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江东从此无鼠辈》 第1章 海盐之谋 第1章 海盐之谋 汉献帝兴平元年,天下大乱,群雄割据,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已无一片净土。 关中之地,李傕、郭汜击溃马腾、韩遂之军,掌控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河北之境,袁绍与公孙瓒争雄于冀、青二州,绍以四世三公之资,广纳贤才,兵强马壮,渐成北方之雄,公孙瓒虽据幽州及青州大部,但其势已显颓象。 兖州区域,曹操击破青州黄巾军,收其降卒,占据兖州,连败袁术、陶谦,渐成一方之雄。 袁术败退九江,占据淮南。 荆州、益州、徐州之地,刘表、刘璋、陶谦等人据守一方,然无进取之心,唯求自保。 此时战乱相对较少的江东地区,则是盗贼横行,四分五裂。许贡、王朗、周术、严白虎、祖郎等人各据一方,数十股贼势夹杂其中,纷争不断。 位于江东吴郡西南的乌程县,地处太湖之滨,水网纵横,稻田连绵,乃是江东有名的鱼米之乡,商贾往来不绝,市井热闹非凡。 只是自从乌程被山贼出身的严白虎起兵占据后,便肉眼可见地萧条下来,境内横征暴敛,常有匪兵劫掠乡里,百姓苦不堪言。 然而,坐落于乌程县东的严府,却是雕梁画栋,奇山异石,俨然另一个世界。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严府正房大院便响起了打拳的声音。 一个十八九岁的高大青年,头戴平巾帻,身穿青色的袴褶,正在神情专注地练习一套西凉拳。 平巾帻兴起于前汉,平顶、包耳,是武官的标志性头饰。袴褶则是起源于赵武灵王推行的胡胡骑射,最初为骑服,由交领对襟的上衣和直筒裤组成。 青年姓严名毅,乃是严白虎的心肝独子,也是乌程有名的浪荡子,斗鸡走马,样样精通,美妇小娘,皆是所爱。 一个月前,严毅在石城山捕猎时,意外坠马受伤,不知为何,竟是性情大变,每日只在府中养伤,少有外出,至今已有月余。 在他身旁不远处,侍立着六七个奴仆和婢女,有的手拿巾帕,有的端着茶盘,皆是一副神态恭顺的摸样。 严毅打完一套拳后,长呼一口气,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环首刀,唰唰舞了起来,又练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结束今天的练习。 一名奴仆慌忙递上巾帕。 严毅接过巾帕,擦了擦脸,又从婢女手里取过青瓷茶盏喝了口茶,随口问道:“昨晚听府里人提起,这两日县里来了不少丹阳郡的百姓,是怎么回事?” 一个机灵的武师连忙回话:“少君近日养伤,卑下不敢打扰。据说是吴景奉了袁术之命,正领兵攻打丹阳,这些都是从丹阳郡逃难过来的百姓。” 严毅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沉声道:“孙家的那个吴景?” 武师恭声道:“正是,此人乃是孙坚妻吴夫人之弟,孙策之舅。孙坚死后,其部大半被袁术吞并,其余部曲便是由吴景和孙坚堂侄孙贲一起统领。” 严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身为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重生之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吴景渡江征伐丹阳的含义了,这意味着袁孙两家经略江东的序幕正式拉开。 “前世得了绝症,今生又要面临这样的处境,贼老天莫非是在和我开玩笑?”严毅暗自苦笑,内心生出几分死期将至的惶恐。 按照历史发展,吴景攻占丹阳不久,守孝结束的孙策便会去袁术处借兵,被袁术打发到丹阳募兵,为祖郎所败,随后依附袁术,为其攻占庐江,一年多后开始扫荡江东,大军过处,人马俱碎,战线很快就会推进至乌程。 届时,严氏核心成员将被孙策杀绝,无一生还! 严毅初时感到不解,为何孙策会放过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等人,却偏偏要置严白虎于死地? 近日他才醒悟过来,许贡、王朗等人都是士族,孙家初占江东,立足不稳,需要安抚士人之心,并且当时孙策是以袁术部将的身份攻伐江东,无论江北流亡士人还是江东本土士人,不少都与袁氏交往,孙策不免有些顾忌,而严白虎不过是一山贼,毫无政治根基和声望,被用来杀鸡儆猴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杀严白虎,如何能尽夺其近万士卒充实己军? 不杀严白虎,如何能震慑江东? 想通此节后,严毅顿时就放弃了投靠孙策的打算。 身为严白虎的独子,他不死,孙家怎么能够放心? 投降,不过是自取其辱。 终究是难逃一死,阎罗殿里已经提前备好名册了。 “鸟穷则啄,兽穷则啮,孙策又如何,谁要我命,老子就和他拼命!” 前世在病床上睁眼等死的经历,使得严毅格外珍惜这宝贵的新生,眼里凶光一闪,暗暗思忖起来。 “孙策在寿春,就好比婴儿在股掌之上,处处为袁术所制,一旦其渡江征伐江东,有了自己的地盘,立刻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地迅速壮大,所以对抗孙策的关键是不能让他顺利渡江,使其有立足之地!” “孙策从横江津、当利口渡江时,约有五六千人,以严氏军队的战力,至少要三四倍数量的部曲,才堪与孙策一战,但严白虎此时只有一万军,并且缺少独当一面的领兵之将,所以扩军、练兵、拜将是当务之急。” “乌程弹丸之地,养一万军就已弄得民穷财尽,要扩军,就必须先扩地扩民扩粮!” “吴郡太守许贡和即将上任的扬州刺史刘繇是前期对抗孙策的主力,要让严白虎和其达成同盟,一起对抗孙策。” 严毅边走边想,回屋洗漱一番后,依照往日惯例,先去拜见母亲徐瑛。 徐瑛年已四十,肌肤白润,眉目如画,岁月虽已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但是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韵,有种岁月沉淀后的温婉与从容。 此女乃是将门之后,其父徐茂曾为吴郡都尉,佩青色印绶,秩比两千石。 徐茂获罪而死后,徐瑛躲入山林,遇到同样落难的豪族子弟严白虎,一番机缘巧合之下,两个正在经历人生至暗时刻的年轻人便走到了一起,算是患难夫妻了。 徐瑛巾帼不让须眉,深得严白虎部属的敬重,加上母凭子贵,便是严白虎也要敬她三分。 “母亲,河共赋收得太高了,其他不算,光是布和绸就要每年缴纳三十匹,普通百姓怎么承担得起?你要给父亲好好说说。” “算赋和更赋收取的次数也要严查!” “近日要减轻徭役,让百姓们在春雨结束前把粮种播下去。” 严毅坐在榻席上,喝着香气扑鼻的羊肉汤,试图通过徐瑛去影响严白虎。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他发现徐瑛说话明显比他管用,实在是原主浪荡子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还要让你父亲联结许贡、王朗、祖郎、周术对不对?” “让他死了内附袁术的心,多提防孙家。” “好好好,我都记下了,今天就和你父亲说。” 徐瑛笑盈盈地看着严毅,想到后者近日的种种改变,内心欢喜万分。 母子俩正说着话,府内一名管事轻步走来,在屋门外站定,躬身道:“禀夫人、少君,吴县许郡守派来了使者,宗帅让少君去白虎堂陪同会客。” 此时江东共有吴、丹阳、庐江、豫章、会稽五郡,吴县便是后世的苏州,属于吴郡太守许贡辖下,人口十三万,吴郡郡治所在。 “吃个饭都不让人省心!”徐瑛柳眉一竖:“吃完再去。” “我吃饱了。” 严毅将碗里的羊肉几口吃净,拔腿就往外走。 若他所料无差,许贡遣使多半是为吴景攻打丹阳一事而来,因为一旦丹阳陷落,许贡辖地就将直面袁术的威胁。 说到许贡,此人虽然平庸,但其对汉末历史的影响可谓举足轻重。 历史上,正是因为许贡偷偷给献帝上表,将孙策比作项羽,建言献帝召孙策至长安幽禁,这才让本已放过许贡的孙策起了杀心。 而孙策也因杀死许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许贡的门客刺杀身亡。 暗暗感叹了一番这世间的因果循环,严毅在府中穿廊过堂,经过数座垂门,来到一处庭院。 院中朝北立着一面屏风,屏风上泼墨染绿,绘了松柏、山石、碧草,松柏间卧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白虎,白虎姿态矫健有力,前爪微抬,后腿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向猎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白虎的眼睛,乃是两颗罕见的夜明珠镶嵌而成。 屏风之后,是一座轩敞庄宏的大堂,飞檐斗拱,堂皇大气,正门上挂着一面赤金青地的大匾,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白虎堂。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扬州刺史陈温拜手书。 严毅走进堂内,只见主位榻席上跪坐着一个身材魁梧、脸颊长满浓密胡须的四十余岁大汉,此人便是坐拥乌程与白虎两城,在江东诸豪帅中声望颇高的严白虎了。 严白虎重利轻义,目光短视,但对严毅极为疼爱,这让前世在孤儿院长大的严毅对其感到失望之余,一月相处下来,渐渐也萌生了一些好感,内心可谓颇为复杂。 坐在主位右首第一席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瘦削文士,想必便是许贡派来的使者。 “拜见父亲!” 孝道乃是这个时代的核心价值观,在外人面前,严毅不敢大意,挺直腰板,双手向两边张开,平放并拢,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 “吾儿来得正好!”严白虎面露喜色,对严毅摆出的这副彬彬有礼的姿态很是满意,颔首笑道:“快来拜见李长史。” 严毅依言向李义作了一揖,后者连忙起身回礼,两人寒暄几句后,各自落座。 严毅的座位在左首第一席,正好方便他观察李义。 许贡三门客为主报仇,刺杀孙策的故事在后世极为有名,被后人引为忠勇的典范,只是不知眼前这位李义是否便是三人之一。 待严毅落座后,严白虎将目光转向李义,继续聊起之前的话题:“周昕当世隽彦,兵学渊博,麾下精兵两万,城池坚固,为何一月不到,便被吴景攻下?” 李义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敬意,似乎对这位周昕十分敬慕:“鄙人初时也是不解,吴景所率步卒仅有一万,骑兵不足五百,纵是孙武在世,也急难下城。后来方才知晓,此人见久攻不下,竟驱赶百姓攻城,周太守爱民如子,对左右说‘我虽不德,然百姓有何罪过’,于是解散部曲,将丹阳让给了吴景这厮。” 严白虎摇头叹息:“周昕糊涂,偌大城池,岂可因妇人之仁拱手让出!” 严毅听得眉头紧蹙。 李义涨红了脸,沉默半晌方道:“吴景此番攻下丹阳,必然助长袁术野心,袁军下一步的目标定是我吴郡,不知大帅有何打算?” 严白虎身体前倾,一双虎目紧盯李义:“许君有何打算?” 李义谦恭地微微垂首:“大帅与我家府君向来交好,值此危难之际,当同心协力,联手拒敌。乌程在西,吴县居北,两城相距不足百里,兼有震泽天然屏障,可呈掎角之势,互为援助。鄙人今日前来,便是奉吾主之令,欲与大帅结秦晋之缘。” 震泽就是后世的太湖,江东多有‘震泽之水,滋养吴越,千年不息,泽被苍生’等童谣传颂。 严白虎眼珠一转,侧身望向严毅:“吾儿意下如何?” 李义期许的目光也跟着投向严毅。 严毅微微一愣,反应过来,秦晋之缘,不就是结亲嘛。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忽然心念一动,意识到这是将严白虎和许贡捆绑在一起的绝佳机会。 若是答应,严许两家自然就成了姻亲,抗孙阵营立刻就有了雏形。 届时再将会稽王朗吸纳进来,顷刻间就能造出偌大声势,说不定连泾县祖郎、豫章周术等势力也有机会拉拢过来。 虽说不一定能敌住孙策,但孙策想要横扫江东,恐怕也没历史上那么容易。 至于是和许贡的女儿还是孙女结亲,女方年龄多少、相貌性格如何,在生死面前,也就无足轻重了。 严毅略一思索,就要同意下来,不料话刚到嘴边,严白虎已移开目光,朝李义笑道:“此事不急,容我考虑一二。” 历史上,孙策正是先消灭势单力孤的许贡,然后才挥师南下,将王朗和严白虎逐个击破。 严毅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只是严白虎话已出口,不便当众反驳。 “如此,便静候大帅佳音了。”李义躬身施了一礼,强压内心的失望,从袖内取出一卷简策,捧至严白虎身前:“吾主尚有书信在此,请大帅过目。” 严白虎接过简策,去掉封泥,摊开看了半晌,脸色阴沉得有若暴雨来临前的乌云,猛地将简策掷在地上,怒道:“吴景欺人太甚!” 李义脸庞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从容落座。 严毅不动声色地起身,捡起地上的简牍,观看一番后,差点没笑破肚皮,暗道吴景真是神助攻,脸上却是装出一副愤慨之色:“吴景好大的胃口,海盐县的盐场一向是由父亲和许君均分税赋,这厮张口就要索取三成,当我吴郡无人吗!” 简内说的是对严白虎极其重要的盐利一事。 两汉以来,先是桑弘羊推行盐场官营,后是光武帝刘秀废除食盐专卖法,以民制盐,官征其税,使得汉末官盐私盐并存,但不管是哪种方式,盐场收益都是政府财政的重要支柱,可谓暴利。 吴郡是江东最大的产盐区,郡内有三大盐场,分别位于吴郡东南沿海的海盐县、盐官县和太湖附近的沙中。其中盐官县的盐场已被王朗分走,产盐量最大的海盐县则是被严白虎和许贡所控制。 严白虎约有三分之一的军队是靠盐场收益养着,吴景此时来索取盐利,不啻于是在严白虎的身上割肉。 而在书信末尾,许贡提议由严白虎派三千军驻守海盐县,以绝吴景水师窥视之心,自己则率军坐镇吴县,正面应对来自吴景的威胁,情况紧急时,需严白虎发兵支援云云。 “既如此,我遣一千步卒,驻扎在由拳附近如何?” 严白虎强压怒气,思索片刻后,提出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方案。 由拳就是后世的嘉兴,位于海盐县以北约四十里。 严毅暗暗叹了口气,严白虎在大敌压境面前,兀自鸵鸟埋沙,既不想得罪袁术,又不想失了盐利,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李义脸上闪过一丝急色:“唇亡齿寒,还望大帅三思!” 严白虎拒绝之意显露无疑,沉声道:“此事稍后再议,李长史鞍马劳顿,且先到驿馆歇息。” 李义无奈,只能暂且告辞离去。 “吴郡防务,本就是严白虎应有之事,如此瞻前顾后,两家关系又岂能长久,时不我与,无论如何也要促成两家这次联手!” 严毅眼底闪过一抹凝重,待李义离去后,长呼一口气,起身道:“父亲,我军进驻海盐,将获三利。” 严白虎面露讶异之色:“三利何来,你且说说看。” 严毅整理了一番思绪,沉声道:“以昔日强秦之兵锐,始皇之雄才伟略,尚要远交近攻。袁术如今所占不过汝南、陈国、九江三郡,寿春更是四战之地,西临刘表,北面曹操、东接陶谦,时时有倾覆之危,袁术更是不如始皇远甚,此等骄奢狂肆之辈,以轻兵渡江征伐,却不向父亲知会,反让吴景来索盐利,分明是不把父亲放在眼里,欺人太甚!父亲若是与许郡守联手慑敌,一可显我吴郡同仇敌忾之心,二可涨我将士士气,三可安百姓之心,此一利也。” 严白虎陷入思索之中。 严毅接着又道:“袁术屡次败于曹操之手,两家势如水火,而徐州陶公沉疴难起,徐州乱象已现。袁术图谋徐州久矣,必伺机而动。袁术既要防备曹操,又欲入主徐州,何来多余兵力经略江东?父亲若只是以区区一千兵屯驻由拳,无异于示敌以弱,自曝虚实于袁术,必引来袁术窥视。反而是重兵进驻海盐,能让袁术知难而退,此为二利。” “吴景本是孙坚部将,非袁术嫡系,有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袁术命吴景攻伐丹阳,不过是存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吴景若是敢出兵海盐,就是孤军深入,自陷险地,犯了用兵大忌,父亲可一击破之,袁术也不会多在意。若是不来,世人也只会认为是吴景怕了父亲,于父亲声望有益,此三利也。” 随着严毅娓娓道来,严白虎的神色愈来愈郑重,等到严毅说完,这股郑重已转为狐疑。 他惊讶地望着严毅:“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在严白虎看来,自己那个蠢儿子是绝对说不出这些话的。 “这些都是孩儿内心所想。”严毅心不跳气不喘地回望严白虎:“父亲莫要以往日眼光看待孩儿,须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严毅原本是想循序渐进,逐步改变旁人的看法,以免过犹不及,引来无端猜疑,然而,危如累卵的局面和时间的紧迫已让他顾不了这许多。 性情大变又如何?妖祟附身的传言又如何?反正严白虎就这一个儿子,他怕个锤子。只要有着这层身份,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事,时间就是最好的过滤器,可以筛去谣言,让人适应和接受。 更何况,现在的他,又何尝不是严白虎等人所期望看到的?原主留下的记忆,让他可以轻易辨析出周围人对那个纨绔子的真实态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好得很!好得很!这才是我严白虎的儿子!”严白虎哈哈一笑,眼中的狐疑之色消去,转为父亲看到儿子有了长进时的欢喜和欣慰:“吾儿言之有理,既然有此三利,我便应了许贡之托,出兵海盐。” 严毅察言观色,不失时机地道:“我愿为父分忧,领兵进驻海盐!” 严白虎麾下虽有万众,但身边只有亲弟严舆一人可托事,一腔厚望早就寄托在了儿子身上,稍作思索便同意下来:“我打算让你叔父领兵三千去海盐,你就当一个佐军司马,随你叔父一同前去吧。切记每日要勤习兵阵之事,凡事多向你叔父请教。” 严毅心里一喜,眼下这个乱世,军队无疑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重生以来,他一直有种危机临身而无法作为的焦虑和不安,如果依托的对象是刘备,他乐于当一个刘阿斗,可是看着眼前的严白虎,再想到那个战无不胜的孙策,他顿感如芒在背。 “父亲,佐军司马太过拘束,能否让我独领一部?”严毅试探问道。 佐军司马秩比千石,属于中层军职,不过主要是协助主将统领军队,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单独领军。 严白虎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他就这么一棵独苗,不让严舆盯着,如何能放心。 “那么父亲打算给我几曲人马?”严毅又问。 严白虎想起儿子以往的所作所为,终归是不放心,沉吟道:“你初涉军务,应当先多看多学,两曲人马足矣。” 严毅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笑话,两曲人马怎么够,塞牙缝么。 父子俩讨价还价一番后,最后定为三曲人马,然而又在曲军候的人选问题上起了争执。 严白虎恨不得三个曲军候都由自己中意的人担任,严毅则恰恰相反,他要自己挑选。 又是一番讨价还价,严毅争取到了两个曲军候的任命权。 这个结果虽然不够满意,但已可接受。 走出白虎厅的时候,严毅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一颗心砰砰直跳。 今天的收获不可谓不大,不但说服了严白虎和许贡联手,还有了统兵之权。 三个曲,便是六百人,再加上后勤辎重人员,人数已经接近千员。 任何一个男人,想到即将拥有一支千人部曲,都不免会有几分激动。 在这个乱世,将领对军队的掌控权,可不是后世能比的。 养好了,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私军。 只不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特别是在严白虎的军队里,出色的将领更是凤毛麟角。 在领兵征战的能力上,严毅是有自知之明的,靠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和对历史发展的一些预知,让他纸上谈兵唬唬人,那是没问题的,但要真的让他领兵征战,那么被阵斩、被击溃这些词汇,多半就会在他身上发生。 想到这个问题,严毅血管里流淌的热血不禁渐渐冷却,心里多了几分沉重。 (本书地图在‘讨论帖’置顶处,对文中地理不熟悉的兄弟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第2章 领兵之将 第2章 领兵之将 严毅离开白虎堂后,径直去了书房。 书是君子六艺之一,也是在这个时代必须掌握的一项基本技艺,文而不武则弱,武而不文则蛮,读书可谓是立身的根本。 这具躯体的原主也是受过学的,只是贪玩好动,难以专注于书本,因此学而不精,随着魂消日久,一些有关学识的记忆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严毅自然不会任凭这些学识白白流失,每天都会上一两个时辰读书练字,巩固记忆。 书房内,深棕色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迭了二三十卷简策,每卷简策都被人细心地做了分类,放置书签以做辨识。 严毅在柔软的塌席坐下,耐着性子读了一会论语、毛诗,又翻阅了几卷汉书,最后取出一卷严白虎派人抄录的月旦评,兴致盎然地看了起来。 月旦评乃是汝南许劭、许靖等人所创,以品评人物、诗文字画为题,在中原地区蔚然成风,影响极大,一言可令人身价倍增、世俗流传,也可一言令人声名扫地,遭人鄙夷。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品评曹操的那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了。 许劭此时正在徐州避难,月旦评的品评对象便转向了徐、豫、扬三州,成为严毅了解江东人物的渠道之一。 “将乃军之魂,无魂之军,如同行尸走肉,治军的第一步,是要先把领兵之将确立下来。” 认真看完这一期的月旦评,严毅有感而发,在书案上铺开一张暗黄色的楮纸,磨好砚墨,手执毛笔,在纸页上缓缓写下甘宁、太史慈、诸葛亮八个字。 楮纸纸张粗糙,书写不够清晰,也不易保存,常常被他用来练字。 望着纸页上微微散发墨香的潦草字体,严毅眼中射出深深的渴望,注视良久后,微微一叹,提笔将字涂去。 “甘宁在巴蜀反叛刘璋,为刘璋所逐,现在应该是在逃往荆州的路上,太史慈也要一年后才到江东” “明年,诸葛玄便会就任豫章太守,诸葛亮也会随他一同前往,若是招揽不成,是囚?是杀?” 严毅一边思索,一边练字,又一一写下周瑜、刘晔、华歆、贺齐、陈武、虞翻、周泰等一连串名字。 等到纸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几十个名字,他才愕然发现,居然没有一个有望招揽的对象。 就连那些前世玩游戏时看不起的三流武将,此时对他来说,俨然也是求而不得的存在。 良禽择木而栖,严白虎出身低微,德薄望浅,辖地不过一县,这些人又怎么会看得上呢? 严毅的脸色既黯然又无奈,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压力。 “算了,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先在乌程征召几个可用之人再说。”严毅起身在书房来回踱步,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要说乌程有些名气的将领,无非严白虎和严舆两人。 除此之外,似乎.没了? 严毅心里一阵吐槽,思索再三,重新取来一张楮纸,循着原主的记忆,在纸上写下几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姒青、陈敢、范偃. “姒青,原主的扈从,据说是越王勾践的后裔,不过勾践已经死了六七百年,此人除了在几个山越小部族里有些名气外,地位连寒门都不如。” “陈敢,原是严白虎麾下的一名军候,攻伐乌程时轻敌冒进,陷入重围,突围后亲自断后,斩首一二十,身遭重疮而未死,战后降职为屯长。” “范偃,曾为长沙郡吏,其弟杀人,连累其母被拘于亭舍,母死于舍中,范偃怒而杀亭长及以下十余人,逃亡江湖,依附长沙人区星反叛,为孙坚所败,辗转投奔严白虎,任别部司马,战功卓著,但因整肃冒领军粮一事得罪了严舆,被严舆免去军职,受城旦舂刑。” 严毅一边筛选记忆里的信息,一边从柜槅取出火镰和燧石,生起一股火苗,将楮纸点燃,放入地上的一个瓷盆。 火苗窜了几下,转眼便将两张楮纸吞没。 严毅走到窗牖旁,朝窗外的一道人影吩咐道:“去将徐管事请来。” 喏! 人影微微躬身,接着便是急促离去的脚步声。 片刻后,严府管事徐晏便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 徐晏是徐瑛的族弟,年近四十,体型稍胖,脸上总是带着一丝谦恭的笑意。 “堂舅,我要用几个人,你替我斟酌一下。” 严毅望着徐晏,客客气气地说着话,报出了几个名字。 “少君是在挑选领兵之将?”徐晏显然已经知道严毅将要领兵,闻言捻须笑道:“少君眼光不错,这几个都是可堪一用的人,所谓用人先识人,少君知其人吗?” 严毅正色道:“正要向堂舅请教。” 徐晏来回走了几步,沉吟道:“范偃知兵,为人正直古板,不善交际,能得士卒拥护,但遭同僚排挤,此人在军中没有靠山,身家干净,少君先为其脱罪,再委以显职,便可放心使用。” 严毅微微点头。 徐晏接着道:“陈敢有先登之勇,然而脾气暴躁,行事鲁莽,少君可用其勇但不可委以重任。此人事母至孝,少君只要优待其母,就能得其心。” “至于姒青,这人其实是你母亲为你收拢的人才。”徐晏看着神色惊讶的严毅,拈须一笑:“三年前,姒青所在的部族为祖郎所破,姒青被卖为奴,后来得庐江周氏赏识,做了周氏商队的护卫头领,如果不是其族人和心仪之人被你母亲从祖郎处买来,姒青也不会前来投靠。此人性格坚韧,赤胆忠心,少君可引为心腹。” 庐江周氏是江东首屈一指的高门望族,如果说袁氏是四世三公,那么周氏就是二世三公,在这一点上仅次于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 周氏与袁氏关系颇深,因此族内有不少人在袁术处效力,袁术日渐颓败时,周氏开始依附孙氏,其中就包括再次将周氏引向鼎盛的周瑜。 “能得周氏赏识,能让徐瑛费心拉拢和掌控,这个姒青想必不凡。”严毅若有所思,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秀丽的脸庞,脱口道:“姒青心仪之人,就是那个在母亲身边做事的郑姜?” 徐晏微微一笑:“正是此女。” 严毅心情激荡:“姒青现在何处,为何许久未见?” 徐晏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日少君坠马受伤,引来大帅震怒,遂以疏忽职守之罪,将姒青贬为了骑奴。少君若要用此人,当亲自出面为其脱罪。” 骑奴指的是随军照看马匹的奴隶,平日里干些喂马、搬运马料的杂活,战时则被当做死士来使用。 当初吴越两国在乌程县以东百里的槜李城交战时,越王勾践便是令三百奴隶充当死士,自刎于两军阵前,震慑吴军将士,然后挥军掩杀,大败吴军。 时至今日,大汉朝虽已取缔奴隶制,但蓄奴之风屡禁不止,只是换了一个名号而已。 而且江东各郡多的是山越之民,这些越人的后裔占山割据,不受汉庭管制,不少山越部族沿用的还是几百年前越人的那套制度。严白虎麾下士卒,很多便是来自山越,养奴之风犹甚其他势力。 “坠马受伤,是我骑术不精,与他人何干?” 严毅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大步朝书房外走去,徐晏紧随其后。 (本章完) 第3章 姒青 第3章 姒青 嘎吱。 严府马厩的木门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推开,一股混合着干草和马匹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马厩内收拾得很干净,地面铺着吸湿的锯末,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马具,从马鞍到缰绳,每一件都透出精心保养的痕迹。 汉子将手里的藤筐放在长案上,抓起几把草料放入筐内,又加入大豆、麦麸等物,翻搅几下后,一点点倒入马槽,认真观察马匹进食。 几个穿着粗布葛衣的仆役蹲在马厩外,一边吃着枇杷,一边玩着塞棋。 秦汉以来,赌博盛行,棋类的博戏有六博、塞棋等,其余像蹴鞠、斗鸡、走狗等更是不胜枚举。 “姒青去干活了,我们要不要过去搭把手?” “让他干呗,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我看他都快把那些马当成他婆娘了。” “不过自打这小子来了后,咱们倒是舒服了许多。” “我走完格了,哈哈,给钱!” “晦气!不玩了,我回屋睡一会。” 一个黑黑瘦瘦的仆役烦躁地看着对手抓走自己脚下的二十多枚五铢钱,扯开嗓门朝马厩内喊道:“姒青,下午我那份活你帮我干了!” 正在喂马的姒青身形微微一顿,神色平静地继续往马槽里添加草料。 黑瘦仆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双腿,忽然看见身旁的伙伴露出惊恐之色,下意识转过身去,恰好看到几个人正朝马厩走来。 为首一名青年,身材高大,身姿挺拔,穿着青色的锦袍,头戴士子冠,腰缠玉带,行走间自有一股鹤立鸡群般的仪容气质。 黑瘦仆役身子一颤,脸色煞白地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拜见少君!” 几个仆役慌慌张张地站成一排,其中一名仆役抬脚将地上的塞棋和五铢钱踢到一边。 严毅往地上扫了一眼,问道:“姒青在哪?” “禀少君,姒青正在厩内喂马。”一名仆役颤声答道。 严毅越过几名仆役,朝厩房走去,高声喊道:“姒青,姒子越。” 姒青闻声从厩房出来,脸带惊讶之色,匆忙拍去麻衣上的草屑,就要下拜。 严毅连忙将他扶住,把着他的胳膊,伸手拭去残余的草屑,笑呵呵地望着这个有些局促的汉子。 一段记忆这时浮上心头。 一年前,原主进山打猎,出山时天色已晚,便在临山的永新里寻了一户豪右歇脚,看上了那户人家的女儿,当晚就要洞房烛。 不料那女子性情刚烈,誓死不从,原主一时失手,竟将女子打死,准备离开时,姒青以原主身份已被里民知晓为由,劝其留下妥善安置。 原主不听,连夜返回乌程,姒青便独自留下,将打死女子一事揽到自己身上,散尽私财将苦主安抚下来。 这段记忆让严毅感慨不已,此时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的汉子,真是越看越喜欢,拉着对方的手,温声道:“子越随我来,我已命人备下酒菜,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姒青诧异地看了一眼严毅,抽手下拜道:“罪民照护不周,致使少君坠马,青措颜无地,岂敢与少君同席而食。” “此事与你无关,何罪之有,快请起来!”严毅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几名仆役,冷冽如刀:“你们几人倒是自在!” 几名仆役跪倒在地,捣头如蒜。 “少君,小人错了!” “求少君宽恕!” 严毅朝徐晏瞥了一眼,拉着姒青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徐晏冰冷的声音:“鞭二十!” 姒青偷偷打量身旁的青年,感觉对方无论说话还是举止,都与往日有着显著的变化,心里惊疑不定。 来到前院一间厢房,只见几个婢女进进出出,往屋子中央的一张漆案上摆放各类肉食、蔬菜、瓜果。 案旁是一个高约两尺的鎏金铜制酒樽,樽内盛满美酒。 姒青站在席旁,神色犹豫,久久不敢入席。 严毅屏退左右,强行拉着姒青坐下,笑道:“这里就我们两人,不用讲什么主客之礼,随意便是。” 姒青看着案几上的酒菜,忽然起身离席,跪在地上,郑重一拜:“卑下有一事,要向少君禀报。” “何事?” 严毅拉着他重新坐下,拿起银勺,从酒樽里舀起一勺酒倒入酒盅。 姒青一字字道:“少君坠马,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在马上做了手脚,想要加害少君。” 严毅大感意外地抬起头。 姒青双手握拳,声音低沉地道:“那日,少君骑的不是雪里白,而是严雍送给少君的一匹凉州马。当时那马呼出的气味便有些异常,只恨属下未能及时劝阻少君,实在是愧疚万分!”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幕幕模糊的记忆在严毅脑海中浮现出来,令他感到头部有些轻微的刺痛。 严舆之子严雍献马,姒青劝阻,原主未听劝告将其喝退,原主坠马. 严毅仔细回想坠马前后的每一个细节,再想起严雍当时的神态和原主骑马时感受到的异常,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姒青唯恐严毅不信,连忙道:“事后我去石城山搜集了一些马粪,发现其色发黑,其质稀软,确实大有问题,那匹马后来也不知去向,想必是被人处理了。” 事关自身安危,严毅愈听愈惊,怒火充斥胸膛,恨不得立刻提把刀去把严雍砍了。 这件事必须处理,但也不好处理。 事情的关键在于严舆是否知情和参与。 严毅想了一会,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先不要声张,等我和母亲商议后再做定夺。” 姒青点了点头,内心的忧虑消去大半。 只要严毅有了提防,严雍等辈自然是再难兴起风浪。 从严毅的神态能够看出,对方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事。 “少君确实变了很多。” 姒青心中暗忖,想起了近日府里的传言。 “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喝酒!”严毅往姒青碗里夹了一块羊肉,温和地笑了笑:“因为我的事情,连累你受苦了。我已开始领兵,你就回我身边担任军侯一职吧。” “军侯?” 姒青眼里尽是疑惑,一口酒险些噎在喉间。 “父亲已任命我为佐军司马,给了我三曲人马。” 严毅微微一笑,将事情简单述说了一遍。 “恭喜少君!”姒青面露振奋之色,有些拘谨地垂下头:“青乃粗鄙之人,恐有负少君厚爱。” “这两年,你鞍前马后地追随我,奔波劳苦,一个曲军侯算什么?”严毅先是叹了口气,接着朝姒青促狭一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立功名,兴家业,郑姜可还等着你迎娶她呢。” 姒青先是闹了个大红脸,接着面容一肃,作揖下拜:“少君恩德,青无以为报,愿以此身许君,任凭驱使!” 严毅大喜,连忙将他扶起。 两人各自落座,杯来盏往,较之以往,已然亲近了许多。 (本章完) 第4章 募兵计划 第4章 募兵计划 席间,趁着酒兴,严毅说出了心里的打算:“我想再募四五百青壮,加以操练,替换掉那些运输辎重的老弱民夫、陪奴。闲时运粮,战时上阵,虽无五曲之名,但有五曲之实,子越以为如何?” 或许是外部压力,或许是个人野心,也或许是难以从严白虎这里得到安全感,一旦有了统兵之权,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招兵买马了。 严白虎的军队没有固定编制,小部两曲,大部五曲,而五曲,便是佐军司马一职的统兵上限,再多,就是逾越了。 姒青从严毅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他的急迫,并毫不掩饰地表现在了对军权的渴求上,虽然不知道这种情绪的来源,但他身为部属,要做的无非是为效命之人排忧解难而已,当即道:“属下认为可行,少君打算从何处募兵?” “子越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严毅心里犯难,提出想法不难,难的是具体的实施,而这恰恰是他目前的短板。 姒青想了一会,正色道:“少君要募兵,有三个途径可以选择。” 严毅迫不及待地道:“愿闻其详。” 姒青脸上露出一丝郑重,沉吟道:“第一个途径,是从扶南、林邑等南洋小国的商人和海贼手里购买虏仆。这些人会定期从南洋诸国和夷洲等地捕掠人口来吴郡贩卖,不过虏仆多数是说南岛语,光是教会他们汉话和适应汉地的生活就要一段时间,所以练兵耗时会比较长,好处是这些虏仆中不乏熟悉南洋地理和有一技之长的人。” 扶南、林邑这些地方对严毅来说并不陌生,不就是后世那几个闹腾的国家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当然不会考虑这些地方。 至于夷洲,倒是合适,不过眼下却是鞭长莫及。 严毅摸着下巴,脑海中思绪纷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敌不住孙策,是否可以逃往夷洲和南洋呢,或者是交州?”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案几,目光透过窗户,仿佛看见了一片新天地。 未虑胜,先虑败,能消除孙策的威胁固然好,但是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就必须先想好退路,早做筹谋。 姒青见严毅沉默不语,接着道:“第二个途径,是从乌程周围的山越部族募兵。山越人长期居于山岭之间,体魄强健,山地作战经验丰富,并且自采铜铁,自铸兵甲,是理想的兵源。不过眼下才刚入春,大帅通常要到六月才会出兵攻伐山越,掳越民充实军伍。” 严毅纳闷道:“为何是在六月出兵?” 姒青叹了口气,面带戚色:“六月正是稻米将要收获的时节,只有在这个时候出兵,越民才不会逃入深山,因为他们要保护自己赖以生存的米粮。” 严毅闻言,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叹气道:“我若当政,必善待越民!” 话刚出口,想到历史上孙权统治江东时,连年掳杀山越之民,东吴军队更是三分之一来自山越,心里便渐渐没了底气。 现实会击垮一切,当连年征战,急需兵员补充时,主政者又岂会放过山越这块肥肉呢? 手段能柔和一些,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姒青听得眼里精光连闪,呼吸也加快了几分,目光殷切地望着严毅。 严毅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子越的部族是在丹阳吗?” 姒青点点头,神色黯然:“属下所在的部族是在丹阳和豫章交界的石台县境内,被祖郎攻破后,族人便散得七七八八了。好在有夫人庇护,部分族人才能在乌程安居。” 祖郎是和严白虎齐名的豪帅,两人一西一东,是少有的能占据汉家城池的山贼势力,堪称江东诸豪帅的带头大哥。 历史上,孙策初涉军务时,到丹阳募兵,好不容易聚了几百人,便遭祖郎大军偷袭,险些被祖郎杀死,带伤逃回寿春。 这也是孙策一生少有的败绩,若非此败,孙策征伐江东的时间恐怕就会提前。 严毅又问起乌程的山越和山贼情况,姒青如数家珍,为他做了一番介绍。 “钱铜和邹他是盘踞在乌程附近的最大两股山贼。一个在西,一个在南,各自拥兵五千,不可小觑。钱铜更是扼守住了乌程通往海盐和余杭的要道,少君领兵进驻海盐后,一旦钱铜出兵拦截粮道,少君就会成为孤军。虽说海盐不缺粮秣,但兵卒士气必然会受影响。大帅一直想剿除二贼,只是钱铜和邹他唇齿相依,互为奥援,大帅屡次征伐,皆是受挫。” 姒青的话让严毅感受到了危机,而且是近在咫尺的威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严毅暗暗将钱铜和邹他列入剪除名单,然后继续向姒青询问募兵之策。 “第三个途径是从丹阳募兵。丹阳民风彪悍,丹阳兵以勇猛善战著称,作战意志更是无可挑剔,堪称江东翘楚。” 姒青目光灼灼地看向严毅:“吴景驱使丹阳百姓攻城,死者不计其数,丹阳百姓畏吴景如虎,纷纷逃往外郡,光是涌入乌程的百姓,恐怕就有上千户。少君可以从丹阳流民中招募士卒,特别是那些抵御过盗贼的部民,稍加训练,就是精悍之兵。” 丹阳兵的勇悍,严毅在前世就已听过,闻言笑道:“此乃天赐之兵,不可错过。明日我们便出城募兵!” 建言能被采纳,姒青也很是振奋,连忙抱拳应诺。 严毅兴致大起,喝到微醺,方才唤来仆从,让其收拾一座宅院供姒青居住,又命人送去衣物钱帛,调派了两个婢女过去伺候。 姒青离开后,严毅唤来察事官裴寂,让其将钱铜和邹他的情报卷宗送到自己住处。 察事府是由严白虎设立的情报刺杀机构,衙内尽是其多年蓄养的死士,察事官裴寂,更是严白虎绝对的心腹。 严毅曾试图让裴寂派出死士刺杀孙策,为严白虎所阻。 但若只是调查钱铜与邹他这类小事,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察事官衙内早就堆满了钱铜和邹他的卷宗,根本不必查,调来便是。 (本章完) 第5章 出府 第5章 出府 “毅儿在调阅钱铜和邹他的卷宗。” “还让裴寂派人绘制钱铜辖地的地舆图,说是要制作沙盘,沙盘是何物?” “我刚罚完姒青,他就把人领了回来,成何体统!” 严府后宅,严白虎背负双手,在屋内走来走去,脸上的胡须随着说话不断颤动。 徐瑛跪坐在席榻上,手里拿着一卷粮秣账册,正在仔细观看,忽然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转了,转得我头晕。等毅儿来了,你问问他不就是了。” “我总觉得毅儿最近变化很大。”严白虎压低声音问道:“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 徐瑛瞪了他一眼:“儿子长大了,知事了,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要像以前那样,你才高兴?” 这时,严毅从屋外走了过来,严徐二人连忙噤声。 严毅装作没有听见二人所说,轻咳一声,说道:“父亲,母亲,明日我要出城招募两曲辎重兵。若是有所耽搁,便在城外住上一夜,隔日再回。” 严白虎顿时就把姒青和卷宗之事抛到了一边,两道浓眉拧在一起:“军中自有役民和军奴运送粮秣器械,招募作甚?” 一个月相处下来,严毅基本上已经摸清了严白虎的脾气,有徐瑛在场,这厮就是个惧内的莽汉而已。 他早已想好说辞,当即道:“民夫和军奴毫无战力,敌军一来,立时溃散。与其分兵保护粮道,不如招募青壮加以训练,使其运送辎重,可以有效防止敌军袭粮。另外,如此多的流民涌入乌程,如果聚众闹事,也是隐患,如果能将其中的精悍之民招募入军,隐患自然也就消除了。” 严白虎有心驳斥,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些冗余的军奴,难不成要白白养着?” “父亲可以把县里的荒地分给这些军奴,让他们种地纳粮。” 严白虎摇头道:“哪里有多余的粮种和耕牛给他们?” “父亲可以找县里那些豪族‘借’,这些人跟着父亲得了权力,总要出点力才行。”严毅皱了皱眉:“不德不法的勾当,这些豪族、富户可没少干,需要时不时地敲打一下。” 严白虎闷声道:“多出来的军粮和犒赏又如何解决?” “兵在精,不在多。依我所见,父亲军中那些不遵军纪、冒领犒赏、军粮的蠹虫,也该清理了。”严毅不想再和严白虎磨嘴皮子,朝徐瑛微微一笑:“母亲以为如何?” 徐瑛放下账册,瞥了一眼严白虎:“比你爹有见识。” 严白虎顿时败下阵来,气呼呼地离开了。 屋内只剩母子二人,严毅便将坠马一事与徐瑛说了。 徐瑛柳眉倒竖,犹如一只被激怒的母老虎,眼中射出寒光:“等我先查清楚,谁敢害我儿子,我要他五马分尸!” 严毅有些担忧地道:“若是这件事和叔父有关,又该如何?” 徐瑛冷哼一声:“严舆是你父亲养大的,说是半个爹也差不多了,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来,多半是他那个蠢儿子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严毅接着问道:“若杀严雍,叔父那边如何交待?” 徐瑛冷笑道:“他又不只这一个儿子,杀便杀了!严舆应该庆幸他不止一个儿子,否则连你父亲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严毅心里顿时就有底了,原本他还担心这件事坐实后,会在严氏内部造成动荡,但从徐瑛的语气来看,严白虎应该能轻松掌控局面。 徐瑛目光转向严毅,柔声道:“明日出城时,记得多带些护卫。娘就你这一个儿子,不盼你大富大贵,只盼你平安无事。当年你外祖父身居两千石高官,权位显赫,还不是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你父亲虽有些基业,但其中凶险,也只有我们自己清楚,娘能保护你一时,不能保护你一世,以后的路,终归要靠你自己走,好在你越来越懂事,娘也比较放心了。” 徐瑛的话让严毅心里一阵感动,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他。 眼前这个不再年轻的女人,已然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和他期许中的母亲形象重迭起来。 严毅忽然庆幸来到了这个世界,这里不但赋予了他新生,也给予了他精神上的慰藉。 次日清晨,春风和煦,暖阳初升,洒下一片明媚。 金色的阳光倾泻在严府朱漆大门上,门上的一排排铜钉在光照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府门前停了七八辆轺车和锱车,一名名奴仆和婢女正将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具搬到车上。 轺车和锱车是这个时代常用的出行工具。轺车贱,锱车贵,前者多用于载人,后者既载人也载物。 自从严毅坠马后,严府便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愁云,直到今日,这片愁云才算是彻底消散。 得知身体痊愈的严毅将要出门,严府上下一早便忙碌了起来。 几十个身穿铠甲的骑卒牵着马匹站在车辆旁边,为首的是一名身高八尺的黑脸大汉和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文士。 看见严毅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走出府门,大汉和文士连忙迎上前去,深施一礼。 “末将陈敢拜见少君!” “户曹佐吏曹秋拜见少君!” 严毅身穿袴褶,头戴帻巾,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英气。 他气定神闲地走下台阶,上下打量陈敢。 只见此人年约三十,身材雄壮,目光锐利,右眼一道半指粗的伤疤直划到颧骨,一看便知是身经百战的勇将。 严毅内心顿喜,伸手在其臂膀拍了拍,赞道:“真虎将也!” 接着目光转向曹秋,微微一笑:“辛苦先生了。” 陈敢咧嘴一笑,曹秋则是受宠若惊,躬身道:“少君客气了,属下奉大帅之令,随侍少君左右,少君但有事情,尽管吩咐。” 户曹佐吏乃是户曹副职,主要协助户曹掾管理县内户口、礼俗、农桑等事,严白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惦记,特意安排曹秋跟随严毅出城募兵。 一名骑卒这时牵着一匹白马走了过来。 白马身姿矫健,毛色洁白无瑕,正是严毅十五岁时,严白虎赠予他的束发之礼,名唤雪里白。 严毅目光朝马鞍下方望去,并未看到前世熟悉的马镫,只看到两个落脚的绳套。 他暂时没有制作马镫的想法。 江东马少,马价昂贵,一匹普通的战马就要卖数十万钱。严白虎不惜血本,也才养了四五百骑卒,马镫对全军战力的提升并不大。 如果现在便将马镫做出,一旦使其流入中原,那些拥有庞大骑军的势力,顷刻间就能获得显著的战力提升,孰轻孰重,一眼可知。 只有当自己拥有一支数量可观的骑军后,才是制作和推广马镫的时机。 “你们驾驶车辆,先去葛栖亭舍收拾住处,其他人随我来!” 严毅朝奴仆和婢女淡淡吩咐一句,随即翻身骑上白马。 得益于原主精湛的骑术,再加上他前世骑马的经验,使得他的骑术颇为不错,虽然尚未达到骑战的标准,但日常出行,却是绰绰有余了。 驾! 严毅轻拉缰绳,脚后跟在马肚上轻轻一磕,纵马而出。 数十名骑卒呼喝连连,迅速跟上。 (本章完) 第6章 范偃 第6章 范偃 几十骑浩浩荡荡地出了县城,往北奔行二三十里,前方草原直连天际处,渐渐显露出一座城池的轮廓。 这座形似堡垒的城池便是严白虎征调上万民力耗时数年修筑的白虎城,严氏一族的屯兵之地,也是严氏的发家之地。 此城依山而建,城墙高约八米,通体由青砖修葺,城上布满垛垞,短短十多米,便有二三十个,可以预见一旦发生战争,这段攻防兼备的城墙必将成为敌人的噩梦。 时至今日,白虎城的主体已经修葺完成,但城墙各处的箭楼和角楼仍在不断扩建,只是已不再征役民夫,而是用刑徒和军奴来完成。 严毅等数十骑来到城下,报上身份,一名正在城门箭楼巡视的军侯慌忙下城迎接。 严毅勒住马匹,问道:“范偃何在?” 范偃在严白虎军中名气很大,军侯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范偃正在城东的角楼搬运土石。” 几十骑旋风般冲进城内,绕城半圈,来到东城。 只见一段明显加厚的城墙向外凸出,形成一个宽阔的角台,比其他墙体足足高出两三丈,上面一座砖木结构的阁楼已经修建了一半。 上百名衣衫褴褛的刑徒和军奴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蚂蚁,在几名士卒的喝骂声中,将一筐筐石料和一根根木料不断搬上城墙。 相比那些面相凶恶的刑徒和神情麻木的军奴,其中一名瘦骨嶙峋但仪容气质依然带着几分威严的中年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严毅盯着中年男子看了一会,认出正是范偃,便伸手示意众随从原地等候,独自走到范偃身旁,挽起衣袖,不理对方惊讶的目光,提起装满石料的竹筐便往前走。 范偃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严毅,想要施礼,双手又提着竹筐,无法放下,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只能迈步跟上。 严毅对着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去葛栖募兵,路过这里,特来看望将军。” 范偃镇定下来,想起当初那个斗鸡走马的少年,眼内讶色犹未散去:“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多未见,少君竟已开始领兵了,恭喜少君!” 周围的人似已猜到严毅身份,纷纷投来惊讶和敬畏的目光。 几名担任监工的士卒扔下鞭子,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来。 一筐石料大概有六七十斤,对严毅来说并不算重,但由于是从一道四十度左右的斜坡登上城墙,因此当抵达城墙上的角楼时,他的额头已冒出了一层细汗。 像这样的石料,每个刑徒、军奴每天都要搬上二三十筐。 严毅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些刑徒和军奴的辛苦,甩了甩胳膊,朝一名领头的士卒问道:“这里的刑徒和军奴,每天的口粮标准是多少。” 士卒恭声道:“禀少君,每人每天的口粮标准为五升。” 严毅略微皱眉,这个口粮标准也太低了。 须知五升是指稻谷脱壳前的重量,脱壳后实际只有二点五升。 历史上,诸葛亮病重去世前,每日食米量便降到了三升,而且诸葛亮吃的还是精米,不是这些刑徒、军奴吃的粗粮能比的。 也就是说,这里的刑徒和军奴,每日的口粮连一个病重的老人都不如。 严毅想了一会,朝士卒吩咐道:“去和匠作吏说一声,将口粮标准增加到七升。”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多谢少君!” 刑徒和军奴们纷纷跪倒在地,大拜行礼。 严毅示意众人起身,转头时,见范偃已将筐内的石料尽数倒出,便喊来一名士兵:“去给范君取些水来解渴。” 范偃擦了擦汗,来到严毅身前站定,作揖道:“少君宽仁。” 严毅拉着他走到一处垛口,笑道:“我已出钱为将军赎刑,将军今日便可归家了。” “多谢少君。”范偃神色平静。 严毅注视着他的脸庞道:“将军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 “岂敢怀有私怨。”范偃抬了抬眼皮:“只是见军中纲纪废弛,尸位糜饷,常感难有作为,心灰意冷罢了。” 严毅算是当面领教到了范偃的直言敢说。 “将军之心,我能体会一二。”他伸手按住墙垛,举目向北眺望:“大祸即将临头,军内却是糜烂不堪,每思及此,我便夜不能寐。” 范偃神色一动:“少君是指袁术有入主江东之意?” 严毅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袁术不足为虑,但其帐下孙策,勇猛不在其父孙坚之下,常有鲸吞江东之志,恐怕将来你我都要死于此人之手。” 范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孙策之勇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此子尚未及冠,少君是否高看他了?” 严毅苦笑道:“以我方才所言,恐怕仍是低看了他。我听说将军昔日曾与孙坚临阵对垒,不知我军相比孙坚军如何?” 范偃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坚军装备精良,我军简陋;坚军令行禁止,我军军纪散漫;坚军士卒精悍,我军士卒缺少操练;坚军赏罚分明,我军赏罚无章;坚军猛将谋士众多,我军人才凋零.” 严毅听得眼皮直跳,眼前虽是晴空万里,心里却是阴霾重重,范偃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啻于是在他的心头浇了一桶冷水。 范偃对如今的严毅印象不错,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安慰道:“少君也不必过于忧虑,我军底子其实不错,只要多加操作,增强军备,整肃军纪,革除积弊,便是孙文台复生,也未尝不可一战。” “将军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有数。”严毅笑了笑,郑重地朝范偃施了一礼:“如今时局艰难,我军急需良将,如同旱苗望雨,还望将军不计前嫌,出来助我一臂之力。” 范偃叹道:“在下当初到江东避难,幸得大帅收留,家里妻儿,也全赖夫人照顾,此恩不敢或忘,少君要在下效力,吩咐一声即可。” 严毅正色道:“岂敢以区区恩惠挟持将军。” 范偃注视着严毅棱角分明的脸庞,并未接话,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年,田楷和刘备在齐国抵御袁绍,双方鏖战两年,军粮耗尽,士卒相互劫掠彼之百姓,致使齐地百里内鸡犬不闻,野无青草,此人祸加于百姓,甚于天灾。如今丹阳百姓流入乌程,我军上至校尉,下至普通士卒,无不视其为牛马,虽有法令约束,但劫掠之事仍屡禁不止,少君以为该如何处置?” 严毅沉声道:“乱世用重典,当杀!” 范偃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但是劫掠流民是军中普遍存在的现象,牵连广泛,士兵上面有伍长,伍长上面有什长,什长上面有屯长、军侯、司马、将校,劫掠来的财货层层分润,少君若要严刑惩处,不但会遇到诸多阻力,还会在军中引起不满,树立少君在军中的反对者,少君又当如何?” 严毅嘴角紧抿,想了一会后,冷声道:“昔日孙武以白身治军,尚敢在吴王阖闾面前斩其宠妃,我虽远不及先贤,但鞘内宝剑,也未尝不锋!但凡不遵军纪、悖军、慢军、懈军、横军、轻军、欺军、妖军、谤军、奸军、盗军者,皆可依军律处置!” 范偃闻言深深一拜:“少君若能实其言,在下愿效死力!” (本章完) 第7章 军缗钱 第7章 军缗钱 严毅虽然用言语获得了范偃的初步认可,但是内心也颇为忐忑,毕竟治军极为复杂,远不是纸上谈兵般的喊几个口号就能解决的。 这个时代的人重信轻生,推崇的是‘言而有信,行而有果’的道德标准。 严毅虽然年纪不大,但在乌程的地位很高,有点朱标之于朱元璋的味道,所以他说出的话,天然就容易获得其他人的信任。然而,一旦他不能做到言行一致,声望也会迅速跌落。 命人取来一套干净合身的衣服给范偃换上后,这支惹人注目的骑兵小队踏上了前往葛栖亭的路途。 亭是汉帝国的基层行政单位,一般十里设一亭,置亭长一人,以及亭父、求盗、亭卒等数人,负责维持亭内治安和缉捕盗贼,同时也兼具驿站、市集等功能。 葛栖亭位于白虎城以西二十里,前年一场大疫,乌程县十七个亭中,葛栖亭受疫最重,全亭七八百户,病故了近一半。 去年通查户口时,亭内只剩下四百多户,虽然称不上十室九空,但人丁之凋零,位居全县各亭之首,亭内诸里尽是空宅,炊烟寥寥。 如今大量流民从丹阳涌入乌程,葛栖亭便成了安置这些流民的主要地点。严毅要从流民中募兵,葛栖亭无疑是首选。 晌午时分,严毅等人已经进入葛栖亭的地界,沿途所见流民越来越多,哭嚎声不绝于耳,尤其是流民脸上的迷茫、惊惶乃至麻木,令人不忍目睹。 严毅心中烦躁,手里的马鞭扬得愈急,只是沿途不时会遇到赶路的流民,马队难以提速,行走甚慢。 又行了一二里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二三十个流民犹如受惊的羊群,脸上写满惊恐,正沿着官道往来路奔逃,刚好撞见在官道中央勒住马匹的数十骑卒。 混乱中,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被挤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些流民大多携带财货,有的牵着牛羊,有的推着独轮小车,此时被马队挡在路中,个个六神无主,瑟瑟发抖。 虽然马队旁边勉强可以通行,但是流民们不敢靠近,纷纷挤在官道两侧,想等马队先过。 几个孑然一身的流民更是吓得直接向田间小路逃去。 严毅翻身下马,走到女童身前蹲下,将其扶起,刚伸手拍去女童身上的尘土,一个粗衣陋服的妇人哭喊着从远处跑来,一把将女童抱在怀里,满脸畏惧地垂下头。 严毅见女童依偎在妇人怀里,甚是亲近,便将目光转向妇人:“发生了什么事?” 妇人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前前面有军爷杀人,抢..” 严毅瞬间明白过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朝一旁的姒青低声道:“先别让这些百姓离开。” 姒青抱拳应喏。 严毅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纵马向前,众骑卒连忙跟上。 姒青留了几名骑卒下来,领着惶惶不安的流民尾随而行。 马队须臾间奔出数百步,转下一个小坡,只见坡下官道上侧翻着一辆独轮小车,车上物什洒了一地,车辕旁躺着一个穿灰色短褂的男人,胸口衣衫已被鲜血染红。 一个穿布裙的女子坐在男人身旁,掩面哭泣,哭声中充满悲伤和无助。 随着马队临近,女子被马蹄声惊到,啜泣着仰起一张梨带雨的俏脸。 严毅一番打量,见她甚是年轻,发间无笄,墨云般的秀发披散在脸颊旁,楚楚动人。胸前襦衣凌乱,掀开了一角,露出锁骨旁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这时,陈敢策马上前,低声道:“少君。” 严毅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在百步开外的田野间,看到了三个仓皇而走的背影。 “擒来!”他冷声说道。 陈敢应了一声,飞身下马,蒲扇般的大手探向马鞍,抓起挂在马鞍上的一把三尺长柘木硬弓,带着四个骑卒追了上去。 他的身躯魁梧粗壮,步伐虽然不是很快,但是步子极大,两步迈出,堪比常人的三步,转眼间就追近了三四十步,将几个骑卒甩在身后。 “三个撮鸟,给爷爷站住!” 眼见前方三人就要钻入田野旁的一座小山,陈敢大喝一声,在田坎上站定,猿臂舒展,将一石五斗的硬弓拉了个满月。 嗖地一声,箭矢离弦,闪电般射入一人大腿。 那人啊地一声,栽倒在地,手里的环首刀掉落一旁,身旁两人吓了一跳,一愣神的功夫,已被陈敢追近。 两人神情紧张,握紧手里的长矛,一副想刺又不敢刺的摸样。 陈敢两个大耳刮子抽去,扇得两人眼冒金星,抬脚将其踢倒在地,嘴里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抓起中箭之人的衣襟,如提小鸡般拎到严毅身前,摔在地上。 “箭术不错,力气也够大。” 严毅从头到尾观看了陈敢擒人的过程,心里暗暗做着评价,只是苦于没有参照物,不知此人和他熟知的那些武将相比,实力如何。 四个骑卒这时也将另外两人绑了过来。 范堰看了看三人衣甲,在严毅身旁说道:“是副帅麾下兴武营的人。” 副帅指的便是严舆。 严毅厌恶地瞥了一眼有若待宰羔羊般的三个兴武营士卒,看向正用愤恨目光盯着三人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素拜行礼,怯怯道:“贱妾夫家姓孙。” 严毅指了指车辕旁的尸体:“此人与你是何关系?” 女子神色哀伤,啜泣道:“这是贱妾的丈夫。” 严毅盯着跪倒在地的三人,直看得三人心里发毛:“你的丈夫是被何人所杀?大胆讲来,我必为你做主。” 孙妻看着周围铁甲光寒的几十个骑卒,又看了看被众骑卒重重拱卫的严毅,娇弱的身躯莫名生出一股力量,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在三名士卒身上看了几眼,伸手指向腿部中箭的士卒。 那士卒惊恐万状,挣扎着侧身坐起,嘴里大声叫屈:“小人冤枉,小人只是奉命出来收军缗钱,并未杀人。” 几十个骑卒,有大半闻言变了脸色。 “军缗钱” 严毅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嘴里把这三个字反复念叨了几遍,转头看向曹秋:“曹先生,本县收取的赋钱里,可有这个名目?” (本章完) 第8章 禁掠 第8章 禁掠 曹秋脸颊抽搐,昨晚收到陪同严毅出城募兵的指令时,他受宠若惊,今早出门后,脚步都是飘的。整个乌程县,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君身系严氏一族未来的前途命运,傍上了少君,前程就有了指望。 好好的一趟差事,却撞上了这等晦气事,曹秋心里暗叹倒霉。 对军中一些人巧立名目敛财的行径,户曹上到首掾,下到胥吏,心里都是不满的。 从职权上讲,军队并无向百姓收取赋钱的权力。从良心上讲,他们是最为了解百姓疾苦的一批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忍。从利益来讲,整个乌程就这么六七万口人,每户庶民手里也就这么点钱货,军里刮走一些后,户曹能收上来的钱粮数目自然就少了。 总不能什么都不顾,把百姓饿死、逼反吧? 再者,流民只要还没在乌程落户,理论上就还是丹阳之民,这些匪兵的吃相未免太难看,行事也未免太肆无忌惮了些,照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来乌程落户。 不过,曹秋虽然心里不满,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更不会多说半句,以免传到那些军头耳朵里去,只是据实答道:“禀少君,没有。” “那就是掠民了。”严毅淡淡道。 跪在地上的三个士卒一起怔住了,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曹秋口中的称谓让他们感到吃惊,进而是恐慌,他们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份。 这时,姒青带着流民走了过来。 严毅目光转向流民,问道:“你们当中,有谁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事?” 众流民面面相觑,一个猎户摸样的汉子犹豫片刻,站出来道:“小人当时就在附近,看见这三人向这对夫妇索取财货,又对这女子动手动脚,她丈夫上前阻拦” 他刚说到一半,就被三名士卒恶狠狠盯住,后半截话顿时咽回了肚里。 严毅心里已然有数,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凡事须有据可依。 他目光一转,看向地上的一柄环首刀。 陈敢会意,上前将刀捡起,铿地一声,拔刀出鞘,果见刀身上血迹斑斑。 他走到尸体旁蹲下,掀开死者的衣襟,在胸口上仔细查看一番,回身道:“少君,刀口吻合,这把刀就是凶器。” 中箭士卒脸色煞白,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杀人这个词汇对严毅来说很陌生,前世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一个人的生死产生直接联系。 但是环境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十分明显的,生逢乱世,手握权柄,再加上充斥胸腔的那一份压抑,以及地上尸体犹未闭上的眼睛,令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挥了挥手:“砍了!” 陈敢添了添唇,大步走到中箭士卒身后,将抖如筛糠的士卒按倒,拨开发髻,露出一截寒毛竖起的脖颈。 “少君饶” 空中划过一道白练,随着一颗斗大头颅滚落在地,求饶声戛然而止。 陈敢厌憎地看了看另外两个面色惨白的士卒,朝严毅投来征询的目光。 严毅沉声道:“将他二人分开审问,写下爰书,受何人指使,从何时开始行掠民之事,所获钱货多少及去向,一一记录下来。” 姒青和范偃应了声喏,取来笔墨简砚,吩咐骑卒将两个犯卒各自拖到一边,隔离审问起来。 审过一遍后,两人做了一番比对,又审第二遍。 审了第二遍,再将自己为何到此,以及调查过程一起写了下来,又唤来孙妻和两个目睹了事情经过的流民,同样做了清楚的记录,这才捧着三卷简策回来复命。 严毅展开简策看了片刻,目光冷厉。 “少君,是否一道砍了?”陈敢问道。 严毅微微颔首。 陈敢手起刀落,须臾间又是两颗头颅落地,空气中的血腥气顿时又浓郁了几分。 孙妻感激地看了一眼严毅,俯下身子,朝他深深一拜。 严毅走到她身前,将她扶起,看着对方年轻秀丽的脸庞,心里不禁一叹,若在前世,这样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人爱惜:“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孙妻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严毅沉吟道:“既如此,不妨先到葛栖亭舍住下,我让亭里安排些人帮衬,先将你丈夫的丧礼办了,再做打算。” 孙妻点了点头,泪珠又落了下来:“多谢恩人。” 这时,范偃带着两个骑卒走了过来,指着骑卒手里颇为沉重的包裹问道:“少君,这些是三个犯卒掠民所得,如何处理?” 严毅想也不想地道:“让流民报上各自被抢去的财物,核对后尽数退还。” 范偃当然不只是为了商讨财货如何处理而来,示意两个骑卒去做事后,低声道:“少君打算追究背后的主使之人吗?” 严毅叹了口气:“仅凭这一份爰书,很难将那些人定罪,这么多年下来,军中又有几个人是清白之身?若是追根究底,别说我没有这样的权力,父亲那边也不会同意。且先留着,我自有用处。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重要的是后面该怎么做。” 范偃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杜绝掠民,此事恐怕还得宗帅出面,强加约束才行。” “我也正有此意。” 严毅笑了笑,喊来姒青,从腰间绶囊里取出一枚两寸大小的金印,递到他手上道:“子越,你提首犯之头,立即回返县城,将其悬于东门,以作警示。再散布消息,就说今后谁敢再行掠民之事,便是我之仇敌,我必杀之!再将此事向我父亲和母亲禀报,请父亲知会县尉,派出游缴巡行乡亭,通知各亭亭长巡视各里,一旦发现掠民之事,立即向尉君禀报,我自会协助尉君处理。” 游缴是县里委派的百石吏职,直接对县里主官负责,巡行各乡,掌缉捕盗贼,是治安体系里一个比较重要的职位。 严毅要在全县范围内查办掠民,就必须先征得严白虎的同意,由严白虎向县尉下达命令,县尉再派出游缴通知各亭,各亭巡视各里。 如果发现掠民之事,亭长需要和游缴一起商议处理,同时向县里上报。 现在让姒青将犯卒的头颅悬于东门,通传四方,就是在先斩后奏了,逼着严白虎出面撑场,回去免不了又要挨一通责骂。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所谓严禁掠民,到最后又会变成一个笑话。 严毅现在就是逮着‘严白虎独子’这个身份使劲消费。 “此番如果能够妥善安置流民,少君的仁德必将传遍乡里,不但乌程会增加大量人口,这次募兵想必也会十分顺利。” 范偃笑呵呵地将目光从姒青远去的背影收回。 严毅笑了笑,扪心自问,他做这些,真的是因为关心百姓疾苦吗?或许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绝对不是最主要的那个原因。 (本章完) 第9章 葛栖亭 第9章 葛栖亭 只是处决了三个犯卒,严毅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流民们的感激和信任。 这些流民原本打算离开乌程,此时也改变了主意,准备在葛栖亭安顿下来。 三个犯卒的尸首被移到了远离官道的一处野地,以麻布覆盖,等候县衙派人前来收殓。其尸若有家属认领,便由其领回安葬,若无人认领,则会拉去石城山附近的荒地掩埋。 除了姒青带走的一颗头颅,另外两颗头颅被严毅命人用匣子装了,遍传各乡亭示众,以儆效尤。 随着马队越来越接近葛栖亭舍,官道两旁的农田开始增多。一块块农田如同豆腐块般连在一起,阡陌纵横,绿野平畴,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乌程县的农田以种植稻米为主,一年两熟,也会少量种植一些小麦和粟米,一些农田还会实行麦稻复种。 田间的徒附和田奴不少,四月正是播种时节,加上丹阳流民涌入,这些徒附和田奴既是劳作,也是在看护田间秧苗,免遭流民踩踏。 “想不到人口最少的葛栖亭也有这么多的良田,真是富庶之地!” 严毅骑在马上,感慨连连,难怪严白虎能以区区一县之地养一万军,这乌程真不愧是稼渔之区。 前方这时出现了一根五六米高的华表,在周围一排屋舍中显得格外突兀。 华表是识别路径的标志,城外乡野间,一般只有亭舍才会建造华表,供来往官吏、旅人、百姓辨识。 葛栖亭舍到了。 此时,在亭舍左侧的空地上,停放了七八辆轺车和辎车,车軎上有着严府的标记。 一名严府奴仆坐在亭舍大门外,单手托着下巴,正在观看一群蚂蚁大战青虫,听到马蹄声,抬头一看,顿时兴奋起来,喊道:“少君来了!” 喊声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立刻惊动了亭舍里的人,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亭舍的前院和后院陆续走出二十余人,其中大半是严府的奴仆。 众人在亭舍门前的官道上列队等候。 严府的仆从站在左侧,亭长杜丘领着几个下属站在右侧,二十多双眼睛一起注视着扬起大片尘土的马队。 杜丘高约七尺,相貌平凡,穿着半新不旧的直裾。 看见马队停下,他整了整衣冠,正要上前,身后忽然抢先走出一人,一溜烟跑到白马前,下拜行礼,白净肥胖的圆脸上露出一丝谄媚的笑意:“拜见少君,自从年前有幸目睹少君英姿,小吏便时常回忆,今日再见,少君风采更胜往昔。” 严毅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个商贾气息浓厚的矮胖男子:“阁下是?” “小吏王买,是仁风乡的乡佐。”王买圆圆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乡和亭一样,是郡县下面的基层行政单位,不过亭是管捕盗治安,乡是管户籍,两者之间没有统属关系。 乡的治理区域比亭大,一个乡往往囊括了两三个亭,甚至更多,葛栖亭便是在仁风乡的地域范围内。 乡的管理者是乡有秩或乡蔷夫,大乡任命有秩,小乡任命蔷夫,前者秩禄百石,后者属于百石以下的少吏,乡佐则是有秩或蔷夫的副手,负责辅助处理乡内事务。 严毅望向王买的眼神柔和了几分:“王乡佐是来此地清查流民户籍?” 王买笑道:“正是,小吏前日便到了,此次从丹阳过来的流民甚多,小吏每日鸡鸣时起,要到二更方能将当日文牍理完。” 严毅赞许地点点头,又与过来拜见的杜丘寒暄了两句,遂往亭舍行去。 亭舍前后两进,共有二十多间房屋,面积颇大,其中前院是给杜丘的几个下属居住,后院则是杜丘本人居住,驿站也是设在后院。 严毅在前院慢慢踱步走了一圈,只见左侧的堂屋空空荡荡,除了几张掉漆的矮几和三口木箱外,便空无一物。 堂屋两侧是四间简陋的厢房,北面厢房靠近后院院墙处,是一间关押罪犯的犴狱,此刻狱门半敞,里面空无一人。 前院右侧则是一间马厩,厩内两匹瘦马正在慢悠悠吃着草料,马厩旁的墙壁上隔出了一个鸡埘,鸡埘左侧的塾房墙壁上,贴了二三十张纸页泛黄的画像。 严毅看得很仔细,杜买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看来此地治安甚好啊,如此多的流民涌入,竟然一个犯事的人都没有。”严毅在犴狱门口顿住脚步,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买蚕豆般的小眼睛在杜丘身上转了一圈,杜丘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走前两步,小声道:“前几日也是有几个犯夫的,只是罪名不大,关了几日便放了。” 严毅盯着他看了两眼,又慢慢走到塾房前,饶有兴致地观看起画像:“这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通缉的犯人?” 杜丘恭声道:“去年九月,宗帅命人撤销了以前的通缉文书,这些全部是去年九月到现在的通缉告示。” “短短几个月,就有这么多通缉的人犯?”严毅皱了皱眉:“都是些什么地方的人?” 杜丘脸色发苦:“大多数是乌程的,也有少量吴郡许郡守、会稽王郡守请求协助捕缉的犯人。” 严毅瞬间变了脸色,小小一个乌程,居然就有如此多的通缉要犯,这治安得差到什么程度?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有人出来竖反旗了? 他切身感受到了这天下的崩坏,在原主的记忆中,以前亭舍张贴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通缉文书,但眼下却只有乌程一县,以及与严白虎来往比较密切的吴郡、会稽两地。 当真是各自为政了。 “这些犯夫里面,有没有名气和才能特别出众的?”严毅又问。 杜丘略微一想,摇头道:“没有。不过去年被许郡守通缉的盛宪,是闻名江东的名士,通缉告示只贴了半日,就被宗帅下令撤掉了,当时这件事影响很大,属下至今印象深刻。” “盛宪.”严毅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遍,收回了目光。 他曾在月旦评上看过有关此人的品评,知道这是一个在江东非常有影响力的人,更是吴郡的前任郡守,若非患病辞官,吴郡太守这个位置也轮不到许贡来坐。 只是不知这两人有何矛盾,竟闹到要通缉追捕的程度。 严毅心里暗暗好奇,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皮,忽然嗅到一股肉香,自后院飘来。 (本章完) 第10章 问询 第10章 问询 后院的庖屋升起了道道炊烟。 严府的仆从和傅婢上午就赶到了葛栖亭舍,将严毅的卧房收拾妥当,又将瓜果、蔬菜、肉食提前备好,严毅只在前院站了片刻,一道道热菜便陆续端了出来。 卧房内铺上了柔软的地毯,摆上了精美的案几,案几上是让人食指大动的菜肴和美酒,象牙箸、银碗、银勺等餐具放得整整齐齐。 两个姿色动人的婢女换上了襦裙,乖巧地跪坐在案几两侧,饱满的胸脯随着坐姿挤出了一道诱人的深沟,当真是秀色可餐。 严毅看着卧房内奢华的装饰,再看看坐在院落各处的骑卒,一只刚刚跨过门槛的脚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吩咐道:“烧火,起大釜,就在院里吃。” 大釜很快架了起来,砖灶里的火烧得极旺,釜内的沸水发出咕咕的声响。 陈敢熟练地将两只刚买来的羊羔剥皮放血,手里的剔骨刀翻转如飞,一块块切好的羊肉混着各种珍贵的调料落入釜中。 不多时,浓郁的肉香便飘满了后院。 杜丘等人馋得直咽口水,亭里的俸禄微薄,平日里粗茶淡饭,吃的不是豆饼,就是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羹,每个月能吃上一回肉,喝上一回酒,就已是难得了。 眼前这满釜的肉,满樽的酒,简直就是他们梦里才会遇到的场景。 美酒佳肴在前,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严毅招呼众人在苇席坐下,拿着酒盅站起,环视左右,朗声道:“诸位今日在此相聚,便是有缘,请满饮此杯!” 众人轰然应诺,一口将酒饮尽,席间气氛迅速升温。 相比其他人的狼吞虎咽,严毅吃得很‘斯文’。 尽管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但他在吃食上还未完全习惯,实在是这个时代的食材太过匮乏。 首先,这个时代没有食用油,只有动物油脂和小磨芝麻香油。 其次,调味品除了盐、椒、葱、姜、蒜这几种以外,其他的基本就没有了,辣椒、味精、孜然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再者,没有铁锅,无法炒菜,吃什么东西都只能用釜或者陶罐煮。 更令他无语的是,这个时代连水果吃起来都有些寡淡,甜度普遍不如前世那些经过现代科技改良的品种。 再加上没有大规模制作蔗的技术,甜食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奢侈品。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历史上袁术临终之际,会连一口心心念的蜜水都喝不上了。 不过对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也有它可爱的一面,至少权柄在手时,那种快乐难以想象。 不论好与坏,也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严毅正在迅速适应这个世界。 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大釜撤走了好一会,杜丘仍在嘬着牙回味。 就连看上去颇有些家资的王买,吃得也十分满意。 但是,严毅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就让王买从美味带来的享受中警醒过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王乡佐,这几日籍账一共记录了多少户流民?” 王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禀少君,大约是二百户。” “大约?”严毅蹙了蹙眉,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大满意:“空置的屋宅是不是按照法令向流民租卖的?可有引起纠纷?”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王买松了口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一切都是按照户绝退田退宅的律令租卖,户主死后,三服之内若有亲属,按亲疏远近,田地屋宅由其亲属继承,三服内无人,田宅还公,由乡里组织租卖。并无纠纷。” 杜丘偷偷看了一眼严毅。 严毅随口又问:“租了多少,卖了多少?” 这倒不是他在随意询问,而是想通过租卖比例了解一下流民的购买力和居住意愿。 但是这样的话落在王买耳中,就有些让他措手不及了。 他也是上午才知道严毅要来募兵,时间仓促,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巴结这位严氏少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也根本没料到对方会脑子抽疯来问这些。 少君今天是不是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 王买心里暗自腹诽,他是见过原主的,并对原主有着一定了解。 在他看来,严氏这位少主就是个粗莽好色的纨绔子,所谓募兵,纯粹是放屁! 听过严氏掳民充军,也听过严氏催征兵役,就从没听过严氏正儿八经募兵的。 严氏这么多军头,养了这么多现成的部曲,需要一个斗鸡走马的浪荡子出来瞎折腾? 多半是身边的美妾玩腻了,出来挑小娘的,又或者是手头吃紧了,出来晃荡一圈,自有大把钱财装入囊中。 王买自认为看清了原主的心肝脾肺肾,并且有着盲目的自信,如果不是某人横插一脚,鸠占鹊巢,事情也就真的如他所料了。 “可以用来租卖的良田还有多少?荒田还有多少?” 严毅见他一副犹犹豫豫的摸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租了一百多间,卖了二三十间。” 王买吞吞吐吐地说着,回答的却是上一个问题。 严毅已经不耐烦了,神色转冷:“去将这几日的文契和田家莂拿来。” 文契是记录屋宅交易的文书,田家莂记录的是租佃土地的情况,典和卖需要到县里用印,租则不需要。 王买慌忙道:“我想起来了,良田还有一百九十亩,荒田还有四百亩。” 严毅嗤笑一声:“是大亩还是小亩?” “大小亩,对,是小亩。”王买觉得自己快疯了。 严毅冷哼:“全部都是小亩?有这么巧的么?” 王买脑瓜子嗡嗡直响,吞吞吐吐地道:“也也有大亩。” 杜丘在一旁已经看傻眼了。 严毅朝范偃使了个眼色,后者唤来两名骑卒,架起王买胳膊,拖着他便往外走。 片刻后,两名骑卒将一口榆木箱抬进了后院。 程偃陪着精神有些恍惚的王买跟在后面。 砰! 箱子落地,王买像是突然被惊到的鹌鹑,身子微微一颤。 “这个浪荡子应该看不懂这些账册。” 他自我安慰般的在心里低语。 (本章完) 第11章 贪吏 第11章 贪吏 一个骑卒打开箱盖,露出箱内迭了三层的一卷卷竹简。竹简呈青绿色,显然是刚制作不久的新简。 严毅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王买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看到前者将竹简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又重新放回箱内,心里顿时涌出狂喜。 “这小子果然不懂。”王买松了口气。 严毅目光转向跃跃欲试的曹秋:“曹先生,你来看看。” 看账册对他来说并不难,但他现在心里憋着一股火,难以静下心来。 而且这个时代的简策是竖着书写,字句之间也没有用标点符号隔开,阅读体验着实不怎么样。 曹秋应了一声,取来一个有着精致雕纹的算板,气定神闲地走到榆木箱旁。那眼神,就像是曹阿瞒见了人妻,刘玄德见了孔明,两眼放光,得心应手。 王买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敢问这位先生是?是否需要小吏在旁讲解。” 曹秋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乃本县户曹佐吏,有事自会唤你。” 王买眼前一黑,颤声道:“户曹佐吏不是田君么?” 曹秋心里冷哼一声,不屑作答,小小一个乡佐,算什么东西! 他定下心来,开始专注于眼前的一卷卷简策。 王买暗暗叫苦,隐然猜到是户曹最近有了人事上的变动。 若是田君在,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也许还会回护第二,但是眼前这位 他的一颗心沉入谷底,手脚冰凉。 在众人的等待中,曹秋一边翻阅简策,一边拨弄算板。只听一阵清脆的玉石撞击声不绝于耳,等到声音戛然而止时,这位户曹佐吏捻须一笑:“少君,一共是二百八十七户流民新编入籍。” 范偃闻言笑道:“这是一个好消息,短短几天时间,仅是一个葛栖亭,就增加了近三百户人丁。算上其他亭,以及后续流民,这次进入乌程的流民应该不少于一千五百户。” 严毅微笑点头,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只要能将这些流民妥善安置,乌程就能增加七分之一的人口,有望超过一万五千户。 吴郡十五县,在籍总人口约七十万。除了郡治吴县一骑绝尘,拥有近三万户人丁外,其他十四县的户数少则八千,多则两万,一万五千户已经是绝对的大县了。仅次于吴县、娄县、无锡和曲阿。 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曹秋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转为诧异:“葛栖亭七个里,记录在册的闲置屋宅总共是三百零二间。没入一百八十三间,其中典卖十七间,租出一百五十六间,有四十七间是同一个租户,名叫朱贵。” 严毅冷笑道:“好大的手笔,一人便租去近五十间屋。杜亭长,你可听说过此人?” “下吏未曾听说。”杜丘下意识瞥了一眼王买,迅速收回目光,肃然道。 严毅沉下脸来,眼色冷厉:“王买,文契是你记录的,你说说此人来历。” 王买双腿打颤:“小吏也不认识这个朱贵。只是屋宅尚有多余,朱贵又付了足数的定钱,小吏一时没有多想,便租给了他,是小吏糊涂..” “恐怕不只是糊涂这么简单吧。” 曹秋有意在严毅面前展露才华,立即出声打断了王买的话,面向严毅,侃侃而谈。 “记录这份文契的人没有按户对租价做记录,而是将所有空宅的租钱算在了一起,光是这一点,就是渎职!若我所料不差,拟契人定是和这个朱贵暗中勾结,先将四十七间空屋低价租给朱贵,再由其高价租给流民,只是这两人贪得太多,即便是将所有租钱合在一起,也无法掩盖钱数上的漏洞。本县屋价起伏较大,此人恐怕是想等上一阵,再打点一二,自然就能搪塞过去。下官所说是否准确,少君一查便知。” 话音刚落,一道道审视的目光便落到了王买身上。 尤其是严毅冷冷的一瞥,眼神深寒如冰,激得王买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王买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虚幻感。整个乌程无人不知,严氏少君素来是个嬉戏浮浪之人。他若渴求女色,我便为他寻觅,他若需要财帛,我亦可奉上。可他为何会对籍册之事感兴趣?这不合常理啊! “田家莂也有问题,平摊到每亩的田租只有八斗,少了二斗七升。”曹秋继续拨弄算板。 严毅怒极而笑,走到王买身前,端详起这张肥脸。 他不是不允许下面人捞好处,但是首先,你得把活干好。其次,你必须讲规矩。能在规则允许下把钱捞走,是你的本事,破坏规矩蛮干,那就是你的问题。最后,你得有度,不能做得过火。 这个王买是一点边都沾不上啊。 “蠢货!”他一脚将王买踢倒在地,厌恶地转过身:“拖下去,严查!马上派几个人,去他家里盯着!” 两个骑卒恶狠狠地走来,架起瘫倒在地的王买,大步走出后院。 王买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少君饶命,我已经为少君物色好了两个小娘,即刻奉上.” 惨叫声响起,一名骑卒随手抡起刀鞘,拍在了他的嘴上。 严毅在院中来回踱步,怒气刚刚平息下去,一缕愁绪却又涌上心头。王买只是一个乡佐,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敛财,其他人呢? “战乱频仍,兵丁劫掠,再加上贪吏盘剥,也无怪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了。”严毅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像是被一层阴霾所笼罩,烦闷难当。 曹秋宽慰道:“少君也不必过于忧虑,仅凭少君今日做的这两件事,这里大部分的流民就都能活下去了。” 范偃等人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活下去而已么?”严毅皱眉,看向曹秋,又看向范偃,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两人说话时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平静。讨论流民的生死,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仅此而已。 他心里有点不满,觉得这两人有点过于冷漠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醒悟过来,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曹秋和范偃都是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再清楚不过。比这更惨的恐怕也没少见,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他虽然意外地闯入了这个世界,却是用前世的认知来看待这个世界,用前世的生活环境来对比这个世界,反应自然也就天差地别。 “将来的我,会不会也变得跟他们一样呢?”他有些心神不宁地陷入了思索。 (本章完) 第12章 游缴 第12章 游缴 亭舍门口这时传来一阵喧哗,隐隐听到有人在喊:“姒军侯和游缴来了。” 严毅神色如常,范偃等人却是松了口气。 游缴来此,就说明严白虎已不再像以往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亲自下场,开始推进严禁掠民一事了。 除了严毅以外,其他人的心里都泛起了一丝涟漪,感受到了乌程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 脚步声响起,姒青领着三个人走进了后院。 站在姒青左侧,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朴素官袍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皮肤粗糙,显是经常在外奔波之人。牛皮腰带上,一边佩着长剑,另一侧挂着一个绶囊,囊口露出一截青绀色的绶带。 官职和爵位不同,绶带颜色也不一样。青绀绶带,说明此人是一百石的官员。 “游缴魏缪,拜见少君。”看到严毅的身影后,魏缪加快脚步,躬身行礼。 魏缪身后两个随从摸样的汉子,一个双手捧着木匣,另一个拿着一卷简牍,也跟着行了一礼。 严毅伸手虚扶,笑道:“来得好快,一路辛苦了,你自忙你的公事,不必拘礼。” 魏缪抱了抱拳,从随从手里取过简牍,走到杜丘面前,将简牍展开,神色严肃地道:“杜亭长,尉君现有急令在此。此番流民入境,各乡亭需妥善安置,严禁掠民扰民。命你亭巡视诸里及各要道,凡是遇到掠民扰民之恶徒,立即捕拿,上报县里。” “诺。” 杜丘心里一惊,接过简牍,看了几眼,递还给魏缪,迟疑道:“魏君,本亭只有四名亭卒,连同下官及亭父、求盗,总共也才七人。而且还要分开巡视,若是贼人势大,请问应如何处理。” 能够出任亭长的,多是熟悉当地民俗之人。每逢流民入境,附近的匪兵和山贼就会像是闻到肉味的豺狼般扑过来,杜丘又岂会不知这纸文书针对的是哪些人。让他收拾几个毛贼,自然不在话下。但要对付那些匪兵和的成股的山贼,他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填的。 魏缪明白他的顾虑,当即道:“兵曹自会派人过来,尔等协助捕贼便是。” 杜丘心里的紧张和忧虑顿时烟消云散,表情放松下来,开始察觉到一丝异常。 往年可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的查办掠民。 魏缪身后,捧着木匣的随从这时上前两步,揭开了匣盖。 匣底铺了一层石灰,石灰上是一颗惨白的人头,双目圆睁,面容惊恐。 杜丘猝不及防,惊得倒退一步。 魏缪朝严毅站立的方向抱拳一揖,手指匣内头颅道:“此犯卒掠民,已被少君斩首,如今传示各亭,好教尔等知晓。捕贼时如遇抵抗,可就地斩杀!” 杜丘一脸震惊地望着匣内头颅,内心五味杂陈。 这颗头颅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白虎城以西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多个营寨,此人便是在葛栖亭北面的一座营寨当值,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亭内的广成里走一遭,一年多下来,闹得广成里民怨声载道。 杜丘身为亭长,也曾在广成里和此人打过几次照面,每次都要受一肚子气。 但现在,这个人的头颅就被人随意丢在匣里,四处供人观览,平日里挂在脸上的张狂消失了,只剩下惊恐。 杜丘不由得瞥了一眼严毅,体会到了权势之威。 耳边飘飘忽忽地传来魏缪的说话声:“杀一贼,赏钱一千,擒一贼,赏钱两千亭内若有掠民之事发生,亭长及以下罚钱五千” 杜丘惊醒过来:“诺。” 魏缪收回简牍,合上匣盖,走到严毅面前:“少君,下官日落前还有两个亭要去,便不在此久留了。” 严毅微微点头。 魏缪带着两个随从转身大步离去,亭舍门口很快便响起了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这时姒青问道:“少君打算何时募兵?” “明日晌午,我将在乌禾里募兵,并公开审理王买。杜亭长,你先去各里通知一声。”严毅略微一想,便定下了时间,接着又看向范偃:“兵员的招募标准你们先拟一拟。”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乐得轻松。 范偃等人齐声应诺,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杜丘也将几个下属喊了过来,吩咐众人去各里巡视。 来到卧房,严毅在卧榻躺下。两个婢女跪坐在榻的两头,两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身体各处轻轻游走,令他渐渐有了睡意。 几声惨叫隐隐从屋外传来。 是陈敢在审问王买。 “少君,此地亭长不知为何,竟跪在了屋外。”一名站在窗旁,往铜灯架添加灯油的婢女忽然道。 严毅伸了个懒腰,起身下了卧榻:“把门打开。” 一名婢女拉开房门,木门移动发出的吱呀声惊动了垂首跪在屋门台阶下的杜丘。 杜丘是半个时辰前回来的,葛栖亭七人,刚好每人巡视一里。但他心里有事,便挑了个最近的乌禾里。 乌禾里在葛栖亭舍北面,距离亭舍不足一里,几乎就是挨着亭舍。 杜丘从乌禾里巡视完毕回到亭舍时,亭内其他六人都还未回,严毅身边又不需要陪同,他便去瞧陈敢审问王买。 陈敢是个军汉,没有狱吏手底下那些折磨人的活,但他长期在尸堆里打滚,自有他的一套审讯手法。 王买细皮嫩肉,安逸日子过惯了,还没用上刑,魂儿已经吓走了一半。再加上曹秋火眼金睛般将他干的那些勾当看了个通透,王买的心理防线已经临近崩溃。 等到陈敢开始用刑时,该说的,不该说的,王买全都吐了出来。 曹秋在一旁提笔记录,不时在关键处问上一两句,句句直击王买要害。 曹秋寒门出身,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又是长期在户曹任职,对王买所做之事的猫腻再清楚不过。 可以说,王买知道的,他统统知道,王买不知道的,他也清楚。 杜丘全程目睹审讯过程,直看得汗流浃背。 每当王买有些涣散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时,他的身体就会忍不住绷紧,唯恐对方说出什么。 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后,他步履瞒珊地走到严毅卧房外,跪了下来。 (本章完) 第13章 亭舍事端 第13章 亭舍事端 宽敞的卧房内,袅袅青烟从地毯上的香炉中逸出,空气中弥漫着苏合香独有的醉人芬芳。 苏合香产自大秦国,也就是当时的罗马,自丝绸之路流入汉帝国。 严毅手里转着一个茶盏,面沉如水。 杜丘在案几旁跪下,以头触地,颤声道:“下官愚昧,先前欺瞒了少君。亭中犴狱本来关了三人,准备押往县里,是下官失职,昨日将他们放了。” 亭舍的犴狱相当于后世的拘留所,只临时关押轻罪之人。如果要往县里押解,那就是比较重的罪了。 “关的是什么人?”严毅问道。 杜丘低声道:“有两人是费氏的宾客,还有一人是沈氏的宾客。” 费氏和沈氏都是乌程的豪族。家中奴仆宾客上千,出则连骑,归从百两。 当下乌程最有权势的几个姓氏,严氏自然居首,其次是世族施氏,然后就是包括费、沈在内的六七家豪强。 严毅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手指在几面轻轻敲动,心里已然猜到了几分脉络,蹙眉道:“犯了何罪?” 杜丘将头抬了起来,脸色似是比黄连还苦:“费氏在流民中行赊贷之事,利钱收得太高。又在斛的方木上做手脚,贷出去的米粮,一斗之数,实际只有七升。两边起了争执,费氏宾客仗着势大,打伤了几个流民,下官为了平息民愤,便将其中两个领头的抓了回来。” 严毅的脸色也同样难看,所谓赊贷,便是高利贷了。 这个时代的高利贷可要比后世恐怖得多。 文帝时,晁错就曾说过,百姓为了交纳急征暴敛,有物产者被迫半价而卖,无物产者只得借债,负‘倍称之息’,也就是说需要付出等倍的利息。 而这个倍息也仅仅只是下限。越是灾荒年景或者社会动荡之际,那些行赊贷之事的‘子钱家’便越是猖獗。 如今正值汉末乱世,利息恐怕三五倍都不止。 百姓还不起债,便只能卖屋卖田,卖儿卖女,最后再卖自己。 “另外一人又是犯了何事?”他沉声问道。 杜丘神色不安地道:“流民里有一户姓田的人家,女儿生得貌美。沈家宾客想买去做妾,被拒后便要强买。田家老翁上前阻拦,被推倒在地,头磕在石头上,虽然没死,人却瘫了。” 严毅两眼锐利如刀,盯住杜丘脸庞:“这就是你说的罪名不大?” 杜丘脸上血色褪去,手心冷汗直冒:“下官失职,请少君治罪。” “要治你罪还不容易?”严毅冷笑道:“这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放了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丘涩声道:“下官本来已经写好了文书,要递往县里,请门下贼曹来拿人。不料费沈两家当天就叫来了上百徒附,将亭舍围了个水泄不通,要逼下官放人。” 严毅眼底闪过一丝讶色。他本以为杜丘是和费沈两家沆瀣一气,又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里,才会将人放了,不想事情却是这样。 “下官不肯放人,他们便将亭舍围住,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到了晚上,又偷偷从院墙翻入,想要将人带走,被下官发现后,也不退走,就在犴狱门口将下官几人围住。” 杜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偌大一个汉子,险些哭出了声:“下官担心他们冲击亭舍,只得将人放了。” 严毅脸色铁青,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好得很!你就这么把人放了!你怎么还有脸待在这里!” 杜丘匍匐在地:“下官知罪!” 严毅握紧双拳,努力克制胸腔里的怒火,问道:“闹事的人你可认识?” 杜丘忙不迭道:“领头的几人都是生面孔,其中一人被他的伴当唤做赵二哥,可能是费沈两家刚招揽不久的宾客。这几人现在还在亭内,下官知道他们的行踪。” 严毅命人唤来姒青和陈敢,将事情说了一遍,吩咐道:“你们即刻带两什骑卒,去将人擒来!” 姒青和陈敢抱拳应喏,带着杜丘大步离去。 三人出了卧房,陈敢点了二十个骑卒,二十三人二十三匹健马,扬起一片尘土,冲上官道,直奔亭内诸里中最远的安定里而去。 安定里的一栋两层阁屋内,赵平和三个伴当相对而坐,正在饮酒。 “二哥,此番做的好大事,你我兄弟以后当能在费氏立足了。”一个身材矮胖的伴当往嘴里塞着肉饼。 赵平仰头喝下一盅酒,伸手擦去嘴角的酒渍:“聚众围堵亭舍毕竟不是小事,否则费家又怎会让我们兄弟几人来干?此间亭长也是个没眼力的,费家的事居然也敢管!费家落了面子,又岂会不在他身上找回场子,更何况还有一个沈家。” 矮胖男子嚷道:“咱们兄弟又没伤那鸟亭长一根毫毛,是他自己怂包放人。费家既然让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住着,二哥你就别担心了。” 赵平想了想,闷声道:“等酬金送到,先去钱塘待几日。” 说话间,屋门被人推开。屋主孙恪神色郑重地走了进来,朝赵平抱了抱拳:“赵二哥,劳烦几位先换个住处。” 矮胖男子顿时不满:“昨日还说让我们兄弟几人安心住下,今日就让我们走,却是作甚!” 赵平轻咳一声,矮胖男子顿时噤口不言。 “鄙人和二哥一见如故,巴不得几位兄弟多住几日。只是方才收到消息,严毅今日突然去了葛栖亭舍,小心无大错,还是避一避为好。”孙恪作揖致歉。 赵平皱眉道:“可是那严白虎之子?在下平日也听过一些有关此人的传闻,据说是一个不理事的浪荡子。” “正是此子。”孙恪轻轻叹息,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若是以往,倒也不必把他当回事。只是此子今日突然杀了几个掠民的士卒,行事风格大异往常,倒也不能大意。” “既如此,便换个住处,有劳孙君了。”赵平沉声道。 孙恪微微一笑,领着赵平几人往屋外走去。 与此同时,姒青等二十三骑已来到安定里旁边的一处树林内。 (本章完) 第14章 擒人 第14章 擒人 里是汉帝国最小的行政单位。大里一二百户,小里几十户,设里长一人,对聚居的里民进行管理。 为了防备盗贼,里的四周还会筑起围墙,大的里还会在围墙外面再挖一道壕沟。 此时在姒青等人眼前的,便是一道近两丈高的土墙。墙内是一栋栋井然有序的屋舍,墙外栽了一排梧桐树,风吹过时,树叶如波浪般涌动,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杜丘目光紧盯里门,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被这几人走脱,少君绝不会轻饶他。 “里内有一家大户姓孙,娶了费氏女为妻。那几人昨晚便是在此歇脚,只是不知眼下是否还在。” 杜丘面向姒青与陈敢,低声介绍。见两人神色不善,连忙道:“里内有我的人,我先进去问问”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睁大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向正由里门驶出的两辆轺车。 陈敢瞪了他一眼:“咋啦!” 杜丘指着两辆轺车,兴奋道:“那几个贼子就在车上!” 也是赵平等人倒霉,乘坐的是没有任何遮挡的轺车,如果乘的是用帷幔将车舆四周遮挡起来的辎车,此番也就逃出去了。 当然,辎车一般是由有一定身份的人乘坐,也不是赵平等人乘得起的。 “功劳来了!” 陈敢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就要冲出。自从被降职为屯长后,他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 “且慢!”姒青伸手拉住陈敢胯下战马的缰绳:“现在出去,恐惊了他们。若是逃回里内,此里有四个里门,要将他们尽数擒住,也是费事。先让他们跑一阵,再擒人不迟。” 陈敢按捺住内心的猴急,点头道:“子越心细,就依你所言。” 等到两辆轺车渐渐远去,驶出数百步后,姒青挥了挥手。 众人一齐上马,疾驰而出。 战马提速极快,顷刻间便掠过里门,朝两辆轺车直追过去。 密集的马蹄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附近的里民纷纷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这支杀气腾腾的骑兵小队。 赵平等人为马蹄声所惊,心里也开始发虚,频频用鞭子抽打车辕前的马匹。 拉车的普通马匹又怎及得上战马?几十个呼吸间,两辆轺车便已被马队追上,团团围住。 “统统下车,违令者死!” 陈敢纵马来到车前,右手猛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甚是威武。 车内诸人惶惶不安,下意识望向赵平。 赵平强自镇定,心内正在思索如何应变,当看到出现在陈敢身旁的杜丘时,脸色终于大变。 杜丘怒视赵平,恨不得扑上去生噬其肉:“贼子,也有今日!” 赵平身旁的矮胖男子不动声色地靠近车辕,突然解开车辕,砍断辕绳,翻身上马,抽刀在手,欲杀出一条生路。 “停手,我来!” 陈敢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纵马追去。须臾间已追至矮胖男子身后,手中长矛猛地刺出,将其槊死。 赵平等人一脸震怖,纷纷束手就擒。就连安定里的孙恪,也被一道绑了,押往葛栖亭舍。 姒青等人回到亭舍时,范偃正在和严毅商议募兵标准。 “步卒的臂力有三个标准。第一个标准是能将二十斤重的石锁连举三十次,这样的士兵可以充当刀矛兵。第二个标准是能将四十斤重的石锁连举三十次,这样的士兵可以胜任铁甲兵。而能将六十斤石锁连举三十次的人,就称得上是勇将坯子了。” “新募的弓手至少要能拉开七斗弓,经过训练后,要能拉开一石弓,才算合格。能拉开一石五斗乃至两石硬弓,并能射中目标的,就可称得上擅射了。据说刘表麾下的中郎将黄忠可开三石弓,堪称神射。” “少君若是想要练出一支精锐,当严格招募,宁缺毋滥。以末将对丹阳人的了解,十取其一,应是绰绰有余了。” 范偃和严毅交谈一会后,便看出他完全不知军事,只能尽量简单直白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陈敢和姒青向严毅复命后,便将赵平等人关入犴狱,由曹秋、陈敢、杜丘三人一同审讯。 姒青无事,便加入了严毅和范偃的讨论。 “将军可有快速练出一支精锐的法子?”严毅问道。 范偃摇了摇头:“千锤百炼方成军。募兵之后,光是让士卒熟练使用武器,打磨武技力气,练习队列阵法、鼓令旗令这些,就要一年半载。之后上战场实战,更是不知道要用多少人命来填,还得有良将领兵,反复打磨,才能带出一支百战精锐。” 他看到严毅面容上的失望之色,接着道:“少君以后可以从降卒中挑选精锐,又或是从豪族子弟中招募部曲。这些人本就具备成为一个优秀士兵的底子,稍加编练就可以上阵作战。除此之外,优良的军备也能快速提升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一旁的姒青点了点头道:“范将军说得有理。我曾在周氏商队做过护卫,周氏的刀几乎都是从蜀地购买,无论长度还是质地,都比其他地方产的刀要强一些。除此之外,周氏使用的甲和弩也很优良。” 严毅不禁陷入了思索。 前世他倒是听过一些诸如高炉、碳素调配、铸造、淬火方面的东西,但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算懂一些,眼下也是于事无补。 严氏的军械都是外购,连最基础的实验条件都不具备。 “听说江北用戟的士兵越来越多。” “铁甲、皮甲、弩、戟都是我军缺少的。” 时间就在三人的议论声中悄然流逝。 戌时,整个葛栖亭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夜空中的弯月和点点繁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些光亮。 除了权贵豪富之家能用上灯油外,普通百姓几乎都只能依赖薪烛照明。在这个资源短缺的时代,每当夜幕如墨般铺展开来,许多人便早早地睡下了。 严毅双手环抱,背靠一颗榆树,抬头仰望星空。 前世和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相互碰撞,交织成了一种极为独特的感觉。 “活着真好。”他喃喃道。 曹秋这时抱着几卷简策步入后院,打断了严毅的宁静:“少君,赵平等人招供了!” (本章完) 第15章 亭聚 第15章 亭聚 严毅的目光从夜空缓缓收回,问道:“说了些什么?” 曹秋轻咳一声,说道:“赵平和他的三个同伴都是彭城人。去年秋,曹操攻陶谦于彭城,他们四人为避战火,便逃到吴郡投靠了费氏。因为是生面孔,费氏便让他们带了一帮徒附围聚亭舍,并以搭救朋友的名义潜入亭舍救人。费氏那边的引荐人、联络人,他们也都一一说了,另有孙恪的原供可作为佐证。” “搭救朋友?”严毅晒然一笑:“这个理由倒是找得不错。” 这个时代的人崇慕古游侠之风。夜闯亭舍劫救犯夫,虽然触犯了律法,但如果是为了救朋友,那便是重义轻身,容易获得人们的好感和同情,性质也就有些不一样了。 “本朝是允许百姓聚众申诉的,这些人围住亭舍而不入,倒也不好定罪。”曹秋笑了笑:“不过夜闯亭舍劫狱是大罪,足以论死了,找什么理由都没用。” “只是死几个食客,对费氏来说无足轻重。”严毅淡淡道。 “难道少君是想趁机对付费氏?” 曹秋暗暗思忖,咽了口唾沫,却是不敢询问,只是站在那里干笑。 严毅瞥了他一眼:“你说说看,这件事查下去,除了让费氏舍弃几个替死鬼以外,还能得到什么?” 曹秋想了一会,说道:“所谓破财消灾,费氏损失一笔钱财总是免不了的。” 严毅呵呵一笑,问道:“来时路上,曾听先生说,先生是出身寒门?敢问先生是何时到的乌程,最初又是在哪里当值?” 曹秋点了点头,面露回忆之色:“属下乃是本郡余杭人,二十年前便已随家父迁来乌程,最初也是在户曹任职。” 严毅微微颔首:“先生通晓算术,又知此事来龙去脉,这金帛之事,便交由先生来办吧。” 曹秋心里一惊,此事落到自己头上,岂不是要得罪费氏? “难道先生不愿意?”严毅沉下脸来,目光转冷。 曹秋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不经意间抬头,恰好和严毅对视了一眼,立即触电般避了开去。 那眼神,冰冷而又带着几分随意。 曹秋猛然醒悟过来,得罪费氏,还有活路,得罪眼前这位,乌程可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难道说声不愿意,对方还找不到其他人去办事? 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道:“属下愿意,只是不知少君想将此事办到什么程度?” 严毅笑了笑:“这就要看先生的能力了,费氏不德不法的事应该远不止这一件吧。” 曹秋点了点头,絮乱的心跳刚定下来几分,耳边又听严毅说道:“还有其他几家,像什么沈氏、王氏、韩氏,先生也一道去拜访一下吧。” 曹秋整个人都麻了,哆哆嗦嗦地道:“属下只是一个户曹佐吏,事情若是做得不好,恐有负少君厚望。” “我只是让你去拜访他们,和你是什么官职又有何联系?”严毅淡淡道:“若是家风清正,遵纪守法的,便不用去了。” “看来少君是想私下找这几家索要钱财。只是要多要少,颇不好把握,要少了不好交差,要多了恐怕要把这几家得罪狠了。” 曹秋暗暗思忖,思维逐渐发散开来:“总归是要得罪,不如多要些,事情办得漂亮,少君自然赏识。只要有少君庇护,我又何须惧怕这些豪族,日后前程说不定也有转机。” 严毅由得他在那里胡想,打了个哈欠,转身回了屋。 次日清晨,蓝天如洗,万里无云。 半天一夜的功夫,乌禾里西面墙垣外的空旷野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座五六丈长宽的木质高台。 高台结实而简陋,构成高台的木料中,不少连树皮都还未剥去,人走在上面,脚底可以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触感。 但就是这么一座不起眼的高台,从晨曦初升开始,便吸引了葛栖亭诸里的里民和流民陆续汇聚过来。 就连临近的平望亭,也有百姓闻讯而来。 官道之上,行人如织,各色人等络绎于途。这里面,大部分是褐衣麻服的庶民,但也不乏骑马乘车的大户子弟。 “此间人说的可是真的?严氏少君真的斩了几个军户?” “千真万确!人头昨日我看到了,用匣子装着,眼睛都未闭上。听说还抓了几个贪吏,且去看看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最后交点赎钱便放了。遍地贪吏,一个比一个可恶!” “话也不能这样说,彼头可砍,此头就不能砍?” “若真砍了,我便去少君麾下投军,将来说不定也能砍几个污吏。” 掠民之兵被斩杀以及贪吏被查办这两件事,在乡亭间造成的影响很大。无论贪吏还是犯卒,都是盘剥和掠夺百姓的直接参与者,给百姓造成的伤害最为粗暴和深刻,百姓无不对其恨之入骨。 然而,世道崩坏,苦民久矣。 百姓心中压抑,却又看不到希望,所以当听到有人处置贪吏犯卒时,反应才会如此激烈。宁愿耽误一天的时间,也要过来亲眼看看。 至于那些骑马乘车的大户子弟,来此的目的和心思却又与百姓迥然不同了。 他们之中,有的是和费氏、沈氏相识之人,有的是从县里跑来看热闹的,也有的是受族中长辈吩咐,特意赶来。心中都对严毅如今的行为充满了警惕和好奇,想看看这位严氏少君究竟想做什么。 即便是葛栖亭十天一次的大市,热闹程度也远远及不上今天。 等到日头快到天空正中时,木台四周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并且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个群体。 豪族、大户以及各里富户聚集在了木台北面,并且用车辆在四周做了阻隔,安排了护卫,以防止周围的流民和庶民靠近。 庶民、徒附和田奴聚在木台西面,很是安静,不时朝车辆后面投去夹杂着憎恨、敬畏和羡慕的复杂目光,又或是面露同情之色地看向对面的流民。 流民几乎都在木台东面,一些人还推着小车、牵着牲口,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在这些人群的外围,两百余名身穿皮甲的士卒正在维持秩序。 这些士卒本是受兵曹委派,前往仁风乡震慑和搜捕掠民之贼。领兵的军侯见沿途流民太多,担心出事,便率军赶了过来。 驾! 随着二十骑飞驰而来,将人群分出一条通道,直抵木台,现场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本章完) 第16章 断发 第16章 断发 严毅今日穿着一件青色的皂领袖冠服,腰配长剑,胯下骑着雪里白。 这匹坐骑他很是喜欢,不但颇具灵性,提速和冲刺也极快,是一匹难得的良驹。 二十余名骑卒押着王买等人犯走在最前方,孙妻局促不安地坐在一辆辎车内,紧随其后。 严毅则领着四五十骑走在最后面,护卫在他左右的是姒青等人和一名满面络腮胡的军侯。 严毅对这名面如重枣的军侯出现在这里颇感诧异,特意将他唤来身边,并骑而行:“李军侯,今日来此,会不会误了你执行军令?” 李丑脸上的胡须随着说话不断颤动:“不会不会,自打昨日少君砍了那几个掠民贼的狗头,今日在城外瞎晃荡的士卒便没几个了。眼下又是开春,不比冬日,出来的贼寇不多,都是些小毛贼。” 严毅微微颔首,只要严加约束,让那些军头意识到风险远大于收益,便不敢恣意妄为了,至少也要先收敛一段时日,看看风头。 只要这些军头不出来扰民掠民,附近山贼的危害性也就不大了。 春雨播种时节,本就是贼寇寥落的时候,只有到了秋收和冬季,那些隐匿山林的贼寇才会蜂拥而出,劫掠乡亭。 李丑的大嗓门接着又道:“早上鸡刚打鸣,亭部周围的流民、黔首便都奔着乌禾里来了。属下当时还躺在被窝,听到禀报起来一看,以为这些人要闹事,打听清楚后便带着大部分兄弟跟过来了。反正军令也是让俺保护这些流民,流民去哪,俺自然也就跟到哪。” “这个李丑看似粗犷,倒也粗中有细,懂得临场应变。”严毅心内思忖,伸手拍了拍李丑的肩膀,这个动作颇为亲昵,顿时就让这个面貌有些丑陋的大汉咧嘴直笑。 亭舍距离乌禾里不足一里,闲话间,视野中已经出现了一排墙垣。 墙垣外挖有一条长沟,东面是官道,南北两侧是一洼洼农田,西面则是一座小山。 山与墙垣之间,此时已是人潮如织。 看到现场居然有如此多的人,姒青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和警惕的神情,就连始作俑者严毅也大感意外。 “少君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向着墙垣南面移动。 众骑卒打马向前,拦住人潮,神色紧张地隔绝出一条丈多宽的通道。 人潮在通道外停了下来,人头攒动,议论声起。走在队伍前列的王买等人,身份很快就传遍四周。 “杀贪吏!” 随着一声呐喊,无数道声音跟着吼出,响彻全场。 王买等人脸色煞白,浑身瘫软,被身旁的骑卒半扶半拽地带到了台上。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随即又聚集到骑着白马、极为惹眼的严毅身上。 源于原主糟糕的名声,乌程当地的百姓对他显露出了一定的排斥,但相比以前,已经改善了很多。 反倒是来自丹阳的流民,望向严毅的眼神最为热切,带着显而易见的善意。 登上木台后,严毅单手按住剑柄,扫视全场,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众位父老乡邻,在下今日本为募兵而来,然而沿途所闻所睹,令人触目惊心,也令在下自责难安。” 严毅微微侧身,指向一旁穿着粗麻孝服的孙妻,语气沉重地道:“此乃孙氏,丹阳故鄣人,随丈夫躲避战乱迁来乌程。但就在这数里之外,青天白日之下,竟遭几名匪兵劫掠,其夫也被杀死。在下虽然不才,但也深知守土安民之责,重于泰山,而今家破人亡之惨事就在治下发生,罪责难卸,皆毅之过!” 说完,他走到孙妻面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并拢,躬下身子,郑重一拜。 孙妻惊慌失措,慌忙跪倒,泣声道:“少君将凶徒斩首,又命人主持郎君丧礼,乃是贱妾恩人,何过之有?贱妾岂敢受少君如此大礼!” 木台下数千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男子对长辈以外的女子行礼已是极少,更何况是以乌程之主的身份,在数千人面前,对一个黔首之妻行如此大礼。 姒青等人大惊失色,上前想将严毅扶起,却被他出声喝退。 直到婢女机灵地将孙妻扶起,严毅方才起身。 众人刚松了口气,却听铿地一声,严毅抽出宝剑,横在胸前,左手抓起一缕头发,挥剑将发斩断,大喝道:“此头尚要报效国家,权且留下。今以发代首,赎我罪责,苍天在上,以作见证,今后谁敢劫掠百姓,法理不容!” “少君为吾等小民做主,吾等感君深恩!” 台下百姓激动万分,犹如头顶乌云被人拨去一块,见到了一丝光明。一些人跪倒在地,以手拭泪。 木台北面的豪族、大户诸人震慑不已,其中胆小之人已是吓得手脚轻轻颤抖。 严毅又大声道:“孙氏丈夫被人杀死,犯卒虽已伏法,但其家属仍需赔偿孙氏十万钱,违者严惩!” 孙妻感动得几番拭泪,连连道谢。 严毅看向孙妻,问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愿听少君安排。”孙妻垂首道。 严毅略微一想,便道:“待你丈夫丧礼结束后,可四处走走。葛栖亭七个里,若是喜欢,便选一处安置下来。今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县里和我说。” 孙妻左右看了几眼,低声道:“这个地方便很好,贱妾愿在此地住下。” “甚好!”严毅点点头,命人唤来乌禾里的里长,吩咐道:“你帮孙氏找一间合适的屋宅,不大不小便好,立契和印契,一道帮她办了,让屋主来我府上取钱。日后,她若有什么事,你帮衬一下。” 里长恭敬地道:“少君放心,里间相邻,自当帮衬。” “少君处事公正!” “少君仁德!” 严毅事无巨细的一番交待和处理,四周的百姓看在眼里,不禁感慨连连,大为认可。 (本章完) 第17章 徐盛 第17章 徐盛 严毅的一番举动,使得姒青这些熟悉原主的人极为惊诧。 尽管他们已经逐渐适应了眼前这位严氏少主的变化,但今日所见,仍是给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连王买被拖到台前时,脸上也是一副茫然之色,还没有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良久,等到声浪平息下来,严毅神色转为冷酷,手指王买道:“贪吏王买,将四十七间公宅贱价租予朱贵牟利,今已查实,王买本人亦已招供,即斩!所贪之钱数,按双倍罚没,由其家属交纳!即刻通缉追捕朱贵,知情举报者有赏!” 王买浑身触电般地一抖,险些昏厥过去,下襟被一股热流浸湿,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还凑过去干嘛,当时为何不马上逃!” 一名骑卒抓着王买衣襟,将其拖到木台前端,另一名骑卒随即抽刀上前。 嗤! 刀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王买的人头掉向木台,从台上滚落地面。 现场先是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接着便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 “杀得好!” “狗官也有今日!” 台下百姓宣泄般地大喊,深埋在胸腔的苦闷犹如决堤洪流般,随着一声声大喊发泄出来。 尽管知道过了此刻,他们仍将面临沉重的徭役、赋税,仍将遭受盘剥、压榨,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畅快的。 木台北面的一众豪右子弟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一名穿着紫色锦袍,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双手拢在袖中,目光直视台上,喃喃道:“只是贪了几个小钱,何至于要杀人啊!” 此人姓费名进,乃是费氏家主的族弟。 站在费进身旁的是一个白面长髯的中年文士,姓沈名靖,闻言冷哼一声:“费君难道还未看出来么,此子是在收庶民之心。” 费沈两家本来不甚亲近,此时因为亭舍劫狱一事,倒是聚在了一起。 这时,木台西面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推攘。一个穿粗布葛衣,腰配短刀的年轻人垫着脚尖舞动手臂,大声道:“少君,我知道朱贵的藏匿之处。” 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将他护在中间,挤出人群。 从形貌来看,这几个年轻人似乎是乡中的轻侠,眉宇间皆有一股英气,每个人都带着刀、剑。 其中一个穿着袴褶、腰配长刀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虽然尚未及冠,身高已有七尺多。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坚定,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严毅温言问道:“你是何人?” “小民赵错,本亭长寿里人。”穿葛衣的年轻人挺起胸膛,颇有豪气地指着身旁的同伴说道:“这几个是我的兄弟:赵虎、张英、沈练、徐盛。” “逃犯朱贵,与王买同罪。”严毅对这几个年轻人颇有好感,笑了笑,正欲说下去,忽然怔住,目光转向那名穿着袴褶的年轻人。 如果没有听错,赵错刚才是将此人唤做徐盛? 严毅不动声色地话锋一转:“真是少年英杰,你四人又是来自何处?” 四个年轻人众目睽睽之下得到严毅关注,都很是兴奋,相继开口。 “小民赵虎,本亭长寿里人。” “少君,我是吴县人。” “禀少君,鄙人乃是平望亭大王里人。” “在下琅邪莒县人,现居吴县。” 严毅心里砰砰直跳,已经基本确定,眼前这个自称徐盛的年轻人就是历史上东吴那位安东将军、芜湖候,江东十二虎臣之一。 前世玩三国杀时,他可是非常喜欢界徐盛这张武将牌,因此对徐盛也有着一些了解,知道此人是琅邪莒县人。 只是徐盛迁往江东后的动向,他就不大清楚了,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真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感。 严毅平复情绪,朗声道:“姒青,你带上一伍人,随赵错去擒人。其言如果属实,当赏钱五万。” “多谢少君,小民拿定这赏钱了!”赵错大喜,仿佛钱已在囊中,朝身旁几名同伴道:“拿到赏钱后,我们兄弟五人均分。” 徐盛和张英微笑点头,赵虎和沈练则显得很兴奋。 姒青出列领命,点了五个骑卒,便要出发。 严毅将他唤住,压低声音,认真叮嘱道:“打听清楚这五人的情况,特别是那个徐盛,交好此人。” 姒青微微一愣,随即郑重点头,带着人大步离去。 台下的沈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皮直跳:“此子以往藏锋敛锐,世人都以为是浪荡子,此时利剑出鞘,其锋何以若斯,严氏后继有人矣。” “看走眼了,当真是看走眼了。”费进望着正被押到台前的孙恪三人,脸色异常难看:“此子当真是来葛栖亭募兵的吗,怎么来得这般凑巧。” 沈靖暗骂一声蠢货,若非你费氏为了一点面子蠢到要去亭舍劫人,我沈氏又怎么会被牵扯进来。 说来沈氏也是倒霉,知道门下宾客惹出事端,被葛栖亭长抓走后,沈靖便给乌程县尉去了书信,托其帮忙,打算出钱赎人。 谁知赵平去劫人时,竟将沈氏宾客一起救了出来,气得沈靖当场就摔碎了一方瓷砚。 费进忽然惊诧出声:“赵平呢?” 台上此时跪了三人,一人是娶了费氏女的孙恪,另外两人是赵平的伴当,赵平却是不见踪影。 沈靖冷笑道:“还用说么,赵平必然是被扣住了,少君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费氏。” 费进脸色难看至极,心乱如麻,一时未留意到沈靖话语中的疏离之意,以及对严毅悄然改变的称谓。 台上,严毅朗声道:“赵平四人,聚众冲击亭舍,夜入亭舍劫狱,当斩!其中一人昨日已伏诛,赵平因与本案后续尚有关联,暂押狱中,先斩此二人!孙恪窝藏罪犯,刖刑!” 刖刑,便是斩去双腿。 孙恪不复平日里的冷静,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听到刖刑二字时,似是松了口气,但很快就露出恐惧之色,被两名骑卒按倒在地。 他拼命挣扎,眼角余光扫到另外两名骑卒各执一柄大斧走来,顿时瞳孔放大,惊恐不已。 忽然一股鲜血喷来,浇了他一脸,随即便看到赵平两个伴当头颈处,已是空空如已,头颅不知去向。 孙恪顿时吓得魂不守舍,忽觉双腿一痛,已被利斧斩断。 他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本章完) 第18章 免赋 第18章 免赋 “冲击亭舍,该斩!” “窝藏罪犯,也是大罪!” 台下百姓这次没有欢呼,而是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也有一些百姓面露畏惧之色,其中不乏一些当日参与了事件的徒附。 赵平等人当日聚众围堵亭舍,能否视作冲击亭舍,其实颇难定性,但严毅此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相比半个时辰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说是,众人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 一件事情,当所有人都认为是的时候,不是也是了。 费进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脸都绿了,顾不得再看,带着几个子弟匆匆离去。 仅仅是斩了三人,刖了一人,严毅便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前世的记忆和价值观,使得他对这个时代的百姓非常同情。一番举动,虽然有着收拢人心的目的,存在刻意表演的痕迹,但也是发自内心地想为百姓做些事情,想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想对这个令他感到有些压抑的环境做出一些改变。 而百姓对他的认可,也并不是因为他做了多大的事,仅仅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太苦了,一点点的善意,便能换来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 严毅看着四周百姓舒展开的眉宇,也觉心中畅快,大声道:“今国家危困,贼寇横行,毅欲招募四百乡民充作部曲,以护百姓平安。此地将设募兵台,凡是愿意追随我左右,投军报效者,可即刻报名。另设申诉台,凡有冤屈不公者,可前往申诉。无事者即刻散去。” 喊声传遍四周,引来台下百姓的热烈回应,而那些豪右子弟,听到要设申诉台,脸色难看者有之,眼神闪躲者有之,纷纷离场而去,仅有少数人留了下来。 “少君,民心可用啊。”曹秋笑呵呵地说道,心里也是有些震惊,乌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严毅微微颔首,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令他颇为感触。 乱世中的百姓,当真是最质朴可亲的人,你待他一分好,他便还你十分。 想想素有仁德之名的刘备,他就真的那么仁德吗?刘备攻占成都后,‘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贾,令吏为官巿’,这也是在劫掠百姓,只是手段更隐蔽而已。 刘备的仁德,是因为相比其他势力赤裸裸的行恶,他能控制自己尽量不恶或少恶,所以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正所谓,不是我很优秀,是全靠同行衬托。相比曹操的数次屠城,以及孙权对百姓毫无底线地盘剥,刘备确实要仁德很多。 台上的尸首和残肢很快被骑卒带走,有人提来清水,将台面血渍冲洗干净,又有人搬来案几、榻席、笔墨简牍,在木台东西两侧的台阶上放置妥当,充当临时的募兵及申诉之地。 募兵台由范偃负责,陈敢协助,申诉台则由曹秋负责,杜丘协助。 台下的百姓排起了两列长队,两三百名士卒往来巡视,维持秩序,现场井然有序。 这时,四匹马疾驰而来,其中三匹马上有人,第四匹马驮的却是两个藤箱。 不待马匹站稳,马上便跳下两个大汉,先是扶着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白的男子下马,然后各自抱了一个藤箱,三人急匆匆往台上行来。 “仁风乡蔷夫魏琮,拜见少君。”头发白的男子跪倒在地,稀疏的头发在轻风吹拂下左右飘动:“乡内出了如此贪吏,属下难辞其咎,请少君责罚。” “你是乡中长者,不必行此大礼,请起。”严毅示意两个大汉将魏琮扶起:“我这里不讲连坐,如果有证据证明你有过,我自会罚你,反之你也不必担心。这些申诉之人都是你仁风乡的百姓,正好你来了,便一起署理吧。” 曹秋和杜丘往右挪动了半个身位。 魏琮连忙上前,挨着曹秋坐了,又让两个随从打开藤箱,取出一卷卷简策,说道:“这些是本乡过去一年的卷宗。” 曹秋大喜:“甚好,正愁无卷宗可查。” 魏琮和杜丘都是对当地人事十分熟悉之人,许多申诉的来龙去脉,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只是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而已。 此时有严毅督促,两人无不卖力处理。即便遇到不决之事,也有曹秋这个上官做出决策,曹秋无法决断之事,又有严毅拍板,四人配合之下,申诉处理得极快。 但有结果,便先记录下来,由乡亭督促执行。而对于复杂难断的申诉,同样也会先做记录,回县后交予各曹处理。 曹秋等三人,此时俨然有了几分能吏的风采,但严毅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少君,可有忧虑之事?”曹秋时刻关注着严毅,出声询问。 “我在想,虽然已将这些事情处理,但当我离开后,这些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呢。” 严毅随手拿起一份赊贷纠纷的申诉状,面无表情地道:“这些放贷的子钱家,今后会不会继续在钱粮数目上做手脚,会不会继续肆无忌惮地增加利息,会不会继续动用暴力手段逼人卖房卖田卖儿卖女?” 现场顿时沉默下来,案几前的百姓也怔住了,继而露出惊惧之色。 严毅伸手指向曹秋三人:“你们说,会不会?” 魏琮和杜丘艰难地点了点头,曹秋涩声道:“少君,你已经做了很多,有些事情,本就是难以改变的。” “要从根源上去解决。贪吏盘剥百姓,可以整肃吏治,匪兵劫掠百姓,可以严明军纪。”严毅拧紧了眉头:“这些放贷的子钱家,你们说说该如何解决?” “子钱家虽然可恨,但这是天子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曹秋苦笑道:“前汉七国之乱时,为了筹措军费,孝景皇帝就曾向子钱家借过钱。战后还钱时,利息已经迭加到了十倍,孝景皇帝也只能按十倍利率归还本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赊贷之事不可能消除。”严毅沉吟道:“但可以想办法让百姓减少借贷,百姓一旦借贷,哪怕只是倍息,也会家破人亡。” 他站起身来,在台上来回走动:“百姓为什么要借贷?因为赋税太重,正常年景尚能勉强维持,一旦遇到战事,又或是大疫、蝗害等天灾,便无钱无粮交纳赋税,最后只能去借贷,眼下这些流民就是这种情况。要想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 严毅顿住脚步,略微迟疑过后,说出了一句让曹秋等人震惊的话:“我决定,免去流民今年的赋税!” (本章完) 第19章 杀贼 第19章 杀贼 严毅的话,在曹秋等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时代的赋税极重。战争、土地兼并、灾害等造成的财政赤字,被当权者以各种各样的赋税名目转嫁到百姓身上。 历史上,孙权统治江东时,征收的田赋、算赋、更赋、算缗、算赀、户赋、盐铁税、酒税、市税等赋税多达数十种。甚至有时候,百姓连买米也要交税。 陆逊便曾劝过孙权减免赋税,被孙权以乱世需要暴兵的理由拒绝。 严白虎虽然有盐利分担财政压力,但以一县之地养一万军,征收的赋税也是极重。 曹秋是清楚严白虎的财政情况的,内心忧虑,硬着头皮劝道:“少君,大帅恐怕不会同意此事。” 但他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当台下的流民听闻严毅将要减免赋税时,激动的情绪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开来。 几乎所有流民都跪了下来,感激涕零,高声称颂,场面极为震撼。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严毅目光坚毅地说了一句,大步走下台阶,亲自将一个个流民扶起。 “民心如镜,壮哉!” 募兵台前,范偃等人看得心潮澎湃,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此番别说只募四百兵,便是要招募上千人,恐怕也是轻而易举。 就在申诉及募兵之事进行得如火如荼时,数里外的姒青、徐盛等十人正在策马疾奔。 除了赵虎之外,徐盛四人都会骑马。 为了尽速擒拿朱贵,姒青取来四匹马,给徐盛四人乘了,十人十骑,在赵错指引下,直奔云巢山而去。 云巢山,便是后世的金盖山,山高三百米,林木幽深,重峦迭嶂。 山南尚有菰城遗址存在,战国时,楚国在此设菰城县。 始皇统一六国后,将菰城改名为乌程。 数十年后,汉帝国又将县址迁到了十多里外项羽所筑的子城,即是如今的乌程县治所在。菰城于是就荒废了下来。 十骑在菰城遗址外的一处山坡停下,赵错指着残破的墙垣道:“朱贵这厮赚了不少黑心钱,我们早就想收拾他了。昨日申时,这厮鬼鬼祟祟往山里走,被我两个兄弟看见,便偷偷跟了上去。不料这厮竟有同伙,半路又出来两人,三人一起进了菰城。我那两个兄弟见没机会下手,就没跟下去,回来吃酒时和我说了这事。” 姒青点了点头,让众人把马在附近树林里栓了,十人抽刀在手,眼观四方,放轻脚步,走到八九米高的墙垣下,往西门走去。 进了城门,只见处处残垣断壁,荒草丛生,寂静得仿如鬼域。 众人小心翼翼地寻了一遍,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一名骑卒说道:“没有生火的痕迹,昨晚应该就已离开了。” “普通人不会来这种地方,这个朱贵有古怪。”姒青打量着四周,看向赵错:“这附近还有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 赵错想了一会,说道:“城北山腰有一座废弃的山神祠,屋子保存得还算完好,进山打猎的人有时候会去那里歇脚。” 姒青毫不犹豫地道:“走,上去看看!” 众人出了北门,走了盏茶功夫,便看到一条山间小路,小路两旁的杂草东倒西歪,有着明显踩踏的痕迹。 “足迹很新,而且凌乱,不少于十人。”徐盛在路旁蹲下,看了一会后说道。 “猎户不会来这么多人。”赵错瞪大了眼睛:“多半是山里的贼寇。” “我先上去看看,你们去那里等我。” 姒青指了指百步开外的一处山坳,然后独自一人往山上走去。 片刻后,他神色凝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朝五名骑卒吩咐道:“随我来!”又看向赵错:“你们四人在这里等候。” 徐盛忍不住问道:“姒君,可是有贼人?” 姒青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徐盛握紧了手中长刀,沉声道:“我愿与姒君同去。” “我也去!”赵错跃跃欲试地道。 姒青迟疑道:“贼人有三十余众,已在收拾行装,很快就要离开。我是职责所在,尔等又何必冒险犯难。” 听到有三十余人,除了徐盛和赵错面不改色,其他人都露出一丝惧色。 徐盛语气坚定地道:“盛与姒君同来,若是临危弃义,独善其身,岂不是连妇人都不如?请让我同去,即便是丢了性命,亦无所惜!” 赵错兴奋道:“说得好,大丈夫岂能弃义惜身!” 姒青也是爽快之人,欣赏地看了徐盛和赵错一眼:“既如此,便同去!我刚才观察了一下,祠内的贼人比较分散。一会上山后,尔等听我号令,先将门口几人射倒,趁其不备,再一起冲杀进去,切莫让他们聚在一起。” 众人纷纷点头,紧随姒青而去。沈练和张英互视一眼,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姒青未走山路,而是带着众人先绕到山路左侧一处偏僻山林,这才慢慢往山上爬去。 爬了约一刻钟,前方隐隐传来说话声,以及女子痛苦而压抑的呻吟声。 “都快走了,马队率还惦记着这种事。” “他心情不好,刚出来没几天就要回去,细皮嫩肉的小娘,杀之前还不得再享受一次?” 听到说话声,众人屏气凝神,动作格外小心起来。 姒青选的这个位置极好,不但比祠堂地基高出一两丈,周围也都是林木,不刻意观看,很难注意到这里有人。 姒青探出头去,迅速扫了一眼,又立即缩回,从背上取下硬弓,朝五名骑卒吩咐道:“门口共有三人,我射左,你俩射中,其他人射右。” 众骑卒点了点头,纷纷执弓在手。 姒青数了三声,六人一起跃出,拉开弓弦,嗖嗖连响,将祠堂门口猝不及防的三人射倒。 “冲!” 姒青轻喝一声,带头冲出,徐盛紧随其后。 十人先后冲进堂门,只见前院七个贼人,有四人正拿着长刀往堂门走来,另外三人手里提着包袱,还在茫然四顾。 姒青和徐盛并肩向前,见人便砍,顷刻间便各自砍翻两人,也不理会那三个空手骇然的贼人,径直冲向后院。 (本章完) 第20章 贼寇来历 第20章 贼寇来历 后院主屋内,一个魁梧男子正在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长袍。在他脚边的苇席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 主屋内外,分布着十余个穿袍、襦的贼人。 姒青和徐盛看出魁梧男子乃是贼首,互视一眼,皆有擒贼先擒王之意,提刀冲向主屋,三名骑卒紧随其后。 另外两名骑卒则和赵错三人,将前院剩下的几个贼人一一砍死,随后赶往后院支援。 战斗几乎呈现一面倒的形势。 姒青等人有备而来,贼人虽多,却是仓促应战,分布散乱。再加上姒青、徐盛勇武过人,五名骑卒也都是严白虎军中的精锐,贼人几乎是一触即溃。 直到侧院的贼人闻声赶来,局面才出现一点改观。 嗖! 空中忽然传来箭矢划过的破空声,一支冷箭直挂徐盛后背而去。 姒青下意识伸手将徐盛推开,自己手臂却是被箭矢贯穿。 身前两把长刀迎面劈来,姒青回刀格挡,受伤的右臂气力不济,手中刀顿时脱手。 徐盛回过神来,抬脚踢翻一人,挥刀砍死一人。 那放冷箭的贼人正欲再射,身后一支箭射来,穿颈而入。 不远处,一名骑卒迅速将弓插回后背,刚拔刀在手,一名贼人便抡刀砍来,刀透皮甲,直没入肉。 骑卒翻身栽倒,贼人正要再砍,旁边的赵错直冲过来,一刀刺入贼人腹部。 场中陷入短暂的混战。 蓦地,一声暴喝响起,正是由冲入主屋的徐盛发出,在其身前,魁梧男子的无头尸首正仰天栽倒。 徐盛提头而出,扫视全场。 剩下的八名贼人心胆俱裂。 姒青有意留下活口,大喊道:“降者不杀!” 众贼如闻仙音,纷纷弃刀求饶。 是役,姒青一方亡一人,重伤两人,连同姒青在内,共伤六人。 阵亡的是沈练,他虽然在队伍后列,却被一支箭射死。 重伤的是两名骑卒,其中一人还是靠着护身皮甲,方才保住一命。 三十二名贼人,被杀十八人,重伤六人,余者皆降。 赵错、徐盛、张英站在沈练的尸首前,情绪低落,默然无语。 赵错几乎哭出声来:“如果不是我把他带来,他也不会死,我怎么和他爹娘交待。” 姒青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一定向少君禀明沈练之功,厚殓其身,重赏其亲属。” 徐盛看向姒青用布包扎的右臂,感激道:“多谢姒君方才救我一命。” 姒青微微一笑:“袍泽之间,何谈救字。”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有些嘶哑的女声:“小错!” 却是主屋内那名赤身女子,此时披了一件长袍,在一名骑卒搀扶下走了过来。 赵错转过身去,惊讶道:“桑姐,你怎么在这?你爹和你娘找你几天了。” 陶桑哭道:“我我到河边洗衣,被抓来了这里,我回去怎么见人。” 赵错怔怔无语,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姒青问道:“这位姑娘是?” “桑姐是我们长寿里人,我们一起长大的。”赵错愁眉不展。 姒青略微一想,说道:“几位若是信得过我,不如由我出面,请少君在乌程安排一个住处,让这位姑娘先住一段时日,对外就说是在严府做事,过一阵子再回长寿里。” 赵错看向陶桑,问道:“桑姐,你可愿意?” 陶桑连忙点头。 “那就有劳姒君了!”赵错朝姒青深施一礼。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姒青将他扶起。 这时,张英和一名骑卒抬着一口沉重的木箱走到姒青身前,将木箱放下,揭开箱盖,露出里面满满一箱的五铢钱。 “军侯,里面还有五箱,其中一箱装的是字画、砚台这些杂物,连女人用的发簪都有,玉的。”骑卒指了指主屋。 姒青点了点头,走到八名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贼人面前,突然问道:“马队率是谁?” 众贼相顾失色。 赵错忽然抽出短刀,将其中一人刺死,厉声道:“说不说!” 一名贼人手指发颤地指了指主屋内的无头尸首。 姒青冷声道:“马队率是为何人效力?来此有何目的?” 另一名贼人抢先答道:“马队率是仁王的部下,我们和马队率都是奉命来此劫掠流民。” 仁王指的便是邹他,此人自号东吴仁王,盘踞在乌程南部,麾下五千众。 姒青微微变色,略一思忖,目光转向赵错:“看看朱贵是不是在这里。” 赵错在四周走了一圈,指着一具尸首道:“这人就是朱贵。” 姒青提着朱贵的尸首,扔到八名贼人面前,问道:“认识这个人吗?” 一名贼人哆嗦道:“不,不认识,不过马队率认识他,有两箱钱就是这个人之前送来的。” 姒青心里已大致有数,朝一名骑卒吩咐道:“你立即去乌禾里,将这里的情况禀报少君,再带二十个兄弟过来,随行的医师也一起带来。” 骑卒领命而去。 姒青又吩咐另外两名骑卒:“你们二人去堂外警戒,如果发现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 紧接着,他指了指两名重伤的骑卒,朝徐盛等人歉然一笑:“我担心附近还有贼人,我这两个兄弟行动不便,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我们先在这里等候片刻,等援兵到了,再一起回去。” 徐盛等人点头应允。 赵错忽然问道:“姒君,少君今年多大了?” 姒青微微一愣,笑道:“少君还有一年及冠。” “那岂不是只比我和徐盛大一岁?”赵错羡慕地道:“今天看少君在台上,真是威风!” 姒青看向徐盛和张英,问道:“两位家在吴县,来乌程是有什么事吗?” 此时几人之间的关系已亲近许多,徐盛想也不想便道:“我嫂嫂是长寿里人,尊姻父病重,我大兄带嫂嫂回来探望,正逢丹阳兵祸。我担心路上出事,便与张英随行护送。” 姒青关心道:“尊公的病好些了吗?” 徐盛闷声道:“未见好转。” 姒青宽慰了他几句,暗暗记在心上。 (本章完) 第21章 安置 第21章 安置 大约一个时辰后,回乌禾里报信的骑卒领着十九人回到了祠堂。 其中一人年约四十,脸颊瘦长,手里提着一个药箱,其他人则带着担架、竹篓、铩虎铲等物。 姒青正在查看两名重伤骑卒的伤势,见状忙喊:“李医工,快来看看我这两个兄弟。” 医师急忙上前,仔细检查一番后,捻须说道:“军侯勿忧,性命无虞。” 姒青松了口气,命人将沈练的尸首放上担架,和赵错商议道:“小错,现在将沈练送回大王里,徒惹他家人伤悲。不妨先将他带去乌禾里,待少君妥善安置后,再将其风光归葬,这样你对他家人也好有个交待。” 赵错一脸感激地抱拳道:“就依兄长安排。” 姒青又看向徐盛、张英:“两位打算先去何处?” 徐盛和张英互望一眼后,说道:“回长寿里也是无事,我们随小错同去。” “善!”姒青点点头:“既如此,我们即刻回乌禾里。” 几人简单收拾一番,由赵错背了陶桑,两名骑卒抬着沈练尸首,下山而去,山上诸事自有其他骑卒料理。 下了山后,回到栓马处,只见新来的两名骑卒正在照看马匹,其中三匹马还拉着轺车。 众人将沈练尸首放上一辆轺车,让陶桑上了另一辆车,纵马朝乌禾里行去。 回到乌禾里时,天色已暗。 木台周围,尚有千余百姓还未散去。现场薪烛广布,火把如林,照得四周几如白昼。 约有三四百人仍在申诉台与募兵台前排队等候。 其余百姓或三五人一群,或七八人一群,围坐于各处。有的在热烈讨论,有的拿着豆饼、腌菜、装着清水的木卮等,正在进食。 迎面走来一个相识之人,满脸笑容地和赵错打了个招呼。 赵错忍不住问道:“七叔,何事如此高兴?” 被唤做七叔的中年男子笑道:“少君设了申诉台,把费家多占的一亩地退还给俺了,还给大伙免了财产税和几种市税。大伙都觉得有了盼头,正高兴着呢。那些流民运道就更好了,少君给他们免去了今年的所有赋税,啧啧,真是闻所未闻!” 赵错啊地一声,张大了嘴,身旁的徐盛等人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众人急匆匆来到木台前,只见严毅正坐在木台中央的一张案几旁翻看简牍。 姒青转头和徐盛等人交待两句后,走上木台,向严毅行了一礼,然后将下午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邹他秘遣游兵,扮成山贼入我境劫掠,又安插细作勾结乡吏鱼肉百姓,这是在坏我根基,要起兵戈的征兆。”严毅沉吟道。 姒青赞同道:“邹他自号东吴仁王,其志不小,不可不防!” “他这是在野外待得太久,盯上乌程这块肥肉了!此人若是与钱铜联合,便是一万军,与我军人数相当,胆子自然就大起来了。”严毅冷笑道:“只是这兵家胜败,又岂是只凭人数说了算。” 姒青皱起眉头,神情严肃地道:“此事恐怕和少君即将领兵驻守海盐有关。少君与副帅领兵去海盐后,乌程就只剩下七千军,还要面临袁术和吴景给予的外部压力。对邹他和钱铜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起兵良机。” 严毅微微颔首:“你说得不错!” “少君打算如何做?”姒青有些担心地问道。 严毅沉吟道:“这件事等回城后再讨论。” 他看向台下,发现徐盛正在和赵错兴致勃勃地观看应募之人拉弓、射箭,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你去把徐盛他们叫来。” 姒青领命而去。 严毅放下简牍,从案几上拿起一块豆饼,细嚼慢咽起来。 等到姒青领着徐盛三人走来,他笑着指着指案几周围的榻席:“诸位请坐。” 赵错和张英显得有些拘谨,徐盛则要沉稳一些,三人各自走到一张榻席坐下。 赵错惊讶地望着摆满案几的豆饼、菜羹,以及算得上是唯一肉食的几条烤鱼:“少君平时就吃这些吗?” “这些都是百姓们送的,一番好意,我又岂能拒绝。”严毅笑了笑:“你们应该也饿了,先填填肚子。来人,取酒来!” 两名健壮的仆妇匆匆走向辎车,抱了两坛酒过来。 封泥揭去,顿时酒香扑鼻。 徐盛微微俯身,用鼻子嗅了嗅酒香,兴奋道:“好酒!” 赵错瞪大了眼睛,舌头舔了舔唇:“当然是好酒!这是我们乌程的箬下春,用最好的精糯米酿造的。进贡给天子的便是这酒,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喝过呢!” 姒青抱起酒坛,将众人面前的碗斟满。 严毅举起碗道:“诸位除贼有功,敬诸位!” “为民除贼,义不容辞,谢少君!” 众人端起碗,一饮而尽。 两坛酒喝完,众人都是有了几分醉意。 赵错好游侠,平日里常遭乡人轻视,被认为是不务正业。此时看到台下乡人羡慕的眼神,顿感人生之风光得意,莫过于此刻,兴奋得满脸通红。 酒足饭饱后,严毅命人唤来曹秋,将沈练的事述说一番,吩咐道:“沈练为除贼而死,当宣于乡亭,令乡人皆知。再赐其家人三十万钱,免三年赋税,厚葬!这件事你亲自督办。” 曹秋吃了一惊,暗道此人是何来头,竟得少君如此厚待,整肃面容道:“少君放心,属下定将此事办好!” 赵错感动万分,拜伏于地:“沈练能留义名于世间,其家人能得赡养,皆赖少君之恩,赵错拜谢!” 徐盛、张英也一起拜倒。 严毅如此厚待沈练,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图,将三人扶起后,又道:“我在乌程有一座别院,陶桑可先去那里住,若是愿意,也可去我府上做事。什么时候回长寿里,她自己决定。” 赵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内心充满了感激。 严毅起身道:“随我走走。” 众人连忙跟上。 严毅来到募兵台下,只见数十人围成一个半圈,正在观看一个褐衣草履的年轻人扛举石锁。 “加把劲啊,再举五下就通过了!” (本章完) 第22章 徐盛投军 第22章 徐盛投军 年轻人肌肉紧绷,脸颊因发力而泛红,抓着石锁的右臂青筋暴起,将沉重的石锁一点点举过头顶。 如此连续几次,年轻人的右臂已不自觉开始颤抖。 “只差最后一次了!”围观的人大叫。 或许是最后一次的提示刺激到了年轻人,只听他大喝一声,本已逐渐下沉的手臂猛然发力,一鼓作气将石锁举过了头顶。 “力气不赖,去录册吧。”陈敢走到年轻人身旁,递给他一根涂了白垩的竹片。 年轻人一脸兴奋地接过竹片。 严毅走过来问道:“这是多重的石锁?” “四十斤。”陈敢道。 这个时代的四十斤,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十九斤。 严毅抓起石锁,举了举,感觉不是很沉,但是如果要在身体不动的情况下,将举起、放下的动作一口气重复三十次,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看向仍在微微喘气的年轻人,笑着问道:“你为什么想投军?” 年轻人挠了挠头:“陈将军说,只要能将这个石锁举起,投军后每天就有一斗二升的米粮。少君是好官,俺也愿意为少君出力,换成其他人,俺就不去了。” 严毅微微点头,一斗二升,差不多就是后世的七斤,不过这是稻米未脱壳前的重量,以这个时代的脱壳技术,脱壳后便只剩下三斤多,如果省着点吃,是可以攒下一些米粮的,另外稻壳也可以用来喂养牲畜和给田地灌肥。 “说得不错,投军首先是为了填饱肚子。”他笑了笑,勉励道:“不过投军也不能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拿起刀剑,也是为了保护你在意的人,比如你的爹娘、兄弟姐妹、妻子儿女,让他们有一个安乐的生活环境。如果立下军功,也未尝不能实现大丈夫之志,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青史留名,不负韶华!” 这些话,他看似是在和年轻人说,其实是故意说给徐盛听。 一个男人,十七八岁的年纪,谁又没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呢? 更何况,酒后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 果然,徐盛等人或紧握刀柄,或目光闪烁,或呼吸急促,内心都颇不平静。 这时,赵错大喊一声:“我来试试!”,将短刀交给徐盛后,走入场中。 他抓起石锁,趁着酒兴,连举了二十余下,手臂已然酸麻,喘了两口气后,大喝一声,鼓足了劲,奋力将三十下举完。 赵错放下石锁,神色振奋,又走到箭靶前,拿起一石的柘木弓,一口气连射十箭,但是由于气力还没恢复,只射中七箭。 他悻悻地放下弓箭,神情有些沮丧。 严毅拍了拍掌,鼓励道:“不错,已经很厉害了!” 赵错的眉毛顿时又扬了起来,走到徐盛面前,接过短刀,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复之前的活跃,安静下来。 众人又看了一会其他人的射箭,范偃拿着一卷简策走了过来,面带喜色,同时也有一丝愁色,将简策递给严毅:“少君,已经招募了二百一十七人,还要继续招募吗?” 前来应募的人数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尽管他已经将招募标准在严白虎军队的常规兵员素质基础上提高了三四成,符合条件的应募之人仍在节节上升。 严毅接过简策看了看,问道:“都是严格按照招募标准收录的吗?” 范偃点了点头:“不错,而且还有不少人是乡亭备战冬寇的部民,本身就具备一定的作战技巧和经验。” 严毅笑了笑:“那很好啊,继续招募吧。” 范偃噎了一下,提醒道:“可是我们只计划在葛栖亭招募一百人,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 严毅顿时醒悟过来,进入乌程的流民是被安置到好几个亭,若是在葛栖亭便将计划中的两曲人马招募了大半,其他几亭的兵源便不够位置安置了。 毕竟募兵不只是看身体素质,兵源基数越大,可挑选的人才就越多。 赵错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忽然道:“少君,我可以投军吗?” 徐盛和张英吃惊地看着他。 严毅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可要想好,另外你家人同意吗?” “我家里还有两个兄长,爹娘平时都不大管我,我自己就可以决定。”赵错语气坚定地道。 他确实已经想好了,这半日的经历,是他有生以来最刺激最风光的一段时光,严毅的所作所为也很让他佩服和感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另一种生活了。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欢迎你加入我的部曲。”严毅将简策递回给范偃:“将赵错的名字记下,继续招募,我自会处理。” 范偃接过简策,愁色消去,精神抖擞地返回了募兵台,身为一名战将,看到优质的兵源,他又何尝不想多招募一些呢。 定下人生大事的赵错又恢复了一贯的活跃,开始怂恿两个同伴:“文向,元德,你们两个不如也投军吧,我们一起追随少君,干一番大事!” 张英摇头道:“我已拜入陆公门下学习经义,并不打算从军。” 徐盛则显得有些犹豫。 赵错唯恐徐盛也拒绝,连忙把他拉到一边,继续劝道:“少君禁掠民,杀贪吏,又减免百姓赋税,这样的人你见过几个?难道不值得我们追随吗?” 徐盛迟疑道:“可是我家在吴县,此事也还未和家中长辈商议。” “大丈夫以四海为家,岂能困居一地,这次你护送大兄来乌程,不也是你自己决定的吗?”赵错卖力怂恿:“少君重情重义,明断果决,年龄又和我们相仿,不跟这样的人,难道你去跟那些老头子?几时才有出头之日!” 姒青这时也过来劝道:“少君确是值得效命之人,切勿犹豫。” 徐盛看了看好友,又看了看刚刚救过自己命的人,心里的防线正在迅速瓦解,咬了咬牙道:“好,那就一起投军!” 赵错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太好了,有你陪伴,我就不寂寞了。” 徐盛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劝我的吗!” 赵错搭着他的肩膀笑道:“当然不是,重要的是我们两兄弟今后可以并肩作战!” (本章完) 第23章 赠剑 第23章 赠剑 看到徐盛三人说笑着走来,严毅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长松了一口气。 事情成了! 自己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历史知名的武将。 五千年华夏,亿兆生灵,薄薄的史书又能记下多少呢?能在青史留名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历史上的徐盛,勇猛刚毅,且有急智。初次带兵,便以不足两百人的兵力抵御并击败了黄射数千人的进攻,后续参加的横江之战、洞口之战、夷陵之战都是以少胜多的战役,说明此人擅长打劣风战,能够在劣境中改变局势。 面对曹丕亲率大军南征,东吴诸将中,只有徐盛以常人难及的坚韧心性,连夜在建业周围布下百里疑城,令曹丕丧失了渡江的信心,最终退兵,说明徐盛不光只是一名勇将,还有智谋。 更为难得的是,徐盛还是江东少有的主战派,做梦都想攻伐许昌、洛阳、成都。 这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 “徐盛愿和赵错一起投军,追随少君!”徐盛单膝跪倒,抱拳说道。 严毅心中赞叹,面容却未表露出来,只是用和对待赵错差不多的态度,将其扶起勉励道:“文向今日诛除贼首,已显将帅之才,望善自珍惜!” 徐盛愕然抬头,恰好对上严毅看重的眼神,心里既有振奋,也有一丝暖意,重重点头,起身走到石锁前,提起石锁举了举,感觉有些轻了,便问一旁的陈敢:“将军,可有重一些的?” 众人心知他是要像赵错那般,将应募流程走一遍,都大感兴趣地围过来。 陈敢呵呵一笑,取来一个六十斤的石锁放在地上:“这个石锁今天还没有人能够通过,你不妨试试。” 大多数人都露出审视的表情,并不认为徐盛能够达成,毕竟年纪不大,力气还没完全长成。 唯有严毅、姒青、赵错对他充满信心。 赵错想替徐盛拿刀,徐盛摇了摇头,左手提刀,右手抓起石锁,节奏不快不慢地举了二十次,略微停了几瞬后,又连举了十次,放下石锁时,只是轻微喘了口气。 周围的人都看得呆住了。 徐盛又走到箭靶前,随手拿起一张一石五斗的硬弓,拉了个满月,连射十箭,箭箭中靶,箭箭都在靶心。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就连正在募兵台记录名册的范偃都被吸引了过来,满脸惊讶之色,朝严毅拱手道:“恭喜少君得此勇将!” 严毅笑得合不拢嘴,取下腰间佩剑,递到徐盛手中:“此剑名为飞虹,今日便赠予文向,以彰文向之勇!”,又向周围人说了徐盛诛除贼首之事。 众人都露出既佩服又羡慕的眼神。 徐盛推辞道:“微末小功,岂敢受少君心爱之物。” 严毅强塞到他怀里,便不再管,徐盛只能收下,将剑拿在手里,眼睛时不时地看上一眼,显然是极爱这把剑。 众人回到台上,严毅一边处理公事,一边和徐盛等人说些闲话,时间不觉已是戌时。 台下还剩一二百人,募兵之事已然临近收尾,台前只剩六七人还在排队,申诉台前则还有数十人。 又过了一会,范偃将最后一个应募之人录入名册,和陈敢一起过来复命。 一共招募了二百五十三人。 严毅很是满意,称赞了几句,取来一些钱帛,奖赏给李丑及其麾下,命其回防仁风乡各处,严加巡查,又让陈敢带着三十个骑卒留下维持秩序,便和范偃、姒青、徐盛等人先回了葛栖亭舍。 回到亭舍后,将范偃唤到一边单独嘱托道:“流民免赋一事会有不小阻力,明日一早,我便先回城,找父亲商议此事。募兵余下之事,就劳烦将军和陈敢来办了。” 范偃沉吟道:“属下一定尽力将此事办好,只是不知少君可以接收多少人?” 严毅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即说道:“就按四曲之数来招募。” 范偃暗暗咂舌,按照眼下这个形势,招募四曲人问题不大,若是再算上严白虎预备的三曲精锐,数日之后,严毅麾下的部曲就将达到一千四百人,这太夸张了。 而且这一千四百人还都是精锐之军的底子,若是锤炼出来,战斗力不容小觑。 至于多出来的粮秣军械如何解决,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 将募兵之事交待完毕后,严毅便将徐盛、姒青、赵错三人叫到自己房间,准备来个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起因是在回返亭舍的途中,徐盛向严毅禀明,自己需要先将大兄和嫂嫂护送回吴县,方能过来效力。 孝悌父兄是这个时代绝对的道德核心,严毅当然不能拒绝,爽快答应下来,只是不免有些担心,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徐盛改变主意不来了怎么办。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就正如热恋中的男女一样,不发生实质关系,始终有些不放心。 按照严毅前世看过的那些历史小说中的描述,抵足而眠在这个时代是一种象征深厚情谊和信任的行为,一旦睡到了一张床上,事情基本就稳了。 于是便有了抵足而眠的安排。 一夜过后,关系果然亲近了不少。 次日早晨,用过朝食后,徐盛三人便来向严毅辞行。 严毅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两匹战马,马上各放了一包金银,一起赠予徐盛、赵错,又备了两辆轺车,一辆供张英乘坐,一辆运送装有沈练尸首的棺木,连同赐予沈练家人的钱帛,也都一一备齐了。 临走之时,严毅指着一名刚赶到葛栖亭舍不久的青袍老者,朝徐盛说道:“这位是乌程的名医汤公,医术高超,有妙手回春之能,听闻尊公身患恶疾,可让汤公过去为尊公把把脉。” 徐盛感动得无以复加,和严毅依依惜别,往长寿里而去。 送走徐盛等人后,严毅唤来杜丘,冷声道:“这两日你也出了不少力,放走犯夫一事,我便不追究了,你辞去亭长一职,回家去吧。” 杜丘长松了一口气,只是失去亭长一职,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连忙拜谢。 (本章完) 第24章 军情 第24章 军情 将大小诸事交待完毕后,严毅便带着姒青先行一步,返回乌程。 此次出城收获颇丰,不但募兵一事进行得极为顺利,更是得到了徐盛的投效,同时也令他看到了乡亭的现状,做了几件顺应民心的实事。 想必要不了几日,这些事情就将传遍乌程,乃至附近郡县,一举扭转原主留下的糟糕形象。 但是这些事情的推进,都是建立在先斩后奏的基础之上,回城后免不了要遭受一番严白虎的训斥。 果然,严毅还未进城,便在城外官道上遇到了出城寻他的严府亲卫,严白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他召回了。 这乌程到底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再让你折腾两日,这日子还要不要安生地过下去了? 严白虎彻底坐不住了,这两日找他诉苦的人,比过去两个月加起来还多。 严毅刚走进严府后院,便看到严白虎背负双手,在堂屋内焦躁地走来走去,看见他后,轻哼一声,转身到主位坐下。 徐瑛坐在堂屋一侧,手里抱着一只肥滚滚的橘猫,正在给猫梳毛。 严毅走进屋内,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拜见父亲、母亲。” 徐瑛宠溺地看了他一眼:“这两日在城外奔波,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快过来让娘瞧瞧。” 严白虎闻言冷哼了一声。 严毅走到徐瑛面前,徐瑛将猫放下,起身拉着他的手,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奇地看向他双手抱着的铜盆:“这是什么?” “父亲英名播于四方,百姓称颂,这是丹阳流民特意献给父亲的几条含光鱼。”严毅笑了笑,走到严白虎身前,将铜盆在案几上放下,指着盆内几条橙黄似金的小鱼道:“南越志有云,含光谓蜡鱼黄而美,夜则有光,若非父亲得百姓爱戴,百姓也不会献上这等灵种。” 含光鱼由于其体内伴生细菌的作用,夜间会发出微光,在这个迷信鬼神的时代很受权贵喜爱,虽然谈不上珍稀,但数量也绝对不多。 这几条含光鱼确实是丹阳流民所献,只不过不是送给严白虎,而是送给严毅的。 严白虎吃了一记马屁,紧绷的脸顿时缓和下来,但说话的语气中仍带着一丝不满:“因为严禁掠民之事,昨日军中好几个弟兄来我这里诉苦,说是各营士卒私底下都在抱怨,你倒是会惹事!” 严毅在这个问题上不做丝毫退让,沉声道:“自古军中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作战时士卒才会奋勇向前。近年无战事,士卒并无功绩,却以民财饱其私囊,废弛军纪,等到战事发生时,这样的军队又岂会有战斗力?更何况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亲不能为了满足这些人的私欲而自毁根基。” 严白虎怒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不予以钱帛富贵,这些人又怎会卖命?” “那也不能靠掠民来笼络军心,这和饮鸩止渴有何分别?”严毅冷笑道。 徐瑛连忙走过来道:“父子俩有话好好说,何必争吵。” “罢了!”严白虎叹了口气,脸颊横肉抖动,露出心疼的表情:“人已经杀了,律令也发出去了,此事便暂且如此。只是为何又要免去流民的赋税?这笔赋钱足够我用来平息军中的怨气了。” 严毅耐着性子道:“乱世之中,人口是生存的根本。免去流民的赋税,虽然会损失一笔赋钱,却能换来民心归附。父亲只需安坐家中,各地流民便会主动前来依附,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可不为。强征流民赋税,十家破其六,无异于杀鸡取卵,孰弊孰利,一眼可知。” “毅儿说得不错。”徐瑛面露赞同之色,朝严白虎说道:“眼下府库又不是支撑不下去,你干嘛盯着这点赋钱。如今城中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对毅儿无不交口称赞,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名声。” 严白虎闷声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袁术征伐江东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我不得不多备军资。” 严毅轻咳一声:“父亲勿忧,吴景稳固现有地盘尚需一段时日,我看袁术至少还要一年才会寇略江东。” 话音落下没过多久,便见徐晏匆匆走来,进屋禀报道:“宗帅,参军费尚有重要军情来报,现已在白虎堂等候。” 费尚便是费氏家主,字文恒。严白虎起兵征伐乌程时,乌程诸豪族见势不妙,迅速倒向严白虎,协助其攻占乌程。战后多有在县中军中任职者,与严白虎捆绑在一起,拥有了一定政治权力。 以往天下安定时,察举、征辟之权掌握在世族之手,豪族子弟大多只能在郡县为吏,虽然殷富,却无显职。 而今天下大乱,中枢崩坏,豪族便趁势而起,与各地军阀联结,逐渐拥有了挑战传统世族的力量,已然有了新的世族雏形。 严毅随严白虎前往白虎堂,走到堂外游廊时,便已看见一个白面长髯,穿白色锦袍,腰系青绶的中年男子站在堂前台阶下,正在翻阅一卷简牍。 听到脚步声,费尚不疾不徐地将简牍卷好,先是朝严白虎躬身一拜,然后露出笑容,罕见地向严毅也施了一礼。 严毅回礼笑道:“毅乃后辈,岂敢当费君之礼。” 费尚笑道:“少君惩治贪吏,仁心爱民,已有英主之象,当得,当得!” 严白虎听得高兴,一边往堂屋走去,一边问道:“文恒莫要夸他,能不惹事,我已甚慰。有何军情?” 费尚跟随严白虎走进堂内,将简牍奉上,肃容道:“宗帅,探马来报,吴景大军已攻占曲阿、毗陵,大军逼近无锡,正与许贡军对峙于无锡之北。” 毗陵便是后世的常州,与曲阿同为吴郡之城,吴景攻占曲阿、毗陵,就是撕破脸皮,正式与许贡开战了。 严白虎大吃一惊:“丹阳十八县,吴景方才攻下四座城池,便来转攻吴郡,这厮竟张狂若此!” 刚才严毅安慰他时,他还觉得有些道理,认为袁术刚刚取得丹阳部分地盘,不会这么快就侵犯吴郡,不想转眼之间,吴郡北部最重要的两座城池便已被吴景攻下。 (本章完) 第25章 钱铜掠由拳 第25章 钱铜掠由拳 严白虎是真的有些急了,因为他并不知道,吴景以及孙氏,日后会从袁术阵营脱离出去,此时在世人眼中,吴景代表的就是袁术。 而袁术现在的实力,仅次于袁绍,即便是曹操,此时控制的地盘也不及袁术。 袁术本就是袁氏的嫡传,讨董结束后,袁术先是迅速控制了南阳郡大部,接着又占据了整个汝南。 南阳和汝南,一个是天下第一大郡,一个是天下第二大郡,曹操在平定张邈之乱前,实际控制的地盘也就是半个兖州,还没有一个南阳郡大。 即便是袁绍,在与袁术争夺豫州的阳城之战中,也败给了袁术。 由此可知袁术在曹操崛起之前时的威势。 尽管袁术后来在襄阳之战中败给了刘表,争夺兖州时又败给了曹操,并且丢失了南阳郡,但他也成功地将陈国和九江郡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依然是庞然大物。 而现在,这个庞然大物的利爪,已经伸到了无锡。 无锡之后,是吴县,吴县之后,便是乌程! 也就是说,此时严白虎和袁术之间,只间隔了两座城池,彼此之间已经能够嗅到对方的呼吸了。 “泾县祖郎并不好对付,更何况在泾县东面,还盘踞着焦已等山贼势力。吴景想控制整个丹阳郡,并不容易。丹阳的富庶程度也比不上吴郡,所以吴景才会暂时停止向西扩张,转而征伐吴郡。” 费尚脸色有些难看地做着分析,却并不惊慌。 对他来说,若是袁术兵临城下,大不了投靠袁术便是,费氏一样能够生存。 严白虎闻言,气急败坏地骂道:“许贡这个废物,连区区吴景都抵挡不住。” 严毅担心他骂出更难听的话,被费尚传出去,连忙道:“父亲不用担心,吴景军势已疲,攻占毗陵已是其极限。强弩之末,难以破坚,不会再进一步了。” 严白虎和费尚的眼神中充满着浓浓的不信,吴郡门户已经洞开,整个吴郡的富庶之地就在眼前,这么好的机会,吴景岂会错过? 严毅观察他们的神情,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难以消除他们的忧虑,便不再多言。 难道还能告诉这两个人,自己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熟知历史的未来走向? 严白虎这时已将简牍看完,不知为何,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啪地一声,将简牍拍在案几上。 严毅不动声色地取过简牍,展开细看。 只见简牍内除了记录吴景攻占毗陵一事外,末尾还写了一句:钱铜部将樊毅,领一千军掠由拳,毅斩巡城司马江由,袭其军,斩首二百,许贡军退入城中,紧闭城门,毅军掳民千人而还。 “钱铜这是想干什么?难道他还想趁机攻占由拳?” 严白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他一向看不起钱铜,钱铜在这个时候出来耀武扬威,即便针对的是许贡,也令他感受到了一丝挑衅。 费尚连忙道:“由拳城池坚固,守军尚有三千,且有海盐、华亭之兵可随时支援,对钱铜来说,不是那么好攻占的。据属下所知,事情的起因是丹阳、曲阿、毗陵之民涌入吴县、由拳,钱铜趁由拳守军大部分被调去无锡之际,派樊毅领兵四处劫掠,樊毅遭遇江由应是意外,樊毅有一千军,而江由只带了三曲人马,又都是老弱之兵,被击溃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樊毅此人确是骁勇,江由素有勇名,居然被其阵斩。” 听着严白虎与费尚讨论钱铜,严毅也不禁揣测起了钱铜的心思。 吴景攻占曲阿、毗陵,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包括钱铜在内。恐怕钱铜此时也在观望和犹豫,该如何把握这良机。 若是许贡被吴景击败,趁势攻占由拳自然就是钱铜的首选。 但严毅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刘繇很快就将被献帝任命为扬州刺史,这会给袁术带来一些困扰,也会影响吴景下一步的决策。 吴景和孙策一样,同样想摆脱袁术的控制,而刘繇的到来就是一个机会。 一旦吴景显露出发展自己势力的迹象,袁术对他的军资供应就会立刻缩减,而吴景也必然会将一部分重心转向防备袁术。 因此,无论是渐趋强弩的军势还是复杂的内部政治环境,都会促使吴景停止攻伐吴郡。 一旦吴景和许贡停战,由拳对钱铜来说,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到了那时,钱铜的选择就只剩下两个,一个是西北方向的乌程,一个是西南方向的余杭。 余杭紧邻王朗控制的产盐地盐官,王朗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余杭落入贼寇之手。 而且余杭营督许昭一向与王朗交好,无论邹他还是钱铜,都不敢轻易去招惹。 所以钱铜最终攻伐的目标只能是乌程。 严毅思索片刻,心里已然有了清晰的认知,对于钱铜,他的态度一直很明确,那便是尽早铲除,越快越好。 在孙策渡江之前,他必须肃清周围的威胁。 严白虎和费尚这时已经将讨论的重心转移到了吴景身上,在钱铜对他们产生实质性的威胁之前,他们不会过多关注。 费尚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起了吴景攻占无锡之后的事:“宗帅,若是无锡被吴景攻下,许郡守必定会向我军求援,届时我们是否要派兵支援?” 严白虎对这个问题很排斥,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明日召集众将,再做商议” 费尚见他心情不好,知趣地提出了告辞。 严白虎目光转向严毅:“代我送送费参军。” 严毅将费尚送到门外,后者堆起笑脸,低声道:“尚管教不严,族内子弟若是有行为不端之处,还望少君海涵。那两个犯事的宾客,在下已命他们自缚前往门下贼曹,听候发落。” 严毅淡淡道:“费君深明大义,有心了。” 费尚眼珠一转,又道:“不知少君近日是否有闲,鄙府几个舞姬近日新学了盘鼓舞,想邀少君过府一观。” 严毅笑了笑:“既是费君相邀,自当前去。” 费尚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本章完) 第26章 假道灭虢 第26章 假道灭虢 严毅回转屋内,在严白虎身旁坐下,宽慰道:“吴景能够攻下曲阿、毗陵,乃是趁许郡守不备,偷袭得手。如今许郡守既已征召各县之兵前往无锡抵御,凭借城池坚固,吴景已经没有机会,父亲不必过于忧虑。” 此话确是不假,因为许贡的实力与周昕差不多。之前若非周昕主动解散部曲,将城让出,吴景也无法攻克丹阳诸城,而许贡显然不会干出周昕这样的傻事。 严白虎点了点头,神色稍霁。 严毅又宽慰了他几句,开始将话题转向钱铜:“反倒是钱铜,实为心腹大患!此人若是与邹他联合来犯,定会对乌程造成极大破坏。父亲不妨寻个时机,将其剪除。钱铜这两年囤积了不少钱粮,堆积如山,父亲若是取来,足可抵我军一年之需。” 严白虎大为意动,思索片刻,却是摇了摇头:“我欲征讨钱铜久矣!只是每次稍露征伐之意,邹他这厮就会袭扰乌程。攻邹他时,钱铜又会出来侵扰。一旦作战不利,此二贼就会回寨拒守,或是避入山林,实难剿除。如今袁术虎视吴郡,更非出兵良机,以后再找机会征伐不迟。二贼若是敢来犯境,我与你叔父领兵将其击退便是。” 严毅听得无语,严白虎就是这脾性,事不临头心不急,不见棺材不掉泪。历史上也是这样,孙策攻击许贡时,他不急,孙策征伐王朗时,他也安坐城中,直到孙策兵临城下,方才拒城而战,最后死于孙策之手。 就连近在咫尺的钱铜和邹他,严白虎也始终未吞并,钱铜和邹他还是后来孙策剿除的。 严毅有些不甘心地继续劝道:“钱铜和邹他若是联手来犯,即便父亲将其击退,乌程百里之地,也会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对二贼来说,只是损失一些兵马,但对父亲来说,损毁的却是乌程根基。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父亲还是先下手为好。” 严白虎敷衍道:“奈何没有出兵的良机。” 严毅身体前倾,靠近严白虎,低声道:“眼下就有一天赐良机。” “良机何在?”严白虎诧异道。 严毅凝声道:“父亲可曾听过假道灭虢的故事?” 严白虎茫然摇了摇头。 严毅暗自吐槽一句没文化的莽夫,解释道:“春秋时,虞国和虢国是相邻的两个小国,唇齿相依。晋献公试图从虞国借路去攻虢国,便以重礼赠予虞国国君,向其借道。虞国国君贪财,遂同意晋军过境。晋军灭掉虢国后,立即翻脸,又将虞国也灭了,虞国国君最终被晋国送与秦国为奴,这便是假道灭虢。” “晋国不讲道义,既是小国,一起灭了便是,何必玩这些阴谋诡计。”严白虎摇头晃脑地点评了一句,不解道:“这和眼下有何关联?” 严毅捏紧了拳头,深吸两口气,又缓缓松开,耐着性子说道:“父亲可以效仿晋国,先以钱帛消除钱铜戒心,再以重金收买其麾下谋士万秉。万秉乃是黄巾贼出身,与钱铜不是一条心,必为父亲说话。我军不是即将进驻海盐吗,父亲可将这三千军全部换为精锐,在前往海盐的途中,趁钱铜不备,突袭钱铜,如此一战可定!” 严白虎皱眉沉思,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面对严毅期待的目光,略显踌躇,最终仍是叹气道:“袁术危机未除,眼下这个环境,不宜多兴兵戈。如今粮秣也不是很充足,等到秋收,再用兵不迟。” 严毅一脸失望地站起身道:“父亲既然已有定计,我便不再劝了。今日天气不错,我去石城山狩猎!” 说完,转身便往屋外走去。 严白虎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一丝愤懑,将他叫住道:“流民免赋一事,就依你所言。” 严毅身形微微一顿,出屋而去。 严白虎一脸郁闷地在榻席坐下,唉声叹气。 严毅命人牵来雪里白,又叫上姒青,出了府门,纵马疾驰,直奔石城山。在山中逛了半日,射了几只野物,胸中烦闷方才渐渐散去,骑马回城。 走入府中,经过厅时,恰遇徐晏从亭内走出,出言禀道:“少君,裴寂来了,正在西园等候。” 西园便是严毅住处的内园,园内假山迭翠,曲径通幽。 裴寂身穿黑色的武士服,站在一株槐树下,正在观看两个匠人摸样的中年汉子摆弄一辆鹿车。 这辆鹿车很大,比寻常鹿车大出一倍。鹿车一般只是单轮,这辆车却是双轮。车辕处还特意加了一根用来稳固车身的方形木柱。 鹿车之上,放着一个七八尺长宽的木盘。 木盘用硬木制成,长方形,四周有高约五寸的边框,边框上雕有清晰的刻度和标记,似乎是依循一定的刻尺比例所刻。 木盘内则是用黄土、银沙等物堆砌出山川、河流、道路、沟谷、城寨等地理形貌,上面还插着颜色不一的旗帜,旗上写有小字。 严毅大步走过去,面露喜色:“可是沙盘做好了?” 裴寂面貌普通,气质阴冷,即便是他露出笑容,摆出恭敬的姿势,仍让人难以生出好感。 “幸不辱命,已粗略制成,少君请先一观,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属下让丁匠重新制作。” 严毅绕着沙盘走了一圈,见其制作虽然粗糙,但颇有章法,将地形特征、战场工事、交通要道等勾勒得一目了然。 他微微颔首,满意地道:“大致差不多,细节上要用了才知道,另外再做一些小物件,用来标记部曲、兵种、箭塔、营地这些,实地比对过了吗,是否完全一致?” 裴寂用略显嘶哑的声音说道:“舆图和实地都比对过了,基本一致。下面的兄弟对那一带的地形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不过,由于是第一次制作,刻度比例上可能会有一些偏差。” 这个时代的测绘技术显然无法和后世相提并论,严毅早有心理准备,闻言道:“其他方面粗糙一些没关系,刻度比例一定要精准,尽量减少偏差。你身旁这两位是匠作监的匠人?” (本章完) 第27章 沙盘 第27章 沙盘 裴寂指着两名匠人介绍道:“此二人是匠作监的右校佐吏王全、石柯。王全负责梓匠之事,石柯负责版筑、涂泥等事。王全,沙盘制作乃是以你为主,你来说说,刻度比例是否还能做得更精确一些。” 王全面相憨厚,国字脸上爬满一根根皱纹,令他稍显老态,但身材却很高大。 他上前一步恭声道:“禀少君,若要降低刻度比例的偏差,必须用地尺和记里鼓车实地测绘,方能减少误差。不过这样做很耗时,而且测绘地点是钱铜的控制区域,目前很难做到。” 记里鼓车是一种用于远距离长度测量的工具,体积颇大,需要用马拉,这样的东西如果出现在钱铜的势力范围,可以想见它的下场。 严毅心里有数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名字:张奋。 张奋乃是张昭之侄,极擅匠作之事,二十岁时就制作出了用于攻城的大攻车,是江东首屈一指的匠作人才。 不过孙权对他并不是很重视,没有让他专心于匠作之事,而是让其领兵作战,白白浪费了此人的才能。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个后世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在这个时代却鲜有人重视。 严毅对匠作之事十分重视,只是苦于手下没有得力的人才,不能将他的一些想法付诸于实物。 “两位辛苦了,每人赏三万钱。”他和颜悦色地对王全、石柯说道:“沙盘以后还要继续制作,你们先将制作沙盘的材料再做一些雕琢,其他不足之处也要逐步予以完善。” 王买、石柯神色振奋,领命而去。 严毅目光转向沙盘。 沙盘中的地形以平原为主,其次是山地和丘陵。 三座城池点缀其上,分别是乌程、由拳和运城。三城之间刚好构成一个不等边三角形,乌程在西北,由拳在东,运城在东南。 运城是钱铜修筑的屯兵之城,说是城,其实只是一座大型的砖石化城寨,周长不到四里,面积只有乌程县城的三分之一。 运城以西八十里是浮玉山,以南三十里是南阳山。钱铜若是败逃,极大概率会逃入这两座山中。 运城以北五里有一座名叫钱公垒的城寨,同样是由钱铜修筑,面积只有运城一半,可容纳三千人,属于运城的子母寨。 钱公垒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河流,名为九曲河和长水,北侧是辽阔的平原。 钱公垒刚好位于两河之间一片狭窄的要冲之地,扼守住了北侧平原通向运城道路,保护着身后的运城。 严毅看过钱铜的卷宗,知道其兵力部署。 在钱公垒,钱铜驻扎了两千军,领兵之将是钱铜的妻弟周玉。 钱铜的另外三千军则是驻扎在运城,由他本人亲自统领,麾下先锋是阵斩江由的樊毅。 严毅如今考虑的是,若是突袭钱铜,应该首先击破哪座城寨。 钱公垒?还是运城?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慎之又慎。 “仲远,这面旗上写的鸡鸭犬是什么意思?” 严毅伸手指向沙盘上运城位置的一面小旗,好奇地询问裴寂。 裴寂看了一眼小旗,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运城东门之外有一个池塘,钱铜在塘内养了几百只鸭子,一旦有人靠近,这些鸭子就会发出叫声,从而使城墙上的守军提前预警。另外三面城墙外养的是鸡和犬。” 严毅顿时明白过来,钱铜是在用这些动物充当‘警卫’,以便在遭受偷袭时能提前得到预警。 他心里一阵无语,这种奇葩的法子,也亏这个钱铜想得出来。 “这些鸡鸭犬发出叫声的时候,城上的守军又是如何判断,是否真的有敌军来袭?” 严毅接着询问,脑海里不禁想起前世狼来了的故事。 鸡和鸭的智力低下,若是突然来上这么一嗓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这些守军非得疯掉不可。 裴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无法判断,所以运城守军现在已经不怎么当回事了,只是偶尔会去看一下,晚上看的次数较多,特别是寅时。” 严毅皱了皱眉,如果先攻运城,就得看运气了,存在不稳定因素。 若是运气不好,提前惊动守军,己军立刻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此时一旦钱公垒的驻军从背后袭来,与城内守军前后夹击,全军就有溃败的风险。 他将视线从运城移开,转向代表钱公垒的一个木雕建筑:“钱公垒周围的警戒如何?” 裴寂闻言,心里生出一股好奇,难道少君是想征伐钱铜? 他不动声色地答道:“钱公垒之北,筑有十二座望楼,时刻有人在楼台警戒。周围巡守的士卒数量是一屯,两个时辰换一次岗。两侧河道的望楼数量要少一些,各有六座,虽然河水较浅,不需要借助船只就能渡河,但是风险依然很大。一旦被发现,守军就可凭借地利,轻松杀死渡河之人。” 严毅想了一会后,问道:“距离望楼较远的其他河段,有没有适合渡河的地方?” “有,而且不少,不过其他河段的水流深且湍急,必须借助船只才能渡河。钱公垒周围视野开阔,船只多了,很难不被发现,船只少了,短时间也渡不了多少人。” “周围有渔船吗?” “没有,钱铜禁止百姓在他的控制区域渔猎。” 严毅心里有数了,朝裴寂笑道:“有劳仲远了。” 严白虎麾下的诸多将领中,裴寂是少有的才能出众之人。此人虽然不擅领兵,但精通刺杀和情报刺探,也算是有一定专长的人才。 “少君客气了,有事随时吩咐便是。”裴寂有些犹豫地道:“今日之事,属下可以告诉宗帅吗?” 严毅明白他的顾虑,神色轻松地道:“当然可以。让王全把邹他那边的沙盘也制作出来,我一道看看。” 裴寂松了口气,若是严毅让他隐瞒此事,他会非常为难。原本他是怀疑严毅会对钱铜动手,但从对方神情来看,又似乎不大像。 裴寂带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了。 裴寂走后,一直在旁边静立不语的姒青忍不住问道:“少君是想征伐钱铜?” 严毅点了点头,目光紧紧凝视沙盘上的运城,心里叹了口气。 时不我待,即便是有风险,也得干! (本章完) 第28章 部曲 第28章 部曲 晌午去石城山打猎时,姒青已经从严毅口中得知了严白虎拒绝征讨钱铜之事。 俗话说主忧臣辱,严毅受挫,姒青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显得有些低沉。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严毅竟然仍要征伐钱铜。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姒青想到此事潜在的巨大风险,谏言道:“少君,钱铜有五千军,而且是居守势,可依托营寨进行防御。少君手中仅有宗帅给予的三曲人马和数百新募之军,此事风险太大。” 严毅从沙盘收回目光,他又何尝不知此事风险极大,只是孙策渡江迫在眉睫,若是连剿除一个钱铜,都要耗去一年半载,阻截孙策又从何谈起? 更何况,进驻海盐可以为这次突袭提供非常好的遮掩,时机难得,他实在不想错过。 严毅行事十分果断,做出的决定轻易不会改变,并且也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心理准备。 不过姒青的话也让他意识到,现在的首要之事,是打消身边人的顾虑,凝聚人心。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语速不疾不徐地道:“子越,钱铜虽有五千军,却是分驻两寨,正好可以逐个击破。钱铜,贼寇耳,军纪散漫,疏于操练,一些士卒连武器都没有,还在使用锄头木棒。我军虽少,却是军中精锐,只要操作得当,钱铜绝对料不到我们会在行军海盐的途中对他进行突袭。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制胜之道,不可不为。如今正值四月,吴地多雨,我们可以在雨天发动夜袭,只要能够迅速击破一座营寨,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姒青微微点头,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转而开始思索应如何提高胜算。 傍晚时,严白虎的一名亲卫过来禀报,调拨给严毅的三曲人马已经在白虎城集结完毕,只待严毅过去接收。 次日清晨,严毅带了姒青和三四十名骑卒,前往白虎城。 白虎城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军城,两条大道交错通往四个城门,将全城分为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座军营。 严毅去的是城东的军营,进了营门后,便看到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往对面营门,士卒居住的营房就分布在道路两侧,每座营房可以容纳十名士卒,排列得十分整齐。 营房旁边,是一座占地十亩的操练场。一名身穿环锁铠的军侯正在向数百名士卒发号施令,操练队列。 看见严毅走来,军侯连忙大喊一声,让士卒们站好队列,然后上前迎接。 “拜见少君。”军侯在严毅面前站定,抱拳行礼。 严毅认识这个军侯,而且和他有过不少接触。此人姓魏名宽,乃是严白虎的一名亲兵,常在严府走动,后来积累军功升至军侯,调至严白虎的亲卫营效力,是严白虎的亲信。 “有一阵子未见,魏君近来可好?”严毅笑道。 魏宽的脸型较长,浓眉阔鼻,脸部轮廓分明,透着凶悍之气,闻言咧嘴笑道:“什么都好,就是很久没上战场了,闷得慌。听说少君即将出征海盐,属下就去找宗帅,讨来了这个差事。” “那你这趟来对了,少不了你的军功,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去拿。”严毅若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士卒:“带来的是些什么人?” 魏宽挺了挺胸,铠甲上的铁片相互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一曲骑卒、一曲步卒、一曲弓弩手,总共五百八十七人,个个都是跟随大帅转战多年的老卒,用的军械也是全军最好的。” 严毅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尽管已经猜到严白虎派给他的必是精锐,但是这三曲人马的精锐程度仍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些可都是严白虎赖以起家的老底子,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到两千人,这一下就调拨了近三成给他。 尤其是其中的骑兵曲,可谓是严白虎的宝贝疙瘩。如今派来一曲,再加上已经跟随在他身边的数十名亲卫骑卒,总数已经占到了全军骑兵的一半。 严毅微微叹了口气,尽管严白虎身上有着诸多缺点,但对他确实是极好。 他收拾心绪,脸色一正,朝魏宽吩咐道:“你继续操练,我在一旁看看。” 魏宽抱拳领命,大步走到众士卒面前,扯开嗓门一通大吼,让众人分散开来,五人一组,结阵操练。又挥动令旗,指挥众士卒不断变换队列。 原主不通军事,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传承给严毅,所以军伍之事一直是严毅的短板。 不过他每日勤学不倦,疯狂汲取有关兵事的知识,前两日又从范偃嘴里听来不少经验之谈,虽然仍是一知半解,但心里已然有了轮廓。 这个时代的兵家大致分四派:以韩信为代表的‘兵权谋’,以孙膑为代表的‘兵阴阳’,以白起为代表的‘兵形势’,和以吴起为代表的‘兵技巧’。 严毅看了一会,已看出魏宽非常重视士卒对武器的应用,以及相互之间的配合,应该是属于兵技巧一派。 操练了半个时辰,魏宽令旗一挥,让众士卒结成方阵,原地休息,然后过来请严毅训话。 严毅走到众人面前,目光从一张张脸庞扫过,心绪起伏。 眼前这支部曲,便是他的起家之资了。 他扶剑而立,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杆长枪,目光犀利,声透全场:“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手中的剑。我的规矩很简单,有功赏,有过罚,功名利禄,封妻荫子,你有多大的本事,我便给你多大的富贵!但若是谁不听号令,不遵军纪,我也绝不会姑息!” 众士卒神色复杂,有的面容激动,有的神色不安,也有的不以为然。 严毅对严白虎麾下的这些士卒颇为了解,知道他们的喜恶,也清楚他们的陋习。如果时间充足,自然可以慢慢调教,但眼下立刻就要用他们,就不得不使出一些手段了。 “去将军籍册取来,今日先不操练了,起锅造饭!” (本章完) 第29章 军伍糜烂 第29章 军伍糜烂 严毅的命令来得突然,比军营日常的用饭时间早了大半个时辰,厨官只得匆匆去准备。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便做了出来,装在几个大木桶内,由几个火头军抬到了操练场。 或许是严毅在场的缘故,饭菜的种类相比平时要丰盛一些。除了稻米和素菜之外,还有麦饼和少许肉酱,以及‘清淡如水’的羊骨汤。 一名名士卒拿着陶碗,在食几前排起了长队。 他们乘了饭菜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将饭菜带回营房或伙房,而是在操练场铺了苇席,或坐或蹲地吃了起来,不时将诧异的目光投向同样在排队乘饭的严毅。 严毅乘了饭菜,随意找了个人多的地方坐下,慌得周围的士卒连忙起身。 “不用拘礼,都坐下。” 严毅温和的神态让四周的士卒渐渐放松下来。 饭菜的口味一般,素菜只是简单用水煮过,再加了不少姜和蒜提味,酱肉的味道还不错,但是份量太少。 严毅吃了几口饭菜,便和旁边的一名士卒聊了起来。 “荇菜、葵菜、竹笋。”士卒介绍了几种近日常吃的素菜,嘀咕了一句:“羊骨太少了,没什么肉味,还不如莼菜汤好喝。” 周围的士卒都笑了起来,严毅也笑道:“明日请你们喝全羊汤。” 众士卒高兴不已,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严毅看似随意地问道:“上月可有剩余的米粮发下?”见众士卒纷纷点头,又问:“发了多少?” “每人领了一斗米,两斗谷壳。”一名士卒答道。 “以前每餐的米粮都是这么多吗?” “没有这么多。” “有多少?” 士卒感受到了严毅语气的变化,有些拘谨地伸手在陶碗里比划了一下。 严毅看向陶碗,目光里多了几分冷意。 姒青这时走了过来,在他身旁低声道:“问清楚了,一共用了三十五斛米,平时不到二十五斛。” 魏宽就坐在严毅身旁,听到姒青所说的话,心里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严毅转头望向他,问道:“军籍册取来了吗?” “应该快到了。”魏宽有些紧张地道。 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众人埋头吃饭,现场只剩下咀嚼、吞咽的声音。 盏茶功夫过后,一名穿着冠袍的从事中郎匆匆走来,身后两名士卒抬了一口木箱。 “属下张涣,拜见少君。”张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躬身施了一礼:“三个曲的军籍册都在这里,请少君过目。” 严毅点了点头,命人抬来一张案几,坐在几前,取出一卷卷军籍册翻阅起来。 军籍册内的户数没有什么问题,和魏宽带来的士卒数量吻合。 魏宽松了口气,前日王买被斩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唯恐军籍册出什么问题,牵连到自己。 本来他凭借昔日关系,举止态度很是随意,这时也有些拘束起来。 就在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忽听严毅吩咐道:“让众人列队,我有事要问。” 魏宽刚刚放松下去的神经再次绷紧,心里一头雾水,大喊着让周围的士卒过来列队站好。 严毅摊开一卷简牍,目光瞥向简牍首列的一个名字:“高续是谁?让他过来。” 魏宽大声喊出高续的名字,一个二十多岁的士卒急忙从队列中走出,快步跑来。 严毅观察了他一眼,问道:“家住何处?家里有几口人?报上汝父名讳。” 高续愣了一下,答道:“俺爹叫高忠,家有六口人,住在馀不亭承平里。” 严毅对照了一下籍册,发现一致,便点了点头,让其退下,又看向第二列,喊道:“赵平!” 又是一名士卒出列,在严毅询问下,报出了自己家中情况。 如此问了十余人,所答信息皆与籍册一致,当喊到第十三人时,一个脸色蜡黄的瘦削男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 严毅让其报出户籍信息,男人哆哆嗦嗦地道:“小人..小人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严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汝父是何名讳总该知道吧?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一旁的魏宽这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手心直冒冷汗。 姒青走到男人身前,一把揪住其衣襟,喝道:“快说!” 男人神情紧张到了极点,声音颤抖地道:“小人父亲姓韩名名仲。” 严毅面无表情地道:“户籍上怎么写的是韩央。” “以前是叫韩央,后来改了名字。”男人咽了口唾沫。 严毅懒得再问,朝姒青递了个眼神。 姒青拔刀而出,架在男人颈上,作势欲砍。 男人浑身发抖,扑通跪倒,恐惧道:“少君饶命,小人乃是受人指派,前来假冒韩贞。” “受何人指使?”严毅沉声问道。 男人目光躲闪,朝众士卒瞥了一眼,低声道:“屯长高由。” 魏宽心知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下场一定很惨,大步冲向队列,将一个身穿黑色皮甲的汉子踢倒,拖到案几前。 “少君,此人就是高由。” 高由跪在地上,惶恐道:“少君饶命,卑下也是受人指使,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严毅怒极而笑:“很好,原来你也是受人指使,你说说看,又是谁指使的你?一五一十说来!” 高由哭丧着脸道:“卑下是奉奋威校尉严褒之令,从兴武营找来了一个士卒假冒韩贞。韩贞其实在攻乌程时就已战死,严校尉不许卑下上报,只让卑下定期将韩贞那份钱粮送去。” 全场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少人的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严褒指使高由冒领赏钱、军粮,见严毅领兵在即,便匆忙安排了人过来顶替,想应付过去。 严毅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尽管他知道严白虎的军队里不乏冒领军粮之事,但没想到竟连严白虎的亲卫营也存在这种现象,而且还是严氏子弟干出来的勾当。 之前观察魏宽操练士卒时,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一些士卒脚步虚浮,动作无力,与其他士卒配合生疏,哪里有半分精锐的样子。 一查之下,不想真有问题。 像韩贞这种情况,肯定不止一例,以他方才所观,恐怕数十人都是冒牌货。 若连严白虎的亲卫营都是如此,那么其他部曲呢,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严氏军伍,竟糜烂如斯! 就在这时,一名骑卒飞马来报:“少君,徐盛和赵错来了,正在营门外求见。” (本章完) 第30章 再斩 第30章 再斩 徐盛和赵错仅离去一天,便赶来乌程,让严毅颇感诧异。 眼下大战在即,正缺良将领兵,徐盛能够在此时归来,无疑是一件提振他信心的事。 徐盛乃是历史上的东吴名将,能够发挥的作用自不必说,即便赵错,也是为人机灵,颇有用力,很讨人喜欢。 只听马蹄声起,徐盛和赵错一前一后,在一名骑卒带领下,纵马而来。 严毅面露喜色,将核查军籍一事交予姒青,起身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文向、小错来得正好。” 赵错未满二十岁,还没有表字,严毅便如他人一般称呼,以示亲昵。 不过也有二十岁前就取字的,比如徐盛,只是这样的例子相对较少。 徐盛和赵错一脸兴奋地从马背跳下,朝严毅抱拳行礼。 徐盛感激地道:“多谢少君将汤公请去为姻父诊病,若非汤公在,姻父恐有性命之忧。” “尊公患的是何病,现今如何了?”严毅问道。 “姻父患的是瘴疠,汤公已经用了针药,按汤公所说,性命应是无虞,只是恐有失语之症,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大兄和嫂嫂打算在乌程多留些日子,我和小错便先过来了。” 瘴疠就是后世的疟疾,由于缺乏有效的防治措施,在这个时代的发病率和死亡率都比较高。 严毅微微点头,瘴疠在春季的死亡率相对较低,只要用药得当,注意饮食静养,治愈的概率还是很大的,若是在夏季发病,就比较麻烦了。 “少君,这几人犯了何事?”赵错好奇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高由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严毅余怒未消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本来以为得了一支精锐,不料打脸来得太快,眼下征战在即,令他不禁生出几分忧虑。 徐盛宽慰道:“少君勿忧,初掌之军,难免有些陋习。昔日齐国遭晋、燕两国侵伐,司马镶苴临危受命,初掌齐兵。监军庄贾误期而至,司马镶苴下令将其斩首,齐王谴使驰入军中欲救庄贾,镶苴又斩来使随从,这才震怖三军,得将士用命,进而大破晋、燕之军。我看这些士卒大多都是体魄强健,久经战阵之人,少君只要严肃军纪,相信很快就能得到一支强军。” 司马镶苴,就是田镶苴,武庙十哲之一。 徐盛用镶苴举例,基本就宣判高由等人的死刑了。庄贾是齐王的宠臣,出任监军一职,镶苴都能斩,何况区区一个屯长。 严毅大为赞同,对徐盛的喜爱又多了几分。徐盛平时话不多,看上去稳健朴实,想不到一旦涉及军伍之事,立时便锋芒毕露。 他核查军籍册,本来就是故意在找由头,要杀人立威,从而快速整顿军纪,高由等人这时候撞上,只能说是他们咎由自取。 一个时辰后,姒青将军籍册核查完毕。 一共查出了七十二个冒牌货,涉及队率三人,屯长一人。 严毅勃然大怒,刚刚领到手的三曲人马,放在手里还没捂热,转眼就只剩下五百可用之人。 “立斩!”他愤声说道。 十余名骑卒一拥而上,将高由四人拖到操练场中央,当着五百士卒,以及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诸营士卒的面,斩下了四颗头颅。 在场士卒望着地上的四具无头尸首,相顾失色,一些人吓得手脚发抖。 不一会,体型肥硕的厨官又被拖来,做了第五条亡魂。 罪名是克扣军粮,中饱私囊。 与高由四人被斩下时的沉默不同,当厨官头颅落下的一刹那,全场士卒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厨官多克扣一分军粮,士卒们吃到的,分到的军粮便少一分,这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众人无不对其恨之入骨。 魏宽虽未参与,但是知情不报,也被严毅谴返,听候严白虎处理。至于严白虎如何处理,就不是他要管的事了。 他只在意魏宽的军侯之位。 魏宽去职之后,他的军侯之位便空了出来,自此,三曲人马的军侯之位都将掌于他手。 严毅已经决定,即便严白虎重新安排人来接替魏宽的位置,他也不会接纳。 相信假以时日,这三曲人马将会被调教成只听命于他一人的私军。 严毅让士卒们重新列队,放眼望去,只见众士卒脸上的神情相比之前,已经有了显著变化,多了敬畏之色。 他面对众人,朗声说道:“自今日起,若是谁还敢在我的部曲行克扣、冒领军资之事,立斩不赦!七十二份冒领的军资,便不收回了,由其他兄弟均分!” 士卒们惊喜不已,若是克扣军粮一事被杜绝,再加上均分到的七十二份军资,今后他们能领到的钱粮至少能增加五成。 “愿为少君效死!” 众人面露感激之色,齐声大喊。不管这喊声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从场面来看,军心相比之前已经有了显著的提升。 严毅的个人威望在这支人马中初步建立起来。 “今日不操练了,各自散去!”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士卒们面带笑意,相继离开操练场。 没有人再去关注地上的几具尸体,就连那些平日与高由四人走得比较近的人,此时也是如避瘟疫般快速离去。 严毅命人抬走地上的几具尸首,望着士卒们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让人头皮发冷的笑容。 白天不操练,不代表晚上不操练。 晚上再来给这些人一个惊喜。 严毅欲在夜间操练,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因为这个时代常有夜战。 待士卒们离去后,他带着徐盛等人来到一间主将方有资格使用的华丽营房。 营房面积很大,即便是容纳数十人,也绝不会显得拥挤。 严毅在垫着牛皮的上首榻席坐下,让姒青将计划突袭钱铜一事说给徐盛听了。 赵错本来没有资格出席这样的场合,不过这小子和徐盛关系匪浅,人也讨喜,他不介意带在身边。 至于徐盛,严毅无疑是要重用了,毕竟这是他招揽的第一个‘历史名将’,目前的独一份,而他此时手里也确实缺少可用之人。 不过他对徐盛的使用还处于谨慎观察阶段。因为历史上的徐盛出仕时,已经是四年后的事情了,现在的徐盛本事如何,还有待观察。 (本章完) 第31章 军议 第31章 军议 营房里的四人神色各异。 赵错的面部表情最为丰富,在得知严毅打算以不足千人的部曲突袭拥有五千军的钱铜时,他先是呆住,接着露出一丝畏惧,然后又兴奋得身体颤抖,最后转为愁眉苦脸。 赵错不擅兵事,对军械、训练、士气、战术这些也没什么概念,他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的是,少君居然敢用千军征伐五千军,他是不是疯了? 道观一战犹在眼前,令他难以忘怀。 姒青带着他,以十人突袭三十人,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那一战,他失去了一起长大的兄弟沈练。 一千人突袭五千人是什么概念,什么场面?他难以想象。 徐盛则是低头沉思,眉宇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丝激动和兴奋。仿佛越是被动的局面,越是能激发出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激情。 他是知兵法的,这场突袭的构思颇谙兵法之精要,宛如一道难题,对他充满了诱惑,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将这道难题解开。 以少胜多,本就是独属于名将的标签。 韩信以三万军背水一战击溃号称二十万的赵军,项羽以三万军击溃刘邦五十六万大军,这些充满传奇性的战役,深深吸引着年轻的徐盛。 若是能够完成这样的一场战役,他死而无憾。 姒青的心思就要简单很多了,他的脸上写满忧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帮助严毅取得这场突袭的胜利。 严毅的胜便是他的胜,严毅的败就是他的败,除此之外,严毅在战场上的安全也是他担忧的事。 严毅的神情是四人中最平静的,但是闪烁在他眼底的那抹对胜利的渴望,却是四人中最强烈的,这种渴望甚至已经成了一股执念。 他必须胜!击溃钱铜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将来他还要迎战孙策,若是有幸能战胜孙策,这江东之主的位置,他也未尝不想坐坐! “少君。”姒青缓缓开口,打破了营房里短暂的沉寂:“以属下之见,要实现这次突袭,至少需要一千军,而且必须是精锐。但是我们现在只有五百军,缺口还很大。” “父亲那里,我可以再去要一百人,补足三曲六百人。”严毅开始东拼西凑:“加上我身边的八十骑卒,就是七百人。其他的,我再想想办法。范偃那里招募的八百人,也可以挑选出其中的精锐部民,加入战斗序列。” 姒青微微颔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想不到短短时间内,严毅麾下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多部曲。 他想了一会后,接着说道:“收买万禀、消除钱铜戒心,也需要一大笔钱。” “我来想办法。” 严毅感到有点头疼,万秉贪财,不是一点小钱能打发的。 历史上,秦国为了除掉李牧,足足了一万金收买郭开。 万秉虽然远不及郭开,但是若要收买此人,恐怕严毅把自己的小金库掏光,也不够,需要另想办法。 “就当是先借出去的,等攻破钱铜,再连本带利拿回来!”他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少君这次多招募了四百人。这四百人的粮秣军械,也是一笔钱。”姒青又道。 “我会想办法的。”严毅此时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俨然一个梭哈筹码的赌徒:“突袭地点定在何处,说说你们的想法。” “少君,我认为这个问题不用考虑,只能突袭钱公垒。运城城墙的坚固程度非钱公垒可比,守军也多于钱公垒,我军缺乏攻城器械,又是夜袭,光是行军就要耗费不少时间,能用于攻城的时间其实很少。” 徐盛对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有了一番思量,立即起身道:“攻城战绝不能把破城希望建立在守军的疏忽上,若是先攻运城,不但破城机会小,我军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严毅深感有理,但他有着其他方面的考虑,不禁问道:“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先攻钱公垒,运城又该如何攻克?” “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此战,我军存在诸多不利条件,既要以取得战果为目的,也要考虑保存自身,不能贸然陷于险地。若是能先攻克钱公垒,即便最终无法攻克运城,至少少君的部曲是安全的,同时也有一定俘获。” 徐盛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甘,苦笑道:“至于运城,如果能将城中守军吸引出一部分,先野战歼灭,那么还有机会攻克,否则就只能退兵了。” 众人沉默下来。 严毅意识到自己对运城的贪恋使得他在决策上已经有些失去了理性。 若是能将运城和钱公垒同时攻下,自然极好,如果只能攻克钱公垒,战果其实也不小,断去钱铜一臂后,说不定就能促使严白虎趁势出兵征伐运城。 他思索一番后,开口道:“既如此,就以先突袭钱公垒拟定作战计划。突袭钱公垒的关键在于渡河,诸位有没有好的建议?” 徐盛胸有成竹地道:“渡河问题其实很好解决。”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少君可知韩信破魏之战?” 严毅点了点头,韩信破魏之战在后世被称为安邑之战,十分有名,他自然知道,只是对其中一些细节不是很了解。 在这场战役中,韩信采用了声东击西的战术,先是在临晋设置疑兵,假装要从临晋渡河,将魏王豹的主力军团吸引过去,然后再从夏阳秘密渡河,奇袭安邑,一战击溃魏军。 想到这里,他隐隐猜到了什么,急声问道:“韩信当时是怎么渡河的?” 徐盛似乎是韩信的小迷弟,对韩信的战役细节十分了解,笑着道:“韩信当时是用绳索和木条将木罂一个个地捆绑固定,制成筏子,以筏渡河。木罂很好携带,少君可以让每名士卒带上一个木罂,在渡河地点制成筏子就行,不了多少时间。” 木罂是一种木质容器,被这个时代的人用来装流质液体,比如水或酒。 严毅笑了起来,渡河的问题解决了。 (本章完) 第32章 操练 第32章 操练 徐盛在议论军伍之事时,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光华慑人。 严毅暗自赞许,不愧是位列江东十二虎臣之人,见识非比寻常,尽管年纪不大,却已显露出几分良将的风采。 年纪轻有弊有利,弊端是经验不足、行事不够老成周密,长处是思维敏捷创新,具备勇气和冲劲。 开疆拓土,需要的正是一股锋锐之气。 孙策十九岁横扫江东,李世民十九岁随父太原起兵,平定北方半壁江山,皆是锋锐冠盖天下。 严毅知道自己应如何做了,不是事事亲力亲为,而是要发挥出属下诸人的才华。 他笑吟吟地问道:“运城我也不想错过,既然文向提出了将运城守军引诱出城歼灭的想法,大家不妨再想想具体的方案。” 赵错挠了挠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运城有三千人,我们只有一千人,并且是先和钱公垒的守军交战。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运城守军担心我们跑了,主动出来找我们交战吗?” 他从小到大,打过不少架,潜意识里冒出的想法便是:我正在和两个人打架,那两人又来了三个同伙,三个同伙当然是要冲上来一起揍他,而不是在一旁看戏。 