只能再次退回海上。 这一战的影响非常大。 北府军之前只在慕容垂手上败过,但对手是慕容垂,有天时地利加身,无可奈何。 而眼下是在江东腹心被人击败了,伤亡惨重…… 袁鹤叹道:“卫将军……欲效仿淝水之胜,主动出城决战,中了妖贼埋伏。” “淝水之胜能有一次就不容易了,整天想着以少胜多,能不败么?孙恩这是摸准了卫将军的脾性,对症下药,佯败于刘宣之之手,故意示弱,引卫将军出城决战!这说明孙恩身边有一个极其厉害的谋士!” 刘道规默默回溯了这一战的全过程。 妖贼强的是谋略,如同一个狡猾的猎手,谢琰这种打法,碰到北方胡人说不定还有胜算,遇上妖贼,束手无策。 当然这些只是事后诸葛亮。 一场战争的胜负有很多内因外因。 袁鹤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卫将军战死,朝廷最后一根支柱也断了,以后只能更依靠刘都督。” 依靠刘牢之,就是依靠彭城刘氏。 如今能够平息妖贼之乱者,只有刘牢之。 机会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刘道规感觉这是老天爷喂饭给他吃,一次次的将碗端在他脸上。 刘怀慎道:“我看未必,朝廷素来忌惮刘都督,不是还有高氏么?” “高雅之不是那块料儿。”刘道规直接断言。 几次相处,大致摸清了高雅之的性格,也是一个纨绔子弟,撑不起如此重任。 淝水之战是高衡打的,高雅之承续父祖余荫,又赶上的司马元显抬举高家,一辈子顺风顺水,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反观孙恩、卢循这些人,到处兴风作浪,处心积虑,经验十足。 遇上刘牢之,便舍弃到嘴的肥肉,退出山阴,撤退到海上,遇上谢琰,便老谋深算,一步一步将他引诱到陷阱之中,一击必杀。 “高雅之不是那块料,但高衡和高素还在,这种机会旁人难得。” 袁鹤话里话外,还是没太将天师道当成一回事儿。 永嘉之乱后,妖贼作乱不下百起,东西南北都有。 但无一例外全都被镇压下去。 袁鹤看不起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谢琰战死,朝廷终于着急起来,没像以往那样拖泥带水。 但依旧没有选择刘牢之,而是令冠军将军孙无终都督江东五郡事,高雅之为宁朔将军,桓不才为辅国将军,统率两万北府军南下。 高雅之虽是纨绔子弟,但孙无终却是一员宿将,司马元显终于选对了人。 不过孙恩已在会稽站稳脚跟,分兵拒守,水军入钱塘江,北府军一时无可奈何。 只能守住北面的吴兴、吴、义兴三郡。 战事陷入拉锯状态。 江东勉强保住了。 刘道规到处打听高珣消息,终于有了回信,高珣投入高雅之麾下。 南面乱了起来,北面也在大战。 今年二月以来,慕容垂增调司、冀、青、兖四州兵分三路大举进攻,自率大军出沙亭迎战慕容永。 慕容永起五万步骑以抵拒后燕军,将粮草聚于台壁。 对峙两个月,却见慕容垂率军驻扎邺西南一个多月未有行动,遂怀疑后燕军想要从太行之南转攻上党。 便召集各路军队驻屯轵关,亲自扼守太行口,惟留台壁一军。 西燕台壁守卫孤立,慕容垂却忽然率大军出滏口,进入天井关,突袭兵力空虚的台壁,连破西燕军,斩右将军勒马驹,擒镇东将军王次多,包围台壁。 慕容永这时候慌了,忙不迭的率五万步骑驰援台壁,两军对垒,慕容垂故技重施,令慕容国埋伏精骑千余,i正面战场佯装不敌,败退十余里。 慕容永追杀数里,慕容国骑兵突袭,慕容垂回军力战,大破西燕五万援军,斩首八千余众。 台壁一战,基本奠定了慕容垂的胜局。 慕容永虽然逃回了长子城,但时日已然无多。 继石勒、石虎、慕容儁、苻坚之后,北方新霸主出现。 就在刘道规以为形势会僵持下去的时候,袁鹤送来了最新的战报,“道则,南面……北府军惨败!” “什么?”刘道规难以置信。 袁鹤说的是惨败,而不是战败…… 谢琰大败是咎由自取,但这一次南征大军中有老将孙无终,还有桓不才也是一员宿将,跟着朱序击败过慕容永和翟辽。 “这是刚刚送来的邸报。”袁鹤递上一份文牒。 刘道规看完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声,孙无终败的不冤。 天师道的策略与慕容垂有几分相似,故意示弱,吸引北府军南下渡过钱塘江,进入会稽腹地余姚,尔后以水军截断钱塘江,断北府军补给,再集结七八万重兵,四面围攻。 两万北府军并没有复制淝水之战的奇迹,几乎全军覆灭。 孙无终和桓不才浴血奋战,率残军杀出重围,逃入西南东阳郡…… 这场惨败比谢琰战死影响还要大,孙无终身为冠军将军,是北府军中的二号猛将,连他都被击败了,对北府军士气打击极大。 这个时候朝廷不得不启用刘牢之。 “妖贼绝非乌合之众!”刘道规沉声道。 (本章完) 第214章 信 第214章 信 袁鹤没其他消息,聊了一阵儿,刘道规也就辞别而去。 朝廷做任何决断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这一次孙无终和高雅之的大败,也让所有人看清楚了妖贼真正的实力。 回到公廨,却见刘钟等候多时。 “北面一切安好,兄长不必担忧,泗水南岸五座坞堡已经修建起来,王元德招收流民屯垦,连北岸和西岸的田地都耕种起来,我军在泰山上立起营寨后,刘主簿亦循机北,经营东莞郡。” 麾下几员将领,王元德治理能力最强,颇有谋略,综合能力还在刘广之、毛德祖之上。 南北方的士族子弟,差别之大,一目了然。 刘穆之虽是琅琊主簿,但两边利益捆绑在一起,几乎是一家人。 没有兰陵和鲁郡的支持,东莞绝开垦不出来。 有他们两人在,内政方面基本没什么大问题,八幢早就走上正轨,将吏不是宗族便是部曲,内部还有督队和督官,只忠于刘道规一人。 “燕军近日有何动静?” “燕国大军都集中在北面,围攻西燕慕容永,连慕容隆都抽调走了,我们的压力大减,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去年秋冬也没来劫掠我们。” 西燕位于并州,乃北方之脊背,战略意义远比泗水流域几个小郡高出太多。 而且燕国对淮北并不上心,一直作为缓冲区,人口都迁徙到了滑台和黎阳一带。 “慕容家自相残杀,拓跋珪为何没有动静?”刘道规疑惑道。 “拓跋珪派了陈留公拓跋虔及庾岳救援西燕,慕容垂快他一步,先一步攻下晋阳,魏军慑于慕容垂声势,裹足不前。” 姜还是老的辣,晋阳是北方咽喉重镇,慕容垂先拿下晋阳,基本堵住了魏国南下支援的路径。 慕容永将都城设在长子城,几乎处在燕国的三面包夹之中。 拓跋珪就算想救他,也没办法快速赶来。 刘道规估计西燕绝对撑不过今年,两边本来都出自鲜卑慕容氏,慕容永在战场上大败,下面的人必然离心离德。 “燕军不来招惹我们,我们也不招惹他们,各自安好吧……” 南北都有自己的内部问题要解决,晋室有妖贼之乱和桓玄威胁,燕国灭了西燕,与魏国全线接壤,两边剑拔弩张。 就算慕容垂不攻打拓跋珪,拓跋珪也一定会南下侵袭燕国。 一生不容二虎,魏国的都城盛乐,就在燕国的家门口上,其兴起之地代郡,与河北处在同一地缘。 吞并西燕的慕容垂如日中天,而拓跋珪也不弱,基本整合了漠南诸部。 “还……还有一事……”刘钟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何事?”刘道规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有事。 “夫人生了个女儿。” “女儿?”刘道规心中一阵失望。 这年头生儿子才是硬道理,刘家想要崛起,子嗣一定繁盛,普通人家的儿子,五六岁就能下田帮忙,十一二岁就是小劳力,十五六岁就算成人了。 兄弟子嗣,力量就大。 刘牢之纵横天下一辈子,却三代独苗,所以才弄得形单影只,身为北府都督,势力却不稳固。 反之,刘毅只是一个五品掾吏,兄弟三人都混得不错,还一大堆的族兄族弟,每次跌倒,总能爬起来。 只是到现在,家中还是没有生出儿子…… “女儿就女儿吧。”刘道规还是满心初为人父的喜悦,毕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 可以确定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能生出女儿,以后就一定能生出儿子。 刘钟松了口气,“这是夫人的亲笔信。” 刘道规接过,打开,上面有淡淡的兰香气。 每到暮春时节,兰陵的兰就会盛开,孔子因其与众草为伍而喻为“王者香”,是君子的象征,与善人处,如入蕙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俱化。 纸笺上,写满了娟秀小字,令刘道规倍感温馨。 “暮春三月,檐雨敲窗,妾展素笺半日,墨迹几番晕染,终不忍负此良辰。忆昔氶城折柳,君执剑南行,襟上犹沾妾泪,昔读《卫风·伯兮》,知君子佩玉,当砺锋刃以安黎庶。昔班超投笔从戎,张骞凿空西域,皆忍私情而就大义。今江东板荡,妖贼肆虐,百姓水深火热,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以安天下,知君倜傥不群,胸怀大志,勿以家室为念,当振臂而解苍生倒悬……临书仓促,玉簪敲折三根,忽见庭前辛夷已绽新蕊。此最解人意,年年先发向南枝。妻曹氏敛衽谨书。” 字里行间,可见思念之情。 刘道规看完信后喟然一叹。 其实这么多年对她还是有些愧疚的,成亲之后,公务繁忙,聚少离多,她从来没有抱怨,在兰陵尽职尽责,在背后出谋划策。 很多细致入微的事情都是她来操持的。 八幢的快速壮大,也有曹家的鼎力支持,和她的一份心血。 以前刘道规也想过将她带回广陵,不过她都拒绝了,觉得刘道规往返两地,留在广陵的时日多一些,留在兰陵时日少,难免让人心生疑虑,只有她这个主母留下,方能安定人心。 还有曹家,有她在,方能真正为刘道规所用。 刘道规也就同意留下她,夫妻二人分隔两地。 唯一难受的是母亲萧文寿,此前她寄以厚望,希望生下儿子,这一次又要让她失望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急不来。 好在兄长刘裕的两个妾室张阙、胡道安都怀上了。 若全都是女儿,刘道规真怀疑是老天爷故意跟刘家过不去…… 合上信笺,刘道规立即去买了些胭脂水粉和丝绸,挑了一件凤头步摇,提起笔,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为何,一个字也写不来了。 一是没曹思霏的文采,二是不善于表达男女之情。 在外人面前,刘道规能各种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曹思霏,平日哄人的话一句都说不出。 想了半天,终落笔八个字:“得妻如此,此生何求?” 让刘钟一同带回。 也不知为何,心中积累已久的戾气忽然消散很多,对未来也不那么迷茫。 家和万事兴果然不假。 (本章完) 第215章 聚 第215章 聚 谢琰败了,高雅之败了,孙无终败了,朝廷不得不启用刘牢之。 六月初,朝廷诏令下达京口,拜刘牢之为镇北将军、都督会稽五郡诸军事。 刘牢之下令征虏军府合兵南下。 “贼势猖獗,形势不妙,依我看,不如假托筹措粮草,召集部众,拖延数日……”袁鹤出了个馊主意。 他的心思刘道规自然知道,无非是让刘牢之冲在前面,扛住孙恩的冲击。 其实很多北府老将都是这么干的。 孙恩击败谢琰,破了北府军的士气,重创冠军将军孙无终,则是破了北府军的胆气。 见刘道规犹豫,袁鹤继续劝道:“道则虽与刘都督同宗,然,征虏军府与北府面和心不和,毕竟是外人,此去定会被委以先锋。” 袁鹤不愧是阴谋诡计的行家,每句话都洞穿了人心。 其实刘道规扯各种理由,刘牢之也没办法,两边毕竟隔着一层。 “你错了,这一战就算我是前锋,也义不容辞。” “为何?”袁鹤从未领过兵,不知军心所向,一切都从眼前利益出发。 “好打的仗轮不到我,轮到我等一定不好打,想要出头,就要敢为人先!” 身为寒门,没有家世和门第支撑,只能冲上去玩命,刘道规早有预料。 反过来,这次大战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别人都在退缩,而自己顶上去,只须稍稍立下战功,便可在北府军中扬名立万。 “年轻人……莫要太气盛。”袁鹤忽然来了一句。 “大丈夫有所为有大丈夫不为,何惧之有?战争,争的就是人心和气势。”刘道规心意已决。 这一战不是为司马家打的,也不是为刘牢之打的,而是为自己。 西面桓家已经崛起,时不我待,天师道是刘道规和刘裕的最后崛起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拿到上桌分肉的资格。 想清楚这一点,也就不必瞻前顾后。 袁鹤眼中异光一闪,不再多劝。 刘道规留周铮的前校在广陵,顺道让袁鹤多看顾一些,防止桓弘、刘毅这些人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赵伦之的后校留在盐渎,没有人马,就镇不住那边的牛鬼蛇神,盐场也就没有保障。 军户八幢则交到刘怀慎手中,让他继续练兵,将军户整合起来。 安排好一切,刘道规率左右两校一千六百中兵南下,乘船南下于京口汇合。 京口城外,认旗明显少了很多,清一色的都是“刘”字旌旗,士卒也没上一次聚兵时多。 妖贼来势汹汹,明显是个硬茬儿,谢琰、孙无终、高雅之相继战败,部曲损失惨重。 其他北府将领不愿陪上自己的家当,不是称病,就是粮草不济,军无战意等等各种原因推脱。 打赢了,朝廷未必会有赏赐,若是战败,损失的是自己。 北府本质上与北方诸国差不多,是一个松散的联盟。 很多时候,刘牢之也号令不了他们。 不过人虽然少了,但士气并未减弱。 刘牢之麾下人马是北府精锐中的精锐,刘道规带来的征虏中兵虽是新招募的,但初生牛犊不怕虎,都想在战场上露脸。 一千六百士卒,披甲者多达五百七十二人,将近三分之一。 还有一支两百人的骑兵。 每个士卒装备一支长矟、一柄环首刀、一把弓或弩。 还有四千军户青壮负责后勤粮草。 虽然是为朝廷剿贼,但粮草还是要自己出,现在的朝廷也拿不出粮草了,一切都靠自己。 这也是很多北府老将不愿出征的原因。 司马家岌岌可危,眼看就要撑不住,到时候谁手上刀兵多,谁分到的肉就多。 这几轮的动荡和战乱,士族门阀的势力遭受沉重打击,聪明一点的人都在暗中准备。 “拜见都督!”刘道规拱手一礼,望了一圈,却不见兄长刘裕和刘怀肃的身影。 只有刘宣之、孙无终、高雅之几人。 高雅之整个人都蔫了,无精打采,没了往日的气焰,孙无终身上还有伤,垂头丧气。 而他们身边跟着几十部曲,全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阿规免礼,都是自家人,我就不废话了,此次剿贼,只能靠我们彭城刘氏!”刘牢之比往日亲热了几分。 “全凭都督吩咐!”刘道规能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刘牢之大手一挥,“爽快,妖贼聚四五万大军于钱塘江之南,军情紧急,刘道规听令,汝为右前锋,自吴兴南下,与左前锋刘裕合攻邢浦!” 孙无终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贼军非同小可,此战干系重大,刘氏兄弟虽有勇名,然妖贼狡诈,若是进军不利,只怕折损我军威势。” 这话明显是在帮刘裕和刘道规,他与妖贼交过手,知道对手的厉害。 旁边的一员老将大大咧咧道:“寄奴有万夫不当之勇,兄弟二人皆我北府翘楚,这一战非他二人莫属!” 刘道规循声望去,却是老将高衡。 这话明显是在捧杀,他当然巴不得刘道规和刘裕在妖贼手上吃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北府军中同样争权夺利,互相看不顺眼。 这时高雅之也幸灾乐祸道:“区区妖贼岂是刘参军敌手?征虏军府上下谁人不知刘参军之勇不在刘都督之下,以后我等北府中人都要依靠他们兄弟!” 话中拱火挑唆的意味太明显,刘牢之一张紫脸沉了下来。 刘道规心头暗怒,这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自己一败涂地,也要拉别人下水,根本不会顾及大局。 难怪孙无终、桓不才两员宿将搭配高雅之会大败。 上下同欲者胜,这三个人凑在一起代表三方势力,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根本尿不到一块儿去。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刘牢之出来呵斥,镇住场子,维护彭城刘氏,但他却一动不动。 刘道规叹了一声,朝众人拱手,“都督纵横天下十余载,天下谁人不知?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晚辈能有今日,全靠都督提拔以及麾下兄弟扶持,都是北府中人,以后当互相扶持才对,一时胜败不足论英雄,高将军骨头软,张口闭口依靠他人,岂不知我北府中人谁不是铮铮铁骨?” “彩!”周围北府将吏齐声喝彩。 (本章完) 第216章 先 第216章 先 谁都喜欢被抬举吹捧。 高衡与高雅之这对祖孙脸色难看起来,刘道规这分明是在讽刺他们依附琅琊王父子。 “哼!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高雅之冷哼一声。 这时孙无终忽然一拍案几,须发皆张,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道:“余姚之战,若非汝轻敌冒进,岂能中了贼人的埋伏,致使一万儿郎葬身贼人刀兵之下?” 几乎所有人都怒视高雅之。 刘道规也是一愣,没想到余姚之战还有这种内幕。 按说孙无终和桓不才都是征战了大半辈子的宿将,就算不敌妖贼,也不应该败的这么惨,原来是受到了高雅之的牵累。 高雅之一辈子都没打过硬仗,司马元显一拍大腿,任命他为主将,想要镀一层金,没想到适得其反。 “我……” 面对北府诸将的怒视和鄙夷,高雅之脸瞬间变成猪肝色。 这时高衡朝刘牢之拱了拱手,“军情紧急,当速速南下!” 刘牢之咳嗽一声,“够了,速速出兵,与寄奴会师!” “领命!”刘道规也不争辩。 当即率征虏中军东下。 北府军已经败了两次,容不得再次失败,刘牢之亦率一万五千精锐跟在后面,相隔不到五十里,互相照应。 刘道规松了口气。 内斗归内斗,在大是大非面前,刘牢之还有着底线。 这一战若是失利,损失最大的还是彭城刘氏。 行军数日,进入嘉兴,新任的吴郡太守袁崧招抚流民和溃军,修建了东、西沪渎垒抵御妖贼水军,正因为他的积极备战,方才挡住了妖贼向北进军的步伐。 此人出身陈郡袁氏,擅音律,与与羊昙、桓伊并称“三绝”。 这三人都是真正的名士,尤其是桓伊,名震一时,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调和中外,淝水之战,冲锋在前,至少有的他三分功劳。 三吴若是没有袁崧,早就被贼军攻陷了。 行军途中,一群流民围了上来,为首一人蓬头垢面,见了刘道规就潸然泪下。 “晦气,一边嚎丧去。”刘遵带着人驱赶。 但这群人就是不走,眼巴巴的望着刘道规。 “道则……”为首一人声泪俱下。 “高兄?怎弄成这样?”刘道规一愣,终究还是认出熟人。 眼前胡子拉碴满脸憔悴之人,不是高珣高子玉还是谁? “一言难尽……我跟着卫将军大败,后跟着高雅之还是大败,兄弟们死伤殆尽……”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眼泪簌簌直下。 “这么惨?你也是够倒霉的,跟了他们两个货色。”刘遵没心没肺的幸灾乐祸。 刘道规踹了他一脚,虽说高珣当初离自己而去,但情非得已,兄弟情分还在,如今落了难,更不能弃之不顾,“胜败乃兵家常事,跟着我一起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刘遵捂着屁股,“对对,报仇雪恨!” “我之所以留在此地,就是等着道则!”高珣一把擦掉眼泪。 “走!”刘道规一把拉起高珣,为他准备了一匹马。 高珣却面露难色道:“有……有吃的没?” “有,要多少有多少。”刘道规心中一酸。 过境吴郡,袁崧送上了不少猪羊犒赏,粮草供应,从无短缺,当地百姓也较为和善。 不过进入吴兴郡却是另一番景象。 城池紧闭,路口上到处堆着京观。 腐烂的脸上爬满蛆虫,空洞洞的眼眶望着行来的士卒。 尸臭冲天,到处都是无头的尸体,赤条条的被野兽肆意啃食,眼下是五月,江东闷热,若不清理,迟早会酿成瘟疫。 “本地太守是谁?竟然如此了得,斩杀了这么多妖贼?”刘遵咋舌不已。 刘道规也惊讶不已,但没听过吴兴太守击败过妖贼。 高珣恨恨道:“这些不是妖贼尸首,而是当地青壮百姓,吴兴太守庾桓担心郡内百姓从贼,残杀五六千人,吓阻百姓……” “什么?”刘道规眉头一皱。 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搞法的。 妖贼入境,更应该安抚百姓,鼓励他们守城才对。 士庶之别,犹如天隔。 士族高门从未将下面的百姓和军户当人。 庾桓一听名字就知道来历。 他这一通乱杀,周围恶臭熏天,连水源都被故意污染了,弄得刘道规无处扎营。 粮食由广陵和吴郡供给,但水不可能供给。 已经进入初夏,会稽地处江东之南,气候比之广陵闷热许多,刘道规扫了一眼士卒们行军一日,疲惫不堪。 如果喝了被污染的水,不须三天便会上吐下泻。 附近能落脚的只有乌程,此地连接苕溪与太湖,水源干净。 高珣道:“只怕……庾桓不是好说话的人,他是司马道子的亲信。” “我管他是谁的人,剿贼大事绝不能耽误,敢不让我军入城,以通贼论处!”刘道规脾气上来。 若不是这厮胡乱杀人筑京观,自己也不会弄得这么窘迫。 士卒不吃饭还能撑上七八日,没有水,两天就受不了。 非但是水,放眼望去,周围平原光秃秃的,山丘也是光秃秃的,仿佛被人拔光了羽毛的鸟雀,也不知是被妖贼砍的,还是庾桓坚壁清野。 刘道规想烧开水都没机会。 乌程坐落在太湖西南,与会稽隔着一条钱塘江,贼军随时都会攻上来。 攻破此城,便可以绕开三吴,向西北直插建康或者京口,当初谢琰就是沿着此路南下的。 刘道规加紧行军,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乌程。 果然不出所料,城池大门紧闭,哪怕刘道规拿出朝廷的印信,依旧不开门。 “太守有令,北府诸军若欲剿贼,南下即可,不得靠近乌程。”几个守军在城头高声喊道。 “他娘的,不识抬举!”刘遵勃然大怒。 刘道规怔怔的望着城门口的两座京观,每张面孔上都带着临死前怨气和不解,空洞的眼眶朝着昏沉的天空。 每个青壮背后都是一户人家。 残杀五六千之众,这种手段比妖贼更恶劣。 周围士卒忽然变得无比沉默。 沉默之中一股杀气和怒气互相交错。 这些新军来自军户,也是处于最底层,难免兔死狐悲。 刘道规深吸一口气,腐臭气息直灌入肺腑之中,“传话给他们,一炷香内,若是不开城门,我们便要攻城。” 这厮油盐不进,刘道规也懒得废话。 城内的青壮都被杀光了,只剩下几百守军,这种守军,比乌合之众还要乌合之众,刘道规不介意拿他们练练手…… (本章完) 第217章 杀 第217章 杀 “吱呀”一声,城门最终还是打开了。 刘遵带着人迅速接管城门。 “你们的太守呢?”刘道规在甲士的护卫下入城,刚跨入瓮城,就见到几具不成人形的女尸躺在城门洞中。 往前走几步,几个女人躺在地上,手脚都被折断了,两眼无神的望着入城士卒。 “太守……公务缠身,不能迎接诸位,还望恕罪。” 一个掾吏模样的人恭维道。 刘道规望着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掾吏不敢对视,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些都是妖贼的女人,被将士们抢来……却宁死不从,只好用了些手段……” “这些都是妖贼的女人?”刘道规指着地上一具八九岁左右女童尸体。 身边甲士怒气冲冲,高珣更是满眼怒火。 连一向粗鲁的刘遵都不忍直视,因为这些人干的事太丧尽天良。 稍动一下脑子就知道这些尸体一定是那些惨死青壮们的妻女,妖贼以钱塘江为屏障,根本就没有踏过北岸一步。 掾吏低下头去。 刘道规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怒气,“劳烦请庾太守来城楼商议御贼之事。” 掾吏如蒙大赦,抱头离去。 “此人民怨极大,断不可信!”高珣对吴兴太守抱着极大恨意。 “放心。”刘道规混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一个猪队友往往比神对手更可怕。 过不多时,那个掾吏又匆匆忙忙赶回,“启禀将军,我……家太守说他是二品高门,按规矩,应当……将军去拜见他……” 江左高门,王谢庾桓,庾氏发迹还在谢桓两家之前,庾翼和庾冰一度掌控朝廷,桓温还是庾翼提拔起来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庾家先是被桓温打压了一次,将其势力从荆襄挤了出去。 尔后,豫州刺史庾楷大败于司马尚之手上,最后一点家底也赔光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阿遵,带人去请庾太守过来,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规矩!”刘道规已是满脸杀气。 “领命!”刘遵带着百余甲士转身就走。 掾吏吓的说不出话来。 小半个时辰后,刘遵提着一宽衣博袖的文士上楼,扔在地上。 “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这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气焰丝毫不减。 “那你可知我是谁?”刘道规上下打量此人,四十上下,相貌堂堂,颇有文人雅士的风仪。 “哼,我乃琅琊王亲信,颍川庾子度是也!”庾桓一张嘴就抬出司马道子,而他颤抖的手则暴露了他的色厉内荏。 刘道规缓缓拔出腰间环首刀,伸到他面前,“你知道这是谁吗?” 刀光沾染了些许夕阳余晖,淡淡的红光在刀身上流动。 “你——”庾桓睁大眼睛。 “道则,适可而止。”高珣忽然变了立场,来劝刘道规。 毕竟此人是司马道子的亲信,也是庾氏高门。 高珣或许想教训他,但不愿看到他死在刘道规手上。 不过周围士卒们却睁大了眼睛,满脸期待之色。 听到高珣的劝阻,庾桓忽然有了底气,“某所作所为,皆为朝廷,绝无私心,哼,倒是你们,以下犯上,目无法纪!” 环首刀举起,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捅了出去。 庾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刀是捅在他身上。 刘道规拔出刀,接连刺了六七下,这厮才一动不动,断了气…… “尸体全城示众后挂在城墙上,凡参与屠杀平民者,皆斩!” 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 刘道规指着周围的守军大喝一声:“此乃军令,还愣着作甚?杀光他们!” 刘遵最先反应过来,一斧头砍在身边的守军的身上,鲜血喷的到处都是。 其他士卒也不客气,拔刀砍向周围的守军。 下起手来,又快又狠,即便倒在地上,也被乱刀斫成肉泥。 周围瞬间弥漫起一股血腥气。 “道则……”高珣愣愣的望着刘道规。 “此人私通贼寇,残杀百姓,向我军水源投掷腐尸,查明之后,此人非但不束手就擒,竟然联合部曲突袭我军,我被逼无赖,不得不还手。” 刘道规张嘴就是一连串的鬼话。 高珣道:“此人虽然该死,却是琅琊王的人,还是颍川庾氏,贼寇平定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高兄糊涂啊,当初司马道子为了免遭王恭清算,连王国宝和王绪都卖了,又怎会在乎庾桓?况且贼寇平定后,谁不善罢甘休,还不一定!” 刘道规在尸体上擦拭刀锋上血迹,还刀入鞘,满脸的理所当然。 庾氏现在是落水狗,杀了也就杀了。 朝廷根本顾不上这种小事,妖贼有一支强大水军,来去自如,短期内,根本没有平定他们的可能。 能收复会稽郡就不错了。 高珣苦笑,“莫非你一入城就想好了要杀他?” “不错,只靠武力,根本不可能平定妖贼,历来剿贼当剿抚并用,应先收三吴人心,瓦解妖贼之势,其自无立足之地,贼心溃散后,我军再进击会稽,自可事半功倍!” 妖贼中很多人都是被裹挟的三吴百姓,并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孙恩造反。 庾桓的所作所为,是倒逼百姓们从贼。 刘道规杀他,则是为了安抚三吴百姓,赢取人心。 高珣道:“如此说了,你已有了破贼之法?” 刘道规点头,“攘外必先安内,北府军毕竟是外人,没有当地人的支持,是斗不过妖贼的,妖贼绝非乌合之众,两次击败北府军,斩俘近两万,战力可见一斑,我若无此手段,定非其敌手。” 此前谢琰、孙无终、高雅之战败,之所以被贼军牵着鼻子走,原因便在于此。 高珣被说服了,“我说不过你,然则,擅杀士族,传出去,有损你的名声,只怕他日平定贼寇,朝廷也不会有封赏。” 刘道规笑道:“我只管平贼,其他事情与我无干,再说封不封赏,也不是朝廷说了算。” 谢琰、高雅之惨败,部曲十去其七,朝廷手上掌握的力量越发单薄,只能越发倚重彭城刘氏。 西面桓氏磨刀霍霍,以后这天下是谁的,还说不定。 (本章完) 第218章 抚 第218章 抚 一颗颗守军的人头被砍了下来,挂在长矟上,庾桓的尸体也被挂在木桩上,全城巡游。 城中很快就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十分凄惨。 刘道规心中一叹,庾桓是北方侨族,从来没将三吴百姓当过人,所以才会作下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其他侨姓高门也是一丘之貉,既不把三吴百姓当人,也鄙视北方南下的流民。 这样不得人心的朝廷还能坚持八十多年,全靠北方胡人的威胁,让所有人都产生了危机感,心甘情愿的被他们奴役和压榨…… “参军,府库之中有七万石粮食,十余万缗钱帛!”徐长命满脸喜色的前来禀报。 “拿出四万缗钱赏给兄弟们,其他的装上船,让李大目送回兰陵,粮食先集中起来,在城外设粥棚,安抚百姓。” 乌程坐落在太湖西南,与江左水网相通,李大目的海船能直达此地,倒是方便不少。 庾桓杀了这么多青壮,省下了许多粮食。 刘道规正好拿去收买人心。 高珣插了一句,“派斥候去会稽、丹阳、义兴、临海、东阳诸郡散播消息。” 刘道规点头,“不错,将乌程施粥的消息放出去,吸引流民过来!” 如果放任流民不管不顾,迟早会被妖贼裹挟,声势会越来越大。 如今争的就是人心。 粥棚建起,拿出城中储备的干柴,架上大釜,洒上一些盐,片刻之间,香气四溢。 城内的百姓纷纷赶来,不断有人冲着庾桓的尸体扔石头、吐唾沫,显然恨极了他们。 发泄了情绪,吃饱喝足后,对征虏中军敬重起来,主动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趁着这个机会,刘道规让他们清理城外的尸体,埋葬自己的亲人,哭声又此起彼伏起来,不少冲着刘道规下跪…… 到了下午,周围流民听到风声也赶了过来。 去年妖贼作乱,烧仓廪,焚邑屋,刊木堙井,虏掠财货,田园尽废,连婴儿都不放过,妖贼刚刚过去,北府军又来烧杀掳掠,田地荒芜,无人耕种,三吴遍地都是流民。 活下去是所有人的本能。 在饥饿的驱使下,也不会有人管刘道规是不是北府军。 三吴八郡原本人口殷实,不下两百万,虽被孙恩掳走了二十余万,但大多数都逃奔山泽之中。 短短三日,乌程就聚集起了六七千的流民。 还有更多的人从各地赶来。 未雨绸缪,刘道规赶紧给刘牢之上了一道文疏,陈述自己的平贼之策,请求他支援粮草。 他的一万余北府精锐已经抵达吴郡,但这兵荒马乱的年,粮草是所有人的负担。 三日后,只送来了三百石粮,其他的让刘道规自己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北府都督……”刘道规一阵埋怨。 也不知道刘牢之这个北府都督是怎么当的,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不过刘道规也知道其中缘由,这年头的粮草都集中在士族豪强手上,刘牢之一介寒门,得不到他们的支持。 魏晋近两百年的传统,得士族者得天下。 好在吴郡太守袁崧对刘道规的剿贼之议颇为赞许,令人送来了一千石粮食,承诺每个月都会有粮食送来。 又号召孔靖、虞丘进等三吴豪族,支援了七千石粮食,陆续送来。 算是缓解了粮食的压力。 而有袁崧、孔靖、虞丘进等豪族支持,刘道规平贼之策也算迈出第一步。 有了粮食,就有了人心。 刘道规坚壁清野,选拨青壮,设白玄黄赤四色大旗,人跟旗走,就在当地屯田, 这一场大战还不知道要打多久,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多种些粮食总不会错。 尸体清理完后,高珣率流民修建白鹭、沙月二垒,扼守水道,拱卫吴兴和义兴二郡。 妖贼席卷了钱塘江以南的五郡,兵力迅速膨胀,将近七八万人马,浩浩荡荡聚集在钱塘江之南。 如果只有这七八万人马,以北府军的精锐,自然不惧,当年刘牢之五千部众,就敢渡过洛涧攻打氐秦五万大军。 但当时的氐秦大军手上没有水军,而妖贼手上掌握一支精锐水军,驻扎在上虞,随时可以溯钱塘江而上,故技重施,切断北府军的粮道。 甚至可以从海路绕过吴郡,攻击晋陵和广陵二郡…… 有这支水军在,加上两次重创北府军的余威,刘牢之也谨慎起来。 处在他这个位置,如果战败,不仅会被朝廷抛弃,连北府军都会离心。 发动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都因为妖贼水军驰援,不得不退回,静待时机…… 刘道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将领的权责范围,吴兴离散的百姓得以活命。 麾下征虏中军没像之前北府军那般烧杀掳掠,郡内秩序俨然。 设白玄黄赤四色大旗分置武康、故鄣、安吉、永安四县,屯垦戍边,不步步为营,向会稽郡推进。 无形之间,刘道规的名声跟着起来。 至于庾桓,死就死了,他干的那些事太丧尽天良,连袁崧都不愿帮他出头,其他人更不会追究。 这年头死个太守,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庾家已经失势,墙倒众人推。 “道则,今日又有一千七百余众脱离妖贼,投降我军!”高珣欢喜不已。 四色大旗立起来之后,每天都有上千人从钱塘江南逃来。 他们在南边日子也难过,妖贼到处劫掠,不事耕稼,八万人马聚集在一起,粮草供应都是一个大问题。 “咱们这步棋走对了,不出两个月,妖贼自行崩溃,我意全军向前,进驻余杭,直抵钱唐江。”刘道规准备再进一步。 北人骑马,南人操舟,三吴百姓生来会水。 一条钱塘江挡不住他们。 若能用这种手段瓦解妖贼,能让三吴八郡免受战火荼毒,还没有什么副作用。 这年头百姓但凡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造反。 高珣抚掌大笑,“妙计,良将善治军亦擅治民,道则抚恤百姓,赈济流民,活人无数,名声动于三吴八郡,你的旗号一立起来,南岸妖贼定土崩瓦解。” “高兄何时也会阿谀奉承了?不能治其民,而能强其兵者,未之有也。为帅者,不可只知兵事而不晓民务。” 刘道规的这些手段其实也是跟别人学的。 (本章完) 第219章 变 第219章 变 西汉名将赵充国七十余岁高龄主动请缨,出征西羌,以步卒九校屯垦于河湟,不到三年,羌乱基本平息,还巩固了河湟之地,使其成为大汉疆域。 魏武帝曹操的屯田令开篇: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 给流民一条活路,比在战场上厮杀更有效,更立竿见影。 这场大乱,本来就是司马元显征召“乐属”引起的,三吴百姓被妖贼裹挟,意志并不坚定。 妖贼手段也没强到哪儿去,既不屯垦也不治理当地,到处流窜劫掠,杀人放火。 刘道规遂率征虏中军前出,屯于余杭,江对面就是会稽门户邢浦。 南岸密密麻麻都是营垒。 一杆刘字大旗竖起,屹立在天地之间。 高珣就在江边熬煮鲜鱼粥,三吴别的不多,鱼遍地都是,这种吃法也是三吴特有,鲜美异常,里面似乎还加了吴地特有的香料,风一吹,两岸都能嗅到。 刘遵则架了肥猪肥鱼,直接火烤,肉香四溢,别说江对岸,就是刘道规也有些馋了。 徐长命和苟忠带着人敲锣打鼓朝对岸高喊:“参军来了,三吴太平了!参军来了,青天就有啦!父老乡亲们,跟着妖贼死路一条,跟着参军吃肉喝汤!” 弄得还挺有节奏。 刘道规却一阵郁闷,“就不能弄些有文采一些?” 高珣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百姓又不会识文断字,越是简单通俗,就越能深入人心。” 当天晚上,就有两千多人从对岸游了过来。 即便第二天妖贼的水军封锁江面也制止不住这种趋势。 活命、吃饭,才是所有人最原始的欲望。 “此人声言有重大军机要面呈参军。”孟干之领着一湿漉漉的人过来。 “哦?你是何人?”刘道规上下打量,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健壮,双臂虬结有力,面不改色,眼神毫不退缩的直视, “在下沈虔子,奉家兄沈田子之令,邀参军渡江,里应外合,共击贼酋孙易之部!” “孙易之?”刘道规一愣,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他了。 如果能拿下邢浦,便是攻破了会稽的北门,还能切断妖贼水军与山阴城的联系。 以北府军的精锐,不出半月便能攻破此城。 但,事情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吴兴沈氏心甘情愿的跟随孙恩作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刘道规占了优势的时候来。 谢琰和孙无终战败,都不是败于正面战场,而是中了妖贼的计。 如果对岸是个陷阱,这一次南征也要失败,对刘牢之的影响或许不大,但刘裕和刘道规以后别想在北府军中出头…… “参军杀庾桓,为吴兴父老报了血仇,家兄感激涕零,愿意舍身相报!”沈虔子满脸感激之色。 杀庾桓,的确为刘道规赢得了三吴豪族人心。 不过舍身相报这种鬼话只怕连鬼都不信。 沈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不可能意气用事。 “我亦仰慕吴兴沈氏许久,既然汝兄有弃暗投明之心,不如亲自来谈!”刘道规盯着沈虔子的脸。 沈虔子几乎毫不迟疑的点头,“在下这就回营,禀告家兄。” “爽快!”刘道规亲自送出营外。 高珣蹙眉道:“妖贼素来奸诈,沈氏心意难料,风险太大了,我军既然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不必犯险。” “我又没立即答应他们,先看看形势再说。” 即便要攻打邢浦,刘道规一支人马也不够。 沈虔子走后,连续几日都没有动静。 对岸也开始戒严了,日夜都有人巡视,似乎还施行了连坐之法,抓到一人,相熟的几人一同斩首。 每天都有百余具尸体抛入江中。 这种残酷手段之下,过江的人越来越少。 两日后,北面马蹄声震,十余骑狂奔而来,为首一人高声道:“朝廷诏令,征虏参军刘道规何在!” “末将在!”刘道规与高珣、刘遵、徐长命、苟忠、檀道济等人一同出迎。 原以为是刘牢之的人马,没想到是朝廷派来的。 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骑兵在马上高声道:“陛下有令,三吴诸军十日之内,南下决战妖贼,收复会稽!” 刘牢之出兵至今,将近两个月,却匹马未曾渡过钱塘江,落在朝廷眼中,自然就是按兵不动了,有养寇自重之嫌。 “末将领命!”刘道规双手接过诏令,骑兵掉头就走。 如果自己收到了诏令,那么刘牢之和刘裕应该都收到了。 “朝廷……怎如此心急?”高珣郁闷不已,“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必理会。” 刘道规想了一阵,“应该是朝廷出了什么事。” 这时孟干之赶来,“参军,广陵密报。” 刘道规赶紧拆开密信,是袁鹤送来的,正好是建康的消息,原来是桓玄在姑孰聚集两万水陆大军,声称要帮朝廷剿灭天师道。 劝朝廷放开历阳、石头城、新洲、瓜步、牛渎、广陵等地的水防,让西府水军通过…… 朝廷若是敞开这些地区,建康也就暴露在桓玄的兵锋之下。 桓玄明显是在给朝廷上强度,逼刘牢之出错。 如果西府水军真心实意,与当年淝水之战一样与北府合作,妖贼肯定不是对手。 但基本不可能。 信的后半段则是关于北面形势,慕容垂围困长子城不到一个月,城中就有人开城投降,迎接慕容垂。 西燕就此覆灭,西燕八郡、治下七万多户悉数归燕。 江左大乱,慕容隆率三万大军返回高平,慕容绍一万步骑入泰山郡,觊觎淮南,北面形势空前紧张起来。 袁鹤通过内幕消息得知,朝廷不日会调兵北上,很大可能是征虏军府。 一场内乱,让晋室越发风雨飘摇。 眼见江左不行了,慕容垂也来凑热闹。 高珣气愤道:“以前只是怀疑桓玄与妖贼勾结,如今看来,两边必定暗中勾结,妖贼这边失利,桓玄就来了!” “暗中勾结当不至于,最多互相利用而已,桓玄见妖贼形势不利,便在西面策应,凑个热闹。” 刘道规几年前在京口博坊中见过桓玄一面。 此人好胜心极强,也极要面子,与妖贼勾结,会败坏的他的名声,利大于弊,如今他占据长江上游,控制江左命门,最需要的是大义和名分。 “到底打还是不打?”刘遵揉着后脑勺。 刘道规扫视众将,全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对岸已经戒严,刘道规怀柔之术很难见效,但对峙这么多天,对岸的流民就算不向着自己,也必然无心死战。 “熬了这么多天,也该让妖贼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速速派人去海盐联络兄长,一同出兵,拿下邢浦!” 形势发展,已经不容再拖延下去。 刘道规根基就在鲁郡和兰陵,若是没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废。 该出手时就要果断出手。 (本章完) 第220章 仿 第220章 仿 海盐距离余杭不算太远,刘道规派人过去联络刘裕,没想到他直接趁着夜色,带着本部人马赶来余杭。 一千三百余众,都乔装成了民夫打扮。 刘道规心领神会,知道他实在避人耳目,成为一支奇兵。 “妖贼与我军对峙月余,粮草将尽,人心惶惶,你以怀柔之术,破了他们的军心,可以决战!” 海盐濒临大海,也是一座盐场,刘裕全身晒的黝黑黝黑的。 刘道规道:“妖贼狡诈,只怕留有后手。” 七八万流民缺衣少食,但妖贼精锐肯定不缺吃喝。 这年头打仗动辄对外号称十几万、几十万大军,真正能战的也就少数精锐而已,绝大多数都是辅助民夫。 三国时卤城之战,诸葛武侯阵斩曹魏三千甲首,就让雍凉震动。 北府军号称七万大军,实则能战的也就刘牢之麾下的一万余精锐,其他孙无终、高雅之、刘轨等人也有数千人马,却连天师道都不是对手。 孙恩二十多万人马,养七八千精锐绰绰有余。 刘道规和刘裕手上兵力加在一起,也就三千出头。 如果是平原上野战,刘道规没有半点犹豫,但前面有钱塘江阻隔,妖贼重兵防守坚城。 “阿规,你何时变得如此胆怯?两军相争,就像樗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只管奋勇向前!我观察妖贼许久,已然松懈,可效仿慕容垂灭翟魏之计,你带人去上游良渎津大张旗鼓打造竹排木筏,吸引妖贼注意力,我率本部精锐于夜间凫水渡江,直取贼军大营,但见对岸火起,你再率本部杀来!” 刘裕显然早就想好了破敌之策。 如今的局面跟当初慕容垂灭翟魏非常相似。 翟钊陈兵大河以南,严防死守,对抗地岸黎阳的慕容垂,但慕容垂将大营迁到距离黎阳四十里的西津,大张旗鼓造牛皮船百余艘。 翟钊见慕容垂牙旗在西津,忙率大军前去抵御,却不料慕容镇当夜自黎阳渡河,在南岸建立营垒。 翟钊又慌了,忙率大军返回本营围攻慕容镇。 一来一去,士卒疲于奔命,斗志全无,熬到天亮,慕容农从西津渡河,两面夹击,大破翟钊。 慕容垂纵横北国,傲视关东,绝不是仅仅靠勇武,还有智略。 每一场大战都打的相当经典,敌人被他耍的团团转。 翟魏和西燕都是国家,并非闲杂势力,在他手上半年没撑过去就覆灭了…… 刘裕没读过兵书,却是天生会打仗的人,懂摸着石头过河的道理。 刘道规虽然也能想到这些,但绝没有他这么信手拈来。 眼下形势,妖贼的动员能力比翟魏差多了,若是这么来回折腾,不用刘道规进攻,就会自行崩溃。 但如果妖贼不动,那么刘道规就能从良渎津渡江,学慕容镇立起营寨,妖贼的优势也就没了。 钱塘江又名浙江,蜿蜒不下千里,这么长的防线,妖贼不可能处处设防。 “只要我们的大旗在对岸竖起,妖贼必定分崩离析。”刘裕信心仿佛是天生的。 连高珣、刘遵、徐长命、檀道济等人都振奋起来。 “兄长尚且不惧生死勇往直前,弟岂能畏畏缩缩?”刘道规一锤定音。 慕容垂的这招说起来并不复杂,却无懈可击,余杭、良渎,双管齐下,两路都不好对付,妖贼想龟缩不出都不行。 “这一战必将成为你我兄弟扬名之战,亦是崛起之战!” 刘裕两眼放光,仿佛一头瞄准猎物的猛虎。 烈日高悬天际,江水奔涌,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黄、玄、白、赤四色旌旗拱卫着一杆偌大的“刘”字牙旗,旗下士卒列阵向西,大张旗鼓,烟尘滚滚的沿着钱塘江向上游行去。 主动跟来的七千民夫更是朝着对岸大声吆喝:“刘参军即将渡江,收复会稽,解救尔等!” 声音洪亮,仿佛地动山摇。 他们的信心仿佛比刘道规还要足。 不过这种信心是建立在填饱肚子之上的,跟着刘道规的这段时日,再也没有人残害他们,欺辱他们的妻女。 刘道规甚至还帮忙他们寻找失散的家眷,修葺毁坏的屋舍。 竟然让他们在这遍地烽火的三吴安居乐业起来。 到达良渎,不用刘道规下令,民夫们跟着自己的旗幢伐木的伐木,掘土的掘土,不到半日,一座简易营寨就立了起来。 还在北岸上设置了鹿角,防备妖贼突袭。 一些青壮民夫还提着弓刀主动在周围巡逻,有些民夫原本就是猎人,还在周围设置了不少陷阱。 有他们在,刘道归省了很多力气。 士卒们也能抓紧时间休息。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对岸嗯,果然分出四五千人马在对面下寨。 刘道规立在高处,但见“孙”字旌旗飘扬,旗下士卒在落日下反射出一片森然铁光,“对岸定是妖贼精锐!” 刘道规精神一震。 孙易之的选择果然跟当初翟钊一样,不得不抽调精锐过来防守。 那么邢浦那边兵力肯定空虚,刘裕是趁夜乔装而来的,妖贼并不知道北岸还蛰伏了一头猛虎! 而且河道上也出现五十多艘战船,其中一艘高达十余丈,庞然大物一般在江水中浮动,竟然是一艘五牙楼船。 船舷上拍杆已然绷紧,铁制的杆头打造成齿钉状,带着暗红色,仿佛巨兽从嘴中伸出来的牙齿。 其他艨艟、斗舰跟在后面仿佛孩童跟着大人一般。 形势略有变化,翟钊没有这么强的水军。 不过他们既然被吸引过来,余杭那边就有了机会。 “我的娘呀,这怎么打?”刘遵也被这艘楼船震惊到。 这时身边的檀道济忽然道:“此物若是在长江、大海上,纵横无敌,但钱塘江较为狭窄,转动不便,属下觉得可以破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这句话吸引。 刘遵咋咋呼呼道:“你小子莫要口出狂言,这等庞然大物,我等还未靠近,就被拍竿拍成一堆碎肉。” 刘道规却是眼神一亮,立即想到了什么,“不错,楼船在宽阔之处纵横无敌,但在此处非但无用武之地,还是我们的靶子!” (本章完) 第221章 助 第221章 助 妖贼最大的倚仗便是水军。 虽然这一支水军不是他们的全部,但如果是能击破他们,便会重挫妖贼的信心。 邢浦,甚至山阴的妖贼都会军心崩溃。 没有水军,再给孙恩一倍的兵力都不是北府军的对手,刘牢之当世名将,纵横天下十余载,刘道规和刘裕目前虽然差了一些,但放在江左,也是一等一的将才。 “到底怎么打?你倒是快说啊。”刘遵火急火燎的。 檀道济望了一眼刘道规,刘道规轻轻一点头后,他才沉声道:“火攻!以木筏竹排载上干柴冲过去,围而烧之!” 简单粗暴,成功的可能性却极大。 这种天气,即便楼船上覆盖了生牛皮也挡不住成千上百的火筏焚烧。 “你小子脑袋瓜子怎如此好使?”刘遵哈哈大笑。 高珣也钦佩道:“高平檀氏果然非比寻常。” 刘道规也发现檀道济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年纪轻轻有勇有谋,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同一年龄层,能跟他媲美的只有刘钟。 这个时代,士族高门已然腐朽,但寒门庶族之中,英雄辈出。 “计策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交给你来办!”刘道规想培养他一把。 “属下领命!”檀道济当仁不让。 江面上那几十艘战舰耀武扬威了一阵就退到了南岸,设下水寨,防备刘道规突袭。 这个举动反而暴露了他们的心虚。 制水权在他们手上,换成刘道规早就杀上北岸了。 其实孙恩也是胸无大志之人,已经揭竿而起,竟然没出息的给自己封了个“征东将军”…… 连一句造反的口号都没有,到处烧杀掳掠,跟流寇没什么区别。 檀道济连夜带着青壮上天目山砍伐木头和竹子,举着刘道规的旗号,连周围山民都出来协助,一捆捆木头竹子从龙溪中顺水而下,飘到了良渎。 不到三日,木竹干草堆积如山。 连老弱妇孺都出来打下手,作着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刘道规算是见识到了人心的力量,青壮们以家户为单位,编造竹排木筏,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檀道济总揽大局,分工明确,七八千人劳作,互相协作,有条不紊。 这么繁重的劳作,刘道规让李大目从后方弄了些猪羊海鱼过来,吃饱喝足才能有力气干活。 对上面阿谀奉承,士族高门理所当然,从来不会正眼看人,什么时候伺候不周到了,反而得罪了他们。 但对百姓士卒们好,他们也真心实意的对你,哪怕豁出命去也再所不惜。 将心比心,所以刘道规对他们一向非常舍得。 “道则慧眼识珠,檀道济有大将之才。”高珣赞不绝口。 “咱们京口的大将多了去,只是一直没有出头之日,如今天下大乱,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刘道规并非信口雌黄。 孟龙符、刘广之、刘怀慎、刘怀肃、向靖、刘穆之这些人,都是豪杰。 但受制于九品中正制,只能沦落为草莽,混得好的,也就八九品的浊吏,或者给士族当狗。 而如今,京口已经崛起为一股新兴势力。 刘裕和刘道规就是其中的翘楚。 “京口……北府……”高珣若有所思。 到第五天,五百多艘堆满了干草干柴的小筏藏在芦苇荡中。 刘道规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余杭,约定今夜进攻。 三吴百姓,自幼在水里面长大,水性比北府军强太多,很多青壮吃饱了肉羹后,竟然主动请缨,驾船围杀楼船。 “这场大战与诸位无关,何必……”望着眼前一百多个汉子,刘道规无比动容。 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脚下连一双草鞋都没有,却肝胆相照。 “参军有所不知,他们杀了我们的父母,淹死我们的孩子,此仇不共戴天,只求参军给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 “吃了参军这么多天的粮食,我等也没有什么回报的,只有一条烂命,参军可不能嫌弃。” “就是,我等操船比走路还要熟练,冲过去,火一起,就往水里面钻,妖贼能拿我们怎么样?” “听说征虏军府赏罚分明,我等若是烧了楼船,不知可有赏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南岸的那些庞然巨物当一回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道规若还是拒绝,就是矫情了。 “有,诸位回来以后,每人十石粮食!若是伤残或者阵亡,每人二十石,交给家眷,子嗣我带回京口抚养长大!” 从实际层面考虑,让他们上是最好的选择。 十石粮,节省一些,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一年。 “干了!” “还有我,我也去!” “这么多粮食死了也值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那些袖手旁观的青壮,也连忙跟了过来。 能为家人搏一条活路,驱散了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 刘道规望了一眼众人,点头同意了。 斜阳拖着一片赤红沉下西山,江风凉飕飕的,江南水乡到了这个时候,正是最怡人之时,青山绿水在夜色中分外妖娆。 只是,如此大好河山,难免战火的荼毒。 一声鼓响,惊起岸边浅水中觅食的白鹭,扬起洁白的翅膀,飞向昏暗天空。 霎时间,天地弥漫着一股杀伐之气。 鼓声阵阵,震碎了最后一抹黄昏,呜咽的号角声平添了几分肃杀和悲凉之意。 “杀!杀!杀!” 士卒们的喊杀声震动原野。 北风簌簌南下,江面上波涛震荡,仿佛两股势力搏杀在一起。 “道则,起西北风了,这是天助你一臂之力!”高珣大喜。 盛夏时节,风向多变,刘道规伸手感受着风吹来的方向,的确是西北风,不禁大笑,“天公作美,此战必胜!” 做大事有时候的确需要一点儿运气。 这么大的动静,对岸也惊动了,连忙驱动战舰,陆续往江心驶来,那艘楼船也横在江心,霸气无匹的傲视北岸。 “孙”字牙旗下,沾满了弓弩手,仿佛一只庞大的刺猬。 “攻!”刘道规拔剑,朝着楼船怒吼。 “杀!”西面芦苇荡中,喊声大起,一艘艘竹排木筏冲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江心。 “那是檀道济?”高珣望着冲在最前面的一艘竹筏,上面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举着大盾,号令着身后的青壮。 “为将者,当置生死于度外!”刘道规沉声道。 这年头每个人都在玩命,没人能例外,民夫毕竟不是士卒,一时的血气之勇难以长久。 所以必须要有一员大将率领他们。 竹排木筏自上游西北面顺风而下,须臾,一篷篷火光燃起,照亮了逐渐昏暗的江面。 拦在楼船前面的一艘艨艟最先被烧着,船上的水军纷纷跳入江中逃命,而艨艟被江水和西北风冲了下去,速度极快…… (本章完) 第222章 渡 第222章 渡 余杭,暮色四合。 渡口上几十条木筏横在江面上,以铁索相相,宛如一条长蛇。 向靖面露难色,“寄奴,我们有一千三百甲士,这几十条木筏只怕不够。” 刘裕笑道:“木筏只用来放置盔甲兵器,人全部下水,凫水渡江,咱们京口人,上马下水,无所不能!” 北府军虽是北方流民的后代,但在长江之畔生活了三代,自幼就在江水中扑腾。 不过现在是六月,钱塘江进入丰水期,江流甚急,士卒们都面有惧色。 刘裕也不多言,解下盔甲扔在木筏上,第一个跳下水,一只手搭在木筏上,“不怕死的就跟我来。” “哈哈哈,我等出生入死什么场面没见过?”孟龙符第二个跳入水中。 “若说水性,军中我为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蒯恩带着自己五十多部曲一同下水。 “好兄弟!” 刘裕身为主将都能身先士卒不惧生死,其他人更无话可说,纷纷跳入江中,扶着木筏,趁着暮色,就这么朝对岸沉沉浮浮。 浮到江心,忽然见几艘火船从上游飘下,异常显眼,明显是艘艨艟,已经烧的七七八八。 “这是妖贼的战船?”孟龙符一愣。 “快看对岸。”士卒惊呼道。 只见对岸妖贼乌压压的向西而去,无数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龙,绵延数里,不下两三万人马,极为壮观。 只是人喊马嘶,哭喊喝骂,极为混乱。 “定是阿规破了妖贼水军!不愧是我刘寄奴之弟,妖贼没了水军,一败涂地,所以必定赶去上游支援,兄弟们杀过去,减轻阿规压力。” 刘裕脸上浮起一阵担忧之色。 妖贼浩浩荡荡的赶过去,就算是乌合之众,也能蚁多咬死象。 唯一能支援上游的办法是快速击破邢浦,令妖贼首尾不能兼顾。 “杀!”几人奋力向南岸划去,累了的人翻身上了木筏,休息片刻,然后下水继续。 一千多人全都在水里,动静极小。 原本对岸设了哨船,但上游战事紧急,都以为北府主力在上游,没觉察到刘裕这支奇兵的存在…… 上游良渎,早已烟火滔天。 几乎所有火筏都冲向那艘楼船。 船大不好掉头,江道狭窄,楼船调转不便,只能向下游冲去,但火筏无论在速度、数目,还是灵活性上,都远胜楼船。 不过船上的拍杆杀伤力巨大,一杆拍下来,血水滔天,残肢断臂飞上半空。 即便如此,青壮们也不管不顾,舍命撞向楼船,嘴中怒吼连连:“死了也值了!” “死——” 很多人根本来不及躲闪,不是被射成了刺猬,就是拍杆砸中,尸骨无存。 如此惨烈,刘道规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吴侬软语的三吴,虽然大多数时候性情温顺,但在六七百年前,断发文身,尚武剽悍,吴国和越国也曾争霸中原,汉朝时,吴楚士兵精悍名震天下…… 拍杆拍下去,需要绞索收回,蓄势之后再放,速度缓慢。 而这时檀道济看准时机,大喊一声:“冲!” 所有木筏疯了一般撞了上去。 烈焰腾空,楼船眨眼间淹没在火光中,周围的艨艟战舰都想上来救援。 檀道济指挥其他火筏迎了上去,来多少烧多少。 楼船上的妖贼惨叫着,纷纷弃船跳水,火势越来越大,噼噼啪啪,江心之中火光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北岸士卒兴奋的脸。 杀人放火,火能助长他们的杀性。 刘道规同样热血沸腾,提起长矟跳上竹筏,“渡江!” “杀!”士卒们如狼似虎。 楼船被烧,妖贼属于就基本覆灭,其他艨艟、斗舰纷纷逃散。 但江面就这么大,到处都是火筏,根本逃不走,互相拥挤,反而冲撞在一起,缓缓沉没。 “阿规你看——”刘遵指着东南面,只见南岸上,一条长长的火龙奔来。 整个南岸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到处都是火光和人影。 原本士气有些低糜的妖贼甲士,忽然振奋起来,一个个高呼:“援军,是援军来了。” 高珣惊呼道:“妖贼援军怎来的如此之快?如此声势,怕是不下两万众!” 良渎离邢浦二十多里,快速行军,也就两个时辰。 “既然已经破了妖贼水军,已是大功,现在退回去还来的及!”高珣满脸郁闷之色。 并不是他胆怯,而是对面的声势实在太大了,只怕不止两万人。 几乎十几倍于己方。 而妖贼甲士已经在南岸结好了阵列,根根长矟竖起,犬牙交错,就等着北府军撞上去。 火光照红了刘道规的脸,现在退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感觉差了点什么,这一次没能渡江,下一次估计很难了。 