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雪人能活多久》 第1章 倒数计时 “我死都不会结婚的。” 祝知希拖着行李箱,被人流推入车厢:“真的,哥,你别管我了。别,司机也别来,我已经上地铁了。”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中午12点半,不算是高峰期,但地铁车厢仍拥挤得像涨了气的罐头,不仅人多,信息素也混杂,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但这些对祝知希作用不大。他宁愿挤在这里,也不想被家里的司机接走。以他目前的状况,不是被送去西餐厅相亲,就是去医院看病。 两天前,他还在东非的野生动物保护基地做义工,自由自在,活力无限。也不知怎么回事,和父亲通视频电话时,他忽然流了鼻血,想找纸擦擦,一起身,却晕倒在地。 这可把他们一家人吓了一跳。当地医疗条件有限,他爸二话没说,直接找人强行把他弄回了国。 手机震了震,还是哥哥祝则然。 [大祝:我也懒得管你,这些都是老祝下发的任务。] 他连发了几个pdf文件,标题是相亲资料。祝知希直接略过,不想点开。 祝则然又转发了他爸的消息。 [老祝:人家条件很好的,年纪轻轻就是教授了,虽然是s级alpha,但是洁身自好,长相更是一表人才,他的导师是爸爸好朋友,对这个学生真是赞不绝口。正好小希回来了,你赶紧让他看看资料,劝劝他,至少要去见个面。] 祝知希看完乐了,往行李箱上一坐,手指在屏幕上打得飞快。 [小祝:他什么条件什么长相我不关心,我回国又不是为了相亲,都说了是给一个博物馆做策展了,正经工作,不然你们以为生个小病就真能把我绑回来?] [大祝:你有正经工作过吗?当初爸让你读工商管理进集团,你偏偏要跑去国外读艺术史。走大运办了那个展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又突然不干了,跑去环游世界。没苦硬吃,一会儿跑肯尼亚,一会儿又是亚马逊雨林,找你比在地下室找信号还难。我看你那个vlog,给小猩猩喂奶,找海龟蛋,头都要冻掉了还等着给企鹅弄吃的,这些就是你说的正经工作?给你发工资吗?] 祝知希气笑了。 [小祝:咱俩的觉悟不在一个层级,我拒绝和你这种功利主义工作狂说话。] [大祝:你说话算话吗?之前不是说再也不想策展了?] [小祝:这次真不一样!这家博物馆快倒闭了,想邀请我做闭馆前最后一次展览,多有意义啊(回完这句我真的不会再理你了)] [大祝:哦,回光返照展是吧。] 祝知希气得不轻,正要回怼。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诶?谁把我脑子里的台词外放出来了? 他抬头,循声望去。车厢中心似乎出了状况。 原本拉着拉环有序站着的人们,此刻竟乱作一团。有人捂住口鼻,也有人从包里翻找什么,大家都纷纷往车门附近后退。可现在还远没有到下一站。 收好手机,他站起来,朝争吵中心望过去。混乱中,他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朝另一个瘦小的年轻人逼近。 “收收你信息素行吗?真服了,高等级alpha在这种公共场所释放大量信息素是违法的!” “太没素质了,这是侵害公共安全,你知不知道车上有多少omega?” 祝知希瞥了一眼那alpha的手腕、脖颈,没有佩戴抑制器。但被他压制的那个人后颈贴了抑制贴,大概率是个omega。 他将手伸到登山包侧袋,视线紧盯矛盾中心。 忽然,那个alpha猛扑过去,砰的一声,直接将对方撞上车门。运行的车厢仿佛都跟着剧烈一晃。 尖叫声四起,乘客围出的圈再次扩大,人人都避之不及。 “你放开我!”被掐住脖颈的omega脸涨得通红,抬手拼命拍打、挣扎,然而alpha轻而易举拧开他手腕,伸手到他后颈。 撕拉—— 抑制贴被撕掉了。 omega双眼睁大,瞬间脱力。求生欲顷刻间被信息素覆盖,只剩下被动臣服的生理本能。 他绝望地看着那对森白的犬齿靠近。 “求求你……” 紧急关头,一件外套自上而下飞落,从背后套住了暴走alpha的头,而他的膝盖窝也被人从背后猛击,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紧接着,一张漂亮得醒目的脸出现。他半垂着眼,咬着一截打了结的蓝色绳索,左眼眼睑上有一枚鲜亮的红痣,瓷白的脸庞被车厢里流动的光照得明亮、清爽。 下一秒,他松开牙齿。绳子落下,被他利落地用手一接。 “快走!” 祝知希眼疾手快,攥紧alpha的手臂,反拧到身后,迅速套上打好的手铐结,狠狠一拽,死死绑住。 还好背包里有户外绳。 “你他妈放开我!” 真麻烦。 他虽然敏捷,但体格上和alpha有着天然的差距,力量十分有限,此刻恨不得要骑到他身上,用体重压制住这个发狂的怪物。 但这属实有些困难。 祝知希迅速扭头,向人群求助:“这个omega可能没力气了,大家帮帮忙,把他拉到安全点的地方吧。” 这下,被吓到的人群才终于有人恍然惊醒。有人出面扶起受害者,将他带到人群之中,又有几个高大的alpha和beta上前帮忙,这才压制暴走的alpha。 “你也小心一点,他的信息素现在已经紊乱了,很危险的。”其中一人说。 “没事。”见人已经被制服,祝知希也从他身上起来,也拿走自己的外套,笑容清朗,“我是beta。” 几人都愣了一下,反复打量这张脸孔。 就这么一走神,差点儿让施暴者反扑。 祝知希吓了一跳,左手戴着的串珠手链都差点被这人拽下来。他急了:“控住这哥们儿的腿啊!手他挣不开的,这绳结越扯越紧,但他腿还能动。” 走神的其他几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压住alpha的腿脚。 好在没多久,地铁安保员也从另外车厢赶来,给暴走的alpha注射了高强度抑制针剂,将人带走。 这个插曲打乱了祝知希的回家进程。他甩了甩手臂,感觉有点扭伤,腿估计也被撞得不轻。 “alpha都是狗。” 他小声骂了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派出所,这儿最不缺a,于是赶紧补充:“警察叔叔们除外,嘻嘻。” 配合调查完,从派出所出来,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这对十二月的s市来说实在诡异。雨下得气势汹汹,大到好像上帝终于发现了人类群体之肮脏,集合了所有天使,拿最大号的桶往下泼水,势要将所有人冲个干净。 可惜了,人类都是坏东西,发明了伞这种好东西。祝知希举着好心的警察叔叔给的伞,停止了胡思乱想。 一滴水沿伞面滑下,悬在伞骨尖,与他耳垂上的水滴钻石同频摇晃。 这里和阳光充沛的非洲草原截然不同。繁华的街道、错落的建筑,节日气氛浓厚的街灯,黑色的天与地,凡此种种都被雨水连接、包裹,世界像个巨大的节日水晶球,封闭在晶莹的冬雨中。 雨声躁动,鸣笛交错,人们在雨中疾步飞跑,脚步声急促响亮,踏碎了水洼里的霓虹。雷声响起,他却忽然听见一声小动物的呜咽。 奇怪。 祝知希一扭头,那声音再次出现。他确认自己没听错。于是,刚刚帮忙解决暴乱的热心市民,此刻又猫着腰打着手电,在派出所门口的垃圾桶附近搜寻。 是一只被雨淋透的小白狗。 他蹲了下来。 小狗不算太脏,但非常瘦,年龄也不小了,脖子上还有项圈,像走丢的宠物犬。 常年和动物打交道,他很轻易地获得了信任。熟练地检查完一遍,他发现小狗的左前爪一直蜷着。 受伤了吗? “没事儿,不怕好不好?哥哥看看。” 透明雨伞被夹在侧肩。他蹲在地上,轻轻握住小狗的前爪。 忽然间,啪的一声细响,他手一颤,被静电电了一下。雷声又起,轰隆隆,小狗也吓得缩进他怀里。 “打雷而已啦,胆小狗,不害怕。”他将小狗包在外套里,腾出一只手发消息。泥水沾湿了他的白色毛衣。 [知希学长:小恩,我捡到小狗了!你人在流浪动物站吗?我带它过去呀。] 梁苡恩是他学弟,也是和他一起成立流浪动物站保护站的好友。他们在校园里募捐、义卖,租下一个院子,收留了很多流浪动物。出国之后,保护站就完全交给了梁苡恩。 [小恩:在。] [小恩:少爷刚回国就捡狗?运气真不错] “运气好的是你吧。”他摸摸小狗的额头,“小东西。” 抱着狗起身,祝知希忽然一阵头晕,鼻子里涌出热流,雨水一样滴下来,落到小狗的背上。 怎么又流鼻血了? 祝知希护住小狗的头,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霓虹闪烁,红色观光大巴驶过,拽着叮叮当当的音乐,车灯之下,雨线飞舞。目眩过后,这颗巨型水晶球骨碌碌地跌落、颠覆。 他阖上眼,晕倒在路边。 大脑混沌之时,他做了个怪梦。梦里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忙碌人影。奇怪的是,这些人还都长了巨大的白色翅膀。他试图抓住其中一个。 [我这是来哪儿了?] 那人却一脸疑惑说:[你到底是人是狗?] 看不起谁呢?他正要骂回去,下一秒脚下一空,跌落深渊之中。 身子一颤,祝知希猛然惊醒,嗅到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睁开眼,眼前是天花板和摇晃的输液瓶。 第2章 被迫相亲 五点五十,铃声响起。s大北一楼102阶教门口,大群学生鱼贯而出,挤进走廊。 “怎么感觉来旁听的越来越多了?最后一排全是外校的吧?我们考古学现在烫成这样了吗?” “烫的不是考古学,是傅教授……他前段时间上课的照片被人发在网上,又红了。” “全院挂科率第一但最难选上的课,这含金量谁懂?” “难怪……不过他们这波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傅老师太严了,旁听的都会被提问,又不像老张讲课幽默风趣,还会逗逗学生,一堂课下来笑都不会笑的。” “因为他对自己要求就很高啊,你去搜搜他的论文,拉下来一看比我命还长。” “哎对你们看到那个地铁的视频了吗?那个信息素紊乱的alpha好吓人啊,直接暴走了。还好有一个见义勇为的热心小哥,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看到了,打了码都能看得出那个男生超好看的。好白,衣品也好。” “你就知道看帅哥……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比,傅老师简直是太让人安心了,明明是s级alpha,但是从来没外露过信息素,一年到头抑制手环几乎不摘,易感期也稳定得要命。听说他都没有伴侣的,好恐怖的自控力。” “这叫有a德。” “别说了,老师出来了。” 几个学生往走廊一边让了让,恭敬地笑着打招呼:“傅老师拜拜。” 傅让夷略一点头,当做回应,随即离开。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将手机静音关闭,看见几通没接到的电话,有父母打来的,还有几个是陌生号码,其中一个的未接数量高达16通。 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两条骚扰短信。 【你很讨厌自己像狗一样对着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发情?可这难道不是你作为alpha的天性?】 【就像地铁里那个男人一样。】 这两天他经常被电话骚扰,接通之后对方也不发一言,只会用变声器发出诡异的笑声。过几天再换新的号码打来。 他皱眉,拉黑,退出页面时,误触到短视频软件,弹出的第一则视频就是刚刚学生讨论的社会新闻。 为保护隐私,人脸都被马赛克处理过。这起恶性事件令他联想到骚扰短信的内容,傅让夷有些生理性反感,没多停留,直接滑走。 但下一秒,他停顿片刻,又将视频滑回来。视线锁定了那个突然跳出来见义勇为的第三人身上。 截图,放大,他盯住那人手腕的串珠手链。 这是南极科考站出的动物保护手链,领养一个南极野生动物就可以获得一条。 他也有一条。 冰川蓝的珠子晶莹剔透,中间缀着一枚小拇指盖大小的银质徽章,搭在雪白的腕间。 再往上,是手掌。 摊开,合拢,再摊开。坐在诊室里,祝知希快把自己的手掌心盯出花儿来。 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看得到这个倒计时。这一点,他从进医院就在不断地和遇到的每一个人确认,结果每个人都拿他当精神病。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进诊室坐下之后,他便很不经意地抬起左手,掌心朝向医生,做了个自以为很自然的小动作。 看得到吗?我手心里那个倒计时在发光啊。 医生戴着老花镜,皱着眉盯了两秒,竟也伸出手来。 啪——这个小老头和他轻轻击了个掌。 祝知希感到绝望。 [59天17时02分23秒] [59天17时02分22秒] …… 祝知希叹了口气。他坐下来多久,倒计时就走了多久,一刻不停。 “看医保系统记录,你妈妈是患腺体癌去世的?” 祝知希回过神,怔了一秒,点头:“对。” 医生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医生。”祝知希看了一眼他的电脑,“是不是检查报告有什么问题?” 医生拧着眉,停顿片刻:“腺体癌是癌症里最凶险的一种,初期几乎没症状,很难检查出来,一旦开始出现临床病症,基本就是晚期,极短时间内患者病情就会快速恶化,生存率非常低。你作为病人家属,估计也都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遗传率极高的绝症。” [59天17时01分34秒] 祝知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可能。 “我……” “可你是beta啊。”医生有些匪夷所思,“我从医这么久,还没遇到过患腺体癌的beta。” “是啊!”祝知希摸着脖子,差点站起来,“我都没有腺体的。” “也不是没有。”医生纠正,“生理学角度来说,beta也是有腺体的,只是基本上已经退化到功能低下的状态了,无法标记,体积也非常小,就好像没有一样。但其实还是存在的,有的beta甚至还可以分泌一点微弱的信息素。” “我分泌不了。”祝知希立刻说。 “只要有腺体就存在患癌概率。”医生也没放过他。 完了。 所以他最近才会莫名其妙流鼻血、晕倒?这些都是征兆? 他盯住手心,忽然呆住。 这不会是什么死亡倒计时吧? “医院目前腺体癌的活检都是针对a和o的,你这情况太特殊了,我得向上汇报一下,还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用他们的仪器检查,而且也不一定能检查出来……” 祝知希有些恍惚:“医生,假如真是腺体癌,我……还能活多久啊?” “这很难说,我见过病情最凶险的病患,生存期只有两个月。”医生用宽慰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不过你先别担心,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他有些耳鸣,仿佛忽然间堕入水中,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 [59天16时51分20秒] 两个月。60天。 医生叹了口气。这么年轻的小孩。他有些同情,还想安慰几句,再一抬头,却见这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乱瞟。 “……你在找什么吗?” 年轻的患者正在焦急地小声碎碎念:“不是,真没有复活广告?” 真的没有,只有该死的倒计时。 这不公平。 祝知希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这种小概率的烂事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他们家。 他这辈子行善积德,没干过坏事,回国当天就见义勇为,老天爷赏病吃就算了,还给他开天眼来个倒计时,是因为他做什么都很拖延,怕自己不愿意就死,早早地定好dead line,到点了自己乖乖躺进棺材里大喊“五四三二一”之后痛痛快快杀青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60天呢。 小时候他听妈妈说,怀上他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差一点流产。第一次听他胎心时,爸爸和哥哥都围在胎心仪前,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咚咚。 [听见第一声心跳的时候,你爸都哭了。妈妈记得好清楚,刚好是第八周,第60天。] 再过60天,他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祝知希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天没出来。期间他的手机一直震动,很多条消息涌入,但他一条也没有回复。 他辗转反侧,看了很多腺体癌相关的文献,脑海中闪过自己曾经去过的每个地方,也想起自己想去但还没去过的城市,最后想到妈妈。 他对爱的最初、也最深刻的感知,其实来源于父亲的眼泪。 母亲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一如往常,忙碌,高效,为工作满世界飞。他的痛苦单薄得像一张无字的遗书,轻飘飘的,很容易被忽视。 直到某一晚,躺在床上睡不着的他,很想吃一块巧克力,于是偷偷溜出房间。还没走到厨房,他就听到哭泣的声音。 年幼的祝知希躲在客厅巨大的圣诞树后,亲眼看见父亲站在橱柜前,攥着一盒过期的巧克力痛哭。眼泪将那封遗书泡涨、撑开了每一处褶皱,痛苦变得活生生了。 到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承认,自己的确有些恐慌。他害怕成为父亲身上贴着的第二封遗书,害怕手心数字归零的那一天到来。 可无论他想什么,做什么,倒计时都一秒不停地走动着,毫无停留。 第三天中午,房门被敲响。躲在被子里的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小希,还不出来吗?” 他没应声,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爸爸和哥哥。 隔着门板,父亲叹气声传来。 手机跟着震了两下。 [老祝:小希,是不是因为爸爸逼你回来,你不开心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爸爸给你道歉。] [老祝:可能是因为这两年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总想着给你和你哥哥安排好所有事,特别是你。这几年你成天在飞来飞去,满世界跑,我总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生病。爸爸是真想给你找个可靠的人,万一哪天我走了,也有人可以照顾好你,我就是闭眼了也能放心。] 祝知希盯着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红着眼圈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下文。 他直接打字:爸,您闭不了眼,我肯定在您前头。 打完他又一个一个字删掉。 重写输入:爸,能不能别老说这些丧气话,不吉利。 删掉。 有什么不吉利的?确实是要死了。 和每个普通人一样,面对有可能会到来的死亡,他也会恐惧、不甘和迷茫,但比起这些情绪,他更觉得没意思。 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而死亡就太确切了。这是每个人出生时镌刻在基因里的一个句点,一个大同小异的结局,谁都躲不过,确凿到无趣。 第3章 救命稻草 在真正来相亲之前,这类安排,傅让夷至少拒绝了五次。有几次来自于父母的敦促,有的则是导师,甚至院里的领导。 “真是不懂,小傅你条件这么好,像你这样的alpha可不多,比你差得都早就结婚生子了。” 说实话他也不懂。为什么人会对他人的婚姻状况有这么强烈的控制欲?单身人士仿佛成了异教徒,身边但凡有一个已婚者,都想方设法企图将他从邪.教的不归路中拯救出来。 “别说结婚了,傅老师连恋爱都不谈的,是不是对o的要求太高,所以才一直单身啊?” 不,只是抗拒和omega接触罢了。 但现在,出于自身的某些原因,傅让夷也不得不走向这条违背初衷的道路。 得知他愿意相亲,父母的第一选择当然是对家族企业有助益的联姻。更何况这位联姻对象的父亲,还是他导师的好友。 古道热肠的老教授充当月老,在其中牵线搭桥。傅让夷闭着眼都知道,他会如何在对方家长的面前夸赞自己的得意门生,大概率比超市促销员推销年末滞销商品还拼命。 但他显然是个叛逆的滞销商品。 他悄悄替换掉了要提交给相亲对象的资料,去掉了月老先生精心挑选的照片,特意将30岁和专业放在最显眼的第一排,强调自己超出了一般alpha的适婚年龄,生活两点一线,单调乏味。 对方发来的资料,傅让夷也懒得打开。这是在浪费时间。他宁愿多看一篇论文或是实践报告。但导师的传话躲不过,月老一再声称,对方是个古灵精怪、玩心很大的小少爷。 傅让夷更放心了,一听就不般配。 不过,仅凭这两个词的描述,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位小少爷。很可惜对方虽然生了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功能性却不怎么样。 可见从识人能力来看,他们也不般配。 “您说的是这位先生?” 听到服务生的声音,祝知希也愣了一秒。 他眨眨眼,视线在两杯飘着小气泡的柠檬水里快速切换,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回即将被握上的手,指向自己,睁着那双被认定不好使的大眼睛,盯住另一杯水的主人。 诶? 对方没看他,喝了一口桌上的柠檬水。 祝知希低下头,瞟了眼桌号,然后歪着脑袋又检查了一遍,小声问站在一旁的女服务生:“这不是9吗?” 女生忍住笑,指了指傅让夷所在的桌子:“先生,这是6号,那个才是9号桌。” 啊,搞错了。 换做以前,他会非常尴尬,但现在完全不。 人都快死了,丢点脸怎么了?吹了的相亲对象难不成还能去大闹灵堂,对着他的遗照指责他曾经在12月10号咖啡店相亲时找错了人? 祝知希飞快起身,抱歉地冲对面的哥们儿挤出一个笑脸,对服务生说“肉桂拿铁,还有一份舒芙蕾,谢谢”,然后拿起那杯柠檬气泡水,挪到真正的9号桌坐下。 而此刻,真正的相亲对象正靠在蓝色沙发卡座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这张面孔,以任何审美取向来看都是无可指摘的英俊,令他想到上学时雕塑系的石膏像。 他皮肤苍白,没什么血色,表情也淡漠,只定定地看着他,比石膏雕塑还沉静。阳光从窗棂漫进来,雪白的大衣,宽而平直的肩颈线条,额头、眉骨,眼眶,鼻梁,处处利落,处处洁净,仿佛雪地里被浅金色的光削出的一尊人像。 祝知希毫不抱歉地想,自己弄错完全合情合理。 这是他进来这家咖啡馆之后第一个排除的选项。 谁会顶着这样一张脸来相亲啊? 条件:30岁,单身,大学里搞考古的……这些和眼前这位有什么关系吗? 但毕竟是找错了人,还是先道个歉吧。 祝知希笑了一下:“那个,不好意思,我刚刚……” 谁知还没等他说完,对面这位直接站了起来。 “没关系,今天就这样吧。”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他眨眨眼。 “不用了,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一听这话,祝知希突然就有些逆反了。他双臂抱胸,仰着脸,望着这怪人。 “为什么呢?” 请问你是什么相亲判官吗?看一眼就判死刑了? “你也用了抑制器?”相亲对象不答反问,语气还非常之确凿,更像陈述句。 “什么?” 怪不得单身啊。长得好看但是不说人话。这才聊了几句?居然没一句对上频道的。 “你是omega。”他盯着祝知希的脸。 祝知希听完笑了:“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相亲判官兼性别判官。 那人不说话了。 用问题回答问题的游戏忽然戛然而止。 看这人想走,祝知希又不乐意了。 他也站起来,一把抓住那人胳膊,硬生生地把人拽回了卡座,找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我是beta。跟我结婚等同绝育的beta。” 岂止是绝育,还有绝症。 [56天20时05分20秒] 我现在是半截身子入土的预制尸体,谁来都是冲喜,两个月之后直接打包送进鳏夫大本营贴个丧偶标记,重回婚恋市场连降三级。 祝知希喝了一口柠檬水,艰难地将这些碎碎念咽回肚子里。 可令他意外的是,看完身份证之后,这位冷冰冰的相亲对象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beta?那很好。” 祝知希忽然警觉地眯起眼。 这个alpha不会有什么怪癖吧?我们beta挺不容易的,折腾omega就行了能不能别把魔爪伸向我们? “不是,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们不合……”他一边说,一边收回证件,准备放好。 话没说完,他忽然一愣,猛地用袖子擦了几下手心。 [56天20时05分20秒] 怎么停了!? 此时,服务生再次上前。她端着肉桂拿铁,正要放到祝知希面前,谁知身后一名客人突然路过,不小心撞到她,碰翻了那杯咖啡。 祝知希正琢磨着倒计时的事,没来得及躲,就这么一会儿,围巾和外套都沾上咖啡。 等听见一连串的道歉,他反应过来,伸手想拿纸巾擦时,手指碰到了也要拿纸的另一只手。 很白,很冰的手,腕间佩戴着银色金属质地的抑制手环。指尖相触的瞬间,啪的一声,一枚微小的粉色火花闪过。 手环也发出淡淡的银白色微光。很快熄灭。 服务生认识他外套和围巾的牌子,惶恐极了:“抱歉抱歉,客人,真的对不起,我、我这就去拿湿巾帮您擦一下……” “没事儿没事儿。”祝知希笑着摆手,自己用力擦了几下,心里却还想着方才的事。 于是他悄悄摊开左手。 倒计时显示在5分16秒的节点,却没有继续变化。 又暂停了? 他忐忑地在心中默默等了一会儿,果然,几秒后,倒计时又有了变化。 [56天20时05分15秒] [56天20时05分14秒] …… 祝知希蹙了蹙眉,一个冒险的念光闪过——他二话没说,伸出手,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对面那人的手,紧紧握住。 就这样,在倒数5分11秒的这一瞬间,倒计时静止了。 真的假的……我有救了? 这就叫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吗? 已经准备积极参加裹尸布大赛的祝知希,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不是上天安排的奇幻或恐怖电影,而是童话故事!他不是天选之子,而是吃了毒苹果快死掉的公主,等着王子的真爱之吻才能复活。救命,好俗气的剧本。 不过这个王子的手未免太冰了一点?到底是谁快死了?这人该不会肾虚吧?怪不得沦落到要来相亲。 仿佛是有某种感应,他在心里质疑过后,这只漂亮但冷冰冰的手开始往外抽。 祝知希这次是真的尴尬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有可能不用死了。 “那什么……你手好凉,我给你暖暖!” “不用。” 傅让夷上一秒还在为他的性别感到庆幸,现在只觉得他脑子多半有问题。怪不得沦落到要来相亲。 他再度尝试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不打算松开。 “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哦对,绝育……”真是个好话题。 祝知希咬着牙,努力把话圆回来:“其实绝育也有优点对不对?你看现在好多人都不想生孩子,喜欢丁克,那不得和我们beta结婚,我……” 傅让夷还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用了,我还是认为我们不太合适,是我的问题。这次相亲就到此为止吧,我去买单。” 祝知希开始后悔了,早知道是和救命稻草相亲,他就应该听爸爸的话,穿得素净点儿,表现得乖巧懂事,说不定就能摆脱这个破倒计时了! 就在他懊悔之际,挑剔又冷淡的相亲判官已经起身离开了。他动作很快,买了单直接推开了咖啡店的玻璃门,毫无留恋,扬长而去。 祝知希犹豫要不要先追过去,补救一下,却又听到另一边传来什么声音,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刚刚那个倒霉的女服务生。 她正在挨骂。 看了一眼身上的咖啡,他心下了然,拿起围巾离开卡座,朝店主和服务生走去。 反正救命稻草是爸爸朋友的学生,工作又稳定,跑也跑不到哪儿去。这几分钟时间说宝贵也宝贵,但并不那么紧急。眼下,他有更需要做的事。 “这么简单的事都出错,新来的才应该更小心,你自己去跟客人说干洗的事,费用你也自己……” 第4章 冰山救星 “一,双方虽有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但不存在婚姻事实,私下须保持距离,不得出现任何形式的性骚扰、侵犯行为。” “二、在为期6个月的合作期限内,双方须配合彼此,在除对方外的任何人面前维持良好伴侣关系,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意第三方透露本合约内容……” 念到这,梁苡恩冲祝知希挑了挑眉,提醒道:“哎,你现在就已经违约了。” 祝知希理直气壮:“怕什么,他又不知道,除非你跑去告密,那我娘家可就真没人了!” 梁苡恩笑了笑,一翻合同,发现最下面的签名栏还是空白的:“你们还没签?” “嗯,他说让我先看看,有没有需要加进去的,确定好再签。” 这都过去三天了,再不签,他真怕这事儿就这么黄了。 看见倒计时祝知希就叹气。他试过拿绷带或者胶布缠住,可这玩意儿根本就遮不掉。 他也没办法忍住不看,就像熬夜玩手机上瘾的人,总是忍不住瞟一眼右上角的时间——4点半?再玩一会儿。 他可没这么多时间玩下去了。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祝知希总结出一些关于倒计时的规律: 1、大部分时候,倒计时都是匀速进行的。 2、如果和傅让夷出现在同一空间,时间流逝的速度会变慢,距离越近,速度就越慢。 3、发生肢体接触时,倒计时会出现暂停。肢体接触时间越长,暂停时间就越长。 4、目前没有第二个人有相同功效。 祝知希低头,又给那个连备注都没有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已经考虑好了。 “结婚可不是小事,他是个alpha,还是他们家唯一的s级,论身体素质你根本拼不过,就一点都不怕?”作为多年好友,梁苡恩深知他的脾气,一时兴起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完全不计后果,完全是小孩脾气。 “有什么好怕的?我是beta。他犯不着放着大把的o不找来找我吧。” 说完,他看向梁苡恩:“你不就是alpha嘛,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就算是易感期,beta也派不上用场,安抚也只能让有信息素的o上,他能图我什么?” 作为一个人生阅历丰富的成年beta,祝知希毫不担心:“再说了,我满世界晃悠那会儿,什么偏僻地儿没住过?什么人没见过?我会怕他?” “万一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呢?” 梁苡恩还是觉得很奇怪。顶a本身罕有,即便毫无情感经历,家里也会在20岁起根据信息素匹配度给他寻找合适配偶,可傅让夷这些年一直单身,现在又突然相亲结婚,还这么急。 这其中摆明了有问题。 “他不是你们学校教授吗?”祝知希油盐不进,“不是你说学生们都喜欢他吗?” 梁苡恩冷笑:“他长那样,学生能不喜欢吗?不喜欢他喜欢那群啤酒肚地中海老教授?” “所以我也不亏啊。”祝知希演了起来,“至少没人会戳着我的脊梁骨说,天哪,你怎么会瞎了眼找了这么个丑老公!每天起床不会两眼一黑吗?” 他说着,顺了根梁苡恩做狗饭时切的胡萝卜条,边嚼边说:“领着他出去,根本不需要长篇大论解释我为什么会和他结婚,那张脸就是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那倒也是。”这一点梁苡恩也否认不了,“你不知道,他读博那会儿参加一个顶会,刚好碰上他易感期,报告时就戴了止咬器。我记得他当时头发比现在长点儿,穿了件黑大衣,戴无框眼镜,结束之后照片满天飞,s大论坛快把他吹成天仙了……” 祝知希有些走神。 天不天仙不知道,反正是我的灵丹仙草、续命神药。 “不过话说回来,你俩长得确实也挺般配,听说他家世也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联姻呢。” 怪不得老祝力推,弄半天不是找赘婿啊。 “联什么姻?我可不打算给家里打工,他都已经是教授了,八成也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思。” “那也不妨碍资源互通,这年头结婚和做买卖也没区别。你现在这么洒脱,可别演着演着假戏真做了。” 祝知希实在不想听了,想转移话题。 “唉我又想起我在派出所门口捡到的小白狗了,哎你不是说你也捡到一只?你捡的狗呢?在哪儿,我看看?” 意外的是,梁苡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现在转移话题,是觉得自己真有可能喜欢上他?” 祝知希立刻声明:“你放心,绝对没可能。他的性格是我最不喜欢的类型。” “他什么性格?我听说他对学生都挺负责的,有礼貌,没架子,从来不会仗着自己是老师到处使唤人。” 一说起性格,祝知希气笑了。 “有礼貌?我相亲走错桌他不提醒就算了,还阴阳怪气的。而且,我发现这人有特别重的性别刻板印象,上来就觉得我是o。这些都算了,最重要的是,他一看就超级无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无聊的人。” 听着他连珠炮似的吐槽,梁苡恩眉头越皱越深,很不理解。 一个连恋爱都不谈的独身主义者,居然这么冲动闪婚,还是假结婚,结婚对象甚至是他连做朋友都不会选择的类型,到底是在想什么? 这两个人心里都有鬼。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听到这个问题,傅让夷忽然沉默。 不久前他还表现得十分随意、淡漠,仿佛这份关乎婚姻大事的合同只不过是几张废纸,还不如眼前的酒吧菜单重要。 “哎,问你话呢。”李峤转了转手腕,淡金色的马天尼在酒杯里晃荡。 他笑着盯住傅让夷,将方才他的评价一一复述出来:“不是说人家一看就不靠谱,粗心大意,性格奇怪,举止轻浮,精神状态还堪忧?” 傅让夷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说他是因为看到祝知希对待那名服务生的态度,有了一秒钟的晃神?还是说因为他戴着的手链? 收养野生动物的人,坏不到哪儿去吧。 这些理由都有些好笑了。 等不到答案,李峤忽然又问:“该不会是因为人长得好看吧?” 傅让夷懒懒抬眼,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李峤乐了:“被我说中了?长啥样啊,我看看。” 像个雪人。 “和长相没关系,我说了,因为他是beta。”傅让夷放下杯子,抑制手环和石材吧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也是实话。一看到那张脸,他就下意识地将对方当做omega,想都没想就拒绝。他不想和任何o有纠缠。 beta就很好,不受信息素干扰,不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切割的时候也轻松。 “哈。”李峤笑了,“傅让夷,世界上的beta可太多了。这相关性太弱了吧。你就是这么找理由的?那我可要质疑你学术水平了。” “随便你怎么想。”傅让夷懒得回话,只会把自己绕进去,很蠢。 李峤是个通透人,也不继续聊了,转而长叹一声,揶揄道:“唉,前几天我们研究所还有个新来的omega打听你呢,我当时言之凿凿给拒了,说你醉心考古学,无心恋爱,别想了。结果呢?当初说好了一起当黄金单身汉的,一转眼就抛下我跑去结婚了。太不地道了。” “我为什么要结婚你不清楚?”傅让夷说着又皱起眉,脸上的烦闷藏都藏不住。 李峤当然知道。 以傅让夷目前的状况,继续单身确实很棘手。 他也不想让好友继续心烦下去,笑了笑,道:“好吧,希望已婚人夫的身份真的能救你脱离苦海吧。”末了他又小声加了一句,“就怕是火上浇油……” “李峤。” “开玩笑啦。”李峤嬉皮笑脸,拿起自己的杯子和傅让夷的碰了碰,故意恶心他,“那就庆祝我们小傅老师新婚快乐?作为哥们儿,我一定给你办个轰轰烈烈的单身派对,要不就今晚?你看……” “别,今天有事要忙。”傅让夷看了眼腕表,冲服务生招了手。 “什么事儿啊?这么重要?” 结完账,傅让夷拿起大衣,准备离开。 “签约,登记,领证,够重要了吗?” 推开酒吧沉重的大门,杯盏碰撞声和节日氛围浓厚的旋律消融于寒风之中,世界又一次变回被折起来的圣诞卡片——灰白一片,没有令人厌烦的惊喜,只想立刻丢进抽屉。 直到他的车窗被咚咚咚敲响,玻璃降下来,视野里多了张明媚的笑脸,傅让夷才又感觉,这张被理应被丢弃的贺卡,又一次被人强行打开了。 原来这人不是天生的卷发。 这回他没有把自己装扮得五彩斑斓,白色短款羽绒服和白色长裤,戴了顶白色毛茸茸的冷帽,浑身上下不多的色彩,就是脖子上红绿格纹的羊绒围巾,和他眼睑上的红痣。 他的眼睫被冷风吹得湿漉漉,瞳孔和上次一样明亮,亮得甚至有些过分。 和相亲时戴了同样的美瞳? 祝知希拉开车门,带着一股寒气坐上来,扭过头,突然抓住傅让夷的胳膊,拉了一下。 “你等很久了吗?”他笑着,没忘记偷看一眼倒计时。 果然停了! 太好用了,冰山哥真是我的救星啊。 “将近17分钟而已。”对这突然的肢体触碰令傅让夷感到莫名。他扯开手臂,下意识地碰了碰腕间的抑制手环,想调高阈值,但很快又一愣。 这是个beta,没有信息素。他们双方都不会对彼此产生任何影响。 第5章 官宣结婚 这就演起来了?祝知希差点要给他竖大拇指了。 这长相,这演技,搞学术太可惜了,应该进军演艺圈啊,还能以一己之力提高一下娱乐圈平均学历。 “哎呀,你们两位还真是恩爱呢,也很般配。”工作人员嗑到假糖,但浑然不知,“我在这上班,很少有alpha和beta登记结婚的,大部分都是ao伴侣,你们肯定是特别相爱才会走到一起。” 完全没有呢。祝知希很想忍笑,但又有点忍不住,只好转过脸盯着傅让夷的冰山脸,抿住嘴唇,好让自己别笑出声。 傅让夷明显也听不下去,微笑问:“手续都差不多了吧?” “嗯,接下来就是拍照了。房间在这边,我带你们去。” 两人跟在后头,隔了一段距离并排走。祝知希走了两步,挨近了些。 他走路有个坏毛病,总喜欢挤着人走,无论身边是哪个朋友,他总会走着走着就挨到一块儿。 现在也是。面对这位不熟的“未婚夫”,他完全没有避嫌的分寸感,贴得很近,还小声问:“你的名字是急病让夷的让夷,是吗?” 贤者急病而让夷。把困难给自己,方便给予他人。这父母也太高风亮节了,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设这么高的道德标准。 没得到回答,祝知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非常难看。 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和你无关。” 祝知希差点翻白眼。这性格,完全和他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驰啊。 他放慢脚步,躲在傅让夷背后无声学舌:“和你无关~” “来,两位新人站在这儿吧。” 在指示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棚里。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试拍了一张,发觉气氛有些奇怪。明明很般配的两个人,站到一起,却总有种不情不愿、生拉硬凑的氛围。 “两位再站近一点吧,这可是要放在你们结婚证上的照片哦。对,高个子的帅哥再往右来一点。” 傅让夷还在方才的情绪里,不想配合。 “哎呀,笑得再甜蜜点儿,别不好意思啊!” 傅让夷沉默地盯着摄影师。 也不用对自己的工作有这么高的热情吧。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位也不是这个房间里最热情的。 在听到指令后,祝知希突然啪一下,小磁铁似的贴上他胳膊,还转过来伸出手,帮他扯了扯嘴角:“笑一笑嘛。” 说完,他超小声地、咬牙切齿地碎碎念:“快笑吧哥,笑一下算了,不然拍个没完的,后面还有真夫妻在排队呢,耽误人家的好事是会遭报应的……” 于是傅让夷勾起嘴角,也用差不多的音量盯着他说:“填表的地方也有真夫妻在排队,连自己伴侣的姓名都记不住的人没资格评价我。” 祝知希超小声微笑回应:“记住了记住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您的尊姓大名。现在可以笑了吗?” 于是傅让夷勾起嘴角。 祝知希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冲镜头眨眨眼。 “不好意思,我老公是这样的,他就是不爱笑,面部神经不是很发达。” 听到这个称呼,傅让夷差点呛着。 祝知希相当满意。谁还不会师夷长技以制夷了?还是傅让夷的夷。 “哈哈,就该这样,笑起来多好看,来!三、二……” 以前听到这样的倒计时,祝知希一点反应没有,可现在他却莫名有些触动。 但在结束的“一”字里,他还是露出了微笑,甚至将头微微朝傅让夷肩头歪了歪,甚至笑着喊了一声“茄子”。 灯光闪过,傅让夷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在结婚登记处,而是迪士尼乐园。这一切好像都只是在玩游戏。 毕竟这人几分钟前甚至无法完整写出他的名字。 莫名其妙地,他们在这人山人海的游乐园撞上,碰巧被排到同趟过山车的同一排,结束后,硬是被工作人员颁发了两枚勇士徽章,庆祝他们勇敢地踏入婚姻这座坟墓。 拿着这两本红彤彤的“徽章”,傅让夷毫无波澜。祝知希显然也是,他现在坐在便利店外的桌子上,满心只有他刚刚点的关东煮。 “你吃吗?萝卜特别好吃,我用筷子给你分一半儿。” “不用,全是添加剂。” “吃一点又不会死。”祝知希小声嘀咕。 “会死得比较早。” 原以为以他伶牙俐齿的程度,会继续回怼,但没想到的是,他只是咬住萝卜,耸耸肩,含糊地说:“哦,小问题。” 傅让夷也没继续干涉他的不健康饮食,翻开结婚证,看了眼照片。 “到时候我们离婚也在这儿,对吧?”祝知希忽然问。 听到这句话,傅让夷看向他。祝知希的表情有些许天真,印证了他方才的念头。 这人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当初他提出假结婚,还以为会被拒绝,毕竟这绝对不是件正常的事。 但他竟然一口同意了,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好像也很需要这份虚假的婚姻关系。怕家里人催婚?还是和他一样,想逃避什么。 他懒得深究了。毕竟他也不打算和这位小少爷产生除合作伙伴之外的关系。 “嗯。离婚证上就你一个人,笑成傻子也没人管你。” “你放心。”祝知希举起结婚证,把双人合照比在脸旁边,“我一定会笑得比这张更开心。” 傅让夷安静地盯着。 他发现祝知希有一张特别醒目的脸孔。这么多年,他见过许多人,许多副五官,各有各的平淡,就像在落了雪的车窗用手指画出来的,浅浅的痕迹,带着热气一抹就消失。 但这人不太一样。他脸上的每处细节都是活的。 “盯着我干嘛?”祝知希用手背擦了擦脸,“我吃到脸上了吗?” “没有,走神而已。”傅让夷说完,抽走他手里的证,和自己那本放在一起,又拿出手机,打算拍照。 “要发朋友圈吗?”祝知希凑过去看。 这人好像真的非常需要一个已婚的身份。恨不得登报昭告天下,他结婚了。这么恨嫁吗? 傅让夷没回答,很随便地拍了一张,都不检查检查就直接打开微信,编辑朋友圈。 “不是,你这照片拍得太假了。没有人这样官宣的。”祝知希拿过证,也伸手找他讨手机。 傅让夷想知道他能作什么妖,于是干脆递给他:“那应该怎么官宣?” “不想露脸,最起码要露两只手啊。” 祝知希拿开关东煮,将两本结婚证平放在桌上摆好,说:“我之前看到别人发的,都是把两只手叠在这儿,有时候还会加上自家猫猫狗狗的小爪子,超级可爱,不过我们就没这个必要了,我不会和你一起养宠物的……” “你每天说这么多话不累吗?”傅让夷忍不住打断。 “不累啊,我气血很足的。”祝知希眨眼看他,想说你很虚吗? 傅让夷无语了。 “嗯……总之就是,需要两只手。”祝知希说完,立刻补充,“我知道你不想牵手,放心,我可以左手叠右手,先把右手的袖子挽起来,然后这样……看,很像两个人吧?你快拍,手机拿上一点不要拍到我胳膊了。” 傅让夷盯着他扭曲到有些好笑的姿势,又瞟了眼手机屏幕的取景框。 祝知希很努力地想通过视觉错位,让两只手看起来不太一样,以至于有些累。 “拍完了吗?”不行可能还得换个姿势。 正琢磨着,下一秒,他却听见傅让夷轻声发问。 “我能握你的手吗?” “啊?”祝知希愣愣地抬起头,望向他。 干嘛突然这么有礼貌啊…… “你手太小了,很假。” “有吗?”祝知希伸长脖子瞅了眼手机取景框,抬眼看他,“那你想怎么办?” 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轻轻握住。放在上面假扮的这只手被移开来。 傅让夷又伸出右手,虚虚地覆在仅剩那只手的手背上,隔着一点距离。一个相当接近,但并没有真正贴合和触碰的姿势。摆好后,他相当快速地拍好了照片。 “可以了。” “啊,好。” 祝知希回过神,看了一眼自己被他嫌弃太小的手,搓了搓手指。 拜托,我一手能抓俩鸸鹋蛋,徒手逮过小鳄鱼,能扎帐篷能生火能攀岩……这可是一双非常有力量的手!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开手心。倒计时居然又一次停了。 奇怪。不接触到皮肤也会停? 效果这么好? “好了。”转眼间,傅让夷已经发了朋友圈。 祝知希没来得及看,凑过去想瞄一眼:“什么?文案我还没指导呢,给我看看。” “已经发了,自己去看吧。” 祝知希顿了一秒,伸出食指,在他肩膀上戳了两下:“可我们现在还不是微信好友呢,老公。” 傅让夷脸色一变:“你能不能别乱叫?” “怎么了?你不喜欢?我以为你们alpha都喜欢被叫老公。”祝知希不怕死,还有些享受逗他的感觉,“那你起一个呗,咱俩都结婚了,怎么着也得有个爱称吧,要不太假了。不行你叫我老公我叫你老……” “不需要。”傅让夷皱眉,“麻烦你连名带姓地叫我,听到不该听的称呼会影响我的心情。” 傅老师,您心情就没好过吧? 是不是有人嫉妒你论文发得多,偷摸把你逍遥丸换成巧克力豆了?真恶毒啊。 但他表面顺从极了:“嗯嗯,傅让夷,请你添加一下祝知希的微信,把傅让夷和祝知希的结婚官宣照发过来好吗?” 第6章 甜蜜饭局 “啊,对,对对对。” 想到刚刚在楼下的话,祝知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爸妈,爸妈。 妈妈,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我又要有妈了。 但这跟我爸没关系。 “别露馅了。” 他感觉傅让夷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肘,低头看了眼倒计时。 [53天07时24分40秒] 忽然间,祝知希产生些许疑惑。他自己是很需要这份关系的,需要和傅让夷产生身体接触,所以自然要在外人面前表演“恩爱”,才有机会续命。那傅让夷呢? “等一下。”他拉了一下傅让夷的手,见他回头,又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我们要假装很喜欢对方吗?” “不然呢?” “为什么?没有感情基础的联姻不行吗?这样你也轻松点吧。” 傅让夷顿了一秒,沉声说:“我有我的原因。” 好吧。 祝知希原本也是体谅他。毕竟这人看上去很有边界感,不喜欢被动手动脚,他也不想硬生生凑上去,更何况,貌合神离比两情相悦演起来简单得多,但既然当事人都决定了,他也正好顺着台阶下。 因此,开门的瞬间,他直接拖住傅让夷的手,换上社交模式的笑容。 祝知希打小就是人来疯,人越多,越吃得开。一进门他便热情地和落座的众人打招呼、做介绍,大方活泼。 “小祝比我见过的omega都要漂亮!” “他长得像他妈妈,我们家老大比较像我。”祝禹招了招手,让祝知希过来挨着他坐。 听着父母辈的夸奖,他乖乖落座。谁知上一秒还在夸他的祝禹,此刻便佯装厉色,假意责难。 “好啊,领证这种大事都不商量一下,直接先斩后奏了?祝知希,你这几年在外面是真的玩野了,心里面都没我这个爸爸了。” 演什么啊爸,不是你发催泪小作文让我跟冰山哥相亲的嘛? 一旁的祝则然端着杯热茶,吹了吹,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最终停在傅让夷的脸上。 “这么一看,确实有先斩后奏的充分理由。”他放下杯子,调侃笑道,“不过,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过:‘我死都不结婚’。” 哥,这句话的顺序可能有所颠倒,正确的语序是:我结婚就不死了。 祝知希挤出一张笑脸,朝父亲撒娇:“老祝,你不是盼着我结婚吗?别装了。” 说完,他立刻倒了杯酒站起来,自来熟地冲饭桌上其他长辈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我们俩迟到了,我先自罚一杯。” 祝则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点他:“哎,还有不打招呼就领证这事儿。” “行,我再罚一杯。”他咬着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么大的事儿我居然擅自决定了,确实该罚。” “看这孩子。”一旁的傅母见状,立刻打圆场,笑着推了一把傅让夷的胳膊,“让夷,怎么能让知希一个人喝呢?一点儿不知道心疼人,嗐,我们家这个也是个不懂事儿的。” 看戏暂停。 傅让夷只好给自己也倒上,还没拿起来,坐在旁边的祝知希一把抢了酒杯,一口干了。 “我给他喝,他开车过来的,不能喝酒。” 傅让夷愣了一秒,眼看着他把空杯子还回来,啪的一声放回自己跟前。 这就开始了? “哎呀,你看看,我们都没想到这茬,知希真是,又细心又体贴,还这么懂事儿。”傅母满心满眼写着满意,笑个不停,“怪不得让夷说见第一面就喜欢上了。” 听到这话,祝知希差点被最后一口酒呛到,扭过脸,睁大眼看向傅让夷。 不是,哥们儿你零帧起手啊。 早说是一见钟情的剧本啊,台词都不对一对就直接上台唱戏了,很容易ng诶。 傅让夷很显然在回避他的视线,自顾自倒了杯茶。 圆桌的另一端,坐在傅母旁边的大男孩儿忽然开口,笑着揶揄:“怎么嫂子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嫂子? 祝知希看过去,看长相也是个alpha,单独来看也绝对称得上英俊,但要和傅让夷比,就远没那么惊为天人了。 五官没那么深邃的同时,气质也大不相同,这人开朗许多,不像傅让夷,冷冰冰的,说好听点儿是不食人间烟火,难听点儿就是不像个活人。 似乎是注意到祝知希的视线,他笑得阳光:“刚刚忘了介绍,我是他弟弟,傅廖星。” 这时候傅让夷却忽然开口:“他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祝知希琢磨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家弟弟的上一个问题。 “是啊。”他看向新婚丈夫,表面微笑,却在桌下撞了撞傅让夷的膝盖,“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爸妈说这些的。” “就在你和小猫拔河的时候。”傅让夷也不遑多让,假笑回应。 祝知希脸一垮:“不是,我什么时候跟小猫拔河了?” “我有证据,要看照片吗?” 真的假的?祝知希连忙摇头拒绝。 假的。谁会拍你,浪费内存。 桌上的人忽然都笑了,弄得两人同时愣了愣,还以为又露出什么破绽,被发现了。 “你们一点也不像刚认识的。” 祝父眼里满是欣慰,桌上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是吧。”祝知希耸耸肩,故意恶心人,“谁让某人对我一见钟情呢。” 看到傅让夷攥紧的手指,他更得意了。 “菜都凉了。”傅让夷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放到他碗里,“多吃点。” 一旁的祝则然忽然笑了:“祝知希,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吃芹菜了?以前闻到味儿都让拿远点儿的。” 筷子一顿,两人迅速交换了眼神。 这其实也是他们俩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傅让夷完全不清楚他的忌口和喜好,上来就出现了失误。 还以为场面会陷入难堪的境地,可令他意外的是,祝知希竟然笑嘻嘻地夹起碗里的芹菜,像兔子啃草料似的,吃得很香。 他本就有两颗不算明显的兔牙,又因为上来直接灌了三杯酒,眼睛红红的,显得更像了。 “我现在爱吃啊,可爱吃了。” 祝知希嘚瑟地冲祝则然摇头晃脑,还故意挽住傅让夷胳膊。 “大祝你又开始找茬是吧?都说了一见钟情了,挑食这种坏习惯谁会在相亲的时候往外抖搂啊。不许揭我短,也不许欺负我们傅老师。” “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爸,你看他这不值钱的样儿。” “哎呦好甜蜜啊。” 在热闹的氛围中,傅让夷的身体都僵了一下,有些懵。但很快,那只很暖和的手就悄悄撤离了。 欢声笑语里,他没说话。视线忍不住跟上了那只手,却发现祝知希在桌子下面摊开左手,低头瞄着什么。 这好像是这人的惯性动作,有时候看完会捏紧拳头,有时候会兴奋地拍一拍,再抬起头,长长地舒一口气。 奇怪的家伙。 精致可口的菜品一道道送上来,两家长辈热络地聊着天。话题短暂地离开了他们两人,傅家挑了个头,开始聊起双方集团的事。 傅让夷没什么胃口,祝知希倒是吃得很香。 他发现这人不怎么守规矩,在面对所谓亲家和长辈的时候,也能很自在地夹菜,想吃什么,都会冲自己的父亲或哥哥指一指,或是给个眼神,不需要开口,对方就会转动转盘,一脸没办法的样子,把他要吃的菜转到他面前。 看久了,他有些走神。 “你看,我这才发现,这俩孩子连婚戒都没准备。这怎么行?”一旁的傅母忽然间开口,对祝知希说,“小祝,你喜欢哪个品牌?还是说你喜欢独立设计师?要是有喜欢的告诉我,明天我让品牌方上门,给你们做设计定制。” “啊?”祝知希下意识去看傅让夷。 他总感觉这人不太高兴,好像对父母的干涉并不满意。 手心里的倒计时还在一闪一闪。祝知希干脆拉住了傅让夷的手,把手心贴在他手背。 “我们自己看着办吧。”他有些困难地叫了一声“妈”,又说,“之前我们商量过来,等他不忙了,一起去逛逛。” 他能感觉到傅让夷的手僵了些许,但没有抽出来。 傅让夷嗯了一声:“妈,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买。” “其实……”祝禹想到了什么,看向小儿子,“你妈妈之前留下来的那个……” 没等他说完,祝知希就笑道:“爸,你别管了,我们都挑好款式了。” 傅让夷注意到,这是他第一次打断父亲的话。 他也发现了祝则然质疑的眼神。 为了打消因某人糟糕演技造成的顾虑,他将自己的手往外抽出些许,反过来握住了祝知希的手,握得很有分寸,力道很轻。 祝知希攥拳的手也渐渐地松弛下来。 “这个证确实领得仓促了一点。”傅父和祝禹碰了碰杯,“不过后续的很多流程,该走的还是要走,比如婚礼,也是咱们两家结成连理的大喜事,我觉得还是值得大办一下的,到时候要邀请的宾客很多,商界的,媒体,还有您弟弟那边……” 听到这,一向很注重礼节的傅让夷直接打断:“我觉得不需要,不用办。” “你这孩子。”傅父语气明显带了责备,“怎么能不办呢?你不办,那人小祝怎么想?一辈子就一次的人生大事,仪式感不能没有。” 也不一定就这一次啦。半年后合同就结束,照你们这大操大办的架势,没准离之前也办不出来。请柬发完就散伙,亲朋好友们一起吃离婚宴。 第7章 开始同居 “你说话是不是从来不考虑后果?” 傅让夷双臂环胸,站在洗手池旁,阴沉地盯着正在洗脸的祝知希。 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祝知希酒醒了不少。 他抓着打湿的额发,往后薅了薅,露出完整的、沾着水珠的脸,看向这位很麻烦的合约老公。 “那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 这下傅让夷也不说话了,但还是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祝知希喝多了,脸颊红红的,人有点懵。他眨了几下眼,水珠进到眼睛里,很不舒服,于是低头用手揉。没揉几下,眼前就出现一张抽纸。 “谢谢。” 他接过来,擦了擦,张嘴想说什么,但没立刻说,而是忽然走近了。 距离被拉近,快要贴在一起。 傅让夷甚至闻到了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显然,那不是信息素,也不像香水,大概率是他身上洗衣液或沐浴露的香味。一股水果的味道。 这毕竟是公共的洗手间。祝知希踮起脚,摇摇晃晃,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密谋。 “其实,就算我不提搬去你那儿,这事儿也躲不开呀。谁家新婚小夫妻不住在一起的?怎么可能。我去你那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你要真的那么讨厌我搬过去,要不……就采纳你爸的方案?” 要说他没有任何私心,当然是不可能的。 能住在一起,就意味着自己有更大的可能性和傅让夷发生肢体接触,暂停这个该死的倒计时。 如果是单纯出于这个目的,其实和长辈一起住更好,毕竟有他们在,傅让夷没理由拒绝他的接触,装也得装下去。 但在饭桌上,看到他不愿意的表情,祝知希还是产生了一点模糊的情绪。 他是想活久一点,但不想勉强,让傅让夷不舒服,不自在。所以才站了出来。 镜子里映照着两人的侧脸,静得成双成对。 一个隔间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陌生alpha。他来到洗手池边,一边洗手一边盯着镜子里的两人看,尤其是祝知希。 傅让夷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人识趣地走了。 见他不说话,视线还追着那个离开的陌生a,祝知希突然伸出手,两手捧住他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 “你抹不开面儿的话,我去说?”他确实喝醉了。手很烫,说话黏黏糊糊,尾音拖得很长。 这令他想到相亲那天祝知希的样子。 “不用。” 傅让夷也将手搭在他肩头,但并非是亲密接触,而是硬生生把他往下摁,直到祝知希脚跟落地。 “就这样吧。” “就当多了个室友。”他又补了一句。 “好的室友……我会付房租的。” “不缺你这点钱。” “傅老师,真大气。” 解决完大麻烦,祝知希打算直接溜掉,没想到走没几步,又被叫住。他本来走路就不稳当,这么一个急刹,差点儿摔跤。 “等我。” “啊?哦。”祝知希像不倒翁一样定住。 傅让夷慢条斯理烘干手,走出来,和他并肩,很随意地说:“谁家新婚小夫妻不一起走的?” 故意拿我的话恶心我是吧。 算了,小祝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了。 两双脚步完全不在同一步调。一个清醒,一个混乱,并排落在地毯上,踩着重叠的影子,一步步往前,一点点变得同频。走着走着,坏毛病又开始作祟。 越挨越近,越来越紧密。 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祝知希挤着傅让夷前进。 “你踩到我了。” “啊?”祝知希抱着搬家纸箱,有些无辜地抬起头,冲同样抱着箱子的傅让夷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对不起,箱子太大挡住了,我看不见地……” “看得见的时候你也没少踩。”傅让夷停在自家门口,将大箱子放在地上。 “什么时候?我都不记得,你别冤枉我。” 嘀的一声,密码锁解开,傅让夷推开门。 “上次酒店聚餐,从洗手间回包间短短几十米的路程,你踩了我两次。建议去检查一下小脑。” 太记仇了吧!都过去三天了。 是啊,都三天了,才终于又见面。拜倒计时所赐,分开的每一秒钟祝知希都过得胆战心惊,慌慌张张。 他以前不懂情侣热恋期怎么能那么黏糊,那么如胶似漆,现在他共情了。他恨不得能变成个小手办挂在傅让夷身上,跟着他去上课、健身、回家睡觉,这样他一辈子死不了了! “那次是喝多了嘛。” 祝知希小声嘀咕,也放下纸箱。 再说了,我为谁喝的啊。没良心。 “就这两个箱子了?” “嗯,衣服什么的他们昨天都拿来了。”祝知希说完,抬眼,朝里望了望。 这哪是傅让夷父亲口中说的小公寓啊? 宽敞的客厅开间,270度的景观落地窗,绝对是大平层的配置。大面积黑白灰搭配冷色调的色块,随处可见不锈钢、皮质家具,特意裸露的房梁,很典型也很没活人味儿的工业风包豪斯装潢,整洁到几乎没有生活痕迹。 房间里似乎点着香薰,檀木香气若隐若现。 这和他两天前一时口快说的“温馨”简直八竿子打不着,是他在airbnb看到图片也不会选择的民宿风格。这么大的客厅,连张地毯都不放。 “你家真干净。”祝知希礼貌性夸了一句。 “嗯。”傅让夷毫不客气,“希望你搬进来之后也一样干净。” 祝知希假笑两声:“好的室友。” 他被傅让夷带去了书房对面的客房。这里一看就没人住过,床单都没铺过。傅让夷打开衣柜,取出叠得齐整的灰色四件套,放在床上。 “会铺吗?”他站在床边,用质疑的眼光看过来。 祝知希怀疑他平时就是这么看学生的。 我连100多斤的超大号露营帐篷都能飞快搭完好吗? 他故意问:“我说不会的话你帮我吗?” “不会就学。”大教授冷酷地离开客卧,“善用搜索引擎,小少爷。” 就知道。 “好的,大少爷。” 还好这只是假结婚。祝知希开始同情起未来傅让夷真正的结婚对象了。 可没多久,他又觉得傅让夷好像更有可能孤独终老,变成一个刻薄的小老头,坐在办公室,戴着老花镜,对学生的论文吹毛求疵,到那时,也不可能再有哪个学生会因为外表对他大加滤镜。 等他第三遍整理床单,铺平上面的小褶皱时,房门被敲响。 傅让夷靠在门框,手里拿了张a4纸。他已经站在这里盯了一分钟,因为祝知希铺床单的样子令他想到不久前刷到过的一则宠物视频。 视频里的侏儒兔趴在一块蓝色的小毯子上,前脚反复向前推,兢兢业业地重复铺平动作。评论里有人解释说,这是源于兔子的天性——习惯性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填平,没土就会铺抹布。 奇怪的兔子。奇怪的短视频推送机制。 “干嘛?还检查作业啊?”祝知希回头看他,“你当老师上瘾啊?” 傅让夷这才回神。 “整理完了?” “是啊。有事吗?” 傅让夷晃了晃手里的纸:“既然大家在不可抗力下住到一起,还是有必要提前列出一些守则,避免不必要的摩擦。” 祝知希忽然有种重返20岁,在国外住家留学的错觉。 他换了居家服,趿着拖鞋,慢吞吞朝客厅走去,来到长长的胡桃木餐桌。 他们一人坐一头,隔着整张桌子。 “第一,保持室内整洁,尤其是客厅、厨房等公共区域,不允许擅自移动房间内的摆设,不可不经允许进入书房、主卧。” 第一条就这么长…… 祝知希举手:“这种要求要两方都写才公平吧,你也不能随便进入客卧。” “放心,就算你邀请我也不会进的。” 祝知希不管,指了指纸:“写上去,傅老师。” 傅让夷只好照做。 “第二,尊重对方生活作息,晚上十点后禁止在公共区域大声喧哗,严禁擅自带外人回家……”念到这儿,祝知希又抬头,“那如果是你呢?” “什么意思?” “上次讨论合约的时候不是说,虽然我们有婚姻关系,但双方都有交友自由,如果遇到有好感的对象,也可以交往。” 祝知希双手撑着脸:“傅老师,这是你的公寓,要是你哪天忽然有喜欢的人了,非要带回来过夜,我不是很尴尬?” “你放心,我没这么无耻。所有的条例都是双向约束的。而且……” 他看向祝知希,语气严肃:“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任何占有欲。这是你的自由。但毕竟对外我们已婚,作为你名义上的丈夫,如果,在未来你有了交往对象,也请藏深一点,别让其他人发现。我不希望某一天突然被周围人同情。能做到吗?” “当然,我保证。”祝知希双手捧着脸颊,“如果你将来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我一定会帮你打好掩护,相信你这几天也发现了,我演技一流。” 说完他甚至冲傅让夷眨了眨左眼。 可傅让夷并不怎么高兴:“是吗?我觉得很烂。” 搬都搬进来了,祝知希也开始大胆说出心里话。 “你的意见不重要,你是老师,又不是金狮银熊的评委老师。” 诡异的倒计时,突如其来的婚姻,迫不得已的同居……自打回国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好像被塞入糟糕的、不可控的剧情中。 但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是一颗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种子,被扔在哪儿都能好好存活,生根发芽。 第8章 问卷调查 傅让夷极不情愿地加了这个班。 “你放心,我已经提前填好了自己这一份,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捏着另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问卷,站了起来,绕着餐桌,一边踱步,一边对傅让夷念出内容。 “首先,饮食喜好和忌口。这非常重要,上次我们聚餐就栽在这儿了。”祝知希相当认真,“水果的话,我最喜欢的是草莓……” 怪不得那天冰箱里突然多了那么多草莓。 傅让夷还记得,前天,他下班回家,正好撞见祝知希洗草莓,数量多到让人怀疑是做果酱的程度。 当时的他站在开放式岛台后面,套了件松垮又毛绒绒的小鸡黄针织衫,戴着耳机,边洗边哼歌。整个人晃来晃去,肩膀露出来大半都浑然不知。耳朵上的金色耳圈很晃眼。 发现有人回来,他猛地抬头,抓起一颗草莓,超级大声地问:“你吃不吃啊?” 不敢想象当时他的耳机音量有多大。 这人老了以后耳朵肯定聋得很早。 他洗水果也没多认真,大部分动作都像敷衍,还很磨蹭。傅让夷将水杯放净饮机下接水,走过去,才发现他一旁的手机还在播放电影。 这人好像完全无法专心做一件事。 水差点从杯子里溢出来。因为他发现一件更离谱的事,洗干净的草莓数量相较于之前,简直锐减。祝知希边洗边吃,早就快吃没了,只剩下小小一盘。 在他又问了“真的不吃吗”和强调“是我自己去草莓园摘的哦”之后,傅让夷依旧冷酷拒绝。 “怪不得这么丑。”他补道。 谁知第二天一早,出发去上班前,他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请傅让夷打开冰箱。 很想知道这是在搞什么鬼,在明知快迟到的情况下,他还是分出了极其宝贵的半分钟,打开了冰箱,一眼看到了一个几乎写着祝知希名字的卡通饭盒。 打开盖子后,他花费了更加宝贵的几秒钟愣神。 盒子里竟装着一整排草莓“雪人”。 每颗草莓都被他切割开来,尖尖变成帽子,中间夹上一块切成窄圆柱的香蕉,黑芝麻在香蕉上点了两颗眼睛,牙签串起来,顶端还插上一颗圆滚滚的蓝莓。 盒子里还有一张便签。 [这总不丑了吧?上课辛苦了老公~要多补充维生素哦^-^] 傅让夷知道他这是故意恶心自己。 他把便利贴摘了下来。 但水果会放坏,而他讨厌浪费食物,所以还是装起来带走。 为此,他极为罕见地在专业课迟到了一分钟,被学生在群里偷偷议论。 “第二喜欢的是无花果,但其实比起吃,我更喜欢闻那个味道。” 祝知希脚步一停,忽然顿住,问傅让夷:“你闻过无花果吗?有没有觉得有一股奶香味儿,特好闻。” “没有。”傅让夷回神,“我讨厌奶味。” 祝知希笑嘻嘻接道:“信息素是奶味的ao有福了,这就被我们傅老师讨厌上了。” 傅让夷:“……” 祝知希:“总之我很喜欢无花果,而且我更喜欢熟透的紫红色果皮的。” 事实上,这一点傅让夷是清楚的。 因为自从祝知希搬进来,冰箱里总会有无花果,但吃得不勤,会把它们放很熟,熟到他好几次都想说“别烂我冰箱里”的程度。 每次祝知希打开冰箱,都会先拿出几颗闻一闻,又放回去。仿佛他的鼻子里其实藏着某种判断水果成熟度的装置。 “其他食物的话,我喜欢的太多了,不是很挑食。但是有两种我不爱吃的,一个你上次知道了。”祝知希敲了三下桌面,“芹菜——傅大教授的滑铁卢蔬菜。” 倒也不用这么强调…… “芹菜的好兄弟香菜我也不喜欢,它们都有种怪味儿。”说话间,他已经绕到了胡桃木餐桌的桌尾,“肉的话……我讨厌全瘦的牛肉,很难嚼。” 傅让夷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他咀嚼的样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闭着嘴,嚼东西速度很快。 这口牙好像确实比较适合吃蔬菜。 胡萝卜爱吃吗?他忽然有了提问的欲望。 但最后也还是没问出口。他觉得没有必要,自己总能观察出来。 “哦对,我很爱吃鱼,但是讨厌鱼刺,因为小时候卡到过,去医院拿镊子取出来的。”祝知希说着,用食指和拇指比了比,“这么长,卡到喉咙这里。” 傅让夷瞥了一眼他的脖子。 “居然没影响到你说话。” 祝知希睁大眼,好像很惊讶于他的冷血无情。 但他还是继续了,而且报复性地加快了语速。 傅让夷虽然一副完全不想听的样子,也几乎零反馈,但也根本没有要离开这个餐桌的意思,仿佛他忘了自己的双腿其实有活动能力,他也有选择拒绝的自由意志。 “啊对了,这个忘记写了,要加上。”祝知希停住,用笔加了一行,“我对猫毛过敏。” 我知道。 搬进来的第三天,晚七点,他们第一次凑巧地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相遇,于是进入同一部电梯。 上到一楼后,一位女性omega走进来,祝知希像是突然能闻到信息素了似的,立刻凑上去。 不过很快,傅让夷发现,他是冲她怀里的肥猫去的。 它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它吗?它会怕我吗? 三个连招之后,他收获了短暂的抚摸权,激动极了,还时不时回头看自己。 傅让夷当时挑了挑眉。 看我干嘛?我不让你摸吗? 当时的祝知希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手摸个不停,还止不住和猫咪对话的欲望,仿佛他们才是同一物种。 直到抵达他们的楼层,他还恋恋不舍地和猫挥手告别,全然没注意到猫主人的脸都红了。 不知道还以为现在的beta也突然能释放信息素了。 但回家没多久,祝知希就开始疯狂打喷嚏,脸上也起了疹子。 傅让夷当然知道这是过敏。 但当时他端着杯子,走过去,假装不经意地开口:大晚上把脸涂这么红干什么?要去唱戏? 这只是他想提示祝知希客厅电视柜有过敏药的铺垫,但祝知希太蠢,真的唱了起来,不过只有两句,因为很快他就被新的喷嚏打断。 不过,他最后还是主动帮祝知希拿了药。因为不想祝知希翻他的药柜,也不想他看到里面海量的抑制剂。 “我喜欢听摇滚,但是也喜欢交响乐……” “然后呢,我有一点收藏癖。我会收藏一些没用的小玩意,比如朋友们从世界各地给我寄来的明信片,还有路上遇到的漂亮小石头,或者是一些落叶之类的,我抽屉里有很多怪东西。” “我做过很多很多工作,目前的职业呢,是策展人,也是我之前最正式的职业。” “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我开过手工小店,还有校园咖啡馆。我喜欢去世界各地当志愿者,也做过时尚买手,偶尔也会兼职模特,还导过微电影,做过临时的乐队主唱、野生动物摄影师、流浪动物站站长……” 傅让夷静静听着,脑中却莫名会因为他的每一句话出现相关的场景,一幕一幕,在字与字之间被拼凑,被搭建,越来越清晰地浮现。 他甚至能想象到祝知希在这些地方,做这些事的样子。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傅让夷发现自己有这样强大的想象力,而他甚至无法控制这种能力。 祝知希的人生浓度好像是寻常人的好多倍,和他这样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刚好相反。 所以他现在被迫和自己待在一起,困在s市的某所公寓,会觉得了无生趣吗? “差不多了。”祝知希笑着念完,拉开他身旁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将这张写满的问卷推到他面前,“记得住吗?” 傅让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静了两秒,伸手,像个真正的导师一样指出其中一行。 那是祝知希写过,又整行涂掉的部分,很显眼。 傅让夷对比了自己的空表,扫了一眼,问:“‘我会因为什么事哭’,这一行,你怎么不写?” 祝知希趴在桌上,沉默了几秒,然后看他:“我觉得不用写。成年之后我几乎没哭过,所以不太会出现这种场景。” “你也不需要写。”他又补充了一句,截断了傅让夷追问的可能。 很快,祝知希又坐正,将笔递过来:“轮到你了。” 可傅让夷像个有钱有势有律师的混蛋,犯了罪但往椅子背上一靠,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 “我不想写。” 祝知希才不会认输,直接收回笔,也拿起那张空表,好像要做笔录。 “那你说,我写。” 但他还是低估了傅让夷的难搞程度,无论他问什么问题,傅让夷都能给出非常模糊的答案。 “你爱吃什么啊?” “都一般。” “那你有没有什么一吃就想吐的东西?” “那就多了。”傅让夷像是故意刁难似的,说了一大串,“肥肉,一丁点都不行;葱,尤其是小葱;内脏,特别是肝脏;榴莲……” “你说慢点儿,都记不过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人。 他忍不住感叹:“这么挑食,养你这种小孩儿得多费劲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哪句话招惹了他,后来祝知希再问任何问题,傅让夷都拒不回答。 有没有喜欢的歌手?不听歌。讨厌的电影?所有烂片。最喜欢什么书?没有最喜欢…… 他简直就像是最讨厌被人类触碰和拥抱的猫!拒绝产生一切交互,拒绝有任何关联。 第9章 幻想游戏 听到这个问题,傅让夷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 他眉头拧着,不算愉悦,眼神又透着一丝诧异。 祝知希感觉不太对,但又不十分确定。他眨眨眼,还想问第二遍,可一张嘴,自己的下一步就被完美预判。 “祝知希,你没上过生理健康课吗?” 突然听到他叫自己的全名,还是用这么严肃的语气,祝知希有种被老师点名的错觉。 “啊?”他很不确切地点点头,“上过啊……” 很快他又说:“不过我们beta一般把它叫做补觉课。” 傅让夷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算了。” “别算了啊,这跟生理课有什么关系?”祝知希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我知道你是alpha有信息素,而且我闻不到,你就直接告诉我嘛。” 傅让夷摘了眼镜放在桌上,低头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属于是……” “属于什么?”祝知希一脸懵懂,“我经常这样啊,认识一个新的朋友,不管a还是o,我都会问问的,好奇嘛。你不是beta,你不懂。” 这番话一说出来,他以为傅让夷能理解,没想到这人好像还生气了。 “不好意思,别人可以,我拒绝回答。” 傅让夷相当果断,仿佛被触碰了红线,起身就想走,眼镜都没拿。 祝知希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地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不想说就算了,别生气啊。”他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困惑。 傅让夷忽然间冷静了不少。 他忽然理解了,祝知希是真的不懂这种行为有多暧昧和越界,他只是纯粹好奇。这就是他作为beta的生活方式。 而他对自己也很诧异——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糟糕的情绪管理。 不理解,不应当,这不健康,也不正常。 于是他深呼吸,坐下来,也收回了手。 “这个问题对这场协议婚姻有意义吗?”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克制、没太多情绪。 “就像你说的,你是beta,本来就闻不到。对我的信息素过分了解才奇怪吧。” 祝知希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原本他还有些不解,可傅让夷一坐下来,他又觉得有戏了,因此又笑嘻嘻起来。 “这你就不懂了,小傅同学。” 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从椅子上起来,靠在长桌上,双臂环胸:“你想象一下,假如我们现在不是为了应付别人而结婚,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 这个人又开始试图操控他的想象力了。 他心情依旧复杂,却无法对着这张笑脸喊停。 祝知希也没和他对视。 当他开始幻想时,眼睛总会朝上看,显得格外大,睫毛很长。 就像现在。 他正自顾自地、绘声绘色地开始描述:“就在我们在相亲的那天,对彼此一见钟情,发现无论是兴趣还是喜好都惊人地相似,话题也超级投机,都顾不上喝你给我买的柠檬水,也顾不上吃那盘舒芙蕾。” 于是,傅让夷的大脑被动播放了一部他根本不会点开的爱情电影,有声音,甚至还有背景音乐。 而他根本没有暂停或退出的按钮。 “我们不停地聊天,从咖啡厅出来,走在那条街上,边走边说,还买了杯热红酒,捧着继续聊,就这样一直到天黑,不得不分开。” “然后,我们超级超级想念对方,完全睡不着,立刻约了第二次见面,然后就是第三次、第四次……喜欢到我在说土耳其猫咪的时候,你突然打断我,对我说:考虑和我结婚吗?” “不可能。”傅让夷的自由意志短暂地复活,突然脱离这个半胁迫的情境搭建游戏,脱口而出。 祝知希也脱口而出,只不过是英语的“想象一下!”。 然后他继续了。 “然后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完全符合我的作风,为什么不呢?于是,我们在没有任何人允许和见证的时候去办理了手续,开心地拍了照拿到证件,和全世界炫耀,我们甚至不需要对戒和婚礼。” “因为我们对彼此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我们会靠在一起,一直一直通宵和对方说话,聊所有所有我们想说的,嘴唇都说干了,眼皮都打架了,还舍不得睡觉。” 傅让夷沉默不语。 中途,他抬了两次眼,望向描述者,但又很快移开,端起水杯安静地喝水。 “所以,”祝知希浮现出微笑,“我们肯定会聊到信息素的!因为我喜欢你,可我是个beta,感受不到你的信息素。你想,这是件多让人难过和遗憾的事啊。我绝对会缠着你,不停地说:‘让夷你告诉我吧,给我描述一下,我真的很想知道,求求你啦。’” 他语气变了,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生动,声情并茂到任何人都会落入这个编织出来的爱的陷阱。 “再后来,你就会假装很没办法地说:‘好吧好吧,告诉你行了吧。’” 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傅让夷身上,扬了扬眉尾。 “怎么样?是不是很合理?我可是很会揣摩人物心理的,还跑去导演系旁听过,因为有段时间想当话剧导……” 没等他说完。 “丝柏。” 沉默许久的傅让夷忽然开口。 他一个个、不带情感色彩地说出一些香料名词。 “苦艾。” “冷得有点刺鼻的味道,类似……醛?” 他仿佛在做化学实验。 而祝知希也在恍惚间反应过来,变成那个认真记录的搭档。 “还有,一点很淡的花香……你闻过柚子花吗?四月份的时候会开。就这些,混合起来,就差不多了。” 傅让夷说完了,有些后悔,甚至是对自己失望。 他明知道敞开心扉都不会有好下场。这或许会导致破窗效应,他明明知道,还是这么做了。 一定是受到了某种蛊惑。 祝知希是不是少报了一种职业?比如催眠师之类的。 傅让夷又喝了一口水。 而这时,祝知希忽然伸手,抓住他手臂用力摇了两下:“你这么说,我好像真的能闻得到!” 他的眼睛又一次朝右上方看了。餐桌暖黄的光尽数洒在他眼底,像湖面的落日余晖。 “就像是……一个人在下暴雪的森林里走了好久好久,冷得快要失去嗅觉的时候,忽然,他找到了一座小木屋,推开门,闻到了一点清苦的味道,因为屋子正熬着药草,是苦艾,然后他继续往里走,隐隐约约地,又闻到了很清淡的花香,一回头,窗台的花瓶里插着一枝柚子花,雪白雪白的,和外面的积雪一样。” 说完,他看向傅让夷,好像真的闻到了似的,笑了起来:“好好闻啊。” 傅让夷晃了神。 这是不可能的故事。 暴雪天怎么会有柚子花。根本不合时宜,很荒谬。就像他说他能闻到一样荒谬。 他花了点时间走出来。下意识用左手握住戴手环的右手。又松开。 他头脑一片混乱,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发出警报,在告诫:快做点什么,让自己清醒过来吧。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你很适合的职业。” 嗯? 祝知希有些好奇,这是当老师的职业病吗?怎么突然就挖掘就业方向了。 “什么职业?”他兴致勃勃追问。 “收钱写香评的营销骗子。” “那你就是靠恶毒赚钱的评论家。怪不得不坐地铁上班,你这嘴根本过不了地铁安检!” “我过不了也不会让你过。”傅让夷淡淡道。 这人真是……互怼之后,看到纸上写下的那几种味道,祝知希心里还是浮出一些遗憾。 他吸了吸鼻子,除了家里的檀木香薰,什么都闻不到。 而且极大概率上,他到死也不会闻到。这就像是他遗愿清单里永远无法打上勾的一项,可怕的是,除了他,很多人都可以轻松地勾掉它。 任何一个omega或是alpha。 他的眼神渐渐下移,最后落到傅让夷腕间。 “其实你在家里可以不用戴。” 傅让夷看向他,不说话,下意识回避这个话题。 可祝知希却直接伸手,指尖勾住了他腕间的银色手环:“这个。” “虽然我用不着抑制器,但我哥我爸都有。我知道这玩意儿戴多了对身体不好,ao释放信息素是天性,一直抑制和阻隔会导致信息素紊乱,抑制剂也一样。我哥就只在易感期戴。” 而且越高级别的alpha,越需要释放和疏导,因为他们的信息素比一般的a更复杂,浓度和主导性也都更高。 打从他认识傅让夷开始,这手环就没摘下来过。他怀疑这人从来不摘,内分泌失调,所以才会每天心情都很差。 “和你没关系。”傅让夷扯开了手。 “怎么没关系?”祝知希语气自然,“我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也不会受影响。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在家就取下来,不是很好吗?” 傅让夷没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随你啦,我只是想让你在家里的时候舒服一点。” 感觉到傅让夷很不喜欢这个话题,祝知希适时地转移,看向问卷,继续向下,一个个提问,大多数问题他还是不配合。 就像天分极高的好学生,他瞧不上课本上练习题的难度,只喜欢那之外的拓展题。 而祝知希碰巧思维发散,还真就又想到了一个拓展题。 “啊,差点又漏掉一个超级重要的。” 傅让夷挑了挑眉,难得地没有一开始就提出否决。 “你身上有胎记之类的东西吗?就是那种很有标志性的记号。”祝知希问。 第10章 真心谎言 他认真到令傅让夷觉得有些他有些白痴的程度,完全不觉得这个位置有多私密。 这人真的很没有边界感,也没有防备心。 对那些给他寄明信片的朋友,他也会这样分享自己身上的特殊记号? 那这还有什么特殊性可言。 特殊。 傅让夷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自己这颗已经被反复自我规训过无数次的大脑,竟然又一次开始浮现这些危险的词汇。 他很严肃地对自己叫停,试图剔除这些概念:唯一、特殊、占有、属于……这些念头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祝知希说完,又坐下来,随口道:“这种还是挺隐私,很像是真情侣和真夫妻才知道的。” “是吗?”傅让夷的语气比刚才冷了不少。 “是啊。”祝知希很自然地回答,“我身上这颗穿牛仔裤的话刚好会遮住,一般情况是看不到的。” 傅让夷只是看着他,很静。 “那你呢?”他忽然把话题抛回来,在得到答案前,扬着眉尾笑着抢答道,“我知道你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痣。还有这儿。” 他摸了摸后颈:“在你腺体的位置。” 傅让夷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像某些人,我的眼睛很好用。”祝知希依旧在得意,“不过这些谁都看得见,有没有平常看不到的那种?” “你不需要知道。”傅让夷垂着眼,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没人会拿这些事考你,就算有,你也可以拒绝回答。这是对你的冒犯。” 好吧。 祝知希知道他是个不好撬开的蚌精,边界感强到完全是长城级别,能问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看着填得满满当当的问卷,心满意足,并且信心满满:“好了,我觉得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过几天要去你家吃饭?这次肯定不会出问题。” 傅让夷觉得他有些过分天真。 想要撒谎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做这些就有用吗?” “怎么没用?”祝知希放下笔,趴在桌上侧过脸,很认真地望着他,“相互了解是很难的。” “了解不是爱。”傅让夷说。 “你说得没错。”祝知希承认这一点,同时也坐正,继续解释。 “可是,有时候真正在一起的情侣都不了解对方,只不过是他们受到了信息素的影响,产生了交.配欲和繁.殖欲,还错误地认为这是爱情。” “实际上他们真的相爱吗?如果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的悲剧了。那根本不是爱。真正的相爱不是这样的。” 傅让夷抬了眼,盯住他,眼神严肃而认真。他并不完全认同,但他很尊重祝知希的表达,没有任何打断。 安静地听他说完后,他才沉声开口。 “所以,你的观点是什么?在你看来相爱是什么?” “相爱的第一步就是了解彼此。”祝知希语气肯定,“没有这一步,就只是激情,迟早会分开。” 傅让夷对此没有点评,尽管在他看来,爱情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幻觉。 基于了解的爱情也一样。 但他不动声色地引导了话题的走向:“说得好像你是这方面的高手,很有经验。” 祝知希停了一两秒,第一次没有回怼,表情甚至意外地真挚。 “如果你是说恋爱,我没有过,我承认这是纸上谈兵。” “但是,我爱我的家人、朋友,包括我遇到过的每一个给我帮助的陌生人,我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知道,了解程度越深,人与人的情感连接就越深。” 傅让夷静了几秒。 他必须承认,某个瞬间,自己确实被这过分真挚的一段话打动。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变得理性、沉稳。 “我听下来,觉得你夸大了爱和相互了解的作用,并不是说这种观点不对,只是有些情绪化。可是试着把视角拉远,放大到更宏观的角度去看,那时候你会发现,不用说爱了,幸福、欲望、痛苦……所有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极其渺小的。” 这观念太消极了。 祝知希想反驳,但傅让夷又继续展开了讨论。 “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每一对恋人都像这样列一张清单,了解对方,就能避免悲剧吗?不尽然吧。” 傅让夷重新戴上了眼镜。镜片折射出蓝色的光,遮蔽了他的浅色虹膜,令人产生出一种捉摸不透的错觉。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部分人,即使你花大量时间去深入交流,最后也会发现,和你产生共鸣的并不是那个人的本质,是他虚假的包装。然后你会失望,会受伤,你的主动探究,主动暴露,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悲剧。” 他不再刻薄地针锋相对,而是平稳地输出着反向观点,语气温和、克制,甚至充满耐心。 可这却让祝知希有一瞬间的愣神。 那张轻飘飘的纸被傅让夷夹在指间。 他看向祝知希,也是第一次像一个年长者告诉他:“当另一个人充分了解了你,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应该如何伤害你。” 祝知希听完,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望着他的眼睛。 某个瞬间他恍惚地认为自己快要触摸到真实的傅让夷了。这是一种直觉。他摸到了一些看上去一碰就碎的东西。 但很快,那就消失了。 傅让夷不仅迅速地套上了保护壳,甚至变成了外人面前的他——克制、成熟,甚至有种温和的威严。 可这非但没能令祝知希退却,反而愈挫愈勇。 “傅老师,当你把一件事视作武器的时候,它才会变成武器。” 他看向傅让夷,眼神勇敢又坦率。 “这个世界怎么对待你,也取决于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所以我不怕。无论是谁,只要他想要来了解我,想和我做朋友,我都会坦诚地敞开我自己,给他最真诚的答案。只要他想。” 他的眼睑淡得几乎半透明,好像能摸得见血管的经络,乌黑的瞳孔却亮得迫人。 傅让夷目光沉沉。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种短暂的、势均力敌的对峙状态。 直到傅让夷忽然找出矛盾点,选择打破。 “是吗?” “当然。”祝知希毫不犹豫。 “那就很奇怪了。之前我怀疑过,可能是你的家人逼迫你相亲、成家,让你稳定下来。但是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很爱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做这些的人,而你也并不那么需要一段婚姻。” 他站了起来,手却向下,指尖勾了勾祝知希颈间的项链,垂眼,盯住在他指尖颤动的星环吊坠。 “所以,你这么真诚的人,为什么要和我假结婚?” 祝知希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那段对话,自己毫无知觉地被拉入一个正反打的陷阱,从追问的人变成了被审讯的对象,一步一步,相互咬着,直到最后,傅让夷才打出最后一击,问出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过去的许多天,他都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尽管他们的婚姻本质就是相互利用,但让自己的合作对象完全蒙在鼓里,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可说出来也没人信的吧,一开始他就问过身边几乎所有人了。 祝知希握紧了左手。 客厅忽然静下来。暖色调灯光充盈着整个空间,流动的空气也变成粘稠的枫糖浆,裹住了他们。 傅让夷好整以暇地坐着,右手肘撑在木桌边缘,手掌托着下巴。 一种近似审阅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打过来,直白地落在他脸上。 或许是因为年长几岁,又或许是职业原因,尽管他保持沉默,也不逼问,却还是透出隐隐的压迫感。 这眼神对他祝知希来说不算陌生,他在家工作时的常态。 半分钟后,在他都打算放弃询问答案,并且讽刺祝知希有选择性的真诚时,祝知希忽然有了动作。 他朝傅让夷伸出左手,摊开了掌心。 [48天17时12分13秒] 这是干嘛?傅让夷瞟了瞟他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一秒甚至怀疑他该不会是想让自己把手放上去。 “其实我不想瞒你,但是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会信。” 这人的语气变得比方才还要认真。 “就在我回国的第二天早上,和你相亲的前几天,我的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倒计时,而且我发现,上面显示的时间代表我还能活多久!” 为了让自己更可信些,祝知希详细讲述了经过,一点不落,甚至还用手指在手心描出了倒计时的具体样子。 当然,也包括傅让夷在这荒诞故事里的重要作用。 “我发现只有你能救我!只要我靠近你,倒计时就会变慢,甚至暂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么死掉啊,所以你提出结婚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可能是我唯一一个自救的办法了,先续上命,再想别的办法彻底解决这个破倒计时,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发誓。” 他把四只手指并排竖起来,举在耳朵边,诚恳地望着傅让夷。 傅让夷拧着眉头沉默了几秒钟,好像在努力消化这件荒唐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提出一些疑问,例如“倒计时最初是多少?”、“暂停大概会停几秒钟”等等。 对于他的诸多质疑,祝知希都一个个老实地回答完毕。接着,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祝知希用极其诚恳的眼神望着他,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他委屈又气愤地用右手锤左手手心,开始碎碎念。 第11章 合格丈夫 “你说,这个备注和他发的这句话是不是相得益彰?简直浑然天成!” 祝知希把聊天记录给梁苡恩看,顺带着吐糟了这几天和这位假丈夫同居的日常。 毛孩子们嗷嗷待哺,梁苡恩忙着配餐,只瞥了一眼屏幕就低下头,挨个挨个大碗里撒冻干。 “学长,我怎么觉得傅老师对你还挺好的?” 祝知希一脸地不可置信:“哪好了?!” “大晚上11点半敦促你早睡,还约好了下班后开车去博物馆接你。s大离博物馆至少十公里吧,还是晚高峰时间段,这不挺称职的?” 祝知希立刻澄清:“那是因为晚上要一起去他家吃饭,他当然要来接我做做样子了?” 其实这么说也有些过分。祝知希想。 自己说了可以在他家附近碰头,假装是一起去的,但傅让夷说那个时间点不好打车,还是要了地址,坚持来接。 某些时候,这个人的确有种老派的绅士感,以及莫名其妙的责任心。 “都要去公公婆婆家里吃饭了啊。” 祝知希回过神,啧了一声:“你怎么回事,胳膊肘老往外拐。” “作为你的alpha朋友,有一点我还是挺有发言权的。”梁苡恩说,“顶a的信息素又复杂,攻击性又高,闻一点头痛一下午,一听说你俩同居,我都能想象到再和你见面我会有多痛苦。结果你身上一丁点都没有,你知道这有多夸张吗?” 祝知希眨眨眼:“有多夸张。” 梁苡恩直白地补充道:“你身上甚至会沾一点我的信息素,都没有他的。” 那确实。 “他每天戴着他那个破手环,一个顶a活得跟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一样。说不定你们学校都没几个人知道他信息素啥味儿。” 梁苡恩笑了笑:“之前论坛有过个帖子讨论过,准确说是猜测。后来那个帖子被删除了,大家都猜是傅让夷自己申请删除的。” 祝知希被逗笑了。这的确很像他会做的事。 可笑过之后,他心里忽然又生出一丝隐隐的愉悦。因为在昨晚,他得知了傅让夷不愿对外泄露的信息素。 “那……那些学生讨论出结果了吗?”祝知希的声音都低了几分,他有些莫名地没底气,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刺探”是出于怎样的动机。 “有人说在他易感期的时候好像闻到过。” 祝知希手上动作一停,扭头问:“真的假的?什么味道?” “说是像雪松和琥珀?” 猜错了哦,同学们。 祝知希下一秒觉得不对,皱了皱眉。 我在得意什么? 梁苡恩说完自己也哼笑一声:“大概率编的,10个a9个雪松。顶a的难道不应该特别点?” 确实很特别。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傅让夷的信息素其实是带一点花香味的。这和他看上去太不符了。 我知道,可我闻不到。 祝知希心情有些复杂。心脏被隐秘的快乐充盈得发胀,可又掺杂了些许细小的沙砾,磨得微微发酸。 或许正是因为闻不到,傅让夷才会不那么在乎他知道。 人人都喜欢被共享秘密,这是一种特权。但享受成为“特殊”树洞的同时,又害怕自己只是个树洞——不会说话,所以安全。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像是小孩儿的声音。祝知希耳朵尖一动,立刻从沉思之中撤离,反应迅猛地看向声音来源。 “梁苡恩,你现在捡猫捡狗还不够,都开始捡小孩儿了?” “你听错了。” 梁苡恩表情没变,直接无视那哭声,起身端起配好的餐盘到院子里:“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都幻听了。” 一听到“生病”这俩字儿,祝知希像是忽然被踩了尾巴似的,陷入自我怀疑之中,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片刻后,他又竖起耳朵听,果不其然,哭声消失了,只剩下院子里急不可耐、此起彼伏的喵喵声。 他也赶紧来到后院,帮着把配好的猫粮一一放到猫咪跟前。 小猫们着急享用,挤作一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觉得实在可爱,拍了一小段儿视频,自己看了两遍,产生了分享欲,而傅让夷的聊天框正好在最上面,因为他不久前说好要开车接自己。 因此,祝知希将视频发了过去。 [祝知希:来看小猫聚餐!] [祝知希:观看本视频建议把声音调到最大,你会收获全世界最有幸福感的一分钟!] “学长,狗粮袋帮我拿一下。” “来了!” 他收好手机,过去的同时解释了两句:“小恩,我最近碰上了怪事,说出来你肯定也不会信的……所以老疑神疑鬼的。就像我之前捡那只小白狗,我总怕是幻觉,所以后来回去那个派出所附近找了好几次,还问了警察叔叔,他们都没见过。你说怪不怪?” 可梁苡恩似乎也有些走神,注意力并不在眼前,竟也附和着说:“我也是。” “嗯?”祝知希八卦之心燃起,歪着头凑近,“你遇到什么怪事了?” “我……”梁苡恩回过神,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 但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是没能说出口,“下次再聊吧。你不是两点约了去博物馆?再不走要迟到了。” 一看表,祝知希也吓了一跳,立刻起身:“真的!那我先走了!” 梁苡恩出去送他,一回头就看到椅子上的背包:“你的包!” 不一会儿,祝知希又冒冒失失跑回来,从他手上拿走包,又从包里翻出一个精心包装好的礼物,绿色包装纸,红色丝带,上面还夹着一张卡片。 “我给猫猫狗狗买了十箱罐头,明天就送上门,我先走了!”他拥抱了梁苡恩,将礼物塞到他怀里,“小恩,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学长。” 就这样,他风风火火离开,打了辆车去往博物馆。好在路上并不拥堵,时间卡得正好。 和街道上日益浓厚的节日氛围不同,这里冷清极了。周五明明不是闭馆休息日,可馆内几乎空无一人。 接待他的是个年轻的alpha,叫周铭,是副馆长。 他为人温和,彬彬有礼,握过手之后解释道:“馆长今天不在,他去外地开会了,是之前为了审批经费才去主动参会的。