严毅和徐盛、姒青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赵错局促道:“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严毅微微摇头:“你不但没说错,而且说得很对。” 他们只想着如何把运城守军引出城,却没有站在钱铜的立场考虑问题。 赵错闻言,顿时高兴不已。 “原本我是想在渡河前派人通知严舆,将其作为援军。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严毅沉吟道:“小错说得很对,人少才能将运城守军引诱出来。” 既然要玩,不妨玩大一点。就这么一桌菜,他自己吃还嫌不够,又何必让一个外人来分享。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向严舆求援,使其入场分走一杯羹。 风险越大,收获越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严毅瞬间做出了决定。 姒青忽然开口:“少君,我有一个想法。如今钱铜正在四处掳掠流民,既然范君招募的几百军暂时无法在正面战场发挥作用,不如让他们扮成流民混入运城、钱公垒,在时机恰当时里应外合,配合我军作战,当可发挥奇效,增加我军胜算。” 徐盛眼前一亮,出言道:“少君,此计可行!范君招募的本就是丹阳流民,钱铜很难看出破绽。” 严毅很是高兴,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徐盛三人能积极献策,将突袭计划逐步完善,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当即点头同意。 四人在营房里将诸事商议完毕,时间已是傍晚酉时。 严毅命人将三曲人马的屯长唤来,共计六人,在营房里备下晚膳,聚众而食。 膳食丰盛,尽管无酒,众人吃得仍是十分尽兴。 晚膳过后,严毅让在场的屯长留下,一一询问兵事细节,了解部曲的具体情况。 一直聊到晚上亥时,方才打住话头,命人在营房里铺下床榻。 “诸位今夜就在此安睡。”严毅淡淡一笑。 诸屯长不敢拒绝,说是安睡,又如何睡得着?想起白天发生的事,都是心里打鼓,和衣躺在床榻上,想着心事。 呼.. 油灯被人吹熄,营房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众人胆战心惊,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谁也不敢真的睡去,迷迷糊糊地熬到深夜,忽然听到一阵燧石撞击的声音。 砰砰 油灯忽然被人点亮,跳跃的灯火照亮了营房各处。 众人一骨碌从床榻爬起,只见严毅正从床榻起身,左手拿起一柄放在塌旁的剑,面无表情地道:“即刻召集士卒,夜间操练,半刻钟不至者,鞭刑!” 六名屯长面面相觑,猛然惊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冲出营房。 阵阵吼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军营里顿时沸腾起来。 一名名士卒睡眼蒙松地跑向操练场,军袍凌乱,头盔歪斜。 一些人嘴里正在骂骂咧咧,突然看见远处火把下那个扶剑而立的身影,连忙闭嘴。 四百多名士卒陆续在操练场站好队列,茫然四顾。 出了什么事?大半夜把我们叫来这里做甚? 正在疑惑不解时,严毅在姒青等人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火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姒青手里提着一个沙漏,沙漏上端的细沙正通过一个狭窄的铜管流入底部,渐渐堆积。 “少君,时间到了。”盯着刻尺的姒青收回目光,抬头说道。 严毅转头看向一名屯长,语气冷峻:“迟到者鞭二十,立即执行,鞭完后不许养伤,回归队列参与操练!” 屯长浑身冷汗直冒,躬身抱拳应喏,带着二十余名士卒,站在队列四周。但凡看见迟到的士卒,便立刻按倒在地,皮鞭啪啪地往身上狠抽。 可不敢不使力,少君就在一旁看着 一刻钟后,几十个迟到的士卒血染衣袍,一瘸一拐地走入队列站好。 这些都是最忠诚于严氏的一批士卒,虽然心中有些怨言,但更多的是畏惧。 全场鸦雀无声,只听见夜风吹动薪火时发出的簌簌声。 严毅目光扫视全场,大喝一声:“开始操练!” 一夜过去,士卒们个个疲惫不堪。 严毅信守诺言,让厨官准备了足量的全羊汤,又对表现合格的士卒给予了钱粮上的赏赐。 士卒们心中的怨气顿时消去,变得积极起来。 次日,严毅开始下令提升操练强度,同时仍保持不规律的操练时间,以此提升士卒们对军令的执行力。 如此过了数日,军纪、军容渐渐变得严明、整肃起来。 虽然称不上令出如风、动若雷霆,但也当得起令行禁止四个字了。 尤其是当士卒们逐渐适应过来后,整支部曲的精神状态和士气也在迅速回升。 执行力提升上来后,严毅便下令将操练时间恢复昔日安排,取消了不规律的操练时间,开始为出征做最后准备。 又过了几日,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报上最新军情。 正如严毅之前预测的那般,吴景退兵了! 许贡随即调拨五千军回驻由拳。钱铜麾下大将樊毅,领兵退回运城。钱铜将部分虏掠之民送还许贡,两家遂罢兵言和。 (本章完) 第33章 钱铜 第33章 钱铜 钱铜此次趁由拳守军空虚,掠由拳之民,破江由之军,已令许贡生出杀心。 许贡本欲征伐钱铜,以雪心中之恨,无奈吴景虽然退兵,大军却仍屯驻于曲阿,俨然一副以曲阿为根基,经营势力的架势。 曲阿距离无锡仅有百里,若是发兵,两三日即至。 许贡深忌吴景,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能强忍心中恨意,与钱铜言和,主力军团目前仍驻扎于无锡、吴县,防备吴景。 吴景领兵退回曲阿之后,一面休整部曲,一面向袁术索要军资购买船只,操练水军。 吴景本就有走舸、艨艟上百只,如今继续扩充船只,可见其战略布局开始出现调整和转变。 此举立刻就引起了周围临江、临海郡县的警惕。 与此同时,吴景也开始频频对外派出使者,积极展开外交活动。 座落于运城北部的一座亭园内,钱铜便捧着一卷来自吴景的书信,正在细细观看。 钱铜年约四十岁,脸颊饱满,身材圆润,身穿精美华丽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冠上镶着宝石,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一个精明的富贾,而非是手握五千军,割据一方的贼首豪帅。 此时站在钱铜面前的,是一高一瘦两个男子。前者须髯如戟,虎背熊腰,隆起的肌肉将穿在身上的袴褶撑出清晰的轮廓,正是钱铜深为倚重的勇猛之士樊毅。后者双眼细长,目光如蛇,狡黠阴沉,乃是黄巾贼出身的谋士万秉。 黄巾之乱时,万秉本是冀州新乐县县丞,因与县令有私怨,便在黄巾军围城时打开城门,引黄巾军入城,杀了县令全家。 张角死后,他便携了财帛,令手下部众分散逃往江东,依附当地豪帅。 像万秉这样的例子不少,盘踞吴会山间、拥兵数千的陈败就曾是黄巾军小帅。 “文元,吴景又来催我发兵乌程了,许诺日后将海盐县的盐利分我一半,你看如何?”钱铜习惯性地出声询问万秉。 “此乃借刀杀人,不自出力,以损推演,大帅断不可在此时出兵。”万秉取过简牍看了看,狭小的眼睛微微眯起,笑道:“吴景欲取盐场之利养军,然而舟师不济,且有孤军深入之险,这才不得不依赖大帅,为其牵制严氏之军。” 钱铜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那海盐县的盐利,着实诱人。” 万秉冷笑一声,轻捻鼠须:“吴景,袁术鹰犬耳,如此重要的盐利,又岂是吴景一人能说了算的?别说他还未攻占海盐,即便占了,恐怕袁术就要先取走一半,试问吴景又从何处寻来一半分与大帅?难道他自己不取了?” 钱铜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文元言之有理。” 万秉眼底闪过一丝精芒,沉声道:“吴景出征海盐在即,大帅这时候一定要沉住气,只有等到吴景与严氏鏖战之际,才是大帅的出兵良机。听说严氏此次领兵进驻海盐的乃是严毅和严舆,此二贼在严氏内部举足轻重,届时大帅既可以和吴景前后夹击,袭杀二贼,断去严白虎一臂,也可以和邹君一起发兵征伐乌程,只要时机利用得当,未尝不能占下一片基业。” “严白虎这厮何德何能,竟能占据乌程数年之久,彼可占,吾亦可取!文元此言,正合我意,就依文元之言行事!”钱铜抚掌大笑,接着问道:“吴景那边,又该如何应付?” 万秉抚须想了一会,说道:“眼下还不能拒绝吴景,以免其心生迟疑,放弃征伐海盐。大帅可以联同邹君,一起答应此事,先坚定吴景的决心,使其尽早出兵海盐。至于乌程这边,大帅可以派遣一军,假装和严白虎开战,彼进我退,彼退我进,应付一下吴景便可。” “我得文元,真如鱼得水也!”钱铜发出一阵大笑,来回走了几步:“既如此,我即刻给邹君发去书信,约其一同出兵。文元以为,我军应以何人为将?” 万秉正欲开口,一旁的樊毅早已按捺不住,大声道:“大帅,听说严白虎和严舆勇力过人,我早就想会会这两人。恳请大帅让我领兵前往乌程,末将若寻得机会,便斩此二贼,取其头献于大帅!” 钱铜朝万秉投去征询的目光,万秉不愿得罪樊毅,便道:“严白虎和严舆皆是骁勇善战之人,遍观我军,唯有樊将军可担此重任。” 樊毅闻言,面露得意之色。 钱铜微微点头,朝樊毅叮嘱道:“严氏兄弟非江由可比,公让不可大意,此战须遵军师之言,做做样子即可,等那严毅与严舆去了海盐,再让你杀个痛快!” 樊毅抱拳道:“大帅放心,权且将此二贼的人头记下,末将过阵子再取便是。” 钱铜和万秉互视一眼,抚须而笑。 就在钱铜三人商议之时,范偃和陈敢带着新募的八百士卒,返回了乌程。 严毅领着姒青、徐盛等人,出城相迎。 众人在城东数里外的龙泉亭相遇,严毅望着范偃身后颇为严整的行伍,内心欢喜,拍了拍陈敢的臂膀,又拉着范偃的手笑道:“二位将军募兵辛苦,当记一功。” 范偃忙道:“少君言重了,分内之事,何敢言功。” “怎可说是无功?将军切勿谦虚。” 严毅笑了笑,随着麾下士卒增多,且征战在即,确立领兵之将已是迫在眉睫之事,当即道:“将军曾在军中担任别部司马一职,如今便先当个假司马,待来日立下军功,再任正职。” 不待范偃拒绝,又朝陈敢说道:“汝便先授予假军侯一职,来日立下军功,再为你去掉这个假字。” 陈敢大喜,连忙道谢:“多谢少君!” “让士卒们到远处等候,我们到亭中一叙。”严毅指了指一旁的龙泉亭。 范偃和陈敢指挥众士卒走远,随即和姒青等人一起,跟随严毅走入亭内。 严毅神色严肃,将计划突袭钱铜一事仔细说了。 范偃和陈敢皆是神色震动。 严毅朝范偃说道:“劳烦将军从新募之军中挑选四五百合适之人,扮作流民,混入运城和钱公垒,以为内应。” 范偃点了点头:“少君放心,我尽快完成此事,只是尚需一人为将,少君打算让何人担此重任?” 严毅沉吟不语,此事重在随机应变,不但风险极大,而且领头之人也得有勇有谋才行,倒是不好贸然指派。 姒青毫不犹豫地站出来道:“少君,此事既是由我提出,便当由我来进行,请少君准许我带人来实施此事。” (本章完) 第34章 出兵在即 第34章 出兵在即 在严毅麾下诸人中,姒青确实是统领内应之兵最合适的人选。 姒青少年遭难,部族离散,而他本人也被卖为奴,辗转各地,经历了一段人生至暗的岁月,养成了坚韧不拔的性格,后来担任周氏的护卫头领,更是增长了见识,具备了一定的军伍经验,擅长和各类人打交道,以及应对危险的场面,无论出身还是经历,都是适合的人选。 严毅见姒青面容坚决,便同意下来,叮嘱道:“如果时机不成熟,就不要强行推进,安全归来最重要。运城就在那里,它不会飞走,一次攻不下,我们另寻时机再攻便是。” 姒青面露感动之色:“少君放心,属下当见机行事。” 严毅想了一会后,又有些不放心地询问范偃:“这些新招募的士卒可靠吗?” 范偃明白他的顾虑,神色郑重地道:“少君免去流民赋税,已收流民之心,这些投军的人,绝大多数都有亲人在乌程定居,只要末将严格筛选,少君再许以重赏,问题应该不大。” 严毅心下稍宽,又道:“内应之兵尽量从抵御过冬寇的部民中挑选,那些从来没有过作战经历,以及不可靠的,就不要派去了。” 范偃沉吟道:“适合的部民大约有三百人,能否再从余下的五百人中挑选一百佼佼者,凑足两曲之数?” 钱铜麾下的士卒,很多也只是有过少量作战经验的民夫,范偃对乌程周围的贼寇情况是很清楚的,他既然如此说,想必是对这四百人有着一定信心。 严毅略微一想,便同意下来。 如此一番划分之后,眼下可用作突袭钱公垒的,便是七百精锐,以及四百新募之军。 四百新募之军最多只能用来作为后队,配合主力作战,这些都是优良士卒的种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让这些人上战场。 严毅意识到,必须再补充两三百精锐,才能满足这次作战的基本战力需求。 对于这件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解决办法。 “这八百士卒,先不要带进县城,去白虎城!准备妥当后,按计划行事。” 严毅对范偃、陈敢、姒青做了最后一番交待,便带着徐盛和赵错返回乌程。 由于吴景罢兵退回曲阿,乌程的人心逐渐安定下来,街市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和烟火气。 不过到了次日晌午,气氛就重新变得凝重起来,行人脚步匆匆,神色不安,米铺前再次排起了长队。 造成这一幕场景的,正是突然出现在乌程境内的数千贼寇。 其中两千贼寇由钱铜麾下的樊毅统领,从乌程东南方向的移风亭长驱直入,直奔乌程而来,并且贼寇数量还有继续增多的趋势。 另一路贼寇同样是两千人,领兵之将乃是邹他麾下的大将韦宽,由乌程南部的顺德亭一路劫掠而来,行军方向同样是乌程。 一时间,贼势浩大,民心惶惶,百姓哭声不绝于野,纷纷涌向乌程。 严白虎闻讯,虽惊而不慌,作为江东最具实力的豪帅之一,他对钱铜、邹他这类贼寇有着天然的心理优势,也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当即命严舆领三千军自乌程南门而出,抵御邹他,而他本人则率三千军,出乌程东门,驱逐钱铜。 严舆领兵出城后,先是将其中一千军沿途布防,守住要道,防止散寇劫掠各乡亭,然后亲率两千军,寻找邹他主力作战。 严白虎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简单布防后,便根据斥候传递过来的情报,杀气腾腾地直扑樊毅军。 但是出乎他们预料的是,两股来势汹汹的贼兵,尚未交战,便匆匆退走,只留下一地狼藉。 严白虎与严舆犹如一记重拳砸在上,说不出的憋闷,眼见天色已晚,便收兵回城。 起锅造饭,饱餐一顿后,已是亥时,众士卒铠甲脱去还没有几个时辰,次日清晨,樊毅和韦宽又领兵侵犯入境! 由于沿途百姓俱已逃入城内,乌程腹地又已层层布防,两股贼军无甚可劫掠,竟似踏青一般,在乌程外围闲游起来。 严白虎怒不可遏,再次披甲,和严舆领兵出城扫荡贼寇,无奈还未逼近,两股贼军就已像昨日那般,闻风而逃。 几次三番下来,气得严白虎暴跳如雷,索性在乌程外围搭起营帐,陈兵边境。 冷静下来后,严白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开始派遣使者,与钱铜、邹他展开接触。 钱铜、邹他一改往年恭顺的姿态,狮子大开口,态度强硬地向严白虎索要钱粮。 严白虎自是不允,双方便在乌程边境僵持下来。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许贡忽然谴使来访,陈上军情,直言吴景已陆续添置战船,即将征伐海盐,催严白虎速速发兵进驻海盐。 严白虎虽然不将钱铜、邹他放在眼里,但对吴景极为忌惮,担心盐场有失,只得强压怒气,送去钱粮,与钱铜、邹他罢兵言和。 次日升帐,召集诸将商议,定下日期,决定七日后出兵海盐。 而在严毅这边,这半个多月以来,几乎都是住在白虎城,日日操练士卒,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 姒青此时已经离开乌程,带着精心挑选的四百名士卒,扮成流民,混入钱铜辖地,为了确保行事的隐蔽性,双方都不敢传递信息,所以姒青进展如何,严毅也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 余下的近七百精锐,除了八十名贴身骑卒仍是充当严毅亲卫外,其余人马则是由徐盛、范偃、陈敢各领一曲。 至于四百新募之军,严毅实在找不到人来统领,又不愿将这些人交给不信任之人,只能暂时交给范偃,由其一起统领。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手底下有了几个可用之人,暗自窃喜,不料士卒数量一旦上来,立刻就捉襟见肘,无人可用了。 情急之下,他已按捺不住,开始依循前世记忆,让裴寂派人前往各处,探寻那些在他看来,尚有一丝招揽希望的人才。 其中就包括如今只有十三岁的诸葛亮。 (本章完) 第35章 赴宴 第35章 赴宴 严毅让裴寂前往琅琊郡探访诸葛亮的踪迹,倒不是为了招揽他。 与徐盛出生贫寒不同,诸葛氏乃是琅琊阳都的望族,诸葛亮的父亲诸葛珪,以孝廉之名被应劭征辟至泰山郡出任泰山郡丞一职,其叔父诸葛玄,更是即将出任豫章太守。 以严毅此时的身份,诸葛亮除非脑子有病,才会受他招揽。 更何况,诸葛亮现在年纪虽小,却是胸有沟壑,志存高远,也不是那么好哄骗的。 严毅探访诸葛亮的踪迹,也是出于一种矛盾的心理。 因为等到明年,诸葛玄就会带着诸葛亮,前往豫章上任。诸葛玄在豫章的这短短两年时间,就是他接触诸葛亮的最佳,亦或是唯一的机会。 近在咫尺的机会,严毅不想错过,但是如何对待这位名传千古的蜀汉丞相,他还没有想好,也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甚至不排除将此人囚禁或是斩杀的可能。 诸葛亮此时还没有什么名气,算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是将其杀了,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提前派人探访,正是为了掌握诸葛玄赶赴豫章的路线,以免茫茫人海,无从下手。 严毅思忖之间,天已擦黑,用过晚膳后,正在操练场踱步消食,曹秋和陈敢忽然联袂而至。 他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三人回到营房,陈敢便开始表功,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假司马中的那个假字去掉了。 “少君,果然不出你所料,费氏、赵氏暗中派人送书信给吴景,已被我截下了。” 陈敢从袖内掏出两块绢帛,递给严毅。 绢帛的内容,只是普通的问候,但是其中的谄媚之意,跃然于上。 严毅一边翻阅,一边问道:“只有这两家吗?” 陈敢点了点头。 严毅取来一个铜盒,将两块绢帛放入其中,再用三簧锁锁上。 虽然只是普通问候的书信,但在这个敏感时期送出,已经足以凭此随时处置费、赵两家了。 曹秋紧跟着奉上几卷简牍,禀报道:“少君,各家的罪证我已搜罗、核实得差不多了,这是其中几份,请少君过目。依照少君吩咐,这些人的府宅我也一一去过了,费尚打算在明日设下宴席,邀请其他几家赴宴,听说施氏也会去。” 严毅微微点头,费氏的请柬他也收到了,准备明日赴宴。 相比那两份绢帛,曹秋搜集的这些罪证,虽然更加触目惊心,但实际意义反而没有那两份绢帛大。 不过,凭着这些,已经足够让他从几家豪族手里刮来一笔数量不菲的钱粮了,欠缺的三百士卒想必也有了着落。 次日清晨,从辰时开始,陆续便有华丽的辎车驶往乌程东南的费氏庄园。 庄园占地数亩,四周耸立着高高的院墙,墙外栽种了一排梧桐树,地面是翠绿的青草,再衬上清脆的鸟鸣,处处都显得生机勃勃。 园门屋脊高耸,檐头向两侧延伸,上面铺了纹路精美的瓦当,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园内两座三四层高的阁楼,阁楼之间以回廊相连,宛如一只振翅待飞的瑞鸟,精巧华丽至极。 费尚昨日便将庄园收拾得干干净净,马厩里的马也大多转移去了别处,空出厩舍供来客放置马匹,府里的厨子在鸡鸣时就已赶了过来,提前备好了各种吃食和瓜果,只待贵客光临。 到了下午申时,庄园外已经停满了马车,不时有高谈阔论声从园内传出。 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响起,两百余名身着铁甲、手握枪、戟的骑卒从庄园西侧的大道飞奔而来,三四百名穿着皮甲的步卒跑步紧随其后。 这些骑卒和步卒到了庄园后,分作两队,奔向庄园四周,又守住各个路口,将偌大一座庄园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每隔两三步,都站着一名士卒,面无表情,宛若雕塑。 庄园内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从园内走出,看见满街的士卒,皆是神色大变,目瞪口呆。 远处又是数十骑飞驰而来,严毅骑着雪里白行在最前,徐盛、陈敢、赵错落后半个身位,再往后则是数十名骑卒。 费尚脸色有些难看地上前迎接,三四十人跟在他身后。 等到严毅下了马,费尚抢在众人之前,急行几步,走到严毅身前低声道:“少君,何以带了这么多兵马前来?” 严毅一脸轻松地笑道:“费君大宴宾客,大半个乌程的豪富之家都来了,在下担心有人闹事,坏了诸位雅兴,特意带些人来护卫诸公安全,费君不用谢我。” “竖子!”费尚心里的怒火犹如一锅沸腾的水,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看见众宾客陆续走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此,就有劳少君了!” 严毅一番安排,示威之意显露无疑,脸上笑容却很是温和:“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他笑得越是客气,费尚心里就越是发怵,唯恐此人在自己的家里生出什么事端,如此,费氏恐将声名扫地。 费尚转身在前领路,心里已然开始后悔,今日不该邀请这么多宾客过来。 严毅搜集诸豪族罪证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已经公开派曹秋前来暗示,他将这些豪富之家一起邀请过来,便是想联合众人,一起给严毅施压。 你针对我费氏,我惧你三分,这满城显贵,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敢尽数开罪。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严毅竟是直接带兵围了他的宅院,将他内心的从容击得粉碎。 费尚这时猛然惊醒,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士族之家,他是山贼啊! 真若是在他的宅院干出什么事来,这里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是远远避开,而不会管他费氏如何。 那些和费氏有着嫌隙之人,恐怕还会趁机看他笑话。 费尚几步之间,脑海中已是闪过诸多念头,眼前忽然出现沈氏家主那儒雅的身影,此时正带着一丝谦恭之色,笑着和严毅见礼。 其余那些豪富之家的子弟,也纷纷上前见礼。 严毅客气地一一回礼。 (本章完) 第36章 施然 第36章 施然 前来赴宴的人,大部分都与原主有过交往,一番寒暄下来,严毅便回忆起了这些人的身份。 其他的生面孔以富户居多,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掌握的财富和人丁,都不如豪族,难得与严毅见上一面,因此显得格外殷勤。 严毅来者不拒,也不摆架子,与这些人一一见礼,温和的态度,获得了一些人的好感,也消除了不少人心里的不安。 但也有两个人,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便向费尚作揖告辞,说是家里突然有急事,需要赶回去处理。 只是这两人刚走到路口,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守在路口的几名士卒拦下,神色忐忑地走了回来。 在场的人看得眼皮直跳,费尚更是脸色难看,站立难安,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若是严毅存心刁难,生出什么事来,自己又当如何?难道任由此人在自己家里乱来吗? 不过他却是多心了,严毅今日前来,倒真是没打算将这些人怎么样,除了索取一些钱粮、人丁外,更多是想了解一下乌程显贵对他的态度,便于日后行事。 此时他的心里已经大致有数。 费氏和沈氏因为最近刚惹出事端,被他重点针对,因此都是家主亲自出面。但是其他几家豪族,只是派了族中子弟前来赴宴。 意外的是,乌程唯一的世族施氏,这次居然也派了人过来。 施氏乃是汉顺帝统治时期,太尉施延的后裔,自沛国蕲县迁往乌程,施延墓如今就在乌程以西二十里处。 施延生三子,少子施宪又生四子,长子施良,便是今日赴宴之人。 施良身旁站着一个只有十二三岁,却已长出几分英气的少年,如此小的年纪,施良便将其带着出来历练,可见对这少年的看重。 严毅初时不以为意,这少年长得再俊俏,也只是个小屁孩,但是一番交谈过后,他愕然发现,这个少年居然就是历史上东吴的左大司马、右军师、永安侯朱然! 朱然曾随吕蒙擒杀关羽,也曾随陆逊大破刘备,但真正让他名震天下的,乃是黄武二年的江陵之战,此战魏将曹真、夏侯尚、张郃统领数万人围攻江陵,连攻六月未下,由此成就了朱然的威名。 不过朱然此时仍然姓施,至于日后为何改名朱然,拜朱治为父,严毅就是一头雾水了。 他旁敲侧击地询问施良,施良虽然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仍然很有礼数地回道:“贱内乃是朱治之姐。” 严毅顿时明白过来,施、朱两家关系如此亲密,施然日后改名朱然,也就不奇怪了,多半是被过继给了朱治。 朱治乃是孙策的心腹爱将,历史上的许贡就是被朱治领兵击败,失去吴郡。 严毅心里立时生出了警惕,尤其是在得知施然和孙权乃是密友后,这股警惕又浓烈了几分。 这个施氏和孙氏走得太近了,一旦将来自己和孙策开战,施氏倒戈投向孙策的概率极大。 众人在表面上的其乐融融中,一起走进庄园,来到阁楼三层的一间主屋,按照爵位、官职、长幼分好座次。 十二名容貌秀丽、身材婀娜的舞姬穿着粉红的襦裙,赤脚走来,襦裙轻薄,贴在凹凸有致的身上,胸脯高耸,纤腰一束,臀部浑圆,令人想入非非。 只是舞姬跳的不是费尚之前提到过的盘鼓舞,而是吴地流行的长袖舞。 侍立在严毅身侧的赵错看得目眩神迷,十多天前,他还只是一个家境贫寒的乡中轻侠,何曾想到会有一天,能够和满城显贵一起共赏歌舞呢。 就连一向沉稳的徐盛,也看得目不暇接。 陈敢更是眼馋得不住吞咽口水。 舞姬后方榻席上,跪坐着一个侍女,双手纤纤,正在抚琴,琴声清扬婉约,悦耳动听,正是这个时代宴乐宾客常用的鹿鸣之曲。 悠扬的琴声中,一名名婢女端着热腾腾的肉菜和各种时令瓜果,穿梭于席间。 一名清秀的婢女跪在严毅身旁,正在为他斟酒。 严毅跪坐在铺了羊皮的榻席上,双手按膝,神色沉重,对眼前的美酒佳肴视而不见。 “少君为何不动箸,是饭菜不合口味吗?”费尚时刻观察着严毅,见他端坐不动,身为主人,不得不出声询问。 严毅长长叹了口气:“百姓困苦,贼寇肆掠,每当想到这些,我便心中愁闷,饭菜虽然可口,又如何吃得下。” 话音落下,俨然一股寒风从屋内刮过,满屋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些人正用箸夹着菜肴,伸出去的手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半空,抚琴的侍女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费尚额头青筋直跳,干笑一声:“少君说笑了,日前虽有贼寇入境,却已被大帅轻松击退,去年更是难得的丰收之年,百姓家中都有余粮。” 严毅冷笑一声,伸手指向之前告辞离去又被拦下的两人:“费君此言差矣,尚有此等劣绅恶霸鱼肉乡民,百姓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呢。” 说完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首一张漆案旁的曹秋。 曹秋会意地站起身来,下了阁楼,往庄园外走去,很快就捧着几卷简牍返回了主屋。 那两人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抖如筛糠。 严毅从曹秋手中接过简牍翻阅了一会,随手掷在地上,扬声道:“诸位请看,这一件件、一桩桩恶事,简直罄竹难书,来人,将这两人拖下去,下狱查办!” 木梯处蹬蹬作响,几名守在楼梯口的士卒气势汹汹地走上来,将大声求饶的两人按倒,往楼下拽去。 “且慢!”费尚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少君,能否给鄙人一个面子,改日再处理此事。” 今日乃是他在家中设宴,若是任由严毅将他邀请之人带走查办,不用等到明天,今晚此事就会传遍乌程街巷,费氏名声将一落千丈。 严毅起身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吴景之信可回否?” 费尚脸色苍白,呆立当场。 (本章完) 第37章 新的兵源 第37章 新的兵源 屋内诸人见严毅和费尚耳语一番后,费尚便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回榻席,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没有了费尚的阻拦,士卒很快就将人带走,求饶声渐渐远去。 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忽听一阵长笑响起,打破了满屋的沉寂,沈氏家主沈权手捻长髯,语带感触地说道:“少君体恤百姓疾苦,仁心可鉴,鄙人亦心向往之,沈家愿意奉上钱百万、粮两千石,为民生稍尽绵薄之力。” 钱百万、粮两千石,足够百名士卒一年所需,对县里的豪族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了。 严毅微微一笑,朝沈权抱拳说道:“沈君高义,定当松鹤延年,安享富贵。” 沈权听出他言外之意,脸上笑意顿时浓了几分。 费尚猛然惊醒般地抬起头,恭声道:“少君仁德如月,清辉普照,令人敬仰,鄙人依附追随之心久矣,也愿献上钱两百万,粮四千石,为民生出一份力。” 严毅方才突然对他提及吴景书信一事,令他魂飞魄散,有种大祸临头之感,仅凭此信,再加上其他罪证,严毅纵然取他项上人头,只要不波及其他大族,严白虎也不会说什么,顶多斥责两句。生死面前,些许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沈权诧异地看了一眼费尚,先是对他出手如此阔绰大感费解,接着似是猜到了什么,眼珠转动,目光凝重。 尽管费尚捐得更多,但严毅只是淡笑着回了句:“费君慷慨解囊,当可安享太平。” 对他来说,费氏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以蒸煮,眼下声威不足,倒是不急着动手。 其他豪族、富户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该如何做,难道真要等到曹秋再出门捧来几卷简牍才服软吗? 当即纷纷出言,捐献钱粮,不过相比费、沈两家,他们捐献的钱粮就要少了很多。 严毅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眼底偶尔闪过的一丝冷厉,透露出几分心思。 施良同样奉上一份钱粮:钱十万、粮百石。 施氏虽然是世族,但在财富方面,连一些豪族都不如,施氏强的是人脉和影响力,这一点非豪族可比。 不过,只献上十万钱,百石粮,这也太少了。 严毅心中冷笑,可能在施氏眼中,献上十万钱,就是给自己天大的面子了。 施良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若非诸豪族依附严白虎崛起,影响力日渐增强,令施氏感觉到了压力,施良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他知道严毅心中的想法,定然又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态度了。 严毅已然拿定主意,绝不会轻易放施氏以及年幼的施然离开乌程,亦或是在乌程搞什么破坏,一旦与孙策开战,立即就圈禁施氏。至于施然,将来能用则用,不能用便杀了,或者幽禁至死。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施良,走到屋中,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后,朗声道:“诸位,在下还有一事相商!” 众人纷纷出声询问。 严毅道:“诸位应知,数日后我便要领兵进驻海盐,抵御吴景,只是手中士卒尚不足一千,心中着实有些忧虑,吴郡南部诸县,驻军数量一向匮乏,此战若是失利,让吴景攻破海盐,站稳脚跟,假以时日,海盐周边数县必遭吴景蚕食,乌程也难幸免。届时乌程百里之地,必生灵涂炭,诸位的宗族亲朋,恐怕也会出现家破人亡,财物被洗劫一空的惨景。” 说到家破人亡、洗劫一空几个字时,他几乎是一字字说出来的,其中的意味,就看众人如何揣摩了。 至少严毅清楚,一旦乌程将要陷落时,严白虎多半会将这些豪族、富户的财富劫掠一空。 而他特意强调是要与吴景作战,就是在对兵源做筛选了。 严毅的话在众人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一些人细细品味,一些人窃窃私语。 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还是不希望乌程出现战乱的,严白虎占据乌程数年,虽然赋税沉重,但是各方面都已稳定下来,其中部分人依附严氏后,已经取得了或大或小的权力,享有一些特权,一旦吴景攻入乌程,重新洗牌,除了施氏以及几个豪族外,不少人的利益都会遭受重创。 一些偏向严氏的人出声询问道:“不知少君有何打算?可有需要我等效力的地方?” “诸位族中子弟,不乏弓马娴熟之人,在下有意召入部曲,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严毅笑得亲和,与之前威逼众人捐献钱粮时判若两人:“但有应召者,依照律令,其亲属可减免一些徭役和赋税,除此之外,若有表现优异者,我必善待其亲族。” 众人沉思不语,除了施氏和几家豪族,其他富户大多面露心动之色,对这些富户来说,减免的那一丁点徭役、赋税无足轻重,但是若能借此与严毅攀上关系,获得这位严氏继承人的庇护,对整个宗族未来的发展,将有莫大裨益。 豪族想成为世族,这些富户,又何尝不想成为豪族呢? 只是资源有限,大部分的利益都已经被世族、豪族瓜分了,这些世族、豪族又紧紧依附在严白虎周围,封死了富户们的上升通道而已。 但是严毅的话,却让这些富户看到了一丝希望,尤其是严毅对待费氏的态度,也让这些人若有所思。 “敢问少君,对应召之人可有什么要求吗?”一名富户问道。 严毅微微一笑:“需要达到招募标准,并且获得我的认可,我的部曲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又有一名富户询问:“少君,若是我族子弟自备弓马军械,我族也愿意定期奉上相应军粮,可以获得什么优待吗?” 严毅略微一想,便道:“在军功相等的情况下,我会优先考虑晋升此人。” 这名富户面露满意之色,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便道:“少君,我族可以派出二十名子弟应召,都是自小习过武艺骑射的,自备弓马军械,我族也愿定期为这二十名子弟奉上相应军粮,恳请少君收纳。” 对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严毅态度大为不同,赞许两句后,笑着道:“三日后,我将在府内摆下誓师宴,汝可列席。” 富户大喜,连忙出声道谢。 (本章完) 第38章 豪右之兵 第38章 豪右之兵 随着第一个应召之人出现,很快便引起连锁反应,陆续又有人站了出来。 尤其是当严毅宣布,只会征召一两曲士卒,名额有限时,那些尚在犹豫、观望的人就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抛下矜持,出声应召。 一时间,好好一场风雪月的酒宴,俨然成了严毅的募兵之地。 费尚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一切,除了摇头叹息外,也不知该如何了。 严毅的心情却是不错,因为应召之人,全部都是县中富户,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兵源。 莫要小看了这些富户,要知道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各乡各里的豪右。 这些豪右也都是在乌程繁衍了数代的大户,其中一些还是置业定居了上百年的大族,族内也出过一些小官小吏,族中子弟不乏乡中轻侠、豪杰,以及颇知诗书之人,族内人口、田亩数量同样不可小觑,有的还置办了作坊、商铺。 更为重要的是,随着这些富户、豪右在各乡各里聚居日久,渐渐就把持了当地的乡亭之职,掌握着当地的赋税徭役、诉讼纠纷、辜榷专卖的权力,家族根基逐日积累,影响力与日俱增。 再加上汉帝国有一条律令,那就是田亩的拥有者,必须在当地定居,一旦其迁居他处,田亩就需要移交给亲属,亦或是被府衙收回,虽然这条律令在大族面前形同虚设,有各种方法来应对,但对那些黔首来说,约束力就很强了,这也导致黔首很难离开乡、里,只能依附于乡内豪右大族,被兼并的土地也越来越多。 如此发展下去,也许再过十年,或是数十年,通过不断的兼并壮大,在这些富户、豪右当中,就会有那么几家脱颖而出,成为新的豪族。 不过通往豪族的道路也是十分坎坷的,因为旧的豪族无时无刻不在联合官吏打压这些大户,牢牢把控住了郡县中的高官显职,当职位空缺时,宁愿让这些职位闲置下来,也绝不轻易让给下面的大户。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当严毅表露出一丝招揽之意时,这些富户、豪右会趋之若鹜了。 严毅也正是看中了这些豪右大族身上的特性,才将征召对象重点放在了他们身上,一旦这些人依附过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若想壮大家族,除了紧紧跟随他之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忠诚方面无疑要比那些世族、豪族强上许多,这是一群可以夯实他统治根基的人。 至于那些世族、豪强,则是被他视为保持一定合作关系的肥羊。 当军资匮乏时,他会毫不犹豫地从这些肥羊身上薅一薅羊毛,亦或是挑选出一两只不听话的杀了充饥。 虽然领兵的时日不长,但是严毅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军资不敷的压力。之前斩匪兵禁掠民时有多畅快,现在的压力就有多大。正如严白虎所说,这个时代的军队很多都是靠劫掠百姓来维持的,一旦少了掠民这一块的收益,开源就成了他不得不考虑的事。 “少君,鄙族也想挑选一些子弟应召,不知少君可接纳否?”沈权笑盈盈站起身来,成为第一家应召的豪族。 他之所以愿意应召,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消除沈氏之前在严毅心中留下的不好印象,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加深和严毅的关系,在其身上做出投资了。 族弟沈靖自从去了一趟葛栖亭后,立即就将犯事的宾客绑去了门下贼曹,对严毅夸赞有加,十分看好他今后的发展,沈权自己观察过后,也颇为认同这一点,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立即就做出了决定。 严毅自无不可,点头同意下来。 豪族毕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当下这个阶段,他也只能针对其中的少部分,大多数还是要拉拢或合作的。 沈氏愿意让族中子弟应召参与对吴景的作战,就是明显的站队了,他自然不会拒绝。 有了沈氏带头,陆续又有两家豪族站出来响应征召,另外四家豪族则是端坐不动。 施氏更是一副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姿态。 严毅并不想招募太多豪族之兵,也乐于看到这个结果。 征召进行得十分顺利,仅是富户之兵,就超过了五百人,其中大部分还是自带兵甲器械,自备军粮,减轻了他不少压力。 各族献上的钱粮,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万钱、上万石粮,足够他一时之需了。 办完了正事,严毅立刻就改变了态度,变得言笑晏晏起来,不但撤走了围守在庄园外的士卒,更是与在场诸人把酒言欢,笑语连连,仿佛之前的一些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一时间,宴席恢复了它本该有的热闹场景,琴馨之音不绝于耳,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方才散去。 回到严府时,严白虎已经知道了严毅今日做出的事情,不过他对管束严毅已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加上出征在即,事务繁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再管。 第三日下午,当各族捐献的钱粮陆续送到后,严毅便让曹秋带上三百万钱,乔装前往运城收买万秉。 一枚五铢钱大约是三到四克,三百万钱就是十一吨,曹秋自然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钱潜入运城,而是将其折算成金银,给万秉送去,直言这只是第一笔赍财,若是能够促成两家干戈载戢,来日定有更多厚礼奉上。 万秉收到如此大的一笔赍财后,喜不自胜,满口答应下来,派人暗中将曹秋礼送出境后,便开始思索应如何在严氏和钱铜之间两头获利。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严毅在白虎城摆下誓师宴,犒赏麾下将士,严明军纪,亦许下重赏。 除了姒青带走的四百人外,如今他的麾下已有一千五百军:严白虎调拨的三曲精锐、充作亲卫的八十骑卒、招募自流民的四百新兵,以及从各族应召子弟中挑选出来的四百人。 一时间,战云密布,杀气盈野! (本章完) 第39章 出征 第39章 出征 兴平元年五月初四,天朗气清惠风和,黄道吉日启程时。 四千大军肃立在白虎城外,刀枪如林,旌旗招展,阳光照射在一副副铠甲、一件件兵刃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严毅身披对襟式的明光铠,头戴紫金冠,跨下是雪里白,静立在一千五百军前,面容冷峻,目光如炬,紧握缰绳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来到这个时代两个多月了,他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如此规模的大军集结,肃穆之余,一股豪气在胸腔内激荡,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世听过的一句话。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纵横天下,立不世之功! 今日今时,他首次清晰感受到,这句话不再是书本上的一行字,也不再是茶余饭后的夸夸其谈,而是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诱惑着他去接近,去触摸。 前世乃是身处太平盛世,虽然生活安逸富足,不愁吃喝,却总是觉得缺少了点什么,生活寡淡无味,生命了无意义,只等到数十年后,化为一捧泥土,变成一个要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的名字,卑微如尘埃。 不,他甚至连几十年都没等到,就在病痛折磨下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然后不到七十二个小时,尸首就在火化间烧成了一堆骨灰。 只有失去过,才懂得珍惜,也只有经历过遗憾,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严毅忍不住回首望去,眼前是他费尽心思招揽的部曲,亦是他实现抱负的起家之资。 近八曲人马以一种常规的方阵排列。 两个骑兵曲排在第一列,除了严白虎调拨给他的一个骑兵曲外,另一曲骑兵则是由他的八十亲卫骑卒和自备马匹的一百名大族子弟组成。 排在两曲骑兵后面的,分别是两曲用于近战厮杀的刀盾兵、一曲抵御敌军冲锋的长枪兵和两个半曲的弓弩手。 虽然才刚刚成军,但这支人马的士气很高,士卒们的身体普遍高大强健,装备也十分精良,少数人穿着铁甲,多数人穿着皮甲,着甲率居然达到了夸张的七成! 尤其是严氏的三曲精锐和八十名亲卫骑卒,更是军容威严,一看便知是久经战阵的悍卒。 在这支人马百步开外,还有另外一支人马,正是严舆统领的两千四百军。 这两千四百军的兵员素质就要明显差了一截,有的高大,有的瘦小,有的红光满面,有的面黄肌瘦。而且军械也不够精良,着甲的士卒大约只有四成,骑兵更是不足一百,似乎只是用来作为侦骑使用,除此之外,队列也站得比较散漫,虽然成军已有数年,军容看上去还不如严毅组建的新军。 严舆身穿盆领铁铠,头戴只有高级将领才会使用的襦铠头盔,策马立于军阵之前。 他的年纪大约有三十五六岁,身高七尺,体型健硕,面庞粗犷,棱角分明,嘴唇厚实,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不知什么缘故,严舆此时的心情似乎十分糟糕,一直阴沉着脸,直到穿着黑光铠的严白虎在数十骑簇拥下纵马而来,方才打起几分精神。 这个时代的出兵流程复杂而严谨,不但要祭天告祖,军誓动员,还要点验兵马,将军受命,有的时候甚至还要锸血军祭。 严白虎正是来主持这一系列仪式。 当他走上临时搭建的点将台,虎目四顾时,脸上先是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眼中又透出明显的错愕和恼怒。 满意的自然是严毅麾下整齐且斗志昂扬的军容,看上去居然比严舆所领之军还要胜出一筹,至于错愕和恼怒. “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 严白虎脸都黑了,他起初只打算给严毅两曲人马,被他软磨硬泡地增加到了三曲,虽然知道严毅近日在向城中富户征派兵役,但他最近对严毅疏于管束,也没仔细过问,不成想转眼间就有七八曲人马在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 如果被他知道还有四百士卒,尚未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祭旗仪式在即,严白虎不便发作,只能忍着翻腾的心绪,在军祭酒的辅助下,开始主持仪式。 祭旗是一件很庄重的事,先是六名士卒抬着三牲走向点将台后方的祭坛,按照固定位置将三牲放好,接着又摆上酒和五谷等祭品,由军祭酒诵读祭词,祈求神灵庇佑、旗开得胜。 军祭酒诵完祭词后,再由严白虎以主祭者的身份宣读誓词。 严白虎不解经史,不涉典籍,只是认得一些字而已,偏偏誓词内容又写得文辞艰涩,即便他事先已经通读过,此时仍读得颇为拗口,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好在他嗓门奇大,说话中气十足,一篇誓词读下来,倒也颇有几分气势。 读完誓词后,便开始献祭,先将三牲之血泼洒在地,意为祭祀上天,再将鲜血淋在战鼓上,称为衅鼓,最后将鲜血淋在军旗上,称为衅旗。 献祭过后,再将祭品分发给一些普通士卒,意为上天的庇佑已经传达给了每一位士卒。 最后再由严白虎将严舆喊到点将台上,赐予印绶和刀、剑,方才结束仪式。 严毅在军中的身份仅是严舆麾下的一名佐军司马,却是没有资格上台的。 一套仪式做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仪式结束后,严毅开始吩咐徐盛、陈敢等各曲军侯点验兵马,整理行装器械,以及清点粮秣辎重。 诸事准备妥当后,大军按照阵型,分为前后左中右五队,依次出城。 由于严白虎的特意安排,严毅统领的部曲被编为了后队。 只是这个后队的士卒数量也未免太多了些,俨然一支单独的军伍。 当严毅领着麾下部曲,从点将台前走过,朝严白虎躬身行礼时,严白虎眼中的恼意已是不见,转为明显的关切之色。 严毅深深凝望了严白虎一眼,随即转身,纵马向前,领兵往城外缓缓行去,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征伐。 (本章完) 第40章 严雍 第40章 严雍 一支军伍的士卒数量一旦达到千人以上,行军速度就会明显减缓下来,骑兵的行军速度大约是每天一百里至一百五十里,步卒轻兵急行军时,速度可以达到五十至七十里,正常情况下则只有三十里左右。 除此之外,还要看该军伍的辎重和装备情况,如果是重装步兵行军,一天能走二十里就算不错了。 乌程距离海盐的距离大约是一百四十里,以严毅麾下这支部曲的行军速度,要走四五天。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并非海盐,而是偷袭钱公垒,一两天后,就会抵达目标区域。 大军出城后,严毅很快就在范偃等人的协助下,将部曲分做几队,按照操练的阵型行军。 最精锐的一曲骑卒被迅速派遣出去,散布于军伍四周二十里的范围,肩负侦查敌情、地形等任务。 由于大军的行军路线紧临钱铜的势力范围,因此需要时刻提防钱铜军偷袭。 地形侦查则包括对沿途密林、山丘、桥梁、补给点、水源等进行持续不间断的查探。 第二曲骑兵被分成了两队,八十名亲卫骑卒依然贴身护卫严毅,其余一百名骑卒则在前方三四里区域为后续行伍开路。 后续行伍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前卫步卒、后卫步卒,以及被保护在中间的辎重队。 行军是一件很枯燥的事,皮甲和随身军械的负重也很容易增加疲惫,大军行了半日,不少士卒脸上就开始露出了几分疲态。 严毅骑在马上,挺拔身姿,努力维持主将的威仪。 由于明光铠比较沉重,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一套轻便的犀兕皮甲。 后方步卒队列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嚣,隐隐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吼道:“老子知道走,打我作甚!知道我是谁吗!” 严毅轻拉缰绳,调转马头,朝喧嚣处纵马行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细皮嫩肉的俊俏青年正在气急败坏地推攘身旁一名士卒。 这青年穿着普通士卒的皮甲,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一副纵欲过度的摸样,正是严舆的亲子严雍。 严舆生有三子,俱在军中任职,严雍官至别部司马,统领严舆麾下的六百士卒,也算是一个在乌程跺跺脚,就能决定不少人生死的人物。 但是现在,他却像是一只落难的野狗,被十余名目光森冷的悍卒重重监视,驱赶而行。 严毅已经下达指令,此人若敢逃走,就地格杀!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徐瑛已经将严毅坠马一事调查清楚,正是严雍在马匹上做了手脚,意图谋害严毅。 这件事牵连很广,追随严雍的十多名亲信已经全部被下狱查办,只逃走了一个名叫王裕的人。 王裕自称王朗心腹,也正是此人,鼓动严雍铤而走险,试图谋害严毅,当日那匹马也是王裕为严雍寻来的。 严毅当然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王朗出任会稽太守尚未满一年,精力都放在劝农、教化、治安这些内务上面,根本无暇外事,而且王朗通晓儒经,乃是名儒,著作等身,十分注重自己的名声,他除非脑子有病,才会派人来刺杀自己。 严白虎和徐瑛也是持同样的观点。 幕后凶手定然另有其人。 只是严雍这个蠢货,被人利用得团团转,连王裕的真实身份都没搞清楚,便受其蛊惑,急不可耐地干出这等谋害亲族的丑事。 事情查明后,严舆无话可说,他担心的已不是严雍的性命,而是严白虎会如何待他,惊恐万分地绑了严雍,连夜送到严白虎面前,叩头请罪。 只是这亲手将亲子送出去任人戮杀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也就无怪乎严舆在面对严毅时,脸色会如此难看了。 严白虎顾及家族名声,加上严舆苦苦哀求,因此并未公开此事,而是趁着严毅出征,命人将严雍押解至严毅处,打算以临阵战死的名义,给严雍一个体面。 同时,又让裴寂挑选了二十个死士,由其副手殷离率领,调拨至严毅麾下,时刻护卫严毅周全。 “毅弟,这些人太蛮横了,我只是稍微走得慢了一点,他们就用鞭子抽我。” 看见严毅过来,严雍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满脸讨好之色,哭着诉苦。 此时在严雍心中,还抱着一丝求生的希望,以为严白虎碍于自己父亲的情面,只是将他贬为军奴。 严毅冷冷地道:“你若再敢生事,扰乱行军,我立刻取你人头祭旗!” 说完,不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严雍,策马便走。 就在严氏大军往海盐方向行进之时,钱铜正与万秉在府内厅相对而坐。 钱铜亲手将一小块茶饼放到火上烤了烤,然后将其捣碎放入瓷卮,加入沸水,浸泡一会后,再将茶水倒入茶盏,加入少许葱姜,朝万秉笑道:“文元,这是我特意命人从什邡山购来的杨村茶,快试试。” 什邡山位于益州广汉郡,山南产出的杨村茶乃是巴蜀八大名茶之一,颇受士人喜爱,钱铜附庸风雅,也常常饮茶,不过他喜欢在饮茶时加入葱姜,这本是解酒时才有的饮法,却已成为他的日常习惯。 除了益州以外,荆楚也是重要的产茶区,南方士人饮茶的已经越来越多。 万秉不喜欢在饮茶时放入葱姜,但在接过钱铜递过来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后,却是装出一副享受的表情,赞道:“香气馥郁,醇厚回甘,果真好茶!不知大帅可否割爱,送给属下一些呢?” 钱铜闻言露出笑容,他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爱好能得到他人的认同,进而将其引为知己,若是对方不喜欢,心里立刻就会生出厌恶。 万秉能得钱铜赏识,倒有一半原因是投其所好。 两人饮了一会茶后,钱铜开始谈起正事:“文元,方才探马来报,严毅所部的行军路线似乎与其他几部出现了一些偏离,渐有首尾不相顾之势,以你之见,我军这时候是否应该趁机突袭呢?严毅乃是严白虎独子,若是能将此子擒住,以此要挟严白虎,必然获利极丰,如果将其杀死,势必也将引发严氏内部动荡,文元以为如何啊?” 万秉微微一愣,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轻捻着胡须,陷入了思索之中。 (本章完) 第41章 盼雨 第41章 盼雨 万秉看似在做谋划,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严氏刚送来不久的那箱金银。 跟着钱铜的日子,并不如他预期中那般好,虽然暂时有了一块安身之地,但是钱铜的势力在江东诸豪帅中只能算是中等,平日里只能干些劫掠百姓的勾当,一旦附近的许贡、严白虎、许昭发兵征剿,钱铜就只能乖乖地缩回运城,这种日子他已经过腻了。 而且钱铜极为吝啬,劫掠来的财货、人口,此人往往就要先占去四成,再加上军资消耗也要去四成,其他人只能共分剩下的两成。 万秉已经很久没有大的进项了。 他当黄巾时,侵掠郡县,所获极多,钱铜分润的这点钱货,他根本看不上。 也只有严氏近日送来的这笔赍财,依稀让他重温了昔日的‘辉煌’。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取严氏许诺的第二笔金银了。 对严氏此举的动机,他也没有产生什么怀疑,在他看来,严氏送来赍财,不过是想买一个平安,避免在与吴景交战时,钱铜趁火打劫。 严氏出手如此大方,已经让他心里的天平出现了一些偏移。 “大帅不可!此时偷袭严毅部,乃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若是导致严白虎改变战略,放弃进驻海盐,大帅之前的筹谋将毁于一旦。依属下之见,还是执行原计划,等严氏与吴景交战后,才是动手的良机。” 万秉语重心长地劝说钱铜。 钱铜本就是优柔寡断之人,见自己深为倚重的谋士出言反对,心里顿时迟疑起来,顺着万秉的思路思索下去,越想越觉得对方说得有理,渐渐也就熄灭了出兵偷袭的念头。 万秉察言观色,知道钱铜已经改变了主意,眼珠一转,接着又道:“大帅,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惊动严氏,使其调整部署,不妨将外面的游兵撤回城中,让严氏放心大胆地去海盐。” 既然你严氏出手大方,我就把事情办得再漂亮一点,也好让你知道我的能耐! 万秉心里暗暗思忖。 钱铜点了点头,沉声道:“文元言之有理,成大事者,岂能三心二意,我即刻将外面的游兵撤回,再给严白虎去一封书信,以安其心!” 万秉摸着颔下胡须笑道:“大帅英明!” 钱铜散布在外的游兵撤回运城、钱公垒的消息,于次日巳时被侦骑禀报给了严毅。 严毅正在发愁钱铜散布在外的游兵太多,让突袭钱公垒时的行军有暴露的风险,闻言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此时他的部曲已经行军至钱公垒以北三十里处,距离此行的补给点岑水尚有十五里。 正如钱铜所言,严毅部的行军路线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偏移。 严舆统领的两千四百军皆是往由拳方向行军,从由拳城南五里处的韭溪渡河前往海盐,而严毅部走了一个上午,与韭溪渡口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由于夜间行军时间有限的缘故,部曲需要尽量靠近钱公垒。 但也不能靠得太近,以免引起钱铜军警惕。 事实上,严毅部已经从钱公垒正北方的平原区域越过,给人的感觉是正在远离钱公垒,但实际上整支人马在进入钱公垒东北部的一片丘陵后便开始放缓了行军速度。 这一片区域地形复杂,隐蔽性较强,几乎没有人烟,属于三不管地带。 不过风景却是极好,青山绿水,岗峦起伏。 严舆的传令兵便是在一座数十米高的山岗上找到了严毅。 严毅正在岗上与徐盛、范偃等人观察周围的地势,听到传令兵至,立即命人在地上铺了一张榻席,然后脱去铠甲,躺到席上。 片刻后,两名亲卫骑卒领着传令兵走了上来。 传令兵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走路时两腿微微向外弯曲,想必是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背上背着一个两尺长的皂囊,看见躺在席上的严毅,眼底露出一丝惊诧,抱拳躬身道:“卑下李随,奉副帅之令而来,拜见少君!” 严毅在徐盛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何事?” 李随取下皂囊,从囊内取出一卷简牍,递给严毅,恭声道:“少君的部曲未按原定路线行军,副帅特令卑下前来问询。” 严毅取下简牍上的封泥,展开简牍看了一会,声音有些虚弱地道:“我病了,无法行军,打算去岑水修养两日,待身体略有好转,便立即赶去韭溪,你回去将此事禀明副帅。” 李随大吃一惊,问道:“不知少君患的是何病?” 严毅呼吸有些急促地说道:“气疾胸闷,应是行军不适所致,休息几日便好。” 李随看了严毅几眼,见他神态萎靡,目光无神,不疑有他,抱拳道:“少君保重身体,卑下立即将此事禀报副帅。” 李随走后,严毅动作敏捷地从席上站起。 徐盛强忍笑意,说道:“少君假托生病,严舆多半不会独自去海盐,大军驻扎野外,时日一久,士卒必生怨气,届时严舆恐怕会亲自过来探望,此事瞒不了几日。” 范偃也有些担忧地说道:“此地虽然不是钱铜的势力范围,但是停驻久了,恐怕也会引起钱铜怀疑,却是耽搁不得,需尽早行事。” 严毅点了点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喃喃道:“已经五天没下雨了。” 此刻他的心里也是异常焦急。 钱公垒周围数里都是平原,上千人的部曲夜间行军,动静不小,虽说这个时代一旦到了夜晚,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但是籍着月色,距离近时,还是比较容易被发现。 也只有在雨夜,月光黯淡,雨幕隔绝视线时,才能将行军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 只是此时这天气,虽说阳光不及前两日刺眼,天空也渐渐有了些云朵,然而云层高浮,又哪里有半分要下雨的迹象? 这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为什么在孙子兵法列出的作战胜负因素中,会将天时排在第二位,仅次于道。 同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懂天象的诸葛亮,会被演义小说描述成多智近妖般的存在了。 (本章完) 第42章 岑水 第42章 岑水 这个时代懂得推算天象节气和观察气候的当然不止诸葛亮一人,只是诸葛亮最为出名罢了。 除了诸葛亮以外,江东的吴范也因善知天文、精于历数,能辨风云之气而闻名江东。而且此人还擅长结合天象、灾祸、人事等因素预测战争的胜负和事物的发展。 吴范比较知名的两件事,是预测刘备攻占益州和关羽败走麦城。 历史上的刘备攻取益州,可谓艰险重重,远不如演义小说描述的那么轻松。 从葭萌关到成都,三百里的路程,刘备足足了两年的时间才抵达,平均每天的推进距离不足五百米。后来甚至不得不冒险抽调荆州守军,令诸葛亮、张飞、赵云领兵出荆州,溯江西进增援,方才攻取益州,稳定大局,但这也为日后关羽败亡留下了隐患。 在刘备攻取益州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一度音信全无,甚至连曹操都以为刘备已经死了。 当时江东很多人都认为刘备必在益州折戟沉沙,但是吴范坚持认为刘备一定能够攻取益州,事后果然如其所料。 至于关羽败亡荆州,也是吴范鼓动吕蒙出兵,认为一定能够得手。 由此可知,江东在各方面的人才都是非常多的。 但对此时的严毅来说,这些人才就像是饥饿时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张饼,可望而不可及。 带着一丝忧虑,他率领着麾下部曲,继续朝着岑水行进。 下午申时,大队人马抵达了岑水。 岑水是一条宽度仅有四五米的小河,水势平缓,清澈见底,用来补充一千五百军的水源,却是绰绰有余了。 岑水南岸,是一片低矮的丘陵,一直绵延到钱公垒以东二十里。 这里便是徐盛和范偃为严毅精心挑选的驻兵之地,易补给,善隐藏,并且距离钱公垒也不算太远。 大队人马在岑水南岸搭建营帐,取水造饭,又砍伐山木,在营地周围构筑了一排简易的栅栏,同时派出游骑,往四周侦查,封死了附近的两个山口。 这个时代军队出征时的下营法不少于十种,常见的有柴营法、掘沟营法、筑城营法、木栅营法和绳营法,这些布营方法不仅用于防御敌人,也用于内部管理。 尽管严毅部采用的只是比较简单的木栅营法,但是一番忙碌下来,众人也是颇为疲惫,安排好巡营换岗诸事后,便各自入帐休息。 严毅睡得很晚,时不时地走出营帐,仰望夜空。 山野中的夜景独有一番韵味,但他无心欣赏,只盼着云层能再厚一些,低一些,最好是明天马上就下雨。 不过,由于晚上没有阳光的折射,云层是多是少,是高是低,肉眼却是看不见的,也只能是看了个寂寞。 终是按捺不住困意,打着哈欠回帐入睡。 次日早晨,天色刚刚放亮,严毅便起床洗漱,换了一身轻便的袴褶,出帐巡营。 辰时,阳光令人失望地从东方照射过来,让他的情绪瞬间就变得低沉起来。 这时他才深深感受到领兵作战的压力,非一般人可承受。 好在云层相比昨日,要增多了一些,给他带来了一丝期望。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中,严毅有些心不在焉地巡视了一遍营地,然后来到了辎重营。 辎重营暂时由新募的两曲丹阳士卒充任,这些身材高大健壮的汉子进步很快,已经有了一丝军人的气息。 此时,在辎重营区域的空地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物资:木罂、箬笠、牛皮、树木、稻米、肉干、衣袍、炊具等等。 其中还有几架简易版的云梯和十多架普通的木梯。 通常情况下,云梯的主体由主梯和副梯两部分构成,主梯一般有四米长,副梯一般有五米长,因此在攻城战中,云梯的总长度能够达到八九米,甚至更长。 但是眼前这几架云梯,连同车轮在内,总长度也只有六米左右。 倒不是说这几架云梯有什么问题,而是严毅根据运城和钱公垒的城墙高度,特意让匠人制作的,减少了用料,重量更轻,更便于携带。 至于其他诸如冲车、弩车、飞楼、石矢等攻城器械,则因不便携带而放弃。 严毅事无巨细地将物资查看了一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脸色一变,望向一旁的徐盛:“木罂制成的筏子,可以用来渡战马吗?” 他麾下的马匹基本都是中型品种的战马,一匹马的重量能够达到四五百公斤,这可是后世计重方法下的四五百公斤,相当于这个时代的一千五百斤至两千斤了。 而且马匹在渡河时也很容易受惊。 徐盛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连忙道:“少君放心,我已经从府库领取了很多牛皮,并且让人用这些牛皮缝制浮囊,只要将浮囊固定在筏子四周,再将筏做大一些,足可供战马渡河了。” 严毅闻言松了口气,表情放松下来。 就在严毅部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只等一场大雨到来就要动手时,身在运城的钱铜也在关注严氏军伍的动向。 钱铜虽然撤回了游兵,但是斥候仍在关注严氏军伍的动向。 “什么?严舆部渡过韭溪后就起大营停驻下来了?” 钱铜皱起眉头,背负双手,在议事厅来回踱步,一名塘骑风尘仆仆地站在他身前。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严氏大军尽快抵达海盐,与吴景交战,以便他与邹他趁势起兵。 “文元,你说说看,严舆这是何意啊?”钱铜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万秉。 万秉心中同样感到诧异,他明明已经说服钱铜将士卒全都撤回了城内,严氏应该放心大胆地前往海盐才对,这是在干嘛? 一时之间,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帅勿忧,兴许是严舆部赶了两日路,在做修整,韭溪距离海盐只有两三日路程,严舆不急于行军也是正常的。” 钱铜岂能不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趁严氏与吴景开战,从中分一杯羹了,此时他最担心的就是严氏突然放弃去海盐。 而对于其他方面,比如严氏偷袭运城的可能性,钱铜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从未放在心上,严舆部远在由拳,难道他还能飞过来把自己吃了不成? 至于严毅部,他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严毅是谁?一个初次领兵的黄口孺子而已,自己出来闯天下时,他还在他娘怀里喝奶呢,哈哈! (本章完) 第43章 天变 第43章 天变 钱铜想到严毅,顺口问道:“严毅部现在何处?” 塘骑愣了一下,答道:“严毅部未从韭溪渡河,而是往芒陵方向去了,那是一片荒岭,斥候很少进去查探,而且沿途山口都是对方的人,斥候担心被发现,便没有跟进去。” “此人去芒陵作甚?”钱铜暗自纳闷。 “出了芒陵便是海宁,同样可去海盐,只是行军路程稍长一些。”万秉担心钱铜又冒出偷袭严毅部的念头,眼珠一转,语气轻蔑地笑了笑:“芒陵之内重峦迭嶂,林壑尤美,多稀奇野物,倒也是个捕猎赏景的上佳去处。此子尚未及冠,正是好猎奇的年纪,又是初次领兵出门,想必是受了什么人的撺掇,才选择了这条行军路线,大帅不必在意,严舆部才是这支军队的核心,还是应当多关注严舆部的动向。” 钱铜点了点头,严舆乃是乌程名将,其勇甚至还在严白虎之上,相比严舆,严毅的光芒就要黯淡太多了,世人知道严毅,多是因为其严白虎独子的身份。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想过,严毅部可能会偷袭钱公垒,亦或运城。 严毅年纪尚轻,又是初次领兵,在军伍之事上毫无名气,而且还不是主将,只是严舆麾下的一名佐军司马,严毅部连同辎重队在内,也只有一千五百人,据说还是刚成建制的新军,里面不少士卒都是新募之兵。 这样的一支部曲,钱铜根本未放在眼里,若非严毅敏感的身份,他都懒得关注。 也只有严舆,能令他生出几分畏惧,感受到几分威胁。 “密切关注严舆部动向,若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严舆部停驻不前,钱铜虽然焦虑,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命人严加监视。 “大帅可以给吴景去一封信,催其尽速发兵。”万秉在一旁笑着道。 钱铜也正有此意。 按照前日吴景来信所说,吴景水师尚有八日,方能扬帆起航,兵发海盐。 尽管八天的时间转瞬即至,但钱铜却是心急火燎,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当即便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发往吴景处,催促其火速发兵。 与此同时,在严舆所部,营地中央的一座军帐内,严舆卸去铠甲,独自坐在案几前,正在喝着闷酒。 严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出了这种事情,除了令他感到心痛外,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若非疏于管教,严雍也不会受小人蛊惑,做出这等谋害亲族的事来。 心痛之余,严舆心中更多的是苦恼,严白虎是他最敬重的兄长,从小将他养大,兄弟二人出生入死,方才有了今日的基业,但是严雍之事,却让两人之间生出了隔阂,彼此心中都埋下了一根刺。 对于严毅打算如何处理严雍,严舆心中也早就有数了,严毅乃是严白虎和徐瑛的逆鳞,严白虎念在兄弟之情上,只取严雍性命,已是最好的结果,他不奢望严雍能活下来。 是以,当严毅患病的消息传来后,严舆本该前去探望,但他此时对严毅的心思极为复杂,不知该如何相处,想去看看严雍,又难免心伤,终是放弃了前往严毅部的念头,命令部曲扎下营寨后,便独自来到帅帐,借酒消愁。 严舆无心理会严毅,严毅自然乐见其成,不过,他和严舆一样,也正是愁绪满怀。 阳光如同金色的绸缎,轻轻洒在河岸上,令人沐浴其间,有种暖洋洋地惬意。 不少士卒正聚在营帐外晒太阳。 严毅愁容满面地看着这一幕:“文向,你说这雨到底何时来?” 徐盛同样是忧心忡忡,面对严毅的询问,收拾心情,宽解道:“少君不必过于忧虑,五月正是江东雨季的发端,想必很快就会有雨了。” 严毅点了点头,犹豫一会后,沉声道:“若是再过两日,仍旧无雨,以你之见,我军是否应该提前行事?” 徐盛闻言也陷入了纠结,一场战争的胜负取决于多个方面,天时、地利、兵力、士气和策略,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改变一场战争最终的结局,过去的许多战役,都已证明了这一点。 前汉高祖刘邦的白登山之战,世祖光武帝刘秀的昆阳之战,都是这样的例子。 沉思片刻后,徐盛肃然道:“少君,以末将拙见,如今这种情况,也只能耐心等下去,雨天来临前,不宜提前发动进攻。” 严毅沉默了一会,沉声道:“既如此,便依文向之言,多等几日,只希望钱铜那厮,莫要瞧出什么端倪。”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兵事乃是涉及存亡之道,死生之地,无人敢不重视,尽管此次突袭隐蔽性极强,但也存在一些漏洞,一旦迁延日久,难免生变。 徐盛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战略战术部署,错误必然存在,一场战争的胜负,往往是取决于交战双方谁犯的错误少一些,亦或是谁能更快地抓住对方所犯的错误,如今天时不虞,也只能期望钱铜不要识破己军的意图了。 满怀心事地又过了一日,次日早晨,严毅因为失眠,在床榻上多躺了半个时辰,正要起身,忽听帐外传来徐盛等人的呼声,声音中隐含一丝激动。 严毅穿上衣袍,随意套上鞋履,匆匆走出帐外:“何事?” 不待徐盛等人作答,他的面容上已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只见昨日晴朗的天空,此时竟已多了几分阴暗,云层明显地增多,往日夺目的阳光也失去了踪迹。 虽然还没有下雨的迹象,但所有人都已清晰感受到,要变天了! (本章完) 第44章 雨至 第44章 雨至 随着天气的悄然转变,严毅麾下的诸位将领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堆积在心中的压力如烟云般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心底涌出的振奋之意。 严毅连早膳也顾不上吃,便领着诸将直奔议事军帐而去。 众人笑着来到军帐,分床而坐。 这里的床不是指床榻,而是胡床。 胡床在桓帝时就已传入中原,灵帝刘宏就非常喜欢这种可以折迭的轻便坐具,不过胡床低矮,还不是后世人们常用的高足坐具。直到两晋以后,随着胡人大量南迁,游牧民族的垂足坐具才逐渐流入中原,继而形成高足坐具,替代了传统的榻席。 严毅曾让匠人制作了一些高足椅,不过并不为身边人所接受,人们已经习惯了传统坐姿,垂足坐反而让他们不适应,特别是在公开场合,垂足坐被视为异类。 这些已经流传了上千年的习惯,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过来的。 严毅入乡随俗,在公开场合都是跪坐榻席,但在私底下,他还是习惯坐高足椅。 此番出征在外,高足椅不便携带,于是就带了一些胡床。 他麾下的将士,几乎都是寒门、庶民,野外行军时,榻席多有不便,大家对胡床这类坐具还是比较喜欢的。 范偃年长,行军作战经验丰富,这时第一个起身发言:“少君,天象已变,两个骑兵曲应当先行一步,即刻出发。”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已提醒过,平原行军时,为了确保整支队伍阵型的紧凑和协调,步卒往往会拖慢骑兵的行进速度,但是在山区丘陵行军时,这种情况则刚好相反,由于马匹行走缓慢,骑兵反而会延缓整支军队的行军速度。 特别是在一些比较特殊的路段,步卒可以轻松越过,但对骑兵来说,就需要先铺路修桥,马匹方能通行。 严毅闻言颔首道:“范将军所言极是,就让两曲骑兵先行出发。除此之外,我再调拨一百丹阳兵随行,带上相应辎重,为其开路。” 范偃抱了抱拳,笑着坐下。 严毅环顾四周,神色严肃地道:“此次作战事关重大,只许胜不许败,诸位再研究一下行军路线,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 范偃与徐盛互视一眼,前者回答道:“路线上没有什么问题,如今万事俱备,只等雨至。” 行军路线是他和徐盛一起制定的,计划是先进入芒陵,逐渐远离钱铜军重点监视的北部平原,再沿着山阴行军至钱公垒以东的丘壑间隐藏起来,一旦雨至,便越过丘陵,进入平原,在夜色遮掩下行军十六里,从钱公垒东南区域渡过长水,发起突袭。 严毅心中再无疑虑,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凝声道:“既如此,就由范将军率领两曲骑兵先行,其他人与我领后队跟进,两部在岑明山汇合!” 喏! 众人长身而起,抱拳领命,军帐内一片肃然之色。 火头军随即起釜造饭,士卒们饱餐一顿后,范偃统领两曲骑兵离开营地,往岑明山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严舆派出的传令兵李随,带着两名士卒在营地外求见。 严舆虽然没有亲自过来探望,但每日都会派人前来了解情况。 严毅命人将李随带到军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的病已经好转,明日你不用过来了,我自会每日派人将这里的情况禀报副帅,最多三日,即拔营去韭溪和副帅汇合!” 李随诺诺而退。 到了次日清晨,天空进一步阴沉下来,云层聚拢,天光趋暗,山间渐渐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景色昏暗。 随着山中湿气逐渐增多,周围的气温也开始变低,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味又浓郁了几分。 严毅知道,这是土壤中的微生物在湿度增加时释放出的气味。 随即下令全营收拾军械辎重,拔寨起行。 一千余名士卒排成了一条长龙,沿着前军留下的足迹,朝岑明山行进。 由于军中下达了噤声令,无人敢出声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唯有密集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偶尔还能听到山中传来的鸟兽鸣叫。 了一天时间,这支千人军伍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岑明山,与范偃统领的前军汇合。 范偃已经吩咐一屯士卒脱去铠甲,换上麻衣草履扮成山民,占据了附近通往山阳平原的唯一一处山口,山口两旁的山丘密林,也都派了人巡视。 说是山口,其实也只是低矮一些的丘壑罢了,大约有十多米的高度。 尽管四周已是荒无人烟,人迹罕至,他仍是不敢大意,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当日下午申时,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朵层层迭迭,如同无数巍峨的山峦在空中连绵起伏,四周的光线忽明忽暗,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诡异而紧张。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大雨终至! 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天空倾泻而下,砸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严毅站在雨中,双臂伸展,仰面朝天,心中畅快至极。 他握了握拳,大步朝一间不起眼的军帐走去。 军帐周围站着十余名头戴箬笠的察事府死士,严密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严毅掀开军帐,走入帐内,正在帐中恭候的殷离连忙过来行礼。 殷离乃是察事府的抚军校事,在察事府任职已有三年,深得严白虎与徐瑛信赖,地位仅次于裴寂。 与裴寂只忠诚于严白虎一人不同,殷离是在九岁时,和其他几十个稚童一起,被徐瑛收养长大,虽然忠诚于严白虎,但对徐瑛的忠诚更是毋庸置疑。 此时在殷离身旁的一根木柱上,用坚韧的牛皮索牢牢绑缚了一人,正是严雍! 看见严毅高大的身影踏入帐内,面色惊恐的严雍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鼻涕横流地哀求道:“毅弟,我知道错了,求你看在我父亲的面上,饶我一条性命,今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绝不敢再有忤逆之心.” (本章完) 第45章 军出 第45章 军出 “蠢货!坠马就一定能摔死人吗?” 严毅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不住求饶的严雍呆住了。 紧接着,他就像是一头歇斯底里的困兽,疯狂摇晃脑袋,咒骂道:“王裕这个狗贼!都是这个狗贼,是这个狗贼害我啊!” 且不说他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做了招供,就算没有招供,旁人也能轻易猜透他的心思。 一旦杀死严毅,让严白虎绝了嗣,严氏的继承人自然就只能从严舆这一脉挑选,而他严雍凭借严舆的喜爱,上位的几率无疑最大。 严毅对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思不感兴趣,他疑虑的是幕后凶手的刺杀方式。 若是处心积虑地要将一个人杀死,在马匹上做手脚毫无疑问并不稳妥。 以原主当时对严雍的信任程度,对方完全可以采用更稳妥的方式进行刺杀。 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对是否能够杀死严毅并不看重,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在严氏内部引发动荡。 严白虎和严舆是严氏绝对的核心人物,不管严雍能否杀死严毅,都会在严氏内部造成混乱。 按照这个动机去推测凶手,范围就要小很多了。 严毅目前能够想到的,无非是钱铜、邹他、吴景、袁术四人。 王裕已经逃走,暂时无法证实是何人在做谋划。 既如此,便尝试一个个剪除罢! 袁术势大,非他此时力所能及,然而钱铜、邹他等辈,却在他刀锋所及之处,孰生孰死,旬月可知。 至于吴景,待其失势时,几个刺客便可取其性命。 严毅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 他的沉默和脸上显露出来的杀意让严雍从歇斯底里的叫嚷中醒转过来,畏畏缩缩地望着眼前这个可以主宰其生死的男人。 严毅忽然靠近严雍,注视着他的双眼,眼神冷如寒冰,仿佛能刺穿人心,让人不寒而栗:“你和我说实话,你父亲是否有参与此事?只要你说出实情,我可以饶你一命。” 他的身材比严雍高大,靠近之时,身体带来的阴影将严雍笼罩其中,眼神自上而下俯视过去,惊得严雍心胆俱裂。 严雍心里生出一股被猛兽盯住的感觉,哆哆嗦嗦地道:“我我父亲不知晓此事。” 严毅认真端详了一番,感觉他不像是在说谎,收回目光,转身便走。 经过殷离身旁时,吩咐道:“给他留个全尸,尸首送回乌程。” 身后传来严雍崩溃的哭叫,消失在雷雨声中。 走出帐后,严毅径直来到议事军帐,范偃、徐盛、陈敢、赵错和队率以上军将已经人人着甲,在账内等候。 严毅笑着问道:“出发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雨夜行军,哪怕是急行军,行军速度也比较慢,末将等人商议了一下,觉得戌时出发比较稳妥。”范偃代表诸将出声道:“请少君定夺。” 严毅一般不插手这些细节,闻言颔首道:“既然已经商议过了,就定在戌时出发吧!” 喏! 诸将恭声领命,依次走出军帐,各自前去准备。 傍晚酉时,营地起釜造饭,供应的饭量比平日多了三成,还有不少肉干,除此之外,还给每个士卒准备了一份干粮。 严毅戴着箬笠,一个个营帐地探视,安抚士卒之心。 大战在即,鼓舞士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支部曲,一千五百人,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想法,如何将这些独立的个体凝聚成一个整体,意志坚定地去共同完成一件事,就是主将需要具备的基础能力了。 严明军纪,加强操练,善待士卒,许下重赏,任用良将统领各部,把主将的意志传递给每一个士卒. 这些都是严毅在做的,不过他依然不放心,亲自前往各曲,做着最后的动员。 动员的对象,主要集中在四百豪右子弟和四百丹阳士卒。 前者多是自幼习武、兵马娴熟之人,并且读过一些书,已然具备成为一名精锐之兵的所有条件,欠缺的只是战场厮杀的经验和严明的纪律。 后者身体强健,能吃苦耐劳,并且骨子里有一股丹阳兵独有的凶悍之气,虽然欠缺训练,但对严毅十分信服,士气很高。 一番动员下来,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戌时,全军整队完毕,仿佛一只即将出笼的野兽,在岑明山南肃然而立。 雨点落在一顶顶箬笠上,又顺着笠沿落下,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 闪电偶尔划过天际,映照出一张张或兴奋、或紧张、或严肃的脸庞。 严毅站在一处山坡上,右手扶剑,扫视了一眼整齐肃穆的队列,朝身旁的范偃点了点头。 范偃大步走到军伍前列,低喝道:“出发!” 就在严毅部趁着雨夜,悄无声息地朝钱公垒行进之时,远在运城的姒青,正轻轻拉开一扇布满绿色霉斑的木门,透过门缝朝外张望。 门外是一片泥泞地,雨水交织成一片银幕,从天空簌簌落下,洗去了泥地上杂乱的脚印。 四周一片寂静,透过重重雨幕,可以看到一截五六米高的城墙耸立在百步开外,偶尔会有几个朦胧的人影从城墙上走过。 城墙上筑有箭楼,此时楼内却是空无一人。 姒青观察了一会,又轻轻将门掩上,回到屋内。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屋,长宽大约只有六七步,地面是凹凸不平的泥地,铺着破烂的榻席,四周则是黄土夯筑而成的粗糙墙壁,闪电偶尔划过天际时,可以看到墙壁上有着烟熏的黑色痕迹。 头上是由木板和稻草简易修筑的屋顶,并不能完全遮雨,不时有水珠沿着缝隙滴下。 屋内还有另外四人,都是身材魁梧的汉子,穿着脏破的葛衣。 看见姒青回过头来,其中一个汉子轻声问道:“姒君,外面情形如何?” 姒青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一丝亮光,压低了声音说道:“城墙上的守军比平时少了很多,箭楼上也没有看到人。” 汉子有些紧张地道:“不知少君会不会在今夜攻城,姒君,要不要先把众人召集起来?” 姒青想了一会,缓缓道:“此时不急,先等上一个时辰,再分头通知,让大家今晚别睡。” (本章完) 第46章 内应 第46章 内应 姒青离开乌程已有十九日了。 在离开乌程之前,他并未对充当内应的四百名丹阳士卒进行过多操练。 因为这些士卒大部分都是和贼寇有过作战经验的乡里部民,已经粗通搏杀之技、军伍之事。 在有限的准备时间里,姒青以白虎城为模型,制定了数种夺城方案。让这些士卒在城门和城墙上直接进行实战演练,以此增强士卒们对城门构造的了解和实战能力。 除此之外,他还和这些士卒同吃同住,每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是待在一起,强行记住了每个士卒的名字和形貌。 同时又取来运城和钱公垒的城防图,让士卒们熟悉城内的构造和布局,定下了联络地点。 行动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以及应对方法,也都提前做了推演和安排。 最后,在临行之际,又由严毅亲自出面,对士卒们许下了重赏。赏赐之丰,已经达到了让这些士卒瞠目结舌的程度。 一切准备就绪后,四百名士卒换上粗衣陋服,分散混入流民之中,开始按照计划行事。 为了防止被钱铜军看出破绽,姒青严禁士卒结伴而行,每个士卒都是单独行动,能否混入钱公垒和运城,当真就是看天意了。 不过,事情的进展倒是颇为顺利。 钱铜军为了扩充人口,对散布在外的流民,几乎是见一个抓一个,先是将钱货洗劫一空,然后再将人虏走。 四百名丹阳士卒都是刚到乌程不久的流民,无论口音还是出身来历,都毫无可疑之处,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问,就被钱铜军像驱赶牲畜般,带去了钱公垒和运城。 对于劫掠来的百姓和流民,钱铜军内部早已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章程,那便是按照城内诸显贵的地位高低进行利益分配。 瘦弱之民的境况最为悲惨,这些人一般会成为最低贱的田奴,或者是被卖给城中富户,有时候还会被当成礼物送给其他和钱通交好的豪帅。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往往两三年后,这些人就会大批死去,能够活下来的极少。 模样长得俊俏讨喜的人,生存环境要好一些。他们通常会成为城中诸显贵的家奴或婢女。其中一些容颜秀美的女子,更是贼首们争相抢夺的对象。 至于那些身体强健的流民,则被派去修筑城墙、房舍,以及坞壁、鹿角、壕沟等防御工事,当军伍需要补充兵员时,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会被征召入军。 姒青和四百名丹阳士卒,都是体魄强健之人,大多数被派去修筑城墙和各种防御工事。 由于钱铜军之前在由拳虏民太多,钱公垒已然容纳不下,所以他们几乎都集中在了运城。 姒青到了运城后,便开始暗中联络散布在城中各处的丹阳士卒。 他们并不是囚犯,每日完成繁重的体力劳动后,还是有少量时间可以在城中走动的。只是无法出城,并且必须在戌时之前返回住处。一旦逾时未归,在城内其他地方被发现,巡城士卒便可随意斩杀。 每天这小半个时辰的外出时间,就成了姒青和其他士卒相互联络的机会。 十余天下来,姒青已经和大部分士卒取得了联系,掌握了他们目前的情况。 因为钱铜并不像严白虎那样,有一县之民可征派徭役,所以运城的修葺一直进行得比较缓慢,至今尚未完工。 这也使得四百名丹阳士卒中,从事城墙及其附属工事修筑的人最多,大约有两百七十余人。 还有七十名士卒正在为各贼首修建私宅。 剩下的六十余名士卒则是不知所踪,至今没有取得联系。 姒青掌握了内应之兵的情况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尝试将他们的住处集中到同一个地方,以便行动时能够迅速集结。 因为是在不同区域进行劳作,所以这些内应之兵,目前住得很散,大致分布在东西南北四个里舍,分别靠近四面城墙。 姒青居住的是靠近北城墙的一处里舍,里内的房屋破旧不堪,专供修筑城墙的民夫居住。 姒青先是让居住在北城里舍的士卒通过排挤、辱骂、威胁等手段,将同屋的流民赶去别的屋舍,接着又拼凑了一些钱打点监工,逐渐将这里的九十余名士卒,集中到了二十余间屋舍居住。 然后他便开始想办法,将另外三处里舍的士卒也集中过来。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准备一些兵器。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姒青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冒险向察事府潜藏在运城的细作求助。 对于钱铜这名近在咫尺的大敌,严白虎还是很重视的,数年间断断续续地往运城和钱公垒派出了三四十个细作,成功混入并且站稳脚跟的也有十多个。 其中混得最好的一人名叫周变,已然位居贼曹吏一职。 说来好笑的是,钱铜自己就是贼寇,又未占据城池,偏偏也厚着脸皮设了个门下贼曹,当真是贼喊捉贼了。 姒青与周变并无交往,不过在离开乌程前,严毅曾给了他一块自己贴身携带的察事府令符,这块令符虽然权柄有限,但它代表着严毅的个人意志,察事府诸人谁也不敢小视。 周变见到姒青后,差点没惊掉下巴,当听到姒青向他索要一百柄环首刀、五十张弓弩,以及要将一百多个‘流民’安排到北城里舍时,周变的脸都绿了。 你们这是要干啥?能不能把事情讲清楚? 周变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令符在前,再加上姒青一副你若不办便自己去向少君交待的口吻,令他不得不妥协。 过了两日,他便以巡视里舍的名义,偷偷将刀和弓弩给姒青送了过去,又陆续将其他区域的内应之兵安排到北城里舍。 不过周变的能量终是有限,即便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冒着极大的风险,也只为姒青带去了五十柄刀,三十张弓。 其他区域的内应之兵,他也只安排了八十多名过去。 (本章完) 第47章 行军 第47章 行军 姒青收到周变送来的刀和弓后,立即在屋内挖掘深坑,将其埋了下去。 虽然军械不足,但他心中已想好应对之策。 民夫在修筑城墙时,会用到很多工具,比如锄头、铲子、镐、锤子. 这些工具同样可以用来作战,虽然无法与刀矛这些专为战场厮杀制造的兵刃相比,但也足够用来杀人了。 尤其是铲子和镐,经常被用来凿铲坚硬的土层和石块,镐头和铲头已被磨砺得锋利无比。一镐头砸下去,立时就是一个血窟窿。 每日收工后,这些筑城工具都必须上交,由匠作监统一收回,放到里舍附近的一间仓廪。 而仓廪之内,也有士卒专门负责看守。 一旦严毅开始攻城,姒青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人攻占仓廪,夺取仓廪内的筑城工具,以此充当作战武器。 攻占仓廪并不难,难的是姒青等人行动后,严毅能否顺利攻破运城。一旦无法攻克,连同姒青在内的三百多名内应将死无葬身之地。 当真是在搏命了! 姒青坐在屋内,听着屋外越来越大的雨声,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正在朝他呐喊:事情成败,就在今夜! 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严毅会在今晚攻城。 少君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姒青抬起头,眼睛看向屋壁,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眺望向了十多里外那支正在雨夜中行进的大军。 哗哗… 黑夜笼罩大地,雨点哗啦啦地从天空落下,砸在一个个朦胧的人影上。 人影连结成紧密的队列,犹如一条弯曲的黑色长龙,在雨势中缓缓移动。 构成这条长龙的,正是严毅麾下的一千五百军。 士卒们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仿佛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 严毅头戴箬笠,身穿袴褶,骑在一匹战马上,随着浩浩荡荡的队列缓缓前行。 在他身后,丘陵的轮廓模糊而深邃,仿佛被雨水铺上了一层细纱。 雨夜行军的过程比他想象中更难。 庞大的队伍只能借助微弱的自然光和物体反光,在向导的带领下慢慢前行。仅仅是穿越岑明山山口,就去了两刻钟。 好在进入平原地区后,全军的行军速度开始加快。不过十多里的路程,对这支新军来说,依然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范偃、徐盛二人,分别在前队与后队督促行军。 每过一段时间,两人都会派人来向严毅禀报一次行军情况,有时候则是亲自过来。 “文向,情况如何?” 看见徐盛湿漉漉的身影从身后行来,严毅勒住缰绳,出声询问。 徐盛来到他的身旁,大声道:“行军速度比预期稍慢。不过少君放心,殷离已安排多名向导带路,队列也排得很紧密,士卒们适应周围环境后,速度会逐渐加快的。” 严毅心中稍定,接着问道:“军中士气如何?” “士气不错,暂时还没有人掉队。”徐盛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严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徐盛朝他抱了抱拳,扯动缰绳,缓缓离去。 大军在雨夜中蜿蜒而行,不知走了多久,周围忽然传来几声低喝:“速速下马!” 附近的骑卒纷纷从马背跳下。 严毅也跟着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身旁的一名亲卫,迈步而行。 一名骑卒这时牵着马匹走来,恭声道:“禀少君,前队已经进入钱公垒十里区域,范将军下令骑军下马而行。” 严毅微微颔首。在出发之前,范偃就已和他说过,为了避免马蹄声泄露行踪,部曲临近钱公垒十里时,需下马步行一段路程。 下了马后,他才感受到雨夜行军之难。 刚走出一段距离,鞋履就已被草地上的积水灌湿。每一次抬脚,脚上的重量仿佛都在增加。 可以想见,那些着甲士卒的行军之难。 不过步卒通常穿的只是皮甲,重量大约是二十斤,也就是后世的十斤,不算很重。 只有那些身穿铁甲的骑卒,这时候才是步履维艰。由于需要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他们只能轮流卸甲而行。 骑军下马后,整支部曲的行军速度开始减缓。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前方才传来新的军令:“骑军可上马缓行。” 严毅从亲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骑兵恢复骑行,意味着整支队伍已经开始脱离危险区域,逐渐接近渡河地点了。 不一会,前方出现了范偃的身影,虽然仍绷着脸,但是神情已经透出了几分轻松:“少君,还有三里路就到渡河地点了,这段路程比较安全,应该能顺利抵达。” 严毅点了点头:“沿途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惊动了几户百姓,末将已经命人将他们暂时监押,战后便会放了他们。”范偃笑着说道:“之前一段路程,平日里也会有钱铜的斥候出没,今晚靠着这场大雨,倒是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严毅也笑了笑,神情放松下来:“军中情况如何?” 范偃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有一百多人掉队,大约要两三刻钟才能赶上来。” 严毅皱了皱眉:“现在是什么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寅时。”范偃回答道。 严毅意识到时间并不是很充裕,凝声道:“派一名军候和两个向导过去照看掉队士卒,切勿出什么纰漏。全军加速行军,尽快赶到渡河地点。” 范偃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大约三刻钟后,全军终于抵达了渡河地点。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野地,齐膝高的荒草在风雨中如波浪般晃动,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中飘浮着泥土的芬芳,不远处隐隐有流水声传来。 (说明一下雨夜行军的视线问题:雨夜即使没有灯光,也是有微弱的自然光和物体反光的,人眼在黑夜中适应一段时间后,对光线的感知能力也会提高,行军作战也肯定会带熟悉当地环境的向导。) (本章完) 第48章 吊桥 第48章 吊桥 长水静卧于钱公垒东部的广袤大地上,全长六十余里,发端自巍峨壮丽的浮玉山,也就是后世的天目山,犹如一条银色的缎带,从钱公垒东侧两里处的河堤流过,一路蜿蜒流淌,最后汇入由拳。 秦朝时,始皇帝在长水下游置长水县,虽然两年后便将县名改为了由拳,但是长水河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一直沿用至今。 严毅选择的渡河地点位于长水河中游,这里属于钱公垒侧后方,是钱公垒守军最忽视的一块地域,而且河道较窄,只有三十多米宽。 随着范偃一声令下,汇聚在河岸旁的士卒迅速开始用木罂、绳索、浮囊、竹片等工具制作渡河的筏子。 筏子的制作方法并不复杂,再加上士卒们事先就已练习过多次,因此制筏速度很快,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堆积在地上的材料就变成了五十余个大小不一的筏子。 小筏一次可渡四人,大筏一次可渡十人,或者是一人一马。 筏子制好后,士卒们将其抬到河边,开始渡河。 第一批士卒的渡河十分顺利,看到安然抵达对岸的一百多名士卒和二十匹战马,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很快,第二批士卒和战马也安然渡过,证实这些筏子确实可用。 渡过河的士卒迅速在河对岸结成阵势,警戒四周。 范偃特意挑选了一个格外结实的大筏,仅供严毅和两名谙熟水性的死士使用。 然而,这次渡河却发生了意外。 一匹站在筏上的战马突然受惊,鬃毛竖立,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声,四蹄在筏子上胡乱蹬踏,忽然挣脱牵在士卒手里的缰绳,跌入了河中。 战马在河水中载沉载浮,惊恐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众人勃然变色,严毅急声道:“射马!” 站在河岸边的徐盛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取下背上的硬弓,张弓搭箭,一箭射入马身。 站在他身旁的士卒也纷纷拉开弓弦,朝河水中若隐若现的马匹射去。 刹那间,数十支箭离弦而出,将跌落河中的战马射成了马蜂窝。 嘶鸣声骤然消失,众人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望着被水流渐渐往下游方向冲去的马尸,严毅忽然道:“把马尸捞起来!” 为了不出任何意外,他当真是小心到了极点。 靠近马尸的一张大筏上,几个士卒趁着马尸经过时,一齐神出手去,有的抓住马腿,有的抓住马尾,一直漂流了数十米,方才借着筏子的浮力,慢慢将马尸拖到了岸边。 众人惊魂甫定,渡河时愈发小心。 两刻钟后,整支军队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渡河。 此时已经过了寅时,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雨势已经开始减缓。 严毅不敢耽搁,亲自下令,让一千一百名步卒作为前队,迅速朝钱公垒行进,四百名再次被下达禁骑令的骑卒则被编为了后队。 渡河地点距离钱公垒尚有四五里路程。 又了半个时辰,前队一千一百名士卒终于抵达钱公垒南门外里许处。 严毅在两名亲卫帮助下穿着铠甲,往前方眺望。 眼前是一座半砖石化的城寨,城门紧闭,门洞上方筑有简陋的门楼。 门楼是典型的前后楼构造,前楼用于藏兵,后楼较高,是观察城外情况和弓手射击的绝佳位置。 门楼两侧耸立着两座箭塔,箭塔和布满垛垞的城墙联结为一体,构成了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城门前方还有一座吊桥,桥面板高高竖起,依稀可以看见桥塔、桥墩、吊杆、锚碇的轮廓。 吊桥两侧是两排低矮的房舍。吊桥之下,一条人工挖掘的护城河连通了东侧的长水和西侧的九曲河,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范偃早已将钱公垒的城防图牢记于心,站在雨幕中观察了一会,朝已经穿好铠甲的严毅说道:“城门已闭,悬门也落了下来,这就是两层防护,城门绝无攻破的可能。城门右侧是刚修葺不久的新墙,防御牢固,我军只能从左侧的旧墙发起攻击。不过在这之前,需要先将吊桥放下。” 钱公垒的护城河足有五米宽,吊桥就是唯一的通道,若是不先将吊桥放下,全军连最外围的护城河都无法越过。 严毅环视身旁诸将,笑问道:“谁愿去取吊桥,为全军开路?” 陈敢立功心切,想也不想地道:“末将愿往,少君只需给末将五十精锐,一炷香的时间,末将定为少君夺下此桥!” 一旁的徐盛、赵错和另外两名队率也纷纷出言请战。 严毅深知吊桥的重要性。 城墙还可选择不同方向攻取,但吊桥就这么一座,不过此桥,便只能望城兴叹,之前所有的谋划和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功亏一篑。 他考虑了一会,沉吟道:“就由陈敢和徐盛领一百精锐同去!其余诸将整束部曲,一旦吊桥落下,立即过桥攻城!” 陈敢和徐盛精神一振,抱拳行了一礼,匆匆走回队列。 很快,两人就定好了执行此次行动的一百名士卒人选。 这一百名士卒都是来自严白虎亲卫营的老兵,算是严毅麾下最精锐的一支人马了。 陈敢和徐盛简单商议了一下夺桥的方案,便带着一百名士卒,在夜色遮掩下朝护城河急行而去。 今夜这场大雨,当真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不但隔绝了行军时发出的声响,也阻挡了钱公垒守军的视线,以至于一百零二人都已跑到护城河边了,门楼上的守军还是没有做出反应。 此时在门楼后楼这座全城最高的建筑内,一百名奉命值守的士卒有一大半躺在了榻席上,正在呼呼大睡。偶尔有负责巡城的士卒被叫醒,也只是象征性地去城墙上走了一圈便回来,嘴里骂骂咧咧,无不在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一直到徐盛和陈敢领着一百名士卒在护城河上架起木梯,开始渡河时,门楼上的一名守军才从箭窗上探出头来,揉了揉眼睛:“队率,你快来看看,城下好像有人!” (本章完) 第49章 放桥 第49章 放桥 孙巨是由拳青北乡七星里的一名普通农户,前年一场大疫,七星里百余户里民病故了一半,剩下的人也大半离乡而走,有的颠沛流离,有的迁居外县,更多的是避入深山。 孙巨便是入山避祸的其中一人,粮食吃完后,他就跟随山里的一名同乡投奔了钱铜。 与那些钱铜军劫掠来的百姓不同,孙巨对钱铜军并无怨恨,甚至还有一丝感激,至少在钱铜军内,他还有一口饭吃。 所以,孙巨在巡城时一直比较卖力,尽管他也在逐渐被周围的环境同化,但是内心残余的几分尽职之心,仍让他成为了今晚第一个发现徐盛、陈敢部的钱公垒守军。 屯长此时正在酣睡,这个人的脾气很差,经常打骂士卒,孙巨不敢打扰,只好去将平日待他较好的一名队率唤醒。 队率杜荆正在做着美梦,突然被唤醒,正要发作,听到孙巨禀报的情况,满腔怒火顿时就被惊疑压了下去,这么大的雨,又是在寅时,谁会吃饱了饭没事干来城下闲逛? 直到将头探出箭窗的另外几名士卒相继发出惊呼,他才意识到不对,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褥,起身走到箭窗前向外看去。 这一看,险些把他的一颗心惊出胸腔,刹那间睡意全无。 只见吊桥右侧百米远的护城河上,不知何时竟架起了两架木梯,一名名手执刀盾、身穿皮甲的士卒如同一个个幽灵,正快步踩着木梯过河,此时已经渡过了数十人。 杜荆是老兵,一眼就看出了这些渡河士卒的不凡,虽然隔得老远,但那一股股勇悍之气,仿佛扑面而来,震慑得他头皮发麻。 这样的悍卒,纵观整个钱铜军,也绝不超过五百人。 杜荆愣了一会,忽然疯狂大喊:“快击钲!” 钲是一种古代乐器,形似钟而狭长,以铜制成,击之发声,声音清脆且穿透力强,常被城门守军用来发出警报。 除了钲以外,铜锣也是一种常见的警报传输工具,鸣金收兵里的金指的就是铜锣。 随着杜荆的大喊,清脆的钲声很快响起,迅速传遍城门四周,引发了一阵骚乱。 门楼内的数十名士卒相继被钲声惊醒,神色紧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个还未醒的士卒也立即被人用脚踢醒。 紧接着,门楼前楼也亮起了烛光,接着是两座箭楼. 杜荆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南城门一向是钱公垒四门中防御最薄弱的一门,但是门楼和箭楼的驻军加一起也有一百五十人,城下这支敌军虽然勇悍,却只有百余人,即便再凶悍,也难以对城门构成威胁。 可怜的杜荆,似乎是睡得太久,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还没意识到城下这支军伍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时,徐盛已经当先冲到桥塔下,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桥塔大约有六米高,用坚韧的榆木制成,塔顶中央的吊杆上,两根粗如儿臂的绳索穿过滑轮,一端固定在桥板面上,另一端则笔直延伸到门楼内。 徐盛知道,这两根极粗的绳索就是吊桥的升降绳了,门楼内的守军可以通过拉扯升降绳,来将吊桥升起或放下。 只要砍断这两根绳索,吊桥就会放下! 不过由于吊桥已被升起,两根升降绳距离地面很远,几乎和桥塔塔顶持平,足足有六米高。 徐盛正在思索如何将这两根升降绳砍断,距离吊桥不远的两排房舍内,突然冲出来几名衣甲不整的士卒。 这些都是负责看护吊桥的守军,平日里就居住在吊桥旁边的房舍内,闲时维护吊桥来往行人的秩序,遇到敌军来袭时,便担起了保护吊桥的责任。 随着一间间房舍内的烛火依次亮起,越来越多的守军冲了出来。 徐盛取下背上的长弓,扬弓射翻一人,朝赶到身旁的陈敢说道:“陈君,你来对付这些守军,我来放桥!” 陈敢点点头,咧嘴一笑。 砍人他最喜欢了,若是让他来做放吊桥这种精细活,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兄弟们,军功就在眼前,随我来!” 陈敢抽刀在手,大喝一声,领着几十名士卒朝守军直冲过去。 仅仅一个照面,便有两名守军被他砍翻在地。 身后的士卒迅速跟上,将仓促应战的守军杀得节节后退。 徐盛扫视两眼,放下心来,朝跟随在自己身旁的士卒喊道:“谁擅攀爬?去将绳索砍了!” “我来!” 一个身材精瘦的士卒低喝一声,将刀收入鞘内,双手稳稳按住塔柱,动作敏捷地向上爬去,眨眼间就攀升了两三米。 几个呼吸间,他已经爬到了柱顶,双腿紧扣住柱身,然后拔出刀,身体前倾,让上身尽量靠近绳索,挥刀朝绳索砍去。 或许是重心不稳的原因,这一刀并未发上力,刀刃劈在绳索上,将绳索砍得轻轻晃动,却只是在绳索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士卒调整了一下姿势,正要挥刀再砍,夜空中忽然射来一支箭矢,从身前飞过,惊得他连忙缩回上身。 紧接着,空中嗖嗖连响,自门楼方向又飞来十多支箭,尽管大多数都欠缺准度,仍有两支射中了士卒身体,只听他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摇晃了几下,从柱顶跌落下来。 下面的几名士卒慌忙将他接住,抬到一旁,查看伤势。 徐盛大喝一声:“举盾!” 周围的士卒举起包裹了牛皮的木盾,迅速聚拢过来,结成了一个盾阵。 只听砰砰连响,不时有箭矢插入木盾。 好在此时天黑,又有雨幕遮掩,门楼上的守军视线受阻,箭矢准头很差,并未造成多少威胁。 不过想要攀爬到桥塔上去砍断绳索,却是极难了。 徐盛内心焦急,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目光左右扫视,忽然心中一动,朝几名士卒低喝道:“去将木梯取来!” 几名士卒迅速挨到一起,站成一排,用木盾遮挡身体,躬着身子朝木梯跑去,很快便将木梯抬了过来。 (本章完) 第50章 攻城 第50章 攻城 木梯抬来后,徐盛从身旁士卒的刀鞘内拔出刀,又从佩囊里取出绳索,将刀牢牢绑在木梯一端。 接着,他便让两名士卒合力举起木梯,用捆绑在木梯另一端的环首刀去割吊桥的升降绳。 木梯约有六米长,是专为夜渡护城河准备的,竖立起来后,刀刃已然能够触碰到升降绳。 两名士卒单膝跪在地上,在盾阵保护下,奋力挥动木梯,锋利的刀刃随着木梯有节奏地晃动,一点点地将绳索割破。 门楼内的守军发现这个情况后,箭雨立时又密集了几分,一支支箭破空飞来,纷纷射向木梯下端,被一面面木盾拦下。 箭矢一支支地扎进盾面,木盾被射得啪啪作响。 由于木盾并不能完全遮挡士卒的身体,不时有士卒发出惨叫,暴露在木盾外的身体被流失射中,血流如注。 但是在徐盛严令之下,无人敢后退一步,控制木梯的两名士卒被保护得很好。 啪! 嘎吱! 忽然几声异响传来,刀刃下的升降绳断为两截,失去绳索固定的桥面板猛地一晃,巨大的力道将另一根升降绳拉得笔直。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了微光,驱走了些许黑暗,徐盛内心焦急,大喝道:“盾阵向左移动!” 举盾的士卒紧密配合,盾阵开始徐徐移动,在另一根塔柱前停下。 木梯上端的环首刀开始切割第二根绳索。 门楼内的守军一阵骚乱,屯长脸色铁青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吊桥,双拳紧握。 杜荆在他身旁问道:“屯长,吊桥已经守不住了,敌军恐怕还有后队,是否立即出城,先将吊桥抢回来?” “蠢货!你想出去送死吗?”屯长失态地大吼一声。 从吊桥处传来的厮杀声已经微不可闻,说明看守吊桥的一屯守军已经凶多吉少。 杜荆不敢再说了,他的心里其实也十分犹豫,若是吊桥失守,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事后必然遭受重罚,但是出城作战,心里又不免忐忑。 他的目光投向四周的士卒,从一张张紧绷的脸庞上看到了明显的畏惧和不安。 轰! 城外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着第二根升降绳被割断,彻底失去固定的桥面板重重落下,砸在地上。 屯长的身体也随着这声巨响颤抖了一下,大吼道:“继续击钲!” 实际上,这时候击钲已是多余,因为南城门周围的一片区域已经喧嚣起来,一间间房舍内开始亮起烛火,并逐渐朝城内蔓延,仿佛一只沉睡中的巨兽正在逐渐苏醒。 门楼内的守军拿起兵械和箬笠,在两名队率的指挥下,匆匆奔向两侧的箭楼和城墙。 城内紧临南门的大道上,逐渐响起了脚步声,距离城门较近的士卒正在陆续赶来。 屯长松了口气,脚下的城墙和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几十名援兵给他带来了一丝安全感,内心的紧张情绪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就在他念头纷乱,开始思索该如何应对吊桥失守之责时,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大地的轻颤,一阵阵沉闷的马蹄声如滚雷般由远及近,密集而有力,每一声都仿佛一记重锤,敲击在他的心头。 屯长勃然变色,大步走到箭窗前,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一尊雕塑般呆住了。 借着从东方天际透射而来的一缕熹微光亮,他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黑影,起初只是薄薄的黑点,但很快,这些黑点迅速扩大、汇聚,形成了一片乌云般的阵势。纵然此刻天色依然昏暗,也无法将其掩盖。 屯长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事实上,早在吊桥那场短暂的厮杀发生时,察觉到动静的严毅便果断下令全军朝钱公垒推进。 吊桥落下时,全军距离钱公垒已不足三百米。 望着前方朦胧的城寨轮廓,杀入城内的渴望和即将交战的紧张气氛暂时驱走了士卒们身体里的疲惫,短暂休息过后的军伍犹如一片黑云,杀气腾腾地朝城寨压了过去。 徐盛和陈敢领着近百士卒在吊桥南侧结阵守御,看到大军临近,连忙迎了过来。 “末将幸不辱命,已成功夺取吊桥!”两人肃然的神色间难掩一丝喜色。 “此番若能攻克钱公垒,两位当记首功!”严毅跨坐在马背上,夸赞两句后,神情转为肃穆,眉宇间凝结着浓浓的杀气,沉声吩咐道:“传令全军,立即攻城!” 喏! 众人大声领命而去。 随着军令下达,军阵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三百名刀盾兵推着八架云梯冲出,汇合了吊桥前的近百名士卒,呐喊着朝右侧城墙冲去。 这两曲刀盾兵全部是由严氏精锐构成,其中一曲本是弓弩手,此时也换上了刀盾,被严毅派来攻城。 攻城战的残酷尤在野战之上,士卒登城时的心理压力极大,很容易产生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也只有这些久经战阵的严氏精锐,才能令他放心。 紧跟在刀盾兵数十米外的,是四百名手执弓弩的丹阳士卒,他们将担负起掩护刀盾兵攻城的任务,用弓弩对城墙上的守军进行压制。 三百名豪右子弟在本次攻城中处于第三队列,一旦四百名刀盾兵无法一鼓作气攻上城墙,他们将立即发起第二轮进攻。 四百名骑兵则是充当后队,严阵以待,如果能够攻占城门,他们将会是第一支冲入城内的部曲。 由于此次攻城事关重大,除了陈敢、徐盛、赵错等人全部参战外,就连范偃也换上了一身铠甲,亲临城下督战! 全军真正置身战场之外的,也只有严毅和护卫他的二十余名死士了。 “杀!先登者赏钱十万,增秩二等!” 在震天的呐喊声中,第一批参与攻城的四百名刀盾兵分成八队,冒着箭矢冲向城墙,在城墙上竖起一架架云梯,左手举盾,右手执刀,蚁附而上。 四百名丹阳士卒在城下百步开外站好队列,张弓搭箭,一排排密集的箭雨朝城墙倾泻而下。 (本章完) 第51章 先登 第51章 先登 望着密密麻麻涌来的敌军,城墙上的守军惊呆了。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门楼里享受着雨夜中的宁静,想着早上换防后回到城中饱餐一顿,然而短短的两刻钟时间,死亡的阴云就突然笼罩到了他们头上,令他们不知所措。 这一刻,流淌在他们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强烈的恐惧使得他们的手脚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他们只有一百五十人,如何能抵御十倍之敌! 光是那铺天盖地飞来的箭矢,就已将他们压得抬不起头。 尽管这些箭矢的准头很差,但胜在数量太多,只要他们露出身形,立刻就是密集的箭矢射来,稍微躲得慢一些,恐怕就要被射成刺猬。 箭楼里的十多个守军早就躲到了楼壁后,望着不时从箭窗穿过的箭矢,丝毫不敢冒头,也只有门楼上的三十余名弓手倚仗地利,居高临下地做着反击,但大多也只是在装装样子,难以对敌人造成什么威胁。 无论人数、士气还是精锐程度,他们都已被敌军碾压。 若非逃跑乃杀头死罪,若非心里尚存一丝对援兵的期盼,若非还没有人作那出头之鸟,只怕局面立时就要失控。 就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惶恐中,城墙上的守军忽然感到周围的箭雨稀疏了许多。 一些有经验的守军立刻意识到,敌军要登城了! 在屯长和队率声嘶力竭的喊声中,他们努力抑制内心的恐惧,从墙垛上探出头来,只望了一眼,心脏猛然就是一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脑门。 云梯上的敌军已经爬到了距离墙垛仅有一米的地方。 南门左侧这段城墙本来就是防御的薄弱处,一些地方甚至还是土墙,高度也只有五六米,相比那些动辄八九米乃至十多米高的大城城墙,当真是云泥之别! 生死关头,这些守军也顾不得多想,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有的挥刀朝登城士卒砍去,有的抱起石头向下砸去,有的抓住梯身,试图将云梯推倒。 只是这些云梯顶端的抓钩已经扣住墙垛,底座又被几名身强力壮的士卒死死抱住,岂是轻易能推倒的,若非集合数人之力,绝难办到。 倒是那些齐腰粗的石头,此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一石头砸下去,立马就有士卒惨叫着从云梯上滚落。 不久,又有守军取来铁蒺藜,往城墙下抛洒,立时带来一片惨叫。 惨烈的攻城战在这一刻才算是正式拉开。 范偃站在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开外的一处空地,身前是一排持盾防护的士卒。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名名士卒从云梯上跌落,握住刀柄的手青筋直露,沉声道:“让弓弩手尽数朝门楼和箭楼射击,督战官上前,但有临阵退缩者,立斩不赦!” 一名传令兵迅速离去。 身旁的陈敢目眦欲裂地望着城墙方向,转头看向范偃:“时间耽搁不得,若是不能一鼓作气登上城墙,一旦城中援兵赶到,形势转危,你我有何颜面去见少君?我带人去攻城!” 徐盛和赵错犹豫了一会,也出声请战。 范偃深知徐盛是严毅极为看重之人,赵错一时间也难当重任,便朝陈敢望去:“你去!” 陈敢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厚重的锁子甲在行走时发出哗哗的声响。 十余名一直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卒紧随其后。 陈敢虽然性格莽撞,但是作战经验十分丰富,毕竟是从累累骸骨间滚出来的,立时就选定了一处城墙作为主攻方向。 这处城墙通体由土墙构成,高度不到六米,而且由于距离门楼较远,沸油往往送到前面几处墙垛时就已耗尽,刚刚赶到的几十名援兵也是在其他几处增援,可谓是极佳的突破点了。 陈敢来到云梯下,收刀入鞘,戴上铁盔,将木盾放到背后,并未从云梯正面攀爬,而是绕到云梯内侧,从内侧向上攀爬。 如此一来,隐蔽性立时大为增强,只是从内侧向上攀爬时,需要很强的臂力,远非正面攀爬时只需借助脚力那么轻松。 只见他双手稳稳抓住云梯,双足踩上梯杆,身体倒悬,仿佛一只灵敏的猿猴,不疾不徐地向上爬去,爬到距离墙垛尚有一米时,便停了下来,朝爬到自己膝盖处的一名士卒低喝一声,示意其停下。 在这名士卒上方,尚有两名士卒,第一名士卒刚刚爬到垛口处,便被一名守军挺枪刺入胸膛,立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又被另一名守军一刀砍翻,从云梯跌落下去。 第二名士卒咬了咬牙,举起木盾,鼓足勇气继续往上爬,还没接近垛口,便被一块迎面而来的石头砸在脑袋上。 就在这名士兵摔下云梯的刹那间,陈敢手足发力,借助强劲的腰力,猛地从云梯背面翻到正面,瞬间跨出两步,爬到梯顶。 站在墙垛后面的两名士卒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料到本已空了一截的云梯会突然冒出一名敌军,再加上陈敢身材魁梧,气势慑人,一时间竟愣了一瞬。 也就是趁着这转瞬即逝的一息时间,陈敢猛地探出左臂,抓住一名守军的衣襟,大喝一声,将其硬生生提了起来,拖出墙垛。 士卒有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摔下城墙,被城下的几名士卒乱刀砍死。 另外一名守军这时已反应过来,双臂发力,手中长枪疾刺向陈敢前胸。 陈敢侧身向右闪躲,虽然避过要害,左上臂却已被长枪刺穿,血流如注。 他浑然不顾,仿佛那只左臂不是自己的一般,只是闷哼了一声,便立即用右手抽出佩刀,一刀劈在守军面门上,将其劈死。 接着迅速爬上垛口,挥刀挡住左侧劈来的一柄长刀,跳入城墙。 脚步还未站稳,左右几名守军已经冲到眼前,陈敢不及细想,凭着长期厮杀积累的经验,身体转向右侧,后发先至,将面前的守军砍翻,背向另外一侧的守军,硬挨了两刀。 由于有铠甲和木盾的保护,两把长刀劈在他后背上,仅仅是将他砍得身形一晃,并未造成明显伤势。 陈敢迅速转身,挥刀砍翻一名守军,右臂发力,将手中刀猛地掷出,刀身深深插入第二名士卒腹部。 士卒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仰天栽倒。 陈敢大喝一声,右手拔出兀自插在左臂的长枪,挥舞长枪,将赶来支援的几名守军逼退。 一时间,竟无人能近他身! (本章完) 第52章 破门 第52章 破门 也就是在陈敢挥枪逼退几名守军之际,一名刀盾兵率先攀上墙垛,纵身一跃,跳入了城墙之内。 紧接着,又是几名士卒跃入城墙。 周围的十多名守军惊恐万分,心知如果不能将眼前这些侵入之敌驱逐下城,局面立刻就会崩坏,纷纷扑了过来,试图抢回墙垛。 孙巨就在这些守军之中,他是个老实的汉子,听到什长在身后大声呼喊冲锋,身体里的热血和服从的天性便涌了出来,双手紧握长枪,与另外一名士卒并列冲在最前,挺枪刺向陈敢。 只是他们此时已失去了城墙带来的地利优势,与严氏精锐的差距立刻就显露了出来,孙巨手中的长枪才刺出一半,就被有伤在身的陈敢挥枪扫开,还没等孙巨做出新的动作,陈敢手中的长枪就已稳稳停在半空,随即迅速改变方向,如毒蛇般刺向孙巨胸膛,直贯而入。 孙巨仰天倒向地面,嘴里不断涌出血沫,意识逐渐涣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从小长大的七星里,看到了那个简陋而温馨的小家,妻子孙氏正在小院里编织苇席,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等着他归家. 噗。 带血的枪尖从孙巨的胸腔里抽离,陈敢看也不看一眼地上的尸体,立即和其他守军厮杀在了一起。 直到将这一批守军杀退,他才后退两步,让一名士卒为他包扎伤口。 此时攀上城墙的士卒已经越来越多,局势迅速逆转,陈敢部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这一处墙垛。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城墙上的其他守军不得不过来支援,使得其他几处墙垛的局面立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范偃在城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吁出一口气道:“擂鼓助威!让第四曲上阵,从陈敢处攻入!” 第四曲乃是由豪右子弟组成,在看到陈敢攻上城墙后,这些豪右子弟初临战场的紧张已经变成了立功心切的跃跃欲试,收到军令后,立即呐喊着朝城墙冲了过去。 只是还未等他们攀上城墙,城墙上的守军便已开始溃败。 包扎好伤口的陈敢率领着三十多名刀盾兵,自东向西一路推进,势不可挡。 城墙上的守军在两面夹击之下,再无抵抗之心,纷纷逃向门楼。 门楼之内,屯长见势不妙,早已逃走,只剩下杜荆领人拒守。 杜荆并不是不想逃,而是他的妻儿都在运城,一旦他临阵脱逃,妻儿必死。 尽管眼前这支敌军异常精悍,但是人数只有一千多,就算能偷袭攻下钱公垒,也绝无可能攻下运城。 杜荆打心底里是这么认为的,他已在运城居住数年,亲眼看着运城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寨一步步发展成了现在的摸样,无论严白虎还是许贡,都曾攻伐过运城,但都中途放弃,铩羽而归。 所以他必须坚守在这里,哪怕战死,也要守护妻儿平安。 杜荆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平日里颇得人心,但是此刻看到溃败的局面,他也顾不得许多,狠心斩杀了两个逃兵,领着几个心腹挡在通向城内的楼门前,厉声喝道:“都给我回去死守,坚守援军到来,谁若敢逃,休怪我不念袍泽之情!” 逃入门楼的几十个守军慑于他平日里的威望,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夺门,正在迟疑间,忽然听到箭楼方向传来一阵惨叫,紧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敌军那名穿着鱼鳞甲的悍将带着人从东侧楼门冲了进来。 门楼内顿时一片混乱,刀光闪烁,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杜荆看到敌军士卒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保持一定队列,刀盾兵和枪兵相互配合着有序推进绞杀,心里已是一片绝望,忽然想到慌乱中竟忘了一件事,连忙大喊:“快砍断悬门绳索!” 悬门是由坚硬的榆木制成,外面还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铁皮,重量足有两千斤,位于城门洞上方,城门之前,一旦砍断升降悬门的绳索,攻城方在缺少器械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很难将悬门移开,虽然可以由门楼进入城内,但是骑兵是绝无可能入城了。 陈敢深知悬门的重要性,第一时间就朝控制悬门的转关冲去,听到杜荆的呼喊声,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带着几名士卒连劈带砍,直冲到转关前,将两名同样冲向转关的守军拦下。 那两名守军望着陈敢魁梧的身躯,不敢上前。 此时门楼内的残余守军已被困在北侧楼门前的狭小区域,攻城方已经在宽敞的门楼内排好队列,刀盾兵举盾在前,踏着冰冷的步伐一步步向前推进,枪兵站在刀盾兵身侧,一杆杆长枪从盾缝中透出,将一名名不住后退的守军刺死。 守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转身逃向杜荆阻挡的楼门,将这名尽忠职守的屯长撞倒在地,夺门而逃。 杜荆被二三十人踩踏而过,痛苦呻吟,尚未从地上爬起,便被冲杀过来的士卒乱刀砍死。 “速速打开城门!”陈敢一边摇动转关上的升降绳,一边大喝。 士卒们冲出楼门,沿着城门楼梯下了城墙,将沿途赶来支援的敌军杀死,直奔城门而去。 随着一阵硬物移动的沉闷声音响起,先是悬门缓缓向上升起,紧接着城门也在一片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四百名骑卒仿佛决堤的洪水,势如奔雷般冲进城门,密集的马蹄声迅速将恐惧洒向整座城寨。 严毅骑马立在护城河南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紧握刀柄的右手缓缓松开,脸上露出一丝压力释放过后的轻松笑容。 他知道,只要这支骑军冲入城内,钱公垒的易手之势就再难扭转。 虽说辽阔的平原和野外才是骑兵发挥战力的天然战场,但那指的是数千人乃至万人以上的庞大骑兵。 当骑兵的数量不多时,地形对其的限制虽然存在,但已不是那么明显了。 尤其是严白虎不惜血本打造的这支骑军,堪称是江南水乡土生土长的产物,与中原地区的骑军有着迥然不同的特征。 在冲击力和各种骑兵战术的灵活运用上,他们不如中原地区的骑兵,但论及对江东这片土壤的适应性,中原地区的骑兵就要明显不如他们了。 什么样的土壤长出什么样的。 这支数百人的骑军已经拥有独属于他们的作战方式和风格了。 (本章完) 第53章 周玉 第53章 周玉 除了自有一套适应吴地的作战方式外,这支骑军的装备也十分优良。 绝大部分骑卒都配备了铁甲,作战的主要武器包括矛、戟和弓弩,并且还有佩刀,只是佩刀相对使用较少。 他们骑乘的战马也比较优良。每匹战马的购价都在三十万钱以上,已经超过了江东战马二十万钱的平均售价。平日里喂养战马的草料也很丰盛,有时候还会加入谷物。 除此之外,骑卒的待遇也比步卒要好不少,有更多的军粮和犒赏可以领取。 如此种种,耗费了严氏大量钱财,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支出。 若非这支骑军只有五百人,严氏当真是要承受不起了。 尽管这支骑军还存在一些缺陷,但用来对付失去城池保护的钱铜军,已是绰绰有余了。 如果钱公垒的守军早做准备,进行针对性的安排,也许还能做出一些对抗,但是现在,突遭偷袭、失去地利优势的他们要考虑的就不是如何对抗的问题了,而是如何逃命。 这些令人困扰的问题,并未对此时的周玉造成什么困扰,因为当严毅部攻城的时候,钱铜内弟、长水校尉周玉正躺在柔软的榻席上,搂着两个小妾睡得正香。 周玉乃是钱铜宠妻钱氏的亲弟,生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不但待人温和,出手阔绰,而且学过一些经义,箭术也不错,在运城堪称文武兼备之人了。 再加上钱氏这层关系,以及钱铜的看重,因此周玉升迁极快,短短两年时间就已成为钱铜军内的实权人物。 只是这周玉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极为好色,好色到了什么程度呢?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生我者我不敢,我生者我不忍,余者无不可。 也即是说,除了母亲和女儿,其他女人就没有周玉不敢染指的。 钱铜军内不少将领的妻女,都和周玉有着暧昧关系,即便是钱铜的宠妾,周玉也不是没碰过,只是钱铜不知道而已。 正是因为女色这方面的原因,周玉渐渐和一些将领生出了嫌隙,虽然这些人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是架不住人多,钱铜也不得不出面安抚,对周玉做了一番警告。 事情闹大以后,运城的将领就像防贼一样防着周玉,周玉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又嫌钱铜约束太过,便寻了个机会,向钱铜主动请缨,领兵到钱公垒驻守。 周玉离开运城那一日,城内诸多将领,无不松了一口气。 这厮到了钱公垒,那真是如鱼得水,如鸟归林,每日无女不欢,沉醉于温柔乡中,对钱公垒的军伍之事,却甚是厌烦,大多交给了手下人去署理。 可以说,钱公垒军纪废弛,疏于防备,和周玉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敌军攻城的消息传来时,一向自傲的周玉将信将疑,和同样被惊醒的两名小妾调笑了几句,方才起身穿衣。 直到骑军踏城,城中骚乱已经传递到了周玉府宅附近时,他才变了脸色,在两名亲卫帮助下匆匆穿上铠甲,来到了议事堂。 这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议事堂内一片混乱,城中五位军司马,只到了两人,另外两人已集合了一些部曲赶往南门,第五人不知去向。 周玉情绪尚算稳定,除了好色和自傲外,这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一面命人集结部曲,一面让人叫来几名溃兵,亲自询问敌军情况。 一名衣甲干净的溃兵畏畏缩缩地道:“整个南城都是敌军踪影,怕不下三千人。” 周玉沉吟道:“当时你在何处?” 溃兵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道:“卑下当时正前往南城支援。” 周玉瞥了一眼他身上干净的衣甲,目光冷厉了几分,又转头看向一名衣甲上布满血渍和污物的溃兵:“你说说,敌军是何情况?当时你在何处?” 这名溃兵仿佛已被吓破了胆,神色有些恍惚,眼神中尽是惊恐,直到站在其身旁的一名军司马暴喝一声,方才哆哆嗦嗦地道:“敌敌军大概有一千多人,我当时正在守城。” 周玉又问了两人一些细节,第一名溃兵言辞闪烁,第二名溃兵则说得十分详细,连敌军何时出现,如何攻城、破城,都说得十分清晰。 周玉心里顿时有数了,恨声道:“严毅狗贼!区区一千多人,便敢来攻我城池,欺人太甚,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一年前,他曾向乌程赵氏索要一名看中的美姬,赵氏本已允诺,却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变卦,将其献给了严毅。 此事令周玉深感羞辱和嫉恨,再加上他一向自视甚高,认为严毅处处不如自己,地位却在他之上,心中更是愤恨难平。 今夜严毅领兵来袭,当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周玉强自压抑心中怒火,唤来一名主记和一名军侯,吩咐道:“汝二人即刻赶往运城,将今夜之事向大帅禀报!” 主记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是否要请大帅派兵前来救援?” 周玉闻言,脸上犹如被人狠狠抽了一鞭,一张玉脸涨得通红,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主记和军侯恭声领命,急匆匆朝屋外走去。 “严毅小儿,今日之辱,我必要你加倍奉还!”周玉在心里狠狠咒骂,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道:“部曲召集好了吗?” 声音尖锐,直透屋外。 一名军侯脚步急促地跑进屋内:“将军,城中已乱作一团,目前只召集了七百人。” 周玉面色有些犹豫,身旁一个名叫钱睿的军司马急声道:“将军,军情如火,应速速前往南门,夺回城门。周李二位司马已领兵数百赶往南门,再加上这七百人,已不弱于敌军,足可一战。想那严毅不过是一小儿,麾下多是新军,此番不过是偷袭得手,有何惧哉?将军能驱赶便驱赶,若是不能驱赶,也只需将其缠住,等到大帅援兵抵达,再一起擒杀,如此大功,足可抵今夜失门之责了。” 周玉点了点头,不再犹豫,目光阴鸷地扫了一眼那名衣甲干净的溃兵,沉声道:“带上此人,随我来!” (本章完) 第54章 城战 第54章 城战 周玉府邸外的宽阔街面上,雨水哗啦啦地落下,砸在一块块青砖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啪啪声。 青砖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青翠,街面上很快积起了一汪汪浅浅的水洼,映照着灰白色的天空和模糊的街景。 钱公垒的构造和白虎城非常相似,同样是两条笔直的青砖大道连通四门,大道两侧是排列有序的一间间屋舍,使得全城呈现出清晰的田字形。 从宽阔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屋舍可以看出,钱铜野心不小,试图将钱公垒打造为第二个运城。 数百名守军冒着大雨,正在一名名军侯、队率、屯长的指挥下站好队列。 周玉带着十多个下属走出府门,命人将那名衣甲干净的溃兵拖到街道中央,大声道:“此人临阵脱逃,谎报军情,立斩!” 一名亲卫从他身旁走出,铿地一声,拔出佩刀,大步走到街道中央,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斩下了溃兵头颅。 全场鸦雀无声,周玉俊朗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寒意,从剑鞘内拔出宝剑,举剑高呼道:“城寨危急,诸位当奋勇向前,凡斩敌首级者,赏钱三千,粮五石,出发!” 伴随着他的高呼,低落的士气得到了一些提振,七百名士卒迅速排好队列,枪兵在前,刀盾兵居中,弓弩手在两屯杂兵保护下居后,甩开步子朝南门跑去。 此时严毅已经登上了南城门楼,由于门楼是全城的制高点,并且十分宽敞,这里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全军的指挥所和治疗伤兵的场地。 数十名伤兵躺在门楼内的榻席上,伤口渗出的血渍将榻席染得殷红一片,不时有哀嚎和闷哼声响起。 十余名随军医师正在为这些伤兵处理伤势,有治疗刀剑创伤的金疮医,也有处理骨折的折伤医,分工比较明确,有效遏制了伤兵伤势的恶化。 范偃站在严毅身旁,声音低沉地汇报着攻城战的伤亡情况:“亡五十一人,伤百余人,其中四十人左右是重伤。” 严毅脸色有些难看,这个伤亡数字有些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只是一次短促的攻城战,严氏的六百精锐就折损了六分之一,若非守军数量不多,当真是要伤筋动骨了。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大规模厮杀场景,也让他的心理和身体上感到有些不适,胸口发闷,呼吸略微急促。但是内心的兴奋又像是在他体内注入了一股特别的力量,令他快速适应着周围的环境。 范偃说完伤亡情况后,又开始述说起下一步的安排:“攻城的两曲士卒将做短暂修整,不参与钱公垒的后续作战,若是运城派出援兵,这两曲士卒会被派去驻守吊桥。” 严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方案,出发之前,他曾召集众将商议了三种方案,首选方案便是引诱运城派出援军,在吊桥南岸进行拦截和伏击,如果能够将其歼灭,就继续攻伐运城,如果无法破敌,就退回钱公垒拒守,通知严舆前来增援。 但是这个方案的实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在运城援军抵达前完全占领钱公垒,否则援军就能从钱公垒两侧绕到东门、西门或者北门入城。 只要能在运城援军抵达前占领钱公垒,那么援军可选择的增援路线几乎就只剩下南门了,一是南门距离运城最近,二是在城寨已失的情况下,如果从其他三门发起进攻,很容易被敌军拦截退路,从身后发起偷袭。 当然,援军也可退回运城,不过对缺少骑兵的钱铜军来说,出城容易,回城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眼下的关键,是迅速占领钱公垒。 严毅眼底闪过一抹思索之色,走出门楼,来到城墙上。 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看到大半个钱公垒的情景。 四百名骑卒正破开雨幕,风驰电掣般直奔北门而去,沿途的小股守军犹如以卵击石,顷刻间就被撞得粉碎。有的被箭射死,有的被战马撞飞,还有的被矛槊死,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尸首挂在矛尖上倒飞数米才掉落到地。 骑军所过之处,原本还有些人影的街道,就像是刚被犁过的荒田,变得空空荡荡。 这一幕看得严毅大为震撼,难以想象当数千名骑兵一起冲锋时,又会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一幅场景。 在冲锋的骑军后面,是三百名由豪右子弟组成的刀盾兵,他们并未沿着街道向前冲杀,而是五人一伍,分散进入街道两侧,清剿那些骑兵难以顾及的区域。 这些豪右子弟都是体魄强健,武技娴熟之人,而且善于思考。 让他们在广袤的战场列队厮杀,目前对他们来说,还很不适应,然而,一旦置身于狭窄的里巷之中,他们便如鱼得水,行动自如,仿佛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战场。 尽管守军对钱公垒的地形更熟悉,但是他们的体魄和技艺,与这些豪右子弟相比,有着明显的差距。在狭小的空间作战时,这些守军就像是躲藏起来的老鼠,被猫爪揪出来一只只杀死。 四百名骑兵和三百名刀盾兵,就以这样一种覆盖面极广的作战方式,趁着守军混乱,迅速绞杀着城中各处的守军。 也只有两支守军,对他们构成了一些威胁。 第一支守军大约有四百人,受李胜、陶勇这两名佐军司马召集而来。在城门快要被攻破的时候,他们带着仓促集结的四百人,心急如焚地奔向南门。 只是他们未曾料到城门会如此快地失守,对敌军的情况也不够了解,更未对队列做出什么布置,一心只想着尽快赶到南门,结果刚走到半路,就和四百骑军迎面撞上。 一边是毫无准备的四百步卒,一边是挟势而来的四百铁骑,在宽阔的街道上遇见,结果可想而知。 四百骑军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前倾,扬起矛戟,只一个照面,就已将四百步卒击穿! 冲出百余米后,调转马头,后队迅速转为前队,马速急提,又是一轮冲锋,便将这支守军彻底击溃。 可怜李胜和陶勇,也算是钱铜军内响当当的人物了,被两支长矛透胸而过,摔在地上,尚未完全断气,头颅已被两名跳下马的骑卒斩下,随手挂在了马鞍上。 (本章完) 第56章 攻克 第56章 攻克 随着范偃带领七百名援兵抵达,周玉部的压力倍增。 正面是两百名步卒和两百名弓弩手徐徐推进,两翼是混合了刀盾兵和弓弩手的三百名步卒占据里巷,不断骚扰和蚕食,同时还有一曲精骑在旁虎视眈眈,使得周玉轻易不敢变阵,更不敢加速后撤。 在拥挤的街道调整阵列本就比较困难,一旦变阵,或是加快后撤的速度,阵列必然出现混乱,敌军绝不会放过这样的突击机会。 周玉骑虎难下,却又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只能勉力维持阵型的紧凑,缓缓退向北门。 由于视野受阻,他难以获知敌军的调动,只是隐隐感到四周的骑兵似乎少了一些。 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徐盛已率领一曲骑军从东西两侧快速迂回到了他的身后。 成功迂回的两百名骑卒迅速在北街排好队列,横举矛戟,策动战马,从北向南疾冲而去。 距离周玉部约有两百步时,先是周玉惊觉过来,紧接着范偃也察觉到了动静。 范偃立即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 第一支冲入军阵的是徐盛率领的两百名骑卒,他们面对的是周玉部薄弱的后队:大约两百名弓弩手和一百名杂兵。 这些杂兵,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手里拿的是农具改造而来的简陋武器,可谓是钱公垒守军中战力最低的一批人。 他们能起的作用,也仅仅是让骑军的冲击力减弱了几分,付出的则是自己的性命。 顷刻间,这些杂兵就被击溃。 失去保护的弓弩手如同狂风下的野草,被锋利的矛戟成片收割。 与此同时,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刀盾兵和骑兵也呐喊着冲入了军阵。 周玉率领的这支部曲迅速由混乱转为溃败,犹如一只被狮群围住撕咬的猎物,血肉在利齿下逐渐消失。 残余的守军心胆俱裂,有的放下兵刃,跪地求饶,有的四散奔跑,被构成第二道包围圈的三四百名弓弩手就地射杀。 周玉披头散发,面无血色,在十多名亲随护卫下,逃向西街里巷。 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充满了对严毅的恨意,但在此刻,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在脑海中化为了一个念头:逃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周玉的身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接连杀死几名试图阻拦的士卒,冲过几间屋舍。 眼看就要逃入里巷深处,背后忽然传来锐物破空声,一支利箭快若闪电般射来,深深插入他的右腿。 周玉啊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眼里的喜色迅速转为绝望。 徐盛将手中硬弓放回马鞍,纵马而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绑了!” 十多名士卒冲了过来,将面如死灰的周玉和几名跪地求饶的护卫五大绑。 随着周玉被擒,余下的守军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斗志,纷纷抛下兵刃,跪地投降。 此时,除了东、西、北三座城门尚有少量守军外,整个钱公垒已没有成建制的守军存在,剩下的只是一些游兵。 大局已定! 范偃留下一曲骑兵和两曲步卒清剿残敌,带着其他士卒回南门复命。 周玉脸庞朝地,一脸屈辱地横趴在马背上,被带到了南门门楼。 望着迎面走来的严毅,他的脑海中闪过上前搏命的念头,但终是恐惧和胆怯占了上风,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谄笑。 严毅淡淡扫了他一眼,朝徐盛下令道:“带上此人,立即攻克其余三门。” 徐盛领命而去,临走之前,朝赵错递了个眼色。 赵错心知好兄弟这是在给自己争取立功的机会,连忙眼巴巴地看向严毅:“少君,我愿和文向同去。” 严毅笑着点了点头。 赵错握了握拳,脸上露出一丝雀跃,跟在徐盛身侧。 两人带上周玉,率领四百步卒,从南门城墙向西而行,打算先攻西门。 西门此时仅余百名守军,正在商量是否逃回运城,看见四百名杀气腾腾的士卒沿着城墙一路攻来,早已斗志全无,在周玉卖力的招降声中,未做抵抗,便献了城门。 北门和东门也很快被攻下。 至此,钱公垒这座扼守运城要道,威胁乌程、由拳的桥头堡,终于落入严毅之手。 此役,严毅部亡两百二十余人,伤三百五十余人,灭敌千余,俘敌八百。 最令严毅感到心痛的,还是那一百五十余名阵亡、重伤的严氏精锐和骑卒,此等悍卒,没有一两年的磨砺,不经历生与死的考验,很难形成。 不过,相比攻占钱公垒,即便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粮秣、钱货、布匹、军械. 听着周玉口中粗略说出的物资数目,虽然严毅努力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但是眼神里那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喜意,却是透露出了他的真实情绪。 仅仅是这些物资,便足够三千军一年所需。 从八百名俘虏和虏掠至城中的百姓、流民里面,也可以征召一批人充实军伍。 当然,最主要的收获,还是钱公垒。 这座半城半寨的军事堡垒据于长水和九曲河之间,乃是钱铜数年的心血,虽然难以扩建,但是地利位置极佳,背靠乌程,进可攻退可守。向东可征伐许贡防御薄弱的吴郡南部诸县,向南可直抵钱塘江和钱塘湾,掌控入海通道。 这是独属于严毅的城寨,他的意志,在此地便是天意,无人敢违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守住钱公垒。 可以想见,钱铜此刻定然快气疯了,必将展开凌厉的报复。 钱铜确实快气疯了。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摔碎了两个茶盏,一方瓷砚。 他生气的不是钱公垒的陷落,因为他尚不知道钱公垒已经失守。 钱铜愤怒的根源在于,自己一向轻视乃至无视的严毅部,居然敢偷袭钱公垒!一个尚未及冠的黄口小儿,竟敢对他使出这般阴险的手段!他此前的自信满满和精心策划,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令他内心涌起一丝难以言说的羞辱。 (本章完) 第57章 援兵 第57章 援兵 更让钱铜气愤的是,他已经张了网,下了饵,只待严氏部曲进驻海盐和吴景交战,自己便可联同邹他趁势起兵,坐收渔翁之利了。 现在被严毅这么一搅合,事情顿时就充满了变数。 想到辛苦等来的良机可能会化为泡影,钱铜心里的怒火,当真是倾尽三江之水,也难以浇灭。 他背负双手,在议事堂来回走动,脚底踩在满地的碎瓷片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大帅,军师和诸位将军到了。”一名管事站在屋外台阶上,恭声禀报。 钱铜强忍怒火,急声道:“快让他们进来!” 万秉和几名身穿铠甲的武将鱼贯而入,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听到了响彻全城的锣鼓声,这是遇到紧急军情或者敌军攻城时才会发出的警讯。 众人心里既有疑惑,也有不安。 钱铜将手中的简牍递给众人一一看了,又指着前来报信的书记和军侯说道:“你俩把详细情况再说说。” 书记和军侯互视一眼,前者将钱公垒遭袭一事仔细说了一遍,军侯在旁做了一些补充。 万秉闻言,脸色一片铁青,他意识到自己被严氏戏弄了。 钱铜观察了一下众人神色,沉声道:“周玉来信求援,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诸人心里其实都已有数,钱铜全城鸣金发出警讯,召集部曲,出兵之意昭然若揭,只是此人向来优柔寡断,才会出言询问。 这时候无人愿去触他霉头,樊毅更是等待此刻已久,上月在乌程诈败数场,被严白虎像对待刍狗一样地反复驱赶,早就让他憋了一肚子火,当即出列道:“末将愿领兵救援钱公垒,取严毅之头献于大帅!” 钱铜满意颔首:“仲孝真乃我军虎将。” 另一名叫做商复的将领大声道:“贼军区区千人,何须先锋校尉亲往,大帅只需给卑下一千部曲,三个时辰内,卑下定将严氏小儿擒来,让其跪在大帅面前请罪!” 钱铜阴沉的脸色舒展了几分,这次未再询问万秉,杀气腾腾地道:“既如此,便由樊、商二位将军率领一千五百军前往钱公垒杀贼,此番出战,若能取严毅之头,赐钱五十万、奴仆三百,生擒严毅者,赐钱百万,奴仆五百!” 樊毅和商复闻言大喜,连忙领命。 其他几名将领听到如此重赏,悔得肠子都青了,钱公垒两千守军居内,一千五百援军居外,内外合击之下,要击溃那严毅的区区一千多人马,岂不是如杀鸡屠狗一般,手到擒来? 到手的大功,就这么白白错过了,悔之晚矣! 在几位将领的羡慕眼神中,樊毅和商复大步走出议事堂,到军营点验了一千五百军。 这两人当真是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运城三千守军中,约有五百杂兵,他二人向来不喜杂兵,便一个也没带,挑选的都是时常跟随他们出城掠民的那批士卒,颇为勇悍。 这一千五百军尽是步卒,以枪卒居多,弓弩手最少,骑卒则是一个也没有,仅有二十余骑侦骑。 倒不是樊毅和商复不愿带上骑卒,而是真的没有! 整个钱铜军,也只有一百五十骑卒,全是钱铜亲卫,任何将领都无权调动。 一千五百军在军营排好队列后,匆匆出城,直奔钱公垒而去。 运城与钱公垒之间,约有五里路,正常情况下,半个时辰就能赶到,雨天则要多一些时间。 出城不久,沿途便陆续看到有溃兵朝运城而去。 樊毅斩了几个溃兵,提振了一下士气,又命人抓来几个溃兵,询问钱公垒的情况。 这几个溃兵都是在钱公垒还未陷落时逃出城的,对局面的了解还不如周玉派出的传令之人。 樊毅对细节并不在意,他关心的只是钱公垒是否已被攻陷。 当听到钱公垒只是南门失守,城中尚在混战时,他顿时精神一振,大声催促士卒加快行军。 樊毅这时犯了一个错误,他只是在出城时询问了一下溃兵,接着就急于赶往钱公垒支援,并未对后面遇到的溃兵进行询问。 好在商复比他心细,在临近钱公垒时,又派人抓了两个溃兵。 这两个溃兵,一个是真的溃兵,另一个则是严毅派人假扮,一路故意游荡,以此吸引援军注意的。 结果这两人一个说城池已经失陷,另一个说城池还未失陷,听得樊毅和商复面面相觑,呆立当场。 到底该信谁的? 望着樊毅杀人般的目光,和一脸笃定之色的假溃兵,那名真的溃兵内心畏惧,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哆哆嗦嗦地改了口:“当时天还未大亮,卑下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好像还未陷落。” 商复皱起眉头,正欲再抓两名溃兵过来询问,樊毅一脸不耐地道:“三四人都说城池未被攻陷,何须再问,难道让大军一直在这里等待吗!” 这时,两名侦骑一前一后疾驰而来。 “禀将军,东门尚在!” “禀将军,周将军带人夺回了南门,敌军已被困在城内。” 樊毅想了想后,大喝道:“速去南门!” 一千五百军随即赶往南门,距离数百步时,只见城门关闭,城下空无一人,城内隐隐有喊杀声传出。 “来人!去城下看看。”樊毅喝道。 一屯士兵小心翼翼地过了吊桥,来到城下,和城门上的守军说了几句话后,匆匆返回。 屯长一脸兴奋地过来禀报:“将军,我军果真已夺回南门,周将军此刻就在城上!” 樊毅和商复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喜色,领军来到城下,果然看到了周玉那张熟悉的俊脸。 周玉身穿明光甲,头戴梁冠兜鍪,扶剑站在城墙之上,甚是威武,看见樊毅后,从墙垛后探出身来:“樊君,敌军已被我困在城内。我军兵力不足,尚不能将其剿除,请樊君速速入城,助我荡平敌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城门发出一阵吱呀声,缓缓打开,露出了深深的门洞。 (本章完) 第59章 围歼 第59章 围歼 钱公垒南门两侧,呈现出了一幕诡异的场景。 城内临近城门处,数百名钱铜军被围堵在一片狭小的区域,遭受屠戮。而城门之外,七百余名钱铜军却呆愣愣站着,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城墙上的士卒只顾射杀城内敌军,也没有去理会这些人,仿佛这个世界已将这些人遗忘。 四名军侯经过简单的商议后,脸色铁青地带着七百名士卒退到了吊桥南岸,同时派出传令兵,立即回运城向钱铜报信。 此时城内已经尸骸遍地,在城门前方越堆越多,八百名入城的士卒,已经被杀死、杀伤四五百人。 樊毅和韩复几次组织士卒,向街道、里巷乃至城墙马道发起冲锋,都被层层围堵的敌军拦了回来。 双方已经杀红了眼,身体里只剩下原始的兽性,脑海里也只剩下如何将对方更快杀死的念头。 在两支部曲交战最激烈的街道处,地上的尸体已经堆了两三尺高,双方的士卒呐喊着踩在尸堆上,一方试图冲出围堵,另一方则想尽办法将其向城门下驱赶。 韩复颈部中了一支冷箭,正躺在地上发出微弱呻吟。 樊毅的铠甲亦插上了几支箭矢,胯下战马侧翻在地,已然毙命。 “严毅小儿,有种下城来和你爷爷决一死战!”他朝天发出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极致的愤怒。 惶恐和懊悔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内心,身体里的力量也在一点点地流逝。 樊毅犹如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鼓起身体里最后的一点血勇,大喝道:“所有人过来,随我冲杀出去!” 周围的士卒纷纷朝他靠拢,两侧里巷的防御亦已舍弃,剩下的两百多名士卒陆续朝街道汇聚。 严毅站在门楼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朝范偃吩咐道:“等敌军发起冲锋后,让城墙上的士卒下城结阵,从后掩杀!” 范偃暗暗惊讶严毅进步显著的战术目光,唤来几名队率,开始部署作战细节。 这时,城内的钱铜军残部已有八九成汇聚到了街道。 樊毅双目猩红,须发倒竖,从地上的尸堆里捡起一面木盾,手中长刀朝前一指,大吼着向前冲杀。 两百余名士兵循着身体里的求生本能紧紧跟随。 陷入绝境的军伍似已疯狂,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悍,每一声呐喊仿佛都在为最后的生机而战。 然而,即使是冲出重围,又能如何呢?四门俱已关闭,最终还是难逃败亡。 但是此刻已经没有人思考这个问题,仿佛只有疯狂的冲杀才能抑制内心对死亡的恐惧。 樊毅冲在最前,状若疯虎,面对迎面刺来的长枪,他先是用木盾格挡,然后迅速挥刀,将枪柄砍断,举起矛盾,连人带盾,猛地向前撞去,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几名士卒撞翻在地。 几名倒地的士卒尚未从地上爬起,他已抡起长刀,左右劈砍,转眼之间,杀死数人。 挡在身前的队列顿时出现了一丝松动。 身后的士卒纷纷呐喊着从他身旁越过,向前冲去。 樊毅大步向前,推开己方的一名士卒,连砍数刀,又杀死三人。 尽管左臂和前胸铠甲也被砍了一刀,但他视若无睹,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拦在他身前的虽是氏精锐,此时也被他这搏命的气势所慑,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胆怯。 一时间,这两百名困兽之兵,竟将正面拦截的敌军杀得连退百步。 这支钱铜军的精锐被困城下后,数次冲锋,皆告失败,如今尚是首次脱离城墙弓弩手的射程,无不士气大振,冲杀得愈发卖力。 正在队列后方指挥的陈敢见势不对,连忙提了一柄长刀,亲自来战樊毅。 两个身形差不多的魁梧壮汉在阵列之前厮杀成一团,短短十数合,俱已多处负伤。 战到最后,樊毅已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刀刀搏命,陈敢渐渐不敌,向后退去。 城墙上的范偃看到这一幕,连忙大声催促丹阳士卒下城结阵,从敌军身后推进。 两百余名丹阳士卒匆匆下楼,排好队列,向前冲去。 不过他们并未和敌军正面交战,而是在距离敌军大约百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半数举起木盾在前护卫,其余一百人则是张弓搭箭,射杀敌军后队。 东西两侧里巷的士卒也奋力向前,从侧翼发起攻击。 樊毅麾下的士卒愈来愈少,周玉部被剿杀的一幕仿佛就要重现。 但是正面拦截的百余名严氏精锐却仍未遏制住敌军冲势。 就在陈敢目眦欲裂,拼死也要将樊毅拦下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陈君,闪开!” 陈敢回头望去,只见徐盛已率领一百多名骑兵排好队列,挺矛举戟,蓄势待发。 “速速散开!” 陈敢大喊一声,率领正面拦截的百余名严氏精锐朝街道两侧急退。 樊毅很快也察觉到了列队的骑军,大声呼喊麾下士卒躲避,但终是比陈敢慢了一拍。 跟在他身后的士卒,已被两侧里巷的敌军重重围堵,无奈之下,只能向前疾冲,试图紧随陈敢部逃入里巷。 陈敢部这时已散入里巷,拼死拦住巷口。 樊毅军残部被困在街道中央,乱作一团。 正在惶急间,马蹄声起,一百多名骑兵在徐盛率领下,疾冲而至! 樊毅部此时已毫无阵列可言,瞬间便被骑军击穿,强撑着的最后一丝战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溃散。 樊毅见机得快,在骑军冲锋的第一时间便冲向一条敌军较少的里巷,逼退巷内的数名士卒,堪堪躲过。 但是巷道狭窄,一时间也难以杀出一条血路,恰在这时,几名敌军已从身后冲来,无奈之下,他只能一脸绝望地转身,挥刀将几名挺抢刺来的士卒逼退。 环顾四周,麾下的士卒已所剩无几。 四周的敌军如潮水般围拢过来,将他困在巷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看得他心胆俱裂。 徐盛纵马过来,翻身跳下马背,提刀走到他身前,滴血的刀尖缓缓抬起,指向他胸膛。 (本章完) 第60章 军议 第60章 军议 樊毅胆气已丧,万念俱灰,面对眼前这柄带血的环首刀,内心一片灰暗,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吼,挥刀砍向徐盛。 对这名穷途末路的敌将,徐盛也无意羞辱,刀刀势大力沉,劈砍在樊毅刀口之上。 樊毅带伤在身,气力难继,战不数合,长刀已脱手飞出。 徐盛挥刀架在他脖颈上,身旁几名士卒冲出,将脸色苍白的樊毅牢牢捆绑。 至此,钱铜派出的一千五百援军,泰半已被歼灭。 剩下的七百名援兵,在听到城内的厮杀声趋弱时,军心便已动摇,不敢多待,开始退向运城。 行军不过里许,自河堤方向,忽然冲出一曲骑兵,从阵列中央突入,将行进中的队列拦腰斩断。 这一曲骑兵正是严毅事先安排在城外河堤下的伏兵,目的是延缓钱铜军的回撤速度。 七百援兵瞬间陷入混乱,等到重新列好阵势时,士卒已死伤一百多人。 在广袤的平原上,骑兵堪称步卒的天敌。剩下的援兵连遭变故,又无主将压阵,士气降至极点,只能依托枪阵进行抵御,徐徐退往运城。 然而,在两百名精锐骑军的骚扰和威胁下,这股残兵能维持住队列不散已是不易,行军速度又如何能提升上来?半个时辰过去,才勉强走了一里路。 这时,严毅已将钱公垒的残余敌军尽数歼灭,整束部曲,衔尾追来。 两支严氏军伍在距离运城三里处汇合,前后夹击,将五百名运城援兵残部轻松击溃。 战斗结束时,时间已是上午巳时,严毅命人匆匆打扫战场后,立即率领全军返回钱公垒修整。 攻城、围歼、野战,三四场小战役接连打下来,不但全军士卒俱已疲惫不堪,伤亡情况也不容忽视。 数战之后,全军阵亡人数已经达到三百七十五人,伤者五百余,其中重伤者近百。 若非连战连捷,战果累累,严毅又对生者予以重赏,死者予以抚恤,仅凭这份军报,全军士气就会动摇。 因此,在返回钱公垒的途中,他已在认真权衡是否应立即攻伐运城。 回到钱公垒,将驻防城寨、医治伤者、清查府库、处理降者、安抚百姓、流民之心这些紧要的事简单处理一番后,时间已是下午未时。 严毅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身体里的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时间紧迫,他也顾不得休息,立刻将府署设为临时的中军幕府,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府署位于城寨中央,紧邻周玉的府宅,占地两亩,由十多间青砖修葺的房舍构成,四周还建了一排围墙,虽然不够气派,但也有模有样。 府署的议事堂内,严毅换上了一件深色的袴褶,坐于上首,正在翻阅军报。 范偃坐在左首第一席,下列坐席依次是陈敢、韩杨等人。 徐盛则坐在右首第一席,身旁是赵错和两名从豪右子弟、丹阳士卒中提拔起来的屯长。 堂屋中央,樊毅双手反绑,垂首跪在地上。 他已脱去铠甲,仅穿一件带血的中衣,虽然伤势已经得到医治,但是神情萎靡,眼神游移不定,显示出内心的慌乱。 想到曾在两军阵前当众辱骂严毅,樊毅的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 严毅看了一会军报,又拿起案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浓茶,目光转向樊毅:“运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守军尚有多少?” 樊毅只道必死,抬头看了一眼严毅,又将头低了下去,沉默不语。 严毅放下茶盏,冷笑道:“钱铜已是冢中枯骨,离死不远,难道你不说,我就不能荡平运城?” 樊毅心里一片黯然,知道对方所言非虚,钱铜军如今十停已去七停,如何能抵挡拥兵上万的严氏。 严毅见他沉默不语,挥了挥手:“拖下去,斩了!” 两名亲卫骑卒大步走入屋内,架起樊毅胳膊,拖拽而走。 陈敢犹豫了一会,起身道:“少君,我军正是用人之际,此人骁勇,不妨留他一条性命。” 两名骑卒停住脚步,朝严毅望去。 严毅沉吟不语。 樊毅看了一眼陈敢,认出此人正是上午与自己在阵前厮杀的那名武将,迟疑一会后,闷声道:“运城尚有一千五百军。” 严毅身体前倾,沉声问道:“都有哪些部曲?战力如何?” 樊毅既已开口,便不再多想:“有五百军是钱帅亲卫,其中一曲乃是骑卒,另有五百寻常之兵,剩下的都是刚征召不久的民夫。” 严毅目光沉凝,若有所思,又问了几个问题,樊毅也都一一答了。 堂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众人都在消化樊毅透露的信息。 当严毅的目光重新转向樊毅时,后者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 严毅坐直身躯,忽然问道:“你在运城可有家眷?” 樊毅满脸诧异,摇了摇头道:“只有几房小妾。” 严毅沉吟道:“我军攻伐运城时,你可随军登城而战,若是不死,我可留你一条性命,若能立下战功,我便给你一份前程。” 樊毅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给他松绑,将其编入陈敢麾下。”严毅挥了挥手。 等到樊毅离去后,他环视左右,笑着问道:“攻伐运城一事,诸位心中是何想法?” 徐盛抱拳道:“少君,可从降卒口中印证樊毅所言是否属实,若是属实,我军当尽速攻伐运城,不给钱铜喘息之机。钱公垒的府库中尚有一些攻城器械,正可派上大用。” 严毅微微颔首,他也是这个想法,虽说眼下这个形势,运城陷落只是早晚之事,但他必须在严白虎或严舆闻讯出兵之前,率先攻克运城,方能完全将此城占为己有。 范偃手捻长须,赞同道:“文向所言极是,此时正当钱铜虚弱之际,我军稍作休整,便当立即攻伐运城,以免徒生变故。另外,少君可知姒青现在何处?” 严毅皱眉道:“已经多日没有姒青的消息,我心中甚是忧虑。” 范偃微微一笑:“方才我在城中安抚流民时,遇到了几个内应之兵,据他们所言,姒青和大部分内应之兵,都已被带去运城了。” 严毅闻言大喜。 (本章完) 第61章 又一名内应 第61章 又一名内应 骤然得知姒青的信息,严毅心中的担忧之情宽解不少,同时也下定了尽速攻克运城的决心:“传令全军,修整一日,明日辰时,兵发运城!” 众将神情振奋,大声应诺。 由于城中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军事议定后,众人便匆匆出府而去。 严毅将徐盛单独唤住,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信任和期许:“今夜城池驻防一事,就由文向负责。” 通过近日观察,他已看出徐盛虽然通晓兵略,勇武过人,但在军伍之事上,尚还欠缺一些经验,便有意对他多加培养,让他尽快成长。 自古名将者,绝大多数都是用累累骸骨堆出来的,否则便只是纸上谈兵之将。 徐盛也深知严毅对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感动道:“多谢少君,属下定当竭尽所能,必不负君厚望!” 严毅望着徐盛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叹,只有真正领兵作战时,他才深刻感受到麾下良将的匮乏,若非如此,他又岂会留下区区一个樊毅的性命。 一名骑卒这时抱着一堆简策走了进来:“少君,这是刚刚整理完毕的府库卷宗,范将军令我即刻送来。另外,从百姓和流民中临时征召的四百军,一会也需要少君亲自过去看看。” 严毅望着一卷卷的简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就在他强打精神,埋首于案牍之中时,正在运城等待捷报的钱铜也收到了溃兵传递回来的消息。 钱公垒失守,两千守军尽没! 一千五百援军,只逃回了二三十人! 当听到这些消息时,钱铜整个人都惊呆了,双手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他犹如被施了定身咒般站在原地,身子晃了几晃,眼前一片晕眩,嘶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万秉和几名将领站在议事厅内,也是相顾失色,好一会才从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一场绝无可能失败的战役,居然就这么败了?而且是被一支不足两千人的新募之军击败? 万秉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十年前那场黄天与苍天之争。 当年的天公将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振臂一呼,响者云集,旬月之间,数十万众汇聚旗下,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汉帝闻之,震恐不已,朝野为之色变。 可是结果呢,皇甫嵩、卢植等将,仅率数万汉军,不到一年时间,就将数十万黄巾军击溃。 今日这一幕,和当年的情景颇为相似,仿佛时光倒流,使得那些深埋心底的阴影又悄然浮出,让他心中泛起阵阵不安。 联想到严毅之前给他送来的三百万钱,再联想到严毅部借行军海盐之机突袭钱公垒的整个过程,万秉心中已然肯定,严毅此子绝非他之前所想的那般简单,这支新募之军的战力也非比寻常。 接下来该怎么办?钱公垒已经失陷,钱铜麾下也只剩一千五百军,即便严毅不来攻伐,严白虎又岂会放过此等机会? 万秉想到深处,手足一片冰凉,随即意识到自己需要早做打算了。 铛铛 清脆的鸣金声从府外传来。 运城此刻已是一片混乱,人心惶惶。那些匆匆奔上城墙的士卒身影,更是加剧了人们心中的恐慌。 姒青正在城墙上搬运土石,探听到严毅挥军攻陷钱公垒的消息后,心中大感振奋。 耐着性子等到下午申时,回到房舍后,他便悄悄去见周变。 周变当日将刀、弓给姒青偷偷送去后,便一直在揣测姒青的意图,直到严毅攻克钱公垒的消息传来,他才真正明白姒青混入运城的目的。 正在震惊之时,忽然听到心腹之人来报:“周君,那人又来了。” 周变当然知道那人是谁,急声道:“快领他进来!你亲自带人盯紧四周,切勿让人靠近,若遇不可拦之人,立即示警!” 片刻后,姒青戴着箬笠,笠沿压得很低,从周宅后院小门走了进来。 周变连忙将他带到内室。 两人在榻席上坐下,姒青微微一笑:“周君当知我今日来意。” 周变也笑道:“少君闹出的好大动静,我若再猜不到,岂非愚笨之人。” 姒青沉声道:“两日之内,少君必攻运城,届时我需要周君的帮助。” 周变心知一旦运城易主,功劳簿上必有自己的名字,热切道:“你现在有多少人?” “不足两百。”姒青注视着周变双目,郑重道:“还有一百多人散布在其他几处里舍,而这亦是我今日前来的目的,除此之外,周君能否再为我寻来一些军械?” 周变想了一会,说道:“此时城中混乱,要将其他一百多人安排到北城里舍不难,只是军械绝无可能,各处府库现在的情形,你应该也能猜到。” 不待姒青出声,他接着又道:“我麾下也有一些可信之人,届时可与姒君一同行事。” 姒青握拳道:“如此甚好!” 两人又抓紧时间商议了一些细节,一刻钟后,姒青戴上箬笠,在周变两名心腹的掩护下,悄悄离开了周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深夜。 运城四门俱已关闭,严禁任何人出入,城墙之上,布满了巡城的士卒。 一名屯长正带着人在东门巡守,巡视数遍后,正欲返回门楼,忽然看见城下马道走来一名士卒。 他正欲喝骂,看清来人脸庞后,忽然住口,示意身旁一名队率将麾下带回门楼,自己则领着士卒走到一处墙角,压低声音问道:“你来做什么?” 士卒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军师要送一个人出城。” 屯长脸色有些难看:“四门俱已戒严,可以改日再出城吗?” 士卒斩钉截铁地道:“不行,今夜必须出城,你若不应,军师自会将你召去交待。” 屯长无奈道:“好吧,我来想办法。” 凌晨丑时,运城东门一角,忽然放下一个吊篮,一道黑影坐在吊篮内,来到城下,迅速隐入黑夜之中,直奔钱公垒而去。 寅时,严毅被一名亲卫唤醒,一脸不悦地床榻上坐起,穿衣来到卧室旁边的一间耳房,推门而入,范偃已在房内等候。 听到范偃汇报的信息,他一脸的古怪之色:“什么?万秉欲为内应,配合我军攻克运城?” (本章完) 第62章 劝降 第62章 劝降 万秉的临阵倒戈,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并未让严毅感到过多惊讶。 此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是背主之人。因挟私怨,又见黄巾军势大,敌军临城不久,便投靠黄巾,开了城门,礼义廉耻在这个人眼里,仿佛连根草都不如。 当初身为帝国之官吏,尚且背主投敌,如今效命之人,不过区区一贼寇,再次做出这等背恩忘义之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是一个只重利益、不重名声的人,然而,在乱世之中,恰恰是这样的人,往往能活得更加滋润。 但不管怎么说,万秉在这个时候过来投靠,也是一件好事,不但能够减少己方士卒攻城时的伤亡,攻克运城的把握也提升了不少。 严毅攻伐运城的决心,前所未有地坚定。 不计代价,也要攻克此城,占据一片基业! 早上辰时,短暂修整了一夜的严毅军在吊桥南岸的平原上整装待发。 这一次攻伐,就不是偷袭了,而是堂堂正正的兴兵讨贼。 参与此次攻伐的部曲约有千人,其中包括三百三十名严氏精锐、两百六十名豪右子弟、三百名丹阳士卒,以及两百名从百姓和流民中临时征召的杂兵。 兵种划分则是三百名骑卒、三百名弓弩手、两曲满编的刀盾兵和一屯枪兵。 这支部曲的军械本就优良,在得到钱公垒的军械补充后,全军的军械装备又提升了一个台阶,几乎是人人着甲,骑卒着铁甲,步卒着皮甲。 除此之外,云梯的数量也增加到了十七架,攻城器械中还出现了两辆冲车、一具楼车和一具飞楼。 楼车又名巢车或云车,高达四丈,车上竖立两根长柱,顶端设有辘轳轴,通过绳索悬挂一个小板屋。板屋高约九尺,宽四尺,四面开有瞭望孔,士卒登上楼车后,可以通过瞭望孔观察城内守军的部署和动态。 飞楼则是一种大型攻城器械,又名临冲吕公车或对楼天桥,这是一种高约三丈,装有十多个巨轮的大家伙,楼分数层,每层可容纳数十名士兵,层与层之间有楼梯连接,可以确保士卒由地面源源不断的登上顶层,而在顶层则有一块类似于吊桥的厚实木板,攻城时,士卒可以通过桥面板直接登上城墙。 不过钱公垒的这具飞楼比较简陋,远不能和真正的飞楼相比,只能算是初具形态。 出发之际,严毅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钱公垒。 城内能战之卒几乎尽出,驻守城寨的任务就落在了两百多名伤势较重的士卒和从流民中新募的两百名新军身上,城内的降卒则是一个没用,全部分批捆绑关押了起来。 方圆百里之内,能对钱公垒造成威胁的也只有许贡、许昭、钱铜这三股势力了,许贡、许昭向来与严白虎交好,想必也不会因为一座贼寇的城寨交恶严氏。 至于钱铜,就更没威胁了。 严毅放下心来,纵马来到排列整齐的军阵之前,大喝道:“荣华富贵,就在今日,但凡立功者,必受我严氏厚待,出发!” “誓死效命少君!” 徐盛、陈敢、赵错等人率先振臂高呼,紧接着,千名士卒齐声呼应,嘶吼声震天动地,汇聚成一排声浪向着广袤的平原滚滚而去。 在各曲军侯、屯长、队率的指挥下,全军排成五个方阵,浩浩荡荡地朝运城进发! 一个时辰后,一千军抵达运城北原,在距离城池五百步处排好队列。 运城北门城墙上已经布满了守军,就连钱铜、万禀这类很少上阵的核心人物也穿上了铠甲,亲临城墙督战。 城墙上,守军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城墙下,攻军列阵而立,杀气腾腾。 两军隔着护城河相互对视。 不知是出于胆怯,还是特意部署,守军竟然直接放弃了护城河和吊桥,只在城上拒守。 “架起楼车!” 随着范偃一声令下,高达十二米的楼车被十余名士卒缓缓推至距离城墙三百五十步处,。 钱铜望着巨大的楼车和飞楼,气得脸都绿了。 这些攻城器械乃是他费尽心思、耗时数月制成,本打算用来攻伐乌程,却未曾想到竟被敌军用来对付自己。 严毅亲自登上楼车,观察敌情。 举目望去,全城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七八百名敌军在北门城墙上站成一排,每一个墙垛后至少都有二三十人,门楼下面的马道交汇处,四五百人整齐列队,似乎是钱铜的后备之军。 相比北门,东、西、南三门的守军就格外稀少了,每面城墙上都只有寥寥数十人。 严毅心里已然有数,走下楼车,命人将周玉和樊毅带了过来,冷声道:“应当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罢?” 周玉神色憔悴,满脸苦相,他的亲姐尚在城中,严毅让他去干那等事,若是钱铜一怒之下,不念夫妻情分,将他亲姐斩杀,他岂不是要背负上弑姐之名? 樊毅的神态则要轻松很多,他是个直愣的性格,既已投靠严毅,其他事便不去多想。 两人来到楼车前,樊毅扯开嗓门大吼,声音直入城墙守军耳中:“城内的袍泽兄弟,我乃先锋校尉樊毅,感念严氏少君恩德,今已归附少君,有几句话,好教诸位兄弟知晓:少君仁德爱民,体恤士卒,以有道伐无道,亲统大军征伐。严氏五千精锐,亦已从乌程出发,即日就将兵临城下,运城陷落在即,诸位兄弟切勿再为钱铜这个啬夫贼寇卖命啦,即便不为你们自己着想,也该为你们的家人考虑,保全这有用之躯,方是正路!” 周玉被樊毅的大嗓门震得耳内嗡嗡直响,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喊道:“城内诸君,我乃长水校尉周玉,樊将军说得极是,大伙要多为自己想想!” 刹那间,城墙上的守军呆若木鸡,一片哗然! 钱铜伸手指向樊毅、周玉,气得浑身颤抖,呼吸急促,忽然眼前一黑,往后栽倒,竟是气昏了过去。 (本章完) 第63章 时机 第63章 时机 钱铜身躯倒下之际,身旁的部众慌忙将其扶住。 两名医师急匆匆赶来,又是把脉,又是掐穴,好一会,钱铜方才悠悠醒来。 他茫然四顾,见身旁诸人脸上皆是惶惶不安之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正要出口安抚两句,忽然听到城下有人正在喊话,隐隐听到一句:“但有擒杀钱铜者,赐钱百万,增秩三等,过往种种,一概不究。” 钱铜心中怒火顿时又涌了上来,推开众将,摇摇晃晃地走到墙垛后朝下望去,只见喊话之人乃是一名身穿明光铠、头戴紫金冠的英武将领,在周围诸将簇拥下,仿佛鹤立鸡群,格外醒目。 钱铜认出此人身份,咬牙切齿地道:“竖子!本帅纵横吴地二十载,汝父尚要敬我三分,今日无端侵我城池,是何居心!” 严毅远远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将死之人,甚是聒噪!” 只一句话,险些又将钱铜气个半死。 钱铜心中恨极,若非今日手中兵力不足,又怎会受此羞辱。 他心知对方攻城在即,眼下当紧之事,是要安抚军心,强装镇定,朝身旁众将笑道:“诸位勿忧,我已命人给仁王发去书信,援兵即日便到。” 又唤来一名校尉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只要守住城池,我将尽取东城府库财帛,分发众人!” 话音刚落,城下已擂起战鼓。 范偃挥动令旗,韩杨纵马而出,率领五十严氏精锐、一百丹阳士卒和两百杂兵,推动数架云梯,朝西门进发。 这些士卒穿着的衣甲和其他士卒一般无二,钱铜不知其乃是严毅阵中最弱之卒,连忙唤来一个名叫苏泽的校尉,下令道:“你即刻率一曲士卒,去西门防御。” 苏泽正要应喏,一旁的万秉忽然道:“大帅,苏校尉乃是我军勇将,还是驻守北城较为妥当,属下愿领本部人马,前去西门驻守,必保西门万无一失。” 万秉心里想的是,他麾下只有两百军,此时尽在北城,若是严毅主攻北城,他守也不是,不守也不是,不如率部去西门驻守,届时自可轻松放严氏部曲入城。 事实上,若是他在严毅军强攻北门时,同时发难,将有极大概率帮助严氏一鼓作气攻下北城。 但是万秉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两百军是他的全部家底,他不愿轻易折损,若是在严毅军初攻城时便骤然发难,城头混战之下,必定折损极多,而他自己在混战中也有性命之忧。 所以,如果能率本部人马去西城驻守,是最符合他利益的结果。 但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钱铜居然摇头拒绝了:“军师乃是我倚重之人,还是留在北城协助我守城吧。” 万秉当日劝阻钱铜放弃突袭严毅部,已使钱铜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埋怨,虽然尚未怀疑万秉的立场,但是出于多年混迹草莽的一种本能,他还是将西门的驻守之责交给了自己绝对信任的苏泽。 万秉心知不宜多言,笑着道:“谨遵帅令。” 苏泽不再迟疑,急忙率领两百名士卒朝西门赶去。 此时北城的守军由四百杂兵、两百万秉部曲以及三百忠于钱铜的士卒构成,看似近一千人,实则破绽极多。 钱铜在守军的部署上犯了一个错误,他爱惜羽毛,将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四百精锐亲卫放在城内作为后备之军,打算先用其他部曲消耗敌军,却没有考虑这些部曲的战力。 说到底,还是太相信城墙带来的地利因素了。 不过严毅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北城是很难攻破的。 他转头朝范偃吩咐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开始下达军令,指挥士卒攻城。 两百名刀盾兵呐喊着冲向城墙,在距离城墙尚有三百步时便停了下来,举盾列阵。 三百名骑卒和两百名丹阳士卒随后跟上,在盾阵后方站定,张弓搭箭,朝城墙上射出一支支箭矢。 城墙上的守军亦纷纷射箭还击。 由于两军距离尚远,各自又有城墙和盾阵保护,均未给对方造成什么威胁,几轮箭雨过去,双方加起来也只有十多名士卒中箭倒地。 范偃再次下达军令,攻城方开始徐徐前进,推进五十步后,便又停了下来。 随着军令第三次下达,攻城方又进五十步。 这时,双方士卒的伤亡开始渐渐增多。 严毅听取了一番众将的意见后,下令道:“后退三十步,攻城器械到阵列后待命。” 军令很快传达出去,攻城之军开始徐徐后退,飞楼和云梯则被数十名士卒缓缓推到了阵列之后。 城墙上方的钱铜看得一头雾水,朝左右众将问道:“诸位以为,敌军这是何意?” 众将也是大惑不解,对方攻又不攻,退又不退,他们也是很少见到这种场面。 有的认为敌军是在试探,有的认为敌军是在寻找己方破绽,还有的则认为敌军正蓄势待发。 攻城方确实是蓄势待发,但严毅认为强攻时机尚未成熟,他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他麾下只有一千一百军,连战连捷之下,看似军威赫赫,但其中有五百军是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丹阳士卒和杂兵,一旦强攻受挫,就很有可能无力再攻。 严毅对万秉并不信任,猜测对方不会轻易发难,若是强攻受挫,对方改变主意也大有可能。 他在等一个人,姒青! 只有姒青,才能令他绝对信任,也只有姒青,才会真正为他拼命。 制造出偌大的攻城声势,实际上就是在给城内的姒青传递讯号。 “姒青应该会有所动作吧?”严毅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巍峨的城墙,竭力隐藏心里的焦虑。 而他所期许的姒青,此时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事实上,早在严毅军抵达城下,声势直达城内之时,姒青就开始召集部曲了。 但是一名钱铜军的军侯突然带了一队士卒过来,要求里舍的数百民夫随时待命,准备上城驻守。 在一队士卒的看管下,姒青的行动效率大大受阻。 直到周变带着数十名贼曹兵过来,替换走了那名军侯,姒青部的动作才陡然加快。 召集部众、挖出深埋地底的兵刃,分发给众人,随后郑重交待指令. 连同周变部在内,这支三百多人的内应之兵,俨然一头出笼的猛虎,即将给城墙上的守军带来致命一击! (本章完) 第64章 登城 第64章 登城 少顷,五十柄刀、三十张弓,一一分发给了擅使刀与擅射者,加上周变带来的四十多名贼曹卒,北城里舍内,执兵刃者已近百人,赤手空拳者近三百。 姒青令众人先藏在屋内等候。 周变带着两名贼曹卒去城墙上走了一圈,已看清城外形势,不动声色地回到里舍,将姒青唤来,低声道:“少君列阵于城前,距城不足三百步,攻城器械也都置于阵后,随时都有可能攀城而攻,你我不可再等下去了,当速速起事,制造骚乱,以助少君夺城!” 姒青比他更急,闻言面色严肃地点点头,返身召集部属。 很快,三百二十余名丹阳士卒或紧张或跃跃欲试地在道路中央排成了五列,执刀者将刀塞入衣内,居中而站,赤手空拳者分列左右以身为其遮掩。 周变领着众人朝不远处的仓廪走去,由于绝大多数士卒都已上城驻守,城内黔首、民夫也都躲在屋内,轻易不敢外出,途中行人寥寥,偶尔有人经过,也都被队列外围的贼曹卒喝走。 队列在一阵静肃中行进,不多时便来到仓禀,六个看守仓廪的守卒中走出两人,上前询问。 周变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地朝仓门走去:“我乃贼曹吏周变,奉命来取夯筑工具,分发民夫,上城辅守。” 一名守卒心中好奇,但因位卑,不敢多问,恭声道:“请取文书一观。” 另一名守卒眼尖,从人缝中看到了两张弓弩,脸色微变,轻轻扯了扯同伴的衣袖。 周变这时已经走到仓门前,冷笑道:“只有刀,未有书!” 几名守卒或愣神或变色,尚不及做出反应,周围的贼曹卒已经一拥而上,掩住其口鼻,紧接着,十多柄刀便捅进了守卒身体。 六名守卒神色惊恐,身体抽搐,不一会就没了气息。 周变带人走进仓廪,又将库内两名守卒杀死,迅速将铲、犒等工具分发众人。 取了工具后,近四百人在仓廪外站好队列,由周变和姒青率领,朝一处距离四百钱铜亲卫较远的梯口走去。 此时天空阴沉,雨虽已止,乌云犹厚,给这支隐带杀气的队伍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城外楼车上,正在观察城内敌情的一名士卒发现了这支正朝城墙行进的行伍,连忙下来禀报。 严毅登上楼车,虽然隔着数百步远,仍是隐隐认出了姒青的身形,顿时心中大喜。 他一脸严肃地走下楼车,将众将召集过来:“内应之兵正朝左侧城墙移动,很快就到,赵错,你带人上楼车盯着,只要发现姒青开始登城,立即举旗。” 赵错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涨红了脸,带着两名士卒匆匆登上楼车。 严毅看向范偃:“范君,你带五百步卒留在这里,一旦举旗,立即攻城,吸引敌军注意。” 范偃肃然应喏。 最后,严毅目光凝重地望向徐盛和陈敢,语气中充满了决然之意:“范君开始攻城后,你二人立即率领三百骑卒赶往左侧城墙,弃马登城,不计代价,也要攻上城墙!” 徐盛和陈敢吃了一惊,随即重重点头。 严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若非兵力不足,他断然不会动用这些视若珍宝的骑卒去攻城,放眼全军,也唯有这三百骑卒,才能凭借迅猛的马力,在敌军做出反应前,快速移动到真正的攻城点展开攻击。 军令迅速传达到各曲、屯、队。 五十名丹阳士卒率先离开阵列,推着六架云梯朝北城左侧城墙行进。 钱铜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敌军莫非是想从我军右翼同时发起进攻?” 此时北城大部分守军都集中在他这一侧与城下敌军对峙,若是敌军突然转攻右翼,倒也不得不防。 身旁一名校尉笑道:“大帅勿忧,两军阵前设置多处进攻点本就是兵家常事,敌军主力和飞楼等大部分攻城器械都在这里,我军只需盯紧敌主力即可,敌未动之前,我军不宜贸然调动。” 另一名军侯也点头赞同道:“程君言之有理,城池坚固,即便敌军突然调动转攻别处,也休想在短时间内攻上城墙,我军有充足时间进行调动。” 钱铜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就在六架云梯从城门前方经过之际,姒青和周变带着三百七十余名内应之兵来到了城梯处。 城梯约有六七十级台阶,呈四十度角通向城墙,石梯两侧是两列持矛而立的守军,大约有三四十人。 一名满脸横肉的队率从石梯上走下,将周变等人拦在梯口,熟稔地打着招呼:“周君不是在城中维持治安么,怎么来此地了?兄弟倒是想和你换个位置。” 周变望着眼前这个一起吃过几次酒的队率,愁容满面地道:“刚接到幕府军令,让我带这些民夫过来一起守城。” 队率见周变身旁几张生面孔正用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目光盯着自己,心里不知为何,竟感到了几分不自在,收敛了笑容,朝周变说道:“周君把幕府文书给我看看。” 周变右手按向刀柄,用一种怜悯而又透着三分狠辣的眼神望着队率,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汝先行一步,待某日后到了黄泉,再与汝痛饮。” 队率眼中刚闪过一丝错愕,已被周变迎面一刀砍翻在地,死时脸上神情兀自凝固着几分难以置信。 刷刷刷. 数十柄刀一起拔出刀鞘,发出锐利的金属摩擦声。 姒青拔刀在手,率领着三百多名内应之兵,沉默而又杀意凛然地朝城梯冲杀上去。 城梯上的守军大半都是杂兵,猝不及防下,很多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砍死在石梯上,尸首歪歪斜斜地四处横陈。 内应之兵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到城墙,方才遇到几分阻力。 但这股阻力随着冲上城墙的人越来越多,在一片喊杀声中骤然消散。 这段城墙的守军不足两百人,泰半都是杂兵,此刻失去城墙地利,面对突然发难、挟势而来的内应之军,实在难以抵挡。 再坚固的防御,若是内部出现破绽,被撕碎也只在旦夕之间。 攻占城墙的过程,超出众人想象的顺利。 姒青和周变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喜色。 泼天的功劳,就这么到手了! 姒青站在墙头,朝城下望去,只见六架云梯高高竖起,距离云梯数百步外的西北方向,三百精骑正疾驰而来。 姒青松了口气,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少君了。 (本章完) 第65章 易主 第65章 易主 姒青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拒守城墙,先接应城下袍泽登城,二是趁敌军混乱,立即攻击北城门楼,三是分出部分士卒,攻占敌军驻守空虚的东门。 他望向三层高的北门门楼,只见周变正率领贼曹卒和部分丹阳士卒,衔尾追击溃兵,距离门楼越来越近。 忽然,空中响起一阵锐物破空声,从门楼箭窗和箭楼内飞出数十支箭矢,射向城墙上的敌军。 周变等人缺少木盾防护,瞬间被射倒十多人,躺在地上呻吟不止,就连几名没来得及逃离的守军,也被射翻在地。 姒青眼皮一跳,想起周变之前所说,北门之后尚有四百钱铜亲卫,心中不再迟疑,大喝道:“速速回撤,列阵守御!” 他决定先将城下的骑军接应上来,再对北门和东门门楼展开进攻,也只有这些身穿铁甲的精锐骑卒,才具备攻克门楼的战力。 三百骑军马速极快,顷刻间已至城下,沿着云梯向上攀爬。 而此刻,钱铜在收到敌军内应攻上城墙的消息后,慌乱中抽调的两曲援兵才刚刚出发。 以有备对无备,以骑卒对步卒,钱铜军的调动实在是太慢了,当三百名骑卒已有大半攀上城墙时,援军才刚刚抵达门楼。 但是钱铜已经顾不上去考虑这些细节了,因为城下的敌军正在不断冲击城墙。 巨大的飞楼就像一头咬住猎物的野兽般矗立在城墙旁,厚重的桥面板已经放到了墙垛上,包裹了一层铁皮的飞楼楼门亦已打开,士卒源源不断地从楼门内冲出,左手举盾,右手执刀,踏着桥面板冲向城墙。 飞楼两侧,竖起了六架云梯,一名名同样举着木盾的士卒正沿着云梯蚁附而上。 一辆冲车也被推到了城门前,装有金属尖刺的圆木一下下地撞击在悬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钱铜望着已显颓势的守军,满脸的难以置信,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守军人数多于敌军,又占据了城池之险,却仍然无法击退敌军。 能击退才有鬼了! 姒青攻占城墙、三百骑卒飞马驰援后,钱铜抽调了三百五十名守军过去增援,其中两百五十人来自城内的亲卫,另外一百人则是从他所在的左翼防线抽调,这些援军离去后,左翼城墙上的守军实际上只剩下七百多人,仅比城下敌军多出两百。 而这七百多守军中,有两百人是万秉部属,全程都在摸鱼,有三百人是杂兵,战力匮乏,真正拼死守城的,仅有忠于钱铜的两百多人。 再加上守军低落的士气,以及苏泽这种勇将被调去西门驻守等因素,左翼守军的战力低到了极点,若非凭借城池之险,早就被击溃了。 城下的严毅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原本他只是佯攻牵制敌军,给徐盛、陈敢、姒青部分担压力,但在发现守军给己军造成的伤亡低于预期后,佯攻的力度也就慢慢加大,逐渐有了几分强攻的架势。 随着守军的压力越来越大,眼见敌军已有冲上城墙的趋势,钱铜的心理防线终于承受不住了,他不敢召集民夫上城,担心再次出现内应之军,无奈之下,只能命人将仅余的一百五十名亲卫调来守城。 这一百五十名亲卫是他最后的底牌,全部都是骑军,若非局面随时可能崩坏,钱铜也舍不得让他们上阵。 望着离去的传令兵,万秉的心脏猛地一跳,心知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一旦严毅军攻上城墙,严毅非拔了他的皮不可,他必须在钱铜的亲卫抵达前动手,而这亦是最好的时机。 想到此处,万秉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退到另一处墙垛,在三四十名部属护卫下,振臂高呼:“钱铜贼寇,人人得而诛之,兄弟们,随我一同反了!谁若能擒杀此贼,严氏少君必有重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忠诚于他的部属,纷纷挥舞长刀,劈向了昔日的袍泽,瞬间杀死数十人,伤者更甚! 城墙上血流成河,一片混乱。 钱铜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整个人都懵住了。 紧接着,他猛地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拔出佩剑,像疯了一般冲向一脸奸笑的万秉:“黄巾狗贼,吾誓杀汝!” 钱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先是周玉、樊毅反叛,接着又是自己一向信赖和倚重的万秉,局面倾覆就在眼前,辛苦数载创建的基业即将落入他人之手,真如万刀割心,痛彻心扉! 旁边几名心腹慌忙将他抱住,拉着他向门楼方向退去:“大帅,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钱铜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只见敌军已经攻上城墙,守军四处溃逃,而在拱卫自己的部属周围,叛军正面目狰狞地围拢过来,如同一头头贪婪的恶狼,盯住了他那颗大好头颅。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恐惧开始驱走了心里的愤怒,在数十名部属护卫下,跌跌撞撞地逃向门楼。 驻守西门的苏泽远远望见局势已经崩坏,再无心继续守城,率领麾下部众退向城内。 西城的韩杨部随即架起云梯攻城,轻松攻占西门。 而在北城的另一端,徐盛、陈敢、姒青正率领着三百精锐骑卒和两百内应之兵,猛攻门楼。 钱铜麾下的两百五十名亲卫虽然悍勇,战力不逊严氏骑卒,却缺少猛将坐镇,被杀得节节后退。 徐盛、姒青、陈敢、樊毅四人轮番上阵,攻势凌厉,不仅给守军造成了显著的伤亡,更是在心理上对其形成巨大的威慑。 尤其是樊毅,勇力冠绝钱铜军,几乎所有守军都认识他,此时却是冲杀得最卖力的一个,令守军士气大溃。 最终,在持续不断的伤亡和压力下,守军再也支撑不住,逃进门楼。 北城两侧的严毅军开始对门楼形成夹击之势。 当钱铜在数十名亲卫护卫下,仓皇逃向城内时,门楼内的守军彻底崩溃,纷纷放下兵刃,跪地乞降。 与此同时,东门也被姒青分出的一百多名丹阳士卒攻克。 一时间,运城三门皆破,严毅麾下的士卒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当那面绣着硕大严字的将旗在城门上空猎猎飘扬时,也正式宣告这座困扰了严氏数载的城池,终于易主! (本章完) 第66章 财富 第66章 财富 钱铜下了城墙后,犹如惊弓之鸟,在两名亲卫搀扶下爬上战马,朝府宅奔去。 钱府位于运城西南角,距离南门很近。 按照本朝定制,官寺或是显贵之宅通常都位于城北,北尊南卑。 钱铜将府宅筑于西南,乃是因为南门距离南阳山最近,若遇变故,可以迅速逃往三十里外的南阳山避祸。 府宅内藏匿着他多年搜刮而来的财富,这些是他东山再起的资本,哪怕此时情势已危急万分,他也绝不肯轻易舍弃。 除此之外,几个小妾为他生的二子三女俱在府内,也要一起带走。 钱铜在百余名骑卒护卫下纵马疾驰,不多时已来到府门,勒住缰绳,翻身跳下战马。 相比东、西、北三门的漫天喊杀声,这里要安静许多,战火尚未蔓延过来,令他心绪稍安。 钱铜带上十余名心腹,快速朝后院走去,沿途所见,宾客、婢女、家奴个个神色惊惶,脚步匆忙,颇有树倒猢狲散之势。 他内心哀叹,深吸一口气,努力振作起精神,走进后院堂屋。 屋内几个美妇正聚在一起说话,有的梨带雨,惹人怜爱;有的黛眉微蹙,满面愁容,看见钱铜进来,都露出惊喜之色,纷纷起身迎接。 其中一个穿紫色襦裙,腰系黄色娟带,年约二十五六的美妇格外动人。 此女容颜极美,双眼如一汪秋水,身姿婀娜,行时如风摆杨柳,皮肤如羊脂玉般白皙细腻,正是钱铜宠妻周氏。 周氏出身寒门,又一直未能为钱铜诞下子嗣,却能久居正妻之位,可见钱铜对她的宠爱。 可是现在,当钱铜看到眼前这张带着几分焦急的俏脸时,心里的疼爱没有了,只剩下深深的恨意。 “贱人!若非汝弟坏我基业,我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 钱铜怒目圆睁,扬起手掌,狠狠掴在周氏脸上,清脆的耳光声在空中回荡,周氏明艳动人的脸庞顿时留下了几道红印。 旁边的几个美妇一齐呆住了,继而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周氏捂着脸颊,茫然不知所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钱铜面目狰狞,犹未解恨,铿地一声,竟拔出配剑,朝周氏砍去。 周氏年轻,反应很快,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慌乱闪躲,利剑未劈中其前胸,只在胳膊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此人已经疯了!”她望着钱铜通红的双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冲出人群,向屋外逃去。 毕竟是正妻的身份,钱铜几名心腹惊愕之下,一时忘了阻拦,被她逃到了屋外。 钱铜怒不可遏,提剑欲追,眼中却已失去对方踪影,气得他大吼一声,挥剑刺入身旁一名美妇小腹。 美妇双手按住剑刃,美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惊愕和不信,身子软绵绵地倒向地面。 “尔等早晚也将沦为严氏玩物,统统去死吧!” 钱铜杀得兴起,俨然已陷入癫狂,挥剑又朝另外几个美妇砍去。 众女惊呼连连,在屋内四处躲避,乱作一团。 一名心腹按住钱铜胳膊,急声道:“大帅,正事要紧!” 钱铜惊醒过来,朝几名美妇投去择人而噬的一瞥,骂骂咧咧地冲进堂屋左侧的一间耳房。 推开耳房墙壁,赫然露出一条幽深的密道。 几名心腹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这条密道他们也是第一次得见。 钱铜取出燧石,点燃一盏油灯,带着几名心腹下了密道,来到一间七八步长宽的石室,又相继点燃几盏悬挂在石璧上的油灯。 灯火摇曳,照亮了石室的各个角落。 只见八口长宽五六尺,高约四五尺的铜箱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石室内,其中六口铜箱已经上锁,另外两口铜箱的箱盖却是敞开着,露出满箱的金饼。 从大小来看,每块金饼至少都有两斤重,按照当下的金铜兑换比例,两斤重的金饼,可以置换近二十万钱,这满箱的金饼,少说也值七八百万钱。 若是上锁的六口箱内也是装的金饼,八口箱子,就是六七千万钱! 几名心腹呆愣愣地望着箱内闪烁的金光,连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发出轻微的喘气声。 钱铜合上箱盖,用三簧锁锁上,语气急促地吩咐道:“把这些箱子抬出去,装上马车,我等立即出城!” 几名心腹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合力抬起一口口铜箱,走了三趟,方才将八口铜箱尽数抬到府门前的两辆辎车内。 这时,钱铜的二子二女也被其部属带到府门前,登上了第三辆辎车,尚有一女未至。 钱铜顾不上再等,匆匆骑上一匹战马,大喊道:“速速出城!” 百余名亲卫应了声喏,骑上战马,护卫着三辆辎车,朝南门行去。 转入大道时,恰好遇到苏泽率领着一百多名士卒朝钱府赶来,两队人马在大道遇见,钱铜喜道:“苏君来得正好,快随本帅一起出城!” 落难之际,他的态度好了许多,平日里都是直呼苏泽其名,这时候却是以君相称。 苏泽应了声喏,与钱铜队合为一股,出了南门,下令南门守军将转关毁坏,直奔南阳山而去。 大约一刻钟后,徐盛和赵错率领一曲骑卒奔至钱府,入府一看,钱铜已不知去向,叫来几名宾客和家奴一问,方知钱铜已逃出城。 “立即随我出城追敌!”徐盛匆匆骑上战马,率领众骑卒直奔南门而去。 南门空空荡荡,守军不见踪影,由于转关损毁,悬门已然落下,将门洞堵死。 “走,去西门!” 徐盛大喝一声,率领众人奔西门而去,沿途遇上韩杨,二人合兵一处,冲出西门,转向南追。 此时众人心里都已没底,不知是否还能追上钱铜,但仍鼓足了劲,奋力追击。 两百多骑朝南阳山方向埋头追赶了两刻钟,正是心灰意沮之际,前方忽然出现一支队形散乱的军伍,一杆歪歪斜斜的苏字旗有气无力地在风中飘舞。 众骑卒抖擞精神,马未至,箭已出,几轮箭雨,一轮冲锋,便将这股敌军冲溃,擒来敌将苏泽,追问钱铜下落。 苏泽垂头丧气的道:“钱铜正往南阳山而去,尽是骑卒,已走了一刻多钟,你们很难追上他了。” 他对钱铜忠心耿耿,即便钱铜已经落难,仍鞍前马后的追随,却因脚力不济,被对方半路抛下,想想真是万念俱灰,充满了失落和迷茫。 (本章完) 第67章 府宅 第67章 府宅 徐盛神色凝重,命人将苏泽等一众溃兵绑了,和韩杨商议道:“钱铜已逃走多时,很难追赶,如今也只能尽力一试。” 韩杨有些沮丧地问道:“文向打算如何做?” 徐盛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是腾出一百三十匹战马,一人双马去追,这些降卒,就劳烦韩君先押解回运城,此间事情,也请韩君向少君禀报。” 韩杨对追上钱铜并不抱多大希望,闻言道:“既如此,我便先回运城,敌军尚有百余骑,徐君一路追击,也需当心。” 徐盛点了点头,连同赵错在内,挑选了一百三十名骑卒,又下令其他骑卒将马匹让了出来,一百三十一人二百六十二骑,继续朝南阳山方向追赶。 追出小半个时辰,仍未发现敌军踪迹,此时距离南阳山已不足十里,赵错沮丧道:“钱铜这厮竟逃得如此快,此番怕是追不上了。” “且先追到南阳山再说。”徐盛闷声说了一句,朝周围骑卒振臂呼喊:“换马,全力追击!” 众骑卒齐声应喏,换了马匹,策马狂奔。 又追出五六里,南阳山已遥遥在望,赵错忽然手指前方,大喊道:“文向快看!” 徐盛举目望去,只见前方天际处,一支马队将几辆缁车护在中央,正仓皇而走,眼看追兵将至,其中七八十骑掉转马头,挺枪杀来。 “靠过来,结阵冲锋!”徐盛大喝一声。 此时重新列阵提速已来不及,众骑卒只能在高速奔跑中尽力向徐盛靠拢,勉强排出一个锥形阵,阵势还未成型,双方已经开始互射,随着一股巨大的冲力涌来,两支骑军轰然撞在一起。 刹那间,惨叫声和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两支骑军乍合即分,各自掉转马头重新列队,地上留下了四五十具尸体。 钱铜部的马力不及徐盛部,又是匆匆提速,在冲锋中吃了大亏,三四十具尸体中,倒有二十多具是他们的。 不过钱铜这支亲卫骑卒也当真是悍勇,为了阻击追兵,给钱铜争取逃命的时间,只稍作喘息,便又再次冲来。 徐盛朝身旁一名屯长道:“你和赵错去追钱铜,这里交给我。” 屯长和赵错一起应了声喏,分出五六十骑朝钱铜追去。 不过片刻功夫,单骑逃亡的钱铜便被一名骑卒从背后一箭射落马背,口吐血沫地躺在地上,望向天空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 若非那八箱黄金延缓了整支马队的速度,他又岂会被追上?但若是放弃那八箱黄金,他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赵错一边命人救治钱铜,一边撬开了一个铜箱,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能让钱铜如此重视,直到最后才单骑逃命。 箱盖打开的一刹那,夺目的金光瞬间耀了他的眼。 赵错目光呆滞地放下箱盖,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喃喃道:“发财了” 徐盛、赵错追击钱铜时,严毅正在陈敢、殷离等一众亲卫、死士的重重护卫下走向钱府。 万禀满脸谄媚之色,殷勤地在前方带路。 钱铜的府邸占地数十亩,修建得极为气派,北面和东面各建了一排高大的墙垣,和西、南两面的城墙连接在一起,将府邸围在中央,构成了城中城之象。 自古以来,皆以坐北朝南为尊,钱府的大门也是南向,取周易中圣君南面而听天下之意。 府门前的台阶共有九级,台阶两旁矗立着两头张牙舞爪、神态威猛的石狮,距离左侧石狮五六步的地方,立了一个建鼓,城中无论官吏还是庶民,若有事求见钱铜,皆可击鼓发声。 不过此鼓自从竖立以来,极少有人敢来击打,只是一个摆设。 严毅对建鼓并不陌生,严府府门前也立了这么一个,前世看过的那些古装剧里,也经常会出现建鼓。 他在府门前驻足观看时,身旁数十人皆屏息敛声,安静地分立四周等候,直到他迈着台阶,朝朱漆大门走去,众人方才依照地位高低,紧紧跟上。 相比两个月前,他的威势更盛了。 进了府门后,临门两侧是一排塾房,和他当初在葛栖亭舍看到的一间塾房不同,这里的塾房足足有十余间,墙壁上也没有张贴什么通缉令,显得十分整洁。 当有人来拜见府主时,若是地位不高,就会先在这些塾房内等候,整理衣冠,直到府主召唤,方能入府拜见。 穿过前院,是一座垂门,门上的木雕工艺精细入微,每一根垂莲柱都刻得栩栩如生。 垂门的两侧是游廊,中间是穿堂,穿堂之后,立着一面檀木屏风,屏风上绘着前汉高祖剑斩白蛇的场景,可以窥出几分钱铜对刘邦的推崇之意。 绕过屏风后,是一座宽敞的庭院,庭院两侧各有一座垂门,分别连接到一间厅和一处林园,正中则是一间庄严肃穆的堂屋,屋上挂着一个镶金的大匾,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听事堂。 所谓听事,自然就是钱铜日常理事议事的地方。 视线越过听事堂的屋顶,可以看到后方数百步远,耸立着几座三四层高的阁楼,古色古香,飞檐翘角,檐上装饰着瑞鸟,做腾腾入云状,想必就是钱铜日常起居的后院所在了。 严毅一路行来,每看一处,目光中便多一分惊诧,这个钱铜,区区一个贼寇,辖地不足乌程四分之一,府宅居然建得比严府还大,还气派!如此奢靡,岂能不败亡? 其实他倒是有些冤枉钱铜了,钱铜固然贪图享受,但也和运城人口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人口少,空置的土地自然就多,钱铜除了用来扩建府宅,也找不到其他用途了。 而乌程因为人口多,严白虎若想扩建府邸,势必就得占用周围大量民宅,倘若强行征用,极易造成民怨沸腾,名声受损。 “钱铜这个败家子,府邸修得这么大,这得浪费我多少钱财啊!” 严毅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心痛之色,已然是在用主人的眼光来看待运城的一一木。 (本章完) 第68章 私库 第68章 私库 既然一草一木皆归封土,一屋一瓦尽为私产,自然就应当仔细勘察一番,以做妥善规划了。 严毅对府内的奇异石、亭台楼阁兴味索然,甚至有些厌恶钱铜在这方面耗费了太多钱财,却对整座府邸的建筑格局和库房、仓庾很感兴趣。 府邸各院房舍密布,粗略一望,便有上百间之多,用来安置官寺,绰绰有余了。 官寺,即官吏办公之地。三公所居称‘府’,九卿所居称‘寺’,九卿乃是汉廷中枢负责署理具体政务的官职,久而久之,各地郡县便也都习惯了用寺来称呼理政之地,后人所说的诸官曹之所,通呼为寺,指的便是户、贼、仓、法、决、兵等诸曹都在官寺内一起办公。 诸曹在一起办公,有很多好处,比如可以加强各曹之间的沟通与协作,减少信息传递的时间和误差,便于上官对诸曹理政进行监督和管理,提高决策效率等等。 不过即便是诸曹聚在一起,也只需占用五六十间房舍,府内仍会有许多空屋闲置。 严毅略微一想,便决定将这些多余的房舍分给属下的主要官吏,让他们都搬来此地居住。 他麾下的主要部属都是临时召集而来,彼此之间鲜有交集,甚至在一个月前,不少人还素不相识,如今他们虽已不再陌生,但彼此间也谈不上多么熟悉,将他们汇聚到一起,可以加深他们相互之间的熟悉和协作。 另外,眼下正是基业草创阶段,这样做也能避免他们在骤然得了权势财富后,便立即兴建府宅,铺张浪费,乃至相互攀比。 当然,这只是短期行为,最终还是要将他们散居各地的。 严毅一边思索如何安置部属,一边吩咐万秉带他去查看库房。 这里的库房,指的是钱铜的私库,除了私库以外,整个运城还有东、西、南、北四座公库。 钱铜军劫掠发展了数年,一直没有遭到周围势力的有力征剿,当真是积累了不少钱粮。 若非这些人私心极重,掠来十成,便要先瓜分掉六七成填饱私囊,仅用少部分资财来维持军政开支,钱铜军的战力当不止于此。 只从眼前的钱氏仓庾来看,庾内存放的米粮至少就有四五万石。 “以前积粮多的时候,少说也有二十万石,不过都被钱铜这厮趁兵祸和大疫之际运到外县卖掉了。”万秉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也为了拉近和严毅的关系,事无巨细地主动开口介绍。 兵祸和大疫发生之时,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这个时候卖粮,堪称暴利。 “这厮倒挺会做生意。”严毅笑了笑,钱铜留给他的印象,更像是一个商贾而非贼首,眼中精光一闪,淡淡问道:“卖粮得来的钱财在何处?” 万秉眼中闪过一丝夹杂了贪婪和恨意的复杂光芒,恭声道:“此人爱财如命,对钱财之事看得极紧,半点风声都不曾泄露,属下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严毅注视着他的神态,直看得他浑身寒毛直竖,方才收回目光,走向远处的库房。 仓庾主要用于储存谷粮,库房内的物品则是琳琅满目,种类繁杂。 其中又分存放刀枪剑戟的兵器库、存放胭脂水粉的香料库、存放锦缎布帛的帛库等,有的是一间大屋内只存放一种物品,有的则是数种物品共置于一室。 兵器库里的兵器数量不多,但都是上品,显是钱铜珍藏,用来赏赐将领再适合不过了。 香料库里的各种香料同样贵重,尤其是那些来自陇西焉支山的金胭脂更是昂贵,除此之外,还有露华粉、百粉、玉容粉、珍珠粉,都不是寻常富户用得起的。 严毅打算挑选一些给徐瑛送去,自己屋里的几个小妾和郑姜、陶桑诸女也应送一些。 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原主豢养的十多个小妾,大部分被他交给了徐瑛安置,几个特别出色的则是留了下来。 刚来这个世界的那段时日,他又何尝没在温柔乡中缠绵,沉醉了数日,乐不思蜀。 帛库里面摆满了橱柜,柜内是一排排的锦缎布帛,其中还有二十多匹蜀锦。 蜀锦图案精美,色彩艳丽,价值昂贵,其中的精品更是绝对的奢侈物,价值与黄金相当,有寸锦寸金的说法。 钱库则是十余间库房中最大的一间,说是屋,和仓庾也不相上下了,库内的铜钱堆积如山,密密麻麻,令人乍舌。 按万秉所言,库内铜钱在一千万至两千万之间,具体数字他也不清楚。 除了以上,还有存放瓷器和玉器的器库,书牍字画则是存放在后院的阁楼之内。 严毅将钱铜的私库仔细看了一遍,心里已大致有数,这些钱货粮秣用来犒赏全军和打发严氏,完全足够了。 更不用说城中还有四座公库,以及其他敌将的私库。 杀人放火金腰带,偷鸡摸狗穿草鞋,古人诚不欺我。 