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御女官(清穿)》 第1章 康熙二十三年,二月十三。 夜色酽酽笼罩着紫禁城,三更的梆子刚敲过,乾清宫外低矮的他坦和耳房里就窸窸窣窣传出了动静。 康熙五更起身,当值的宫人得提前两个时辰就起来,准备伺候。 方荷在睡梦中,感觉鼻尖和颈侧有微寒的气流卷过,留下沁凉冷意,又听到门开关的噪音,她睡意朦胧地伸手往枕头下掏手机。 掏了一手空气,方荷瞬间惊醒,就着昏黄油灯瞧见头顶的木梁,感受着微微作痛的后脑勺,恍然片刻。 哦对,她穿越了,如今是摔着脑袋在养伤的乾清宫御茶房烧水宫女芳荷,昏沉躺了好几日,还跟做梦一样。 * 见方荷睁开眼,御茶房要去上值的宫女巧雯倾着上半身看过来,神色关切。 “芳荷你好点了吗?要是还想吐,瞅着不忙的时候,我去给你请医徒过来瞧瞧。” 方荷慢吞吞垂下眸子,思忖着原身的性子,言简意赅。 “不必麻烦你,我好多了。” 原身只是轻微脑震荡,慢慢养着就行,太医院的医徒没多少本事,银子却不少收。 先前原身存着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实在没必要。 “那行,热水我放炭盆边上了。”巧雯直起身,拿红绒绳绑好辫子,抻抻墨绿色的直筒旗装,嗓音轻快道。 “回头得空我给你送吃食过来,你当心着别碰着伤口,我先去上值!” 巧雯跟芳荷同是御茶房的宫女,刚来一年,因长得好看,被其他人排挤时,芳荷默默帮过她。 这回原身受了伤,一直是巧雯在照顾。 旁边同要去上值的宫女茹月撇了撇嘴,抬手就将放在炭盆边上的热水倒出来大半,只为投帕子擦自己的铜镜和梳子。 巧雯见状微微蹙眉,当即就要说嘴。 方荷胳膊肘撑着炕半起身,轻声打断即将发生的龃龉。 “待会儿我要去敬事房销假,自己去膳房吧,别耽误你差事。” 御茶房池子不大,王八不少,都挺有上进心。 巧雯擅自出来,说不定又要起波澜。 原身的性子很怕给人添麻烦,方荷也不愿意等巧雯那没定数的‘得空’。 巧雯还想说话,炕最里头的宫女不耐烦地大动作翻个身,她无奈笑笑闭了嘴,跟在茹月身后出门。 一出门,茹月就冲巧雯嘲讽道:“你搭理她作甚?” “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孤女,她姑徐嬷嬷都死了,往后没人照看,能不能在乾清宫待下去还两说呢。” 茹月乾清宫也当了三年差,早打听清楚了芳荷的身世。 芳荷寡母在她十二岁那年去世,家里也没兄弟姊妹。 一个擎等着饿死的绝户,因着有个姑姑在乾清宫当差,人称徐嬷嬷,对食是敬事房姓乔的一位宫殿监副侍总管,得知徐家变故后,乔副侍指点芳荷通过小选进了宫。 “内务府给乔副侍面子,芳荷才走了狗屎运,被调到乾清宫当差。”茹月不屑道。 “九年都没混上个配房住,还是最低等的宫女,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巧雯在外头没了耳房内的热乎劲儿,抬起清凌凌的眉眼,冲茹月冷嗤。 “你也说了,乔副侍就算是为着面子情,不会不管她,遇到事儿,敬事房里总有个帮衬。” 芳荷摔伤了请太医院医徒来看,还歇着不上值,是乔副侍的面子。 一般宫女摔伤或生病,早被挪宫里西北角等死的安平堂去了。 动动嘴皮子就是顺手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见茹月还不服气,巧雯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干脆把话挑明。 “我不管你是不是收了旁人的银子,心思最好放清明咯,等芳荷养好,怎么也记咱点情分,咱们活计也轻省些。” “你挤兑走了她,再换个有上进心的进来,烧水的活儿你来做?” 茹月愣了下,略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袖口的荷包。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可她已经收了浆洗上管事嬷嬷的银子。 那管事嬷嬷还在内务府的外甥女听说颜色极好,要是到御前来…… 她脸上闪过懊恼之色,心里怨芳荷不小心受伤,却恨不能跟芳荷似的也摔一摔,好摔出个应对之法来。 * 耳房这边,方荷没感觉到茹月的怨气,有人进进出出,连被窝里热乎气儿都跑没了。 她没继续躺着,默默爬起来收拾,等天亮出门去销假。 早春天儿亮得晚,说等天亮,其实是等早朝结束。 敬事房在乾清门左手边,去早了碰上下朝出来的,冲撞了哪个王公大臣,命都不够赔的。 方荷忍着头上隐约钝痛,慢吞吞爬起身,套上去岁徐嬷嬷刚给做的棉袄,外头罩上墨绿旗装。 怕冷,又套了一层冬天才能穿的紫褐色比甲才下炕。 同样放慢动作,洗漱,梳头,收拾被褥……做完这些,隐约听见静鞭在前头响起的声儿。 这是要上早朝了。 方荷根据原身的记忆得知,早朝得差不多一个时辰。 干坐着冷,也因着职业习惯,她瞧乱糟糟的耳房不顺眼,干脆起身,就着洗漱后还带余温的水,把耳房内打扫了一遍。 到差不多时候,方荷扭身出来耳房,沿着弘德殿的墙根,过月华门去敬事房。 要不是原身很怕她那姑爹,方荷怕性子不一样叫人发现,穿过来第二天,她就想去敬事房销假。 这时节京城天寒地冻,耳房的炭火二更就烧没了,墙体又薄,被窝里都不怎么好受。 在御茶房的小泥炉跟前儿,暖暖和和养着多好。 其实作为御茶房的宫女,销假找管事姑姑也行,管事姑姑会在月底跟敬事房说。 但原身的靠山徐嬷嬷没了,方荷不想坐以待毙。 原身就是因为姑姑过世,心下惶恐无依无靠,才会恍惚从台阶摔下去,没了活下去的心气儿,一门心思奔地底下找姑去,把记忆和身体扔给了方荷。 方荷这几日想得很明白,如果跟上辈子一样拼,凭她的本事,在宫里博个前程,不是不可能。 可二十二岁在宫里已经算大龄,在宫里一辈子都得往死里卷,还得共享黄瓜,她有点接受不来。 哦,就算共享,如果勾心斗角比不过,可能连一辈子都没有,随时嗝屁。 更不用提,要是她跟原身性格差异太大,说不准会叫人烧成灰。 她是被人一酒瓶子砸来的,指不定那边也成灰了,命小于等于一条,得珍惜。 上辈子方荷进了酒店服务行业,熬夜加班轮班是常事,八面玲珑是基操,开不完的会,卷不完的培训,差不多等于拿命换工资。 她熬够了,卷累了,赚那么多钱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这辈子她想换个活法儿。 她对原身的情况很满意,还有三年就能出宫,没什么存在感,可谓天然咸鱼选手。 老实苟到退休,多攒点银子,出宫寻个安分男人嫁了,生个娃,支个摊,也过过小富即安的快活日子…… * 愉快想着未来的方荷,穿过月华门,沿着左手廊庑,看到了敬事房的牌子。 往日敬事房人来人往挺热闹,但这会子不远处廊庑下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太监,敬事房门口特别安静。 方荷瞬间反应过来,是康熙去隔壁南书房了。 平时康熙都在弘德殿处理政务,南书房只有些听令拟旨的翰林院文学侍官办差,随时等皇上召唤。 原身印象里,康熙极偶尔来了兴致,会过来南书房,跟翰林院的文官读诗作画,研讨学问。 她下意识抬起被刘海遮了一半的眉眼,心下有点好奇。 虽然拒绝共享黄瓜,但各路小说电视剧都鼎鼎大名的康师傅诶! 原身记忆中竟然没有康师傅的长相,只有各种料子的袍角……和尺码不小的脚底板子。 悄悄看过去,方荷只看到南书房紧闭的殿门,在守门太监看过来之前,她赶紧垂下脑袋,匆匆进了敬事房。 刚进门,就听一道阴柔的嗓音叠声问—— “嘿我说,你哪个宫的?做甚来?懂不懂事?怎的不吱声就楞往里闯,擎等着挨皮爪篱了是不是?” 方荷学着原身模样,怯生生福了一礼。 “谙达恕罪,御茶房方荷,寻乔副侍,伤愈销假上值。” 门里左侧桌前的太监撩起耷拉着的眼皮子,上下一打量,记起来了,这是乔副侍那便宜侄女。 太监脸上的刻薄神色略收了收。 “往后记着门口问安的规矩,乔谙达外库清点单子去了,你跟那儿站会儿等着。” 方荷还没习惯这动辄规矩的地界,但听人劝,小声道了谢,挪到了角落里规矩站着。 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她后脚跟都开始发麻的时候,乔诚带着干儿子进了门。 没用值守太监提醒,乔诚余光瞧见挺直身板低着头的瘦削身影,就认出方荷了。 他声音平静问:“好些了?” 方荷余光也瞧见便宜姑爹了,慢吞吞转过身福礼,头点得更低,声音也争取跟蚊子媲美。 “回乔副侍,奴婢好了,可从明日开始上值。” 乔诚抬起眼皮子,想打量方荷确认一番,摔着脑袋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不等细看,门外蓦地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敬事房廊庑下路过,引得乔诚干儿子和值守太监同时伸长了脖子轻嘶。 乔诚心下一紧,顾不得多说,“行我知道了,尽心些好好当值,没事儿你先回耳房,别在外头逛荡。” 方荷本还打算去膳房取早膳,但也听出那脚步声蹊跷,敬事房俩太监的反应也奇怪…… 第2章 乾清宫内,过年时刚换的宫灯在寒风中摇曳,映着各处当值的宫人,他们安静中透露着压抑的神情格外明显。 方荷销假碰见皇上杖毙毓庆宫的太监,乃至将毓庆宫的奴才换了个遍的事儿,不出两日在前朝后宫就都传遍了。 甭管后妃还是王公大臣,都想知道皇上怎的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想方设法地打听。 虽没传出什么话儿来,可后宫的娘娘们这几日特别安静,一个往御前来送汤水的都无。 御前伺候的宫人们伴君侧,为着自个儿的脑袋,更伸长耳朵瞪圆了眼,想把这口瓜给吃明白,可惜宫规森严,瓜田迷离,到底没吃出个所以然。 方荷依着原主的性子在角落里咸鱼躺,隐约听了一耳朵,只知道太子坠马摔断了腿,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还训斥了孙儿一番。 前朝的事儿宫人无从得知,知道的梁九功和李德全嘴巴比河蚌还紧,但皇上短短两日功夫,御前有好几个挨打挨罚的,都瞧得见。 这叫宫人们人人自危。 尤其今日,半下午时候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进了趟弘德殿,额头上带着伤出的宫。 康熙连晚膳都没用,独自在昭仁殿里,夜深了也不见就寝。 乾清宫风声鹤唳,上百个伺候的宫人,愣是安静得坟场一般。 * 昭仁殿的压抑,一路传进御茶房,白日当值的奉茶宫女,有一个已经被发配到了辛者库。 今儿个轮到夜里当值的茹月和巧雯,忐忑地在御茶房压着嗓音说话。 “只要毓庆宫那头不见好,主子爷这气一时半会儿怕是消不下去……”茹月绞着手指急促道。 倒不用她再想法子应付浆洗上的管事嬷嬷,这会子御茶房有空缺。 茹月怕就怕,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也给人腾出地方来了。 “樱红去了辛者库,就咱们四个轮值,秦姑姑不会再允假了。”巧雯水蜜桃似的芙蓉面上也满是愁意。 御茶房里总共六个宫女,三人一伍早晚轮值,偶尔有人沐休的时候是两个人一伍,不能再请假。 巧雯越说脸越白:“秦姑姑还叮嘱我,说叫咱这几日都紧着皮子,千万别惹事儿,否则被慎刑司往安平堂送,她是拦不住的。” 安平堂是紫禁城西北角,负责安置生了重病或者受重伤宫人的地儿,进去了再想出来,躺着容易竖着难。 茹月听得抿唇靠在茶柜上,正心焦地拿手抠边缘,眼神往御茶房角落里一扫,顿住了。 她轻戳巧雯的胳膊,轻飘飘道:“不说咱都忘了,这不还有一个呢。” 巧雯顺势看向角落的烧水泥炉……旁边瘦削又沉默的身影。 哦对,芳荷销假了,跟她们一起值夜呢。 只怪方荷素日话太少,又爱缩角落里,寻常察觉不到还有这么个人,乾清宫有上进心的宫女欺负人都想不起她。 巧雯眼神闪了闪,口中呢喃着问能行吗,脸上却明明白白松了口气。 茹月没回答,抠着茶柜的手却渐渐放了下来。 方荷坐在昨天刚挑出来的木墩子上,歪靠在墙上盯着烧水的小泥炉子,像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她耳朵可好使了,背对着两人,她眉梢微挑起来。 看来原身存在感还是不够低,这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时候,倒叫人想起来了。 唉! 穿过来半个月,去敬事房那天方荷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人命如草芥的糟糕地儿。 想起被拖走的那个小太监,看着才刚上初中的年纪,她心里说不出是怎么个难受法儿,只更坚定苟住出宫的心思。 方荷父母在她四岁时就离了婚,两边跟甩包袱一样将她勉强养到十八,给了一笔学费叫她自立门户,她从小就很能随遇而安。 就算她死了,有赔偿在,算还了父母的生养恩情,没人会为她伤心。 在哪儿都是过日子,还年轻几岁呢,只要在御茶房躺好,出了宫换个地儿继续躺,怎么也比上班的时候强。 因此,从一开始,她就很注意,没叫人发现自己跟原身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只是麻烦事儿在紫禁城这种地方,简直防不胜防。 她倒也不慌,在酒店行业干了四年,从大堂服务员干到前厅经理,她处理过的麻烦数不过来,习惯了。 就连穿越,都是在解决麻烦的时候,碰上俩喝多酒争女人的傻逼闹事。 女的脚踏两条船,被发现后莲花似的坐沙发上哭。 俩人高马大的汉子前一秒哥哥弟弟喊得亲热,下一秒就一个拿着男小三买的包要往壁炉里扔,一个知三当三拿着酒瓶子叫嚣扔一个试试。 包,扔了,酒瓶子,也砸了,偏特娘地没砸准。 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过去拦那扔包的呢? 呜呜实在是爱马仕稀有鳄鱼皮的金钱芳香味儿太浓了! 