妖贼水军随时能卷土重来。 如今江面已经被自己控制,如果放弃,那些慷慨赴死的青壮就白死了。 这世道最不能辜负的便是人心。 望着东南方向的那条长龙,刘道规忽然听到了哭喊声和喝骂声。 妖贼不可能有两三万的精锐,这些哭喊声,明显是被驱赶而来的青壮,心中顿时一动,大喊道:“全军听令,随我一鼓作气,杀过江去,直击妖贼援军!” 众人都是一愣,但旋即面露欣喜和疯狂之色。 当初在大野泽之南,也是两三千人马,力战慕容宙的万余燕军。 士卒们早就习惯了刘道规的风格,北府军多次以寡击众,大获全胜,养出了绝对的自信。 大战至今,他们一直留在后面养精蓄锐,等的就是这一刻。 “杀!” 两三百条竹筏木排顺江流,向下游冲去,绕过了对岸妖贼甲士的阵列。 风助火势,火助人势。 几百条竹筏从江心火光中冲出,仿佛一柄长刀,斩在援军七寸处。 一下船,苟忠和孟干之就举起了“刘”字牙旗,高声呼喊:“刘参军已至,三吴父老们,杀贼!” “杀贼!” 其他士卒纷纷跟着呼喊。 江面上还活着的青壮也用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大吼:“杀贼!” 时至今日,刘道规的名声早就传遍了三吴,在所有烧杀掳掠的北府诸部中,格外显眼。 喊声越来越大,妖贼援军先是一愣,接着不可思议望着那杆“刘”字牙旗。 忽然,妖贼中一人振臂高呼,“刘参军乃当世英雄,吴兴沈田子在此,妖贼大势已去,父老乡亲们,随我杀贼!” 很多百姓跟着妖贼揭竿而起,想要过上太平日子。 但没想到妖贼的手段比胡人还要残暴,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这种军队自然没有什么凝聚力。 而沈田子是吴兴豪族,声望极大,他这么一喊,立即有无数人响应。 刘道规还未与贼军交锋,贼军就先乱了起来,自相残杀。 绝大多数人在杀了身边的督战队后,一头窜入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长长的火龙,立即熄灭了一大半。 两三万援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土崩瓦解。 这便是人心所向。 刘道规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扔下兵器,跟在后面高呼:“杀贼!” 过江的一千五百余众,瞬间膨胀到了五六千人马。 仿佛来的不是妖贼援军,而是刘道规的援军。 上游的三四千妖贼甲士反而成了孤军,逐渐被包围在中间。 “刘道规汝三番四次坏我大事!”一人歇斯底里的大喊,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怨毒。 “孙易之!”刘道规满脸冷笑,“久闻足下之名,今日胜负已分,你我无仇无怨,若是投降,保汝不死,留你一命如何?” 这厮是孙恩的从弟,一直躲在幕后搅风搅雨。 “哼,一群乌合之众,真以为是我对手?我五岁熟读兵书,今日就来见个分晓!” 孙易之满脸自傲之色。 三四千甲士在手,的确有一搏之力。 刘道规只是不想徒增伤亡,但此人明显不识抬举,“那就看看,到底谁是乌合之众!” (本章完) 第223章 破 第223章 破 “我来!” 刘道规麾下甲士刚刚列阵,就有几十甲士冲了上去,为首一人正是沈田子。 吴兴郡的父老乡亲,报莫忘身上的血仇!” 看得出来他声望颇高,振臂一呼,当即就有上千人马跟着他一起向前。 刘道规心中微微不快,这人仿佛脱缰野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顾大局,孙易之手上都是甲士,而他的人马都是散兵游勇,全凭一股血气。 但既然他已经冲出去了,刘道规再下令制止已经晚了。 “这人比咱们还疯。”刘遵嘟囔了一句。 话刚说完,一声大喊划破黑夜,“报仇!” “报仇!”那千余人马跟着狂吼起来,人人势如疯虎,人不顾身的迎着妖贼的长矟撞了上去。 立即血肉横飞,倒下百余人。 然而当妖贼收矟再刺时,两人一跃而起,手中的长柯斧化作一道嗯寒芒,将阵前的贼将砍成两段。 另一人也不遑多让,手中大刀来回劈砍,三名妖贼甲士倒在地上。 两人长相颇为相似,不是沈田子的兄弟,就是他的族人。 将为兵之胆。 这两人如此勇悍,其他人士气大振,提着各种武器,闯入贼军阵列之中近身肉搏,也不管什么阵列配合编制,见人就杀,直来直去。 妖贼竟然被这种打法打懵了。 阵脚被挫动,互相拥挤在一起,难以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而沈氏兄弟悍勇无比,刀斧之下,竟无一合之将,在妖贼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走到哪里,哪里便倒下一片尸体。 “变阵!”孙易之到底是读过兵法的,孙恩将他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必定寄以厚望。 妖贼迅速从长阵收缩为圆阵,仿佛一条大蛇,一口将沈田子的人马吞进肚中。 “完了……此人倒是一条汉子,可惜太莽撞了。”刘遵满脸惋惜。 “你话别说早了。”刘道规盯着战阵。 火光之下,刀矟仿佛沸腾了一般。 沈田子就像一粒铜豌豆,被妖贼一口吞下,却咬不动嚼不烂,四处拼杀,再次大乱了贼军的阵列。 血光冲天而起,吼声犹如平地惊雷。 妖贼吞不下沈田子,沈田子也突围不出,两边就这么陷入胶着。 “未想江东竟有如此勇武之人!” 高珣以前不怎么看得起南人,如今却被沈田子的神勇惊的合不拢嘴。 不但是他,就连刘道规也惊讶不已,这等勇武,以前只在自己兄长刘裕身上见到过,“几千年华夏,何处无英杰?” 魏晋的江东并不完全是温柔水乡。 自汉末以来,便长期与百越厮杀,南方山川中,不知有多少蛮族蛰伏其中。 没有这一份勇武彪悍,不可能占有这么肥沃的土地。 厮杀近半个时辰,虽然沈田子的人倒下不少,但妖贼也非常难受,被耗的精疲力尽,阵脚完全乱了。 “征虏中兵,进攻!”刘道规挥手,准备给这群妖贼最后一击。 灭了这四千余甲士,将会是对妖贼沉重一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颗人头被挂在长矟上,“贼酋已死,尔等何不早降!哈哈哈……” 沈田子癫狂的笑声从刀光剑影中传出。 那杆高高的“孙”字牙旗轰然倒下。 刘道规定睛一看,果真是孙易之的人头,心下更是骇然,自古先登夺旗斩将陷阵为四大军功,沈田子夺旗、斩将、陷阵,悍勇绝伦。 如果被孙恩重用,这次平叛绝不会这么容易。 当然,天师道与三吴豪强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并非一条心。 如果不是朝廷逼的太紧,没把他们当人看,天师道根本掀不起这么大的声势。 刘道规在吴兴郡抚恤百姓,对症下药,也让这些豪族们看清了形势。 孙易之人头被举起来的那一刻,妖贼就崩溃了,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有人仗着水性好,直接窜入江湖…… 身后的流民忽然大喊一声,上前争抢盔甲器仗衣物。 比在战场上还要英勇,连地上沾满血泥碎肉的尸体都不放过,全都被扒了个精光。 战场上顿时如蝗虫过境一般。 “都走开!”刘遵和高珣本来带着人去追捕俘虏,却被这些人阻拦住了。 贼军大部消散在黑夜之中。 被生擒的不到千人。 “罢了,穷寇勿追,深更半夜,不识路径,若是中了埋伏,反而失算,东西不要了,传令全军立即休整,还有一场大战等着我们,攻破邢浦和山阴,要多少东西有多少!” 刘道规被这些倒戈的青壮弄得有些无语。 但又不好撕破脸皮,以军法对待他们。 好在妖贼逃跑时盔甲上的一地,士卒们也抢到了一些,至于那些破衣烂衫,让给他们也无所谓。 老卒们直接倒在地上睡觉。 其他人争抢了一夜,天亮时,沈田子麾下的四五百人焕然一新,全都披上了铁甲,脸上的亢奋还未褪去,“孙易之覆灭,邢浦必然胆寒,在下先率麾下勇士杀回去!” “杀回去!” 他身后的部众同样亢奋,仿佛不知疲倦的野兽,满眼猩红。 也不管刘道规同不同意,挥手朝那几千青壮大喊:“跟着我杀回邢浦,抢钱、抢粮、抢女人!” 流民之中立即有人响应,“抢钱、抢粮、抢女人!” 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喊越大。 能活到现在的人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壮,这三样东西对他们的诱惑力简直比天还大。 昨夜沈田子的神勇表现,早就深入人心,立即就有两千多人站在他们一边,而且多是甲士。 高珣眉头一皱,望向刘道规。 刘遵的脸也涨的通红。 沈田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拱手一礼,但眼神中分明带着警惕,“参军多多包涵,在下先去了,后会有期。” 说完带着部众向东而去。 “这厮好生无礼!”刘遵啐了一口。 刘道规望着沈田子的背影,这人的确勇悍,但也是一匹桀骜难驯的野马,没有非常手段根本镇不住他。 吴兴沈氏是三吴的地头蛇,以刘道规在的身份和身份不可能拉拢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走了也好。”刘道规一脸无所谓,跟着自己反而头疼。 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孙易之败亡,但妖贼还有大部人马在山阴、上虞等地。 刘道规并没有吃亏,大部分流民都还是愿意跟着自己。 “钱粮和女人都在邢浦,咱们要加快一些,不然套东西又被他占了。”刘遵急不可耐。 刘道规回望身后人马,加上这些流民,将近五六千人,还有两三千的俘虏,凑在一起,就是一支万人“大军”。 “慌什么,孙易之败了,邢浦只怕早就被兄长取下了,要做就做一场大的,跟着我,直取山阴!” “什么?”高珣睁大眼睛,“那可是妖贼的老巢!” 孙恩将裹挟的流民集中在邢浦虚张声势,留在山阴的人马反而不多,只有万人左右。 其他人马散布在钱塘江以南五郡烧杀掳掠,来不及集合。 妖贼是流寇作风,从来不会固守一地,所以不擅长守城。 只要咬住他们,后面的刘牢之大军跟来,孙恩的死路也就到了。 刘道规甚至怀疑孙恩根本不愿死守山阴,“你错了,妖贼的大本营在海上,而非山阴,就算我们拿不下山阴,也能吓孙恩一跳,破其胆气。” 孙恩起兵时,手上的人马只有千人,虽然裹挟了二十余万青壮,但想这半年时间内打造出一支精锐,无异于痴人说梦。 别说孙恩做不到,就是吴起孙武也做不到。 从孙易之所部的战力就能窥见一二,沈田子兄弟固然神勇,但孙易之手上的三四千甲士却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大兄怎么办?他手上只有一千三百人。”刘遵非常讲义气。 刘道规望了望西边天色,夏日清晨,江水滔滔向东而去,微风清爽,带着一股血腥气,“怎么,你还怀疑他的手段?我若预料不差,邢浦应该已经拿下了,就算没拿下,我们再赶过去也没什么用,有沈田子的人马足够了。” 用兵之道,最忌疲于奔命。 昨夜一战,灭了妖贼的一支水军,灭了孙易之的四千甲士,还吞并了妖贼的两三万援军,可谓大获全胜。 此时此刻,邢浦那边的妖贼应该知道了这边惨败,士气必然低落,有没有胆量守下去还是个问题。 刘道规对刘裕有绝对的信心。 他最擅长打恶战硬仗。 刘遵举着斧头赞同:“哈,不错,去邢浦啃别人吃剩下的有什么意思?要去就去山阴!” “参军去哪儿,我等就去哪!”其他将领纷纷拱手,算是意见达成一致。 “檀道济听令,率五百甲士裹挟俘虏在前,高珣驱流民在中,征虏中兵在后督战,孟干之率所有起兵护卫两翼,若有逃兵,立斩之!”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 指挥两千人和指挥万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更何况这万人中成分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刘道规只能采取这种裹挟的方式,先将场面撑起来。 幸好妖贼也是乌合之众,动员能力还不一定比得上自己。 (本章完) 第224章 进 第224章 进 “行军!”刘道规一声令下,旌旗向前挥动。 行军鼓也跟着响起,但流民和俘虏都是一脸茫然之色。 “还愣着作甚?起来,走!” 士卒们一阵阵喝骂声和鞭打声传来,“大军”这才缓缓动了起来,乌烟瘴气的向南行进。 刘道规感觉在放羊一般,完全没什么阵列。 流民和俘虏们懒得散,有人则在前面,有人落在后面,还有人崴了脚躺在地上,各种状况样百出。 真正的行军比打仗还要累一些。 所以只有那些强军精锐才能急行军穿插迂回绕后。 才走了半个时辰,就有几百人掉队…… 为了避免他们拖累其他人,只能放弃。 如果有人掉队,也有新的俘虏和流民加入,都是昨夜溃散的,逃了一夜,没逃到山阴,反而再次被刘道规俘虏。 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东南而下,虽然走得缓慢,但队伍却壮大起来。 “刘”字旌旗一举,热粥的香味飘散开,那些躲在山川野泽之中的俘虏流民纷纷钻出,投在麾下。 谁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跟着谁。 这年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人多了,后勤压力也大,刘道规亲自负责后勤,走到哪里,就派出斥候哨探水道,让李大目用小船将粮草从钱塘江运来。 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山阴坐落会稽山之北,会稽者,会计也,大禹治水成功,在此召集天下诸侯会盟,计功封爵,始有“会稽”之名。 此地山水连绵,水网纵横,修建了多条运河。 孙恩的水军被北面刘牢之大军吸引,驻扎在上虞,不敢轻易南下,掌控不了如此密集的水网,让刘道规占了个小便宜。 有一口吃的人心也就稳固,流民和俘虏心甘情愿的跟着刘道规杀向山阴。 沿途贼军已经知道北面大败,孙易之战败,邢浦也被刘裕拿下,斩首四千余众,还阵斩了妖贼大将临海太守周胄。 两路大败,让妖贼风声鹤唳。 刘道规长驱直入,根本没有遇到多少反抗,所有关隘都是一触即溃。 “那便是山阴!”高珣指着山下的城池兴奋道。 山阴的确是一座雄城,西面是会稽山,南面是镜湖泊,北面是大海,东面被曹娥江、渠水环绕。 不仅地势险要,还风景宜人,八百年前还是越国的国都。 所以士族门阀云集于此附庸风雅。 而刘道规脚下的山地,便是名震一时的兰亭,四十年前,王羲之、王坦之、谢安、孙绰等一众名士云集于此,留下了不少书法,还有一些历经风雨的斑驳石碑。 “你们……这是作甚?” 刘道规正在缅怀,却见流民和俘虏们将石碑、亭子、木道全部拆了。 “伧子祸害三吴父老,骑在我们头上,只顾自己快活,不管我们的死活,为何拆不得?” “八十年来,他们占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还欺凌我们妻女,恨不能杀尽伧子!” 几人面带恨意。 刘道规一时无语,所谓的名士风流,是建立在无数人的血泪之上。 这种仇恨不是一时片刻便能消弭的。 “我也是北人,难道你们也要杀了我吗?”刘道规满脸杀气。 周围部曲立即手握刀兵,围了上来。 “我等不敢……” “参军与他们不一样,是好官!” 这些人倒也不蠢,连忙奉承起来。 “我问你们,北人和南人有何区别?难道不是炎黄子孙华夏子民?”刘道规一步一步走近他们。 不制住这股歪风邪气,迟早酿成大祸。 “参军恕罪……”几人面如土色,连忙跪在地上。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报仇雪恨我管不了,但不应该怪到所有北人头上,没有北人抵御胡人,你们的下场还要凄惨十倍百倍!” 几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看他们唯唯诺诺的样子,刘道规的杀气实在提不起来,“谅尔等初犯,我饶你们这一次,但下一次谁若是再敢挑唆南北仇恨,休怪我军法无情。” 刘道规管不了所有人,但绝不能让自己麾下行成南北对立。 哪怕这些人只是暂时跟随自己。 “谢参军……” 几人将头拱进泥土中。 刘道规不再理会他们,带着部曲巡视各处地形。 会稽山易守难攻,倒是一处好地,山阴城的虚实全在眼皮子底下,这一万人马堵在上面,就像一根刺卡在孙恩的喉咙中。 “山阴城还打不打?”刘遵带着几人前来询问。 以手上的这万把人,根本不可能攻破山阴。 不过妖贼现在是惊弓之鸟,刘裕拿下邢浦后,刘牢之的大军也渡过了钱塘江,如果上虞再被攻陷,妖贼的海上通道便被截断,山阴也就成了死地。 上一次刘牢之渡江,孙恩连滚带爬的逃了。 这一次失了先机,连败两阵,贼势已竭。 “带人在各个山头大张旗鼓,先吓一吓孙恩,看他走不走!” 刘道规手上没有攻城器械,只能虚张声势。 诸将各率人马爬上山地,插上旌旗,檀道济还令人编了草人,立在山头,远远望去,跟真的一样,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半日功夫,会稽山上就立起了几万“大军”。 山风拂过,人影晃动,草木皆兵,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高珣带着弓弩手守在山下,妖贼斥候一靠近就被射杀在地。 夕阳落下,天地间越发昏沉,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刘道规一声令下:“擂鼓,呐喊!” 咚、咚、咚…… 各山头开始呼喊,声如雷震,在山河间激荡,动人心魄…… 山阴城内。 孙恩其实早就发现了会稽山上的这一支人马。 但刘牢之已经渡过了钱塘江,直扑上虞,意图切断东面各大出海口,让他坐立难安。 如果切断了海路,孙恩就成了瓮中之鳖。 就在这时,西南会稽山上传来一阵阵的呼喊声,孙恩带着几人出阁楼观看,不知何时起,会稽山上到处都是人马。 “不是只有万余人马吗?怎会忽然如此之多?” “难道是朝廷派来的援军?” “这仗怎么打?刘牢之战无不胜,我等与其野战,必败无疑!” 妖贼非常有自知之明,都知道不是刘牢之的对手。 孙易之和周胄战死,七万“大军”灰飞烟灭,更是让他们无心再战。 但就这么退走,孙恩又有些不甘心。 “山上的大军定是虚张声势,不必太在意。”徐道覆一眼就看破了刘道规的虚实,淡然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镇定下来。 卢循道:“会稽山的人马自然不用在意,但刘牢之和刘裕攻打浃口、沪渎、上虞、句章等地,乃是断我后路,不可不防!” “不破北府,我等何时才能取司马氏而代之!”孙恩脸上怒气翻涌。 之前大破谢琰、孙无终、高雅之,让他信心倍增。 其他将领也跃跃欲试。 谁都知道,如今晋室全靠北府军撑着。 “若能击败刘牢之,司马家也就完了,天下也是咱们的了!” “刘牢之的人马加起来,也才两万人上下,山阴城中有一万三千精锐,海上有两万水军,南面四郡各路人马加起来不下三万,山阴城高池深,不如就在此地,与刘牢之决战!” “决战!” 将领们鼓噪起来。 他们手上掌握的实力,明显要强于刘牢之,凭借山阴城消耗北府军锐气,然后各路人马驰援而来,说不定就能灭了刘牢之。 “道覆,汝意下如何?”孙恩满脸期待之色。 徐道覆早就成了他的谋主,击败谢琰、孙无终、高雅之都是出自他的谋划。 岂料徐道覆摇头,“若只有一个刘牢之,尚可一战,然则刘裕刘道规兄弟二人异军突起,攻破邢浦,我军锐气已失,山阴乃是死地,一旦被围住,各路人马岂会死心塌地营救?” 一句话就让孙恩愣住了。 刘裕和刘道规两人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也传入孙恩耳中。 天师道人马众多,但也派系林立,内部参杂了大量三吴八郡的豪强,这些人愿不愿意为孙恩死战还是两回事。 “难道又要放弃到嘴的肥肉?”孙恩烦躁不已。 海上漂泊不是人过的日子,稍有不慎便是舟毁人亡,所以他非常渴望能有一处基业, 最好能割据钱塘江以南,自称“征东将军”其实就是向朝廷暗示。 但朝廷根本不接他的茬儿,对妖贼穷追猛打,绝不手软…… “我军之长在于水军,在于海上,此次击败孙无终、高雅之,已是大胜,削弱了北府力量,依属下之见,不可与刘牢之力敌,我军退回海上,刘牢之定会留守三吴,届时江左空虚,可溯江而上,直取京口、广陵,断北府之根基!” 徐道覆掠过一道杀机。 只要将刘牢之拖在钱塘江南五郡,天师道的水军便可长驱直入,杀入北府腹心,甚至可以直取建康! 水军在江南的作用相当于北地的骑兵。 晋室的腹心之地全在长江沿线。 偏偏晋室的水军葬送在西府手上,长江下游、东南沿海,全都朝天师道敞开了怀抱。 所以留在山阴死战,是最愚蠢的选择。 “传令,立即退兵,放弃山阴!”孙恩虽然脾气暴躁,但并非蠢才。 能掀起这么大的一场动乱,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眼下形势,留在山阴是必死之局,他手下的人马也根本不会守城,前几次的胜利都是因为能到处流窜,凭借水军避实击虚。 (本章完) 第225章 狗 第225章 狗 山阴城中的妖贼在水军的接应下,直接退兵了。 一列列妖贼走出城池,秩序井然,不见丝毫慌乱,南湖上的战船一字排开,上面站满了弓弩手,拱卫登船的妖贼嗯甲士。 而城墙上,始终有千余甲士戒备。 “还等什么?杀下去,连人带船全端了!”刘遵急不可耐。 高珣道:“勿击堂堂之阵,妖贼最擅长阴谋诡计,莫要忘了卫将军、孙将军之败。” 其实还是那个问题,妖贼有水军,进退自如,刘道规麾下大部分都是步卒,虽说有两百骑兵,但在江南水乡,处处受限,还不如步卒。 而且这支妖贼防备森严,并非战败溃逃。追击他们很难讨到好处。 稍有不慎还容易陷入他们的埋伏。 “拿下山阴已是首功,过犹不及,适可而止!”刘道规按一下跃跃欲试的冲动。 回望身后士卒,征虏中军严阵以待,斗志高昂,但那些流民和俘虏则盯着山阴城两眼放光。 指望他们追击妖贼,弄不好还会倒戈。 领兵打仗跟做人一样,顺势而为。 所有人就在会稽山上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妖贼离去。 城内的妖贼一波接一波的登上战舰。 就在刘道规以为差不多的时候,东北面的山坳处,缓缓走出一支七八百人的骑兵,说是骑兵也不准确,夹杂着不少驴骡。 不过装备颇精良,人人披甲,手持长槊。 刘道规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这支“骑兵”明显是埋伏,如果刚才自己杀出去,这群人能快速机动,封锁北面会稽山,截断己方后路。 前有坚城,后有水军战船,势必四面被围…… 骄兵必败。 任何对手都不能小觑,小心谨慎才能使得万年船…… 又等了一个时辰,直到妖贼杨帆起航,消失在远方水雾之中,刘道规才率军从会稽山上下来。 一进入城中,流民和俘虏就着魔了一样到处搜刮。 但山阴城已经来回失陷两次,妖贼抢完北府军抢,北府军抢完妖贼又来抢,事到如今,城中连根鸡毛都没剩下。 连门框、木窗、茅草屋顶都被人拆去烧了,更别说钱粮和女人。 妖贼根本就没打算死守此城,所以也就不会留下什么东西。 流民们一个个唉声叹气,躺在墙角根。 征虏中兵们则占领城墙防守四门,这么多次大战,军纪明显好了不少,尤其是新招募的军户,对刘道规奉若神明,让他们往东绝不敢往西。 这一次收复山阴城,是毫无疑问的首功,朝廷无论如何都会有所升赏。 建康的形势越来越严峻,西府原本就不弱于北府,桓玄公然威胁朝廷,司马家处于严重的危机当中,而朝廷寄以厚望的谢琰、高雅之都被不堪一击,损兵折将。 所以现在朝廷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倚重彭城刘氏。 正在思索形势的时候,孟干之忽然来禀报:“参军,发现妖贼留下的一些东西。” “东西?”刘道规略感诧异。 孟干之脸色却古怪起来,“妖贼特意留给参军的……” 刘道规越发好奇了,自己跟妖贼并不熟,除非是云岫留下的。 当初广陵一别,已经两年多没见到她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跟在孟干之赶到太守府,部曲们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禁止流民靠近。 见刘道规来了,士卒才散开,露出身后墙壁上的一排鲜红大字:“北府双璧名不虚传,道覆仰慕已久,特备续命汤一釜,赠与足下,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徐长命抬出一釜汤来,还在冒着白烟。 刘道规眉头一挑,还以为他会将自己的亲妹妹送过来,没想到只送一罐续命汤,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徐道覆倒是个妙人。” 这釜汤有双重含义,表面是讽刺刘道规命不久矣,实则是在暗示司马家全靠彭城刘氏续着命。 高珣道:“此人应该就是孙恩谋主。” “还挺香的。”刘遵则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舌头舔了舔。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我说你是不是傻?万一这里面下毒了,你不就交代了?” 釜中也不知道煮的什么玩意儿,异香扑鼻,上面还飘着一层白的东西。 刘遵脸色一黑,赶紧将勺子扔了,连连吐口水。 “你别吓唬他了。”高珣笑了一声。 “行了,将墙上的字抹掉,仔细搜索全城,别让要怎么留下了什么地道暗门,转头又杀进来。”刘道规对徐道覆心有余悸。 如果妖贼的举动都是出于他,那么这个人的韬略就相当惊人了。 两次击败北府军,遇到强敌,掉头就走,极具战略眼光的放弃山阴,逃回海上。 以前只觉得谢琰、孙无终、高雅之是败于自大,如今看来,不仅是如此。 众军严加戒备,刘道规布下各种暗哨,还安排骑兵在城中巡逻。 还别说,竟然真的搜出了十几个妖贼留下的细作。 两天之后,斥候送回消息,刘裕联合沈田子连破浃口、沪渎、上虞等地,但依旧没有留下妖贼主力。 孙恩避过了刘裕的兵锋,从东南面句章入海。 会稽以南四郡的妖贼不是下海,便是一头钻入深山之中。 贼患暂时平息。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五天后,刘道规迎接刘牢之大军入城。 一万余众,至少三成人马披着铁甲,还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 每个士卒身上都凝聚着一股淡淡杀气,步伐沉稳。 周围旌旗招展,铁甲铿锵,刘牢之骑着一匹青骢大马,天太热,只穿着一件锁子甲,缓缓走来,却一股独特的威严,令士卒们大气都不敢喘。 权柄是一个男人最好的补品。 这一战最轻松的人非他莫属,刘道规和刘裕冲在前面,舍生忘死,他在后面基本没遇上什么大战。 不过妖贼之所以退兵,也是惧怕他十几年的赫赫军威。 没有他在后方压阵,刘道规和刘裕赢的不会如此轻松。 “末将刘道规拜见都督。”刘道规上前拱手一礼。 “阿规无须多礼。”刘牢之态度十分和蔼,下了马,拉住刘道规的手一同入城。 所有北府军的眼神都高声呼喊起来,“都督威武!参军威武!” 吼声直冲云霄。 “我彭城刘氏可谓后继有人也!”刘牢之亦满脸欣喜之色。 刘道规和刘裕都是彭城刘氏,这一战为他涨了不少脸。 彭城刘氏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也牢不可破。 “皆赖都督提携!”刘道规奉承了一句。 大树底下好乘凉,无论刘道规承不承认,也无论刘牢之对自己态度如何,兄弟二人都沾了他的不少光, “此番攻破山阴,汝为首功,我已上疏朝廷,为你兄弟二人请功,这一次少说也要封个名号将军。” “多谢都督!”刘道规欣喜万分,成为名号将军,就意味着成为北府将领,能正式拥有一支部曲,也就有了上桌分肉的资格。 “都是一家人,此地没有外人,你我两家同出一宗,按辈分,我还是你叔父。” 这一战,不仅打出了刘道规兄弟的名声,也打出了自己的价值。 “小侄拜见叔父!”刘道规打蛇随棍上。 刘牢之解下自己的佩刀,递给刘道规,“此刀名为新亭侯,乃蜀汉万人敌张飞受封新亭侯时候所得,今送于你,他日为朝廷效力,定能封侯拜爵!” 刀,刘道规自然喜欢,只是他这话听着有些不太舒服。 为朝廷效力,封侯拜爵…… 他自己在淝水之战中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也才封了一个低等的武冈县男,但背叛王恭后,一跃成为北府都督。 一个寒门在战场上拼命,永远也封不了侯。 而且刘道规的志向也不是为朝廷效力,刘牢之自己要给士族高门倒也罢了,但别拉上自己啊…… 不过心中这么想,脸上却是一副无比激动的表情,“末将定为朝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哈哈哈,若能如此,我彭城刘氏定能提振门楣!”刘牢之拍了拍刘道规的肩膀。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的夙愿。 换作太平年月,也不能说错,但如今天下板荡,英雄辈出,刘牢之名动天下,身为北府都督,只有这么一点心愿,实在有些没志气了。 不过人各有志,他毕竟是上一辈的人物,两代人在谢家门下为吏,想法已经固化了,满脑子都是士族高门的风光。 刘道规半真半假道:“小侄毕生所愿,便是追随都督,提振我彭城刘氏门楣!” 话刚出口,刘牢之停下脚步,定定的望着刘道规,“朝廷已封我为五郡都督,留镇山阴,防备妖贼,阿规也留下如何?” 刘道规一愣,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但刚说出去的话,又不太好收回。 但若是同意,就不知道何时返回鲁郡和兰陵。 刘牢之身为北府都督,其实根本不需要征询部下的意见,而他特意说出口,其实是在试探刘道规真实态度…… 在官道上浮沉十几年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从一开始就给刘道规下好了套,又是请封名号将军,又是拉近叔侄关系,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句话。 看样子,刘牢之是想将自己留在身边看起来,收为心腹。 或者说,是给他当狗…… (本章完) 第226章 去 第226章 去 刘道规这辈子都不想给人当狗。 更何况刘牢之自己也是士族门阀养的一条狗…… 不过他着实出了一个难题。 留下,北面鲁郡、兰陵很可能就落入他人手中,不留,名号将军很可能就没了,还会得罪刘牢之。 什么叔父侄儿的,在权力博弈之下,都是幌子。 成年人的每一次抉择都无比艰难。 刘道规心念电转,很快就想到了化解之策,拱手道:“能在叔父帐下效力,小侄求之不得,然则……北府根基在京口和广陵,朝廷留都督镇守三吴,是远离根基之地,长此以往,只怕北府为他人所得!” 刘道规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这场妖贼作乱,原本根本就没想到过他,朝廷准备扶持谢琰和高雅之,一上一下,取代刘牢之在北府军中的权势。 但奈何两人烂泥扶不上墙,被妖贼击败。 如今的三吴什么都没有,几乎一片废墟。 果然,刘牢之眉头皱起,朝廷对他什么态度他最清楚。 时时刻刻都想着取代他。 背叛王恭后,刘牢之失去了信用,已经站在所有士族门阀的对立面。 就像一把会弑主的凶刃,如果不是现在还有用处,早就被换掉了。 刘道规继续道:“妖贼水军犀利,倘若溯长江而上,猛攻京口、广陵,我军远在会稽鞭长莫及……” 朝廷将刘牢之的精锐留在东府,颇有几分借刀杀人的意思。 刘牢之两次南下平贼,妖贼都是掉头就跑。 现在留他在东府,妖贼很可能就要袭扰北府…… “你说的不错,北府的确是我们的根基,不容有失,我这就令诸葛侃、刘轨、何谦三部回防京口,你不必多虑!” 刘牢之迅速想到的解决办法,却有意无意忽视了刘道规。 “小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刘牢之故作大度的挥挥手。 “若朝廷在这三人中如高家那般扶植起一人,试问叔父为之奈何……” 北府军是当初各大流民帅形成的一个联盟,八十年过去了,唯一的变化就是当初的流民帅,变成了现在的北府诸将,内部依旧松散。 彭城刘氏一家独大,但其他人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若得到朝廷的扶持,再联合士族高门,刘牢之的地位将岌岌可危。 这年头无论朝廷还是地方,要么依仗宗族,要么依仗血亲。 刘牢之只有一个儿子,被召入建康为质。 所以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必须让刘道规和刘裕回去一个。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这是市井小民都知道的道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道规适可而止。 刘牢之神色变幻不定,片刻之后,忽然笑道:“阿规智勇双全,可堪大用也,也罢,你本就是征虏军府之人,应该返回广陵,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这句话里面还有勾子,刘道规没有放松警惕,一脸诚恳道:“小侄全是为彭城刘氏!” 言外之意是,你就算信不过我,也应该信得过彭城刘氏。 一个人会背叛自己的立场,但很少会背叛自己的宗族。 刘牢之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莫要忘了你今日之言。” “小侄岂敢!” 名号将军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有鲁郡和兰陵在,其实不必太在意这些虚的,他们不给,大不了以后自己去拿…… 好不容易说服了他,刘道规不敢多在山阴耽搁。 正好这时北面鲁郡有密信送来,燕国在高平集结了四五万人马,也不知是要攻打洛阳,还是彭城。 刘道规陪了刘牢之几天,交割城防和流民俘虏之后,连镇守在句章的刘裕都没时间看望,便匆匆率兵北上。 刘裕接连攻破邢浦、沪渎、浃口、上虞诸城,一路横扫,威名赫赫,早已成了刘牢之的左膀右臂。 渡过钱塘江,行至吴兴郡境内。 只见满地金黄,四色旗幢还在,屯耕的粮食已经成熟,马上就到了收获时节。 “是刘参军!”百姓们认出刘道规的旗号,纷纷赶来迎接,挤满了官道。 刘道规笑道:“今年定是丰收,诸位总算能吃上一口饱饭。” 岂料为首的耆老苦笑道:“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刘参军刚走,朝廷又委任了一位太守,还派人来勘查粮食,七成要送回建康……” “七成?”刘道规又惊又怒。 朝廷的手还真是快。 百姓辛苦一年,只得三成,这点粮食完全不够养家糊口。 关键这些粮食刘道规也付出了不少精力,朝廷一句话就收走了七成…… “能有三成就不错了,参军没来之前都是官八民二,吴兴一年两熟,若无天灾人祸,勤快一些,还能糊口。” “也就参军还惦记我等死活……” 耆老们越说越激动。 这时百姓从各处赶来,送来了煮熟的鸡蛋,熬好的热羹,热情无比的递给士卒们。 刘道规第一次感受到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待遇。 只是这些东西无论如何的吃不下。 “诸位好意心领了,军务在身,不可久留,诸位保重!” 刘道规朝百姓们拱手。 众人分开一条道路,“参军慢走……” “参军何时回来?” 周围百姓满眼殷切期盼,对他们好一次,他们记一辈子。 前方道阻且长,刘道规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但这个时候又不忍他们失望,“诸位姑且忍耐些时日,快了,一切终会变好……” 的确快了,无论南方还是北方,都处在剧烈的动荡之中。 江左的这潭死水,早已经沸腾起来。 “参军所言极是。”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跟在士卒后面两日,一直护送出境…… 建康。 琅琊王府的西录依旧车水马龙。 府内,司马元显、张法顺、王诞、王谧等一干新贵分席而坐。 而司马元显面前的桌几上,摆着一道请封的文疏,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刘裕,第二位才是刘道规,后面跟着的是刘宣之、刘袭、刘怀肃、刘涓子等人。 清一色全都是姓刘的。 刘牢之再次击退了妖贼,让司马元显松了口气,不过他现在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得不更倚重彭城刘氏。 不是他不想改变这种局面,而是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 征召“乐属”,充实建康,引发了天师道之乱。 培养谢琰、高雅之,一败涂地…… “刘牢之素无大志,世子不必多虑,荆州西府咄咄逼人,昨日上表,竟然图谋扬州刺史之位!”谋士张法顺摇动着麈尾,神色优雅。 顾陆朱张,此人正是东吴四大姓之一,投入司马元显麾下后,权倾一时,协助司马元显聚敛钱财,比跟着捞了不少好处。 一旁的王诞道:“刘牢之,一犬也,只需为给他几根骨头,自会摇尾乞怜,而桓玄则是虎狼之徒,野心勃勃,此人得志,必效其父桓温。” 此人是王导的曾孙,王珣王谧的侄儿,只比司马元显大三岁,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司马元显叹了一声,“桓玄已然得志,为之奈何?” 张法顺道:“今妖贼已退,当调北府诸军回防建康,杀桓谦、桓石生,昭告天下,历数桓玄妄兴刀兵之罪,趁桓玄大而不强,一鼓作气,直击荆州!” 桓玄灭了殷仲堪和杨佺期,声势大振,但还未完全整合内部。 这个时候若是集中北府精锐,携击退妖贼的胜势,配之以朝廷诏令天下大义,桓玄将很难招架。 这是司马家唯一的一次机会。 眼下形势,是个人都知道,桓家和司马家迟早有一场大战,两家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年桓玄还遭到了司马道子的羞辱。 但其中的风险也非常大。 妖贼只是被击退了,并非覆灭,北面慕容垂屯兵边境,虎视眈眈。 如果战事不利,司马元显到手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我岂是桓玄那种赌徒,天下大事也绝不能赌,桓谦、桓石生父辈为国死战,有功于社稷,若是擅杀,定令天下人心寒,再者,刘牢之若是灭了桓玄,试问诸位何以封赏?莫要忘了,此人当初背叛王恭,不足为信,将天下大事押在他身上,乃是自取灭亡。” 张法顺和王诞无法反驳。 朝廷能给刘牢之好处,桓玄也能给,甚至还能给的更多。 刘牢之崛起了,对司马家同样不是什么好事,这会给天下寒门庶族造成一种能撼动高门地位的错觉。 无数人争流向上,晋室八十年的权力格局就会被颠覆。 所以在司马元显眼中,维持眼下格局最为稳妥。 “世子英明睿智,深谋远虑,不过眼下击退妖贼,当重重封赏有功将士,以收军心。”王谧斜躺在凭几上,懒洋洋的摩梭着玉如意。 张法顺却急忙劝阻,“可以重赏,却不能重封,不然彭城刘氏尾大不掉,难以制衡,刘牢之胸无大志,然彭城刘氏未必!” 王诞也轻蔑道:“为朝廷卖命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一群贱小草莽,不能喂的太饱,否则以后不愿继续为朝廷卖命。” 司马元显也没太在意,寒门庶族升的太快,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士族高门对待寒门庶族一向吝啬,对下面的士卒,更没放在眼里。 这份请功的奏疏上,全是姓刘的,司马元显不忌惮都不行,“就按茂世之言去办吧。” 王谧望了望自己的这个侄儿,低声一叹,不再言语。 (本章完) 第227章 族 第227章 族 到京口时,朝廷的赏赐下来了。 朝廷果然吝啬,只给刘道规和刘裕各加了一个员外散骑常侍的虚衔,隶属于散骑省。 为了表示朝廷的心意,还赐下貂蝉冠,绛色朝服,水苍玉。 刘道规望着这些里胡哨的东西,心中不由冷笑,司马家这是拿别人当傻子,全都是虚的,也不想想现在靠谁为他们续着命。 就连赏下的钱帛也没多少,只有十两黄金,三十匹绢帛,士卒的赏赐更寒碜,每人五百钱,一匹布…… 也不知道是被人中饱私囊了,还是原本就这么少。 完全不像是赏赐有功将士。 这么好拉拢军心的机会,朝廷视若无睹。 不过想想也正常,在朝廷眼中,寒门、士卒、百姓基本上不算人,也就没人在乎他们心中怎么想。 士卒们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的,就差直戳着司马家的脊脊梁骨。 刘道规仔细一想,这反而是好事,朝廷真若大肆封赏,士卒们反而会心向着他们,以后也就不会跟自己一条心。 回到刘家,父老乡亲都出来迎接。 五六岁的孩童光着脚丫拖着鼻涕在闾口叫喊:“刘三回来喽、刘三回来喽!” 人群拥了上来,“阿规你兄弟二人可算出息了!” “啥时候带上我家的小子,帮协帮协你从兄弟……” 刘遵带着人拦了上去,凶神恶煞道:“帮协个鸟,以前寄奴输的倾家荡产,可曾记得你等嘴脸?” 谁料话刚说出口,就挨了几耳光,“你这厮怎么说话的?连爷爷我都认识了?” “连刘都督都要对我们客气三分,别说你只是阿规的狗腿子!” “我是你七叔,还敢拔刀子?来来来,冲这儿砍!” 刘遵虽然凶悍鲁莽,但刘氏宗族也不是软蛋,几乎家每户都有人在北府军中效力,根本就不怕他一身的杀气和煞气。 甚至几个悍妇冲上来撕扯他的衣服,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爪印。 “我他娘的……”刘遵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刘道规哈哈大笑,对这一幕感觉无比亲切,“行了,以后凡是十五以上的子弟,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尽可以来找我。” 这话一出,当场就有人变卦,“那还不如去投奔刘都督……” “那也要能进刘都督的门才行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以前刘道规和刘裕穷的喝西北风的时候,家中门可罗雀,宗族亲戚都绕着门走,如今刚刚有了些出息,到处都是和蔼可亲的亲戚……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别人过得也不容易。 遇到难处真找他们帮忙,还是会帮。 “阿规。”母亲萧文寿这两年气色好了许多,脸上皱纹也少了。 “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 家中人气比以前强多了,竟然多了好几个女人,除了嫂子臧爱亲,还有张阙、胡道安,两人的肚子已经隆起,看来兄长刘裕这段时日也没闲着…… 小侄女刘兴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见了刘道规,也知道行礼了,怯生生的喊了一声:“三叔。” “是阿规回来了。”二兄刘道怜从后院走出来。 几年不见,竟然长得白白胖胖,可见在建康国子学日子过得不错。 只是印堂发黑,眼圈凹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明显是在走背运。 “二兄何处高就啊?”刘道规常年在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还真不知道他混的怎么样了。 “唉,倒霉,去年托关系寻门路,了大钱,弄了一个卫将军徐州从事史,岂料卫将军战死,树倒猢狲散,我这从事史也没了……” 扬州是司马家,荆州是桓家的,豫州是庾家的,而徐州是谢家的根基所在。 谢玄、谢琰都担任过徐州刺史。 而北府诸将,大部分都是徐泗出身,作为彭城刘氏,投入谢氏门下,乃是惯例。 只是刘道怜不走运,还未上任,谢琰就没了…… “二兄有何打算?”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刘道规关心他前程,希望他能跟自己一同从军。 刘道怜眼珠转了转,笑道:“我已经跟阿肃说好,让他搭个桥,投入刘都督麾下,混个主簿长史什么的。” 刘道规颇为失望,但并不是因为他不愿跟着自己从军,而是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言语轻浮,好高骛远。 刘怀肃现在也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吏而已,在刘牢之面前说不上什么话。 若能搭桥,他自己就是北府主簿或者长史…… “那就祝兄长前程似锦。”刘道规也不好多说什么,看破不说破。 “寻什么门路,如今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阿规和寄奴都出息了,你先把婚事办了,等上几年,待阿规和寄奴为你铺条路。” 萧文寿满脸责备中透着慈爱。 慈母多败儿,刘道怜比刘裕和刘道规会读书,早年还是全家的希望,所以独得母亲几分偏爱,刘道规和刘裕砍柴、打渔、卖草席草鞋撑持家业,刘道怜却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用为生计担忧。 这么多年下来,反而养成了好逸恶劳的坏毛病。 而刘裕和刘道规早早被生活磨难,性情坚韧,不畏艰难险阻,反而能有所作为。 “檀氏?这倒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刘道规略感惊讶。 萧文寿道:“是啊,还是寄奴的做的媒,檀凭之大力撮合。” 檀家几次站错队,檀凭之在北府军中地位一落千丈,反倒是与刘家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 但门第滑落并不代表檀家衰落,檀凭之一手带大的几个侄儿,都是一时才俊。 檀韶、檀祗都在北府军中任职,檀道济则在刘道规麾下。 连姻之后两家关系更亲近。 似乎刘裕早就在前面铺路了,有些事情甚至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当然,这也是好事,在这个士族门阀垄断一切的时代,一个寒门的崛起,只靠单打独斗当然不行。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儿有满腹的才学,只恨无用武之地。”刘道怜扬着头,衣袖一挥,负手而立,竟然装起了名士风范。 “啪”的一声,他扬着的脸上多了一道五指印。 (本章完) 第228章 回 第228章 回 萧文寿竟然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有何才学?文不成武不就,眼高于顶,比阿规和寄奴差远了,老老实实成了这桩婚事!” 这一巴掌也让刘道规愣住了。 “阿……阿母……”刘道怜眼中泪光闪闪,满脸委屈之色。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你跟着国子学的士族子弟天酒地,染了一身的毛病,何时静下心来治过学?你的那些钱,都是阿规和寄奴在阵前用命换回来的!” 萧文寿乃兰陵萧氏出身,外柔内刚,极明事理。 父亲早死,全靠她拉扯兄弟三人长大,自然不是寻常妇道人家。 偏爱并非溺爱。 刘道怜低下头去,不敢说话,刘道规i却是心中一暖,母亲还是以往那般性子,未曾改变。 没了刘道怜的聒噪,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了一顿晚宴。 从军之后,自是聚少离多。 刘道规身上一大堆的事,不可能在京口久留,第二日便带着部众返回广陵。 临行时,萧文寿又提着一大箩筐的草药,“这是你叔父刘涓子新开的药方,每日一服,能生儿子。” “他学的是金创外伤,这药能吃?”刘道规心头一阵恶寒。 曹思霏是停药之后方才怀上的。 “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他是你叔父,总不会害你,他吃了几附,已经生了个儿子,取名刘遵考。”萧文寿已经有些走火入魔。 “行……吧。”刘道规只能让刘遵接下。 辞别母亲,上了船之后,直接扔进江中。 生不生儿子跟吃药根本就没关系,刘道规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 回到广陵,沈月菡和玉奴二女前来报喜,竟然都怀上了。 刘道规心中的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事不过三,这一回总该生个儿子吧?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儿子不仅能传宗接代,还是将来的助力,历史上很多厉害人物都是儿子生的太晚,而吃了大亏。 刘家现在无论如何也有了些基业,更需要子嗣的力量。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父子血脉之情更亲密的关系。 刘道规简直将二女捧在手心上,吃喝用度,都是管最好的买,她们买六七个婢女,两个女人其实也用不了多少。 好歹成家立业,在广陵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刘道规准备购置一处宅邸。 岂料沈月菡却出言劝阻,“广陵临海,地势平坦,无险可收,江左有民谚,宁要京口一片瓦,不要广陵一处宅,有朝一日,胡人能南下,妖贼也能渡海攻来,夫君要么搬去兰陵,远离是非之地,要么搬回京口,得宗族庇护。” “你还有这等见识?”刘道规一愣。 不愧是吴兴沈氏女子,对宗族了如指掌。 沈月菡娇羞道:“沈氏一门世代为江东武宗,妾在家中也读过些兵书。” 刘道规心中一动,“沈田子是你何人?” “是我族兄,夫君见过他?”沈月菡并不怎么亲近。 跟彭城刘氏一样,吴兴沈氏也是大族,出了五服关系就会淡漠。 “见过,一同在余杭与妖贼大战。” “可曾见到我弟弟沈庆之,九岁大小。”沈月菡忽然急切起来。 刘道规摇头,“我吴兴停留两三月,招抚了不少老弱妇孺,如果活着,应该能找到,我这就派孟干之带人去寻找。” “多谢夫君,父母亡故后,家中只余这点骨血……”沈月菡可怜兮兮的。 刘道规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一定会寻到的,你不必担心。” 第二日,刘道规就让孟干之带着百余骑南下吴兴找人。 军府中如今的气象为之一新。 刘怀慎颇有才干,将军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射阳陂那边的军户也治理得当,八幢初见规模。 而盐渎那边的盐场,自从与盐贩合作后,进展极快,盐贩手上有钱有人,还有时间和精力,一门心思盯着盐场。 才四个月,就修复了五祐、紫庄、南八游、丁溪、竹子、新兴、七惠七座大盐场。 为刘道规送来两万缗钱,虽然不多,但这股势头比琅琊那边的盐场还要凶猛。 盐渎有成熟的工艺和产业,大小盐场一百多座,简直是一座聚宝盆。 而朝廷现在已经管不到那边了,一个月前,建康派人去视察,都不用刘道规的人马出手,那些私盐贩子就解决了。 二十一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为广陵相的高雅之亲自带着甲士奔赴盐渎,前脚刚走,后脚广陵城中就莫名出现一股妖贼,放火烧了官府的大门,留下“勿多管闲事”五个血淋淋的大字…… 高雅之大败于妖贼之手,部曲伤亡殆尽,高氏的威信也遭受沉重一击,广陵相的官职没被削免,但在广陵地界上几乎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而这些私盐贩子一个个都是刀口舔血之人,连司马家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高家这种外来户。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尝到甜头的私盐贩子,怎么可能将手中的利益拱手让人? 两次洗劫盐渎,刘道规只是带了个头,真正烧杀掳掠的是他们,毁坏盐场的也是他们。 除非司马家动真格的,派兵马前来征讨。 不过私盐贩子也不是泛泛之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地方黑恶势力有的是办法对付朝廷,先不说司马家还有没有兵马派过来。 没有私盐贩子的配合,就算司马元显恢复了盐场,一粒盐也卖不出去…… 地方上的很多事情,朝廷其实解决不了。 逼急了,这些私盐贩子揭竿而起,跟司马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不像刘道规有这么多的忌惮,一言不合提刀就干。 而刘道规能制住他们,是因为射阳陂的军户,以及赵伦之镇守盐渎城的一校兵马,还有袁鹤给的名录,知道这些人底细。 “厉害……” 刘道规读完刘怀慎的汇报,忍不住感慨。 利益捆绑才是最稳固的结盟,私盐贩子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胆大,手黑,什么都敢干,能下海,能钻入北方胡人的地界,极有开拓精神。 将来或许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来回拉扯了几次,建康那边儿不敢过问了,高雅之也不敢追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本章完) 第229章 避 第229章 避 盐渎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朝廷竟然增派了两千人马过来。 “镇守广陵是假,趁虚而入是真,刘牢之南下,朝廷有意加强对北府的掌控,京口那边也增加了王恺的五千人马!” 袁鹤消息灵通。 刘道规疑惑道:“朝廷哪来这么多兵马?” 建康形势也非常严峻,桓玄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将水军调往新洲,威慑建康周围,又令大将皇甫敷率八千精锐镇守姑孰。 “两个月前,北面流民帅温详、赵岩等携一万七千户南下,投奔朝廷,被封为颍川太守。” “温详?”刘道规听说过此人。 原江州刺史温峤族人,太元十一年(386年),温详在东阿起兵拒燕,屯于济北,被朝廷授为济北太守。 太元十二年(387年),北伐失利,谢玄被朝廷罢免,北府军退回彭城,慕容垂趁机南下,兖徐青诸州不战而降,温详在济北被慕容隆击败,逃奔彭城,麾下三万户尽归燕国。 没想到这人蛰伏了几年后,又在淮北拉起了一支流民军。 但慕容垂灭了西燕后,转手令慕容隆和慕容绍大军屯于边境,温详慑于其兵势,引部众南下。 这支流民军的到来,正好给司马家回了一口血。 刘道规冷笑道:“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管北府,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 袁鹤却道:“道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桓玄虽然步紧逼,但一时片刻难以起兵,大不了朝廷退一步,恢复其父当年的声势,而北府不一样,凭借击败妖贼,刘氏势力越来越强,你兄弟二人姑且不论,其他尚有刘袭、刘宣之、刘藩、刘粹等刘氏将领,朝廷怎会不忌惮三分?莫要忘了,当初王恭是怎么死的……” 的确,讨伐妖贼的过程中,涌现出一大批刘氏将领。 继有彭城刘氏的刘裕刘道规刘宣之,也有沛县刘氏的刘藩、刘粹,还有东平刘氏的刘袭,此人也是北府老将刘轨之弟。 而刘藩是刘毅的三弟,骁勇善战,颇受刘牢之青睐。 京口距建康一步之遥,几乎无险可守。 司马家与桓氏是姻亲,还有互相妥协的可能,大不了跟以前一样,让桓玄如其父桓温一般独掌朝政,互相拉扯。 这是士族高门内部的事,但刘牢之是谁? 寒门武人,有过背叛王恭的污点,自然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这次击退妖贼,刘道规和刘裕至少混了个员外散骑常侍,刘牢之连一句口头嘉奖都没有…… 如今刘牢之的精锐在山阴,朝廷这个时候不派人来挖墙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司马元显本来就不擅长治国,内斗才是他的天赋。 若能掌控北府,就增加了跟桓玄谈判的筹码…… 八十年来,士族高门都是这么玩的,而现在刘牢之成了一个异类,手握重兵,骁勇善战,权势还在不断增长之中,今年还没到五十岁,这让朝廷里的那一群高门怎么睡得着觉? 袁鹤继续道:“除了调派人马过来,朝廷委任王愉为徐州刺史,镇广陵,将刘轨、何谦、诸葛侃、高素诸部调往建康,驻防石头、历阳等地。” 朝廷分化北府的心思已经摆在桌面上了。 王愉是王国宝、王绪之弟,太原王氏出身。 江左风云激荡,但朝中坐着的还是那几家。 不过这显然是司马家最后的挣扎,改变不了大局。 “那么这个王愉就是来收征虏兵权的?”刘道规自然明白这种布置背后的意思。 “王愉、温详来势汹汹,广陵城中还有高雅之,道则切不可掉以轻心。” 温详在济北起兵,抵抗燕军,虽屡战屡败,却总能再次爬起来,本事不小,而且败在慕容垂手上,并不能说明他是酒囊饭袋。 以流民对抗百战精锐的燕军,这种胆量就非常人可比。 这些拿下的流民帅都是有些本事的人。 “那就让他们玩呗,我走还不成么?”刘道规笑了一声。 本来就没想在广陵城中多留,一个征虏中军而已,真正应该跟他们斗的是桓弘,但这厮见势不妙,跑去江陵祭祖…… “道则是要北上兰陵,暂避其锋?” “双拳难敌四手,我一个人要对付他们这么多人,上面又没人照应,留在这里不是吃亏吗?” 如果是在战场上,他们再来一倍人马,刘道规都不惧。 问题是,这些人的官职比自己大太多。 除了王愉、温详、高雅之这些人,广陵还潜伏着刘毅、孟昶这伙人,刘道规留下,这群人就有了共同目标,联手对付自己。 但若是离开,按他们习性,一定会狗咬狗…… “嘶……你在广陵经营了这么多年,舍得放手?”袁鹤吸了一口凉气。 “谁说我要放手,我只是暂避其锋而已,是我的东西他们拿不走。”刘道规早就厌倦了跟这些人尔虞我诈。 还不如去北方,跟胡人痛痛快快的血战一场。 军户在射阳陂,盐渎那边早就与私盐贩子形成了联盟,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两地互为犄角,互相照应。 袁鹤点头:“此时北上倒也明智,慕容隆、慕容绍虎视眈眈,的确需要防守,留在广陵,反而受制于人。” “桓弘不在,还请司马下个军令,你我一同率所有征虏中军北上。” “道则……要带上我?”袁鹤满脸动容。 “他们找不到我的麻烦,定会刁难你,不如一起北上算了。”