会议因为一些原因延期了。” 说完他笑笑,语气有些惋惜:“不过现在来看,经费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祝知希也叹了口气。 站在博物馆中,看着这些被封存的藏品,一些零星的回忆浮上心头。中学时,他曾经来过几次,是学校组织的活动。当时这里挤满了青春的面孔,大家都在认真听着讲解,玻璃里映照着许多双亮晶晶的眼。 那时候的他也没想过,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要终结。 这个世界上的许多结束似乎都是突如其来的。 出于工作习惯,祝知希并不喜欢从图纸和建模入手,他更偏爱沉浸式地逛,以看展人的视角反反复复地在场馆内打转,为日后的布展找灵感。 这很费时间,也很累,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对周铭解释清楚。 “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可以慢慢地看,而且还要拍照录视频,会很久。” “没关系。”周铭望着他,笑容柔和,“我很乐意陪你一起逛,而且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也可以随时帮上你。” 真温柔,不像某人。 想到这里,祝知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傅让夷竟然在十分钟前回了消息。 但他并没有对可爱的猫咪视频予以点评,而是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到的部分是他的手,手里攥着一根粉色“仙女棒”——很长一根,顶端是奶黄色的五角星形状。 [俏寡夫:请问一下,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厨房的调料台?] 祝知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甚至能想象到早上起来、准备做早餐的傅让夷,看到这玩意儿会是多么一头雾水的表情。 而且他的手握着这个,反差也太大了吧。 [祝知希:这是撒调料的呀,仙女棒调料罐。] [俏寡夫:?] [祝知希:你不觉得用这个撒调料,饭都会变得更好吃一点吗?我已经帮你把盐装进去了,快说谢谢。] 这次傅让夷没有秒回,祝知希却乐不可支,完全忽略了身旁陪同的人。 [祝知希:老公,快说谢谢。] [俏寡夫:谢谢。但我回去就会换回来。] [祝知希:那我后天就把所有的调料罐都换成仙女棒,在厨房台面上插满满一排,让你每次做饭都收获施法的快乐。] [俏寡夫:看来你的工作不怎么有趣,居然有闲工夫讨论你根本不使用的厨具。] [祝知希:彼此彼此吧,摸鱼大教授。] 一旁的周铭忍不住出声询问:“要不,我们从一楼开始?” 祝知希收了手机,笑着点头:“好呀,谢谢你陪我一起,辛苦你啦。” “别客气,我的荣幸。” 几小时内,两人几乎把馆内四层楼逛了两遍,采集了许多照片和视频,也就博物馆的历史聊了很多。 周铭工作细致负责,提前准备了很多纸质资料,从藏品手册,到博物馆介绍,应有尽有。 临走前,在快到门口时,他将这厚厚一沓资料都交给了祝知希。 “有什么问题随时微信联系我,也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基本都在馆里。” “好。”祝知希抱着资料,感到非常安心。 他很坦诚地说:“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做文物类的展,之前都是艺术类,差异还是很大的。” 天色已晚,蓝紫色的夜幕浸染了整片街道,博物馆门口的灯光像一小片浅金色的波光,将祝知希的脸照得光彩动人。 第12章 心如止水 周五下午,傅让夷在办公室里指导两名学生修改开题报告,顺便和自己带的硕士研究生讨论进展。 快到下班时间,学生们都还没走。隔壁的老师来串门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落到傅让夷头上。 “小傅老师,上次你给我们的喜糖真好吃,包装也漂亮,我家小孩儿特别喜欢。我去网上搜都没找到同款,是什么牌子的啊?” 一听见“喜糖”,几个学生立刻互相使了眼色,一齐竖起小耳朵。 傅让夷笑容很淡,温声道:“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爱人准备的。” 假的。 祝知希压根儿不知道喜糖这回事。这是他让李峤帮忙找人随便定做的。 可这话一说出口,另外两个老师立刻开起玩笑来。 “哎呀,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啊。真幸福。” “那人家是新婚小夫妻嘛。不过傅老师藏得也太好了,之前愣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突然就结婚了。” “就是啊,这婚结得太突然了,那天刷到小傅老师朋友圈,我还以为是愚人节开玩笑呢!也不带着老婆出来转转,大家一起吃个饭,互相认识认识啊。” 傅让夷仍淡淡的:“他性格比较内向,不太应付得来人多的场面,所以婚礼都还没办。” 内向。说出来傅让夷自己都想笑。 “真的吗?这么害羞?还是说傅老师想金屋藏娇啊。” “不管怎么说,下次咱们聚餐,傅老师一定要带上家属啊,不然我们可不答应。” 傅让夷温和地笑笑,也没真的应承下来。等两个老师结伴离开,他才转动椅子,看向自己的学生,却发现她正握着手机,噼里啪啦飞快打字。 “我说的地方都改完了?”傅让夷问。 冷不丁听到老师的声音,学生吓得一抖,手一松,手机掉了下来。 但被傅让夷伸手接住了。 他将手机放回桌上,压住学生的开题报告。 “谢谢老师。” “没事,小心点。” 拿好你的作案工具。 大家都了解傅让夷的个性,知道他性格温和,待人友善,偶尔还能开开玩笑,因此就算被抓包,她也不怕,反而嬉皮笑脸。 “傅老师,师娘买的是什么喜糖啊?这么好吃,能不能给我们也发几颗?” “是啊是啊。” 连一旁的研究生都跟着附和:“老师我也想吃喜糖,还想见师娘,下次实验室聚餐可以见到吗?” 几个学生叽叽喳喳,一口一个师娘,吵得他头疼。 傅让夷静了片刻,抬头看向最初发问的那个女孩儿。 他温声问:“你聊天的时候这么妙语连珠,文思泉涌,两只手打字都嫌少,怎么一到了开题报告,就这么举步维艰?” 听到这句话,学生的眼睛都瞪大了,和站在老师背后的另一个同学交换了眼神。 傅老师今天怎么了?他不是全院最温柔的菩萨型导师吗? 不知道啊?谁惹他了?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各做各事,谁也不敢再多问。喜糖的话题也到此为止。 傅让夷晃了晃鼠标,打开研究生发给他的三维模型,和他讨论细节。 “关于这个青铜塑像的铅元素溯源,去年朱敏老师的团队发过一篇论文,里面用同位素分析法研究过,我发给你,你可以看一下。” 说着,他打开邮箱,却忽然发现有十封未读邮件。 这对他这种有红点强迫症的人而言非常罕见,也很无法忍受。 因此傅让夷打开了[所有未读],可一看到整整齐齐的相同发件人,他的太阳穴就猛地跳了跳,直接关闭了邮箱。 一旁的研究生没说话,只是看他的眼色。 “一会儿找到给你。”傅让夷低头看了眼表,打开抽屉,拿了一盒过敏药,起身离开,“今天我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去吃饭吧。” 在工作方面,傅让夷相当勤恳。 即使没有课,他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加班做研究,几乎从未提前离开过岗位。和那些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导师不同,做他的学生相当幸福,不需要照着课表去教室抓人。 想找他改论文,连微信都不用发,来办公室敲门就够了。 他也很愿意花时间指导学生,从来不会到点就下班走人。 这还是他头一次提前走。几个学生都很惊讶,忍不住又在小群分享吃瓜,猜测导师是不是去约会。 然而,当傅让夷挣扎着从晚高峰的车流里脱身,提前十分钟抵达博物馆门口,就开始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他看见祝知希和一个alpha站在门口有说有笑。 祝知希穿得单薄,一件芥绿色毛衣外套了件深棕色短款皮衣,这就是全部上衣。爱漂亮不要温度一向是他的穿衣习惯,脖子上那条fendi老花围巾,已经算是他对十二月底气温的尊重了。 天都黑了,墨镜也被他推到头顶。他比那人矮一些,说话时会微微仰着脸,一双圆眼颇为专注,目不转睛,比他耳侧坠着的钻石耳圈还要晶亮。 风实在太大,把他的围巾都吹开,不过也没吹散两人室外聊天的热忱。 祝知希,为人自来熟,极其喜欢肢体触碰,对人不设防。 没有原则,没有边界感,没有自制力。 合约签得飞快,承诺得也很轻松,但在外依旧没有任何已为人夫的自觉。 轰炸的邮件、骚扰短信、堵到红成一片的车流,这些都使傅让夷的心情降至冰点,而眼前这一幕,给了他一个情绪发泄口。 于是,他在街对面临停了车,过马路直接走来。 没等上台阶,他就被信息素冲得皱眉。 这是放了多少? 可惜对面站着的是个beta,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一股诡异的尤加利叶味。真难闻。 或许是心情糟糕,见不得其他人好,又或许是恶趣味使然,傅让夷故意演起恩爱伴侣,打碎了这名求偶者的心。 “你已经结婚了?” 听到傅让夷的话,周铭脸上的震惊难以收敛。他没从祝知希身上感受到多少信息素,只有一点很淡的岩兰草和沉香的气味,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 加上祝知希也没提过,因此他自然而然地认定他是单身。 然而现在,祝知希却很坦然地点头:“对啊。” 他甚至笑着挽住了傅让夷的手臂,对周铭笑道:“刚结不久,看不出来吧?” 意料之外的亲密接触令傅让夷怔了一秒,他低头,瞥了眼祝知希的手。 指关节冻得发红。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冷风里聊天。 穿成这样约会,冻死也是活该。 “说起来他的工作和博物馆还挺相关的。”祝知希热情地介绍说,“他在s大的考古文博学院教书,研究的是史前,新石器考古方向。” 他恰到好处地用上之前调查问卷的信息,为此颇为得意,于是仰着脸冲傅让夷笑,还轻轻撞了一下他肩膀,超小声说:“是吧老公。” 傅让夷的心底涌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站在对面明显有些受挫的alpha,微笑着点了头。 “嗯。” “所以我们三个现在算不算小半个同行?”祝知希还是和刚刚一样热情,“有时间一起吃饭!” 周铭的笑容显然有些苦涩,称呼也变得客套许多:“好。没想到您先生是专家,太惊喜了,之后要是遇到专业性强的问题,就能直接请教了。” 傅让夷笑容弧度始终很轻微,语气也温和。 “过奖了,不是什么专家,只是刚好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不过很乐意一起探讨。” 说完,他伸手,将祝知希快掉到地上的围巾拉起来,帮他绕在肩头。 “本来确实应该一起吃顿饭的,以后他工作上的事还要麻烦周馆长多照顾。”傅让夷十分客气,略顿了顿,“不过今天不巧,我们还有家庭聚餐,不能迟到。” “对哦,差点忘了。” 祝知希略表惋惜地耸了耸肩,冲周铭挥手告别,笑着说下次见,又说微信聊,这才离开了。 而傅让夷也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臂,保持了对祝知希而言很不安全的安全距离。 回到车里,傅让夷拿出手机导航,可导航语音一出来,声音大得惊人,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你手机开这么大声干嘛?”祝知希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不知道还以为你用的老人机。” 是因为谁我才把音量调到最高的?不是你那个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分钟? 傅让夷一言不发,将音量调低,发动了车子。 祝知希舒服地往座椅上一靠,刚觉得暖和过来一些,谁知司机大人莫名开了外循环,还降了车窗。寒风呼啦啦往车里灌。 “干嘛开窗啊?”祝知希把自己这边的升上去,“好冷,你是不是报复我?不就是吐槽一句吗?” “我以为你不怕冷。”傅让夷语气很淡,略过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怎么可能?快冻死了,还好你来得快。” 祝知希刚说完,车窗又齐齐升上去,仿佛是声控的。 车内暖气也被调高,没多久,温度就上升。 在温暖干燥的空间里,他嗅到了车载香薰的气味,丝丝缕缕,是傅让夷喜欢的檀木香气,和他们家里的一样。 想起方才傅让夷说的话,祝知希没来由冒出些许愉悦感,尽管他知道,那不过是傅让夷面对外人的客套话。 但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刚刚你说,工作上的事可以找你请教。”祝知希往驾驶座靠了靠,“是不是真的啊?” 一靠近,傅让夷就忍不住皱眉。 第13章 静水流深 车内光线很暗。唯一的光源是车库的灯光,斜着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打亮祝知希下半张脸。尽管如此,他的眼睛还是很明亮。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笑,表情透着狡黠。 过了一会儿,咔哒一声,祝知希解开安全带,用近乎气声的声音对傅让夷说:“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 傅让夷竟然有些佩服他。这是多年来面对爱慕者积累的装傻经验?还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分。 这样聪明、滑不留手的家伙,究竟是为什么会说出倒计时这种话的?这实在太矛盾了。根本无法以正常逻辑分析。 某个瞬间,傅让夷甚至真的开始质疑起科学与唯物主义,试着想“假如”。假如他说的是真的呢?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傅让夷摸了摸手环,觉得头痛,也懒得再想。没再说话,他沉默地同祝知希乘坐电梯,上到一楼会客厅,在这里还要面对更多让他头疼的事。 和他不同,这种场合下祝知希简直如鱼得水。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已然融入其中,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相反,每次回到家中,傅让夷多数时间都是回到房间独自度过。可现在,自己的伴侣在会客厅和父母大聊特聊,他反而成了不自在的那个。 算了,还是别管他了。这么爱聊,自己聊吧。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刚起身准备离开沙发,一只手就抓过来。 祝知希像是在后脑勺都长了一只眼似的,第一时间发现他要走了。他扭过脸,抓住傅让夷的手腕,轻声问:“你要去哪儿啊?” 又是这种黏糊糊的语调。 傅让夷瞥了一眼他的手,又看向他:“给你倒点水。” “哎呀,这种小事让阿姨做。”傅母抬手,打算招呼保姆,但傅让夷先开了口。 “算了,他不爱喝白水。”他还是起身,“我去弄。” “有茶啊,特别好的茶,你张叔刚从……” 祝知希笑了一下,刚一开口,就和已经走远的傅让夷撞上。 “我也不……”/“他也不喝茶。” 他愣了一秒,抬起手,碰了碰鼻尖,又抓了一下头发,最后冲傅母笑了笑,耳朵尖迅速地泛起一小片红晕。 傅母眼神里满是意外:“我第一次看这孩子这样,结了婚还真是不一样了,知道照顾人了。” 是吗? 祝知希有些怀疑。应该说是自己的调查问卷法起作用了才对。 但当傅让夷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撒了糖霜和肉桂粉的热巧克力,祝知希却真的懵了。 这并不是问卷信息里的内容,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抬头看向傅让夷。 视线相触,傅让夷冲他挑眉,仿佛在问“不喜欢?”似的。 不。被押中了才是最恐怖的。 “谢谢。”祝知希抿了一口。眼睛都睁大了一些。 里面还放了奶油! 傅父瞥了一眼,笑着说:“还是特调?阿姨确实做不了。” 看着祝知希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忽然紧张起来,傅让夷觉得很有趣,倚在沙发上盯着他,也没想着回房间了。 直到电梯门又一次打开,傅廖星回来,家宴才正式开始。 比起上次两家人聚餐,这一次主场转移,傅父傅母状态也明显自如许多,不断地招呼祝知希吃餐。不可避免地,傅父又一次聊起两人的婚礼。 祝知希知道傅让夷不想办。一场注定要离的婚姻实在没什么庆祝的必要。但很显然,这场婚礼在傅父眼里并不是孩子们的庆祝仪式,而是一场颇为重要的社交晚宴。 想到这里,祝知希也不乐意了。这一点他和傅让夷站在同一阵线,因此不断打太极,说自己最近工作很忙,没时间筹备。 “工作?那聊聊你的工作吧。”傅父看上去饶有兴致。 于是祝知希随便聊了聊。期间,他一直观察傅让夷,发现他始终保持沉默。 一顿饭吃下来,傅家两位大家长对自己儿子工作的兴趣,还不如对他的。是因为傅让夷的工作太稳定?还是考古学研究离商业、金融这些太遥远。 “你是策展人?”一旁的傅廖星忽然发问,“我很爱看展,说不定还看过你的展呢。” “是吗?”祝知希笑笑,分享了他做的几次艺术展,“不过都不在国内,你看过的可能性比较小。” “但我总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傅廖星用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热腾腾的汤,眼睛望着祝知希。他的眼睛和傅让夷非常不像,下垂眼,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祝知希想了想,笑道:“没准儿你刷到过我。” 傅廖星手上动作一停。与此同时,傅让夷吃饭的动作也顿了片刻。两兄弟第一次出现默契。 “啊。”傅廖星面色恍然,“你是不是在网上发你环球旅游的vlog?不对,还有你做志愿者的视频,我就说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你的,亚马逊雨林那期特有意思,我还分享给我朋友看了。” 祝知希笑着点头,用手撑着脸:“对,就是我。之前到处瞎溜达,想着记录一下,就发到网上了。” “太巧了吧!”傅廖星放下汤匙,身体前倾不少,也用手托着下巴,眼神里兴致满满。 “哎对,我一直特好奇,就是你去原始部落看巫医那一期,他们给你喝的那个药水真的有用吗?看上去太黑暗了,我全程都是皱着眉看完的。” “啊,怎么说呢,可能还是有用的吧。”祝知希说着吐了吐舌头,“但是真的很难喝啊。” 两人笑了起来,越聊越投机,话题几乎没中断,就连一旁的傅家父母都起了好奇心,时不时参与进去。 唯一沉默的只有傅让夷。 他定定地盯着骨碟边缘的花纹,脸色阴沉。大约是受到信息素周期波动地影响,他胃口不佳,食之无味,打算找个理由提前离席。 “那小希可真是去过不少地方。”傅母转了桌,慈爱地给桌上三个孩子一人夹了一块东坡肉,“这个烧得特别好,看这颜色多好。” 夹给傅让夷时,她还笑着说:“让夷你多吃点,你上课辛苦,是不是又瘦了?” 傅让夷很淡地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妈”,垂下眼,盯着眼前这块色泽红润的肉。 就在他打算动筷时,忽然,一双筷子很没分寸地伸过来,夹走了他碗里的肉。 “好好吃呀,妈,能不能把阿姨借我几天?这个做得太好吃了。”祝知希靠过来,冲他歪了歪脑袋,“这块也给我吃,行吗?” 傅让夷明显有些愣神。 祝知希很清楚,所以摇头晃脑地冲他笑:“傅让夷,你最大方了。” 桌上其他几人都没察觉任何异常。对祝知希的任性和小脾气,他们都很包容,只是笑着逗了几句。 傅让夷不太轻易地把视线从祝知希脸上移开,回到自己的碗里,盯了一会儿,想到了那张轻飘飘的、被祝知希填满的问卷。 他也感觉到桌下,祝知希晃动的双腿。 晃来晃去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但很快就分开了。这是他开心的表现。是因为做对了一件事开心吗?还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好? 不知道,无所谓。 傅让夷头脑清醒,在心里劝诫自己不要把这看得太过重要。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就爬上他的膝盖,准确的说,是交替向上的食指和中指,像某个小人忙碌的双腿。 在抵达膝盖山顶之后,“小人”瘫倒。指尖在裤子布料上挠了几下。 好一会儿傅让夷才反应过来,他在写字,是一串字母——boring——写完之后,这只手就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可奇怪的是,他的手仿佛和其他人不一样,离开时滑过哪里,哪里就留下淡淡的痕痒。 抬眼,他望向祝知希。这人表面上手托着腮谈笑风生,和谁都聊得兴致盎然,背地里却在对他抱怨这顿饭吃得无聊,开朗活泼地笑着,做着他自己完全不觉得暧昧的小动作。 实在矛盾。 但或许是有了“友军”,得知不止有自己独自感到乏味,傅让夷胃口好了一点,多喝了半碗汤。 结束用餐后,祝知希喝了几口甜汤,看见管家牵来一只丁香色的边牧。 傅廖星叫它ruby,亲热地招手。ruby慢悠悠走过来,闻了闻傅让夷,亲昵地舔了几下他的手,然后才去到傅廖星身边。 祝知希见了动物就挪不开眼的,拉着傅让夷的手腕小声问能不能和他弟弟一起去遛狗。 老实说,这个问题的内容其实很让傅让夷反感。然而。 然而祝知希第一时间向他征求许可的样子很有趣。 因此他默许了。 本想直接上楼回房间看论文,可走到台阶处,他和家政阿姨遇上,对方手里拎着两篮又大又红的草莓,看样子非常新鲜。 在他的询问下,阿姨解释说:“这是太太的朋友送来的,最好的一批。太太说没人吃,让我熬点果酱出来。” 傅让夷点了点头,脚步在台阶上停滞了几秒,最后还是改变动线,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摆满了草莓,红彤彤一片,很有节日气氛,两个保姆显然对他的到来有些无措。 傅让夷没在意。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思考要不要打电话把祝知希叫回来。 但最后他还是没这么做,放下手机。 “这些都做果酱?”傅让夷语气平淡,“得做多少瓶?冰箱里放的下吗?” “太太说做出来要送人的,她已经把话都放出去啦,所以我们这不都在加急做嘛。” 第14章 心猿意马 离开厨房,傅让夷平复了情绪。 他询问了路过的佣人,得知祝知希在后院的草坪,莫名松了口气,朝那走去。 夜色正浓,松柏上缀满金色的星光灯。园丁不久前修整过后院植物,断枝早上才清理干净。他推开玻璃门,寒潮裹着很不合时节的青草味,扑面而来。 沿着鹅卵石小径,傅让夷穿过花园。两棵茂盛的常青树挡住视野,还没来到大草坪,他就听见了祝知希的笑声。 “不行,我累了,我要坐一下。”祝知希的声音近了些,身影也出现在枝叶的空隙。 他放弃了和小狗的追逐游戏,走到长椅边坐下。 但ruby还是热情地叼着球追到他身边,傅廖星也走了过来,和他一起坐在同张长椅上。 傅让夷听见弟弟的长叹。这通常是他打算挑起话题的前兆。 “虽然ruby年纪很大了,但精力还是很好。”傅廖星说,“不过这还是它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陌生人,它很认人的。” “是吗?”祝知希声音里带着笑。 层层叠叠的叶子隔出一小块清晰的视野,昏暗的光线下,祝知希弯下腰,又一次揉了ruby的头,捋着它长长的毛发。 “我也很喜欢你呀ruby。怎么会有小狗这么可爱的生物呢?” 声音越来越近。傅让夷的脚步也变轻,走走停停。他脑子有些放空,手冻得没什么知觉,好像只剩下听力在运转。 “诶?你没戴婚戒?” “啊。”祝知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买呢还。” “还没买?”傅廖星笑了,“不应该啊。我哥做很小的事都会提前规划好,绝对不拖延,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事。” 祝知希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怎么替他圆谎。 最后他笑笑说:“是我太挑剔了。他选的我都不喜欢,所以一直没定下来。” “真的?”傅廖星始终侧着头,“他可不是这么民主的人。我以为他会自己决定。好奇怪啊,到目前为止,所有和结婚沾边的事儿,都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祝知希语气带着笑,依旧随意、轻快:“不像他才对啊。” “什么意思?” “一个总是按部就班、习惯规划好一切的人,突然有一天打破原则,打破计划,什么都没准备就迫不及待地结了婚。这很浪漫啊。” 傅让夷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甚至有些佩服,祝知希把谎言圆得那么自然,那么有底气,仿佛他们真的就是这样在一起的。 而听完这些的傅廖星,却沉默地注视他很久。 一种不安全感涌上来,令傅让夷感到不适。他决定上前,在露馅前中止这段越界的谈话。 而然他的弟弟先一步开了口。 “早知道你这么……”傅廖星纠结了一下用词,最终选定了一个中性词,“……好玩儿。我就自己去相亲了。” 脚步停滞。 整个花园、连同草坪都变得很静,只剩下风拂过叶子的细碎声响,和小狗持续的哈气声。 出于一种猎物被觊觎的本能反应,体内的alpha信息素发生了剧烈波动,他在一瞬间变得敏感、暴戾。 傅让夷极度厌恶这种动物性的本能,他的前半生都在极力地与之缠斗。 于是他努力地压制这一切,皱着眉,强迫自己转身。 草莓很沉重,拿着很累,在哪儿都能吃到,意义不大。 熬果酱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然而,祝知希的一声笑打破了暗流涌动的寂静。 “没有早知道。” 祝知希的声音意外地冷静,那种时常伴随他每句话的孩子气荡然无存,令傅让夷联想到他在车里的模样。 很显然,傅廖星也有些意外,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但祝知希不打算到此为止。 “更何况,如果真的换做是你,我今天可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啊。” 说这句话时,他带了点柔和的笑意,令这番话听上去不至于伤人。 傅廖星听罢,笑了笑,问:“是吗?” “是的。”那一点笑也消失了,祝知希严肃得好像换了个人,冷淡、通透。 “弟弟,我们的关系很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傅廖星彻底愣住。 安静的几秒钟里,傅让夷很想看祝知希的脸,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膀。 很快,他听到了祝知希开朗的笑。 “我是不是太认真了,吓到你了?”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哥,听到这种玩笑,我会觉得有点冒犯。”他将谎言说得自然又动听,诚恳至极。 “不不,是我唐突了。没想到你们感情这么好。一见钟情这事儿发生在我哥身上真的很神奇。他……他对什么都淡淡的。” “淡淡的……你们都这么觉得。”祝知希小声嘀咕,“他对我可不是这样。” 只有最后这一句,最像平时的他。 黑暗中,傅让夷感觉什么在发着光。过了几秒,他才忽然意识到,光源是抑制手环。它已经亮了很久了。 他抬手碰了碰,取消了异常数据波动警报,萤火般的灯光才渐渐敛去、消失。 傅让夷皱了皱眉,直接离开了是非之地。 半小时后,卧室的房门被敲响。光是听这节奏,他就知道是谁,在家就已经被这个敲门声吵出了识别能力。 “进。” 果不其然,敲门者开了条小缝,挤进来,关上门。 傅让夷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正在查看建模,没转身,尽管如此,依旧难以忽略闯入者的脚步声。 虽然早就没看了,但他还是随手关掉了视频网站页面。 “傅让夷。”祝知希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怎么办啊?你妈妈让我们晚上留下来住。” 一只手顺势揪住他睡衣的领口,玩玩具似的,在领子边缘滑来滑去。 “我妈?”傅让夷看向他。镜片反光,遮蔽他的瞳孔。 祝知希立刻改口:“咱妈,咱妈。” 说完,他也终于看见书桌上的草莓,说着“哇草莓”,然后就没什么分寸感地伸出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祝知希没提方才草坪的对话,傅让夷也没说草莓从哪儿来的。两人各藏一半。 “唔!好甜!”他睁大了眼,又塞了一颗大的。 他不说,这人也完全不好奇。好像他的房间本就是草莓园,就应该有一大盆草莓出现在书桌上。 “怎么办?”祝知希抱起果盘,坐到书桌旁的单人沙发上,视觉上比傅让夷矮了一大截,像个小孩子窝在那儿,嘴唇被果汁染得很红。 他仰头望着傅让夷,吃了一颗又一颗,边嚼边说:“非得留下来吗?能不能找借口回去啊?” “很难。” “为什么?” “明天是周六,没课,没什么合理的借口。”傅让夷把烫手山芋扔给他,“不然你想一个,去跟他们说。” “我?”祝知希脸皱起来,“我也想不到啊。” 他向后一倒,叹了口气。 “要是养了狗就好了,这种时候就可以说‘我们得回去遛狗’,非常完美的理由。” 傅让夷的心情变差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比方才难听。 “和狗玩上瘾了?” 真刻薄。 但傅让夷本身就是个很刻薄的人,所以祝知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你们家ruby太喜欢我了,舍不得和我分开呢。” “看出来了。”傅让夷转过身,继续盯建模。 “那我们今晚怎么睡?” 祝知希放下快要被他吃空的草莓盘,站起来,背着手,四处打转,说出一件谁都看得到的事实:“你房间就一张床诶。” “嗯,你睡地上。” “傅让夷,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么残忍这么没有a德的话轻飘飘说出口的?” 傅让夷毫不在意地打着字,噼里啪啦。 “嗯,我没有a德,但我有洁癖。” “那我睡完你把床单被罩都扔了不就行了。”祝知希也不太客气,“不行你把床也换了,烧了。” 傅让夷背对着他,不回答。还在噼里啪啦。 “哎,傅让夷。” “干什么?”他忙着回学生的消息。 “不干什么,你转过来一下嘛。” 傅让夷很不想动,但静了两秒,还是转了椅子。 他回头,正要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然而下一秒,就看见祝知希直接坐在了他的床上,非常得意地挑了挑眉。 “完蛋了。”祝知希故意把手放在他床沿,摸了摸,又拍了拍,动作慢条斯理,语气黏黏糊糊。 “可怜的床,你要被换掉咯。” 傅让夷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转回去,揉了一下太阳穴。 学生的窗口亮了亮。他暂时不去管那个霸占了他床的坏东西,点开消息。 [傅老师,你刚刚发的这个,是不是打错字了?我没太看懂,怕有歧义,要不您看看再回我一下吧?] 他翻到刚刚自己发过去的,眼前更是一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都怪祝知希在旁边打岔。 更改掉错别字和混乱的语序,傅让夷重新发了过去。 [抱歉,刚刚家里的小狗在捣乱。] “你还要工作啊?” 傅让夷有些莫名其妙,对他也对自己。 “你想干嘛?” “不干嘛呀。”祝知希的语气轻飘飘的,“就是洗澡,上床,睡觉。我太累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傅让夷反问:“所以呢?要我帮你洗?” “那倒不必了,大教授这么忙。”祝知希笑嘻嘻说,“我只是想找你借一套睡衣。之前没想着吃了饭要留宿,我什么都没带啊。” 第15章 初次同眠 嘎嘣一声,愣神间,祝知希不小心把糖咬碎了。葡萄味的流心冒出来,有些酸。 听到答案的他有些尴尬,又有点想笑。 “咱们喜糖这么好吃呢。哪儿买的?我再买点儿送我哥他们。” “不用了,家里还有一箱。”傅让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词存在一定的歧义,于是补充说:“我是说公寓那边。” “哦。”祝知希又抬手,擦了擦头发,在他椅子背后转悠了一会儿,坐回了沙发上。 他安静呆了一会儿,又吸了吸鼻子,试探性问:“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啊?” 傅让夷冷酷回答:“你对我的工作时长有意见的话,可以给校长邮箱写信。” “写信就算了。”祝知希笑了两声,伸长了两条腿,晃了晃,又伸手揪掉了地毯上的一小撮毛球,“我就是在想,要是……要是我现在自己先上床睡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礼貌啊?” 其实这话也很怪啊。 什么礼貌不礼貌的?整得好像自己要掀被子拍拍床邀请他一起睡似的。 果然,傅让夷没回答。 “那我先睡咯?”祝知希起来,理了理身上过大的睡衣,掀开被子钻进去。 床很舒服,有一种很干净的气味,但和傅让夷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样。 他应该很久没有回来住过了。 祝知希侧躺着,被子拉到脸上,遮住了他的下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对圆眼。他一动不动,视线黏住了傅让夷工作的背影。 其实,傅让夷不说话的时候,确实非常英俊。诚然,这份英俊必然有一部分是源于顶a的基因。但他和祝知希见过的任何一个alpha都很不同。 即便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来自精英家庭,alpha身上还是多少摆脱不了骨子里的野兽本能,强势,专断、重欲,眼神里自带狼犬般的欲望。等级越高,这种捕猎的本能就越强烈。 可傅让夷完全没有。 这人看上去与欲望绝缘,寡言、冷淡、孤僻,置身事外,除了那些堆成山的文献,和深埋在地里的瓷片、瓦砾和骨头,再没有其他什么能打动他。 就算在自己家里,在家族的餐桌上,他也自带一种天然的透明屏障,区别于任何人。 他像一本极厚的书,被遗忘和放置了太久,晦涩得很明显,看上去就令人生畏,让人很难鼓起勇气去翻阅。 视线从背影移到桌上的手环,祝知希有些走神。 不知道他易感期会是什么样?该不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吧。 他见过易感期变成傻狗的alpha,也见过完全丧失人性的,当然也有多愁善感型,比如梁苡恩——平时挺酷,一到了易感期就哭鼻子。 傅让夷呢。 他易感期都是怎么度过的? 很自然地,他想到了梁苡恩发给他的、那张在s大论坛广为流传的照片。照片里的alpha拧着眉,戴着止咬器冷静地做着报告。 易感期还能参加这么重要的学术会议,这人不会根本不会受信息素影响吧? 胡思乱想之际,啪的一声,书桌的灯灭了。不知为何,他也下意识闭了眼装睡。 脚步声忽远忽近,在他周身徘徊,带着一股很清淡的檀木香气,和他们公寓里的香薰很接近,他怀疑傅让夷都被这线香腌入味了。 浴室门关上,水声哗啦啦响起,祝知希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的阅读灯。他忽然有些失眠,翻过身,趴在床上,转着眼珠四处张望。视线一顿,停留在床头柜上。 他发现了一个倒下来的相框,于是伸手,把它扶正。 相片里,少年时代的傅让夷抱着幼年的ruby,坐在他今晚坐过的花园长椅上。 他的脸和ruby的花色都太好辨认。 和那时候比,傅让夷的脸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身材变得高大很多,肩膀宽阔不少,表情还是一样,冷冰冰的。 尽管只是一张照片,但却已经是这间卧室里最有人味儿的物件了。除此之外,这里整洁得毫无生机。他只能从展示柜里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状,徽章辨认出房主。 他盯着照片发呆。突然,身后传来浴室门打开的声音,祝知希立刻钻回被子里,只剩下半颗毛茸茸的脑袋。 被窝外,阴沉的房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衣柜被打开,他似乎从里面拿出了另一床被子和毛毯,抱起来,又重重扔到地上。 像在故意发泄。 祝知希装听不见。 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床这么大,假如傅让夷提出要分被子睡另一边,他也不会拒绝的。他没那么狠心。 但既然房主决定打地铺,而且都躺下了,祝知希也打算装睡到底。 直到半分钟后,房主忽然冷冷开口:“关一下床头灯。” “啊?”祝知希伸出脑袋,又哦了一声,伸手乱摸,“在哪儿?”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开关面板,可上面有四个开关,他摁了第一个,整间房的灯都亮起来,差点把他眼睛照瞎。他立刻换了第二个,还是不对。 开。关。开关。啪啪啪啪。 “到底是哪个啊?”祝知希头都大了。 终于忍无可忍似的,傅让夷从铺得规整的地铺里坐起来,伸长手臂,越过祝知希的肩线,摁掉了床头柜旁的单独的一个隐形开关。 他小声抱怨:“你早说是这个嘛。” 啪的一声。祝知希意识到,黑暗中,傅让夷收回手臂时,顺便把床头柜上的相框反扣到台面上了。 就像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原来那不是不小心倒下的。 这一瞬间,祝知希脑中闪过许多思绪。踏入这个家庭起,所有他隐隐察觉到的不对劲、不舒服,在这一刻都齐齐涌上心头,碎纸片一样,哗啦啦淹没了他,无法忽视。 这都和我无关。 我只是个假伴侣。 我们之间只是虚假的合约婚姻。合同里清清楚楚写了,禁止过问和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更何况,现在泥菩萨过河的另有其人。傅让夷对我的容忍度就和我如今的寿命一样,极其有限。 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在傅让夷心情好时,多蹭一点肢体互动,多攒一点倒计时。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成效很不错。倒计时到现在为止走走停停,还能有四十多天。 [47天13时11分03秒] 别多管闲事。 快睡觉。 都清楚,都明白。 然而。 “傅让夷。” 叫出他名字的瞬间,祝知希脑子里的另一个小人气急败坏地给了他自己一拳。 他早料到自己无法置身事外的。 从草坪里回来,他就知道。他很生气,可回到房间,看见始终淡然的傅让夷,又很无能为力。 不想让他独自呆着,像个边缘人,所以没话找话,烦了他一整晚。 不说出来,他一晚上都睡不着。 然而打着地铺且心情不佳的房主并没有理他。 事已至此,祝知希打算破罐子破摔。 “你睡了吗?” “您又有什么吩咐?” “我有点失眠。” “睡地上就不失眠了。” “不,你休想。”祝知希誓死守卫自己抢来的床。 房间又一次静了下来,也很黑。 唯一的光源是祝知希的手心,也只有他看得见。一跳一跳的,星星点点,速度恰好压上心率。 “我不太喜欢这儿。”祝知希再次开口,声音很轻。 “哦,和我挤一个房间,委屈你了。”傅让夷虽然在阴阳怪气,但语气很淡。 “不是。”祝知希皱了眉,翻身靠近床沿,也支起小半个身子,被误会之后他语气有些急,“你别乱解读,我意思是,比起这里我还是比较喜欢咱们自己家。” 这话好像更奇怪了。 什么咱们,什么自己家啊? “不,怎么说呢。”他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就是……公寓。” 傅让夷完全背对着他,被子盖过了肩膀。他似乎是嗯了一声,但声音很低,祝知希不确定。 “你家……好奇怪。”祝知希的头垂下来,手也从被子里伸出来,耷拉在床边,手指快要碰上地上拢起的被子。 “放心,没人会卖了你。” 祝知希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反而有点被逗笑了。他笑了一声,手指往下,轻轻点了一下。 你爸完全不关心你的工作。 你的妈妈不知道你一丁点儿肥肉都吃不了。整顿饭吃下来就只夹了一次菜,还刚好夹到最不爱吃的。 还有你那个弟弟,我都不想说。 他们给你起名傅让夷,但是给他起了廖星这样的名字,父母的姓氏都融了进来,寓意也大不相同。 寥若星辰,比星星还要稀少。 还有ruby,真的是弟弟的狗吗? 祝知希越想越不舒服。 他知道,傅让夷讨厌他的没有边界感,讨厌他不懂分寸,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忍住。 “不行,我还是很生气,他们明明是你的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对……” 傅让夷却忽然出声打断。 “别说。” 祝知希愣住,也噤声了。 傅让夷的声音很轻,清醒中透着一丝疲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好吗?” 从这一刻起,祝知希的情绪迅速地滑坡,变得沮丧、难过。 黑暗中,他盯了一会儿傅让夷的背影。恍惚间他感觉这副肩膀变小了,变得羸弱。仿佛他看到的不是如今的傅让夷,而是十几岁的他。一如照片里的那样。 第16章 暧昧对象【一更】 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 祝知希忽然有些尴尬:“就……” 像……睡觉的时候脱得精光,被叫醒后着急忙慌,抓起什么就往身上胡乱一套的样子呗。确实挺淫.乱的。 他没说出口,蚊子叫似的哼哼了两声,想转移话题。 “你的睡衣都好舒服。” 祝知希摸了摸上衣,很不客气道:“老公,送我一套。” “自己买。” “小气。” 他听见祝知希碎碎念了几句,但听不清内容,不过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那什么,下楼吧,我……” 还没把话说完,祝知希忽然觉得不对,一股热流从鼻子淌下来。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接住,飞快仰起头,往洗手间跑。 “唔!我怎么又流鼻血了?”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瓷白的洗手池里。祝知希开了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冲淡了血迹,变成淡淡的粉色。 他苦着脸,看了眼倒计时,几个小时的时间又消失了。 心突然跳得很快。他的脑中仿佛忽然又敲响了一记钟声。是死亡鲜艳的提示。 这些天他以为自己攥住了救命稻草,过得确实有些飘飘然了,甚至还开始管起别人的闲事了。 还剩四十六天。该去复诊了。不知道那个该死的仪器能不能检查出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啪嗒啪嗒。血还在往下滴。 祝知希抽了纸巾,塞在鼻子里,仰起头,想让傅让夷先下去吃。可下一秒,他后颈感觉到一阵突然的凉意。 傅让夷也来到浴室门口。微凉的手指覆上他的后颈,用了点力,把他刚仰起的脖子强行摁了下去。 “你干嘛?”莫名其妙。祝知希差点儿叫出来。 但下一秒,傅让夷就把他鼻子里被血浸染的纸巾抽了出来,扔到一旁的垃圾桶。 “头低着。” 他沉声说完,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捏紧了祝知希的鼻翼两侧,鼻中隔的下部。 “嗯!”祝知希皱着眉发出很不满的一声,但因为鼻子被捏住了,这一声令他听上去像是被抓住把柄的唐老鸭。 傅让夷没说话,就这样捏紧,然后伸出右手从毛巾架上扯了两条白色毛巾,拧开水龙头,调到冷水,浸湿些许,一条塞到祝知希手里,另一条留在自己手中。 “拿好,敷着额头。”他没什么感情地命令道。 祝知希忽然觉得他很适合做医生。他乖乖听话,把湿毛巾叠了一下,贴在自己前额。 下一秒,后脖子又是一凉,被冰得缩了缩肩膀。另一条冰凉的毛巾被傅让夷敷在他后颈。 “好冰……”弱小的唐老鸭轻声抱怨。 “习惯就好。”傅让夷冷酷道,“帮你收缩血管。” 他的手指隔着湿毛巾,牢牢地按在祝知希后颈。 怪异的是,他竟然忽然联想起昨晚那个诡异的梦。 因为梦里那个更年轻更坏的傅让夷咬完自己之后,还帮他包扎了。和现在的情况莫名有点相似。 时间一点点过去。祝知希脖子和前额冰到快失去知觉,耳朵却莫名很烫。仿佛体温发生了定点转移。 “好了没啊……”他用扁扁的声音问。 傅让夷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故意拖了一会儿。 果然,祝知希又多问了一遍,这次更委屈巴巴。 “应该好了吧?我脖子好酸。” 傅让夷松了手,拿开毛巾。祝知希原本雪白的脖颈都被冰得微微泛红。灯光下,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人的后颈。 作为一个有教养的alpha,他从青春期就知道,ao的后颈有腺体,属于敏感部位,所以他从没有长时间盯着任何人的后颈看过。 这是第一次。 而祝知希和他们确实不同。他的后颈皮肤光洁平滑,也很柔软,没有任何伤口或痕迹。 “好像真的止住了诶。”祝知希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碰了碰被捏红的鼻子,然后扭头冲傅让夷笑,“谢谢傅老师。” 傅让夷低头洗手:“一点常识都没有。” “我以前很少流鼻血的,最近经常……”祝知希止住了话题,低头检查了一下睡衣,“幸好没滴到你衣服上,不然你不得杀了我么。” “不至于,只是你得自己解释解释。”傅让夷离开浴室。 “解释什么?”他也跟着出来。 走到卧室门口,傅让夷脚步一顿,转过身,一本正经道:“为什么我上来叫你起床,你就流了鼻血?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你得好好编一编了,大导演。” 祝知希头一次发现,这人还挺不要脸。 “傅让夷,你可真行……” 但对方没等他说完,直接开门走出去,离开走廊。祝知希低头看了一眼倒计时。它刚刚静止了挺长一段时间,但现在又开始倒数了。 血和闪烁的数字都在不断地提醒他,已经这么多天了,祝知希依旧没能完全脱敏。每当他得意忘形时,这些都会再次跳出来,给他一拳,试图让他接受事实。 别以为你真的找到救命稻草。每个人都会死,时间一到,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走在楼梯上,祝知希忽然拉了一下傅让夷的袖子。 “你冷?”傅让夷没转头,问。 “不是。”祝知希靠近些,小声说,“有没有可能是我快死了?” 傅让夷眉头蹙起,看向他,眼中有疑惑。 “这个理由有可信度吗?我是说流鼻血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急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脖颈额头和鼻尖都是红红一片。 “也不是不行。”傅让夷脚步顿住。 是吧?因为这就是真实的理由啊!假老公,我是真的要死了。 “床上也能死人。色鬼也是鬼。”傅让夷冷冷淡淡道。 祝知希一听,差点跳起来掐他:“傅让夷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是教授诶!人民教师啊你。” 骂人的话脱口而出。被骂的竟然笑了出来。浅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玻璃窗,洒满整个旋转楼梯,细小的尘埃飞舞,落到他因笑而轻微抖动的肩膀。 祝知希望着这双微微弯起的眉眼、扬起的嘴角,忽然怔愣在原地。 “嘘,小点声儿。”傅让夷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脸上的笑意也稍稍止住,抿了抿嘴角。 “开玩笑的。” 他温声说完,当着路过的佣人的面,拉住了祝知希的手腕,领着他走到了餐桌边。 傅父已经吃完,笑着招呼祝知希:“快坐下来,多吃点啊知希,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啊,爸你这就走啦?”祝知希站在桌边望着他离开。 傅父一边穿外套,一边往门口走:“是啊,今儿天气好,吃完让夷带着去附近转转,爬爬山。” “哎呀,爬什么山啊,孩子哪儿还有那个力气……”傅母嗔怪了几句,又招呼他坐下,“别搭理你爸,他什么都不懂。” 祝知希感觉不对,干笑了两声,乖乖坐好。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比起昨晚那顿,午饭多了许多他爱吃的菜。不仅如此,还有个水果拼盘,一半是草莓,另一半是对半切开的无花果。 傅廖星坐在傅母的右手边,吃饭时聊了些集团的话题,但或许因为他在场,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祝知希也懒得听,很认真吃饭,吃着吃着,手机震了两下。 “我吃好了。”傅让夷正好起身。 “这么快?喝点汤吧。”傅母笑着添了一碗,“这个干贝鸡汤不错的。” “饱了,妈,你喝吧。”他甚至特意将手摁在祝知希肩膀上,温声道,“别着急,多吃一点。” 但微信里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俏寡夫:我上去换衣服,你最多还能再吃五分钟。] 祝知希差点翻白眼。 [坏兔子:干嘛?我才刚下来诶,又要上去,什么意思?你妈还以为我多大瘾呢。] [俏寡夫:你在想什么?] [俏寡夫:一会儿要出门,你穿睡衣去?] [坏兔子:去哪儿?咱妈不让我去爬山。怕把我给爬坏了。] [俏寡夫:那你留下来陪她去参加贵妇下午茶聚会吧,话这么多,肯定很受欢迎。] 气死了。 祝知希把手机锁了屏,抬头喝汤,忽然感觉旁边飘来些丝丝缕缕的白雾,差点以为自己突然挂了,成仙了。 他猛地回头,发现阿姨推来了立式香薰加湿器。 吓我一跳。他继续喝汤。 傅母接了通电话,笑盈盈起身。 “哎呀,我马上就到。过节?收什么礼?我家这几个一点情趣都没有,半个礼物都没收到啊。” 根据刚刚的情报,祝知希猜测这就是贵妇茶话会的电话了。 餐桌上一下子只剩下他和傅廖星两个人。祝知希看了眼时间,距离死鬼老公下达的限时令只剩下三分钟。他恳切地祈祷傅廖星别开口说话。 “我哥还真是变了个人。” 就知道…… 祝知希笑着装傻。他一向擅长。 “啊?” 傅廖星手撑着脸,压低声音笑道:“他以前就是个性冷淡,易感期都只嗑药打针,硬生生靠意志力挨过去的,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 “真的假的?”祝知希是真有点好奇。一般的alpha如果纯靠抑制剂压抑易感期的信息素,也会产生副作用,更何况信息素更强势的sa了。 “真的啊,不过这也算事出有因吧,毕竟他十几岁的时候遇到那种……” 可说到这儿,他忽然噤声,有些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反正他一直挺淡的,这方面,几乎也不怎么和异性来往。哦对,有一个omega,叫余什么来着?挺漂亮的,还跑家里来了,我们当时还以为在谈恋爱呢,我妈专门去查了一下,说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都觉得是他易感对象。你认识吗?” 第17章 挑选婚戒【二更】 一直到进电梯,祝知希都没完全醒过来。 蹲在电梯里,他两手撑着头,身子前后轻微晃着,头顶还支棱着一撮儿睡翘了的毛。但他本人对此浑然不知。 门打开,傅让夷拎着他衣领,把人拽起来。祝知希也不抵抗,甚至想变成一条长长软软的海带,直接被拖着走。 当被拖到珠宝店门前,祝知希才恍然大悟,从海带变回人类。 他想起傅母在餐桌接的电话,抱怨自己过节什么礼物都没收到。 大教授还是挺有孝心的嘛,过圣诞节还知道给自己妈妈准备惊喜。 想到是给丈母娘挑礼物,祝知希精神也抖擞几分,进门后直奔女款柜台,很自然地询问导购最近上新的高级珠宝系列。 而另一边,身穿店长制服的销售热情地招待了傅让夷。她声音很大,音色清脆,吸引了祝知希的一部分注意力。 “因为您昨晚才预约,有几款现货还没调过来,不过有图片,您可以先看看。” “祝知希。”傅让夷转过脸,远远地叫他名字,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 又怎么了大教授? 祝知希忙放下正在看的祖母绿套链,朝他走过去。 “你要买项链?”傅让夷问。 祝知希也有些疑惑:“啊?我?” 意思是以我的名义买了送给你妈? 聪明呀,快速讨好丈母娘的小窍门有了。 “行啊。”他反应过来,冲傅让夷笑,还拍了一下自己胸口,“我买。” 傅让夷皱了皱眉。 这又是在干嘛,神经兮兮的。 “买了送谁?” “咱妈。”祝知希一脸“怎么样,我上道吧?”的骄傲表情。 傅让夷不说话了。 正巧,店长这时出现,微笑着将两人引到贵宾室坐下。 “这些是我们品牌全系列的戒指款式,基本上所有的货都在这儿了。” 戒指? 确实是戒指,满满当当两珠宝盘的戒指。 傅让夷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你喜欢哪对?” 祝知希睁大了眼望向他。 过了两秒,他靠到傅让夷耳边,超小声密谋。 “我们是来挑婚戒的?” “不然呢?” “我以为是给咱……” 祝知希没继续说下去,扭头冲店长笑了笑,店长也冲他露出专业的笑容。 他非常困惑,甚至无法专心挑选款式,忍了又忍,还是给傅让夷发了微信。 [坏兔子:怎么这么突然?] 他发完,拿肩膀撞了撞傅让夷,对他点了点手机。 [俏寡夫:你还在睡大觉的时候,我妈又催我买戒指,数落我对你不上心。] 你本来就是。 祝知希瘪瘪嘴,又想到什么,笑嘻嘻打字。 [坏兔子:那你今天可要大出血了,老公,我要买最贵的。] [俏寡夫:随便,反正不是我出钱。]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人拿着一个手机聊得正嗨,谁也不跟谁说话。这场面着实有些怪异。 为了业绩,店长很不好意思地打断:“那个,我们现在开始过款?可以吗?” “当然。” 祝知希眯起眼,细细看起款式来。 母亲生前很喜欢收藏珠宝,他从小跟着耳濡目染,后来也继承了绝大部分藏品。 相比起醉心学术的某人,他对这些东西了解得多。只随意扫几眼,他也知道这些被拿出来的,都是这个品牌的高珠系列。 他直觉认为这些都不像是傅让夷喜欢的风格。 如果让大教授自己选,大概是越低调越好,只要勉强能看出是个婚戒就行。这些设计款大概率是傅家二老给的硬性指标——要奢华,要显眼,不能丢面儿。 祝知希很拎得清。这是演戏,不是真结婚,自己的喜好并不重要。 刚才的鼻血提醒了他,为了多一点肢体接触,他必须增加傅让夷对自己的好感度。 于是,他从一大堆花哨款式里,费力地选了几款简单的、看上去会是傅让夷喜欢的戒指。 “这几枚,麻烦给我们试试吧。” “你确定?”傅让夷有些意外。 祝知希扭头,试图读懂他的表情,但没成功。 “不好看吗?” 傅让夷不置可否:“先试试吧。” 店长看了一眼祝知希,大概估出他的圈号。 “您的手好细,都可以戴很多女戒和中性款了。您试试这几枚大小合不合适?” “好。” 他随意挑了枚铂金钻戒,套上无名指。他手上本就叠戴了不少戒指,这一枚混入其中,并不出挑。 来来回回,试了又试,都差不多。 大品牌的店长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他并不十分钟意,微笑道:“祝先生要是不太喜欢这些,我们还有几款,我去让人给您拿出来慢慢挑。” “不用不用。”祝知希忙阻止,“速战速决吧。” 谁知一旁沉默已久的傅让夷却开口。 “没必要,慢慢选。” 话都说到这份上,店长赶紧又拿出几款,一一排开,帮他试戴。 祝知希打了个哈欠。 要不干脆丢给傅让夷来决定? 他选什么自己戴什么,反正就是个已婚符号而已。 于是他拽了一下傅让夷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原本还担心他读不懂,谁成想傅让夷竟然真的看向柜台,扫了一眼,伸出手。 挺好,假老公已经调出来了。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没调对。 傅让夷居然直接越过了那些被挑出来的简约款,拿起一枚art deco风的白金镶红宝石戒指。 店长声音都拔高几分。 “傅先生真有眼光。这一枚的主石是一颗2.8克拉的无烧鸽血红,方形切割,用大量异形钻和方钻围镶出机械几何线条,非常干净利落……” 这些介绍祝知希都没能听进去。 他非常意外。因为这是他第一眼就相中的戒指,摩登、大胆,反古典主义,令他想到他曾经看过的某次装饰艺术展。 但这也是他一开始就pass的选项,太不符合傅让夷冷淡又克制的风格了。 这份答案来得太出乎意料。 “傅先生,您为祝先生戴上试试吧。”店长笑盈盈地将戒指奉上,递给傅让夷。 祝知希这才回神:“啊?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没等他拒绝,傅让夷已经接过戒指。 他的表情看不出乐意还是不乐意,总之很平静地拉过了祝知希的左手,但也只是手腕。 戒指被缓缓推入无名指。 从戒指到指尖、再到垂着的眼睫,视线下意识地发生偏移。 是因为这动作被人们赋予了太多甜蜜、幸福、圆满的象征意义吗?在这一刻,祝知希的心跳确实加快了。 直到这双手离开了他发热的手指。 “真好看!”店长显然是他们之中最激动的,“祝先生的手很修长,皮肤也白,实在是太适合戴红宝石了!” 戒指沉甸甸的,套在无名指上。祝知希心情有些微妙。他很少有这样难以言喻的时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会不会太扎眼了?” 问出这句话后,他忽然想到了。是作为丈夫的傅让夷,居然都没有当着店员的面礼貌性夸几句。 真好看。挺适合你的。不错。 果然是假结婚,演都不会演。 而此刻,不称职的演员也没对他的询问做任何回应。他还垂着眼,观察这枚戒指。 是第一次试婚戒,觉得新奇吗? 祝知希不知道,他眼里只有傅让夷长而密的眼睫。从这个角度看,几乎遮住了双眼。 这一个瞬间,他想起自己在亚马逊雨林遇见的月神闪蝶。目眩神迷的日光下,它轻盈地落下,停在他手指上,深色的蝶翼极缓慢地扇动。 “就要这一款。” 傅让夷轻轻转了转戒指,抽出些许,又往里套到指根,尝试后低声说:“大小也刚好。” “好的,那您的……” 他好像早就看好似的,随手一指:“就这个吧。” 祝知希看过去。那是一枚白金光面男戒,镶圆形红宝石,戒臂的中轴线镶嵌一排碎钻,主石和他的这枚颜色很一致,都是鲜亮的鸽血红,只是这颗小巧精致,点缀在戒指正中心,的确像一小滴血。 他有些讶异,没想到傅让夷也会选彩宝,更没想到是这么明艳的鸽血红。不过的确是简约款,这一点他的预估也没出错。 店长轻声提示:“这两枚不是对戒哦。” “没事。”祝知希飞快说。 反正我们也不是一对。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沉默许久的傅让夷低声问:“你不帮我戴吗?” “对哦。” 是因为没演好戏吗?祝知希的心又乱了几分,忽上忽下,跳个不停。 他手心微微冒了层汗,揉了揉指尖,拿起那枚镶了一颗小红点的戒指,无意识深呼吸,牵起假伴侣的手,低头帮他戴上。 他的动作小心到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 “正好诶。” 不仅大小正好,宽度也是,刚好挡住了无名指上那道浅疤,衬得他的手比从前更修长,还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祝知希形容不出来。 “两位的手真是太好看了。”店长喜笑颜开,“做手模都是绰绰有余。请问我可以拍张照吗?实在太般配了。” 他倒是没问题。 不过傅让夷这么小气一人,肯定会拒绝。 谁知小气鬼淡淡道:“您随意。” 这人今天转性了? 在店长的指挥下,他们将两只手贴在一起,但并没有交握,就这样留下一张略微有些生疏的合影。 第18章 易感提前 那声音追得很紧。 傅让夷皱着眉,看也不看,直接往声源的反方向走。 那人是受到影响不小心泄露的,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信息素,想引起注意,故意释放了这么多omega信息素,都已经不得而知。 如果是后者,傅让夷觉得他根本就是疯了。这么危险的场合,连自己的安全都不顾了? 但这确实奏效。易感直接提前爆发了。 “傅……” 下一秒,手忽然被牵住。傅让夷太阳穴猛地一跳,神色一顿,猛地抽开,完全是条件反射的抗拒。 短暂的抽离后,他的手再次被攥住,甚至被抓得更紧了。 很暖的一只手。 “傅让夷!” 一抬眼,视线对上一双透亮的眼。 “你怎么了?是我啊!”他气喘吁吁,脸颊泛红,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像昨晚一样。 “终于找到你了,累死我了,刚刚你这个手环差点儿掉到排水管里了,幸好我眼疾手快,最后一秒钟抓住了……” 就在这一秒。 叮铃铃——铃声出现,音乐响起,巨型圣诞树下堆放的金色礼物盒被同时点亮,令人目眩。树上,银白灯光星星点点,压着音乐,自下而上一圈圈亮起。夜空喷出雪花,流苏灯幕一排排亮起,丝丝缕缕,璀璨夺目。 一切都映在祝知希的瞳孔,漂亮得仿佛魔法。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祝知希帮他戴上了手环,蹙了蹙眉,感觉不对。傅让夷的手一向很冷,怎么现在是热的? 他伸手,摸了摸傅让夷的额头:“你不会是病了吧?”手滑下来,颈间更是烫得离谱。 “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突然这么烫?很冷吗?”祝知希忙忙叨叨,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在傅让夷的脖颈间。 然而很快,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傅让夷,就在不远处。 “傅老师。” 傅让夷并没有回头,祝知希感到奇怪,望过去,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副柔和乖顺的学生模样,长相一看就是o,五官精致漂亮,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很难过似的,眼圈泛红。 尽管人多到难以动弹,可他还在努力地往他们这边挤,也还在执着地叫傅让夷的名字,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 不知怎么的,祝知希忽然就想到了午饭时傅廖星提及的那个omega。 他直觉一向很准。 光顾着琢磨这事儿,祝知希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围巾。 就是这个人? 这么一想,一不小心就用了力,他拽了围巾,围巾又扯着傅让夷的脖颈。于是整个人都被拉过来,胸膛相碰,鼻尖也差点撞上。 再踮一踮脚尖,嘴唇就要碰上。 在极度混乱的场合,傅让夷一向清醒的头脑也开始错乱。 他分明是被浓烈的omega信息素刺激,却晃了神,好像感受到了面前这个beta似有若无的信息素。 甚至为此出现了生理性的战栗,尽管只有一瞬间。 明明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戴上手环了。 [标记他] 这念头像一把匕首直直戳进他脑中,令他耳鸣。 [标记他] [现在] 但很快,祝知希凑到他耳边,语气像在试探什么:“傅让夷,这个人……是你那个白月光?” 生理性的冲动也在一瞬间消失,冷水浇下来,没彻底熄灭,但令他冷静不少。 今天本来是很好很好的一天。 “白什么?”傅让夷头痛、想吐,“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祝知希的语气也变了:“什么白日梦?就你弟弟说的那个和你匹配度特别高的o啊?是他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 他没能说完。 滚烫的手绕过后背,用力摁住了他的后颈。祝知希浑身一颤,本能地噤声了。 傅让夷的声音裹着气流在他耳侧萦绕:“祝知希。” 好痒。祝知希想躲,但躲不开。他浑身好像过了层电,很难受。四周的人挤来挤去,空间不断压缩。所有人都把他推向傅让夷的胸口,挤压,贴紧,缝隙愈发缩小。 “怎么了?” 好近。他忽然不敢看傅让夷的眼睛,只能垂眼。 于是他看见傅让夷滚动的喉结,听见他悠长又沉重的吸气声。 “……你介意我抱你吗?” 什么? “你不是最讨厌……” 未尽的几个字被拥抱打断,撞入他怀中。 那个执着喊着“傅老师”的声音忽然消失了,魔法一样。 铃声又响。璀璨的圣诞树上,最顶端的五芒星骤然点亮。 汹涌人潮之中,人们纷纷举起手机,记录敲钟亮星的那一刻。唯独祝知希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他的全部感官都被摁进一个意外的怀抱中,只能看到傅让夷的侧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听见他的呼吸。 他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喘息,甚至有些发颤。 “人太多了。苹果糖,下次吧。” 拥抱很紧,但这双手和他的声线一样克制,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祝知希头脑发蒙,呆愣了一秒,点点头:“哦,好……” 意识到傅让夷可能生病之后,他也没胃口了。 “那我们回去吧,这里人确实是太多了。” 傅让夷听了,没说话。隔了一会儿,他忽然问:“这几天,你可以回你自己家住吗?” “啊?为什么?”祝知希抬起脸。 然而傅让夷躲开了他的视线,直视前方。这令他愈发迷惘。 稳了稳气息,傅让夷回道:“没什么,我最近……有一篇很重要的文章要写,需要自己待一段时间。三四天就行。” 说完,他松开了双臂。“拥抱”结束,距离拉开。傅让夷拧着眉,扯了扯领口,长舒一口气。 “我现在,送你回你家。” 回去路上,车里难得地没那么静,傅让夷放了音乐。之前但凡他开车,音响都像是摆设。 不知是不是空调温度太高,祝知希觉得口干舌燥。冷空气被锁进车里,逐渐变得湿热、粘稠,连香薰都透出一丝甜味。 黑暗的车厢里,他感觉什么在发光,闪烁的频率不高,也很微弱,很快被窗外闪烁的霓虹覆盖了。 他隐隐从音乐中辨别出呼吸声,比平日重许多。 “你还难受吗?”他扭头,看向傅让夷。 傅让夷沉默摇头。他看上去还是像个冰刻出来的雕像,平静至极。 但仔细观察,又有些微妙的不同。街道两旁五光十色的霓虹扫过,映在他的脸上,微光闪闪。他出了好多汗。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知希感觉他的皮肤透了点血色,不像平日那样,只有冷冷的白。 他的额角蓄起一滴透明的汗水,下滑。 好像……冰块融化的感觉。 于是,祝知希的视线也追住了那滴汗珠,一点点往下,眉梢、颧骨、绷直的唇角、下颌、耳后…… alpha的腺体,除了后颈,还有一些分布在耳后的皮肤。 祝知希眯了眯眼,街边的灯光变换了色彩,但他耳后的颜色始终没变,很红。 那滴汗珠从泛红的脖颈滚落,滑下去,最后,被衬衫衣领的棉质纤维吞没。 是不舒服,还是因为刚刚那个omega? 他不会是易感期来了吧? 可是……他不是很稳定吗,易感期还能正常上课、上班,甚至参加学术会议,现在这样,看着不太像啊。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也清楚傅让夷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心情似乎也很糟糕,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没等他想好,车已经停下,到家了。 傅让夷熄了火,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下意识攥住了手环。 “这几天……别打扰我工作,有什么事提前说一声。”他嗓音低哑,好像下一秒会咳嗽出来,尽力压抑着。 “尽量,不要打电话,发消息就行。” 这两天过得七上八下,祝知希有些恍惚,听到这些嘱咐,甚至有些不畅快。 刚刚为了躲人,拿我当玩具一样说抱就抱。现在又嫌我烦了? 坏东西。 “知道了,大教授。”祝知希故意把后三个字咬很重。 他解开安全带,但没立刻走,而是偏过脸,平直地望过去。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倾身靠近。 这一举动显然出乎傅让夷意料。他慌了,躲了一下,人也转过来,面向祝知希,攥住了他的手腕。 这时,祝知希终于发现,原来闪着光的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环。 但他没点破这件事,这不重要,他盯住了傅让夷镜片背后的双眼。 “你眼睛好红,是进东西了吗?” “没有。”傅让夷松了手,答得也快,只是嗓子哑得厉害。 或许是爱“冒犯”傅让夷的恶作剧因子再度作祟,祝知希手摁住中控,又靠近些,着急说:“让我看看。” 他差一点伸手摘傅让夷的眼镜。 “受凉了,有点感冒。”傅让夷转过身,面对挡风玻璃,语气有些冷硬,“回去吧,我赶时间,就不送你下车了。” 祝知希静了片刻,哦了一声,手摸到内门把手。这病难道传染吗?他现在也有些呼吸不畅了。 傅让夷似乎还想强调:“这几天……” 没等他说完,祝知希立刻扭头,笑嘻嘻说:“知道了假老公,我这几天会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中的。” 说完他眉开眼笑地跳下了车,还挥了挥手。 而傅让夷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望着他,但他的喘息声很重,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眼睛是红的,手指用力扣在方向盘上,胸膛起伏得很明显。 第19章 恶性症状 没抓奸成功,祝知希很沮丧,晚餐只吃了一点就回房间了。 他趴在床上,脸埋在双臂之中,鼻尖动了动。 他能嗅到一点晚餐时喝的热红酒的复合香气,再仔细一些,还能闻到一点点檀木香。 甚至是更早些的,珠宝店清新淡雅的香薰气味。 唯独没有傅让夷的信息素。 连祝则然都能闻到。 埋头,闭上眼,皮衣冰着他有些热的脸颊。傅让夷对他坦白信息素的画面再次出现,一个个自带气味的名词,蝴蝶一样萦绕在脑海。 他好像真的嗅到了。感官在黑暗中蒸发,变成幻觉,身临其境,真实得不像话。 直到手机震了几下,祝知希才猛地惊醒。 是周铭发来的工作消息。 对啊,我是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是我的天赋,我是为工作而生的高等动物。 为了清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祝知希用工作让自己清醒。 要想做展,最重要的是熟悉展品。他花了一晚上时间阅读藏品手册,分类整理,找出一些自己感兴趣的,标记出来,打算之后向傅让夷请教。 傅让夷。 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不能想到他,脑子稍稍一跑偏,好不容易凝聚的注意力就会失控。 他有些担心。大过节的,手机震了一夜,唯独[俏寡夫]的对话框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 应该到家了吧? 管他这么多干嘛?明明是他一直赶我走的。 他又想起祝则然的那些垃圾话,说什么“支开”他,心里虽然明白傅让夷的人品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他们的室友守则里写过,不可以带人回去。 室友守则。他忽然想起了另一条——绝不干涉对方私生活。 祝知希清醒了,关掉手机,打开藏品手册。 熬了个大夜,他勉强过完展品,整理出一条大致的脉络,打算开始场馆设计,可刚推进到这一环,才意识到一件麻烦事。 [坏兔子:傅老师,我要工作,但是笔记本电脑在公寓呢,场馆建模都在里面,想回去取。] [坏兔子:不会打扰你的!我静悄悄溜进去,静悄悄拿电脑,然后再静悄悄溜走,像小飞贼一样,我保证。] [坏兔子:限时半小时,你要不拒绝我就当默认了哦。] 半小时后,他准时出现在了公寓楼下,并收到了周铭的消息。 [周铭:那我们两点半见?你快到了告诉我一声,我出来接你。] [周铭:喝咖啡吗?我先点上。] 祝知希正为某人的不回应而心烦,所以只回了个“不用麻烦”就退出来。他点进置顶对话框,上拉下滑,又一次确认。 俏寡夫还没回。 不会死在我前头了吧? 祝知希深吸一口气,手指贴上指纹锁。嘀——门开了。 他正要进去,刚抬脚,瞬息之间,仿佛被什么给猛地定住了,一阵电流劈下来,穿透了他。浑身上下麻得彻底,每一处肌肉、骨头,都瞬间绷紧,动弹不得。 只有心脏。砰砰。砰砰。跳得极重。 这是祝知希人生中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然而只持续了一两秒,很快就消失。 一切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 不会是我病情加重了吧? 他看了眼手心的倒计时。 [47天01时42分05秒] 心有余悸,他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走进去。房子里静悄悄的,一切如常。 他第一时间瞥了眼主卧,想起昨晚傅让夷的状况,还有祝则然的胡言乱语。 一番挣扎之后,祝知希还是快步朝主卧走去。 门没关,他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眼,里面很昏暗,窗帘紧拉着,没开灯,床上被子不像平时那样整洁叠好,是散开的,但被子里明显没人躺着。 “傅让夷?” 好奇怪。傅让夷会任由房间乱成这样去上班吗? 他甚至去敲了主卧卫生间的门,又出来看了一眼客卫,都空无一人。 还真不在家。 算了。先拿笔记本吧。 关上客卫的门,走过安静的走道,打开次卧门,笔记本就在书桌上,祝知希走近。但忽然间,他皱了眉。 房间是一眼望到头的空荡,一切都和离开时没分别。可他分明听见沉重的呼吸,还有一些窸窣的动静。 祝知希放轻脚步,谨慎排查,顺手从放在门后的登山包里拿了点工具,背在身后。 越靠近,他越是确认,声音的来源是房间里的帐篷。 于是他小心靠近,直到来到帐篷合起的帘幕前,半蹲下来,单膝点地。他握紧撬棍,猛地掀帘,却愣在原地。 帐篷里竟然是傅让夷。 里面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傅让夷侧躺着,身体蜷缩起来。他只穿了件很薄的米白色亨利衫,领口敞开,最上面的几颗扣子都没扣。宽阔的肩膀和胸膛把衣服撑得很满。 祝知希忽然有些脸热。 两天前,傅让夷路过他房间,用教书育人的语气点评了一堆:房间不整洁、衣服乱放,连最基本的次净衣区都没有。 当时他很不服气,像个小孩一样被教育了,觉得丢人,急于找个藏衣服的地儿,于是把这些只穿过一次的衣服都塞进了帐篷里,拉上帘。自欺欺人地实现了房间的整洁。 可现在,这些衣服,还有帐篷里的兔毛毛毯,几乎把傅让夷淹没。 这……什么嘛。 是谁说自己有洁癖的? “傅让夷。”祝知希声音很轻。他一手撩开帘子,跪着进了帐篷里,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傅让夷的腿,“你还好吧?跑这儿缩着干嘛,要不要去医院?我开车送你去。” 病号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动了动,有了一些反应。 他含糊地说着什么,声音很哑,祝知希听不清,凑近了些,试图努力分辨,但能听到的只剩下傅让夷的喘息。 帐篷里光线昏暗,他看见傅让夷的胸口在动。 平日里他总穿得层层叠叠,衣服套了又套,罩住高大的身形,即使在家里,他的睡衣也是整洁体面,每一颗扣子都各司其职。 可现在,他身上薄薄的衣服布料完全被肌肉线条撑起,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水……” 祝知希恍然间回神,脸都发烫:“水?你要喝水是吗?” 他伸出手,摸索了一阵,找到傅让夷的额头,摸了摸,上面竟然全是汗。 整个手掌都被沾湿了。 “你发烧了。怪不得要喝水,我去拿。” 祝知希没多想,直接从帐篷里退着出来,快步离开房间,去到厨房,拿出傅让夷的一只玻璃杯,去水吧的饮水器接水。 站着等水接满时,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心。倒计时还处在暂停状态,但他的心却跳得比方才更快了。 “还不让我回来,不回来你病死了都没人知道。” 刚碎碎念了一句,他忽然感觉后颈传来一阵发烫的气流,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猛地回头。 “傅让夷?” 他松了口气,转过身。 这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不是都起不来了吗? “你先坐一下,水马上好了,我……” 没等他说完,站在身后的傅让夷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的手烫得像烧红的金属,烙在祝知希脸侧,背后忽而冒了层汗。 “你怎么没戴抑制手环?”祝知希抓住他的手腕,上面空荡荡的。 傅让夷开了口,声音很沉:“没用……” “什么?”他没听清,想再问一遍,可傅让夷竟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祝知希的手腕,滚烫的指尖勾住他腕间的串珠手链。 弹力绳受到拉扯,又被松开,啪——弹回手腕。 “这不是你的手环,别乱玩。”祝知希小声骂他,“烧糊涂了。” 哗啦啦的,水流声出现。他一转头,才发现水已经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淌在台面和地上。 完了。 这人最爱干净,肯定要骂他了。 祝知希赶紧转身,关掉出水按钮,随便扯了几张厨房纸巾,去擦台面的水。 好在傅让夷什么都没说。 病了之后的他语言系统好像也退化了。 或许是干活的原因,又或许是家里暖气温度太高,他也莫名觉得热,于是一边擦水,一边把脖子上的围巾解开,取下来,然后蹲下来,背对着傅让夷擦地上的水。 “你别跟这儿杵着了啊,去沙发……” 没等他说完。 剩下的几个字被一副猛撞上来的身体撞散了,变了调,挤成有些痛苦的呻吟。 祝知希不可置信,刚刚还好端端站在身后的人,突然就像头野兽一样把他撞倒在地,压在他身上。 他的额头毫无防备地磕在地板上,手上还攥着湿透了的纸巾,好像背了座大山似的。 “疼死了……”祝知希被压得喘不过气,手指抠住地板的缝隙,“好重!” 然而他后颈的衣领忽然被猛地拽了一下。 “咳咳……你要勒死我吗?” 我不就是跑回来了吗?提前跟你打招呼了你没理我啊,干嘛这样对我,白眼儿狼,狼心狗肺,肺…… 肺都要憋炸了!祝知希脑子昏沉,把手伸到背后,想去抓傅让夷拽衣领的手,可真的伸过去才发现不对劲。 那不是手。 他沿着衣领摸到的是紧绷着的下颌线,是咬紧的尖牙。 忽然间,祝知希想到了之前在地铁车厢里,遇到的那个发狂的alpha。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闪过。 原来真是易感期! 我怎么会这么没有警惕性? 傅让夷也是alpha啊,还是顶a。刚刚在门口,他就已经发出警告了。 第20章 不良反应 听到最后一句,祝知希差点呛到。 换以前他是不信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不久前他的小尾巴骨亲自验证过这个事实。 “那他……” “放心,他不会做的,他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搞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李峤叹了口气,“一般的a都有自己安全的纾解渠道,要么是伴侣,要么……” 他说着,看向眼前这张一看就未被ao生理知识浸染的纯洁脸蛋,顿了顿:“反正他从15岁彻底分化成a开始,就一直是靠药捱过来的。” 祝知希不明白:“为什么啊?” 为什么宁愿违背天性用药物抑制,也不能接受omega伴侣?甚至……要和他这个在这种时候起不到半点作用的beta假结婚。 傅让夷能获得什么呢? 李峤没有回答。 他看了眼表:“我赶时间,要走了,长话短说,刚刚我给他注射的不是抑制剂,是短时镇定剂,也就维持三十分钟,这儿还有一管,尽量少用,有副作用。” “我带了四种抑制剂:胶囊、口服液、镇定喷雾、抑制针,都是他暂时没有耐药的新药,效果依次递增。药盒里有说明书,记得看。” 祝知希点头,又问:“你刚刚说的……易感期恶性综合征,会影响他的智商吗?”不会变成傻狗吧? 提到这个话题,李峤表情有些怪异,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很难讲。” 但祝知希没注意到:“可是他之前易感期不是还能去作报告?” 李峤白眼直翻:“你不知道他那次为了参会,提前多少天开始吃药,后来又打了多少针,那个药他现在都耐药了。而且这次不太正常,提前这么久,除开他自己的主观意识,很可能是被诱导了……” 他又说:“这都不重要了,总之情况特殊。这些新药药效都很猛,应该勉强能压住。” 下这么猛的药,不会出什么事吗? 祝知希很担心:“你们这个新药合规吗?有没有进行过动物测试啊,不会把他……弄坏吧。” “你这话说得,我能害他吗?最多就是有点不良反应,他都习惯了。不过最好的办法肯定是遵循动物本能进行交.配,最安全高效。”李峤微笑,“当然了,是和o,信息素越契合的效果越好。” 祝知希沉默了。 他想到了商场里遇到的那个omega,如果真的像傅廖星说的,那个人和傅让夷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 是他诱发了傅让夷的提前易感吗? 正在他思考时,李峤从药箱里拿了个小瓶子,扔到他怀里。 “这是强效镇定喷雾,他要像刚刚那样发狂,直接照着他喷,是头牛也能放倒。” “早说有防狼喷雾啊!”祝知希顿时有了安全感。 交代完,李峤拿手机加了他微信,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有问题微信联系我,但是我可能只有晚上才能回,走了。” “壮士留步……” “留不了一点了,再留我得被除名了!” 那你倒是帮忙把他弄到床上去再走啊。 大门砰地关上。 这人风风火火出现,又风风火火离开,房子再次安静下来。 祝知希连连叹气,使了吃奶的劲儿,把昏迷的假老公运回主卧大床上。 “平时穿那么厚看着都瘦瘦高高的,居然这么沉!你这身是为了折磨我健的吧……” 祝知希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两眼放空。 顾不上休息。算算时间,镇定剂药效最多还能维持十分钟。 得赶紧喂他吃药才行。 打开手机,他发现李峤又分享了一个链接。 [李峤:我把他手环权限开放给你。这个能实时监测佩戴者的信息素浓度、压力状况、心率之类的数据,出现异常会报警,你可以结合数据斟酌用药。] 点开链接,里面的确出现了许多数据,几乎每一项都是红色,看得人心惊肉跳。 “吃药吃药。” 按照医嘱,应该先吃胶囊,然后是口服液。这两者副作用最小。前者通过调节激素水平降低异常性.欲,后者则是降低信息素对思维能力的控制。 一个是化学泼冷水?一个帮助恢复智商? 但傅让夷目前并不清醒,又戴着止咬器,不方便喂药,也无法自主吞咽。 保险起见,只能先注射针剂了。 他几乎没照顾过人,但之前在动物保护医疗队做过志愿义工,有很多照顾小动物的经验,给小袋鼠喂过奶,给受伤的狒狒静脉注射药物,给小猎豹包扎,都不在话下。 现在不过是换成一个187cm的易感期alpha,应该都差不多吧…… 读说明书、配药、抽进注射器,祝知希深深吸气,拉过傅让夷的手臂。 他的衣服几乎被汗浸透,贴在皮肤上。祝知希握住他的手腕,艰难地将袖子往上推。 傅让夷的手好看得让人很难忽略。很白,比他的大许多、手指长而有力,带着薄薄的茧,骨节分明,青筋隐隐浮动。那些细微的伤痕不仅没有破坏这份美感,反而平添几分粗糙的张力。 最妙的是那颗痣。钉在虎口的薄膜处,随动作而动着,仿佛是活的。 傅让夷的皮肤总是呈现出一种不掺杂色的瓷白,冷冰冰的,就算会印上点痕迹,也留不住,水一冲就消失。 而现在,他的每一处指关节都透着粉,仿佛用力攥紧、揉搓过什么。这些血色连同青筋,向上蜿蜒,从手腕到肘弯。 他的心率已经超出正常水平,脉搏也是如此,有力地、重重地跳动着,握到祝知希手心发汗。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傅让夷裸露出来的手臂。 和漂亮到有些去性别的脸不同,傅让夷的身材有很明显的锻炼痕迹,肌肉饱满得恰到好处,线条流畅。 不过这些都不让他意外。 祝知希皱了眉,真正令他想不到的是,傅让夷小臂内侧竟然有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痕。那明显不是因工作留下的小伤口,而是用锐器割开的。 它们已经很旧了,一道贴着一道,牢固地埋在皮肤里。 呼吸变得沉重,心也跟着坠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是讨厌被信息素“异化”成动物?想借助痛感保持清醒? 祝知希鼻尖犯了酸,手也沾上了他的汗,有些滑腻,握不住。 不能再想了。 深吸一口气,按照说明找到肱二头肌,消毒后,祝知希紧皱着眉,将针头扎进肌肉之中。 观察反应。傅让夷的眉头也蹙起,喉结上下滚动。 高浓度的抑制剂推入体内。 尽管他闻不到,但在封闭环境,过高浓度的信息素也会对beta产生震慑和影响。 现在似乎就是,祝知希都有些喘不上气了。 起身离开床边,他想去开窗,一站起来却头晕眼花,扶着墙壁稳了稳。从睁眼到现在他就没吃东西,有些低血糖。 祝知希喘了口气,拿起手机下楼,去便利店随便填了填肚子。 啃饭团时,他意外发现,到目前为止,倒计时一直处在暂停状态。 [47天01时42分05秒] 这算是劳动报酬吗? 是啊,他又不是非要故意跑来照顾的,只是碰巧而已。 而且……照顾他可以续命,这才是真正的动机。 他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假结婚的吗? 搓了搓手心,祝知希没再看倒计时。塞完最后一口,他去冰柜拿了几瓶电解质水,又买了些雪糕,拎着回了公寓。 这次进门,信息素的压迫感明显少了,至少没影响他的正常活动。 “傅老师?我回来咯。” 他将雪糕放进冰箱冷冻室,又拿出几颗冻草莓含在嘴里,将电解质水倒进杯子,插上吸管,端着进了主卧。 奇怪的是,床上竟然没有人,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差点撒出来。但很快,他发现浴室里传来水声。 这是清醒了? 这么爱干净。恢复理智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洗澡? 浴室门露了条缝,祝知希怕他着凉,想替他把门带上。谁知就这么一瞟,他从门缝里瞧见一双长腿,不是站立的,而是躺在地板上。 地板上还有红色的液体。 他忽然想到傅让夷手臂上的旧伤,太阳穴突突跳了好几下,猛地推门:“你怎么了!” 傅让夷躺倒在地板上,半蜷缩着,衣服几乎全湿了,胸口一大片晕开的红。 但浴室里没有血腥味,而是甜甜的葡萄酒香气。 “黑皮诺?”看到倒在地上的酒瓶,祝知希吊起来的气儿才松懈下来。他背靠着浴室墙壁,滑坐在地上。 “吓死我了……” 缓了一会儿,他将酒瓶扶正,里面已经所剩无几。大概率是昨晚傅让夷拿到房间里的。 “你是想借着喝酒清醒一点?什么脑回路啊。” 而傅让夷此刻也忽然有了点反应,掀了掀眼睑,神思涣散。 “洗……”他说话有些吃力,“衣服,要洗……” 所以是醒了之后想喝酒,结果戴着止咬器根本喝不到,全弄到身上,嫌脏所以又跑来浴室洗? “大少爷,你也太爱干净了……先别管衣服了,正好你现在能张嘴,先把药喝了。” 祝知希把冻草莓嚼得嘎嘣响,回到房间拿来口服液和胶囊。 很明显,洁癖鬼此刻还没完全恢复,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坐过去,扶着傅让夷的肩膀,几乎将人半揽入怀中,用手机解开第一层覆面口枷,放到洗手台,隔着金属栅笼,将口服液的吸管递到他唇边。 原以为喂药会很困难,但事实是吸管口刚抵上唇角,他就开始了吮吸,主动到令祝知希惊讶。 第21章 极限拉扯 祝知希脑子轰得炸开,短路了一秒。 不。等会儿,李峤不是说他易感期不会做这种事吗? 怎么回事?是我给他打错针导致的? “快点,跟我做。” 不不不。这人现在不是傅让夷。他没有理智,是一只处在发情期的小动物。 祝知希嘴上厉害,实际毫无经验,光是听这些话都耳朵通红。 “哎别说了,快闭嘴吧。你醒了肯定会后悔的。” 可傅让夷嘴里就没个消停,慢吞吞地,用半命令的语气提着最色情的要求,像个老师,又像个小孩。 “你过来。”他声音愈发含糊。 “兔子……” “坏,兔子。” 祝知希听错了:“吐?你想吐吗?完了完了……” 这也是副作用之一吗? 他赶紧拿垃圾桶挪过去,蹲着举了半天,拍拍小傅的背,再举。 然而大少爷完全没有要吐的意思,反而叛逆地抬起头:“要摸。” “啊?摸什么?” 我才是真的想摸一摸我的头脑,但我摸不着啊。 “尾巴,给我。” 疯了吧? “不是,猴子进化成人类都好几百万年了!哪儿来的尾巴呀,你不是考古学家吗?怎么还支持返祖呢……” 对学术的热忱也无法唤醒某人的理智,呓语症状更重了。 “摸尾巴,上、床。” “怀宝宝……兔子,有两个子宫,很能生。” “不是,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怎么还搞起生物学了!” 太可怕了。祝知希脸烫得能煎鸡蛋。他一时手足无措,没过脑子,隔着止咬器就去捂他的嘴。这显然起不到半点作用。 怎么回事? 是因为没吃胶囊吗? 对啊,口服液只能让思维能力慢慢恢复,胶囊才是压制生理欲望的。 祝知希赶紧找来刚刚没吃成的胶囊,试着把药混在冰淇淋里,再喂进去。 “做……” 他停顿一秒,连哄带骗:“吃了再做。” 可傅让夷根本不吃,硬塞进去一点,还用舌尖顶了出来。 “不是,你怎么……”祝知希气笑了,“我喂过药的小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只了,没见过像你这么难搞的。” 这位易感期顶a又对他露出无辜的眼神,但嘴一点也不无辜:“快点,跟我做。” 祝知希脸垮了一秒,又笑眯眯起来,拿起木勺:“好呀好呀,我们一起做吃冰淇淋的小游戏吧。” 玩家拒绝你的游戏邀请。吐掉。 不是,这口服液恢复智商的药效怎么来得这么慢啊?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尝试一次。 刚把新的胶囊掰开,一阵长震动出现。祝知希转头一看,来电人是周铭。 完了。 约好两点在博物馆讨论场馆设计来着,他居然忘了个干干净净! 祝知希飞快接通。但冰淇淋化得太快,胶囊也容易泡软,他只好开了免提,边忙活边打电话。 “喂?知希,你在过来的路上了吗?” 祝知希赶紧滑跪道歉:“那个,周馆长,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边出现了一些紧急状况,现在过不去了,我……” 突然地,祝知希被撞倒在地,手里的汤匙和药都撒了,话也打断。 什么啊,我又不是要物理滑跪! 他头晕目眩,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副滚烫的身体死死压住。 “傅让夷你怎么又……” 不明白怎么回事,刚刚还乖乖坐着的傅让夷,突然间又失控,像头野兽一样把他撞倒。 他压上来的身体是烫的,紧攥住的手也滚烫,但口笼冰得祝知希发颤。那些金属条狠狠碾上脖颈,陷进皮肉里。尖牙磨着,很响,亟不可待地想要啃噬、撕碎,把他吃掉。 “知希?你没事吧?” 傅让夷明显更加暴躁了。明知道隔着口笼,是徒劳,还是在拼命地咬。 “不行……” 我还打着电话呢! 祝知希用力挣开手,几乎是拿和野生动物博弈的经验自救。 支起臂肘,挡开压上来的前胸,制造出空间,喘息之余,他努力伸展指尖,直到堪堪碰到口袋。 嗤—— 他屏住呼吸,握住镇定喷雾,对准傅让夷狂喷一通。 很快,那只快把他手腕捏碎的手一点点松开,身体也逐渐脱力,最后重重地倒在了他身上。 救命。 冰山又压顶。但祝知希这次安心多了,把电话挂断,长长地舒了口气。 怀着感恩的心,他拿起喷雾:“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说完他狠狠亲了好几下瓶子,啵啵啵,特响亮。 谁知身上的人又动了动。 这可把他吓得不轻,还以为诈尸了,于是赶紧补喷了好几下。 现在是彻底消停了。 意外的是,喷雾和镇定针剂的效果并不相同,不会使人彻底昏睡、失去全部意识,而是进入一种身体脱力、走神的状态。 他推开傅让夷,发现他还睁着眼。浴室里浅金色的暖光透明、澄澈,像白葡萄酒一样洒在他身上,浸透了这副有些狼狈的身体。 方才轻佻的双眼此刻红得愈发明显,更湿润了,蓄着水,泪汪汪的,视线却没有焦点,完全是失神的状态。不一会儿,眼泪就顺着他红得有些病态的脸颊淌下来。 这是傅让夷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祝知希有些出神,好像在看一块冰融化。不知怎的,他竟然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他的眼泪,小心地帮他擦。 “哎呀,你别哭啊……” 很快他发现不对。 这眼泪怎么不受控制啊? 他怎么都擦不完,越来越多,弄得傅让夷整张脸都湿哒哒的。 是因为这个喷雾吗? 祝知希翻出出药盒,展开说明书,找到不良反应那行。 [本品具有刺激性,使用过量可能会导致患者咳嗽、畏光、流泪。] ……我真的在照顾人吗? 祝知希焦虑到想咬指甲了。 这个本就艰难的易感期,因为有他,好像变得更危险了。 等到傅让夷清醒过来,肯定会阴阳怪气: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可现在的傅让夷却不是。被眼泪浸透的那双眼展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无助,好像特别需要他似的。他完全丧失了年长者的稳重与强势,更别提克制。 现在的他什么都控制不了。 看他红着眼,很安静地流泪,祝知希心里更愧疚了。 他挪到傅让夷面前,用抽纸轻轻压在发红的眼睑上,帮他沾掉眼泪,边沾边絮絮叨叨。 “傅老师,对不起啊,都是我不好。我娇生惯养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我只会照顾小动物不会照顾人……” 傅让夷躺在地上,脸也贴在瓷砖地板,这看着太可怜了。祝知希把他的脑袋扶起来,没地儿可放,这里也没枕头。 想了想,他最后放在了自己大腿上:“这样好点没?” 傅让夷呆滞地望着他,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好可怜。祝知希心生怜爱,低着头,用纸巾轻轻盖住傅让夷的眼睛,再次道歉,语气软软的:“对不起,都怪我喷太多了,眼睛是不是很疼?” 浴室里很安静。没人搭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祝知希都忘了自己这句道歉,只是机械地帮他吸眼泪,一张又一张。可忽然间,枕着他大腿的alpha开口了,声音低哑。 “没事。” 这令他忽然睁大双眼,拿开纸巾。 傅让夷深深地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是我的问题……” “你醒过来了?”祝知希激动不已,拼命弯腰,脸快要贴上傅让夷的脸,“你清醒了!” 谢天谢地,我老公终于恢复正常了! 看来口服液起效了,智商回来了,终于不是发情小猫了。 他的手仍贴在傅让夷脸颊,语速很快,想把刚刚发生的事都说一遍,可又省略了很多细节。 “我刚刚给你打了针,喝了这个药,然后你就一直说胡话,不过还有一种药没吃,一喂进去你就吐出来,现在可以吃了。” 傅让夷拧着眉,沉默听着,呼吸还是很重。止咬器似乎令他很不适,他抬手拽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说了什么胡话……” 祝知希沉默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人类返祖和兔子繁殖能力极强。这两件事你听哪一件都会想杀我灭口。 “没什么。”他转移话题,把傅让夷扶起来靠回墙壁上,“我腿都压麻了……先吃药吧。” 冰淇淋全化成了水儿。他把胶囊掰出来放在手心。 “我自己吃吧。”傅让夷胸口起伏缓慢,呼吸长而深,“给我。” 这两个词让祝知希耳朵红了,但他自己没察觉。净说些让人不忍直视的话。 “你自己怎么吃?戴着这个呢,我用筷子喂给你吧。” 思维能力恢复之后,傅让夷的高自尊似乎也回到这副失控的身体,不像刚刚那么乖巧听话,变得有些固执。 “我自己吃……” 他抬手,碰了碰脸上的止咬器,红着眼望向祝知希,声音还有些颤:“解开这个,吃完药再戴上。” “我……”祝知希很犹豫。他一向谨慎。 你现在是稳定了,不会一摘下来就啃我吧? “但是那个医生说,让我不要给你解开。” 傅让夷没说话。他蹙起眉,静了几秒,似乎在思考“那个医生”是谁。 “这是新的止咬器?”他用陈述语气问。 他果然清醒了。 祝知希连忙点头:“对。” 第22章 侵略一吻 祝知希忽然怔住,忘记了挣扎。 痛感尚未完全消失,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恍惚的视野里,傅让夷的眉眼却格外清晰。 急促的喘息间,扑在脸上的热汽令他幡然惊醒。 他伸出手,试图再次挣脱,但越是推挡,这个吻就愈发缠绵、紧密。隐藏在sa基因里的控制欲彻底爆发。无法跨越的生理差距令他渐渐失去抵抗的能力,只能被迫承受。 混蛋! 我的初吻…… 只一瞬间的松懈,牙关就被舌尖生生顶开。祝知希哼唧了一声,急得乱动,脑子里冒出傅让夷将胶囊顶出来的画面。他吓了一跳,拼命拍打压上来的肩膀,可适得其反。 他的手被攥住,拉扯间,腕间的串珠断了。冰蓝色的珠子哗啦啦地散落,弹跳着,滚了满地。 而他扭动的腰也被用力掐住。 舌尖蛮狠地舔.弄、搅动,像条滚烫的小蛇,越钻越深,又痒又呛,尖锐的犬齿磕碰着他的牙齿,很酸,渐渐地他眼泪直流,想咳却咳不出来,嘴角都淌出晶亮的液体。 不行。 祝知希努力让自己清醒,他忽然发现,掐在腰间的手正一点点放松。 当他无力挣扎时,傅让夷反倒没那么强势了,侵略一般的吻也柔软了许多。啧啧的水声里,湿软的舌尖探出来,轻挑他的上颚、齿尖,诡异的是,还故意蹭了蹭他的门牙。 “唔……”祝知希浑身一颤,差点咬上去。 但他忍住了,怕真咬上去反而激怒傅让夷。 贞操算什么?b德算什么?主观能动性强一点踏进爱情坟墓能续命,太强只会踏进物理坟墓提前了结这条小命。 胡思乱想之时,失控的alpha却忽然退出,唇瓣间牵扯出晶莹水线。 他好像也喘不上气,深呼吸了一下,再次靠近时,却没有贴上嘴唇,而是更靠上一些,柔软的嘴唇碰了碰祝知希的脸颊。 “糯米团子……”他磨蹭着,声音低沉而黏糊,然后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疼……” 没等他反应过来,傅让夷又再次吻上来,堵住了其余的抱怨。祝知希皱起的眉头松开,又皱起,闭上眼。 他很想保持头脑清醒,可是…… 傅让夷也太会亲了。 不知为何,他心情不是太好,无意识地哼哼了一声,手也抓住了傅让夷后腰。 很快,他发现傅让夷的动作忽然又变轻了,也不再压得那么紧,留给了他不少喘息的空间,只是还含着他舌头不肯放。 是不是,给一点反应,他就会松懈? 于是祝知希试着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脖颈。手指向上抚去,停在后颈。他一边伸出一点点舌尖,舔糖似的,勾了勾傅让夷的舌头和齿尖,一边很轻很轻地揉.弄腺体的位置。 傅让夷的呼吸忽然变得很重,很急促,皱着眉,鼻腔里发出一些沉而哑的低吟。 听到这声音,祝知希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些不对劲了。 但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欲望。 他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悄悄睁开眼,趁着傅让夷完全沉浸其中,暗自将另一只手伸进卫衣口袋,掏出什么,拇指掀开透明盖子,飞快抬起。 针管猛地扎入大臂,傅让夷睁开了眼,迟钝转头,盯住注射进来的镇定剂。很不可置信似的,又偏过脸,盯住祝知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没一会儿,他就倒了下来,失去意识。但手似乎还没脱力,还牢牢攥着祝知希揉过他腺体的手。 “傅让夷你、你真的疯了……” 祝知希气喘吁吁,脸通红,想挣开手,但根本做不到,只能用右手一根根掰开手指,拔萝卜似的拔出了左手。 太恐怖了。 能扛得住美人计的都是圣人。祝知希前所未有地崇拜自己,这得是什么样的头脑,什么样的意志力! 祝大圣人甩了甩手,持续发着光的倒计时被甩出了流星的感觉。 本就头晕目眩,这一瞟更是眼花。他赶紧停下。 可再一看,他傻眼了。 [47天01时42分05秒] [47天01时42分06秒] 07、08、09…… [47天01时42分10秒] 他睁大双眼。 倒计时居然在倒退!一直在倒退,没有停下。 这哪里是接吻,分明是人工呼吸! 这无疑给精疲力竭的祝知希打了一剂强心针,他激动不已,翻身打滚,不小心压到了某个小玩意儿。 呱唧—— 好吵。 听到这个声音,傅让夷忽然醒来。他头痛欲裂,腰下硌了个圆咕隆咚的东西,眼前是糊成一团的黑。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戴上了眼罩。 挪了挪,又压到。 呱唧呱唧—— 确认了。是小黄鸭护士铃。 他想摘下眼罩,也想把那个鸭子拿开,但根本做不到。因为他的手被反绞起来,绑在了背后。 动动手指,他能触摸到身后的木质板材,花纹很熟悉,好像是床头,再往下,是柔软的枕头。 “别挣扎了。” 黑暗中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来到面前。 “这是手铐结,户外绳打的,越扯越紧。” 祝知希的声音。 看不见,碰不着,只能听到声音,这令他陷入一种极度焦躁的状态之中,根本听不进去话,只想用蛮力挣开束缚。挣脱时,他身体陷入不平衡状态,侧倒下来,陷入柔软之中。 他听见长长的叹气声,很快,右侧的床也跟着陷下去一小块。 “我好心留下来照顾你,结果呢,你骗我,还咬我。” 我什么时候……傅让夷头痛极了。 在胡说什么? 祝知希的语气比平时凶狠,语速很快。他一口气说完之后,吸了吸气,又小声地骂了一句:“坏东西。不择手段。” 谁坏? 还有人坏得过你吗? 他被扶了起来。一只暖热的手摁上胸口,将他按回靠着床头坐立的姿势。 “张嘴。” 意识还不清醒,头脑混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吸管就戳到唇边。 “吸呀。” 又叹气了。 “是营养液,没下毒。你刚刚不是要喝吗?还是说你其实吃了饭,就想故意要骗我出去?” 他的语气变快了些,呼吸急促,好像生气了似的:“傅让夷,你怎么这么混蛋啊?我还以为你真清醒了,还傻乐呢。幸好我聪明,留了一手……” 骗? “不喝算了。” 记忆雾蒙蒙的,乱七八糟地塞在脑子里。他不记得,也不清楚祝知希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热,很热,下面更是要爆炸了。 “放开我。”傅让夷仰着头,后脑一下一下撞上床头墙壁。止咬器的锁在瓷砖上磕出声响。 “不可能。想都别想,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为什么? 听到这,傅让夷忽然有些委屈。 但下一秒,他就被拽了一下,感觉自己离那人近了些,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没一会儿,对方就松开手,把他摁回原处。只是这次,后脑的位置多了个枕头。 “别乱动,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我生气是会动手打人的。” 动手…… 太难捱了,浑身好像爬满了蚂蚁,看着它们钻进骨头缝里。 他大口喘息了几下:“眼罩……” “眼罩也别想,我不会给……” 长震动出现,祝知希的声音也忽然中止,不一会儿,他的说话对象就换了个人。 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犬齿泛酸,很痒,傅让夷狠狠磨了磨。 “您终于有空回我电话了?”祝知希没开免提,语气是阴阳怪气的,可落到他耳朵里反倒显得有些亲昵,“不是,你在和我玩儿什么整蛊游戏吗?我差点就……” 他莫名噤声了。 傅让夷深呼吸,想控制住耳鸣的症状,好听得更清楚些。他听见房门被打开,脚步声出现,门被合上。接下来,一切都变得极其模糊。 是谁。 攻击性无处可藏,牙齿磨得很响。 关上门,祝知希回头确认了一眼,来到走廊。 “……我差点儿被他咬死!”他压低声音告状,“一点儿不夸张,我都看见小天使接我回老家了!” 李峤的声音听上去极其惊讶:“不可能啊,他不是戴着止咬器吗?你摘了?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 “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祝知希气得快要掐人中,后颈一扯到就疼。 “大哥,你这止咬器的密码是摆设吗?屁用没有!我就出去拿个东西,一回来他那个嘴就无罪释放了!” “绝对不可能。”李峤言之凿凿,“我用我的医德发誓,没有密码和操作权限绝对打不开。” 你有医德这东西? 祝知希眯起眼:“那就是你远程给他开的,一定是。” “天地良心!我开了一下午的会,刚刚拿到手机。谁骗你谁是狗!” “你们alpha本来就是狗!” “等会儿,我看看你前面的消息,你怎么发了这么多?”李峤停顿了片刻,“所以……你是先注射了抑制针剂,然后给他用了恢复思维能力的口服液是吗?” “对。”说起这个,祝知希底气也少了一半。 “怪不得,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李峤不知是躲在哪里,声音也压得很低:“正确的用药顺序是先用胶囊降低性.欲、然后用口服液恢复思维能力,等信息素水平到平缓期,再打针,这样效果最好,副作用也小。” “越高级别的a,易感期繁.殖欲就越强,这是刻在dna里的。你在爆发期直接打了针,他的生理本能受到威胁,自卫机制被唤醒,当然会出现报复性反弹了,这是每个sa都……” 第23章 春风一度 听到这个称呼,祝知希一愣,突然失去平衡,差点栽倒。 这是傅让夷第一次这么叫他。 他的心率又一次不正常地飙升了。 我可是病人,有大病,经不住吓! 想起刚刚的问题,他后知后觉发现,傅让夷这是在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需要我了。] [老婆。] 祝知希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那……你老婆谁啊?” 刚说完,他忽然有些后悔,屁股往后挪了挪:“算了你别说了,万一说出个我压根不知道的名字,暴露你犯重婚罪的犯罪事实,我怕我忍不住去你们学校……不,校长邮箱!我怕我忍不住找你顶头上司举报你。” 可答案来得太快。 “祝,知希。” 他这下真懵了。 叫我干嘛。 你知道是我? “……是坏蛋。” “你!” 这大喘气。祝知希胸闷,但还是勉强忍住气,旁敲侧击问:“那……那坏蛋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傅让夷竟然能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在他家。那个大别墅,开车,转了三圈才出去的……别墅区。” 虽然不知道在答什么东西。 “啊?” 什么转三圈?哪需要转圈?我家开出去笔直一条道,两百米就到大门口。这是去的谁家啊?都记岔了。 他越想越无语:“那请问我是谁?” 实习第一天就接到易感期恶性综合征这种地狱任务的beta小护士吗? 听到这个问题,傅让夷歪了歪头,好像也产生了一些疑惑。 过了一会,他说:“你是……祝知希。” 答案正确,但语气很不确凿,该扣分。 “对啊,笨。还当教授呢,你能教得了谁?” 话音刚落,笨蛋教授忽然压下了身子,将他彻底压倒在床上。 “哎哎我没有质疑你学术能力……” 没有回音,只有触碰。隔着内裤,冷硬的止咬器上下左右,打着圈儿,细细碾磨那团已经半硬的鼓包,直到它完全硬挺,顶端脱离了被拽得下移的内裤边缘。 被阻隔的双唇距离不过几公分,始终微微张着,热的呼吸喷洒出来,和流出的前列腺液一起,浸湿了内裤布料。 拖拽之下,阴茎彻底暴露出来,啪嗒一声,轻轻打在止咬器上,藏无可藏。傅让夷明明看不见,却能精准地步步紧逼,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低下头。金属条碾磨着柱身,冰得祝知希难受得哼了出来。 “你!你别弄了,好冰……” “冰……”傅让夷若有所思似的,低低地重复了这句话。 祝知希还以为他只是在学,谁知下一秒,下身忽然一阵湿热,他立刻睁开眼,看过去,傅让夷竟然……隔着止咬器舔了他。 “你疯了!傅让夷你走开,你怎么……”这么坏。 可他腰都被舔软了,浑身抖得厉害,哆哆嗦嗦,没力气也没处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谁在易感期?我不是……beta吗? “没事的……”傅让夷的呼吸声仍旧很重,语速很慢,“我不会,弄疼你。” 疼是不疼,但是。这副尚未开过荤的身体生涩而敏感,随便一碰都要融化,哪里受得了这种程度的刺激。但傅让夷根本没有理智,只一味地用止咬器压紧了那根可怜的东西。 止咬器。傅让夷。在今天以前,这两个词在他眼中等同于那场学术会议,严肃、庄重。可现在…… 祝知希大腿绷紧,手脚蜷缩,快感蛇一样沿着腿爬上来,来势汹汹。他努力压抑住那些企图从喉咙里爬出来的声音,可它们还是被挤了出来,像幼犬被踩到尾巴的哼唧,有些尖细,又黏黏糊糊。 “别,傅让夷……”感官忽然间触及到某条危险的边界,他很害怕,很想叫停,但喊出名字的尾音都变了调。祝知希慌乱地抬起后仰的头,手抓紧alpha的肩膀,想借力往后躲。可就在这一秒,湿热的舌尖穿过金属缝隙,扫过他滑溜溜的顶端,打着圈儿,就像不久前舔弄他指尖时那样,甚至一下一下,往那个冒着水儿的小眼里戳,像是想要往里钻似的。 “呃啊……”祝知希的腰微微抖了两下,抬高了又回落,很狼狈地射了,被傅让夷用止咬器弄射了。 精液很多,有许多隔着口笼溅到了傅让夷的脸和眼罩边缘。他躺平了,小腹还一抽一抽的,很难受,只能放空望着天花板,直到感觉傅让夷又乱动,才强撑起上半身去看,这才发现自己射了傅让夷一脸。 “对不起,对不起……”道歉大王慌了,又开始道歉,“我、我……救命啊,纸呢?” 然而蒙眼的家伙却探出舌尖,舔掉了嘴唇边的液体。 “哎你怎么……你……”完了。 心真的要跳出喉咙,他甚至尝到那种腥味了。 我就这么堕落了?堕落在一个发情alpha的诱惑之下。一个正直的beta,一个不受信息素影响的高级人类,被勾引到床上不说,竟然还先一步交代了。这真的对吗? 他无力地睁眼,又羞耻地闭上眼。快感的浪潮没立刻消散,仍然留有余震,一波一波地冲刷着他颤栗过的毛孔。 还没等他缓过来,傅让夷又凑上来,头往他汗湿的手心钻,往下拱,直到烫得吓人的后颈贴住他刻着倒计时的掌心。 “摸我……”傅让夷喘着气要求。 祝知希一躲,那后颈就跟着往上凑。他刚射完,还很敏感,又有些心虚。这一下午他自诩“照顾”,可几乎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错误的,害得傅让夷更难受,更痛苦,平白流了好多眼泪,变得越来越偏离真正的傅让夷。 而他,明明是有理智的那个,反倒被服务、被取悦,好像在欺负和和利用一个易感期的可怜alpha似的。 想到这一点,祝知希羞赧至极,本就肿起来的嘴唇都快被他咬破。 “老婆……”傅让夷又这样叫他,蹭着他的手,“摸我,好难受……。” 别说了,快闭嘴吧。 看着傅让夷的下半身,好像丝毫没有要泄出来的征兆,还是硬得吓人,祝知希害臊得说不出话,心绪拉扯。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原因。要是他没有弄错顺序,可能傅让夷早就平复下来了。 [这是新药,你又没按照医嘱来……要不你把他关起来别管了,就这样吧,也不是头一次了,死不了的。] 死不了。关起来,用药,用针剂,用小刀……只要“死不了”就好。每一次都是这样吗? 小白鼠一样,被喂药,被注射,被观察,等待生效。或许是起死回生,也有可能变得更糟,抽搐几下,倒在实验室的玻璃柜里。祝知希忽然不想给他再注射那些强效猛药了。 这病说白了就是嗑药嗑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搭在傅让夷的后颈,咬咬牙,轻揉了揉那发烫的腺体,另一只手则犹豫不决地往下。“傅老师,我、我不是omega,可能没什么用……但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怎么说好像都不太清白。他干脆闭着眼,握住那根早硬得发紫的性器。 而他也的确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发情的alpha发出了餍足的喟叹,打破了寂静。 那东西在祝知希手心里搏动了几下,活物似的,湿润的腺液很快沾湿了他掌心,他不敢看,只一味生疏地撸动。 这显然取悦到了傅让夷,他贴着祝知希的脖颈,一路往上,挡住视线,小狗一样蹭着,止咬器擦过脸颊。 “你,你别乱动。” 但傅让夷听不进去,甚至动了腰,在虎口和手指围合的小圈里用力地顶了好多下,涨得紫红的顶端插进去,又往外抽,将他的手弄得又湿又滑。好几次他直戳上祝知希小腹,顶得他难受极了。“傅让夷!”他小声嗔怪,试图阻止。 傅让夷贴上他脸颊:“祝知希……”回应似的。 他贴完左边,又转向右边。下半身动得有多色情,上半身就有多纯洁。这种反差实在荒谬。尝试了好几次之后,祝知希才意识到,他似乎是想接吻。但嘴还关在牢里。 一想到接吻,祝知希的脸更红了,浑身汗津津的。 “不行……”初吻没了,初次在他人友好帮助下达成生命大和谐的体验也没了,还想拿走我的第二个吻? 休想。 他躲了半天,呼吸凌乱,可傅让夷不依不饶。两张红得冒热气儿的脸跟躲猫猫似的,蹭来蹭去,祝知希急了,“哎呀”了一声,谁知一不小心,刮掉了傅让夷右耳上挂着的耳绳。 于是眼罩一下子掉下来,泛红的眼角、脸侧眼罩勒出的痕迹,和完完整整的面孔,一览无遗。 他看上去好看得很生动,额发被汗水浸湿,显得没那么规整,甚至有些毛绒绒,是鲜活的,被生命力充盈和饱涨的,不掩饰内心有欲望,不假装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被爱。 透明的汗水淌下来,他在融化。“看到你了……” 他竟然笑了,双眼澄净透亮。湖面涣尔冰开,被春风吹皱,扬起柔软的、波光粼粼的涟漪。 祝知希忽然怔住,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 水汪汪的含情眼流露出困惑,不明白为何戛然而止,因此傅让夷又一次主动起来,直到被他硬到发胀的顶端戳到,酸麻上涌,祝知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硬了。太糟糕了。他在心里唾弃这糟糕的自控力,说着帮忙,其实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头昏脑胀,手滑到两根挤在一起的性器边,他也愣愣地低头看过去。 第24章 清醒沼泽 傅让夷醒来时,头脑昏沉,视野里一片黑暗,浓到有些呛人的花香涌上来,丝丝缕缕,如绸如缎,将整个空间裹了起来。 是他的信息素,而且是发情阶段的信息素,柚子花的气味压倒了其他所有的味道,是最浓郁的。 睁开眼,傅让夷有些懵,像做了场漫长又混沌的梦,醒来后,那些灼热的情节逐渐逐渐瓦解、消融,一滴粉色的墨水溶解于水中,消失不见。 知觉复苏,肩膀和手腕有些酸痛。很快他感到不对劲,转过脸,发现左手竟被捆住了,手环又一次套在了他手上。 “搞什么……”一抬手,他发现另一端竟还牵扯着什么。顺着蓝色户外绳看过去,绳子在床头柜的柜脚绕了两圈,这还没完,继续延伸。 另一端的终点居然是蜷在懒人沙发上睡觉的祝知希。 这个懒人沙发不是他房间里的吗?怎么跑我床旁边了。 他将手抬得更高一些,绳子扯动,拽起了祝知希的左手。 这是在玩儿什么?傅让夷尝试回忆,可脑子一片混乱,头痛欲裂,勉强能追索到的记忆就是他向学校请了两天假,吃药,昏睡,起来后觉得很不舒服…… 还去了祝知希的房间,进了他的帐篷里。 然后呢? 一些很不清晰的片段飞快闪过,又消失了。 傅让夷尝试起身,想解开手腕上的绳结。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 “又干嘛啊……”熟悉的黏黏糊糊的声音飘了上来,“我才刚睡着没多久,放过我吧。” 祝知希说完,哼唧了两声,想翻个身继续睡,但手被绳子拽得很紧。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有些无奈似的,爬了起来,把眼罩往头顶一推。 他抬起头,头发翘得乱七八糟,就这样懵懵地盯了一会儿傅让夷。 傅让夷头脑一片空白,或许是因为易感尚未完全结束,还在影响他的情绪和心智,他忽然产生一种诡异的担忧,担心会说错什么。 他本想谨慎地等祝知希开口,但这家伙坐在沙发上呵欠连连,困得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好先发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抬了抬手,尽可能使用温和问询的语气,“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祝知希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似的,直接躺下,裹着自己的毛毯,转身背对他。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客气,差点儿把傅让夷从床上拽下来。 又怎么了?真问错话了? 傅让夷抬起自己的手,于是祝知希的手也被绳子提着拽出了毛毯。 “说话啊。” 这下祝知希一口气坐了起来,突然开启连珠炮:“说什么?你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在骗人了?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说着他解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扶着床沿起来,谁知一时脚软,差点跪到傅让夷跟前。 怎么突然生气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傅让夷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肘,哪怕现在他自己的手都是被困住的。 “骗人?我骗你什么了?”他依旧头痛,拧着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戴着止咬器,“还有这个止咬器……哪儿来的?” 他记得自己之前是没戴止咬器的。因为家里没有,所以都没敢让祝知希回来,想尽办法支走他。 怎么还是回家了? 祝知希抽出了手,自己站稳了。他睁大双眼,一副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现在还开始装失忆了吗?不是,要不直接来吧,别整这些有的没的的了,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傅让夷很莫名。 “你在说什么?先把我放了。” 祝知希盯着他看了半天,又蹲下,在懒人沙发上摸了半天,找出手机,背对着傅让夷打开了某个app。 但他似乎忘了这个角度自己更容易看到。 傅让夷有些不道德地偷瞄了一眼。 界面好眼熟。 “你怎么会有我手环的权限?” 听到这个问题,祝知希正要回怼,可一看到加载出来的最新数据,他就愣住了。 没得到答案,傅让夷也瞥了眼。之前红成一片的数据,居然大部分都平稳下来了。 发生什么了?他忽然有些不安。 而祝知希放下了手机,突然跑到了主卫,没多久,他拿着一张看上去很像是说明书的东西,气呼呼走出来。 “杀千刀的李峤……” 他把纸揉成一团,低头拿手机疯狂打字。 傅让夷皱了眉:“李峤?” 祝知希忙着发消息,都顾不上回他。 “你跟他私下见面了?”傅让夷没控制住语气。 祝知希这才转身:“你这么凶干嘛?” 傅让夷顿了顿,调整呼吸后,又道:“把绳子解了。” 他说完,瞥了眼祝知希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因微信消息亮了亮,来信人真就是李峤。 “你还加他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傅让夷脸色阴沉。 祝知希哼哼了两声:“我已经知道了。” 傅让夷手攥紧了:“你们做什么了?” 忽然间,他发现祝知希的表情变得有些怪,仿佛想到了什么,差一点脱口而出,但欲言又止,哽了半天,最后只气急败坏扔下一句:“他快把我折腾死了!” “他?折腾?” 手臂一阵阵刺麻,微弱电流在传导。手环又开始发光了。 “是,就是他!该死的万恶之源。”祝知希骂完,长长舒了口气,靠近床边,“算了,先帮你把这个解开。” 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一顿,像是被什么定住,失去平衡,直接单腿跪在床沿。 “傅让夷,你是不是又偷偷……”祝知希几乎动弹不了,“放压制信息素了?” 傅让夷走了神,听到这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快收一收吧,行吗?”祝知希慢吞吞说,“虽然beta闻不到,但你级别太高了,放这么压制性的信息素我也会不舒服的。” 他盯着祝知希,发现他耳朵忽然红了,脸颊也浮上些许红晕,一点也不像个不会受信息素诱导的beta。 他仿佛还怕误会,小声补了句:“……跟背了座大山似的。” “对不起。”傅让夷声音很低,随口扯了个理由,“我……还没完全恢复,信息素不太受控。” “行,我原谅你了。”祝知希回得很大方。 没一会儿他就恢复,能抬起手了。 “手给我。”他冲傅让夷伸出手,说。 这感觉很怪异,又有些熟悉。 傅让夷差点儿就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掌心了。这完全是第一反应。 但他忍住了,只是很懂分寸地将手腕递给对方。 祝知希又靠近了些,低下头,很认真地解,嘴上也没消停:“你睡觉也不老实,又拽了吧,这么紧……” 易感期还没完全过去,信息素的波动仍在继续。在这期间,alpha的五感都格外敏锐。近得过分的距离下,头痛症状加重,他皱了皱眉,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很轻易地嗅到了祝知希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之前借他的沐浴露,他上周开始就没用了,换了一款果香味的。 但现在,祝知希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却还是木质调的,是傅让夷浴室里摆着的、用了好多年的那一款。 祝知希一点点抽着绳子,小声嘀咕着“好紧”,过了一会儿,才对他说:“你别误会,我和李峤不是私下见面,是他跑来找你,让我帮忙照顾你。止咬器也是他带来的。”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解释了。 傅让夷很清楚。 因为除了相同的沐浴露香味,此刻的祝知希,身上一丁点李峤的信息素都没有。相反,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自己的信息素气味,连头发丝都是,几乎浸透了。 这不正常。 他是beta,留存信息素很难,也很不持久,就算同睡一个房间,也不至于连皮肤里都透着他的信息素味。 最好笑的是,祝知希对此好像还完全不知情。 他似乎是想隐瞒什么。 傅让夷低下头,看了眼衣服。之前的白色亨利衫变成了深灰色睡衣,扣子扣到最上一颗。 他每次只会从第二颗开始扣起。 “好了,解开了。”拆掉绳结,祝知希很麻利地收了户外绳,卷起来绑成一团,转身扔到懒人沙发上。 在本能的驱使下,傅让夷像野兽一般盯住他的后颈。 那上面贴了一张创可贴。 太多不合理的细节,堆在心上。傅让夷皱眉,扯了扯止咬器。 一回头,祝知希就瞧见这一幕,还以为他戴太久了不舒服。 既然数值都平稳了,是不是可以摘了? 不行不行。还是谨慎点。 他低下头,在手机上打开了管理止咬器的应用程序,翻了翻,以为会有什么数据监控,但没有。 不过他意外发现一个功能——开锁次数记录。 随手点开,上面竟然记录了两次。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才成功。时间都是昨天,两次开锁的时间差只有半分钟不到。 这是个全新的止咬器,之前没有使用记录。如果李峤没说谎,他没有远程开锁,那就只有傅让夷了。 所以他昨天假装借手机,其实就是在找这个应用开止咬器? 可他怎么可能两次就猜中密码呢? 傅让夷怎么会记得我的生日? 什么时候记的?我也没提过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傅让夷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祝知希抬起头,盯住他,眼神古怪。 第25章 记忆碎片 祝知希想,这么蛮不讲理的要求,小气鬼百分百会拒绝。然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嘲笑傅让夷硬要赔偿的举动有多蠢。 然而,事实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傅让夷凝视着他,认真问:“你提出的要求,都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吗?” 啊? 祝知希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两人会有来有回地怼上几句,自然而然地把这些自厌情绪消解。 “当然是。”他眨了眨眼,又挠了挠脸颊,“我能提什么要求,总不可能让你去摘星星吧。” 手心里倒真有个“星星”在闪,虽然现在,因为有傅让夷在,它跳得很慢。 比祝知希的心跳慢多了。 [48天04时41分39秒] 因为昨天做的事,这个倒计时倒退了整整一天。 看着这数字,祝知希心情有些微妙,开心之余,又闷闷的。好像在这个倒计时的时间坐标之中,昨天就这么消失了。 倒计时只有自己能看到,完整的记忆也只有他自己存有,就好像,昨天本来就不存在,只是一场梦而已。 如果没有这个倒计时,祝知希想,他们的关系会更平等——他照顾傅让夷,只是单纯出于善意,而不是为了得到多一天的寿命,这是他最真诚的想法。可现在,多出来的这一天塞进了他手心,是不容他拒绝的“报酬”。 最可怕的是,肉.体上得到的满足他也无从否认,他就是感到愉快,很舒服。 而现在傅让夷居然还真打算满足他极其刁钻的要求。 连吃带拿,以一换三,祝知希有点没脸。 “我答应你。” 傅让夷忽然就同意了这个不平等条款。 祝知希抬起头,有些懵:“啊?” 傅让夷很认真道:“今天,你可以给我任何指令,我会尽力履行的。” 指令? 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好像是我的机器人一样。 但这么顺从的傅让夷少见得简直让人心动。 连吃带拿就连吃带拿吧! 没脸就没脸了……反正活不长了。 明明是他狮子大开口,此刻却莫名紧张起来。祝知希摸摸鼻尖,强撑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好。那我要测试一下。” 他想了半天。傅让夷也盯了他半天。 “你现在……”祝知希超小声说,“夸我一下。” 让刻薄鬼夸人比登天还难吧。 果然,傅让夷的表情发生微妙转变,但又不像易感爆发期那样,可怜巴巴撒娇索求,他明显恢复了往日的克制,但微微睁大的眼、颤动的眼睫、止咬器里下意识抿起的嘴唇,还有缓慢滚动的喉结,都是一种情绪的泄露,就像他现在怎么收、都会不受控地流淌到祝知希身上的信息素。 那股将他的欲望掀了个底朝天的花香。 想到这,祝知希莫名被取悦到了。 他故意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止咬器,用气声问:“大教授,我就这么让你夸不出口吗?”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逗,傅让夷的表情更难以言喻了,仿佛在努力压抑和克制着什么。 这样就不行了?我还没逼你叫主人呢。祝知希坏心眼地想。 过了好久,他才轻声开口:“你……” “很聪明,很会折腾人。” 祝知希挑眉:“你确定这是夸?” 两三秒后,被胁迫者再度开口。这次的语气轻得像一片雪花。 “很好看。” 祝知希呆愣住。这是他没想过的答案。好看、漂亮,这些词他从小被人夸到大,早就免疫,但这些从这张管制刀具一样的嘴里冒出来,还是有点超过了。 傅让夷抬眼,轻声问:“开心了?” 不知道。心跳得好快。祝知希不确定是因为这一句话,还是突然的四目相对。他很难分辨。 自己真的聪明吗?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他清了清嗓子,远离了一些。倒计时又停了,不再闪烁。可他的心还砰砰撞个不停。 我得的这个腺体癌不会有心律不齐这种并发症状吧。 “还行,勉强……算通过吧。” 他假装不够满意,却悄悄地做深呼吸。也不知是不是一下子吸太猛,肚子咕咕叫了出来,特别响亮。 祝知希有些尴尬,抬头发现傅让夷盯着他肚子,于是抬手捂住:“我昨天一天光顾着……照顾你了,都没吃什么东西,当然会饿。” 而且干的全是体力活。 傅让夷难得地没有讥讽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下床。 “你干嘛去?”祝知希也爬起来,“躺好休息,这是命令。” “做点吃的。”傅让夷说。 “你还能做吃的吗?”祝知希非常怀疑他的体力,毕竟自己都累得不行,“你不是才……” 傅让夷站在门口,回头看他,顿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做。” 现在到底是谁命令谁啊? 祝知希什么都不会,唯一会做的就是把各种罐头加热食用,但他不想让傅让夷自己一个人去做,有些于心不忍。 “带上你的绳子就行。反正顶a你说绑就绑。”傅让夷说。 果然是恢复了,又变回记仇的刻薄鬼了。 “这可是你说的。”祝知希拿起刚刚收好的户外绳,一甩一甩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我一会儿绑你你可别后悔。” 傅让夷意外地遵守规则:“嗯,不会。” 两人都稍稍洗漱之后,一起进到厨房。傅让夷取来挂在墙壁上的米色围裙,套头上戴好,反手想给自己系上带子,但手一绕过去,肩膀就很酸痛。他定了一会儿,没吭声。 可就在这时,一双很暖和的手冷不丁出现在身后,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带子,系了一个蝴蝶结。 “别的我不会,系绳子解绳子我可在行了。”他轻快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笑意。 手指无意识触碰了一下,很快就分开,可傅让夷脑中却闪过一些片段。 泛红的指尖勾住止咬器。死死攥住。抓紧床单、被子,瓷砖,还有他的…… 他很突然地回头,定定地凝视祝知希垂下来的手。 “怎么了?”祝知希眨眨眼,“系太紧了?我感觉还行啊。” “不是。”傅让夷摇头。 大概率是信息素波动尚在,出现的一些不太体面的肖想。 刚刚看到掉落下来的小鸭子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他低头,调整手环,却意外发现自己手上有一圈圆圆的印记,很像是……牙印。 而且,最中间那两个印最深,别的都浅不少。 他举起手,凝视虎口,又转过头,瞟了眼正被搞笑视频逗乐的祝知希。 扫描,对比。 绝对是他咬的。这两个小门牙比别的牙都要长,所以咬得更深。 什么时候咬的? 他试图回忆,脑子里却飘过一些非常限制级的画面,简直是窒息play的程度。 心砰砰跳了几下。傅让夷差点咳嗽出来,握了握拳,逼迫自己清醒。 拉开冰箱,拿出食材。打开左侧冷冻室,他忽然想到自己之前曾经买过不少营养液。那时候没人照顾,病倒了也没办法做饭,喝这个能快速恢复体力。尽管味道一般,一股奇怪的香草味。但祝知希应该不讨厌。 怕祝知希饿太久会低血糖,他想着要不要热一点给他垫一垫。 很早他就发现这人吃饭并不规律。自从小少爷搬进来,几乎没有开过火,看上去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经常点外卖,用的最多的厨电是微波炉。 “你现在饿吗?饿我做饭要一段时间,要不要……” 他翻了翻冷冻层,发现三袋营养液只剩下两包。 一些声音幻觉般出现。 [是营养液,没下毒。你刚刚不是要喝吗?] [吸呀。] 吸。 舔舐。搅弄。咬磨。掐住下巴,用力地吸吮舌尖、口腔里的软肉,牙齿…… 他一回头,愣愣望过去。厨房没有门,是开放式的,被岛台分隔出里和外。祝知希现在就趴坐在岛台外的早餐椅上,双手交叠,下巴垫在上面。 对上视线之后,他歪了头,还笑了一下,露出那两颗光洁的兔牙,简直像罪证一样闪亮。 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了。不像是梦,也不像……臆想。 他甚至能尝到祝知希嘴里甜甜的味道,还有……湿软的触感。 他可能真的没说谎。 他们是真的接吻了。 好像,还不止…… “我刚刚吃了巧克力,好多了。那个巧克力很好吃的,你都不吃,只有我自己吃。”祝知希说着,手指在手机上滑来滑去,“诶?我喜欢吃的冷冻披萨出新口味了。” 傅让夷洗着小胡萝卜和芦笋,本来头脑混乱不想说话,可听到祝知希说“要囤一箱”,还是忍不住开口:“买这么多干嘛?” “吃很快的。”祝知希抬起头,“而且这个很好吃,我上学时候就经常买这个牌子,放烤箱里一热就能吃。” 不能反驳。不能回怼。要服从命令。傅让夷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不是吃外卖披萨就是速冻披萨。你是披萨脑袋?” 祝知希却一本正经,晃了晃竖起的食指:“no,我是披萨心肠。” “一点也不幽默。”傅让夷不太藏得住自己的不高兴。 “不幽默也不犯法吧,犯法还能吃饭呢。”祝知希不依不饶,“我想吃,命令你腾出一层冷冻格存放我尊贵的帕尔马火腿薄底披萨。” 傅让夷按要求腾出了空间,并且将空的格子展示给他,但却拿走了他的手机:“先别买,帮我洗菜。” 第26章 亦假亦真 “白月光?” 傅让夷听完,沉思片刻后想起了那天在商场中庭的画面,当时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祝知希居然还在问那个人是不是他的白月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摘下眼镜,靠在椅子上,平直地盯着红了脸的祝知希,表情认真。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什么白月光。” 最重要的是。 “而且他哪里漂亮?”傅让夷没能克制住脸上的不可置信,“你觉得他漂亮?” 祝知希两只脚都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慢吞吞点头:“漂亮啊。omega都很漂亮呀,他、他也算是o里很好看的了,不是吗?” 傅让夷脸色更难看了,闷头喝了一口水,重重地放下杯子:“我不觉得。” “你怎么就……” “我脸盲,对人的美丑没有鉴赏能力。” “好啊你!”祝知希一拍桌子,“你、你暴露了!刚刚还夸我好看……弄半天你是骂我呢。” 傅让夷有些无语,感觉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哽了半天,最后只说:“反正我不觉得他漂亮。” 祝知希轻轻地笑了一下,手托着下巴盯了他好一会儿,又黏糊糊问:“那……你们什么关系?你弟弟说,说你们匹配度很高……哦我知道,他是你易感对象……” 充其量就是个诱导对象吧。 易感对象……傅让夷看了一眼眼前的醉鬼。 除了这一位还有谁? 我现在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主人公不应该才是我真正的易感对象? “你别胡说,也别听他瞎说。傅廖星满嘴跑火车。” 祝知希点点头,大着舌头要求:“那我命令你说。” 换另一个人,换另一个场合,傅让夷是绝对不会开口的。可现在,面对喝醉的祝知希,他的防线也一再降低。 醉成这样,说不定明天就忘了。 “师生关系而已。”傅让夷垂着眼,盯着桌上瓷盘的花纹。明明不想说,却又把语速放很慢,怕醉鬼听不懂。 “他叫余蘅,是院里的本科生,现在读大三,去年我和另一个导师带他们下田野实践,他也在,发情期的时候差点被当地的一个流氓alpha欺负,我刚好遇见,帮他报了警,后来他就一直找我。” 更准确说,是不断地表白。第一次是发邮件,傅让夷不是第一次遇到,直接忽略,但后来就演变成写信,很多信,甚至是在办公室堵他,去他家里堵他。 那些过分炽热的文字、话语,甚至他脸上着迷了一般的表情,都令傅让夷应激,想到过去糟糕的经历。 “总之,到现在他也没有放弃。” 听到这些,祝知希愣了一小会儿。 他其实有些意外,他猜测过或许余蘅是傅让夷的前男友,毕竟有过恋爱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是顶a,也想过或许是碍于师生关系没能发展下去的暧昧关系。 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只是一次好心地施以援手,给他带来了这么长时间的……骚扰。 “这就是骚扰!”祝知希醉醺醺地再次拍桌,“公共场合对a释放信息素诱导,大大的骚扰!” 傅让夷听完,忽然笑了。 但这点笑意一闪即逝。 “应该说是追求吧。只是我……对他人的追求,有生理性地厌恶。” 祝知希听完,想起一些李峤的只字片语。 十几岁傅让夷就分化完毕,之后一直吃药。那时正值青春期,连他这样的beta都被好多人追求,更何况是会被信息素影响的ao。 他敏锐地猜想,那个时候的傅让夷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所以防备心才这么重。 但继续问下去,一定不会有答案。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稳固到可以彻底敞开心扉的程度。 傅让夷拿起止咬器,细细凝视着,“这话说出来很可笑,但我好像就是没办法接受别人的示好和示爱,越是强烈,越是热烈,我越受不了。” 好像靠近了火的冰,迟早都会融化、消失。 听到这句,祝知希又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充入了什么,涨得发酸、发热。 无法接受热烈的爱…… 可是你明明也很想要啊。 他想到了傅让夷相亲那天地样子,明明很不喜欢自己,光是看表情,就知道这人觉得他脑子有病。但最后却还是在门口等他,提出要不要合约结婚。 “所以……你和我……”他深吸一口气,“假结婚。是想有一个已婚的身份,帮你赶走一些麻烦的家伙,是吗?” 傅让夷抬了眼,发现祝知希在看他,又撇开眼。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嗯。” 迷题解开了。的确是为了挡桃花。可这是什么很意外的事吗?祝知希想,自己难道不是早就猜到了,只是今天才彻底验证而已。 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有目的的啊。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缓慢跳动的数字星星点点,分散开,又合拢,最后好像组成了四个字——动机不纯。 祝知希哼唧了一声,把脸埋在自己手心,想逃避事实。 “你是不是喝多了?”傅让夷问。 祝知希没抬脸,声音埋在手心里:“我没醉。” “醉鬼都这么说。” 我真没醉!我是装的!笨蛋。 “我扶你回你房间休息?”傅让夷又问。 “不要。”祝知希还故意说,“你……现在进我房间上瘾了是不是?” 傅让夷眼睛都睁大了。他的确有些心虚:“我那是……” 祝知希抬起脸,大声说:“‘就算你邀请我我也不会去你的房间的!’,这是谁说的……” 傅让夷:“……” “早知道你是这种不讲信用的人,我每天跟你说话都带上录音笔了。”祝知希小声吐槽,“你不光进了,你还把我的帐篷搞得乱七八糟……” 你那个帐篷本来就乱七八糟。傅让夷想说,但忍住了。 “我那是……”筑巢啊。 他说不出口。 可醉鬼却步步紧逼:“你为什么要去我帐篷里,不是、不是说我的衣服很乱?我还以为家里闹贼了……” 祝知希问完,猜他不会老实交代。他就是很享受逗傅让夷的感觉,也不在乎答案。 “因为你的味道很好闻。” 祝知希愣住了,踩在椅子边缘的脚跟差点滑下去。 “可……我又不是omega,哪有什么……” “就是一种气味。”傅让夷说,“我易感期的时候很焦躁,闻到会觉得……有安全感。” 祝知希忽然语塞,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醉了,想说点什么,可舌头打结,说不出来。快装不下去了,他把脸埋在膝盖上,试图敷衍过去。 餐桌陷入沉默。片刻后,他听见傅让夷轻声问:“你不会断片儿了吧?” 祝知希没吭声。 傅让夷顿了顿,声音变得比方才更小了,自言自语似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你敢过来咬我我直接绑你。 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咔哒一声,是上锁的声音。傅让夷又自己乖乖戴上了那个止咬器。 片刻后,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祝知希?” 祝知希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当做回应。 “我……我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换句话说,没有过亲密关系。” 祝知希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我也没有标记过任何人,除了你。”说完他又补充,“当然,我知道,对你们beta来说,这不算标记。”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不敢抬脸,蹭了几下,深深地调整了呼吸。 “本来我想……趁你喝醉,问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他忽然坦白了自己的意图,“但刚刚我想明白一件事,这样追问你,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二次伤害。如果是我,我是不会愿意再提起的。而且我刚刚也想起来……” 他忽然不讲下去了。 听完这些,祝知希的心忽上忽下,很是复杂。 你这么正直,我还在装醉套话,搞得我好像真的很坏诶。 然而傅让夷的告解还没结束。 “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过,绝对不会碰你,不会做出任何越界的事,结果还是食言了,还让你看到那样的……丑态。” 丑态?? “其实还挺美的……”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 完了。 祝知希后知后觉,自己居然把这句心里话哼出声了。 “你说什么?” 还好他没听清。祝知希又赶紧哼哼唧唧几句,趴在桌上,傻笑了一下,企图蒙混过关。 “祝知希。” “嗯?” “你是不是太心软了一点?” 怎么,又是我的问题了?祝知希很不服气。这人果然好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原型。 傅让夷的声音变低了一些:“如果不是我,换做别的a,你……也会像这样帮他吗?” 房间里很静,热红酒的香味也已经散得差不多,只剩下他自己的信息素气味,还是很浓。 和预想中的一样,他没有等到祝知希的答案,但还是尽可能地多等了一分钟。 他怀疑祝知希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也怀疑自己易感期根本没过去,还是敏感、情绪化,明明是想趁着他喝醉套话,最后却变成趁他意识不清,对他剖白、忏悔、试探。 好愚蠢。 明知道愚蠢还这么做了,更是愚不可及。 “就像,你在我家的时候。”傅让夷发现,自己的大脑和嘴好像已经分属两个独立的系统,谁也不听谁的,他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就这么说出口,“我听到你和傅廖星说话了,但不是故意的。你会编谎话帮我出头,换一个人,应该也会吧。” 第27章 求婚宣言 自打认识傅让夷以来,祝知希无数次故意逗弄、踩踏他的底线,逼迫他做一些不情不愿的事,看他的反应……每一次,他都从恶作剧中收获诸多乐趣。第一次把自己弄得如此窘迫。 诡异的是,他现在却无法叫停,脑子里的另一声音不断地在替他回答:想要!想要。 他也知道,是因为今天特殊,是因为傅让夷严格遵守了他的承诺,不可反驳,必须履行他的每一个要求。所以才有了这场仓促又好笑的求婚。 “我……”祝知希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眨眨眼睛,“你求吧。” 送戒指的小哥拧着眉,视线在两人身上飘来飘去,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这信息素怎么着都得是大干一天一夜才有的水平吧?怎么这俩人这么不熟呢。炮友转正?不对啊,不是“补”求婚吗?谁家好人先结婚后当炮友的啊…… 他再次看向这位顶a客户。 “好。”傅让夷低着头,看着首饰盒里并排放置的对戒,轻而缓慢地开口,“那我现在就……” “等等。”临时证婚人忽然举手,但一开口差点儿被信息素怼吐,又咽回去。 “呃,我是想说,一般的求婚好像都是要录像的,您二位不录一个留作纪念吗?” 我们结的也不是一般的婚。祝知希想装醉含糊过去,但自己的假老公却先一步开口。 “那麻烦您帮忙录一下吧。” 祝知希眨眨眼。 他不会是看出来我在装醉了,想留个罪证秋后算账吧? “哦,那行。我来录。”证婚人拿出手机,对准镜头,然后指挥道,“傅先生您先把盒子关上,对,我喊开始了您跪下,然后再打开。” 傅让夷感到有些微妙。 今天好像很多人都在命令我。 但他还是照做了。 在证婚人喊出开始的瞬间,这座公寓的玄关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斥着打光和摄影机位的片场,他是个演技糟糕的新人演员,没有剧本,没有技巧,导演水平也相当一般,他只能拙劣模仿见过的类似场景,哪怕很俗套。 “祝知希……” 他身子一沉,打算单膝跪地,可下一秒手臂就被拉住。一抬头,傅让夷看到祝知希泛红的脸。 “不用跪。”他小声说,“我们不是……” 不是真的伴侣? 祝知希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低着头把话说完了。 “……不是平等的吗?” 对手戏演员忽然来了句称得上神来一笔的临场发挥,新人演员更慌了。 他僵硬地站好,打开戒指盒,吸气,呼气,正要开口。 长震动响起,在安静的玄关显得格外清晰。三人面色各异,证婚人皱着眉,视线转来转去,仿佛在找谁才是那个破坏气氛的罪人。 是我。 “对不起……”祝知希低头,从卫衣兜里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眼前一黑。 该死的大祝。 他毫不犹豫地摁掉,闷闷道:“继续。” 半分钟后,新人演员再次做好心理准备,深呼吸后,低低地开口:“祝知希,你愿意……” 又被打断了。 这次是一阵干呕。 因为不是自己的锅,祝知希颇有些上赶着抓人错处报复回来的心态,扶着脑袋看向“证婚人”,借着“酒劲儿”胡言乱语。 “您这是怀了吗?恭喜恭喜呀!” 还不是你老公信息素太猛了!证婚人咽了口水,干咳两声,捂住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但傅让夷并没有捡回话头,重新再念一遍台词。他垂眼看着戒指。几秒后,啪的一声轻响,戒指盒盖上。 他离开玄关,朝公寓里面走去。留二人面面相觑。 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中断,是个人都得萎了。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祝知希心情复杂,想着是不是现在叫停比较好。 早知道傅让夷这么认真,就不戏弄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对送货小哥说“谢谢你,不用继续录了,可以回去了”的时候,傅让夷又回来了。他手里还拿着半瓶红酒,就是不久前,祝知希去酒柜里挑的那瓶黑皮诺,做热红酒剩下的。 很显然傅让夷喝了几口。止咬器摘下来了,他嘴唇还残留着一些酒液,显得红而湿润。 他将酒放在玄关柜,看了一眼祝知希的眼睛,又垂下眼睫,开口时很平静。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人不在这儿,在考古工地。当时我已经在那儿待了五个月,从夏天到冬天……” 证婚人举着手机,满脸疑惑。 这还是在求婚吗?还是走到别的流程了?你俩别在我面前离婚啊!闹掰了也别投诉我行吗?打工不易啊。 他看向刚刚还在耍酒疯的beta,发现这一位现在也出奇地平静。 “有一天晚上,下了暴雪。雪把树枝压断了,我也被吵醒了。当时是凌晨三点,我很担心探方现场被破坏,所以就披了件羽绒服,拿着个探照灯,一个人跑去现场了。当时结了冰,地上很滑,我不小心摔倒,掉到一个很深的排水渠里……不过还好,只是左腿胫骨骨折,发了几天烧,住了一段时间院,不是太严重。”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述说的是他人的故事。 “所以,去年的圣诞节,我也是在当地的一个小医院里过的,当时病房里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很恩爱。那个alpha的妻子每天来看他,给他擦身子,喂他吃饭,是个很友善的omega,平安夜那天还送给我一颗很漂亮的苹果。我很感激。” 证婚人听下来,还是没明白这和求婚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敢吭声。 “我每天看着他们的互动,觉得很陌生。好像,这样的生活和我是毫无关系的。我抗拒亲密关系,讨厌和人亲近。当时我孤单单躺在病床上,吊着腿打着石膏工作,还对自己说,这不是我想选择的生活。如果知道一年后的我已经成婚,还要靠喝红酒来缓解紧张情绪,那时候可能就不会那么坚定了。” 那时候看苹果还是苹果,现在越过时间的轴线,再看向那颗漂亮的水果,我或许会想,这很适合做祝知希没吃到的苹果糖。 “坦白来说,婚后生活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家里突然多了个人,生活节奏也被打乱,状况一点也不稳定,甚至有很多失控的时候,很糟糕。” 他说着,看向祝知希。那家伙吸了吸鼻子,又低头,揉了揉鼻尖。 “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些感觉原来都是因为不适应。”傅让夷顿了顿,笑了一下,“我就像个……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园的小孩儿,怕高、怕水、还很胆小,可是意外拿到了一张限时体验劵,走进去,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五彩缤纷的、新鲜的乐园。习惯之后,也尝到了一些甜头,感受到快乐。” 祝知希始终很沉默,傅让夷也始终自顾自地说:“我们……和其他伴侣不同,从一开始彼此就很清楚,也都约定好了。不过,我现在想补充一点:无论这段关系背后真实的情感联结是怎样的、维系的时间有多久,我都很感激。即便这段关系结束,你也会是我永远的朋友、家人,我生命中最特殊的一个存在。” 他很想再补充一点:自己朋友不多,目前就李峤一个。所以这其实很重。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他没有去看祝知希的反应,垂着眼,最后一次打开了戒指盒,拿出里面为他挑的红宝石婚戒,盯着上面璀璨、眩目的火彩,向前迈了半步。 “所以,祝知希,你愿意接受这份承诺,成为我人际关系里优先级最高的那个人吗?” 祝知希嘴唇紧闭,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眼睫毛在颤抖。他的心脏泛出酸意,好像有什么要涨破,从眼角淌出来。 这是他人生中听到过最奇怪的求婚台词了。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数不清的人,没有一个和傅让夷一样。 还会有人把醉鬼的要求当真吗?还会有人在求婚时不说甜言蜜语,字里行间都是结束和别离吗? 傅让夷。工作上严谨。生活里挑剔。却在这时候笨拙地藏着潜台词:就算我们一开始是合约婚姻,但情感联结却真挚、自然地发生了。 我们可以是一纸婚约之下最亲密的朋友,也可以是打着伴侣名号的家人,无论什么样的感情,对他而言都很珍贵。 祝知希忽然想笑。不用说这个完全在状况外的“证婚人”了,全世界,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懂这段求婚吧。 可他没有笑出来。他怕自己一笑,眼泪先掉了。 而他甚至没弄明白这眼泪为何而来。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都是一团乱麻。 他拿起玄关上的那瓶酒,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尽管如此,尽管祝知希根本理不清思绪,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他不想让傅让夷等。 喝完后,他放下酒瓶,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手,伸出来,抬头看向傅让夷:“我愿意。” 傅让夷明显愣了一秒。 “快点呀。” 他这才低下头,为祝知希戴上了那枚戒指,第二次。这一次明显动作更慢、更小心。 而他这次也没让傅让夷主动提,自己自然而然地拿起另一枚。戴之前,他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瞅了瞅,忽然吸一口气,大喊:“他们把数字刻错了!” “什么?” 现场的另外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祝知希却嘻嘻地笑出了声:“骗你的。”他说完,又冲证婚人笑,“还有你。” 第28章 初显端倪 一夜无梦,祝知希睡得很安稳,早上他隐约听到一些声响,醒了过来,离开房间,来到客厅,正好看见打算去上班的傅让夷。 他对着玄关的穿衣镜整理大衣领口,佩戴止咬器。很恰到好处地,他也朝祝知希这边抬眼,望了望。 对视的瞬间,祝知希莫名有些心虚。昨晚他本想假装喝醉,套话、整蛊,最后却反被傅让夷的过分坦诚反将一军,把自己给玩儿了进去,还真的喝断片了。 他不记得自己喝醉后说了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你……”祝知希朝着玄关走去,“你今天就要去上班了吗?不再休息几天?” 傅让夷摇头:“已经休息了三天了。快到期末,很多事都要处理。” “哦。”祝知希低低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这么尴尬啊。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祝知希靠在玄关镜边,手来回摸着镜框:“那个,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有没有说一些不太正经的话啊?” 傅让夷看向他,眼神变了又变,最后说:“你难道说过什么很正经的话吗?” 祝知希立刻瞪住他:“你怎么这样?” 昨天给我求婚的温柔人夫去哪儿了?是我喝多了做梦吗?怎么又变回嘴毒俏寡夫了? 能不能天天易感期啊。 想到这,祝知希又在心里呸呸了两声。 算了,易感期对傅让夷来说太痛苦了。 他叹了口气,“果然,没有了补偿,你就又变回去了。早知道不限制在昨天,限制成24小时了,昨天那么早就睡了,最后两个小时都没办法下达命令,太浪费了!” 傅让夷盯了一眼他手上的婚戒,又看了看自己的。 “你还想怎么命令我?婚都求了。还嫌不够?” 也是。 祝知希眨眨眼。他还没完全醒盹儿,也没整理好心情,不想耽误傅让夷工作,就摆摆手说:“算了,你先去上班吧。” 谁知傅让夷却没直接开门离去,反倒朝他走近一步。 祝知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身材真好,这么平平无奇的大衣穿在他身上,跟秀场男模似的。 “你昨晚睡着之前,还对我下了一个命令。” “啊?真的吗?” 傅让夷点头:“嗯。不过你断片儿了,可能忘记了。” 还怪有职业道德的,我都不记得了你还主动提呢。祝知希笑嘻嘻问:“什么命令呀?” 傅让夷面不改色,沉声道:“你又说了一遍你的那个……倒计时,让我相信你。”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祝知希蹙眉,努力回忆。 “然后你说,如果我不帮你你就死定了。你还想多活一段时间,所以命令我,从今往后不可以拒绝你的肢体接触,要配合你,帮你续命。” 祝知希两只眼睁得又圆又大,一脸纯洁无辜,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这么天才! 这和对阿拉丁神灯许最后一个心愿时说自己想要无数个愿望有什么区别! “那你答应了??”祝知希一脸期待。 傅让夷撇开眼,却偷偷在镜子里看他,看他手腕的串珠。 “昨天是补偿日,我有拒绝你命令的权利吗?” 祝知希开心地原地蹦了起来:“我也太聪明了!” 很快他又想起什么,问:“那……你现在是不是相信我的话了?” 傅让夷没正面回答,想了想,说:“我还是挺想带你去看医生的,等李峤坐完牢之后。” 祝知希脸立刻垮了:“我就知道。” 傅让夷盯着他脸上的小表情,忽然很想捏他的脸,但他忍住了,转身换了鞋:“我要去上班了,再晚要迟到了。” “哦。”祝知希扫了眼玄关柜,发现手环居然落下了,他赶紧拿起来,下意识就拉住傅让夷的手腕,“你手环都没戴,易感期不是还没过吗?” “以后你在家就不要戴了,出门再戴上,不能一直压抑着信息素,不然到时候又会爆发和反弹,你会很难受的……”说着,他自然而然地帮他戴好手环。视线最后落在傅让夷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小小的红宝石正在闪闪发光。 “谢谢。”傅让夷低声说完,看了一眼还没开机的手环,不动声色地问,“你今天要去博物馆?” “对啊,上次就该去了,要不是……”祝知希说着说着,突然抿住嘴,顿了一会儿,突兀续道,“……上午去。” 于是傅让夷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信息素,并且恰到好处地控制在beta不会感到有压迫性的范围内。 “嗯,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去上班了。” “等等。”祝知希忽然叫住他。 傅让夷一愣,颇有些心虚。 是……没控制好吗? 放信息素这件事对其他a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对他这样从小克制的人来说,完全是新技能。 祝知希抬起手,抓了抓脸颊,低低地开了口:“傅让夷。” “我……现在就想续一下。” “嗯?”傅让夷有些意外,一扭头,那只握住手腕的暖热的手就这样滑了下来,指尖相碰。 最后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 他能从那手指读出犹疑不决,它们动了动,又停住。是因为祝知希只需要这么一点时间吗?碰一碰就打算松开? 心忽上忽下,左右摇摆,又莫名被一种难言的情绪所推动、所驱使,傅让夷手指微微弯折,本能地想要扣住那只打算“抽离”的手。 然而下一秒,他怔愣在原地。 柔软的手指并未离开,相反,它们生涩地挤进他的指缝间。 十指相扣。很紧密地交握,紧到两个人都无法忽略两枚婚戒的存在。 “……好了。”祝知希慢慢地松开了手,“谢谢你。你去上班吧。” 傅让夷原地静了片刻,收回手,攥紧,轻声问:“暂停了吗?” 暂停?祝知希这才想起,低头看了看。 [48天00时23分31秒] “嗯,停了。” 傅让夷什么都没说,挑了挑眉。一副看上去并不死心塌地相信这件事的表情,仿佛昨晚那个对着某人手心说“快暂停”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他转身,打算离开。 开门时,门把手似乎有些滑,傅让夷费了一些气力。 走之前,他说:“我做了早餐,在餐桌上,你记得吃。” 门关上。祝知希在玄关站了好一会儿,回神之后又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埋着头,前后晃了半天,腿都快麻了才起来,扶着墙壁一路走到餐厅,看了一眼被盖起来的早餐,兴高采烈地回去洗漱。 刷牙时,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后知后觉地,视线移动到挥动着的手臂。 “诶?” 他低头,皱眉,小声嘟囔:“手链怎么回来了……” 不是断了吗? 带着巨大的疑惑,祝知希快步走到主卧,这几天出入太多次,他本能地想直接进去,忽然想起什么,还是很遵守规则地敲了敲门,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说:“我进来一下哦。” 这里已经恢复得像往日一样整洁,床上连一丝小褶皱都没有。祝知希耳朵尖莫名发烫,半低着头进了浴室。 里面干干净净,地板上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更别提他串链上的小珠子了。 “奇怪。”祝知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唇。 明明……接吻的时候被扯断了啊。 是不是傅让夷看到了?然后把珠子收起来重新串好给他戴上了? 怎么想都只有这么一种可能。祝知希摸了摸手链,心跳后知后觉地加快了。他离开了傅让夷的房间,乖乖来到桌前,准备享用早餐。 吃煎蛋时,他忽然有些晃神。 送丈夫出门,吃早餐,自己再去上班。真的很像婚后生活。 他盯着手上的戒指,大脑不受控制,莫名就开始回放昨晚求婚的画面。傅让夷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心中反复回响,每个字好像都被他的大脑拆解,又组合,颠来倒去,最后埋在心里。 朋友?家人?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 好模棱两可的说法。 那我呢?祝知希靠在椅子上发呆,我是被吊桥效应带来的心跳加速欺骗了,还是…… 他有些混乱,暂时不能分清。他总一时兴起,大大咧咧做着各种决定,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好像怕伤到谁似的。 如果倒退回十几天前,他一定很满足,因为傅让夷愿意配合他、帮他。这个该死的倒计时能暂停、甚至倒退。这不就是他最最想要的吗?这不就是他结婚的目的吗? 为什么离实现目标越近,反而越迷茫了。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了,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定义这段关系了。做合作伙伴掺杂太多情感,不够单纯,做伴侣少了些真情,做朋友也不太清白。 几个震动把他从纷扰的思绪中惊醒,是工作消息。 祝知希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然后回复了周副馆长的消息,约定好一小时后在博物馆碰面。 回完消息之后,他看到了祝则然的未接电话。 居然打了五个?疯了吧大祝。 他回过去,没人接,于是又打给他的助理。 助理却说:“祝总他现在在开会,很忙,可能没办法接电话了。” “这个时间开会?”祝知希看了一眼,“现在才八点不到啊。” “有点紧急状况。之前祝总因为一些利益关系收购了几个房地产公司,其中有一个名下有好几个烂尾的项目,维权的人出了事,现在祝总正在处理。” 第29章 各有秘密 这几天,傅让夷浏览器的搜索记录除了考古学相关和后来新加的某旅游视频博主,还多了很多玄学的东西。 例如:[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答案大多都是一些伪科学迷信,比如阴阳眼。 跑偏了。祝知希又不是撞鬼了。 虽然但是,以他强大的社交天赋,就是撞鬼了也能把鬼收编成为自己的好朋友。 傅让夷忽然好奇他在某拼团购物平台是不是能提现很多钱。 跑更偏了。 搜索[手上出现了倒计时,但是其他人看不见] 和前几次一样,搜索结果大多不靠谱,不是小说就是影视剧,他大致浏览了一遍,没有现实生活中的人遇到过类似的经历。 无论怎么做调研、做信息检索,都找不出相同案例。 这种事无论放谁身上都像是恶作剧,或是童话故事,反正对他这么多年建立的知识体系来说,是一道无解的题。但当他越是仔细复盘和祝知希相识的种种细节,越是觉得这可能是真的。 回溯到他们第一次相亲现场,一开始祝知希也没那么强烈的结婚欲望,反而上来就说自己是无法生育的beta,明显是摆烂。 直到他们的手不小心碰到,祝知希还主动握了他的手。就像后来的很多次,祝知希都有意无意地想办法和他发生肢体接触,结束后还会下意识看看手心。现在来看,那都是在靠他“续命”。 如果这些细节都是演出来的,那祝知希可真是老戏骨了,完全人戏合一了。 他给李峤发了消息。 [活爹:我有点医学上的事情想咨询你。] 他把倒计时的事大概描述了一下,告诉了李峤,问他有没有可能是类似“飞蚊症”之类的眼科疾病。 [李峤:我就知道你老婆指定有点儿毛病,那脑子和正常人就不一样。] [活爹:你说话没必要这么难听。] [李峤:?让我听听是谁在骂我说话难听?啊,是全世界说话最难听的傅让夷。] [李峤:你不会相信他了吧?不会吧?咱们可是接受唯物主义科学教育的!] [活爹(老了卖他保健品版):他前段时间一直流鼻血,又说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活不长了,不管倒计时的事是不是真的,反正我是想带他做一次全面体检,你帮我安排一下。] [李峤:我是你俩爱情游戏里那个半夜要出诊的家庭医生吗?] [活爹(老了卖他保健品版):上次你来我们院遇到的那个单身omega老师,我可以帮你介绍。] [李峤:!] [李峤:嗐,不就是小小体检吗?包哥们儿身上了,保证最高规格,一颗小结石小囊肿都不给你漏下,绝对靠谱。] [活爹(红娘版):等你消息。] [李峤:等会儿,你刚刚说祝知希告诉你他生了重病,那你怎么不直接问他生什么病了?费这么大功夫整个大体检干嘛?你要是想尽可能全面,那项目多得不得了,得搞一整天。] 傅让夷盯着这句话,没立刻打字。 他当然想过直接问,但祝知希第二天早上完全断片,说起可以肢体接触开心得都要蹦起来,他很担心,如果提到昨晚关于他母亲的事,又会惹他伤心。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过问。 后来,八百年不给家里打电话的他专程给父亲打了通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祝母的事,后来才得知,原来祝知希妈妈是癌症走的,还是个遗传概率很高的癌症。 这样一联想,傅让夷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打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件事,觉得十有八九是祝知希搞错了,或是医院检查出错,没准儿弄错了检查单,这些也是常有的事。 嗯。傅让夷又在心里纠正。好吧不能算“常有”,但也是有一定概率的。 [活爹(红娘版):我觉得他找的医生没你的人脉靠谱,交给你了。约上之后麻烦提前告诉我时间地点。] 退出微信,傅让夷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小兔豢养计划],在最下面加了一行。 [4、提前请假,陪他去体检] 快下班时,同事又提了一嘴聚餐的事。傅让夷对祝知希是否有时间参加表示怀疑。因为他这几天似乎特别忙,经常晚上很晚才回家,可博物馆只有白天才开门。 不过即便如此,他却真的改掉了往日爱睡懒觉的习惯,每天坚持早起,例行公事地来到玄关送他出门。上班前,祝知希提出牵手续命,他悄悄放信息素,这些几乎都已经成了每日打卡项目。哪怕祝知希早上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瞪瞪半闭着眼也要过来,把手递过来牵。 没睡醒的手热热乎乎,比平时更软。很好牵。 回味完毕。傅让夷正打算侧面打听大忙人近期的日程安排时,大忙人先发来了消息。 [坏兔子:傅让夷!] [坏兔子:明天不是s大的新年文化节吗?我师弟是话剧社的,给了我两张话剧票,他也要出演,听说剧本挺好玩儿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我也去你们学校玩玩呀。] [坏兔子:拒绝请回复“yes”,接受请回复“yesyes!”] [俏寡夫:no.] [坏兔子:“no”代表“我迫不及待要去看了!”,你看我都没发完你就抢答,真是个急性子呀^^] 祝知希啪啪啪打完字,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独自推开了流浪动物站的院门。 自从那天,他意外发现梁苡恩有所隐瞒,还每天带不同的动物出门上课,就想方设法八卦,可梁苡恩嘴严得很,没问出来什么。一问到是不是谈恋爱了,这小子直接转移话题,说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排练忙得脚不离地,还邀请他去看文化节的话剧表演。 [知希学长:什么剧本?别告诉我是白雪公主。] [小恩:??为什么是白雪公主] 除了白雪公主还有谁身世悲惨长得漂亮又有召唤各种小动物的技能吗?我看你可太适合演了,迪士尼见了你都要发律师函。 [小恩:不是,学妹写的剧本,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患有绝症的人类女孩儿遇上了来收她的天使,在最后的十几天他们相处并且爱上对方,天使最后交换了自己的力量救了女孩儿,但自己消失了。] 好俗套的童话剧本。 又有那么一丝熟悉。 他脑子里居然第一时间冒出傅让夷长了对儿大翅膀的形象来。但很快他就把那形象打散了。 他穿个黑斗篷再拿个镰刀来收我还正常点。 [知希学长:天使来收她?这是死神系天使还是白无常?] [知希学长:你演天使?] [小恩:不是。] [知希学长:你演绝症女孩儿?反串?]你们话剧社导演这么有品位? [小恩:我本来是负责道具的,导演觉得戏剧冲突不够,临时加了个爱而不得的舔狗男二角色,她说我长了张男二脸观众看了就心疼入戏,所以让我上了……] 祝知希对着这条消息笑了半天,心想着看演出还能去s大找傅让夷,一举两得,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多管他要了一张票,并借此机会打听了梁苡恩的排练时间,找了个他绝对不在动物站的时间,自己偷偷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认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梁苡恩的个性。如果是他难以启齿的问题,一定是大问题,而且在他自己弄明白原委之前是绝不会松口的。 可祝知希偏偏又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等不了一点。 一进到小院儿里,他们收留的小狗们就热烈地发出欢迎,叫声此起彼伏,祝知希立刻跑过去,挨个挨个揉了小狗们的头,予以安抚,并且把带来的罐头开了,喂给猫猫狗狗们,顺道把几只大型犬的笼子打开,让他们自己在前后院撒欢跑两圈。 房间监控都关了,他还以为房间里一定大变样,可进去一看,里面和他上次来并没有太大分别,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架子上放满了狗粮猫粮和一些基础药品,一张床,一张沙发,一个房东留下的二手电视,其余什么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如果梁苡恩真的养了鸟或者蛇,起码有个笼子或者箱子吧。 而且一天换一个随行的小动物,这是什么召唤兽吗? [46天10时31分28秒] 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他忽然陷入沉思。这个倒计时什么时候出现的?不就是他回国捡到小狗那天吗?捡小狗,晕倒,醒过来,倒计时就印在手上再也没甩掉过了。 会不会……那只小白狗不是真的狗,是狗妖什么的,被我一救,想要报恩,提醒我我快死了,所以给我施展了妖术让我看到了倒计时? 梁苡恩也说自己捡到一条狗。梁苡恩每天都带不同的动物出门。 祝知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该不会真是妖怪吧?还可以变形成其他动物的小白狗妖大人! 他立刻给梁苡恩打电话。不知梁苡恩是不是在忙着排练话剧,过了许久才接通。 “怎么了少爷?” 祝知希笑嘻嘻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跟我说你捡了条小狗嘛,我小狗瘾犯了,有照片吗?我想看看。” “照片……好像有一张,我找找。” 梁苡恩话音刚落,祝知希忽然敏锐地发现,环境音里有小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喊的好像是…… “哥哥?”他不小心嘀咕出声了。 梁苡恩:“你叫谁?大祝老师在你旁边?” “啊,没有。” “……你老公?你们现在都处这么好了?叫哥哥了?” 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呢! 手机震了震,是梁苡恩发来的小狗照片。 第30章 初次约会 听到这句,祝知希不吱声了。 祝则然以为他醒悟了,于是又摆出一副长兄的架势,语重心长道:“当然,这可能是他当时年纪小,青春期又处在分化的时候,信息素最不稳定的阶段,控制不了自己的信息素,出现了暴乱,才动手伤人……” “这件事不一定就是他的问题。”祝知希接道。 祝则然傻眼了:“祝知希,你被他那张脸迷成什么了?你还有脑子吗?” “我就是有脑子才会这么说。”祝知希倒是冷静,“你说你查到了他打伤老师的事,那你查到他当时什么情况了吗?他有没有受伤?或者说有没有出现什么心理创伤,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是因为信息素?还是说单纯有纠纷?” 这下换祝则然哑口无言了。 祝知希又问:“你查到他得病,应该是通过医院内部系统吧?我记得很多医院你都有人脉,既然你都查到了,那他这个恶性综合征最早的一次治疗记录,你肯定有查到,是什么时候?” 祝则然想了想,拿起文件,自己一边打开,一边在心里想“我怎么又被这个小兔崽子拿捏了”。 他看完,说:“就是他高中出事之后。” 祝知希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那你知道那个老师的性别吗?” 祝则然:“omega。” 果然。祝知希耸耸肩:“这不是很简单,他和那个老师之间一定是发生了和信息素有关的纠纷,导致他出现极端症状,最后他被送去医院,诊断出了这个病。逻辑链完整,动机也合理。” “这都只是你的猜想而已。”祝则然深吸了一口气,“你对人对事都没有防备心,又圣母心泛滥看谁都想帮,别最后把自己玩儿进去了。” “我又不蠢,都说了我和他结婚是互相帮助。”祝知希说完,主动走到祝则然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知道你担心我,谢谢你啦大祝。” 祝则然脸一垮:“说了无数遍了别叫我大祝……你身边所有人都跟着你这么叫。” “嘻嘻。”祝知希松开手,“多可爱呀,你也可以叫我小祝啊。” “我叫个头,蹭我一身毛。”祝则然嫌弃地拍了又拍,“反正我仁至义尽了,别到时候被欺负了又找我哭。” “知道了,你也别太操心了,在我手机里弄个定位就够烦人的了。之前我满世界跑你弄这个我也就不计较了,我都回来了,你赶紧给我关了。” “我每天忙得要死,还管你在哪儿浪?”祝则然差点翻白眼,“我都八百年没打开过那个软件了。” “行行行,大忙人就别操心弟弟了。”祝知希安抚道,“你说的事儿我放心上了,我也会找他问问。” “傅让夷会告诉你?” 祝知希表情变得有些难看,顿了顿,道:“他迟早会告诉我的。” 尽管在哥哥面前放下了这种狠话,但祝知希心里其实没太多把握。傅让夷的嘴严程度他再清楚不过,恶性综合征这种病他比祝则然早一步知道,也不是因为傅让夷事先告诉了他,是他破坏规定回了家,刚好撞见,又刚好遇到了知情的李峤。 这么一想,李峤说不定知道。 但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祝知希就放弃了找李峤打听的想法。他有种直觉,傅让夷不提这件事,或许是因为这对他造成过心理上的伤害。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他远比祝则然了解傅让夷,甚至比傅让夷的家人都要了解他。这个人宁愿割自己手臂保持清醒,也不愿随便找个o度过易感期,被骚扰这么久都一直默默忍受,唯一的反击就是结婚脱离单身。 到底会被什么人逼到动手打人? 祝知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去主动揭傅让夷的伤疤。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半,还以为傅让夷已经睡了,谁知一开门,客厅灯还亮着,傅让夷还在工作,而且是在餐桌上工作。 祝知希换好鞋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就着他的玻璃杯抿了一小口他的红酒,然后超级小声地开口:“你怎么还在加班?” “你不是也在加班?”傅让夷没看他,盯着屏幕上的3d建模,小声反问。 我倒是没在加班啦。 傅让夷鼻尖动了动:“你不是和尤加利叶待在一起?” “谁是尤加利叶?”祝知希脑子有些短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你说周馆长,下午我们就没在一块儿了啊。我现在身上应该是……香根草加龙涎香的味道吧。” 傅让夷眉头皱得更紧了,张了张嘴,又没说话,静了片刻,还是抬眼看他:“这是谁的信息素?” 祝知希笑了,凑近了些,超小声说:“你猜?” 傅让夷安静地盯了他几秒,然后抱起电脑就准备离开:“我没兴趣。” 祝知希立刻拉住他的手腕,音量也忘了压了:“哎哎,别走啊,是我哥啦。他也是顶a,所以留的时间估计会久一点。” 说到这里……祝知希忽然想到祝则然开机.关.枪扫射那段话,似乎有一个差点被他忽略的重点。 [那你身上这信息素怎么回事?是他放你身上警告其他alpha的吧?] 傅让夷会在我身上放信息素?他怎么从来不说的。 是觉得我是beta,放了我也不会知道吗? 那我每天就带着他这一身信息素到处晃悠?别人岂不是觉得我在家夜夜笙歌?这就是传说中的给寡妇造黄谣吗? 还是我自己家里的俏寡夫造的。 傅让夷听完,也只是“哦”了一声,好像刚刚关心信息素的不是他似的。他低着头,扬了扬被祝知希握住的手腕:“你还有事要跟我说吗?没有的话,早点洗漱休息,明天还要去文化节不是吗?” 我倒确实有事想跟你说,可我怕一开口明天你就不陪我去看话剧了。祝知希想了想,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有啊,今天早上我没起来床,所以今天的续命任务没有做成,现在续一下可以吗?” 说完,他就牵住了傅让夷的手,硬生生十指紧扣,还晃悠着他的胳膊。 傅让夷没拒绝,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盯住被牵起来的手。 第一,其实打卡了。只是你不知道。 第二……晚上的手牵起来好像和早上不太一样,尤其祝知希边牵着,一边笑盈盈地、用气声说“晚安”的时候。 “晚安。”当他松手后,傅让夷也低声回了一句。 他一晚上没有睡好。这鲜少发生。只要闭上眼,他就会想到,第二天祝知希要来学校,要和他一起逛校园文化节,要一起看话剧社表演。 可他一个在s大读了许多年书、现在又在s大教书的内部人士,却从没参加过一次新年文化节,尽管他知道这活动热闹非凡,每年都是学生们最期待的日子。 既然是内部人士,是不是应该肩负起导游的重任?起码做做攻略?这些事是不可能指望祝知希的,他也是迫不得已。 于是傅让夷破天荒熬了夜,在校园论坛检索,找到活动专楼,收集各种咨询,最后在备忘录里写了个攻略,筛选出祝知希可能会感兴趣的社团摊位、美食摊位、游戏活动,甚至还包含了鲜有人知的明信片集纪念章路线。 最后,傅让夷查询了第二天的天气,气温很低,晚上说不定还会下雪。 他深知祝知希爱漂亮不要命的坏习惯,嘱咐了也没用。为了避免他感冒,传染给自己,影响工作,因此在早上出门前,傅让夷特地围了条很大很厚的围巾,好随时用它裹住祝知希。 这害得他一进办公室就热到额头出汗。 好在全天只有两节课,还都集中早上。刚下课,傅让夷就收到了祝知希的消息。 [坏兔子:我到你上课的那栋教学楼楼下啦!] [坏兔子:要是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你会尴尬吗?如果会的话,我就躲起来。] [俏寡夫:你能往哪儿躲?老实在楼下花坛边等着就行,我马上下来了。] 下了课,一群学生浩浩荡荡地离开教学楼,傅让夷也被淹没在这人潮之中,但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外面等待的祝知希。 冬天的景致是一片匀净、混沌的灰。天是灰白,地是深灰,夹在其中的是了无生机的灰棕色的枯树林。风大得不讲道理,把人都吹得皱巴巴、灰扑扑。 但祝知希却永远生机勃勃。 他穿了件蓝紫色的工装外套,米色长裤和米色的卫衣内搭,卫衣的连帽套在头上,还戴了副银灰色耳机,围了条白色的拉绒围巾,背着垮垮的黑色书包,板鞋是蓝色的。他好像等了很久,百无聊赖地跟着音乐的节奏点头,双手插兜,一只脚踩在花坛的边缘,另一只伸出来,踩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紫色滑板上,原地滑来滑去。 他看起来很像个大学生,又像是花坛里跑出去的一朵鸢尾花。 傅让夷走了过去。但祝知希似乎很沉浸在音乐里,没发觉他的靠近。 直到他伸手,扒拉了一下祝知希的耳机:“今天穿这么多?” 祝知希一愣,很突然地回了头:“你来了?”可因为太激动,他刚说完就重心跑偏,失去平衡,差点踩着滑板溜出去。 “哎哎——” 他乱七八糟地手脚乱飞,但并没能挽救回来,反而乱七八糟地栽倒在傅让夷怀里,当着一群刚刚下课的学生们的面。 对此,祝知希看上去很抱歉,一副很怕被责怪的心虚表情。但傅让夷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直接把他抱下了花坛,让他不好使的双脚踏踏实实落地。 第31章 一出好戏 接完电话祝知希就来到后场,和梁苡恩见了面。他穿着一套平时几乎不会穿的黑西装,大概率是戏服,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男二,反倒像男主。 “有什么急事啊?不是马上就要开场……” 祝知希还没问完,只见一个小孩儿从梁苡恩背后出来,还牵着他的手。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之前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想,指着两人:“等会儿,这孩子哪儿来的?我就说你之前家里有小孩儿吧,是不是就是他?梁苡恩你出息了,养孩子都背着我了!” 梁苡恩焦头烂额:“你先听我说,我确实有事儿瞒着你,本来就计划好等这次文化节结束之后和你说的,所以才给了票让你来看,看完就跟你坦白。但说实话这事真的特别离奇,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 “这我可太感同身受了。”祝知希握住他的手,摇了摇,“我每天都这样。” 梁苡恩听完,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知希学长,你相信科学吗?” 祝知希点点头:“相信啊。” 梁苡恩:“那我做个小测试,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祝知希想了想:“可能有吧。我希望有。”他说完回头又抬头,眨眨眼。 这样说不定妈妈每天都跟着我陪着我呢。 梁苡恩看了一眼旁边的话剧海报,又问:“那你相信世界上有天使吗?” 祝知希想也不想就又点头:“相信啊。” 很快他又笑嘻嘻说:“我就是啊。” 梁苡恩沉默了。 “算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他把小孩儿推到自己跟前,对祝知希嘱咐:“学长,你帮我看着点儿这孩子,他离不了人。” “那你把他带过来干嘛?当童工?” “我不是本来是道具吗?又不上场,带着他也没什么,后来导演非要让我演男二,我就一场戏,那场戏的场景布置需要一个消防栓道具,我就干脆让他扮消防栓,全程背对着舞台站着就行,结果现在导演又给我加戏,但我不能一上场就安个消防栓啊。” 祝知希听完笑个不停,把小孩儿拉过来:“好吧,就看着就行?” “嗯,最好是一直牵着。我没上场他看不见可能会着急,他一急就没好事儿,你就赶紧和他说我马上就回来了,有必要的话抱抱他。千万别让他脱离你的视线,千万千万,不然会出乱子的。” 至于这么紧张吗?祝知希低头,看了看那小孩儿,小孩儿也恰好抬起头,盯住他。 长得挺好看的,不像个坏蛋啊。 这么一看,他忽然发现孩子的右手一直拽着胸口的项链,仔细一看,那是个小天使黑金吊坠。祝知希有些意外:“这不是你一直戴着的项链吗?成他的安抚小玩具了?” 梁苡恩仿佛一脑门子官司,两眼无神,叹了口气:“没事,现在只要能安抚好他我恨不得能把他变成安抚小玩具揣兜里,关键是让他变他也不变啊……” “你叽里咕噜什么呢?” “没什么。”梁苡恩蹲下来,抱住了小孩儿,凑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又拍拍他的背,“小羽,乖一点,这是知希哥哥,他替我陪你一会儿。” 小羽?祝知希想到了监控里那只小鸟。他也蹲下来,对这个叫小羽的小孩儿微笑:“没错,哥哥有好吃的哦。” 可小羽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祝知希,然后低头,盯住了他的左手,眼珠转也不转。 “你不用和他讲太多话,他话少。”梁苡恩说,“就牵住他就行。” 祝知希点点头,乖乖牵住了小羽。谁知这小孩竟然抽出手,转到他右手边牵起他的右手。 “为什么要换手?”他问。 小羽没回答。 祝知希也没多过问,打量了一下小羽的装束,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这个戏服不用换?” “不要,穿着暖和。”坐在观众席上的小羽摇头,再次拒绝换衣服的请求,一动不动盯着还没亮起的舞台。 傅让夷脸色不佳:“但我不想全程牵着个消防栓。” 祝知希笑笑,还扯了扯罩在小羽外面的消防栓玩偶服:“多可爱啊。” 哪里可爱了。 “就说让我来牵了啊。”祝知希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傅让夷。 傅让夷沉默不语。 打从进来祝知希就一直牵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还要坐在一起,偏偏这个小孩儿轴得很,非要坐左手边,导致祝知希右边的位置被余蘅抢了。傅让夷只能挤在祝知希和小孩儿中间,把他俩隔开,并且主动请缨,牵着这小屁孩儿的手。 他看了一眼左手边。两眼一黑。 小消防栓、他、祝知希、余蘅。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这个座次啊? 见傅让夷坐下后就闷闷不乐,一脸地不高兴,祝知希好几次差点儿问要不干脆换换位置,他自己牵小羽,可转念一想,右边坐着的偏偏是余蘅,这位置一换岂不是把傅让夷送入虎口,太对不住他了。 可傅让夷又非要坐中间。 思来想去,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笑嘻嘻对傅让夷说:“要不你右手拿来牵我?一边一个,这样更像一家三口了。” 傅让夷又想到刚刚自己问小消防栓为什么会乱叫爸爸的事,消防栓说,因为你当时想听。 我想听不认识的小孩儿叫我爸爸?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癖好? 什么一家三口? 他冷脸道:“不用,我也不想生一个消防栓。” “哦,好吧。”祝知希收回手,一个转头,不小心看到坐在右边的余蘅,那个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好嘛。他这是臭脸队伍被包围了。 他翻了翻包,拿出之前在美食摊位买的热乎乎的红豆面包,拐了拐傅让夷:“吃吗?” “不用,我不爱吃甜的。”傅让夷回答。 “哦。”他越过傅让夷,“小羽吃吗?” 小羽完全被罩在红色圆柱体玩偶服里,视线被遮挡得很严实,每次向右看都要整个人转过来。他费劲地转过来,拿了红豆面包,小声说“谢谢”,又冲傅让夷说:“手要被你捏扁了。” 傅让夷:“……” 小羽还没转回去,又问:“小希哥哥,他不吃,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傅让夷表情一变:“谁说我不吃。”他直接拿走了祝知希手里的另一个面包。 祝知希眨眨眼,笑眯眯问:“刚刚是哪个小朋友说自己不爱吃甜的呀?” 傅让夷不说话了。 祝知希低头一看,纸袋里还有俩。他想了想,拿出一个叼在嘴里,另一个转身,连同纸袋一并塞给了坐在身旁的余蘅。 余蘅一愣,表情十分震惊:“你!你给我干嘛?” “吃啊。”祝知希咬着面包,说话含含糊糊,吐字不清,“很好吃的,相信我,快尝尝!” “我不是说这个不好吃……不是,”余蘅方寸大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谁要你的吃的了!我不要。” 祝知希眨了两下眼,拿下自己嘴里的面包,认真道:“来都来了,又是看我学弟的演出,来捧场就是朋友嘛。” 余蘅彻底傻眼,盯着祝知希哽了半天,最后一个字没憋出来,反而把脸涨红了。 最左边的小消防栓这时候才慢吞吞转过去,又伸出小半个脑袋,盯着傅让夷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和他手上的戒指。 “你们结婚了。”他忽然开口。 傅让夷没转过脸,只淡淡“嗯”了一声。 小消防栓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生孩子?” 傅让夷:“……” 一旁的祝知希也听见,差点儿被面包呛着,赶紧拧开水瓶灌了一大口水。 没得到答案,消防栓又追问:“你们亲过嘴吗?” 祝知希又差点儿被水呛到:“不是,你、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干嘛?” 红色小圆柱体幽幽地向右转了九十度,盯住祝知希,又说:“那就是亲过。” 傅让夷:“你思路倒是很清晰。” 消防栓小子又转回去:“亲过嘴就可以生孩子了。” 祝知希一脑门问号:“我生不了。” “那可能是你不够努力。”小羽断言。 傅让夷语气平静,一本正经道:“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努力就能做到的。” “重点是这个吗?”祝知希无语了,重点是我是beta好吗? 可小消防栓听了,反倒点头,对傅让夷说:“那你也努力,这样就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了。” 你俩倒是能聊一块儿去。 一旁的余蘅像是忍无可忍了,装面包的纸袋被他攥得直响。他终于爆发:“你这小孩儿话怎么这么多?马上就开场了。” 红色圆柱体这次旋转的幅度更大了,还往前倾了一些,盯着余蘅,还是用那个小机器人一样的语气问:“你是谁?” 余蘅没想到他会直接对线,一愣:“我?” “对啊。”小羽淡淡问,“你是他们俩的老婆吗?” 这下三个成年人都哑口无言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余蘅气得快冒烟,“有没有人能管管他?” “哦,不是。”小圆柱体重新坐好,“既然不是,就不要参与我们家庭内部生孩子的话题。” 祝知希眼前一黑,一扭头,却看见傅让夷在抿嘴忍笑。 奇了。能把傅让夷逗笑了。 “你真牛。”他越过看戏的假老公对小消防栓说。 小羽点头:“嗯,我还可以跟小动物说话。” 祝知希脑子里警铃大作,想着与其东猜西想,不如直接从这小孩儿嘴里套话啊。说干就干,他猫着腰,隔着傅让夷凑到小消防栓跟前,拽了拽他的消防链,超小声问:“哎,那你……该不会还能变成小动物吧?” 傅让夷听到了,有些生气。但并非是因为祝知希的胡话。 第32章 粉色气球 鸡飞狗跳的《天使之爱》以天使拯救男二的欧亨利式结尾落幕。在梁苡恩的指挥下,天使抱着他,以闭合羽翼的姿态一点点从台前挪到后台,挤进了更衣室。 祝知希和傅让夷在一片混乱中赶去后台,跟着地上的羽毛找到了更衣间。可门一打开,里面只剩下梁苡恩一个人,和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不是,那个天使呢?”祝知希忙问。 梁苡恩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摊开来。他的掌心上躺了只小仓鼠——白白的,很小很肥,正呼呼大睡。 看到这小玩意儿,祝知希彻底明白了。不管是刚刚那个消防栓小子,还是大天使,都是小羽。 后台传来导演的声音,大喊着梁苡恩的名字,光是听语调就知道有多激动。 “完了,她们肯定是要来抓我去谢幕了。”梁苡恩把小仓鼠揣兜里,拿上外套,“我们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于是,在傅让夷的建议下,他们去了s大二次元社团的创意咖啡厅。 坐下之后,祝知希才明白过来为什么。 这里面从服务生到客人,都穿着cos服装,千奇百怪,什么样的装束都有,就算再变一次天使,也没多稀奇,最多被人问一句“老师可以集邮吗”。 祝知希简单地讲了讲倒计时的事,这也是他目前为止第一次说出来之后没人拿他当神经病,有种莫名的爽快。 梁苡恩听完,只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你和傅老师结婚的原因。我就知道。” 祝知希眨眨眼,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看向傅让夷,可傅让夷人虽然坐在这儿,但魂儿好像还在路上。 还好还好。 他又看向对面。变成小仓鼠的小羽爬到了梁苡恩的颈间,眯着眼闻闻嗅嗅,最后爬到他的锁骨窝,转了几圈,像块鼠饼一样趴下睡觉了。 “原来你说的‘出大乱子’就是这个……”祝知希长长地舒了口气,“都怪我,没看住他,早知道第三幕开始之前就带走他了。主要是真没想到这小子会玩金蝉脱壳,还能变那么大……” 还以为充其量变成小动物,小动物能惹多大祸? 梁苡恩肉眼可见地丧失了一半的灵魂,双眼无神,手撑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没用的。是我没考虑周全,我也没想到他会变这么大……而且他真要跑,谁也拦不住。” “你们一开始能看住他,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你们好玩,想留在你们身边说话。就算你把他带走,他也有办法溜掉的。” 梁苡恩说完,叹了口气:“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不是第一次?变身还是闹出乱子?” “都有吧。”梁苡恩表情绝望地回忆着,“前几天我牵着站里的几只小狗出去溜,结果一个大爷拦住我,非说我的狗咬人,要叫人把它们都收走。” 祝知希一听,立马来气了:“凭什么?!” 小仓鼠也忽然醒了,吱吱叫了起来,在他锁骨上转圈。 祝知希都有阴影了,立刻问:“他不会突然变身吧?” “不会。他没力气了。”梁苡恩继续道,“出门遇到这种事也正常,我回去就忘了。谁知道半夜,他居然开了院子的门,把家里所有大小狗全都带了出去,围到那大爷家楼下了。连那只被遗弃的小约克夏都没落下。” 祝知希居然在脑子里想象出那一幕,尤其是那只巴掌大的小约克夏,简直太威武了。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家伙,这是带兵操练来了。” “你还笑……”梁苡恩无奈地抬起头,只见坐在祝知希旁边的傅让夷居然在一言不发地往自己咖啡里加方糖,一块、两块、三块…… “傅老师,傅老师?”他伸出手在傅让夷眼前挥了挥,“您放这么多糖还能喝吗?” 祝知希一扭头,这才发现他杯子里的咖啡都要溢出来了,赶紧拿走了他手里的小夹子,攥住他的手。 别说天使了,一开始傅让夷都坚信倒计时不存在,是他在说谎,现在的局面对他的冲击确实是太大了。 “没事的,小傅老师现在正在重建自己的世界观。”说着,祝知希在他太阳穴上摁了两下,小声念叨:“格式化一下。” 小仓鼠也不生气了,重新回锁骨窝睡觉了。 祝知希试图理清思路:“所以,你一开始捡到的萨摩耶就是小羽?” 梁苡恩点头:“嗯,那时候他头上插了根羽毛,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现在想想,估计就是他自己的羽毛。” “他可以变成各种小动物,还能变小孩儿……这有什么规律吗?”祝知希想了想,又问,“其实今天那个天使形态才是他本体是吗?” 梁苡恩愁眉苦脸地摇头:“不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成人体。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是只萨摩耶,我给他洗了澡,很奇怪,每次我把他关起来,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永远都在我怀里。后来有一天再醒过来,他就变成小孩儿了。最开始是小婴儿,后来就变大了,还能说话……” “这是真养成系了。”祝知希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这可比我的倒计时麻烦多了。 “后来我发现,只要有肢体接触,他好像就能积累一点能量,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人形,还能恢复一些记忆。” 这方法怎么有点熟悉…… 祝知希一把搂住傅让夷胳膊,晃了晃:“我们也是啊!只要有肢体接触,倒计时就能暂停,甚至是倒退。” 傅让夷仿佛短暂地接上了线路,回了神,看了一眼被祝知希紧紧搂住的胳膊。 梁苡恩再次抬眼,冲傅让夷说:“原来我和傅老师都是奶妈。” 傅让夷微微歪头:“什么是奶妈?” 梁苡恩:“……这不重要傅老师。” “我就说我没骗你吧。”祝知希撞了撞他,“真的就是有这么离奇的事,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天,我现在感觉自己憋在胸口好久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出出来了,太爽了。” 他说着,冲梁苡恩嗔怪:“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啊!之前你藏着掖着,我还以为他是妖怪呢。” 梁苡恩苦笑了一下:“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妖怪,甚至以为是我精神失常了。结果有一天晚上,他说梦话,说什么天使之类的,我还不信。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天使这种东西?” “也是,换我也不敢信。一般都是西方宗教神话里才有的吧,我们这儿会飞的神仙不需要长翅膀。” 这时,一直断断续续离线的傅大教授忽然开口:“其实也可能是有的……” “啊?”祝知希看向他。 傅让夷拿出手机,找了一会儿,给他们看了几张照片:“这是太子城遗址里出土的金代雕塑,嫔伽,也叫妙音鸟,是放在屋脊上的脊兽,宋代很多建筑上就有。” 祝知希一看,还真是。照片里的雕塑是个穿古代传统服饰的小人,背后却生了一对很像西方天使才有的羽翼。 “该不会以前就有吧……”祝知希脑洞大开,“可能他们平时是不可以和凡人见面的,小羽是个意外。” 他说着,伸出左手手掌,晃了晃:“就像我手上这个倒计时一样,别人都没有,就我有,肯定是哪儿出错了。” 瞥了眼他空荡荡的手心,傅让夷的思绪忽然跳转回看话剧的时候。 “怪不得,你牵我手的时候,小消防栓问我不觉得吵吗?” “谁吵?”祝知希皱眉,“他还嫌我吵?” 傅让夷凝神回忆:“他说,滴答滴答……是倒计时的声音吧。” 祝知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牵我左手,要换到右边,小羽能听到倒计时的声音!