严毅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即便是他一向习惯以沉静稳重示人,但眼里的兴奋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万秉也在偷偷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眼中满是喜悦之色,便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走近了两步,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低声说道:“少君不妨再去钱铜的居处看看。” 不久之后,严毅便体会到万秉脸上那抹神秘笑容的含义了。 云锦阁位于钱府北端,是钱铜及其家人居住的地方,此时在距离云锦阁不远的一座庭院里,密密麻麻地跪了两三百人。 居前而跪的是十多个美妇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穿锦袍襦裙,髻戴精美玉饰,看样子是钱铜的家人,后面的人有的穿长袍,有的穿袴褶,更多的是穿粗布麻衣,越往后穿着就越简陋,想必就是钱府的管事、宾客、婢女和奴仆了。 望着这些人眼中流露出的惶恐和讨好之色,严毅心中喂然而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世道的规则向来如此,胜者富贵荣华加身,自不必说,败者轻则亡命,重则祸及家人亲族,使其受辱,世事如梦,残酷若斯! (本章完) 第69章 依附 第69章 依附 严毅的目光从一张张脸庞上扫过,但有视线与他接触者,无不惊慌失措地垂下头,摆出一副恭顺的姿态,唯有几个跪在前排的美妇大着胆子与他对视,一副予取予求、楚楚可怜的模样,倒也诱人,只是惧怕之下做出的这些姿态,难掩刻意,稍显庸俗。 此刻,这两三百人的命运,便在他转念之间了,一言可定其生死。 按照严氏的惯例,这些人会被当成货物赏赐给有功之人,男女皆为奴。 其中一些人的下场会比奴还惨,比如一些女子会被送到军营,成为士卒泄欲的对象。 严毅心里念头闪动,思索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钱铜不是士人,他只是一个贼寇,无论自己怎么处置他的家眷、家奴,只要不做得太过违背道德和人性,便不会有人非议。 但是严毅考虑得更多,钱铜虽然只是一个贼寇,但是整个江东像他这般规模的贼寇尚有十几个,规模不及钱铜的贼寇更是不胜枚举,如何处置钱铜,就不再是一个孤立的决策,而是具有了一定象征意义。 严毅思索之间,巡视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身上。 这个女子跪在第一排正中,衣饰华丽,高髻如云,细腰丰臀,左臂上缠着一块绢布,隐隐透出血渍,只是从他刚进入庭院时,便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严毅见她隐隐有股位居钱府诸人之首的架势,心里有了几分猜测,问道:“汝是何人,抬起头来。” 女子缓缓抬头,仰起一张七分秀雅三分熟媚的俏脸,略带几分不安地望向严毅:“贱妾周氏,乃是钱铜之妻,拜见少君。” 说完,起身朝严毅行了一个素拜之礼,身姿轻盈如柳絮,髻上的步摇、耳垂的珠环、轻薄的裙摆随着行礼一起微微晃动,风情万种,令人目不转睛。 随着她起身,一股如兰似麝的体香隐隐钻入严毅鼻端。 万秉眼中闪过一丝痴迷之色,目光在周氏身上徘徊,仿佛要将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刻入脑中。 钱铜在时,将周氏藏于深闺之中,他极难见到,偶尔见上一面,也只敢偷偷瞧上几眼,此时钱铜落难,钱府诸人吉凶未卜,他胆子顿时就大了起来,恨不得将昔日未饱的眼福在今日一并找回来。 范偃诸将也都露出惊艳之色,陈敢更是看得色与魂授。 这世间确实有极少的女子,仿佛独得造物主的恩宠,天生丽质,初次见面时,能予人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和心灵上的震撼。 周氏显然便是这样的人。 严毅的心跳也不禁加快了几分,目光在周氏脸上停留了一会,惊觉有些失态,见她胆子颇大,竟敢借着行礼站了起来,倒也觉得有趣,目光转向钱府诸人,声音提高了几分:“都起来吧!” 钱府诸人畏畏缩缩地相继站起。 严毅目光转向周氏左臂,问道:“此为何人所伤?” 周氏眸光一黯:“乃是钱铜所刺。” 严毅问起缘由,周氏便将前因说了,接着问道:“不知少君打算如何处置贱妾等人?” 钱府诸人顿时露出紧张之色,望向严毅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安和乞求。 严毅沉吟不语。 周氏和身旁几名美妇对视一眼,鼓起勇气道:“钱铜与少君对抗,乃是各执立场,今既已溃败,还望少君广施仁德之心,饶我等一条性命,莫莫将我等送去洗衣院,若能有幸依附少君,纵然为奴为婢,亦必报少君大恩。” 洗衣院便是为士卒提供某种服务的地方,女子去了,可谓生不如死。 严毅笑了笑,指着身后诸将道:“我又岂是残暴之人,钱铜占据运城时,我尚不放在眼里,何况其已败逃。我身后诸将,皆英武之辈,尔等若愿依附,可自择之,必护尔等周全,若是不愿,也可领些钱粮衣物,聚里而居,只是五年之内,尔等不得离开运城,五年之后,去留自定。” 周氏等人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纷纷朝严毅投来感激的一瞥,跪倒在地,行跪拜大礼。 片刻之后,钱府诸人的去留便定了下来,绝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托庇于诸将,只有少数人离去。 严毅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如今正值乱世,兵祸、灾害、大疫,哪一样都能夺走人的性命,这些人依附钱铜多年,早已不事生产,即便离去,又有几人能过上好日子呢,还不如找一个靠山依附。需知这个世道,许多人想寻一个强人依附,尚且求而不得。 钱府诸人中,最抢手的还是钱铜留下的这些美妇,容貌身材俱佳,便是范偃,也忍不住带走了一个,陈敢更是兴奋得一口气分走三人。 不在场的徐盛和赵错,严毅也亲自给他们每人挑选了两女,为奴为婢,为妻为妾,就不是他要管的事情了。 至于周氏,诸将都是有眼力见的,无人将其带走,严毅便自己留了下来。 钱府诸事初步处理完毕后,安民告示也拟定了出来,严毅命人速速张贴全城,安抚民心。 此时便看出名声的重要性了,由于他禁掠民、杀贪吏、减免百姓赋税的事早已传到运城,运城百姓、流民对运城易主一事不哀反喜,不但极少有人离开,反而源源不断有流民从周围汇聚过来,倒也是一件喜事了。 就在严毅忙碌于运城善后诸事时,钱公垒、运城易主之事也先后传到了严舆耳中。 钱公垒陷落当晚,严舆部派出的侦骑便从流民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火速奔往韭溪向严舆禀报。 严舆震惊之余,于次日清晨亲领大军,赶往钱公垒支援,谁知尚在半途,又收到了运城亦被严毅军攻克的消息。 严舆接到军报时,整个人都懵了,他一直以为严毅尚在病中,一直在韭溪等着对方去和他汇合,谁知此子竟在悄无声息间,将钱铜这名严氏宿敌给灭了。 一千五百新募之军,击溃五千守城之军,两日克两城! 江东已经多年未曾出过如此耀眼的战绩了,想必要不了多久,此事便将传遍江东。 (本章完) 第70章 青绶 第70章 青绶 严白虎近日的心情很糟糕。严毅领军在外,吉凶未卜,令他忧心忡忡;严雍谋害严毅,进而引发严氏两房之间的纷争与隔阂,令他痛心疾首,满心苦闷,而吴景数日之内就将起兵攻伐海盐的消息,更是让他烦心不已。饶是他久经风浪,此时也不禁有几分心力憔悴之感。 严毅军攻克钱公垒、运城的消息传到乌程时,严白虎正在卧室和徐瑛商议征召三千新军一事。 徐瑛将门出身,家学渊博,严氏子弟学习的射箭技巧就出自徐氏的‘徐公射法’,严氏操练士卒的方法也广泛借鉴了徐氏的‘武备纪要’,徐瑛的性格也很果决,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因此严白虎每遇难解之事,都会找徐瑛商议。 这夫妻二人,一个家道中落,一个由豪族之家落山为寇,都曾经历了一段艰难困苦的岁月,一路患难与共,相伴走来,已有二十余年,感情极为深厚,严氏虽说是严白虎当家,但徐瑛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此刻二人商议的,便是增派兵役一事,打算再召集三千新军,将严氏的军伍扩大到一万三千人,以应对吴景、钱铜、邹他带来的压力。 事情将要定下时,裴寂来报,严毅已领兵攻克钱公垒、运城,钱铜本人亦被生擒。 夫妻二人将信将疑,直到严毅亲笔书写的军报送来,方才彻底相信。 严白虎喜出望外,将军报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兴奋得连连拍打案几,口中直呼‘吾有此虎子,死复何恨,严氏后继有人了!’ 徐瑛更是欢喜无限,背身拭泪,遍观这世间,能将子之喜忧视为己之喜忧,倾尽付出的,也只有母亲了。 夫妻二人一番商议后,随即搁置征发兵役一事,严白虎胸中块垒一扫而空,对吴景征伐海盐的忌惮之意大减,笑着说道:“毅儿新破钱铜,短期内不宜再做征伐,当驻扎运城修整,进驻海盐之事,就由吾弟领兵前去吧。” 徐瑛微微点头,柳眉间浮起一抹担忧:“毅儿剿除钱铜,损兵极多,运城新定,也需派人驻守,应当立即征调兵员,充实毅儿军伍。” 严白虎自无异议,钱铜溃灭后,邹他威胁大减,他的手里现在至少有两三千富余之兵可做调动。 他笑着问道:“夫人以为,当遣多少军前往运城?” 徐瑛想了一会后说道:“运城和海盐相距甚近,仅需一两日便可抵达。可征调两千五百军前往运城,既是驻守新城,也可就近支援海盐。此外,当减免百姓部分赋税,全城同庆,以彰显毅儿之名。” 严白虎赞同道:“甚善,便依夫人之言。” 随即下令将运城战事通传全城,赦免狱中囚犯,免去百姓四月赋税,以作庆贺。同时升任严毅为运城令、虎威校尉,领兵驻守运城、钱公垒,命李丑、魏宽等将率领两千五百军前往其麾下听命。 运城捷报连同赦囚免税的法令很快传遍整个乌程,全县上下,一片欢腾。 乌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钱铜溃灭,邹他惊恐之下,退守城寨龟缩不出,其余散寇,更是闻风远遁。自从严氏攻占乌程以来,县境内还从未如此安宁过。加上去年秋收甚丰,今年又免去了四个月的赋税,全县百姓想必能过上一年好年景了。 前些日子在费氏庄园应召兵役的那些富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俨然被天上落下的馅饼砸到,相互奔走聚集,一起凑了两万石稻米发往运城,去信恭贺之余,又托人相询严毅,是否还有征召新军的打算,各族还可再召集一批子弟投军。 几家未曾响应兵役的豪族则是愁云惨淡,由赵氏设宴相邀,聚集了赵、费、王、苏、周五族家主或家老,商议补救之策,席上议论了半天,也未商议出什么结果来,私下却是各自准备了钱帛粮秣,发往运城。就连施氏也准备了一份不菲的贺礼,由施良带着族中子弟,前往运城道贺。 随着乌程大张旗鼓的宣传和庆贺,有关运城之战的各种消息迅速向江东各郡扩散。 虽然这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战役,但它发生的时机,恰好是在吴景即将进一步蚕食吴郡之际,失去钱铜和邹他的牵制后,严氏得以集中力量对抗吴景之军,严白虎的豪气亦被这一战激发了出来,史无前例地打算正面硬撼吴景,此战可以说是改变了整个吴郡的局势,亦给笼罩在袁氏兵锋阴影下的扬州各郡带来了一丝提振。 五日后,严毅在运城府邸召集诸将议事,既是为诸将表功,也是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钱府府门前的牌匾已被摘下,换上了严氏大匾。 听事堂内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十多名文武官吏依照官职、爵位、长幼之序分列两席,相互攀谈,其乐融融。 除了范偃、徐盛、陈敢、韩杨、赵错诸将外,列席的还有刚从乌程赶来的曹秋、李丑、魏宽等人,以及几名因在运城之战中表现优异而受拔擢的武将。 哒哒 堂外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一队配刀执戟的魁梧士卒从穿堂跑来,在听事堂前的台阶下列队而站。 众人心知严毅到了,连忙从席上站起,整理衣冠,出屋迎接。 严毅穿着一件白色的直裾,髻束进贤冠,玉带左侧配了一柄宝剑,右侧挂着一个绶囊,囊口露出一截青色的绶带。 青色绶带,只有秩比二千石的官员才有资格使用,以武职来说,已然能够执掌一军,再进一步,便是中郎将和冠以封号的将军之职了。 严毅对校尉之职并不看重,一是这个官职是严氏自封的,并未得到天子认可,没什么含金量,二是在攻占运城后,以他此时在乌程的地位,也不需要什么官职来彰显身份。 不过礼制、名份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他不在意,麾下诸文武可是十分在意。 “拜见少君!” 范偃等人齐呼一声,躬身行礼,一双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朝那截青色的绶带瞄了过去,脸露热切之色。 既然少君已然升职,接下来自然就该轮到他们了。 (本章完) 第71章 危机 第71章 危机 严毅在诸将簇拥下走进堂屋,到曾经属于钱铜的屋北上首榻席坐下,诸将则在下首两侧列席而坐。 李丑、魏宽等十余名刚从乌程领兵赶来的军侯一起出列,在堂屋中央站成两排,跪拜行礼道:“拜见虎威校尉,末将李丑奉大帅军令,前来尉君麾下听命,但有驱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声音整齐响亮,颇有声势。 早在昨日,诸将就已拜见严毅,今日又在正式场合跪拜行礼,就是在当众表明效死之心了。 行列中的魏宽甚是忐忑,唯恐严毅再次将他驱赶。 严毅昨日见到魏宽,便知严白虎心意,是要自己再给此人一次机会。 毕竟是效命严氏多年的老人,他也不便做得太过绝情,如今麾下部曲众多,也不在意区区一个军侯之位,目光从魏宽身上掠过,朝众人笑道:“诸位请起,在我军中,需谨记恪尽职守、严遵军纪八字,待来日立下军功,必不吝厚赏。” “谨遵虎威校尉令!” 诸将齐声回应,从地上站起,回归坐席。 坐在右首第一席的范偃凭借官爵、资历、年龄,俨然已是严毅麾下诸将之首,第一个出声道:“少君,大帅可是要我军暂驻运城?” 但凡跟随严毅参与了运城之战的将领,都有些担心他会在战后继续领兵去往海盐。 严毅早已将运城和钱公垒视为自己的基业,在完全掌控两座城寨前,自然不会轻易离开,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扫视左右,说出了一个令众人又惊又喜的消息:“昨日察事官来报,吴景、孙贲征调八千军进驻永平之北,似有转攻丹阳,放弃征伐海盐的迹象。” 昨日接到这份军报时,他也有些吃惊,吴景在孙策渡江前,只是占据了丹阳郡部分地盘,便将重心转向了吴郡。如今因为自己提前剿除钱铜,使其失去了牵制乌程的内应之军,不敢孤军冒进,遂改变主意,放弃征伐海盐,重新将军略重心放回了丹阳,历史在这里可谓是发生了小小的改变。 历史上的吴景被扬州刺史刘繇驱逐出曲阿后,由于在丹阳根基不稳,无奈只能放弃丹阳,退回长江之北的历阳,直到孙策渡江,方才跟随孙策再次攻伐丹阳、吴郡。 而如今,吴景迈出了与历史上迥然不同的一步:将战略重心再次调整回丹阳。 遍观整个丹阳郡,除了泾县祖郎外,其他贼寇皆非吴景敌手,可以想见,吴景在丹阳占据的地盘,极有可能会超出历史上他所控制的区域,而且更稳固。 若是如此,即便刘繇日后驱逐吴景,吴景也可能不会退回历阳,将占据的地盘拱手相让,而是会在丹阳盘踞下来。 吴景如果能在丹阳立足脚跟,孙策日后自然也就无需从横江津、当利口鏖战一番后再渡江了,他可以直接进驻丹阳,从丹阳开始征伐。 届时孙策征伐吴郡的时间很可能会比历史上更早。 这个可怕的推演结果令严毅惊出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个蝴蝶翅膀就这么轻轻一扇,居然这么快就开始对历史进程造成影响了。 更让他无语的是,永平位于乌程西北,距离乌程仅有两百里,沿途只是一些贼寇据守,吴景若是将这里做为新的主攻方向,也许还没等到孙策渡江,吴景就已经推进至乌程了。 在这条进军路线上,许贡的辖地就不再是严氏和吴景的缓冲带,反而严氏将成为许贡军的挡箭牌。 严毅想到此处,脸色便不禁有些难看起来,攻占运城后,虽然他的实力得到了显著提升,但是距离危险似乎也更近了。 然而运城又是必须先攻伐的,在这一点上他从不后悔。 实力才是王道,自身没有实力,早晚都是死。 只是现在,在扩军一途上,他必须再次提速了,之前的计划已经跟不上局势的变化。 对吴景有可能偏离历史的后续进军,虽然只是推测,但凡事按最坏结果来做安排,方能有备无患。 相比他的忧虑,范偃等人在听到吴景调整部署后,脸上的神情顿时就放松了下来,他们不像严毅那般知晓历史的发展脉络,看待局势变化的眼光和角度自然也就不同,对局势的后续发展缺乏警惕性。 严毅收拾心情,起身朝诸将行了一礼,朗声道:“此番一战而定运城,皆仰仗诸位之功,毅拜谢!” 众将连忙起身回礼。 严毅坐回榻席,目光转向曹秋:“子季,你将运城和钱公垒的户籍账册情况给众人简单说说。” 曹秋是他从乌程紧急调遣过来的,如今在运城担任户曹掾一职。 他的麾下不但武将匮乏,文官更是稀少,招揽人才已成了当务之急。 曹秋轻咳一声,起身朝严毅行了一礼,徐徐道:“禀少君,按照昨日最新整理的籍册,钱公垒目前在册民户一共是三百七十三户,运城是一千四百五十八户,两城在编人丁总共为一千八百三十一户,运城辖地共计三乡十五亭九十七里。” 众将听得暗暗吃惊,如此说来,亭部的平均人丁岂非连一百三十户都不到?相比乌程,这也太少了。 要知连乌程人丁最少的葛栖亭,如今也有七八百户在编人丁。 严毅对这些情况早已了解,微微点头后,便示意曹秋继续往下说。 曹秋看出诸将脸上的惊讶之色,笑了笑:“目前的人丁确实很少,不过尚有一些百姓没有编户,流民数量则更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敬慕少君的流民正从运城周围的乡亭不断涌来,相信编户人丁很快就会出现显著增长。” 诸将闻言,放下心来。 曹秋接着道:“整个运城的田亩数是一千三百余亩,其中大部分是荒田。” 诸将闻言,又是一阵叹气,田亩数是一城经济的根基,如此少的田亩数,恐怕连五百军的粮秣需求都无法满足。 曹秋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运城两侧就是长水和九曲河,只要开沟修渠,引水灌田,一年之后,就能增加数倍田亩。” 诸将闻言纷纷瞪了他一眼,一惊一乍的,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本章完) 第72章 扩军 第72章 扩军 说完了编户、乡亭、田亩,曹秋又将运城去年的赋收、徭役、屋宅做了简单介绍,随后说出了府库的钱帛粮秣。 在述说府库的钱帛粮秣数目时,他先是观察了一眼严毅,方才扬声道:“城中府库的存粮总数约十三万石,钱一千七百万,布、帛共计七千六百匹、盐五千三百斤、铁五万四千斤、酒三万五千斤、猪牛羊等各类牲畜八百口” 这个数字是有很大水分的,因为这只是公库的钱货数目,并未将钱铜及其部属的私库计算进去,若是将私库一并纳入,数目远不止这些。 而这也是严毅的授意,他并不打算公布真实的数字。 特别是那八箱从钱铜手里缴获的黄金,至今也只有他和徐盛、赵错知情,就连赵错当日也只是匆匆打开箱盖瞥了几眼便不敢再看,在场的骑卒不论是否知情,皆被严令不得泄露半字。 可以说,运城一战的缴获情况,掌握全部实情的也唯有严毅一人而已,暴露在外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即便如此,公布的这个数字仍然将在场诸将吓住了。 他们大多是寒门出身,这笔钱货在其眼里,不啻于天文数字,若只是一个数字也就罢了,偏偏近日有传言称,少君打算将这笔钱货中的大部分用来犒赏将士,这就不再只是一个数字,而是和他们紧密联系了起来。 风声自然是严毅放出去的,进城之前,他便传令全军,严禁掠民掠库,但这是很难控制的一件事,跟随他征战的这批士卒都是为他效死之人,他也不希望看到有人因犯事而受军法处置,因此便提前放出风声安抚。 当曹秋述说完毕归席后,他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笑了笑,朗声道:“从乌程出发前,我便曾说过,此战若胜,必不吝厚赏。既然功劳簿已经拟好,今日就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方才子季所说之钱货数目,我决定从中取出七成,用来犒赏全军,抚恤死者,细节会在今日申时公布。” 参与了运城之战的诸将顿时大喜,纷纷起身拜谢。 曹秋捻须而笑,他是文官,虽未参战,却也少不了他那份赏赐。 至于从乌程而来的李丑、魏宽等将,就只能一脸艳羡地看着其余诸人了,魏宽更是揪心不已,勉强陪笑。 陈敢扯开大嗓门喊道:“我就知道少君不会亏待咱们,只恨当日未能多杀一些贼寇。” 范偃瞪了他一眼:“莫要得陇望蜀。” 徐盛脸上的神情也很是振奋,赵错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且不说明面上的功劳,仅是靠着追回那八箱黄金,严毅给他二人的赏赐就已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 赵错意气风发,竟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一个月前,他还只是个混迹乡亭的普通农户,说好听点是轻侠,说难听点就是个受人轻视的泼皮无赖,如今却是前程、财富、女人全都有了,当真是有泥泞云端之别。 众人笑语一阵后,开始议论军伍之事,范偃遂报上运城之战的伤亡数字。 对这个话题,在场诸人都收敛了笑容,严毅更是内心沉重,隐含一丝悲痛。 来时,他带了一千五百军,如今,生者仅余九百人,其中一百多人还是重伤,从此再难执刀弯弓,征战沙场了,只能归家闲度余生。 这支为他开创基业的部曲,已然折损一半。 严毅尚是首次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沉声道:“伤重归家者,定期为其送去钱粮,吩咐乡亭妥善照顾。” 曹秋连忙应喏。 范偃的声音继续传入众人耳中:“降军共计一千三百人,堪称精锐者约两成。另缴获环刀两千一百柄、长枪一千八百杆、铁戟三百二十柄、弓两千五百张、弩二百具、战马九十匹、铁甲两百副、皮甲九百副、飞楼两具、楼车三具、冲车五辆.” 严毅静静听他说完,颔首道:“甚好,如今我军不缺粮秣,军械再外购一批,勉强也堪用,当扩军!” 诸将神色肃然,范偃问道:“不知少君打算扩多少军?” 严毅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即道:“先扩五千军。” 运城的钱货粮秣足以支撑五千军两年所需,五千军对此时的他来说,压力不算很大。 众人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先字。 范偃等人并未感到太过意外,反而有股振奋之意,李丑、魏宽等将则是心里砰砰直跳,首次感受到了严毅话语中透出的一丝野心,魏宽硬着头皮道:“少君,此事是否要和宗帅先商议一下?” 严毅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声音冷了几分:“我自会和父亲说。” 魏宽不敢再言,忽然察觉到范偃的目光朝自己瞥了过来,只听对方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少君,这五千军是否包括乌程之军?” 严毅望向李丑、魏宽等人,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和不安,缓缓道:“我的军伍自有一套征兵之法和军规,尔等若愿随我征战,当按我的要求,重新验选士卒,若是不愿,可自回乌程。” 言下之意,就是要整编他们的部曲了。 李丑、魏宽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严毅会做出这样的安排,猝不及防下,各自犹豫不决。 他们虽然不知道严毅的征兵标准和军规,但从运城之战可窥出几分端倪,定然是十分严格。 更令他们彷徨不安的是,一旦接受整编,诸如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冒领军资等问题岂不是全都会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整编过后,他们对部曲的掌控力也必然会大大降低。 但若是不接受,回去怎么向严白虎交待?以严毅在乌程的地位,日后如果报复,他们岂不是无立锥之地? 想到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地表明忠心,此刻就开始打退堂鼓了,诸将都是进退失据,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良久,一名军侯胆颤心惊地道:“少君,我部乃是奉令而来,若是贸然回去,岂不是违抗了大帅军令。” 严毅知他已有去意,懒得多费唇舌,淡淡道:“我自会向父亲说明此事,不会怪责于你。”目光扫视诸人,又道:“愿意留下的,过去种种,一概不究,只论今后,不讲过往!” (除夕码字,给兄弟们拜年了!) (本章完) 第73章 官爵 第73章 官爵 李丑人如其名,是一个丑汉,但心思剔透,远非其外貌那般粗犷,当日严毅在葛栖亭募兵时,就是他率先带人赶去维持秩序,对严毅的行事风格有着直观的了解,在得知将要前往严毅麾下听命时,他又提前将那些行为不端的士卒驱赶出了部曲。 李丑深知,身为一名领兵之将,只有不断积累军功,方能出人头地。严白虎年过四十,锐气已失,是一头没了牙的老虎。而严毅正是锋锐不可当的年纪,是一头将要啸傲山林的猛虎,只有跟着他,自己才能建立功勋。 而严毅对部属的重赏和扩军行为,就更令他心动了,这说明对方是一个能厚待部属和有雄心的人。 军纪严明算什么?这样的军伍才具备纵横沙场的能力。 严禁劫掠算什么?少君给予的重赏已然远胜掠民之资了。 暂时失去对部曲的掌控权又算什么?大丈夫岂能目光短视,因小失大。 李丑内心思索一番后,已然下定决心,唯恐他人出来拔了头筹,大步出列道:“属下愿留,一切全凭少君吩咐!” 魏宽连忙跟着站了出来,大声道:“属下生为严氏之臣,死为严氏之鬼,愿唯少君之命是从!” 他不敢不留,若是再被驱赶一次,严氏将再无他立足之地。 有他二人领头,其余军侯犹豫了一下,陆续又站出七人,只有四人始终未动。 严毅扫了这四人一眼,语气转冷:“既如此,汝四人把部曲留下,自己回乌程去吧!” 四人宛如被晴天霹雳击中,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其中一人惊道:“少君方才不是允诺不怪责我等吗?岂能背诺。” 严毅以手扶剑,冷冷道:“我只承诺不怪责于尔等,并未承诺不留下尔等部曲。” 四名军侯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看见严毅按在剑柄上的手,看见满堂诸人冰冷的目光直瞪过来,怒意顿时被畏惧取代,匆匆行了一礼,灰溜溜地离开了。 李丑、魏宽等九名军侯无不汗流浃背,暗道好险,方才若是选择离去,这辈子就完了。 可以想见那四名军侯回到乌程后的下场。 今日不怪责,不代表明日不怪责,严氏父子不苛责,自有其他人刁难,此四人很难在乌程待下去了。 四人离去后,严毅眼中的寒意回复温和,朝范偃说道:“我欲再从诸富户、豪右中征召八百部曲,此事就劳烦公俭来办。” 他麾下诸曲中,若论作战勇猛、久历戎行,当以严氏精锐为首,居于次席的就是那些豪右子弟了。 相比严氏精锐,这些豪右子弟的成长空间更高,而且不乏读过经书之人,算是能文能武。 运城初定后,诸曹吏职人员匮乏得厉害,严毅便从乌程诸曹抽调了一些吏员过来,又从立功的豪右子弟中拔擢了一些人到运城、乌程各曹任职,算是对各族当初积极应召的回报。 此举令诸富户、豪右喜出望外,他们需要的正是这些县吏之职。尽管只是一些小职,但已让他们很是满足了,毕竟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一个家族的兴盛,往往要经过数代人的辛苦经营,方能开结果,他们有的是耐心。 尝到甜头的各族更加积极地向严毅靠拢,很快又捐献了一批钱粮以充军资,同时托人相询严毅,是否还有继续征召各族子弟充实军伍的打算?他们有的是人! 严毅自然顺水推舟地应承了下来,别看他如今正大刀阔斧地扩军,但这只是为了应对眼前的紧迫局势罢了。严禁掠民之后,他已然意识到了筹集军资的困难,当初扩军的想法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一味地追求部曲人数,而是想要打磨一支精锐之军。 这些豪右子弟正是理想的兵源,运城之战也检验了他们的潜力和可塑性,严毅对他们在短时间内形成一股精锐战力有着强烈的期望和信心。 听闻有八百豪右子弟充实军伍,范偃也是满脸喜色,笑着说道:“有了这八百人,我军实际上已经接近五千人了。” 严毅微微颔首,粗略一算,他麾下现在确实有很多士卒,颇有雪球越滚越大之势。 姒青的三百内应之军、在钱公垒临时招募的四百军、乌程调拨过来的两千五百军、二次征召的八百豪右子弟,再加上攻占运城后残留的八百老底子,已然有四千八百人了。 接下来只需从降军、百姓和流民中征召一批精锐底子,以优汰劣,把四千八百人中的弱军替换掉,要不了多久,这五千军便可成型了,而且可以预见其战力定然不弱! 兵有了,现在缺的是领兵之将。 仅凭这屋内的十多员将领,已经无法满足五千军的指挥需求了。 严毅心中暗自思忖了一番,目光转向曹秋:“将功劳薄取来。” 众将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知道正戏来了。 严毅翻看了一会功劳薄,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从席间站起。 范偃等人连忙起身。 严毅指了指手中的功劳薄,笑着道:“古人云,有功而赏,有罪而罚,则百事可成,而乱不生。运城一战,诸位功勋卓著,当以显职加身,以慰诸君之功。” 范偃代表诸将恭声回道:“微末小功,岂敢言卓,皆赖少君运筹帷幄,调度有方。” 严毅微微一笑,朗声道:“假司马范偃,署理幕府,进退有据、指挥有度,现晋升为副军校尉,进爵公大夫!” “假军侯陈敢,每战皆前,斩敌甚众,兼有先登之功,现晋升为佐军司马,进官大夫!” “假军侯徐盛,生擒钱铜、周玉,临阵数溃敌军,现晋升为别部司马,进爵大夫!” “假军侯韩杨” “假军侯陶则” “屯长赵错,临阵骁勇,生擒钱铜,现晋升为军侯,进爵不更!” 一番晋升下来,诸将皆喜不自胜。 而严毅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他们惊喜不已:“即日我当上表天子,细述诸君之功!” 上表天子,就不再只是严氏自封了,而是要让汉廷正式授官授爵。 攻占运城后,严毅便心生此念,如今正是献帝困顿落难之际,而他手里也恰好有了些人手和资财,是到了‘披肝沥胆、报效天子、以显赤胆忠心’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74章 税令 第74章 税令 献帝刘协此刻正困于李傕、郭汜之手,皇家威仪荡然无存,就连刘协想让太府给宫人添置几件衣物,也遭到李傕拒绝,甚为可悲。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堪称刘协人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曹操亦正是趁此良机,挟天子以令诸侯,谋取了政治上的合法性和权威性,逐步奠定了他逐鹿天下的霸业基础。 严毅虽然不具备曹操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和优势,难享肉之鲜美,但是若能闻上一口肉香,喝上一杯甘汤,也比望梅兴叹、两手空空要好。 将诸事一一做出规划后,他便开始着手实施。 然而事情实在太多,多到让他有种前世备战高考的紧张感觉。 军事、内务、外事、人事. 每个方面都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 一直忙到深夜,他才将今日的事情处理完毕。 次日辰时,严毅在曹秋、殷离的陪同下巡视运城。 按照规划,运城被分为了四个城区。 南区是运城官吏办公的地方,官寺、幕府、各官吏的府宅都集中在这里,街道上的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不时有穿着官袍的人脚步匆匆地走过,或是传令的马匹驰过。 看到严毅一行人经过,沿途官吏纷纷驻足行礼,严毅也一一颔首致意,偶尔还会攀谈几句。 经过一座屋宅时,宅墙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其间还伴随着几声狗吠。 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宛如洪钟大吕,震得人耳膜生疼:“这四头猪两头牛是少君赐给我的,为何还要我交税!?” 接着又是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许君,少君既已将这些牲畜赐你,便是你的私产,按照律令,只要私产超过五万钱,税目上的物品皆要纳税,你莫要为难我。” “我为难你?分明是你刁难我!我在乌程时,一头牛訾一算,只需缴纳一百二十钱,为何到了你这里,就要我缴纳一百三十二钱?” 清朗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你我乃是袍泽,我刁难你作甚?这是少君定下的税令,不信你去问少君。” “我问少君作甚,我就问你!” 清朗的声音无奈道:“许二哥,我刚到户曹任职,你何苦为了这区区几百钱和我争吵?改日我请你喝酒,你喝回来便是。” 粗犷的声音缓和了几分:“当真是少君颁布的税令?” “千真万确,我骗你作甚!城中告示都已张贴了,你自己去看。”清朗的声音愈发无奈了。 “我又不识字,看甚?” 屋外的曹秋哑然失笑:“少君,要不要进去看看?” 转过头时,却发现严毅满脸严肃,连忙敛去笑容。 严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凝重,攻占运城后,他对赋税征收做了一些调整,其中就包括宅内二人争执的财产税。 按照汉廷法制,只要私产价值达到一万钱,每年便需缴纳一算税钱。算,即訾算,每算为一百二十钱。 一百二十钱看似不多,但它只是数十种赋税的其中一种,这里一算,那里一算,种种赋税迭加起来,数目就很多了,百姓负担极其沉重,苦不堪言。 严毅将财产税的征收门槛提高到五万钱,目的就是为了给百姓减轻负担。须知很多百姓家贫如洗,按照五万钱的征税门槛,他们便不用再缴纳财产税了。 但是如此调整后,运城的整体税收势必会缩减,于是他便将算钱提高了一成,打算在大户身上多收些税钱,以做填补。 宅中二人的争执虽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能隐隐窥出几分新税令遇到的阻力。 这座宅子的主人乃是因军功受赏,积累了些资财,其财富远不能和那些置业数十年的富户相比,更不用说那些豪族了。 想必新税令在富户和豪族那里遇到的阻力会更大。 不过严毅也只是将新税令当成一个尝试,用运城来做试验,以便与实际相结合,积累经验,不断完善。 阻力,他早已预料到了,甚至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律令的调整,有时候比兵事更凶险,律令的内容是否符合实际情况,需要经过反复检验才能知晓,他也不指望一蹴而就,能够从实践中察知利弊,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运城只是一座小城,正适合用来进行这样的试验。 因此,严毅并没有进入屋宅的打算,一旦他现身,任何律令的执行都会畅通无阻,这样的假象他要来作甚,他想知道的是真实的情况。 站在屋外聆听了一会后,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四个城区中,南区的面积最小,众人只行了千余步,便来到了东区街口。 东区是里舍的聚集点,也是面积最大的城区,按照规划,城内大部分的百姓以后都会住进东区。 这里的屋舍很简陋,屋柱开裂,墙壁残破。有的甚至只是用粗糙的木板拼凑而成,上面以茅草覆顶,一旦下雨,屋缝就会漏水。 不过相比冷清的南区,这里就要热闹太多了。 还没走到东区街口,街道上的行人就明显多了起来,战争的痕迹已经全部褪去,行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放松,或挑担,或提篮,或闲聊,或赶路,井然有序。 街道的两侧还有十几个梓匠和泥匠,脚踩木梯,手提泥桶,正在修补墙壁和更换屋顶上损坏的瓦片。六七个孩童在各个匠人间跑来跑去,对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兴趣和好奇。 这些匠人都是东区百姓出钱雇来的庸客,为他们修缮房舍的。 运城易主后,严毅以极低的租价,将那些空置的屋舍租给了流民,使得城中的住户迅速增多,这些涂泥匠和梓匠的生意自然也就节节攀升了,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少君来了!” 当严毅的身影在街口出现后,立刻就被行人认了出来,随着一声呼喊传向四周,周围的百姓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蜂拥而来。 “拜见少君!” 宽敞的街道很快便被人流挤得水泄不通,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行跪拜之礼的百姓,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一道道饱含热切与感激的目光纷纷汇聚到严毅身上。 (本章完) 第75章 老翁 第75章 老翁 严毅在运城的声望极高,几乎达到了振臂一呼、百姓云集的程度。 原本他在乌程时,就已经通过一系列行为获得了百姓的认可和流民的拥戴。进入运城后,又迅速颁布了新税令,而新税令的大部分调整之处,都是冲着减轻百姓负担去的。 新税令颁布当日,城中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虔诚拥护。 诚然,新税令是否适合实施,是否能顺利实施下去,都还是未知数,但是百姓不知道这些细节,他们只知道新税令给他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犹如旱苗盼来了甘雨。 除了颁布新税令,严毅还以极低的息率将钱粮借给流民,以极低的租价将空置房舍租给流民,将一半田亩分发给无地的百姓、流民,给衣不蔽体的流民送去衣物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将他在庶民中的声望推向顶峰。 事实上,严毅做的这些事,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钱粮借给流民,总比放在府库发霉好,总比运城被钱家子折腾得乌烟瘴气好,一年之后,还能赚到一笔息钱。运城一战,他缴获极丰,借出去的这点钱粮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空置的房舍低价租给流民,可以让运城的人丁迅速增长,同时也能稳定治安,潜在的好处远远超出那点微末的租钱。说句难听点的话,这些租钱即便掉在地上,他都懒得弯腰去捡,财大气粗就是这么豪横。 运城多荒田,要想将荒田养成良田,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劳力,他麾下的五千军每天操练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搞屯田,趁着春耕时节还没完全过去,把荒田分发给流民,让流民去开垦这些荒田,收取田租充实府库才是最实惠的事。 至于衣物就更廉价了,运城公库犒赏士卒后剩下的那些布帛,他正愁不知道该用在什么地方。 总之,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仅仅是费了一些心思,设身处地地为百姓考虑了几件事,办了几件事,就换来了百姓的诚心拥护。 归根结底,还是前世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带来的结果。 人人平等、重视人权、以民为本这些后世普遍的价值观,在这个时代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当受到这些价值观深刻影响的严毅处于施政者的位置时,其行为方式天生就容易获得百姓的好感。 不过,这个时代的环境和价值观也正在不断影响和改变严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最终会融合成一种什么形态,实在是一件难以预估的事。 “诸位请起,毅今日乃是率领诸曹吏巡视里舍,察令之行,观其效也,若是扰乱了里舍秩序,反为不美了,诸位且散去,各忙己事,勿误正业。” 严毅站在街口,望着跪满街道的百姓,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 在诸民心里,他的话便是令旨,闻言纷纷起身,陆续散去,街道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一旁的曹秋看得心里砰砰直跳,少君在这些百姓、流民心中的影响力,简直可以用声望日隆四个字来形容。 怪不得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周围乡亭涌来。 严毅领着诸吏向东而走,沿途认真观看里舍情况,若是遇到特别残破的屋舍,又或是空置的屋舍,便会上去询问情况。 走了半条街,视野内出现一名五十余岁的老翁,坐在掉漆的木门前,地上垫了一块麻布,布上放了一把葱、十余根胡瓜,正在贩卖。 胡瓜就是后世的黄瓜,大约三百年前,也就是前汉武帝时流入汉帝国。流入路线有两条,从波斯经丝绸之路流入的称为北瓜,从印度经南洋流入的称为南瓜。 这个时代的很多水果,吃着都比前世寡淡,倒是这胡瓜的味道,和前世非常接近,因此严毅时常吃胡瓜,这时看到老翁贩卖,心里生出一股兴趣,上前问道:“老父,这瓜怎么卖?” 老翁见他锦衣丝履,腰间露出一截绶带,连忙起身,有些紧张地答道:“回贵人,一斤瓜十五钱。” 胡瓜这时候已经在帝国普及,价格比荔枝、葡萄这些水果要便宜很多,严毅微微点头:“我全买了。” 老翁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忙拿起地上的一杆秤,将胡瓜放进秤盘,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秤杆上的刻度:“这位贵人,一共是十一斤二两,贵人按十一斤给老拙算钱便可。” 一旁的殷离上前两步,从衣内取出一个钱袋,递给老翁。 老翁接过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拉开袋口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慌忙将钱袋递回给殷离,口中连连道:“不行,不行,给得太多了。” 严毅笑着说道:“无妨,老父收下便是。” 老翁神色愈急,连连摆手:“贪人败类,不德也,老拙不敢多收。” 严毅微微叹了口气,朝殷离道:“既是长者意,便按价给。” 殷离数了一百六十五枚铜钱,略带一丝敬意地再次递给老翁。 老翁一枚枚地数着,满脸的褶皱挤在一起,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严毅等他数完,态度温和地问道:“老父在这里摆摊,可有人来找你收取市税?” 老翁摇了摇头:“未有,去县市贩卖才会缴纳市税。” 县市是运城集中贩卖各种货物的地方,和后世的市场类似,有固定的店铺,也有散摊,户曹派有专人管理,和亭市每五日或每十日举办一次不同,县市每日都可交易、买卖,不过需要缴税,其他地方则不用。 曹秋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诸下吏比较守规矩,没有给他惹麻烦。 他看出严毅对这老翁颇有好感,若是此人答出一个有字,今日他恐怕免不了要受一番惩处。 严毅接着又问:“老父今年贵庚?” 许是他态度温和的缘故,老翁举止间的拘谨少了很多,笑着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今年五十一了。” 严毅微微点头:“可有人来向老父收取算赋?” 曹秋的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本章完) 第76章 人头税 第76章 人头税 算赋,即人头税。 人头税是诸赋税中极为沉重的一项,算是大税种,给百姓带来的负担犹甚财产税。 按照汉制,凡是年龄不满五十六岁者,不管成人还是小孩,全都需要缴纳人头税。十五至五十六岁每人每年缴税一算,即一百二十钱,年龄小于十五岁的,每人每年缴税二十三钱,称为口钱。 但这只是旧制,随着天下大乱,铜钱越铸越多,货币飞速贬值,很多郡县征收的人头税已经远不止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而是倍算,乃至数倍之算。 在那些赋税繁重的地区,以一个五口之家为例,每年光是人头税就要缴纳上千钱,甚至超过两千钱,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税种,一家人缴完税后,剩下的钱还不够填饱肚子,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就有破家之险,对兵祸、灾害、大疫的抵抗力更是微乎其微,一旦发生,除了家破人亡,别无他途。 正因如此,严毅在颁布新税令时,对人头税尤其重视,将其调整为‘年岁未及冠,及超出四地支周期者,皆不用缴纳算赋、口钱’。 及冠,即二十岁。 地支周期指的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轮周期为十二年,四地支周期就是四十八年。 也就是说,运城的编户百姓,只有年龄在二十岁至四十八岁的人,才需要缴纳人头税。 如此一来,运城百姓在人头税上的压力就要减轻很多了。 对严毅降低百姓赋税的举动,很多人都感到不理解,包括曹秋、严白虎等人在内。曹秋认为收买民心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严白虎则是担心运城的新税令会对乌程造成冲击。 但严毅有着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赋税降低后,看似会降低财税收入,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因为这些举措可以吸引大量百姓依附。单人税钱是减少了,全县人丁却大大增加了,迅猛增加的人口足以让运城的财税收入不减反增。 既能提升财税收入,又能减轻百姓负担、收获名声,何乐而不为? 严毅实施新税令的决心很大,运城人丁稀少,充实人口才是重中之重,如果光有地没有民,这些荒地要来有何用? 两个月前,他在思考该如何抵御孙策时,认为首要是扩军,扩军则必先扩民,而扩民的前提是扩地。 然而,在经历了两个月的见闻后,他的想法已悄然发生了转变,地固然要扩,但并不是只有扩地才能扩民,因为民如水,而水是在不断流动的,‘民归之如水就下’,仁德的名声和恰当的举措同样可以达到扩民的目的。 心里有了章程,他对新税令的实施就格外重视了,不但时时垂询,更是亲自巡视里舍。 老翁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思,以为对方只是在和他闲聊,笑着回道:“以前需要缴纳算赋,但是现在少君颁布了新税令,已经不用再缴纳算赋了,近日也无人来向老拙收取税钱。” 严毅也露出了笑容:“甚好。” 曹秋提起的心总算是落下了,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暗道等回到官寺后,定要对曹内诸吏再做一番叮嘱,以免惹出事端。 和老翁聊了一会后,严毅取下腰间玉佩,硬塞到老翁手里:“请务必收下。” 老翁仍要拒绝,严毅肃然道:“非是馈赠,而是敬汝德行,能导人向善。” 说完,起身便走。 等到严毅一行人走远后,附近十多个百姓纷纷走来,其中一人问道:“陈父,少君送你的什么东西?” 老翁失声道:“方才那人就是少君?” 身旁诸人一齐点头,一人猴急追问:“陈父,少君赠你何物,快给大伙看看。” 老翁眼眶有些湿润,摊开右手,掌中玉晶莹剔透,引来众人惊叹。 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子似乎颇有见识,双眼紧盯玉佩,满脸的艳羡之色:“陈翁,你富贵了,这块玉少说也值十万钱。”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又是一阵惊叹,一个穿短衣的年轻人问道:“陈父,少君为何赠你此物?” 老翁便将方才之事说了。 众人感慨连连,中年男子肃然道:“德者,行之源,此乃轻财重德之举,当广布于诸里舍,使其教化人心,绵延不绝。”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可以想见,这件事很快会传遍运城,不但老翁受人称颂,其所在的里和里长也会跟着受益。 严毅这时已经来到一间带院的屋舍,院门半遮半掩,露出一道门缝,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院中设有一张案几,几上陈书牍数卷。一名穿皱巴巴襜褕的清矍老者端坐几前,六七人环坐其侧,布衣草履,年齿不一,似乎都是里舍的百姓。 老者声音清而缓,透过门扉传入严毅耳中:“本朝律法,多延自前汉律法九章,分盗、贼、囚、捕、杂、厩、户、兴、具,条目分明,法理森严。盗者,惩治窃取财物,盗章有云,盗贼者,赃满五匹,弃市,此律何意?” 一名皮肤黝黑,肌肉瘦削的年轻人认真说道:“先生,这是说盗贼赃物价值超过五匹布者,当刑死于市,与众弃之,此法之严也。” 老者微微一笑,抚摸着手中书牍道:“善。然九章律之旨,非徒言刑罚,亦关乎教化,汝等可知其用?” 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面露不解,出声询问,老者遂耐心解答。 严毅站在院墙外认真聆听,偶尔会轻轻点几下头。 汉承秦制,外儒而内法,儒家学说固然在社会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广泛传播,但律法的地位仍十分重要,上至帝王,下至官吏,对律法都非常重视,形成了‘高仕宦,好文法’的社会风气。传承经书的世族虽然多,但是将律法作为家学的家族也不少。 严毅听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离开,走出十多步后,向曹秋吩咐道:“后日,你将这院中老者请到我府。” (本章完) 第77章 匠作监 第77章 匠作监 运城初定后,严毅便有意延揽学者在城中授学、讲法,以此教化、警示百姓。只是麾下儒法之士甚少,难以施行,今日路过这座小院,倒是提醒了他,民间亦不乏通晓经书、律法之人。 这些人或隐于山林,或潜心学问,有的是家学传承的寒门子,有的是卸任归乡的小官小吏,还有的是有志于著书立说的修士。此等人士,虽不为世俗所知,名声不显,但其德行与学问,未必就比那些靠着家族显露名声的士人差多少。 严毅让他们出来做事,他们不一定愿意,但如果是让他们出来授学,想必其中一些人还是很感兴趣的。 传授圣人之学,使其泽被后世,本就是文人推崇的事。 严毅想到此处,心里的把握顿时多了几分,困扰多日的一个烦恼烟消云散,兴致大起,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临近城墙处,于是又带着众人向左而行。 就在他的身影将要从街口消失之际,后方百余步的一条里巷中,忽然走出一个神色憔悴却难掩其俊朗之色的青年,双眼看似漫不经心地朝严毅望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其身上的一刹那,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怨毒。 此人正是昔日的长水校尉周玉。 运城一战后,周玉从云端跌落泥沼,沦为了一名阶下囚。 严毅虽未杀他,却尽夺其私产,仅给他安置了一间小院度日,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部属和女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他的发妻和两个小妾,以及两个不满五岁的儿子。 昔日荣光化为泡影,令一向自傲的周玉心中产生了深深的痛苦和失落。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最喜欢的亲姐,居然被严毅收入了房中! 当得知周氏成为严毅婢妾那一刻,周玉的心都碎了。 他本就怨恨严毅,如今对其更是恨之入骨,在刻骨的仇恨驱使下,昨日他偷偷找到万秉和樊毅,试探二人口风,试图蛊惑其一起投奔吴景。 但现实又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他连投奔吴景的意图都还未说出,仅仅是说了几句抱怨严毅的话,万秉和樊毅便瞬间翻脸,将他赶出了府宅。 想起这一件件、一桩桩,周玉恨不得立刻拔出剑来,冲上去将严毅砍为肉泥,以泄心头之恨。但是他不敢,别说严毅随从众多,就说这百米之内,也必然隐藏着对方不少爪牙、死士,暗中护卫。 当严毅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后,周玉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面无表情地拐入了里巷。 万秉和樊毅这两个叛主求荣的狗贼随时可能出卖他,他必须马上离开运城,去投奔吴景。 也只有依靠吴景,他才有望报此仇,雪此恨! 就在周玉思索该如何逃出城的时候,严毅正带着众人朝北区走去。 北区的面积仅次于东区,县市、府库、诸仓廪、工坊、匠作监、盐铁司、织造司、典农署皆设在这里,也是颇为热闹,尤其是距离东区不远的县市,更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严毅担心扰乱县市秩序,便未去市集,带人直奔匠作监而去。 匠作监由二十多间房舍构成,占地颇广,外面还建了一排围墙,临墙道路上不时有巡查的士卒走过,显得戒备森严。 众人刚走到监门处,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铁器击打声和嘎吱作响的锯木声从门后传来, 监门台阶上站着十名配刀执戟的士卒,看到严毅走来,一名士卒连忙将紧闭的监门推开。 曹秋等人心里纳闷,匠作监的守备何时变得这么森严了? 走进监门,第一感觉是凌乱,只见数十步长宽的院子里摆满了各种杂物,左侧是一架风箱和一个模具台,右侧是一辆正在制作中的记里鼓车,地上随处可见斧、锛、凿、锯、钻、锉、墨斗、角尺等物。 记里鼓车乃是应严毅要求加工赶制,无论是测量道路里程,还是丈量田亩,都要用到它。 模具台则是用来制作各种模具,有石范、陶范、铜范、铁范等。 院中匠人在严毅走进监门时,便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匆忙行礼。 一个面相憨厚、身材高大的匠人从院子对面急步走来,正是当日为严毅制作沙盘的右校佐吏王全,负责梓匠之事。不过此人如今已然升迁,现居少匠一职。 攻占运城后,严毅从乌程抽调了不少匠人过来,由于白虎城已经临近完工,而运城正是工程浩繁之时,严白虎便将这些匠人陆续都派了过来。 “拜见少君!”王全俯身,恭敬行了一礼。 严毅在院中四处走动查看,不时问王全几个问题,后者回答严谨,条理清晰,令他颇感满意。 看了一会后,他吩咐曹秋等人原地等候,仅带了殷离和王全二人,朝监内深处的房舍走去。 连续经过几个路口,都有士卒把守。 最后来到最北侧的一间房舍,房舍高而大,乃是由仓廪改建而成,房门前同样站着四个神色肃穆的士卒。 房内宽敞而空旷,长宽各有数十步,四处角落皆空无一物,仅在房舍中央放了一堆器具和木料,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谷物独有的味道,此地以前似乎是间粮仓。 看到严毅的身影,聚在房屋中央说话的四个男人匆匆走来。 这四人都穿着匠作监的青色官袍,当先一人配两千石印绶,年约四十,浓眉大眼,颔下胡须修剪得十分整齐,姓徐名然,位居匠作大匠一职,乃是匠作监的统领者。 徐然对匠作之事谈不上精通,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他能出任匠作大匠一职,倚仗的是徐瑛族弟这个身份。 不止是匠作大匠一职,像县丞、县尉、功曹这些显职,严毅都是从徐瑛的心腹之人中进行挑选。 原因无他,只因他反复斟酌,将身边诸人考量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出一个适合的人来担任这些职位。 范偃、徐盛、陈敢等人皆是战将,他是要带在身边征战的,曹秋虽然跟了他一段时间,但功劳、资历尚不足出任县丞一职,暂时只能担任户曹掾,是否进一步拔擢,尚需观察一段时日。 在身边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暂时将这些职位交给徐瑛来安置了。 “拜见少君!” 徐然领着身后三人,躬身一拜。 从这三人腰间的印绶来看,也都是匠作监的高官,一个秩比一千石,另外两个秩六百石。 连同王全在内,此时这间空荡荡的房舍中,竟是汇聚了匠作监最有权势的五个人! 严毅将徐然扶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问道:“新犁研制得怎么样了?” 新犁,指的便是曲辕犁! (本章完) 第78章 曲辕犁 第78章 曲辕犁 面对严毅的询问,徐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忐忑,声音中带着几分沮丧:“少君,进展不是很顺利,制作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问题。” 若是换成其他人,他也就随口搪塞了,但是严毅对新犁的制作非常重视,新犁的制作构思也是严毅提出来的,他不敢有任何欺瞒。 直到现在,徐然心里还藏着浓浓的疑问,如此奇妙的构思,严毅是怎么想出来的?难道此子真的是天纵奇才? 徐然觉得自己半辈子的匠作技艺都学到狗身上去了,没能按照严毅的要求制作出新犁,令他内心生出一股羞愧。 在他身后的三名匠官也是脸色不自然地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少君都已经把草图勾勒出来了,他们还是无法将新犁制作出来,实在令人汗颜。 如果严毅此刻斥责他们几句,他们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但是严毅只是微微一怔,脸上的失望之色就转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个时代的直辕犁和耦犁都只有四个部件,而曲辕犁却有十一个部件,结构和工艺要复杂很多,不是那么好制作的。 虽然他凭借前世的模糊记忆画了一张结构草图供这些匠人参考,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图中是否有错误的地方。这些匠人如果能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将曲辕犁制作出来,那才真的是见鬼了。 须知历史上的曲辕犁出现于唐末,距离现在足足有六百年时间,制作过程涉及到选料、铁工、木工、组装、力学等各方面细节,制作难度比马镫要大很多。 但是即使再难,也要努力尝试,因为曲辕犁实在是太重要了,相比落后的直辕犁,它能极大提高农业生产效率。 “走,过去看看。” 严毅安慰了众人几句,走到房舍中央的木桌前,只见桌上放着十多件尚未完工的犁铧和犁辕,仅是犁辕,就分别用榆木、枣木、杏木等六七种木料制作了样品。 地上堆积的材料更多,有铁料、木料、胶料、锤锯尺等各类工具,以及初具形态的曲辕犁部件,比如犁壁、犁底、策额、犁箭、犁梢等等。 几缕阳光从房舍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这些材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一个尚待解决的问题,是确立犁辕的弯曲弧度,这个弧度必须精准,否则在耕地时会很吃力。”徐然站在严毅身旁,给他一一介绍曲辕犁制作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困难:“我们选取了七种木料,用浸水、火烤、蒸煮、楔形、层迭等各种方法将它们弯曲成不同的弧度,再根据实际耕地的需求来调整,另外还要考虑犁弯弧度对部件连接处的牢固性影响,弧度大了,连接处容易松动,弧度不足,又会影响犁的灵活性。光是确立犁辕的用料、制法和弯曲弧度,就需要大量的时间。” 严毅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只是制作其中一个部件,居然就如此麻烦。 “按照少君绘制的结构图,犁铧与地面的夹角为半弦。但我们在试制时发现,这个角度在松软的土地上效果很好,可遇到板结的硬土,犁铧就容易打滑。” “少君所说的通过控制犁评、犁箭和犁建来调整犁铧入土的深浅,我等暂时还没想出适合的结构。” “犁壁的厚度对实际应用的影响也很大。” “犁铧和犁壁的结合处,暂时还未想好如何固定,如果用铁钉固定,会影响犁的灵活性,而且铁钉容易生锈,生锈带来的损坏也是个问题。” 徐然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严毅述说遇到的种种困难,足足有数十种之多,听得严毅脑袋嗡嗡直响。 起初,他还能提出几个建议,但是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完,紧接着又是更多的问题朝他涌来,将他淹没。 严毅来之前,本来还打算让匠作监把水车也改善一下,但是看到这个架势,他理智地闭上了嘴。 最后,对如何制作曲辕犁这个问题,他只能采用笨方法,朝徐然吩咐道:“匠作监立即贴出告示,大量征召匠人。遇到疑难处,就组织人手逐一尝试,试到问题解决为止。另外,此事要严格保密,将各个部件拆分研制。” 徐然感受到了严毅语气中的严肃,心里也是涌起一股凝重,暗道无论如何也要将新犁制出,否则匠作大匠这个位置恐怕不保。 严毅见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便没有多作停留,回到前院,带着曹秋等人离开匠作监,继续巡视。 接下来,他们又分别去了司盐监、织造署和司农监。 司盐监是专务盐政的官署,总揽盐业的生产、运输、销售诸事。 严氏在海盐县有固定的盐场,并派有专人管理采卤、煎盐之事,所以严毅暂时不需要在海盐生产上费精力,他只需要管理好盐运和售盐即可。 盐运是十分重要的监管环节,司盐监就专门设立了盐运使,专司盐运之事。 盐运有海运、河运、陆运之别,每条运输线路都需要精心筹划,以确保海盐安全、及时运达。有时候还要在盐运途中设卡检查,防止贪吏掺杂次盐将好盐换走。 而在售盐方面,严毅废除了官盐私盐并存制,开始实行盐专卖。除了司盐监以外,严禁任何人偷运、贩卖私盐,凡犯盐法者,轻则城旦舂,重则弃市。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了。降低百姓的赋税征收后,他需要在其他方面行开源之事,而收回私盐之利,正是他所看重的。 除了盐专卖以外,严毅还新设了织造署,打算以此为切入点,发展辖地的手工业,开辟新的财税收入渠道。 乌程、运城这一片地域,自古便以纺织业闻名,是江东重要的布帛产地,其出产的越布,技艺之精,质地之优,仅次于蜀布。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很多人都擅织布,其女红之技,世代相传,是优良的织工。乌程织业鼎盛时,机杼之声不绝于耳,经纬交错,堪称盛景。 除此之外,乌程、运城地处江南水乡,肥沃的土地和适宜的气候也非常适合种植桑田,可以为织业提供源源不断的原料。 只是严白虎、钱铜占据乌程、运城后,不擅管理,将这天然的优势白白荒废了。 (本章完) 第79章 织造署 第79章 织造署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乌运二地,桑麻纺织之盛,甲于东南。严毅既然占了运城,自然就要因地制宜,大力发展纺织业,以富地强民。 他可是十分清楚,这江南的纺织业发展到鼎盛时,在政府财政收入中占据的重要地位。 明清时期自不必说,织机十万计,织工数十万,仅仅是吴郡一地的纺织业,就为全国财政贡献了十分之一的赋税。 再拿眼下的江东来说,历史上的孙权就十分重视纺织业,多次下令要求民间增产蚕丝,仅是后宫织络的女工就多达数千人。纺织业提供的赋税和贩往各地及海外的收益,在三国时期就已成为孙氏的重要经济来源了。 这种送上门的财富,严毅即便是脑子再迟钝,也不可能不去捡,更何况他一向都是做事机灵果决的人。 攻占运城的次日,他便当众宣布设立织造署,提前在城北预留了二十亩地和数十间房舍,用于改建织造署的官寺、寺舍和织场。 紧接着,他又颁布了劝农令,鼓励种植桑麻,并对种植桑麻的农户进行赋税上的减免,以资鼓励,同时拔擢了一些农官,派遣其到各乡亭指导百姓种植之法,以确保在春雨结束之前,各乡亭能将桑苗种植下去。 此外,他还从缴获的私库中调拨了一千万钱,遣人去吴县和秣陵购买织机,按照时下四五万钱一张织机的售价,大约可购两百余架。 招揽织工和采购蚕丝的告示也已张贴出去,只等织机运到,织造署的织场便可运转起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对织场的经营,严毅并未像盐业那样实行官营专卖,而是以官织为主,同时也鼓励民间自设织场,只需按织出、贩卖的布帛数量,缴纳一定的赋税即可。 这一系列的动作,把身边的人都看傻眼了,这也太雷厉风行了。 如果他们知道,严毅最多只打算在运城待上一个月,就要立刻征伐邹他,也就不会如此惊讶严毅在政事上的急迫了。 他必须在大军出发之前,将运城各方面的政务框架都搭起来。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是在各处奔波,连新收入房的婢妾都顾不上享用,堪称拼命三郎。 当日,直到夜幕降临,严毅方才结束巡城。在西区的军营和麾下士卒一起用过晚膳后,匆匆返回了府邸。 刚在后院堂屋坐下,喝了几口热茶,殷离便从屋外走了进来,在身旁低声道:“少君,钱铜已经带到狱舍了,是否现在见他?” 钱铜刚被徐盛、赵错擒获时,由于伤势较重,一直羁押于医舍疗伤,直到近日伤势好转,才被移至狱舍关押。 严毅想了一会后,说道:“你先行一步,将他的二子三女带去和他见上一面,我随后便到。” 殷离应了声喏,出屋而去。 严毅慢条斯理地将盏中茶喝完,站起身来,在十多名亲卫扈从下,出了堂屋,朝牢狱走去。 狱者,阴也,阴主刑杀。所以,牢狱在官寺的北面,与听事堂遥遥相对。 由于整座府邸实在太大,牢狱虽然距离听事堂较远,但仍在府墙之内,被四堵两丈高的墙垣围了起来,与官寺其他区域相隔离。 此时月华如练,星斗满天,阵阵轻柔的晚风从身上拂过,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严毅蓦然止步,抬头往夜空望去,一时神为之醉,不禁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仰望星空了。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那段日子,只要不下雨,他几乎每天都会独自看上一会星空,然后才去睡觉。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处于同一片星空下。 每当仰望星空时,他都会生出一种离前世很近很近的感觉,默默的回忆起前世的点点滴滴。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变淡了,他不再像以前那般怀念前世,两个世界在他心中的位置,似乎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一些偏移。 “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严毅晃了晃脑袋,驱走了心里的杂念,眼睛里的柔光隐去,再次变得沉静,沿着墙垣下的过道慢慢行走。 走了百多步,便来到一处墙垣的内凹之地,身穿黑色武士服的殷离仿佛一个幽灵,已经在这里等候,其身后是一扇低矮的狱门,透出几分阴森之气。 严毅身材比较高大,微微弯腰方才进了狱门。 狱门两侧是七八间供狱卒休息的厢房,可以看到其中几间厢房点着麻藁,随着火苗窜动,投射在墙壁上的几道黑影便也跟着晃动。 黑影是值班的狱吏,听到狱门处传来的声响,他们陆续从房中走出来查看,见到严毅,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躬身行礼。 严毅脚步不停,在殷离和一名狱卒领路下,往西北方向行去,默默走了数十步,再次穿过一座狱门后,眼帘中出现了两排狱舍。 左侧的狱舍位于地面之上,由二十余间青砖黑瓦的封闭房舍构成,称为阳狱,用于关押罪行较轻的囚犯。右侧的狱舍位于地下,称为阴狱,十多间高约一米三四、长约三米的狭小狱室分布在低矮狭窄的过道两侧,漆黑无光,臭气熏天,关押的俱是重刑犯或死囚。 严毅曾去阴狱看过,去了一次便永远不想再去第二次,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关押在里面的囚犯长期处于黑暗封闭的环境中,并且无法站立,只能蜷曲在地上,在这种地方关上十天半月,不死也要疯。 据万秉所说,这里本来只有阳狱,阴狱乃是钱铜后来吩咐人建造的。 可能连钱铜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人关进阴狱。 钱铜刚被带到牢狱时,就被狱卒拉到阴狱亥字号囚室关了半天,直到今夜严毅过来,方才被带到地面一间狱舍。 嘎吱 狱舍前,狱卒解开锁链,推开裹了铁皮的木门,躬身退到一旁。 严毅走进狱舍,只见钱铜身子歪歪斜斜地坐在一张赃破的榻席上,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循声望来的目光恰好与他对上。 仅仅六七日未见,钱铜仿佛已经苍老了一二十岁,昔日的意气风发没有了,只剩下消沉、麻木和不安。 “拜见少君。”他匍匐在地上,以额触地,对着眼前这个昔日未曾正眼瞧过的竖子,瑟瑟发抖地行跪拜之礼。 (本章完) 第80章 仁城 第80章 仁城 人在屋檐下,如鸟栖浅枝,动辄得咎。钱铜虽然心中恨极严毅,但也不得不低眉敛目,奴颜婢膝,以免遭受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也就罢了,那阴狱的滋味他是当真不想再尝试了。 严毅往前走了两步,在钱铜身前的胡床坐下,眼眸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就像是观赏自己捕获的猎物,居高临下地审视钱铜。 钱铜浑身肌肉紧绷,寒毛直竖,胸腔里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紧紧攥住了,发出剧烈的跳动。 他垂着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忽听头顶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驱散了周围的寂静:“我欲征讨邹他,不知钱君可有良策助我破敌?” 钱铜听到邹他两个字时,身体颤了颤,手指不自觉揪住了衣摆:“小人乃是败军之将,哪有什么良策可言。少君英明神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定能轻松剿除邹他。” 严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我好意来看你,你却以虚言搪塞,分明是藐视于我。来人,将其送回阴狱,以后此人信息不必再报我。” 一名满脸横肉的狱卒闻言走到钱铜身前,扬起手中一把带着细小尖刺的铜尺,恶狠狠抽在钱铜脸颊,尖刺刺破皮肉,血珠四溅,钱铜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狱卒恍若未闻,如同对待牲畜一般,快速将钱铜的衣裤扒光,在其肥硕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粗暴地朝屋外拖拽。 钱铜心胆俱裂,顾不得肉体上的疼痛和心灵上的屈辱,在经过严毅身旁时,拼命抱住他的一只脚,哀叫道:“少君饶命,我有良策,我有良策!” 严毅重新走到胡床坐下,淡淡道:“既如此,便说说汝之良策。我非嗜杀之人,你的儿女,我已经吩咐了人照顾。只要汝言可行,我就放你与儿女团聚,保你安度晚年。” 钱铜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忙不迭道:“不知少君现有多少士卒?” 严毅瞥了他一眼:“五千。” 钱铜听得眼皮一跳,心中畏惧更甚,努力挤出一丝谄笑:“五千军够了,仁城周围没有大河环绕,水源较少,少君只需领军围住仁城,快则三月,慢则半年,守军自乱,届时少君再挥军攻城,定可轻松占领城池。” 仁城指的是仁王城,为邹他所筑,邹他自号东吴仁王,所筑的城池也被他以仁王二字命名。 严毅微微颔首,昨日他也与徐盛等人探讨过,多数人都倾向先围城,再断水源乱军,最后一战而定。 不过仁城的这个弱点众所皆知,邹他也一直在城内挖掘水井,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效。 数年以来,邹他与钱铜守望互助,钱铜溃灭前,还真没哪个势力能将邹他困到水尽的那一天。 “三至六个月的时间太长了。”严毅摇了摇头。 这个时间对他来说确实太长了,届时说不定吴景都已攻至乌程周边诸县了。 钱铜见他一脸不耐之色,连忙道:“小人在仁城也有一些内应和交好之人,可以暗中让他们向城中水井投毒,或是将腐烂的牲畜尸首抛入井中,污染水源,只要疫病一起,仁城立刻就是少君的囊中之物。” 严毅暗道我要一座死城何用,不过钱铜口中的内应倒是让他很感兴趣。 钱铜和邹他关系亲密,邹他麾下的不少将领都与钱铜关系匪浅,其中不乏一些手握实权的人。严氏深藏仁城的细作,无论权力还是地位,都无法与这些人相比。 “将你口中这些内应和交好之人拟一份名单给我,邹他麾下诸将和他的关系,也一一写明,呈报于我。”严毅捏着鼻子从胡床上站了起来,狱舍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臭味,令他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钱铜以为他要离开,急声道:“我这就写,这就写。” 环顾四周,才意识到周围空无一物,自己也是身无寸缕,一边用手遮掩下体,一会大声说出了几个名字。 严毅一边听,一边询问殷离,确实都是仁城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其中一人甚至还是邹他军的核心将领。 他知道该怎么用最小的代价快速攻克仁城了,心情顿时转好,朝一旁的狱吏吩咐道:“给他换一间干净点的狱舍,吃食方面也改善一下。” 钱铜惊喜不已,频频以额触地,哽咽道:“多谢少君。” 严毅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狱舍。 回到后院的锦云阁,已是晚上亥时,星空愈发清亮。 锦云阁是以前钱铜和其家人居住的地方,高四层,楼顶采用的是歇山顶,其檐高翘,似飞鸟展翅。楼体多以木构,雕梁画栋,朱漆金饰,华美而不失庄重。窗棂精巧,可纳四方之风;栏杆曲折,可倚观八方之景。今夜月明,皎洁的月色如同薄薄的银纱,自窗棂间悄然流泻,洒落阁楼之内。 严毅独自一人站在四楼的凉台,观赏月景。 四名婢女正在房内为他准备沐浴之具。一婢执壶,注温水于桶;一婢捧巾,迭素帛于案;一婢持香,撒兰芷于汤;一婢捧衣,整锦袍于屏。房内烛光摇曳,香气氤氲。 其中一婢正是周氏,披着轻薄的紫色襦裙,里面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丝质胸衣,腰间系了娟条,丝带轻束细腰,更衬得胸部高耸,臀部浑圆,一只有若凝脂之荧的纤手深入水中,正在试探水温。 严毅在四婢的服侍下脱去衣物,踩着木梯走入桶内。 当他站在最高一级的木梯上时,胯下的物事恰好与四婢的视线齐平,晃来晃去,羞得四婢面色通红。 严毅在桶内慢慢坐下,温水逐渐将他的身体包裹,洗去了一天的疲惫,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四婢围在他身侧,有的为他擦拭身体,有的在他头部轻按,有的不时往木桶内加入温水,保持水温。 除了周氏,另外三名婢女都是从乌程赶来的贴身侍婢,虽然青春可人,极擅伺候,但无论容貌、身材还是气质,都差了周氏一大截,站在近处时,比对更是明显。 严毅后背靠在桶沿,懒洋洋地道:“你们三人先出去。” 三名婢女低声应喏,看了一眼俏脸通红的周氏,轻足走出阁楼。 (本章完) 第81章 广信里 第81章 广信里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周氏用巾帕轻轻擦拭严毅身体的声音。 周氏饱满的胸脯上下起伏,呼吸似乎有些急促,自鼻间轻吐,若柔丝拂面,似小刷轻扫,触于严毅颈间,痒意隐隐,令人心神荡漾。 严毅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 周氏正在用巾帕擦拭他的前胸,上身与他的后背隐隐贴在一起,柔声道:“妾名周宓,九江下蔡人,四年前那场大疫,父母俱亡,妾身便与弟并十多个族人一起离了下蔡,到吴地避祸,本是想去余杭,却在途中被钱铜掳到了运城,自此便在运城定居下来。” 她说话时,唇就在严毅耳边,音如丝竹轻吟,幽微动人,听得严毅如饮甘露。 他摸上她的一只柔荑,温声道:“桶甚大,汝可到桶中与我同沐。” 周宓飞红了俏脸,被严毅握在手中的柔荑轻轻一颤,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将手从严毅掌中轻轻抽出,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纤腰轻摆,似弱柳扶风,轻移到木梯前,一边登上木梯,一边缓缓将身上的襦裙脱去。 这周氏不愧为尤物,一举一动皆摄人心魄,轻柔无声间,衣袂渐褪,解至中衣,香肩半露时,忽然似嗔似羞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收回,以一种优美而又勾人的姿势,将剩下的襦裙褪去。 步入桶内时,凹凸有致的娇躯上仅剩了一件胸衣。 周宓刚刚将胸衣解开,挂在桶沿,已被严毅揽入怀中。 次日清晨,严毅带着曹秋、殷离,在五十余名亲卫、死士护卫下前往七贤乡奉高亭广信里。 和仁风乡葛栖亭不同,七贤乡奉高亭属于运城管辖之地,这里的百姓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臣民了,因此严毅格外重视,即使事务繁忙,也要抽出时间巡视乡亭。 广信里位于运城之西的九曲河畔,距离运城仅四五里路程。 骑队出了运城西门,在官道上驰骋不到一刻钟,便已经看见了广信里高大的土墙, 墙垣高约四米,墙外挖掘了一条壕沟,绕墙一周,不过沟里的水已经干涸,露出沟底干巴巴的泥石。 四面墙垣各开了一道里门,里门外有一座土桥连接壕沟两侧,供人通行,桥面宽度足可过车。 墙垣、壕沟、四里门,这种建筑格局说明这里曾经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里,小里是不会挖掘壕沟的,里门也只会留两个。 “七日前,广信里只有二十一户人丁,前日清查时,已经恢复到七十二户,随着流民持续涌入,相信要不了几日,户数就能突破一百了。” 临近里门时,严毅就已放慢了马速,胯下战马不疾不徐地朝里门走去,曹秋便趁这个时候,向严毅介绍广信里的情况。 里监门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削男子,严毅等人还未下官道时,他就已经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发现这支声势浩大的骑队正朝广信里而来,慌忙抱了一个扫帚,站到里门前观望。 抱帚而立门前,是一种迎接客人的礼节,表示已经将庭院打扫干净了。既是欢迎客人前来,也表明了对客人的敬意。 这个里监门是个眼尖的,一眼就看出了这支骑队的不俗。 等到他看清严毅面容,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慌忙拜倒行礼:“拜见少君。” 严毅下马将他扶起,笑问道:“里长在么?” 里监门向西看了一眼,恭声道:“里长带人勘视沟渠去了,打算将堵塞处打通,重新引水灌入壕沟。少君请到里内弹室稍歇,我马上找人去唤里长回来。” 弹室是里吏办公的地方,通常设于里门两侧。 严毅在弹室等了片刻,便看到里监门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来。 “卑下广信里长吴夫,拜见少君!”中年男子跪拜行礼,声音洪亮。 吴夫并非运城人,而是吴郡曲阿人,吴景攻伐曲阿时,吴夫带着族人逃往乌程,本欲在乌程定居,听到严毅率军攻占运城的消息后,又带着族人来到了运城,被曹秋安排到广信里居住。 由于运城各里空屋极多,堪称十室九空,因此曹秋在安置流民时,都是尽量把相同地域的人安排到一个里,比如新迁入广信里的五十一户流民,就都是来自曲阿,吴夫乃是由广信里民选出的新任里长。 严毅得知吴夫乃是曲阿人后,并未立即以里事相询,而是问起了曲阿的情况。 吴夫面露一丝恨意,语气低沉地道:“吴景残暴百姓,百姓对其既恨又惧,闻吴景军至,各家各户纷纷逃离,卑下亦是在曲阿城陷落的前一天和族人一起离开了曲阿。” 严毅闻言惊喜参半,惊的是吴景这厮自从在丹阳驱赶百姓攻城后,居然还不知收敛。喜的是吴景不得民心,仅凭兵锋难以持久,怪不得日后会被刘繇设计从曲阿驱逐。 问完吴景之事后,又问起里舍治安。 吴夫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恭敬地道:“里内治安很好。以前的里民对我们的到来很欢迎,少君免去我们一年的赋税,又处处照顾我们,大伙都很感激,住得也很安心。里门每晚都是按时关闭,未见盗贼踪迹,亦无暴桀之徒滋生事端。” 严毅微微颔首,原里民对这些流民的欢迎在他意料之中,只有依靠这些流民充实里内人丁,广信里才能逐步恢复昔日的繁荣。无论是防备盗贼、恢复生产,还是公共建设,对原里民而言,都是一件极为有利之事。 至于那些盗贼和暴桀之徒,就更不用说了。运城一战,几乎已被他扫荡一空,相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这方面的祸患。 (本章完) 第82章 父老僤 第82章 父老僤 弹室并不宽敞,光是榻席和案几就占去了半壁之地,剩下的地方站了严毅、曹秋、殷离、里长、里监门等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严毅便吩咐吴夫带路,欲去里舍四处走走。 一行人的到来早已惊动了里中百姓,二三十人聚集在弹室外探头张望,见严毅从弹室走出,慌忙跪拜行礼。 吴夫在一旁说道:“今日天气好,大多数里民都去外面劳作了,大约要到酉时才会归来。” 严毅微微点头,见留在里内的百姓大多数是年长者,便态度温和地抚慰了一番,遂命众人散去。 他沿着里内笔直的土路自南向北而行,只见左侧以土房居多,很少带院,右侧则多数是砖木结构的带院房舍,有的还是两三层高的阁楼,闾左豪右的建筑格局一目了然。 不过广信里的豪右之家几乎已经逃光了,剩下的二十一户百姓都是贫困潦倒的黔首。对吴夫这些新迁入的流民来说,区别只是左侧屋舍的租金和售价较为低廉,而右侧宅院则要昂贵一些。 严毅走访了几户人家,得知里中房舍都是严格按照他规定的价格上限进行租售,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 临近一座炊烟袅袅的宅院时,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粗壮汉子扛着一把锄头,提了一个粪桶,正在院门前催促:“阿褒,好了没有,若去晚了,粪肥要被他人分光了!” “来了,来了,三哥,劳你久等了,我这婆娘今日朝食做迟了.”被称为阿褒的年轻人急匆匆走出房舍,身后跟了一个身穿布裙的妇人,正在往他腰间的布囊里塞着豆饼和咸菜。 两人结伴走出院门,恰好遇到迎面走来的严毅,慌忙行礼。 吴夫在一旁介绍道:“这两人在曲阿是同乡,卑下便将他们两家编到了一伍,分给他们的田亩也是挨着的,因此他二人每日出去劳作,都是结伴而行。” 严毅点了点头,问道:“里中什伍都已编制妥当了吗?” 和军中士卒一样,各里百姓也要编制什伍,并以什伍为单位进行户籍登记,通常以五家为一伍,十家为一什,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官寺管理各里田亩、征收赋税、征发徭役和维护地方治安。 编制什伍是里长参与的重要事务,吴夫连忙答道:“禀少君,本里什伍都已编制完成了,总共是七什一伍,附近的田亩也都是依照编制分发的。” 严毅点了点头,叮嘱道:“眼下虽说没什么贼寇,但也要经常组织什伍进行操练,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兵祸。凡操练得力之里,户曹会进行嘉奖,兵曹今后也会专门派人过来进行指导。” 吴夫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应喏。 这个消息他之前就已收到风声了,户曹每月会评选一批操练得力的里,进行钱粮上的嘉奖,如今从严毅口中得到证实,顿时令他干劲十足,誓要为广信里争取到这笔不菲的奖励。 严毅见他一副斗志昂扬的神态,心中颇为满意。就眼下来说,什伍编制确为一种行之有效的组织方式,他对此十分重视。不仅是为了方便征收赋税、防备盗贼,也是有意将乡里什伍编制纳入战争服务体系。 当军中兵员告急、形势危急时,各里什伍中的精锐部民就会成为及时的兵源补充。 除此之外,组织起来的什伍之民,也能对境内的敌军进行有效的监视和侦查。 前世那位东北王,晚年就曾回忆,其率部征战陕甘时,部队的行踪和数量经常被那些不起眼的村民泄露给当地守军,致使己部屡遭挫败,损失惨重。 只要百姓愿意拥护你,你就能获得超乎想象的回报。 严毅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抄作业而已。 而他现在就已体会到百姓拥戴带来的好处了,不但政令施行极为通畅,新军招募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行至里舍中央时,他的目光被一座高约五尺的石碑吸引了。 说是碑,实际上只是一块较大的石头,四面皆有棱角,只是磨平了正面,便嵌入土中,可见制作得十分匆忙。 碑上用刻刀凿刻了几列文字,字体虽然质朴无华,但胜在清晰,其字云:兴平元年五月十四,广信里父老僤祭尊吴夫、吴晏、石巨、毛平.等六十二人共为约束石卷里治中。乃以兴平元年五月十三造起僤,敛财共有十三万三千五百,买桑苗二百六十七株,僤中其有訾次当给为里父老者,共以桑田借与它如约束。 严毅尚是首次看见这样的石碑,碑上的文意浅显易懂,意思是说广信里吴夫等六十二人于五月十三日筹钱十三万三千五百,用于购买桑苗,种植桑田。凡是僤中成员按出资多少能当里父老的,可以借僤中桑田经营,以收获的桑叶、桑葚、桑皮等按出资比例供给僤中成员。若是经营得当,里父老可多分,若是经营不当,里父老需在次年将经营权转给其他符合条件的成员。若出现部分桑田无人经营的情况,可将田租出去,若有人中途退出,可将属于自己的那份转卖给其他成员等等。 在吴夫的解释下,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还得从他颁布的劝农令说起。 由于官寺对种植桑麻的田户进行一定程度的赋税减免,并且织造署也在大量收购蚕丝,因此广信里大部分的百姓都认为种植桑麻会有不错的收益,于是决定多种桑麻。 但是部分里民家贫,手里的钱财只够买下几株桑苗,有的甚至连一株桑苗都买不起,难以形成规模和进行有效的管理。里中百姓经过商议后,决定一起筹钱购买桑苗种植,并立下父老僤石碑作为见证和约束。 严毅听后,不禁有些感慨,想不到里中百姓贫穷到了如此程度,一些人居然连五百钱一株的桑苗都买不起。 他看向吴夫,声音有些凝重地问道:“买不起桑苗的田户有多少家?” (本章完) 第83章 代田法 第83章 代田法 吴夫回答道:“尚有八户人家买不起桑苗。” 严毅略一思忖,原本打算对这些家贫的百姓施以资助,但又担心他们因此养成依赖之心,更担心其他百姓会滋生出不劳而获和患不均的心理,便向曹秋吩咐道:“修筑河渠和城防工事时,优先征召那些家境困难的百姓。” 和钱铜驱使百姓、流民无偿修筑工事不同,他在使用这些劳力时,是有钱财上的补贴的。 无论挖沟修渠,还是建造城防工事,都是一项长达数月的工程,家贫的百姓只要积极参与,养家糊口不是问题,还能积攒下一些余财。 民生乃是户曹的管辖范畴,曹秋不敢有丝毫马虎,连忙应喏。 吴夫满脸感激地道:“卑下代这些里民谢过少君,少君处处为我等小民着想,这份恩情,今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我身为运城令,自当妥善安置尔等,何须谢。”严毅淡淡一笑,目光转向四周,他今日出来巡视里舍,就是奔着实地解决问题来的,须知大军很快就要出征,他在运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观察片刻后,他伸手指向远处一段残破的墙垣,问道:“墙垣既已损坏,为何不见人修缮?” 墙垣乃是防备盗贼的有力屏障,里中墙垣但凡损坏,里长都应第一时间组织里民修缮,否则便是失职。 吴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卑下失职,请少君责罚!” 严毅亲自巡视乡里,既是实地考察乡里情况,也是要看看这些新任的乡里官吏是否称职,闻言道:“汝且先说说,为何不修缮里墙?” 吴夫垂首道:“春雨将过,卑下担心春种若迟,恐误秋收,故先组织里民播种秧苗。本欲筹钱从其他地方雇些庸客过来修缮墙垣,但里中钱财尽已筹来购买桑苗,再无余财。卑下见境内贼寇已被少君荡平,近日治安甚好,便想等大部分秧苗播种下去后再组织人力修缮墙垣,因此耽搁了一些时日,不过里内每晚都安排了人守夜。” 严毅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事有轻重缓急,你能根据实情做出安排,并无过错。不过里墙修缮也不能耽搁,子季,给每个里拨两万钱修缮墙垣。”目光又转向身旁一名尉从佐:“让游缴通知各亭部,对墙垣损坏的里加大巡视力度。” 曹秋和尉从佐同时应诺。 严毅接着问吴夫:“里中可还有什么尚待解决之事?” 吴夫恭声道:“尚有几户人家,因人丁稀少,家中孤寡缺人奉养。” “再给每里拨两万钱,用于赡养孤寡。”严毅毫不犹豫地向曹秋吩咐道,接着又叮嘱吴夫:“对里中孤寡,平日你也要多加照顾。” 吴夫满脸感激道:“少君放心,此乃卑下分内之事,卑下一定尽心尽力。” 严毅微微颔首,见里舍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便往里门走去:“随我去田间看看。” 曹秋、吴夫等人连忙跟上。 严毅在土桥外骑上雪里白,轻拉缰绳,胯下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坐在马背上,回首望去,只见里舍百姓俱已跟到桥外,在地上跪了一片。 “都起来,回里舍去吧。”严毅扬声高呼,马鞭轻轻抽在马臀上,战马迅速提速,往九曲河方向奔去。 里舍百姓俯身一拜,抬起头,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方陆续站起,回里舍去了。 不久,严毅便在众骑士护卫下来到河畔附近,翻身下马,沿着一条连接官道的田间小路,往田野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以及野草和野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严毅抬头望去,只见一块块田亩错落有致地铺设在低洼的田野间,阡陌纵横,形如棋盘。 大多数田亩上都有赤脚的农人在弯腰劳作。 相比那些为豪族耕作的徒附、田奴,此时在这里耕种的几乎都是刚分到田亩的百姓和流民。从他们脸上的神情来看,虽然疲惫,精神状态却很好,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殷切希望。 少数田亩尚未垅好,正在用耕牛犁田。 套在这些耕牛牛颈上的犁具平直而厚重,每一副犁具都由两头牛拉动,并排而行。 这就是这个时代普遍使用的直辕犁了。 严毅站在田埂上看了一会,发现这种直辕犁的耕作方式确实效率较低,而且很耗牛力,不像曲辕犁那般,一头牛甚至一个人就能够拉动。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啊。”他心里微微一叹,望着脚下一列列整齐的田垅,问道:“这就是代田法?” 身旁一名司农监的官员回答道:“正是,此法将耕地分为宽深各一尺的畛和宽一尺的垅,最适合土地肥力下降的荒田,第一年将种子播在畛中,以垅上的土锄入畛中,陪壅苗根。第二年将原来的畛改为垅,垅改为畛,继续在畛中播种,如此反复循环。因为将田亩分为了耕种带和休耕带,所以土地肥力恢复得很快,防风抗旱效果也更好。” 代田法乃是由前汉武帝时期的搜栗都尉赵过总结和推广,十分适合荒田开垦,严毅随口问道:“此法和普通耕作方法相比,增产能达到多少?” 司农监的官员想也不想地道:“增产大约两成,有时候会更高。不过此法对劳力和耕力的投入要求比较高,本朝已经推广不多了,一般是在开垦荒田时使用较多。” 严毅恶补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农业知识,对耕作方法并不陌生,除了代田法以外,更加讲究精耕细作的区田法也已在帝国各地推广,该法能够有效提高亩产,但对人力物力的要求同样很高,难以在大规模农业生产中普及。 再好的耕作方法,如果缺乏耕具、秧苗、灌溉、谷种培育、肥料、管理等生产技术上的支持,耕作效率和粮食产量都很难获得大的提升。 严毅心中微微一叹,再度涌出对曲辕犁的迫切需求。 但曲辕犁也仅仅是耕具的其中一种,要想大幅度提高耕种效率和粮食产量,他还必须在其他方面也做出探索和发展。 而司农监就是他为了实现这一切而专门设立的机构了,是一柄并不弱于其他战争工具的攻伐利刃。 (本章完) 第84章 拔苗 第84章 拔苗 夜深人静的时候,严毅曾反复思考,要想在这个时代开疆拓土,除了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和一批优秀的文臣武将外,还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答案有很多,比如军事装备、外交手段、舆论宣传、民心支持等等,但其中最无法忽视的一项,无疑是粮食储备和供应。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高筑墙,广积粮’,这些经过无数实践证明的话都说明了粮食的重要性。 从实例来看,屯田制为曹操的军事行动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不仅稳定了社会秩序,增强了经济实力,还显著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相比之下,粮食供应却成了制约诸葛亮北伐的关键因素之一。 成也粮,败也粮。 严毅深知,只要他能在农业发展和粮食储备供应上领先其他势力,那他就将占据显著的优势。 因此当他拥有第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后,他就立刻开始在农业发展上进行积极的探索。 曲辕犁的研制只是他这方面野心的一个具象化。 除此之外,像秧苗技术、灌溉技术、培育新稻种、研制新农具、新肥料等,也都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的准备和推进中。 为了有效掌握各方面的情况,严毅最近了很多时间来学习各方面的知识,并借助前世记忆加以拓展。这样做的结果是,他在经书和书法上的学习暂时陷入了停滞,毛笔字依然是那么难看,但是麾下各曹、各监官员在面对他的问询时却感觉压力越来越大。 少君各方面的知识好像都懂一些,虽然谈不上精通,但用来监督和考较他们,却是绰绰有余了,尤其是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常常问得他们汗流浃背,大脑一片空白。 司农监令史何茂现在就处于这种呆滞的状态,面对严毅接二连三的问题,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回少君,此间田亩主要施的是粪肥,其次是灰肥。” 常见的粪肥包括人粪、马粪、牛粪、猪粪、羊粪、鸡粪、鸭粪等,灰肥则以谷壳、草木灰为主。 严毅想起早上在广信里遇到的那两个田户,就曾担心肥料不够用,眉毛不禁蹙了起来,斜睨何茂:“没了?” 何茂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珠,想回答是,却又不敢,一副搜肠刮肚寻找其他答案的惶恐摸样。 严毅的视线从其他几名司农监官吏脸上一一扫过,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触电般地低下了头。 他这时也看出来了,自己匆匆拔擢的这些司农监官吏,只懂得一些经书上的东西,书上没有写的,他们就知之甚少了。 比如孟子和荀子均记载了粪肥和草木灰肥的使用,氾胜之书上记载了用粪肥制作有机肥的方法,自己问起这方面的问题时,眼前这几个司农监官员都能对答如流。 然而,当问起这些经书、农书上没有涉及的问题时,他们就成哑巴了。 严毅强忍心里涌起的一丝不满,提高音量道:“旁边就是九曲河,你们就不知道用河泥来施肥?” 河泥富含腐殖质,可以改善土壤结构和肥力,当然也适合用来施肥。 几名司农监官吏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羞愧之色。 严毅一看就知道他们很少出来走动,才没有想到泥肥上面去,内心的不满更甚,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来代替他们。 说到底,还是麾下人才太少了。 他耐着性子道:“除了泥肥之外,骨肥、绿肥、无机肥也都可以用来施肥,你们平时要多走动,结合田亩周围的实地环境,来选择适合的肥料。” 几名司农监官吏相继点头,不过很快心里又浮起了疑问,绿肥他们听说过,骨肥和无机肥是啥? 何茂知道严毅最讨厌那些不懂装懂的人,连忙低声询问,问完后禁不住老脸一红,暗道司农监今天真是丢脸丢大了。 严毅这才想起骨肥是齐民要术上记载的内容,而齐民要术的成书时间,已经是三百年后了,而无机肥更是一千六百年后才出现的概念。 他轻咳一声,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语,给这些官吏做了一番讲解。 讲完后,周围的人都懵了,用骨头来充当肥料他们还能理解,但用石灰、食盐来施肥,就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严毅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知道眼前这些人指望不上。他必须招揽几个一流的农业人才,方能借助这些人才的智慧和双手,将自己也知之有限的那些知识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 心念及此,他不想再在这些问题上过多解释,索性手指田垅间的秧苗,直接指挥起来:“这些秧苗栽种得太密了,马上拔掉一些!每穴秧苗不要超过五株,株距要间隔半尺以上,行距要间隔一尺以上。” 把已经种好的秧苗又拔掉? 不止是司农监的官吏不理解,周围的百姓更是目瞪口呆,如果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拔掉秧苗的人不是严毅,恐怕他们早就冲上去拼命了。 碍于是严毅之令,田间的百姓只能强忍心痛,将部分秧苗拔了出来,一些人甚至流下了眼泪,仿佛拔的不是秧苗,是他们的命根子。 严毅看着周围百姓委屈和心痛的表情,暗道需以德服人,不可强来,遂扬声道:“将一半田亩的多余秧苗拔掉即可,等到秋收时,两相对比。拔掉秧苗的田亩,若是粮产不足,损失由我来补偿,若是粮产高于其他田亩,明年所有田亩皆按此方法栽种秧苗!” 末了,他忍不住又解释一句:“秧苗并非种得越多越好。栽种过密会导致秧苗之间相互遮挡阳光,通风不良,从而影响其生长发育,降低粮产和谷物质量。只有合理的株距和行距,方能确保秧苗有足够的空间生长,充分进行光合作用,提高产量和品质。” 百姓们当然听不懂什么是光合作用,他们只知道,不用遭受损失了。 至于严毅所说的拔掉秧苗反而会增加亩产,没有一个人相信。 那些未被拔除秧苗的百姓,则是纷纷松了口气。 相信等到秋收的时候,他们就会是另外一副表情了。 这场小小的秧苗风波,也算是两个时代的一次碰撞,前者毫无疑问要被后者拍死在沙滩上。 (本章完) 第85章 河渠工程 第85章 河渠工程 查看过田亩后,严毅又带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九曲河。 运城的田亩太少了,只有长水和九曲河两岸的河畔之地才适合种植。离河较远的地方,田亩就很难得到有效的灌溉。 必须筑沟修渠,扩大河水的灌溉面积,才能大量增加运城的田亩数。 不过修筑河渠不止是沿着河岸挖掘沟渠那么简单,事先必须经过仔细勘探和规划,因地制宜,制定好恰当的水利方案,才能实施。 实施之后,还要经过春汛和夏汛的检验,方能证明工程质量是否合格。 如果检验失败,对主政者的威望将会造成严重的打击。反之,则会给主政者带来巨大的声望。 因为兴修水利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具有特殊的战略意义,那些有名的水利工程,比如郑国渠、都江堰、灵渠、京杭大运河等,更是被视为整个农业社会发展的标杆。 一个政权如果能够成功完成一项水利工程的修建,说明这个政权在各个方面都已经具备了较强的组织能力和资源调配能力,说明主政者在当地的力量和威望已经达到了较高的层次。 除此之外,每一项水利工程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钱财,一旦出现什么纰漏,其损失可想而知。 因此,虽然长河和九曲河的沟渠灌溉只是一个很小的工程,但是严毅仍是表现出了绝对的重视。各种钱财、人力、物资的调动准备不说,光是河渠的修建方案,都是他动用了严白虎的关系,不远百里去徐州下邳请陈登设计的。 陈登在陶谦主政徐州时,曾担任典农校尉,主持了多项水利工程的修建,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麾下的水利人才也很多。所以,设计一个河渠的修建方案,对陈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甚至对严毅派去的使者说:“你家县君年少志远,才略过人。初掌一县,便能做到以民生为本,轻徭薄赋,兴修水利。我又岂能贪图他这点工料钱呢?就当是我为运城的百姓稍尽绵薄之力吧。” 于是将使者奉上的五十万设计工料费尽数退还。 陈登对严毅表现出来的善意,自然不是像他说的这么简单,而是和当下的政治局势有关。 去年,扬州刺史陈温去世后,袁绍遣袁遗领扬州刺史,有经略扬州之心。但袁遗在上任途中,遭到同样窥视扬州的袁术袭击。袁遗败逃沛国,为乱军所杀,袁术则立即任命陈登堂叔陈瑀为扬州牧。 但是当袁术在兖州争夺战中败给曹操,逃往寿春时,当时占据寿春的陈瑀却拒绝接纳袁术,二人进而兵戈相向,陈瑀最终遭到袁术驱逐,逃往下邳。 自此以后,下邳陈氏和袁术的关系就彻底决裂,而陈氏效力的陶谦也和袁术有着明显的利益冲突,因此陈登十分厌恶袁术。 陈登曾公开评价袁术‘骄矜纵恣,并非治乱之主’,日后更是不断离间吕布和袁术的关系,使吕布和袁术彻底决裂。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近日与吴景暗中交锋的严氏自然就成了陈登交好的对象。 而严毅的一系列军事和政治行为也陆续传到了陈登耳中,对擅长在军事行动中运用计谋和重视民生的陈登来说,严毅的行为非常符合他的胃口,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陈登为何愿意无偿为严毅设计河渠修建方案了。 按照陈登的回信所说,再有十余日,他派出的匠人就将抵达运城,而这差不多也是春耕快结束的时候,届时严毅就可以从结束春耕的百姓中征召人力,开始修建河渠。 而在这之前,河渠修建的准备工作就已经紧锣密鼓的展开了。 此时在严毅眼前,九曲河的施工现场,就已经堆满了各种石材、木材、土料、竹子,以及大量的施工工具和运输工具。 除此之外,在临近施工点的里舍内,也已存放了大量生活物资,比如粮秣、薪烛、食盐等等。 两辆记里鼓车也正在现场做着最后的里程勘测。 再过十多日,工程就可以动工了。 届时还会进驻一支五百人的部曲,维持秩序。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四个月后,工程就会完工。 在这项工程中,严毅投入的各种钱粮和物资,少说也有两千万钱。 从运城缴获来的钱货,正在迅速减少。 不过对严毅来说,这是他乐见其成的一件事,不把这些钱货第一时间转化为战争工具和生产力,难不成要任其在府库中闲置发霉? 看着眼前蜿蜒奔流的九曲河,他又想起了一项和运城十分契合的财税收入。 那就是渔业。 乌运二地自古就有‘鲐五六月税’‘鲐五六月税钱六十’等记载,两地的渔业十分发达,早已形成了捕、运、销、税的完整产业链,如果不是钱铜这个败家子出于军事原因考虑禁锢了渔业,运城的百姓也不会穷成这副摸样。 而现在,是到了开放渔业、恢复渔业的时候了。 严毅深信,只要有了纺织业和渔业的支撑,再加上迅速增多的田亩,运城的人口和经济一定会进入一个飞速发展期。 不光是他有这个自信,运城的所有人在这方面都有了越来越清晰的感知。 这也是严毅在运城的声望如日中天的重要原因。 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这位运城的主宰者就像是一个戏法师,正在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快速改变着运城的面貌,将其导向繁荣。 代价是严毅都快累成狗了。 巡视完里舍、田亩、河堤,他还要一一接见辖内三乡的三老、孝弟、力田。 乡三老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先秦,最早是在礼记中出现,但形成正式的制度和广泛推行则是在秦汉时期。 其职责包括教化百姓、解讼理怨、协助官寺传达政令和征收赋税等,有时候还要主持和参与祭祀。 能够担任乡三老的,基本都是乡中德高望重的长者,由乡民选举产生,深受乡民尊重,兼具官民双重身份。 (本章完) 第86章 周泰 第86章 周泰 刘邦就曾对乡三老的担任者做了明确的规定,要求各乡置三老一人,由年五十以上、有德行、能帅众和为善者担任。 到了现在,由于战乱导致汉廷中枢对地方的控制减弱,地方自治的重要性凹显,乡三老的作用就更加显著了。 除了乡三老以外,孝弟和力田也是乡中重要的职位,同样由深具民望者担任。孝弟的职责是教导百姓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力田则是最基础的农官,负责鼓励和引导百姓勤于耕作,安守本业。 这三个职位,都是汉廷在乡中设立的道德楷模,地位很高。乡三老是每个乡都必须设立的,孝弟和力田有时设,有时不设。 运城人口不多,依照汉制,并不需要设立孝弟、力田,但严毅认为基层组织的设立不能由人口多少来决定,于是将此二职也设了起来。 乡三职设齐后,组织固然更完善了,但他的工作量也加大了,原本只需要接见三人,现在却变成了接见九人。 等到九人一一接见完毕,已是下午申时,眼看天幕转暗,夜色就要笼罩下来,严毅遂下令返回运城。 骑队在城门将要关闭前进了城,回到城南严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 严毅让曹秋等属官各自归家,自己则带着殷离等亲卫死士行往后院。 一名察事监的门下督带着两名随吏,正在后院北侧的穿堂焦急等候,看见严毅大步行来,连忙解下后背的皂囊,从囊中取出一卷带有封泥的简牍,高高捧起,朝严毅拜道:“门下督原随拜见少君,这是裴君命卑下送来的急信,请少君过目。” 门下督是负责察事监内部安全的官职,有时候也负责传递文书。 “裴寂在这个时候送来书信,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 严毅心中闪过一丝好奇,从原随手中接过简牍,一边揭去封泥,一边朝后院的云锦阁走去。 不一会,云锦阁翼角高翘的飞檐便已映入眼帘。 大部分亲卫随即止步,只有殷离等十余名死士仍随在严毅身侧。 快到云锦阁时,殷离等人也不再跟随,都在阁外巡守。 严毅还未进入阁内,鼻端香风阵阵,周宓和几名婢妾已迎了出来,裙袂飘飘,素拜行礼。 一时间,莺莺燕燕,丽人环伺。 周宓昨晚与严毅几度春风,早晨醒来时,严毅已经离去,她苦等了一日,方才再次见到,想到昨夜种种,脸上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少君在外奔波了一日,可曾用过晚膳?” “已在城外吃过。”严毅牵着她的手走入阁内,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一名婢女,然后在北侧榻席坐下,吩咐道:“将灯架摆过来一些。” 一名婢女连忙将青铜灯架向榻席处移近两步,灯架上的十多盏油灯都已点亮,照得榻席周围亮如白昼。 周宓等女知道他有公文要看,都走到了一边。 严毅在灯下展开简牍,看了几眼,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恍然,接着又露出几分喜色。 简内说的是寻贤访才一事。 一个月前,他曾结合前世记忆,将那些存在招揽可能的人才一一列举,命裴寂散布人手,四处寻访,如今总算是有消息了。 想到麾下人才的匮乏,他的心中不禁涌起几分急切,聚精会神地将简牍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简牍后,严毅用手指轻轻敲打案几,脸上露出几抹思索之色。 裴寂办事效率很高,仅凭他提供的那点微末线索,便将其中六人的行踪寻访了出来,并对六人的现状做了一番调查,一一列于简内。 既然人找到了,那么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将这些人招揽过来。 尤其是那二人,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 自己再不下手,就要被孙策捷足先登了。 严毅思索了片刻,目光在屋内左右扫视,忽然停留在周宓身上。 周宓被他盯得俏脸绯红,轻咬朱唇:“少君为何一直看着妾身?” 严毅示意她走到自己身旁,张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笑着问道:“我记得昨夜曾听你说,你是九江下蔡人?” 周宓被他抱得浑身酥软无力,埋首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 严毅若有所思地问道:“下蔡广成乡南平里有一勇猛之士,姓周名泰,你可曾听说过?” 周宓从他怀中仰起俏脸,眸中先是闪过一丝困惑,接着露出惊喜之色:“周泰乃是妾身族弟,少君何以知之?少君可是有他的消息?” 严毅神色愕然,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居然有此意外收获:“你的这位族弟可有表字?” “字幼平。”周宓眸中泛起一丝回忆,轻声道:“那年正值大疫,里父老便给他取了这个表字,寓意平安度过疫病。妾身便是在那时离开了下蔡,可惜周泰当时染病卧床,未能与我们同行。” 历史上的周泰正是字幼平。严毅心中顿时确定下来,知道周宓的这位族弟,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江东虎臣了。 他有些急迫地问道:“你与周泰关系如何?” 周宓感受到了严毅语气中的重视之意,坐直娇躯道:“周泰家贫,他父亲早逝,家中只有阿母每日做些针线活,母子二人勉强度日。小时候,我常从家中取些吃食给他,时常一起说话。不过十三岁以后,他常和乡里少年厮混,舞枪弄棒,我们便渐渐少有来往了。” 严毅沉吟道:“与他厮混的那些少年中,可有一个叫做蒋钦的人?” 周宓认真想了一会,轻轻摇头。 严毅握着她的手,轻轻一叹:“你与周泰数年未见,却不知你这位族弟,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豪杰之士。其人不但武艺高强,勇猛过人,更是救危扶困,义名遍传乡里。” 周宓轻轻点头,并未流露出多少惊讶之色:“周泰从小力气就大,好打抱不平,我记得他刚满十四岁的时候,尚未束发,就已跟着里中部民抵御盗贼了。” 严毅闻言愈喜,周泰不但勇武过人,性格更是忠诚正直,他誓要将其招揽至麾下。 不过目标与现实往往背道而驰,此事尚还充满变数。 (本章完) 第87章 再起兵戈 第87章 再起兵戈 严毅对招揽周泰之事十分看重,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将简牍展开,反复观看。 从裴寂反馈的情况来看,招揽周泰的难度很大。 自古明主招贤,必先察其境内,擢拔本土俊杰,以固根本,而后图远。此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也。 历史上的孙策能将周泰轻易揽至麾下,正是缘于孙氏在九江郡非凡的影响力。 黄巾之乱时,孙坚以佐军司马一职参与平叛,他的第一支部曲就是从九江郡招募的淮、泗之兵。 孙坚死后,孙策、孙贲等孙氏子弟继续在九江郡频繁活动,使得孙氏一直在郡内保持着较高的声望。 就连袁术攻略九江时,也要借助孙氏在九江的影响力,来为其开疆拓土,甚至一度有将孙策任命为九江太守的想法。 而袁术日后反悔,将许诺给孙策的九江太守一职收回,恐怕也有担心孙氏在九江坐大、不好控制的原因在里面,此举也成为袁术和孙策决裂的开端。 相比孙氏,严氏在九江的声望和人脉就要差太多了,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绝大多数九江人,都只知孙策而不知严毅。 因此,在招揽周泰这件事上,严毅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的劣势。 他要费尽心思,才能争取来一丝招揽的可能,而孙策什么都不用做,周泰自己就会去投靠他。 两者相比,真是令人无语。 严毅唯一倚仗的,就是他有一些前世记忆带来的信息优势,可以让他抢在孙策之前,先行招揽。 至于如何招揽,就有些头疼了。 只是去一封书信,肯定是不行的。托人去请,又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宓虽然和周泰是同族,但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和周泰也有多年没来往了。 严毅左思右想,始终拿不定主意,该从何处着手招揽周泰,便去询问周宓的意见:“我欲征辟周泰为将,只是苦无良法,你有什么建议吗?” 周泰乃是周宓的族弟,若是受严毅征辟为将,对周宓也是大有裨益之事。她凝眸深思了一会,轻声道:“周泰和他母亲感情极深,事母至孝。对朋友也是信义为先,护友如护己。少君若是能得周母相助,事情就成功七分了,再得其一二挚友之言,此事将水到渠成。” 严毅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道:“你在府中也是无事,便替我想想如何打动周母之心。” 周宓轻轻嗯了一声,望着他的脸庞道:“两家往来频繁,情谊方得深厚,妾身与周母本是亲族,往年关系也颇融洽,不如让妾身先遣几个亲厚的族人,回下蔡看看情况。” 严毅沉吟道:“运城距离下蔡有三百里路程,往来一趟耗时颇多。派去的人定要精挑细选,若能说动周母,我必不吝重赏。” 周宓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浮起一抹担忧之色:“本来周玉最适合做这件事,只是好几日没看见他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严毅对周玉不甚在意,微微皱眉,沉声道:“周泰性刚烈,你这弟弟虽然擅长讨妇人欢心,但其脾性与周泰南辕北辙,反为不美。周母机敏,在对待亲子的前途问题上,必然万分慎重。如今既已有亲族之情为依托,还是遣忠厚之人过去,更容易获取周泰母子信重。” 不得不说,男人和女人在看待问题的角度上,有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周宓想了一会,轻声道:“少君言之有理,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严毅提醒道:“周泰似有远游之意,此事你要抓紧进行,不要耽搁。” 周宓郑重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严毅的理政重心开始由政务转向军务。 原本他是想在六月中旬起兵征伐邹他,但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打乱了他的部署,令他不得不提前发兵。 事情的起源还得从李傕说起。 李傕攻占长安后,虽然控制了献帝,但其势力主要集中在关中地区,对关东的影响力有限。为免关东生乱,李傕遂命马日磾为太傅、录尚书事,与太仆赵岐共同出使关东,试图安抚关东诸侯。 除此之外,李傕还有意拉拢袁术、打击袁绍,于是让马日磾顺道拜授袁术为左将军、阳翟侯。 但是袁术并未将李傕放在眼里,不但扣押了马日磾,还借故夺走了他的符节,用来征辟自己的部属。孙策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封为怀义校尉,朱治因为得到袁术和马日磾的共同看重,被表为吴郡都尉。 朱治乃是孙坚旧部,临行前,他语重心长地劝孙策早日脱离袁术自立,然后独自前往钱塘赴任。 孙策日后脱离袁术自立,与朱治的劝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朱治到了钱塘后,勤于事务,笼络人心,很快就招募了一支部曲,再加上他的家乡故鄣距离钱塘很近,两城相距仅有百里,因此朱治依托两城,势力发展很快。 快到了什么程度呢? 历史上的朱治就是从钱塘直接起兵,仅凭麾下部曲,在没有依靠孙策的情况下,便将许贡彻底击溃。 如果把孙策比喻成一头猛虎,那么朱治就是一头嗅觉敏锐的恶狼。 当钱铜被严毅击溃的消息传到钱塘时,朱治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若是他能将距离钱塘仅有六七十里的邹他部吞入腹中,他的实力必将迎来一次飞跃。 不过朱治此时尚未完全掌控钱塘,他必须获得钱塘令和当地几家大族的支持,方有充足兵力征讨邹他。 这就给了严毅反应和纠错的时间。 如今的形势是,严毅准备从运城发兵,自东向西征讨邹他。朱治打算从钱塘起兵,自南向北突袭邹他。严毅为了安定新占之地,在运城耽搁了一些时日,而朱治为了获取当地其他势力支持,在钱塘也延误了一些时间。 势单力孤的邹他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其败亡早已注定,区别只是谁能抢先吃下这块肥肉。 严毅得知朱治有起兵征伐邹他的迹象,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下令诸将召集部曲,即日兵发仁城。 军令发布后,运城安定祥和的氛围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不但城门关闭的时间从酉时提前到了申时,城池周围的斥候也明显开始增多。 与此同时,一名名塘骑怀揣严毅亲笔书写的信件,从城门疾驰而出,奔向各方。 (本章完) 第88章 各方反应 第88章 各方反应 乌程县,严府后宅。 带着一丝奶音的虎吼声不时从虎囿传出。 严白虎穿着一件宽松的袴褶,头裹赤帻,胡子拉碴的粗犷脸庞上透着几分惬意,正用手里的生牛肉逗弄一头体长仅有两三尺的幼虎进食。 他和徐瑛一样,也喜欢养小动物,不过徐瑛养的是猫,他养的是虎,夫妻二人各玩各的。 今年乃是多事之秋,原本严白虎没有闲情来逗弄他的这些小可爱,但随着严毅崭露头角,替他扛下了大半压力,他也就轻松了下来,得以重拾往日闲趣。 就在小老虎上蹿下跳地扑食之际,裴寂拿着一卷简牍走入囿内,在严白虎身旁站定:“宗帅,少君有急报呈递。” “又有什么好消息?” 严白虎把手里剩下的牛肉抛向半空,饶有兴致地接过简牍。 最近从运城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严毅除了没有给他物色小妾,其他缴获隔三岔五地就会送上一些,令他很是高兴。而运城日新月异的变化,更是超乎他的想象,每次收到来自运城的文书,他的心里都会生出几分期待。 这次的文书也没有让他失望,当他展开简牍,匆匆一瞥,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兴奋之色:“好!吾儿已起兵征伐邹他,此战若胜,疆土又可拓展数十里!” 严白虎对严毅的期待和信心与日俱增,运城之战后,他曾召集麾下众将分析战役过程和细节,得出的结论是此战有古名将之风,绝非等闲之辈能为之。众将对严毅也是交口称赞,溢美之词层出不穷,在这种推波助澜的氛围下,严毅由于其特殊的身份,已然一跃成为严氏族中屈指可数的大将。 虽然严毅年纪尚轻,崛起太过突然,但其击溃钱铜的战果,仅次于当年严白虎攻克乌程,这份实打实的功绩,是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人寿命不长,形成了年轻人应当尽早建功立业的思想观念和推崇青年才俊的社会风气,因此当严毅显露出自身的能力后,他就迅速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 两个月前,严白虎还在担心严毅能否胜任领兵之责,只肯给他两曲人马,但是一场大捷过后,在徐瑛等人的鼓动下,严白虎反而开始主动赋予严毅更多的领兵之权。 比如在征讨邹他一事上,乌程就有不少将领主动请缨,但都被严白虎一一拒绝,摆明了是要将邹他这块肥肉留给严毅,以此来成就他更高的威名。 用徐瑛的话来说就是:‘钱铜是我儿击溃的,岂能轮到他人来摘果子?’。 如今严毅终于开始起兵征伐邹他,严白虎也是松了一口气。 每天被那些请战之将反复骚扰,他不胜其烦。 “传令:严舆速返乌程,领两千军屯驻仁城以北二十里。徐昭领一千五百军即刻赶往运城,听候范偃差遣,不得有误!” 严白虎看完军报,思索片刻后,便开始调动部曲,以配合严毅征伐邹他。 但是一个危险的名字却被他忽略了,那就是朱治。 朱治刚到钱塘不久,立足未稳,麾下士卒不满三千,严白虎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也正是这个忽视,使得仁城之战后续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在严白虎调兵遣将之时,许贡、许昭、王朗、邹他、朱治等人也陆续收到了严毅发出的书信。 严毅此次领兵出征,兵锋骁锐,气势惊人,全军甫一出发,声势就已传遍周围郡县,仿佛是在宣示自己对邹他的‘主权’。 邹他是我的,谁也别来掺和! 周围几家势力都清晰感知到了严毅传递出来的这个信息。 当然,严毅在态度和言语上是很谦逊和客气的。特别是在写给王朗、许贡、许昭的信件中,他处处谨守晚辈身份,言辞谦和,敬意满满。先是拍了对方一通马屁,然后一一列举邹他多次侵犯乌程的事实和给乌程百姓带来的伤害,接着又说自己已经上表天子,将亲率两万大军征伐邹他,为国家剪除此贼,最后表露出亲近联结之意,对一些共同利益做了探讨。 王朗收到书信后,哑然失笑:“此严氏乳虎,羽翼未丰,就要咬人,他何来的两万军?” 一旁的幕属回道:“府君有所不知,严氏近日在乌程、运城两地同时扩军,其军虽不足两万,却也相差不远了。” 王朗沉默了一会,淡然道:“夫贼寇者,国之蠹也,此子为国除贼,乃忠臣义士之举,替我回封书信,勉励几句吧。” 说完,他便拿起毛笔,继续伏案注解倾注了他半生心血的春秋传,不再关注此等军伍之事。 在王朗看来,什么征伐都是狗屁,经书传世才是正道。你们要打便打,脑浆子打出来都没关系,别来惹我就行。 相比王朗事不关己的中立态度,许贡和许昭就是明显的表态支持了。 许贡和钱铜的恩怨很深,钱铜多次侵掠由拳,是许贡心中的肘腋之患。许贡几次想征伐钱铜,都为时局所限,最后不得不放弃,早就憋了满腔怒火。严毅剿除钱铜,许贡心里是承这份情的,他当然不会掣肘严毅。 再者,严许两家乃是共同对抗吴景的盟友,许贡很乐于看到严氏扫清腹背之敌,集中力量抵御吴景。 许昭和许贡的情况差不多,是严氏坚定的盟友,而且许昭和严白虎的私交极好。 许昭乃是余杭营督,在余杭的声望很高,虽未出任余杭令一职,却是余杭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者,而且此人对朋友很讲义气,名声极好,历史上的严白虎被孙策击败后,就是逃到许昭处避难。 事实上,许昭也想征伐邹他,以他的实力,足以吃下邹他这块肥肉。 不过许昭是一个做事很有原则的人,既然今日这番局面是严毅击溃钱铜带来的结果,并且严毅也公开表明了要征伐邹他,他就不方便出兵了。 见利忘义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本章完) 第89章 朱治 第89章 朱治 在写给许昭的信件中,严毅还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请许昭陈兵边境,威胁钱塘,令钱塘之兵不敢轻举妄动。 许昭控制的余杭,就是后世的杭州余杭区,距离钱塘仅有四十里,一旦许昭出兵,钱塘立刻就会成为惊弓之鸟。 许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是讲义气,但他不傻。 尽管严毅向他许诺了一些好处,但这点利益还不足以让他做出得罪朱治的举动。 人的名,树的影,朱治虽然刚到钱塘不久,但这条过江龙的威势,已经让许昭生出忌惮之心了。 朱治毕竟是马日磾持节拜授的吴郡都尉,汉廷认可的秩两千石高官,和郡太守同级! 从官职上来说,吴郡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一个是许贡,另一个就是朱治了。 许昭的余杭营督一职,只是秩六百石。 若非董卓霍乱朝堂,致使中枢崩坏,天下大乱,仅凭朱治一句话,许昭就得乖乖交出余杭,到朱治跟前执鞭坠马。 朱治能在钱塘迅速坐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吴郡都尉这个身份。 大汉帝国毕竟只是衰败了,还没有亡! 朝廷亲封的吴郡都尉,再配上朱治自身的名气,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更何况,在旁人眼中,朱治还是袁术部属,代表的是袁术的意志。 身份、名气、才能、靠山、故鄣子弟的支持,这五样东西,朱治全都有了! 钱塘那些废物,又怎么可能压得住他? 严毅的书信送到钱塘时,朱治正在卧室陪伴宠妾赵氏。 朱治字君理,丹阳郡故鄣县人,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其人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剑眉斜插入鬓,双目如寒星般锐利,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早年做过县吏,继而为州从事,六年前投奔孙坚,因征剿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的贼寇有功,升为行都尉。后来又跟随孙坚征讨董卓,进入洛阳后,被表为行督军校尉。 可以说,朱治一路升迁,都是凭借自身才能,积累军功所致,并非破格拔擢。 此人心思缜密,凡事谋定而后动,是孙氏的肱股之臣,在孙氏内部的地位很高。 不过朱治虽居高位,心中却有一件憾事,那便是他膝下至今无一子半女。 因此他每年都要娶几房新妇,为延续香火而努力。 赵氏正是他抵达钱塘后,迎娶的大族之女,年轻貌美,家世显赫,是朱治心目中理想的结合对象,对她颇为宠爱。 此时朱治坐在榻席上观看书信,赵氏就伏在他背上,往他颈间呵气,朱治丝毫不以为许,只是示意她先坐到一旁。 赵氏撒娇道:“将军何故只看信,不看妾身?” 朱治拿起案几上的另一卷简牍,温和笑道:“此间军务要紧,待我处理完后再陪你。” 赵氏见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郑重,不敢再使小性子,乖巧地坐到他身旁,好奇地往简牍望去。 简牍是运城细作发来的急报,朱治似乎并不介意她观看,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赵氏朱唇张合,念着简牍上的内容:“六月二日,辰时三刻,严毅部将陈敢,统六百重装步卒出西门,称虎贲营,人人着盔、甲,其甲由铜、铁片连缀而成,覆盖全身,密不透风巳时,严毅部将徐盛,统六百铁骑军,自西门出.午时,严毅亲统中军,数千黔首夹道相送.” 她念着念着,声音越来越小,只觉一股肃杀之气当面扑来,芳心颤栗,竟是再也念不下去。 朱治神色如常,忽然叹了口气:“此子攻克运城仅有旬月,已尽得城中黔首之心,少年英武,不容小觑,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赵氏下意识问道:“将军所想何人?” “便是我那故主之子,孙策孙伯符。”朱治淡淡一笑,放下简牍,将赵氏揽入怀中,大手在她的娇躯上四处游走,柔声道:“征辟汝兄为左军校尉一事,我允了,你速派人禀报你父兄,让他二人即刻来府,我有要事相商。” 赵氏娇喘两声,眸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喜色,她为兄长苦求左军校尉一职,已经奔波多日,本以为此事已然无望,想不到朱治竟会突然松口。 她笑颜如,与朱治温存了片刻,方才盈盈起身,整理了一下钗髻,出门而去。 朱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冷哼一声,若非急于借助赵氏之力掌控钱塘,他又岂会让一些废物到他军中任职。 他重新展开简牍,将简中内容反复看了几遍,眼中忽然射出凌厉的杀机,轻喃道:“伯符欲图江东,此子恐将成为他的大敌,趁其羽翼未丰,当尽早除之!” 和严毅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一样,他也在严密监视严毅的一举一动,两人都处在扩张势力的关键时刻,在吞并邹他一事上有着巨大的利益冲突。 菜只有一桌,吃席的人却有两拨,谁吃肉谁喝汤,就各凭本事了。 朱治并没有因为自身的名望和资历而轻视严毅,光是这一点,就比钱铜强出不知多少了。 他思索了片刻,先是以吴郡都尉的名义,给严毅回了一封书信,要求严毅立即停止攻伐邹他。 接着,他取来两张绢帛,神色郑重地写了两封书信。 两封书信的对象,赫然是吴景和孙策! “严毅兵锋正锐,更有严氏倾力支持,非我此时仓促能敌,当借力!” 朱治写完书信,思索片刻,又提笔在已经写好的书信中添了几句,待墨汁风干后,小心翼翼地将绢帛迭好。 “来人!”他走出卧房,唤来一名心腹,将两封用牛皮封死的书信递出,仔细叮嘱道:“你亲自带人去,务必将信安全送到!” 来人神色凝重地将书信贴身藏好,大步离去。 朱治站在院中,负手而立,又恢复了智珠在握的沉稳气度,唤来亲卫统领朱全,淡淡吩咐道:“明日我将在府中宴请钱塘令及城中诸显贵,你提前埋伏好三百刀斧手,听我号令行事。” 朱全咧嘴一笑,自去准备。 两日后,钱塘令患病辞官、朱治尽夺钱塘兵权的消息便传到了严毅耳中。 (本章完) 第90章 大军 第90章 大军 六月三日午时,运城以西二十里。 金色的阳光洒在广袤的原野上,微风轻拂,草浪起伏,几只野兔悠闲地在草丛间跳跃,鼻子轻轻抽动,用小巧的门牙啃食着鲜嫩的草叶。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仿佛大地在微微震颤。野兔们警觉地抬起头,耳朵竖得笔直。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铠甲摩擦的轻微声响,一支军纪肃然的军队出现在视野中,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滚滚向前。 几只野兔惊慌失措,顾不得啃食了一半的嫩草,后腿一蹬,闪电般窜入草丛深处,消失无踪。 严毅骑着战马,在上百名铁骑护卫下,统领军队向西而行。 这支军队是他亲自统领的中军,由六百名重装步卒、六百名轻装步卒、六百名弓弩手和六百名精锐铁骑构成,麾下领兵之人囊括了徐盛、陈敢、李丑、樊毅、赵错等一众悍将。 在中军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大约四五里开外,各有一支六百人的部曲在同时行军。 整支军队由前、后、左、中、右五支部曲构成,共计四千八百人,连同辎重营在内,已经超过六千人。 这便是严毅用运城缴获的大半钱财,在严白虎倾力支持下打造的精锐之师了。 仅仅是从吴县、余杭、海宁、海盐等地紧急采购的铠甲、马匹、刀矛、弓弩、盾牌等军械,就费了八千万钱,运输军械的队伍在数城间穿梭来往,络绎不绝,吸引了大量商贾船队蜂拥向钱塘湾,将钱塘港挤得水泄不通。 如此大规模的一次性豪购,堪称江东近年来少有的庞大交易了,让一众军械商赚得盆满钵满。 此次军购过后,严白虎方才弄明白,严毅到底在运城搜刮了多少钱。 亏他还以为此子孝心可嘉,为他送去不少缴获,此时才知道自己是被当成乞丐打发了。 不过这些钱财都是被严毅用来补充军械,是用在正事上,他除了笑骂几句外,也只能捏着鼻子乐见其成。 儿子的部曲,不就是他的部曲? 严白虎是懂得自我安慰的。 许贡、许昭、王朗等人在震惊之余,也是乐得合不拢嘴,因为大部分军械商的幕后之主,实际上就是他们几家。 除了他们,也没有谁敢在吴郡和会稽如此大张旗鼓地贩卖军械了,须知在大批量的军械买卖中,钱货上的交讫只是第一步,卖主有时候还需要负责运送,没有这几位的首肯,如此多的军械,怎么可能安全送到运城。 严毅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是没办法,谁让严氏没有自己的矿山,不能开采铜铁呢?谁让严氏没有成规模的军械作坊呢? 严氏所有的军械,几乎都是外购,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一点。 就当是在邹他一事上,给那几人的甜头吧,以此换取他们的支持。 严毅是一个舍得投入的人,当初一穷二白的时候,就敢三百万钱收买万秉,如今正是势力扩张的紧要关头,就更不会吝啬那点钱财了。 如此大的一笔钱砸下去后,运城的缴获除了粮秣等物资外,基本就快清空了,换来的则是装备精良的五千军。 这五千军除了训练不足和缺少领兵之将外,无论哪方面,在江东都堪称一流。 用这样的一支军队征伐邹他,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若是野战,一战就可将邹他击溃。 行军途中,志得意满的严毅开始频频对邹他施压。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邹他毕竟有五千军,若是拼死守城,严毅就算攻下仁城,也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得不偿失。 如何瓦解守军的心理防线,如何通过离间守军内部关系寻找突破点,就成了此战前期之要务。 短短一天时间,邹他就收到了三封来自运城的书信。 每次展开简牍,邹他的左手都会痉挛般地颤抖。 此人从小就有颤振之症,心里紧张的时候,病症就更突出了。 “钱铜,你这个王八蛋,把我害得这么惨!如果不是你坏事,我又岂会陷入此等绝境!” 其他信件,邹他还能耐着性子看完,唯有钱铜亲笔书写的劝降信,让邹他出离愤怒了! 他拔出佩剑,铿地一声,将案角劈为两段,恨得咬牙切齿。 是的,邹他对攻伐他的严毅不甚愤恨,他恨的是钱铜。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邹他过了半辈子刀口舔血的日子,对这一点有着清楚的认知,换做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吞并仁城。 但是只要一想到,如今的被动局面全是钱铜溃败引起的连锁反应,邹他心里就充满了不甘。 “钱铜这个废物,整整五千军,两座城寨,居然被区区一千五百军击溃,我真是昏了头,怎么会把身家性命放在这样的商贾之人身上?我早该另谋出路才对。” 邹他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悔恨,除此之外,还有深深的屈辱。 这几日,他不断对外派出使者,许以重利,向许贡、许昭、王朗等人求援,俱都石沉大海,派往余杭的使者还被许昭斩了,头颅送往运城。 此时的他,就像是一道被摆上餐桌的菜肴,生死尽操于他人之手。 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也没有人愿意看上他一眼,在众人眼中,他已是一个死人。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环视堂内诸将,嘶声道:“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 堂下十余名将领,没有一人发言,屋内仿佛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邹他剧烈的喘气声。 大难临头,人心惶惶! 邹他内心一阵哀叹,浑身无力地坐倒在榻席上。 深得他倚重的大将韦宽面露不忍之色,出列抱拳道:“大帅,以末将之见,如今唯有继续求援,方有一丝退敌的希望。” 邹他惨笑道:“严毅兵锋正盛,众人皆作壁上观,还能向谁求援?” 韦宽沉声道:“不惧严毅者,如今唯有一人,大帅不妨试试。” “谁?”邹他打起几分精神问道。 韦宽侧头看了一眼左右诸将,面露迟疑之色。 “尔等且先退下。”邹他挥退左右,急声问道:“此间只剩你我二人,公令,请直言相告!” 韦宽神色凝重,一字字道:“现如今能救大帅的,唯有吴郡都尉朱治!” (本章完) 第91章 孙氏骁将 第91章 孙氏骁将 韦宽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在邹他心头,令他呆愕当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沉默良久,邹他缓缓伸出右手指向韦宽,嘴唇因愤怒而不住地哆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朱治同样觊觎我的基业,此人分明是一头饿狼,岂有引狼入室之理?” 有一句话,邹他深埋心底没有问出:韦宽你是否已被朱治收买? 内外交困之下,必有人为保身家性命和富贵而投敌,邹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韦宽深知邹他此刻心理,连忙道:“大帅,请容末将把话说完,大帅如今身处险地,前有狼后有虎,朱治是狼,凶狠狡诈,严毅是虎,野心勃勃。唯有利用虎狼贪婪的本性,驱狼噬虎,使其两败俱伤,大帅方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邹他沉思片刻,深觉有理,俨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一拍大腿,大叫道:“好一个驱狼噬虎,我近日忧思成疾,竟未想到此处,若非公令提醒,险误大事!” 他背负双手,满脸兴奋地在席间走来走去,忽又患得患失地道:“朱治初到钱塘,根基尚浅,不及严氏在乌程耕耘多年,树大根深,恐非严氏敌手,如之奈何?” 韦宽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转瞬即逝,沉声道:“朱治征战多年,威名赫赫,非等闲之辈,他与严毅相争,无论哪一方胜出,都无余力再攻仁城,大帅要做的,是诱使他二人相斗,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邹他点头道:“公令言之有理,令他二人相斗才是关键,此事还需仔细谋划。” 他已从刚才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韦宽的进言堪称高见卓识,可以说是目前唯一能让人看到一线生机的策略,但是这个策略的实施难度很大。严毅和朱治绝非等闲之辈,这么精明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如他所愿呢? 然而,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邹他只能硬着头皮尽力一试。 当晚,几名信使便趁着夜色,飞马驰出仁城南门,朝钱塘方向奔去。 信使刚刚离开不久,这一情况就被人迅速禀报给了邹他麾下大将李辩和军祭酒谢睿。 李辩曾是一方贼首,盘踞在云巢山一带,两年前带着麾下千余贼寇投靠了邹他,算是携资入伙,在邹他军内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谢睿是余杭人,三年前在许昭麾下任兵曹从事,利用职务之便,伙同邹他半途截杀了一支和许昭交易的马商,夺走上百匹战马,事情败露后,便投靠了邹他,在其麾下出谋划策。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派人监视邹他,可见仁城人心离散到了何种程度。 次日早晨,两人在前往邹府议事的途中相遇,便心照不宣地上了同一辆马车。 李辩高大的身躯随着马车的行驶不断晃动,恨声道:“韦宽这个匹夫,仗着大帅的宠信便看不起我等,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谢睿陪笑道:“此人自命清高,不屑与我等为伍,整日都板着一张臭脸,好像谁欠他钱一样,实则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如今仁城周围群狼环伺,大势已去,回天乏术,又岂是区区计策能挽回的,若是惹恼了严毅和朱治,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韦宽没有料到的是,他前脚刚走,邹他后脚就把谢睿等几名谋士召集了过去,商议所谓驱虎吞狼之策。 李辩嗤笑一声:“什么狗屁驱狼噬虎,一家尚且不敌,后面再来一家,岂不是死得更快!我若是严毅,就和朱治商议,一人一半,将这仁城分了。” 谢睿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这一狼一虎,不知将军更看好哪一家?” 李辩大咧咧地道:“我只是一介武夫,不及先生满腹经纶,先生更看好哪一家?” 如果邹他在这里,恐怕当场就要气死,仁城城池完好,五千军尚在,据城而守,未尝没有一战之力,麾下这一文一武却已在商量后路了。 谢睿伸手抚摸颔下短须,轻笑道:“以在下愚见,这两家都有可能胜出,委实难以判断谁胜谁负,与其说看好哪一家,不如说哪一家更适合我们。” 李辩深以为然,颔首道:“如此说来,那就应当选择朱治了,此人毕竟是吴郡都尉,与我等素无矛盾,而严氏却与我等交战多年,双方早已结下仇怨,只怕容不下我等。” 谢睿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君不见万秉、樊毅、周朝、苏马之下场乎?” 周朝、苏马是朱治在长沙和零陵剿除的马贼,二人皆被朱治杀死。 万秉和樊毅则在严毅麾下效力,由于严毅身边人才匮乏,两人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任用。 李辩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心里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车厢内安静下来,双辕拉动的马车在萧瑟的街道上缓缓前行,驶向邹府。 与仁城惶惶不安的压抑气氛相比,远在两百五十里外的永平,就是积尸如山、血流漂杵,俨然一处人间地狱了。 “擂鼓助威,胆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今日定要攻克永平!” 骑都尉、丹阳太守吴景立于阵中,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高耸的城墙,以及城墙上蚂蚁般攀附的士卒,神情中透出一丝冷酷和决然。 他的年纪在四十左右,身穿一件沉重的玄色两当铠,头戴盔缨兜鍪,脸庞瘦长,隐带病色,双眼锐利如鹰,颌下留着尺许长的胡须,随风飘扬,既有武者的坚毅,也有几分文人的儒雅。 与吴景并肩而立的三员骁将,同样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惨烈的战场。 这三名骁将中的任何一人,在江东都是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第一位骁将,姓孙名贲,字伯阳,吴郡富春人,孙坚同母兄长孙羌之子,孙策堂兄,现居丹阳都尉一职,袁术持节亲封的征虏将军。 第二位骁将,姓徐名琨,吴郡富春人,孙坚外甥,孙策表兄,官拜督军中郎将。 第三位骁将,姓黄名盖,字公覆,零陵泉陵人,孙坚旧部,孙氏宿将,官拜武锋校尉。 区区一个永平县,不但吴景与孙贲亲自领兵征战,就连近日跟随孙策在庐江作战的黄盖和徐琨,竟也出现在了这里! 若是严毅知晓这一情况,必然就会引起警惕了。 (本章完) 第92章 两难 第92章 两难 吴景等人不愧是久经战阵之将,面对城墙下层层迭迭的尸体,眼睛都未眨一下。 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堆数字。 “继续擂鼓,督战队上前,斩杀逃兵!” 吴景单手扶剑,脸上的表情如山岳般沉静,冷冰冰地下令。 随着军令下达,十二面战鼓一起擂响,发出轰鸣,震慑住了一些想要后退的士卒,与此同时,数十支箭从阵中射出,将二三十名意志崩溃的逃兵射杀当场。 城下的士卒一边哭喊咒骂,一边踩着同伴尚有余温的尸体,继续攀城而攻,云梯上的士卒如同下饺子一般,不断从半空摔落。 这些攻城的士卒,不过是一些穿了皮甲的百姓。 为了减少麾下部曲的伤亡,吴景故伎重演,又抓来数千百姓,驱赶他们攻城。 这次他做了一些遮掩,没有直接驱使百姓,而是先费了一笔钱粮,将永平附近的黔首强行招募入军,冠以‘陷阵军’的称谓,再使其攻城。 黄盖和徐琨虽然颇有微词,但是吴景的资历摆在这里,又是为大局考虑,他们只能装作不知。 大局之下,众生皆是刍狗。 什么是大局? 将丹阳、吴郡这数百里土地纳入孙氏之手,便是大局! 孙氏自孙策以下,每个人都必须屈从于这个意志。 残酷的攻城战从上午巳时持续到了下午未时,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而是人命如草,以草填壑。 “吴君,时机差不多了,此城就由末将来取,以为见面之礼。” 闷不做声的黄盖忽然出列,走到吴景身前,抱拳请战。 黄盖年已四旬,身高接近八尺,体型壮硕,面貌威严刚毅,额头已经生出几条皱纹,头上也已出现了一些白发,但却丝毫无损他的威仪,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久历沙场的悍勇气势。 他的攻城经验十分丰富,在孙氏诸多将领中足可列入三甲,历史上的孙策攻伐庐江郡时,郡内多座城池便是由黄盖攻下,其中包括最重要的皖城和舒城。 不过孙策此时将他派来协助吴景攻伐丹阳,历史已经发生改变了。 黄盖选择的这个攻城时机,正是永平的守城器械已经大量损耗,守军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处于最疲惫状态的一个时间点。 吴景深知自己在攻城方面的才能不及黄盖,爽快答应道:“如此,就有劳公覆了!” 黄盖戴上矛尖兜鍪,手执铁鞭,率领两千士卒出阵。 这两千士卒就不是那些混杂了百姓的炮灰兵了,而是吴景麾下的精锐。 随着黄盖亲自统领两千精锐生力军加入战场,攻城方的战力和气势立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声势大振! 短短半个时辰,永平即被攻克。 黄盖提着犹带血渍碎肉的铁鞭,气定神闲地走了回来,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 吴景大步上前迎接,眼中充满钦佩,拱手赞道:“老将军真神将也!” 孙贲、徐琨等将也纷纷上前祝贺,执晚辈礼。 黄盖呵呵一笑,提醒道:“还有半个时辰,天色就要暗下来了,我军需要尽快打扫战场。” 吴景点了点头,大声下达命令。 驾!驾!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三名身穿黑色袴褶的男子骑着快马,在十多名吴景军游骑的护卫下疾驰而来。 为首一名气度不凡的男子在距离吴景百步开外勒住缰绳,跳下马背,急步走来,双手呈上一个皮囊:“拜见府君,我乃朱都尉麾下马顺,奉我家都尉急令,传递此信。” 吴景微微点头,从马顺手中接过皮囊,用刀将囊口划破,取出一张绢帛,认真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时而振奋,时而沉思,看完后,又将绢帛递给黄盖三人,一一传阅。 徐琨和黄盖代表的是孙策的意志,两人看完信件,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振奋之意,徐琨看向吴景,率先开口道:“阿舅,此乃天赐良机,切不可失,我军下一步应尽速攻占广德,广德若下,便可与故鄣连成一线,届时再与朱都尉合力攻下永安,吴郡便是囊中之物。” 黄盖赞同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跃跃欲试,而是迫不及待了。 孙坚死了三年,他们就在袁术麾下憋屈了三年,遥想当年跟随孙坚征战天下那段酣畅淋漓的岁月,再想想这三年遭受的奚落和排挤,他们内心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摆脱袁术的束缚,重现昔日的荣耀与辉煌。 袁术对他们既拉拢又分化,一旦拒绝,立刻翻脸,不断削弱他们手里的兵权。短短两三年时间,跟随孙坚的三四万士卒就被袁术以各种方式拆散吸收。如果不是吴景和孙贲攻克丹阳,用开疆拓土的巨大利益稳住了袁术,吴孙二人手里的这些部曲恐怕也会被吞掉。 如今孙策已经长大,并且显露出了不输乃父的英主之象,他们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早已像烈火般熊熊燃烧,激情难耐了。 我们忍了三年,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证明我们了不起,而是要告诉世人,我们失去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回来!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岂能错过! 黄盖和徐琨目光炽热地盯着吴景。 吴景心里打了个突,知道自己若是说个不字,恐怕黄盖、徐琨和孙贲立刻就会冲上来把他撕了。 他何尝不想恢复孙氏昔日的荣光,只是在实现这一目标的方法上,他有着自己的想法。 这个想法正是源于刚被朝廷任命为扬州刺史的刘繇。 按照朝廷颁布的诏令,刘繇应该到寿春任职,并在寿春设立治所,但是寿春已被有不臣之心的袁术占据,刘繇忌惮袁术的势力,不敢去寿春赴任。 吴景知道这个情况后,便想将刘繇接到曲阿,借助刘繇扬州刺史的身份发展势力。 这和曹操把献帝接到许昌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吴景是想挟刘繇以令扬州。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是极好的,也难怪吴景会如此心动。 但就在吴景打算实施这个计划的时候,朱治和严毅在仁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于是朱治便给吴景去信,邀请吴景领兵南下,南北夹击严毅,进而占据吴郡。 这便打乱了吴景的安排,使他陷入两难之境。 (本章完) 第93章 孙策 第93章 孙策 尽管吴景不愿承认,但是孙贲已经感受到,自从大军的前进之势在无锡被许贡遏制后,吴景身上的锋锐之气就在逐渐消退,虽然对外仍然保持着扩张的态势,但也只是徒具其表了。 换成十年前的吴景,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刘繇身上,走求稳的路子。 时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再强的汉子也扛不住岁月对心志的侵蚀。 孙氏这杆大旗,吴景已经扛不动了,是到了孙氏真正的主人接过这杆旗帜的时候了。 孙贲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道英气逼人的身影,只有这个人,才是孙氏未来的希望。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再犹豫,语气坚定地向吴景表明自己的态度:“阿舅,战机稍纵即逝,我军应全力向乌程推进!” 孙贲的表态令吴景压力大增,与徐琨、黄盖只是孙氏之将不同,孙贲的地位要高得多,在这支军队中的话语权丝毫不比他弱。 吴景忽然意识到,无论他近期的威势多盛,在众人心中,他也只是孙家之仆,一旦孙策开始理事,整个孙氏就会开始以孙策之令马首是瞻。 吴景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朝孙贲三人说道:“既如此,就按伯符和君理之意行事。” 黄盖和徐琨长舒了一口气,孙策派给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一半,接下来只要全力辅助吴景攻城拔寨即可。 就在吴景四将达成一致意见之时,紧邻丹阳郡的庐江郡濡须口,一支绵延数里的庞大船队正静静停泊在江面上,粮秣、帐篷、醋盐、刀弩等各类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港口仓廪中搬出,再由役夫运送上船。 夕阳西下,濡须口的江面上波光粼粼,金色的余晖洒在一艘艘战船上,使得整支船队看上去像是一条盘踞在江水中的金色巨龙。 孙策站在主船的甲板上,身披银色铠甲,手执长枪,目光如炬地眺望长江。 江风拂过,吹动他的氅衣,猎猎作响。 孙策心中的志向和野望,就像这不息之长河,汹涌澎湃,奔流不息。 张纮去年对他所说的话犹在耳边:今君绍先侯之轨,有骁武之名,若投丹杨,收兵吴会,则荆、扬可一,雠敌可报。据长江,奋威德,诛除群秽,匡辅汉室,功业侔於桓、文 而现在,他马上就要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了,那便是收兵吴会。 只要吴景和朱治在乌程顺利会师,封死钱塘至故鄣一线,吴郡就将彻底与外界隔绝,届时先击破严氏,再从西、北两个方向夹击许贡,整个吴郡数百里沃土将尽入孙氏之手。 而袁术也向他承诺,只要他攻下庐江,就会任命他为庐江太守。 到那时,吴、丹阳、庐江三郡就将连成一片,成为他实现心中志向的坚实根基。 每当想到这里,孙策就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渴望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为此,他不惜放弃从陆路徐徐征讨庐江这一更稳妥的方案,而是选择改走水路,沿长江直抵皖口,突袭皖城,目的就是为了尽快平定庐江,以便能随时支援丹阳、吴郡战场。 只要一切顺利,达成孙氏控制丹阳和吴郡的既定事实,袁术也只能拿他束手无策,那时当真就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再受笼网之羁绊了。 孙策念及此处,胸中豪情顿生,立在船头,大喝道:“拿酒来,今日我要临江痛饮!” 随行亲卫见他眉宇间的抑郁之气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的斗志,心里也感振奋,吆喝着从舱内搬出案几,摆上酒食。 孙策一边饮酒,一边吟道: 少年意气正飞扬,烈酒江风助慷慨。铁马金戈平四海,雄心壮志定三江。丹阳烽火燃新梦,吴越山川待旧王。一曲高歌冲碧落,江东从此换新妆。 就在孙策踌躇满志之时,严毅已亲统大军,抵达仁城境内的云巢乡,在距离城池三里处扎营修整。 随着夜幕垂临,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繁星与一轮朦胧的弯月。 广袤的星空下,数百顶军帐按照环形防御阵势搭建,金鼓帅帐居中,各部营帐环绕四周,再以一条条马道将各部紧密相连,以确保全军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应对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 营寨之外,又挖了一条两米宽的壕沟。 这便是典型的掘沟圆阵营法了,通常用于时间跨度较长的攻城战。 在抵达仁城之前,严毅便从内应处了解到了邹他向朱治求援的信息,这使他意识到此战可能会出现一些超出他掌控的变数,因此格外重视营寨的搭建。 若是从高空俯视,便能看出严毅军的营寨是背靠三百米高的云巢山而建,邹他的仁城则是位于两百米高的道场山以北里许,一寨一城恰好在两山之间相对而立,东西两侧是开阔的平原地。 虽然已是深夜,但军寨和城池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篝火,足以看出双方的谨慎,都在提防对方发动夜袭。 自从殷离到严毅身边担任亲卫后,严毅的安全防护便提升了许多,殷离甚至委婉地提出,严毅在夜间出行时应多穿黑衣,时日一久,他便逐渐养成了这个习惯。 今夜巡营时,严毅穿的就是一件较为轻便的黑色筒袖铠。 沿途士卒纷纷朝他投来善意的目光。 严毅平易近人、善待士卒的形象已逐渐深入士卒之心。 尤其是那些参加了运城之战的士卒和新募的丹阳兵,更是将他视为效死的对象。 随着越来越熟悉军伍之事,巡营对严毅来说,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走走过场,而是能实地发现一些问题,并及时做出纠正。 领兵之将巡营就如同骑师观马,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结束巡营回到帅帐,已经是晚上亥时,严毅刚刚脱去铠甲,便看见姒青领着一辆牛车在帐外马道上停住,从牛车上搀扶下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者。 “少君,云巢乡的乡三老盛公前来拜访。”姒青入帐禀报道。 严毅换上一件青色的袴褶,整了整衣冠:“请他进来。” (本章完) 第94章 盛宪之兄 第94章 盛宪之兄 片刻后,姒请便带着老者走入军帐,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麻衣草履的年轻人。 严毅亲自上前迎接,见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背微微佝偻,步履有些蹒跚,便出身吩咐道:“来人,取一张胡床来。” 此时已是深夜,帐内地气潮冷,榻席铺在地上,根本无法阻隔地面的潮湿之气,年轻人跪坐久了,膝盖尚要酸疼潮痹,更不用说一个行走不便的老人了。 老者笑呵呵的拒绝了,在一名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在榻席跪坐下来,浑浊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书卷韵味:“老夫年虽迈,而膝不屈于岁月,身虽衰,而仪不废于礼法,少君切勿因老夫残躯而废了礼法。” 严毅忍不住认真打量了他两眼,只见这老者虽然穿着简陋,却是冠正带整,举止间颇有威仪,其身后的两名年轻人也是一身的书卷气,连忙正襟施礼道:“敢问长者尊名。” “老夫姓盛名慎,闻君前来,吾等乡民,皆翘首以待,老夫受乡民所托,特携乡中水酒,聊表寸心。愿将军饮此水酒,得天地之佑,此行顺遂,功成而归。” 老者抚摸着颔下几缕长须,微微一笑,从一名年轻人手中接过一个陶碗和一个酒卮,倾倒卮口,往碗内倒满清酒,端起陶碗,递向严毅。 殷离轻咳一声。 姒青在一旁介绍道:“少君,盛公乃是盛郡守之兄。” 严毅微微一惊,眼前这个枯木般的老人,居然是盛宪之兄,难怪如此气度非凡。 前往仁城的途中,他一路观察乡里情况,整个仁城境内,大部分的乡亭都是破败不堪,唯有这个云巢乡,男耕女织,衣食无忧,田间的稻苗数量远远超过其他乡亭。 初时他还纳闷,不知是何缘故,此时知道了盛慎的身份,方才恍然大悟。 以盛宪誉满江东的声望,他的兄长为乡三老,足以保一乡百姓平安了。 严毅微微躬身,从盛慎手中接过陶碗,神情郑重地道:“承蒙尊者及乡民厚爱,在下愧不敢当。军中禁酒,在下身为主将,不敢带头违背军令。今以酒祭天,祈求上苍庇佑此间乡民,风调雨顺,岁稔年丰。” 说完,他站起身来,朝盛慎作了一揖,然后将陶碗里的酒缓缓倒在地上。 盛慎感慨道:“素闻少君乃仁德之君,今日得见,果如其名,令人钦佩。” 严毅坐回席间,和盛慎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话,渐渐弄清了他的来意。 此人原来是担心他麾下的士卒祸害乡民,这才主动过来拜访。 严毅尚是首次见到如此称职的乡三老,心中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难怪云巢乡的百姓在贼寇环伺的情况下,仍能安居乐业。 有这么一个既有名望又懂人情世故的务实之人担任乡三老,实乃云巢乡民之幸。 说话间,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帐帘掀开,一名在帐外值守的亲卫呈上一封军报。 严毅揭去封泥,展开简牍细细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简牍中说的是朱治尽夺钱塘兵权及大肆扩军之事。 盛慎察言观色,便欲告辞离去。 他已经得到了严毅不扰民的承诺,此行目的算是大功告成。 严毅正欲将他送走,忽然心中一动,面露忧虑之色,重重叹了口气。 盛慎下意识地问道:“少君何故叹气?” 严毅忧心忡忡地道:“我刚收到消息,钱塘朱治即将亲率大军攻伐仁城,届时混战之下,局势再非我一人所能掌控,此间百姓恐会遭受一场大难。” 他脸上的忧虑倒非全是装出来的,朱治摆出的这副架势着实有些超出了他的预估。 在判断朱治是否出兵以及出兵多少的问题上,严毅多少有些参考了朱治的历史轨迹。 历史上的朱治在孙策渡江前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直到孙策平定刘繇后,方才开始用兵。 因此严毅认为朱治不会为了一个仁城付出太大代价,只要自己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就能将其吓退。 但是现在从搜集到的诸多情报来看,朱治恐怕是要和他玩命了。 短短几天时间,这厮麾下部曲居然扩张到了七八千人! 严毅意识到不能再根据历史推断朱治的行为了,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和掌控,这场战争的规模和波及范围可能会迅速扩大。 他开始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这可如何是好?”盛慎脸上露出一丝急色,他深知战争一旦失控,交战双方可不会去管百姓死活。 严毅叹了口气:“盛公,我只能保证我的部曲尽量不扰乱百姓。” 盛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你的保证有个屁用,他已经活了六十岁了,看待问题要比年轻人成熟和现实很多,否则也不会在严毅善待百姓的名声已经传遍周围郡县的情况下,依然连夜过来要一个承诺。 他耐着性子问道:“少君可有什么法子庇护此间百姓?” 严毅沉默了一会,沉吟道:“办法倒有一个,只是不知盛公是否愿意” 盛慎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沉声道:“少君请说。” 严毅缓缓道:“为今之计,只能是盛公先带着百姓去他处避祸,等这里的战事结束再回来。” 盛慎一听,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严毅是要他带着百姓去乌程或运城避祸。 两人皆是心照不宣,清楚对方的打算和顾虑。 严毅攻伐仁城,其目的无非是为了仁城的土地、人口和财富。 在战事随时可能出现变数并且无法确保胜利的情况下,他就不得不开始考虑退路了。 若是能将仁城的百姓大量迁往乌程和运城,就能先确保一部分战争收益。 并且盛慎也是他看重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而对盛慎来说,他如果答应严毅,立刻就会导致上千户百姓背井离乡,这不是一件小事。 盛慎考虑良久,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此事事关重大,请容我考虑两天。” 严毅态度诚恳地道:“盛公若是同意,我会派出部曲沿途护送百姓,并保证百姓的生命和财货安全,百姓在仁城的田宅若是出现损毁,日后我也会给予一定补偿,请盛公相信我的诚意。” 盛慎点了点头,神态有些疲惫地站了起来,告辞离去。 严毅朝姒青吩咐道:“带上二十骑,护送盛公回去。” 姒青领命,紧随盛慎而去。 (本章完) 第95章 骂阵 第95章 骂阵 次日早上辰时,严毅军主力从营寨鱼贯而出,在震天的金鼓声中,踏着整齐的步伐,徐徐向仁城推进。 沿途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大军犹如一头磨牙吮血的战争巨兽,在距离城墙五百步时停了下来,迅速排成二十个密集的方阵。 军阵既列,全军肃然,除了战马发出的嘶鸣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城墙上的守军早已被这一幕震慑得躁动不安,急促的击钲声迅速传遍全城。 门楼两侧的士卒在两三里长的城墙上来回跑动,将滚木、礌石、钩拒等守城器械搬到各处墙垛,严阵以待。 邹他身穿鱼鳞铠,肩披玄色氅衣,率领二十余名战将匆匆登上城墙。 刚在城墙上站定,往城下望了一眼,他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他有些明白钱铜为何会被击溃了。 眼前这支甲胄鲜明、军纪整肃的军队真的是他能抵抗的吗? 站在他身旁的一众战将,也是个个看得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清楚这样一支军队能够爆发出怎样的战斗力。 那一个个身材高大健壮、精神饱满的士卒,一看就知是经过层层筛选的精锐,士卒们身上甲胄的精良程度,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尤其是军阵中的重装步卒和铁甲骑卒,更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每一名重装步卒都堪称武装到了牙齿,除了常规的头盔和铠甲以外,护臂、护腿等甲具也都一应俱全,整个躯体都被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些重装步卒的身形也格外高大魁梧,手中刀的长度,明显超出其他士卒使用的武器,这是蜀刀独有的标志。 而那些铁甲骑卒的装备就更恐怖了,其中一些战马甚至已经套上了马铠。 “这得费多少钱财,才能打造出这样一支部曲!” 李辩看得眼皮直跳,原本他还在犹豫应该选择哪一家投靠,但是在这一刻,他心里的天平已在飞速向严氏靠拢。 如果是朱治在这里,定然就要嘲笑这些贼寇的无知了。 朱治跟随孙坚征战半生,见多识广,各个势力的精锐部曲他看了不知凡几。 昔日董卓麾下的飞熊军,就比严毅这支部曲强了太多。 不过严毅部已经有了一丝强军的雏形,这也是朱治决定出兵的其中一个原因。 他必须趁严毅羽翼丰满前,将其扼杀。 否则一旦严氏壮大,以后将非常难对付。 严毅滚雪球般的发展速度,已经让善于未雨绸缪的朱治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纵观整个江东,王朗、许贡、许昭、祖郎等辈,还没有哪家势力如此不计代价地扩充军备。 几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严毅勃勃的野心。 此时直面严毅的邹他,毫无疑问是感受最清晰的一个。 如果不是脚下这座坚固的城墙,他毫不怀疑严毅会立刻冲过来把他撕碎。 邹他定了定心神,朝城下喊道:“严毅,朱都尉已下令让你退出仁城,你竟敢公然违抗都尉之令,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律法?!” 严毅正用马鞭轻轻拍打掌心,闻言扬声道:“尔等贼寇,荼毒生灵,为恶四方,我此次兴兵,乃是奉扬州刘刺史之令,征讨乱民之贼,以安社稷,以拯黎民!城中但有擒杀邹他者,我必上表天子,保奏其为殄寇校尉,增秩三等,赐田百亩,钱百万。” 邹他身边的一些人,下意识朝他望去。 邹他犯病的左手不住颤抖,怒道:“汝胆大妄为,竟敢假传刺史之令,州令何在,可敢取来与我一观?” “州令在此,待我擒了你这害民贼,自会让你观看。” 严毅扬鞭一指,身后一名亲卫双手托着漆盘走出,盘内用青布盖着一物。 邹他闻言一惊,暗道此子莫非真讨来了刺史之令? 须知刺史之令并非什么稀罕物,以严氏之力,取之不难。 若是对方真取来了刺史之令,倒也称得上是师出有名了,对己方士气必然会构成一定影响。 毕竟大家都还是大汉子民,州令对大多数庶民来说,依然具备一定的威慑力。 邹他顿时感到身边起了一阵骚乱,他正要出声驳斥,忽见严毅身后又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见这道肥硕的身影,邹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火。 来人正是已被严毅表为安乐校尉的钱铜。 只见钱铜头戴武弁大冠,身着一袭青色的官袍,走到阵前,展开一卷简牍大声念道: 邹贼者,狼子野心,豺狼成性,横行乡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罪滔天,罄竹难书。吾等奉刺史之命,率正义之师,誓将贼寇剿灭殆尽,还天下以太平。 凡我义士,无论贵贱,皆当奋起 望四方豪杰,同心协力,共诛贼寇. 檄文到日,即刻起兵,不得有误。此檄。 严毅故技重施,又像指使周玉、樊毅那般,让钱铜出来扰乱守军之心。 在这个时代,这一套还是挺管用的。 “钱铜,其蠢如猪,何不速死!” 邹他胸膛剧烈起伏,气得满脸通红,取来一张硬弓,张弓搭箭,朝钱铜射去。 仿佛只有射出这一箭,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箭矢飞到半途,便已力尽,从空中掉落下来,距离钱铜尚有两三百步远。 钱铜见状,也是怒火中烧,在阵前骂道:“邹贼,汝手疾可愈否,莫学妇人拉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在阵前对骂起来。 双方士卒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大人物骂起街来,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邹他骂了一会,自觉失态,扔掉长弓,闭口不言,这场闹剧方才结束。 严毅扬起手臂,身后战鼓如雷,令旗挥舞,上千名士卒从阵中奔出,朝城墙冲去。 守军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扬起手中长弓。 不料攻方士卒冲到护城壕沟前便停了下来,前队架盾防御,后队从背上解下一个个装满泥土的麻袋,抛入沟中。 (本章完) 第96章 局势 第96章 局势 仁城附近没有大河,难以引水灌沟,因此城池周围并未挖掘护城河,只是挖了一道丈余宽的壕沟。 壕沟底部插满削尖的木桩,士卒或马匹一旦掉入沟内,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严毅在内临坚城,外有强敌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强行攻城,而是打算一步步瓦解守军的防御,或是围城打援。 半刻钟的功夫,数百袋泥土就被抛入壕沟,在沟内迭了两三尺高。 第二批士卒接着上前,将泥袋源源不断地扔进壕沟。 一个时辰后,仁城北门前方的壕沟就被填平。 攻方士卒站在填平的壕沟前,发出阵阵欢呼,大声嘲笑守军不敢出城作战。 “城上小儿,缩首如龟,只懂吠叫,徒作鼠辈!” 城上守军面对一声声的耻笑,心中憋屈之余,更多的是紧张。 壕沟已经填平,想必对方很快就要开始攻城了。 但是出乎守军预料的是,城下士卒喝骂片刻后,便返回阵中,阵列随即向西移动,又将城池东面的壕沟慢慢填平。 如此半天下来,除了紧邻道场山的南门外,仁城东、西、北三面城墙外的壕沟皆被填平。 此时已过晌午,攻方士卒居然就在守军眼皮子底下架起大釜,烧火造饭。 城内守军面对如此羞辱,依然不敢出城作战。 邹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坚决执行他的所谓驱狼噬虎之策了,对敌军的各种挑衅谩骂,以及暴露出的种种破绽,皆置之不理,闭门不出。 面对这样的守军,严毅一时之间也是束手无策,如果没有朱治的外部威胁,或许他会尝试攻城,但眼下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召集众将商议一番后,他开始下令在城外运土垒山。 仁城周围多的是松软泥土,严毅军就地取材,短短两天时间,就在城池北面垒起了一座高约六米的土山,山体不断朝城墙靠近,一直蔓延到了距离城墙仅有三百步的地方。 双方士卒开始在土山和城墙上拉弓互射,由于距离较远,又有障碍物遮挡,相互之间都未造成什么威胁。 严毅垒土为山,绝不只是为了构建一些射击点,而是打算以土山为遮掩,暗中挖掘一条通向城内的地道。 挖掘地道是先秦时期就已普遍存在的攻城法,墨子在备穴篇中就曾总结了堑壕、瓮听两种地道战术。 具体的成功战例更是不胜枚举,比如三百多年前的秦魏安邑之战,秦国就是通过挖掘地道致使城墙坍塌,方才攻入安邑。 定下地道破城的战法后,严毅便迅速从运城调来负责版筑、涂泥的右校佐吏石柯,在土山后面挑选了一处隐秘点,开始紧锣密鼓地挖掘地道。 但是仅仅过了一天,这项工程就被迫中止了。 原因是严毅收到了吴景军攻陷永平,快速向广德推进的消息。 广德之后是朱治的故乡故鄣,故鄣之后就是乌程、永安和钱塘,一旦吴景军和朱治军合二为一,整个吴郡和会稽都将笼罩在孙氏的兵锋之下。 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瞬间就改变了战场的态势,不但严毅军开始调整部署,整个乌程也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就连许贡、许昭和王朗,都开始密切关注吴景军的动向。 吴景军一路摧城拔寨,势不可阻,其影响力绝非一个小小的仁城可比,而是关系到吴郡和会稽安危的大事。 再联想到朱治近期的一系列异常举动,孙氏的战略意图,也就昭然若揭了。 就连远在寿春的袁术,都开始频频给吴景和朱治去信,询问二人意图。 袁术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既希望吴景等人为他开疆拓土,也担心这些人脱离他的掌控。 不过袁术此时的重心已然放在攻伐庐江和经略徐州上面,即便他想插手江东战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吴景因为需要袁术为其提供粮秣辎重,还能装出一副为袁术开疆拓土的谦恭姿态,已然掌控钱塘的朱治就有些不把袁术当回事了,往往收到两三封信件,才会敷衍般地稍作回复,差点没把袁术气死。 此时,朱治已经在尽掌钱塘之军的情况下,紧急征调了一次兵役,麾下部曲已经增至一万人。 他的麾下是有一批骁勇善战的旧部的,这些曾经跟随他征战四方的战将很快就将这一万军捏合成了一个整体,牢牢掌控在手中。 军权在手的朱治一改平日温和的姿态,开始用强硬手段将整个钱塘的资源集中在一起,为即将开始的战争服务。 三日前,刚刚收到邹他求援信的朱治便召集了一次军议,商议出兵一事,期间还遭到了一些钱塘本土势力的反对。 但是随着吴景进逼广德的消息传来,没有人再提出反对意见了,无论是朱治的旧部,还是钱塘当地的各族势力,都意识到了朱治和吴景合兵后所能带来的局势变化,以及这种变化下的巨大利益。 朱治现在唯一还在考虑的,就是起兵后的进军路线。 是先攻占永安,尽快与吴景部汇合,还是直接向仁城进军,先将严毅军击溃? 他需要征询一下孙策和吴景的意见,以及试探一下邹他的态度。 是的,局势每天都在变化,各家的部署也在不断调整,邹他从严朱二人吞并的对象,一下子就变成争取的对象了。 对邹他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难以置信。 前几天,他还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惶惶不可终日,期望能在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但是短短数日,局势就急转直下,不但严毅派出使者,找他商议罢兵之事,朱治更是直接向他许诺了不少好处,提出里应外合,共同将严毅军击溃的请求。 意气风发的邹他又恢复了昔日的威风,手不抖了,心也不慌了,气定神闲地坐在上首榻席,俯视着再次变得恭顺起来的部属。 “严毅和朱治皆已派出使者,与我商议结盟之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啊?”他笑眯眯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挥了挥手:“诸君请畅所欲言!” (本章完) 第97章 朱治出兵 第97章 朱治出兵 对严毅提出的罢兵和朱治提出的结盟之事,邹他麾下众将自然是毫无异议。 他们还没有从严毅军兵临城下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听闻严氏愿意罢兵言和,无不喜出望外,内心生出死里逃生之感。 只是对朱治提出的结盟请求,部分将领存在不同意见。 谢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竭力劝阻道:“大帅不可,朱治在此时提出结盟,乃是因为其有更大的目标和对手,想要暂时利用大帅为他出力而已,大帅若是答应,就会成为朱治之刀,自绝于严氏。如今局势已然明朗,一旦朱治和吴景汇合,势必在吴郡大动兵戈。严氏和许昭、许贡向来交好,这三家在强压之下,极有可能会达成同盟,联手对抗朱吴,届时大帅夹在中间,如何自处?” “谢君所言极是,吴景和朱治固然可怕,严氏和二许也不是我军能够对抗的。” 李辩等六七名将领满脸赞同之色,纷纷出言支持。 “严许等辈,岂能与孙氏、袁氏相提并论?” 一个名叫何恭的将领大声反驳,同样引来一片附和。 邹他望着堂下各执己见的二十余名部属,也是面露难色。 忽然,一阵大笑打断了众人的争吵,只见韦宽用手指着诸将,笑得前仰后合,浑身直颤。 邹他皱眉道:“公令何故发笑?” 韦宽止住笑声道:“末将非笑其他,而是笑众人无自知之明,犹夜行无烛,盲人骑瞎马,岂不危哉?” 众人纷纷对韦宽怒目而视,李辩须发倒竖,怒道:“韦公令,何敢目中无人耶!” 韦宽不理众人,朝邹他抱了抱拳,正色道:“大帅,二虎争雄于林,势不可逆,我军势薄力孤,难逃其厄。眼下我军虽侥幸得一时之喘息,但未来势必会再次陷入危局,为今之计,宜明察时势,趁部曲和城池尚在,择一强主相投,方能保全身家,延续生机。若犹豫不决,恐将自取灭亡,悔之晚矣。” 邹他脸上浮现一丝怒色。 邹他麾下亲卫统领魏治喝道:“韦宽,仁城乃是大帅辛苦创下的基业,岂可轻易让于他人,你是何居心!” “正因为仁城是大帅辛苦创下的基业,才应该趁兵精粮足时择一势力依附,方能确保最大的利益,延续大帅基业!”韦宽面沉如水,大声质问道:“若非严毅和朱治相互牵制,你我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 魏治哑口无言,转头向其他人望去,却见众人这次出奇一致地保持了沉默,似乎都对韦宽的话颇为认同。 魏治心里顿时一片寒意蔓延开来。 事实上,堂内大部分将领早就想劝邹他选择一家势力投靠了,只是邹他生性敏感多疑,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 邹他将众人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心里一阵哀叹。 他近日压力极大,身心俱疲,今日难得高兴一下,却又被众将的态度坏了兴致,重重压力再次涌来。 韦宽心知邹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便道:“大帅不妨先将和谁联手这件事定下来。” 邹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目光环视左右,问道:“诸位倾向于哪一家?” 众人面面相觑,相互传递眼色。 何恭大声道:“朱治乃是吴郡都尉,昔日随孙坚败胡轸,斩华雄,兵进洛阳,名震天下,背后又有孙氏和袁术支持,严毅不过是山贼之子,侥幸击败钱铜而已,岂能和朱治相提并论,当然应该与朱治联合。” 堂内大部分将领相继点头,表示赞同。 谢睿摇头道:“何君所言大谬,威震天下的乃是孙坚,朱治不过是孙坚之将而已,今孙坚已死,孙氏声威早已大不如前。而严氏兵威之盛,诸位近日也看到了,堪称雄军。且乌程和运城距离仁城更近,对仁城威胁更大,只有和严氏联合,才能真正消除危机。” 李辩和几名将领也站出来声援谢睿,只是声势却明显不如何恭一方。 何恭冷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正因如此,严氏与我军之间才多年未息兵戈,严氏又岂会真心相容大帅,须知现在兵临城下的可是严毅,而不是朱治。” 谢睿心里一惊,正要继续开口,邹他目光已转向韦宽,询问他的意见。 韦宽沉吟道:“若论兵锋,严氏不如孙氏,若论诚意和许下的厚利,朱治也胜过严毅。” 邹他微微颔首。 谢睿脸色阴沉,知道严毅已经输了。 严毅仅是派出使者来罢兵言和,朱治则是直接派人来谈结盟之事,并在官爵和钱粮上许下重利,二者高下立判。 不过出乎众人预料的是,邹他并未立即表态,只是唤来严毅派出的使者,将罢兵言和之事确立下来。 众将各怀鬼胎,相继离去。 谢睿回到府中,心神不宁,坐卧难安,直到深夜,忽听心腹来报,有二人悄然离开邹府,连夜出城,往南去了。 谢睿沉思片刻,悚然一惊,喃喃道:“严氏危矣!” 他实在想不明白,严毅为何会在拉拢邹他一事上如此轻忽大意,竟将邹他拱手让给朱治。 以他对邹他的了解,邹他应该已经做出决定了,之所以没有当众言明,恐怕是在提防消息走漏。 提防的对象,自然是如他这般与严氏亲近之人。 在这一刻,谢睿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自己选择严氏,是否错了? 观严毅近日行事,不像是能成大事之人。 不过此时他的身上已经隐隐贴上严氏标签,兼有把柄落于严毅之手,即便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谢睿只能暗中遣人出城,将此间事密报严毅。 “坐失良机,坐失良机啊!” 送信之人离开许久,谢睿心绪仍难平复,在静室跌足长叹。 他正是严毅经由钱铜暗中招揽的内应之人。 本来严毅兵临城下,他已经趁势拉拢了包括李辩在内的数名将领,如今随着邹他倒向朱治,事情恐怕又要起变数了。 正如谢睿所料,邹他派出的信使,乃是奔往钱塘。 次日清晨,沉寂多日的朱治,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亲率七千大军,直扑仁城! (本章完) 第98章 邹他之怒 第98章 邹他之怒 钱塘北门,马蹄声、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震慑人心。 一支士气高昂的军队正在行军。 前队已经出城三四里,后队尚未完全出城,整支军队绵延四五里,仿佛一条蜿蜒的长蛇,自南向北行进。 朱治身穿襦铠,骑在一匹枣红马上,锐利的目光紧盯行进中的队列。 他已经有三四年没有亲自领兵作战了,但是胸中热血从未冷却,只要战刀在手,那股征战四方的熟悉感觉便瞬间涌遍全身。 他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除了征讨董卓时,在徐荣手中败过一次,其余战绩皆是全胜。在部属的心目中,只要他亲自领兵出征,胜算几乎就已经确定了。 在此次出征的攻伐目标上,朱治有三个选择,分别是运城、仁城和永安。 运城尚有四千守军,第一时间被他放弃。 在仁城和永安之间,他本来选择了永安,打算先攻克永安与吴景军汇合,再挟势横扫吴郡。 但是邹他的突然依附,使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打算先收拾近日风头正盛的严毅部。 在他大军抵达仁城前,如果严毅尚未撤军,他将一战将其击溃。 若是严毅识趣撤军,也将成就他旗开得胜的军威,顺势将仁城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使其成为日后征伐乌程、运城的桥头堡。 在朱治看来,他已立于不败之地,区别只是收获的多寡。 为了壮大孙氏的声威,他对出兵一事没有做丝毫遮掩,全军大张旗鼓地朝仁城推进。 大军刚一出城,其他势力散布在钱塘的细作,就已如惊弓之鸟,朝各个方向疾驰而去。 严毅派出的细作更是一口气连换三匹马,两个时辰疾驰八十里,将朱治出兵之事飞速禀报。 军报递到帅帐时,严毅正在热情接待盛慎。 随着吴景进逼广德的消息传来,盛慎终于坐不住了,吴景连续驱使百姓攻城,凶威赫赫,不止丹阳百姓畏他如虎,吴郡百姓也同样畏惧吴景。 盛慎慑于吴景凶名,终于决定带着仁城百姓投奔严毅。 他在仁城的声望极高,虽然只是云巢乡的乡三老,但是振臂一呼,整个仁城的百姓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暮鸟归林般地蜂拥而至,准备追随他去运城。 对严毅来说,这简直是天赐的厚礼,他得到的不仅是近两千户百姓,更是千金难买的名声。 他领兵攻伐仁城,仁城百姓不但不排斥他,反而要追随他而去,这就不是光靠武力能做到的事了,而是代表一个人的德行和威望在当地达到了某种层次。 事情传出去,势必会将他的名声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世人所见,唯有百姓对他的追随,却无人深究吴景在其中所起到的推动作用。 想到这里,严毅因为攻城不利带来的糟糕心情便一扫而空,对起到关键作用的盛慎,不但亲自接待,更是态度谦逊,执晚辈礼,姿态放得很低。 他接过军报,先是向盛慎礼节性地致歉一声,方才展开简牍,仔细观看起来。 对朱治出兵一事,他并不感到意外,昨晚收到谢睿的密信时,他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不过军报内关于朱治军的详细描述,还是值得认真研读的。 看过军报后,严毅心中一动,主动将军报递给盛慎:“盛公,果然不出我所料,朱治已经出兵了,最迟后天就会抵达这里。” 盛慎闻言一惊,本欲避嫌不看,却是禁不住心中对此事的重视,终是伸手接过了军报。 他虽内心焦急,但在观看简牍时,始终正襟危坐,毫无急切之态,可见礼仪已深植其骨髓之中。 盛慎看完简牍,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荡然无存,直言问道:“少君可派出多少士卒护送百姓?” 严毅思索片刻,语气客气地道:“我已打算撤军,劳烦盛公马上组织百姓,今日就前往运城,我会安排五百军沿途护送,并且亲自率领大军殿后,掩护百姓撤离。” 盛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起身说道:“大部分百姓都已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启程。牛车太慢,请少君借老夫一辆轺车,老夫即刻回乡组织乡民。” 严毅本来打算给他安排一辆更舒适的辎车,但他深知眼前这个老人的脾气,说是轺车,就必然只肯乘坐轺车,连忙吩咐姒青道:“速去给盛公准备一辆轺车,另外再把我常用的那张榻席放到车上。” 盛慎并未拒绝严毅这‘多余’的安排,急步朝军帐外走去,刚走出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朝严毅说道:“以老夫对邹他的了解,他可能会在夜间发起偷袭,少君切不可大意。” 严毅朝他施了一礼,恭声道:“多谢盛公提醒。” 事实上,他早已在这方面做足准备。 盛慎微微点头,跟随姒青离去。 严毅随即召集众将议事。 此次出征,他除了将范偃、曹秋留在运城继续主持募兵和统辖守城、后勤诸事外,其他将领大部分都带在了身边,光是军侯就有二十多人。 半个时辰后,诸将陆续离开帅帐,各归本部,收拾器械、辎重。 邹他带着韦宽、李辩等人,脸色阴沉地站在城墙上。 早在一个时辰前,他们就已经来到了这里,吸引他们过来的,并非城下收拾行装的士卒,而是那些朝云巢乡涌去的百姓。 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些百姓要干什么了。 邹他的脸庞仿佛罩上了一层寒冰,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从他紧握剑柄的右手上暴起的一根根青筋,可以看出几分他此刻的心情。 “竖子!欺人太甚,吾誓将汝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邹他愤怒到了极点,他万万没想到,严毅只来了数日,居然就要将他治理了数年的百姓全部带走,那种感觉,就像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婆被人拐跑了一样。 同时他的心中也涌起一丝羞辱,百姓们拖家带口离去的这一幕,深深刺激和伤害了他,令他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 人都跑光了,我要这空城有何用,以后谁来给我种地、纳税、纳粮? 邹他心里一阵空虚。 想必用不了多久,此事就将传遍江东,而他也将沦为整个江东的笑柄。 但是严毅军就在城下虎视眈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离去,什么也做不了。 砰! 邹他狠狠一拳砸在墙砖上,痛彻心扉。 (本章完) 第99章 夜袭 第99章 夜袭 下午未时,仁城各乡亭百姓俱已汇聚于云巢乡宝盖亭。 宝盖亭乃是云巢乡乡治所在,亭舍官道四通八达,西接永安,南通仁城,向东四十里则是运城。 近万百姓依照亭里、什伍划分,在宝盖亭舍附近排成简单的队列,沿着官道,徐徐向运城行进。 队伍绵延十余里,男子肩挑背扛,女子扶老携幼,兼有牛车、轺车、独轮车、猪羊牲畜等充斥于道,将官道塞得满满当当。 尽管这是为了求生的无奈之举,但是举族离乡之痛,实不足为外人道,队伍中不时传来阵阵哭泣声,令人不忍耳闻。 五百名严氏步卒在三名军侯指挥下,往来奔走,维持秩序。 靠着严密的组织和盛慎等人的安抚,队伍虽然显得有些散乱,但是基本的秩序还是有的,人心也比较安定。 只是行走的速度实在太慢,一个时辰下来,才走了不到三里路。 严毅亲统大军,占据了仁城周围的各处要道,掩护百姓撤离。 直到下午酉时,最后一股百姓从道场山东麓山口消失,大军方才启程,徐徐撤离仁城。 一些不便携带的物资则被直接丢弃,遍地皆是。 仁城守军挤在城墙上,目视敌军慢慢从视野中消失,都是长舒了一口气,发出阵阵欢呼。 半个时辰后,紧闭多日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先是数十名游骑飞驰而出,朝严毅军撤离方向奔去,接着是大量守军涌出城门,趁着夜幕尚未完全降临,争先恐后地抢夺敌军来不及带走的物资。 邹他脸色难看地站在门楼上,并未下令阻止。 士卒们在城内困守多日,总要让他们发泄一下。 等到士卒们将城外的物资哄抢一空,邹他才下令士卒回城,重新关闭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城。 接着,他将麾下将领召集到军营议事堂,语气严肃地道:“诸君,我已与朱都尉达成同盟,朱都尉亲统大军,正往仁城而来,最迟后天午时就会抵达。” 众人吃了一惊,他们虽然对这件事有所预料,但是亲口听邹他说出,又是另一种感觉。 特别是那些亲近严氏的将领,神情都有些难看,一些人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不安,唯恐被秋后算账。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仁城暂时安全了。 大多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但是邹他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就让他们惊呆了:“严毅口口声声与我议和,却又背信弃义,将仁城百姓掳走,此无耻小人,深为可恨,我若不报此仇,实难立足于天地之间!因此我决定,今夜亲统大军,突袭严毅部!” 全场一片沉寂,只听得见一些人急促的呼吸声。 谢睿硬着头皮道:“大帅,我军既然已经与严氏言和,夜袭其军,恐有违道义,传出去于名声有害。” 邹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闭嘴!” 谢睿察觉到了邹他眼中的一丝厌恶,顿时不敢再言。 一向唯邹他马首是瞻的何恭道:“自古兵不厌诈,严毅侵犯我境,掳走我民,又何曾讲过道义,大帅此举,正合用兵之道。” 李辩实在不愿参合此事,小心翼翼地道:“大帅,既然我军已经安全,又何必去招惹严毅,若是对方有所准备,恐得不偿失。” 邹他冷冷地道:“严毅将我民尽数掳走,以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坐吃山空吗?此子张狂若斯,我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以后还怎么在江东立足!” 众人都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愤怒,欲言又止。 何恭附和道:“大帅说得对,这小子嚣张跋扈到了极点,把事情都做绝了,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眼下正是两家罢兵言和之际,我军又多日闭门不出,严毅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用兵,必疏于防备,我军正好借此良机将其击破,夺回被掳走的百姓。” 韦宽皱眉道:“此言差矣,严毅本就擅长偷袭,岂能没有防备?” 何恭怒道:“敌军撤军甚急,连许多物资都来不及带走,怎么会有防备?” 邹他叹了口气,说道:“诸位,我又何尝不知此行有一定风险?但是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两家罢兵言和之际,乃是偷袭的唯一时机。对方如果没有防备,我军必然缴获极多,对方若是有防备,我军熟悉地形,又擅长夜战,未尝就没有一战之力。” 听闻此言,一些将领不禁点了点头,确实,他们还从未与严毅军交战过,只是被严毅击溃钱铜的战绩和骇人的军容吓住了,加上之前强敌环伺,内心绝望,这才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如今既已和朱治结盟,危机消除,又有了倚仗,情况自然又不一样了。 而且邹他也没说错,他的这支部曲当初正是从深夜抢劫乡中富户起家的,夜战经验十分丰富。 邹他见众人面露意动之色,接着又道:“士可杀不可辱,今晚是唯一的机会,若是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我等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我向尔等承诺,敌军如果有防备,我立即率军撤走,绝不耽搁!即便偷袭受挫,朱治军快则明晚就到,仁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辩有些担心地道:“大帅,虽说我们已经和朱治结盟,但世事无常,不可轻信,还需对此人多加防备才是。” 韦宽笑道:“这一点倒不用担心,朱治若是言而无信,江东诸豪杰闻而自疑,今后还有谁肯信他?此人野心不小,绝不会做出此等自毁信义的蠢事。我观朱治不但会守信,还会效仿昔日燕昭王,行千金买马骨之事。” “公令言之有理。” 邹他见众将逐一被说服,心里也是有了底气,不再迟疑,大声下令道:“即刻封锁全城,何恭,你亲自带人巡守各门,严禁任何人出城!今晚亥时,我亲统中军出战,诸将各领本部人马,随我剿除严贼!此战若定,缴获我只取三成,其余尽数分于尔等!” 众将互视一眼,大声应喏。 (兄弟们元宵快乐!) (本章完) 第100章 袭寨 第100章 袭寨 仁城,深夜亥时。 夜色沉沉,天幕如墨,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苍穹之上,洒落清辉。 嘎吱。 一阵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紧闭的南门缓缓打开,一名名神色肃然的士卒从门洞鱼贯而出。 邹他身着鱼鳞铠,肩披黑色的氅衣,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随着队列缓缓向前。 此行他一共带上了四千名士卒,仅留下一千人守城,守城之将乃是他绝对信任的何恭。 四千军出了城门后,并未沿着官道行军,而是转入乡野小路,从田野上踏过,沿途踩坏麦苗无数。 不久,大军便来到了道场山脚,开始沿山而行。 这样虽然会比官道行军慢上很多,但是隐蔽性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为了防止被敌军察觉,邹他不但提前派出了很多斥候,更是严禁士卒点燃火把。 全军借助明月清冷的光辉,在夜色中悄然而行。 邹他麾下这些士卒对仁城周围的地形非常熟悉,深夜行军并未对他们构成什么障碍。 “派人去山上看看!” 邹他望着夜幕下高低起伏的道场山,忽然朝身旁的韦宽下令。 山上林木茂密,是设伏的绝佳之地,倘若严毅在这里埋下一支伏兵,其威胁可想而知。 韦宽深知此战的重要性,对邹他表现出来的谨慎非但没有丝毫厌烦,反而松了口气。 他亲自挑选了一百名士卒,沿着山路向上搜索。 与此同时,不断有斥候从前方赶回,向邹他汇报路途情况。 这些斥候在下午就已离城,一路尾随撤退的严毅部,查探动静。 “禀大帅,敌军已在十里外的长寿里安营扎寨,沿途并未留下斥候,仅在驻地附近设岗巡逻。” 听到斥候的禀报,邹他提起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催促士卒加紧行军。 一个时辰后,大军抵达道场山和云巢山的交汇处。 只见两座山体之间,耸立着一座坚固的营寨,营寨位置极佳,刚好扼守住了两山之间的咽喉要道,易守难攻。 此寨便是控制仁城东部二三十里区域的云台寨了,和钱公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规模远不及钱公垒。 此前严毅征伐仁城时,邹他为了保存军力,将云台寨弃之不顾,全军直接退守仁城。 当时包括邹他在内,很多人都悲观地认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恐怕都很难再有机会重返此寨了。 但是现在营寨就在他们眼前,空空荡荡,敌军已经尽数撤走,踪影全无,寨内尚能看到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物资。 邹他骑在马上,望着一片狼藉的云台寨,忽然仰天长笑。 李辩忍不住问道:“大帅何故发笑?” 邹他止住笑声,扬起手里马鞭,指着营寨道:“我笑严毅小儿无谋,倘若在此留下一支部曲,据险而守,我又岂能有机会偷袭其军?” 一名将领跟着笑道:“看来严毅是被朱治的出兵吓破胆了,这才如此匆忙地撤回运城。” 主将乃是全军之魂,邹他表现出来的镇定,以及此行的顺利,给了诸将很大的鼓舞,令他们心中的紧张情绪得到了极大缓解。 “观此子近日行径,也不过如此。” “难以想象,钱铜居然会被如此平平无奇之人击败。” 诸将语气轻松地评头论足,仔细想来,严毅此次出征,除了军容颇具威势外,其他方面并未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 就连曾经一度决定投靠严氏的李辩,心里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转变。 从种种迹象来看,严毅军似乎已被停战协议所麻痹,毫无戒备。 此次偷袭若是顺利,他不介意顺水推舟,从中分一杯羹。 一直紧锁眉头的韦宽忽然道:“大帅,敌军未免太过松懈,小心其中有诈!” 邹他微微点头,目光忽然转向云巢山巨大的山影,略微绷紧了身体,沉声道:“暂停行军,立刻派人去对面的云巢山仔细查探。” 纵观敌军的撤军路线,沿途可设伏之处寥寥无几,除了道场山之外,就只剩下眼前这座云巢山了。 “大帅稍候,待末将前去查探!” 李辩眼珠一转,忽然出声,主动请缨。 山内没有伏兵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伏兵,起码他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君乃我军大将,岂可轻动。”邹他摇头拒绝,朝韦宽说道:“公令,你去看看。” 韦宽点了点头,领着数十骑疾驰而去。 李辩脸色有些难看地拉住缰绳。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韦宽方才返回,原本严肃的脸庞已经放松下来,朝邹他抱拳道:“大帅,没有发现敌军踪迹。” 邹他大喜,扬声道:“留下五百军驻守此寨,其余部曲立即朝长寿里进发!” 诸将闻言,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无踪,邹他此举,显然就是在留后路了,即使突袭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也可从容撤回仁城。 退路无虞之下,全军士气大振,沉默而又杀气腾腾地朝长寿里徐徐靠近。 距离长寿里约有里许时,全军悄无声息地在一处土坡后面停了下来。 土坡上本来有一什敌军士卒巡守,但是邹他的夜袭经验十分丰富,早已派出刺杀小队有惊无险地将其杀死,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更加坚定了邹他内心的判断。 他蹲在土坡杂草中,亲自观察敌情。 只见前方视野尽头篝火点点,在深沉的夜幕中微微闪烁,火光点缀下,依稀可以看到一座庞大的营寨,密密麻麻的帐篷充斥期间,俨然一头酣睡中的巨兽。 邹他拍了拍身旁一名将领的肩膀,后者微微点头,带着数十名擅长刺杀的武士,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朝营寨靠近。 邹他朝周围将领轻声吩咐道:“一会敌军逻卒若有察觉,全军立即点起火把,冲入寨中,韦宽领军直冲对方中军大帐,其他人按计划行事!” 诸将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近半将领散去,回归各部,屏气凝神地等待军令。 在静静的等待中,前方忽然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 邹他脸上一喜,得手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宝剑,轻喝道:“靠近营寨两百步时点起火把,全军冲锋!” (本章完) 第101章 军溃 第101章 军溃 军令迅速传递到各部。 蓄势待发地大军开始越过土坡,朝营寨行进,一千五百名刀盾兵居前,五百名弓弩手居中,两百名骑卒和其他步卒紧随其后。 沿途草地上躺着几名被杀死的敌军逻兵。 前队在距离营寨大约两百步时停下,迅速点起火把,耀眼的火光顿时将周围照得几如白昼。 火光惊动了营寨里的守军,寨中开始响起钲声。 邹他剑锋直指营寨,声音带着几分激动的颤抖,大喝道:“此战必胜!冲!” 两千军犹如一柄尖刀,杀气腾腾地冲向毫无防备的营寨。 另外一千五百军则是向右而行,试图从另外一个方向突入营寨。 两百步须臾即至,严毅军纵然已经击钲警示,也来不及了。 营寨周围的简易栅栏刹那间已被推倒,邹他军气势如虹,直冲大营! 数十顶帐篷瞬间被抛出的火把点燃,熊熊燃烧。 眼看一场屠杀就要展开,率先冲入大营的数百名邹他军士卒,忽然面面相觑,脸上的狂喜转为惊愕。 预想中敌军士卒争相逃命的场景并未出现,寨内竟然空无一人! 被火焰吞噬的帐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陆续坍塌,帐内也未看见任何敌军士卒冲出。 “不好,中计了!”率先冲入营寨的韦宽脸色惨白,不待邹他下令,已经疯狂大喊:“后队变前队,速速后撤!” 咚咚! 营寨后方,金鼓之声骤然大作,无数火把点亮,瞬间驱走了黑暗,火光映照下,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犹如即将宰杀猎物的猎人,呐喊着朝营寨围拢过来。 六百名重装步卒正面列阵推进,犹如一堵移动的铁墙,迅速向邹他军前队靠近。 数百名弓弩手紧随其后,弓弦拉动声不绝于耳。 其他步卒呈弯月形朝邹他军主力快速包抄。 最精锐的六百骑卒则是疾冲向邹他军后队,试图截断其退路。 沉寂多日的严毅军犹如一头被放出牢笼的猛兽,獠牙毕露,利爪森然。 突入营寨的邹他军前队尚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上百名士卒已被飞蝗般的箭矢射翻在地。 浓烈的血腥味在夜风中翻涌,仿佛预示着一场屠杀即将开始。 “完了!” 韦宽左右扫视敌军移动中的阵势,刹那间已洞悉敌方意图,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令他如坠冰窖,后悔不迭。 他呆立数息,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一丝红润,朝不远处同样目瞪口呆的邹他喊道:“大帅,快往北撤,去云巢山,我来领兵断后!” 邹他醒悟过来,眼下唯有快速撤往云巢山,方能借助地势避开敌军铁骑冲击,凭着己军对地形的熟悉,尚有几分逃走的希望。 他感动地看了一眼韦宽高大的身影,哽咽道:“公令保重!” 说完,匆匆下令周围部曲向云巢山方向撤退。 这时,另一个方向的部曲也退了过来,只是已经从一千五百军锐减到了数百人。 两支部曲合二为一,大约还有近两千人,匆忙结成一个防御阵势,向北急退。 邹他一面领军疾退,一面厉声质问一名部将:“为何只剩这么些人?” 就算是一千头猪,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对方屠戮殆尽啊。 部将愤恨交加,咬牙切齿道:“大帅,李辩已经率部投敌,若非末将走得快,此刻已然没命了!” 邹他身子猛地一颤,险些跌下马来。 “狗贼!小人!”他厉声大骂,回头望去,只见韦宽率领的前队已然和敌军撞在一起,犹如一只巨浪中的小船,摇摇欲坠。 这时他才亲身体会到己军和严毅军的战力差距,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拍马便走。 正面撞上韦宽部的正是严毅麾下最精锐的六百重装步卒。 两军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刚一交锋,韦宽麾下士卒就像是被镰刀收割的野草,一排排地倒下,整支部曲的阵势都差点被冲散。 “不要逃,逃跑只会死得更快,枪军上前,拦住敌军!”韦宽大吼。 在他的指挥下,一屯枪卒咬牙上前,试图遏制住敌军的冲锋之势。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邹他军的军械比较简陋,这些枪卒手中的长枪皆由普通木料制成,仅仅杀死十余名敌军,部分枪杆便在铁墙般的军阵冲击下开始断裂,或是被敌军挥刀劈断。 匆忙之间排列的枪阵只是稍作抵抗,便被敌方军阵吞没。 俨然一台杀戮机器的重装步军踩着一具具尸体,步步推进,势不可挡。 韦宽只能率领残部徐徐后退。 但这时敌军其他步卒已经包抄过来,眨眼间便将这支断后的部曲吞没。 韦宽发出几声绝望的怒吼,将剑横在颈间,自刎而亡。 严毅骑在马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淡然道:“真勇将也,传令厚葬!” 李辩策马立于他身侧,双手空无一物,毕恭毕敬地道:“禀少君,邹他在云台寨尚留有五百军驻守。” 严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何人愿取云台,断敌归路?” 姒青和樊毅一起出列道:“末将愿往。” 此时徐盛正在指挥骑军追击邹他,陈敢指挥的则是重装步卒,严毅略微一想,便道:“汝二人领一千军,速取此寨。” 姒青和樊毅大声应喏,领军而去。 严毅随即道:“其余各部,即刻剿杀邹他残部,擒杀邹他者,重赏!” 众将大声领命,指挥各自部曲,对邹他部展开追击。 此时邹他部已被徐盛领军追上,双方一追一逃,激战连连。 徐盛统领的虽是严毅麾下最精锐的六百骑军,但是所部并不擅长夜战,且数量远少于邹他军,一时之间难以突破,只能四面围击,将其死死咬住。 邹他眼见远处大量火把涌来,心胆俱裂,只能采取壁虎断尾、割肉侍鹰之术,将部曲分作数股,分批断后。 每一支留下断后的部曲,都只坚持片刻,便被吞噬殆尽,成为悲惨的牺牲品。 如此往复数遭,邹他麾下部曲已然军心崩溃,各自做鸟兽散,往云巢山方向溃逃。 邹他逃到云巢山时,身边仅剩数十骑跟随,不禁潸然泪下,几欲吐血。 好在追兵已被甩开,暂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此时逃命要紧,他也顾不得黯然神伤,和麾下商议一番后,放弃登山,朝云台寨奔去。 (本章完) 第102章 全军覆没 第102章 全军覆没 此时的云台寨喊杀四起,箭矢如蝗,一支彪军正在攻寨。 攻寨之将乃是严毅麾下军侯李丑,守寨之将则是邹他留驻于此的别部司马邹况。 双方各领五百步卒,一攻一守,战况激烈。 处于交战中心的营寨西门,四五米高的木墙上插满了箭矢,上百具尸体横陈在寨门两侧,鲜血将地面染得殷红一片。 邹况至今没搞明白,这支从他背后发起突袭的敌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须知邹他行军时,曾派人仔细搜查过道场山和云巢山,莫说五百军,连个敌军士卒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么这支突袭云台寨的部曲到底是从何处钻出来的呢? 这就要从严毅组织百姓撤离说起了。 事实上,严毅从未想过撤军,仁城是埋在乌运二城眼皮底下的一颗钉子,极具威胁,他必须在吴景军抵达前将其拔除。 所谓撤军,不过是为了护送仁城百姓前往运城,同时尝试诱敌野战。 为了拔除仁城这颗钉子,严毅准备了两套方案。 如果邹他始终闭门不出,他将亲统大军南下,阻截朱治军。而攻克仁城的任务,将由严白虎统领乌程之军来完成,必要时还会邀请许昭参战。 许昭虽然不愿与朱治正面为敌,但是参与攻克仁城,他是十分乐意的。 第二套方案就是以邹他出城野战为前提了,一旦邹他领兵出城,他将寻机将其歼灭,然后趁势攻克仁城。 为此,严毅在组织仁城百姓撤离时,将一支部曲藏在了云巢乡的某个偏僻里舍,用以拦截邹他军退路,确保能全歼敌军。 由于担心被邹他看出端倪,他只藏了五百人,也就是李丑率领的这支部曲。 为了掩护李丑部,严毅军直到临近黄昏,才完全撤离仁城,目的就是防止邹他有充裕时间搜查乡亭。 而邹他满脑子都是偷袭严毅,加上天色已晚,竟真的没有派兵搜查乡亭,只是重点搜查严毅军的行军区域。 当邹他亲率大军离开云台寨后,李丑等了两个时辰,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便毅然领军突袭云台。 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一旦严毅无法重创邹他,李丑这支部曲随时可能遭受邹他主力的攻击。 然而李丑为了军功,也是顾不了这么多了,严毅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分明是寄予厚望,有意提拔,能否把握机会,就看他自己了。 他差一点就得手了,若非邹况对邹他有着绝对的忠诚,拼死抵抗,云台寨或许早已易手。 如今,李丑已是骑虎难下,为了尽早攻克云台寨,他已亲自披甲上阵。 邹况抵抗得很艰难。 严毅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居然在云台寨的寨门上做了手脚,使得李丑军毫不费力地推倒了寨门。 守寨士卒失去寨门保护,无险可守,完全是用血肉之躯抵御敌军进攻。 双方在营寨西门反复争夺,战斗已趋白热化。 李丑左臂中了流矢,血染衣袍,兀自领军猛攻。 就在守军渐渐不支的时候,邹他带着数十骑逃到了云台寨。 邹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一时起意留下的这支部曲,竟会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如果他立即率领数十骑军支援邹况,极有可能会扭转云台寨的战局,保下这支守军。 然而邹他胆气已丧,一心只想着逃命,给邹况下达拦截断后的命令后,便带着数十亲卫骑卒匆匆逃向仁城。 邹况护主心切,拼死作战,居然再次将冲入营寨的李丑军逼退。 半刻钟后,姒青和樊毅率领一千军赶到,立刻从营寨东门发起猛攻。 守军遭受前后夹击,瞬间崩溃,守将邹况战死。 至此,邹他带出城的四千军全军覆没。 