刘道规真心实意。 只要是帮过自己的人,从来都不会忘记他们。 “道则好意,我心领了,我在广陵经营二十多年,到处都是我的人,还怕他们,别忘了,我也是士族,汝南袁氏。” 提起自己的门第,袁鹤满脸傲然。 江东所谓的这些士族高门,在汉魏中朝时,除了一个太原王氏,其他几家根本排不上名号。 而汝南袁氏一手掀起了汉末风云,底蕴比江左高门不知强了多少。 而且他擅长的便是左右逢源,这么多次风浪,他依然屹立不倒,足见其能力。 王愉这些人不待见寒门,却不会为难身为士族的袁鹤。 刘道规想了想,道:“你留下来也好,有个内应。” “我袁某人一辈子玩鹰,还不曾被鹰啄了眼。”袁鹤竟然开起了玩笑。 一改往日遮遮掩掩的做派。 这也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拉近。 “我兄长刘怀慎和舅父赵伦之,还请袁司马照应一二。”刘道规可以走,但军户和盐渎走不了. 八幢初城,盐场初见规模,必须有人罩着,刘怀慎和赵伦之不能走。 将他们托付给袁鹤是最好的选择。 “小事一桩,你走了,这些人定会寻刘毅的麻烦。”袁鹤点头答应下来。 桓弘不在,出兵手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刘道规上了一份文牍,袁鹤盖个印章,就算成了。 而朝廷那边干什么都慢,九月初收到的消息,到了十月中旬,两千人马才刚到竹里。 刚到竹里也就罢了,细作传回的消息,王愉竟然邀请了一干名士,拜访佛寺,祈求苍天剿灭妖贼…… 王愉这种做派,刘道规心中也就有底了。 朝廷还是那个朝廷,士族高门并未因为危机重重,而做出半分改变,如果徐州刺史是温详,刘道规或许还会忌惮三分,但他是流民帅,朝廷必然不会信任。 这些人来广陵,能不能斗得过刘毅都是问题。 袁鹤快人一步,带着十几车的财货,跑去竹里捧王愉的臭脚,主动拉近关系。 刘道规不禁苦笑,他在这方面也算天赋异禀,不是所有人都能弯得下腰。 袁鹤最厉害之处便是能屈能伸。 不像其他士族眼高于顶,不介意臣服于刘道规这个寒门之下。 高珣却看不上他,特意跑来提醒:“袁鹤知晓我们的虚实,若投王愉,危害极大,不可不防。” “他是聪明人,知道谁强谁弱,也会看清形势,乱世已至,司马、王、谢、庾,一代不如一代,他们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怎会真心待他?” 刘道规放心的带着人马乘船北上,沈月菡、沈月薇、玉奴几个女眷也跟着一同北上。 沈月菡和玉奴怀上了,留在广陵不放心。 那些人斗来斗去,没什么下限,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阴损下作的手段都用的出来。 刘家怀上血脉不容易。 收拾妥当,刘毅却特意派人送了一封密信,还是那些废话,什么刘家人要团结一心,一致对外,戮力王事,信的最后,竟然是向刘道规借钱…… “娘的,借钱都借到我头上来了。”刘道规直接一把火将信烧了。 今时今日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过这人非常会钻营,其兄刘迈本来是殷仲堪的掾吏,后投奔了桓玄,颇受重用,升为竟陵太守。 其弟刘藩和族弟刘粹跟着刘牢之讨伐妖贼,出生入死,颇得重用。 虽不及刘裕和刘道规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但也是后起之秀。 若不是这两层关系,刘道规早就动手清理刘毅了。 不过留着他也无所谓,这几年的接触,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也是一个好高骛远志大才疏之人,几次反复横跳,却没什么起色。 留着他,能遮人耳目。 而且两边也不存在竞争关系,他走的是名士路线,结交的都是士族,刘道规走的是底层路线,收士卒人心…… (本章完) 第230章 买 第230章 买 将近一年没有北上,淮南变化甚大,遍地都是流民建起的茅屋,而这些流民将前些年被水灾淹死的尸骨收殓,地里面重新种上粮食。 虽然看上去还是一样的破落,却有着一种别样的生机。 当初王导施行侨郡侨州之策,是因为面临北方胡人的巨大威胁,只能快速的整合所有南下流民,建立秩序,抵抗胡人。 但八十年过去了,这种权宜之计没有任何改变。 反倒是侨郡越设越多,也越来越混乱。 导致南人北人一直没有融合,互相歧视,互相对立。 穿过淮水,进入兰陵郡后,阡陌纵横,炊烟袅袅,村落相依,桑树成荫,鸡犬之声不绝入耳,田间地头的农人,身上穿着衣衫,脚下穿着草鞋。 就连来回奔跑的半大孩童,也没光着屁股,穿上了褶裤,破破烂烂,还有些不合身,明显是大人衣服改的。 早几年别说孩子,一户人家能有一件衣服见人就不错了。 衣食住行,衣服排在前面,最能见当地的治理。 八幢固然不是什么完美的制度,却极适合小势力的初期发展,耕战牧渔,一切为了生存。 到了氶城,曹思霏带着一众人来迎接。 女儿刘君婉躺在她怀中,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刘道规。 “快让我抱抱女儿!”刘道规小心翼翼的抱入怀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联系,刘道规心都快化了, “妾见过女君!”沈月菡、沈月薇、玉奴几女敛衽一礼。 “妹妹们免礼,以后都是一家人。”曹思霏十分大度的扶起大肚子的沈月菡和玉奴。 若论相貌,这些女人都强过她,但她身上的那股干练和自信却是三女拍马都追不上的。 原因无他,刘道规的家当里面,有曹家一份儿。 曹家不少子弟在八幢中,而曹霁的产业与刘道规基本融为一体。 所以刘道规是夫君,她是女君。 “哇——”刘道规动作大了些,女儿竟然哭了起来,怎么都哄不好。 曹思霏满脸嗔怪,接过女儿,“满身的兵戈气,都吓着女儿了。” 刘道规笑道:“我刘家女儿还怕兵戈气?多熟悉几次,也就习惯了。” 一行人入城。 兰陵本就位于淮北要道上,濒临桓公渎,这几年太平,竟然成了南北商贾的集散之地,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仅有江东的私盐贩子,还有结着小辫的鲜卑人,推着白车的丁零人。 高车、丁零、敕勒、铁勒、狄历其实都是同一种族,只是音译不同。 石虎迁周边胡夷入中原,丁零人也大举南下。 几十年下来,一口流利的兖豫腔。 曹霁在治民治军上能力平平,但做生意却极有天赋,将氶城打造成了淮北商贸重地。 商贾的鼻子最灵,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兰陵四通八达,既没有胡人的袭扰,也没有晋室的苛捐杂税,守军更不会巧取豪夺,只交上一成的商利,就能在琅琊、东莞、兰陵、鲁郡畅通无阻,不受刁难。 这些人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城中最多的还是牛羊马驼等牲畜,以及皮货,换江东的丝绸、布匹、铁器、纸张、笔墨等物,也有贩卖男奴女奴的。 刘道规本想杜绝奴隶交易,但转念一想,氶城不卖,这些奴隶贩子会转去彭城、下邳、寿春。 卖身为奴也是一条活路,总比成为别人釜中食物强。 石勒早年干的就是这种勾当,还将自己的族人卖给并州刺史司马腾,半路人被晋军劫掠,成了奴隶…… 奴隶生意从秦汉时就有,不是刘道规说杜绝就能杜绝的。 很多人都是主动卖身为奴。 曹思霏早就备好了宅院,在城东北角,图个清静。 一路见识了满城的繁华,刘道规忽然生出个想法,派人找来曹霁,又让曹思霏准备一场家宴招待他。 刘广之、王元德、王仲德、毛德祖都在鲁军,防备燕军,来不了。 “什么,你要组建水军?” 曹家现在家大业大,比曹腾云时代不知膨胀了多少倍,但曹霁还是一如既往的吝啬。 “兰陵连接淮水、沂水、走桓公渎可至济水、颍水,四通八达,咱们没有骑兵就只能大力组建水军,他日收复兖州,没有水军行不通。” 以前没钱,也没人,一切只为求生。 这几年发展,财力突飞猛进。 当然,除了北面,水军在江东也有大用。 朝廷的水军被桓玄灭了,短期内建不起来,刘道规若有一支水军,既能抵抗妖贼,也能在将来西府北府之争中占得一丝先机。 “打仗我不懂,但你知道组建水军须多少钱么?那可是无底洞!”曹霁连连摇头。 “有了水军,咱们可以纵横淮北,还怕没地方赚钱吗?我又不是让全拿出来,先弄一些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楼船以后再说。” 刘道规耐心解释。 岂料曹霁还是一脸难色,“那也不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这种投入比兴建盐场还要难上十倍,咱们现在有了两郡之地,够本了,何必再去招惹慕容家?” 钱赚多了,便安于现状,对打仗有天然的抗拒之心。 就在刘道规不知怎么劝的时候,“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曹思霏走了进来,“兄长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招惹慕容家,慕容家就能放过我们?别忘了,曹家能有今日都是夫君一刀一剑拿命换来的,夫君有驱逐胡虏、恢复河山之志,曹家岂能不鼎力支持?此事就这么定了,夫君要多少钱财,曹家出多少。” “你……”曹霁睁大眼睛。 刘道规也没想到平日温柔如水的她,竟然有如此气魄和见识。 不过她在曹家的地位比曹霁好高,她说出钱,曹霁也只能干瞪眼。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曹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道规心中暗笑,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找曹思霏商量,省了一番口舌…… 打造水军,战船是一方面,但人的作用更大,八幢大部分是北方人,不通水性,刘道规派高珣去吴兴招人。 曹霁虽然有些怨言,但办起事来却极为上心,思路也极为清晰,大把的钱帛洒下去,到处购买船只,海船、漕船、客船都要。 弄回氶琅琊后再改造成战船。 也不知他通过什么门道,竟然买回一条楼船。 高十二丈,上下三层,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用以防御矢石,女墙上开有箭眼,用以发射弓弩。 刘道规大喜,围着楼船跑了几圈,停下脚步,“我怎么感觉……这艘船有些眼熟?” “楼船不都一样,对了,这艘船是在东海那边,一个姓鲁的人手上买的。”曹霁没太在意。 “姓鲁?” 徐州一带姓鲁的人不多。 刘道规到处查看楼船,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越发确定这是当初从盐渎劫走的两艘楼船之一。 刘道规的那一艘,送给了天师道,蒯恩的那一艘自然是落到刘毅手上。 前些时日,刘毅还送信扭扭捏捏的找自己借钱,没借到,就将楼船卖了…… 而那个姓鲁的商贾,应该就是鲁宗之。 寻常商贾根本用不起楼船。 “其实要买楼船也不是没有门路。”曹霁抿了抿嘴唇。 “哦?”刘道规神色一动。 曹霁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消息自然也无比灵通,只是他话说了个开头,又扭捏起来,“只是有些贵……” “钱不是问题,我只要船!”刘道规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今年兰陵和鲁郡都是大丰收,盐渎和琅琊那边送了十余万缗的钱过来,扣除军户和征虏中军的例钱,还有三万多缗的结余。 再从府库中拿出些粮食来,凑个十万缗不成问题。 大不了,刘道规再去广陵借。 曹霁这才道:“我认识一些天师道卖丹药之人,他们能弄来三艘楼船!” “人才!” 刘道规早该想到的,想要楼船,要么去西府,要么找天师道。 西府基本不可能,桓玄正在加强军备,捂的严严实实,但天师道比较松散,内部混乱,只要给足了钱,楼船根本不是问题。 当初他们攻陷会稽,将士族高门的楼船一锅端了。 “立即联络他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将这三条楼船弄到手,此事全交给你!” 一艘楼船能容纳七百人左右,四艘就是三千人左右,再改造些漕船、商船,弄上几百条竹筏木排,水军基本就成了。 曹霁目光一闪,“他们不要钱,要粮食。” 天师道退守海岛,孙恩流寇习性,海岛上很难有这么多耕地养活二十余万人马。 他们要钱没用,而有了粮食,就能持续进攻沿海各地。 “给!”刘道规咬牙道。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事,但即便自己不给他们粮食,他们一样也会劫掠各地。 乱世之中,先各取所需,发展壮大自己,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买走这些楼船,其实也是削弱妖贼的战力。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其实反过来看,妖贼作乱,刘家才能凭借剿灭他们,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已经让他们去准备了,一共两万七千四百石粮食,我曹家拿不出来,各出一半如何?”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万不可传入其他人耳中,这是生死大事!”刘道规千叮万嘱。 这种事情传出去,会有损名声。 “放心,他们根本不知道背后是你,我用的也是诸葛家的名号。”曹霁办事一向心细。 (本章完) 第231章 海 第231章 海 会稽之东的海面上,大大小小四五百艘舰船缓缓航行。 最大的一楼楼船上插着一杆“孙”字牙旗。 甲板上站满了弓弩手和水手。 几次拉扯,天师道的战力也在突飞猛进之中,尤其是水军,越来越强大。 唯一制约他们的便是粮草,舟山岛上无法通过耕种养活几十万青壮。 远方海平面上,十几艘海船缓缓行来,靠近之后,搭上了滑索,一袋袋的粮食从海船上直接划入天师道的漕船里。 “三艘楼船,才换两万三千石粮食……”孙恩满脸肉痛。 打造一艘楼船,需七八年之久,耗费的人力物力,至少二三十万缗钱,如今两万多石粮食就换了他三艘…… 卢循叹了一声,“如今天下各地不是在厮杀,便是饥荒,粮食是紧俏之物,能换回两万石粮食已经不容易,有了粮食,咱们就能长驱直入,突袭建康。” 三吴八郡已经没什么油水,还有刘牢之这头猛虎镇守,天师道早就想绕开三吴,去北面玩一场大的。 孙恩兴奋起来,“罢了,若能攻下建康,要多少钱有多少,查清楚是何人买我们的船么?千万别落入刘牢之手中,若北府军有了水军,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 “似乎是琅琊郡诸葛氏……” “诸葛?诸葛侃?”孙恩脸色一变。 诸葛侃也是北府老将,与刘牢之关系亲密。 “依我看,应该是化名,很可能是青州辟闾浑假扮的。”卢循性子慢,说话也慢。 天师道一直盯着三吴八郡,对北方了解不多。 不知道兰陵这几年已经发展壮大起来。 辟闾浑也是一方枭雄,曾任氐秦的任青州别驾,淝水之战后,随青州刺史苻朗投降东晋,晋室顺手在青州侨置幽州,任辟闾浑为幽州刺史、龙骧将军。 此人几次挡住了燕军的进攻,颇有实力,辟闾浑归附燕国,此时继续燕国正陷入内乱当中,吴深杀燕清河太守丁国,章武人王祖杀太守白钦,勃海人张申据高城以叛。 翟辽劫掠清河郡,慕容垂只得采取绥靖之策,一直没管青州。 青州地势颇似关中,北面有黄河为堑,西南有济水、泰山为屏障,辟闾浑左右逢源,关起门过日子,颇为富足。 “原来是他。”孙恩这才发现心来。 “属下以为出兵之前,应先南下句章!”徐道覆见他心情不错,前来进谏。 孙恩眉头一皱,“为何?” 徐道覆道:“句章守将刘裕,乃北府后起之秀,亦是北府军胆魄所在,如今兵马不足一千,我军四面围攻,擒杀此贼,震慑北府军,尔后北上,必能事半功倍!” 孙恩怕的是刘牢之,不是刘裕。 此前刘裕攻破邢浦,刘道规斩杀孙易之,已经让他怀恨在心。 而句章濒临大海,天师道随时可以登陆,反而山阴城中的刘牢之想要支援,至少五天路程。 五天时间,足够天师道将句章挫骨扬灰。 天师道几万人马,上千条战舰,一个小小的句章,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冲垮。 “不错,刘裕此贼气焰嚣张,我等要做大事,不妨先拿他祭旗!”孙恩做出了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句章。 此城的形势比徐道覆说的还要不堪。 城墙低矮,到处残破不堪,妖贼两次劫掠三吴,多从此地登陆,城内早就被毁弃了,而刘裕身边人马不到九百。 其中的两百人还是沈田子的部众,当初南下时跟着流民和部众,跟着刘裕一路从邢浦杀到句章,伤的伤,死的死,走的走,妖贼退去后,剩下的也返回了家乡。 即便如此,刘裕也没有破罐子破摔。 每天巡视城防,安抚士卒,加强戒备,人心渐安。 “妖贼……妖贼来了!”望楼上梆子声仿佛雨点,斥候大声喊道。 清晨的海雾之中,一条条船影若隐若现,仿佛从海底爬出来的庞然大物。 高高的桅杆仿佛士卒手中的长矟一般挺立,旌旗在海风中仿佛一片片乌云。 而这些乌云都朝着句章城汹涌而来,战鼓声跟着海潮的节奏响起,摄人心魄。 须臾,一艘庞然大物冲破海雾,上面的鼓声猛然激烈起来。 “杀!杀!杀!” 妖贼们齐声大吼。 先不说妖贼有多少兵力,单是这些战船都快有三百多艘,其中楼船就有十几艘! 沈田子都脸色一变,但回望周围北府军,一个个淡定从容,仿佛来的只是土鸡瓦狗而已。 刘裕大马金刀的坐在城楼之上,眼中闪过一团电芒,“不必惊慌,妖贼渡海而来,我等退无可退,唯有血战到底。” “没听到参军的命令么?想要活命,那就血战到底!”孟龙符喝令士卒。 其他蒯恩、向靖、丁旿诸将纷纷拔刀在手。 “杀!”士卒战意澎湃。 句章虽小,但好歹也是一座城,城内粮草器械充足,当年勾践建此城,本就是作为军城之用,背靠姚江,南面有座小山。 其他两面都是淤田,一脚踩下去,淹过小腿肚子。 而妖贼除了船,却没有什么攻城器械。 眨眼之间,那些海船上妖贼冲上岸,朝句章杀来。 但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关是淤田,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动迟缓。 孟龙符弯弓如满月,“着!” 一箭激射而出,化为电芒,正好命中七十步外的一名妖贼头目。 寻常弓弩能射三四十步就算不错,孟龙符一箭七十步,堪称神射。 “好箭法!”沈田子诧异不已。 这支人马虽然少,但里面全都是猛人,刘裕不必多说,就连向靖、蒯恩、孙处、丁旿这些人都是虎狼之士。 而士卒本就是北府精锐,跟着刘裕从一次次大战中淬炼而出。 手中弓弩极为精准,每一支箭矢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钻入敌人的躯体之中。 淤泥之中,倒下成片的贼军。 这点伤亡并未让他们恐惧,反而高呼着“兵解成仙”,悍不畏死的继续向前冲。 “换长矟!”刘裕大喝一声,提着长矟,与士卒一同奋战在城墙上。 城墙低矮也有低矮的好处,长矟可以直接捅到城下的妖贼,居高临下,避无可避,极大增加了杀伤效率。 惨叫声中,一篷篷血雾在海风中升起,血腥气到处弥漫。 小小的句章城宛如狂风巨浪当中的礁石一般。 再多的妖贼也无法撼动,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 不过是再多的人对他们而言也无所谓,妖贼从来不在乎人命。 一阵鼓声,妖贼退开,千余甲士向前,踩着尸体向城墙冲击。 “来了!”刘裕换了一支步槊,左右百余甲士也更换兵器,步槊比长矟短,却势大力沉,最适合破甲。 步槊甲士在前,孟龙符率两百余弩手在后,二十步内,弩箭可以射穿甲胄,伤到甲士。 这一路杀来,孟龙符与刘裕配合无间,经过多次大战,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图。 冲上来的妖贼甲士不是被步槊刺穿,便是被射成刺猬,一个个栽倒在地,然后从尸堆上滚落下去。 阵亡三百余甲士后,妖贼先扛不住了,仓惶退走。 不到一个时辰,妖贼又攻来。 但面对这座小城,始终无可奈何,即便攻上城墙,受制于狭窄地形,还是被守军反推下来。 从清晨战至黄昏,妖贼四次进攻全部失败,留下一地的尸体。 残阳如血,刘裕全身血红。 沈田子自负有万夫不挡之勇,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 连续四日,妖贼都是如此,但胆气已丧,早就没有第一日那般悍勇,冲到城下望见刘裕的旌旗便一哄而散。 妖贼几万大军,阵亡三四千人,伤者不计其数,竟然对这座小城无可奈何。 而北府军伤亡不到两百,士气越打越旺盛…… 海面的楼船上,孙恩脸色十分难看。 本想破北府军胆气,没想到一脚踢在铁板上,损兵折将,全军士气低糜,都对刘裕有心理阴影了。 而刘牢之的援军已经抵达余姚,离句章不到百里。 他来了,这一战更无胜算。 “刘牢之既出,我军已无机会,当速速北上,转攻吴郡,强的是彭城刘氏,其他人马都是乌合之众,非我军之地。”卢循劝道。 士气如此低糜,急需一场大胜。 否则进军建康的途中,这支人马就会自行崩溃。 “道覆意下如何?”孙恩对徐道覆大为不满。 若不是他献计,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 徐道覆知道孙恩脾气暴躁,小心翼翼道:“属下思虑不周,师君恕罪,当初在吴郡,刘裕一人追杀千人,名震三吴,此地难以攻克,进攻吴郡乃是上策,使北府军疲于奔命。” 至今为止,天师道也就在刘裕、刘道规手上吃过亏,对付王凝之、谢琰、高雅之、孙无终等人,都是大胜。 所以现在的形势也不算多恶劣,他们原本就没想在会稽郡纠缠。 “只要不是刘牢之和刘裕,其他人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 孙恩惧怕之人,不知不觉多了一个刘裕。 大军退回海上,转道向北,直扑吴郡。 岂料刘裕竟带着几百兵马一路尾随,渡过钱塘江,进入海盐…… (本章完) 第232章 先 第232章 先 兰陵。 楼船有眉目了,现在只差水军人手。 从兰陵到吴兴千里之遥,一来一回,至少要等到明年,这种事情急不来。 北面燕军在边境上屯集重兵,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他们不来,刘道规也不想招惹他们。 毕竟现在燕军如日中天。 只是下面的北府老卒有些烦躁,不断有人请命,要收复兖州…… 收复兖州是假,烧杀掳掠才是真。 前几次出兵,让他们尝到了甜头,这一次也是一样,想要发一笔横财。 刘道规没有理会,先按兵不动,一场大雪,泗水两岸都安分下来,一整个冬天,都跟家人待在氶城,享受难得的安逸时光。 一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正月未过,孟干之领着几个沈家子弟返回,其中就有沈月菡的弟弟沈庆之,姐弟三人喜极而泣。 刘道规也感慨万分,这年头能找回自己的亲人,算是万幸了。 妖贼虽然退了,但三吴八郡并没有平静下来,时常登陆各地,劫掠各地。 孟干之刚刚带回的消息,兄长刘裕在句章,以不到千人的兵力抵挡数万妖贼的进攻。 妖贼无可奈何,掉头北上去攻打吴郡…… 而这时新任的徐州刺史王愉竟然派人送来一道调令,说是妖贼肆虐江东,让刘道规立即率军回返广陵。 调令中的措辞,充满了各种傲慢和训斥。 “尔一介中兵参军,何敢擅自北上?逾期不归,休怪军法无情……” 刘道规直接将军令揉碎了,扔进火盆中。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些士族高门是怎么想的,还以为是几年前士族门阀主宰一切的时候。 手上有两千兵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调令上既没有北府都督的印章,也没有征虏将军的押名,徐州刺史管不到征虏军府的头上。 刘道规本不想理会,但他却不消停,接连送来两道军令。 一道上写着“挟军北上,意欲何为?” 另一道上写着“拥兵自重,是何肺腑?” 当然,倒霉的不止刘道规,刘毅百般巴结,被当着所有广陵将吏的面,斥为“贱小”,狠狠羞辱了一顿。 袁鹤同样没好到哪儿去,被王愉弹劾,征虏司马被罢免了,换上王家的人。 刘怀慎出身彭城刘氏,背后有刘牢之,王愉忌惮三分,平日为人也低调,不招惹是非,恪尽职守,反而没被王愉针对。 广陵现在落入王愉、高雅之一伙人手中,桓弘一直待在荆州,就没回来过。 王愉控制了广陵,就动起了刘道规手上征虏中军的心思…… 没几日,刘毅派诸葛长民赶来氶城面见刘道规,“广陵是咱们的,王愉丧家之犬,也敢冲咱们狺狺狂吠,盘龙说了,只消参军一句话,咱们联手,让此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恭、王国宝、王绪、王忱相继凋零,太原王氏的确大不如前。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低调,暗中发展才对,王愉却狂的没边了。 不过跟刘毅合作,还是算了,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这人反复无常,到处钻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卖了。 刺杀王愉也就一两个死士的事,刘毅根本用不着找上自己。 刘道规两眼一翻,“咱们都是朝廷的忠臣,刺杀朝廷公卿乃是灭门的大罪!今天的话我就当你没说过,广陵之事与我无关,今后你们也别来找我。” “参军与盘龙都姓刘,同为一族……”诸葛长民急了。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那就麻烦回去告知刘兄一声,若是混不下去了,可来投我,兄弟我定不计前嫌。” 刘道规皮笑肉不笑。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兵权捏在手上,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参军……” “不必多言,送客。”刘道规挥手。 诸葛长民只能转身离去。 人走了,曹霁这才开口,“王愉是琅琊王世子的人……” 他一直待在兰陵,不知道南边的形势,刘道规解释道:“琅琊王世子又如何?王愉不过是个徐州刺史而已,凭什么管到我头上?” 也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将精力浪费在尔虞我诈上。 一旁的刘钟道:“王愉已经下了三道军令,迟早会有朝廷诏令传来,兄长当早做准备。” 王愉调不动自己,但朝廷诏令却能。 公然抗令不是不可以,但影响不太好,司马家毕竟没有倒下,朝廷还在,先出头的椽子先烂。 正在思索对策时,外面一阵喧哗,几个老卒大声道:“我等追随参军北上,乃是为了杀敌,不是养尊处优!” “索虏大军临境,迟早有一战,不如先下手为强!” “对,抢他娘的!” 刘道规出门,除了北府老卒,竟然还有一些幢兵。 这两年南面战火滔天,北面却没什么大战,幢兵们已经很久没有上战场。 刘道规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诸位心意,我已经知晓,先退下。” 众人拱手而去。 “淮北若是乱起来,王愉也就没调我返回广陵的理由” “招惹燕国?”曹霁脸色一变。 刘道规反问:“以前又不是没招惹过,燕军在边境上的人马越来越多,你觉得他们都是来春游的吗?” “当然不是……” “士卒们主动求战,这是好事。” 刘道规不再废话,立即率部赶去平阳城,王元德、刘广之、王仲德、毛德祖、刘钟、齐聚一堂。 还有一些刘道规提拔起来的中层将领。 “从这几个月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如果不是去年的几场大雪,燕军早就围攻鲁郡!”王元德指着舆图道。 上面标注了燕军各部的兵力和驻扎地。 除了高平增加了兵力,燕军平幼部进驻任城,慕容绍进驻泰山郡,段速骨部进驻瑕丘,慕舆腾部进驻元城。 各方兵力加起来,足有七八万之多,对鲁郡形成了半包围。 毛德祖道:“慕容垂立国以来百战百胜,唯独在我们手上吃了败仗,如今灭了西燕,必然会对我们下手。” 王元德道:“也不尽然,这两年江东动荡,妖贼揭竿而起,桓玄割据荆襄,晋室奄奄一息,慕容垂这是想趁虚而入。” 燕国以前内忧外患,没有功夫招惹晋室,但兼并西燕后,实力大增。 整场灭国之战,基本是信手拈来,只打了一场台壁之战,斩杀不到万人,西燕便土崩瓦解,各地主动投降,让慕容垂以极小的代价兼并了西燕。 放眼周边,魏国苦寒之地,没什么油水,而且也比较难打。 而晋室正陷入内乱,鲁郡、兰陵这两年经过刘道规悉心治理,不说富得流油,放在周边,也算是较为富足的地方。 隔壁的琅琊、东莞二郡在刘穆之治理下,也逐渐恢复生机。 胡人天性就喜劫掠。 慕容垂自康台掠马后,整天到处打仗,不注重治理和耕种,国内其实非常空虚,一块肥肉摆在狼面前,狼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慕容垂最疼爱的孙子慕容会死在刘裕手上。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燕军大举南下也就在情理之中。 “他不来找我,我还想找他的麻烦!一山不容二虎,高平和任城两郡就像刀子一样顶在咱们的头顶上,看着就难受,只有拿下这两郡,咱们才能占领整个泗水两岸!” 刘道规指着舆图上的两郡。 鲁郡过于突出,被周围高平、任城、泰山、东平诸郡夹在中间,防守的压力太大了。 以前是因为实力不足,如今手上也算兵强马壮了。 手上征虏中军和幢兵加在一起,将近七千,若是将麾下的青壮召集起来,也能凑出两万大军。 “慕容垂不久前灭了慕容永,士气正盛,这两郡……”王元德后面的话没说。 但众将都知道他的意思。 慕容垂连灭两国,如日中天,威震天下,正是不可一世的时候。 “如果慕容垂亲至,我军的确应该暂避锋芒,但慕容垂不是没来么?慕容隆、慕容绍以前都交过手,知道他们有几斤几两,我们以前能打赢他,今日亦能,如今不是我们要招惹他们,是他们在我们家门口磨刀霍霍,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既然这一战不可避免,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刘道规早就想清楚了。 不打疼燕国,他们总会惦记着南边。 八幢这种体制就是为战争准备的,如果不对外扩张,内部会慢慢的腐化生锈,安于现状,不图进取。 就像一把刀,闲置太久,迟早会生锈。 这年头好战不一定亡,但忘战必危。 “属下也觉得应该主动出击,燕国看似如日中天,却各自为政,无法统一指挥,只有慕容垂能指挥他们,慕容垂不在,燕军战力至少下降三成,其次,燕军携灭国之威而来,必有轻敌之心,我军集中精锐破其一路,其他燕军必不敢妄动!” 毛德祖分析的比刘道规还要透彻。 燕军几部人马分散在泗水之北之西,兵力过于分散,没集中在一个点上,从这种布置来看,燕国没把刘道规当一回事儿。 其实慕容家的内斗比司马家还要剧烈。 燕国能有现在的声势,其实全靠慕容垂的威望。 而今年,慕容垂已经六十八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 刘广之道:“燕军从去年开始,便大举陈兵边境,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随时都有可能攻来。” “那就打!”刘道规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军议。 (本章完) 第233章 攻 第233章 攻 泗水在淮北蜿蜒成一个弧形,平阳刚好处在心脏位置,周围几郡距此均不超一百五十里。 不过大战一打起来,位于泗水前沿的鲁城将面临泰山慕容绍、瑕丘段速骨、元城慕舆腾三部的围攻。 压力极大。 而这一战能不能打好,关键就看鲁城扛不扛得住压力。 刘道规带着骑兵与刘广之一起赶去鲁城视察。 此地刚好位于泰山的西南麓,北、东、南三面环山,泗水自东向西蜿蜒而过。 刘广之这两年也没有闲着,加固了城墙,还在泗水对岸修建了一座坞堡,作为鲁城的屏障。 城中储备了大量火油、山石、箭矢,除了两幢士卒及其家眷,还收容了北方南下的流民,足有六千之众。 城外修了堑壕,铺上了鹿角,防备骑兵突袭。 刘广之也算一员宿将了,今年三十四五岁,参与过淝水之战,也追随谢玄北伐过,在防守方面逐渐展露出天赋。 这两年鲜卑骑兵之所以没有南下劫掠,正是因为他守好了北大门。 “段速骨和慕舆腾并不和睦,慕容绍徒有其表,只需一幢精锐,再配以城中青壮,我便能让胡人匹马不得南下!” 刘广之性格沉稳,既然敢这么说,一定有把握。 慕容家堪称名将者,除了慕容垂,也就慕容德、慕容隆、慕容农、慕容凤区区四人而已。 其他人一言难尽。 慕容绍沾了其父慕容恪的光,被慕容垂封为太原王,但并没有什么出名战绩,当初慕容隆横扫兖徐,慕容绍却被辟闾浑逼退,导致燕国没能拿下青州。 对比其他几人,实在过于平庸。 “我给你两幢人马,再加一校征虏中兵,鲁县不容有失。” 不是刘道规不相信他,而是鲁城是这一战的棋眼所在,对面的燕军至少四万。 鲁城现在一千六的精锐,再加上城中的青壮,应该能挡住燕军的围攻。 “领命!”刘广之也没有托大,点头同意。 回到平阳城,各部人马已至。 长矟如林,铁甲如强,旌旗如云。 四千余步卒结成五个阵列,黄、玄、白、赤四色旌旗迎风飘扬,上面绣着的猛虎栩栩如生,仿若活过来一般,欲择人而噬。 八百骑兵一线排开,人高马大,森冷的长槊宛如獠牙,银色铁甲闪烁着寒光,就连胯下战马也覆上了一层披甲,以减弱箭矢的伤害。 这两年士卒们都能吃饱饭,精锐士卒顿顿有肉,精神气明显不一样,一个个身强体壮,兵戈气中充满了雄性的力量感。 “可敢与索虏一战乎?”刘道规振臂而呼。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吼声之大,地动山摇,惊起田间地头的鸟雀,黑压压的冲向天空。 田地间正在劳作的农夫纷纷抬头,望了过来,不过他们眼中没有惊恐,而是欣喜和期待。 “三日之后,起兵,北伐!” 身为这个时代的男人,北伐是最大的志向和抱负。 只要有人愿意举起这面大旗,就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 只可惜现在的刘道规只是一个太守,没有太多的权力,掀起的北伐,声势太小。 但只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星星之火亦可成燎原之势。 阅兵结束,士卒们各自退下,回去准备。 八百骑兵却留了下来,分成两部,毛德祖、王仲德各领四百骑,每骑双马,负十日之粮,作为先锋,渡过泗水,杀入燕国境内。 一边袭扰,打乱燕军的部署。 一边吸引燕军出城。 刘道规则率步卒驱后,见机行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刘道规现在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根据燕军的行动,进行下一步的部署。 高平、任城、山阳、泰山、东平,周围任何一郡空虚,都会成为攻打的目标。 “有此四百精骑,燕军皆不足为虑,除非慕容垂这把老骨头亲至!哈哈哈……”王仲德一扬马鞭,骑兵向西北面冲去。 毛德祖则向刘道规拱手:“此战之要害虽在鲁城,然决胜之机,却在泗水,我军若能控制泗水,则进退自如,将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点刘道规早就想到了,“我已令李大目的水军在下邳待命。” “属下告辞,参军保重。” “你也要保重,遇上硬茬儿,能打着打不能打就走,保存实力为先,北伐大业非一朝一夕之事。” “领命!” 所有将领中,毛德祖北伐的意志最坚决,他家乡在荥阳,氐秦覆灭后,胡人失去枷锁,肆意杀戮,他全家老少都死在胡人手上。 八幢之中这样的人很多,全都与胡人有永不共戴天的血仇。 北方大地,不仅有鲜卑人,还有匈奴、氐、羌、丁零、龟兹、西域白胡,就连当年为祸一方的羯人也并未完全断根,在北方仍有一定的势力。 二将一前一后,策马向西北面奔去。 刘道规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地平线上。 只凭手上五千人马,自然难以攻破燕国城池。 慕容隆在泗水之西坚壁清野,加固城防,如今手上捏着三万人马,虽然大部分都是西燕的降军,但一直在厮杀征战,战力不会太弱。 有备无患,刘道规又动员了八幢青壮和奴隶,一共三千三百人。 都有过厮杀的经验,很多人原本就是翟魏或者燕国的士卒,分一把刀,就能上战场。 连编制都不用,跟着黄、玄、白、赤各色旗幢往前冲就行。 八幢最大的优势就是动员能力强,无论打仗还是劳作,配合默契。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赏赐跟正军一样,一颗敌军人头,换一斗米或三百钱,立下战功者,不用等十年,立即转为幢民!” 所有人眼前一亮,尤其是那些奴隶。 这两年在八幢中生活,日子过得都不错,先不管吃的是什么,至少都能吃上一口饭。 比起在北方到处吃死人肉要强。 “杀敌!”几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丁零人仰天咆哮,仿佛野兽一般,连眼珠子都红了。 “要的就是这股气势!”刘道规哈哈大笑。 存在即合理,事实上这个时代很多异族并不反感当奴隶,他们以前在部落中日子过得也没比努力强多少。 活下去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而刘道规给了他们上升的可能,自然也就愿意卖命。 麾下的丁零、乌桓、鲜卑奴隶几代人生活在中土,一定程度上被同化了。 境内的青壮和奴隶绝不止这么点人,不过春耕临近,三千多人差不多是极限,再多就要影响耕种了。 刘道规率四千余步卒和三千义从赶到泗桥。 二月季节,春寒料峭,河水中仍有一些未完全融化的浮冰。 对岸大地一片苍莽。 斥候来来往往,穿梭于两岸。 才五天,就送回第一道捷报,毛德祖和王元德击败燕军慕容进部,杀敌七百余众,缴获战马两百匹! 虽然是一场小胜,却非常激励士气。 要知道这是骑兵与骑兵之间的正面对决,燕军一向以骑兵自傲,却败于毛德祖和王仲德之手。 “燕军不过如此,干脆杀过泗水,攻打高平!”刘遵最先激动起来。 刘道规道:“高平的慕容隆和任城的平幼两部可有动静?” 斥候拱手,“皆按兵不动。” “那就再等。”刘道规并不着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高平、任城都是重镇,燕军若是铁了心缩在城池之中,刘道规手上的这点人马的确无可奈何。 跟慕容隆打过交道,对彼此的实力都心知肚明。 平幼也是极度小心谨慎之人,两年前一战,慕容隆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他稍遇挫折,掉头就走,导致了慕容隆和慕容宙的大败。 刘道规感觉在泗水之西很难打开局面。 如今就看泗水之北的慕容绍、段速骨、慕舆腾三部,总之一句话,谁露头就是先打谁。 毛德祖和王仲德胜了一场后,再无建树,燕军全缩在城中,二人只能率军侵入山阳郡。 刘道规留王仲德镇守泗桥,率军北上,在泗水之南策应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 人还在半路,前方捷报传回,刘广之纵兵夜袭,烧毁慕舆腾的营帐三百多顶,俘虏两千多头牛羊返回。 “我怎么感觉燕军越来越弱?这么打下去,轮不到咱们出手了。”刘遵满脸疑惑。 刘钟道:“会不会是索虏示弱之计?” 比起两年前,燕军战力的确下降了不少。 刘道规浏览着斥候送回的各种消息,“应该不是示弱之计,敌强我弱,他们七八万人马,用不着对我们示弱。” 其实燕军战力也就那样,当年刘牢之两万大军支援邺城,两次击败慕容垂,解了邺城之围,如果不是北府军争抢财物,被慕容垂抓住机会,也就没有现在的燕国了。 而慕容垂连灭两国,疆域极具膨胀,兵力也大为增长。 但问题是,要养活这么多人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刘道规看来,燕国只是虚胖,慕容垂推行的还是前燕的老一套,分封诸王,各部大人自率部落,自治一方。 就像慕容隆,麾下兵力增长到三万,但大部分都是翟魏、西燕的降军,并无多少斗志。 精锐不是短期内就能行成了,东拼西凑弄出人马,至少需要三四年的磨合期。 而燕国吞灭西燕一年都不到…… (本章完) 第234章 守 第234章 守 没有慕容垂坐镇,燕军暴露出其真实实力。 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强大。 反观己方,从上到下闻战而喜,每个士卒知道为何而战,且很多人身上背负血仇,在战场上人人舍生忘死,奋不顾身。 强弱之势,不在大小,不在兵力多寡,而在于内部的动员能力,人心的凝聚程度。 北伐,最能凝聚人心。 刘钟道:“燕国这几年太顺了,一战灭翟魏,再战灭西燕,难免生出骄兵之气。” 赢的太轻松也不是什么好事,燕国连续灭国,而不休养生息,整顿内政,已经成亢龙之势。 军力仍旧强大,但国力并未增强。 而慕容垂今年六十八,在这时代算是高龄,很多事情已经有心无力…… 一旁的檀道济也拱手道:“燕国几场大战都是慕容垂打的,与他人无关,西面慕容隆坚壁清野,手握三万大军,实力最强,属下以为不妨攻取泰山郡,进可图青兖二州,退可以泰山为屏,抵御燕军骑兵!” 檀道济年纪虽轻,战略眼光也是一流。 泰山郡的战略价值丝毫不比高平差,周围都是山地,不惧他日燕军反攻。 高平虽然是泗水重镇,但慕容隆龟缩不出,刘道规也没办法。 相对而言,北面的燕军更分散,也更好打一些。是的。 正心动不已的时候,斥候忽然赶来,“报,高平慕容隆率一万步骑、任城平幼率八千人马,奔我泗桥而来!” 刘道规脸色一变,“传令,立即回军,驰援泗桥!” 泗桥是泗水西南的咽喉,如果落入燕军之手,刘道规将失去进攻主动权,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王元德只有千余兵马,敌军将近两万,刘道规只能赶回去。 “他娘的,慕容隆这厮学聪明了,我们在的时候他龟缩不出,我们刚走,这厮就从裤裆里面钻出来!” 刘遵一句粗话让众人莞尔,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大军迅速南下,急行军一日,眼看还有三四十里到泗桥,斥候风尘仆仆的赶来,“启禀参军,敌军退兵了!” 刘道规眉头一皱,慕容隆这是围魏救赵、以逸待劳之计。 当初慕容垂破翟钊用的就是这一招,刘道规和刘裕在钱塘江也用过一次。 慕容隆虚虚实实,其兵力强于己方,几乎无解。 “大军就地驻扎休整!”刘道规警觉起来,立即下令。 不管燕军真打假打,自己先要稳住。 有青壮和奴隶的协助,不到两个时辰,营寨就立了起来。 但泗水对岸,一队队的燕军斥候仿佛狼群一般站在土坡上,默默窥伺着东岸动向。 到了傍晚,十几名斥候急匆匆的赶来,“报——索虏慕容绍联合段速骨、慕舆腾诸部,三万大军围攻鲁城!” 果然不出所料,刘道规主力若是在北面,他们就进攻西南面的泗桥,刘道规主力若是在西南面,他们就猛攻鲁城。 燕军兵力是己方十倍之多,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晋军反而陷入疲于奔命的窘境。 “呵,慕容隆和慕容绍长进不少,那就看谁耗的过谁。”刘道规不怒反笑。 对付燕军的这一招,只要不妄动,就有机会翻盘。 鲁城那边,刘广之准备多时,兵精粮足,城外还有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策应,问题不大。 现在就看谁能沉住气,谁能不犯错…… 鲁城。 号角声惊天动地,投石车抛出的砲石带着尖锐呼啸砸向城头,掀起几道血雾和几声惨叫。 让刚刚回暖的春日染上了一层肃杀之气。 这是燕军第七次猛攻泗水北岸的坞堡,前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坞堡下堆满了尸体,一股腐臭的气息铺天盖地。 慕容绍自去年夏天便有攻打鲁郡之意,因此做了非常多的准备,征发了大批青壮,打造了上百架攻城器械。 只是进攻并不顺利,非但没有推到泗水南岸,连这座小小的坞堡都难以攻克。 投石车轰了足足半个时辰,坞堡上已经没了声息。 燕军骑兵才驱赶着青壮上前,“后退一步者死!” “杀!”一个深眉高鼻的羯人士卒凶性大发,提着刀盾不顾一切的向前。 “杀!”此举立即得到身后袍泽的响应。 黑压压的涌了上去。 这些人不是并州一带投降的杂胡,便是兖州各地掳掠而来的流民,用以消耗晋军。 真正的鲜卑精锐,都放在后面舍不得用。 撞车和云车已经抵近坞堡,坞堡中仍没有动静,仿佛里面的守军已经死光了,燕军以为有机可乘,疯狂涌向城墙。 但就在这时,一声大吼:“荥阳毛嶷在此!” “荥阳赵元在此,儿郎,杀胡!” 坞堡中的守军,明明早已疲惫不堪,一见到这些深眉高目的胡人,却一个个势如疯虎,战意冲天。 雉堞后面,刀矟齐出,血光一片,胡人们惨叫跌了下去。 十几个北府甲士一手提着火把,一手举着短斧、短戟,从城墙上一跃而出,跳到云车上一边砍杀,一边焚烧。 燕军拥挤成一团,自相践踏。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三辆云车由内而外升出熊熊烈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轰然倒下。 冲上来的其他燕军,再也不管身后的督战队,转身就走。 而就在这个时候,西北面马蹄声狂震,八百余骑宛如一柄长剑刺入燕军后翼,血光滔天而起。 左右两翼的燕军连忙回防,泗水南岸也杀出一军,大肆鼓噪,千弩齐发,紧随燕军之后,趁势掩杀。 坞堡中的守军一同杀出。 “杀光索虏!” 一支支火箭划过天空,落入燕军营垒之中。 战马惊慌奔逃,燕军阵脚大乱。 危急关头,一支两千人的鲜卑甲士力战在前,堪堪挡住了南面两支步军的进攻。 但这两支晋军并不死战,烧毁了投石车和云车、撞车后,退入坞堡中。 北面的骑兵也是如此,一击得手,掉头就走,绝不恋战。 慕容绍目眦欲裂,这些晋军远比翟魏、西燕精锐难对付,悍不畏死也就罢了,还奇谋百出。 凭借数千人马,一座坞堡,抵抗了他整整五天! 还折损了他八百鲜卑本部精锐,至于那些杂胡军和流民军,死伤不可胜数,不过这些人死再多也无所谓,慕容绍连统计都没兴趣。 东胡部将王晏上前道:“去年大雪,我军未动,如今敌军有了防备,北府军向来强悍,越发难以攻陷,不如按兵不动。” 段氏鲜卑豪帅段速骨道:“听说陛下去年卧床不起,太子殿下和赵王一意出兵攻打魏国,咱们手上的兵马,不能耗损在此处。” 慕舆腾也大为赞同,“拿下鲁郡又能如何?只会招惹北府军,他日刘牢之率军北上,还是守不住,再说陛下也没让我们南征,只让我们威慑晋人,在此地养军备战,顺便劫掠些粮食和人口。” 燕国兵马越来越多,河北这几年叛乱不断,刀兵四起,田地荒芜,无以养军,所以各部自行南下,“募集”粮食。 这是燕军的老传统,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哪里有粮食,他们就去哪里。 而鲁城的顽强抵抗,却让他们望而却步。 几年前的淝水之战和谢玄北伐,让鲜卑人对北府军仍心有余悸。 燕国连续灭了翟魏和西燕后,野心大增,马不停蹄的准备攻打宿敌拓跋珪。 拓跋珪祖母是慕容氏,与慕容垂是舅孙关系,拓跋珪复国时,慕容垂还出兵协助其铲除独孤部和贺兰部,两边一直是盟友关系。 但西燕围攻时,拓跋珪背信弃义,援助慕容永,若不是西燕被快速灭亡,燕国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 如今两国肩并肩,脸贴着脸,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王晏道:“陛下身染重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太原王不可不防啊,赵王一直对你耿耿于怀。” 赵王慕容麟是慕容垂的亲生儿子,而慕容绍只是慕容垂的侄儿。 一旦慕容垂驾崩,慕容绍的形势就微妙起来,他手握重兵,凭其父慕容恪的名声在河北极有人望。 当初王晏手握十余万各部胡人,在馆陶结垒而守,慕容绍与其兄慕容楷顾身入营,劝说王晏归燕。 胡人听说是慕容恪之子前来,高呼:“故太原王之子乃我等之父也!” 十余万胡人直接归降燕国。 这种声望,燕国太子慕容宝、慕容麟拍马都赶不上。 这些年如果不是慕容垂顾念慕容恪的旧情,慕容绍这一支早就被人挤下去了。 燕国内斗丝毫不弱于江左,而北方诸国,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极其危险,动辄身死族灭。 北国以实力为尊,慕容绍手上部众伤亡太大,会影响以后的地位。 慕容绍一叹,“然则,道兴令我猛攻鲁城,令晋军疲于奔命。” 道兴是慕容隆的字,与慕容绍关系还算不错。 段速骨道:“高阳王要打是他的事,与我等何干?不如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咱们这次来,是吃肉的,不是来拼命的,既然拖住了鲁城,其他事情不用我们多虑。” 其他豪帅也纷纷劝谏,“我军本就不擅攻城,何必死战?” 慕容绍扫了一眼众人,心中的火气想发又发不出来。 闹到这种地步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连续猛攻五日,竟然连一座坞堡都没有拿下来,也就不怪士气如此低迷,慕容绍也有些泄气…… (本章完) 第235章 熬 第235章 熬 慕容绍拿不下鲁城,竟然深沟高垒,龟缩在营寨中按兵不动。 西南面泗桥,慕容隆也是一样,选择了对峙。 有泗水为隔,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但郁闷的却是刘道规,原本计划拿下一两个郡,拓展生存空间,但对面连半点报仇雪恨的志气都没有,实在让人失望。 以前以为泗水是自己的优势,但现在看来,蜿蜒的泗水,反而成了限制己方的枷锁。 燕军凭借兵力优势,能反过来围堵刘道规。 “干脆干一场大的,像上次一样,咱们全军渡过泗水!”每次遇到状况,刘遵的主意最多,却没有一个管用的,全都是信口开河。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以前只有两千人马,慕容隆也没有坚壁清野,咱们能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现在手上这八九千的人,一旦渡过泗水,粮食补给从何处而来?你想过没有,到时候慕容隆凭借骑兵优势袭扰我军后勤粮道,咱们就不战而溃。”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很多时候一场大战不是看谁的士卒精锐,而是看粮草能不能顶住。 三国时,诸葛武侯多次北伐,多次因为粮草问题而不得不后退,北伐大业,壮志未酬。 慕容家最擅长的便是追袭,桓温北伐前燕,屯兵枋头,离邺城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晋室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次北伐,慕容暐都准备迁都,逃回辽西避难,被慕容垂劝阻。 后来中原出现旱灾,晋军后方粮食补给不上来,桓温没有决战的魄力,选择退兵,被慕容垂反败为胜。 慕容隆作为慕容垂之子,颇有其父之风,稳如老狗。 “咱们出来一次不容易,什么都没捞到就退回去,亏大了。”刘遵眨了眨一对铜铃大眼。 “现在说成败为之尚早,既然鲁城那边稳住了,咱们就去泗桥会一会慕容隆!” 留在此地没有意义,不如赶去前线,说不定能寻到机会。 以前击败过慕容隆,对付他,刘道规还是有一些心理优势。 大军起营拔寨,顺着泗水南下,抵达泗桥。 慕容隆在桥对面故意留出一大片方圆四五百步的空地。 而燕军营垒鹿角堑壕结成一个半圆形,一旦晋军渡河,燕军可以三面掩杀。 西岸河道上下游,也修筑了大片的屯砦,占据险要之地。 泗桥对岸简直被打造成了一个口袋阵。 “这对岸不止一万八千燕军吧?”刘道规望着层层迭迭的营帐,旌旗连绵,骑兵来来回回,穿梭其间,高头大马,颇为雄壮。 王元德拱手道:“慕容隆和平幼征发了万余民夫,方才这么快建起了工事。” 刘遵唾沫星子横飞,“何不从下游沛县渡河?我就不信这么长的泗水,慕容隆能全部堵住!” 一旁的檀道济道:“燕军多斥候,来去如风,我军皆是步卒,即便渡过泗水也会陷入不利局面。” 骑兵在战略上的优势体现了淋漓尽致。 在正面战场上或许不是训练有素的步军精锐对手,但,他们能快速机动,突袭、迂回、追击、袭扰,步卒在这方面上太吃亏了。 刘道规的那八百骑兵,应付一场局部的小战可以,但放在广袤的泗水流域,很难形成威慑力。 一旦被燕军骑兵咬上,反而有倾覆之危。 现在的问题是,在泗水两岸的平原地区,步卒的机动能力太差,处于严重的弱势。 “那可如何是好?”刘遵挠了挠后脑勺。 “熬!”刘道规心平气和。 身为主将,本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性。 慕容隆成名已久,燕军兵力众多,能与他们形成对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王元德道:“不如大张旗鼓,邀燕军渡河决战,慕容隆若来,我军可一股灭之,若是不来,则消耗燕军士气。” “可!”刘道规点头同意。 泗水东岸的工事一点都不比西岸差,仅后面的这座坞堡,就能让燕军望而却步。 而慕容隆不渡河,燕军士气肯定会受到影响。 两军对峙,任何一丝微小的优势都至关重要。 “不就是骂人吗?我熟!”刘遵嘿嘿一笑。 “那就看你本事了。” 刘道规和王元德相视莞尔。 过不多时,刘遵领着百余甲士踏上泗桥。 桥面狭窄,仅供四人并肩而行,石柱早已斑驳,无数岁月风吹雨打,留下了细细的裂纹,反而赋予了它特有的沧桑感。 “慕容小儿听着,汝家男为苻坚之娈童,女为暖床之侍婢,姐弟共侍一夫,恩宠似海,为何转头背叛旧主苻坚?” 刘遵这张破嘴仿佛开过光一样,一开口就直奔着慕容家的命门而去。 两岸鸦顿时雀无声,他却越发得意了,拿着一面锣,一边当当当的敲,一边有节奏的大喊,“想当年,你慕容垂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逃奔氐秦,苻坚不计前嫌,待之如手足,与尔等主母小段妃,同床共枕,何等快活呀,真真亲如一家,如今为何翻脸无情?夺别人的城池土地、杀别人族众?” 不得不说他在骂人上特别有天赋。 嗓门又大又响,满脸的理直气壮。 关键,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苻坚当初不仅看上了慕容冲姐弟俩,还看上了慕容垂之妻小段氏,成了苻坚的禁脔,日日笙歌。 氐秦的黄门郎赵整实在看不下去了,做了一首诗讽刺苻坚的荒淫: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甲士们照着刘遵的话齐声大喊,一字一句,两岸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 东岸哄笑声则震耳欲聋。 西岸的那些骑兵们全都一动不动,直愣愣的望着石桥上的刘遵。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刘遵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慕容垂是谁? 一身经历堪称传奇,名震天下,几乎是所有慕容鲜卑人心目中的神。 但这尊“神”身上也有洗不去的诸多污点。 “啊……” 对面的燕军有人大喊起来。 接着,数百甲骑从各营垒中冲出,奔向石桥上的刘遵。 东岸立即掀起一阵箭雨,但对面是甲骑,间隔着上百步的距离,根本伤不到他们。 甲骑奔动,简直有天崩地裂之势,极是骇人。 而三百多骑挟怒而来,气势更盛,连石桥都跟着震动起来。 这种狭窄的地形,重甲骑兵冲过来,避无可避。 “我地娘……”刘遵一把扔掉铜锣,转身就走。 身边甲士也跟着一哄而散,来不及逃走的,直接跳入泗水之中。 “狗贼,受死!” 那些甲骑已经红了眼,盯着刘遵不放。 眼看就要追上,王元德带着两百甲士列阵向前,一支支步槊树起,接应刘遵。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骑不管不顾,迎面撞了过来。 吁—— 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叫,被七八支步槊刺穿了身躯,但冲势不竭,撞飞了己方三四名甲士。 后面的铁甲骑兵顺着这个缺口前仆后继的冲来。 王元德的步阵竟然抵挡不住,被凿穿了,但步阵之后是堑壕,几十骑当即摔倒。 刘道规看准机会,令左右两翼的合围,想要留下这支铁甲骑兵。 但这支骑兵直接勒马奔向西南,再次从左翼的间隙中杀出,转道向北,退回泗桥之上。 整场战斗,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敌军来的快退的也快,刘道规的步卒根本来不及合围,反而伤亡两百余众。 不过对方也伤亡七十多骑,差不多势均力敌。 石桥上,一将勒马回头,横槊指着刘道规的牙旗,“上党冯跋在此,晋贼何太无礼耶!” 这人生的气宇轩昂,一没有结小辫,盔甲内的衣领右衽,明显是晋人。 但正因为他是晋人,反过来骂“晋贼”,让刘道规觉得荒诞。 这也是很多留在北地晋人的现状,已经不认同的晋室了。 “大胆!”檀道济领着几十名檀家部曲上前。 但冯跋只是大笑一声,转身就走,檀道济扑了个空。 对岸,燕军已经列阵,长矟如刺,弓箭如林,六千七骑兵横列在北面高坡之上,行成高低错落的架势,就等着晋军冲过去。 慕容隆猥琐归猥琐,排兵布阵水平不差。 刘道规自然也不可能冲过去,只得鸣金收兵。 一场试探,互有胜负。如果算上缴获的二十三匹战马,和一百多匹死马,七十五套具装马甲,反而略有收获。 以前与燕军厮杀时,从未见到他们出动过铁甲骑兵,应该是慕容隆的杀手锏。 如果在两边决战时,慕容隆忽然掏出这么一支精锐出来,刘道规很有可能吃大亏。 如今既然看到了,也就有了心理准备。 本想打击燕军士气,但因为这个名叫冯跋的燕将表现出色,并未实现。 刘道规只能让刘遵继续去叫阵,但再无之前效果,燕军似乎已经习惯了,按兵不动。 “既然叫阵无用,不如选拨敢死之士,发动夜袭!”王元德继续献策。 刘道规扫了一眼对岸的鹿角堑壕和营垒,摇摇头,“慕容隆久经战阵,生性谨慎,行事中规中矩,必然有防备,眼下也还没到那一步。” 继续熬下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岸燕军至少三万,粮草是一个大问题。 