小恩,你是什么时候捡到他的?” 梁苡恩回忆了一下:“什么时候……我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还打了一夜的雷,我把流浪站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半夜忽然听到小狗的声音,一打开门就看到他了。” 他说着,忽然道:“就是你回国那天。” 一切都串上了。 祝知希头皮发麻:“狗虽然长得不一样,但他会变身,说不定在我这儿他本来是小白狗,后来我晕倒,他跑了,就被你捡走了。” 说到这儿,小白团子也睡醒了,站在梁苡恩肩膀上洗了一会儿脸,沿着他手臂一路爬下来,落到桌上。 傅让夷理了理思路,沉声道:“不管是不是同一条小狗,至少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你的倒计时和小消防栓一定有关。如果他真的是天使,恢复了记忆和能力,说不定就可以消除这个倒计时。” “不愧是我老公,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祝知希拉住了梁苡恩的手,“小恩,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本来傅让夷还在因为第一句话有些高兴,可看到祝知希的手,又有些不痛快了。 小白老鼠也爬到两人的手上,吱吱吱叫了一会儿,好像还试图张嘴,但傅让夷先一步发现,一把给他拎了起来。 看着这个肥滚滚的小东西,傅让夷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就是刚刚那个消防栓小子?那个舞台上呼啦一下展开大翅膀保护梁苡恩的家伙? 他真的能解决倒计时吗? 如果时间倒退到昨天晚上,熬夜的傅让夷绝对想不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约会居然这么鸡飞狗跳,什么都干了,就是没有干计划里的任何一件事。没有逛街,没有一起吃东西,没有集章。 真是该死。 梁苡恩当然想帮忙。他看着傅让夷手里的小白团子,叹了口气:“小羽体内应该是有个类似能量池的东西,积累的能量越多,能变的形态就越大,现在成了仓鼠,估计之前攒的都因为这次上大号清零了。” “那你们就多接触啊!”祝知希说。 傅让夷放了不断挣扎的小老鼠,淡淡开口:“你把他含嘴里吧,接触面积比较大。” 第33章 静谧雪夜 这绝对是个糟糕透顶的理由,祝知希知道,但他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脑中只漂浮着一个念头。 傅让夷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其他人吗? 透明得像水,软得像绸缎,小狗一样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行为超越了理性。事后祝知希当然很懊恼,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小猫小狗,企图用自己的小小手段标记领地。 可我明明是beta,怎么也出现这样的想法了? 他想到之前自己一度在傅让夷面前说,他能察觉出别人的喜欢,靠感觉,靠眼神,简直太自大了,原来这种敏锐也会因为某个人而错乱、而失效。 就在他无措之际,忽然听见傅让夷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牵手,已经不够了吗?” 祝知希攥着围巾一角的手略微一松,抬眼望向他:“嗯?” 他忽然找回些理智,匆忙点头:“对,刚刚我看它跳得很快,明明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呢,它还是很快,就、就突然有点不安,然后我就想到上次,你易感期的时候亲我,倒计时倒退了很多,你应该记得的吧,很有用的。” 好混乱的谎言。 “反正我就是脑子一热,对不……” 还没说完。很突然地,一只手摁住了他的后颈,距离猛地拉近。心跳瞬间飙升,祝知希恍惚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被傅让夷握在手心的那一小块皮肤也生出了腺体,剧烈烧灼。 额头被抵住了,皮肤好烫,镜片很硬、很凉。两个人的呼吸白茫茫地交缠着,在雪夜中无所遁形。 傅让夷的眼神也变得很烫,他睫毛上的雪融化了。 他低了低头,就要吻下来了。 远处传来文化节的音乐声,祝知希恍然惊醒,飞快伸手,捂住了傅让夷的嘴唇。他的手勉强挤在两双唇瓣之间,掌心的光芒也静止。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干嘛这么配合我。 祝知希喘了口气,垂着眼睑小声说:“你是老师啊,这是学校……” 傅让夷没立刻挪开,说话间,柔软的嘴唇还压着他手指:“大家都知道我结婚了。” “那也不好,万一被学生看到了……”祝知希挣开了。手指被磨蹭得很痒,他攥了攥,揣进口袋里。 还以为傅让夷这么有边界感的人,被莫名其妙亲了脸,会有点不高兴,没想到他心里居然只有续命的任务。 是命令过你要无条件配合肢体接触,可这也太…… “傅让夷。” 他似乎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沉声回应:“嗯?” “抱我一下。”祝知希伸出双手,“这样就行。” 予取予求的命令执行者照做了,明明说过,最讨厌拥抱。 祝知希将滚烫的脸埋在傅让夷的围巾上,但没有任何缓解,反而更糟糕了。 不多时,他感觉傅让夷抬起一只手臂,半搂住他,作为回应。他似乎很平静,一点也不心慌。 “这样就够了?”傅让夷问。 “嗯。”祝知希埋着头,却伸出左手,递到傅让夷面前,晃了晃,“很有效果。” 骗人的。他都不知道现在是几分几秒。 “你开心吗?”傅让夷又问。 “嗯,当然。”非常开心。 “因为倒计时倒退了?” 祝知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闻不到一丝一毫傅让夷的信息素,只有他身上洗衣液淡淡的清香。他只能在脑子里幻想那个复杂但好闻气味。 “不全是吧。”他很诚实地回答。 傅让夷静了一会儿,又问:“因为终于有人理解你了?” 雪安静地下沉,落在祝知希的耳朵尖上,凉丝丝的,有些痒,他顺势歪了歪头,在傅让夷肩头蹭掉雪水。 “说实话,我之前很担心你觉得我在骗你。当然,我的确是对你说了一些小谎……” “一些?” 他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傅让夷挑眉质问的表情。 “那都是开玩笑,捉弄一下而已。”祝知希清了清嗓子,“但是倒计时这件事,我是真的鼓足了勇气对你坦白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而且……自从我发现,除了我没人能看见这个,都把我当神经病之后,我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了,你是第一个。” 他感觉傅让夷紧绷的肩膀似乎松了一些。 “虽然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也很离谱,但是你现在终于相信我没有骗你了,我当然……会有点开心的。” 是得意忘形吧。祝知希想。 那只贴在后背的宽大手掌上移了一些,快要贴上后颈,但并没有。他听见傅让夷说话前的吸气,很细微。 “对不起,之前没有相信你。” “这怎么能怪你呢,换做是我也会觉得是这人脑子有病。” 傅让夷的声音冷静极了,这更令祝知希觉得,刚刚那个吻一点也不冲动,至少不掺杂太多情感,只是在帮助自己。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告诉我的。坦白倒计时就等于坦白结婚的真实目的,你也猜不出我听完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可能是更抗拒接近。” 祝知希在心里点头。 但我还是不想一边让你瞒在鼓里,一边利用你。 傅让夷继续道:“最保险的做法,是什么都不说,找机会多接触。” 不知为何,祝知希有些不想听下去了。他的胸口一点点积攒起酸涩的液体,越涌越多,不受控制。 “我不想这么做。”他直白说。 “我知道,只是假设。”傅让夷沉默了几秒,语气里甚至多了几分鼓励,“你也可以这么做,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我不会介意的。” 那种莫大的酸意瞬间吞没了祝知希的理智。他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那你还是介意吧。” “嗯?” 祝知希猛地推开了他:“你介意行不行?” 终于面对面,终于看到了傅让夷的脸。他竟然一脸错愕,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哑口无言。 祝知希甚至离开了长椅。长椅上多出了一小片干净的圆。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个人好讨厌,冷冰冰的,又很较真,不就是找错桌子了吗?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动不动就不高兴,对别人都很温和,对我说话就很难听,当然我没有说我说话就很好听的意思,总之那时候就是觉得你很麻烦,很双标。” 傅让夷安静地听他说着,没有反驳一句。 “可我很快就看透你了。你表现出来的坏都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其实你每天都给我留灯,明明作息很稳定,却总是等我回家了才回房间睡觉,大老远接我,给我洗草莓,对我知道在你家的草莓都是你洗的。你以为自己很会演戏吗?” 祝知希越说越气,可气到了一定程度,忽然就泄了。他转过脸,吸了吸鼻子:“你特别爱演冷漠,好像谁都不在乎一样,但其实谁都可以欺负你。” “傅让夷,我知道你因为易感期的事对我有愧疚,所以无条件地答应我所有过分的要求,其实我才是那个最没有立场说这些话的人。但我就是憋不住,你也是人啊,你的心也是肉长的,为什么总是在漠视自己的需求,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呢?” 气温越来越低,他语速很快,声音甚至有些发抖:“为什么总想着,‘啊你觉得有用就好’、‘暂停了就好’,‘能帮到你就好’,为什么?” 他知道自己说得很混乱,很情绪化,但即便如此,傅让夷也没离开。 面对这样劈头盖脸近乎训斥的质问,他好像完全没有生气,只静静地望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再开口时,语气比雪还轻。 “因为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因为我生下来就没有优先权,被选择过就很幸运了,就应该感恩了。 因为这样就不会痛苦。 祝知希望着他,忽然很伤心,这个理由是他没想到的,听上去似乎也不是全部的理由。 他的声音弱了下来:“我想让你介意,想让你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 真的是这么无私的想法吗?祝知希问自己。 某个瞬间,他想的其实是,你真的不介意吗?被亲也好,被要求做最讨厌的拥抱也罢,被利用被拿来续命,都可以? 那换一个人呢? “我听明白你要表达的意思了,谢谢你。” 祝知希小性子又冒出来:“你根本没明白,我不要听谢谢。” “那收回谢谢。”傅让夷包容了他的任性,继续道,“以后我会试着像你说的,正视自己的需求。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我们的理解有偏差,需要澄清。” 祝知希掀了掀眼皮,看向他。 “在你说让我介意之前,我说的所有假设,都是基于对象是你这个前提。” 祝知希怔住了。 那个盘旋又盘旋的问题还是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换别人呢?” 傅让夷没立刻回答。 而他竟然想不到一个对傅让夷来说特别重要的人,家人?算了吧他那些家人算什么,如果傅让夷把他们看得很重要,他反而会气得肝疼。 那好朋友呢? 祝知希立刻追问:“比如李峤,换成他呢?” 傅让夷的眉头忽然皱得特别深:“你就非得让我想象这种事吗?” “嗯。”祝知希重重地点头。 傅让夷很擅长用平淡的语气说残忍的话:“那我只能说生死有命。” 祝知希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他搞不懂自己在笑什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似乎不太礼貌,刚刚那一通脾气更是如此。 第34章 持续升温 最后一天期末考,傅让夷下午监考,许多老师都开始不坐班了,但他还是选择早起去工作。和往常一样,祝知希迷迷瞪瞪走到了玄关,闭着眼靠在穿衣镜旁。 他穿着绵软的浅蓝色睡衣,洗漱时的发箍还没摘下,脸上还残留着小水珠,眼睛都不睁就直接朝他伸出手,抬得很高。 好像在做什么任务似的。傅让夷起了些坏心,没去牵,反而拍了一下。 “哎!”祝知希这时候才睁开眼,猛地收回手,故作生气地两手叉腰。而他下一句话也被傅让夷预判到。两人一起同时间开口。 “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 祝知希睁大了眼。下一秒,傅让夷就靠过来,低下头,轻而迅速地在他脸颊落上一吻。 起身后,他对着镜子戴好眼镜,努力装出随意的样子,道:“不是说牵手不好用了。” 祝知希还愣着,维持着刚刚傻傻的叉腰动作。 傅让夷瞥了一眼,笑着说:“你现在真的很像故宫博物院里的海蓝色玻璃花口双耳瓶。” “什么?”祝知希好不容易找回点儿走失的魂魄,也被这一套连招弄得彻底清醒,“什么什么瓶?” “一会儿发给你。” 祝知希直觉那绝不是什么看上去很高雅的文物,傅让夷肯定是在嘲讽他。被亲过的脸颊莫名烫得厉害,祝知希下意识地抬起手,抓了几下,眼睛跟着傅让夷的一举一动。 他伸手拿了抑制手环。为了这玩意儿,祝知希专门买了个透明亚克力盒,放在柜子上,贴上标签——手环的家,强调很多遍,回来就摘,出门再戴。目前为止傅让夷都很听话。 咔哒一声,手环戴好。还没开机。 “哎哟。” 傅让夷一愣,只见祝知希扶着玄关墙壁,皱着眉头,好像很不舒服似的。 “怎么了?” “你是不是偷偷放信息素了……”祝知希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一脸痛苦,“我怎么动不了了,肩膀好沉,像背了座山。” 这话令傅让夷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易感期,祝知希那时候也说过同样的话。 “什么?”他明显慌了,毕竟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这也意味着,自己偷偷放信息素的事儿瞒不住了。 傅让夷摁了一下手环的电源键,又调高抑制档位:“你还好吗?很严重吗?对不起,我以为我控制得还挺……” “手麻了,你没事儿放信息素干嘛?刚刚嘲笑我还不够吗?” 傅让夷很是抱歉,作为顶a给beta释放信息素到了震慑的地步,本身就是一种霸凌。他拉起祝知希的手,轻轻地给他揉捏,从手掌到手腕,再到小臂,试图帮忙缓解这种压迫感。 谁知这手却忽然间抽了出来。 祝知希将手藏到背后,转着一看就很坏的透亮眼珠,小声告诉他:“骗你的。” 傅让夷看他这样,也立刻就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祝知希还在演,但他的耳朵不知怎么的红了。 他说谎的时候很少脸红。 “我在你身上放信息素的事。” 祝知希抿了抿嘴唇,转着眼珠,看向镜子里傅让夷的手:“那我每天出去见那么多人诶,我一个beta,身上有sa的信息素,当然会有人告诉我啊。” 傅让夷下意识脱口而出:“谁这么没礼貌?” 祝知希抬眼,看向他,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好奇怪的笑点。傅让夷读不懂,只觉得自己的秘密被揭穿,很尴尬。 可很快,祝知希就趿着拖鞋靠近了一点点:“不过我不介意啦。以前出门,老是被一些奇怪的家伙搭讪,有的还穷追不舍的,很烦。自从有你的信息素在身上,这样的人都几乎没有了,就感觉……好像是你在保护我。” 他低着头,越说越小声,但两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还摇晃了几下,“每天都很有安全感,谢谢你。” 傅让夷察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了异常跳动。它总是轻而易举地被祝知希操控,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一些只言片语。 后悔。刚刚不应该只亲脸颊。 祝知希几乎快贴在他身上。傅让夷隐约嗅到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沐浴露香气,从皮肤里透出来。 祝知希抬了头,望着他眨眼:“我都说谢谢了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说我想把你压在玄关镜上接吻?还是说我现在想标记你? 生理课挂零还喜欢撩alpha的家伙。 傅让夷当然都没说,他定定地盯着这个坏兔子,问:“我的车送去检修了,本来要打车去上班的,你早上是要去博物馆吧,能送我去学校吗?” 祝知希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连吃带拿的?” 傅让夷抿着笑意:“不行吗?” “行~”祝知希拖长了尾音,“说谢谢。” “谢谢。” “说,谢谢你小天使。” 傅让夷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命了:“谢谢你,小天使……” “行,等小天使五分钟,换好衣服就出发!” 傅让夷甚至期待了一秒他打扮成天使的模样,就像那个小消防……不,大消防栓一样,背着一对雪白雪白的翅膀,脑袋上顶个光环,应该也很合适。 不过,见到真正的天使、并确认世界上真的有天使这种东西存在时,傅让夷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愿望并不是这个,而是…… 既然小消防栓可以变成各种动物,还能听懂动物说话,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可以把人变成动物,哪怕就一天。 “你发什么呆呢?”祝知希戴好了安全带,扭头看向坐在副驾的傅让夷,“你不会在等着我给你系安全带吧?” 那倒没有。 只是刚刚,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一只小兔子,毛茸茸的一小团,根本够不着方向盘。很好玩,所以盯着看了。 “不是,有点走神。”傅让夷自己抽了安全带扣好。 这是他第一次坐祝知希的车,感觉有些新奇。和他的车很不一样,祝知希会在车里放很多小装饰,挡风玻璃前放着一整排迷你玩偶摆件,是各种小动物,由矮到高。腰靠和颈枕软软的,是小猫咪图案。后视镜上悬挂着一个小挂件,一开始他以为只是个金色小爱心,但当车开起来,爱心旋转,他看到了背面的照片。 和祝知希非常相似的一张面孔,一位年轻的女性omega。 傅让夷当然知道那是谁。 如果祝知希的妈妈在,他过得会比现在还要幸福吧。 一个被爱滋养长大的孩子,也有着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怎么不说话?”祝知希忽然开口,“我开车你会晕吗?我技术还不错的诶,还有大车证呢。” 傅让夷回过神,摇摇头:“挺好的。” 他不想被祝知希发现自己盯着那张照片看,勾起他伤心事。想到上车前在后挡风玻璃上看到的贴纸,于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看到你贴了aed贴纸,什么时候装的车载除颤仪?” 祝知希一愣,趁着红灯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呢,你也知道?” “我之前的车也装过,后来换了车,一直说再装,结果太忙总是忘了这事。” 祝知希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怪不得你认得出来。之前我在智利徒步,同营地的一个朋友突然休克了,还好当时有一个大哥的车上安了这个除颤仪,救回来一条命,当时我就觉得这玩意儿关键时候太重要了,所以就让我哥帮我安了一个。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派上用场,可能是因为之前我一直在国外,这台车没人开,都在家里的停车场积灰,所以我现在尽量自己多开开。” 傅让夷点头,顿了一会儿道:“我可以教你心肺复苏,我当过很多次晕倒猝死的病人,流程很熟悉。” 祝知希得意道:“不用你教,我也学过,我还有证呢。” 傅让夷一本正经说:“那小祝医生可以帮我做。” “什么啊?”祝知希手都冒汗了,有些打滑,“别乱说。”过了几秒,他又小声地呸了几下。 聊着天,他们很快就抵达s大,祝知希把他送了进去。下车时,傅让夷从副驾驶绕到了驾驶座,点了点车窗。 车窗降下来。他对坐在里面笑着的祝知希说:“谢谢。” “谢谢谁?”祝知希两手交叠放在窗边,下巴抵上去,冲他眨眼睛暗示。 傅让夷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谢谢小天使。” 祝知希歪了歪头:“太客气啦,五星好评哦亲,下次记得再约我哦。” 很快,他发现这句话有歧义,于是加急补充:“约我的车。” 傅让夷好像并没有想歪,约字反而令他想起晚上的饭局:“晚上有聚餐你记得吧?六点,位置我昨天发给你了。” “嗯,记得。”祝知希歪了歪头,“我会精心打扮的,绝对不给傅老师跌份儿。” “那倒也不用。”傅让夷回得很快。 “为什么?”祝知希蹙了蹙眉,手伸出来,指尖扣住傅让夷的大衣扣子,“你讨厌我的审美?” 他明明在扮委屈,可眼神里还是透着股坏劲儿,语气也轻飘飘的,像块粘乎乎的软糖。 我讨厌别人的眼珠子黏在你身上。 之前傅让夷根本没想过,原来beta招惹起来比a和o还夸张,abo不分性别全贴上来,百无禁忌,谁都想打主意。 “怎么不说话?你是真的不喜欢啊。”祝知希推了他一把。 “当然不是。”傅让夷拉了一下他推搡的手,很诚实说,“只是觉得你不精心打扮也很好看。” 第35章 紧急状况 冬天的烤肉店生意总是比其他时候更火爆,天才黑下来不久,店里就已然坐满,滋啦的烤肉声混合着喝酒聊天的声音,碰杯声叮当作响,热闹无比。 傅让夷身处其中,心不在焉,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斜对面的alpha同事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搂着另一位alpha的脖子,撺掇着假期一起去海岛过冬。 所有人都习惯了傅让夷的寡言,他又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没人见怪,只是碰杯时多叫他几次。 已经碰了9次了。祝知希还没来。傅让夷低头,第6次打开微信,点开了置顶聊天框,刷新了一下。明知道这是无用功。 祝知希的上一条是四十三分钟前发来的。 [坏兔子:傅老师,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到,抱歉抱歉,你们先吃,别等我,帮我跟你的同事们说声不好意思!] 下面就是他坐下后发的三条。 [俏寡夫:遇到急事了?需要帮忙吗?] [俏寡夫:别急,还没开始,大家都晚了点。小心开车,安全第一。] [俏寡夫:还好吗?] “小傅老师今天没开车是吧?那可以喝点酒呀。听说你很能喝。”坐在左手边的beta男老师笑着说,“给你倒点儿?喝白的还是红的?” 傅让夷微笑着摇头:“今天有点头疼,我喝水就好。” 同实验室的大导王教授一听,抬头看过来:“哎小傅没开车?我还说一会儿顺道坐小傅的车回去呢。” 傅让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坐在斜前方同办公室的张老师抢了先。 “傅老师车胎炸了,送去检修了。”他们前天一起下班,结伴从办公室去到停车场。 “炸了?怎么回事?” “哎呀,幸好不是路上爆胎了。” “是不是这两天太冷了,路上结冰,胎太脆了才爆的?” “不太确定,也有可能。”傅让夷道,“已经送修了,看看4s店那边怎么说吧。” 张老师是个热心肠,一边拿着夹子忙活着烤肉,一边插道:“我就说让小傅去找保卫科看一下监控,以防万一,说不定就是哪个学生恶作剧呢。” “傅老师这么受学生欢迎,不会吧?” 傅让夷顿了顿,说:“今天上午跑了一趟保卫科,没有人,让我等等,结果又有学生找我,就回去忙了,实在是没时间。” “天儿冷,保卫科帮忙去铲冰了,他们也累够呛。” 隔壁组的教授也顺势抱怨起来:“哎你说,这么冷的天,又要带组下田野了,学生们现在就开始画符求雨了。” “幸好小傅老师不用去,不然新婚的第一个春节都要在外面了,不能陪老婆了。” 傅让夷有些走神,听到被点名,所有人都在笑,他才抬起头,有些懵,于是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他心神不宁,想了一会儿,低声询问之前和博物馆合作过的同事,几经周折,要到了周铭的电话。 “我出去一下。” 几分钟后他就拧着眉回来。周铭倒是接了。可他却说一闭馆祝知希就回去了。 挂了他的电话,傅让夷就给祝知希打了过去。他知道祝知希做事会有些拖延,也不喜欢被催促,但他实在不安。 可这么一打,他才发现,祝知希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坏预感像蛇一样沿着脊背爬上来,一点一点,挤压他的心脏。仔细想想,即便现在是晚高峰,博物馆距离这里的路程也不算短,但两个小时也绝对足够了。 难道是出事故了?他低头,查询了一下导航软件,无论是从博物馆到这里,还是从家到烤肉店,他都查询了一遍,并没有交通事故,只是单纯堵车。 一想到这些,胡思乱想开始疯长。他脑中莫名出现“滴答滴答”的幻听。 本来都约好了。明天就要去体检了。 太糟糕了。久违的焦虑感正卷土重来,正一口一口将他的沉着煎得焦灼。原来他根本就没有锻炼出面对失去的本领,正如祝知希说的,一切都是纸老虎。 空气都是烫的,傅让夷忽然就无法安然地坐在这里了,他拿起大衣和手机,穿上,直接起身。 “哎小傅老师?你去哪儿?” “我……” 傅让夷有些哑口,他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或许应该回家看看?会不会在家里晕倒了? 这是不正常的。他知道。祝知希是个很懂得自我保护的成年人,爱冒险,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去过。他不应该把他当个小孩一样,迟一些赴约就紧张,就胡思乱想。 “我出去打个电话。”他随便扯了理由离席,开门离去。 街道上飘着小雪,空气凉丝丝的。这是片繁华的街区,排队吃饭的年轻人很多,很吵闹。他又试着拨打了几通电话,祝知希仍然关机。 烤肉店街对面有家小超市,傅让夷走过去,进了店里,直接在柜台买了包烟。 他已经戒烟三年了。之前念书时科研压力太大,易感时的恶性综合征也很难熬,为了减缓痛苦,抽过一阵子。但实在不健康,后来还是戒了,改成用健身来对抗。 可现在焦虑起来,他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吸烟。恶习就是埋在人身体里的心理隐疾,是永远治不好的。 他借了老板的火,点燃香烟,推门出来,红的火星子被寒风吹得更亮。灰白色的烟雾吐出来,和寒气混在一起。傅让夷半靠在墙上,不知是冷还是怎么,手指竟抖得有些夹不住烟头。 街上车水马龙,他一眼瞟到一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还是下了先回去的决定,于是抬了抬夹着香烟的手,准备招揽。 但就在这时,他恍惚瞥见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人行横道对面的红绿灯下。与此同时,手机震动起来。 一颗心终于落下,傅让夷点了接通,顺便快步来到垃圾桶前,将烟碾灭了,扔进去。 “喂?傅让夷,对不起,我迟到了好久,你们是不是都要吃完了?发生了好多事一下子说不清,你现在要是还在店里,能不能先出来一下,我就在烤肉店隔壁,这儿有个红绿灯……” 祝知希把早就准备好的话一口气吐了出来,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 “回头。” 他一转身,就怔住了。 霓虹眩目,过马路的队伍挤挤挨挨,可傅让夷的身形高大,汹涌人潮里极为出挑。他是跑着过来的,深灰色大衣的衣摆都被寒风掀了起来。周围许多人在看他。 “你怎么在对面……”祝知希手握着手机,眼睁睁看他一步来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臂,几步将他带到人少的地方。 “我正好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人行横道上,祝知希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愠色,还以为他要骂人了,可现在,握着他手臂的傅让夷很冷静,也很温和。 可他还是觉得很愧疚,于是二话没说,先低着头道歉:“对不起,答应过你肯定不迟到的,可是路上真的发生太多事了,真的,我发誓不是找借口。我跟你说,我下午四点多就出来了,路上本来很顺的,结果一下高架桥,你猜怎么着?我看到那个小白狗了!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只,我给你看……” 他拿手机,正要翻照片,手机就又关机黑屏了。 “又没电了。”祝知希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刚刚才在店里充了一点电,一开机我就赶紧联系你了。” 这里光线忽明忽暗,一道广告牌的移动霓虹照了过来,把祝知希的脸点亮。 他没说完。傅让夷忽然伸出手,握住他下巴,强行抬起了他的脸:“这是血?” “啊?”祝知希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没事的,这是鼻血,我擦过了,还是有一点儿没擦干净的。” 衣服上也滴了血,都干掉了,好好的一件白色外套,现在被弄得很脏。祝知希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肯定狼狈极了。他忽然生出些强烈的窘迫感,不想让傅让夷看。 但傅让夷却什么都没说,松开了手,从大衣口袋里找到了随身携带的湿巾,拆开包装,抬起他的脸轻轻地帮他擦。这一次他握住下巴的力道轻柔很多。 “你继续说,我在听。” 祝知希莫名心一动,但这时机太诡异,他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努力找回刚刚的话头。 “然后……” “遇到小狗。”傅让夷甚至边擦边提醒他。 “对!小狗,然后我就把车临停了,想去找他,结果追了一整条街还是丢了,怎么叫他都不出现……” 他很着急想把事情经过一股脑倒出来,可舌头好像冻得有些打结。 傅让夷专注又细致地帮他擦着,从鼻子到嘴角,沿着痕迹往下,湿巾和指尖都凉凉的。 “慢点儿,不着急。” 他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沉,不知为何,祝知希忽然就有些鼻酸。他抿了抿嘴唇,垂下了眼。 “没找到他,我就回到车上了,当时时间还早嘛,我就想着先回趟家,换身衣服,没想到刚开出去,就遇上事儿了。” 说来也是巧,那条路他之前从来没走过,是很容易堵车的老街区,要不是追狗,也不会去到那儿,可正要开出去时,他忽然瞥见路边一个婆婆晕倒了,人直愣愣地栽倒在马路牙子上,头和上半身都倒在了人行道外,非常危险。 他第一反应就是心梗。 “你说巧不巧,早上我们还说了aed贴纸的事,结果就被我碰上了!”说到这,他声音都变大了。 “你去救她了?”听完这个事故,傅让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解下来。但祝知希没注意到,只知道他擦完了自己的脸,又拉起他的手,一根根帮他擦手指。 第36章 游戏回档 内向?谁?我吗? 祝知希瞪大了两只眼,扭头盯着傅让夷,用眼神传达自己此刻的震惊。 不是,咱们这每次演戏之前不对剧本的老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下啊?影帝来了也扛不住啊。 傅让夷看上去也颇为头疼,低下头,快速打了行字,将手机从桌下拿给祝知希看。 [他们知道我结婚之后,一直很好奇,想方设法想把你约出来,我只能找借口推脱。] 见就见呗,我难道很拿不出手吗? 祝知希恨不得时光倒流回进店的瞬间,重头演一遍。他绝对一句话不吭,乖乖挨着傅让夷点头微笑,跟个小挂件一样安静。 事已至此,祝知希只能硬着头皮试图圆回来:“那个,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主要是今天迟到这么久,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一个内向的人都弄得活泼起来了……” 他说完,所有人愣了两秒,然后笑得更加开心了。 傅让夷也一脸无奈,半低着头,嘴角含着点薄薄的笑意,支在桌沿的左手摸了摸眉毛。 还笑呢,都怪你。祝知希难堪极了,可无意间瞥到他这样子笑,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冰山脸笑起来还真是好看。 坐在斜对面的张老师伸了手,食指朝着傅让夷点了几下:“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当时我就说小傅是金屋藏娇吧,什么内向啊,明明就是舍不得带出来让我们见一见!” “哎呀,小傅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又独,一门心思搞学术,真是想不到,这一结婚,严防死守啊。” “谁说小傅不像顶a来着?看看,这占有欲!” “哎呀你们懂什么,就是太喜欢啦!” 同事们七嘴八舌,一句顶着一句,弄得祝知希耳朵都烧得慌,他以为傅让夷至少会出来辩驳几句,可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半低着头,握着筷子,夹一颗怎么都夹不上来的玉米粒。 让你不提前对台本,撒谎露馅了吧?他还是第一次见傅让夷这么窘迫。想想也是,平时的傅让夷工作认真严谨,像个绝对不犯错的机器人似的,现在被抓住这么大一把柄,他怎么受得了? 祝知希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这个大错误是他犯的。于是他学着傅让夷的样子,半垂着脑袋,拿了筷子,伸过去想帮他夹,谁知道他也半天夹不上来。四根筷子头磕磕碰碰,没一个好使的。 两人被围剿,敌方每个都比他们年纪大,又都是老师们,弄得祝知希感觉自己就跟早恋被抓到办公室写检讨的高中生似的,跟他一起被抓的还是班里成绩最好、最受老师喜欢的高冷学霸。 玉米粒在两双筷子下面溜来溜去,最后不知是哪双用过了劲儿,直接出溜到盘子外了。 傅让夷扭过头,盯住了他。 看我干嘛?我是想帮你呀。祝知希不敢张嘴,怕破坏已经塌方的人设,只好瞪回去。 然后傅让夷就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勺芝士玉米,放在他的碗里。 “想吃也别抢我的。”他小声说。 “谁抢你的了?”祝知希相当委屈。 坐在对面的王教授见状大笑:“小傅平时可不这样,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祝知希看过去。说话的小老头坐最中间,慈眉善目,乐乐呵呵的,头发都快掉没,年纪大得都能生一个傅让夷了,一看就是大领导。 “就是,他老这样,您管管他。” 这话一说完,大家笑得更开心了,尤其是大领导王教授。祝知希感觉自己就跟春晚里演小品的,说什么大家都笑,这一桌人除了傅让夷全是他的托儿。 好在桌上其他人没一直纠缠“内向”的事,大家打着哈哈,很快进入到新的话题,尽管大多还是集中在他们二人的八卦。 傅让夷一直很安静,默默地加了不少肉,大多是油脂丰富的肉。等菜上来了,又静悄悄地拿着夹子烤肉、翻面,剪成小块儿放在祝知希盘子里。 没多久盘子里就堆起一个小小的烤肉山。 祝知希也没在意。在家的时候,偶尔傅让夷做鱼和海鲜,也都会把鱼肉或蟹腿剔下来,码得好好的。他觉得这是傅让夷这种强迫症的乐趣所在。 加上他现在确实饿了,所以一边和他的同事们聊天,一边大口吃烤肉。 吃到好吃的了,他会突然转过头,用筷子一指:“这个好好吃!” 傅让夷压低声音提醒:“少说话,都冷了。” 还嫌我话多?我已经说得很少了!祝知希在心里赌气,暗自决定要保持沉默三分钟,无论谁提问、提什么问,他都不搭茬,让傅让夷自己去应付。 “对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啊?朋友介绍?还是家里长辈攒的相亲局啊?” 傅让夷看了一眼祝知希,发现他拿起杯子喝酒,好像没听见似的。明明刚刚还在热络地聊天,不让一句话掉地上。 他没办法保持沉默,只好微笑回答:“相亲认识的。” “这可是相亲相到理想型了啊!” “哎那我好奇了,你们这算是一见钟情?没怎么交往就直接结婚了吗?” “有没有详细一点的恋爱过程啊,太好奇了。” 祝知希透亮的眼珠滴溜溜打转,边喝酒边偷看傅让夷。 让你惹我。看你怎么办? 傅让夷放下筷子,也垂下手。他看上去还是很沉着,可右手却在桌子下面悄悄地转着左手无名指的婚戒。 面对一桌子八卦的同事,他温声开口:“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父母安排我们见了一面,在咖啡厅,他一开始还认错了人,坐到别的桌子上了。” 大家笑起来,唯独祝知希,安静得不得了,心却砰砰直跳。 记仇的家伙。 然而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后来,我们聊天,发现无论是兴趣还是喜好,都很相似,话题也很投机,都顾不上吃东西。我们从咖啡厅出来,又买了热红酒,在街上边走边聊,直到天黑才分开。” 祝知希的呼吸都变得迟缓。在傅让夷不疾不徐的“讲述”中,他恍惚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每一句、每个字,在不同的时空与此刻的傅让夷交错、重叠。 “我那天晚上都睡不着,立刻约了第二次见面,然后就是第三次、第四次,我和他说起之前去国外考古的经历,他说他会一些土耳其语,还说给了我听。” 傅让夷甚至笑了一下,复述了他当时说过的那句土耳其语。 “他用土耳其语说自己是中国人,很喜欢小狗和小猫,我骗他,说我听不懂,他说听不懂就好,我偷偷骂你呢。”说着,傅让夷偏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祝知希愣愣地望着他,头脑一片空白,一颗心涨得极满,有什么快要溢出来了。 当初斩钉截铁说着“不可能”的家伙,复述了由他编织出来的“想象”,却在里面添加了连他都不知晓的真实。 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失去思考能力的动物,傅让夷为他铺开一片毛茸茸的地毯,他就这样,头脑空白地扑上去,滚来滚去。 怎么办?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祝知希偷瞄了傅让夷的侧脸,从眼睫到鼻梁,最后滑落到微微张合的嘴唇。 “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问他:考虑和我结婚吗?” 听到这里,桌上的omega同事捂住了嘴,小声惊呼起来。 大家都开始打岔、起哄、调笑,傅让夷招架不住的时候也不过是眯了眯眼,还是笑着,过了一会儿,将谎言说完。 “然后我们就领了证,结婚了,确实有点仓促,所以还没办婚礼。” “之后肯定会办的吧!” “这么甜蜜,怎么可能不办啊?” “哎夏天吧,夏天在海边弄个沙滩婚礼,可漂亮了。” “夏天好热啊,秋天好。” 听到同事们热心的展望,仿佛是即将发生的事,但时间上,也已经超出了六个月的界限。 傅让夷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收敛,也从这个幻想游戏的回档中走了出来,结束了这场独角戏。 “来来来大家干一杯,祝福小两口长长久久啊。” 同事们纷纷举起杯子,于是他也端起茶杯,和所有人一起碰了碰。 他发现祝知希还是出奇的安静,也有些迟钝,碰完杯没有立刻收回手,于是又单独和碰了碰他的玻璃杯。 当的一声,祝知希的魂儿被唤了回来,立刻收回手,低头猛喝,真的干了一杯。 他很不擅长读心,不明白祝知希此刻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也有些不敢去猜想。 听着同事们热络的声音,傅让夷感觉自己好像一片愚蠢的蝴蝶标本,挂在墙壁上,一不小心看到了电影里绚烂、鲜活的热带雨林,默默记了下来,绘声绘色地描述给经过的人,说这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说谎的时候的确不能掺杂太多真心。 差一点连自己都骗了。 后续的一些话题他都没再参与,再度恢复了寡言少语的样子。听着大家聊天,偶尔附和几句。而祝知希则恢复了方才的活泼,甚至更甚,成为了桌上当之无愧的吉祥物。 傅让夷好多次想拦他的酒,但怎么都拦不住,毫无办法,眼看着他脸越来越红,眼睛也含了水,湿漉漉的。 但他不讨厌,因为变成醉鬼的祝知希比刚刚依赖他,会搂住他的胳膊,下巴抵到他肩头,很小声求他去买冰淇淋。 “我要小时候吃的那种三个颜色的,盒子装的,你知道吗?” “别的不行?”傅让夷问。 祝知希摇头:“就要那个。” 傅让夷只好起身,拜托坐在旁边的omega同事帮忙照顾一下他,自己穿了祝知希的脏脏包外套出去给他买雪糕。 第37章 贪婪索取 面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醉鬼,傅让夷毫无办法,只好偏过脸,亲了亲他的脸颊。 “可以了吗?” 祝知希挠了挠脸,并不十分满足,甚至有点疑惑,仿佛还没尝到,味儿就没了。可他实在没力气继续踮脚了,脚跟落了地,人也重新靠回傅让夷身上。 “你把车停哪儿了?”趁他老实了,傅让夷低下头问,“记得吗?” 似乎是觉得痒,祝知希缩了一下,脑袋抵在他胸口,磨来磨去,过了半天他的脑子才终于理解了这个问题,抬手一指。 “那边……” 这太随便了。傅让夷不太相信,但还是扶着他往他指的方向走去了。可才走了没两步,祝知希忽然挣脱了他,斜斜地往路边走。 “哎你去哪儿?”傅让夷快步跟上。 “我……我要骑自行车。”祝知希念叨着,“骑车,回家。” “哪儿有自行车?”傅让夷一头雾水。路边连一辆共享单车都没有。 “这儿!”祝知希指着地上画着的白色自行车图标大喊。 这明明是非机动车道的标志。 “骑……”祝知希腿一软,真要趴地上,傅让夷赶紧拽住他,把他提起来,搂怀里。 “祝知希,这不是自行车。” “这是。” “好,是……”傅让夷无可奈何地更换了话术,“可是这辆自行车太矮了,你腿长,骑着不舒服。” “矮?”醉鬼有点被说服,懵懵地抬头。 “对,都快到地上了,太低了。” 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祝知希灵光一闪,忽然仰起醉醺醺的脸,也搂住了傅让夷的腰。 “那我骑你,你高。” 行吧。傅让夷没犹豫太久,还是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蹲下来,把祝知希给背了起来。 “搂紧一点。”他掂了掂身后的人。 怎么会这么瘦? “祝知希,你以后能不能好好吃饭?” 被点到名,祝知希将沉重的脑袋瓜搭到傅让夷肩头,下巴抵着,胡乱回应:“好吃啊,你做饭很好吃。” 傅让夷有些没辙:“我是让你按时吃饭。” 祝知希还委屈起来:“你、你一叫我就出来吃了啊。” “那我不叫你呢?我不在呢?”傅让夷问,“你就不吃了?” “你怎么会不在……”他迷糊地哼了两声,“你要去挖土啊?” 傅让夷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他好不容易把这个家伙的作息纠正过来,让他一日三餐好好吃饭,但现在看来,以祝知希的自制力,恐怕很难坚持下去。 想得太远了,傅让夷对自己说。 “你真的要去?什么时候?”祝知希竟然还在追问。 “不去,这次没有我。”傅让夷不想继续聊下去,又问,“是这个方向吗?你确定没记错?” “嗯……”祝知希抬了抬头,“右拐,然后,直走……再,左拐……” 按照他的指示,傅让夷背着醉鬼走了十分钟,也没找到他的车。 严格执行醉鬼的指令本来就够蠢的。 夜空中又飘了小雪,祝知希抬起了手,拿手掌当小雨伞,为他遮雪。 傅让夷一抬眼,就瞥见他的手,于是他暂时停下脚步:“不累吗?手拿下来。” “不……” “搂住我,这样稳一点。”傅让夷哄着他,又重新往前走,视线四处寻找祝知希的车,“不然总感觉你快摔了。” “哦。”祝知希这才听话,放下手,乖乖搂住他的脖子,脸也埋在傅让夷颈窝。他不知在嗅什么,一直蹭来蹭去,凉凉的鼻尖直往傅让夷侧颈钻。 傅让夷被弄得有些不适应,躲了躲:“别动了,乖一点。” 祝知希这下真的不动了,好像被定住了似的。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开口:“你嫌我烦。” “嫌你烦应该把你丢路边吧?” “你要把我丢路边?”祝知希语气更委屈了。 傅让夷意识到,和醉鬼交流是不可以用反问句的。于是他修改了惯用的句式,语气也放柔和了许多:“当然不会,我现在带你回家。” 他又回到上个问题,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你一点也不烦,很招人喜欢,大家都很爱逗你。你一说话,所有人都很开心。像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你一个。” 祝知希又蹭了蹭他的侧颈。再开口时,语气更黏糊了一些。 “你最近变得好奇怪。” 傅让夷微微一愣。说不上为什么,内心有些不安。他无端地想到了去傅家吃饭前,坐在车里的祝知希说过的话。 [所以我反而觉得我们相处起来很轻松。] 祝知希不像表面上单纯懵懂,他很会掩饰,看起来热情友善,实际上会因为他人的好感而疲倦。一旦被他察觉,就无法轻松地相处了。 “变了?”傅让夷一小心起来,又开始反问。 祝知希在他肩上点了几下头,忽然又用凉凉的鼻尖去拱他针织衫的衣领,蹭他脖颈的皮肤。很痒。 “你说话,不难听了,我好不习惯,就感觉……把糖洒刀片上了,舔也不敢舔,怕划着舌头。” 这是什么形容? 几天前祝知希还对他一顿输出,指责他说话难听,总是不高兴,那些他都记住了,也在认真改进。 怎么改了又不习惯? “有什么不敢舔的?”傅让夷声音很低。 话音刚落,他的后颈忽然被舔了一口。就在腺体的位置。 这一瞬间,傅让夷浑身都麻了,毛孔战栗。一种alpha的生物本能被激起,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他差点下意识地松了手。 直到祝知希一个不稳,抱紧了他脖子,鼻腔里发出模糊的疑问声。 傅让夷迅速平复了呼吸,重新背好了祝知希,偏过头躲开他的嘴唇,哑着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你让我舔的!” “……” “别乱舔。腺体……很敏感。” 显然,试图和醉鬼讲道理,比严格执行醉鬼指令更愚蠢。这甚至起了反作用。 下一秒他就吃了教训。后颈传来一阵疼痛。与其说是疼,腺体被刺激所带来的酸麻更为强烈。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所谓s级alpha的腺体,有朝一日会被人咬,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小小beta。 “祝知希你疯了吗?” 小疯子还笑呵呵,特自豪、特大声地高呼:“我标记你啦!” “这算什么标记……”和被蚊子叮差不多。 祝知希醉醺醺地趴回他肩头,凑到他耳边,做出他自认为恶狠狠的语气:“上次,你咬我,我终于报复回来了。” 又是一顿哼哼唧唧。 “嗯,小小顶a你说绑就绑,说标记就标记是吧。” “疼吗?”祝知希给他呼呼吹气,但找错了地儿,尽对着他耳朵吹了。 傅让夷无奈极了,又痒又难受,躲也躲不开:“不疼,你消停会儿。” “肯定疼,我都快疼死了……” 这回他终于找对了地方。于是后颈再一次被舔了。又软又湿的舌尖,热乎乎的,滑过他破了口的后颈,在腺体上来来回回,小动物一样舔舐着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那种又酸又涨的麻感再度袭来,傅让夷拧着眉,额角都蒙了层薄汗。他表情还算镇定,但指尖却早已暴露,轻微地打着颤,下意识用力地攥紧了祝知希的大腿。 这和当街做有什么分别?傅让夷呼吸急促,已经无法继续往前走了。 算了,他是beta,毫无常识,生理课挂零,不能和他计较。 不计较也不行了。 傅让夷直接把人掀了下来。醉兔子“唉哟”一声,差点儿一屁股墩栽地上,但并没有,傅让夷先一步把倒下去的他捞了起来,直接公主抱。 来往的路人都盯着看。 看就看吧。总比当街支棱起来强。 醉鬼还往他怀里蹭,黏黏糊糊絮叨着:“甜的……我是第一个……” 傅让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呼吸,努力忽略后颈传来的一阵阵电流般的刺激,将注意力放在找车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兜兜转转,总算让他找到祝知希的白色ls500。 上车后的祝知希一样不老实,眼睛都花了,还非得帮他系安全带,折腾了半天,手在傅让夷侧腰摸来蹭去,弄得他没办法,只好把这对不清白的爪子并起来,单手捉住,自己啪一声将安全带插好。 “谢谢你,系好了。” “嘿嘿。”祝知希傻笑了,又扑上来想搂,手啪嗒一下不小心碰到了那枚悬着的爱心小挂件。这下他老实了。 不仅老实坐回副驾上,还抬了抬手,大着舌头冲那个小爱心说:“嗨妈妈。” 傅让夷本来有些焦躁,这一瞬间,心也软了下来。 谁知祝知希下一秒开始“介绍”:“这是你儿媳妇儿!” 傅让夷:“……” “快说,妈妈晚上,好。” “……妈妈晚上好。” 这是什么又温情又荒谬的桥段? 好不容易回了家,傅让夷感觉比一口气挖了十天土还累,身心俱疲。他把祝知希扶到沙发上,自己换了外套,洗了手,倒了一大杯蜂蜜水端过去,喂给他喝。 “今天就不应该喝酒。”傅让夷看着他小口小口喝水,数落道,“明天还要去体检,你这样很多项目都不准。” 只能多喝点水加快代谢了。 “不准……算了。”祝知希不想喝了,往沙发上一倒,双眼放空,“检出来,又伤心。” “别乱说话。”傅让夷把水放好,又把祝知希扶起来,脱掉他身上的大衣。 第38章 生涩相拥 易感期。 这三个字曾经是傅让夷心头最深的阴翳。他几乎无法面对,很难接受,可偏偏他的性别决定了他就是会堕入这周期循环之中,野兽,人类,野兽……无休无止。可当它从祝知希的嘴里吐出,一切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有祝知希的易感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视和面对情欲这座悬崖,不排斥,不逃避。他伸出手,握住了他,包容了一切,牵引着他在热潮汹涌的黑暗中摸索。将信将疑迈了这一步,他以为会粉身碎骨,却被一朵云接住,被拥抱,被轻抚。 信息素的气味不知不觉中变化,柚子花的气味愈发浓郁,压过了生人勿近的冷。这曾经是他最讨厌的味道,意味着失控、动情和欲求。 “傅让夷。”祝知希又一次叫他的名字,十分动听。他浑身沾满了花的香甜。自己的欲望淌遍了他全身每一处。 他吻下去,挑开齿缝,含住红的舌尖,吞下所有的叹息、轻喘和呜咽,用刺激出来的犬齿轻咬饱满的唇肉。 “唔……”他感觉到祝知希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于是搂紧了些,手轻轻地抚摩他单薄的脊背,手指不自觉地往上,本能地揉按不存在的腺体。 祝知希像枚熟过头的水果,越是揉捏,越是柔软湿润,充盈的汁水被薄薄的皮裹着,仿佛只要轻轻一掐,就会哗啦一声一涌而出。 醉鬼很单纯,想要接吻,得到了就愈发兴奋。因此很努力地回应着,舌尖打着圈儿,和舔舐虎口的痣一个样。 接吻时傅让夷始终没有闭眼。 他托着祝知希的后脑,很认真地观察他的样子。看着他的脸庞一点点变得红润,额发逐渐被晶莹的汗浸湿,绒毛贴在皮肤上,有种错乱的天真。舌尖进得深些,他就会蹙眉,更紧密地闭上眼。 alpha的劣根性始终在操控他。祝知希这幅样子他不想被其他任何人看到。 于是这个吻变得凶狠,而祝知希的腿也盘得愈发紧了。他们之间如同钻木取火,某个瞬间火焰像花朵一样绽放,烧得连绵不绝。 感觉他呼吸快要接不上了,傅让夷退了出来。等他稍稍喘气。 “要……” “要什么?”傅让夷将耳朵贴近了些。 谁知祝知希像是忽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静了一小会儿,忽然舔了一口他耳后的皮肤。 傅让夷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你干什么?”他握住祝知希的下巴。 祝知希孩子气地笑着,汗流到左眼里,他只好眯住,喘着气说:“他们说,这里也有腺体。” “他们?”犬齿酸胀。傅让夷捏了捏他的脸,低声问,“他们是谁?” 祝知希侧了侧脸,将他的拇指纳入唇齿之中,含混回答:“哥哥……” “哥哥?”傅让夷蹙眉,抽出了手。 口腔突如其来的空虚令祝知希有些迷茫:“嗯?” 傅让夷想起身,可祝知希好像很怕被他扒拉开似的,更努力地贴贴和盘住,直接像树袋熊一样被抱了起来。 “没有腺体?”祝知希两手捧住傅让夷的脸,手指向后伸,蹭了蹭他的耳后,放弃,然后抱紧傅让夷的脖子,语气有些生气,“大祝骗我。” 傅让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经质。真的昏了头。祝知希有哥哥。亲哥哥。这事他怎么会突然忘了? 为此他感到懊恼,拢住小树袋熊的后背:“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但祝知希只执着于研究alpha的腺体分布。他当真了,以为耳后真的没有,因此很努力地够着他的后颈,隔着一段距离空咬,牙齿上下相撞,发出清脆到有些可笑的咬合声。 傅让夷被他逗笑了,捏起他后颈的一小块薄薄的皮肉,晃了晃,“还想要‘标记’?” “要。” 傅让夷两只手交叉,托在他腿根,嘴上吓唬他:“给你戴止咬器了。” 胆大包天的beta这下老实了:“那不要了。” 傅让夷还没玩够,哄着他:“止咬器戴着不疼的,只是有点重。” “不要。”埋在他侧颈的脸靠过来,面对面,蹭了蹭鼻尖。祝知希坦诚地过分,说:“戴上就亲不到了。” 傅让夷略微怔愣,片刻后,凑上去,柔柔地含住了祝知希的下唇,给了他一个新的吻。 “不要在这里。”祝知希说,“累,进去,躺下来。” 被抱着还嫌累?傅让夷想笑,问:“进去哪儿?” 要求很多的醉鬼左思右想,长长地“嗯”了许久,最后抵上他的额头,笑着说:“帐篷。” 他人生中第一次“筑巢”的地方。 事后回想起来,傅让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就去到了祝知希的房间。他当时俨然成为一具被信息素操控的行尸走肉,游荡,游荡,最终钻进那顶帐篷里。里面满是祝知希的衣服,却没有一丝可供慰藉的信息素。 他将脸埋在那些衣服之中,像条狗一样用力闻嗅。不管用。这是当然的。祝知希只是个beta。这些微弱的气味似乎在溶解信息素带来的焦躁,但可怕的是,它带来了更大的躁动与空虚——他永远无法标记祝知希。永远无法让他只属于自己。 故地重游。狭小的帐篷里少了那些无用的衣服,多了一副温热的身体。白绒绒的地毯像祝知希一样柔软,他抱着祝知希躺上去,像是冻僵的人在天寒地冻之中找到一座温泉,跌进去的当下,人是无法动弹的。 但生活在温泉的人,早就适应。祝知希嘴里嘟囔着热,莫名掀起他针织衫的衣摆。四肢被酒精泡得笨拙,费了好一阵工夫才脱掉那件黑色上衣。然后是他自己的卫衣。 劈了啪啦。昏暗的帐篷里像在点小烟花。直到祝知希的婚戒磕上傅让夷的皮带扣。他才猛地从温暖的侵蚀中惊醒过来,捉住这双手。 “你要做什么?” 面对这个有些严肃的提问,祝知希显得有些惶惑。傅让夷摸索到帐篷里的灯,打开了,灯光像柠檬汁一样泼洒下来,浇亮两个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傅让夷将自己的左手手臂藏到身后。 祝知希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脸颊上蒙着玫瑰色的红晕。他垂着头,磕磕巴巴,声音很小,但傅让夷还是听清了。 “帮忙?不用。”他拒绝得斩钉截铁。但下一秒他想起祝知希之前说的,不喜欢他凶,又将语气放轻许多,摸了摸他发烫的脸。“你不需要这么做。” “需要。”醉鬼不依不饶,“你刚刚都硌着我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跟你道个歉? 傅让夷非常无奈,不想说话了。醉鬼也老实坐着,气氛忽然冷下来。 然而下一秒。 “你胸真大。”醉鬼语出惊人。 傅让夷满脸疑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祝知希说完就伸出了手。理所当然,傅让夷抓住他手腕。 祝知希瘪嘴:“你说,要什么都给的。” 傅让夷:“……”真的有必要遵守和醉鬼的承诺吗? 算了。 祝知希摸得并不过分,更多的是新奇,像小孩子玩游戏似的。突然间他靠过来,啪叽一下把脸埋上去。 他拿鼻梁抵着中缝,左滚滚,脸颊碰一碰,右滚滚,挤另一边脸。傅让夷低着头,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有些好笑。 但这没有持续太久。直到他的嘴唇碰到,含住,舌尖本能地打转,一切才走向失控。 舔舐时他微微抬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心,我要吃掉了。 “祝知希——”傅让夷皱眉,推开坏蛋的坏脑袋,但他反倒直接跨坐上来。接吻的同时,他褪去那件薄得隐隐透出腰线的上衣,扔到一遍,面对面抱住了。 两副胸膛紧密地贴合,早就挺立的乳尖蹭上来,碾磨他方才舔过的乳头。 一阵酥麻的电流穿透了骨骼,情欲在瞬间压过理智,傅让夷掐住他的后颈,用力地吻他,吸吮那狡猾的舌尖。alpha的强势再也无所遁形,他快要将祝知希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吞噬他的唇舌和皮肤。 “唔……还要……”祝知希的手胡乱向下抚摩,解开皮带扣,但右手很快被反绞在身后,被傅让夷的手固定在他的后腰。 像小蛇被打了七寸。他难耐地扭动着腰,不敢再去动傅让夷的,只好用唯一自由的手解开了自己牛仔裤的扣子,褪下一些。 唇舌交缠的水声充斥着整个帐篷,花香淫靡。 “要摸这里……”他拉过傅让夷的手,牵引着往下,探进内裤。傅让夷这时候才发现,祝知希早就不行了,里面湿漉漉一片,但只是半硬,大概是酒精的原因。所以他才格外难捱。 傅让夷抽出手,指尖沾满黏腻湿滑的体液。 “祝知希,你发情了?流这么多水。” 听到这话,祝知希似乎有些急,拿嘴唇堵住傅让夷的嘴。 傅让夷握着他的腰,直接将人从身上掀下来,推到地毯上,压上去。帐篷为之一晃。他将那条牛仔裤脱到祝知希的膝弯,却没立刻行动。 “我可以吗?”他的确是在认真询问。可声音是哑的,又将他晾在身下,手指掐着他的下巴尖,这更像是一种恶趣味的调情。 祝知希都快喘不上气了,只好点头:“嗯……” 上一次这样亲密接触还是易感期,事后虽然想起来,但记忆总还是朦胧的。现在他头脑清晰,可以清楚地、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副躯体。 原来他这么白,腰这么细,肌肉精瘦,紧紧绷着,皮肉透着淡淡的粉。乳尖很小,立着,颜色快接近他眼皮上那颗痣了,玫瑰色。 他觉得好玩,掐下巴的手换了个地方,屈起的指关节刮了一下颤巍巍的乳头。 第39章 尴尬体检 傅让夷并没有睡着。 帮祝知希简单清理过后,他打开客卧衣柜,原本想帮他换上衣服,但拉开抽屉,他却犹豫了,最后,他去往自己的房间,在衣柜的最下一层,拿出了一套两周前买好的睡衣。 当初在傅家,祝知希穿了他的睡衣,说很舒服,想让他送一套。傅让夷买了,但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又寻常的机会给出去,尤其是面对面。 要说什么?你当时不是要吗? 祝知希肯定会坏笑着说“你这么在意啊,这你都记得”。 想想就很窘迫。 还是昏睡的祝知希比较好对付。 当初买的时候,有好多种颜色和款式,他非常困扰,不清楚祝知希喜欢哪种,干脆一样买了一套。现在他又犯了难,干脆一起拿到祝知希房间,比了比。 居然每一套都好看…… 傅让夷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选择困难症。真是个相当浪费时间的毛病。 “你喜欢浅色比较多吧?”他轻声问,昏睡的人当然不会给答案。 “就米白色。” 一颗颗扣好扣子,傅让夷坐在他的床边,给他盖好被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拨了拨他的额发,最后撩起来,俯身轻轻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 然后是他薄薄的眼皮。 “赔偿……” 他起身,自言自语说:“我就拿这些。”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洗了个澡,机械地在浴室自渎。其实也没多正直和高尚,他满脑子想的依旧是祝知希方才的模样。不安扭动的腰、湿滑的兔子尾巴、搭在肩头的脚踝、咬紧的嘴唇,在信息素压制下失控的眼泪…… 轻而柔软的、忽高忽低的声音,像一抹细腻的绸缎,在回想时缠住了傅让夷的脖颈。令他青筋暴起,逐渐窒息,一切结束时,那丝滑的缎子也渐渐抽离,消失不见。 人都有欲望。傅让夷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这就像是先天写进每个人dna里的底层程序。 祝知希当然也有。在他之前,傅让夷对这些极其抗拒,只会回避。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清醒地面对。他发现,原来沉浸其中的祝知希是特别美的,特别……迷人的。 有欲望,想要纾解,都是正常的。可为什么祝知希在醒来后,会来抱他呢? 他清楚地听见祝知希在门口说要进来了,也感觉到他掀开被子一角,躺下来,贴住他后背,亲吻被他咬过的后颈,拥抱他,说晚安。一切像一场轻盈又透明的梦境,轻轻柔柔地落下来,罩住他了。 傅让夷始终睁着眼,听到祝知希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感觉到他扣紧的手逐渐失力,才小心地尝试转身,两三次后,才彻底转过来,面对面。 祝知希的身上仍存留着他信息素的气味,但已经比洗澡时少了很多,明天一早可能更少了。想到这,傅让夷又情不自禁地放了一些,控制在祝知希不会感受到压制的范围内。 这时候他甚至有些庆幸祝知希是个beta,闻不到信息素。他才能把占有欲和泛滥的情绪都好好藏住。 黑暗之中,他盯着这张纯净的面孔,视力糟糕,但他的大脑却一点点补全了所有不够清楚的细节。 好小的脸。傅让夷伸出手掌,隔着距离比了比,一只手就能遮住。但是又有一双大眼睛,黑玛瑙一样的眼珠子,灵动地转几下,就要开始使坏了。嘴唇很软,很好亲,睡觉时微微抿着。 看不见牙齿。傅让夷想了想,伸手轻轻捏住了祝知希的鼻尖。 果不其然,几秒后,睡着的坏蛋张开了嘴唇呼吸,兔牙露出来,光洁圆润。 于是他心满意足地松了手。 忽然地,祝知希动了动,含糊地嘟囔了一声,抽出了手。但下一秒,他蹭着床单往傅让夷这边挤。 这令傅让夷感到不适应。他几乎都是自己睡的,从小到大。即便如此,他还是本能地打开了手臂,任祝知希钻进怀中。 那张总是笑盈盈的脸埋进他胸口,带着一阵阵温热的呼吸,侧颈刚刚好卡在他的手臂上。他甚至能感受到祝知希动脉的跳动。 好奇怪。傅让夷有些无措,怕吵醒他,只好轻轻放下另一只手臂,搭在祝知希腰上。 他一夜都没睡好,并且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过度兴奋,把失眠都归因于祝知希。 睡着的祝知希和醒着的时候一样能闹,一晚上能换七八种睡姿,拿他当大型抱枕,换着花样抱。但是据他观察,祝知希还是最喜欢面对面埋胸口的抱法。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有了睡意,搂着祝知希暖热的身体入睡了。昏昏沉沉间,他恍惚地梦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有了属于他的小狗。他第一次将它搂在怀里,睡了个香甜、沉稳的午觉。 醒来时,祝知希眼都没睁,第一反应是伸手,左摸摸,右摸摸。偌大的一张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嗯?”他坐起来,蒙了一会儿,发现这的确是傅让夷的房间。 吓死了,还以为又被他弄回去了。 很快他听见一些声音,好像是从客厅传来的。他悬着的心放下许多。 还以为他自己去上班了呢。 掀开被子,祝知希下了床,本来都打算赤脚下去了,一低头却愣住。 他自己的拖鞋此刻竟然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 趿着拖鞋推门出去,正好看到朝主卧走来的傅让夷。他已经换了衣服,米白色针织衫配深摩卡色西装裤,戴着眼镜,和平时上课时差不多。 两人在走道狭路相逢,连尴尬的样子都很默契。 祝知希抓抓头发,想转身又回头。 “今天没做早餐。”傅让夷先开了口。 “哦。”祝知希点点头,垂着眼睛,“是不是上班要迟到了……” 傅让夷静了一会儿,轻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忘了。” “嗯?”祝知希抬起头。 我没忘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要不怎么这么尴尬。看你一眼我脑子里就疯狂倒车了。 然而傅让夷说:“你今天要体检,要空腹去医院。” 祝知希恍然大悟:“啊……对,体检。” 确实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快速洗漱、换了衣服。脱下来的睡衣他叠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摸了摸,没有还给傅让夷。 从家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也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昨晚越界的一切。 祝知希是羞愧于自己昨晚的放荡。他简直觉得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狐狸精都没他那么浪。 想到这,脑袋就忍不住往车窗上磕。 “头疼?”傅让夷看过来。 祝知希赶紧摇头:“没有。” 傅让夷也没再多问,直视前方,专注开车。 祝知希偷偷瞄他的侧脸。 他发现自己的确是没有做狐狸精的天赋。已经借着酒劲释出浑身解数了,但傅让夷还是点到为止。尽管他一直在妥协,在极力满足,但也始终在拒绝。 拒绝接吻,拒绝他的邀请,反复提醒他假结婚的事实,直到他昏了头,搬出死这个字,傅让夷才动摇。 对傅让夷来说,自己的死亡竟然是很不可接受的。 这反倒令祝知希害怕起来。 快到s院时,傅让夷才又开口:“李峤说,结果出来需要一段时间,你不需要太有负担,就当做是日常年检。” “嗯,我知道。”祝知希点点头,看着他停好车,也解开安全带,准备开车门下去。 “等一下。”傅让夷却忽然叫住了他。 扭过头,傅让夷倾过身子,轻轻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日常任务。”傅让夷很快就坐回去,推了推镜框,低头说,“出门的时候忘了。” 在这瞬间,绞着的一颗心又融化了。 他发现自己甚至忘了检查倒计时,明明昨晚发生了那么多。 [42天3小时39分07秒] 一直到他们抵达约定好的楼层,祝知希还盯着手心看。 不对劲。怎么感觉,亲密接触对倒计时的作用没那么大了?昨晚他…… ……手都进来了。怎么才倒转了半天? 难道这也有耐药性? 正琢磨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傅让夷名字,他闻声抬头望去。来人是李峤。 他穿着白大褂,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从口袋里伸出右手,挥了挥。 “他出狱了?”祝知希问傅让夷。 傅让夷点头:“嗯,看他这嘚瑟的样子就知道了。” 李峤笑嘻嘻走过来,原本好像要说什么,可靠近时却一顿,鼻尖动了动。 “嗯?” 才发出了一个八卦的单音节,傅让夷就立刻打断:“闭嘴。” “啧。”李峤白了他一眼,看向祝知希,伸出手,“好久不见啊。” 祝知希拍了一下,没握:“怎么感觉一见你就没好事儿呢。” “要不怎么说你俩是两口子呢?说话都这么难听,还都这么讳疾忌医。” “行了。”傅让夷扬了扬下巴,“从哪一项开始?” “先抽血吧。” 繁重的体检任务开始。祝知希变成一只小白鼠,被送上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流水线,一个检查接着一个,累得够呛。 李峤则将傅让夷拉到一边,笑嘻嘻挑眉:“假结婚?你逗我呢。我出去坐趟牢回来就变天了是吧?” “你想多了。”傅让夷面无表情,“没做你以为的事。” “没做?”李峤冷笑,“鬼才信。昨晚上你手环疯求了,拼了老命给我发消息,我正带着小杨老师看电影呢,手机跟他妈小玩具一样震了半小时!” 第40章 修罗战场 门被敲了有一会儿了,但祝知希始终用背抵着,好像没听见似的。 王主任看了看他,又瞟一眼傅让夷,笑呵呵说:“小beta占有欲还挺强,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傅让夷瞥了眼祝知希。 “嗯。”他穿上了上衣。 但祝知希还是没让。 “怎么了?”傅让夷又问。 门把手被用力转了几下,祝知希清楚自己这回是躲都没地儿躲了,于是快步离开门口,想着躲到诊室后面,把帘子拉上。可偏偏怎么都拉不动帘。 正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了。 傅让夷有些惊讶,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祝则然。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一身的高定,袖扣都是钻石,典型的纨绔子弟打扮,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他还带了一位。还是个…… 他隐约察觉到omega的信息素,一股粉红胡椒和山茶花的气味。 这两人信息素都挺冲的,混在一起更是闻得他头疼。 “哟。”祝则然的视线扫了一圈诊室,最后落到他身边,挑了挑眉,“这不是我亲爱的弟弟吗?真巧啊,刚挂了电话就见面了,不愧是一个妈生的。” 说完,他扯着omega的手腕把人拽进来。不过对方似乎并不配合,直接抽出了手腕。 既然没处躲,祝知希也看开了,干脆不躲了,直接上前开大:“巧合吗?你玩跟踪吧?” 他说完,看向祝则然身边的omega,笑嘻嘻问:“这位谁啊?不会是我嫂子吧!嫂子好啊。” omega同样穿着不菲,一套暗红色羊绒大衣,脖子上戴着白金色抑制颈环,苍白的皮肤和浓黑的眉眼形成鲜明对比,唇色却红得突出,右侧嘴角一颗很浅的痣,还生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很有记忆点和冲击力的长相。 他说起话来,显得这副面孔愈发地不正经:“谁是你嫂子?认错人了吧。” 说完,他又笑笑,转着手腕将祝知希打量了一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瞥了眼祝则然,眼神轻佻:“弟弟长得真好看,唇红齿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讨人喜欢,比你可强多了。” 傅让夷皱了皱眉。 他旁边的李峤一扭头,小声问:“谁在磨牙啊?你听见了吗?” 傅让夷:“……没有。” 祝知希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于是笑嘻嘻说:“嫂子,我结婚了。” omega笑笑:“小宝贝儿,别这么叫,你是结婚了,我还没有呢。” 祝知希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先传来傅让夷的声音,比平时还阴沉。 “我们看差不多了吧?可以先走了吗?” 祝则然靠在门框上:“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了,你们没事儿跑生殖科来看什么呢?不举?还是beta意外怀孕啊。” “祝则然你有病吧!”祝知希撸起袖子想打人。 “诶?你们都认识?那挺好。”一旁的王主任忽然反应过来,一边给傅让夷开单,一边道:“等一下,我给这个alpha病人开完单之后再给你们看,那谁,上次开的药omega都吃完了吗?” 祝知希眼睛忽然睁大,猛地扭头看向傅让夷,又转过脸盯住祝则然。 好啊。刚刚吃的瓜,瓜主自己跑来了,还是我亲哥? 这不是让我抓到把柄了吗? 傅让夷对此却没什么反应,甚至有点想拦着祝知希。他总感觉这俩兄弟打起来自己也得被拉下水。因此他拽了拽祝知希,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说:“别掺和别人家的事。” 祝知希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忍住了。 祝则然对此一无所知,还想瞒着,因此没吭气。他不回话,旁边的omega也不吭声。 “贺雪尧,人医生问你话呢。”祝则然不客气道,“你聋啊?” “我这不是在想吗?你急什么?”贺雪尧白了他一眼,又对王主任说,“医生,我吃的药太多了,记不清了。” “这可不行。”王主任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尤其是祝则然,“你作为alpha,得提醒他。” 祝则然一副很荒谬的表情,但说太多又引火上身,在自家弟弟跟前暴露,于是只冷笑了一声:“行啊,记得吃药。吃不完的你死了我就只能给你烧过去了。” 祝知希一脸震惊:“祝则然你讲话可真难听。” 傅让夷小声自言自语:“这难道不是你们祝家的优良传统?” 李峤超小声插了一嘴:“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一大家子的嘴全是热武器,过年坐一起吃饭不得跟二战一样。 他甚至开始提前可怜起这位omega了,毕竟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弱势群体。 可下一秒,贺雪尧就靠在墙上笑了笑,抬头冲祝则然道:“又不死你床上,这么上赶着,那我可要误会了。” 好家伙。刺激战场又多一员大将。 难得看祝则然吃瘪,祝知希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祝则然话锋一转,“我还没找你小子算账呢!”他几步上前,一把夺过祝知希手里的检查单,“这什么啊?b超?照哪儿啊?” 王主任也没见过这架势,点击了打印就连忙转过脸吃瓜,顺便补充:“哦,我开的是生殖科b超,像生.殖腔啊,腺体啊,都包含在内。” 祝则然一听更上头了:“生.殖腔,你有生.殖腔吗?你发育了吗?就你这小肚子能揣得下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beta难产死了的?哦我忘了,你连生理课期末大作业都是我给你做的!” 祝知希脸上一红:“59分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害得我又重考一遍!” “那是我故意的!”祝则然把检查单往桌子上一拍,“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怀孕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耳朵长着是接收外星人信号的是吧?” 傅让夷抬了抬眉。 怀孕? 李峤拿手肘戳了戳傅让夷:“谁的?” 傅让夷:“闭嘴。” “我没怀孕没怀孕!你让我说几次?”祝知希无语了,“做都没做过你让我怀什么?空气啊?” “没做?你自己闻闻你身上这味儿,哦我忘了你是个小beta你闻不到,跟个傻子一样带着alpha的信息素到处瞎溜达。” 傅让夷扯了扯嘴角:“……原来是你哥说的。” “说啥了?”李峤吃不明白瓜,急得团团转。 “我结婚了,带着信息素大摇大摆出门我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冲得要死你自己闻不到别祸害别人!” 坐在后面的贺雪尧乐了,笑着插了一句:“我觉得挺好闻的呀,花香味儿,比某人身上典型的渣男香信息素好闻多了。” 祝则然忽然不说话了,扭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听了这句,祝知希心里忽然起了个小疙瘩,看看这只红狐狸,又扭头,看看大冰山。 好闻?花香味儿。 他有些不舒服。 而且他也发现,这人总时不时盯着傅让夷的脸看。 “好了好了,要吵出去吵。”王主任忽然拿起电话。 两人都以为他是要打给安保,于是都同时闭嘴了。 “喂?”王主任顿了顿,拿笔尾挠了挠头,从打印机里接过单子,低头边打电话边签字,“小周啊,就给我订鸡腿饭吧,少油少盐多加青菜。” 虚惊一场。 祝知希还是气得不轻,再次声明:“你别乱造谣,我什么都没做,不信你问王主任!” 祝则然觉得莫名其妙:“我问王主任干嘛?” “因为王主任刚刚已经问过了!” 李峤憋不住又笑了,看到兄弟俩都扭头瞪他,于是躲到冰山脸好友的后面,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笑点比较低。” “你们吵完了?”王主任把签好字的信息素检查单递给傅让夷。 祝则然不占理,气势少了一大半:“那你来这儿做什么检查?” 祝知希不说话了。 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快死了,全身都要检查一遍吧。 这时,傅让夷忽然拉过他手腕,上前一步,很平静地对祝则然说:“我们是来婚检的。” “婚检?”祝则然笑了,“过家家还搞得这么认真呢。” 李峤眨眨眼。 不是哥们儿,你俩假结婚这事儿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这都第几个知情人了?合同写着玩儿的啊。 祝知希见不得他为难傅让夷,直接怼了回去:“你才过家家。把别人肚子搞大了跑过来为难我,你有病。” “嗯?祝总把谁的肚子搞大了啊?”贺雪尧坏笑起来,“大新闻啊,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呗。” “闭嘴。这儿有你什么事?” “没我事儿是吧。”贺雪尧站起来,小拇指上挂着车钥匙,转了转,“那我可走了。” “给我坐下。”祝则然皱眉道,“等王主任看完再滚蛋。” “你真应该挂个精神科,治治脑子。”贺雪尧笑眯眯道。 “诶?”祝知希一把拉过光顾着看戏的李峤,“这就有个治脑子的,介绍给你呀大祝。” 李峤干笑:“这还有我的戏份呢。”他说完,又小声念叨,“早知道生殖科这么热闹,我当初学什么脑科学啊……” 祝则然冷笑:“这么好的人脉你留着自己看吧。” 几张检查单都打好签了字,傅让夷接过来,顺手把桌上祝知希的也拿走,又牵起祝知希手腕,轻声说:“我们先去做检查。” “哦。”祝知希只好休战,狠狠瞪了一眼祝则然。 “你老实点,小心我把你这些事儿全告诉爸。” “你还威胁我?”祝知希再次火冒三丈,傅让夷拽都拽不住,“我已婚想干嘛干嘛,不像某些人,做恨把人做晕了往医院送!” 第41章 平等对话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鼻尖忽地泛起酸意。 不断膨胀的气恼“啪”一声,破了,一把温柔刀探进胸口,汩汩涌出的只剩下伤心。 眼睛被风吹得很酸,他低下了头,听见傅让夷用迟疑的语气继续。 “是因为刚刚那个omega?”傅让夷停顿了片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图,但我觉得他对我不像是‘看上了’的意思,可能只是想借机气一气你哥。” 他又补充:“我对omega都很抵触,你知道的。” 祝知希睫毛微微颤着,声音也一样:“我不知道。” 他说完,抬起头,眼圈泛着红:“你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但我呢,所有秘密我都分享给你。这不公平。” 如果说之前的伤心都隔着毛玻璃,说不清、道不明,那这一刻,毛玻璃也碎了。祝知希清楚地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拧成了绳结,看见了痛苦的症结所在,就两个字:贪婪。 要很多很多,要特殊,要唯一。 他想要这样子的傅让夷只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对自己展露出束手无策的一面。只在他面前挑挑选选、犹豫再三,捡好听的话说出口,也只在他发脾气时温声细语。 不,这还不够。他甚至想要成为傅让夷优绩主义人生里的一记败笔,成为他洁净的白色大衣上的一滴咖啡渍,他论文里错放的一张图片,一个无法修正的建模错误,一块被他亲手挖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复原进任何古文物中的瓷片。 他想成为一个……被傅让夷想起时会微微皱眉,无法忘记的存在。 这些情感无法再被强塞进“有好感”的范畴,这个精美的、轻飘飘的无瑕包装,包裹不了过分尖锐的占有欲。 祝知希心头惶惑,他曾经以为自己很豁达,真诚地和世界碰撞,任由任何人流经自己的生命,也坦然接受离去。他最重要的人早就消失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 原来不是。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人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原来他真的,爱上傅让夷了。 这个“体检”的结果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在爱里长大的人,第一次触碰到爱的反面,是黑色的。祝知希有些慌,不知如何是好。他与生俱来的勇气魔法好像失效了。 他又退了一步,笑了一下。 “算了,你就当我宿醉还没醒,还在发疯。我真的要走了。” 但傅让夷毫不犹豫地上前,很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握得他有些痛。祝知希蹙起眉,抬头看向他。 傅让夷的眼神他读不懂,只觉得很亮,里头好像撒了许多的碎玻璃。 “不要走。”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祝知希定定地望着他,心里忽然又被挤压出新的难过,不是为自己。 我又在逼这个人了。他又让步了。我真是个坏蛋。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掩盖了他并不高明的表情管理。 “还是算了,这不是聊天的好地方,这里好冷,回家吧。”他甚至笑了一下,拍了拍傅让夷卡在他手腕的手,想用撒娇掩盖过去,“你握得我好痛哦。” 但这一招也失效了。傅让夷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强行拽着他离开这里。 “干什么啊?去哪儿?”祝知希挣脱不开。 傅让夷很沉默,没给他答案,很固执向前走。白雪皑皑的花园里只有那两个小孩的声音,大声又清亮,其中一个大喊着“你被我打中了!你输了!”。 输了。 祝知希任他拽着,进电梯,来到车库。 傅让夷拉开副驾驶的门,才又开口:“先上车。” 这样子的傅让夷很少见。祝知希静了一会儿,还是听话上了车。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看向驾驶座的傅让夷,“回家?” “不是。”傅让夷专注地开着车,直到离开s院,上了路,外面一片刺眼的白。他才又说:“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祝知希追问。 “一个……”傅让夷停顿了很久,似乎在搜寻着一个合适的词语。 最后他说:“遗址。” 祝知希并不明白,但这个词潜意识里刺痛了他。他甚至有些害怕面对了,明明是他去讨要的。 但中途喊停显然已经不现实了。 开出一段路之后,傅让夷忽然说:“有点远,你可以先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 “你不用担心。”方才那种偏执荡然无存,傅让夷现在看上去极其理智,“我不会带你去危险的地方。而且我现在也很平静,没有驾驶风险,你可以看手环的监测数据。” 祝知希听完,直白说:“我担心就不会上你的车了。” 说完,他又道:“不对,这是我的车。” 傅让夷瞥了他一眼。 过分凝重的气氛因这一句话稍稍有了些许改变。 祝知希抿住嘴唇不说话了,偏过头看风景。 过一会儿他又补充:“没有不让你开的意思。” 这下他听到了傅让夷的笑声,很轻。他飞快转过脸,盯住傅让夷。 “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傅让夷学他的话术,又道,“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生气也有趣?找架吵也有趣? 祝知希脸忽然热起来。 导航忽然发出偏离路线的预警,重新规划了路线。他还奇怪为什么,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可以开着车即停即买的快餐店。傅让夷降下车窗,很快速地点了套餐,几分钟后,在下一个窗口,他很顺利地取到了餐。 “谢谢。”傅让夷接过纸袋,直接递给了祝知希。 “吃吧,饿了一上午了。”他说,“先将就一下。” 看着里面的汉堡、薯条,祝知希莫名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比起吵架,他们现在好像更像是在开车自驾游。 但他确实饿了,而且这对傅让夷来说是将就,对他不是,他很爱吃快餐。 安静的车里出现一些窸窸窣窣的拆包装声,还有小声咀嚼的声音,不再安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了。 祝知希咬了一口汉堡,闭着嘴快速咀嚼,边吃边在心里解自己拧巴的愁肠。 我生气吵架,说难听的话。他不怼回来,哄我,还给我买吃的。 那我爱上他,也不是没有原因…… 一旦明确了心意,祝知希就开始自暴自弃地接受这件事。一旦接受了,他就开始忍不住吭哧吭哧搭台阶。 “你就买了一个?”祝知希压着嗓子问,“你不吃?” “我还不饿。” “可是你也没吃饭。”他顿了顿,又说,“万一低血糖犯了,方向盘都握不住,那我不是很危险?” 语气好像……夸张了一点。 傅让夷打转方向盘,转弯后道:“现在不方便吃,等会儿我随便垫一点就行,不用管我。” 刚说完,一根薯条就递到了他嘴边。 完了。台阶都没搭好就直接蹦下去了。 傅让夷果然也愣住了。 “吃啊。”祝知希这下真自暴自弃了,别扭着找借口,“我这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你可别想多了。” “嗯。”傅让夷吃掉了那根薯条,“谢谢。” 不用。祝知希翻翻纸袋,又递过来一块鸡块,特地没蘸酱,道:“你喜欢的蛋白质,大教授。” “这里面的蛋白质比我学生论文里的创新点还少。”傅让夷评价。 “那你吃不吃?”祝知希挑眉。 大教授妥协了。 薯条,鸡块,掰下来的汉堡,还有他掺着私心没换吸管的可乐……就这样一口一口,断断续续,两人像过家家似的,把纸袋里的快餐都分着吃掉了。祝知希的气性也一口口被吞掉,冷静不少。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脑中复盘这两天的一切,也开始自我反省起来。 本来昨晚就很混乱,一上午直接去了医院,都没机会单独说点什么,又被祝则然横插一脚,把浑水搅得更乱。 还连累了傅让夷跟他一起应付这场闹剧。 他虽然在耍小脾气,却也不想让傅让夷为别人的话伤心。 谁让我喜欢他呢。 “其实……”祝知希咬着可乐的吸管,磕磕巴巴开口,“其实祝则然不是针对你,他人就那样,嘴巴坏得很,你别把他说的话放心上。” “嗯。不会。” 说到这里,祝知希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很少对傅让夷说起他的家人,这样一想,他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坦诚。 “我哥他……有点神经质。”祝知希停顿了一下,犹豫了好久,最后轻描淡写地说,“我还没跟你说过,我妈其实很早就去世了,因为癌症。” 傅让夷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了一秒。 “我妈走的时候,我哥才12岁。” 那你呢?傅让夷心想,你不是更小吗?怎么不说呢。 祝知希仍在继续。他语气很平静:“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就差一点出事,当时祝则然还小,很害怕,虽然后来抢救回来了,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阴影。爸说他那天一直哭,妈妈让他抱抱我,他都是哇哇大哭地抱我的,怪吓人的,幸好没把我摔了。” “我妈走之后,有一个和她关系很好的朋友,经常来我家,照顾我们,是个beta。” 说到这里,傅让夷大概就已经猜到了。 “他怀孕了。”祝知希说。 傅让夷:“beta不能受孕。” 绝大部分beta都没有发育出生殖腔,极少一部分有,但也基本不健全。胚胎着床也就意味着埋下一颗凶险的种子。能够顺利生产的微乎其微,绝大部分都是难产。生产时胎儿和母体都很危险,死亡率非常高。 第42章 童年遗址 祝知希一瞬间恍然大悟。 很突兀地,他想起了傅让夷在易感期无意识说过的一句话。 [阿姨说,不要抱这里的……小朋友。] 原来他说的“这里”,就是这里。这所已经倒闭、废弃的儿童福利院。 遗址——人类活动的遗迹。这个地方,是傅让夷童年的遗迹。 福利院的小孩子,是不可以随便抱的。抱过一次,就有期待,就渴望一直被抱着、被哄着,等到这些大人离开,只剩下福利院工作的“阿姨”,她们根本应接不暇,抱不过来。 长久以来,那些相处过程中的疑虑,那些令他费解的细节,傅家父母的偏心,糟糕的家庭气氛……都得到了答案。 他的眼眶迅速地泛了红,鼻腔酸痛到他以为自己又要流血了,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太难过了。傅让夷越是笑得平静、温和,他越痛。 对视之下,这种窒息的感同身受变成了一面镜子,祝知希眼底的痛楚,成为了傅让夷内心最深处的镜像。 傅让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不要掉眼泪,好吗?” 他的语调平静而克制,像个局外人:“如果这件事会让你难过,我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话音刚落,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他红着眼摇头。 “不行,不可以。”他说着,转过脸,用另一只手快速抹去相框玻璃上的灰尘。指尖急切又坚定地指向其中一个模糊又稚嫩的面孔。 “第二排,第五个。”祝知希扭头,握住他的那只手攥得特别紧,“对不对?” 傅让夷轻微地蹙了蹙眉。他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炼成磐石,不会再自怜,不会再为此伤怀了。 但祝知希仿佛有点石成“心”的本领,这一刻,被他的指尖戳中的,并不是照片里的自己,并不是一块石头,是一团柔软的、脆弱的肌肉。 他暂时没能读懂自己复杂的情绪,因此只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对,你真厉害。” 祝知希并没有因这句夸奖而变得高兴起来。他只是沉默地攥着他的手腕,沉默地望着那张照片。 片刻后,祝知希轻声道:“原来你从小就不爱笑,从小就喜欢穿白色。” 他回头:“像个小雪人。” 傅让夷凝视着他:“像你堆的那个吗?” 祝知希摇头:“一点儿也不像。你比它好看多了。” 它融化了,你还好好的,你比他坚强。祝知希没说出口。 傅让夷轻笑了笑。 “这是几岁的时候?”祝知希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让他听上去也平静些。 傅让夷说:“四岁。” 又是一阵沉默。风猎猎吹着,穿过这条孤寂的走廊。傅让夷了解祝知希,知道他善良、柔软,即便不是自己,是一个陌生的孤儿,他也会为对方难过。 让天生敏感的祝知希主动问询,其实非常残忍。所以傅让夷自己说了。 尽管对他而言,敞开和表达自己,就好像撕开两张粘连的书页,是极其困难的。 “听这里的阿姨说,我当时是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后门,监控没有拍到遗弃我的人。我被襁褓裹着,放在一个泡沫箱子里,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生日,别的就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所以,在医院里,你说想要让我接受那个方案,我并不是忽略你的意见,只是有点懵。我不知道你听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其实,我找不到能帮我治疗的直系亲属。” 穿堂风太冷。他看见祝知希在发抖。 于是傅让夷没继续说,先带他上二楼,随手推开第一扇门,里面还保留着一些不值得搬走的木头小床。 “根据出生日期来看,我来这里的时候,应该是两个月大。” 他叙述得十分克制,不掺杂情感,只描述事实:“其实在这里长大,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糟。每个孩子每个月都会收到政府的补贴,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社会热心人士的帮助,吃穿是不愁的。” “就像……一所特殊学校。因为这里的小孩儿都有点不同寻常。”傅让夷解释说,“我从小就非常直观地认识了各种疑难杂症,都是从小时候的玩伴身上了解到的。相比起他们,我是外表上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祝知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这令傅让夷有些不适应,但他也很怕祝知希开口,哪怕他表达出一丝一毫的同情,都会令他无法接续。 “所以,很早就有人想要来领养我,早到我都没什么记忆,是听阿姨说的。每一次我都是所有小孩里最快被看中的。” 每一次。听到这三个字,祝知希有些难以忍受。 他想到了自己和梁苡恩成立的流浪动物站,开放领养时,最快被挑中的,往往就是那些长得漂亮的小猫小狗。 傅让夷……在照片里,在福利院,在任何地方,都漂亮得出众。 但是为什么,一直到四岁都还在福利院里?他问不出口。 “第一个决定领养我的家庭,好像是医生家庭。他们对我的外表很满意,但也很谨慎,希望我像外表看上去一样健康。所以在正式办理手续前,带着还是婴儿的我做了一次很彻底的检查,也是那次,他们发现,我的腺体有问题,简单来说,会有发育和分化上的风险。长大后有可能分化失败,变成性别残疾人。” 说到这里,傅让夷笑了一下:“现在来看,那种可能性反而是我想要的。很可惜,我不是。” 祝知希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这样说。”祝知希哑声道。 傅让夷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只回握住他的手,继续说:“总之,那对夫妇放弃了,这也是正常的。福利院不能欺瞒任何领养人,这个隐患也被写进我的资料里。从那天起,我彻底地融入到这个环境里,终于不再是那个唯一正常的孩子。” “后来我一天天长大,开始有记忆。我对童年的印象,就是隔三差五就会有陌生人来看我。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有同情,有怜爱,也有审视。领养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所以基本上,当他们得知我腺体的发育风险后,都放弃了。” 作为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他对被挑选的生活非常适应。 其他孩子因为各种显而易见的疾病或障碍,例如白化病、自闭症、聋哑等等,从一开始可能就很难被选择。而傅让夷相反,他是福利院里长得最漂亮的孩子,智力非但没有问题,甚至还超出正常的同龄人,领养人无一例外地会一眼看中他。 然后再放弃他。 一开始他不懂,听到“叔叔阿姨想见你”,还很开心,没多久,那些笑着抚摸他脸蛋,捏他手的叔叔阿姨,就消失不见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是个摆在柜台上的精美玩偶。精美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驻足,拿起来,瞧一瞧,翻到背后,拧开发条。于是他在地上咔哒咔哒唱着歌前进。直到店员跑来,告诉客人,这其实是个残次的样品。 哦,这样啊。放下玩偶,说着抱歉然后离开。 下一位再光临。 不适应也得适应。 “后来,我四岁多,我记得是个冬天。我的养父养母来了,也就是我现在的父母。”傅让夷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他们感情很好,但是结婚五年了,都没能怀上小孩。” 祝知希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 “其实也是因为我养母腺体发育有问题。” 说到这里,傅让夷的语气甚至变得轻快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共同点,让他们觉得,我有一点像他们的孩子,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个缺陷,反而成为了他们选择我的原因。” 尽管他如此说,但祝知希心里明白。傅家父母选择他,不只是因为腺体发育不全的风险,更多的是这个孩子的确鹤立鸡群。以他们的财富、地位,恐怕也已经在诸多福利院中筛选过许多次。傅让夷的条件,应该是最令他们满意的一个。 是他们自己生,都不可能生得出来的好苗子。 “其实被带走的那天,我是很开心的,有一种被选中的感觉。我第一次坐那么豪华的汽车,垫子好软,比我的床舒服太多了。而且我一路都是被养母抱着的。” 他们在路上说了许多话。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你不是没有家的小孩了。] [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跟爸爸妈妈说,我们都找来给你。] [别害怕,你受苦了,以后会比任何孩子都过得幸福的。] 那天好冷。车窗玻璃上凝着薄薄一层雾,外面是飞快后退的树林,影影绰绰,白光流溢,像一场梦。天空落了雪,大片的白色雪花飘动,像一张大网的许多枚网结。后来傅让夷再度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那是命运的网。它用“幸福”的幻影引诱了他,拢住了他。 讨厌冬天。 他总在冬天收到一些美丽的包裹,拆开来却是一场空。 “他们确实也对我很好,这是不能否认的,给我取了名字,给了我非常优越的条件,还有呵护。一开始我还有些防备心,但是在他们的照顾下,慢慢地,我开始接受、适应,觉得这就是我的家了,他们就是我的父母。直到两年后,我的养母意外受孕成功。我七岁生日还没过,傅廖星就出生了。” 在慢热的他彻底向父母敞开心扉时,他们的亲生孩子诞生了。 察觉到祝知希的手在抖,傅让夷原本无力的手指,又握紧了一些。 “所以,他们就不爱你了。” 第43章 分化之痛 这一秒,傅让夷的笑容像雪一样落在祝知希眼中,融化开来,变成温热的泪。 他很懊恼,后悔不应该在初雪那晚对他的性格大发抱怨,怪他总生气,怪他总是说难听的话。可即便如此,傅让夷也只是回答,他是这样长大的。 到今天,祝知希才知道,他说的“这样”,和自己当初理解的“这样”,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擅长安慰人,很能给他人提供情绪价值,很有能量,可此时此刻,无力感却深深地束缚了他。