现在可好,爱马仕没保住,被砸进康熙朝,快叫人把天灵盖掀了,只能在心里喊哎呀妈了。 * 方荷正在心里呜呜渣渣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巧雯和茹月瞬间站直了身板,脸色僵硬地福礼。 见到来人,茹月虚着声儿问:“李侍监,可是万,万岁爷要进茶?” 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的干儿子李德全绷着脸点头。 “万岁爷想喝君山银针,赶紧的!” 巧雯飞快跑到柜子前,麻利地拿出茶叶来,嘴里不住应着。 “马上就好,我最擅泡南地茶,立刻就叫人呈上去。” 茹月则紧着往外走,口中也讨巧:“银针配咸口的饽饽最好,万岁爷没用晚膳,我这就去御膳房跟毛师傅说一声,叫他备着。” 李德全不管这些,扭身就走,干爹还等他再去趟毓庆宫瞧瞧太子呢。 先前龙抬头时候,太子和大阿哥跟随康熙去南苑赛马,守着诸多王公大臣,更擅文的太子略输了一筹。 比太子大两岁的大阿哥胤褆,回程路上得意地刺了太子胤礽几句。 才刚刚十一的太子格外要强,从回宫起就不得开颜,私下里顶着寒风拼了命的练马,上书房的课业都落下了些。 康熙本觉得太子争强好胜不是坏事,一时也没拦,想等太子冷静下来,再好好跟他分说。 本来康熙那日打算从南书房出去,就叫太子去弘德殿说话。 岂料太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前夜里偷偷饮了酒,耍了半宿酒疯,底下宫人怕被惩罚,给瞒下了。 翌日又去练马,酒劲未消,竟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 前朝后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早朝上御史就太子失德叽叽歪歪个没完,甚至还指责子之过乃父不教,是康熙这个汗阿玛教子无方。 康熙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有心训斥太子,但太子在毓庆宫跟天塌了一样不吃不喝,太皇太后吩咐孙儿暂时别训斥太子,怕孩子绷不住。 偏索额图这会子来充当亲姥爷,在御前口口声声都是大阿哥的错,替太子哭孩子没娘,气得康熙恨不能砍了这教唆兄弟阋墙的混账。 梁九功和李德全亲眼看着上好的白瓷茶盏碎片划过索中堂的额头,心下紧着弦儿,时刻打探着毓庆宫的消息。 生怕万岁爷随时会问起来,万一说不清楚,一顿板子估摸着跑不了。 * 李德全一走,巧雯就忙活起来。 她在御茶房一年多,泡茶功夫可谓行云流水,只在将玉泉山水冲进茶盏之前,狠了狠心,手背重重贴在滚烫的水壶上。 “嘶……”巧雯疼得低呼出声。 她噙着泪扭头看方荷,“芳荷,我手烫伤了,恐冲撞了万岁爷,茹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念着前几日我照顾你的情分,你替我送回茶行吗?” 泡茶的水需要的温度不同,却不能叫皇上等着现烧水,所以御茶房全天都烧着水,分别放在不同的刻漏之前估算温度。 方荷刚才过去放刚烧开的水壶时,见巧雯多看了几眼,就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 虽然原身在乾清宫没怎么进殿伺候过,但作为御茶房宫女,规矩都学过,实在需要她,硬着头皮也得上。 她又在心里唉了声,垂着眸子低头站起身,慢吞吞走到巧雯身边。 “你……” 巧雯将托盘不容拒绝地放在方荷手里,不叫她说话。 “多谢你芳荷,快把茶进上去,耽搁了主子爷喝茶,咱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方荷便顺势将草木灰能缓解烫伤的法子咽回去,人家急着叫她去送死,她又不是犯贱,非得体贴不行。 御茶房就在昭仁殿边上,沿着廊庑走,不足百米的距离。 方荷按着‘奉者当心’的规矩,将茶盘与胸口平齐,转身出来门,就瞧见梁九功站在门口,眼神跟要下刀子一样。 按照往常上茶的速度,今儿个算慢的。 方荷脑袋扎地更低了些,眼不见为净,看似平稳却快速地向她人生的转折点走过去。 苟得住,一手男人一手娃指日可待。 苟不住,火化和乱葬岗盲盒随便挑。 说实话,方荷其实挺怕死,但心跳该死的平稳,没办法,都是开过瓢的人了。 她心里腹诽,里头那位鼎鼎大名的康师傅,总不至于比酒店那俩傻逼还离谱吧? 梁九功看脑袋快扎茶盏上的宫女过来,心里的火快赶上里头的主子爷了。 他上前几步,低声急促训斥,“你新来的?火上房了你倒沉得住气,回头我得问问秦姑姑怎么挑的宫女,你自个儿想死,别带着咱家一起!赶紧着!” 第3章 方荷心头猛地一跳,硬憋着那口气,被噎得眼前发黑。 上辈子不听顾客的话最多被辞退,这儿不听使唤可是要命喂。 还好服务行业主打一个细心听话,她条件反射立刻转身,按照先前的节奏,往回缓行几步,安静蹲身。 康熙看都没看方荷一眼,他只是估摸着差不多到时候,喝了口茶下肚儿,感觉出饿来了。 “什么时辰了?” 方荷眼角余光扫了眼殿内水漏,以柔和匀速的声音回答这位可能眼瞎的爷。 “回万岁爷,还有一刻到亥时。” 康熙听着声儿陌生,倒漫不经心垂眸扫了方荷一眼,心知这是刚换上来的宫人,有些不悦。 其实这几日处置的乾清宫宫人,不是被迁怒。 震怒是给后宫和外头人瞧的。 他已是十几个孩子的阿玛,两个孩子之间的龃龉还不至于接受不了,好好训导便是。 可他重视太子,毓庆宫的宫人时不时就被敲打,怎的就叫太子喝了酒? 演武场的动静瞒不住还情有可原,连他在乾清宫摔了几个茶盏,还没过夜就传到了后宫。 前朝那长篇大论的弹劾折子怕是熬夜写的,那些女人闹不完的小心思这几日倒收了个干净,真真叫他着恼。 在他和太子身边安插钉子,想做什么康熙再清楚不过,他恼的就是这些人敢如此算计,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没承想刚处置了一批宫人,又叫眼生的进了殿内。 梁九功这狗奴才真是愈发会当差了! 脑海中的想法一闪即逝,康熙见方荷蹲得稳当,安静得稍不留神就叫人忽略她的存在,倒没如梁九功想得那般,将邪火发作出来。 他淡淡挥手,示意方荷退下。 “叫梁九功滚进来。” 方荷偷偷松了口气,跟刚才一样节奏稳定地出来殿门。 对上梁九功,她心里哼了声,一字不漏地蚊子哼哼似的传了话。 “万岁爷叫梁谙达滚进去。” 梁九功:“……”这宫女是傻还是活腻了? “万岁爷还说什么了?”到底是更担心自个儿的脑袋,他压着火气小声问。 “问了时辰。”方荷压低了脑袋,喏喏道。 “我们御茶房茹月说银针适合咸口的点心,御膳房应该备着了。” 梁九功闻言,下意识就觉得主子爷是饿了。 哎哟,可不能叫万岁爷饿坏了身子! 他顾不得跟方荷多说,摆摆手赶紧进了殿。 * 康熙听到梁九功急促的脚步声,不自禁微微蹙了下眉,抬起眼皮子冷冷瞥他一眼。 “顾太监回来了吗?” “还在慎刑司,估摸着也该审得差不多了。”梁九功也不知怎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赔着小心回话。 毓庆宫的奴才,除方荷看到的贴身太监被杖毙,其他人都提到了慎刑司去严加拷问。 太子往日最注重自个儿的身份,小小年纪恨不能将清风霁月刻脑门儿上,突然喝酒就是一桩怪事儿,怕是有人教唆。 康熙最恨这起子引太子学坏的混账,不打算轻轻放过,叫敬事房总管顾问行亲自去审。 听到梁九功回话,他吩咐:“等他回来,无论什么时辰,叫他立刻来见朕。” 梁九功赶忙应下,又试探着问:“主子爷,御膳房准备了点心,还熬着鸡汤呢,您稍用点可好?” “您可怜可怜奴才,要是太子得知您晚膳都没用,熬坏了龙体,怕是更愧疚难过,老祖宗都得扒了奴才的皮。” 康熙笑骂,“你这狗奴才倒敢拿朕跟个孩子比,腚痒了直说,朕成全你!” 梁九功只管嘿嘿笑,“若能叫主子进膳香一些,奴才拼着被打烂了腚也高兴!” 这是陪着自个儿长大的哈哈珠子,康熙不至于不叫人说句调皮话,哼笑了声。 “那就叫人进些好克化的上来吧。” 顿了下他又吩咐,“这几日乾清宫再进人,你仔细着查清楚,要是再出纰漏,你就去辛者库当差吧,朕这里不要无用的奴才。” 梁九功心下思忖着,这吩咐是因为刚才那宫女还是旁的? 难不成是刚才那小宫女没伺候好? 梁总管立时就决定,要跟秦姑姑说道说道。 他可不是小心眼,只为了主子爷的安危,新来的宫人得严加教导,该打就打,该罚就重重地罚! 宫里又不缺想来乾清宫伺候还会说话的宫人! * 方荷拖着绵软的腿脚回到御茶房。 再见过大风大浪,小太监捂着嘴被拖走的画面还刻在她脑海里,刚才康师傅心血来潮的眼瞎,真是有点吓人。 蹲在炉子跟前的茹月和给手上涂药膏子的巧雯,听见动静,立刻站起身凑过来。 茹月迫不及待问:“茶进上去了?” 方荷心想,难道她还能生吞茶碗? 她依旧照着原身的性子,轻轻将空着的托盘放回茶柜,无声胜有声。 两人:“……” 巧雯仔细瞧着方荷的表情,“你可看清了,万岁爷心情如何?” “姑姑教导,不可妄议主子。”方荷恰到好处地晃了晃身子,脸色忐忑地呢喃着,就着惊魂未定的后劲儿,一步一哆嗦往小泥炉子那边挪。 “我,我还是去烧水。” 茹月和巧雯见方荷这貌似虚脱的模样,心下有了计较。 巧雯扶着手腕,“我烫伤了手,这几日没法往御前去,只能辛苦茹月姐姐了。” 茹月心里啐了一声,往常怎么不见你辛苦我呢。 她皮笑肉不笑地随口应了,余光却落到方荷身上。 翌日再上值,茹月抢在方荷前头蹲坐木墩子上,可怜巴巴冲方荷央求—— “我昨儿个没盖好被子着了凉,头疼,见不了风,这几日劳烦芳荷姐姐你去上茶吧。” 方荷憋着笑:“……好。”她可太喜欢这种玩心眼子的小傻瓜了。 原身随她母亲,性子极软,没什么主心骨。 徐嬷嬷叫她老实本分不要惹事儿,原身这些年从没拒绝过别人,愣是能做到九年都没涨过月例。 每个月拿到手的二两银子,要么听徐嬷嬷的交给掌事姑姑讨个巧儿,要么都交给徐嬷嬷,自己只留了七钱银子并二十个铜板应急。 徐嬷嬷是得了急病,死在安平堂,银子也没见着。 以乾清宫的物价,买道点心都还差十个铜板呢,这比穿越叫方荷还心慌。 她是想苟,不是想穷窝囊。 御前得去,起码得赏银的机会比在茶房多,操作好了也可以查无此人,俗话叫灯下黑,这才是苟的最高境界。 接下来几日轮值,上茶就成了方荷的活儿。 御茶房宫女也得在殿外站桩,以防主子换茶,或者有大臣来觐见,负责上茶。 只不过这回她进不去殿内,茶都交到了御前太监的手上。 倒是偶有赶着康熙进出时,方荷以上辈子就练出的广角余光,好歹看清了这位爷的脸。 她还惊了一下子,不是说康熙脸上有麻子吗? 可她看得分明,那张略瘦削的脸上干净得很,丹凤眸高鼻梁,眉若远山,有点轻微混血的意思,高且精壮,怪不得宫人前赴后继往上扑。 见鬼的是看起来比她还白,完全没有时下普遍古铜色的男子气概。 若非习武练出的犀利和属于帝王的气场,完全是个金牌会所的标配呢。 她在心里啧啧了好半天,瞧着自己如今只勉强算得上干净细腻的黄皮子,有股子折腾面膜和手膜的冲动。 康熙没察觉有人在酸他那身好皮子,只思忖着太子的交代,跟顾问行审出来的证词对上了。 有人在胤礽耳边散播谣言,说康熙更看重长子,更因满人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觉得他比不过胤褆,有心换太子。 胤礽有理有据地信了。 他觉得,如果不是汗阿玛有此心思,为何纳兰明珠如今越来越受重用,甚至还跟他三姥爷针锋相对,叫索额图吃了好几次亏,汗阿玛都不管。 康熙清楚太子喝酒这事儿跟索额图脱不了干系,将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朕从襁褓里一手拉扯大的,你那些兄弟们有哪个是朕亲自教导的?” “朕花费了多少心思教你为君之道,换个太子,叫江南文人骂爱新觉罗蛮夷不化,再耗费更多工夫去教你大哥,你当朕跟你一样蠢?” “朕教了你那么多道理,怎就没叫你记住为君切不可耳根子过软,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脑子叫狗吃了吗?” 胤礽被骂得乖乖认了错,也肯用膳喝药了。 都说爱之深责之切,就脸上的唾沫星子来看,汗阿玛应该没放弃他。 解决了太子这边的闹剧,康熙从毓庆宫回来,就将顾问行又找了过来。 没过几日,佟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的宫里少了几个宫人,惠妃的长春宫洒扫上也没了两个粗使嬷嬷。 此事就算压下去了,乾清宫又恢复了天朗气清。 * 茹月和巧雯看方荷每天慢慢悠悠来往御前,除了上茶什么都不用做,心里再鼓不住气。 她们觉得,先前方荷第一次去奉茶回来,定是故意装害怕唬她们。 碰上方荷回御茶房,茹月凉飕飕开了口,“我说芳荷呀,你这几日可是春风得意了。” “莫不是靠山没了,倒催生出了上进心吧?这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才好。” “话不能这么说。”巧雯满脸不认同地怼茹月,但面向方荷时,眸底还是藏不住的咄咄逼人。 “芳荷姐姐,按理说先前我照顾你,不该挟恩图报,只是一时不小心烫了手,没法子的事儿。” 第4章 方荷呆住,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她以为自个儿苟得挺好,这些天在外头当值没引起过旁人的注意。 怎么会……梁九功的话,方荷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他要真念徐嬷嬷的情分,能叫原身在耳房住上九年? 哪怕是涨个月例呢,也不过是梁九功一句话的事儿。 她不是埋怨,毕竟乔诚和徐嬷嬷也没为此运作过,一门心思想叫原身鸟悄待到出宫,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觉得梁九功这嘴能跟鬼比,看来男人缺不缺家伙事儿,都一个鸟样儿。 她没有丝毫迟疑,在巧雯和茹月的虎视眈眈下,倒退几步,扑通坐在地上。 “我,我不敢,让巧雯去吧,茹月也挺好……”她像是快哭出来一样,脑袋直往胸口扎,谁也不看。 “姑姑说我,我笨手笨脚,会连累别人丢了命……我想在御茶房。” 巧雯和茹月的眼神和缓了些,倒是心里的嘲讽劲儿更足,她们说什么来着,给芳荷登天梯她也上不去。 两人都满怀期待,殷切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看着被吓瘫在地的方荷,神色格外复杂。 今儿个这事儿是他自作主张。 这些日子皇上偶尔会莫名皱眉,尤其凝神静气思量事儿的时候。 旁人没发现,梁九功打小在主子身边伺候,一眼就看出不对了。 前儿个他瞅着主子爷看起来心情好,问了一嘴。 康熙不会轻易叫人知道喜怒,更不会为了点细枝末节,开金口提拔个记不住脸的宫女。 他只淡淡吩咐:“朕记得内务府小选完了?挑几个手脚灵活的来御前伺候。” 康熙不喜欢做没规矩的事儿。 后宫妃嫔那么多,乾清宫围房里也有不少小答应,就寝时有尚寝嬷嬷挑选好的宫女伺候。 他没必要饥不择食吃窝边草,身边一直是太监伺候。 这是他头回要宫人近身,梁九功不自禁就想得多了些。 御前那些兔崽子身上几块胎记他都如数家珍,唯一的例外是那日叫方荷进殿内上茶,还好好出来了。 他忖度着主子爷心思,只是个不要钱的人情,过来试探一番也无妨。 结果……他只确认了一件事,先前方荷在昭仁殿门口传话,是真笨嘴笨舌。 至于巧雯和茹月,他没看在眼里。 想去御前伺候的多着呢,大把的银子往他手里塞,他何必提拔两个瞧着不怎么聪明的破落户。 “随你吧。”梁九功兴致缺缺地摆摆手,“回头咱家会跟秦姑姑提,若是御茶房忙得过来,少不了你们的前程。” 说完他拍屁股走人,丝毫不管会给方荷留下什么隐患。 * 方荷心里骂了句死太监,人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往小泥路子跟前缩,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呢喃着。 “我,我哪儿也不去,我泡茶的手艺比不过你们,也不会说话……还是我烧水吧。” 巧雯和茹月嫌弃地瞪方荷背影一眼,嘴边的刻薄话儿倒咽了回去。 跟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说再多都是浪费唾沫星子,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去御前伺候。 至于方荷不想出去当值,两人刚才也想过,但看方荷这样儿,又丢在脑后,出不出去她说了可不算。 反正是个不中用的,她们要蒸脸的时候,叫她在外头顶一会儿就是了,还敢拒绝不成? 方荷听两人又凑到一边嘀咕奔前程的章程,半句风凉话都无,唇角微微勾了勾。 在酒店行业从事跟麻烦沾边的岗位,唱作念打本事都不小。 只要能解决麻烦,卖可怜算什么。 要是被顾客或上司差评,半个月的绩效工资就没了,想想荷包,人均影后一点不稀奇。 但下一刻,她抹掉额角沁出的冷汗,小脸儿又有些发苦。 好家伙,果然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先前她还是想当然了。 后世服务行业都有非常完善的流程,不可能因为一次服务就有什么机会,要开卷得看履历学历和社畜程度。 可这儿是封建王朝,紫禁城里真正的主人就那么几个,主观性导致的变故太多。 她一改先前往御前奔的想法。 真不小心被康师傅看到眼里,成了旁人的拦路石,就她这种没有靠山的,分分钟叫人剥皮抽筋,骨头渣子都熬了油。 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换条路就是了。 方荷眼神落到水壶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的水蒸气上,若有所思提着壶,安静放到刻漏那边的案几上。 几步路的功夫,就有了新思路。 宫里最多不是主子,是宫女。 连太监都要退后一射之地,毕竟那些娘娘身边的得意人要贴身伺候,太监也不方便。 是女人就爱美。 宫女不能描眉画眼,穿红戴绿,最多扎头发用根红绒绳,过年过节地涂点唇脂都是恩典,想美都没地儿美。 方荷有招啊! 她上学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爱的,拼了命打工也只能把生活费赚出来,想买化妆品和好看衣服是想屁吃,只能想方设法自己滴哎歪。 想保养,自制面膜和美白中草药丸必不可少。 想化妆,素颜妆的水粉做起来其实没那么难。 想看起来好看,衣服小细节设计了解一下? 越想方荷越觉得靠谱,走群众路线比往主子身边儿凑安全多了,还不少挣银子。 行事低调一些,等到了时候,托请便宜姑爹抬抬手就出去了。 * 她心下大定,立刻就准备开始忙活。 首先得考虑的是启动资金,总得先做点样品,当孝敬送到能带货的人手里。 方荷数了数手里的七钱银子并二十铜板,多少雄心壮志都没了。 就这点钱,还不够买一种草药。 进了三月没过几天,方荷领到了月例。 因为休息了好几日,她只拿到手一两五钱银子。 方荷把五钱银子拿出来,忍着肉疼把一两的小银块塞进秦姑姑手里。 她可怜巴巴看着秦姑姑,眼角含泪,“秦姑姑,我姑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您知道她的东西去哪儿了吗?” “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我旁的也不要,想留点她的旧物做个念想。” 原身这些年交上去的银子,总得看看能不能要回点儿来! 好几年下来,秦姑姑也基本了解芳荷的性子,知道她不是个敢胡思乱想的,必然是真想留点念想。 这叫她向来严肃的面容都柔和了些,眸底闪过怜悯。 “徐嬷嬷得的是痨病,东西都叫敬事房拿去烧了。” 方荷:“……” 那银子就指不定落谁口袋里,保管一个铜板都拿不回来了。 略算了下这些年大概交上去的银子,方荷真切地捂着心窝子,抹着泪儿浑身萧索回耳房。 呜呜原身留给她的银子,白花花的,近百两银子啊…… “芳荷姐姐?嘿!”有人拍了拍方荷的肩。 “想什么呢,喊你也不答应,魂儿丢啦?我跟你说这样可不好,回头要是冲撞了主子,叫人发现指不定是要吃板子……” 方荷吓了一跳,接着叫眼前小太监唐僧一样的念叨,打断了悲伤情绪。 来人是乔诚的干儿子,叫魏地生,听说是他娘在地头上打了个滑一不小心就生出来了,才有了这名字。 原身记忆里,这小子也没这么能念叨啊。 她赶紧打断魏地生的话,“你这是打哪儿来?” 魏地生拍拍自己的额头,“干爹知道你今儿个不上值,吩咐我请你过库房那边说话。” 方荷微微挑眉,她这便宜姑爹可不是个热情的性子。 原身刚入乾清宫那会儿,碰上乔诚收拾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面无表情拿着竹挠子就打得对方皮开肉绽,自此一直很怕乔诚。 说来也怪,原身入宫后,徐嬷嬷和乔诚对原身都不冷不热,只每个月叫原身去徐嬷嬷的配房一回,拿点子绣活儿做。 其他时候,三人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 这位姑爹怕不是要接徐嬷嬷的棒,正好发了月例,让她上交? 方荷想了想,还是跟着魏地生走。 银子她自然不想交,但也不能一点不交,还是得把关系维持住,否则碰上事儿只能麻爪。 * 穿越后,方荷根据原身记忆才知道,敬事房不是举个绿头牌的盘子往皇上跟前一戳就完事了。 跟内务府打交道,掌管乾清宫乃至东西六宫无主的宫人,杂事礼节、调补巡察、外库钱粮,火烛关防等都归敬事房。[注] 敬事房首领大太监是顾问行,底下还有宫殿监正侍两人,管着六个负责具体差事的副侍总管。 乔诚是负责外库钱粮收核发放的副侍总管,发月例的就是他手底下的太监,所以方荷才能足数将月例领到手。 否则凭原身的性子,月例早叫人克扣没了。 快到库房时,方荷小声问,“今儿个乔副侍不是应该忙着吗?” 魏地生嗐了声,讨喜的小圆脸满是骄矜。 “不过发放月例罢了,哪儿就用得着干爹忙活了,底下那么多吃干饭的兔崽子干吗使……” 方荷:“……”知道了知道了,师父别念了! 魏地生念念叨叨将方荷带到了库房西北角的倒座房里。 进门就见乔诚坐在小兀子上,面前摆着张方几,上头摆着一盘酱牛肉并细口大肚儿的银壶。 微弱的酒香从桌前传出来,显然是正享受呢。 方荷:“……”宫里头牛肉可不好得,敬事房这日子也太潇洒了。 第5章 方荷下意识看向魏地生,发现他还挺期待,招子闪着害羞又期盼的光,叫人唇角想抽抽。 怪不得这小子来的路上小唐僧一样呢,是当跟自家媳妇闲磕牙了? 可这小子才十五,她就算要嫁人,也不想给人家当娘。 还有……嗯,方荷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她还是喜欢更传统些的快活。 她低头装思考,过了会儿稍稍抬头,露出为难到快哭的表情。 “乔副侍……姑爹,我姑以前什么打算,您是知道的,徐佳氏没人了,往后香火都没人供奉,我,我实在难以心安。” “摔着脑袋这些日子,我日夜都在想往后该怎么办,我还是想招赘。”她眼含热泪扫了眼魏地生。 “往后您就是我亲姑爹,我把地生当亲弟弟,等你们也出宫,咱们带着徐佳氏的血脉一起过日子,再过继乔家或魏家的孩子也挺好,更热闹些。” 魏地生失望地垂下脑袋,他听出来了,芳荷姐姐不想给他做媳妇。 乔诚却叫方荷这番话说得格外动容。 其实太监甭管在宫里多体面,出去了日子大多都艰难。 他跟徐嬷嬷早就想过养老的问题,都更看好招赘进门,实在是芳荷太听话,性子也软,嫁出去怕是要叫婆家磋磨死。 可他在紫禁城这一亩三分地儿尚算熟悉,甭管谁的根底都能查个清楚。 宫外头要选人家,哪怕他能出宫,查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乔诚提议对食,也是为了不出岔子的无奈之举。 方荷现在想要给徐佳氏延续血脉,他不能拦。 “那就慢慢看,你还有三年才出宫,回头我有机会出去办差,提前托人打听着,尽量给你找个好的。”乔诚温和道,看方荷的眼神很欣慰。 “你姑没了,你倒比以前长进些,我就托个大认你这声姑爹,往后就指着你和女婿养老了。” 方荷利落点头,多个在宫里都能混得开的长辈镇宅,绝不是坏事儿。 “姑爹放心,往后我只有您和地生两个亲人,不能跟以前一样得过且过,我会努力当差,以后出去了才能过好日子!” 她不可能永远跟原主一样,正好为改变打个伏笔。 乔诚闻言迟疑了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还是带进棺材的好,徐嬷嬷没说,他也不该开这个口。 他只叮嘱,“你别看着宫里人人笑脸儿就以为都是和善的,一不小心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宁可不奔前程也得小心谨慎。” “你好不容易在宫里安稳了十年,好日子就是眼巴前儿的事儿,别叫外物蒙了心,你姑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有什么要紧事儿,你就来找我或者地生,托人传话儿也使得,记住了?” 方荷眼眶真真滚烫起来,认真应下。 上辈子都没人对她这么掏心掏肺,虽有所图,却也真心换真心,真正的亲人也不过如此。 * 等方荷要走,魏地生赶忙起身,“干爹您再吃点喝点,我出去送送姐姐,这边偏僻,别叫人给冲撞了。” 乔诚知道干儿子的心思,只挥挥手就叫两人出了倒座房。 一出来,魏地生就鼓着腮帮子将方荷拉到角落里。 “我是真心喜欢姐姐的,即便你比我大,往后我肯定也不会辜负你,要不然下辈子还叫我做太监!” 方荷有点头疼:“啊这……” 魏地生根本用不着她搭话,他自个儿就能唱一整出戏。 他抹了把泪,红着眼问:“芳荷姐姐是不喜欢我还是瞧不上我?” 康熙十四年河南大旱,他家里遭了灾,亲人死的死,散的散,他被人骗进宫里净了身,满心惶苦。 干爹将他带到身边,起先只当个玩意儿带着,是芳荷姐姐默默为他熬药缝衣,叫他真正安下心来。 别人觉得芳荷不好,他却特别喜欢这个温柔沉默的姐姐,跟他饿死的娘一般。 他想跟她一辈子做家人。 “我想过了,姐姐要给徐佳氏传宗接代,回头挑人借个种就行,旁人肯定没我对姐姐这番真心!” 方荷:“……”这小子心还挺宽。 “要是你瞧不上我,我……我比姐姐想得厉害多了,真的!”魏珠拉着方荷要往回走。 “不信你问干爹,前些日子顾太监还跟干爹夸我伶俐,想送我去御前跑腿儿呢!” “顾太监还给我改了名字,让我叫魏珠,说是字字珠玑的珠,往后地生当我的小名儿,旁人可没有这个体面!” 听才到她胸口的小太监一个劲儿夸自己,被猛地一拉,方荷差点左脚绊右脚栽下去。 她扶住墙,魏什么?! 好家伙,方荷眼神复杂看着魏地生,就这叭叭不停的嘴……估计是没体会到顾问行的苦心。 她对清朝历史说不上熟悉,但后世小说电视剧太多了,除了那些有名的妃子,御前也有那么几号名字熟悉的。 在梁九功因为勾结大臣,贪污受贿被幽禁后,继承他总管之位的魏珠,比李德全还出名。 魏地生还在念叨,“姐姐只管放心,干爹都夸我仔细谨慎会伺候人,等以后我有了前程,给姐姐买大宅子,叫姐姐做夫人……” “姐姐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我都当亲生的养……” 方荷:“……”虽然但是,她真有点心动。 不是心动对食,而是……多么值得天使投资的资优股哇! * 别说乔诚多加叮嘱,就梁九功先前造访御茶房的事儿,都给方荷敲了不小的警钟。 她是想多挣钱,也不敢大大咧咧做东西张牙舞爪去卖,这里可没有试错的机会,动辄就是投胎套餐。 万一被后宫哪个主子看重,牵扯进宫斗里,就康师傅后宫的热闹劲儿,囫囵着出宫堪比做白日梦。 原本她打算慢慢攒钱,把药材和其他材料买回来。 这段时间先悄悄打探市场前景,想个稳妥赚钱却不会暴露的法子。 现在嘛…… 她冲魏地生露出狼外婆一样温柔的笑。 “地生啊,来来来,咱们往没人路过的地儿走走,姐姐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要跟你讲!” 魏地生的念叨戛然而止,瞪大了迷茫的双眼。 