慕容隆坚壁清野,迁走平民,田地荒芜,粮草都是六百里外的滑台转运过来的。 而刘道规在后面平阳城中储存了大批粮草,兵力也少,反而拥有一定的优势。 (本章完) 第236章 援 第236章 援 燕军在泗水一线上布置了七八万兵马,还多是骑兵。 后勤压力极大,现在是春天,他们没有耕种的迹象,全靠从兖州诸地输送粮食,能撑多久还不一定。 刘道规当即下令屯田,就在东岸上种上豆菽、莼菜、粟等生长周期短的作物,摆出一副长期对垒的架势。 还让曹霁去琅琊、下邳、广陵等地购买粮食。 淮南之地,自古便是粮仓,即便朝廷不怎么打理,也比战火滔天的北国强上许多。 而且土地人口掌握在士族豪强手中,从未断过耕种,手上捏着大量粮食。 曹霁也算兰陵地头蛇,这两年更是风生水起,在淮水两岸有些名声,士族也许看不上他,但豪强一定会给些面子。 还有琅琊郡,这两年在刘穆之治理下早就恢复了生机,成了淮北的粮仓。 所以短期内,刘道规根本不用为粮食发愁。 而只要拖到对面粮草不济,就是反攻之时,到时候刘道规要的不仅仅一个高平郡…… 两岸就这么一天天的耗着。 一时片刻打不起来,刘道规干脆巡查了周围春耕。 田间地头插着旗幢,男女老少齐心协力,一起在田间地头上忙碌。 与前两年什么都靠一双手相比,今年多了耕牛、骡车,农具也都是铁坊新打造出来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重活累活都是青壮干,老弱播种、施肥、修渠、引水。 八幢能让众人齐心协力,有规划的耕种。 尤其是那些屯长、什长、伍长,原本就是负伤退下来的低层军官,精明强干,指挥有方。 泗水之东连绵的水田里面,很快就长满了青苗。 田垄和水田连成一片,如同排兵布阵一般互相递进,中间的小路只容一车通过,弯弯绕绕,与旱地上桑林相连,桑林又与水塘相连。 若是不知路径,进去了很难绕出来。 对敌军有一定的克制作用,骑兵的马蹄踩进水田中,很难拔出,速度优势也就没了,只能成为步卒的靶子。 “这是何人所为?”刘道规大为惊叹。 一个屯长连忙回应:“刘县尉!” 刘广之、毛德祖、王元德、王仲德、刘钟身上还挂着从九品的浊官。 刘道规心中一喜,刘钟这几年成长飞快,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尤其擅长治理。 兰陵、鲁郡的庶务基本是他与王元德操持。 有了这些田地,刘道规心中有底了,己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不出错,这场大战的胜负应该没有什么悬念。 泗桥那边有王元德、檀道济在,慕容隆一直都是龟缩状态,短期内不会出什么问题,刘道规遂下令奴隶和青壮返回平阳城待命。 既然正面战场上无法突破,那就拼内力拼粮草,拼内部的动员能力和动员效率。 这种节奏反而更适合刘道规一些。 正面决战,即便燕军大不如前,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伤亡必然小不了。 刘道规积累这些家当不容易。 北伐路上的敌人,绝不止对面的慕容隆慕容绍,还有来自身后的明枪暗箭,南渡的这八十年来,只要是北伐之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必须做长远的打算。 眼下形势,还是以保存实力为上,然后再以最小代价赢得胜利…… 刚回平阳城,徐长命就带着人前来禀报,“参军,高校尉回来!” “哦?现在何处?” 高珣去年年底派去吴兴招募水军,都已经快五个月了。 “已至氶城!” “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去见他!”刘道规从不拖泥带水。 风风火火赶到氶城,高珣率九百余众出城迎接。 都是二十左右的青壮,龙精虎猛。 刘道规还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当初驾驶火筏冲向妖贼楼船的勇士,“你能来的正好,可助我破贼!” “我等性命皆参军所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二十五六的汉子满脸激动之色。 其他人也跟着道:“参军在吴兴开垦出来的田地,养活了不知多吴兴百姓,我等奉家乡父老之命,前来助参军一臂之力!” “诸位有心了!”刘道规心中一暖。 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这些人就慷慨相助,不惜以死相报。 比起士族高门的背信弃义和各种尔虞我诈,这些来自底层的人,才是华夏真正的希望。 唯一有些失望的是这九百人马有些少,只够装一艘楼船,远远不够水军的规模。 “道则恕罪,这九百三吴子弟,是我精挑细选而来,都上过阵,杀过妖贼的,上山下水,无所不能,且都是受过你恩惠之人,无一人强迫。”高珣脸都瘦变了形,不过也更有精神了, “高兄辛苦了,有水军之助,此战必胜!”刘道规心中的那一丝失望尽去,这年头忠心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吴兴子弟差不多是自己的部曲。 “愿为参军死战!” 众人望向刘道规的眼神中带着尊崇。 江东子弟,当年在孙武、项羽、孙坚、孙策手上,纵横天下。 南渡之初,吴兴周玘带着吴兴子弟三定江南,稳住了司马家江山。 三十年前,沈劲率五百吴兴子弟协防洛阳,多次以少胜多,击退慕容恪的进攻,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情况下,坚守两年之久! 兵贵精而不贵多,有这九百吴兴子弟,便能掌控泗水。 泗水贯穿兖徐二州,加上其他水系,水军大有用武之地,能极大抵消燕国骑兵的优势。 还有一项优势,那就是燕军不知道这九百水军的到来! 这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关键时候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泗水、桓公渎、颍水等运河多年没有疏浚,很多地方泥沙淤堵,河道变窄变浅,走不了楼船。 不过,小一些漕船、中翼、小翼斗舰可以畅通无阻。 刘道规当即派人联络李大目,让他率水军至下邳集结。 下邳坐落在泗水下游,溯流而上,直通高平、任城、山阳诸郡。 刘道规当即升刘钟为水军督护,让他带着吴兴子弟赶去适应船只。 军情紧急,没时间给他们操练,刘道贵一向的原则是以战养战,以战练兵,妖贼肆虐三吴八郡,吴兴子弟早就经过了兵火的淬炼。 这年头能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是懦弱之人。 众人散去,正事安排妥当,高珣找上刘道规:“还有一事。” “何事?” “南方妖贼卷土重来,连续攻打句章、海盐、沪渎、浃口诸地,吴郡太守袁崧力战阵亡。” “袁太守阵亡了?”刘道规惋惜不已。 当初在钱塘江与妖贼对垒,袁崧积极筹备粮草,让北府军无后顾之忧,是个忠厚长者,没想到下场凄惨。 如今看来,妖贼除了自己兄弟二人手上吃过亏,基本战无不胜。 “袁太守阵亡,岂不是吴郡要失守?”刘道规很快就意识到形势的严重性。 会稽失守,妖贼最多也就割据一方而已。 但吴郡连接晋陵郡,往东跨一脚就是京口和广陵…… 不过高珣眼神却怪异起来,“吴郡没有失守,你兄长刘寄奴先是在句章以区区几百人挡住了数万妖贼的进攻,尔后在海盐屡次击败孙恩。” 妖贼并非乌合之众,这一点从他们的战绩就能看出来。 刘裕以区区数百人挡住了数万妖贼的进攻,简直如有神助,不过这事也不算太出奇,当初在吴郡,他一人追砍千余众…… “你兄弟二人现在了不得,一南一北,名震江左,连朝廷都开始重视你们了。”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吧……”刘道规苦笑。 闷声才能发大财,一介寒门被朝廷盯上,以士族高门的德性,还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明刀暗箭。 前两月,王愉一封又一封调令送来,让自己率军回去,明摆着是要对付自己。 高珣道:“那就要看形势如何发展,朝廷扶持高雅之,不堪重用,迟早会扶持你兄弟二人。” 刘道规反问:“难道朝廷就不怕我们彭城刘氏崛起?刘都督声势更大?” 高珣望着刘道规,“朝廷现在还管得了这些么?桓玄在荆州厉兵秣马,三番五次索要扬州刺史之位,如果妖贼不能快速平定,便是东西夹击建康的格局。” 扬州涵盖广陵、京口,以及三吴八郡。 桓玄这不是要扬州刺史,而是逼司马家交出命根子,是变相的逼司马家退位…… 他当了扬州刺史,京口、广陵就在他的治下。 此前的扬州刺史不是王导、王敦、庾冰,便是桓温、桓冲、谢安,都是独领一代风骚的人物。 扬州刺史可以说是权臣的最后一步,谢安主动交出权柄后,扬州刺史由司马道子兼任。 刘牢之虽是北府都督,但只有都督北府诸军的军事权,而无治权。 桓玄拿到扬州刺史,以桓家的地位权势,刘牢之必然靠边站。 离开广陵的这三个月,南面形势越发恶劣了。 妖贼和桓玄互为奥援,不管他们有没有暗中结盟,在战略上却是互相配合,司马家还不知能挺多长时间。 “朝廷要怎么弄,那是朝廷的事,眼下我只管打赢这一战!” (本章完) 第237章 退 第237章 退 有了水军,便有了制水权,高平、任城、山阳全都在水军的打击范围之内,一扫往日被动挨打的局面。 半个月后,五十多艘中翼、小翼的斗舰从下邳驶入沛县。 刘道规带着部曲前去查看。 短短二十多天,这九百吴兴子弟就初具战斗力,操纵着战船在水面来去如飞。 不仅操船技术一流,武艺也是不差,弓弩刀矟,样样皆精,身上带着一股江东子弟特有的剽勇,两三丈高,就敢从船舷上一跃而下,钻入水中。 “这些人不是宗族,便是乡党,一同杀过妖贼,基本不用编制,上阵就能杀敌!”刘钟唇上蓄着短须,言谈举止越来越沉稳。 “以后这支人马就交给你来带,一定要将水军打造成精锐。”刘道规十分满意。 “兄长放心,我这段时日也在钻研水战之法。” 没有人天生就会,刘钟自幼生于京口,水性还算不错。 而身为将领,在于随机应变,水性反而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找到可靠的人。 朝廷水军原本不弱于西府,当年在淝水之战中也大放异彩,可惜司马元显以宗室司马恢之为将,新洲一战,全部葬送,导致了朝廷如今被动局面。 无力抵抗桓玄,也无法彻底剿灭妖贼。 只能说司马家气数已尽,自己灭亡。 “我最多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会有一场硬仗。” 两边不可能这么长久的对峙下去,南边的形势越来越危急。 刘裕虽然在海盐一定程度上拖住了妖贼的后脚,但妖贼之中也有能人,不断劫掠周边郡县,裹挟青壮,兵力膨胀到十多万人。 而吴郡之北,便是晋陵郡,距离京口和广陵一步之遥。 按说这个时候刘牢之应该出手了,但不知为何他一直都窝在山阴按兵不动。 刘牢之这两年样百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剿灭妖贼,大功一件,无论他将来做什么,这些都将是他抹不去的功绩。 而他的按兵不动,导致妖贼越来越猖獗,兵灾向晋陵蔓延。 “小弟求之不得!”刘钟倒是信心十足。 “这段时日,让兄弟们吃些好的,每天都要吃到肉,粮草、军械我让曹霁从兰陵转运过来,船上全部装上重弩,用最好的破甲箭,再多备些火油,主要用于对付索虏的骑兵和甲士。” “小弟觉得人手略有不足,可从琅琊招些人过来,要求不用太高,会操船,会射弩就行。” 一支水军,需要的水手、桨手以及其他人员。 九百人的确有些捉襟见肘。 “我这几派人去琅琊那边招人。”刘道规接受他的意见。 刘钟拱手道:“小弟觉得,大战最好放在一个半月后之后。” “为何?” “眼下是五月,一个半月后,正值盛夏,索虏生于苦寒之地,人和牲畜不习淮北水土,战力必定大幅下降,时间多一些,我们的准备也充足一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的贫寒少年,如今有了几分名将之姿。 “大善!” 刘道规满心欢喜,这段时日操心的事太多,又是南面,又是北面,忽略了很多细节。 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本来想跟水军们来一场篝火夜宴,但泗桥那边王元德派人来禀报,说是对岸出了新状况。 斥候神神秘秘的样子,刘道规不得不马不停蹄,星夜赶去泗桥。 赶了一夜的路,连水都喝一口,便与王元德、檀道济几人商议军情。 王元德道:“索虏王晏昨日秘密派人来,欲投奔我军,联手偷袭慕容绍和慕容隆!” “王晏?”刘道规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 “此人是东胡人,徙居冀州,极有声望,淝水之战后河北大乱,此人聚集鲜卑、乌桓、匈奴、丁零各族流民三十余万,定居馆陶,后被慕容绍招降,归于后燕,助慕容垂扫平河北,然则慕容垂建国称帝后,只封了他魏郡太守,安远将军。” 当初慕容垂康台略马,麾下兵马不过三四万,没地盘,没人口,强敌林立,邺城久攻不下。 王晏这种从龙之功,不说封王,至少也要封公,再加一方刺史。 魏郡太守和安远将军,实在拿不出手。 不过这也符合慕容家的一贯作风,从前燕开始,权力便一直集中在宗室手上,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这些年,燕国叛乱不断。 刘遵兴奋道:“这是好事,王晏若是叛乱,上面就能坐收渔利,拿下整个兖州!” 刘道规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哪有那么简单?” 时代已经变了,这八十年来,胡人更凶残狡诈,当年翟辽投奔滕恬之站稳脚跟后,毫不迟疑狠狠捅了滕恬之一刀,吞并其部众,占据滑台,席卷大半个兖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北面靠种族,南面靠宗族。 刘道规只是一个鲁郡太守,王晏这种级别的人,要投降也应该投降徐州刺史王愉或者青州刺史辟闾浑。 檀道济道:“莫非是诈降?” “不能因为一句话,我们就信了,圣人有言,察其言,观其行,你要投降先看他的举动,我们再做决定。” 刘道规也无法确定对方的意图。 “报——”斥候在帐外高声喊道:“索虏粮草不济,库褥官盛部一千帐返回滑台。” 刘道规眼睛一亮,“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对峙了这么长时间,索虏早就该缺粮了。” 王元德道:“如此看来,王晏投奔我军,应该也是真?” “小心驶得万年船,再等等!” 形势朝着对刘道规有利的一方发展,这个时候根本不用着急。 王晏反不反都无所谓。 檀道济道:“王晏若是真心投奔,自己就会反!我军只需见机行事即可。” 刘道规投以赞许的眼神,“不错!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这段时日加强戒备,斥候和细作哨探的区域扩大。” “领命!”众将一齐拱手。 库褥官盛的退走只是一个开头,没两日,又有几个部落离去。 斥候打探到这些部族中很多人缺衣少食,还患了病。 而从北方南下的商贾传回来消息,燕国正在囤积粮草,召集大军和青壮,准备大举对魏国用兵,更没有多余的粮草送到泗水前线。 在燕国眼中,泗水几郡只是鸡肋而已,慕容垂从来没对此地上过心,也没用心治理过。 之所以囤积重兵,不过是虚张声势,威慑晋室而已。 燕国的矛头始终朝着北方,拓跋魏才是他们的腹心之患。 魏国龙兴之地代郡,就悬在燕国头顶上。 拓跋珪这些年南征北战,同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吞并独孤部、贺兰部、铁弗诸部,统一漠南,驱逐柔然、高车、契丹,仅鹿浑海一战,就大破高车袁纥部,俘获人口二十余万,牲畜百万! 麾下上马控弦之士多达十万。 一山不容二虎,慕容垂若是不攻拓跋珪,用不上几年,拓跋珪一定会南下。 而几年后,拓跋珪正值盛年,慕容垂都七十多了,在不在都是问题。 慕容垂这一辈子南征北战,国内却没怎么好好打理,各种问题已初见端倪…… 高平郡。 百余骑兵风尘仆仆自北面而来,进入城中。 “陛下诏令,高阳王率本部精锐人马北上,从征拓跋小儿!” 慕容隆接到诏令后,有些发愣。 眼下还在与北府军对峙,麾下精锐人马若是北上,只怕高平郡没了。 但慕容垂的诏令违抗不得,军情紧急,慕容隆也知道北面的拓跋珪才是大患。 如果慕容垂忽然驾崩,燕国必定大乱,到时候连出兵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燕国这些年之所以南征北战,并不完全是因为慕容垂穷兵黩武,而是通过大战解决外部威胁,同时维持内部的稳定。 “你这一走,泗水怎么办?”慕容宙脸色一沉。 诏令上没有他的名字,自从大野泽战败后,他在燕国的地位一落千丈。 泗水一片,全靠慕容隆主持大局。 “只能交给你与平幼,实在不行,退回滑台,让平幼顶在前面!只需守住东平、濮阳一线即可,待我军灭了拓跋小儿,再挥师南下!” 慕容隆心不在焉,此时此刻他更关注的是燕国朝堂。 灭亡西燕刚刚一年,便立即挥师北上,明显是太子慕容宝和慕容麟试图建立威信,进而染指兵权。 “然此次出兵并非陛下,而是太子、赵王等人……” 没有慕容垂,慕容宙心中没底气。 “不是还有范阳王和我么?兖州可有可无,本就是晋人土地,河北才是我们的故地,不容有失,如今秦主新立,晋国内乱,正是出手灭魏良机,这一战乃是国运,当全力以赴,拿下魏国,天下大势可定也,几座泗水小城,无足轻重,得之不足守,失之不足惜!” 慕容隆早就预感高平守不住,所以才将百姓迁至滑台。 这几年若不是江东内乱,燕军早就退了。 如今伐魏之战,对燕国的重要性远远大于泗水几郡。 慕容垂也是全力以赴,除了不能亲征,几乎派上所有精锐。 (本章完) 第238章 赌 第238章 赌 中山。 十几万兵马云集,旌旗铺天盖地,战马如同潮水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兵马不是泗西岸、北岸的乌合之众可比,是跟随慕容垂南征北战的精锐,也是燕国的精华。 连续灭亡两个国家,燕军如日中天,军容之盛十年罕见。 “有此雄兵,拓跋小儿何足道哉!”太子慕容宝一身金甲。 今年的他已经四十一,却并未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相貌堂堂,威武不凡,从相貌和气度上看,几乎继承了慕容垂所有的优点。 躺在虎皮软榻上的慕容垂却斜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出口的却是一阵咳嗽声。 在燕国君臣眼中,这场仗怎么打都是赢。 所以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必胜的气势。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嗯:“臣以为不可出兵,魏与燕世为婚姻,彼有内难,燕实存之,其施德厚矣,结好已久。昔日陛下求其马而不得,羁押其弟,过在我国,奈何兴兵击之!名不正则言不顺,拓跋涉圭沈勇有谋,幼历艰难,兵精马强,未易轻也。皇太子富於春秋,志果气锐,今委之专任,必生轻敌之心,万一诸事不顺,悔之晚矣!” 散骑常侍高湖出列急谏。 此人也是渤海高氏出身,以忠直著称。 当初拓跋珪灭亡匈奴铁弗部,掠牛羊马百万计,实力大增,便生出问鼎中原之志,派堂兄拓跋仪前往中山探听虚实。 被慕容垂看破心思,斥责了一顿,慕容宝、慕容麟向魏国索要牛马,魏国不给,便强行扣留了魏国宗室使臣拓跋觚,两国因此断交。 高湖劝谏的举动是对的,此时的燕国连年征战,师老兵疲,民生凋敝,外强中干,急需休养生息。 但错在不该拿扣押拓跋觚说事,得罪了太多人。 “大军出征,你先伤士气,是何居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慕容宝脸面有些挂不住。 “臣肺腑之言,陛下连年征战,府库空虚,连冬衣都凑出不来,何以为战?”高湖梗着脖子,毫不畏惧。 “笑话,现在是五月,我十万精锐齐出,如汤泼雪,拓跋小儿触之即溃,何须冬衣?”慕容宝跟在慕容垂后面打了这么多场胜仗,极为自负。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若天寒前不胜,敢问太子将奈之何?” “你——”慕容宝满腔豪情,顿时被浇灭大半,不仅怒从心起。 以前灭翟魏、西燕,都经过了长期的对峙,然后慕容垂忽然出手,雷霆一击,快速击灭对方。 但这一次,是慕容宝和慕容麟一再鼓动,慕容垂方才点头同意。 国中军械物资都没完全备好。 “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察,十万人马出征,每日粮草消耗数以百万计,且我军长途奔袭,如若不胜,陛下几十年威信毁于一旦,愿陛下深图之!” “大胆!”慕容垂脸上也挂不住了,“朕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麾下将士皆百战精锐,难道还奈何不了拓跋小儿吗?” 几十年的声威,一朝爆发,摄人心魄。 周围甲士、将领全都半跪于地,看都不敢看慕容垂一眼。 “臣没有一字虚言,皆为陛下着想。”高湖脸皮发颤,但还是直挺挺的站着,直面慕容垂的虎威。 “不如斩了此贼祭旗!”慕容麟在旁阴恻恻道。 慕容垂脸上杀气翻涌,但终究没有下令,而是挥挥手,“你想做田丰,可惜我不是袁绍,免去官职,回乡养老去吧。” “陛下……”高湖准备死谏,却被甲士按住,拖了出去。 “陛下三思啊!拓跋珪绝非翟辽、慕容永可比——” 声音越拉越长,慕容垂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他年纪虽然大了,却也知道如今燕国的形势,然而作为皇帝,他也有不得已之处,正是因为燕国崛起以来,所有大战都是他打的,所以这一战更应该让太子慕容宝去。 没有军功在身,即便将来继位了也绝对镇不住其他人。 慕容农、慕容麟、慕容隆、慕容德等人,一个个无不是军功赫赫,威望十足。 对比之下,作为太子的慕容宝就相形见绌。 慕容垂是想趁着自己还活着,为自己的儿子托底。 即便慕容宝战事不利,到时候退兵便是,有慕容垂在后面压阵,燕国也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燕国固然不可能一战灭亡魏国,但魏国也休想一战灭亡燕国。 正是存在这种心思,慕容垂才放手一搏,赌上这一次! 因为他深知比起拓跋珪威胁,燕国内部的危机更严重,权力交接之时,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一介书生之言,岂知天下大势?我强敌弱,就该一鼓作气,捣其巢穴。”慕容麟不屑一顾。 慕容垂叹了一声,望着身边一群亲弟、堂弟、儿子、孙子,将近百人,却没有一个能独当大任的。 唯一能胜任的是亲弟弟慕容德,却生性自负,这几年野心越来越大。 儿子慕容麟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力鼓动出兵,居心叵测。 慕容垂全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是他跟苻坚有一样的毛病,太过宽容。 在年轻的时候不是什么毛病,相反,还会是优势,会像苻坚一样吸引大批豪杰来投奔。 但年纪大了,宽容就会变成弱点。 尤其作为君主。 人一旦老了,心也就软了,更不忍心下手,所以他换了另一种方式,想要提高慕容宝的声望,以军功压制宗室中的骄兵悍将。 在慕容垂眼中,拓跋珪只是难打一些,并不算什么劲敌,两边的国力显而易见。 燕国人口两百余万,尽管魏国兼并了周围势力,一统漠南,部众不到五十万。 燕国可以败一次两次三次,魏国只要败一次,就有灭国之危! 在侍卫的搀扶下,慕容垂起身,“库勾性子仁和,只有他继位,才能保全你们兄弟,尔等切记,兄弟齐心,方能无往不胜,不可学袁谭袁尚兄弟阋墙,给外人机会!” “臣等谨记!” 众人无不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气氛又变得温馨起来,慕容垂咳嗽几声,然后挥手指向西北面:“出兵——” 鲁郡。 “什么?慕容隆率一万步骑北上了?”刘道规一愣。 一个半月没到,形势就势就发生了巨大逆转。 慕容隆带走的一万步骑,不用想就知道是南征北战的精锐,虽然还留下了慕容宙、平幼逐部,但这些人显然不能跟慕容隆相提并论。 如果不是他的坚壁清野,刘道规根本不用对峙到现在。 斥候拱手道:“我等紧随其后,一直追到了濮阳,确认无疑!” 王元德道:“看来燕军要放弃高平、任城二郡。” 这年头中原到处都是废墟和荒废的土地,值钱的是人,燕国要全力攻打魏国,自然顾不上南面的这些缓冲之地。 这对刘道规而言,无疑是战略机遇。 刘遵欣喜若狂,“那还等什么?他们不要,正好便宜咱们!” “慌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高平和任城已经到了嘴边,还怕它飞了不成?继续熬!”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 对面的燕军虽然兵势依旧强盛,但已经暴露出各种弱点。 熬下去更有利,而且现在慕容隆还没走远,万一突然杀回来,事情就不妙了。 慕容隆退走后,每天都有部落逃回北地,对岸布置的工事逐渐空虚起来。 而东岸种下的豆菽、蔬菜、粟都已成熟,青壮们欢天喜地的收割着。 转眼就是六月,烈日高悬。 对岸形势更不容乐观,巡逻的骑兵,战马羸弱不堪,人也无精打采,全无几个月前的嚣张气焰。 王晏又派人前来商议投归之事。 看上去诚意极大,连底盘都画好了,他只要大野泽之南的山阳、东平二郡,休养部众,以后与刘道规互为唇齿,一同抵御强敌。 顺手还带来了各种燕国的重大消息,慕容绍部已于五日之前,秘密率八千步骑返回中山,参与伐魏之战。 而燕国已经出兵,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率领大军八万伐魏,直捣魏国产粮重地五原,慕容德率步骑兵一万八千人屯于晋阳,牵制代北燕军,慕容隆则率一万步骑镇守中山。 王元德道:“看来此人归降是真,否则不会透露这么重大的消息。” 这个消息刘道规通过商贾和细作自然能打探到,但至少需要一个月。 消息传递也有时效性。 最关键的是慕容绍的八千步骑也走了,整个泗水流域向刘道规敞开的怀抱。 “斥候能打探到元城的消息吗?”刘道规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几年在官道上摸爬滚打,也培养了一些直觉。 天上不会白白掉下一块肥肉砸中自己。 这里面也有很多疑点。 檀道济道:“打探不到,索虏在泗水之北布置了大批斥候和游骑,我们的人过不去,毛、王二将被慕舆腾挡在瑕丘一带,过不去。” 刘道规闭眼思索了片刻,慕容绍秘密退走,为了不泄露消息,派斥候封锁周边也在情理之中。 想来想去,还是老办法,“让王晏亲自过来跟我谈!我不是赌徒,我不赌!” (本章完) 第239章 诡 第239章 诡 没过两天,王晏的人又来了。 还是他的族弟,头发跟鲜卑人一样结着小辫,带着几分胡人的血统,高眉隆鼻,一双小眼睛贼溜溜的冒着光。 “在下王质,我家兄长被慕舆腾看的紧,实在抽不出身,是以派在下前来,还望参军海涵。” 石虎迁徙百万胡人进入河北,虽然大力推行胡化,但很多人还是改为汉姓,取汉名。 刘道规上下打量此人,“你兄长为何要选我?据我所知,黄河两岸有实力的人不少。” “我族向来仰慕华夏,鲜卑乃辽东贱种,这些年慕容垂一直压制我族,兄长郁不得志,索性投奔晋室。”王质回答的滴水不漏。 鲜卑出于东胡,发达之后,便看不上辽东过来的这些穷亲戚,地有歧视,哪里都有。 就像柔然,与拓跋鲜卑同出一脉,柔然可汗木骨闾曾是拓跋力微的马奴,但拓跋家最看不上柔然,还取了蠕蠕、茹茹、蝚蠕等带有污蔑性的称谓。 刘道规不置可否,王质又道:“刘参军接连击败慕容宙慕容隆,斩杀慕容会,威名振于徐兖,比起青州辟闾浑之流,刘参军才是英雄,我兄长最敬佩英雄豪杰,当年慕容垂是英雄,所以我们投奔他,现在慕容垂老了,人也变的昏聩,我们当然要变通。” “哈哈哈,算你小子识货。”刘遵高兴起来。 其他将领也被他的话说动了。 在北国,发动叛乱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更没有南国的那些道德束缚。 更何况慕容垂对待王晏,的确不怎么样。 刘道规点点头,王质拿慕容垂跟自己比,这马屁拍得非常有水平。 王元德道:“那么你们准备何时动手,如何动手?” 王质道:“我兄长为慕舆腾所制,参军可假意攻打瑕丘,慕舆腾定会全力驰援,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夹击慕舆腾!慕舆腾若败,泗水之北逐部定然退走,大事可成。” “就这么简单?”刘遵睁大一对牛眼。 王质笑道:“就这么简单,两军相争,以力为先,筹划的越多,反而容易出错。” “可。”刘道规点头同意。 越是简单越有成功的可能,对方也越不可能在其中搞鬼。 王质哈哈一笑,“参军果然爽快,那就五日之后,瑕丘见,告辞!” “送客。”刘道规愉快的挥挥手。 瑕丘正好处在泗水的拐角处,夹在泗水和洙水之间,易守难攻。 控制高平能控制泗水流域,而控制瑕丘,进可攻退可守,大半个兖州都在兵锋之下,下游的任城、高平也可不攻自破。 王质王晏兄弟有些眼光,找的这一战的节点。 “参军……”王元德欲言又止。 刘道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心中有数。” 不管怎样,在对付慕容家一事上,王晏还是可靠的。 他占山阳东平二郡,挡在泗水之前,直面濮阳、滑台的燕军,没有自己的支持,根本生存不下去。 而以刘道规现在的实力,能吞下高平任城二郡,差不多是极限。 最主要的问题还是人口,没有人口占领再大的地盘也没有什么用。 慕容隆将二郡人口迁走,的确是一手妙棋,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刘道规的发展。 三天之后,大军开始向北进发,王元德留下镇守泗桥,慕容隆虽然走了,却留下慕容宙和平幼,手上还有两万人马。 刘钟的水军也在出发的路上,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也在瑕丘周围游弋。 这一次攻打瑕丘,刘道规来真的。 慕容隆和慕容绍北上后,对面越发谨慎,全都龟缩在城池之中,连渡口都没人防守,仿佛敞开了大门等着刘道规进来。 只是天色有些暗淡,乌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降临。 这种天气反而适合大战,没有烈日,披上甲胄的士卒没那么难熬。 瑕丘城斑驳沧桑,仿佛一位历经风雨的老者,漠然的注视着一切,仿佛这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城上稀稀落落插着几支旌旗,无精打采。 守军偶尔从雉堞后面冒出头,很快又缩了回去。 “给我三百甲士,两个时辰,定能攻破此城!”刘遵扛起大斧。 “主角都没有上场,你着什么急?”刘道规没有同意。 刘遵道:“不是说好了五天吗?我们这么远都到了,他们还没来。” “王晏不是说了,他受制于慕舆腾。”刘道规不慌不忙的下令士卒们安营扎寨,又派出斥候打探附近的形势。 才两个时辰,几个斥候就回来了,身上还插着几只羽箭,“报,西北面有大批游骑,我们过不去。” 燕军在骑兵上占优,能封锁住斥候。 “赶紧下去疗伤。”刘道规扶起斥候,检查他们伤势,还好,有皮甲防护,没伤到要害。 过不多时,西面的斥候返回,同样带着箭伤,“参军,东面亦有索虏游骑,我们中了埋伏,损失十一个兄弟……” 刘道规眉头一皱。 身旁的檀道济道:“斥候皆军中精锐,对方能留下十一人,看来早有准备。” 高珣道:“瑕丘易守难攻,万一我军久攻不下,便会面临元城、任城的夹击,不可不防。” “我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等着他们来夹击,咱们以逸待劳,围城打援,传令,斥候不必哨探,所有将士休整。” 任城是泗水的重要节点,燕军不可能不来支援。 等所有人退去,各忙各的,檀道济特意找了上来,“参军,我军背水结营,万一索虏袭来,只怕有倾覆之厄,不如攻下西南面的高丘,居高临下,万无一失。” “如果索虏截断水源,我们这一万人马岂不成了街亭之战中的马谡?我若不背水结营,索虏怎会出来与我军一战?” “参军这是故意示敌以弱?” “这是其一,其二,背水结营,将士必有死志,才会悍不畏死,与索虏决战,其三,别忘了我们还有水军!” 刘道规不算置之死地,己方有水军,对方没有,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真扛不住燕军,二十多艘漕船横在河面上,便是一道浮桥。 征虏中军自幼生活在长江边,比起浩浩荡荡的长江,泗水温和太多,水性好的人,直接可以游到对岸去。 更何况刘道规渡河的时候,还准备了四五百条木筏,都集中在水寨里面。 “参军英明。”檀道济满脸释然。 “庚子辛丑壁上土,丙午丁未天河水,壁上土,军垒也,天河水,大汉也,我生于庚午年,为大汉后裔,兼土水之命,今结垒于泗水之畔,当有天助!” 刘道规在母亲的督促下,也读过几本玄学书籍,虽不精通,但拿出来唬人足够了。 檀道济一愣,眼神有些迷糊。 刘道规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话是这么说,但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寄托在天意上,刘道规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士卒分成六部,轮流披甲戒备。 天上的乌云聚了又散,暴雨始终没下来,烈日凌空,烤灼地面上一切,士卒们穿上盔甲,半炷香功夫就大汗淋漓。 不过也没有人抱怨,刘道规亦是如此。 一天、两天、三天。 北面慕舆腾没来,南面的平幼、慕容宙也没来。 这让军中很多人开始疑惑起来。 “王晏这厮不会诓咱们的吧?”刘遵赤着上身,依旧满头大汗。 “这是他们唯一击败咱们的机会,他们粮草应该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了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会崩溃。” 刘道规稳坐钓鱼船。 钓鱼最重要的就是耐性,胡人生性狡诈,想吸引他们出来不容易。 第四天,天气又阴沉下来,乌云遮蔽天空,狂风横扫大地,平白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就在今日!”刘道规当即下令所有士卒披甲。 刘遵道:“若还是不来怎么办?” “再不来,我们就退回去!” 至今为止,己方没有任何损失,大不了回去继续熬,而燕军还能熬多长时间就很难说了。 他们实行坚壁清野之策,没有屯田,五六万人马吃喝是个大问题。 就在这时,西北面的大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条黑线,一阵大风,腥膻之气扑面而来。 “真就来了!”刘遵满眼喜色。 刘道规举目远眺,一杆高高的牙旗上写着“安远将军王”五个大字,正是王晏。 将近五千余众,步骑参半。 十几骑风一样的飞奔而来,冲到营垒之前,“求见刘参军。” “让他们进来。”刘道规挥手示意。 来的还是王质,“慕舆腾所部五千精锐在我军之后,兰和所部六千步骑在西侧二十里,请参军莫要放箭,待兰和、慕舆腾靠前,一同反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刘遵不愿意了,“他娘的,我们怎么打还用你啰嗦?” “不可无礼。”刘道规望着王质,“你留下,其他人回返。” 王质一愣,脸色有些为难,“兄长还在等在下消息……” 刘道规指着他身后的随从,似笑非笑道:“有他们回去传递消息就可以了,莫非足下不愿留下?” 王质一咬牙,“参军之令,不敢不从!” (本章完) 第240章 战 第240章 战 西北面的那条黑线逐渐蔓延过来,越走越快。 南面、西面的敌军也逐渐显露身影。 狂风乱卷,旌旗翻动。 “道则!”高珣喊了一声。 刘道规对身边的王质道:“看来你兄长并不在意你的生死。” 王质目光复杂,却还在装傻充愣,“参军何出此言?” “诈降这种雕虫小技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我部真心实意前来归降……参军……”王质仿佛一匹受伤的狼般,眼神如同锥子。 “或许吧,不重要了。”刘道规脸上泛起笑意,腰间长刀忽然出鞘,寒光一闪,王质的头颅已然飞起,眼神带着不可置信。 直到人头落地,脖颈中方才喷出一蓬血雾。 见了血,身边将吏也被感染了杀气,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好刀!”刘道规手挽宝刀新亭侯。 此刀乃刘牢之所赠,果然非同凡响。 “到底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刘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管他是真降假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会重蹈恬之覆辙,诸军听令,趁王晏所部不备,速速击灭!” “领命!”众将慨然。 耽搁了这一阵儿,王晏所部已经冲到营垒五十步外。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打开营垒,我等一同截杀燕贼!” 咚、咚、咚…… 营垒中战鼓声响。 “放!”阵前的高珣大喊一声,无数利箭划过天空,射向敌军。 “这是作甚?” “晋狗背信弃义,偷袭我们!” 胡人大军一阵沸腾,顿时大乱,一轮轮的箭雨落下,胡人倒下一片,当即就有人转身逃命,但慕舆腾和兰和两部已经围杀过来。 马蹄声响,长刀挥起,一颗颗头颅仿佛成熟的瓜果落下。 “刘道规小儿,我真心实意投你,为何背信弃义,偷袭我们?”阵中一人高呼。 刘道规冷笑道:“你要真心来投,就不会诱我渡过泗水。” 真正要投降的人,不会提这么多的要求。 这么多部族都能离开燕军,返回北方,他却留下来,要么是诈降计,要么想当下一个翟辽,趁乱拿下兖州自立。 不管是哪一种,对于刘道规而言都无所谓,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他。 而之所以渡过泗水,是为了吸引燕军主动来攻。 不然他们缩在城池之中,刘道规手上这点人马,没有攻城器械,很难攻破城池,瑕丘、任城、元城、高平,虽然算不上多么坚固,但强攻之下自己的这点家当肯定都要赔上。 而且这场大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对方沉默起来,但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刘道规小儿,你已渡过泗水,背水结营,将死无葬身之地也,若是落在我手中,定然生剥活剐了你!” 话音刚落,敌军顶着箭雨冲了上来。 北国战火滔天,也养成了胡人们凶悍的性子,背后有督战队,后退也是一死,一个个红着眼冲了上来。 铁骑狂奔,南面的兰和部也如疯狗一般扑了上来。 高珣的弓弩手来不及转向,让这些骑兵冲到三十步内,散出一片箭雨。 不过胡人们引以为傲的骑射也就那样,在狂奔的战马上,很难精准命中,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尚可。 对付身披甲胄,顶着盾牌,训练有素的士卒,根本没多大作用。 两轮驰射,己方伤亡不到三十人,除了三人不幸被射中面门,其他人都是皮肉伤。 有这座营垒在,又背靠泗水,骑兵迂回突袭,基本无用。 而燕军让刘道规渡过泗水,在北岸结营,便是犯下了致命错误! 呜呜呜—— 号角声在乱风中响起,紧接着大地跟着震动起来。 西、北、西南三面,敌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不下三万人马。 慕舆、平、兰各种旌旗林立,连瑕丘城中的守军都杀了出来。 “哈哈哈,刘道规小儿,汝背水结垒,已成必死之局!”王晏在贼军中大笑,被三面盾牌牢牢护住。 “那今日就让你看看,到底谁先死!” 刘道规没半点慌张。 有营垒在,燕军的骑兵优势基本废了。 士卒们站在栅栏土垒之后,挺着长矟,一动不动。 军官从容不迫的下达各种命令,督队和督官安抚士卒情绪,征虏中军和八幢跟着自己打了这么多场仗,早就习以为常。 刘道规也不相信这三万人马全都是燕军精锐。 燕国的精锐都跟着慕容宝去讨伐拓跋珪了。 层层迭迭的敌军顶着盾牌,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杀声震天。 箭雨来来往往,都快遮蔽了天上的乌云。 很快,敌军冲到营垒前,长矟如犬牙互相交错在一起,宛如一张血盆大口,将一具具血肉之躯撕碎! 己方有栅栏和土垒为屏障,居高临下。 倒下去的多是敌军。 但这些燕军的凶性也被刺激起来,不要命的往前冲,栅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无数套索忽然从贼军中抛出,有的圈中了栅栏,有的圈中了士卒,几声战马嘶鸣,栅栏被一股巨力拔起,圈中的士卒也被拖飞出去,被敌军的长矟刺成了刺猬…… 血腥气越来越浓烈。 地面的尸体很快就与土垒平齐。 而敌军浩浩荡荡,继续汹涌而来。 刘道规不禁眉头一皱,对方的主将一定是个疯子,完全是在拿命填。 即便当初的妖贼也没他们这般疯狂。 胡人的嗜血和凶残完全展露出来,前面的敌军倒下了,后面的敌军剥下他们的甲胄,血淋淋的披在身上,继续冲杀。 不过,将士们也不差。 八幢和征虏中兵一步不退,与敌军死战,就连那些奴隶也一个个状若疯虎,热血上头,提着短斧长刀,就往贼军丛中跳下去。 在被砍成肉泥前,奋力砍死了一名敌军…… 杀敌一人,三百钱或五升粮食,有功者赏,战死之后,子嗣和家眷能继承,还能免去奴隶的身份,转为幢民。 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敢于搏命厮杀。 而他们的后面,是蜿蜒的泗水,除了奋力厮杀,没有任何退路。 无论是奴隶还是青壮,人人悍不畏死。 敌军一层一层的倒下,即便有些骁勇之辈,杀上土垒,也很快被士卒们合力扑杀在营垒中。 激战了两个时辰,营垒屹立不倒。 兄长刘裕在三吴,不到千人兵力拖住数万妖贼,刘道规手上近万人马,迎战三万二流燕军,自然也不在话下。 “敌军已疲,可纵骑兵突袭!”满脸是血的檀道济特意跑来提醒。 刘道规目光从战场挪到了北面,天地越发阴沉,慕舆腾、兰和、平幼诸部都在阵中厮杀,但慕容宙的旗号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而且正面战场,士卒虽然疲累,但还能应付,敌人三番五次猛攻,全都被反推回去,留下一地的尸体。 “时机未到。”刘道规不慌不忙。 敌军死活攻不上来,但不知为何一直不愿退下休整,就这么耗着。 两边士卒都很疲惫。 “骑兵!索虏又来了一支骑兵!”望楼上的斥候指着北面。 刘道规站在营垒上,眺望北面,只见一支三千左右的骑兵缓缓走向战场。 “骑兵又能如何?还不是上来送死?”刘遵不屑一顾。 但刘道规眉头一皱,看出了这支骑兵的不同来,乌云间隙间露出的余光照在他们身上,前面的四五百骑身上反射出生铁的光泽。 人人手持一杆两丈左右的长槊。 “是甲骑!” 望楼上斥候喊道。 甲骑算是燕军的传统了,四十年前廉台之战,冉闵一万步骑对阵慕容恪十万燕军,十战十捷,却在第十一战时,败在慕容恪的铁甲连环马手上。 永嘉之乱后,人马俱披铁甲的重骑兵地位不断上升,后赵、前燕都曾大规模装备。 燕国占据河北,自然也少不了这种平原战场上的利器。 虽然只有四五百骑,却如同一头头铁兽,奔动起来,地动山摇。 避让不开的燕军步卒直接被撞翻或者践踏而死。 一股冲天杀气弥漫四野。 那种心理上的震慑,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 而士卒们激战了两个多时辰,早已疲惫不堪,面对霸气无匹的甲骑,顿感力不从心。 “嚯、嚯、嚯……” 胡人们主动呐喊为其助威,原本低迷的士气瞬间暴涨。 前阵士卒纷纷回头,望向刘道规。 “原来是在等这个。”刘道规取来一支步槊,站在土垒上,徐长命、苟忠、孟干之率领五百部曲跟了上来,还有五十多名虎贲,提着长柯斧、步槊跟上。 但这时候,西南面又杀出了一支人马,清一色的甲士,约莫千人左右,组成两个锋矢,缓缓向营垒推进。 燕军顿时爆发一片欢呼声。 两边兵力加起来不过四千左右,但气势上,比方才激战的几万燕军还要恐怖。 “怎会有两个慕容?”饶是刘遵这种浑人也大惊失色。 南面毫无疑问是慕容宙,那么北面的这支甲骑又是谁? “是慕容绍!这厮根本就没走,他是慕容恪之子,自然不会忘了铁甲!”刘道规满脸镇定之色。 越是到这种关头越不能慌。 从一开始,燕军游骑到处截杀斥候,刘道规就猜出慕容绍没有走。 一切都是故布疑阵。 为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发动最后一击。 “援军,我们的援军也来了!”望楼上传来一阵欢呼声。 刘道规回头望着泗水,一只只战船破开水雾,缓缓驶来,船头上挂着的“刘”字旌旗异常醒目。 战鼓声远远传来,每一声都是那么的激昂,鼓舞人心。 “来的正好!”刘道规仰天大笑。 不愧是刘钟,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不早也不晚,刚好压住了敌军的嚣张气焰。 战场呈一字贴着岸边,箭矢泼水一般射向西南面的燕军。 战船上射出的箭不同于步卒,很多都是重弩、连弩,射程远,威力大,而敌军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正是上气不接下气之时,簇拥在一起,避无可避。 就连慕容宙的那一千甲士也暴露在箭雨之中。 他们的甲胄在重弩的打击之下,仿佛纸糊的一般,动辄两三人被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虽然大多数没有射中敌人,但那种恐怖的震慑力,让所有人胆寒。 他们不得不后退,以避开河道上的箭雨。 两军交战,即便是精锐,在变换阵型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燕军以骑兵见长,步军就有些稀松平常了。 这一退,互相推搡碰撞,阵型立即混乱起来。 战鼓越发激昂起来,战船直接靠岸,三吴子弟鱼儿一般跃上岸,皆赤着上身,一手扛着盾牌,一手提着短斧、重戟、铁锥,狼群一样冲向正在后挪的燕军步甲。 “杀!” 剽悍之气,连刘道规都忍不住刮目相看。 短兵相接,以乱打乱,血肉横飞,燕军甲士立即倒下了一大片…… “壮哉!”刘道规大笑。 被这些三吴子弟激起了胸中热血和豪情,紧握手中步槊,尾部杵在地上,锋刃朝着踩着尸体冲来的甲骑。 寒光闪烁。 但热血贲张的不仅刘道规,还有其他士卒。 甲骑还未冲上,左右两翼的青壮提着长矟主动冲了下去。 这个举动有些鲁莽,不过,他们攻击的是甲骑的侧面,而非正面。 噗噗噗…… 一支支长矟被震断,一个个热血男儿被撞飞,或是被甲骑挑杀。 但此举也迟缓打乱了甲骑的冲势,打乱了他们节奏。 “参军,北伐!” “还望参军照顾我儿!” 青壮们悍不畏死持续不断的冲了上去,以血肉之躯撞向那一只只燕军铁兽……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 青壮们大声呼喊着。 然后整个营垒的人都跟着高呼起来…… 几点鲜血洒在刘道规脸上,犹带着余热,心中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 这些人竟然真的愿意为一句虚无缥缈的口号付出性命。 这片大地上,从古至今都不缺热血男儿和忠义之士! 而自此以后,“驱除胡虏,复我河山”不再是口号了…… 燕军铁骑再厉害,也扛不住这种打击,毕竟只有四五百骑,速度和冲势被迟缓后,转动不开,进退两难。 刘道规提着步槊冲了出去,嘴中脱口而出四个字:“驱除胡虏!” “杀!” 马蹄声狂震,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一跃而出。 刘遵、檀道济、周铮等将也带着部众冲出营垒,扑向目瞪口呆的敌军。 (本章完) 第241章 雨 第241章 雨 甲骑和甲士被击溃,其他燕军基本崩溃了。 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直接朝后,直奔慕容绍的那面牙旗而去。 但溃军太多,杀都杀不过来,迟滞了骑兵的速度,慕容绍所部皆是骑兵,见势不妙,掉头就跑,很多都是一人双马,追都追不上。 “别管骑兵,抓步卒!”刘道规大吼。 这种局面下抓骑兵不太现实,而这些一个个狂奔的燕军步卒,在刘道规眼中全是资源。 乱世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土地,也不是钱粮,而是人口。 有了人口,一个奴隶也能翻身成为皇帝。 传令兵飞奔而去,追上毛德祖和王仲德。 两支骑兵如同一张网,在北面铺开,网住了溃退的步卒。 南面还在厮杀,那九百吴兴子弟在战船的协助下,竟然击溃了慕容宙的千余甲士,这些南方来的儿郎在战场上也是虎狼。 矫捷剽悍,或跃或滚,杀的燕军甲士人头滚滚。 那些试图逃跑的其他燕军,见这群人如此疯狂,直接跪在地上乞饶。 “所有人都出去,尽量给我抓活的!” 刘道规声音喊得再大也没用,如此纷乱的战场,到处都是狼奔豕突的燕军。 胡人打起仗来不怎么样,逃命的速度却是一流,甚至有些黄头胡人,速度竟然追上骑兵…… 在北方想要活下来,逃命也是必备技能之一。 羯赵、冉魏、前燕、氐秦、慕容垂,你方唱罢我登场,下面的胡人也是降来降去的。 “他娘的,这些胡虏莫非生了三条腿,跑这么快?”刘遵眼看就要追上一员胡将,不料这人忽然扔下手中的步槊,脚下发力,野兔一般窜了出去。 一边逃,一边剥掉盔甲,动作无比熟练。 而刘遵身上披着重甲,还扛着大斧头,根本追不上。 最主要的是刘道规的兵力太少,无法吞掉这么多人。 “罢了,能抓多少是多少吧。”刘道规一屁股坐在一具马尸上。 满地的兵器盔甲,足够吃饱了,而且胡人随军带着牛羊,虽然不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投降的胡人至少三四千之众,都是青壮劳力。 西南面更是收获巨大,刘钟驱使战船封锁了燕军的后路,竟然俘虏了一支三百人的建制骑兵。 “轰”的一声,天上一道惊雷。 豆大的雨点竟然在这个时候落下。 檀道济狂喜:“大雨一下,胡人便逃不远了,参军土水之命,果然有天助!” 刘道规抬头望着天空,莫非冥冥之中,真有苍天庇佑? 转眼之间,大雨倾盆而下,遮蔽天地。 气温陡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却是一喜。 这场大雨下来,大野泽必定泛滥,此泽原本就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黄河泛滥区,两年前刘道规在此地击败了慕容宙,对那边的地形水土非常熟悉。 骑兵根本过不去。 而且很容易在雨中迷路,这年头的野外比战场更危险,随便一处小伤或者小病就能要了人的命。 “全军休整,先清理战场,不必着急!” 刘道规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时来天地皆同力,一个人想要崛起,运气也不可或缺。 “降,我等愿意归顺刘参军,只求活命!” 一队燕军步骑去而复返,领头的十几人被毛德祖带到刘道规面前。 刘道规笑道:“现在归顺是不是晚了?” “参军有所不知,我等本是晋人,羁留在北地,不得已而归降蛮夷。” “我呸——”刘遵一口唾沫吐他脸上。 那人也不敢擦。 刘道规拦下疯狗一样的刘遵,这群人明显是见雨太大,走不脱,方才转身回来投降,不过他们反应这么快,也算难得。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全部贬为奴隶。” 几人听到刘道规的话,反而神色轻松的拱手,“多谢参军!” 估摸着,他们在北方日子也不太好过。 慕容垂的燕国,除了鲜卑贵戚和豪帅,其他人跟奴隶差不了多少。 这年头战败之后,还能活命就不错了。 天上的乌云酝酿了几天,大雨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雨停之后,水雾却没消散。 陆陆续续有多燕军回来投降,大部分都是晋人。 “这不是……索虏的安远将军吗?”刘道规啃着干粮。 两个虎贲将王晏按跪在地上。 跟他的弟弟一样,是个杂胡,深眉高鼻,既有胡人特征,也有中原人的面相。 挣扎了几下,忽然谄媚一笑:“岂敢、岂敢,实不相瞒,索虏的安远将军在下早就不想当了,之前都是误会,在下对参军仰慕已久,素知参军有恢复神州之志,河北地界,在下略有声望,愿助参军一臂之力,从此当牛做马!” 刘道规愣了一下,本以为他会是条硬汉,没想到骨头这么软,“别,我还是喜欢足下方才在战场上桀骜不驯的样子。” “方才是方才,如今是如今,各尽其职,各为其主,参军欲得中原,少不得在下辅佐。” “不用了,推下去,斩。”刘道规挥挥手,懒得再跟他废话。 之前给过他机会,他却置自己于死地。 留他一命,将来必成祸患。 胡人反复无常,这种教训实在太多了,一旦他有了再次背反的本钱和实力,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参军……听我一言……”王晏还在挣扎。 身边的虎贲手中寒光一闪,一刀刺进他嘴中,叫声戛然而止。 然后死狗一般被拖了下去。 士卒都在营垒中休息,青壮和奴隶们则打扫战场,每一具尸体都没放过,连衣服都剥光了。 仿佛蝗虫过境一般。 半夜时分,大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将刘道规吵醒,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破城了!” 接着几名斥候奔来,“禀参军,刘督护突袭瑕丘,斩杀慕舆腾!” “大善!” 刘钟和吴兴子弟锐气正盛。 营垒中的士卒都已惊醒,纷纷前来求战。 檀道济道:“索虏激战一天,连夜逃奔,遇上大雨,定然走不远。” “去吧!”刘道规点头同意。 营中一片欢呼,不等大雨停歇,便各自出营,追亡逐北。 刘道规继续留在营垒中,等待消息。 任丘拿下,便掌控了泗水上游的重要节点,水军从此地顺流而下,任城和高平根本守不住。 当然,慕容宙若是负隅顽抗,还要再耽搁些时日。 但大局已经改变不了了。 燕国主力,都去对付北面拓跋珪,无暇顾及南面的几个小郡。 燕国的心思也从来没有放在这里。 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日晒三竿,又是一个大晴天,好在昨日的两场暴雨,不那么酷热。 到了黄昏,各军陆陆续续返回。 押着大队小队的人马、辎重、牛羊,仿佛丰收的农人一般,一个个喜气洋洋。 营垒之中人马为患,被水军一船一船的送去平阳城。 从第三日开始,便不断有战马送回。 毛德祖和王仲德已经追到了东平郡,捕获无数,只是依旧没有抓到慕容绍。 到了第五日,该抓的俘虏基本都抓回来了,其他的要么葬身荒野,要么躲在哪个山沟里面。 高珣初略统计,前后俘虏八千余众,获战马两千三百匹,马铠一百三十二领,铁甲五百九十七套,牛羊驼马牲畜略少,只有五千多头。 燕军们本就缺粮,公的都早就被他们吃了,留下来都是母的,用来产崽。 全都骨瘦嶙峋,没多少肉,刘道规也令人送回尼丘山的牧场养起来。 瑕丘城几乎是座空城,粮食不到两千石,大部分都是老妇妇孺。 不过只要拿下此地,刘道规的疆域就狠狠向西北面推进了百余里,可以凭借洙水和泗水抵御燕军,同时与鲁城形成犄角之势。 鲁郡和兰陵都成了大后方,不再担心燕军南下劫掠。 而瑕丘周围的有大片的良田,初步估计,至少五千顷。 刘道规的生存空间被大大拓展,南面的任城和高平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主要是区域太大,手上的人口不足,拿下来也很难长久的占据。 不过有枣无枣,先打两杆再说。 休整了两日,刘道规率大军顺泗水而下,直扑瑕丘。 这一场大战中,平幼所部伤亡最小,发现形势不妙,第一个从西北面退出战场,返回任城。 说是一个郡,其实只有任城、亢父二县,东汉曹魏时为任城国,永嘉年间,废任城国为任城郡。 正因为小,反而更好防御,能够集中资源和兵力。 北方大地上,一座坞堡动辄能抵御万余胡人的进攻,原因便在于此。 关键现在手上没什么攻城器械。 靠人命去堆,太不划算了。 平幼也不是什么善茬,流民帅出身,最擅长防守,早早便坚壁清野,放弃亢父县,将兵力集中在任城,跟南面的高平一样,修建了大量的工事。 檀道济提议道:“不如劝降此人!” 两年前与慕容隆鏖战泗水,檀道济还没过来,不知道刘黑罴和一众亲信死在他手上。 “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投降于我!” “可打造攻城器械。”高珣凑了上来。 (本章完) 第242章 风 第242章 风 刘道规扫了一眼周围光秃秃的大地,别说树木,就连青草都没几根…… 七八万燕军驻扎在这里,将周围的树木杂草全都砍光。 要打造攻城器械,就必须从尼丘山上运木头过来,至少要耗费两个月,即便造出来了,也不一定能攻破这座坚城。 两个月后,天下什么形势还说不定。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还是跟以前一样,熬,看谁能熬得过谁。” 这年头攻打任何一座城池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今有鲁郡和兰陵作为后方,泗水完全掌握在手中,基本切断了与南面高平的联系,任城实际上是一座孤城。 而且城中肯定乏粮。 当然,没有粮食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能吃的东西很多,关键还没有援军,平幼死守此地没有任何意义。 一次次的胜利,没有任何人质疑刘道规的决断。 众将纷纷点头。 军令一下,奴隶和青壮们忙碌起来,从船上取下木料、毡篷,及各种工具,敲敲打打,挖掘土垒。 半日功夫,一座营垒坐落在泗水西岸。 任城被围,南面的高平也不能放过,刘道规让刘钟率水军大张旗鼓南下,每日鼓噪。 燕军诸部,伤亡最大的是慕容宙。 慕容绍都是骑兵,见事不妙,掉头就走,而慕容宙以步卒居多,被刘钟按在泗水岸边,狠狠摩擦了一顿。 九百吴兴子弟杀的他们丢盔弃甲。 这时候卷土重来,慕容宙必然提心吊胆。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强攻城池,在刘道规眼中,士卒的性命远比城池土地更重要。 