这场关乎仁城命运的夜袭与伏击之战终于落下帷幕,邹他军伤亡两千五百余人,降一千四百余人,严毅军伤亡仅五百。 邹他逃回仁城后,先将谢睿拘捕下狱,然后征召城中奴仆、民夫、罪犯,勉强凑齐两千五百军,紧闭城门死守。 严毅再次挥军包围仁城,由于攻城器械尚未运抵,暂时也无法攻城。 此时朱治军距离仁城的距离已不足四十里。 严毅随即下令徐盛、陈敢、韩杨、赵错等将率领两千精锐赶往仁城以南十五里的狮山,连同严舆领军增援的三千军以及范偃从运城带来的一千军,共计六千军,依山下寨,阻截朱治军。 而他自己则亲率包括降卒在内的四千军围攻仁城。 除此之外,严白虎麾下部将徐寿和王超率领的两千军也正从乌程出发,赶往仁城增援。 仁城邹府,邹他颓然坐在榻席上,面色灰白,眼窝深陷,铠甲下的单衣早已被冷汗浸湿,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颤抖着手去解氅衣的系带,却发现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逃回仁城后,他强打精神,在议事堂召集何恭等将,将防务处理完毕后,便独自一人坐在屋内发呆,已有半个时辰。 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轻声道:“主上,沐汤已经备好了,主上先洗洗身子吧。” “滚出去!” 邹他猛地摘下头盔,砸在毡毯上,吓得婢女连忙退到屋外。 他仍未从失利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心中充满懊悔和愤恨。 短短半夜功夫,辛苦多年积累的四千军便全军覆没,这残酷的现实令他难以接受。 回想交战的整个过程,邹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 他原本以为,即便突袭失利,自己也有机会领军撤走,但敌军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仿佛一头嗜血的猛兽,一旦咬住猎物喉咙,在猎物彻底死去之前,就绝不会松口。 若早知面对的是如此可怕的敌人,他又怎会去以卵击石。 参军邹平这时步履匆匆地走来,面色阴沉如水:“大兄,严毅派来了使者。” 邹他沉默了一会,声音低沉地道:“去堂外架起鼎镬,把人带进来。” 邹平点了点头,走出屋外,命人搬来一口大鼎,鼎下堆满薪柴,鼎内注满清水,随着薪柴点燃,烈焰腾空而起,鼎内清水很快便被烧沸,发出咕咕的声响。 (本章完) 第103章 朱治之谋 第103章 朱治之谋 邹他起身到隔壁耳房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袍,回来时已发现堂下站了一个头戴介帻的年轻儒生。 儒生作了一揖,客客气气地道:“章甫之徒沈郁,拜见邹君。” 邹他双目含煞,死死盯着沈郁,冷声道:“来此何意?” 沈郁微微一笑:“在下此来,实为邹君与全城将士性命计。我军攻城在即,不日即克。全城将士,皆父母所生,妻子所倚,若因邹君一念之差,致使家破人亡,邹君于心何忍?吾主仁德,不忍多伤无辜,邹君若能审时度势,归顺吾主,既可保全将士性命,又可安享富贵,此乃两全之策,望邹君三思。” 邹他强忍怒气,问道:“汝主许我何等富贵?” 沈郁神色郑重地道:“吾主愿保举邹君为长宁校尉,赠予良田三百亩,帛千匹,金五十斤。” 邹平忍不住问道:“我族部曲及私财,贵主作何安排?” 沈郁语气平静地道:“贵族可留一屯府兵以充护卫,其余士卒需遣散归田,贵府家眷及徒附,吾主不动分毫。至于城中各库,不论公私,皆要纳入府库统一调度。” 邹平眼皮一跳,皱眉道:“可有商量的余地?” 沈郁语气诚恳地道:“这已经是吾主的最大诚意,邹君当知钱铜今日之境况。” 邹他眉头紧锁,这个条件与他心中期望相差甚远。 他沉默良久,脸色愈发阴沉,忽然手指沈郁,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黄口小儿,也敢来劝降本帅,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莫怪本帅心狠。来人,给我拖出去烹了!” 两名亲卫气势汹汹地冲入屋内。 沈郁微微一惊,很快镇定下来,沉声道:“在下只是无名之辈,邹君若要我头,但取无妨,只是吾主尚有一言,要在下传知邹君。” 邹他面无表情地道:“何言?” 沈郁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寒光凛冽,似有冰霜凝结,缓缓开口:“吾主说了,邹君若敢伤及亲近吾主之人,包括在下在内,城破之日,必教邹氏全族.”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鸡犬不留!”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在堂中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邹他几乎要气疯了,大喊道:“拖出去,乱刀砍死!” 邹平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帅息怒,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朝两名亲卫大声喊道:“速将此人遣送出城!” 两名亲卫朝邹他投去征询的目光,见后者没有言语,顿时心领神会,朝沈郁喝道:“还不快滚!” 沈郁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没有完成严毅交待的任务,令他心中十分不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邹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左手剧烈颤抖,忽然转头,瞪着邹平:“朱治大军到何处了?” 邹平被他神经质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连忙道:“严毅已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斥候难以传递信息。大兄勿忧,朱治乃江东名将,必能解兄之围,想来援军很快就会到了。” “你说得对,朱治名震江东,必能救我!” 邹他喘了两口气,神情逐渐平静下来,眼中饱含希冀。 如今他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朱治身上了。 被邹他寄予厚望的朱治,此时已经收到来自仁城的求援信。 砰! 朱治看完信件,猛地将简牍拍在案几上,背负双手,在军帐内来回走动,怒道:“蠢货,竖子不足与谋!” 此前他在给邹他去信时,便叮嘱对方不要出城作战,一切等他到后再说,不想此人依然中了严毅诡计,几乎全军覆没。 如今仁城守军不足三千,其中大部分还是徒附和民夫,战斗力可想而知,可谓危在旦夕。 若是仁城失陷,大好局面立时就会陷入被动。 账内尚有十多员心腹战将,众人将简牍一一传阅完毕,都是火冒三丈。 折冲校尉朱亥看向朱治,闷声道:“父亲,我军是否应加速行军,以解仁城之围?” 朱亥本姓张,生得虎背熊腰,体壮如牛,乃是朱治军中名列三甲的虎将,因其作战骁勇,军功卓著,被朱治收为义子,赐以朱姓。 朱治走回案几,摊开舆图,埋头问道:“徐盛、严舆、范偃三部到何处了?” 行军司马陈显略微思索,回道:“依照一个时辰前三部所处位置和其行军速度推算,徐盛部应该快抵达狮山了,严舆部和其相距二十余里,范偃部大约是三十里路程。” 朱治看着舆图,喃喃道:“狮山地处要冲,数条官道在此交汇,便于军队调动和补给,周围多丘陵,大军难以展开,敌军必然是在这里扎营,若是被其控制住附近几处要道和高地,我军将很难通过。” 诸将知道他正在思考,都不敢出声打扰。 朱治思索了足足两刻钟,方才收回目光,挺直身躯,环视诸将,沉声道:“军议校尉,我做如下部署,你来记录。” 军议校尉董悦连忙走到案几前,打开一卷空白简牍。 朱治沉吟道:“朱亥、张拱,汝二人领本部两千军,往狮山急行军,阻止徐盛部修筑营寨,牵制其军,不可与其决战。陈显,你领五百骑,沿途骚扰严舆部,延缓其行军速度,待我中军抵达西平里后,速来汇合。孙裕,你领一千军赶往毛竹山,修筑营寨,拦截运城援军。” 诸将对他极为信任,丝毫不问原因,大声应喏。 朱治沉声道:“仁城已不可救,我军此战目的,是全歼徐盛部,除去严氏这支精锐!” 诸将神色严肃,点了点头。 朱治接着道:“给吴景军去信,让其务必在十日内抵达永安。” 董悦连忙应喏。 朱治看向一名双眼总是习惯性眯起、目光阴冷如蛇的男子,语带关切地问道:“施氏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男子姓步名让,年约三十,身形瘦削却充满爆炸性的力量,乃是昔日孙坚麾下的抚军校事,专事情报刺杀等事,闻言面无表情地道:“严毅已派人将施府团团围住,短时间内很难将人救出。” 朱治握紧了拳,神情冷冽如刀:“严毅,你若敢动施氏,我必教你生不如死!” (本章完) 第104章 斗将 第104章 斗将 朱治之姐乃是施良之妻,由于朱治没有子嗣,施良甚至打算将自己寄予厚望的幼子施然过继给朱治,两家关系之密切,非比寻常。 朱亥宽慰道:“父亲,施氏乃是世家大族,世代簪缨,门第显赫,严毅想必也不敢对施氏做出过激之举。” 朱治微微点头。 董悦这时已将军令拟好,复述了一遍内容。 朱治沉吟道:“补充一条,让钱塘兵曹立即再征派五千兵役,十日之内编入军伍。” 董悦脸上露出一丝迟疑:“都尉,再征召五千军,恐怕钱粮方面会比较吃紧。” 朱治淡淡道:“无妨,我自有计议。” 董悦不再说什么,手执狼毫,笔锋轻点墨汁,在简牍上又添了几行。 军令拟定后,随即发往各处。 朱治军纪严明,号令一出,全军如臂使指,各部闻令而动,军阵内甲胄铿锵,迅速分为数股。 朱亥和张拱率领最精锐的两千步卒和数十游骑,快速朝狮山逼近。 这两千步卒乃是由一千钱塘精锐、五百故鄣豪族子弟及五百跟随朱治征战多年的旧部组成,算是朱治麾下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部曲了。 他们将要正面硬撼的,是包括六百重装步卒和六百精锐骑卒在内的徐盛部。 临行前,朱治认真叮嘱朱亥道:“我们初来江东,虽然部分兵员的作战能力和经验胜过对方,但装备却不如对方精良,尤其是徐盛率领的这支部曲,乃是严毅手中绝对的精锐,你切不可大意。钱铜、邹他之败,殷鉴不远,汝当时时警醒,慎之又慎!。” 朱亥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儿当谨记于心。” 大约两个时辰后,朱亥领兵抵达狮山附近的一座丘陵。 朱亥身穿厚重的盆领铁铠,站在陵上,朝狮山方向举目眺望。 只见一座形似卧狮的山峰下,一座由栅栏和壕沟构成的营寨正在搭建之中,数百名士卒就近砍伐木材,将一根根粗壮的木桩夯入泥土,营寨南门已初现轮廓。 营寨东侧的小丘上,数十名敌军士卒簇拥着几名将领,正朝己方所处位置张望。 双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尽管距离较远,仍能感受到彼此毫不掩饰的杀意。 朱亥拔出战刀,刀锋向前,朝对方做出一个挑衅的动作,口中下令道:“全军结阵,朝营寨推进!” 站在他身旁的十余名部将抱拳领命,朝陵下走去。 金鼓声很快响起,鼓点急促而有力,两千名士卒迅速排出一个圆形防御阵势,踏着整齐的步伐,朝营帐徐徐推进。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营寨内的敌军士卒也排出了一个鹤翼阵,步卒居中,骑卒位于两侧,铠甲森然,刀枪如雪,步步逼近。 鹤翼阵也是偏防御的阵势,双方主将都根据麾下部曲情况排出了最适合的阵列。 两支军队在数座山峰与丘陵之间的狭窄盆地相互逼近,距离三四百步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朱亥意在牵制敌军,使其无法从容布置防御工事。徐盛则旨在扼守要道,阻断敌军的前进之路。双方都在等着对方率先发起攻击,以便能将阵列的优势发挥出来。 正因如此,战场上虽然剑拔弩张,杀气弥漫,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徐盛一边观察敌军阵势,一边和陈敢等人交换看法:“奇怪,敌军似乎并不急于赶往仁城。” 韩杨也是一脸纳闷:“敌军阵势意在坚守,仅凭此阵,很难对我军构成威胁,不知是何打算。” 陈敢的眼神中写满不耐,闷声道:“何必在此猜来猜去?不如先打一场再说!刀剑之下,自然见分晓。” 韩杨微微一惊,连忙道:“我军的任务是阻止敌军前往仁城增援,贸然出击恐坏大事!” 徐盛赞同道:“昨夜一场大战,再加上半日的急行军,士卒们都很疲惫,不可轻动。” 朱亥这时策马上前几步,右手横举铁戟,大喝道:“我乃朱都尉麾下折冲校尉朱亥,奉命前往仁城调解邹严两家纷争,尔等何故拦我去路!” 徐盛双腿在马腹轻轻一夹,上前两步,手中丈八蛇矛指向朱亥,呵斥道:“吾主奉刺史之令,顺应民心,征讨邹贼,乃正义之举,何须汝来调解?尔等偏袒贼寇,是何居心!” 朱亥脸上横肉颤动,冷笑道:“汝主不尊都尉军令,意图谋反乎!” 徐盛怒目圆睁,语气森冷如冰:“区区都尉,也敢违抗刺史之令,尔等分明心怀不轨,是为反贼!” 朱亥高喊道:“敢搦战否!” 徐盛猛拉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冷哼一声:“只恐汝不敢!” 朱亥朝身后一名猿臂狼腰的战将使了个眼色,后者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提一柄沉重的狼牙棒,纵马出列,挑衅道:“我乃朱都尉麾下司马魏虎,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陈敢满脸的跃跃欲试,就要纵马而出。 韩杨连忙将其拦下,低声道:“仲满,你身负少君重托,统领虎贲营,岂能亲自出战?待我去会会这厮。” 陈敢本欲出战,听他搬出严毅名号,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悻悻之色,勉强点了点头。 韩杨将手中长枪递给亲卫,换了一柄大斧,策马奔至阵前,朝魏虎大喝道:“无名鼠辈,吃你爷爷一斧!” 魏虎大怒,猛地一夹马腹,纵马冲向韩杨。 韩杨见状,毫不示弱,驱动战马,如一道闪电般迎向魏虎。 这两支肩负重任、投鼠忌器的劲旅,竟罕见地在阵前展开了斗将。 须知两军交战,临阵斗将是极其少见的。决定战争胜负的,唯有千军万马的激烈厮杀。 不过在某种特殊情况下,作为一种心理战术或者鼓舞士气的手段,斗将也偶尔会发生。 砰! 在双方士卒屏气凝神地注视下,韩魏二人纵马交错而过,手中兵刃在空中乍合乍分,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迸射出数点火星。 两人都是久经战阵之将,甫一交锋,便已试探出对方马力和臂力,各自拉动缰绳,调转马头,蓄势再战。 (本章完) 第105章 碰撞 第105章 碰撞 第二次交锋,韩魏二人便不再试探,而是端坐马鞍之上,挥动兵刃,杀作一团。 只见空中斧来棒往,铿锵之声连绵不绝,一招一式,毫无俏,都是从生死战阵中历练出来的杀招,招招要命。 两人斗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负,都已开始喘起粗气。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魏虎渐渐退向己阵,韩杨察觉到一丝不对,正欲拨马而回,敌阵中忽然射来一支冷箭,从马颈射入,溅起一蓬血。 韩杨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前蹄跪倒,将他掀下马来,铠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魏虎回马杀来,手中狼牙棒霍地击出,欲取韩杨性命。 韩杨边躲边退,险象环生。 “兀那狗贼,暗箭伤人!” 陈敢目眦欲裂,纵马而出,欲救韩杨,麾下亲卫唯恐他有失,紧跟着追出阵列。 魏虎身后立即冲出百余人。 两拨人马迅速接近,一方试图救人,另一方则是要助魏虎斩杀韩杨,双方在阵列中央杀成一团。 徐盛和朱亥几乎是同时扬起手臂,指挥军阵朝前压去。 随着两支军阵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只听空中嗖嗖连响,密如飞蝗的箭矢从双方阵中腾空而起,朝着对方军阵倾泻而去。 双方士卒慌忙架起木盾格挡。 一时间,箭矢插入木盾的笃笃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几轮箭雨过后,战场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两三百名士卒。 徐盛军的装备要优于朱亥军,伤亡仅有对方半数。 这时候谁也不敢后退,主动后退的一方随时有被敌军掩杀击溃的风险。 徐盛军的骑卒数量远胜敌军,其中一曲骑卒在双方军阵推进的刹那,便已冲向阵列中央,救下韩杨,将魏虎部冲溃,然后在敌方军阵压来之前,迅速脱离战场。 由于朱亥军的阵列排得极其严密,长枪如林,将阵列外围护得滴水不漏,六百铁骑难以找到突破口,只能远远地跟在敌军周围,仗着弓力和臂力优于对方的弓弩手,不断射杀敌军士卒。 正是凭借骑射的优势,徐胜军在交战初期占据了一定优势。 此时的对手如果是钱铜和邹他,阵势必然就会逐渐开始散乱了,但是朱亥率领的这支部曲,面对被动挨打的局面,除了推进速度骤然减缓之外,阵列并未显露乱象,即使偶尔露出破绽,也会被朱亥等人迅速调整过来。 砰砰砰! 随着一阵抢矛刺击盾牌的声音响起,两支军阵轰然相撞,犹如两股汹涌的巨浪相互拍击,盾牌碎裂声、铠甲碰撞声、兵刃相交声、士卒呐喊声,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 密密麻麻的士卒挤在一起,前仆后继,都想压过对方。 陈敢率领的六百重装步卒倚仗装备优势,一度将敌方阵势逼退一二十步,但是朱亥的指挥经验十分丰富,并未组织反扑,而是主动让阵型内凹,试图利用己方步卒的人数优势,将陈敢部围困绞杀。 徐盛见势不妙,连忙下令骑军从两翼支援,付出数十骑的代价,方才将敌军两翼逼退。 从整体来看,徐盛部的冲击力更强,稍占优势,但是朱亥部的作战经验和战斗韧性要强出一筹,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不过朱亥的脸色却是十分难看,战局看似陷入胶着,但他知道,己方的损失至少要高出两三成。 威胁主要来自敌方骑卒的袭扰。 若非他竭力维持阵型不乱,损失还会更高。 好在对方骑卒手中的箭矢越来越少,给己方造成的伤害也逐渐减弱。 但是朱亥已经不想再打下去了,凭借丰富的临阵指挥经验,他意识到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 士卒的注意力不可能永远这么集中,在激烈的战事中,破绽会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一旦阵势稍有松动,被对方骑军抓住机会,整个军阵就会被冲散,届时面临的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想到朱治交待的任务和临行前的叮嘱,朱亥不再犹豫,开始指挥军阵徐徐后退。 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因为后撤而稍显凌乱的军阵再次被朱亥调整过来,重新恢复了紧凑和严密。 徐盛看得眉头紧锁,感觉对方就像是一只全身带刺的刺猬,实在是难以下嘴。 此时已是下午酉时,天色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昏暗。 徐盛意识到继续打下去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既然拦截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下令停止追击。 两支军队在逐渐脱离接触的过程中,仍在组织弓弩手不断射击,朝对方的阵列倾泻箭雨。 直到完全脱离射程,双方士卒才带着满心的不甘,各自归营。 回归营寨后,徐盛迅速安排医治伤兵,起釜造饭和对尚未完工的营寨进行修缮,同时向朱亥军派出使者,提出收回阵亡士卒尸首的要求。 朱亥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双方各自派出一百士卒,连夜打扫战场,将阵亡士卒的尸首带回营寨。 当伤亡情况统计出来后,徐盛、陈敢等人的神情都变得异常难看。 此役一共阵亡了三百人,伤七百余人,重伤者约有两百。 伤亡主要集中在那些轻装步卒。重装步卒和骑卒倚仗精良的装备防护,伤多亡少。 想到敌军的伤亡只会更加惨重,众人的心情才稍微好转。 这一战,朱亥部主要是吃了没有骑军的亏,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徐盛简单用过晚膳后,便立即将此役战报做了详细的分析和整理,快马加鞭呈报严毅,同时派出游骑,催促严舆和范偃两部加速向狮山行军。 他的心里一直深埋一个阴影,那就是朱治的另外五千军在哪里? 若是这五千军比己方援军先一步抵达狮山,后果不堪设想。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徐盛连夜组织士卒修筑营寨,然而收效甚微。 士卒俱已疲惫不堪,急需修整! 徐盛无奈之下,只能在营寨四周匆忙搭建起一排简易栅栏,并在关键位置设置了鹿角、土垒等防御工事,同时安排士卒昼夜轮流巡守,以保营寨安全。 半夜时分,徐盛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己部被数千朱治军重重包围,无路可逃,最终全军覆没。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徐盛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再无一丝睡意,点燃烛火,在案几上摊开舆图,认真看了起来. (本章完) 第106章 徐盛之危 第106章 徐盛之危 徐盛派出的传令骑卒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于次日凌晨丑时抵达严毅军寨。 严毅从睡梦中被人唤醒,听到是徐盛的军报,顿时睡意全无。 看完军报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徐盛军先敌一步抵达狮山,成功阻敌的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是朱亥军的反常举动和不知去向的朱治军又令他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和担忧。 与徐盛身处前线、情报受限不同,严毅总揽全局,是有一套完善的情报搜集体系的。除了散布四方的侦骑不断带回消息外,整个察事府也在昼夜不停地为他提供情报。 在情报搜集方面,察事府和军中派出的侦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侦骑在明,察事在暗。 在仁城与钱塘之间,隐匿着不少察事府的死士。 这些死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伪装成商贾、黔首、猎户、樵夫、乞丐、流民等形形色色的身份,用他们擅长的方式打探消息。 因此,在徐盛两眼摸瞎之时,严毅却是在拂晓前,连续收到了严舆、范偃和察事府传递过来的消息。 严舆和范偃的行军很不顺利。 为了尽快抵达狮山,严舆和徐盛一样,都是沿着仁城以西的官道行军,范偃因为是从运城出发,走的是仁城以东的官道。 严舆部行至狮山西南方向十一里的栖迟亭时,前队便遭到朱治军数百骑军突袭,猝不及防下,前队五百军直接被击溃。 严舆大惊之下,不敢贸然前行,一面接应败军,一面打探四周敌情,等到确认附近只有这一股敌军时,天色已暗,只得安营搭寨。 范偃则是率军行至毛竹山附近时,遭到千余朱治军阻截,两军反复争夺毛竹山要道,皆死伤惨重。 严毅将两份军报反复对比,对严舆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严舆部本可在昨日抵达狮山,却因敌军数百骑的袭扰,整支大军裹足不前,白白浪费了三个时辰的宝贵行军时间。 毕竟不是自己的部曲,关键时刻还是靠不住。 严毅脸色有些阴沉地合上战报,在军帐内来回走动,暗暗思索朱治这支骑军的意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殷离带来了朱治军主力的消息。 听完殷离汇报,严毅大吃一惊:“朱治的主力怎么会出现在西平里?” 殷离神情凝重地道:“从时间推算和沿途传递的情报来看,朱治军主力应该是兜了一个大圈子,穿越狮山西侧的丘陵地带,连夜行军至西平里,绕到了徐盛部身后。” “严舆这个蠢货,坏我大事!” 严毅的脸上瞬间涌上一抹怒色,不复往日的沉静,猛地抬脚踢翻了一张胡床,胡床翻滚着撞上一张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本来,朱治军主力翻越丘陵,绕到徐盛部身后,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只要严舆顺利抵达狮山,与徐盛合兵一处,控制住狮山一带的要道,立刻就能截断朱治粮道,届时只需缠住对方半日或一日,等他亲率仁城之军南下,就能借助优势兵力夹击朱治军,使其有覆灭之危。 但是现在,徐盛与严舆二部反而被朱治切割开,朱治既可攻击严舆部,也可以与朱亥南北夹击徐盛部,局面顿时就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姒青眉头紧蹙,沉声道:“徐盛退路已被截断,朱治的真正目标应该是徐盛。” 殷离赞同道:“不错,朱治若是攻击严舆部,严舆即使不敌,也可退回仁城,朱治没有全歼严舆部的机会,真正危险的是徐盛部。仅凭徐盛目前的一千五百军,很难抵挡朱治五千军的围攻。属下担心的是,届时严舆不会舍命去救徐盛。” 严毅下意识握紧了拳,徐盛部是他麾下的核心精锐,若是出现什么闪失,将会对他构成致命的打击。 姒青担忧地道:“少君,我军是否应当立即南下,解救徐盛部?” 严毅沉思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恐怕来不及了,我军最快也要下午未时至申时才能抵达狮山,以朱治的能力,他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必然上午就会发起攻击。到那时,不但徐盛有覆灭之危,我军也会中朱治围魏救赵之计,后面若再出现什么变数,怕是连仁城也会被朱治救下。” 姒青和殷离面面相觑,都是焦急万分。 严毅双眉紧蹙,沉默良久,忽然看向姒青,沉声道:“子越,我即刻手书一封,你快马赶回乌程,让我父亲立即亲自赶往严舆部,务必要让严舆全力牵制朱治军。告诉严舆,他的一切损失,事后我会给予足够补偿。我攻下仁城后便立即赶去狮山!” 姒请神色郑重地点点头。 严毅在案几上摊开一块绢帛,匆匆写了一封信,盖上大印,递给姒青。 姒请接过绢帛,大步离去。 帐外很快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迅速远去。 严毅随即唤来传令兵,吩咐道:“召集众将,立即来我帐中。” 不一会,帐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铠甲甲片摩擦的金属撞击声,一名名披挂齐整的战将陆续来到帅帐,足足有三十余人,以军侯居多。 算上乌程赶来的两千援军,此时严氏在仁城已经聚集了六千军。 不待诸将坐下,严毅便斩钉截铁地道:“传令全军,卯时造饭,辰时攻城,一个时辰内,我要攻下仁城!” 众将微微一惊,目光齐刷刷落到严毅脸上,见他一副肃穆的表情,都是重重点头。 对攻城方来说,要在一个时辰内攻克仁城,并不是太难的事,只是损失会比较大。 事实上,早在昨天下午,当攻城器械运抵后,严毅军便发动了一轮攻势。 当时距离黄昏仅剩一个时辰,因此严毅并未贸然发动总攻,而是以李辩率领的降军为主,对仁城进行了一次试探性攻击。 帐内诸将中,李辩可谓是心情最差的一个。 在昨日的攻城中,他的部曲伤亡了六百人,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 严毅明显是将他的部曲当做炮灰来使用,但此时的形势,他也无力反抗。 好在严毅并未将事做绝,在钱粮上对他给予了一些补偿,同时也将另外四百降兵调拨至他麾下,以此作为安抚。 本来李辩部免不了还得再当一次炮灰,不过这厮运气不错,徐盛部的危局算是间接让他摆脱了沦为炮灰的命运。 (本章完) 第107章 三声 第107章 三声 诸将在帐内商议了一番细节后,各自离去,开始为攻城做准备。 早上卯时,正是夜色与晨曦交织的时刻,一抹鱼肚白在东方天际悄然浮现,演绎着昼夜更替的静谧与神秘。 在密密麻麻的篝火映照下,严毅军提前一个时辰开始造饭。 这一动静立刻就惊动了仁城守军,邹他双目充满血丝地出现在城墙上,亲自部署防务。 在巨大的压力下,他整夜未眠,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脑袋里一片浑浊,嗡嗡直响。 按照时间推算,朱治军应该会在今天抵达仁城,踏着七色云彩来救他。 邹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同时也充满了恐慌。 在敌军昨日的攻城中,他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仁城怕是守不住了。 但是朱治给予他的待遇远胜严毅,跟着朱治,他依旧可以割据称雄。而若投靠严毅,他将失去梦寐以求的权势。 邹他实在是不甘心! “朱治乃是江东名将,严毅不过是一黄口孺子,他怎么可能胜过朱治?” “只要我再坚持一天,朱治援军必至!” 邹他对朱治抱着深深的期望,他就像是一个输急眼的赌徒,认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在何恭和邹平的反复劝说下,邹他面对岌岌可危的局势,不得不开始考虑投降之事。 按照朱治军的行军速度推算,最迟今日下午,朱治军将抵达仁城。 邹他决定坚守到下午未时。如果朱治军届时还未出现,他便献城投降,老老实实当一个富家翁,度此残生。 然而邹他并不知道,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真正将他推上绝路的,正是他寄予厚望的朱治军。 若非朱治军给严毅带来的压力,促使严毅不计代价也要立即攻克仁城,他是极有可能坚守到下午的。 咚咚! 随着辰时临近,在震耳欲聋的金鼓声中,严毅军开始在城下集结。 密密麻麻的士卒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在城下排好队列,铁甲森森,旌旗猎猎,有若实质的肃杀之气在城池周围蔓延开来。 与昨日的攻城不同,严毅军今日显露出的声势,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给守军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仁城东、西、南、北四面城墙,皆被攻城方摆下阵列,团团围住,俨然一副要对四门同时展开进攻的架势。 随着乌程的攻城器械也陆续运到,整座城池周围,仅飞楼就有四具,冲车十余辆,云梯更是有数十具之多! 不止邹他心惊胆战,在他身旁的何恭和邹平更是脸色煞白,一副大祸临头的惊恐摸样。 何恭明显感觉到,敌军这是要搏命了! 他很想再劝邹他投降,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在阵前,实难开口。 这时,敌军阵中忽然鼓声大作,北门正前方一处军阵如波分浪卷般迅速分开,露出一条通道,十余名战将簇拥着严毅,从阵中策马而出。 严毅面沉如水,显然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眼中射出浓浓的杀意,朝城墙上喊道:“邹他,朱治已视你为弃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降是不降!” 邹他被他不带丝毫情感的冷漠语气吓了一跳,左手剧烈颤抖,几乎就要说出一个降字,然而当着满城将士的面,话到嘴边,却是鬼使神差般地吐出一句:“我乃堂堂大丈夫,岂能屈膝降贼!” 话刚出口,心中就已生出一丝悔意,然而话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邹他强忍心中惧意,尽力让表情放松,朝周围部将道:“定然是朱都尉援军将至,此子才会如此急于攻城,我军只要再坚守半日,援兵必至!” 何恭和邹平眼中露出一丝绝望,都感觉邹他已经脑子不正常了。 “好一个不恤部将生死的堂堂大丈夫!”严毅怒极而笑,忽然手指邹他身旁诸人,大喝道:“邹他暴虐百姓,驱众若驱犬羊,人人得而诛之!四千人出城,仅他一人狼狈而回,如此视部属如蝼蚁之人,岂值得以性命相殉?谁若取其首级,我必厚待!” 邹他怒道:“严毅!左右皆是我袍泽兄弟,共历生死,岂会听信你巧言令色之辞,你莫要以谗言行此卑鄙离间之事,否则天必诛你!” 严毅面容冷峻,语气中透出一股无可逆转的坚决之意,令人不寒而栗:“天地所诛之贼,非他人,正是你这鬼神难容之人!我数三声,尔等可速取此贼首级,若迟疑不决,三声既毕,即刻攻城!城破之时,全族皆诛!一!” “二!” 邹他环顾左右,见众人皆岿然不动,不禁大笑,手指严毅道:“莫说三声,三百声也无用!” 忽听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厉喝道:“三声足矣!” 邹他悚然一惊,正欲转身,忽觉颈间一凉,头颅已冲天而起,脑海中最后一幅画面,是他那具鲜血喷涌的无头躯体和众人惊恐的眼神。 全场一片死寂! 何恭左手探出,抓住邹他头颅,迅速后退至城墙另一侧,在数十名亲卫重重护卫下,带血的刀尖指向众人,大喝道:“邹他无道,视我等如刍狗,我已代众人斩之,愿同我归附严氏少君的兄弟,立刻随我打开城门,何去何从,速决勿疑!” “同去!” 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邹他族弟邹平。 众人大惊! 与何恭昨晚已经与严氏内应暗中接洽不同,邹平此时站出来,既是顺从本心,也是迫于无奈,严毅那句全族皆诛,现在仍在他脑海中回荡,令他惊恐不已。 以严毅的身份,当众说出这般狠绝之语,必会付诸行动。不降便是全族覆灭,降了还有一线生机。 邹他已经死了,没必要再为此人陪葬! “同去!” “我也愿去!” 众人呆愣片刻,唯恐落后他人,纷纷高声应和。 连何恭、邹平这两个邹他最信任的人都降了,他们还充什么英雄好汉? 于是乎,在邹他死不瞑目的头颅瞪视下,众人抬着他的尸首,一起下了城墙,迅速打开城门,将邹他的头颅和身躯摆在城门之前,跪地请降。 严毅望着洞开的城门,充斥胸腔的愁云散去不少。 何恭的临阵变节,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当真是意外之喜。 事实上,城中守将上至校尉,下至军侯,但凡没有明确表态拒绝的,内应都在积极策反。 只是进展如何,他心里也没底,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 没想到,何恭在重重压力之下,居然真的反了! 此人若是不反,他也只能不计代价地挥军攻城,以他现在的心境,城破之时,当真就是要大开杀戒了。 虽说不至于屠城,但以邹他为首的几个主要将领,必然是要族诛,以儆效尤。 (本章完) 第108章 支援 第108章 支援 杀人,乃至将一族之人诛绝,对如今的严毅来说,已经不会构成多大的心理障碍。 在一场波及上万士卒、数万百姓的战争面前,一族之人的生死,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个乱世对他心性的影响之深,已经到了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惶恐的程度。 严毅心中微微一叹,挥了挥手,身后诸将闻讯而动,率领部曲冲向城门,迅速接管仁城防务。 当整座城池皆已落入掌控后,严毅在己方士卒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纵马入城。 连战连捷之下,他已经在士卒们心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 何恭和邹平带着仅剩的十多名军侯、屯长,以及数十名文吏,毕恭毕敬地站在城门前,低眉垂首。 “拜见少君!” 当严毅行至身前时,何恭再次跪倒,大礼参拜。 严毅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匍匐在地、姿态卑微的何恭,眼中带着一丝审视。 邹他麾下这些部将,除了一个战死的韦宽令他感到惋惜外,其余诸人,他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不过何恭斩杀邹他献城,免去一场兵戈,乃是大功之人,他即便轻视,也必须以礼相待,树立一个标杆。 严毅翻身下马,亲自扶起何恭,态度温和地道:“何君深明大义,保全众多将士性命,使满城生灵免遭刀兵之祸,涂炭之苦,实是大功一件,我当上表天子,保举汝为长宁校尉,晋爵三等,赐田三百亩,帛千匹,金五十,宣谕全军,以显汝之功绩。” 何恭大喜过望,感激道:“少君恩德,末将虽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从今往后,愿誓死追随少君,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他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相比邹他,严毅实在是要大方太多了。 邹平在一旁听得瑟瑟发抖,严毅赏赐给何恭的,正是当初给予邹他的承诺,眼下却不知要如何处置邹氏。 他诚惶诚恐地拜伏在地,颤声道:“罪人邹平,拜见少君。邹他逆天而行,今已伏诛,乞君垂怜,饶恕邹氏一族。若蒙君恩,得存血脉,我族必当肝脑涂地,永感大恩。” 对邹他的不识时务,严毅厌烦到了极点,已然有了杀鸡儆猴的心思,当即冷哼一声,翻身上马。 邹平惊恐至极,连连叩首,直至头破血流,眼看严毅就要走远,连忙抱住何恭,哀求道:“兴远,救救我族。” 何恭平日和邹平关系极好,心中不忍,硬着头皮走到严毅身旁,恳求道:“少君,末将斩杀邹他时,邹平乃是首应之人。此人虽是邹他同族,然其心向君,未尝有二。恳请少君宽恕他一次。” 严毅勒住缰绳,在邹平紧张至极地注视下,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既如此,只诛邹他一脉,邹氏其他族人,迁去运城居住吧!” “多谢少君不杀之恩!” 邹平闻言,仿佛自鬼门关前徘徊一遭,侥幸得返,长松一口气后,大声拜谢。 严毅策马入城,象征性转了半圈,便立即出城。 此时的当务之急,是赶往狮山解救徐盛部。 他丝毫不敢耽搁! 如今仁城连同降军在内,共计七千二百军,分别是:严毅本部二千五百军、徐寿和王超率领的两千乌程援军、李辩部一千军、何恭部七百军,以及由仁城徒附、民夫组成的近千降军。 严毅在城外迅速召集诸将,吩咐道:“王超,你立刻率领一千军,赶赴毛竹山,辅助范偃击破孙裕部,不得有误!” 王超抱拳大声道:“末将遵命!” 严毅目光转向殷离和徐寿,郑重道:“你二人率领一千五百军及一千民夫军驻守仁城,封锁各库,妥善安排善后事宜,不可懈怠!作战之事,以徐寿为主,其余诸事,以殷离为主。” 徐寿乃是徐瑛族弟,眼下除了此人,他也找不到其他更可靠的人留守仁城,处理善后之事了。 至于留下殷离,就是要其盯着徐寿。 为此,他不惜将本部精锐留下五百军,暂由殷离统领。而一千民夫军的指挥权,同样是交给殷离。 有此一千五百军,足够钳制徐寿了。 定下守城之将后,严毅肃然道:“其余诸将,随我领军前往狮山,破朱治军!” 诸将大声应喏。 此时何恭和李辩才知道,朱治竟真的没有来增援仁城,心中不禁为邹他感到几分可悲。 诸事安排妥当后,严毅亲统三千七百军,火速奔赴狮山增援。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又命人前往严白虎与徐瑛处,打算再从乌程抽调两千军疾赴狮山。 严白虎麾下本有一万军,为了应对动荡的局势,又征调了三千兵役,此时已有一万三千军。 各路援军派出后,乌程仅剩包括三千新军在内的四千五百军,已至极限,再无多余兵丁可调。 不过,乌程尚有听命于徐瑛的徐氏族兵千余人,再加上察事府,压制乌程各族却是绰绰有余了。 至于运城和钱公垒,也只剩下三千弱旅驻守,再无多余兵丁可供外调。 整个严氏的军力,都已运用到了极致。 如果此时许贡和许昭突然翻脸,突袭严氏,严氏将极其被动。 不过这种可能性极低,为此冒一定风险,还是值得的。 如此行险的结果便是,陆续赶往狮山的严氏部曲,连同徐盛部在内,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一千四百军,足足是朱治军的两倍。 严毅已经做好了徐盛部被击溃的心理准备,但朱治也休想安然脱身,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吴景军抵达之前,将朱治军击溃。 前往狮山的途中,他收到了殷离快马呈报的仁城府库大致情况。 结果有些令人失望。 仁城的财富,远不及运城,大约只有运城的五分之二。 钱铜在积累财富方面的能力,确实远胜其他贼寇,仅是在倒卖粮食获利这一项上,便能甩邹他八条街。 如此看来,钱铜倒也有几分本事,只是他入错了行当。 这么会做生意,这么擅长敛财,你跑去当什么贼寇? 不过若非钱铜如此擅于敛财,严毅在攻克运城后,实力也不会这般突飞猛进。 当真是要好好感谢钱铜。 说到敛财,严毅突然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梁冀。 和梁冀比起来,钱铜在敛财方面,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梁冀是靠权势敛财,钱铜是靠劫掠和商贾之事敛财,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本章完) 第109章 白虎之怒 第109章 白虎之怒 梁冀字伯卓,安定乌氏县人,官至大将军,袭爵乘乐候,顺帝皇后梁妠、桓帝皇后梁女莹皆是其妹。 此人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能开两石强弓,不仅擅长弹旗、格五、六博、蹴鞠等技艺,臂鹰、走狗、骋马、斗鸡、女色、男宠等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喜。 不过,也正是因为专擅威柄、骄奢过甚,最终引来杀生之祸,死于桓帝刘志之手,至今已有二十四年。 梁冀死后,其家产被尽数抄没,共计三十亿钱! 这还是桓帝时期的三十亿钱,若是用现在的物价来换算,其价值更是难以估量,远不止三十亿! 严毅在抄没钱铜家产之事上尝到了甜头,获利上亿钱。邹他的数千万钱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了,他更期望能在类似梁冀这样的巨贪身上狠刮一笔。 虽然梁冀之辈远非现在的他能撼动,但也为他提供了一个清晰的方向,他知道今后该如何敛财了。 与其搜刮百姓,弄得民不聊生,不如挑选合适的肥羊来宰杀。 百姓之利,细水长流。而宰杀这些肥羊巨贪,不但能够获取暴利,还能借此得到一个好名声,可谓一箭双雕。 就在严毅思索下一只肥羊时,严白虎带着姒青和两百亲卫骑卒抵达了严舆军营。 严白虎是在清晨卯时被连夜赶回乌程的姒青唤醒的,听完姒青禀报后,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严雍谋害严毅之事,严白虎和严舆之间产生了一些隔阂,他本想通过时间来淡化这件事的影响,却没想到严舆竟会在公事上给严毅使绊子,这便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严舆是他养大的,他自然清楚后者是什么脾性。 整个严氏,能压住严舆的,也唯有严白虎。 当严白虎风尘仆仆赶到严舆营寨时,严舆尚卧榻上未醒,气得严白虎手执马鞭,直接冲进严舆帅帐,猛地掀开褥被,对着严舆赤裸的上身,便是两鞭狠抽下去! 严舆吃痛醒来,勃然大怒,就要发作,待看清是严白虎,满腔的怒火顿时就泄了下去,惊呼道:“大兄,你打我作甚!” 严白虎怒目圆睁,须发倒竖,喝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儿子害死才甘心!” 严舆惊道:“兄长何出此言,我岂会做出害亲侄之事?” 严白虎冷笑道:“你那份军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我不清楚?” 严舆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的军报的确是和实际情况有所出入。 昨日往狮山行军时,他的前队遭到了陈显部数百骑军的偷袭,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尚未达到被击溃的程度,由于中军接应及时,伤亡仅有三百余人。 之所以夸大军报,就是他心中积累的情绪使然了。 严雍因严毅而死,要说严舆心中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件事是严雍理亏在先,他也无话可说,因此事后也经常宽解自己,并未在这件事上太过记恨。 不过近日严毅迅速崛起,就让他心中生出几分不忿了。 回想两个月之前,严白虎定下进驻海盐之事时,还曾特意找他促膝长谈,要他在军伍之事上对严毅多加教导和历练。 谁知严毅在突袭钱铜一事上,竟把他当猴耍,让他傻乎乎地在韭溪等了几日,连根毛都没捞到,军中怨气甚大。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严毅借助击溃钱铜之事,在族内的地位直线上升,俨然已经到了和他并驾齐驱的程度。 如果说以前严毅在族内的地位,是他严氏继承人的特殊身份带来的,那么现在,就完全是功绩和才能得到族人普遍认可了,其意义自然不一样,这就让严舆有些吃味了。 而真正让他产生嫉忿心理的,就是仁城之战了。 严毅击溃钱铜,虽然打得极为漂亮,但钱铜毕竟只是一个贼寇,不管战绩多么耀眼,也只是战胜一个贼寇而已。 但是仁城之战的意义就非比寻常了,严毅的真正对手乃是朱治,而且是在邹他已经投靠朱治的情况下,硬生生虎口拔牙,从朱治手里将仁城抢了过来。 朱治是谁?这可是朝廷亲授的吴郡都尉,征战天下十余年,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名震江东,是他严舆都要仰望的人! 而这样一个人,居然被严毅压制住了。其意义绝非战胜一个贼寇所能比拟。 一旦这件事传扬开来,严毅当真是要名动江东了。 恐怕连严毅自己都还未意识到,他在仁城之战中,收获的不是财富,而是名声。 足以让他列入江东知名人物的赫赫名声! 这就让严舆有些难以接受了,一个他曾经轻视的晚辈,一个直接导致他丧子的人,现在居然踩到他头上来了,要他按照对方的军令来行事,以成就对方更大的名望。 虽然有严白虎压制,他不得不听命行事,但是阳奉阴违一番,却是在所难免。 不过严舆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如果没有遭到敌方骑军袭扰,他也就老老实实去狮山了,但是既然行军途中出现了敌情,他当然要先‘查探’一番,以防止部曲有‘倾覆之危’。 此时,面对盛怒的严白虎,严舆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硬着头皮道:“大兄曾教导我,形之而知死生之地。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弟也是为了确保族兵的安全,所以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才不敢贸然行军。” 严白虎沉默良久,忽然长叹口气,满脸痛心地道:“运城和仁城,你选一个吧,我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必为你求来,以后你就不要再待在乌程了。” 严舆大吃一惊,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兄长这是要赶我走?” 他万万没料到,从小将他养大,有如他半个父亲的亲兄,有一天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严白虎望着他,沉声道:“这么多年来,我可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本章完) 第110章 声东走西 第110章 声东走西 严舆惶恐道:“兄长为何说这样的话,折煞弟也。生我者父母,养我者亲兄,若无兄长,十岁那年我就已经死了,是弟亏欠兄长良多。” “既然我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严白虎一双虎目瞪视严舆,一字字道:“那我问你,雍儿谋害毅儿,该不该杀!” 严舆浑身一颤,严白虎尚是首次如此直白地和他讨论这件事,令他心中更是不安,低声道:“该杀。” 严白虎将有关朱治的军报掷在榻上,厉声道:“你有三个儿子,我就这么一个,既然你都说了该杀,事情也过去了,那你为何还要针对毅儿!若是徐盛部被击溃,你以为朱治会放过你?届时再将你部击溃,与吴景军汇合,我族精锐尽失,到时候靠什么来抵御朱吴联军?全族倾覆就在眼前,你知不知道!” 严舆拿起军报,匆匆看完,不禁脸色煞白,就如同小时候做错事后,寻求严白虎原谅那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而泣道:“兄长,弟知错了,请兄长再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若再行此不亲不义之事,必教我万箭穿心而死!” 严白虎望着自己视为半个儿子的亲弟,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冷声道:“起来罢!立刻集结全军,随我出战!” 严舆如蒙大赦,有如得到长辈原谅的稚儿,战战兢兢地起身,匆忙套上衣甲,朝帐外奔去。 姒青正在帐外等候,见严舆心急火燎地冲出大帐,四处奔走、大声召集部曲的摸样,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倒也丝毫不觉意外。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整个乌程能让严舆服服帖帖的,也就严白虎一人了。 在严舆卖力地召集下,连同一百伤势较轻的士卒在内,两千八百军很快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严白虎朝方圆数里放出百余游骑,一面侦查沿途情况和搜索朱治军的踪迹,一面快速朝狮山行军。 正如他寻找朱治一样,朱治此时也正在四处寻找徐盛部的踪迹。 朱治骑在马上,面沉如水,此次亲征以来,他的脸色还是首次这么难看。 原因很简单,徐盛部主力居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不知去向! 朱治心中满是憋闷,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他刀都磨好了,正准备杀猪,却发现猪突然跑了。 如果朱亥此时在他身旁,他定要将其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那么,被朱亥部牵制和监视的徐盛部究竟去哪里了呢? 事情还得从凌晨丑时说起。 话说徐盛从噩梦中惊醒后,便再无睡意。心神不宁之下,一边研究舆图,一边将白天的战事回想了一遍。 他是一个对危险有着敏锐洞察力,并且在困境中有急智的人。正是依靠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历史上的他才能多次在困境中逆风翻盘,以及提前设置疑城惊走曹丕。 徐盛首先将一件事判定为大概率事件,那便是朱治军主力的战略意图,并非是从狮山增援仁城。 这是很明显的事,敌军主力若是从狮山行军,即使脚程再慢,昨天也应该出现了。 既然敌军主力没有如预期那般出现,那么他就有必要做出适当调整了。 狮山目前仅有朱亥残部千余人,对这支部曲,根本没有阻截的必要,己部留在狮山,完全是大材小用。 而且朱亥部牵制和监视他的迹象十分明显,严舆部和范偃部也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赶来汇合。 徐盛乃是深知兵法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还察觉不到危险,那他就不是徐盛了。 于是他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将巡夜值守的士卒全部换成骑卒,并且扩大了巡守范围,然后让陈敢和韩杨率领所有步卒,趁着夜色遮掩,悄然撤入了狮山。 是的,徐盛并不担心骑军会有危险,因为凭借强大的机动能力,骑军只要不被围死,就能在任何情况下从容撤走。 他担心的是麾下的步卒,特别是那些行军速度极其缓慢的重装步卒。 重装步卒一旦被敌军优势兵力咬住,在得不到及时支援的情况下,几乎必死无疑。 徐盛很清楚严毅为了打造这支重装步卒,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支精锐出事。 而他给这些步卒安排的新驻地,也并非狮山。 因为狮山林木繁茂,一旦敌军发现其踪迹,只要将山围住,放一把火,这支部曲就完了。 狮山附近,也有一些林木并不繁茂的险峻山岗,其中一座山岗上有一处月泉谭,可以提供充足的水源。 但是徐盛选择的也不是月泉谭,因为这个地方太有名了,很容易被人发现。 他为麾下步卒挑选的新驻地,是一个名叫鸡鸣山的小山岗,高约百米,山势较陡,位置偏僻,处于狮山山脉西麓,山上有一口天然泉井,距离狮山也不是很远,后面若是需要返回狮山要道驻守,也十分方便。 因为还未收到严毅新的军令,所以徐盛做出的这个调整,并未完全放弃狮山驻守,乃是基于安全考虑下的一个折中方案,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当陈敢率领步卒潜入狮山,朝鸡鸣山行进后,徐盛耐心等了一个时辰,等到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将亮未亮之际,他便让麾下骑卒多举旌旗,沿着狮山东侧的丘陵地带,大张旗鼓地背陵而行。 朱亥立刻被惊动。 但是徐盛部周围还有不少游骑巡守,朱亥部斥候也不敢靠得太近,加上天色较暗,徐盛部又是尽可能地借助丘陵遮掩行军,朱亥一时之间,竟未察觉出异样,匆忙指挥部曲集结后,便跟了过去。 事实上,朱亥也根本没料到徐盛会如此果断地在深夜做出调整。 等到他察觉出不对,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由于他给正朝狮山行军的朱治提供了错误的信息,导致朱治军也跟着向东移动 就这样,徐盛为陈敢部的行军争取到了较为充足的时间。 等到朱治醒悟过来,陈敢部已不知去向。 而眼前的徐盛军,仅凭他麾下的五百骑军,也很难对其造成威胁。 原因很简单,他麾下的这支骑军,绝大多数都是二十万钱层级的普通战马,马力不及徐盛军,追不上. 朱治快气疯了,他从军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被人如此戏弄过。 不过盛名之下无虚士,朱治很快便调整好心态,指挥大军向西追去 (本章完) 第111章 西进 第111章 西进 朱治虽然遭到朱亥错误情报的误导,转而向东追击,耽误了大半个时辰,但他识破徐盛的疑兵之计时,时间也才刚到辰时四刻,即早上八点。 因此朱治认为时间还比较充裕,即便找不到陈敢部,他也要将严舆部击破! 七千大军劳师出征,本来是要将仁城收入囊中,现在仁城丢了,颜面大失,士气受挫,总要寻机歼敌一部,为后续的联军作战挽回声势才行。 须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后才是伐兵、攻城。 朱吴联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只是一条过江龙,在江东并无深厚根基,全凭赫赫威名与强大的军势,才将王朗、许昭、祖郎等中立派震慑住。 一旦不能营造出一个良好的战场态势,保持足够的威慑力,以王朗、许昭等人和严氏的交情,这些中立派随时可能翻脸。 所以朱治必须获取一些战果,用来消除仁城争夺失利带来的负面影响。 做出决定后,他便立即下令朱亥率部到狮山汇合。 大半个时辰后,两军先后抵达狮山,占据了敌军尚未修葺完成的营寨。 随后便在营寨与狮山交接处发现了陈敢部的行军踪迹。 朱治立即下令帐下督陶潜领五百步卒及一队斥候循迹搜寻陈敢部,自己则亲统主力沿着狮山北麓官道行军,主动朝严舆部逼近。 在这个过程中,徐盛部就像一块牛皮膏药般,不远不近地缠着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陈显两次请战,都被朱治拒绝。 朱治又何尝不想将徐盛部这只碍眼的苍蝇赶走,只是他麾下仅有五百骑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五百骑军的战马,大部分是袁术提供的劣等马,少部分是他从钱塘各族索取而来。 无论马力还是装备,都不及徐盛麾下的五百精骑,打不过也追不上. 正是因为徐盛部的存在,朱治不得不暂时放弃狮山要道。部曲留少了,容易被徐盛部击溃,留多了,会削弱他的中军战力。 要跟便跟吧,等我收拾严舆部时,你自然会送上门来。 朱治心中冷笑,他无比肯定,只要他对严舆部发起攻击,徐盛部必定会参战,就连已经消失的陈敢部,想必也会主动现身。 在严毅军抵达之前,他会寻机将这三支敌军逐一击破。 朱治的胸腔里热血沸腾,他的信心来源于陈显的军报,严舆部虽然有近三千军,但是战斗力实在不怎么样,不足为虑。 此时,严舆部同样发现了朱治军的存在,两支大军皆是战意凛然,快速朝彼此推进。 在这两支大军的外围,则是徐盛部、陈敢部和陶潜部,更远处是孙裕、范偃、王超、严毅四部。 双方近两万大军,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所牵引,或主动或被动地朝决战地靠拢。 只是这个时代通讯困难,军令难以有效传递,战争的胜负往往就取决于领兵之将的临机决断。 就在徐盛考虑应当先和严舆部汇合,还是就在朱治身后配合作战时,他收到了察事府送来的严毅军令。 军令先是焦急询问他的现状,接着详细述说了己军和敌军的调动情况,以及后续的部署安排和战役目标。 这份军令是十分关键的,使得徐盛成为第一个掌握两军全盘动态的人,也知晓了严毅的决心。 严毅的态度很明确,只要能将朱治军永远留下,他可以接受比敌军更多的伤亡。 而徐盛身处第一线,后续作战计划就需要他来完善了,他可以便宜行事。 徐盛从军令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一股非凡的决心和凛冽的杀意,神色凝重之余,心中也不禁涌起一丝感慨,慈不掌兵,少君似乎天生就是适合领兵之人。 他神情专注地把军令看了数遍,开始权衡每一个细节,按照严毅的意志,对作战计划做出调整和完善。 很快,十余名传令骑卒便离开队列,朝严舆、范偃、陈敢三部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朱治也陆续收到了一份份军报。 狮山没有敌军踪迹 月泉潭没有敌军踪迹. 仁城已被严毅军攻克. 毛竹山出现敌军援兵,孙裕不敌,开始率军后撤,询问应撤往何处 鸡鸣山发现陈敢部,敌军正依托山势修筑防御工事 朱治看着一份份军报,脸上神情时忧时喜。 忧的是严毅攻克仁城之快,出乎他的预料,照此推算,其部最迟下午未时就能赶到前线增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喜的是发现了陈敢部的踪迹。 朱治不清楚鸡鸣山的地形,于是向诸将询问。 行军司马陈显立即道:“都尉,我去过鸡鸣山,其山险峻,北面和西面都是峭壁,只有东、南两面有荆棘小路通往山上,敌军只要坚守要道,我军短时间内很难攻克。” 朱治眉头微蹙:“可否使用火攻?” 陈显摇头道:“林木稀疏,难以火攻。” 朱治微微一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徐盛年虽少,然临阵决机,应变有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真少年英才也!唉,只可惜已为敌所用!”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徐盛初投军时,正是在他麾下效力,如今却是被严毅提前挖了墙角 朱亥闻言,不禁面红耳赤,羞愧道:“孩儿无能,误了父亲大事,甘愿受罚!” “功过战后自有定论。”朱治轻哼一声,喃喃道:“如今看来,只能攻严舆部了。” 他略微一想,下令道:“让陶潜部和孙裕部赶来与我汇合,撤回鸡鸣山方向的大部分斥候。张拱,你领五百精锐速至玉山设伏,待陈敢率部驰援严舆之际,与我前后夹击!” 张拱抱了抱拳,领命而去。 朱治随即道:“全军加速前进,务必赶在严舆部之前抵达山阴亭舍,占据亭部要道及山口!” 山阴亭正是他精心挑选的破敌之地,只要抢先占据亭舍周围的官道和山口,便可将严舆、徐盛、陈敢三部暂时隔绝,而他则可凭借四通八达的道路,快速而灵活地调动部曲,根据敌情从容选择最有利的攻击目标。 (本章完) 第112章 广德 第112章 广德 在朱治的严令督促下,四千二百军依照行军速度分作三部,先后抵达山阴亭部,迅速抢占各处要道及山口,将亭部周围的有利地形牢牢掌控在己军手中。 山阴亭位于永安东北三十余里,虽然更靠近仁城,但实际是受永安令韩佑管辖。 亭内三百余户百姓,面对突如其来的兵祸,皆瑟瑟发抖,紧闭里门,躲在屋中不敢外出。 亭长高宣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直裾,捧着一卷代表他身份的委任竹简,领着亭父、求盗和两名亭卒,恭恭敬敬地站在亭舍门口,迎接朱治。 朱治手执马鞭,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站在舍门前的官道上四处张望,观察地形。 见周围要道和山口尽在己军掌握,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瞥了高宣一眼,问道:“附近山中可有大道通行?” 高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恭声道:“禀将军,并无大道,只有几条里中猎户进山捕猎时常走的小道。” 朱治微微点头,放下心来,转身朝战马走去。 此战乃是速战速决,几条小道无足轻重,只要徐盛部不能快速增援严舆即可。 高宣目光敬畏地望着朱治离去的背影。 对他来说,朱治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尤其是这几日,官道上时常能看到举家逃往外县的乡里之民,皆言朱治即将领兵征伐永安。 原本他还有几分不信,但是此刻亲眼看到朱治领兵出现在山阴亭,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是以他才在惶急之下,连委任书都捧了出来,俨然已经把朱治当成了新的效命对象。 其实也怪不得高宣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是韩佑太让人缺乏安全感了。 韩佑乃是盛宪在位时任命的永安令,盛宪患病辞官后,韩佑便没了靠山,许贡不待见他,严氏更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韩佑虽然贵为一城之主,却要处处看他人脸色,实在是如履薄冰,左右为难。 再加上永安地处丹阳、吴郡和会稽三郡交界处,如此也就不难想象此人的尴尬处境了。 尤其是近日吴景挥师南下,兵锋甚锐,连韩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在永安之主的位置上待几天。 永安之主易位,似乎已是大势所趋。 至少对朱治来说,永安是他必须攻占的目标。 不过在攻占永安之前,他还需要将严氏的这几块肥肉吞入腹中。 朱治翻身上马,目光眺望远处山口,仿佛已经看到了严舆部覆灭的场景。 他双腿在马腹上轻轻一夹,胯下战马疾驰而出,朝前方山口奔去。 山口外的广袤乡野间,三千军已经列队完毕,其中包括陈显部的五百骑军。 其余一千二百军则是扼守各处要道,防止徐盛部和陈敢部支援严舆。 朱治对击败严舆有着绝对的信心,昨日那场短暂的接触战,严舆部前队面对陈显部的突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若非严舆及时领兵接应,前队已然覆灭了。 他现在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利用严舆将陈敢部引诱出来,以便逐个击破。 这似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换做是他,也不可能对友军见死不救。 一旦将这两支敌军击破,他便可从容离去了,此行也算是有所收获。 朱治在心中整理了一番思路,纵马来到阵前,问道:“严舆部还有多远?” 朱亥连忙道:“不足三里,顷刻便到。” 朱治微微点头,手按剑柄,目视前方,耐心等待严舆部的出现。 就在朱治和严舆即将开战之际,远在丹阳的广德城,也已被吴景率军围住。 广德城池坚固,城墙高度足有九米,非永平可比。 不过吴景军已经在永平补充了一批攻城器械,兵精粮足,区区一座贼寇占据的孤城,对吴景来说不算什么。 他所考虑的,只是如何以最小代价攻克此城,防止麾下精锐在攻城战中出现不必要的损耗。 毕竟攻克广德后,前方就只剩下一座故鄣和永安了。 故鄣是朱治的故乡,朱治早已在城中安排好一切,一旦他兵临城下,城中内应便会配合他夺城。 所以故鄣对吴景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 攻占故鄣后,就将直面乌程,吴景需要保留足够数量的精锐,用来对付严氏。 孙贲这时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沉声道:“守军拒绝投降,阿舅,攻城吧!” 吴景脸色难看地点点头,朝身旁的部将下达了攻城的指令。 战鼓擂动之声瞬间传遍整座城池,三千‘陷阵军’士卒在督战队驱赶下呐喊着冲向城墙。 残酷的攻城战再次展开。 与攻克永平一样,吴景再次掳来了万余百姓,充实永平之战中伤亡惨重的‘陷阵军’,这些毫无征战经验的百姓,将成为攻城前期的炮灰兵,用以消耗守军的力量。 黄盖双拳紧握,胸中愤懑难当,对吴景驱使百姓攻城的举动,他有着极大的意见。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朱治已经多次来信催促,要求吴景军尽快抵达乌程,时间紧迫,丝毫耽搁不得。 若是用本部士卒攻城,恐怕还未走到乌程,十停精锐就已去了五停,届时又何来力量攻伐吴郡? 第一轮攻城战于一个时辰后结束,城墙下躺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吴景面沉如水,和黄盖讨论了一下守军暴露出来的破绽,做出针对性部署后,便再次下达了新的攻城指令。 第二批‘陷阵军’士卒被驱赶着冲向城墙。 与第一次攻城不同,这一次参与攻城的士卒出现了强烈的抵触情绪,若非吴景指挥全军精锐在后压阵,恐怕临阵倒戈的场景就要出现了。 吴景心中的压力越来越大,对朱治的计划也渐渐产生了几分不满,连续驱使百姓攻城,他的名声已经彻底臭大街了,江东之民无不视其为恶魔。 不过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为了孙氏,他牺牲了太多。 吴景已经隐隐感觉到,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主将位置就会被孙氏其他宿将代替,以此来平息百姓的怒火,挽救孙氏的名声。 届时,他亦可‘功成身退’了。 在吴景复杂的心绪下,广德城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中,落入孙氏之手。 没有人发出欢呼,众人皆是心情无比沉重地踏着满地尸体,步入城内。 (本章完) 第113章 韩佑 第113章 韩佑 吴景攻占广德后,大量流民拖家带口,逃往永安方向,再经由永安,涌入吴郡和会稽。 永安县治位于乌程西南四十里,夏时为古防风国,周初隶吴,春秋属越,越亡后归楚,楚灭后复归秦、汉。 因为位于三郡交接之地,前汉景帝时,永安属会稽郡,六十五年前,顺帝以钱塘江为界重新划分吴郡、会稽,永安便被划入了吴郡辖地。 永安西部为天目山余脉,以东为苕溪,县境刚好处于山区向平原的过渡地带。 如果说乌程是以纺织和酿酒闻名江东,永安扬名天下的,就是它的瓷器了。 永安可谓是中国瓷器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其瓷器烧制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商朝,从商周时期就已经开始大量烧制碗、盘、罐、盂、钵、鼎、卣、簋等原始青瓷。 到了如今,已然形成其独特的风格,器型更加丰富,釉色也更加多样,是江东重要的青瓷产地。 严毅在对运城的纺织业做发展规划时,就曾觊觎过永安的青瓷,若是能够攻占永安,将永安的青瓷和乌程、运城的绢帛源源不断地卖往南洋、身毒、倭奴等地,那就绝非一时的暴富了,而是一场持续性的财富盛宴。 因此,他一直在关注永安,近一个月以来,察事府派往永安的细作也不断增多,其中有战事的因素,也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由于严毅的特殊身份和在族内的影响与日俱增,再加上徐瑛的有意安排和严白虎的默许,察事府已经不再是只听命于严白虎一人的机构,其中以殷离为首的一批人,已经逐渐分立出来,成为严毅麾下的鹰犬。 永安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是严毅感兴趣的,细作每天都会做搜集整理,第一时间传递给他。 此时,位于永安县城北侧的官寺后院,永安令韩佑正坐在一间堂屋内,神色郑重地翻看一卷简牍。 韩佑今年三十五岁,其貌不扬,身高只有七尺,身形矮而削瘦,或许是长期处于高压之下的缘故,他的相貌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苍老不少,眼神中充满了疲惫。 简内写的是严毅攻克仁城之事。 韩佑近日在仁城附近安插了不少细作,再加上严毅有意对永安施加更多压力和影响,对这些细作的存在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因此仁城陷落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永安。 骑快马从仁城赶往永安,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事情。 韩佑将简牍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一丝快意:“朱治居然会在仁城之争中败给严毅,嘿,真想亲眼看看他此刻的脸色。” 他对朱治又惧又恨,后者毫不掩饰地对永安表露出了强烈的占有欲,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仁城若是落入朱治之手,永安立刻就会遭受吴景和朱治的三面围困,陷落几乎是必然的。 现在严毅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抢下仁城,却是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夹缝求生的希望。 至少严氏对他的态度,是较为温和的。 韩佑合上简牍,看向下首一名头戴进贤冠、身穿黑色方领儒服的中年儒生,抱着一丝期望地问道:“莫干山和银山的几股贼寇如何说?是否愿意与我一起抵御吴景?” 莫干山耸立在永安西侧,银山位于永安之北,是拱卫永安的两道天然屏障,这几年以来,韩佑一直对盘踞山内的几股贼寇采取纵容与合作的态度,就是为了利用他们抵御来自丹阳的威胁。 中年儒生姓贾名平,现居永安功曹一职,乃是跟随韩佑多年的心腹,闻言苦笑道:“吴景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沿途敢于同他对抗的势力尽被诛绝,这几股贼寇都已吓破了胆,不敢与吴景为敌,眼下正打算投靠祖郎避祸。” “一帮靠不住的东西!”韩佑脸色铁青,心里生出几分大难临头的惶恐,沉默良久,语气中带着几分屈辱地问道:“王朗之事办得怎么样了?” 贾平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王朗不愿被卷入此事中来,他他拒绝了我们归附的提议,不过,若是县君愿意放弃永安,去会稽避祸,他还是欢迎的。” “王景兴,无胆鼠辈!” 韩佑猛地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气呼呼地来回走动,王朗初至会稽时,可不是现在这副态度,俨然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对他展开了猛烈的‘追求’,谁知吴景刚一露面,此人立刻就怂了,曾经的‘山盟海誓’,也变成了狗屁。 他走了片刻,余怒未消地道:“我若是放弃永安,自然是去余杭寻盛公,去他会稽作甚!” 韩佑口中的盛公,指的便是他的举主盛宪,当年若非盛宪力排众议,征辟他出任永安令,恐怕他现在仍只是个普通的郡吏,盛宪对他实有再造之恩。 如今盛宪正在余杭许昭处避祸,他若是舍了永安之主这个位置,当然是要第一时间去寻盛宪报效。 不过,如今这个乱世,割据一方的诱惑,又岂是轻易能够割舍的呢。至少在这永安的百里之境,他和帝皇几乎没什么分别。 韩佑脸上露出一抹纠结的表情。 若是王朗不愿庇护他,仅凭他的实力,很难对抗朱吴二人,即便自己投靠朱吴,以二人对永安的重视程度,自己轻则被架空,重则有性命之忧,基本是可以预见的。 至于投靠严氏,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严氏同样有吞并他之心,绝不会让他继续待在永安。 唉! 韩佑长长叹了口气,内心生出进退维谷之感。 屋外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衙内一名佐吏步上台阶道:“禀县君,寺外有一名乡野老者求见,说是您的旧识。” 韩佑正是烦心之时,闻言皱眉道:“不见!” 佐吏期期艾艾地道:“此人说,可解县君之危,还说只要报上名讳,县君必定会见他。” 韩佑暗道一声装神弄鬼,本不想理会,然而‘可解县君之危’六字却是刚好挠中他的心事,不禁板着脸道:“是何名讳?” “姓盛名慎,字孟章。” 佐吏话音刚落,便见自家县君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迅速远去的背影 (本章完) 第114章 说客 第114章 说客 韩佑大步跑出官寺,气喘吁吁地站在台阶上左右扫视,只见一个六十余岁的清癯老者站在一辆轺车前,像一棵久经风霜的老松,正含笑望着他,给人一种温和而睿智的感觉。 韩佑急匆匆走下台阶,脸上浮现出恭敬之色,就在官寺门前的青砖地面上双膝跪下,腰部挺直,双手向两边张开,身体前倾匍匐,深施一礼:“弟子拜见尊公。” 盛慎穿着一件朴素整洁的儒服,坦然受了一礼:“闻汝征战四方,杀戮甚众,可曾念及昔日所授仁义之道乎?” 韩佑起身,面有愧色,垂首道:“弟子未敢忘尊公教诲,皆是时事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盛慎叹了口气,缓缓道:“天下纷乱,民不聊生,然仁义之心,不可废也。汝为一方父母官,当以安民为本,勿负我昔日之望。” 韩佑肃然道:“尊公所言极是,弟子谨记于心,日后必当以仁义为先,不负尊公教诲。” 面前这个老人,由不得他不尊重,只因其乃是盛宪亲兄。 盛宪今年四十二岁,幼年丧父,由盛慎养大,虽为兄长,实与父亲无异。 韩佑昔日在盛宪衙内为吏时,曾向盛宪求学,算是盛宪弟子,而盛宪一身所学,又多来自盛慎,因此他相当于是盛慎的再传弟子。 两人进了官寺,往后院寺舍走去。 盛慎年老,腿脚无力,再加上他走路时也遵礼制,每一步迈出,间距几乎都差不多,因此走得甚慢,韩佑和盛慎带来的两个年轻人便恭谨地陪着他缓行。 进了后院堂屋,落席坐下后,盛慎开门见山地道:“老夫今日过来,乃是受严毅所托,为他当一回说客。” 韩佑大吃一惊,脸色有些难看地道:“尊公是要弟子依附严氏?” 若是盛慎提出这个要求,他会非常为难。 韩佑不禁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当时乃是灵帝时期,东郡燕人赵咨被拜为东海相,赴东海上任时,途经荥阳。荥阳县令曹嵩曾被赵咨举为孝廉,赵咨乃是曹嵩举主,曹嵩便在道旁迎接赵咨,谁知赵咨的车辆行走甚快,两人尚未见面,车辆便过去了。 曹嵩追了数十里,都未追上,眼看车辆已经驶出荥阳地界,曹嵩便对随行的主薄说:“赵君海内名望,乃我恩主,若过界而不拜,必为天下人所耻笑。”竟直接从绶囊中取出官印丢弃,连县令都不当了,一直追到东海去拜见赵咨。 此事在当时影响很大,传遍天下,为士子所称颂。 对韩佑来说,盛宪既是他的恩主,又是他的老师,盛氏给予他的恩德,可谓比天高,比海深,若是盛慎为严毅来说他归附,他碍于眼下形势,还真有可能答应,当然心中总归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在他紧张地注视下,盛慎手捻白须,摇了摇头:“非也!” 韩佑顿时长松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盛慎将他神情收入眼底,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正色道:“老夫此次前来,是要你起兵与严毅共击朱治。” 韩佑双手扶膝,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对这个要求,他的内心仍是抵触的,毕竟严毅和朱治都是觊觎他基业的大敌,眼下两人交战正酣,对他来说,当然是坐视其两败俱伤最为有利,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贸然参与,徒损兵力。 不过既然是盛慎提出来的要求,他便无法拒绝了,微微颔首后,心中涌起浓浓的好奇,忍不住问道:“尊公向来不涉征战之事,为何愿为严毅说此事?” 盛慎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前日与严毅见面时的场景,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之色,叹了口气道:“日前严毅来见老夫,谈及与朱治之争,担心此战蔓延为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民无宁日。便要老夫助他尽快结束这场战事,以安百姓,又用伍子胥说夫差之事劝说老夫,此子有急智,老夫被他说服了,这才来见你。” 伍子胥说夫差,指的是伍子胥以‘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之言,劝说夫差彻底消灭越国,尽快结束两国旷日持久的战争,以便让百姓能够真正安享太平之事。 去疾莫如尽便是说消除疾病或祸患必须彻底根除,方能真正平息恶疾,用来代指战争,其意不言而喻。 对盛慎来说,他固然不愿看到战火燃起,涂炭生灵,但既然战争已经发生了,也唯有希望它尽早结束,使百姓少遭受一些伤害。若是能有办法彻底结束战乱,自然就更好了。 韩佑闻言,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向来性格温谨庸和的盛慎,为何会亲自出面为人奔走。 严毅此言,简直是戳中盛慎软肋,以盛慎悲天悯人的性子,即便是知道对方别有用心,也只会心甘情愿地为其奔走。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口!此子洞悉人心,少年老成,将来怕是极难对付!” 韩佑心里冷哼一声,对严毅的警惕之心又浓了几分,忽然悚然一惊,脱口道:“严毅有办法彻底击败朱治?” “依老夫观之,确是大有可能!”盛慎点了点头,凝声道:“你可知朱治此时,已是危急万分,陷入死地而不自知?” 韩佑内心一惊,沉声道:“朱治乃江东名将,治军有方,麾下战将皆是久经征伐之辈,他亲统七千军出征,战败或有可能,但遍观整个吴地,又有谁能将他置于死地?” 盛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并未回答,话题一转,反问道:“朱治此时若在狮山以北,道场山以南,他要领兵退回钱塘,可走哪几条路?” 韩佑略一思索,便道:“有三条路可退回钱塘,一是狮山官道,二是狮山西麓丘陵齐云山一带,三是永安官道。” 盛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若是这三条退路都被拦断,严氏又不计代价地要杀死朱治,你觉得他还有机会退回钱塘吗?” 韩佑骇然失色,终于明白过来盛慎此行用意,失声道:“严毅有把握拦断狮山和齐云山?” 盛慎微微颔首,语气中透出一股寒意:“不错,只要你再出兵拦断永安方向的要道,朱治便休想退回钱塘!” (本章完) 第115章 瓷易 第115章 瓷易 韩佑怦然心动。 如果说他之前同意出兵是碍于盛慎的情面,那么现在就是看到了化解永安危局的希望,进而主动想与严毅共击朱治了。 吴景与朱治征伐永安是旦夕即至的事,与其坐以待毙,不住抓住眼前这契机,先发制人,扭转困局。 若是能够一举击溃朱治,甚至将其杀死,威胁便只剩下丹阳方向的吴景军。 形势转好之下,他便有机会将莫干山与银山的贼寇重新拉拢回来,进而改变王朗立场,获得其暗中支持,使永安转危为安。 不过他还需要提防严氏突然翻脸,行黄雀在后之事。 韩佑将自己心中的顾虑尽数说出,与盛慎商议。 他对盛慎十分信任,知道其真正立场。 盛慎帮助严毅,乃是为了尽快平息干戈,还百姓以太平,二人之间并无私谊。 而他身为盛慎的门生,即便盛慎对他近年来的一些行为不满,也绝不会害他。 正如他所料,盛慎果然已经提前为他筹谋妥当了,言语之间虽然古板严肃,却透着一丝对他的关爱:“来时我曾向严毅提议,待你两家合力击破朱治后,三年之内不得相互攻伐,他同意了,不过只允诺一年之期。” 韩佑深为感动,心中对盛慎充满了感激。 他现在最缺的便是喘息之机,一年之期对他来说,已然足够了。 在这个乱世,世事变幻无常,若是严毅允诺三年,他反而要怀疑对方的诚意。 韩佑离席走到盛慎面前,再次跪倒,郑重行了一个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手拜之礼,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永安之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子。 盛慎示意他起身,轻声道:“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韩佑连忙道:“尊公请说。” 盛慎脸上露出一抹思索之色,似是对严毅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有些奇怪,沉吟道:“他希望在未来一年,你能按照初平二年的市价,将永安窑一半的青瓷和所有的黑瓷卖给他,” 初平二年便是指三年前,当时瓷器的市价大约要比现在低两成。 永安窑则是永安境内四十七座窑场的统称,烧制的瓷器以黑瓷和青瓷为主。 黑瓷简洁、质朴,多用于日常生活。青瓷温润、典雅,既用于日常生活,也用于礼仪、装饰等场合,价值更昂贵。 而在经营模式上,此时的窑场和盐场一样,也是官窑民窑并存。 官窑规模小,产量有限,但是所产瓷器以精品居多。民窑规模大,产量高,只是精品率相对较低。 不过,无论官窑还是民窑,韩佑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一言便可决定所有窑场瓷器的销售去向。 对韩佑来说,大半年的窑场产量固然重要,但是和永安的大局相比,就不算什么了,而且严毅也是钱购买,不是索取,他仍有利润可赚,只是赚得少一些。 他略微思索,便同意下来,只是觉得严毅提出的黑瓷购买量过于庞大,即便他将永安府库里的黑瓷库存拿出来平衡市场,市价仍会遭受一定冲击。 不过韩佑深知,盛慎不喜商贾之事。 儒家之学,崇尚仁义,重视礼乐,其议论多集中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而鲜及商贾货殖之事。 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儒家以义为贵,以利为轻,故其言多涉道德教化,而少言货殖之利。 韩佑不愿在盛慎心中留下一个市侩的形象,更不会为了区区商贾之事去和盛慎多作讨论。 他很快便将瓷器之事抛诸脑后,恭声道:“尊公,如今弟子既已与严氏关系缓和,吴景不日即至,弟子是否应当在对抗吴景之事上,与严氏达成一些合作?” 盛慎白须颤抖,仿佛每一根都在诉说着怒意,沉声道:“吴景暴虐无道,大军过处,室庐焚毁,烟火断绝,道路积尸,鸡犬不存,生民百遗一。世间惨状,莫过于此,汝当与严氏合力击退此贼,不使其祸害吴郡。” 韩佑暗暗苦笑,吴景如今已经占据大半个丹阳郡,听说袁术近日似乎也打算增兵丹阳,进一步扩大战果,其军势岂是他能抵挡的,便是加上严氏,也不够看。己军能够保住城池不失,恐怕就是最好的结果了,除非祖郎、王朗和许贡愿意主动参战。 他内心悲观,脸上却是作慷慨之色,应喏下来。 盛慎正色道:“严毅使者与老夫同来,此时就在官寺附近等候,事情既已议定,我当为你引见,汝速速领兵出城,截断朱治退路,迟恐误事!” 韩佑肃然点头,事分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先剿除朱治,断吴景一臂,再徐图后计。 他大步走出堂屋,唤来门下督,让其传令召集诸将。 此时的朱治尚未意识到危险正在临近,他端坐在马鞍上,目视前方,脸上已经透出一丝不耐。 按照朱亥所言,严舆部距离山阴亭不足三里,正常情况下,一两刻钟便该抵达,然而如今两刻钟已过,敌军阵列却仍未在视野中出现。 其间,斥候来禀报过一次情况,只说敌军正在靠近,不过行军速度甚慢。 朱治起初并未在意。两军交锋之际,阵列放缓乃是常事,既是谨慎试探,也是为了确保阵列的严密和紧凑,防止在敌军突袭时阵势动摇。 可是,即便再谨慎,此时也该到了! 望着前方空空荡荡的原野,朱治心里出现了一丝犹豫。 造成两军迟迟未能接战的,其实正是他自己。 按照常理,他本应主动向严舆部靠近,若如此,两军早已展开厮杀。 可他不愿轻易离开山阴亭。山阴亭部各处,他都已部署妥当,宛如一座天然大阵,足以让他列于不败之地,这便是地利之所在! 如果他率领主力离开山阴亭,就会一点点地失去地利,各部之间的距离会拉长,容易被敌军找到突破的机会,当各部之间的距离达到某种程度,就会出现首尾难顾的情况。 敌军如今就是这种情况,也是他有信心击败敌军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但是尴尬的是,他锅都架好了,只等猎物出现,便可生火开席,而猎物却迟迟不出现! (本章完) 第116章 白虎 第116章 白虎 朱治握紧马鞭,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无名邪火。 此次出征以来,真特么处处不顺,每每在关键时刻,就会出岔子! 且不说主动送人头的邹他和比兔子还机警的徐盛,就说前方的严舆部,明明之前还是一副气势汹汹、寻他决战的架势,可是事到临头,又出现意外了! 朱治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问题,深吸一口气后,逐渐冷静下来,森寒的目光瞥向陈显:“徐盛部现在何处?” 陈显甚少见朱治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愤怒的情绪,有些不适应地避开目光,回禀道:“尚在五里之外。” 朱治这时候也不称徐盛年少英才了,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自言自语地道:“徐盛这个兔崽子,他为何不去与严舆汇合,反而离我军越来越远?” 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须知在他抵达山阴亭之前,徐盛是有机会依靠马力与严舆汇合的。 若是徐盛这支精锐骑军与严舆汇合,他击溃严舆部的难度便会骤然增加。在他看来,徐盛此举无疑是把严舆卖了,完全不管严舆死活。 朱亥迟疑了一下,凝声道:“父亲,徐盛毕竟年少,不可能不犯错。他和严舆之间,似乎存在很大矛盾。昨日正是因为严舆未及时赶至狮山,才导致他遇险,若非他机警,此刻已经全军覆没了。” 军议校尉董悦颔首道:“少将军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徐盛年轻气盛,此番被严舆这般对待,心中岂能不怒、不怨?他不去与严舆汇合,恐怕也有这方面原因在里面。” 这个解释似乎说得通。在军伍之事上,因为将领之间的矛盾和利益冲突,导致贻误战机、见死不救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朱治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头绪。 陈显身为骑将,思考问题的角度却是与他人截然不同,他望着朱治,欲言又止地道:“都尉,以末将之见,徐盛与我军拉开距离,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在为突袭我军山阴防线做准备,因为只有保持一定距离,我军才难以判断他真正的突袭目标。二是.” 朱治用马鞭拍了拍掌心,若有所思地道:“说下去。” 陈显咬了咬牙道:“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徐盛发现了陶潜部的踪迹,打算突袭陶潜,甚至是孙裕,所以才脱离我军。” 众将一片哗然,董悦惊呼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严舆的三千军,他完全不管了吗?严舆毕竟是严毅叔父,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他如何向严毅交待?” 朱治眉头紧锁,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但就在他即将整理出一些头绪时,一名侦骑飞马驰来,大声禀报道:“禀都尉,严舆军不知何故,在距离我军两里许,突然停驻不前!” 朱治微微一惊,思绪顿时被打断,顾不得再去思索徐盛。 董悦面露一丝急色:“都尉,看来严舆已经察觉我军意图,不会来山阴了。我军时间不多,应当立即出击!” 朱治原本面如寒霜,此时不知想到何处,却是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缓缓道:“此战疑点颇多,严舆部在短时间内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姿态,恐怕是有外力介入了。其目的已非单纯与我军作战这么简单,极有可能是严毅对其施加了影响,要其拖住我军,若如此,严毅的行军速度恐怕比我们预想中更快。” 陈显迟疑道:“都尉所言极是,末将心里也有些不安,我军是否应该放弃严舆部,撤回钱塘?”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董悦不满道:“陈君,两军交战之际,岂能妄议撤军?严舆距离我军已不足两里,两军几在指掌之间,我军若是贸然撤离,敌军衔尾而追,届时哪支部曲留下断后?是不是你陈君留下来?此番劳师出征,不但未获战果,反而损兵折将,然杨武将军却是一路势如破竹,来日两军相见,我军如何自处?” 扬武将军指的便是吴景,众人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朱治想起吴景的军势,再对比己军,脸色也是一阵发黑。 此番征战,若是连敌军一部都未能击破,当真是要沦为笑柄了。 朱亥自从被徐盛走脱后,心里便一直憋着一股气,沉声道:“父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军对垒,咫尺之间,呼吸可闻,若是不战而退,是为鼠辈,将来如何在江东立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都将目光望向朱治。 朱治正欲开口,阵前又是数骑飞驰而至,当先一骑尚未下马,已急勒缰绳呼喊道:“禀都尉,严白虎在敌阵中出现!” 诸将大吃一惊,万万没料到严白虎居然会亲至前线! 若是能将这位乌程之主擒拿或阵斩,不但泼天之功唾手可得,此番出征也称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众人脸上都露出浓浓的喜色。 朱治环视诸将脸上神情,知道无法退了,眼中思虑之色隐去,随即转为浓烈的杀意,猛地拔出佩剑,大喝道:“后队驻守山阴,其余各部随我出阵破敌!诸将若有擒杀白虎者,来日攻下乌程,汝便为乌程之主!” 众将顿时呼吸急促,大声应喏,眉眼之间尽是兴奋之色,杀气凛然。 朱治做出决定后,便不再有丝毫犹豫,亲自率领三千军,徐徐离开山阴亭,朝严舆部逼进。 由于严白虎的骤然出现,朱治麾下诸将心中的战意都是攀至极点,这种情绪很快就影响到了各部士卒,全军一时间士气如虹。 在朱治军的主动出击下,两里之地,须臾即至。 双方大军间隔五百步,在官道两侧的田野间列好阵势,相对而望。 朱治骑马立于阵中,抬眼望去,只见二三十名敌将簇拥着一名虎背熊腰的大将立于阵前,旌旗猎猎,刀枪林立,军阵虽然排列得有些散乱,但阵中士卒的气势却是颇为惊人,杀气扑面而来。 朱治目光凝聚到那名大将身上,只见他头戴盔缨兜鍪,满脸虬髯,身披双层鱼鳞甲,甲片上泛着金光,最外一层竟是全部由黄金甲片构成,手持长戟,目光如炬,威风凛凛,似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身旁一名部将低声道:“都尉,此人便是严白虎了,在他身旁的是其亲弟严舆,此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朱治晒然一笑,面露轻蔑之色:“好一个万夫不当之勇,比之韩当、程普如何?” 部将讪讪一笑:“自是不及韩程二位将军。” (本章完) 第117章 意在钱塘 第117章 意在钱塘 程普、韩当乃是孙氏宿将,十年前便开始跟随孙坚征战四方,如今正辅佐孙策攻伐庐江。 程普在孙氏诸将中年岁最长,就连朱治也要尊称他一声程公,是历史上江东十二虎臣之首。 韩当出身于常年和乌桓、鲜卑、北匈奴作战的幽州辽西郡,长于弓箭和骑术,膂力过人,同样是孙氏深为倚重的猛将。 这样的两个人,其勇武擅战,自然不是严白虎和严舆能比的。 朱治在面对严氏兄弟这种近年才崛起的人物时,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把他们视为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仅从对面排列的军阵就能看出,严氏兄弟排兵布阵的能力平庸无奇。 至于其个人勇武,对见惯了孙坚、孙策之勇的朱治来说,就更是不放在眼里了。 不过严氏麾下的士卒倒是颇为雄壮,透出一股精悍匪气,令他不敢大意。 这时,对面军阵马蹄声起,一名身穿两当铠的勇将纵马而出,立于阵前大喝道:“我乃严帅麾下威烈将军严舆,谁敢与我决一雌雄!” 严舆因怠慢行军之事受严白虎呵斥,急欲‘将功赎罪’,立时出来搦战。 严舆喜阵前斗将,这与他好勇斗狠、爱出风头的性格有关。同时,严氏兄弟虽然不擅军阵之事,却有一套独属于他们自己的作战方式,这是在长期占山为寇的作战过程中实践形成的,与传统的领兵作战之法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严舆在故意拖延时间。 起初,他在严白虎的督促下,一心要支援徐盛、陈敢二部,为其解围,但在即将抵达山阴亭时,突然收到严毅与徐盛的来信。 此时的严舆部,实际控制者已经变成了严白虎,收到书信后,严舆部立即调整部署,由主动出击转为全力牵制敌军,为围剿敌军争取宝贵的时间。 为了防止朱治撤军,本来打算回返乌程的严白虎不惜亲自露脸,以身诱敌。 严白虎看似勇武,实则畏死惜身,能让他甘冒如此大险的,已经不仅仅是围剿朱治军这个诱惑了,而是严毅在给他的私信中提到的攻占钱塘之事。 一旦顺利剿除朱治军,严毅便会立刻挥师南下,直取钱塘。 钱塘便是后世杭州的一部分,扼守着钱塘江和钱塘湾,是通往东海的关键门户,其战略地位非乌程可比,若能一举攻克钱塘,严氏当真就要崛起了! 严白虎难以拒绝如此大的诱惑,即便是将严舆部拼光,他也在所不惜! 此时的朱治,尚且懵然不知,敌军的意图已经不仅仅是试图对他进行围剿了,而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赶尽杀绝。 试图围剿和赶尽杀绝是两个概念,试图围剿可能因为己军的惨重损失而被迫中断,赶尽杀绝则意味着至死方休,两者之间必定要躺下一个。 若是朱治知道对方是来找他玩命的,哪怕当一回鼠辈,他也会立刻撤军。 说到底,还是他的潜意识里认为,敌军难以对己军构成致命威胁。 朱治冷眼望着阵前耀武扬威的严舆,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敌军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必理会,按照计划,立刻发动进攻!” 众将深以为然,这时候没有谁会逞匹夫之勇,迅速击溃敌军、擒杀严白虎,带着胜果回返钱塘才是他们的目标。 随着战鼓敲响,军旗挥舞,朱治军犹如一头对着猎物露出狰狞利爪的猛兽,朝严舆部扑了过去。 双方军阵徐徐推进,天空箭如飞蝗,在敌军阵中掀起一片片血雾,收割走一条条生命。 两支军队相距数十步时,从军阵中腾空而起的箭矢迅速减少,惨烈的近战搏杀开始了。 双方人数相差无几,朱治军是两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卒,严舆军则是两千八百步卒和两百严白虎的亲卫骑卒。 朱治军中,有一千五百士卒是精锐,其余一千五百人是刚招募不久的新军,不过朱治募兵甚严,这些新军中很多都是各亭抵御贼寇的乡里部民。 而严舆军中,几乎都是跟随严氏兄弟征战多年的老卒。 从兵员素质上说,严氏部曲似乎占据上风,但实际交战情况,却是让严白虎和严舆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占据上风的一方居然是朱治军! 严白虎是久经战阵之人,观战片刻,便隐隐明白过来。 他麾下的这些士卒,虽然身体颇为强健,也具备比较丰富的厮杀经验,但是军中积弊已久,军纪和操练明显差敌军一筹,导致军令无法得到有效的执行,同时也缺少擅长临阵指挥的战将,士卒与士卒之间配合生疏,与敌接战不久,阵势就开始变形。 反观朱治军,部分士卒虽然缺乏厮杀经验,甚至显得有些紧张和胆怯,但是在一名名经历过大战锤炼的战将组织和指挥下,在其他精锐的带动下,军阵严密,进退有据,整支部曲俨然一个整体。 战争毕竟是两个数量庞大的群体之间的搏杀,而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好勇斗狠。 一方阵势散乱笨拙,另一方阵势严密灵活,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刻钟后,朱治见战场局势已逐渐落入自己掌控,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酷而饱含杀机的弧度,开始更加精准而细致地下达军令。 传令兵熟稔地挥舞一杆杆颜色各异的信号旗,将他的意志传递给各部。 阵前厮杀的朱治军闻令而动,开始慢慢分为两部,从东、南两侧同时向敌军发起攻击,旨在寻找敌军破绽,进行突破。 朱治的作战思路十分清晰,那便是利用己军骑兵的优势,寻机冲散敌军阵势,一旦敌阵崩乱,便可挥舞屠刀,尽情屠杀了。 陈显领着五百骑军,在敌阵周围往来疾驰,宛如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在不断寻找扑咬之处。 严舆部的压力越来越大,险情逐渐增多。严白虎无奈之下,只能下令收缩阵势。 阵势收缩,便意味着放弃还击,转为全力防御了。 此举有利有弊,利在全军防御性增强,弊在让出战场主导权,此后只能被动挨打。 (本章完) 第118章 蚕食 第118章 蚕食 在收缩阵势的过程中,严舆部遭到敌军数次冲击,其中最危险的一次,阵列险些被冲破。 好在严舆及时领兵支援,用数十条性命将豁口堵住。 这时候就看出勇将的作用了,严舆的领兵才能或许差强人意,但其绝对称得上是一员悍将。 至少在朱治军中,找不到可以与其匹敌之人。 披着重重铠甲的严舆,全身被铁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犹如一辆人形战车,长刀挥舞之处,血肉横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朱治麾下诸将,无其十合之敌。 就连朱治军中膂力第一的朱亥,被严舆连劈三刀,也是连退三步,双手直颤。 这便是严氏兄弟独特的作战方式了,他们或许不擅军阵,但是凭借过人的勇武和一批刀口舔血的老兄弟,足以瞬间改变局部战局。倘若对手实力稍逊,便会被他们顺势击溃。 严白虎能在吴郡崛起,绝非偶然。 此人堪称吴郡勇烈第二,又是豪族出身,从小喜欢结交乡中豪杰、轻侠,性格豪迈不羁,深得吴地绿林人士的推崇和喜爱,身边聚集了一帮不惜命的亡命徒,是天生的‘带头大哥’。 而吴郡勇烈第一的严舆又是他亲弟,视他如父。 这样的一个人,在孙策这样的外力介入前,足以在吴地称雄了。 朱治立于阵中,目睹严舆左冲右突,如同砍瓜切菜般将己方突入阵中的士卒一次次击退,也是眼皮直跳,有些明白当地部将为何会称其有万夫不当之勇了。 他的脸色阴冷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但有义公、德谋、公覆其中一人在此,岂容此子如此猖狂!” 朱治心中涌起一丝无奈,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如之奈何。 整个朱治军中,最擅战阵厮杀的便是朱治了,不过他已多年不曾亲上战场,一身技艺早已生疏,绝非严舆之敌。 若是孙策知晓朱治军目前的战况,必然会后悔将黄盖派去永平,而不是钱塘。 针对目前的战局,朱治略微一想,很快做出新的安排。 咚咚! 战鼓擂响,朱治军攻势更盛,阵列也开始发生变化,由两部分为三部,对严舆部展开围攻。 朱治心中冷哼一声,严舆虽勇,却只有一人,他又能救得下几处? 守久必失,严舆部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对朱治而言,此刻最宝贵的,也正是时间了。 他必须尽快将严舆部击溃,然后迅速撤走,否则在此地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朱治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敌军阵势收缩后,已经转为最擅防御的圆形阵,这种阵势没有明显的弱点,领军之人通常居中指挥,士卒可以迅速调整位置,应对不同方向的威胁和进攻。 圆形阵在春秋时期就已普遍使用,经过不断完善,已经成为领兵之将必须掌握的基础阵法,孙膑兵法和武经总要中对其就有具体描述。 而且圆形阵堪称傻瓜阵,对领兵之将的指挥能力要求也很低,很适合不擅指挥复杂阵势的严白虎。 “要想尽快击溃敌军,只能让骑军强袭了,先从东南方发起猛攻,再由西侧官道突袭!” 朱治一面观察敌阵情况,一面暗暗思索,内心痛惜之情油然而生。 在敌军阵势尚未露出明显破绽的情况下用骑军强袭,损失必然不小。 江东之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极为爱惜骑军,朱治也不例外。 每损失一队骑军,都不啻于是在主将身上割肉。 “只要能擒杀严白虎,多一些战损也是值得的!” 朱治遥遥注视敌阵中央那名身着金甲的大将,目光冷冽如冰。 就在他策划如何尽快击溃严舆、擒杀严白虎之际,其麾下的另一支部曲,也正在快速朝山阴亭行进。 领兵之将乃是别部司马陶潜。 陶潜之前奉朱治之令,领五百军进入狮山山脉搜寻陈敢部踪迹,完成任务后,朱治为了补充中军战力,遂令陶潜领军赶往山阴亭汇合。 为了遮掩行踪,陶潜起初是在乡野小径间绕远路行军,然而行军速度甚慢,士卒渐渐不耐,再加上派出的斥候并未发现敌军踪迹,陶潜耐不住士卒抱怨,便转上官道行军。 行了二三里,忽见斥候从远处一座小丘跌跌撞撞地跑来,边跑边喊:“陶司马,前方有敌..”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破空而至,贯穿其背,将其射死。 陶潜悚然一惊,随即便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小丘背后官道传来。接着尘土飞扬,数百骑卷过山岗,如雷霆万钧,朝己部冲来! “速速列阵!”陶潜疯狂大喊,忽然想起己部多是轻步刀兵,转而急吼:“往田间撤,快!” 然而已经迟了,徐盛率领的五百铁骑瞬息而至,战马奔腾处,如风卷残云,血肉横飞。 枪尖上的鲜血尚未滴落,骑军后队已转前队,宛如犁田一般,再次碾过。 仅仅两次冲锋,陶潜部便被击溃。 骑军随即散开,熟练地追击溃军,犹如杀鸡屠狗。 陶潜刚跑出数十步,后背风声骤起,头颅已冲天而起,被徐盛斩下!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陶潜部五百士卒已被杀绝。 徐盛将带血的矛尖在一具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大喝道:“走!” 五百骑跟随徐盛,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山野间,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第二个倒霉的是中垒校尉孙裕。 孙裕乃是奉朱治令,领一千军去毛竹山阻截范偃,浴血奋战半日一夜,在范偃与王超的两千军夹击之下,终于不敌,仓皇退往山阴亭。 然而,在范偃和王超的尾随追击下,孙裕部的行踪就如同夜空中的明月般耀眼,又如何逃得过徐盛军的袭杀呢?之所以晚于陶潜部被击溃,仅仅是因为距离徐盛军较远而已。 孙裕因是孙氏族人,得免一死,被徐盛生擒,所部士卒无一生还。 至此,跟随朱治出征的七千军,已经折损三四成。 朱治试图利用敌军首尾难顾,将严舆、陈敢部逐一击破,然而,他的这两支部曲,又何尝不是首尾难顾? 徐盛将二部击溃后,顾不得寒暄,朝范偃抱拳道:“范君,请速速领兵赶往狮山驻守,拦断朱治归路!” 范偃此刻已然知晓严毅的战略意图,那便是拦截朱治退路,将其有生力量逐一剪除,先蚕食朱治战力,再围而剿之。 他深知军情如火,刻不容缓,遂与王超率兵疾行,直奔狮山。 (本章完) 第119章 阵危 第119章 阵危 范偃率部赶往狮山后,徐盛稍事休整,便立刻率领骑军回返山阴亭。 不久之后,陈敢也率军离开鸡鸣山,向齐云山行军。 齐云山是狮山西麓的要冲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也是朱治军经由狮山西麓回返钱塘的必经之路。 只要扼守住齐云山要道,朱治便只能在地形复杂的陵区绕道而行,这时候的山陵地区可不像后世那般道路畅通,很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野岭。 陈敢部驻守齐云山,虽说不能将朱治退路完全断绝,却能有效延缓他的行军,而严毅军则能经由齐云山快速行军,后发先至,彻底将朱治军阻截在狮山西麓。 朱治现在的处境已经危如累卵,若是他立即撤军,尚有一丝逃走的希望。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朱治此刻与严白虎激斗正酣,他裤子都脱了,正将严白虎按在地上疯狂摩擦,又怎么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抑制住内心欲望,提裤而走呢. 随着危机步步逼近,一个个坏消息犹如风暴来临前的示警,开始陆续传到朱治耳中。 “属下赶到时,五百军已尽没,遍地都是尸体,陶司马也.” 一名斥候神色哀戚地站在朱治身前,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朱治面沉如水,用马鞭挑开匣盖,一颗熟悉的头颅赫然映入眼帘,正是陶潜。 他沉默了片刻,眉宇间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声音低沉地问道:“陶潜的尸首带回来了吗?” 陶潜随他征战多年,任劳任怨,忠心不二,襄阳之战时还曾为他挡过一箭,不想今日竟是天人永隔,令他心中怎能不痛。 站在他身旁的诸将,皆面带哀怒之色,有些人的眼中仍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斥候连忙道:“已经收殓了。” “待回返钱塘,以三军之礼厚葬!我当亲为陶君扶灵。”朱治缓缓俯身,朝木匣深深一揖,随即直起身来,一字一顿道:“徐盛部现在何处?” “从马蹄印来看,应是往东去了。” 众将闻言,悚然一惊,徐盛军向东而去,其目的不言而喻。 陈显之前的推测,竟真的应验了。 董悦小心翼翼地道:“孙裕乃是孙将军族弟,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恐怕.” 朱治心烦意乱,对徐盛的恨意达到了顶点,他万万没料到,徐盛竟真的置严白虎、严舆生死于不顾,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更没有想到,徐盛出手如此狠辣,顷刻间就让他折损一部,而另一部也危在旦夕。 朱治面如寒铁,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最后化为一股浓烈的杀意,厉声道:“擂鼓!半个时辰内,我要用严白虎、严舆二人的项上人头祭旗!” 既然你弃严舆部于不顾,那我便破其军,斩其将,倒要看看谁的损失更惨重! 众将轰然应喏,皆被陶潜之死、孙裕之危激发出了胸中的怒火和血性,恨不得立斩严白虎、严舆之头,以泄心头之恨。 朱治军攻势愈急。 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一名名杀红眼的步卒蚁附而上,用枪阵不断压缩敌军的活动空间。 若是攻势受阻,立刻便有军侯或屯长挺身而出,率领数十百余刀盾兵发起近战冲锋。 枪卒与刀卒协同推进,乃是当下最常见的作战方式。长枪如林,步步为营;刀盾如墙,摧枯拉朽。两相配合,攻守兼备! 严白虎压力陡增,放眼望去,己军士卒如同一根根野草般成片倒下,耳中尽是昔日兄弟凄厉的哀嚎。 他的额头不禁渗出细密的汗珠,此战的艰难超出了他的想象。 仅以军阵推进而言,眼前的朱治军便堪称他生平所遇最强之敌。 那看似简单的枪刀协同推进,竟隐隐透出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即便是他摆出了最为稳妥的圆阵防御,依然难挡其锋。 严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兄长,敌军攻势太凌厉了,能否让两百骑卒上阵,缓解一下敌军攻势?弟快拦不住了!” 人力有时穷,尽管他勇武过人,但毕竟只是血肉之躯,随着气力的一点点损耗,随着敌军阵势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他便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尤其是敌军骑兵,威胁实在太大,每一次冲锋,都能让己部摇摇欲坠。 严白虎犹豫片刻,冷冷道:“骑军我有大用,不可轻动!传令各部战将率领亲卫上阵抵御,但有后退一步者,立斩!” 严舆重重颔首,双唇微颤,声音沙哑地道:“局面随时可能崩坏,兄长身系全族安危,不如先行撤离,弟来断后!” 严白虎摇了摇头道:“尚未到言败之时,我自有分寸,汝阻敌便是。” 他心知肚明,此刻全军虽岌岌可危,但因有他坐镇中军,提振士气,尚能勉力支撑,他若撤,全军立崩! “兄长保重!” 严舆咬了咬牙,转身朝最危急的一处战场冲去,心中打定主意,今日哪怕自己死在这里,也要护得兄长周全。 “一刻钟之内,敌阵必破!” 朱治的目光从敌军摇摇欲坠的阵势收回,朝身旁诸将微微一笑。 他心中痛极,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强装笑意,安抚军心。 此战虽胜,却胜得惨烈,昨日军报中那支军纪散乱的匪军,在严白虎亲临之下,竟是爆发出了令人惊讶的战斗意志和战力,给他带来了远超预期的战损。 “去将陈显唤来!”朱治忽然出声道。 诸将微微一惊,陈显在前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朱治在此等关键时刻将他唤回,不知何故,令人费解。 陈显浑身浴血,纵马疾驰而来,在马上朝朱治抱了抱拳:“都尉有何吩咐?” 朱治神色郑重地望着他,叮嘱道:“严白虎身边尚有一曲骑卒未动,想必是他用以逃命的倚仗,你留一支人马在外设伏拦截。切记,能擒则擒,不能擒则杀,绝不可令其走脱!” 陈显微微一怔,随即大声应喏,迅速调转马头,回返前线。 众将这才醒悟过来,心中同时涌起一个念头:严白虎,死期将至矣! (本章完) 第120章 阵破 第120章 阵破 就在众将纷纷出言称赞朱治心细如发,有先见之明时,远处尘土飞扬,又是几名斥候飞驰而来。 望着斥候脸上透出的一丝惶急之色,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兴奋之意,顿时又蒙上了几分阴影。 朱治微微蹙眉:“何事?” 当先一名斥候抱拳道:“禀都尉,陈敢部离开鸡鸣山了!” 董悦急声问道:“可是往此处来?还有多久到?” 斥候神色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朱治,涩声道:“陈敢部正朝齐云山行军。” 话音刚落,众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恐。 朱治捏紧了拳,指节咔咔作响,豁然醒悟过来。 难怪徐盛军的行为如此诡异、如此蹊跷,原来严毅根本就没打算支援严舆军,他是在用严舆军的三千条性命拖延时间,以确保能顺利截断己军退路,而己军击溃严舆军后,战力受损,短时间内也必然无法冲破其布置的防线,最终将在重重围堵中全军覆没。 此子好大的胃口,好狠的心,为了断他退路,居然不惜牺牲严舆的三千军,甚至连严白虎都被用来当做诱饵,想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若非严毅此举实在有违常理,几乎可以用冷血二字形容,他早该想到了。 然而,此时醒悟,为时已晚,全军倾覆之危就在眼前。 朱治心中涌起噬骨般的悔恨,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不是战术层面的失误,而是战略规划上的短视,这种错误,往往比战场上的一时失利更为致命。 兵书有云:“形势者,兵家之要也,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 对他来说,与吴景合而为一才是大势,势成则战必胜,行必果,横扫吴郡指日可待。而他在四机仅占一机、明知仁城已失的情况下,为了一点小利而弃大势于不顾,以致身陷险地,实乃愚夫之举。 董悦想起自己之前反驳陈显的话语,只觉无地自容,语带一丝颤抖地问道:“都尉,我军现在该怎么办?” 朱治环顾诸将惊惧不安的表情,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严禁外传。若有泄密者,斩!” 众将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朱治深知此刻军心浮动,需先安抚将士之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宽慰道:“我军此番中敌诡计,乃是因为我等本性仁义,才未料到严毅竟如此丧心病狂。为达目的,不惜将三千条人命弃之不顾,其心之狠,堪比禽兽,世所罕见,诸位不必因此自责,此非我等之过,乃是贼子无道!” 众将闻言,皆是怒目圆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对严毅破口大骂。 朱治见众人脸上的神情已由紧张不安转为愤恨,暗暗点头,沉吟道:“眼下形势已经明朗,我军击溃严舆军后,士卒疲惫,伤者甚多,若存侥幸之心,贸然与敌争夺狮山、齐云山,必陷死地!为今之计,唯有经由永安回返钱塘,而且是必须尽快回返,以防贼子趁虚而入,偷袭我钱塘根本之地。” 众将深以为然。 一名部将道:“都尉所言极是,永安韩佑乃无胆鼠辈,畏我军如畏虎,我军不去攻他,对他来说已是万幸,岂敢阻拦我军?” 另一名部将道:“都尉,必要时可以许诺韩佑一些好处,以换取我军顺利通过永安。” 朱治微微颔首,只要能顺利通过永安,回返钱塘,任何条件都可商榷,哪怕是让联军放弃攻伐永安,他也可答应。 这个条件是韩佑梦寐以求的,他断然不会拒绝。 朱治略微一想,心中大定,只要击溃严舆部、擒杀严白虎,再顺利回返钱塘,惨败的就不是他,而是严毅了。 他心情转好,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朗声吩咐道:“传我军令!” 众将挺直腰板,肃然而立,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即令张拱部掩藏行迹,只走野岭小道,至永安以东十里的鹿山待命,待我军通过永安时,接应其回返钱塘。” “后队留五百人驻守山阴防线,其余士卒速来中军汇合,共击严舆,破敌后全军立即朝永安行军!” 军令既下,众将轰然应诺,前往各处。 很快,驻守山阴防线的部分士卒便纷纷开拔,迅速朝前线中军靠拢。 而徐盛部此时距离山阴尚有六七里,即使速度再快,短时间内也难以支援严舆部,更何况山阴仍有五百敌军驻守。 七百生力军抵达中军后,朱治立即下达了总攻的军令。 密密麻麻的士卒呐喊着,从四个方向同时向严舆军残部推进,为了争取时间,朱治连督战队都派了出来,誓要在最短时间内击溃敌军。 严白虎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心如刀割。 他知道守不住了,己军崩溃在即,严氏的三千老家底,这次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严舆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头盔已不知去向,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兄长,拦不住了,待弟杀出一条血路,你速往西走!” 严白虎微微点头,示意他上马。 两百名亲卫骑卒这时已排好队列,其中一名骑卒纵马行来,将自己的马匹让给了严舆。 严白虎戴上头盔,一双虎目环顾四周,脸上横肉微微抽搐,忽然仰天长啸,大吼道:“死去的兄弟们,我严白虎对不住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我必终生奉养!还活着的兄弟,随我一起杀出去!” 马蹄声起,两百名精锐骑卒护着严白虎和严舆,举起长矛,杀气凛然,朝西侧官道疾冲,矛锋所至,盾甲皆破,一时间势不可挡。 “杀!” “随宗帅一起杀出去!” 八九百名严氏残军发出声嘶力竭地怒吼,跟着骑军向西杀去。 朱治军士卒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这支给己军带来惨重伤亡的敌军围杀于军阵之中。 围杀困兽之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朱治军完全是用人数在堆。 双方士卒纠缠在一起,徐徐朝西移动。 忽然,数支铁矛从朱治军西侧军阵穿出,随后军阵被撕开一条豁口,一百多名骑卒和两百余名步卒从豁口狂奔而出。 豁口迅速合上,将未及冲出的数百名严氏步卒重新拦回阵中。 冲出重围的严舆松了口气,朝一旁的严白虎大声道:“兄长,此地不宜久留,速回乌程!” 严白虎神色复杂,回望被困在敌阵中的数百名士卒,面露愧色:“吾老矣,竟畏死。” 严舆连忙道:“兄长自小以义气相许,以死生为轻,何言畏死。记得幼年时,郡兵来族中抄家,肆意屠杀族人,兄长当时年仅十四岁,便已手刃数人了。” 严白虎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长长叹了口气,忽道:“敌军已疲,我部骑军锋锐,或许可尝试冲阵,救出一些人。” (本章完) 第121章 两败俱伤 第121章 两败俱伤 严白虎若再年轻十岁,必然是毫不犹豫地率领骑军冲阵救人,但是自从攻克乌程以来,他渐生骄奢之心,沉溺于声色之中,不复昔日之勇,加上年岁渐长,血气渐衰,昔日的十分胆气,只剩下了五分。 然而,今日为了实现战略意图,致使三千军折损大半,令他暗生愧疚,心情激荡,竟是恢复了几分昔日血勇,欲冲阵救人。 此时冲阵,确有几分机会,因为敌阵刚被突破,阵势薄弱,士卒疲蔽,而己军却有一支刚刚参战的精锐骑军,虽然数量不多,但用于短兵相接,却是够了。 严白虎调转马头,正欲策马提速,严舆死命将他拦下,泣声道:“兄长千金之躯,岂能亲涉险地,待弟前去营救!” 说完,不待严白虎做出反应,嘴里呼喝连连,整肃队列,率领一百五十骑奔袭敌阵。 敌阵西部最为薄弱,严舆鼓起余力,率领骑军直冲阵西,敌军士卒没有料到他去而复返,一时猝不及防,竟被他突了进去。 严舆率部突入阵中,与被困的士卒汇合,迅速沿原路杀回,等到再次冲出敌阵后,回头一看,骑卒仅剩百人,步卒却是救出三百余人。 严白虎心中稍慰,遂领六百残部,望乌程方向而去。 朱治军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路尾随追杀。 严白虎率部奔出里许,前方路口忽然冲出五百军,由两百骑卒和三百步卒组成,将去路拦断,领兵之将正是陈显,横戟大喝道:“严白虎休走!” 严白虎浑身一震,心知今日恐难善了,眼下唯有死战,才有一线生机,大吼一声,须发倒竖,亲自领军直冲陈显。 就在两军混战之际,徐盛领军抵达了山阴亭。 山阴亭部各处要道、山口,五百守军正在收拾辎重,准备前往中军汇合。 此时朱治军狮山、齐云山退路被断已成定局,徐盛现在的任务,便是全力牵制朱治残部,当即大喝一声,不再避战,率军直冲山阴亭舍西侧山口。 山口仅有百余枪卒驻守,陡遭敌袭,守军匆匆放下行装,依托山口的鹿角、拒马等工事进行防御。 只是这队守军数量太少,又是在即将撤离之际,疏于防备,在其他守军赶来之前,防线便已支撑不住。 徐盛部先是奔至拒马之前,数轮骑射,将守军压制住,然后百余人下马,一面架盾抵御守军箭矢,一面迅速将拒马移开。 当拒马等工事被移走后,守军便彻底暴露在铁蹄面前。 徐盛见山阴守军已经开始撤离,便知严舆部凶多吉少,不敢耽搁,立即发起冲锋。 此时山口守军仅剩数十,虽是枪卒,却在徐盛部骑射之下,渐有四散之势,这时再被骑军全力一冲,顿时溃散。 徐盛率军冲过山口,循着战场痕迹一路向西,行了三四里,一阵厮杀声传入耳中,只见严白虎亲率二三百士卒,正在冲击路口,严舆则是率领二百余士卒艰难抵御追兵。 “大帅勿忧,徐盛来也!” 徐盛一声暴喝,率领四百多精锐铁骑,直扑路口! 严白虎回头一望,顿时大喜,暗道天不亡我。 此时朱治麾下仅剩二三百骑军,大部分都在路口拦截严白虎,二千余步卒,便是再生两条腿,也追不上骑军,被徐盛部从侧翼轻松绕过,抬眼处,只望见敌骑远去的背影。 咔咔! 只听一片盾甲破碎声和战马嘶鸣声响起,徐盛部如同一团黑云压过,卷进路口,沿途但有所阻,俱被碾碎。 严毅重金打造的这支骑军,无论士卒、马匹还是铠甲,在江东都堪称一流,即便严白虎的亲卫骑卒都比不上,更别说战马劣等、铠甲普通的陈显部了。 徐盛与严白虎合力冲杀,势如破竹,原本占据优势的路口守军,顷刻间土崩瓦解,纷纷弃甲曳兵,四散奔逃。 陈显见势不妙,早已悄然退避,方才保住一条性命。 徐盛这支骑军的威势,他是清楚的,深知仅凭己部两百骑和一些步卒,绝难抵挡。 徐严二人冲开路口,驱散路口周围的溃兵,接应上严舆后,由徐盛领兵断后,迅速退往乌程。 数百步外,朱治望着敌军逐渐远去的背影,气得几欲吐血。 眼看严白虎已陷绝境,插翅难飞,很快就要被己军擒杀,不想在这关键时刻,徐盛又出来搅局,致使煮熟的鸭子飞走,功亏一篑。 若能擒下严白虎,他就算指着严毅鼻子痛骂,对方也只能乖乖放他回钱塘。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莫如是也。 朱治从未像此刻这般想杀人,他的双拳捏得咔咔作响,脸上尽是暴怒之色,咬牙切齿道:“黄口孺子,吾誓杀汝,以雪吾恨!” 董悦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都尉,我军是否立即撤往永安?” 朱治双手缓缓张开,脸色沉重地点点头。 大军随即列队,稍作修整,医治了一下伤兵,即匆匆朝永安方向行军。 此时的朱治军,仅剩两千四百余人,即便算上被阻隔在狮山西麓的张拱部,也只有不到三千人。 朱治骑在马上,望着队列有些散乱、士气低落的部曲,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怆然。 遥想七千军出征之时,旌旗蔽日,鼓声震天,何等意气风发,熟料短短两日,竟折损大半! 昨日豪情,如今化作满目疮痍,令人扼腕长叹,黯然神伤。 阳光从天空洒下,虽然驱走了血腥气,却带不走这支部曲心中的阴霾 而在数里之外,正朝乌程行军的严舆残部,也是愁云惨淡,凄凉之意弥漫四野。 三千军出征,归者不足四百。 若非徐盛部及时出现,整支部曲恐已不复存在,就连严白虎和严舆能否回到乌程,也是未知之数。 严白虎骑在马上,兀自惊魂未定,后怕不已。 江东之人谈及孙坚时,无不赞叹其人何其勇武,其军何其骁锐,称坚为江东猛虎。以前他不信,甚至有几分不忿,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如果朱治统率的是孙坚昔日的部曲,若是孙氏多来一两员宿将,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作战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严毅了。 自己年岁渐高,此战过后,便在府中安享几日太平吧,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也该交给年轻一辈去担了。 严白虎心中思绪万千。 四百名哀军沿着官道行了一个时辰,前方旌旗猎猎,赫然出现一支军队,军旗迎风飘扬,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严字。 严毅军出现了! (本章完) 第122章 礼物 第122章 礼物 严毅在行军途中便已收到严舆军报,知晓了战事的最新情况和各个细节。 战事的惨烈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严白虎坚持留在军中,险些遭逢意外,令他生出一丝后怕。 若是严白虎被擒或被杀,无论是情感上,还是战事影响上,对他来说都将难以承受。 事实上,严毅给严白虎去信,言及钱塘之事,本意是担心严舆再生出什么小心思,闹出什么幺蛾子,影响整个战局,因此想引起严白虎的重视,使其对严舆施加足够的压力。 谁知一向惜身的严白虎,居然会亲自留下来。 好在有惊无险,安然度过。 至于严舆的生死,就不在他考虑范畴了,也许死了还好一点,省去许多麻烦。 不过严舆部已残,严舆的羽翼,势必又要削弱不少,其人已不足为虑。 严毅整了整衣甲,翻身下马,走到严白虎身前,在周围将士的注视下,跪在地上,重重一拜。 “拜见父亲!儿虑事不周,几致父亲身陷险境,险酿大祸,儿之过也,请父亲责罚!” 严白虎轻拽缰绳,朝一旁行去:“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无须自责,随我来。” “继续行军!” 严毅起身,朝姒青等人吩咐了一句,紧随严白虎而去。 两人来到官道一旁,严白虎低声问道:“钱塘可得否?” 严毅微微一笑:“十之八九。” 严白虎顿时露出喜色,笑得胡须直颤。 片刻后,他止住笑意,语气严肃地道:“此战,你叔父出力甚多,其部十损八九,善后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似乎对这件事极其重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严毅。 严毅思索片刻,沉吟道:“我打算按每人一万钱、两亩地、二十匹帛的标准,对阵亡士卒予以抚恤,另外再给叔父补偿一千万钱,父亲以为如何?” 这个标准已经很高了,须知在这个战火绵延数十载的乱世,大部分阵亡士卒的家属连一枚铜钱的抚恤钱都分不到。 而严毅也不打算将这件事交给严舆来办,他打算亲自处理,因此才将给予严舆的补偿单独放到一边。 对他来说,这笔抚恤钱虽然数目庞大,但还在可承受范围。 仅以运城和仁城二地来说,未来数年内,每年新开垦的良田和荒田便有近万亩,承担田亩方面的抚恤,绰绰有余了。 而布帛方面的抚恤,他打算交给织造署来处理,毕竟是自产的布帛,成本比从市面上买要低很多。 此战,严舆部贡献甚大,他对严舆有意见,但对其士卒却无丝毫偏见,自然不吝抚恤。 甚至阵亡士卒的家属,日后若是生活艰难,少不了还要赈济一番。 果然,严白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甚至是有些惊讶了,这个抚恤标准已经超出了他以往的惯例。 更令他感到高兴的,是严毅对严舆部的态度。 严舆部的士卒,虽说是受严舆统率,但从根本上来说,是他的麾下,其中不少人从他还未占据乌程时就已追随了。 严白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商议,高兴地道:“甚好!只是你叔父那边的补偿,是否可以多给一些?” 严毅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是要借机修复严氏两脉之间的关系。 严白虎语重心长地道:“我相信严雍之事,你叔父绝未参与,既然严雍已死,此事也可了结了。” 严毅面色微沉,声音冷了几分:“严遂和严治呢?还有叔母,我听说这些人对此事还颇有怨言。” 严遂和严治指的是严舆另外两个儿子。 对严毅来说,此事算是他的一个心结,按他的本意,是要寻机斩草除根的。 严氏一族内,真正让他产生感情的,唯有徐瑛与严白虎二人,其他族人在他眼中,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严白虎皱眉道:“此事我自会让你叔父严加管束,便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生事。此战,你叔父为护我周全,险些丧命,你也应该考虑一二。” “既如此,给叔父的补偿,便增加到一千五百万钱吧。”严毅见严白虎劝意甚坚,便微微点头:“不过,若是日后叔父一脉生出什么事端,休怪我不念亲族之情。” 此时他的势力已不弱于严白虎,兵锋之锐更是胜过严白虎,随意说出的一句话,虽语气平淡,却是饱含了莫大的威势,令人不敢轻忽。 严白虎颔首道:“若再生事端,随你处置。对你叔父部曲的抚恤,也不能由你独自承担,乌程府库出一半吧。” 严毅微微点头,乌程府库钱粮甚多,能够出一半,他自然不会拒绝。 事实上,严舆部的抚恤,和他没有任何干系。不过在攻伐仁城时,严白虎针对这类事情,就已提前和他做过一番交流。 其意是,凡是在仁城之战中出过力的部曲,善后之事,包括犒赏在内,都需由严毅承担。 严毅理所当然地应承下来,这本就是应有之事,否则连场大战下来,乌程府库非得掏空不可。 庞大的战争开支,也只有以战养战的严毅,才承担得起。 说完公事,严毅便开始聊起私事,朝严白虎深施一礼,恭声道:“孩儿准备了一份薄礼,赠予父亲。” 严白虎内心颇喜,好奇道:“何物?” “一亿钱。”严毅望着目瞪口呆的严白虎,轻咳一声:“儿愿奉上一亿钱,纳入父亲私库。” 严白虎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严毅淡淡一笑:“攻克钱塘后,自然就有了。” 严白虎高兴得合不拢嘴:“甚好!甚好!” 严毅也跟着露出笑容,一亿钱看似多,实际少,严白虎一旦接纳,就是默许将钱塘交给他了。 亲父子明算账,钱塘的归属,自然要提前商议好。 近日连场大战,严氏部曲都参与极多,包括后续攻克钱塘,也需严氏部曲出力,这都是靠严白虎居中统筹,做出种种安排。 否则严氏部曲怎么可能如此配合他。 而严白虎要调动这么多部曲,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他虽是乌程之主,但平日里在各部和各部将领身上费的钱财可不少。 一亿钱虽说是入严白虎的私库,但其中相当一部分,恐怕都会被他用来犒赏部属,笼络人心。 一亿钱,实在是不多。 (本章完) 第123章 袁术 第123章 袁术 而且这一亿钱,严毅打算分期支付。 毕竟不是一笔小钱,若是一次性掏出,对他辖地的军政发展就会构成阻碍了。 若是严白虎知晓他的心思,估计又要郁闷了,好嘛,运城之战,你把我当乞丐打发,现在难得出手大方一次,还玩分期支付? 有你这样送礼的? 公事私事议毕,严白虎便将严舆唤来,与严毅会面。 为了修复严舆和严毅的关系,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严白虎将抚恤与补偿之事告知严舆,后者极为满意,如此庞大的一笔抚恤,足以让他对麾下士卒有所交待了,而补偿之事,更是令严舆暗自欢喜。 严舆毕竟不是乌程之主,一千五百万钱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了。 得知这笔钱乃是严毅所出,严舆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 严白虎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眼神中透出一抹萧索:“阿舆,今日这一战,使我渐觉老矣,不复昔年之盛。毅儿乃我麒麟子,有他承继志业,我严氏一族必当兴盛,我欲以族业付与毅儿,使其承吾衣钵,日后你要像辅助我一样地辅助他。” 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将严毅在族内的地位进一步确立下来,方能有效避免两脉子弟之间的纷争,而严毅如今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足以让他放心,于是便萌生了这个想法。 不过此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一个长期的过渡过程。 严白虎此时说出来,更多是说给严舆听。 严毅连忙跪下道:“父亲春秋鼎盛,正当施大志之时,何遽言付族业之事?儿不才,恐有负父亲所托。” 严白虎将他扶起道:“我儿何须过谦。待你攻克钱塘之日,便是名动江东之时,届时,天下谁不知我儿之名?” 严舆浑身一震,尽管他通过严毅近日兵锋之锐,隐隐感觉到了对方可能会趁势攻伐钱塘,但从严白虎口中得到证实,观感自然又不一样。 钱塘若下,严毅以尚未及冠之年,手握三城,其中还包括钱塘这样的战略要城,当真是要名震江东了。 何止是名震江东,恐怕中原之地也会闻其名。 届时不用严白虎出声,族人也会一窝蜂地扑上去,附其骥尾。 而他严舆又算什么呢? 如今他部曲尽失,即便严白虎征调兵役为他充实军伍,短时间内也难复昔日军容。 他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和严毅争一时之气了,而是如何修复彼此裂痕。须知对方今后很可能随意跺跺脚,便能踩死他。 严舆心念及此,不敢怠慢,连忙道:“兄长远见卓识,所言极是,毅儿英武非凡,乃我族未来之希望,弟必当全力辅佐!” 严白虎闻言而知他心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笑容满面。 军情紧急,三人交流数语,便即分开,严毅继续领兵南下,严白虎和严舆则是返回乌程。 与此同时,余杭许昭和吴县许贡也先后收到了严毅攻克仁城的消息。 许昭是个没什么野心且深谙保身之道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实际掌控余杭的情况下,仍不肯担任余杭令一职。 闻讯之后,他心中暗自感叹,朱治竟会在仁城之争中败下阵来。随即修书一封,备上贺礼,遣人快马加鞭送往仁城,欲与严毅商议仁城、余杭今后的疆界划分。 而许贡则是一个对汉廷、汉帝竭诚尽节之人,在他心中,帝国的威严犹在,终有一日会将各地割据势力尽数铲除,重现昔日的强盛。 正因如此,历史上的他,才会天真地向献帝进言,妄图幽禁孙策,最终招致杀身之祸。 虽然迫于局势,许贡不得不与严氏联盟,共同抵御吴景。而严白虎也一直承认他吴郡之主的地位,使得两家相处得颇为融洽。但是在许贡心中,对严白虎的戒备从未放松,严氏的崛起,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若非他实力不济,他真是恨不得率军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铲除! 他的心腹李义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建言道:“府君,不如趁乌程空虚,派兵突袭乌程。届时,吴郡西南将尽归府君之手,海盐盐利也能收回。我军钱粮充盈,又有乌程作为吴县屏障,府君当可与吴景一争雄长。” 许贡听罢,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想害死我吗!严氏兄弟骁勇善战,我正欲借助其勇抵御吴景。如今两家结盟,背后偷袭盟友,非君子所为,必遭天下人耻笑!再者,严氏兄弟若亡,谁来替我阻截吴景军势?” 许贡心中既懊恼又无奈,他虽有地、有粮、有兵,却唯独缺少领兵之将,这使得他麾下的部曲战斗力很是孱弱。即便如严氏兄弟这般人物,对他来说也已是难得的良将了。 李义诚惶诚恐,呐呐无言。 这位便是历史上刺杀孙策之人了,虽然忠义,也有一些勇力,谋略方面却是稍显不足。 许贡合上简牍,长长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严毅居然能从朱治手中抢下仁城,严氏从此又添一员良将,后继有人矣!派人送去一份贺礼吧。对了,刘刺史近期会来吴县巡视,并召见扬州诸郡县长官,不妨将这消息提前告知严氏,权作人情之赠。” 李义领命而去。 而此刻,出乎江东所有人的预料,远在寿春窥视徐州的袁术,居然正在后宅和主簿阎象商议出兵丹阳一事。 袁术字公路,汝南汝阳人,四世三公之家,太尉袁汤之孙,司空袁逢嫡次子,现居左将军一职,假节,爵阳翟侯。 此人今年三十九岁,面圆而肥,目露骄矜,举止间尽显贵胄之气,然亦透出几分轻浮与傲慢。 仅从绣着金线的衣袍和脚上穿的赤舄就能看出,这是一个骄奢且极富野心之人。 赤舄乃是天子使用之物,袁术居然敢在私下穿戴,可见其张狂到了何种程度。 阎象则是袁术麾下第一谋士,深得袁术倚重,不过在历史上的袁术称帝前夕,阎象曾援引周文王虽据天下三分之二却仍向殷商称臣的典故竭力劝阻,而袁术却没有采纳,可见当一个人被欲望所左右时,有耳和无耳没什么区别。 (本章完) 第124章 过路费 第124章 过路费 袁术最近两三年的征伐之路可以用诡异二字来形容,他亲自主导的襄阳之战和兖州之战,皆以惨败告终。 襄阳之战中,他败给了刘表,失去了孙坚这把最利的刀。 兖州之战中,他在匡亭、封丘、襄邑、太寿、宁陵连败五场,被曹操如驱犬般逐到九江,方才安稳下来。 反而是他随意下的一步棋:任命吴景为丹阳太守攻伐丹阳,竟是取得了出人意料的巨大成功。 吴景在丹阳连战连捷,驱周昕、败许贡,占据大半个丹阳和吴郡数城,兵锋直逼乌程,将祖郎、王朗等辈震慑得龟缩家中,不敢动弹,半个江东慑服在吴景的淫威之下。 袁术震惊了! 孙坚这些旧部太特么能打了,战斗力强得超乎想象。 袁术原本是将攻略的重心放在徐州,但当看到朱治在钱塘起兵,与吴景内外呼应,俨然一副横扫吴郡、会稽的架势后,他心动了,兴奋了,于是决定调整战略,同时经略徐扬二州。 除此之外,吴景和朱治似乎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棋子脱离掌控的危险,间接促使他做出了派兵进入丹阳的决定。 不过他的第一战略目标始终是徐州,可以调往丹阳的兵力有限,因此派多少兵进入丹阳,由谁领兵,就成了值得商榷的事情。 “君侯,属下认为,可先派一万军进入丹阳,进驻曲阿、广德等战略要城,攻伐的事先不要参与,仍交由吴景去做,以此消耗吴景军力。至于领兵之将,可从桥蕤、张勋二将中挑选,断不可让孙策领兵进入丹阳!” 阎象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警惕,他今日前来,与其说是商议领兵之将,不如说是阻止孙策进入丹阳。 孙策沿江而上,攻占庐江郡治皖城后,已经两次向袁术上表请战,试图领兵进入丹阳,其野心昭然若揭。 袁术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一旦遇到迟疑不决的事情,便喜欢在走路时进行思索。 从内心来讲,他是不想让孙策领兵进入丹阳的,一是他对孙策比较欣赏,他曾公开对部属说过‘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足以看出他对孙策的喜爱。 但越是喜爱,控制欲就越强。 二是孙坚的旧部对孙策表现出了极大的期望,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袁术也有他为难的地方,他曾许诺孙策九江太守一职,结果毁诺了,前不久又许诺孙策庐江太守一职,他仍打算继续毁诺。 也就孙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打算,若是知道,怕是提刀砍他的心都有了. 做人能不能讲点诚信! 袁术可以预见到孙策的愤怒,他需要对其做出一些安抚。 所以在孙策请求领兵进入丹阳一事上,他表现出了一定的犹豫。 此事若再拒绝孙策,传出去怕是不好听,世人会说他孩视孙郎. “可惜啊,不是我的儿子。” 袁术微微叹了口气,朝阎象说道:“兵发丹阳一事,可按先生的意思来办,至于领兵之将,容我考虑一二。” 阎象面露急色,正欲继续开口,忽听袁术问道:“近几日可有收到朱治回信?” 阎象摇了摇头:“未有。” 袁术勃然大怒,胸膛剧烈起伏:“此人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悔不该让他前往钱塘!” 他不知道的是,朱治不是不愿给他回信,而是顾不上给他回信. 此刻朱治心中的愤怒,丝毫不亚于袁术,只因屡次坏他好事的徐盛,在将严白虎救走后,便又立刻率军赶了回来,就在他部曲附近如影随形地跟着,时不时还会寻机发起偷袭。 朱治每次望向远处的徐盛,心中都不禁涌起一股异样,总觉得对方正在嘲笑他。 这种感觉令他胸中憋闷难当,但是此刻他麾下仅剩两百骑,实在无力将那只碍眼的苍蝇赶走,反而要时刻提防对方突袭。 正是由于敌骑的不断袭扰,朱治军的行军速度减缓不少。 朱治仿佛已经嗅到了严毅军的气息,他几次考虑分兵拦截徐盛部,然而附近地形不佳,留少了拦不住,留多了和饮鸩止渴无异,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准备到鹿山附近时再借助山口要道分兵拦截,如此只需少量部曲即可阻敌。 就在这紧张至极的氛围中,神经高度紧绷的朱治军终于抵达了永安以东五里的南乡官道。 然而,当看到官道周围各处要道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陌生行伍时,每名朱治军士卒的心都凉了半截。 对面这支突如其来的部曲,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粗略观看,至少有三千人。其士卒穿着朱红色的衣甲,颈间系着墨绿色的布巾,这是独属于韩佑军的标志。 再加上阵前飘舞的那杆韩字大旗,其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韩佑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想干什么?! 在部属们紧张不安地注视下,朱治脸色阴沉地纵马而出,立于阵前,朗声朝前方喊道:“敢问对面可是韩君?” 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身着襦铠、头戴梁冠兜鍪的韩佑策马而出,气定神闲地来到朱治前方三四百步处,用一种讥嘲的目光望着对方:“朱君鞍马劳顿,佑在此恭候多时矣。” 朱治抱了抱拳,耐着性子道:“多年未见,韩君风采犹胜往昔,未知韩君拦住我军去路,是为何意?” 韩佑望着他狼狈的摸样,险些没笑破肚皮,暗道你姓朱的也有今日,神色一肃,板起脸道:“此乃我永安地界,在下自有守土安民之责,未知朱君犯我疆域,是为何意啊?” 朱治勃然大怒,内心涌起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换做平日,此人怎敢如此和他说话!然而现在有求于对方,他只能强压怒火,勉力使面容保持常态,扬声道:“我军击溃严白虎、严毅部,正欲返回钱塘,此间路近,还望韩君行个方便。” 韩佑早将远处虎视眈眈的徐盛军看在眼里,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闻言道:“我与朱君乃是旧识,本该相让,只是在下治理永安,曾颁律令,此处过往人丁,需缴纳关津税,未知朱君肯纳否?” 关津税便是指水陆交通要道上征收的通过税,和后世的过路费类似。 朱治尚不知韩佑乃是将其视为掌中玩物逗弄,以为对方只是想趁机索取好处,虽觉平生之耻,莫过于此,心里却是松了口气,问道:“自当入乡随俗,不知贵境关津税如何收取?” 在他看来,韩佑所惧者,无非朱吴联军攻伐永安,而今自己手握放弃攻伐永安这张底牌,对方利之所在,岂能不放行? (本章完) 第125章 韩佑的选择 第125章 韩佑的选择 韩佑将右手放到背后,比了一个手势,好整以暇地道:“你我皆为领军之人,罕言钱帛之事,朱君看着给便是。” 朱治闻言,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火起,深吸了一口气,将沸腾的情绪压制下来,忽然神色一凛,只见前方官道的士卒已经开始列阵,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激得他浑身寒毛一下都竖了起来。 与此同时,远处虎视眈眈的徐盛部,也开始缓缓朝他逼近。 朱治此时若再看不出韩佑包藏祸心,那他就是傻子了。惊骇之余,一个巨大的疑问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严毅、韩佑二贼是从何时开始勾结在一起的?他们两家不是一直将对方视为大敌吗?何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摒弃前嫌,狼狈为奸? “韩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治的脸色骤然苍白了几分,巨大的危机感从他心中升起,这个时候,什么面子、羞辱都不重要了,顺利返回钱塘才是最紧要之事。 韩佑眼中这时已经透出了几分杀意:“事无不可对人言,朱君但说无妨。” 朱治见对方阵势已有了七八分摸样,心知一场大祸即将临头,顾不得再做什么讨价还价,肃然道:“韩君若肯行个方便,在下愿对天盟誓,一年之内,无论我军抑或吴景军,绝不会踏入永安地界半步!此外,在下愿再奉上五万石稻粮,以资关津之用,韩君意下如何?” 韩佑微微一怔,万万没料到朱治竟会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令他怦然心动,顿时面露迟疑之色,暗暗思忖起来。 对他来说,最大的危机正是来自朱吴联军,其次才是严氏,选择与朱吴二人罢兵言和,对他自然更为有利,何况还有五万石稻粮可赚,也不用再将未来一年的瓷器产量大半让于严毅。 韩佑内心天人交战,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徐盛这时已经察觉到不对,在远处高声喊道:“韩君,破贼只在翻掌之间,何不速速动手!” 朱治怒视徐盛,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 此时三方所有人都已明白了眼下局势,无不满脸紧张地望向韩佑,等待他做出决定。 韩佑心中微微一叹,此事若非盛宪之兄盛慎出面,他必然就答应朱治了,但是盛慎那瘦弱的身影,就像是一座巍峨高山,横亘在他心中,令他难以逾越。 盛宪乃是他的举主,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恩义关系,他对盛宪不但感恩戴德、言听计从,更是视其为君父,在社会风气的助推下,这种忠诚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利益关系。 更何况,盛宪不但是他的恩主,还是他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绝非一句空言,而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盛宪对盛慎的尊重他是清楚的,盛慎也算是他半个老师,若是因此事和盛慎生出嫌隙,在这个重德义、崇恩信的社会,他的名声必将一落千丈,从此再无立足之地。 韩佑念及此处,心中已有计较,铿地一声,拔剑指向朱治,冷声道:“朱君,师命难违,得罪了!” 朱治嘴角一丝笃定的笑容骤然凝固,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寒意直透骨髓。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已向韩佑许下如此重利,为何对方仍要置他于死地?严毅究竟许诺了韩佑何等好处,让其如此死心塌地地卖命!? 震天的擂鼓声和呐喊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拉回这残酷的现实之中。 只见前方官道旌旗猎猎,刀枪如林,十数个队列相互联结,形成了一个雁行之阵,杀气腾腾地朝己军压来。 雁行阵是一种经典的攻击阵法,因其阵型类似大雁飞行的“人”字形而得名。此阵以其灵活性和强大的侧翼攻击能力著称,常用于包抄、夹击等战术 官渡之战时,曹操便是用雁形阵对袁绍军进行侧翼包抄,大破袁军。 面对铺天盖地涌来的敌军,朱治麾下众将士无不露出惊骇与绝望之色,此刻他们身心俱疲,军中更是伤者累累,又如何能抵挡以逸待劳的敌军? 朱治更是面如土色,韩佑采用雁形阵,已经不是想击破他这么简单了,而是要将他彻底围歼,斩尽杀绝! 他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手指韩佑,破口大骂:“韩佑狗贼,汝落井下石,不得好死,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将汝碎尸万段!” 韩佑眼中射出浓浓的杀机,冷声道:“传令下去,擒杀朱治者,赐百金,田千亩,秩爵三等!” 军令传下,其部军心大振,士气如虹,上至校尉,下至士卒,无不欲取朱治首级而后快! 朱亥心痛如绞,想不到堂堂威武之师,竟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然而此刻最重要的还是保住朱治性命,只要朱治活着,己军就有重整旗鼓、报仇雪恨的一日,当即嘶声道:“父亲,此间势穷,趁敌还未合围,父亲速速撤离,儿来断后!” 朱治深吸两口气,强自冷静下来,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声道:“切勿自乱阵脚!保持阵列,向西撤退,韩贼军弱,想要击破我军,并非易事,只要退至莫干山,便有一线生机,届时吴景闻讯,自会领兵来救!” 他看得很清楚,己军此刻万万不能慌而四散,否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唯有聚众而守,徐徐退至莫干山,或是坚持到晚上,方有一丝逃出生天的希望。 而撤退的方向,也几乎不用考虑了,南有韩佑、北有严毅、东是死路,唯有向西。 朱治的镇定鼓舞了身边的部将,在这些久经生死考验的战将指挥下,军中混乱渐渐平息,士卒们抱着求生的渴望,聚成一股,向西徐退。 正如朱治所料,韩佑军的战斗力乏善可陈,虽然成功围住了朱治军,却不具备将其覆灭的能力,反而被其寻机冲出了重围。 而因朱治军阵列未散,徐盛也不敢贸然率军冲锋,虽说强行冲锋,或可将朱治军的阵列冲破,但己军也必定伤亡惨重,此刻却是没有必要。于是采用蚕食战术,利用骑射不断射杀敌军士卒。 (多谢投月票和推荐票的兄弟!) (本章完) 第126章 借道 第126章 借道 从天空向下俯视,便可看到永安以东三里的乡野间,两支军队在追逐与奔逃中激烈厮杀,另一支人数约四百五十的骑军则在战场外围往来疾驰,用箭雨覆盖逃亡的那支部曲。 惨叫声、嘶吼声、兵刃交击声、铠甲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死亡之音。 而从战场向东眺望,可以看到一具具尸体横陈在田野上,呈现出一条不规则的曲线,沿途血迹斑驳,绵延两里有余。 韩佑骑在马上,目光凝视两军厮杀最激烈的那处战场,脸颊微微抽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和沉重。 他没有料到,自己率领四千军出城,以逸待劳,围杀朱治的两千多残部,居然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若非倚仗人数优势,以及徐盛军的袭扰,此刻落入下风的就不是朱治而是他了。 韩佑本以为自己在这次事件中占尽便宜,既解了永安之危,又与严氏达成一年休战之期,剿杀朱治后,更能扬名江东。但是随着己军士卒的伤亡不断增加,他觉得自己的获益正在迅速减少。 然而,此刻的他已是骑虎难下,他已经与朱治彻底交恶,后者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若是不能让朱治长眠此地,日后必定祸患无穷!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啦! 韩佑一脸阴沉地唤来一名部将,从腰间革带中取出一枚黄金铸就的令符:“速回永安,再调两千军过来,合围敌军!” 部将接过令符,领命而去。 韩佑视线移回战场,从徐盛部扫过,忽然低吼了一句:“马上去!让徐盛立刻对敌展开冲锋!” 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忿,交战至今,徐盛部居然一次冲锋都未发起,伤亡仅十余骑!而朱治军似乎也有些畏惧徐盛部,处处避着这支骑军,双方隐然达成了一种默契。 韩佑的心理严重不平衡了,他觉得自己在拼命,而友军却在划水。 若非他一心想置朱治于死地,己军在战场上又确实是主力,他早就率军脱离战场了。 远处这时尘土飞扬,一名侦骑飞奔而至,从后背皂囊取出一卷简牍,双手捧至韩佑身前:“禀府君,严毅军已在东北十里出现,现有急信奉上。” 韩佑接过简牍,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 “大约四千人。”侦骑迟疑片刻,又道:“毅军后队辎重营携带了云梯,不知是何缘故。” 韩佑微蹙眉头,一边展开简牍,一边低声自语:“他寻朱治野战,带云梯作甚?” 低头看向简牍,只见简内乃是严毅亲笔书信,寥寥数语,大意是要他拖住朱治军,待其率军赶来,合击敌军。 韩佑先是心中一喜,只因严毅军抵达战场后,他便可隔岸观火了,然而下一瞬,他又紧锁眉头,意识到了不妥。 严毅军距此尚有十里,待其抵达时,朱治军恐怕已被他消耗泰半,届时严毅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从他手中抢走击溃朱治之功?这遍地的战利品又该如何分配?自己损兵甚多,难道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而且严毅军居然携带云梯,此举也十分蹊跷。 如今永安被他调出六千军,城内守军空虚,若是此子行‘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事,突袭永安,那他岂不是连基业都要拱手让人? 韩佑想到这里,猛然一惊,钱铜不正是被严毅假借行军之名,暗中突袭,夺了基业吗?甚至连其宠妻都被掳去为妾!此子最擅长的便是玩弄阴招,行偷袭之举,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 他连忙唤来参军韩邑,吩咐道:“你即刻赶往严毅军,只说朱治被我击溃在即,让他不必再来,他若强行入境,立刻回来报我!” 韩佑暗暗决定,若是严毅坚持要来,他便立即率军返回永安,朱治是死是活,他便不管了。 所谓一年休战之期,他只信一半,邹他不就是在休战期内被覆灭的么? 事实上,这就是韩佑有些杯弓蛇影了,他的部曲距离永安城不过数里,严毅就算是生出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飞进城去。 只能说有些人的胆怯是刻在骨子里的。 韩邑正欲离去,韩佑又将他叫住,沉声道:“我军此战损兵甚多,让严毅赔偿我军一千万钱,十万石粮!” 当初商议两家共击朱治时,他万万没料到最终竟是他独自与朱治血战,这次亏吃得实在太大,岂能轻易与严毅善罢甘休? 想要我白出力可不行。 得加钱! 韩邑有些畏惧严毅,呐呐道:“兄长,这不大好吧。” 韩佑瞪了他一眼:“让你去,你便去!啰嗦作甚!” 韩邑无奈,匆匆写了一封书信,盖上大印,上马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催马行了一刻钟,便看到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出现在官道,甲胄鲜明,刀枪如林,阵前旗官、幡手扛着数面朱红大旗,旗上绣着斗大的严字。 韩邑拍马上前,报上姓名,随即便被带到严毅身前。 严毅看完简牍,并未作答,反而问起他前线战况。 韩邑见他身着明光铠,头戴紫金盔,威风凛凛,英武不凡,不禁心生几分自惭形秽,又因他近日兵锋极盛,心里更添几分畏惧,垂首道:“我军与朱治军血战一个时辰,将士伤亡已逾两千。不过我家府君已从城中调来援军,朱贼溃败在即,因此不敢劳动严君大驾,稍后必有捷报奉上,还请静候佳音。” 严毅侧头望向察事府门下督原随,后者附耳道:“韩佑军伤亡一千三百余,朱治军伤亡九百余,两军仍在鏖战,尚未见援军出城。” 严毅微微颔首,略一思索,已猜出韩佑几分心思,笑道:“韩君既有把握剿灭朱贼,我便不参与此事。只是方才探马来报,朱治麾下有一支残部,已逃往钱塘方向,我欲向韩君借道追击,还望韩君卖我这个面子。” 韩邑心中暗想,只要你不深入我境便好,抱拳道:“在下即刻向府君禀报此事,请严君稍等片刻,在下去去便来。” 严毅客气地道:“有劳了。” 韩邑走出两步,忽又一脸赧然地折返回来,支支吾吾地道:“此战我军伤亡惨重,不知严君能否看在两家合力诛贼的份上,给我军补充些钱粮?” 严毅暗道我补你个锤子,脸上挂起一丝笑容:“此事容我考虑一二,待君返回时再议。” 韩邑以为有戏,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转身离去。 待韩邑离去后,严毅微微皱眉,朝原随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看看永安是否有派出援军。” 原随神色郑重地点点头,大步离去。 严毅随即下令大军原地修整,士卒们纷纷取出干粮和水囊,慰劳因长时间行军而饥渴难耐的肚腹。 等了两刻多钟,韩邑和原随先后返回,前者一脸轻松地道:“有劳严君久候,借道一事,我家府君已同意了,不知严君打算给我军补充多少钱粮?” 原随走到严毅身后,低声道:“永安援军已出,大约有两千人。” 严毅闻言松了口气,永安援军既出,朱治军的覆灭便只是时间问题了。至于真正击溃朱治的人是谁,明眼人自然心知肚明。 如今韩佑愿意代他承受朱治军的临死反扑,他乐意之至。而朱治的人头,自有徐盛去取。 严毅心情大好,笑问韩邑:“朱治的七千军,大半为我所灭,韩君以为然否?” 韩邑一脸谦恭地道:“严君兵锋之锐,在下叹服。” 严毅忽然板起脸道:“我军为了击败朱治,付出的代价远甚韩君,看在盛公面上,朱治军的辎重我便不取了,尽数赠予韩君,就当是给予贵军的钱粮补充吧。” 韩邑闻言傻眼,呆立当场,正欲开口,严毅已转身离去,率领大军沿着官道,往钱塘方向行军。 (本章完) 第127章 分而食之 第127章 分而食之 韩邑呆立于风中,茫然若失,良久,跺了跺脚,恨恨地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回返军阵后,他心中忐忑地将实情禀上。 韩佑勃然大怒,猛地抓住他衣襟,厉声道:“敌军辎重就在眼前,我想取便取,何须他来赠予!你先前不是说,严毅已有应允钱粮之意吗,若非汝胡言,我又岂会轻易借道于他!” 韩邑暗道,以严毅的强势,就算你不同意借道,难道他就会驻足不前吗?朱治军也确为严毅所破,你不过是趁势剿杀朱军残部,便要大肆索取钱粮,真当对方是傻子吗? 当然,他也只能在肚里腹诽几句,颤声道:“兄长息怒,兄长今日击溃朱治,声名必将传于四方,朱军辎重,也尽为我军所获,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剿除敌军,减少我军伤亡。” 韩佑将他衣襟松开,冷眼望向战场,沉思片刻,忽觉有异,朝左右问道:“尔等可觉敌军所携辎重甚少?” 左右面面相觑,一名部将皱眉道:“以末将观之,敌军所携辎重确实不多,远非七千军之数,恐怕..” 韩佑心中升起不好预感,沉声道:“恐怕什么?” 部将小心翼翼地道:“恐怕是在行军途中,已将大半辎重抛下。” 他猜得确实不错,朱治在撤往永安途中,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已将大部分物资舍弃,如今已尽为严毅所获。 韩佑闻言,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忽然觉得击溃朱治之名也不是那么香了。 此战,他损兵极多,初步预测,伤亡应在三千左右,却只换来一个击溃朱治的虚名,以及缴获敌军少数辎重,这笔买卖实在是亏大了。 韩佑内心隐隐作痛,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失声道:“不好!” 左右部将被他的一惊一乍弄得心里七上八下,韩邑下意识问道:“兄长,何事惊慌?” 韩佑眼中燃起熊熊的妒火,咬牙切齿道:“严毅借道,恐怕不是为了追击朱军残部,而是要趁此天赐良机,袭取钱塘。钱塘守军空虚,又无大将镇守,严毅攻克不难,等若是凭空赚来一城。寻常城池也就罢了,可这是钱塘!” 众将闻言一惊,皆唉声叹气,严氏势力越大,他们的生存空间便越艰难,内心颇有惊惶之意。 功曹贾平建言道:“钱塘扼守东海门户,四方豪杰,莫不觊觎,然彼可取,我亦可取,府君不可错过。” 贾平虽居功曹之职,却也常随军献策,无参军之名而有参军之实。 韩佑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我军少,不及严氏兵锋之盛,如之奈何?” 贾平微微一笑:“不如联络王朗、许昭,分而食之。” 韩佑闻言大喜,就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脸上忽又露出一丝犹豫,踌躇道:“只是碍于两家今日情面,若是妄动干戈,恐为盛公不喜。” 贾长长声一笑,朗声道:“府君自取钱塘,与他人何干?钱塘之路又不是严氏修的,只他走得,我军就走不得?我军尽量克制便是,若起兵戈,也是严氏之过!盛公当能理解一二。” “子甫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君真乃吾之良辅也!” 韩佑抚掌而笑,心中再无顾虑,一面挥军疾攻朱治,一面写好书信,遣人快马递送王朗、许昭。 话说严毅亲率大军,借道而行,直扑钱塘,行出二三里时,忽有斥候飞马来报:“禀少君,玉山一带发现敌军踪迹,约有五百人,领兵之将乃是张拱,疑为朱亥残部,如今正沿山岭小径,往永安方向行军。” 严毅微微一愣,他编出一个追击朱军残部的借口,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想不到竟真的遇上了敌军残部。 “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斥候抱拳答道:“山岭野路,崎岖难行,难以判断时间,应当在一个时辰至两个时辰之间。” 严毅翻身下马:“取舆图来。” 姒青连忙取来吴郡的军事舆图,在地上摊开。 舆图乃是用绢帛手绘而成,长十尺、宽六尺,图上重点绘制了城池、关隘、山川、河流及诸战略要道,由于缺乏精确的测量工具和方法,舆图的比例尺和方位不是很准确,所以军中还会带上专门的向导,以补图之不足。 一名熟悉永安及狮山山脉地形的向导迅速赶来,结合斥候的描述,手指舆图,针对张拱部的行军路线进行了详细的讲解。 张拱部的行军意图一目了然,他们显然是想赶往永安与朱治汇合,因为其部若是向南而行,在齐云山被阻的情况下,至少还要一日才能走出狮山山脉。 严毅认真听完,问道:“敌军行往永安,最近的路是哪条?” 向导毫不犹豫地道:“鹿山。” 严毅微微颔首,握着马鞭,思索起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奔袭钱塘,但是张拱的五百军也不能放任不管,毕竟这是一支精锐,足以对己军粮道构成威胁。 他略一沉吟,下令道:“姒青,你率两千军,继续向钱塘进军,占据沿途坞堡、桥梁、要道,为后续部曲扫清障碍。李丑、魏宽、李辩,随我前往鹿山伏击张拱部!” 众将轰然应喏。 大军随即分为两部,严毅亲率一千七百军赶往鹿山。 官道行军颇快,加之距离鹿山仅有三四里路程,全军抵达鹿山时,尚未发现敌军踪迹。 严毅抬眼望去,只见一条宽约半丈的山道从鹿山山脚蜿蜒而过,山道两侧高岭耸立,林木郁葱,幽深莫测。 他观察了一会山势,沉吟道:“此山太过显眼,容易遭受敌军斥候探查,去前面山岭设伏。” 李丑抱拳应喏,随即派出斥候,等了一刻钟,见前方并未出现敌情,便吩咐士卒伐木搬石,以做准备。 一千七百军尽伏于鹿山东侧三百米开外的两座山岭,磨刀霍霍,弓弩上弦,只待敌至。 此刻,张拱部正在距离鹿山三里处行军。 张拱乃是奉朱治之令,率领五百军埋伏于玉山,试图与朱治夹击陈敢部。 然而,当他率部抵达玉山后,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但未见陈敢部经过,就连朱治那边也没了动静。 张拱焦虑之下,便派了两名斥候前往朱治军了解情况。 也正是这两名斥候,暴露了他的行踪! (本章完) 第128章 活下去 第128章 活下去 事实上,张拱派出两名斥候不久,便收到了朱治的军令,要其率部前往鹿山,以便与大军汇合。 张拱这才知道局面危急到了何种程度,朱治不让他去山阴亭,正是担心他步陶潜、孙裕后尘。 军情如火,张拱丝毫不敢耽搁,立刻率部启程,只留下两名士卒,原地等候未归之斥候。 谁知那两名斥候抵达山阴战场后,连个朱治军的人影都未看到,眼中所见,尽是遍地的尸体。惊惶之下,匆匆返回,途中竟撞上敌军的侦骑,被逮个正着。 一番拷问之下,张拱部的行踪暴露无疑。 张拱麾下只有五百人,有经验的斥候甚少,不但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敌军斥候,更未察觉鹿山方向的伏军,全然不知危机四伏。 而张拱本人,这时候也是心神恍惚,脑海中渐渐升起一个念头:朱治会不会抛下他不管?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 由于山岭野路崎岖难行,他的行军速度比预期要慢不少,已经错过了两军汇合的时间,朱治又岂会因为区区五百人,而让整支大军驻足不前? 在内心的不安驱使下,张拱率部一路急行,连沿途的状况都顾不上查探,因为这会耽搁行军时间。 只在一些危险区域,才会派出斥候查探,等上片刻。 比如鹿山。 当鹿山巍峨的山势映入眼帘时,张拱内心升起一股两军汇合的希冀,唤来一名军侯,吩咐道:“立即派人前往鹿山查探!” 军侯领命而去。 张拱的马匹已在行军途中舍弃,沉重的铠甲也已脱去,这时趁着斥候查探的闲暇,命人取来铠甲,重新穿上。 着甲之后,焦急地等了片刻,便见几名斥候返回:“禀司马,鹿山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张拱心中松了口气,继而涌起一股振奋,出了鹿山,便是永安地界了! 他挥舞了一下胳膊,铠甲发出哗哗的声响,朝左右喊道:“兄弟们,抓紧赶路,朱都尉正在前方等我们!” 士卒们发出一阵欢呼,卸甲的将甲穿上,肚饿的匆匆咬上几口干粮,打起精神,往鹿山行进。 走了数百步,来到两座山陵之间,羊肠小道开始变为半丈宽的山路。 士卒们爬了两三个时辰的野岭,得见此景,无不喜出望外,脚步又快了几分,浑然没有察觉到两侧山陵间,竟连一声鸟鸣兽啼都未传出,安静得可怕! 铛铛! 就在五百军大部踏入陵间山路之际,原本寂静的山谷突然响起急促的击钲声,随即一阵刺耳异响划破长空,一根根滚木和一块块齐腰宽的巨石从山颠倾泻而下,瞬间便将山谷两端堵死。 十余名士卒躲避不及,仅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呼,便已殒命于石木之下。 张拱久经战阵,微微一愣后,便已反应过来,嘶声大吼:“架盾!速速搬开石木,撤往后山!” 这时他已顾不上与朱治汇合了,只想退入后方山中,先躲过这场危机。 话音刚落,两侧山陵便哗地一声,密密麻麻的人影如鬼魅般涌现,站满山间,紧接着,箭矢如雨,铺天盖地疾射而下。 砰砰砰! 一支支箭矢插入木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颤。 虽然张拱提前让士卒们架起木盾,然而箭矢实在太多了,根本挡不住,木石尚未搬开,便有百余名士卒躺倒在血泊之中。 张拱心中既惊又怒,他麾下的这些士卒,都是征战多年的精锐,想不到竟会如此憋屈地死在这里。 这时,山上敌军发出一阵呐喊,分为两股,一股继续朝山下倾泻箭雨,另一股则是奔向山谷两端,将张拱部退路隔绝。 张拱内心一片绝望,暗道吾命休矣,忽见周围箭雨停了下来,接着耳中传入一道清朗的喊声:“张拱,愿降否!” 密密麻麻的敌军一起大喊:“张拱,愿降否!” 无数道声音汇成一片,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张拱正欲大喊一声:‘只有战死之将,没有投降之辈!’,忽听周围安静下来,那道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数三声,若不降,全军诛绝!”,声音中饱含着凛冽的杀意,令人丝毫不敢怀疑其决心。 周围士卒听得不寒而栗,纷纷朝张拱投来哀求的目光。 “一二..三!” 清朗之声犹如索命的音符,一下下敲击在众人心头。 张拱心如刀绞,终在最后一刻,猛然大吼道:“张拱愿降!” 其声悲怆,似有无尽不甘,却又充满无奈。 周围士卒心绪复杂之余,纷纷松了口气,在敌军的呼喝声中,陆续放下手中兵刃。 逃往后山的百余名士卒,部分继续逃往深山,部分则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加入降军队列。 粗略一算,约有三百余名降卒。 心乱如麻的张拱被人带至严毅身前,一脸屈辱地跪在地上:“拜见少君!” 严毅将他扶起,嘴角露出一丝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容:“今夜,与汝共观朱治之头。” 随即下令全军整队,继续向钱塘进发。 等到全军走出鹿山时,天际渐染金红,如丹青泼墨,晕染出一片绚烂,日轮西沉,黄昏将至。 而此番景象,落入朱治眼中,便是残阳如血,英雄末路了。 虽然坚守到了黄昏,却因永安援军自北包抄,而不得不转向西南逃亡,不但距离莫干山越来越远,身边部曲也仅剩四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 韩佑军的情况更惨,伤亡已达三千余人。 双方士卒皆已杀红了眼,如野兽搏命。纵然甲胄残破,刀卷刃缺,也无人留意,唯以死相拼。 一具具尸体横陈于永安方圆十里之内,惨烈至极。 朱治环顾左右,嘶声道:“再坚持片刻,等到天黑,便有生机了。” 从钱塘出发时,他的身边共有三十余名战将,此刻身边仅剩十余人,包括董悦在内的十多名战将已然战死。 朱治生平只败过两次,一次是攻伐洛阳时,败给徐荣,另一次便是现在了。 两次败绩,皆是伤亡惨重,这一次更是陷入绝境。 但是朱治此刻已经顾不上所谓伤亡了,一道声音正在他内心嘶吼:我要活下去,我要复仇! 唯有手刃严毅与韩佑之头,方解他心头之恨! (本章完) 第129章 逃亡终点 第129章 逃亡终点 朱治素来高高在上,抵达钱塘后,更是倚仗过往的显赫名声与辉煌战绩,视江东群雄如草芥,因此当他被两个声名远不及自己的人按在地上轮番羞辱时,心中的愤怒倾尽山河之水也洗不尽,誓要复仇雪耻。 然而,在敌人眼中,此刻的他不过是一头没了牙的老虎,一只肥美的鹿而已,人人皆露出狰狞的獠牙,欲尝其鲜美。 韩佑和徐盛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一眼渐显昏暗的天空,前者露出一丝狞笑,朝身旁的护军司马潘志吩咐道:“速率吾亲卫骑营参战,切勿教他走脱!” 潘志抱拳领命,随即率领四百余名韩佑亲卫骑卒,朝朱治军驰去。 徐盛也将众骑卒召集过来,吩咐众人将所剩无几的箭矢交出,分给三十余名擅射之人,下令道:“朱治马快,待会听我号令,突入敌阵,先射朱治马匹,再全力抢人,一旦得手,立即远遁!赵错,你率一百骑前往西南方向埋伏,若是朱治走脱,与我合力擒拿。” 赵错经历多场厮杀,此刻已经多了几分沉稳,问道:“若是擒不住,该当如何?” 徐盛语气如冰,缓缓吐出一个字:“杀!” 赵错肃然点头,率领一百骑朝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韩徐二部的调动立刻引起了朱治的警觉,先前韩佑军数次将他围住,皆被他率军冲了出去,但是这一次,他知道很难了,心中涌起一股穷途末路之感。 朱亥再次将右侧敌军击退,眼见两支骑军正从两翼包抄过来,知道敌军是要发起最后的致命一击了,急忙奔至朱治身前,嘶声道:“父亲,情势危急,撑不到天黑了,趁眼下敌军尚未围死,父亲速速撤离,儿率部断后!” 接着望向陈显,目光中满是恳切,郑重道:“父亲安危,就仰仗陈君了!” 陈显听出他言语中的一丝决绝之意,知道他已心存死志,虎目含泪道:“鼎山放心,显纵然粉身碎骨,也必护都尉周全!” 朱治又何尝不知立即撤离才是唯一生机,只是让他抛弃这些追随多年的部属,独自逃命,心中实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紧握缰绳,眉头深锁,正在犹豫之间,陈显已率领仅剩的五十余骑,不由分说地拥着他往西南方向逃去,而这也是目前唯一未被敌军围住的豁口。 朱治回首望去,与朱亥互视一眼,又望了望仍在厮杀的数百名士卒,眼中满是复杂之色,却终究未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发出一声饱含痛苦的低吟。 徐盛这时已率领三百骑卒奔至朱治右侧一百五十步处,见朱治闻危而逃,手中弓弦拉满,箭矢如流星般破空而出,射入朱治胯下战马,溅起一蓬血。 紧接着,又是两支箭矢插入战马身躯。 战马吃痛,载着朱治往前狂奔,只冲出数百步,四肢已逐渐失去力量,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摔倒在地。 陈显匆匆给朱治换了一匹战马,眼见前方百余敌骑疾驰而来,连忙护着朱治,转而向西。 韩佑麾下的两曲亲卫骑卒这时也反应过来,呼喝连连,绕开死命拦截的朱亥,朝朱治追去。 一时间,朱治身后竟有三支骑军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密集的马蹄踏在地上,发出隆隆的声响。 而三支骑军中,马速最快的竟是潘志部。 徐盛部马疲,陈显部的战马既劣又疲,潘志部的战马虽不及徐盛部,却是生力军。尽管反应慢了一拍,落在最后,但已逐渐追上,离徐盛部越来越近。 徐盛见势不对,大喝一声:“向左!” 三百名骑卒身随令动,紧随徐盛,向左疾驰,拦在潘志部前方。 潘志去路被阻,气得在马上大喝:“徐盛,汝是何意!” 徐盛充耳不闻,手上马鞭狠抽马臀,奋力追赶朱治。 四支骑军狂奔了半刻钟,马速皆逐渐放缓,这时,赵错部凭借距离朱治逃亡方向最近的优势和胜出一筹的马力,终将陈显部拦下。 两支骑军均未减速,狠狠撞在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徐盛拍马赶到,率领三百骑卒将陈显部团团围住,同时也将潘志部隔绝在外。 潘志仅以毫厘之差,被徐盛占去先机,气得他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失态之下,破口大骂。 “徐盛匹夫,奸诈小人!拦我去路,卑鄙无耻!” 他有心率部冲阵抢人,然而这势必会造成严韩两军的激烈冲突,辛苦达成的休战协议亦会作废。 潘志难以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急得汗如雨下,慌忙命人赶往韩佑处禀报。 徐盛心知时间急如星火,挺矛指向朱治,喝道:“来人,给我绑了!” 此时朱治身边仅剩陈显等二十余骑,被徐盛和赵错率领四百骑卒里里外外围了六七层,双目无神,面如土色。 “吾纵横沙场七八载,未尝有此大败,今日唯有一死,以全名节,免受小人羞辱!” 朱治双手颤抖地拔出佩剑,横向颈间,被陈显死命拦下,痛声道:“都尉何至于此!吴景兵势正盛,他与孙将军听闻都尉遭难,必全力搭救,届时再求得袁术出面,都尉未尝不能脱难。都尉若轻生,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且留有用之身,以图后举!” 陈显说得不错,这个时代杀降将的例子虽非罕见,但也绝非普遍,其结果通常取决于政治考量、报复心理、战略需要、降将自身的态度等多方面因素。 朱治持剑的右手被陈显双手死死按住,眨眼间,周围的敌军已一拥而上,将其五大绑。 朱治虽有一身武力,但此刻大势已去,心丧若死,知道反抗也是无用,长叹一声,闭上双眼,任其摆布。 很快,朱治和陈显二人便被绑到两匹马上,数十名骑卒将其围得密不透风。 朱治身为吴郡都尉,名动江东,对这些士卒来说,乃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此时眼见顺利擒下此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涌起一股不真切的感觉,犹在梦中。 难以想象少君会为此给予多么丰厚的犒赏! 每名士卒都激动得热血上涌,仿佛保护稀世珍宝一般,将朱治严密地保护起来,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本章完) 第130章 坞堡 第130章 坞堡 外围的潘志部似已察觉到朱治被擒,顿时骚动起来,迅速散开,将徐盛部围了起来。 双方相互对峙,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战,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潘志横戟怒喝道:“徐盛,将朱治留下,便放你离去!” 徐盛回首望去,见身后士卒已经准备妥当,心中稍定,举起铁矛,大喝道:“某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何须看汝脸色!速速让开,若是两家大动干戈,汝担待不起!” 言罢,下令众骑卒排好队列,向前迫去。 潘志部的士卒被迫得步步后退,不禁面面相觑,纷纷望向潘志。 潘志脸色铁青,骑虎难下,若是放徐盛离开,他难以向韩佑交待,若是开启战端,永安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局面立时就要崩坏,届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徐盛察言观色,知他正是举棋不定之时,若要走,此时便是最佳时机,迟则生变,当即暴喝一声:“挡我者死!”,挥矛拨开身前几杆铁枪,纵马提速,往前撞去。 身后四百多名骑卒一起大喝:“挡我者死!”,纷纷纵马向前。 潘志部仅有四百名士卒,稀稀疏疏地围在徐盛部四周,犹豫不决之下,瞬间便被徐盛冲开一道口子。 双方士卒你推我攘,铠甲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不时有人从马上跌落。 终于有人忍不住动起了兵刃,双方阵列中各自传出几声惨叫。 眼见一场大战就要爆发,潘志终是胆怯了,大喊道:“停手!” 徐盛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丝毫不敢大意,催促士卒们加速前行。 当最后一名骑卒冲出包围后,两支骑军开始快速拉开距离。 潘志部的士卒紧握拳头,满脸不甘地望着逐渐远去的‘友军’背影。 一名骑卒这时飞马驰来,在潘志身前勒住缰绳,抱拳道:“司马,府君有令,命你率部拖住徐盛,但不可妄动兵戈,他即刻率军赶来。” 潘志猛地摘下头盔,发泄般地吼道:“拖?徐盛这个疯子,我特么人还没他多,拿什么来拖!” 此时他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心中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当时若不出声阻止,两军立刻就会开战! 潘志实在是想不通,徐盛为何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他就不担心两家兴起兵戈,酿成大祸? 徐盛当然不担心。 严毅同意两家休战一年,不过是为了利用韩佑阻截朱治做出的让步,如今利用完了,自然也就不在乎韩佑的态度了。 两家若是开战,固然会给严毅增添一些压力,但严毅也不介意提前一年灭掉韩佑。 他对永安的瓷窑可是觊觎得很! 如今朱治已除,仅凭吴景,已经无法对严毅构成致命威胁了,因为其背后还有许贡可引为援助。 徐盛身为严毅的心腹,自然清楚严毅的态度。 如果两军开战,他自信可以击破潘志部,只是连场鏖战之下,己部也必将遭受较为沉重的伤亡。 如今己部折损近三分之一,若能避免战端,自然最好,若要战,他也不惧。 徐盛率部迅速撤离永安,行了里许,恰好与韩佑军擦身而过,两人互视一眼,心情大不相同。 韩佑眼中先是诧异,接着转为愤怒,最后化为浓浓的不甘。 “竖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韩佑望着徐盛远去的背影,气得胡须直颤,语无伦次。 损失三千五百军,仅换来一些辎重,连他心心念的朱治也被劫走。 韩佑彻底怒了! 然而,再怒又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没有实力的人,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他的怒火,终究也只能是无能狂怒。 一场大战落下帷幕,利益被各家瓜分,最终受难的还是士卒与百姓。 横陈永安四周的数千具尸体,多的是死不瞑目者,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瞪视着夜空,仿佛在无声控诉着什么,也仿佛是解脱 夜风呼啸,卷起阵阵血腥之气,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杀戮哀鸣。 就在徐盛率部赶往严毅军之际,姒青正率领两千士卒连夜行军,赶往梅清河。 狮山山脉以南,钱塘以北的数十里地界,尽为平原,其间水网纵横,相互交错,有如织就在布帛上的美丽丝线。 虽然极美,但是这些河流却会对行军构成较大的阻碍,只因在河流险要处及桥梁两端,往往筑有坞堡或营垒,扼守着各处交通要道。 姒青必须趁钱塘守军空虚,在朱治的败讯传回钱塘前,把握时机,迅速占据各处要道,为后面的大军开路。 若是迁延日久,钱塘守军便会反应过来,完善其大军出征后,脆弱的防线。 以钱塘的底蕴,在短时间内征召数千军乃至更多,并不是太难的事。 姒青深知其利害,因此片刻不敢耽搁,尽管士卒已经十分疲惫,但他依然督促各部连夜行军。 晚上亥时,梅清河遥遥在望,沿途已看不到田亩,一眼望去,尽是连绵的芦苇。 一座长两丈、宽一丈的木桥横跨在河流之上,桥身由厚重的木板拼接而成,桥墩深深嵌入河床,显得稳固而坚实。 木桥两端,二十余间低矮的房舍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南端数百步外,一座占地十余亩的坞堡巍然耸立,高墙厚重,角楼挺拔,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守护着这片土地。 坞堡起源于前汉,是一种兼具防御与居住功能的军事防御建筑,广泛存在于战乱频繁的地区。 江东的战火虽然少于中原,但也绝不少,尤其是那些遍布江东各郡的贼寇,散时隐入山林,聚时数百上千,对各郡县的治安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坞堡便是应对这些贼寇最有效的军事设施。 坞堡的种类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由各地豪族主导修建,用于保护族人和财富,通常规模较大,具备较强的军事防御能力。 第二种是以流民为主的群体修建,主要用于保障生存,规模普遍较小,仅具备一定的自卫能力。 最后一种便是纯粹的军事堡垒了,多由各地官寺组织修建,驻守在内的皆是士卒,战争发生时,这类坞堡便会成为军队的据点或是临时营地。 此时姒青眼前的,便是一座由钱塘府衙组织修建的纯军事用途坞堡。 (本章完) 第131章 军聚 第131章 军聚 铛铛 清脆的击钲声划破寂静,响彻坞堡上空。 坞堡角楼上,巡夜的士卒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姒青部的存在。 若是没有发现才有鬼了,光是那一支支火把散发出的光亮,远在一两里外便能清晰看见,宛如一条蜿蜒的火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坞堡内的士卒惊呆了,朱都尉不是刚刚率军向北征伐么,怎么会有敌军自北而来? 奉命驻守坞堡的是一名叫做苗阚的军侯,此刻正站在门楼上瑟瑟发抖。 如果敌军数量没有这么多,他还有勇气领兵出堡,驻桥而守,为拆毁木桥争取时间。但是现在,他连留在坞堡的勇气都在一点点地消失,心底涌起一股逃回钱塘的冲动。 在他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敌军一支百余人的前队已经逼近木桥北端,未做丝毫停留,便朝木桥守军冲了过去。 领兵之将乃是樊毅。 樊毅原本是在陈敢麾下效力,但在运城纳了一份投名状后,因军中将领稀缺,陈敢又被派去统领虎贲营,严毅便将他招至麾下,担任军侯一职,充作先锋。 最初归降时,樊毅心中是有几分抵触的,但是随着严毅崛起之势渐显,他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回想当初跟随钱铜时,周围几股势力无一能敌,只能靠劫掠度日。现如今跟随严毅,却是攻城拔寨,屡战屡胜,连朱治这样的名将都被击溃了,两相对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樊毅虽然是个莽夫,但他不傻,知道在谁麾下效力更有前途,几场大战下来,亲眼见证了严毅的谋略与强势,俨然已经视其为主了。 他和当初的陈敢一样,都无比渴望立下军功,以恢复昔日的地位。 此番攻占木桥,便是樊毅向姒青请命,亲率百名身强体健、体力充沛的士卒,未着铠甲,未举火烛,轻装行军,提前赶至梅清河桥。 河桥两端房舍住着两名征收关津税的乡小吏和一队士卒,听到钲声,匆匆点起火烛,披衣而出,此刻正在用斧头劈砍桥面。 樊毅大吼一声,在芦苇丛中疾奔,三步并作两步,提刀直扑木桥。 守军见他面丑,在火光映照下形如恶鬼,惊骇之下,气势已弱了三分,匆匆举起兵刃迎战,战不三合,芦苇晃动,又是数十道黑影扑了过来,吓得木桥断面北端的二十余名守军落荒而逃。 樊毅挥刀砍翻数人,身后士卒一拥而上,将来不及逃走的二十多名敌军砍死。 他举起一根火烛,往前走了几步,只见木桥已被劈出一道半丈长的豁口,豁口之下,湍急的河水奔流不息。 “快去屋里寻几块木板垫上!” 樊毅吩咐一声,纵身一跃,跳过断面,在木桥北端横刀而立,也不追赶逃兵,等到姒青率领中军抵达,方才汇合一处,直奔坞堡。 姒青领军来到坞堡城墙之下,立即下令全军分作四部,将坞堡四面团团围住。 眼前这座坞堡呈方形,城墙高达六七米,通体由夯土和砖石筑成,就连门楼、角楼、箭楼等防御设施,也是一应俱全,丝毫不比运城和仁城逊色,只是面积要小了很多。 门楼屋顶为五脊庑殿式顶,瓦缝中已经覆上了一层青苔,与运城、仁城尚未完工的门楼区别明显,可见这座坞堡已经存在多年了。 姒青骑马绕堡一周,见四面城墙守军甚少,连试探的兴趣都欠奉,当即下令擂鼓,挥军强攻。 上千名士卒在篝火映照下,呐喊着冲向城墙,踩着云梯蚁附而上。 苗阚心胆俱裂,浑身软做一团,他的麾下仅有两百军,而且大多数是刚刚征召的新兵,如何能抵挡十倍之敌。 堡内本有六百驻军,但是大半精锐已被朱治调走,编入北征之军 不到一刻钟,这座城墙坚固、本应给敌军造成重大伤亡的坞堡便被轻松攻克,攻城方仅伤亡百余人。 姒青纵马入堡,巡视一圈,只见堡内布局井然有序,泾渭分明地分为了四个区域。 北面是居住区,房舍鳞次栉比,水井点缀其间,足以容纳上千人。 西面是储藏区,五座高大的仓廪巍然耸立,里面堆满了未脱壳的稻谷和各种军械。 南面是生产区,磨坊、酒坊、铁坊、木坊一应俱全。 东面则是畜养和农耕区,马厩、鸡埘、猪圈、牛舍等错落有致,饲养了两三百头牲畜,旁边的田亩栽种了一些果蔬,绿意盎然。 姒青满意地点点头,这座坞堡堪称一座微型城池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传令下去,全军入堡修整一夜,明日清晨卯时造饭,卯时四刻出发!” 他唤来一名主记,下达军令后,便寻了一间房舍,命人点起火烛,取来笔墨竹简,开始书写军报,连夜递送严毅处。 次日清晨,天刚微微亮,居住在狮山官道附近的里民便被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惊醒了。 脚步整齐而急促,踏在地上时,发出低沉的咚咚声,仿佛一面巨大的战鼓在敲击。 里民们经验丰富,一听便知是军伍在行军。 胆小的里民慌忙将房门关上,用重物抵在门后,躲在屋中不敢外出,胆大的则是趴在里墙上,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只见数百步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官道左侧,战马往来疾驰,官道右侧,十余名旗官和幡手高举旌旗走在最前,三列身穿皮甲的士卒紧随其后,默默前行,长长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尾,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足足过了两刻钟,这支行色匆匆的军队才渐渐从官道上消失。 里民们刚松一口气,跳动的心脏还未平息下来,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车轱辘从地上碾过的声响,一个个军奴、民夫推着粮车、云梯等缓缓经过,队列仍是一眼望不到尾。 趴在墙头的里民相顾骇然,昨日才刚刚经过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今日又来一支,如此频繁的调动,只怕是要有大战爆发了。 事实上,不止狮山这里,整个乌程、运城、仁城的军伍都在频繁调动,而这些军伍的行军方向无一例外的一致,那便是钱塘! (本章完) 第132章 军报 第132章 军报 严毅这次为了顺利攻克钱塘,当真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不光是他的部曲,整个严氏的部曲都被他征调了大半。 运城和钱公垒原本驻有三千军,如今也被抽调走两千,仅剩一千士卒和两千匆匆征召的民夫留守城中。 仁城因为紧邻钱塘,控制着乌程与钱塘之间的粮道,因此多留了一些驻军,但也只有一千五百人,乌程则是留下了四千军,勉强维持后方稳定。 如此大规模的调兵遣将,使得整个吴郡西南的百里之地,尽被连绵不绝的军伍所充斥,其声势之浩大,不仅是周围郡县被惊动,连周术、祖郎等势力也投来关注的目光,各方的斥候如蜂群般往来穿梭。 源源不断汇往钱塘的部曲,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二千军,对此时还未被卷入大规模战争的江东而言,已经算是较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须知年初吴景攻伐丹阳时,也只带了一万一千军。 严毅如此兴师动众,足见他对钱塘的重视,并未因钱塘仅剩三千守军而大意。 钱塘府库钱粮充足,人丁殷盛,具备在短时间内征召数千军的能力。而且地处吴郡与会稽交界,紧邻钱塘湾,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对严毅来说,此战重在一个‘疾’字,他必须在各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攻占钱塘,方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收回爪牙,从而让江东的局势回到抵御吴景军势上来。 若是迁延日久,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不但钱塘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严氏后方也有倾覆之危,毕竟吴景已经在朝故鄣进军了,距离乌程仅有一步之遥。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严毅为何要摆出这副杀气腾腾的架势了,目的正是为了震慑钱塘周围势力,防止局面失控。 晌午时分,严毅率军抵达梅清堡,同时抵达的还有范偃、王超率领的一千五百军。 攻占梅清堡的姒青在早上卯时便已率领一千八百军离开,快速向前推进。 严毅在梅清堡简单巡视一番后,留下三百军,将这个钱塘以北重要的据点补充至五百驻军,便立刻挥师南下,沿着姒青的行军路线前进,沿途又派出五百军,控制了几处小型据点。 此时的姒青,已经率军推进至钱塘以北二十里处,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钱塘已经乱作一团,上至县中长吏及各大豪族,下至普通士卒和百姓,所有人都已经懵了,尚未从朱治军溃败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朱治怎么可能会败?就算钱塘江水逆流,朱治也不可能败啊! 在钱塘所有显贵、黔首的心中,朱治宛如一座高山,既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也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若非如此,赵氏家主也不会如此猴急地将视若珍宝的嫡女嫁给朱治,全力支持此人。 而现在,这座山塌了! 城中守军不足三千,战将不足十员,其中还包括赵康这种赵氏塞进军中的废物,怎么抵御严氏之军? 唯一称得上久经沙场的,便是朱治留下的射声校尉钟进了。 但是即便钟进堪称朱治麾下少有的智勇双全之人,他也不敢带着区区两三千新募之军,出城与敌野战啊,这和送死有何区别? 钟进唯一能做的,便是下令紧闭城门拒守,同时在城中如同刮羹一般征召守城之军。 除此之外,他还联同县中诸长吏及各族家主,匆忙去拜见一个人。 危局之下,也只有这个人能力挽狂澜啦! 这个人便是全柔! 全柔,字子元,吴郡钱塘人,灵帝时举孝廉,后出任尚书郎右丞一职,董卓之乱时弃官归乡。 历史上的全柔在东吴官至丹阳都尉、桂阳太守,而他的儿子,便是那个官拜东吴大都督的全琮了。 全氏亦是钱塘豪族,在县内根深蒂固,影响力举足轻重。全柔身为全氏家主,声望卓著,才能出众,家势庞大,堪称一时之选,自然就成了钱塘诸君心中的救命稻草。 就在钱塘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际,姒青正在挥军攻打钱塘以北最重要的一座坞堡:秀水堡。 秀水堡位于秀水南端,是钱塘北部最后一道屏障,易守难攻,占地面积足足是梅清堡的两倍,秀水堡若被攻克,钱塘便将彻底暴露在敌军面前。 若在平日,不付出惨重代价,绝难攻克此堡,但是现在,情况又是两样了。 兵家云:敌倦则攻,敌乱则取,敌饥则困,敌疑则击,攻敌之城,必因其势,乘其隙,而后可破。 秀水堡虽然城墙坚固,据险而守,但是守军不足,堡内混乱,已失其势,又如何能抵挡气势如虹的姒青军呢? 仅付出三百伤亡的微小代价,姒青便将秀水堡攻陷。 自此,钱塘便犹如一个褪去衣衫的美人,只能任人观其身姿之婀娜了。 下午未时,姒青率军抵达钱塘城北五里的巨野亭,钱塘全城顿时陷入一片恐慌,风声鹤唳。 傍晚酉时,严毅率军抵达巨野亭,与姒青部汇合。 而严氏其他几支部曲,除了从运城出发的两千军外,另外三支部曲,距离钱塘皆已不足三十里。 这三支部曲分别是:陈敢率领的一千精锐步卒,徐寿率领的一千五百军,以及昨日早晨从乌程出发的两千援军。 严毅军抵达巨野亭时,姒青已命厨官将晚飧备好,全军用过晚飧后,部分士卒安营搭寨,另外一部分则原地修整。 晚上戌时,严毅不顾士卒疲惫,下令两千军由东、西两个方向攻占钱塘周边各处重要据点和要道。 这是当务之急,既是为了防止钱塘散布在外的游兵逃回城中。也是为了抢占地利,防备钱塘周边各势力趁机入场。 除此之外,钱塘各乡亭的官吏,若是凭借在当地的影响力,组织乡亭部民袭扰严毅军,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占据各据点、要道后,便可有效消除其威胁。 话说钱塘周边势力可不少,除了王朗、许昭、韩佑等辈外,还有钱塘以西五十里,临水等地的两股贼寇,其势不弱于钱铜、邹他。 朱治在时,这些人忌惮其威势,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朱治溃败的消息传开,这些原本蛰伏的势力,随时可能化身一群饿狼,扑上来分食钱塘这块肥肉。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戌时刚过,严毅便收到了察事府送来的两封急信,均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韩佑出兵了,目前已占据钱塘西北方向的一些小型据点! 严毅并未将韩佑放在心上,神色如常地展开另一卷简牍,只看了几眼,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等到看完简牍时,脸色已是异常难看。 简内说的是富春、永兴等地的驻军调动情况。 这些紧邻钱塘的城池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皆属王朗统辖。 王朗向来不插手外郡事务,但是面对钱塘这近在咫尺的诱惑,也终是按捺不住,欲入场分一杯羹了! (本章完) 第133章 王朗 第133章 王朗 王朗的太守治所位于会稽山阴县,即后世的绍兴市越城区。 永安与山阴之间约一百五十里,沿途还有数座城池和十多座关隘,韩佑派出的信使日夜兼程,抵达山阴时,已经是下午申时。 王朗览毕书信,大惊失色,随即急召诸文武至官寺议事。 行至听事堂时,他已冷静下来,宽袖长袍、神态从容,又恢复了经学大家的儒雅风范。 王朗字景兴,东海郯县人,今年已经四十二岁,师从太尉杨赐。杨赐逝世后,王朗弃官为其服丧,服丧期满,先后获举孝廉、茂才,出任徐州治中从事,博学多闻,自律严谨,乃是当下有名的经学家。 此时的王朗对帝国和献帝还是比较忠诚的,去年春夏之际,他说服陶谦,精选良马,装载金帛,不远千里向献帝进贡,所贡钱资之丰,令人乍舌,仅是金珠宝贝,锦绣绮罗,便可用车载斗量来形容。 献帝正为李傕、郭汜所制,收到贡礼后,不啻于在茫茫黑夜中窥见了一丝光明,感动至极,遂下诏升任陶谦为徐州牧、安东将军、溧阳侯。王朗也跟着获益极丰,被任命为会稽太守。 王朗擅理政,赴任会稽后,兴学校,倡儒学,轻徭薄赋,修堤筑坝,会稽百姓皆感其德,时有童谣传诵:会稽山水清,王公施政明,劝农耕桑忙,轻徭薄赋轻,学堂书声朗,礼义教化行. 然而,王朗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他重文轻武,不擅兵事。 儒家提倡的仁爱、礼治、德化、民本、中庸,他遵守了,儒家对兵事的排斥,他也继承了。 在当今这个乱世,不谙兵略,不长于军伍,便是原罪! 若非钱塘实在事关重大,他也不会少有地召集部属,商议起兵之事。 而为他效命之人,也以文士居多,其中佼佼者包括:虞翻、许靖、周昕、周喁、商升. 若论讲经治典,文采风雅,这些人皆是卓然出众。但若论及武事,用一句话形容便是: 没一个能打的! 众人在听事堂坐定,商议片刻,许靖便隐晦地提出了反对:“府君,礼者,所以定社稷、序民人也。义者,所以正人心、明是非也。钱塘乃是吴郡治下,我军若是出兵,便是侵犯他郡,违礼悖义,非君子之所为。” 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善品评人物,历史上的他曾先后投奔孔伷、陈祎、许贡、王朗、刘璋、刘备等人,后来位列蜀汉三公。 若用一句话形容此人,便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哪里有危险,他便提前躲开,极为惜身。 而他的话,也正中王朗软肋,王朗素以礼义自持,顾忌的便是侵犯他郡四个字,担心此举有损自己清誉。 虞翻性情疏直,闻言毫不客气地道:“钱塘划归吴郡,不过区区五十载,此前三百年皆属会稽,何来侵犯他郡一说?今天赐良机,时运所钟,府君当取之。钱塘距离永兴仅三十五里,距离山阴也只不过一百一十里,若是落入严毅之手,以此子热衷兵戈之心性,从此我郡无宁日矣。” 虞翻的话让王朗既警醒又心动,会稽有三万五千军,此时的钱塘对他而言,岂止是天赐良机,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张张嘴就能吞下。 但王朗不想将出兵的黑锅背在自己身上,轻抚长须,沉吟道:“大明,此事你以为,该当如何?” 大明乃是周昕表字。年初,周昕将丹阳拱手让给吴景后,便逃至会稽,投奔王朗,朗爱其才略,敬其德行,很是器重。 周昕经历丹阳一事后,常自省自责,思及丹阳百姓之苦,每夜辗转反侧,心如刀绞,懊悔不已。如今寄人篱下,心灰意冷,已变得沉默寡言,闻言道:“府君英明昭然,在座诸君皆才俊之士,必知所当为。昕不敢妄言,唯府君之命是从。” 王朗不得计,又将目光转向商升:“商君以为如何?” 商升曾任侯官长,现居长史一职,历史上曾率军大败孙策麾下都尉韩晏,行事果断,颇有勇略,当即肃然道:“严毅野心勃勃,其志不在小。若纵之,必为后患。今观其行,恰似乳虎,一旦长成,必将噬人。府君不可养虎为患,当早图之。” 王朗心中甚为满意,不再询问其他人的意见,挺直腰板,神色肃穆地道:“既是诸君所言,我当听从。我军即日兵发钱塘,驱走严毅,不可使其荼毒钱塘百姓。此人新败朱治,不可小觑,我军虽众,亦当小心谨慎。大明,此战主将之责,我便托付于你,商君可为副。” 在王朗看来,周昕虽然败于吴景,但非战之过,而是心存仁德、爱惜百姓所致。当日他收到丹阳军报时,闻昕为保百姓而弃城,几乎为之涕泪,视周昕为知己。遍观会稽诸将,论及领兵之才,无人能出其右。由周昕率军出征,再适合不过了。 周昕避祸于王朗,受其恩泽,不得不报,略微思索便道:“昕蒙府君厚待,自当奉命。只是有一事,需得府君应允,否则昕断不敢担此重任。” 王朗肃然道:“大明请说。” 周昕从榻席站起,深施一礼:“请府君下令,我军将士进入钱塘地界后,不得劫掠、伤害百姓。” “爱民如君者,未之有,君之仁德,可谓至矣。”王朗面露感慨之色,站起身来,朝周昕郑重回礼:“君之言,正合吾意。军中但有犯民者,任君处置!” 周昕再拜:“府君仁德!” 堂内诸人异口同声拜道:“府君仁德!” 王朗一一谦虚回礼,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自得之色。 事情议毕,周昕和商升取了令符、文书,离开听事堂,一面派人往会稽各城调兵,一面命人准备马匹,马不停蹄地赶往永兴。 周昕到了永兴,连夜调集距离钱塘最近的永兴、富春二城兵马,只待来日清晨,大军便要往钱塘进发。 而此刻,严毅正伏于案前,时而思索,时而落笔,给王朗、韩佑、许昭等人写信。 (本章完) 第134章 结盟 第134章 结盟 严毅近日行文甚多,笔力渐增,其字虽称不上笔墨横姿,但也遒劲有力,像模像样了。 仅了两刻钟,他便将王朗、韩佑之信写好,展开第三册竹简,正欲落笔时,却是微蹙眉头,面露思索之色。 许昭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打算插手钱塘之事。 对严毅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肉只有一块,少一人分食,胜算自然便多一分。 但人总是得陇望蜀的,许昭在多次事件中表露出来的态度,让他开始考虑,或许可先将此人拉入己方阵营。 许昭与韩佑素无交情,让其出兵对抗韩佑,可能性很大,若如此,他便可腾出一只手,全力争夺钱塘了。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欲有所得,必先有所付。 严毅想了一会,撩起衣袖,提笔沾了沾墨汁,在空简上缓缓落笔。 “毅顿首:家父常称,君重道义,与君交谊深厚,每每提及,皆赞不绝口。毅自幼耳濡目染,对君之德行,心向往之.” “韩佑见利忘义,王朗沽名钓誉,此二人于此时起兵,实非君子所为。朱治兴兵犯境,毅不得已领兵反击,幸得天佑,击败朱治,攻伐钱塘,实为合道义之举.” “然韩佑虎视眈眈,令毅忧思纷至,故特致书于君,望君念及旧谊,起兵相助,以御韩佑。君若援手,毅当以厚礼相赠,以表谢忱。愿君察之,速作决断。毅再拜。” 收笔后,等到墨汁风干,盖上封泥,他便唤来门下督原随,吩咐道:“速将这三封信送出。” 原随恭声应喏,拿起简牍,离帐而去。 严毅随即又取出舆图,摊在案上,仔细观看起来。 夜虽已深,金鼓帅帐中的烛火却是一直亮到凌晨丑时,方才被人吹灭 次日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三匹快马便飞驰至余杭西门,大声喊门。 守门士卒从门楼上探出脑袋,呵斥道:“城门辰时方才开启,勿得聒噪!” 城下头领摸样的骑士高高举起手中皂囊,大喊道:“我乃严帅麾下校曹温行,现有羽书急呈许君,快开城门!” 一名门侯这时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却是认得温行,忙道:“速速打开城门!” 嘎吱一声,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温行纵马上前,将皂囊递到门侯眼前。 门侯仔细一看,之见囊袋上写着十万火急四个字,下面盖有严氏大印,慌忙抱拳道:“温君稍候,待我取马。” 言毕,匆匆到城门马厩取了马匹,唤上几名士卒,带着温行三人直奔许府。 许昭脾气极好,被侍妾从睡梦中唤醒,也未着恼,听到是严氏急信,顿时睡意全无,匆匆披上衣袍,大步走出卧室。 两名亲卫正在屋外等候,见他出来,急忙递上书信。 许昭今年三十九岁,吴郡余杭人,生得眉浓目炯,鼻阔口方,身高虽然只有七尺,但是举止间透出一股狂放不羁的豪气,给人一种凡事皆不萦于怀的感觉。 此人幼时家贫,贩过私盐,当过江贼,好结交各路豪杰,富贵之后,又出人意料地去当了一个小小的亭长,一步步升到营督的位置,虽无余杭令之名,却有其实,乃是余杭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就着烛火,将简牍仔细看完,下意识地道:“去将盛公请来。”忽又制止:“且慢!”背负双手,在院中来回走动。 今年世道颇不太平,仅是吴郡,年初至今,便爆发了几场大战,如今战火又燃烧到了钱塘。他本欲置身事外,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好,但是严毅偏偏来信拉他入伙,让他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许昭深知,自己与严氏本就交好,若再允诺此事,必会被世人视为严氏一党,从此再难独善其身。 但是严毅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丰厚了,让他很难拒绝,其中仅海盐一项,便有三万斤之巨,除此之外,还有五万匹布帛和五万石粮秣,甚至在仁城的疆域划分上,也做出了一些让步。 近来常听闻严毅出手阔绰,此时亲身经历,方才知道此言不虚,这是要用钱把他砸趴下啊。 以严许两家的交情,他毫不担心对方会毁诺,即便严毅不给,严白虎也会捏着鼻子给。 本来这件事应该找盛宪商议,听取一下他的意见,但是事情涉及到韩佑,便让他有些为难了。 许昭知道,他的内心其实已经做出决定了。 此人性格豪爽,而且颇有几分‘一不做二不休’的浑不吝作风,一旦决定了某事,便绝不拖泥带水,当即命人唤来主记,吩咐道:“我念,你写!” 主记一脸懵逼地提起笔,尚未弄清楚是何状况,只听了几句,便惊得狼毫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竹简上。 许昭居然主动提出,要与严氏结盟! 这件事太突然了,之前完全没有征兆 主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奋笔疾书。 许昭欲与严氏结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在得知严毅击溃朱治时,就已经在琢磨这件事了。 许昭素来畏惧朱治,自从朱治来到钱塘后,他便一直担心对方寻他麻烦,万万没料到,如此威名卓著的一个人,居然会被严毅击败,这件事在他心中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如今严毅正在领兵攻伐钱塘,一旦钱塘落入此子之手,仁城与钱塘便会对余杭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届时,严白虎与他意气相投,当不会为难他,但是严毅,他便吃不准了。 年轻人,有几个不气盛的? 此子攻克钱塘后,若是要拿他开刀,怕是严白虎也拦不住。 许昭深知早站队与晚站队的利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着这次机会,与严氏绑在一起,求个安稳。 他看了一眼已经写好的书信,忽又开口:“再添一句,让严毅送两头老虎给我,一公一母。” 他对严白虎饲养的那些老虎觊觎已久,虎为百兽之王,若能牵出去在兄弟们面前走一圈,当真是威风八面。只是他深知严白虎极为疼爱他的这些小宝贝,绝不肯轻易予人,此时借严毅之手去要两只来玩耍,倒是时机正好。 主记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色,低下头,又将此事写入简内。 (本章完) 第135章 不情之请 第135章 不情之请 待主记拟好回信后,许昭亲手将信交予温行,随即击鼓聚将,集结部曲。 早上辰时四刻,一支两千人的军队便出了余杭北门,向东北方向而行。 仅过去半个时辰,又是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从北门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朝余杭东北二十五里的水泽亭行进。 而在钱塘以北五里的巨野亭,早上卯时,鸡刚打鸣,一身铠甲的严毅便打着哈欠,领着二十余名亲卫,朝亭舍后院最大的一间房舍走去。 守在院中的五十名士卒慌忙行礼。 严毅在房门上轻敲几下,随即推开房门,走入屋内。 屋内铺着柔软的毡毯,西北角立着一个青铜连枝灯架,枝头悬着十多盏油灯,灯芯处火苗跃动,将屋内照得通明如昼。 距离灯架不远处,摆着一张四足作虎爪形的朱漆案几,几后羊皮榻席上坐着一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单手拿着一卷书牍,正是朱治。 严毅给予朱治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不但生活起居上尽量匹配他的身份,也不禁锢他的自由,只是要求他不得离开亭舍三里范围。 听到房门响动声,朱治放下简策,坐直身躯。 严毅缓步走到案几前,行了一礼:“将军受惊了,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六名亲卫手按刀柄,在他身后肃然而立,目光紧盯朱治。 朱治抬头望向严毅,只见他身长八尺,姿貌魁伟,眉宇间英气逼人,年虽少而气度沉稳,顾盼之际不怒自威,隐隐有上位者之风,当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两人之间,尚是首次见面。 朱治心情复杂,冷声道:“败军之将,不敢受此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严毅身着铠甲,跪坐不便,遂命人搬来一张胡床,与他相对而坐:“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以一时胜败论英雄。昔日赵公也曾败于匈奴,后来不也大破匈奴,俘虏西祁王,威震边疆?将军切勿因一时之失而丧志,待来日重整旗鼓,与我再战。” 他口中的赵公,指的便是前汉后将军、水衡都尉赵充国。 赵充国戎马一生,北破匈奴,西平氐、羌,为安定西汉边陲,守卫内地休养生息的中兴局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位列麒麟阁,其功不在卫、霍之下,某些方面还有超出。 曹操的屯田制,最初便是由赵充国提出,两百多年前就已在边疆开始施行了。 朱治面露诧异之色,没有料到严毅会毫无掩饰地表露出释放他之意,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 但他早已过了天真的年岁,知道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沉声道:“少君意欲何为,不妨直言。” 严毅深知此人归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懒得在这上面多费唇舌,笑着道:“在下有三个不情之请,将军若能办到,在下即刻礼送将军出境。” 