也不知怎的,明明芳荷姐姐比以前更温柔,却莫名叫人害怕呢。 不像他早死的娘了,像以前去村里拐孩子的老虔婆…… 得亏方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也就给他个白眼,这可是她钱途无量的合伙人。 她拍着魏地生的肩膀:“地生……不,魏珠啊,你该知道,御前是个销金窝,没有金银往里填,就算你有通天本事,也很难站稳脚跟,甚至会叫人排挤得没了命。” “我早就瞧出来你不是池中之物,长得招人喜欢,认识的人也多,我想把徐佳氏压箱底儿的本事教给你,咱们一起多赚养老银子!” “等咱们都回了家,我定叫你的侄儿侄女给你颐养天年,怎么样?” 魏地生被哄得眉开眼笑,却到底是未来的大总管苗子,没被彻底忽悠住,一脸疑惑。 “可姐姐的阿玛不是在你三岁就没了?你十二进宫,干娘也没说有什么压箱底儿的本事,你从哪儿得知的?” 方荷面不改色地胡扯,“当然是我额娘临终前交给我的!” “我姑再三警告不能叫人知道,说我笨,弄不好惹了旁人的眼,会葬送了性命。” “现在有你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弟弟,本事也比我大多了,我当然得拿出来,横不能叫你一个人为了咱家拼命不是?” 魏地生:“……”他更迷糊了。 他不是要劝芳荷姐姐给他做媳妇儿吗? 怎么莫名就成了一家子…… 算了,人贵在难得糊涂,只要结果一样,没必要非得做叫人不痛快的事儿。 方荷的这份亲近和信任,叫魏地生胸口滚烫着呢。 他拍着胸脯,“敬事房和东西六宫里有头脸的太监,我就没几个不认识的,姐姐想做什么,只管交给我!” * 就在方荷喜笑颜开跟魏地生嘀咕如何市场调研的时候,内务府管事带着两排小宫女,进了敬事房。 前阵子万岁爷‘震怒’,撵了好些宫人出去,还有人丢了命,乾清宫人手上就有些不足。 顾问行和梁九功都亲自去内务府催过。 小选刚过一个月,按道理得过阵子才能学完规矩,往各处送。 可内务府也不敢叫皇上等,只能先挑着好的,叫负责教导宫规礼仪的姑姑手把手教了,先送过来一批。 茹月因着收了人银子,这阵子跑浆洗处不少趟,倒不是好心,是想提前打探清楚情况,有备无患,提防有人抢了她前程。 这会子正好从浆洗那头出来,过日精门进了乾清宫,茹月一眼就瞧见敬事房外那两排花骨朵似的宫女。 其中几个的颜色,甚至比后宫的小主儿都要出彩。 她脸色倏然一变,眼珠子转了转,扭身又出了日精门,直往耳房跑。 只过去半个时辰不到,巧雯穿着自己最新的一身衣裳,打扮得精致体面,唇上还抹了点浅色的唇脂,甩着黑黝黝的辫子急匆匆往御前去。 方荷她们的耳房在东边,也不是上朝时候,巧雯抄近路走的日精门。 与此同时,西六宫翊坤宫出来的宜妃,乘软轿自月华门进了乾清宫,跟巧雯走了个正对面。 巧雯虽贴着廊庑下头的墙角走,可她打扮得太出彩,还是叫宜妃的贴身婢女看到,立马凑到软轿旁边告诉了主子。 轿帘上出现一只保养得宜的白皙柔荑,浅浅掀起一角看过去,看到巧雯往御前去的背影。 第6章 瓜要吃,胎可不能投。 想跟上辈子一样嗑瓜子挤前排,那是想屁吃。 方荷自打穿越,每天对这深宫都有更深的体悟,得亏她做服务行业习惯了低调谨慎,换个人来怕是要崩溃。 她低眉顺眼从月华门角落里踏上廊庑,沿着墙角,飞快进了御茶房。 今儿个茹月、巧雯和方荷都不当值,但茶房里的翠微和乌鼐看到方荷并不意外。 翠微是先前巧雯说话时在耳房大翻身那个,是除方荷外在乾清宫最久的宫女,已是第七个年头,只等着接秦姑姑的班,素日里架子不小。 乌鼐是通嫔乌拉那拉氏的族妹,因通嫔入宫七年肚子都没消息,家里特地送进宫里,来帮通嫔生孩子的。 她就比巧雯早半年入宫,因通嫔不乐意,还没等到御前伺候的机会,但好歹背后有人,也没人敢招她。 先前两人当值,还有个樱红烧水,或者她们谁想休息了,都是直接叫原身来烧水,原身从来都没拒绝过。 若不是今儿个要去领月例,翠微和乌鼐早叫方荷过来干活儿了。 这会子见方荷识趣儿自己来了,翠微还直撇嘴。 “你怎么不等午膳后歇了晌儿再来?” 方荷:“……”要不是为了吃这口瓜,我该你奶奶个腿儿的哟! 她跟原身一般,不吭声,低着头凑到小泥炉子跟前,接过乌鼐的活计。 乌鼐也习惯了芳荷不爱说话闷头干活的性子,甚至都懒得刻薄几句。 她站在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刚才听见动静,是宜妃娘娘过来了吧?” 翠微漫不经心擦着泡茶的工具,随口道:“应该是,听说九阿哥会叫人了,估摸着来请万岁爷去瞧呢。” 乌鼐眼神闪了闪,下意识伸手摸上肚子,再瞧外头,目光多了几分惆怅和复杂。 若不是为了生个阿哥,以她在娘家的受宠程度,小选可以走个过场落选,嫁个好人家。 可进了宫才发现,族姐肚子不争气,指不定是心眼子太小了导致的。 还在内务府时,通嫔就只当她不存在,还是家里使了劲儿将她分到乾清宫。 无论如何,她都得生个孩子日子才有盼头。 哪怕是个小公主呢,总比跟芳荷似的,在宫里熬成老姑娘,出去连给人做填房都要被人挑剔的强。 翠微眸底闪过嘲讽,没说话,她反正对伺候万岁爷不抱指望,没竞争何必给人泼凉水。 真当后宫日子那么好过呢? 两人聊得热闹,没注意角落里被拿比较的方荷,悄无声息打开靠近昭仁殿那一侧的窗户,做出通风的样子。 趁俩人背着身子,她迅速从一旁搬了个木墩子,摞到自己原来坐的那个上面,靠着窗台坐好,顺利露出半拉脑门。 看起来是一本正经烧水干活,实则眼珠子早飞窗外头去了。 宜妃坐软轿走得慢,她穿千层底绣鞋飞奔过来,应该能赶上个现场吧? 她目光一落到昭仁殿外,正好看到端着茶跟梁九功说话的巧雯。 * 巧雯知道茹月跟她说内务府送宫人来的目的,是为挑唆她去奔前程,提前蹚蹚水,再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但茹月家里花光了银子也不过将她送到乾清宫,确实是破落户,巧雯却不然。 内务府小选不是所有旗户都能参加。 旗人分满蒙汉八旗,其下还有包衣八旗,是旗人的奴才。 满蒙汉八旗人家能参加选秀的秀女,可选择参加大选还是小选,但一般没人自甘堕落非去做伺候人的那个。 走正经小选路子的,只有包衣上三旗,即正黄旗、镶黄旗和正白旗,只有这三旗的旗主是皇帝。 包衣上三旗里,有普通的旗户,比如芳荷家,徐佳氏是正白旗包衣。 也有早就在权贵家里世代伺候的,比如巧雯的阿玛额娘在康亲王杰书府上办差,是镶黄旗包衣。 康亲王曾是康熙面前的红人,战功赫赫,可康熙二十一年上犯了大错,被剥夺军功并罚俸一年,勒令其在府里闭门思过。 康亲王想起复,自得想法子讨好康熙,提前叫底下人送了巧雯进来。 如果巧雯能进后宫,往后好歹有个在皇上面前追耳边风的。 如果她不争气,也没过明路,大不了就二十五出宫,死在宫里也没人为她张罗。 能被康亲王选中,巧雯的容貌自不必说,一进宫就叫乌鼐和樱红联手给了个下马威。 如果不是她拿康亲王府说话,差点栽跟头被秦姑姑撵出去。 她深知以她的容貌,早晚还会惹祸,只有爬上去才有活路,即便茹月不怀好意,她也没选择。 如果御前伺候的宫人送上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缺,女人花期就那么几年,她熬不起。 但她也没傻不楞地冲御前去,谨慎地先来御茶房泡了茶,咬牙拿出压箱底的一百两银票,才找到梁九功。 她话说得格外好听,“还没进宫时,我阿玛就说,听康亲王好多回夸赞梁谙达为人仔细,又处事公道,给万岁爷长脸呢。” 梁九功知道巧雯的来历,御前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否则主子能那么器重他吗? 可康亲王……打仗也就那样,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没什么出息了,说是破落户也不委屈。 他笑眯眯冲外头拱拱手,“能叫王爷惦记着,实在是奴才的福分,奴才愧不敢当啊!” 巧雯说怎么会,“御前哪个不知道,最能干的就是谙达您!” “知道我通过了小选,前阵子康亲王还叫阿玛传话给我,叫我跟梁谙达问好呢。”她单手托着茶盘,灵巧地将装银票的荷包塞进梁九功手里。 “我阿玛还说,回头我要是有福分在御前伺候,定会记住梁谙达恩德,等您出去办差,肯定得报答您。” 梁九功熟练地抚了下荷包,轻飘飘的,是银票,没什么厚度,只要不是太抠,该是一百两。 还可以,他清楚大头在后头,只要巧雯进了御前,康亲王想起复,千两万两也是小意思。 毕竟他能叫人到御前来,就能叫人滚辛者库去。 他笑得和善许多,“听李德全那小子说,你最擅泡南地茶?” 巧雯赶忙道:“奴婢不只会泡南地茶,今儿个就专门泡了山东那边进上来的崂山茶,您给尝尝?” 梁九功还没说话,先听到台阶不远处传来声音。 一扭头,就认出是宜妃娘娘来了。 * 御茶房里,翠微和乌鼐远远瞧见巧雯去了御前,又见宜妃过去,闻着味儿忙不迭出去站桩(看热闹)。 方荷在泥炉子跟前不挪窝,小心将窗户打开得大了些,脑袋伸伸缩缩好不忙活,主打一个弹性吃瓜。 昭仁殿这边,梁九功顾不得跟巧雯说话,赶紧笑迎上去。 “请宜妃娘娘安,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这都快用午膳了。 没皇上的召唤,妃嫔不得无故来御前。 即便是以宜妃的身份,无召也没资格侍候皇上用膳。 宜妃扶着婢女的手从软轿上下来,一笑起来,整个昭仁殿都好似亮了几分。 论起明艳妩媚,后宫再没人比得过宜妃,这也是梁九功客气的缘由。 宜妃只笑道:“还不是叫小九那皮猴儿闹的,他总闹觉,又不肯好好吃奶,可愁死我了。” “冷不丁竟学会了叫阿玛,我过来讨个嫌,请万岁爷个恩典去瞧瞧,万岁爷可有空见我?” 九阿哥去岁八月出生,这会儿刚七个月,即便特意教了,开口也够早的! 梁九功知道宜妃受宠,九阿哥又瞧着是个聪慧的,也不敢拦。 “这可是好消息,娘娘稍后,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宜妃笑着嗯了声,站在原地等。 梁九功转身的工夫,她收了笑,目光睨向蹲身在一旁的巧雯。 看到她手中的茶盏,宜妃好奇似的开口,“御茶房的宫女?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巧雯心底猛地打了个哆嗦,却不敢违拗宜妃的吩咐,苍白着脸微微抬起头,半点不敢错了规矩。 可她这一抬头,就叫宜妃含笑的凤眸冷下来三分。 旁人可能察觉不出来,宜妃在后宫多年,看得分明,这丫头竟长得有几分荣妃早年的影子。 虽荣妃这会子不受宠了,可宫里谁都没她生孩子多。 当年连赫舍里皇后都叫荣妃压得喘不过来气,可想而知荣妃的容貌有多不俗。 巧雯比不上荣妃那份气质,却胜在年轻,以她家主子爷的性子……要是叫这丫头到了御前,保管要下嘴。 宫里女人多没关系,可要再出个荣妃,谁也不乐意。 她蓦地笑出来,“是个好丫头,起来吧,正好本宫一路过来有些口渴,把茶端过来。” 巧雯迟疑了下,“可这是……” 宜妃和善,她的婢女却柳眉一竖,低声呵斥—— “放肆!你什么身份,敢在妃主儿面前推三阻四,还不赶紧端过来!” 巧雯不敢再说话,哪怕她是御前宫人,得罪了有子的宠妃,就算被打死,哪怕是康亲王府也不敢有二话。 她小心翼翼将托盘奉到眉心,躬身请宜妃喝茶。 宜妃渴极了似的上前几步,‘恰巧’撞上了巧雯手里的托盘。 “啊……”宜妃惊呼一声,碰倒的茶盏,茶水大半落在她那身香地色木槿花暗纹的旗装上。 宜妃的婢女一个巴掌就抽过去了。 “贱婢!会不会当差!” “这可是太后娘娘赏的云霞锦,不能碰茶水,不长眼的东西!” 第7章 接连几日,方荷都被噩梦吓醒。 梦里有时她眼睁睁看着巧雯凄惨死,有时她甚至是被拉走的那个,还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哭。 哪怕她已经明白紫禁城的恐怖,亲眼所见的残酷还是叫她有点蔫巴。 先前被杖毙的小太监可以说没照顾好太子,使储君陷在危险中。 可巧雯……即便方荷知道她说得比做得好,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眼子都是为了叫自己过得更好,她没害任何人。 被打三十大板扔到辛者库那种地方,哪怕能保住命,也活不长久,那副好容貌,在这深宫就是催命符。 这也是方荷做噩梦的最根本原因。 一大早爬起来,方荷恹恹地起身洗漱,趁着没人看她,摸着自己的脸,满是惆怅。 呜呜说起来谁信啊,有的人她有刘海和没刘海看起来天壤之别。 刚穿越时她就发现了,这身体的容貌跟她上辈子很像,细微处的骨相比她原本还优越。 被刘海掩藏的额头饱满还有美人尖儿,只因混油皮闷出了零星的痘。 眉色如黛,与睫毛一样浓密非常,但从没修过,看起来杂乱无章。 鼻头挺拔微翘,因为能被选拔入宫的没有丑人,最少也是清秀,才没见水花。 最要紧的是长了双鹿眼儿,如同一汪清泉沾染晨色雾霭,要无辜还是活泼靠一双眼就能说话似的。 只有嘴唇只称得上小巧,没什么唇珠微微上翘什么的,甚至颜色还有些暗淡,应该是营养跟不上导致。 乍一看寡淡,仔细看也只算清秀……可若露出整张脸,再白一点,眸光流转,樱唇微启,那纯中带欲的模样比巧雯这种妩媚挂更危险! 方荷可以很不要脸地说,上辈子她只凭容貌也能在五星酒店圈里如鱼得水。 实习做服务生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混球把她小名叫果果的事儿传出去,又因为做了经理她总故作严肃,后来她甜果小师太的大名都出圈儿了。 在学校时,要打工没时间社交还要请人帮自己应到,拜托辅导员和学姐学长替她介绍工作,靠脸说话一往无利。 工作后,她一个差评都没得过,从服务员直升经理,也得亏她这张脸。 不能说跟她的能力没关系,但基本没人能跟她对视五秒钟还心狠手辣也是真的。 如果不是她自认脾气不好人又懒伺候不了金主,自己也不少挣钱,想过别墅跑车的日子其实很容易。 有人说清纯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但清纯到性感的时候,杀伤力可不是翻倍那么简单。 