贪多嚼不烂。 从战略全局来看,泗水北岸的瑕丘攻破后,制水权完全落在刘道规手上,任城和高平注定无法长久。 当然,燕国若是不计代价,可以投入大量国力进来,刘道规也无可奈何,毕竟燕国是北方霸主,不是自己这种小势力能对付的。 但慕容垂立国以来,连年征战,穷兵黩武这么多年,不仅不休养生息,还与魏国大战,根本没有多少精力投入在南面。 刘钟隔三岔五的登岸,也并非完全的虚张声势。 有时也会发动一两场夜袭,或者劫掠周边的城池,扰的慕容宙不得安生。 一天、两天,对峙之中,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已是秋收,泗水之东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新奴隶的加入,让幢民们不用像以前那么辛劳,提着鞭子在田垄上巡视。 只要给一口吃的,奴隶们比谁都勤快。 任城和高平这边,燕军龟缩不出,失去了进攻的勇气,刘道规带着部曲赶往平阳城。 第一时间抚恤阵亡的三百六十一幢兵家眷,和五百二十七名奴隶、青壮。 子嗣没长大的,有八幢供养,年满十六的,每人分五十亩田。 还有那些伤残的将士,刘道规亲自探望,送去猪羊和粮食。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慕容绍、慕容宙、王晏联手玩了一手瞒天过海,又是甲骑又是甲士,危机关头,奴隶和青壮悍不畏死,以血肉之躯撞向慕容绍的甲骑。 仗打赢了,伤亡也不小。 还有吴兴子弟和征虏中兵,全军阵亡一千八千余众,伤者不可计数。 不过战果也非常辉煌,击溃了慕容绍和慕容宙,斩王晏、慕舆根,斩俘一万七千余众。 燕国在兖州的势力遭到重创。 之前参与瑕丘之战的奴隶,有四百多人转为幢民,不仅分了女人,还分了一间茅草屋,有功之人,刘道规直接升为列长火长,分三十亩田地。 土地、女人、屋舍,这时代的人一辈子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从今往后,参军便是我等再生父母!” 几个十七八九的新幢民热泪盈眶,激动不已,这些人中既有鲜卑人,也有丁零人。 但根本没人在乎他们是什么族群,北方这么多年的混战,也让各族缓缓融合。 而在战场上,这些人高喊“驱除胡虏、复我河山”,比幢兵还要响亮。 晋室虽然衰弱,却是这片土地上毫无疑问的正统。 鲜卑、匈奴、乌桓、羌氐,自东汉始,便是中原王朝的爪牙。 胡人强横一时,却如走马观一般,难以长久,晋室皇权不振,为士族门阀所制,却也稳定了八十余载。 淝水之战,增添了几分晋室的正统性。 但凡是正统,就有人追随。 刘道规的种种举措,让新加入的奴隶眼红不已,干起活来分外卖力。 规则其实很简单,即便没有战功,十年之后也能转为幢民,给了他们生活的希望,日子过的不再是一潭死水。 两个月下来,偷逃的奴隶不到百人,大部分都是内部揭发出来的。 人头砍下,挂在田间地头,奴隶们越发温顺起来。 “报,高平郡慕容宙昨日率残军向东退向单父,刘督护已占领高平!”斥候从泗水西岸赶来禀报。 “任城郡如何?” “平幼部仍负隅顽抗。” “任城粮食肯定吃光了,阿罴的仇也该报了!”刘遵恨恨道。 他与刘黑罴关系最好,连女人都一起睡。 刘道规心中一阵黯然,这几年阵亡的兄弟越来越多,不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伤亡不可避免,“回任城大营,看看是他平幼的骨头硬,还是我们的刀硬!” 两百部曲一同上马,向西而去…… 吴郡,海盐。 “刘都督还没有回信吗?”刘裕郁闷不已。 这几个月,他与妖贼大小十余战,半个月前,选募敢死之士三百余,脱甲胄,执短兵,鼓噪而出,堂而皇之的攻打妖贼大营,斩贼帅姚盛! 五日前,又偃旗息鼓,假装不敌,撤出海盐城,妖贼蜂拥而入,刘裕反戈一击,大破其众,斩杀三千余众。 妖贼胆气为之夺,不敢再来围城。 但毕竟手上只有这数百人马,越打越少,越打越疲,得不到兵力补充。 刘牢之器重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在暗中提防,刘裕刘道规兄弟二人的名头在北府军越来越响亮,隐隐有超过刘牢之的架势。 而刘牢之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 从来不肯给他增兵,也不采纳他的出兵之策。 海盐城的这几百人马,还是孟龙符、蒯恩、沈田子等人带来的部曲。 不增兵也就罢了,他却一直待在山阴,坐山观虎斗。 致使妖贼再一次席卷吴郡,裹挟十余万青壮。 孟龙符怒道:“兄长还不明白吗?刘都督实在养寇自重,根本不想管朝廷的死活,也不顾京口父老的性命!” 蒯恩淡淡道:“妖贼没了,北府都督坐不坐的稳还是两说。” 朝廷大张旗鼓的扶植高雅之,又在广陵京口安插了王愉和王恺兄弟二人,明显是想挖刘牢之的墙角。 吃一堑长一智,刘牢之以前吃过不少亏,现在当然不肯卖力。 但他按兵不动,让刘裕成了孤军。 沈田子道:“吴郡已废,吴兴被刘参军经营多时,设有屯田,不如暂避其锋,招募青壮,补充兵力,休整数月后,再与妖贼争锋。” 海盐濒临大海,附近百姓早就逃散,无以养军,若不是刘牢之每隔一个月,会送些粮食过来,刘裕早就坚持不住了。 “我军若退,妖贼越发肆无忌惮,无人能制,届时北上丹徒,为之奈何?”刘裕望着众人。 京口隶属于晋陵郡丹徒县。 贴着吴郡,位于太湖西北面,而吴兴在太湖之南,刘裕一旦退兵,妖贼肯定要北上。 这时斥候从北面赶来,“报参军,妖贼大军乘北上,直扑丹徒!” 城墙上顿时沉默起来,气氛也变得凝重。 朝廷从京口抽调走了刘轨、诸葛侃、高素诸军,防守建康,而刘牢之的大军一直停留在山阴,京口已经是座空城! 除了江北广陵的高雅之部,再无其他兵力…… 而目前形势,刘牢之想养寇自重,朝廷也想借妖贼的削弱北府军,所以绝不会驰援京口。 “当速速向都督求援,他总不会不管京口父老的死活吧!” 几个老卒声音颤抖。 城中大部分人的父母妻儿都在京口。 孟龙符道:“莫要忘了,前年抵御翟辽时,刘都督就将两个孙子,和一部分北府精锐的家眷迁往彭城!” 刘牢之只有一个儿子刘敬宣,如今正在建康为质。 所以根本不会在乎京口父老的死活。 “现在求援已经晚了,山阴距京口六百里,至少十日路程,妖贼从沪渎乘船北上,三日便可登陆京口,唯今之计,只有靠我们自己。” 刘裕声音平和,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其他人也逐渐镇定下来。 这个时候慌也没什么用。 “愿随参军赴死!”众人纷纷拱手。 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口,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 而跟着刘裕抵御妖贼的这几个月,无不被他的智勇折服,连沈田子都心甘情愿留在麾下效命。 “刘都督不救,我们救,全军轻装简从,只带三日之粮,立即启程,倍道而行,驰援京口,与贼决一死战。” 刘裕指着北面。 天高海阔,大风席卷,飞云横渡,几只海鸥在天幕上恣意翱翔…… (本章完) 第243章 浪 第243章 浪 海天相接处,五层楼船劈开巨浪而来。 船首的青铜狻猊怒目圆睁,尖牙外突,三面赤色巨帆鼓满西南风。 楼船之后跟着数百艘各式海船,千帆林立,如蔽日之垂云。 艉楼传来三声号角,千百支棹桨齐刷刷刺入江水,楼船犁出的白浪与东海上涌的潮头轰然相撞,激得两岸蒹葭和芦苇尽数折腰。 自王濬楼船下江东以来,论水军之盛,天下无出其右。 正是因为这支庞大水军的存在,晋室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尽管北府军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精锐,但在水上,对天师道无可奈何,更无法防范如此之大的海疆。 天师道如入无人之境,两岸的虽有江防,却无一船敢来阻拦。 “打不赢他刘裕,我还对付不了王恺、王愉之流吗?此去京口,定鸡犬不留,以报屡次兵败之仇!” 孙恩一巴掌拍在栏杆上,江风扑面,满头乱发和长袖一起飞舞,颇有超脱物外的仙人之姿。 这一次他们渡江而来,正是为了一举摧毁北府军的根基。 “还是阿兄足智多谋,看出刘牢之与朝廷面和心不和,竟然在山阴按兵不动,坐看我等北上,这晋室该亡了!” 卢循称赞起自己的姊夫徐道覆起来。 徐道覆道:“刘牢之背叛王恭而得北府都督之位,朝廷却在如此危急形势之下,派王愉和王恺入北府,其心思不言而喻,现在还有用处,朝廷就如此对刘牢之,若是平定了我们,只怕朝廷会立即下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刘牢之不蠢,按兵不动是最好选择,晋室若灭,他手握雄兵,至少是一方诸侯。” “中夏坏就坏在这群人手上,对胡人怯懦如鸡,对自己人心狠手辣,司马家得位不正,早就该换我们孙家,届时,汝二人当为丞相、大将军!” 孙恩现在就开始画大饼。 不过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晋室已经气数已尽,只剩下建康周围,就算不灭在他手上,也一定会灭于西府桓玄之手。 刘牢之按兵不动,京口差不多脱光的衣服,几乎无兵可守。 “多谢师君!” 卢循和徐道覆一起拱手,不过两人眼神中并无多少喜色。 灭了晋室不等于就能取司马氏而代之,西府桓玄北府刘牢之仍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两道坎。 “传令,敲锣打鼓,大声鼓噪,将声势弄起来,要让两岸北府知晓我军声势,今夜大飨士卒,明日攻打京口!” 孙恩越发得意忘形,仿佛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徐道覆皱起眉头,“兵贵神速,夜长梦多,我军既然突入长江,当立即靠岸,直扑京口。” “也就一天而已,京口就在南岸,煮熟的鸭子害怕它飞了不成,放眼周边,还有谁敢与我军一战?” 孙恩大半辈子都灰头土脸,好不容易扬眉吐气,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卢循也在一旁打着圆场,“我军声势之大,古今罕有,正可震慑敌胆,或可兵不血刃拿下京口,控制北府军家眷,而后令其劝降诸军,瓦解北府,则天下可定也!” “哈哈哈,知我者,阿循也!” 孙恩大袖一甩,负手而立,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徐道覆虽隐隐觉得不妥,但他二人一唱一和,也就不好搅了他们的兴致。 鼓声响起,天师道众呐喊声震动两岸。 还不时朝岸边射出火箭,点燃岸边的枯水草。 黑烟滚滚,声势惊人,两岸百姓、守军惊慌奔走。 闹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才慢悠悠的靠岸登陆,果如卢循所言,没遇到任何抵抗,连水军营寨都空了,渡口上全是放弃的大小船只。 “天命在我,谁与争锋?”孙恩一脚踩在南岸大地上。 船舰之上,无数双眼睛望着他。 但孙恩正了正衣冠,负手迈出四方步,却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亏徐道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免于在众人面前丢脸。 “属下昨夜擅自做主,令斥候打探周边,还望师君恕罪。”徐道覆低声道。 孙恩没有责备,“北府军除了刘裕和刘牢之,还有谁有胆量与我们一战?” “谨慎一些总不会错。”徐道覆望着西南面的蒜山,总有些心神不宁。 蒜山之后,便是京口。 就在这时,十几名斥候飞奔而来,“师君不好,刘裕所部千余众,已于一个时辰前,先一步占领蒜山!” “又是他,为何宗阴魂不散,刘牢之都认命了,他还要逆天而行么?”孙恩又惊又怒。 如果不是刘裕的顽抗,天师道早就席卷三吴八郡,裹挟几十万青壮长驱直入…… 徐道覆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在海盐,几万道众死活拿不下一座小城,还被杀的丢盔弃甲。 此人简直是天师道的克星,其他敢抵抗天师道的人马,全都大败,只有刘裕屡次三番击败他们。 连天师道众都被他杀出心理阴影了。 如今刘裕先一步占据蒜山,这一战更不好打。 徐道覆道:“不如避其锋芒,北上攻打广陵,先拿下长江要塞,而后凭水军袭扰京口,刘裕只有千余人马,定然难以防范。” 孙恩回头望了望,人山人海,战船横江。 之前声调拉的太高,不好收场,这个时候若是后退,他在天师道众心目中的威信也就没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孙恩暴跳如雷,怒吼道:“此贼倍道而行,五日间趋行三百里,必然疲惫,当趁其立足未稳,全军强攻之,我就不信他刘寄奴是三头六臂,只凭千余人马抵挡我十万大军!” 孙家之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孙皓的暴虐倾向。 天师道在孙恩的率领下,残暴不仁,奸淫掳掠,连婴儿都不放过。 这个时候若是再劝,徐道覆弄不好将自己赔进去,只能默不作声。 江上忽起一阵怪风,波涛汹涌,忽然“啪”的一声,楼船上的一面“孙”字旌旗竟然折断了,掉落江中。 孙恩顶着蒜山,根本没注意,其他人也不敢上报。 徐道覆望着缓缓沉下去的旌旗,眼神发愣…… (本章完) 第244章 败 第244章 败 任城。 “什么,退兵?”刘遵满脸不可置信。 刘道规道:“欲擒故纵,欲取反与,我们这么堵着他们,他们反而同仇敌忾,而我们一旦退去,贼军定弃城而走。” 城中已经断粮,半个月来,连续数日都有人趁夜出城投降。 也将城中的虚实暴露出来,非但粮食没了,战马也吃光了,这几日连城中的尸体都不放过。 刘道规心中佩服平幼的毅力,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能维持部众负隅顽抗,也算是一个狠人。 刘遵道:“万一他们不走怎么办?” “南面的慕容宙跑了,任城成了一座孤城,他不走难道饿死在这里吗?” 刘道规现在已是胜券在握。 对平幼而言,高平已经没有守下去的必要了,除非他想为慕容垂尽忠。 但这年头,有几人会如此死心塌地? 平幼是流民帅出身,最擅长见风使舵,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声令下,奴隶和青壮们拔营起寨,将各种物资装上船,送往上游的瑕丘。 瑕丘夹在泗水和洙水之间,而洙水自东向西,刚好绕到任城的侧后。 平幼一动,刘道规就能带着人马顺流而下,截断其后路。 大军前脚刚走,不到半日,斥候就从西岸追了上来,“启禀参军,平幼部已经退出任城,向北面退走。” “如此之快?”刘道规一愣。 船刚刚行至泗桥,离瑕丘还有一日的路程,平幼这么一跑,反而让刘道规不上不下。 现在赶去瑕丘,再转入洙水,至少两天时间,从洙水向西而下,估计平幼早跑了。 而返回任城,士卒登陆,也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之前瑕丘大战,参战的燕军诸部,只有平幼全身而退,足见其狡诈和眼力。 在北面混的流民帅,都不是泛泛之辈。 刘遵急道:“不能让他逃了!” “倒是我疏忽了,先让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咬住他们,传令,立即会返任城,追击平幼!”刘道规不怒反笑,有种看老鼠挣扎求生的感觉。 船队立即调头。 还好是顺流,水军们鼓满了帆,舵手拼命滑动船桨,船队如离弦之箭,冲开重重波浪。 到黄昏时分,大军抵达渡口,士卒陆陆续续下船。 岂料这时斥候狂奔而来,“禀参军,王仲德部追之乘城,中敌军埋伏,毛德祖奋力驰援,方才避免全军覆灭……” 刘遵瞪大眼睛,“什么?还能中埋伏?” 刘道规也是没想到平幼竟然还留了一手,不过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流民帅。 平幼、平睿、平规这三兄弟在燕国不是一方太守,就是独当一面的将领,在博陵、武邑、长乐三郡根深蒂固。 其中平规还混到了燕国的征东将军,手握数万部众,督镇一方。 “骄兵必败,咱们这几仗打的太容易了,小看了别人。” 这场小败不是什么坏事,历史上很少有人真的能百战百胜,即便是如日中天的慕容垂,当年也几次险象环生。 全军上下,包括刘道规在内,都对平幼存着几分轻视之心。 “难道就这么放他跑了?阿罴的仇就这么算了?”刘遵满脸不甘心。 现在去追,已然来不及了,平幼已经逃到乘城,距濮阳郡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时候,东面传来几声嘶鸣。 刘道规放眼望去,却是之前俘虏的战马、驴骡、骆驼等牲畜,在泗水边饮水,顿时心中一喜,“真天助我也,所有人寻一头牲畜,随我追杀平幼!” 幢兵和中兵纷纷训寻了一头牲畜,铺上一张羊皮就当是鞍。 浩浩荡荡随刘道规北上。 没有马鞍和马镫,速度并不快,但再怎么也比两条腿赶路要强。 士卒们并未因为王仲德的失利而沮丧,相反,一个个斗志高昂。 就像被刺激出凶性的野兽,渴望着一场厮杀。 见他们这个状态,刘道规也就放心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只要士气没受到影响即可,现在小败一场,总比将来大败要好。 两千七百人马连夜追到乘城,正遇见王仲德,身上全身箭伤,人也变得萎靡不振,三百多骑兵,只剩下一半,还人人都带伤。 刘道规一阵心疼,打造这支骑兵不容易,瑕丘大战都没损失这么大,追击一支败军,一下去了四分之一…… “属下惭愧……”王仲德几乎抬不起头来。 刘道规沉下脸,“我不是来听你惭愧的,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轻敌冒进,伤亡惨重,现免去你帐下督之职,贬为曲侯,鞭笞五十,罚俸一年,你可认罪?” 这种处罚,已经相当重了,五十鞭,手稍微重一些,不死也残。 但对付骄兵悍将,不能一味怀柔,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可说的。 刘道规一直以宽仁待人,创业初期,自然无可厚非,但现在也算“家大业大”,不能再一味的宽仁,规矩必须立起来。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宽仁就是自寻死路。 苻坚就是前车之鉴。 “属下认罪!”王仲德倒也爽快,没有给自己找任何客观理由。 他这么爽快,刘道规也爽快,“念你有伤在身,五十鞭暂且寄下,伤好之后,再行刑。” “多谢参军。”王仲德满脸感激之色。 “毛德祖何在?” “毛兄救下我后,一直在袭扰敌军,拖延他们步伐。” “善。”刘道规轻描淡写的点头。 但心中对毛德祖的评价更高了几分,王仲德勇猛无畏,在战场是一员悍将,但毛德祖智勇双全,却是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仔细想来,北上兰陵的这几年,但凡交给他的任务,几乎没有失手的。 有他迟滞敌军,应该走不远。 刘道规当即令士卒们休息两个时辰,一路疾行至此,纵然士卒不累,牲畜也累了。 很多老卒并没有休息,抓紧时间给牲畜喂水喂盐盐,还拿出自己的干粮给牲畜吃。 伺候好牲畜之后,这才席地而睡,不多时,便鼾声四起。 每一场大战,都会诞生一批精锐和老卒。 幢兵常年戍守边地,与敌军你来我往,无形之中,战力也在提升,现在看来,几乎能与征虏中兵分庭抗礼了。 北府军中龙蛇混杂,战力参差不齐,很多人马还赶不上征虏中兵。 不过用兵之道,最重要的是将领。 北府军在刘牢之和刘裕手中,能大放异彩,落在高雅之手上,被妖贼按在地上摩擦…… 乘城再往前一步,就进入东平郡地界,燕军精锐虽然调去河北,但在濮阳和滑台仍留有不少兵马,随时能南下支援。 刘道规所有斥候都散了出去,打探周围形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是因为报仇而折损麾下的将士,那便得不偿失了。 双拳难敌四手,士卒们在泗水对峙了近四个月,又来回奔波,早已疲惫,急需休整。 一个半时辰后,毛德祖的传令兵赶来,气喘吁吁道:“禀参军,贼军已精疲力尽,在平原地界立营。” 刘道规回头,不少老卒已经从地上爬起,穿戴盔甲。 一声令下,鼓声响起,士卒们纷纷爬起,很多人的眼睛都没睁开,就忙着列队。 “起兵!” 马蹄滚滚,向北而去。 时值九月,西风已冷,茫茫中原大地,尽是丘墟和荒草,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这个时候不用再爱惜马力了,一路向北狂奔,一个时辰后,进入平原地界,毛德祖在半路上恭候多时。 “平幼故技重施,在西南的紫云涧中设有埋伏,大军立在西北面,似乎想与我军决战。”毛德祖极有军人的干练,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现在有多少兵马?”刘道规越发欣赏他这种性格,成天钻营,琢磨人性之人,反而不会有多大成就。 “出任城时有六千,如今不足五千,沿途逃散不少,又吃掉了一批。” “这厮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跟我们决战!”刘遵又咋咋呼呼起来。 “三千对五千,优势在我!”刘道规一拍大腿。 不怕敌军决战,就怕平幼这么一路逃下去,夜长梦多。 而野战,刘道规有十足的自信,当即带着骑兵前去察看紫云涧。 涧者,山夹水也。 紫云涧其实就是一条河谷,东西两座丘陵,中间一条小河蜿蜒而过。 但有水的地方,一定草木茂盛。 河谷之中枯草漫天,在秋风中摇曳。 刘道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平幼选择此地决战,是想请君入瓮,然后点燃涧中秋草,行火攻之计。 其心思不可谓不狠辣,如果瑕丘之战,他是主将,只怕自己不会赢的这么容易,可惜他只是流民帅,不是鲜卑人,不姓慕容,得不到燕国的重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北国更淋漓尽致。 燕国的刺史、大将,几乎都姓慕容,外人很难有出头之日。 刘道规冷笑,“平幼这是穷途末路了,竟然选在此地,他能用火攻,我就不能了吗?传令,毛德祖率本部骑兵从东面绕过丘陵,刘遵率五百人从西面绕过去,涧中火起,待平幼杀来,两部夹击之,这一次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领命!”众人领命。 斥候带着人去上风点火,眨眼就烈焰滚滚,烟雾缭绕。 刘道规令身边的两千步卒鼓噪呐喊。 秋风席卷,火势蔓延,眨眼就吞没了河谷,里面的敌军被火势逼迫,纷纷蹿入河水中。 不过这么大的烟雾,遮人耳目。 刘道规不知道北面形势,但北面也不知道刘道规在干什么。 等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火势减弱了不少,北面才传来阵阵厮杀声。 “杀!”刘道规举起步槊。 身后二十多名虎贲一言不发,直接策马冲入还未熄灭的火焰中,披风和衣袍上沾染了火苗,却不管不顾,眼中只有敌军。 战马发出凄厉长嘶,义无反顾的冲了下去。 刘道规带着其他步骑紧随其后。 追袭用了两天,等待了一个半时辰,但大战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涧中的敌军被虎贲的气势吓破了胆,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扔下兵器投降。 刘道规没管他们,直接冲出河谷。 河谷外,刘遵已经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在仰天咆哮,“阿罴,兄弟为你报仇了,你放心的去吧!” 头颅举向天空,他却早已泪流满面。 这厮莽归莽,却是真的重情重义。 随着他的呼喊,敌军也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这些人本就饿的皮包骨,两眼冒着绿光。 刘道规善待俘虏之举,他们早就听过了,为了活下去,当奴隶也无所谓。 只有一些平家部曲还在负隅顽抗。 正好让士卒们发泄心中怒气,长矟从四面攒刺,那三百余甲士一个个的倒下,不成人形。 (本章完) 第245章 功 第245章 功 大仇得报,刘道规带着俘虏返回任城。 其实北面还有很多城池空虚,尤其是大野泽之南,慕容垂崛起也就这么几年,重心都在黄河以北。 黄河以南除了滑台、濮阳等战略要地,其他地方基本没怎么治理。 不过刘道规更没有精力治理这些地方,手上就这么点人马,连鲁郡和兰陵都填不满,还有新拿下任城、高平二郡五县。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作为屯垦之地。 没办法,如今天下除了江东,到处都缺人口。 就连江东经历了妖贼之乱后,也元气大伤,人口凋零。 返回任城后,刘道规先是祭拜刘黑罴和当初阵亡在平阳的兄弟,尔后升毛德祖为骑兵督护,镇守瑕丘,刘广之为司马,镇鲁城,刘钟水军都护,镇高平,王元德为长史,镇任城。 刘遵取代王元德,为虎贲督护。 孟广之升校尉,主管斥候营。 徐长命、苟忠等人也跟着升了一级。 帐下督的职位还是给王仲德留着,吃一堑长一智,他本就是将才,不能一杆子将别人打死。 几次大战,个人斩敌超过二十人者,升为虎贲。 虎贲名额瞬间增长至五百二十一人,其中有三十三人是从奴隶和青壮中提拔的,很多奴隶原本就是翟魏军和燕军俘虏,也是厮杀了一辈子。 在魏军和燕军中很难有出头之日,但刘道规赏罚分明,所有人都有晋升之途。 如今控制了泗水中上游,将近九座城池,手上的兵力捉襟见肘。 刘道规再次下达征兵令,不仅是兰陵和鲁郡,让高珣和刘钟去彭城、下邳招募勇士。 这一战,基本击溃了燕军在泗水一线的所有人马,可谓威名远扬,彭城聚集着大量流民,刘道规祖籍也在此地,不怕没人来。 晋室虽然稀烂,但好处也有,基本放开了兵权,只要你有钱粮有声望,便可以自行招募部曲。 刘道规现在又是在淮泗,朝廷巴不得有人顶在前面,作为淮南的屏障。 刘道规让戴耆之写了一道请功的奏折。 这厮知道刘道规不杀他后,顶着兰陵太守的职位混吃混喝,还娶了三个小妾,日子过的别提多舒服了。 不过刘道规看到请功奏折后,有些傻眼了。 “前后击破索虏二十万,斩慕舆腾、平幼、王晏以下七万,拓地千里,索虏破胆,两股战战,望风而靡,一雪枋头之耻,直追淝水之胜……刘太守实乃当世卫、霍也……” “二十万?还斩杀七万?你也不怕风大闪的舌头。”刘道规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戴耆之捋了捋胡须,满脸得意,“太守有所不知,朝廷就这风气,知道为何前次平阳之战,大破慕容隆慕容宙,朝廷没有赏赐么?” “为何?”刘道规还真不知道。 “就是因为没人请功,朝廷不在乎,这一次破敌二十万,朝廷至少要赏个名号将军,北中郎将。” 魏晋时,东西南北四中郎将都是重职,其权力可以与一方都督相抗,或领刺史,或持节,银印青绶,秩比二千石,为第四品武官。 “行了,你就别吹了。”刘道规越听越离谱。 以前是对手的时候,戴耆之老成持重,如今风水轮流转,逐渐暴露本性,阿谀奉承是一把好手。 不过这样的人也有其长处,对朝廷行事作风了如指掌。 “属下敢保证,此次最少是名号将军,或能开府!”戴耆之拍着胸脯。 “那就借汝吉言。”刘道规没太当一回事。 有没有朝廷的诏令,自己都一跃成为淮泗最大的势力。 给朝廷面子,还上一道请功的诏令,若是不给,自封一个镇北将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朝廷早就自顾不暇了。 巡视了泗水北岸、西岸的防御后,刘道规返回平阳城。 正好遇到从广陵赶来的刘怀慎。 “莫非南面出了什么事?”刘道规一见他这张不苟言笑的脸,就感觉不太妙。 刘怀慎语气平缓,“的确出了大事,你兄长在蒜山,仅凭千余人马,就击溃了孙恩的十万妖贼,保全了京口!” 千余人,击败十万妖贼。 刘道规和刘遵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要知道妖贼此前除了在刘道规刘裕手上吃过亏,几次重创北府军,一路横扫三吴八郡,并非乌合之众。 相反,孙恩进退有度,从不恋战,也从未在战略上犯过错误。 一千人就正面击溃十万妖贼…… 刘道规一万人马击溃七八万燕军的功绩有些不值一提了…… 这等辉煌战绩,古今罕有了。 这种喜事,刘怀慎还是一张石头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对,刘牢之手握两万北府精锐,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妖贼进攻京口?”刘道规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场大战里面有很多蹊跷之处。 朝廷没管,刘牢之竟然也不管,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从当上了北府都督之后,各种迷之操作,既不为将来打算,也没给自己准备后路。 刘怀慎道:“刘都督……私心太重,此次蒜山之战,上至北府诸将,下至士卒,都对他怨声载道,对你兄长称赞不已。” 刘牢之身为北府都督,还是彭城刘氏,坐视妖贼攻打京口,实在说不过去了, 也就不怪别人对他离心离德。 而他舍弃的东西,逐渐转嫁在刘裕身上。 北府军本来就是一个联盟,谁的威望高,战功大,谁就是领头羊,刘牢之成为北府首将,也是当年一次次血战打出来的。 但这一次按兵不动,将他之前积累的声望败光了大半。 “刘都督乃当世猛将,偏偏要去跟朝廷勾心斗角,这不是本末倒置么?”刘道规叹了一声。 刘牢之勇冠三军,名震天下,如果一心一意的杀敌、北伐,成就绝不会小。 但人有时候就这么迷糊。 刘怀慎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你在北面击溃十万燕军,京口广陵父老与有荣焉,如今你兄弟二人算是威震江左了,在北府军中地位,直追刘都督,很多北府老卒都暗中归心,找上我的门路了。” 北府士卒的举动再正常不过。 跟着刘道规一家老小不愁吃喝,跟着刘裕,百战百胜。 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 主要是刘牢之这一次的做法大失人心。 刘道规苦笑,“哪有十万燕军……这也太……以讹传讹了。” 这一战燕军大部分是二流货色,真正的精锐都调去北方了,所有斩获加在一起,也就一万五千上下而已。 不过这种讹传也不是什么坏事,间接提高了刘道规的威望。 “如今就等朝廷的封赏诏令了。”刘怀慎年纪轻轻,却十分老成…… 建康。 东、北两道请功的奏表同时送入琅琊王府西录。 这让司马元显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今年不到十五,却老成的如同五十岁一般。 常年声色犬马,让他脸上苍白,双眼无神。 可以说,现在整个晋室都掌握在他手上,皇帝司马德宗口不能言、寒暑不能分,生活不能自理,是真正意义上的提线木偶。 而琅琊王司马道子,自从政敌王恭、殷仲堪一个个倒下后,便整日饮酒为乐,喝的昏天暗地,将内外大事交给司马元显。 “诸位议一议,此次该如何封赏?”司马元显斜躺在凭几上,老气横起。 人一旦尝到了权柄的滋味后,便会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如今妖贼败走,建康稳住了,他也想再进一步。 张法顺摇动这麈尾,缓缓道:“刘牢之心胸狭隘,不能知人善用,刘裕刘道规二人留下如此大功,可扶植起来,以分化北府军。” 刘牢之居心叵测,好在刘裕异军突起,击溃了十万妖贼,不然这些人拿下京口后,直接兵临建康城下。 这种功劳,是无论如何都抹灭不了的。 刘裕体现的价值,远比刘牢之和高雅之大。 “扶植谈不上,给几根骨头即可,那刘道规野心勃勃,桀骜不驯,他日未必不会是第二个刘牢之。”徐州刺史王愉作为司马元显的亲信,特意从广陵赶过来。 王谧道:“他二人立下如此大功,若不封赏,只会寒了军心,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能抵抗西府者,唯有北府,此天赐二将与世子,保全晋室江山,不可等闲视之。” 刘道规成不成刘牢之是以后的事,眼下司马家不得不依靠他们兄弟二人。 妖贼溯长江而上,刘牢之无动于衷,已经突破了所有人的底线。 晋室的安危不可能再寄托他身上。 这一点司马元显比任何人都清楚,目光灼灼的望着王愉,“我只问一句,妖贼来袭,你兄弟二人挡住他们么?” “这……”王愉顿时语塞,让他喝酒吃五十散玩女人,自然是行家里手,但带兵打仗,与十几万妖贼血战,那是贱小丘八们干的事…… “传令,封刘裕为开府建武将军、下邳太守、都督广陵、晋陵、吴郡诸水军事,刘道规为建威将军,迁任彭城太守!诸位可有异议?” 司马元显望着王愉。 王愉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司马元显这么安排,广陵唯一的一支水军也被刘裕拿去了。 但要对付妖贼,没有水军根本不可能。 (本章完) 第246章 争 第246章 争 权力受到损害的不仅是王愉,还有刘牢之,刘牢之的兵权也被分走一部分。 还有刘道规的彭城太守,本就是冲着刘牢之来的。 彭城是刘牢之的根基,上一任彭城太守正是刘牢之。 司马元显此举是想加剧刘牢之与刘裕刘道规兄弟的对抗,以达到分化北府军的目的。 “既然无异议,诸位且看下一议。”司马元显挥手,几名千娇百媚的侍女入内,手中托着金盘,盘内放着一道文牒。 一步三晃的将文牒呈放在几人的案上。 几人还没有打开看,张法顺起身,朝司马元显拱手下拜,“近日有麒麟现于蒋山,此乃祥瑞,又逢击退妖贼,皆世子治理有方,用人得当,如今琅琊王身体欠佳,不如转封会稽王。” 司马元显至今还是琅琊世子,缺少名分。 既然手握大权,自不甘人下,就算他安于现状,手下的这些人也想向前走一步。 其父司马道子嗜酒如命,人称“酒醉相王”,早就不问朝事了,如同隐居一般。 “这如何使得?汝等不是置我于火上靠?”司马元显连连甩手,但一双眼睛却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 在座的有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连桓谦都在场,江左高门全都到齐。 得到他们的支持,司马元显的琅琊王也就到手了。 当然,这只是一次试探。 琅琊王在晋室地位超然,晋元帝司马睿没有南渡之前,便是琅琊王,晋室第二位皇帝司马绍未登基前,也是琅琊王。 还有晋康帝司马岳、简文帝司马昱,都是先为琅琊王,再登基为帝。 “世子英明神武,治国有方,江左百姓赖之以安,当进琅琊王、骠骑大将军!”王愉最擅长见风使舵。 其他王谧、谢重、桓谦等人也纷纷附和,“天下不可一日无世子,既有祥瑞现世,合当进位为王!” “世子若是推脱,便是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各种阿谀奉承的话滚滚而来,司马元显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诸位如此抬举,某却之不恭……” 平阳城。 “建威将军,彭城太守,以后这淮泗就是咱们的了!”刘遵笑的合不拢嘴。 朝廷难得大度一次,给的都是实职。 尤其是彭城太守,至关重要,整个淮泗的核心就在彭城,北方流民南下,首当其冲的便是此地,人口不下十万。 彭城也是淮北第一大城。 刘道规心怒放,但戴耆之却拱手道:“将军万不可接受彭城太守,当推辞之,还要上奏刘都督!” 刘遵一听就炸了,“凭什么,彭城又不是刘牢之的!” 刘道规却是心中一动,虽然不怎么精通阴谋诡计,在这方面比不上戴耆之,但朝廷的意图,还是知道的。 这明显是在拱火,彭城一直都是刘牢之的根基。 太元九年(384年),刘牢之跟着谢玄北伐,攻占谯郡,派手下亲信戴宝率兵镇守,随后晋升为龙骧将军、彭城太守。 在此经营十余年。 刘牢之虽然现在不是彭城太守,但其势力仍在。 “你说的不错,我们彭城刘氏不能内讧,你写两份奏疏,一份给建康,一份送给刘牢之。”刘道规从谏如流。 其实也用不着争,刘牢之常年镇守京口,如今更是远在山阴。 有朝廷的诏令在,彭城跑不了。 泗水之战后,彭城已经归心于自己。 不过吃相不能这么难看,当以退为进,先给刘牢之打个招呼。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是咱们的东西跑不了,不是咱们的,争也没有用!” “将军英明!”戴耆之小眼睛转了转。 刘牢之连续走错路,遭士族门阀嫉恨,又与北府军将离心离德,他还能在北府都督的位置上待多久都是个问题。 两份奏疏写好,言辞谦卑,文采一流,极力吹捧刘牢之,隐隐有为他鸣不平之意。 反正此次大胜,收复失地,全是朝廷的英明、刘牢之的提携,刘道规只是适逢其会而已,眼下多事之秋,北府当与朝廷上下一心,共克时艰。 “以你的才干,这么多年只是一介浊吏,朝廷实在有眼无珠。”刘道规反复看了几次后,赞叹不已。 戴耆之心思用在正处,绝对一方良吏,只是眼下时局,容不得实心用事之人。 “属下出身江左寒门,入不了朝廷眼,这么多年东奔西走,却每况愈下,幸遇将军,方有用武之地。” 戴耆之也是一脸感慨。 隔了几日,建康传回的消息令人侧目。 司马元显免了司马道子琅琊王的爵位,改封会稽王,非但继承琅琊王,还给自己加授尚书令、侍中、后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黄钺、班剑二十人…… 标准的权臣路数。 司马家喊了这么多年的以孝治国,果然父慈子孝。 不过这些都是司马家的破事,司马尚之、司马柔之、司马休之等人都没当回事,外人自然不会插嘴。 刘道规心思全都用在新军上。 刘钟在彭城举起刘道规的名号,三天就招满三千人,不是刘氏宗族,便是檀、徐、赵等彭城大姓豪族,还有很多主动投奔的流民。 如果不是高珣精挑细选,带回一万人都不是什么问题。 而他带回来的这三千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壮士,不少人甚至自备盔甲兵器和战马。 边地上的豪族并不完全是坏事,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地方,也是抵御胡人的核心力量。 这些人的加入,刘道规骑兵规模增长到一千两百人。 水军扩充到一千八百人,幢兵达到五千的规模,其中甲士就有一千五百众。 刘道规顿时有种兵强马壮的感觉。 不过兵力多了,负担也跟着大了起来,要养活这么多人马不容易。 如果是之前,刘道规绝不敢这么扩军,但现在拿下了泗水以西、以北的肥沃土地,养活他们没有多少问题。 手上还间接捏着两大产盐地,也是底气之一。 还是深秋,王元德和刘钟就率领奴隶们修建水渠,平整土地,抓紧时间种了些冬麦,也为明年春耕做准备。 曹魏时,邓艾著《济河论》,开挖河渠,引水灌溉,广积军粮,又开通漕运的水路,淮北屯兵二万人,淮南屯兵三万人,按十分之二的比例轮休,五里设置一个军屯营,每营六十人,一面屯田,一面戍卫。 使淮南、淮北连成一体,东吴屡次北伐全都无功而返。 三国中,曹魏实力最强,得益于邓艾的淮北屯田。 而淮北最肥沃的土地,自然是泗水这一片,虽然田地荒芜了,但整体轮廓还在,依托泗水的运河体系还在。 只需稍加修整,便可拿出来用。 刘道规白日训练新军,提拔有功将士,晚上还有设计屯田及周边的防务,放的不可开交。 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却精神抖擞。 奴隶也改为八幢,每幢三千人,根据旗号分置任城、高平、瑕丘、元城四地。 兰陵、鲁郡差不多开发完备,留下这么多人没有意义,刘道规各留一幢,其他六幢全都迁到泗水以北以东,且屯且守。 为了鼓励他们的积极性,允许每户占田一百亩,十五税一。 有这么多奴隶,足够养活全军。 拿下泗水后,生存空间大大拓展,田地更不是问题,不用再像以前那般绞尽脑汁的为生计发愁。 刘道规个人不喜奢侈,对财货没什么太大兴趣,自幼节俭惯了,也不喜大兴土木,更没有什么奇怪爱好,所以不蓄私产,所得钱粮,全部用于麾下士卒。 士卒和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刘道规励精图治,从无私心,他们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泗水两岸,洋溢着一股勃勃生机。 忙碌之间,刘怀慎又来了,但这一次是带着上万人马过来的,全都是射阳陂的军户和征虏中军的家眷。 一船接着一船运过来,曹霁的商船和李大目的海船都用上了。 “出了何事?”刘道规每次看到他的脸,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徐州刺史王愉借抵御妖贼之名,收回军户的田地,还要收军户为僮仆,高雅之、温详等人助纣为虐,袁鹤自保,无暇他顾,我势单力薄,思来想去,索性率军户和家眷北上。”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王愉刚刚上任徐州刺史,这么快就开始兼并土地和人口,刘道规也是无语。 不过他们现在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晋室病入膏肓,剧变在即,王愉依附司马家,迟早会遭到清算。 他这么弄,反而帮了刘道规一把。 “来的正好,我手上正缺人!” 如今成了彭城太守和建威将军,已经脱离征虏军府。 眼下妖贼盯着长江两岸,军户们北上也是好事,若是与王愉冲突,反而会引来妖贼大军。 如今自己在广陵的势力,只剩下盐渎城中的赵伦之所部。 他有私盐贩子的支持,王愉动不了他。 “广陵就这么没了?我的五个小妾岂不……”刘遵心有不甘。 “跑了。”刘怀慎只有两个字。 刘道规笑道:“亏你好意思说,你那几个女人,不都是瓦肆中的浪荡女子?大难临头各自飞,别人才不愿意跟着你北上过苦日子。” (本章完) 第247章 参合陂 第247章 参合陂 阴山之南,黄河之北。 这一片地自古水草丰美,战国时,赵国““胡服骑射”,国力大增,横扫代北以及黄河之北,驱除林胡、楼烦,设立云中郡, 并在阴山之南建造城郭,屯以重兵,即九原城。 秦灭后,天下大乱,匈奴趁虚而入,九原落入夷狄之手。 汉武帝元朔二年,卫青汉军大破匈奴,捕首虏数千,获马牛羊百余万,收复河南之地千里沃土,改九原为五原郡,下有十六县,前后迁徙关东贫民七十二万五千人,开发五原、朔方诸郡。 五胡乱华,华夏衰微,五原又落入夷狄手中,一度成为魏国的粮仓。 如今战火重燃,慕容宝八万大军横列于黄河之东,连营二十里,铁马蔽地,杀气滔天。 拓跋珪摄其声势,不敢力敌,引兵退往河西。 五原部族三万多帐,投降慕容宝。 燕军算是旗开得胜,只是派出去的斥候和信使,却始终没有消息。 拓跋珪不敢正面决战,便派出大量游骑,截断九原至中山的路径,致使燕军与中山断了联系。 一天两天倒也没什么,但将近两个月没有中山的消息,士卒难免心中惶恐,而且军中粮草开始紧张起来。 八万步骑,大部分都是骑兵,人吃马嚼,一日耗费粮草就有一万两万石! 虽然燕军随军带着牛羊,九原水草丰美,能自给自足,但现在已经到了秋天,草木尽枯,牲畜和战马都要靠后方供给粮食。 若不是五原投降过来的三万多帐牛羊粮草支撑,燕军已经开始缺粮了。 更严重的是,进入十月后,天气陡然转寒,白天还能忍受,到了晚上,滴水成冰。 换做寻常军队,早就崩溃了,但鲜卑人耐苦寒,加上士气较高,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上个月,慕容宝主动渡河大战,,却突遇狂风,将几十艘战船刮到黄河南岸泊下,船上的三百余精锐,全都被魏军俘虏。 但拓跋珪却将他们全部释放,说了不少好话,让慕容宝以为拓跋珪吓破了胆。 “还没有中山的消息吗?”慕容宝裹在一件厚实的貂皮立领大氅之中,帐外呼啸的寒风对他影响不大。 慕容麟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掌,“我昨日连续派出三支斥候,全都被魏贼劫杀。” 慕容德道:“莫非中山出了什么大事?” 一句话就道出了三人的心魔。 这两年慕容垂身体每况愈下,出征之前,就重病卧床,中山那边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慕容家的老传统,三人都心知肚明。 慕容垂的子嗣全都各领一军,手握实权。 “不管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只要我等一心,便无甚大碍。”慕容宝手握八万精锐,根本不担心中山出什么事。 他当了五六年的太子,在中山有非常多的亲信。 慕容麟连忙表忠心,“有小弟在,兄长大可放心,谁敢有非分之想,小弟第一个不饶他!” 慕容德斜了他一眼,这话颇有指桑骂槐之意,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之色。 慕当年慕容垂出逃前燕,慕容麟半路跑回去,向慕容暐告发其父,留在了前燕,后慕容令中了王猛的金刀计,出奔前燕,欲偷袭龙城,慕容麟再一次告发,导致亲兄长慕容令兵败身死…… 这种人做出的承诺,也只有慕容宝能信。 “咳咳,莫非叔父有何异议?”慕容宝和慕容麟同时盯着慕容德。 慕容德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慕容垂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在燕国的声望仅在慕容垂之下,部曲也是除慕容垂之外最多的一位宗室。 “臣对太子的忠心,天日可表,岂敢有异议?若中山有变,臣愿为前锋,杀回河北,诛灭叛逆!” 慕容德也信誓旦旦。 慕容宝大为满意,一手拉着慕容麟,一手拉着慕容德,“两位皆国家肱骨,孤能得尔等辅佐,拓跋小儿指日可灭,天下旦夕可定!” “愿效犬马之劳!” 慕容麟和慕容德齐声道,只是两人却斜眼望着彼此,眼神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锋芒。 北国实力为尊,慕容宝虽是太子,却没什么部曲,向来暗弱,肯定坐不稳江山,而燕国最有实力之人,正是被他称为“肱骨”的慕容麟和慕容德…… 三人正大眼瞪小眼,各怀鬼胎,这时帐外战鼓声骤起,呐喊声震地。 三人连忙出帐,却见河西铁骑林立,长槊如林,军容之盛不在燕军之下。 五十多名穿着燕军衣甲的斥候被按在黄河边,朝着东岸大喊:“陛下驾崩,尔等何不早归!” 声音其实并不大,却如同一支利箭射向燕军心窝。 此前军中已经隐隐有各种谣言,不是慕容垂驾崩,便是慕容农、慕容隆、慕容绍等人举兵造反。 谁先占据了都城中山,控制了朝堂,谁就燕国新皇帝…… “若父已死,何不早归!” 一声嘹亮的呼喊声震动两岸。 战马嘶鸣,冲出一骑,黑甲红马,大红披风飞扬,宛如一团烈焰在西岸燃烧,尔后驻足在河畔,睥睨西岸魏军。 与此人相比,相貌竟然与慕容宝有几分相似,却没有此人的英武锐气和蓬勃朝气。 “拓跋珪!”慕容麟目露寒光。 拓跋珪大笑:“再不回去,若是别人抢了先,尔等皆为丧家之犬。” “放肆!”慕容宝大怒。 正要下令士卒进攻,却见周围将佐神色各异。 士气也变得低迷起来,几万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拓跋珪留下一阵张狂笑声,一阵风似的挥军而去。 燕军士卒纷纷望向慕容宝,方才呼喊的那些人,都是燕军派出去的斥候和传令兵,说出来的话不由得他们不信。 慕容宝艰难的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退兵!” 士卒皆有归心,拓跋珪一直避而不战,再拖下去,不说中山是不是有变,五原大雪一降,燕军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一战本就非常勉强。 燕国占据河北、辽东,但魏国占据漠南、河南地,实力并不弱。 而且拓跋珪打不赢,还可以向漠南退走。 想要一战而灭亡魏国基本不可能。 慕容德道:“我军若退,拓跋小儿衔尾追袭,为之奈何?” 慕容麟笑道:“眼下黄河还未结冰,只需焚毁战场即可,拓跋小儿皆是骑兵,难道还能飞过来不成?” 慕容宝亦深以为然,便没有派出斥候,焚毁战船,连夜退走。 大火燃起,西岸燕军如狼群一般赶来,拓跋珪望着浩浩荡荡的黄河,也有些无可奈何。 周围渡口,几乎掌握在燕军手上,想要渡河,就要绕行几百里去黄河上游。 到时候燕军早就退了。 “燕国宗室各掌兵权,分镇各地,慕容垂时日无多,慕容宝暗弱,定会手足相残,三年之内,燕国必定大乱!” 中部大人王建跟在拓跋珪的后面。 此人乃拓跋什翼犍母亲平文皇后侄孙,也是鲜卑豪酋,却足智多谋,追随拓跋珪征讨各国,打败二十多个部落。 “我还不知道慕容家什么德性吗?然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燕国势大,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入主中原!” 拓跋珪眼中倒映着对岸的火光。 十五岁牛川起兵时,便有雄心壮志,不满足于先祖的足迹,止步于代北漠南。 而这些年,他南征北战,二十出头,便兼并阴山南北的部落,麾下纵马控弦之士十余万,威震一方。 实力膨胀,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 “大王乃天命所归,定能克成大业。”王建奉承了一句。 拓跋珪指着对岸,“若真有天命在身,就当助我渡河,追击慕容宝!” 王建干笑了两声,“大王稍安勿躁……” 但话刚出口,忽然感觉脸被风刮的有些疼,周围也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那是寒风中的雪籽敲打在铁甲上的声音。 竟然在这个时候下雪了…… “结冰了,黄河在结冰!”一队斥候在河岸上大声喊道。 拓跋珪一愣,急忙带着部众前去查看。 果然,黄河上结了一层薄冰,反射着东岸的火光。 “我拓跋家几世经营,蛰居代北,德行昭昭,无愧于天,若苍天有灵,当助我击破燕军,囊括河北之地!” 拓跋珪仰面向天祷告。 而周围士卒看他的眼神越发敬畏,草原部族皆崇拜苍天。 起兵以来,拓跋珪以弱胜强,屡克强敌,在士卒心目中已是神灵。 风越来越大,整整刮了一夜,虽未降雪,却冷的出奇,至第二日黄昏,黄河已然结冰。 拓跋珪选两万精骑,踏过黄河,跟在燕军的后面。 第四日,眼看进入雁门郡地界,斥候飞奔来报,“禀大王,燕军慕舆嵩、支允、白忠等将欲裹挟慕容麟作乱,为慕容宝察觉,斩作乱诸将!” 王建大笑,“慕容垂诸子皆犬豕尔,刀架在脖子上,还在内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几年魏国君臣都一心一意的盯着燕国,多次派使臣入中山,打探燕国虚实,以及慕容垂的死活。 拓跋珪因此对燕国了如指掌。 对峙以来,截断五原至中山的联系,乱其军心,全是冲着慕容家的名门上来的。 “前方是何处?”拓跋珪指着前方山川。 斥候禀报:“此乃参合陂是也!” 朔风如刀,暮色中的参合陂如同一张被风揉皱的羊皮,在阴山南麓的褶皱间铺展开,两侧山脊犬牙般交错咬合,将谷道挤压成咽喉状的险隘。 一条小河蜿蜒其间。 这种地形,正是兵家所言的“挂”地。 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 也就说如果燕军无备,此战必败。 这一路燕军连斥候都没派几个,还以为燕军被阻挡在黄河之西,根本不知道拓跋珪亲率两万精骑跟在后面。 而且拓跋珪并非孤军,南面有陈留公拓跋虔率五万骑兵,北面则有东平公拓跋仪十万牧骑,后方还有略阳公拓跋遵的七万人马作为后应。 秦主姚兴也派镇东将军杨佛嵩率两万人马支援魏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慕容垂百战百胜,横扫关东,连续灭亡翟魏、西燕,引起了各大势力的忌惮。 不知不觉间,燕军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那是何物?”魏军纷纷惊呼起来,只见北面,一道巨大黑龙席卷南下,霎时间昏天暗地,将整个参合陂笼罩其中。 也淹没了陂中的燕军,立即混乱起来,人的喝骂声,战马嘶鸣一声,连成一片。 燕军本就粮草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好遇上了沙尘暴。 大多数燕军都是河北诸族的士卒,定居河北三四代,已经不习惯塞外的气候,更没见过这么大的沙尘暴,顿时人心惶惶。 拓跋珪瞳孔猛地睁大,“传令,全军突袭!”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大地震动起来,两万精骑俯冲而下,还未接战,燕军就溃乱起来,连敌军从何处而来都不知道。 而慕容宝第一个弃阵而逃…… (本章完) 第248章 兴 第248章 兴 冬日早早到来。 淮泗天寒地冻,氶城内,建威将军府却热火朝天。 “生了没有?”刘道规焦急的在外等待着,曹家的婢女来来往往,比刘道规更急。 京口老家传来的消息,兄长的妾室张阙生了个男孩,取名刘义符,另一个小妾孙氏也快了。 老刘家总算有了男丁。 母亲萧文寿喜不自胜,长长出了口气,风风光光的祭祀了刘家先人,又宴请了京口父老。 “生了,生了,是女儿。” 曹思霏一路小跑过来报喜。 刘道规心中一阵郁闷,又是个女儿,兄长生了男丁,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成了封疆之吏,手握兵权,家大业大,没有男丁,就像水中浮萍一样。 这个时代,最注重的便是宗族血缘子嗣。 寻常人家,若是子嗣不多,经常会受到邻里外人的欺负和蔑视…… “女儿……就女儿吧,以后再努力,就叫兰君。” 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只要能生即可,大不了再娶几房小妾,刘道规就不信生不出儿子来。 不过心中还是生出几分欢喜来,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骨肉。 曹思霏安慰道:“夫君莫急,不是还有一个吗?沈家妹妹差不多也是这几日。” 刘道规点头,“你也要努努力,这几日府内和曹家的事放一放,咱们抓紧些。” 曹思霏脸上升起红云,成亲几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生了,沈夫人也要生了……”一个婢女大喊大叫,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稳婆和婢女们又跑向东厢。 刘道规也想跟去看看,却被曹思霏拦住,“你不能去,小心沾染了秽气。” “行吧……” 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刘道规老老实实的等在外面。 半个时辰过去,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全府。 “恭喜将军,是儿子,儿子!”婢女们抢着前来报喜。 刘道规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这怎会有假?生的跟将军一般模样呢!” “哈哈哈,好,赏,府中军中所有人赏粮五斗!”刘道规大喜过望。 这么多年心病,总算生出儿子, 今年兰陵、鲁郡丰收,琅琊、东莞那边收成也不错,府库充实,拿出几千石出来赏赐,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到处都是战乱,粮食价格暴涨。 五斗米,能卖到十缗钱。 “多谢将军!” 婢女们欢欢喜喜的去了。 刘道规还在外面等着,这时代规矩多,女人产子一个月后,丈夫才能看到自己的儿女。 “哎呀,夫君怎还在此?”曹思霏出来,也是满脸喜色。 “你说该给咱们的孩儿取什么名字?”刘道规手足无措。 曹思霏想了想,“夫君用兵于淮泗,刘家他日必定大兴,不如叫刘义兴如何?” “刘义兴,好名字。”刘道规反复念叨了几遍。 “将军,北方重大军情。”院外传来孟干之的声音。 一听是重大军情,刘道规不得不离开。 院外,孟干之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燕军大败于参合陂!” “大败?”刘道规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孟干之娓娓道来:“慕容宝、慕容德、慕容麟与拓跋珪对峙于五原,拓跋珪截断燕军与中山的联系,散布流言,燕军皆以为慕容垂已死,无心恋战,适时姚秦援兵赶到,燕军三面受困,会天大寒,燕军粮草冬衣不足,焚船而退,却不料黄河结冰,拓跋珪踏兵渡河,燕军无备,慕容宝慕容麟不合,彼时大风平地而起,黑气如长堤,笼罩燕军,魏军趁乱突袭,燕军大败,俘虏鲁阳王慕容倭奴、桂林王慕容道成、济阴公慕容尹国等文武官员几千人,五万降军尽数坑杀之。” 刘道规简直无语,拓跋珪太离谱了,渡河时黄河结冰,决战时,沙尘暴先一步袭击燕军,比当年光武帝流星坠敌营还要夸张。 刘道规和刘裕这些年打的都是苦命仗。 动不动就是一两千人要对付敌军数万人马,脑袋别裤裆上,才杀出一条血路。 拓跋珪就不一样,简直跟白捡一样。 不过每个时代都有这种宠儿。 慕容垂当年与桓温对峙枋头时,也是遇上了淮泗大旱,运河减流,晋军粮草不济,不得不后退。 如今参合陂一战,全部葬送了。 拓跋珪在这一战中,不仅足智多谋,还心狠手辣,五万降军直接坑杀,算上死在战阵上的燕军,燕国的八万精锐全部葬送了。 燕国的脊梁也被打断了…… 慕容垂这些年南征北战,没怎么经营后方,损失八万精锐,绝不是元气大伤那么简单。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一战深深影响北国的形势,以及天下的走势,北国也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燕军这一败,国内的各种问题都会浮出水面。 半个月后,北面再度传回消息。 燕国征东将军平规聚集博陵、武邑、长乐三郡人马,占据鲁口,公然发动叛乱,海阳令平翰起兵于辽西,响应平规。 慕容垂令镇东将军馀嵩攻打鲁口。 但鲁口跟枋头一样,乃是河北要塞,当年是司马懿进攻辽东时,凿滹沱水入泒水以运粮,筑此城以屯粮。 司马懿的德行自然受人诟病,然而他的战略眼光却是一流,鲁口夹在滹沱水、泒水之间,易守难攻。 到了年初,北方消息传回,馀嵩大败! 慕容垂不得不撑起老骨头,率大军东征…… 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地回暖,原野中子规声阵阵,泗水两岸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燕国经历如此惨败,暂时顾不上南面。 