朱治心中一凛,双手按膝,凝神静听。 严毅观察着他的神色,徐徐开口。 “第一件事,请将军劝说吴景从故鄣退兵,严吴两军以故鄣为界,休战一年,双方传檄江东各郡县,以为约束。” “第二件事,望将军筹措五千万钱,作为对我军战损的赔偿。” “最后一件只是小事,将军麾下骑将陈显,在下有意征召,愿将军出面,说服其归降。” 朱治听了这三个条件,气得肺都要炸了,强忍住将案几掀翻的冲动,毫不犹豫地出声拒绝。 严毅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军三思。与将军的性命相比,这三个条件并不过分。” 朱治厉声道:“莫说三件,一件也休想!” 严毅霍地站起,冷声道:“将军欲保项上人头否?” 朱治起身指着自己的头颅,冷笑道:“某头在此,速速来取!旬月之内,必教汝来陪葬!” 严毅沉吟道:“此话何意?” 朱治冷哼一声,昂首不语。 严毅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语气森寒道:“施氏与汝之家眷尽在我手,汝欲试我剑之锋利否?” 朱治冷笑道:“自有汝之亲族陪葬!” 严毅后退两步,冷冷道:“我给你脸面,你才有,我不给,你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来人,给我绑了!” 身后亲卫一拥而上,将朱治按倒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 朱治只当是要被押去砍头,一面挣扎,一面破口大骂。 一名亲卫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脸颊上登时出现一个红印,又取来一块破布,塞进他的嘴中,咒骂声顿时变成了支支吾吾的闷哼。 朱治平生从未受过此等羞辱,气得差点晕过去,挣扎得愈发激烈。 两名亲卫拖着他朝营寨北门行去。 严毅转身走出房屋,心中暗自思忖,朱治方才的神态和话语,似乎颇有几分把握,倒是让人不敢轻忽。 此人心中倚仗,无非是吴景军,如此看来,吴景军的推进速度恐怕比他预期中还要快。 吴景军目前已经临近故鄣,想必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攻克故鄣。 严毅一面思索,一面纵马朝营寨北门驰去。 营寨已经空空荡荡,沿途可见一顶顶尚未拆除的帐篷和一堆堆篝火,由于天空已经逐渐明亮起来,一些士卒正在扑灭篝火。 严毅来到北门,只见士卒们正在列队,排成一个个豆腐块般的方阵。 此时已有五千军抵达巨野亭,其中战力较弱的两千军被他派去驻守钱塘东、西、南三面方向的据点和要道,营寨中仅有三千军,其中四百三十人是徐盛率领的骑卒。 没过多久,三千军便列队完毕,在军旗的指引下,朝钱塘南门行去。 严毅在中军骑马而行,簇拥在他身旁的是徐盛、姒青、范偃、李丑、赵错、樊毅等将,随行的还有五大绑的朱治,此时正被人按在一匹显眼的白马上。 半个时辰后,全军抵达钱塘城墙西北角。 严毅下令全军士卒从距离城墙仅有三百五十步的地方列队走过,示威之意昭然若揭。 除此之外,便是要让守军好好看看朱治了,以动摇其军心,瓦解其斗志。 (本章完) 第136章 攻城 第136章 攻城 此时的钱塘城墙上,已经站满了守城士卒,一道道目光投射向敌军最显眼的中军处。 望着敌军近乎羞辱般地从城墙下经过,一些守军脸上不禁露出愤恨之色,大部分的守军则是惊惧。 当他们看见被绑在白马上缓缓前行的朱治时,脸色瞬间凝固,转为震惊与骇然。紧接着,城墙上出现了一阵骚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传遍各处墙垣。 所有守军都未料到,朱治不但被击败,居然还被生擒! 那些至今仍不愿相信朱治战败的士卒,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更是呆若木鸡,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朱治低垂着头,脸色惨白,双唇微颤,指甲深深嵌入手掌,眼中光彩尽失,如一潭死水。 钟进闻讯赶来,目睹朱治惨状,不禁泪洒衣襟,大喊道:“严毅,士可杀不可辱,快将都尉放下!” 严毅充耳不闻,只是认真观察城墙情况,不时和身旁的将领交流看法。 钱塘城墙之坚固,自不必说,青砖垒砌,坚若磐石。雉堞如齿,箭楼高耸,周围护城河环绕,水深难测。 尤为棘手的,是城墙的高度。 钱塘的城墙,足足有十米高! 严毅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么高的城墙。人在墙下时,一股高不可越的感觉油然而生。 古人云:‘城高一寸,险增一分’。 此话绝非虚言。 城墙每高一尺,都需要更多的命去填! 除此之外,钱塘的城墙还筑有瓮城。 瓮城,即城门外之重关。多数位于城门外侧,少数位于城门内侧,与城墙相连,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其形状类似倒置的瓮,故得名“瓮城”。 另外,瓮字还有瓮中捉鳖之意。因为当攻城方突破瓮城后,还需面对主城门的防御,一旦不能完全掌控瓮城,内外城门齐闭,闯入瓮城的攻方士卒便会陷入‘瓮中捉鳖’的困境,九死一生。 即便攻城方完全掌控瓮城,攻占主城门的难度也比平日要大很多,因为瓮城的存在有效限制了主城门前方的空间,使攻城方的兵力难以展开,攻城器械亦难施展。 再加上瓮城在箭楼、角楼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藏兵洞,使得攻城难度层层递增。 严毅将这些情况一一看在眼里,暗暗思索破城之法。 姒青眉头紧锁,忽然道:“少君,昨日我来城下看过,当时守军还没有这么多,一夜之间,竟增加了不少,待末将再绕城仔细看看。” 严毅微微颔首:“文向,你领一百骑兵,沿途保护!” 徐盛抱拳领命,与姒青一道,带着百名骑卒,纵马而去。 两人绕城一周,时而疾驰,时而勒住马匹,仔细观看,看了半个时辰,方回去复命。 全军这时已临近南城门,姒青回返严毅身前,脸色有些难看,抱拳道:“少君,末将已探查完毕,守军的确增加了很多,至少有五千人!” 徐盛也神色凝重地道:“应该是城中连夜征召的新军。” 严毅心中多了几分忧虑,面上确是依然沉静,并未表露出来,语气如常道:“钱塘人口非运城、仁城可比,守军在城中征召新军本就在预料之中,诸君不必忧虑。” 众将相继点头,神色舒缓不少。 严毅心中暗自庆幸,若非他在守军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兵临城下,切断了城池和各乡亭的联系,城中守军必然远不止五六千之数。 须知各乡各亭各里,才是真正的兵源所在。 一刻钟后,全军抵达钱塘南城门外,开始列阵。 由于云车和飞楼的行驶速度极慢,此时尚在途中,还未抵达钱塘,阵中仅有二十余具云梯和数辆冲车,尽被推到城墙之下。 城墙上的守军如临大敌,钲声响彻全城。 严毅正欲下达攻城指令,一名斥候飞马来报:“禀少君,永兴、富春二城的驻军已经出城,正朝钱塘而来。”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王朗这厮干别的不成,捡便宜倒是一流,这是撕破脸皮要与他争夺钱塘了。 永兴便是后世的杭州萧山区,富春则是杭州富阳区,两城距离钱塘很近,下午就能抵达。 严毅不动声色地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斥候连忙道:“共计四千人,两城各两千军左右。” 范偃问道:“少君,以路程来看,敌军下午就会抵达钱塘城,我军是否还要按原计划攻城?” 严毅微微颔首,瞥了一眼何恭:“攻城吧。” 何恭闻言,脸色不禁苍白了几分。他本以为严毅在王朗出兵的情况下,会放弃攻城,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刀还是躲不过去啊。 毫无疑问,严毅这是要拿他当炮灰了。 而这也是他投靠严氏,必须纳的投名状,只有过了这一关,严毅才会逐渐开始信任和任用他。 何恭不敢违抗严毅之令,只能硬着头皮率领麾下五百军,从阵列中走出。 他本有七百人,其中两百人已经被严毅打散派往各处据点。 一起出列的还有王超的五百军。 这一千军堪称是严毅麾下最弱的两支部曲了。 “擂鼓!何恭部攻瓮城西门,王超部攻瓮城东门!” 随着范偃一声令下,一千名士卒推着云梯,呐喊着冲向钱塘南门瓮城。 翁城有两个城门,分别位于东西两侧,南门主城门则是面向南侧,三座城门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而是呈三角形,这种结构主要也是出于防御方面的考虑。 “中军上前两百步,用箭矢压制城墙敌军!” 范偃立即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一千名精锐步卒迅速上前,手中弓弦拉满,朝翁城城墙上倾泻箭雨。 两军随即展开激烈对射,箭矢在空中往来穿梭,密如飞蝗。 严毅及诸将均认真观察守军的射击情况。 咔! 当云梯的抓钩扣在城墙上时,射向翁城的箭雨骤然消失,迅速更换了压制目标,转而开始射向南门两侧的城墙。 一名名士卒左手执盾,右手执刀,沿着云梯蚁附而上,攻城战开始了 所有将领皆目不转睛地望着战场。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一刻钟,严毅便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何恭如蒙大赦,王超也是松了口气,急忙率领残部撤回本阵。 三四百具尸体躺在了瓮城城墙之下。 严毅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开始与众将讨论战情。 此次攻城并非真正的攻城,仅仅只是一次试探,目的是观察守军的战力情况。 (本章完) 第137章 废物与蠢货 第137章 废物与蠢货 短暂的试探攻城结束后,众将陆续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守军的弩箭堪称精良,箭矢数量充足,但是士卒的射术跟不上装备水平,箭矢准头不足,力道不稳,明显是缺乏训练。” “守军对危机的应变能力不足,相当多的士卒缺乏作战常识,战斗意志较为薄弱,士气低落,面对我方登城的士卒,往往会显得手足无措,甚至是胆怯。不过在守军之中,有少量士卒的战斗力很强,应当是朱治留下的精锐。” “守军的指挥比较混乱,常常出现各自为战的情况,想必是缺乏守城之将,或是守将指挥经验不足。” “城墙极为高大厚重,防御工事完备,滚木、礌石、火油等守城器械充足,给我军攻城带来很大困难。” “守军在数量上占据优势,掩饰了种种缺陷。” “我军士卒数量不足,缺乏攻城器械,目前很难攻克钱塘”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意见虽不尽相同,但大多切中要害,颇为中肯。 范偃忧心忡忡地道:“少君,陈敢、徐寿等部下午才能抵达钱塘,我军在援军抵达之前,很难攻克如此坚固的城池。若是多给我军一天时间,必能攻克钱塘。但是王朗军恐怕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一旦王朗军参战,我军将腹背受敌,有倾覆之危。” 姒青担心严毅过于执着于攻克钱塘,而将自己置于险境,忍不住提醒道:“我军现在实际上是面对钱塘守军、吴景、王朗、韩佑四支敌军,稍有不慎,局面便有可能崩坏,一发不可收拾。” 众将纷纷点头,对范偃和姒青的话大为赞同。范偃疏直,姒青忠诚,敢当着严毅的面直言不讳说出这些话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眼下己军看似强势,实则已经危机四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严毅手按剑柄,沉吟不语,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徐盛。 徐盛凭借一连串的战功,在军中的地位和威信提升很快,虽然年少,但没有人敢轻视他,时下风气也推崇锐意进取的年轻俊杰,以才干论英雄,而非以年齿论高低。徐盛正是严毅军中备受瞩目的那颗新星。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思量,缓缓开口道:“敌军虽然强大,但却有着各自的立场和利益诉求,难以展开协同配合,我军或可利用这一点,从中取利。” 严毅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他最看中的便是徐盛在逆境中的冷静和急智。 徐盛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四支敌军中,以吴景与王朗的军势最盛。吴景兵锐,但为故鄣所阻,可暂不理会。王朗兵多,然散布各城,集结需要时间,而我军最缺的也正是时间。以末将愚见,我军当趁王朗大军还未完全集结之时,依托有利地形,将其前军阻截于钱塘十五里之外,不得使其逼近钱塘。然后在王朗主力抵达之前,寻机攻克钱塘。” 说完之后,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我军若是无法在短期内攻克钱塘,当果断退兵,切不可自陷险地。” 严毅心中已隐隐察觉故鄣难以对吴景军形成有效阻截,但他自然不会在此时点破,以免动摇军心,望着徐盛道:“文向以为,攻克钱塘的时限是多久?” 徐盛想了一会,神色郑重地道:“最迟三日,若是三日内我军无法攻克钱塘,当火速退兵!” 严毅沉吟片刻,下令道:“传令!让陈敢、徐寿部加速行军,抵达钱塘后,陈敢部立即来南城与我军汇合。运城援军抵达梅清堡时,驻留半日,监视韩佑军动向,以备不虞。我军即刻散乱阵势,往永兴方向行军,拦截周昕部!” 众将见他已有决断,当即抱拳应喏,各去准备。 片刻后,全军徐徐撤离战场,阵列散乱地朝永兴行进,场面一片混乱,毫无章法可言。 严毅散乱阵势,乃是故技重施,试图引诱钱塘守军出城野战。 此时他的身边虽然只有两千五百军,但其中两千皆是精锐,守军若是出城追击,只怕要竖着出来,横着回去。 朱治看穿严毅伎俩,心中大骂奸贼,有意警示钱塘守军,无奈口不能言,满心焦急无处发泄。 钟进扶剑站在钱塘南门门楼,将敌军撤退的一幕看在眼里,虽然不知敌军为何突然向南而行,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严毅挟击溃朱治之威,气焰滔天,给他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左军校尉赵康看向钟进,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钟君,我观敌军方才攻城,战力不过如此。眼下敌军匆匆退走,阵势散乱,又是向南而行,说不定是王朗出兵了!我军可趁敌军混乱之际,出城掩杀!” 赵康便是钟进心中的那个废物了,此人乃是赵氏嫡子,靠着亲妹的枕边风和朱治对赵氏的借重而混入军中,谋了个校尉之职。 他和钟进一样,同样畏惧严毅。但钟进是畏而龟缩,他则是难以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渴求尽快解除钱塘之围。再加上不谙军事,有此天真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是其他人建言,钟进说不定会考虑一二,但是赵康建言,换来的却是一声冷笑:“如果出城交战不利,又当如何?” 赵康一脸懵地望着钟进,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傻?’,嘴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语气:“若是不利,我军退回城中便是。” 钟进暗骂一声废物,念及对方家势,耐着性子道:“严毅奸诈多谋,邹他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军不可妄动,以免重蹈邹他覆辙。” 随着严毅威名日隆,研究他作战方式的人也越来越多,已经不像钱铜、邹他那般轻易上当了。 就在钟进和赵康彼此腹诽,暗骂对方是废物、蠢货之际,严毅军以一种异常缓慢的行军速度,缓缓离开了钱塘城。 朱治长舒了一口气。 严毅神色如常,并未因敌军没有上当而影响情绪。等到全军脱离钱塘守军视线,方才下令重新列队,快速向永兴方向行军。 (本章完) 第138章 全柔 第138章 全柔 此刻在钱塘、永兴、富春三城之间,严、王两家的斥候如同蜂群一般,往来奔驰,将对方的行军情况飞速传回本阵。 周昕已然将严毅视为与朱治、吴景同一层级的大敌,甚至还有超出,不敢有丝毫大意,第一时间下令富春的两千军来与自己汇合,以免被敌逐个击破。 两军合兵一处后,沿着钱塘与永兴之间的官道,快速向钱塘推进。 与此同时,一支支部曲正由会稽的各座城池出发,源源不断地汇向永兴。 按照王朗发布的军令,此战会稽各城总共会派出两万五千军,前往永兴作战。 会稽共有二十六县,户二十二万,因地理位置与实际情况不同,少者驻兵数百,多者驻兵数千,王朗文书既下,全郡各处要道,顿时沸腾起来,随处可见行军的部曲,人马喧嚣,尘土飞扬。 自王朗担任会稽太守以来,这样的场景还是第一次出现,犹如一场飓风,在郡内掀起了一阵恐慌。 不管如何,会稽这台战争机器已经跑了起来,誓要倚仗兵员数量优势,从严毅手中夺下钱塘! 严毅军与周昕军一北一南,快速朝彼此推进。 严毅的目的,是要将周昕阻截在距离钱塘较远的区域,防止己军攻打钱塘时,遭到敌军袭扰。周昕则是要尽可能地逼近钱塘,想方设法地阻止严毅攻城,乃至将其驱走。 狭路相逢勇者胜,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两军即将交战之际,钟进趁着难得的喘息时间,再次邀上钱塘县丞、功曹、督邮等长吏及各族族长、家老,前往全柔府邸拜访。 昨日拜访时,全柔托病不出,钟进失望而归。 危如累卵的局势逼迫下,钟进等人二顾全府,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誓要请全柔出山! 此刻的全柔,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紧张的局势,穿着一件轻便的短襦,坐在后宅庭院的榻上,正在亲手制作一匹竹马。 他年约三十出头,身形不高不矮,脸庞白净,留着三缕长须,浑身锋芒内敛,气质十分随和,带着几分洒脱。 榻旁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竹片、木料、绸带、马鬃等物,一个年约三岁的孩童,又跑又跳地围着全柔转圈,粉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奶声奶气地道:“父亲,父亲,好了没有,快快快,我要骑马!” 这个穿着宝蓝色绸衣,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透着几分顽皮与淘气的小屁孩,就是历史上名震江东的东吴大都督全琮了。 全柔只有全琮这一个儿子,将他视若珍宝,疼爱到了极点,闻言笑道:“琮儿,竹马虽是小玩意儿,但也需用心制作。你且耐心等等,马上好了。” 全琮不依不饶,小嘴撅得老高,跺了跺脚:“可是我已经等了好久啦!您总是说‘等等’,我都听腻了!” 全柔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双手愈发急促地翻弄那不知是像牛还是像羊的‘竹马’,暗暗后悔自己托大,竟没提前学学篾技,如今骑虎难下,看来免不了要在儿子面前出丑了。 家将全斗这时匆匆走来,躬身道:“族主,钟进、辛安、赵瑞带着人又来了,正在主厅等候。” 全柔头也不抬地道:“是否严毅挥军攻城了?” 全斗恭声道:“攻了不到一刻钟便撤军,往永兴方向去了,王朗已自永兴出兵。” 全柔眼中精光一闪,缓缓从榻上站起,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一把将全琮抱到胸前,用胡须蹭了蹭他的脸蛋,说道:“父亲有事情要处理,明日再给你做竹马。” 全琮小嘴一扁,貌似就要哭出来。 全柔连忙哄道:“莫急莫急,你斗叔手艺了得,竹马做得比父亲还好,父亲让他给你做。” 随即放下全琮,轻咳一声,大步离去,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全斗和紧抓住全斗衣襟不放的全琮。 全柔来到客堂,与钟进等人言笑晏晏地商议了半个时辰,又亲自将他们送出府门。 钟进等人离开全府时,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愁容,但相比昨日,已经舒缓了许多。 虽然全柔仍未答应出山,但也没有明确拒绝,俨然一副已答应七八分的摸样。 钟进乐观地认为,只要自己三顾全府,对方必然会答应。 以全柔的才能和在钱塘的影响力,只要他肯出山,自己守住钱塘的把握便能增添三分。 想到这里,钟进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保住钱塘的希望。 待钟进等人的车马在街道拐角消失后,全柔慢悠悠地转身,走向后宅,心中冷笑不已。 一帮蠢货,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全柔根本就不打算为守御钱塘出力。在他看来,朱治溃败后,钱塘易主已是必然之事,区别只是姓严还是姓王。 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城破之日,便是全氏遭难之时。 如今城中显贵分为三派,以钟进、赵瑞、辛安为首的主战派势力最大。 钱塘乃是朱治的根基所在,钟进身为朱治心腹之将,必定誓死守卫钱塘,以期日后能集全城之力营救朱治。 赵瑞身为赵氏家主,通过全力支持朱治,攫取了巨大的权力,如今既舍不得放弃到手的权力,又与朱治牵绊太深,已然无法回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是坚定的主战派。 辛安现居钱塘县丞一职,虽是钱塘名义上的二把手,手中却无实权,只是钟进与赵瑞操纵下的提线木偶。 全柔虽然不愿为这三人出力,但也不想得罪他们,以免这三人在城破前狗急跳墙,拉着他一起死。 而他真正的打算,便是要在严毅与王朗之间选择一家投靠了。 只是选择哪家,他还未做出最终决定,打算再观望一两日。 事实上,和全柔同样想法的豪族不在少数。这些豪族的眼线如今已遍布钱塘四周,正在疯狂地搜集情报。 钟进下达的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的法令,在他们眼中只是狗屁。 他们在钱塘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有的是办法传递信息。 如今就看王朗与严毅之间,碰撞出怎样的结果了,这将决定他们最终的选择! (本章完) 第139章 渡口 第139章 渡口 哒哒! 钱塘城东南四里的官道上,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由于战争的缘故,昔日熙攘的官道早已行人绝迹,只有一些野鸟在道旁低头啄食,偶尔会有几只小兽从田间窜出,旋又隐没。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铁甲森然的骑军如疾风般掠过官道,溅起滚滚尘土,惊得鸟兽四散。 骑军的数量在五百至五百五十人之间,领兵之将乃是徐盛。 徐盛部受限于战马的稀缺,兵力最多时也只有六百人,在大规模作战中作用有限,只能对敌进行局部袭扰。 但在小规模作战和执行一些特殊任务时,却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经历数场激战后,这支骑军已减员至四百三十人,战斗力削弱不少。 严毅为了恢复其战力,不惜将自己身边仅剩的百名亲卫骑卒编入其中,凑足五百之数,以执行一项重要的作战任务。 离开钱塘城后,徐盛部便脱离严毅中军,开始单独行军,赶往钱塘东南五里处的浙阳渡。 浙阳渡位于钱唐江下游,是连接南北的重要水道节点,百姓、商旅、军伍、信使等常经此渡江,控制该渡口便可有效掌控钱唐江南北交通,具有极高的军事价值。 钱唐江便是后世的钱塘江,因流经钱唐县而得名,亦有‘浙江’‘之江’‘罗刹江’等别称,是吴郡与会稽境内最大的河流,经由钱塘湾注入东海。 不过,早在两天前,严毅挥师南下时,便传令全军,将钱唐县与钱唐江分别更名为钱塘县、钱塘江,以示对钱塘志在必得的决心。 这也算是严毅对前世的一种追忆了,以他如今手中的权柄,一旦攻占钱唐,更改区区一个地名,并不是什么难事。 若非杭州二字与钱唐差别太大,容易引起周围郡县的排斥,亦难在献帝那里通过,他甚至想将钱唐直接改名为杭州。 徐盛等人虽然对严毅的这一举动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毕竟此时钱唐江的入海口便是被称为钱塘口,钱塘二字并不显得突兀。 你的地盘你说了算呗,该操心的是陛下和中枢,他们操这个心干嘛。 骑兵的行军速度很快,仅过去一刻钟,徐盛便率军抵达了浙阳渡。 此时的浙阳渡,已经被严毅军所控制。 徐盛在渡口前勒住马匹,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江水奔腾,气势恢宏,钱塘江宛如一条巨龙蜿蜒于大地之上。 大江北岸,一座占地数亩的水寨矗立在江边。水寨周围筑有四五米高的墙垣,相应的防御工事除了箭楼与角楼外,还有数座烽火台,其规模相比一些中型城寨,也不逞多让。 “速开寨门!” 一名骑卒纵马上前,横矛大喊。 守军对自家主君麾下这支精锐再熟悉不过,连忙将寨门打开。 徐盛策马冲过寨门,询问匆匆赶来的军侯杜俊:“船只准备得如何了?” 杜俊躬身抱拳道:“属下攻占此寨时,尚有斗舰五只,艨艟、冒突十一只,江舶和走舸七十六只,足够司马渡江所用。” 斗舰是一种重要的中型战船,船体大小仅次于楼船,也是水战中的主力战船,攻守兼备,适合近战与接舷战,船舷上装设女墙,墙下开掣棹孔,舷内五尺建棚,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格,可容纳上百人。 艨艟是一种用于快速突击的中小型战船,‘艨’指船体覆盖的牛皮等防护装置,而‘艟’则指船身的坚固与厚重。以机动性和防御性著称,通常可容纳二三十人。 冒突与艨艟类似,但在船体结构的细节上有所区别,比艨艟更轻便,吃水浅,适合在狭窄水域中航行。 走舸则是一种兼具战斗、侦查、运输的小型战船,速度和机动性俱佳,不适合接舷战与长时间作战,但在登陆战上有着先天性优势。 江舶就是一种纯粹的运输船了,既运输兵员,也运送物资。 徐盛听罢,吩咐道:“立刻备船,供我部渡江!” 杜俊抱拳应喏,双腿在马腹一夹,领着徐盛急匆匆朝渡口驰去。 数百骑沿着寨内官道驰出六七百步,便来到渡口的中心区域。只见一片长宽各两三百步的空地中央,趴着一只巨大的石龟,龟背上托着一块丈余高的石碑,石碑正面刻了三个古朴庄重的大字‘浙阳渡’,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隶体小字,记录了这座存在上百年渡口的各种建造细节。 空地两侧是四排供士卒居住的营房和马厩,以及两座仓廪。 再往前七八百步,便是渡口的主体了:一座用巨石和木材搭建的坚固码头,笔直延伸至江中,足可容纳一二十艘战船同时停靠。码头两侧的江岸上还矗立着十座箭楼和两座烽火台,静静护卫着这片水域。 江面靠近江岸处,整齐停靠着数十只大大小小的战船,船身高耸,桅杆如林,旗帜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两只斗舰和十多只走舸挂起风帆,正在远处的江面上来回巡视。 从这些严密的防御设施中,可以窥见朱治溃败给钱塘带来的巨大冲击。若非这场大败,钱塘周围数里的这些坞堡、营垒和水寨,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严毅军占领。 此刻,数百名穿着粗布葛衣的百姓正聚在码头四周,畏畏缩缩地望着眼前这支剽悍的骑军。 杜俊一面吩咐士卒将一块块半丈宽的登船板抬上码头,一面指着百姓介绍道:“这些都是居住在附近的里民,大多是在江上讨生活的渔夫和漕夫,因军中缺少船夫,末将便将他们召集了过来。” 徐盛自然清楚他所谓的‘召集’是什么,无非是采用暴力手段将这些百姓强行驱来劳作。 与运城、仁城的百姓对钱铜、邹他充满仇视不同,钱塘的百姓虽然生活艰苦,但至少未被当做牲畜般奴役,生命和财产安全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因此他们对钱塘官府仍存有一些归属感,将攻伐钱塘的严毅军视为侵略者,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和排斥。 在行军途中,徐盛就已清晰感受到这一点了。 他大声安抚了百姓几句,回头朝杜俊认真叮嘱道:“少君的军法你是清楚的,不得劫掠、伤害百姓,每日的劳役钱要补足。待这场战事结束后,你马上派人将他们送回各里。” 徐盛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丝毫不敢大意,须知一旦处理不好,激起民变,对全军的作战都会造成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杜俊也清楚这一点,肃然道:“司马放心,卑下已派人向幕府禀报此事,相信今日便会有人赶来处理此事。” 徐盛犹不放心,又叮嘱了他几句。 杜俊麾下士卒这时已经将登船板固定在码头两侧战船的船舷上,开始指挥百姓登船。 百姓们排成两列,老老实实地朝战船走去。 他们中的大多数,将进入战船底舱充当划桨手,操作桨橹。 少数擅长操船的则是在甲板上充当舵手、缭手和斗手,操纵战船行驶。 数十名守军手执兵刃,紧跟在百姓身后登上战船,以做监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待这些守军登船后,数百骑卒方才牵着马匹,小心翼翼地登上战船。 运送徐盛部的战船由四只斗舰和十只江舶组成,算是水寨内船体最大的一批战船了。 十四只战船的满载量大约是一千五百人,运输五百骑军绰绰有余,但由于战马的存在,甲板上仍显得比较拥挤。 徐盛登上的是一只长二十米、宽四米的斗舰,周围的士卒有意给他留出了一片宽敞的区域。 他站在结实的甲板上,手按船舷,举目眺望,只见江面宽阔无垠,水天一色,仿佛与远方的天际融为一体。江水汹涌澎湃,波涛层层迭迭,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徐盛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远观钱塘江时,他还没有这种感觉,如今登船渡江,置身于茫茫江面上,他才体会到自身的渺小。 浙阳渡口前的这片江面,足足有四五百米宽! 这还只是钱塘江较为狭窄的水段,最宽处甚至可达上千米。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像长江、钱塘江这些大江,会成为战争中的一道天堑了。如此宽阔的江面,根本无法架桥,只能依靠船渡,而从大江一端驶向另一端,即便是在没有敌军阻截的情况下,也要近一刻钟的时间。 “起帆!开船咯!” 随着一道道中气十足的号令声在江面上回荡,底舱的船夫开始奋力划动船桨,十四只战船缓缓离开码头,破开江水,激起层层涟漪,向着辽阔的江面驶去。 徐盛的身体随着船只的颠簸晃了一下,很快又站稳。 望着波澜壮阔的钱塘江,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豪情,仿佛有万千热血在胸中沸腾,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呐喊。 两个多月前,他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寒门子,奔走于琐事之间,前途渺茫。而现在,他却有了值得追随一生之人,身居显职,胸中抱负与才华得以施展,建功立业不再只是奢望,而是逐渐成为现实。 想到这里,徐盛不禁握紧拳头,眺望江面的目光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坚毅. 一刻钟后,战船抵达南岸,五百精骑陆续下船,迅速排好队列,往东南方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在永兴方向,距离徐盛部十二里处,周昕骑着一匹雄健的枣红马,正率领四千军朝东北方向的固陵渡行进。 钱塘江下游共有三处大型渡口:临近富春的渔浦渡、钱塘南面的浙阳渡,以及永兴东北的固陵渡。 渔浦渡和固陵渡目前掌控在王朗军手中,而浙阳渡则是被严毅军所占据。 在王朗军掌控的这两座渡口中,渔浦渡距离钱塘较远,沿途据点颇多,固陵渡则距离钱塘很近,仅有五六里的路程,沿途据点也少。 两相对比之下,固陵渡自然就成了周昕的首选行军路线。他并不打算在钱塘江以南的空旷平原与严毅军交战,而是急于渡江,在固陵渡两岸构建营垒,为后续大军建立渡江的桥头堡,同时也可随时阻止严毅军攻城。 促使他做出如此部署的,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那便是他对己军战力的担忧。 这种担忧来自两个方面。 其一,由于王朗初至会稽,急于做出政绩,将府库中大部分的钱资用在了民事上,导致军中本应淘汰的一些军械装备一直得不到更换。再加上王朗重文轻武,手底下也缺少得力的领兵之将,致使军纪和操练也不尽如人意,虽然军队数量在江东各个势力中居首,但战斗力实在乏善可陈。 其二便是周昕对麾下将领的担忧了。 当初他放弃丹阳时,将部曲也一道解散了,除了少数跟随多年的家将外,大部分将领都已离他而去。如今随他出征的这些战将,绝大部分都不是他的人,其中不少人更是昨日才刚认识,彼此之间毫无了解,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昕实在没信心,仅凭四千军便去与击溃朱治的严毅军硬撼,唯有借助地利,或是在严毅军攻城时发起突袭,或是等待主力抵达,才是他心目中的作战良机。 如此,固陵渡对此时的他而言,就十分重要了。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大军的行进速度很快,预计再有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固陵渡。 周昕紧绷的神情逐渐舒缓下来,按照这个速度,全军定能顺利抵达固陵渡。届时依托固陵渡水寨,进可攻,退可守,形势将对己方非常有利。 哒哒! 就在他长舒一口气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名斥候疾驰而来,扬起大片尘土。 周昕微微一怔,心中警兆大起,仅凭几名斥候,怎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还未等他细想,地面忽然颤抖起来,紧接着,一支幽灵般的骑军冲破漫天的沙尘,如同一道闪电,朝己军直扑过来! (本章完) 第140章 毁渡 第140章 毁渡 天上地下,此刻能出现在周昕面前的,也只有徐盛部了。 事实上,早在一刻钟前,周昕麾下的斥候就已经发现了徐盛部的踪迹,并立即驰往本阵禀报,无奈敌军紧随而至,速度极快,双方几乎同时抵达周昕部。 周昕心跳如鼓,自从他赴任丹阳太守一职后,已经有三四年未曾见过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军了,那一道道纵马疾驰的身影,不是人,而是一窜窜钱啊。 他投奔王朗后,也曾劝谏王朗充实军备,但王朗自恃坐拥会稽大郡,兵多粮足,稳如泰山,在军伍之事上吝啬得犹如铁公鸡一般。反倒是修堤建渠,行春种粮这些事务,眼睛都不眨一下,短短一年时间,仅河渠就修了七座! 修堤建渠,极养名望,是能流芳后世的一件事。王朗是真的为民生考虑,还是有其他目的,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而严毅在危机压迫之下,却是将手中绝大部分的资源用在扩充军备上,再加上严氏的倾力支持,其兵员虽少,但在单兵军备上,已经稳压王朗一头了。 这从跟随周昕出征的三百骑卒脸上的神情就能窥出一二,同样是骑军,惊讶之下,却连冲锋阻敌的勇气都没有,直到敌骑已经临近本阵,方才咬牙从侧翼扑上去。 但这时已然迟了,他们还未与敌接触,对方已经从前军队列疾冲而过,犹如一股狂风卷过,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由于急行军的原因,周昕部的队列比较散乱,绵延甚长,再加上护卫两翼的骑军未及时拦截,前军步卒队列当真是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便被贯穿! 徐盛率军击穿前军后,本欲趁着前军混乱,再冲锋一次,将其击溃,但见对方骑军已支援过来,遂改变主意,调转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朝后军冲去。 当真是将骑军的机动灵活运用到了极致。 周昕麾下骑军扑了个空,欲驰援后军,已慢了一拍。转瞬间,猝不及防的后军队列又被徐盛部击穿,哀嚎四起。 周昕看得目眦欲裂,急忙朝副将商升吩咐道:“商君,你立刻率领一部支援前军,我自领一部支援后军!” 商升也是看得心惊肉跳,他之前都是从军报上了解严毅军的情况,常私下评价钱铜、邹他二人蠢不可及。等到朱治战败时,又感慨朱治不复昔日之勇,此时亲眼看到徐盛仅凭数百骑军,便抓住难得的战机,撼动本阵,方知朱治等人为何会败,脑海中只不断浮现出几个字:精兵良将,锋锐难当! 他下意识地松开缰绳,应了声喏,手执一柄大斧,奔至中军阵前,呼喝连连,率领一千二百名士卒驰援前军。 周昕中军迅速一分为二,分别向前后军靠拢,列阵集结,稳住阵脚。 两部列阵完毕后,又缓缓靠拢,汇为一部,终将敌军的威胁彻底消除。 危机虽然解除,但损失却颇为惨重,阵亡士卒多达四百余人。 徐盛率军在距离敌阵五百步处徘徊不去,虎视眈眈,仿佛一头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猛兽,仅以数百之众,挟破阵之威,便将周昕麾下士卒骇得心惊胆战。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要竭力延缓周昕部的行军速度,以待严毅率军赶来,阻敌于固陵渡之外,并寻机攻占这个重要的渡口。 周昕稳住全军阵势后,与商升略作商议,便将三百骑军置于本阵与敌军之间,全军继续朝固陵渡行进。 徐盛立刻率军逼近。 周昕麾下三百骑军不敢正面硬撼,稍作拦截,遂败回本阵,依托步阵防御。 徐盛挥军疾冲,在距离敌阵二百五十步处忽然停住,迅速拉弓上弦,一片箭雨朝敌阵倾泻而下。 阵中士卒不及架盾,瞬间倒下百余人,若非敌军距离较远,箭矢乏力,伤亡绝不止这么一点。 周昕一声令下,阵中弓弩手纷纷拉弓还击,无奈弓力、臂力皆不如敌军,大半箭矢还未摸到敌军衣角,已然力尽,纷纷从空中落下,其余箭矢则是被敌军依靠兵刃、木盾、铠甲轻松格挡。 周昕大怒,率领全军向敌压去,不料阵势刚动,敌军已迅速后撤两百步,驻足不前,只是用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目光,冷冷望着他们。 周昕挥军再进,敌军再退,一进一退之间,时间已过去半刻钟。 周昕头大如斗,只能下令全军继续行军,敌军如影随形,又跟了过来。 商升在旁目睹此景,气得胸膛一阵起伏,只觉得敌军犹如一块狗皮膏药,死死黏住己军不放,怎么甩也甩不掉。 两人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奈,步军追不上,只能被动挨打,骑军又打不过,无法将敌军驱走,如之奈何? 此刻若是朱治在这里,定然会大生同病相怜之感。 江东马少,马价昂贵,各家势力皆舍不得在骑军上面投入过多军资。而严毅却是极为重视骑军发展,他费尽心思打造的这支骑兵,若是放到中原,连给敌塞牙缝都不够,但在江东的特殊环境下,却是极大地丰富了战术体系,收获甚大。 不过,江东的地理环境也决定了严毅这支骑军的数量上限。数百略少,一两千或许正合适,需要实战检验,太多便养不起了,在江东也施展不开,性价比反而会随着数量的增多而大幅降低。 在徐盛部的牵制之下,周昕部的行军速度骤然降低。 周昕已经猜到了敌军的意图,心急如焚,有意凭借部曲数量优势,强行行军。 但是麾下士卒毕竟是人,不是没有情绪的死物,再加上平日里征战甚少,对付的只是一些会稽的贼寇,此时陡然遇到如此强敌,既要让他们保持阵列严密,又要他们快速行军,委实是一件困难的事。 周昕心急如焚,想到敌军主力必定正在快速赶来,内心便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然而,随着全军越来越接近固陵渡,他也只能一面指挥行军,一面暗暗祈祷敌军主力不要出现。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他距离固陵渡仅有四五里,内心升起一股振奋之意时,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忽然尘土飞扬,响起沉闷的密集脚步声,随着尘土临近,一支排列整齐的军队渐渐显出轮廓,旗帜飘扬,刀枪如林,犹如一股洪流,朝己军滚滚而来。 周昕内心的振奋戛然而止,转变成一股惊惧,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商升心中同样升起一股畏惧,此刻他已意识到了己军绝非敌军之敌,忍不住问道:“大明,我军是否还去固陵渡?” 周昕沉默不语,脸上闪过浓浓的纠结之色,没有什么比让人放弃近在咫尺的成功更痛苦的事了,他在丹阳已经败了一次,仓皇如丧家之犬,如今实在不想再败。 商升催促道:“现在撤军还来得及,速做决断!” 周昕朝不远处的徐盛部望了一眼,长叹一口气道:“你以为,我军还有机会撤走吗?” 商升脸色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怒视徐盛,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真特么见鬼了,眼前这支骑军分明也是伤亡惨重,为何仍如附骨之疽,死咬不放? 徐盛部的确伤亡甚众,自从周昕军逐渐适应他们的袭扰后,他们的伤亡便开始逐渐攀升,如今仅剩不到四百人,若非甲坚马快,伤亡只会更大。 死战不退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些骑兵本就是精挑细选的悍卒,又有徐盛坐镇,纵然军心有些动荡,也没人敢说一个退字。 尤其是那些严毅的亲卫骑卒,个个都是被当成死士来培养,心性之坚韧,犹在其他骑卒之上。 而这些亲卫骑卒的存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人一种严毅亲临的感觉,他们都能悍不畏死,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 如今看到严毅亲自率军赶来,众骑卒都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从敌军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商升仿佛感受到了敌军身上那股有若实质的杀气,内心打鼓,策马朝周昕靠近两步,低声道:“若是不计代价,当能撤走部分士卒。” 周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君以为,我军士卒比朱治军如何?” 商升握了握拳,长叹一声,如实答道:“朱治军虽然有部分新兵,但其精锐甚是骁勇,会稽多年未曾有大战,我军士卒久疏战阵,不如也。” 周昕又问:“若论领兵作战,你我二人比朱治如何?” 商升脸色异常难看,闷声道:“不如!” 周昕叹气道:“此地距离富春足有三十里,离永兴也有二十里,朱治尚且无法安然撤军,我等岂有异乎?” 商升望了一眼逐渐逼近的敌军,惶急道:“君意若何?” 事到临头,周昕反而冷静下来,冷声道:“传我军令,全军往固陵渡加速前进!” 商升惊呆了,脱口道:“你疯了,为何仍去固陵渡?固陵渡守军甚少,即便我军侥幸抵达,又何来兵力固守?” 周昕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郑重道:“固陵渡是我军唯一的选择,只有抵达固陵渡,才有一线生机,立刻执行军令吧!” 他虽是主将,却是孤家寡人,下达的军令,往往需要得到商升的支持和配合,才能得到有效执行。 商升微微一愣,隐隐明白了什么,朝周昕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一刻钟后,周昕军在距离固陵渡三里处被严毅军拦下。 严毅立于代表主将权威的大纛之下,猛地拔剑出鞘,大喝道:“擂鼓,破敌立功,便在此时!” 大纛乃是全军地位最高的旗帜,相传起源于黄帝时期,黄帝战胜蚩尤后,以蚩尤之发为装饰,制作了“蚩尤之旌”,自此以后,大纛便逐渐成为军中不可或缺的标志,代表的是统帅的无上意志。 严毅军令既下,全军遂以雁形之阵,在范偃的指挥下,朝周昕军快速推进。 他端坐马鞍之上,不再多言,只是目不转睛地观望战场。 严毅穿越以来,在兵事学习上极为刻苦,连武技修习都逐渐荒废了,不是不愿,而是实在抽不出时间。 经历数场实战后,他于全局部署之事上,渐有得心应手之感,但是具体的指挥,仍是交给麾下诸将去做,不欲过多干预。 如今范偃等人与他交流时,已经感受不到他只是个初涉军伍之人,私下都不禁感叹其在军伍之事上的聪慧。 这也得益于严毅最初接触的几名大敌,皆是钱铜、邹他这样的平庸之辈,给了他实践积累经验的机会。即便后来与朱治交战,也是在朱治初至钱塘,缺少精兵的情况下,以优势兵力在己方势力范围内对其展开围剿。 正是江东这样的特殊环境,才给了他成长的机会,若是在中原之地,恐怕他还没出新手村,就已经败亡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严毅注视着惨烈的战场,心中微微一叹。 正如他在迅速成长一样,徐盛、姒青等人也在快速成长,赵错次之,范偃则是已经固化了,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徐盛的成长尤为明显,再有两个月,他便十九岁了,在这个十五岁就已束发的年代,性格和价值观基本已经定型,严毅在与他的接触中,发现他已具备了丰富的军略学识,欠缺的只是历练和机会,如今委以重用,其进步之速,几乎可以用肉眼可见来形容。 但凡心志坚韧者,对环境的适应力都极强,徐盛便是其中翘楚。 严毅甚至有种感觉,在他这样不遗余力的培养下,徐盛的能力,极有可能会超过历史上同时期的徐文向。 在他的欣喜与感慨中,战局已然分出胜负,周昕军逐渐由败退转为溃败,逃向固陵渡。 严毅随即下令全军掩杀,直扑固陵渡! 周昕与商升率军逃入固陵渡时,身边仅剩三四百人,即便加上固陵渡的守军,也不足千人。 严毅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对固陵渡发起攻击。 两刻钟后,固陵渡被攻陷。 严毅纵马进入水寨,发现周昕等人已乘船逃走,不禁晒然一笑,随即下令将固陵渡烧毁! 一场大火过后,存在了上百年的固陵渡化为灰烬,王朗也彻底失去了这个向钱塘进军的重要渡口。 严毅马不停蹄,继续下令全军沿着钱塘江南岸向西而行,将南岸的几个中小型渡口也尽数摧残,方才领军回返钱塘。 王朗如今若想过江,便只剩下一个渔浦渡,向富春方向集结了。而富春与钱塘之间,存在着十多座坞堡与营垒,在严毅军已有准备的情况下,想要攻克,绝非易事。 形势一下子变得对严毅有利起来。 (本章完) 第141章 刻石 第141章 刻石 严毅将钱塘江下游南岸的渡口尽数摧毁后,率军向浙阳渡行进,因所携辎重较多,行军甚慢。 这些辎重既包括全军出征时携带的军械物资,也包括来自周昕军的各类缴获。 除此之外,阵亡将士的军械、铠甲、马匹等也会一并带回。 全军沿着钱塘江畔行了一个时辰,经过钱塘辖下的刻石亭时,隔着老远,便望见前方亭舍官道上人影绰绰,聚了数十百人,似是亭部里民。 一名骑卒飞马来报:“禀少君,刻石亭长领着数十黔首,箪食壶浆,正在前方迎侯,欲拜见少君。” 严毅闻言甚喜,他自挥军南下以来,多遭钱塘百姓排斥,此番尚是首次遇到百姓表露善意,顿时生出兴趣,在殷离等人护卫下,纵马向前驰去。 来到亭舍前方,只见官道左侧靠近舍墙处放着一张高足案几,几上摆着香炉、三牲、蔬果、酒卮等物,另有两个铜盆。 一群人神态恭谨地站在案几后十余步,阳光照射下来,不少人的额头上都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已经等候了一段时间。 当前一名男子约有三十来岁,肤色黝黑,身穿袴褶,头戴赤帻,腰间系着一条磨得发亮的皮革腰带,手里抱着一把扫帚,看见严毅在身前勒住马匹,慌忙上前几步,低腰恭声道:“刻石亭长张由拜见将军,闻贵军途经鄙亭,特领里民前来相迎。” 站在他身后的数十人跟着喊道:“拜见将军。” 严毅翻身下马,走到张由身前,温声道:“有劳相迎,实不敢当。” 张由身旁一名骑卒道:“张亭长,这便是我家少君。” 张由闻言一惊,慌忙将扫帚递给身后一名亭卒,撩起衣袍,跪倒在地,俯首拜道:“不知少君驾临,望乞恕罪。久闻少君仁德爱民,鄙人今日有幸得见,不胜荣幸。愿少君福泽绵长,功业千秋。” 严毅将他扶起,含笑道:“张君过誉了。我军途径此地,多有搅扰,已是于心不安。若军中有人行不法之事,扰民之举,君可遣人报我,我当严惩不贷,以正军纪。” 张由闻言松了口气,暗道传言不虚,严氏少君果是爱民之人。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翁这时从张由身后走出,行至案几前,双手端起一个铜盆,颤颤巍巍地走到严毅身前:“此乃钱塘江之水,请君沐手,日后定当佑君诸事顺遂。” “多谢老父。”严毅伸手接过铜盆,只见盆中水甚是清澈,底部覆了一层泥沙,遂将盆递给殷离,手放入盆中,用江水洗了洗手,转身唤来一名军需官,吩咐道:“取二十万钱来。” 军需官很快取来一块金饼,严毅亲手将金饼塞到张由手中,语气温和地道:“毅蒙诸位厚爱,夹道相迎,无以为报。此金虽薄,聊表寸心,张君可用来赈济各里孤寡老人。” 二十万钱,足够让刻石亭各里孤寡在数月之内,不用为生计犯愁了。 张由本欲推辞,但是想到亭中各里现状,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为了负担朱治征伐所需,钱塘近来徭役沉重,亭中一些孤寡已经到了无粮果腹的地步,若非其他里民救济,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愁无计可施,却想不到竟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解了燃眉之急。 张由心中感动至极,深施一礼道:“少君仁德,鄙人代亭中百姓谢过少君。” 周围里民更是感激得热泪盈眶,纷纷拜倒在地:“多谢少君!” 严毅扶起数人,又唤其他人起身,见目的达到,便转移话题,朝张由问道:“我观此地百姓,对我军不似其他亭里那般畏惧,君可知其中缘故?” 张由微微一笑,走到案几前,指着另一个铜盆道:“少君请看,缘由便在此了。” 严毅走前几步,朝盆中望去,只见盆中盛满江水,水中趴着一条体型扁平、体表无鳞的松江鲈,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 松江鲈他自然是知道的,此鱼又名松江四鳃鲈,肉质极为鲜美,自古以来便是宴席上的珍馐美味,成为贵族和文人雅士追捧的佳肴,历史上的孙权便常用此鱼招待宾客。 曹操更是对松江鲈赞不绝口,曾因宴席上缺少松江鲈而惋惜不已,对左右说:‘今日高会,珍羞略备。所少者,唯吴松江鲈鱼为脍。’。 野生的松江鲈在后世已经十分罕见了,被列为二级保护动物,严毅本与此鱼无缘,但穿越以来,却是没少吃,甚是爱其美味。 张由看出严毅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少君有所不知,松江鲈的生长区域除了松江外,便以吴县与富春最为有名了。本亭因临近富春,也常有此鱼出没,每月都有外县的鱼商过来采购,少君仁德爱民的名声便是这些鱼商传过来的。本县其他乡亭的百姓畏惧少君,想必是消息闭塞的缘故。” 严毅闻言恍然,心中不禁又对富春起了觊觎之心,朝张由笑道:“多谢张君为我解惑。” 张由见他平易近人,胆子大了几分,忍不住道:“本亭尚有一处地方值得一去,少君既然来了,不妨一观。” 严毅欣然点头,朝范偃吩咐道:“汝领兵去浙阳渡,我稍后便来。” 范偃见他正在兴头上,便点了点头,低声道:“少君多带些护卫。” 严毅微微颔首,他对自己的安全一向重视,又岂会犯孙策那样的错误,当即带着殷离、姒青并百余骑,在张由领路下,向北而去。 行了里许,便听到一阵连绵不绝的波涛声,钱塘江似一条银色的巨龙,映入眼帘。 张由领着众人,由大路转入一条平坦的江畔小路。路旁杂草收拾得很干净,显然是经常有人行走。 沿着小路走了数百步,穿过一片树林,波涛声愈发激烈,仿佛就在耳边轰鸣。 严毅走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望无际的钱塘江就在身前,相距不过二三十步,触手可及。江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的水甚至能打湿他的衣襟。 “壮哉!” 他望着眼前的美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却发现自己的呼吸早已与江水的节奏融为一体。潮水涌来时,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潮水退去时,他的呼吸又变得绵长。 一时间,严毅竟有种与钱塘江融为一体的感觉。 这江水,这涛声,让他不禁想起了前世观览钱塘江时的场景。那些怀念的人,那些未竟的事,仿佛都在这江水中流淌。 “少君请看!” 张由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严毅循着他的声音望去,只见左侧两三百步开外,一片用夯土砖石垒就的平地与周围的砂石、杂草形成了鲜明对比。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两丈的石碑,如同一座沉默的巨人,俯瞰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虽然碑身已经有了一些损坏,却丝毫无损它的威势。 严毅来到石碑前,只见碑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青苔在石缝间蔓延,藤蔓缠绕着石身,仿佛要将这古老的石碑与大地融为一体。 石面上,篆刻的文字依稀可辨,笔力遒劲,每一笔都仿佛要穿透石壁,直抵人心。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攸长.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 严毅仰头读着碑面文字,心中隐有触动,喃喃道:“这是.” 张由在一旁说道:“此乃始皇帝南巡会稽时留下的刻石,共有三座,最大的一座在山阴的会稽山,高达三丈。眼前这座仅次于会稽刻石,最小的一座在上虞。”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严毅不禁回忆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对始皇帝南巡的描述,再看看眼前这座高大的石碑,内心震撼不已。一字字地将石碑上的二百八十九个篆字看完,只觉一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气扑面而来。 他立于刻石之前,神情庄重,良久叹息道:“始皇之霸气,可谓震古烁今。今观此碑,犹观其人,于愿足矣!” 说完,他缓缓躬下身子,朝刻石深深一拜,脑海中竟鬼使神差般地浮现出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是也!’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神中已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气质仿佛也发生了一丝改变。 众人在江岸旁待了两刻钟,方才离去。 回去时却是走的另一条路,沿途经过一座祠堂,堂内立着一尊石像,石像前摆着香炉,炉内点着竹立香,青烟缭缭,可见常有人祭拜。 张由指着石像道:“此乃伍公之像。” 严毅微微点头,伍公便是指伍子胥了。 伍子胥遭吴王夫差冤杀,尸体被弃于钱塘江。在民间传说中,其魂魄化为潮神,钱塘江大潮便是他愤懑不平之化身。 每逢农历八月十八,钱塘江大潮汹涌澎湃,惊天动地,世人皆以为是伍子胥显灵,以示其冤屈未雪,英魂不灭。 伍子胥在吴地的地位很高,祭拜他的百姓不少。 离开伍公祠堂后,众人回到刻石亭舍。 严毅大感不虚此行,又命人取来一块金饼,赠予张由。 张由在官道送别他时,认真道:“以君之仁德,当为钱塘之主。愿君早日平定钱塘,若有用得着鄙人之处,尽管吩咐,鄙人必效死力。” 严毅拍了拍他的臂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张由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亭长,但从其言语中可以窥出几分当地百姓的心思,算是一个好兆头。 一刻钟后,他抵达中军处,范偃见他归来,连忙递上一卷简牍:“少君,察事府刚送来的急信。” 严毅拆掉封泥,将简策看了一遍。 简内正是许昭回信。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之前许以重利,试图将许昭拉上己方战车,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许昭贩过私盐,手里有现成的售盐渠道,自己用盐利引诱他,绝对比直接送钱更有效。因为只有做过私盐买卖的人,才真正知道其中的暴利。 对严毅来说,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送出去的盐和布都是自产的,成本很低,以此换来许昭的参战,立刻就能让他攻占钱塘的胜算增多两分。 只要能攻克钱塘,区区三万斤盐,几万匹布,几万石粮,实在是微不足道。 钱塘便是后世杭州的一部分,不仅扼守着东海门户,还是吴郡与会稽之间的交通枢纽。历史上的吴越国和南宋,皆以此地为都城,其价值可想而知。 只要攻占了钱塘,他便拥有了入海口,可以与倭国、辽东及南洋诸国建立贸易航线,甚至还可以通过南洋诸国与印度洋沿岸诸国进行贸易,而印度洋沿岸诸国,与罗马又是存在贸易关系的. 好吧,有点扯远了,回到许昭身上来。对于许昭这个人,严毅还是比较了解的,毫不担心自己的付出会打水漂。这是一个很讲道义的人,你给他三分利,他便为你出三分力,你给他十分,他就会回你十分。 不过,严毅只打算与许昭进行短期合作,对方提出的结盟一事,让他颇感意外,也有些犹豫。 若是结盟,就意味着不能在短期内吞并余杭了。 许昭猜得不错,严毅已经将他列入攻伐名单,一旦攻克钱塘,就要对他动刀子了。 “给许昭回信,就说我允诺此事了。” 严毅思索片刻,便应承下来,决定先全力攻克钱塘,再做计议。 许昭是一把不错的刀,可以再用一阵子。 等到攻伐余杭的时机成熟时,区区一纸盟约,又能起到什么约束,真理只在刀剑之上,而非纸张之间。 许昭是一个知进退的人,和严白虎的关系也极好,或许可以用柔和一些的手段来处理。 严毅合上简牍,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 浙阳渡遥遥在望。 (本章完) 第142章 援军至 第142章 援军至 大军临近浙阳渡时,恰好看到十余只战船挂起风帆,从渡口方向驶来,向东而行。 这些战船将前往烧毁的固陵渡一带区域,将严毅军收拢的阵亡士卒尸体带回,用以安葬。 安葬的方式有很多,常规情况下是土葬,情况紧急时为火葬,若是条件不允许,则只能弃尸荒野。 弃尸荒野并不常见,因为这容易造成瘟疫,交战双方只要不是深仇大恨,一般都会允许对方带回阵亡士卒尸体。 至于尸体收拢后如何安置,就看各家的抚恤态度了,有的比较重视,有的草草了之。 严毅对这方面还是比较重视的,会专门拨下‘槥敛钱’进行安置。 与周昕一战,他的麾下伤亡也不小,连同骑卒在内,共计伤亡一千二百人,光槥敛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如今他的财政已经颇为紧张,若能攻克钱塘,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如果失利,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严毅率军经由浙阳渡回返钱塘时,钱塘西北三十里的水泽亭,两支军伍的对峙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开战的程度。 对峙双方正是韩佑军与筑守坞堡的三百名严毅军士卒。 由于在追剿朱治的作战中损失惨重,韩佑此行仅带了三千五百军,但对守军来说,这个数量已经极其庞大了,几乎是他们的十二倍。 驻守坞堡的士卒由一百五十名仁城降卒和一百五十名乌程援军组成,领兵之将是严白虎麾下的一名军侯,叫做侯奇。 侯奇此刻已经心急如焚,他前脚率军抢占这处坞堡,后脚就被韩佑率军围了起来,站在堡墙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友军’士卒。 若非韩佑顾忌与严毅的停战协议,尚未动手,只怕坞堡瞬间就要易手。 韩佑的中军大帐就设在距离坞堡仅有数百步远的泽水河畔,他刚刚收到王朗的回信,双方约定立即从南北两个方向对严毅军进行夹击,并且王朗承诺事后给予他足够的庇护。 所以韩佑这次是铁了心要与严毅开战了。他在拦截朱治一事上连根毛都没捞到,反而损兵折将,事后不禁越想越气,后悔上了严毅的鬼当。 此番出征,他固然是想从钱塘分一杯羹,打击严氏,同时也是想借机报复严毅,出一口恶气。 不过韩佑的鬼心思比较多,他深知己军在三方势力中最弱,如果立即开战,虽然能给严毅带来极大的压力,但只会成为王朗的垫脚石,同时折损也必然极多。只有在王朗与严毅鏖战正酣时,才是最佳的进场时机。 届时,他进可兵临钱塘,退可拦截严毅军退路,对严氏发起致命一击。 因此,韩佑率军围了坞堡后,并未立即发起攻击。这样既能给王朗一个交待,又不至于立刻成为严毅军的攻击对象。 他甚至想借势先从严毅手里索取一些好处,再翻脸动手,那时对方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不过,虽是围而不攻,但出一口恶气总是免不了的。 在韩佑的默许下,其麾下开始采用各种方式对坞堡守军进行羞辱。比如搜集粪便朝坞墙投掷,不间断地进行谩骂,列阵进行恐吓等等。 侯奇心中憋屈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他的妻儿父母还在乌程。如果自己战死,严白虎必定会厚待他的家人,若是投降,能不断香火,就已经是祖坟冒烟了。 就在侯奇绝望之际,坞堡东南方向忽然尘土飞扬,锦旗猎猎,一支竖着许字旗的彪军在数百步外排好阵列,缓缓朝坞堡推进。 侯奇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一股敌军就已经让他准备写遗书了,还嫌不够热闹,还得再来一股是吧?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东南方向尽是己军据点,眼前这支部曲毫无作战痕迹,它是如何轻松越过己军防线,抵达这里的? 难道是援军? 侯奇脑中灵光一闪,心脏顿时剧烈跳动起来,朝左右士卒喊道:“快,把烽火台点燃!” 这时候点燃烽火台就不是示警了,而是告诉对方,堡内还有人活着。 烽火台在白天燃烟称为‘燧’,夜间点火称为‘烽’,通过烟火数量和不同的组合来向外传递信息。 随着一捆捆干柴和湿柴放入三个较小的砖台,三缕并不浓烈的青烟在坞堡上空缓缓升起,袅袅飘荡。 韩佑立刻被惊动,满脸惊诧地走出大帐,朝空中望去。 严氏援军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严毅手中哪来的多余兵力可抽调? 韩佑的心中充满了惊疑,顾不得多想,匆匆骑上战马,向坞堡驰去,同时大声吩咐麾下诸将列阵。 当他来到阵前,看清对面这支突如其来的彪军,以及那道并不陌生的矮壮身影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鞭喝道:“许昭,汝是何意?” 许昭纵马而出,右手猛勒缰绳,使得战马前蹄高高扬起,朗声笑道:“韩君切勿动怒,在下此行并非与君为敌,只是不忍百姓遭难,特来劝君退兵罢了。” 韩佑嗤之以鼻,这句话如果是王朗说出,他或许会信几分,但是从一个私盐贩子、水贼头子口中蹦出,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扫了一眼许昭军,见其兵马甚少,心中胆气顿生,鞭指许昭,语带一丝威胁地道:“我几次向汝借道,汝均拒绝,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又无端领兵来犯我军,是可忍,孰不可忍!汝速速领兵退去,否则休怪我无情!” 韩佑口中的借道,指的是他曾试图经过许昭辖地,将瓷器运往钱塘贩卖一事。而许昭同样也曾向韩佑求购瓷器,遭到对方拒绝。两人之间嫌隙甚深,直到后来盛宪到了余杭,关系方才缓和下来。 许昭闻言大怒:“看在盛公面上,我才好言相劝,汝再聒噪,必教你尝尝我手中这杆铁戟的滋味!” 两人针锋相对,在阵前叫骂,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谁也不愿动手。 对韩佑来说,他手中的部曲还有大用,不愿轻易折损,更不愿在此关键时刻再树强敌。而对许昭来说,他的目的仅是拦截韩佑军,使其不去骚扰严毅便可,没必要与对方搏命。 (本章完) 第143章 吴景之怒 第143章 吴景之怒 正在韩许两军僵持之际,坞堡东南方向尘土弥漫,又是一支彪军杀到,领兵之将乃是许昭麾下大将葛巨。 韩佑大惊失色,气势骤减,呐呐无言。 许昭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韩君,退兵否?” 韩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沉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许君,你我皆中严毅之计也!” 许昭暗骂无胆鼠辈,淡淡道:“此话何意?” 韩佑眼中闪过一丝仇恨,沉声道:“严毅乃奸诈之徒。其心险如深渊,其行诡若狐鼠,不可轻信。两日前,我卖命为他拦下朱治,损兵折将,他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外如是。如今他欲借君之力,自然对君百好千好,一旦许君失去利用价值,立刻就会被他抛弃。在下前车之鉴,望君引以为鉴。” 许昭沉默片刻,冷笑道:“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盛公难道没教过你这句话吗!?” 韩佑大怒,恨不得立刻一刀砍死许昭,强压怒气道:“倘若钱塘落入严毅之手,使其坐大,日后岂有你我立锥之地?唇亡齿寒,你我两家本应同舟共济才对,许君却反其道而行之,相助严毅,是为何故?在下断言,不出三年,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许昭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以他和严白虎的交情,要他背义对付严氏,他万万做不到。而通过朱治溃败一事,他也判断出自己绝非严毅之敌,与其对抗,只会步朱治后尘。反倒是利用与严白虎的良好关系,与严毅进行利益捆绑,方是消除危机的最佳途径。 他想到这里,不禁暗骂韩佑蠢货,心知此人困于吴景与严毅之间,必死无疑,自己以后须得离他远点,当即冷声道:“严毅攻伐一座钱塘,汝便坐不住了,吴景吞并丹阳、吴郡近二十座城池,志在整个江东,为何不见汝提上一句?汝之心思,休要瞒我,分明是想去钱塘捞些好处。以汝区区三四千人马,去则送死,看在盛公面上,我以良言相劝,有些东西是你碰不得的,速速退兵吧!” 韩佑面沉如水,知道难以说服许昭,心中恨极。但形势不如人,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下令暂且退兵,在泽水西岸扎下营寨。仿佛一只闻到腥味的猫,仍不肯离去。 许昭愈发看不起韩佑,下令全军在泽水东岸安营扎寨,与韩佑军隔河对峙。 当晚,严毅信使奉上同意结盟的回信,许昭见信大喜,将韩佑军盯得愈紧。严毅留在钱塘西北和北面的驻军则是撤走大半,尽数汇向钱塘,仅留少量人驻守。 而许昭口中的吴景,这时也收到了严毅的书信,正在军帐之中召集诸将商议。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用一句话概括便是,以朱治的人头要挟吴景退兵。 早在上午,吴景就已获知了朱治溃败的消息,气得当场掀翻了一张案几,将朱治骂了个狗血淋头,犹不解气。 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将刘繇迎到曲阿,挟刘繇以令扬州,再徐徐征伐四方。但是架不住朱治和孙策的劝说,不得不提前率军南下,疯狗一般地向乌程推进,试图与朱治会师,继而将吴郡与会稽纳入囊中。 谁知大军刚到故鄣,朱治自己就先当了敌军俘虏,所部七千军尽没。 吴景现在一想起朱治这个名字,心中就是满满的悔恨。正是为了执行朱治的计划,他才不得不数次掳民攻城,将自己的名声败坏到了极点,成为江东人人喊打的对象。 将来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此事,他不敢想,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而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正欲横扫吴郡之际,朱治居然拍拍屁股不玩了,剩下他独自一人,去面对全军将士那一道道不满的目光。 主意是朱治出的,局面是朱治毁的,你们怨我作甚?玛德,什么黑锅都要我来背是吧? 吴景既愤怒又委屈,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被朱治这个白痴给忽悠了。 他不禁想起了四百年前的秦赵番吾之战。 当时秦军刚刚在长平之战取得大捷,坑杀赵国四十万大军,气势如虹,试图一举攻克邯郸,灭亡赵国。 于是秦国‘大兴师伐赵’! 仅从一个大字就足以看出,秦国这次发动的是一场灭国之战,其军容之鼎盛,士卒数量之巨,超乎想象。 当时秦国兵分两路,一路从赵国南部的邺、平阳等地北进,兵锋直指邯郸南郊的漳水和赵长城防线。另一路从上党太原郡东进,横扫赵国西北疆域,试图快速逼近邯郸,与南部秦军会师,共攻邯郸。 观其作战计划,与朱治这番谋划何其相似。 但是结果呢,李牧率军奔袭番吾,将秦国西北之军一战击溃,断去秦军一臂,于是局面瞬间逆转,最终导致南部秦军也不得不撤退。 与朱治这场溃败给全局造成的负面影响相比,又是何其地相似! 以史为鉴,可以窥胜败,吴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忧虑,眼下的他,就是那支南部秦军啦。 更让吴景焦虑的是,由于他忙于兵事,无暇顾及其他,导致刘繇逐渐被许贡拉拢了过去,已经准备巡视吴县,召集诸郡县长官,共谋扬州未来局面了。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朱治的这场溃败,给孙氏的整个布局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沉重打击。 如今,吴景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若是继续朝乌程推进,威胁严氏,许贡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届时他将独自面对严许联军。但如果就此罢兵,孙氏的声望和军势将遭受沉重打击,对祖郎、王朗、周术等中立势力的威慑力势必会削弱。 事情纷乱如麻,令吴景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他已经做不到一步三看了,眼下也唯有先将最紧迫的几件事一一解决。 召集诸将到中军大帐坐定后,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严毅欲用君理的性命来要挟我军罢兵,诸位以为,此事当如何应对?” 众将的脸色都很难看,以朱治在孙氏内部的地位和人脉,这特么怎么选?简直是要人老命! 若是继续攻伐乌程,朱治必死,日后如能顺利攻占吴郡也就罢了,胜利能掩盖一切。一旦失败,其他将领会怎么看待他们?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但是如果选择朱治而罢兵,全军将半个丹阳折腾得满目疮痍,又算是怎么一个事?谁来背这口黑锅? 于是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俨然老僧坐定,只是时不时地望向吴景。 吴景顿时气得直哆嗦,又特么要我来背黑锅是吧? (本章完) 第144章 救之不成则杀 第144章 救之不成则杀 杀降和屠民是战争中很忌讳的两件事。 杀降者,失信于天下,虽得一时之利,然人皆畏其暴,终难久安,必遭天谴。 屠民者,残害无辜,虽逞一时之威,然怨气积聚,亦难逃天理之报,子孙之祸。 杀降之人中,以白起名声最显。屠民之人中,以项羽为最。这两个人都未能善终。 只不过这两人的功业少有人能比肩,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后人对他们的看法和评价。 对吴景来说,他的功业连给白、项二人提鞋都不配。因此迫切需要为自己掳民攻城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他的名声就不光是现在臭大街了,在史书上也会彻底臭大街。 夫成大业者,不拘小节;行大志者,或涉于恶。 是故,为恶者,非其本心,乃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在吴景看来,只要他按照既定计划,攻克吴郡、会稽,功业在手,胜者为王,前面的恶行自然就是‘不拘小节’、‘或涉于恶’以及‘非其本心,不得已而为之’了。 他沉吟片刻,环视诸将,缓缓道:“君理不可不救。” 诸将见他终于开口,纷纷出言附和。 吴景见状,心中强压下去的怒气再度涌出,沉声道:“不过,君理虽败,然王朗正集结大军,与严毅会战于钱塘,此亦是天赐良机。只要我军快速推进至乌程,趁严氏后方空虚之际,先克仁城,截断严毅军归路,再遣一部拦截许贡援军,迅速攻占乌程,则吴郡西南百里之地将尽入我军之手。严氏失其根基,许贡覆亡也就在旦夕之间了。届时我军坐领吴、丹阳二郡,挥师南下,平定会稽,江东大局可定矣。” 言罢,他微闭双目,不再多言。 众将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准吴景的态度,你一会说救朱治,一会说攻吴郡,说了半天,到底是想做什么,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只有孙贲因为与吴景长期共事,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吴景只说要救朱治,却不说怎么救,反倒是在攻伐吴郡之事上,说得面面俱到,其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了。 孙贲对吴景的态度极为赞同,眼下只有放弃朱治,才符合孙氏的利益。一场精心策划的战争,绝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生死而停下来。 朱治虽败,但是王朗在短期内代替了他的角色,形势对己军依然十分有利。 孙贲轻咳一声,将众将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与吴景一样,不敢明目张胆地表露出放弃朱治的想法,只是隐晦地说道:“我军既至故鄣,不妨先将故鄣攻下,此举应当不会触及严毅底线。同时立刻派出使者,与严毅商谈营救朱都尉之事。” 徐琨与黄盖闻言,互视一眼,相继表态赞同,其余诸将自然没什么意见,纷纷出言附和。 军议结束后,吴景只将孙贲单独留下,意味深长地道:“伯阳,我老了,在军伍之事上,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今后要靠你来辅佐伯符了。” 孙贲眼皮一跳,连忙道:“阿舅正当壮年,岂可言老,侄儿才疏学浅,尚需时时聆听阿舅教诲。” 吴景微微一叹,话锋一转道:“攻取故鄣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孙贲顿感头疼,攻克故鄣后,就要直面朱治的问题了,他俯下身子,朝吴景施了一礼,恭声道:“侄儿愚钝,恳请阿舅训示。” 吴景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无奈道:“此间无人,你我何不将心中所想书于纸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外泄。” 孙贲微微颔首,两人遂取纸笔,各自挥毫于楮纸之上。 写完后,相互望去,只见吴景所书为‘救之不成,则杀’,孙贲写的是‘若救无果,可杀’。 两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凝重。 孙贲很快取来燧石,生出一股火苗,将两张楮纸点燃. 两个时辰后,远在三百里外的会稽山阴县,夜幕深沉,笼罩大地。 山阴官寺前院的听事堂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堂屋四角的铜灯架上,点着数十盏油灯,灯芯处的火苗跳跃不息,散发出的火光映照在周昕与商升布满不安与羞愧的脸庞上,四周一片寂静。 噗通! 周昕忽然跪伏于地,打破了堂内压抑的气氛,朝上首的王朗抱拳请罪:“属下无能,致使前军折损大半,挫动全军锐气,请府君责罚!” 商升见状,连忙跟着跪下,低头不语。 许靖语含嘲讽地道:“岂止是折损大半,连同固陵渡守军在内,也只逃回两百人。府君,昨日我便谏言,不应轻启战端,今日果然应验矣。” 商升心中涌起一股怒火,怒视许靖道:“许文休,休要事后方来妄言此彼,逞口舌之利!我等虽败,却是在为府君之基业浴血奋战,总好过那些言多实寡之辈!” 许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大声道:“汝所言者,谓谁耶!败军之将,安敢在此大放厥词!” “汝二人皆为我之股肱,亦读圣贤书,相争做甚!” 王朗轻斥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恼意。 许、商二人立时住口,互瞪一眼,别过脸去。 商升朝王朗抱拳道:“府君,此战我军部署并无问题。之所以战败,其因有二:一者,骑军之数不及敌。二者,士卒之力不如敌。敌军虽胜,也是惨胜。严毅麾下最精锐的铁甲骑军,几乎已经被我军击溃了,其余士卒也死伤甚众。” 许贡目光转向垂首不语的周昕,问道:“大明,是这样么?” 周昕抬头瞥了商升一眼,暗道你可真会吹牛,也就王朗不谙兵事,才会信你的鬼话。 他初来乍到,又刚刚战败,不愿揭穿商升,只得含糊其辞地道:“禀府君,我军战力确实不及敌军,若非敌骑不计代价的拦截,我军已经抵达固陵渡了。” 王朗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折损区区四千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会稽的人丁比吴郡还多,莫说三万五千军,就算是再征召三万五千军,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生气的,只是失了固陵渡要地,以及初战失利,于全军士气有损。 不过,会稽军队的积弊,他心中也是清楚的,知道事情不能全怪周昕与商升。他也离不开周、商二人的辅佐,于是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先起来吧。不过赏功罚过,乃军中道理,就罚汝二人一年俸禄,尔等可有异议?” (本章完) 第145章 虞翻出征 第145章 虞翻出征 周、商二人自无异议,连忙道谢。 虞翻这时从榻席上站起,谏言道:“府君,既然已知两军短长,应当立即作出针对性部署,尽快从富春发兵,以免严毅趁机攻克钱塘。” 王朗叹了口气,固陵渡被严毅毁去,如今也只能是从富春发兵了,他沉吟片刻,问道:“富春已集结多少兵马?” 虞翻立即道:“等到明日清晨,差不多能聚集八千军,其中包括八百骑军。剩下的一万三千军,陆续可至,最迟后日下午可全部抵达富春。” 王朗听罢,心中甚为满意,轻笑道:“严毅虽善战,然区区万余兵马,我军以众击寡,耗也能耗死他。就依仲翔之言,明日从富春出兵。只是这领兵之将,诸位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周昕是只要王朗不下令,他便不会理事,再加上刚被严毅击败,深知此事极为烫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贸然出头。 商升则是还未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心中仍存畏惧。 许靖身为文官,又是出兵的反对者,自然不会参与进来。 其余诸将资历、地位尚在商升之下,即便有心请战,也担心自身威望不足以号令全军,因此踌躇不前。 到了最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虞翻,事情是你提出来的,就你上呗。 王朗也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虞翻。 虞翻,字仲翔,慈溪鸣鹤人,经学家,日南太守虞歆之子。此人与王朗一样,精于易经,博闻强识。但他于军伍之事上的谋略,就非王朗可比了。历史上曾在东吴担任过骑都尉,也曾跟随孙策征战山越,犹擅使矛,同时也精通医术,堪称文武双全之人。 王朗之前就打算让虞翻领兵出征,只是周昕的领兵经验强于虞翻,又曾担任丹阳太守,王朗也有意借机让周昕融入自己的班底,因此才让周昕出战。 如今周昕和商升战败而归,虞翻自然就成了最佳的人选。而且虞翻担任的是郡功曹一职,堪称郡之极位,也足够镇得住军中诸将。 虞翻何等聪慧之人,知道此事避不过去,不待王朗下令,便主动开口道:“属下愿为府君分忧,然独木难支,尚需擅战之将同往。” 王朗略微思索,捻须笑道:“此事简单,就让大明、子威、何雄、张雅与你一道领兵出征。” 虞翻微微一惊,想不到王朗竟将麾下能战之将尽数派出,就连周昕、商升二人也复命出征,可见其志在必得之心。 他暗暗思忖,己军虽然单兵战力不及敌军,但胜在兵员充足,又有钱塘守军及吴景之势可借,从军事力量上来说,已经胜过敌军了。当即神色郑重地道:“属下必当竭尽全力,为府君夺下钱塘!” 王朗大喜,又转而对周昕与商升叮嘱道:“汝二人曾与严毅交战,熟知敌情,当全力辅助仲翔,将功折罪。” 商升自无异议,虞翻乃是他平日也需巴结的对象,即便王朗不说,也会尽心辅佐。 周昕就更无异议了,他一个寄人篱下之人,王朗吩咐什么,他做什么便是。 事情议毕,虞翻、周昕、商升、何雄、张雅五人即向王朗告辞,连夜赶往富春。 此时已是晚上戌时四刻,夜色沉沉,天地俱寂。然而,在钱塘、富春方圆百里之内,却是火光点点,篝火连绵,随处可见举着火把行军的士卒和乡野见星罗棋布的军帐。 其中火光犹盛处,又以钱塘为最。 钱塘守军在心惊胆战中熬过了一日,见敌军虽调动频繁,却迟迟未攻城,又听闻王朗已经率军来援,正与严毅军激战不休,心中的惊惧之意渐渐消去,恢复了几分士气。 王朗来援的假消息,正是钟进暗中命人散布。此人颇有几分急智,虽知王朗与严毅是一路货色,却借助王朗的名头,瞬间便将士气提振上来。 而城中的乱象,也渐渐平息,有了几分全城军民携力守城的架势。 至于王朗日后兵临城下时,该如何解释,就不是钟进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了。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王朗军至,那意味着严毅军已经溃败。 说来奇怪的是,钟进对坐拥会稽的王朗不甚畏惧,反而是对击败朱治、军势弱于王朗的严毅忌惮万分。 在他看来,只要能让严毅退兵,钱塘就已守住七八分了。 如今形势渐趋好转,钟进紧绷的面容也舒缓下来,眉宇间多了几分笑意。 这股笑意除了源于王朗军与严毅军的厮杀,还源自此刻正陪同他巡城的全柔。 在他的‘三顾全府’下,全柔终于走出府门,随他登城巡视,引来沿途不少惊讶和振奋的目光。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意味着以全柔为代表的中立派开始向主战派靠拢,全城力量正在迅速集中。 “子元,如今城中守军已经接近六千人,只待君振臂一呼,则大事济矣!日后,若都尉回返钱塘,必厚待全氏,若都尉不归,我当召集诸人,共推汝为钱塘之主。” 钟进满脸殷勤地望着全柔,心中却在觊觎全氏的三百族兵,只要全柔点头,那些尚在观望的大族必定追随,届时守军至少还能增加一千五百人。 若非对全柔期望甚高,又担心城中引起内乱,他早就对这些人动手了。 全柔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夜风吹拂下,风姿洒脱不凡,却与四周着甲的守军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一笑,回应道:“请钟君给在下一两日时间召集族人,届时便来将军麾下效力。” 钟进大喜道:“如此,就静候子元佳音了。” 全柔微微颔首,缓步至城墙边,举目四望。只见城东和城南较为安静,只在据点和要道处有火光闪烁,如星点散布。而在城西和城北,却是火光连绵,如星河倾泻,映照天地。 他不动声色地沿着城墙走动,不时驻足远眺,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心中隐隐有种风暴即将来临的压迫感。 以他的经验来看,城外严毅军至少有上万人,而且在王朗军逼近的情况下,仍是外宽内紧,分明是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致命一击。 而他确实也猜得不错,此刻严毅不仅将麾下部曲尽数往钱塘集中,连运送辎重的军奴和民夫都征调了过来,编入攻城序列,已经是要准备搏命了。 (本章完) 第146章 推进 第146章 推进 全柔神色如常地下了城墙,心中却是泛起波澜,他知道,留给他的选择时间不多了。 全氏上千口人的未来命运,就在他一念之间.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刚刚刺破天际的黑暗,钱塘以西二十里的紫荆堡便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王朗麾下骁将何雄正率领一千五百军攻城,一名名士卒沿着四五米长的木梯向上攀登,与守军反复争夺坞墙。 墙体血迹斑斑,墙下残肢断臂,已经堆了厚厚两层尸体。 为了减少士卒伤亡,何雄并未将坞堡围死,而是围三阙一,给守军留了逃生之路,目的正是为了尽快攻克坞堡,朝钱塘推进。 事实上,早在昨天晚上,虞翻抵达富春不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严毅军的攻城意图,于是不顾士卒疲惫,下令发动夜袭,将进攻时间足足提前了近四个时辰,打乱了严毅军的攻城安排。 一夜之间,王朗军趁敌防线空虚,连克三座坞堡、一座营寨,将阵线推进了五里有余。 严毅军不得不调整部署,调动兵力,加强西线驻守。 而王朗军也是伤亡惨重,特别是在攻占坞堡时,伤亡人数几乎是守军的三倍。 但虞翻对此并不在意,只要能有效阻止严毅军攻城,这样的代价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更何况,出征之前,王朗就已隐晦地表明决心,哪怕是用士卒的性命去堆,也要一路堆到钱塘! 因此虞翻心中并无压力。敌军缺乏兵员补充,伤亡一人,便少一人,而他却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抵达战场。 以已之长,攻彼之短,战术看似平平无奇,却是攻敌七寸,给严毅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此刻,在严毅的帅帐之中,各部主要将领被匆匆召集而来,商议应对之策。 徐盛声音低沉地道:“敌军必定是更换了主将,否则以周昕和商升的作战风格,绝不会连夜发起进攻。” 严毅目不转睛地望着舆图,头也不抬地问道:“北军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他口中的北军,指的便是两千运城援军,以及驻守钱塘以北各处据点的士卒。因为被韩佑军牵制了一段时间,所以还未抵达钱塘。 此时钱塘周围虽然聚集了上万人,但其中两三千都是军奴和民夫,真正能战的只有七千多人。 而这七千多人中,又有三千人在西线防御王朗军,钱塘城下只有不到五千军。 “北军要到晌午才能抵达钱塘。”范偃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担忧和紧张,接着问道:“我军是否要在北军抵达后立即攻城?只要用军奴和民夫替换下西线士卒,应当能够攻克钱塘了。” 话音刚落,帅帐中便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众将的神情各异,有的面露兴奋,有的满是不安,还有的紧缩眉头。 严毅思索了片刻,摇头否决道:“午时并非最佳的攻城时机。一是敌军准备充足,我军攻城难度较大,伤亡必定惨重。二是攻克钱塘并非唯一目标,如何守住钱塘才是重点。王朗军的数量远胜我军,若是敌军趁我军攻占钱塘的疲弱期围城而攻,钱塘将得而复失。” 范偃惊出一身冷汗,躬身道:“是末将考虑不周。”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范君无需自责。”严毅微微一笑,环顾四周:“诸君可有良策?” 姒青抱拳道:“王朗军主力尚未完全集结,便急于分兵推进。以末将之见,我军当寻机破之,挫敌锐气,将敌军的主力削弱至我军可接受的程度,再攻钱塘。” 徐盛紧跟着说道:“姒君言之有理。不过我军需保留足够兵力攻城,不宜进行大规模的野战,以免折损过多。不如利用敌军急于推进的心理,依托沿途据点消耗敌军,如此更为划算。” 严毅沉吟片刻,点头道:“两策可合二为一,以据点消耗敌军为主,野战歼灭小股敌军为辅,攻守结合,将歼敌有生力量作为主要目标。另外,让百姓各归家中,严禁在外走动,各地驻军、巡兵如遇来历不明者,立斩!至于攻城时间,我自有安排,诸位且静候军令。” 众将见他镇定自若,皆感振奋,大声应喏。 一刻钟后,严毅亲率徐盛部及两千精锐步卒前往西线,寻机歼敌。 与此同时,严毅军开始在控制区域内大肆搜捕敌军斥候,严令之下,虽是错杀了一些人,亦在所不惜。 到了晌午时分,虞翻便开始感到自己变成了瞎子和聋子,派往钱塘周围的斥候音信全无,再无消息传回。 他急忙召集众将商议,众人皆认为敌军是在为攻城做最后准备,说不定此刻已经开始攻城了。 虞翻虽然心中存有疑虑,但稳妥起见,仍是下令各部不计代价,加速推进。 他最大的倚仗便是数量庞大的部曲了,富春第一批集结的八千军,此刻已经折损三四千,但在援军的补充下,又恢复到了七千。遂分作两部,一部修整,一部作战,轮流推进。 而守军也改变了策略,直接放弃了那些容易遭到敌军合围的据点,只坚守一些扼守要道、地势险要的重要据点。并且不再一味死守。一旦折损达到一定程度,便在援军的掩护下撤走,退往后方修整。 双方一攻一守,伤亡逐级递增。临近黄昏时,王朗军的伤亡已攀升至七八千人,若非生力军源源不断地赶来,免不了就要出现违抗军令之事了。 而严毅军在伤亡达到一千五百人时,便改由军奴和民夫守城,伤亡亦是颇为惨重,甚至已经开始出现逃兵。 这时虞翻已率军推进至钱塘以西十一里处,对严毅军攻克钱塘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守军开始改变策略,全力死守,督战队已斩杀数十名临阵脱逃者,局面渐有崩乱之势。 虞翻看出守军溃败在即,下令继续推进,却遭到了麾下将士的强烈抵触。 会稽军久疏战阵,何曾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攻城战,简直就是用人命往钱塘铺路。虽然己军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士卒们却是再也不肯上阵,开始阳奉阴违。 若非各部将领极力弹压,恐怕已经出现动乱了。 虞翻大怒,亲手斩下一名闹事军侯的首级,又对全军许以重赏,亲自领兵上阵,擂鼓而进。 就在这时,斥候来报,己军右翼一支奉命攻取亭部要道的部曲遭到敌军精锐突袭,全军覆没。 (本章完) 第147章 寅时攻城 第147章 寅时攻城 发动突袭的正是严毅率领的两千五百军。 为了诱敌攻城,他并未贸然参战,以免惊动敌军,而是一直潜伏在钱塘以西十五里处,直到己军阵线岌岌可危,方才发起突袭,顷刻间便将敌军一支五百人的部曲歼灭,然后顺势攻向敌中军。 虞翻并不惊慌。他选择稳步推进,而不是直接率军深入敌军腹地,正是为了防备敌军突袭和围剿,心中早已做足准备。见敌来势汹汹,己军虽有四五千人,却已是强弩之末,料不能敌,遂下令全军列阵,徐徐后撤。 严毅与徐盛商议一番后,便下令挥军掩杀,一口气追出三里,抢回一座大型坞堡。 此时虞翻已在另一座小型坞堡前列阵而守,严毅虽有把握将其击破,但己军也必定伤亡甚众,于是下令全军撤回坞堡,稳固阵线。 虞翻则是下令伤兵进入坞堡修整,其余士卒在坞堡旁边安营搭寨,同时派人催促援军尽快赶来集结。 对于今日的战果,他还是颇为满意的。虽然伤亡惨重,却是一鼓作气推进至距离钱塘仅有十四里的地方,只要缠住部分敌军,敌军余部便无力攻克钱塘。若是对方不计后果地发动全军攻城,他随时可以尾随而进,或是在敌攻城时挥军掩杀,或是在敌攻克钱塘后率军围城。 届时严氏将遭到他与吴景的共同威胁,随时可能覆灭,严毅唯有乖乖率军退回乌程,才有可能保住严氏根基。 对于严毅,他并不想赶尽杀绝,若是杀了,谁来抵御吴景呢? 如今,他只需安坐此堡,等待后续援军抵达即可,不出两日,严毅必定乖乖退兵! 但是严毅似乎并不想让他安生,晚上戌时刚过,便令徐盛、姒青、李丑、樊毅四将率军前往敌军寨前邀战。 虞翻尚未等来新的援军,加上全军士卒疲惫至极,自然不肯应战,只是好整以暇地下令全军坚守坞堡与营寨。 他登上坞墙,举目远望,只见敌军士卒举着火把,杀气腾腾地立在墙下。阵势犹如铜墙铁壁,纹丝不动,心中这才明白周昕军为何会被轻易击溃,不禁赞叹道:“真雄军矣!”愈发不敢出战。 目光转向敌阵两翼,又看到两曲身披重甲的精锐骑军,心中不禁暗骂商升所谓的‘几乎已将敌骑击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过己军此时已有七八百骑军,倒也不惧对方。 虞翻观察了片刻,便走下坞墙,继续督促士卒加固营寨。 两刻钟后,姒青等人见敌军迟迟不应战,于是率领两千步卒退回坞堡,只留下徐盛率领骑军在坞堡附近巡守。 又过了半个时辰,坞堡东面火光点点,千余名身穿皮甲的‘士卒’高举火把,队列有些散乱地朝坞堡行进。 虞翻麾下侦骑虽然无法靠近坞堡,但千余人举着火把行军的阵势实在太过显眼,远远望了几眼,立刻就返回营寨,向虞翻禀报。 虞翻领着众将再次登上坞墙,望了片刻,直到远方那条火龙进入坞堡,方才收回目光,询问左右意见。 商升略微思索,出言道:“敌军习惯以弱军守城,强军野战,这支部曲应该是前来换防的弱旅,敌军精锐应该不会在堡内待很久。” 众将深以为然,虞翻也微微点头,颇为认同他的观点。 而此刻,严毅正亲自在坞堡内迎接这支突然出现的‘部曲’,他面对众人,深深一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歉意:“各位父老乡梓,毅今日之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诸位不必惊慌,等到明日早晨,便任由诸位归家,同时给予每人两千钱的补偿。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他的心中愧疚难当,只因站在他面前的这支千人‘部曲’,根本不是什么士卒,而是从钱塘周边‘请’来的百姓,其中小半是贪图钱财自愿前来,大部分是被强行掳来的无辜之人。 身旁姒青、李丑、樊毅等人见状,连忙跟着作了一揖。 严毅长叹一声,心绪如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复。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行掳民之事,虽说是迫于无奈,但事实就是事实,令他心情如压巨石,沉重难当。 乱世之中,人心易变,其变之巨,犹如沧海桑田,昔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 他凝神自省,竟对从前的自己生出一股陌生之感,仿佛那个曾经坚守道义的自己正在逐渐远去。一念及此,他的心中蓦地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如寒冰刺骨,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掳来的百姓自然不知他的心绪变化,只觉得眼前这位年轻将领很是平和,言辞中的诚恳和歉意令他们颇受触动,再加上两千钱的许诺,使得他们内心恐惧消去不少,默默按照周围士卒的吩咐,登上坞墙巡守。 凌晨子时六刻,严毅率领两千精锐步卒及五百军奴,向北而行,隐藏在坞堡以北里许的一片密林。 密林之中,陈敢已率领五百轻装步卒,押送两千名掳来的百姓静静等候。 虞翻再次被敌军大规模的行军惊动,匆匆披衣而出。 何雄在一旁问道:“虞君,敌军主力已经离去,是否要夜袭坞堡?” 虞翻眉头紧锁,思索不语。 商升颇畏严毅,不假思索地道:“虞君,敌军于密林行军,此中恐有诈。我军若是深夜攻城,必遭伏击!” 另一名部将道:“商君所言极是,我军征战一日,士卒俱已疲惫不堪,实无力再战,若中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虞翻沉默良久,缓缓下令道:“立刻召集三千军,随我出战。其余士卒坚守营寨。敌军如有埋伏,可即刻退兵,若无异样,听我号令行事。” 诸将见他已有决断,不再多言,前往各部,将一名名不断抱怨的士卒唤起。召集了三千军,出寨往敌军坞堡行进。 行军至坞堡以西里许处,只见坞墙火光下人影绰绰,似在张弓搭箭。 士卒们心中惶惶不安,又行了数百步,坞堡高大的城墙已在眼前,前方已有箭矢射下,慌忙停住脚步。 虞翻下令列阵,正欲进行一次试探性攻城,忽听一阵低沉的鼓声划破夜空,如同闷雷般从众人心中碾过。紧接着,又是震天的呐喊声如雷霆般炸响,惊得无数士卒脸色煞白,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北面里许开外,原本漆黑一片的密林亮起无数火把,粗略一望,至少有两三千人,形如一条火龙,朝己军逼了过来。 虞翻尚未开口,身旁诸将已纷纷喊道:“将军,敌军早有埋伏,请速速退兵!” 虞翻眼见敌军数量甚多,终是点了点头:“退兵!” 随着军令传出,三千军如同潮水一般,快速退往营寨。 虞翻骑在马上,不时回头张望,只见敌军追击一阵后便停了下来,队列散乱地朝坞堡方向行进,从西门进了坞堡。 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有意领军返回探个究竟,却见周围将士已如惊弓之鸟,毫无战心,只得打消疑虑,怏怏而回。 不得不说,虞翻的‘嗅觉’极为敏锐,此番进入坞堡的这支伏兵,根本不是方才出城的主力,而是由两百士卒、五百军奴和两千百姓构成的一股疑兵。 此时的严毅,正率领两千精锐藏在密林,眼见敌军已尽数返回营寨,方才悄无声息地朝钱塘方向行去。 一道军令也随之迅速传往各部:“寅时四刻,攻城!” 寅时四刻,差不多就是后世的凌晨四点,严毅竟是将攻城时间选在了这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时刻。 (本章完) 第148章 攻城 第148章 攻城 严毅选择深夜攻城,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根据眼下的实际情况,参考了不少战例,认真权衡后做出的决定。 夜间攻城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比如诸葛亮夜袭陈仓、吕蒙夜袭荆州、孙坚夜袭阳人、曹操夜袭濮阳西屯、孙策夜袭庐江等,都是流传后世的战例。 而孙坚夜袭阳人,在江东就更是耳熟能详了,华雄正是在此战中被孙坚斩杀。 严毅于内需面对钱塘的六千守军,于外需抵御王朗的两万大军,并且不能在攻城战中折损太多士卒,以免钱塘得而复失。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在深夜发起进攻,才是夺取钱塘的唯一机会。 钱塘守军大多数是新募之军,缺少作战经验,若是白日攻城,他们在事先已有准备的情况下,或许还能勉强应付。但是夜间骤然遭到袭击,必定惊慌失措,再加上他们几乎为零的夜战经验,本就孱弱的战力,更是雪上加霜。 而严氏部曲不少是山贼出身,没少干过夜间打家劫舍的勾当,对夜战普遍比较熟悉。严毅麾下的精锐,也在夜间多次进行过操练,彼消此长之下,夜间攻城,实乃最佳时机。 当然,仅凭这一点还不够! 钱塘城池高大坚固,守军数量也不少,一旦不能一鼓而下,让守军逐渐适应过来,突袭战就会变成持久战,攻城方必定损失惨重,同时还会遭到王朗军的前后夹击。 所以严毅必须将麾下所有士卒集中到钱塘城下,甫一攻城,便倾尽全力,发动最凌厉的攻势,方能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攻克钱塘。 而如何从王朗军的眼皮子底下将西线驻军撤走,就成了极为关键之事。 为此,严毅不惜掳来三千百姓,行狸猫换太子之事,偷偷将坞堡内的两千精锐换走。 这些百姓都穿上了严氏士卒的皮甲,在夜色遮掩下,敌军从远距离观看,绝难发现其中不妥之处。 而坞堡北面的那片密林,就成了严毅以假换真的绝佳场所。 于是乎,三千百姓就代替了两千精锐士卒,在坞堡上演了一场不算空城的空城计。 事实上,这件事是进行得十分危险的。一旦王朗军中途对坞堡发起攻击,立刻就会察觉端倪,而他们在陡然遭受‘伏兵’袭击时,如果不是那么慌乱,也有一定概率发现不妥。 不管如何,这件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至少在今夜,应当是能瞒过王朗军。经过一整天艰难的攻城战,王朗军士卒不但疲惫不堪,还产生了浓厚的厌战心理,又经历了一次‘伏击’,发动夜袭的概率应当是微乎其微了。 严毅自从挥师南下以来,在极为复杂的局面下闪转挪腾,总算是寻到了一丝攻城的机会。 不过留给他的时间仍然不多,因为一旦开始攻城,在漫天的火光映照下,足以让十多里外的王朗军察觉了,届时他们必将全力赶往钱塘! 此次攻城,对严毅来说,实在是比攻克运城要艰难太多,也危险复杂太多,堪称是在深渊边缘徘徊,稍有差池,便有溃败之虞。 这也使得他在赶往钱塘的途中,仍在反复思索,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在一种如履薄冰的紧张心理下,他率军抵达了钱塘城西两里处的营寨。 营寨内的士卒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一切行动都是在极为小心的状态下进行,尚未引起钱塘守军的警觉。 寅时一刻,全军在营寨中列队。寅时二刻,队列开始向钱塘城行进。而营寨与城池之间,所有不便通行之处,包括护城河在内,都已被垒平。 此时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洒在城池周围,泛起微弱的银光。若从天空向下俯视,便可看到四支若隐若现的军队,正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朝钱塘城徐徐靠近。 其中城北之军数量最多,约有四千五百人;城西之军次之,约有三千人,但尽是军中精锐,城东和城南则各有千余人。 由于部分皮甲调拨给了坞堡的三千百姓使用,城下不少士卒穿的还是从周昕军和邹他军缴获的皮甲。 大军行至钱塘城外里许时,开始引起了城池守军的注意。 韩仲是钱塘赵氏的一名家奴,因遇上蝗灾,家中田亩卖尽,又欠了赵氏债钱,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卖身于赵氏,为奴已有两年。敌军围城时,他第一时间被赵瑞征调入军,在北城巡守。 前日敌军从城下经过,军威赫赫,他在城墙上望着,几乎吓得两腿发颤,以为必死。但是两日过去,敌军却始终未攻城,昨日又听闻援军将至,使得他心安不少,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然而,就在刚刚,他不经意间朝城外张望,却是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只见原本空寂无人的野地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排排人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潮水般地向城墙涌来,犹如一片移动中的黑色森林。 韩仲的心跳在瞬间加速,仿佛要冲破胸腔,他忍不住想要大喊,却又担心谎报军情遭受惩处。呆立了一会,直到眼前那片森林越来越清晰,隐隐已经看见枪戟反射出的寒光,他才哆哆嗦嗦地朝一名经过的屯长喊道:“敌敌军好多!” 急促的钲声随即在门楼响起,犹如一滴掉进油锅的水珠,迅速引来更多的金鼓声,响彻全城。 刹那间,钱塘城灯火四起,一片混乱。 城中所有人都惊呆了,万万没料到敌军竟会在这个时候攻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严毅军士卒在钲声响起后,便立刻点燃了火把,脚步陡然加快,冲向城墙,迅速在距离城墙三百步处排好队列。 严毅瞥了一眼沙漏,只见沙漏上端的细沙已经所剩无几,寅时四刻将至。 他冷声催促道:“速速将云梯推过来!再多点些篝火!” 一架云梯本是由三名士卒推动,这时又立刻冲过去上百名士卒,将二三十架云梯连拉带推地推至阵前。 楼车和飞楼因为体型太大,行驶缓慢,尚在半途。 “擂鼓!攻城!” 几乎就在细沙漏尽的同时,大部分云梯也已推到了阵前。严毅猛地拔出佩剑,下达了攻城的指令。 (本章完) 第149章 空城 第149章 空城 震天的鼓声中,密密麻麻的士卒推着云梯,在火光映照下,呐喊着冲向城墙。 钱塘四门之中,犹以北门的攻势最为凌厉,这当然不是因为北门的士卒最多,而是严毅有意为之。 北门虽有四千五百军,但是大部分都是普通士卒,精锐甚少,他们的任务只是佯攻,目的是将守军吸引过去,领兵之将乃是范偃。 东门和南门的士卒最为孱弱,给予他们的任务是牵制部分敌军,领兵之将分别是姒青和魏宽。 西门则是严毅率领陈敢、樊毅等悍将亲自坐镇,麾下三千军尽是精锐,包括五百重装步卒也都在此。 毫无疑问,西门才是严毅军真正的主攻方向,这也是针对敌军指挥混乱做出的安排。 两军对垒,战力和士气固然重要,临阵调度也是决胜之要。 眼下钟进麾下最匮乏的,正是具备指挥经验的战将。 当他匆匆登上城墙时,面对敌军那副破釜沉舟的架势,一时之间也有些懵。情急之下,只能根据敌军兵力分布,将一半守军安排至北城作战。 随着攻城方士卒涌向城墙,双方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展开激烈的对射。整座城池顿时笼罩在密如飞蝗的箭矢之下,场面极为震撼。 箭雨过后,上千名士卒开始沿着六七十架云梯向上攀爬,从四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这是严毅征战以来,最为凌厉的一次攻城。 然而,再凌厉的攻势,在高达十米的城墙面前,也不得不收敛起几分锋芒。 不少士卒攀至一半时,便被头顶落下的石块砸中,惨叫着摔下云梯。 石块过后,又是叉杆、飞钩、滚木和沸油 攻方士卒的伤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第一批参与攻城的千名士卒转眼间就只剩下一半。 第二批士卒开始沿着云梯蚁附而上,数量同样是千人。 足足付出七八百人的代价,方有士卒陆续攀至墙顶,残酷的墙垛争夺战开始了。 不过这时,攻方士卒的伤亡速度反而开始减慢。当守军不能肆无忌惮地向城下倾泻攻势,开始与敌正面接战时,双方的战力差距便体现出来了。 在严毅的有意控制下,西门的攻势并不凌厉,予敌最大压力的当属北门。 此刻,北门已经有一些士卒冲上城墙,但又很快被守军倚仗数量优势奋力杀退。 嘎吱! 四具飞楼和两具楼车在上百名士卒的推动下终于抵达。 攻方士卒借助飞楼,攻势更盛! 钟进不得不将更多士卒调拨至情况最危急的北城。 陈敢站在足足有十二米高的楼车上,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接近三分之一的西城守军陆续赶至北城后,他匆匆走下楼车,朝严毅禀报道:“少君,西城守军已经去北城了,约有三成。” 严毅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禁,冷声道:“开始吧!” “喏!” 陈敢重重抱拳,大步往阵前走去,与樊毅等十多名战将亲自擂鼓督战。 刹那间,西门鼓声大震,似一记重锤从双方士卒心中敲过! 之前温柔如猫的攻方士卒撕下了伪装的外衣,露出狰狞的獠牙,瞬间化身为一只只择人而噬的猛虎,恶狠狠地朝城墙扑去. 就在严毅军声北击西,试图对守军发起致命一击之时,十四里外的虞翻军营寨,已经是炸翻了锅。 一名名士卒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匆匆穿上衣甲,到营寨西门列队,场面甚是混乱。 虞翻已经着甲完毕,正骑马立于寨门,脸色凝重地眺望火光漫天的钱塘城。 如此大的声势,如此耀眼的火光,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严毅并非愚蠢之辈,相反,这个人很聪明,他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攻城,必定是有所依仗。 虞翻收回目光,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钱塘城,或许要落入敌手。 哒哒!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商升纵马而来,抱拳道:“虞君,各部已列队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四千援军将在一个时辰后抵达营寨。” 虞翻点了点头,内心的不安平息下来。只要自己手里有充足的兵员,严毅纵然三头六臂,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猛地一拉缰绳,大喝一声:“走!” 三千五百军浩浩荡荡地朝钱塘城方向行进,惊得周围的敌军游骑四散而走。 经过坞堡时,并未遭到敌军拦截,坞墙上的守军仅是象征性地射了几箭,便再无任何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大军离去。 虞翻走出百余步,猛然惊醒! 坞堡内尚有三四千守军,不可能不配合攻城之军,对敌军进行拦截,此事大有蹊跷。 他匆匆率军返回,下令攻城,军令一出,顿时又在军中引起一阵骚乱。 虞翻见状大怒,猛地拔出佩剑,大喝道:“立即攻城,违令者斩,连坐亲属!” 连坐亲属这四个字太可怕了,上至校尉,下至士卒,没有人再敢出言反对。 三千五百军随即摆开阵势,硬着头皮对坞堡发起攻击。 谁知木梯刚刚架上坞墙,堡内的守军已经发出一阵惊叫,纷纷丢弓弃弩,一窝蜂地冲出坞堡北门,四散而逃,将偌大的一座坞堡拱手相让! 攻方士卒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仿佛置身于梦中。有的士卒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脸颊,有的士卒连兵刃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虞翻身旁一名部将兴奋道:“将军,攻下来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逼的目光望着他。 虞翻心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胸腔里的怒火丝毫不亚于钱塘方向的漫天火光,怒声道:“去抓几个人过来!” 数十骑纵马而出,朝坞堡北门方向驰去。 三千百姓面对区区数十骑的追击,没有一个人试图抵抗,只顾逃命。 严氏少君已经说了,只要敌军攻城,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随时离开 监督他们的两百名士卒和五百名军奴不但不拦截,反而大声催促他们赶紧逃命 这种情况下,傻子才去抵抗,逃回家中,舒舒服服地领赏钱不好么? 数十名骑兵很轻松地便抓回了几名百姓。 当这几名百姓在虞翻面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出后,所有人的脸都绿了。 “好算计!”虞翻怒极而笑,大声道:“走,去钱塘!” 众将轰然应诺,心中的畏惧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羞恼,恨不得立刻冲到钱塘,拔了严毅的皮,以雪此辱! (本章完) 第150章 阵亡 第150章 阵亡 盛怒之下,虞翻军的行军速度又快了几分。然而,当全军行至钱塘以东十里的水时,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河流上的木桥被人毁了 商升愤怒至极,大喊道:“云梯呢?速速架梯过河!” 一名部将小心翼翼地道:“运送云梯的士卒行军甚慢,大概还要两刻钟才能抵达这里。” 商升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怒火无处发泄,狠狠一鞭抽在身旁的一名士卒身上。 全军无奈之下,只能原地修整。 两刻钟后,云梯送达,虞翻率领全军匆匆过河,行不到二里,又有飞骑来报:“禀将军,敌军骑兵突袭了我军营寨,坞堡已落入敌手!” 虞翻闻言,身子晃了一晃,身旁众将也是大惊失色。 能够在这个时候突袭己军营寨的,也只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徐盛了。 攻占坞堡后,他们都以为徐盛部已经前往钱塘,因此并未将骑军留下,不料又着了敌人的道。 太特么阴险了! 所有人这时候都已意识到,敌军这是在想方设法地阻碍他们赶往钱塘。 何雄沉声问道:“堡内的伤兵逃出来没有?” 斥候面含悲戚,痛声道:“尽没。” 众将恨得咬牙切齿,商升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何雄朝虞翻抱拳道:“军师,我军后方缺少骑兵,是否要将部分骑军派回?” 虞翻面沉如水,缓缓道:“不必了,敌军是在诱使我骑军分兵,派人通知后续部曲,在各处坞堡多留一曲士卒便是。周君,你以为如何?” 周昕自从出征以来,便沉默寡言,只在别人主动询问时,才会回答几句,闻言道:“军师的安排甚好。只是在下认为,自从我军出征以来,为了阻止严毅攻取钱塘而被迫分兵推进,主力一直无法有效集结,这才给了敌军机会。这种情况至今仍未得到改善,眼下情势唉,在下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我军需提前安排好退路。” 诸将颇为不满,只是碍于他曾经显赫的身份,不愿出口反驳。 虞翻却对周昕的话很是赞同,通过一两日的交锋,他已切身体会到了敌军的棘手,心中也愈发坚定了夺取钱塘的决心。 绝不能让钱塘落入严毅之手,否则以此子显露出来的谋略和锋芒,一旦坐大,遍观整个江东,将来恐无人能制。 他略微一想,下令道:“在水留五百军抢修木桥,待援军抵达后,再添五百驻军。其余各部加速朝钱塘行军,沿途少于三百驻军的坞堡,不必理会!” 众将大声应喏,随即各归本部,督促士卒加速行军。 此刻,十里之外的钱塘城,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严毅亲自擂鼓,陈敢、樊毅诸将轮番披甲上阵,率领士卒攀城而战。督战队杀气腾腾地站在阵前,但凡发现后退之人,立即射杀! 对于临阵脱逃者,严毅在严氏处理办法的基础上加以完善,已经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 平日里,他极为重视军纪,不但加强了对士卒的心理教育,还通过心理威慑等手段,使士卒的服从性日渐增强。 战时,则是严令各部军官必须亲自带头上阵,同时将原本固定的督战队改为各部轮流督战。但有不遵军令者,轻则施以刑罚,重则立即处死。 而在战场之外,手段就更多了。比如亲属连坐、罚没土地、提高犒赏、加强抚恤、重新强化徒有虚名的军爵待遇、革除军中积弊等等。 尤其是逐渐得到落实的军爵待遇,给了士卒极大的激励和诱惑,因为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首先,获得军爵的士卒不仅能得到钱粮、土地、宅院等赏赐,还能享受减免部分徭役和赋税的特权。晋升军职的机会也更大。 其次,军爵可以由直系亲属降等继承,以及用来抵罪。对于那些出身低微却拥有军爵的士卒,在衣食出行、土地拥有上限、婚姻、丧礼等方面的限制,也逐级放宽。 如此一来,获取军爵便成了很多人提升社会地位的重要途径,甚至是唯一途径,自然人人趋之若鹜。 事实上,很多军爵待遇早已存在,只是各个势力大多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很少认真实施,或是只针对部分人实施。严毅只不过是将其进一步完善后,顶着巨大压力,严格落实而已。 只此一点,就获得了几乎所有士卒的认同。 士卒们既是在为自己卖命,也乐意为严毅卖命。 这从他们在战场上的悍勇表现就能看出来了。 不到两刻钟,攻方士卒便开始陆续登上城墙,并且占据了几处墙垛。 钟进闻讯大惊,率领亲卫士卒匆匆从北城赶回,一面指挥抵御,一面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去城中,将十五岁以上的男人都召集过来守城!” 他的亲卫都是朱治留下的精锐,拼死奋战下,勉强将攻上城墙的敌军士卒拦截在一片狭小区域,却始终无法将其驱下城墙。 陈敢见状,亲自登城而战。樊毅也不甘示弱,带人从另一段防守空虚的城墙发起猛攻。 城墙上,一名名士卒如雨点般坠落,很快又有其他士卒冲上。 严毅望着惨烈的战场,听着士卒们发出的惨叫,掌心渐渐被汗水浸湿,忽见一名骑卒飞马来报:“禀少君,魏司马阵亡!” 魏司马指的便是魏宽,此人并非第一个阵亡的战将,鏖战至今,严毅军中伤亡的战将已多达六七人。 严毅想也不想地从腰囊中取出一枚令符,递给身旁的李丑:“速去南城,接替魏宽!” 李丑点了点头,接过令符,骑上战马,朝南城疾驰而去。 严毅登上楼车,眼见冲上城墙的士卒逐渐增多,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城中仓促召集的援军以及北城的一些士卒陆续赶至,堪堪又将阵线稳住。 城墙上的尸体几乎已经堆到了墙垛高度,双方士卒踩在尸堆上杀成一团。 严毅脸色铁青。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己军必能攻克西城,只是在这段时间内,士卒伤亡必然又会增加不少。 忽然,城墙另一端火光大盛,喊声四起。千余名颇为精悍的守军手执兵刃,杀气腾腾地冲上城墙。 钟进见状大喜,高喊道:“子元,快来助我!” 楼车上的严毅也露出一丝喜色,握拳道:“大事定矣!” (本章完) 第151章 钱塘易主 第151章 钱塘易主 此刻冲上城墙的这支生力军,正是全柔召集而来的全、董、许、吕四族族兵。 全柔头戴矛尖兜鍪,身穿锁子甲,亲自领兵,走在最前,身旁是数十名铁甲亲卫。 虽然换上了铠甲,但他的气质变化并不明显,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摸样,只是多了几分煞气。 钟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有这支生力军加入,足以扭转局势了。 全柔麾下三百族兵的勇悍,他是清楚的,丝毫不弱于他的亲卫。 其他几族的族兵虽不及全氏之兵,但也胜过新募之军。 然而,就在钟进放松之际,全柔忽然停住脚步,双手平举,朝他深深一拜。 钟进心中诧异,对全柔的举动大惑不解,两军厮杀之际,还讲这些虚礼作甚? 他抱了抱拳,算是回应,忽然双眼瞪大,面露惊骇之色。只见全柔身旁士卒如狼似虎般冲出,竟是对着周围的守军砍杀起来,瞬间便砍翻二三十人,哀嚎四起。 倒地的守军猝不及防,至死都未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他守军也是目瞪口呆。 钟进脸色苍白,大喝道:“全柔,你疯啦!”随即猛然醒悟,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手指颤抖着指向全柔,怒声道:“狗贼,安敢背我!” 刹那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全柔反了! 这个钱塘城中深具名望之人,居然在两军交战的紧要关头,投向了敌军。 守军如遭雷击,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士气瞬间跌至谷底,攻方士卒则是士气大振! 战局顷刻间风云突变,原本有些僵持的战场,开始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 全柔叹了口气,朝守军高喊道:“大势已定,尔等皆我钱塘之民,家中尚有妻儿老小,切勿白白送了性命,降者不杀!” 他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钱塘城,心中感慨万分,想不到短短时日内,钱塘竟是两易其主。 而全氏一族千余口人的性命,也算是保住了。 全柔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心中的压力,绝非表面上那么轻松。 前日,严毅击溃周昕时,他便隐隐有了决定。眼见严毅军攻城在即,终不敢再耽搁,于昨夜派人出城,和严毅暗中达成了约定。 对全柔来说,选择严毅并非完全出于战局上的考虑,而是有着更长远的谋划。 王朗家大业大,却非开拓之君,经过近一年的经营,其手下势力格局已经固化,利益也被瓜分得差不多了,没有他的位置。反观严毅,却是新近崛起,开疆拓土,势头迅猛,必定会对他有所倚重。 正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更何况这只鸡随时可能化身为凤,一飞冲天。而会稽那只凤,未必就是真凤。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相比全柔的如释重负,钟进就是满脸的绝望之色了。 此刻的他,已被逼至一处墙垛,退无可退。周围守军逃的逃,降的降,只剩下他的亲卫仍在奋力抵抗,但很快便被屠戮殆尽。 钟进披头散发,背靠冰冷的墙壁,身前是森冷的刀枪,以及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他惨笑三声,笑得几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忽然扔下佩剑,转身面向全柔,神色郑重地作了一揖:“子元,你我相识一场,望你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为我办两件事。” 全柔神色严肃,点头道:“请说。” 钟进眼底闪过一抹柔和,语带恳求地道:“我有一妻二子,尚在城中,若是方便,请保全一二。” 全柔毫不犹豫地道:“钟君放心,在下必定护其周全。” 钟进松了口气,接着又道:“都尉在钱塘时,对你一向礼遇有加,请你在严氏少君面前,设法为他求情,保他一命。” 全柔面露难色:“钟君应知,此事非我力所能及,能救朱治的,唯有吴景。” 钟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俯下身子,再度朝他一拜,忽然大吼一声,冲前两步,胸膛顿时被几杆长枪穿透,气绝身亡。 全柔长长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对着他的尸身深深一拜。 钱塘自此易主! 两刻钟后,严毅胯下的战马从尸堆旁踏过,由西门而入。 穿过昏暗而幽深的门洞时,周围空气骤然变冷,顿时让严毅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感受到了这座城池的呼吸,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力量。 他策马步出门洞,火光与晨曦的微光映来,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条足够容纳六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宽阔街道笔直向东延伸出去,街道两侧各有一条青砖垒就的沟渠。渠外高楼林立,飞檐翘角,青砖灰瓦的楼阁错落有致,阁楼底层多是商铺,酒肆、茶楼、布庄、粮铺等一应俱全。 阁楼两侧,是一排排里坊,层层迭迭,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才是真正的城市啊!” 严毅微微一叹,眼中浮现出一抹震撼。运城、仁城与钱塘相比,简直如同乞丐与富翁的差距,完全不在一个层级,就连乌程也稍逊一筹。 一股难以抑制的振奋悄然从他心底涌起。只要守住此城,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临近枯竭的钱财和各类物资将再次塞满他的府库,折损严重的兵员会很快得到补充,危机四伏的局面也将安定下来。 他翻身下马,走向正率领城中百姓迎接他的全柔等人。 站在全柔身旁的,还有一些城中的官吏和大族的族老。其中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匣内盛放着一方黄绶铜印。 看见严毅走来,众人连忙齐声作揖:“拜见少君!” 严毅神色沉静,不疾不徐地回了一礼。 捧印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微微垂首,将印匣递至他身前,语气中带着五分畏惧与五分恭敬:“下官钱塘功曹喻秋,奉钱塘之印在此恭候少君大驾,望君笑纳,保我钱塘一方百姓平安。” 严毅拿起这枚象征钱塘之主的官印,随手放进腰囊。 (本章完) 第152章 借兵 第152章 借兵 全柔见严毅浑然未将官印看在眼里,眼皮不禁一跳,暗道此人要么是行事不拘小节,要么就是野心极大。整了整衣冠,领着五个身穿铠甲,却毫无军伍气息的中年男子上前拜见。 两人尚是第一次见面,严毅不禁多打量了全柔几眼。 他对全柔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然并非是从书籍中得知,而是前世玩游戏时偶然得见。隐约记得此人的各项属性都比较平均,大多在七十左右,而且水军属性颇高。 此人在历史上既担任过尚书郎右丞,也出任过丹阳都尉,似乎是一个能文能武之人。 至于其真实本领如何,就只能慢慢观察了。 严毅很乐于招揽这些历史上的东吴臣属。对他来说,多招揽一人,孙氏的力量便削弱一分,而挖墙脚这种事,也是真的会让人上瘾!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态度温和地道:“此番攻取钱塘,多赖全君出力。若非全君深明大义,领兵相助,我军伤亡不止于此。全君之功,毅铭记于心,日后还望全君为钱塘的安定贡献一份力量,还百姓以太平。” 全柔听出严毅话语中的招揽之意,但他深知以退为进之道,眼下绝非答应的最佳时机,含糊其辞地道:“在下生于钱塘,长于钱塘,自当为百姓出一份力。” 严毅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笑意不减,朝身前众人道:“战事既毕,当以百姓为念。毅愿与尔等共勉,保一方平安。凡我治下,不妄加杀戮,不纵劫掠,违者必究。” 钱塘诸人闻言,皆长舒了一口气,纷纷出言附和,恭维之词不绝于耳。 全柔侧过身子,指着身旁四名中年男子介绍道:“少君,这四位是董、许、吕、金四族族长,皆为钱塘名望之士。此次襄助少君入城,四人出力甚多。在下能有微末之功,全赖四人鼎力相助。” 严毅微微颔首,这四人的名字,昨夜他在接见全柔心腹时就已听说。既然四人皆已出力,他自当信守承诺,给予一定回报。 至于肥羊,就只能从其他几族挑选了,尤其是身为钱塘首富的赵氏,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宰杀充饥了。 四名族长一一上前拜见,神情恭敬,眼中难掩一丝押对宝的兴奋。 严毅抚慰几句,话锋一转道:“在下冒昧,欲向诸位借一物,不知诸位肯借否?” 全柔心跳略微加快,问道:“不知少君欲借何物?” 严毅笑道:“方才我在城外观战时,见诸位族中之兵甚是骁勇。如今钱塘虽定,然王朗之军尚未退去。其中一支疲弱之军,约有三千人,已离钱塘不远。在下欲向诸位借兵,将其剿除,如此方能真正消除祸患,保百姓平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入城之前,他已经收到了钱塘之战的伤亡统计,全军伤亡足有四千五百人。 此战过后,他麾下的能战之兵仅剩五六千,而且其中一些士卒已经十分疲惫,急需修整。眼下既有外力可借用,他当然不会放过。既能集中优势兵力对敌进行围剿,又能消耗各族族兵,堪称一举两得。 全柔何等精明之人,拔根头发丝都是空的,岂能不知严毅心中所想。但他既然选择了严毅,消除王朗祸患就成了双方的共同利益,眼下正是他与严毅的蜜月期,对方又兵权在握,委实难以拒绝。 而且严毅已经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敌军只是一支疲弱之师,数量也不多,剿除不难。此事一旦办好了,免不了又是一份功劳。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全柔还是清楚的,略微思索便道:“既是保境安民之举,在下自当出力。” 另外四名族长见他答应,顿时不再犹豫,异口同声地道:“自当出力!” 严毅大喜,连忙道谢,又问全柔部曲数量。 全柔与四名族长对视一眼,抱拳道:“五族共有一千五百军。在下不才,颇知兵事,愿领兵出战!” 严毅有心观察一番全柔的领兵才能,神色愈喜:“全君若肯亲自领兵,自然最好。” 全柔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他主动请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唯恐严毅出于私心,将他这些族兵霍霍没了。只有自己亲自领兵,方才放心。 须知族兵乃是一个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折损,便是伤筋动骨。 历史上的江东士族之所以能与孙权对抗,其中一个原因,正是拥有连孙权都忌惮的私兵。孙权与其说是皇帝,不如说是一个军事联盟的盟主,并没有绝对的话语权。 严毅自然清楚全柔保全族兵的心思。对于这个问题,他深知要想解决,绝非短时间能办到。不过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章程,倒也不急于一时。 他略微一想,便开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点将:“范偃、姒青、陈敢、樊毅、李丑听令!” 五人抱拳出列。 严毅下令道:“汝五人即刻率领三千五百军,与全君一起领兵出征。此战以范偃为主将,徐盛、姒青、全君为副,其余诸将从旁辅佐,务必将虞翻军全歼于钱塘城外,不得有误!” 连同全柔在内,诸将同声应喏,随即各自离去,点验兵马,准备出战。 对于此战胜负,严毅毫不担心。虞翻急于阻止他攻取钱塘,轻军冒进,所部连同骑军在内,也只有区区三千五百军。如今他派出包括徐盛部与陈敢部在内的五千四百军,无论部曲数量还是单兵战力,都在敌军之上。只要拦断水,断敌归路,全歼不难。 仿佛是印证他的猜测一般,三个时辰后,此战便大获全胜。 整个战役经过几乎没有什么波折。 先是五千四百军分作三部,朝仍对钱塘抱着一丝希望的虞翻军包抄逼近。接着是徐盛军从西线杀回,赶在敌援军抵达前,击溃水的五百敌军,烧毁河墩上的云梯和木板,然后朝虞翻军逼近,途中遇到赶来保护辎重营的六百敌骑。 双方随即展开一场大战,徐盛部虽将敌军击溃,自身也是伤亡惨重,匆匆烧毁敌军辎重,便撤离了战场。 (本章完) 第153章 朱治被刺 第153章 朱治被刺 徐盛部撤离之际,虞翻已经得知钱塘失陷的消息,正向水退兵。得知水已失、渡河工具亦被摧毁后,经过一番艰难抉择,放弃了南行绕远路返回富春的方案,在水河畔结阵而守,试图坚守到援军抵达。 但虞翻毕竟不是那个创造奇迹的韩信,虽然等来了援军,却在河桥搭好之前,便被尾随而至的范偃、姒青、全柔三部围而溃之。麾下士卒四散而逃,跌落水溺死者多达数百,河面浮尸甚多,水为之染红。 四千王朗军聚在水西岸,眼睁睁看着敌军屠戮袍泽,既悲愤填膺,又心惊胆战,无计可施。 统领这支援军的,正是商升的心腹爱将张雅。此人亦是心狠手辣之辈,历史上的商升在面对孙策攻伐时,内部因意见不合而分裂,商升正是死于张雅之手。 站在张雅身旁的,是商升另一名部将詹强,眼见对岸敌军越来越多,他忍不住问道:“伯廉,是否要用弓弩覆盖敌军?” 张雅何尝不想如此,但他不敢,闻言闷声道:“兄长、军师、周昕、何雄都在对岸,你想害死他们吗!?” 詹强勃然变色,呐呐道:“待渡河工具运抵后,我军是否要继续渡河?” 张雅内心烦躁,怒瞪了他一眼,暗骂一句渡你娘,府君征调两万五千大军出征,仅过去三日,便折损了一万五千人,连虞翻、商升、周昕等人都栽了,若再继续渡河,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他深知须将表面文章做足,于是强忍怒气,吩咐道:“下令全军列阵,再派五百人往水南岸行军,兄长他们若是顺利突围,立即接应。” 詹强抱了抱拳,领命而去。 张雅重新将目光转回厮杀声渐渐平息的水东岸,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会稽的天要变了! 此战,除了王朗以外,会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一起陷入绝境,生死未卜。一旦他们不能顺利逃回,会稽的势力格局立刻就会迎来一场剧变。 彼可取而代之! 张雅嗅着河对岸飘来的血腥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项羽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内心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大喊:‘死吧!死吧!最好一个都别回来!’ 或许是他的诅咒起了作用。在战场上左冲右突、极为惹眼的何雄,渐渐被数十名士卒围在中央,步步逼近。至少十杆长枪同时刺入他的身体,巨大的力量将其尸身高举向天空。 砰! 长枪收回的一刹那,何雄的尸体从半空重重坠落,摔在地上。十多名士卒一拥而上,犹如秃鹫分食一般,将其死不瞑目的头颅割下。 经过一番争夺后,一名士卒幸运地抢到了何雄的头颅,顿时兴奋得浑身颤抖。手忙脚乱地解开头颅上的发髻,将头发牢牢绑在自己腰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发达了!’ 相比激烈反抗的何雄,虞翻、商升、周昕则要理智很多。由于缺少骑军,且未在第一时间突围,三人逐渐被困在了一片狭小的区域。眼见大势已去,又无路可逃,只能无奈地选择了投降。 张雅内心的诅咒竟真的应验了。王朗军中地位最高的四人,一死三降,竟无一人逃脱! 如果王朗知道这一情况,只怕要气得当场吐血。 但对严毅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如今他手中的俘虏已多达五人,除了陈显以外,其他四人都是名动一方的显赫人物。不将这些人的价值榨干,他是绝不会放手的。 随着主将被擒,虞翻军彻底溃败,余者多降。 虞翻双手被坚韧的牛皮索反绑身后,踉跄前行,心中充满了不甘。 此时冷静下来,回顾整个战局,他才醒悟过来,己军究竟败在了何处。从战役开始的那一刻,己军其实就已经陷入了被动,一直被敌军牵着鼻子走。 严毅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甫一击败朱治,便立刻挥师南下,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哪怕多给他们一天时间,这场战争的结果就绝不会是这样! 己军看似有两万五千人,占据明显优势,但是分布在各地,集结需要时间,直接导致了整场战役的失败。 而钱塘就像是一颗充满诱惑的果子,为了不让这颗果子被敌军抢先吞下,己军放弃了最大的优势,飞蛾扑火般地一个个撞上去,给了敌军逐个击破的机会,又怪得了谁呢?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先放弃钱塘,待主力完成集结后,再大军压境。如此,胜算将提高很多。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马后炮有个屁用! 虞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回头望了一眼遍地的尸体,心底涌起深深的愧疚。 一个时辰后,在水两岸对峙的两支军队,以张雅军的率先后撤,宣告了这场战争的落幕。 张雅是一个聪明的人,虞翻等人被俘后,他就成了一万王朗军的最高统帅。但他并未率军直接退回富春,而是在水西岸各处据点驻守,给了王朗最后的体面。 至少从场面上来看,王朗军还占据着钱塘部分疆域,输得不算太难看。 范偃等人则是率军返回钱塘修整,同样也在沿途各处据点留下了部分驻军。 此时,最为忙碌的就是各个势力的细作和斥候了。在获知严、许两家的争战结果后,一匹匹快马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地驰向各地。 最先收到消息的韩佑几乎吓尿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报以巨大期望的大哥居然这么快便躺下。惶恐之下,连忙下令全军撤回永安,同时不忘给严毅去信恭贺,询问对方第一笔瓷器交易什么时候进行。 而当许昭收到这个消息时,严毅正在钱塘朱治府邸给他写信。 “日前蒙君出兵相助,毅铭感五内。君之义举,实乃大丈夫所为.” “今特修书一封,以告近况。吾率众攻伐钱塘,幸赖将士用命,已克此城。王朗之军,亦为吾所败,其势大挫,溃不成军。此皆赖公之助,方有今日之捷。” “然战事未竟,吴景之军犹在,其势汹汹,欲图不轨。乌程之地,乃战略要冲。其地若失,则唇亡齿寒也。毅欲与君共图大计,协力抗之。望君先遣精兵,速至乌程,与吾军合力拒敌。若能共破吴景,则江东之地,可期安定,毅必当厚报。” “书不尽言,毅翘首以盼将军之师,共襄盛举。” 严毅写好书信,随即命人快马送出。略微一想,又提笔给许贡写了一封书信,同样是邀请许贡出兵。 此战虽然攻克钱塘,但他麾下损兵极多。在王朗完全退兵之前,竟是没有多余兵力调回乌程。眼下也唯有许以重利,从许贡和许昭处借兵了。 如今他最缺的便是时间。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便可将攻克钱塘的收获迅速转化为军力,用以消除吴景的威胁。 严毅写完书信,微微叹了口气,正欲处理堆积如山的钱塘事务,殷离忽然急步走来,低声道:“少君,朱治被人刺杀了!” (本章完) 第154章 车舆 第154章 车舆 严毅闻言一惊,急问道:“死了没有?” 殷离不苟言笑的脸庞上少有地流露出一丝恼色。朱治正是由他麾下看守,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刺,不啻于是在他的脸上狠扇了一记耳光。 他声音低沉地道:“脸部和胸口各中了一剑,重伤未死,金疮医已在医治了。” 严毅皱眉道:“能保住性命吗?” 殷离一五一十地回答道:“要看他能不能挺过今晚。” 严毅面沉如水,短短三个月时间,连同他在内,居然两度遭人刺杀,而且都得手了。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冷声问道:“刺客抓住了没有?” 殷离垂首道:“刺客共有十人,皆为死士。其中八人被守军当场格杀,另外两人自尽而亡。协助刺客接近朱治的内应,属下已经抓获,正在拷问。” 严毅将笔放在案几上,长身而起,往屋外走去。殷离紧随其后。 朱治的这座府邸占地极广,高墙深院,巍峨壮丽。奇异草争艳斗丽,假山流水相映成趣,曲径通幽,步移景换。他足足走了半刻钟,方才来到府门。 走出府门时,已有亲卫牵着马匹在门外等候。 严毅翻身上马,在百余名亲卫护卫下向东而行,不一会便来到了关押朱治的宅院。 宅院附近三步一岗,两步一哨,已经围了上百名士卒。 严毅步入宅院,在后院主屋旁的一间卧房内见到了朱治。 室内弥漫着刺鼻的药草味,朱治躺在一张雕褥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脸上和胸前裹着厚厚的丝布,白色的布料上隐隐渗出血渍和药渍。 两名金疮医和两名婢女侍立一旁,脸上隐带不安。 严毅向医者询问朱治的伤情,得到的是和殷离差不多的答案,遂不再多问,思索片刻,吩咐道:“将朱治的妻妾带来,就在旁边的厢房住下,照顾朱治。” 他攻克钱塘后,擒获了不少敌军家眷。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朱治之妻张氏。如今将其妻妾唤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希望能帮助朱治挺过这一关,否则他的损失将难以估量。 床上这个人起码值几千万钱,可谓是一寸肉一寸金,若是就这么死了,让他找谁要钱去? 朱治似乎尚有微弱意识,严毅的话音刚落,他的右手手指便微微颤动了一下。 严毅望着他虚弱、凄惨的摸样,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任你何等英雄,任你地位再高,在死亡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他在卧房内待了片刻,便起身离开。走出屋门时,恰好遇见一什士卒押送着六名妇人走入后院。 当先一名妇人,年约三十,仪态万方,发髻高挽,发间点缀着几朵精致的绢,虽然没有金钗玉簪,却自带一股贵气。 这个妇人便是朱治之妻张氏,据说来自彭城张氏。 彭城张氏也是大族,其代表人物正是历史上在东吴有着‘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地位的张昭。 张氏身后跟着五名少妇,皆是年轻貌美。 其中一名少妇,面如皎月,眼若秋水,唇色如樱。经过严毅身前时,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脚步放缓,盈盈素拜:“贱妾赵茹,拜见少君。久闻少君威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方知何为天下真正的英雄男儿。” 一个已婚女子,在陌生人面前透露自己的名字,已经超出了礼仪规范,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是一个男人。赵茹话音刚落,张氏等人已经气得面色发白,朝她投去鄙夷的目光。 殷离在严毅耳边轻声道:“此为赵瑞之女。” 严毅将赵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赵瑞便是他欲宰杀的那只肥羊,此女倒也心思剔透,知道抓住一切机会自救。 赵茹挺起胸脯,展露自己美好的身姿,眼波流转间,隐含一丝媚意。她似羞似喜地瞥了一眼严毅,正欲说话,却见对方目光已转向张氏,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照顾好朱治,他若死了,尔等陪葬。” 赵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心底首次对一个男人生出畏惧。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回过神时,才发现严毅早已走远,只看见一道背影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若隐若现。 严毅出了宅院,宅门外的街道上,已经有一支车队在等候。 车队前方,是八名手执官牌的士卒,负责在车队行进时开道。 其后是一辆马拉的双辕斧车,车体中央竖立一柄大型斧钺,刃部朝外,象征权威。斧钺两侧各有一名御奴,肃穆跪坐。 斧车之后,是一辆由两匹大马拉动的鼓吹车,车分两层,上曾立着建鼓、棨戟和旌旄,以羽葆装饰,同样跪坐两名鼓吏。下层端坐着四名乐手,手执箫、笳等乐器,神情专注。 再往后,是六辆白色车盖的吏车,车顶边缘垂挂着银色的流苏,车体四周雕刻着精美的纹。车前是两名驶车的御手,车后是几名身穿官袍、腰悬绶带的官吏,皆坐姿挺拔,神情威严。 六辆吏车中央簇拥着的,便是一辆华丽的轓车了。车顶覆盖着黑色的丝绸华盖,边缘垂挂着金色的流苏,车厢雕刻云纹,上面镶嵌玉石。车厢两侧各有一面轓,其中一面被涂成了鲜艳的朱红色。车身前后各有两名扛戟的骑吏护卫,左右两侧是两列骑卒。 严毅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气派庄重的车驾,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惊色。 这支车队正是全柔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用以彰显其钱塘之主的威仪。车舆仪仗的规格完全依照两千石太守的标准,尽显尊贵。不过为了避免僭越之嫌,全柔特意只在左轓涂以朱红,而太守之车则是两轓皆为朱红。 严毅在乌程时,身边部属多为寒门子。虽然忠诚勇武,但是都未见过什么世面,因此他的车驾很是随意。平日出行时,身旁常有数十名护卫随行,便觉气派。此番进了钱塘,方知什么叫城市繁华与出行威仪。 他本不欲如此张扬,但是全柔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本朝官员出行,自有其礼仪规制。少君初定钱塘,正当借此树立威仪,以安民心。’ (本章完) 第155章 郎都 第155章 郎都 全柔的话,代表了时下官员的普遍认知。 两汉以来,朝廷对官员的礼仪规制极为重视。以为维系纲常、彰显尊卑之大端。凡百官之行事,莫不依礼而行,既不能逾越,也不能随意对待。 例如霍光、张汤、董贤、窦宪等人,都曾因仪仗僭越而引起朝野不满,遭到弹劾。谢夷吾因为出行车舆太过简易,也遭到弹劾。 如今天下大乱,中枢威权日渐衰颓,朝廷对各地官员的监管和威慑已大不如前。众官吏在礼仪规制之事上也变得随意起来,逾越之举常有发生。 其中井底之蛙者,如邹他等辈,仅以区区数十里疆域,便敢自号东吴仁王,出行以王侯和三公九卿方有资格乘坐的安车代步。袁术更是半公开地使用天子仪仗,礼乐崩坏,不外如是。 和这些人相比,严毅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这也和他近期对许贡有所求,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有关。 严毅上了轓车,在宽敞的车厢内坐下。车队徐徐启行,鼓乐声起,沿着长街向北而行。 长街两侧,站满了围观的人群,阁楼上的窗牖后面,也探出了一颗颗脑袋。看见冠盖相望、棨戟森森的车骑经过,众人无不露出敬畏、羡慕之色。 “瞧,这便是严氏少君的车驾,真气派!” “听说少君有意在钱塘推行新税令。若真是如此,我打算在西街再开一间米铺。何君,可有兴趣出一份钱?” “开米铺作甚,有这闲钱,不如去钱塘港买地。若是下手晚了,呵呵,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钱塘港是何处?” “就是固陵港,少君已经下令更名。从此再无固陵,只有钱塘。这更名之事,想必大有深意啊!” 严毅坐在轓车内,闭目思索朱治遇刺一事。街道两侧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嘈杂之音,传入他的耳中,令他心中涌起一股异样。不知在这些人里面,是否也会有那么一两人,突然冒出一句‘彼可取而代之’? 轓车行走甚慢,虽然舒适,却不如骑马来得痛快。好在这样的出行方式不用一直持续下去,等到钱塘局势安定后,便可更换了。 足足过去两刻钟,车队方才来到城北的牢狱。 钱塘的牢狱比运城之狱占地更广,四面同样是高墙深渠,令人望而生畏。狱舍却要整洁一些,也没有设什么‘阴狱’。 由于大部分囚犯被钟进召去守城,死者甚多,因此狱舍显得十分冷清。三间狱舍中,至少有两间是空的。当有人从舍前走过时,甚至能听到脚步声的回响。 唯有最深处的一间狱舍,正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在这幽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严毅在这间挂着‘甲十三’木牌的狱舍前停住脚步,待殷离推开沉重的狱门后,缓步走入。 狱舍内阴暗而潮湿,散发出一股混杂了霉味和排泄物的刺鼻气味。地面铺着干草,周围摆满杻、烙、匣脚等刑具。两名正在施刑的狱卒看见严毅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狱卒旁边的空地上,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身体布满各种各样的伤痕,血渍斑斑,双手交叉于背后,用铁链拴紧后吊起,脚尖刚好着地。 严毅听说过这种刑法,有一个颇为文雅的名字,叫做‘苏秦背剑’,受刑的犯人双臂极为痛苦。 但他此刻心中毫无怜悯,只有无处发泄的恼怒。这名内应他也认识,乃是严白虎麾下的一名军侯,名叫郎都,作战时颇为勇猛。 郎都听见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无神的目光慢慢在严毅身上聚焦,干裂渗血的嘴唇轻轻张合:“少君,属下什么都招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求少君看在我为大帅出生入死的份上,救我儿子一命。” 殷离在一旁道:“郎都与我麾下一名典校交好。将其诱杀后,先是取了令符,然后将刺客带到关押朱治处,便匆匆逃离。刺客曾向他许诺,会救走他在乌程的家眷,不过显然不会守诺。因为他在逃往钱塘港的途中便遭人袭杀,若非范君派去封锁港口的士卒刚好经过,此刻他已经死了,当时在他身上搜出五十斤黄金和一些珠宝。” 他语气一顿,接着又道:“严雍生前,曾招揽过他。他虽未答应,但和严雍的人走得很近。” 郎都闻言,面露惊恐之色,涕泪横流,用力摇着头道:“我没有为严雍做过事,真的没有啊!” 严毅神色阴冷,问道:“灭口之人是否擒住?” 殷离摇摇头道:“经过的士卒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仇杀,并未追捕,让其逃走了。” 严毅沉默片刻,示意左右退出狱舍,只留下殷离一人。然后缓缓靠近郎都,森冷的目光盯在他脸上,一字字道:“刺客是吴景派来的,对不对?” “属下不知.”郎都浑身打了个寒颤,留意到严毅眼中的一抹阴鸷,忽然醒转过来,连忙道:“对对对,是吴景派来的,属下可以作证。” 严毅退后两步,转身朝狱门走去,经过殷离身旁时,吩咐道:“尽快准备一些证据,向外散布吴景刺杀朱治之事。再派人去乌程看看他儿子死了没有,没死带过来。” 殷离的心跳加快了几分,神色愈发恭敬:“喏!” 严毅走出狱舍,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眉宇间的杀意渐渐隐去,转为几分凝重。 和严雍刺杀他时一样,幕后之人手脚很干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但从这件事来看,吴景的嫌疑无疑最大。因为只要朱治死去,吴景便不会再遭受朱治生死的要挟,从而为攻伐乌程扫清障碍。 严毅甚至可以预见,一旦朱治身亡,吴景便会立刻将朱治之死这口黑锅扣到他的头上。以此在军中激起同仇敌忾之心,打着为朱治复仇的旗号,攻伐乌程。 所以,朱治的生死,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且先将刺杀朱治一事扣在吴景头上,再做计议。 严毅暗暗定下计来,想起郎都的背叛,忽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需要重视的事,那便是麾下士卒的出身成分问题。 (本章完) 第156章 扩军 第156章 扩军 士卒的出身成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士卒的利益诉求,是事关军队战力的大事。 郎都之所以会背叛,正是因为此人以前只是一个落草为寇的流浪武人,在乌程没有跟脚。虽然后来娶妻生子,定居下来,但并无其他族人共里而居,与乌程的羁绊不深。 在这种情况下,仅凭亲属连坐已经无法约束他了。一旦遭受重利引诱,便随时可能背叛。 虽然这只是个例,但它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情况。即便是将这种情况扩大到国家的范畴,也不乏背叛之事。 历史上的商王朝,就是因为士卒的出身问题而在牧野遭受背叛,以致亡国。 当时商军主力正在东征,国都守备空虚。陡然遭到姬发率军突袭,一时间无兵可御,只能召集朝歌附近的奴隶充军抵御。但是这些奴隶本就和奴隶主存在天然的对立关系,再加上仓促征入军中,缺乏奴隶主约束,畏惧之心大减,于是便在外力作用下临阵倒戈,导致商朝覆灭。 所以,自从牧野之战发生后,各国的统治者便格外重视兵源选择。 此前严毅因为控制区域有限,缺乏足够的征兵对象,所以他并未对士卒的出身进行筛选。如今他直接或间接地控制四座城池,手底下的兵源扩充了很多,便有必要对士卒出身加以筛选了。 直到返回府邸时,他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府邸前院的听事堂内,范偃等人已在恭候。由于钱塘初定,事务繁多,每天早晨和下午,严毅都会召集众人议事,将急需处理的事情交待下去。 他步入堂内,在上首榻席坐下,见本已清空的案几又摆满了简牍,不禁哀叹一声,顺手拿起一卷简策翻看起来。 为了方便他阅览,每卷简策都做了分类。 严毅此时翻看的,正是最新整理的钱塘府库文册。每一份文册都是绝密,范偃等人也只知道其中部分情况。 他看完简策,不动声色地将简策放下,心里欣喜之余,也长舒了一口气。 钱塘府库储蓄颇丰,足够他进行新一轮的扩军了。 在攻克钱塘之前,他原本还担心朱治会将钱塘府库挥霍一空,但是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朱治扩军,的确是消耗了很大一笔军资,几乎占到了钱塘四成的钱粮储备。好在他及时挥师南下,打断了朱治已经开始进行的第二轮扩军。 尤其让严毅惊喜的,是极为重要的钱塘港府库,朱治居然分文未动。 在钱塘的财政体系中,钱塘港的赋税收入足足占到四成。而这些赋收,都存放在钱塘港府库。 正是靠着钱塘港府库的完好无损,才有效确保了严毅的战后收获。 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好好感谢一下沈氏。 掌控钱塘港府库的,名义上是官寺户曹,实际上却是典船校尉沈瑞。正是在沈瑞的极力阻挠下,钱粮尚未耗尽的朱治为了避免与沈氏发生冲突,才暂时没有动钱塘港府库,最后便宜了严毅。 根据钱塘各库的初步统计,此刻钱塘官库尚有钱六千万、粮十七万石,其余物资也是颇丰。 至于城中官吏和各族的私库,就更是一笔天文数字了。严毅命人明察暗访,心里已经基本有数。只等钱塘安定下来,便要对这块肥肉动手。 此刻他心情大好,底气十足,俨然一个挖到金山的暴发户,挥手道:“今日先议扩军之事!” 与之前一样,他仍打算将大部分资源用在军伍之事上。 对于扩军之事,诸将丝毫未感意外,各个脸上都是振奋之色。此事牵涉到他们的直接利益,自然格外关注。 范偃恭声道:“不知少君打算扩多少军?” 随着徐盛、陈敢、樊毅、李丑等将的崛起,他心中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尤其是徐盛,已经逐渐显露出了超越他的能力和潜力。令他在严毅面前,再无往日那样的随意,变得愈发恭谨起来。 严毅对这个问题已经有所考虑和决定,当即道:“再扩一万军!优先从四城的自耕农良家子中征召。除此之外,我会专门拨下一笔钱,用于乡里部民的操练,以此作为预备之军。 众将明显察觉到了这次扩军的变化,不再是遍地撒网,而是缩小了征召范围。 范偃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 自耕农良家子确实是当下最优质的兵源。 尤其是那些聚族而居的自耕农良家子,他们在当地不但有家产、土地、亲属、族人,而且世代居住,已经对居住地产生了深厚的归属感。一旦遭受入侵,或是已经让他们产生依附心理的严毅败北,他们将成为最直接的受害者。 这样的一群人,到了战场上,自然是玩了命的干仗。再加上军爵、钱粮、土地等各方面的犒赏,其战斗力和忠诚度可想而知。 范偃心念电转,由衷叹道:“少君深谋远虑,每每能预事于先,实乃我军之幸。末将即刻去办理此事。” 众人随即又在扩军的细节上展开商议与讨论。 待此事议毕后,徐盛起身道:“少君,钱塘一战,我军折损多员战将,急需补充。末将斗胆请求,从有功将士中拔擢,尽快填补缺职。” 严毅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殷离:“此事也是当务之急,就按文向所说来办。另外,察事府也需要扩充人手。即刻起,殷离晋升为察事掾,正式从乌程察事府分离出来。许你从军中挑选三百精锐,调入察事府任事!” 殷离闻言大喜,连忙起身拜谢。 自从他脱离乌程察事府后,麾下人手一直不足。每当战事发生,将人散布出去后,便捉襟见肘了。若非如此,朱治也不会轻易被人刺杀。严毅之言,可谓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众人讨论了大半个时辰,将诸事章程商议妥当后,遂各自散去。 严毅处理了半个时辰的公务,眼见天色逐渐开始变暗,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命人准备车舆,向全柔府邸浩浩荡荡地驶去。 (多谢投月票、推荐票和评论的兄弟!) (本章完) 第157章 全柔出山 第157章 全柔出山 全柔府邸位于城北,距离严府不远。车舆行了不到一刻钟,便抵达了全府。 十余辆车舆在府门前一字排开,再加上护卫的骑卒,延绵足有百米。 如此浩大的声势,顿时吸引了许多行人驻足观看。 守门小厮早已飞奔入府,向全柔禀报。距离府门较近的全氏族人、奴仆、婢女闻讯而来,在府门前跪了一片。 严毅走下车舆,让众人起身后,便站在府门前等候,给足了全柔面子。 他清楚全柔内心的矜持,也知道自己在招揽士族之人方面的天然劣势。因此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和礼遇。 若非全氏只是普通士族,再加上时局动荡、地利之便,恐怕他连招揽的机会都没有。 而要招揽那些高门世族就更难了。对方客气些的,或许会设宴款待,虚与委蛇一番。若不客气,恐怕连门都不会让他进,直接闭门谢客。 方今乱世,士族子弟待价而沽,择优而仕。吸引他们的,通常有三个方面。 一是效命之人的出身、势力、诚意、才能、志向和发展前景。 二是个人利益及家族利益。 三是以天下为己任,试图辅佐明主,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严毅吸引全柔的,自然就是第二点了。第一点也占部分原因,尤其是仁城之战和钱塘之战,给了全柔很大的震撼。 朱治乃江东名将,王朗坐拥整个会稽,是当下江东权势最盛之人。这样的两个人,居然都败给了严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他身上的巨大潜力。 对全柔来说,严毅正是当下最适合他下注的人选。胜过严毅的势力,他难以得到重视。弱于严毅的势力,他看不上。而他的根基钱塘,又在严毅之手。如此一来,留给他的选择就极少了,严毅可以说是他的最佳选择,也几乎是唯一选择。 全柔是一个聪明人,当严毅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礼遇,大张旗鼓地亲自拜访时,他便放下矜持,急匆匆走了出来。当然,按照心照不宣的规矩,他还需要推辞一番,等到严毅再三礼请,方可‘勉为其难’的接受。 “少君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全柔走到府门处时,又恢复了气定神闲、洒脱不羁的摸样,慢慢走下台阶,与严毅在众目睽睽之下,互拜一礼。 他是矜持,而非傲慢,不敢做得太过火。严毅的仁德之名,他固然听说过,但对方的狠辣,他也有所耳闻。 尤其是此子的行事风格,往往出人意表,让他颇有些忐忑。 想想朱治的惨状吧,在数千双眼睛注视下,被人像捆猪一样拖拽游城,一世英名尽毁。这样的事,很少有人干得出来。 两人郎有情妾有意,谦让几句后,便相携步向府门。 来到府门台阶前,又谦让三番,方才一同登阶。严毅从宾位登阶,全柔从主位登阶。 严毅有些不习惯这些繁琐的礼节,甚至有点烦,但他不得不遵守,因为礼制是这个社会秩序存在的根基。 两人进府后,严毅带来的随从开始将大包小包的礼物搬进全府。 全柔的府邸并不大,前后三进而已,但是雕梁画栋,精美奢华。前院还有一座演武场,陈列着刀枪剑戟。二十余人正在操练。 两人来到后院正厅,厅内中央悬挂着一柄三尺长剑,剑鞘上刻着‘忠勇无双’四个字,显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此乃冯公孙之剑。”全柔介绍道。 严毅穿越以来,恶补了不少知识,知道冯公孙是指冯异,本朝开国名将,云台二十八将第七位。 两人在厅内坐下,天南海北地畅谈了一番,天色愈暗。 全柔命人在客堂摆下宴席,又趁此难得机会,将族内青年才俊悉数召来作陪,连他三岁的儿子全琮也过来凑热闹。 严毅很是喜爱机灵古怪的全琮,解下腰间的虎形玉佩给他玩耍,又赐他良田百亩。 全柔十分高兴,直到一名名婢女端着食盒走入堂内,方才命人将全琮带走。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全柔有意让族中子弟在严毅面前留下印象,遂命众子弟一一敬酒。 严毅酒量甚大,以他此时的地位,也只需走个过场。看见顺眼的,便饮半杯,若是不喜,轻抿一口,便将酒盏放下。 待全氏子弟敬酒完毕,他似笑非笑地道:“全君族中子弟,皆一时才俊,若是久居族内,不免明珠蒙尘。如今天下纷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不如让他们到我军中和各曹任职,为百姓出一份力,如何?” 全柔推辞一番,只说让诸子弟自行决定,应允之意表露无疑。 而严毅则是在为今后削弱各族私兵做准备了。须知历史上的东吴,军队并不是由朝廷统一征召和操练,而是由各族私兵构成。若遇战争,便由孙权下令,各族将领带上自己的私人部曲参战。孙权甚至连在各族地盘上征兵的权力都没有。 此事议定后,严毅与全柔各取所需,也算是皆大欢喜。 全柔虽然精明能干,胸有韬略,但在对未来时局的发展和时政利弊的预见方面,拍马也赶不上严毅。看似短期得利,实则是一步步落入严毅的掌控之中。 酒宴过后,全柔命族中子弟退下,将严毅请入静室之中。 此番没有第三人在场,两人说话随意不少,从江东局势聊到钱塘军政之事,渐渐步入正题。 严毅见时机成熟,便诚恳地道:“全君,如今天下动荡,百姓流离,群雄割据,正是英雄挺身而出、匡扶社稷之时。全君德才兼备,胸怀韬略,乃当世之贤才。若能得全君出山相助,共谋大业,不仅是在下之幸,更是天下庶黎之福。” 全柔当即谦虚地推辞。严毅再邀,全柔再拒。直到严毅许诺钱塘令一职,全柔方才拜伏在地,装出一副感激的摸样:“柔得少君看重,愿效犬马之劳!” 严毅大喜,连忙将全柔扶起。 全柔在钱塘深具名望,正是让钱塘快速步入正轨的不二人选。得此人相助,相信钱塘很快就将为他源源不断地提供钱粮和兵员。 但他也不会让全柔在钱塘待很久,等到钱塘一切步入正轨,便会寻机将他调走。 钱塘令虽为县中极职,但无兵权在手,也只不过是他手中大一点的傀儡而已。 (本章完) 第158章 周昕 第158章 周昕 严毅离开全府,已是晚上戌时,天空繁星点点,夜色撩人。若是闲暇时,他必定要登高观赏一番,但是此刻却无心赏景。上了舆车,便让御手驱车前往距离严府不远的一座宅院。 这座宅院里关押的是前丹阳太守周昕。 由于朱治遭刺,殷离不敢大意,将周昕、虞翻、商升、陈显等人悉数解往全城守备最森严的严府附近关押,同时也方便严毅就近探视。 严毅麾下人才的匮乏和他对人才的渴求,在内部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军中情况还好一些,随着徐盛等将的崛起,勉强能够维持。但是理政人才的短缺,却是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将全柔任命为钱塘令,因为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选了。 最早跟随他的曹秋,颇擅政务,但非独当一面的人物。让其署理运城的政务,尚还勉强。但若让其管理钱塘,便才略不足了。 除此之外,严毅也是欲借全柔,行千金买马骨之事,唯有钱塘令之职,方能达成效果。 在这种情况下,周昕就成了他志在必得之人。 严毅并没有因为曾击败周昕而看轻他,当时周昕的指挥虽然保守,但并无过错。溃败的主因还是会稽之兵的孱弱战力以及形势使然下的分兵而进。 而在作战以外的其他方面,他对周昕的看重,犹在全柔之上。 周昕师事太傅陈蕃,博览群书,明于风角,曾担任丹阳太守,有仁德爱民的名声。无论声望还是地位,都胜过全柔。 除此之外,招揽周昕还是一笔买一送二的买卖。 周昕的亲弟周昂,曾在袁绍麾下为将,与孙坚战于阳城。亲弟周喁,曾为曹操部将,在曹操初举义兵时便开始跟随。这两人如今都在会稽。 一旦招揽周昕,便有极大概率同时招揽周昂和周喁,性价比可谓是拉满了。 因此,严毅对招揽周昕一事极为重视,给予周昕的礼遇也远在朱治之上。 周昕居住的这座宅院,占地足有两亩。其内清幽雅致,假山流水,回廊曲折,奴婢成群。乍一看,还以为是城中哪位权贵之家,而非降将关押之处。 严毅在府门前整了整衣冠,步入前院,还未走到后院,周昕已闻讯出来迎接。 周昕身穿一袭深色直裾,高冠博带,足踩丝履,气质儒雅。乍看之下,颇有几分名士风范。但是仔细观看,就会发现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颓废和消沉。 尤其是他眼中的疲惫和黯淡,更是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此人连遭挫败,心丧若死。他本以为自己放弃丹阳,就能换来百姓的平安,谁知百姓在他离去后,境遇反而更加凄惨。吴景就像是一个疯子,将半个丹阳变成了人间地狱。 每当思及此处,周昕心中的痛苦,就如撕心裂肺一般,对曾经放弃丹阳的举动懊悔不已。 到了会稽之后,他既要忍受锥心之痛,又要努力适应寄人篱下的生活。曾经襄助曹操征讨董卓的那股锐气,早已丧失殆尽。 而固陵渡与水之败,更是成了击垮他的最后两根稻草。 此时的周昕,已经不止是锐气尽失了,而是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陷入了自闭之中。 严毅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朝他施了一礼,问道:“周公在这里,住得可舒适?左右可有怠慢之举?” 周昕回礼道:“败军之将,一榻足以,有劳少君了。” 严毅宽慰道:“战败罪在王朗兴无道之师,与周公无关。周公尽心竭力,已报王朗,切勿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周昕精神稍振,领着严毅走向后堂。 两人来到堂内,在榻席坐下。周昕神色淡漠地问道:“少君深夜前来,可是已想好如何处置在下?” 严毅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而谦逊地道:“非为此事前来,而是有政务上的疑难,欲向周公请教。还望周公不吝赐教。” 周昕脸上闪过一丝讶色。 严毅拍了拍手,侍立在门外的两名亲卫抬着一口木箱走入,将木箱放到周昕身旁,揭开箱盖。 他指着箱内的一卷卷简策,朝周昕笑道:“周公请看。” 周昕点了点头,拿起一卷简策,有些漫不经心的翻看起来。 他长期署理政务,对政务文书再熟悉不过,很快便将简策看完。 这是一卷记录运城政令和政令实施结果的文书。 周昕若有所思地放下简策,沉吟片刻,又从箱内拿起一卷简策。 这一次他看得很慢,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阅览,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等到放下简策时,黯淡的目光中已经多了一丝光亮。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三卷简策. 严毅见他摸着下颔胡须,看得入神,又不时将头靠近简策,便朝一旁的婢女吩咐道:“把灯架移近一点。” 周昕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沉浸在简策之中。一时间,屋内寂静下来,只听见他翻动竹牍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严毅闲得无聊,便让亲卫取来随行公文和笔墨,竟自顾自署理起公务来。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周昕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最后一卷简策,手捻胡须,闭上双目,一副深思的摸样。脸上的消沉不知何时已消减了几分,被一股激昂之色所取代,宛如喝了什么灵丹妙药,焕发出久违的神采。 良久,周昕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正奋笔疾书的严毅,原本疏离的目光,已经悄然褪去了几分冷意。 他语气急切地问道:“敢问少君,这些政令、税令,不知是出自哪位大贤之手?” 严毅瞥了一眼周昕猴急的摸样,暗暗好笑。这些政令和税令,大多数是他根据后世对时下政务利弊的分析,结合实际做出的调整,少数则是一些他个人的试验,堪称无数人智慧的结晶,果然一下子便将周昕震住了。 若在平时,他自然矢口否认,但是此刻为了招揽周昕,也顾不了许多,厚着脸皮答道:“不才正是在下。” 周昕神色惊诧地张大了嘴,一脸狐疑之色,仿佛在说:你唬我的吧? (本章完) 第159章 拜师娶妻 第159章 拜师娶妻 由不得周昕不怀疑。 这些政令行文老辣,字字珠玑,既有大局之谋,又兼顾细节之策,堪称滴水不漏。字里行间,透露出制定者深厚的阅历与智慧。 严氏少君今年好像只有十九岁吧,又怎么想得出如此严谨而又周密的政令呢? 周昕心中疑云密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严毅,仿佛是想从他身上窥出一丝端倪,不过对方一脸的从容淡定,倒是让他愈发捉摸不透。 仔细想来,这些政令确实是他生平仅见,也从未在哪本经书上看见过。联想到严毅如此年轻,就已干出击败朱治和王朗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来,也只能将对方归纳为天才了,心中不禁信了几分。 心念电转下,周昕望向严毅的目光顿时大为不同,坐直身躯,俨然一副面对大才、讲经论道的架势,语带一丝请教地道:“请问少君,少君将部分杂税合而为一,固然简便,也可减少官吏盘剥。但是在下发现,还有一些杂税也适合归入一体,少君为何不将这些杂税也取消呢?” 严毅如实答道:“方今乱世,多有战事,不宜操之过急,若调整太过,恐生事端。” 周昕明白了,对方是担心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引来反噬,打算以温火慢煎。 他施政多年,对此深有体会,不禁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少君既将部分杂税合而为一,又缩减了算赋等税种的征收年龄范围。难道就不担心赋税减少,入不敷出吗?” 严毅将自己的人丁流动论和对方说了一遍,接着又道:“手工业与商业,乃财富之源。若能善加引导,必可成为赋税的重要补充。我有意根据各县情况,设立工坊,发展织造、渔业、冶炼、陶器等手工业,修路铺桥,加深商贸流通。既可增加百姓收入,又能充实府库。” 周昕闻言失色,惊呼道:“少君不可!重农轻商乃国之根本。岂不闻齐亡衡山之事乎?” 齐国覆灭衡山国一事,发生在八百多年前。当时的衡山国,是一个很擅长冶炼和制造武器的国家。虽然国力不如齐国,但也并不弱小。 齐国为了吞并衡山国,便精心策划了一场‘贸易战’。先是集中资财,大量收购衡山国出产的武器,导致衡山百姓纷纷放弃耕种,以冶炼、制造武器为业。国内所需的粮食,则从其他国家购买,毕竟手里不缺钱,主打的就是豪横。 如此过了两三年,衡山国的百姓越来越富,但是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去耕种了。于是齐国又开始高价从诸国购买粮食,导致粮价大涨。即便是衡山国百姓将贩卖武器赚来的钱,全都用来买粮,依然不够果腹。国内饿死者无数,很快就开始发生动乱。 于是齐国趁此良机,联合鲁国,发动灭国之战,迅速将颇为强大的衡山国一战覆灭,瓜分殆尽。 这件事在历史上有着极大的影响。在这之后,各国纷纷意识到,只有农业稳定,国家才能稳定。商业固然能够带来巨大的财富,但也很容易引发动乱,损伤国本,以致亡国。于是越来越重视耕种,渐渐形成了重农抑商的国策。 所以,重农抑商绝非只是愚民这么简单。 严毅自然知道这件事,也清楚这里面的问题。后世之所以商业发达,乃是因为粮食产量已经达到了可以轻松养活所有人的程度。而眼下这个时代,粮食产能极低,再加上战争、疫病、灾害等因素,一旦耕种的人稍为减少,立刻就会导致粮价大幅上涨,而买不起粮的那部分人,就会成为动乱的根源。 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和周昕过多讨论,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重要的手工业和商业,不会对民间开放,乃是官营。耕种自然是最重要的,此乃根本,不会动摇和改变。” 周昕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又针对其他政令与严毅讨论起来。 严毅耐着性子,陪他聊到深夜。 此番为了招揽周昕,他谈到了一些平日里很少和人提及的话题,若是此人不受招揽,也只有忍痛将他杀了。 周昕则是越聊越心惊,他发现严毅对历朝历代的政治得失和兴亡有着极其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对当下的时政利弊也知之甚深。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越是深入探究,越是感到其深不可测。心中不禁升起荧光与皓月之感,对其乃制定政令之人再无怀疑。 他心中暗想:“此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与格局,实在令人惊叹。将来能够安定天下的,除了曹孟德、袁本初以外,恐怕就非此人莫属了。” 不知不觉间,他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尤其是严毅那些爱惜百姓的思想,与他可谓是不谋而合。 聊到兴奋处,在严毅有意的引导下,周昕俨然已经是站在严毅的立场考虑问题了。 比如此刻,严毅装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摸样,感慨自己的出身很难得到士族的认可,周昕居然主动给他出主意:“少君不妨拜一名师,再娶一贵女,以此广结人脉,结交士族。只要走出第一步,得到部分士族认可,以后便会越来越顺畅。少君有地有民有粮有兵,更有安定黎庶的大志,难道还怕没人前来报效吗?” 严毅闻言大喜,请教道:“周公高见,令我茅塞顿开。只是不知以周公之见,我当拜何人为师,娶何人为妻?” 周昕轻抚胡须,略作沉吟,缓缓道:“少君之师,须兼备学识、名望与人脉,三者缺一不可。少君既然立足于江东,眼下最合适的,不外乎一人。” 严毅急不可耐地问道:“何人?” 周昕一字字道:“盛宪!此人博古通今,名扬江东,又曾担任吴郡太守,门生故吏遍布江东,友人亦多为名士豪杰。少君若能拜他为师,一切难题将徐徐可解。” 严毅听罢,脑中如惊雷炸响,豁然开朗,仿佛拨云见日。 他朝周昕深深一拜,语气诚挚地道:“周公之言,令我如醍醐灌顶,毅拜谢!”不待周昕回礼,接着又问:“再请周公赐教,在下当娶何人为妻?” (本章完) 第160章 帝姬 第160章 帝姬 周昕面露为难之色,在拜师之事上,他还可出出主意,毕竟严毅是可以拜多名老师的。他推荐一人,并不唐突。但在娶妻之事上,就不是他一个降将能随便开口的了,略微一想,乃辞道:“婚姻大事,令尊自有成算,在下不敢妄言。” 严白虎确实给严毅安排了不少联姻对象,不过多是豪族之女,不合严毅心意。除此之外,还有许贡之女与祖郎之女。 两三个月前,许贡迫于吴景带来的压力,曾有意与严氏联姻。但当时严白虎甚忌袁氏,并未立即答应。等到事后想再求娶许氏之女时,吴景已将矛头指向乌程,许贡又不乐意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而严毅的心境在这段时间也发生了变化。当初他是愿意娶许贡之女的,想借此在江东形成抗孙联盟。但随着他的势力日益增强,他的心态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许贡是他日后要吞并的对象,他怎么可能去娶许贡之女呢? 祖郎之女也是类似的情况。 严毅见周昕避而不答,沉默良久,忽开口问道:“我听闻先帝有一爱女,尊号万年公主,未知周公知此女否?” 周昕神色骤变,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他,声音颤抖地道:“你你竟欲娶帝姬?!” 而且这位还不是一般的帝姬,乃是先帝独女,当今皇帝之姐。 对周昕来说,汉帝国虽风雨飘摇,然其势如巍巍泰山,屹立不倒。其光如昭昭日月,普照四方。不少臣子仍以效忠汉廷为荣,以匡扶社稷为任。即便时局动荡,他们心中仍存复兴之志,视汉室为天下共主,万民所系。 而万年公主,就是汉室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周昕万万没想到,某一天深夜,一个连正式官身都没有的青年,居然会在他面前表露出对这颗明珠的觊觎之心。 诚然,严毅若是能迎娶万年公主,其地位势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他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严毅见周昕一副目瞪口呆的摸样,轻咳一声道:“在下也只是随口问问,周公切勿放在心上。” 周昕暗哼一声,有你这么‘随口’问的么,别以为我猜不出你那点鬼心思。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少君休要再想这件事,陛下是绝不可能将公主嫁给你的,满朝公卿也不会同意。更不要再提及这件事,事情一旦传出去,恐生祸端。” 周昕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公主远在千里之外,严毅纵然想破脑袋,也绝无可能染指其一分一毫,遂放下心来。 严毅从他的表情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帝姬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尊崇地位,若是能够迎娶,对他的助力必然极大。 他一面和周昕搭话,一面却在思索‘迎娶’这位帝姬的办法。 一时间,堂内两人各怀心事,场面便有些沉寂下来。 几名婢女这时端来酒食,放在一张朱漆矮几上。 两人移步案旁,举杯对酌,话题转向其他,席间气氛渐复热烈。 严毅开始有意无意地谈及吴景,宛如一柄尖刀,刺在周昕心口,令他神色剧变。 周昕饮着美酒,吃着美食,却味同嚼蜡,心中悲痛,不觉泪洒衣襟。 他离席长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在下身为丹阳太守,却不能保境安民,致使百姓惨遭吴景屠戮,昕万死难辞其咎。少君能够妥善安置丹阳流民,让他们有衣蔽体、有屋栖身,有米粮果腹,昕铭感五内,虽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严毅见时机成熟,起身回礼,语气诚挚地道:“周公言重了。流民既入我境,便是我民,安置之责,义不容辞。如今吴景来势汹汹,兵临城下,眼看吴郡百姓又要遭受一场劫难。毅深感势单力孤,独木难支。还望周公以百姓为念,助我一臂之力,共抗吴景,以解百姓倒悬之苦!” 周昕大为意动。对他来说,王朗不顾吴景寇略在即,兴兵攻伐钱塘,实乃不顾大局的自私之举,心中早对王朗失望至极。而严毅一心对抗吴景,甚至想将吴景驱逐出丹阳,正中他的心坎。他恨不得将吴景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遍观整个江东,也只有严毅敢跟吴景针尖对麦芒地对着干,有望帮他实现心中所想。 只是想到会稽的家眷和族人,他不禁又犹豫起来。 严毅观他神色,连忙道:“周公若肯相助,毅愿与公一道上书朝廷,请陛下复公官职,以伐吴景。” 周昕眉宇间愁绪仍在。 严毅当即明白过来,继续说道:“周公若是担心家眷与族人安危,在下可派出一支船队,接应公之家眷、族人安离会稽。贵族在会稽的田亩、屋宅等损失,毅也定当做出补偿。” 会稽城池众多,关卡重重。周昕家眷俱在山阴,若是想要逃离,唯有江海这一条路。 而严毅攻克钱塘、浙阳渡与固陵渡后,缴获船只数百,足以将周氏族人运离会稽了。 周昕闻言,心中大定。他本不欲归附严氏,但是经过与严毅的一夜畅谈,在了解对方的诚意、志向、才能与爱民之心后,他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再加上严毅妥善安置丹阳流民以及坚决对抗吴景这两件事,刚好击中他的软肋,令他委实难以拒绝。 罢了,降便降吧!总比拖着这副残躯,日夜忍受煎熬,看不到任何希望来得好。归附严毅后,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崭新的经历。 再者,严毅与他推心置腹地聊了一夜,岂是好易与的?若是拒绝,只怕难以活过今日。 周昕想到此处,离席下拜道:“昕的家眷与族人,就拜托少君了!” 严毅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慌忙将他扶起,郑重承诺道:“周公放心,在下必定让你的族人毫发无伤地抵达钱塘。等到天明,我便派人过来,与公商议此事细节。” 周昕微微颔首,对严毅雷厉风行也不乏细心的做事风格很是满意。 自从定下主从名分后,他的态度便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对严毅执礼甚恭,俨然已是以下属自居了。 (本章完) 第161章 所争(求追读) 第161章 所争 严毅唯恐周昕反悔,当晚就在周宅住下。 这位毕竟是曾经的丹阳太守,与许贡、王朗是同一层级的人物。若非连遭变故,又被他抓住弱点,针对性地展开游说,岂肯屈事于他? 次日早晨,尝到甜头的严毅匆匆将一些紧急公务处理完毕,便命人唤来全柔。带着周昕与全柔去探视虞翻。 如果说,他招揽周昕与全柔,是借助天时地利,针对性地进行游说。那么此番招揽虞翻,就是要依靠人和了。 虞翻饱读诗书,性情疏直,历史上曾多次向孙权犯颜谏争,引来孙权强烈不满,最终遭受流放。 这是一个刚上直率的人,而且做事尽忠职守,有始有终,并无明显弱点,不是那么好招揽的。只能用环境慢慢影响他。 关押虞翻的宅院比周宅略小,但是清幽雅静犹在周宅之上,颇有闹市闲居之韵。 严毅的车舆还未停下,已有奴仆匆匆入府禀报。 虞翻却没有出来迎接。 正在后院读书的他,听闻严毅前来,随手将书卷往石桌上一放,便大步走回卧房,侧身躺在床榻上,摆出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 严毅吃了个闭门羹,也不着恼,让周昕去唤门。 周昕神情带着几分不自然,走入虞翻卧房,不久便将一脸不情愿的虞翻带了出来。 虞翻脸上仍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惊色。 好你个周大明,短短两日功夫,便投靠严毅了,苍鹰扑食都没你这么快! 当虞翻看到全柔,脸上表情就更难看了。 一帮趋炎附势的东西,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还有没有忠君效死之节! 虞翻心中暗骂,昂首立于院中,竟是看也不看严毅一眼。 严毅反而对他更加欣赏,谁不希望自己的属下是这样的忠臣呢? 他走到虞翻身前,客客气气地作了一揖:“久闻虞君大名,在下敬慕已久,今日特来拜见!” 虞翻勉强回了一礼,再度将头昂起,语含讥讽地道:“少君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了,在下非周大明、全子元之流!” 周昕神色尴尬,全柔脸色为之一沉。 严毅朝周、全二人递了个眼神。 周昕出言道:“仲翔,我等今日只是前来探望,非为其他。仲翔莫非连一杯水酒,也不愿招待吗?” 虞翻只是忠直,而不是傻。如果是在会稽,他早就拔剑将严毅三人撵走了。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知道若是做得太过分,只会自取其辱。冷哼一声,将三人领进客堂。 四人在榻席坐下,开始东拉西扯地闲谈。周昕的话最多,全柔次之。虞翻和严毅寡言少语,两人都在相互观察对方。 严毅抓不住虞翻弱点,有点无从下嘴的感觉。虞翻则是在提防对方使什么阴招。几场大战下来,他对严毅的印象基本停留在了狡猾、狠决这些词汇上面。 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不精明的。 周昕和全柔身为说客,待气氛缓和下来后,便开始从不同角度,旁敲侧击地劝说虞翻。 周昕更多是在介绍严毅,试图改变虞翻对严毅的看法。全柔则是从个人利益、家族利益和时局方面进行劝诱。 这两人,一个言辞恳切,如春风化雨。另一个言辞犀利,似秋风扫叶。轮番上阵劝说,却都是站在客观事实和虞翻的立场上分析利弊,言辞中正,并无虚夸之语。 虞翻听罢,神色渐缓,眉宇间似有触动,态度也随之软化,已能与严毅平心静气地对坐而谈。 严毅颇感振奋,以为事情正向好的一面发展。不料虞翻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却将三人说懵了。 只听虞翻态度诚恳地道:“少君厚爱,在下铭感五内。然王朗待我不薄,在下实不忍弃之。请问在下需付出怎样的代价,少君才肯放在下离开?” 严毅闻言暗恼,王朗的使者还未抵达,你就急不可耐地开始和我谈条件了? 他言辞恳切地回了一句:“只要钱塘江水倒流,在下便礼送虞君出境。” 虞翻、周昕、全柔三人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虞翻心中涌起一丝怒火,你特么是要把我关一辈子?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 他忍着怒气,不敢发作。只从严毅对待朱治的方式就能看出,若是把这个人惹毛了,恐怕就算自己死了,尸体也休想离开钱塘。 周昕见他一副强忍怒气的摸样,不禁叹了口气,苦劝道:“仲翔,王朗到会稽不过一年,你与他也并无深交。我知你效忠的并非王朗,而是你心中的那份道义。但如今天下大乱,个人得失与天下的黎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这一身的才学,又何必蹉跎于岁月?不妨出来为百姓做几件实事,远胜过你那份愚忠。王朗非安民之君,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少君正是你一直苦寻的英主,岂可因小节而误大事?” 虞翻心中一震,周昕的话犹如一柄利剑,直刺入他心中。令他心中的那块坚冰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沉默良久,忽然抬头直视严毅,问道:“君王所争的是天下,诸侯所争的是疆土,大夫所争的是权利,士人所争的是地位。不知少君所争的是什么?” 严毅心中微动,这个问题他也常问自己,但被人当面询问,还是第一次。 他思索片刻,缓缓道:“叔孙豹曾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在下不敢有此奢望,只愿能为天下安定出一份力。辖下若有一城,我便努力让一城百姓衣食无忧。若有一郡,便让一郡百姓安居乐业。若有一州,则让一州之民安享太平。待我死后,仍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和我做过的事,于愿足矣。” 此话一出,虞翻、周昕、全柔三人皆深受触动,面露深思之色。他们所追求的,又何尝不是这些呢? 虞翻长长叹了口气:“若是早一年认识少君,在下必效死力。只是如今..唉!少君若是能够说服王朗放弃在下,在下愿追随左右!” (明天新章节更新后,会发两百个推荐票红包,有推荐票的兄弟可以领一下,留一个推荐票就够了。) (本章完) 第162章 议和 第162章 议和 虞翻的条件看似简单,实则很难。 严毅原本是想白嫖虞翻,或是用虞翻去王朗那里索取一笔数目庞大的钱粮。但是如果按照虞翻的条件来办,付出巨大代价的就不是王朗,而是他了。 虞翻身为会稽功曹,王朗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舍弃他呢? 严毅越是急迫地想得到虞翻,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大。 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当即打消了短期内招揽虞翻的念头,准备先将其囚禁一段时日再说。 如果王朗愿意用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资财赎回虞翻,严毅也是会接受的。 今天放回去,改日再擒回来便是了嘛。与其能看不能用地养着,不如先取眼前之利。 严毅心中有了计议,遂不再逗留,和虞翻略微寒暄,便离开了虞宅。 他每天事情一大堆,哪有功夫陪人闲聊。 回到官寺处理了一会公务,便听客曹佐吏华胜来报,王朗使者已至官寺,正在塾房等候。 塾房只是供低级官吏休息、等候的地方,王朗使者被安置在这里,多少就有几分羞辱的意味了。 严毅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华胜,吩咐道:“将人请至客堂招待,半个时辰后,在听事堂会面。” 华胜出身乌程豪右大族,颇有才能,渐得拔擢。他本欲借羞辱王朗使者来讨好严毅,不料适得其反,顿时惶恐无限,低头请罪,匆匆朝塾房奔去。 王朗一方派出的使者,正是许靖,现居五官掾一职。由于此次出使事关重大,王朗又给他封了个辅义中郎将的临时官职。 对于这次出使,许靖心中是很不情愿的。须知前线军报传到山阴不久,经受不住打击的王朗便病倒了。以致不少重要的事务都落到了许靖头上。如今正是他揽权的大好时机,鬼才愿意为了虞翻等人的生死走这一趟。 王朗也不知是糊涂还是病得神志不清,居然派一向与虞翻不和的许靖出使,此举出乎很多人的预料。 当然,和虞翻相处融洽的也没几个了,只是平日里顾忌虞翻权位,没有表露出来而已。此番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 许靖心情本就不好,又被安排在塾房等候,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得在塾房来回走动,低声咒骂。直到被请入客堂,脸色才缓和下来。 半个时辰后,严毅亲自来到官寺前院的听事堂。 许靖等五名会稽使节已在堂内等候,看见严毅亲至,连忙起身拜见。 严毅亲自出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原因无他,身边缺乏可用之人。 全柔利益心太重,不适合处理此事。周昕本是适合的人选,但他此刻不方便露面,也只能严毅亲自上阵了。 许靖脸上的一丝愠怒瞬间消失不见,端庄矜持之中,隐含一丝谄媚。 严毅如今威震江东,声名赫赫。已经是接近吴景、王朗、许贡这一层级的实权人物了,再加上新败朱治、王朗,给许靖带来很大的压力。 “许君,可识刘玄德乎?” 严毅在堂屋上首坐下,望着这位历史上的蜀汉司徒,颇有些恶趣味地问了一句。 许靖被问得一脸懵,搜肠刮肚一番,才想起这位刘玄德的来历,如今正在公孙瓒麾下效力。 他有些摸不清严毅的路数,小心翼翼地道:“略有耳闻。” 严毅平日里颇为关注徐州局势,只因徐州一旦生乱,袁术便会入瓮,再无暇窥视江东。到那时,便是他趁势席卷江东的最佳时机。 而刘备如今正协助陶谦抵御曹操,徐州乱战的开启之日,已近在咫尺。 届时,一场腥风血雨将席卷徐、扬二州。 对未来局势有着预知的严毅,已经在紧锣密鼓地为这场浩劫做准备了。而此时的王朗,便是他积攒实力的其中一只肥羊。 一场围绕兵戈、疆域、俘虏的激烈讨论随即展开。 两个时辰后,这场讨论渐临尾声。 对于罢兵停战之事,严、王两家均无异议。 王朗军伤亡一万五千人,几乎占到全军总数的一半,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却劳而无获。此事在会稽全境引发轩然大波,使得王郎苦心经营一年的形象和声望付诸东流。埋怨、反对声此起彼伏。 王朗心力交瘁,早已后悔出兵钱塘。如今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尽快与严毅罢兵议和,以结束这场令他名声大损的战争,安抚人心。 而严毅需要集中力量对抗吴景,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王朗停战。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很快达成如下协定: 一、王朗军退出钱塘疆域。双方各自收拢阵亡士卒尸体。 二、双方从即日起罢兵言和,以昔日疆域为界,各守本土,一年内不得相互侵袭。 三、王朗军作为‘入侵方’,象征性给予严毅军一千万钱赔偿。 随着停战协议的拟定,许靖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件事办妥,他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一半了。 但当谈到赎回俘虏的问题时,许靖勃然变色,若非严毅在场,恐怕他就要跳起来大骂了。 “什么?!虞翻、周昕、商升,每人赎金一亿钱?” 许靖目瞪口呆地望着严毅,内心情绪如波涛翻涌。三亿赎金,你特么怎么不去抢?这三个人是黄金铸的还是宝玉雕的,值这么多钱?! 他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此事若是答应,等回到会稽,王朗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严毅收敛笑容,立即翻脸:“既如此,此事便不议了,许君可速回山阴复命。在下还有要务处理,就不奉陪了。” 许靖气得想要跳脚,若是一个人都无法赎回,实难向王朗交差。眼见严毅起身离去,连忙道:“少君请留步!在下非是拒绝,只是对赎金多寡有一些不同看法。不知少君能否将三人的赎金分开讨论?” 此言正中严毅下怀,他慢慢走回榻席坐下,一脸不耐地问道:“看在许君面上,就依你所言。不知许君想先讨论何人?” 许靖略一思索便道:“就先讨论商升,少君意下如何?” 对他来说,三名俘虏中,商升无疑是最重要的。至于虞翻和周昕,就不在他考虑范畴了,他巴不得这两人永远待在钱塘。 (本章完) 第163章 平海(求追读) 第163章 平海 严毅闻言,险些笑破肚皮。 许靖最看重的商升,恰恰是他最不看重的。商升能力平庸,其属下又多狼心狗肺之辈。正好将此人放回去祸害王朗。 商升的赎金就在一方急于赎回,另一方急于甩卖的情况下迅速议定。 最终赎金为五千五百万钱。 这笔钱并非全部由会稽府库承担,其中约有四成来自商氏。 商升乃是商氏一族的擎天柱。他若折损在钱塘,对商氏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因此哪怕砸锅卖铁,也要将其赎回。大不了等商升回返会稽后,多从百姓手里搜刮些钱财便是了。 尽管如此,这笔赎金对许靖来说,仍然是太高了,回去免不了要被王朗一顿臭骂。 严毅望着愁眉苦脸的许靖,用一种为对方考虑的语气道:“许君,这个价钱已是最低,降无可降。不过,你我一见如故,看在许君面上,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当可为许君排忧解难。” 许靖精神一振,连忙道:“请少君赐教。” 严毅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语气愈发温和:“在下听闻会稽匠作监去年研制了一种巨型海舶,高八丈,长十六丈,名为平海。许君不妨用此船充作赎金,换回商升。” 许靖闻言,两道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平海乃是会稽匠作监费十年心血研制的海上利器,集合全郡之力,一年下来,也才造了五艘。虽然只是货船,但极大拓展了会稽与交州番禺、合浦等港的贸易量,已经成为会稽水师的象征。岂能轻易卖与外郡? 他摇了摇头,正要拒绝,忽见严毅起身,大步朝他走来,顿时浑身绷紧。 严毅在他耳边低声道:“许君,借一步说话。” 许靖为他气势所慑,下意识站起,跟随他来到一间耳房。 严毅关上房门,拉着他在榻席坐下,轻声道:“平海的造价约在一千万钱,我以三千万的价钱购买两艘,另外再私下给许君八百万钱,如何?” 许靖听罢,一颗心砰砰直跳,险些跳出胸腔,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严毅观他神色,柔声道:“许君若能促成此事,日后当为我座上贵宾。若有一日,王朗容不下君,在下扫榻以迎。” 若说吕布是三姓家奴,许靖便是六姓家奴了。此人历史上总共换了六个主子,而且将每个主子都伺候得挺满意,名声无损。反观吕布,在这方面连给许靖提鞋都不配。 严毅深知许靖只是将会稽当做一个落脚点,对王朗并无多少忠诚,因此也不多费唇舌,直接以重利诱之。 果然,许靖犹豫片刻,便按捺不住内心的贪婪,点头答应下来:“少君能否将固陵渡缴获的船只退还部分,这样在下于府君处也好说话。” 严毅当日攻克固陵渡时,码头的战船泰半已被周昕带走,他不过是缴获了几艘艨艟和三十余只小船而已,完全没放在心上,当即道:“既是许君开口,岂有不允之理,也不用退还部分了,尽数交予许君带回吧。” 许靖闻言大喜,起身朝严毅一拜。王朗好面子,这件事足以让他在王朗面前显现出自己的能力了。 严毅更是喜不自胜,他购买平海,不光是看上了平海的远航能力,更是盯上了会稽的造船技术。严氏在造船方面几乎是一片空白,有了平海,至少在大型船舶这方面,足以缩短数年研发时间了。 一时间,两人相顾而笑,皆大欢喜。 严毅望着许靖这个二五仔,越看越满意,大手一挥道:“今日结识许君,实乃人生一大快事。既如此,我便将虞翻的赎金降至六千万钱,许君将其一道带回吧。” 不料许靖竟摇了摇头:“少君,这个价钱太高了。” 严毅皱眉道:“虞翻乃是会稽功曹,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价钱绝对不贵,许君莫要再讨价还价了。” 这倒是他的真心话,若非一时兴起,他也不会六千万钱便将虞翻卖出。 许靖不愿将虞翻带回,却又不好明言,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摸样。 严毅沉声道:“若是与商升一样的赎金呢?” 许靖仍是摇头拒绝。 严毅这时也看出其中的蹊跷了,不再多言,甩手又给周昕挂了一个天价。 周昕在许靖眼中,连个屁都不如,出了一个一千万的价钱,便不再多言。 严毅乐得如此,遂将话题引向别处。 两人言笑晏晏,一副其乐融融的摸样。待走出耳房时,又恢复了先前那般的疏离。 当日,严毅便在府邸设下宴席,款待许靖,又将全柔等城中名流唤来作陪。 许靖好山水,钱塘的灵隐山、宝石山皆是令他心驰神往的胜地,无奈时间仓促,只能放弃。 严毅笑道:“许君岂未闻我钱塘西湖之胜?此湖水势浩大,清澈如镜,恰在君归途之南不远,君可往一观。” 事实上,此刻西湖尚未形成,只是一处与钱塘江相连的天然水湾,远不及后世那般闻名遐迩。就连西湖这个名字,也是严毅昨日才下令更改的。此湖本名为钱塘湖。 严毅就像是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刚刚得手,便迫不及待地要向周围的小伙伴炫耀和展示了。哪怕这个玩具还只是初具形态。 许靖听到是严毅亲自推荐,顿时心痒难耐,表示一定要去观览一番。 一时间,宾主尽欢。 就在严毅宴请许靖之时,狮山官道上,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军队正在向乌程方向行军。 领兵之将乃是许昭。 前日,许昭收到严毅书信时,对出兵一事十分犹豫。毕竟此番要对抗的不是韩佑这种菜鸡,而是吴景这头恶狼。 尽管严毅在信中忽悠,许贡不久之后也会出兵,但许昭仍是举棋不定。 直到严白虎也发来书信,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许昭与严白虎性情相投,交情深厚,早在十多年前,两人就已认识。当时许昭还在贩卖私盐,严白虎也只是一个刚刚聚集了二三十个兄弟的小山贼,两人也算是相识于微末之际了。 严毅以重利引诱,严白虎以义气相邀,再加上两家刚刚结盟,如此情况下,许昭委实难以拒绝。 而从局势来看,朱治溃灭后,吴景的威势已削弱不少,一旦其侵入吴郡,必将遭到严氏与许贡的全力阻击,并非不可战胜。这也成为许昭愿意出兵的重要原因。 不过许昭仍十分谨慎,唯恐把自己的老本赔进去。因此只带了三千精锐。另外两千士卒,都是刚刚招募的新军。 与江东其他势力一样,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局势,他也在大力扩军了。 (本章有红包,兄弟们记得领。) (本章完) 第164章 刺史之令 第164章 刺史之令 许昭的扩军,只是冰山一角。 因为扩军与财政、人事、外交、政令等因素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扩军只是结果,复杂的是过程。 如今的江东,颇有几分春秋战国时期的影子。各个势力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开始积极寻求改变。 凛冬将至,山雨欲来,优者生存,劣者淘汰! 战争、扩军、严毅、吴景这些词汇,已经成为江东士族圈子里的热门话题。 倒霉的王朗不幸成为了反面教材,名声一落千丈。 三十六座城,三四万军队,连一个近在咫尺的钱塘都抢不下,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原本有望成为江东带头大哥的王朗,此刻已经沦为众人嘲讽的对象。 王朗躺平后,吴景与严氏之间的博弈再次成为江东局势的核心焦点。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将决定吴郡乃至整个江东未来的局势走向。 各个势力的斥候开始像蜂群一般涌向乌程,潜伏在乌程附近的细作也悄然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无数双眼睛盯紧了旋涡中的几个核心人物:吴景、严毅、许贡、严白虎、许昭、袁术. 继许昭公开站队严氏,亲自率领五千军驰援乌程后,最近没什么存在感的许贡,也终于做出了反应。 许贡最近之所以异常低调,是因为他正在暗中捣鼓一件大事! 这件事便是将扬州刺史刘繇迎入吴县,挟刘繇以令扬州! 历史上做成这件事的,本来是吴景,现如今却变成了许贡。相比吴景,许贡对刘繇的控制力更强,因为他有一块疆域辽阔且经营稳固的地盘,刘繇很难撼动他的地位。 许贡相信,一旦他完成这件事,他将立刻成为整个江东最耀眼的人物! 而现在,这件事即将尘埃落定。与他达成密谋的刘繇正在前往吴县的途中,不日即至。 磨刀霍霍的许贡,在沉寂了两个月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决定借助眼下的局势,在整个江东树立他的威信。 刘繇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他可以用这把刀来号令江东群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志得意满的许贡,立即以刘繇的名义,发出刺史之令,遍传江东,要求吴、严两家罢兵停战。 严白虎见令大喜,第一时间积极响应,表示愿意遵从刺史之令。 而吴景收到刺史文书后,却是勃然大怒,气得肺都要炸了。 刘繇本是他看中的棋子,如今却被许贡抢去,反利用这颗棋子来对付他,怎不令他心中大恨! “吴君,刘刺史初领扬州,正是兴文教、恤民瘼,与民休养生息之时。君既接令,当速速退兵,免生兵祸。” 许贡派出的使者张真,见吴景接过文书后,便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既不回礼,也不表态奉令。心中渐生不安,忍不住出声提醒。 吴景缓缓抬起头,手掌将文简捏得咔咔作响,忽然将简掷于地上,拔出佩剑,狞笑着朝张真逼近:“许贡假传刺史文书,我正欲以顺讨逆。汝枉为张氏子弟,不辨是非,竟来送死!” 张真大惊失色,后退两步,从绶囊中取出官印,声音微微颤抖:“吴景,我乃刺史亲封的六百石谒者!你若杀我,便是谋反大罪,按律当族诛,你切莫自误!” 孙贲连忙上前按住剑柄,劝道:“府君,此无胆鼠辈,杀之无益,莫脏了你的剑。” 张真乃是吴郡四大世族之一的张氏子弟,今持刺史文书而来,若是杀了,必生祸端。 吴景岂会不知眼前这人杀不得,只是心中憋闷,无处发泄,大喝一声道:“滚!” 这一声大喝,仿佛要将他近月来的愤怒、委屈、惶恐和愧疚尽数吼出,震得军帐顶端的尘土簌簌而下。 张真仓皇退走。 孙贲挥了挥手,示意帐中诸将退下,在吴景身前轻声道:“阿舅,许贡挟持刘繇,已占大义。我等若公然违抗刺史之令,恐失人心。眼下唯有让袁术持节下令,方能消除刘繇带来的影响。我军攻伐乌程之事,是否要暂缓两日?” 刘繇身为献帝亲封的扬州刺史,在江东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若非如此,历史上的吴景也不会在手握兵权的情况下被刘繇用计驱逐。孙氏虽然不惧刘繇,但若公然对抗刺史之令,事后的麻烦和负面影响也不少。 吴景将张真骂走后,便陷入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对孙贲的话置若罔闻。忽然仰起憔悴的脸庞,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孙贲,声音嘶哑地问道:“朱治真的死了吗?” 孙贲听到朱治二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神色不安地道:“应该是死了。” 这两日以来,朱治生死之事,几乎成了他和吴景的心病。 原因无它,只因刺杀朱治的刺客,正是他们两人派去的! 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他二人将死无葬身之地。光是孙氏诸将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当初,朱治被擒的消息传来时,吴景与孙贲也曾试图营救他。然而,一切都在攻陷故鄣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由于城中内应的协助,再加上守军毫无抵抗之心,故鄣陷落的速度极快。 吴景派往钱塘的使者刚离开不到两个时辰,故鄣便在吴景军的一次试探性攻城中陷入巨大混乱,继而失陷。 吴景和孙贲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 是耐心等待使者与严毅的谈判结果,还是趁着王朗拖住严毅的天赐良机,挥师东进,一举攻克乌程? 所谓谈判,没有两三日的功夫,绝难有消息传回。而谈判结果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大概率要谈崩。 难道真要为了一个朱治,放弃近在咫尺的战机? 一面是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一面是撕碎吴郡西南屏障、覆灭严氏的诱惑。 吴景与孙贲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选择了后者。 于是,当谈判的使者离开故鄣不久,他们的心腹便已马不停蹄地赶往钱塘,向城内的刺客下达了刺杀朱治的命令。 这些刺客皆是孙氏培养的心腹死士,一度曾效力于朱治,为朱治暗中清除钱塘的反对者。但当朱治成为弃子后,他们在孙贲的授意下,立刻调转矛头,将手中的刀剑挥向了曾经的效力对象。 (本章完) 第165章 乌程乱局(求追读) 第165章 乌程乱局 值得一提的是,协助刺客的郎都,并不是孙氏的人。 孙贲只知道,这是一个很容易被策反的人,于是将信息提供给了刺客。 至于信息的来源,就只有吴景与孙贲二人知晓了。 做出刺杀朱治的决定后,他们便立刻召集诸将,散布朱治已被严毅杀死的消息。然后下令全军将士头裹白巾,打着为朱治复仇的旗号,向乌程快速推进! 朱治在孙氏内部人脉极广,声望卓著。闻知他的死讯,众将无不怒发冲冠,对严毅恨之入骨。誓要屠尽严氏满门,为朱治报仇雪恨。 一时间,吴景军士气大振,杀气腾腾地直扑乌程。一路烧杀劫掠,掳民充军,推进极快。 这就明显是借‘朱治之死’,堂而皇之地行劫掠之事了。 但是这次,没有任何一个孙氏宿将站出来反对。每个人都清楚,一旦攻克乌程,近来情绪极度不稳的吴景说不定就要屠城。 朱治的死讯,在孙氏内部形成的冲击实在太大。谁敢在这个时候阻挠半句,立刻就会成为众人声讨的对象。 短短一日内,吴景军推进三十里,距离乌程已不足二十五里。 严白虎惶急之下,匆匆给严毅去了一封书信,便直接放弃了运城。将运城守军尽数调至乌程,又征调严、徐二族族兵及城内城外的民夫、军奴,勉强凑了一万一千军,依托乌程西线的营寨和坞堡固守,试图延缓吴景军的推进速度。 这个部署正是严毅参照钱塘之战做出的决定。因为严氏一旦退守城池,立刻就会失去兵源,成为一座孤城。届时占据地利的吴景,便可从容阻截各路援军,再用他那套掳民攻城的方法攻克乌程。 而严氏只要能在西线形成拦截,便可向乌程各乡各里征派兵役,得到一些兵员上的补充。 乌程百姓虽然对严氏不满,但这种不满在严毅最近两月的举措下,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而吴景的残暴已经深入人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除了那些逃离乌程、躲避兵祸的百姓外,留在乌程的百姓,绝大部分都是心向严氏的。在严氏给予的重赏、保护土地的利益驱使以及对吴景军的仇视下,部分百姓选择了加入严氏军伍,抵御吴景。 于是,吴景军遭受了自攻克永平以来,最顽强的一次抵抗。 严白虎为了保住自己的基业,当真是豁出去了。第一时间便将乌程各个豪族的族长、族老‘请’至严府,严密看守,若有异动,立即斩杀!然后才亲率族兵,赶赴前线。 吴、严两军在乌程以西的二十五里区域内,展开了一场残酷的厮杀。 吴景军的战力虽然明显胜过严白虎仓促捏合的部曲,但守军占据地利,拼死抵御,也给攻方士卒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但也仅仅只是一些麻烦而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守军节节败退,被逼至乌程以西十五里之内。就连乌程与白虎城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了。 正是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吴景收到了王朗战败的消息和许贡发出的刺史之令。 对于王朗的战败,吴景和孙贲都是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将王朗挫骨扬灰!若非王朗给了他们拖住严毅一段时日的假象,他们又怎会不惜杀死朱治,也要一条道走到黑? 这种被猪队友拖后腿的糟糕感觉,他们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已经连续经历两次了! 先是朱治溃败,给正在兴头上的他们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当他们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弄死严氏时,王朗居然又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吴景彻底怒了!张真没有被他当场砍死,真的是八辈子祖宗在保佑。 面对孙贲的一再询问,他瞪着一双赤红的双眼道:“战机稍纵即逝,不可迟疑。立即给袁术去信,让他以所持符节下达攻伐乌程的敕令。传我军令,大军加速朝乌程推进,务必赶在敌援军抵达之前,围困乌程!” 孙贲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眼下唯有攻克乌程,才是破局的唯一办法。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了,就只能坚定地走下去。天若弃我,我便逆天。天若阻我,我便弑天! 他思索片刻,再度问出那个令他极力想要回避,却又避无可避的话题:“阿舅,钱塘那边一直没有看见朱治尸首。如果朱治未死,该如何应对?” 吴景沉默良久,内心生出几分悔意。望向孙贲的目光中,罕见地透出一丝慈爱:“我老了,离死不远。