现在她明白徐嬷嬷为什么叫侄女藏拙了,以原身的性子,即便爬上去也会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 洗漱完,方荷就着习惯顺手打扫好耳房,无精打采提着宫灯往御茶房去,越想越愁,甚至有些迷茫。 她肯定会努力苟到出宫,可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出去了没银子也很难过好日子。 要赚钱,总会有被人注意到的风险,她不会存侥幸心理,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等坐到小泥炉子跟前儿,方荷没理会茹月因忐忑和幸灾乐祸,在那儿嘀咕巧雯坏话,只沉默地将昨夜里攒下的草木灰小心筛了,收到旁边的瓮里。 御前宫女们月事带要用的草木灰,大多都是从茶房和膳房要。 打扫干净茶房,她继续蹲在炉子前头,在心里呜呜嗷嗷。 “姐姐,芳荷在吗?早上刚出锅的红豆糕,用去了皮的上好灵沙臛做的,姐姐赏脸尝尝?”魏地生热情的念叨声在门口响起。 递上一盘子点心,魏地生冲茹月笑得格外讨巧。 “敬事房乔副侍有点子事儿要我叮嘱芳荷,劳累姐姐盯一会儿,叫我们说几句话可好?” 乾清宫一碟子点心得七八钱银子,御膳房还未必爱搭理。 茹月叫魏地生奉承得高兴,冲里头撇撇嘴。 “芳荷,有人找!” 天儿越来越暖和,康熙因□□,并且在台湾设府的事儿龙心大悦,去南苑跑马了。 已经到御前却排不上号的魏地生,才有工夫过来找方荷。 他拉着方荷到拐角处能看到两边来人的地儿。 “芳荷姐叮嘱的事儿我都问清楚了,各宫的宫女确实会托能出宫的太监捎东西,没什么钱的叫人捎几根头绳也是有的。” “手里稍微有点银子的,会叫人从外头带猪胰子和粗劣珠粉进来,顶多再加点猪油膏保养皮子。” “那些小主儿娘娘身边的得意人,手里不缺好东西,融了金银首饰都是不小的进项,爱买些燕窝碎儿喝,还会买羊脂膏和普通珍珠、茯苓、白芷这些磨成粉养着。” 魏地生办事仔细,怕只靠说的姐姐心里没数,说一样就往外掏一样,叫人从外头收了个全乎。 他将两个小木盒塞方荷手里,“猪胰子和羊脂膏你拿回去用,别叫人抢了。” “其他的我在干爹屋里弄好,回头瞅没人的时候拿给你吃用。” 方荷仔细看魏地生带回来的东西,猪胰子是黑的,微微有点发臭。 她小时候在姥姥家时也见过这东西。 姥姥是个讲究的,不喜欢这股子味儿,有做香胰子的法子,也不难,小改进一下猪胰子,应该没那么引人注意。 原本她想做美白丸和香体丸,这两样东西虽见效慢,但足够吸引宫里的女人,老少皆宜。 纯中药萃取对身体也没什么妨碍,销量肯定不错。 经历过巧雯的事儿,她有点怕了,这会子又有点意兴阑珊。 魏地生细心打量着方荷的表情,小声问:“芳荷姐,可是有人欺负你?” 方荷勉强打起精神,“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愁,该怎么把药材给买全了,还得买花。” 想做香胰子,精油和花露少不了。 生意还得做,大不了就先不做太出格的。 只将宫女们用到的东西提升一个档次,大家肯定愿意买更好的,却不会细究原本就用的东西从哪儿来。 魏地生小声笑道:“我在内务府有个老乡,当年净身他差点活不下去,是我救的他,人可信,他在内务府也总有机会出去。” “我找他打听了,外头的铺子,在内城稍偏点的地儿,百十两银子就能得,药材花草那些往外城乡下去收,用不了多少银子。” “回头咱们提供方子,叫他在外头铺子做,请干爹走敬事房这头的路子采买进来,光明正大走西华门。” “虽然挣得银子得少一半,还得打点西华门的禁卫,但这么一出一进,就查不到咱们身上了。” “我觉得,无论如何咱得好好活着,等出去以后咱再找门路,凭着宫里攒下的关系总有好日子过,姐你说呢?” 方荷恍然一瞬,心里的迷雾哗啦啦被刮了个干净。 对头,细水长流,好好活着是第一要务,穷窝囊都是暂时的,没必要太着急挣钱,等出去以后怎么折腾都使得。 地生不愧是未来乾清宫大总管,心性比她还稳。 她是一碰上跟钱有关的事儿就容易上头,要不然也不能被砸大清朝来。 她冲魏地生竖起大拇指,“姐就知道咱们地生是个能干的,你比姐聪慧多了,咱这个家没你还真不行!” 魏地生高兴地咧出两排小白牙,他嘿嘿笑着摸后脑勺。 “那我先回去,这事儿得跟干爹通个气儿,趁万岁爷不在宫里,我赶紧把事儿办了。” 方荷拦住他,“等等,方子我尽快默出来给你,你找干爹给你念,回头你也得学着识字儿。” 宫里太监说是不许认字儿,可真得脸的管事都识文认字,否则还怎么看账本子? 他们家地生要做好接班准备,早学比晚学好。 见魏地生点头,方荷又道:“你得空帮我买些珍珠粉、粟米还有杏仁油,再多买些芝麻来,我有用。” 挣钱的事儿交给地生,她暂时还是得保证苟得万无一失才行。 万一刘海出现问题,或者她皮肤变好了,得多一层保障。 先把古法水粉给制作出来,这东西又能养皮肤还能控制颜色,是易容装扮的利器。 * 康熙在南苑没急着回来,大概是要跑马过了瘾才回宫。 按理说主子不在,乾清宫应该很安静,可这几日乾清宫内外虽听不到什么动静,却无声地热闹着。 御前少了伺候的人,太监是顾问行亲自从敬事房挑选诸如魏地生这种细致谨慎的补上去。 各处少的宫女,是叫内务府送过来的。 只是也不是所有宫女都能去御前伺候,这样的好差事,没点儿后台和银子是白日说梦。 御茶房的茹月和乌鼐都被提到御前伺候,除了翠微和方荷留下,御茶房一下子来四个新人。 乌鼐阿玛还在朝为官呢,又有个做嫔主儿的族姐,去御前是早晚的事儿。 可茹月能去御前,连秦姑姑和翠微都大吃一惊。 方荷心里隐约有些直觉,这应该跟巧雯先前去御前的事儿脱不开干系。 具体怎么回事儿谁也不知道,茹月也没说,只得意洋洋从交泰殿旁边的耳房,挪去了昭仁殿后头的配房。 新来御茶房的四个小宫女,大的十四,小的才十二,甭管身份如何,刚来还处在拜码头的阶段,抢着干活,连方荷手里烧水的活儿都抢。 翠微作为秦姑姑的表外甥女,被小宫女们当嬷嬷伺候,除了奉茶,甚至洗脚水都不用自个儿打。 没过几日,翠微就习惯了这提前做姑姑的瘾,笑得越来越张扬。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在宫里太平常了。 第8章 方荷没发现到康熙看见她了,却也在角落里肝儿颤。 主要她站的地儿离昭仁殿太近了,稍不注意就容易叫人看在眼里。 可今儿个真不是她主动出来吃瓜的。 御茶房里虽进了新人,都刚入宫没多久,年纪也小。 秦姑姑怕她们规矩没学明白冲撞了贵人,在熬好了性子之前,不叫她们到处走动。 唯二的老人翠微和方荷成了领头羊。 秦姑姑清楚,方荷干活儿稳妥却不善言辞,特地安排她在夜里当值。 是心疼翠微熬夜还是人尽其用,方荷不得而知,但翠微有秦姑姑撑腰,每回都是天儿还没黑就叫方荷去茶房干活。 方荷不想跟翠微起争执,早早过来替翠微站桩,没想到就碰上乌鼐被架出来了。 一个月来都第三回了! 方荷为了保命,也得伸长耳朵尽量听清楚,乌鼐这又是犯了哪门子的规矩。 没承想这一听,叫她咬着帕子差点哭出来。 还有叫家里领回去这种好事儿? 乌鼐不愿意离宫被踹晕,她眼巴巴看着被人被抬走,恨不能替乌鼐晕出宫。 虽还没攒下什么银钱,可宫里有姑爹有弟弟,还要买铺子,再招个婿,这就是她理想当中小富即安的快活日子啊! 因为太羡慕,一时控制不住看久了点,没听到动静提前颠,就撞上康熙要出去。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她在心里菩萨耶稣玛利亚拜了个遍,皇辇怎么还不走? 当然,她祈祷对的不是康熙,而是梁九功这些在外头站着的人。 可巧的是,梁九功根本就没注意到柱子后头还站着个人。 各处都有侍卫把守,也不怕有刺客,在乾清宫外头站桩的宫人就跟那些死物的景儿似的,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偏康熙因为角度问题看到了,认出这是那只小地鼠,估摸着胆儿不大,脑袋都快扎胸膛里,只能看见黑黝黝的头发。 他微微挑了下眉,浑不在意敲了敲轿子,示意梁九功出发。 即便宫里的女子按道理说都是皇帝的女人,可他也不是什么样儿的都能下得去嘴。 宫里千娇百媚的花儿数不胜数,他不会浪费多余的情绪到无处不在的宫人身上,觉得不妥当的说打发就打发了。 即使对这只小地鼠有那么点子微不可察的兴致,他也不会开口。 康熙很清楚,只要他一句话,狮子老虎等猛兽都得伏在他脚下,御前伺候的人飞檐走壁都能学会,叫他处处妥贴舒坦。 但要是皇帝被人摸清了性子,就该轮到旁人来糊弄他了。 皇玛嬷教过他,身为皇帝不可轻易被人知道喜怒,否则就等于被人掐住了脖子。 一如他不会直接告诉梁九功,殿内伺候的宫人没有那陌生宫女稳妥,就是要让底下伺候的奴才时刻忖度主子的喜怒,保持敬畏战战兢兢办差。 有心思的自会想方设法往上凑,时候久了,总有那会伺候的。 之所以在原地顿上一瞬,是康熙突然发觉,御前的热闹确实不少,都成了景儿。 康熙那双丹凤眸微微阖起,藏起眸底深不可测的幽光。 之所以如此,是旁人还以为他仍是为了天下太平委屈求全的好性子呢。 可他们都忘了,三藩已平,台湾已降,四个顾命大臣都入了土,这天下已彻底属于他爱新觉罗玄烨,早不是当初光景。 没关系,忘了也好,假作不记得也罢,他自会叫这些看不清前路的蠢材明白眉眼高低。 * 方荷见皇辇出了乾清门,松了口气,立马飞快奔回御茶房,喝口泡坏了的凉茶压惊。 反正康熙今儿个应该会留宿翊坤宫,不会有人要茶,她打定主意,今儿个就是茶房下刀子她也不出去了。 还不如赶紧把美白丸和香体丸的方子默出来,瞅着空给地生送过去呢。 只是不能叫人发现,得等烧水的两个小丫头犯困的时候。 她便继续拿内务府送来给大臣和阿哥们喝的茶叶出来,练习泡茶。 康熙很快就到了翊坤宫。 寿星宜妃一反寻常那副明媚张扬的装扮,特地换了身月白色绣素白芍药的旗装,俏生生站在宫门口迎康熙。 一见康熙下轿辇,宜妃眼眶倏然就红了,丝毫不顾这是宫门口,张嘴便是哽咽。 “我还以为万岁爷再也不来了……” 康熙面容温和上前,搀起蹲着的宜妃,含笑以食指刮了下宜妃脸颊,调侃—— “朕今儿个过来是担忧小九,他刚会叫阿玛,还没学会凫水呢,可不能叫爱妃的眼泪淹了。” 先前宜妃去御前那次,没能讨着好,叫康熙不冷不热请了回去,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再也没敢拿九阿哥会叫阿玛说事儿。 没想到皇上还记得这一茬,宜妃红着脸跺脚,拉着康熙往里走。 “您来晚了,小九都会爬了,闹着要出去玩儿,臣妾抱他去跟小十玩儿了一下午,累得奶都没喝都睡着了。” 已二十四岁的宜妃像好不容易得见情郎的二八少女,将九阿哥在永寿宫玩耍的趣事脆生生讲给康熙听。 “钮祜禄姐姐这阵子身子骨不适,吃不好睡不香的,也顾不上带小十出来玩儿。” 宜妃笑着将康熙请到软榻上坐了,从婢女手里接过热帕子给康熙擦手。 “臣妾没想到,小九和小十差着两个月呢,一个话还都还不会说,竟能玩儿到一块去,您说有趣不有趣?” 康熙自入翊坤宫起便温和的笑淡了些,似笑非笑看着宜妃。 “既小九睡了,贵妃身子不好,你照顾两个孩子也累,那朕回去?” 宜妃笑脸儿一僵,一如既往的张扬,恨恨将帕子扔在旁边的铜盆里,气得眼泪直往下掉。 “我的爷诶,我这又哪句话没说对,叫您在这样的日子都不肯给我脸面?” “我看您也甭回去,与其叫臣妾丢死个人,还不如撵我去冷宫,倒也省得我忐忑不安哭瞎了眼!” 康熙确实挺喜欢郭络罗氏爽利又爱娇的性子,往常她发点子小脾气,他都挺受用。 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宜妃将自己的宠爱放在替人试探帝心上。 于是出乎宜妃和所有宫人意料的,康熙收了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睨宜妃一眼,抬脚出了主殿。 甚至连梁九功都瞠目没反应过来,被宜妃捂着脸冲进内殿的动作惊醒,赶忙跟出去。 他硬着头皮问:“万岁爷……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管是回去,还是去旁的妃嫔宫里,他总得安排好轿辇,叫人开道,这会子可快下钥了。 至于宜妃娘娘还有没有脸见人梁九功顾不上,他只怕自己差事办不利索,惹得万岁爷更不快。 主子爷的心思是愈发深不可测了,他可没有宜妃那跺脚啐骂的底气。 康熙没说话,也没离开翊坤宫,脚步一转,去了后殿的东偏殿,那里住着宜妃的姐姐郭络罗常在。 她所生的四公主今年六岁,性子倒跟宜妃有些像,挺讨康熙喜欢,正好过去看看。 康熙是铁了心要敲打宜妃,却不打算叫翊坤宫失宠。 * 后殿又是请安又是叫人送膳的动静,隐约传进前头主殿里,叫还趴在床上流泪的宜妃偷偷松了口气。 她真怕康熙就那么走了。 失宠的妃嫔不只是无宠那么简单,往常争宠时做过的事儿,都会变成冷箭毫不留情往翊坤宫扎。 往后五阿哥、九阿哥和四公主都得受牵连,底下宫人最是会看碟子下菜。 宜妃的贴身宫女樱桃推开窗户听了会儿,欢喜凑过来哄主子高兴。 “奴婢瞧着,万岁爷还是将主子放在心上,这才叫常在伺候,寻常人家两口子还有吵架的时候呢。” “主子您可不能灰心,收拾好了请主子爷回来要紧,万岁爷不会真生您气的,今儿个可是您的寿辰,小厨房还准备着长寿面呢。” 宜妃坐起身,沉默着挥挥手,不叫樱桃继续说。 她和万岁爷算什么两口子,她只是个妾罢了。 在昭仁殿和刚才两次碰钉子,叫宜妃再明白不过,万岁爷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不必再压着性子和稀泥,以图个表面安稳,安前朝的心。 今儿个三个嫔因母家功劳受赏,代表前朝留下的最后一处隐患也被消除,前朝的大臣再不能牵着万岁爷的鼻子走。 而后宫的妃嫔再想如以前那般,仗着家世和子嗣耀武扬威也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她以为今儿个自己生辰,无论如何皇上都会多给她几分体面,又因为交好的钮祜禄贵妃下了大本钱请她说情,她才大着胆子试探一番。 没想到万岁爷如此坚决,宜妃能受宠这么多年,还保下两个阿哥,从不是蠢人。 她很清楚,这紫禁城里马上要起大风了。 