从富可敌国,到囊中羞涩,原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哽了许久,祝知希还是不知说什么,最终选择抱住他,很用力,特别紧密地抱住了他。 他的手臂圈住傅让夷的后背,手掌向上,隔着衣服紧紧地贴着他的肩胛骨,指尖紧扣。两颗心撞在一起,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细微的共振。 过了一会儿,傅让夷也用手臂轻轻地圈住了他的腰。 祝知希忽然说:“我想变成一只章鱼。” 这句话很莫名,很突兀。他知道。 傅让夷的轻笑蹭过他耳廓,祝知希的耳朵很快就热起来。 他以为傅让夷会问“为什么”。如果他问了,祝知希也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他只是单纯觉得,一双手臂拿来拥抱远远不够,越多越好。 但傅让夷没问,他说:“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祝知希问。 傅让夷没有正面回答。他似乎沉思了片刻,说:“你变成一只灯塔水母吧。” 好古怪的对话。 “为什么是灯塔水母?”他不死心追问。 傅让夷顿了一会儿道:“因为漂亮。” “你嫌弃章鱼啊。”祝知希告诉他,“章鱼的触手可是很有力量的。” 傅让夷没有言语。 好吧,水母就水母吧,祝知希紧紧地抱着他,心想,他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水母也有很多很多触手,也可以用来抱他,缠住他。 他好在意,所以在心里,将傅让夷给的答案读了又读。于是脑中真的出现了半透明的水母,蘑菇似的,在水波中浮动,丝线般的触手随波飘舞。然后祝知希想,会不会傅让夷其实比较喜欢温柔的拥抱? 于是,他一点点放松了双臂,像水母一样搂住他,手柔柔地向上,试探性碰了他的后颈,轻轻地抚摸。 但傅让夷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还在好奇腺体的事,所以自顾自地,开始了新一轮地自我解剖。 “很多小孩儿十二岁就开始了腺体的发育和分化,我是全班最晚的一个。” 听到他开始说话,祝知希忽然又感到伤感。莫名觉得傅让夷像一只很渴望被领养的小狗,很乖很主动地站起来,朝着他做“拜拜”的动作。 但他没有打断,他知道,说出来会好受点。傅让夷的沉默,归根到底是没有太多能听他说话的人。 “嗯。”祝知希靠在他肩头,“我是十三岁分化的,当时好多人为我可惜。” “可惜你分化成beta?” “对啊,好多同学以为我应该是a或者o,但是我自己很开心,因为以后可以不用好好听生理课了。”他故意逗傅让夷,果不其然把他逗笑了。 当时的祝知希对性别没多大概念,但周围的人似乎都存在一定的偏见,觉得他是beta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这当然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祝知希,毕竟那时候他还年幼,思想并不健全。 不过他回到家里,大祝和老祝却给他举办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惊喜派对,并不整齐地大喊“热烈庆祝祝知希分化为beta!”。家里布置得很隆重,隆重得有些好笑,彩带喷了他满头,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摘了好久。 当时他问老祝,哥哥是s级的alpha,但我是beta,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可惜。 老祝还没回答,大祝就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很大声说:beta怎么了?beta是国家栋梁,是进化最完全的性别。你搞什么性别歧视? 他们站在一地彩带和花瓣上吵架,互相往对方脸上抹蛋糕,休战后,老祝才靠近,告诉他,beta是最自由的性别,可以选择任何人、任何生活。 “如果我是你的同学,我只会羡慕你。” 傅让夷的话把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他笑了,在傅让夷的怀里抬起脸,用透亮的双眼望着他:“如果你是我的同学,我会天天烦你。” 他又说:“想都不用想,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有超级多人喜欢你,情书都收不过来吧?” 傅让夷:“你在自我介绍吗?” 祝知希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从他怀里出来,笑道:“被我说中了。每次你想要回避什么,就会用反问句。” 傅让夷的表情变得平静些,陷入记忆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和傅廖星关系变差的时候,正好是我升学考中学的时间段,为了避免矛盾,我主动考去了a中,是一所初高中6年一贯制的寄宿中学。” “那很难考的。”祝知希夸道,“你真厉害。” 而且你上学比别人都早。一想到傅让夷是全班年纪最小的一个,祝知希就觉得心软软的。 “还好吧,好处是不需要每天回家。坏处也很明显,寄宿学校里,人际交往很紧密,24小时都在一块,像我这样性格的人,不太合群。” 事实上,不合群是傅让夷的主动选择。他不理会他人的接近,排斥建立关系,选择并接受孤独。主动与社会关系切割后,就没人能拿这条线操控他,支配他的精力和时间。 他很坦诚地说:“我心里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界限,在那之外的就很安全,一旦要跨越进来,我就会感到不安。我发现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喜欢夸奖,听到了就会忍不住靠近,我不希望他们靠近,尤其是已经跨越了那条边界的人,所以我会故意说刻薄的话。” 这种坦白令祝知希有些惊讶。他竟然这么真诚。 但他也从中捕捉到什么。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跨越了你的安全边界?从第一次见面起? 祝知希怕自己在自作多情,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干脆沉默。 “我没什么朋友,但确实有不少追求者,这也让我更加没有朋友。青春期的学生对性别非常敏感,就像你说的,会有一条潜移默化的歧视链,但beta绝对不是最底层,最底层的是分化失败的孩子。” 他漫长的分化期就是一部少年残酷史。高自尊,低出身,木秀于林,身体里却埋着隐疾,过分敏感,缺乏引导。傅家父母会给他花不完的生活费,但没参加过他的家长会,没来看过他一次。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搜索栏里的关键词都是[性别残疾人]、[无性别人是怎样]、[分化失败该怎么办]。 “再加上,分化期体内各种激素都是紊乱的,我的性格也很古怪,身边的同学一个个分化,宿舍的分配不停在变,只剩我一个,最后被分去了单人宿舍。那个时候,只有李峤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初一打篮球受伤,是我主动架着他,把他送去医务室的。” “但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祝知希听完,说:“李峤真好,以后再也不笑话他坐牢了。” 傅让夷差点笑了。 “搬去单人宿舍,我的心理状况也越来越糟糕,经常失眠,需要吃的药越来越多。”傅让夷垂下眼,“十五岁那年,原本的班主任因为怀孕休假,来了个代班班主任。” 祝知希察觉到了关键之处,问:“教什么的?” “物理。” 他的心沉了下去,有种即将触摸到伤口的沉重感。 “坦白说,他上课的风格很不一样,很有趣。我本来谈不上多喜欢物理,但他的课听得很入迷。”傅让夷的语气相当之平静,“他性格也好,和所有学生打成一片。成为班主任之后,他做了个决定,要求每个学生每天写日记。” “我很讨厌写日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写一模一样的话交上去,天气,时间,然后写一句‘今天什么也没做,在学习’。” 祝知希隐约地猜测到什么:“但他会给你回应。” 傅让夷有些惊讶于祝知希的敏感,但仔细一想,祝知希就是这样细腻的、见微知著的人。 “对。他总是洋洋洒洒,写很多。比如,他今天在食堂遇到我,发现我几乎没怎么吃午餐,是不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又比如,他察觉到我时常焦躁,给我推荐一些书。我第二天照旧写那句话,他甚至会把那本书带过来,放在我桌上。” 祝知希听得皱眉:“他比你大多少岁?” “十七岁。”傅让夷说。 “十七岁?”祝知希睁大双眼,“他都可以生一个你了!” 这是什么形容?傅让夷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啊。”他轻声说,“所以,当时,他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一点空白,那是我对来自长辈关爱的一种渴望。很多学生,在少年时代,都会对老师产生天然的崇拜,传道、授业、解惑,我有好多好多困惑,终于从某一天起,开始在日记里向他倾诉了。” 紧闭的窗子被砸开一道裂痕。 祝知希终于明白,为什么傅让夷会说,当一个人充分了解你,就知道该如何伤害你了。 “现在想想,真是恐怖。这个人尤其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脆弱最迷茫的部分。他写:你很优秀,和你未来的性别无关。还有,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应该被选择,而是主动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第44章 温柔抚慰 傅让夷找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还没搬迁倒闭的小面馆。店主人很热心,用纸碗给他盛了一大碗热水,怎么都不收他的钱。 于是傅让夷一路上端着这碗水,快步返回。等他看到了那辆漂亮得与这条街格格不入的白色轿车,惴惴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下。 刚走近,车窗就降下来,祝知希笑着伸出半个脑袋,笑着冲他挥手,仿佛刚刚的不舒服已经完全好了。水已经变温,他看着祝知希一口口喝完。滞后的感官此时才慢慢浮上来,傅让夷攥了攥被水汽烫红的指尖。 “谢谢你。”祝知希的眼尾泛红,眼皮还有些肿,显得他那颗红痣愈发明显,好像晕开了似的。 傅让夷移开视线:“好点了?” “嗯。我们回家吧?” 傅让夷点头。 一路上祝知希都在和他说话,天南地北的,就是不提刚刚那些事。很多时候傅让夷都觉得他特别通透,总能一针见血地戳穿伪饰,直指他最软弱的部分。 可祝知希的通透又是十分仁慈的。他明明挖到了,看到了,却又轻轻帮他把一切掩盖,然后,用不算太高明的手段转移话题。 “傅让夷你看,这片雪!好标准的六角形啊。” 离家还剩一个路口,在红绿灯前,傅让夷看向他指着的雪,最后移开眼神,望向他。 “要是雪花能被留住就好了……”祝知希自言自语。 听到这句话,傅让夷想到了过去他总会反复自我告诫的一句话——强求一些不可得的东西,只会让他的人生更痛苦。 “嗯。”他也轻轻地重复,“要是……能被留住就好了。” 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从遇到祝知希,对他冷言冷语,半真半假地演戏,半推半就地相处,易感期过后,自我拉扯,给自己敲响警铃,却又无法忍住,对他予取予求,为他改变自己,从头开始学习如何关心,如何沟通,再一次、也是最彻底地袒露自己,完完全全,不剩一丝秘密。 都是想留住这个人。 每一次都是这样。当他特别想要某样东西,想要它属于自己,就会开始出现一种令人恐慌的坏预感,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了。 原来敲响的从来不是警铃,是巴浦洛夫手中摇动的响铃。 挽留已经成为他的刻板行为了。 他对自己毫无办法,甚至有些气馁。因此回到家里,傅让夷就把自己关进浴室,放水,洗澡,把那些多余的情绪和渴望都冲掉。当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恢复成平日那个自己,推门出来时,却看到了换上睡衣的祝知希。 傅让夷愣了一下,视线从他的脸,落到他身上。祝知希穿的是他买的那套米白色睡衣。 他看起来干净、柔软,耳朵和手指关节都透着淡淡的粉。他靠近一步,仰着脸小声问:“你累不累?” 傅让夷垂眼盯着他说话时露出的牙齿:“为什么这么小声讲话?天都还没黑。” 祝知希愈发小声:“因为我要假装现在已经10点了,然后我要邀请你和我一起睡觉。” “什么?”傅让夷有些莫名。 “嘘。”祝知希拉住他的手腕,“我不知道你累不累,但是我好累啊,可是倒计时又跳得特别快,很影响我的心情,我肯定会睡不好。你得帮我。” 他一口气说完,又笑了一下,小声说:“就当我们今天在美国,快过来。” 就这样,傅让夷被拽到了客卧,看着祝知希直接推开门,他竟然很想补个敲门仪式。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被拉得很紧,帐篷里的灯亮着,小避风港被光充盈,变成一个大大的黄色灯笼,床头点着香薰蜡烛,烛火微微摇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薰衣草,又像佛手柑,很窝心,总之不是用来抑制信息素的檀香线香。 祝知希关上门,拉着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对他比了个手势:“请。” 傅让夷:“我还以为你是要请我去帐篷里睡觉。” “当然不是,帐篷那么小。” 傅让夷淡淡道:“每次来你房间都是睡的帐篷。” 他听到祝知希小声嘀咕了一句:“你那睡的是帐篷吗……” 但很快,祝知希又清了清嗓子,把被他弄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我的被子又软又舒服,你到底要不要试试?” 他当然没理由拒绝。 祝知希的被套和床单都是毛茸茸的,躺进去的时候,傅让夷有种全身浸入温泉里的错觉。很快,温泉里多了一位客人,推开布料褶皱的水波,靠近他,伸出手臂,在被窝里摸索了一会儿,最后“咔哒”一声,摘下了他的手环。 “都说了,进门第一件事要把这个摘下来,放到盒子里。”祝知希把手伸出被子,将手环搁在床头柜上,回头和他面对面躺好,“你是回家了,不让它回家啊?” 傅让夷没摘眼镜,很安静地望着他。看他脸上每一处小小的细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直到祝知希又靠近一些,几乎要触上他的鼻尖:“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下次会记得。” 傅让夷闻到淡淡的香味,房间里的香薰蜡烛,还有他皮肤上散发出的水果香气,他脸颊上爽肤水的清淡气味。这些味道仿佛都是祝知希的信息素,安抚了他的情绪。 祝知希的黑眼珠在晦暗的光线下依旧那么亮。 他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轻手轻脚摘掉了傅让夷的眼镜,给自己戴上。 傅让夷提醒:“四百五十度。” “看出来了。”祝知希虚着眼,不敢完全睁开,还笑了一下,“你变形了。” “我戴你的眼镜怎么样?好看吗?” 傅让夷:“不知道,我看不清。” 祝知希愣了一秒,被他逗笑了。 笑起来很好看。傅让夷心想。 “我要去配个一模一样的平光镜。”他把眼镜摘下来,小心折好,放在了手环的旁边。 傅让夷的心跳缓慢地变快,但他发觉,祝知希似乎并不觉得这些动作是很暧昧的。 果然。祝知希缩回被子里,又伸出手臂,说:“我想抱。” 没等傅让夷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蹭过来,挤到傅让夷胸前,脸埋在他肩窝,还拉过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腰上。 气味包围住了他。傅让夷犹豫了一下,将鼻尖抵在他柔软的侧颈,深深地嗅闻他皮肤散发的香气,手臂也随之收紧。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能感觉到扑到他后颈的微弱气流,祝知希好像也在闻,闻他感受不到的信息素。 “闭上眼睛吧。”祝知希轻轻地摩挲他后脑短短的头发茬,然后是后颈、脊背,“好好睡一觉。” 傅让夷阖上眼,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听到这个问题,祝知希思考了一会儿:“嗯……有啊,有很多很美很美,美得不像地球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傅让夷后背轻轻画圈,开始了天马行空的描述:雪山、天坑、冰川,奔腾的马群、排队跳水的企鹅宝宝,果冻海下瑰丽的珊瑚丛,日落时分的红色沙丘,夜晚猩红的活火山岩浆,婆罗洲雨林神秘的晨雾,弥天大雾下金灿灿的日出,传说中的“雨林之神”——犀鸟,挥舞着羽翼,飞过他头顶…… 傅让夷安静地听着,每一个都找到对应的影像,是他曾在深夜看过的一段段视频。比起那些绚丽的景致,每一段影像的开端,祝知希充满生命力的笑容和大声的“妈妈你看——”,好像才是最深刻的。 “你想去吗?”祝知希说着,忽然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后,连话语也在诱惑他,“你想去哪个?我下次带你去。” 腺体被蹭到。暖热的气流又涌上来。傅让夷忍不住躲了躲。 beta同学对他的越界行为一无所知,还捧住了他的脸,不让他躲:“这么多漂亮的地方,你都不想去看看?太宅了吧……”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就吻上了他最想看的、最罕有的奇观。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浅尝辄止。傅让夷平复了呼吸,离开柔软的嘴唇,低声说:“我假期不多,要认真想一想。” 祝知希被吻过之后,忽然变得特别安静。 “外面好像还在下雪……”他又开始没话找话了。 “嗯。” “傅让夷。”他的手指爬上来,勾住傅让夷的衣领,指尖泛着一点潮气,“你说的糯米团子,是什么样的?” “你饿了?”傅让夷握住他乱动的手指,轻轻攥在手心。 “就是有点好奇。”他问,“是……像汤圆那样的吗?” “不是。”傅让夷闭上眼,想了想,“是用煮熟的糯米打出来的团子,很糯,带一点点米的颗粒,里面包着芝麻、花生碎和白砂糖,搓得圆滚滚的,皮上会点一个小红点。” “糯米皮上?”祝知希问。 “嗯。”他强调,“要点在正中心。” 祝知希长长地“嗯”了一声,“感觉好好吃啊。下次做给我吃吧。” “好。” 握着他的手,被他轻柔地抚摩肩背,闭着眼,傅让夷又回到儿时,蒸笼的盖子打开,水汽弥漫,满满当当的小团子,排成队的小孩,一人手捧着一个小碗。 他排在最后,踮脚张望,乖乖等待。 快要陷入睡眠时,他在倦怠中动了动嘴唇:“祝知希……” “嗯?” “以后,不要把死挂在嘴边,好吗?” 意识太模糊,他感觉祝知希说了“好”,又不是很确定。 香薰蜡烛燃烧殆尽,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祝知希睁开眼,试探性地很小声叫了傅让夷的名字。 第45章 惊喜派送 傅让夷睡着时,他的手机震动了很多次。好几次祝知希都吓一跳,害怕吵醒他,悄悄拿走了手机,靠床坐起来。 还是开个免打扰好了。 免打扰…… 突然,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祝知希有些紧张,不敢看内容,毕竟这是傅让夷的隐私,可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他就皱眉。 里面的内容不堪入目,完全是性别羞辱和人身攻击。 不对劲。祝知希的直觉一直很准,他用自己的手机记下号码,又想到刚刚打个不停的电话。 解锁才能看得到通话记录。可他不知道密码啊。 而且这样不礼貌……祝知希看向睡得正香的傅让夷。他还是蜷缩着身体,但面朝他,很静。这么一瞥,他脑子忽然打岔,下意识俯下身,亲了亲傅让夷的头发。 不对。他又赶紧把自己拽回来。 偷亲和偷看手机好像都挺不礼貌的,不分伯仲的程度。祝知希抬手,摸了摸自己罪恶的嘴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小火花。 等会儿,之前傅让夷也偷偷解开过我手机啊,还把我撞在地上,咬我脖子,啃我嘴巴。这太不礼貌了。 对比之下,他突然就有了底气,好像这手机都已经解开了似的,全然忘了还需要输入密码这一步。独自开心了一阵子过后,他又皱起眉头,开始思考密码的可能性。 生日? 祝知希回忆了一下之前写过的假结婚问卷,8月25,他尝试输入。 密码错误。 也是,傅让夷怎么可能用这么简单的密码。他那么谨慎一人。 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密码了。 破罐子破摔的,他输了结婚纪念日,1214。 居然解开了? 黑暗的房间里,祝知希睁大眼睛,呆坐半天,嘴和脑子仿佛分成了两个系统,人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压不住了。于是又偷亲了一口。 但他也没忘了正事,直奔主题,打开通话记录。果不其然,一连好几通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而且的的确确,就是骚扰短信的发件人。 煮鸡汤时,他试着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无人接听。他想了想,把号码发给了祝则然。 [小猪崽子:哥,帮我查查这个号码吧,拜托拜托(爱心emoji)] [大祝:有事哥哥无事大祝是吧?我为什么要帮你查?我是你的私家侦探还是私人助理?你知道你哥身价多少吗?] [小猪崽子:这人骚扰我。] 鸡汤刚沸,祝则然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是个虚拟号,估计是专门买来干这事儿的,我现在找人打听购买渠道,看能不能找到。他怎么骚扰你?跟踪你没?什么时候接到的?打了几次电话了?还有没有别的……” “啊,其实不是我,嘻嘻。”祝知希笑了一下,舀了一勺汤,呼呼吹了几下,抿了一口。 好难喝,这盐果然撒不出来。他拿起仙女棒猛猛施法。 “祝知希你有病吧?你耍我呢!等会儿,你小子是不是怕我担心啊……” 祝知希:“是呀是呀,你查到人了告诉我哦,全世界最贵的alpha,拜拜,我要做饭啦。” “你做饭?!你给谁做……”挂断了。 买号骚扰。这是有预谋的啊。祝知希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会是傅让夷的某个极端追求者吗?比如余蘅? 但他和余蘅打过交道,直觉来看,又觉得不像。 思来想去,第二天,祝知希在上班前先去了一趟集团。 他很少去,也没预约,自然被拦住,但还是乖乖填写访客记录,刚写了一半,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祝……小少爷?” 他一抬头,笑盈盈地挥了挥握笔的手:“诶小林!早上好呀,我登记呢。” 小林差点掐人中,直接把人带去顶楼。要是被弟控老板知道他在下面被前台卡住,又得挨骂。 “哟,稀客啊。” “你每天这么早上班?”祝知希溜达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他桌上的文件,拿起来,“房地产?上次小林就说你在为什么烂尾楼开会,你真搞起房地产了?” 说起这事,祝则然就烦得掐鼻梁:“纯粹就是接盘,为了拿到一个资源,接了个烂摊子,还不是接,是抢。” 祝知希对这些不感兴趣,坐下来,开门见山地找他要之前他调查过高中暴力事件的文档。 “你还专门跑一趟?” “你是贵alpha嘛,我时薪便宜啊,当然是我来跑咯。”其实是跑一趟有诚意,能多使唤点事儿。 翻开文档的瞬间,祝知希都有些生理性的反感。 肖响。那个物理老师的名字。 “你认识?”祝则然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打量自家弟弟。这什么表情?他头一次从成天傻乐的祝知希脸上看到。 祝知希看完,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他放回去,说:“不认识。” “那你……” 祝知希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只是想剁了他的手再阉了他而已。” 这下换祝则然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回事?我那个阳光大男孩儿小老弟呢?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阴暗暴躁了?” 祝知希两手交叠于办公桌上,下巴尖垫上去,笑嘻嘻说:“这样比较像你呀。” 一番斗嘴之后,他还是拜托祝则然帮他查肖响的近况。祝则然和他爸不同,做事冒险,有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此也积攒了不少灰色人脉。找他比找任何人都来得快。 他当然希望这只不过是普通的骚扰短信,和其他人都无关。 如果真的像傅让夷养父说的,肖响回了老家安顿下来,也没有理由做这种违法的事,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早干嘛去了。 但祝知希总有些不安。 意识到自己爱上傅让夷之后,他内心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情感,恨不得能掏出所有,想给他,又怕吓到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 他差一点就直接表白了。可得知傅让夷的过去之后,这团轻飘飘的、不可控的爱,忽然间沉下来。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傅让夷心里的分量也很重。非常重。以至于他会在睡前最后一秒,请求自己不要在提“死”字。 死亡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阴影。 更糟糕的是,就体感而言,这几天的倒计时都走得很快。明明有足够多的拥抱,甚至亲吻,但并没有多大的延缓作用。 已经逐渐适应倒计时的他,仿佛回到了第一天,看着这闪烁的数字,祝知希感到恐慌。他想要解决掉这个麻烦,想要一直陪着自己爱的人。 祝知希从来不是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人。想要做的事,他必须立刻行动。 [知希学长:小恩小恩,小羽有没有恢复新的记忆啊?] 没多久梁苡恩就回复了他,看到哭脸表情,祝知希就觉得不妙。 [小恩:唉,那天和你们分开之后,他就一直昏睡。] [知希学长:还是小鼠饼吗?] [小恩:中途有变过人类形态,但就一天,剩下时间都是小仓鼠。] [知希学长:?可我前天还遇到他了啊,就是我捡到他的那个小白狗形态,在佑安街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我还叫他来着,他没理我,跑着跑着就不见了。] 没多久梁苡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前天吗?” “对啊。”祝知希说,“晚上我就去聚餐了。” 梁苡恩的语气非常确定:“不可能啊,学长,那天我和小羽待在一起,没分开过。” “你确定?下午四五点左右,我真见到他了,我追了他整整一条街!” “真的。”梁苡恩说,“这个时间点就更不可能了。” 祝知希眨眼:“为什么?你们这个时间段做什么了?” 梁苡恩不吭声了。两头沉默了半分钟后,他毫无灵魂地强调:“……反正他不可能出现在佑安街。” 他有些迷茫:“那不就说明,小白狗不是小羽?那我的倒计时怎么办?” 电话那头,梁苡恩安慰他:“不能这么想啊学长,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我们能确定的是小羽能感应到倒计时,等他恢复过来,肯定能帮到你的。” “好吧。”祝知希叹了口气。 “我会努力帮你的。”梁苡恩说。 “但你不用为了我卖身哦。”祝知希一本正经。 “……谢谢你的提醒。” “不用谢,我是过来人。嘿嘿。” 虽然骚扰电话和倒计时都不算顺利,但人的运气是守恒的,展览工作推进得很好,祝知希比想象中更早地离开博物馆。 他非常想念傅让夷。早上因为要赶去集团,例行公事的“打卡”都只是拉了一下手。 傅让夷易感期怎么还不来? alpha易感期都隔多久啊? 寒假会易感吗? 在办公室批期末试卷的傅让夷连打三个喷嚏。 “哎呀,小傅老师是不是被人惦记上啦?”对面工位的张老师戏谑道。 傅让夷不动声色地打开微信,点开置顶,没有新消息,退出,手指在鼠标滚轮滑来滑去。 “着凉了。”他淡淡道。 “那可得多穿点儿。”张老师笑道,“不然小祝要心疼了。” 傅让夷:“……” “诶小傅老师,你怎么换朋友圈背景了?”另一个老师问,“这是丝瓜吗?好可爱啊。” 张老师继续逗他:“不像是你的画风啊小傅,不会是被迫换的吧?” “怎么会,肯定是自愿的啦,是不是小祝切的呀?” 傅让夷有些招架不住。要不拿上笔记本去图书馆判卷? 第46章 长寿约定 一众学生在前,傅让夷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伸手去拉栽进雪里的坏蛋。 虽然他知道会有诈,祝知希不可能只捉弄他一次。 果然,刚拉住指尖,他就感觉到一股早已蓄好的力量,猛往下拽,就想把他也扯下去。不过很可惜,坏蛋的脑子很活,力气还是小了一点。 纹丝不动。祝知希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傅让夷差点笑出来,反过来一拽,把懵懵的beta轻松扯起来。祝知希一个没站稳,直接扑他怀里。 “你还挺难捞。”傅让夷嘴角挂了点笑意。 这下反而是祝知希不好意思了,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些,小声给自己找补:“我这是这段时间疏于锻炼了,明天起我也要泡健身房撸铁,你等着……” 但傅让夷却感觉到什么,低下头,动了动鼻尖。 “干嘛呀。”他凑得很近,祝知希误会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他就往外走,离开了冰天雪地的战场。 傅让夷皱了皱眉:“你刚刚去见谁了?”味道这么明显,应该不只是打了个照面。 祝知希一愣:“这都能闻出来?”alpha还真是狗,鼻子也是狗鼻子,这么灵。 “你……” “余蘅。”祝知希抢先一步解释,“我刚刚还书的时候碰到他了。” 其实并不是。 去办公室之前,祝知希就专门跑了一趟考古学院,想找找余蘅,无奈打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巧的是去图书馆还书时,和管理员多聊了几句,没成想正好撞到了自习离开的余蘅。 他急忙喊着余蘅的名字,余蘅一看到他,立马按电梯,好在有其他人帮忙按了开门,这才让祝知希挤进去。 “谢谢你啊同学。” 帮忙按电梯的同学耳朵都红了,但祝知希没注意到,笑嘻嘻冲余蘅打招呼。 “吃红豆包吗?” 余蘅避之不及,偏偏祝知希一脸阳光灿烂地跟着,又格外显眼,一路上不少人回头盯着看。 他没办法,出了图书馆后立刻停下脚步,对祝知希说:“你不用在我这儿耀武扬威,文化节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傅老师了。” 祝知希笑眯眯倒退着走:“我真是想请你吃好吃的,不过不是红豆包,蝴蝶酥吃吗?” 于是,他们又一次莫名其妙凑在一起吃东西。 吃着吃着,祝知希开始大发感慨:“唉,其实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余蘅皱眉看向他。 “追求一个人也不是错啊,发短信、打电话都不是多大的事儿……” 余蘅立刻打断:“我可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发过短信,我只是……会发邮件。” 祝知希抬了抬眉,盯着这张傲娇脸看了几秒:“这样啊。”他笑了一下,“那我说错了。发邮件也不是多大事儿,不过,信息素这种东西,以后还是别随便放出来,很危险的。” 听到这句,余蘅有些窘迫,低下头,摸了摸后颈。 祝知希比他略高一些,看到他后颈的抑制贴,笑容敛去些许,认真又严肃地说:“你想,商场那天那么多人,要是哪个不认识的alpha被信息素影响了,当众发狂把你标记了,那怎么办?你长得这么可爱,万一有alpha闻到信息素尾随你呢?” 余蘅的头越来越低,踢了一脚空气,又看向别处,就是不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闷声说:“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刚好发情了,又没带强效抑制药,碰巧看到了傅老师,想和他打个招呼,有点激动,一下子就,没收住……” 祝知希啊了一声:“那你那天没事吧?” 余蘅愣住了,怔怔地盯着他看,眼神里的光点晃了晃。 忽然,像梦醒了似的,他反应过来,表情复杂,低下头,又瞥见他手上的婚戒:“总之以后我不会出现了!你放心吧,没人会跟你抢了!” 祝知希却歪了歪头:“我可不是以傅让夷伴侣的身份对你说这些的。” 余蘅看向他:“那是什么?” “一个……和你一起看过烂话剧、一起吃红豆包的好心beta?”祝知希勾了勾嘴角,撞了一下他肩膀,“我们还一起给我学弟鼓过掌呢,忘啦?” “是你逼我的……” “那你把蝴蝶酥还我。”祝知希伸出手掌,上面的倒计时还在发光。 余蘅一脸地不可置信,就差给他抠出来了。 “开玩笑啦。”祝知希拍了拍他肩膀,又不经意问,“对了,你们学校里有没有不喜欢傅让夷的学生啊?那种比较极端的……” “为什么问这个?”余蘅有些紧张,“是有人做了不好的事吗?” 祝知希打量着他的表情,心里更加确认。他摇摇头,轻松道:“随口问问,前段时间他的车胎不是爆了?修车的说不是自然爆胎,万一是哪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大学生蓄意报复呢?” 余蘅眉头紧锁。 见打探不出更多了,祝知希两手往兜里一揣,“走了。” 离开没几步,他又回头,人来人往冲余蘅说:“差点忘了,快说谢谢小祝请我吃蝴蝶酥!” 看着涨红了脸扭头就走的傲娇怪,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路过小广场时,又毅然决然加入了打雪仗大军,还加了不少同学的微信。 收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信息素。 这样还能闻到余蘅的? “你对他信息素这么敏感?”祝知希冲傅让夷眯了眯眼,“我现在身上应该有很多人的信息素吧?这么快就从里面摘出余蘅同学的了?” 傅让夷盯住他:“你真的很擅长倒打一耙。” 祝知希拍拍身上的雪:“我是勤劳的劳动人民,你再惹我,我会倒打很多耙,直接给你犁出一里地。” 那我就把你带去挖土。 “我让你借的书呢?”傅让夷问。 “没借啊。”祝知希大言不惭。 傅让夷对此很不可置信:“没借?” “是啊。”祝知希眼珠一转,“借什么书?你明明就是想把我支开而已,才不是真的要看书,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傅让夷:“……那你也不回我消息。” “让你急一急呀,傅……哦不对,正教授。”祝知希越走越近,快要贴到他手臂,还歪着头看他,“傅大教授,你刚刚是不是偷拍我了?我可看见你举手机了,快给我看看。” 傅让夷这时候才想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录像?诶好像还在录啊。” “……别看了。” “不我就要看。” 拗不过他,傅让夷只好让他看了。 “拍得不好,我不会拍视频。”他从来没拍过谁,手是抖的,祝知希也算专业的自媒体工作者,估计不会太满意,因此他提前打预防针。 看着看着,祝知希忽然停下脚步,表情认真。 “傅让夷,你这视频加滤镜了吗?白花花的,还有点糊。” 果然。 “没有,可能镜头蒙了水汽,还我吧,说了拍不好了。” “没有啊,我还想说你怎么把我拍得这么好看。”祝知希笑着,抬起头,“有点儿像网上很火的那种亡妻回忆录。” 刚脱口而出,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捂住了嘴。 果不其然,傅让夷表情变了,略偏了偏头,望向他的眼神很无奈似的。 祝知希轻轻拍了好几下自己的嘴巴:“错了错了,我说错话了。” 傅让夷没搭茬,独自往前走,手机也不要了。祝知希立刻跑上前,围巾都掉了一大半,在背后甩来甩去,像条长长的尾巴。 “要不我们替换一下敏感词?怎么样?”他强行把手挤进傅让夷的胳膊里,挽住他,“以后谁都不能说死和死的近义词,都换成活?” “活妻回忆录?”傅让夷气得想笑。 活妻,死了都能把我都气活的妻子。 “不好不好,不知道以为是什么金融著作呢。”祝知希想了想,又说,“要不长寿吧!是不是挺吉利的?” 傅让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本来也不会说这个词。” “是吗?”祝知希不相信,眼珠一转,“那我路过书房的时候,是谁悄悄在背地里骂‘蠢死了’?” 傅让夷:“……” “大教授,下次记得骂蠢长寿了,那我也会说,笑长寿了,开心长寿了,撑长寿了……” 傅让夷的脑子莫名不受控制,飘到祝知希的小帐篷里,眼前已经出现某人红透了的脸,喘不过气只能张开的嘴唇。 你最好是在那种时候也能说出“要长寿了”。 想到这,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祝知希吓了一跳。 “你干嘛啊?突然笑什么?好吓人。” “没什么。”傅让夷恢复正经脸,看了他一眼,“这个敏感词替换制度有惩罚机制吗?” 祝知希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可以有啊,输了就扣钱呗。” “扣钱就算了。” “那你想要什么?” 傅让夷:“就像你上次那样,无条件答应对方的要求吧。”说完,他伸出手,拉过早已掉到身后的围巾,给祝知希绕上。 “好啊。”祝知希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故意凑到他跟前,倒着走路,“那我今天来找你,给你带好吃的,你开不开心啊?” 又来这套。傅让夷盯着他的脸,还要分心帮他看身后。 “开心长寿了。” “你可真精,怪不得是狗狗博士。” “什么博士?”傅让夷皱眉,没听清。 “没什么。”祝知希很突然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 傅让夷没刹住,差点儿撞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祝知希的胳膊,怕他摔倒:“怎么了?” 第47章 新年礼物 大年三十一早,傅让夷醒来,发现祝知希已经离开。 额头被粘上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有十万火急的工作,可能会弄到很晚,你晚一点直接去我家,我们在家里碰面!] 被子里留有一点余温,傅让夷眯着眼读完字条,又翻身,趴在祝知希睡过的那一边,闭着眼闻着残留的气味。太淡太淡。 祝知希每天都很忙。他有些心烦,起了床,洗漱过后,换上衣服,却在路过祝知希房间时,着了魔似的敲门、进去,钻进他的帐篷里。 想标记他。 可他偏偏是beta。 该死的alpha本能。 在兔子窝里埋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傅让夷又来到书房,把给祝知希的新年礼物检查了一遍,一个存好,另一个包起来。 下午,他带着昨天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的各种新年礼品下楼,把它们一样样搬上车,独自驱车前往祝知希家里。这感觉非常奇怪,傅让夷内心忐忑,甚至有些局促。 对“家”这个字,他始终没有实感,甚至有些畏惧。上学时,李峤说家就是随心所欲的地方,那时候的傅让夷在心里想,原来他真的没有家。他讨厌圆桌、讨厌过节,讨厌所有需要一家人团聚的时刻。 但现在的他,再想到家,脑子里会冒出祝知希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吃巧克力蛋卷的样子,又或者,是他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很不好意思冲他傻笑的模样,是他迷迷糊糊站在玄关等待牵手,是开门后超级大声的一句“我回来啦”。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期待“回家”了?傅让夷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他甚至要去祝知希的家,和他的家人团聚。红绿灯前,他看着闪烁的人行绿灯,忽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紧张得手都冒了汗。 祝知希家里布置得充满了节日气息,到处都是红色的窗花、装饰,喜气洋洋。 “让夷来了?”祝父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出来迎接,“不是说好不要带东西来吗?我怎么跟你们说的?” 傅让夷笑笑:“就是一些年货,还有补品。” 他顿了几秒,道:“爸,您工作忙,要注意身体。” 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比小时候叫爸爸简单。 “好,你们也是。会不会包饺子?我让阿姨备了皮和馅儿,咱们一会儿一块儿包!” “嗯。” 晚饭前,祝知希和祝则然一前一后,姗姗来迟。本以为四个人过年会有些冷清,可兄弟俩两句不和就吵起来,谁也拦不住,比春晚还热闹。 本来傅让夷在安静吃饭,陪祝父喝酒,但他忽然从兄弟俩之间的拌嘴找到了一点趣味。 吃着吃着,祝父关心起祝则然近期的工作:“听小祝说,你最近跟房地产有合作?” 祝则然一听,就差冲祝知希翻白眼了:“又告状。” 祝知希嘁了一声:“爸你看他,他就是不想告诉你!”说完,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把上面的葱花都挑干净了,才放到傅让夷碗里。 傅让夷心里泛起些许愉悦,可一抬头,就看到穿得像个贵公子的计生委员把碗推到了祝知希面前,最后收获了一筷子葱丝。 “具体是什么项目?”祝父问。 “烂尾楼!”祝知希抢答。 “不是。”祝则然立刻解释,“这只是一个跳板,这几个项目背后的房地产企业都暴雷了,这是关系到民生的事,上头希望有人能接盘,我就去接了。等于花钱帮忙填账,交换军方的资源。可这账实在是太他妈烂了。” “谁让你这么大野心的,现在知道麻烦了?”祝知希说,“这就叫si……” 他脱口而出,却戛然而止。桌上的老祝和大祝都停了筷子,看向他。 傅让夷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也看向祝知希,冲他使了个眼色。 输一次也没事吧。不就是被命令一天吗? 但祝知希的胜负欲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长寿要面子活受罪。” “啊?”祝则然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祝父也没听懂:“长寿面?你要吃这个?我让阿姨给你煮。” 见祝知希一脸窘迫的样子,傅让夷微笑出声解围:“这不是过年了吗?我跟他说,过年期间最好不要说一些不太好的词,不吉利,我们讨论过之后,决定换成长寿。” 祝则然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啊,弄半天你是要说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祝知希连连点头:“对。” “这挺有意思的。”祝父笑道。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祝则然偏偏不停地说“死”字,还故意勾祝知希说,好几次他差点儿上当,最后又圆回来。气得他饺子都没吃多少,拉着傅让夷上楼。 “气长寿我了,该长寿的祝则然,讨厌长寿了!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人?” 傅让夷被他这长寿三连逗笑了:“你骂人真吉利。” “你夸人真难听。” 祝知希把他拉到自己的卧室,推开门,拽着傅让夷进去,又飞快关上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落地窗外是一片如同深海般幽静的墨蓝。祝知希只开了一盏暖橙色的落日灯,房间被光线充盈起来。这里比他家的客卧大得多,装潢依旧色彩斑斓,很像是小时候水晶球里的房子。 他把傅让夷挤到门板上,手不太安分地伸到他大衣里,黏糊糊地小声问:“你吃饱了吗?” 这话可真奇怪。他没想到祝知希第一句会问这个,因此笑了笑。 “你觉得我没吃饱吗?”傅让夷低下头,鼻尖碰到祝知希的额发,痒痒的。 祝知希抬起头,手好像没处放似的,也不抱他,就搭在他的皮带边缘,“我怕你不习惯在我家吃饭啊,你都不怎么夹菜。” 在等你给我夹。 “你不是给我夹了很多?” “不多啊,喂兔子都比这多。”祝知希说完,“你饿的话就跟我说,我跟阿姨讲,多煮点你爱吃的。” “嗯。” “不要紧张。”他的手终于从皮带上拿开,伸到傅让夷后背,摸了摸,“这里就是你家。” 傅让夷点头,沉默地盯着他看。 他又从祝知希身上闻到了各种奇怪的信息素,真是难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祝知希也没办法,他是beta,不可以被标记,注定要沾染形形色色的信息素。 他只能默默地释放自己的,压过其他人,像小狗悄悄标记领地。 “我们今天还没有做日常任务呢。” 祝知希的手忽然间滑下来,似乎要牵他,但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傅让夷敏感地发现,这不是电话提示,而是闹钟。 这个时间点定闹钟干嘛? 祝知希很快摁掉了,自顾自说:“我今天在外面,倒计时跳得可快了,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祝知希?爸让你过去一下。”是祝则然的声音。 还以为祝知希被打断,会暴跳如雷,大骂几句“长寿”,可他竟然一反常态地冷静,只是深深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冲门外喊“知道了,马上”,然后就准备开门出去。 但傅让夷先一步握住了门把手。 他偏了偏脸,低头在祝知希的脸颊印上很轻的一个吻,然后才拧动把手,替他把门打开。 祝则然仍然站在门外,视线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憋着笑。 “祝知希,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 “闭嘴。”祝知希二话没说,噔噔噔往走廊去。 傅让夷望着他背影,看他用手背蹭脸,又攥紧手指,像小孩子。 “走呗弟婿,咱们也有任务呢。”祝则然冲他挑了挑眉。 “任务?” “是啊,跟我走吧。”祝则然朝着走道扬了扬下巴。 于是傅让夷跟他下了楼,来到后花园。这里西南角被木栅栏围出了一片草坪。祝则然走过去,把木栅栏的门拽开,迈步进去。 这片区域实在是小,两个一米八几的alpha站上去,甚至挤得有些尴尬。冷风一吹,尴尬的气息四处飘散。傅让夷甚至冒出个念头,感觉下一秒祝则然就会向他推荐安全套的品牌了。 果不其然,祝则然开口了,只不过和他想象的内容不太一致。 “我们老祝家有个传统,每年大年三十都得种一棵树。” 他说着,从栅栏一角提起来一个大桶,里面装着铁锹铲子之类的工具。 “种树?”傅让夷感觉有些古怪,“大晚上?” 祝则然静了一秒:“嗯,就得是大晚上。” 傅让夷环顾四周,看了看后花园的树:“每年都种?” 祝则然两手插兜,点头:“没错。” “可是院子里这些树看起来不像是不同年份种的。”傅让夷开始拆台。 但祝则然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他想象中还好:“长得太高太矮的,还有那些长歪了的,都被我们拔了、扔了。人挪活树挪长寿嘛。” 真不愧是亲兄弟,活学活用。 “而且还有园丁师傅,打理打理,看起来当然比较整齐,不然这工资发了他们也不敢要啊。” 说着,他拿起铁锹,直接塞傅让夷手里,然后自顾自说:“拿着,你先挖坑,我去搬树。” “随便挖?”傅让夷问。 “随便!”祝则然头也不回,只抬了一下手,大步流星往前走,好像真去搬树去了。 好莫名其妙的家庭习俗。 原地站了站,傅让夷还是开始了行动。他没有立刻开挖,而是拎着铁锹,在小草坪里踩了踩。正中间似乎比较软。 第48章 童话开端 为了这一次的新年礼物,祝知希绞尽脑汁,很早就开始准备。一向鬼点子颇多的他,在脑子里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想法。不够,都不够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 直到他看见了在自己面前掏空一切的傅让夷,那一秒钟,他决定了,要把傅让夷被丢弃的小箱子补给他。 于是每一天离开博物馆之后,他都会回到自己家里,将从小到大的东西都翻一遍,挑挑拣拣,选出一些值得被放进箱子里的小玩意。 糖纸是妈妈留下的他吃的第一块糖果的包装;干枯的花枝是儿时被爸爸抱起来、第一次亲手折断的树枝;磁吸玩偶是周岁时抓周抓到的;美人蕉标本是手工课的成果;小兔毛巾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安抚巾。 黑胶唱片是他人生中初次兼职换来的钱买的礼物;衬衫是他17岁时买下的未来的成年礼,他以为一年后自己会长高很多,就买了大一号,可18岁的他远没有想象中强壮,因此又买了一件合身的。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价值,他也怀疑过这对傅让夷来说是否有意义,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他相信傅让夷读得懂这些隐喻。 当他清点出这些“宝贝”,脑子里自动编织出一个故事,一个他和傅让夷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梦境。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们彼此陪伴的“证据”。或许世界上真的存在平行宇宙。 于是祝知希写下这封天马行空的信。 他需要一张有特殊意义的纸作为记录的载体。 “爸,你有没有一些……保存很久很久的纸啊?”祝知希求助父亲,“最好是和我有关的。” “纸?” 日理万机的父亲当即放下工作,和他一起来到储藏间探索祝知希的童年。 “这个怎么样?你第一次得满分的卷子,小学一年级下学期……” “不要不要,给一个大学教授看小学生卷子,他说不定会犯职业病……” “那这个呢?你小时候叠的纸飞机。啊,还有这个,你小时候给爸爸妈妈画的画,不过这个我不想你在上面写字。这个呢?你出去念书的时候给我和你哥哥寄的信……” 面对这一堆纸张,祝知希很苦恼。爸爸也苦恼。一个选不出来,一个舍不得给。 “找什么呢?”祝则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地下储藏间。 得知祝知希的要求之后,他第一反应是笑:“写情书呢?” “什么情书啊!你别胡说行不行?” “不是情书整这么大动静?”祝则然蹲下来,翻了翻地上这堆收藏,拿起祝知希小时候画的画,嫌弃地啧了一声,又说,“本来我想到一样好东西的,但是呢,你又不写情书,那就不值当拿出来了。” 祝知希:“……给我。” 祝则然:“你承不承认是情书?” 祝知希气不打一处来,但忍住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得逞之后,祝则然离开,没多久,他又回来,从自己的工作记事本里拿出了一张旧到泛黄的纸。 那看上去不过是随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很普通,但很干净,压得很平,没有一丝褶皱,被保管得很好。祝知希拿过来,读完上面的东西,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祝父接过一看,恍然大悟:“这是你出生前,我和妈妈商量待产需要哪些东西,妈妈让我记下来带上,结果生你那天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我都不知道这纸去哪儿了。” “我捡到了。”祝则然半蹲在两人中间,举了举手,笑着说,“在车里捡到的。我还对着这个待产备忘录一个一个点了所有的东西,虽然你们都不知道。” “你?”祝知希不敢相信。那时候他才六岁。 “对啊,我也很有参与感好吗?你出生包的小被子,还有小毛巾,都是你哥我清点过的。”祝则然挑了挑眉,“怎么样,这张纸很有意义吧。” 是啊。 轻飘飘的一张纸,承载着诞生前夕所有家人的爱和期待。 “可是,这也很珍贵吧。”他抬头,望着父亲和兄长,“这也算是妈妈留下来的……” 老祝看了一眼祝则然,又看向他,眼神温柔:“你和哥哥才是妈妈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 祝则然满脸写着抗拒:“行了老祝,别这么肉麻。” “谢谢哥,谢谢爸爸。”祝知希抱了这个又抱另一个,趁此机会给他们发放了新的任务。 “除夕那天,大家都要配合我的行动。爸爸你帮我弄灯光,我画好了图纸,一会儿我们讨论一下,你帮我看看还有哪儿可以改进的,到时候流程你也要帮我盯哦,你是总导演。” 老祝笑了:“给我这么大权利呢。” “是啊。”祝知希又看向自家不靠谱的哥,“大祝,你也非常重要,当天你得负责引导傅老师。” 祝则然皱眉:“你拿我当npc使啊?” “什么npc,你是演员诶,我给你把台词都准备好啦。”祝知希给他灌迷魂汤,“这个任务可是非常考验临场反应能力的,傅让夷可精了,只有你这么聪明机智心理素质强的人,我才信得过。” “那我也可以做。”祝父说。 “不行爸爸,你亲自去喊他下楼就太吓人了。” “那行吧。”一有人抢活儿,祝则然就答应了。 可彩排时,祝则然又开始嫌累找事儿:“怎么这么麻烦,我直接把人领过来不就完了?还要卡点卡时间,搞这么复杂,你求婚啊?” 本来大晚上在花园里就冷,祝知希一听脸也垮了:“你干不干?” “你这么说我还真就不想干了。” “那我把你做恨把嫂子做晕了的事告诉爸爸。” 祝知希要挟完就跑,果不其然被祝则然一把给拽了回来。 “我警告你别造谣,我没有把人做晕,他晕倒和我做的事没有直接关系!”祝则然强调。 祝知希听完挑眉:“哦,所以你没否认两件事:一、他是我嫂子,二、你俩做过。” “……你真行,你就是咱妈给我留的一带咒的金箍,一张嘴我就头疼。” 祝则然妥协了,老老实实地配合他完成了彩排,还帮忙往箱子里倒沙子。某个瞬间,他们好像也重回小时候,玩很幼稚很没意义的游戏。 “给我看看你写的情书。”祝则然伸手。 “不给。”祝知希一丝不苟地铺平了沙子,接着安装感应灯,“不是情书,我又不是要跟他表白。” “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祝则然往草坪上一坐,两手撑在身后,“眼睛都快长那小子身上了。” 祝知希反复开关箱子,测试效果。灯明明灭灭。他叹了口气,很坦诚道:“我是喜欢他。说实话,一开始我确实想,要不干脆直接借此机会表白算了,但后来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祝则然一向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你怕他不喜欢你?怕他不答应?” 祝知希摇头:“不是,我觉得他会答应的,你不知道,他是个要什么给什么的人。” 他应该……也对我有感觉。 我是特殊的。他连陈年旧疤都可以剖开,为我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就因为我说想看。祝知希都清楚。 “那我更不明白了。” “你当然不明白了,你是个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祝知希说完,垂了垂眼,“他不是。反正,我就是想让这个礼物纯粹一点。” 他说着,看向哥哥:“我想告诉他,我写下这封信,不是出于性缘上的占有欲,我不是想让他看完之后因为一时的情绪决定和我在一起,这根本就不是我做这些的目的。” 只是想给他一个单纯的惊喜,缝好他的伤口,给他一次坚定的选择。 这本来就是傅让夷应得的。 誊好信,埋起来,铺上草皮,祝知希想,不知道傅让夷读完会不会哭呢? 上次看他哭还是易感期呢。 坦诚来说,他是有一点点期待的。可躲在树后举着望远镜的他,真的看到傅让夷摘下眼镜擦眼泪,又揪心起来,差一点忘了流程,想跑过去抱住他,给他擦眼泪。 但老祝实在是个尽职尽责的总导演:“再等等,让夷肯定还没读完。” “好吧。” 撑过忐忑又心疼的几分钟,祝知希从哥哥手里接过树苗,悄悄靠近了栅栏。 本想给他一个惊喜,但狗狗博士实在太警觉,在他拉开栅栏门的瞬间就回了头。 在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里,两人对望了几秒,祝知希忽然间紧张起来。他感觉傅让夷身上那层坚硬的、紧绷的壳好像融化了,落了一地,里面的人柔软极了,眼神里都是流淌的水波。 静默中,傅让夷先开了口,声音比夜色还温柔:“原来真的有树要种啊。” 祝知希点了点头,靠近了,蹲下来,又觉得不够近,于是往他身边蹭了蹭。他将树放下来,侧过脸盯住傅让夷,快要贴上他的脸。 “你哭了吗?”他小声问。 傅让夷没说话,只是笑。 祝知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指尖蹭过他眼角。湿的。 “谢谢你。”傅让夷用手覆住他的手,“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祝知希垂下眼,小声嘀咕:“话别说这么早啊,以后说不定……”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忽然问:“可以亲你吗?” 祝知希一愣,差点坐到土里:“我……我爸和我哥都看着呢。” “就是因为他们看着啊。”傅让夷声音很轻,循循善诱,“这种时候,没有一点亲密举动才比较奇怪吧。” 好像挺有道理的。祝知希心跳一点点加快了。他深吸一口气,想抬起脸,可这个吻已经先一步落下来。 第49章 永恒纪念 关于制作信息素香薰这件事,傅让夷最早是从学生口中听说的。这对他一个除了上课和科研之外几乎什么都不懂的alpha来说,非常新奇。 “闻起来像吗?” “像啊,这个调香师店长是因为自己的伴侣生了病,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了,所以才研究出这种香薰的,我朋友去试了,相似度蛮高的,不过复杂的信息素可能得多试几次了。” 走廊里,傅让夷静静听着学生的闲聊,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祝知希别扭的表情。 [就像你的信息素,很多人都能闻到,只有我闻不到。]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上前几步,礼貌地出声打断了那两个omega学生的谈话:“抱歉,打扰你们聊天了,我想问一下,你们说的这家店在哪儿?” 他们甚至不是他教过的学生。 “傅老师?”两个学生明显都吓了一跳,睁大了眼,又面面相觑,但还是立刻给出了地址和店主的联系方式。在傅让夷走后,八卦之心再也压抑不住,就差原地尖叫出声。 去到店里,傅让夷很沉默,也很谨慎地阅读着宣传手册,好像对此抱有很大的戒备,也提出了许多质疑。 “您放心,我们这边有很多客人用信息素制作香薰礼物,送给恋人和朋友,反馈都很不错。我们的调香师都很专业,制作效率也非常高……”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对他而言,信息素既是私隐,也是噩梦。小时候,他一度认为自己无法分化时,其实有过期待,想象某一天醒来时,能突然闻到自己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呢?会不会很难闻? 可后来,分化期真的到来,他也走上了一条和alpha兽性缠斗的不归路,几度想要割除腺体,去掉这如同鬼魅如影随形的气味,让这副躯体遁入真空,干干净净,没半点气息。 直到祝知希出现,他清醒地看见占有欲浮现,清楚地意识到标记欲望的产生,而这一切欲望的对象甚至是一个无法被标记的人。他的前半生好像一直在为得不到的东西挣扎。 然而,当傅让夷察觉到,祝知希很想闻到他信息素时,内心的愉悦荡起涟漪。原来这一次的“得不到”,是双向的。 “我可以亲手做吗?” 店长有些惊讶:“当然可以,不过工序很繁琐,过程也比较复杂,可能会耽误您的时间。” “没关系,我想试试。” 提取、挑选香料、萃取气味、融合、反复调试,整整一周时间,傅让夷每次都亲自去。他一点也不觉得繁琐,相反,他甚至觉得很有趣,就像做实验,像复原一件古物,他有的是耐心。 但真的完成之后,他却有些忐忑。这样的礼物会不会太赤.裸裸了?和脱光了衣服站在对方面前有什么区别?会不会太自我意识过剩?没闻到之前全凭想象,真的闻到了,会不会失望? 这份忐忑,在蜡烛燃烧的时刻,仍有余波荡漾。 他们面对面坐在地毯上,中间隔着一只燃烧的蜡烛,都屈着膝盖,双腿微妙的交错,却又不碰到彼此。 祝知希格外安静,不知何时,他闭上了眼睛,薄薄的眼睑浮动着,眼窝不深不浅,感觉摸上去很柔软。 然后他睁开眼,摇曳的火光点亮了这对本就清透的瞳孔。 “比我想象中还好闻。”他说着,耳畔隐约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绯红,“原来我每天出门都这么香……” 心跳忽地加快。玉白色的蜡烛融化得愈发泛滥,滴滴答答,淌在透粉色的烛台上。 傅让夷盯着他,安静地凝视他脸上的每一处小细节,不说话。渐渐地,犬齿有些发酸,像青春期的智齿在作祟。 祝知希垂眼,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蔓延在空气里的气味都卷入身体。原来人吸气到极限时,胸口会发紧,就像被傅让夷的信息素淹没到快要窒息。 到该吐出时,他却慢而小心,一点一点往外放,依依不舍。 几次三番后,他将捧在手里的烛台放到地板上,半跪在地毯上,靠近傅让夷。小动物一样,他闭着眼,贴上来。曾经趁傅让夷睡着时,用手指玩过的描摹游戏,如今被替换成鼻尖,挨到极近,却又离触碰差一点距离。 他依旧在深深吸气,浅浅呼出气流,只是对象不再是蜡烛,变成傅让夷本人。黑暗之中,香气蔓延,他的感官也逐渐混淆,仿佛真的闻到了傅让夷皮肤里透出来的信息素,淡淡的,清冷的味道,藏着一丝清爽的花香。 “我好喜欢你的味道。”祝知希闭着眼,声音和喷洒在他皮肤上的气息一样轻柔,微微发颤,好像真的动情了似的。 傅让夷始终盯着他,看他的鼻尖自下往上,从针织衫的领口、到侧颈、耳后,下颌,逐渐往上。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有时候傅让夷真的分辨不出,他也变得有些躁动,alpha的本能吞噬理智,失去分辨的耐心。 这是人性吧。在不安时格外敏感,害怕真实的自己被讨厌,所以竭力隐藏本心,克制欲望,用温和的表象吸引对方靠近,可一旦获得特殊对待、被安全感包围,内心深处的侵略性和占有欲就像蛇一样爬出来。 “睁眼。” 祝知希全身心沉浸在幻想中,忽然听到这一句,有些怔愣。傅让夷很少用命令和规训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也从来不是配合的人,故意不睁开,还偏了偏脸:“就不。”这一偏,他的嘴唇轻轻蹭过了什么。很柔软的皮肤。他心跳变快了。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什么?这居然是傅让夷说的话?祝知希意外极了,也直接睁开了眼:“我为什么没有……” 他愣住了,呼吸一停。距离太近,他们几乎像在接吻。 “因为你犯规了。”傅让夷的镜片微微反光,冷静地复述出十几分钟前的对话,“你说,‘每天为这些事发愁死了’。” 祝知希睁大双眼。 “你怎么……”这么阴险。居然不在当下指出来?现在拿出来说。 但他又无力反驳,这确实是自己说出口的。 傅让夷嘴角勾起一些弧度,问:“要耍赖吗?” “谁说我要耍赖了?”祝知希耳朵发烫,下意识想先远离,可身子才往后撤了一点,傅让夷的手就先一步伸出,握住他的后颈,用力摁了摁,令他无法后退。 “很好。” 这夸奖听上去令他更难为情了。 但他又开始好奇,像傅让夷这样一丝不苟的人,会发出怎样的命令呢? “闭眼。” 嗯?祝知希有些莫名,甚至有些失望。 这算什么?逗我玩儿吗? 但愿赌服输,他只能乖乖照做,阖上眼,瘪起嘴。 他感觉傅让夷离开了。脚步声被地毯柔化。窸窣的声响隐约传来。这期间,傅让夷一言不发。 简直像是放置play,他故意的吧? 不会突然跑掉吧?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没多久,脚步声又靠近,他回来了。 “睁眼。” 傅让夷说完,祝知希就立刻睁开眼睛,视线里多了一个没拆封的新的礼物。 “我都忘了还有一个了。”祝知希抬眼看他,满眼惊喜,差点就凑上去亲他的脸了。 “拆开看看。”傅让夷说这句话时,明显不是命令的语气了。 于是,祝知希在第二个礼物制造的氛围里,拆开了属于他的第三个礼物。前两个已经够好了,好得超出他意料,预期一再拔高。 可拆下包装的他,还是愣住了。 深蓝色的礼物盒里,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标本,嵌在白色卡纸之中,玻璃载片里封存的,不是昆虫,也不是花卉和叶片脉络,是雪花。漂亮的、标准的六边形雪花。 白色卡纸的上框用钢笔写着【to 祝知希】,下框则是制作日期,几天前的一个凌晨。 “这是……你做的?”他眼中满是惊异,眼神中的光点都在轻轻晃动。 傅让夷点了头,明明是冷冷的一张面孔,此刻却显得极其温柔。 “要是雪花能被留住就好了……”他轻声复述,看向祝知希,“你说的。” 天。 心脏好像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击中了。 那只是他无意识的一句话。连他自己都忘了。可傅让夷却真的为他留住了雪花。 “怎么做的,这么好看。”隔着载玻片,祝知希很轻地摸了摸那几片雪花,“我碰它它会化吗?” “不会,已经定型了。”傅让夷说,“但可能会碎,小心手。” “我不会这么用力的。”祝知希将雪花标本拿起来,对着天花板的灯,很认真地盯着看,“好漂亮……你做了多久?” 很久,快三个小时。要等雪落下来,要快,又要小心,夹镊子的手都冻僵了,浪费了无数载玻片。修剪玻片时还弄毁了一张。还好多做了好几个。 “没多久。”傅让夷说。 “真的吗?可是好漂亮。”祝知希心动得快要冒泡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怪,没多少人真的懂他。过去他以为傅让夷是最不合拍的那一个。原来不是。 “这是不小心落上去的雪粒吗?”他指了指标本边缘的部分。 “嗯。”傅让夷点头。 不。 这是我们一起看的初雪。凌晨一起堆雪人的初雪。冰箱里藏着的初雪。被我刮了一点,带着私心放了进来。 “零零散散有点不成型的,穿插着,比较好看。”他说。 祝知希完全看得入迷了,每一个微小的晶体都被他鉴赏,长久地观察之后,他终于舍得放下来,红着脸对傅让夷说:“谢谢你。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好的礼物。” 第50章 心照不宣 多年以来,傅让夷都在和alpha的本性对抗。 他在心里设立了一个闸门,只要关上,任何人、任何事,他都可以不为所动。他甚至可以剥离出一个更冷静、更淡漠的自己,冷眼旁观那个脆弱、无助、缺乏关爱所以时常内在崩溃的傅让夷,也锁住那个阴暗、强势、控制欲和占有欲都极其强烈的野兽。 但这个固若金汤的闸门,却被祝知希凿开裂缝。 他眼睁睁看着那裂缝不断扩大、延伸,一切走向失控。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祝知希留有余地的暗示,那这一句,绝对是明晃晃的勾引。 闻到伴侣的信息素会有反应?可你明明是beta啊。你闻到的不过是这么一点微弱的仿制香薰而已。傅让夷盯着祝知希的脸。 手环摘下的瞬间,从头顶到脚尖,你的每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被我的信息素浸透了。 雪花可以做成标本,永久地保存和收藏。好可惜,人不可以。 祝知希不可以。 为什么闻不到呢? 为什么感受不到?要是能感受到,能被标记,你身上就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的味道了,标记消失之前,你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连血里都是我的信息素…… 他脑子里阴暗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等他反应过来,回过神时,祝知希都快被他亲得窒息了。 “唔……”他甚至将祝知希的两只手腕都攥到了一起,用左手控住,高举过头顶,令他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承受,脸红透了,侧颈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真的尝到了血的味道。祝知希的嘴唇被他刺激出来的尖齿咬破了。 他一瞬间清醒了些。嘴唇分开得并不算容易,发出很轻的“啵”的一声,唇舌之间牵扯出将断未断的水线。 祝知希终于得以喘息,望着他,喘得深而长,胸口起伏。他身上原本穿着宽松的米白色毛衣开衫,内搭是灰粉色缎面衬衫,可不知什么时候,衬衫都散开了。而傅让夷的右手甚至还拽着被抽出的衬衫衣摆。 那颗痣就在边缘,若隐若现。 “抱歉。”傅让夷松开了手,眼睛盯着他冒着小血珠的下唇,“我刚刚有点失控了。” 但松开的瞬间,祝知希的双手就搂住了他的脖颈,缠上来:“不要听抱歉,说点我爱听的不行吗?”喘着气说完,祝知希又吻了上来。 “你爱听的?”傅让夷始终盯着,专注到有些过头,“你爱听什么?” 在祝知希看来,他刚刚的粗暴和强势仿佛只是鬼上身,现在又变回那个高岭之花了,很难打动,冰刻的雕塑似的,任他缠绕和引诱。 他甚至心不在焉地说:“我不知道啊。” “告诉我。” 坏蛋。祝知希揉着他的腺体,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从嘴唇吻到他耳边,喘着气小声说:“我都叫你老公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他松垮的针织外套带着被解开的衬衫,都快从肩头滑落了。 傅让夷躲了躲,帮他拽了一下衣服,又偏过脸温柔地注视他,问:“老婆?” 祝知希怔了一下,心跳得愈发快了,仿佛有蜜要从喉咙里涌出来。他捧住傅让夷的脸,吧唧亲了好多下。可傅让夷竟然向后躲了躲。 “嗯?” 下巴尖被他掐住。 “你接吻像小孩儿。”傅让夷靠过来,蹭了蹭鼻梁,“不像老婆。” 祝知希有些恼羞成怒:“你!我怎么就……” 然而下一秒,傅让夷就吻上了他的耳朵,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宝宝。” 祝知希呼吸一停。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这样叫,爱听吗?”傅让夷问完,温柔又亲昵地沿着他耳廓吻下来,蹭过软骨的轮廓,吻得他直冒汗,“今天没戴耳环。”他叼住了那一小块薄薄的软肉,“你戴耳环,走路会晃,很漂亮。” 泡在他的甜言蜜语里,祝知希快化了。 人也后知后觉地起了反应。 傅让夷沿着他耳后吻下来,在脖颈处停留了好久,像是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傅让夷在想什么。今晚的这一切都太美好了,积攒了许久的心疼、酸涩和爱都被他埋进箱子里,被傅让夷挖出来。他赠予了幻想,收获了泡泡般一个接一个的礼物。美得像梦。既然是梦,为什么不能彻底一点? 祝知希不想考虑明天了,他从来就不是考虑明天的人。 他只想要现在。 “想要。”他的手探入傅让夷针织衫的衣摆,指尖在他绷紧的肌肉上刮来刮去,最后干脆扣住皮带扣,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不要之前那样的……” “什么都没准备……” 又是这个理由。祝知希瞪住了他,直接反将一军:“那你为什么不准备?怪你。” 傅让夷明显也怔了怔。 趁他脑子没转过来,祝知希又撒娇:“你刚刚命令我了,说让我做想做的事啊。原来是你要耍赖啊,傅老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体……” 祝知希试图用亲亲和话术诱哄狗狗博士:“我没事的,我是beta啊,o都不会一次就中的。” 听到这里,傅让夷甚至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祝知希有些生气了。看不起beta? 一旦撒娇不得逞他就不高兴,不乐意,想破罐子破摔,一上头就开始胡言乱语:“你是不是不行啊?你要不行我就去找别……” 话还没说完,傅让夷突然攥住他的肩膀,猛地将他整个人摁住,几乎要摁进床里。祝知希被吓了一跳,有些懵,傅让夷宽大的肩背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他。 “疼……”祝知希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很行……” “别人是谁?”傅让夷垂下头,定定地盯着他。那目光快把人看穿了。 “别……”祝知希这时候才搞明白重点,“没有别人,怎么会有别人呢?我、我都跟你领证了……不是,枕头下面是什么啊,怎么这么硌得慌?” 他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娇气。他才不是什么豌豆公主。 “傅让夷,你松开点儿,疼。”祝知希求饶的语气黏糊糊的,“有东西硌我脖子了,真的。” 傅让夷一松手,他就咕噜噜滚到另一边,松了口气,一把掀开枕头。果然。是一个黑色丝绒布袋,鼓鼓囊囊的。 “你看。我真没说谎。” 傅让夷仍旧直勾勾盯着他,表情很是阴沉。 祝知希也为自己的病急乱投医而羞愧,所以抓着救命稻草就不撒手,拿起那布袋子慌忙拆开,然后哗啦一下全倒在两人之间。 然后他就傻眼了。 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都是他没见过的。 布袋子里慢悠悠飘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祝则然飘逸的一行大字。 [不用谢,给我戴好,大过年的别逼我揍人] 反过来是[新年快乐]四个大字。 两个人都红了脸,面对面冒热气。 祝知希红着脸,攥着纸条发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不是有了吗?有人替你准备了啊。 可下一秒,他又觉得不对,很不对。傅让夷不会觉得我给他下套吧?又是准备惊喜,又是撒娇卖乖连哄带骗,激将法都使出来了,再加上这个……可是这真的和我没关系啊!该死的祝则然。 这样一想,祝知希直接将那纸条揉巴揉巴,扔到地上,慌得结巴起来:“这……这个不是我安排的,我也不知道,真的,我没有让他……” “算了算了。”他头脑混乱,说不清了,只好把这些东西都扒拉到袋子里,“你把前面的都忘了……”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的手就伸了过来,抬起他的下巴,“忘了?”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情绪,只有一双眼,深深地望着他:“然后呢,你要去哪儿?” “我?我哪儿也不去啊,就洗澡,睡觉。”祝知希眨了眨眼,“要、要守岁吗?或者去放烟花?” “哪儿都不准去。”傅让夷突然吻下来。 祝知希心脏猛地跳了跳。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再次出现了,紧紧地压住了他,令他像是被钉在标本框里的一只蝴蝶,完全不能动弹。但他的感官还活着,鲜明又敏感。 快感钻进脑子里,祝知希想亲他,想抱,却抬不起手。 “祝知希,你只有我。”傅让夷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耳朵,“我会让你舒服的。” 祝知希脸都热了。 他能感觉到压制性信息素在回收,那种磐石压身的感觉渐渐消失,他的脚尖后知后觉蜷缩起来。手却被傅让夷拉过去。 不是,怎么突然就…… 我不会死吧?他怕犯规,没能说出口。 傅让夷眯着眼,翻找出什么,扔到祝知希身上。 “帮我。”他命令道。 祝知希抽出手。刚刚压迫感还没完全散去,还有些麻,加上他对这些一无所知,实在生疏。 “你的手好漂亮。”傅让夷低着头,声音很轻。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令祝知希脸红。他声音压得很低:“什么啊……” 傅让夷的手也拿上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他眼睁睁看着傅让夷解开了他的裤子,扒了下来,里面早就硬了的东西弹出来。被腺液浸湿的内裤被那只手扯下来,捋到大腿上。凉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顶端,玩儿似的,又用掌心润了润,然后上下撸动了几下。 快感钻进脑子里,祝知希不可控地发出呻吟,想亲他,想抱,却抬不起手。 “祝知希,你只有我。”傅让夷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耳朵,“我会让你舒服的。” 第51章 暧昧温存 半夜祝知希醒了一次。屋子里很黑,视野里的一切仿佛罩上了巨大的黑纱,朦胧又昏暗。 但就在这混沌的晦暗中,他竟然对上了傅让夷睁着的双眼,亮而幽深,笔直地凝视着他。 祝知希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闭眼又睁眼,傅让夷的表情似乎变得温和些。 他迷迷糊糊靠过去,蹭了蹭他的脸,又埋进傅让夷颈窝。 “失眠吗……”他含混不清,手下意识摸了摸傅让夷的后腰。 不知道是不是梦,总之傅让夷回答了他,还抱住了他。他声音很低:“没有啊。” “你……认床?”祝知希困意太浓,勉强问完,意识就又模糊了。 他感觉到傅让夷吻了吻他发顶,手放在他身后,轻轻柔柔地,从后脑抚摩下来,到后颈,再到他的脊背,一下一下顺着捋,慢条斯理。这种安抚动作令他的意识堕入更深一层,很快,祝知希就搂着他的腰再次入眠。 他不知道傅让夷是几点睡的,总之他上午九点多再醒来时,傅让夷沉沉睡着,从背后搂着他,脸埋在他颈窝,手臂围抱着祝知希,呼吸很平稳。 静静在他怀里醒了盹,祝知希的视线落在这条手臂上,伸出手,小心从睡袍袖口探进去,轻轻抚摩他小臂上的伤痕。 昨天做的时候都忘了亲。 这么一想,他身上有些酸,于是又超小心地从傅让夷怀里挪出去,用自己的枕头当替身,塞他怀里,结果一下床就蹲了下去。腿软。小肚子还隐隐有些疼。 他蹑手蹑脚进了浴室,发现傅让夷竟然把这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犯罪痕迹都看不见。除了壁龛里少掉的一颗沐浴球。 关上门,祝知希解开睡袍,想自己检查一下。 “没破吧……”但无论什么姿势,他都看不清,只能看到自己胯骨上的淤青和身上的吻痕。算了。 应该没有,有也没事,我是坚强勇敢生命力顽强的beta。 扶着洗手台,他懵懵地刷牙。洗脸时他被倒计时的闪光晃了眼。 [33天20小时10分09秒] 比昨天多了28小时。 33天。 祝知希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呢。 好想一直一直都陪着傅让夷,很大声地对他说喜欢和爱,追着他跑,说好多好多遍,不会因为害怕会突然离去而胆怯。 不想做被迫抛弃狗狗博士的坏人。 出来的时候,祝知希顺手从浴室里的小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喝了几口,眼睛始终盯着床。傅让夷竟然还抱着他的枕头。 怎么这么可爱啊? 祝知希趴在床边,安静地盯了很久。在傅让夷终于松开手臂,转身平躺的时候,他掀起被子,像条小蛇似的钻了进去,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梁,然后是嘴唇和下巴,小声叫他的名字。 “这都不醒?”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嘛。还是有一点点累的吧? 祝知希一歪头,脑子里的坏水儿就咕噜噜往外冒。他眨了眨眼,低下头,手摸索到傅让夷腰间,慢吞吞抽开系带,人也出溜下去,猫进暖热的被子里。 对此他完全白纸一张,所有的经验都来源于这位一对一教学的生理课老师,只能边回想课件复习,边照做,还没把别人怎么样,自己先闷得脸红心跳害臊起来。 被子里温度很高,但他刚喝过冰水,口腔凉凉的。刚开始第一步,傅老师的长腿就动了,膝盖差点磕到他脑袋。 “别动……”祝知希命令下得含糊。 我知道很冰,你反正也是大冰山啊。 冰块儿含嘴里迟早都得化。 忙活了半天,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但没多久,他发现,感情……好像也够用? 还是我太天赋异禀了。 唯一的缺点太热了,又闷,脑子缺氧,祝知希昏头转向,没多久就哈气吐舌头,恨不得干脆把被子全部掀了。他歇了一会儿,低头亲了两下,准备一鼓作气再次完成实践课练习时,被子真就被掀了。 “你在干嘛……”傅让夷起来了,倚在床头看他。 他的声音带了点鼻音,沉沉的,和平时很不一样。他一只手抓着被子,蹙着眉,眯着眼睛,好像很努力想看清似的。 等他真的醒了神,看了个大概,第一反应竟然是伸手去找眼镜,但眼镜不在床头柜。他转过脸,再次对上视线,轻微地歪了歪头,又问了一遍。 “祝知希,你在干嘛?”这次他声音都有点哑。 “唔……”祝知希吓得像小仓鼠被迫从颊囊里吐出贮存的储备粮,抬起头,一脸纯真地眨眼,“这是……morning call!” 傅让夷没戴眼镜,视线还是散的,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而后忽然低低地笑了,顺便道早安:“morning.” 莫名地,祝知希被这句话、这个笑蛊惑,愣了几秒。节奏被打断,他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了。 “不过你不用做这些。”傅让夷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甚至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为什么?”祝知希不喜欢看他这么游刃有余,冷静得过了头,好像随时都可以抽身,根本不会为他沦陷似的。 难道只有我自己这么上头吗?我还是beta诶。这不对吧。 他不予配合,甚至又低下头,当着他的面继续,含糊地学他昨晚的话:“看着我……” 于是他听到自己喜欢听见的声音了,很低的一声喘。 “祝知希……” “你教的。”祝知希大言不惭,“我只是把你用在我身上的招儿还给你啊,师夷长技以制夷嘛,狐狸精。” “跟你一比,我也就是刚下山的小狐狸吧。” 话虽如此,他其实根本做不到昨晚傅让夷的程度,受限于基本的生理差距,毕竟体型差摆在这里,傅让夷能单手把他抱起来,他两只手抱估计都纹丝不动。因此他几乎把所有能派上用场的都用了。 他的眼睛也时不时往上瞟,看到了傅让夷渐渐被染红的侧颈和耳朵,也看到他下意识扬起头。 脖子都长得这么好看。 “你脸红了。”他抽空说,手上没停。 傅让夷没吭声,把脸别过去了。呼吸声很重,很好听,不敢看他、调整呼吸的样子也很可爱。 他喜欢看傅让夷沉沦其中,陷入漩涡,没那么冷静自持,仿佛特别需要自己似的。 “傅老师,你真好看。”这一句又变得含糊,可祝知希抬起的眼睛亮极了。 他身上那层收放自如的壳终于裂开,露出内里软乎乎的纯情底子。这令祝知希兴奋起来。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个人,做这些,他居然会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禁忌感。 明明是持证上岗。 冬日的阳光越过窗帘,一束窄窄的、金色光芒照进来,落到祝知希起伏的后背。他的睡袍之前在被子里蹭来蹭去,早就半散开,肩膀半露在外,俯下的脖颈光洁而修长。 没有眼镜,视线有些模糊,因此愈发如梦似幻。 傅让夷看得入了迷,听到祝知希咳嗽时才回了神,伸手抽了纸巾,把人拽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吐这儿。” 这样子真的,十足像个帮忙接果核的人夫。祝知希想。 他故意不听话,片刻后张开嘴,像医生检查牙齿那样“啊”了一声,笑嘻嘻耸肩:“没了。” 傅让夷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祝知希甚至还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里面有你的信息素啊。” 救命。 傅让夷犬齿又开始酸胀。 “你还知道这个,我以为你真的一点生理课都没上。” “因为这是第一节课的内容吧。”祝知希笑了,“英语学渣也会背abandon啊。” 又来了。祝知希的奇妙比喻。 “喜欢吗?”祝知希捧着他的脸问。 傅让夷故意没立刻回答,顾左右而言他:“这应该是每个alpha高中生都会做的好梦吧。” “你高中会做这种梦?我怎么这么不信呢。”祝知希想,你别是刚有点儿这种梦的苗头就给自己掐醒然后拿小刀拉一下吧。小苦瓜。 傅让夷居然还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没做过几个好梦。 也没有可梦的对象。除非高中就认识祝知希。 “那你喜不喜欢?”祝知希又把话题绕回来。 傅让夷两手搭在他后腰,盯着他红润饱满的嘴唇:“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嘴真硬。”祝知希说,“某些人昨晚可不是这样的,一口一个‘真棒’、‘做得很好’、‘你很厉害’……”还宝宝长宝宝短的。 怎么一睁眼就又变回来了。 傅让夷嘴角勾着点儿很薄的笑意:“爱听?” “当然了。”祝知希很坦诚。 傅让夷亲了亲他的鼻尖,问:“小孩儿一样,喜欢被夸。” “我夸你的时候你反应也很好啊,谁不喜欢被夸?” 又不是祝则然那种喜欢被扇巴掌的抖m。 傅让夷静了片刻,再开口变得诚实起来:“刚刚很舒服。” 祝知希一听,心里突然开了朵小花,忍不住笑,可刚咧嘴,傅让夷的手指就突然伸进来,吓了他一大跳:“嗯你干嘛!” 傅让夷没吭声,只是摸了摸他的门牙,和旁边的牙齿。 “没事。”他拍了拍祝知希后腰,把他抱到一边,自己进浴室里。 祝知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喊:“你是不是嫌我刮着你了?” 傅让夷刷着牙,探出脑袋。他头发乱乱的,眯着眼,含糊地发出疑惑声:“唔?” 祝知希也爬下了床,光着脚跑到浴室门口质问:“我问你喜不喜欢,你摸我牙,是想刻薄两句但是又忍住了是吧?” 第52章 分离焦虑 听见小羽张口的第一句话,祝知希心凉了半截。 “完了。我感觉他好像也没恢复多少啊。” 小羽自己似乎也对这突如其来的认亲有点无语,抬手拍了一下脑袋。 “翅膀也没出来。”傅让夷说。 “翅膀是我让他收起来的。”梁苡恩解释,“掉一地的毛,扫不完就算了,还把小狗招来扑羽毛,打扫了半天。”还废了我一件衣服,背后直接戳出俩大洞。 小羽听完,低下头:“抱歉。” “没事。”梁苡恩摸摸他的头。 傅让夷盯着他:“不打算带他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祝知希仰头,“掉毛?” 傅让夷沉默了几秒:“我是说失忆。” “医院看不明白的,他又不是人。” “他现在是人的形态,还是alpha。”傅让夷感应到除了梁苡恩以外的另一种信息素,一股没药和乳香的味道,有种坐在教堂的彩绘玻璃前,四周焚香缭绕的感觉。 小小一间屋子,三个alpha,信息素对冲得很明显,唯一一个独自开朗的就是什么都闻不到的beta。 “上次变回人形就带去检查了,没什么用。”梁苡恩叹了口气,对小羽说,“你快看看知希学长的倒计时。这到底是什么?你能想办法把这个解决掉吗?” 祝知希飞快点头,来到床边坐下,像个虔诚算卦的信徒,伸出手:“你能看见的,对吧?”傅让夷也走过来,贴着他站在床边。 小羽静默地盯了一会儿,伸出食指,又抬头瞟了一眼傅让夷。最后他只是隔空点在祝知希手心。 不一会儿,掌心和指尖之间竟忽然焕发出浅金色的光芒,云雾一般晕开,有些刺眼。 “好神奇!”祝知希扯了一下傅让夷的手,“快帮我录视频!” 但傅让夷很明显又宕机了,第二次看到超自然现象,大教授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我帮你拍吧。”梁苡恩说完,刚拿出手机,光芒就散去了。 小羽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这不是你的倒计时。” 祝知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的?骗我你变小狗!”哎不对,他本来就可以变成小狗,他还能变大白耗子。 梁苡恩:“那这个倒计时到底是算的什么时间?” 小羽平静回答:“死亡时间。” 祝知希又蔫儿了,被短暂接回大脑线路的傅让夷揽住。 “你身体里有一只小狗的灵魂,和我一样,但都很微弱。”小羽看向祝知希,“这不是你的倒计时,应该是那条小狗的。” “对,就是那只小白狗!”祝知希说,“我想救他来着。” 小羽点头:“我猜,是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的寿命倒计时不小心接到了你身上。” 祝知希点点头。他、小白狗还有小羽,都是出现在同一个雨夜。现在想想,他昏迷时似乎还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好多天使一样的人飞来飞去。 或许那根本不是梦,是他的灵魂出走后经历的事?这太奇妙了。 傅让夷皱眉:“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小羽看向他,一脸无语,“我的记忆是还是片段式的,不过我记得自己之前在小动物登记处工作,所以能看到这个倒计时。” “登记处?”傅让夷眨眼,“你也是体制内的?” 祝知希想笑:“这也能让你找到共同点?” 小羽似乎是嫌解释起来太麻烦,想了想,对他们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很多宠物死之前总是不愿意留在家里,会溜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让他们的主人看着他们离开人世。” 三人齐齐点头。 小羽:“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小动物都能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祝知希听完之后立刻恍然大悟:“是因为有倒计时,他们自己能看到……” “答对了。”小羽点头,“我们会用这种方式提前通知,给他们留出时间和朋友、家人还有主人告别。等倒计时快结束,我们就会带他们的灵魂离开这里,上去登记。”他指了指天上。 一切都对上了。 梁苡恩,“既然这是那只小白狗的……那为什么傅老师可以影响这个倒计时呢?” 小羽看向傅让夷,又低头,盯着祝知希手心,摇头:“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有某种关联的。” 傅让夷却觉得这都不重要。他只关心一件事:“既然这是你的工作,你应该也有能力把搞错的倒计时复位,对吗?” “我现在的能力和记忆都只恢复了一部分,还不够。” 梁苡恩听完,一头栽到被子上。他的后背仿佛都写着‘任重而道远’五个字。 “而且,如果要复位,还需要把那只小狗找回来,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灵魂。”小羽看向两人,“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 “如果找不到呢?”傅让夷问,“清零那天,会发生什么?” 小羽沉默了片刻,选择坦白:“清零的瞬间,灵魂就会彻底脱离身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死亡。像这种绑错的情况,在我目前的记忆里,应该是第一次,所以我给不了你确切的答复。” 说完,他盯着傅让夷,无端打了个寒战,然后疯狂往梁苡恩身上靠,试图钻进他怀里,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成年人的身体。 “怎么了?” 小羽又瞟了一眼某人:“他脑子里现在想的东西都好恐怖。” 祝知希看向傅让夷,摸了摸他后背,然后打起精神说:“没事,我们肯定能找到小狗的!至少现在我们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可以制定计划对不对?这就已经很好了朋友们。” “下一步的目标:一、找小狗,二、帮助小羽恢复能量,三、把倒计时换回去,完美!” 说着,他伸出手背:“拯救小祝小分队来打个气吧!” 梁苡恩刚想伸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顺手也拿开小羽已经伸出来的手:“老师你先吧。” 傅让夷没说什么,但手已经覆上自家老婆的手。 小羽满脑子都是傅让夷阴暗爬行的心声,又看了一眼梁苡恩。自己不想放,也不想让梁苡恩放。 纠结了两秒后,一根雪白的羽毛突然凭空出现,飘飘摇摇,落到傅让夷手背上。小羽这才把手放上去,也抓住梁苡恩的手,放在自己手背上。 “加油加油!” 来都来了,人手又多,祝知希干脆留下来,帮忙给流浪站的小动物们洗澡。 小羽搬来了几个航空箱,梁苡恩打开笼子,对祝知希说:“这几只已经确定有人要领养了,先把他们洗干净吹干,晚一点会有新的主人来接。” “那太好啦,你们要有家了。”祝知希蹲下来,摸了摸它们的脑袋。其中一只小狗和他对上视线,祝知希莫名想到了傅让夷。 呆在这儿会不会让他想到之前在福利院的经历?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呢?心想着,祝知希抬起头,往院子里望去。 傅让夷就站在前院,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通电话,另一只手拽着只毛绒玩具,陪一只活泼的黑色田园犬玩拔河,整个人跟棵水杉似的,颀长、挺拔,并且纹丝不动。 “我说什么来着。” 听到梁苡恩这句话,祝知希回过头:“嗯?说什么?” “看到那份合同我就有预感,你肯定会假戏真做,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梁苡恩瞥了他一眼,“学长,你真的一点定力都没有。” 祝知希笑嘻嘻说:“你厉害,要不你去算命得了,拉上小羽,他读完心之后告诉你,你俩搞个双簧算卦,绝对挣钱。” “你别说,我现在还真的兼职宠物沟通师了。” “那都是骗人的!”祝知希说。 “但是小羽真的能读懂。”梁苡恩说,“我都是让他读,读完了给客户发过去,不管是喵喵喵还是汪汪汪,他都能听懂。” 祝知希眨眨眼:“我能找你们开个会员吗?天天读我老公的心声。” “我不。”小羽神出鬼没,忽然出现在他俩背后,蹲下来。 祝知希扭头,对他说悄悄话:“我可是小恩最好的朋友,你懂我意思吧。” 小羽顿了顿,道:“……他现在非常非常焦虑。” 祝知希没明白:“焦虑?” “这很正常吧。”梁苡恩清了清嗓子,“你们……是不是那什么了?” 祝知希耳朵一红,点点头:“所以呢?” 梁苡恩作为三人里唯一一个认真修满生理课的alpha,叹了口气,继续追问:“应该没有……成结吧。” 小羽一脸单纯:“什么是成结?”祝知希也跟着眨眼,看向他。 梁苡恩莫名也红了脸,脑子冒烟,拿手比划了半天,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只小狗,“就它,前段时间不是配种?配种期间都……都拔不出来,你记得吧?” 被指到的小狗哼唧了一声,转了半圈,趴下来,脸塞进尾巴里。 祝知希摇头:“那没有,一下就拔出来了。” 梁苡恩一时间有些无语,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他现在是蹲在一群狗和两个啥也不懂的人跟前,聚众蛐蛐自己学校教授的性生活吗?救命。 “成结会怎么样?”小羽又问。 “alpha对伴侣有非常强烈的占有欲,会想要标记伴侣。标记分为临时和永久两种,临时的就是咬腺体,把信息素注入进去,这你应该知道。至于永久的……”梁苡恩顿了顿,又红着脸比划了一下,“就是得进到生殖腔里,然后成结,然后那什么,同时咬脖子……” 说着,他继续道:“如果……两个人之间发生了类似永久标记的亲密关系,但又没有真的成结和标记,就像一个特别想吃糖的人,吃了代糖,不仅不会满足,大脑反而会报复性地渴望糖分摄入。一个道理。” 第53章 美好心愿 这句话傅让夷记得。 毕竟,那张写着[傅让夷,想吃就吃,祝知希很大方]的纸条,现在还躺在他书房的抽屉里,和断掉的串珠手链一起。无论是巧克力,还是祝知希,都是从天而降的惊喜,是计划外的礼物。 祝知希拉住他的手,摸了摸,拉起来晃了几下,对他说:“虽然,咬我的脖子可能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我也不像omega,可以从生理上安抚你,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对吧?咬一咬,释放点信息素,走一走标记的流程,也可以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嘛。就像上次,我喝醉了咬你的腺体,我也很开心啊。” 他说着,手指挤进他指缝,和他十指紧扣:“傅让夷,我认真的,你不要忍着,不要藏在心里,既然你都这么信任我了,也可以试着,更依赖我一些。” 祝知希说完,抬眼看他,歪了歪头:“你又不说话,就盯着我看,在看什么呢?” 傅让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被前所未有的不安包围,仿佛浸在水里。祝知希越好,他越觉得不真实,越觉得像一场梦。好像他闭一闭眼,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他的生活又会回到过去。 可他已经回不去了。 欲望淡去,车内的信息素渐渐变冷、变苦。 祝知希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但不需要信息素,他也能感应到傅让夷的情绪,因此还在宽慰:“别担心了,小傅老师,起码我们现在不是一头雾水了啊,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笑容很明媚,双眼澄澈,仿佛对一切充满希望。傅让夷望着他,最终抬手,拥抱了祝知希。 “为什么要笑?”他手臂收得很紧,语气却很淡。 但祝知希听完愣住了。他顿了顿,抬手抚摩傅让夷的后背,随意说:“因为我就是很喜欢笑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是吗?”傅让夷将脸埋在他颈窝,“但刚刚,说到清零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你沉默了好久。你是看到我脸色变得很差,看到梁苡恩很担心,才突然开口说话,让大家一起打气加油。” 祝知希听到这些,哑然无措。 傅让夷继续道:“你经常假装乐观,尤其是害怕的时候。那种时候,你声音会比平时高,语气也更夸张。你真正开心的时候不是那样。” 听着听着,祝知希笑了一下,然后说:“什么啊,我就是很乐观啊,我……” 他说着,鼻尖莫名发酸,忽然无法继续了,只好也低下头,将脸埋在傅让夷颈间。 有读心术的是你才对吧。 傅让夷抚摩他的后背,用很确凿、平和的语气,告诉他:“害怕也没关系,你不用为了让其他人放心,而隐藏负面情绪,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这样。”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祝知希的眼泪在打转。明明这个人也很焦虑,却能这样敏锐地感知他的情绪。 静了好久,他才勉强忍住哽咽,说:“我当然会有点害怕,遇到这种事,应该没有人会不害怕的吧?” “嗯。”