南面妖贼经过蒜山之败后,又蠢蠢欲动,聚集大军于海上,准备发动下一场大战。 妖贼几次大败,还能卷土重来,足见已经晋室失去了人心。 而刘牢之依旧驻扎在山阴,对蒜山之战漠不关心。 刘道规送去表明心迹的奏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其实换作任何有权谋之人,都会大力笼络,毕竟都是彭城刘氏的人,血脉相连。 这个档口,刘氏联合起来,好处最大。 但刘牢之却没有任何表示…… 刘道规感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倒是朝廷赏赐了一箱五石散,一车美酒,三十个美女……司马元显还写了一封私信,大谈风雪月之事,还邀请刘道规明年新亭聚会…… 比起十五六岁的司马元显,刘牢之在政治上幼稚的可怕。 让他坐在北府都督的职位上,害人害己,害了所有北府军。 如今,淮泗反而成了天下最平安之地。 那几千军户陆续赶来,充实了任城、高平、瑕丘等地,经过一冬的辛苦耕耘,所有荒废的田地都被开垦出来。 为了刺激他们的积极性,刘道规下令免除两年田赋,第三年后,十税其五,第四年十税其四,以此降低田赋,直至十税其一,轻徭薄赋。 不过奴隶就没有这种待遇,十税其八,只留两成维持他们的生计。 以淮北土地之肥沃,绝对够用了。 泗水两岸六成的田地被奴隶耕种,足够维持军用,仅去年就有二十三万石的存余。 虽然其中有一半是粟米、豆等粗粮,但也是粮食。 而每次大战,很多士卒按照以往惯例,会自备粮草和军械,减轻了粮草的负担。 总之,如今刘道规治下,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幢民和军户有了粮食,就会培养子弟习武,加入军中。 奴隶为了早日分到土地和女人,积极性空前。 关键,刘道规治下没江左的那股腐朽风气,在刘道规的影响下,所有人都实心用事,不用到处钻营。 钻营也没用,治下四郡,全部都是军管,以战功说话。 没上过战场之人,别说面对军户和幢民,就是在奴隶面前,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燕国如今自顾不暇,属下以为,可以趁机攻取东平、泰山诸郡,进而拿下兖州!”王元德特意跑来进谏。 刘道规却摇头,“你可知燕国为何会惨败?” 王元德道:“慕容宝无能,慕容德慕容麟各怀心思。” “除了这些,最主要的便是燕国常年征战,内政不修,外强中干,我们去年了这么大的精力方才拿下泗水以西,今年又要攻取东平、泰山,甚至是兖州,你不觉得步子迈的有些快了吗?别忘了,慕容垂还没死,仍有反击之力。” 这年头土地到处都是,问题的关键是人口,麾下只有两万余户的人口,能控制泗水中上游,已经不容易了。 拿下东平泰山没有意义。 慕容隆将人口迁去了滑台和邺城,北面已经没有多少油水。 相反,如果占据这些地方,还要心思经营。 刘道规现在连泗水以西都没经营起来…… “是属下思虑不周,有些急切了。”王元德王仲德败于慕容垂之后,亲族伤亡大半,血仇不共戴天,见燕国大败,自然想要早些报仇雪恨。 “时机未到,不可强求。”刘道规沉住气。 如今是夯实基础,大力屯垦的时候。 树大招风,不仅北面慕容垂还活着,南面还有司马家,刘道规若是擅自北伐,收复兖州,到时候朝廷的压力就来了。 节奏时机非常重要,盲目扩张,并不是什么好是。 如今南北都处在剧变之中,只要稳住,刘道规感觉会有更大的机遇到来…… (本章完) 第249章 菜 第249章 菜 刘牢之坐镇山阴,妖贼的进攻方向转为长江出海口。 在蒜山被刘裕千余人马击败后,并不甘心,手上的水军也未受到损失,二月才过,又浩浩荡荡驶入长江。 原准备直接进攻建康,司马元显调高素、刘轨、诸葛侃、司马尚之等人率军严阵以待,孙恩从新洲退走,从广陵北走郁州。 沿途趁势掳掠,裹挟青壮。 “妖贼不过如此,连刘寄奴区区千余人马都敌不过,广陵城中有六千余众,若是召集青壮,可得两万人,如今向东溃退,正可追亡逐北,擒杀贼酋孙恩、卢循!” 高雅之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差了些,现在急需找回颜面。 余姚大败后,司马元显并未放弃高家,转而重用高素。 而刘裕蒜山之战,让很多人产生了错觉,觉得妖贼不过是乌合之众。 既然刘裕能打赢,那么自己也能。 连王愉也是这么想的,“妖贼屡战屡败,兵无斗志,我军以逸待劳,正可一鼓而擒之!” 温详看了看高雅之,又看了看王愉,他之前一直在兖州抵御燕军,被慕容隆斥为白面书生,南下后,也是急于立功,得到朝廷的重用,“妖贼若是走水路,我们无可奈何,如今路过广陵,若是视而不见,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司马元显正是用人之际,而且一向大方,当初鼓动刘牢之背叛王恭,果然升其为北府都督。 温家、王家、高家都不是寒门,都想趁此次大战往上爬。 而妖贼正是最好的垫脚石。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传令,高将军为前锋,率五千精锐掩袭贼军之后,温太守率部曲策应之,某尽起城中青壮在后,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王愉满脸兴奋之色。 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都感觉到天下大乱在即,只有手握兵权,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乃至重振门楣。 太原王氏自从王恭、王国宝、王忱相继殒灭后,势力衰微。 王愉乃王国宝之兄,觉得自己应该扛起太原王氏的大旗,即便将来司马家扛不住了,手上有兵权,桓玄也要客客气气。 三人兴致高昂的召集兵马。 六千前锋中,竟有一半人是甲士,一个个人高马大,盔甲鲜明,一部分是王家部曲,一部分是高衡的部众。 人靠衣装马靠鞍,铁甲锃亮,长矟如林,倒也有几分精锐气象。 除此之外,王愉还掏出四百骑兵,每人披着一件大红披风,背上插着一面小旗,手持长槊,威风凛凛,在六千人马中特别显眼。 “这可是我王家家底,你……”王愉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刘寄奴领着千余贱小,便能击破十余万妖贼,我有此六千精锐,妖贼怎是敌手?”高雅之大手一挥,乐的合不拢嘴。 当即领着人马出城,追袭天师道。 出城不到三十里,便有斥候飞奔来报,“将军,东南一支五千人贼军直奔我军而来。” 一听是五千人,高雅之没当回事,“我有六千精锐,贼来送死!” 既不立营也不设阵。 半个时辰后,北面又有斥候赶来,“东北面,一支两千人的贼军奔我军而来。” “必是断后之贼军!” 高雅之背后还有温详和王愉,根本没将这七千人马放在眼里。 十几万贼军敌不过刘裕的千余人马,七千人马又能如何? 不仅高雅之如是想,连下面的士卒也是如此。 一个时辰后,南北贼军俱至,春日阳光下,贼军之中反射出阵阵甲光。 虽然阵列不齐,但人人身上凝聚着一股煞气。 就那么一声不吭的站着,静默的可怕。 妖贼连续被刘裕击败,心中也是憋着一股火气无处发泄。 而且妖贼之中有很多三吴豪族,举着妖贼的旗号,真实目的却是为了对付“北伧”…… “列阵!”高雅之将门之后,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 回头一看,温详的旗号就在身后不远处。 这让他心中底气更大。 一声令下,士卒们摆出防守阵型。 而妖贼也顶着盾牌缓缓走来,还是没什么阵型,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还光着脚丫,高雅之越发看不起他们。 与王愉、温详等名士混在一起,眼光不知不觉也高了几分。 两百步、一百步、八十步…… 妖贼从慢走变成慢跑,掀起地面的灰尘。 进入一射之地后,忽然传来几声大喊:“三官现世,兵解成仙!” “杀!” 所有妖贼齐声大喊,仿佛一道惊雷轰在阵前,霎时间飞沙走石,杀气冲天。 “放箭!”高雅之挥动令旗。 箭如飞蝗,从阵中激射而出。 妖贼举起破破烂烂的盾牌,不要命的往前冲,很多人身中数箭,只要没死,就继续高呼着“兵解成仙”的口号往前冲。 即便倒下,还有一口气在,也往前面爬…… 一声声成仙的口号中,妖贼已然陷入疯狂。 晋军来不及射出第二箭,北面的妖贼已经冲了过来,为首几个灰白头发的老者,直接撞向晋军的长矟,以血肉之躯为后面的妖贼撕开一道缺口。 “疯子,都是疯子……” 一个王家家将率先扔掉武器,转身就逃。 他一带头,身边的百余人也跟着逃,他们跟着王家,不愁吃喝,圈养了十几年,身上早就没了野性。 遇上不要命的妖贼,心态瞬间就崩了。 北面的阵列立即出现一道缺口,随着逃走的越来越多,缺口也越来越大。 “起兵出击!”高雅之额头上渗出冷汗,连忙挥动青色令旗。 却发现毫无动静,一回头,那四百盔甲鲜明的骑兵竟然也跑了…… 高雅之目瞪口呆,这时东南面的妖贼也压了上来,高家部众是北府军,竭力抵抗,但受到妖贼的两面夹击,逐渐支持不住。 妖贼虽是乌合之众,但其中隐藏了不少精锐甲士,这些人极其凶猛,连北府军竟然也不是对手,逐渐抵挡不住。 “温太守助我!”高雅之身边的士卒纷纷高呼。 后方温详手上还有两千部曲,若是冲上来,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但温详却面色铁青,一动不动,仿佛被妖贼的声势吓傻了。 祖逖百余部曲,能席卷黄河以南,温详当初麾下三万户,还有坚城,却被慕容隆一触即溃…… 阵线已经崩溃,连北府军都在逃走。 高雅之只能怒吼一声,带着两三百亲信部曲逃命。 但妖贼仿佛认准了他,紧咬不放,掩杀而来。 眼看就要逃入温详军阵之中,却不料军阵之中有人高呼一声:“广陵相高雅之在此,妖贼休得猖狂!” 说完,温详部众一哄而散…… 高雅之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满脸绝望。 温详的部众能从燕军铁骑之下逃回南方,必然也是有些手段的,跑不过老虎,只要跑过同伴就可以了。 妖贼舍弃了温详所部,纷纷朝高雅之涌来。 高雅之满眼凶戾之色,举起手中长刀,转身朝着妖贼,振臂而呼:“事已至此,诸位可随某……投降……” “哐当”几声,身边部曲睁大眼睛。 刘裕千余人力战十余万妖贼,这两三百亲信,就算敌不过几千妖贼,也能坚持到王愉援兵的到来。 但高雅之已经跪了下去…… “乌合之众!”西北面的一处小丘上,刘毅、孟昶、诸葛长民、鲁总之冷冷看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切。 他们本来想捡些便宜,混混战功。 没想到高雅之一个时辰没坚持到,就败了,连他自己也被妖贼俘虏了…… 孟昶满脸不屑之色,“王愉高雅之温详皆膏粱子弟,只会夸夸其谈,未曾实战,今有此败,咎由自取!” “我军有一千三百余众,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他刘寄奴能以千人破十万,我亦能,诸位谁为前锋?” 刘毅心高气傲的望着麾下诸将。 战场上的妖贼仿佛不知疲倦的野兽,追着晋军疯狂撕咬。 高雅之虽是膏粱子弟,但他麾下的北府军部众却不是,依旧被妖贼正面击败。 此时妖贼士气正盛,正在兴头上,刘毅这支人马冲上去,后果难料。 众人都面露难色。 江左只有一个刘裕,而摆在妖贼手上的北府将领不知其数。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还是孟昶出言解围,“我军就这么多人马,就算击败妖贼,也必定伤亡惨重,眼下形势,当继续积蓄实力……” 刘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孟昶说的都是对的。 妖贼的实力他们亲眼所见,悍不畏死。 关键,他们现在冲上去,若是不利,温详、王愉这些人可不会救他…… 孟昶继续道:“此战之后,王愉威信尽失,桓弘避祸荆州,刘道规远走泗上,广陵能当大任者,唯汝一人尔!” 刘毅两眼一亮,击败妖贼,要玩命,按兵不动,却能回去捡一个大便宜。 这一战,王愉和高雅之的部众死的死伤的伤,再也无人能压制刘毅。 之前王愉侵占土地人口,刘毅也吃了大亏,若不是孟昶拿出钱粮,刘毅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孟昶之妻周氏,颇有家资,一直默默在后支撑。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桓弘、刘道规皆走,王愉、高雅之兵败,风水轮流转。 “哈哈哈,这回总算轮到我了,走,返回广陵!” 刘毅意气风发。 (本章完) 第250章 改 第250章 改 “广陵一战,高雅之被俘,温详不敢战,王愉退守广陵,高家的两千北府军伤亡殆尽,妖贼肆掠全郡……而后北走郁洲,刘将军率两千部众追袭,再次大坡孙恩,俘虏上万众,迫使妖贼南逃吴郡。” 孟干之念着南面的战报。 高雅之、温详、王愉这些人都是无能之辈,仗着家世和名声才爬上去的。 刘遵愤愤不平道:“北府军跟着他们,真是倒霉八辈子的血霉。” “高雅之死了没有?”刘道规也是佩服司马元显,高雅之连续大败,竟然没有任何惩罚,不过这次被天师道俘虏,不死也要脱层皮。 孟干之满脸古怪,“被妖贼放了……” 刘遵瞪大眼睛,“什么?” 孟干之道:“据说孙恩敬佩其胆气,又怜他是天师道众,将其放归。” 高雅之名字中带着一个“之”字,的确与天师道有些干系。 而孙恩这人行事作风,与常人大不相同,当初攻破会稽,俘虏了谢道韫,也将她放了。 高雅之是庸才,对孙恩而言杀不杀都无所谓。 刘怀慎道:“王愉大败,只怕以后广陵要落入刘毅手中。” “无妨,这人也是志大才疏之辈,而且广陵也不是他的。”刘道规虽然人不在广陵,但当初收买的人心还在。 征虏军府上上下下都受过自己的恩惠。 而且还有袁鹤在,刘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事的。 刘道规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北方。 参合陂惨败后,燕国形势跟慕容垂一样,时日无多,燕国几百万的人口,定会南下,到时候地处南北交界的泗水,便会迎来大批流民。 刘道规现在是眼巴巴的盯着这块肥肉。 春日正浓,泗水两岸早就忙碌起来,为春耕做着准备。 淮北虽然屡经战火,但邓艾留下的运河体系还在,桓温北伐前燕时,曾大力修整过。 如今只需稍微疏浚一番,泗水、洙水便能流经田间地头。 刘钟按照鲁郡的模式,在泗水以西以北,以水渠、湖塘、桑林布置防御。 而自从升任建威将军后,曹霁主动出钱出粮,修建坞堡。 麾下的文武将吏人人干劲十足,让刘道规轻松不少。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朝廷虽然没准建威将军开府,但并不妨碍刘道规自力更生。 朝廷兵权分散,开不开府意义不大,北府诸将私下里早就那么干了,唯一的区别就是麾下的官吏得不到朝廷的承认,也没有品秩。 但眼下司马家自顾不暇,朝廷半死不活,没人在乎了。 刘道规早就自行任命县令、县尉、县主簿、贼曹等官吏,军中更不用多言,全都是刘道规亲自提拔上来的人。 建威将军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立起来。 刘广之为司马,刘怀慎长史,曹霁为功曹从事,王元德为咨议参军,毛德祖为中兵参军,刘遵为军户参军,檀道济为行军参军。 麾下四郡太守虽不能封,但掌握兵权的郡司马却可以,徐长命为任城司马,苟忠为高平司马,赵元为兰陵司马。 鲁郡作为泗水流域的核心,司马之位由刘广之兼任。 虽然都是武人出身,但行事从不拖泥带水,也没有江左官道上的各种毛病,任何政务,只要刘道规一道军令,下面便雷厉风行。 麾下四郡反而生机勃勃。 除了刘遵不识字,其他刘广之、刘怀慎、王元德、毛德祖、檀道济都是文武双全之士。 春耕刚刚开始,北面又传回消息。 慕容垂拖着六十九岁的身子,亲率四万人马攻打鲁口,人还没到,平规就被吓破了胆,抛弃部众,带着妻子儿女以及侄儿平喜等数十人弃众而逃。 在高唐收集部众,占据当地。 慕容垂令慕容隆追之,破高唐,斩于济北。 燕国内患暂时平息。 刘道规觉得这个时候更应该休养生息,参合陂虽然惨败,但燕国国土未失,人口众多,休养几年,魏国绝不是对手。 参合陂之战,拓跋珪其实有很多运气成分。 虽然赢了,但也激起了燕军的仇恨。 也许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慕容垂却在中山召集大军,准备亲征魏国。 刘怀慎叹了一声,“慕容垂这是在赌国运!” “他不赌不行,慕容宝暗弱,镇不住宗室诸王,慕容垂现在还能赌国运,他一死,燕国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了。” 慕容垂纵横一生,一辈子叱咤风云,却是劳碌命,到老也不得安生。 子孙也不成器,人生之悲凉,莫过于此。 刘遵好奇的问到:“难道慕容家就有没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吗?不是还有慕容农、慕容德、慕容隆吗?” 刘怀慎道:“慕容德是其弟,慕容农和慕容隆都是庶出,慕容宝是大段氏所生,慕容垂一向宠爱。” 前燕时,慕容儁忌惮慕容垂功高名望大能力强,前燕皇后可足浑氏诬告段氏以巫蛊诅咒,慕容儁也准备借机除掉慕容垂,于是严刑拷打段氏。 慕容垂心痛爱妻,派人劝段氏认罪,夫妻二人一同赴死,岂料段氏坚贞不屈,宁愿被折磨死,也不连累慕容垂。 慕容垂也是重情义之人,淝水之战,手握三万精兵,却送苻坚返回洛阳,全君臣之义。 段氏以命护他,他自然知恩图报。 只可惜嫡长子慕容令被王猛的金刀计害死,段氏所生只剩下一个慕容宝。 取名为宝,可见慕容垂对他的宠爱。 只是现在是乱世,慕容宝这种平庸之人根本驾驭不住局面。 春耕一开始,连刘道规都亲自下田,军中将吏无不如此。 比起往年,耕牛更多了,人也更多了,泗水两岸人山人海,连幢兵和建威中兵都下田耕作。 刘钟还带人在瑕丘一带修建了堤坝,防止雨季到来时,发生水灾。 底盘大了,八幢的缺陷逐渐暴露出来,太过分散。 而一分散,管理的难度就大大增加。 说白了,这套制度只适合刚刚起家的时候,如今底盘大了,人也多了,就与郡县制冲突,而且动员能力强的优势也不再那么明显了。 幢兵与中兵也是两套体系。 两套体系放在一起,注定会冲突。 而幢主各镇一方,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时间一长,随着人口的增长,容易与刘道规形成隔阂。 当初八幢是一时之需,适用于一时,也许现在还能运行下去,但需要投入更多的管理成本和试错成本。 而郡县制是从秦代一直延续下来的稳定体制,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如果这种粗疏简单的体制能用,华夏历史上那么多的能人智士,肯定会将其发扬光大。 当初黄巾之乱时,张角设三十六方,每方设一渠帅,与八幢其实差别不大。 这年头稳定性压倒一切。 船小好掉头,现在还能修正,再过上几年,形成山头,刘道规想改都改不了。 与众人商议后,决定免除八幢,幢兵归入建威中兵,治下之民,分军户、民户、奴户三级,都要种田。 军户赋税最低,征兵时优先军户,遇上大战,需要自备粮草军械,随同出征。 每年的十月、十一月军事训练。 民户则归各县治理,按时缴纳赋税即可,也可从军,但不需要每年两个月的军事训练。 至于奴户更简单,种田打仗什么事都少不了他们,赋税最重,但八年之后转为民户,有功之人直接升为军户。 幢户采取自愿原则,改为军户或者民户。 奴隶设为二十七屯营三牧营,负责兰陵、鲁、高平、任城四郡的屯田以及尼丘山的牧场。 建威军府分骑军、步军、水军。 毛德祖为骑兵督护,刘广之为步军督护,刘钟为水军督护,此外还有孟干之的斥候营。 督护只在战时有指挥之权,平时无权调动军队。 跟以前一样,队一级就开始设置队督,专门负责军纪、士卒的思想状况,不干涉军官的训练指挥,但可以直接向刘道规汇报。 如此一来,刘道规用制度保证了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 这年头军权大于天。 司马家南渡以后,一直维持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就是因为没有兵权,以至于错过了几次北伐良机。 当然,任何问题都有其复杂性,司马家偏安江左,除了兵权问题,还有司马家得位不正,以及司马家烂泥扶不上墙等等原因。 反正刘道规觉得,将来要北伐,就必须保证内部兵权的一致。 免去八幢,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一些阻力。 主要长期对军户的偏见。 魏晋军户比奴隶还惨。 很多幢民已经习惯了看旗号种田耕地,现在又改回去,让他们大不习惯。 不过在军吏的讲解下,逐渐明白过来,他们的利益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强,也就无人反对了。 绝大多数幢户选择了军户,建威军府的军户与朝廷的军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仅分田,每个月还有例钱,遇上大战,还有杀敌建功。 刘道规也有意打造一个良家子军功阶层,给他们留一条上升途径。 以制度保证治下的尚武之风,提升士卒的地位。 从古至今,武力代表一切,周秦两汉,开疆拓土,横扫周围异族,刘道规个人觉得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尚武。 汉高祖杀白马而盟誓:非刘不得称王,非功不能封侯。 直接奠定了强汉的底色。 只是到了晋代,司马家为了篡权,向士族门阀妥协,而代价,便是华夏的沉沦,以及胡人肆意的屠杀…… (本章完) 第251章 奇 第251章 奇 慕容垂厉兵秣马,拓跋珪也没有闲着。 派陈留公拓跋虔率三万精锐镇守平城,堵塞河北进入太行的所有道路,修建关隘,防守的固守金汤。 而拓跋虔也是魏国数一数二的猛将,武力绝伦,认为寻常长槊太细太短,令工匠打造了一柄大槊,仍觉得太轻,在槊锋上系上铃铛。 所用之弓,也异于常人,一矢能贯三人。 每从征讨,常先登陷阵,勇冠当时,敌无众寡,莫敢抗其前者。 其麾下所率人马,也是百战精锐,刚刚打赢了参合陂之战,士气如日中天。 而燕国经历惨败,精锐尽失,士气低下,怎么看这一战都没有胜算。 拓跋珪的意图的也很简单,以太行山和代郡消耗燕军,拖垮慕容垂,他自己率十万步骑勒兵盛乐,一旦燕军筋疲力尽,他就乘势杀入河北,完成多年夙愿。 退一步,就算拓跋虔不利,凭借平城能抵挡些时日。 拓跋珪的援兵就能从盛乐扑来,内外夹击。 闰三月的天气,北国寒风犹冽,但大地已经回春,钻出一抹抹新绿。 一只雄鹰从山巅上俯冲下来,翅下掠过山川河流城池。 “吁”的一声,一声战马嘶鸣,追着雄鹰奔跑起来,马上的拓跋珪弯弓搭箭,长箭激射而出,却在离雄鹰四五尺时,失去了力道,掉落下来。 唳—— 雄鹰长鸣一声,仿佛是在嘲笑拓跋珪的不自量力,非但不离去,还在拓跋珪头顶上盘旋。 拓跋珪接连射出几箭,不是偏了,便是力道不足。 不过这时百余骑奔来,雄鹰受到惊吓,振翅远去。 “这畜生!”拓跋珪一把扔掉手中长弓,从怀中掏出一颗五石散,一口吞了下去。 顿觉全身亢奋,有飘飘欲仙之感。 只是吃这东西几年了,身体似乎没以前那么健壮了,若是三年前,那只鹰绝逃不过自己的弓箭。 “大王,前线军情。”王建赶来禀报。 拓跋珪睁开一只眼,“莫非是慕容垂那老儿死了?” 王建道:“慕容垂调来龙城精锐,以慕容隆、慕容农为前锋。” 辽西龙城是慕容家的兴起之地,常驻两万精锐。 参合陂一战,八万燕国精锐灰飞烟灭,慕容垂将自己的老底都搬来了。 不过拓跋珪却冷笑一声,“八万人马都无可奈何,两万龙城精骑又能如何?慕容垂这是寻死!” 从冀州、幽州、并州进入代郡的路径不是被堵死,就是重兵防守。 燕军都是骑兵,不擅长攻城,人尽皆知。 拓跋珪有十足把握。 “哈哈,大王所言甚是。”周围一片恭贺声。 “慕容老儿带病上阵,燕国国力受挫,难以长久,此战必胜。” 参合陂大胜,让他们对慕容垂生出轻蔑之心。 拓跋珪抬头望着向东飞远的雄鹰,忽感全身一阵燥热,“慕容老儿不死,燕国不灭,这一战必挫其数十年威风!” 那只雄鹰一直向东飞,飞过白日黑夜,飞过山川河流城池。 落在太行山之东青岭的一棵老树上。 比起塞外,河北春意更浓,春光正媚,大地上铺上了一层绿茵,绿茵上生出几朵淡紫色的野。 一只白色马蹄踩在紫色野上,黑色马蹄上抹上了一层紫色汁液。 马上之人,燕额虎目,目光炯炯,两鬓白发苍苍,穿着一身黑色精甲,威武不凡,只是脸上带着病容与疲惫。 此人正是威震天下的慕容垂。 但出乎拓跋珪的预料,慕容垂并没有选择攻打飞狐陉或者军都陉,而是从更北面的青岭进兵,绕过防守严密的飞狐陉军都陉,直扑代郡腹地。 无人的野谷中,数万民夫正在敲击山石,砍伐荆棘藤木。 “通了、通了!” 民夫们忽然欢呼起来。 一阵寒风袭来,慕容垂的身躯晃了晃,胯下战马不安的嘶鸣起来,“进兵!” “陛下有令,进兵!” 令旗挥动,一众黑甲骑兵最先冲上山道,仿佛一群迫不及待的虎狼。 参合陂大败,燕军士气低迷,谈魏军而色变。 但这支龙城精锐骑兵到来,迅速提振了士气,而且此战由慕容垂亲自挂帅,燕军将士战意高昂,几乎每个个人心中都升腾着复仇的火焰。 原因无他,拓跋珪坏了两百多年的规矩。 即便当年暴虐的石虎,只要向他投降,都不会有性命之忧,苻洪、姚弋仲、段辽这些北方豪杰当年都是石虎的对手,兵败之后方才投奔于他,被安置在河北。 五万投降燕军,哪怕是抓回去当奴隶,也能让燕国君臣接受。 但拓跋珪心狠手辣,竟然全部坑杀…… 也正是因为他的残忍手段,让慕容垂看清一个现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知道他的对手,所以不得不强撑一把老骨头,拖着病体,跋山涉水,为儿孙解决最大的隐患。 行军两日,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太行山,进入代郡。 即将兵临平城之下时,拓跋虔才发觉燕军到来。 但他手握三万步骑,麾下还有三万户人口,实力强横,代郡是拓跋家的龙兴之地,地利人和皆在。 参合陂大胜,魏军气势如虹。 而燕军前锋只有一万八千余众。 拓跋虔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出城决战,三万步骑,加一万青壮,只要快速吞并燕军前锋,便能挫动燕军锐气。 “杀——” 马蹄声震地,喊杀声在群山间回荡。 两支骑兵在原野上撞在一起,血光冲天。 国仇家恨迭加在一起,燕军已成哀兵,面对数倍之敌,毫无畏惧,反而越战越勇。 慕容隆更是冲杀在前,士卒无不振奋,甲骑争先恐后,将魏军撞飞出去,劈波斩浪一般凿穿了魏军。 战马变成了血马,魏军骑兵的尸体散落一地。 拓跋虔大怒,提着大槊冲向慕容隆的甲骑。 但他身边都是轻骑,骑兵披甲率不足两成,战马无甲。 魏国崛起于塞外,实力自然比不上占据河北大地的燕国,龙城来的这支精骑,养精蓄锐多年,甲骑就有两千之众。 天上风起云涌,大地上魏军步骑如同一张大网四面合围。 但这张网再大,也网不住慕容隆的甲骑。 一声惨叫,五六支长槊同时洞穿了拓跋虔的身体行,甩向天空。 鲜血喷溅成一道血雾。 落地时,无数只马蹄践踏而过,血肉踩进了泥中…… “拓跋虔已死,何不速降!”慕容隆仰天长啸。 (本章完) 第252章 祭 第252章 祭 姜还是老的辣。 慕容垂一出手,效果立竿见影,从青岭开山取道,杀入代郡,大破魏军,斩魏国陈留王拓跋虔,代郡三万余户直接投降。 而代郡失守,让魏国都城盛乐直接暴露在燕国骑兵铁蹄之下。 慕容垂十二万人马进驻平城。 魏人举国皆惊,拓跋珪既为拓跋虔之死哀伤,也为慕容垂兵威而惊恐。 代郡非比寻常,拓跋珪经营数年,布置了精兵猛将,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慕容垂一来,一切烟消云散。 仅仅半个月,代郡就没了。 而拓跋虔的战死,让魏国逐步生出异心。 拓跋珪牛川起兵,得到了慕容垂的鼎力支持,很多部众与燕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连拓跋珪的祖母也是慕容家的女人。 慕容垂占据河北,便是北国的正统,几十年的赫赫军威,漠南辽东诸部,无人不服。 如今慕容垂亲提十余万大军前来,大破拓跋虔,这些部落又见风使舵,暗中勾连燕国。 而燕军拿下平城之后,并没有像拓跋珪一般屠城杀降,更给了这些部落希望。 草原上的规矩,谁强就跟谁。 “拓跋小儿败象已现,只需朕兵临盛乐,魏国可灭也!” 也许是大胜之后的喜气,冲淡了慕容垂脸上的病色,竟然容光焕发,说话不咳嗽,腰板也挺直了许多。 “父皇用兵,神鬼莫测,拓跋小儿岂是敌手?”慕容麟连连恭维。 参合陂之败,慕容宝令他断后,但他却第一个逃走。 致使燕军全线崩溃。 回来后,两人竟然都没受到惩罚,慕容宝还是太子,慕容麟还是赵王。 毕竟是亲生骨肉,慕容垂年纪越大,舐犊之情越深,“库勾,这一次你为前锋,攻打盛乐,恶奴、昌奴你二人各率精锐,好生辅佐太子!” 他现在也看出来了,几个子孙中,只有慕容农和慕容隆可堪大用,关键还没有异心,将来能成为慕容宝的左膀右臂。 这些年,燕国其实是靠他们二人与慕容德支撑着。 奈何他们不是段氏嫡生,没有坐上皇位的命。 慕容垂脑海中浮现长子慕容令的身影,如果他还活着,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儿领命!”慕容宝大喜,这几乎是白得的军功。 此次慕容亲自出马,没人会怀疑这一战的结局,从盛乐城传出的消息,拓跋珪在拓跋虔兵败后,坐立不安,准备弃城而逃。 慕容农和慕容隆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这是老父在托付后事,都半跪在慕容垂之前,“儿臣领命!” 慕容垂满意的点点头,“不可给拓跋小儿喘息之机,传令,进军!” 这一战,只要拿下盛乐,哪怕不能击杀拓跋珪,燕国也能扳回一城。 魏国腹心之地有三处,代郡、云中、五原,是拓跋珪的粮仓,没有这三郡,拓跋珪养不活几十万的部众。 如今代郡到手,盛乐无险可守,只需挥军向西平推过去,云中和五原也一定守不住。 战场上,慕容垂有绝对的自信。 即便经历惨败,燕国的国力也不是魏国可比的。 河北大地的潜力远超漠南。 而且拓跋珪之所以能取得参合陂的胜利,主要还是利用燕军内讧巧胜,并非是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 大军当即启程,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率精锐骑兵先行,慕容垂率十万步骑在后,浩浩荡荡杀向盛乐。 盛乐在代郡之西,参合陂在代郡之北不到七十里。 大军可以不走参合陂,但慕容垂向来重情重义,也不过去心中的那道坎,“去拜祭拜祭阵亡的将士……” “陛下有令,至参合陂!” 传令兵飞奔而去。 不到两日,大军行至参合陂。 黄昏落日,远远就嗅到一股冲天的腐臭气息。 去年大战,尸体无人收殓,冻成冰雕,开春时冰雪融化,腐臭更甚。 土丘上,破烂的“燕”字旌旗迎风招展,秃鹰和野狼野狗争食尸体,将骨骸拖的到处都是。 “啪嗒”一声,慕容垂的战马踩断了一根骸骨,整个人忽然愣住了。 而在他面前的土地里,伸出一只只手臂,上面的血肉已被虫蚁啃噬一空,只剩下光溜溜的白骨。 道路左右,还堆积着两座景观。 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朝着慕容垂,眼神空洞,满脸痛苦,张大的嘴似乎要对他倾诉什么。 慕容垂不惩罚慕容宝、慕容麟,但不代表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死去的燕军之中,很多都是慕容家的故旧,跟着慕容垂南征北战,如果是战死沙场倒也罢了,投降之后被人坑杀,死去的人不瞑目,活着的人更觉屈辱。 尤其是身为燕国皇帝的慕容垂,纵横天下几十年,从无一败,心高气傲,又多愁善感。 此情此景,心中越发难受。 谷中忽然变得极为安静,只有士卒和战马沉重的呼吸声。 慕容垂脱下兜鍪,满头白发在寒风中飞舞。 “唉——” 身边传来一声叹息。 慕容垂回头,却是一个灰发老卒眼神呆滞的望着地上骸骨,觉察到慕容垂的目光,回望过去,已是泪光闪闪。 一时之间,慕容垂竟然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去,挪开目光。 越往里面走,场面越是凄惨,很多燕军士卒的人头被钉在木杆上,黑洞洞的眼眶望着慕容垂。 士卒之中不断有人啜泣。 声音越来越大,影响到的人越来越多。 慕容垂挺直的腰板,不知何时又萎靡下去,连同他脸上的血色一同褪去,身体在寒风中不断的摇曳。 一个赢了一辈子的人,很难接受这种耻辱的大败。 更悲凉的是,这场大败出自他选定的继承人…… 这时燕军将士设下祭坛,哭嚎声充塞于野。 慕容垂走到祭坛前,心中又惭又愧,只觉得周围士卒的眼神如同一支支利箭,向他心窝射来。 还有那些挖出来的骸骨,堆积如山。 慕容垂仰面望着苍穹,青天白日,万里无云,身体却剧烈摇晃起来,满头白发随着风一起颤抖。 身边护卫发觉不对,赶紧过来搀扶,岂料慕容垂口中忽然喷出一口血雾,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陛下——” 燕军士卒的恸哭声越发大了…… (本章完) 第253章 进 第253章 进 “这拓跋珪的运气,太逆天了吧?”刘道规读完细作在邺城收集的情报,忍不住感叹。 燕军气势汹汹的拿下平城,拓跋珪都准备弃城而走,没想到慕容垂却在参合陂病倒了。 大军退回上谷郡,慕容垂也生死不知,但他今年年满七十,估计很难撑过这一次。 “慕容垂一死,燕国必然内乱,我军或可北上,收复兖豫!”王元德又来了精神,时刻不忘北伐。 黄河以南四州,司豫兖青,司州还在晋室手中,豫、兖一半在燕国手上,青州在辟闾浑手上,名义上臣服于晋室,实则割据自立。 “收复兖州的时机的确成熟,再不济也要拿下济北。”刘道规指着舆图。 济水与桓公渎相连,桓公渎与泗水相连,己方的水军优势能抵消北方的骑兵优势。 不过还是那个问题,想从泗水流域扩张至济水,需要大量人口,不然无法将占领的土地城池转化为收益,还会变成负担。 济水两岸倒是有不少流民帅和豪族的坞堡,但想要他们交出人口,只能兵戎相见。 一旦动手,刘道规在北方的风评就会变差。 毕竟这些坞堡名义上心向晋室,在北方抵御胡人,收容流民,有一定的功绩。 不过有枣没枣,先打上三杆子再说。 济水流域也并非全是流民帅和豪族,还有不少胡族,以及燕军,而一旦北方大乱,势必会有大量流民南下,到时候济北就是前哨站。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定下进取济北之策,整个军府都动起来,细作和商贾纷纷北上,打探燕军的部署,结交济北的流民帅。 粮草、军械、战船也在往鲁郡集中。 趁着春耕结束,青壮们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骑兵、水军、步军每隔两日,便训练一次攻城战法。 刘道规打了这么多场仗,都是野战居多,南下瑕丘、任城,靠的是熬,正面攻城没有多少经验。 这年头动辄一个坞堡守上几个月,一座城池守上几年。 三国时,一座合肥城,挡住了东吴六次大规模北伐,每次城中只有数千人,而吴军十万以上。 一座陈仓城,郝昭一千魏军挡住诸葛武侯三万大军。 好在麾下的北府老卒熟门熟路,掘地、断水、投石车、撞车、云梯。 无论如何,北府军的攻城守城能力必然强于鲜卑人,因为这些城池大多都是华夏百姓建造的,胡人游牧,居无定所。 到六月,北方传来惊天消息,慕容垂终于还是没扛过去,病逝于上谷沮阳,终年七十岁。 慕容宝即位,大赦境内囚犯。 安葬慕容垂后的第一件事,便与慕容麟一起逼死段元妃,原因是当初段元妃认为慕容宝优柔寡断,慕容麟奸诈,建议立辽西王慕容农和高阳王慕容隆。 一直被慕容宝记恨。 但段元妃并非寻常妃子,出身段氏鲜卑,其妹段季妃嫁给慕容德。 而慕容德现在是燕国的支柱之一,慕容宝继位后,遵守慕容垂的遗嘱,任慕容德为使持节、都督冀、兖、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特进、车骑大将军、冀州牧,兼领南蛮校尉,镇守邺城,都督南夏诸军事。 燕国内部不和。 打蛇不死随棍上,慕容垂没能解决拓跋珪,如今慕容垂死了,让魏国缓了一口气。 拓跋珪一刻也不耽搁,当即召集四十万大军,直扑晋阳。 “报,慕容德分兵滑台、濮阳、济北,加强了南面防守,此外,慕容德还与秦国勾连,来往频繁。” 孟干之带来最新的消息。 “秦国?”刘道规一愣。 这些年姚秦也不安分,新君姚兴继位后,励精图治,勤于政事,治国安民,发展经济,兴修水利,关心农事,体恤孤寡。 并在两年前击败苻登,彻底灭亡苻秦,剿灭窦冲、强熙、杨多、胡金豹、姜乳、权千成、柳恭等势力,一统关中,还得到了河东大族薛氏相助,势力延伸至河东。 燕国经历了参合陂惨败,国力大降,晋室陷入一轮轮的内乱之中不可自拔,姚秦的实力急剧攀升。 而姚兴与慕容德勾连,很明显是要涉足中原! 得中原者得天下。 自古一统关中之人,无不觊觎关东,晋室现在自顾不暇,司州、豫州防守空虚,正是姚秦出手的好机会。 刘钟也看出端倪,“羌贼定是要图谋洛阳!” “立即写一道奏疏,上表朝廷,再写一道密信,送给河南太守辛恭靖。” 刘道规现在是建威将军彭城太守,是晋室的屏障,内心中抵触司马家和士族高门,那是家务事,而姚秦图谋洛阳,则是异族入侵。 只可惜自己实力有限,又被慕容德挡住,还隔着桓甲控制的豫州,根本赶不过去。 不过洛阳是一笔烂账,朱序镇守此地时,接连击破翟辽和慕容永,但司马道子因其是桓温的故旧,刻意打压。 朱序离任后,洛阳便这么爹不疼娘不爱的,没人管了,挂在河南太守辛恭靖名下。 辛恭靖出身狄道辛氏,文武双全,颇有才干。 奏疏送出去,朝廷竟然一反常态,很快有了回复,司马元显称赞刘道规“忠心为国”,但翻来覆去也就这些话,让刘道规相机行事。 “他娘的,我手上这么点人马,如何相机行事……”刘道规无比郁闷。 但朝廷都不上心,自己着急也没用。 倒是辛恭靖的回信颇为诚恳,称已经让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加强戒备,“洛阳、彭城,皆中原之根基也,将军守彭城,羌贼若至,吾定死战,以守社稷……” 的确,晋室在中原的支点就是洛阳和彭城。 洛阳没了,黄河以南全部守不住。 彭城没了,淮河南北,胡人随意往来…… 当年后赵拿下彭城、寿春、合肥,饮马江汉,南望建康。 辛恭靖是北方士族,比醉生梦死的南国高门骨头硬多了,也没有他们的那些毛病。 “他都说了相机行事,不就是让咱看着办吗?正好出兵拿下兖州!”刘遵摸着后脑勺。 这话倒是提醒了刘道规,“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没有令箭,只能拿鸡毛凑合用。 慕容垂死了,燕国即将崩溃,自己什么都不干,实在对不起司马元显封的建威将军,更对不起麾下的将士。 滑台、濮阳、济北这些重镇拿不下,但大野泽之南的东平、山阳、济阴三郡完全不在话下。 就算攻不下来,也可以试探慕容德的反应。 “嘿,那你同意出兵了?”刘遵两眼冒着贼光。 戴耆之道:“兖州八郡国五十六县,将军已经拿下任城、高平,若再取东平、山阳、济阴三郡,八得其五,定会招致朝廷的忌惮,依属下之见,不如以流民帅的名义出兵,攻取各地,不归建威军府下辖,以掩朝廷耳目。” “你小子满肚子的坏水!”刘遵哈哈一笑。 戴耆之干笑一声,“良禽择木而栖,朝廷不能用我,我自当为将军效力。” 最了解朝廷的,肯定还是这些朝廷的爪牙。 南渡八十年,但凡谁有北伐之志,肯定会被打压。 尽管司马家现在灰头土脸,但还是士族高门,只要他们还在,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寒门崛起…… “秋收之后,刘广之、刘遵、王仲德率两千中兵,四千军户,北攻东平,毛德祖、刘钟、王元德、檀道济率三千步骑,四千军户攻打山阳、济阴。所有人马不许有旗号,全部伪装成胡人!” 刘道规根基在北府,不能真的跟晋室撕破脸皮。 淮泗夹在南北之间,没有南方的支持,将会很快淹没在滚滚胡尘之中。 “领命!” 秋收一天天临近,北面形势一日三变,慕容垂凭超卓的军事才能,直接拉高了燕国在北方的地位,如今慕容垂死了,燕国逐渐显露原形。 拓跋珪召集草原诸部,起倾国之军率四十余万,大举南下,慕容农出城迎战,大败,司马慕舆嵩闭城不纳,慕容农东走,拓跋珪派长孙肥追杀,燕军全军覆没,慕容农身受重伤,连妻子都落入魏军之手,只身逃归中山。 并州落入魏国手中,对河北呈居高临下之势。 拓跋珪马不停蹄,派冠军将军于栗磾、宁朔将军公孙兰率步骑两万,出井陉关,直扑中山,拓跋仪、拓跋章攻打邺城,王建、李栗攻打信都,准备一口气灭亡燕国。 强横一时的燕国,转眼之间岌岌可危,再也顾不上黄河以南。 秋收之后,两支人马立即北上。 刘道规亲自为他们践行,虽然故意穿着破衣烂衫,却掩盖不了精锐气象。 拜泗水之战所赐,建威中兵的披甲率高达四成,一千二百骑兵中,有铁骑三百二十一人,人手一把精制长槊。 军户和奴隶将一辆辆攻城器械拆开,分批装上船。 “北伐!” “北伐!”士卒呼喊声惊天动地,不少老卒热泪盈眶。 麾下的这支人马,集合了北府军、流民军、吴兴子弟、奴隶,仿佛一座大熔炉一般,但毫无疑问,全都是热血男儿。 (本章完) 第254章 获 第254章 获 燕国上下人心惶惶,魏军都兵临中山城下,慕容德也只顾的上邺城、黎阳、滑台、濮阳、济北这些重镇。 没精力顾及大野泽之南的郡县。 大军一到,很多城池主动投降,连那些坞堡也纷纷派人联络刘广之和毛德祖,表示愿意归附。 前后两个月,北路的刘广之顺利拿下东平郡,基本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西路的毛德祖遇到了杂胡刘豹部抵抗。 这支人马是淮北最大的一股胡部,属匈奴别部,原本只有两千多帐,曾是翟辽部将,翟辽覆灭,占据大野山,逐水草而居。 翟辽覆灭,顺势投了慕容垂。 燕国在治理上十分粗疏,任其自生自灭。 谁料这支人马吸收了豫兖二州的丁零余部,膨胀至五千多帐。 慕容垂驾崩,燕国急转直下,此人先刘道规一步,占据昌邑、巨野、乘氏、平原等城池,据城而守,骑兵袭扰毛德祖之后,竟然一时片刻奈何不了他。 几日后,一份败报传回,毛德祖竟然被击败了,后退三十里。 “夜长梦多,将军还是尽快亲征!”戴耆之劝谏。 高珣也来劝,“此人能在翟魏后燕辗转腾挪,狡诈凶残,毛督护麾下可战之军,不足敌军三成。” 五千帐,差不多就是两万三千人,还有牲畜和战马。 毛德祖三千步骑,四千辅军,的确有些吃力。 但以他的能力,不应该这么快就败了。 刘道规屡感疑惑,“毛德祖伤亡如何?” 孟干之道:“死伤不足五十,攻城器械毁坏三十多辆……” “那他就不是不敌,而是引蛇出洞,将敌人从城池中吸引出来。”刘道规相信自己的眼力,也相信毛德祖的实力。 刘豹占据这么多城池,一座座的去攻,毛德祖的人马全赔上都未必成功。 “引蛇出洞?”高珣思索了片刻,也察觉出来。 就算毛德祖能力不行,刘钟、王元德、檀道济都是智勇双全之人,麾下的将士也不是泥捏的。 “再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临阵换将,只会伤了士卒锐气,既然选定毛德祖为主将,就应该相信他。 果然,五日后,孟干之满脸狂喜的前来禀报,“将军神机妙算,毛都督再败一场,引贼军至桓公渎,刘督护率水军断其归路,毛督护亲率铁骑猛攻,两面夹击,大破贼军,贼酋刘豹、叱干多利、刘力提、翟山等三十余人皆斩于马下!俘虏贼众五千,昌邑、巨野、乘氏、平原诸城不战而降,晋夷百姓一万七千口归入治下,获牛羊马驼五万六千头,毛督护趁胜转攻济阴。” 换做别人,虽然也能打赢,但绝不会这么轻松。 这一战,其实奠定了毛德祖建威军府第一将的地位。 不仅收复了大野泽之南的诸城,还打通了桓公渎和泗水的联系。 现在,建威军府的水军自高平北上,可以直达巨野泽,连接济水,当年桓温便是沿着这条水道,攻入河北,陈兵枋头。 “传令,所有俘虏和投降百姓充为奴户,全部迁回高平、任城、瑕丘三地!”刘道规学起慕容隆的坚壁清野来。 人口全部迁徙至泗水,只留下士卒防守城池。 这些俘虏今天能投降自己,明天就能再投降慕容德或者拓跋珪。 只有掌握在眼皮底下才能放心。 而那些土地被胡人占据多年,大多荒芜,刘道规现在主要经营泗水两岸以及兰陵,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发新占领的土地。 开发也是需要成本和时间的。 一船船的俘虏和牛羊运回高平,让所有人心怒放。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俘获这么多的牲畜。 刘道规也不吝啬,宰杀了三千多头羊,让所有士卒都饱餐一顿。 参加征战的军户跟着吃上一口肉,至于那些随军奴隶,喝上一口肉汤,便十分满足了,连骨头都敲开,吸干里面的骨髓…… 一个月后,济阴郡拿下,俘获晋夷人口六千,牲畜一万两千头,粮草七千石。 大野泽之南尽数纳入治下。 毛德祖率五百骑兵,一千步卒镇守定陶,刘广之一千步卒镇平陆城,檀道济率五百人马镇巨野,形成了一条围绕济水、大野泽、桓公渎的防御线。 泗水流域成了后方。 趁着冬日还未降雪,刘道规马不停蹄率奴隶继续向泗水以北以西开垦田地。 而北面战火还在肆虐,魏军围攻中山,久攻不下,进而占据博陵、鲁口,众守将望风而逃,冀州诸郡县纷纷开城投降。 不过慕容德在邺城大破魏将拓跋章,击退拓跋仪,守住了邺城,燕国勉强撑住了。 魏国略显疲态,燕军无力反攻,两边陷入了对峙。 “将军,荆州使者至!” 刘道规正在修建水渠,孟干之匆匆赶来。 “荆州?” 南面北面战火纷飞,西府却静悄悄的,以桓玄的性格,实在有些诡异。 “是桓玄派来的。” “回去看看。”刘道规在水塘边洗掉了身上的泥土,策马返回任城。 换了一身体面衣服,再来见客。 “晋室三分疆土,桓氏已有其二,司马元显乳臭未干,夺乃父之权,窃据高位,妖贼之乱皆为他之过,刘将军兄弟二人英雄盖世,桓南郡仰慕已久,若能拨乱反正,当为兖州刺史、都督淮泗诸军事!” 客房之中,从荆州派来的使者卞充之侃侃而谈。 这两年天师道在三吴八郡此起彼伏,长江上游的桓玄已经整合了西府,将豫、荆、江、雍四州牢牢捏在手中。 晋室三分之一的兵马掌握他手中,而且还是能征善战的西府军。 反观司马家,司马元显升任琅琊王后,并没有励精图治,而是大兴土木,敛财加赋,继续醉生梦死。 司马家的朝廷只差有人来踹一脚。 而普天之下,只有两人有这个资格,那就是掌握西府和北府的桓玄与刘牢之。 蒜山之战后,刘裕声名鹊起,在北府军中地位节节攀升,刘道规在淮北也风生水起,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势力。 表面看,桓玄开出的价码实在诱人,兖州刺史,淮泗都督,这是以往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这块肥肉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桓玄此人,当年在京口博坊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争强好胜,城府极深,他开出的诱饵,当然会有代价。 虽然没有明说,但刘道规知道,是要自己冲在前面…… 冲在前面也无所谓,但他所谓的兖州刺史和淮泗都督,全是虚的,兖州也不是他的,刘道规只占据鲁、任城、高平三郡。 淮泗都督更是无稽之谈,实权还没有彭城太守大。 桓玄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来画大饼,慷司马家的之慨,根本没什么诚意。 卞充之却仿佛十拿九稳一般,“将军莫非还有什么疑虑?这天下形势还不明显吗?实不相瞒,江左高门、军中将佐,投我桓氏者如过江之鲤,机不可失,将军不可自误。” “我乃彭城刘氏,出身北府,北府忠于朝廷,我亦忠于朝廷!”刘道规没跟他废话。 这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带着士族常有的傲慢,仿佛是在施舍一般。 刘道规真想要这个兖州都督,立即发兵北上,拿下东平、濮阳、泰山诸郡即可,根本用不着桓玄来许愿。 不过话也没有说死,至于谁是朝廷,那就要看桓玄的本事了。 站队站错了,作茧自缚,但站队站早了,麻烦也不小。 刘道规现在远离江东,作壁上观即可,谁赢了就站谁那一边,用不着急着下注。 桓玄也并非十拿九稳。 关键还要看北府军的态度,司马元显治国无能,但内斗水平颇高,这几次与桓玄拉扯,并没落入下风,还顺手调走北府高素、诸葛侃、竺谦之、刘袭、刘季武、孙无终诸部,拱卫建康。 刘牢之不可靠,但北府诸将未必全站在桓玄那一边。 卞充之一愣,眼神上下打量,“既然如此,将军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自始至终,此人都带着一股士卒独有的傲慢,以及淡淡的隔阂。 “恕不远送。”刘道规心中一叹,自己如今已是彭城太守和建威将军,似乎依旧入不了这些士族高门的眼。 不过这也正常,连刘牢之都被他们看不起,何况自己? 三吴八郡的叛乱,到现在还未平息,根源便出自这些南下的士族身上。 卞氏在魏晋并非什么望族,自从投奔桓玄后,便不可一世起来。 “岂有此理,竟敢小觑将军,干脆半路上将他给……”刘遵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江左士族多如牛毛,你能杀多少?” “能杀一个是一个!”刘遵心中憋着一口恶气。 刘道规笑道:“若这些士族高门一个个礼贤下士,彬彬有礼,才干卓绝,还有我们寒门庶族的出路吗?” “这倒也是……”刘遵挠了挠后脑勺。 太平时日,他们占据高位,寒门庶族永无出头之日,但现在乱世已然降临,这些士族高门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本章完) 第255章 盟 第255章 盟 拿下北面三郡后,燕军依旧没有动静。 刘道规目光瞄向了东北面的泰山郡。 此地位于兖州最东面,却是战略地位最高的一地,也是最大的一郡,背靠泰山,对北面青州南面徐州西面兖州呈高屋建瓴之势。 前汉时,辖二十县,汉末,泰山贼纵横中原,为曹操收服,析置东莞郡,以分其势。 即便如此,也有十一县,超过刘道规占据泗水中上游的八县。 关键,背靠泰山,易守难攻,能遏制北方胡骑南下。 今年的雪来的早一些,刚刚十月,就寒风肆虐,大雪纷飞。 刘道规在军营中烤着火,与高珣、戴耆之一起谋划明年,这时孟干之掀帐篷而入。 “北面青州辟闾浑出临朐,已拿下莱芜!” “这么快?” 辟闾浑这些年一直按兵不动,完全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忽然出手。 其实青州并非他一人所有,内部还有几股势力割据一方,形成了一个联盟,夹在晋燕之间左右逢源,一会儿臣服燕国,一会儿向晋室称臣。 辟闾一族也是青州的豪族,段齐时,辟闾浑之父辟闾蔚便是齐王段龛的“王友”,颇有贤名,声望极大,慕容恪心仪许久,派人寻觅,知其殁乱军之中,神伤不已。 氐秦横扫关东,辟闾一族重新得到重用,辟闾浑成为苻朗的别驾。 氐秦倒了,作为地方豪族的辟闾浑却没倒,几番与燕国交战,挡住了慕容绍的进攻。 孟干之道:“慕容垂病死,河北大乱,燕国岌岌可危,南面各势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慕容垂病死,燕国仿佛丢掉了主心骨,被拓跋珪按在地上欺负,晋阳丢了,河北重镇信都也丢了。 燕军连出城决战的勇气都没有,龟缩不出。 谁能想到两年前,燕国还气势汹汹的灭了西燕,转眼就兵败如山倒。 内心中不太愿意与辟闾浑兵戎相见。 青州多年未经战乱,实力雄厚,而辟闾浑身上还挂着晋室的幽州太守,龙骧将军。 刘道规现在的精力主要在兖州,泰山是兖州的地界,而非青州的。 “让刘广之领兵东进,堵住奉高,别让燕军降了辟闾浑,戴耆之听令,即刻出使青州,劝辟闾浑适可而止,莫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奉高是泗水上游重镇,也是泰山郡的治所。 “我?”戴耆之一愣,满脸畏惧之色,“那……辟闾浑身边都是胡人……属下……” 越是聪明人,就越是怕死。 青州什么状况、辟闾浑什么心思谁都不知道。 杀戴耆之就跟杀一只鸡没什么区别。 高珣道:“我也跟着一起去,高氏出于齐地,想必辟闾浑不会为难于我。” 乐安高氏、渤海高氏都是一家,都在黄河下游。 “可。”刘道规点头同意。 戴耆之胆小,躲在背后搞阴谋诡计算计人一把好手,而出使一方,需要的是胆色。 两人拱手,转身就走。 这种天气,消息传递的慢,行军也慢。 泰山郡并非无主之地,燕国泰山太守慕容通手上还有近万人马,虽然都是一些翟魏降军,但若是死守城池,想攻下来也没那么容易。 果然,五日之后,前方消息传回,刘广之攻势并不顺利。 燕军死守城池。 但辟闾浑却兵出莱芜,向南攻陷盖县,东平阳豪族张齐举城归降。 泰山郡在地域上更靠近青州,号称齐南天险的穆陵关正在临朐境内,辟闾浑对这些区域有天然的优势。 三天之后,高珣和戴耆之回来了。 高珣道:“辟闾浑说他并无侵吞泰山郡的意思,愿意两家和好,共同抵御索虏,可以归还盖县和东平阳,不过莱芜是青州门户,让将军包涵。” 戴耆之捋了捋他的两撇老鼠须,“将军屡次大破燕军,辟闾浑极为忌惮,占据莱芜是怕将军攻他。” 泗水就在青州旁边,这些年南面蒸蒸日上,不可避免的引起了辟闾浑警觉。 之前的大野泽之战、泗水之战、瑕丘之战,都在辟闾浑眼皮子底下发生,他不可能装作没看见。 对方这么好说话,让刘道规省心不少。 眼下局面,其实是对方强,己方弱。 辟闾浑当年能抵御慕容绍,实力不俗,而且还是青州的豪族,根基稳固,刘道规有自知之明,目前没有解决他们的实力。 “一个莱芜而已,他要就给他。”刘道规无所谓。 与辟闾浑结盟,好处非常大,少了来自东北面的威胁,能将精力集中起来,用在中原的兖豫二州上。 戴耆之阴恻恻道:“属下一路见闻,青州人口繁盛,不下百万,商贾云集,钱粮遍地,青州沃野千里,北有大河为堑,西南有泰山为屏,此立业之地也,可比之于关中,辟闾浑素来暗弱,非成事之人,将军何不早做准备?” 刘道规一愣,这厮……果然一肚子坏水。 人家主动求和,他却图谋别人的地盘。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道规的确心动不已,淮泗固然是一块好地方,但问题是刘道规寒门出身,根基薄弱,又夹在南北之间,无险可守。 泗水和大野泽都算不上天堑,胡人统一北方,随时可以南下。 如果能吞下青州,便能一飞冲天。 一百多万的人口…… 高珣却一盆冷水泼下来,“广固城高池深,辟闾浑麾下精兵两万,军户五万,粮草军械充足,短期内,我军绝不是对手,且我军擅自攻打青州,朝廷定不会坐视,辟闾浑是朝廷的幽州刺史,将军素来以驱除胡虏回复河山为己任,今不罚胡人,而自相残杀,必令有志之士心寒。” 名不正则言不顺。 刘道规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大到漠视大义名分的地步。 去年才拿下高平、任城两郡,今年收复济阴、东平、山阳,膨胀的太快了。 很多地方都无力经营,现在又去招惹辟闾浑,实在是不明智之举。 刘道规冷静下来,“高兄所言甚是,北伐大计,绝不贪功冒进。” 高珣道:“江左将有剧变,妖贼肆虐于东,桓氏虎视于西,匡扶社稷,拯救黎民于水火方是正途。” 普天之下,人口最多钱粮最广的还是江左。 刘道规根基在北府,想要成大事,还是要望向南面,汲取更多的资源,不然仅凭一个淮泗,根本无法与北方胡人抗衡。 就像魏国,他的根基在漠南,汲取草原诸部的人力物力,南下与燕国争锋。 淮泗这八十年里一向是南北的缓冲地,人口凋零,田地荒芜,没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经营,根本起不来。 而天下的大形势,绝不会给刘道规安心经营的时机。 所以决不能脱离北府,脱离江左。 “若无高兄之言,某几自误也!”刘道规心悦诚服的拱手一礼。 这年头有两支大旗,一是克复神州,另一个则是“匡扶”社稷,当年桓温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高珣还礼,“属下一时妄言,将军恕罪。” “此非妄言,而是金玉良言!”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慕容垂百战百胜,参合陂一战,全都送回去了。 刘道规沉下心来,这两年其实是自己发展的天赐良机。 燕国无暇顾及南面,朝廷也被桓玄和孙恩弄得焦头烂额。 刘道规与王元德、高珣、戴耆之、曹霁几人商议,定下招揽流民、开垦荒地、训练军户、鼓励生育、积蓄粮草五策。 让毛德祖、檀道济、刘钟在北面树起大旗,招抚流民。 王元德和戴耆之率奴户继续向北向西垦荒,无论种上点什么,也比荒着强。 如今治下军户有八千三百七十二户,民户一万七千户,奴隶三万七千余口,大多数是俘虏,所有没有成亲。 既然要鼓励生育,奴隶也不能不管。 刘道规直接下令军府为他们匹配女人。 这年头男少女多,女人到处都是,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个依靠,便不会挑三拣四。 奴户有了军功,一跃成为军户的比比皆是。 上升通道打开,下面的人也就没什么怨言。 更何况刘道规治下的奴隶日子过的并不差,隔三差五,能吃上一顿白米饭,遇上重活或者大战,还有肉汤喝。 这种日子,江东很多百姓都比不上。 奴隶们娶亲成家,心就会定下来,不会想着逃跑。 境内无论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军户每月一斗粮食的补助,民户七升,奴户五升,直至孩童五岁。 境内之民,男丁十六必须娶亲,女十四必须嫁人,否则会服一个月的徭役。 淮泗历来是粮仓,魏晋都有过大规模的屯田,水网体系发达,累稍加修整,几乎每年都是丰收。 当年邓艾在济河论中口出狂言:五万人轮种,每年能积余五百万石,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以此乘吴,无往而不克。 每年五百万石有些难,刘道规行轻徭薄赋之策,绝大多数粮食来自于奴隶,今年只积累了八十万石。 有这些粮食,每个月一斗粮的补助小菜一碟。 随着奴隶的增多,开垦土地越来越多,粮食产量还会增长。 刘道规也舍得用在百姓身上。 (本章完) 第256章 府 第256章 府 泰山郡交接的非常顺利,辟闾浑说到做到,将盖县、东平阳让给刘道规。 但而县的人口却迁去了广固。 刘道规心中微微不快,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很多百姓都是自愿跟他走的。 奉高城的慕容通还在坚守,刘道规让戴耆之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劝降信,奉高已经是座孤城,早些投降,必以上宾待之,不愿意投降也信,刘道规放其返回河北。 诚意十足,主打一个以和为贵。 