这时候什么宠爱,什么体面都是虚话,她最该做的是低调懂事,闭门反省,躲开这股子邪风。 * 果不其然,没等后宫将翊坤宫里的事儿拿出来,扔到宜妃脸上笑话,乾清宫就接连飞出了几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进了储秀宫,册封庶妃赫舍里氏为平嫔,享妃位待遇。 第二道旨意是下令舒穆禄飞扬武为内务府副总管,接手内务府副总管钮祜禄图巴的差事。 飞扬武家是赫舍里皇后的外家,天然的太子一脉。 第三道旨意则是给乾清宫围房里的小答应,共计九人,三人晋位常在,三人得了封号,九个人齐齐迁入后宫。 其中佟皇贵妃所在的承乾宫两人,惠妃宫里两人,钮祜禄贵妃和荣妃宫中各一人,剩下三个分到德妃所在的永和宫。 第9章 吃瓜人最重要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荷一发现康熙驾临上书房,立刻加快脚步钻进了御茶房。 康熙这会子也顾不上跟个小地鼠较劲儿。 阿哥们在上书房打架,此事可大可小,小了看是玩闹,往大了说只会叫旁人以为他这皇帝不会教儿子。 连孩子都管不好,何提治国。 他一到上书房,所有阿哥就都赶紧停了龃龉,给皇父请安。 康熙沉着脸走到上书房门口,看了眼里头的狼藉,轻呵了声,谁都没理,叫太监将人提到弘德殿。 等进了殿,殿门‘嘭’一声关上,阿哥们心底都打了个哆嗦,高低错落乖乖跪在御案前。 只大阿哥胤褆脸上全是不服气,因为康熙叫太子坐下了。 这混帐老二,招子里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 三阿哥胤祉倒无所谓,臊眉耷眼垂着脑袋,衬托得他旁边四阿哥胤禛小白杨似的,小脸儿上被胤褆打青的痕迹格外明显。 五阿哥胤祺和六阿哥胤祚都缩着脖子在旁边,七阿哥胤祐还有些懵,仿佛还没从热闹里清醒过来。 才四岁的八阿哥胤禩最周全,下巴半抬不抬,一脸愧疚反省模样。 可若康熙没记错,在上书房外偷偷伸脚绊胤礽的,也是这不省心的玩意儿。 他以扳指轻敲案几,淡淡问:“说吧,为什么打架?谁先动的手?” 胤褆抢在前头开口,“回汗阿玛,是儿臣先动的手,可太子先嘲讽我额娘偷鸡不成蚀把米,还骂我身份卑贱。” 他红着眼眶仰起头,“汗阿玛,我知道太子是嫡子,储君,我该尊他敬他,可我们都是您的血脉,儿臣到底哪儿卑贱了?” “我额娘在长春宫安分守己,什么糟污事儿都没掺和,即便我额娘只是妃,也是太子的庶母,他这分明是不孝不悌,儿子身为人子,实在难忍!” 胤祉抬起头,张着嘴有些呆滞,啥时候大哥这么会说了? 康熙面色喜怒不辨,看向太子,“保成,你可有话说?” 胤礽慢慢站起身,小心跪下,他断腿还不足两月,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才得了个座儿。 可告状这事儿,坐着不如跪着方便。 他平静开口:“回汗阿玛的话,儿臣本意是劝大哥静下心来做学问,并无藐视惠母妃和大哥的意思。” “汗阿玛可以问问其他人,刚开始晨读时,大哥因早上被陈常在和丽答应搬宫路过的动静吵醒,嚷嚷着要叫惠母妃将她们撵到倒座房去……” 胤褆急急忙忙分辨:“我那是没睡好还不清醒,说气话呢,再说我只是小声嘟囔,又没叫外人听到!” 胤礽好脾气地等他说完,才颔首道:“就算大哥晨读时辰已经过半,依然没有清醒,儿臣的原话只是叫大哥三思而后行,谨记自己为人子为阿哥的身份,不要给惠母妃惹麻烦,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叫外头人笑话。” 当然,原话的水分自然有,身为太子,胤礽学得最多的就是说话的艺术。 在场谁都不能说他不对,连气红了眼珠子的胤褆都无法分辨。 要是分辨,就会扯出当时的对话,胤褆自个儿也说了好些不该说的。 胤礽委屈地看向康熙,“汗阿玛,儿臣一片好心,哪怕大哥不理解,也没想跟他计较,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拿额娘说事儿……” “快到清明了,儿臣一时情切,坏了上书房的规矩,请汗阿玛责罚。” 胤褆不说话了,不是他没话可辩,而是康熙脸色越来越冷,他不敢说,只一双手攥得死紧。 康熙淡淡点头:“朕的儿子真是好样的,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朕的儿子却是不敬长辈,不尊师长的混帐鼠辈。” “你们太给朕长脸了,回头传到外朝去,百官都要夸朕一句为君勤勉,要不是当皇帝太心无旁骛,怎能连阿玛都不会当,教出你们这样几个小畜生!” 胤礽脸微微发白,接着又滚烫,跟其他兄弟一样,脸儿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过去汗阿玛发脾气骂他们的时候也有,可从没把话说得这么重过。 康熙却不打算轻拿轻放,保清和保成年纪不小了,再过几年都能成亲。 其他几个也渐渐长成,再不叫他们知道厉害,就真废了。 他冷着脸,把难听话说得明白,“甭管高位妃嫔还是官女子,都轮不着你们来置喙,难不成在你们心里,朕是个昏君,连赏罚分明都做不到?” 胤褆脸色煞白,知道汗阿玛这是在敲打他。 胤祉和胤禛并胤祚脸色也有些不自在,他们的母妃和养母在宫里也不少说这些事儿,他们私下里也说来着。 倒是额娘位分低的胤祐和胤禩没什么反应。 听底下几个惶恐道不敢,康熙冷笑。 “朕看你们很敢,可你们须知,这紫禁城轮不到你们做主。” “真想当家做主,朕可以满足你们,叫你们滚出宫去开府,吃自己喝自己的,你们就是在府里翻天朕也当看不见的!” 胤礽不自觉抬了抬头,他可不用滚出宫。 康熙在上头,将几个儿子包括太子的表情都看得清楚。 “滚回去闭门思过,将《礼记学记》抄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 太子瞬间变了脸,《学记》有一千多字,十万多字没两个月抄不完。 可五月初三是额娘的冥诞,也是他的生辰,要是他不去祭拜额娘,前朝后宫怎么看他这个太子? 这一刻,胤礽和自己不对付的兄弟们,心底跟后宫一样有了明悟。 皇父,皇在前父在后,哪怕再情有可原,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忤逆他的威严。 就是这只能仰望的威严,在所有阿哥心里都种下了更火热的种子,只待风急雨骤,生根发芽。 * 方荷完全想不到,康师傅会跟一颗都没看清长相的脑袋计较。 她将领回来的雨前龙井交给翠微,留白敏烧水,自个儿溜出去找魏地生。 方子她已经写好,甚至连魏地生拿回来的那些东西该如何改进,她也都写成了方子。 只要拿出去放在铺子里卖,在民间都是有销量的。 她找到魏地生的时候,他正蹲在交泰殿他坦的角落里刷靴子。 挨着墙角摆了好几双,尺码不一。 她微微蹙眉,“你今儿个不是不当值?” 魏地生见她过来,高高兴兴擦了手起身,将小兀子让出来,叫方荷坐。 闻言只嘿嘿笑,“闲着也是闲着,干爹这阵子总要出宫办差,废鞋,送去浆洗上还要花银子,我顺手就给刷出来了。” 方荷敲敲他脑袋,“我是不如你聪明,不是眼瞎,这分明就不是一个人的。” 她左右看了看,凑近魏地生,“是不是御前有人欺负你?” 魏地生到底没受得住方荷水汪汪的担忧眼神,鼓了鼓腮帮子,低下头藏起发红的眼眶。 “梁总管和李德全他们把着御前,不叫旁人有机会靠近,尤其我还是顾太监提拔的……” 越说他越下气,“连后宫有油水的差事都轮不上我,衙门和外城那边有事儿才叫我跑腿儿,不然就给我扔一堆杂活儿。” 方荷了然,她对宫里生存的法则没魏地生精通,但对职场倾轧那一套实在太熟悉了。 每个五星酒店后面的工作人员,都能组成一个刀光剑影的江湖。 梁九功虽是御前总管,可也只是因为打小伺候康熙的情分,实则按规矩仍受敬事房管辖。 就是在康熙面前的体面,梁九功也没有跟康熙有半师之谊的顾问行多。 表面上两个人看起来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 可就算地生扔一座金山给梁九功,梁九功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顾问行的人近前。 她想了想,小声道:“你跟你那老乡商量下,各拿出一成干利来给顾太监。” “到了顾太监面前仔细着说话,挣钱只为给干爹和姐姐养老的忠义,这买卖的前景,还有离不开他庇护的可怜劲儿,该怎么忽……咳咳,该怎么诉衷肠你应该知道。” 顾太监虽地位不一般,连康熙都很尊敬他,但是个人就得有吃喝拉撒的需求,怎么也得为老了做打算。 自己提拔的小太监懂事儿,顾太监大概率不会拒绝这点子投诚。 只要叫顾问行看在眼里,早早晚晚在康熙面前不动声色提上几回,梁九功再拦都没用。 魏地生瞠目:“……芳荷姐,你是不是撞邪了?”他芳荷姐不可能这么有心眼子! 方荷翻个白眼,瞪他,“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这么绞尽脑汁钻营吗?我跟梁总管又没仇。” 只不过是人家不拿她的命当人命看而已。 魏地生还年轻,晚点上位也不是坏事儿,能叫梁九功吃瘪,她还是很乐意等的。 魏地生想了想,心满意足点头:“也是,我记得姐姐的好,保管不叫你失望!” * 世事难料,没过几日,方荷就恨不能重新穿回跟魏地生说话那天,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她刚说跟梁九功没仇,这死太监就贱嗖嗖办了件不叫人待见的事儿。 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没搭对,趁着康熙早朝的功夫,将所有不当值的乾清宫宫人叫到交泰殿左侧的夹道里,骂了小半个时辰。 “在御前当差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儿,有人不惜福,不好好当差,净是旁门左道的心思!” “咱家话就放在这儿,要是叫咱家发现谁跟那臭虫似的钻营,有一个算一个全扔乱葬岗去喂狗!” 第10章 虽然方荷上辈子从小就要为生存奔忙,但也不是没谈过恋爱。 虽然忙,可学长帮她答到还帮她做笔记哎! 学长还能在学生会帮她留意好的兼职哎! 学长还有八块儿腹肌,冬能暖床,夏有空调出租房哎! 等工作后,跟学长因为各奔东西分开,进了酒店后又碰上离异无娃的温雅大叔将她当闺女宠…… 没办法,她就是个喜欢享受的俗人,挡不住这样的诱惑,爱情动作片儿没少看,也没少翻着花样演,实在难害羞得起来。 可看片儿不叫看画面有点欺负人了,方荷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到了时辰,还是乖怂站到昭仁殿外。 嗐,在生死面前,有声儿听就很不错了。 * 她跟翠微在昭仁殿外站着,白敏在茶房烧水。 待得皇上用过晚膳,没过多会儿,尚寝嬷嬷就带着个鹅蛋脸儿的漂亮官女子进了大殿。 看得方荷瓜猹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说好的被褥卷美人呢? 怎么走进去了? 她本来还好奇,美人是怎么跟个粽子似的,还能从皇帝脚头钻进去的,这动作难度以方荷不算少的经验都想不出答案,本想着仔细看看粽子……不是,看看美人是怎么包的。 但这会子也不敢露出什么疑惑心思,只能低眉顺眼站原地,全神贯注等着伺候。 倒也没叫人等太久,里头很快就响起了暧昧的碰撞声。 方荷算了下时间,好家伙,这可是官女子头回伺候,都不做足前戏的咩? 神奇的是,女子偶尔溢出的声响听着还挺享受,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啧啧,真叫一个前途难挣那啥难吃,看来这世道宫里的女子演技也非常在线。 “啊……”好的,叫了,女方选手率先表示认输,嗓音开始沙哑了。 “万岁爷饶了……”哦豁,女方选手体力不支,想退出战场了。 她不会看天色算时辰,只能根据脚后跟的酸麻程度,估算大概得小半个时辰了。 可里头动静没停,方荷眼角余光直往窗户根儿底下瞅,没看到传说中会提醒皇上到时辰了的敬事房太监。 也是,这时候的康熙刚刚一统江山,比丁教主还霸气侧漏,敬事房估计没人敢。 梁九功也在殿外候着,眼角余光扫过面红耳赤,臊意直蔓进脖颈儿中的翠微,微微摇头。 目光一转,他又看到了方荷。 别说,从侧面看,要不是皮子差了点,肤色有点暗,方荷看着倒也还成。 而且她面色丝毫没变,要放在旁人身上,梁总管高低得在心里夸一声沉稳,是个御前伺候的好苗子。 可方荷……想起她在昭仁殿传话和茶房时的表现,他心里猜测,这丫头不会蠢到不知道里头的动静是在干啥吧? 徐嬷嬷也不可能教这个,啧啧,说不准这丫头嫁了人,都不知道孩子怎么来的。 方荷不知道梁九功把她当成了弱智,不然她看过的片儿掏出来,能吓死梁九功。 里头女子的声儿渐渐弱下去,方荷想想都替那官女子窒息,更觉得留在宫里不是什么好事儿。 野史关于康师傅一夜御八女的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就这体力,活儿还不好,一般人真招架不住。 又过去好一会儿,里头动静更大了些,而后戛然而止,很快便传出了三声巴掌声。 翠微赶忙端着温茶往里走,方荷瞬间反应过来,哦对,里头还有陪寝宫女伺候着呢。 做主子的自不能大喊大叫,让外头的宫人伺候,陪寝宫女也不能喧哗惊着主子,就发明出了拍巴掌的暗号。 拍一下是叫水,拍两下是叫送膳进去,拍三下是叫送茶,这大概就叫……为爱鼓掌? 看到进去的翠微,方荷垂眸遮住幽光,感情看片儿没画面的就只有她这个大冤种呗。 * 其实一定程度上而言,翠微和方荷的性子有些相似,都有些咸鱼属性。 翠微从没想过要伺候皇上,她是个实在的,打小入宫就被秦姑姑带在身边,见多了前朝后宫女子的悲哀。 那些小答应和不受宠的常在,日子还没体面点的宫女好过呢。 如果不是家里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想用她的亲事换银子给后爹谋差事,她也不会想法子过小选入宫。 