傅让夷说,“当然。” “在今天之前,我想过好多种可能,但是真的知道这个倒计时的意义之后,我觉得好难过。”祝知希吸了吸鼻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手心里不是一串数字,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是一只小狗,它可能生病了,可能很老很老了,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滴落到傅让夷的侧颈。 “我知道。”傅让夷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明白你的意思。” 祝知希的眼泪却止不住,他觉得很荒谬,但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能在傅让夷的怀里哭着说:“至少我还有大家,每个人都在帮我,我还有家人陪着,有你,但是那只小白狗,我都不知道它在哪儿,有没有吃的,有没有地方可以躲……” 第一次见面它就跑出来了,在大街上流浪,就像小羽说的,它知道自己要死掉了,所以离开了家里。那它现在在哪儿呢? “我们会找到它的。”傅让夷松开些,捧着他的脸,拿出纸巾很轻地压在他的眼睑,哄孩子似的,轻声说,“可能,它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它去做这些事了,我们让倒计时延长,它也可以多停留一段时间,对不对?” 祝知希伸手,自己摁住纸巾,红着鼻尖,点了头。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拿着纸巾的手,拥抱了自己。 看他红着眼睛抱自己,傅让夷有些疑惑,觉得他可怜又可爱:“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安慰得不好?还要自己抱一抱自己。” “不是。”祝知希闭着眼,很小声说,“小羽不是说了吗?我身体里还有一缕小狗的灵魂呢,你哄完我,该我哄它了。” 傅让夷怔了一秒,笑了。他也伸出手臂搂住拥抱自己的小爱神,温声道:“那我和你一起,再哄哄它吧。” “嗯。”祝知希轻声说,“乖狗狗,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狗。” 这一听就是非常常年和狗打交道的。但不知为什么,傅让夷突然也有种被安抚的错觉。好像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好奇怪。 之后的一周时间里,他们不是在找狗,就是工作。傅让夷没办法自己待在家,索性和祝知希一起去博物馆,美其名曰帮忙,还硬要祝知希给了他一个“专业顾问”的头衔。 然而,专业顾问做的最多的事,不是释放信息素制造天然屏障,就是把忙碌的策展人拉到洗手间隔间,亲亲抱抱,顺便“标记”。 “脖子要坏掉了。”祝知希被亲得腿软,嘴上还能插科打诨,“我现在每天贴个防水创可贴来上班,还天天换,就跟omega贴抑制贴似的。” 傅让夷还埋在他颈窝,呼吸声很重。每次他“标记”完,都会有一段非常安静但是不可以松开的时间,好像需要缓一缓似的。 次数多了,祝知希摸索出狗狗博士焦虑期的一些规律。 比如:傅让夷睡醒和睡前是最粘人的,晚上睡着睡着,他从傅让夷怀里出来,不超过五分钟,就会被重新抱住。 早上的他更好勾引,擦枪走火,非常简单。而且他非常喜欢从背后搂着,叼着后脖子肉做,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真枪实干,只是模拟。他的手臂箍得特别紧,好几次祝知希都差点喘不上来气,有时候,手掌又会从睡衣伸进去,一路往上,握住他的脖子,掰过下巴,强势地逼迫他转过脸和他接吻。 安抚狗狗博士不是件容易的事,找一只无名小狗就更难。 他们甚至不清楚小白狗的年龄、性别这些具体信息。唯一的线索,就是老师聚餐那天的下午,祝知希偶遇小狗时拍下的一张照片,可照片里的小狗在跑,非常模糊。 傅让夷找了好几个专业的寻狗团队,对方都因为任务难度太大而请辞。 祝知希凭着记忆,画了小狗的画像,附上那张抓拍,写上遇到他的时间和地点,做成非常精美可爱的海报,甚至还加班加点,匆忙做了一期视频,发布在自己的账号上。 点击发布之后,他双手合十:“小狗神仙保佑我,一定要找到它啊。” “可以的,网友什么都找得到。” “希望吧,我就是担心这种跟旅游无关的视频,可能没多少人看。” 然而事实完全超出他的预计。第二天打开评论,祝知希感觉天塌了。评论区的讨论有一大半完全跑偏,因为他录视频的时候忘记摘婚戒,并且也没有关门,有几帧画面里,傅让夷从客厅回书房,正好路过了他的房间。 于是评论区都开始讨论起他的婚恋状况,气得祝知希拽着傅让夷晃了半天。 “你怎么不躲好呢?” 傅让夷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躲?这是我家。你也没有提前通知我。” 也是。祝知希更绝望了,下巴往他肩膀上一搁:“现在好了,没人帮我找小狗,都在找我的老公……” 傅让夷低头,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干嘛?”祝知希抬起脸盯他。 傅让夷眨了一下眼。 难道我不能被公开吗?没人通知我这是隐婚啊。 而且学校论坛的那些学生早就知道你的账号了,要不然这次评论区怎么会发散的这么快,都是放假在家里闲得没事干只能八卦的大学生。 “没事。”他起身,“我想说,你的那张照片,我帮你修复了一下,你可以替换成新的。” “真的?”祝知希立马活了过来,跟着傅让夷来到书房。 修复之后的照片比他想象中还要清晰。 “太好了,我重印一些海报。明天拿到我捡到他的地方,还有上次遇到他的佑安街,看看有没有公告牌能贴一下。”祝知希站在电脑椅旁边,说完,弯下腰,吧唧一下亲上傅让夷的脸,“傅老师你真厉害。” 然而傅让夷却在愣神。 亲你你都能走神?祝知希歪着头,凑到傅让夷眼前:“想什么呢?” 傅让夷这时候才回神,抬手摸了摸祝知希的脸,低声问:“你觉得这只狗有多大了?” 祝知希看向屏幕:“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十岁以上的狗了。我抱过它,状态很明显。可能都有十三四岁了吧。” 傅让夷静了一会儿,又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大概猜到为什么我能影响倒计时了。” 祝知希一惊:“真的?为什么啊?” “我高三那年,也是冬天。我记得那天也下了雨,那天我值日,扔垃圾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只小狗。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是只老鼠,因为太小了,又很脏,浑身都是泥水。” 傅让夷陷入回忆之中:“当时它就在一个小水洼里,感觉雨再继续下下去,它不是被泥呛到窒息,就是被淹死,所以我把它捡走了,带回宿舍,它冻透了,我拿热水瓶包着毛巾,给他取暖,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后来我给它洗了澡,确实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但……” 第54章 二次复查 爱。 傅让夷一直都很逃避的一个词。他常年自我规训,说服自己不要渴求这种东西。甚至于,在他明明早就动心且自知的时候,在每一个和祝知希相处的瞬间,在心里剖解自己的感情时,他都有意识地规避这个字眼。像写日记都会撒谎的人。 在他眼中,爱和承诺是世界上最脆弱的堡垒,说出口的瞬间就会坍塌,化作废墟,消失不见。 但是,从祝知希的口中听见这个字眼,他还是会大脑空白,会心动,会渴望。如果是祝知希的话,就算下一秒会变成废墟、石块和尘土,好像也没关系,他可以拿着手铲,一点点掘开这些,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挖出碎片,慢慢复原。 傅让夷抱住了第一次说爱的小爱神,吻了吻他的发顶。 “我很喜欢这个真相。”他牵起了祝知希的左手,翻开他掌心,食指轻轻抚摸倒计时的位置,声音温柔地说:“谢谢小狗,你很懂我。” 祝知希莫名有些心动。仿佛他的心脏真的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白花花的小狗,在这一刻被傅让夷摸了摸头。 “懂你什么?”他故意问。 傅让夷抬眼,很轻微地歪了下头:“你觉得呢?” 又是反问,勾引人的反问句。祝知希牙痒痒,所以踮脚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傅让夷的表情变得很震惊,捏住他下巴:“为什么咬我?” “你觉得呢?”祝知希学他,歪着头笑。 尽管店已经不在,但他们还是从新的服装店店主手里要到了房东的联系方式,试图通过房东联系之前宠物店的老板。 晚上,房东终于回复了消息,给了宠物店老板的微信。 [宠物店老板:好像是有一条白色的小奶狗,在我们这儿寄存了一周,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帅哥带过来的,我对他印象很深刻。他当时还戴着止咬器,好像是易感期呢,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他也不怎么说话,看表情就很舍不得,给我们之后还在门口逗留了好久。] 光是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祝知希就觉得难过,心都要碎了。 [宠物店老板:要是没记错的话,小奶狗应该是被一对年轻的情侣领养走了,但联系方式我就真的没有了,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祝知希:谢谢您,如果您发现了这只小狗,或者有什么别的异常,麻烦您联系我。] 线索再次中断,祝知希看向手心。 [28天02小时16分30秒] 时间越来越少,偏偏傅让夷还要求他每天醒来都要把倒计时的时间报给他。祝知希压力非常大。 “啊!”他大叫一声,头向后仰去,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深呼吸。没多久,他就听见脚步声靠近,正要睁眼,额头就被亲了一下。 是傅让夷。他俯下身,两手撑在沙发靠背顶端、正好圈住祝知希的肩膀,又低了低头,在倒错的姿态下吻了吻他的嘴唇。 亲完他还笑了一下,起身道:“小开水壶。” “你说谁是开水壶?”祝知希翻过身趴在靠背上理论,“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开水壶?” 傅让夷摸他的头发,语气一本正经:“见过啊,古代很多水壶都很美,下次带你去见见。” “你真是随时随地犯职业病,放着假呢,心里都是工作。”祝知希抬起头,拿自己的脸去接他的手心。 “不过我确实要开始工作了。”傅让夷的手指滑过他眉骨,他柔软的眼窝、还有鼻梁和嘴唇,又过分留恋地重新覆上去,只分开手指,透过指缝看祝知希的眼睛。 他睁开了眼,眼神有些错愕,拉下他的手:“这么快?不是说元宵节之后才开学吗?” 傅让夷解释道:“c市修地铁,挖出点东西,预估是存在一个面积不小的遗址,那边和我们学校有合作,需要借调专家,很多老师都要过去,领导也给我打电话了,我本来前段时间的田野考古实践就没去,这次推不掉,只能说家里有事,要晚几天去。” “啊?怎么办……”祝知希开始卖可怜,两只手抓着他的手不放,埋下脸,额头抵在他的腕骨,一下一下磕上去。 “这是做什么?”傅让夷问。 祝知希语气虔诚:“给我的救命稻草磕头,求他不要离开我。” 傅让夷笑了,手翻过来,挠了挠祝知希的下巴,说出他从接到电话就在脑子里打转的念头。 “跟我一起去?” 听了这话,祝知希抬头:“我去能干嘛?” 傅让夷:“你不是很擅长犁地?” “你真拿我当牛使啊。”我都命不久矣了诶。这话不能说。 祝知希撒开手,叹了口气,认真道:“算了,你去吧,工作要紧。我这边展子也到关键的收尾期了,还要找狗……” 傅让夷脸上的笑意也减淡了,说:“我去只是做前期现场调研,应该用不了几天,会尽快回来的。” 祝知希点点头:“好的老公,家里就交给我吧。”接着他提出要求:“我想回房间,你抱我去。”说完他就站起来,伸出手臂。 傅让夷看着站沙发上、高出自己很多的祝知希,想到了北极兔。他没立刻抱,只说:“刚刚那句,再说一遍。” “嗯?”祝知希在脑子里倒了倒,“家里就交给我吧!” 傅让夷:“……前一句。” 思考了一会儿,祝知希再次开口:“还要找狗。” 傅让夷怀疑他是故意的,很没办法地双臂环胸,盯着他。 这下祝知希才破功,笑了出来,搂住傅让夷脖子:“好的老公。” 于是他们共同完成了树袋熊转移任务,不过转移地点发生了偏移。祝知希最后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傅让夷的,被他压在了那张大床上黏黏糊糊地接吻。 祝知希的手插在他后脑的发丝间,摩擦着,边亲边问:“谁要来主卧了。” “主卧不是房间吗?”傅让夷耍心眼也毫不收敛,“这边床比较大。” 祝知希怀疑他在内涵什么。前天,他主动邀请傅让夷来自己房间睡觉,说是睡觉,实则勾引,关了灯他就开始不安分地乱摸,但因为他吃晚饭时提了一嘴小肚子不舒服,傅让夷怎么都不肯上钩。 他说只能用手。祝知希气晕了头,大声说谁要跟你谈判,直接翻身跨上去,说要快速延长倒计时。结果房间里太黑,预判出错,这一跨他半边身子差点儿栽下去,吓得要命,伸手抓救命稻草,谁知把懵懵的稻草先生也拽了下去。 两个人齐齐摔到地毯上,始作俑者的脑袋还被被害者的大手护着。他猫到傅让夷胸前哼哼,傅让夷没忍住笑了出来。两人笑了半天,才又回到那张小床上。 “要那么大床干嘛?”祝知希没说完。一只手就伸到他后颈,撕下了贴在那儿的防水创可贴,仿佛在撕抑制贴似的。 傅让夷:“标记。” 某个瞬间他好像真的感觉到傅让夷泛滥的信息素了,很需要来一针抑制剂。 他想做的不只是标记。标记对祝知希来说就是被咬,很痛,不舒服。但是他想做的事又被拒绝。 “明天要去体检。”傅让夷嘴上这么说,但吻遍了他全身。 “那你就别亲我啊……”祝知希最后一个字打着颤,变了调。他浑身冒汗,耳朵都发烫了。 还亲得这么不道德、不检点。 “亲又没事。”傅让夷声音有些哑。 好残忍的一句话。 “傅让夷你这人怎么回事……” 傅让夷像听不见似的,摁住了他,舔吻那颗深色的痣,又咬了咬那一处薄薄的皮肉,慢条斯理,游刃有余,从侧边吻到中间,用牙齿咬住边缘的布料,脱下来。 好吧,还有别的服务,那没事了。祝知希头脑昏沉,手攥紧了他的头发。短短的头发茬。以前留长过,扎过小辫儿。 他竟然开始幻想,傅让夷压在自己身前,用细细的黑色橡皮筋先给自己扎头发的场景。不是人夫狐狸精,是清纯的狗狗本科生。 “嗯……” 后面的事变得有点像梦了。祝知希不太清醒地抬起了腿,交叉、盘紧。短的头发茬蹭着他大腿内侧的皮肤,很痒。 他抬起身子,混乱地抓紧了傅让夷的手,十指紧扣,没太久,他又重重地倒回大床上,喘着气,任由傅让夷回来,和他接更加黏糊的吻。 “变态……”他被亲到口齿不清,连骂人都不太正经。 “所以呢?”傅让夷用他看上去风清气正的高岭之花脸冲他笑,又低头,细致地吻掉他弄上去的东西。 祝知希被这个笑晃了眼,很快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没出息,每次都被这张脸迷惑,因此故意道:“不想跟你说话了。” 傅让夷听完,低低地笑了声:“又不想跟我说话了。” 没一会儿,他就抓着祝知希的肩头,把他翻过去,用手臂紧紧箍住。 “不用说话,叫就行。” 祝知希本来想忍住,但标记时他还是哼出了声。 最后,他虽然保住了一时的尊严,但大腿和后颈都没能幸免于难。 他汗津津地躺着,脑子里又开始回味。于是,在傅让夷埋在他颈窝喘气时,他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感叹。 “alpha果然还是要留长发啊。” 傅让夷抬起脸:“?” 网络突然断开了似的,他维持这个抬起脸的状态,静止了好久,然后忽然想明白了低下头。 差点要打某个alpha小三了。 祝知希对此一无所知,继续施法:“长发男好,长发男帅,长发男做完汗湿了扎头发超级可爱。” 第55章 天生一对 傅让夷认真反思了好久,但无论怎么想,他都没有做出过能把某人生殖腔顶出来的事。他很有数,绝对没到那种程度。 这大概率不是物理导致的。 相比起他,祝知希倒像是那个始作俑者,心虚多了:“我、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王主任推推老花镜:“刚刚还说那么详细,现在又当场翻供是吧?以后我出诊是不是还得带个记录员啊。” “不是翻供,您误会我了。”祝知希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搞特殊啊,就大家怎么弄我们就怎么弄呗……” 傅让夷听了这话,更是两眼一黑,他赶紧打断,询问道:“王主任,是不是因为我注入太多信息素,刺激到他隐性腺体了?” 王主任点头:“虽然现在信息素和内分泌的检查单还没出来,但据我的经验来说,大概率是这样的。” “其实有很大一部分beta不是完全没有腺体,我们说的隐形发育,其实指的是功能。打个比方,他们的腺体就像一座死火山,信息素是埋在底下的岩浆。虽然这些腺体普遍非常小、埋得又深,但基本留有形态,有的甚至还能产生微量信息素,但完全丧失了释放出来的功能。” 他又找到方才的腺体片子,画了个圈:“小祝的腺体就不一样了,虽然之前也就一颗小珍珠大小吧,但生长位置很特殊,非常接近皮下,通俗点讲就是很浅。我怀疑这是遗传。” 祝知希一顿,愣愣道:“对,之前帮我妈妈做手术的医生也说过,她的腺体位置很浅。” 傅让夷蹙眉:“那其他的方面应该没有遗传吧?” “目前没有。”王主任继续道,“因为他腺体很浅,所以很容易被刺激到。你们刚刚说,这段时间有反复多次临时标记行为,那肯定也是注入了信息素的,对吧?” 傅让夷承认:“是。” “最早一次释放信息素是什么时候?”王主任又问。 祝知希算了算,像个不好好上课的学生,回答起来都很含糊:“大概,就,上周……” 傅让夷有些无奈:“十二月底,我易感期期间做的。” 对哦。还有易感期那次。祝知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此言一出,王主任立刻恍然,笔往桌上啪地一放:“难怪。我就说不可能发育得这么快。十二月底到年后就差不多。” 他又道:“本身你就是sa,根据上次你的检查结果,你的信息素评级在整个s级范围内都是拔尖儿的,诱导发育太正常了。而且a的信息素所有指数都会在易感期翻倍。” “你呢,还有易感期恶性综合征,出于病理原因,你的各项指标会爆发性增长,是一般的sa根本没办法比的,相当于你的信息素让他底下的板块剧烈运动,死火山活了。这种情况属于特殊中的特殊,换个人都不可能出现类似状况。” 祝知希听明白了:“啊,所以,只有傅让夷能让我的beta腺体二次发育。” “对。”王主任点头,“你的位置特殊,换个beta他可能也没办法,所以我说这是特殊中的特殊,你俩是一对一的。” 不知为何,祝知希莫名又开心起来,在心里把这话颠来复去地琢磨。一对一,特殊,那这不就是我俩天生一对吗?我俩绝配呗。 王主任也挺高兴,倒不是因为别的,因为自己面前站了篇活论文啊。 祝知希又问:“这么说,圣诞节之后我就在悄悄发育了啊,那我怎么不长高点儿呢?” “这是你的性腺体,又不是你的脑垂体。”王主任一副这孩子没救了的表情。 “腺体二次发育不会对他有什么危害吧?”傅让夷表情严肃。 祝知希也点头:“对啊王主任,我最近小肚子总是闷闷的,不舒服。” “没事,定期复查,多吃蛋白质,临时标记可以继续,一周内不要同房。” 祝知希:“啊?” 傅让夷伸手,很没办法地捂住了他的嘴。 “本来也要克制点。”王主任提醒。 已经非常克制了好吗?克制到有点离谱的程度了。祝知希在心里反驳。 王主任又道:“你之前的生殖腔是萎缩闭合的,现在在发育期,腔口也在生长,是会出现有酸涨和轻微痛感,后面可能还会出现一些信息素相关的异常反应,都很正常,来复查就行。你这么想,青春期长个头的时候腿还疼呢。”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长不高了。” 祝知希:“……那真是谢谢您了。”身高判官。 “我给你开点儿药,应该可以缓解。” 傅让夷想了又想,还是问出了口:“那……既然他发育出生殖腔了,会受孕吗?” 祝知希和王教授都看向他,不过表情就不太一样了。 王主任摸了摸下巴:“你们想受孕?这……不太行。” 傅让夷松了口气。 “他生殖腔是发育出来了,但发育得很差啊。” 听了这话,祝知希有种被石头砸了脑袋的感觉,笑不出来。 “你看啊,这输卵管只有单侧,还是闭合的,等于自己就给结扎了。上次全面体检也做了,下丘脑发育不全,激素分泌不够……简单来说,就是排不出卵,排出了也送不出来,哦,生殖腔内膜还发育不良,等于土壤也没有,就算送子观音显灵了,胚胎也着不了床。这基本上是全通路的不孕症了。” 哈。祝知希听完竟直接笑了出来。 那我这个生殖腔长出来算什么?算傅让夷了不起吗? 傅让夷松了一大口气:“所以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是吗?” “怎么?你们要治不孕啊?”王主任看着片子皱眉,咂摸了几声,表情凝重,小声嘀咕,“这要都能治成,又是一篇顶刊了。” 祝知希:“又?” 王教授咳嗽了一声:“难。就算是各项指数都健全的beta,受孕都困难,我们作为医生也不建议,你们这种更是别想了,命中无子。建议是看开点。” 出来之后,祝知希两手往大衣口袋里一插,拿手肘戳了戳傅让夷的腰,笑嘻嘻问:“现在你放心了?” 傅让夷想笑,下意识道:“真正放心的应该是计生委员吧。” 祝知希疑惑:“谁?” 傅让夷:“没谁。” 祝知希追着他问了半天,但傅让夷都没说出口。以他对这对兄弟的了解,但凡他今天把这外号告诉小祝同学,明天他就能跑到大舅哥办公室笑话他,后天计生委员就杀过来了。他不想自找麻烦。 “走之前多给你做点好吃,补补身体。”傅让夷说完,“蛋白质含量高的,牛肉?还是炖鸡汤……” 祝知希侧着脸,看一向走路不看手机的傅让夷,此刻正认真搜索吃什么最滋补,屏幕上各种食谱,五花八门。他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傅让夷忽然又转身,想回去似的。 “你干嘛去?”祝知希拉住他。 傅让夷说:“我去问问王主任,有没有适合你发育期吃的保健品和补品。” 祝知希眨眨眼:“就长个生殖腔而已啦,吃什么都不如你注入信息素来得快吧。” “不是快,我是怕营养不够。”傅让夷正色道。 祝知希仍旧没松开手臂,静了一会儿,开口道:“之前……我在非洲的时候,有段时间一直生病,这个好了,下一个又来了,反正身体很差。” 这话题开启得很没有头绪,但傅让夷却认真地看向祝知希。 他问:“怎么回事?”看到祝知希的背包肩带滑下来。他伸出手,直接把那个包拿了下来,自己背上。包里装着祝知希打印好的寻狗海报。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啦。”祝知希笑了笑,“那边动保的条件不是很好,虽然和野生动物打交道很有意思,但环境太野生,也很容易感染。” “说实话,当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一堆小毛病嘛,我都懒得告诉我爸和我哥,他们俩太容易大惊小怪了。” 祝知希垂了眼:“讨厌被人觉得我很娇气。” “特别是一些a,因为天生就有生理差距嘛,他们经常会额外照顾我,说真的我当然很感谢,但其实也没这个必要,我觉得自己挺强大的。”祝知希很坦诚说,“而且确实也没怎么样啊,虽然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也恢复过来了,而且所有工作都完成了。” 傅让夷露出微笑:“你真厉害。” “但是,看到你刚刚这么小心翼翼地问医生问题,出来之后又忙着帮我补身体……”祝知希停下脚步,看向他,“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是喜欢被照顾的。” 他想了想,很敏锐地到了原因,又说:“可能是因为……你对我的照顾,不是出于生理上的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吧。” 是非常纯粹的爱。 他发现,傅让夷自身的脆弱和敏感,反倒中和了alpha基因里自带的强势和专断,令他有一种区别于其他人的特殊魅力。 傅让夷笑了笑,上前抱住了祝知希:“其实很多方面,你都比我更强大。你内核稳定,高能量,生命力旺盛,即使遇到最糟的状况,也可以找到能让自己积极起来的视角去面对。这都是我欠缺的。” 所以我才会被你吸引。或者说,任何人都会被你吸引。 傅让夷低头,垂眼看他,尽管没有太多表情,但语调却是柔软的:“能让你喜欢这种照顾,我很荣幸。” 祝知希嘴角止不住上扬,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搂住他的腰。 “你真的有认真听我的话。”他小声说,“要是换做以前的你,肯定会说:不知道祝知希一天天在高兴什么。” 第56章 双倍吃醋 傅让夷和祝知希搀扶着老太太,一起来到了医院负一层的咖啡厅。 “这是雪球的照片,还有视频。”老太太拿出自己的手机,有些笨拙地打开了相册,递给他们看。相册里几乎一大半都是那只白色小狗。 “就是它,这个蓝色的项圈,还有缩起来的这只爪子。”祝知希确认了,“雪球就是我当时遇到的小白狗。” 难怪。他忽然想到,就在初雪那晚,他失眠,凌晨跑到楼下的公区花园里堆雪人,当时他不小心说出了“雪球”两个字,那时候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他愣了一秒,手心倒计时的光也跟着晃动了片刻。 是因为雪球遗留在他身上的那一缕灵魂吗? “好巧。”傅让夷对祝知希说,“没想到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小狗,主人竟然就是你聚餐那天救了的老太太。” 然而祝知希摇了摇头:“不,不是巧合。那天我出门的时候,就隐隐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我通常不会走那条路,但那天莫名就选了那一条,又在路上看到了雪球,这才下车,跑去追他,跟丢了,才又回到车里。一上路就遇到了婆婆。”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太太,轻声说:“或许是雪球感应到有危险,指引着我去救您的。” 这听上去玄之又玄,但祝知希仍能回忆起当初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老太太听完,望着海报的双眼不由得落下泪来,她抬手擦了擦,说:“我也在找它,每天下楼,都会把以前遛它的地方都走上几圈,一边走,一边叫他的名字。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都是静音,哪怕听到一点点动静,我都以为是它回来了。” 听了这话,祝知希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原以为找到主人,就能找到小狗了…… 傅让夷蹙了蹙眉,问:“雪球是走丢了吗?还是自己跑出去了,您还记得大概的时间和地点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雪球从夏天开始,就吃得很少,经常昏睡,一开始我以为它是和我一样,年纪太大了,到了冬天,它就经常吐,吃什么吐什么,大喘气,我感觉不对,把它带去医院。”她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医生说已经是恶性肿瘤晚期了。” 祝知希忽然感觉很冷。他照顾过太多动物,见过太多次伤病分离,记忆里的伤感逐渐蔓延上来,仿佛被浸入冷水。如果是晚期,化疗基本也无效了,只能吃药打针减少疼痛。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能够对雪球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但祝知希可以,他曾经真切地以为自己患上绝症,即将面临死亡。它那么小,痛得喘粗气,看到倒计时的出现,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主人,该有多么害怕啊。 沉默间,一只手从桌下伸过来,覆上他的手背。那是雪球生命中的第一个“主人”的手。 原本忍住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溅在桌面。 “我当时告诉它,无论花多少钱,我都要给它治病,它不能走在我前头。”老太太摇了摇头,“第二天雪球就不见了,我记得很清楚,是12月7号。” 祝知希低声说:“就是我回国的那天。”晚上就遇到雪球了。 傅让夷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说:“它……十三岁了,被您养得很好。” 老太太没有听出这其中的深意,以为这年轻人是在安慰她:“我没有孩子,老伴儿十年前脑溢血就走了。要不是捡到雪球,我都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要怎么熬。” “捡到?”傅让夷蹙了蹙眉。 “对啊。”老太太回忆起最初,“我是下楼买菜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的电动车棚捡到它的。那时候才三个月大呢,小小一只,被放在泡沫箱子里,又可怜又可爱,我把它带回家里,洗了澡,发现它爪子有点不对,就带它去医院,医生说它可能是被电动车撞过,前爪骨折,小小年纪就做手术,太可怜了。” 他又详细问了几句,时间和年纪都对上了,雪球的确就是当初被傅让夷救下的小狗。 然而那对情侣从宠物店将它领养之后,却并没有好好养大。而是在它受伤时,选择抛弃它。 祝知希悄悄地看向坐在身侧的傅让夷,从他的眉宇间瞥见一种茫然的失措。恍惚间,他甚至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十七岁的、穿着高中制服戴着止咬器的那个男孩儿。 他在愧疚吗?还是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共感了呢? 到最后,他也没有在雪球的主人面前提过一句,自己曾经捡到过它。 祝知希握紧了他的手。 “幸好有您。”祝知希对老太太、也对傅让夷说,“这么多年,雪球一定过得非常幸福。” 尽管线索再次中断,但他们从婆婆这里获得了很多关于雪球习性的信息:它常去的公园,它最爱的吃的零食,它喜欢的玩具,还有它的小狗朋友。 他们送婆婆回家,又从她家中拿了满满一箱子和雪球有关的东西。 看着婆婆期待又不好意思开口的表情,祝知希说:“我们会想办法找到雪球的,您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等着它回来,好吗?” 等他回到车边,傅让夷正站在开着的后备箱前。他攥着一件小小的红色毛线外套,一看就是棒针手工织出来的,望着小狗的衣服,傅让夷很安静地出神,片刻后,他抬起手,低头嗅了嗅那上面的味道。 小狗和祝知希一样,没有信息素,但他们都很好闻。 他们带着这些东西去到流浪动物站。 小羽这次扎了高马尾,气色看上去比上次好很多。祝知希注意到,一进门就笑着说:“你这新发型真好看。” 小羽也笑笑,但他说,自己的力量和记忆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大家坐下来。经过一番解释之后,小羽一一拿起箱子里雪球的日用品,感受它的气息。 “它是故意离家出走的,而且临走前非常恐慌。”小羽尝试通过这些物品上残留的气息,感受雪球当时的情绪,找寻线索,“它不想让主人花很多钱给它治病,主人身体也不好,经常去医院,它总是在家等主人看病回来。” 祝知希听完心都碎了。 “我觉得你们这个倒计时机制太残忍了。”他忍不住为小动物声讨,“小狗他们懂什么呢?为什么要提前预告,我宁愿它们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一天都开开心心的,这样不好吗?” 小羽也沉默了:“……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执行。”他顿了顿,又说,“但我也能理解,可能对人类来说,60天的时间也就是两个月,很短暂,但以小狗的寿命来换算,几乎是三四年的时间了。这些时间,可以够他们做很多准备,去实现它们的很多心愿。” 小羽叹了口气,又道:“但我也没想到,大部分的小狗在看到倒计时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离开,不想在主人面前离开人世。” 祝知希瘪瘪嘴:“对不起,我不应该怪你,应该骂你们的领导。” 小羽:“……” “既然雪球是主动离家出走的,那估计很难看到它主动现身了。”梁苡恩一直在思考,“上次它出现,是感应到主人可能会突发心梗,有危险,才冒险出来,说明它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自己的主人,说不定也暗中悄悄跟着她。” 傅让夷问:“你的意思是,跟着那位老太太,说不定还能找到它?” 小羽说:“人跟着太显眼了,说不定还会吓到老人家。这段时间我可以变成动物形态,跟着婆婆,帮你们盯着。” 梁苡恩又道:“我把这些东西拿去给小花、旺仔球球它们闻一闻,这几只最喜欢往外跑,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各自分工之后,他们打算离开。梁苡恩送他们出去,也悄悄询问祝知希:“倒计时还有多久?” 听到这个问题,祝知希没敢直接回答,因为他每天给傅让夷的数字都是虚报的。他现在算是理解那些做假账的人了。 因此他凑到梁苡恩耳朵边,很小声给他说了真实的数字:“27天11小时29分21秒。” 梁苡恩听了直皱眉,很是担心:“怎么走得这么快?傅老师是不是不行了?” 祝知希赶紧捂住他的嘴,压着嗓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怎么就不行了?快奔三了还能被弄得二次发育,简直行得不得了。 两人鬼鬼祟祟,又是贴贴又是讲悄悄话,后面两位背后灵观察已久,积攒了颇为深厚的怨念。 “你可别告诉傅老师,我……”祝知希说了一半,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一扭头就看到了小羽。 “吓我一跳。”祝知希心虚地收了手,笑笑,没话找话,“那什么,小羽,你这头发可真好看,又长又白,谁给你扎的高马尾啊?是小恩吧,他还会编辫子呢,下回让他给你整个西海岸脏辫……” 没等他说完,傅让夷就上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道:“回家。” “好的老公。” 回去的路上,祝知希还捏着手心发愁。梁苡恩的感觉没出错,最开始牵手就能暂停倒计时,现在接吻都停不了太久,肢体接触的效力一再降低。 可偏偏又撞上发育期,这一周时间都做不了更出格的事,再过三天傅让夷还要出差。简直雪上加霜。他都不敢想离开傅让夷的这几天自己会有多么恐慌。 他看向傅让夷,长长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车刚好也停到地库,傅让夷转过脸,盯着他。 祝知希摇头:“没什么。”这怎么能跟你说呢?你的短命老婆也很为难啊。 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一天的冲击对傅让夷来说也很大。先是突如其来的二次发育,又遇到雪球主人,他心里一定紧张又失落,现在心情应该相当复杂。祝知希不想再给他压力,难得地不去吵他,打算让他静一静。 第57章 柠檬香气 祝知希还以为他会被傅让夷按倒在沙发上,压着他狠狠做一些会让倒计时延长的事。这明明非常符合逻辑。 但傅让夷却像是静止了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这令他有些疑惑,因此停止了继续在耳朵边蹭蹭的勾引行为,抬起头,和傅让夷面对面。 他发现傅让夷的眼神中甚至带着明显的困惑,微抿着唇,有种努力理解这些话的清澈感。 祝知希笑了,抵上他额头:“你又卡机啦?” 傅让夷这时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客厅,把人放在沙发上。 “你真的会因为这些事吃醋吗?”他语气认真,自己也挨着扶手坐了下来。 祝知希人都傻了。他都跟盘丝洞里的蜘蛛精一样了,结果傅让夷压根儿没被盘住,脑子还停留在上一个进程。 “当然了。”祝知希说,“我经常吃醋啊,你忘了,我老发脾气,让你哄。” 傅让夷好像在琢磨什么事似的,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撑着下巴。祝知希说完靠过去,贴在他肩上:“你没发现啊?那我吃的那些醋算什么?算我脾气大吗?” 傅让夷偏了偏头,脸埋在手掌里,但耳朵到脖子根红成了一片。他顿了顿,道:“我没这么说。” 祝知希惊呆了。怎么会有纯情到连对方吃醋都看不出来的人?他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吧,这样还愿意哄人? 这就是初恋吗?在这一秒,他也幻视现在坐在旁边的不是如今的傅教授,而是那个十几岁的情窦初开的高中生,手撑在课桌上装酷,其实心都乱得不像话了。 傅让夷太矛盾了。他明明在专业领域天赋异禀,可在情感方面,好像真的一片空白,他所有的呵护、体贴和包容,都是纯粹的下意识反应,或者说是接受反馈之后的修正,而非经验之举。 祝知希干脆躺到他膝盖上,仰着头看他,还伸手去扒拉他的衣领,睁着一双大眼睛说:“我要跟你讲一句你绝对没从别人那儿听过的话。” 傅让夷还维持着手撑脸的姿势,但转过脸,微微低头,和祝知希对视。他问:“什么话?” 祝知希一本正经,道:“笨死你算了。” 果然没听过。傅让夷震惊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了。 “你说谁笨?”这好像是傅让夷完全接受不了的评价。 也对,毕竟这个人有非常明显的厌蠢症。祝知希笑了,开始耍赖,哼哼了几声,转过脸,掀了他衣服钻进去,鼻子在他腹肌上蹭来蹭去。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拱来拱去。 祝知希的每一步都能出乎他意料,傅让夷被弄得很痒,也没法起身就走,忍耐了一会儿,他干脆脱掉了上衣,扔到一边。这下坏蛋突然失去庇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发愣。 然后被他压进沙发里接吻。 祝知希很好亲,也很聪明,吻技进步很快。一开始还不会用鼻子呼吸,现在亲着亲着,还知道用手撑起上半身,追着接吻。 但他的脸依旧红得很快,很生动。傅让夷始终舍不得闭眼,他越是清晰地记住这些鲜活的细节,越是害怕分离。 这一天的起起落落,令他一向平稳的情绪都开始波动。他想了好多,也有很多困惑。 十年后的祝知希会怎样?接吻时还是会下意识揉他的腺体吗?会不会厌倦和他待在这间公寓了?不好好吃饭的毛病改了吗?世界地图上又会少多少个他没去过的角落? 还会像现在这样,轻盈地说爱和喜欢,坦诚地承认吃醋,而不是像他一样,只想给自己的心上无数道锁。 还会在他身边吗? 他能看到十年后吗? 吻着吻着,傅让夷竟然有些眼眶发酸了。他分开些,摘掉眼镜的同时,顺手揉了揉眼。 祝知希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只是昏昏沉沉地支起身子,捧着他的脸,笑得像一朵太阳底下的小花,对他说:“聪明的傅让夷有好多人喜欢,只有我不一样。” “你不一样。”傅让夷低声重复了一遍,又道,“先决条件都不同。” 只有你看得到笨拙的我。 祝知希没理解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但他似乎也没有在意,而是忽然想起什么别的,抓住他的手臂。 手臂上的旧伤很刺眼,傅让夷突然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一种不安全感将他包围。但他没能收回手,祝知希拽得很用力。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刚刚在医院就想说来着。”祝知希拉了袖子,抬起自己的左手,“这个手链不是我那条,对吗?” 这是怎么发现的?被揭穿了,但傅让夷面上不动声色,反问:“你在说什么?” 祝知希眯起眼睛问:“这是你易感期弄断的,也是你重新给我戴上的,是不是你把我手链换了?”说着,他揪出那颗白色的小珠子,翻开来,“这就是证据,你看,我之前的手链编号是66,这颗上面印的是99。” 这东西还有编号?傅让夷收到之后,连一次都没戴过,包装都没拆,自然不知道。他瞥了一眼,波澜不惊说:“我没记错的话,某人在区分6和9这两个数字上本来就有障碍。” “你还嘲讽我!”祝知希急了,“我69不分,那前面这个英文字母颠倒过来我总是能分得清的吧?” 越想越气,祝知希直接说:“还不承认,太坏了,我要收回刚刚所有的话。” 傅让夷忽然挑眉:“收回哪句?” “全部!”祝知希大声说完,嘴角扯了一下,他似乎想抬手去捂,最后选择抿住。 傅让夷没说话,忽然起身,拿起衣服,边往身上套边离开。祝知希想偷看他去哪儿了,但又觉得这样实在没出息,于是忍着将脑袋方向固定,没多久,傅让夷就回来了。 他坐回到祝知希身边,拧盖子,过了一会儿,递给他一瓶盖液体。 “口腔溃疡,含着这个。”傅让夷随意道,“刚刚我就舔到了,肿的,一碰你就躲。” 祝知希一愣。他有些意外,不亚于吵架吵到一半被突然亲了一口的程度。 脑袋懵懵的,耳朵也烫,祝知希就这么下意识地接过那一小瓶盖药,乖乖听话含在嘴里。可含了他才想起来发问,于是只能呜呜啊啊。 但奇怪的是傅让夷居然听懂了:“五分钟就能吐。”说完他又走了,这次去了书房里。 也就过去一分钟吧,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绒布盒。 “南极动物,我也领养过,所以也有一条这个手链。”傅让夷半蹲到他面前,打开了那个盒子。 “唔?”这姿势像求婚。祝知希脑子一抽。很快他清醒过来,盯着盒子里散落的小珠子,伸出手,挑出了玉白色那颗。上面果然写着no.66。 “嗯!”他把那颗怼到傅让夷面前,很大声地哼了一声。 “看到了。”傅让夷离远些,“是我换的,给你扯烂了,本来想重换,但我没有弹力绳,就把我的给你了。之前没戴过,是新的。” 祝知希心里莫名有些开心。那这算不算是情侣手链?还是成为情侣之前就有的。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天生一对,灵魂伴侣! “差不多五分钟了。”傅让夷回头,从茶几上拿了杯子,递到祝知希嘴边。 祝知希一看那杯子,皱着眉,嗯嗯呜呜了半天,捂住嘴。 “没事,不就喝水的杯子吗?”傅让夷又递了递,另一只手拿开他捂嘴的手,“就吐这里面。” 祝知希乖乖吐了。 之前那个洁癖死鬼老公是转世投胎了吗?太不可思议了。 “你这什么表情?”傅让夷问。 祝知希立刻皱起一张脸,抱怨:“这个含漱液的味道好恶心。” “是吗?”傅让夷放下杯子,凑上去吻上祝知希凉凉的嘴唇,舌尖挑开唇缝。 “唔……”猝不及防被亲,祝知希躲了躲。舌尖被轻轻柔柔地搅.弄,湿哒哒的水声藏不住。 但这个吻很短暂,傅让夷很快就收回,戴回眼镜:“还好吧,甜的。” 留祝知希一个人在沙发上脑袋冒烟。 他看向手边的盒子,偷偷藏到身后,最后把它带去了自己的房间。 仔细算算,离傅让夷去c市出差也就剩三天半的时间。明明人还没走,但他已经开始提前不习惯。一想到他在外面挖土,自己不能陪着就算了,还要留在博物馆打工,整天应付一大堆人,祝知希就很心烦。一向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他,想到这就谁也不想见了。 傅让夷看上去倒是没那么舍不得,至少没表现出来多粘人,每天井井有条地做事,一副誓要把所有事都安排到位的架势,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早上他会开车送祝知希去博物馆上班,下班也会来接,回家就有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和他炖好的补品。晚上还要肩负起帮他延长倒计时的工作,做了所有亲密行为,但坚决遵医嘱,只标记,不进去。 简直是人夫中的人夫。 “傅老师今天没有送你来?” 周铭忽然出现,问出这样一句话。祝知希本来在想傅让夷,被他吓了一跳。 “啊,对。”祝知希笑笑,“他明天要去出差,今天很早就去学校了,好像要开会。” 周铭点了点头,没多问,直接将话题转回到工作上:“做文物固定的团队已经来了,你们开过会了吗?他们给的方案你觉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祝知希就头疼。他支支吾吾:“嗯,之前就见过了,也约了今天给第二版方案,就是……” 还没等他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热情的声音。 “早啊,你们都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儿东西?” 两人一起扭头,来者是个年轻的alpha,穿了件银灰色机车服,戴着黑色冷帽,边缘还能看到露出的金色中长发。 第58章 陪同工作 “怎么还藏手机啊?” 祝知希往嘴里塞了颗鹌鹑蛋,边嚼边挨过去,拿肩膀怼了几下傅让夷,含含糊糊说:“我要看。” “看什么?”傅让夷死守阵地,他可不能让祝知希发现他在匿名论坛里发这种不正经的帖子。 祝知希一脸狐疑:“刚刚就抱着手机啪啪打字,还不敢给我看……在和谁聊天?” 很多人。全校师生。 “回工作消息而已。”傅让夷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马上要过去了,很多事情要在群里提前交接。” 祝知希转了转眼珠,琢磨了一会儿:“好吧。” 这么简单就蒙混过关了?傅让夷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然而下一秒,祝知希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伤感的小表情:“老公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傅让夷:“……”果然还是那个戏精。 “我们才结婚……”祝知希暂停,开始掰手指,然后继续,“两个月,满打满算还没有一百天。美好的事物果然都……” “行了,别咯噔了。”傅让夷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拆开来,拉过他的手细致地给他擦手,“擦干净再吃。” “你就不能让我把台词说完?”祝知希皱眉,但乖乖换手,“知不知道这种即兴表演很依赖对手演员的配合啊?你果然当不了演员,白长这么帅一张脸了。” 傅让夷低低笑了一声,擦完手,抬眼:“那你继续。” 祝知希拿筷子:“算了,我都忘词儿了。” “美好的事物果然都……”傅让夷提醒他。 “你这人真较真。”祝知希塞了一大口肉,“真好吃!” 他立刻低头,认真地用筷子给红烧肉做脂肪分离手术,弄下来一块干干净净的瘦肉,放到勺子上,再夹一颗鹌鹑蛋,摞在一起,喂到傅让夷嘴边:“啊——” 傅让夷对此不太适应,没人给他喂过饭,但看着祝知希期待的眼神,还是张嘴吃掉了。 “你做饭太好吃了。”祝知希用汤汁拌饭,吃得很香,“把我嘴都养刁了。” “你以前是太不挑了。”傅让夷说,“饿了甜椒蘸酸奶,生啃胡萝卜。” “之前出门在外,有的吃就不错了,没办法挑那么多啦。”他说着,喝了一大口鸡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上去非常满足。 傅让夷很喜欢看他吃饭。他吃相很好,闭着嘴,腮帮子鼓鼓的,嚼得很快,吃东西又香又干净。很多时候他都被祝知希这种吃相欺骗,误以为他吃的东西非常好吃,悄悄跟着尝,结果屡次上当,当当不一样。 真是很适合去拍美食广告的人。 傅让夷:“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吃饭。” 祝知希边吃边点头:“记住了。” “多穿一点,最近天气变化大,别只顾好看什么都不管。” 祝知希再次点头:“好。” “对其他人多点防备心,特别是alpha。” 听到这一句,祝知希终于憋不住笑了。 傅让夷的不满很明显:“你笑什么?” 祝知希忍着笑摇头,低头扒拉碗里的米粒:“报告傅老师,我这人就是爱笑。” “你觉得我说错了?还是你觉得我小气?”傅让夷挑眉,“祝知希,你刚刚犯规了两次,我犯规一次,这样都给你抹平了,已经够大度了。” “这是一回事吗?”祝知希说完,又皱眉,“什么两次?哪有两次?” 傅让夷如数家珍:“刚刚你说‘饿死了’,还有,在我和你们打招呼之前,你对那个檀木味金毛说‘死都不会’,不记得了?” “还真是……”祝知希梗了梗脖子,“那你罚我吧,不用你这么大方,你命令我吧。” 傅让夷静了片刻,很宽容道:“不用了。” “真的?”祝知希有些意外,小声嘀咕,“这还是那个喜欢给人打59分的傅老师吗……” 傅让夷:“这个约定只是你和我之间的,和外人说话不需要遵守。”这是形式上的理由。 内容上,祝知希说的是死都不会离婚,也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获得赦免。 祝知希小声说:“好吧,醋溜大老公。” “什么?” “啊,我说,我想吃醋溜土豆丝了。”祝知希脸上堆笑,“晚上做给我吃。” 傅让夷不置可否,用小叉子插了一颗草莓,递到他手边。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收拾干净,准备离开休息室,走之前,傅让夷拉过祝知希的手,低头,摘下了他的红宝石婚戒。 “嗯?”祝知希眼看着戒指被取下,语气有些慌,“干嘛?” 傅让夷没说话,把戒指套在自己小指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护手霜,挤在手心,稍稍推开,包住祝知希的手,给他涂抹护手霜 “刚刚酒精湿巾擦过,等会儿手会很干。” 祝知希盯着他的手、他的小指,还有上面那颗艳丽的红宝石,这搭配有些新奇,好像又意外地很合适。 “好了。”傅让夷将小指上的戒指取下来,重新套上他的无名指。 祝知希实在喜欢这个动作,看多少遍都一样。 他忍不住勾起指尖,拉住了傅让夷的手,但自己也没想好要做什么,愣了几秒后,才又将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好香。”祝知希笑了笑,“和你的信息素味道有点像呢。” 傅让夷没说话,任由他挽着手出去。他的耳朵红了些,但被馆内昏暗的灯光很好地掩盖了。 吃完饭他也没离开,留下来陪着祝知希一起工作,反正明天就要出发去c市。 “这两天超级忙,连着几天做文物的运输和点交,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昨天还和运输队的人吵了一架。”祝知希抱怨道,“不过幸好,借调的展品没出问题,不然完蛋了。” “借调?”傅让夷有些意外,“不是批不下来?”他记得之前祝知希说过,这个博物馆面临闭馆,很可能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展览。他最初就想要丰富展品,多借一点别的馆藏,但被拒绝。 说到这,祝知希眼神颇为得意,神采飞扬:“因为我之前做的文物视角的宣传视频,有几条在短视频平台火了,热度很高,我拿着这些爆款视频去找他们谈合作,就谈下来了。” 傅让夷笑说:“真厉害。” 祝知希又道:“等文物固定这边的大方案定下来,就要开始挨个挨个上展柜了,又是个耗时耗力的大工程。” 说着,他们经过一个空荡荡的玻璃展柜前,祝知希停下脚步,对了对右下角的序列号,叫来了一旁的灯光助理,“小杨,这个柜子是在调光吗?” 助理也停下来,来到两人身边,第一反应是皱眉,但很快就做好了表情管理。 他检查了一下,说:“已经调好了。” “不对啊。”祝知希指着只有数字的序列标签,“这是那枚龙纹白玉环,白得很稀有的那一枚,记得吗?所有汉代玉器里就属这个最白了。所以我专门写了,要用5000k的射灯,才能不发黄,这个明显是3500k的,偏暖,是不是和那个……鸳鸯纹金盘搞反了?这两只序号连着。” 灯光助理现场用平板查了一下:“还真是。”他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东西太多搞混了。” “没事儿。”祝知希拍了拍他的肩,“弄完了我们再过一遍。” “好,那我先去忙。” 祝知希点头,等人走之后,才小声自言自语:“应该把名字也打上。” “光看数字序号你都记得?”傅让夷有些意外,毕竟这家伙相亲都能搞错桌号。 “看了无数遍了,都麻了,再记不住就是智障了。”祝知希说,“而且玉环和金盘都超美,所以我印象很深。” 傅让夷很喜欢看他工作的状态,和平时小孩子气的他完全不一样,相当专业、干练,而且精益求精。 策展人就像是一场展览的总导演,大到定调和规划展览大方向,小到每一件展品的陈列方式、灯光选择以及文字说明,每个环节都要经手。最难的不是出灵感、出点子,而是需要和无数人打交道,协调各方。这是傅让夷做不到的。 但祝知希不同,他长袖善舞,无论和谁都能快速熟络,就算遇到矛盾,也能巧妙地化干戈为玉帛,又有足够优秀的审美,和艺术方面的专业素养,实在是天生适合做这一行。 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布光。这次再来,傅让夷发现,展内很多设计都不像是常规的文物展,更像是艺术展,运用了大量在古文物展览中不常见的光影美学设计,色彩搭配也很出彩。 他抬起头,发现展厅上空固定了一些薄而柔软的薄纱,于是问:“这是干什么的?” 祝知希笑了,道:“恭喜你发现了小彩蛋!”说着他跑到一边,打开某个开关,调试了一会儿,“看!” 那软纱上竟然出现了投影。璀璨的金色壁画随着薄纱摇曳起舞,如同流金,片刻后,投影的色彩又变成莹白,轻盈而清透。 “因为这一层的展品大多数都是金玉,这种装置虽然很简单,但会让看展的人更有代入感。” 傅让夷仰着头,静静望着,觉得很美。 “你以后还会继续办展的,对吗?”他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过了一会儿,祝知希回过味儿来,坏笑着问:“没看到我以前的展,是不是很可惜呀?” 他只是开玩笑,但没想到,傅让夷竟然真的点了头。 “嗯,很可惜,错过了。” 这下换祝知希怔住了。 第59章 出差前夕 听傅让夷这么一说,祝知希眼睛都亮了。 “真的?”他拖住傅让夷的手,将他拉到另一边,压着音量,语气却很兴奋,“你也太厉害了吧,怪不得你刚刚问这枚铜镜是不是从省博调过来的,原来是你们团队发掘的,我就说嘛,你怎么会知道呢。” 他盯着那华丽的镜子,不禁感叹:“我现在终于有一种你是考古学教授的实感了。” 祝知希实在会夸人,表情没有丝毫谄媚,相当之真诚。傅让夷嘴角扬起,问:“现在才有实感,那你之前觉得我在忙什么?” “挖土啊。”祝知希一下子笑开了,门牙圆润洁白。 傅让夷笑得很没办法的样子,抬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乱的。 “还有哪些是你们团队的?我要放在c位!太牛了,你是我能摇来的最大的人脉了。” “也不一定啊。”傅让夷语气随意,“你可以求我帮你摇,我上面还有人脉,还有祖师爷。” “真的?”祝知希眼睛都睁圆了,“我有这么大面子呢?” 傅让夷想了想,他本身就算是关门弟子,一堆老爷子看着长起来的独苗。独苗旁边开出来的一朵小花,多关照点儿也很正常吧。 “怎么没有。”他随手揽住了祝知希的肩,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我们挖土的,都很随和。” 于是,随和的挖土大教授陪着家养小花又忙了一下午,尽心尽力提供专业建议,还趁他忙着打电话时,还悄悄帮他联系了省博,帮忙申请借调镇馆级别的文物。 馆长和他的导师是多年好友,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以长辈的口吻打趣:“小傅,这是你借啊,还是你家那位找你帮忙啊。” “我借,他还不知道呢。”傅让夷说,“之前那些都是他自己努力,很不容易借到的,我点了一下,缺个这方面的品类,正好补上。您别说是我要的,就说反正都借调了,这个也一起调过来。” 对方笑了:“你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改不掉学生气?做点事都不愿意别人知道。” “也不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厉害,只是对文物不熟悉,不知道这件藏品的重要性,否则一定会提的。”傅让夷相当认真,“也只有这样的展我才能帮上点忙,换做是艺术展,我也是门外汉,只能看着他忙了。” “好。”对方爽快答应,“这个老周,不光带学生厉害,说媒也是一绝啊。” 傅让夷握着手机,半低着头任长辈打趣,直到挂电话。结束后,周铭提议大家一起聚餐,一向喜欢热闹的祝知希却拒绝了,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做出了选择。 “他明天要走,我想回家陪他收拾行李,就不聚餐啦,你们多吃点。”说完他拉着傅让夷就跑了。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你帮我收拾行李?”帮倒忙也算帮是吧。 祝知希笑嘻嘻道:“你应该不会愿意的吧。” 谁知回到家里,傅让夷却从玄关柜拿出一只26寸的白色行李箱,打开来放在客厅地板,对祝知希说:“帮我收吧。” “真的假的?”祝知希惊呆了,“不是玩儿我吧。” “真的。”傅让夷坐到沙发上,手托着下巴,“你来,你收什么我带什么。” 祝知希蹲在行李箱边,前后晃了晃,然后一屁股坐了进去,笑说:“要不你把我带上吧。” 傅让夷也笑了,而后认真说:“那现在需要下单一个更大的箱子。” “那我可真给你收了?”祝知希说,“你可别到时候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然后全给我倒了自己重装。” 见他似乎对这种小游戏很感兴趣,傅让夷也就欣然同意,还主动把自己必须要带的专业相关的东西单独装了一袋子,递给他。 “你装了我就不会不满意。你不用有压力,实在不行,我答应你,到c市之前我都不打开箱子。” “这样可以。”得到首肯,祝知希的语气都有底气了,“其实吧小傅,我跟你说,别的收纳我可能不行,但收拾行李对我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你等着吧。” 傅让夷看他开始吹嘘,点点头:“嗯,我等着。” 看看你到时候会给我这个处女座收纳癖多大的惊喜。 说干就干,祝知希拿起箱子就跑到了主卧,还嚷嚷着,“记得给我炒醋溜土豆丝!” 房间里叮叮当当,热闹极了。里头传来“咣当”一声,似乎是什么被弄倒了,很快,祝知希的解释声就出现,心虚但响亮:“没事的!我能解决,你别过来啦!” 傅让夷笑了。 没多久,祝知希拿出两套自己搭好的衣服,站在过道,像负责服装的助理,问:“这两套都很好看,你自己喜欢哪一套啊?” “我是去挖土,不是去走秀。”傅让夷很没办法。 “啊。”祝知希看了看衣服,“对哦。”他赶紧转身,回到房间里,自言自语,“要耐脏的,防晒的……” 这体验着实新奇。一向被照顾的人突然肩负起这样的重任,还做得这么认真。 即使后来祝知希都没有怎么出来询问意见,只自顾自在两个房间里捣腾,勤勤恳恳挑选、搬运,傅让夷都一直歪靠在沙发扶手,望着走道,很专注地听。 开门,关门,拉抽屉又合上,衣架碰撞,抖开衬衫,瓶瓶罐罐的磕碰,自言自语,清点,反复拉拉链……这些细碎的声响,像彩色泡泡飘在空中,一颗,一颗,在暮色荡漾的客厅里上下浮动,他能看到。只有他能看到。浸在其中,傅让夷静得有些小心。他思考许久,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幸福的形态,好陌生,好轻盈。 有一个人为自己忙碌,碎碎念,在房间里迈着碎碎的脚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傅让夷好多次忍不住走过去,想抱抱这个上了发条、忙个不停的小手办,但刚一靠近,就被拒绝。 “不要过来——” “好吧。”傅让夷只好投降,看了眼时间,去往厨房,给自己戴上围裙。 晚餐时,祝知希依旧没有完成这项任务,傅让夷叫了三遍,他才恋恋不舍地从房间里出来,坐到餐桌前吃饭。 一开始也只是吃饭,喝完半碗汤,他忽然放下了碗,叹了口气。 还以为这是新的前摇,傅让夷都做好了配合表演的心理准备,可祝知希却用手托腮,小声说:“我越收越舍不得你。” 这句话令傅让夷的筷子停在半空。 “真的。”祝知希看向他,“我总是那个出去的人,第一次发现,原来看着别人走会这么郁闷。” “我很快就回来了。”傅让夷忽然又变回了那个不懂得怎么表达的人,“最多一周。” 说出来他就后悔了。此时此刻的祝知希,其实和小狗又有什么区别?在他的时间里,一周非常非常久,非常非常宝贵。 祝知希似乎也想到一些伤心的事,但因为他们的约定,他张了张嘴唇,并没有说出口,很快又支起笑模样,点点头:“我知道。” 但他显然还是有点不甘心,又恶狠狠道:“我要偷偷给你们校长邮箱写信,这个临时的工作我作为教职工家属非常不满意。” 傅让夷笑了。 晚上十点左右,祝知希的收行李小游戏才终于结束。他来到书房,敲了敲门,然后超小声说:“你可以回来睡觉啦。” 然后他又小声提出邀请:“要不要来我房间睡?” 傅让夷当然不会拒绝。一进入祝知希的房间,他就会想到小学时,在学校的组织下去某个艺术博物馆参观,其中有一间万花筒屋子,每一面墙壁都是五彩斑斓的投影,地面用线条和色块做出视觉差,看起来“凹凸不平”,甚至有一种错乱的倾斜感,仿佛误入童话世界。那个房子他进去了三次,最后一次是快要闭馆前。 在祝知希的房间里,他会有同样的感觉,只是这里更慷慨,门票免费,且对他长期开放。起码现在是如此。 洗过澡,躺在床上,傅让夷搂着祝知希的后背,很直白地试探:“你给我装了什么?” “不告诉你。”祝知希笑。 傅让夷不太会求人。他的求人就是安静几秒,再问一遍:“装了什么?我想知道。” 其他人是不会吃这一套的,当然,他对其他人也不会再问一遍。但祝知希受用。 他转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挑眉,问:“你真的很想知道?” 傅让夷没戴眼镜,微眯着眼:“嗯。” 祝知希靠过来一些。他浑身散发着柚子花香,混着他喜欢用的沐浴露,和他爱用的香水是一个品牌,很好闻的青草混合水果香气。 “那你说:小祝老师告诉我吧。” 每次这种要求,他都说不出口,但最后都说了。 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傅让夷故意说:“小希老师告诉我吧。” 祝知希立刻会出其中的讽刺:“你怎么这样?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怎么了?”傅让夷还装单纯,“小希老师,哪里不对吗?” 说着,他也往前靠了靠,几乎要和祝知希贴上。傅让夷低头,若无其事地蹭一下他的鼻尖,用气声道:“小希老师,求你了。” 他没想到祝知希居然叫出了声。吓得傅让夷一愣。 “受不了你了。”祝知希在被子里踹了几下空气,又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掀被子,下床,咚咚咚出去——他每次穿拖鞋走路都很大声,过了一会儿,又咚咚咚回来,进被子将自己裹紧。 “既然小傅同学这么想知道,那我呢就大发慈悲,从行李里面抽选了一样。”祝知希两手合得很紧,一只在上一只在下,伸到两人之间,“你说,当当当当。” 第60章 极度渴望 从本科时期开始,考古实践就成为傅让夷生活中的常态,后来进入团队之后,更是经常遇到临时的工作,常年在外。他其实很喜欢这种工作状态,在工地一干就是一天,远在外地,也不需要参与傅家的一切活动。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生平第一次,他尝到心有牵挂的滋味。 当然,不一样的也不止这些。 “傅老师,你这次,怎么穿得这么帅?”一旁的张老师笑着调侃,“之前不是都戴那个超大的圆形遮阳帽吗?咱们系老师人手一顶来着。” 是啊。傅让夷在心里想,夏天再戴俩黑袖套,背个大包,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考古民工。 作为整个团队最年轻的老师,傅让夷本身就容易被调侃,现在张老师一提,其他同事也突然发现他的异样,纷纷跟着打趣起来。 “我看小傅老师今天用的那个手铲也换了,还刻着名字呢,一看就知道是谁给定的吧。” “哇,谁要送我一个定制款手铲,我都舍不得用。” “别说,这灰色棒球帽还真好看,以前很少看小傅这样穿啊。” “就是,这黑色短款羽绒服,还有这牛仔裤,再戴个防晒口罩,今儿早上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又高又帅的大帅哥冲我打招呼,我都没认出来,还以为哪个男明星呢。” 众人都笑了。 傅让夷半低着头,很无奈。他的确是否决了小祝造型师的几套穿搭,但没想到,都给出了“耐脏”和“防晒”的硬性要求,他还能搭得这么显眼。 “哎,是不是知道我们这次有纪录片团队要来拍啊?” “拍纪录片?我完全不知道。”傅让夷澄清完,咳了一声,声音低了些,“这次出来都是我爱人收的行李,他收了什么我就带什么。” 这下一撮人更是集体发出了八卦的声音。 “怪不得,结婚了就是不一样啊。” “我就说小祝会来事儿吧,你看看给我们傅老师打扮的,一看就是特别会生活的人。” “上次那个小祝?他太可爱了,我这么说傅老师不会吃醋吧。” 傅让夷笑笑:“怎么会?”他本来就可爱。 他甚至还把搭好的穿搭放在不同的收纳袋里,一套一套放,还给他的ootd写了小便签,布置了小任务:每天出门前要在酒店的镜子里自拍一张交给小祝老师。 傅让夷很少拍照,也不太会拍,第一天的照片发过去,技术问题加上祝知希还在为他悄悄提前走而生气,所以给出的评分极低。 [小希老师:真不敢相信你这种健身a居然不懂对镜自拍,大祝那人去个健身房能发十张凹肌肉自拍。] [小希老师:☆☆给这张脸,其余零颗星。] 在得分方面,傅让夷有种莫名的要强,这可能来自于常年优等生的尊严。因此他专门在网上学习了相应的对镜自拍技巧,第二天早上,换上了祝知希给他配的灰色穿搭后,拍了一张。 [外出挖土的廿廿:分享照片] [小希老师:!] [小希老师:你是去哪儿报班了吗?进步神速啊,这张帅得发出去可以起号了。继续加油,老公的拍照技巧等于老婆的荣耀。] [外出挖土的廿廿:那我去工作了,可能白天都看不了手机。] [小希老师:等一下!一分钟!] 一分钟过后,祝知希发来了两张照片,更准确说,是两张对镜自拍,一黑一灰,是他几乎不怎么穿的基础款。傅让夷看了一会儿,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串珠手链,还有对戒,整体相似度99%。 [外出挖土的廿廿:?] [外出挖土的廿廿:买家秀和卖家秀?] [小希老师:…………………] [小希老师:我把你卖了得了,现在人工智能正在风口上,你脑子肯定很值钱。] 傅让夷没顾上回,把祝知希给的照片设置成了聊天背景。他没意识到聊天框顶端始终在显示:正在输入中…… [小希老师:是夫夫装,笨。] 最后还是从他嘴里逼出来这几个字了,傅让夷很满意。 [外出挖土的廿廿:原来如此,很好看。] 除了衣服本身的惊喜,这些衣服里也藏着不少小惊喜。工作时他下意识将手放进外套口袋里,谁知竟然摸出一些小点心,有雪花酥、猪肉脯还有牛肉干,因为他不爱吃甜食,所以咸口更多。 这么一摸,又被其他老师看见。 “哎有糖吗傅老师?我中午没吃呢,有点低血糖了。” 傅让夷一听,直接将雪花酥递过去:“有,甜的。” “谢谢谢谢,救了命了,刚刚蹲久了猛一起来真是眼前一……”那老师翻到反面,“诶?” 包装纸的反面竟然粘了个粉色的叠纸小爱心。 “这……”对方笑了,将爱心轻轻地拆下来,递回去,“小傅啊,这雪花酥包装还挺别致呢。” 傅让夷一愣,接过之后盯了几秒。一向都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他,却忽然有些结巴:“这、也是……” “也是你老婆给准备的,我知道!新婚可太幸福了。”对方先一步抢答,拆了包装一口吃了雪花酥,“嗯!真甜!下午给你补个吃的,替我谢谢你家小祝啊!” 等那老师走了,傅让夷才低头,小心地展开那枚小爱心。 他以为会是祝知希写的惊喜小字条。并不是。是一张小简笔画。画里是一个短头发戴眼镜、脑袋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立耳的小人,面无表情,捂着鼓鼓的腮帮子说:“甜长寿了。” 傅让夷愣了一秒,笑了出来。 他将这张小画铺平了,夹在自己的工作笔记本的扉页,用回形针固定好。 这些随时随地冒出来的小彩蛋,很好地缓解了傅让夷的分离焦虑,但时效却很有限,闲下来他只会更加想念。这种想念的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很不稳定。 他每天看上去正常地上班、开会、在工地忙上一整天,还能抽空回复学生的邮件,但只要回到酒店,静下来,满脑子的念头开始疯长:想拥抱,想牵手,想要各式各样的肢体接触,越多越好。 这种分离焦虑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睡眠质量。 祝知希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的,为他在箱子里准备了一个“助眠包”,里面有祝知希房间里常点的香薰,褪黑素软糖,真丝眼罩,最重要的,是祝知希的睡衣。 傅让夷第一时间就被他的贴心感动到,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祝知希光装了自己的睡衣,没拿他的。 第一晚他就穿了那套小一号的、带着祝知希气味的睡衣,坐在床上,屈膝,手搭在膝盖上,拍了一张。照片里,袖口和裤腿都短得非常明显。他直接发了过去。 没多久祝知希就回复了。 [小希老师:怎么穿我的睡衣?那是给你闻的……你穿自己的呀。] [外出挖土的廿廿:我也想穿我自己的,但是没有。] [小希老师:???怎么会!完了,我是不是装漏了,我还专门挑了好几套!百密一疏百密一疏……你穿这套太小了吧。] [外出挖土的廿廿:正好。] [小希老师:哪里正好了?明明短了一大截啊。] [外出挖土的廿廿:正好给手腕和脚踝透透气。] [小希老师:你总是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那个酒店规格怎么样?有睡袍吗?算了你肯定不会愿意穿酒店的睡袍,我还是给你寄过去吧?反正第二天就到了啊。] 傅让夷很喜欢看祝知希因为他而展露出的急切,但也不想让他太着急。 [外出挖土的廿廿:没事,我穿你的,睡得更好。] 这其实是安抚他的话,肩线不太合身,傅让夷睡觉时没有穿上衣,而是把上衣抱在怀里。这么做的确是能帮助入眠,但信息素却还是很不稳定。 为了不让祝知希担心,他选择向李峤咨询,毕竟这人更专业。 “信息素波动?没收到消息啊,诶?怎么回事?啊,原来我已经不是你的紧急联系人了啊。”李峤上来先是一通阴阳怪气。 傅让夷:“……数据我已经发你微信上了。” “想不到我们也走到了这一天,我以为我永远会是兄弟热火朝天时第一个被通知的幸运儿。” “那行,挂了吧幸运儿。” “哎哎等会儿啊,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李峤笑了,过了一会儿又啧了一声,似乎是看到数据了,“傅让夷,你这数据是今天的?” 傅让夷:“嗯。” “波动差值这么大,信息素分子很活跃,一般是易感前期的征兆啊。但你正常的周期是四个月,上次本来就提前了,按理说这次应该是四月份啊。春都没开呢,你就思春了啊。” 傅让夷:“……你说话能正经点儿吗?” “哥,我是医生,你看看你信息素指标第三项吧,直观反映性冲动的好吗?我这已经相当正经相当含蓄了,你敢不敢把24小时数据给我,我给你画成曲线图,绝对一飞冲天。” 傅让夷想骂人,可对方又实在有理有据。好在目前为止没有收到任何刺激,手环没有报警,否则祝知希还会收到短信。 他只好问:“那我现在需要提前服用抑制剂吗?” “吃吧,吃点儿好。”李峤又说,“不过别吃那种强效的,就普通那种,你每次出门都带的。” 傅让夷沉默了。 身为多年老友,李峤立马从他的沉默里悟出些什么:“不是吧傅老师,你出差都没带抑制剂啊。” 第61章 欲念幻想 浸在清甜的花香味之中,听到这句话,祝知希竟然出现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好像真的感受到了傅让夷的信息素,也真的被影响。 明明是beta,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居然都会这样,太可怕了。 傅让夷拿手机的角度略低,又很近,因此整张脸有种俯在他跟前的错觉。 他垂眼看着,用不可冒犯的语气继续命令:“回答我。” “闻到了。”祝知希也垂着眼,灯光下,他眼皮上的痣红得愈发鲜艳,“作为一个alpha,你是不是香得太过分了?” 这话无疑带了些挑衅意味。 傅让夷笑了,慢吞吞说:“所以alpha应该是什么味道?尤加利叶?还是檀香?” 醋劲儿可真够大的。祝知希眼皮一掀,也笑了:“无所谓,反正我都闻不到。”他的嘴唇很红,说话时一张一合,能隐约看到莹白的牙齿和舌尖。 他又说:“我只能闻到你一个人的,你什么味道,alpha就是什么味道。” 屏幕里,傅让夷的睫毛颤了颤,却不说话。他静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有些莫名其妙:“你穿的这是什么?” 祝知希低头看了一眼:“睡袍啊,刚刚回来好冷,冲了个热水澡,你那边……” “脱了。”傅让夷忽然抬了眼,直视他的眼睛。 祝知希先是一愣,过了几秒,又笑起来:“不要。” “你不听话?”傅让夷说,“这是命令。” “很冷。”灯光在他的眼珠里流动,像黑玛瑙似的,水莹莹的。但很快,屏幕里的眼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手机被放在了被子上。 下一秒,一只瘦而白净的脚出现,一晃一晃,脚心和脚趾都透着粉。傅让夷甚至能想象得到他的姿势——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轻轻晃着。 “我脚到现在都是凉的。”他语气带了点儿抱怨。 傅让夷又说:“进被子里。” “好吧。” 祝知希将手机拿起来,自己钻到被子里。他的脸再次回到屏幕,但只是下半张脸,还在继续往下,脖颈,锁骨……修长的手出现,也往下。 原本紧裹着的白色睡袍,像一朵花似的打开了,肩膀和胸口都露了出来。 “我听话了。”祝知希说。 “真乖。”他夸奖时脸是冷的,但脖颈已经红了一片。 祝知希很难从他的表情上辨别出兴致的程度,就算平时在一起,他都觉得傅让夷过分游刃有余,只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能捕捉到被欲望操控的他。这总会令祝知希心痒痒。 隔着屏幕,似乎更难抓住那些游丝一样的欲色。祝知希忍不住悄悄切出去,想看看他的数据。这是最诚实也最直观的反应。 这鲜红的一片,看着就吓人。 但他很快就被抓包。 “你在看数据?”傅让夷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儿捉摸不透的笑意。 祝知希立马切回来,装无辜:“嗯?” 傅让夷似乎并没有怪罪,反而自顾自说:“那手环不摘了。” “为什么?” “因为……”傅让夷喝了酒,语速比平时慢,也更哑,“你好像很想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有多糟。” 他追问:“这样会让你兴奋吗?” 祝知希心突突地跳起来。被猜到了。 “你觉得呢?”他也反问。 傅让夷没有回答。他只说:“我调到最高了。” “嗯?”祝知希有些困惑。 傅让夷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告诉他:“现在,所有人里,只有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我自己也不行。” 救命。他太懂怎么拿捏一颗心了,用“特殊”,用“唯一”。连他自己都排除。 祝知希终究没能招架得住,飞快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屏幕里只剩下一截白皙的侧颈,脖颈上的筋轻轻浮动。 “傅让夷,你以后少喝酒……”他的声音闷闷的,“受不了你了。” “又受不了了。”傅让夷低低地笑了。 祝知希好像还是想看着他,于是又转过脸来。他的额发在枕头上蹭得乱乱的,双眼亮极了。 他盯了一会儿,问:“干嘛不穿衣服?因为我没给你带睡衣?” 屏幕那头的人淡淡道:“弄脏了。” “脏了?”祝知希笑了,“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怎么弄脏了?” “睡衣还能怎么弄脏?”傅让夷反问。 祝知希脸忽地热了,质问道:“你!你拿我睡衣干坏事了?” “梦里干的。”他语气轻飘飘,视线却盯得很紧。 什么?祝知希一愣。 傅让夷音色是冷的,但只要掺点笑意,就有一种似有若无的轻挑。他的视线隔着屏幕,细细地打量祝知希的脸孔,说:“谁让你来我梦里的。” 祝知希被醉鬼的逻辑气得想笑:“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跟你学的。” 弄半天全都怪我?太坏了。祝知希抿起嘴,视线瞥向别处。窝在被子里,体温逐渐攀升,房间里的花香味也愈发浓郁,后背似乎起了层薄薄的汗,黏黏的,白色浴袍潮潮地贴在脊背上,弄得他很痒。 “又不想理我了?” 祝知希看回来。是幻觉吗?屏幕里,傅让夷的脖颈似乎越来越红了。他的后颈,现在摸起来一定很烫,耳后也是。手指抚摩、压上去,能感觉得到,在薄薄的、平整的皮肤之下,有一团小小的腺体,好像活物似的,极轻微地抽动。 他很喜欢攀着傅让夷的后颈,抚摩,揉摁,这样一来,某人冷静自持的那层冰壳会碎裂,融化,会吻得很深、很急,喘息也越来越重。 就像……现在这样。 祝知希蹙起眉,下意识问出口:“你……现在在干什么?” 屏幕里,傅让夷半仰着靠在枕头上,嘴唇微微张开。他的尖牙出来了。 手机震动了几下,消息弹出。 [警告:手环佩戴者信息素指标超出安全范围,请及时采取抑制手段!] [警告:手环佩戴者信息素指标超出安全范围,请及时采取抑制手段!] 傅让夷反应有些滞后,偏了偏头,眯着眼看向祝知希,说:“我在……对着你的脸,做梦。” “梦?”祝知希怔了怔。 “被打断的梦。”他笑了笑,喉结滚动。 祝知希面颊烧烫,手机都差点拿不稳了:“你怎么这样?不许看我……” “为什么?”傅让夷喘得更明显了,眼睛泛着红,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信息素,他顿了顿,又道,“平时也不让看,老拿手挡着。” 祝知希在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脸愈发烫了:“你别乱说话。” 他没听,反倒一字一句说:“祝知希,不要挡,你很漂亮,做什么都漂亮。”明明语气是认真的,可又夹杂着低喘,既郑重,又浪荡。 祝知希看得有些入迷,大脑甚至开始不受他的控制,在扩大,在复原完整的傅让夷,绷紧的手臂,腹肌,腿…… 是错觉吗?他隐约听到声音了。 “傅让夷,你太过分了吧。” “不行吗?你讨厌?”那声音愈发明显了,甚至像是一种挑衅,可傅让夷的表情却很单纯,“不喜欢我看着你的脸做这样的事?我们都结婚了。” “你不是我老婆吗?”他无辜地问。 听到这个称呼,祝知希内心的防线一再塌陷。他不想让傅让夷误会,于是说:“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习惯。第一次这样,隔着屏幕被勾引,好奇怪。 傅让夷忽然靠近了屏幕,就像每次接吻时那样。他用邀请的语气问:“要一起吗?”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的太阳穴都跳了跳。有种……回到傅让夷之前易感期的时候。 “祝知希,看着我,不要躲。”喘息声透过电磁信号,传导过来,像羽毛柔柔地撩拨耳廓。 祝知希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这么简单就受摆布,因此故意装坏:“傅老师,你胆子真大,不怕我录屏吗?要是发到网上去,你就完了。” 他尾音轻飘飘的,叛逆道:“还大学老师呢,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到时候,你这份工作,肯定也保不住了。” 谁知,听了这话,傅让夷竟然挑了一下眉,笑说:“你发。” 真的不怕啊。 “祝知希,我丢了工作,就有很多很多时间。”他的语气变重了,“我会把你关起来,从早到晚,欺负你。” 这话绝对是威胁。可不知为什么,祝知希听见了,内心竟然还涌现出一丝期待。 这哪里还是外人眼里那个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教授。 “你把我关起来,我就绑你。”祝知希说话的语调变得黏糊糊的,“用户外绳,从肩膀绕下来,穿过手臂,缠在腰上,这样你的肩膀就打得很开……” 说着,他忽然噤声,笑了。 “笑什么?”傅让夷问。 “没什么。”祝知希深吸一口气,往被子的更深处挪了挪,空着的手也探下去,“想象了一下,应该很养眼。” 浴袍彻底散开了。 明明只是随口说说,可傅让夷好像真的认真地思考起来,皱眉说:“手绑起来很麻烦,上次就是……” “你还敢说,手铐结套在手上,也没耽误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啊。”祝知希小声回怼。 “想干什么干什么……”傅让夷喘着气问,“我可以吗?” 跟醉鬼没办法沟通了。祝知希有些无奈,还没来得及说话,醉鬼又开口。 “叫我。命令。” 祝知希盯着他因为深呼吸而滚动的喉结,压着声线叫出口:“傅让夷……” 第62章 如出一辙 结束之后,两人都没舍得挂电话。祝知希窝在被子里,盯着屏幕。镜头里的傅让夷靠着床头,闭着眼,深呼吸。 上次见他这样动情,还是易感期的时候。他的嘴微张着,明明刚刚已经纾解了,但犬齿却好像没收敛多少。 看着看着,祝知希伸出手指,指尖摸了摸屏幕里傅让夷的头。 “看不清?”傅让夷忽然起来些,隔着镜头看向另一端的他,眼神有些迷茫。 祝知希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些故意调情的话,好像在醉鬼的脑子里运转了很久,反应系统居然现在才加载完毕。 他忍不住笑了,正想要调侃点什么,下一秒,镜头忽然拉近。是傅让夷拿起了手机,怼在了脸上。实在太近,他只能看到眉毛。 “这是眉毛……”傅让夷语速很慢。 镜头下移。 “眼睛。”垂着的眼睫微微颤着,傅让夷抬眼,看向镜头。他的眼睛生得很窄长而深邃,瞳色偏浅,镜片遮挡下显得冷淡,摘掉眼镜时,眼神又亮得锐利,像野兽狩猎的眼神。 但此刻,在酒精和情欲的双重浸淫下,这双眼又雾蒙蒙的,望着他的样子像小狗,还有点呆。 “鼻子。”镜头摇摇晃晃下移,小狗慢慢吞吞介绍。 祝知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傅让夷在想办法让自己“看清”他。 他笑了:“鼻子真好看,还有呢?” “还有嘴……”他最熟悉的嘴唇。 祝知希感觉自己又有点上头了。傅让夷是不是在装醉?还是装傻?是不是在故意勾引他啊? 他说:“我要看你的牙。” 镜头里的嘴唇抿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但两秒后,还是微微张开来。被刺激出来的犬齿依旧很尖,没有收敛下去。 祝知希甚至能联想出这对牙齿咬破自己皮肤的感觉,真实极了。 “还要看舌头。”祝知希笑着,忽然觉得很刺激,感觉自己好像在逼迫良家人夫似的。 虽然这个人夫本来就是他的。 然而那嘴唇却闭上了,祝知希一看他这是拒绝的意思,有些来劲,正要说话,嘴唇又张开了,像小狗吐舌头那样,舌尖搭在下唇上,虽然就一两秒。 “可以了?”镜头摇晃了一下,拿远了一些,整张脸都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知希感觉傅让夷的耳朵更红了。 “都给你看了。”傅让夷说,“这下看清了。” “都?”祝知希坏笑,在被子里打了个滚,趴在床上说,“看看腹肌。” 傅让夷露出迷惑的表情。 祝知希眨眼,用最天真的表情使坏:“还有腹肌下面。”他不是真的想看,只是想逗逗傅让夷,看看他的脸还会不会变得更红。 屏幕一晃,祝知希还以为傅让夷同意了,吓得他赶紧说:“哎哎哎不是,我开玩笑的,别,傅老师,有网警的!” “嗯……手酸。”镜头回来,傅让夷慢吞吞说,“手机差点掉了。” 祝知希:“……是我多虑了。” 傅让夷眨了两下眼,点头,说:“多吃绿叶蔬菜。” 祝知希一头雾水:“什么?” 傅让夷还在继续胡乱回话:“还有牛肉、虾,高蛋白……” 祝知希想笑:“你是健身教练吗?开始给我安排减脂餐了?” “兼职?”傅让夷摇头,“我们不能兼职。” 祝知希笑得停不下来。好想捧着他的脸亲他。他现在肯定是烫烫的。 “吃蛋白质,对你的身体好。”傅让夷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长生殖腔,要多补充营养……” 祝知希一怔。原来是说这个。 “别担心了。刚刚逗你呢,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关心。”他说,“明天我去医院复查,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傅让夷点头。他似乎真的累了,转了身,改成侧卧的姿势,又将枕头摆了摆,弄出一个临时的小支撑,将手机靠在上面。 然后他说:“多给我打电话。” “我怕打扰你工作嘛。” 屏幕里,他宽阔的肩膀一览无余。暖黄色的阅读灯将肌肉线条照得分明,轮廓清晰。 “傅老师。”祝知希小声叫他。 傅让夷昏昏沉沉,好几秒后才看向屏幕:“嗯?” 祝知希调笑说:“你知道你现在这样,适合穿什么衣服吗?” 傅让夷想不出来:“……什么?” “围裙。”祝知希说。 “围裙……”傅让夷喃喃重复,“每次做饭都穿。” “不是哦。”祝知希靠近了些,超小声说,“就像现在这样,直接穿。” 傅让夷又一次出现那种迷惑的表情了。他大约是想象了一下,眉头也皱起来:“你想整我。” “整你?”祝知希觉得好冤枉,“你可以骂祝知希是色鬼,但是不能恶意揣测!” 傅让夷闭眼:“祝知希,对不起。” 祝知希挑挑眉:“那你说下次穿给我看,我就原谅你。” 傅让夷闭眼,点头:“下次穿给我看……” 祝知希差点翻白眼:“是穿给……算了,你说下次穿给祝知希看。” 这次醉鬼总算说对了:“下次穿给祝知希看。” “我的小兔子呢?”祝知希问,“你不会真的拿去扎小人了吧?” 傅让夷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动了一下手机,镜头稍稍下移。祝知希这才看到,原来小兔子被他搂在怀里,脸埋在某人的胸肌上。 刚刚不会一直把小兔子放在身上吧? 怎么有种替身过得比正主的日子还好的感觉。 “好吧。”祝知希撇嘴,“坏兔子。” 傅让夷:“好兔子。” 祝知希急了:“假兔子!” 傅让夷这次没立刻回答,低头看了一眼,附和:“嗯,假兔子。” 这还差不多。祝知希哼了两声。房间里,香薰蜡烛已经燃尽,信息素的限时体验卡结束了。 后知后觉地,一种空虚感取而代之,涌了上来,将他包围。都怪傅让夷,祝知希想,他已经习惯了每次结束后傅让夷的安抚,将他搂在怀里,抚摩他的后背,亲他的额头和肩膀,用很柔和的语调对他说话。 “宝宝。” 祝知希一怔,看向屏幕:“嗯?”他还以为傅让夷已经睡着了。 傅让夷的确闭着眼,没有睁开,吐字很含糊:“……想你。” 祝知希神色一顿,内心的某一处忽然变得很软很软,手指轻轻一摁,就会无止尽地涌出想念。 “我也是。”他轻声说,“快点回来吧,每天都在等你。” 傅让夷似乎已经很困了,没有听见这句话,也没有回答。 不知道盯了多久,慢慢地,听筒里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祝知希还是舍不得挂断,望着他,小声说:“晚安,廿廿。” 第二天一早,祝知希就去博物馆忙工作。他匆忙间在电梯里拍了一张对镜照,和早餐打卡照片一起发给了傅让夷。但他似乎也在忙,并没有回复。 [小希老师:昨晚喝了那么多,你头疼吗?] 这条也没回。 想到昨晚傅让夷说的“多打电话”,祝知希犹豫了一下,正要拨过去,可助理叫了他。 “马上来。”祝知希收好手机,抱着资料过去了。 这一忙,他就直接忙到了下午三点,午饭都来不及吃。约好的复查时间快到了,他把工作交接好,开车往医院去。 路上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陌生号码,一接通,那头的声音却很熟悉。 “小羽?”祝知希有些惊讶,“小恩给你买手机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老实交代:“是电话手表。” 祝知希愣了一秒,爆发大笑。 “为什么啊?” “因为他说套在脖子上好找到我。”小羽补充,“……在我是狗的时候。” 祝知希又毫不留情地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 “那你现在是什么?”祝知希笑完又关心道。 小羽:“当然是人,不然我怎么打电话?” “也是哦。” 小羽开始说正事,他告诉祝知希,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着雪球的主人,但雪球一直没有露面,一次都没有,感觉好像有意躲着似的,他怀疑是雪球觉得,自己一旦出现,就会被抓走。 “那怎么办?” “那个老太太最近又病倒了,住院了。”小羽说,“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雪球会去看她。” “正好我要去医院,就在路上呢。她也是在那家医院看病的。” “我知道,小恩说了,你今天复诊。他说你长生殖腔了。”小羽问,“alpha能长生殖腔吗?” 祝知希眨眼:“你问我可真是问对人了……我生理课一节都没听过。” 小羽沉默了几秒,报出一个地址:“你能来接我吗?我变成狗进不了医院,需要有人带我进去再变身。” “没问题。” 二十分钟后,他在附近某二次元聚集的商场,接上了正被一群穿着cos装的小女孩集邮的小羽。 “我刚刚搜过了,alpha的生殖腔是萎缩的。” “我的也是啊。”祝知希大咧咧道,“傅让夷给我整得二次发育了,一切皆有可能。” 副驾驶的小羽转过脸,看着祝知希,意味深长地点了头。 进入医院,停好车,一阵金色光芒闪过,散去后,小羽变成了一只小仓鼠,躲进祝知希的大衣口袋里,跟着他暗度陈仓,进了医院。 祝知希上楼复查,他一直团在口袋的底部修生养息。但等王主任拿到电子影像,开始分析二次发育的结果时,他往上爬了些,一对小耳朵支棱出来。 第63章 危险边缘 “c市……” 这消息对祝知希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巧合吗?傅让夷就在c市。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你没事吧?”祝则然似乎听出什么,“c市怎么了?” 祝知希手有些抖,但他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如果现在告诉祝则然,他固然会出手帮忙找人,但祝则然绝对不会让他跟着过去。 他不可能不去找傅让夷。 “没什么。”祝知希思忖片刻,在心里下了决定,“哥,我先开车回去了,再联系。” “等一下。”祝则然又开口。 “怎么了?”祝知希眉头紧皱,尽可能让自己说话不要抖。 好在祝则然并没有发现异常,而是问:“贺雪尧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贺雪尧?”祝知希有些莫名,“没有。”但很快他又说,“我不确定,每天很多推销电话打来,博物馆最近事又多,很多陌生号码都漏接了。” “好吧,之前他找我要过你电话。”祝则然骂了一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祝知希现在脑子很乱,没办法再插手这两人的孽缘,因此找了个理由挂断了电话。他静坐了一会儿,车厢里明明静得可怕,可他却感受到持续的耳鸣。 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不适合开车,祝知希直接开门,下车,走出去叫了一辆车回家。路上他联系了策展助理,交接了后面几天的工作,又给周铭打去电话,报备并请假。通话的同时,他买了去c市最早的一趟航班机票。 回到家,草草收拾了他认为用得上的东西,背着背包来到机场,值机,登机。这过程中他无数次联系傅让夷,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祝知希坐过无数次飞机,头一次在高空中焦虑到无法合眼。航班配备的餐食他几乎没吃,但喝了好几杯葡萄酒,缓解情绪。 这趟出差之前,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生变故。之前和傅让夷的同事吃饭时,也没有加他们的联系方式。 他只能先去酒店,如果扑空,再想办法联系考古队找人。 飞机落地c市,天已经黑了。 坐上从机场前往酒店的车,祝知希又一次打过去。 关机了。 心重重地往下一沉,又或者说是塌陷,那一瞬间惊惶甚至剥夺了他的感官,听不见也说不出来。 “先生,先生……” 祝知希恍然抬头,看向驾驶座的司机,有些懵。 “酒店到了。”司机提醒道。 “好的,谢谢。”祝知希这才反应过来,开车门时手有些打滑,下车时又差点忘了拿包。 c市的夜晚比他想象中冷,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冻得人直打颤。浑浑噩噩站在酒店门口,祝知希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自己给傅让夷带的衣服是不是不够。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很冷吗? 简直疯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知道房间号。否则还要和酒店前台纠缠。祝知希回家取证件时,甚至专门拿上了他和傅让夷的结婚证,以防万一。如果来这儿也找不到人,就只能报警,他得带上能证明自己是对方伴侣的证件。 房间号是傅让夷入住当晚就发过来的,521号。 当时祝知希还调侃,说他现在居然都懂这种老套的谐音梗了,然而傅让夷当时的回复却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 [外出挖土的廿廿:什么谐音梗?我只是觉得很巧,你生日是523,就差两个数字,有点可惜。] 来到五楼,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悸,五脏六腑都绞紧了,却还是快步在走廊寻寻找。515、517、519…… 521号房。 站在房门前,祝知希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思绪纷杂,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此刻同一时间在他脑中轮番上演。他眉头紧皱,静了几秒,最后取下背包,拉开拉链。 “咚咚咚——” 他抬手敲门,喊傅让夷的名字,但房间门始终紧闭,没有人出来。祝知希贴在门上,听不到任何声音。 “傅让夷,你在里面吗?” 他再次抬手,手掌用力拍打门板。 然而就在此时,里面传来连续的咔哒声,接着,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一片沉沉的黑暗。祝知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我至少年轻,还是个beta。他快吐了,却还在心里暗自给自己鼓气。 “傅让夷?你在吗?”他试探地开口,左手推房门,右手却攥紧。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出来,钳住他手腕,用力扯着他胳膊,猛地将他拽了进去。 后背和后脑都狠狠撞上墙壁,祝知希感到晕眩,心快要跳出喉咙——他甚至快要尝到那种腥气了。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拼命抬起了右手。 对方反应迅猛,将他压在墙上的同时掐住了他的喉咙。而祝知希的右手紧握着一只强效镇定剂,只差毫厘,闪着寒光的针尖就能狠狠地插进侵犯者的脖颈。 然而那人突然低头,粗暴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吻了上来,极其深入、用力。微甜的血腥味泛开。心猛地跳了几下,一股看不见但很强烈的压迫感如同鬼影一般将他包围,压住他的肩膀,他每一块过度紧绷的肌肉,他的双腿。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是他。 而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熟稔地滑下来,粗暴地扯开了外套,帮他脱下,又将他翻过去,脸压在冰冷的墙上——那些警察对罪犯恶劣地搜身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但现在似乎更糟糕,这位鬼气森森的“长官”过分冒犯,竟然用力地扯下他的针织衫。宽大的领口被扯得歪斜,大半肩膀都暴露在空气里。“长官”从后面压住了他,从肩头开始,一路吻到侧颈。 后颈传来剧烈的痛感。祝知希甚至听到了尖齿扎破皮肉的声响,信息素被注入进来,伴随着灼烧感的剧痛刺激他全身。 “嗯……”被标记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忍住呻吟。 标记一次,他以为结束了。可新的一口又落了下来。祝知希疼得手脚都蜷缩,却哑然失声。 而那只手却还没停,从衣摆下方探进来,一截一截沿着脊骨摩挲。针织衫被掀起来。他也被再次翻过来,被强吻。 这个吻比上一个还要暴力。牙齿上还残留着血和信息素,味道腥甜。祝知希有些缺氧,快窒息了。 “傅……让夷……”这个名字被很艰难地念出口,被过分粗鲁的吻弄得字不成字,和他一样,被搅得乱七八糟。他想说疼,但犹豫了一秒,还是没说。 但脑中岌岌可危的那根弦终于松开。 在虚惊一场的庆幸,和信息素压制的双重作用下,祝知希失了力,手一松,镇定剂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变得软绵绵的,冷汗涔涔,几乎要沿着墙壁滑下去,只有左手堪堪抓着傅让夷的后背。 很快,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明显失控的alpha抱了起来,更准确说,是扛到了肩上,像失去挣扎能力的猎物,被带走,带到更深处的黑暗中,最后被扔在床上。 压制信息素太强烈,他根本无从抵抗,只能任人摆布。上衣被脱掉了,祝知希感觉冷,但很快,alpha滚烫的身体压了上来。坚实的胸膛带着体温,令他难以喘息,却也给他温暖。 这体温融化了压在他心口的巨石,变成粘稠的汁液,快要涨破胸膛。紧张、焦虑、煎熬、折磨人的欲望和思念,一涌而出。 吻再度落下时,祝知希咬着牙,流出了眼泪。 他尽可能地没出声,但泪水却没办法往回流。 冰凉的泪水沿着贴紧的脸颊淌下来。这个吻开始发涩,很快,中止了。失控的alpha忽然停下一切动作,抬手,懵懂地碰了碰不小心沾到他脸上的眼泪,又将手指拿到唇边,探出舌尖,尝了指尖的水。 突然地,那双充满侵略性的双眼变得迷茫,甚至是呆滞,只是静静凝视仰倒在床上无声哭泣的人。 “宝宝……”傅让夷哑声开口,伸出手,小心地将人揽入怀中,大口大口呼吸。 怀里的人哭出了声,越哭越伤心,像惊慌失措的小孩。傅让夷也慌了,抱紧了他,用被子将他裹好,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但越擦越多。 “宝宝,不哭了。”他仿佛突然失去了安抚的能力,毫无章法地抚摩他后背,却摸到了他后颈的血。 傅让夷浑身一僵。自责和歉疚一瞬间将他淹没。压制信息素也下意识收回。 “对不起,对不起……”他头脑混乱地解释,“我好像,听到你声音了,我还以为是做梦……对不起……” “你吓死我了。”祝知希骂他都是委屈巴巴的哭腔。 听着他抽噎的声音,傅让夷心都要碎了,却只能苍白地重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可祝知希却抬起毫无力气的手臂,回抱住他的后背,然后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你……” 傅让夷愣住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责难。 信息素威慑消失,祝知希抖着肩膀,一边哭一边环顾房间:“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吧?” 傅让夷摇头:“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祝知希泄了力,靠到他肩上。 “我真的要疯了,都想直接去报警了,但是又怕搞错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逻辑混乱,“衣服都没换就来了,衣、衣服也被你撕烂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针织衫……手机也关机了,为什么要关机?