但慕容通置若罔闻,似乎还对北面抱着某种期待。 拓跋珪攻不下中山和邺城,收缩兵力,准备退兵。 这让慕容通看到了一丝希望。 中山位于太行山东麓,一向是河北咽喉之地,周围群山环抱,恒山、黑山、尧山、嘉山、常山拱卫周围,中山因此而得名,滹沱河自西向东,为其屏障。 战国第八雄中山国建都于此。 易守难攻,无法铺开大规模兵力。 燕国的龙城精骑还在,城中还有十几万的青壮,粮草军械充足。 魏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多是骑兵,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攻破中山。 偏偏这时候,魏国后方出现了内乱,之前被征服的贺兰、纥邻、纥奚诸部起兵作乱,拓跋珪久攻中山不下,退军已是必然。 “慕容通既然不愿意归降,那就耗着,先封锁泗水,等到明年春暖,再攻打不迟。” 奉高位于泗水之南,刘道规手上有水军,慕容通基本上是瓮中之鳖。 王元德建议道:“军户分散于各地,不便管理,不如全部迁至任城。” 军户不是普通百姓,战时是要出征的。 分散在各地,动员效率大大降低。 遇到大战,军户们三五成群的赶来,单是编制他们,就要费很大的功夫。 而且全部迁往任城也不现实,毕竟他们的田分在兰陵和鲁郡,都是熟田,再让他们来任城这边开垦生田,肯定不愿意。 一块生田变成熟田,至少需要三年。 泗水之北之西的田地,很多都是军屯,由奴隶耕种。 刘道规脑海中灵光一闪,“那就在鲁郡、兰陵、任城、高平设置四个折冲府,每个折冲府设司马一人,主簿一人,督护一人,负责军户的训练,储备战马牲畜、帐幕、木车、军械、盔甲,遇到大战,军令下发个折冲府,再由折冲府召集士卒,一同进军!” 有了折冲府,军户就有编制,遇上大战,军户直接转为士卒,由折冲督护领上战场,交给参战将领。 如此一来,动员能力大大增强。 每个军户手上都有田,手上有积余,不必担心粮草。 这比粗疏的八幢强上不少,管理上更精细,也更适应目前的形势。 敌人来,刘道规一封军令,四折冲府,八千三百七十二军户,三五日就能召集八千三百士卒。 天下没有完美的制度,只能根据形势不断调整。 就像一个不断成长的少年,必须穿合适的鞋,才能稳步前行。 以前穷的喝西北风,一切为了生存,八幢非常合适,如今家大业大,折冲府更有效率一些。 事实上,如今晋室设置各种军府,其实就是折冲府。 北府诸将与这种模式大同小异,遇上大战,各北府将领率部曲参战。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士卒依附于将领,只听将领的,而不知有朝廷。 而折冲府中,司马训练,主簿管军械后勤,督护监察,遇上大战,由军府分配将领,杜绝了折冲府依附于某个将领的可能。 刘道规给军户分田,保证了他们的忠心。 也许某一天,折冲府也会出现各种弊病,但眼下,却是最合适的。 刘道规手握六千中军,再加上这八千三百七十二军户,实际兵力接近两万,足以应付各种大战了。 王元德先是一愣,然后赞叹不已,“夫不出尊俎之间,而折冲于千里之外,将军此策,实乃开创之举!” 刘道规笑道:“穷则变,变则通,咱们白手起家,没有靠山,只能自己想办法,四折冲司马,徐长命、苟忠、刘铎之、姜道衡,督护从以前的督队、督官中挑选,主簿则招募识字之人。” “领命!”王元德拱手。 这种任命一句话的事,很多军户以前是八幢,早就习惯了,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改了个名号而已。 只要不侵犯他们利益即可。 不到半个月,四折冲府的框架就立起来了,司马和督护的人选好说,直接军中挑选,不过主簿人选有些难。 这年头会读书识字的人不多。 只能挑选刘、萧、曹三家的子弟。 正好舅父萧源之之前推荐了两个萧氏子弟,萧摹之,母亲萧文寿的堂弟,也算是刘道规的叔父,三十五六的年纪,老成持重,不擅与人交际,但才干却是实实在在的。 另一人名叫萧源之,年仅十五,文武双全,生的器宇不凡,其父乃洮阳县令萧卓。 江左内斗激烈,萧氏这种三流士族,自然入不了朝廷的眼。 曹思霏也推荐了两个族中子弟,曹云、曹霖,是曹家的后起之秀,都是二十上下,谈不上多出色,但能文能武。 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 这年头宗族血缘是最佳选择,姻亲也非常重要。 司马懿就是靠到处姻亲,在士族中结了一层厚厚的网,所以高平陵之变时,士族大多站在司马家一边…… 萧氏这些年不声不响,但家风清正,根基扎实,族中子弟皆有才干,刘道规用人之际,自然来者不拒。 沈月菡也推荐了自己的亲弟弟沈庆之。 “你这弟弟今年才十二岁吧……”刘道规怎不知他的心思? 生了刘义兴,便想为儿子铺路。 水军之中,大部分是吴兴子弟,沈家人也有不少。 “小弟虽然只有十二,却勇武过人,是个好苗子。”沈月菡为刘道规诞下唯一的子嗣后,在府中地位节节攀升。 不过曹思霏肚中又有了起色,这一次不知是男是女。 “我先带在身边培养培养再说。” 吴兴沈氏跟彭城刘氏一样以武立宗,出了不少猛人,沈庆之能用最好。 这年头十二岁差不多就是成人了,上阵从军的就有不少。 刘义兴是沈月菡所生,但也是自己的儿子,作为父亲,自然也要为儿子的将来考虑。 天下乱成这样,胡人在北方已经根深蒂固,驱除胡虏复我河山,或许要用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人才越多越好。 “多谢夫君!”沈月菡大喜,连忙让人唤来沈庆之。 果然生的英武不凡,一点都不比萧源之差。 “小人拜见将军。”沈庆之没有丝毫慌乱。 “你准备当个什么官啊?”刘道规开门见山,故意试探他。 一个人的城府可以伪装,但心性伪装不了。 沈庆之一愣。 沈月菡却急了,“你兄长又不是外人,快说啊。” 沈庆之想了想,平静道:“愿为军中一小卒!” 沈月菡嗔怪道:“你这傻孩子,今日是怎么了?” “有志气!”刘道规却大加赞赏。 这个年纪的少年,能如此沉稳,已是将才的先决条件,沈月菡没有说错,是个好苗子。 吴兴沈氏也算生不逢时,遇到了司马家南渡,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其实行军大战,一靠勇气,只要敢提刀上阵,便不会差,其二便是静气,能在战场上维持冷静。 “夫君——”沈月菡却撒起娇来。 自从生下儿子后,她便越发明媚动人了,仿佛一朵盛开的儿。 “你这年纪从军太小了些,先为我帐下执戟郎如何?” “多谢将军!”沈庆之平静的拱手。 “夫君——” “你懂什么?”刘道规脸色一沉,沈月菡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了。 除了萧曹沈三家,自然少不了彭城刘氏。 刘道规提拔了五个品行端正,文武双全的子弟为从事。 其中两人是刘怀肃的弟弟刘怀敬和刘怀默。 刘怀肃和刘怀慎都是文武全才,但他的这两个弟弟却是中人之姿,武力过得去,也会识字,却没有刘怀慎身上的那股灵气和干练。 当然,作为下层军官还是胜任的。 至少忠心方面,绝无问题。 刘牢之发达之后,不怎么提拔宗族,导致与彭城刘氏关系不怎么亲密,族中子弟不是投刘道规便是投兄长刘裕。 不过让刘道规头痛的事也随之而来。 母亲萧文寿将二兄刘道怜塞了过来,让刘道规“帮扶”一二。 他也不客气,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以我之才,先当个太守吧。” 刘道规上下打量,成亲之后,还是没什么正形,言谈举止颇为轻佻,心中三分不喜,但毕竟是自己的兄长,从小一块长大,“军府自有军府的规矩,你初来,贼曹参军还空缺,至于太守之位,你就别想了,那是朝廷的事。” “贼曹参军啊……”刘道怜意兴阑珊。 “你若看不上,那就先回去照顾母亲。” “罢了,先将就一二。” 刘道规一阵无语,也不好说什么,不求他多给力,只要不闹出什么乱子即可。 母亲萧文寿托付而来,不能这么真赶他回去,一个连亲兄弟都不照拂的人,让外人笑话。 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刘道规知道他什么德性,嘱托刘怀慎看着他一些。 眼看一年又要到头,北方又出了大事。 拓跋珪攻不下中山,便准备退兵。 慕容宝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主动出城追击,步兵十二万人,骑兵三万七千人,驻扎在曲阳、柏肆两地,魏军勒马新梁。 慕容宝令慕容隆率最精锐的龙城骑兵夜袭魏军,大败,龙城精锐十死其六。 燕军士气受挫,军心震荡。 慕容宝听从慕容麟、慕容农的建议,退兵返回中山。 但出城容易回城难,拓跋珪就差这么一个决战的机会,见燕军退走,果断追击。 大战之中,慕容宝大惧,与慕容农、慕容麟舍弃大军,只率二万人马奔逃,正遇风雪,冻死者相枕于道…… 刘道规听完军报,简直无语。 几十万人马对垒,慕容宝竟然想着退兵…… 而慕容农、慕容隆都不劝阻,慕容垂死后,燕国后继无人。 慕容宝的名字没叫错,天生活宝,将如日中天的燕国一口一口喂给拓跋珪。 (本章完) 请假一天 请假一天 五一有事,脱不开身,后续补上,大佬见谅…… (本章完) 第257章 送 第257章 送 晋阳被魏国攻破,西面大门敞开,信都失守,北面的屏障消失。 燕国都城中山直面魏军几十万步骑。 而慕容宝逃回中山时,带回的兵马都冻死在路上,军械战马粮草尽数丢失,中山城内人心惶惶。 慕容宝不得不向拓跋珪求和,并说要送还此前羁押的拓跋觚,并割让常山以西的土地。 魏国出动四十万人马,鏖战半年,粮草也捉襟见肘起来。 虽然缴获了慕容宝的粮草,但对四十万大军而言杯水车薪,魏国需要消化新攻占的并州和幽州城池。 拓跋珪同意了慕容宝的求和,准备返回代郡。 但慕容宝见拓跋珪答应的这么痛快,觉得拓跋珪肯定不行了,又反悔了,召集河北各路人马,准备追杀拓跋珪。 拓跋珪大怒,勒兵信都,不走了。 此时此刻,燕军仍有一战之力,大批人马从辽西辽东赶来。 而魏军的确有些疲惫,进攻乏力。 偏偏这个时候,中山又爆发内乱,尚书慕舆皓欲除掉慕容宝,立慕容麟为帝,事泄,慕舆皓杀出中山,慕容麟胁迫左卫将军、北地王慕容精,想控制禁卫军,杀慕容宝。 慕容精宁死不从,慕容麟杀之,逃奔丁零。 经历一连串的惨败和兵变,慕容宝更不敢留在中山,留开封公慕容祥、西河公库辱官骥守卫中山,自己则逃往蓟城,依托辽西,静观冀州之变。 但慕容宝连续战败,威望尽失,蓟城之中也发生了兵变,仇尼归慕舆升等人率刺客偷袭慕容农、慕容隆。 慕容隆在当夜被杀,慕容农受重伤。 慕容垂留下的三根支柱倒下两根。 燕国内乱并未因此停歇,段骨允、宋赤眉杀司空、乐浪王慕容宙,立慕容崇为帝,慕容宝单人独马逃去龙城,投奔太子慕容策。 与此同时,留守中山的慕容详自立为帝,设置百官,更改年号。 燕国宗室但凡有些兵马的,无不骑兵作乱,争着当皇帝。 种种变故,让屯兵信都的拓跋珪目瞪口呆,要知道,去年慕容垂领兵攻打盛乐时,魏国还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 一转眼,慕容垂星落参合陂,慕容宝放着中山坚城不守,出城决战,两军对垒,远道而来的魏军没怕,慕容宝却怕了,扔下大军掉头就跑…… 而后燕国各种令人眼缭乱的内乱…… 近日中山细作传回的消息,篡位的慕容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刚刚登基,就大开杀戒,屠灭库傉官氏全族,自王公以下五百多人惨遭毒手。 城中饥荒,慕容详封锁全城,此饿死者尸横遍地,人心尽失。 拓跋珪连吃三颗五石散,平复了一番心情,此番东征,简直顺利的不像话,跟白捡一样,以蛇吞象,弄得拓跋珪也有些忐忑。 不仅是他,魏国其他将吏也没想到如此顺利。 三颗五石散下肚,身上热气上涌,脑海清明起来,“慕容垂生了几个好儿子。” 说完,还慈爱的望了望随军出征的两个儿子,七岁的嫡长子拓跋嗣和五岁的次子拓跋绍。 魏国虽定都盛乐,也学华夏制度,但游牧习性未改,大军在哪儿,哪里便是行台,粮草就地劫掠。 王建赶紧劝到:“中山这头肥羊,正等着我们去宰杀,未免夜长梦多,当速速南下。” 燕国五大城池,中山、邺城、龙城、信都、蓟城,信都只是一个开始。 拓跋珪道:“各部人马集结,三日后攻打中山!” 话刚落音,斥候便在帐外禀报道:“大王,慕容麟联合丁零诸部,反攻中山,城中之人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慕容麟入,斩慕容详及其余党三百余众,自立为帝!” 拓跋珪冷笑道:“中山粮草断绝,慕容麟这是自投罗网!传令,于栗磾、公孙兰为先锋,明日攻城!” 军令还没出门,又有斥候来报,“启禀大王,慕容麟出城主动进攻长孙将军,大败,放弃中山,投奔邺城慕容德,中山城大乱,城门大开。” 魏国君臣面面相觑,刚准备攻打中山,就生出各种变故,一座空城摆在眼前…… 不过慕容麟一向如此,参合陂之战,率军断后的他第一个逃跑,导致燕军大败。 而现在的中山,即便慕容垂复生也守不住了,城中没有粮食也就罢了,毕竟这年头能吃的东西很多,要命的是没有军械。 “古往今来,得天命者,莫过于孤!收拾军帐,今日就入中山!”拓跋珪红光满面。 河北已经向他敞开怀抱,拿下河北,魏国疆域增长一倍有余。 这时王建劝道:“此时起兵南下,到中山必是晚上,士卒定会趁夜窃取财物,不如明日进城。” 参合陂之战,正是王建建议坑杀五万燕军降卒,才让拓跋珪迎来了一连串的大胜。 对他建议言听计从,当即下令明日入中山。 大军浩浩荡荡兴高采烈的南下。 拓跋珪都准备好了在中山登基称帝,燕国四分五裂,慕容家各自为王,也刺激到了他。 只有登基,才是北国之主,西面的姚秦至今还是天王而已。 谁料赶到中山时,城门紧闭,城墙上站满了老弱青壮,手上拿着五八门的武器,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这是怎么回事?”拓跋珪一路东下,很少碰到过像样的抵抗,沿途城池无不望风而降。 王建道:“都是些老弱,劝其投降即可。” 拓跋珪派人上前劝降,却不料城中没有一人愿意投降的。 参合陂之战,五万降军被坑杀,大部分都是中山城内百姓的亲眷,投降是死,抵抗是死,城中之人自然愿意死战。 问清缘由,拓跋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如果昨夜入城,就不会有这些破事。 “大王……臣愿率军攻破此城!” 主意是王建的出的,自然也要他来擦屁股。 “呸!”拓跋珪一口浓痰吐他脸上。 王建满脸尴尬,却不敢擦…… “攻城!”拓跋珪一声令下。 号角的呜咽声震动天地,无数人马冲向中山城…… (本章完) 第258章 肉 第258章 肉 在拓跋珪十几万大军面前,中山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便被攻破。 都城沦陷,燕国遭受重挫,镇守在奉高的慕容通越发绝望。 刘道规本以为他会出城北望,投奔慕容宝,或者慕容德。 没想到他直接率部举城投降,麾下的七千兵马中有一千骑兵,城内还有万余丁零、鲜卑、杂胡以及晋人。 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个姓慕容的投奔。 虽然是慕容家的旁支,但影响巨大。 给其他燕军起到了示范作用,在河北混不下去了,可以南下投奔淮泗…… 五天后,十几条漕船带着慕容通的家眷和部曲,顺着泗水赶至高平。 刘道规亲至港口迎接。 慕容通两鬓斑白,满脸皱纹,没有六十,也有五十八了。 不知是不是燕国覆灭的缘故,看上去特别苍老,也特别疲惫,就连他身边的部曲也是如此,一个个无精打采,满脸愁容。 参合陂击溃了燕国的士气,中山城被攻破,则打断了慕容家的脊梁。 慕容垂死了才一年,燕国就惨败成这般模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淝水之战后,氐秦还坚持了十一年,熬死了姚苌,三年前才被姚兴击灭。 不过慕容通身边的几个女眷却相貌出众,虽然都带着羃,遮蔽了面容。 但黑纱之内,影影绰绰,凹凸有致,更具诱惑…… 其中几双明眸也在上下打量刘道规。 这年头男女之间风气开放,江左的士族们男女通吃,样百出,北方胡族更是大胆火辣。 刘道规身长七尺有余,相貌也说的过去,比慕容通高了一个头,这两年身居建威将军,坐镇泗上,身上的气势也养出来了。 自然会吸引来女人的眼光。 女人都是慕强的。 “刘将军不愧是大汉之后,英武不凡,数年间便崛起于淮泗。”慕容通咳嗽一声。 “慕容太守谬赞了,此番南下投我,使两家罢兵,保全一方百姓,远离灾殃,诚为上善之举。”刘道规实话实说。 大敌当前,慕容家这么自相残杀下去,早晚断子绝孙。 当初慕容永篡位,也是残杀了大批慕容儁、慕容恪、慕容垂的子嗣。 慕容通望着刘道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淡,“国破家亡,在下本无颜苟活,欲以身殉国,却不知殉谁,今投奔将军,只求保全家室。” 慕容家现在除了慕容宝和已经死了的慕容祥,还有慕容麟、慕容崇都自称皇帝,还有慕容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守言重了,我这就上表朝廷,为太守请功!”刘道规真心实意。 岂料慕容通脸色一变,“请功就不必了,在下投奔的是将军,而非司马氏。” 刘道规一愣,还有不要富贵的。 但转念一想,忽然就明白了。 慕容家这么多年一直与晋室作对,慕容垂坏了桓温的北伐大计。 如今桓玄崛起,眼看就要取司马家而代之,慕容通这时候去建康,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而且他说这句话的神态,明显有些看不起司马家的朝廷。 刘道规也不勉强,“既然如此,足下就住在高平,来人,速速为慕容太守选一处宅邸,安置家眷,再选一处庄园,不可怠慢了。” “多谢将军,在下有一孙女,年方及笄,将军若不嫌弃,可留在身边持帚洒扫。”慕容通还挺上道的,向身后招了招手。 一女上前,敛衽一礼,“小女子慕容兰贞,愿服侍将军……” “这如何使得?”刘道规连连拒绝。 慕容通人老成精,“国破家亡,能服侍将军是她的福气,若是流落在外,生不如死。” 话都这么说了,刘道规也不好拒绝,奉高归降,至少有四五千的鲜卑人跟着投降。 只有收了慕容兰贞,这些人才会安心。 这时代规矩就是如此。 如果不收,治下的鲜卑人寝食难安,北方鲜卑,段氏、慕容、拓跋,一直互相联姻,这也算他们的老规矩了。 这女子虽然十六七的年纪,但黑纱羃下的身材还是不错的。 一双明眸脉脉含情。 收了她,两边的关系果然更融洽了。 刘道规在城中设宴款待。 慕容家一向仰慕华夏,慕容二字便是鲜卑话中的“步摇”,汉代时,其祖莫护跋迁居辽西,见北方汉人流行戴步摇冠,遂以慕容为姓。 其中真伪,人云亦云。 不过慕容氏汉化极深,汉魏用兵辽东,慕容鲜卑总是冲在前面,慕容廆在归附晋朝时,明确表示“吾先公以来世奉中国”。 慕容廆崛和慕容皝在位期间“教以农桑,法制同于上国”,沿袭汉制,使者侨郡侨县,安置投奔的河北流民。 还设置官学,广开儒学,选拔儒学名士系统教授经学。 慕容恪、慕容翰等均以儒学闻名。 刘道规与慕容通相处的还算融洽,最主要的是这人极有自知之明,只求保全家室,两个儿子全家死在了中山。 身边只剩下一个孙儿慕容都,不让他从军入仕。 带来的部曲大多遣散了。 刘道规不禁佩服起他拿得起放得下。 慕容家到了这种地步,不是考虑怎么复国,而是生存。 慕容垂留下的所有隐患,几乎全爆发了。 子嗣们自相残杀,实力不断被削弱,内部蠢蠢欲动,外部虎视眈眈。 慕容兰贞也继承了慕容家的优点,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容貌俊美。 因此慕容鲜卑也被苻坚称为白胡或者白虏,不过刘道规见过的胡族女人,大多又矮又黑又丑,皮肤粗糙,身上还有一股怪味,与慕容家的女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也就刘遵来者不拒…… 慕容通归降,泰山郡其他城池也只能投降。 刘广之兵不血刃占据泰山郡,郡内之民,无论晋胡,全部转为奴户。 太容易的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 这么多年的经验,刘道规总结出来一个规律,越是对胡人好,胡人越是认为你软弱可欺。 厚待慕容通,不等于要厚待他们。 给他们奴隶身份,其实也是服从性测试,那些居心叵测桀骜不驯的人现在跳出来,正好一并解决了,以免像苻坚和慕容垂那般,埋下各种隐患。 为了以防不测,刘道规还派遣刘遵、王仲德领着萧承之、刘怀敬、刘怀默沈庆之、曹云等人,领着鲁郡、兰陵二折冲府的府兵进入泰山郡。 顺便检验一番折冲府的动员能力,以及锻炼这些亲信。 还别说,真有三股杂胡跳了出来,不满成为奴隶,四处劫掠,杀人放火。 但刘遵的四千府兵和刘广之两千中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出击。 其中萧承之最为出色,率两百府军,突袭柴县,攻打声势最大闹得最凶的段干达部,追杀至冠石山,取段干达首级而归,刘广之在公牒上称赞不已,认为他是首功。 萧承之是舅父萧源之大力举荐的,果然非同凡响。 段干达被灭,其他两支杂胡更掀不起风浪,被一一剿灭。 所有参与叛乱的人,全家诛灭。 一场刀兵,砍了四千多颗人头,在泗水之南堆了两座京观。 女人和牲畜全都成了府兵们战利品…… 刘道规暗暗咋舌,有些后悔派刘遵这个杀才过去,整个泰山郡才多少人?他这一刀下去,就杀了四千多人…… 不过转念一想,心不狠站不稳,若不快刀斩乱麻,其他人也会跟着造反。 这年头无论胡人晋人,只认刀不认人。 当初石虎穷凶极恶,在北方杀的人头滚滚,赵国却越发稳定,苻洪、姚弋仲、翟斌全都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一番杀戮,其他人立即老实了,没人再抱怨。 刘道规遂下令将奴户迁往泗水之西的济阴郡屯垦。 济阴那边也是肥沃之地,是中原的水陆枢纽,下辖九县。 慕容隆三年前坚壁清野,人迁徙走了,但田地屋舍还在,就这么荒废了实在可惜。 泰山郡的两万人口,正好填充进来。 有人口才守得住地盘,只靠建威中军,很难控制这么大的一块肥沃土地。 而那一千骑兵,刘道规从其中挑选了六百骁勇忠厚人,加入建威军府。 顺手将麾下骑兵扩充到两千规模,一人双马,四成披铁甲,作为精骑,其他人披皮甲,作为轻骑。 刘道规感觉自己也算兵强马壮了。 土地滋养人口,人口供养士卒,打造精兵,精兵攻陷更多的城池土地,获得更多人口,形成一个正向循环。 处于这个循环中的人,上至刘道规下至军户、民户都能获利,连奴户也能因为战功而获得土地和提升机会。 每个阶层都受益,自然就有很多人支持。 刘道规实力不断壮大,只是一直没有大规模流民南下。 派出斥候查探,才知道慕容德放弃了邺城,率部驻扎在黎阳,阻断了流民南下的路径。 而西面,形势也不容乐观。 姚兴也在这个时候出兵凑热闹,想要分一杯羹,派姚崇和杨佛嵩率七万步骑,屯兵河东,也不知道他是想进攻上党,还是南下弘农,亦或是北取晋阳。 (本章完) 第259章 联 第259章 联 姚兴和拓跋珪现在还是盟友关系,参合陂之战,秦军也参与其中。 刘道规猜测他的目的跟自己一样,也是来分肉的。 北国人口,七成集中在河北。 这么大一块肉,当然不可能让拓跋珪一个人吃独食。 “将军,慕容德放弃邺城,率部众南下滑台!”孟干之匆匆前来禀报。 刘道规本来还想发展几年,万万没想到燕国崩溃的这么快。 其实参合陂惨败后,燕国实力犹存,除了账面上几百万人口,各宗室、勋贵也有不少部曲和僮仆。 但拓跋珪东进以来,除了攻打邺城不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一个个冲上去送人头。 刘道规召集众人军议。 “看燕国这般景象,只怕撑不住了,慕容垂英雄一世,子嗣蠢如猪狗。”刘怀慎忍不住叹了一声。 刘道规道:“慕容垂活着的时候,燕国就积重难返,明知慕容宝庸碌无为,却念及旧情,立他为太子,燕国有今日,错在慕容垂。” 随便立慕容隆、慕容农,甚至狡诈的慕容麟,燕国也不会这么惨。 慕容垂在战场上固然是无敌统帅,一代名将,但作为君主,就有些优柔寡断了。 慕容垂死后,燕国的魂魄也散了。 高珣道:“慕容德南下滑台,必有觊觎豫、兖之意,不可轻视。” “慕容德现在多少兵马?”刘道规望向孟干之。 “麾下四万余户、二万七千乘车,另有慕容麟的两万丁零部众,以及镇守滑台的五千步骑,此外还有魏军贺赖卢部投降慕容德。。” “这么多?”刘道规眉头一皱。 四万户,就是十万人马,还有慕容麟和留在黄河以南的燕军。 慕容德手上至少五六万兵马…… 几路燕军中,只有慕容德击退了魏军拓跋仪、拓跋章部,守住了邺城,实力不可小觑。 慕容德在前燕时,就跟着慕容垂南征北战,也是一员宿将。 “慕容德丧家之犬,坐拥邺城,却不敢守,正好解决他,拿下兖州!”刘遵对兖州念念不忘。 刘怀慎道:“莫要忘了,慕容德使持节,都督冀、兖、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特进、车骑大将军,黄河两岸兵马皆受他调遣,北国大乱,他南渡滑台,避过拓跋珪兵锋,能缓一口气,收敛兵马和部众。” 慕容德南下,私心不小。 他若留在邺城,就成为魏军重点打击对象,能让冀城、龙城的慕容宝、慕容农喘上一口气。 而他南下后,魏军肯定不会再追击他,而是对付蓟城、龙城。 燕国内斗之烈,直追当年晋室的八王之乱。 慕容德若是在滑台站住脚,对淮泗的威胁极大。 刘道规本想趁燕国崩溃,分到一口肉,没想到燕国崩的太快,慕容德也是老奸巨猾,坚决不当出头鸟,南下以求自立…… 有他在滑台,北方流民便不会大举南下淮泗了。 “看来这一仗不可避免。”刘道规望着众人。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山不容二虎,慕容德南下兖州,两边迟早会对上。 高珣道:“慕容德南下,立足未稳,人心未定,若能快速击破,则可收复黄河以南。” 刘怀慎道:“受冲击最大的是河南太守辛恭靖和南阳太守闾丘羡,不妨联合他们,以及幽州刺史辟闾浑,东西南三面夹击慕容德!” “妙计!”刘道规击掌而赞。 相对己方而言,慕容德兵强马壮,起兵居多。 但如果能联合辛恭靖、闾丘羡、辟闾浑这些势力,慕容德肯定不是对手。 他麾下十几万人马,刘道规馋的流口水。 高珣道:“辛恭靖、闾丘羡、辟闾浑皆朝廷刺史、太守,可上表朝廷,请求都督之权,号令统一,方可破敌。” 名不正则言不顺,四股势力联手,若没有统一号令,的确很难成事。 有朝廷的诏令就不一样了。 刘道规跟司马元显关系处的不错,私下书信来往了三次。 如果此人不是出身司马家,倒也是一个很好的狐朋狗友。 慕容德这么多人马南下,如果在黄河以南站稳脚,便是江左的大患。 就像前几年的翟魏一样,横在南北之间,让谢玄的北伐功败垂成。 戴耆之却站出来反对道:“万万不可,此事若是上禀朝廷,非但都督之权拿不到,说不定还会派人前来制约诸军,一事无成!” 这种事情早有先例,当年祖逖北伐,收复豫州,形势一片大好,司马睿命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直接过来摘桃子…… 让朝廷办成一件事非常难,但让他们扯后腿使绊子非常在行。 妖贼之乱,本质上就是司马元显弄出来的,然后士族们一口一口喂大…… “你说的不错,此事不必上禀朝廷,我们自己来,立即向辛恭靖、闾丘羡、辟闾浑派出使者,商议出兵之事。” 刘道规心中也知道,司马元显并非真的看重自己,而是利用自己对付刘牢之,借以削弱彭城刘氏和北府军。 高珣出使广固,刘怀慎出使洛阳,戴耆之出使宛城。 建威军府兵马朝湖陵城集结。 兖豫徐三州水网相接,荷水将泗水与济水连接起来,济水又与颍水、汴水相连,刘道规的水军能直达开封。 而滑台就在开封西北面百余里。 刘道规一边等待各方消息,一边安排今年的春耕。 无论怎么打,春耕决不能荒废,粮食就是人心和道义。 泰山郡山多地少,只有奉高周围一带是平原,重点在济阴,田地荒芜时间不长,水渠还在,田地的肥力也不差。 去年那两万多奴户迁徙过去后,王元德将田地修整了一番,今年准备大展拳脚。 广固的消息很快送回,辟闾浑愿意出兵三千甲士。 洛阳辛恭靖因为姚崇、杨佛嵩在河东虎视眈眈,兵力吃紧,无法派兵,但愿意支援七千石粮草,准备派出一支疑兵,牵制滑台的西面。 南阳太守闾丘羡最积极,他是司马道子父子的亲信,镇守南阳郡多年,与洛阳一前一后,是朝廷在豫州的战略支点和大后方。 如今燕国崩溃,他也想立下军功,往上爬。 遂联合宁朔将军邓启方,聚集两万大军,磨刀霍霍。 送来的密信中非常自信,“索虏自相残杀,军心崩溃,惶惶不可终日,慕容德垂垂老矣,某麾下精锐,养精蓄锐多年,正欲克复神州,重振江左人心,匡扶社稷……” 这人调子喊的太高了,而且明显有轻视慕容德之心。 燕军军心崩溃,惶惶不可终日,那是对上拓跋珪的魏军,对上晋军,还不一定。 而且他并非北府将领,麾下部众都是临时招募的流民,此前也从未有过战绩。 刘道规赶紧回信一封,劝他冷静,一定要等到自己和青州军赶来,互相照应。 信刚送出去,刘道规召集人马,准备从水陆西进。 任城、高平二折冲府全出,自备粮草,甚至还有人备上了战马和驴子,军械由折冲府提供,白、赤两面大旗上,各绣一头猛虎,威风凛凛。 八千人马站在一起,军容甚整。 加上手上的六千步骑和水军,一共一万四千。 辛恭靖、辟闾浑都遵守承诺,各派出一支人马,大张旗鼓,虚张声势,一东一西,佯攻滑台。 闾丘羡和邓启方大军进入陈留。 闾丘羡有一句话说对了,慕容德现在人心惶惶,只要打赢第一战,便能取得心理优势,燕军很可能自行崩溃。 而这一战也将决定黄河以南的归属。 刘道规野心不大,地盘可以不要,但人口却不能放过。 漕船在河道中西进,骑兵在两岸奔驰,中原大地,天高地阔,苍莽雄浑,新鲜的泥土气息让人热血澎湃。 刘道规心中生出几分逐鹿中原的豪迈来。 慕容德麾下十几万人马,人口还在进一步增长之中,如果能击败他,刘道规一飞冲天。 仿佛老天爷也在帮忙,刚顺着济水进入定陶,斥候就来禀报:“滑台内乱,苻广占据乞活堡作乱,自称秦王,击败慕容钟!” 苻广是苻坚族孙,氐秦最后一位天王苻登的亲弟弟,苻登惨败于马毛山后,留守雍城的苻广率三千部众一路东逃,投奔慕容德,被封为冠军将军。 这一战暴露出慕容德的虚弱。 “真天助我也!”刘道规大喜。 拓跋珪在北面白捡,现在也该轮到自己了。 只能说慕容家气数已尽。 “早知如此,就不该犹豫,去年就应该领军北上,拿下兖州!”刘遵哼哼唧唧。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去年咱们还在与慕容通对垒,燕国的中山也没失陷,慕容德手上有几万兵马,我们出兵滑台,不是帮了拓跋珪?” 形势变化的让人措手不及,去年的燕国没有今年这么惨。 关键去年冬天正在改八幢为府兵制,无力出兵。 “那倒也是……”刘遵摸了摸后脑勺。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队斥候赶来,“禀将军,闾丘羡和邓启方不等我军,率两万人马直扑滑台!” “什么?”刘道规心中一怒。 看到慕容德内乱,这两人就按捺不住,扑上去占便宜。 但他们这么一弄,不仅孤军深入,还打乱了刘道规的部署。 己方兵力本来就不如慕容德,他们两人这么贸然出击,分散了兵力,也让慕容德有了防备。 燕军骑兵居多,而闾丘羡和邓启方以步卒居多。 “这两头猪狗!”刘遵破口大骂。 但骂也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传令全军,倍道而行!”刘道规心中暗恨,这么好的机会,只希望他们能稳住,等到自己赶来…… (本章完) 第260章 守 第260章 守 慕容德主动放弃邺城,南渡滑台,手上部曲没受到多大的损失。 而且还有慕容麟相助,手上至少捏着一万精锐,而鲜卑人、丁零人上马就是骑兵,唯一的弱点便是连续大败,军心崩溃,没了自信。 闾丘羡和邓启方的士卒没经过什么血战,还都是步卒。 其实他们的死活,刘道规并不感兴趣,就怕他们上去给慕容德喂一口,补充粮草和军械,稳定燕军的军心。 “就不该联合他们的!”刘遵还在埋怨。 刘怀肃满脸惭愧,“是我失算了。” 刘道规挥挥手,“此事怪不到你头上,滑台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算没有我们,他们也会出手。” “这两人手上有两万人马,就是两万头猪,也够慕容德喝一壶的,咱们在后面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遵出的主意总是不着边际。 “我不知晓慕容德,难道还不知士族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刘道规逐渐冷静下来。 原本就对他们没做多大指望,只希望他们壮壮声势,吓唬吓唬慕容德,让他出错。 真正血战的,还是要靠建威军府下的将士。 既然这两货主动冲上去,刘道规跟在后面静观其变也不错。 说实话,慕容德手上十几万部众,若没有苻广的内乱,刘道规胜算不大。 急行军一天,大军刚进入陈留郡,两支千人规模的燕军骑兵如影随行,每人三骑,跟在身后,既不进攻,也不袭扰。 毛德祖、王仲德率骑兵追击,敌军掉头就走。 两人怕有埋伏,返回本阵,燕军骑兵又来了。 刘道规的前军自然不惧,但后面输送辎重的民夫就很难说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道被袭,刘道规率大军冲上去也没用。 不得已,只能让毛德祖和王仲德率骑兵护住后路,前军加强戒备。 但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大打折扣,每日行不到三十里。 步军在骑兵面前的劣势展露无余,而中原之地,全是平原,河流不像淮泗那么密集,水军受到不小的制约。 慕容德跟着慕容垂打了一辈子的仗,也是一员宿将。 水平不在慕容隆之下。 刘道规已经预感到了闾丘羡和邓启方的结局。 到了晚上,立下营寨,斥候没带回北面的消息,闾丘羡的求援使者先来了。 不出所料,闾丘羡和邓启方轻敌冒进,以为慕容德是丧家之犬,好欺负,便火急火燎的去支援乞活堡,却遭到燕国中军将军慕容法、抚军将军慕容和五千步骑伏击,阵斩八千余,二人狼狈南撤。 希望刘道规领军去救他们…… “还有脸回来求援?怎么不去死!”刘遵一听就炸了。 被刘怀慎拉住。 “如此说来,慕容德没有参战?”刘道规不动声色,事情已然朝着最坏的局面发展。 这两货不是去打仗的,而是给慕容德送粮草和军械的…… “似乎没有……”使者说话都语无伦次。 如果慕容德没出现在战场,那么很可能这是燕国故意留下的一个诱饵,故意放走二人,吸引刘道规所部北上。 当初慕容垂和慕容德追击桓温时,一直从枋头跟到了豫州襄城,晋军放松警惕,方才发动雷霆一击。 慕容垂用兵,凶狠如狼,狡诈如狐,慕容德追随多年,深得其真传。 闾丘羡和邓启方都是步卒,不太可能从燕军骑兵铁蹄下生还。 刘道规上下打量这个使者,外面穿着甲胄,里面穿的是丝绸,在南阳郡地位不低,寒门庶族上战场,绝不会穿绸。 “我家太守是受刘将军相邀,方才出兵,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琅琊王会怪罪!”这人反过来威胁起刘道规来。 没本事对付北方胡人,但推卸责任却是一流。 “放屁!”刘遵大骂。 刘道规伸手拦住他,走到使者面前,忽然脸色一变,“哼,闾丘太守和邓将军骁勇善战,怎么如此轻易大败?我看你分明是慕容德派来的细作,欲引诱我军北上,中燕贼埋伏。” 使者目瞪口呆,“我、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乃汝南邓……” 话还没说完,刘道规手上暴起一团寒光,新亭侯刀锋已然掠过他的脖颈,不沾一丝鲜血。 使者的话戛然而止,两眼圆瞪,渐渐充血。 而后“噗嗤”一声,头颅落下,脖颈间喷出一团血雾,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帐中所有人都望着刘道规。 这一刀太快太突然,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料。 良久,刘遵才舔了舔嘴唇,“此人真是慕容德派来的细作?” 刘道规还刀入鞘,“我说是,他就是!” “那闾丘羡大败,也是假的?” “真的假的,等斥候的消息不就知道了?来人,将尸体拖出去埋了。”刘道规眼皮都不抬一下,这厮错就错在不敢拿司马元显威胁自己。 军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还是那句话,闾丘羡和邓启方死活无所谓,但自己的人马绝不可能为了救他们,而往慕容德的刀口上撞。 非但这个使者该死,闾丘羡和邓启方也罪无可恕。 燕军本来是丧家之犬,他们倒好,伸长脖子,给慕容德送温暖,提升燕军士气…… 而他们战败,这一战基本不用打了,手上万把人,去攻打坚城里面的几万燕军骑兵,这跟送死没区别。 “还给他下葬,你人还怪好的嘞。”刘遵干笑两声。 “你话怎这么多?传令,全军戒备!” “领命”众将纷纷拱手。 这一夜马蹄声就没有停过,鲜卑人的嚎叫声时远时近。 但这种雕虫小技对付闾丘羡邓启方之流或许还行,对付自己,就是班门弄斧。 刘道规按兵不动,安心睡觉,士卒们也枕戈以待。 到了天明,孟干之率斥候赶回,“闾丘羡和邓启方大败,慕容法、慕容和故意驱赶残军南下。” “查到慕容德的踪迹没有?” “敌军游骑甚多,我军斥候过不去,但滑台那边细作传出消息,慕容德不在城中!” “善!” 慕容德不再滑台,这一条就足够了。 刘遵问道:“闾丘羡和邓启方还救不救?” “你认为他们还有救的必要吗?” 每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之前刘道规已经去信,让他们谨慎,一定要等到自己来,他们根本没听,主动上去送死。 而从那个使者话中不难听出,闾丘羡很有可能将过错推到刘道规身上。 救回他们,很可能在司马元显面前反咬自己一口。 刘遵点头,“他们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大军继续按兵不动。 闾丘羡和邓启方这一次战败,影响非常大,几乎将晋室在豫州的力量全部葬送了。 导致整个豫州兵力空虚。 这种局面,慕容德很有可能以滑台为基,占据豫司二州。 刘道规屯兵陈留,反而成了晋室在豫州最后一支力量,刘道规也成了豫州权力最大的将领。 虽说司马家和桓家看不上这一亩三分地,但若是落在慕容德手中,燕国弄不好起死回生。 “报……燕军五万人马,分成三股南下,侵袭济阴、陈留、颍川!” 斥候身上插着几支羽箭,拜在刘道规面前。 “速去医治。”刘道规扶起斥候。 形势越发恶化,闾丘羡和邓启方送了一波人头,慕容德食髓知味,窥破了晋国的虚弱,大举南下。 慕容德不仅侵袭陈留、颍川,还分出人马奔袭济阴,摆明了是冲自己来的。 从这个举动不难推测,慕容德一开始就注视着自己。 建威军府是晋室在北方的屏障,慕容德在黄河以南的任何举动都绕不过去。 刘怀慎道:“豫州已不可守,淮泗也在其兵锋之下,当速速退守高平!” “豫州守不住,淮泗必然也守不住,与其将来在淮泗大战,不如就在豫州与慕容德一战!”刘道规望着舆图。 兖豫本就是一体。 陈留颍川没了,燕军骑兵能从侧后袭击山阴、高平。 慕容德现在只不过是拿到了军械,根基并不稳,还有机会。 刘遵道:“慕容德的手伸向济阴,这可是咱们的地盘。” “济阴有刘钟的两千人马在,还有两万奴户,燕军没有攻城器械,当无大碍,”刘道规相信刘钟的能力。 刘怀慎道:“只凭我们手上的人马只怕难以抵挡燕军。” 当初联合辛恭靖、闾丘羡、辟闾浑三方势力,围堵慕容德,如今闾丘羡败了,其他两路也靠不住了。 辟闾浑的三千人马留在了东平国。 洛阳的辛恭靖本来就压力大,既要防备慕容德,还要防备河东的姚崇、杨佛嵩南下,更有心无力。 刘道规来回踱步,久守必失。 若是在淮泗,有泗水淮水为依托,慕容德全军南下都不惧,但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处处受制衡。 “如今局面只能求援了。”刘道规停下脚步。 “求援?我们哪还有援兵?”刘遵睁大眼睛。 “传令北豫州各郡各县,若有心杀胡,可来开封汇合,我们出粮食,打赢之后,财货牲畜归他们,俘虏归我,若不愿汇合,当坚壁清野,固守待援,谁若是投降胡虏,夷灭三族!” 事急从权,刘道规也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 眼下形势,只靠自己一人的力量,对付不了慕容德,只能求助于豫州豪族、流民帅。 至少不能让他们倒向胡人。 (本章完) 第261章 争 第261章 争 淝水之战后,谢玄虽然率领北府军收复了豫州和洛阳,但这些年并未用心经营。 司马家更是偏安江左,对淮河以北采取放养模式。 因此豫州不只有豪强和流民帅,甚至还有不少乞活军,以及占山为王的山贼。 燕军南下,受到损失最大的是他们。 刘道规可以一走了之,他们走不了。 军令传出去后,很快就有一支流民军和一支山贼前来相助,虽然只有一千多人,却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豫西多山,只要中原大乱,山中的贼寇便成群结队。 “这些人能打?”刘遵望着这群衣衫褴褛的“援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子。 “人不可貌相,能不能打,上了战场再说!”刘道规却非常乐观。 这群人“军容”虽然不怎么样,但敢来,就已经说明他们血气还在。 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柴刀、斧头等兵器,凶悍之气溢于言表。 刘道规遵守承诺,为他们提供饭食。 望着白的稻米饭,不少人竟然哭了起来,“将军如此恩义,我等誓死相报!” “淝水大战前,胡人抢我们,淝水大战后,朝廷也抢我们,只有将军当我们是人。” 一个个义愤填膺。 北府军的军纪实在一言难尽,跟胡人没什么区别,走到哪里抢到哪里。 “诸位吃饱喝足,还有要事托付诸位!”刘道规趁热打铁。 “将军请言。” “我们远道而来,不熟本地人情,还请诸位前去游说诸部,让他们一同来杀胡人!” “哈哈哈,此事好办,我等现在就去!” “不急,每人先拿十缗钱三升粮作盘缠。” 天底下办任何事,没钱寸步难行。 “将军如此待我等,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领了钱粮,各自去了。 刘怀慎道:“万一这些人不回来……岂不浪费这么多钱粮?” “十个人里面回来一个,咱们就不亏,这一战,争的是人心,闾丘羡和邓启方败了,咱们正好将手伸进豫州!” 刘道规也有自己的私心。 慕容德实力强劲,向北发展不太现实,辟闾浑在青州经营多年,很难插足其中。 豫州遍地都是流民军和乞活军,潜力极大。 反正闾丘羡和邓启方都是送,送给慕容德不如送给自己。 “豫州!”刘怀慎一愣。 “中原之地,人口不比青州少,咱们只要将旗号立起来,不愁没人来投奔!” “你果然深谋远虑……” 刘道规笑道:“要不然呢?咱们这么远驰援豫州,难道是为了朝廷?” “报,闾丘太守和邓将军回来了!”斥候在帐外禀报。 “这两人竟然还没死?”刘道规一阵诧异。 能活到现在也算他们的本事。 刘怀慎道:“他们带回多少人马?” “孤身二人……” 两万大军就这么没了,刘道规心中一叹,南渡以来,直接或间接死在士族高门手上的人,比死在胡人手上的还多。 江左的妖贼之乱,便是明证。 晋室每次北伐,北方流民群起响应,但总是虎头蛇尾,士族高门拍拍屁股,掉头就走,流民们被胡人们残杀,好不容易逃至江淮,又被晋军残杀…… “带他们进来。” “领命!” 过不多时,两个乞丐一般模样的人被带了进来,蓬头垢面,其中一矮胖之人满脸傲然,看他这种神态,就知道是出身士族的闾丘羡。 开口便是责问,“刘将军既至陈留,为何不救我军?” 刘道规坐在草席上,懒得跟这两个蠢货废话,冷眼望着他们。 两万人马片甲不归,他们脸上却没有任何愧色,理直气壮的继续说道:“刘将军若能立即率军北上,还可将功补过。” 刘道规还是没有回答。 周围甲士已经将手按在刀柄上,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两人这才闭了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阵的闷雷声,地动山摇。 不用问,就知道是慕容德的骑兵来了,这种动静,不下两万。 营垒中也响起了盔甲铿锵声。 两人脸色一变,“刘将军抵御索虏有功,我等就不多留了,还请准备马车,送我等返回南阳。” 周围士卒的眼神越发鄙夷。 刘道规这些年逐渐发现一个规律,凡是司马家亲眼有加的,几乎都是酒囊饭袋。 王凝之如此,谢琰如此,高雅之如此,眼前的这两人亦如此。 “怎能就这么走了?两位不是要将功补过吗?来人,送两位上阵,迎战慕容德!”刘道规满脸杀气。 “你……”闾丘羡满脸惨白。 旁边的高个儿的邓启方道:“将军莫非要草菅人命?” “你二人草菅了两万条人命,某就不能草菅了你们吗?来人,丢出帐外!” “领命!” 四名虎贲上前,这两人还想挣扎,但根本不是虎贲的对手,三两下被制住,拖出帐外。 刘道规提着刀跟在后面。 营垒之外,燕军骑兵黑压压的一片,仿佛静止不动的潮水,一杆高高的“燕”字大纛迎风而立。 几十面“晋”字旌旗被扔在地上,马蹄反复践踏,而这些燕国骑兵身上穿的都是晋军制式盔甲。 慕容德不是慕容宝和慕容农,参合陂大战后,被慕容垂留镇邺城,恢复了不少实力。 如今击败了两万晋军,士气暴涨。 一个个仿佛荒野中的饿狼,紧紧盯着猎物。 只凭这些罪状,刘道规将他二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二人出营,却不敢往前走。 高珣一箭射在他们两脚之间,“若敢迟疑,立斩不饶!” 两人全身颤颤巍巍的向前走。 但对面的燕军对这两人根本不感兴趣,一动不动的望着营垒。 “刘道规……琅琊王若是得知今日之事,必灭汝三族!”闾丘羡大声嚎叫。 高珣和刘怀慎满脸担忧的望着刘道规。 “你二人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当年王国宝、王绪不比你们尊贵?还不是说杀就杀?”刘道规嘲讽道。 司马元显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而彭城刘氏也不止刘道规一人,别说这两货,就是杀了王恺和王愉,司马元显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代已经变了,而刘道规的翅膀已经硬了…… 闾丘羡还在哭嚎:“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刘家如司马家慕容家一样,子嗣自相残杀,永世不得安生!” 这个诅咒十分恶毒,而且还是他临死前发出的。 这年头玄学、谶纬大行其道,刘道规虽然不信,但身边的士卒和将领们满脸忧色。 刘道规大怒,“两万将士因尔等丧命,他们又该如何?我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邓启方身体一颤,停下脚步,毕竟是武将,还有血性和廉耻,大声喊道:“借长矟一支!” 营内立即抛出长矟和环首刀,邓启方捡起一支长矟和一把环首刀,转头一拱手:“谢了。” 说完便挺起长矟,朝对面潮水一般的燕军冲了过去。 一阵箭雨袭来,邓启方瞬间变成了刺猬,栽倒在地。 一支燕军轻骑冲上前来,朝着营寨中一阵驰射,闾丘羡的身影瞬间淹没在奔腾的马蹄下。 士卒们顶起盾牌。 这种驰射恐吓意义大于实战,对付身无片甲的百姓或许有些杀伤力,对付披甲步卒聊胜于无。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后,起兵自西向东退去。 而闾丘羡则变成了一摊肉泥。 “上表朝廷,就说邓将军为国捐躯,闾丘太守弃阵而逃,被燕贼杀害。”刘道规对身边的刘怀慎道。 “我这就去办。”刘怀慎转身就走。 刘道规按兵不动,严阵以待,燕军也并不敢猛攻,也就几支骑兵驰射。 一个时辰后,一阵人马缓缓上前,朝着营垒高呼:“司马家气数已尽,足下乃当世豪杰,不如与我军联手,南下图谋晋室,平分了司马家的江山,何如?” 刘道规暗自咋舌,慕容德野心大到匪夷所思,当年石虎、苻坚都没完成的事,他竟然想来试一试。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晋室这些年的确烂泥扶不上墙。 打赢了淝水之战,竟然裹足不前,如今更是江左大乱,桓玄虎视眈眈。 当然,这也可能是对方的试探,不过对晋室的轻视却是实实在在的。 刘道规令士卒高喊:“慕容德,汝自比苻坚、慕容垂若何?也敢口出狂言,若是有胆,不妨来攻!” 对方沉默一阵后,又高喊:“既然不肯助我,不如让出豫州,你我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刘道规心中一动,慕容德现在兵强马壮,刚刚打赢了晋军,占据优势。 竟然这么放低姿态,必定有什么顾忌。 要么是内部不稳,要么是北面的魏军步步紧逼。 苻广的叛乱到现在还没解决。 “不如你让出滑台,我放你们返回河北如何?汴水为证,我绝不背后偷袭!”刘道规指着东面的汴水起誓。 “哈哈哈……” 对面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带着甲骑转身离去。 呜、呜、呜—— 一片号角声中,燕军骑兵又如潮水一般褪去了…… (本章完) 第262章 东 第262章 东 燕军后退二十里下寨。 但刘道规所部并未追击。 慕容德骑在战马上,望着南面,神色略显凝重。 “晋贼可战之军不过五千,我军锐气正盛,为何不进攻?”身后的慕容法疑惑不解。 击败这支晋军,兖豫司三州无人能再与燕军抗衡,慕容德的生存空间也将大大拓展。 而北面的魏军,受到慕容农、慕容盛、慕容崇等势力的牵制,短期内不会渡河。 “这支人马士气高昂,据守营垒,我军皆是骑兵,正面厮杀,胜负难料,若损失太大,则前功尽弃,三年前,此人以区区两三千人马,击败了慕容宙和慕容隆,不可小视。” 人老成精,慕容德今年六十有二,想的最多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当前的大局。 燕国群龙无首,慕容宝威信尽失,宛如丧家之犬,而慕容德辈分最高,功劳和威望也大。 烂船也有三千钉,魏国再拿下邺城后,已经处于明显的颓势,无力攻打蓟城,更无法清除河北的燕国势力。 当初在参合陂坑杀六万降军,激起了慕容鲜卑的仇恨,也让河北诸部对魏国没什么认同感。 到处都是反抗魏国的势力。 如果慕容德能重新举起燕国旗号,能借助这股大势,与魏国分庭抗礼。 私下里,慕容德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么多无能之人都敢自称皇帝,战功赫赫的他为何不能? 所以这个时候他绝不会去与刘道规血战,拼个两败俱伤,便宜其他人。 慕容法道:“既然豫州不可取,不如拿下洛阳,以为安身之地!” 慕容德纵横河北几十年,麾下部曲和文武官吏极多,为其出谋划策。 攻占滑台后,燕国故臣纷纷南下投奔。 长史张华道:“洛阳乃四战之地,夹在魏秦晋之间,难以立足,彭城阻带山川,楚之旧都,地险人殷,土地肥沃,可攻而据之,以为基本,北向可坐观河北大战,南向可静待晋室内乱!” 彭城是淮北最大的城池,也是晋室在中原的支点之一。 当年谢玄便是以彭城为基,提拔淮泗寒门武人,打赢了淝水之战,并由此地北伐。 而这些年,刘道规在泗水流域大肆屯垦,让这片区域明显比别处富饶。 不过慕容德的兴趣不大,当年他与桓温交过手,也与北府军对峙过,至今还心有余悸,“取彭城,还不如经营滑台,河北有变,我率军渡河,中原有变,我铁骑南下。” 谋士潘聪拱手道:““滑台四通八达,非帝王之居。且北通大魏,西接强秦,此二国者,未可以高枕而待之。彭城土旷人稀,地平无险,晋之重镇,北府故地,未可轻图,其地密接淮、泗,水路通浚,秋夏霖潦,千里为湖。且水战乃我之所短,晋之所长,今虽克之,非久安之计也。” 慕容法道:“洛阳、彭城皆不可取,滑台不足守,我等何去?” 滑台离魏军太近了,当初翟辽立国于此,遭到燕国和晋国的两面夹击。 慕容德若是立足于此,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潘聪道:“青、齐沃壤,号曰东秦,土方二千,户余十万,四塞之固,负海之饶,可谓用武之国。三齐英杰,蓄志以待,孰不思得明主以立尺寸之功!曹嶷营建广固,山川阻峻,足为帝王之都。” 慕容德两眼一亮,在地缘上,青州和关中差不多,都有山川之固。 而这些年,青州在辟闾浑的经营下,人口繁多,钱粮广盛。 “然则辟闾浑有兵精粮足,若战事不利,刘道规乘我之后,岂不大势已去?” 慕容德还算清醒,青州是块硬骨头,不能那么好啃的。 潘聪道:“秦军屯兵河东,必有谋取河洛之意,今闾丘羡两万大军覆灭,河洛空虚,不日便会南下,围攻洛阳,届时刘道规自顾不暇,我军自可离去。辟闾浑胸无大志,守户之犬也,且昔负国恩,可遣辨士游说之,如其执迷不悟,大军临之,自然土崩瓦解!” 辟闾浑这些年一直夹在晋燕之间左右逢源,慕容垂对其网开一面,也算对他有恩。 如今燕国动荡,与河北接壤的青州,无法置身事外。 而且青州境内也有很多鲜卑势力,天然就是慕容德的盟友。 “先帝素来仁义,辟闾浑方能存活至今,我非慕容绍,如若不降,辟闾一门,鸡犬不留!”慕容德满脸杀气。 渤海人封逞拱手道:“臣与辟闾浑当年同在苻朗帐下为官,乃是旧识,愿游说此人!” “善!”慕容德点头同意了。 商议已定,众人各司其职,正要离去,帐外有军吏禀报道:“大王,秦国使者至!” “来的正是时候!”慕容德眼神一亮…… 南面,晋军营垒。 刘道规不主动进攻,燕军也不来,两边就这么对峙着。 不过燕军有三路,济阴那边被刘钟守住了,燕军也没有血战的心思,咬一口就走。 但颍川郡却被燕军渗透成了筛子,鄢陵、长社、阳翟守军弃城而走,燕军一路烧杀掳掠,顺势杀入了南阳郡。 刘道规叹了一声,中原太大,自己手上这些人马,能堵住慕容德就不错了,实在没精力兼顾所有。 如果闾丘羡和邓启方没有葬送那两万人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近日豫兖青各地歌谣四起。”孟干之前来禀报。 “什么歌谣?”刘道规满脸疑惑。 这年头但凡什么童谣、谶言、歌谣,都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孟干之道:“大风蓬勃扬尘埃,八井三刀卒起来,四海鼎沸中山颓,惟有德人据下台。” “这是何意?”刘道规完全摸不着头脑。 只能召来高珣、刘怀慎等人商议。 刘怀慎也是一脸懵,不知何意。 高珣却思索一番后道:“前面三句说的应该是燕国崩溃,有德之人,后面一句说的应该是慕容德,下台乃三台之一,三台有六星,两两而起势,横于北斗之前,西二星曰上台,为司命主寿;次二星中台,为司中主宗室;东二星为下台,为司禄主兵!” 刘怀慎反应过来,“东二星,司禄主兵,也就是说慕容德要东面用兵,莫非是青州?” 所有童谣、谶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刘道规不懂天文星象,却懂兵势。 眼下局面,慕容德已经不可能拿下豫州,攻陷洛阳的机会也不大,兖州更不可能,那么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青州! 刘怀慎道:“青州有辟闾浑在,慕容德岂能轻易得手?” 刘道规心中默默念一遍这首歌谣,表面上,慕容德进攻青州,对自己是有利的。 慕容德麾下十几万部众,在中原已经是一股庞大的势力,他若留在滑台,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大敌,短期内很难解决他。 但如果他离开,所有的威胁就消弭于无形。 豫州顺势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而慕容德进攻青州,一定会遭到辟闾浑的抵抗,到时候自己跟在后面,说不定还能占到大便宜。 但事情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 慕容德不是慕容宝,从他放弃邺城南下滑台,就可以看出他具有一定的战略眼光。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不会轻易出手。 “能不能查清楚这首歌谣是出自何人之手?或者最早是在哪里出现的?”刘道规望向孟干之。 “能,但是需要些时日……” “你先尽力去查吧,慕容德现在走不了,立即派人传话辟闾浑,让他小心戒备。”刘道归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领命!”孟干之拱手而去。 谋定而后动,在看不清形势之前,刘道规也只能按兵不动。 凡事有利有弊,颍川郡遭受燕军骑兵的劫掠,流民们纷纷赶往陈留。 刘道规大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口口声声要与燕军死战,报仇雪恨。 粗略统计,至少有四千多人,其他流民还在赶来的路上。 刘道规不敢怠慢,手上的粮食并非无穷无尽。 将这些流民组织起来,青壮留下,编为义从,就地屯垦,打造攻城器械,老弱妇孺则送往济阴郡安置。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那群游说之人起了作用,非但颍川郡的流民百姓赶来,南面的汝南、陈国流民也拖家带口,汹涌而来。 刘道规观察了几日,才发现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为混一口吃的。 粮食就是人心,这年头绝大多数人都吃不饱,哪里有一口吃的,流民就去向哪里。 半个月时间,营垒周围聚集了一万多人。 义从军扩大到了四千,都是青壮,其中不乏一些勇武之士,给一把刀就敢上阵。 留在北方之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些弓刀,不然根本活不下去。 仅仅一个月,粮草就开始吃紧了。 “阿规,我们的粮草也不多了!”刘怀慎赶来提醒。 “不够就从后方运,人比什么都重要!” “慕容德的几支骑兵一直在袭扰粮道。” 这是燕军的常规战法,也是骑兵的最大优势。 如果没有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庇护,粮道早就被截断了。 也不知慕容德在等什么,没去青州,也返回滑台,一直留在陈留。 (本章完) 第263章 坏 第263章 坏 粮道就是生命线。 慕容德不战也不退,还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 中原各地赶来的流民越来越多,连山上的山贼乞活军听到能白吃粮食,也是纷纷赶来。 现在就开始粮食紧张,以后只会更紧张。 人以食为天,到时候拿不出粮食,不仅自己的信用崩塌,连大军都有危险。 刘道规感觉与慕容德之间存在着一种默契,两军虽然对垒,但真实目标却不是彼此。 其实换个角度,他攻陷青州,自己拿下豫州,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地征粮,传令豫州各郡各县,输送粮食上来,大县六千石,小县三千石,各坞堡两千石,限期半个月,逾期者,我亲率大军去征收!” 