后爹有了差事,攒的银子又不留给她,她凭什么要给无良阿玛当牛作马? 还不如在宫里伺候主子,只要不犯错,不冒尖儿,日子比嫁人可舒坦多了。 也因此,翠微跟着方荷值了几次夜,见方荷还挺稳妥,她就不愿意值夜了。 反正她不缺银子,便又恢复翠嬷嬷的姿态,只叫方荷带着底下的小宫女儿值夜。 跟方荷一起值夜的,是白敏和一个叫冉霞的小宫女。 冉霞的阿玛是内务府佐领,她才十二岁年纪,暂时还说不上什么上进心。 可白敏不同,她正是茹月收了银子那位浆洗掌事嬷嬷的外甥女,姓那拉氏,跟方荷一样是正白旗包衣。 她已经十四了,正是花儿似的年纪,人长得不输巧雯,一双杏眸水灵灵的,银月似的脸盘儿是最受长辈喜欢的那种福气相。 这样好的条件,又在御前当差,上进心自是不少。 于是夜里再当值,白敏趁着冉霞不注意,往方荷手里塞了个轻飘飘的荷包,主动要求去守夜。 人家话还说得特别好听。 “芳荷姐姐在宫里待得久,指点我们多做些活计也罢了,哪儿能让姐姐受累,往后我和冉霞伺候姐姐。” 方荷捏着荷包乐了,这么轻,肯定是银票,至少也得五两吧? 这就叫正打瞌睡,来了枕头。 她听只有声儿的动作片也听累了,脚还疼,更不想入殿伺候。 先前乔诚趁着出宫办差的时候,采买好了她要的东西,魏地生已送到她手里,正好需要时间来做水粉。 所以她正气凛然道:“说伺候就客气了,咱都是伺候万岁爷的,没什么高低之分。” “但你们要能有个好前程,往后我若离宫,别忘了咱们共事的情分就是了。” 这话白敏爱听,她笑得更灿烂,隐晦表示,“姐姐只管放心,等姐姐离宫那日,我亲自给姐姐添妆!” 只要她能飞黄腾达,早晚少不了你的好处,懂? 方荷太懂了,冉霞也懂,忙不迭挤过来,期期艾艾也表示要给方荷添妆。 一个是放,两个也是赶,方荷小手一挥。 “那就先跟着我轮流去站桩,只要你们学好了规矩,回头我跟秦姑姑说,叫你们俩一起去,我在茶房盯着。” 在秦姑姑点头之前,方荷倒也不敢莽撞叫俩小宫女去御前伺候。 但这承诺,白敏和冉霞就很满意了。 回了耳房后,便也跟伺候翠微一样,殷勤把洗脚水打了,抢着伺候。 对上翠微微妙的眼神,方荷挤着眼冲她笑,咸鱼……啊不,嬷嬷的待遇实在是爽哇! * 方荷每天醒过来,再也不用打扫耳房,还能坐等人把膳食送到面前,睡之前再舒舒服服泡个脚,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等到上值的时候,前半夜方荷分别带着两个人去站桩,后半夜就叫两人一起,美其名曰叫她们增加经验。 不是她支使童工,实在是俩人求之不得,她也不能拦人家前程不是? 康熙也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召人侍寝,基本上是做三休二,后半夜基本不起来喝水,非常自律。 这大概是康师傅纵欲却还能长寿的秘诀之一吧。 方荷一边在心里腹诽着大片儿的男主角,一边趁着白敏和冉霞不在茶房的时候,把水粉做出来了。 上辈子她在宿舍里,就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室友折腾了好久,手艺都已经趋近完善。 除了持久性没粉底好,在服帖和健康度上,是真的不输大牌粉底液。 做水粉最重要的是乳化这一步,需要用到甘油。 后世有卖成品乳化剂的,这里没地儿找,只能自己做。 甘油从动物的脂肪中提取会更容易,但在御茶房里烧肉,味道传出去……那纯粹是寿星公上吊不想活了。 她只能用效率更低一点的植物提取法,也就是从芝麻里萃取甘油。 将芝麻清洗烘干,压榨出芝麻油,再将提前沉淀好的草木灰水过滤,得到碱水。 将两者混合慢慢加热,搅拌,使其充分皂化,析淀出的清液就是甘油。 只这里面的杂质不少,还得用细棉布多过滤几遍,放置沉淀几天,再过滤,就能得到纯度还算不错的甘油了。 在做甘油的时候,方荷提前把糯米和粟米分别用清水泡上。 十几日的微微发酵后,过滤掉水分,在小泥炉子上烘干,再用石臼研磨成粉,这就是传说中的古法英粉。 但这样做出来的粉很糙,古代上妆后才会担心一直掉粉。 好在后世的大聪明多,一步步改良出了成熟的做法。 在这散粉中再加入珍珠粉,反复研磨,加水搅拌,继续用细棉布多过滤几遍,就能得到比较细腻的粉水。 粉水得再次烘干,研磨,得到的就是大聪明们喜欢做的古法散粉了。 糯米做出的散粉是纯白色,加入胭脂粉就是腮红,但方荷想要藏拙,掺了粟米粉,制作出来的散粉是淡黄色。 还有些人喜欢往里加云母粉,据说云母粉可以防紫外线,但上辈子方荷一直都挺白,就没浪费这个钱。 到了大清朝倒是需要防晒,可想要找云母粉太费劲儿,她干脆就没提。 第11章 南苑行宫和紫禁城安置病重宫人的地儿都叫安平堂,取安乐平顺之意。 这既是对挪进这里的宫人的祝福,又是替那些熬不过去的宫人的祈愿。 但方荷不会叫魏地生有第二种可能。 她找到南苑管着安平堂的老太监,将自个儿手头靠月例、打赏和做生意得来的二十两银子都塞了过去。 老太监跟原身算本家,姓徐,在大部分时候都冷清无比的南苑里过活,比宫里太监有人情味儿多了,赶忙推拒。 “敬事房的乔副侍已经给过我银子,姑娘不必再破费,我会好好照顾魏小子的。” 无论如何,方荷和乔诚都是御前伺候的人,即便不给银子,徐太监也不至于为难魏地生,总会稍微偏着点。 但方荷要的,不是偏一点。 她认真道不是这么个理儿,“乔副侍给的是请您照顾地生的辛苦银子,本就是您该得的,我把地生当亲弟弟看,总得为他仔细些打算。” “过几日万岁爷要在南苑围猎,到处戒备森严,怕是不好进出,得劳累您提前帮忙买些药,好歹叫他保住这条命,总不能叫您白忙活。” 怕老太监嫌麻烦,她又笑着指了指里头的魏地生。 “说来也是巧了,地生有个同乡叫小陈子,在内务府当差,家里没人了,一直想认个干爹奉养。” “顶好是等干爹能出去的时候,过继个孩子,姓什么无所谓,主要是老了以后有人供奉香火。” “我瞧徐谙达您慈眉善目,为人厚道,也不知小陈子有没有这个福分。” 徐太监听得一双浑浊的招子放了光,怎么没那个福分呢! 他一个被发配到行宫来的老太监,老了也就往太监庙里一躺,死了都未必能混上张草席子。 要能认个有本事的干儿子,干儿子身边来往的皆是御前伺候的体面人,往后不说儿孙满堂,也能享几分含饴弄孙之乐,死了到地底下也不至于做孤魂野鬼,搁谁谁都得心动。 他立刻拍着胸脯应下方荷所请,“姑娘只管放心,今儿个我就去请个大夫过来给魏小子瞧瞧,开张好方子给他抓药,也不浪费了姑娘的好心肠!” 行宫安平堂是单独分出来的,请大夫进出比宫里方便多了。 方荷千恩万谢给徐太监行蹲礼,“劳您受累,回头我带小陈子过来叫您瞧瞧,一块儿谢您大恩!” “银子您只管花,只要地生好了,凭他和小陈子的聪明劲儿,多少银子都能凑出来。” 言下之意,请徐太监别吝啬好药。 徐太监听懂了,笑着应下。 “我也瞧魏小子面善,一看就是个有前程的,不然也不会……我瞧着他这面相还能爬起来,你也别太忧心。” 方荷笑道了声借您吉言,扭身出来安平堂,面容恢复平静。 如果是上辈子,她手底下的员工看到她这平静到温和的模样,都得头皮发麻。 甜果小师太的名声可不光因为她长得甜,要是当场就发作出来,她从不算后账。 可要是她不发火,跟没事儿人一样,完了,等着被扒一层皮吧。 方荷边走边沉思,不说全为了魏地生,哪怕只为她能平平安安苟出宫,她也必得叫地生爬起来。 但她知道不能急,也急不来。 南苑这边的安平堂还算安生,叫魏地生在这里多养一阵子,别留下隐患也是好事儿。 先前她把个世道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避开锋芒,就能安然出宫。 错了没关系,人一辈子总得摔几次跤,在一步步修正中成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 方荷先回了趟南苑的耳房,从箱子里找出先前原身做的针线活儿。 料子是徐嬷嬷病逝前给的,虽颜色算不得鲜亮,也是管事才能拿到的好料子,用来保持管事体面的。 可惜原身做好了帕子和龙华,徐嬷嬷没能用得上,都便宜了方荷。 她这次带着过来南苑,是出于上辈子有备无患的职业习惯,没想到真有用上的时候。 收拾出两张浅杏色缎料的帕子,并一条细白缎绣了杜鹃花的龙华,方荷出来耳房,进了康熙所在崇安殿侧面的夹道,慢吞吞地走来走去。 没过多久,就瞧见了被遣出来取膳的茹月。 她脸色不算好看,不管是怎么走通梁九功的路子,明显御前伺候的差事没那么好当。 见到方荷,茹月理都不理,翻个白眼就要擦身而过。 御前待得比较久的那几个陪寝的贱蹄子,联手欺负御前新去的人,为了不叫她们有机会靠近皇上,分派了许多杂活儿,她烦着呢。 早点取回膳去,才能有机会进殿伺候。 但方荷主动迎了上去,如原身那般,赧然又匆忙地将裹好的帕子塞给茹月。 不等茹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方荷便一脸感激抢在了前头。 “茹月你现在在御前再体面不过,我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特地用姑姑留下的好料子,给你做了两张霞光缎的帕子,还有条雪缎的龙华,你别嫌弃。” 嗯?有好东西收,茹月自不会拒绝。 她立刻扯出个还算客气的笑,格外好奇。 “谢我?你谢我什么?” 过去她虽没特别欺负人,也没给过方荷什么好脸。 方荷搓搓手,笑得特别满足,“听白敏说,先前是走了你的路子才进的茶房,她特别懂事,做事儿也麻利,实在讨人喜欢。” “现在我都不用打扫耳房了,能安生待在茶房里烧水,前头的事儿白敏都能做,你也知道我,我害怕去前头,能有白敏帮衬着,都是你的功劳……” 茹月一开始还笑着听,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就没了,脸色有点发黑。 那白敏竟然这么能干? 长得好还讨喜……若叫白敏进殿的机会多了,能不叫万岁爷看在眼里? 茹月恨得后槽牙都要磨碎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把三年攒下的月例银子都给家里,好不容易攀上康亲王府的门路,这才能在梁九功面前,以康亲王府送进宫的名义,被梁九功勉强送到御前。 可多余的事儿,梁九功这心狠手黑的没见着真金白银之前,半点也不会做,叫她在御前受够了那几个陪寝宫女的苦头。 现在可倒好,白敏仗着有个做管事的姨母,家里有点子臭钱,眼瞧着就要爬她头上去了。 她要是眼睁睁看着,都对不起她心疼得滴血送出去的银子! 多余的话她也懒得跟方荷说,只冷笑了声,将方荷送的东西一收,冷着脸走了,也就没瞧见后头方荷微扬起的唇角。 * 到了晚间,方荷一进崇安殿偏殿旁的御茶房,就将白敏拉到角落里,满脸担忧。 “今儿个白天我碰上了茹月,她跟我打听你在茶房差事办得怎么样,我夸了你一番,可……” 她迟疑了下,像鼓足了勇气一般,压低了声儿,“我不敢说旁的,可她脸色不太好,你……你在御前万要仔细点。” 她要进殿,后台不够硬就不能硬抢,得白敏自己让路。 在酒店里想要往上爬,其实比在这大清朝也好不到哪儿去,机会都是人自己挣出来的,而且要懂得借力打力,让别人推着走 人在亲疏面前都会分出远近,她做不了好人,好人没办法从后爹后娘手里抢来学费,更不能升职。 该提醒的她会提醒,如果白敏不愿意懂,她也不会手软。 白敏确实聪明。 她姨母那拉嬷嬷反复提醒好几次,说虽然给茹月塞了银子,可那就是个黑心肝的贱人,半点不盼人好。 这会子打听她……莫不是她在御前招了谁的眼? 白敏眼皮子跳了几下,思及值夜进殿的时候,茶都叫陪寝宫女端过去了,她暂时也没机会靠近皇上,立刻生出了退意。 她恰到好处露出感激表情,反手就是个荷包往方荷手里塞。 “多谢芳荷姐提醒我,我这几日胸口有些发闷,站不了太久,怕是得劳烦芳荷姐你进殿伺候了。” 方荷直把荷包往回推,“不不不,我就是觉得不叮嘱你我心里不踏实,你们奔前程花点银子也就罢了,寻常还是得省着点花。” “奉茶本就是咱们该做的差事,不用给我银子……” 她越这么说,白敏就越不肯往回收,直接将轻飘飘的荷包塞进方荷袖口里。 “我知道芳荷姐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不舒服,干的活儿少了,不能叫芳荷姐白辛苦。” 最主要是得笼络住这个蠢女人。 回头等跟姨母商量好了怎么整治茹月那贱蹄子,她还要进殿的。 五两的银票她带进宫里几十张,不差这点,就当提前铺路了。 方荷无奈,只得不好意思地收下,将茶柜让出来给白敏,紧着出去站桩。 待得出来门,她在心里感叹,这小姑娘够聪明,估计往后前程是真少不了。 这银子就是人情,往后她也还得起,拿得心安理得。 这样加上上次的银票凑够十两,要是安平堂那边买药不够,也不用麻爪。 看到在殿门外候着的李德全,方荷收起所有的表情,平静问候了一遍李家的祖宗们,慢吞吞走了过去。 从事服务行业的人都习惯了,甭管心里多少情绪,哪怕是叫人去死都得平静祥和。 这点她向来做得很好,嗯……把梁家祖宗也拉出来问候一遍好了。 * 来到南苑后,康熙比在宫里的时候放松许多,在围猎之前就偶尔跟亲近的臣子出去行猎。 多数时候都能猎到鹿,吃鹿肉喝鹿血总要燥一些,召幸妃嫔也比在宫里勤。 第12章 方荷在酒店给员工做培训的时候就知道,其实人站在高处,底下不管偷摸说话,挤眉弄眼还是裹着正经书皮子看小说……因为角度问题,只要有心都能一览无余,端看想不想计较而已。 哪怕她低着头,眼神往梁九功脚边落,轻轻颤抖,梁九功自个儿也躬身垂首看不见,康熙却看得一清二楚。 以他的城府,不至于看不出方荷是害怕梁九功。 他半垂着眸子意兴阑珊睇方荷一眼,倒没计较方荷的不识好歹。 蝼蚁叫他不高兴,出声打发都算垂青,大多时候蝼蚁的一言一行并不被放在眼里。 他放下茶盏,叫梁九功伺候着睡下,多余一个字都没舍给方荷。 方荷不意外。 她知道目前自己跟梁九功对康熙而言没有可比性,只安静无声地跪坐片刻。 待得梁九功不耐烦地挥手时,乖巧爬起身,踏着规律十足的脚步轻巧出了寝殿。 但她不知道的是,康熙虽不在乎蝼蚁,却也容不得蝼蚁轻易出现变数。 如果一个皇帝连身边的一亩三分地儿都掌控不了,又怎能掌这偌大的天下。 在梁九功放下明黄幔帐后,帐子里传出淡淡两个字—— “去查。” 查什么,去哪儿查,康熙只字未提。 