朱治若是未死,我自会给众人一个交待。你还年轻,尚有大好前程,绝不能与这件事沾上关系。记住我的话,这件事你一无所知,知道么?” 孙贲浑身一震,眼眶渐渐湿润,重重跪倒在吴景面前。 当晚,张真赶回吴县,添油加醋地在许贡面前说了一通。 许贡勃然大怒,即便以他的涵养,也不禁气得踢翻了一张案几。 缘于汉帝国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威重,他对刺史之令抱着极大的期许。认为自己坐拥大半个吴郡,再借助刘繇之势,当可逐步稳定江东局势。却不料吴景的耳光来得如此之快,几乎要将他扇懵了。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许贡背负双手,气得在屋内来回走动,眼神中渐渐凝聚起一股凌厉的杀意。 他唤来李义,吩咐道:“给祖郎、王朗、许昭、韩佑、潘虎、方由、苏昂发去刺史令,命他们即刻率军讨伐吴景!” 李义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道:“府君,仅凭刺史之令,恐怕很难调动这些人。尤其是王朗,此人刚刚败于严毅之手,恐怕.” 此话顿时又戳中许贡痛处,他气急败坏地道:“快去!” 李义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转身离去。 许贡又将他叫住,沉声道:“速速调集各部兵马,我要亲征吴景!” 李义对这一点倒是十分赞同,眼看乌程危在旦夕,若再不发兵去救,吴郡局势随时可能崩坏。 事实上,在严毅许诺众多好处后,他便想劝许贡出兵了。只是许贡对刺史之令抱着盲目的期望,试图再现汉廷的权威,以令服人。这下好了,被打脸了吧? 就在乌程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严毅正乘着车驾,巡视乡里。 (本章完) 第166章 巡视 第166章 巡视 严毅这一次出行的声势,比前日巡视钱塘城时更加隆重和浩大。 巡视队伍包括三十余辆车舆、百名亲卫骑卒、八百名精锐步卒、两百名随行役从、侍婢。队伍绵延里许,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地行进,轰动周边乡里,沿途观看的百姓超过万人。 钱塘城中一半的官吏和各族族长,都参与了这次出行。 车队每经过一个乡亭,当地的官吏便已提前备好三牲、水酒、特产,率领乡里父老、大族、黔首,在乡部或亭舍恭迎车驾。 临近乡部、亭舍时,官道两侧更是人头攒动,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茄萧鼓吹之声此起彼伏,匍匐跪拜者连绵不绝。 当真是威行百里,万民俯首。 严毅此番出行,乃是经过精心准备,行威服人心之举,以图尽快整合钱塘各方势力,在钱塘全境刻下深深的严氏印记。 近半时间,他都在车舆上处理公务,其余时间则用来接见各地官吏、名流及各族代表。 乌程的军报,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快马送抵一次,以便他随时掌控前线战事。 此刻严毅正在观看的,便是一份刚刚送抵的军报。 吴景军已推进至乌程西线十里. 吴景军已攻克白虎城. 许昭军已抵达乌程 许贡辖下各城兵马正在朝吴县、由拳调动,前军已出吴县,向乌程行军 大帅麾下部曲伤亡已增至五千人 逃离乌程的百姓预计已超过四千户. 乌程各族尚无通敌迹象 严毅展开一卷卷简策,又合上一卷卷简策,脸上神情时忧时喜。 对于乌程一战的战略目标,他已根据战局做出了一些调整。 起初,他的想法是全力保住乌程,击退吴景。但是随着许昭、许贡等各路援军抵达或接近乌程,他的计划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试图利用乌程战场,来消耗吴景、许贡、许昭三方的力量。 而当吴、许、许三军疲惫之时,才是他进场的最佳时机。 如今扩军之事才刚刚展开,军伍不整。若是贸然进场,不但难以击退吴景,还会陷入持久的消耗战,许贡与许昭军更是会趁机缩到后面,将他作为挡箭牌。 如今他刚刚攻克钱塘,损兵极多,以此作为借口,来延缓出兵时间,许贡与许昭也不会起疑。再将乌程置于危局之中,迫使他们不得不与吴景正面对撼,才是最有利于己的局面。 只是这个尺度颇难把控,既不能让乌程陷入生死危局,也不能让许贡与许昭生出异心。 对于乌程的存亡,严毅目前倒不是很担心。他已经下令徐盛率领五百骑军和一千精锐步卒赶往乌程,再加上许贡、许昭的援军,足以守住乌程了。 想到徐盛麾下的这支骑军,严毅心中便是一痛。钱塘一战后,他费尽心血打造的这支精锐骑军,仅剩下两百人,可谓元气大伤。虽然匆匆补充至五百人,但战力却是下降了不少。 好在阵亡士卒的军械铠甲和部分战马仍在,再加上他已经在用钱塘的缴获,大肆采购军械和战马,假以时日,这支骑军必定能恢复昔日的强悍,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种情况下,陈敢麾下的四百重装步卒,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立即派往乌程了。在接下来的扩军中,他将以这四百步卒为班底,打造一支数量更庞大的重装步军。 严毅微闭双眼,将纷繁复杂的事务在脑海中想了一遍,渐渐理清头绪。 他掀开车厢帷帘,朝侍立在车轸上的一名亲卫吩咐道:“让曹秋过来。” 堪称万金油的曹秋,在运城屁股还没坐热,便被严毅一道指令召来,处理一些机密之事。 对曹秋来说,鬼才愿意待在运城。他巴不得一直跟在严毅身边,如此才不会脱离严毅的核心权力圈。 他毕恭毕敬地走上车舆,行过礼后,跪坐厢内,细心地整理案几上散乱的简牍。 严毅望着眼前这个仅擅处理户曹诸事,其他方面的才能却不甚出众的寒门子,眼神温和下来:“钱塘甚是繁华,不妨将你的家人迁来此处。宅院我已命人给你备下了,就在我府邸附近。昨日从那经过时,我曾看过,很不错。奴仆也不用带,都是现成的。” 曹秋点头应是。钱塘作为严毅辖地未来的政治与经济中心,部分重要官吏的家眷迁来此处,乃是不成文的规矩,他对此并不排斥。反而是从严毅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几分亲近和信任。 严毅说完这件事后,神情严肃了几分,接着道:“我许诺给许贡和许昭的钱粮,再加两成,分作五批发出,第一批可即刻发往余杭和吴县,这件事你亲自督办。另外再根据他二人的喜好,从钱塘府库挑选一些珍玩送去。” 曹秋恭声领命,轻声道:“我听闻许昭好美色,许贡好养舞姬。可否按照两千石郡守的礼制标准,给他二人挑选一些送去?” 严毅微微颔首,同意下来。攻克钱塘后,他俘获了不少城中显贵及其家眷、私奴,手中的美姬美婢多不胜数。其中一些佼佼者已纳入严府,大部分则是用来赏赐部属或赠予他人。 曹秋接着又道:“军械采购一事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会稽方向的商路突然遭到封禁,难以从陆路将货物运抵钱塘。而且途中出现了一些来路不明的山匪,专门盯着我们的货劫掠。属下已经命人将会稽方面的采购暂停了。” 严毅闻言,暗暗好笑。看来王朗这次真的是快被他气疯了,连送上门的钱都不赚。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脑海中闪过二五仔许靖的脸庞,沉吟道:“你暗中联络许靖,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他若有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皆可答应。他若苛难,告知于我,我自会处理。” 曹秋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暗道少君的眼线真是无处不在,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应喏下来。 两人将诸事商议完毕后,曹秋起身行礼离去。 严毅忽然将他叫住,问道:“运城的事务,你都熟悉了吗?” (本章完) 第167章 歌谣 第167章 歌谣 曹秋隐隐猜到严毅是要晋升他的官职,顿时心跳加速,转身恭声道:“禀少君,已经熟悉了。” 严毅微微点头,笑着道:“待钱塘战事结束后,你便担任运城长一职吧。” 曹秋内心狂喜,对严毅充满了感激之情,恭声领命。 此刻他的官职仍是运城户曹掾,兼领参军。此番升为运城长,可谓是质的变化,直接实现了吏向官的跨越。 运城虽然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发展极快,又是严毅的起家之地,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能够出任运城长一职,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严毅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继续处理公务。 他将曹秋任命为运城长,除了曹秋最早跟随他的原因外,也与曹秋寒门子的出身有关。 如今他辖下最重要两座城池的政务,一处交给士族出身的全柔,另一处交给寒门出身的曹秋,其意味已不言而喻。 半个时辰后,车舆抵达他此行的目的地之一:钱塘义诚乡青石亭。 青石亭位于钱塘以西十里,下辖七个里,人丁九百余户,以盛产青石出名。 之前严毅与虞翻作战时,掳去充作疑兵的百姓,很多便是来自青石亭。 严毅欲收拢钱塘民心,青石亭无疑是一处恰当的‘示范点’。 他走出车舆,在周围百姓的注视下,和颜悦色地与前来迎接的义诚乡有秩、乡三老、亭长、里父老、大族族长等人一一见礼,又欣然参加了青石亭乐清里举办的一场祭祀活动。 祭祀的场所是乐清里的一间祠堂,祭祀的内容是祈求当地神灵保佑百姓平安与丰收。 严毅亲自献上祭品,等到祭祀仪式结束后,又将祭品分发给周围百姓,获得了很多人的好感。 通过一番近距离的接触,百姓们对他的‘畏’逐渐减少,‘敬’则逐渐增多。 许多百姓对严毅的平易近人感到惊讶。钱塘的前几任主人可不会来参加什么鬼祭祀,更不会深入里舍,与里民近距离接触。往往车驾在里舍官道停上一会,博了个‘爱民如子’的名声,便匆匆回城了。 而严毅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乐清里的百姓欢呼一片,兴奋到了极点。 “在下数日前与会稽军交战,幸得诸位相助,方能克敌制胜。其中惊扰之处,深感不安。今日特来向诸位请罪,以践当日之诺。” 严毅说罢,朝曹秋微微点头。在百姓们惊讶的目光中,六十名士卒抬着三十口木箱,来到祠堂前方的空地上,放下木箱,揭开箱盖。 刹那间,一箱箱铜钱在阳光下闪耀,晃了在场众人的眼睛。 严毅指着一口木箱,朗声道:“当日曾与在下并肩作战之人,可即刻上前领取饷钱,每人两千株。” 周围的百姓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一时间呆立当场。当听到这些钱都是用来分发给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从未想到,当日那位说话很好听的年轻将领,居然就是钱塘之主。更未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践行当日的承诺,而且是如此之快。 百姓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见过吏员趾高气昂地来里舍催收赋钱,也见过钱家子气势汹汹地来催收债钱,却是生平首次看见有人来给他们发钱。 乐清里的里长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名叫乐正,看见距离严毅最近的一个里民呆站在原地,急忙喊道:“乐全,还不上前!” 乐全如梦初醒,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紧张地走到严毅面前。 严毅从箱中拿起两捆铜钱,放到他的手上,笑道:“多谢!” 乐全激动得浑身颤抖,忽然跪在地上,朝他郑重行了一礼,方才走回人群。 严毅见状,不禁叹了口气。这些钱本就是此间百姓应得的,却被他们视为恩赐,可见这些百姓长期处于社会最底层,被压迫到了何种程度。当权者一点点的善意,便被他们当做天大的恩德。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陆续上前领钱,现场气氛渐趋热烈。 严毅给十余名百姓发了饷钱后,便退到一边,交给曹秋等人来处理。 等到百姓们将饷钱领完后,他缓步上前,环顾四周,大声宣布钱塘将同运城一样,实施新税令。 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激动万分地向他致谢。 短短半个时辰,严毅已尽收乐清里民之心! 经过运城的试验,新税令做出了一些调整。比如将二十岁至四十八岁的算赋征收年龄范围,扩展到了十五岁至四十八岁。财产税的征收门槛则由五万钱提高到了六万钱。算是有增有减。 这样的税令,对钱塘百姓而言,简直是做梦才会遇到的好事。仅此一项,便能改善无数人的生存环境。 新税令就像是一张由仁、德二字编就的罗网,将源源不断的人口与民心网至严毅手中。 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钱塘就会像运城那般,深深刻上他的烙印。彻底成为他的钱塘,而非汉廷之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百姓哼起了歌谣,最初只是几个人轻呼,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声音越来越整齐、响亮,渐渐扩展到整个乐清里。 ‘青石溪水清又长,严郎恩德比水长。减税轻徭施仁政,青石乡里乐未央。’ 在场的钱塘官吏和各族族长彻底震惊了。今日出发之前,他们从未想到,会看到如此震撼的场面。更未想到严毅只是第一次来到青石亭,居然就获得了当地百姓如此的爱戴! 望着周围百姓脸上激动的神情,听着耳边响彻云霄的歌谣声,他们震撼之余,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从此以后,恐怕钱塘当真要彻底改姓严了。 严毅神色如常,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多次,早已习惯,只是耳根却少见地有些发红。 乐清里民识字的没几个,当然不可能编出这样的歌谣。这首歌谣却是他提前命人编好,教会几个百姓后,让他们混入里民中散布的。 方法虽然简单,效果却是极好。 只是这样的法子不好多用,否则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 (本章完) 第168章 青石 第168章 青石 严毅对此次巡视乡里非常重视,所做的安排远不止分发饷钱和公布税令这两件事。 接下来,他又亲自看望了几户里中的孤寡,如同运城那般,下令户曹按照每个里两万钱五十石粮的标准,拨下钱粮,赈济孤寡。 赈济孤寡之后,他一面沿着里道查看里舍和里墙,一面向里长和里父老询问农桑耕织、操练部民、编制什伍诸事。对其中细节知之甚深,往往三言两语,便能切中要害,发现问题所在。 穿越以来,严毅常在乡里走动,巡视的亭部、里舍,少说也有数十处。义诚乡吏为应付他的巡视而做的种种遮掩,在他面前可谓是形同虚设。 很快,几名渎职的乡吏便被当众处理,其中一人更是被斩下头颅。 随行的钱塘大小官吏看得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今日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可谓是印象深刻。不但见识了严毅治民的手段,也看到了他狠辣的一面。恨不得立即返回城中,将各自家中那些破事料理干净,先避一避风头。 他们本以为眼前这位钱塘之主只是长于军伍之事,却不料对方在政事上也涉猎甚深,比朱治还难糊弄。 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相比这些神色惊惶的官吏,全柔则要平静许多。 钱塘诸人中,他与严毅接触最多,对严毅的了解也逐日递增。知道对方其实是一个宽严相济的人,只要属下做得不过分,此子通常不会过于计较。 在这样的范畴内,以他手中的权力,已经能够获取不少的利益了。 至于那些利用手中权力疯狂敛财、暴民的蠹虫,若是死在严毅手中,只能怪他们太贪婪,太蠢。 这样的人,他巴不得多死几个。 全柔心中冷笑一声,看见严毅正朝里门走去,连忙跟上。 众人出了里门,在乐正的领路下,来到距离里舍不远的采石场。 采石场位于一座百米高的山岗下,场中巨石林立,或方或圆,或大或小。大部分是尚未经过锤凿的原石,少部分已经成型。 由于在此劳作的里民已经全部前往里舍迎接严毅,因此场中显得十分寂静、空旷。 采石场后面的山岗,小半个山体已经被凿空,露出深深的豁口。 在这座山岗四周,还有二三十座类似的山岗,山色苍茫,怪石嶙峋。 严毅对各个地方的特产很感兴趣,脚步踩在碎石铺就的道路上,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声响,往采石场走去。 乐正紧紧跟在他身旁,边走边介绍道:“少君,亭中大部分的人,都靠这些青石养活。非是卑下胡乱吹嘘,本地出产的青石,材质那是一等一的好。不但可以用来修屋筑宅、铺路砌墙,其中一些珍品,甚至可以雕琢成器。” 严毅见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摸样,不禁一笑,朝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乐正眉飞色舞地道:“以材质来说,本地青石可分为珍品、上品、下品三等。桥梁、墙砖、井栏之类,用下品即可。阶陛、柱础、石兽、香炉、浮雕等贵人府宅里的这些物事,可用上品雕琢。至于珍品,就只有像少君这样的显贵之家才用得起了。还有一些珍品中的极品,曾被前任府君进贡给陛下使用。” 严毅眼中露出一丝讶色,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青石,一边把玩一边问道:“既然价值不菲,为何此间里民仍困顿至此?” 乐正脸上闪过一丝惧色,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 全柔本不欲和一个区区里长争抢话头,这时笑道:“少君有所不知,此地虽多青石山岗,但山契并不在里民手中,里民无法从中获益,只能赚一些劳役钱。” 严毅有些明白了,声音低沉了几分:“在何人手中?” 全柔一字字道:“方圆十里山契,皆在赵氏之手。”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寂静,隐隐可以听见一些急促的呼吸声。周围里民更是露出明显的畏惧之色。 全柔的眼中透出几分幸灾乐祸,换做以前,连他也不敢得罪赵氏。但是现在嘛,他巴不得赵氏赶紧死。 赵氏不亡,全氏又怎么可能更进一步? 严毅闻言,淡淡一笑:“今日方知钱塘姓甚名谁。” 周围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严毅伸手指向前方山岗道:“全君,我欲在此修筑道路,连通官道,再将此场扩大数倍,君以为如何?” 全柔心知赵氏覆灭在即,恭声道:“甚好!” 严毅微微颔首,绕着采石场走了一圈,仿佛看见了满山的铜钱。 他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心道:‘此山虽好,只可惜非铜铁之石。’ 对严毅来说,他最惦记的还是铜矿和铁矿。 不过江东铜铁二矿的产地,以丹阳郡居首,此刻却不在他的势力范围。 众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少人心中已经在开始惦记青石亭的土地了。 严毅吃肉,总要给他们留口汤喝吧? 众人各怀心思,回返里舍。 严毅暗中向曹秋递了个眼色。 曹秋会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人群,不一会便抱着几卷简牍返回。 他走到严毅身前,躬下身子,将手中简牍高高举起,朗声道:“下官有事上禀!” 严毅露出一副诧异之色:“何事?” 曹秋神色严肃地道:“下官方才给里民分发饷钱时,发现前来领取的人甚少,远不及籍册中记录的户数。” 严毅接过简牍,看了一会,目光转向身旁的乐正:“乐清里的百姓,都在这里吗?” 乐正垂首道:“禀少君,少君车驾未至时,卑下就已将里民尽数召回,一个不少。” 曹秋呵斥道:“胡说!籍册记录的人丁足有六百七十三口,此间里民连四百人都不到,还有三百人去哪了?” 按照律令,里舍百姓是不能随意离开县境,前往他处的。若想前往外地,就必须先获取‘传’和‘过所’等通行令。否则便极有可能被视为流民或逃犯,轻则没收土地、屋宅,重则遭受更严厉的处罚。 (本章完) 第169章 收网 第169章 收网 乐清里的百姓骤然少了四成,绝对是能让里长掉脑袋的大事。 乐正心乱如麻,哆哆嗦嗦地道:“想必是因为前几日的战事,逃往他处了。” 曹秋冷笑道:“方才我已问过此间百姓,近日躲避战祸的人可没有这么多。” 乐正汗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少君,本里确有百余人在去年不知所踪。卑下已经向乡亭禀明此事,只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书。卑下也不知道这些人去了何处,请少君明鉴。” 严毅神色转厉,冷声道:“去年既无兵祸,也无疫病。好端端一百多人,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成?尔等身为乡里父老,出了此等大事,居然还能安坐!” 此话一出,不止乐正捣头如蒜,整个义诚乡的吏员都跪了下来,恐惧的目光不时瞥向地上干涸不久的血渍。 周围的里民面面相觑,随着几人带头,百余人陆续跪倒在地,面露哀色,哭泣不止。 “求少君为我等做主!” “求少君救救小民内子!” 呼声凄切,回荡于里舍之间,令人闻之心酸。 严毅示意一名二十多岁的里民起身:“你叫什么名字?” 里民脸上犹带泪痕,用衣袖擦了擦脸道:“回少君,小民乐平。” 严毅微微点头,问道:“方才你说,欲让我救回你妻,你知她的下落?” 乐平下意识瞥了一眼乐正,含糊其辞地道:“小民之妻是去年九月,织履去临近的东昏亭贩卖时,突然失踪的。” “小民的幼妹也是在东昏亭失踪的。” “小人的兄长也是去了东昏亭后,便杳无音信。” 二三十个里民争先恐后地说道。 严毅环顾左右:“东昏亭的亭长可在这里?” 见无人应答,目光转向义诚乡有秩谢武,厉声道:“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若再让我听到不知二字,立斩!” 谢武吓得魂飞魄散,哭丧着脸道:“少君,非是下官不肯言明,实在是一旦出口,全族恐有灭门之祸。” 严毅神色愈发不耐,冷笑道:“好一个灭门之祸,将此人拖下去,斩了!” 谢武欲言又止,直到被两名士卒拖走,仍是不发一言。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冰冷的话语:“知情不报,全族流放!” 谢武悚然一惊,拼命挣扎起来,大喊道:“少君,下官愿说,愿说!” 当他重新被拖回严毅身前时,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低声道:“赵氏在东昏亭有一座庄园,那些失踪之人,恐恐是被赵氏买去了。” 严毅看向乐平,问道:“汝妻可是被赵氏买去?” 乐平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之色,猛地跪倒在地,朝他叩首道:“禀少君,小人从未见过赵氏之人,小人之妻也绝非是被赵氏买去。其实这里很多人都知道,赵氏一向喜欢掳民为奴,号为‘自卖民’。众人对此早有猜测,只是畏惧赵氏之威,不敢声张。小人说一句斗胆的话,少君不过是初掌钱塘,而赵氏却已在钱塘盘踞百年。历任府君皆拿赵氏束手无策。少君在时,赵氏或许会有所收敛,若有一日少君离去,敢惹赵氏之人,恐全族皆灭!” 严毅脸色沉了下去,这两日他听得最多的,便是赵氏如何如何地权势滔天,如乌云蔽日,笼罩钱塘。 而察事府提交上来的密报,也直言赵氏‘其门客爪牙,遍布乡里、街巷,稍有违逆,轻则鞭笞,重则家破人亡。赵瑞本人,身居显职,钱塘官吏,多为其党羽。赵氏之威,如泰山压顶,横压钱塘,朱治在时,尚且忌其三分’ 正是因为这些信息,使得严毅在处置赵氏的方式上,显得颇为谨慎。先是命人搜集赵氏的党羽信息,又计划在巡视乡里时,制造一场针对赵氏的民怨,再一举铲除赵氏,将其后遗症降至最低。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赵氏之威,居然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程度。 一乡之长宁肯一死,也不敢举报赵氏。而百姓更是明知亲人失踪与赵氏有关,也只能装作不知,不敢轻易声张。 在百姓看来,严毅只是一个过客,赵氏才是那颗根深蒂固的大树。而严毅攻克钱塘后,一直没有处置赵氏,也给了众人一种赵氏仍将屹立不倒的假象。 严毅心里有数了,只有覆灭赵氏,他才是真正的钱塘之主。 他扶起乐平,眼神锐利如刀:“今日我为你做主,你可敢手刃赵氏之人,寻回你的妻子?” 乐平激动得浑身颤抖,大声道:“敢!小人方才说出那些话,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非顾及家母安危,小人早就去和赵氏拼命了。今日少君愿为小人做主,小人这条命便是少君的!” “好!”严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一旁的范偃下令道:“去东昏亭!” 范偃抱拳应喏,迅速将部曲分作三部,每部三百人。其中一部直奔东昏亭。另外两部则赶往其他两个乡亭。 与此同时,二十余骑驰向钱塘四方,将早已拟好的军令传递各处。 一场针对赵氏全族的罗网已然铺开,收网在即。 全柔心中一凛,看严毅这架势,显然是早已做了周密部署。赵氏这一次,怕是一个人也休想活着离开钱塘。 对于严毅如何对付赵氏,他也曾做过一些猜测。 比如钱塘失陷之时,严毅可以挟破城之威,直接铲除赵氏。不过这样容易留下一个强横酷厉、暴虐大族的名声。 当他听说各处关隘、要道、小道布满了守军,有人开始暗中搜集赵氏党羽信息时,他以为严毅马上就要动手了,回家后便立刻吩咐族人闭门不出,近日不要惹事。 谁知等了两日,严毅仍未动手。 直到此刻,他才看明白,这厮是一点污名都不想沾上啊。居然亲自上场,自编自演了一场戏,打算挟民愤一举覆灭赵氏,将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全柔却觉得浑身有些发冷,他望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士卒,以及群情激奋的百姓,越想越是心惊,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赵氏,死得不冤啊。” (本章完) 第170章 覆灭 第170章 覆灭 乐清里通往东昏亭的官道上,充斥着马蹄声、脚步声和车轱声,汹涌的人潮从官道席卷而过,扬起大片尘土。 人潮起初只是三十余辆车、三四百士卒和四五百百姓,但很快就增加到两千余人。官吏、士卒、里民、商旅、轻侠,各色人等混杂其中,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官道两侧的田地和酒肆里,劳作的农夫和歇脚的行人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就想逃离,当看到人潮前方的官牌和旌旗,方才止住脚步,好奇地打听发生了何事。 “少君要为我等做主,除害民贼!” “赵氏掳民为奴,被人告发了!” “少君亲率兵马,欲诛赵氏。” 青石亭的百姓大多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东昏亭的百姓询问,纷纷宣扬起来。 相比青石亭,东昏亭的百姓受赵氏荼毒更深,对赵氏也更畏惧。听了事情的经过,东昏亭民有的惊讶,有的怀疑,有的惧怕,大多驻足不前,少数汇入了人流。 当人潮逐渐远去时,那些驻足不前的百姓,有的握拳,有的咬牙,似是做出了决定,又畏畏缩缩地跟了上去。 就这样,人潮如滚雪球般地快速壮大。当队伍抵达赵氏庄园时,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四千。 赵氏的这处庄园名为丹枫庄,依山傍水,枫树成林,每到秋日,红叶似火,景色壮丽,常有显贵聚集于此。 整座庄园占地四十余亩,规模宏大,布局精巧。中央耸立着一座坞堡,四周堆砌着坚固的墙垣,将园林包裹其中,既清幽又神秘。 庄园外面的几条道路,此刻已被封禁,厚重的栅栏与尖锐的拒马横亘于路中,将道路阻隔。栅栏附近,百余名执刀背弓的士卒正在巡守。 看见飘扬着严字旗的车骑行来,巡守士卒中走出一名屯长,匆匆上前迎接。 “屯长鲁达,拜见少君!” 鲁达的目光扫过人潮,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待看到严毅身影,慌忙行礼。 严毅望向远处高地上的坞堡,问道:“可有人走脱?” 鲁达连忙道:“属下谨遵少君之令,但有出庄者,杀无赦!日间无人出庄。” 严毅微微点头,目光转向范偃,淡淡道:“攻堡。” “父亲,不好了!庄外突然来了数千人,其中有三五百士卒!” 赵威神色惶急地飞奔进堡中祠堂,朝跪坐在一排排神主牌前的赵瑞亲弟赵亨大喊。 赵亨闻言一惊,转头望向赵威,急问道:“何人部曲?” 赵威喘了两口气,恨声道:“竖的严字旗,连飞楼都运来了,分明是要攻堡!” 赵亨浑身一软,跌坐在蒲团上,喃喃道:“上当了!那封信有问题。” 数日前,钱塘失陷,赵瑞音讯全无。就在他收到消息,准备逃离钱塘时,先是一屯士卒过来围了庄园,接着又是一名赵氏亲信送来一封赵瑞的亲笔信,信尾盖着赵瑞私印。 信中直言一切安好,让他耐心等待数日,赵氏自当平安度过此劫。 一封信,一百士卒,使得赵亨权衡半日,终是放弃了突围的念头。此时想来,悔之晚矣。 “我好傻,是我太天真了。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是赵氏的罪人啊!” 赵亨悔恨得险些流下泪来,颤颤巍巍地从蒲团上站起。不知是跪坐太久,还是心神恍惚,身子竟晃了一晃。 赵威连忙上前扶住他:“父亲,现在该怎么办?” 赵亨站稳身形,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对方既是有备而来,赵氏焉有生机? 正在犹豫时,堡外传来了数千百姓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诛赵氏!” “诛赵氏!” 赵亨与赵威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涌起一股绝望。 堡外,数百士卒已在坞堡四门列队完毕,肃穆无声。 历经多场大战,这些士卒的气质已逐渐变得沉稳而凌厉。他们对武器的使用从陌生转向熟悉;对军令的执行从迟缓转向迅疾;对生死的态度从惶恐转向漠然。 战场就是最好的演练场,逐渐将他们磨砺为合格的战士。 士卒数量最多的西门,一架飞楼被缓缓推到阵前。 这是一架小型飞楼,高度只有五六米,缴获自钱塘府库,最适合用来攻克坞堡。 堡墙上的守军居高临下地望着敌军,心里却没有一丝安全感,只有无尽的恐惧。 赵氏大部分的族兵,已在钱塘之战中伤亡殆尽。留在坞堡的,多是徒附和家奴。 让这些人去欺压百姓,他们有一整套的手段。但让他们上阵作战,他们立刻就从狼变成了羊。 堡外的敌军,才是真正的狼! 对如今的严毅军而言,攻克一座豪强的坞堡,不啻于牛刀杀鸡。 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不过是严毅有意在百姓面前彰显武力,想让这些百姓看看,他们眼中强横无比的赵氏,是如何被轻松碾碎的。 咚咚! 战鼓擂动,响彻四周。 密集的箭矢飞向坞堡,将守军压得抬不起头。 紧接着,巨大的飞楼缓缓向前,桥面板高高抬起,轰地一声,落在墙垛上。 如狼似虎的攻方士卒踏着桥面板,冲向堡墙。 不到一刻钟,战斗结束,坞堡易手。 现场的数千百姓看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 如同一座巍峨高山,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赵氏,就这么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短暂的沉默后,他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不少人喜极而泣。 压在他们身体和心中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人移走了。 “少君威武!” “少君为我等做主,恩同再造!” 距离坞堡最近的百姓激动不已地呐喊起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随之发出呐喊,声震苍穹。 严毅回身朝百姓们施了一礼,动作浑然天成,已经看不到丝毫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生疏。 他转身朝范偃吩咐道:“即刻在此设募兵台,招募可用之兵。” 这场覆灭赵氏的战役就是最好的征兵宣传片,足以让他招募一支数量更庞大的军队,而且天然具备一定程度的忠诚。 完成募兵后,他此行的目的差不多就算达成了。 当然,还有赵氏海量的财富。 (本章完) 第171章 财富 第171章 财富 赵氏在钱塘盘踞百年,也盘剥了百姓百年,其积累的财富,已经不能用车载斗量来形容了。 这个时代,豪强通过各种手段进行土地兼并,将大片良田沃土收入囊中,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事。 他们以权势为刀,以金钱为刃,将自耕农的土地一点点蚕食殆尽,最终将一县乃至一郡的大部分土地尽数掌控。 百姓们或沦为佃农,或流离失所,而豪强们的庄园却日益扩张,成为地方上不可撼动的霸主。 赵氏能在钱塘长期屹立不倒,是因为能够覆灭他们的势力本就很少。而在这有限的势力中,又因为顾忌影响、千丝万缕的关系、利益共同体等原因,迟迟未能动手。 但对严毅来说,这些因素都不存在。 他的出身本就不高,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下手自然狠辣。 若是在和平时期,这些豪强他很难撼动。但是这个乱世,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所有规矩在这柄刀下都形同虚设。 只要有实力,只要讲究策略手段,他就可以用乱世这把刀,将他的敌人一个个诛除。 虽然会付出一些代价,但严毅不在乎。他知晓历史的发展轨迹,深知这些豪强一旦像野草一样地生长起来,会是多么的可怕。 历史上的东吴,就是一部孙氏与各地世族、豪强的斗争史。 曾经的孙权,坐领江东,雄心勃勃,试图超越孙策这座高山,一统天下。 但当他步入中年后,平定天下的志向就像他日渐衰老的身体一样,慢慢湮灭了。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开始任用酷吏,加强法治。试图打压世族、豪强,加强皇权,给孙氏留下一个强大的东吴。 然而,拥有大量土地和人口的世族豪强已经坐大,不是他用常规手段能对付的了。而用武力铲除,又根本做不到。若是这些世族豪强联合起来,随时可以将他卖给曹魏。 到了晚年的孙权,对世族豪强的忌惮已经逐渐转为恐惧。当他发现自己想尽办法,依然无法破局后。只能无奈地用政治斗争的手段,在各大世族之间搞平衡,以此维持自己的统治,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晚年昏聩的形象。 孙权与江东世族、豪强的爱恨纠葛史,对严毅来说,就是一面最好的镜子。所以他从创业伊始,就开始有选择地打压豪强。 虽然他知道,这些豪强就像野草一样,烧了又会长出来。不是仅靠一个时代,一些制度,就能彻底解决的,因为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 但在当下,这样做能够增强他的权力,确保他的利益,最大程度地让他凝聚力量,如此便足够了。 身后事,自有后人去做。 在历史的洪流中,他不过是一只大一点的蚂蚁而已,能够做好当下,为后世打下一些基础,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而铲除赵氏、掠夺其财富,就是眼下最符合他利益的事。 仅一座丹枫庄,掌控的财富就有数千万钱。 像这样的庄园,赵氏在钱塘总共有四座。 除此之外,还有遍布钱塘各地的店铺、工坊、屋宅、私库、田亩、矿山、商队、船队、债契等等。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等话语,绝非一句虚言。这个世界上的财富,总是掌控在极少数人手中的。 赵氏虽然不能同和珅相提并论,但严毅也不是嘉庆。吃下一个赵氏,对目前的他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就是将这些财富和资源转化为暴力,疯狂输出的时候了。 严毅一面思索后续计划,一面处理现场诸事。 这些事情并不需要他费多少精力,几乎都是各个下属在署理细节,他只需要做出最终的决策。 “少君,在庄内找到很多失踪百姓。粗略估计有六七百人。” “庄园西面枫林内发现两个尸坑,大约有三百具尸骨。” “赵威死了,赵亨还活着。另擒获赵氏族人两百余口。” “堡内发现一条地道,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坍塌了。现场有挖掘的痕迹,不过尚未打通。” 一个个消息如雪片般汇聚到严毅这里。 此刻他正站在坞堡西门门楼,望着一个个行人从堡门穿行而过,其中就包括那些失踪的百姓。 周围很是喧嚣,欢呼声和哭泣声交织成一片。 欢呼多是由寻到亲人的百姓发出,哭泣则是来自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 枫林的尸坑他也去看过了,一具具尸体赤裸裸地堆迭在一起,如同被丢弃的牲畜,令人不忍目睹。其中一些尸体布满鞭痕、刀伤和灼烧的痕迹,显然生前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如此惨状,直接导致赵亨刚刚走出坞堡,就被愤怒的百姓如潮水般淹没,只偶尔看见赵亨身体的某个部位在人缝中一闪而过,血迹斑斑,堪比凌迟。 紧接着,部分赵氏族人也步了赵亨后尘。 钱塘的大小官吏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瑟瑟发抖。 不少人已经闭上眼睛,或是低下了头。 严毅锐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冷冷道:“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着,看看什么叫百姓之威,不可轻!” 殷离这时走了过来,呈上一份简策。 严毅接过简策,看了几眼,便递还给殷离,冷声道:“念!” 殷离展开简策,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个官吏被士卒拖走。 “少君饶命!” “下官知罪了,求少君宽恕。” 一阵哀求声中,在场官吏很快就少了四分之一。 严毅望着余下的官吏,面无表情地道:“此皆赵氏党羽,多有害民之举,诸君勿慌。” 事实上,这还是他手下留情了,只处理其中罪责深重者。若是深究,在场一半官吏都要消失。 余下官吏,有的面色苍白,有的目光躲闪,也有的面露振奋之色。 严毅接着又从殷离手中取过另一卷简策,念了二十余人的名字。 这一次就不是惩处,而是奖赏了。其中既有钱塘之战中立功之人,也有平日恪尽职守或是才能出众之辈。 全柔目睹这一切,心中顿时打消了让全氏取代赵氏地位的念头。他知道,从今以后,钱塘将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眼前这个威势日重的年轻人。 (本章完) 第173章 两万军 第173章 两万军 赵瑞了一刻钟时间,将南洋情况说完,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严毅神色如常,语气却是冷了三分:“我对赵氏在南洋的买卖渠道颇感兴趣,不知赵君可愿如实相告?”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一字字说出。 赵瑞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强装镇定道:“少君当真愿意放过在下嗣孙,让他们安然离开钱塘,绝不加害?” 严毅淡淡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赵瑞双目紧紧盯着他的脸庞,观察了一会,长吁一口气道:“少君若能守喏,在下愿将南洋的买卖渠道和死士名单一起奉上。” 严毅眼中没有半丝喜色,叹了口气道:“我对赵君坦诚以待,赵君却为何要害我?” 赵瑞吃惊道:“在下已是将死之人,岂敢加害少君?” 严毅冷笑道:“我若依君所言,与扶南展开全面合作,岂不是要彻底激怒林邑,今后我的船队又怎能踏足南洋?” 赵瑞的心思被一语道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他之所以敢在言语里掺杂欺瞒与误导,正是倚仗如今知晓南洋内情的人寥寥无几,自认为绝不可能被识破。 若能搅乱严毅在南洋的布局,即便是死,他也瞑目了。 可谁知,心中才刚刚升起一丝希望,转眼就已破灭。 赵瑞望着严毅,眼神中满是惊愕与不信,仿佛见了鬼一般,心乱如麻。 这小子还没及冠啊,才特么十九岁,他怎么会如此清楚南洋的内情? 忽然,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直窜脑门。 只见严毅正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一头即将扑来的猛兽,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入腹中。 赵瑞猛然惊醒过来,心中最后一丝对抗之心荡然无存,哀求道:“小人绝不敢再有欺瞒,求少君再给我一次机会。” 严毅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知道你还藏有一笔钱,只要你肯交出来,刚才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之前的承诺也仍然有效。否则,我要你赵氏全族生不如死!” 赵瑞仿佛看见了世间最可怕的魔鬼,喉咙里挤出几声神经质的惨笑,良久,他缓缓低下头,声音沙哑而无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人愿说。” 一刻钟后,严毅起身离开厢房,身后是瘫软在地的赵瑞。 殷离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道:“少君,当真要放过赵氏的几个嗣孙?” 严毅顿住脚步,淡淡道:“答应了就要做到,将他们带去运城,幽禁至死。” 殷离身子微微一抖,躬身领命。 严毅出了赵府,登上车舆,返回严府,开始处理白天城里积累下来的公务,直到深夜方才睡去。 此后数日,他没有做出大的举动,只是一面关注乌程的战事进展,一面收尾清除豪族之事。 以赵氏为首的几大豪族覆灭后,钱塘各族如惊弓之鸟,胆气尽丧,纷纷收敛锋芒,安分守己。 往日里嚣张跋扈的豪族子弟,如今皆闭门不出,每日只躲在家中,小心翼翼地遣人打听消息。往往严毅稍有动作,便吓得魂不附体,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对钱塘的百姓而言,却宛如迎来了一片崭新的天地,日子开始一天天地变得好起来。 民心如水,水可载舟。 在这种良好的环境下,严毅开始加快扩军的步伐,在钱塘、运城、仁城各个乡亭全面展开募兵。 如今他财大气粗,民心在手,征兵令甫一下达,便得到了各地百姓的积极响应。 仅钱塘一地,短短数日功夫,便募集了一万军,而且都是经过筛选的优良兵员。 就连钱塘周围的郡县,也有百姓闻讯而来,部分选择在钱塘定居,部分选择加入军伍。 严毅将新募的一万军编入麾下部曲,共计一万五千五百人,其中三千五百人是严白虎的部曲。 严白虎的三千五百军,他并不打算留下,于是将其派往乌程,重归严白虎麾下,参与乌程之战。 其余的一万二千军,便是独属于他的私人部曲了,再加上徐盛带走的一千五百军,钱塘之兵已然接近一万四千人。 除此之外,运城和仁城也分别招募了两千五百军和一千五百军,使得两城的驻军各自达到了三千军。 总计下来,严毅麾下的部曲在完成扩军后,已然达到恐怖的两万人。 当真是疯狂暴兵了 当范偃拿着最新的军籍册总录,匆匆赶到钱塘官寺,呈递给严毅时,他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身参与和亲眼见证一支两万人的军队诞生。 严毅倒是仍然沉得住气,他将军籍册反复看了几遍,渐渐意识到了一个头疼的问题。 这个问题并不是士卒的训练,而是领兵之将的匮乏。 这不是两千军,而是两万军啊!按照两百人一曲的编制,就是整整一百曲,让他一时之间去哪找这么多合格的军侯、屯长、队率? 暴兵的时候是爽了,后遗症却不小.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严峻形势和下一步扩张的双重推动下,这是必走的一步,越早完成越有利。 严毅拿着军籍册想了许久,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念头,最后道:“将全军分为野战和驻军两个军种。野战之军的编制为一万人,军官和军械物资优先配备野战军。至于驻军,可分为两个序列进行编制,钱塘驻军为第一序列,运城、仁城驻军为第二序列,优先完成钱塘驻军的编制。” 范偃对这个方案很是认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赞同地点点头。 严毅接着道:“继续在全军范围内拔擢新的军官,老兵带新兵,老将带新将,尽快完成全军编制!” 范偃抱拳应喏:“末将尽快完成野战军的编练,只要将这支部曲带出去经历几场战阵,很快就会有新的领兵之人涌现出来。” 严毅微微颔首,战场确实是最好的熔炉,可以源源不断地培养出新的领兵之将。 只是普通战将可以刻意培养,良将却是难求啊! 什么时候,他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徐盛? (本章完) 第174章 新令 第174章 新令 范偃离去后不久,殷离和曹秋又联袂而至,两人手中各捧数卷简策。 “少君,赵氏几族的罪证已悉数整理完毕。属下挑选了一些时日较近的案卷,请少君先过目。” 殷离和曹秋都是查访、搜集罪证的能吏,这几日,他们几乎将钱塘翻了个底朝天。 严毅接过一册案卷,问道:“情况如何?”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足够族诛数次了。” 殷、曹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个结果在严毅的预料之中,从自卖民和大肆圈占矿山两件事就能窥见端倪,这些权力不受制约的豪族干得有多疯狂。 他翻看案卷,眉头渐渐皱起。 案卷第一列就是‘当街杀人。行贿得免’的大案,行凶者是赵氏子弟。 其次还有强占民田、奸人妻女、烹杀奴婢、劫掠商旅、贷钱逼死数十百人、虐杀乡吏、私设刑狱、隐匿家訾、隐瞒户籍田亩、辜榷县市. 严毅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丹枫庄尸坑里的那一具具尸体,将案卷递回给殷离,吩咐道:“即刻传缴各乡亭,公布其罪,行刑之事,交给全柔处理。其中不便之处,殷离来办。” 殷离、曹秋领命而去。 当日,十余名游缴便驰出钱塘四门,奔向各乡各亭,传递文书。 钱塘各乡亭顿时沸腾起来,街巷中、田野间、里聚内,处处可见聚在一起议论的人群。 议论的话题,无一例外都是赵氏等族被法办之事。 对钱塘百姓来说,这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在严毅的授意下,行刑之日并没有拖延至秋后,当日行文,次日便开始行刑。 由于涉案人员太多,刑场也没有设在市曹,而是移至城外。在城东三里处设了一座高台,高台附近挖了数个大坑,每族一坑,专为埋尸之用。 行刑当日,刑场内外人山人海,各乡亭闾左豪右蜂拥而至,将刑场方圆数里围得水泄不通,光是维持秩序的士卒就有两千人。 严毅将各族的财富抄没干净后,剩下的事情便都交给了全柔等原钱塘官吏来做。 全柔在刑场匆匆露了一面,即驾车返回城中,将行刑之事推给县丞,县丞又推给贼曹掾。 贼曹掾马征避无可避,站在高台中央,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发泄般地大吼道:“行刑!” 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十名刽子手举起鬼头大刀,刀起刀落间,二十颗人头滚落高台,引来全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二十具尸首很快被人抬进土坑,紧接着,又是下一批二十人被押上高台. 数日后,赵氏等族被诛的余波还未从人们的茶余饭后消失,钱塘官寺在严毅的授意下,很快又颁布了一些新律令。 ‘限私兵令:凡县中各族,部曲不得逾二百之数,军械甲仗需按二百人规制置备,违者以谋逆论’ ‘军籍登记令:各乡亭部民及各族族兵,须造册登记于县兵曹军籍册.’ ‘禁私训令:严禁各地组织非军籍人员进行军伍性质的操练和活动’ “征役新令:各族徒附、佃农皆有应征官役之责:一、其主家赋税按服役丁口数减免;二、严禁各族阻挠征役,违者罚没田产.” 本令自颁布之日起施行,县中长吏需严加督察,每月具结上报。凡有玩忽职守者,削职问罪。 此令一出,钱塘剩下的几大豪族都懵了。 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各族,什么各乡亭,不就是赤裸裸针对他们来的么。 可以想见,新令一旦开始实施,他们的私人武装力量将被逐日削弱,直至彻底失去与官寺对抗的能力。 届时,所谓豪族,也只不过是富一点的大族,大一点的富户而已。 乱世之中,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手中的力量。新令颁布当日,钱塘几大豪族的族长便相继登门造访全府,试图与全柔商议一个应对之策。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全柔居然紧闭府门,称病谢客。 这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信号:全柔已然接受新令! 几名族长犹如被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心灰意冷地返回府邸。 回到府邸后,他们逐渐从愤怒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也清醒了过来。 是啊,即便他们不愿接受,又能如何呢?难道还妄图反抗不成? 一想起那个年轻而挺拔的身影,他们便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畏惧。 此子如今手握上万兵马,随便抬抬脚,就能踩死他们,他们拿什么来反抗? 想想赵、孙、章、杨几族的下场吧,再过一年,怕是坟头草都长一尺高了. 几名族长唉声叹气,昼夜难眠,虽然心中满是不甘,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只能无奈妥协。 次日清晨,几名族长不约而同地前往严府。彼此在府内相遇时,都不禁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说好的坚决抵制呢?说好的共进退呢?怎么转眼就都跑到这里来了? 一刻钟后,严毅在后院厅召见了几名族长。 厅静卧于一片丹桂丛中,厅前是白石铺就的露台,左右十二扇雕槅扇门半开,正北设紫檀屏风,后窗正对一方小池。 这里算是严府较为私密的场所,非亲近之人不可入。严毅在这里召见诸人,安抚之意不言而喻。 他亲自给几人倒了几杯蜜浆,笑容中流露出一种让人心安的亲和:“不知诸君对新令的看法如何?” 鲍氏族长鲍良双手接过蜜浆,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新令乃安邦利民之举,在下自是全力拥护。只是有些担心族兵削减后,若是遇到贼寇来犯,恐无力保家护院。” 严毅微微点头:“此事我已与全君商议过,会派兵清剿钱塘附近的几股贼寇。同时在诸要道和亭部修筑三十五座微型坞堡,每座坞堡驻守二十名士卒,当可彻底消除贼寇威胁。” 几名族长皆是心中暗骂,好你个全柔,臭不要脸的,难怪一直安居府中,原来早就倒向少君了,还特么一直瞒着我们。 (本章完) 第175章 平海 第175章 平海 鲍良笑着道:“少君未雨绸缪,安排得十分妥当,在下没有疑虑了。” 郑氏族长郑经抿了一口蜜浆,沉吟道:“少君,在下有一事请教。兵曹在各族徒附、佃农中征召兵役时,若是恰逢农忙时节,会不会因此耽误了春耕秋收?在下并非对此事有异议,只是担心粮产和县中田税征收会受影响。” 严毅给众人杯中添了一些蜜浆,笑着道:“郑君的顾虑不无道理。虽说如今天下纷乱,各地耕战并重。但农桑之事,始终是根本。我已命人增设新令细节,在春耕秋获期间,兵曹征召的兵役,会以不耽误农事为前提来进行。” 在诸多新令中,征役各族徒附、佃农之令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最狠的,可谓是釜底抽薪之举。 豪强之所以让当权者忌惮,正是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和人口。 这些人口不受官府控制,相当于是他们的私属。即便限制他们的族兵数量,他们也随时可以从这些人口中再征召一支数量可观的部曲。 而征役新令针对的就是这一点,使官府也拥有了管理这些人丁的权力。如此一来,豪强的威胁性便大为削弱了。 几名族长虽然深知其中利害,但刀悬颈上,也不得不屈服。 郑经心中一阵哀叹,笑着道:“少君考虑周到,在下没有顾虑了。” 严毅扫了众人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诸君日前助我攻取钱塘,如今又襄助我施行政务,在下深为感动。眼下各地纷乱,民不聊生。正是英雄用武,安定黎庶之时。诸君不妨将族中事务稍微放放,参与到这天下大事中来。日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几名族长心中一动,严毅话语中的意思,他们当然听得懂。知道对方是在给了他们一闷棍之后,开始做出承诺和安抚了。 鲍良率先起身,作揖道:“君之良言,令我茅塞顿开,在下愿誓死追随少君。鄙族子弟,皆有为少君效死之心,恳请少君收为鹰犬,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严毅微笑道:“久闻贵族英才济济,多才俊之士,我仰慕已久。鲍君可将族中子弟拟一份名单,我当妥善安置,量才录用。” 鲍良大喜,暗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事或许能为家族发展提供新的良机,连忙拜谢。 其他几名族长见状,只恨慢了一步,纷纷抢着表态,以示投效之心。 严毅一一予以安抚,温言许诺,众人皆感满意。一时间,皆大欢喜。 众人谈话期间,不时有人递呈文书。鲍良等人知他事务繁忙,知趣地起身告辞。 严毅将他们送出厅,回到榻席坐下,展开一卷刚送来的简策。 看完过后,不觉失笑。 这已经是周昕催促他的第三封书信了,言辞一次比一次急切,字里行间满是焦虑之意。 由不得周昕不急,他已暗中与族人取得联系,准备妥当,只待严毅派出战船接应,便随时可将族人迁来钱塘。 但严毅迟迟未下令。 周昕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埋怨,追我的时候,把我当心肝宝贝,现在追到手了,就开始敷衍起来了? 他每日在府邸左等右等,急不可耐,须知此事拖得越久,风险越大。若是被王朗察觉出端倪,全族大祸就在眼前。 在这件事上,严毅倒也不是有意拖延,他心中也急。 只因用商升换来的两艘平海尚未离港,若是现在将周昕族人接走,王朗震怒之下,两艘价值巨大的海舶恐得而复失。 这两艘海舶太重要了,直接关系到他何时能与南洋诸国展开贸易。 严毅沉吟片刻,展开一卷空简,先是回信安抚周昕。接着又命人取来绢帛,给二五仔许靖写了一封信,催促其尽快将平海送出。 许靖近日在会稽,可谓是混得风生水起。 虞翻和周昕陷在钱塘后,王朗身边一时之间缺乏得力之人,便开始重用许靖,已将他拔擢为会稽功曹。 这本是虞翻的官职,如今却落在了许靖之手。 大权在握的许靖趁着王朗养病之际,很是给严毅办了几件大事。不但顺利将两艘平海卖给严毅,更是为他恢复了本已封禁的会稽商路。 当然,许靖在这中间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他正在积极地向严毅推销会稽匠作监刚研制出来的一种床弩,此弩不但擅于攻城,也可装上海船,用于海战。 严毅对许靖的表现很是满意,如今他正在考虑为许靖安排一份‘功劳’,以巩固其在会稽的地位。 写完书信后,他唤来殷离,将信送出。 许靖的价值越来越高,已成为严毅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因此每次联络时,都是由殷离亲自来办,知晓严、许两人关系的人极少。 与信一起送出的,还有珍珠、沉香、犀角、象牙等物。 这些东西都是缴获自赵瑞私库,产自南洋,在江东的卖价极为昂贵,仅一两沉香,便值百两黄金。 许靖见信大喜,当然,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些价值昂贵的礼物。 钱财入袋的他,立刻放下手头的公务,亲自督办平海离港之事。 次日下午,两艘堪称海上巨兽的平海便挂起风帆,缓缓离开上虞港,向钱塘港驶去。 一天之后,两艘平海抵达钱塘港,顿时在钱塘引起了轰动! 钱塘大小官吏目瞪口呆,暗道王朗是不是吃错药了,又或是疯了,居然连平海这等海上利器都肯卖出? 他们是清楚平海的战略意义的,此船价值远远不能用其造价来衡量,纵千金亦难求。 王朗与少君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他们不是刚刚才在钱塘打得你死我活的么? 不理外界的轰动,严毅却是松了口气,开始安排周昕族人逃离会稽之事。 周昕的怨气,隔着几条街他都闻到了。若是再拖下去,此人恐怕就要搬来严府,日夜盯着他了。 此刻,周昕一族的处境,确实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 整整一个家族,两三百口人,想在一夜之间,逃离会稽郡治山阴,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若非周昕亲弟周昂严令禁止任何人贩卖土地、屋宅及各类无法带走的物资,此事恐怕已经暴露了。 不过即便再小心,随着时间推移,周氏也逐渐露出了一些马脚,引来了一些人的暗中关注。 其中就包括许靖。 (本章完) 第176章 逃离 第176章 逃离 周昂接到兄长的密信后,便召集族人,以家族祭祀的名义,前往山阴城东十里的殴海亭。 周昂字义休,今年三十三岁。身高八尺有余,体型硕长魁伟,一双浓眉下目色凌厉,颌下短髯如戟,更添几分沙场戾气。 常年戎马生涯使得他肤色黝黑粗糙,额角一道箭疤斜划至眉梢,却是昔日阳城之战时留下的伤痕。 严毅对周昂的生平事迹不甚了解,以为只是招揽周昕的附送。但实际上,周昂的领兵才能远在周昕之上。 若非早早退出三国舞台,且不在主流阵营,周昂的领兵才能和名声绝对能在江东占据一席之地,此人乃是与徐盛同一层级的人物。 周昂最具代表性的战役,便是阳城之战。 此战乃是袁绍、袁术兄弟之间的一场争斗,发生在四年前。 当时,袁术命孙坚领兵攻占豫州阳城,直接触犯到了袁绍在河北之地的利益,于是袁绍以周昂为主将,领兵攻伐阳城。 周昂率军抵达阳城不久,便击退孙坚,将阳城纳入袁绍的势力范围。 袁术闻讯大怒,遂联合公孙瓒,命孙坚与公孙瓒族弟公孙越领兵,再度攻伐阳城。 然而,孙坚与公孙越非但未能夺回阳城,就连公孙越本人,也被周昂麾下部曲乱箭射死。 此战发生在曹、刘、孙三家崛起之前,因此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当时,却是名震豫、冀二州的一战。 而公孙越之死,也间接促成公孙瓒亲自领兵攻伐袁绍,即是演义小说中也非常有名的界桥之战。 只是阳城之战最终以袁术的胜利而告终,这一结果也使得周昂在阳城之战前期的光芒被大为削弱。 话说会稽山阴,周昂带领族人抵达殴海亭后,便开始郑重其事的祭祖。 古人视死如生,祭祖盛行。商周之际,以庙祭为主。但到了春秋战国,庙祭已经逐渐转为墓祭,渐成风俗,并且一直流传到后世。 在华夏大地上,祭祖是一件十分庄重的事,没有人会拿祭祖来开玩笑。因此周氏全族前往殴海祭祖,虽然引来了一些人的关注,但尚未引起怀疑。 周昂、周喁率领族人祭祖,既是为逃离会稽做遮掩,也是临行前的哀思使然。因为他们知道,或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再返回会稽了。 对于祖宗墓祀的安全,周氏兄弟并不担心。王朗毕竟是当世名儒,即便他再生气,也不可能动周氏的祖祀之地。 这场祭祖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结束。 周昂以深夜不便赶路为理由,下令族人在欧海亭歇脚。 直到此时,绝大多数的周氏族人,依然不知道他们即将离开会稽。 次日凌晨丑时四刻,周昂命人将族人一一唤醒,严禁任何人出声询问和喧哗,悄无声息地离开欧海亭,向海岸方向行进。 周昂不知道的是,黑夜之中,几双鹰隼般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几人皆是许靖心腹。 令人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告发周氏的逃亡行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目送周氏一族离开,并将其离开的各种细节记录下来。 这当然就是许靖的授意了。 许靖得知周氏逃离后,第一时间给严毅去信邀功,吹嘘自己在周氏一族逃离过程中所做的种种遮掩和保护。 他将信递给心腹,叮嘱道:“速速赶往钱塘,若是周氏族人在钱塘出现,第一时间将此信交给严氏少君。若是没有出现,立刻毁去此信。” 许靖能在多位主君麾下混得如鱼得水,绝非浪得虚名。此人嗅觉敏锐,做人宗旨便是绝不立于危墙之下、绝不轻易得罪人、四处开拓人脉以留后路。 就在他伏案疾书之时,周昂已经率领族人抵达钱塘湾某处僻静海岸,命族人将余下火把尽数点燃。 不久,十余只小船便划了过来,分作三批,将周氏族人送至不远处海面上的五艘斗舰。 周氏族人彻底懵了,我们在哪,我们要去哪? 当得知即将举族迁往钱塘时,不少人捶足顿胸,哭泣不已。少数人哭的是背井离乡,多数人哭的是 “二叔,我家中尚有两栋房舍、十一亩良田、一头牛、两头猪,鸡鸭数十,这下全没了,去了钱塘如何生活?!” “义休,我已为贤儿向黄家求亲,聘礼都送过去了,再过两月就要完婚,你给我个交待!” 面对众人的埋怨,周昂低喝一声:“大兄已经安排妥当,严氏少君会对我族做出双倍补偿,吵甚!” 四周的吵闹、埋怨声顿时烟消云散。 五艘斗舰破浪前行,先是在距离海岸较远的危险海域缓缓航行了一个时辰,然后驶向更安全的近海航线,加速赶往钱塘。 眼看就要驶出永兴海域时,竟是倒霉地被一支会稽军的巡逻船队发现了踪迹。 这支巡逻船队由五艘斗舰和十艘艨艟组成,领兵之将是会稽水师的横海司马魏嚣。 由于夜间航行困难、视野受阻,海面也时常薄雾弥漫,导致旗语、鼓号失效,所以会稽水师严令禁止其他船只在夜间航行。 即便得到夜航允许的船只,也必须悬挂两面巨大的白、黄旗帜,并且点亮足数的船灯。途中若是遇见巡逻船队,须立即停船接受检查。 因此当魏嚣发现这五艘鬼鬼祟祟的斗舰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下令追击。 违令夜航者,杀无赦! 周昂所在的五艘斗舰载员较多,航速较慢,渐渐被巡逻船队逼近。 船上的周氏族人吓得惊慌失措,脸色煞白。 魏嚣看到火光中乱成一团的人群,听着前方隐隐传来的惊呼声,嘴角挂起一丝狞笑:“准备火箭!” 随着他所在的座舰亮起一支支火箭,其他船只的士卒也纷纷将火箭搭上弓弦。 嗖嗖! 第一轮火箭很快射出,由于逆风的原因,在距离敌船百余步处坠入海中,并未命中目标。 魏嚣已然测试出己军的有效射程,下令道:“四十刻分后,进行第二轮射击!” (本章完) 第177章 水师 第177章 水师 会稽军的每艘战船上都装有刻漏,并将一昼夜分为一百刻,每一刻又分为一百刻分。 四十刻分,大约就是后世的五分钟。 逃亡中的周氏族人纷纷发出惊恐的哭叫声,在周昂的吩咐下,他们依依不舍地将携带的物资抛入海中,以求加快船速。 就连甲板上的一架小型投石机,也被士卒拆了丢入海中。 船只速度开始慢慢提升,但仍不如敌船。 船上的一名军侯不时将目光瞥向周围的周氏族人,面露犹豫之色。 周昂看穿他的意图,右手不动声色地按上刀柄。 两人的目光在火光中接触了一瞬,旋又分开。 军侯压低声音道:“周君,若是被敌船追上,所有人都会死!” 周昂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沉声道:“在下宁愿战死,也绝不行此禽兽之举。你若敢这么做,就算活着回到钱塘,少君也绝不会放过你!” 军侯咬了咬牙,朝身旁士卒大声道:“继续拆!将屋棚也拆了!再去船舱看看,多余的东西全部扔掉。” 不一会,敌船又追近了数十步。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前方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排巨大的黑影,犹如一座移动的山岳,碾碎波涛,靠拢过来。接着便是无数火光映入眼帘。 在火光映照下,这座山岳慢慢露出了它的真容,竟是一支由两三百只战船构成的庞大舰队! 军侯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之色,大喊道:“是钱塘水师!少君派人来接应我们啦!” 周昂长舒了一口气,右手缓缓松开刀柄。 四周人群静止了瞬息,猛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纷纷望向正与己船交错而过的一艘艘战船。 这是一支由五十艘斗舰和两百艘艨艟组成的舰队,庞大的船身排列在一起,隐隐形成一个阵列。犹如一个踏海而立的巨人,其气势之盛,仿佛连大海的威势都被压了下去。 魏嚣脸上的笑容凝结了,刚才追得多畅快,此刻就有多恐惧,嘴里疯狂大喊:“速速转舵!撤回永兴!” 然而,在这仓促之间,要改变船只的航向又谈何容易? 十五艘战船刚刚侧过船身,无数的巨石和火箭便遮去月光,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将方圆数百米的海域尽数覆盖。 耀眼的火光过后,会稽军的十五艘战船瞬间陷入绝境。有的在巨石的砸击下支离破碎,有的在密集的火箭中化为一团火球,慢慢被大海吞噬。 全柔身穿黑色的铠甲,站在座舰‘青鸟’宽大的甲板上,打了个哈欠,淡淡吩咐道:“回航。” 舰队缓缓调转船头,护卫着周氏族人驶向钱塘。 当日上午,周氏举族叛逃的消息传回山阴,瞬间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 一名名官吏脚步匆匆地赶向山阴官寺。 经过半个月的悉心调养,王朗的病体逐渐好转,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已经开始恢复理事。 不料屁股还没坐热,这当头一棒便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王朗被彻底砸懵了,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嗡嗡作响,病愈后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大明,我视你为知音,你为何要负我!” 王朗的声音中满是悲愤和不解,手中狼毫啪地一声折成两截,溅起的墨汁在文书上洇开,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绪。 周昕的施政理念与他几乎如出一辙,都是‘以德化民,以礼治世’。周昕为百姓舍弃丹阳的举动,更是深深打动了他,让他将其视为难得的知己。 周昕在他心中,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让他看到了何为仁政。 但是现在,这道光消失了! 王朗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怨妇,朝下首的商升吼道:“立刻派人给我查!看看周氏还有没有人在山阴,查到后马上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喏!”商升瑟瑟发抖地道:“府君,你的身体才刚好,切莫动怒。” 王朗恍若未闻,喘了两口气,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神色阴沉地问道:“仲翔的族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商升连忙道:“虞氏没什么动静,其族人还是与往日一般。” 王朗想了想,不放心地道:“派人盯紧虞氏,若有异动,立刻报我!” 他的目光转向许靖,语气有些埋怨地道:“文休,当日你为何不将大明和仲翔一起带回来?” 许靖叫屈道:“府君,下官已经尽力了。下官当时险些给严毅跪下,想尽办法求他放人。可那厮视财如命,竟坚持要每人一亿钱的赎金。如此巨额赎金,若真要拿出来,怕是连明年的春种钱都凑不齐了。下官无奈之下,只能先用两艘平海换回商君。府君若是不信,可再派人去钱塘赎取虞君。” 商升闻言,不禁朝许靖投去感激的一瞥,心中暗暗感慨,关键时刻还是许君靠得住啊!竟不惜担上贩卖平海的罪责,也要将我赎回。 他面向王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府君,此事皆因末将败阵被擒,才致此祸。实与许君无关,府君若要责罚,便请责罚末将一人!” 王朗叹了口气道:“我又岂不知文向已经尽力?并未怪责于他,你先起来吧。” 他向来轻视兵事,也没多少技术垄断的概念,虽对许靖用平海换回商升一事有些恼怒,但更在意的还是赎回商升。 若是三人之中,一个都未赎回,不但难以安抚人心,他的名声也会受损。 想起许靖口中那漫天要价的一亿钱,王朗便觉一股怒火直窜脑门,恨声道:“此子处处以利为先,贪婪成性。真是世风日下,仁义不存!” 许靖瞥了一眼王朗,满脸愤慨地道:“府君所言极是,若让此等人张狂于世间,诚为天下之不幸。以属下之见,当趁吴景攻伐乌程之际,再起大军征伐钱塘。以我会稽之人力,顷刻间便可征召数万人。待全军集结完毕后,水陆并进,以雷霆之势直取钱塘,当可一战而定乾坤!” 王朗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秋收在即,我怎能让百姓再受兵戈之苦?此事暂且搁下,回头再议。文向,你新任功曹,事务繁忙,我有意让元谨再去一趟钱塘,设法赎回仲翔,你以为如何?” 元谨指的是会稽主薄吴修,此人乃王朗心腹。 “府君体恤民力,真乃仁德之君。”许靖恭声道:“元谨有苏张之才,胜我十倍,足可担此重任。” 王朗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周氏叛逃后,营救虞翻已迫在眉睫。若是虞翻再弃他而去,他将颜面尽失。 (本章完) 第178章 伊籍 第178章 伊籍 吴修接令后,领了辅义中郎将一职,匆匆准备了车骑、文书、礼物,当日便率领数十行人赶往钱塘。 进入钱塘地界后,车骑沿着官道行进,沿途所见,令他大吃一惊。 钱塘之战才过去一个月,西线交战区域的各个乡亭竟已井然有序,全然看不到战争留下的痕迹。 反观会稽,至今仍陷于战后的颓靡与混乱之中,两相对比,更显钱塘恢复之迅疾。 官道之上,车马络绎,行人如织。偶有仆从众多的华丽车舆经过,也是遵纪守礼,不争不扰。 官道两侧,农夫耕种,孩童嬉戏。更远处,一队队役夫正在夯筑新路、垒砌坞堡,尽是一番忙碌景象。 吴修越看越是震惊,意识到钱塘这位新邻居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怀着沉重的心情,他来到钱塘传舍,递上文书,等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得到了严毅的召见。 初见之时,吴修对这位钱塘之主的印象很好,对方并不像商升描述的那般杀伐狠戾,也不似许靖口中所说的蛮不讲理,反而是沉静温和,彬彬有礼,令人如沐春风。 但是半个时辰后,吴修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 他精心准备了半天的说辞,他引以为傲的临场应变,在这里全然没用!任他说得口干舌燥,任他气得浑身发抖,对方都只是轻飘飘地回一句:‘一亿钱’。 可怜的吴修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许靖卖得干干净净。 周氏举族叛逃的事件影响太过恶劣,使得王朗这次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赎回更重要的虞翻!而王朗的态度,早就被许靖派人快马告知严毅。 许靖当然无法容忍吴修顺利完成任务,即使完成,也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才行,否则岂不是显得他之前的‘交涉’太过无能? 所以严毅现在就是稳坐钓鱼台,只等着收钱了。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是否要放走甚为看重的虞翻,但是扩军耗费的钱财实在太多,即便他在钱塘刮了数亿钱,也有些顶不住了。用虞翻换取赎金就成了当下的最佳选择。 最终,底牌被看尽的吴修只能含泪接受了严毅提出的所有条件。 双方以虞翻回返会稽为前提,达成如下协议: 一、会稽军向钱塘军提供五架最新研制的双弓床弩,折价一千五百万钱。 二、钱塘商船于两年之内,驶经会稽海域以及在会稽诸港口停靠时,无需缴纳‘海津钱’,会稽水师予以保护,折价五千万钱。 三、王朗方向严毅方提供三千五百万钱赎金。 协议中提到的双弓床弩,便是许靖之前向严毅积极推销之物了。此弩‘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需以双牛之力拉动,射程足可达到惊人的九百步,破坏力极强。 其实,在钱塘一战中,严毅就已经从会稽军缴获了十余架床弩,不过这些床弩只是旧式弩,射程只有七百步。 吴修对贩卖双弓床弩之事,只是略微迟疑便答应下来。首先,已经有许靖贩卖平海在前。其次,他对双弓床弩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认为此弩只是在旧式弩的基础上增加了两百步射程,区别不大。 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对军伍之事的认知还停留在谋略战术、士卒数量和操练、粮秣供应等方面,对军事技术普通缺乏重视。 但拥有后世思维的严毅却是十分清楚,这区区两百步里面蕴含的重大价值。 他隐约记得,床弩技术发展至巅峰时,射程好像已经达到了两千步,乃是绝对的战争利器。而这个射程提升的过程,足足经历了数百年。 要想将床弩射程从几百步提升到两千步,可不光是增加几头拉弦的牲畜这么简单。正如后世的战机一样,不可能一下子就从三代机进化到六代机。 期间会经历一个漫长的研发过程。 会稽床弩的射程从七百步增加到九百步,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严毅用区区一千五百万钱换来这两百步的提升,简直就是白菜价。 交易达成后,吴修片刻没有多待,逃也似地离开了钱塘。这是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也令他深感羞辱的地方。 严毅对此人也没有丝毫兴趣,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接见。 略微休息之后,他便在听事堂召见了两个来自荆州的客人。 其中一人,锦缎绕身,蹑丝履,商贾气息十足,乃是依附刘表的陶氏商行二当家陶彦。 另一人的来头就更大了。 此人姓伊名籍,二十八九岁,身形清瘦,面容儒雅,双目狭长而有神,颧骨略高,颌下蓄着疏朗的短须,颇有士人风骨。 伊籍字机伯,兖州山阳郡人,与刘表是同乡,很早就开始追随刘表,如今在刘表麾下担任记室参军事一职。 严毅对伊籍是比较熟悉的,此人能青史留名,后世知名,除了其自身才能外,更重要的是在刘表逝世后,无缝衔接般地跟随了刘备。 平台有时候比自身才能更重要,伊籍无疑是一个有眼光的人。 严毅与陶、伊二人见礼后,笑着道:“久闻二位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请坐!” 陶彦将东向首席让给了伊籍,自己则在次席坐下,脸上浮起一抹商贾之人特有的殷勤笑容:“少君击败朱治、王朗、钱铜、邹他等辈,连克三城,名震江东。在下近来在各处行走,常听人言‘严郎覆吴楚,群枭偃如蓬’,可知君之威名。” 寒暄数语后,他接着说道:“蒙少君厚爱,赐我商行此次合作之机。在下夙夜兢惕,幸得周全,已将少君所需的军械和战马安全运抵钱塘。每件军械,每匹战马,在下都已命人仔细验看,皆是上品,请少君放心。” 严毅温声道:“有劳陶君了,君难得来钱塘,不妨多留几日,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他这次与刘表合作,也是机缘巧合。 原本他是想从江东采购军械,但江东最大的几家军械商突然态度一致地大幅削减了和他的交易,只肯将一些品质中下等的普通军械卖给他,这与他走精兵路线的方略严重不符。 而这几家军械商的底细他也清楚,一是王朗,二是许贡。 (本章完) 第179章 帮我捎点东西 第179章 帮我捎点东西 王朗和许贡不愿再与严毅进行大批量的军械交易,其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是严毅对军械品质的要求太高,他们手中的军械大多品质较差,难以满足严毅的需求。 其次是江东各个势力间的明争暗斗越发激烈,他们已经有了养虎为患的危机意识,开始在非战场领域对严毅进行针对性的打压。 严毅顿时就不爽了,老子手里多的是钱,还怕买不到东西?大手一挥,便让人向外散布大肆收购军械的消息。 消息散布出去后,顿时风起云涌,各地军械商蜂拥而至,将钱塘港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和钱塘相距甚远,又无水路相通的周术和祖郎,也都遣人过来,试图分一杯羹。 严毅权衡一番后,在众多军械商中选择了依附刘表的陶氏商行和依附袁绍的郭氏商行。 刘表坐拥荆州,袁绍虎踞河北,这两家都是远胜许贡、王朗的顶级势力。不但兵多粮足,手中军械更是优良,完全能够满足他的需求。 更何况,刘表与袁绍不但与他没有利益冲突,彼此还都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便是袁术。 刘表如今在襄阳、樊城、邓城一线屯驻重兵,正是为了防御袁术。而袁绍自阳城一战后,早对袁术恨之入骨。这两人都巴不得严毅干死袁术。 事实上,刘表和袁绍早就想在江东寻找一个敢于对袁术保持进攻性对抗的势力进行合作,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突然崛起的严毅可谓是给了他们一个不小的惊喜。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三方甫一接触,便有相逢恨晚之感,很快就达成了合作。 而三人之间的合作,更像是一个大哥、二哥提携三弟的行为,严毅从中得到两位‘哥哥’不少的支持。 仅是军械交易,便是按成本价卖给他,前提是要他全力牵制和遏制袁术的发展。 严毅自无不可,他本来就打算攻伐吴景,此举足以给刘、袁二人一个满意的交待了。 这种合作关系,陶彦只能算是略知一二,而伊籍却是知道得比较清楚的,所以他对严毅的态度大为不同,客气、恭谨中又带着几分亲近。 陶彦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充当的角色,他只是一个双方初次见面的引见之人,待严毅与伊籍开始畅谈后,便知趣地告辞退下。 陶彦离去后,伊籍笑呵呵地道:“少君攻取钱塘,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受君侯所托,为少君奉上一份贺礼。” 严毅客气地道:“君侯太见外了,机伯下次再来,切勿再带什么礼物。” 伊籍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从袖内取出一卷贺书奉上:“这件礼物乃是君侯亲自挑选,少君看了一定喜欢。” 严毅闻言,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接过贺书,翻阅起来。 只看了几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缩,眼神中露出一丝惊讶。 刘表送来的贺礼,竟然是两百艘战船!其中斗舰五十艘、冒突五十艘、艨艟一百艘。 严毅心中大喜,暗道二哥真是太豪气了,随便一出手,便送了他大半个钱塘水师。 如今他麾下的战船总共也才三百余艘,刘表的这份贺礼,可谓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有了这五百艘战船,他就不用再龟缩在钱塘湾,可以出去欣赏一下东海的美景了。 虽说会稽水师拥有八百艘战船,实力仍在他之上,但会稽的海岸线绵延数百里,导致会稽水师需分兵驻守各港,难以集中,已然无法对他构成致命威胁。 严毅心情愉悦地合上贺书,暗暗思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刘表出手如此阔绰,必然是有所图。 果然,伊籍见他面露满意之色,立刻趁势问道:“在下听闻少君添置了两艘平海,不知少君打算用此船开拓何处海贸?” 严毅深知刘表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其一是他手中的军队和一连串耀眼的战绩,其二便是钱塘港了,他也乐于向对方展现更多的价值,以获取更多的好处。 “不瞒机伯,在下打算开拓南洋诸国的海贸,已经颇有进展了。” 伊籍心中一喜,暗道果然如此,此子倒是眼光毒辣,甫一攻占钱塘,便盯上了南洋。 正如严毅猜测的那样,刘表早已对钱塘港垂涎三尺,只是距离实在太远,难以下嘴。 刘表做梦都想与南洋诸国展开贸易,只是南洋诸国的商船,到了钱塘湾附近后,便不肯再向北走了。因为钱塘、合浦、徐闻等大港已经能够满足他们的贸易需求,往北多走一里,便多一里的成本和风险,吃错药了才继续往北跑。 再加上长江航线的一些水域并不适合巨型海舶航行,这就使得刘表心中那颗对海贸的向往之心,永远只能停留在想象之中。 如今既然有了三弟,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自然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伊籍脸上带着笑容,有些紧张地问道:“不瞒少君,我家君侯对南洋诸国的一些特产颇感兴趣。如果少君能在南洋建立贸易渠道,不知能否为鄙主运一些东西过去,再捎一些东西回来?” 严毅心中冷笑,你家君侯想捎带的,恐怕不止是一些吧,而是以船为计量单位的海量货物。 伊籍见他面露迟疑之色,连忙道:“当然,此事若能达成,全赖少君之功。所得利润,鄙主愿与少君六四分账。” 严毅忍不住问道:“我六他四?” 伊籍暗道你想屁吃,陪笑道:“少君说笑了,是鄙主占六成。” 严毅面露为难之色,长叹一口气道:“既是君侯心愿,在下本当全力为其达成。只是机伯你有所不知,这远洋航行的成本,光是海船的研发、制造和维护,以及航海风险、人力使用、仓储运输、舰队护航、南洋诸地的税收和各种打点,就是一个天价。区区四成利润,连填补折损都不够。” 他看着伊籍一脸懵的摸样,已知对方对远洋之事即便有所了解,也绝对不多,顿时有了狠宰一笔的心思,在案几上翻出一卷简策,递给伊籍。 “机伯你看,去年七月赵氏遣三艘海船往扶南,一艘触礁沉没,一艘遭林邑水寇劫掠,仅一艘载货而归。四成利润..呵呵。” (本章完) 第180章 资助 第180章 资助 伊籍接过简策,低头看了一会,默默无语。 远洋贸易的风险确实很大,严毅也不可能事先在这里藏一份行船志来欺瞒他,行船志里的记录必然是真实情况。 他考虑了一会,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少君,在下有一个提议,两家仍按六四分成,鄙主在钱粮物资上对少君给予一些资助,少君以为如何?” 严毅对这个提议颇为心动,正所谓事到行时方知难,在开拓南洋海贸之事上,他确实遇到了困难。 这个困难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钱! 从事远洋贸易,需要很多很多钱,光是船只购买和维护的费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更不用说其他方面的费用了。 严毅从钱塘获取的钱财,大多数已经在了扩军上,仅购买战马就费了两亿钱。 如今他手里的余钱,已经不足以大刀阔斧地推进南洋贸易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扩军与南洋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伊籍的提议让严毅看到了同时推进南洋贸易的希望,他思考了一会,缓缓道:“不知君侯能资助我多少钱财和物资?” 伊籍沉吟道:“两亿钱!另外荆州水师可以为少君的商船提供护航,再为少君制造四艘平海,如何?” 严毅闻言,心中顿时发出一声冷笑,刘表此举看似在为他考虑,实则是想在他身上套上枷锁,甚至不排除有控制他的念头。 海船交给荆州水师来制造,钱塘的造船业和造船技术还要不要发展? 航线安全交给荆州水师来处理,这条航线究竟是他的还是刘表的?钱塘水师还要不要发展? 什么都用别人的,短期来看确有获利,可长此以往,只会逐渐沦为他人的附庸。 若是有一天,他和刘表产生利益冲突,突然翻脸,南洋贸易岂不是立刻就要陷入瘫痪? 严毅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念头,满脸心痛之色,叹了口气道:“只恨与君侯相识太晚!若是机伯早几日过来,我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去交州买船,如今真是悔之不及!” 伊籍并未对他的鬼话产生怀疑,眯起眼睛,蛊惑道:“少君不妨寻个借口,将买船之事推掉,实在没必要这笔冤枉钱。” 严毅勃然变色,义正言辞地道:“人无信而不立!在下岂能做出毁契之事?”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今观君之信义,令籍不禁遥想古君子之风。” 伊籍抚掌而叹,心中却是生出愁绪,两百艘战船都送出去了,若是一件事都未办成,回去该如何向刘表交待? 严毅瞥了他一眼,说道:“机伯,不妨这样。让君侯资助我十亿钱,再派两百名船匠过来帮我维护船只,其余诸事,就由在下一力担了!君侯躺着赚钱就行。” 伊籍满脸震惊之色,以为自己听错,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说多少钱?” 严毅一脸诧异地道:“十亿钱而已,怎么?君侯坐拥荆州七郡一百一十七县,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伊籍目瞪口呆,他有些明白严毅为什么能迅速崛起了,此人光是脸皮之厚,捞钱之狠,放眼天下,就没几个人比得上。 他仿佛重新认识严毅般地苦笑道:“少君,在下带着诚意而来,请少君给在下一个能体现彼此诚意的数字。” 严毅一脸自信地道:“最少九亿,五五分账,船匠务必派来,以减少船只维护支出。在下保证,三年之内,必定让君侯赚回所有投入,之后每年利润不少于三亿钱。若是做不到,可从在下那份利中扣除。” 伊籍闻言心动,沉吟道:“可立契书、誓书否?” 严毅点头道:“当然!” 他这次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打算与刘表合作,因为目前他的控制区域还太小,即便打通了南洋商路,一时之间也没有足够的货物用来贩卖,船舱必定会出现很多空舱。 与其让这些船舱空着,不如用来运送刘表的货物。等到日后货源充足时,再将刘表踢开就是了。 伊籍神色郑重地朝他作了一揖:“兹事体大,请容在下回襄阳向君侯禀报,不出十五日,定当予君回复。” 严毅回礼一笑:“如此,在下便静候机伯佳音了。” 事情议毕,伊籍不愿多做耽搁,当即告辞离去。 严毅亲自将他送出钱塘城外,两人在东城三里官道上相互辞别。 他回到城中,感觉有些疲倦,少有地打算休息片刻,遂令车舆驶向严府。 此时的严府上下,正是一片忙碌场景。 朱漆大门前,四名家丁正踩着高梯悬挂茜红锦帷,锦帷上用金线绣着如意云纹 影壁后,二十余名奴仆正以细麻布擦拭青石板,水痕未干的地面映照出一个个人影 前院正厅内,六名婢女坐于蒲席上,用丝帛蘸着桂油擦拭酒爵. 前院园林中,匠指挥着奴将金丝菊、木芙蓉搬至廊下,每盆枝都系着五色丝绦。不远处的假山畔,乐师正在调试编钟。 严府如此热闹,正是在为今天的晚宴做准备。 这还是严毅攻克钱塘以来,首次宴请城中诸名流显贵,既是为了安抚人心,也是为周氏三兄弟设的欢迎宴。 周昂的昔日经历,严毅已经知晓,他没有想到,自己招揽周昕的举动,居然会为他刮来一个良将. 真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现如今,严毅对周氏的重视,已经使周氏一跃成为钱塘城的新贵。而周氏的价值,也是毋庸置疑的。 周昕身为前丹阳太守,在丹阳拥有很高的声望,得百姓拥护,能够为严毅攻伐丹阳提供巨大的帮助。 周昂的领兵才能和经验,是严毅军中目前最缺的。 周喁的才能虽然不如周昂,但那要看和谁比。比之周昂,固然不如,比之陈敢、樊毅等人,却是胜出。 周氏三兄弟都是太守层级的人物,历史上的周喁甚至还被袁绍任命为豫州刺史。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严毅为何会对周氏如此重视和礼遇了。 (本章完) 第181章 书信 第181章 书信 周宓身为严毅的宠妾,自然清楚严毅安排今晚这场宴席的目的,因此丝毫不敢怠慢。 早上辰时,严毅离府后,她便立刻忙碌起来,事无巨细地操办着宴席的各个环节。 虽然忙得脚不点地,但她却很开心。能够参与操办宴席,本身就是府中地位的一种体现。 如今严毅身边已经有了八个小妾,其中三个小妾还是钱塘豪族嫡女出身。诸女之间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事不胜枚举,令周宓不敢出丝毫差池。 她很清楚自己为何能得到严毅的宠爱。除了令人惊叹的容貌和让人痴迷的身体外,严毅更为在意的,其实是她周泰族姐这个身份。 只是九江那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传来消息了,令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愁绪。 “去北库,再取三十套越窑青瓷过来。莲瓣纹要瓣缘微卷的,缠枝纹需枝蔓疏朗的,褐斑点彩纹须得错落有致,每种取十套。” 周宓轻声吩咐身旁的婢女,眸光微凝,望向屋外款款走来的一道倩影。 来人身穿一袭茜色云纹锦缎深衣,髻上簪一支金步摇,耳悬明月珰,生得眉目如画,青春灵动,正是钱塘董氏年方十八的嫡女董雅。 两女的眸光在空中刚一交汇,便碰撞出几团无形的火。 一个眼含秋水却暗藏锋芒,一个眉目如画却凛若冰霜。 “哟,姐姐这么早便开始忙起来啦,可得注意身体,姐姐年龄大了,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来可怎么服侍少君呢?”董雅眸中闪过一道嫉光,娇笑道。 周宓知道自己的劣势,那便是低微的出身和比诸女大几岁的年龄,使得董雅自恃家世,一直看不起她。 她微微一笑,声音虽然轻柔,却让董雅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敢劳烦妹妹担心,既是少君亲自交待下来的事情,妾身自当尽心尽力。” 两女暗藏机锋地说着话,虽然都想给对方一巴掌,但都强忍着,不敢闹出什么事来。 一名婢女这时从回廊急匆匆走了过来,向周宓递上一个皂囊:“奴婢见过宓夫人,这是门下督刚刚送来的九江书信。” 周宓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急忙接过皂囊,从囊中取出一卷绢帛,展开看了几眼,便匆匆朝府门方向走去。 “骚狐蹄子!” 董雅暗骂一声,脸色阴沉下来。每次周宓收到九江来信,便会立刻去寻严毅,而且每次都会获得赏赐,这让她又羡又嫉。 “九江到底有什么东西呢?”她喃喃低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周宓将书信放进怀中,走出府门,正要登上一辆辎车,忽然看见严毅的车驾正从街南驶来,连忙惊喜地迎上去。 “少君。” 严毅走下车舆,看见周宓,不禁低声笑道:“想我也不用迎出府来啊。” 周宓俏脸微红,紧跟在他身旁,将绢帛递了过去:“少君,这是幼平的亲笔回信,以妾身对他的了解,事情应该成功七八分了。” 严毅最近太忙,几乎将周泰忘到了一边,闻言大喜,连忙接过绢帛,就在府门前看了起来。 信是周泰写给周宓的,一半内容是在叙旧。 从字里行间能够看出,周泰和周宓之间有着比较深厚的感情,信中甚至提到了周宓小时候救济周泰之事。 其他内容就是在询问他的情况以及钱塘之战的细节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严毅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周泰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从之前的犹豫不决转为如今的心动。而这显然是与钱塘之战的结果有关。 此战确实令他声威大震,不但成为江东的风云人物,更是引来了一些中原势力的关注。这一点从刘表和袁绍的态度就能窥知一二了。 名气大了就是好办事啊! 严毅心中暗爽,目光扫向书信末尾,微微皱了皱眉。 周泰并未立刻做出投效他的决定,只说近日听闻刘繇打算召集各郡县官吏、士子、豪杰前往吴县,乃是扬州十年难遇的大事。蒋钦知道此事后,很感兴趣,邀请他一起过去看看。他难以拒绝,只好先陪蒋钦前往吴县,日后再来钱塘拜访。 严毅看完书信,暗暗纳闷,周泰是怎么知道刘繇召集诸官吏之事的? 刘繇如今已经抵达吴县,有意召集扬州各郡县的官吏,共同商讨扬州的未来。若非爆发了乌程之战,这件事或许已经开始进行了。 严毅最初是从许贡口中得知此事。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仅限于各个势力的首脑人物。 不过随着刘繇抵达吴县,这件事逐渐开始发酵,世族、权贵之间时常议论。 但严毅没有想到,一件仍在筹划之中的事情,竟会扩散得这么快,居然连远在九江的周泰都知道了。 周泰在当地乡亭虽说有些名气,但他毕竟只是一介庶民,和权贵不是一个圈子。连他都已知晓此事,只能说明此事已经开始传入各郡乡亭,被乡中消息灵通之人所知晓。 严毅顿时重视起来,官场上的事,尚未正式行文,就已弄得各郡县人尽皆知,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观其目的,似乎是想借此吸引和招揽各郡人才? 他立刻唤来殷离,问道:“最近是否有人在县中散布刘繇之事?” 殷离略微一想,摇头道:“攻克钱塘那几日,城内外谣言颇多,但都与刘繇之事无关。官寺严令禁止散布谣言后,属下杀了一批,驱逐了一批,之后便没有再发现散布谣言者。” 严毅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思索片刻,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去其他郡县打听一下。再挑选一百精锐,护送宓夫人去吴县。” 殷离微微有些吃惊,看了一眼周宓,领命而去。 严毅握着周宓的手,柔声道:“你亲自去一趟吴县,若有人招揽周泰,设法劝阻。” 周宓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丝紧张,点头道:“妾身今日就动身,定想办法将周泰带来钱塘。” (本章完) 第182章 晚宴 第182章 晚宴 周宓和殷离一样,没有想到严毅会派她去吴县。 儒家素来倡导‘男女有别’,礼记内则篇更是明言女子应‘居内不言外’,尤其在贵族之家,后宅女子大多深居简出,很少公开在外理事。 也只有严毅,会把自己后宅的女人当成下属来指派。 不过他常有出人意料的安排,身边的人渐渐也都习惯。 严毅不惜让周宓亲自出面,前往吴县盯着周泰,正是担心突然冒出来的蒋钦,会改变周泰的想法。 他了两三个月的心思,让周宓不断游说周母、周泰,眼看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从周泰的书信能够看出,蒋钦暂时没有投效他的想法,此人就像是埋在周泰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带着周泰投奔他人。 如今江东各个势力之间,争抢人才的趋势愈演愈烈,由不得他不慎重。 严毅来到后院卧房,想着周泰之事,渐觉倦意上涌,便在榻上小酣了片刻。 醒来时,才发现竟睡过了头,时间已过去一个时辰。 窗外天色渐沉,两个婢女一动不动地站在窗下。 严毅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少君,申时已过了大半。” 严毅起身走出卧房,慢慢踱步到连接前院的穿堂,只见堂外人影绰绰,多是穿绫罗绸缎者,显是城中显贵已来了不少。 他刚一露面,便引来所有人的关注,各族大佬纷纷过来拜见。 严毅与众人寒暄片刻,现场气氛渐渐放松下来,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一个时辰后,宴席开场。 主宴场设在前院最大的一间堂屋,屋大且深广,两排朱漆大柱巍然耸立,撑起屋顶。梁间垂素绢宫灯,各角摆青铜烛灯,摇曳的灯火将堂内映得几如白昼。 主位设雕漆案,后立八扇百兽屏风。主位下首两侧摆了三四十个漆案,案上错落摆放着鎏金博山炉、错银酒樽与漆绘耳杯等物。 案旁榻席垫着兽皮。席上坐着的,或是达官显贵,或是豪族家主,钱塘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随着编钟三响,乐师开始轻拨琴弦,十二名舞姬踏着盘鼓舞的节奏,从屏风后转出。纤足未着丝履,裸踝系金铃,踏地时清越如碎玉。 场中早设七盘二鼓,盘乃青铜鎏金,鼓蒙犀皮。为首舞姬绛纱广袖一展,足尖倏忽点过首盘,金铃与铜盘共振,发出清响. 堂内宾客一边吃着美食、饮着美酒,一边欣赏歌舞,渐渐察觉出异样,场中舞蹈,几乎都是武舞或战阵舞。 联想到乌程前线不断催促援军的传闻,众人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 莫非少君打算出兵了? 听闻袁术已经破天荒地派出军队增援吴景,乌程之战持续月余,各方皆是死伤惨重,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少君于此时出兵,也是合情合理,总不能真的置乌程于不顾吧? 想到袁术,众人心中皆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暗自惊惶。 少顷,乐声由激昂高亢逐渐转为舒缓悠扬,舞姬也随之跳起了雅乐舞。堂内诸人共饮数樽后,开始相互行酒,席间气氛渐趋高潮。 严毅特意将周昕安排在身旁首席,其次是周昂、周喁。席间,不时将他们介绍给前来敬酒之人,又或是以他们为中心展开话题,俨然将他们视为宴席的主角。 随后又当众宣布,将三人分别拜为仁城令、步军校尉、行军司马。 周昕三人受宠若惊,对严毅给予的礼遇甚为感动,这可是远超王朗给予的待遇。 王朗虽然礼遇周昕,但郡中显职皆已分派出去,只给了周昕一个地位虽高却无实权的郡祭酒虚职,领兵出征时才授予校尉之职。 周昂和周喁身为武人,受王朗轻视,更是连一个像样的虚职都没给。 等到钱塘之战后,王朗受战败的刺激,开始大力招揽和拔擢武人,但为时已晚,周氏已举族叛逃。 对比之下,严毅出手就要大方多了,一口气就给了三个实权显职。 当然,这也和他辖下职位空缺有关。 但周氏三兄弟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看到,严毅给予了他们推心置腹般的重用。 结果最重要,其他都是虚的。 觥筹交错间,宴席渐近尾声,这时,严毅举着酒樽站了起来。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严毅扫视堂下,朗声道:“诸位,我已与袁绍、刘表达成盟约,今后三方将在军政诸事上进行多项合作,请诸君满饮此杯,共庆此盟!” 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顿时将堂内众人惊得呆若木鸡,神思恍惚地将酒饮尽。 坐回榻席时,笼罩在心中的那片阴霾已彻底消散,对袁术的畏惧荡然无存。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振奋之色,对严毅愈发恭敬。 只有周昕心中谓然一叹,随着袁、刘、严三方达成合作,这个本就动荡不安的天下,只怕要更加纷乱了。 九州烽烟不绝,何时是个头 宴席结束后,全柔满怀心事地回到府邸。 全妻步氏将他迎入府内,待他沐浴过后,递上醒酒汤,问道:“夫君因何事烦恼?” 步氏生得极美,与全柔举案齐眉,已有十年。全柔爱极了她,竟连小妾也不愿多娶,以致膝下至今只有全琮这一个儿子。 此女家世也是不凡,出身淮阴步氏,士族之家,其祖乃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的步叔乘。 全柔握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喝着醒酒汤,叹了口气道:“今日宴席,少君公布了一件事。” 步氏心知能让他忧心的,必不是小事,不禁问道:“何事?” 全柔望着她的美眸,轻声道:“少君已经和袁绍、刘表结盟。据说此次军购,袁、刘二人对少君资助极多,不但卖价低廉,袁绍更是送了三千副战甲,刘表也送了两百艘战船。” 步氏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好奇道:“这不是好事吗?说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少君势力越大,你的地位就越高,夫君又为何事忧虑?” (本章完) 第183章 步练师 第183章 步练师 全柔忧虑的,正是严毅飞速扩张的势力。 当初他选择投靠严毅,看中的是严毅基业初创和潜力巨大这两个因素,能够让他充分施展才华,占据一席之地。 而严毅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不但迅速稳定了钱塘的局势,还对他很是器重,授予他钱塘令的显职。 但严毅的势力发展实在是太快了,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不但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才,更是获得了袁绍和刘表的青睐,扶摇直上就在眼前。 想起今晚宴席严毅对周氏三兄弟的种种礼遇,全柔心里就有些失落,觉得自己的地位开始受到了威胁。 论能力论地位,周昕和周昂都在他之上,周喁也不比他弱多少。 步氏听了全柔的心事,宽慰道:“在攻克钱塘和安定钱塘这两件事上,夫君都出了大力,少君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定会记在心上,夫君不必忧虑。” 全柔苦笑道:“人是善变的,若是有一日,他成了江东之主,你觉得他还会记得我这点功劳吗?在这两件事上,我出的力其实不多,只是为他减少了一些损失而已。” 步氏啊地一声,玉手轻掩住唇:“江江东之主夫君竟如此看好他?” 全柔点点头道:“今日之前,我还未曾这么想过,但今晚听了结盟之事,我突然就有这种感觉了。” 步氏明白全柔的忧虑了,眼看严毅这只小船在快速朝大船成长,他开始担心自己站不稳了。 她轻声道:“夫君平日里不妨多去少君那里走动,与少君建立些私谊。我看其他几族每天都在往严府跑,你就是有些拉不下面子。” 全柔挑眉道:“我有什么拉不下面子的?要是像董氏那样有一个貌美的女儿,我明日就去严府结亲你信不信?” 步氏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是在怪我没有早点为你生个女儿吗!” 全柔陪笑道:“岂敢岂敢,夫人多虑了,我有琮儿就够了。” 步氏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突又啊地一声,瞪大了眼。 全柔紧张地道:“怎么了?” 步氏回过神来,喜滋滋地道:“夫君可曾记得,我和你提起过,我有一个远房侄女。” 全柔的眉宇间露出思索之色:“记得,好像是叫步..步练” “步练师。”步氏笑道。 全柔点了点头,随即明白过来,打趣道:“你不会是想把你侄女嫁给少君吧?” “有何不可?”步氏柳眉一竖,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我这侄女天姿国色,容貌胜过董氏之女十倍百倍,董氏嫁得,我为何嫁不得?” 全柔吃惊道:“此话当真?” 步氏微微点头。 全柔神色转为郑重,问道:“容貌比之周宓如何?” 步氏略微一想,用肯定的语气道:“尤胜周宓一筹!” 全柔的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周宓他是见过的,其容貌之美,乃他生平仅见,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周宓更美的女子。 他有些紧张地问道:“练师嫁人了吗?” 步氏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望着他,没好气道:“若是已经嫁人,我还会和你说吗?我这侄女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也聪慧,就是年龄有些大了。” “多大了?” “二十三了。” 全柔脸上露出一丝讶色:“为何如此大龄还未嫁人?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步氏白了他一眼,一副‘你说的这是人话?’的神色,轻轻一叹道:“如此容貌,自然要奇货可居了。我那嫂子把她看得比宝玉还紧,一心想将她嫁入王侯之家,以求一步登天。只是一直没选到适合的对象,这才耽搁下来。” 奇货可居指的便是吕不韦与赢异人之事了。 吕不韦将秦国质子赢异人视为‘奇货’,通过一系列手段帮助异人登上秦王的宝座,自己也因此获得了让世人瞠目结舌的权势和财富。 全柔面露恍然之色,微微点头:“如此容貌,确实称得上奇货二字。” 步氏微微一笑:“夫君可是要效仿吕氏奇货可居之事?” 全柔沉吟道:“此乃天赐良机,自然不可错过。若是运作得好,不但我的地位稳如泰山,我全氏也将再进一步!只是你那婶子,倒是不好应付,若是将来她过河拆桥,如之奈何?” 步氏想了一会,笑道:“练师很不喜欢她母亲的一些做法,只是父亲早丧,母命为尊,不得不听从。以她母亲的性格和做事风格,即便练师嫁入王侯之家,早晚也必生祸,练师应当也清楚这一点。若是她嫁给少君,能依靠的除了少君,就只有我们家了,以她的聪慧,必定会襄助夫君,夫君当可放心。” 全柔顿时放下心来。 步氏仰脸望着自己的丈夫,问道:“欲娶练师的人很多,迟恐生变,此事如何进行,夫君心中可有章程?” 全柔沉思片刻,与她四目相对:“夫人可有办法将练师接来钱塘,住上一段时日?” 步氏想起步练师的母亲,心中就有些打鼓,有些头疼地道:“我来想办法。” 全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在步氏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卧房。 三日后的清晨,殷离脚步匆匆地走入严府兽囿。 “少君,属下打听清楚了。附近郡县皆有人暗中散布谣言,说是江东连年动荡,吴景引兵来犯,皆因各郡不遵朝廷礼制,各行其是所致!今扬州刺史刘繇奉天子诏令而来,乃正统所在。若江东诸郡能齐心归附刘使君,共尊许公(许贡)、王公(王朗)之令,则外敌可退,内乱可平,江东必能重现太平安乐!” 殷离站在严毅身旁,神色凝重地说道。 严毅手里拿着一罐乳汁,正在给一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幼虎喂食,头也不抬地问道:“还有吗?” 殷离沉声道:“乡间孩童近日多在传唱一支歌谣:江东乱,礼法散,吴兵来,百姓难。刘使君,持诏还,许与王,定江南!” (本章完) 第184章 孙策请战 第184章 孙策请战 “许与王,定江南?” 严毅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将铜罐放在地上,轻轻抚摸趴在罐前舔食的幼虎鬃毛,眉宇间露出几分思索之色。 许贡这厮自从手里有了刘繇这张虎皮,就开始频频搞事。 前阵子,这位吴郡太守以刘繇的名义,向江东各郡县发出刺史令书,号召各个势力共同起兵,驱逐吴景,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如今看来,许贡应当是认识到了自身实力的不足,开始积极寻找盟友,将目光投向了王朗。 而从王朗的反应来看,多半是已经和许贡达成了合作,否则他不会任由谣言在会稽境内肆意散布。 这两人联合在一起,几乎占据了江东一半的地盘和人口,而且是最富庶的一片区域,其综合实力已然将其他势力远远甩在身后,堪称江东之冠,影响力和号召力非同凡响。 “这是要借刘繇这把屠龙刀,号令群雄,问鼎江湖啊!” 严毅喃喃低语,站起身来,意识到了自身的危险处境。 钱塘城雄踞浙水之畔,北接吴郡,南扼会稽,恰好卡在二者咽喉之处,似一柄利刃,断吴会之脊,生生将二郡劈作两段。 许贡与王朗不管以何种方式展开合作,都绕不开钱塘。钱塘一日在严毅之手,吴会便一日不得合势。 可以想见,时日一久,钱塘必将成为许、王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届时留给严毅的选择无非两个,要么向许贡、王朗低头,要么被他二人合力绞杀。 这是大势,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好在许贡如今的精力正放在乌程之战上,王朗也刚刚经历一场惨败,严毅尚有一些转圜时间。 殷离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时观察严毅神色,小心翼翼地继续禀报:“除此之外,还有一首童谣也流传甚广:吴山青,会水长,许王联袂举刘郎。召贤令,遍四方,吴县城头汇英芒!” 这就是赤裸裸地借势网罗各郡人才了。 严毅闻言,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心中不禁对许贡和王朗涌起一股恨意。若非这两人暗中搞事,此刻周泰已经投奔到他麾下! 他冷声问道:“桥蕤军到何处了?” 数日前,袁术麾下大将桥蕤,已亲率七千军驰援吴景。 桥蕤乃袁术心腹之将,虽然领兵才能稍显平庸,但作战极为勇猛,敢打敢拼,是袁术征战四方的急先锋。 此人也是袁术麾下诸将中,少有的与孙策私交甚笃之人,而他的两位侄女,便是历史上有着‘双乔并倚,江东失色’之美名的大小乔了。 不过大乔现在只有十四岁,小乔也只有十三岁,国色之名尚未传开。 “桥蕤军已经驻扎在乌程西南八里的上阳亭,正与许贡军交战。双方战况激烈,桥蕤军已占据明显上风,许贡军目前只能依托防御工事艰难抵御,许贡打算从由拳派出援军。” 殷离对乌程前线的情况可谓是了若指掌,张口便答。 严毅满意地点点头,心中巴不得桥、许两军打得再狠一点。如今的乌程,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交战各方士卒的生命。 不过他也清楚,这种局面难以长久维持。许贡对他的不满与日俱增,每日催促援军的文书如雪片般涌向钱塘。自己若是再不出兵,乌程守军的内部矛盾恐将扩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孙策那边的情况如何?”他沉声问道。 殷离深知严毅对孙策的重视,连忙道:“孙策正率军昼夜不停地围攻舒县,一旦攻克此城,庐江郡将尽入袁术之手。” 他语气一顿,微微抬头,目光在严毅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低头:“此人对攻伐江东的执念很深,已经四次向袁术上书请战。听说袁术已经同意,准备任命他为丹阳都尉,领兵增援吴景。庐江战事结束后,孙策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在乌程。” 严毅听罢,心跳猛然加快了几分。长久以来,孙策就如同一把利剑,高悬于他头顶,令他如履薄冰。 如今,这把剑终于要落下了。 严毅内心充满紧张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好像一块在心中压了很久的巨石落地,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沉稳,问道:“袁军下一步的战略意图打探清楚了吗?” 殷离摇了摇头,缓缓道:“袁术将孙策任命为丹阳都尉,应该是想让他接替吴景的位置。吴景声名狼藉,已不适合担当统帅,不过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此事仍充满变数。” 严毅微微颔首,又问了一些细节,殷离对答如流。 他亲昵地拍了拍殷离的肩膀,对后者的表现很是满意。 殷离出任察事掾一职后,适应很快,已经逐渐显露出独当一面的能力。 两人说话间,一名亲随过来禀报道:“少君,官寺来了十几个南洋商人,说是有急事要拜见少君。” 严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南洋贸易之事,他才刚开始筹备,消息都还没放出去,怎么这么快就有人上门了? 他颇感兴趣地道:“今日我不去官寺,将他们带来这里。把杨询也叫来。” 杨询曾在赵瑞麾下效力,是替赵氏操持南洋贸易的几名管事之一,懂一些南岛语和南亚语,靠着语言方面的才能,保住了一条性命。 两刻钟后,十三名南洋人在府中管事的带领下,畏畏缩缩地走进了严府前院的一座园林。 这些南洋人的身高普遍比汉人矮上一头,但体格很健壮。肤色为深棕或黝黑色,鼻梁挺直,嘴唇较厚,身上穿着颜色鲜艳但色彩单一的衣袍,在草坪上站成两排,一脸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看见严毅在十多名随从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其中一些机灵的人已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慌忙跪在地上,匍匐行礼。其他人也瞬间反应过来,跟着跪下。 严毅在草坪中央的楠木椅坐下,懒洋洋地道:“问问他们,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 (最近几天有点累,又没有应付了事乱写的习惯,今天实在搞不出两章了,稍微休息一下,只更一章,和兄弟们说声抱歉,大家将就看看,明天恢复两章哈。) (本章完) 第185章 南洋商人 第185章 南洋商人 杨询躬身领命,走到南洋诸人面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严毅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说话的语速很快,有如雨打芭蕉。 很快,一名三十余岁、头缠锦帛,额前缀一颗翠玉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低头走到严毅面前,双手奉上一对犀角,语气谦卑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尊贵的君侯,小人通帕自林邑而来,经巨浪千里,特来拜谒。闻君侯威震吴越,海疆肃清,今日得见,果然如烈日当空,令人不敢仰视。” “此乃我邦特产,通天犀的犀角一对,特献于君侯,请君侯笑纳。” “小人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件关乎小人全家性命的事情,欲向君侯禀报。两个月前,小人在赵氏的仓廪存放了一批货物,委托赵氏贩卖。但不知何缘故,这批货物竟被钱塘官寺抄没。小人在贵邦行商三年,一直奉公守法,从未做过违背贵邦律令之事,恳请君侯为小人做主,让官寺将货物退还给小人,小人愿将其中三成献给君侯.” 另外十二名南洋商人听他说完,纷纷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跟着诉说一番,迫不及待地献上自己携带的礼物,都是一些名贵的稀罕物。 这些人的来历也五八门,竟是来自八个不同的国家,多数都是小国。 杨询脸都绿了,南洋诸国语言混乱,仅是一个南岛语系,就包括占语、马来语、爪哇语等多个语种,他竭尽全力,也只翻译了其中一部分,心中大为忐忑,唯恐严毅不满。 严毅不动声色地听完,虽然杨询翻译得磕磕绊绊,但大致意思他听懂了,心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原本以为,这些人是来谈生意的,谁知竟是来找他要钱。 “这些人说的是实情吗?”他瞥了一眼杨询。 杨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恭声道:“禀少君,都是实情。这些人在钱塘做买卖,离不开赵瑞的庇护,因此都习惯将货物存放在赵氏府库,赵瑞通常会在交易完成后,从中收取三成利,称为贡钱。” “这些货值多少钱?”严毅示意通帕等人起身。 杨询在心中快速估算了一下,回答道:“按照目前的市价,总价值约有八百万钱。” 严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就值这么点?” 杨询点头道:“南洋商船的船体较小,载货量连平海的两成都不到,又缺少舰队护送,风险很大,因此每次运输的货物数量有限。除此之外,这些人往往在交州就已将大部分货物售出,流到钱塘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严毅内心暗喜,这倒是个好消息,这些南洋商人的实力越弱,就越有利他今后在南洋贸易中行辜榷之事。 “去一趟官寺,让仓曹将扣押的货物退还给这些人,若有不足的,按市价予以补偿。” 区区八百万钱而已,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钱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当即唤来一名管事,交待下去。 接着又向杨询吩咐:“告诉他们,三成利自己留着,今后也不需要再交什么贡钱,把海津、港津和市税交足就行了。” 杨询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开始译话。 通帕等人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手舞足蹈地相互交流了一番,然后激动不已地跪倒在地,朝严毅连连叩首,嘴里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杨询刚开口,便被严毅挥手打断:“马屁话就不用译了,告诉他们,我马上要派一支船队去南洋诸国,让他们随行带路。每开拓一条新航线,便按航线的价值高低给予他们相应报酬。沿途海寇,如果有他们认识的,拟份名单报上来。各国显贵,若有他们熟悉的,也报上来。” 杨询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常年在南洋行走,又怎会看不出严毅此举背后隐藏的巨大野心?这是要将南洋诸国的商路全部打通啊。 这其中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绝对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可怕数字,而一旦完成这项前无古人的壮举,收获的将不仅仅是难以想象的庞大利润,其中一些人更是会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和严毅比起来,只在林邑、扶南的几个海港赚些蝇头小利的赵氏,简直连个屁都不如。 杨询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翻涌的心绪,将严毅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通帕。 通帕忙不迭答应下来,为了那些被抄没的货物,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奔走了一个月,连根毛都没捞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便解决了他所有的难题,甚至连贡钱都免了,此人手中掌控的权势,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样的一个人,他巴结、攀附都来不及,又岂会、岂敢拒绝对方的要求。 他拍着胸脯道:“请君侯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办好这件事。小人在南洋还有不少朋友,也愿意为君侯效力。” 严毅微微颔首,随口夸赞了他几句。 不一会,通帕等人告辞离去,临走前,他骨子里的商人本性露了出来,大着胆子问道:“君侯,您坐的是何物?可以卖给小人一些吗?” 严毅微微一怔,他制作的这些椅子,还是第一次有人生出兴趣,不禁笑道:“此物名为高足椅,你若喜欢,便送你几把。” 待通帕等人欢天喜地地离开后,他看向殷离,淡淡吩咐了一句:“去和全柔说一声,将贡钱按七成的比例,加入港津税和市税,只针对南洋商人收取。” 如此可观的一笔贡钱,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免去,但若像赵氏那样强行索取,于名声有损,因此需要套上一件漂亮的外衣。 只在原来的基础上按七成收取,就是想从交州的各个海港抢生意了,看看能否多吸引一些南洋商人来钱塘。 不过眼下他需要和交州牧朱符搞好关系,倒也不能做得太过火,以免船队经过交州海域时,遭到朱符的刁难。 (说明一下货币问题哈,东汉早期,一斤黄金大约兑换一两万钱,但是随着进入东汉末年,战乱频繁、经济崩溃、各个势力私铸钱币、货币贬值等因素,导致黄金兑换铜钱的比例越来越高。比如董卓毁五株改小钱,刘备铸造‘直百五铢’,孙权铸‘大泉当千’等,都导致货币飞速贬值。一斤黄金从兑换一两万钱逐渐上升到兑换几万钱、十万钱甚至几十万钱,所以书中的钱数,随着严毅的势力不断扩大和剧情的逐渐推进,数目也越来越大,出现了以亿为单位的钱数,虽然实情就是这样,但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影响部分兄弟的代入感,后面尽量用黄金或贯来描述钱数。) (本章完) 第186章 孙氏诸将 第186章 孙氏诸将 当日下午未时,两艘货船在一百艘战船的护卫下,缓缓离开钱塘港,驶往荆州的江陵港。 货船船舱内装着严毅送给李傕、郭汜以及献帝刘协的昂贵礼物。 早前攻克运城时,他派遣了一些人扮作行商和迁居的百姓,分两批前往长安,试图与献帝建立联系。结果一批被袁术扣押,另一批遭到汝南黄巾余党的劫掠,铩羽而归。 这次失败的经历使严毅意识到了长安路途的艰险,开始寻找更安全的路线。 与刘表的合作大大促进了这一寻找过程。 趁着袁术与李傕关系破裂的有利环境,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后,第二支前往长安的队伍出发了。 这支队伍将在一百艘战船的护送和荆州水师的接应下行往江陵,然后经由荆州进入张济控制的南阳北部区域,最后抵达武关,进入李傕、郭汜的势力范围。 李傕、郭汜的关系,是刘表帮他打通的,张济辖地的安全问题,则是陶氏商行在处理。 其中诸多细节,说多了都是泪。 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正是为了消除严氏身上‘吴会贼势’的印记,获取朝廷的正式册封,完成贼寇到汉臣的身份转变。 严毅为严白虎贿取的是吴郡都尉一职,为自己贿取的则是丹阳太守,麾下部属也都做了相应安排。 此行若是顺利,严氏将获得割据一方的正统性,其意义非同小可。 袁术虽然手持天子节杖,但与天子亲自下达的诏令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否则刘繇的存在也不会让袁术心生忌惮。 寿春城中的袁术,近日可谓是春风得意,做梦都梦见江东已被自己纳入囊中。 但他今日的心情,却被一道逐渐让他感到厌烦的声音破坏了。 “君侯,绝不能让孙策领兵去乌程!此举无异于释猛虎于深山,授利刃于壮士,他日爪牙既成,必噬主啊!” 寿春仲氏宫内,阎象抓着袁术的衣袍,苦苦哀求。 袁术满脸的不耐之色,挣了一下,没有挣脱,神色愈恼,大喝道:“吴景戕害数城百姓,名声已毁,今又传出朱治为其所杀,致使将士离心,军心动荡。我若不派伯符前去稳定局势,大好局面岂不毁于一旦!” 在经历了兖州之战与襄阳之战的惨痛失利后,袁术曾一度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但是现在,他再度恢复了信心,认为自己的决策绝对正确。 吴郡联军被己军按在地上摩擦,让他看到了吴郡的虚弱。 严毅与王朗的两败俱伤,让他看到了稍纵即逝的战机。 祖郎、周术等人的战战兢兢,让他找回了昔日的自信。 前线的一封封捷报,让他看到了仅以少量兵力就能夺取吴会二郡的可能性。 袁绍、刘表欲借严毅之手阻碍他经略江东,让他恨不得立刻还以颜色,而严毅就是他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让袁术下定了决心,誓要一战而定吴会! 如今,孙氏部曲军心动荡,也唯有取庐江如探囊取物的孙策能稳定局面,进而为他开疆拓土。 想到这里,袁术神色转厉,猛地挣开阎象的纠缠,大步离去。 “君侯,三思啊!纵然得了吴会,也只是添一强藩,养一仇雠!” 身后传来阎象声嘶力竭的呼喊。 夕阳西沉,舒城残破的城垣上,孙策按剑而立。 猎猎江风卷起他染血的战袍,身后孙字大旗在烽烟中怒展,如一团灼烧天地的烈火。 袁术再一次忽悠了他,将庐江太守一职授予了刘勋。 但是孙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即将前往江东,开创属于他自己的基业! “来人!立刻召集诸将议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名名久经沙场的名将和悍将相继走向舒县官寺。 韩当、程普、陈武、吕范、孙河. 韩当,字义公,辽西令支人,弓马双绝,历史上的江东铁壁,官至东吴昭武将军,加都督称号,封石城侯。 程普,字德谋,右北平土垠人,淮泗老将之魁首,孙氏三代之柱石,江东十二虎臣之首。 陈武,字子烈,庐江松滋人,庐江上甲之雄,死战护主之烈,孙吴精锐‘庐江上甲’便是由此人统帅。 吕范,字子衡,汝南细阳人,孙吴肱骨之臣,绸缪帷幄之智,历史上官至东吴大司马,封南昌侯。 孙河,字伯海,孙坚族子,孙策的‘侍卫长’。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已经名动一方或是才能卓越的英杰之士。 铛铛 舒城官寺南街传来玉佩轻叩剑鞘的声音,一名白袍青年步履沉稳从容地向官寺大门走去,靴底从街面零落的箭矢踏过,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这青年年约二十,身高八尺,双眉似剑,鼻梁高挺,面容在夕阳照射下如一块温润的玉璧,俊朗至极。行走时袍角翻飞,如鹤翼舒展,既有几分江南水乡的灵秀,又散发出一股英气和威严。 吕范刚走到官寺门口,望着青年的身影,不禁笑道:“公瑾,看你这姿态,倒像是在踏青。” 周瑜微微一笑,以手指地:“子衡,你看到的是刀剑,我看到的却是一条通往天下太平的道路。你看,这满地残旗是青草,烽烟为线谱,流失作落英。以此风光,寄大丈夫之志,岂不快哉。” 两人相视大笑,并肩走入官寺。 官寺前院议事厅,孙氏诸将汇聚一堂。 孙策环顾左右,朗声道:“此番前往乌程,策有二略,欲与诸君商议。其一,以吴景、乐就二军攻吴郡,我军与桥蕤军合为一部,向南攻伐钱塘,此乃齐驱并进之策。其二,以桥蕤、乐就二军拦截钱塘、余杭援军,我军与吴景军合为一部,先破许昭、许贡,再取乌程,进而横扫吴郡,此乃我专而敌分之策。诸君以为,当用何策?” 四支军队中,吴景军士卒数量最多,孙策军最能打,孙、吴二军合兵一处,几乎占据了四军七八成的战力,是为我专。 众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专之策,孙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要和吴景一起先取吴郡作为基业!听不懂的,当真就是傻子了。 “伯符,我军虽有一万,但其中六千军要交由李丰统领,此人乃袁术心腹,不可不防啊!”程普提醒道。 众人听罢,纷纷面露不忿之色,对袁术的这一安排大为不满。袁术既让孙策领兵,又处处提防他,着实可恨! 孙策握了握拳,目光落向周瑜、吕范:“公瑾、子衡,可有应对之策?” 周瑜与吕范目光相接,彼此眼中皆映出一抹成竹在胸的从容。 “公瑾妙算,胜我十倍,范愿洗耳恭听高见。” “子衡深谋远虑,瑜不如也,岂敢僭越?” 众人望着相互推辞的两人,皆是一脸无奈,满头黑线。 孙策轻咳一声:“子衡,你来说。” 吕范笑道:“此事简单,李丰明日才到,伯符可连夜从一万军中选出四千精锐,收为己用,将六千老弱留给李丰统领。” 孙策微微颔首,面露喜色。 周瑜也笑着说道:“伯符,我已与父亲商议过,愿将族中两千精锐交予你,助你一臂之力。” 他和孙策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虽无兄弟之名,却有兄弟之实,此举既是出于私谊,也是周氏看好孙策的未来和发展,准备在其身上做出投资。 庐江周氏二世三公,乃是江东首屈一指的高门望族,有‘吴中豪首’之称,这样的世家大族若是全力支持某人,石头也能变成金子,更何况是被世人视为项羽再生的孙策。 此番孙策能快速攻克舒城,作为内应的周氏至少要占一半功劳。 “我得公瑾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孙策得好友鼎力支持,心中喜悦胜过得了一万精兵,大笑着在周瑜胸口捶了一记,两人四目相对,开怀畅笑。 就在孙策连夜挑选四千精锐编入麾下部曲时,一个消息也在钱塘城内快速传开。 “听说了吗?少君明日就要领兵出征了。” “何止听说,调动的兵马我都亲眼看见了。” “我大兄在兵曹当差,说这次要打的是.哎,你这婆娘,揪我耳朵干嘛,快松手!” “希望少君早日平安归来,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本章完) 第187章 上架感言 第187章 上架感言 兄弟们,在本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明天,本书就要上架了! 说实话,没啥特别的感觉,因为写公众章节已经写习惯了,突然上架反倒还有些觉得不习惯,甚至还想再多发些公众章节。 但是在起点,上架终归是一本小说必走的环节,正如成住坏空,生老病死一样,都要走这个过程,都有这一天。 我是第一次写小说,完全没经验,居然大胆到敢来起点混,现在想想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在起点这个猛兽横行的恐怖森林行走,我就像是一个菜鸡,完全一脸懵。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有兄弟们的支持,我可能坚持不到现在。 特别是一些兄弟,经常给我投票,我名字都记得滚溜熟了,每次看见都有一种亲切感。 千言万语,想说很多,但最终发现到了嘴边,只有感谢二字。 感谢每一位喜欢本书,支持本书的兄弟! 打算订阅的兄弟,我们继续一起往前走。没有订阅打算的朋友,也感谢你们这三个月的陪伴和支持。 兄弟们手里如果有多余的月票和推荐票,欢迎使劲朝我扔,票票对人气提升的作用巨大。 喜欢唠嗑的兄弟,也可以通过评论相互进行交流,有什么问题,我都会第一时间回复。 最后,对起点平台和编辑青舟说一声感谢。 (本章完) 第188章 出征 第188章 出征 早上卯时四刻,晨光熹微,钱塘城门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清晰。 城门外的田野上,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平日里早起劳作的农夫,今日却未见踪影。 城门内的北街市集,也是行人寥寥,冷清得很,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此刻,这些本应出现在田野、市集的农夫和商贩,以及那些早起的百姓,竟是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了钱塘北门,将北门官道两端的空地站得满满当当。 嘎吱 随着一阵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在北城响起,紧闭的城门在围观人群的注视下缓缓开启。 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沿着深邃的门洞鱼贯而出。 当第一排士卒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外时,官道两侧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发出阵阵欢呼。 隐藏在人群中的细作,有的踮起脚尖,伸长脖颈,有的在人缝间缓缓向前挤动,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们肩负着打探钱塘扩军细节的使命,但是一个多月来,钱塘军一直在军营进行封闭式操练,让他们劳而无获。 如今,除了要完成使命以外,连他们自己内心,都生出了浓浓的好奇,想一睹这支神秘军队的真容。 据说那位声望日隆的钱塘之主,在这支军队身上投入了大量的钱财,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每日驶进军营的辎重车络绎不绝. 只要一想到那支击败朱治和王朗的军队有可能再次壮大,他们心中便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但是此刻,当他们终于看见这支隐藏许久的军队时,心中的紧张和不安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轻松的情绪。 这分明是一支平平无奇的军队嘛。 只见绝大多数士卒身上穿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布甲,这样的防护程度,一轮箭雨就能撂倒一大片。 不过,也有一些经验丰富的细作察觉出了异样。 眼前行过的这些士卒,身躯健壮,精神饱满,队列严密而整齐,悍勇之气扑面而来,若是穿上铠甲,那绝对是一支精锐之师。 除此之外,骑兵也比较多,大约有近千人,其中大部分穿皮甲,少部分穿鱼鳞甲。 细作们的目光逐渐汇聚到了那些穿鱼鳞甲的骑兵身上,纷纷露出郑重的神情。 鱼鳞甲属于大铠,重达百余斤(后世的五十斤),造价昂贵,维护复杂,制作费用几乎和江东的战马售价不相上下,通常只有军官才会穿戴。 但它的防护力绝对是一流的,迭压的甲片可以分散冲击力,有效抵挡箭矢射击和刀剑劈砍,伸缩自如的甲片也能为穿戴者提供较高的灵活性。 尤为吸引细作们注目的是,眼前这些骑兵,穿戴的居然还是整套的鱼鳞甲。 除了身甲以外,披膊、腿裙、护颈和护臂也一应俱全。 这已经不是重装骑兵了,而是用钱堆出来的精锐重装骑兵! 好在这些骑兵的数量不多,大约只有两百名,出了城后,他们便迅速驰向远方,消失不见。 细作们纷纷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有两百人,如果近千名骑兵都是这种装备,那就真的是要人老命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一名名细作循着周围百姓的目光望去,只见铁甲铿锵间,一道英姿勃发而不乏威严的身影策马而行,周围精锐环伺,气势逼人。 众人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传闻果然不假,严毅乃是亲自领兵出征。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需要立即传递回去。 严毅连战连捷,汇聚在他身上的光环,已经不仅仅是权势这么简单了,与之相伴的,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八个字。 细作们不敢在严毅身上多看,唯恐引来怀疑,纷纷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 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仍在缓缓向城门移动。 当大部分士卒走出城后,辎重营在后队的护卫下,开始加入出城序列。 辎重营与以往相比,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首次出现在严毅军中的二十余架床弩和数十辆中小型霹雳车。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整支军队才全部离开钱塘城,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从官道上消失。 严毅此次出征,率领的正是包括徐盛部在内的一万精锐野战军,留守部曲中,钱塘占了七千,驻守之将是姒青。仁城留了两千人,运城留了一千人,守将分别是徐寿和李丑。 四个时辰后,当晚霞的红光洒遍大地时,出征的九千军抵达鹿山附近,开始安营扎寨,起釜造饭。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夜幕笼罩大地,营寨东北方向的官道上,忽然出现上千火把,一支风尘仆仆的部曲正向营寨行来。 严毅闻讯走出帅帐,来到营寨东门,恰好遇上领兵前来汇合的徐盛。 两人分别已有一个多月,彼此之间都甚是挂念,在营门前相视而笑。 徐盛满脸激动之色,跃下马背,大步走到严毅身前,单膝跪下,抱拳道:“盛不辱使命,已将部曲安全带回。” 严毅向他身后望去,只见火光映照下,一张张犹带血渍与污渍的脸庞虽显疲惫,却透出一股坚毅之色。 出征之前,他曾叮嘱徐盛,要以保存自身为前提参与乌程之战,不到危急关头绝不死战,未遇绝佳战机绝不犯险,看来徐盛完成得不错。 “此战,我部伤亡四百余,骑卒一百,步卒三百。” “吴景掳来不少丹阳青壮充实军伍,这些人对少君和周昕十分敬慕。或是临阵倒戈,或是偷偷跑来加入我部,吴景不敢再使用这些人,兵源已逐渐跟不上损耗。” “末将从降兵和丹阳百姓中招募了五百佼佼者,算上伤兵,我部目前共有士卒一千六百五十七人。” “吴景派人刺杀朱治之事已经传开,虽然吴景矢口否认,但全军士气仍是大受影响,对吴景不满的人越来越多。” “吴郡联军战力孱弱,仍处劣势。” 帅帐之中,徐盛将自己这一个多月的征战经历娓娓道来。 (本章完) 第189章 随我出征 第189章 随我出征 严毅望着徐盛,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地喜爱之色,就像是在看一块经由自己不断雕琢,光芒越来越盛的美玉。 这种一步步培养心腹名将的感觉,实在是太畅快了。尤其是每当徐盛给他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时,那种满足感便愈发强烈。 “文向,我军已经全面换装。你部的军械,军辎营已经带来了,你先去领取。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卯时四刻,全军就要出发。” 严毅口中的全面换装,当然不是指士卒们刚离开钱塘城时穿的那种布甲。彼时只不过是为了行军方便,如今既然已经抵达永安疆域,自然就要换上战时铠甲了。 徐盛听罢,心中涌起一股兴奋,军械越是优良,士卒伤亡率就越低,战力也越高,这是每个领兵之将都无比期盼的。 少君在钱塘定然是缴获极丰他暗暗想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新军械,当即起身告辞。 “对了,陈显已经向我投诚,今后就让他在你麾下效力吧。” 严毅拿起狼毫,正欲在一卷摊开的简策上落笔,忽然想起一事,抬头扫了一眼已经走到帐门前的徐盛。 陈显的软肋是他在钱塘城内的家眷。 此人最初也是誓死不降,但当他从朱治口中得知,刺客乃是孙氏的死士时,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在妻儿的哭求和朱治的默许下,终是选择了投降。 徐盛的脑海中浮现出那道在战场上纵马冲杀的身影,回身抱拳道:“陈显很擅长指挥骑军作战,少君打算授予他何职?” 严毅头也不抬地道:“此事你定。” 徐盛知道他已沉入案牍之中,放轻脚步,悄然退出帐外。 次日清晨,卯时四刻,天际才泛起鱼肚白,晨雾尚未散尽,全军士卒已列队完毕。 朱治坐在一辆轺车上,满脸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军阵,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喃喃道:“虎已生齿,难制矣.” 他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二十余名看守士卒站在他身旁,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朱治双手撑在车輢上,颤颤巍巍地站起,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放眼望去,视野中密密麻麻的士卒,泾渭分明地分为了五个军种。 第一个军种约有五千人,所有士卒都穿着以两当铠为主体的复和铠,从士卒体型和数量来看,这些士卒应该只是普通士卒。 第二个军种约有两千人,士卒的身躯更加高大魁梧,身上穿着两层铠甲,里面是扎甲,外面是两当铠,毫无疑问是重装步卒。 第三个军种是一千五百名弓弩手,身上穿的也是复和铠。 第四个军种大概有一千人,正在床弩、霹雳车等器械旁列队,显然是器械营。 第五个军种最为恐怖,由八百名身穿鱼鳞甲的精锐重装骑兵和四百名身穿全套两当铠的普通重装骑兵构成。 “他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 朱治呆立当场,如遭雷殛。他从军十年,自然清楚要将一万军全部列装铠甲,需要费多么庞大的一笔钱财。 扎甲、两当铠和复和铠都属于小铠,重量大约只有四五十斤(后世的二十至二十五斤),两当铠的核心为前后两片大型甲身,通过肩带与腰带固定,复和铠也只是在此基础上,增加一些皮质护臂和腿裙,造价都比较低廉。 但是哪怕再低廉,也是近万具的庞大数量,只有疯子才会舍得如此不计代价地投入。 朱治知道严毅不是疯子,疯子怎么可能会将他击败?此子行事往往与常人大相径庭,实在是令人难以揣测。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那八百名身穿鱼鳞铠的骑军,只觉呼吸急促,胸口隐隐作痛,呻吟一声,缓缓坐倒在轺车上,陷入了沉思,连续两三个时辰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摸样。 事实上,严毅原本是打算将所有骑军和重装步军都换上类似鱼鳞铠的大铠,只是手里实在是没钱了,才不得不作罢。 “全军按照既定队列,出发!” 随着一声声军令传下,在朱治的沉默和茫然中,全军排着整齐的队列,朝永安城方向行进。 韩佑军的斥候很快便发现了这支杀气腾腾的‘友军’,慌忙掉转马头,飞奔回永安,向韩佑禀报。 “什么?钱塘军正朝永安进军?” 韩佑正在厅与贾平吟诗作对,闻言先是大惊,继而不信,连续派出三拨斥候确认军报真伪。 在他不安的等待中,斥候依次返回,再次确认了军报的真实性,并且告诉他,钱塘军距离永安已不足十五里,沿途六座坞堡被瞬间攻克。 韩佑彻底懵了,袁术已经派遣桥蕤、乐就二军驰援乌程,严毅不赶去乌程作战,反而来攻伐永安,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他身子晃了一晃,转头看向一旁的贾平,声音微微颤抖:“文礼,你马上去见严毅,问他为何要犯我疆界,两军不是刚刚才达成一年的休战协议吗?” 贾平哪敢在这个时候去见严毅,苦笑道:“想必是因为钱塘那件事,才引来这场兵祸。严毅已经攻克我军六座堡垒,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协议已经无法约束他了,他完全可以用钱塘之事作为借口,把责任推到我军身上。” 韩佑悔不当初,惶急道:“上次那件事,我不是已经向他赔罪了吗,这个人的报复心怎么这么重!” 现在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吗?贾平一脸无语,叹了口气道:“属下建议,应立即向严毅军派出使者,看看是否有议和的可能。同时做好坚守城池的准备,绝不可出城作战,出城必死无疑。许贡和王朗之前不是以刘繇的名义发来刺史令,要您依附他二人吗,您不妨先假装答应下来,让他二人出面调解,逼迫严毅退兵。” 韩佑渐渐冷静下来,颔首道:“文礼言之有理,许贡军正在乌程为严氏固守疆域,这个时候让许贡出面,严毅必定会卖他这个情面,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商议妥当,分头行事。 很快,曾与严毅有过接触的韩邑便被派出,前往已推进至乌程十里的严毅军,商议罢兵之事。 韩邑忐忑不安地来到严毅军,目睹对方恐怖的军势,差点没吓晕过去。 如此装备精良的军队,简直见所未见,莫说一个永安,便是三个永安加一起,只怕也抵挡不住。所谓坚守城池之言,根本就是贾平脱了裤子乱放屁。 “在下斗胆前来,恳请少君罢兵,少君但有吩咐,在下一定尽力去办。” 韩邑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站在严毅身前,仿佛只是对方的一个下属,异常恭谨。 严毅将他认了出来,淡淡一笑:“回去告诉韩佑,让他立即亲率五千军随我出征。待我军抵达永安城下时,他若还未答应,休怪我不念盛公情面!” 韩邑抱头鼠窜而去,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韩佑。 韩佑和贾平面面相觑,任他二人千想百想,也没料到对方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他要我随他出征,派人来商议便是,破我营垒作甚!简直是飞扬跋扈,欺人太甚!” 韩佑脸上露出混杂了愤怒和羞辱的表情。 太特么过分了,把我当奴仆使唤吗? 韩佑想起上次与严毅共击朱治之事,便是一肚子火,但那次严毅好歹请了盛慎出面,也算礼数周到。这次却是直接把他的尊严踩在地上践踏。 他想到痛处,大吼道:“下令全军,上城驻守,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破我的永安城!” 贾平眼皮一跳,连忙劝谏:“府君息怒,如今既然有了解决的办法,没必要鱼死网破。” 他瞥了一眼韩佑,暗道:‘若非你上次筹划与王朗共击严毅,也不会引来今日的报复,对方只是要你随他出征,你跟着他去便是,何必为了区区一点面子,将众人置于险地?’ 韩邑也在一旁苦劝。 韩佑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亲自赶往军营,部署作战细节。 下午申时,严毅军抵达永安城下。 韩佑气势汹汹地走上城墙,扶剑而立,从垛口探出头去,向城下张望。 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便僵住了,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文礼,我觉得你刚才的话很有道理,借兵而已,没必要拼个两败俱伤。你马上去见严毅,就说我愿亲自领兵,随他出征。” 韩佑缓缓转身,面向贾平,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本章完) 第190章 去故鄣 第190章 去故鄣 嘎吱 永安城门缓缓打开,韩佑亲率三千军出城,与严毅会面。 跟随他一起出城的,还有五百推着独轮车的民夫,车上载满各类肉食和蔬菜,以及数百坛佳酿。 严毅军大部已后撤三里,仅在永安城下留了一千二百名重装骑兵,随侍严毅左右。 这支骑军被严毅冠以‘龙骧’之名。龙骧者,天驷腾跃之象。由此可见,严毅对这支部曲寄予的深厚期望。 少顷,韩佑率军来到距离龙骧军六百步的地方,立住阵势。 严、韩二人各自率领一百亲卫,在两军阵势中央的一处空地会面。 两人相互见礼完毕,韩佑打量严毅,见其英气勃发,若青松之出绝巘,气势凛然,似寒刃之映朝晖,不禁暗暗心惊。 严毅盯着他的双眼,先声夺人:“韩君,当日我攻伐钱塘时,你联结王朗,试图南北夹击我军。今日我破你六座坞堡,不算过分吧?” 韩佑为他军势所慑,心中积累的抱怨和恨意大半已转为畏惧,陪笑道:“不过分,不过分。上次与君共击朱治,乃佑生平最畅快之战。愿两家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结为兄弟之邦。在下略备薄礼,望君笑纳。” 他转头朝韩邑递了个眼色,韩邑心领神会,走到二十名双手抱着木匣的亲卫面前,揭开其中一个匣盖,露出匣内迭得整整齐齐的金饼。 五百民夫也畏畏缩缩地推着独轮车,走向龙骧军身后的营帐。 严毅命人收下二十匣金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韩君客气了,其实在下此次领兵前来,非为其他,实为解君之危难。” 韩佑呆呆地望着他,恨不得将他的嘴撕成两半。 解我危难?你不就是我的危难吗! 严毅见他一脸不信的摸样,笑问道:“以韩君之见,若是袁术、吴景攻克乌程,永安能幸免否?” 韩佑脸色有些难看地摇摇头。 严毅接着说道:“如今我亲率大军,征讨袁、吴,二贼若除,则永安将转危为安,难道不是在为君解难?” 韩佑听得一怔,隐隐觉得有些道理,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狗屁为我解难,难道乌程不是你严氏的地盘? 他不敢出声反驳,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不忿,但有一点无法否认,严毅若是能将袁、吴驱逐,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袁、吴兵锋所至,人人自危,正是江东目前的真实写照。 严毅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一旁的殷离,后者会意,转身取来一卷简牍。 “韩君请看。” 韩佑一脸纳闷地接过简策,只看了几眼,整个人便呆住了,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惊讶之色。 简内是许昭给严毅的回信,大意是说盛宪已同意将严毅收为弟子,传经授学,让他择日去拜见盛宪。 韩佑看完简策,心绪犹如波翻浪涌,难以平复。 他抬头看向严毅,神色复杂,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转眼功夫,这个人就成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弟? 一根无形的纽带慢慢在他心底滋生出来,当他再度看向严毅时,突然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哎呀,原来是老师的弟子,贤弟何不早说。”韩佑满脸堆笑,仿佛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严毅微微一笑,对于韩佑,他以力压之,再以同门之谊安抚其心,短时间内当可控制此人了。如今却不是夺取永安的最佳时机,待驱逐袁、吴后,再来收取此城。 他面向韩佑,抱了抱拳:“军情紧急,请韩君尽快整顿兵马,明日卯时,我们便出发。” 韩佑点头道:“贤弟放心,绝不会误了时辰。” 此时他的心思已悄然生出微妙的转变,随着他与严毅之间关系的再度戏剧性变化,一个念头也开始在他脑海中悄然萌生 次日清晨,卯时四刻,微明的天空飘起了小雨,散漫垂空,沾衣欲湿。 严、韩两家共计一万六千人马,在永安北门外的原野上肃然而立。 韩佑军的士卒频频将目光投向友军的军阵,或敬畏,或羡慕,或自惭形秽,隐隐有窃窃私语声传出。 相比之下,严毅军的军容和军纪就要威严肃穆多了,除了战马嘶鸣声外,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韩佑的脸色有些难看,面子受挫之下,暗暗下定决心,要整束军纪,同时在军资上投入更多钱财。 严毅军的军势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也给了他很大的启发,有意进行效仿。 只是他光知其表而不知其里,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难度。 严毅有严氏的鼎力支持,他只是孤身一人。 严毅有钱塘大城,他只有永安小城。 严毅敢一口气覆灭几大豪族,更有手段将其他豪族驯若乖犬,儒家思维根深蒂固的他根本做不到。 严毅有袁绍、刘表的暗中支持,他不但没有任何外力支持,反而要钱养着莫干山的贼寇。 两相对比,注定了韩佑的悲惨结局,纵然他能在夹缝中多生存几年,也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贤弟,事不宜迟,可以出发了。”韩佑纵马来到严毅身前:“吴景、乐就、桥蕤三军,不知贤弟打算先攻哪一军?” 严毅收回向西北方向眺望的目光,淡淡道:“我们不去乌程,去故鄣。” “去故鄣?” 韩佑大吃一惊,双眼睁大,愣在原地。 严毅瞥了他一眼,解释道:“吴景、乐就、桥蕤三军聚于乌程西部弹丸之地,贼众猬集,首尾相顾,非朝夕可破。若是迁延时日,一旦孙策率军赶到,内外夹击,我军腹背受敌,将危如累卵。” 韩佑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严毅伸手指了指故鄣方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敌军大部聚于乌程,丹阳空虚,正是用兵之地。故鄣乃敌军粮道之所在,我军若是攻取故鄣,便可截断敌军粮道与归路,与吴郡联军对敌形成合围之势,敌军士气必溃。到那时,我军方可一鼓作气,全歼乌程之敌!” 他语气微微一顿,接着道:“故鄣也是我军阻截孙策军的重要据点。只要我军能在孙策军赶到前攻占故鄣,大局可定!” (本章完) 第191章 由守转攻 第191章 由守转攻 严毅的话语宛如一记记重鼓,敲在韩佑心头。 韩佑陷入了短暂的失神,这才明白过来,严毅为何要先来永安,逼迫他随军出征。 永安位于故鄣与钱塘之间,西北扼故鄣之喉,东南锁钱塘之钥。二城往来,必度此阙。若是他不率领永安主力随军出征,严毅又岂能放心? “贤弟用兵,真可谓算无遗策,就依贤弟所言。” 韩佑回过神来,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严毅,忙不迭答应下来。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此刻,他若敢说个不字,立刻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严毅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甚好,立刻出发吧!具体的作战安排和行军路线,我会派人告诉你。” 韩佑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扬起马鞭,在马臀上抽了一记,迅速离去。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严毅身边多待,和严毅接触越久,他就越体会到对方行事的狠辣。 这一点,他从作战部署就感受到了。此子每次用兵,都是极力地想要全歼敌军,简直是把赶尽杀绝诠释得淋漓尽致。 韩佑归阵不久,周昕便赶了过来,向他传递具体的行军路线。 两人之间十分熟悉,周昕担任丹阳太守时,曾是韩佑巴结和讨好的对象。 “前队出发!” 很快,一道道军令传下,两支大军在细密的秋雨中徐徐移动,向着故鄣方向行进。 大军所过之处,隐藏在附近的斥候有若林中惊起的鸟雀,奔向各处. 严毅军的动向,已经成为乌程交战各方最关注的消息。 各方主将的心情,就像是海浪中的小船,随着一份份斥候传来的军报,上下起伏。 当严毅率军离开钱塘的消息传到乌程时,许贡、许昭都是长松了一口气,笑得合不拢嘴,吴景、桥蕤、乐就的心头却是罩上了一层阴霾。 然而,仅过去一天,众人的心情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喜笑颜开的人变成了吴、桥、乐三人,许贡和许昭则是气炸了肺。 “竖子欺人太甚!这半个月以来,我一连给他去了七封书信,他以各种理由搪塞我。如今又率军去攻永安,他脑子是不是疯癫了,乌程到底是他严氏的还是我许贡的?!他若再不来乌程,我便率军回吴县,大家一拍两散!” 许贡猛地将手中的简策掷在地上,犹不解恨,又抬脚踩了几下。 若非严毅隔三岔五地派人送上一批钱粮,若非他已彻底陷入乌程这潭泥沼,他当真是想撂挑子不干了。 但许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袁术吞并吴郡的野心,已从世人的猜想变为血淋淋的现实。一旦他撤离乌程,严氏固然第一个死,他也蹦跶不了几天。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贡渐渐冷静下来,暗暗安慰自己:‘许子让,你是吴郡之主,你还要为陛下扫清乱贼,重振汉室威严,岂可自乱阵脚。如今刘繇在你掌中,又有王朗引为奥援,只要能够驱逐袁吴,你便将拥有赫赫之功,堂堂之势。德风所及,万民仰止,威名所至,群雄景从!’。 “来人,备马!” 许贡思忖片刻,拿起案几上的佩剑,走出帅帐,纵马驰往许昭营寨。 许昭同样是苦闷不已,他是轻生尚义的性子,既然允诺了严毅,便要全力以赴,只是那一具具从前线抬下来的尸体,实在是令他心痛至极。 听闻许贡来意,他略一思索,便同意下来。 两人纵马赶往严氏营寨,欲向严白虎施压,逼迫严毅率军赶赴乌程。不过两人的态度大为不同,许贡严厉,许昭温和。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一向脾气暴躁的严白虎,这次居然如妇人般宁和,笑而不语地等两人发泄完,才泰然自若地道:“府君、元信,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请你们。” 许贡和许昭一脸古怪地望着严白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情绪。 这还是严白虎?不会是跟他儿子一样失心疯了吧。 “阿虎,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莫要担心,我肯定全力帮你。”许昭在严白虎耳边低声安慰道。 “我担心什么?我心情很好啊。” 严白虎望着好友的脸庞,一头雾水地从案几上的铜盒里取出一卷严毅遣人送来的书信,递给二许。 许昭看完书信,大喜道:“你严氏当真是出了个麒麟子,难怪他要去永兴,此策极好,立刻行事吧!” 书信的内容,正是严毅的作战部署。 许贡有种风头被抢的感觉,脸色阴沉了几分,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作战方略,沉默了一会,便表态赞同。 这套作战方略若是能达成,严毅毫无疑问将收获此战最大的利益和名声,但事情往往有正反两面,这件事的风险也极大。 站在他们这一方的角度,是在尝试合围吴景、桥蕤、乐就三军,进而寻机溃敌。但是站在敌军的角度,又何尝不是吴景、桥蕤、乐就、孙策四军围杀试图袭取故鄣的严、韩二军? 收获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胜负往往只在一线之间,就看你敢不敢去做。 许贡和许昭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严毅的疯狂,此子指挥的几场战事,事后看来,都是在火中取栗,稍有差错,便会赔上性命。 也只有严白虎这个莽汉,还傻乎乎的坐得住。 许贡心中一阵冷笑,既希望此战顺利,又希望严毅落败,心绪可谓矛盾至极。 “最好是两败俱伤,由我来收拾残局。”他暗暗想道。 不管三人各自心思如何,事情总算是定了下来。 次日清晨卯时,也就是严毅率军前往故鄣的半个时辰前,严白虎、许贡、许昭三军破天荒地由守转攻,对敌军发动了一轮攻势。 这轮攻势起初只是试探性进攻,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攻势逐渐升级,半日之后,已转为正式进攻。 敌军的反应则刚好相反,最初是坚决地予以还击,很快便将吴郡联军压制,但是半日之后,突然诡异地开始转为守势,各个营寨之间的兵马也开始相互调动。 毫无疑问,吴景、桥蕤、乐就三军已经收到了严毅向故鄣推进的军报,并且做出了应对之策。 (本章完) 第192章 不忍睹 第192章 不忍睹 吴、桥、乐三人的应对之策十分简单,那便是由吴景率领一万军驰援故鄣,桥蕤、乐就二将率领八千军依托坞堡和营垒固守乌程防线。 在此之前,为防止故鄣有失,桥蕤麾下三千军已做相应调动,前往故鄣驻守,使得故鄣的守军增加到了六千人。 这次调动发生在昨日,也就是严毅军前往永安的消息刚传到乌程之时。 由此可见吴景三人对严毅的重视,仅仅是因为故鄣存在遇袭的可能性,便提前做了防备。 严毅善于发动偷袭战,并且行动速度极快,他的这些指挥特点,早已传遍江东,为各个势力的将领所熟知和警惕。 吴景等人更是连续几次召集部将,对严毅军的作战部署进行推演和讨论。 因此当收到严毅率军奔袭故鄣的消息后,吴景毫不犹豫地亲率一万大军赶往故鄣支援,同时派出传令兵,昼夜不停地奔往舒城与寿春,向孙策和袁术呈递最新的军报。 孙策如今已率领一万军从舒城出发,向乌程急行军。 袁术也有意再从北线抽调两万军进驻丹阳,因为张邈和吕布已在兖州发动叛乱,牵制了曹操所有的军力和精力,使得袁术不再需要太多兵马防备曹操,压力大减。 在这种情况下,以乌程和故鄣为中心的数百里地界,便逐渐乱成了一锅粥,随处可见频频调动的兵马。 而在各城兵马调动之际,严毅和韩佑也正在做攻城的准备。 严毅故技重施,靠着先发制人的优势,将故鄣围得水泄不通,故鄣周围三十里内的各个据点,皆陆续落入严、韩二军之手。 下午申时,一万四千军开始在故鄣的四面城墙列阵,严毅的中军大帐设在距离东门里许的一片空旷草地。 “韩君,若我军先攻破城池,城中钱粮物资,你我二人均分。如果是你先破城,城中缴获,我只取三成。” 中军大帐内,严毅开始给韩佑做战前动员,想要马儿跑得快,就不能吝啬草料,这个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韩佑眼底掠过一抹炽热,对这个分配方案十分满意。 故鄣乃是敌军的屯粮之地,一旦攻克,缴获必然不少。 “贤弟,这如何使得?你的部曲远多于我,还是按五五分之吧。”韩佑假意推辞。 严毅大手一挥:“破城只分先后,不看兵力多寡,此事就这么定了。” 韩佑不再推让,心中暗道:‘你本就欠我一笔钱粮,我若先破城,多拿一些缴获,也是理所应当。’ 他始终对共击朱治之事念念不忘。 耳边接着传来严毅爽朗的话语:“故鄣四门,你我各攻两门,韩君可先选。” 韩佑听罢,颇有些受宠若惊,沉吟道:“我欲攻南门和西门,贤弟以为如何?” 故鄣四门中,南门和西门无疑是最安全的区域,东门直面乌程之敌,最为危险,北门次之。 严毅毫不在意韩佑的这点小心思,语气豪爽:“既如此,我便攻东门和北门。” 韩佑微微一怔,心中泛起嘀咕,暗道莫非我选错了? 严毅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是和霸道、狡诈、算计这些词汇挂钩,此时态度突然转好,让他很不适应。 韩佑眉头微锁,暗暗揣测对方的用意,嘴里冷不丁蹦出一句:“攻取故鄣后,城池归谁所有?” 话刚出口,一道凌厉的目光便朝他射了过来。 韩佑浑身寒毛直竖,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心底发颤之余,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愚兄一时口误,说错话了,故鄣当然是贤弟的。” 凌厉的目光消失无踪,再度变得温和起来。 韩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声道:“快到酉时了,我先出去准备。” 见严毅微微点头,他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大帐,深吸了几口气,翻身上马,朝故鄣西门奔去。 战马从一座有数十名士卒把守的军帐前经过,恰好与一名身穿筒袖铠的武将交错而过。 这名武将正是刚刚投效严毅的陈显,只见他神情有些黯然地来到帐门,从腰囊掏出一块令符,递给把守帐门的一名士卒:“我乃龙骧营军侯陈显,奉令前来探望朱治。” 士卒接过令符,仔细看了几眼,递还给他:“请解剑!” 陈显点了点头,取下佩剑递给士卒,得到对方允许后,掀开帐门,走入帐内。 两名士卒紧跟在他身后。 朱治正躺在榻席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眼望来,目光很快便落在陈显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神色皆复杂无比,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拜道:“都尉!” 朱治起身将他扶起,语气中隐含一丝叮嘱:“你已投效严毅,你我之间各为其主,今后不可再如此称呼。” “诺!” 陈显眼角有些湿润,张了张嘴,似有些难以启齿。 朱治淡然道:“说吧,严毅让你来做什么?” 陈显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少君让你去故鄣城下,劝降守军,同时澄清一件事。” “什么事?” “刺杀之事,与少君无关。” 朱治沉默片刻,闷声道:“我若不答应呢?” 陈显再度跪下,泣声道:“请都尉答应此事,否则会有不忍睹之事发生。” 朱治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何为不忍睹。” 陈显咬了咬牙,在他耳边低声道:“都尉若不配合,少君便会将你带到故鄣城下,当众脱去衣衫,再换上妇人的衣裙,绕城供众人观赏。” 朱治呼吸一窒,气得浑身直颤:“竖子!” 故鄣乃是他的故乡,若是在家乡父老面前,被人扒光衣服,再换上妇人衣裙游城,当真是生不如死。 陈显劝道:“都尉,既然刺客非少君所派,你为他澄清此事,也是在理。孙氏行事如此歹毒,都尉何苦再为他们卖命。” 朱治脸颊抽搐,谓然一叹:“罢了,你去告诉他,我愿为他澄清此事。” 陈显松了口气,转身离去。 (本章完) 第193章 两策之择 第193章 两策之择 一刻钟后,朱治来到故鄣东门,只见城下旌旗猎猎,枪戟如林,显是大战在即。 严毅策马立于城外五百步处,见他过来,翻身下马,温声道:“让将军受委屈了,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朱治瞥了他一眼,冷哼道:“莫在此惺惺作态。”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周围一道道充满敌意的目光。 陈敢大喝道:“少君留你一命,已是宽仁,你若再做此态,我立刻杀你,再向少君请罪!” 严毅瞪了他一眼,朝朱治笑道:“将军若是对在下以前做的事心怀不满,在下愿当众向将军道歉,只要将军肯归降。” 朱治冷笑不已,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严毅叹了口气,缓缓道:“将军养伤期间,又有两批刺客前来行刺,若非在下命人严加保护,将军安有命在。来人,带他去城下!” 朱治听罢,脸上闪过一丝痛心之色,神思恍惚地被人带到阵前。 “我是不是见鬼了,那人好像是朱都尉。” “他不是被严毅杀了吗?” “你知道个屁,我听说是吴景派出的刺客。” 城墙上的守军,有的是孙氏的部曲,有的是袁氏的部曲,还有不少是故鄣人,对朱治都不陌生,此时骤然见他出现,都是惊愕不已,议论纷纷。 朱治被城墙上的骚乱惊醒,缓缓抬头,目光从一名名守军身上扫过,沉声道:“我乃朱治,刺杀我的人,非严氏少君。” 身旁的士卒提醒道:“大点声!” 朱治深吸一口气,又大声说了一遍。劝降之语,却是闭口不言。 他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城墙上炸开,很快便传遍四方。 “擂鼓!” 在城墙守军的骚动不安和一阵诡异的氛围中,严毅下达了攻城的指令。 由于飞楼等攻城器械尚未运抵,士卒们只能依靠云梯攀爬城墙。 千余名士卒推着云梯,顶着箭雨,呐喊着朝城墙冲去。 砰砰砰!铛铛铛!噗噗噗! 箭矢撞击盾牌、铠甲和刺穿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多数箭矢被盾牌拦下,少数箭矢射击在铁甲上,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凹痕,只有极少数箭矢射中轻装步卒缺少铁甲保护的手臂或腿部,造成一些创伤。 至于那些重装步卒,在全套的两层铠甲保护下,几乎是毫发无伤。 严毅和众将相顾一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钱得值。 相比之下,韩佑军的伤亡就要大多了,不过韩佑是个机灵鬼,见势不对,便立刻下令降低了攻城力度。 他转身瞥了一眼严毅派来的督战队,心里嘀咕:‘只是试探性攻城,严毅应当不会怪罪于我吧?’ 一刻钟后,严毅初步摸清了守军的状况,遂下令全军撤退。 正如情报所言,故鄣城内的守军,一半是老弱之兵,另一半是从乌程前线撤下来的疲惫之师,其中不少还是伤兵,战斗力乏善可陈。 故鄣城墙也只是和乌程城墙相当,不及钱塘城墙的高大坚固,只待攻城器械运抵,便可发动总攻。一两日内,当可攻陷此城。 望着潮水般退去的敌军,城墙上的守军纷纷松了口气。 尤其是东门的守军,更是有种从噩梦中醒转过来的感觉,敌军的装备实在是太精良了,很难想象,他们手中的刀剑怎样才能对其构成威胁。 此时已是酉时三刻,晚霞洒遍大地,再过大半个时辰,夜幕就要降临了。 严毅率军回到营寨,刚脱下铠甲,便见殷离拿着一卷简策匆匆走来。 “少君,乌程援军出发了,吴景亲自领兵,约有万人。” 严毅看完简策,吩咐道:“立刻召集诸将来我帐中议事,多派斥候,看看吴景今夜是否行军。” 殷离领命而去。 不一会,众将齐聚帅帐。 严毅在上首胡凳坐下,目光扫视左右,笑问道:“吴景已亲率一万军从乌程出发,今有两策,诸将可议。第一策为遏援克邑,周昂与陈敢二位将军可率五千精锐拦截吴景军,其余各部于两日内攻克故鄣。第二策为围点打援,以韩佑军拦截故鄣守军,我军选择一处有利地界,以逸待劳,与吴景军决战。” 众将议论纷纷,分为两派。 以范偃为首的十多名战将支持遏援克邑之策,理由是乌程与故鄣之间多为平原,地势平坦,没有适合伏击的地方。若是与吴景军正面作战,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即便能胜,伤亡可能也会比较惨重,从而失去短时间内攻克故鄣的能力。不如先攻克故鄣,再联合各军,蚕食敌军。 赞同围点打援之策的则是徐盛、周昂等将,同样是十多人。 徐盛起身抱拳道:“少君,属下在乌程作战月余,深知敌军情况。吴景兵势虽盛,士卒也颇精锐。但是鏖战一个多月,士卒多已疲惫,伤兵甚众,其中不少还是刚补充的新兵,战力相比一个月前,已十不存六。反观我军,养精蓄锐,装备精良,将士无不愿为少君死战,若是选择一处适合重装骑军和重装步军作战的地方作为决战地,末将以为,可一战而溃敌军!” 范偃等人纷纷惊讶地向他望去,继而露出思索之色。 徐盛接着说道:“若是遏援克邑,拦截之军无险可守,很可能遭敌围困,倍而击之,即便能重创敌军,自身也有覆灭之危。而负责攻城的五千军,又如何确保能在短时间内攻克故鄣?韩佑军是否会出全力,是个大问题。以末将观之,其人顺则动,劣则静,在我军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攻城,此人多半会犹豫观望。” 严毅听罢,沉吟片刻,问道:“若是与吴景军决战,何处可作为决战之地?” 他的问话很具有倾向性,显然是更赞同徐盛的观点。众将顿时不敢再提遏援克邑之事。 帅帐内再次响起一片议论声,显然在决战之地的选择上,众人都颇为头疼。 毕竟在茫茫平原上,想要找到一处地利明显的战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交战双方在这种地形上,比拼的往往是士卒战力、士卒数量以及将领的指挥能力。 周昕转头看向周昂,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周昂明白乃兄的意思,是要自己抓住机会,多在严毅面前显露才能。 他先是朝周昕微微点头,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本章完) 第194章 声讨 第194章 声讨 帅帐内烛火跳动,摇曳的烛光在周昂脸上交错,将他额头上那道征战留下的箭痕映照得更为清晰。 周昂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有友善、期待,也有轻蔑和排斥。 周氏三兄弟未立寸功,其中一人还是降将,却受严毅看重,同列显位,已经引来了一些人的嫉妒和非议。 周昂轻吸一口气,面向严毅,朝这个给予他信任和地位的年轻统帅投去感激的一瞥,抱拳道:“少君,末将认为,可将故鄣以东十里的长乐亭作为决战地!” “长乐亭官道纵横,可充分发挥我军骑兵优势,对敌各部进行袭扰和切割,以实施步骑协同、分割包围,逐个剿杀的战术。” “长乐亭距离我军更近,我军有更多时间备战和占据各处要道。” “战局胶着时,方便就近抽调韩佑军进行增援。” “长乐亭是敌军增援故鄣的最佳路线,但绝非唯一路线。为防止敌军改走其他路线,我军应示敌以弱,先派三千军进驻长乐亭,摆出拦截攻城的架势,待敌接近时,再让七千军向长乐亭移动。等到敌军察觉时,即便想做调整,也绝对来不及了。” 周昂一口气说完,朝投来赞许目光的徐盛微微点头,在众人的惊诧和沉思中坐回胡凳。 严毅思索片刻,锐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心中已有决断,长笑道:“文向、义休之言,甚合我意!吴景既然敢来,就别再回去了,传我军令!” “撤走北城之军,任敌斥候出入!” “徐盛、周昂、陈敢、樊毅率领三千军,率先进驻长乐亭,占据亭部各要地!” “其余各部,撤至故鄣以东五里!” “传令韩佑军,待我军后队向长乐亭行进时,其大部向故鄣东城移动!” 宣令完毕,众将同时起身,轰然应诺。 一个时辰后,围困故鄣北城的部曲在守军的惊疑目光中缓缓撤离。 城中守将先是派出几名斥候,小心翼翼地出城查探,见无异状,很快便是二十余骑冲出城门,向吴景军驰去。 过了半个时辰,陆续又有三十余骑驰出北门,奔行的方向,同样是吴景军。 此时,夜幕已完全笼罩大地,月亮犹如被薄纱裹住的明珠,朦朦胧胧地悬挂在深邃的夜空。 吴景军正在距离故鄣三十里区域处安营扎寨。 由于担心遭到夜间伏击,吴景并未选择在夜间行军,而是打算好好休整一晚,待到天明,再一鼓作气推进至故鄣城附近。 营寨尚未搭建完毕,他便收到了故鄣守军发来的军报。 军报对敌军情况做了详细的描述,同时催促他尽快支援,稍有迟缓,城池便有倾覆之危。 故鄣守军的求援令,在吴景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对传令兵如此轻松地赶到本寨,生出一丝不解和警惕。 但另一份军报没有给予他过多思考的时间,军报展开的一刹那,便紧紧揪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朱治竟当众澄清,刺客非严毅所派! 吴景望着军报,瞳孔骤然收缩,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六神无主,握住军报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再清楚不过这则消息隐藏的含义了,既然刺客不是严毅派去的,那么会是谁呢? 说的不就是他吴景嘛,除此之外,还能有谁,难道是孙贲、孙策? 吴景精神恍惚地坐倒在榻席上,心中涌起大祸临头之感。 难怪这份军报会如此轻易地送到这里,肯定是严毅小儿的诡计! 君理啊君理,你为何就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呢,你为何要公开澄清此事,你为什么不去死! 吴景心中大恨,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帅帐逼近,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 呼! 一股夜风刮来,帐篷猛地被人掀开! 黄盖、徐琨、秦然、王海等十多名孙氏战将鱼贯而入,用一种既悲痛又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 孙贲一脸担忧地行在最后。 “吴景,你老实说,谋害君理的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 黄盖冷冰冰地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陌生,隐含无尽的愤怒和一丝杀意。 平日里,他与吴景相处时,有时称呼对方表字,有时以府君敬呼,此时盛怒之下,竟是直呼其名。 早在刺客是吴景所派的谣言满天飞时,他与吴景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僵化了,如今更是临近破裂的边缘。 站在黄盖身旁的众将虽然没有说话,但也都是满脸愤怒地瞪着吴景。 朱治跟随孙坚南征北战,立功无数,早年就已担任荆州都尉,在孙氏内部地位崇高,声望卓著,人脉广泛,这样的人,你居然也敢杀! 若是有一天,我们做了俘虏,是不是也随时会被抛弃? 刺杀朱治,究竟是你吴景的主意,还是孙氏的主意? 众将想到深处,心中都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吴景脸色略有些苍白,面对黄盖的大声质问,他沉默了一会,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的语气说道:“刺客不是我派去的,我不知道这件事。” 大战在即,他只能极力否认,稍有迟疑,全军就要大乱! 孙贲见状,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过来打圆场:“府君一直在设法搭救都尉,又怎会派人刺杀他呢?诸位切勿听信谣言,听则中敌离间之计。” 众人听罢,又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孙贲。 你和吴景向来形影不离,这件事莫非你也有份? 孙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面容渐渐沉下来,凝声道:“我相信府君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和吴景在军中的官职、地位最高,两人一个矢口否认,另一个坚决力挺,人数虽处于绝对劣势,但气势非同小可。 吴景大声呵斥道:“大战在即,尔等聚众喧闹,冲撞帅帐,成何体统!速速退去,整顿兵马,以备来日大战。敢扰乱军心者,休怪我不念袍泽之情!朱君理之事,待伯符到后,我自会给尔等一个满意的交待!” (本章完) 第195章 中计 第195章 中计 吴景靠着全军统帅的身份和长期积累的威势,在孙贲帮助下,总算将众将的质疑声压了下来,但怀疑和不满的种子已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犹如一堆干柴,只待一点火星,便会彻底点燃,再难扑灭。 “待伯符来了,且看他怎么说!” 黄盖狠狠瞪了吴景一眼,转身大步离去,众将紧随其后。 吴景望着众将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眼神中尽是疲惫。 他知道,军中很难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故鄣之战,或许就是他的终点。届时,他将背着一身的骂名,黯然退场,消失于世人眼中,在孤独中慢慢死去。 以严毅的手段,又岂会不在朱治之事上大做文章?这件事彻底暴露,只是早晚之事。 吴景现在唯一的心愿,是将手中这支历经千辛万苦才保留下来的孙氏部曲,完完整整地交到孙策手上,协助孙策击败严毅。 如此,他便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心无愧,于孙氏无愧。 孙贲在走出帐门时,满心忧虑地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吴景,微微一叹,放下帷帐, 他不敢在这里多待,唯恐众人将他也视为刺杀朱治之事的参与者。 直到深夜,孙贲才偷偷来到吴景帅帐。 吴景端坐在榻席上,目光紧盯案几上的一张舆图,仍未入睡。 “阿舅。”孙贲轻步走到吴景身旁。 吴景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孙贲嗫嚅道:“侄儿放心不下阿舅,特来看看。” “有什么不放心的。”吴景淡淡一笑:“等伯符一到,自然诸事顺遂。” 他的目光再次转回舆图,凝声道:“我刚收到军报,两个时辰前,严毅麾下一支部曲,大约三千人,已向东移动。看来是要对我军展开拦截,为攻克故鄣争取时间。” 孙贲的眉头先是一皱,继而舒展开来,击掌道:“来得好!我军如今众将疑心,军心不稳。正好借着歼灭这支敌军,来提振全军士气。” 吴景抚须而笑:“我也正有此意,众将猜疑又如何,一场大胜就是最好的良药,可解决一切问题。待我全歼这股敌军,以安将士之心,届时既可与严毅小儿决战,也可牵制敌军,等伯符率军赶到,再做计议。” 孙贲深以为然,暗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传闻严毅如何如何了得,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对黄盖与徐琨的态度,他并不担心。 这两人皆是孙策心腹,即便对吴景再不满,也绝不会在此时发作,置大局于不顾。 只要黄、徐二人不闹事,其余诸将,自有吴景镇压安抚,生不出什么乱子。 “大战在即,你马上去见黄盖、徐琨,将最新军情告知他二人。同时告诉他们,只要伯符一到,我就立刻把军权交予伯符。”吴景取出一份军报,递给孙贲。 孙贲接过军报,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清晨,吴景走出帅帐,抬眼望去,只见昨日那场小雨已经止住,天空重新放晴,一缕缕霞光从天际倾洒过来,处处皆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吴景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随即下令全军列队,准备出发。 行了七八里,忽见斥候来报,敌军一支三千人的部曲已进驻长乐亭,正在加紧修筑防御工事。 吴景大喜,唯恐生出什么变故,导致战机错失,遂下令全军急行,朝长乐亭加速前进。 全军浩浩荡荡地向长乐亭进发,黄盖亲自担任先锋官,率领两千五百精锐步卒走在最前。 两翼是徐琨率领的八百骑军,身后是吴景坐镇的中军,中军又分为三部,分别由孙贲、吴景、秦然统领。 伤兵和辎重营行在最后,而且数量不少,足足有两千五百人。 整支军队犹如蜿蜒而行的长蛇,充斥数条官道,声势浩大,绵延数里。 而在长乐亭东面五里的一片树林旁,严毅率领七千精锐,如同蛰伏的猛兽,紧紧盯住了正逐渐靠近长乐亭的吴景军。 当吴景军距离长乐亭十五里时,他便加派了游骑,开始驱逐方圆十里内的敌军斥候,以免己军行动暴露。 “禀少君,敌军距离长乐亭已不足十四里。” “已不足十三里。” “已不足十一里。” 一名名骑卒不断驰来,报上敌军最新动态。 相比蛰伏不动的严毅军,吴景军的情况就太容易打探了,吴景即便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遮掩一支行进中的万人大军踪迹。 当听到吴景军距离长乐亭已不足十一里时,严毅果断下达了全军出发的军令。 侦骑传递信息是有时间差的,此时吴景军距离长乐亭部,实际已不足八里,正是他预期中的理想距离。 七千军闻讯而动,偃旗息鼓地向长乐亭行进。 大半个时辰后 “什么!敌军主力突然出现在长乐亭部西侧里许?” 吴景听到斥候来报,整个人都麻了。 玛德,中计了! 吴景心中暗骂,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应对之策。 如果马上撤退,中军、后军和骑军都能保住,只是黄盖率领的前军,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那可是整整两千五百精锐! 黄公覆若是能逃出生天,新仇旧恨,非得拔刀找他拼命不可。 吴景心中举棋不定,左右为难,恨不得仰天大吼一声:严毅小儿,你这个王八蛋,又特么玩阴谋诡计! 在孙贲等人的劝说下,他咬了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狠声道:“传令全军,加速前进,与敌决战!” 撤退,黄盖部必亡,不退,两军人数相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谁特么就敢说我吴景干不过他严毅? 吴景骑在马上,向长乐亭部眺望,目光锐利如刀。 他的判断十分正确,黄盖部此时已经与周昂、陈敢率领的三千军列阵而对,若是撤退,黄盖部将遭受一万敌军围堵追击,十死无生。 “黄盖匹夫,还记得我周义休否!” 周昂全身着甲,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手中蛇矛直指黄盖,大声喝骂。 黄盖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距离周昂仅有三四百步,脸色铁青,须发皆张。 此貉子,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阳城之战时,正是此人两次挫败孙坚,令孙坚颜面扫地。孙坚麾下诸将,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 “周昂,当初你好歹也是袁绍麾下大将,不想今日竟如此狼狈,跟随一豚犬小儿!” 黄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声大骂。 (本章完) 第196章 八辈祖宗 第196章 八辈祖宗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周昂脸色一沉,眼底骤然凝起一层杀意。 他强自按捺,心知现在并非出击的最佳时机。因为严毅军虽已临近长乐亭,顷刻即至,但行军过后,士卒尚需一些时间整队列阵。 若是提前出击,引动整支大军仓促跟进,可能会搅乱全军阵势。 然而,黄盖当众辱骂严毅,他若不做出回应,事后恐惹来非议。 周昂略一沉吟,下令道:“重装步卒在前,轻装步卒在后,前进一百步,以箭矢覆盖敌军!” 一千重装步卒和两千轻装步卒随令而动,阵势严密地前行一百步,随即取下后背弓弩,拉弓搭箭。 黄盖部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嗖嗖! 密如飞蝗的箭矢在天空交错而过,朝双方军阵倾泻而下。 一轮箭雨过后,周昂、黄盖同时望向对方军阵,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凝重。 箭矢虽锐,却未给敌军造成多少伤害。 周昂军抵御箭矢,靠的是严密的盾阵和层层的铠甲。 黄盖军的装备虽比周昂军稍弱,但他们的盾牌更大,防护的范围更广,伤亡甚至比周昂军还小。 在密集的箭雨笼罩下,两支军队徐徐靠近。 移动的一方,是黄盖军。 周昂军始终保持阵列未动,只是不断用箭矢射击渐渐靠近的敌军。 咔咔!砰砰! 大约半刻钟后,箭雨消失,两支犹如铁墙的军队轰然碰撞在一起,溅起一蓬血雨。 双方都是将重装步卒阵列在前,试图一举冲溃敌军。 激烈的碰撞过后,两军皆是纹丝未动,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周昂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又是以逸待劳,自是丝毫不弱于敌军。 黄盖军的士卒有一半是跟随孙坚南征北战的老卒,装备也只比敌军稍逊一筹,虽然在乌程鏖战了一个多月,但凭着久经战阵的杀伐经验和坚韧的战斗意志,也丝毫不比敌军逊色。 而且这些士卒的搏杀技巧明显要高出严毅军士卒一筹。 即使面对敌军防护严密的铠甲,他们也能做出有效的应对,手中兵刃总是凌厉精准地朝敌军没有铠甲遮挡的部位劈刺,从而形成有效杀伤。 但黄盖知道这种情况难以持久,他的士卒在乌程血战了一个多月,实在是太疲惫了,而且刚刚经历了二十里的急行军,一旦无法在交战初期冲破敌军阵势,很快就会落入下风。 咚咚咚! 突然,一阵密如骤雨的鼓点声从亭部西面传来。 黄盖循声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密密麻麻的敌军士卒,步点如雨,喊杀震天,犹如两条巨大的旋臂,朝己军两翼包围过来。 敌军主力到了! 黄盖就像是忽然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浑身骤然绷紧,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一名部将疾驰而至,在他耳边大喊:“将军勿忧,府君已亲率大军赶来救援,距离此地仅有一里多路程!” 黄盖长吁出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大喝道:“传令全军,变阵固守!” 话音刚落,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伴随着闷雷般的巨响,一支铁甲骑军从数百步外的一条官道疾驰而过,冲向他的后方。 黄盖面色再变,望着逐渐远去的敌军骑兵,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徐盛率领一千重装骑军,纵马狂奔,转眼间已穿插到黄盖军后方。 他的目的,正是要袭扰吴景军,为主力歼灭黄盖部争取宝贵的时间。 徐琨见势不对,连忙率领七百骑军过来拦截。 两支骑军在官道上迅速接近,犹如两道闪电,乍合乍分。 漫天扬起的尘土过后,徐盛部已踏着遍地的尸体,出现在徐琨部身后。 仅一次冲锋,徐琨部便被击穿! 徐琨骑在马上,脸色煞白,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鲜血正从他左臂伤口处喷涌而出,但他视若无睹,只是呆呆地望着身旁溃不成军的部曲。 敌军装备精良,他知道。 己军连场鏖战,无论骑卒还是马匹,都损失惨重。求爷爷告奶奶,才从袁术那里补充了一批战马,这个情况他也知道。 但他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这么彻底! “袁术!吴景!” 一声饱含恨意的低吼从徐琨的喉咙发出。 若非袁术处处提防,供应给他的都是劣马,若非吴景吝啬,不肯高价从别处购置战马和铠甲,他又怎会有此惨败! 其实他倒是有些错怪吴景了,吴景虽然攻克了十多座城池,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小城。 所得缴获,既要上缴给袁术一部分,又要给孙氏留一部分,剩下的钱财,一部分被吴景用来购买战船,另一部分被吴景用来添置步军装备,再加上乌程之战损耗甚大以及吴景不擅长敛财,因此吴景军中剩余的钱粮,其实已经不多了。 两天以前,吴景也根本没料到会遇上如此精锐的一支敌骑。既然徐琨部已经足够应付局面,又何必再砸锅卖铁地去购置战马和骑军装备?从袁术那里慢慢索取,它不香嘛? 最可恨的还是袁术,一双眼睛将吴景军盯得死死的,吴景军稍微长胖一点,他便要挥刀割去几块肉。 在明里暗里对抗袁术这方面,吴景远不如历史上的孙策,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种种因素汇聚下,使得吴景军在骑兵这一块,出现了明显的短板。 掩盖这块短板的遮羞布,严白虎撕不动,许贡和许昭也撕不动,如今却是被严毅轻易撕破了。 一战下来,徐琨部已临近溃散。 徐盛毫不犹豫地再次发起冲锋,顷刻间便将徐琨部击溃。 徐琨单骑败逃! 徐盛击败徐琨后,马不停蹄地直奔孙贲部,发动冲锋。 孙贲部急于救援黄盖部,一路疾行,只匆匆列阵,便被魔神临世般的徐盛部击穿。 官道之上,铁骑所过之处,犹如刮过一场飓风,一名名士卒犹如折断的麦穗,纷纷倒向两侧,尸横遍野。 孙贲目眦欲裂,大声喝令余下的士卒避开官道,到田野列阵,堪堪稳住阵势。 吴景部闻讯赶来,摆开十列枪阵,向徐盛部逼近,试图与孙贲部夹击敌骑。 徐盛见势不对,率领麾下部曲,险之又险地与枪阵擦身而过,冲入另一条官道,朝秦然部奔去。 吴景呆住了,再度陷入两难之境,他该先救黄盖,还是先救秦然? 对他来说,这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黄盖部的士卒乃全军精锐,战力强于秦然部。 但秦然与他的关系更好,并且秦然部身后就是辎重营和伤兵营,若是被徐盛部一路冲杀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吴景决定先集结数部,排好阵势,消除敌骑威胁,再去长乐亭支援黄盖。 这可就要了黄盖的老命咯。 就在吴景集结各部之时,黄盖部已被八千敌军重重包围。 黄盖惊恐地看到,还有千余名敌军正在吴景军方向的官道和田野间布置铁蒺藜。 铁蒺藜是一种小型的防御器械,通常布于阵前或道路上。藜上有多个尖刺,三刺着地,一刺垂直向上,能有效阻碍士卒的行动,对付骑兵尤佳。 吴景军即便马上赶到,光是清除这遍地的铁蒺藜,就要一段时间。 等到铁蒺藜清除完毕,黄菜都凉了 更何况敌军还可以分兵拦截。 黄盖心中涌起一股绝望,他知道严毅这是铁了心要先弄死他了。 四面八方的攻击正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火把都被投掷了进来,以制造骚乱。 黄盖部的士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减少。 一刻钟后,吴景率领狼狈不堪的五千五百军抵达长乐亭。 看见遍地的铁蒺藜,听着前方传来的哀嚎,吴景只觉一股怒火直窜脑门,气急败坏地下令士卒清除障碍。 尤为可恨的是,敌军弓弩手还在不断射杀清除铁蒺藜的己军士卒,使得清除过程异常缓慢。 吴景快要气疯了,眼见军中士气越来越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连忙下令士卒拆毁附近房舍,取来石块、木板,开始铺路。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推进速度加快不少。 然而,铺了一半时,吴景却又突然下令停止。 众将大惑不解,纷纷询问原因。 吴景脸色铁青地道:“尔等觉得,我军还有机会救下公覆吗?若是推进至敌阵时,敌军已将公覆击溃,再趁势掩杀我军,我军缺少骑兵掩护,要后撤数十里,谈何容易,只怕全军覆没就在眼前。” 众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知道吴景所言非虚。 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正在逐渐减弱,可见黄盖部覆灭在即。 现在撤退,还来得及,迟上片刻,想跑都跑不了了。 但若是眼睁睁看着黄盖部覆灭,而不施以援手,这个罪责,这个骂名,由谁来背? 众人下意识望向吴景。 你是主将,舍你其谁? 吴景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早已看穿这些人的心肝脾肺肾,一个个都是特么没有担当的! 这时候但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出撤军,他再‘勉为其难’的答应,这口锅无论如何都扣不到他头上。 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包括孙贲。 吴景心底一片苍凉,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朝远处摇摇欲坠的黄字大旗投去最后一瞥,下令道:“传我军令,全军立即撤退!” 手里就只剩下这点家当了,无论如何也要交到孙策手上。 军令很快传遍全军,引来一片哗然。 不少士卒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撤军,无异于承认失败,甚至已经不能用失败二字来形容了,最恰当的词汇,应该是逃命! 全军自攻伐丹阳以来,未尝一败,这个骄人的战绩,他们本以为会一直保持下去,直至横扫江东的那一刻。却没想到,失败来得如此突然。 但更多的士卒在听到撤军命令后,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久经沙场,养成了敏锐的嗅觉,已经意识到眼前这支军队的强悍与狡诈,非其他敌军可比,再不逃命,只怕就要长眠此地了。 在士卒们复杂无比的心绪中,全军保持阵列,开始徐徐后撤。 徐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有心阻止,但敌军数量庞大,阵势已成,若是拦截,必将付出惨重无比的代价,得不偿失。 而黄盖目睹这一幕,心中涌起的就是寒彻骨髓的绝望了。他满心期望吴景来救,却不料在最后关头,吴景居然率军跑了。 虽然知道吴景的做法或许是对的,但是心中依然好痛。 我被抛弃了? 我被抛弃了! 一支铁戟倏地刺来,打断了黄盖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侧身闪躲,虽然避开了要害,但手臂却被戟刃划破,血流如注。 黄盖闷哼一声,左手抓住戟身,将偷袭的士卒拉到身前,右手铁鞭扬起,猛地击碎了士卒的头颅,红白之物飞溅而出,浇了他满脸。 为了维持摇摇欲坠的阵势,他率领亲卫左冲右突,四处救场,铁鞭所向,敌皆披靡。但敌军如潮,杀之不尽,一番血战下来,已身被五创,甲胄尽裂。 伤口来不及包扎,鲜血止不住地流淌,平日里用之不竭的气力,正如指间流沙般逐渐流逝。 黄盖握紧铁鞭,唯恐稍一松手,便再也抓握不住。 他心知败亡在即,内心哀痛之下,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一时间,竟无人敢近身。 “真虎将也!”远处观战的严毅发出一声感叹,下令道:“传我军令,生擒黄盖。” “少君有令,生擒黄盖!” “少君有令,生擒黄盖!” 军令一声声传下,直透阵前。 周昂大喝一声,手提蛇矛,亲自上阵,来战黄盖。 战不十合,黄盖气力衰竭,被蛇矛拍中鞭身,只听铛地一声,铁鞭落地。 周围士卒一拥而上,将黄盖按倒在地,五大绑。 黄盖麾下士卒眼见主将被擒,残存内心的最后一丝斗志土崩瓦解,纷纷弃械投降。 此刻,剩余的铁蒺藜已被清除干净。 严毅留下五百军打扫战场,照顾伤员,然后亲率大军,对吴景军展开追杀。 一场声势浩大的追逐战随即在乌程与故鄣之间的数十里地域展开。 这一次,周昕以胜利者的身份,亲眼见证了吴景军的覆灭,正如他当初指挥的固陵渡一战,过程和结果几乎一模一样。 三个时辰后,吴景和孙贲率领残余的一千士卒,九死一生地摆脱了追击,逃往震泽以西五里的明陵县。 明陵县位于乌程西北二十五里,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但此时却成了吴、孙二人的求生之地。 他们不敢逃向乌程,因为此时此刻,哪怕傻子也知道,乌程已沦为一片死地。 这可苦了仍在乌程抵御吴郡联军的桥蕤和乐就。 当桥、乐二人收到吴景军溃败的军报时,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脑门,全身如被冰雪覆盖,一片冰凉。 良久,两人才从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吴景,我草你八辈祖宗!” 乐就大吼一声,状若疯虎,猛地拔出佩剑,将军报劈成了一堆碎末。 (本章完) 第197章 好傻好天真 第197章 好傻好天真 桥蕤一动不动地站在帐内,没有像乐就那般肆意发泄。 但从捏得咔咔作响的一双铁拳能够看出,他的内心同样是翻江倒海。 他和乐就为什么来乌程?不就是被吴景攻无不克、势若崩天的军势吸引来的么,以为江东只是袁氏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谁知一切都是假象!吴景这个骗子,把他和乐就哄来,便拍拍屁股跑了,留着他二人在这里等死。 想到即将发生的可怕遭遇,桥蕤便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拉住乐就:“安之,兵家绝地,不可久留,我等当速速离去!” 乐就将剑收回鞘内,渐渐冷静下来:“以桥公之见,当撤往何处?” 桥蕤沉吟道:“明陵距此最近,一夜即至。我军若入明陵地界,进可伺机而动,退可遁入丹阳腹地,且先去明陵。” 乐就深以为然,眼下从乌程撤军,共有三条退兵路线可选。 一是前往敌军防御薄弱的盐官、海盐一带,乘船逃离,但钱塘湾是钱塘水师的控制范围,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前脚登船,后脚就要翻船。 二是趁韩佑军主力在外,撤往永安,再经由永安退往怀安、广德,不过这条路线的行军路程很长,至少也要走五六日,风险难测。 相比之下,距离乌程仅有二十五里的明陵,自然就成了最具诱惑的路线。 既然吴景那厮去得,他们为何就去不得? 二将商议妥当,便立即召集人马,留下两千老弱之兵驻守据点,然后率领六千军悄无声息地撤向明陵。 撤军过程异常顺利,次日卯时,天空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桥蕤与乐就便率军抵达了明陵城下。 “我乃虎贲校尉乐就,身后这位是建威中郎将桥公,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乐就望着略有些残破的城郭,紧绷了一夜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策马上前,扬鞭大喊。 在他身后,数千士卒如同被割断的麦秆,横七竖八地散布各处,有的一步一瘸,有的瘫坐在地,皆已精疲力尽。 心惊胆战地赶了一夜的路,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飞进明陵城中,饱餐一顿,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这小小的心愿,竟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原本守军寥寥的城墙之上,突然出现一排排黑影,个个张弓搭箭,将门楼两侧的城墙站得满满当当。 一道硕长的身影站在垛口,朝城下大喝:“我乃会稽周喁,已在此恭候多时了!放箭!” 嗖嗖! 还没等城下众人反应过来,密集的箭雨便从城头倾泻而下。 乐就连人带马,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即便他身披重甲,也只是吊住了最后一口气,魁梧的身躯栽倒在地,不住抽搐。 乐就周围的士卒,刹那间倒下一大片。 数十名士卒举着盾牌上前,冒死将乐就救回本阵。 那些瘫坐在地的士卒,悚然站起,茫然四顾,反应迟钝的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机灵的拔腿便跑。 桥蕤目睹乐就的惨状,骇怒交迸,猛拽缰绳,仰天大骂:“吴景狗贼,今日我若不死,必要你好看!传令全军,速速整队,向明陵以西突围!” 他和乐就这回算是栽透了,被人阴得连裤衩都不剩。 毫无疑问,吴景已弃城而逃! 至于这厮为何不派人通知他,原因就只有吴景本人和老天才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孙氏与袁氏在丹阳诸城归属上的矛盾;或许是因为吴景想用他和乐就来吸引敌军,为自己的逃亡争取生机;或许是他与乐就平日里得罪了吴景;或许是 桥蕤的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对吴景恨到了极点,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逃命要紧! 数千名士卒在他的率领下,不退反进,一窝蜂地朝明陵西侧涌去,试图冲入丹阳郡界。 然而,既入罗网,焉有生机? 随着明陵西门和南门缓缓打开,一支支骑军和步军鱼贯而出,在茫茫原野上对桥蕤军展开无情的屠杀。 “桥蕤休走,徐盛在此!” “周昂在此.” “陈敢在此.” 这一声声呐喊,仿佛是桥蕤的催命符。当一切喧闹重归平静时,桥蕤军已全军覆没,仅有数百溃兵侥幸得脱,逃往丹阳各处。 “少君,乐就已死,桥蕤已擒!” 赵错策马疾驰而来,仰望着眼前这个在朝霞映照下,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的高大身影。 严毅扫视了一眼被鲜血染红的大地,语气平静:“传令各部,修整两个时辰,兵发故鄣!” “喏!” 一个时辰后,桥、乐二军溃败的消息传回乌程。 整个乌程欢呼一片,不少人喜极而泣。 严白虎大步走回严府,如同二十年前那般,将迎面走来的徐瑛抱离地面,左右旋转。 “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快放我下来!”徐瑛惊呼。 “禀宗帅,许郡守与许营督派人前来,询问前线缴获如何分配。” “让他二人自行分配,把我那份给许昭兄弟!”严白虎大手一挥,豪爽地道。 乌程前线,许贡少见地穿上了一套襦铠,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策马在敌军各个营寨行走。 营寨内一片狼藉,随处可见尚未用尽的粮秣物资,散落一地。 虽然缴获甚多,但他心中却是阴霾一片,脸上的阴云,浓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吴景、桥蕤、乐就!三个废物!就算是一万多头猪,也不可能在短短三日内让人屠尽啊!” 许贡咬牙切齿地咒骂,吴景三人的突然溃败,使得乌程之战的光芒,全部汇聚到了严毅一人身上,而他堂堂吴郡之主,在乌程鏖战月余,却沦为了陪衬物。 其间落差,令他难以接受。 尤其是严毅准备拜盛宪为师的传闻,更是让他恨到了极点。 盛宪乃是他严令通缉的死敌,严毅拜盛宪为师,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严氏,看来是留不得啊!” 许贡眼睑低垂,右手用力握紧了刀柄。 驾! 与巡视营寨的许贡不同,许昭在得知吴景三人溃败的消息后,便立即策马赶往明陵,想要当面恭贺严毅。 一路行来,他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停歇过,对当初选择与严毅结盟的决定,感到无比地庆幸。 真是走了一步好棋啊! 想不到连不可一世的吴景,都败给了严毅。可以想见,此子今后在江东,当可呼风唤雨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前程与富贵,也牢牢系在了此子身上。 此番前往明陵,既是道贺,也是要将他这一个多月的付出好好念叨一遍。 “速去通报,余杭营督许昭前来恭贺。” 许昭在明陵城下勒住马匹,朝门侯大声喊话。 不一会,周昕亲自迎出城来,笑道:“许君,你来晚了一步,少君已领兵去故鄣了。” 许昭微微一怔,情绪低落下来,悻悻而回。 四个时辰后,当星月满空时,严毅率领大军再度包围故鄣。 与吴景一战,他的麾下伤亡了三千人,与桥蕤、乐就一战,伤亡了数百人。从降兵中挑选了一些人充实军伍后,全军连同伤兵在内,已达一万一千人。 将降兵列为全军的重要补充,乃是钱塘一战后,严毅做出的决定。 对于降兵的安置,他参考前世看来的诸多章程,结合实践设立了一整套方略。 比如立威示信。 比如一视同仁,给予降兵相同的军爵待遇。 比如将降兵打散编入各个降兵营,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后,再编入各屯,并在每屯设置屯祭酒正副两人,用‘安定乱世,创建一个黎民不饥不寒,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人人有田种的太平盛世’等口号给士卒洗脑。 施行过后,发现效果很好,便逐渐开始形成惯例。 这一举措的推行,使得严毅军在经历大战后,首次实现了军伍人员不减反增的喜人局面,给各部主将带来了巨大的惊喜。 不过,降兵的融入有一个过程,短时间内,严毅还不敢让他们上战场。 再加上大战过后,全军急需修整,因此他并未立刻对故鄣展开进攻,只是下令围城。 这一次,就是真正的围城了,故鄣四座城门,皆被围得水泄不通。 严毅将诸多军务交待下去,刚在帅帐用过晚膳,韩佑便屁颠屁颠地过来拜见了。 他的态度相比两日前,已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光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刚进帅帐,便开始表功。 “少君一战而破三贼,诸郡震慑,真乃雷霆荡寇!” “在下幸不辱命,两度截杀出城之敌,阵斩敌裨将二员,槊穿贼旗三面!故鄣之贼胆气尽丧,已逃回城中,再不敢出城!” 严毅听得暗暗好笑,也不戳穿他的这些鬼话,若有所思地道:“有劳韩君了,待攻破故鄣城后,在下另有一份厚礼赠君。” 韩佑听到厚礼二字,笑容更盛:“不知少君打算明日何时攻城?在下好早做安排,以襄助少君攻取此城。” 故鄣陷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也愈发热切起来。 自从吴景溃败的消息传入故鄣后,城中守军便陷入了混乱之中,甚至还有内讧的迹象传出。 昨日,桥蕤麾下战将李吏,便私自率领一千军,逃出北门,一去不回。 对此,城中听命于吴景的将领无计可施,为了避免自相残杀,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吏离去。 再加上其他一些趁乱而出的逃兵,如今城中守军,仅剩下四千人。 韩佑已迫不及待地要挥军攻城,获取他那七成的收益了。 严毅望着他猴急的摸样,心中冷笑,淡淡道:“我军刚经历一场大战,士卒疲惫,尚需修整一日,攻城时间,就定在后日辰时吧。” 他既开口,韩佑不敢反驳,诺诺而去。 次日清晨,严毅率领三千军到故鄣城下列阵。 擂鼓三响过后,二十架床弩和三十辆霹雳车被器械营士卒推到阵前。 匠作监王全带着几个右校佐吏,在各个器械间仔细检查。 这些床弩由弩臂、弩弦、绞盘和床架构成,长达丈余,平日里用马匹和鹿车拉动,算是三国版的‘野战炮’了。 霹雳车是利用杠杆原理抛射石弹的重型攻城武器,由抛射臂、车架、绞盘和触发装置构成,体型比床弩更大,相当于三国版的‘重炮’。 不过严毅军的这些霹雳车都是从战船上拆下来的中小型霹雳车,威能大约只有大型霹雳车的一半或三分之一,当然,携带也更方便。 严毅今日此举,就是要测试这些他期待已久的新式攻城器械了。 “上弦!” 器械营的典军司马陆远亲自挥动令旗。 八名士卒在严毅注视下,有些紧张地走到一架单弓床弩前,同时板动绞盘。 包铁的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三指粗的牛筋弩弦被缓缓拉开,最终卡入青铜悬刀机括。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卒,双手从地上拿起一支儿臂粗的铁矛,放到弦上。 “发射!” 陆远再次挥动令旗。 一名士卒高高扬起一把铁锤,猛地砸在扳机上。 嘣! 弓弦震响的瞬间,整架床弩的榆木基座猛地后挫,铁矛化作一道黑线破空而出,箭杆破风的尖啸声尚未消散,城门处已传来‘轰’的巨响:橡木门板被铁矛深深嵌入,蛛网般的木纹正沿着矛身没入处慢慢裂开。 严毅从城门收回目光,微微颔首:“换双弓床弩!” 随着一支支铁矛射出,城门不断发出巨响,不一会,巨大的城门已千疮百孔。 城门后开始响起砰砰的敲击声,显然是守军正在用厚木板对城门进行加固。 严毅对床弩的威力很满意,只要用这玩意朝城门射上几十箭,再用冲车撞几下,整座城门估计就得塌。 他试完床弩,意犹未尽,又命令器械营试验霹雳车。 使用霹雳车,需要准备大量的巨石,或是能替代巨石的其他重物。但故鄣周围尽是平原,莫说巨石,连稍大一些的石块都找不到多少。 严毅另辟蹊径,下令用吴景军阵亡士卒的尸体代替巨石。 在军中,他的话就是天意,尽管有一些人面露不忍之色,但没有任何人敢反对。 很快,数十具吴景军士卒的尸体便被抬了过来,一一放进弹袋。 “发射!” 陆远声音有些颤抖地挥动令旗。 轰! 重达千斤的配重石箱骤然坠落,带动三丈长的抛射臂猛力扬起,弹袋中的尸体在离心力作用下呼啸升空。 在守军惊恐的尖叫声中,数十具尸体飞入城内。 