太讨厌了,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我不喜欢这儿……” 关机? 信息素把他的头脑弄得乱七八糟,无法运转。傅让夷强撑着这一点理智去回忆。 “我睡着之后,很不舒服,一直出冷汗,然后,我爬起来吃抑制剂,再后来……”他蹙着眉,中间所有的记忆都是空白的,“我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第64章 永久标记 这是祝知希第一次、毫无回避地正面表达爱。不是情动时的“喜欢你”,也不是借雪球侧面表达的“替它来爱你”,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余地可退的一句“我爱你”。 祝知希一向勇敢,不害怕表达,可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枚定时炸弹,倒计时的阴翳挥之不去。这份自然而然的、轻盈的爱,叠加了死亡的重量。因此明明谁都确定彼此的心意,却都小心避开。 但事到如今,即便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即便手心的倒计时只剩下三周,他还是脱口而出了。 结束这个吻,祝知希仍旧望着傅让夷。看到他眼睫投下浓厚的阴影,眼底的光点忽明忽暗,烛火般摇曳,仿佛一吹就灭了,眼神里,复杂的心绪几乎要溢出来,迷惘、失措、渴望、畏惧……他嘴唇动了动,很艰难地说:“我……” “你也爱我。”祝知希帮他说了,“所以你才会在这个时候推开我。” “你爱我,所以你不介意我为了倒计时和你接触,延续我的时间,又为我浪费大量的时间,照顾我,珍惜我。我一句想知道,你就撕开自己所有的伤口。”说着,祝知希红着眼笑了出来,“如果时间真的能倒流,回到相亲那天,我肯定会特别得意地说:你知道你以后会为了我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傅让夷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低声说:“这才是真正的我。” 祝知希也没能听清,他又靠近了一些,几乎要贴上傅让夷胸膛,问:“什么?” 傅让夷抬眼,凝视他,然后用更确切的措辞重复了一遍:“爱你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我。”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的心好像被小虫子蛰了一口。他蹙了眉,明明想笑的,泪水却先一步溢出眼眶,沿着脸颊落下来。他没想到的是,傅让夷竟然将手伸到他下巴尖。大颗晶莹的泪珠滚下来,落到他掌心。 “笨蛋。”他忍不住轻声骂道。 这次傅让夷没再纠结这个点评,只是说:“不要哭了。” “那你留下我。”祝知希坐回到床上,抬头看他,一副我知道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否则我会哭到你易感期结束。” 傅让夷又露出那种无奈的眼神了,只是这次还包含非常艰难的忍耐。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都送上门了…… 刚刚那个差点把我强上了的alpha是你的第二人格吗? 眼见这样的威胁还不够。祝知希举起自己的手,掌心面对他:“这几天你都不在,倒计时一直在走,没多少天了,你要帮我补回来,否则我可能撑不到找到雪……” “别说了。”傅让夷第一次强硬地打断他说话。 祝知希停下来,望着他,没继续说话了。 一个阴差阳错进入生命倒计时却不想死,另一个,每当易感期来临就被折磨得不想活,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救命稻草。 最终还是后者妥协了。 但他的要求是:“你把我绑起来,像上次一样。” “没带绳子。”祝知希撇过脸。 傅让夷拿出酒店叠好放在柜子里的浴袍,抽了系带,塞到祝知希手里。 明明不久前才在调情时说过想要把他绑起来,可真的动手,祝知希又不情愿,动作慢吞吞,绑的结也不像上次那样。 傅让夷看着,有些着急。他不确定自己的理智能维持多久,很怕伤到他,叹了口气,语气很无奈:“要不要再绑紧一点?” “很紧了。”祝知希嘴上这么说,但也没眼看自己打的那个结,松松垮垮。 “这我能挣开,打上次的手铐结不行吗?要不我还是去医院……” “好好好。”祝知希皱着眉嘀咕,“手铐结手铐结,听你的。” 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把傅让夷的手臂反绑在后腰。他还记得第一次易感之后,傅让夷的肩膀疼了好几天,也不吭声。 “这样行吗?”傅让夷盖着被子靠着床头坐着,垂着头,盯着搭在被子上捆好的手。 “没问题的。”祝知希扯了扯,一转眼瞥见散在床上的浴袍,又低头,看了他自己,最后抓抓脸蛋,站起来,“我……去洗一下,忙了一天又坐飞机。” “不用……”傅让夷想去拉他,结果两手一起,也没拽住。祝知希溜得太快了。 “很快的,我保证。”兔子溜进浴室,刚刚关上门,又打开来,跑到床边拿走浴袍,飞快亲了一口他的脸颊,超小声说,“等我。” “等一下,能不能帮我拿……”傅让夷哑着嗓子开口,没说完,欲言又止。 “什么?”祝知希停下来,扭头看他。 “……你的针织衫。”傅让夷声音很低,“刚刚,被我撕坏的那件。” 祝知希耳朵红了,捡起那件差点被撕成两半的针织衫,递过去:“我刚刚哭的时候是不是说我最喜欢这个来着?你别放心上,我这人就这样,最喜欢的有一百来件呢。” 说着他又觉得不对,赶紧找补:“不是,就只有衣服是这样,别的不是……”好吧别的好像也是……祝知希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进了浴室,他又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人不是,真的。” 他说完,飞快关门,靠在半透明的玻璃门板上,像块粘乎乎的年糕,慢吞吞滑下来,坐到地板上,将滚烫的脸埋进膝盖,搓乱了头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前一秒还因为虚惊一场而松懈,下一秒就把自己全掏出去,现在居然又紧张起来了。 又不是第一次…… 没事的,怕什么,不就是小小alpha的小小易感期吗? 可以的。 没多久,浴室门就再次打开,水汽漫出来,一道暖黄色的灯斜着落在床上,正好照亮仰头倚靠着的傅让夷。 祝知希看到他,愣了愣,因为此刻的傅让夷脸上罩着那件薄薄的白色针织衫,沉重的气息被布料盖住,呼气时轻轻顶起,吸气时又紧紧贴合侧脸的线条。他的手也被绑着,胸膛一起一伏,看得祝知希脸红心跳。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想趁着傅让夷现在看不见,悄悄拿一样东西再溜回去。可刚拉开抽屉,就暴露了。 傅让夷抬了抬手,指尖扯下针织衫,转头看过来的眼神很懵,眼睛都红了。 被抓包的祝知希显然更加尴尬,他蹲在地上,裹着浴袍,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动物,抬着头冲他眨眼。 “回来了……”傅让夷的声音比方才还哑了,像高烧不退的病人。 “那什么,”祝知希裹紧了浴袍,站起来,咳嗽了两声,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本来是想在里面准备好了再出来的,但是我忘了拿润滑,我以为抽屉里会有呢。” 居然没有。只有两盒套。 “我也没带……” 主要是真没想到飞过来是干这个的,谁没事儿带这些东西啊。太不正经了吧。像我这样的正经人出门只会带结婚证。 傅让夷的重点又跑偏了:“你带了什么?” “证……”祝知希脱口而出。 “镇定剂?”傅让夷似乎想起来什么,精神振作了些,“你拿过来,放在这儿,要是我失控了就扎进来……” “我说的是证!”祝知希急了,“结婚证!” 傅让夷怔住,呆呆地望着他:“结婚证……” 他这副表情好像在问带这个干嘛。祝知希也觉得有点好笑,但很快他为这个情境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摸摸鼻尖,说:“那万一,警察叔叔来查房,至少不会把我们抓走,咱们是持证上岗的……” 傅让夷的表情变得更诡异了,好像想笑,但又没笑出来。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说:“没有那什么,不行……” 其实可能可以。 祝知希松开了裹住浴袍的手,垂下来,没有系带,浴袍也自然而然地散开了。蜜色的灯光令他的皮肤蒙上一层莹润的光感,像雕啄、打磨过的象牙。 他上了床,跨坐到傅让夷身上,抬手,轻轻按在他肩膀,又拂过他的侧颈、耳后。 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散开的浴袍也轻轻摆动。 他抵住了傅让夷的额头,说:“你先亲亲我。” 像方才那样对话,其实已经花掉了傅让夷全部的忍耐,梦中迷恋的人近在咫尺,那一道坚守的防线也彻底击溃。 因此傅让夷毫不犹豫地抬头吻了他,那一瞬间两幅身体连战栗都同频。 “我好想你……”他没办法伸手拥抱,只能在不断往前靠,想要和祝知希贴得更紧些,接吻时急不可耐,噼里啪啦像着了火似的,烧遍全身,完全失去了掌控力。 烫而湿润的唇舌,贝壳般的牙齿,灼热的气息,带着潮气的皮肤和头发,短促的、梦呓般的话语,都被欲望搅在一起,像粉色的糖浆,从头淋在他们身上,哪怕短暂分开,眼神与眼神,唇与唇……处处都拉扯着晶莹的糖丝。 祝知希像是雪堆的,一吻就滴滴答答融化了,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明明喘不上气了,却舍不得结束亲吻,到最后受不了,哼出了声。 傅让夷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主动退出来。 “喘口气儿。”他说着,从脸侧一路吻到他耳朵。 明明洗了澡,却好像是故意没有摘下耳饰。耳垂上坠着一颗水滴形的钻石,晃动着,像一滴泪。 祝知希仰着头,任由他吻下去,睡袍半散开,右边的肩膀都露了出来,被亲吻到了。 “你这次情况好像……没那么严重……没有神志不清。”祝知希说话都打颤,还惦记着他的病情,“是因为没有被信息素诱导吗?” 傅让夷想的却是,你这么快就忘了刚刚进门时的危险吗? “但还是很烫。”祝知希伸手摸到他的后颈,烫得简直握不住,“很难受吧?” 第65章 意外来客 抱祝知希去浴室清理的时候,傅让夷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理智。 在浴缸里,他把祝知希搂在怀里,任他靠在自己肩上昏睡,动作很小心,也很轻,生怕把人弄醒了。看着祝知希身上的吻痕和淤青,还有他后颈的伤,傅让夷有些自责。 之前每一次,他都很懂分寸,不想伤到他,但易感期的他,哪怕理智不断地拉扯,也有很多次控制不住本能的时候。 清理时,祝知希似乎被弄得不太舒服,在他怀里哼哼,但没醒过来。 “没事儿,睡吧。”傅让夷哄着,确认清理好了,把人擦干,又抱回床上。 祝知希睡着的时候很黏人,好像有磁铁似的,总能找到他,拱一拱,蹭一蹭,精准地找到那个最契合的姿势,搂住,然后沉沉睡去。 傅让夷却没有困意。 柚子花在他的体内能保留的时间也并不长久。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能永久标记祝知希,毕竟他是个不能被标记的beta,可以在他身体里成结,自己就该知足了。 可他没有。因为标记不了,不能生理上打上永久的烙印,他就做了一次又一次,而祝知希也接纳他,一次又一次。 尽管标记不永久,但祝知希莫名能安抚他。 傅让夷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信息素趋于平稳,没有了之前的躁动,变得平和,仿佛突然从炽热的岩浆里被捞起,来到一片阳光明媚的青草地,微风轻轻拂过,草地上有一块黄色格纹的野餐垫,祝知希就坐在上面,回头冲他招手。 很平静,很柔软。 他安静地抱着祝知希。 睡着的祝知希像个软软的、蓬松的海绵球,皮肤里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甜。不完全是柚子花的气味,那味道很微妙,有些像熬煮了很久的米粥的清香,又像是冬日里晒了一下午的被子的味道,暖融融的,很舒服。 这人明明没有信息素,可傅让夷却总在他身上闻到很多香气——街角香甜的苹果派、绿意十足的鲜切玫瑰花,透着幽幽酸甜的白葡萄酒,绵软的婴儿爽身粉,暴雨天湿乎乎的苔藓,雪后冷冽清甜的空气,山谷里带着青草味的自由的风…… 历数过后,他忽然没那么遗憾了。祝知希很好。这个世界很好。世界上所有好闻的气味,都是他的“信息素”,连他这样不敏感的人,也经由祝知希的身体一一嗅遍,好像打通知觉,重活了一遍。 他从没有爱过这个世界,也认为自己不需要,但这个世界却递给他一个大大的海绵球,让他试着去拥抱,再预言般告诉他:你会爱上的。 幽静的夜色里,他亲吻了祝知希的额头,好几下。 然后小声重复了一句话,好多次。 “我爱你。” 直到和他一起陷入软乎乎的梦里。 醒来时,祝知希浑身酸疼,感觉没一块骨头是完好的,眼睛也有些肿,睁不开。他习惯性伸手,摸了摸身侧,是空的。 隔壁只剩一只兔子玩偶。 这一下他清醒了大半,抓起兔子,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傅让夷?” 这嗓子哑得,声音都没发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他这双长腿是昨晚拿嗓子新换的,难怪这么疼。 一阵晕眩,祝知希又倒回到枕头上。找到手机,打开来一看,上午10点23分。 他眯着眼,打开微信置顶对话框,打字打到一半,又想起什么,点开了某人备注。 [老婆(兔子emoji):哪儿去了?] [老婆(兔子emoji):你这就能出门了?我这么顶用呢。] 眼睛哭得很难受,但他还是努力睁着,点开手环监控软件。这次手环在线了,而且不再是一片猩红,只有极个别橙红色,其他都是波动期的黄色和稳定的蓝色。 祝知希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满足。 原来没有信息素也是可以安抚alpha?还是易感期的顶a呢。 像我这样干一行行一行的beta可不多。 握着手机,他得意地闭目养神,没多久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前夫:买东西。在回来的路上了。] [前夫:想喝咖啡吗?] 祝知希安心了。 [老婆(兔子emoji):不要,好困,我还要睡。] 回完他将手机扔到一边,闭着眼将被子蒙过头顶,想继续睡。但奇怪的是,他明明很累,很困,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 直到他听见刷卡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抱着假兔子蒙头装睡。 隔着被子,他听见开门声,然后是傅让夷换鞋的声音,特意放轻的脚步和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在逐渐靠近,来到床边。 他听到很小声的一句“宝宝?”,但没有回应,继续装睡。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就应该趴着睡,而不是仰卧,这样真的很容易露馅。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要装睡。 接着,他感觉傅让夷将他头顶的被子撩开了,一只凉凉的手掌抚上额头,拨开头发,柔软的一个轻吻落下来。 没有叫第二声,傅让夷起身离开,似乎去了洗手间,洗过手后,从袋子里拿出了什么,然后很久都没有新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祝知希很好奇。正这么想着,忽然又有了新的声音。又是拆包装,然后……很像是橡胶薄膜贴上皮肤的声响…… 被子被掀开了。 干嘛啊?不会一回来就做吧!前面都没戴现在想起来要戴了吗? 祝知希面对天花板仰躺着,背绷得很紧,快出汗了,傅让夷就坐在他身边,他不敢睁眼,但能感觉到,他的手进了被子。奇怪的是,碰到他时,手比刚刚热了很多。 温热的手握住他右腿,轻轻往上抬。就这样,他的膝窝搭到了傅让夷的臂弯。 这简直太熟悉了。他很轻易地被打开。另一只手也像他想象的那样,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某一处。 你是真的想做寡夫吗??祝知希差点儿要跳起来和傅让夷理论了。可下一秒,他就被冰得差点哼出声。 手指是热的,被橡胶指套裹着,但凝胶太凉了,才沾上,祝知希就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原来是上药…… 似乎是感觉到了,傅让夷没说话,但停了几秒才继续。然而下一秒,除了凉,异物感也随之而来。他根本不是只涂涂表面而已。 祝知希眉头皱紧,感觉很奇怪。或许是他动作很轻柔,凉的药膏也很快就舒缓了灼热感,但,但是…… 他感觉傅让夷的指尖在某一处停下,刮了刮。 是故意的吗? “要涂这么深吗??”祝知希终于忍不了,撑着手臂抬起头,质问起“医生”来。 他以为傅大医生会懵懵地歪头,然后停下来。可谁知他竟借着祝知希抬起上半身的姿势,进得更深了。 “醒了?”傅让夷淡淡问。 隔着薄薄的一层橡胶,祝知希甚至感觉到冰凉的婚戒抵着的触感了。祝知希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和他对视。 “你知道我装睡?” 傅让夷嗯了一声:“一进来就知道了。” “为什么?”祝知希不能理解,“怎么发现的?我觉得我演得很像啊。” 傅让夷抽出手指,又挤了药,随口说:“看多了就能发现了。” 你不睡觉是吧,光看我睡觉。祝知希心想。 “哎呀不想涂了。”他伸手去抓傅让夷的手腕,“可以了,好冰啊。” “忍一忍,感觉发炎了。”傅让夷说,“我还买了消炎药,一会儿吃了东西要吃。” “那也不用里面都……”祝知希扭着腰躲,但躲不开,还被傅让夷掐住了腰。他又气又想笑,怎么会有人这么认真的? 于是他故意捉弄道:“傅老师,你不会连腔口都要涂吧?那手指也不够啊。”说着,他伸出手,手指像小蛇似的钻进他上衣里,指尖描来描去, 傅让夷捉住了他的手,十指扣住,耳根红了,还一本正经说:“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祝知希想笑,好像之前那个做起来不要命的人不是他似的。但看到傅让夷这么认真上药,他又想,会不会傅让夷现在清醒过来,觉得很愧疚呢?他应该是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失控吧。 祝知希还记得,中途有一次他实在是没力气,好像短暂地晕了过去,把傅让夷吓得暂停,抱着他乱晃,硬是把他晃醒了。 那时候自己好像还口齿不清地说了胡话,说什么要吃草莓蛋挞……傅让夷把他搂在怀里,搂了好久。他蹭了蹭胸肌,就又睡过去了。 傅让夷肯定吓坏了。 想到这,祝知希靠过去,伸手搂住傅让夷的腰,对他说:“我没事哦,我觉得挺好的。” “可是你后面一直在哭。”傅让夷垂着眼,“问你疼不疼,你又说不疼。” 那当然是骗你的,我可是纸片划到手都要叫两声助助兴的人。 “真不疼啊。”祝知希把下巴尖抵在他腿上,小声说,“很舒服,就是太舒服了,所以才哭的。” 傅让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开手,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之前还说,如果我不把你留下来,你就会哭到易感期结束。结果留下来也差不多。” “那还是很不一样的。”祝知希仰头,甜甜地笑了一下,“我这几天流的都是幸福的眼泪,如果你赶我走,去住那个破特殊病房,我肯定每天在探视窗口伤心地以泪洗面。” 上药结束。傅让夷摘了手套,俯身,亲了亲他眼皮上的红痣。 “眼睛都肿了……”祝知希说。 “嗯。”傅让夷又拿嘴唇碰了碰,“像在亲一颗小水球。” 祝知希抓起他胳膊咬了一口。 第66章 无根之人 听到这话,傅让夷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祝知希忽然睁大双眼,双手捂住嘴巴。 他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了!” 傅让夷和坐在对面的贺雪尧都颇为疑惑。 你知道什么了?傅让夷没吭声,很好奇。 然而祝知希语出惊人,指着贺雪尧,又看向傅让夷,哑着小嗓子问:“你,你们俩,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傅让夷皱眉不解,贺雪尧直接愣住。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用手托着腮,冲祝知希微笑:“小希,你觉得我和你老公长得很像吗?” 傅让夷咬住犬齿,沉声道:“你好好回答。” 祝知希摸摸下巴:“怎么说呢……像倒是不像,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就是气质嘛……” 傅让夷好像被雷劈了:“气质像?你觉得我像他?”你的词典里正经和轻浮是同义词? “都挺狐狸精的。”祝知希大喘气之后说,“红白狐狸。” 又来了,祝知希的奇思妙想。 傅让夷有些气闷。祝知希喜欢他,祝知希觉得贺雪尧像他,那换算下来祝知希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欢上贺雪尧?果然就不应该答应他见面的事。 贺雪尧听完,笑着摇头:“这也算是一种夸奖?不过不是哦,我和你老公没有关系。” “啊?猜错了?”祝知希摸摸下巴,忽然又灵机一动,“我知道了。” 傅让夷:“你又知道了。”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祝知希似乎怕搞错,措辞很委婉,还趴在桌上把脑袋往对面伸,嗓子本来就哑了,声音又压得很小,好像说出口的不是话,是嗓子眼里冒的烟,“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起长大过一段时间?然后你认出他了。” 贺雪尧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祝知希的额头:“叮——答错了。” 祝知希不可置信:“啊?那我再猜猜……” 傅让夷一把将祝知希拽了回来:“别猜了。你不知道。让他说。” 他恨不得拿酒精棉片在祝知希的额头上好好搓一搓。计生委员去哪儿了?平时哪都少不了,今天不跑来捉人了? “你误会了,小希。”贺雪尧挑挑眉,“我第一次和你家傅老师见面,就是在医院那次,你也在。当时我说过吧。”他看向傅让夷,“我觉得你很眼熟。准确说,你长得像我见过的一个人,非常像。”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平板,点开一张看上去年代久远的资料扫描件,递给他们,除了右上角的证件照,其他地方都被打了马赛克。 “不要截图,不要拍照,流传出去我会遭殃,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贺雪尧说着,放大了右上角的照片,“像不像?” 照片上的人30岁,穿着陆军军装,眼神凌厉,神情严肃。整张脸几乎和不戴眼镜的傅让夷如出一辙。 祝知希盯着那张照片,彻底愣住了:“亲生的都没这么像的……” 贺雪尧差点儿呛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 祝知希立刻抬头:“你是说这可能是傅老师的亲生父亲?” “就凭一张照片吗?”傅让夷看向他,“现在的图像合成技术非常完善,这样的照片我可以给你一百张。” 贺雪尧没立刻反驳,解释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不如继续听听看。” 他翻到下一页:“这位是中部战区总司令,霍平先生。因为早年的一些参战经历,他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三十三岁时他在战场遭遇突袭,所有人都以为他牺牲了,结果他活着回来了,但毁了容,所以你现在能看到的他的样子,和年轻时那张照片是两模两样。” 傅让夷又问:“所以你是从哪儿拿到这张照片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渠道。”贺雪尧笑笑,“我看到你的时候,非常惊讶,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像的两个人?不瞒你说,从那天开始我就私底下调查了你,发现你的父母之前一直有过治疗不孕不育的病史,医院里能找到你弟弟的出生记录,但没有你的。” 祝知希眨眨眼:“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这处事作风也挺像我哥的……你就是我的天选嫂子。” 贺雪尧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笑笑:“别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虽然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让夷静静听完,找出其中的漏洞:“所以你想办法找人接近我,是想取样我的dna?我很好奇,你有这么大的人脉,能拿到霍司令员的基因做比对?” “没有啊,当然没有。”贺雪尧耸耸肩,语调轻松,像开玩笑似的。 但下一秒,他表情就认真起来,也坦诚地有些夸张,对自己的行为和目的根本不做一丝一毫的修饰。 “傅老师,我不需要去做基因鉴定,我只需要你的几根头发。一个新鲜的采样样本,就是我搭上这位大人物的敲门砖。” 敲门砖。傅让夷毫不意外,甚至听了有些想笑。怎么会有人把利用说得这么直白,这么毫无负担的? “你拿什么断定,他会觉得这几根头发很重要?如果他真的想找到我,以他手眼通天的权势地位,会等到今天?” 他说完这句话,就感觉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傅让夷低头,反握住祝知希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对这个质问,贺雪尧也表现得毫不意外,就像他私底下已经琢磨过很多次。 “我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 “傅老师,我这边的消息,是他参战前有过一个omega恋人,但是后来那人死了,死状非常残忍,有一部分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试图找,都没有结果。人已经死了,可是如果他死前分娩过呢?” “而且——”他看向傅让夷,那双上扬的眼睛没了笑意,底色竟然是冷的,“他到现在都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 傅让夷冷笑了一下。 军部要员的遗孤,的确是很大一笔买卖。 贺雪尧继续道:“一开始我见到你,只是有些怀疑,如果你是傅家亲生的,那这或许就是巧合,但现在你也间接承认自己不是,很有可能,你真的和霍平有关系。” 祝知希坐在一旁安静听完,说:“你也是在赌。” 贺雪尧大方承认:“对,就是赌,如果赌赢了,这会是非常大的一笔回报,我会更快地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甚至更多。” 祝知希蹙了蹙眉:“你不会想和我哥一样,从普通商人转到军火贩子吧?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挣刀尖舔血的钱呢?” 贺雪尧笑了:“小希,你不需要在我这儿替他打听消息,我能说的都说了。我知道,你们兄弟俩是通着气的,但即便如此,我也一五一十把所有想法都告诉你们了,这诚意有多大,你们应该看得到。” “我没有要帮他打听什么啊。”祝知希眼神真诚地望着他,“其实是我哥在找你,他联系不上你,很担心。” 贺雪尧没说话了,回避得很明显。他低头,手腕晃了晃杯子,而后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傅老师,你可以考虑考虑,这是笔互惠互利的买卖,一旦赌成了,你也能找到自己真正的父母,这样不好吗?” 真正的父母…… 傅让夷觉得这字眼很陌生。他早就接受自己是一个无根之人了。 在他看来,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家族的衍生物,而他并没有所谓的的家族记忆,所以他没有历史,没有归属。 少年时代的傅让夷,在傅家找不到身份认同感,迷茫过,也痛苦过。但后来他接受了。 他劝慰自己,不如就以一个无根人的视角,去追索历史文明好了,这样不也是一种寻根?是更宏大,更广阔的文明根源。在遇到祝知希之前,他早就想好,要一辈子做这些事,做个穿梭在废墟和古物之间的游魂。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告诉他,我可能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要不要试一试?赌一把? 这反倒令傅让夷重新陷入困惑的沼泽。 而放出这一消息的人却打算潇洒离去。 贺雪尧穿上外套,站起身,留下一句“随时联系”,又冲祝知希笑了一下,扔过来一样东西。 “再见小希。” 祝知希下意识伸手去接,再抬头,人已经走了。 他打开手掌,手心里是一颗草莓奶糖。 “他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祝知希说着,剥开糖纸放在嘴里开始嚼,“好吃。” 傅让夷表情一直阴恻恻的,什么都没说,起身也要走,又想起来什么,把手伸给祝知希,牵起他,离开卡座。 “现在去哪儿?”祝知希挽住了傅让夷的手臂。 和他说话时,傅让夷脸上那种阴沉的眼神也收敛了,带了点笑,淡淡的。 他说:“带你吃点儿这里的好吃的。” 他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仿佛刚才贺雪尧根本就没出现过,也没带来和他身世有关的惊天秘密。 离开酒店,招了辆出租,他报了个地名,带祝知希来到一家本地菜馆,点了一桌子他一看就很爱吃的特色菜。 “这个羊肉汤好好喝。” “多喝点。”傅让夷又给他盛了一碗,耐心地挑掉浮在上面的香菜,“这几天都吃的酒店送的餐,肯定腻了。” 说实话根本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了,感觉和打营养针也没什么区别。祝知希在心里嘀咕。 他看出来傅让夷胃口不佳,又不吭声,于是拿起羊腿,把肥油去了个干干净净,将瘦肉撕成一条一条的,沾了蘸料整整齐齐码在碗里,递过去:“傅老师请吃。” 第67章 甜蜜探班 早在前一天,祝知希就从傅让夷嘴里套出了考古工地现场的地址。一方面,是他实在后怕,很担心之前找不到人的情况再次发生。另一方面,是他早就做好了惊喜探班的准备。 但打车到了现场,祝知希才知道,为什么这里被称为“工地”,和他想象中神秘、幽深的考古现场完全不同,这里和一大片建筑工地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本来也是挖地铁挖出来的。”他嘀咕着,走到入口,看见写了[考古重地,闲人勿进]的标语,犯了难。 好在不远处蹲着一个正在摸鱼的学生。 “同学!同学!”他站在标语牌旁边,冲对方招手。那学生抬起头,四处张望,终于和他对上视线。 或许是长了一张非常有亲和力的脸,对方还真就走了过来,但他似乎也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上来就准备好了说辞:“你好,我们这儿不让外人进……” 他没说完,半截就卡住,鼻子动了动。 “明白明白,但是我爱人在里面工作,我给他送东西来着,很重要的东西。”祝知希眨眨眼。 “爱人?”学生挠头,“是……哪位啊?” 终于到了这一刻,带的东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了!祝知希像电影里的fbi探员一样,亮出了他的结婚证。 那学生先是随便瞟了一眼,然后睁大双眼,靠近,脸都快贴到证上去:“卧槽……”他又仔细闻了闻,又发出一句新的“卧槽”。 祝知希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但很理解大学生的精神状态,毕竟自己曾经也是。 就这样,他达成了计划的第一步。那学生拿出手机,在他后面疯狂打字。 “哎同学,你们傅老师现在在哪儿啊?”他扭头,结果差点儿把学生的手机吓掉。 “啊?”对方有些为难,“其实我不是傅老师组的,而且这儿真的很大……不过我可以在群里问问,哦对,我还有无人机,帮你找找。” 于是,在人力和科技的加持下,祝知希的惊喜派送计划成功实施,当然,他的出现也成为群聊里的重磅消息,没多久就在学生之间传开了。 但祝知希对此一无所知。他隔着一百多米的距离就看到了半蹲着的傅让夷。 “我看到他了,谢谢你哦。”他转身,对帮他带路的学生说,“你电话可以给我一下吗?” “啊?”对方是个alpha,脸一下就红了,“那个……” 祝知希打开手机:“我点个下午茶,这里这么冷,大家工作这么辛苦,一起喝点热的东西休息一下。你不是在那个入口干活吗?帮忙收一下好不好?多叫点同学一起分,拜托你啦。” “可是我们人超级多的。”学生很实在。 “没事儿,你告诉我多少人。”祝知希点开微信,“我扫你。” 学生有些受宠若惊,扫了一眼,不小心看到了置顶的备注,吓了一跳。怎么是前夫啊? 前夫还要探班吗?完了,这是吃到大瓜了,还是纯属情趣啊。 傅老师不是我们学院的高岭之花吗?私底下居然会搞前夫哥背德play吗…… “加上啦,一会儿点好告诉你。”祝知希压低声音,“千万别让你们傅老师知道了,谢谢你哦。” 两小时后,整个工地,人人都捧着热奶茶和小蛋糕,路过傅让夷时,每个人都笑嘻嘻说“谢谢傅老师”,跟排练过的npc似的。 傅让夷本人对此一头雾水,可转念一想,始作俑者除了身边这位,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弄半天不是来看我的。”傅让夷面上淡淡的,手拿着祝知希亲自提过来的咖啡,漫不经心地调侃,“祝二少爷这是来施展钞能力了。” “什么祝二少爷,你怎么还学贺雪尧说话呀。”祝知希两手踹在兜里,拿胳膊肘撞他,“说起这个,我把昨天跟他见面这事儿捅给我哥了,没准儿大祝这会儿已经来c市抓人了,想想就好玩儿。” 听到这个名字,傅让夷并没有搭茬。祝知希眼珠一转,凑到他跟前,快要贴上他的脸:“怎么不说话呀?你是对嫂子应激了吗?” 傅让夷意味不明地轻笑了笑,随口道:“我对你家哥嫂都挺应激的。” 祝知希飞快纠正他:“什么叫你家?咱家。重说一遍。” 傅让夷深吸一口气:“……咱家哥嫂。” 祝知希满意了,又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贺雪尧现在要应付我哥,自顾不暇了,短期内八成也不会一直问你要结果了。” 傅让夷安静下来,望着不远处那些排列整齐的探方,还有聚成一团聊天喝奶茶的学生们,好一阵子之后,他重新看回身旁,发现祝知希此刻正蹲在地上,玩他送给他的定制手铲。 他也蹲下来,把一旁的小马扎拿过来给祝知希坐,问:“你是怎么想的呢?” 祝知希坐下了,但并不是很舒服,又改成蹲,把马扎给傅让夷:“我?我没什么想法啊。” 我只在乎你的病能不能治好。 他想让傅让夷可以对易感期不那么抗拒,不用那么痛苦地吃药打针,像普通的alpha一样。即便过程中,他们是快乐和满足的,可祝知希能感受到每次易感期时,傅让夷强烈的自厌自毁倾向,也能感觉到结束之后他的懊悔与自责。 不能标记已经很让作为alpha的傅让夷不安了,祝知希只想要他更轻松一些。 他没回答,嗓子还是不太舒服,偏过头靠过去,很顺手地叼了傅让夷手里的咖啡吸管,吸了一口。 “有温水。”傅让夷起身,走到一旁的空地上,那里铺了一张塑料膜,上面放着他的大背包。他从侧面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回来拧开递给祝知希。 “谢谢傅老师。”祝知希仰着头冲他笑。 督促他多喝了几口热水,傅让夷才又开口,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贺雪尧说的是真的,也猜对了,我就有家人了?” 祝知希回过神,扭头看他,晶莹的钻石跟着晃,白茫茫的水汽在他脸旁飘来飘去。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拿小铲子的手柄轻轻敲了一下傅让夷的头。 傅让夷睁大眼,很意外。 “你怎么想的?”祝知希嗔道,“你本来就有家人。你家人就是我,还有我哥、我爸,还有我妈,以后说不定还有嫂子,还有小侄子小侄女,一大堆人呢,谁说你没有家人了?” 傅让夷听完,嘴角微微扬起,又挑眉问:“前夫也算家人?” 祝知希一听,差点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被发现的?他开始在脑子里疯狂复盘经过。 “你看我手机!”他指着傅让夷先发制人。 “倒打一耙是吧?”傅让夷冲着周围的探方土坑扬了扬下巴,“来都来了,帮前夫犁地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他小声骂道。 “还好吧?”傅让夷侧过脸,靠到他耳边小声说,“至少我没带着一身信息素到处招摇,最后只给个前夫的身份。而且这里人人都知道你前夫前几天请了易感假。” “你!”祝知希脸红了,也握紧了拳头,“那是我没有信息素,我要是有,你也得天天带着我的信息素去上班。” 傅让夷笑了一下,低声说:“不好吧,我们这种关系,做这种事不是很道德。” 救命……祝知希彻底服气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对,傅让夷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啊,一张过不了安检的嘴…… 好吧,备注确实是他改的。祝知希决定服软。他本想把下巴尖搁傅让夷肩上撒娇,但忽然想到,这儿到处都是人,只好改成撞一撞,软乎乎道:“哎呀,那我答应你的第二次求婚不就不是前夫了?” 傅让夷伸出手,随意地拨了拨他耳垂上的钻石耳圈:“嗯,未婚夫。” “谁家未婚夫先领证的啊?”祝知希拿出自己的证,食指拇指夹着,甩来甩去,“看看,铁证如山。” 傅让夷拿他没办法:“别嘚瑟了,一会儿丢土里又着急,还得管你前夫借铲子挖。” “傅让夷,你这人怎么不依不饶的?”祝知希也开始算账,“那你说,是谁不听我的,说了不行了一次都不能多了,非得挑衅,那我改你备注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接受前夫这个身份。”傅让夷语气轻飘飘的,“挺好的,反正之前也在你备注里当过寡夫。” 完了。祝知希傻眼了。这人太能翻旧账了吧?这个备注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祝知希不吭声,傅让夷靠了过来,帽檐和帽檐磕碰到一起。他顶着一张在这个环境英俊到有些格格不入的脸,似笑非笑,轻声问:“怎么这次还少了一个字呢?是现在看腻了,不俏了?” 祝知希有些招架不住,差点儿一屁股坐土里,被傅让夷抓住了手腕。 “俏……”行了吧。 傅让夷笑了一声:“怎么还用意大利语打招呼?离婚之后国籍也改了?” 这时候还玩得出谐音梗啊。祝知希服了:“……哥,你真幽默。有点儿口才全用我身上了。” 傅让夷一本正经:“嗯,离婚之后我去报了个脱口秀班。” 没辙了。他选择撒娇、撒泼和倒打一耙,三管齐下。 “行,傅让夷,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一口一个前夫的,就是不想和我过了呗?那我把戒指还给你行了吧。” 他说着,就开始拔自己无名指的戒指,一边假装拔不下来,一边演出一副可怜相:“还好我是beta,不是omega,不然还得去医院洗你的终生标记,想想就疼死了。” 第68章 急转直下 落地s市的第一时间,祝知希就给傅让夷打了电话报备。被用同样的手段摆了一道的傅让夷没发脾气,只是有些无奈。 “你就一定要报复回来吗?” “对啊,这样才公平嘛。”祝知希笑着说,“现在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了吧?而且你这算什么。我当时更难受,还以为是自己睡过了,吓长寿了。” 傅让夷笑了笑,似乎还想数落他几句,可电话那头传来叫“傅老师”的声音。 祝知希只好说:“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空下来再给我打电话吧。” 傅让夷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和c市艳阳高照的天气很不一样,这边阴雨连绵,天灰蒙蒙的,高架上还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迷雾之中,红色的车灯首尾相连,像一双双诡谲的红眼睛。 他没回家,直接打车赶去s大和余蘅汇合。两人一同去往安保室查看监控。 “能找到的当天的监控就是这些。”安保打开其中一则视频,是车驶入车库的画面,“这是傅老师的车没错吧?” “对。”祝知希一眼就认出来。 他们调出泊车位对应的几个摄像头监控,一起查看了数十个视频,其中一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时间是当天下午三点十六分,一名身穿黑衣黑裤、戴棒球帽和口罩的人出现,在傅让夷的车附近徘徊了几分钟,并且绕到车的另一边时,有下蹲的动作。 一旁的老保安咂摸了一下,道:“这人看个头和身材……不太像alpha啊。” “也不是很像学生。”另一个说。 祝知希问:“有没有更清晰一点的机位?能拍到眼睛也好。” “对啊。”余蘅说,“这明显就是这个人干的,他从出现开始手就揣在口袋里,肯定藏着什么锐器。” 保安将所有机位都调了个遍,确认再确认:“唉,这人一直低着头,根本拍不到眼睛。” 这身装扮,这样的行为举止,很明显是有预谋的。 “到这儿,3点23分,他就走了。算下来一共逗留了7分钟。” 祝知希静静盯着,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肖响。可如果真的是他,扎破傅让夷的轮胎的目的是什么?就像他发骚扰短信那样,单纯恶心傅让夷?给他找麻烦? 千里迢迢来一趟s市,真的只是想扎个车胎吗? 还是说他其实想做点什么,但最后没有成功? 祝知希想了想,抽了个一旁的椅子坐下,道:“我想把后面的监控也看完。” 两名保安有些讶异。老保安问:“很多的,你确定?” 余蘅也小声问:“你觉得有问题?” “一时也解释不清楚。”祝知希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当然,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手上的倒计时。 [21天22时09分34秒] “我有时间,你们有事先去忙吧,我可以自己看。”祝知希说完,便开始逐个查看当天下午3点23分后该停车位的监控。 一小时后,天已经黑了,余蘅也被家人接走,祝知希还留在监控室,机械地点开一个个视频,一秒一秒,逐帧检查。 两个多小时后,他握着鼠标的手忽然一停,映着监控视频的瞳孔微微颤动。 果然。 “他真的回来过……” “什么?他还回来了?”值班的保安也走过来,将监控视频倒退,“还真是!这是……下午5点10分?” “是傅让夷快下班的时间。”这一瞬间,祝知希浑身的血仿佛都倒流。 他四处查看,找到一个没有遮挡的机位,放大,继续盯着视频里可怕的黑色身影。这一次,那人没有徘徊,而是直接往这辆suv后备箱的方向走。 一旁保安见状,声音都拔高了几度,问:“他是不是想躲起来?埋伏傅老师?” 一向能言善道的祝知希此刻显得异常沉默。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盯着屏幕,一秒钟都不放过。 很快,他察觉出异样,眉头蹙起。原本嫌疑人都快从监控可拍到的范围消失了——大约是蹲了下去。可很快,他又站起来,猛地回头,又低下头,举止怪异,甚至从车尾一路退着来到了前车灯附近。 没多久他就快步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动作显得有些惊慌。 “这里他的反应好奇怪。”祝知希问,“您能帮忙找出附近车位的监控吗?我想看看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行,我来看看。” 在保安的帮助下,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拍到车尾的机位。尽管画面不太清晰,且只有一部分能拍到,但祝知希反复查看后,终于意识到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他清楚地看到,嫌疑人弯着腰,双手用力扯着自己右边的裤腿。 这个细节令祝知希感到困惑。他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检查那几帧画面,心脏一下一下重重撞击胸膛,越来越快。终于,在另一个角度,他找到了时间上与之对应的地面画面。 地上,或者说嫌疑人的脚边,什么都没有。 但那人裤腿的一角分明在动!他看得很清楚,那并不是被风吹开的,地下车库的风绝不可能造成这样的褶皱——应该是被扯动的。 监控拍不到,嫌疑人也看不到,所以才会惊慌,才会吓得逃走。一切都说得通了。 祝知希喉结滚动、头皮发麻,忽然低下头,盯住了手心。 是你吗?雪球。 祝知希眼眶有些发酸。就在车胎扎破的几天后,在佑安街,雪球也出现了,引导着他救下了婆婆。 原来它不止一次,感知到了危险的存在,也不止一次,拼命地帮助自己的两位主人。 它那么小,甚至只有灵魂体,却毫无保留地保护着人类。 看着那个逃离现场的人,祝知希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肖响。他后怕极了,不敢想象,如果当时雪球没有出现,这个人埋伏在车后,会做出什么举动,迷晕?从背后袭击? “我要报警。”祝知希拨打电话,看向保安,“等一下可能还需要您帮忙配合一下调查,麻烦了。” 半小时后,出警的民警就到了,由于并未出现人员伤亡,他们只能按照故意破坏他人财物的罪名进行调查,问询清楚事实、调取监控资料之后,他们带着祝知希去派出所走流程。 结束时,天色已晚,祝知希原本计划着回来后,先去医院探望老太太,顺便取回车,但现在太晚,去了打扰老人休息,他决定先回家处理博物馆的工作,明天一早再去。 打车回家的路上,祝知希始终惦记着肖响的事。现在肖响藏在暗处,可如果警察真的能抓到他,这个人的行踪就能浮出水面。就算到时候只是关个几天,出来之后也可以让人盯着他,这样一来,肖响的一举一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这,祝知希打电话将这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祝则然。 “行,知道了,哪个派出所,发给我。”电话那头有些吵,祝则然声音比平时更大一些,“我现在人不在s市,已经在找人跟进了,你就别掺和进去了。我也会盯着你的。” 祝知希嘴上应了几句,又问:“你和贺雪尧在一起?” 提到他,祝则然变得有些烦躁,好像气笑了:“我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你觉得你哥很闲吗?整天围着一个omega转?我跟他什么关系?我不工作?不挣钱了?” 祝知希本来神经很紧绷,听到自家哥哥破防,反而笑了出来:“哥,我就随口一问,你给我六个这么隆重的反问句。” 祝则然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贺雪尧那家伙诡计多端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给我使绊子,你这边要是有他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确定是怕他使绊子?祝知希心里很清楚,但现在也确实没心情调侃祝则然,难得乖顺地应了几句。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微信,置顶消息有四条。看到他在飞机上又改了一遍的备注,祝知希还是笑了出来。 [ciao老公:你怎么自己走了?骗我?] [ciao老公:还在因为我上次没有让你送机的事情生气?我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ciao老公: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没发生什么吧?有事要和我说。] [ciao老公:入住那天一进来,觉得酒店房间好小,今天回来一看,居然这么空。你在哪儿,有没有吃晚饭?] 祝知希看着最后一条,莫名有些鼻酸。他回了一个兔子撒娇的表情包,下车之后,给他拨去了电话。 他总觉得这有可能是肖响,也担心傅让夷会遇到危险,因此还是把今天的发现大致说了,但他不确定雪球的事会不会令傅让夷难过,因此决定等他回来再提。解释过后,祝知希提醒他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独行。 可傅让夷听完后却说:“该注意安全的人是你。你最近够忙了,又查这件事,完全可以等我回去之后再做。” “没事的,已经交给警察了。”祝知希说,“我还找了我哥帮忙,别担心。” 傅让夷那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倒计时呢?现在还剩多少?” 祝知希说:“还有26天呢,放心。” “祝知希,你老实告诉我。”傅让夷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真的是26天吗?” 祝知希静了片刻。他原本可以继续隐瞒下去,可或许是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他从甜蜜到近乎虚幻的二人世界,回到危机四伏的现实,一时间还无法完全适应,因此显得格外疲惫。 “21天。”他最终还是承认了。他以为傅让夷听过之后,会生气他的隐瞒,都做好了解释的准备。 可傅让夷却问:“和我接触……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吗?” 第69章 爱与死亡 这简直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他曾误以为坚实的土地,轰的一声,从脚下坍塌,变成深渊。 这一秒,祝知希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惶恐与无助,浓雾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头顶是死亡的命运,压得他无处可逃。比起第一次意识到倒计时存在时,这次的恐惧来得更确切,更真实,更难以接受。 是因为他一直在心里逃避这个代表死亡的倒计时,不愿意去看手心,它才会跳出来,出现在眼前,令他无从逃避吗? 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少? 五天。 五天能做些什么…… 一旁的梁苡恩揽住了他,用力地握了握他的肩膀,将他唤醒。 “学长,到底发生什么了?现在倒计时还有多久?” 祝知希没说话。一旁的小羽开了口:“只有五天了。” “什么?”梁苡恩不可置信地抓住了祝知希的手,“为什么?明明之前还有二十多天的,他、他还去找了傅老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短?” 祝知希恍惚间开口,问:“是不是雪球出什么事了?” 小羽神色严肃,告诉他们:“雪球的寿命原本就只有60天,但是因为倒计时交换到你身上,又遇到了傅让夷,才有了延长。如果按照原本的进程,60天已经到了,就应该归零了。现在雪球残留的灵魂变得非常弱,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如果真的归零了,那学长他……” “我说过了,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交换的情况,刚刚倒计时是要直接归零的,我不敢赌,只能出手干预。”小羽说,“我用恢复的力量定到了五天,但这是违规的,我们作为执行者,没有被赋予任何可以暂停或消除倒计时的能力,我能做到的,只是让倒计时保持稳定,不突然结束,按秒钟速率走。” “那傅老师呢?”梁苡恩手都有些抖,一只手扶着祝知希,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自己的手机,“能不能让他现在回来,他在的话,这个时间是不是能暂停?” 然而小羽消耗了太多能量,形态再次变得不稳定,手变得有些透明。他藏在身后,用袖子压住,还是被梁苡恩看到。 祝知希听完,机械地握住了梁苡恩的手腕,低声说:“不要告诉他。” 梁苡恩愣了愣。 “为什么?” 祝知希抬手,擦了擦血,没有表情,也没有语气:“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他。” 地下车库的白炽灯将他的脸色照得惨白,血蹭得到处都是。梁苡恩眼睛红了。认识祝知希这么久以来,每一次见面,他都是充满活力的、快乐的,好像没有任何烦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祝知希如此狼狈和无措。 他知道,儿时亲眼看着母亲离开。死亡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梦魇和心障。 梁苡恩抱住了祝知希,不住地轻拍他的后背,忍着情绪哽咽道:“没事的知希,我们一定能解决的。五天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你绝对不会消失。” 祝知希安静地被拥抱着,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回答。但梁苡恩直接半抱着他,将他带上了车。 小羽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后座之后,变回仓鼠钻进了梁苡恩的口袋里,休眠贮存能量。梁苡恩给祝知希系好安全带,自己去了驾驶位。 “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梁苡恩说完,发动了车子。 他现在也很混乱,但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让祝知希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留在医院是不现实的,可现在去傅让夷的公寓,大概率会令祝知希触景生情。 回祝家呢?如果见到亡母留下的东西,祝知希恐怕会更痛苦吧。 因此他什么都没说,直接驱车回了流浪动物站。 一路上祝知希都很安静。梁苡恩几度尝试和他说话,祝知希都会回应,甚至语气平静。一旦梁苡恩不主动开口,祝知希也就保持沉默,双眼盯着前方。 快抵达救助站时,祝知希的手机响了。趁着红灯,梁苡恩瞟了一眼,是傅让夷打来的。 “傅老师的电话。”他轻声提醒,“不接他会担心的吧?” 祝知希看了他一眼,还是挂了,转而回到微信,发了消息。 [老婆(兔子emoji):我现在在开会,接不了电话哦。] 梁苡恩没说什么,绿灯后驶过路口,转进小路里,找地方停车。 然而片刻后,他听到祝知希很轻的一句解释。 “接了,他就听出来了。” 他说完,甚至笑了一下,又低声说:“他那个人,很难骗的。” 梁苡恩感到痛苦、心焦,他一度接受不了所谓天使的到来,等他终于可以接受了,唯一的朋友却又陷入困境,如今甚至要面临未知的死亡。 开院门时,他的手都在抖,竟然是祝知希伸出手,握住他手腕。 梁苡恩用笑掩饰,解释说:“这个,有点生锈了。”他推开门,“该换了。” 为了转移祝知希的注意力,他带着人进去之后,打开了小狗宿舍的门,也把笼子一个个打开。一群毛茸茸的小狗呼啦啦跑出来撒欢,看到好久没见的祝知希,亲热极了,无论大小,通通争着、抢着将他围作一团,摇着尾巴站起身扑上来。 祝知希本就心神恍惚,一个没稳住,被扑倒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十几只狗狗团团围住,淹没在一片热情的毛绒海洋里。 “没事吧?no!你们不要这么激动,哥哥今天不舒服……”梁苡恩上前,想扒拉开几只小的,把祝知希拉出来,“有没有摔到哪儿?” 祝知希坐在小狗之中,忽然垂下了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落在绒绒的毛发上、落在小狗湿乎乎的鼻尖。 梁苡恩也怔住,伸出的手滞留在半空。 他看着祝知希用手背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人也越哭越伤心,孩子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祝知希这样痛哭。 那些兴奋的毛孩子们原本都抢着被抚摸,试图舔他的手,然而现在,它们的动作轻柔了些许,聚在他身边,试图舔舐祝知希淌下的眼泪。 每一只都是他们救下来的,又努力养大的鲜活的生命,都在拼命地迎接他,安慰他,挽留他。 梁苡恩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你一早上没吃东西,我去煮点面,你吃一点。” 进入厨房时,他沉默地洗手、打开冰箱找出青菜和蛋,烧水煮面。仓鼠形态的小羽沿着口袋往上爬,爬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肩窝。 他听见小羽的心声。 [不要难过。] 梁苡恩的动作一停,擦了擦眼泪,很坦诚说:“做不到。” “我……”他又一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生怕被外面的祝知希听见,“我没有亲人,你知道的。在我最难的时候,是他帮我走出来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我的亲人了。” “求你了,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救救他。” 他的眼泪还是落下来,很大颗,沿着颈窝落到了仓鼠身上。 人类的眼泪……好重。 [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他。] 端着面出来时,祝知希已经不在前院。梁苡恩心里有些慌,走进房间看到他躺在自己床上,才安心。 尽管祝知希没有食欲,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他始终盯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页面。 傅让夷似乎发来了几条消息。但祝知希没有回复。 一向话少的梁苡恩,忽然开始滔滔不绝,讲着他刚刚煮东西时琢磨的寻狗方案:“我存了主治医生的电话,一会儿我就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一定要在奶奶清醒的时候劝她做手术,至于费用,如果直接说是你帮忙,她肯定不愿意,就说是用了其他方案,没那么贵。雪球那么在乎奶奶,手术时一定会出现的,那个时候我们肯定能找到它,换回来,五天内,一定来得及。” 祝知希安静地听完,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碗:“小恩,我吃不下了。” “没关系。”梁苡恩深吸一口气,替他收了碗筷,“吃了这么多,已经很棒了。” 你已经很棒了。 梁苡恩又问:“要不要休息一下?我们也可以下午去一趟医院,亲自和医生说,这样推进得快一些,怎么样?你有精力吗?” 祝知希摇头,道:“我没事,我可以。” “小恩,我想回一趟家。”祝知希轻声说,“家里有很多很多红酒,我想……喝酒。” 梁苡恩听完,松了口气。 应该是缓过来了。 “好,我穿上衣服,我们现在就去。” 等上了车,听到祝知希导航,梁苡恩才意识到,他说的“家”是傅让夷的公寓。 他第一次来这里。和想象中很不一样。以他对傅让夷的了解,还以为这间房子会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人味儿,就像他的工位一样,整齐洁净,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装饰。 但这里完全不是。一推开门,他就看到了玄关暖橙色的云朵小灯,换鞋的地毯是一看就是特别定制,印着[考古学家的家]。 玄关的墙壁装饰着一幅幅画作,沙发上点缀着彩色毛球的毯子,地毯是彩色几何图案的,餐桌中心的黑色花瓶里插着弗洛伊德玫瑰,落地玻璃窗上贴着冰蓝色的雪花贴纸,厨房岛台上摆着两个小玩偶,一只兔子,一只边牧。 这里太“祝知希”了。 祝知希沉默地进去,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开过的酒,带着他来到餐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记得你很容易醉。”祝知希自己一口气喝了一大杯,低头给他的杯子倒酒,“给你少来点儿。” 第70章 多云转晴 梁苡恩酒量并不好,几杯下去,人已经不太清醒,趴倒在桌上。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祝知希沉默地坐在他的对面,耳边只有倒计时的声音。 [4天21小时23分08秒] 他也醉了,有些头脑发热,整个人昏昏沉沉,好像高烧难退,难以思考。片刻后,祝知希解开外套,摇晃着起身,一步步走到了厨房。他来到冰箱前,打开左侧冷冻区域的门,拧了几下制冰机按钮,哗啦啦的,冰块落下来,他拉开抽屉,用手抓了几块,塞到嘴里,咬碎了。 他又塞了几块,扶着冰箱门站立着。听见了长长的“嘀”声警告,对冲着脑子里短促的滴答声,安静地愣神。 不一会儿他就把冰块吃完了,制冰抽屉里空荡荡的。祝知希觉得不够,蹲下来,想在下面翻一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可以吃的冰。 因为他吃东西贪凉,傅让夷很早就不允许他买冰淇淋。但祝知希忽然想到了之前易感期的时候,自己冻的草莓。 还有吗?他一层一层往下找,直到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和上面那些被塞得满满的隔层都不一样,这明明是空间最大的抽屉,却只放了一个圣诞主题的蛋糕盒。 蛋糕不是早就吃完了吗? 祝知希红着脖子,昏沉地拆开盒子,然后忽地坐到了地上。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雪人。 是他初雪那天,因为太过心动而难以入眠、凌晨下楼堆的雪人。祝知希一瞬间回到了个那个静谧的雪夜,在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傅让夷给了他一个雪花般轻柔的吻。 他被信息素包围,落入一座寒冷的花园。 他甚至一度以为,第二天一早,雪人就融化了,消失不见。 但它竟然好好地被保存在这里,甚至被改造过了,那根长到突兀的胡萝卜,被换成了小巧精致的水果胡萝卜,多了两颗蓝莓作为眼睛,奇怪的树枝手臂也被换掉,被插上了规整的考古竹签。 随手堆的雪人,就像他无数次随口说出的话,都被傅让夷一一收集,认真地保存了下来。笨拙到仿佛要在心里建立一座祝知希博物馆,把有关他的一切都藏起来,却不对任何人开放展览。 甚至连祝知希自己都不知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祝知希恍惚极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他才轻轻地拿起雪人,置于掌心,小心地转了半圈,发现它的后颈竟然贴了一张粉色的创可贴,上面印着卡通小兔子。 雪人的背后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傅让夷清隽利落的字迹。 【恭喜迟钝的祝知希同学终于发现了它的存在,不过我猜应该已经过去了很久,毕竟某人完全对冰箱的使用频率极低,使用区域也非常有限。但无论如何,因为这个冰箱,你的雪人活了很久。】 这样一段话,已经快要把小小的一张便利贴占满,但最下面,还是挤上了一行小字。笔迹的粗细不同,应该是新添上的。 【宝宝,你也是。有我在,不要怕。】 祝知希终于忍不住,捧着雪人,靠在冰箱门上小声地哭了出来。 让雪人活下来的根本就不是冰箱,是傅让夷的爱。 笨蛋。 不想离开这个笨蛋。 梁苡恩的话不断地在他脑中回响。 [他只会在未来一遍一遍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睡着,为什么要闭眼,为什么连你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是啊。一个任何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聪明鬼,一个总是在对他说“对不起”和“谢谢你”的小苦瓜,要怎么骗过他?怎么让他不为此感到懊悔,毫无负担地继续生活呢? 在遇到他之前,傅让夷从没有一刻毫无负担地生活过,一秒钟都没有。 要让他忘掉第一次糟糕的相亲,忘掉餐桌前幻想出来的热恋、奇怪的倒计时约定、易感期乱七八糟的照拂、被逼无奈的求婚、童年遗址的剖白、825523宇宙的来信…… 祝知希哭着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他自己都忘不掉。 幸福地度过最后一秒钟? 祝知希摘下了那张便签,抖着手,将雪人好好地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推回去,关上了冰箱门。 他终于醒悟,谎言是无效的,在所有爱他的人面前,任何的伪饰都无比透明,不堪一击。 只有尽全力让傅让夷幸福到最后一秒钟,自己才能幸福地度过最后一秒钟。 祝知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像一株干枯的花,被死亡抽干了所有活的气息,可在这一瞬间,他嗅到了家里残留的香薰气味,寒冷到仿佛落入极寒绝地,却又隐约透着一丝生机盎然的花香。每一瓣、每一条脉络,都再度被充盈。 循着熟悉的、令人窝心的气息,他一步一步、踉跄着回到房间,胡乱地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不断地翻找,把整个房间都弄得乱七八糟。在傅让夷绝对无法忍受的混乱之中,祝知希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那份他签署过后,再也没有打开过的假结婚合约,薄薄的四页纸,是虚假的开端。 祝知希没有翻看,拿起合约想直接撕掉,但手却顿在半空。他坐在一团乱的房间里,眨了几下微肿的眼,忽然觉得这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我可是连葬礼都要开成派对的人。 祝知希放下手,捏紧这份合约,静静地盯了片刻,最终下了决心。 他将这份合约塞进包里,走到洗手间,认真仔细地把脸洗干净,然后离开次卧,快步来到餐桌前,摇醒了醉倒的梁苡恩。 “小恩,小恩!” 梁苡恩懵懵懂懂地抬头,睁开眼,看到他,竟然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抓紧了他的手臂,抱着他不撒手,嘴里含含糊糊念着:“学长,你不会死的……不要做傻事。” “我不是要做傻事。”祝知希拉起他,对他说,“小恩,医院的事拜托你了,一定要说服医生,尽快给婆婆做手术,不管能不能找到雪球,婆婆的病都要好好治。” 梁苡恩的眼神从混沌逐渐变得清明,口袋里的小仓鼠也激动地爬到了肩头,伸出小爪子扒拉梁苡恩的耳朵。 祝知希心跳得快极了。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仍然活着。至少在这一刻,他非常非常的鲜活。 “我决定了,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傅让夷,对他坦白,无论五天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不要再骗他。我要告诉他,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他。” 他深深呼吸,笑了出来:“每次我们求婚、告白,都慌慌张张的,一点仪式感都没有,我还是策展人哎,太草率了。我要布置一个特别浪漫的地方,把我们的破合约撕掉,和他成为真正的伴侣。” “那……”梁苡恩抹了抹脸,“需要我帮你什么吗?买花?” “不用,你只需要帮我去医院,就这一件事。我现在要回一趟我家,拿一样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说完,祝知希抱住了梁苡恩,很紧密很重的一个拥抱。 “谢谢你小恩,有你真好。快祝我成功。” 他松开手,梁苡恩却哭了,边哭,边仰着头,好像松了一大口气似的:“你干嘛啊,真的吓死我了。”小仓鼠伸出小爪子,试图接从下巴尖儿啪嗒啪嗒落下的眼泪。 但他还是抽噎着说:“……祝你成功。” “好!我们保持联系!”祝知希说着,跑着去玄关换了鞋,离开了家里。 他下了楼,脚步很快,因为时间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利用。 站在公寓楼下,祝知希打了辆回家的车。持续了两天的阴雨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厚重的云层被风吹散,暮光温暖,透过缝隙落下来,被雨水浸润过的马路闪烁着细碎的光亮。 等车时,他看了一眼时间,给傅让夷拨去了电话。 每一声忙音都压在倒计时的滴答声里。 “怎么不接电话?”祝知希有些担心。 没下班吗?还在忙? 叫到的车抵达,祝知希上了车,给傅让夷编辑消息。 [老婆(兔子emoji):怎么没接电话啊?我忙完了哦,你的航班是明天晚上8点到达的对吧?我那个时候可能会有点忙诶,如果我不能提前去接你的话,你能不能到了之后就去博物馆一趟呢?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逛过的那一层吗?你的铜镜的位置,我换到那层的最中心了,晚上9点9分零9秒,我在那一个展柜前面等你,一定要准时来哦。] 盯着屏幕思来想去,到家后,他还是补了一句。 [老婆(兔子emoji):ya’aburnee,笨蛋。] 家里空荡荡的,哥哥和爸爸都在工作,祝知希心里也有些空,他还是上去,敲了敲两个人的房间,给他们写了便签,想了想,又揉成了团。 这样真的很像开玩笑,他偏偏又是个最爱开玩笑的人。 还是当面说吧。 回到房间,从衣柜最顶层的小抽屉里,祝知希找到了他珍贵的小盒子,放在背包最里层,然后离开了家。 在乘车去往博物馆的路上,恰逢蓝调时分,祝知希靠在车窗,认真地看着匆匆掠过的街景,逐渐染深的夜色,一点点亮起的街灯和霓虹,一切都是那么璀璨、生动。 忽然间,一间堆满鲜花的小房子一闪而过。 “师傅,麻烦停一下。”祝知希身子前倾,“我就在这儿下。” “啊?”司机有些懵,“还没到呢。” “没事儿。”祝知希付了钱,开门,“我要给我爱人买花。” 下了车,他背好包大步往回跑,衣摆被带起,脸颊也透出浅浅的红晕。喘着气,祝知希停在花店前,环视着这里团团簇簇的鲜花,看向从里面走出来的店长,笑着说:“我要订玫瑰花,999朵。” 店长眼睛都亮了:“这么多?什么时候要呢?您选一选玫瑰的品种?” 第71章 危机重重 下午点5点45分,傅让夷的航班落地s市。 这几天的祝知希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常行为,能保持联络,甚至还会在每天早上主动报告倒计时,但他始终有种隐隐的坏预感,最终还是选择提前一天回来。 怕祝知希不同意,他事先没打招呼。 落地关闭了飞行模式,他收到了祝知希的两条消息。看到第二条时,不禁一愣。 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路上他给祝知希回了电话,奇怪的是,祝知希的手机关机了。 回到家里,他发现餐桌上有两只酒杯,又察觉到了梁苡恩残留的信息素,猜到是他们俩一起喝了酒,酒杯上剩余的红酒还没到形成酒渍的地步,应该是不久前的事。 于是他直接联系了梁苡恩。 “傅老师?”梁苡恩接通电话后,有些惊讶,“我在医院呢,这会儿婆婆醒了,我在劝她接受手术……知希学长?他刚刚说有事回趟家,要拿什么重要的东西。” “回家?”傅让夷觉得很不对劲,“他关机了。联系不上。” “什么?” “走的时候人是清醒的吗?”他问。 “是,比我清醒,状态也很好。” “如果真的是回家,也不存在充不了电的情况……”傅让夷想了想,愈发笃定,“之前我们遇到过类似的事,祝知希不可能随随便便关机。” “难不成出事了?”梁苡恩也有些急,“老师你在哪儿?我和小羽去找你。” 电话那头,老太太的声音也出现,急着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梁苡恩又忙着安抚了她几句:“没事,知希那边遇到点麻烦,我现在得走了,您考虑考虑,知希真的非常希望您能接受手术,恢复健康。” 说完,他又匆忙对电话这头的傅让夷说:“我现在就过来了,我们……” “先去祝知希家。”傅让夷说完,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梁苡恩打车来了祝知希家,正好看到从祝家大门离开的傅让夷。 “他走了。”傅让夷神色凝重,没多说一句,直接走到自己的车前,对梁苡恩道,“先上车。” “他最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傅让夷在导航应用中选择了博物馆的位置。 梁苡恩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观察傅让夷的表情。尽管他看上去异常冷静,可紧绷的眉宇间却透出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最终梁苡恩还是抛开了祝知希的叮嘱,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傅老师,你先把车临停一下。” 傅让夷照做了,停了车,降了车窗,他的手似乎要伸进大衣口袋,但又放弃。 梁苡恩将倒计时极速减少的事和盘托出。他很谨慎地透过后视镜去观察傅让夷的反应,怕他接受不了,但傅让夷比他想象中镇定太多,没有恍惚,没有情绪崩溃,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他只是将手伸进口袋里,拿了一包烟、一个看起来像是随便在柜台花几块钱买的火,拆了包装,抽出一根香烟。 傅让夷抽烟? “你留在车上,等我一下。”说完,傅让夷开了车门,下车,点燃了香烟,叼在唇边,又低下头。 逐渐降临的夜幕呈现出浓郁的深蓝色,包围一切,手机屏幕一小块白光映在他的镜片上,被灰白色的烟盖过。他将手机拿到耳侧,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似乎是在和谁通电话。 联系不上人,梁苡恩很担心,也很后悔:“不应该让他自己回家的。” 小羽从口袋里钻出来。 [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去医院。] “到底去哪儿了?”梁苡恩忽然想到什么,“你不是说学长身上有雪球的灵魂碎片?可以通过这个定位到他吗?” [太微弱了,我已经试过了,不行,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梁苡恩看着仓鼠形态的小羽,不确定他现在的能量是不是足够。自从那天在医院车库,倒计时崩塌,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是想积蓄能力,还是已经…… “你现在的力量还有多少?还能恢复成人形态吗?我……我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 小羽久久没有回应。 直到傅让夷灭了烟,往回走,他才听到小羽的心声。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尽全力。] 车门被打开了。傅让夷回到驾驶座,也将通话切成免提。梁苡恩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好了,定位出来了。” “关机也能定位到?”傅让夷试图确认。 “嗯,上次这小子就是关机了,我直接坐私人直升机找去的。但这个定位没那么准确,半径三公里范围内。” 是祝则然。 很快,定位软件的电子克隆链接就发送过来,傅让夷点开,地图弹出,正中心是一个发着光的蓝色圆圈。圈内范围就是祝则然口中说的定位范围。 “我先往那边开。” “好,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了,但我回去的航班还有二十分钟才能起飞,现在申请直升机审批也来不及……”尽管平时的祝则然说话语速就很快,可这次还是很不一样,有种刻意压制的焦躁感。 傅让夷听了出来。 “会找到的。”他语气坚定道。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你还有二十分钟登机是吗?”傅让夷神色沉着,瞥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捋了一遍思路,“祝知希失联前还给我发了消息,约好明晚见面,不存在他自己主动消失的情况,如果是有事,也不可能关机。管家说他不久前回过家,拿了东西走了,说明是离家之后失联的,这种情况不排除是绑架。” 接着,他又问:“你们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再或者,最近祝知希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找过你帮忙?” 一通分析下来,电话那头的祝则然语气立刻变了。 “我知道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知道什么?”傅让夷问。 “祝知希这段时间一直在查一个人,他没和你说过吧?就是你当初在高中揍过的那个omega老师。” 一个不稳,车子猛地急刹。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傅让夷声音很低:“肖响……” “就是他。”祝则然道,“前几天祝知希查到他扎破了你的车胎,好像还想搞偷袭,但是没成功,为了这件事我还托人去了趟警局。要真是像你说的,绑架,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个王八蛋了。” 到这一刻,那种强烈的预感才终于得以应验。傅让夷指尖发麻,头脑还算清楚,只是在这瞬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 他为什么会找上祝知希? 为什么不来报复我? 到底要做什么? 是我的错…… 此刻坐在车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并不只是如今的傅让夷。 还有少年时代那个拥有什么,就会失去什么的他。 那些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的、放下了的阴影,变成了一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颅骨。哗啦——黑色的液体冒出来,涌出来,将他淹没。 电话里声音嘈杂,人来人往,还掺杂着机场登记提示的播报语音,身后是鸣笛声。 “傅老师!”坐在后面的梁苡恩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让夷回过神,踩下油门,离开路口。 而此时,电话那头也突然传来祝则然的声音,很急,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傅让夷,我知道了。刚刚我仔细把这个定位区域看了一遍,这里面有一片烂尾楼项目,叫水岸星都。肖响之前也买了同一个开发商的房子,就在c市周边。这个开放商暴雷,所有没交付的项目全部搁置了。他很有可能怀恨在心,把祝知希带到那儿去了。” “知道了。”傅让夷立刻定位了祝则然说的地址,“我现在就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空乘小姐温柔的提醒。 [先生,我们马上要起飞了,您的手机……] 祝则然道:“我现在要起飞了,到了再说。” 梁苡恩听了一路,脑中生出一些疑惑,问道:“既然都暴雷搁置了,为什么这个人不把学长带到他买的那个楼盘?只是因为他现在人在s市吗?” 傅让夷:“可能是他的障眼法,按照思维惯性,就算想到是他,沿着这条线索去找,说不定也只会找到c市那边。”但他说完,也觉得有一点奇怪。 电话那头,祝则然的语调忽然变了。 “等一下——” 他甚至有些喘:“我刚刚看了一眼我助理发来的消息,这个烂尾楼盘上个月被划进了第一批爆破拆除名单。” 梁苡恩一怔:“什么?爆破?!” 傅让夷沉声问:“具体什么时候?” “2月13号晚上八点半。”祝则然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恍惚,“……就是今晚。” 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52分。 导航显示还需要十七分钟。 “我……我现在就安排人,想办法停下爆破——” [先生,先生,您的手机真的需要关机了,否则影响我们整个……] 通话猝不及防地断开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冰冷的水,猛地泼上来。 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淋了个透,皮肤的每一处神经都被冰水尖锐的触感刺醒。 水随着呼吸进了鼻腔,祝知希被呛到,猛然间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一股强烈的窒闷感彻底破开,但头脑仍旧昏沉,这是使用过镇定剂的后遗症。 眼睫全都被浸湿,视线模糊,视野里是一片压抑的黑。这个空间和黑夜仿佛是相融的、没有边界。 过了几秒,他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高楼,是没有修建完毕的半成品。墙壁是灰蒙蒙一片,未经粉刷,眼前的窗户甚至不能称之为窗,只是一片巨大的,没有玻璃的空洞。 第72章 生死计时 听到这句话,祝知希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可生理反应却又那么清晰,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为什么要这样对傅让夷……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方式去折磨他?好恐怖。好恶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恐惧像海水一样蔓延上来。祝知希并不怕死,他早就接受自己是半个将死之人,死亡算什么?自从出现了倒计时,他早就在自己的想象里死过无数次了,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他怕的是自己的死,成为傅让夷一辈子的噩梦。 “害怕了?”黑暗中,肖响的声音如同鬼影,在这片黑暗的空间游荡,罩住了他。 好冷。猎猎的风将他吹透,钻进了每一条颤抖的骨缝。 “哈哈,都吓得说不出话了?”肖响的脸埋没在阴影之中,语气也很轻松,可尽管如此,那股疯狂还是图穷匕见。 “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一栋楼吗?不只是因为风景好哦。”他看着祝知希,“我专门研究了公示的爆破拆除细则,这十栋楼,要炸三次,这一栋靠外,就在最早爆破的那一组里。” “很快,这里就会轰地一声塌下来,不过放心,你不会被炸得血肉模糊,炸药都埋在地基呢。” “你只会被水泥块、被钢筋材料活活压死。” 不行。 现在还不是走投无路。 他不能等死。 哥哥手机里有定位,至少能有个大致的范围。 怎么能让祝则然知道呢? “肖响,你这样得不偿失,我不想死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好,只要你打一通电话,给我哥,他什么都会给你。” 肖响听完反而笑了,没有一丝一毫犹豫,讥讽道:“你以为我刚刚在吓唬你?想拿你换赎金?别想了,我不会联系任何人。不过如果你强烈要求的话,这份视频,我当然也可以发给你亲爱的哥哥,你的爸爸。” 找祝则然求助的路就这么断了。 只能靠自己了。 他庆幸肖响把他的手绑在身后,指尖拼命地够着,沿着绳子缠绕的层次,试图去摸绳结。 摸不到。 祝知希往后靠了靠,悄悄抬起手腕,接触椅背,试图寻找绳结的位置。 很快,他发现,在手腕上方有一处凸起。肖响缠住他的手之后,将绳子绕到上面打了死结。 发现这一点之后,祝知希深深呼吸,极力克制慌乱。 这种系绳子的方法当然也是牢固的,只要够用力,结打得够紧够死,就没办法轻易拆解开。 但也有缺点。和越挣扎越紧的手铐结不同,这种普通的捆法,手腕其实是有活动空间的。 他双手握拳,左右手腕交叉,不断地晃动摩擦。 为了不被发现,祝知希开口,试图转移注意力:“你把这些都录下来,等于也把你自己暴露了,不是吗?到时候事情败露,你也跑不掉,绑架、杀人,你这辈子就完……” 肖响冷笑一声,打断他:“我这辈子早就完了。” 他拎着电棍,一步步靠近。怕被发现,祝知希手上动作也停下来。 “从我因为傅让夷离开那所学校起,一切都毁了。他那个平时从来不现身的爹,那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个儿子了?因为他,没有一所学校收我,我自己出来单干,每天都有人来砸场子,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乖乖滚回去。” 祝知希认真听着,怕激怒他,只顺着他说:“这不算走投无路,你明明可以换个地方,从头开始……” 肖响笑了:“从头开始,我是想安安心心从头开始啊,可我的全部身家换来了什么?你们这些有钱人拍拍屁股卷走我们的血汗钱,就这样跑了,凭什么?!” 肖响说着,情绪突然发作,大喊出声,整个人像只恶鬼一样。 祝知希愣了一秒,手上停住。 房间里变得格外安静,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仿佛是肖响歇斯底里的延续。 那傅让夷呢? 你凭什么给他留下那么深的创伤,让他每一次易感期都生不如死呢。 祝知希情绪复杂极了,恨意爬上心头,令他很想拼命起来,朝他狠狠地撞上去,与这个人同归于尽。一起死了算了。 以后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傅让夷了。 可这个名字一旦盘旋心头,祝知希就心痛到难以呼吸,那些攀生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恨,忽然间就萎缩了。 他再度冷静下来。 为了放松肖响的警惕,他试图伪装出惊慌的样子:“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 “可是这件事并不是我们家做的,我哥也只是接手了这堆烂摊子,暴雷的房地产商并不是祝家啊,你明明知道的。不如这样,你带着我一起去机场,等你拿到钱坐上飞机离境,再放了我,这样你可以彻底改头换面,下半生也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 听到这个词,肖响狰狞地笑了,抬起电棍,拍了拍他的脸蛋:“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钱了,再多钱也治不好我的腺体了。” 腺体…… 祝知希瞥向他脖颈。 他真的得了重病。 “我忘了,你是个beta,像你这样从生下来就没有信息素的人,根本不知道一个omega腺体残废,能闻到却得不到一丝一毫安抚,会过得多么痛苦!” 祝知希忽然找到一个切入口:“不,我懂。” 他看向肖响的眼睛,尽可能引起对方的共鸣:“我妈妈就是omega,她是腺体癌走的,最后那段时间她试过了所有治疗手段,腺体最后也被摘除了,每天都特别痛,她说,浑身好像都是蚂蚁,在啃她的骨头……” 说到这里时,祝知希的牙齿也开始打颤,声音是抖的。这并不是伪装。 然而肖响却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最后,他笑了笑,转过身,语气很冷,如同宣判死刑:“不用挣扎了,小少爷。” “别这么天真,事到如今,我是不可能因为你这两三句轻飘飘的话,就放过你的,你已经是死路一条了,这里就是你的坟墓。” 祝知希的一颗心沉入谷底。 肖响现在已经疯了。自由、金钱,通通都不要。他走投无路,活得生不如死,没有一点盼头,只想要报复。这种人是最恐怖的,无法谈条件,一丝足以撬动的缝隙都不留。 肖响就是单纯想让他死在这里。 就算他解开手腕的绳子,然后呢?他的肩膀和腿依旧绑着,肖响并不打算离开,他根本没有自救的机会。 埋在建筑下面的炸药到点就会爆炸,可唯一显示时间的手机屏幕,此刻也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几点钟。 怎么办? 肖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绕到三脚架后,双臂环胸,盯着屏幕。 没多久,他抬眼,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轻声开口:“时间很宝贵,你看,你浪费了这么久,只剩下整整14分钟了。” 14分钟整。 滴答。滴答…… 祝知希忽然睁大了双眼。在肖响看来,那不过是恐慌到极点的震惊,是失去焦点的无措。 但事实上,祝知希正盯着视野上方的正中心。 [4天18小时14分09秒] 他的催命符,在这一刻,居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得到剩下14分钟的确凿信息,祝知希迅速对好时间,计算之下,获得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听到的爆炸倒计时。 这个精准的时间锁,就像黑暗绝境里出现的一缕光线。他忽然多了一些底气,至少现在,他清楚地知道炸弹会在几分几秒时触发,而不是惴惴不安,时刻担心下一秒就是结束。 “其实这点时间也很够用的,可以拿来做很多事啊。”他笑着说,“比如,对着镜头,对你年轻的丈夫说几句遗言吧。” 遗言? 祝知希听完,竟然没有抓狂,反倒出离地冷静。 换做几天前的他,是绝对做不到的。这两天的大起大落,令他面对在死亡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抽离出第三视角,跳出折磨人的情绪拉锯。 一切反人性的现象,都是不合理的。不合理意味着破绽。 只剩下短短十几分钟,肖响明明可以留他独自在这里,自己逃去安全区域。可他偏偏没有走,反而继续用言语刺激他,迫使祝知希进入新一轮的崩溃。 为什么? 是想录下来他崩溃的一切吗?难道临死前的绝望等待还不够? 新婚伴侣。年轻的丈夫。为什么总是在提起这些字眼。 明明他有一百种能够报复傅让夷的方式,为什么选现在这种? 一个念头如火柴般划过心头,点燃一簇火苗。 他抬眼,看向肖响:“我没什么遗言要对他说。” 肖响转过身,盯住了他,方才还近乎歇斯底里的神色,此刻多了一丝疑惑。 果然。 “说实话,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很荒谬,你和他们傅家的仇,为什么偏偏算在我头上?你和傅让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他爸把你逼到无路可走。” 祝知希毫无回避地望着他,语气又轻又快:“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傅让夷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肖响沉默了。但他的眼神分明在晃动。 “你搞错了。赶紧放了我,要绑就去绑他。”祝知希摆出一副小少爷的做派,“我和傅让夷只是商业联姻,假结婚,没有半点感情。” 肖响听完笑了,一副你休想骗我的表情。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骗我?假结婚,也亏你想得出来,我亲眼看到你们一起从公寓楼下出来!你身上还有他的信息素!” 第73章 劫后余生 “你怎么会突然长翅膀了?!”祝知希吓了一跳,“是我在做梦吗?” 他伸出手,但没揪自己的胳膊,反倒去揪那雪白大翅膀的羽毛。 我去,是真的羽毛——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小羽你变成我老公的脸了吗?”祝知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快变回去!” 公主抱着他的“傅让夷”露出了相当标准的傅让夷式无奈表情。 “这也太像了……” 羽翼振动,两人俯冲下去,风声太大,祝知希根本没办法继续说话。但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快上车!” 祝知希循声低头,睁开眼,下面大喊的人是梁苡恩。他坐在驾驶座上,开的是傅让夷的车。令他大为意外的是,这辆车竟然可以敞篷!傅让夷从来没给他敞篷过。 但此刻,他被抱着向下,目的地显然就是敞篷的后座。可这对羽翼却不太稳定,在即将稳定落下时忽然消失,哗啦啦的,化作漫天雪羽,在夜色中焕发着淡淡的光。在一片羽毛海中,两人猛地坠落,重重地摔上后座皮沙发。 但祝知希被傅让夷紧紧抱着,除了感受到一些冲击力,并没有受伤。他从傅让夷的怀里睁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事,可刚一抬头,咚的一声,什么砸到他脑袋上,又咕噜噜滚到他怀里。 是一只小仓鼠。 “小羽?”祝知希捉住他,捧在手里,“你变成了翅膀??” 驾驶座的梁苡恩解答道:“小羽帮你锁定了倒计时,剩下的力量已经变不回成人形态了。我们开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当时他当机立断,附到傅老师身上变成羽翼去救你,还好接住了!” 他说完,瞟了眼手机上设定的计时秒钟。 只有9秒了。 “坐稳了吗?”他看了一眼后座,想把敞篷关上,可一着急却找不到触屏上的对应按钮。 算了。 “你们快抓紧!我、我可没在这种地方开过车!”梁苡恩猛地踩实了油门,速度拉满向前开去。 五秒。 飞扬的雪羽之间,沉沉的夜色、压抑残败的水泥森林,通通被甩在后头。烈风在耳边呼啸,不知何时起,周围出现尖锐的警笛声,逐渐逼近,将这片即将崩塌的灰色地带包围。一切像梦一样。 “快快快……”梁苡恩焦虑极了,视线在前方和后视镜之间扫来扫去,提心吊胆地避开眼前的一切障碍物。 “离开最外围就安全了。”傅让夷虽然人还不得动弹,但却出声稳住梁苡恩,声音冷静沉着,“祝则然找了爆破公司,他们紧急操作了,除了第一组其他的爆破程序都停了。” 两秒。 祝则然?祝知希有些头晕。他们都知道了? “好!”梁苡恩加大马力,笔直冲出危险圈。 一秒。 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方才困住他的那栋大楼的地基爆炸了——钢筋、水泥、脚手架,坚固高耸的牢笼自下而上地崩塌了,一切都垂直下落,震荡出巨大的尘烟,蘑菇云一般向外扩散。 崩塌的大楼如同濒死的巨兽,地面的一切与它相较,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烟雾顷刻间吞噬了一切。 什么都看不见。 几秒后,一辆黑车冲出烟尘的重围。 “安全了!”梁苡恩几乎要尖叫出声,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太好了。”小仓鼠也爬到他的肩头,蹭了一下他的颈窝。 傅让夷的手臂终于松开些许,咳嗽着,左手撑着前座的靠背,起身,将祝知希也拉起来坐正。他的眼镜不知掉在了哪里。车速快到了极致,风太大,发丝飞舞间,傅让夷深邃的眉眼时隐时现,定定地望着祝知希的脸。 他的眼神像是黑暗之中忽明忽暗的两簇火,明亮、忧虑、掺杂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对视的瞬间,祝知希竟然感到鼻酸,又一次扑上去,重重地拥住了他。 傅让夷也用左手搂住了他,抚摸他的后背。明明他的手都在抖,却还靠在他耳边,说:“祝知希,你太厉害了,你救了自己。” 最惊险的时候,祝知希都没有哭,可现在逃出生天,真切地听到傅让夷的声音,靠在他怀里,泪腺却好像要崩溃似的。 换做几小时前那个彻底崩塌的祝知希,面对这场死局,说不定会直接放弃。 可他看到了那只雪人,想通了一切,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舍不得眼前这个人,今天的他根本不会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求生本能。 的确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但也是傅让夷的爱,让他重建了对生的渴望。 祝知希离开他的怀抱,脱下背了一路的包,摸了半天,拿出那几张救命的纸。 拆除爆破程序并不是一次就结束。猝不及防地,他被第二轮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又看向傅让夷,在巨响中,用严肃的表情,郑重无比地大喊出声。 “傅让夷,我要和你解除合约。” 傅让夷的眼神瞬间变得错愕。 “我要毁约。”祝知希说着,在他面前,亲手将这份合同撕得粉碎,手指松开的瞬间,所有的白色碎片像雪花一般随烈风飞舞、旋转、离去,被烟尘吞噬,埋葬于这片废墟中。 他心跳得快极了,肾上腺素冲击着大脑,仿佛置身于一场即将崩塌的噩梦,此时此刻,他只想抓住恋人的手。 “傅让夷。” 祝知希抓起傅让夷的手,看着他此刻恍惚的双眼,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事先准备什么精妙的台词,没有任何彩排,没有玫瑰,没有精心布置的浪漫现场,只有意料之外的疯狂。 警笛嗡鸣,楼宇坍塌,在最危险的边缘,祝知希深吸一口气,混乱又大声地告诉他。 “现在我们回到相亲那天,这次我要正式地介绍自己:我叫祝知希,双子座,今年26岁,虽然是beta,没有信息素,不能安抚你,但是这不重要!” “信息素根本不重要!反而让这个世界更荒诞了,你不觉得吗?” 越远离,那些嘈杂的声响就越小,祝知希的声音变得更大、更响亮。他看上去是那么大胆、无所畏惧。 他语速很快:“人们靠信息素连接,靠契合度相互筛选,就和我的倒计时一样,全都被量化了,甲和乙是56%,甲和丁是89%,所以丁是更对的那个人?这是什么?是爱吗?好吧,可能有一少部分是,但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投机取巧、自欺欺人,是长得特别像爱的赝品。” 他说着,被灰呛到,咳嗽起来。 傅让夷本来还懵着,见他咳嗽,下意识就伸出手,拍拍他,低声说:“慢点儿说,不着急。” 咳嗽了几声,祝知希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他有些懵:“……我说哪儿了?” 傅让夷笑了:“爱的赝品。” “对!就是赝品。大家接吻拥抱上床,但还是孤独,还是爱无能,但我不是,我很会爱人!”他继续乱七八糟地推销,“我、我还很有趣!长得也不错,脑子很灵活!我对每个人都很真诚、很热情,我也够勇敢,虽然,虽然我的倒计时只有四天不到了……但是我有好多好多优点!!” 他说完,喉结滚了滚,从背包最里层拿出一个小盒子。明明很尽力地克制,可手指还是有点抖,半天都没把小盒子打开。 最后还是傅让夷帮了忙。掀开盖子的瞬间,他微微一怔,里面是一对古董戒指。钻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祝知希的脸上沾了灰土,衣服也勾破,可他的双眼却比钻石还要明亮:“我真的很好,你……不要错过我。” 说完,祝知希小心地在颠簸中拿出其中一枚,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变轻,望向他。 “傅让夷,你愿意成为我真正的伴侣吗?” 在浓到化不开的夜色里,傅让夷深深凝望着他。一向一丝不苟的他,此刻也有些狼狈,头发被风吹乱,莫名露出些许张扬的少年气。 他笑了,没直接对这个问题给出回应,反而漫不经心问:“这次没有搞错对象吗?” 祝知希一听,差点生气:“没有!你脸上又没有贴数字!太小气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 “我愿意。”