刘道规一拍大腿。 “这不是明抢……”刘怀慎欲言又止。 “你说对了,他们不给,我就是要去明抢,慕容德能抢,我就抢不得吗?别忘了,这一战本来不关我们的事情,没有我们,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下场更惨,现在向他们征收粮食,有何不可?” 刘道规不来,只怕现在大半个豫州都在燕军铁蹄下哀嚎。 刘怀慎道:“我这就派人去索要。” “不是索要,是征收,此乃军令,不输送粮草者,便是投敌!”刘道规再次强调。 在北方不用讲道理,一切靠实力说话。 反正一时片刻与慕容德打不起来,两边都没什么战意,不妨将豫州梳理一番。 其实刘道规麾下的人马已经非常克制,入豫州以来,既不劫掠,也不烧杀,对比晋军诸部,可算是秋毫无犯了。 所以不少坞堡和县城服从军令,送来粮食,有的是一千,有的是五百。 还上了奏疏,向刘道规大吐苦水,说这些年他们日子也不好过,眼下又是春耕时节,粮食本就不多,只能拿出这么点儿,让刘道规多担待。 刘道规也不是真要将他们逼上绝路,要的只是他们的服从。 陆陆续续送来的粮食凑在一起,将近两万石,也够撑上一段时日。 汴水南岸屯垦的大片田地,两个月后便会长成。 “秋川堡、大棘堡不听军令,暗中勾结胡虏,残害乡里,刘遵、刘怀肃听令,率两千中兵,五千义从前去讨伐!”刘道规指着舆图上南面的两个坞堡。 距离自己的营垒不到百里,既不送粮,也不派人来解释。 刘道规只能杀鸡给猴看。 “领命!”刘遵满脸喜色,刘怀慎神色平静。 这些坞堡其实也不是什么善类,都是一些地方豪强和流民帅乞活军。 坞堡虽然坚固,但刘道规早有准备,打造了不少攻城器械,推过去就能用。 如今看来,与慕容德维持这种对峙也不错。 朝廷那边也无话可说,比起刘牢之在会稽按兵不动,坐视妖贼北上,刘道规主动抵挡燕军,简直是忠臣良将的典范…… 不过这些坞堡的确有些实力,刘遵和刘怀慎猛攻了十多日,方才拿下秋川堡。 缴获粮草两千石,俘虏青壮八百余众。 刘遵也最知道刘道规的心思,手脚麻利,贼酋满门鸡犬不留…… 手段之凶残,吓的大棘堡连夜派人前来求饶,主动献上三千石粮食,五百缗钱。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传令,大棘堡男女迁徙至泰山郡,贬为奴户!”刘道规本着慈悲为怀,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解决两座坞堡,周围县城、坞堡,立即深明大义起来。 也不上疏诉苦了,不仅补齐了粮食,还非常贴心的送来猪羊,说是犒劳建威军府的将士们…… 粮食多了,投奔的人也越来越多。 豫州自古便是华夏的核心区域,人口众多。 如今北方大乱,不少并州、冀州的百姓南逃。 短短一个月,前来投奔的人口增长到两万三千多人,被一船一船送去济阴、高平等地。 不过对面的慕容德收获也不少,黄河两岸的胡人部落大多投奔他,中原之地的羌、氐、丁零等族也投向他。 燕军军营扩充了足足两倍。 “慕容德这么人马,吃什么?”刘遵纳闷道。 孟干之脸色难看,“斥候在燕军军营周围发现了不少骨堆……” 对北方胡人而言,粮食从来都不是问题。 关中常年大战,田地荒芜,又遭逢旱灾,氐秦天王苻登每战杀敌,即取尸肉蒸食,号为熟食,还以此激励士卒:汝等旦日出战,暮即得饱食人肉,何愁饥馁? 秦军每战,争取死人为粮,每食必饱,一个个都壮健如飞。 姚秦士卒被苻登这种搞法吓破了胆,姚苌怕士卒们被苻登吃完,竟然与姚硕德一同退兵了。 苻登靠这一手,一度收复冀城、陇城、平凉、新平、弘农、略阳、汧城、雍城等郡县,可惜被姚兴击败…… 慕容德还没惨烈到这一步,他从邺城带出不少粮草,闾丘羡给他送了一批,还有投奔他的胡人部族,也有不少牛羊。 总之,粮草对燕军影响不大。 刘道规以为这种局面还要持续一段时日,没想到东面守住了,西面却出事了,屯兵河东的姚崇和杨佛嵩忽然南下,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不战而降。 弘农失守,影响非常大,秦军渡过黄河,兵锋直指洛阳和南阳。 偏偏这两个地区兵力都非常空虚。 姚兴亲至陕城,攻陷了上洛,打开了洛阳西面门户,秦军兵锋推入洛中。 辛恭靖只得向刘道规求援。 “咱们应付慕容德都吃力,怎有余力驰援洛阳,对付羌贼?”高珣满脸忧色。 的确,对面慕容德二十余万人马。 而姚兴亲自领兵,秦军不下十万之巨,刘道规手上所有人马加起来,也才两万,实力不成正比。 这几年姚兴屡战屡胜,秦军士气极其高昂。 而且隐约之间,秦军与慕容德似乎存在某种默契。 慕容德放着洛阳这块肥肉不吃,很可能是与姚兴达成了什么协议…… 刘道规这个时候支援洛阳,很可能面临秦燕的两面夹击。 “去信辛恭靖,告诉他洛阳已不可守,趁秦军还未合围,立即退至轩辕关一带,先保存实力,等待日后反攻,再上疏朝廷和荆襄,请求援军。” 明知求到援军的希望不大,刘道规还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洛阳就这么放弃了?”刘遵满眼不甘心。 刘道规心平气和道:“还能如何?我们能挡住慕容德已经不容易了,这一次姚兴亲自出征,图谋已久,我们不是对手。” 洛阳是真正的四战之地。 西面是姚秦,北面是魏国,东面是慕容德。 没有一定的实力,根本就站不住脚。 而且洛阳距离淮泗将近千里,已经超出了刘道规势力范围。 这已经不是刘道规和慕容德之间的争斗,而是姚秦、晋室、燕国三方势力的一次碰撞。 五天后,辛恭靖的回信到了,“洛阳乃中夏之首,王气所在,我虽年老力弱,却有慷慨赴死之心,自永嘉以来,北国沦丧,士民闻胡而色变,志气不存,人心不复,今当以老弱残躯,使胡人知中夏有人焉……” 刘道规合上文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辛恭靖选择慷慨赴死,但刘道规不能为了他陪葬。 其实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士族,江左的那群人只是虫豸,但偏偏大权就掌握在这群虫豸手中。 刘怀慎一声叹息,“姚兴势大,洛阳一定守不住,当年桓温收复洛阳,朝廷若是迁回故都,也不至于落到现今这种局面。” “辛恭靖手上有几千兵马,洛阳城坚池深,应该能守上一段时日,周围还有金镛、偃师、柏谷几支人马,都是坚城,现在就看朝廷援军能不能及时赶来。” 刘道规现在越发冷静了。 形势非常明显,自己实力不足,能稳住豫州就不错了。 洛阳不用痴心妄想。 除非朝廷能再派来几支北府军,或者桓玄能出兵北上,方有一战之力。 一天、两天、三天…… 陈留这边没打起来,洛阳战火滔天,几万秦军猛攻洛阳,辛恭靖竟然守住了。 金镛城的夏侯宗,还击退了姚崇的围攻。 人一旦有了慷慨赴死之心,便会众志成城。 当年沈劲率五百吴兴子弟,抵抗了慕容恪数万大军一年之久。 “将军,朝廷的诏令到了!”孟干之一路小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捧着的缣帛上。 刘道规打开,越看脸色越是低沉。 朝廷还是以往的德性,不仅不愿意出兵,还让刘道规退回彭城,避免慕容德南下江淮…… 看朝廷的意思似乎连豫州都不想要了。 不过刘道规也知道司马元显的意思,豫州的背后就是侨置在襄阳南阳的雍州,是桓玄的势力范围,姚兴拿下洛阳和南阳后,肯定会对荆襄形成巨大压力。 桓玄就不可能一心一意的盯着建康…… 刘道规简直无语,姚兴已经拿下关中,实力强劲,若是让他再占领洛阳和豫州,几乎重现当年氐秦的声势。 洛阳不是其他城池,一向是华夏的都城。 得中原者得天下,姚兴若是拿下洛阳,豫州肯定守不住。 “不可救药,桓玄可有动静?”刘道规将缣帛扔在地上。 司马家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桓玄。 哪怕他派出一支兵马,稍微牵制一下秦军,也能大大缓解刘道规的压力。 孟干之道:“桓玄水陆大军集中在姑戍,与历阳司马尚之对垒。” 这些人都是内斗行家。 这时帐外号角连天,马蹄声由远而近,不用问就知道燕军起兵来了。 刘道规掀帐而出,就见营垒外燕军骑兵仿佛一条长龙缓缓而来。 “刘道规小儿听好,我军将东进青州,有胆就跟来,哈哈哈——” 十几个燕军骑兵耀武扬威,极为猖狂。 (本章完) 第264章 进 第264章 进 “莫非是诱敌之计?”刘怀慎疑惑道。 慕容德太招摇了,又是散播歌谣,又是挑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去攻打青州一样。 刘道规想了想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慕容德现在不去寻找还能去哪里?声势弄得越大,青州那边越是惊恐,投奔他的人就越多。” 青州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一部分在河北,一部分在河南 从北方进入青州非常容易,只需跨过一条黄河即可,但是从南面西面进入青州,在山重水复。 “那咱们追还是不追?”刘遵扛起大斧,在亲卫的协助上披甲。 刘道规望着对面,拜闾丘羡和邓启方所赐,燕军士气极其高昂,如今又是人多势众,追出去没什么胜算。 慕容德打了一辈子的仗,肯定严防死守,等着自己前去突袭。 说的难听一些,慕容德现在是光着脚,而自己穿着鞋。 手上捏着两三万流民,已经吃到了第一块肥肉,以步军去追杀骑兵,刘道规脑子还没有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拦不住,他要去就让他去吧。”刘道规将希望寄托在辟闾浑身上。 此人也经过大风大浪,只需要他拖住一段时日,再追击也不迟。 如今局面,刘道规稳坐钓鱼船。 西面姚兴,东面慕容德,谁露出疲态,就去对付谁。 刘怀慎道:“慕容德退走,对我们而言是好事,将豫州拱手相让,我军压力大减,正可训练义从军,储备粮草,以观敌衅。” “不错,以不变应万变!”刘道规一拍大腿。 辛恭靖守住了洛阳,便是刘道规最大的筹码。 两个时辰后,燕军浩浩荡荡的向北而去。 上万辆木车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战马仿佛长堤一般护卫左右两翼。 号角响彻荒野,对峙的这两个月,慕容德声势越发骇人了。 拓跋珪在参合陂坑杀六万燕军,固然是神来之笔,一举打断了燕国的脊梁,但也非常不得人心。到目前为止,河北人处于混乱状态。 之前因为大兵压境而不得已投降拓跋珪的郡县,在大军离去之后,重新叛变。 北面的胡人各部,也纷纷南下,投奔慕容德。 拓跋珪拿下邺城之后,进攻乏力,偃旗息鼓,让辽西的慕容策、慕容农等人喘了一口气。 黄河以南司豫兖徐,投奔他的人也有不少,都是一些散布在江淮的胡人部落。 尤其是匈奴人,在洛阳、豫州一带极多。 刘道规没想到中原之地有这么多的胡人,仿佛是一夜之间从地里面钻出来一样。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已经深刻的改变了这片大地。 司马家前前后后打了十六年的烂仗,耗尽了华夏的元气。 如果没有冉闵的杀胡令和桓温的北伐,只怕北方的汉人要绝种了…… 招收的流民中,其实也有不少羌氐和匈奴人,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相貌与华夏大同小异,基本汉化。 其中的匈奴人,将汉高祖、蜀汉刘备当成他们的祖宗。 刘道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一千年前已经有过华夷之辩。 这时代的人也根本不在意这些。 很多地方匈奴人、晋人、氐人混居,一同耕种,一同出战。 经过无数血泪和苦难,北方诸族融合归于华夏,已是大势所趋。 而这些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给一匹骡子或者驴子便是骑兵,提着两把菜刀,便是步卒,稍加编制,刘道规便弄出一支万人规模的步骑。 与折冲府一样,设司马、督护、主簿等职。 官长以上的军官,全部由虎贲担任,再派三名老卒。 也就是一个虎贲带领一百义从,既能增强他们的战斗力,也能加强对他们的控制。 每两天训练一次,其余时间屯垦荒地。 人以食为天,聚集在开封周围的人马将近三万,每天吃喝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虽然有各县各坞堡的支持,但这场大战不知道要拉场到什么时候,不能坐吃山空。 半个月后,斥候从北面赶来,“报——慕容德在东平击败魏国毗陵公拓跋顺,俘斩四千余众,魏军退回河北!” 毗陵在吴郡,毗邻京口,拓跋珪当初还在漠南时,就封了陈留公,如今拿下河北,又封毗陵公,足见其野心之大。 刘怀慎惊讶道:“这慕容德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之前在邺城,他就击败了拓跋章和拓跋仪,此人既有兵略,这一战打赢,只怕青州辟闾浑守不住。”刘道规心情有些复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慕容德是燕国硕果仅存的老将。 若不是慕容垂强行扶他的宝贝儿子,燕国不至于落到今日模样。 刘怀慎道:“我倒觉得慕容德拿下青州也不是什么大事,必定会成为拓跋珪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以作为我们北方的屏障。” 从南面东面进攻青州,被济水和泰山阻拦。 但若是从冀州进攻青州在非常容易,无论是石勒攻曹嶷,还是慕容恪攻段龛,都轻而易举。 相反,豫、兖、徐三州有淮、颍、汴等河流连接,互相之间联系紧密。 “你说的不错,都说青州是东秦,可比关中,实则青州是一个口袋,进去容易,出来难,迁居此地的势力,从来没有成事的。” 刘道规已经在豫州站稳脚跟,有所得必有所失,现在的实力,泰山之北的青州顾及不到。 高珣道:“既然慕容德退走,我军可以顺势拿下滑台!” 滑台就在开封之北。 此地战略价值不言而喻,是黄河南北的要冲,与对面黎阳、枋头相望。 更重要的是能激励中原人心,提高声望。 “传令两日之后,进攻滑台!” 刘道规做了两手准备,一面令毛德祖王仲德率骑兵跟在慕容德之后,防止他忽然杀回来,一面向河北派出斥候,打探魏军动静。 第二天晚上,北面的消息传回,拓跋珪忙着迁都平城,营建宫殿、宗庙、社稷,准备登基为帝了。 从慕容宝进攻五原开始,大战持续了两年,魏国拿下并州,攻占半个河北,已经露出疲态。 拓跋顺惨败于慕容德,一方面是慕容德的确了得,另一方面,则是魏军后继乏力。 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南下。 而慕容德的精力都放在青州,滑台只留下三四千人马。 刘道规将一万两千义从军摆在前面,以实战训练他们,七千建威中兵跟在后面。 两万大军,虽没有慕容德那种惊天动地的气势,但也士气高昂。 尤其是义从军,听到了军府的赏赐后,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 “破阵、先登、斩将、夺旗,得其一者,连升三级,赏钱一万缗,粮五百石,分田三百亩,赐宅邸一座!” “杀敌一人,是为一柱功,得钱三百,粮一斗……” “伤者抚恤一石粮,阵亡者家眷分田三十亩,子嗣由军府抚养长大……” 各军的督队、督官大声宣扬着。 刘道规混了这么多年,认定一个死理,一百句口号比不上一文钱。 口号要有,赏赐绝不能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钱粮给到位了,奴隶也能变成杀神。 果然,义从军中立即有人发出野兽般的呼嚎:“杀!” “杀——” 士气立即被点燃,吼声一浪接着一浪。 前方晨风中的滑台城瑟瑟发抖。 不过这座城被翟辽加固过,城高池深,如果守军誓死抵抗,必然要费一番功夫。 刘道规最不愿意打的就是这种攻城战,纯粹拼消耗,拿人命去填,但在中原地界上混,攻城战必不可少。 刘怀慎督促民夫将一百多辆撞车、云车推了上来。 黄、玄、白、赤四色旌旗招展,上面的猛虎张牙舞爪哈,栩栩如生,威武不凡。 旌旗之下,军列如山。 八幢虽然废除了,但旌旗却留了下来。 经过一个多月短暂的训练,义从军倒也像模像样,至少能认清自己的旗号颜色。 旗号指向哪里,他们就杀向哪里。 滑台城之北,黄河涛涛,仿佛一条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黄河之北,大地苍茫,刘道规总算推进到了此地,若是能踏过黄河,便不枉此生了。 不过这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北伐是人心所向,也是江左的大趋势。 “报——北面出现魏军!”斥候在这个时候飞奔而来。 刘道规一愣,望向北面。 烟尘滚滚之中,一支骑兵仿佛长蛇般奔来,肃立在北岸上,默默的观察着南岸。 粗略估计,不下五千余众。 一面高高的“于栗”旗号利于河畔,旗下一将,手持一杆黑色长槊,威风凛凛。 高珣脸色一变,“莫非是攻破信都的于栗磾?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 刘遵道:“魏军都来了,这滑台怕是难取了。” 滑台是中原门户,魏军当然也知道它的重要性。 而他们的加入也让这一战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刘道规不能快速拿下滑台,就会面临两面夹击的窘态。 “这年头谁都敢吹嘘自己有万夫不当之勇,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胆量渡河一战,传令,攻城!”刘道规挥手。 (本章完) 第265章 克 第265章 克 到嘴边的肥肉肯定不能让别人吃了。 魏军骑兵虽然厉害,但与滑台隔着一条黄河,现在是五月,黄河水充沛,魏军都是北方胡人,不识水性,也没有准备渡河的工具。 所以刘道规他们是虚张声势。 当然,即便魏军渡河,刘道规也不怕,手上两万人马,士气正盛,完全可以与他们堂堂正正的打一仗。 这一战还有另一层意义,那便是激励洛阳守军的士气,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立无援。 “拿出我北府军的斗志来,让胡人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万夫不当之勇!” 既然魏军想窥探己方的战力,刘道规就拿出狠劲来,让他们 咚咚咚—— 战鼓轰鸣而起。 在虎贲的鼓动下,义从军重新亢奋起来,眼中只有这座城池。 “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没等后方云车撞车推来,他们就扛着长梯顶着木盾冲了上去。 城墙上箭如飞蝗,遮天蔽地,尸体很快就填平了护城河。 慕容德虽然走了,但滑台是他的后路,肯定会留一手。 不过箭雨再大,也浇灭不了义从军的热情。 似乎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惨烈场面,在虎贲的督促下,一个个奋不顾身向上攀爬。 箭雨稀落起来,但城墙上抛下一颗颗的石头。 将攀爬的义从军们砸的血肉横飞。 在鲜血的刺激下,他们越发凶悍的往上爬。 也有几十人吓破了胆,想要逃命,被身后的虎贲一刀砍掉了头颅。 “后退一步者死!” 虎贲就是义从军的骨干,有他们在,义从军就能立起来。 “杀——” 吼声越发高亢。 这时刘遵率领一千甲士推着云车和撞车上前。 轰隆—— 瓮城门被撞的吱呀作响,守军不得不将更多的兵力调过来。 但顾此失彼,云车顶在雉堞上,北府精锐鱼贯而出,跃上城头,与守军绞杀在一起。 短兵相接,便是北府军的长处,燕军完全不是对手。 北府老卒人高马大,平均高出燕军一个头,人人龙精虎猛,装备将领,手提短斧、锤、戟等重兵,三三两两互相配合,抡起砸下,脑浆与血肉其飞,七八个燕军抵挡不住。 城头散开一蓬蓬的血雾,将雉堞和旌旗都染红了。 这时瓮城也被撞开了。 刘遵顶着箭雨和落石第一个冲进去,一斧头砸在内城门,门虽然没被砸破,但爆出一声巨响。 无论中军还是义从,无不士气大振。 城墙上燕军面有惧色。 迟疑之间,内城门也被撞破了,刘遵领着甲士冲上城楼。 到这个地步,攻城战基本结束了。 城墙上立即跪倒一大片,“我乃晋人,不要杀我,我投降!” 刘道规循声望去,大喊的那人满头小辫,满脸络腮胡子,分明是个杂胡。 见北府军没杀他,立即捡起刀剑,冲向还在负隅顽抗的燕军…… 不管是胡人还是晋人,都想活下去。 “破了!” 随着几声欢呼,城墙上燕军纷纷扔下兵器,跪在地上。 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攻破滑台。 没有刘道规想象的激烈,这支燕军没有斗志,慕容德走了,扔下他们,心怀怨念,遇到挫折,也就顺势投降了。 而且鲜卑擅长骑战,不擅攻城守城。 为胡人守城攻城的,大多是晋人。 黄河之北,那支骑兵一阵躁动,战马嘶鸣,见城池已破,勒马便走。 刘道规判断的没错,他们只是来虚张声势的。 滑台刘道规吃到的第二口肉,整个兖州就只剩下濮阳、济阳、济北三郡。 大军入城,城内粮草不足百石,牛羊等牲畜也只有千余头,不过军械非常多,尤其是羽箭。 刘道规当即下令宰杀牲畜,犒赏全军。 这一战,义从军表现的非常不错,若不是他们悍不畏死的往前冲,滑台不会这么快拿下。 虽然伤亡了两千七百多人,但经过战火的淬炼,算是真正成军了。 这年头伤亡不可避免。 慈不掌兵,刘道规早已习惯了,下令收殓阵亡士卒的尸体,葬在城外,遵守承诺,抚恤他们的家眷,分田。 事实上,这些义从比刘道规更淡漠生死,大口吃肉,大声欢笑…… 滑台拿下,刘道规获得在黄河以南的战略支点。 向西可以驰援洛阳,向东,可以窥伺慕容德。 如果慕容德进攻青州不顺利,等待他的就是刘道规的屠刀。 辟闾浑也在青州坚壁清野,将百姓迁到广固,派大将任安扼守济水,司马崔诞戍守薄荀固,派平原太守张豁守柳泉。 一左一右,拱卫广固。 刘道规写了一封密信,令人快马奔赴广固,说只要他能坚守三个月,慕容德粮草断绝,到时候自己引军趁其后,必定除掉慕容德! 广固城建在尧王山东侧,北濒洋河,因其有大涧甚广,因以为固,故名广固城。 辟闾浑经营十余年,兵多粮足。 而慕容德仓促东进,没有攻城器械,三个月绝对不难。 两日之后,孟干之带来最新消息,“将军,燕军忽从博平渡过黄河,攻入清河郡,与慕容镇、慕容达二军汇合!” “清河郡?莫非慕容德不攻青州了?”刘道规令人取来舆图。 清河郡西与魏郡、巨鹿郡相接,东与平原济南郡相连。 慕容德窜入此地,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准他的意图。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杀回河北,极大提振了各路燕军的士气,让占据太行山以东的魏军压力增大。 “再给辟闾浑送一封信过去,提醒他定要当心,慕容德会合慕容镇、慕容达实力大增。”刘道规觉得慕容德没胆量与拓跋珪争锋。 当初他占据邺城,拥有半个冀州,都不敢放手一战,如今手上一群残军败将,更不敢动手。 刘怀慎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 文采比不上戴耆之,但胜在简单直白。 能做的,刘道规已经做了,辟闾浑只要咬牙坚持,慕容德绝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西面形势如何?” “秦军连续猛攻,全都被辛恭靖挡住了,秦军伤亡颇大,秦主姚兴围而不攻,屡次劝降,许以高位,遭到辛恭靖的痛斥,说宁为国家鬼,不为羌贼臣。城中守军皆有死战之志。” 孟干之满脸钦佩。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最应该的沦陷的洛阳,竟然没有倒下,挡住了十万秦军猛攻。 刘道规在豫州的压力大减。 形势似乎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大军休整三日,三日之后,随我驰援洛中!” 辛恭靖的价值比辟闾浑大,对刘道规而言,中原也比青州重要的多。 慕容德入青州,就像一条泥鳅主动钻入罐子中,进去容易,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刘道规厉兵秣马,将义从军中勇猛杀敌者转入建威中军。 这些人的战力并不差,只要钱粮给足,在战场上更是勇猛无畏。 一番挑选,建威中军增加三千四百余中,刘道规更是当着其他义从军的面,分给滑台、开封周围的田地,以及城中屋舍。 按照老规矩,没结婚的,由军府负责分配女人。 这年头战乱频仍,男人战死,女人反而生存率高一些。 滑台城中就有两千女人。 无恒产者无恒心者。 士卒也是一样,分给他们田宅,才会誓死守护这片土地。 “将军乃我等再生父母!” “能入将军麾下,实乃三生之幸也!” 这些勇士,在战场面对敌人的刀林箭雨没有哭,面对尸山血海也没有哭,如今分了他们田宅,一个个竟然嚎啕大哭。 一番操作,义从军的忠诚度直线提升。 在刘道规心目中,他们不仅是士卒,也是袍泽,这是活生生的人,那只要是人就都会有正常的欲望。 治大国若烹小鲜。 治军也如治家一般,只有将士卒们当成手足,他们才会真正的为自己卖命。 反正跟着刘道规,有吃有喝有女人有田宅,立下战功,还能升上去,别说是晋人,就是那些匈奴勇士、杂胡豪酋,也纷纷拜倒在刘道规面前。 滑台城中,士卒们整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异常亢奋。 眼看就要出兵,河北岸却派人来了。 “我国世受晋室大恩,接受朝廷册封,当年与刘愍公一同抵御匈奴人,今闻足下收复滑台,特来恭贺,进献良马五十匹。” 这个魏国使者一看就是晋人,穿着一身儒袍。 而他口中的“刘愍公”,正是当年与祖逖一起闻鸡起舞的刘琨,与拓跋珪的曾堂祖拓跋猗卢结为兄弟,鏖战河北,可歌可泣。 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来送礼,刘道规也不好板着脸,跟晋室有仇的是慕容氏,而非拓跋氏。 “足下有话不妨明说。” “将军果然痛快,慕容德思虑山东,已为两家之患,将军若是出兵,我家愿助一臂之力!” 竟然是为慕容德来的。 慕容德忽然杀入清河,召集燕国残余,实力复振,魏军一定是感觉棘手了。 之前东平一战,拓跋顺大败,更引起了魏国的忌惮。 拓跋珪忙着迁都登基,这个时候顾不上慕容德。 而刘道规当着魏军的面,两个时辰攻破的滑台,震住了魏军,也高看刘道规一眼。 强者只会尊重强者,当年刘牢之杀入河北,手上也才两万北府军,两次击败慕容垂的十万大军,所以刘道规手上三万人马,放在北国,谁都不敢轻视。 彭城刘氏就是最大的招牌。 别看北国动不动就几十万人马,战力还不一定比的上两万北府军。 “实不相瞒,我军粮草不济,士卒亟需休整,无力再战,足下请回。”刘道规兴趣不大。 现在的慕容德就像疯狗一样,谁上去谁死。 魏国鼓动自己上,也没安什么好心。 使者目光一闪,“将军可要想清楚,一旦慕容德在青州站稳脚跟,必为淮泗之大患。” 这人应该是摸过自己的底,说话都是冲着要害来的。 “这就不劳足下多虑了,慕容德如今屯兵清河,对河北威胁更大,魏燕乃是世仇,此人崛起,定会挥兵北上,报灭国之仇。” 刘道规最擅长就是讨价还价。 是对方先找过来的,反正无论如何,刘道规绝不会这个时候冲上去。 使者笑道:“将军果非常人也,既然如此,不如两家约定,一旦慕容德进攻青州不利,同时出兵侵袭其后,何如?” 这才像盟友的样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刘道规对这个使者的兴趣更大。 说话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一看就是个人物。 “在下崔宏。” (本章完) 第266章 命 第266章 命 “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都是河北数一数二大族,人才辈出。 但节操也是碎了一地,最先跟着刘琨抵御匈奴人,后被石勒击败,半推半就,降了羯赵,羯赵覆灭,又在前燕任职,前燕覆灭,投奔前秦、翟辽、慕容垂。 如今摇身一变,又跟着拓跋珪混。 比起辛恭靖,清河崔氏实在一言难尽。 提起清河崔氏,崔宏眼神掠过一丝惭愧,倒也有自知之明,“乱世飘萍,苟活于世,先祖蒙羞。” “我已收复滑台,假以时日,必能北伐,恢复中夏,胡人自相残杀,兴亡忽焉,足下不如留下,与某一同克复神州。” 刘道规真诚邀请。 如今手上太缺少治才了,尽管士族们的节操有亏,但才能也是实实在在的。 另一面,刘道规也想得到清河崔氏的支持。 无论南北,都离不开士族。 当年的刘渊、石勒、石虎、慕容廆、慕容皝、苻坚,都是如此。 崔宏眼神柔和不少,盯着刘道规,眼神有些萧索,“永嘉以来,南朝屡次北伐,那一次成功过?当年先祖也对朝廷寄以厚望,只可惜司马氏并无恢复神州之意,将军虽有雄才大略,只可惜出身寒微,势单力薄,根基太浅,前有魏秦燕等强国,后有晋室掣肘,无能为也,在下为将军计,不如经营彭城,割据淮泗,江左有变,可成桓温之事,如是不能,则小心经营,三代之后,彭城刘氏可为高门,此乃命数也。” 他的话其实并没有错。 凭刘道规现在的势力,想要恢复中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旦北方稳定,黄河以南的中原腹地,最先受到打击。 魏秦两国君主都不是泛泛之辈,一个有天命加身,两三年间便推倒了如日中天的魏国,一个在关中励精图治, 这是士族惯有的想法和眼界,刘道规最多也就成为另一个桓温而已。 刘道规却笑了,“我以为足下能有何高见,没想到都是一些迂腐之言,口口声声命数,岂不知我一介寒门,数年间便能横跨两州,便是最大的命数,天道无常,事在人为,胡人当年不也匍匐在汉魏脚下乞命么?如今不过一时得势而已,且看他日域中,究竟是谁主沉浮!” 恢复华夏,不是某一个人的夙愿,而是麾下千千万万人的共同愿望。 刘道规始终相信,这片大地上的华夏男儿,还有血气在身,还愿意北伐,夺回他们的曾经的土地和家园。 某种程度上,南北士族都是一样的软弱。 南方醉生梦死,北方摇尾乞怜。 但时代的剧变,已经催生一股新的力量,刘道规便是这股力量的代表之一! 崔宏目瞪口呆。 而周围将士、军吏无不眼神振奋。 “道不同不相为谋,足下可回,两家联盟之事,我同意了。”刘道规对此人失望起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如今刘道规也需要维持北面的稳定,更不可能羁留此人。 放他回去也无妨。 崔宏道:“世人皆为门户计,为何将军要逆天而行?难道不怕粉身碎骨?”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道规以北伐起家,方才走到今日,不可能半途放弃,北伐才是最大的天命! 当年桓温看清了这一点,由一介小士族成为江左高门,但他毕竟是士族,无法走出自身的局限,终究选择了自己的门户…… 崔宏愣了一下,终究是低下头去,眼神不敢对视,躬下腰,拱手一礼,“后会有期,在下先还要去建康递交国书……” “恕不远送!”刘道规挥挥手。 崔宏缓缓退出堂外。 刘遵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要不然呢?他的家室都在河北,强行留下,也不会为我们效力。” 魏国也不会因为失去一个崔宏而衰弱下去。 拓跋珪派他来结好自己,与晋室建交,治国能力和眼界高出慕容垂不少。 眼下的魏国的确需要休养生息,而他们现在的敌人不是刘道规,刘道规的敌人也不是他们,两边也算各取所需…… 建康。 刘牢之虽在山阴按兵不动,但刘裕站了出来,屡次大破孙恩,让江左转危为安。 如今的局面,刘牢之镇守三吴八郡,妖贼不敢侵犯。 刘裕转战江东各地,屡战屡胜,俘虏妖贼数万众,贼势大不如前。 这一切让司马元显又蠢蠢欲动起来,刘牢之虽然与他离心离德,但高素、诸葛侃、刘轨、竺谦之等北府将领逐渐被他笼络。 建康周围聚集的北府军将近三万,司马元显这两年也招募了不少新军,实力增长之后,越看西面的桓玄越不顺眼。 “桓玄以刁畅镇守襄阳,自设武宁郡和绥安郡,安置蛮民和流民,以皇甫敷、冯该等驻湓口、姑庶,封锁长江漕运,借口讨伐妖贼,欲出兵江左,不臣之心,江左妇孺皆知。” 司马元显早就对桓玄不满了。 之前有妖贼作乱,不得不隐忍,如今妖贼大势已去,便再也忍不住了。 形势也非常明显,司马元显不攻桓玄,桓玄迟早会攻打他,两边走就水火不容。 而这两年桓玄厉兵秣马,积蓄粮草,打造军械,封锁长江,已经对下游的建康形成了巨大威胁。 司马元显若能击败他,不仅能缓解朝廷的困境,还能让他再往上走一步,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 不过王恺、王谧、谢重、庾楷这些士族却并不如往常那般热情。 王谧拱手道:“如今妖贼之势方消,当休养生息,遍施仁政,以收人心,再整肃北府,提拔有功将士,收敛军心,彰显殿下恩德,尔后选一良将,溯江而上,无往而不克!” 桓玄占着长江上游,兵精粮足,但司马元显也并非没有优势。 大义名分都在他手上。 桓玄几次试探,都不敢主动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司马家经过这几次大乱,虽然笼络了北府诸将,但正处于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更不应该主动招惹桓玄。 拖下去反而对司马元显更有利。 “那你说要等到何时?等到桓贼羽翼丰满?等到桓贼兵临建康城下?”司马元显满脸潮红。 这两年荆襄在桓玄治理下不断壮大,士族纷纷投靠,让他寝食难安。 耗下去,桓玄就会像当年的桓温一样,兵不血刃的拿下朝廷大权。 到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皇帝司马德文都可以安然无恙,不过是重新换一个主人。而他司马元显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多年内斗,司马元显最清楚其中利害。 “臣非此意,只是眼下时机不合适。”王谧被他顶了几句,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时谢重拱手道:“殿下欲攻西府,要害在刘牢之,不如为其加官进爵,以安其心。” 毕竟是谢家人,最了解刘牢之的想法。 刘牢之胸无大志,给他一块肉,填饱肚子,就能稳住他。 不料旁边的张法顺却道:“刘牢之在山阴裹足不前,居心叵测,如今他已是北府都督,还要怎么加官进爵?莫要忘了,他再怎么骁勇善战,也只是一寒门出身,难道要与诸位并肩么?” 这番话直指众人的要害。 让一个寒门出身的武人与他们平起平坐,比让他们吃一个只苍蝇还要恶心。 南渡八十年,就没有这种规矩。 而且刘牢之的表现也的确让人失望,若不是刘裕打赢了蒜山之战,只怕妖贼早就围住了建康。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江左就这么大,一大块肥肉被桓玄吃了,如今还要给刘牢之分一块,这让在场的高门更无法接受。 “张长史可有妙策?”司马元显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谋主身上。 张法顺道:“以属下之见,可令刘牢之杀桓谦以证其心,尔后用其为前锋,殿下率北府诸将为后,可传檄西府,召忠义之士起兵里应外合,桓玄必亡!” 桓谦现在是吴国内史,挨着刘牢之。 刘牢之杀了桓谦,就与桓玄反目,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与桓玄血战。 尽管在场的人都看不起刘牢之的出身,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兵略,也无法否认刘牢之的重要性。 慕容垂死后,刘牢之的名头越发响亮了。 不过这种绝户计,司马元显犹豫不决,桓谦是桓冲的儿子,跟他关系一向不错,两人经常一起玩乐。 “此计太……不近人情,可有他策?” 桓冲名声不在谢安之下,在士族中影响很大,杀他的儿子,司马元显就坏了士族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没有士族的支持,司马元显这个琅琊王也坐不稳。 张法顺早就猜到司马元显不会采纳,“既然殿下不忍心,当以高官厚禄引诱刘牢之入建康,夺其兵权,除掉彭城刘氏!” “什么?”司马元显深吸了一口气。 但王谧、谢重、庾楷等人却波澜不惊,似乎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刘牢之当初可以背叛王恭,那么现在就能背叛司马元显,刘牢之成了最不稳定的因素,没有之一。 时代又一次将刘牢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本章完) 第267章 叛 第267章 叛 山阴。 刘牢之已经准备率军返回京口,妖贼势弱,让他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 而西府与朝廷的内斗越来越剧烈,北府也就越来越重要。 “朝廷近日可有动静?”刘牢之跨上战马,髀肉复生,磨的非常不舒服。 这两年说是都督三吴八郡,实则是养老, 刘裕追着孙恩,一路从晋陵砍到了吴郡、会稽、临海,哪里有孙恩,他追杀到哪里,根本没刘牢之什么事。 “听说朝廷又从江北招募了两千流民勇士,加入禁军之中。”何无忌驱马上前。 刘牢之不屑一顾,“哼,司马元显纵有十万大军,还不是镜囊饭袋。” 说出这些话明显是对司马元显不满。 讨伐妖贼,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不是他率领两万精锐坐镇在后,刘裕早就被妖贼生吞活剥了。 但朝廷只重赏了刘裕,也没有赏赐他,这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屈辱。 心心念念的扬州刺史也一直没有到手。 没有扬州刺史加身,刘牢之就成不了高门。 何无忌道:“琅琊王纵然无能,然则高素、诸葛侃、刘轨等人并非庸才,依外甥所见,西府与朝廷必有一战,都督当主动请缨,讨伐桓玄,一来可以统合北府诸将,二来可以缓和与朝廷的关系。” 其实维持眼下这种斗而不破的局面,对刘牢之最有利。 朝廷因为忌惮桓氏,不敢一脚将刘牢之踢开,相反还要倚仗他。 这个时候如果刘牢之如果能够主动表态,站在朝廷一面,无论朝廷愿不愿意,肯定要将加强他的兵权。 之前坐视妖贼攻打京口,已经让刘牢之的威望受到折损。 打不打桓玄是两说,但立场一定要鲜明。 尤其是这个风起云涌的时候,已容不下骑墙之人。 刘牢之身为北府都督,一举一动都在两边的眼皮子底下。 “朝廷什么都没有,就想我为他白白卖命吗?”刘牢之冷哼一声。 “这不是为朝廷卖命,而是建立威信,收敛人心,上一次都督坐视妖贼攻打京口,北府诸将颇有怨言,幸有寄奴在蒜山大破妖贼,方才保住了彭城刘氏的名声。” “哼!” 越说起这个,刘牢之越是生气。 他本来想让妖贼冲到建康城下,然后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候战功有了,名声也有了,扬州刺史之位手到擒来。 没想到横空杀出一个刘裕,仅凭千余人就击败了十万妖贼,抢了他的风头,坏了他的好事。 何无忌满脸尴尬,“如今朝廷与都督已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桓玄出身西府,他若成事,就没有北府什么事了,一定会清除北府诸将。 朝廷就算对刘牢之再怎么不好,但还能让刘牢之坐稳北府都督。 “再看吧。”刘牢之不置可否。 “禀都督,吴国内史桓谦带着钱粮,说是来犒赏将士。”一名军吏满脸欣喜。 桓家非常够意思,动不动就犒劳北府军。 尤其是桓谦,三天两头往山阴跑,刻意巴结刘牢之。 “让他过来。”刘牢之神色缓和了许多。 何无忌欲言又止,还未开口,就被刘牢之打断了,“西府强盛,不在当年桓温之下,司马元显心胸狭窄,看不上我等寒门,却让我等为他卖命,岂有此理?这建康谁坐不是坐?我们何必急着掺和进去?” “如今形势,我们不掺和也不行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桓玄得势,岂能容我等?” “他这不是没有得势吗?有我在,江左自可无忧!” 行军打仗,刘牢之有绝对的自信,手上的这两万北府精锐,就是他信心的来源。 而桓玄,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乳臭未干,没经历过什么血战…… 荥阳。 刘道规两万大军屯于黄马关。 黄马关其实就是虎牢关,位于汜水镇虎牢关村、成皋城之西。 此地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刘道规攻克滑台,中原郡县俯首听令。 黄马关原本就是辛恭靖管辖,刘道规进驻,洛阳守军士气大振。 连秦军都按兵不动起来。 姚兴十万大军围困洛阳将近两月,久攻不克,士气大不如前。 西面的宜阳和南面的伊阙丢了,但北面的金镛和东面的偃师诸城还在。 金镛者,铜墙铁壁也,此城又名洛阳垒,是魏明帝曹睿在洛阳城西北建的一座军城,北靠邙山,南依大城,谷水绕城而过,城垣宽厚坚实,地势险要,是洛阳西北面的屏障。 守将夏侯宗之多次击退秦军,与洛阳互为犄角。 “传令,骑兵入洛中袭扰秦军,步卒大张旗鼓,在附近山头上立下旌旗,四处放出风声,就说北府援军已至!” 刘道规没有闲着,设置好粮道后,便开始吓唬秦军。 洛阳四面都是山川,进来容易,出去难,援军到了,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 刘遵得意忘形,“嘿,要我说就该一鼓作气,杀入洛阳!” “这一次咱们先礼后兵,去信一封给姚兴,问一问他比苻坚如何?当心氐秦死灰复燃!” 形势对己方有利,姚兴久攻不克,秦军锐气已失。 这个时候,其实无力再战了。 关中经久战火荼毒,苻登虽然灭亡了,但氐秦宗室还在,大部分投奔了仇池国,对关中虎视眈眈。 姚兴这人什么都好,却也学会了苻坚的毛病,收容了不少流亡势力。 以刘道规的观察,姚兴不可能长久留在洛阳。 刘遵道:“姚兴真会退兵?” “他不退最好!”刘道规现在是求之不得。 两个月未能攻破洛阳,现在援兵来了,更不可能。 信送出去了,毛德祖和王仲德的骑兵也出发了。 姚秦疆域,其实只有关中和陇东,没有养马地,秦军也是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 面对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北府精骑,几乎不是对手。 毛德祖和王仲德如入无人之境,接连击溃了洛阳以南的两支秦军。 不过姚兴收到信后,并没有退兵。 刘道规也不着急,这种局面他维持不了多久,只要洛阳没陷落即可。 己方粮草从豫州诸郡送来,而秦军粮草要从千里之外的关中送进来,十万大军的消耗,也是己方的数倍。 进入黄马关后,又有几支流民前来投奔。 洛中多山,有山就有流民和山贼。 刘道规愿意分粮食给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名声也响起来。 十天功夫,又有四五千人拖家带口来投。 人越多,声势越大。 长社、阳城、管城、怀城等十余县的守军也赶了过来。 刘道规麾下兵力膨胀到五万,虽然都是乌合之众,连兵器都不全,看上去与难民无异,但人多势众,也能吓唬吓唬姚兴。 他麾下的兵马也不见得多精锐,打了快三个月,连洛阳都没拿下。 “报,毛督护突袭金镛,击溃姚回部,斩杀六百众,解金镛之围!” “报,秦军撤去洛阳东面之围!” “细作传回的消息,武都氐部屠飞、啖铁等人杀了陇东太守姚回,掠走了三千多户百姓,占据方山反叛!” 似乎一切都朝着刘道规的预料发展。 魏燕秦,北方胡国,没有反叛才是怪事。 姚兴现在是处处漏风,洛阳攻不下,士卒疲惫,后方开始不稳。 “秦军为何还不退?”刘怀慎疑惑道。 “他不退,那咱们就进一步,洛阳城下见个真章。” 手上的人马多了,己方粮草也开始出现问题。 趁着现在士气高昂,刘道规干脆将大军领过去,碰一碰。 刚要下令,斥候飞奔来报,“禀将军,姚兴东进,奔我军而来!” “什么?”刘遵愣住了。 刘怀慎也是满脸不解之色,“莫非他要与我们决一死战?” 姚兴这个举动太出于常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交战不利,就会面临两面夹击的窘境。 关中混战,姚兴胜出,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他敢来,我们还不敢战吗?传令,全军戒备,派人向洛阳和金镛传信,让他们先按兵不动,切不可轻出,等我军令,再一同反击。” 刘道规只需坚守不出,姚兴必败无疑! “领命!”众将纷纷拱手,满脸亢奋,这一路走来,也算屡战屡胜,锐气正盛。 “若能擒杀姚兴,便是滔天之功!”刘遵哈哈大笑。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事情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过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天,两天,三天,姚兴行军异常缓慢,贴着洛水之南行军。 至偃师时,忽然南下伊阙。 这个举动让刘道规更加疑惑了,伊阙之南是襄城郡和南阳,是桓玄的地盘。 不过很快就有了消息,南雍州流民帅韦华、夏侯轨、庞眺等人率领襄阳两万多人叛晋投秦,杀奔襄城郡而来。 姚兴率五万大军出伊阙,南下接应。 闾丘羡和邓启方之前大败,葬送了豫州的守备力量,汉水以北正是兵力空虚之时。 而南阳郡和襄城郡与弘农郡相接,韦华、夏侯轨、庞眺等人的投降,非但葬送了这两郡,连襄阳都岌岌可危。 韦氏京兆大族,庞氏是陇西豪族,与姚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姚苌能在关中立国,本就得到了关中士族豪强的支持。 比起洛阳,襄阳的价值更大。 若是落入姚兴之手,相当姚秦一脚踩住了江东的脖颈…… “姚兴果然狡诈。”刘道规没想到姚兴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 如今桓玄正在与司马元显对垒,兵力都集中在长江下游,大战一触即发,暂时顾不上襄阳。 刘遵道:“那咱们追不追?” 刘怀慎道:“怎么追?伊阙在别人手上,我们根本过不去。” 刘道规想了想,南面谁胜谁败,其实都无所谓,但如果姚兴拿下了南阳和襄阳,形势就大大不妙了。 北府的根基在京口,门户其实在彭城。 西府根基在江陵,但门户却在襄阳。 襄阳周围是北方流民的大本营,人口极多,桓温当年就是在襄阳起的家。 “军府精锐随我从颍川郡绕行南下,跟在姚兴后面,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拿下南阳和襄阳。”刘道规平复心情。 这年头叛来叛去的,再正常不过。 姚兴南下,洛阳之围解了。 (本章完) 第268章 狼 第268章 狼 刘道规从荥阳绕行至颍川阳翟,而襄城郡已经望风而降,姚兴五六万人马,没受到任何阻挡,还获得了粮草。 “姚兴应是预谋已久,否则不会这么快。”刘怀慎脸色凝重。 弘农没了,现在南阳也快没了,崤函道上的城池关隘全被秦军掌控,秦军以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久守必失,洛阳没有晋室的支持,根本支持不住。 自永嘉之乱以来,洛阳就是各方争夺的核心区域。 “现在就看宛城,若能挡住秦军,我们还有机会重创姚兴。”刘道规心平气和道。 尽人事,听天意。 姚兴十万大军西进,晋国郡县纷纷投降,可见司马家的确穷途末路了。 “斥候可有消息传回?” 孟干之道:“姚兴封锁路径,我方斥候过不去,不知宛城现状。” “应该是没了。”刘道规不抱任何希望,朝廷在襄阳南阳侨置雍州,吸引了大量关中流民过来,其中不乏羌人。 自曹魏时代开始,关中就逐渐沦为羌氐的天下。 姚兴的秦国现在风生水起,对这些关中流民有极强的吸引力。 反观晋室,在一轮又一轮的内乱中,消耗的国力,连皇帝都能被妃子弄死…… 刘怀慎道:“我军倍道而行,或许还能抢在姚兴之前进入宛城!” 刘道规望着前方龙蛇起伏的山峦,升起一股莫名的陌生感,这里不是徐州兖州,地势复杂,己方仓促而来,贸然深入,容易中埋伏。 姚兴从关中群雄中杀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南阳的兵力本来就空虚。 而自己手上只有七千建威中兵,其他人马都甩在后面。 “兵法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罢了,不追了,就在此地安营扎寨。” 刘道规也算仁至义尽,解了洛阳之围,已经用尽全力。 不过安营扎寨也不是一件简单事情,周围几乎没有树木,豫州流民乱军人来人往,能砍的早就砍光了,附近土丘也都是光溜溜的。 要砍伐只能去西南面的山中。 而现在天色已晚,显然来不及。 “不就一天功夫?随便将就一下。”刘遵大大咧咧道。 周围将士连日赶路,也都满脸疲惫。 “没有树木,就掘土为垒,不可松懈,此乃军令!”身为主将,在这种事情上,决不能妥协。 本来就是人生地不熟。 中原形势复杂,除了晋军、秦军,还有乞活军、流民军、胡人部落。 刘道规扛着铁铲,亲自掘土。 士卒们再无怨言,有铁铲就用铁铲,没有的就用刀斧。 阳翟者,嵩山之阳也。 此地挨着嵩山,石块极多,士卒们用木车取回,堆在土垒之上,一座小小土城拔地而起。 按照老规矩,士卒分成三拨,轮流守夜。 刘道规在周围设置了十七处暗哨。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年头阴沟翻船之事太多,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先管好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与敌军争锋。 一整夜,除了狼嚎声,并没发生什么事。 刘遵还在埋怨多此一举。 到了中午,高珣带着三千义从军赶来。 毛德祖的骑兵也从南面赶回,“姚兴在郏县、襄城一带留下了五千兵马,挡住我们的去路。” 阳翟之南,便是汝水,襄城和郏县位于汝水上下游,互为犄角。 通往南阳郡的道路已经被阻断。 再绕,就要从东南的汝南郡了,路程增加了三四百里,士卒这么来回折腾,赶过去也成了一支疲军。 如果只有姚兴也就罢了,关键南雍州的这些流民,明显心向着姚秦。 晋室对北方流民如同猪狗,随意掠夺,边境上的晋军,杀其夫夺其妻女,流民心向姚兴一点儿都不奇怪。 “传令,返回滑台。”刘道规意兴阑珊。 这种局面不是自己能挽回的。 大军当即启行,缓缓向北。 而在西南的山梁上,几匹战马正在眺望着他们。 其中一人身穿匈奴人特有的皮氅,身高八尺五寸,虎背熊腰,却姿容俊美,眼神如刀,在众骑之间鹤立鸡群。 山梁之后,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悄然无声。 “莫非他们识破了我军的埋伏?”旁边的军吏惊讶道。 其实只要晋军再往前行军三十里,便会进入秦军的埋伏圈,姚兴在汝水周围布置了两万人马,就等着刘道规钻进来。 “彭城刘氏,名不虚传,即便昨夜入围,我们也未必留得下他,姚天王色厉内荏,虽擅谋略,并非雄主,竟然因为爱惜士卒性命,而不强攻洛阳,此等人物,岂是英雄?若给我刘勃勃十万兵马,莫说洛阳,河北亦唾手可得,拓跋珪以蛇吞象,正是虚弱之时,得河北,中原反手可下,何必在洛阳迁延日久!” 此人正是匈奴匈奴左贤王刘卫辰之子刘勃勃。 拓跋珪灭铁弗部,灭刘卫辰满门,刘勃勃因留在叱干部为质子,而幸免于难,后投奔姚兴。 姚兴见其生有异象,聪慧善辩,风度翩翩,以礼相待,拜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常参军国大议,恩宠超过勋旧。 只是姚兴绝想不到,他器重之人,竟然对他不以为然。 “将军所言甚是,这姚兴跟当年苻坚一个毛病,只知怀柔,不懂为君之道,以属下所见,秦国江山长不了。”随从的军吏大笑起来。 岂料刘勃勃却冷冷盯着他,“你笑什么?” 军吏笑容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我在问你笑什么?为何不回话?”刘勃勃本就身躯高大,不怒自威。 “我……” “姚天王也是你能胡言乱语的么?来人,拖下去,割了他的舌头!” “愿将军念在追随多年的份上,饶我这次,下次定不敢了……” 求饶非但没有唤起他的同情,还激起了他的凶性,刘勃勃脸上青筋暴起,“我平生最恨屈膝之人,给我五马分尸!” 几声马嘶,一声惨叫,山谷中又恢复了平静 肠子和内脏洒了一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随风飘散。 “晋贼退了,我们也退。”刘勃勃陶醉般的深吸了一口气,周围军将噤若寒蝉,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但正因为恐惧而秩序井然。 这种紧张气氛下,连战马都不敢随意嘶鸣。 (本章完) 第269章 势 第269章 势 回到滑台后不久,南面就传来消息,宛城果然投降了。 南阳城池坞堡,一大半归附姚兴。 襄阳风声鹤唳,扬武将军桓振和猛将皇甫敷率两千步骑主动出击,击溃秦军先锋姚详万余人马,俘斩三千,猛将皇甫敷还斩杀姚秦越骑校尉唐小方和积弩将军姚良国。 读完战报,刘道规惊讶不已。 西府果然不简单,面对姚兴的几万大军毫不畏惧,还斩了两员敌将。 这一战也让皇甫敷名声大噪,与冯该、苻宏、桓振号称西府四虎将。 冯该是老将,当年为洛阳守将,自陕城邀击,大败苻丕,俘获其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送到首都建康。 苻宏则是苻坚嫡子,当年苻坚一意南征,苻宏苦劝,未得苻坚采纳,太元十年(385年),苻宏率万余人马,大破西燕,俘斩三万,一战成名。 后苻坚听信“帝出五将久长得”谶语,决定出奔五将山,为姚苌所弑,苻宏带领前秦的皇室、外戚数千人投奔到东晋,被孝武帝司马曜安置在江州,官至辅国将军、九江太守,投入桓玄麾下。 另外一人桓振,勇猛无畏,因是桓石虔之子,在西府中名头最响,号万人敌。 西府与北府一样,也吸收了大量北方流民,战力强横,几千人马就能纵横天下。 姚兴吃了个大亏,士气低迷,又因征战已久,无力再战。 不过姚兴这人颇有苻坚风范,赏赐粮食布帛给孤、独、鳏、寡者,年过七十的人再赐以衣杖,流民感其恩德,一同迁回关中。 洛阳暂时稳住了,刘道规在豫州彻底站稳脚跟。 东面的濮阳、济阳城池、坞堡纷纷投附,刘道规如今实控兖州全境,并且一只脚踩在豫州地界。 陈留、颍川一半的城池也纳入治下。 刘道规立即赏赐有功士卒。 分田的分田,分宅的分宅,还为没成亲的许配女人。 一时之间人情大悦。 辛恭靖和夏侯宗之的来信中千恩万谢,两人都将家眷送了过来,托刘道规照顾,两人都知道洛阳的形势。说是要与洛阳共存亡,不累及家人。 滑台曾是翟魏都城,还算坚固,刘道规想将治所迁移过来,一来可以兼顾豫州,二来可以窥伺河北,其三,远离朝廷的是是非非。 将在外有所不受,以后天高皇帝远,能少受后方掣肘。 召众人前来商议,刘怀慎第一个反对,“滑台城池虽固,沦落胡尘已久,人口凋零,淮泗经营日久,与彭城相接,此乃根本,岂可舍本就末?” 高珣也不赞成,“若江左有变,将军岂不置身事外?此举自绝于北府,自绝于江左!” 刘道规一心想着北伐,的确没想清楚后果。 历史上,除了一个翟魏,滑台就没成过都城。 此地四通八达,敌军旦夕即至,风险实在太大。 虽然现在与魏国结好,但拓跋珪现在只是没有余力南下,等他消化完冀州和并州,迟早兵戎相见。 当年他借慕容垂的兵击败了贺兰、独孤、库莫奚诸部,崛起后,翻脸无情,在参合陂坑杀六万燕军。 跟这样的人“结好”,无异于与虎谋皮。 “是我思虑不周,既然如此,那就准备返回高平。”刘道规从谏如流。 最主要还是实力不允许。 中原胡人遍地,残破已久,翟辽和慕容德尚且站不住脚,更别说自己。 淮泗最大的优势是紧挨着彭城,刘道规身上还挂着彭城太守。 心意已定,便准备返回。 这一战虽然没有击溃姚兴,但守住了洛阳,拿下滑台,占据了荥阳、陈留、濮阳、济阳四郡,前后吸纳流民将近五万,也算狠狠吞下一块肥肉。 如今形势,秦国占据南阳、襄城、弘农诸郡,魏国攻下并州、冀州,燕国退缩在幽州青州一带。 就算不休养生息,也要处理内部的各种问题,短时间内不会有大战。 刘道规留下刘怀慎两千中兵三千义从军镇守滑台,其他人马返回淮泗。 滑台与开封有汴水相连,而汴水与颍水相通,都是属于中原运河,只是年久失修,很多河道淤堵住了,走不了大船。 刘道规寻思着什么时候将中原运河全部疏浚一遍。 运河通向何处,自己的势力就会延伸到何处。 手上的水军放在江左也许只是二流货色,但在中原则是无敌的存在。 不过这项工程太大,刚刚吸纳了这么多流民,先要解决他们的吃饭穿衣问题…… 刘道规正在思索,岸边一队斥候追了上来,“禀将军,慕容德忽然东渡黄河,进入青州,大将任安弃城而逃,潘聪不战而降,慕容德兵锋直指广固。” “青州完了……”刘道规一叹。 辛恭靖手上不到万人,守住了洛阳,辟闾浑手上至少两万精锐,六七万青壮,竟然一戳就破了。 手下将领逃的逃,降的降…… “这是慕容德的檄文,请将军过目。”斥候举起一道文牒。 船只靠岸,执戟郎沈庆之下船取来。 刘道规打开。 “孤慕容德,大燕昭武皇帝之胤,幽冀雄杰之后。昔中原板荡,羯胡倡乱,孤提三尺剑,率忠义之师,复燕祚于危难,拯苍生于水火。今携仁义之帜,入青州之境,非为拓疆掠土,实欲拯民水火,再立乾坤! ……孤举义旗,复三代之治,开日月新天,诛无道,悬明镜以照奸邪,砺霜刃以斩荆棘。凡助逆贼者,虽强必戮;顺天应命者,虽卑必赏!” 这份檄文写的霸气毕露,简直一句废话都没有。 燕国覆灭,慕容德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北渡黄河,吸收了慕容镇、慕容国等势力,麾下文武能人不少,连魏国都大为忌惮,而后忽然东渡。 辟闾浑这些年养尊处优,没怎么经历战火,自然不是敌手。 当初辟闾浑臣服于慕容垂,导致治下的人一直仰望燕国,慕容德几十万人马杀来,就算辟闾浑想抵抗,他手下的人也不愿…… 果然,两日后,青州的消息再次传来,辟闾浑放弃广固,也不管两万人马,带着妻子儿女和部曲,北逃投奔拓跋珪。 被燕国射声校尉刘纲追上,斩于莒城。 慕容德几乎兵不血刃,拿下了青州,立即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平。 以慕容钟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 立其妻段氏为皇后,建立学官,选拔公卿以下子弟及二品士门二百人为太学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