此举在故鄣城内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哭泣哀嚎声不绝于耳,而这也正是严毅用尸体充当‘石弹’的目的。 次日清晨,辰时四刻,严毅军七千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故鄣北门与东门肃然而立。 “攻城!” 随着令旗挥舞,军鼓擂响,一架架床弩开始发射铁矛,一辆辆冲车冲向城门,数架飞楼逼近城墙 在这些攻城器械后面,是潮水般的攻方士卒。 短短一刻钟,千疮百孔的故鄣东门便被攻破,而此时,可怜的韩佑军士卒才刚刚爬到墙垛处。 韩佑心心念的七成收益,注定是拿不到了。 当他得知严毅军仅用一刻钟便攻破东门时,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失神的状态。 “我好傻好天真,居然会相信他先入城者七三分之的鬼话” (本章完) 第198章 愿以精锐赠君 第198章 愿以精锐赠君 贾平看出韩佑的心思,忍不住开口道:“县君,我军跟随少君出征以来,少有征战,几股强敌皆为少君所灭,县君能占五成缴获,当可满足了。” 韩佑沉浸在患得患失的心理之中,浑然未觉贾平说话的语气已悄然发生了改变,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随意,连称呼也改了。 以前,贾平为了拍他马屁,张口一个府君,闭口一个府君,如今却是以县君相称。 “文礼所言,我岂能不知?只是永安府库空虚,不当家者,不知柴米之艰。”韩佑叹了口气:“眼下我军又要扩充军备,所需军资绝非小数。你即刻去传文渊、张嶂、韩邑三人前来,我有事交待。” 韩佑的感叹也是实情,永安虽以瓷器闻名,但人丁、田亩和疆域都只能算是中小之邑。 为了在夹缝中求存,他既要豢养重兵以固城防,又需耗费钱粮安抚莫干山群寇,更不得不岁贡邻邦,以避兵戈之祸。财政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一笔庞大的进项,当然是越多越好。 “就怕你吃下去,不撑死也得噎死。” 贾平心中冷笑,这些年来,他跟随韩佑,处处仰人鼻息,委曲求全,如履薄冰般维持局面,对韩佑的一些做法,早就看不惯了。 你一个儒家子,坐拥宝地却不知经营,不通兵略却妄图逐鹿,这乱世争霸,岂是儿戏? 知止可以不殆,量力可以远害。反是而行,虽欲无祸,其可得乎——你既读圣贤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贾平心中吐槽,知道劝不动韩佑,懒得多言。 “末将文渊..张嶂韩邑,拜见县君。” 少顷,文渊、张嶂、韩邑驭马疾驰而来,在韩佑身前勒住马匹,下马参拜。 韩佑笑道:“尔等即刻随文礼进城,去故鄣各府库盯着,切勿让人在钱粮数目上做手脚。上计完毕后,立刻取走属于我军的五成缴获。” 贾平皱眉道:“县君,此举未免有失持重。” 韩佑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五五分之,乃是严毅亲口许诺,我取走我应得那份,天经地义。早取晚取,不都是取?” 韩邑眼底闪过一道精芒:“兄长所言极是,故鄣乃丹吴二郡咽喉之地,严毅占了故鄣,袁术与孙策岂会善罢甘休?我军取了缴获,当寻个理由,尽快回返永安。” 韩佑捋须笑道:“弟深知我心。” 张嶂与文渊互视一眼,眼神中似有交流,前者抱拳道:“县君,此番得了这么多缴获,是否应当给兄弟们分一些?” 韩佑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厌恶。 张嶂乃是黄巾贼出身,说话粗莽,向来为他所不喜。若非此人颇知兵事,又与莫干山贼寇交往甚密,他岂会让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办事? “既如此,就从缴获中取出半成,用来犒赏众将士吧。” 张嶂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只分半成?这也太少了吧。” 韩佑面色一沉:“此番出征,众将士交战甚少,半成已不少了。再者,此次缴获,我是打算用来换购军械,分发各部,难道这不是犒赏吗?” 见张嶂神色不虞,语气稍缓,出言安抚道:“军备不足,何以言战?峻之,你要体谅我的难处。这样吧,下次再有缴获,我一定重重犒赏全军。” 张嶂闷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贾平、文渊、韩邑各领一曲人马,前往故鄣各府库。 众人进了故鄣城,沿途所见,战事已临近尾声,街巷之中兵丁穿梭忙碌,或维持秩序、或安抚百姓,城中乱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 故鄣是丹阳东部边境的军事重镇,也是丹阳与吴郡之间的交通要冲,丹吴二郡若有征战,故鄣是必争之地。 此城方圆数里,皆是平原,向东直至乌程,更是一片坦途。但它南部七八里,就是绵延三四百里的天目山脉。西部和北部也多山地、森林,可以用‘西控丹东山地,东瞰震泽(太湖)平原’来形容。 只要牢牢占据故鄣,吴郡西部百里膏腴之地便安全无虞。 因此严毅对故鄣十分重视,第一时间便将周昕调来,署理政务,安抚民心。 诸如收敛安葬士卒尸体、安抚百姓、核验民籍、丈量田亩、读鞫刑狱、督导刈获、赈济孤寡、流民安置、将故鄣城西的百姓迁往城东等事,都在陆续实施之中。 对周昕来说,这些都是他期盼已久的事,他几乎是以一种赎罪般的心理,全身心地投入到民生恢复之中。仿佛要将过往的遗憾与愧疚,都化作此刻的勤勉与付出。 而故鄣百姓对他也是无比信任,他们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位痌瘝在抱的前丹阳太守。闻知周昕现身故鄣,附近久遭吴景荼毒的丹阳百姓犹如倦鸟归林般蜂拥而至。 得益于周昕对政务的娴熟和在丹阳的声望,严毅得以从繁杂的政务中抽身而出,将所有精力专注于军伍及其他重要事务上。 他首先将故鄣西部列为军事区域,迁走其中百姓,修葺各处损毁的坞堡和营垒,并根据最新制定的防御之策,该增寨处增寨,该毁桥处毁桥,以此增强故鄣守备。 除此之外,招抚降兵和招募天目山的山越之兵两件事,也在加速推进之中。 整个江东,丹阳是山越人分布最多的地区。严毅当然不会忽视这一点,随着他的势力范围逐渐向丹阳郡渗透,山越人将成为军队兵源的重要补充。 就在严毅忙于规划各项事务之时,韩佑开始坐不住了。 五成缴获已入囊中,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难道真要陪严毅去承受袁术的疯狂报复吗?这和等死有何区别?他又不傻! 韩佑迫不及待地想逃离故鄣这个是非之地,他好不容易捞了一笔,可不想得而复失。 但严毅军将他的部曲看得很紧,若是不辞而别,恐有不测之祸。 韩佑思来想去,抓破脑袋,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贤弟,恩师染恙,卧榻难起。佑五内如焚,无心理事,唯愿速赴恩师榻前,亲侍汤药。请贤弟允我暂离,前去照顾老师。待老师病体康复,我即刻率兵赶来故鄣襄助贤弟。” 韩佑来到故鄣官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严毅辞行,哭得几近晕厥。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此乃本朝明文规定的礼仪规范,你严毅再霸道,总不能阻止我去看望老师吧?你若拒绝,便是公然违逆圣贤之道! 韩佑心中冷哼,哭得愈发悲怆,频频以袖拭泪,一双眼睛却在偷瞄严毅,观察他的反应。 严毅被他的演技惊呆了,哭笑不得地道:“既是老师染恙,自当速往侍奉。只是我事务繁杂,一时难以脱身,就请韩君代我去看望老师吧。” 韩佑闻言大喜,哭声顿止,暗觉不妥,又抹了几把眼泪:“贤弟放心,我定将贤弟的心意转告老师。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 “且慢!天色已暗,不便赶路。待我设一小宴,为韩君践行。”严毅似笑非笑地望着韩佑:“前日提到的厚礼,我已备下。等到宴后,韩君可一并带走。这份礼物乃我精心准备,韩君一定喜欢。” 啥?真给我准备礼物了? 韩佑微微一愣,之前闲语时,他以为对方是在说笑,不想竟是真的。从对方的语气来看,这份礼物一定十分贵重。 他已经习惯了顺从严毅的安排,也深知无法推脱,一脸感动地道:“既如此,就多谢贤弟了!” 严毅微微颔首,命人将韩佑带至客堂,便再次埋首于案牍之中。 韩佑来到客堂,坐了一会,便向官寺大门走去。 一举一动,无人监视,也没有任何人来限制他的行动自由,使得他微微松了口气。 韩佑重新走回客堂,朝随侍左右的贾平吩咐道:“文礼,你即刻前往军营,命韩邑前往南门坐镇,再命张嶂、文渊二人率领亲卫营赶来官寺。” 贾平微微一惊:“县君是担心难以脱身?” 韩佑微微点头:“严毅狡诈,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贾平躬身领命而去。 当晚戌时,严毅抛开公务,亲自宴请韩佑。 宴场设在一间面积并不大的客堂,没有其他宾客作陪,算是私宴。 严毅与韩佑分坐一张矮足漆案两侧,严毅坐于西席,韩佑坐在东席。 除了他二人之外,堂屋内便只剩下几名随侍的婢女。 一只三色狸猫趴在客堂一角柔软的地毯上,一对褐色的眼珠不停地在严、韩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推杯换盏间,韩佑不时瞥向堂外,见屋门处立着张嶂、文渊二人高大魁梧的身影,心中安定下来,又饮几杯后,推辞道:“贤弟,我已醉,实不能再饮了。” 严毅执起酒樽里的银勺,勺柄上精雕的螭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身体前倾,腰间玉带扣轻轻碰在案沿,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韩君当真醉了?”银勺微斜,勺中美酒缓缓注入韩佑身前的酒盏。 韩佑以掌遮挡盏口,口中连连道:“当真醉了,再饮便要失仪了。” 咣当! 严毅突然松手,银勺掉落在案几上,不住晃动。 他维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一双深邃如幽潭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韩佑双眼:“老师身体染恙,韩君竟还有心情在此饮酒,居然还喝醉了?” 韩佑被他森寒如冰的眼神激得全身寒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不是..不是你请我喝酒的吗?” “我只是请你喝酒,没让你醉酒,你一五一十说来,老师是否真的染恙?” “真真的,岂敢欺瞒贤弟。” “如何得知?” “是我派去探望老师的亲随回来后,亲口告诉我的。” “文礼,你进来。”严毅坐回榻席,面无表情地道:“他说的是否属实?” 贾平慢慢走进堂屋,朝严毅作了一揖,恭声道:“回少君,他在说谎。” 韩佑犹如一只受惊的猫般跳了起来,伸手指向贾平,脸上满是震惊:“你你..你.” 贾平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对不起,我已投效少君。” 韩佑退了两步,浑身直颤,脸上神色转为惊恐,突然尖叫道:“张嶂、文渊!” 张嶂、文渊大步走入堂屋,在韩佑身前站定,抱拳施礼道:“末将在!” 周昂与陈敢紧随而入,在严毅身旁站定。 趴在角落的狸猫似也被这骤然冷肃下来的氛围惊到,缓缓躬起身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箭一般地窜向屋外。 韩佑被从脚边窜过的猫吓了一跳,惶恐不安的目光落向张嶂、文渊,声音微微颤抖:“我酒饮多了,扶我回营。” 然而张嶂只是似笑非笑地摩挲着剑柄,文渊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二人纹丝未动。 严毅的声音懒懒传来:“韩君,何必急着走?在下特意备了厚礼,你连看都未看,岂非拂了我的心意?”他指尖轻叩案几,“峻之、子湛,还不扶韩君坐下?” 张嶂与文渊闻言,一人按住韩佑左肩,一人钳住右臂,如提小鸡般将他抓起,按倒在榻席上。 韩佑膝盖磕在案角,疼得闷哼一声。 他泪眼婆娑地看向文渊:“子湛,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负我?” 张嶂的反叛,他尚能揣测一二,无非是利益使然,可文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盛宪为吴郡太守时,他与文渊并肩而立,一人执笔安民,一人持剑镇乱,盛宪曾抚掌笑赞:“吾得韩、文,如鱼得水。” 如今,文渊竟要亲手毁了他的基业? 文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韩佑,这几年以来,你贪图享乐,权欲熏心,为固权位不惜勾结莫干山贼寇,任其劫掠乡里,老弱妇孺啼饥号寒之声,可曾入汝之耳?” 他微微一顿,语气陡然转厉:“更甚者,贼寇虐民时,汝竟纵兵封路,阻百姓逃难!此非昏聩,实乃豺狼之行!盛公当年对你的教诲,你都忘了吗!!” 韩佑听罢,瘫软在席上,目光如惊弓之鸟,仓皇四顾,最后落在严毅身上:“贤弟..不不,少君,在下助君攻取故鄣,也算有功,恳请少君放我回永安,我愿将这五千精锐赠予少君,求君垂怜.” (本章完) 第199章 经略丹阳 第199章 经略丹阳 砰! 一卷简牍掷在韩佑身前案几,酒盏应声翻倒,残酒泼洒,顷刻间在简上洇开一片酒渍。 “礼单便在简中,请韩君细细过目。”严毅一脸戏谑地看着韩佑。 韩佑双手颤抖地拿起简牍,简上的酒液沿着他的掌心滴下,浸湿了衣袍。 他恍若未觉,慢慢将简牍展开,胆战心惊的摸样,仿佛是在观看阎王抛来的生死薄。 良久,韩佑浑身虚脱般地合上简牍,肩头微微抽动,哽咽垂泪:“谢少君不杀之恩。” 或许是看在盛宪的面上,或许是顾忌影响,严毅并未杀他,只是取走了他的永安城,以及八千部曲。 事到如今,韩佑已彻底认清现实,能够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已是万幸。 他隐隐猜到,正是盛宪弟子这个身份,才保住了他的脸面和富贵。 严毅不但授予他丹阳郡师友祭酒的官职,还在允许他保留私财的基础上,赠予了他三百斤黄金。 师友祭酒是郡守专为延揽地方名士而设的荣誉头衔,并非正式官职,也无禄秩,但社会地位颇高,非普通郡吏所能企及。 三百斤黄金按照如今的金铜兑比,相当于两千七百万钱。 韩佑不敢奢望更多,他终于明白了知止可以不殆的道理。 烛光在他的脸庞摇曳,仿佛映照出了他内心的落寞。 属于他的时代结束了,但从此以后,他也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韩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次日清晨,故鄣再次迎来了一天的好天气,秋日的朝阳自东山坳间跃出,在东门门楼斑驳的夯土城墙镀上了一层金箔。 一夜之间,城外高台起。 高台长七丈,宽三丈,台沿设牛皮战鼓四面,旌旗十二面,台基周围环列持戟士卒,玄甲红缨,威武不凡。 严毅身穿一套明光铠,笔直地站在台上中央位置。 范偃、徐盛、陈敢、周昕、周昂、文渊等十余名军中高官分列在他左右两侧,神色肃穆而又带着一丝振奋地望着台前。 台前一百步为临时校场,以白垩画出兵道,兵道南侧两百步外,是全副武装、等待检阅的一万六千军,兵道西侧站满被这盛大声势吸引而来的数千百姓。 为了尽快捏合全军,培养士卒的归属感,严毅精心安排了这场阅兵,并会在阅兵结束后,当众对立功各部授予锦带和部曲称号,以及对立功将士进行单独犒赏,授予军爵和功牌。 功牌相当于后世军队的军功勋章,分为金、银、铜、铁、木五等,形制为方寸牌、圆璧形或虎符状,边缘錾刻云雷纹、饕餮纹等军威图样。 功牌正面雕刻受赐者姓名、功名和籍贯,背面注记战役名、颁授年月和激励短句等内容。 可千万别小看这些巴掌大的功牌,按照严毅定下的规矩,功牌不仅是荣誉和地位的象征,更是财富的保障。 持牌士卒若是哪一天手头拮据,只需凭借手中功牌,便能前往官寺领取一次相应数量的黄金!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来无数士卒的渴盼,金质功牌更是成为士卒们心目中的圣物。 严毅为了充分发挥部曲和士卒的战力,几乎将前世军队那一套全搬了过来,甚至还有改善和超出。 军爵、犒赏、功牌、荣誉、后勤、洗脑.这一系列措施下来,全军的纪律、军容、士气和战力都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 当然,府库里的钱财也在流水般的出去。 “大明,缴获的军械物资计校得如何了?”严毅转头看向周昕,声音里透着一丝热切。 自从攻克故鄣以来,他每天都要将这个问题问上两三遍,每次都问得周昕如坐针毡。 周昕脸上写满疲惫,眼睑下浮着两抹青影,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相比两个月前的消沉,此时的他,简直可以用神采飞扬来形容。 “计录得差不多了,仅稻谷便有十八万石。至于军械,我已命人按‘上中下’三等分置仓廪。粗略估算,可武装四千野战步军和万余驻军。” 严毅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钱塘的钱财和军械几乎已经耗尽,这批缴获可谓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攻破故鄣当日,他便隐隐感觉到,城中囤积的粮秣和军械之丰,远超他的预估。 从周昕统计的数目来看,这批庞大军资的供应对象,应该不止是吴、乐、桥三军,还包括尚未抵达的孙策等其他部曲。 如今这批军资被自己一锅端,估计袁术要肉疼一阵子了。 “少君,军械既有富余,是否要从张嶂、文渊二部多挑选一些士卒编入野战军?”周昕笑呵呵地问道。 严毅闻言,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思索之色。 韩佑麾下的四千七百军,兵员素质良莠不齐。他命人按照野战军的招募标准,仔细筛选,最终也只选出一千九百人编入野战军。 剩下的两千八百人,作战能力明显要逊色一筹,只能打散编入各地驻军。 “不必了,宁缺毋滥。”严毅微微摇头,拒绝了周昕的提议,手指轻轻摩挲剑柄:“钱塘粮秣尚有富余,这十八万石稻粮,我打算卖掉一部分,用以填补各地府库钱资上的空缺,君以为,卖出多少较为合适?” 周昕想了一会,斟酌着说道:“属下认为,留下五万石,再加上各地秋刈在即,足够军民两年之需了。若是少君打算年内继续扩军扩地,可多留一些。” 严毅微微颔首,自他突袭钱公垒以来,缴获粮秣无数,至今尚有半数以上存放在各地仓廪,一直没有动用。如今新添近二十万石稻粮,是时候用部分粮秣来换取钱资,补贴各地政务之需了。 穷兵黩武,固然能解一时之危,但若一直这么干下去,早晚会出问题。 眼下正好借着缴获的这批物资,来做出一些调整。 不过严毅心里也清楚,即便卖掉一批粮秣,所得的钱资也不够支撑各地财政。光是运城的织造和永安的瓷窑,想要尽快发展起来,形成规模,就需要投入一大笔钱。 除非他将这些发展计划暂时搁置,各地财政方能实现收支平衡。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大争之世,不进则退,你慢一步,别人就比你快两步! 严毅握了握拳,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念头:‘杀人放火金腰带、抢他丫的.血染的顶子最红.’ “既如此,便留下十万石。”一丝坚毅从他的脸庞闪过,语气中透着果断:“品质达不到野战军要求的军械,卖掉五成!还有那些缴获的战马,全部卖掉!这件事交给陶氏商行来办,我欠他们一个人情,卖价可以低一成。” 吴景军的那些劣等马,他还看不上,吴景也真是脑子进水了,这种破烂货都敢拿来上阵,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属下尽快去办!” 周昕郑重点头,瞬间意识到严毅是打算继续向外扩张。 “风!风!大风!” “铁蹄!” “裂土!” “杀!杀!杀!” 阅兵台前,一个个整齐的铁甲方阵开始沿着阅兵道缓缓前行,雄浑的口号声震天动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严毅结束了与周昕的谈话,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一支支部曲上。 其中一些部曲,因为战功卓著,已经拥有了军旗和番号。 比如龙骧营和虎贲营。 当龙骧营的上千铁骑从阅兵台前驰过时,惊起的声浪,竟震得道旁箭囊里的羽箭微微颤动。 张嶂和文渊看得目瞪口呆,心底渐渐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 远处的百姓更是看得如痴如醉. 这场阅兵的效果好得出乎严毅的预料,全军展现出来的气势,无疑助长了他扩张的野心。 是的,严毅如今的目标,已经不是在孙策的阴影下挣扎求存了,而是想要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孙氏部曲不过万余,孙氏诸文武中,朱治、黄盖身陷囚笼,鲁肃、张纮、张昭、周泰、蒋钦、凌操等人尚未出山,吴景、孙贲、徐琨乃他手下败将,徐盛、全柔更是被他挖了墙角。 如今聚在孙策身边的,不过韩当、程普数人,他怕个屁! 至于周瑜,严毅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倒不是他看不起周瑜,而是深知此时的周瑜,根本不可能追随孙策左右。 因为周瑜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二世三公的庐江周氏。 舒城之战后,舒城近半豪族在战火中覆灭,周氏正全力吞并这些豪族遗留的利益版图。周瑜身为周氏年轻一辈的翘楚,岂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舒城? 更为重要的是,周氏与袁术关系匪浅,在孙策羽翼丰满前,周氏最多给予孙策一些钱粮物资和兵员上的支持,想让周氏堂而皇之地派出族中核心人物追随孙策,那是不可能的。袁术也无法容忍这一点。 这种种因素,使得现在聚集在孙策身边的,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若非孙策背后还站着袁术,严毅绝对会拿出当初剿杀朱治的狠劲,不计代价地弄死他。 现如今,只能先遏制孙策的发展势头,再徐图后计。 当日,阅兵结束后,严毅便急召众将入官寺议事,将自己下一步的战略意图公之于众,然后开始下达军令。 “速令徐寿从运城、仁城调集两千军,由李丑率领,进驻故鄣!” “范偃、樊毅、文渊、张嶂,何恭、李辨,你六人率三千精锐并两千永安军,接管永安。接管之后,立即攻取临水、于潜、怀安、安吉四县!” “徐盛、周昂、周喁、陈敢、赵错、陈显、张拱,随我攻取广德!” “周昕驻守故鄣,监运各路军器粮秣!” 军令既下,众将齐声应喏,大感振奋。 唯有刚刚归附的张嶂与文渊,还未从这一连串的军令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震惊。 少君这是要攻略丹阳?他难道不知,袁术狂风暴雨般的报复,随时可能降临? 相比困守永安的韩佑,严毅疾如雷霆般的作战风格,让他二人很不适应。 众将怀着不同的心情,各归本部,为出征做准备。 一时间,刚平静没几日的丹吴二郡,又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次日清晨,严毅亲率一万军,自故鄣西门而出,向八十里外的广德进军。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在广德构筑防线,拦截随时可能南下的袁、孙大军,为范偃军攻取丹阳东南诸县,争取宝贵的时间。 丹阳东南诸县本是由一些颇有势力的贼寇和豪强占据,却被吴景一一剪除。如今吴景溃败,正是这些城池守备最空虚的时候,攻取不难,倒是便宜了他。 如此天赐良机,严毅岂会错过? 次日下午未时,大军抵达广德,稍作修整,便开始攻城。 广德只是一座小城,城中三千守军,一半已被调往乌程,如何能抵挡万余精锐的进攻? 不到一刻钟,城池便被攻陷。 严毅率军入城,开始有条不紊地以广德为据点,在方圆三十里内布置防线。 这座深处丹阳腹地的城池,也是唯一一座他能轻松攻陷的城池了。 当暮色渐染,晚霞在城头镀上一层瑰丽的红晕时,长途跋涉的孙策军,终于疲惫不堪地抵达了广德以北百里的永平县,与广德形成南北对峙之势。 孙策之所以现在才抵达永平,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舒城离乌程太远了,足足有六百里路程,中间还隔着一条长江。 即便是永平,距离舒城也有四百里。 孙策只了八天时间,便率军抵达永平,已经是极快的速度。 但终是迟了一步,大好局面已荡然无存。 残阳如血,孙策的面容在霞光中显得格外冷峻,眉峰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阴翳。 他已经意识到,从他率军离开舒城的那一刻起,前线局势的崩坏便已成定局。 对方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是根据他的行军情况来部署战略战术。 以有算待无算,以有谋乘无谋,己方局面焉能不坏? 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对手! (本章完) 第200章 光武之志 第200章 光武之志 夕阳西下,霞光一寸寸地从城头褪去。 孙策走下城墙,到府邸换了一件深色的袴褶,匆匆吃了几口饭菜,便前往城西军营,亲自巡营。 进了营门,从营房经过时,看见一些士卒蹲在地上吃饭,陶碗中的谷米甚少,顿时勃然大怒。 “仓曹掾何在?速去唤来!” 众随从见孙策发怒,不敢怠慢,连忙四处寻找仓曹掾薄继。 少顷,薄继带着两名属吏疾步走来,忐忑不安地在孙策身前站定,作了一揖:“永平仓曹掾薄继,拜见殄寇将军。” 孙策拔出佩剑,剑尖指向一只陶碗,虎目怒瞪薄继:“我军昼夜兼程赶来,为保尔等城池安危,尔等竟以这两三升劣米糊弄我军将士,莫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薄继惊得后退一步,哭丧着脸道:“将军息怒,下官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克扣将士口粮啊。实在是本县府库存粮,大半已发往故鄣,如今仓廪所余不足八千石,而后继粮秣又迟迟未至。下官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减少士卒口粮。” 孙策闻言大惊,脸上怒色渐渐消去,将剑收回鞘内。 八千石存粮,满打满算也只够一万二千大军十多日所需,若是督粮官不及时将粮送来,全军岂不是要断粮? 韩当、陈武闻讯赶来,听到粮秣将尽,也是大惊失色。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只有区区几千石粮秣,如何与严毅军交战? 孙策两道剑眉拧在一起,冷峻的面容仿佛被渐沉的暮光镀上了一层青灰色的寒芒,身旁众人下意识放慢了呼吸。 “子烈,你率领两千军,去附近几县取粮。” “义公,你马上前往寿春,请君侯尽快给我军补充粮秣。” 孙策吩咐完毕,锐利的目光再次转向薄继:“此间百姓过得如何?可有米粮果腹?” 薄继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孙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回过神来后,心中顿时开始犯难。 永平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可以用十室七空、饥殍遍野来形容,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吴景,眼前这位年轻统帅的舅父。 薄继猜不透孙策的心思,斟酌着言辞回道:“禀将军,本县今年受战火波及,百姓逃亡者甚多,如今县中人丁,只剩下两三成了。” 孙策面容阴晴不定,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怒意,却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即刻从府库中取出一千石粮食,分发城中百姓。” 这就是孙策与吴景之间最大的区别了。 吴景目光短浅,往往只看到眼前利益。孙策心中包藏的,却非一城一地,而是整个江东。兵事上,他军纪严明,赏罚分明,得士卒拥戴。民事上,他禁止士卒劫掠百姓,招抚流民,恢复生产,有的时候还会推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很擅长收拢民心。 “取粮分发百姓?”薄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惊得张大了嘴:“可是军中口粮.” 孙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右手再次按上剑柄:“我自有计议,你只需照做便是!” 薄继心中苦笑,你手都摸到剑柄了,我敢不照做么? 一千石粮食很快分发出去,犹如一颗扔进大海的石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吴景给孙策挖的坑,实在是太大了,可谓深不见底。区区一千石粮食,根本无济于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精力充沛的孙策便随口叫上两名亲卫,三人三骑,向城外驰去。 出了城后,他时而疾行,时而缓行,多在山地险要之处行走,认真观察附近地势。 和严毅一样,孙策也是打算先构筑防线,等粮秣运到,再寻找战机。并且他的攻伐目标不单是局限于严毅一人,而是哪里有机会,他便攻哪里,意图先占据一块地盘。 没有地盘,部曲就是无根之木,早晚必亡。 孙策很清楚自己的劣势,他来江东,不是来替吴景复仇的,是来开拓基业的,机会只有一次,他输不起。 三骑在山道间驭马缓行,经过灵岫山时,地势愈险,前方道路已绝。 孙策抬头向山上望去,只见山脊起伏间云雾翻涌,似有千军万马隐于其中。他微微眯起眼,任山风卷起氅衣,忽然翻身下马,向灵岫山走去。 两名亲卫,一人寻地方栓马,另一人匆匆跟上。 孙策一口气爬到离山顶不远处,向四周眺望,永平城方圆十里的地势,尽入眼底。 他的目光落在东北一处隘口,喃喃道:“此处当立坚寨,卡住咽喉要道。”视线又转向西南山麓,眉宇间若有所思:“此山可屯驻一支部曲,与永平成掎角之势。” 看完地势,红日已升上天空,阳光照射下来,孙策渐感燥热,便想寻个荫凉处暂歇。目光左右扫视,忽见山顶苍松翠柏间,一抹飞檐斗角刺破林霭,若隐若现。 孙策大喜,带着两名亲卫登上山顶,忽然驻足,视线射向前方,只见野草丛中,矗立着一座破败的庙宇。 庙宇的朱漆大门已经褪色,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庙前台阶覆满青苔,半截匾额斜挂门楣,依稀可辨‘光武’二字。 孙策自小崇拜光武帝刘秀,见此情景,不禁又喜又叹。喜的是巧遇光武之庙,叹的是庙宇倾颓,昔日盛景不再。 他怀着一丝朝圣的心情,缓步走入庙宇。 庙内尘埃浮动,墙壁斑驳,墙上古老的壁画依稀可辨,描绘着光武帝的英雄事迹。 孙策的目光从壁画上一一扫过,内心激荡,原本烦闷的心情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情壮志。 他一脸敬慕地望着身前的光武神像,缓缓跪下,闭目祈祝道:“汉祚衰微,豺狼窃命。董卓乱政于前,李傕挟主于后。策虽不才,愿效光武之志,安定乱世。此行若能于江东立业,复兴故父之基,即当重修庙宇,四时祭祀。” 祝毕,猛然起身,大步走出庙宇,往山下走去。 走到山腰处时,忽见前方树丛翻动,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孙策凝目细看,侧耳倾听,右手放在剑柄上,慢慢将剑拔出,忽又收剑入鞘,神情放松下来。 原来是程普带着一队士卒前来寻他。 “伯符,教我好找!” 程普执刀背弓,微微喘气,在孙策面前站定,大吐苦水。 孙策忙问道:“程公出来寻我,莫非城中有事?” “城中无事。”程普眼中犹有一丝未褪去的余悸:“此间多贼寇,方才我赶到时,远远望见一群人手持兵刃,鬼鬼祟祟地向山上张望,见我到来,才悻悻退去。观其行止,绝非寻常草寇” 他微微一顿,语气中隐含劝诫:“伯符,三军之命,悬于主帅,孙氏之业,系于君身。今后出行,切勿再如此草率,需多带护卫。” 孙策心中不以为然,嘴上诚恳回道:“程公之言,策当听从。” 程普观他神色,便知他没有听进去,心中不禁一叹:‘伯符虽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自恃勇力,常轻身犯险,与他父亲一般无二,但愿天佑孙氏,莫使旧事重演。’ 一行人下了灵岫山,纵马向永平奔去,临近西门时,忽见吕范率领十余名骑卒,从城门方向驰来。 “伯符,孙贲、徐琨率领两千军前来汇合了,急等着见你。”吕范在官道上勒住马匹。 “人在何处?”孙策微微一怔,语气有些复杂地问道。 “已在官寺等候。” 孙策扬鞭在马臀上轻轻一抽,奔向官寺。刚进寺门,便看见两道沮丧而熟悉的身影,在前院来回走动,正是孙贲与徐琨。 孙贲听到脚步声,转头望来,目光与孙策对上,顿时面露羞愧之色,猛地拔出佩剑,扔在孙策脚边,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哽咽:“伯符,我对不住你,叔父的部曲,我没有保住,你处置我吧!” 徐琨也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跪下。 孙策心中叹了口气,缓步上前,将两人扶起:“汝二人皆是我手足兄弟,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舅父呢,怎么没有随你二人一同前来?” 徐琨握了握拳,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孙贲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道:“阿舅临时有事,独自一人去寿春了。” 孙策神色一黯,又似是松了口气。 吴景派人刺杀朱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一方是为孙氏鞠躬尽瘁的舅父,另一方是跟随父亲的诸多旧部,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调解二者之间的关系。 吴景如今身败名裂,已无法在军中立足。对孙氏来说,吴景不但已经没有价值,反而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唯有抛弃此人,才符合孙氏当前的利益。 孙策心底涌起一股对吴景的愧疚,微微一叹,不再提此人。 众人一起来到议事堂,各自落座。 孙策迫不及待地问起故鄣之战的细节。 孙贲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还未愈合的伤疤被人揭开,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 徐琨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但他深知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辅佐孙策击败严毅,当即事无巨细地将乌程之战与故鄣之战的过程和细节都说了一遍。 “吴郡联军的兵员素质、装备、战术和指挥皆不如我军,若非桥蕤、乐就处处让我军顶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观望,趋利如蝇,避害如鸷,我军也不至于一个多月都无法攻克乌程。” “严毅军的确很强,若论布阵和士卒的搏杀技巧、战斗经验,我军胜出。但若论装备、战术和士气,我军不如。这支军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的军纪极为严明,军令一下,士卒拼了命地往前冲。尤其是他们的骑军,我认为已经接近董卓飞熊军的战力了,目前这支骑军最大的缺点是数量不多,下次交战时,我军应首先剿除这支骑军。” 徐琨将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 孙策认真听完,神情凝重地道:“玉璋之言,倒是让我想起了父亲的阳人之战。父亲在世时,曾和我说过,要想击败这样的精锐,只有两个办法。” 众人听他提及孙坚,都露出肃然之色,凝神静听。 孙策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意:“其一,以相同的精锐,出奇制胜。其二,以数倍于敌的军队数量,围而歼之!” 吕范面带赞赏地看着孙策,就像是在看一块光芒日盛的美玉:“伯符言之有理,想要豢养这样一支精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是士卒铠甲的日常维护,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以我看来,严毅现在是外强中干,他手里的地盘,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军费支出了,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向丹阳东南区域扩张。我军只要能将他击败一次,他便休想再爬起。” 孙策指尖轻扣案几,沉吟片刻后,抬头看向吕范:“以子衡之意,是要我向袁术求取援军?” 吕范微微一笑:“不错!乌程之战,袁术驱使我军为前驱,意图让我军与敌军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伯符何不效其智?” 他语气一顿,冷笑道:“如今,曹操忙于平定叛乱,无暇他顾。袁术手中有北线抵御曹操的三万精锐可调动。这三万精锐的战力,非桥蕤、乐就二军可比,只要诱使袁术将这支精锐调来,使袁、严二军两败俱伤,偌大江东,还有谁可抵御伯符?” 一直没出声的孙贲冷不丁开口:“子衡,袁术操弄此道,可比我们老练得多。我和阿舅也曾尝试驱使桥乐二军消耗敌军,皆未如愿,想要达成此事,难度不小。” 吕范微眯双眼:“当然是在战场上做手脚,只要袁军上了战场,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它了!” 孙贲望着笑容里满是算计的吕范,突然意识到,他和吴景为什么玩不过袁术了,说来说去,还是心不够黑啊。 如果吴景从一开始就像放弃明陵那样算计袁术,乌程之战的结果也许就不一样了。 孙策瞬间就明白了吕范的意思,笑道:“甚好,就依子衡所言。” 吕范轻捻着颔下的短须,眼中精芒闪动:“严毅乃是袁绍、刘表用来对付袁术的一颗棋子,伯符可借此来激袁术,当可再增三分把握。” (本章完) 第201章 戏言尔 第201章 戏言尔 袁术对袁绍、刘表二人,可谓恨之入骨,双方之间的矛盾和仇恨,纵使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消除。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矛盾与仇恨已逐渐形成两大对立阵营,包括公孙瓒、曹操、严毅、陶谦、黑山军、张绣、刘备在内的诸多势力都被卷入其中,形成一场波及六州之地的浩大战争。 近来异军突起,与袁术展开正面对抗的严毅,已成为袁术攻略扬州的最大障碍,也是袁术急欲铲除的对象。 孙策面露喜色,拍掌笑道:“子衡之言,可谓戳中袁术痛处,袁公路此番必入彀中。” 抛开各家恩怨、谋划不说,仅是桥蕤、乐就二军覆灭之事,好面子的袁术就绝对无法容忍,必定会展开最凌厉的报复。 袁术怎会接受自己被一个刚刚窜起的黄口孺子击败?他若坐视不理,威信必将遭受沉重打击。 众人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议定军伍之事后,程普瞥了一眼孙策,忍不住开口道:“伯符,还有一件事,已迫在眉睫,丝毫耽搁不得。” “何事?”孙策问道。 程普坐直身躯,目光直视孙策:“当尽快救回君理、公覆。” 此话一出,一道道饱含热切与期待的目光立即投向孙策。 现如今,营救朱治、黄盖之事已成为笼罩在众人心头的一片阴云,那严毅简直是丧心病狂,明码标价般地对手中战俘进行贩卖,仅商升、虞翻二人,据说便向王朗索取了一千六百金。 如此庞大的一笔赎金,已经超出众人想象,私下无不将严毅骂了个狗血淋头。 眼下有能力搭救朱治与黄盖的,唯有孙氏。 孙策心中微微一叹,终要面对这个让他头疼的难题了。 以孙氏如今的财力,想要赎回朱治与黄盖,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不但要将吴景上贡的钱财全部吐出去,恐怕还得再搭上一笔。 这些钱财都是孙策用以养军的起家之资,怎能不令他心疼?简直是痛彻心扉。 但孙策也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否则他难以向诸将交待。 “程公之言,正是策心中所想。”孙策微微低头,尽力掩饰面容上的情绪变化,沉声道:“我即刻向严毅派出使者,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也要救回君理、公覆。” 孙策的承诺,让众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 寿春,仲氏宫。 袁术坐在垫着虎皮的榻席上,面色阴晴不定,身前案几上堆积的竹简散乱不堪,有一卷甚至掉落在地,但无人敢上前拾起。 纪灵、张勋、杨弘、李业等十多名文臣武将端坐下首榻席,沉凝的目光不时瞥向地上的简策。 简内所禀之事,几乎没一个好消息。 桥蕤、乐就二军覆灭,桥蕤遭擒,乐就阵亡. 故鄣失陷,城中囤积的粮秣物资尽为敌所掠. 孙策纵兵向永平周围数县强索粮秣. 孙策催促袁术速发援军、粮秣. 陶谦病入膏肓,阴以徐州托刘备 这一件件,一桩桩,无论哪件都与袁术攻略徐扬的期望背道而驰,怎能不让他怒极? “伯符来信劝我增兵丹阳,诸君以为如何啊?” 袁术选择性忽视了孙策纵兵掠粮之事,此子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刃,无论是抵御严毅兵锋,还是攻略扬州,他都离不开这把日益锋锐的利刃。但对孙策加强控制的念头,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悄然萌生。 他扫视下首两列榻席,却未发现阎象的身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失望和恼怒。 阎象病了,无法理事。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李业是跟随袁术时日最短的谋士,有意趁阎象‘病重’之际,增加自己在袁术心中的份量,闻言迫不及待地站起,一脸跃跃欲试地朝袁术恭敬作揖。 “君侯,属下认为,攻略徐州乃是我军的既定战略,如今陶谦沉疴难起,徐州人心惶惶,正是君侯用兵的天赐良机。丹阳兵事,权且交予伯符应付便是。待君侯入主徐州,再经略扬州不迟。” 话音刚落,议事堂内原本冷肃的氛围便被一阵窃窃私语声打破。 堂内诸人或交头接耳,或以眼神交流,心中都在飞速思索,应如何对袁术的决策施加影响,以谋取自己的最大利益。 袁术打算放弃北线的陈国,从豫州的泥沼中逐步抽身出来,已是众所周知之事,而驻守陈国的三万悍卒调往何处,就成了值得商榷之事。 张勋与纪灵乃是袁术麾下名列三甲的大将,也是袁军内部当之无愧的柱石,两人的榻席刚好挨在一起,相互交流一番后,张勋铁塔般的身躯在众人注目下倏地站起。 “君侯,桥蕤不可不救,乐就之仇不可不报。严毅幼竖,毛都还没长齐,便敢与君侯对抗,若任其猖狂,恐有损君侯威名!” 张勋的话犹如一股狂风,在堂内掀起了阵阵回应。 “世功所言甚是,愚以为,九江、庐江新定不久,我军在二郡需安排不少驻军,并无充足兵力攻伐徐州,取徐时机尚未成熟。” “徐州,金汤之固,江东,一盘散沙。若对徐州用兵,非十万大军不可,但若攻略江东,三万足矣。易者先取,难者徐图!” “陶谦曾与君侯共同对抗袁绍,趁其病重伐之,恐于君侯名声有损。” “刘备骁勇善战,糜氏、陈氏等世族皆已表态支持刘备,不可小视。” 李业左顾右盼,彻底懵了,他万万没料到,全场居然只有他一个人支持先取徐州。 耳边传来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嘲讽,在疯狂扇他的脸。 李业隐含埋怨的目光投向窃窃私语的张勋、纪灵二人,他知道自己栽在什么地方了,军中份量最重的两名大将表态支持攻伐江东,其余这些人精,又怎会不清楚该如何站队。 袁术将众人的谏言一一听入耳中,时不时地轻轻点头。 身为执棋者,他心里很清楚,攻取徐州的时机尚未成熟,至少还需筹备一年才行。眼下紧要之事,是趁严毅的势力还未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将袁绍、刘表布下的这颗棋子除去,以免后院起火。 袁术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缓缓起身。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铿! 袁术猛地拔出佩剑,贯穿案几,锐利的目光扫视左右,语气森寒:“将北线的两万精锐调往丹阳,三个月内,我要见到严毅的头颅!” 纪灵、张勋率先站起,大声应喏,其余诸人连忙出声附和。 数日之内,连续有百余车骑自各方而来,涌入广德。 其中就包括孙策与袁术派出的使者。 大战在即,袁、孙二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赎回被俘之将,唯恐有不忍睹之事发生。 孙策派出的使者,是一名周瑜荐举的宾客,姓姜名略,名声不显,但能言善辩,且与姒青相熟。袁术一方,则是桥蕤之兄桥诩主动请缨,出使广德。 严毅对两名使者的态度截然不同,看在姒青面上,勉强抽出点时间与姜略见了一面。但对桥诩却是礼遇有加,专门派出一名谒者接待,并且约定了会面时间。 倒不是他对孙策有什么偏见,而是取决于他对几名战俘的处置态度。 “什么!?朱治两千金,黄盖一千八百金?” 晌午时分,广德官寺的一间客堂内,突然传出一道充满惊诧和恼怒的声音。 姜略胸膛剧烈起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作揖致歉,放缓了语气:“少君,在下听闻商升的赎金是六百金,虞翻的赎金也只有一千金,为何却向吾主索要如此高的赎钱?” 严毅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朱治与黄盖,闻言冷笑一声,掸了掸衣袖,起身便走:“赎金高,才能彰显朱治与黄盖的才能,我是在帮他们扬名。就这个价,爱赎不赎。” 彰显才能?爱赎不赎? 姜略双眼瞪着严毅的背影,气得浑身直哆嗦,三千八百金,就算把孙策卖了,他也凑不出这笔钱啊。 想到出使之前,孙策亲自设宴为他践行,不厌其烦地和他分析、商议谈判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之策,结果到了广德,自己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被打发了?自己回去如何向孙策交待? 姜略回过神来,视线中已经没有了严毅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试图叫回严毅,话到嘴边,却又转为了一个念头:‘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个套路我懂’。 来之前,孙策曾授意他,可以接受和商升、虞翻差不多的赎钱,严毅如此贪财,他不可能会放弃这笔钱。 然而,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回严毅的身影。 姜略彻底懵了,下意识抬脚便朝严毅离开的方向追去,却被几名护卫拦下,随即便被驱逐出了官寺。 他狼狈不堪地在官寺门口徘徊,恰好看见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面带和煦笑容,将桥诩迎入官寺。 姜略目瞪口呆,狠狠跺了跺脚,纵马而去。 桥诩跟在谒者身后,内心打鼓地向议事堂走去,姜略的窘态他看见了,心知对方定然是铩羽而归,严毅如此强势,自己当真能赎回亲弟吗? 为了赎回桥蕤,整个桥氏乱作一团,屋宅、田亩、店铺、工坊.但凡值钱的东西,统统找人估了价。各房族人也都在四处凑钱,就连自己两个宝贝女儿的首饰,也捐了出来,只等谈妥赎金,便要卖出。 “请桥公在此稍候,少君一会便来。” 谒者的话语打断了桥诩的思绪,他微微点头,并未去榻席坐下,而是站在堂门前等候。 少顷,严毅穿着一件直裾走了过来,刚行至堂屋前,便看到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站在台阶下,躬身向他行礼。 “鄙人桥诩,拜见少君。” 严毅微微一怔,朝谒者投去询问的眼神,桥诩不是已经快四十岁了么,怎么如此年轻?不会是搞错了吧? 谒者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礼数不周,慌忙道:“少君,桥公坚持在此等候。” 严毅转头看向桥诩,只见他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气质风华,使人忘俗,实乃自己生平仅见的美男子。 仅从外表来看,很难让人相信眼前这个人已经年近四旬。 唯有眼角的几缕细纹,依稀显露出此人的年岁。 严毅回了一礼,走入堂内,待桥诩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桥公此来,可是欲赎回仲弟?” 桥诩一颗心提了起来,暗暗祈祷对方莫要狮子大开口,坐直身躯道:“鄙人正是为舍弟而来,请少君高抬贵手,在赎钱上照顾一二。” 严毅把玩手中玉佩,眼底露出一抹思索之色,许久都未开口。 桥诩坐立不安,紧张之下,额头上竟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忽听对方开口说道:“桥蕤乃袁术麾下有数的大将,若非看在桥公面上,绝难赎回。赎金之事,在下有两个要求,桥公可任选其一。” “少君请说。”桥诩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严毅将玉佩放在案几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桥诩:“其一,桥公可用一千金赎回桥蕤。其二,听闻桥公有二女,乃族中珍宝,在下心向往之,桥公可用此二女换回桥蕤。” 桥诩目瞪口呆,自己两个女儿尚未及笄,一直藏在家中,少有外出,这厮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 桥诩下意识就要拒绝,他还干不出卖女儿这种事来,但是想到对方索要的一千金,心中顿时犯难起来。 这可是一千金!即便袁术愿分担一部分,对桥氏来说,依然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足以让全族伤筋动骨。 桥蕤沉默片刻,声音略有些沙哑:“不知少君愿意给小女什么名分?” 严毅微微一怔,他不过是临时起意,随口之言,相比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还是一千金更令他心动。 “戏言尔,桥公切勿放在心上,还是以赎金换回仲弟吧,在下愿将赎钱降至九百金。” 桥诩听他改口,反而急了,因为他刚刚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无论名声、权势还是年龄,都是自己嫁女的上上之选啊。 若是能促成这桩姻亲,不但可以省下一笔赎钱,桥氏还能多出一个依附的对象,简直是一箭三雕。 “君子之言,如鼎之铸,既出君口,既入我耳,岂可收回?”桥诩肃然道。 严毅有些懵,一时没回过神来,对方这是盯上他了? 今后他若拥有足够的权势,欲得大小乔,抢来便是。若是实力不济,此刻允诺下来,反而会引祸上身,红颜祸水之语,绝非虚言。 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 “桥公,在下今日尚有要务在身,此事改日再议。来人,送桥公去客馆歇息。” 严毅二话不说,直接将桥诩打发走,让他先冷静冷静,什么时候肯用赎金赎人了,再来见他。 殷离一直等在堂外,见桥诩欲言又止、满脸无奈地离开,方才走入堂内。 “少君,孙策外出之时,果然毫无戒备,若非程普率人赶到,属下已经得手了。” 殷离的语气中满是懊恼和不甘。 (本章完) 第202章 财神到 第202章 财神到 刺杀孙策之事,并非察事府临时起意,而是一直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之中。 严毅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曾要求裴寂派出死士刺杀孙策,但被严白虎阻止。 攻占钱塘后,他羽翼渐丰,第一时间便以殷离为首,组建了新的察事府,并拨出一笔钱,豢养了一批擅长暗杀的亡命徒,专司刺杀之事。而刺杀名单上的第一人,正是孙策。 正如殷离所言,严毅在孙策身边安排了一条如影逐形的毒蛇,但有机会,便要取走孙策性命。 “继续招揽刺客,下次若再出现这样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孙策!” 严毅听完殷离对当日情形的描述,意识到自己手里的刺杀力量仍显不足,毫不犹豫地做出再次扩大察事府规模的决定。 殷离心中一凛,虽然不知道严毅为何对孙策如此‘情有独钟’,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心中顿时对孙策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 “禀少君,吴郡长史李义求见。” 严毅交待完毕,拿起案几上的佩剑,正欲离开议事堂,方才送走桥诩的那名谒者又匆匆走来。 殷离悄无声息地退去,身影从堂门消失之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严毅。 “少君近来.越来越忙碌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想起徐瑛对他的嘱托,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忧虑。 如此日以继夜地操劳事务,纵使再强健的体魄,长久下来,只怕也承受不住。 好在少君还年轻. “吴郡长史李义,拜见少君。” 李义身着一袭黑色的官袍,领着两名同样身穿官袍的属吏,颇有威势地从堂外走入。 严毅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装扮,心中不禁嘀咕:‘许贡这厮,又想搞什么事。’ 李义个子较矮,站在阶下,抬头望了一眼手执佩剑的严毅,眼皮一跳,收敛了几分锋芒。 眼前这个年轻人,今非昔比啊,可不是几个月前那个跟在严白虎屁股后面的毛头小子了。 “刺史令!严毅接令!” 李义从身后一名属吏手中接过一卷朱红丝绸包裹的简策,挺直身躯,神色肃穆。 “本州惊闻虎威校尉严毅麾下,擅自越境,焚毁庐舍,驱掠民户。今秋刈在即,而田野尽悬耒耜,道上唯见流殍。此非讨逆安民之道,实乃戕害社稷之蠹” “丹阳乃朝廷敕封之郡,尔以校尉之卑,擅动干戈,越境侵暴,已是僭越” “今令尔即刻罢兵,所部将士不得擅出旌门。三日之内具表自陈,驿马递送州治!” 李义宣读完毕,合上简策,望着手按剑柄、面无表情的严毅,心里微微一沉,上前几步,将简策递给严毅,语气放缓道:“将军前途无量,当知春秋‘将校无专伐’之义,望君爱惜名声,尽快退兵。” 严毅右手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剑柄,眸中冷光闪烁,盯着李义。 许贡这厮,自己还没去找他麻烦,他却先按捺不住了。玩‘挟刺史以令扬州’那一套,他有曹操那个实力吗?真是蠢货! 严毅深知自己与许贡早晚会有一战,吴郡乃是江东最富庶的一片土地,如果把江东比喻成一头鹿,那么吴郡就是鹿首。如此膏腴之地,任何一个想在江东建立基业的人都不会放过。 事实上,他已经在为攻伐许贡做准备了。拜师盛宪,既是为拉拢士人,也是在聚集以盛宪为首的,反对许贡的力量。 统一战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个道理,来自后世的他,又怎会不清楚? “严君,请接令!” 李义知道自己代表的是许贡的脸面,纵然心中打鼓,也不敢露出丝毫胆怯之意。 此人在历史上敢行刺孙策并且成功杀死孙策,还是有几分血勇的。 但他忘了现在是在谁的地盘。 话音刚落,堂内堂外的数十名护卫便围了过来,就连殷离也去而复返,一脸杀意地盯着李义三人。 李义身后的两名属吏瞬间吓得面无血色。 李义竭力压制内心的惊惧,目光与严毅对视,沉声道:“此乃刺史之令,君想抗命不遵吗?” 严毅轻轻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淡淡道:“陛下已授予我丹阳太守之职,我率军前来收回辖地,乃是天理王法!尔等也配质询天子敕命?” 李义眼中闪过浓浓的惊诧,捧着令书的双手下意识收了回去。 丹阳太守这等关乎郡国大事的显职,陛下怎会轻易授予一个贼寇? 他望着严毅,满脸狐疑之色:“请取玄绶银印一观。” “旬月之内,陛下授予我丹阳太守之事,自会传往吴县。若非敬汝忠勇之名,今日必取汝头。”严毅没耐心在这里陪他浪费时间,迈步向堂外走去,经过李义身旁时,微微驻足,语气森冷:“回去告诉许伯谦,莫来惹我!” 言罢,扬长而去。 数日之后,守备森严的广德迎来了一支由五百军严密护卫的车驾。 严毅抛下手中诸多事务,亲自出府迎接。 “籍乃粗鄙之人,岂敢当少君亲迎。” 伊籍掀开帷帘,看见严毅站在府门前等候,连忙踩着车凳下了车舆,快步走到严毅身前,躬身作揖。 严毅回了一礼,把住他的胳膊,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机伯,多日未见,清瘦了!快请入府!” 眼前这位可是财神爷,可得伺候好了。 两人步入府邸,来到一间客堂。 堂内熏香缭缭,堂门台阶设朱漆凭几,阶下铺好了柔软的毛毯,二十余名侍婢站在毛毯两侧,当伊籍经过时,相继素拜行礼。 伊籍对严毅给予的礼遇极为受用,脚步轻飘飘地步入堂内,在榻席坐下,笑眯眯地望着严毅:“在下幸不辱命,少君托付于籍之事,君侯已允诺了。” 刘表之所以如此爽快地应允资助之事,与严毅锋锐的兵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当吴景、桥蕤溃败,乐就阵亡的消息传到襄阳时,刘表竟兴奋得在府中设下宴席,大肆庆祝。 如果说刘表起初只是将严毅视为一颗棋子的话,那么现在就有几分将他当做合作者的味道了。 故鄣之战,严毅显露出了能够威胁袁术的实力,此战不但让袁术损兵折将,也令他名声大损。 任何能让袁术吃瘪的事,刘表都乐见其成,任何能削弱袁术势力的事,刘表都拍手称快。 襄阳之战,若非孙坚轻敌冒进,刘表辛苦创建的基业,已经毁于一旦了。 所以当袁术北上与曹操争夺兖州时,刘表便迫不及待地断了袁术的粮道,导致袁术最终失去了南阳这块起家之地。 刘、袁二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明争暗斗,无形中便宜了严毅。 “此番若非机伯从中斡旋,我与君侯合作之事,断难达成。我敬君一樽!” 严毅笑容满面地举起酒盏,与伊籍对坐而饮,放下酒盏后,双掌相接,连拍三下。 随着清脆的掌声在堂内响起,一名紫裙曳地的美貌女子捧着一个雕琢精美的金匣走入,莲步轻移,在伊籍身前跪下,仰起一张出水芙蓉般的俏脸,娇声道:“这是少君为先生精心准备的一份薄礼,还请先生笑纳。” 伊籍心知匣中之物定然是极为珍贵,略作推辞,便乐呵呵地收了下来,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在身前女子凹凸有致的娇躯上快速扫了一眼。 严毅一直留意他的举动,见状笑道:“此女乃兖州山阳人,正好与机伯同乡,机伯回去时,不妨将此女带上,以叙同乡之谊。” 伊籍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在下离乡多年,正欲寻一乡人询问故乡情况,多谢少君。” 此番他人财两得,顿时红光满面,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少君,资钱数目已无问题,只是筹措如此大的一笔钱,需要一些时间。鄙主希望能在两年之内,分三次送抵,每次三千二百金,不知少君意下如何?” 严毅拍了拍手,堂外再次走入两人,这次却不是千娇百媚的美女了,而是抬着一口木箱的壮汉。 “机伯请看,我已着手在南洋各国勘察地理、开拓航线,光是沿途各个势力的‘过所钱’,就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十天前,第一支船队已经出发,港内数条海船,正在建造之中,另有二三十条海船在陆续购置,每天出去的钱,如流水一般。” “此等大事,丝毫耽搁不得,中途但有些许中断,便将前功尽弃君侯欲将资钱分三次送抵,我无异意,但希望首笔数目是六千四百金。” 严毅伸手指着箱内的一卷卷文牍,向伊籍大吐苦水,每句话都是相同的意思:赶紧把钱给我送来! 伊籍从箱中取出几卷文牍,仔细看了一会,暗道:‘南洋之事既有进展,又有如此多的文书为证,当可说服刘表’。 他不知道的是,箱中的文牍,只有一成是真,其余全部是严毅命人伪造的。 至于开拓南洋之事,更是处于停顿状态,所谓进展顺利之语,全是骗人的鬼话。 “少君既有难处,籍当全力促成此事。籍此次前来,已经带来了三千二百金,请少君先收下。” 严毅闻言大喜,关键时刻,还是‘二哥’靠得住啊。 有了这三千二百金,他便可快速推进各地政务了,南洋海贸之事,也可开始着手进行。 一时间,严、伊二人皆大欢喜,现场气氛好得有如春日暖阳。 当晚,严毅在府中设下宴席,唤来诸文武作陪,盛情款待伊籍,次日又亲自邀请伊籍前往军营,观览各部操练。 伊籍从军营出来,一脸感慨地道:“今日方知吴景等人为何会败于少君之手。” 严毅谦虚数语,随即说出自己的另一个目的:“我军虽锐,然势不及袁术,袁军若至,恐不能敌。请机伯转告君侯,在下希望君侯能在南阳、江夏二郡对袁军施加压力!” 伊籍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刘表资助严毅,是要借严毅之手打击袁术,而非自己亲自下场。一直以来,刘表都在尽力避免将荆州卷入战乱。 他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道:“在下尽力而为。” 此刻,伊籍也看出来了,严毅这次完全是做足了准备,就等着他这只肥羊到来。 他唯恐严毅又提出新的要求,连忙提出告辞,不顾对方挽留,连夜离开广德,回返襄阳。 两日后,四份捷报陆续呈递到严毅案前。 “秋八月癸酉,克临水,斩首八百七十三级,余者皆降,缴获钱五百三十万、粮六千石、布帛一千一百匹、铜三万斤、铁四万五千斤.” “秋八月辛己,克于潜” “秋八月戊寅,克怀安.” “军至安吉城下,城守丁野率众归降” 攻克丹阳东南四城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都是当日兵至,当日便破,安吉守军更是不战而降。 “真是一处兵家宝地啊。” 严毅合上简牍,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案面,目中若有所思。 丹阳虽然不及吴郡富庶,但盛产铜铁,更兼有大量山越兵可招募,是江东首屈一指的兵家宝地,若是有朝一日,他能于江东立业,向淮南、荆襄区域扩张,丹阳将为他提供大量的军械与兵员。 如今,他手中已掌控九座城池,如何安排各城驻军,就成了当务之急,也将决定他下一步的战略规划。 严毅思索了很久,方才摊开一卷空白竹简,手执狼毫,缓缓落笔。 “即令,范偃率领三千精锐并五千城守军,进驻怀安.” “即令,姒青于钱塘各乡亭,征召三千部民,充实军伍” “于潜、明陵屯驻两千军,安吉、临水、运城、仁城屯驻一千军” 严毅时而落笔,时而深思,足足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军令写完。 军令写完后,并未盖印,而是命人抄录后发往各部主将,让众将上呈意见,再做定论。 在这份军令规划中,严毅将所辖各城,以故鄣、怀安、钱塘为中心,构建了三个军事区域。 故鄣军区,由他亲自坐镇,旨在抵御袁术、孙策之军。 钱塘军区,意在防御王朗。 怀安军区,既是防御祖郎,也是为接下来攻取丹南六县做准备。 丹南六县是连接皖南与浙西的重要区域,却因山越盘踞、贼寇丛生,早已沦为三不管之地。 此地易攻难守,更兼民风彪悍,纵使夺之也难治理,使得周围各大势力将其视为鸡肋,虽然虎视眈眈,但无人愿耗费心力经营。 不过,对急于拓展地盘的严毅来说,丹南却是眼下最适合他攻取的地方。 原因有两点:其一,周围其他疆域皆已被各大势力占据,眼下他正面临袁术与孙策的威胁,短期内不宜再树强敌。其二,丹南是唯一仅需万余兵力就能攻取的地域,而治理丹南这个最大的问题,对他来说,并非难以解决。 若能一举攻取丹南,他将掌控丹阳郡近半疆域,从而一跃成为丹阳的最大势力,而丹南六县的山越之民,因为长期没有遭受大的侵扰,人丁兴旺,堪比一块兵役的处女地,可以提供大量的兵源。 严毅下一步的募兵之地,正是这些彪悍的山越之民。 随着战事的推进,兵员的补充将成为重中之重。他不可能一直从钱塘等地征兵,那将严重破坏当地的农业生产。 竭泽而渔之事,非智者所为! (本章完) 第203章 伏杀 第203章 伏杀 严毅遣重兵屯驻怀安的消息在丹南六县引起了轩然大波。 丹南,这片仅有六座城池的区域,却盘踞着近二十股势力。数年来,这些势力游离于江东之外,自成一方天地,相互提防,争斗不休。此时陡然遭受强敌窥视,顿时个个化身惊弓之鸟,乱作一团。 而控制丹西区域的祖郎,近日也是心神不宁,脾气异常暴躁。 原本他雄踞丹西,与严白虎并称江东两大豪帅,颇有些后世小说中‘北乔峰、南慕容’的味道,名气和地盘都不缺,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谁料旬月之间,风云突变,身边一下子冒出了严毅与孙策两大强邻。其中任何一人,都是他不敢招惹的对象。 尤其是孙策,更是早已与他结下死仇。 年初,孙策前往丹阳募兵时,祖郎曾率军偷袭,并险些杀死孙策。如此深仇大恨,孙策岂能不报? 祖郎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常在梦中遇见孙策提刀追着他狂砍。焦虑之下,想到自己与严白虎同是贼寇出身,好歹有几分香火情,终在谋士建议之下,派出使者,欲与严毅结盟,试图先消除一路威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袁术从陈国调回的两万精锐,在大将张勋、雷薄、陈兰的率领下离开寿春,杀气腾腾地直扑丹阳。 这个搅动风云的消息先是传到邻郡下邳,引来下邳军政两界的一阵窃喜。 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让袁术这厮去祸害扬州吧。 “大哥,天大的好消息,袁术派军去丹阳了!” 徐县官寺后院,奉命巡视下邳的刘备正在舞剑,忽听一声黑熊裂石般的大喊从院墙外传来,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刘备手腕一翻,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铮然归鞘。 他吐出一口浊气,将剑抛给一旁的亲随,一双眼睛神光内敛,向院门望去。 院门前的鹅卵石道上,忽然刮起一阵身躯走动带来的轻风,道路两旁的草随之簌簌微颤。 两个大汉大笑着并肩走来。 走在路左的大汉,身长八尺有余,膀阔腰圆,立如铁塔,动若奔雷。一张黑脸似锅底生铁,虬髯戟张如钢针倒竖,行走之间,一股煞气迫人眉睫。 右侧那名大汉,身长九尺,巍峨如山岳将倾,一袭青袍裹着威武不凡的身躯,自有一股儒将风骨。面若重枣,长髯垂胸,一双凤眼中似冷月藏锋,不怒自威。 “二弟、三弟!”刘备笑着迎上去,走到两人身前时,微微板起脸,朝那黑脸大汉微斥道:“三弟,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沉得住气,莫要大呼小叫。” 张飞一脸不以为意,笑容不减:“弟知道了。” 三人走到一僻静处,关羽手捋长须,眸中精芒闪动,再劝刘备:“陶州牧两次欲以徐州托付于兄,兄坚持不受,如今曹兵已退,袁军又去了丹阳,外患尽除。下次陶州牧再以徐州相让时,兄长断不可再推辞了。” 张飞迫不及待地接口道:“二哥所言甚是,徐州摆在眼前,岂有推辞的道理?陶谦那老儿三番五次相让,百姓又跪着求大哥接印,大哥若再不要,岂不是寒了众人的心!” 刘备抬头向四周警惕地张望,口中连连道:“慎言!慎言!” 张飞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摸样,急得浑身直冒汗,叫嚷道:“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但俺知道,大哥有仁德,二哥有忠义,俺老张有这把子力气,咱们兄弟三个,难道还镇不住区区一个徐州?” 刘备心中早已千肯万肯,他主动请缨,率军前来徐县巡视,正是为了就近观察袁军动静。诚如关羽所言,曹兵北归,袁军南下,徐州外患尽除,内部又有糜、陈等族支持他,谋取徐州已无任何风险,堪称天赐良机。 是时候谋取徐州了,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一州之地,傻子才不要! 刘备望着关张二人殷切的眼神,抑制多日的心湖掀起万丈波涛,内心深处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 他已经三十三岁了,不想再等下去,也不想再过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他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陶公病卧床榻,我怎能在这个时候图谋他的基业?”刘备努力控制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脸上挂起一丝忧愁,似是对陶谦的病情担忧不已:“二位贤弟即刻整束兵马,随我前往州府,探望陶公病情。” 张飞满脸的急不可耐,正欲再劝,忽被身旁的关羽拉住胳膊。他转头望去,只见关羽面带一丝笑意,正朝他微微摇头。 张飞渐渐反应过来,兴奋道:“大哥稍等,俺这就去召集部曲!” 两日后,袁术出兵的消息已传遍丹阳。 前往广德恭贺严毅大捷的各路使者,纷纷半道而回,来也飙驰,去也飙驰,转瞬难觅其踪。 已经到了广德的,立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辞行,拍拍屁股便走。 祖郎原本是打算与严毅结盟的,这时也在庆幸使团还未走远,匆匆派人号回。 每个人都清楚,袁术这次是动真格了,那两万曾与袁绍、刘表、曹操等势力作战的精锐,可不是桥蕤、乐就率领的城守军能比的,再加上孙策率领的一万四千大军,严毅焉能抵挡?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 风声鹤唳般的广德城,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深夜子时,万籁俱寂,严毅却仍未睡,披着一件衣袍,在案前落笔疾书。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他微锁眉头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景升公钧鉴:淮南袁术,狼子野心,今复胁孙策为爪牙,举兵犯境。毅虽据丹阳弹丸之地,亦知社稷大义,愿为汉室守此藩篱。” “然术众如蚁,策锋似刃,孤城粮尽,矢石将绝。闻明公坐镇荆襄,带甲十万,若肯遣一旅之师出夏口,佯攻寿春,则术必回军自保,丹阳之围可解。” 严毅缓缓收笔,将写好的简牍放到一边,又取来一卷空白竹简,在案上摊开。 “本初公尊鉴:淮南袁公路,悖逆人伦。今胁孙策为前驱,倾巢来犯,丹阳孤城,危如累卵。毅虽不才,亦知尽忠守土,然势单力薄,恐难久持。” “公四世三公,海内人望,若肯修书景升,劝其出兵夏口,则术必分兵回援.” “景升素敬公威,若得公手书,必不敢违。况术若得丹阳,其势愈炽,亦非公所愿.” 严毅写完两封书信,待墨迹干涸,封上封泥,即命人火速送出。 这一次,为了劝说刘表出兵牵制袁术,他连远在冀州的袁绍都去了一封信,试图让袁绍对刘表的决策施加影响。 ‘大哥’靠不靠谱,就看这一把了。 三家结盟以来,他从袁绍处获得的利益最少,远不及刘表的资助数目,这个‘大哥’有点水。 严毅暗暗吐槽了几句,吹熄烛火,辗转睡去。 次日清晨,天亮未久,他便下达了一道命令:组织广德的所有百姓,立刻迁往钱塘、仁城、运城等地,躲避战火。 同时颁布了一条律令:广德百姓的田亩、屋宅等私财,一律登记造册,纳入公库,在仁城等地以相同的田亩数赠于广德百姓。日后若是广德百姓欲返回广德居住,可用仁城等地的田亩置换广德田亩。 此举对严毅与广德百姓来说,都是有利的一件事。严毅可以得到数千户人丁,用以开发仁城、运城的荒地,广德百姓迁往吴郡后,也有地可耕,不至于破产。 律令一下,在严毅与周昕二人名声的感召下,在战火及身的惶恐下,绝大多数广德百姓给予了积极的回应,开始有组织地迁往吴郡。 不久之后,广德便只剩下驻守的万余士卒,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与此同时,孙、袁二军齐头并进,以横扫广德之势,日渐逼近。 袁军尚未抵达永平,孙策就已先行一步,率军出征,距离广德仅有四十余里。 倒不是孙策愿意当这个急先锋,而是袁术亲自下令,要求孙策即刻率军出征。 孙策暂时还不敢公然违抗袁术之令,与吕范、程普等人商议一番后,便即领兵直扑广德。 这厮轻身犯险的毛病又犯了,待全军扎下营寨后,便率领孙河、陈武、孙贲、徐琨等三十余骑,驰往前线观察地形。 只能说,孙伯符还是略有进步的,这次居然破天荒地带了三十余骑。 在他看来,有这三十精骑,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皆可去! “伯符,这里很不错。两条官道,足以让各部快速脱离战场。后方那处山口,只要派两三曲士卒拦截,敌军短时间内就很难突破,绕路追击至少也要两刻钟。” 徐琨牵着马匹走上一座低矮的山丘,侧身面向孙策等人,伸手指向前方一处隐藏在山势中的盆地。 孙策对眼前这座易守难攻的小盆地也很满意。他此次出来,正是要寻找一处适合与严毅交战的地方。 这个地方,既要易守难攻,也要便于撤退和摆脱敌军追击。 如果张勋听到他们的对话,估计当场就要发飙:‘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君侯是让你们进攻广德,不是特么地让你们来防守的!’ 但在即将到来的大战,孙策的确是将自己视为防守方来布置战术。 具体的作战思路是这样的:孙策会将各处关隘与要道的驻守交给张勋军,以削减张勋的主力数量。当战事开始时,孙军会在选定好的位置佯败后撤,逐步脱离战场,给严毅军集中力量突袭张勋军创造条件,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严、张二人自个去慢慢玩吧。 不得不说,这招的确很阴,如果操作好了,严张二人之间,大概率要倒下一个,另一个也会损兵惨重。到那时,就是他孙策闪亮登场的时候了。 但是孙策不知道,就在他为达成这一战略目标,亲自勘察地形时,一支由一百二十余名刺客组成的队伍,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包围靠近 “孙策率领三十余骑,出现在螟蛉谷附近?” 严毅从殷离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微微一愣,孙策这小子,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这才过去二十多天,又跑出来浪了? 阴离重重点头,肯定了消息的真实性。想起严毅对孙策的八字评价:‘智勇双全、轻而无备’,心中不禁大为赞同。 岂止是轻而无备,简直和一个女人总喜欢脱光了衣服在男人面前晃悠没区别。 “徐盛!徐盛在哪里?”严毅扔掉手里还未看完的一卷简策,往屋门方向走了几步,大喊道:“马上给徐盛下令,让他率领所有骑军,立刻赶去螟蛉谷,把孙策首级给我带回来!” “喏!” 门下督原随感受到了严毅话语中的急迫和兴奋,不敢有丝毫耽搁,拔腿就往外跑。 很快,上千骑便从广德北门疾驰而出,卷起漫天尘土,直奔螟蛉谷! “子烈,快护送伯符离开!” “谁若取下孙策首级,赏千金!” 怪石嶙峋的螟蛉谷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厮杀和喊叫声在岩壁间不断回荡。 数十具尸体从谷口一直延伸到谷内,浓稠的血泊中,散布着残破的肢体和折断的兵刃。 孙策遭遇了两波伏杀。 第一次伏杀发生在他查探地形的那个小山丘上,在这次伏杀中,跟随孙策的三十骑死了二十一人。 孙策仗着勇力,在数倍敌人的重重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纵马冲向螟蛉谷。 螟蛉谷是返回营寨的最短路线,孙策等人在刺客追杀之下,一时未及多想,闷头就冲了进去。 这一冲进去,才发现上了鬼当。谷内竟还有一支七八十人的伏兵,而且地上还洒了铁蒺藜。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孙策等人被困在谷中,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孙策这个时候才知道,在敌人精心准备的伏击面前,在两百余武力不俗的亡命徒面前,一个人再牛逼,也得跪下! “啊!” 一声短促而熟悉的惨叫传入耳中。 孙策挥刀斜劈,将身前一名刺客砍死,匆匆转头一瞥。 这一瞥,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伤痛充斥心间。 只见徐琨被十余名刺客围在中间,浑身浴血,伤痕累累,胸口靠近心脏位置,斜插着一把短剑,身躯将倒未倒之际,更多的兵刃劈砍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直至头颅被人斩去。 徐琨亡! (本章完) 第204章 叫你不要浪 第204章 叫你不要浪 徐琨是孙坚的外甥,从讨伐董卓时就开始跟随孙坚,在孙氏族内的地位仅次于孙静、吴景、孙贲。 孙策小的时候,常跟在徐琨屁股后面,骑竹马,玩扮演大将军的游戏,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亲眼目睹在自己人生中留下鲜艳印记的徐琨身亡,孙策如遭当头一棒,从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中清醒过来。意识到此刻已陷绝境,若是再想不出脱身的办法,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孙策口中发出怒吼,吼声中饱含悔恨与伤痛,刀势也随着吼声变得更加凌厉,瞬间又杀死两名刺客,趁着其他刺客躲避刀锋的间隙,快速朝山谷两端扫了一眼。 螟蛉谷夹峙于两座陡峭山岳之间,东为苍虬峰,西为铁脊山,两山如挥斧劈就,高三四百米,崖壁近乎垂直,想从山谷两侧岩壁逃离,显然是不可能的。 山谷北端铺满了铁蒺藜,足足有三四丈区域,山谷南端退路已被追兵封死,整座山谷,犹如天罗地网一般,让人看不到任何生机。 而且这些刺客极有经验,竟留了一些人在最外围,张弓搭箭,寻机射杀。 这些人的射术,孙策是见识过的,他带来的三十名亲随中,至少有十人是死在对方的箭矢之下。 眼下的处境,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孙策心中生出四面楚歌之感,匆匆收回目光,再度与刺客厮杀在一起,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我孙伯符,今日要命丧于此?’ “伯符,往北走,借助岩壁上的突石,或可越过那片蒺藜!”耳边传来陈武的呼喊。 “先救伯阳!” 孙策下意识回了一句,与陈武、孙河及八名亲随结成一个小阵,向南杀去,试图救回被冲散的孙贲。 不料刚冲出几步,孙贲已被人砍翻在地,瞬间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 “伯阳!” 孙策目眦欲裂,状若疯虎,发泄般地将身旁一名刺客的头颅砍下。 “伯符快走!” 孙河猛地拉了一下孙策,挥刀逼退几名刺客,护卫在他的身后。 众人强忍悲痛,向北冲杀,心情激荡之下,竟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一口气冲出二三十步,脱离了刺客的包围。 嗖嗖! 十余支箭矢突然从前方射来,大多数是射向孙策。 陈武反应极快,连忙挡在孙策身前,挥刀砍飞数支箭矢,再用身体挡下另外两支箭矢,魁梧的身躯晃了几晃,血沫从口中涌出。 孙策大吼一声,从地上举起一具刺客的尸体,挡在身前,冲向前方的弓弩手。 嗖嗖! 箭矢再度射来,被挥舞尸体的孙策挡下,但仍有一支箭矢插入了他的右腿。 孙策恍若未觉,力贯左臂,将尸体狠狠抛向前方,提刀在手,向前疾冲。 呼啸的风声中,两名不及闪避的弓手被尸体砸翻在地。 其他弓手眼见孙策冲来,惊骇之下,纷纷扔掉长弓,摸向腰间刀柄。 但他们还未将刀拔出,眼前一片凌厉的刀光已经席卷而来,意识随即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冲出包围的孙策,有了闪转腾挪的空间,立刻显露出了他那世间少有的勇力与武技,手中长刀时而狠劈,时而疾削,时而猛扫,顷刻间便将十余名弓手杀戮殆尽。 眼前是一片闪烁寒光的铁蒺藜,身后是越迫越近的追兵。 “伯符,不要管我们,快走!” 陈武等人在一处狭窄的谷道拼死拦截追兵,用刀砍,用石头砸,用血肉之躯阻挡,想尽一切办法为孙策争取逃亡的时间。 “伯符.” 孙河重重摔倒在地,在人潮中勉力抬头,向孙策的背影投去最后一瞥。 噗! 一把长剑猛地刺入他的后心,巨大的力道,使得剑尖将他整个身躯贯穿,直透入地。 孙策听着身后的惨呼,内心如在滴血,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不敢回头,匆匆从地上抓起一具具尸体,用力抛向前方的蒺藜丛,形成一道承载着逃生希望的尸梯。 “前方可是孙伯符?” 孙策正欲踏上尸梯,前方薄雾弥漫的谷道中,忽然传来一声陌生的呼喊,以及密集的脚步声。 从脚步声判断,至少也有三五十人。 ‘来者若是敌人,不管我应与不应,都是必死,不妨应之。’ 孙策心念电转,咬了咬牙,一手提刀,一手挟着一具尸体,踩上尸梯:“某正是孙策!” “真是伯符!” 伴随着略带惊喜的声音,一道高大的身影在薄雾中显露出来。 来人身长八尺有余,面容清瘦,双颊微含风霜之色,身穿袴褶,外套软甲,腰间悬着一口佩剑,手里拿着一杆银枪,卓尔不凡,甚是威武。 “伯符勿惊,某乃广德宋谦宋子威,闻知族内子弟欲害君,特来相救!” 宋谦扬声大喊,身后陆续走出五六十人,皆是内穿襦衣,外罩皮甲,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刃,透出一股凶悍之气。 不待宋谦吩咐,这些人便迅速分出一部分,开始熟练地清除地上的铁蒺藜,其余人也纷纷从后背取下长弓,搭箭上弦,箭头指向孙策身后。 孙策双眼睁大,脸上露出一丝狂喜,想起叔父孙静日前曾来书信,要他到了广德之后,亲自招揽当地一名叫做宋谦的豪杰,不想竟在这里遇见。 “快!速速射杀孙策!” 一声大喝这时从身后传来,声音中既有一丝意外,也饱含无尽的杀意。 孙策闻言一惊,连忙用力将手中尸体向前抛出。 砰! 尸体落在两丈开外,形成最后一道尸梯,距离蒺藜边沿,只有几步之遥。 尸体尚在半空之时,孙策已踩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向前疾奔。 身后破空声呼啸而至。 孙策刚刚踏上一具尸体,还未站稳,后背便传来一股剧痛。 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勉强稳住身形后,不敢有丝毫停留,忍着剧痛踉跄向前,终于来到最后一处尸梯。 “伯符!” 宋谦这时已上前两步,站在蒺藜丛中,张开双臂,朝他大喊。 孙策鼓足力气,纵身一跃,落在宋谦身前。 宋谦伸出一双铁臂,将他紧紧抱住,小心翼翼地退出蒺藜丛。 孙策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铁蒺藜,满脸的惊魂未定,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竟逃了出来。 “救救救子烈他们!”他抓着宋谦的衣袍,虚弱地喊道。 宋谦左手紧握铁枪,拨开射来的箭矢,右手环住孙策前胸,向后疾退:“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死了!” 十余名大汉抢步上前,挡在他们身前,阻拦射来的箭矢,幽深的山谷中,不时响起中箭后的闷哼和惨呼。 孙策浑身脱力般地任由宋谦将他拖走,心底一片黯然,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悔意。 若非他执意亲往前线探查地形,孙贲等人也不会命丧于此。 明明程普已经警告过他了,为何自己偏偏不听! 啊! 一声痛彻心扉的哀鸣在谷内响起。 宋谦感受到孙策心中的痛苦,不禁微微一叹,目光从正在清除铁蒺藜的刺客身上收回。 他心知危机尚未完全解除,当即与另一名大汉抬着孙策,向谷口疾奔。 片刻之后,众人冲出山谷,望着眼前广阔的天地,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孙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完全是凭着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才撑到现在。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四周看了看,以为已经脱离险境,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宋谦匆匆为他处理了一下伤口,朝左右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快将他扶上马!” “三叔,我们现在去哪?”一名大汉问道。 宋谦毫不犹豫地道:“去孙氏大营,报信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想必很快就会有人赶来接应。” 两名大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孙策,向不远处的马匹走去,刚走出两步,忽然面色骤变。 轰!哒哒! 大地微微颤抖起来,起初是闷雷般的巨响,转眼间便化作暴雨般的哒哒声。 宋谦倏地站起,神色不安地左右张望。 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竟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 “孙策休走!” “伯符何在,程普来也!” 山谷西面,突然冲出一支铁甲森森的骑军,将宋谦等人团团围住。 紧接着,山谷北面也冲出一支骑军,当先一名骑将,身形魁梧,面颊饱含沧桑之色,正是程普。 徐盛在宋谦身前勒住马匹,锐利的目光紧盯住昏迷不醒的孙策,脸上闪过浓浓的喜色,大声吩咐道:“赵错,汝率五百骑,立刻将孙策带回广德!周喁、陈显,随我拦截敌军!” “喏!” 赵错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背,双手有些颤抖地抱起孙策,与另一名骑卒合力,将孙策健硕的身躯扶上马背。 这可是孙策啊,少君心心念的孙策! 赵错心中狂喊,犹在梦中。 他跟随严毅有一段时日了,深知严毅对孙策的忌惮与重视,想不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居然就在自己眼前,成了己军的俘虏。 宋谦面容苦涩地站在原地,不敢做出丝毫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错等人将孙策带走。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孙氏完了!” 他心中既有感叹,又有懊悔,自己刚刚做出投效孙策的决定,孙策就出了意外,连带着自己和族人也危在旦夕,这特么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当真是世事无常,变幻莫测,非常人可预料。 此刻心绪难平的,还有呆呆注视着孙策的陈显。 陈显虽然已经投效严毅,但那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如今亲眼看到自己曾经效命的对象沦为阶下囚,心中滋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文向,这些人如何处置?”周喁指了指宋谦等人。 徐盛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毫不犹豫地道:“杀了!” “且慢!”宋谦身子一抖,大喊道:“我乃广德宋谦,与孙氏并无瓜葛,今日救人,乃是无意之举,在下愿率族人投效少君!” 不得不说,有点名气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换成其他无名之辈,此刻必然已成刀下之鬼,但宋谦之名,在广德流传甚广,徐盛也有耳闻,略微思索后,终是改变了念头:“将此人一并带去广德,听候少君发落!” 倒霉的宋谦长出一口气,扔掉兵刃,主动伸出双方,任由两名骑卒将他五大绑,扛上马背。 驾! 赵错在马臀上抽了一鞭,率领五百骑卒,将孙策紧紧围在中央,犹如保护价值连城的珍宝般,沿着来路向广德城驰去。 “伯符!” 程普远远望见孙策被人带走,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浑身一片冰凉,寒彻透骨。 孙策是孙氏的旗帜,也是孙氏的魂,若是失了孙策,自己如何向孙氏交待,向孙坚交待? “随我去救伯符!” 程普暴喝一声,握紧蛇矛,率领一千骑军,疯了一般地冲向正迅速远去的赵错部。 徐盛冷笑一声,缓缓扬起手中蛇矛,带着已经排好阵势的六百骑军,迎面冲向程普部。 两支骑军轰然撞在一起! 谷外地势并不开阔,骑军难以进行有效的冲锋,双方很快便由组织严密的冲锋转为混战。 毫无疑问,程普和徐琨一样,也栽在了袁术手中。 虽然程普部的装备与马匹比徐琨部稍好一些,但与徐盛部相比,仍有着明显的差距。 栽在袁术手中的还有孙策,如果不是袁术处处提防孙氏,刻意削弱供应孙氏的军械和马匹,在故鄣之战中,严毅军必然会出现更沉重的伤亡,程普今日或有机会救下孙策也说不定。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孙氏终以毫厘之差,失去了他们赖以崛起的灵魂人物:刚刚崭露头角的孙策。 程普多处负伤,杀至力竭,几次追至赵错身后,都被徐盛与赵错合力杀退,纵使麾下部曲折损泰半,也未能救回孙策。 由于地势狭窄,难以凭借马力发挥出冲锋优势,徐盛部同样出现了惨重的伤亡,眼见赵错已经走远,遂率领残部,徐徐撤离战场。 “伯符,伯符!我该如何向文台交待啊!” 回返营寨的路上,程普长吁短叹,泪如雨下,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今日之事,严禁向任何人透露,违令者杀无赦!” 方寸大乱的程普,用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清醒,向麾下部曲下达了禁口令。 孙策虽然被俘,但还未死,孙氏不能倒,孙氏还有希望! 眼下最紧要之事,是封锁消息,以便孙氏在消息走漏之前,做出应对之策,掌控行将失控的局面。 程普用他老道的经验,为孙氏掌控局面,争取到了数日的时间。 当孙策被俘、孙贲等人战死的消息传至孙氏时,整个孙氏犹如天塌一般,瞬间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与混乱之中。 这样的恐慌与混乱,已经数年没有出现了。上一次出现时,还是在孙坚战死的时候。 直到一日之后,在程普、韩当等一众老臣宿将的协助之下,孙氏内部的混乱才渐渐平息下来。 富春的孙静接到消息后,顾不得已是深夜,连夜赶往广德大营,主持大局。 孙策的亲弟,即将年满十三岁的孙权,被紧急召往广德。 就连远在寿春的吴景,收到这天塌一般的消息后,也毫不犹豫地向广德赶了过去。 在这最艰难的时刻,孙氏展现出了恐怖的家族凝聚力,所有人都摒弃前嫌,团结了起来。 孙氏还在,孙氏没有倒! (本章完) 第205章 安能与仇雠同檐而处 第205章 安能与仇雠同檐而处 广德青阳亭,孙氏大营。 以青阳亭部为中心,壁垒森严的营寨纵横三四里,将一处名为‘青螺坳’的小型盆地填得满满当当。 营寨四周群山环绕,其中以青螺、牛头二山最为有名,两座山峰下各有一道天然隘口,构成营寨的东南屏障。而在营寨的西、北两个方向,焦村河与梅村河蜿蜒流过,形成环抱营寨的天然护城河。 仅从营寨的布局和地理位置便能看出,构筑这座营寨的孙策,有着非凡的军事天赋和才能,在大战尚未开始前,几乎就已立于了不败之地。 然而,孙策的一次疏忽大意,不但让自己身陷囫囵,也让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营寨陷入到危机与纷乱之中。 自从程普返回营寨以来,整座营寨便开始全面戒严,那支跟随程普返回的骑军残部,更是被禁锢在营寨东面的一处狭小区域,自成一营,严禁任何人出入。 当天晚上亥时,夜深人静时,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辎车悄无声息地进入营寨南门,径直驶往孙策的中军大帐。 吁.. 御手轻拉缰绳,辎车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地上缓缓停下。 帷帘随即被人掀开,一个清瘦的身影从车舆走下,在数十名护卫的遮挡下,快速走进了大帐。 账内只点了两盏油灯,显得有些昏暗,摇曳的烛火映照在程普、韩当与吕范的身上,在他们身后投下一道细长的黑影。 “幼台。” “孙公。” 看见身材单薄、不修边幅的孙静走入,程普三人连忙起身迎接。 孙静朝三人微微颔首致意,脚步不停地走到上首榻席,提了提系得有些松垮的腰间束带,撩起下袍,盘膝而坐:“事情我都知道了,说说我不知道的吧。” 望着他这副七分随意三分懒散的摸样,程普三人非但不觉轻慢,反而生出一种‘此人本该如此’的念头,原本因紧迫形势而紧锁的眉头,竟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孙静性子旷达,不贪慕权势,即便是在孙坚威势最盛的那两年,他也并未去向孙坚讨个一官半职,而是闲居于故乡富春,俨然一副隐居世外的姿态。 但他在孙氏族内的地位,仅次于故去的孙坚和如今的孙策,每当孙氏发生大事时,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比如孙坚最初起兵时,便是孙静召集族中子弟数百人,作为孙坚的核心部曲。 如今孙氏遭逢变故,程普第一个通知的人,也是孙静。 孙静一到,程普等人顿觉心头一松,他们虽是孙氏肱股,但终究只是臣属身份,许多关节处难免束手束脚。 现在有了这位孙氏宗亲坐镇,便似有了主心骨,一些悬而未定的决策,也可以议出个结果了。 “伯符出事后,我第一时间遣人赶往广德,欲赎回伯符,但严毅只回了一句话。” “什么话?” “免谈。” 程普的第一句话,就让一向云淡风轻的孙静皱起了眉头:“他不是贪财吗?难道以我孙氏举族之资,也不能让此子心动?” 程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布满血丝,苦笑着摇摇头:“在他说免谈之前,我已经私自做主,给他报了一个三千金的赎价,后来又增加到五千金。” 孙静坐直了身躯,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更棘手,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压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伯符与他无冤无仇,之前也从未接触过,他为何死盯着伯符不放?” 对于这个问题,程普等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且不说五千金的天价赎金,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就说那场针对孙策的伏击,一次性派出如此多的刺客,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多大的利益冲突,才会干出这样的事。 那已经不是刺杀了,而是不计代价地逮着机会就往死里整啊。 伯符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一个疯子?两人之间怕不是上辈子有仇吧?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赎回伯符已是万难之事?”孙静沉默良久,冷不丁问了一句。 程普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眼下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孙静认清现实,以免在这上面徒耗时间与精力,耽误了其他决策。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地道:“现在已经不是赎回伯符的问题了,而是怎么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孙静微微一怔,想到双方大战在即的敌对关系,脸色难看地微微颔首,认同了程普的说法。 “也有一个好消息,伯阳还活着。”吕范见气氛太过凝重,适时插话道:“使者去见了他一面,虽然仍在重伤昏迷当中,但命是保住了。” 孙贲的确还没死,当日刺客追杀孙策时,一切以杀死孙策为首要目标,孙贲因为没有对这一目标造成明显的阻碍,再加上身份显赫,有一定的俘虏价值,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孙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继而露出深思之色,拿起案几上的酒盏,喝了两口,忽然抬头扫了程普等人一眼,问道:“若是伯符遭逢不测,尔等以为,当以何人继承他的位子啊?” 程普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怔住,相互对视一眼,都是沉默不语。 在他们心中,早已将孙策视为最理想的效忠对象,从未考虑过其他人。 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它事关一个家族的兴衰与延续,个人情感在这里面,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孙静的手指从酒盏上的纹理间轻轻滑过,追问道:“权儿与翊儿,尔等认为谁更适合?” 孙坚共有四个嫡子,长子孙策,次子孙权,三子孙翊,四子孙匡,孙匡因为只有四岁,所以未被孙静纳入继承人的考虑范畴。 程普与韩当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孙翊十岁,孙权十二岁,两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担得起此等大事?怕不是要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吕范身为孙策最坚定的支持者,深知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如果真让孙氏确立了新的继承人,孙策的处境岂不是更艰难? 他站起身来,将榻席移到孙静身旁,重新坐下后,直言不讳地道:“孙公,在下认为,权少君与翊少君都不适合担此重任,伯符是唯一的人选!” 孙静眼睑微抬,扫了他一眼:“为何?” 吕范的一缕额发垂落眉际,也顾不得拂开,沉声道:“如今天下动荡,群狼环伺,权少君年方十二,纵使天资聪颖,终究未脱稚气,如何能镇住局面?等到他及冠之时,已是七八年后的事了,就算孙公等得起,孙氏等得起吗?七八年后,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吗?” 孙静将酒盏放回案面,神色平静地问道:“还有吗?” 吕范身体前倾,拿起案几上的酒卮,倾斜卮口,清冽的酒液缓缓从卮中流出,将酒盏注满。 他缓缓搁下酒卮,卮底与漆案相触,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当务之急,是保住伯符留下的这些部曲。快则三四日,慢则七八日,伯符被俘的消息必然会传出去,以袁术的手段,公以为,仅凭权、翊二位少君,以及我们,保得住这些部曲吗?” 啪啪啪! 孙静的提议被否决,居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拍掌笑了起来:“子衡言之有理。” 吕范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孙静自己恐怕也在为是否确立新的继承人而犹豫不决,方才之言,或许只是在试探他与程普、韩当的态度。 尤其是程普与韩当,可谓是孙氏硕果仅存的两员宿将,他们的态度,已然能直接影响孙氏的决策。 “不瞒诸位,子衡所言,正是静心中所忧。”孙静看清程普等人的态度后,便不再提继立之事,话锋一转,毫无避讳地道:“伯符、伯阳身陷敌营,吴景已失军心,难以在军中立足。至于我,不过是个山野闲人,如何担得起这千钧重担?只怕我孙氏多年心血,旬月之间,便要不复存在了。” 程普等人听罢,都是心中黯然,眼下情形,比孙坚故去时更艰难。 彼时,孙氏虽然失去了孙坚这根擎天柱,但孙坚旧部尚在,对袁术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袁术并未尽夺孙氏部曲,仍留了三分余地。 如今孙氏族内老的老,小的小,再无合适人选出来支撑局面,孙坚旧部又折了大半,袁术岂会继续留着孙氏?只怕榨干孙氏最后一丝价值后,便会将其当成一只破鞋踢开。 孙坚辛苦创下的基业,恐怕不久之后,就将毁于一旦。 吕范心中微微一叹,宽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孙公不必过于忧虑。” 程普曾受袁术招揽,拒绝之后,即被袁术弃如敝履,对方的心思和伎俩,他一清二楚,当即忍不住道:“孙公,袁术这里已经留不得了,眼下既无地盘立足,不如暂时另投他处,以待转机。” 孙静在来时路上,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自孙坚起兵以来,孙氏便长期依附于袁术,族内对依附他人并不排斥。若非袁术行事太过分,孙氏又怎会急于挣脱其束缚,另立基业?如今刚刚有所起色,便遭当头一棒,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那股心气也散了大半,如今只要能保住这份基业,未尝不能再走回老路。 “程公之言,甚合我意。”孙静沉吟道:“诸位心中,可有合适去处?” 韩当对兖州之战的印象极为深刻,当即道:“曹孟德礼贤下士,兵多将广,如今虽为叛军所扰,然其势必成。我军若是此时去投,正是雪中送炭,必得其厚待。” 吕范摇头道:“此去兖州,路途遥远,我军纵然到了兖州,也十不存一,还是另寻他处为妥。” “陶谦如何?” “不可,此将死之人,岂可去投?” “许贡、王朗如何?他二人势大,或有能力救回伯符。” “不可,此二人不擅兵事,非严毅之敌。”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莫非去投周术之辈?” 众人正在商议间,忽听一阵脚步声走来,连忙噤声。 “何事?”程普问道。 一名亲卫站在帐门处,低声回道:“禀将军,李丰来了。” 帐内众人顿时面露惊疑之色。 “定然是昨日之事,引来了这厮怀疑,孙公安坐,待我出去打发了这厮。” 程普从案几上拿起佩刀,吹熄一盏灯烛,大步向帐外走去。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铁青着脸走了回来,显然是和李丰发生了一些争执。 “这厮起疑了,正在四处派人打探消息,方才若非我阻拦,他已经闯了进来。”程普眉宇间既有恼色,也有忧色。 众人闻言,皆是蹙起了眉头,深知一旦孙策之事暴露,手里这几千部曲,只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韩当急得在账内来回走动,忽然驻足,压低声音道:“此事片刻耽搁不得,不如明日便启程,先向西攻占于湖,以为根基,表面上仍假意依附袁术,徐图后计。” 程普想了一会,摇头道:“此非长久之计,于湖只是一座小城,如何养得起八千军?” “再找袁术要粮便是了,我们自己也可去别处买粮。”韩当想也不想地道。 程普闷声道:“你当袁术是傻子吗,会白白给你粮?” “那也比在此枯坐,看着袁术将我等部曲拆散强。” “孙公,不如暂且留守,严掌部曲。大战在即,袁术一时之间也难下手。且先联同袁术兵围广德,逼迫严毅交出伯符。” “不可,若是严毅狗急跳墙,害了伯符性命,悔之晚矣。再者,严毅已将广德百姓尽数迁走,分明是随时准备撤离广德,又岂是那么好围的?” 孙静见程普、韩当越说越激烈,忍不住轻咳一声。 程、韩二人悻悻收口。 孙静待他二人安静下来后,从案几上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眉头越皱越紧,似是在思考一件极为难之事。 良久,他扫了众人一眼,脸颊肌肉微微抽搐,说出了一句让程、韩二人大惊失色的话:“尔等以为,若去与严毅谈谈,如何?” 程普岂会不知他口中所谓的谈谈是什么意思,脸色顿时如阴云密布:“大仇未报,安能与仇雠同檐而处?” (本章完) 第206章 伯符,吃饭了 第206章 伯符,吃饭了 程普口中的大仇,自然是指故鄣之战及徐琨、孙河、陈武之死。 在故鄣之战中,孙氏不仅失去了辛苦积攒的八千部曲,其攻取吴会二郡以立基业的雄心壮志,更是被这场惨败击得支离破碎,化为泡影。 而徐琨、孙河、陈武三人的阵亡,对孙氏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失。 孙氏陷入如今这般困境,严毅可谓是罪魁祸首。孙氏从上到下,无不对严毅恨之入骨。 孙静同样深恨严毅,但他知道,一个家族要想兴盛绵延,绝不能被一时的情感所左右,而是要理性地处理问题。 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虽然让人感到痛苦,但与全族的兴衰荣辱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孙静轻轻叹息一声,从榻席站起,走到程普、韩当身旁,拉着他二人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损兵折将之仇,基业倾颓之恨,静之切骨,犹胜诸君。然诸君方才也说,伯符无可替代,我孙氏兴衰,皆系于伯符一身。若不如此做,又能如何呢?” 程普、韩当闻言,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哀戚无奈之色。 孙静的目光微微闪动,带着几分深意,瞥向吕范。 有些话,他不便亲口说出,唯有让旁人代劳。 吕范与孙静的目光微微一触,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孙静做出的这个决定,他不仅没有反感,反而十分支持。 他是在寿春投效孙策的,并非孙氏旧部,与徐琨、孙河等人没有多深的交情,他的眼里只有孙策的利益。 “孙公,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吕范假模假样地轻咳一声。 “子衡但说无妨。” 吕范的目光转向程普、韩当,一面观察他二人的神色,一面斟酌着言辞:“故鄣之败,范与诸君同感切肤之痛。然此战实为我军先启战端,严毅不过据守自保。若尽泄私愤于彼,恐失之偏颇,吾辈也当反躬自省。” “徐琨、孙河、陈武战殁,诚为痛事。然两军对垒,伤亡在所难免。兵者诡道,严毅用诈虽卑,却也是战之常理。莫非诸君还指望敌人与你讲什么君子之道不成?”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纵使悲愤填膺,亦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唯在营救伯符。伯符若归,则困局自解,危难自消。” 吕范一番振聋发聩的激辞之后,语气转为柔和:“若是我方投与严毅化干戈为玉帛,则伯符、伯阳、公覆、君理皆可转危为安,这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 说完这些话后,他便不再多言,再度陷入了沉默,只是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不时看向程普、韩当,似是在观察他二人的反应。 程普、韩当端坐在榻席上,宛若木雕,像是还未从吕范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孙静注目吕范良久,眸中满是欣赏之色,叹息道:“子衡此语,实出肺腑。” 他和吕范的观点基本一致,区别只是徐琨、孙河二人之死,令他格外心痛。 虽然谈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听闻自己看着长大的后辈战殁,心中焉能不痛? 孙静心痛之余,又有一丝隐隐的庆幸。 孙河曾姓俞,出后姑俞氏,后复姓为孙,徐琨也只是孙坚的外甥,这两个人,都不是孙氏的嫡脉。 孙氏与严氏之间的仇恨,还没发展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孙静心中一番权衡过后,见程普、韩当仍是闷不做声,不禁又瞥了吕范一眼。 吕范顿时无语,又特么让我说,你自己就不能说一两句? 他叹了口气,再度开口道:“广德于严毅而言,乃绝境死地,他没有一丝取胜的希望。若非伯符这场变故,恐怕他已率军撤离。我军若是在这个时候与严毅合作,足令其转败为胜,此恩重于泰山,他一定会给出让我们满意的回报。” 程普、韩当魁梧的身躯微微一动,相互交流了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妥协与不甘。 孙静对吕范的话深以为然,这也是他愿意考虑与严毅摒弃前嫌的原因,他斜眼瞥向程、韩二人,终于接过了吕范的话头。 “严毅此人,我在富春观察日久。其用兵之能,几可与伯符比肩。更难得者,其治政之才,也当得起'吏畏其威,民怀其惠'八字,我尝过其辖境,闻乡民有‘宁逢严郎杖,莫遇他官赏’之谣,这等理民手段,岂非良牧典范?” 程普、韩当、吕范三人闻言动容,想不到孙静竟会给予严毅如此高的评价。 孙静陡然正色,双眸精光乍现,接着说出一句让三人心跳加速的话:“严毅此子,非池中物。许贡徒负虚名,王朗困守书斋,周术、祖郎不过冢中枯骨,早晚必为其所灭。我军若与其联合,当可横扫江东,这千里膏腴之地,必有我等一份。” 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良久,一道略显踌躇的声音响起:“只恐又是个袁公路。” “遍观天下诸侯,袁公路之无耻,可谓鲜有其匹。” “当此困局,不失为权宜之计。” “姑且观其态度若何。” 青灯摇曳,昏黄的光芒在牛皮帐幕上投下一个个斑驳的黑影,大帐内的窃窃私语,一直持续到深夜。 次日晌午,天空飘起了小雨,清冷的雨丝落在人的面颊上,带来清凉的触感。 李丰身穿犀甲,腰悬长刀,一大早便带着一屯亲卫,在营寨东门焦急等候。 此人今年三十一岁,狼头鹰目,颧骨如刀,官拜抚军中郎将,是袁术用来钳制孙策的一把利刃。 但这把利刃在孙策面前,与钝刀无异。 从抵达舒城的那一刻起,李丰便处处遭受孙策的压制,尤其是孙策分给他的六千老弱之兵,简直让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再加上程普等人时常阴阳怪气地和他说话,时日一久,李丰与孙氏之间,便逐渐有了私怨。 心怀不满的李丰,将孙策盯得比他最宠爱的小妾还紧,每天最热衷的事,便是搜集孙策的把柄,以待将来秋后算账。 其中最大的一个把柄,便是孙策将四千精锐收为己用。 这四千精锐,本是袁术的部曲,却被孙策用各种手段牢牢掌控在手中,俨然成了他的私兵,光是这一点,就是袁术绝对无法容忍的,日后必要孙策好看。 不过李丰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四千精锐上面,而是在孙策本人身上。因为这个吃喝拉撒都在他严密监视下的男人,居然诡异地消失了。 这两日以来,他费尽心思地打探孙策行踪,甚至一度强闯孙策的中军大帐,却被程普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横加阻拦。 李丰敏锐地意识到必有大事发生,暗中调查了两天后,便向张勋禀报,张勋也迅速做出了回应。 哒哒! 营寨东门外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数百骑兵疾驰而来,在营门前勒住马匹。 “伯威,别来无恙!” 一名身穿鱼鳞铠的将领越众而出,笑着看向李丰。 李丰心中生出一丝失望,因为来人并不是他期望中的张勋或雷薄,而是军中威望稍逊一筹的陈兰。 罢了罢了,只要带来张勋的军令便可。 李丰顾不得寒暄,急不可耐地道:“子韧,事不宜迟,快随我去中军大帐!” 陈兰目中闪过一丝诧异,老子马不停蹄地冒雨赶来,你连口热汤都不招待,真把我当牛马驱使了? 不过李丰接下来的一番话,立刻就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中的一丝不满也随之消散。 “算上今日,孙伯符已经消失三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孙坚次子孙权来了,不知为何,又半道而返。” “程普与敌交战之地,我派人去查探了,共有两处交战地,其中一处颇为蹊跷,不似常规作战,倒有几分刺杀的痕迹。” “昨晚寨外来了一辆辎车,直入中军大帐,程普那厮却千方百计地阻拦我进去,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鬼!” 两人各自带着数百士卒,纵马疾行,直奔中军大帐。 韩当闻讯而来,率领数百精锐堵住去路,冷着脸道:“两位这是何意?” 陈兰纵马上前,将手中一卷文牍抛向韩当,高声道:“奋武将军遣我来传达军令,速让伯符出来接令!” 韩当接过简牍,展开看了几眼,面无表情地道:“将军今早出寨去了,尚未回营,但有军令,告知我便是。” “满口胡言!”李丰驭马上前,与陈兰并肩而立,手中马鞭指向韩当:“孙伯符已三日未在营中出现了,何来今早出寨一说。” “那是你没看见。” “伯符已有三日未向奋武将军呈递军报,又作何解释?” “大战未启,何来军报?” “满口狡辩之辞,你且让开,我自去大帐见伯符!” 李丰双腿在马腹轻轻一夹,做势欲冲,眼前黑影一闪,竟被韩当拦下。 陈兰陡然大喝,纵马向前:“某奉令而来,欲见伯符,谁敢拦我!” 数百名骑卒紧随在他身后,转眼便迫至韩当身前。 “陈君,这是何意?”韩当脸色铁青,猛地扬起手中长戟:“中军大帐之前,岂容尔等造次!” 唰唰唰! 只听一阵金属摩擦声响起,站在他身后的数百步卒一起将刀拔了出来。 “尔等莫非想造反不成!”陈兰怒喝一声,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看向韩当:“我只带十骑进去,君若再拦,一切后果由君承担!” 趁着韩当犹豫的功夫,他猛夹马腹,冲向大帐。 胯下战马还未站稳,他已翻身从马背跳下,大步上前,猛地掀开帐帘! 帐内空空如已 陈兰在帐内走了一圈,未见蹊跷之处,忍不住抬眼望向随后赶来的李丰。 李丰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向帐内左右扫视,皱眉道:“程普带回来的数百骑卒屯于东寨,可去那里看看。” 韩当面色微变,眼中精芒一闪,猛地拔出佩刀,破口大骂:“李伯威,你特么存心找茬是不是!惊了营寨,后果谁来承担。你若要看,先问问我手里这口刀答不答应!” 就在韩当极力阻拦李丰、陈兰之时,严毅双手端着一个食盘,走进了官寺后院的一间厢房。 厢房内除了一张床榻和漆案之外,空无一物。从四壁痕迹来看,这里曾是一处珠帘绣柱之所,只是房内诸物已被搬出。 孙策犹如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猛虎,垂首坐在床榻之上,隐隐渗出血渍的丝布从肩头缠到腰际,却掩不住那股慑人的气势。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一双虎目瞪向严毅,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地杀意。 只是他的双手和双脚俱被尾指粗的牛皮索牢牢捆住,纵然心中想将严毅千刀万剐,也是有心无力。 严毅将食盘放在案几上,左手端起一个瓷盘,右手拿起一双箸,从盘内夹了一块鱼肉,递到孙策嘴边:“伯符,这是我命人做的松江鲈,从你家乡快马送来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擒到孙策,实在是意外之喜,原本他已有向故鄣撤军、避敌锋芒的打算,如今却是打算再观望几日。 “有种就一刀杀了我!”孙策咬牙切齿地道。 严毅见他不吃,不禁叹了口气,将瓷盘放下:“你若不吃,便会饿死,你若饿死,又何谈复兴尊父基业?” 孙策闻言,不禁黯然神伤,如今自己身陷囫囵,又何谈复兴故父基业之志?旋即心中又想:‘孙伯符,岂可因一时受挫而丧气,昔日勾践也曾沦为阶下囚,受尽屈辱,最终不也成功复国?只要未死,便还有希望。’ 这两日以来,每餐都是严毅送来,两人之间,已经并不陌生,他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鱼。” ‘跟个小屁孩一样,每次都要哄几句才肯吃。’ 严毅心中吐槽,夹起一块鱼肉,喂进他嘴里。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正在‘郎情妾意’之时,忽见殷离急步走来,在屋门处站定:“少君,孙静来了,有要事与少君相商。” 严毅与孙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异色。 (本章完) 第207章 请天子赐婚 第207章 请天子赐婚 “来得好快.” 严毅走出厢房,喃喃低语,并未急着去见孙静,而是慢悠悠地踱步至庭院,在一株枯叶纷飞的梧桐树下站了片刻,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 “把人带去东院客堂,方圆百步之内,禁止任何人靠近。” 殷离轻轻点头,转身离去之时,眼角眉梢罕见地泄出一丝笑意。孙静在孙氏的地位非程普可比,此人不顾危险,亲自前来,这不是送上门来让少君摆布么。 很快,东院客堂附近便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彻底安静下来。 严毅踩着秋雨过后的湿润青石,缓步来到客堂,推门而入。 孙静坐在一张榻席上,正闭目养神。听得门扉轻响,眼睑轻启,目光在严毅身上停留了一瞬,整衣而起,长揖道:“月余未见,少君近来可好?” 严毅双手平举,回了一礼,眸中尚有一丝未褪去的诧异:“恕在下眼拙,不知何时曾与孙公有过一面之缘?” 孙静轻抚颔下短须:“日前少君巡视钱塘乡亭时,静恰好经过。” 严毅面露恍然之色,对方居于富春,可不就是自己的‘邻居’么,他朗声一笑,走到榻席坐下:“孙公今日前来,有何赐教?” 孙静与他相对而坐,神色肃然,一语惊人:“袁军压境,君已危在旦夕,在下特来献上破敌之策,助君转危为安。” 严毅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从案几上拿起一块茶饼,放入铜盘,慢慢捣碎:“不知孙公有何良策,在下洗耳恭听。” 孙静微微皱眉,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索性不再遮掩,直言道:“我族八千精锐,可按兵不动,为少君牵制李丰部,我再设法让张勋分兵,以少君兵势之锐,破张勋之军,只在旦夕之间。” “哦。”严毅淡淡应了一声,将捣碎的茶饼慢慢放入瓷卮:“天上不会掉馅饼,想必在下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吧?” 孙静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和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少君只需放回伯符四人便可。” 严毅提起火炉上的銚壶,往卮内注入热汤,斜睨了他一眼:“我有伯符,何惧贵族之兵,不出一月,孙公的八千精锐,不知还能剩下多少?至于张勋.” 他轻蔑地一笑,将壶中水泼向炭火,嗤的一声白烟暴起,“不过是多费些柴薪的工夫。” 孙静放在案几下的手掌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地道:“张勋两万大军,君即便能破,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静愿起兵与君共击之,如何?” 严毅将茶水注入他身前的茶盏,叹了一口气:“不瞒孙公,在下从未将张勋放在眼里,贵族之兵于我而言,也毫无威胁。如果孙公今日前来,只是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恕在下要务在身,不能奉陪了。请孙公饮了这杯茶,从哪来回哪去吧。” “哦,对了。”他淡淡一笑:“孙公走之前,可以见一见伯符,在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孙静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心中涌起一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眼见严毅起身欲走,张了张嘴,在对方走出房门时,终是喊出一句:“若是鄙族来投少君,不知可谈否?” 严毅大步走回榻席坐下,眉宇间的不耐和疏远已化为春风拂面般的笑意:“孙公既有此意,何不早说?若蒙垂顾,在下当倒履相迎,以国士之礼相待。” 孙静可谓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黑着脸道:“少君愿放伯符他们了?” “当然。”严毅正色道:“从今往后,伯符便是我手足兄弟。” 孙静暗暗松了口气,心知接下来的谈话才是重点,打起十二分精神,目光如炬地望向严毅:“若是我族来投,少君打算如何安置?” 严毅沉吟片刻,并未直接予以回答:“若由在下来说,恐难契合孙公之意。公有何要求,不妨直言,但凡力所能及,在下定当满足。” 孙静深知这种事越直接越好,当下也不客气,伸出手指,轻轻蘸了蘸茶盏中的茶水,以水代墨,在案上挥指写下几个字。 严毅身体前倾,双目随着他的手指慢慢移动,眸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坐直身躯道:“不瞒孙公,陛下已授予我丹阳太守一职,敕令不日将至。若伯符不弃,在下愿以丹阳都尉相托,至于其他人,孙公可写份名薄过来,在下一一安排。” 丹阳都尉一职,他原本是打算授予徐盛,如今却是要另做安排。 孙静左手捻着颔下短须,右手摩挲着茶盏边缘,眉心微蹙,眼睑低垂。 丹阳都尉一职,眼下只是徒有虚名,因为严毅至今也只是占据了丹阳东南数城,连他自己那个丹阳太守,也是名不副实。 不过都尉一职却是严毅麾下的最高武职,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之高,权势之盛,不做他想。 “且让伯符暂且屈就此职,待他日疆土开拓,膏腴千里,自有封候拜将之时。”严毅见孙静沉默不语,便开始给他画饼。 孙静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与严毅的想法不谋而合,目光也是聚焦于将来。 “不过今日的地位并不代表将来的地位。军中赏罚分明,能者上,弱者下,这个道理,孙公应当知晓。” 严毅认真提醒了一句,若是孙策的能力和战功不配待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可能迁就。 “自当如此。”孙静一脸淡然,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之事,神情间尽显对孙策的十足信心。 “至于孙公关注的第二件事。”严毅手指轻轻叩击案几:“在下可以给予孙氏十县之地,但不包括郡治在内。” 孙静拧紧双眉,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十县太少了,至少也要一郡之地。” 严毅暗道你想屁吃,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沉声道:“十县之地,已极矣,孙公自决。” 孙静已经对他的这种语气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便知是要翻脸的征兆,默然片刻,心有不甘地道:“十县便十县罢,但要地域相连,由我族自行选择。” “不行,只能由我指派。”严毅语气坚决地再次拒绝:“不过孙公放心,我可以保证这十县之中,每一县的人丁都不少于一万户。” 孙静心中郁结,十县之地距离他的期望,实在是相差甚远,然势不如人,徒叹奈何,惟俯首而已。 他叹了口气,神色郁郁,正要答应下来,忽听对方又道:“还有一事忘了和孙公说,这十县之地,只能作为孙氏的食邑,孙氏不得干预其军政之事。” 食邑即食禄不治民,拥有食邑的人可以在当地收取赋税,作为自己的俸禄和收入来源,但没有行政管理权或军事指挥权。 孙静闻言,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动,那双平素温润的眸子此刻寒光乍现,直直盯着严毅,仿佛想要扑上去咬他一口。 太特么过分了,一郡之地变成十县,十县又变成食邑,你把我孙氏当猪来养啊! 他五指倏地收拢,将案上茶盏捏得咯吱作响,一股怒火直冲胸腔,就要发作出来,谁知严毅接下来的一番话,竟将他说得目瞪口呆:“方今朝廷失御,诸侯相斫,岂非皆因裂土自专之故?公今欲效诸侯故事,立国中之国,设郡中之郡,就不怕他日严孙二姓再起兵戈?届时是你孙氏死还是我严氏亡?” 孙静一时哑口无言,竟寻不出反驳之语。 严毅的话不无道理,一旦孙氏裂土而专,迟早有一天,严孙两家会再度兵戈相向。 若是他在这件事上不肯退让,岂非堂而皇之地告诉对方:我只是暂时屈就于你,将来势必要反? 这是一个死结,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孙静的手慢慢松开茶盏,浑身无力地坐在榻席上,良久才不甘心地开口:“十县食邑太少了” 严毅仿佛看见猎物正一步步踏入自己布置的陷阱,嘴角微微上扬:“孙公若嫌少,在下愿无偿资助孙氏三千金,如何?” 三千金,差不多相当于孙氏全族四成的财产了。 孙静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沉吟道:“若是五千金,我便答应了。” “可以。”严毅点了点头,声音放柔了几分:“不过在下也有两个要求,希望孙公应允。” “请说。” 严毅心知自己接下来的两个要求,势必会让孙静暴跳如雷,声音愈发柔和:“其一,孙氏需交出部曲,不得豢养私兵,族兵数量依照律令,不得超过二百。其二、请吴夫人及孙氏族人迁往钱塘。” 吴夫人便是孙坚之妻、孙策之母,历史上被孙权追尊为武烈皇后。 “你你..你!” 孙静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严毅,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拂袖而走。 他算是看明白了,孙氏要权,严毅给,孙氏要财要地位,严毅也给,但是部曲和地盘,那是一根毛都不给,居然还特么想以吴夫人和孙氏族人为人质。 可以想见,一旦吴夫人和孙氏族人到了钱塘,一旦孙氏失去部曲,孙策就算是一头猛虎,也要被驯成乖猫。 孙静肺都要气炸了,跌跌撞撞地朝房门走去。 严毅端坐榻席,伸手拿起茶盏,好整以暇地轻轻抿了一口。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步,因为此刻正是孙氏最虚弱的时候,也是压制孙氏的最佳时机。 孙氏可不知道他们历史上曾雄踞江东、三足鼎立。他们只知道,孙坚死了,部将散了,手里最后一支部曲也快没了,就连全族唯一的希望:孙策!也随时可能死去。宗族衰颓,只在旦夕之间! 孙静只是暂时失去理智,他会清醒和屈服的,自己给予孙氏的条件,已经足够好了,除了部曲和地盘外,能给的都给了。 不过,威胁的话还是要说。 “孙公,请于三日内率军撤离广德。否则,伯符、伯阳、公覆、君理的人头,便会送去富春。” 孙静在房门处顿住脚步,身子微微颤抖。 严毅深知此时需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语气中带着一丝诚恳,接着说道:“孙公不妨想想,权势、名声、财富、地位,在下皆已奉上,孙公又何必纠结于那一点私兵呢?” “再者,大大小小官吏的家眷都在钱塘,非独孙氏一门。” “吴夫人,在下必以事母之礼相待,绝无半分不敬。” “黄祖,我当取其首级,为尊兄复仇!” 孙静单手扶住门梃,慢慢转身,脸上充满不信:“你和刘表是盟友,竟愿杀黄祖?” 严毅起身走到他身前,柔声道:“为了孙氏,我愿放弃与刘表的盟约。” 孙静满脸动容之色,他深知刘表之于严毅,犹如车之双轮,鸟之两翼。如果没有刘表和袁绍的帮助,严毅的势力也不会发展得如此迅猛。 但他不知道的是,严毅已经从刘表身上狠捞了一笔,羽翼渐成,已经不怎么需要刘表了,而严、刘之间,早晚必有一战,严毅此举,不过是顺水推舟。 严毅观他神色,适时地伸出双手,扶着他走回榻席。 孙静神思恍惚地在榻席坐下,眸中犹带一丝惊色,他万万没料到,严毅居然肯为了孙氏,放弃与刘表的盟约。 诚然,除了地盘与私兵外,严毅在其他方面已经做到了极致。 孙静拿起茶盏,一口饮尽,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胸腔,那股暖流仿佛带着安抚之力,让他原本略显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知道孙氏没有更好的路可选了。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少君若能答应,孙氏愿附骥尾。” 孙静有所取舍后,随即开始思索如何为孙氏获取更多的利益。 严毅心想你还有完没完啊,脸上挂起一丝笑容:“孙公请说。” 孙静坐直身躯,与他四目相对,正色道:“文台遗有掌珠,夙慧天成,婉嫕有仪,静有意将她许配给少君。少君若愿请天子赐婚,聘为正妻,昭告天下,孙氏当举族依附于君!” 严毅微微一怔,心头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孙静口中的文台掌珠,自然就是指孙坚唯一的嫡女孙尚香了,可是孙妹妹这时候才特么四岁啊! 这种奇葩的念头,也亏他孙幼台想得出来! (本章完) 第208章 欲除外,先安内 第208章 欲除外,先安内 孙静望着严毅惊愕的表情,心中尴尬之余,更多的是紧张,唯恐对方出言拒绝。 他的后背绷得笔直,喉结上下滚动,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轻声说道:“少君,眼下不过纳采之礼,待到香儿十四岁时,再行亲迎不迟。” 本朝婚仪大抵依周制,遵循‘仪礼’规定的六礼,纳采是六礼中的第一步,即提亲之意,最后一步是亲迎,也就是正式成婚。 ‘废话!我当然知道!难道你要我现在就和一个四岁的小丫头成婚不成?’ 严毅心中暗暗吐槽,没好气地瞪了孙静一眼。 孙氏对政治联姻的执念,今日他算是领教了。历史上的孙尚香以不足二十之龄,嫁给四十六岁的刘备。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老牛吃嫩草’了。也不知将来史官笔下,会以何等笔墨来记载他这桩婚事。 严毅心中对这件事有些排斥,语气生硬地问道:“若是贵从女十四岁之前出了什么意外,此事又当如何?” 孙静面色微变,这个问题正是他所担心的,孙坚虽然还有两个庶女,但嫡女只有一个,孙氏的选择也只有这一个,严毅显然不可能会娶一个庶女。 “若有意外,此事便作罢。”他沉默片刻,语气艰涩地回道。 严毅心里的不满消退了一些,锐利的眸子忽明忽暗,不时闪过思索之色。 眼下最要紧的,是控制孙氏宗亲和解除其私兵。待这两件事办妥,孙氏便如笼禽槛兽、网罟之鱼,纵有翻云覆雨之心,也难逃他的掌心。到那时,大小诸事,是黑是白,是鹿是马,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严毅心中既有计议,便不再迟疑,在孙静期许的目光下微微点头:“此事便依孙公所言。” 孙静紧绷的身躯顿时松弛下来,眉目间的忧愁消去大半。 两人议定这件事后,之前紧张的关系大为缓和,彼此眼中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严毅拿起茶盏,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倒悬空盏:“毅以茶代酒,敬孙公一樽。两家过往旧事,便如这盏中之水,过不留痕!” 孙静也一口将茶饮尽,笑着道:“愿严孙二姓同气连枝,世代相亲。” 严毅微微点头,放下茶盏,以后辈之礼请教道:“徐琨、孙河之事,以及故鄣之战中阵亡的孙氏旧部,恐成两家芥蒂之根。孙公以为,此事当如何化解?” 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故鄣之战爆发时,孙氏尚未归附于他,孙氏阵亡旧部的抚恤,其实与他并无直接关联。但他在收拢军心之事上,向来不遗余力,倒也不会吝啬这笔槥敛钱。 “少君颁布的槥敛令,已是极好。静以为,依照此令予以抚恤即可。”孙静神色一黯,眼角微微抽搐:“至于琨玉和伯海此事需加以隐瞒,对外宣称二人乃是战殁。” 他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有三件事,不知少君能否做到?” “孙公请说。” 孙静注视着严毅双目,缓缓道:“其一,二人丧礼之时,少君可愿亲执缟素,临棺致祭?” 严毅微微颔首:“可以。徐、孙、陈三位将军,当以列侯之礼治丧,其陵寝规制、明器仪仗,皆由在下承担。” 孙静听他提到陈武,知他是在收买人心,也不点破,接着道:“其二,少君当奏请陛下,为三人追赠显爵。其子嗣不论年幼,皆当荫袭要职。” “自当如此,我即刻上表陛下。” “其三,少君当厚待三人亲属。” 严毅沉吟道:“我愿以六百金及六百亩良田分赠三人遗属,以为养家之资。” 孙静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对他的出手大方很是满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如此甚好,此事再有我从旁安抚,假以时日,当可消除芥蒂了。” 他看了严毅一眼,低声道:“归附之事,关乎全族。家嫂吴夫人尚在堂,静还需与她商议,以做决断。请少君稍候两日,等静消息。” 严毅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加以催促,如今最急的是孙氏,他急个锤子。 “此等大事,自当从长计议。”他语气悠然地道:“我会在钱塘备好三千金,贵族有所决断后,可随时取走。另外两千金,在下需要一些时间筹集,三月之内,当可奉上。” 五千金之数,堪称巨资,严毅分两次交付,孙静并不觉得意外,稍作思量,便应允下来。 事情议定之后,严毅命人设下宴席,款待孙静。 孙静婉言谢绝,不敢有丝毫耽搁,只说欲见伯符一面。 在殷离的带领下,他来到关押孙策的地方,密议了半个时辰,方才急步离去。 正如严毅所料,孙氏此刻已是焦头烂额,惶惶难安。 孙静尚未回到广德大营,便被程普派出的信使拦在半道,让他切勿再去营寨,以免有去无回。 孙静听完信使禀报,方知广德大营混乱到了何种程度,焦虑之下,匆匆啃了两口干粮,便策马朝曲阿奔去。 广德大营的局面,确实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失控的地步,若非程普、韩当以命相搏,李丰、陈兰二人早已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冲突爆发的起源,正是程普带回营寨的那些骑卒。 陈兰抵达营寨当日,李丰便欲探查东寨,遭到韩当死命阻拦后,双方当场就爆发了激烈冲突,直到陈兰喝止,方才悻悻收场。 心怀不甘的李丰,当晚又心生一计,让陈兰引开程普、韩当,自己则带人强闯东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走了几个骑卒,逼问出了孙策陷入敌手的消息。 谁知刚刚离开东寨,便被匆匆赶回的韩当率军堵住,几名骑卒也被韩当当场砍死。 李丰只带了数百人,干不过韩当,只能含恨离去,回到大帐之后,便将孙策之事告知了陈兰。 但是他没有实证,陈兰将信将疑之下,也不敢做出过激举动。 李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苦劝道:“子韧,孙策失陷,断难再回!若是他投了严毅,与严毅里应外合,共击我军,后果将不堪设想!当务之急,应尽快夺取程、韩二人兵权,以防生变!” 陈兰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时而紧握,时而松开。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他也清楚,如果李丰传递的信息有误,自己贸然卷入其中,恐酿成兵变,局面更是难以收拾。 三万四千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眼看广德城唾手可得,己军内部却先起了内讧,这特么算是个什么事? “伯威,请以实言相告,你有没有骗我?” 我骗你娘! 李丰见陈兰这个时候还在怀疑他,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得差点吐血,忽然一言不发地脱起了身上的犀甲和衣袍,露出一身腱子肉。 “你你作甚?”陈兰呆若木鸡。 李丰尽解衣甲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单手指天,狠声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丰于孙伯符之事有半字欺瞒,愿受万箭穿心之刑,死无葬身之地!” 陈兰眼中的狐疑之色渐渐消去,李伯威都当着他的面赌咒了,他敢不信么? “以伯威之见,眼下应当如何?”他心中虽已信了九分,但仍未全信,不愿轻易担责,只把事情往李丰身上推。 李丰心中早有计议,捡起地上的衣袍,一面穿一面说道:“立刻率领全军,围了东寨!能夺下程韩二人兵权最好,若是夺不下,便拖住他二人,马上给君侯和张君去信,让张君亲自来处理。此事片刻耽搁不得,迟恐生变,需知这是前线!” 陈兰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让他立刻率军强夺程、韩二人兵权就行,当即应允下来。 两人穿上铠甲,先是下令三千军守住西、南两个寨门,然后率领四千军直奔东寨。 程普、韩当正欲将四百多名骑卒转移到其他地方,忽听斥候来报,李丰、陈兰已率军强占两处寨门,正领兵直往东寨而来。 两人面色大变,连忙让众骑卒返回东寨,同时下令召集各部。 军令下达之后,整座营寨顿时沸腾起来,各部士卒蜂拥而至。 李丰、陈兰率领四千军抵达东寨时,见对面已聚了五六千人,两张脸庞顿时黑如锅底。 双方各怀鬼胎,不约而同地下令部曲开始列阵。 夜色如墨,两军阵列在一支支火把的映照下森然而立,惊得夜栖的寒鸦四散飞走。 李丰拍马而出,怒目圆睁,大喝道:“程普、韩当!孙策不在,全军便当由我执掌,汝二人未得我军令,深夜召集各部,欲反乎!” 程普尚不知孙氏下一步的决定,不敢轻易恶了袁术,微微皱眉,纵马上前道:“我见寨内兵马调动,以为敌军趁夜来袭,这才召集部众。” 李丰冷笑道:“汝言孙策出寨,为何迟迟不见归来!” “孙将军何时出寨,何时归来,自有他的安排,末将不敢过问。”程普闷声答道。 李丰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死不承认,一腔怒火顿时涌上心头,大喊道:“休要胡言!孙伯符分明已被严毅擒去!” 此话一出,四周士卒如遭雷殛,刹那间一片死寂,继而纷乱一片。 李丰冒着扰乱军心的风险,当众说出此话,正是迫于对方占据优势的军势,担心在张勋率军赶来之前,自己控制不住局面。 须知程普、韩当麾下虽有八千军,但其中四千精锐本是袁氏部曲,如今孙策不在,这四千精锐极有可能被他争取过来。 韩当面色一变,纵马来到李丰对面,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伯符勇冠三军,全军谁人不知?向来只有他擒人,何来人擒他!你在此造谣生事,是何居心?有种就站出来,爷爷和你大战八百回合!” 只此一句话,四周的骚动便渐渐平息下去,可见孙策平日在军中的威望和无敌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李丰闻言大怒,握紧手中长枪,就要冲出,却被陈兰伸手拦下。 陈兰从腰囊掏出一枚黄金铸就的令符,高高扬起,大喝道:“此乃奋武将军令,见令如将军亲至!尔等速速退开,待我入东寨一观,自有分晓!” 程普与韩当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若是不予阻拦,事情顷刻暴露,若是阻拦,违抗军令乃是军中大忌! 程普摸了摸刀柄。 韩当会意,硬着头皮喊道:“孙将军出寨之前,曾下令我等紧守东寨,非君侯亲至,任何人不得入内!我等断不敢违抗孙将军之令,恕难从命!” 陈兰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心中已然彻底相信李丰之言。 孙伯符果然已陷敌手! 他瞥了一眼程、韩二人身后的军阵,再次扬起手中令符,阴沉着脸道:“战事有变,汝二人即刻交出手中部曲,前往奋武将军麾下听令,此寨暂由李丰统领!” 韩当梗着脖子道:“末将重任在肩,非孙将军亲至,不敢受令!” 陈兰勃然大怒,猛地拔出佩剑,就要上前。 这次却是李丰将他拦了下来,朝他使了个眼色。 陈兰想起两人之前商议的内容,强压怒气,铿地一声收剑入鞘,大喝道:“全军驻守营寨,敢有违令出寨者,杀无赦!” 说完,他便拨马回走。李丰瞪了韩当一眼,冷哼一声,紧随而去。 四千军随即撤走。 但这场纷争并未随着陈兰、李丰的撤军而结束,反而陷入到更加剑拔弩张的对峙之中。 陈兰率领三千军驻守营寨南门,李丰率领三千五百军驻守营寨西门,开始修筑防御工事,扼守住了孙氏部曲的去路。 程普与韩当则是各自率领四千军驻守东寨和北寨。随着孙策连日未归,再加上李陈二人施加的压力,陆续有士卒投向李丰。 次日晌午,陈兰、李丰连夜呈递的军报送抵张勋军,张勋见之大惊,随即下令一万军驻守广德以北各处据点,拦截广德之军,自己则亲率六千军前往广德大营以东三里处驻扎,严密监视孙氏部曲动向。 袁军的作战部署也因此出现了颠覆性地调整,开始由攻转守。 三日后,李陈二人的军报传至寿春,袁术气得当场摔碎了一方上品玉砚,下令张勋即刻接管孙氏部曲,但有抗令不遵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一个年约四十的贵妇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悄然登上了吴府门前的一辆辎车,向曲阿北门行去. (本章完) 第209章 举族依附 第209章 举族依附 嘎吱 黑铁包边的马车车轮从青石街面上碾过,发出刺耳的闷响,但响声很快便淹没在街市的嘈杂喧嚣之中。 三辆辎车和两辆轺车在轻微的颠簸中缓缓驶离吴府。 沿途行人认得这是丹阳太守、督军中郎将吴景的车驾,纷纷向街道两侧避让。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在曲阿看到吴氏的车驾。 只因辎车上乘坐的,不仅有吴景的亲属,还有吴夫人、孙静、孙尚香、孙翊、孙匡等孙氏核心宗亲,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要逃离曲阿,前往钱塘。 孙静坐在第一辆辎车上,瘦削的身子随着车厢的颠簸微微晃动,尽管心中有些紧张,但他仍是装出一副轻松的摸样,安慰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吴夫人:“嫂子勿忧,临行前我曾见过伯符,他一切安好。” 吴夫人岂能不忧?孙策不但是她和孙坚最喜欢的儿子,更是承继孙氏基业的嫡长子。听闻孙策陷入敌手的那一刻,她只觉天都快塌了,整个人都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担忧和牵挂所笼罩,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当她镇定心神,听了孙静的来意和建议后,几乎未加思索,便同意了孙静归附严氏的请求,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往钱塘,赎回孙策。 “阿舅,大兄去哪儿了?” 吴夫人身侧,一个生得粉团似的,两颊饱满如初绽桃,却又带着几分英气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道。 孙静望着她清亮的杏眸,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宠溺之色:“尚香,你大兄在广德,阿舅这次过来,就是带你去见他。” 孙尚香生性活泼好动,像只毛躁的小兽,还没等他说完,便挣开吴夫人的手,起身站在车座上,伸手去掀车厢右侧的帷帘,向车窗外探头张望。 孙静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把将她抱了下来。 这位可是孙氏的小祖宗,肩负着与严氏联姻的重任,孙氏未来的命运前途,有一半都系在了她的身上,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吴夫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板着脸轻斥道:“香儿,以后乘坐马车时,不许乱动,更不许将头探出车窗!” 孙尚香噘起小嘴,眸子转向一旁的孙匡,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木剑,握在手里四处挥舞。 孙匡心爱的木剑被抢走,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孙静看得一头黑线,他期许中的孙尚香,应该是娴静端庄、温婉贞淑才对,可不能是现在这副摸样。 他将孙尚香拉到身前,正要教导两句,忽听车外传来一声轻喝:“停下!” 孙静微微一惊,朝吴夫人递了一个眼神,起身走出车舆,抬头向四周扫视了一眼。 待他看清四周情形后,顿时心中咯噔一声,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车驾前往城门的道路中央,竟已被一群执刀着甲的士卒站得满满当当,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黑色衣甲的军司马,此刻正手按剑柄,向车舆走来。 黑色代表水德,是袁军最常用的衣甲颜色,水克火,火尚赤色,而赤色恰好是本朝军队衣甲的主色调。从衣甲颜色就能看出,袁术已有篡汉之心。 孙静现在关心的不是袁术想篡谁,他只关心能否将吴夫人一行安全地带离曲阿。 曲阿原本是吴景的势力范围,然而自吴景在故鄣遭遇惨败后,袁术便逐渐开始向曲阿派驻军队,如今曲阿已是袁氏的天下。 孙静心中暗骂吴景连自己的地盘都看不住,眉峰一沉,双目如炬,扫向正不怀好意查看车舆的那名军司马:“此乃吴公车驾,尔等安敢造次!” “某只知君侯,不知吴公!”军司马嘿嘿一声冷笑,突然伸手,欲掀车舆前帘,却被孙静伸手拦下。 孙静面沉如水,冷声道:“舆内乃故豫州刺史、破虏将军、乌程侯孙公之妻,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 军司马似乎早已知晓舆内是何人,面色不改,一只布满疤痕的大手仍向车帘探去。 不料手刚伸到半途,车帘已被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从里面掀开尺许,吴夫人探出头来,一双凤目寒芒湛湛,冷声道:“我欲往城外庄园修养,尔是何人,也敢拦我车驾?!” 军司马与她视线甫一接触,便有些局促地移开,随即有些恼怒地直瞪过去,沉声道:“近日城外贼寇猖獗,末将奉命护卫夫人周全,请夫人回府!” “我若执意要出城呢?” “夫人若执意出城,末将只好得罪了。” 孙静一颗心沉入谷底,心中早已将吴景骂了个狗血淋头,眼见四周士卒凶神恶煞地围拢过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道熟悉的身影疾驰而来,身后跟着数百名身着青色衣甲的士卒。 “滚!” 吴景纵马而来,胯下战马前蹄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抽在军司马后背。 阴沉的天色下,他的面容相比一个月前,显得更加憔悴,眼窝深陷,眼下浮着两片青黑,像是多日未得安眠的淤痕。 吴景近来的心情极差,他以身败名裂的代价,换来了孙氏在丹吴二郡的起势,不料故鄣、广德两场变故,竟让自己大半年的付出和心血付诸东流,就连孙氏也陷入到前所未有的险境之中,不得不屈身于昔日之敌。 “吴吴公,您怎么来了。”军司马望着吴景杀人般的眼神,嗫嚅道。 “老子再不来,老子辛辛苦苦打下的曲阿城,是不是就要变成他人的了?”吴景的脾气异常火爆,罕见地爆了粗口:“从哪里来,就给老子滚回哪里去,否则今日便取你人头祭旗!” 军司马扫了一眼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卒,缩了缩脖子,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转过身时,脸色已变得铁青,率领麾下士卒狼狈离去。 吴景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车舆前,掀开帷帘,满脸关切地看向吴夫人:“阿姐,你没事吧?” 吴夫人微微摇头。 吴景伸手捏了捏孙尚香粉嫩的脸颊,在她不满的嘟哝声中放下帷帘,朝孙静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随我出城。” 他在曲阿留了三千驻军,其中半数已被袁术拉拢过去,要不了多久,曲阿城就要彻底改姓袁了,而他辛苦打下的基业,也即将烟消云散。 吴景心情低落地率领千余士卒,护送亲姐的车驾出了北门,片刻不停地向曲阿东北方向的芙蓉渡行去。 芙蓉渡位于武进县的芙蓉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渡口,距离曲阿城约有二十五里距离。 车马沿着官道一路疾行,扬起大片尘土,渐渐有体力不支的士卒掉队。 吴景深知袁军随时可能追来,不敢做丝毫停留,仍大声催促士卒急行。 行了五六里后,队伍来到一处十字岔口,通往芙蓉渡的官道狭窄难行,通往东面云阳渡的官道则是宽广易行。 吴景下令四百士卒向云阳渡行进,待这四百人走远后,方才带着剩下的五百精锐继续赶往芙蓉渡,又命人将官道上的车轱印、马蹄印和脚印细心抹去。 这一做法使得他成功骗过了从曲阿城赶来的追兵。 等到追兵在距离云阳渡仅有五里的地界截住吴景派出的疑兵时,方知上了鬼当,再度追向芙蓉渡时,已然来不及了。 黄昏时分,吴景一行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芙蓉渡。 即将年满十三岁的孙权带着百余名护卫,已在渡口等候多时,看见吴夫人带着三个弟、妹从车舆走下,长松了一口气,方才还拧着的眉头倏然舒展,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符合年纪的雀跃之色。 “母亲,阿舅,这位是钱塘而来的全县君。”孙权彬彬有礼地做着介绍。 全柔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孙尚香,先是朝吴夫人作了一揖,然后向吴景、孙静抱拳道:“事不宜迟,请速速上船。” 吴景、孙静微微颔首,有条不紊地组织众人登船。 夕阳西照,蒿草起伏,钱塘水师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扬起风帆,破开浪涛,向钱塘港驶去。 孙氏诸人站在全柔的青鸟舰上,静静凝视着逐渐隐没于远方的陆地,心绪就如那翻涌的波涛一般,起伏不定,满是无尽的惆怅与感慨。 次日晌午,舰队驶入钱塘湾,进入严毅的势力范围。 吴景披着一件氅衣,站在舰首甲板,迎着猎猎海风,望着晴空碧海,战舰纵横,渔船归港,面容渐渐浮现出一抹惊讶和凝重。 自从舰队驶入钱塘湾以来,他已经遇见了四支巡逻船队。 “幼台,严毅在钱塘湾占据了多少海域?”他忍不住侧头,望向身旁的孙静。 “整个钱塘湾,如今都已在少君的掌控之中,据说钱塘水师已经开始在翁山的几座大岛上修筑营垒。”孙静从碧波万顷的海域收回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提醒道:“子廉,如今我族既已依附少君,你对少君的称呼,也该改改了。” 翁山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也是华夏的第一大群岛,东濒太平洋,西临杭州湾,渔业资源极为丰富。 吴景双眼睁大,惊愕如潮水般漫过他的眉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此话当真?” 钱塘湾和翁山海域加在一起,面积已经相当于整个吴郡了。 世人往往只关注严毅手中的十余座城池,却不知其海上力量,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扩张。 “自然是真的。钱塘水师的规模仅次于荆州水师、交州水师和会稽水师。荆州水师和交州水师远在千里之外。会稽水师虽在整体实力上略胜钱塘水师一筹,但散布于各处,难以形成合力。论及主力舰队的战力,还不如钱塘水师。在这片海域,已经无人能与钱塘水师争雄了。” 孙静手握舷栏,叹了口气。他长年居于富春,与钱塘仅一步之遥,对钱塘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严毅势力的扩张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也是他愿意依附严毅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在两人交谈声中,浩荡的舰队如一条巨龙,缓缓驶入了帆樯如林的钱塘港。 姒青已经率领一千士卒,封锁了其中一处码头,列阵迎接。 他望着从船板慢慢走下来的吴夫人等一行人,眸中精芒一闪而过,振奋地握了握拳。 富春的孙氏族人正陆续迁来钱塘,再加上吴夫人这批孙氏核心宗亲,少君已经掌控大部分孙氏族人,完成了控制孙氏的第一步。 钱塘城有一万驻军,这些人到了钱塘,想再离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今孙氏来投,少君麾下骤添诸多战将。 孙伯符骁勇绝伦,孙伯阳善抚士卒,朱君理精于治军,吕子衡和孙幼台长于谋略,更有黄公覆、吴子廉、程德谋、韩义公等良将,皆随孙坚征战多年,久经沙场。 再加上军中一批中低层军官已逐渐磨砺出来,少君终于不缺领兵之将了。 姒青想到此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 他整了整衣冠,缓步上前,与孙静、吴景等人一一见礼。 孙静与他寒暄数句后,便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子越,少君备下的三千金,我现在可以带走了吗?” 他看似在问三千金,实则是在试探严毅的态度,唯恐严毅将他们忽悠来后,便提上裤子不认人。 姒青微微一笑:“三千金已备足,孙公今日便可取走。” 孙静长松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严毅的节操看来要比袁公路好很多,袁公路那个王八蛋,许诺的话就特么没一次兑现的,长年把孙氏当猴耍! 他笑着将这件事告诉了吴夫人。刹那间,孙氏诸人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轻松的氛围也渐渐弥漫开来。 一行人相继登上辎车,在姒青的带领和护送下,进入了钱塘城。 各个势力安插在钱塘的细作,看着一辆辆辎车浩浩荡荡地驶过,心中皆是充满了好奇。恨不得扒开车帘一探究竟,想看看到底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居然能让姒青、全柔如此郑重其事地接待。 这个消息并不能隐瞒多久,仅仅过去数日,孙氏举族依附严毅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而在孙氏诸人抵达钱塘后的第三日,紧闭许久的广德城门,终于打开了。 一支庞大的军队杀气腾腾地列阵而出,向北而去! (喜欢本书的兄弟,方便时帮忙在书友圈推广一下,多谢哈!上架以来,每天平均只增十二收藏,感觉已经被智能推遗忘了。) (本章完) 第210章 何以行之急也? 第210章 何以行之急也? 广德城北门外,官道两侧的稻田已收割殆尽,只留下整齐的稻茬,在秋阳下泛着金黄。 远处的山峦层林尽染,枫红橘黄交织如焰,而近处的桑树则落叶纷飞,被秋风卷着,扑簌簌地掠过行军士卒的铁甲。 无论轻装步卒还是重装步卒,此刻都穿着重量较轻的小铠。唯有临近交战时,重装步卒才会在小铠之外,再披上一层两当铠,以起到大铠的防护作用。 一万大军沿着官道,向广德西北方向快速行进。 中军阵列中,严毅身披犀甲,控缰而行。十步之内,悍将拱卫,百步之内,精锐环伺。这等阵仗威仪,若是让普通人瞧见了,只怕会吓得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 随行的一众悍将,有两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此二人不但气势非凡,更以面罩覆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显得神秘无比。 “伯符、公覆,沙场凶险,一路多多保重!” 行至一处岔路时,严毅勒马立于岔路中央,肃穆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关切,朝以罩覆脸的二人抱了抱拳。 “少君保重!” 昔日的对手,如今竟成了效命的对象,孙策与黄盖一时间都还未完全适应这巨大的转变。 两人互视一眼后,神色郑重地摘去兜鍪,抱拳回礼,然后轻拽缰绳,率领十余骑脱离军阵,纵马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传令全军,绕开敌军据点,向螟蛉谷前进!” 严毅从远处官道收回目光,声音冷肃,下达了新的行军命令。 整支大军随令而动,开始改变行军路线,向西直行,试图绕过袁军防线。 张勋派出的一万精锐,虽然在广德以北构筑了坚固防线,但地域辽阔,仅凭这一万军,很难完全覆盖。防线越向东、西两侧延伸,防御力量便越是薄弱。 严毅自起兵以来,一向擅于出奇制胜。他当然不会以彼之短攻彼之长,去硬撼敌军最坚固的营垒。而是打算绕过这些营垒,深入敌后,经由螟蛉谷,直取广德大寨,与孙策军里应外合,将敌军逐个击破。 不过这个作战计划也暗藏着很大的风险,因为当他率军绕过敌军防线后,便会陷入敌军二部之间,同样容易遭受敌军的南北夹击。 所以严毅才会选择螟蛉谷这条行军路线。 不得不说,孙策勘察地形的本事绝对一流。遍观广德以北数十里地域,再也找不出一处比螟蛉盆地更适合构筑防线的咽喉之地了。 一旦严毅军遭受敌军南北夹击,便可依托螟蛉盆地交通便利、易守难攻的地势,迅速构筑防线,将陷入重围的风险降至最低。 而抢占螟蛉盆地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机动性最强的龙骧营身上。他们必须在敌军识破己军的战略意图前,迅速占领螟蛉盆地,以待主力前去汇合。 在其余各部士卒既敬又羡的目光注视下,徐盛率领龙骧营的八百骑卒,策马扬鞭,向螟蛉盆地疾驰而去。 龙骧营的异动立刻引来了敌军侦骑的警觉和重视,一份份军报随即传至张勋的中军大帐。 “黄口孺子,竟敢深入我军腹地,既然你来送死,我便成全你。老子叫你有来无回!” 张勋坐在一张案几前,神色阴鸷而又略显兴奋地翻阅着一份份侦骑送来的军报,嘴角不时勾起一抹冷笑。 当他看到第五份军报时,终于确定了敌军的战略意图:螟蛉谷! “此子果然阴险,竟想和孙策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里应外合,破我广德大营。” 张勋放下军报,眉宇间的一丝激动转为凝重,倏地站起,手按剑柄,在帐内来回走动。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他已无暇召集众将商议。独自沉思片刻后,目光缓缓落向案几上的一份简牍,眉梢间闪过一丝迟疑。 简牍内记录的,是吴夫人一行逃离曲阿的情报。 张勋心中无比肯定,孙氏必已投敌,但他尚未收到袁术的军令,在事情坐实之前,不敢轻易动手。 不过眼下军情如火,稍有迟疑,便会错失战机,酿成大祸,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顷刻之间,张勋心中已有决断,当即唤来传令校尉施匡,大声吩咐道:“即刻传令李丰、陈兰,让他二人坚守营门,切勿让孙部走脱,待我大军赶到后,全歼孙部!” “再令永平各处隘口、要道的四千驻军,立刻赶往广德大营,与我部汇合!” 施匡神色一肃,领命而去。 不久之后,雷薄便带着十多名部将匆匆往大帐走来,恰好与走出帐门的张勋遇上。 雷薄在袁军中的地位,仅次于纪灵、张勋、桥蕤三人,一身武力,犹在张勋、桥蕤之上,深得袁术器重。 此人与陈兰的关系极为密切,堪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即便张勋身为主将,有时候也难免要忌他三分。 听了张勋简述的军情,雷薄朗声一笑,声如洪钟:“张公临机决断,薄深为佩服。想那孙部一半精锐,本是君侯部众,只要张公亲至,一声令下,其安敢再从贼?孙氏区区四千残部,薄只需半刻钟,便可将其扫除。” 张勋见雷薄如此赞同自己的部署,顿时大喜,抚须笑道:“子霆莫要忘了,孙氏部曲中,还有两千是周氏族兵。周氏依附君侯,其族兵安敢与君侯对抗?待我剿除孙氏部曲后,便立刻调集两路大军,夹击严毅。不出三日,便可提此子人头去向君侯复命了。” 雷薄猛地一拍脑袋,面露恍然之色,是啊,自己怎么将这两千人给忘了呢? 孙氏八千部曲中,四千是袁氏旧部,两千为周氏族兵,孙氏本部仅有孙贲带去的两千人。而己军却足足有两万之众,以十击一,闭着眼睛都能横扫了。 “孙氏糊涂啊,为了一个孙策,竟给全族招来灭顶之灾。” 雷薄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孙氏覆灭的那一刻,与张勋相视大笑。 “世人皆称严毅为江东猛虎,孙策为再世霸王,今日我倒要看看,这一虎一霸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张勋与雷薄边走边说,不一会已来到营门之外。 他收住笑容,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眼前威武的军阵,脸上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翻身上马,与雷薄领着六千精锐,直扑广德大营。 哗啦 就在张勋率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之际,广德大营北面的梅江河上,两只乌篷小船在清澈的河水中缓缓划行,靠向河畔。 嘎吱! 船底擦过浅滩卵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伯符,你且在此稍候,待我先去寨内探探情况。” 黄盖手握铁鞭,从船上跳下,魁梧的身躯压得小船微微一颤。 广德大寨的两处隘口,皆已被袁军占据,但两条河道,却是在程普与韩当的掌控之中,这也是他与孙策潜入营寨的唯一途径。 孙策紧跟着从船上跳下,紧了紧手中的长枪,低声叫住黄盖:“时间紧迫,同去!” 经历螟蛉谷一事后,他的性子已沉稳许多,但眼下情势危急,必须赶在张勋军抵达之前控制营寨,却是丝毫耽搁不得。 黄盖张了张嘴,正欲再劝,孙策已越过他向前走去,无奈之下,只得跟上。 两人带着十名士卒,走过河畔,进入一片树林,行了约莫半刻钟,便来到营门附近,蹲在树丛之中,小心翼翼地向营门张望。 营门前方,一名军侯正在和巡逻士卒说话,忽听砰地一声清响,一颗半掌大的鹅卵石滴溜溜地滚到了自己脚边。 他一脸纳闷地捡起石块,懒洋洋地扫过石块上的字迹,浑浊的眼珠猛地睁大,松弛的面皮剧烈颤动起来。 石块上赫然写着三个熟悉的字体:来树林。 军侯呼吸急促地四下张望,随即大步走向树林,当他见到林中的孙策时,顿时浑身一震,屈膝半跪在地:“末将拜见将军!” 孙策心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连忙向他询问营寨情况,得知北门、东门俱在己军掌控之中,顿时大喜,吩咐道:“速让程公来见我!” 军侯转身离去,不一会便带着程普走来。 程普见了孙策,激动得虎目含泪,双手紧紧抓住孙策胳膊:“伯符..伯符!终于等到你安全归来了!” “劳程公担忧,策之罪也!”孙策谓然一叹,目光中隐含三分愧疚:“少君已亲率大军往螟蛉谷而来,欲先取此寨,现今寨中情况如何?” 程普见他平安归来,又听他口称‘少君’,便知孙氏最终还是选择了归附严毅,心中不禁一黯,沉声道:“李丰、陈兰率军守住两处隘口,时刻监视我军,又以军令相压,在营中四处散布谣言。就这几日,已有五六百人投了过去。方才我在高处探视,见隘口士卒正在列阵,看这架势,怕是要对咱们下手了。” “定是张勋快到了,张勋若至,局面便再难挽回。”孙策来回踱步,靴底将断枝枯叶踩得咯吱作响,猛然停步道:“我归营之事暂且秘而不宣,以免惊动李丰。你速去召集各部,佯装往河道撤退,将李丰引出隘口,我自有计议。” 他比谁都清楚己军的致命弱点,那便是士卒的出身问题。 周氏借予的两千精锐,若是知道他与袁术决裂,即便不弃他而去,也绝不敢与袁军正面交锋。 而从袁术麾下拉拢来的四千精锐,其亲属多在袁术治下,一旦张勋亲自临阵威逼,便有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 他必须抢在这两处隐忧爆发之前,先发制人,掌控局面。 “程公,给我和公覆找两件宽大一些的氅衣,带我们入营。” 孙策伸手按住一截拇指粗的树枝,微微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树枝应声而断。 程普对他再熟悉不过,从他的一举一动,便能猜到他的心意,当即急步离去。 不一会,孙策与黄盖便各自披着一件宽大的氅衣,将脸庞和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跟着程普进了营寨。 程普将他二人安顿下来后,便与韩当各领一部,声势浩大地出了营寨北门,沿着河道向南撤退。 李丰和陈兰接到孙部离营的消息,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陈兰沉吟道:“河道狭窄,崎岖难行,乃是死地。若是平日,我军只需堵住前后两处河口,便能将他们困死在里面。但眼下严毅亲率大军前来接应,此事便有了变数。” 李丰微微颔首,双眉紧紧拧在一起,唤来一名细作问道:“今日可有孙策回营的消息?” 细作摇了摇头。 李丰闻知孙策尚未归营,心中大定,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程普、韩当这两个老匹夫,倒是机灵!看来他们是收到什么风声,想要逃命了。子韧,我们先将二贼拖住,待张君亲至,再取二贼项上人头。” 陈兰与他是一样的想法,当即吩咐亲卫牵来马匹,翻身上马道:“事不宜迟,我即刻赶回南寨召集部曲,你我二人在寨中汇合。” 李丰微微点头。 两人分头准备,很快便各自率领三千军赶往寨中,汇兵一处后,马不停蹄地向北寨行进。 到了北寨,只见人去营空,满地狼藉,所弃物资甚多。 李丰见状大笑,手中马鞭指向一座倾倒的军帐:“贼急尔,速追!”双腿在马腹轻轻一夹,策马冲出。 陈兰率军紧随其后。 李丰领兵冲出北寨寨门,见韩当正领着一军向河道徐向,情急之下,不禁大喊:“义公欲往何处?丰有要事相商,君速回!” 他凭空喊了一嗓子,本不抱什么希望,不料话音刚落,韩当竟真的调转马头,率领部曲折返回来。 李丰瞪大了双眼,扬起马鞭的手僵在半空,暗道韩当这厮今日莫非是吃错药了?居然这么听话。 不一会,韩当便率领四千军在他身前两百五十步处立住阵势。 李丰见麾下各部已排好阵列,陈兰部也将到寨门,心中大定,好整以暇地看向韩当:“君欲往何处去啊?” 韩当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某接到孙将军军令,要我部去他处立寨。” 换做以前,李丰免不了要和他争辩几句,但他此刻的目的只是拖住韩当,心境大不相同,笑眯眯地问道:“伯符军令何在,可否让我一观啊?” 韩当面无表情地道:“军令乃是口述,你若想听,不妨让孙将军亲自说与你听。” “口述?”李丰悚然一惊,神情不安地向四处张望,远远看见河道方向一杆程字大旗正迅速接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左手猛拽缰绳,便欲返回阵中。 “李君未闻策言,何以行之急也?” 孙策朗声一笑,声震四野,猛然振臂将氅衣甩落,从韩当身后策马飞驰而出,手中两石强弓如满月般张满。 嘣! 弓弦震响的刹那,箭矢已化作一道黑线破空而出。箭杆破风的呼啸声尚未消散,箭镞已带着死亡的气息,自李丰后颈贯入,从前喉穿出,溅起一蓬刺目的血。 “孙孙.” 李丰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手徒劳地捂住喷血的伤口,在四周士卒的惊呼声中,重重地从马背上栽落,溅起一片尘土。 双方士卒尽皆骇然,无数道目光齐齐投向那道策马归阵的英武身影. (本章完) 第211章 去留随意 第211章 去留随意 “孙将军回来了!” “孙将军射杀了李将军!” 这两个爆炸性的消息迅速传遍四周,在士卒当中引发了一阵骚乱。 “孙策谋反!全军立刻退回隘口,待奋武将军抵达后,自会处置孙贼!” 李丰的几名心腹部将齐齐变色,急拉缰绳向寨门退去,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但让他们心里一沉的是,只有稀稀拉拉的一百多名士卒跟了上来。 孙策刚才射出势大力沉的一箭,乃是为了震慑军心。只是这一箭射出后,还未痊愈的伤口顿时又开始渗出血渍。 他忍着疼痛,扬起手中长枪,枪尖指向寨门,大喝道:“李丰图谋不轨,派人设伏杀我。策已诛之,尔等速擒杀其党羽,论功行赏!” 孙策聪明地给李丰扣了个屎盆子,暂未公开自己改弦易辙的实情。 这一正确的做法,让他顺利掌控住了局面。 那些跟随李丰的士卒,略微迟疑后,便选择了听从孙策的命令。有的不怀好意地看向李丰的几名心腹,有的搭弓便射,还有离得近的,扬起手中兵刃就朝几人砍去。 将者,三军之胆,士卒之魂。孙策带着这些士卒攻取庐江,势如破竹,连战连捷,早已在这些士卒心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 而孙氏也在这些士卒身上费了大量钱财,笼络了不少军心。 如今李丰已死,军中再无与孙策抗衡者,可谓大局已定! 陈兰惊闻变故,吓得肝胆俱裂,未做丝毫犹豫,便带着自己麾下的六百骑卒向南寨逃去。 南寨隘口驻军见他狼狈不堪地去而复返,皆是大惑不解,在他的连声催促下打开了寨门。 陈兰一马当先,率领六百骑飞也似地冲出寨门,向东奔去。 他必须尽快将大寨失陷的消息告知张勋,以免其傻乎乎地一头撞上来。 “张勋这个蠢货,早特么不动手,非要等君候军令,差点害死老子!” 陈兰心有余悸地俯低身子,双腿猛夹马腹,驭马狂奔,心中将张勋骂了个狗血淋头。 寿春距离广德足足有六百里,军令岂是一时半会能送到的?等接到军令才动手,黄菜都凉了! 陈兰心中大恨,扬起马鞭,发泄般地抽在马臀上,忽听身旁一名骑卒喊道:“将军,快看!” 他直起身躯,向骑卒所指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座山丘下,一支铁甲森森的骑军正席卷而来。那密密麻麻的黑色铠甲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陈兰的瞳孔骤然收缩,抓着缰绳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连战马都披着马铠,遍观整个江东,也只有严毅麾下的龙骧营了。 “莫要接战,往北撤!” 陈兰知道自己干不过对方,心里涌起一股憋屈,大吼一声,率领麾下向北逃命。 此人极为自私,向来只看重自身的利益。他明知骑军在高速奔驰下骤然改向,非短时间能够办到,却仍下达了北撤的军令,可见为了多争取一丝逃命的机会,连麾下的性命都顾不上了。 将无战心,部众又岂肯卖命? 马蹄声如闷雷滚动,二三十个呼吸间,龙骧营已挟着一股风声,疾冲而至。 前队骑卒高举枪戟,锋刃直指陈兰部后队,刹那间便将二三十人挑落马下,血浪迸溅。 陈兰听着身后的惨叫,只觉脊背发凉,仿佛有无数利箭正瞄准后心。他咬紧牙关,丝毫不敢回头,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爆响,狠抽马臀。 仗着胯下骏马矫健,又有许多替死鬼断后,他终于摆脱了敌骑的追杀,带着数十残骑仓皇冲过一座荒山,在崎岖山道迂回数里,确认再无追兵后,才敢调转方向,朝张勋营寨行去。 到营寨问过之后,方知张勋尚未归营。 “张勋这厮,莫非已经陷在广德大寨了?” 陈兰惊疑不定地在张勋的帅帐前来回走动,想要去给张勋报信,又担心半途再遇上敌骑。正想让几名侦骑代自己走一趟,忽听人来报,张勋已率军折返,距离营寨不足二里。 他匆匆戴上兜鍪,翻身上马,奔至张勋军前,迎着大纛单膝跪下,声泪俱下地嚎叫起来:“张公,孙策先公一步抵达广德大寨,李丰被斩,其麾下六千军俱已投敌。末将..末将奋力厮杀,身被数创,方才杀出重围..呜呜!” 话未说完,已伏地痛哭。 张勋额头上暴起几根青筋,脸颊微微抽搐,本已糟糕透顶的心情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一鞭抽在陈兰身上,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雷薄,强自忍了下来。 雷薄跳下马背,大步走到陈兰身前,将他扶起:“子韧,你已尽力了,快快起来!此战非你之罪,张公明察秋毫,必不会怪你!” 张勋五指死死攥着马鞭,面无表情地看他二人表演。 陈兰止住哭声,与他几乎要迸出火来的双目对上,心中暗道:‘若非你一再拖延,岂会有今日之事?’。 两人各自在心中腹诽对方,一言不发地回到营寨。 刚入寨门,便见一骑飞马而至,从后背皂囊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捧至张勋面前:“张公,君侯急令。” 张勋接过文书,仔细一看,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袁术授命剿除孙氏的文书终于送到了。 “这个时候送来,我要你有何用!” 张勋内心咆哮,强忍着将文书撕碎的冲动,递给雷薄。 雷薄与陈兰看了文书,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回到帅帐,各自坐下。 “张公,我等现在应如何做?”雷薄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勋双眉紧锁,眉间刻出一道深痕,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他目光沉沉,从腰囊里取出一枚令符,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雷薄的问话置若罔闻,反问道:“尔等以为,广德大寨的一万军,是否会遵从孙策的意愿,与我军作战?” 雷薄认出他手中的令符,正是广德大寨一万军的调兵令符,心知他在打那一万军的主意,沉吟道:“末将认为,孙策目前应该还无法驱使那一万军与我军作战,否则他岂会轻易放我等离开?” 张勋赞同地点了点头:“子霆言之有理。固陵渡一战,便是由徐盛牵制周昕部,最终导致周昕全军覆没。如今徐盛已至,孙策若是已完全掌控那一万军,绝不会让我军从容撤走。” 一个时辰前,当他得知广德大寨失陷时,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率军冲入大寨,从孙策手中夺回那一万军,但终是顾忌龙骧营的存在,悻悻而退。 “孙公是想将那一万军争取回来?”雷薄忍不住问道。 张勋五指缓缓收拢,握紧手中令符,沉声道:“不错,此战的胜负关键,就在那一万军。严毅若得此军,我军的兵力优势将荡然无存,再难撼动广德。但如果我们能将这支军队争取回来,优势就会再次回到我们这一边。” 陈兰适时插话道:“张公言之有理,以末将之见,要夺回这一万军,其实并不难。” 张勋与雷薄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他,都未想到这句话竟会从他口中说出。 我们两个大聪明都头疼的事,你这个蠢货居然说不难? 陈兰读懂了他二人眼神中的含义,心中冷哼一声:‘狗眼看人低’,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张公、子霆,假设你二人在女闾同时相中了一个小娘,都想将她据为己有,请问二位会如何做?” 张勋与雷薄面面相觑,四目如电,一起射向陈兰。 我们在这里郑重其事地讨论军情,你特么在这里聊妓女,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陈兰缩了缩脖子,讪笑道:“二位既不愿开口,那便由末将来说好了。二士争姬,自然是价高者得。张公以区区六千众,想从严毅手中夺回一万军,殊无可能。但若是将广德前线的一万军和永平几处坞堡的四千驻军一起召来,合兵一处。以势相压,再以其他手段相逼,不但我军将立于不败之地,夺回一万军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张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阵,微微点头,心想你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子韧的话有些道理。孙公,如今我军三路分兵,确有可能被敌军逐个击破,当尽快汇合。”雷薄拍了拍陈兰的肩膀,笑道:“不过永平方向的驻军不宜抽调太多,以免敌军断我归路与粮道。以末将之见,调来两千精锐足矣,再将曲阿、武进、句容等城的部分筑军调往永平,当可确保我军后路无虞了。” 张勋微微皱眉:“若是许贡趁机偷袭曲阿,岂非首尾难顾?” 雷薄冷哼一声,眼神中满是对许贡的不屑与鄙夷:“许贡这个废物,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来挠君侯虎须!” 张勋与陈兰相视大笑,雷薄也跟着笑了起来,于是这场军议就在一片鄙视许贡的哄笑声中落下了帷幕。 正如张勋、雷薄所料,孙策尚未完全掌控从庐江带来的一万军。 否则张、雷二人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营寨。 “文向,以你之见,现在应如何做?” 帅帐之内,孙策与徐盛相对而坐,很客气地询问对方。 他对徐盛十分欣赏,同时也心怀一丝歉疚。若非他的出现,丹阳都尉这个位子本该稳稳落在徐盛身上。 徐盛沉吟道:“孙君的顾虑,盛已知晓。临行前,少君对此已有交待,请孙君先召集各部,按少君之言行事便可。” 孙策微微颔首,随即吩咐程普、韩当二人召集部曲。 不久之后,除了驻守营寨的两千军外,其余一万二千军便陆续走出营寨,在一片开阔的平原地带列队完毕。 为了防止出现不可控的骚乱与暴动,孙策将忠诚度相对较高的六千精锐和两千周氏族兵安排在军阵四角,对另外四千军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他纵马来到阵前,在一道道困惑与不安的目光注视下,大声将自己前几日的经历说了一遍。当然,刺杀的主使者变成了李丰,而他则是侥幸从李丰的刺杀下逃脱,在外养了几日伤后才归营。 由于士卒太多,他的声音难以传遍各处,于是又让散布在军阵各处的程普等人复述一遍,将黑锅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死去的李丰头上。 不出意外,全场一片哗然,足足过去半刻钟,方才安静下来。 孙策深知自己接下来的话必将掀起轩然大波,神色沉凝下来,用一种带着蛊惑性地语调朗声道:“策已查实,李丰乃是受袁术指使,欲害吾命!吾父为此豺狼之辈拓土开疆,吾族为此鼠雀之徒征伐四方,竟得此报!天道宁论?岂不谬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此仇不报,何以立世?今与袁术狗贼,恩断情绝!” “严氏少君,乃当世之英杰。其仁德广被,惠及四方。少君治下,百姓安居,老幼得所,明刑慎罚,百业俱兴” “少君治军,其令也严,其恩也厚,士卒有疾,亲为调药,将士阵亡,厚恤其家。冬赐絮衣,夏施清浆,三军感戴,皆愿效死” “策虽不才,愿举孙氏子弟,效命少君麾下,自今而后,唯少君马首是瞻。若违此誓,万箭穿心,天地不容!” 孙策一口气说完,脸都绿了,尤其是‘万箭穿心,天地不容’八个字,乃是徐盛坚持要他当众说出,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但他此时已无暇多想,因为当他话音落下后,场下已是一片鼎沸,议论声如潮水般汹涌而起,其中几处阵列,已经开始出现骚乱的迹象。 程普、韩当等人如临大敌,与上百名事先已得孙策授意的中下层军官,各自率领亲卫和督战队,四处维持秩序。 “擂鼓!” 这个时候,徐盛一脸肃然地走了出来,手臂落下之时,身后二十面军鼓一起敲响,声浪如雷霆般碾过全场。 待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后,他扫视全场,以一种高昂的语调,朗声宣读出军爵、犒赏、抚恤、功牌等一条条针对全军士卒的待遇,随后高声道:“少君许诺,凡愿追随者,只要符合我军要求,必设法将其家眷接至辖内,使父母得养,妻儿无忧。若有去意者,绝不强留,赠粮遣归!” (本章完) 第213章 旱鸭子袁术 第213章 旱鸭子袁术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淡青的苍穹泛着冷光,霜气凝在枯草上,细看竟如撒了一层盐粒。风虽不大,却尖利得很,专拣人的衣缝里钻。 严毅麾下各部依照军令,开始频繁调动,各处营寨也在紧锣密鼓的修葺和加固之中,寨外遍布侦骑,严密监视张勋部的动向。 张勋那边闹出的动静也毫不逊色,不但一万两千精锐正从南北两个方向陆续向张勋营寨集结,曲阿、武进等城的驻军也开始朝永平调动。 又过了一日,张勋部集结完毕,一万八千军随即排开阵势,声势浩大地向广德大寨推进,于广德大寨东北三里处安营搭寨。 广德大寨方圆十里之内,立时陷入一片风声鹤唳的紧张局势中。严毅、孙策二部共计一万七千军,互为掎角之势,拒守大寨。张勋部则摆出咄咄逼人的攻击姿态,将广德大寨视为攻取的对象。 攻取二字或不恰当,用张勋的话来说,应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便留下八千军抵御严毅部,自己亲率一万军,杀气腾腾地逼近至广德东寨隘口。 在张勋的授意下,万名士卒于隘口之外齐声呐喊,声如雷霆炸裂,震得四野簌簌战栗。 “孙策大逆不道,聚众谋反,是为反贼!君侯已亲命奋武将军征缴孙贼!” “寨内的袍泽兄弟,想想你们的妻儿父母,切勿受孙贼蒙蔽,助纣为虐!” “弃暗投明者,宽宥不究,负隅顽抗者,连坐三族!” 震天的呐喊声传入大寨,在守军之中引发了一阵骚乱。 孙策对此早有准备,安排驻守隘口的,都是心志最坚定的士卒。在各级军官的安抚下,骚乱很快便平息下来。 张勋期望中的混乱局面并没有出现,他微微皱眉,下达了攻寨的命令。 攻寨的力度并不大,只是一次试探。 结果与之前一样,守军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便渐渐镇定下来,开始依托地利拒守。 一刻钟后,攻方士卒在撤军的金鼓声中迅速退去。 张勋脸色铁青地望着隘口前的两三百具尸体,意识到仅凭常规手段,已难策反寨中士卒。 “撤军!” 他的心头罩上了一层阴霾,无奈地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攻方士卒在隘口外排好阵列,井然有序地退向己军营寨。 谁知刚行出里许,广德大寨东门竟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了。 孙策亲率五千军,小心翼翼地对张勋部展开追击。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次试探,只不过试探方发生了改变。 趁着张勋部撤退之时阵势出现的些许松动,孙策果断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前部两千名士卒在军鼓声的催促下,畏畏缩缩地向敌军冲去,还未抵达敌军阵前,阵势便开始散乱起来。 孙策见机不对,立刻下令中军士卒以弓弩压住阵脚,掩护前队的两千军撤退。 五千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尚未与敌军展开正面交战,便飞也似地撤回了大寨。 张勋部士卒看得一脸懵,你们这是在干啥? 回到大寨的孙策神色有些凝重,将安抚士卒的事情交给程普等人,自己则是匆匆走向帅帐,将战事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末尾补上一句‘军心未稳,可守不可攻’,命人呈报严毅。 严毅正亲率大军对张勋部的营寨展开攻击,以牵制张勋部,接到军报后,略微思索,便神色如常地下令撤军。 接下来的两日,张勋逐渐加大了攻寨的力度,同时给袁术去信,请求袁术抓捕一批叛军的家眷,即刻押送至广德。 严毅同样加大了攻击敌军营寨的力度,以发挥围魏救赵的作用。 与此同时,周昕带着数百箱铜钱和一批经验丰富的屯祭酒抵达广德大寨,开始计录功劳薄,依制展开犒赏与抚恤。然后在孙策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熟练地对各部士卒进行思想引导和‘洗脑’。 “少君麾下无饿殍,敢笑朱门酒肉臭!今日洒血沃焦土,来年稻浪满九州!” “誓为鳏寡筑暖巢,敢教孤幼展欢颜,要让户户炊烟起,人人有衣御风寒!” “但得天下均温饱,何惧骸骨葬青山,此愿不成身不退,纵死犹唱正气歌!” “老有所终非空话,壮有所用在今朝!少君剑指处,即是我乡关!!” 一句句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开始响彻大寨上空。 孙策脸都绿了,随即发现自己耗费心血凝聚的人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向严毅。 论砸钱,他不如严毅,论拉拢人心的手段,他也不如严毅,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凭借战功积累起来的威望了。 但能想见的是,一旦严毅取得这场大战的胜利,他赖以仰仗的最后一点威望,也将被取而代之。 在孙策患得患失的心理中,广德大寨的士气逐日提升,寨内士卒已经开始能够与袁军展开一定程度的野战。 而在两百多里外的钱塘,也已进入战时状态,各项备战悄然完成。 钱塘水师几乎是倾巢出动,五百艘战船浩浩荡荡地向长江驶去,代价则是钱塘港进入封锁状态,商业活动完全停顿。 严毅以暂时放弃钱塘湾的代价,铁了心地要截断袁术的粮道。 大量的钱财和珠玉珍宝秘密送往山阴许府,二五仔许靖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肩负起稳住王朗的重任。 尽管严毅与王朗之间,仍有一年的停战协议,尽管王朗刚刚被胖揍一顿,还没缓过气来。但严毅仍不放心,宁愿破财消灾,也要消除会稽水师的威胁。 一日之后,钱塘水师经由扬子津入海口,杀气腾腾地驶入长江,引来沿岸郡县的一片惊惶。 人们这才意识到,严毅手里还有一支足以在长江下游横行的水师。 钱塘水师的关注度,瞬间压过了广德战事。 自袁术占据淮南以来,这还是江东军队首次杀入袁术的势力范围。 向来都是袁术攻伐他人,如今这是,颠倒过来了? 在一片哗然声中,钱塘水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濡须口。 袁术水军以九江港为核心,巢湖、濡须口为两翼,构成沿淮河-长江的防御体系。 钱塘水师若想控制长江中下游航道,需先击溃袁军水师。而要击溃袁军水师,需先破濡须口,继而东进至濡须水,进入巢湖,破巢湖水师,最后沿着施水抵达芍陂,经淝水北入淮河,破九江水师。 如此,方能彻底控制长江中下游水域,截断袁军向丹阳输送粮秣的粮道。 次日下午未时,钱塘水师经过十六个时辰的航行,抵达濡须口水域。 濡须口位于长江北岸,是巢湖通往长江的唯一水道,也是江淮水运的关键枢纽。 此处江面骤缩,两岸山势逼仄,形成天然的‘水上函谷关’,其于长江防线的战略价值,相当于二战时盟军死守直布罗陀,或后世台海之澎湖列岛。 历史上的三国时期,曹魏与东吴之间在濡须口爆发了四次大的战役,前后延续四十年之久。 尽管曹魏多次进攻,但始终未能突破濡须坞防线。以致曹操临终前仍耿耿于怀:‘不得濡须,终为江东所制。’ 但是,如此重要的一个水上要塞,却在‘旱鸭子’袁术手上白白糟蹋了。 袁术对濡须口的重视程度存在明显的战略短视,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暂用而不重,欲控而无力’。 ‘暂用而不重’体现在袁术重淮轻江的军事部署上,他在淮河一带集中了水师主力,防备曹操与吕布,但在至关重要的濡须口,却只屯驻了少量轻便船只。 吕蒙便曾说过:‘若术早据濡须如主公(孙权),孙郎(孙策)安得乘舟直入?’ ‘欲控而无力’则体现在袁术水师的诸多缺陷上。 袁术仅是将水军视为‘辅助兵种’,而非独立战力。袁军的船只主要用于漕运和短途支援,不具备较大规模舰队决战的实力。其船型单一,以艨艟、走舸等轻型内河战船为主,难以与斗舰抗衡,更不用说楼船了。 袁术也缺乏有经验的水军统领,他麾下的部将几乎都只擅长陆战指挥,水军人才寥寥无几。 更为可怕的是,袁军水师的士卒大多征召自淮北地区,不擅操舟,在长江风浪中容易晕船,战斗力远逊于自幼在水上长大的丹阳和吴越士卒。 严毅对袁术的这些弱点,可谓是了若指掌,这也是他敢让钱塘水师孤军深入袁术老巢的重要原因。 当他的军令传至钱塘时,全柔几乎快晕掉了,以为严毅不惜牺牲钱塘水师,也要截断袁军粮道。 直到钱塘水师抵达濡须口,全柔才不得不叹服严毅的料事如神。 他望着濡须港外的四五十只艨艟和百多只走舸,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这三瓜两枣,也特么配叫水师?给你全爷塞牙缝都不够! “发旗令,此战交给公覆来处理。” 全柔一副兴趣缺缺的摸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扭头便回了船舱。 青鸟号上的传令旗手应了声喏,随即举起代表西方位的白旗,先是挥舞三下,意为指挥权授予黄盖,接着做出一个旗竖的动作,意思是要黄盖尽快搞定。 站在另一艘斗舰上的黄盖,同样是兴致索然,但他身为副将,执行主将军令乃是理所应当之事。更何况,身为一名降将,心高气傲的他也急于积累军功,以摆脱‘低人一头’的窘境。 蚊子腿再细,终究是块肉啊,全柔看不上,他可不挑食。 黄盖打起精神,双目死死盯着远处敌舰的动向,虬须随江风怒张:“擂鼓发令!三十艘斗舰正面突击,一百艘艨艟封锁敌船逃亡路线!。” 咚咚咚. 鼓令和旗令很快传出。 三十艘斗舰随令而动,呈锥形展开,宛如猫扑老鼠般,向濡须港狭窄的江道驶去。 这里的狭窄是相对而言的。相比长江那些宽达千米以上的开阔水域,仅有一百多米宽的濡须口,的确称得上是狭窄了。 “投石!” “放箭!” 随着新的旗令和鼓令下达,巨大的石块和密集的火箭从天空倾泻而下,逐丈逐丈地将敌船覆盖。 三轮攻击过后,敌船已溃不成军。有的崩碎于江面上,有的被火箭点燃,有的插满箭矢,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十艘斗舰毫不理会敌船微弱的攻势,以一种碾压的姿态,船速不减地继续向前疾冲。 双方的船体体型相差太大了,艨艟大约只有斗舰的四分之一,走舸则更小。 敌船开始四处逃窜,犹如一只只被猫追赶的老鼠。 咔咔 一支支钩拒从斗舰的舷口探出,牢牢勾住逃窜的敌船,一只只地剿除。 砰砰! 钩拒中还夹杂着一些末端装有铁块的拍竿,杆身落下之时,瞬间便将敌船砸得木屑纷飞,船体结构遭到严重破坏,丧失了行动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幸运逃走的敌船,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很快便被外围的百艘艨艟围杀殆尽。 一刻钟后,这场一面倒的水战落下帷幕,‘濡须口水师’全军覆没,江面上漂满了浮尸。 黄盖随即下达了焚烧码头的军令。 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烈焰一寸寸地将濡须港吞没。 上千名袁军步卒站在尚未被火焰波及的江岸边,目眦欲裂地看着敌船为所欲为,却无计可施。 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钱塘水师潇洒地调转船头,向着巢湖方向驶去。 巢湖港既是军港,也是袁术水师的训练基地,然而没什么卵用,除了让钱塘水师获得更多的凌辱快感外,一无是处。 半日之后,巢湖港也在一片火光中化为了灰烬。 钱塘水师来得太快太突然,袁术散布各处的水师根本来不及汇合。在整体实力本就不如钱塘水师的情况下,又给予了敌军逐个击破的机会,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短短两日时间,袁术的江淮防御体系已被撕得支离破碎。 对袁术来说,这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袁术失去的,绝不只是两座港口这么简单。水师溃败的压力将逐渐迭加到淮北防线,等待袁术的,是曹操日后更凶残的攻势。 挟着连胜的威势,钱塘水师犹如一个偷家上瘾的歹人,狞笑着扑向袁军水师主力的集结地:九江港! (本章完) 第214章 袁术的命根子 第214章 袁术的命根子 九江港位于淮河中游南岸,是袁术江淮防御体系的中枢要塞,也是袁术立足淮南的重要倚仗。 通过九江港,袁术可以将军队和物资快速调动到淮河沿岸的各个战略要地,构筑抵御北方势力的军事屏障。也可凭借淮河的水运优势,更便捷地向江淮地区扩张势力。 同时,九江港也是袁术发展经济和稳固寿春政治地位的坚固基石,其重要性丝毫不逊于钱塘港之于严毅。 严毅派遣水师攻伐九江港,不啻于是在袁术的命根子上狠踹一脚。 袁术做梦也没想到,明明自己才是进攻方,怎么短短两三日间,形势就风云突变了。 当他率领众文武登上寿春城墙,望着钱塘水师从淝水缓缓驶过时,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他袁公路什么时候被人如此羞辱过? 仅凭一支孤军,就敢深入寿春腹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 太特么过分了! “竖子欺人太甚!”袁术怒目圆瞪,猛地一拳砸在墙垛上,咬牙切齿地道:“尔等可有退敌之策?” 身旁众文武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铁青,同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敌军若敢上岸,己军自可摧枯拉朽,将其一举荡平,但如今却是龟缩于舟船之上,就如同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让人无从下嘴。 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退敌,而是如何保住九江港与九江水师。 寿春主薄杨弘看了一眼袁术渗出血渍的手背,不动声色地从袖内取出巾帕,细心地为他包扎伤口,轻声道:“君侯,九江水师虽有战船千余,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小船,并且还有部分船只散布于各江渡,未能及时赶回。仅凭九江港目前的防御力量,恐难以阻敌。” 袁术这个时候才后悔没有大力发展水师,皱眉道:“以辟恶之见,眼下应如何应对?” 杨弘的眉梢间闪过一丝狠色,斩钉截铁地道:“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九江港!属下有三个建议,请君侯思量。其一,命九江水师全力阻敌。其二,命各部士卒多带罍、鉴,赶赴九江港,敌若放火烧港,迅速扑灭!其三,从民间征调船只,以舟楫之众,耗敌水师!” 袁术闻言,心如刀绞,他当然清楚实施杨弘之策,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且不说九江水师有覆灭之虞,就说从民间大量征调船只,便会将整个寿春折腾得鸡飞狗跳,民怨沸腾。 “诸君可有他策?” 袁术双眉拧紧,面露犹豫之色,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其他文武。 众人面面相觑,惶然无措。或缄口如铁,或随声附和杨弘之议,更有人妄陈迂阔之论,徒乱人意。 袁术暗骂一声废物,忽然想起阎象在时,何曾让自己蒙受此等羞辱?长叹一口气道:“既如此,就依辟恶之言。伏义,你亲率一万五千军,赶赴九江港!辟恶,征调船只一事,就有劳你来办理了。” 喏! 纪灵抱拳,杨弘作揖,二人恭声领命。 袁术朝远处的钱塘水师投去阴鸷地一瞥,猛地转身,大步走下城墙。 半个时辰后,钱塘水师驶出淝水,进入淮河,朝九江港逼近。 淮河的河面宽度丝毫不逊色于长江,最窄处也有百米,最宽处在汛期时足可达到恐怖的四五千米。 十月的太阳斜挂淮南,将八百里淮河熔成一炉沸腾的金液。河面浩荡,浮光跃金。 钱塘水师的战船在江面上一字排开,绵延数里,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沿途的零落敌船轻松碾碎。 接近九江港时,四百八十艘战船已经按照一艘斗舰搭配四艘艨艟的编队方式,形成了一个专门针对九江水师的阵列,横压过去。 九江水师的七百艘战船同样完成了集结,如同一只只护卫蚁巢的蚂蚁,密密麻麻地布满江面,与钱塘水师遥遥对峙。 尽管九江水师战船数量众多,但其声势却明显逊色一筹。近五百艘走舸挤在三十艘斗舰和一百八十艘艨艟周围,阵列显得杂乱无章。 全柔与黄盖并肩立于青鸟舰上,目光如炬,远眺敌军阵势。 “公覆,听闻九江水师乃是由刘详统领,你对此人可有了解?” 全柔口中的刘详,也是一员骁将。去年五月,袁术派遣刘详驻扎匡亭,曹操率军来攻,袁术前往救援。两军交战后袁军大败,退往寿春,领兵断后之人正是刘详。 黄盖骨节粗大的右手按在剑柄上,微微眯起双眼,目光直透敌阵,不屑地冷哼一声:“吾观刘详,如观江豚戏浪,聒噪翻腾,终不过渔人一叉之货!” 全柔微微一怔,暗道好大的口气。 孙策麾下的这些部将,一个个眼高于顶,心高气傲。也只有在少君面前,才会收敛几分,平日里那是相当狂傲。 他抬手按住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大氅,语气凝重地提醒道:“敌军凭港固守,不可掉以轻心。我军战力虽胜出一筹,但孤军深入,补给线拉得太长,又不敢轻易登岸补给,隐患颇多,万不可轻视。” 黄盖微微颔首,对‘孤军深入’之言倒是认同,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傲色,伸手指向敌阵,朗声道:“全君请看,敌船虽众,然阵势杂乱无章,足见其士卒不谙操舟之术,将领也缺乏水战经验。盖为此战而设的五牙阵,足以将敌击溃了。” 五牙阵乃是他的独门秘诀。以一艘斗舰镇中,四艘艨艟侧翼游弋,形成一个个独立的作战编队。各编队之间紧密配合,轮番冲击,不但攻势如潮,还能最大限度地压缩敌船的活动空间,敌阵一旦崩于一角,便再难立住阵势。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全柔精通水战,自然知道黄盖所言非虚,五牙阵确是克制敌军的绝佳水阵。 眼见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全、黄二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 “擂鼓!攻敌左翼!” 当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五百步时,全柔神色一肃,猛地拔出佩剑,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黄盖的面容瞬间覆盖上一层杀气,在甲板上四处走动,指挥作战细节。 “举青旗,十展,冲阵!” “举黄旗,中军横阵!” “举白旗,右军减速,莫靠近港口!” 随着一声声鼓令和一道道旗语发出,钱塘水师的阵势逐渐由方形转为钩形,犹如一股翻涌而起的浪涛,朝敌阵左翼卷去。 十艘斗舰和四十艘艨艟越阵而出,结成十个编队,向前疾冲。 当这五十艘战船离阵后,很快又有五十艘战船从后方驶来,迅速填补其阵位。 全军阵势经过短暂调整,开始缓缓移动,掩护冲阵的五十艘战船,向敌军压去。 “举黑旗!投石准备,放!” 黄盖左手抓着舷栏,目视前方,心中默默计算射程。眼底骤然闪过一丝精芒,大喝一声,下达了投石的命令。 钱塘水师的每艘斗舰上,都装载了一辆霹雳车,投石的射程足以达到四五百步,远远超出箭矢,成为交战初期打击敌军的最有效手段。 嗖嗖! 一块块巨石从钱塘水师的战船上破空而起,在天空交织成一片黑影,铺天盖地地朝敌阵倾泻而去。 砰! 一块巨石正中敌军艨艟甲板,木屑迸溅间竟将船体硬生生砸穿,露出船舱内惊骇无比的士卒身影。 相比艨艟,仅有数米长的走舸就更脆弱了,一旦被巨石砸中,瞬间便支离破碎。 唯有七八丈长的斗舰,能够承受巨石的冲击,但船体结构也很容易遭受破坏,失去机动能力。 三轮投石过后,敌军阵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豁口处的江面上,漂浮着断裂的船体残骸和士兵的尸体,一片狼藉。 以内河小船为主的九江水师,在交战初期便遭受了远超敌军的伤亡。他们仅有三十艘斗舰,很难对敌军构成威胁。 双方军阵的距离在一片惨叫声中,迅速缩短到两三百步。 箭矢开始取代投石,成为主要的攻击手段。 密密麻麻的箭矢从两军阵中呼啸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地朝敌阵倾泻而下。 两支水师的战损再次出现了明显差异。 九江水师的大多数船只,都只能依靠浸湿的牛皮幔帐遮挡箭矢,而钱塘水师除了牛皮幔帐外,还能借助女墙和战棚对箭矢进行拦截,伤亡大约只有敌军的三分之一。 “主舰撤至后军!” 刘详站在一艘斗舰上,将这一情况看在眼里,心中渐渐涌起一股慌乱,下达了主舰后撤的命令。 倒不是他怕死,而是敌军的推进速度实在太快,已经威胁到了他所在的主舰。一旦主舰遭受重创或被击沉,全军立时就会陷入混乱。 军令刚刚下达,远处便传来了一阵船体相撞的巨响。 刘详循声望去,只见敌军前队已如尖刀般楔入己军右翼。斗舰的钩拒和拍杆四处挥舞,或勾住小船,或砸向大船。艨艟则尾随而进,对落单的船只展开绞杀,很快便清空了一片江域。 刘详看得目眦欲裂,豆大的冷汗顺着青筋暴起的额角涔涔而下。 无论船只性能、士卒战力还是阵列战术,己军都与敌军有着明显的差距,此战败局已定。 但他不敢下达撤军的命令,袁术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九江港。 无奈之下,他只能不断从中军和后军抽调战船,飞蛾扑火般地前往右翼支援,作战目标也从阻止敌军推进,变成了竭力消耗敌船。 当战损达到四成时,一些战船开始逃离战场,全军渐有溃败之势。 刘详面沉如水,心中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咬牙下达了全军向码头撤退的军令。 这道军令会让己军陷入退无可退的绝境,但只有这样,才能有效遏止逃兵。 “子元,下一步是封锁港口,还是给敌留出一条逃亡路线,以减轻战损?”黄盖认真观察敌军阵势,神色渐渐变得凝重:“敌军显然是有背水一战的意图。我军若是对其展开围杀,势必会出现较大伤亡。” 全柔面无表情地道:“我军目的是全歼九江水师,片帆不能放过,立即封锁九江港!” 黄盖微微点头,随即下令一百五十艘战船,向九江港以东三里水域进行穿插。 ‘你们不是想逃吗,老子看你们如何逃!’ 刘详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狞笑,任由敌军战船向东穿插,从东西两个方向将九江港彻底封锁。 三百多艘战船挤在港口前方一两里长的水域内,一片混乱,仿佛待宰的羔羊。 袁军士卒眼见无路可逃,只能一脸绝望地与敌军展开厮杀。 刘详面无表情地看着惨烈的战场,默默计算着敌军的损耗。 一个时辰后,这场大战以九江水师全军覆没,钱塘水师损失一百八十余艘战船的结果落下帷幕。 失去水师保护的九江港,彻底暴露在敌军面前。 全柔冷声下达了放火烧港的军令。 一支支火箭呼啸着朝港口射去,港口外围很快便陷入一片火海。 港口守军四散奔逃,却在将出南门时,被率军赶到的纪灵拦下。 “全部退回码头拒守,违令者斩!” 纪灵骑在马上,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划过一道寒芒,将一名逃兵的头颅斩下,随即率军冲入港口。 在他的指挥下,袁军士卒迅速登上码头两侧的角楼与箭楼,用火箭朝敌船射击。 全柔则是下令全军继续向码头逼近,以损失八艘艨艟的代价,将数十座角楼与箭楼尽数摧毁。 纪灵不顾港口外围熊熊燃烧的大火,下令两千士卒在江岸与码头排开阵列,与敌船展开对射,同时下令其他士卒取水灭火。 港口外围的防御工事此时已被尽数烧毁,袁军士卒不但失去遮挡,还要躲避越来越大的火势,伤亡极为惨重。 纪灵视若无睹,严令督战队射杀逃兵,直到江岸上的士卒伤亡超过四成,方才让其撤走,随即又命令下一批士卒登上江岸。 为了阻止敌船靠近港口,袁军士卒几乎是用命去填,一批倒下,另一批又迅速补充上去。 足足付出三四千人的伤亡,港口的火势才逐渐被控制住。 这个时候,开始有袁军船只从各个渡口陆续赶来。 这些船只的数量不多,总共也只有两三百艘,其中大部分是走舸,剩下的则是一些破旧的渔船。 集结到一定数量后,它们便开始向钱塘水师发起自杀式冲锋。 然而没什么卵用,除了烧毁十余艘艨艟,消耗掉一些箭矢外,一无是处。 袁术已经疯了,为了保住九江港,连违背军事常识、以卵击石的事都干了出来。 江面上漂满了浮尸,江水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随着浪潮的涌动,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色涟漪。 “子元,箭矢快用完了。”黄盖走到全柔身旁,提醒道:“袁军水师尽毁,此战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撤军了。” “只差一点,就能将九江港毁去了,可惜啊。” 全柔心中微微一叹,从满目苍夷的港口收回目光,随即下令全军向濡须水撤退。 撤军途中,又将沿途渡口尽数摧毁。 (本章完) 第215章 左王朗,右刘备,刘繇在胸,陛下在 第215章 左王朗,右刘备,刘繇在胸,陛下在背 为了将淮河至长江之间的渡口尽数摧毁,钱塘水师足足了四天时间,方才抵达濡须水。 但战果也是喜人的,共计摧毁大型渡口、水寨十七座,中小型渡口五十一座。 这一下可就要了袁术的老命咯,其势力范围内的水运系统几乎陷入瘫痪,相当于是斩去了袁术一臂。 仅此一项,袁、严两家之间就结下了永难化解的仇恨,袁术对严毅的恨意,已经上升到丝毫不弱于刘表、袁绍的程度。 严密关注此战的其他势力都看傻了,这是把袁术往死里整啊。 曹操更是扼腕叹息,若非他陷入吕布、张邈叛乱的泥沼,真是恨不得立刻挥师南下,攻伐袁术!如今却只能看不能吃,急死个人。 就连一直对袁术采取守势的刘表,狂喜之余,也不禁蠢蠢欲动,试图上演落井下石的戏码。 在一片暗流涌动中,钱塘水师经由濡须水驶入长江,开始封锁丹阳以北的所有水域,并逐渐向丹阳西北延伸。 全柔在每艘战船上都设置了烽火台,并从钱塘港调来三百艘走舸和二十艘江舶,往来运送粮秣、军械的同时,也对整个封锁区域展开巡逻。 六七百艘各类船只在封锁区域一字排开,游动巡视,一旦在某处发现异常,即点燃烽火台,召唤附近船只合力驱杀。 由此,袁术向江东输送粮秣的粮道被彻底截断! 袁术最初以为,钱塘水师的这场突袭,只是为了给广德战场分担压力。但随着钱塘水师摆出拦断长江的架势,他才终于醒悟过来。 搞了半天,严毅是盯上了他派往广德的两万精锐以及丹阳的十余座城池。 弄清敌军战略意图的袁术,一时间竟有心力憔悴之感。 严毅这个混蛋,刚刚才捅了他一刀,现在又迫不及待地要捅他第二刀? 捅上瘾了是吧? 袁术怀着夹杂了担忧、慌乱和愤怒的复杂情绪,一日之间,三次召集诸文武商议应对之策。 阎象依旧没有列席会议,只是命人给袁术带了一句话:‘水路断绝,丹阳孤军已陷绝境,倾覆只在旦夕,无可挽回。当务之急,应调整经略徐扬之策,由攻转守,抵御刘表、曹操可能发动的攻势。同时发展水军,为日后阻止严毅渡江,谋取淮南做准备。’ 袁术快疯了,光是应付曹操、刘表,就已经够吃力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严毅? 如果是在五日之前,他绝不相信严毅会对他构成实质性威胁。但现在,他已意识到阎象所说,绝非虚言。 可是一时之间,让他上哪里搞那么多钱来发展水军? 当下财政,光是供养十万大军和应付他穷奢极欲的生活,就已经够拮据了。 袁术在极度的疲惫中,今日第三次召集群僚。 仲氏宫,承运殿。 袁术坐在虎皮榻席上,脊背如抽了骨的蛇般软软贴着凭几,风采不再的眸光扫向殿内诸文武:“诸君,广德大军粮秣将尽,当当如何救之?” 诸文武噤若寒蝉,纷纷将目光投向左首第一席的杨弘。 杨弘如今已有取代阎象的趋势,整了整衣袍,当仁不让地站出来道:“弘有三策,献于君侯。其一,趁钱塘水师尚未完全封锁庐江水域,君侯可给周氏去信。让周氏号召庐江各族,筹集粮秣,尽快运往广德,以解广德之急。” “其二,君侯亲自给许贡去信,向许贡借粮。” “其三,筹集一笔军资,修葺各处损毁的渡、港,并购置战船,重建水军。” 袁术精神一振,坐直了身躯,愁云密布的面容之上,渐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辟恶之策,真金玉良言也,深合吾意!” 殿内诸文武也是纷纷点头,如溺者得舟,颓然之态顿扫,争相拊掌称善。 袁术身体前倾,再问:“此笔军资,从何处筹集?” 杨弘眼睑低垂,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一副‘我不知道,别来问我’的摸样。 他当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是不敢,唯恐袁术一时兴起,将敛财之事交给他来办。若如此,非但他的名声将一落千丈,还会沾染上诸多麻烦,甚至招来祸端。 只因袁术长年累月的横征暴敛,已搞得天怒人怨。 不但百姓恨他,士族也日渐离心,光是强征周氏等大族粮饷一事,就引来诸多明里暗里的反抗。 偏偏袁术自己又奢靡无度,赏罚失衡,纵容臣僚贪墨。再加上强征民夫致‘农桑失时’,私铸‘当十’大钱引发货币失控,刘表断绝长江贸易通道等内外诸事的影响,治下经济已濒临崩溃。 如今的袁术,已逐渐陷入横征暴敛-经济崩溃-民变四起-派军镇压的恶性循环,历史上陈琳的讨豫州檄便称:‘术之据寿春,孤豚之囿于鼎镬’ 杨弘除非脑子进水了,才去和袁术的敛财之事沾边。 但也有不怕死的,比如急于上位的李业。 在李业看来,成为袁术的敛财之刀,不但可以获得袁术的重用,还能趁机中饱私囊、大捞一笔,可谓一举两得。 “君侯,以属下之见,应加征舟师税与关津税,以解燃眉之急。” 李业脸上带着谄媚之色,迫不及待地整冠而出,唯恐他人抢先一步。 袁术大笑道:“甚好!此事便交予君来办。” 李业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喜色,俯首恭声道:“愿为君侯分忧!” 杨弘微微叹了口气,仿佛已看到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一幕。 俗话说得好,钱是人的胆。袁术解决了军资之事,言语之间顿时底气十足,大手一挥道:“诸君以为,应去何处购买战船?” 杨弘眸中精光一闪,出列道:“属下以为,应在交州、会稽两处同时购船。严毅素有开拓南洋海贸之志,此事得刘表鼎力支持。交州牧朱符,其父朱儁曾与君侯同朝为官,有旧谊焉。君侯可借购船之事交好朱符,使其阻碍严毅开拓南洋,如此可一举而挫严、刘二人。” “此外,严毅之势日炽,非一家可制。王朗与之素有旧怨,且利害相悖。君侯当联结王朗,共制严毅!” 袁术望着侃侃而谈的杨弘,心中顿将阎象抛诸脑后,越看越喜,叹道:“吾得辟恶,如盲者得相,夜行得烛,万事无忧矣!此事便依辟恶之言,吾即刻给许贡、王朗、朱符分别去信!” “君侯明断,实乃天授!”杨弘微微躬身,拍了袁术一句马屁,目光朝纪灵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缓缓道:“典邦使纪丰,才辩无双,持节凛然。若使其出使,必不辱君命。” 纪丰乃纪灵族兄,他荐举纪丰出使,便是要与纪灵共分购船之利了。如此既能交好纪灵这军中头号人物,又能狠捞一笔。 