傅让夷坚定地说。 祝知希怔了怔,没说完的话都哽在喉咙。垂下眼,他看见了傅让夷伸出的手。 修长的、空空荡荡的右手。 沾了好多血的右手。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衬衫袖口都被血浸湿了。 祝知希心疼坏了,眉头紧皱,“怎么流这么多血……” 那是接他的时候,撞到了脚手架。但傅让夷没说,只催促道:“快戴戒指,不然我反悔了。” 祝知希瘪起嘴,想反驳回去,又忍住,低下头。他的腕间是可怖的血痕,傅让夷的指间沾满灰土和血迹,两只受伤的手轻轻交握。他小心翼翼捏着戒指,套上傅让夷的无名指。 “竟然刚好。”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我妈妈的藏品,是我外公外婆的婚戒,他们钻石婚哦。外婆走之前留给我妈,她自己结婚都舍不得戴,留给我了。” “是吗?”傅让夷忽然想到什么,“怪不得第一次和你家人聚餐,你爸就提到了妈妈的戒指,原来是这个。” “你这都记得?”祝知希非常惊讶。那时候的他觉得这段婚姻是假的,并不想把母亲珍贵的收藏拿来当婚戒。 傅让夷帮他戴上另一只,顺便捏了捏他的指尖:“嗯。我优点没你那么多,但记性还不错。” 祝知希被逗笑了,搂住傅让夷的后颈,眼神很快又涌上湿润的光。 “那你要记住今晚,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 第74章 心愿清单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是能看到、能拍到的实体,不是灵魂体。 祝知希将视频音量调到最大,隐约听见了一声呜咽,很小声,被淹没在地库里车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中。 “真的是雪球。” 尽管拍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雪球很可能已经离开,但得知这一线索,所有人还是一起来到地库寻找小狗的踪迹。 这里面最一头雾水的就是祝则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去找狗,还这么大张旗鼓。对他这个不安生的弟弟,他实在头疼:“不是,你能不能先休息?还有你什么时候养狗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了,哥,你也帮我去找狗,没它我会死的!” 这小子胡说什么呢,祝则然很懵。 电梯坐不下那么多人,两个个头最高的一进去就滴滴滴报警,进一个也不行。于是两人一起出去坐另一趟。 等待时,祝则然越想越好笑,看向傅让夷:“我说弟婿,这你能忍?”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什么?” “没狗他会死,这意思不是狗比你重要?”祝则然大咧咧说。 傅让夷深吸一口气:“……目前来说是的。” 祝则然傻眼了,电梯门开了都差点儿忘了进去。 不过为了弟弟的小命,大半夜的,他又叫了一堆人来帮忙,对医院的地库进行地毯式搜索。 祝知希将那视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结合早上梁苡恩停车的具体位置,终于找到了肖响大致偷拍的地点。和他想象中一样,小狗已经不在这里。 但他们在地上发现了它的脚印,小小一串,很像小朵小朵的梅花。祝知希蹲下来,猫着腰看了看附近的车底,没发现雪球的踪迹,一扭头,却愣住。立柱的位置有一点残留的血迹。 他心头一颤。 沿着脚印的方向,所有人继续寻找,原以为希望渺茫,可四十分钟后,祝则然的电话响起。 “找到了。”祝则然手拿着手机,看向祝知希。 雪球躲在了负一层最西侧的垃圾桶背后,蜷缩着身体,毛发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蓝色项圈也弄脏了。 看到它时,祝知希心跳几乎都暂停了一秒。手心倒计时发出的光芒闪了闪,但没有因此而停止。 找到它的人把它抱了起来,转过脸看向祝知希时,脸色却忽然变得很差。 “这只小狗好像没有呼吸了。” “什么?”祝知希立刻从他手里接过雪球,检查它的呼吸和心跳。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怎么办…… 他抬眼看向傅让夷。他很无措,而傅让夷的眼神则出现了一种罕见的迷惘。 梁苡恩忽然靠近,在祝知希开口前,挨到他耳边轻声说:“别怕,小羽说,雪球现在只是灵魂和身体分离了。只要灵魂回归,就有希望。” 他口袋里的小仓鼠冒了半个头,望着他,似乎在说“没错”。 “至少找回雪球的身体了。”梁苡恩说,“它的灵魂不可以脱离身体太久,迟早要回来的。” 这算好消息吗? 祝知希低下头,有些难过,但并非是因为倒计时。 他轻轻揉捏着雪球的小爪子。是错觉么?他怎么比第一次遇见时瘦了这么多,好小,好轻,像一团脏脏的棉花。它看上去吃了好多好多苦,爪子磨破了,嘴边还有血,肚皮微微发紫,是不是为了保护他,扑到肖响身上,结果被他狠狠踹开了? 灵魂和肉.体因此直接分离了吗? 所以倒计时才会突然飞快流逝…… 肖响那时候没有直接下手,是和上次刺破车胎时发生了一样的事吗? 被迫剥离的小狗灵魂,还在努力地扯咬他的裤子,阻止肖响伤害他。 为什么这么傻? 小狗找到了,其他人也离开。 祝知希劝梁苡恩回去休息:“你这两天为了我累坏了,病房里也睡不好,快回家休息吧。” 梁苡恩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在沙发上就能睡。” “放心,我会陪着他的。”傅让夷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走之前,梁苡恩想到什么,又折返:“对了,婆婆她愿意做手术了,我去和傅老师汇合前,看着她签了字。手术时间是明天下午。” 祝知希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愿意了?” “傅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婆婆就在旁边,不小心被她听到了。她担心你,我说你很希望她能健康长寿,她好好的,你也能平安。后来她想开了,说自己现在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为了你也要试一试。” 祝知希听完,心里有些忐忑:“希望手术顺利。”他说着,晃了晃怀里的小狗,“雪球,你要保佑婆婆,好吗?” 祝则然看着弟弟,一反常态地不吭声。他以为小狗死了,弟弟伤心得都恍惚了。 “走了。明天下午接你回家。”他捏了一下祝知希的肩膀,“好好睡觉,别多想,爸明天也回来了。” “知道了。”祝知希点头,送走他们之后,带着雪球回到病房里,独自去洗手间洗漱。 出来时,他看见傅让夷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右手吊在胸前,左手轻轻抚摸着雪球,从它的耳朵、到额头、眼窝、鼻子……雪球安静地蜷在一个小小的窝里。祝知希仔细看了花纹才发现,那是傅让夷的衬衫堆的。 “你也很想他吧?”祝知希轻声开口。 听见他的声音,傅让夷的手顿住,抬头看向祝知希,静了一会儿才说:“它和小时候,好不一样。” 这句话无端地令他眼眶发酸。 倒计时一秒一秒走着。他意识到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实。无论最终是何结果,是他离开,又或是雪球消失,傅让夷都是最难过的那个人。他始终在失去,总归要失去。 他甚至连难过都是静默的,所以总被忽略。 祝知希走了过去,站在沙发边,抱住了他。傅让夷一开始有些困惑,后来也将脸埋在他身上,鼻梁蹭了蹭,用仅剩的手环住祝知希的腰身,一开始是松松的,后来手臂收紧,很紧。 病号服被浸湿了,很小一块。祝知希察觉到,但没有揭穿。 “还有多久时间?”傅让夷的声音很沉闷,带了些许鼻音。 祝知希很诚实地说:“4天零13小时。” 傅让夷听完,喃喃重复了一遍,牵起了祝知希的手。新的婚戒磕碰出细碎的声音,他们十指交扣。 “够的,它会回来的。”他的语气好像在哄他自己。 气氛太过伤感,祝知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足够轻快。他说:“我也觉得。说不定雪球有个自己的遗愿清单,它做完所有想做的事,一个一个打勾,清空,然后就回来了。” “忘了说,我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很有耐心。”祝知希微笑着说,“我会乖乖等着雪球回来。” “而且,小羽不是说了,不到最后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祝知希安慰他,“也有可能,这个倒计时不会影响到我,到最后只是虚惊一场,就像今天这样。” 傅让夷始终没有抬起头。 祝知希蹲下来,手扶着他的膝盖,半蹲着,亲了亲他吊起的手臂,又仰起脸,到傅让夷跟前,和他对视。又往上凑了凑,亲了亲他的鼻梁、嘴唇。 伤心的傅让夷亲起来是凉凉的。 他现在闻起来一定很苦。 祝知希将他的手环摘了下来,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希望傅让夷的信息素落在自己身上,将他包围。他想替他分担一些苦涩。 傅让夷不想让他一直这样蹲着,于是起身,将他也拉起来,带着他回到床上。他们挤在小小的一张病床,好像两个刚刚经历过海难的幸存者,胆战心惊地缩在唯一一片小救生船里,颠簸,摇晃,谁也不敢合眼。 “其实我也有一个清单。”祝知希忽然开口。 傅让夷看向他。他发现祝知希平日粗心大意,却总在一些细微处表现得格外贴心,比如他主动隐去“遗愿”两个字。 “里面有什么愿望?”他问。 “太多了,数都数不清。”祝知希笑着说,“我很早就写过。” 傅让夷捋着他的头发丝:“很早是多早?” “小时候。”祝知希垂眼,仿佛陷入回忆中,“妈妈走的第二天。” 傅让夷的手指微微一停,驻在原地。 “第一条就是: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交很多很多朋友。” 祝知希抬头,笑着说:“因为她走之前对我说,人死掉之后,其实没有消失,会变成其他的形态。她不会离开我,只不过会变成我身边的一棵小草、一片云,一只蜻蜓。” “我在哪儿,妈妈就在哪儿,我的眼睛就是妈妈的眼睛。地球太好了,太大了,她还没有看够。所以,她让我多出去,去很远的地方,带着她一起见识这个世界。” 傅让夷听着,却不说话,固执地假装没有听懂。他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哪怕只是这样隐晦的道别。 “很多时候我真的觉得妈妈就在我身边,有时候看到一些跟着我的小猫,我会觉得那可能是妈妈。所以我总是在捡小动物。以前我觉得这是很小众的爱好,后来我遇到小恩,发现他竟然也会这么想。” 傅让夷轻声说:“怪不得你们能做朋友。” “如果是你,你想变成什么?”祝知希忽然问。 “我?”傅让夷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树吧。” “树?”祝知希抬眼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树的根系深扎在泥土里,哪怕孤零零一棵,也不会漂泊无依。 第75章 生命感知 接到傅让夷的电话,贺雪尧不算太意外。但他没想到的是,之前对此并不感兴趣的傅让夷,如今竟一反常态的急,竟然都说出“越快越好”这样的话。 和祝知希通过电话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要治病。 “放心。”贺雪尧宽慰他,“如果确认了是亲父子,别说是用腺液治病了,以他对亡妻的态度,就算是摘天上的星星,他说不定也要试试呢。” 接这通电话时,祝知希在博物馆里为第二天的展览做最后的准备,傅让夷也在一旁帮忙,他特意躲开了些,低声对贺雪尧嘱咐:“如果真的是父子,你能不能提一句,傅老师现在的生活很稳定,他也很喜欢他的工作,我不希望认亲这事最后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贺雪尧也是聪明人,很快会过意来:“嗯,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毕竟霍先生身份也很敏感,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否则反而是把傅让夷架在火上烤,万一被政敌知道就更麻烦,这一点,他一定考虑得比所有人都周全。” “那就好……”祝知希想了想,又道,“雪尧哥,我知道你人其实很好,傅让夷治病这件事,还要麻烦你帮忙,多多跟进一些。” 那头静了片刻,忽然道:“怎么了?说这些话,搞得像托孤似的。” 祝知希笑了几下,掩饰过去。他将自己左肩的白色绒布单肩包换到右边,里面是雪球。 “听说……你昨天在医院?小希,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好得很。”祝知希笑笑,“嫂子真关心我。” “又来了。”贺雪尧叹了口气,“你说的事我会放心上的,不过别轻易相信别人是好人,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好人?记住了。” 挂断电话后,祝知希站在角落喃喃自语:“帮小傅治病就是好人。” 他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给李峤打了通电话,把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请他陪同傅让夷一起,无论是鉴定还是治疗。李峤二话不说就应下,挂断之后才突然给他发消息。 [木子山乔:那你呢?] 一分钟后,祝知希才回复他的消息。 [世界上最长寿的beta:如果有空的话我当然会去啦,一次都不会落下的。] 李峤回消息总是很快。 [木子山乔:算你有点良心,你不知道,小傅为你生殖腔的事操了多少心,而且前几天我们所开了个研讨会,有个国外的生殖科大佬聊起一个新的案例,有个sa也是和beta发生了关系,并且有过类似终生标记的行为,后来发现,那个sa也出现了反标记现象,这种现象一般只会出现在少部分ao之间。] [世界上最长寿的beta:反标记?什么意思?出现了会怎么样呢?] [木子山乔:简单讲,就是a会因为永久标记了某人,对他产生严重依赖。这种情况以前几乎没有在ab之间发生过,毕竟b没有信息素,所以这个案例很有研究价值,现在那个b并不想结婚,要分手,结果a直接信息素崩溃,精神失常了。] [世界上最长寿的beta:精神失常???] [木子山乔:嗯,现在还在治疗中。反正这种反标记现象是很危险的,我总觉得傅让夷对你太患得患失了,已经到生理性焦虑的程度了。不过不一定是病理性的,没准单纯是因为标记不了才焦虑。傅让夷还是挺理智的。] [木子山乔:而且你们都结婚了,一直在一起,出不了什么大事,也就是你得多吃点儿苦头了。没办法,谁让你和sa结婚呢~] 看到这些消息,祝知希蹲了下来。 [3天23小时29分01秒]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脸埋在膝盖里,手指插进发丝间,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怎么办怎么办……千万不要出现这样的事啊。 “这是在干嘛?”脚步声靠近,停在他跟前。 一只宽大的手落到他的头顶,轻柔地顺了顺他的头发,滑下来,捏了捏他的耳朵。 祝知希顺势用脸颊去贴他的手心。 “老公。”他睁开眼,冲傅让夷眨眼睛。 “嗯?”傅让夷用手托着他的脸,望着他。 你可别疯了啊老公。祝知希喉咙哽了一下,没说出口。 傅让夷盯着他:“叫完之后呢?没有其他要说的?” 祝知希笑嘻嘻摇头:“就想叫一叫啊。”他说着,蹲着往前蹦了一下,蛙跳式的,凑到傅让夷跟前,搂住他脖子:“老公,老公。” 他脑中冒出一个点子,一个能让傅让夷有事可做的好办法。但这需要时间和道具。他现在还不能说。 “嗯。”傅让夷应着他的随便叫叫。脖子有些痒,他稍躲了躲,抬起能活动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把祝知希乱蓬蓬毛茸茸的头发理顺,像只热衷于给小猫崽舔毛的大猫。 小猫最后回报给他一个吻,落在侧颈。 该做的工作几天前都差不多结束,清点完所有展品,专门的清洁公司上门做最后的场地清洁。于是他们也离开。最后几天的时间,被傅让夷规划得满满当当,现在他们要回家,划掉清单上非常重要的一项:为爸爸和哥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们第一次一起去逛了超市。傅让夷问他会不会挑水果,祝知希点头,随即拿起一颗橙子,放到鼻尖前,然后努力地闻。 傅让夷无奈道:“你是动物吗?靠鼻子确认成熟度?” “熟透了的味道会更香。”祝知希换了一颗,“你不懂。” “我鼻子比你的好使。”傅让夷说。 “对哦。你是alpha。”祝知希笑了,将手里那颗举起来给他,“你闻闻,香吗?” 傅让夷嗅了嗅:“不香。” “为什么?”祝知希不解。 “你每天回来身上会有这种味道的信息素,我不喜欢。”傅让夷没表情地说,“你的橙子味助理。” 祝知希大惊:“这你也不高兴?那怎么办,我就是很吸味儿啊。可能我上辈子是一片试香纸吧。”他把手腕伸到傅让夷跟前,“这样,你甩甩我。” 傅让夷:“甩你干嘛?” 祝知希:“散味快点儿啊。” 傅让夷被逗笑了,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调了手环后,伸出左手,拉住他手腕,把人拽到怀里,知道祝知希怕碰到他受伤的手,会想躲,因此还特意用左臂圈住他,低头亲了一口他的发顶。 “不甩甩?”祝知希抬起头问。 都抬脸了,傅让夷顺便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手也往上,掐住了他的脸:“甩什么?你现在身上都是我的味道。” 他说完,又很快收回了手,单手推着购物车往前。祝知希笑起来,追上了傅让夷。 两人叫了一辆车回祝知希家,难得地肩并肩坐在后排。车厢摇摇晃晃,祝知希低头把手机的备忘录打开,编辑了一些,又删掉一些。忽然肩头一沉,转过脸,他发现傅让夷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是不是病床不舒服,没睡好呢?祝知希心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垂下眼,视线落在他吊着的手臂上。想了一会儿,他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小心翼翼地在石膏上画画。 他画的树明明很明显,但直到进厨房,开始做第一道菜时,傅让夷才迷迷瞪瞪发现。 他本来是在给祝知希挽袖子,袖子挽了一只,就忽然定住,歪了歪头,视线挪到了自己的右臂上。 “这是什么?”傅让夷问。 “丝柏啊。”祝知希学他歪头。 傅让夷喃喃重复了一遍:“丝柏……”他看向祝知希,“另一只手。” “你都不夸我画得好看?”祝知希把手递给他。 傅让夷懵了一下:“好看,画得很好。”他身残志坚地单手给他卷袖子,还帮忙戴围裙。 十分钟后,他终于醒盹儿,开启了严格教学模式,在祝知希的胡闹厨房游戏里充当定海神针,每一次调味都亲自品尝,直到达到能吃的标准。 锅里咕嘟咕嘟炖着肉,傅让夷拿勺子搅和着,忽然开口:“忘记买罗勒了。” “罗勒?”祝知希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我家有种!” 傅让夷很意外:“种?” “有一小片地,专门种各种香草的,我爸说是我妈以前让种的,就在后院。” 西厨的后门正好就连接后院,推开玻璃门,两人一起钻进院子里寻找罗勒。 “右转,蓝色小栅栏围着的那一片。” 午后的光填满了枝叶的缝隙,祝知希明明才是熟悉路线的那个,却偏偏要跟在傅让夷身后。 穿梭在小树林里,他抬起头,发现向前的每一步,光线都不同,时隐时现,忽明忽暗,好像一个人绵长的呼吸,低下头,柔润的草地被踩出清晰的足迹,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落在傅让夷的脚印里,仿佛在拓印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蒸米饭的香味,番茄和柠檬的酸涩,半透明的嫩叶,虫鸣,漂浮尘埃,云层,青草味,爱人不回头却向后伸出的手。 他忽然发现,原来“活着的感觉”是如此具体、清晰。现代人忙碌庸常,每个人都活着——这显而易见,可是有多少人能意识到、感受到? 这瞬间,祝知希感觉自己好幸运。他可以。心脏在用力搏动,每一个毛孔都享受着风的轻抚。连他厌恶又畏惧的倒计时,此刻竟然也像是生命的节拍器。 滴答,滴答—— 这个可怕的失误,竟令他获得了一种被打通五感的超能力,大千世界凝缩成一块蛋糕,任他细细品尝。 傅让夷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浅粉色的小花。他把花别到了祝知希的耳朵上,微笑说:“很适合你。” 第76章 来信碎片 连着两个晚上,傅让夷才折完纸蝴蝶,一共29只。如果手没有受伤,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得更快,也更多。 其中三只不够漂亮。纸沾了水,折痕变得毛茸茸,不够锋利。他剔除了,留下26只。 开展前一天,他悄悄和祝知希的橙子味策展助理联系,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为了这场展览,真的付出了非常多的时间和心血。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助理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有。我做了一些小礼物,希望可以通过观展游客的手,送给他,送的时候,最后能请他们对祝知希说一些看完展的感想,夸一夸他。他是很喜欢被夸奖的人。” 助理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凌晨时分,天际线微微泛白时,傅让夷就带着做好的所有蝴蝶,悄无声息离开家,去往博物馆,又抓紧时间回来,好在祝知希还没醒来,睡得很香,对此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傅让夷回来后,坐在床边,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抚摸着祝知希的脸颊,自言自语似的,用很轻的声音讷讷说:“你不是试香纸。你是我的海绵球。” 吸饱了阳光、水汽、全世界所有好闻香气的小球。 你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可是树长得真的很慢很慢,要到第几世才能让你停在树梢呢? 可以反悔吗?虽然你画的丝柏真的很可爱,但我不想做树了。 不想再原地等待好多好多年,才能见到你了。 “我等了你十五分钟哦。”还没走近,祝知希就摆出一副假装生气的表情,手里拿着他做的纸蝴蝶。 傅让夷挂断电话,在他面前站定,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只纸蝴蝶,递过去:“我很喜欢这次的展览,很有人情味,也很有创意。抛开所有的身份,单纯以一个观众的立场,我也要说,祝知希,你做得真的很棒。” 祝知希眼睛一下就红了:“干嘛这么正式……” 他接过最后一只蝴蝶,晃了几下。展馆内的光影投射下来,落到木签上,又淌过透明鱼线,最后在折痕留下阴影,一切影影绰绰,如梦似幻,都被他攥在手心。 “谢谢你。”他伸出手臂,拥抱了傅让夷。 作为策展人,祝知希忙碌地穿梭于博物馆的人群中,忙着解答游客的问题,解决临时出现的小疏漏,不一会儿,又开始拍摄新的vlog素材,忙得团团转。 傅让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工作状态的祝知希很不一样,轻快得像一片羽毛,跟着风飘来飘去,浑身仿佛散发着微光,银器泛起的柔柔的光辉。他看上去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充满了活力和自信。 可是傅让夷却感受到一种抽丝般的痛。这是一种强烈的预感。透明的鱼线岌岌可危。蝴蝶要飞走了。 尽管如此,每一次祝知希回头,他都强迫自己微笑,不让他担心。 午间,在等待祝知希休息吃饭的时候,傅让夷收到了两通电话,一则是来自梁苡恩。他原本是要打给祝知希,但祝知希的手机在他这里。 “婆婆手术很成功,状态很不错,各项指数也都比较稳定,医生说只要今天晚上能平稳度过,就基本算脱离危险了,明天说不定能醒过来,晚一点可能是后天。” 傅让夷很沉默地听完,说了“好”。 第二则电话是贺雪尧打来的。他听上去状态兴奋,和平时很不一样,因此刚开口,傅让夷就猜到了后面他要说的一切。 无非是,鉴定结果出来了,你的确是他的亲生孩子,他想和你见一面。 事实证明,的确大差不差。 傅让夷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波澜,像块等待被送入壁橱的圆木。因此他麻木地说:“见面的事,能不能晚几天?” “晚几天?”贺雪尧很明显不明白他为什么拖延,“具体几天?我好对那边复命。” 几天? 傅让夷打开手机的倒计时。这是他得知倒计时固定,又找祝知希套了准确时间,自己悄悄设置的。偶尔看一看,仿佛现在的他也有了一个倒计时。 [2天19小时17分12秒] 不,从遇到祝知希开始,这个倒计时就悄然种下了。 “起码三天。”傅让夷说完,又改口,“不。再久一点吧,我突然想到,三天后可能也要处理很多事,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赴约。”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最后说:“行,我来沟通。” 傅让夷说了谢谢,又坦诚道:“我不是想要治病和认亲,才同意这次鉴定的。” “因为祝知希?”贺雪尧这样问,语气却很确切。 “对,我只是想让他放心,所以,关于治病的事,你……能不能晚上就回他一通电话?告诉他刚刚你说的那些好消息,然后说,对方已经同意为我的治疗捐献腺液,并且会请最顶尖的专家会诊,康复基本没有问题。” 贺雪尧听完,莫名叹了口气,又笑笑,说:“好。” 尽管在这件事上,贺雪尧更多的是为他自己,但他的确是个很守信的人。电话在下班时就打了过来,祝知希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的。他开心异常,对着电话说了许多个谢谢,中奖了似的,抓住他的手,晃了好几下。 傅让夷盯着他的手,听见他叫“雪尧哥”,却没有任何醋意萌生。 这个时候应该笑了。应该对祝知希说“是啊,太好了”,或者“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治疗的”。但最后,傅让夷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天灰蒙蒙的,总感觉又要下雪了。 这个冬天好漫长。 回到家里,祝知希声称自己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我不能进去陪你吗?”傅让夷问。 祝知希露出撒娇的眼神:“就一会儿。” “好吧。”傅让夷同意了,帮他关上了门。 他离开走廊,站在客厅发呆,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过得一团糟,曾经井井有条的生活秩序也都被打乱,竟然连洗烘机里的衣服都忘了取。 于是,趁祝知希忙碌自己的事,傅让夷用一只手抱出衣服。他发现一件异常糟糕的事。某一件的口袋里夹了纸巾,所有的衣服都粘上了白色的碎屑。 他找了找,果不其然,源头是祝知希的风衣外套。 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每次他三令五申,依旧效果不佳,祝知希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总是靠撒娇解决他本人。每次他也都咬一口脖子当做教训,事后告诫自己,下次洗衣服之前,一定要摸干净祝知希每件衣服的每一个口袋。 又失误了。 这一次,傅让夷还是坐在沙发上,和往常一样,细致地揪掉那些白花花的碎屑,拽着衣服一抖,细小的纤维漫天飞舞。 思绪莫名飘远,毫无缘由的,他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了解到了一种职业,叫遗物整理师。 当时的傅让夷想,他这样的工作,与之也有相似之处吧。 他是人类文明的遗物整理师,挖掘的是遗物,研究的是遗物,复原的是遗物。在死亡留下的残片中复原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找寻人、物、历史的起源,复原失落的文明。 他盯着指尖的白色碎屑。忽然意识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 这些絮状的星星点点,再也不可能被复原成祝知希口袋里的一张纸巾。无论他多努力,多认真。 傅让夷无端有些崩溃。为什么?不知道。检索一遍也找不到无法稳定运行的那个错误节点。 他第一次在易感期之外,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失控,不断地靠近,越来越近,像一辆呼啸着驶来的火车,他是迎面站在轨道中央的人。 点的晚餐送到时,祝知希也出来了。他吃得很香,说了很多很多话。 “周馆长说这次展览的火爆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第二天的预约也基本上都满了。而且听说文旅局的人也来了,这可能是一个信号,有可能会拨款,到时候博物馆说不定就不用闭馆了!” 傅让夷对他笑,然后说:“要是这样就太好了。” “还有哦,婆婆也醒了,幸好说服了她做了手术,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扛过一次大手术,太厉害了。” 傅让夷点头。他发现自己有些手抖,于是放下握着勺子的手,垂下来。 “是不是不方便吃饭?”祝知希偏过头看他,“就说了我喂你嘛。” 傅让夷又笑了一下:“我吃饱了。” [2天16小时57分01秒] 祝知希坐在沙发上,很认真地给企鹅织毛衣。 “这样对吗?”他两只手捏着针,凑到傅让夷面前,“你帮我看看,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好像这两行线绞在一起了。” 傅让夷认真看了看,最后还是让他拆掉了这一排。为了避免再出错,他提出要求:“你坐在这儿,方便我看。”他说的“这儿”是指自己怀里。 “哦。”祝知希乖乖坐进去,“我没有压到你的手吧?” “没有。”傅让夷半环抱着他,扶着他绕线的手,确认每一针都不出错。 “我们好像在打游戏啊。”祝知希仰起脸冲他笑,“两只手扶着就更像了,是不是?”他说完,用鼻尖蹭了蹭傅让夷的侧脸。 “专心一点。”傅让夷说。 “知道了,这么严格……”祝知希嘀咕了几句,重新低下头去。他的后颈很白,最近一次的咬痕也变得很浅。明明让他专心,傅让夷自己却分了心,低下头,鼻梁抵在他后颈。 他闻了闻,亲了一下,没有咬。其实他知道,每一次祝知希都很疼。 第77章 梦中留言 在读完这张纸片的瞬间,傅让夷觉得自己像一条河,被活生生地抽干了。 裸露出来的河床在顷刻间被曝晒到干涸、龟裂,那些裂痕和他手臂上的伤疤一样,深深浅浅,无法填平。 不行。快停下。这不正常。大脑开始想办法挽救情绪的土崩瓦解。第一个策略竟然是逃避。愚蠢的念头操控了他:把这些纸片都藏起来就好了。看不见就不存在。不存在就无从消失。 他像个无头苍蝇,攥着这一沓纸,在浴室里咣咣地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 直到打开了存放信息素香薰蜡烛的那一格。里面整整齐齐、一颗一颗被包装好的,都是他耗在手作店里的时间和耐心。 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但傅让夷偏偏看见了贴着抽屉内壁的一张纸片。而他偏偏又控制不住地拿了出来。 [来信碎片9: 请每天为我烧一枚,闻到你的信息素,我会加倍努力工作的!] 眼镜明明好好的,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耳边嗡嗡响着,又一次失去了气力。镜子里的他晃了一下,向后,直直地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没受伤的左手扶着冷硬的瓷砖,但依旧阻止不了身体颓软的下坠,沿着墙壁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人在伤心时,意识根本不受控制,竟然会联想到无数个曾经以为过去了的伤心的时刻——好可怕的大脑机制。 他回到福利院,趴在窗边望着又一次离去的车辆,回到傅家别墅里,听着傅廖星对钢琴老师说“他不是我哥哥”,回到往返于医院和高中的日日夜夜,回到自残时痛楚带来的清醒时刻,回到小花宠物店的门前。 这些过去,早就为傅让夷锻造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隔绝了一切靠近、触摸、拥抱。他是无历史收编但可供展示的走失遗物。 然而,记忆最后回到他写下[兔子豢养手册]的第一天。 祝知希砸碎了玻璃,在这件物品上留下擦拭不掉的指纹,就好像,标记了他一样。 然后他轻轻放下,笑着说再见,说我给你留了很多好东西,你记得去找,留下来一样一样找到。 傅让夷陷入一种极大的困惑。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吗?存在吗? 有没有什么,能像一根又长又尖锐的钉子,凿上来,将他牢牢地钉死在这个地球上?否则这片河床只会急速地风化,变成流沙,一吹就消失无踪。 每一个夜晚都是有可能相见的夜晚?概率是多少?醒来之后呢?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任由这些数不清的夜晚将他磋磨? 为什么非得听话,一天一颗地点燃这些仿冒品? 这究竟是供奉,还是某种献祭仪式? 快停下来。 已经错乱了。快点冷静。傅让夷告诉自己。 一切都是未知。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他现在理应控制住情绪,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到祝知希手边,假装一无所知,对他笑,让他放宽心,陪着他做还没有做完的事,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在心里对着一只小狗的灵魂祈求。 他深深地吸气,反复尝试,一分钟后,他试图将视线从那些令他感到疼痛的文字移开,惘然地看向这个封闭空间的其他地方,好转移注意。 可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曾经也出现在这里。小小的,黄色,就在浴缸外的角落。站着的时候视角被遮挡,是看不到的。 别去拿,别去找,大脑下达了指令,身体执行起来却太过滞缓,等他反应过来,这东西已经来到他手心,被他翻了个个,宽宽的底部朝着天花板,上面粘着一张新的纸片。 看到来信碎片后面的编码是10,傅让夷甚至笑出了声。 [你好啊,还记得吗?我是小黄鸭护士铃,实习护士小祝现在已经离职了,因为他实在有点不靠谱,不会照顾人,只会帮倒忙,但他把这个留下来送给你了。如果你不开心,就捏两下出出气吧。他能听得到哦。 如果你讨厌看到我,就把我埋起来吧。] 读到最后几个字,傅让夷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可还有一种密集的电流穿透他的皮肤、肌肉,从指尖一路麻到了脸上。 埋起来…… 他讷讷地默念着这几个字,就像走投无路的人去求佛念经。 这一秒他甚至有些想要恨祝知希了,简直不可理喻。可他真这么想,如果不出现就好了,至少自己能像从前一样稳定地、自洽地运转。在这之前,没被爱过,没学会爱人,也无从学起,他模模糊糊、亦步亦趋地跟着祝知希,模仿、修正,接收反馈,再尝试……看到祝知希幸福的样子,他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爱了。忽然间他笑了出来。原来还没有,还不够。直到现在,脑中闪过恨的这一秒,傅让夷终于恍然,自己真这么爱他。 他很轻地捏了捏那只鸭子。因为太轻,它发出的叫声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抽气,胸腔里发出的一声嘶鸣。 然后那声音不断地被拉长,被秒针斩断,分割成孤立的一个个带声音的点: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倒计时的声音塞满了傅让夷的脑子,无休无止,无法控制。 于是他彻底地过载,失声痛哭。他开始胃痛,渐渐地发现那根源并不在胃里,仿佛是后颈、是耳后,是胸腔,检索不到了。 痛的级别是被划分过等级的。听说排在顶端的一种,是终生标记的死亡剥离。结成永久标记后的alpha和omega,在另一半亡逝时,会因为标记产生巨大的痛楚,需要封闭治疗。 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是不是经历过这样的痛? 可我的妻子甚至连信息素都没有,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剧烈的痛感随泪水蔓延开来,淌遍周身,硫酸一样腐蚀了每一寸皮肤。模糊的视野里闪现的是祝知希站在全世界不同角落的笑脸,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去的那些地方。 滴答滴答滴答…… 他痛得蜷缩在地,因为一只黄色的鸭子。太可笑了。 涔涔而下的冷汗和泪混到了一起,傅让夷几乎无法呼吸了,喉咙被痛觉逼出一种诡异的渴望、一种全人类在恐惧和痛苦下的生理本能——他想叫妈妈。可是妈妈…… 没能实现。他先闭上了眼,遁入真空与黑暗中。 倒计时的声音终于消失。 这之后的他身体变得格外轻盈,像水蒸气蒸发那样,漂浮起来,离开了黑暗,来到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很不清晰,一切都是毛茸茸的,没有具体的线条,只有彩色的混沌色块,蓝色、金色、大片大片无止尽的青绿色。 还有一枚小小的白色,就像笔尖滴上去的一个小点,四处滚动,来到他身旁…… 中途他隐约地听到祝知希的声音,如同天外来音,但还是没能将他从那片毛茸茸的乌托邦里捞出。他好像哭了,上气不接下气,语气格外地焦心。令傅让夷很想抱一抱他,意识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个小点滚远了,他也跟着跑去,最后重重地摔了下去,垂直堕回黑暗中。猛一挣扎,傅让夷醒了。 他睁开眼,蓝色的色块变成白茫茫的天花板,到处都是消毒水味,耳边没有滴答声,是医疗仪器发出的声音,持续而细微。 接着,是祝知希的啜泣。 原来是真的在哭……哭得好可怜。 傅让夷抬不起头,但本能地伸出手,想碰一碰他。 “你醒了?”祝知希忽然就扑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攥得极紧,他哭得更厉害了,含糊地叫他的名字,夷字的尾音都哭得变形了。 “醒了?”另一个人也出现,竟然是李峤。 他用手捂住了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语速快到傅让夷几乎跟不上。 “傅让夷你真是命大啊!大清早的在浴室里休克了,要不是小祝他醒了到处找你,你真的……你送来的时候信息素失控、连手指甲都紫了!”他说着,气势汹汹地拽起傅让夷的手腕,“你看看你的手,到现在都跟个爪子一样,你试试分开你的大拇指和食指呢?你分得开吗?” 傅让夷张了张嘴,想让他别说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些话祝知希听了会担心。可他发不出声音,他还戴着氧气罩。 “你干嘛啊!”祝知希哭着把李峤的手掰开了,“醒了就好了啊,你干嘛凶他?” “你!”李峤气不打一处来,“反正你们俩我是一个也管不了。” 他坐回椅子上,一连按了好几下护士铃:“你现在很虚弱,刚刚医生给你急救的时候注射了很多信息素稳定剂……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你们家小祝睡着呢,是谁把你刺激成这样了?” 傅让夷始终沉默,不多时,医生进来了,扒开他的眼睑检查了瞳孔,又检查了信息素监控仪的指标:“还是不稳定,要留院观察。” 李峤跟着医生一起出去:“等一下张医生,我咨询您点事儿……”他的声音被一起关在门外。 傅让夷感觉到祝知希伏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伸出手,抚摸祝知希的头发和后颈。 “没事……”他哑声说。 “怎么可能没事……”祝知希的哽咽都埋进被子里,“吓死我了。” 死。 傅让夷的记忆忽然被关键词找回些许。 之前做过的梦,都是醒来之后,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最后全然消失在记忆里。可他昏迷时的梦却截然相反,那些色块不断地被细化,愈发清晰,蓝色的是天空,青绿色的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坪。白色的小点是雪球。 第78章 命运归位 灵魂归位后的雪球恢复了正常,乖乖窝在傅让夷的怀里,摇着尾巴舔他的手。 它吐着舌头,虽然有些气喘,可看上去非常幸福。 “这不会就是你以前上学时候捡到那只小狗吧?”李峤不太敢认,“是吗?都长这么大了?” 傅让夷点了点头。 “真的?”李峤的脸上浮出一丝惊喜,摸了摸小狗的头,“那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也喂过你呢。” 摸完之后,他叹了口气:“那会儿我们都没来得及给它起名字,就叫他小狗。” 傅让夷垂着眼:“他叫雪球。” “雪球?”李峤笑了,叫了几声,小狗听见,尾巴摇得更欢了,“真可爱,你现在岁数不小了吧?我俩都这么大了。小时候你吸奶瓶可有劲儿了,一看就知道以后肯定是只长寿小狗。” 祝知希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原以为找到了雪球,自己会如释重负,毕竟这意味着自己不必再惴惴不安,一切可以恢复正常。 可现在的他却并未如此,心依旧沉甸甸的,有些难以接受。 原本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如果提前的死亡无可避免,他就要好好地享受最后一秒,一行一行划掉遗愿清单上的内容,给爱的人留下最后的叮嘱。 他甚至很多次,对着手掌心,在心里与雪球交谈。 [如果说,我们的寿命真的交换了,你能不能回来陪着傅让夷呢?他以前救过你,是你的小主人,他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这个要求会不会有点过分?因为你之前是婆婆养的嘛,如果你讨厌,就偶尔来看看他。他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人。] [再过几天,你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幸运的小狗,别的小狗朋友都只能陪主人十几年,你可以活很久哦。希望你的病也能痊愈,癌症很痛的,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的寿命原本有多久,你能看到我的倒计时吗?希望久一点。我很怕他会过度伤心,做出傻事,因为他以前就做过,哦对,你记得多舔舔他的手臂。你呢,经常装一装病,这样他就会很担心你,想到要好好照顾你,就不会舍得离开了。] 这些话,他并不知道雪球是否能听见,但还是一股脑说了出来。偶尔他也会想,这些心愿,对一只小狗来说是否太过沉重?雪球已经做了太多太多。 因此,在昨晚写信的时候,祝知希又在心里,将那些叮嘱都撤回了。 他把脸埋在左手手心,只给雪球留下了一句话。 [好狗狗,你是最好最好的狗狗。] 可现在,雪球的灵魂回到身体里。祝知希很恍惚,那一缕小小的灵魂在他身体里寄住了几十个日夜,在的时候无知无觉,可离开的那瞬间,他却真切地感受到失落。 雪球的生命被具象化成他眼中的数字,一分一秒,不断流逝,他看得好清楚。他是唯一一个看得如此清楚的人。 如注的雨势逐渐变小,变得淅淅沥沥,好像痛哭的人逐渐失去气力,最终只能微微啜泣。他的手机响起,是梁苡恩打来的电话。校外人员无法进来,他们三人带着小狗出去,回到车上,等待汇合。 小羽是以人形现身的。在看到雪球的时候,他就轻声说:“时间不多了。” 李峤是这其中最懵的一个:“什么时间不多了?” 傅让夷看了他一眼。 他现在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也就算了,别到时候看到超自然的现象,觉得自己也不正常了。 于是他很生硬地提要求:“李峤,我想吃学校北巷里面那家桂花米糕。” 李峤一脸莫名,不过很快,他又露出看自己病患的那种虚假但也没办法的笑脸:“你确定还开着?这么多年了。”他说完又嘀咕了一句,“你以前也根本不爱吃啊,都是我在吃……” 傅让夷却说:“那我自己去买吧。” “哎哎哎,我去。”李峤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下车前对祝知希嘱咐道,“看好你老公啊。” “嗯。”祝知希点头,又忽然降下车窗,在忽然间变嘈杂的车厢里,对李峤大声说了一句谢谢。 李峤撑着伞,低头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打了什么,又回头,冲祝知希扬了扬手机。 没多久消息就传送过来了。 [木子山乔:真的得看好他。我刚刚和主治医生也聊了一下,问了问他信息素紊乱的状况,他没准儿真是我说的那种情况,ab之间的反标记现象。] 祝知希盯着那一行字,更是心事重重,但很快,小羽就开口,对他说:“握住雪球的左前爪。” 他没有立刻照做,而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倒计时。 [1天23小时01分23秒] 然后,他微笑着对雪球说:“雪球,握手。” 雪球一听到指令,立刻将自己的小爪子放在了祝知希的手上。它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微微张着嘴,吐着舌头,好像还在笑。肉垫小小、软软的,很暖。 莫名其妙地,祝知希忽然鼻尖一酸,抿住了嘴唇。傅让夷察觉到了,抬起左臂,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 当初在那个雨夜,在派出所附近的垃圾桶旁捡到他时,也是这样。祝知希还记得那一幕,他轻轻地握住了雪球的爪子。 “它还记得吗?”祝知希问,“我捡到过它。” 小羽却说:“记忆是附着在身体上的,它的灵魂和肉.身分离了好几次,也分开太久,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了。” “时间不多了。”他说,“得尽快换回来。” 一旁沉默的梁苡恩忽然问:“你的力量够交换吗?” 小羽看向他,没立刻回答,但最后还是说:“差不多。” 梁苡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很安静。 但小羽却轻声道:“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需要负责。” 这话听得祝知希差一点要松手:“你会因为我们死掉吗?” 小羽摇头,宽慰他:“放心,我们不是生命体,没有死亡的概念。” 最后,他没能说出口,将剩余的话改成心声,只对梁苡恩一个人开口。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你可以给我力量,力量的来源到底是什么?我只告诉你,和延缓倒计时是一样的原理。我没有骗你。力量的来源是爱。所以小恩,谢谢你。] 就在这瞬间,火种般的光芒出现,从一个小小的点,不断扩大,就在祝知希的手和雪球的爪子之间。金色的光芒很快就笼罩了整个车厢,将这里的每一处都照得亮堂堂、暖融融。眼皮变得有些沉重,祝知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雪球也一样。人类的发丝和小狗的毛发都向上飘动,仿佛和风自下而上拂过,尘埃轻盈地飞舞。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忽然变得模糊,像是有人关上了窗,雨水落下的声响被隔绝在外。渐渐地,雨停了,他不再能听到这折磨人的声响。 可就在这一秒,他眼前竟然闪过无数个画面,视角很特殊,和他平时看到的世界非常不同,很矮、很低,一双双脚步密集地朝他走来,斑马线从未那样近,草丛高得仿佛树丛,蓄积的水坑像一小片湖泊。 很快,一双脚步在他眼前停下,蹲下来,伞柄落在了地面。视野忽然上移,他看见了最熟悉的脸孔,比现在稚嫩许多,没有戴眼镜,但戴着止咬器和颈环,眉宇间透着些许忧郁,看上去并不快乐。 是少年时代的傅让夷。 “还活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拇指擦拭过来,视线变清楚了些,”你是老鼠吗?” 这是走马灯? 祝知希忽然明白,原来到最后,雪球留下的记忆只剩下这一幕了。 到最后,傅让夷的脸也逐渐模糊。金色的光芒湮灭了,车厢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他们也是。 祝知希睁开眼,雪球依旧朝着他兴奋地摇着尾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视野里、左手掌心之中,那跟随他一整个冬天的倒计时消失了。 一只手伸过来,指节拂了一下祝知希的脸。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好了。”小羽低声说,“现在倒计时回来了。” 祝知希张了张嘴,正要问,小羽就先一步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剩下的时间,没有清零。它能看到的。” 话音刚落,雪球就呜呜了一声,然后继续吐舌头微笑。交错的命运就这样归位,平静得像一场最普通不过的梦。 雨彻底停了,灰蒙蒙的云层微微散开,天空中浮现出一道很淡的彩虹。李峤也恰好回来,手里拎着两大袋热腾腾的桂花糕,脸上挂着笑,还哼着歌。 “算你小子有口福,人家店还开在原地呢,就跟等着你来似的。”他拉开车门钻进来,“老板还认出我了,说记得我特别爱吃这个,没想到还能见面,太有缘分了。” “你们都尝尝,真的很好吃的,我买的是刚出炉的。”李峤转身把米糕分给他们,“哎那个白头发帅哥,你头发是漂的吗?这得花多少钱?” 祝知希拿出桂花米糕,往嘴里塞了一个又一个,把自己塞得像一只仓鼠,才嚼了几口,他又掉了眼泪。 李峤见了,吓了一跳:“不是,你怎么……”他从中控台拿了抽纸,塞进傅让夷手里,示意他帮忙擦眼泪,“有这么好吃吗?” 祝知希点点头,低下了头,雪球竟然爬到他怀里,试图站起来拜拜,又仿佛想要帮他舔眼泪。 好操心的小狗。 “那我们、我们现在……”他脑子很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该说什么了。 第79章 温暖巢穴 傅让夷的信息素紊乱症状还在反复,情况时好时坏。于是当晚,李峤就帮忙将他安排到单人特护病房,接受半封闭治疗,期间尽可能地避免与人接触。 祝知希是唯一可以随意进出的人,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性别,无信息素,只要进去时做好携带信息素的消除工作就好,每次他都猛猛喷消除剂,甚至还想买几瓶放家门口。 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是因为他是傅让夷出现反标记现象的源头,也是治疗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和之前那位大佬聊过了,傅让夷这个情况属于典型的反标记现象,但还好,不算特别严重,也没有像之前那个alpha一样出现精神失常的状况,这可能是因为傅让夷自身的精神力和痛苦耐受力要高于一般人。” 李峤的最后一句,像一根细细长长的针,没入祝知希的心口。 痛苦耐受力……他宁愿傅让夷没有这样的东西。 李峤并不知道傅让夷这次出现意外的原因,但他是清楚的。在倒计时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傅让夷表现得平静、镇定,一直在想办法满足他的心愿。祝知希甚至都相信了,他可以接受这件事,可以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说不定再过几年,这段婚姻、这短短几十天的陪伴,也都可以被放下。 直到发现傅让夷休克,祝知希头脑瞬间空白,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傅让夷根本不可能放下。 他只是习惯性用沉默应对痛苦的侵袭,直到崩溃为止。 “那怎么办?”站在病房外,祝知希问李峤,“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呢?那个大佬那么厉害,应该有办法的吧?” “ab之间的反标记现象在临床上是特别罕见的,如果是omega就好办很多,提取信息素作为药物进行反复剥脱,有点像针对a的‘标记清洗’,但是b没有信息素啊,想要彻底清除是不可能的。”李峤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也别担心,你们的情况和那个案例又不同,你们又不打算离婚,人专家说了,短期内半封闭治疗,先把信息素指标稳下来,重点在于减少和反标记对象的分离,多接触,多安抚。” 那这不是和易感期差不多?只是焦虑抑郁大于对欲望的需求吧。祝知希听完,松了一大口气。 “包我身上!” 住院第一晚,傅让夷睡得并不好,尽管他一声不吭,可睡在小床上的祝知希能感觉到,他呼吸声很沉,一直辗转反侧,检测仪器中途发出好几次中度警报。 后半夜祝知希睡着,却模模糊糊感觉到一只手抚摩他的脸颊、鼻梁,还有眼皮,时间很久。他醒不过来,却觉得那就是傅让夷,因为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那触感不会错。 是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吗?所以放心不下,半夜也要下床来检查? 可是一到白天,傅让夷又格外正常,没有表现出丝毫焦虑,甚至还会劝他回家补觉,问他在展览期间请假是不是不好,吃饭时坚持自己动手,还帮他擦嘴角,甚至会开玩笑。 在祝知希回来时,傅让夷说:“你喷得太少了。” “什么?”祝知希一听,立刻抬起手臂,东闻闻西闻闻,就好像他真的能闻到信息素似的,“没消除干净吗?” “嗯。”傅让夷用一只手掰着胶囊,一本正经,“一股甜腻腻的黄油味。” “真的?谁啊,谁的信息素这么没礼貌留我身上?真烦人。”祝知希甩完锅,立刻起身,准备回到门口隔离区补喷,没想到被叫住了。 傅让夷轻笑了笑:“嗯,没礼貌的奶油红豆鲷鱼烧。” “啊?”祝知希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嘴角,“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吃了这个……” 傅让夷下巴抬了抬:“小票露出来了。这么好吃吗?买了十个,一个也没带回来?” 祝知希低头一看,还真是。 “那是因为我突然好饿,一下车就闻到了,排了一会儿才买到的,一口气全吃完了。本来我是要给你带的,但是李峤说不可以。”他把小票塞回去,人也坐回到椅子上,肩膀一松:“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傅让夷坐起来些,靠近他,朝他嘴角伸手。祝知希还以为自己嘴上还沾着红豆馅,但下一秒,傅让夷的食指就戳上他的唇边。于是他的嘴角就被动上扬了。 “不好笑吗?”他微微歪头,望着祝知希,“你好久没有大笑过了。” 祝知希忽然有些委屈,下意识瘪了嘴。但很快他就调节过来,拉住傅让夷的手晃了晃,冲他笑:“你好起来,我就会很开心,开心就会笑啦。” 然而第二晚,傅让夷状况也并没有好太多。祝知希知道,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天亮之后没多久,雪球就要离开了。 因此他也睡不着。 傅让夷不能离开病房,也不能再受刺激。于是一大清早,祝知希自己悄悄离开,回到婆婆住院的地方。原以为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应该还睡着,谁知去了他才发现,婆婆竟坐在病床上陪雪球玩球。 但雪球已经没有力气咬拽了。 “我知道它快不行了。”婆婆说,“我能感觉到,所以不敢睡觉。” 她说着,又问:“你怎么来这么早?要好好睡觉啊。”雪球也跟着发出呜呜声。 祝知希笑着说:“我就是……突然特别想雪球啊。” 明明倒计时已经消失,可他却好像还能隐约听见那声响,一分一秒,流沙般逝去。越是靠近,他越难过。 “小希,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份早餐?我突然有点想吃汤包。”婆婆说着,从枕头下面拿出钱包,抽了一些纸币塞到他手里。 “现在吗?”祝知希有些为难,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要不再等等?我……”他望着雪球逐渐浑浊的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吧。”婆婆看向他,露出平静的微笑。她仿佛一个寓言故事里的先知和智者,对一切早有预感,不会受困于迷津。 “小希,都会有这一天的,人也一样。”她银白的发丝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微光,“正是因为有死亡,人们才能意识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很宝贵的幸福啊。” 于是,在这个凉爽又美丽的初春清晨,祝知希又哭着吃掉了十颗汤包。每咬一口,新的人生领悟就像滚烫的泪水一样溢出来,被他吞进身体里。 见过动物大迁徙,也看过企鹅从冰川上排队跳下,帮受伤的母豹接生过,也给小猩猩喂过奶粉,但这些充满生命力的体验,都没能消除他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 然而,一场荒谬又奇妙的的生命倒计时体验,一只小狗的离世,却给祝知希带来了缺失二十年的死亡教育。 妈妈你看,这是一只很好的小狗。它是新来的,你要帮我照顾它哦。 那天上午他回了一趟家,给雪球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铺了它曾经待过的白色毛绒袋子,摆上了小狗零食和水果。 然后他收拾了好多东西,大包小包,搬家似的回了傅让夷的病房。 傅让夷看上去比他平静多了,竟然还倚在床头读文献。不过祝知希一回来,他也被这架势给唬住:“这是干嘛?” 他看到了熟悉的卡其色的帐篷布。 祝知希仰起脸,笑嘻嘻说:“你在病床上睡不好,所以我把你的巢搬来啦!” 傅让夷还是很懵,但本能地要下床帮忙,被祝知希摁住。 “你就一只手,昨天还在用呼吸机呢,你省省心吧。”祝知希袖子一卷,三下五除二就搭好了帐篷,又把行李箱摊开,从里面取出兔毛毯子和衣服,一一铺在里面。 最后,他拉着傅让夷钻进去,陪着一起躺下来,搂住傅让夷,笑得很甜:“欢迎回家。” 这里的帐篷缺了星星灯,比在家时昏暗,病房里亮堂堂的白昼,此刻变成了一个卡其色的“夜晚”,在昏沉的视野里,祝知希清楚地看到了傅让夷凝视他的双眼,柔软得像水,小狗一样的眼神。 “喜欢吗?”祝知希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快要贴上,“这样会不会比较安全?” 傅让夷没有回答,蹭了蹭他的鼻尖,吻了他。 这是倒计时消除后的第一个吻,轻得好像蜻蜓点水。仅仅一两秒,虚弱的蜻蜓就打算离开,但祝知希勾住了他的脖颈,手指轻轻拂过腺体。 “要多进行令alpha有安全感的接触……李峤说的。” 傅让夷盯着他,说:“接吻前就别提他了。” 第二个吻也轻轻落下,比刚刚更久一点。他们像是回到了暧昧期,借着续命的由头,一步一步突破亲密的界限,亲吻,拥抱,只是安抚的对象颠倒过来。 断断续续地亲了好多次之后,傅让夷将脸埋进了祝知希柔软的颈窝,深深地吸嗅,然后呼出长而深的气息。 他沉声说:“倒计时停止的时候,正好是早上的8点25分。好巧。” 祝知希怔住了:“和你的生日一样的数字……”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倒计时停止的具体时间? 傅让夷抵着他的锁骨:“那个时间天已经大亮了,刚好有一道光斜着照了进来,就落在我身上。” “可能是它在和你说再见。”祝知希拍着傅让夷的后背,轻声说,“不要伤心,看到你难过,它在天上也会着急的。” 傅让夷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已经很好了。” “嗯?”祝知希没明白。 “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它了,以为它也不会记得我。”傅让夷抬起脸,看着祝知希,“可是它竟然一直都记得,最后还能见上一面,看到它长大的样子,还陪着它玩了很久,虽然是梦里。这样就够了。” 第80章 重获新生 从祝则然的口中,祝知希得知,这位孙秘书原来就是霍平的生活秘书。的确是个大人物。 “他爸来找他了。” “爸?”祝则然又懵了,“不是,他哪个爸?” 来不及多解释,祝知希小跑着回到病房前,向来人解释了傅让夷现在半封闭治疗不能探望的状况,一口气说到最后,他才忽然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于是又补充道:“我是傅让夷的伴侣。” 孙秘书见到他,表情立刻没了方才的严肃,伸手同祝知希握手:“你好,祝先生。” 祝知希一听,有些惶恐:“您知道我?”他回握住对方的手,看到祝则然也过来,于是介绍说,“这是我哥。” 孙秘书点头,微笑着和祝则然握手。 “小贺提过。贺雪尧。”孙秘书解释说。 “提过我?”祝则然眼睛都睁大了,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不属于他的清澈感。 祝知希却很想翻白眼。当然是我啦。笨。 孙秘书笑了,用手掌指了指祝知希的方向:“我的意思是,他提过傅先生已婚的事。则然,我们不是之前就见过几面吗?” 祝则然为自己的一时犯傻感到无语,只好假笑敷衍过去。 孙秘书看向祝知希,继续道:“贺雪尧强调说,是因为祝先生你,傅先生才愿意接受这件事。我们也是通过他得知住院的事,但霍先生事务繁忙,只能委托我第一时间赶过来,我不知道这是半封闭治疗,唐突了。”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祝知希连连摆手,“您叫我小祝就行,不然叫我哥则然,叫雪尧哥小贺,又叫我祝先生,我感觉都差辈儿了。” 孙秘书听完笑了:“好的,小祝。” 他回过头,低声让跟随他来的人把带来的补品放下,又道:“是这样的,霍先生这次让我先过来,一是看看情况,和主治医生聊一聊,了解一下病情,另一方面,他还是非常希望能见一面,但怕直接过来傅先生会觉得冒犯,所以先让我过来动员动员,如果他愿意,霍先生会立刻安排好时间来看他。” 尽管都是极其礼貌的表述,可祝知希听下来,已然感觉到一个父亲迫切又紧张的拳拳之心。 见孙秘书表情有些为难,祝知希立马说:“放心,我来帮您动员他!” 孙秘书立刻松了口气,笑着道谢,还要把跟着的人都留下来,守在病房门口,祝知希觉得实在太夸张,最后讨价还价,只留了一位,还是个beta。 beta居然能长这么高…… 孙秘书离开时,祝知希想去送,然而祝则然拦住了:“你进去吧,万一我弟婿见不着你着急就不好了。我帮你送孙秘书。” 祝知希在心里翻白眼。这家伙八成又要谈生意了。自己刚刚不小心脱口,提了一嘴“他爸”,加上孙秘书说的那些话,祝则然这么鬼精一人,估计是已经起疑了。 可令他意外的是,祝则然快步走到和孙秘书并排,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刚刚您提到贺雪尧,他最近还有在和您联系吗……” 没救了。祝知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旁边穿着便服的警卫员瞥了他一眼。 “没事。”祝知希笑了一下,解释说,“我这是在拍我家祖传的恋爱脑基因。” 警卫员:“……好的,您小心。” 都好客气啊……祝知希都不好意思开玩笑了:“那您站岗辛苦了。”他甚至有点想敬礼了,又怕姿势不标准,干脆鞠了个躬。 结果下一秒,他就收获了一个隆重又标准的敬礼。 回去时,傅让夷还没醒,祝知希钻回帐篷里,发现他抱着自己的衣服,还是半蜷着,脸埋在衣服里,睡得很香。他也挨着躺下来,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颊,谁知熟睡的傅让夷竟条件反射地伸出胳膊,把他揽进怀里。 “傅让夷,你好粘人。”祝知希的语气也变得黏糊起来。 也不知道这话他有没有听见,总之他含糊地回了几个字,但实在听不清。 明明一开始嘴巴那么坏,后面怎么就变得没我就活不下去了?祝知希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傅让夷的心口。 不一会儿,他的手被攥住了。 傅让夷把脸埋在他肩窝,含混着说:“……小色鬼。” “我不是摸你的胸!我是在摸你的心跳!”祝知希压着音量发火,气得仰起头,“真是的……刻薄鬼。”幸好心不长在屁股上。 但醒来的傅让夷对这段小插曲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睡得很懵,慢吞吞吃饭。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吃白切鸡的时候,傅让夷忽然一本正经地问:“你和梁苡恩联系过吗?我那个天使儿子怎么样了。” 祝知希差点儿呛到。要是有个起外号大赛,傅让夷一准拿冠军。 “其实倒计时交换的当天,我就很担心,打了好几通电话,小恩说,他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是第二天他给我发消息,说小羽跟他说了,他会回来的。” 他把梁苡恩发来的照片翻出来给傅让夷看。照片里,梁苡恩的掌心上放着一片羽毛。 “这是他留下的?”傅让夷问。 “嗯。”祝知希双手合十,“希望我们小羽不要成为背锅的基层,拜托拜托。” 吃完没多久,两人面对面躺在病床上,他的手就伸过来,摸了摸祝知希的肚子。 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刻薄话?祝知希下意识吸肚子绷腹肌:“干嘛?”这两个字说完他感觉自己都快漏气了。 “没什么。”傅让夷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感觉最近都没有好好照顾你。本来你就在二次发育,身体都没养好,情绪波动也大,还要照顾我。” 祝知希没料到会是因为这个。他像个迅速泄气的气球,变成皱皱巴巴的一小团。 “哪有……”他抓住傅让夷的手,扣住,“伴侣不就是要相互照顾吗?” 傅让夷点了点头。他没戴眼镜,少了几分平日的距离感和严肃气质,又穿着病号服、吊着胳膊,面色苍白,看上去的确有些“体弱多病”。或许是因为罕见,心疼之余,祝知希竟然觉得他脆弱的样子也很好看。 不过还是不要生病比较好,所有病都要治好。 想到这,祝知希立刻开始了正题,之前他没说,是怕傅让夷听了不开心,吃不下饭,反正这会儿已经吃完。 “傅老师,今天有人来看你哦。”他挠了挠傅让夷的手心。 傅让夷握紧了他使坏的手指,捏了捏他指腹:“嗯,然后呢?” “你不好奇是谁?” 傅让夷平淡说:“肯定不会是傅家的人,他们来了你也不会这么开心,我生病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也排除同事和学生,祝则然有可能来,但多半是来看你。会让你这么问的,估计就是霍上将那边的人了。” 好聪明。祝知希抿了抿嘴唇:“被你猜到了。” 不过他甚至用的是霍上将这样的称呼。 “他怕直接来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所以派了属下先来探望,不过你现在半封闭见不了人嘛,所以我替你小小地社交了一下。”祝知希笑着说。 傅让夷瞥了他一眼,道:“谢谢你,社交花蝴蝶。” 怎么感觉这话不太像夸奖呢?祝知希啧了一声,但没和他计较,又问:“那你愿意和他见面吗?其实如果你实在是……” 他还没想好怎么措辞,意外的是,傅让夷竟然直接同意了。 “嗯。等我出院之后。” 祝知希眼睛睁得圆圆的:“你怎么突然愿意了?我还在想要怎么说服你呢。”比如色诱之类的,床上的傅让夷比较好说话。 没想到病床上的也是。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他又问。 傅让夷沉默了半晌,最后抬眼看向祝知希:“因为你。” 祝知希更意外了:“我?” 傅让夷:“休克那天,我想到了他。虽然连一面也没见过,但我突然就……和他共情了。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我体会到了,可我们毕竟不一样,你没有真的离开我,所以,我感受到的,可能也只是他的万分之一吧。如果见到我,会让他的痛苦释怀一点,也不是坏事。” 祝知希听完,揉了揉傅让夷的手。这个看上去不近人情的家伙,其实也有最柔软的心肠。 他并非是为了自己,也没有多想找回自己真正的亲人,或许十年前的傅让夷还有这样的执念,但现在已经放下。真正让他做出决定的,竟然是怜悯之心。 “霍先生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祝知希说。 “嗯。”傅让夷点了点头,凝视祝知希的眼睛,温柔地理他的头发。 祝知希用脸颊蹭了蹭傅让夷的手心,又说:“你是他最爱的人留给他的宝贝,而且是失而复得,想想都很幸福。” 失而复得。傅让夷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和自己无限接近的字,体会到了祝知希所说的幸福感。 祝知希说完,蹭着床单靠过去,挨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干什么?”傅让夷用指尖点着他的鼻子,“明明只闻得到消毒水味。” 他反倒拿鼻尖顶手指:“那你说,你现在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是冷冷的,还是苦苦的?” 傅让夷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指尖往下滑,落到上唇,轻拨了拨他的下唇。 “花的味道。” 祝知希听完,咬了一口那越过安全地带的指尖,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小声说:“你都答应要见面了,那是不是得做点什么,尽快出院呢?” 傅让夷垂眼盯他,可湿润的指尖还在继续往下,滑过祝知希的喉结和锁骨。 第81章 迟来婚礼【正文完】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终于抵达酒店。祝知希是知道这里的,高官政要来s市下榻时的首选,私密、安全。 在一行人沉默包围之下,他们来到套房。祝知希本不想进去,想给多年未见一面的父子空间,可傅让夷却拉着他的手腕,不说话,也不松手,仿佛小孩,他则是小孩紧张时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安抚玩偶。 “好吧好吧,我陪你。”于是祝知希也一起进去了,穿过套房的玄关、客厅,来到会客书房。 孙秘书在前面,推开门:“霍上将,他们到了。” 书房里拉着窗帘,灯光暖黄,某个瞬间犹如一个温馨的冬日夜晚。这位上将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在开门的瞬间站起身,绕过桌子向他们大步走来,几步后,却忽然停下,静静地望着他们的方向,眼睛迅速红了。 他伸出手,沉声说:“坐,快坐吧。” 祝知希怕冒犯,并没有长时间地直视他脸上的疤痕,但只是一瞥,就好像看到了惊心动魄的战场,烈火中死里逃生的人影就这样浮现在脑海。一定很痛。 脱险之后,好不容易回到祖国,得到的却是挚爱惨死的消息,该有多么生不如死呢。 “霍先生,你好。”傅让夷礼貌地开口,介绍,“这是我的爱人,祝知希。” 祝知希认认真真鞠躬,抬头时笑盈盈的:“霍先生好。” 霍平点了好几下头,微笑着,抬手挡了挡自己烧伤的那半边脸,又放下,说:“本来是考虑要戴个口罩,或者帽子,怕吓到你们,但又觉得这样不够郑重……” 祝知希很是意外,没过脑子就摆起手来:“怎么会吓到呢,这是您的勋功章啊。” 霍平略微一怔,最后笑了出来,朝傅让夷瞥去,发现他垂着眼在笑。 第一次的见面很是生疏,父子俩性格也很像,话不多,偏偏双方的经历都很坎坷,聊天也都很小心,怕触及彼此伤口,但祝知希能看得出来,为了让这个分离三十年的孩子对他有好感,霍平真的做出了很多努力,毫无架子,甚至有些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 吃过饭后,他们一同在酒店的后花园里散了步。天色已晚,外面有些凉,祝知希打了个喷嚏,傅让夷就停下脚步,要去给他取毛毯。 一旁的霍平背着手,笑笑,他被陈伤覆盖的脸埋没在阴影中,另一半还能看得出往日的英俊,和傅让夷的确非常相似。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他声音温和。 祝知希笑了一下:“他是很好的人,霍叔叔,您别看他话少,好像有点冷淡,其实他只是有点不适应,以后多见面,慢慢地您就会看到他其实是特别柔软特别善良的人,他也会对您很好的。” 霍平望着他,即将落幕的天光洒在他坚毅的脸庞。 “看到你们这样,我总会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霍平轻声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了。” 祝知希犹豫再三,还是好奇询问了父辈的往事。 他知道这是沉重又痛苦的记忆,因此也说:“您可以不用说的,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相爱的。” 然而这位上将却很慷慨。但相爱的过程并不多,三言两语道出的,几乎都是别离。 他这才知道,原来傅让夷的父母幼年就相识,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个参军,一个成为了政客。那次战役打了很久,在奔赴战场的前夜,霍平终生标记了他,并承诺,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他。 但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一年里能发生的实在太多,政变,暗杀,家族被陷害。而战场上也一度传出霍平牺牲的消息。 最后,他带着奇迹与军功回来,看到的却是爱人的残片和悬案。 祝知希听完,内心不禁涌上一阵悲恸:“所以,您和您的伴侣,其实都没有结婚……”他说不下去了。 霍平却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结婚吗?我和他的骨灰盒办过一场小型的仪式,就在他家的后院。” 祝知希最终还是落下了眼泪。他侧过脸,悄悄擦去。 霍平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没有留下。现在看到让夷,我一方面很开心,因为这是他的孩子,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流着他的血,另一方面,我又很心痛,这意味着我不在的时候,他吃的苦,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他躲了那么久,根本没有露出踪迹,后来怎么会突然出现。现在我明白了,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独自分娩之后,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盯上,所以在安顿好孩子之后,故意暴露行踪,拿自己作为保护他的诱饵。” 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只有避免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才会是安全的。 祝知希甚至不敢去想象,傅让夷的妈妈当时心会有多痛。丧夫,弃子,自己也将不得善终。 这一家人都太苦了。 霍平道:“看到他长这么大了,他应该也安心了。”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天空,“我把他找回来了,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聪明,是个很优秀的考古学教授。” 不多时,傅让夷就回来了,他把毛毯披在祝知希身上,裹好,又塞给他一瓶温牛奶。 霍平见了,脸上挂着笑意,可下一秒,他就愣了愣,因为傅让夷又从臂弯拿起一张深灰色的羊绒毛毯,递给了他。 “您也保重身体。”傅让夷低声说。 “好,好。”霍平的语气都变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又抬起来。 祝知希却撞了撞傅让夷:“你给爸爸披上呀,笨。” 父子俩都愣住了,昏暗的花园里,只有祝知希一个人在笑,笑声清脆、明晃晃的。 “爸爸,你说,他是不是和您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口一个“爸爸”叫出来,霍平脸上的笑意都难以压制。他看向傅让夷,很认真地思索了半天,最后说:“眼睛还是像他妈妈多一些,比我年轻时好看。” “那妈妈是大美人了。”祝知希仰着脸,冲傅让夷笑,“下次我们去家里,看妈妈的照片,好不好?” 傅让夷有些没办法,点了头:“好。” 霍平听了,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异,很快又转化成柔柔的温情:“说好了,以后要多来。” 分别前,他站在车窗边,轻声道:“你妈妈的信息素是苦柚味的。” 苦柚的果实埋进土里,历经生命轮回,最终还是开出了新的花。 然而后来的很多次,依旧是霍平前往s市。他说傅让夷是老师,不宜多奔波,怕影响到教学工作。为了治疗易感期恶性综合征,他数次抽取腺液,参与每一次会诊。 后来,傅让夷才从李峤口中得知,原来抽取腺液非常痛,且不能注射麻药,对alpha的身体也有损伤。 “霍上将的私人医生后来都来了,看样子好像是劝阻过,但是你猜他说什么?”李峤描述会诊时的场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给你的主治医生报了一堆药名,都是他吃过的,还问,他之前做过11次封闭治疗,会不会破坏腺液纯度?会不会影响你的治疗……” 傅让夷听完,心情极为复杂。坐在诊疗室里,他盯着空白的墙壁,渐渐地,墙壁前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背抵着,手局促不安地交握。 笃笃——门被敲响,他一扭头,是霍平站在门口。那“孩子”也跟着扭头,像是听到了游乐场“走失招领”的广播,跑了过去,躲在高大的父亲身后。 那天,他终于将盘旋心头的话问出了口。 “爸,你有时间,参加我和小希的婚礼吗?” 婚礼的筹备花了将近三个月。 就像对待一场展览一样,祝知希格外认真,事无巨细,连婚礼的请柬他都设计了好多版本。 最终,他选定了自己亲手做的花瓣种子纸,纸张凹凸不平,里面掺杂着柚子花瓣和苦艾种子,墨水里混了丝柏精油。请柬里夹着一张两人的宽幅拍立得,是他们在家里的柚子树开花时,在花枝下拍的。 制作请柬期间,他收到了婆婆送来的一盒礼物,里面有一个相册,纸上印着雪球的爪印,还有一个丝绒首饰盒,打开来,竟然是两枚钻石。 [小希,这是雪球的骨灰做成的钻石,送给你们作为新婚礼物。] 傅让夷将钻石镶嵌成一对耳钉,一人一枚。祝知希则将雪球的爪印拓印在每一份婚礼请柬上,挨着他和傅让夷的手写签名。 请柬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将我们的心意埋进土里吧,它会长大,变成一小片春天。] 傅让夷则和他不同,更像是执行策划。 他一遍遍模拟着婚礼现场的流程,甚至会将每个环节都精确到分钟,尽最大努力减少出错的可能性。尤其是请柬上的签名,明明是手写,他的字却更像是打印出来的,每一个笔锋都一模一样。写得不够好的,全被他挑了出来。 “纸就这么多了!”祝知希嚷嚷着,“够好了,这张这么漂亮。” “不行,再写一次。”傅让夷在某些时候极其固执。 就像他非要参与婚礼现场的选花——任谁看都觉得这工作并不适合他,毕竟在婚前,鲜切花在他的公寓从未出现过。 祝知希颇为头疼:“那你想选什么?你告诉我,我和花艺师一起设计讨论一下。” 傅让夷没有立刻回答,他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去往书房,回到餐桌前时,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变出一束花,递给祝知希。外层的花瓣是奶白色的,越往花心处,越透出淡粉色,层层叠叠,甜美可爱。 祝知希开心地闻着花:“你想要白玫瑰啊。” 傅让夷却说:“这不是白玫瑰,是小白兔。” “嗯?”祝知希抬头眨眼。 傅让夷强调:“它有名字,小白兔玫瑰花。” 祝知希笑了,抱着花笑得肚子都疼了。但傅让夷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后来,他也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这款玫瑰花出了名的“铁头”,很难从花苞散开变成盛放的姿态。 祝知希两手叉腰:“你订的,你负责。” 于是婚礼前一天,其中一位新人忙着安排宾客住宿,忙着社交,另一位则忙着和9999只“小白兔”花苞周旋,想尽一切办法醒花。 “你们怎么都和他一样难搞……”傅让夷使劲了浑身解数,最后在一屋子花苞里悄悄讲了坏兔子的坏话。 不过好在它们也和祝知希一样,不会真的为难人。第二天,绝大部分玫瑰都绽放出最好的状态,被分批送往了露天婚礼的现场,点缀在森林中、餐桌上,每个角落,仿佛一场大雪降临于夏日海岛。还有一小部分,被扎成了一只雪人,在现场入口迎宾。 现场的地址祝知希挑选了很久。 他们最早抵达这座绿色的岛屿。两人手牵着手,花了两天时间把这里转了个遍,最后没有选在海边,而是一片树林深处。充沛的阳光如同蜜酒一样泼洒进来,将枝叶染得透亮,地上开满了粉色的月见草,风一吹,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晃动着,将这里衬得如童话世界。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棵很大很美的树,充满自然的灵性。听当地人说,这棵树有近百年的历史。 “不要海边了,就选这儿。”祝知希望着大树,手抚过树皮上每一道痕迹。 “好的,我们会和您的婚礼策划师沟通。” 傅让夷听完,笑了笑:“不用了,他就是策划师本人。” 策划师将这场一生一次的婚礼变成了一场幸福的展览,每一个确定前来的宾客,都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入场券。那是一枚刻有他们姓名的亚克力拼图。 婚礼现场的入口,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磁吸展示板,对照着名字,大家就能将属于自己的拼图碎片放上去。 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拼图渐渐地完整、显现出真实的模样,是他们两人手牵手的背影,下面写着:感谢你们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 再往里走,是签到处,但和平时的婚礼很不同。他们签到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巨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下的展示标题是——《他的足迹之下》 地图上标注着许多被画圈的地方,钉了粉色钉子,悬挂透明文物袋,里面装着化石、或是一些打印出来的文物碎片。袋子上上贴着傅让夷的手写标签纸,上面登记着祝知希去的日期,以及相关的古物信息,一个个看过来,这些串连起来的足迹,成为考古学层面的文明线索。 右侧的展示板上,同样是是傅让夷亲手写下的寄语。 [这些都是勇敢小希去过的地方。请您在想让我们去的地方签上姓名,我们蜜月之旅将由大家决定。] 难题被抛给了他们,于是大家都在这张巨大的地图前犯了难。 梁苡恩选中祝知希之前一直想去,但还没去过的某个岛屿,听说这里长着世界上最奇怪的树,风景像想象中的外星球。 选完后,他找到了祝知希。两人一见面,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喝酒吗小恩,你给我倒酒。” “谁给谁倒?”梁苡恩笑了。 祝知希一拍脑袋:“我给你倒,等我一下啊……” “别了,我一会儿吃饭再喝。”梁苡恩把自己的任务先交代了一遍,“流浪站的狗狗们我带来了,多亏你哥的私人飞机。不过已经被领养的小狗,很多都来不了了。” 祝知希笑着摆手,放下杯子:“没关系没关系,它们有自己的家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了。” 梁苡恩点点头,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戒指、捧花,别出错啊。” “没有捧花。”祝知希说,“我不想弄大家抢捧花这个环节,所以给每一个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都准备了手捧花。”他穿着雪白的西装,眼神明亮,悄悄对梁苡恩说:“但是你的不一样哦。” 梁苡恩有些好奇。落座时,他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祝知希的父亲、哥哥,李峤医生,甚至还有雪球的主人。雪球的照片摆在她座位的旁边,有专属的小椅子。 收到捧花,梁苡恩特意和四周围的人对比了一下。 原来他这一束,里面多了很多雪白的羽毛。 祝知希也在他的座位旁边,安排了一个空位置,椅子背上粘着一对雪白的羽翼。 婚礼在下午的5点20分开始,仪式很简单。没有从父亲手中交接的环节,也没有司仪。湿润的空气里流淌着钢琴曲,而在旋律之中,又多了一点特别的声音。 滴答、滴答…… 一行倒计时被投影在树下悬挂的丝绸上,光影摇曳,影影绰绰。如梦似幻的场景下,隔着一小段距离的两人一步一步朝彼此走去,最终,在倒计时即将归零时,一起站在了那棵巨大的树下。 祝知希没有拿花。他们两人的手腕上都绑着腕花,是捧花的迷你版。他们穿着配对的白色西装,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佩戴了雪球的钻石耳钉。傅让夷的耳洞都是特意打的。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祝知希微笑着说,“现在,我们要交换已经戴了很久的戒指啦。” 台下一片笑声。两人一起转身,从一旁缀满鲜花的架子上拿下两样东西,但并不是戒指,而是两把刻着他们名字的手铲。 他们交换了手铲,蹲下来,当着上百名宾客的面,在树下挖土,直到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里面是妈妈留给他们的戒指。 “可真行。”祝则然笑了一声,往旁边一看,自家老爸哭成了泪人,再往右一看,傅让夷那个医生朋友也稀里哗啦。 这都什么情况……我是不是也得挤点儿? 他摸了摸身上,没找着眼药水,再一抬头,却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靠在某棵树下。他愣了一秒,立刻起身找过去。没走几步又回头,拿走了座位上的捧花。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快接吻!” 祝知希冲着傅让夷露出甜甜的笑,傅让夷神色柔软,双眼微微泛着红。他靠近,珍惜地捧起了祝知希的脸,亲吻了他。 就在这时,梁苡恩看到了祝知希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松开”的手势,于是,收到指令的他按计划解除所有小狗的禁锢,它们飞快地扑向了这对新人,送上了毫无保留的毛茸茸的祝福。 在小狗过分热情的包围之下,两人都笑得像孩子一样,被摄影师记录下来。 然而梁苡恩却愣住了。因为他发现,粉蓝色的天空之中,忽然降下了数不清的羽毛,纷纷扬扬,大雪般落下。 李峤起了头,欢呼着把捧花抛到天上,于是众人也跟着一起,学他的样子快乐地抛起捧花来。 “大雪”中的两人看到羽毛,露出惊诧的神色,祝知希眯着眼睛伸手,试图去抓翩然落下的羽毛,傅让夷则低下了头,在树下又吻了他一次。 这个吻很轻、很短促,因为他们同时发现,羽毛海中,一只粉白色的小蝴蝶飞来,萦绕在他们身侧,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雪球的灵魂,它回来观礼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苡恩猛一回头。消失数月的天使微笑着,歪了歪头,继续说:“我特别申请的。” 眼泪在拥抱中决堤。 粉蓝色的天空逐渐滑入更深邃的紫蓝色,林中亮起繁密的灯光,星星点点,如同萤火虫的海洋。长长的露天餐桌尽头摆着一座用苹果糖堆起来的小塔,糖衣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 桌上,所有人都在聊天、喝酒、享用美食。忽然间,倒计时的声音再度出现。 “还有?”梁苡恩有些惊讶,看向祝知希。 “没有了呀。”祝知希饿了一天,刚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披萨,很费力地咽下去,然后四处张望。 然而,上一秒还在帮他擦嘴角的傅让夷,此刻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香槟杯,颔首向众人行礼,然后从前襟的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写稿。 “各位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程为我们而来,为这段感情送上珍贵的祝福与见证。” 祝知希鼓着腮帮子,愣愣地望着他。 之前没说过还有致辞啊。 一个恨不得万事都按计划进行的人,居然在这时候,不按常理出牌了。 傅让夷垂着眼,手指攥紧了一瞬。他想要直接开口,却又忽然哽住,最后红着耳朵,垂眼笑了笑:“抱歉,我之前虽然做过无数次报告,但说真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餐桌上忽然爆发出掌声,祝知希也悄悄地拉了拉傅让夷垂着的那只手。 “通常来说,致辞应该是好友进行的,但……我很想自己说点什么。不作为祝知希的丈夫,而是他诸多好友之一,聊一聊,这段婚姻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傅让夷扭头,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再看向稿纸,继续道:“坦白来说,曾经的我,对婚姻充满了逃避、困惑与不信任,将其视为一种社会关系的捆绑,一种集体的自我欺骗。爱是激情迸溅出火花的一瞬间,可婚姻如此漫长。一个人真的需要另一个人长久的陪伴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变得合群,被动选择了这种常见的生活方式呢?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答案。” “我一度认为自己很难爱上某个具体的人,讨厌的倒是很多,就像我厌恶如今这个社会和时代。很多时候,我当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一个无动于衷的躯壳在扮演温厚有礼的人类。因为我的职业,我永远在回头看,通过破碎的骨头和陶片,去追溯逝去文明的踪迹,但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我却没有历史,没有归属。” 祝知希听完,有些难过,他看见了坐在另一头的霍平。他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却流露出和他一样的眼神。 “但是,在遇到祝知希之后,我竟然找回了作为具体的人的感受。”傅让夷说着,又一次看向了他,语气也变得极为柔软。 “他是世界上最耐心的老师,教会我表达自己的伤心、嫉妒和快乐。同时,他也是最好的艺术家,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祝知希的手中,被塑造成点点滴滴的日常。爱是他送给我的雪人,为我写下的每一行文字,是他的坚定的选择、坦荡的维护、轻盈的笑容、沉重的泪水。 或许你们之中有人还不够了解他,祝知希是一个……会将自己得到的爱原原本本、加倍奉于他人的美好个体。他勇敢、真诚,热爱着全世界,爱身边每一个具体的人和物,同时又对他人的痛苦充满体谅与共情。他是个小小的爱神,毫无保留地播撒爱的火种,也拨正了我看待世界的视角,让我放弃了所谓的宏大叙事,专注当下,甚至愿意去想象未来,因为未来有他。” 傅让夷翻下下一页,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在他的陪伴下,我勇敢了一次,敞开了自己,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美,也感知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切身地体会到生命的重量。如今我们站在这里,接受各位的祝福,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时刻。因为祝知希,我意识到,原来生命中美好的回忆是陶片、化石,是一个能存活好久好久的雪人。世间一切残忍的分离,都会在爱意里倒退,退回最美的那一刻,形成永恒。” “那么现在,请容许我将时间退回到命运交错的起点。” 话音刚落,灯光熄灭,长桌上方悬着的丝绸忽然被投影出一行长长的字符,是倒计时在飞快地逆转,最终停留某个瞬间——它曾经出现在祝知希的手心,也被镌刻在他们的婚戒内壁。 [56天20时5分20秒] 祝知希双眼酸涩。 傅让夷侧过身,将他牵起来,面对他,放下了手稿。 “这是1214宇宙的某间咖啡馆,你走错了桌子,坐在另一个alpha的对面,说实话我有点不开心,但没关系,我想说的是:你好,我叫傅让夷,处女座,30岁,是个很普通的alpha。是的,我知道你是beta,我们之间甚至不存在匹配度,但那不重要,我不需要爱的赝品。 我性格古板,吹毛求疵,过分挑剔,言语刻薄,没你有趣,也不够勇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一颗愿意为你修正和改变的心。祝知希,你真的很好,我也很幸运,没有错过你。 在充满偶然和随机性的世界,谢谢你选择了我,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最高优先级。但这并不意味着从属关系,你永远自由,请继续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如果可以,让我陪伴你,在你累的时候,肩膀借你靠一靠,给你拍照,和你一起大声地对着镜头说……” 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祝知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话筒递给他,轻声鼓励:“不哭了宝宝,要说什么?” 尽管从未排练过,尽管祝知希早已哭成泪人,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接了下来:“妈妈你看……” 傅让夷为他沾着眼泪,拇指抚摩他的脸颊,拿回话筒,微笑着说:“妈妈你看,世界真美,我好爱他。” 在这场婚礼的最后,他一再隐忍的泪水,终于如钻石般落下,滴在了爱人的手背上。 “祝知希,yaaburnee.”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最近这几天的天气又回到了冬天,真的有种倒计时逆流的感觉,我现在还能想起刚发出第一章时的忐忑心情,和大家毛茸茸的热情。 整本书的诞生可以说是“一时兴起”。在我完结上一本之后,心态有了非常大的改变,创作欲望处于一个非常活跃的高点,休息的时候脑子里也有很多想法,某一天又突然想要写写先婚后爱,之前没有尝试过这种类型,于是立刻询问了大家的意见,收获了巨大的期待,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着手这本书的大纲。通过亲密接触延长倒计时的想法其实在前几年就写在备忘录里,当时就觉得这个故事特别适合先婚后爱,所以就结合在一起。倒计时的出现、解决又需要一个背景,所以就从备忘录的灵感合集里找到另一个没有写的故事梗概:关于一个负责接管动物灵魂的天使流落人间,被人类捡到的故事(没错,就是小恩和小羽这对),于是我将两者结合到同一个世界观里,写出了这个具备一定奇幻色彩的爱情故事。 祝知希和傅让夷乍一看还是属于小太阳x冰山的大类型,但他们和我写过的很多角色又有内核上的差别,尽管祝知希很可爱,但他的内核其实非常非常的强大,我更想用“慷慨”去形容他的本质。这是一个无私地把爱分享给每一个人的孩子,当然,他也有无法面对的事,会恐慌于死亡的临近,会害怕分别,但这些从未改变过祝知希的本质,即使在死亡前的最后时光里,他依旧发光发热,有一种要把自己全部的饱满的爱留在这个世界,然后赤.条条面对死亡的痛快。 与之相反的,就是傅让夷。他看上去很理智、强大、冷静,像冰山一样坚固,甚至还很刻薄,非常擅长言语攻击,但其实这些都是表象,他的内心其实依旧是一个被反复抛弃的小孩,脆弱、敏感,渴望爱又抗拒敞开自己,反复被伤害,却又葆有一颗纯粹善良的内心。要用一个关键词形容傅让夷很难,因为他自己的核心是“漂泊感”,面对祝知希则是“毫无保留”,结合起来其实很好品,一个迷惘的、常年流浪漂泊的人,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双手奉上。这是一种表达上近乎献祭的爱。 很多人看不到真实的傅让夷,但祝知希可以。他一眼就能看透这个人的本质,揭穿他难以展示自我、表达自我的障碍,也从他身上得到了非常柔软、体贴、丝丝缕缕的爱。年下对年上的“引导”,年上对年下的“呵护”,都能从两人的日常中得以体现。 之前我从来没有写过婚礼。因为总是有种举办了婚礼好像就尘埃落地,故事终结的感觉,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本不太一样,祝知希和傅让夷的爱情环节是极度错位的,上来就登记,然后开始熟悉,做朋友,求婚,暧昧,恋爱,经历惊心动魄的巨大危机,又求婚,又遭遇生离死别,这样的错位让终结感减少很多,也让我觉得,这对“旧人”的的确确需要一场浪漫的婚礼。所以在大纲基本拟定之后,我就决定,婚礼要作为正文完结的终章。 从一月到三月,这么多天的时间,真的很感谢大家每一个人的陪伴。虽然这话已经被我说得有点烂俗了,但是我还是想说,没有你们的支持,不会有这本书的结束。我是一个很没有自制力的人,真的是凭着大家的留言、订阅,想到要对得起大家,才能日复一日地更新。前段时间我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了这本书,当时看到评论有一千多,还很惊讶,点进去一看,竟然全是贩卖盗文txt的引流评论和对他们的回复,说实话那时候真的非常伤心,有一种心血被啃食的感觉,赶紧关掉,回来读了好多章节的段评才缓过来hhh。所以我说连载期的各位给予我强大的精神支柱,真的一点也不夸张,没有你们,就没有完整的小祝和傅老师,没有这场婚礼。所以大家每一个人,都是这场婚礼的“来宾”。 祝知希&傅让夷:谢谢大家共同见证我们的爱情,我们在甜甜蜜蜜的番外里再见吧! (更多的话在全文完结的时候再说吧!爱你们!!番外将采取隔日更的模式哦,明天开始,后天休息一天,大后天再更,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