纪灵闻弦歌而知雅意,暗中向杨弘回以善意的一笑。 杨弘开口,荐举的又是纪灵的族兄,袁术没有理由拒绝,当即应允下来:“既如此,便让纪丰出使!” 杨弘矜持地坐回榻席,微微转头,朝神色阴沉的李业投去鄙夷的一瞥,目光似乎在说:‘傻逼,现在知道该怎么捞钱了吧?’ 五日后,纪丰惊魂未定地在吴郡娄县龙涸渡登岸,在附近乡亭买了几匹瘦马,带着亲随向吴县驰去。 为了避开钱塘水师,他可遭了老罪,足足在人迹罕至的外海漂了三日,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方才浑身虚脱地抵达娄县海域。 许贡听闻袁术秘密遣使而来,大感诧异,态度有些傲慢地在官寺客堂接见了纪丰。 如今他对袁术的畏惧之意,已经没有年初时那么强烈了。 袁军败于故鄣,受挫于广德,近日又被钱塘水师折腾得狼狈不堪,沦为笑柄。袁术的威慑力已大不如前。 “鄙主特遣在下奉书问安,兼陈交好之意,欲与府君化干戈为玉帛。” 纪丰站在堂下,神色有些倨傲地呈上一卷文书。他还未从数日的颠簸中回复过来,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许贡接过文书,认真看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似是在做思考与权衡。 袁术提出的罢兵议和之事,他期盼已久。这大半年来,他终日生活在敌军压境的压力之下,日感疲惫。袁术的提议,正中他下怀。 如今他内控刘繇,外联王朗,急于在江东树立威信。正好利用这次议和,对外做一番宣传,将袁术退兵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许贡斟酌着言辞,缓缓道:“日前,刘刺史心系苍生,缴令公路止戈休兵。今公路深明大义,愿顺天应人,罢兵言和。此乃豫扬两州黎明之福,本官自当秉承刘刺史爱民之意,代其应允此事。” 纪丰睁大双眼,愕然望向许贡,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放你娘的狗屁!刘繇什么时候给君侯去信了?还有你许贡,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君侯欲救广德之军,会与你罢兵?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纪丰与许贡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上,渐渐明白过来,对方是想借此事搞一场政治作秀。 他有求于人,不愿为这种事和许贡磨嘴皮子,含糊其辞地应承下来后,说起此行目的:“今岁丹阳歉收,黎庶嗷嗷待哺。寿春路遥,赈粮一时难至,敢请府君暂借粮十万石以济时艰。若蒙慨允,半年之内,吾主愿以倍偿。” 许贡这才明白对方的真正来意,心中一阵冷笑,是为百姓借粮,还是为广德之军借粮? 他故作思考,叹气道:“不瞒纪君,今岁本郡亦遭天灾,仓廪空虚。非不欲助公路,实乃力有不逮耳。” 纪丰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过他已有所心理准备,很快便从失望中回复过来,咬牙道:“府君若肯借粮,吾主愿将曲阿归还府君,不知尊意若何?” 许贡闻言,半阖的眼帘倏然抬起,似是未料到袁术会给出这样的条件,眼底闪过一丝心动。 他沉思着从案几上拿起茶盏,握在手里慢慢转动,良久,方长叹一口气:“丹阳百姓困苦,我岂能不知?我亦欲借粮于公路,奈何仓廪所储,仅供本郡糊口,实有心无力。还望纪君.代陈愧怍。” 许贡是真的想借粮,以换回曲阿。但他自迎接刘繇以来,便一直以江东诸郡的‘带头大哥’自居,致力于抗击袁吴二人。一旦借粮之事传出去,他的名声和形象就全毁了。 再者,如今的曲阿,防御形同虚设。待广德袁军溃败后,他亲自率军,将曲阿夺回来,岂不比用粮换城好上十倍? 许贡想到此处,心中已有计议,任凭纪丰如何苦劝,只是推脱。 纪丰心中失望至极,想到无法向袁术交差,便是一阵惶恐,沉声道:“吾主四世三公,海内人望,带甲十万。府君今日若肯援手,他日府君若有需,吾主必厚报之。府君岂非多一强援?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以严毅的狼子野心,日后安肯放过府君?” 许贡勃然变色,冷笑道:“江东之事,自有江东之人料理,不劳足下挂怀。” 严毅的野心,他岂会察觉不到?岂会不做准备? 世人只知他与王朗琴瑟和弦、眉来眼去,却不知他已暗中与刘备达成合作。 刘备入主徐州在即,又是帝胄之裔、汉室宗亲,正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合作对象。 如今他左有王朗,右有刘备,手掌刘繇,背依陛下,严毅算个屁! 许贡想到自己的布局,眉宇间不禁显露出一丝自得之色。 他整袖端坐于席,背脊如松,气度沉凝,俨然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从容之态。 “来人,送客!”许贡淡淡吐出一句。 纪丰见他下了逐客令,冷哼一声,猛甩袖袍,愤然离去。 李义将纪丰送走后,回返堂内,侍立在王朗身旁,低声道:“府君,此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严毅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如今严毅领兵在外,府君何不与王朗、袁术共击之?倘以会稽水师破钱塘水师,解袁术之围,使其牵制严毅主力。府君攻乌程,王郡守攻钱塘,严贼旦夕可灭!” “王景兴不愿出兵,如之奈何?也不知那个许靖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许贡冷哼一声,目光深邃:“且待刘玄德掌控徐州后,再伐严贼不迟!” (本章完) 第216章 人是铁,饭是钢 第216章 人是铁,饭是钢 许贡麾下人才凋零,每临机要,辄独断乾纲,很少过问属下意见。 李义虽偶有进言,却屡遭呵斥,久而久之,便只知唯命是从,再不敢妄置一词。 “祖郎,草莽匹夫也,素与袁术有隙,必不肯借粮。今袁氏粮道已绝,其败必矣!”许贡心中涌起一股收复曲阿的强烈渴望,凝声吩咐道:“严密探查广德战事,每日三报!” “喏!”李义恭声领命。 许贡拿起案几上的一卷书牍,起身离开客堂,回到书房。又觉不放心,遂研墨提笔,以刘繇的名义,给祖郎发去一道缴令,严令禁止他借粮给袁术。 不过他仍是漏算了一处地方,那便是与丹阳一江之隔的庐江郡。 庐江郡于楚汉之际,属九江郡置。前汉元狩二年,武帝以原衡山郡东部和九江郡西南地区重组庐江郡,治舒县。 舒县乃古舒国之遗脉,诗书鱼米之乡,山川秀美,物产丰饶。 县内士族林立,簪缨世胄,代不乏人,其风雅之盛,足以媲美中原之地。 士族之中,又以周、舒、何三姓最为有名,其余大族不胜枚举。 不过,自孙策率军攻克舒县后,周氏便借孙策之势,四处侵吞其他大族家产,大肆扩张,县内田亩十占其七。 至此,周氏已兼具士族之望与豪族之富,发展为一个庞然大物。 累月以来,整个周氏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大肆庆贺,宴无虚日。 然而,周氏的两个核心人物:周尚与周瑜,今日却毫无喜色,面容之上罩着一层愁云,显得格外凝重。 周尚乃周瑜从父,周兴之孙,其在周氏本排不上名号,但自从前太尉周忠与周瑜之父周异去世后,他便一跃而上,成为周氏的核心决策者之一。 周府后院的一座亭园内,两名侍女跪坐在亭子西角的榻席上,抚琴唱曲。 亭子为攒尖顶,飞檐翘角,青瓦覆顶。亭周修竹卉,环以曲水,架小桥以通,取‘曲水流觞’之雅趣。 周瑜着月白深衣,玉簪束发,双目微闭。周尚绛纱单衣外裹着一件狐皮氅衣,指尖轻叩节拍。 两人都是好音律,精琴瑟之人,虽然隔了一个辈分,但兴趣相投,时常聚在一起,共论宫商角徵之变。 周瑜更是有‘曲有误,周郎顾’的风雅之名。后世论三国风流,必称’琴棋书画,周郎独占音律’。 良久,侍女素手离弦,琴音渐杳,亭外一片桐叶飘落。 周瑜脸庞仰起,眼睑轻阖,左手三指悬于空中,随着余音轻轻点顿,细细品味。 周尚也是一脸享受的表情,直到琴音完全消失,方才缓缓睁开双目:“退下吧。” 两名秀美的侍女抱着瑶琴与琴台,姿态优雅地起身,向二人素礼一拜,轻步离去。 周尚拿起案几上的鹦鹉螺杯,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酒:“公谨,袁术借粮之事,如何应对?” 鹦鹉螺杯是一种独特的酒器,其形状像鹦鹉螺壳,内部有多个隔层,酒可以通过小孔流入每个隔层,不易被一饮而尽。 周瑜清朗的双目中,仍萦绕着一丝琴音余韵,比平日更添几分柔和,但说出的话却隐含一丝锋锐:“去年袁公路来借粮,至今有借无还。今复来索,莫不是将我周氏视为袁氏之廪?此风不可助长,且以五千石陈年稗谷应之,将这豺狼之徒打发走便是。” “今时不同往日,袁公路所求,乃是广德之军的救命粮。若随意应付,待广德之军覆亡,恐惹事端。”周尚抬手指了指亭外阴沉的天空,声音低沉地道:“这片天,毕竟还是姓袁。” 周瑜拿起铁钳,往温酒炉里添了两块木炭:“两千族兵尚在严毅掌中,如之奈何?” 周尚面色倏地一沉,酒杯叩在案几上,长叹道:“孙伯符害苦我族。” 他的语气中既含埋怨,又有沉郁。 周氏将孙策视为奇货,本欲效仿吕氏,为宗族多辟一条退路。谁知这新筑的狡兔之窟,还未见天光,便被江东风雨摧折殆尽。 周瑜微微蹙眉,放下铁钳,修长的手指轻抚酒樽:“伯符至亲陷于钱塘,如困蛟于浅滩。今能保我族两千部曲无恙,已是竭其所能了。” 周尚知他与孙策关系极好,遂不再多说,轻声问道:“眼下应如何做?” 周瑜拿起铜酒樽,饮了口酒:“袁术既让我族号召庐江各族筹粮,我们按他说的去做便是。不过嘛对各县大姓,不必遣人催促,对乡里豪强,也无需咄咄相逼。等到诸姓粮秣备齐之日,钱塘舟师应已锁断庐江水域。事后纵然袁术怪罪,也无从说起。正好也可借这次筹粮,试探一下各族对我族的态度。” 周尚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同意下来,又问起另外一件事:“严毅指名道姓,要你亲赴广德,才肯商谈释放我族部曲之事,你作何打算?” 周瑜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去,不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周尚微微蹙眉:“公瑾莫非另有良策,让严毅释放我族部曲?” “严毅狡诈多谋,若顺其意而行,只会越陷越深。”周瑜再次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彼既厚养我族部曲,便由其养之。且静观数月,以待其变。岂不闻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周尚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摸样,心安不少,遂不再多言。 广德县,张勋营寨。 午时的日轮悬在营寨上空,倾洒下万道金芒。箭楼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宛如一块墨渍,紧紧贴在木栅底部。旌旗垂着穗子,在无风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一队队背弓执戟的士卒,无精打采地在营寨周围巡逻。 张勋背负双手,在中军大帐内焦虑地来回踱步,见军谋掾周平匆匆走入,迫不及待地问道:“抓捕叛军家眷之事,办得如何了?” 前线战事屡屡受挫,敌军由守转攻,广德大寨的叛军士气愈发高涨,种种迹象都让他坐立不安。 周平喘了两口气,双手奉上汗湿的简牍,压低声音道:“钱塘水师突入寿春腹地,江淮震动,人心惶惶。君侯虑及民心不稳,未敢大索四境,只秘密抓捕了一百户,正在押送途中。” 张勋接过简牍,一面翻看,一面说道:“一百户,勉强也够.”话音忽然顿住。 他紧锁眉峰,目光紧盯在简牍上:“怎么是从春谷方向押送过来?” 春谷县位于丹阳西境,因气候适合早稻生长,故名春谷。 不过,此城却是在祖郎的势力范围。 周平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钱塘水师已经封锁了丹阳的大部分江域,唯春谷一途尚通,若舍此道,便须绕行泾县。” 泾县是祖郎的根基之地,重兵屯驻,险隘环伺。想经由泾县,将上百人悄无声息地送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春谷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春谷是丹阳最大的产铜地,素有‘嘉铜’与‘善铜’之称,同样是祖郎的屯兵重地。 张勋面色铁青,须发皆张,手中竹简被他攥得咯咯作响,终是怒不可遏,猛地掷于地上。 他原指望策反那一万叛军以扭转颓势,甚至不惜以连坐亲族相胁,却不曾想,连这件事都推进得如此艰难。 “粮秣之事,办得如何了?”良久,他阴沉着脸问道。 周平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地道:“已经在曲阿、永平等地强征了三万石稻粮,正日夜兼程地送来。” 所谓强征,便是从百姓手中劫掠了。为了筹集这三万石军粮,曲阿等地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百姓家破人亡者不可胜数。 张勋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有了这三万石稻粮,全军又可支撑一段时日了。 周平面色愁苦,声音低沉:“如今各路粮道皆已断绝,许贡、祖郎又不肯借粮。这这三万石稻粮,已经是全军最后的将军需早做打算。” 张勋心中焦虑又添几分,他跟着袁术南征北战,还从来没有因为粮秣短缺被逼至如此焦头烂额的境地。 眼下危机还不止于此,再过半个月,就是冬至了。全军士卒却连御寒的衣物都没有,届时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 这仗,打得太特么憋屈了! 张勋双拳捏得咔咔作响,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紧接着,帐帘被人掀开,一名亲卫匆匆走入:“禀将军,敌军正猛攻雷、陈二寨。” 张勋悚然一惊,一把抄起案上佩剑,掀帐而出。不及披甲便厉声喝令部将点起四千精锐,朝三里外的雷薄营寨赶去。 陈兰、雷薄如今各率五千军驻守西、南两处小寨。陈兰正与孙策对峙,雷薄则负责拦截严毅。 若非军情紧急,雷薄断不会来惊动他,必然是严毅亲自率军来犯了。 而严毅与孙策联兵进犯时,几乎都是由严毅部率先发动攻势,取得一定优势后,孙策部方才跟进,所以只要击退严毅部,前线局势便能稳定下来。 两刻钟后,张勋率军抵达雷薄营寨附近,远远便望见一杆两丈高的严字大纛,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金芒。 相比半个月前,张勋已经对这杆大纛生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畏惧。 大纛之下,严毅策马立于敌军射程之外。方圆百步之内,皆是一层层的铁甲精锐。 他单手控缰,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战场。忽见敌军营寨之后扬起大片尘土,心知敌军援兵已至,遂下令撤退。 袁术的这两万精锐,不愧是常年征战之军,战斗力那是杠杠的,他当然不会与敌军硬拼,徒增无谓伤亡。 铛铛铛! 密集的金鼓声敲响。 攻寨的三千士卒听到撤军命令,井然有序地收缩为一个方阵,护着伤兵慢慢撤离战场。 当张勋进入营寨时,敌军已全部撤走,前方只望见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 张勋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丝毫不敢大意,下令全军加固营寨、救治伤员。 半个时辰后,严毅派来使者,要求收回阵亡士卒尸体。 张勋未加犹豫,便应承下来。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不敢把事情做绝。 不久之后,营寨前的尸体便被尽数带走,唯余满地暗红斑驳,如血浸的疮痍,在阳光照射下格外刺目。 次日清晨,红日刚懒洋洋地挂上天空,严毅、孙策二部便再度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势。 敌军陡然加快的攻击频率,很快便引起张勋重视。他没有再率军返回中军大寨,而是直接进驻雷薄营寨,参与防御。 不料敌军这次竟未撤走,而是每隔一个时辰,便发动一次攻势,一副不破营寨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连西线的孙策部,也一反常态地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击。 张勋如临大敌,压力倍增,不断从中军大寨抽调援军。一张脸凝重如铁,整日未展眉宇。 直到红日西沉,暮色将至,敌军方才收起獠牙,徐徐退走。 张勋疲惫不堪地走回大帐,还未脱去铠甲,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微微喘气。 雷薄亲临前线指挥,嗓子都快喊哑了,刚进大帐,便抱着一个木卮朝口中猛灌。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摇摇晃晃地走到张勋身旁坐下,忽然咦地一声,扭头看向张勋:“张君,今日好像未看见龙骧营。” 敌军往日攻寨之时,龙骧营都会在后方压阵,以接应撤退之军。 “骑军不擅攻寨,许是被派去他处了。” 张勋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忽然浑身绷紧,三万六千根寒毛一起竖了起来,犹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窜起。 雷薄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出一身冷汗,心脏砰砰直跳:“你作甚?” 张勋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浸出一层冷汗,嘴唇不住哆嗦,陡然发出一声尖叫:“严毅,我草你大爷!” 雷薄神色愈发惊惶:“出什么事了?” 张勋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全军突击!” 永平以南三十里的官道上,徐盛横握丈八蛇矛,脸颊映着血色残阳,忽将矛尖向前一指。 八百铁骑犹如黑潮决堤,迎着落日的余晖,向敌阵卷去。 在他们面前,是两千惊慌失措的护粮军。 (建了个q群,群号是720536435,欢迎喜欢本书的兄弟进来唠嗑。) (本章完) 第217章 围城 第217章 围城 从永平出发的这支护粮军,由一千五百精锐和五百县卒组成。之所以要派这么多部曲护送粮车,实在是因为这批总数达三万石的军粮至关重要,堪称张勋军最后的救命粮。 张勋原本是要派更多的部曲护送军粮,然而急转直下的前线战事,迫使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而这也是严毅突然对袁军营寨发起猛攻的原因所在,正是为了牵制张勋军,使其无法抽调部曲参与护粮。 如此一来,仅凭两千护粮军,要在龙骧营的偷袭下护住粮队,就显得格外艰难了。 因为三万石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光是载粮的运车和鹿车,便多达一千四百辆。整支粮队绵延开去,足有七八里长。 运车是一种牛拉的粮车,按照本朝的规定,载重标准是每车二十五石。 不过规定是规定,是否执行就因人而异了。正如后世的运货卡车经常超载一样。这一现象在当世也普遍存在。 鹿车则是一种人力独轮车,也称辘车,每车载重大约是八石左右。 成语‘共挽鹿车’,讲述的便是前汉豫州牧鲍宣还未发迹时,与妻子桓少君共挽鹿车归乡的故事。后世常以此来形容贫困夫妻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质朴生活。 由此可见,鹿车是一种贫贱之车,通常只有百姓才会使用。 十常侍之乱时,汉帝刘辩与刘协逃出洛阳,就曾乘坐过百姓手推的鹿车。 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实际上也是鹿车的‘升级版’。 可以想见,当上千辆运车与鹿车紧密相连,从官道上源源不断地驶过时,是一种怎样的场景。 尤其是负责运粮的这些百姓、民夫,不但要遭受袁军盘剥,还要免费提供牲畜和车辆为袁军运粮。他们心中积攒的怨气,在遭遇变故时所带来的混乱,也就可想而知了。 督粮校尉张盛看着铁流崩岳般冲来的八百敌骑,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连维持粮队秩序都感到有些吃力,又如何能抵挡如此彪悍的一支敌军?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哪怕是豁出命去,也要设法拦住敌军,否则即便他逃出生天,张勋也不会放过他。 “暂时不要管粮队了,速速召集各曲,向我部靠拢,列阵御敌!” 张盛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喊,指挥一千负责机动警戒的精锐,迅速向敌军袭来的方向奔去,仓促间构筑起一道矛阵。 然而没什么卵用,严毅给徐盛下达的军令是:‘不计代价,烧毁敌军粮秣,否则军法从事!’ “冲阵!” 徐盛俯身大喝,猛地一夹马腹,趁着敌军矛阵只匆匆布了数层,率领八百骑军席卷而过,硬生生将敌阵凿穿! 他冲出百余步,右臂发力一震,将矛尖上的一具尸体甩落,左手猛拽缰绳,迅速调转马头,朝敌阵中最显眼的张盛冲去。 “骑军上前拦截,矛阵合拢!” 张盛正在指挥快速赶来的己军骑兵阻敌,为陷入混乱的步军重列阵势争取时间。忽见敌军百余骑直奔自己而来,顿时吓得亡魂大冒,下意识举起长戟,做出格挡的姿势。 噗! 戟头刚举至一半,敌将战马已从身侧疾冲而过,矛尖瞬间贯穿他的前胸,巨大的冲力裹挟着他的身体,倒飞出一丈多远。 砰! 张盛在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重重摔落在地。 力气迅速从他抽搐的躯体抽离,意识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护粮军主将战死,近半士卒又分布于粮队各处,形如散沙。全军士气大挫之下,再难与龙骧营形成对抗,很快便由混乱转为溃散。 运粮的百姓与民夫,有的四散奔逃,有的牵牛而走,有的试图带走一些稻粮。 “速速将抢粮的百姓驱散,让他们去明陵,少君会开仓放粮!烧粮!” 徐盛一声令下,众骑卒迅速散开,将带来的油脂洒在粮车上,然后点燃火把,沿着官道一路放火。 火光冲天而起,不久之后便蔓延为一条七八里长的火龙,一千多辆粮车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文向,粮秣数量有些不对,大约只有两万石。”陈显纵马奔至徐盛声旁,大声喊道。 每一辆粮车的载重量几乎都是固定的,从粮车数量便能轻易推算出粮秣总量。 徐盛皱了皱眉,未竟全功让他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霾,目光从熊熊燃烧的粮车扫过,轻拽缰绳大喊:“且先回营,向少君复命,撤!” 七百骑军迅速在官道上集结,在晚霞与火光的映照下,纵马而去。 来时,他们从广德出发,向东绕了个大圈,足足了大半日,才经由明陵以西的山丘地带潜行至此。回去时却无需这般迂回,径直沿着永平与广德之间的官道疾行便可。 行至半途,暮色渐浓,零星的蛙鸣从附近的水洼里响起。众人点燃火把,火光照在麦茬地上,收割后的田野裸露出大片褐黄。 恰在此时,敌军的援兵从另一条官道转出。 两支部曲隔着半里麦田默然对峙,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袁氏粟,火龙吐,三日饱,一朝土!” “辕门旌旗哗哗响,饿兵肚皮咕咕唱!” 龙骧营士卒齐声呐喊,在敌军的咒骂声中,大笑离去。 一个时辰后,两万石粮秣被焚毁的消息便传至张勋营寨。 张勋心中最后一线希望骤然破灭。帐内灯火通明,可他的一颗心却已沉入黑暗。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他气得胸口发痛,跌坐在榻上喘息时,周平的一道消息又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他瞬间凉透。 “将军,押送的叛军家眷被祖郎扣下了!” 周平脸色苍白,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出心中担忧已久的消息。 祖郎就像是一个土财主,将他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比什么都紧,一两百个来路不明的人想从他的地盘通过,几乎是痴人说梦。 张勋怔怔望着铜灯架上跳动的火苗,半晌才颓然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去将雷薄、陈兰叫来。” 少顷,雷薄、陈兰先后入帐,摇曳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扭曲拉长,在牛皮帐面上晃动如魑魅。 “深夜将二位请来,是有要事相商,请坐。”张勋勉强打起精神,坐直身躯,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粮秣将尽,天气渐寒,野外已不适合大军驻留。我想率军退回永平,稍作修整后,再退往曲阿,二位意下如何?” 他的心中涌起一丝庆幸,亏得粮车不足,只运了两万石粮出城,否则三五日内,军中就要生变。 雷薄心头一片黯然,想起从寿春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再看看如今的艰难处境,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 “回到永平,又能如何呢?”他声音沙哑地道。 张勋见他与陈兰一个颓丧一个惊惶,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永平城池坚固,城中尚有一万石粮,再加上军中余粮,足以支撑半月。等到天气转寒,或有一丝转机。” “君侯绝不会坐视我等陷于此地,我们要做的,就是坚持下去!” “只要坚持到冬日,钱塘水师就会从长江撤军。” 雷薄、陈兰听了张勋画的饼,精神稍振,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商议完毕,连夜召集各部,向永平撤军。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张勋的一万四千军借着皎洁的月光,悄然拔营。 火把尽数熄灭,只余几点微弱的火光在队伍前面引路。车轴滚动的声响被厚实的麻布包裹,马蹄也裹了草絮。 士卒们沉默地行进着,偶尔传来几声压低的咳嗽,很快就被夜风吹散。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不安,战事的不利和粮秣将尽的传言像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勋骑在马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全军低落的士气正化为不安的暗流,悄然侵蚀他内心的防线。 哒哒! 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张勋心中涌起一股怒火,正欲发作,却见周平已在他身旁勒住马匹,声音有些打颤地道:“将军,敌军跟上来了!” ‘真特么的阴魂不散,怎么甩都甩不掉!’ 张勋心中暗骂,涌起一股慌乱,深吸两口气后,沉声道:“传令全军,点燃火把,加速行军!” 军令很快传达开去,随着第一支火把点燃,密密麻麻的火把逐一亮起,驱散了黑暗,照亮四野。 队伍行军速度陡然加快,像一条火蛇,蜿蜒在官道上。 在这条火蛇身后五六里的地方,另一条火蛇紧紧跟了上来。两股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下遥相呼应,仿佛两条争夺领地的巨蟒,在野外展开一场无声的角逐。 严毅骑在马上,身披玄色狐氅,双手戴着鞣制过的鹿皮手鞴,缰绳在掌中勒出深深的凹痕。 夜风吹来,呼呼的响,将他头上的帻巾吹得翻飞不止。 胯下的战马时不时地会踩到敌军抛弃的军械物资,他的身躯也随着颠簸起伏。 隔着四五里路程,深夜追赶一支急于逃命的敌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敌军不时地会抛下一些杂物,堆迭在官道形成障碍。甚至还会阴险地埋下铁蒺藜,千方百计地延缓己军的追击速度。 严毅知道已经追不上了,因为敌军还有一招壁虎断尾的手段没使出来。 不过他仍是竭尽全力地率军追赶,毕竟将敌军困于何处进行歼灭,也是一件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若是任由敌军从容撤至曲阿以南的平原地区,便会失去围歼敌军的有利地形,己军的伤亡程度也会增加。 在他一路衔尾急追之下,张勋惶惶如丧家之犬,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本就低落的士气,更是雪上加霜。 次日深夜亥时,张勋军逃至永平。 一个时辰后,严毅率军抵达永平,随即下令全军围城。 连同孙策部在内,全军一万六千人,连夜攻占永平周围的据点和要道,封死了张勋军的各个逃亡路线。 次日清晨,天色骤然转阴,铅灰色的云层越压越低,起初只是零星雨点落下,转眼间便化作倾盆暴雨,雨幕如铁灰色的罗网笼罩四野。 严毅用过早膳不久,便召集诸将议事,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心中一凛:“围绕各处据点,立刻修筑防御工事,该拆的桥拆掉,该毁的路毁掉。谁若是让敌军从防区逃走,休怪军法无情!” 会议结束后,各部士卒闻令而动,不顾银河倒泻般的雨势,披着雨氅,戴着箬笠,日夜不停地修筑防御工事,以最快速度构建防御体系。 张勋麾下的士卒都看傻眼了,他们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了,各种各样的敌人都遭遇过,却很少见过如此拼命的对手,有种让人骨子里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望着城外如蚂蚁般忙碌的敌军,每个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类似的念头。 巨大的压力笼罩下,袁军士卒的士气愈发低落,骚乱也渐渐开始滋生。 越来越多的人要求张勋尽快突围。 “突围?往哪里突!就算突围出去了,城里的粮食能带走吗?没有粮食,你们吃什么!是不是先把你烹了?” 张勋瞪着乌青的双眼,对着一个前来请令突围的部将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雨点般地溅到对方脸上。 雷薄与陈兰神色阴沉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他们的看法和张勋基本一致,敌军数量和己军差不多,即便依托防御工事,也很难阻止己军突围。可是光人突围出去有屁用,辎重带不走,粮食也带不了多少,不出三日,不用等敌军攻击,自己就先溃散了。 待在城中,至少还能多撑些时日。 再者,以全军目前的状态,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突围,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在军中三大佬的联手压制下,请令突围的几个部将悻悻而退。 张勋的面色并未因消除军中的反对意见而舒缓,反倒愈发阴郁。 他看向雷、陈二人,喉头滚动数次,方才嘶声道:“子霆、子韧,按眼下情形,怕是撑不了多久,需早做准备。” 雷薄的眼底翻涌着一丝大祸临头的惊悸,微微点头。 军心动荡、营中生乱,乃为将者大忌,甚于刀剑加身。刀剑之伤仅戕一人,而军心溃散则全军皆危。 如今,也只能期盼奇迹出现了! (本章完) 第218章 不行就散伙 第218章 不行就散伙 张勋等人期待的奇迹,自然就是袁术了。 这些时日以来,袁术心心念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如何保住派往丹阳的这支精锐。 他先是逼迫庐江各大族筹集粮秣,又将庐江府库的存粮一并搜罗,总共凑了五万石。由庐江太守刘勋亲自率军护送,从皖口附近的茅津渡渡江。 谁知粮船刚渡至中流,便遭到钱塘水师的偷袭,不但损失了两万石粮秣,更兼舟覆人溺,江面浮尸竟达两三千之众。 经此一役,袁术彻底放弃渡江运粮的念头,将主意打在了扬、交二州各个势力身上。 但结果同样不理想。 交州牧朱符第一个拒绝了袁术的求援:买船欢迎,其他事恕难从命。 朱符甚至暗暗腹诽袁术:‘往日倨傲无礼,视我如无物。如今火烧眉毛,倒想起我父那点香火情了?仅凭三千金的战船交易,就想忽悠我去和严毅搏命,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袁术的确是病急乱投医,他与朱儁虽曾同朝为官,但关系实在不咋地。两年前朱儁号召关东诸侯讨伐李傕时,陶谦借助朱儁的名号拉起讨李联盟,袁术就没有参与。 近年来,袁术代汉自立的野心逐渐显露出来,就更引来朱氏的不满了。 是以朱符不但拒绝派遣水师赶赴长江,更是暗中将战船卖价提高了两成,爱买不买,老子不差你这点钱。 王朗与朱符一样,在二五仔许靖的唆使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袁术的求援。 我连好基友许贡的出兵请求都拒绝了,你袁公路算哪根葱? 袁术看着一卷卷或委婉推诿、或直白回绝的移书,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落井下石、世态炎凉。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开出一个有如在他心头割肉的条件:谁若助我救回永平之军,术愿以丹阳八座城池并十五万石粮秣相赠。 许贡与祖郎心动了,一面相互去信,警告对方不得吃里扒外、与袁术这个狗贼合作,一面暗中与袁术接洽,表示虽不能出兵相助,但在张勋军退至自己辖地附近时,愿在粮秣物资上给予资助。 由此,袁术总算是捞到了两根救命稻草,然而他的割肉之举似乎是晚了些,永平已被重重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又如何将这至关重要的消息传递给张勋呢? 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思索应如何传递消息时,严毅麾下各部开始频繁调动,并撤走了永平以北各个据点的守军。 这就是典型的围三阙一了,目的无非两个:一是瓦解袁军斗志,待其出城后再衔尾追杀;二是永平以北已设好埋伏,只等袁军入瓮。 张勋久经战场,自然能够看出其中关窍,深知城北看似是条生路,实则是条绝路。 但是袁军士卒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只知道,不必以血肉去填塞那密如蜂巢的防御工事,便可挣得一条生路。 将与兵之间,或者说是张勋与各部之间,在是走是留、向何处突围等问题上,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随着城中乱象渐炽,就连雷薄与陈兰,也逐渐承受不住压力,站到了张勋的对立面。 “伯达,军心涣散,已至不可收拾之境。昨夜三营相继啸乱,若再强驱士卒向东西两翼突围,途中但逢挫败,军心恐顷刻崩坏。” 永平官寺的议事厅内,雷薄的身影显得格外憔悴。面容枯槁,眼眶深陷,眼神黯淡而疲惫,仿佛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城中粮食将尽,士卒们每日只能以稀粥果腹,那已算不得是粥,不过是混浊的黄汤,浮着数十粒黍米,倒映着士卒们凹陷的脸颊。 初冬已至,朔风凛冽,如钝刀磨骨,日日蚀心。全军在广德城苦熬了大半个月,可袁术那边却始终没动静,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开始感到绝望。 “子霆,你仔细想想,城北敌军既已撤走,为何迟迟未见君侯有只言片语送入永平?可见城北仍在敌军封锁之中,我军若走此道,恐坠敌彀中,凶险难测啊。” 张勋目光灼灼,眉宇间难掩焦虑之色,耐心苦劝,希望雷薄站在他这一边。 雷薄的回答令他倍感失望:“东西两翼,敌军已占据有利地形,构筑严密防线,我军短时间内若是无法突破,同样容易陷入重围。就算突围出去,又能坚持几日?” “以我之见,应向北突围。城北不远就是嘉山山脉,山中聚了几股贼寇。我军只要进入山中,将这几股贼寇驱逐,夺其粮秣,依山据寨而守,才有活路。况且嘉山离长江也比较近,一旦钱塘水师撤走,我军很快就能抵达长江,渡江回返寿春。” 张勋颓然跌坐在榻席上,知道再难劝说雷薄回心转意。 “你先退下,容我好好想想,明日再议。”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雷薄将案上盛水的耳杯推到他身前,深深凝视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次日拂晓,张勋因昨晚受了寒,高热未退,犹自昏沉。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喧嚣,隐隐听人在喊:‘事急矣,快向将军禀报!’ 砰砰!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被人用力叩响。 “将军,雷薄、陈兰正在召集兵马,不知何故!” 张勋猛地掀开被褥,从床上坐起,穿上鞋,披衣取剑,推门而出。 天色朦胧,淡青中透着几分灰白,正是夜幕与晨曦交替之际。寒风簌簌,扑面而来。 张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呈现出不自然的潮红,声音嘶哑地问道:“出了何事?” 屋外站着几个忠心于他的部将,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稳重的人说道:“今早天还未亮,城东军营便有人开始闹事,聚了千余人,吵嚷着要出城。雷陈二人赶去安抚,不知为何,竟开始召集人马,看样子也是要出城。” 张勋悚然一惊,只觉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直窜脑门,匆匆回屋穿上衣甲,领着百余骑驰向城东军营。 行至半途,便见灰雾弥漫的街道上人影绰绰,充塞街巷,一眼望去,人潮无边无际,怕不下数千人。 雷薄甲胄披身,长枪在手,骑马行在最前。 张勋纵马而出,拦在街口,勉力挺直身躯,目光直视神色仓皇的雷薄,沉声道:“子霆,汝欲何为?” 雷薄抬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轻夹马腹,来到他身前,示意到一旁说话。 两人驭马行至街左巷口,雷薄满脸无奈之色,压低声音道:“伯达,我也是事出无奈。营中怨声鼎沸,若再强压,恐生哗变。君侯那里,已经指望不上了。趁着还有几日口粮,当尽快突围。我也不与你争论,你欲东进西突,皆由得你,我自引兵北上,如何?” 张勋微微低头,面色阴鸷,眼底不时掠过杀意。他早看出来了,雷薄、陈兰就是两头眼不熟的白眼狼,处处只顾自己利益。偏偏君侯被他二人巧言所惑,竟委以重任。 眼下内忧外患,军心动荡,这两人恐怕已经生出异心。 他缓缓抬头,神色已恢复如常,一字字问道:“你当真要引兵北上?” 雷薄与纵马赶来的陈兰对视一眼,斩钉截铁地道:“不错!” 起初,他对袁术仍抱着期望,指望这位豪门贵胄为自己解困,但随着时间推移,这股期望已转为失望。 什么狗屁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分明就是个废物,关键时刻半点指望不上! 如今他与陈兰联手,趁着军心涣散,已掌控大半兵马。只要冲入嘉山,便有了立足之地。届时袁术若来笼络,他便回返寿春,若将战事失利的罪责推到他头上,他便效仿孙伯符,带着这支精锐另立旌旗。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张勋的目光穿透薄雾,在雷薄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陈兰,沉默半晌,冷声道:“既然二位心意已决,我便与二位一道,引兵北上。” 陈兰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道:“张君不必勉强自己!” 雷薄的声音也跟着响起:“不如兵分两路,各自突围。如此一来,即便哪一路出了问题,也不致全军覆没。” 张勋愈发怀疑他二人心中有鬼,沉声道:“我意已决,二位不必多言。” 雷薄与陈兰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阴沉,过了片刻,无奈道:“事不宜迟,请君尽快召集部曲,我们立刻出城!” 三人各怀心思,召集忠于自己的部曲,舍弃掉大部分物资,只带上果腹之物,汇兵一处,往北门行去。 嘎吱! 关闭多日的城门,在士卒们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三人带着部曲,从幽深的门洞鱼贯而出。 城外万籁俱寂,空无一人,官道笔直向前延伸,最终消隐在氤氲的晨雾深处,恍若通往幽冥之径。 一万四千饥肠辘辘的士卒争先恐后地涌上官道,向北而行。 “队列不得散乱,不得私语、不得离队,失队者按逃兵论处!” 各部将官挥鞭厉喝,维持秩序。 两刻钟后,前队五千军穿过濑水,行至一处岔道。 左路蜿蜒曲折,直入一片幽深老林。 右路沿濑水河岸延伸,道路泥泞湿滑,芦苇丛生。 前路直指一处险峻山谷,穿过山谷,再行数里,便是嘉山。 张勋与雷薄再次产生分歧,张勋主张向左而行,雷薄则坚持继续前行。 “前路山峻谷深,草木蒙密,此伏卒之所,敌若先据,不可过!” “左路林木深密,敌若放一把火,安有生机?” “本将持节督军,汝敢违我军令?” “为将之道,纳言为先,拒谏者孤,自用者败!汝欲向左,请便,吾自北行!” 张勋太阳穴突突直跳,气得差点吐血,每次争论到最后,雷薄便用散伙来威胁他,令他投鼠忌器,不得不做出妥协。 不过雷薄也知山谷之地易遭伏兵,未敢轻入,只令行军校尉韩翊先领三千军入谷试探。 韩翊率领三千军来到谷前,只见谷口怪石嶙峋,两侧峭壁如削,仅容五马并行。山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沙尘,隐约有飞鹰盘旋其上,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三千军小心翼翼地步入山谷,行了里许,唯闻山风呜咽,不见伏兵踪迹,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步伐也随之加快。 将出山谷之际,忽听半空中一声霹雳炸响,震得谷壁碎石簌簌而下:“黄泉路尽,策已在此恭候多时!” 话音刚落,一根根滚木和一块块巨石便从山谷两侧倾泻而下,瞬间将谷口封死。 铛铛! 清脆的钲声同时响起。 山谷两侧伏兵齐出,弓弩手引弦待发,箭镞上缠裹的油布已被点燃。 在韩翊惊恐的目光中,一捆捆涂满油脂的干柴如雨点般从峭壁落下,很快便将谷道塞得满满当当。 “速速撤出山谷!”韩翊嘶声大吼,调转马头,扬鞭狂奔。 士卒们乱作一团,互相推挤践踏,疯狂地向南谷口溃逃。 “放箭!”一声声军令在山谷两侧传开。 火雨倾泻而下,箭矢钉入柴堆,火舌瞬间窜起数丈,谷中炸开一片惨嚎。 黑烟翻滚直上,将半边天空染成浊色。 转眼间,整个山谷便被熊熊烈火吞噬,化作一片火海,惨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孙策站在崖顶,五指扣紧剑柄,凝视谷内。良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山谷之外,袁军士卒慌作一团,不时有人脱离阵列,四处逃散。 “现在你满意了?!” 张勋愤怒地瞪了一眼面如土色的雷薄,率领近万士卒向左侧森林奔去。 刚行出里许,便见一道道火光从林中窜起,转眼便将密林吞噬。 “严毅,你好狠!” 张勋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望着前方火海,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双手因恐惧而颤抖。 西、北两路已绝,东路又有大河阻隔,唯有退回永平。 张勋仰天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犹如一头困兽,率领越来越少的部曲,沿着来路向永平仓皇逃去。 行至濑水边时,他猛然勒住缰绳,整个人如遭雷殛般僵在原地。 一杆熟悉的大纛在桥梁南端迎风飘扬。 大纛周围,是铜墙铁壁般的严密军阵,长戟如林,弓弦满张,扼守住了袁军唯一的退路. 一个时辰后,在张勋绝望的目光中,这支倾注袁术无数心血的部曲走向覆亡,临阵投降者不计其数。 严毅的俘虏名单上,也增添了三个新的名字:张勋、雷薄、陈兰! (本章完) 第219章 让人丁流动起来 第219章 让人丁流动起来 晌午时分,淡金色的阳光从天空洒下,驱走了几分初冬的寒意。 严毅策马缓行,战马铁蹄在木桥上踏出沉闷的声响。腰间佩剑随着马背起伏,剑鞘与甲胄不时轻碰,铮然作响。 桥下赤红河水奔流不息,卷着一具具浮尸缓缓东去。 呱..呱. 两只寒鸦扑腾着翅膀,从他眼前掠过,落在一具青白的尸体上。 严毅勒住缰绳,伫立在桥头,沉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尸骸枕藉的战场。 浓烈的血腥气混在寒风中,钻入他的鼻端。 严毅并无多少异样感觉,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大半年的征战,早已让他适应了战争的惨烈。 一名骑卒自战场烟尘中疾驰而来,马蹄未定便已翻身下马,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抱拳道:“禀少君,东北隅尚有四五百溃兵,已尽数截住。” 严毅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周昂,语气平静地问道:“降者已计录多少人?” 周昂恭声道:“此战降者甚多,约有六千人。” 严毅端坐马上,唇角微扬,对这个数字很满意。 他还是首次从一场战役中抓获这么多俘虏,而且还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一旦成功收编这些降卒,他的麾下立刻就能再添一支强军。 不过日益增长的部曲数量也给他带来了沉重的粮饷负担,他必须尽快对各部进行新一轮整编,汰弱留强,令弱者解甲归田。 铁血征伐间,以战养战,以战练兵,以强汰弱,加强军备,根据地盘和物资多寡保持适量的部曲,正是严毅打造军队的核心思想。 每破一城则收其精锐,每克一地则取其粮秣,使败军之卒化为锋刃,令新附之众淬为死士。如此循环往复,弱旅渐成虎狼之师,残兵终作百战劲旅。刀锋愈磨愈利,大军越战越强! 严毅想到此处,眼中精芒闪动,胸中热血翻涌。 若是许贡等人知晓他的这些想法,怕是要嫉妒得发狂。因为严毅即将淘汰的那些部曲,在江东各势力眼中,已然称得上是精锐了。 嗒嗒 马蹄声起,数十匹战马踏着血水,奔驰而来。 赵错猛然勒住缰绳,右拳抵左掌,向严毅行了一礼。然后侧身扬鞭,指向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少君,此二人执意求见,说有重要事情向君禀报。” 他所指之人,正是被俘的雷薄与陈兰。 两人各自坐在一匹马上,被坚韧的牛皮索绑得如同两个粽子。不待押送士卒搀扶,便挣扎着从马背滚落下来,伏地而拜:“某等愚钝,昔为奸佞所驱,今睹少君神威,愿弃暗投明,执鞭坠镫,乞赐犬马之效!” 严毅指尖轻叩马鞭,眸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冷笑:“押下去,严加看管。” 如今他兵精将广,可不是什么破烂货都要收。 正所谓怀异志、蓄不臣之将,不可畜也。养之则遗患,纵之则生变,当断除之,以绝后忧。 雷薄与陈兰正是这样的不臣之将。两人在历史上弃袁术于危难之际,先是占据灊山,后来又拒绝收留穷途末路的袁术,堪称狼心狗肺之人。 如此豺狼之徒,在严毅眼中一钱不值,又岂会纳入帐下? 雷薄与陈兰呆愣当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未料到严毅竟会一口拒绝他们的主动归降。 赵错暗道晦气,原来是两个废物,当下不再客气,如拽牲畜般将两人拖走。 雷薄与陈兰的价值,确实与牲畜无异了,他们即将被严毅摆上货架,向袁术兜售。 三日后,张勋军覆灭的消息连同严毅派出的使者沈郁,一同抵达寿春。 沈郁虽无苏张之辩,然深谙‘富贵险中求'之理,其性悍不畏死。闻严毅欲遣使寿春,遂慨然请行。既得允,乃置棺于堂,仅携二客曹吏,昂然就道。 正如沈郁所料,张勋之败已在寿春掀起轩然大波,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惶惶不安的气氛弥漫全城。 两月之间,袁术竟损失了三万大军,其中两万还是其核心精锐。 淮南之地,一片震荡! 前来接待沈郁的谒者,恨屋及乌之下,恨不得立刻拔刀,将他砍成肉泥。 唯有这些袁氏鹰犬,才清楚严毅给袁术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袁术的麻烦,不止是损兵折将,失地陷城,更有威名扫地,强敌环伺。此刻无论刘表还是曹操,都蠢蠢欲动,想趁袁术虚弱之际,在他身上再捅一刀。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亏得袁术运气好,曹操忙于平乱,刘备忙于入主徐州,暂时都抽不出手弄他。否则袁公路可能就要比历史上提前几年,馋那口蜜水了。 沈郁感受到了对方眼中赤裸裸的敌意,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客客气气地道:“在下奉命而来,携要事面呈君侯,烦请通传。” 他当然不会傻到像当初出使仁城那般,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口吐‘鸡犬不留’之语。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袁术这只百足蜈蚣,充其量只是断了三十足而已,还能蹦跶,还能杀人。 沈郁此番出使寿春,只是来谈生意的。生意人,当然要和气生财。 谒者见他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一腔怒火也是无从发起,不敢耽误正事,领着他去见袁术。 仲氏宫内,甲士林立,较往日倍增。十步之内,必有锐卒执戟,廊庑之间,尽是虎贲按刀。沈郁行经之处,戈矛顿地如雷,众甲士皆向他怒目而视,凛凛杀机,几欲透骨。 沈郁面不改色,直入嘉德殿。 殿中赫然列一口青铜巨镬,下砌砖灶,灶膛内烈火熊熊,将镬中汤水煮得鼎沸,一副要烹人的架势。 袁术高坐主位,神色阴鸷,左右文武,皆面色不善。 沈郁知道自己不能有半点露怯,否则传扬出去,不但有损严毅颜面,他自己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丹阳太守麾下典邦使沈郁,奉府君钧命,承张勋、桥蕤、雷薄、陈兰四将军之托,特来拜谒君侯。” 沈郁大步向前,经过巨镬时,好整以暇地向镬内看了一眼,方才向袁术作揖一拜。 袁术双目寒光凛冽,颧骨处的肌肉微微抽动,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烹了!” 两名甲士闻令而动,如狼似虎般欺近沈郁身侧。一人扣住其双臂,一人擒拿足踝,将他高举过顶,走到镬前。 灼热气浪扑面而来,沈郁只觉面皮刺痛,须发皆被汗水黏住。衣袍更是顷刻湿透,紧贴肌肤,蒸腾出缕缕白烟。 他咬了咬牙,心中大喊:‘荣华富贵,就在生死之间!’闭目不语,只余长睫微颤,暴露出心底的一丝惶恐。 “且慢!”眼见两名甲士就要将沈郁丢入镬中,杨弘大步出列,暗道严贼麾下果有勇士也,向袁术作揖劝道:“君侯不妨先听听此人来意,再烹不迟。” 袁术本就是在做戏,当即挥了挥手。 两名甲士将落汤鸡般的沈郁放下,走到殿角侍立。 沈郁嘴角微扬,知道自己离晋升不远了,整了整衣冠,从容揖礼道:“吾主命郁传话于君侯:‘毅素不好战,若非袁君先犯我境,断不至兵戈相向。然两雄相争,徒耗元气,反令渔人得利。今愿与袁君止戈修好,暂息兵戎两载,未知尊意若何?” “吾主有言,愿将张勋等四位将军礼送归营,绝不伤其分毫。君侯只需允诺三件事。” “其一,请君侯将此次出征将士的家眷,全数遣送我方安置。” “其二,丹阳八座城池,愿君侯慨然相让,以全两家之好。” “其三,请君侯遣周瑜、刘晔为使,赴钱塘签署和议文书。” 袁术竖起耳朵,面色沉凝,将严毅提出的条件听得一字不漏,心中快速权衡利弊。 丹阳八座城池,本就难以保全。虽然不清楚严毅为何会刻意索要,但结果并无大碍,可以应下。 周刘二人出使一事,甚是蹊跷,不知严毅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横竖只是两个少年,应下他便是。 至于遣送家眷,则是事关重大,涉及到七八万的人丁,需要和众人商议 袁术手指摩挲着虎皮榻席,神色阴晴不定。虽然心中恨极严毅,但他更急于与对方罢兵议和,并救回张勋四将,以应付眼前的危局。 若是严毅与刘表联兵来攻,再招来曹操的窥视,自己辛苦创下的这份基业,可能就要付诸东流了。 袁术想到此处,心中又恨又惧,沉声道:“汝且退下,明日回你。” 沈郁知道事情已成了八九分,气定神闲地朝他作了一揖,昂首离去。 回到客馆睡了一觉,次日清晨,便等来了昨日迎接他的那名谒者。 “沈君,贵主提出的条件,君侯已应允了。”谒者的态度有所好转。 沈郁按捺住内心的兴奋,郑重道:“既蒙君侯首肯,两家当速遣干吏,实施诸事。” “自当如此。” 谒者微微颔首,心中同样是急不可耐。 在严、袁两家的共同督促下,和议诸事开始快速推进。 尚未从战乱与袁术加征赋税的重压下喘过气来的淮南诸地,再次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九江郡,清枫里。 苍穹如墨,繁星点点。 里舍第三巷的一间房舍内,刚干完那事的一对年轻夫妇喘息着躺在床榻上,紧紧相拥。 娶妻未满三月的吕季正是贪恋云雨之事的时候,宽厚的手掌在妻子的丰硕处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张氏按住他的手,低声呻吟道:“迁去丹阳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吕季闻言,作怪的手顿时僵住,愁眉苦脸地道:“我已说服父亲迁去丹阳,只是贪吏索要的赂钱有些高,还差三万钱。” 两人讨论的,正是袁术遣送士卒家眷前往丹阳一事。 本来这件事只是与士卒家眷有关,可是贪吏横行,豺狼当道,各地官吏竟借这件事中饱私囊,大肆敛财。 只要百姓愿意出钱,不管你是谁,即便不是士卒家眷,也可获得一个迁往丹阳的名额,被当做士卒家眷送走。 如此一来,很多难以忍受袁术苛政的百姓,明知那些贪吏是在割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也不惜四处凑钱。只求能逃离这个让他们深恶痛绝的地方,前往心目中的仁政之地。 吕季夫妇两家,正是这些百姓的一个缩影。 “夫君,不如把妾身的嫁妆卖了,以充赂钱。”张氏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但性格竟比吕季还要果决几分:“去了那边,少君会分给我们田地,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吕季微微一惊,犹豫道:“这我怎能动用你的妆奁?” “妾身既归君,何分彼此?”张氏轻偎吕季怀中,桃腮生晕,声若蚊蝇:“莫说这些身外之物,便是这身子,早尽属君家。” 吕季大为感动,暗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紧紧将妻子拥在怀中。 次日,张氏便卖了妆奁,凑足赂钱,交予吕季,从乡中贪吏那里买了两户名额,踏上了前往丹阳的路途。 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正在袁术治下各地上演。 士卒家眷的丁数本来只有七八万口,可是在袁术麾下这些‘能吏’的骚操作下,遣送丹阳的人丁,足足增加了两倍有余,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口。 也不知道袁术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气死。 然而,种下什么样的因,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若非他奢靡无度,纵容臣僚贪墨,各地官吏也不敢干出这样的事来。 如今袁术治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已经形成了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性。不管大小事务,只要有贪墨的机会,便先贪了再说。 他们不但自己贪,还处心积虑地蛊惑他人一起贪。对那些不愿同流合污的人,他们更是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加以排挤打压。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为了给自己多寻几个保护伞,套上一个‘法不责众’的护身符。 于是乎,短短一月之间,袁术治下的人丁,便骤然缩减了六分之一。大部分官吏都赚得盆满钵满,唯独袁术赔得底裤都快没了。 而严毅则是借着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迎来了治下人口的暴增。他奉行的‘人口流动’理念和千辛万苦推行的各项仁政,终于迎来了第一波大的收获。 (本章完) 第220章 据江而治 第220章 据江而治 天气一日日地转寒,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结霜,可是淮南诸地的官道却比往日更显喧嚣。车马辚辚,烟尘漫卷,尽是举家南迁的移民。 横江津是为移民提供南渡的一处主要渡口。该渡口位于历阳东南二十五里,东对牛渚矶,是横渡长江的要津。 牛渚矶和横江津在历史上都十分有名。 东吴时期,因僧人在牛渚矶掘井时挖到五彩宝石,牛渚矶被改名为采石矶。此后的上千年间,在这处南渡长江的兵事要冲,先后发生了隋灭陈、北宋灭南唐、南宋虞允文击溃金军、元末朱元璋击败元军和陈友谅等多场大战。 横江津则是孙策横扫江东的起点,江东小霸王在这里击溃了刘繇麾下大将樊能、于麋,成功渡江。 不过严毅的穿越改变了这一切,如今这里已是严氏的控制范围。只要严毅能够占据秣陵,也就是后世的南京,便可彻底掌控这片江域。 晌午时分,潮水般的移民自官道涌入横江津码头,挤满泥泞的滩涂,向长江南岸翘首以望。 钱塘水师结束了对长江的封锁,开始担负起运送和保护移民的任务。 “持牒者左!流籍者右!” “不要挤!” “满了,等下一艘!” 码头两侧架起了一块块登船板,每块登船板前方都站着十余名身躯魁梧的士卒,竭力维持登船秩序。 一名脾气火爆的士卒扬起皮鞭,正欲抽向几个推搡上前的青壮汉子,忽然想起不得伤民的军令,扬在半空的手臂顿时僵住,横身拦在几人身前,按刀大吼:“去后面排队,若是扰乱了秩序,休怪某腰间这柄刀不认人!” 几个汉子悻悻而退。 另一名士卒望见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正在人流中左摇右晃,连忙冲上前去,护着妇人登上船板,嘴里大喊道:“莫要挤,让妇孺老弱先登船!” “起帆!准备开船!” 片刻后,一声声号令响起,登船板陆续抽离码头,二十艘铅灰色的江舶破开浪涛,缓缓向对岸驶去。 横江津对岸江畔,数百名严军士卒正在于湖县城与渡口之间来回穿梭,护送一批批移民入城。 于湖位于春谷以北四十里,是继永平之后,第一座被严军占领的城池。 严军之所以如此急迫地控制于湖,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祖郎趁袁军溃败之际浑水摸鱼,向北拓展势力。另一方面,于湖也是目前移民进入严毅治下各城的必经之路。 第二座急需占领的城池是句容。 句容雄踞秣陵之东,曲阿、武进之西,控三城之咽喉,锁丹吴二郡北鄙之冲要,战略地位举足轻重。 严毅攻占永平后,以周昂为将,向西攻克于湖,自己则亲率主力直扑句容。 但就在他离开永平不久,另一支军队也蠢蠢欲动,企图瓜分袁军的地盘。 吴郡,吴县官寺。 前院正堂的烛火被一一点燃,橘黄的火光瞬间驱走黑暗,照亮四角。 许贡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青筋微凸的手紧紧攥着一卷简牍,涨红的面容上写满激动,大步流星跨入堂内。 刚看见李义的身影,他便迫不及待地下令:“传令毗陵校尉顾承、横江校尉凌封,命他二人立刻率军攻占曲阿、句容、武进三城!” 许贡忠于汉室,恪守臣节,未尝僭越官制。其麾下武职,仅置都尉以统郡兵,都尉之下,以校尉佐之,秩不过千石。 不过他麾下的部曲都是扩编,一营士卒便有六七千人,几乎是其他势力军伍编制的两三倍。 顾承和凌封虽然只是校尉,但两人麾下的部曲总数,足足有一万二千人。 李义揖礼起身,望着陷入亢奋状态的许贡,不由得心头一紧,劝谏道:“府君,严毅兵锋正锐,若是在这个时候与他发生冲突,恐非上策。” 他是赞同许贡出兵攻伐严毅,但那是以王朗同时出兵为前提,而不是许贡一个人单干。 许贡正在兴头上,被他浇了一盆冷水,微微一怔后,眉宇间怒意骤起,厉声道:“三座城池皆吴郡故地,我身为吴郡太守,收回自己的辖地,天经地义!便是说到陛下跟前,也是正理!与他严毅何干?” 自从吴景攻占曲阿后,他便夙夜忧叹,愧负陛下重托。如今袁逆溃散,三城空虚,此天赐复土之机,岂可坐失? 只要他收复曲阿、武进,吴郡就能与徐州连成一片,互为奥援。再据句容要隘以扼严军咽喉,如此攻守自如,兵机尽在掌握。 李义见他执意收回故土而不察实势,心中忧虑更甚,不顾呵斥,再劝道:“府君三思,眼下大战时机尚未成熟。若是惹恼了严毅,致其举兵来犯,纵得三城,终难固守,徒损我军锐气。” “此事我早有计较!”许贡冷哼一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样:“凛冬将至,贼寇肆掠,严毅若逆天时而动,不恤内患,实乃取败之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轻启战端。待来年春暖,我各方面都已准备妥当,还怕他不成?” 李义闻言一怔,嘴唇无意识地开合了两下,一时之间,竟觉得许贡说得有些道理,嗫嚅道:“府君深谋远虑,卑下拜服。” 许贡见他一脸叹服之色,心中得意至极,手捻长须,朗声一笑:“速去办事吧!” 李义躬身而退。 当夜,数匹快马驰出吴县,直奔毗陵、无锡而去。 次日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顾承便率领六千精锐北上,直取曲阿、武进。凌封则领着六千军西进,欲占句容。 袁军精锐尽丧,三城守军加起来也不足五千人,此时已全部聚往秣陵,只待乘船返回淮南。面对如此空虚的防备,顾承部几乎是兵不血刃,便轻松占领了曲阿与武进。 凌封部也未遇到袁军任何阻拦,直逼句容。 消息传至严毅中军大帐,顿时引来一片喊杀之声。 陈敢须发倒竖,整张脸瞬间涨得紫红,霍然起身,大骂道:“许贡老狗!爷爷们在广德血战一月,你倒躲在这里捡现成的!少君,某愿为先锋,为少君攻取三城!” 赵错呸地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一根草吐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无耻小人,妄为吴郡名士!” 吕范对许贡的出身比较了解,轻笑道:“诸君有所不知,许贡祖上乃是盗墓起家,最擅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孙策五指紧扣剑柄,没有吭声,但是一双虎目里也燃着两簇压抑的怒火。 徐盛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双目看向严毅,仿佛只要对方一声令下,立刻就要出去撕了许贡。 其余诸将也是义愤填膺,大声请战。 严毅五指熟稔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枚兵符,神色沉静如常,唯有一双又浓又密的剑眉微微挑起,仿佛两把向上刺出的利刃。 当他的手指停住动作时,方才还嘈杂的大帐霎时安静下来。 “周喁、吕范,你二人率两千军,接管秣陵。” “孙策、徐盛、陈敢,你三人率领五千步军并龙骧营,奔袭毗凌以北,控制各处要道,敌军若有援军赶至,不得让其通过。” “其余诸将,随我攻取句容。” 严毅锐利的目光扫视左右,沉声下令。 众将大声应喏,鱼贯退出军帐。 少顷,全军分为三部,一部转向东行,往毗陵而去,一部转入另一条官道,直奔秣陵,中军则继续向句容行进。 上午巳时,中军逼近句容,距城已不足十里。 句容东南三里,凌封勒马驻足于一处低矮的山岗上,胯下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凝望前方近在咫尺的城池轮廓,面容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一丝畏惧,仿佛眼前的这座空城是一头洪荒猛兽。 进城容易出城难,己军虽能抢先一步夺下句容,却未设后援,如何能抵御严军上万精锐? 许贡不谙兵事,对敌军的战斗力或许缺乏足够的认知,但他却是知晓两军之间的差距,一旦让敌军围住句容,自己纵然是生出一双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可如果过城不入,传至许贡耳中,自己必受惩处。 凌封双眉越拧越紧,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见一骑斥候飞驰而来,仅从频频挥舞的马鞭,便知必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禀校尉,敌军五千余众,已转向东行,直奔毗陵而去。领军之将,似是孙策与徐盛。” 凌封脸色骤变,眼中的犹豫顿时转为惶恐,手指不安地在马鞭上摩挲,心中暗暗对许贡生出几分埋怨。 自己这位主君,根本就未做好打一场大战的准备,以为凭借区区一万两千军,就能轻松夺取三城,真把敌军当泥塑木偶吗? 诚然,凛冬将至,敌军多半不会大动兵戈,可这朔风未起前的十多日,已经足够收拾己军这区区万余兵马了。 为将者当知进退之机,以保卒全师为上策。须知兵法云:‘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过城不入非怯也,实乃知彼知己之智。 凌封暗暗宽慰了自己一番,撤军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咬了咬牙,正欲下令,忽然想起一事:‘我若撤走,顾承怎么办?’ 顾承乃吴县顾氏子弟,金枝玉叶,簪缨世胄,自己若是把他卖了,回去岂有好果子吃? 凌封骑虎难下,纠结万分,考虑了许久,在一众部下的注视下,终是握了握拳,下令道:“全军向南急行,拦截孙策部。立刻将前线情况递呈府君,请他增兵毗陵,以防敌军南下。再通知顾承,让其火速退兵!” 军令下达之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面上露出一丝狠色,率军向毗陵以西行去。 孙策又如何?徐盛又怎样?我凌仲威也不是吓大的! 两个时辰后,凌封部抵达毗陵以西十七里的一座营寨,趁敌军还未抵达,匆忙布置防线。 一刻钟后,地面开始微微颤动,隐有闷雷之声传来。 凌封的一颗心顿时揪紧,知道来的必是那支名震江东的龙骧营了。 对于这支骑军,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也唯有凭借营寨固守。 很快,地平线处尘烟骤起,但见铁骑如潮,似一股洪流卷来,竟不稍驻,直趋东方,势若奔雷。 凌封脸色骤然转白,握着马鞭的手止不住轻颤起来。敌骑绕寨而过,分明是要断他归路,将他困死在这孤寨之中。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又或是做出什么调整了,因为一支黑压压的步军已经从营寨西面快速逼来,在五百处停下,开始做攻寨的准备。 孙策驭马立于阵前,扭头看向一旁的陈敢,略带一丝迟疑地问道:“少君与许贡乃是盟友,当真要攻寨?” 陈敢抽刀在手,目视前方营寨,大咧咧地道:“少君既然让我们封锁毗陵北道,那就是要动真格的了。攻呗,天塌下来有少君顶着!” 孙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沉声道:“只是一座外围小寨,破之不难。你率部佯攻北门,诱敌增援。待我开始攻西门后,务必死战缠敌,莫使其回援。其余的事交给我。” 陈敢眼中战火熊熊,迫不及待地抱拳一礼,领着两千五百军向寨北奔去,将最精锐的两千五百军留给了孙策。 两刻钟倏忽而过,寨北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渐趋激烈。 寨内兵马开始调动。 孙策又等了一刻钟,方才大喝一声:“着甲!” 一千五百名穿着扎甲的步卒迅速从驮马取下一件件两当铠,套在扎甲外层,转眼间便完成了重装步卒的列装。 “有进无退,攻!” 孙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营寨南门。 两刻钟后,营寨南门被孙策部突入。 孙策并未急于歼敌,始终保持严密的阵势,将敌军往东门驱赶。 在显而易见的战力差距与死亡的恐惧面前,凌封部士卒的斗志如潮水般瓦解,不顾凌封的大声喝令,向寨东退去。 孙策一路将敌军逼出营寨,方才汇合徐盛部,对敌展开剿杀。 暮色渐沉,凌封部由败退转为溃败,士卒们趁着夜色四处逃散,溃不成军。 凌封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带着数百名溃兵,向毗陵城逃去。 一路之上,他的心犹在滴血,自己如此卖力,拼死掩护顾承撤退,不知是否值得? 好在顾承及时撤回毗陵,没有让他的牺牲付诸东流。 只是曲阿、武进二城得而复失的感觉,着实令人心痛。 随后两日,已被吓破胆的顾、凌二人坚守城池,闭门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严毅军将句容周围的数座城池一一攻取。 袁军撤走后留下的八座城池,由此尽入严氏囊中,严毅的势力范围也延伸到了长江南岸,以秣陵为中心,牢牢控制住了长江下游水域。 (本章完) 第221章 给小香的礼物 第221章 给小香的礼物 飞速扩张的地盘让整个严氏欢欣鼓舞,但也遏制住了严毅扩张势力的步伐。就像是一辆高速奔跑的马车,车上载的货物越来越多,终于到了马匹承受不住的程度,需要歇一歇,添置新的马车,方能重新上路了。 严毅敏锐地察觉到了潜在的诸多危险。 经过大半年的征伐,他掌控了十七座城池,但这些城池分布在南北长达数百里的狭长地域内,与袁术、刘备、许贡、王朗、祖郎等诸多势力接壤,是典型的首尾难顾。 一旦诸敌合纵来犯,这条狭长的战线很容易被拦腰斩断,届时各城将陷入各自为战、孤立无援的危险局面。 再过半个月,就是寒冬时节了。兵者云:‘天寒地冻,士卒不宁,车马不利,粮道难通,此天时之不可也’。天时二字,向来是制约和影响古代战争的重要因素。 当皑皑白雪覆盖大地时,蛰伏深山的贼寇必将陷入无食果腹的绝境。届时,这些饥寒交迫的亡命之徒,会如雪原饿狼般倾巢而出,劫掠各方。 俗话说:‘蚁多蝼死象,好汉怕人多’,何况这些贼寇并非蝼蚁,而是一只只饥肠辘辘的恶犬。每逢隆冬时节,各地驻军与乡亭部民便如临大敌,昼夜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些复杂而严峻的因素,使得严毅不得不收剑入鞘,开始全力稳固已占地盘。 周边势力看着他南征北讨,一步步打下偌大疆土,在嫉妒与惊惧交织之余,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了。 吴郡曲阿,大坟里。 苍松覆雪,翠柏凝霜。一座高达两丈的青石墓冢披着一层素白寒装,肃穆中更添几分凛冽之气。 墓前石碑上的‘破虏将军孙坚之墓’八字,在霜雪映衬下愈发显得遒劲如刀,凛然生威,仿佛在诉说着孙文台昔日的英雄事迹。 孙坚之墓东西两侧百步开外,各峙一座略小的陪冢,封土底径逾十丈,夯土层次分明,正是汉制列侯的典型规制。 两座陪冢如忠勇亲卫般拱卫主墓,墓碑上分别写着‘督军中郎将徐琨之墓’和‘威寇中郎将孙河之墓’。 三座墓冢前人影幢幢,数百人肃立如林。披麻戴孝者垂首而立,素缟在朔风中翻飞,与苍白的封土连成一片哀色。 严毅身穿素麻深衣,手捧三足青铜觞,沿着神道来到孙坚墓前,行三拜之礼,洒下祭酒,亲读祭文。 “呜呼孙公文台!昔君仗剑四方,气吞万里,破虏荡寇,威震华夏.” “君生为万人敌,死为鬼神雄。昔者虎牢逞威,董卓丧胆;阳人奋戟,华雄授首。江东子弟,闻君之名,犹能拔剑击柱,慨然思奋” 孙策站在严毅身后不远,听着他声情并茂、字字泣血的祭文,遥想故父音容,不禁怆然泪下。 其余孙氏族人也是哭声一片。 严毅祭完孙坚,又祭徐琨、孙河。 徐琨与孙河的家眷凝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几经变幻,深藏心底的恨意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了许多,化作难以名状的复杂心绪。 虽仍有些排斥,但也不得不承认,严毅给予了孙氏极大的礼遇与信重,远非袁术可比,对他们这些遗属也是照顾有加。 如今孙氏全族的利益系于严毅一身,大部分族人已开始亲近严毅,仅凭他们几家遗属,很难改变族人的态度,唯有强迫自己逐渐适应了。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还是触手可及的权势与财富更令人心动。 严毅祭完孙坚,明显感觉孙氏族人对他的态度又亲近了几分,就连孙策与他说话时,语气中也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恭敬。 他心情大好,不顾严寒,带着麾下诸文武并三千精锐,马不停蹄地赶往秣陵。 行军途中,可以看见士卒都已换上暖和的衣,士气很是高昂。 运城的织造署如今已步入正轨,织机从最初的两百架增加到了一千架,在蚕丝充足的情况下,每日产出的布帛,足足有九千丈。 全军士卒身上穿的衣,就是由运城织造署供应。 衣皆为复袍构造,普通士卒的衣用絓絮或废丝填充,军官的衣用羊毛等物填充,更高一级的将官,用料就更讲究了,有的甚至是用貂、狐腋下细毛制作。 严毅试穿过这种衣,发现还是很暖和的,毕竟是自家的织坊所出,没有人敢偷工减料。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南洋拓展大计,又不得不拖延了。原因无它,钱财物资仅够满足内需,实无余力再开拓南洋。 亏得刘表资助了六千四百金,方解燃眉之急。否则这个冬天,怕是就熬不过去了。 严毅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始搞钱了,无奈新占领的这些地盘,早已被袁术搜刮了一遍,留给他的肥羊,屈指可数。 这一情况也引起了他的警觉,让他意识到从肥羊身上搜刮钱财,只是权宜之计。长远来看,还是要经营好自己的地盘,唯有庞大的人丁数和兴盛的百业,才是支撑经济的根基。 想到这里,他的眉宇间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愁绪,如今他虽已不缺领兵之将,可却找不出几个通晓钱谷、善理民政的人才。 “也不知周瑜和刘晔动身了没有,还得再去催催袁术。” “看来,此事还需从盛宪身上想办法。” 他的身体随着车舆的颠簸轻轻摇晃,喃喃低语。 吁! 车厢外响起骑士勒停马匹的声音,接着帷帘被人轻轻掀开,孙静手里拿着一个皂囊,躬身而入。 “少君,许贡来信。” 严毅接过皂囊,挑开囊口的绳索,揭去封泥,取出一张绢帛,随意看了几眼,便扔到一旁。 “劳烦幼台替我回信,想要城池,让他去找袁术要。” 孙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俯身捡起绢帛,放入袖口。 他是旷达恬淡的性子,素来不喜官场的劳碌奔波,但因孙氏初投严毅,不少事务需要他坐镇周旋,再加上严毅盛情挽留,终是勉留任事。 一段时日下来,孙静竟觉得在严毅麾下办事,别有一番意趣。严毅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不同于他认识的任何人,既不拘泥于俗礼,也没有繁文缛节。时不时地还会说出一些他闻所未闻的新奇观念和一些他听不懂的词句,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觉。 孙静有时候甚至在想,严毅怕不是严白虎从哪里捡来的吧?否则凭严白虎的能耐,怎么可能调教得出如此出众的儿子。 “对了,幼台,我给小香备了份礼物,你替我给她带去吧。” 严毅忽然想起一事,弯腰从坐榻下方的暗阁里取出一个用丝巾包裹的物件,约有两掌大小。 孙静听他给孙尚香准备了礼物,心里那是比蜜还甜,笑眯眯地伸手接过,入手时只觉份量颇沉,还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迫不及待地揭开丝巾,目光顿时被手中之物深深吸引,一时竟移不开眼。 视线所及,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盒,盒内装着十二个琉璃雕像,光影流转,栩栩如生。 严毅身体微微前倾,指着从通帕那里买来的罗马军阵玻璃玩具,介绍道:“这是大秦人制作的琉璃军阵。第一排是大秦早期的先锋军,装备标枪和短剑。中间穿白色军袍的是奥古斯都创立的皇家禁卫军。红色的是巴利阿里投石兵,黄色的是克里特弓箭手,黑色的是努米底亚骑兵,最大那个是汉尼拔组建的战象军。” 孙静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却是一副茫然之色,大秦人的名字都这么拗口么?难怪是蛮夷之邦,哪及我煌煌天汉,文武昌明! 他虽然鄙视罗马,但也知手中这份礼物,实在是珍贵至极。 琉璃珠在这个时代又被称为璧流离或五色玉,汉书便有记载:‘武帝时,罽宾国献琉璃珠,与明珠、珊瑚并列’,其价值仅比珠宝略逊一筹,精品更是与珠宝等价。 很多方士认为琉璃珠是炼丹炉中‘金精玉英所化,以药作之,似真珠’,这些言论进一步提升了琉璃珠的价值。 正因为价值昂贵,西域商人将琉璃珠带往大汉时,常将珠子藏入骆驼胃袋,以防盗贼。 哪怕是最劣质的琉璃珠,一颗也能换数十石稻粮。 普通一颗珠子尚且如此昂贵,更别说是一整套做工精美的雕像了。这种东西,只有王侯才敢使用,普通人往家里一摆,只会招来灾祸。 孙静越看越喜欢,紧紧抱在手里,唯恐一不小心给摔坏了。 他正要向严毅道谢,忽然想起自己对孙尚香‘贤静贞淑’的期望,再低头一看手中的士兵雕像,脸上顿时浮起一抹古怪之色。 东西是好,可是,它不适合孙氏对孙尚香的‘培养大计’啊。如今,为了陶冶孙尚香的性子,吴夫人连木剑都不许她玩了。 “怎么,佑台对这份礼物不满意?”严毅斜睨他一眼。 “满意,满意,多谢少君,香儿一定喜欢。” 孙静连忙笑着道谢,退出车厢后,郑重其事地命人将礼物收好,在附近寻了间房舍,研墨提笔,模仿严毅的口吻,给许贡回了一封书信。 许贡收到回信,仔细一看,肺都要气炸了。猛地一挥衣袖,身旁的几个越窑青瓷应声落地,瞬间碎了一地。 毗陵一战,令他损失四千部曲,曲阿三城得而复失,令他颜面扫地,这都是拜严毅所赐。 吴郡都尉孙骁从地上捡起皱巴巴的绢帛,定睛一看,一股怒火也是直窜脑门。 他对严毅同样恨之入骨。近日有传言称,严毅已替严白虎上表朝廷,欲求吴郡都尉之职。此事一旦获得陛下首肯,他的处境会非常尴尬。以许贡对陛下的愚忠,说不定真会免去他的都尉一职。 “府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府君身为朝廷钦命吴郡太守,收复曲阿三县,实乃上安社稷、下慰黎民之忠义之举。然严毅此獠,竟敢假借袁逆之名阻挠王化!袁术算什么东西,他严毅又算什么东西,此二人分明是藐视天子威仪,其心可诛!”孙骁义正言辞地道。 他的话简直说到了许贡心坎里。 “严贼谋逆之相已昭然若揭,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为陛下诛此贼。”许贡紧紧握拳,忽又松开,眉宇间沟壑更深,叹气道:“然此獠羽翼已丰,恐非..一时可制。” 孙骁的眼珠快速转动起来,阴鸷一笑:“严贼猖狂肆虐,已危急江东安宁,各郡县皆视其为心腹之患。诛贼大业,岂容独善?府君当亲临会稽,晓以利害,与王郡守一起号召江东诸郡县,共诛此獠!” 许贡早有此意,捋须沉声道:“我正有此意,你速去准备,明日我便启程前往山阴。然严贼势大,江东诸郡县虽怀怨愤,却多畏其凶威。此事若再得徐州刘玄德、荆州刘景升之助,何愁严贼不灭!” 孙骁闻言一惊,许贡与刘备暗通曲款之事,他是知晓的,只是刘表怎么也? “府君,刘表与严毅乃是盟友,岂会相助我等?”他问出心中疑惑。 许贡嘿嘿一笑,双目微眯,冷哼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严贼已私下与袁逆达成两年的停战协议,你说,刘景升闻此消息,会是何等恼怒?” 孙骁闻言,霎时血气翻涌,喜色盈面,张了张嘴,忽又紧锁眉头:“刘景升远在荆州,纵对严贼生怨,然山川阻隔,鞭长莫及,如之奈何?” 许贡轻抚长须,一脸神秘之色,压低声音道:“豫章太守周术沉疴难起,恐不久于人世,刘表已相中一人接替其位。” 豫章郡的人口不及会稽郡,经济不及吴郡,兵源与资源不及丹阳郡,但它的面积在江东诸郡中却是最大。是连接荆、扬、交三州的战略枢纽,也是江东重要的产粮地,汉书称其‘饭稻羹鱼,无饥馑之患’。 地理位置如此重要的一个郡,自然引来众多势力的窥视。 这个时代的各个诸侯之间,既合纵连横,也热衷于培植附庸势力。比如扬州刺史陈温去世后,袁绍便急不可耐地表袁遗领扬州事。袁遗在赴任途中,被袁术杀死,而后袁术又迅速表陈瑀为扬州牧。短短旬月之间,扬州牧守更迭如弈棋,尽显乱世权谋之诡谲。 正因如此,孙骁对刘表假借他人之手遥制豫章之事深信不疑,他深吸口气,只觉心情瞬间变得舒畅无比:“纵使刘景升一时之间不愿与严贼交恶,只要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支持严贼,对严贼来说,就如同失去一臂。” 许贡深以为然,与孙骁四目相对,一起奸笑起来。 (本章完) 第222章 吾愿效燕昭筑台之礼 第222章 吾愿效燕昭筑台之礼 腊月的风从汉水北岸卷来,像一把钝刀,刮得襄阳城墙上的刘字大旗猎猎作响。 朔风卷雪,碎玉纷扬,昔日笙歌鼎沸的襄阳城,沉浸在一片素裹之中,颇显冷清。唯有城北的州牧府前,仍是停满了车舆,朱轮华毂,络绎不绝。 伊籍从其中一辆车舆徐步而下,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连貂裘大氅都掩不住满身沉郁。 “机伯,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否?江东诸务繁剧,全赖你为君侯分忧啊!” 一名绯衣官吏迎面走来,似是与伊籍相熟,笑着和他打起招呼。 伊籍听到江东二字,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与对方见礼过后,一起走向府门。 府门前的台阶上,四名执戟郎正在跺脚取暖,看见两人走来,连忙挺直身躯。 两人脚步不停,穿过高大的门阙,踏着细雪点缀的湿润青石,向府门东侧的塾房走去。 刚行至檐下,便听到炭火噼啪声中,隐约传来几句低语。 “叔珩,你怎么也来了?” “君侯召我过来,询问弋阳前线的军情。” 伊籍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弋阳位于汝南郡最南端,紧邻江夏东北部,驻有一万袁军,是袁术威胁江夏东部的军事要地。 永平之战后,袁军锋镝尽折,各线皆作龟缩之势,威胁性大减。防御诸事,根本不需刘表亲自操心。刘表在这个时候了解戈阳军情,显然是另有目的。 塾房内被称为叔珩的人,伊籍也认识,正打算进屋与其攀谈几句,一名州牧近侍匆匆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伊君不必在此等候,君侯命你立刻觐见。” 旁边的同僚向伊籍投来羡慕的目光,伊籍却是有苦自己知,嘴角牵出一丝苦笑,跟随近侍而去。 来到前院正堂,他认真整理了一下衣冠,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入堂内。 堂屋中央和四角,各置一尊青铜蟠螭炉,炉中柞木炭烧得正旺,时而爆出几点火星,溅落在云纹砖地上。 堂屋上首,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裹着玄色狐裘,斜倚凭几,正在翻阅一卷简牍。听到脚步声,男子微微抬头,温润的目光在伊籍身上一转,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伊籍与男子目光一触,便有些慌乱地迅速移开。 屋内炉火正炽,温暖如春,可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寒意。 “属下拜见君侯。”他轻步趋至主位阶前,神色庄重而恭敬,向着眼前这位荆州之主跪拜行礼。 砰! 刘表从案头拿起一卷简牍,掷于阶前,目光幽冷地看着伊籍:“汝作何解释?” 伊籍捡起简牍,展开一看,面色骤然如灰,伸手用衣袖拭去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传闻果然不假,严毅竟真的与袁术罢兵议和了,而且是两年之期! 对豫扬两州的百姓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对他来说,就有些不妙了。 想起当初在刘表面前,自己口若悬河地夸赞严毅,苦口婆心地劝说刘表接受严毅提出的条件,他的心里就开始打鼓。 “禀君侯,此事恐另有隐情。请君侯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立刻去见严毅,让他给一个说法。” 伊籍忐忑不安地看向刘表。 在他尚未及冠时,就开始跟随刘表了,心中对这位单骑定荆州的雄主,既有敬慕,也有一丝畏惧。 刘表没有理会他的说辞,只是声音低沉地继续发问:“南洋之事,汝又作何解释?” 三四个月过去了,自己前前后后总共投入了六千四百金,可是期待中的南洋海贸一事,却是毫无进展。这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怀疑,莫非是遇到骗子了? 伊籍观察刘表神态,不敢再在这件事上推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道:“请君侯放心,南洋之事正在稳步推进之中,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属下这就去向严毅询问具体进展,必给君侯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表微微颔首,脸上神色古井无波,让人难以窥探他的喜怒:“我资助严毅,是要让他对付袁术,不是让他与袁术比邻而居。你去见严毅,就说来年春发,我欲尽起荆襄之军,讨伐袁术。让他与我一同起兵,看他如何回复。” 伊籍闻言心头剧震,似有惊雷炸响胸膛,片刻恍惚后,慌忙整肃衣冠,伏身而拜:“谨奉钧命,属下立刻启程。” 刘表拂了拂衣袖,双目微阖。 伊籍诺诺而退。 待他走远后,刘表身后的云母屏风轻响,一道人影步履沉缓地走了出来。 来人身长八尺有余,外罩玄色貂裘大氅,内穿一件金线绣就蟠螭纹样的墨绿直裾。双眉如断戟横陈,深陷的眼窝中嵌着一对鹰目,看人时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倨傲。 “德珪,此事你如何看?”刘表微微睁目,轻声问道。 他口中的这位德珪,正是荆州望族蔡氏的家主蔡瑁,襄阳蔡洲人,历任江夏、南郡、章陵等郡太守,现为荆州军师。 刘表平定荆州时,蔡瑁出力极大,深得刘表倚仗。其在荆州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伊机伯素来持重,然严毅狡黠,机伯与其周旋,恐难占上风,且观其此行成效,再议不迟。”蔡瑁撩袍落座于刘表身侧,指尖轻抚腰间佩玉,缓声道:“我观严毅,鹰视狼顾,有鲸吞江东之志。君侯欲经略豫章,此子恐成肘腋之患。倘若难以驾驭,莫如早弃此子,另择良驹。” 刘表心中矛盾,微微一叹道:“德珪之言,吾岂不知?只是遍观江东,再难找出一个更适合的人选。他若愿继续与袁术对抗,我当既往不咎,他若将心思放在江东,可就怪不得我了。” 蔡瑁见他已有计议,便不再多言。 刘表换了个坐姿,问起另外一件事:“出任豫章太守一事,诸葛玄同意了吗?” 蔡瑁的神色阴沉了几分,沉声道:“诸葛玄本已同意此事,只是近来江东战乱频仍,各方势力角逐愈发激烈,让他又生出了几分迟疑,目前仍在考虑之中。” 刘表闻言,双眉不自觉地轻蹙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诸葛玄是他心中拟定的另一枚棋子,其重要性丝毫不弱于严毅。 此人颇得袁术赏识和信任,就任豫章太守一事,也是袁术在全力支持。不过袁术不知道的是,诸葛玄早已暗中投效于他,袁公路只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诸葛玄同意出任豫章太守,顷刻间就能获得袁、刘两家的支持,足以在豫章立足。但最终坐收渔利者,却是他刘景升,想想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尽快设法让诸葛玄应下此事,他若有什么条件,尽可提出,我当尽力满足。”刘表瞥了蔡瑁一眼。 蔡瑁在这件事上与他有着共同的利益,神色沉凝地点了点头。 “我乏了,就不陪你去看少睫了。这个时辰,她多半在琅玕苑赏梅,德珪自去便是。”刘表拢了拢衣襟,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简牍,眯眼看了起来。 蔡瑁多日未见亲妹,有许多话要说,起身朝他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三日后,伊籍风尘仆仆地抵达秣陵。 刚下船,他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严毅去向。 前来接待的谒者笑着说道:“使君来得正好,少君正在前方渡口巡视,离此不足三里。” 伊籍大喜,不顾舟船劳顿,当即翻身上马,在谒者带领下,去寻严毅。 前往秣陵的路上,他彻夜难眠,将与严毅接触的过程仔细回想了一遍,越想越是忐忑。隐约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严毅忽悠了。 然而,在他不遗余力的游说下,刘表已经向严毅提供了大量资助,木已成舟。 如今占据主动的是严毅,自己唯有寄希望于对方能够恪守诺言。 伊籍暗暗后悔当初贪图一时之利,收下严毅的好处。心急如焚下,马鞭抽得愈急,三里路程,转眼已至。 眼前是一道呈之字型的辽阔江域,宽达数百米的江面在这里拐了个弯,将秣陵最大的江乘渡揽入臂弯。辰时的雾气还未散尽,二十余艘战船已经泊在码头边,吃水线下的青苔时隐时现。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在十余人簇拥下,正站在码头上眺望江面,时不时地侧头,与身旁的人说话。 听到清脆的马蹄声,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上露出春风般的笑意,呼喊道:“机伯!别来日久,毅寤寐思念。” 伊籍已在不知不觉间对他生出好感,若是换做平日,必定会笑着大声回应。可是思及近日种种棘手之事,将到嘴边的笑容倏然凝滞。默然翻身下马,眉宇间只余一片肃穆之色。 “少君,在下听闻,君已与袁公路立下两年和约,不知是否属实?” 严毅把着他的手臂,并未回答,而是拉着他一直走到码头,指着波澜壮阔的江面,朗声道:“机伯,我欲在此筑就江左第一雄津。届时,君侯扼中流之咽,某据下游之喉,千里江流尽在你我两家掌控,岂不美哉?” 伊籍听他言语之中尽是与刘表合作之意,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少君豪情壮志,令人心折!籍亦深以为然。” 严毅扫视玉龙蜿蜒般的江面,一脸沉醉之色,叹道:“大江滔滔,万古如斯。奔流不息,似英雄血性!机伯此来,正是天意,这未来的江左雄津,合该由你赐名,切勿推辞!” 伊籍被他说得心中激昂,一时间竟忘了来此的目的,推辞一番后,沉吟道:“以江为池,以淮为壑。此港踞长江天险,因山立号,不妨冠以金陵二字。” 严毅微微一怔,暗道莫非天意?遂笑道:“机伯高见!此港便以金陵为号。” 当场唤来记室,吩咐道:“即刻命人勒石为记:大汉兴平元年冬,伊籍机伯定名金陵港,以昭后世!” 伊籍听得心痒难耐,笑得合不拢嘴,陪着严毅沿江畔走了一圈,方才想起来意,匆忙问道:“少君当真与袁术订立合约了?” 严毅伸手指了指他,大笑道:“不想连机伯这般明达之士,竟也为流言所惑!实不相瞒,此乃轻敌之策,以使袁公路懈而无备。待其志骄意满、守备松弛之际,我便挥师北上,直取寿春!” 伊籍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笑道:“我岂能不知?只是主命难违,不得不来相询。临行时,吾主特命转达,来年春发之际,愿与君共举义旗,会猎于淮,不知君意若何?” 严毅面不改色心不跳,爽朗应道:“既是君侯相邀,自当遵从。” 伊籍想不到本以为艰巨万分的任务,竟会如此轻易达成,不禁欢喜万分,趁兴问道:“吾主甚为重视南洋通商之事,常言‘舶交海中,不知其数’,不知目下舟师已抵几国?货殖几何?” 严毅未加思索,张口便来:“首航舟师已与林邑、扶南、狼牙修、三佛齐四邦缔结商约。再过半月,舟师便将杨帆返程。君侯若有什么货物要贩往南洋,可在今冬备齐,送至钱塘。最迟来年三月,便为君侯将货送去南洋。” “来人,去将‘南洋货殖要略’取一份来,与伊君带回。”他看向伊籍,一副热忱建议的口吻:“以在下之见,锦缎、漆器最得林邑王青睐,扶南贵酋则重青瓷.机伯不妨让君侯重点准备这几类货物。” 伊籍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心中深信不疑,作揖道谢:“南洋之事进展如此神速,全赖少君之力。待籍回返襄阳,定在君侯面前为君美言。” 可叹伊机伯,还未从之前的坑爬出来,就又掉进了一个新坑。也不知是其秉性纯良易欺,还是严毅演技已臻化境,令人难辨真伪。 严毅三言两语便将伊籍来时肚里的千百句话压回肚中,正色问道:“在下急欲多造海船,以扩大载货量。不知君侯的第三笔资助,能否提前半年送来?” 伊籍不敢擅做决断,歉然道:“待籍回返襄阳后,便与吾主相商。” 严毅对第三笔资助其实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微微颔首后,转言问道:“今年战事顺遂,多占了几处津渡。君侯之前派来的两百名船匠,已不够用了,能否再派两百人过来?” 伊籍吓了一跳,顿时又有拔腿开溜的冲动。 之前派往钱塘的两百名船匠,不知被严毅使了什么手段,如今一个也不愿再回襄阳。这件事他还一直瞒着没向刘表禀报,岂敢再应下此等有去无回之事? 只是想到严毅如此爽快地答应出兵之事,他便感到有些难以拒绝,为难地道:“两百人太多了,五十人如何?” “五十人太少了,一百人吧。”严毅一脸殷勤地看着他。 伊籍沉吟片刻,咬了咬牙,应允下来。 严毅想到他今后的处境,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歉意,拉着他走到僻静处,语气诚恳地道:“机伯之助,在下没齿难忘。倘若他日君侯帐下非君展骥之地,在下愿效燕昭筑台之礼,虚席以待。吾地虽小,必以显位奉之。” 伊籍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出口拒绝,忽然想起两日前在刘表面前胆战心惊的场景,张开的嘴顿时又闭了起来,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 (今天家里有事,晚上才到家,匆匆码出,祝兄弟们假日期间心情放松,玩得开心。) (本章完) 第223章 校长兼政治部主任 第223章 校长兼政治部主任 “少君,只要你与袁术保持对抗,让海路始终畅通。少君的这些要求,籍一定能够办到!” 江风吹得伊籍头上的帻巾上下翻飞,裹挟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直直传入严毅耳中。 从伊籍的话能够看出,他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严毅有些心动,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岂能为蝇头小利,乱了自己筹谋已久的方略? 占据江东乃根本大计,万事皆须为其让路。 至于如何占据江东,历史上的孙策早已为他指明了方向,那便是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横扫下去,不要有片刻停歇,不给敌任何准备与喘息的机会。 如今北方诸雄,刘表远在荆襄,鞭长莫及;袁术困顿淮南,自顾不暇;刘备忙于徐州,立足未稳;曹操内乱未平,无暇南顾。此时若不取江东,更待何时?一旦错失良机,势必追悔莫及。 但刘表的水师对他来说,仍然是个麻烦。 荆州地处长江中游,汉水、湘水等水系纵横,水运发达。刘表占据荆州后,依托襄阳、江陵(南郡)、夏口(后世的武汉)等战略要地,发展出了一支庞大的水师。 按照殷离呈递上来的情报,荆州水师共计拥有艨艟、斗舰一千五百余艘,走舸三四千艘,楼船十七艘,水军士卒数量高达两万五千人。 这是一支十分恐怖的舰队,堪称江海之上的巨无霸,遍观大汉九州,没有任何一个势力的水师,能与荆州水军抗衡。 所以严毅虽已将刘表列为未来的攻略目标,但是目前,他仍需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不敢轻易与刘表撕破脸皮,需要哄着这位‘二哥’。 来年春发时,他是绝不可能配合刘表出兵,攻伐袁术的。但是将刘表的货物运往南洋,却绝非诓骗之辞,而是准备实实在在地实施下去。 拓展南洋商路一事虽然进展缓慢,但在原有的两条成熟航道上进行货物运输与贸易,还是能够办到的。 严毅目光闪烁,对伊籍的话不置可否,话锋一转,开始为自己表功:“半年逐袁术于淮南,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若非我歼灭数万袁军主力,荆襄安得今日之太平?君侯安能消除东路威胁?君侯的资助,其实已经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机伯须让君侯明白这个道理。” 伊籍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思索之色。严毅的话不无道理,刘表确已在这场交易中收获了足够多的利益。 光是荆襄从此不再遭受袁术的威胁,以及袁术收缩防线、导致其在南阳的最后几座城池被刘表轻松攻取这两件事,就远超出数千金的价值。刘表可谓是赚翻了。 然而人心总是难以满足,严毅的高歌猛进被刘表视为理所当然,进而生出让严毅继续消耗袁术,自己趁机占据淮南的念头。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仅凭过往的一些资助,就想让别人豁出命去替你干活么。 伊籍不敢再想下去,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在这件事的看法上,竟然有些偏向于严毅。 他晃了晃头,将这些杂念从脑海中驱散,整了整衣冠,朝严毅揖礼告辞:“在下还需返回襄阳向君侯复命,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 “盼与君早日再见。”严毅见他来得甚急,只穿了一件袍,于是解下肩上的狐皮大氅,披在他肩上,侧头向一旁的黄盖吩咐道:“公覆,选二十只战船,护送机伯回襄阳。” 伊籍感动不已,从亲随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再次揖礼:“少君保重。” “机伯一路珍重。”严毅抱拳回礼。 马蹄声渐渐远去,他从伊籍的背影收回目光,重新回到码头上,继续与吕范讨论修筑港口的问题。 “属下以为,眼下正是冬日农闲时分,又有大量移民涌入,不缺劳力,是修筑此港的最佳时机。” “此港的修筑已是刻不容缓。袁术正在四处购买战船,最多半年,江淮水师就会恢复,甚至比以往更强大。我军必须在秣陵与曲阿一带拥有一座不亚于钱塘的雄津,以牢牢控制下游江域。” “少君应尽快拨出一笔劳役钱,从那些破产的移民中招募水工。如此既能解决筑港的人力问题,也可解决部分移民的生计问题,让他们安然度过这个冬日。除了水工以外,有经验的工师、津吏和都水官,也要开始召集了。” 吕范迎着江风,滔滔不绝地大声说话,他在历史上曾担任东吴的都督水军,负责长江防线与舰队建设,在港口修筑与舰船管理等方面有着极强的能力,除了贺齐之外,无人能与其比肩。 史载其在舰队管理方面‘性好威仪,部伍整肃’,说明他擅长军事后勤体系化管理,而港口与船队正是水军后勤的核心环节。 严毅带着吕范巡视渡口,便是有意将金陵港的修筑交予他来负责。听完他的建言后,笑着说道:“子衡精通水务,一番高论,令我受益匪浅。以君之才,屈居幕府实为可惜。我欲以典船校尉之职相托,兼领监营谒者,总揽水军工筑诸事。望君万勿推辞。” 吕范闻言,身形微微一滞,五指不自觉地握紧。 他随孙氏归降已有两个多月,看着孙策等人相继得到重用,自己却一直没有被授予实职。要说没有心理落差,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心理落差,一方面来自他对功名的渴求,另一方面来自他对妻子的亏欠。 吕范出身贫寒,他的妻子刘氏却是豪族之女,家境殷富,姿容貌美。当初下嫁于他,既是出于对他的爱慕,也是坚信他能出人头地。 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回报妻子的深情厚爱,吕范倾尽所有,义无反顾的追随孙策。可自从孙策归附严毅后,他的希望便落了空,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刘氏多次劝他依附严毅,因为严毅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比昔日的孙策更值得投效。他自己也渐渐有了这方面的心思,只是一直未得严毅重用,不免有些踌躇。 如今严毅以两个实权显职相授,将治下水军工筑诸事倾囊托付,顿时就让他的地位扶摇直上,一举达成了他的夙愿,也让他心里的天平开始向严毅偏移。 吕范深知典船校尉兼领监营谒者的份量,若是将来严毅能够占据江东,以江东依水傍海的特性,这两个职位的重要性更是难以估量。 “范才微德薄,少君以如此重任相托,就不担心耽误大事吗?”他强抑胸中波澜,肃然问道。 严毅微微一怔,心想:‘难道我能告诉你,我是穿越过来的,对你十分了解吗?’正色回道:“我得子衡,如鱼得水,鱼又怎会对水有疑虑呢?” “得君之言,范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吕范心中感动,脸上神情却无变化,反而愈发庄重,凝声道:“金陵港背倚秣陵,欲保筑港诸事顺遂,非得一干才出任秣陵令不可,不知少君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严毅对此早有计议,不过这个人选需得吕范认可才行,否则难免会有将相失和的隐患。 他的语气中带着征询之意,问道:“全子元通晓政务,精熟水务,我欲让他来担任秣陵令,子衡以为如何?” 将全柔调离钱塘城,是他筹谋已久的事,实施此事,宜早不宜迟。 按照日后的规划,秣陵的重要性犹在钱塘之上,且百业待举,更易积攒功绩,以此职相授,全柔当无不满。 “少君慧眼如炬,全子元确是不二人选。”吕范对全柔颇有好感,觉得彼此应当能够相处融洽,含笑点头。 严毅见他并无异议,便从腰囊里取出一枚银制鱼符,递到他手中:“子衡可凭此符暂摄诸务,待官印铸成,再行正式之权。” 吕范将犹带一丝余温的鱼符握在掌中,一颗心仿佛也跟着变得温热起来。 严毅一直秉承‘人主劳于求贤,逸于任人’的理念署理事务,将水军工筑之事交予吕范后,便不再逗留渡津,率领众亲卫回返秣陵城。 返城途中,随处可见新迁入的移民忙于垦荒筑舍,看见严毅的车驾经过,众人皆伏地而拜,呼声震野。 车驾由秣陵北门驶入,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县寺行去。行经寺北阙下时,严毅听到阵阵金石相击之声,铿铿回响。不禁饶有兴致地掀开车厢帷帘,向外望去。 阙下人影绰绰,青石与岗石堆积如山。一座初具轮廓的石台地基周围,上百匠人与数百劳役正在夯筑台基,錾刻碑石。 数月之后,这里将会竖起一座高近三丈的石碑,上书‘江东英烈纪念碑’,以铭记阵亡将士的不朽功绩。 毫无疑问,这是严毅凝聚军心的一种手段。不过,对于那些阵亡的将士,他也怀着深厚的情感。此举既是缅怀英烈,也是收拢军心,算是一举两得。 英烈碑立在秣陵,也引来了诸多揣测。不少人敏锐地察觉到,秣陵或将成为严毅日后规划的军政中枢。 严毅确有这方面的打算,不过在平定江东之前,这件事仍处于筹划阶段。 秣陵城发生的改变,当然绝不止一座英烈碑。 比如城南的武卫营,原本只是一处县卒的屯驻之地,如今却是被修葺一新,挂上了讲武堂的牌匾。 次日清晨,连宵风雪骤歇。铅灰色的云层如幕布撤去,露出千里一碧的琉璃穹顶。 难得遇上好天气,严毅临时起意,改变行程,召集诸将前往新近落成的讲武堂。 浩浩荡荡的车骑从官寺出发,行了大约两刻钟,便来到讲武堂前门。 讲武堂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台地上,青灰色砖墙围出三进院落,远远望去如一方青砚镇在城中,正门五开间的门楼挑着飞檐,檐下悬着‘秣陵讲武堂’黑底金漆匾额。 门楼两侧的朱漆立柱上,铁画银钩地镌刻着一副楹联:‘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门楼台阶下,齐刷刷站着二三十人,看见严毅的车舆停下,个个屏息凝神,躬身而立。 这些人便是讲武堂的授课学官了。其中既有讲授兵书的韬略博士;传授各项实战武技的骑射教习,也有负责军械实操、保养、组装的兵械典尉和教授沙盘推演、阵法演练的演阵都讲。 孙策、徐盛、周昕、周昂、吴景、朱治、程普、黄盖、韩当等人同样在讲武堂兼任教职,但属临时授课性质,并非常驻。 而最重要的两个教职:负责思想教育的经武祭酒和一堂之主的讲武堂总办,则是由严毅亲自担任。 相信要不了多久,从这座初创未显的讲武堂内,便会走出一名名优秀的军官,充实到各部各曲,历经战火淬炼,最终成为严毅军的肱骨砥柱。 严毅深知一所战时军校所蕴藏的恐怖力量,不但亲任‘校长’,还兼任了‘政治部主任’。 放眼整个大汉,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这两个职位的人选了。毕竟,讲武堂的思想教化工作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借鉴了后世诸多成功案例与经验,极具开创性。 “禀少君,讲武堂三百学子已在外院演武场列阵完毕,恭候少君登台校阅,训示武略!” 朱治穿着一件黑色的学官袍服,配青色绶带,从众博士中大步出列,朝走下车舆的严毅揖拜行礼。 他身上的剑伤已经痊愈,但身体仍有些虚弱,昔日饱满的双颊凹陷下去,脸色略显苍白。 孙策、程普等人纷纷朝他投去沉郁而复杂的目光。 如今的朱治,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与他们亲近无间的朱君理了。 朱治伤势痊愈之后,便浑似变了一个人,与孙氏渐行渐远。他曾为孙氏拼死效力,换来的却是孙氏连续派出的刺客;他曾在无数个日夜期盼孙氏能将他救出,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失望。 当孙氏举族投靠严毅的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化作一声嗤笑。 反观严毅,尽管曾让他颜面扫地,却能放下身段,在全军将士面前,亲自向他致歉。不但在权势、地位与财富等各方面给予他充分的弥补,甚至还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他,延续香火。 朱治虽然知道严毅是在刻意拉拢他,但对方能做到如此地步,仍让他受到很大的触动,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然有了显著的改善。 (本章完) 第224章 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 第224章 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 严毅姬妾众多,且随着权势日盛,后庭人数亦不断攀升。其中真正得他欢心者不多,大部分都是利益联姻的棋子。 如今他已有三个子嗣,再过两个月,长子或长女便要出生了。 这在后世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一个年龄未满二十的人,在当爹这方面的成就,居然已经上演帽子戏法了。而且能够预见的是,再过一两年,这个数字还会倍增。 对于子嗣数量,严毅一直秉承多多益善的理念。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差强人意,子嗣夭折率几乎达到一半。若无足够的子嗣基数,血脉的延续与昌盛便无从谈起。 反正他也养得起,不必像后世那般有诸多顾虑,那还不得可劲儿开枝散叶? 先生他一个足球队再说! “君理快请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严毅笑吟吟地将朱治扶起,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与关切。任谁也难以想象,就在几个月前,这两人还势同水火、针锋相对。 孙策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朱君理眼看就要被拉走了,吕子衡又整天被严毅带在身边,与他渐行渐远。如今仍聚在他身边的,仅剩下程普、韩当、黄盖、孙贲四人,孙坚留给他的旧部,已经所剩无几了。 严毅拉拢人心的手段,远在袁术之上,他真担心再过一段时日,连程普等人也会甘心成为严毅麾下的爪牙。至少在黄公覆身上,就已显露出不再将他视为唯一效命对象的迹象,让他深感忧虑。 “水师为立业根本,拓海之要。我有意在讲武堂增设舟师都讲一职,诸君以为如何?”严毅的话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黄盖在九江之战后,已晋升为水军校尉,闻言第一个赞同道:“少君之言,诚为良策。末将所习几套水阵,正需水师精锐来操练完备。” 严毅抚掌笑道:“公覆有杨仆之才,今日既得闲暇,不如在此登台讲学,给大伙说道说道。” 杨仆乃前汉水师名将,指挥大汉水师先后灭掉了南越国和东越国,功勋卓著。 黄盖听严毅将他比作杨仆,不禁喜色盈面,再听到登台讲学这等新鲜事,虽摆手推辞,却难掩跃跃之意:“末将这点微末本事,哪配当什么授课先生?” 严毅挑了挑眉:“若连公覆都当不起,这讲武堂也就离关门不远了。万勿推辞,今日我与诸君聆听高论。左右书佐,一会须将公覆今日所言尽数笔录,辑为兵家典籍,以传后世。” 黄盖神色赧然:“既如此,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诸将望着眉飞色舞的黄盖,顿时也来了兴致,他们虽是武夫,却也怀揣着一颗将平生所学传于后世的心。只是过往,传经授学一直是文士之专,武夫轻易不敢僭越,即便去做,也少有人能办到。如今见黄公覆得严毅支持,首开先河,顿时心痒难耐,跃跃欲试。 众人在一片笑语声中,向外院的演武场走去。 讲武堂分三院五进五个区域,外院是演武训练区和祭祀纪念区,由校场、器械库、马道、武圣亭、旌表亭、鼓楼、匠作坊等构成。 其中,武圣亭是供奉孙武、吴起、卫霍、韩信等兵家先贤的地方,旌表亭则用于记载杰出学子的战绩。 众人来到演武场时,三百名内穿袍、外套布甲的学子已在场内肃然而立,鸦雀无声中只听得旌旗猎猎作响。 这些学子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而出,大多数担任着屯长、队率、什长、伍长等军职,少数是立有军功的普通士卒。 忽闻三通鼓响,三百人同时抱拳,声震屋瓦:“请总办训示!” 严毅按剑登台,足履踏得木阶闷响,玄色大氅被朔风掀起,未发一言便已令全场肃杀如临战阵。 他行至台心立定,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慷慨激昂地大声道:“今日不讲虚礼,只讲为何而战” “尔等随我征战,是要让这片土地,能种出养活子孙的粮。是要让人人有衣穿,有米食,有屋住。是要用我们这一代人的鲜血,打出数百年的太平盛世,不教羌胡乱我华夏衣冠” “尔等切记!不要顺从那些鄙视你们、奴役你们的人!那些人把你们当牛马来使唤,把你们当炮灰来牺牲!你们是人,不是牛马” 严毅的演讲极具蛊惑性,尤其是在他的个人威望已经深入人心的情况下,其言辞更易触动人心,听得在场诸人热血沸腾。 “愿为少君效死!” “誓死追随少君!” 三百学子激动得满脸通红,齐声高呼,声震全场。 在严毅的个人影响力、军内的宣传、利益的驱使以及信仰的引导下,他们对严毅的敬慕,已经逐渐上升到极端的个人崇拜。 孙策同样听得心潮起伏,目光从一名名学子身上扫过,忽然怔住,蒙上了几分黯淡。 这些学子当中,有一些曾在他的麾下效力,照眼下这种情形来看,怕是今后只知严毅而不知他孙伯符了。 程普与韩当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与忧虑。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这场原本计划半个时辰完成的校阅才宣告结束。 严毅命令三百学子回返学区,带着众将一间间地查看学区诸堂。 在众人的起哄下,黄盖有些扭捏地走上明武堂讲台,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授课。 众人兴致高昂,一一上台,最后就连程普与韩当也忍不住当了一回授课博士。 看着一帮武夫猛虎绣、壮汉描眉般的授课风格,严毅险些没笑破肚皮。 他强忍笑意,退到一旁,带着十余名随从,四处溜达起来。 讲武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二十余间学堂外,学舍、膳堂、医馆以及教习们备课和批改作业的签押房也一应俱全。 内院的观星台和藏书阁也在筹建之中。 他逐一查看下来,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去三个时辰。 黄盖等人早已结束授课,亦步亦趋地随侍在他身旁,左看右瞧。 “少君远略,末将心悦诚服。讲武堂开军校之先河,济当下之需,树百年之基。假以时日,这里必将为我军培育源源不断的军伍人才。”朱治感叹道。 严毅神色肃然,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远些罢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大惑不解,只当他是谦虚之语。 日落时分,严毅在讲武堂用过晚膳,弃车乘马,回返府邸。 只是闲了一日,书房案几上已经堆满了文书。 大部分事务都有人先行处理,他只需做出批阅即可。但也有几件颇为棘手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 其中一件,正是他亲自督办的裁军之事。 现如今,他的麾下连同俘虏在内,已经有四万七千军。如此庞大的部曲,已经超出了他的供养能力,不得不让一些士卒解甲归田。 这一举措遭到了部分被淘汰士卒的抵制。他们满心困惑,为什么其他势力都在扩军,自家少君却要缩减部曲数量。 尽管严毅给他们分配了足够多的田亩,但相当一部分人仍舍不得放弃军中优渥的待遇。 严毅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以免军中生出什么乱子。 次日清晨,他令徐盛随侍左右,率领龙骧营前往秣陵以南五里的鹰嘴亭。 鹰嘴亭官道纵横,交通四通八达,距离秣陵南部的重要据点铁岩坞只有里许,几乎是拐个弯就到。 全亭下辖七里,共有六百七十余户人丁,其中四分之一是被裁撤下来的士卒。 严毅一路面色沉郁,抵达鹰嘴亭舍后,便立刻下令召集亭中的退伍士卒。 这些士卒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但仍按照什伍编制时时操练,听到召集,毫不犹豫地抛下手中农事,匆匆赶往亭部列队。 严毅走出亭舍时,舍前临近官道处,已经排起了整齐的队列,上百人鸦雀无声,既委屈又殷切地看着他。 “恳请少君,让卑下归营,卑下必为少君效死。” “是啊,我等在战场也是奋勇杀敌,为何遣送我等归田。” 队列中陆续有人出声,有的是不舍离开军伍,有的是觉得被严毅抛弃了,还有的是觉得被遣送归田,脸面无光。 严毅的目光从一张张脸庞扫过,最后落在一个面相敦厚的消瘦汉子身上:“方仲,军令第一条是什么?” 方仲挺胸大声道:“一切行动听指挥!” 严毅沉声道:“既让尔等归田,昨日为何聚众拥堵营门?” 方仲面露惶急之色,连忙道:“禀少君,我等昨日并未拥堵营门,只是恳请陈将军让我等留下。” “既为请愿,三五陈情即可,何故呼朋引伴,聚众逾百?”严毅冷声道:“鞭二十!” 两名骑卒冲入队列,将方仲拖出,按倒在官道上,狠抽了二十鞭,直打得皮开肉绽。 百多名归田士卒屏息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方仲心知严毅已是手下留情,受完鞭刑后,不敢有丝毫怨言,跪拜泣声道:“小人犯下大错,甘受责罚。请少君念在小人出生入死的份上,莫要赶走小人。” 严毅叹了口气,命两名骑卒将他搀扶起身,语气放缓道:“军中法度,岂能因一人而驰。分给你的田亩,可够用?” 方仲哽咽道:“小人分到露田三十亩,桑田十五亩,已够用了。” 严毅这次分田,严格遵照均田二字,将治下七成的无主田亩,按照移民二十亩、归田士卒四十五亩的标准,尽数分发了下去。对那些立过战功的士卒,还减免了三年的田赋,算得上是极为优待了。 此举迅速成为江淮地区最具轰动性的事件,引来一片赞颂,将严毅的声望推上了另一个高峰。 严毅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推行均田,主要得益于战火过后,丹阳境内出现了大片的无主田亩,使得他手中有充足的田亩可以用于分配。 这一举措,不但为严毅治下提供了大量的自耕农,保障了今后的赋税与徭役,也让他在最短时间内,牢牢掌控住了新占的地盘。 与均田相对应的,便是推行府兵制了。 严毅的控制区域内,如今是两种兵制共行。一种是募兵制,主要体现在攻城略地的野战军上。另一种是‘兵农合一’的府兵制,主要体现在各地驻守力量上。 所谓府兵,便是战时为兵,平时为农。每县为一府,每府设一郎将统领。战时,郎将按照先富后贫,先强后弱,先多丁后少丁的原则征发兵源,或从府库取军械分发府兵,或让府兵自备军械,参与作战。 均田、募兵与府兵之间,相互促进,逐渐形成良性循环,十分契合严毅治下当前的实际情况。 严毅看着方仲似懂非懂的眼神,耐心解释道:“让尔等归田务农,并非是让尔等完全退出军伍。再过几日,便会有郎将带人前来,为尔等编制行伍。今后若是有敌军或贼寇入侵,我仍要倚仗尔等保卫疆土。” 方仲这下听懂了,脸上颓色一扫而空,咧嘴笑道:“只要少君不舍弃俺,俺便一直为少君效命。” 严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问道:“之前没人和你说过这些吗?” 方仲下意识站直身躯,这一下扯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屯祭酒和我们提过这件事,只是说得有些简略,几句话讲完便离开了。” 严毅皱了皱眉,唤来随行的屯祭酒,冷声问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屯祭酒面色苍白,吓得瑟瑟发抖,跪地颤声道:“回回少君,近日事务繁多,卑下有些顾不过来,一时疏忽了。” “我观你红光满面,身宽体胖,不似操劳之相啊。”严毅冷笑一声,厌烦地挥了挥手:“拖下去,鞭三十,革除军籍。” 屯祭酒瘫坐在地,被两名骑卒把住胳膊,迅速拖走。 严毅命人取来金疮药,亲自给方仲上药:“执行军令向来不问缘由,今后切不可再犯。” “小人粗鄙,怎敢劳少君亲自为小人治伤。”方仲感动得涕泪横流,拼命按住严毅的手:“得少君垂怜宽恕,小人今后绝不敢再犯军令。” 严毅缓缓起身,目光扫向那名在皮鞭下惨呼求饶的屯祭酒,面容渐渐变得冷峻。 随着他势力扩张,事务缠身,久未在乡亭走动,这些欠抽的东西,也跟着变得懈怠起来。 “传令周昕、孙策,让他二人就此事具陈方略,限期三日呈报。” 他强忍着亲自做出安排的冲动,略一思索,决定先将这件事交给周孙二人处理。 夫为政者,当夙夜匪懈。若尸位素餐,其害有三:一曰民生凋敝,二曰纲纪废弛,三曰天怒人怨。故谚云:‘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 如今正是他平定江东的关键时期,半点马虎不得。 (本章完) 第225章 杀贪吏如杀鸡犬 第225章 杀贪吏如杀鸡犬 屯祭酒懈怠事务,致使一屯士卒拥堵营门请愿,让严毅多日来的好心情蒙上了一丝阴霾。 政令的颁布固然重要,但若不能有效实施,再完善的政令也难免流于形式。 丹阳的很多事务,都是周昕在署理。周昕勤政爱民,对丹阳诸县也十分熟悉,是署理丹阳政务的不二人选,严毅对他很放心。 不过今日的事情却给严毅提了个醒,署理政务,仅靠任命一个合适的牧守是不够的,需要完善监督之制,以确保政令的有效实施。 这个监督的职责本来是落在郡县督邮的身上,可从目前来看,秣陵县的督邮并不是很称职。 秣陵县的督邮姓费名优,曾在周昕任下效力。吴景攻取丹阳后,费优弃官归乡,前不久才被周昕召回。 在严毅看来,要强化郡县诸事务的监督,有两个立刻就可实行的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增加各地督邮的数量,以加强监督的力度。比如秣陵县的督邮目前只有费优一人,督察区域较大,难免疲于应付。若是将督邮数量提升到二至四人,势必就能提升督察效果。 另一个办法是进一步扩大察事府的规模,在治下各地广布密探,从暗处搜集各类信息,深入调查各地的政令实施情况。同时密切关注地方官吏的一言一行,细致观察诸事:赋税征收是否公正?刑狱审判是否合理?政令执行中是否存在偏差? 严毅回到亭舍,在院中来回踱步,思索许久后,决定两个办法一起实施。 只有将明面上的督邮监督与暗处的密探调查相结合,才能编织出一张覆盖各乡亭的监察网络,让他随时掌握最全面与真实的信息,以确保郡县治理的高效。 不过这两条对策的实施尚需一些时间,眼下正是安定郡县与实施均田府兵的紧要关头,倒是需要他亲自来督促一下。 严毅顿住脚步,紧了紧肩上的狐氅,朝侍立一旁的徐盛笑道:“文向,可记得葛栖亭诸事否?” 徐盛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历历在目,若非少君巡视葛栖,盛岂有幸得遇少君?” 严毅的目光中泛起一抹回忆的柔光,轻轻叹了口气:“当初在乌程与运城时,我虽未走遍各亭各里,但对各乡亭的情况也称得上是十分熟悉。如今久未在乡亭行走,乡中情况,都是听身旁人说起。眼下天寒地冻,也不知此间百姓的日子过得怎样,里中孤寡是否有人妥善安置?今日既来此亭,文向不妨陪我四处走走。” 徐盛抱拳应道:“盛即刻散布侦骑,以防宵小。” “切勿惊扰里民。”严毅微微颔首,提醒了一句。 徐盛对他的安全问题十分重视,早上从秣陵出发时,他本来只打算带上百余亲卫,徐盛却坚持要龙骧营随行。 常言道,善射者方知弓劲。自从孙策栽在螟蛉谷后,诸将对严毅的护卫便愈发谨慎与严密。 徐盛大步走出亭舍,连声呼喊。 不一会,亭舍周围的各条官道便响起了马蹄声,三百骑奔向鹰嘴亭各里,将整个亭部护卫得密不透风。 就连方仲等百多名府兵,也被徐盛安排到各里巡查。 “少君巡视亭里,卑下是否要通知乡蔷夫前来随侍?” 鹰嘴亭亭长陶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严毅身后,走出亭门。 按照县寺的通知,严毅本应于三日后率领诸文武巡视乡亭,如今突然到来,让他全然没有准备,颇有些手足无措。 “不必了。” 严毅从亲卫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沿着官道向距离亭舍最近的桑梓里行去。 沿途阡陌纵横,不少田亩已经翻耕完毕,可见迁来此地的移民十分勤劳,已经在为来年的春种做准备了。 官道两侧,闻讯而来的移民不顾霜寒地冻,面带感激之色,伏地而拜。 严毅的仁德之名已传遍江淮,各项仁政也在稳步推进,这些移民虽然刚迁来不久,却已对他生出强烈的归属感。 严毅改骑行为步行,仔细询问移民生计,遇见老弱孤寡时,便施以赈济。还未走到桑梓里,周围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蜂拥而来。 经过一些交谈,他对鹰嘴亭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鹰嘴亭经历战火荼毒与吴景、袁术的反复盘剥,亭中富户大族或是在外地有亲友的,早已逃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是一些眷恋故土和无力奔波的老弱之民。新迁来的移民也大多是家徒四壁,无有长物,能够维持温饱的,仅占三成。 另外七成贫民中,家中壮丁较多的,还能靠着劳役赚取一些养家糊口的钱,每天勉强吃上两顿饭。那些家中缺少壮丁的,或一天一顿饭,或两天一顿饭,只能用苟活两字来形容。 严毅听得一阵心酸,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帮助这些贫民。然而新迁入的贫民实在太多,即便他四处筹集钱粮物资,也只能勉强维持这些人不饿死,不冻毙。 眼下也只能等到来年春发,种下春粮,方能让治下百姓逐步摆脱缺衣少食的困境。 人群中,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穿着单薄的葛衣,在寒风中冻得面青唇紫,瑟瑟发抖,不断搓手呵气,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 严毅将他唤到身前,从徐盛手中接过一件袍,披在他身上,问道:“天气寒冷,为何只穿一件单衣?” 在他的授意下,运城织造署昼夜不停地赶制冬衣,源源不断地发往丹阳,价格卖得很低,不想竟仍有人缺少衣物御寒。 厚实的袍快速将身体里的寒冷驱走,年轻男子呼出两口白气,感激地道:“回少君,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和两个弟妹,衣先给他们穿了。小人身体健壮,这点寒不算什么。” 严毅微微蹙眉,吩咐陶季:“组织各里置备热汤,四时不断,让缺衣御寒者减少外出。待新的衣送到,第一时间给他们送去。” 陶季恭声领命,四周百姓闻之,无不感激涕零。 “大胆!竟敢冲撞少君车骑!”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 一个瘦骨嶙峋的里民从田边窜出,突然冲向靠近严毅的官道,被两名骑卒拔刀拦下,按在地上。 那人匍匐于地,挣扎着仰起头,嘶声喊道:“小人许稷,不敢冲撞少君,实为状告乡中贪吏而来。小人听闻少君杀贪吏如杀鸡犬,请少君为小人做主!” “放他过来。”严毅听闻贪吏二字,双眉如刀锋般陡然斜飞,看向陶季:“你可认得此人?” 陶季心惊胆战,仔细看了诉状的里民几眼,回道:“像是刚迁来桑梓里的流民。” 严毅目光转向许稷,问道:“你欲状告何人?” 许稷拜伏于地,垂首道:“小人要告新任乡蔷夫王涵。” “所告何事?” “少君仁德,分了小人十亩假田,十亩永业田,小人感激涕零,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谁知乡蔷夫王涵私受贿赂,竟将小人的十亩永业田分给他人,只给了小人二十亩假田。” 所谓假田,是指官府临时授予的田亩,待受田人去世后,便会收回。而永业田则是受田人私有,可以‘听传子孙,买卖无禁’。两者之间区别很大,缴纳的田赋也不同。假田赋税较多,永业田赋税较少。 严毅身边随行的乡吏只有陶季一人,便去问他:“可有这回事?” 陶季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双膝有些发软,不敢有丝毫隐瞒,嗫嚅道:“确确有此类事情,只是卑下不知是否与王涵有关。” 严毅面色骤然一沉,双目寒意凛然,沉声吩咐道:“即刻传召王涵,着其持乡中田契来见!文向,于各里设听讼之台,凡分田不公者,具状以闻,由户曹逐条勘验。” 二十名骑卒齐齐勒转马头,朝乡部驰去,清脆的马蹄声听得陶季心里发颤。此事虽与他无关,但仅凭‘知情不报’四字,就足以让他掉层皮。 有了许稷带头,陆续又有几个里民鼓起勇气站出来告状。 “小人的二十亩赐田,至今尚未领到。日前有乡吏找到小人,声称若小人不肯将田卖给乡中的一家富户,就一直扣着不发给小人。” “小人斗胆举发禾阳里许康,暗中唆使乡民将田产伪托什长韩牟名下,藉此逃避赋税。那许康每成一契,便索要钱两千,里中谓之'过契钱'” 严毅听着一桩桩上诉,气得脸色铁青,五指紧握。他省吃俭用,四处筹钱,削减军资,连开拓南洋之事都停了下来,为的正是让治下各地安稳度过这个寒冬。不料那些狗胆包天的硕鼠,居然敢扯他后腿,从他指缝里抢钱。 涉事的韩牟跪在他面前,浑身抖若筛糠,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卑下糊涂,卑下知错了。那许康只说是里中旧例,卑下实不知触犯律令。卑下立刻将田退还,求少君饶命。” 韩牟是乌程人,从运城之战起,便开始跟随严毅。以他的战功和资历,本不止于什长一职,却因私藏缴获,屡教不改,最终被列入裁军名单。 严毅望着他,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既有雷霆之怒,又含切肤之痛。 徐盛与韩牟相识,忍不住替他求情:“少君,运城之战的老兄弟,剩得不多了..韩牟蠢笨,此番应是受许康唆使。” 严毅猛地抬脚,踹在韩牟肩上,怒喝道:“革除什长之职,收回免赋,滚远点!” 韩牟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地离去。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搜捕许康,立即处死!” 韩牟浑身发颤,脚下如同生了风,走得愈急。 朔风如刀,越刮越大,掠过田野间残存的秸秆,发出尖利的哨音。 严毅眼见人越聚越多,遂令百姓返回里舍,自己则带着人一个里一个里地巡视。 如今他众望所归,已经不再需要刻意拉拢民心,之所以抛下诸多事务,亲赴里聚巡视,正是要杀一儆百。 看完三处里聚,日头已悬中天。严毅在安平里一户里民的邀请下,踏入一间简陋的房舍。 房舍的主人名叫陶泗,是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此刻正蹲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盆前,用火镰点燃盆中的薪柴。 陶泗的妻子抱着一个扎冲天辫的小女孩,腼腆地缩在灶台边的阴影里,不时从垂落的鬓发间偷觑严毅。 陶泗的老父则是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枯枝般的手指在床榻底下摸索半晌,方捧出个豁口的米罂。罐身倾斜时发出空荡的回响,倾尽所有,也不过才装满一个陶碗。 陶妻放下女童,手脚利索地开始淘米、煮饭。 片刻后,几碗热气腾腾的米饭端到了严毅、徐盛和几名亲卫面前。 陶泗的女儿咬着手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陶碗,馋得直流口水。 “乡野粗粮,还望少君莫要嫌弃。”陶泗局促地搓着粗糙的双手,喉结上下滚动,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女儿,又慌忙移开。 严毅太清楚这些淳朴百姓的心思,知道自己若是不吃,这家人怕是立马就要跪在自己面前。 他拿起粗糙的木箸,慢慢将碗里的饭吃完。 陶泗、陶父、陶妻三人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陶泗的女儿却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徐盛将手里盛满米饭的陶碗递到她面前,小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父母,直到陶泗点了点头,才破涕为笑,小手紧紧抱住了陶碗。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屋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奉命传召王涵的骑卒肃然走入,在严毅身前站定,躬身抱拳道:“禀少君,王涵已畏罪自尽,临死前请少君宽恕他的家人。” 严毅伸手摸了摸陶泗女儿枯黄的发丝,起身朝陶父拱手一揖,走出房门,冷声道:“抄没王涵家产,其余犯夫,皆依此例严惩!” 陶泗三人跪伏于地,恭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层层护卫之中,方才起身。 “阿爹,这是方才那人塞到我手里的。” 陶泗的女儿踮起脚尖,怯生生地拽了拽陶泗的衣角,摊开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陶泗怔怔地接过玉佩,忽然冲出屋外,朝着严毅离去的方向噗通跪倒,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远处,严毅的队伍已经出了里门,在寒风中化作天边的一抹黑影。 (本章完) 第226章 周公瑾 刘子扬乎? 第226章 周公瑾 刘子扬乎? 短短几天时间,严毅巡视乡亭,惩处多名贪吏、犯卒和渎职吏员的消息便如狂风般席卷秣陵全境,传遍大街小巷。接着又迅速扩散到其他郡县,引发了一场震动。 各地大小官吏这才猛然惊觉,他们效命的这位少君,乃是以斩贪闻名,素有斩贪如割草之称。凡是撞在其手里的贪吏,轻则抄没家产,重则人头落地,直杀到你肝胆俱裂为止。 一时间,那些曾有过贪腐,或是正在贪腐的官吏,个个如惊弓之鸟,日夜惶恐不安。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这些贪吏之中,大部分是周昕的属吏和与孙氏有关之人。 周昕的属吏曾经历过一段失势落魄的岁月,如今重掌权柄,犹如饿虎出柙。再加上他们没有亲眼见识过严毅的种种手段,胆子出奇地大,一个个恨不得将昔日损失的油水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孙氏那边的人则是仗着严毅对孙氏的宠信,自以为有了护身符。收受贿赂时连遮掩都懒得做,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像是认准了严毅会看在孙氏的情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毅来者不拒,管你姓周还是姓孙,只要犯事,一律严惩。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为了减少治下贪腐,他给予各地官吏的待遇,可谓优厚至极。仅正俸一项,便是其他势力的两倍有余,更不时以养廉钱、节敬等名目厚加赏赐。甚至在遇到一些小贪行为时,也会网开一面。 但若是谁敢把权力当成敛财的工具,他下手便丝毫不留情面了,你递来多少颗脑袋,他便砍多少颗。看看究竟是你的脑袋硬,还是他的刀更锋利。 初次见识严毅狠辣一面的周氏与孙氏,当刀架在脖子上,方知传言不虚。惶恐之下,迅速收敛锋芒,驯若乖犬。 周昕与孙策在严毅返回秣陵的次日,便急切地上书请罪,自陈过失。 严毅随即颁布新令,增设县治督邮一职。以一万户人丁为界,低于一万户的县设督邮两人,高于一万户的县设督邮四人。县督邮受郡督邮节制,但拥有越级上报的权力,即时巡查四方,肃清吏治。 新令很快就传遍江东,引起热议,称赞者有之,贬低者也有之。贬低的人中,以许贡的反应最为激烈。 许贡接到驿马急报时,正在庭中赏梅。待看清文书内容,当即勃然变色,青筋暴起的手指竟将手中梅枝生生折断,残红零落,洒了一地。 “竖子!先是擅改兵制,继而更易田亩,如今竟敢私设官制!此獠目无天子,藐视汉律,种种逆行,与谋反何异?” “速传檄各郡县!此等乱臣贼子,天下忠义之士当共声讨之!” 许贡盛怒之下,又将他的刺史令搬了出来,也不管有没有用,先爽了再说。 随着刺史缴令快马传往江东各郡县,严毅的改制之举竟成了一场骂战的导火索。挺许派和挺严派逐渐浮出水面,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彼此隔空对骂,檄文往来如飞蝗。唇枪舌剑间,整个江东都乱成了一锅粥。 严、许两家的关系也迅速降至冰点,曾经的盟友情谊荡然无存。 许贡碍于严毅权势与复杂的局势,不敢去骂严毅,便修书一封,将满腔怨愤尽数倾泻于严白虎。 严白虎本已闲居在家养老,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气得差点吐血。 双方的骂战很快便升级为小规模的军事冲突,进而引发江东各地的兵马频繁调动,其中以王朗的举动最为引人注目。 自钱塘之战后,舔舐伤口大半年的王景兴,眼看严毅愈发坐大,在许贡的撺掇下,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公然站出来与许贡联手打压严氏。 钱塘与乌程两地的压力骤然加大,催促严毅回师的书信如雪片般飞出。 十二月中旬,严毅将丹阳诸事处理完毕后,率军回返钱塘。 半年的征战,使他的势力范围从三城迅猛扩张到十七城,此次回师,颇有衣锦还乡之感。 腊月的寒风在永安官道上呼啸如刀,卷起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士卒们的衣袍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枪戟如林,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冷光。一万严军精锐排成四列纵队,如一条黑龙蜿蜒在银装素裹的官道。 严毅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手里拿着一卷简牍,看得聚精会神。 简牍内记录的是孙策近日的动向。 此次严毅回师钱塘,并未将孙策带上,而是令其统领一万二千军,镇守秣陵、句容一带。既是稳固丹阳疆域,也是在毗陵方向对许贡形成威胁与压制。 为了控制孙策,逐步瓦解其野心,严毅将程普、韩当、黄盖、孙贲四将尽数调往钱塘。 留在孙策身边辅佐的人,换成了范偃、陈敢、樊毅与周氏三兄弟,几乎全是严毅心腹。 调令一经公布,孙策彻底绝望,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只能老老实实给严毅卖命。 鉴于目前的形势,严毅暂时放弃了攻略丹南的计划,将两万五千野战军分别屯驻于丹北及吴郡西南,从南北两个方向对许贡形成合击之势。 这样的部署,既利于进攻,也解决了地盘狭长难以防御的问题。 以他和孙策的兵势,即便广德地区被祖郎拦腰截断,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也足以稳定南北局面。 严毅合上简牍,将部署的各个细节认真回想一遍,自觉没什么漏洞,神情渐渐放松下来,闭目假寐。 吁! 耳边传来骑士勒停马匹的声音。 “禀少君,豫州治中从事袁涣率领的使团恰从前方经过,欲拜见少君。” 严毅睁开双目,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微扬:“让程公去迎他过来。” 袁涣是袁术麾下排名三甲的谋士,且是袁术派出的持节使者,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 程普曾在袁术麾下效力,与袁涣相熟,资历也高,让他去迎接,再适合不过。 数十骑顶风冒雪,驰出队列,行不多时,便看到前方官道一侧,百余骑拱卫着十数辆华盖马车,列队相候。 “袁君,别来无恙!” 程普在其中一辆最为豪华的安车前勒住马匹。 两名侍从躬身掀起帷帘,一个峨冠博带、气度儒雅的文士从安车缓步走下,正是袁涣。 他身着深青色锦袍,腰间悬着玉印绶带,步履从容却不失威仪。安车四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衬得他愈发清贵不凡。 袁涣抬眼望着程普,面上浮现温润笑意,拱手朗声道:“自寿春一别,倏忽一载,今日得见程公雄姿如昔,涣心甚慰。” 程普翻身下马,双手平举,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 袁涣虽与袁术同姓,但同姓不同宗。袁涣出身于陈郡袁氏,其父是司徒袁滂。而袁术出身于汝南袁氏,二人并无宗亲血缘关系。 因此厌恶袁术的程普,对袁涣并不排斥,反而还有几分敬慕。 只是在眼下场景相见,让程、袁二人之间颇为尴尬。年许不见,两人已是各为其主了。 但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嘎吱。 鞋履踏过薄雪的脚步声响起,两名身穿狐皮裘衣、头戴进贤冠的年轻士子从旁边一辆辎车走下,其中一人还未走近,便双手抱拳,朝程普拱手行礼,显得十分熟络。 “公瑾.”程普看清来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老脸一红。 几个月前从舒城出发时,他与孙策等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仿佛只要渡江,整个江东便唾手可得。再看看现在,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公.” 周瑜与程普目光一触,俊朗的脸庞上也是浮起一抹郁闷的苦笑。 自从上次严毅指明要他前往广德,他便心生警觉,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本以为只要安坐家中,就会没事。谁知贼子太过狡诈,居然利用袁术,逼他出使江东。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位是?”程普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气质沉静地站在周瑜身旁,举止从容,风仪峻整,风采只比周瑜略逊一筹,不禁好奇发问。 周瑜同病相怜般地看了一眼少年,心想这位就是被严毅拐来的另一人了,侧身介绍道:“此乃刘晔刘子扬,汉室宗亲,光武帝玄孙,阜陵王刘延之后,现居谒者从事一职。” 程普微微一怔,面露意外之色。 汉室宗亲这四个字,当下并不怎么值钱。只因皇室子孙数量庞大,少说也有数万人。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不管什么东西,一旦数量过多,便不值钱了。 不过皇室血脉中,也有极少数佼佼者,比如即将入主徐州的刘备,以及眼前这位刘子扬。 刘晔十三岁时,便遵母亲遗命,亲手斩杀了父亲身边品行不端的近侍。并且事后还能一脸坦然地向父亲说明缘由,仅这份胆识与心性,就少有人能及。 去年,许劭在扬州避难时,曾品评他:‘晔有佐世之才’。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使得刘晔年纪虽轻,却已郡县知名。 程普随孙策攻伐庐江郡时,听过刘晔的名讳,知道此子乃是即将振翅高飞的雏鹰,因此丝毫不以对方年幼而轻视。 他正要夸赞几句,不想刘晔已经抢先一步,恭恭敬敬地朝他揖礼:“拜见程公!公平黄巾、伐董卓、克庐江,威名赫赫,天下知名。晔闻名久矣,今得见程公,实乃三生有幸。” 程普见他执礼甚恭,言辞恳切,不由心生好感。 刘晔对程普的这份恭敬,绝非虚礼。他虽年少得志,终究只是个束发不久的少年郎,未尝远游。除了旧识周瑜外,鲜少与当世名流往来,所以见到程普这种战功卓著的老将时,自然心生敬意。 而他这番出使的心境,也和周瑜截然相反。周瑜是郁闷无奈,他却是暗自欣然,正中下怀,有一种总算能出去见世面了的满足感。 尤其是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名动江东的严毅时,他的内心便满是雀跃,充满期待。 刘晔虽然不是严毅的小迷弟,但也差得不远了。 “少君到了。袁君,请随我来。”程普将马匹牵到官道一侧,以便让大军通过。 沓沓 闷雷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支气势森然的劲旅从众人面前缓缓行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袁涣、周瑜、刘晔三人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满是惊叹。 行军队列开始向左倾斜。一辆双马拉动的安车在右侧官道缓缓停下,帷帘还未掀开,两队执戟、配刀、背盾的魁梧士卒,已经肃然散布四周,严阵以待。 安车上的两名御手各执帷帘一角,动作整齐地将帷帘掀起。 严毅走出车厢,站在輢上伸了下腰,踩着杌凳从容走下。审视的目光从袁涣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周瑜和刘晔身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仿佛看见猎物上钩的猎人。 周瑜缩了缩脖子,刘晔睁大了眼。 袁涣认真整了整衣冠,上前揖礼道:“豫州治中从事袁涣,谨奉左将军、豫州牧、阳翟侯袁公钧命,特来拜谒少君,签订和议文书。” 严毅回了一礼,笑道:“本当在钱塘迎接先生,不想竟在此相遇,诚可谓天意使然。文书之事,待回返钱塘,便与先生签订。” 袁涣闻言,心里长松了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这纸和议文书,对袁术而言至关重要。传言刘表秣马厉兵,欲兴兵攻伐淮南。若严毅趁势与刘表联兵而进,袁术双拳难敌四手,覆亡只在旦夕之间。 尽管严毅提出由周瑜、刘晔二人前往钱塘签订和议文书,可袁术并不放心,于是又遣袁涣一同前来。 如今看来,严毅还是很讲信义的,居然能顶住刘表的压力,恪守前约,殊为难得。 袁涣对严毅的印象大为改观,正欲恭维几句,却见严毅已将目光转向周瑜和刘晔,温和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冬雪:“阁下气度不凡,想必就是舒城周郎吧?这位少年俊杰,定是刘子扬了。在下仰慕二位久矣,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袁涣呆了呆,将到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感觉严毅对周刘二人的重视程度,犹在合约之上?我没看错吧? (本章完) 第227章 步练师的粉丝 第227章 步练师的粉丝 周瑜心中那股被人盯上的感觉愈发强烈,面颊有些僵硬地拱手作揖:“在下正是,拜见少君。” 刘晔神色有些激动,目光灼灼地拱手道:“少君施仁政于民,轻徭薄赋,均田以安百姓。兴百工之利,通海贸之途,使仓廪实而府库充。更兼体恤将士,明之以大义,教之以忠勇.晔虽僻居乡野,然闻闾阎之间,无不称颂少君之德。今日得睹风采,方知少君不仅有过人之智,更怀济世安邦之略,晔不胜钦慕之至!” 袁涣在一旁听着,一张脸黑如锅底,忍不住瞥了一眼刘晔:‘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严毅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未曾料到刘晔对自己的态度竟如此亲近,随即大喜,左手一把挽住周瑜臂膀,右手握住刘晔手腕,向车舆走去:“天寒风大,二位请与我登车一叙。车中备有温酒,正好驱寒论事!” 周瑜有些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刘晔则是双目粲然生辉。 走出几步后,严毅想起袁涣,回头喊道:“车舆宽敞,先生若不嫌弃,请登车共话。” 袁涣心中涌起被冷落的酸涩,下意识地想要婉拒,却又恐拂了对方之意,唇边勉强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缓步随行。 程普此时若再看不出严毅是想招揽周刘二人,那他就是傻子了。想到严毅为了招揽二人,竟如此大费周章的让袁术将人送来,一时间竟怔在原地。 安车的车厢很大,长一丈,宽半丈,足以容纳七八人同时乘坐。车体由上等檀木制成,镶金嵌银,外雕云纹,内衬软垫,厢壁还贴着金箔,描着彩绘。车厢中央摆着漆案、香炉等物,馥郁的香气入鼻,令人心旷神怡。 严毅虽然更看重周瑜,此刻却是临时改变主意,特意将刘晔安排在自己身旁的座次,而周瑜与袁涣则是坐在对面。 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今刘晔已对他表露出明显的善意,他自然清楚该如何下手。 嘎吱 车轮滚动的轻响传来。 由于车轴装着皮革、弹簧等减震装置,又是在官道上行驶。车厢仅是微微一晃,便恢复如初,平稳地向前驶去,融入阵列之中。 严毅执刘晔之手,殷殷垂询其家世学问,言笑晏晏间尽显亲近之意。时而转顾周瑜,三言两语间亦是温润有礼。 袁涣端坐榻上,如坐针毡。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多余的人,又或是个陪笑的女闾小娘,很是憋屈。 他却不知这是严毅有意为之,正是要借助他这位名士来彰显自己对周刘二人的重视与亲近。 次日上午巳时,大军进入钱塘地界,引来百姓夹道欢呼。 听闻严毅率军归来,越来越多的人从附近乡亭涌来,有的抱着香炉,有的抱着扫帚,还有的端着食盒,将盒内的酒水肉蔬分发给行军中的士卒。 袁涣三人或惊讶、或感慨、或凝重地看着这一幕。 “民以壶浆迎师者,非畏其威,乃怀其德也。” “士卒不掳掠,市井不惊扰,故父老争献薪粟,童子亦知迎门。今观此军,号令严明,秋毫无犯,民乃以酒肉相馈,是知其非惧刀兵,而诚心悦服矣” 袁涣喃喃低语,感触良多。 去年孟秋时节,袁军攻伐九江而回,他在寿春见过类似的场景。 不过寿春百姓并非自愿,而是受袁术胁迫,不得不出来劳军。 袁涣还记得那天自己劝谏袁术的话:‘夫民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今民未知义理,而强驱之,虽得小利,终必为害’。 袁术置之不理,反斥他败兴。 袁涣没有想到,自己期望中百姓箪食壶浆的场景,并未在淮南出现,反倒在对手治下出现了。 他的心中浮起深深的忧虑。 夫英雄者,国之干,庶民者,国之本。得其干收其本,则政行而无怨,策无遗矣。 严毅外纳贤士良将,内安黎庶。袁术却是沉溺在四世三公的美梦中不能自拔,骄奢淫逸,苛政虐民。长此以往,倘若将来两家再起兵戈,袁术恐亡于严毅之手。 袁涣暗暗下定决心,待回返寿春后,便要力谏袁术,以免其坠入深渊而不自知。 周瑜和刘晔站在他身旁,目不转睛地望着百姓迎接大军的盛况,脸上神色俱是震动非常。 袁涣观察他二人的神情,心中不禁思忖,如何才能将他们带回寿春。 此刻他已完全看出严毅将周刘二人召来钱塘的目的和企图。 袁术不重视周瑜和刘晔,他却深知这两人的才能,绝非池中之物,堪称卧龙凤雏。若任由严毅将二人招揽过去,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随后,袁涣便以议事为由,将周瑜和刘晔唤回使团。 严毅也不阻拦,只是吩咐多派士卒‘保护’使团安危。 翌日,天光乍晴。连日的风雪悄然退散,一轮冬日悬于碧空,洒下稀薄却珍贵的温暖。 大军的行军速度略有加快,于下午申时抵达钱塘西门。 姒青与全柔带着钱塘诸官吏、士子以及豪族大姓,在西城外的听松亭翘首以待。 姒青与严毅久未相见,甚是挂念。全柔则是即将赴任秣陵,心中急切,一心想要为步练师定下亲事,效仿吕氏奇货可居之事。 众官吏、士子以及各乡亭豪族耆老,站在他二人身后,虽静默不语,却各怀心思,都想在严毅率军回归的首日,给其留下印象。 严毅此次出征,连克十多城,兵锋直抵长江南岸,先后击败韩佑、吴景、袁术、许贡等人,名震江淮,已经显露出执江东牛耳的迹象。众人无不费尽心思,想攀上这棵大树,以求荫庇。 “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现场顿时喧嚣起来,很快又归于平静。众人按照官爵、地位高低,在听松亭外排好队列,向西眺望。 随着滚雷般的脚步声响起,西方天际处,渐渐显露出一排黑压压的人影。枪戟如林,寒光闪烁间,簇拥着一辆华丽的车驾缓缓行来。 当车驾在听松亭前停下时,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卒早已配刀执戟,在亭子四周列队警戒。 严毅踩着杌凳走下车舆,威严的目光扫向前来迎接的人群。 “吴景拜见少君!”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第一个出列的人,居然不是姒青与全柔,而是已无官职在身的吴景。 这其中缘由,显然是与吴景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有关。 “你就是抓我大兄的那个坏人?”孙尚香仰起稚嫩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严毅:“我大兄在哪里,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快放了我大兄。” 吴景听她说出与事先排练截然不同的话语,吓得脸色骤变,拉了一下她的手,轻斥道:“香儿,不得无礼,还不快拜见少君!” 接着拜伏于地,告罪道:“香儿年幼,尚不懂事。言语冲撞,望少君海涵。” 严毅将他扶起,望着这个昔日对手爬满细纹的脸庞,温声道:“香儿活泼,甚得我心,又岂会怪责?吴公快请起来。” 目光转向孙尚香,笑道:“你大兄现在为我办事,可没人敢抓他。等再过些时日,我便让他回来看你。我送给你的琉璃军阵,喜欢吗?” 孙尚香的一双明眸顿时弯成了月牙状,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可转眼又撅起小嘴,稚声抱怨道:“喜欢!只是母亲管得严,每隔三日才许我玩一回。你还有其他好玩的东西吗,再送我几件,这样我就可以每天换着玩了。” 严毅听得哈哈大笑。 周围孙氏诸人,紧绷的神色顿时舒展,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严毅回到府邸,换上一件宽大的直裾,来到书房。 姒青紧跟在他身后。 两个婢女抬着一个装满木炭的火盆,轻步走入书房。将火盆放下后,便迅速退了出去。 盆内的木炭,乃是用蜂蜜涂在炭烟极少的枣木碳屑上,精心捏成虎型,并加入沉香木屑,以便燃烧时能散发香气。 同时,火盆底部还铺了一层白檀木,确保木炭燃烧时无尘、无烟。 甚至在书房墙壁的隔层中,也设了壁炉,炉内有木炭在燃烧。 整个书房温暖如春。 严毅刚穿越时,以为再难享受到现代社会的诸多便利,直到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那些科技产物,但绝对的权势,能让人享受到极致奢华的生活,丝毫不比现代社会逊色,有的地方甚至还有超出。 尤其是那种心灵上的享受与愉悦,实不足为外人道。 “子越,这半年来,辛苦你了。” 严毅在榻席坐下,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看向对面的姒青。 姒青是他最信任的人,从钱塘出兵时,为了确保后方的安稳,他将姒青留了下来,使其错失了许多积累军功的机会。 “青安坐城中,哪及少君领兵在外征战辛苦?少君连战连捷,威震江东,青真为少君感到高兴。”姒青笑道。 严毅唯有在徐瑛与姒青面前,才能完全放松下来,双腿毫无形象地分开,半坐半卧地靠在凭几上:“其他犒赏,我知道你并不放在心上。今日,我就给你一个你最想要的奖赏。” 姒青隐隐猜到了几分,呼吸有些急促:“不知少君欲赏青何物?” 严毅唇角微扬:“我把郑姜赏给你,待来年春暖开之时,择个良辰吉日,为你二人完婚,可好?” 姒青既激动又赧然地拜伏于地,颤声道:“谢少君!” “这里又没有外人,讲这些虚礼作甚,快起来。”严毅拿起银勺,从酒樽里舀了一勺温酒,仰头喝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钱塘近来如何?” “少君兵锋正锐,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捣乱,各项政令都推行得很顺利。” “依照少君吩咐,钱塘守军不断以强汰弱,战力有显著提升。不符合要求的士卒,青已让其归田,充作府兵。” “初冬时,数股贼寇聚众来犯,规模颇大,青已率军将其剿灭。其余散兵游勇,也有府兵清剿,未容其酿成大患。如今周遭贼寇皆闻风远遁,涌入其他郡县。钱塘境内,已月余未见匪患踪迹了。” “匠作监已仿平海,成功建成首艘巨型海船,日前已试水出海。其余大小战船,亦已造了一百五十余艘。” 姒青正襟而坐,逐一禀报钱塘近况。 严毅凝神静听,时而微微颔首。 钱塘诸事中,最让他感兴趣和关心的,便是规模逐日扩大的水师。 得益于刘表、王朗提供的人才与技术,钱塘匠作监在短短半年内,便已掌握多种海船与战船的营造之法,如今船坞之中,工匠日夜赶工,一艘艘新船接连下水。 钱塘水师的战船数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照此进度,再过数月,便能达到会稽水师的规模。 届时,能对钱塘水师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荆州水师了。 严毅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频频向姒青投去嘉许的目光。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姒青口中的这些事,看似完成得轻松,但其中的艰辛,也只有内行人才清楚。 姒青将诸事汇报完毕后,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入冬以来,有不少外地士子来到钱塘,其中不乏名门望族之后。青粗略统计,已有五六十人。” 严毅听得精神一振,翻身坐起,以为是自己招贤纳士的种种举措终见显著成效:“诸士子前来,所为何事?” 姒青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古怪之色:“一个月前,全子元的侄女步练师携母迁居钱塘。此女不仅容色倾城,才情亦是不俗。那些士子,皆是为她而来。” 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是全子元托我在少君面前提起。” 姒青在驻守钱塘的半年间,与全柔配合无间,不仅公务上相得益彰,私交也日渐深厚。此番全柔托他向严毅禀报步练师之事,他难以拒绝,且此事涉及几个重要人物,也有必要向严毅禀报。 但事情原委,他却是全盘托出,未做丝毫隐瞒。 严毅听得愣住,他原以为这些士子风尘仆仆赶来,是为出仕。却没料到竟是来把妹的。 他沉吟片刻,问道:“这些人之中,有没有能力出众的?” 姒青略微一想,回道:“有没有才能,属下不敢断言。不过其中三人来历不俗:彭城张昭之子张承、吴县朱氏年轻一辈的翘楚朱桓、祖郎次子祖宇。” “派人盯着祖宇,先不要放他离开钱塘。”严毅脸上的笑意隐去:“过几天我要去余杭,你陪我一起去。” 姒青微微点头,陪着严毅饮了几樽酒,见屋外院落人影幢幢,知是有事禀报,起身告辞离去。 姒青离去后,房门被一道窈窕的身影轻轻推开。 周宓步履轻柔地走入房中,依偎在严毅身旁,轻声道:“少君,周泰与蒋钦假意投效许贡之事,妾身已经安排好了。” (本章完) 第228章 周泰和蒋钦 第228章 周泰和蒋钦 周泰与蒋钦刚到吴县时,便得许贡盛情相待,礼遇甚隆。彼时许贡风头正盛,蒋钦又是刚直的性子,感动之下,几乎便要投效许贡。 但蒋钦却未能说服周泰。 在周宓的影响下,周泰更倾向投靠严毅。 随着乌程之战与故鄣之战结束,严毅声望日隆,其锋锐的军势,对周泰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最终促使周泰彻底下定决心。 蒋钦本欲说服周泰一起投靠许贡,但在周泰的劝说下,内心反而产生了动摇。 许贡虽折节相待,然文有余而武不足,对一名志在疆场的武人来说,实在是缺乏吸引力。 当永平之战的结果传至吴县时,蒋钦终于不再犹豫,决定与周泰一起投效严毅。 彼时,严毅与许贡正在争夺句容,因担心周宓陷入许贡之手,便命她连夜离开吴县,回返钱塘。 周宓临走前,按照严毅吩咐,安排周蒋二人假意投效许贡,以待日后严毅攻伐吴郡时,以为内应。 周泰、蒋钦既投严毅帐下,其令如矢,其命如纶,二人未加思索,便慨然应命,去投许贡。 许贡在句容争夺战中败给严毅后,对麾下诸将愈发失望,开始不计代价地广募骁勇。周泰与蒋钦悍勇无比,又颇知兵略,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见二人终于来投,只当是自己的厚待打动了对方,大喜过望,即拜二人为左右司马。 在其他势力,左右司马通常只统领三曲六百人,属于中下层军职。但在许贡军中,这两个军职的权柄却是不可小觑,可统领一千二百人至三千人。 时值隆冬,流寇肆虐,吴郡诸县皆受其害。许贡有意考较周蒋二人之能,遂命他二人各领一千二百军,分剿郡内贼寇。 周泰与蒋钦分兵两路,一取娄县,一取华亭。未出半月,便将二地贼寇尽数荡平。剿贼速度之快,冠绝许贡帐下诸将。 许贡接到捷报,先是惊讶不已,紧接着便被一股狂喜所笼罩。 天可怜见,守得云开见月明,想他许伯谦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两名能独当一面的良将。 “即刻为周、蒋二部补足兵甲粮秣,令他二人合兵一处,平定由拳贼患!” 许贡在官寺后院来回踱步,将手中军报看了数遍,仍舍不得放下。随即意气风发地下令,命周蒋二人前往贼患最严重的由拳剿贼。 由拳是大县,人丁超出一万户,历年来都是贼患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特别是今年,严毅治下各城驱贼如驱狗,吴郡西南的贼寇在乌程等地待不下去,便一窝蜂涌入由拳,进一步加剧了由拳的贼势。 由拳,桑亭。 红日西沉,落日的余晖在亭舍的檐角墙垣镀上了一层猩红,与地上、墙上的斑驳血渍交融在一起,竟分不清是霞光还是血光,唯见一片触目惊心的赤色。 亭长石奋浑身浴血,左手执盾,右手握刀,率领两名亭卒和十多个部民,死死拦在亭舍大门,与冲向亭舍正门的贼寇杀成一团。 百余名贼寇衣衫褴褛,或着单薄秋衫,或裹破旧袍,手持环刀、长矛、锄镐等粗劣兵器,将亭舍围得水泄不通。犹如一头头饿急了的野狼,双目赤红,神色狰狞。 石奋等人虽占据地利,且在勇力和军械上都胜过贼寇,但人数实在悬殊,渐渐不支。纵使有意投降,但在杀红了眼的贼寇面前,投降只会死得更快,唯有苦苦坚持,期盼能有援军出现。 不久后,贼寇又寻来几架木梯,架在四面墙上,攀爬入院。 石奋等人左支右拙,苦苦坚守了半个时辰,终于不敌,被潮水般的贼寇淹没。 一个身材魁梧的贼寇挥刀砍下石奋的头颅,狞笑着揪住发髻,将血淋淋的头颅高举过顶,嘶声吼道:“弟兄们,给老子抢光杀尽!完事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贼寇们发出兴奋的吼叫,涌向各间房舍,争先恐后地抢夺米粮财物,现场一片狼藉。 突然,亭舍外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皮甲与兵刃碰撞的清脆异响。 贼首面色陡变,急忙放下手中的米袋,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呼喊众贼到舍外列阵,一边带着几个喽啰飞奔向亭门。 刚冲出亭门,一支铁槊便挟着凌厉的风声疾速刺来,瞬间贯穿了他的前胸。紧接着,几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几个喽啰相继倒地。 周泰骑在马上,目光冷冽,挺槊将一名犹未断气的贼寇刺死,随后大喝一声:“包围亭舍,降者不杀。” 在他身后,潮水般的士卒涌来。先是分出一队,张弓搭箭,瞄准亭舍各门,然后排起阵列,从各门冲入,对贼寇展开剿杀。 周泰口中降者不杀四个字,在这场混乱的厮杀中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 多年以来,官军与贼寇之间早已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彼此之间极少会留活口。官军需要贼寇的首级来领取犒赏,贼寇需要踏着官军的尸首烧杀抢掠。在这场残酷的对抗中,双方之间只能有一方存活。 很快,亭舍内的贼寇便被剿杀殆尽,尸体被拖到野外,聚而焚之。 石奋等人的尸首则被送至县城,等待亲属认领。 待战场清扫干净后,周泰即令部曲驻守亭部,并将缴获尽数犒赏士卒。 屠杀一些快饿死的贼寇,能有多少缴获?所谓缴获,大部分都是严毅暗中提供,用来给周泰收买军心。 次日下午,蒋钦率部抵达桑亭,与周泰汇合。 两人屏退左右,在后院正堂相对而坐,先是交流了一番带兵的心得,然后才步入正题。 “幼平,由拳贼势猖獗,你打算如何剿除?” 屋外寒风凛冽,穿堂而过,屋内仅置一矮小火盆。但蒋钦却只穿了一件没有加絮的袍,袖口高高挽起,露出虬实的肌肉。 他今年二十六岁,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肩宽体阔,给人一种威武不凡的感觉。 蒋钦的经历和余杭许昭相似,贩过私盐,当过水贼。其人重然诺而轻金玉,行劫专取豪强,鲜少扰民,有时候还会将抢来的粮食分发孤寡,在众水贼中显得特立独行。 “平定贼患,无外乎驱、剿二字。以驱而论,可将贼寇驱往周围的乌程、运城、吴县、娄县等地,由拳贼患自解。” 周泰的穿着与蒋钦相仿,只在较为厚实的袴褶外套了一件皮甲,悍勇之气犹胜蒋钦。他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立如铁塔,行似熊罴。面如重枣,颧骨高耸,双目炯炯如炬,顾盼间自生威棱。颔下一部短髯,硬如钢针,更添几分猛厉。 在蒋钦的盛情相邀下,周泰也曾当过几天水贼,敷衍数日后便返回乡亭。其人豪迈不羁,好结轻侠,常聚乡中豪杰,扶危济困,快意恩仇,日子过得颇为潇洒。 “休要拐弯抹角,直言如何破贼。”蒋钦闻言,翻了个白眼。 乌程和运城是严毅的地盘,他二人自然不可能将贼寇驱赶过去。而吴县与娄县是许贡治下的大城,对急于获取许贡信任的二人来说,显然也不是选择。 周泰拿起火盆旁的一个铁卮,往嘴里灌了几口酒,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渍:“剿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几股主要的贼寇击溃,快速平定贼势,余贼让县卒来处理。第二种方法是将由拳分为东西南北四处区域,封锁要道,循序清剿,如此可将贼势彻底剿除,但耗时较长。” 蒋钦想了一会后,说道:“那就采用第一种方法吧,如此方能显出我二人的本事,尽快获得许贡的信任。” 周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很多百姓都是活不下去,才上山当了贼寇。我听说少君治下都是剿抚并举,只诛除几股主要的贼寇,对其余散寇,采用的是化贼为民的办法。如此恩威并施,方能靖平地方。然观许贡部曲,却是恨不得将贼寇杀绝。长此以往,贼势只会一年比一年凶猛。” 蒋钦嘿嘿一笑:“这样不是更好吗?看这样子,吴郡的贼患怕是要闹到来年二三月,足够让许贡焦头烂额了。” 周泰沉声道:“你我兄弟平定由拳贼患后,功劳已足以获取许贡信任。后续剿贼,我们能避则避。让这些贼寇多给许贡添点乱,以便来年少君攻伐吴郡时,更容易一些。” 蒋钦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商议妥当后,便将麾下部曲合为一部,命九百老弱士卒驻守各处据点,只带了一千五百精锐,四处剿贼。 十日后,由拳贼势逐渐平定,虽然仍有一些散寇,但已不再具有威胁。 周泰、蒋钦二人带兵回返吴县,向许贡复命。 许贡大喜过望,对二人愈发喜爱,当日便在府中设下酒宴,为二人庆功,并将两人破格提升为别部司马。 相比左右司马,别部司马的权柄更大,独领一部的特征也更明显,距离校尉仅有一步之遥。 许贡此举,乃是有意将周蒋二人树立为军中典范,既是鞭策其余各部,也是欲行千金买马骨之事。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有了周蒋二人珠玉在前,不少被许贡忽悠过来的武夫不再犹豫,选择加入其麾下。 周泰与蒋钦见好就收,推说身体有恙,不再领兵出征。 此时许贡军中不少将领已对他二人生出嫉恨,许贡只当他二人是受此影响,才不得不收敛锋芒。不但未责怪他二人托病不出,反而对其‘进退有据’更加欣赏。 如此歪打正着,倒是让周蒋二人哭笑不得。 就在周蒋二人在许贡麾下混得如鱼得水的时候,严毅率领三千精锐,前往余杭。 此次前往余杭,乃是正式拜见盛宪,行拜师之礼。 盛宪博学多才,器量雅伟,与孔融等名士交好,虽已辞官,但门生故吏遍布江东,在江东士族中拥有很高的声望。 此前挺严派与挺许派掀起骂战时,盛宪便站出来坚决支持严毅,为严毅争取到了不少盟友。 严毅此番大张旗鼓地前往余杭拜师,既是争取江东部分士族的支持,为接下来平定江东的一系列战事做准备。也是欲请盛宪出仕,以解决治下理政人才不足的窘境。 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天下士子虽多,但其实圈子就那么几个。士子之间相互联结是普遍现象,只要获得其中几个主要人物的效力,便能引来众多士子投效。 除此之外,严毅此次前往余杭,也是打算找许昭聊聊,将其收归麾下。 余杭地处杭嘉湖平原和浙西丘陵山地之间,是山地丘陵向平原过度的典型地势。因西北部就是天目山余脉,所以贼寇颇多,至今尚未剿除。 严毅率军进入余杭地界后,便放慢了行军速度,同时派出侦骑,侦查四周贼寇情况。 虽然他并未将这些贼寇放在眼里,但经过大半年的征伐,‘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的思想观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当天下午,大军在紧邻东苕溪的一片平原地带安营扎寨。 时值隆冬,东苕溪水瘦如线,蜿蜒于平野之间。溪畔芦荻尽枯,风过时簌簌抖颤,远处田畴平展如砥,一览无余。 余杭境内的贼寇似是忌惮严毅威势,纷纷远遁,毫无踪迹。仅有三三两两的农夫,不时从营寨附近走过,或好奇或敬畏地朝营寨打量。 殷离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其中异常,当即前往帅帐,向严毅禀报。 “少君,远处农人窥视大营,其中似有不少细作,安全起见,是否再从钱塘调两千军过来?” 严毅从谏如流,应允下来。 殷离走出帅帐,命人将附近农人尽数驱走,同时加派密探,散布于附近乡亭。 笃笃 日暮时分,距离严军营寨十五里的一座庄园,紧闭的门扉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敲响。 嘎吱。 庄门打开,一颗满脸横肉的脑袋从门后探出,目光从农夫身上扫过,微微点头,将其让进庄内。然后警惕地向四周看了几眼,迅速关闭庄门。 农夫对这座朱甍碧瓦的庄园似是十分熟悉,穿堂过院,径直走向后院正堂。 堂内烛火通明,照射出两个对坐而饮的人影。 坐在东首主位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白脸书生。内穿袴褶,外披狐裘,腰背挺直,身躯健硕,双目神光内敛,毫无书生的文弱之气。 书生对面是一个虬髯大汉,满脸凶悍之气,穿着一件价值不菲却皱巴巴的织锦袍,腰间悬着两把短刀。 农夫轻步走入堂内,在两人身旁坐下,伸手拿起漆案上的一个酒樽,一口将酒饮尽,砸吧砸吧嘴道:“查清楚了,大约有三千人,往西二十里的黍谷亭是其必经之路,正好在那里下手。” 大汉目光殷切地看向书生,倾身向前:“凌君,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切不可犹豫。只要除去严毅,府君与大帅便为君取下余杭,双手奉上。” 凌操垂眸凝思,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明灭不定。良久,在身旁两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动手罢!” (本章完) 第229章 如插标卖首耳! 第229章 如插标卖首耳! 大汉朗声大笑,猛地一拍大腿,举起青铜酒盏道:“君真乃爽快人,某敬君一樽!” 凌操唇角噙着三分笑意,从容执起酒盏,与他饮了一樽。 大汉名叫朱勇,三年前曾是纵横余杭的贼寇魁首。其麾下贼众最盛时,啸聚三四千人,在余杭盘踞了两年有余,才被许昭剿灭。 朱勇兵败溃逃,身披数创,一路踉跄奔往富春与桐庐之间的括苍山。行至半途,伤势发作,竟昏死在凌家庄外的野径上。幸得凌操外出巡庄时发现,命人抬回庄中医治,延医用药,悉心调养半月,方救回他一条性命。自此以后,两人之间便时有往来。 两日前深夜,朱勇悄然造访凌操,直言自己效命的会稽贼帅周勃已归顺王朗麾下。今奉周勃与王朗之命,趁严毅外出之际,特来取其首级。 周勃与王朗知操骁勇,更兼胆略过人,威震余杭。二人密议之时,皆言:‘欲除严毅,非凌操不可成事’。乃将其视为刺杀严毅的关键枢机,费尽心思地邀其入伙,参与此事。 为保刺杀严毅之事万无一失,周勃已尽起麾下精锐,更联合盘踞括苍山的另一贼帅典超,各率五千贼军朝余杭进发。周勃部沿富春江顺流而下,典超部则取道天目山隘口。 周勃与典超非区区冬寇可比,二人皆是割据一方的巨寇,实力犹在钱铜、邹他之上。昔日严毅攻伐钱塘时,周典二人便欲出兵分一杯羹,只因王朗这个手握重兵的庞然大物介入此事,方才悻悻作罢。 凌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想当日一念恻隐救下朱勇,竟是引狼入室,为自己招来一场大祸。有意拒绝,却已身陷泥沼,难以脱身。 根据朱勇含蓄透露的信息,此事背后不止是王朗在掌控,更有许贡参与其中。这两人皆是手握重兵的大郡牧守,为取严毅性命,不惜耗费重金拉拢周勃、典超。若是他出言拒绝,只怕活不过三日。 刀架脖子上,凌操也只能无奈答应,略微思索后,问道:“若是严毅不在黍谷亭屯驻,又当如何?” 朱勇满脸笃定之色,似是对这件事信心十足:“凌君放心,按照严毅目前的行军速度,要到明日下午申时方能抵达黍谷亭。亭部以西二十里内,皆无水源,严毅必在黍谷修整。届时我再调集余杭两支义兵前去骚扰,天色将晚,严毅必不会再行军。” 凌操心中一凛,想不到王朗为了杀死严毅,竟连余杭的贼寇也收买了。他目光闪烁,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刺杀细节,沉吟良久,忍不住蹙眉问道:“待我行刺之后,四面皆敌,如何保我全身而退?” “凌君当日活命之恩,勇没齿难忘,岂敢让恩人陷于险境?”朱勇唯恐他生出退缩之意,神色一肃,郑重抱拳道:“请君放心,我部精锐冲阵之后,便会立刻接应凌君离开。纵使刀山火海,也定护凌君周全!” “除此之外,周帅麾下第一猛士韩虎,有万夫不当之勇,曾单枪匹马攻破一处山寨。我已将其带来,随君左右,助君一臂之力。” 朱勇坐直身躯,朝一旁的农夫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起身离席,向屋外走去,不久之后,便带着一个身长九尺的壮汉走了回来。 “韩虎拜见凌君!” 声若洪钟的嗓音在屋内炸响,壮汉单膝跪地,朝凌操抱拳行礼。魁梧的身形,连投射在案几上的烛光都遮去大半,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凌操一脸审视地看着韩虎,眼中寒芒骤现,原本虚扶的右手突然化掌为爪,朝韩虎喉咙抓去。与此同时,左腿暴起,狠狠踹向对方跪地的膝盖。 “你!” 韩虎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凭着身体本能猛然后仰,指尖擦着喉结划过,在喉间留下几道血痕。壮硕身躯就势翻滚,起身的瞬间,腰间双斧已执在手里。 朱勇被这一变故惊得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刚拿在手中的酒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酒水湿了衣袍也浑然不觉。 凌操赞许地朝身体紧绷的韩虎微微点头,朗声大笑道:“诸位勿惊,操只是试试韩兄弟的身手。” 韩虎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不满地哼了一声。 朱勇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将地上的酒盏捡起,掸了掸衣袖上的酒渍,笑道:“未知合君心意否?” 凌操颔首道:“临危不乱,真虎士也!” 韩虎目间怒色隐去,虬髯间咧开一抹桀骜的笑容,抬手抹去颈间被指尖刮出的血痕,粗声笑道:“凌君好身手!能逼得某家这般狼狈的,放眼江东也不出五指之数。” 凌操微微一怔,心中冷哼一声:‘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他刚才出手突袭,目的只是试探韩虎的身手和反应,并未使出全力。此刻听他大放厥词,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啪啪! 屋内响起清脆的击掌声,朱勇抚掌大笑,执起酒盏,双手奉与韩虎:“严毅那厮不通武艺,不过是个绣枕头。今有两位联手,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来,某敬二位一樽!” 韩虎接过酒盏,随手放在案上,昂首道:“待明日取了严毅狗头,再饮不迟!” 凌操缓缓将酒盏举至唇边,浅酌慢饮之际,暗暗思忖:‘严毅自起兵以来,从未亲临战阵,料其武艺,不过稀疏平常,此话倒是说得不错。’ 三人相对而笑,都对明日刺杀严毅之事,生出几分信心。 若能一举诛杀严毅,别的不说,光是偌大名声,便足以名留史册,受用终生了。 朱勇担心误了明日大事,不敢多饮。强忍酒意,劝饮三巡后,便带着韩虎与那农夫装扮的人离席归屋,各自调息养神,只待明日一击必杀。 次日晌午,阴风呼啸,卷起漫天枯叶沙尘,将本就黯淡的日头遮蔽得愈发昏沉。 凌操准备妥当,换上一件玄色窄袖裘袍,将特制的兵刃藏在腰带夹层之中。翻身上马,与韩虎并辔而行,身后跟着十二名精挑细选的庄客,人人劲装,暗藏利刃,直往黍谷亭驰去。 十四骑风尘仆仆地赶至黍谷地界,立在一座低矮山丘上。 凌操极目远眺,只见密密麻麻的营帐铺满亭部,如众星拱月般将亭舍护在中央。每条官道要冲处,皆有顶盔贯甲的士卒往来巡弋。更远处,数队轻骑兵正沿着土路来回奔驰,扬起阵阵烟尘。 “果如朱君所料,严毅在此停驻!”韩虎身体前倾,虎目直视前方,跃跃欲试道:“凌君,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我了。” 凌操微微颔首,双腿猛夹马腹,冲下山丘 “禀少君,余杭凌操携门下宾客来投,正在营门等候!” 一名执戟亲卫立于帅帐外,躬身禀报。 “引他去东客帐奉茶,就说我在议事,稍候便至。” 严毅站在一张铺在地上的皮质舆图前,手执剑鞘,指向舆图某处。左右两侧,姒青与殷离凝神注视,时而低声进言。 “少君,龙骧营往北探查的五名侦骑,已逾一个时辰未按约定燃烟报讯,今日这两股贼军也来得蹊跷。以属下之见,我军不宜再进,当查明缘由,待钱塘的两千军抵达后,再去余杭不迟。”姒青语气谨慎地道。 殷离双眉微锁,神情显出几分凝重:“属下听闻凌操精擅手搏,此番来得突然,不可不防。少君稍候,容属下先行布置。” 若是换做三个月前,严毅见凌操来投,必定喜出望外,学曹操来一个倒履相迎。但是现在,他麾下猛将如云,区区一个凌操,已经不甚在意。当即颔首,等了一刻钟,方才带着姒青走出帅帐,向东而行。 东客帐外,原本看不到几个人影。此刻却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哨,殷离麾下死士如鬼魅般隐现各处,将整座营帐围得铁桶也似。 严毅步入营帐,周围光线微微一暗,两道立在帐中的身影映入眼帘。左侧那人肩宽背厚,一身腱子肉将裘袍撑得紧绷,右侧的人更是魁伟异常,头顶几乎触及帐顶横梁。 听到脚步声,两道身影一起回头,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躬身揖礼:“余杭凌操..余杭韩虎,拜见少君。” 帐内十多名死士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韩虎身材高大,即便垂首躬身,也能将严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为了不被看出端倪,他眼睑低垂,只用余光去观察严毅的每一个动作,身体也尽量放松。 按照约定,朱勇会率领潜伏在黍谷亭北山林的一千精锐骑兵,对营寨发起冲锋,制造混乱。届时,便是他与凌操动手的最佳时机。 五步之内,于他不过弹指一瞬,只要严毅身旁的护卫离开两三个,凭他这双杀人无数的巨掌,可在瞬间捏断严毅脖颈。 在韩虎急迫而紧张的等待中,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如期而至,犹如悦耳的杀伐之音,敲击在他心头,令他血脉偾张。 “禀少君,千余贼骑自北奔袭而来,俱是轻甲快马。” “贼军冲破外栅!” “北营守军已将贼拦在辕门。” “陈司马率领龙骧营两曲骑兵绕至敌侧。” 一名名传信兵在营寨北门与客帐之间往来穿梭,将最新的战况禀报严毅。 韩虎竖起耳朵,聆听一声声军报,胸中怒火翻腾,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朱勇那厮在搞什么!说好的千骑踏营,制造骚乱,里应外合,取贼狗头。结果连特么营门都没冲进来! 现在怎么办?是否要动手? 韩虎瞥了一眼镇定如常的严毅,发现对方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刺而来,仿佛能穿透皮肉,将他心底那点龌龊算计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一慌,掌心沁出一层冷汗,脑瓜子嗡嗡直响。 眼下杀死严毅,已不现实。且不说严毅身旁丝毫未乱的护卫,就算自己得手,也无法逃出营寨。难道真的要去学那专诸,一命换一命? 韩虎心乱如麻,下意识看向凌操。 凌操右手摸向腰带,指尖在暗纹皮革上轻轻摩挲,声音平静地道:“少君,在下此番来得仓促,没带什么贵重礼物。唯有一份薄礼奉上,还望少君笑纳。” “怀远能来,便是最大的礼物。”严毅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凌操双手暴起,骤然发难! 只见他动若脱兔,欺身而上,左手成爪,精准扣住目标的右手脉门,拇指狠压合谷穴,竟将那双能生裂虎豹的巨掌硬生生掰开! “撒手!” 凌操一声清喝,右腿如铁鞭横扫,靴尖正挑在目标膝窝委中穴上,使其魁梧身躯失衡前倾。凌操趁机旋身贴背,右臂如蟒缠颈,瞬间完成一个标准的‘犀牛望月’擒拿式。 “凌怀远,你干什么!你特么疯啦!” 韩虎彻底懵了,万万没想到凌操的目标居然是他。 他怒喝挣扎,青筋暴起的脖颈却被凌操左肘死死抵住大椎穴。那看似文弱的臂膀竟有千钧之力,压得他铁塔般的身躯不得不单膝跪地。 “少君,此人便是在下奉上的礼物。” 凌操眸光一冷,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睨着韩虎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余杭地处临水、永安、钱塘、富春四城合围之中,三面皆为严毅所据。这般情势下,他即便要投,也是去投如日中天的严毅,又岂会看得上不知兵略的王朗? 如今他被王朗、周勃、典超盯上,也唯有投靠严毅,才能消除三人的威胁,保住身家性命。 “凌怀远,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韩虎满脸涨得通红,一股混合了愤怒、恐惧、憋屈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腾,嘶声大骂。 “区区蛮力,也敢蔑视我江东豪杰!” 凌操按在韩虎脑后玉枕穴的手指猛然发力,再松开时,韩虎已经双眼发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在下为了应付贼子,唐突之处,望少君海涵。” 凌操解下腰带,从夹层中取出薄薄的兵刃,扔在地上。 “素闻怀远侠义胆气,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严毅看也未看地上犹自震颤的利刃,脸上露出一抹消除警戒的笑容,朝凌操走去。 “少君。”身旁的殷离轻咳一声。凌操手中虽无兵刃,可一身手搏之术,当真是神乎其技,有没有兵刃对其来说,已无关紧要了。这样的人若是行刺,即便空手,也足以造成致命的威胁。 严毅想起陈寿对凌操的那句评价:‘重义轻生,轻侠有胆气’,再想起历史上凌操每战临前,最终死在冲锋路上的经历,甚至想到其子凌统忠诚正直的性格,心中再无疑虑。 他朝出声提醒的殷离投去一个心安的眼神,走到凌操面前,把住他的胳膊,满足长叹道:“我得怀远,如虎添翼矣!”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除了贺齐、董袭、张纮、张昭、鲁肃等人外,历史上东吴的核心文臣武将,貌似快被他招揽齐了. 凌操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动容,严毅在如此情形下,居然敢近他身,仅凭这份胆气和信任,就值得他效命。 他郑重地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凌操,拜见少君!” 严毅朗声一笑,将他扶起,温声道:“怀远此来,当不止这一件礼物罢?” 凌操微微颔首,目光扫向左右。 “尔等退下。” 严毅一声令下,帐中死士拖着昏死过去的韩虎,顷刻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姒青、殷离二人。 凌操心知姒青、殷离必是严毅心腹,当下不再迟疑,凝声道:“据属下所知,此番刺杀少君的幕后主使,乃是王朗与许贡。” 严毅对此并未感到意外,轻笑道:“此冢中枯骨耳,不足为虑。” 凌操一时为他豪气所折,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恭敬,接着道:“周勃与典超的九千贼军,正由富春江和天目山而来,再加上余杭的贼寇,上万贼军旦夕即至。此地不宜久留,少君应速回钱塘。” 严毅闻言淡淡一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鞘纹路:“区区贼寇,我视其如插标卖首耳。怀远不妨将家眷亲族接来营寨暂住,以防不测。” 凌操心下有些犹豫,如今营寨仅有三千军,如何能抵抗四倍之敌? 正在迟疑间,忽听马蹄声响,一名身穿鱼鳞甲的骑将策马来到帐前,将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扔在地上,下马抱拳道:“禀少君,末将已斩贼将朱勇之头,献于帐下!” 严毅目光扫过那颗血迹斑驳、尘沙满面的头颅,托起陈显双臂:“有劳元亮了,我军伤亡如何?” 陈显如今对他已是死心塌地,闻言恭声道:“死了三十一个兄弟,伤者约有六七十。” 严毅此番出行所率的三千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对付区区贼军,自然不在话下。 凌操却是听得愣住,心中骇然,千余贼骑突袭,居然才造成这点伤亡,就被轻松剿灭了? 耳边传来严毅关切的声音:“怀远,方才我的提议,汝意下如何?” 凌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再有任何迟疑,当即唤来随行庄客,命其将家眷亲族接来营寨。 严毅担心路上有失,又调拨了五百步卒,沿途护送。 凌操家业殷实,豢养了数百庄客,加上宗族子弟,足足有上千人。这也是他虽有一腔热血,却一直安居余杭,迟迟没有出仕的原因。 许昭他看不上,投靠其他势力,又担心族人招来许昭报复。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倒是无形中推了他一把,也使得严毅帐下,又多了一员猛将。 (今天历史性突破,码了5245个字) (本章完) 第230章 刘晔献策 第230章 刘晔献策 一个时辰后,营寨北门外的战场打扫完毕。断裂的鹿砦重新竖起,夯土加固的栅栏森然如初。 一辆辆轺车拉着贼寇的尸首,驶往河岸,聚而焚之。空旷的战场上只余下鲜血浸染的暗红斑驳,浓烈的血腥气在朔风的吹拂下渐渐消散。 此役规模虽然不大,但缴获颇丰,共得战马六七百匹。这些战马并不符合龙骧营的要求,统统交予辎重营,部分用来运输军械物资,部分用来贩卖。 天色渐暗,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大地。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仿佛被冻僵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营火噼啪作响,士卒们围坐在火堆旁,捧着陶碗狼吞虎咽地扒着粟米饭,偶尔灌一口辛辣的劣酒驱寒。 周瑜和刘晔内穿袍,外罩布甲,在一堆营火前相伴而坐,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讨论方才那场战役的细节。 “公瑾,营寨突遭偷袭,不但毫无慌乱之态,反而迅速做出应对。借助地利,将贼寇诱入辕门与外栅之间的狭窄地域,先以骑兵断其首尾,使敌陷入混乱,再聚而歼之。如此雄军和娴熟的战法,放眼江淮,你可曾见过?” 刘烨抄起酒囊,猛灌了一口酒,呛得满脸通红,却浑不在意。随手将酒囊丢开,手执木箸,眉飞色舞地上下比划,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混着未散的酒气在火光中飞溅。 周瑜一脸无语地从袖口掏出锦帕,拭去面颊上的唾沫,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子扬,与其在这里推演战局,不如先思量思量,你我二人如何才能返回庐江。” 不出他所料,担忧变成了现实。自那日与严毅会面后,这位行事风格令人捉摸不透的年轻统帅,便时时刻刻将他和刘晔带在身边。 袁涣三番五次婉言提出,要带他们回庐江,都被严毅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袁涣急于回寿春复命,无奈之下,只能先行返程,将他二人孤零零地抛了下来。 “为什么要回庐江?少君对我二人如此礼遇,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留在这里挺好。”刘晔仰头饮尽囊中残酒,打了个酒嗝。 周瑜暗暗叹了口气,提醒道:“莫要忘了,你我族人俱在庐江。” 刘晔挥了挥衣袖,不以为然地道:“在旁人看来,我等是受少君胁迫,才不得不留在此处。短时间内,袁术是不会对我等亲族不利的。” 他的亲族并不像周氏那般声名显赫、树大招风,若要离开庐江,还是比较容易的。而他之所以仍未向严毅表明立场,其实是在为周瑜考虑。担心自己投效严毅后,会引来袁术对周瑜和周氏的猜忌。 刘晔的这番良苦用心,周瑜心知肚明。仅凭这份同进退的义气,就足以让他将刘晔引为知己。 尽管两人相识相交的时日尚浅,却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公瑾,少君的出身虽不及袁术显赫,然英明睿智远胜于术。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 “得主者昌,失主者亡。袁术四世三公,兵多粮足,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术何如人哉?术奢淫放肆,诡诈百姓,其人豺狼,兵虽众,不能久矣,早晚必亡。少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南征北讨,所向披靡。有朝一日,克定江东诸郡,据此形胜之地,建立基业,则大势成矣,唯君详虑之。” “兄之族,世居江淮,为州中冠族,累世宦达,门第清华。今何自屈身于袁氏?夫立非常之功者,必行非常之事。以兄之睿鉴,岂不察天命之攸归?愿速说族中长老,共断葛藤,早图良栖。” 刘晔见周瑜为宗族所困,犹若明珠蒙尘、慧剑藏匣,不禁扼腕而劝。 周瑜何等明达,岂会不识其中利害?只是周氏累世簪缨,数代积累的族产尽在袁术治下,周氏子弟也多在袁术麾下任职,与袁氏盘根错节,欲令阖族弃袁归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此之外,严毅将他强召羁縻,扣留帐下,也让他心里郁结了几分不满。 就在两人轻声交谈的时候,殷离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静立在两人身后,仿佛一个幽灵,将两人吓了一跳。 “两位可曾用完膳?少君正在帐中议事,特命在下来请。” 古语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周瑜和刘晔如今可是严毅的心肝宝贝,连传递信息都是让殷离亲自来办。这样的待遇,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两人起身整了整衣冠,跟在不苟言笑的殷离身后,向帅帐走去。 严毅的行军风格与霍去病有些相像,从来不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每次率军出征,必携锦帐牙床、金罍玉盏之物,辎重之中,珍玩必备。仅庖厨之属,就精选了二十人随行,或善炙,或工脍,或专点心,各有所长。 因此帅帐中的装饰,是十分奢华的。鎏金灯盏、蜀锦帷幔、纹栽绒毯、七宝屏风等物,应有尽有。 最令人称奇的是,连帐顶也暗藏机关,天热时可撑开纱幔通风,天寒时又能垂下貂绒帷帐保暖。 即便周瑜出身显贵,也看得暗暗咂舌,刘晔更是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左顾右盼。 “公瑾、子扬,快来我身边坐。” 严毅特意命人在自己身旁放了两个榻席,见周瑜和刘晔进帐,笑着招了招手。 周刘二人在帐中诸将羡慕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他身旁坐下。 “周勃、典超二贼,既已投靠王朗,就不能再留了。我欲在余杭诛除二贼,以剪除王朗羽翼,诸君以为如何?” 严毅的第一句话,就让周瑜眼皮一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是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强行逼他依附啊。 “根据怀远提供的信息推断,周勃、典超最迟明日晌午就能抵达余杭。”姒青得严毅授意,要他多参与军务,以积累军功,因此第一个出言:“我军虽然都是精锐,但只有三千人,难以围歼敌军。以末将之见,此战需让许昭率部策应才行。” 陈显抱拳道:“许昭盘踞余杭多年,对余杭地形了若指掌。末将建议,我军可继续驻留黍谷,将二贼引来。待二贼接近黍谷后,让许昭率军截断二贼归路,与我军前后夹击,如此二贼可破。” 程普老成持重,抚须沉吟:“剿除二贼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二贼诱来黍谷。须知朱勇之死,必定会惊动二贼,二贼或不敢再来余杭。” 营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程普的话,可谓直指要害。如今朱勇已死,余寇四散,事情很快就会传入周勃、典超耳中。此刻想再诱贼入瓮,就好比让惊弓之鸟重入罗网,困难重重。 哈哈! 帅帐内陡然响起清朗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刘晔大笑不止。 刘晔见众目所集,倏然敛笑,整衣而起,向帐中诸将一揖,正色道:“晔有一策,可令二贼自投罗网。少君新遭行刺,不妨广布消息,诈称刺客得手,少君伤重欲返钱塘疗伤。明日我军故作仓皇,向钱塘缓行,二贼贪功,必倾巢来追。” 话音刚落,一道道或惊讶或赞许的目光便投射到刘晔身上,无人再敢轻视这个少年。 啪啪! 严毅抚掌而笑,豁然起身,锦袍翻飞间已行至刘晔身前,亲执其手道:“得子扬之谋,何愁二贼不入彀中?即依子扬之策行事!” 众将齐声应喏。 刘晔被严毅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局促,定了定心神,提醒道:“听闻少君欲将凌君亲族接来营寨,此事万万不可。贼众狡黠,此等反常之举,必使其生疑。” 凌操闻言,起身抱拳道:“少君,破贼要紧!属下庄中子弟皆习武艺,弓马娴熟,敌军没有两三千人马,绝难攻破。待平定贼患后,再安置属下亲族不迟。” “既如此,怀远亲族暂且安居庄上。”严毅略一沉吟,朝殷离吩咐道:“遣精干斥候十二人,昼夜轮守凌氏庄园。若见贼踪,立刻来报。” 诸事安排妥当后,他便修书一封,遣快马送至许昭处,邀其联兵剿贼。 许昭接到书信后,不敢怠慢,急召心腹将校入府,连夜部署。 次日清晨,霜天破晓,晨光熹微。 短短一夜功夫,严毅遇刺重伤的消息,就已传遍余杭及附近郡县,引来一片哗然。 钱塘、永安诸城闻讯,慌作一团。天刚亮时,城门处已见铠甲森森,马蹄声碎。城中兵马仓促集结,向余杭急行军,欲接回严毅。 晌午时分,消息传至吴县。 许贡十指紧攥竹简,指节根根突起,胸膛剧烈起伏,青筋隐现的额头上因兴奋而充血,红润一片。 “竖子也有今日!可惜!可惜啊!竟让这厮逃过一死。” 许贡满脸不甘地悠然长叹,目光紧紧盯住简牍上的一行字:‘毅身负重创,气血衰微,命若游丝,正星夜兼程,驱舆返钱塘。’ “绝不能让这厮活着回到钱塘!最好是伤重不治,死在半路上。” 许贡喃喃低语,思索片刻后,直接越过王朗发令,命人快马给周勃、典超二人传信。让其不惜一切代价,趁乱杀死严毅。若事有不成,纵是拖,也要将严毅拖死在返程路上。 山阴距离余杭较远,消息尚未传至山阴。但他相信,若是王朗得知此事,一定会做出与他相同的决定。事不宜迟,只能越俎代庖了。 连许贡都对此事深信不疑,更别说立功心切的周勃、典超二人了。 俗话说,初诳易信,再诳则疑。严毅尚是第一次使出诈伤的伎俩,再加上钱塘等城兵马异动,仓皇之状非伪,顿时就让急于杀死严毅的许贡等人信以为真。 当天下午未时,严毅部一路抛下诸多辎重,仓皇撤至黍谷亭以东十里的秀水亭。 周勃率部停驻秀水以南五里的清溪亭,按兵不动。典超则引兵屯于栖霞陇,在秀水以北七里处列阵。 两军如秃鹫盘踞,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既不敢贸然进逼,又不甘就此退去,只暗中窥伺严毅部动向,恰似饿鹰盯死垂死之兽。 下午申时,周勃与典超先后接到许贡快马送来的书信。 此时距离黄昏仅有一个多时辰,若是再不动手,给严毅喘息之机,使其与各城援兵汇合,大事休矣。 周勃与典超再无迟疑,亲自登上鼓车,擂鼓而进。 咚咚咚! 一声声鼓响震彻四野。两股贼军九千贼众应声而动,如潮水决堤,向着严毅部席卷而去。 这一去,就有如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 两个时辰后,余杭郊野已陷浓夜。冻云低压,掩尽星月,唯闻朔风穿林,如怨鬼呜咽,从秀水亭方圆三里内的一具具尸体上拂过。 周勃浑身浴血,铁甲残破,单膝跪在地上,右手的环首刀插入地面三寸,刀身映着火光不住震颤,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魁梧身躯。 在他周遭,冻土早已被鲜血浸透,尸骸横陈,层层迭迭,竟无立锥之地。其中一具插满箭矢的尸体尤为醒目,正是死不瞑目的典超。 而他此行欲诛杀之人,却是挺立如松般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哪有一丝重伤垂死的迹象? “少君用兵,果真名不虚传。”周勃扬起血污斑驳的脸,低声嘶吼:“败军之将,唯求一死,给某来个痛快!” “不杀汝,会稽之贼,安知吾剑之利。给他留个全尸。” 严毅漠然拂袖,转身离去。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周勃微微抽搐的身躯轰然倒地。 纵横吴会二郡五六载,名声仅次于严白虎、祖郎的两个巨寇,就此一战毙命。 回到秀水亭舍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锦袍、身材粗壮的汉子,未语先笑,抱拳朗声道:“少君刚来余杭,便为昭送上这般厚礼!余杭贼寇能够肃清,全仗少君虎威,昭代余杭百姓谢过少君。” 严毅回礼笑道:“有赖许君出手相助。” 许昭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盛公与昭同行,此刻正在后院厢房,灯犹未熄。” 余杭是许昭的地盘,盛宪当然不可能在余杭城坐等严毅去拜见,以严毅今时之势,能亲赴余杭,已经是给足了盛宪面子。盛宪若安坐城中,才真的是不知进退了。 严毅神色如常,似是早有所料,整了整衣冠道:“既是老师在此,毅当速去拜见。” 两人携手往后院走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许昭脚步微滞,不着痕迹地落后半步。 (本章完) 第231章 围攻光明顶 第231章 围攻光明顶 亭舍后院乃是亭长所居,且有逆旅功能,时长会有一些过往的士子甚至是官吏居住,因此比前院要大不少。 后院中央种了一棵梧桐树,树的左侧,也就是后院南边,建了七八间厢房和耳房,都是单间。 北边的建筑是套房结构,共有两套房,分别由一间堂屋和两间卧房组成,显然是供身份较高的人居住。 或许是建造时间比较久的缘故,房舍的墙壁和木门都有些陈旧,屋檐下铺设的方砖也坑坑洼洼,砖缝里还有杂草冒出。 一个高约八尺的人影站在一间面积最大的厢房前,双手捧着一个铜烛台,腰背挺直,纹丝不动。 快到檐口下时,许昭脚步加快,抢前两步,目光投向前方的人影,笑着低声介绍:“此乃盛公弟子,高岱高孔文。其父高彪,乃吴郡大儒,试经第一,所著赋、颂、文章受到先帝称赞。出为外黄令,先帝曾下诏画高彪像于东观以劝学者。” 许昭少读书,因此对有学问的人很是敬重,提到高彪时,语气中满是赞叹。 严毅却对高岱更感兴趣。 高岱早年被盛宪举为孝廉,怀恩在心。盛宪遭到许贡迫害后,正是高岱一路护送盛宪至余杭避难,又为宪求救于徐州牧陶谦。 陶谦起初没有答应,高岱‘悴泣血,水浆不入口’。陶谦被高岱的忠义壮烈所感动,将高岱视为春秋时的申包胥,给许贡去信施压,最终迫使许贡解除了缉捕盛宪的缴令。 事后许贡记恨高岱,遂将高母囚禁,高岱心急如焚,想尽各种办法搭救,始终未获许贡松口,至今已有数月。 如此忠肝义胆之人,又是饱学之士,简直就是严毅心目中最理想的下属模版。 他靠近火光,仔细打量高岱,见其身躯健硕,相貌堂堂,心中愈发喜爱,揖礼道:“毅拜见师兄,久闻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快慰平生。” 高岱郑重回礼,却不敢以弟呼之,轻声道:“老师有早睡的习惯,往日未到亥时就已睡下。天色已晚,请君先与我拜见老师。” 严毅跟在他身后往房内走去。许昭寻了个借口,自去他处。 房内的陈设很简陋,仅有一张床榻、两张高矮案几,几个榻席和两口木箱。 青铜灯架立在案几后方,架上的九盏油灯仅点亮了三盏,摇曳的烛光在素墙上投下颤动的光晕。 东边临窗的席上跪坐着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人,面容清癯,须发微霜,正就着烛火观看手中的简牍,听到房门响动,轻轻将简牍放下,抬起了头。 严毅快走两步,拜倒在地:“弟子严毅,拜见老师。” “快请起来。”盛宪伸手虚扶,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弟子。 起初得知严毅欲拜师时,他的心中颇为犹豫,因为内心清楚严毅拜师目的不纯,是欲借他之名拉拢士子之心。在许昭的劝说之下,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如今看来,这个弟子各方面皆为上乘,实为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只是听闻严毅在经书造诣上略有欠缺,不免令人稍感遗憾。 盛宪急于考较严毅学问,待他坐下后,便轻捻胡须问道:“平日所习,以何经为要?” 严毅心中涌起前世面试的感觉,对他来说,这场考较无关紧要,以他如今的地位,想拜任何人为师,都不是一件难事。不过为了在盛宪心中留下一个知礼勤学的印象,仍是耐心答道:“略读过春秋、左传,粗知大义。” 他读得最多的其实是史记和汉书,不过这两本书都不是儒家经典,此时提起未免不合时宜。 儒家经典中,春秋强调尊王攘夷和大一统观念,颇合他的心意,因此略有涉猎,正好用来应付盛宪考问。 除了倡导大一统的理念外,春秋还蕴含对忠诚和义气的推崇。熟读左氏春秋的关羽,之所以一生忠于刘备,不是没有原因的。 盛宪心中涌起一股失望,春秋只是儒家五经之一,左传也只是对春秋的解释与补充。看来传言不假,严毅在经书学问上确实无甚造诣。 不过想到严毅的出身,他很快释然。 一个武人,能对春秋有所涉猎,已经是不错了,不能要求太高。 “可知春秋笔削之义?”盛宪挑了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试探问道。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对儒家士子来说,大约只相当于小学生功课。严毅不假思索地答道:“略知一二。孔圣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 盛宪抚须而笑,微微松了口气,起码这个弟子的学问下限是保住了。接着又问:“'郑伯克段于鄢,这克字当作何解?” 这个问题稍难一些,显然盛宪正在逐渐增加考较的难度。严毅想了一会后,答道:“左传言如二君,故曰克,谓共叔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此孔圣诛心之笔也。” 盛宪再松一口气,对严毅的期许提升到了‘初中生水平’,捋须再问:“晋人执虞公,为何不言执其君?” 这次严毅思考了更长的时间,方才缓缓说道:“虞公贪璧马之贿,自取灭亡,已失君道,故削君字以示贬。” “嗯,不错,不错。”盛宪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没有再继续追问,叮嘱道:“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汝需谨记。” 严毅恭声道:“愿效颜渊欲罢不能之志。” 盛宪对他越看越满意,起身走到一口木箱前,取出一卷竹简,递到他手中:“这是我注释的春秋凡例,你拿回去看。三日后,写一篇‘论天王狩于河阳’给我。” 严毅微微一怔,没有想到穿越到这个世界,居然还会被人布置作业,有些不情愿地接过了简牍。 盛宪布置给他的这道论题,其中大有学问,看似是在考较他的学问,实则是在试探他对这个乱世的态度。 所谓天王狩于河阳,指的是公元前六百三十二年,周襄王被晋文公召至河阳,参加诸侯会盟。当时周天子已名存实亡,诸侯势力强大,晋文公借此机会让周襄王为自己的盟主地位背书。 这与当下汉帝的处境十分相似,都是主衰而臣强。 盛宪让严毅论述此事,其用意不言而喻。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如今严毅占据一郡之地,麾下精兵数万,势如中天。若是继续扩张下去,便是裂土分疆,自成一统的局面了。这道题不啻于是在问严毅:‘你是想做一个忠臣,还是想当一个逆臣?’ 严毅知道自己若要招揽盛宪,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必须合其心意才行。 盛宪谈兴甚好,接下来又和他聊起时政。 这方面可是严毅的强项。要论经学文章,他远不如当世的才俊。但若论时政利弊,并在此基础上推断未来的时局走向,又有谁比得上他呢? 在这个世界,他就是能预见未来的先知,随意吐露的只言片语,在旁人看来,就是惊天动地般的高论。 盛宪也不例外。一番交谈下来,这个博古通今的饱学之士,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不敢再以老师自居,俨然一副平辈论交的姿态。 正所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在某些方面,严毅足以当他的老师了。 侍立一旁的高岱更是听傻眼了,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一盏油灯因灯油耗尽而熄灭,方才回过神来。 “天色已晚,老师早点休息,弟子改日再来聆听教诲。” 严毅趁机起身告辞,他在这里足足跪坐了一个多时辰,早就想走了。若非盛宪谈兴正浓,执手论道,显出一副欲罢不能之态,他早已开溜。 盛宪恋恋不舍地放他离去,临别之际,又为他拟了两个表字,让他自择。 第一个表字是‘任之’。取孟子‘天将降大任’之意,也有论语‘任重而道远’的劝勉在里面。 第二个表字是‘伯真’,列子汤问云:太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谓之真。抱朴子云:得真知者不惑于古今。论衡云:真者,固所以受于天也。 盛宪以真字相赠,可见着实有些被严毅的‘先知特性’吓到了。 与造化者俱,游乎至真之境。这个真字,与穿越者何其契合。 两个表字,严毅都挺喜欢,思索一番后,想到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最终还是决定以伯真作为表字。 走出厢房后,一阵夜风吹来,从脖颈钻入,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自己越来越像古人的念头,前世留下的印记,仿佛真的只剩下回忆了。 高岱态度友善地将他送出后院。 严毅见他面色忧愁,问道:“孔文,营救令堂之事,可有进展?” 高岱摇了摇头,脸上愁云更浓,声音中含着一丝痛苦:“许贡本已答应放了我母亲,可不知为何,竟又变卦。我正在另谋他策。” 许贡临时变卦,不愿释放高母,和严毅也有几分干系。自从严毅拜师盛宪的消息传出后,许贡对盛宪愈发仇视。再加上前阵子盛宪公然站出来力挺严毅,连带着盛宪身边的人,也都被记恨上了。 高岱想尽各种办法,四处托人求情,仍无法改变许贡念头。他本想请严毅帮忙,可一想到严毅和许贡的敌对关系,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下去。 严毅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臂:“兄不必为此忧虑,营救令堂之事,就交给在下来办。” 高岱睁大眼睛,眸中亮起希冀的光芒:“伯真,你真的有办法?” 严毅点了点头,营救高母对他来说,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高岱忽然拜倒于地,声音颤抖地道:“君若能解家母之困,岱纵然肝脑涂地,也必报大恩。” 严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连忙将他扶起:“半月之内,必将令堂送来余杭,孔文静候佳音便是。” 高岱激动不已。 严毅宽慰他几句后,告辞离去。 刚走出远门,殷离便已如幽灵般跟了上来。 “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严毅问道。 殷离低声道:“少君可是要属下去营救高母?” 严毅微微颔首:“可有把握?” 殷离棱角分明的下颔微扬,露出一丝笑意:“许贡对高母的看守并不严,五日之内,属下定将高母救出。” 严毅脚步提速,往前走去,转眼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来到前院时,一道负手而立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许昭似已在此等候多时,粗犷的脸颊被寒风吹得有些发青,走近道:“少君,昭昨日收到一份来自吴县的刺史缴令,事情紧急,欲与少君相商。不知少君今日是否方便?” 严毅听得一阵无语,许贡那厮整天吃饱了没事干,不是给这个发令,就是给那个发令,真特么烦死了。 两人走入前院一间灯火通明的耳房,掩上房门。 许昭将案几上的灯烛移到案角,从袖口取出一卷简牍,摊在严毅身前。 严毅借着摇曳的烛光,定睛一看,面容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凝重。 只见简牍上浓墨写就: “近闻江东动荡,豪强并起,逆贼横行,吏民不安。本刺史受命朝廷,总领扬州,当以安境息民为要。” “今特召许君至吴县官署,共议江东大计。” “一、议屯田养民之策,以固根本;二、议剿逆贼之略,以靖内患;三、议互通有无之法,以纾民困;四、议郡县守备之宜,以防不测。” 许昭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低声道:“据昭所知,此缴广布江东,凡稍具势力者,无论官绅豪杰,抑或草莽枭雄,皆在受邀之列,唯独.” 严毅清楚他欲言又止的后半句内容,无非是:‘唯独少君不在邀请之列。’ 至于缴令中所说的逆贼,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了。 严毅眸中寒芒乍现,如霜刃出鞘,森然杀意霎时弥漫。 许贡、王朗这两个蠢货,不去钻研强兵之法,整天搞这些歪门邪道,这是想干嘛,广发英雄帖,召开武林大会,围攻光明顶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