但梁九功听懂了,立刻躬身应是,待得里头主子呼吸平稳后,轻手轻脚出了大殿。 * 一出来,梁九功瞧见刚才在里头拍龙屁拍出花儿来的方荷,顿了下,上前冲方荷皮笑肉不笑地搭话。 “过去是咱家小瞧了姑娘啊,姑娘嘴皮子还挺厉害,合该来御前伺候,又何必自惭形秽呢。” 方荷迷茫抬起头,修剪刘海后露出的鹿眼儿里满是不解。 “梁谙达何来此言?我姑说我嘴皮子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得罪人,老实在茶房待着就好,万一气着万岁爷,那不是不忠吗?” “奴婢……听姑姑的,梁谙达别抬举我了,我怕连累您被人说眼瞎。” 梁九功:“……你走,不用在这儿站着了。” 他看着这蠢丫头就来气! 等方荷老老实实背身回茶房,梁九功已有七成肯定,这丫头确实是个傻的。 但还有三成变数,梁总管也不会放着不管。 翌日等翠微上值,他支使李德全去跟翠微打听,问方荷这些年的表现。 翠微心情还挺微妙的。 说实话,跟芳荷一块儿住了七年多,前七年她对芳荷没什么太大印象。 主要芳荷太听话,又不爱多说话,叫干什么干什么,就跟个没思想的物件儿似的。 近小半年来,她眼里倒是有了方荷,但对方荷的印象依旧是不争不抢的佛性子。 甚至翠微偶尔跟方荷对上眼神,还有那么点子志同道合的气场。 能碰上个少说多做,不惹事儿,喜好还大差不差的同屋,原本瞧不上方荷的翠微,也不知怎的,竟渐渐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会儿听李德全打听,她只将方荷摔着脑袋前后的变化说了说。 “人是有点儿轴,听不太懂绕着弯儿的话,但也没什么心眼子,差事办得也不错,秦姑姑都夸过的。” 翠微不管李德全为什么打听,全没想过上眼药弄走方荷这一茬。 再换个惹事儿的来怎么办? 好不容易日子越来越舒坦,她可不想被连累。 李德全扭身回到干爹面前禀报了,还有些不解。 “要不是先前打听过,咱都记不清那丫头叫什么,没瞧出来有什么前程啊,您问她的事儿作甚?” 梁九功冷笑一声,“有前程还能叫你看出来,那咱家也不必费心力替你张罗了,人家的前程在里头呢。” 李德全心下一惊,瞠目问:“干爹你是说万岁爷……” “坏了!那魏地生的干爹是徐嬷嬷的对食,以两人这关系,要是方荷得意了,会不会给咱使绊子啊?” 其实宫里太监宫女结对食是犯规矩的,因为宫女名义上都是皇上的女人,也因此会被太监们高看一眼。 敢跟皇上抢女人,都得重罚。 但徐嬷嬷和乔诚不同,那是上头主子们亲自准了的。 当年万岁爷刚登基没多久,反清复明的那起子逆贼趁世宗丧期人多眼杂,动用藏在宫里的钉子作乱,刺杀皇上。 当时徐嬷嬷还是个洒扫宫女,乔诚也只是敬事房的粗使小苏拉。 要不说人得看命呢,这场刺杀叫二人赶上了。 乔诚想都没想就挡在康熙前头,徐嬷嬷拿着扫帚替他挡了刺客一刀,被刺客刺伤了肩膀。 后来徐嬷嬷养病,乔诚跑前跑后亲自照顾,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有那么点意思。 太皇太后和康熙知道后,调侃着说干脆成全两个忠义的,也好叫底下人明白忠心的好处。 两人这才结了对食。 主子们也没明面儿上说什么,毕竟不合规矩,但私下里赏了两人东西,这就是应允,在宫里的老人儿基本都知道。 要不是因为救驾的功劳,徐嬷嬷一个孤零零在宫里的粗使宫人,也没本事爬到洒扫管事的位子上去。 乔诚这种不会讨巧的,就更不可能成为宫殿监副侍。 魏地生那小子倒比干爹干娘强一些,竟叫顾问行看在眼里,还在皇上面前提拔他。 梁九功就不可能叫顾问行的人有机会挤他的地儿。 有敬事房管着就不错了,就算有半师的情意,顾问行还想上天不成? 见李德全发愁,梁九功骂了声出息,“叫你去查,那你就仔仔细细给咱家查她个底儿朝天。” “御前可不是谁都能待,为了主子爷的安危,也不能放居心叵测之辈。” ‘居心叵测’被梁九功阴恻恻加重了语气。 李德全立马听懂了,甭管方荷有没有那个心眼子,想‘查’出点居心叵测来不容易? 他迟疑了下,抬手在脖子上比画,“干爹,魏地生那头要不要……” 梁九功赏他后脑勺一巴掌,“愚蠢!” “这头万岁爷刚把人瞭了一眼皮子,扭头你就把人家干兄弟给弄死,你生怕乱葬岗太空荡是吧?” 伺候康熙越久,梁九功越清楚,主子虽看着比世宗温和,对很多事都不计较,在外人眼里算个脾气好的,实则眼里根本不揉沙子。 不计较的前提是知道旁人都做了什么事儿,万岁爷的眼线有多少,梁九功不敢猜。 皇上不跟前朝后宫计较,对他们这些没根的奴才还用装大度? 李德全捂着脑袋不敢说话,梁九功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 “回头万岁爷要带太子和文武百官去瞭鹰台围猎,这行宫的规矩还是松散了些,尤其是安平堂那边,不在行宫里头……指不定会叫人钻了空子。” “你去索大人那里走一趟,叫侍卫提前些时候戒严,总归更稳妥些,主子爷和太子的安危为重。” 李德全恍然大悟。 对啊,魏地生那小子被打得不轻,要是不能寻医问药,又吃喝不好,这人养着养着就没了也说不准。 到时候跟他们爷俩也没关系,李德全眉开眼笑应了下来,还是干爹聪明! * 皇上要进行一年一度的南苑围猎,行宫进进出出的王公大臣和家眷众多,行宫瞧着倒比盛夏的天儿更热乎。 皇上时有召见,乾清宫伺候的宫人们都得伺候着,忙得不可开交。 又过去半个月,方荷才抽出空去安平堂看魏地生。 乔诚托人来给她捎过信儿,说魏地生昏迷了三日就醒了,只是叫板子打伤了内里,轻易起不来身。 方荷上辈子就听过清朝的板子有响和不响的猫腻儿,如果魏地生落下残疾,只怕再也没机会往上爬了。 她虽然不懂医术,可酒店也培训过如何服务受伤和残疾的顾客,就惦记着过来叮嘱魏地生一番,小心些总没错。 因为行宫戒严,小陈子前头不能随意走动,这会子跟着内务府回宫运送主子们吃用的物什,不在行宫。 但乔诚提前给徐太监和小陈子牵了线,只差叫小陈子有工夫过来磕头奉杯茶,就能定下名分。 所以见到方荷过来,徐太监格外殷勤,呼喝着打发了周围的小苏拉和飘过来的目光,叫方荷能安静跟魏地生说说话。 见到方荷,魏地生眼泪就下来了。 他听徐太监说过方荷叮嘱的话,如今他把方荷当亲姐姐,哽咽得几乎说不清楚话。 “阿姐……是我不好,我都听干爹说了呜……连累得你不得不上进,我对不住你呜呜……” 方荷摸着他脑袋笑,“嗐,你都叫我一声阿姐,还跟我见外什么。” 魏地生摇头,泪珠子都撒方荷手上了。 “不是,有回我无意间听到干娘和干爹说话,说什么叫你进宫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无论如何都要压着你,不叫你在御前露脸。” 他从小就是个头脑灵活的,也知道其实阿姐长得不差,他当时就听出来,干爹干娘语气不对。 干娘好像还有点厌恶阿姐似的,不像担心阿姐的颜色,更像有什么隐情。 方荷听出魏地生的话音,上辈子看的电视剧迅速在脑海里补出了好几出大戏。 不会原身是带球跑的球,凄美绝恋里的绝她闺女,或……前朝皇室遗珠什么吧? 不对,不应该啊! 方荷抚着自己的脸,原身虽不记得阿玛长什么样儿,但邻居和额娘都说过,原身长得像阿玛。 她阿玛体弱多病,是个实打实的病美人。 原身额娘图这男人看着温润如玉,不像是个会磋磨媳妇的,才嫁进了精穷的徐家。 第13章 康熙听到梁九功的话,表情有些微妙。 不是质疑梁九功马后炮,那小地鼠头帘儿一盖,能看出个屁的面善。 主要这位扎斯瑚里老福晋当年名动京城的原因……可不是因为长得好或贤名远播。 当然,老福晋年轻的时候长得确实好,甚至有人称她为小海兰珠,能与洪太主宠冠后宫的宸妃相提并论,可想而知她的美貌。 老福晋出身红带子觉罗氏,曾祖乃是努尔哈赤的堂兄弟。 当年初入关,从龙进京的满族大姓儿人家争相求娶,连太皇太后都动过给老福晋保媒的心思。 所以宫里有那位老福晋年轻时候的画像,可康熙真没看出来那小地鼠跟老福晋像,完全可以确认梁九功在扯犊子。 老福晋娘家给她选择了正蓝旗都统扎斯瑚里氏为夫家。 八旗每一旗除了旗主外,有二十一个牛录,却只有一个都统,替旗主管辖治下旗户的一旗都统,不算得低嫁了。 老福晋当年在京中很是风光,可她名动京城却在丈夫去世后,因为这位觉罗氏的入幕之宾数量之多……只能说风流不输男儿。 那会子朝廷还没大肆推崇汉学,满族姑奶奶的彪悍人尽皆知。 除了继承都统之位的嫡长子瓦尔达是扎斯瑚里氏血脉,瓦尔达其他几个兄弟……反正同母是没跑的。 而瓦尔达不类父,反倒效母,风流之名当年也给很多人家下酒来着。 康熙低头看徐佳一族的生平,有种啼笑皆非又不出意料之感。 徐嬷嬷出生时,徐家就穷,她额娘廖氏想法子走了门路,进都统府里做奶嬷嬷挣钱养家。 具体发生了什么,李德全派出去的人倒是没查清楚,毕竟扎斯瑚里氏都不在京城了。 只徐佳氏的老邻居和当年给方荷阿玛接生的接生婆证实,廖氏归家,六月产子。 虽孩子病殃殃的,可瞧着就像足月的孩子,也好好活下来了。 当年邻里街坊没少指指点点,徐嬷嬷的阿玛丢不起这人,做主搬了家,流言才少了点。 后来徐嬷嬷的阿玛早死,她跟额娘和弟弟几乎活不下去,还要给弟弟娶媳妇,不得已在顺治十六年通过小选入了宫。 梁九功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主子爷,那扎斯瑚里氏当年可是因为贪污受贿被全家流放宁古塔,如果方荷阿玛真是瓦尔达的私生子,她便是罪臣之后,在御前办差……怕是不妥啊!” 康熙似笑非笑瞥梁九功一眼,“瓦尔达和明尚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清楚?” 皇父曾想过传位给岳乐,是老祖宗一力支持他登基,联合顾命大臣拦住了皇父。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岳乐和正蓝旗都瞧不起他这个小皇帝,也就是岳乐带兵大部分时候在战场,否则鳌拜指不定都得甘拜下风。 他除掉鳌拜之后,对正蓝旗的桀骜不驯很是不爽,便使法子削弱安亲王府势力。 岳乐是个能打仗的功臣,可安亲王府里多的是拖后腿的败家子。 只后来三藩一反,朝廷还要倚仗正蓝旗打仗,至于岳乐那几个儿子的罪名,叫女婿和旗下都统背了锅。 聪明的都知道怎么回事,康熙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旁的不论,就忠心这一点来说,康熙还是很欣赏瓦尔达的,方荷要是他的血脉……倒也说得过去。 梁九功苦着脸,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劝。 “奴才自然知道内情,方荷也是个踏实办差的,按道理奴才不该说这话。” “可这女干生子之后,又牵扯到明面儿上的罪名,万一传出去……旁人笑话的可是万岁爷。” “奴才实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名声有污……总归会办差的宫人多的是,也不缺她一个不是?” 康熙本还算兴致盎然翻看纸张的动作顿了下,脸上倏然露出个笑来。 他轻踹梁九功一脚,“依你这说法,就算先前在御前折腾了那么几出戏,到头来朕的眼光还不如你?” 梁九功心下一惊,扑通跪下,赶忙叩首下去。 “奴才不敢,奴才绝无此意,万岁爷息怒……” “起来吧,朕不生气。”康熙的笑渐渐淡下去,声音也轻飘飘的。 “你说得对,御前不缺会伺候人的奴才,用得不顺手了,朕换其他人就是。” 梁九功的汗顺着额头往下落,却趴在地上丝毫不敢动。 “奴才知错,万岁爷英明神武,眼光自然比奴才好千万倍,奴才不该多嘴多舌,该掌嘴!” 说完,他丝毫不犹豫地就着趴跪的姿势,狠狠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直到十几巴掌下去,梁九功脸都肿了,康熙才淡淡出声—— “你出去吧,先好好养几天。” 梁九功这奴才伺候他多年,确实比旁人更能体人意。 可在皇帝身边待久了,主子还没飘,刚露出那么点子峥嵘,他倒骨头先轻了。 不管方荷还是魏地生,康熙都不在意,却容不得自个儿跟前的奴才蹬鼻子上脸,不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 梁九功从殿内一出来,红肿到快破皮的脸,叫还高兴着的李德全吓了一跳。 “干爹,这是怎么个话儿说……” 梁九功恶狠狠给他一脚,将李德全踹个趔趄,“不知道怎么说就闭嘴!” 李德全委屈极了,“您不是进去……” 梁九功再次打断他的话,“主子爷的心思你也敢胡乱猜测,再多嘴多舌就自个儿找根柱子撞死去,咱家不拦着。” 李德全不敢说话了。 梁九功狂跳的心窝子这才稍稍平缓下来些,上眼药上到了马蹄子上,他一点都不敢生气,只心里阵阵发寒,还隐隐庆幸。 自打郑氏拜降,前朝后宫都越来越敬畏万岁爷。 他这个乾清宫大总管地位也水涨船高,叫外头人捧着,差点叫金银财宝迷了眼,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谁也不知道万岁爷知道多少。 还好,主子爷还愿意敲打他,要是连敲打都不愿意……梁九功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顾不得脸上生疼,赶忙低声吩咐:“回头御前的差事别都把在手里,你去御茶房说一声,因为方荷姑娘有本事,得了万岁爷夸赞,往后御茶房也能多点子体面,进殿奉茶。” 李德全心肠更七上八下,“干爹,儿子多句嘴,万岁爷就那么看重方荷?那咱还给她挖坑,往后……” 梁九功翻个白眼:“知道自己多嘴就少犯蠢!” “叫你怎么做照做就是了,你要是不会办差,回头咱家再选个会办差的来也容易!” 万岁爷一句都没提方荷,明显兴致也就那么点儿,可有可无。 最主要的是,他得做出个万事听主子话的态度出来。 甭管方荷真蠢还是假装,连累他受这份罪,又跟敬事房走得近,眼下不能动,早晚得收拾了,提前挖个坑算什么。 * 吩咐完差事,梁九功还有些腿软,没在御前多待,回配房去养伤,做足了老实姿态。 李德全过了一日才去御茶房传话。 虽不明白干爹的做法,可挖坑这种事儿他熟。 他挑着傍晚时候,翠微和方荷交差的空当,过来御茶房。 翠微带着的小宫女岑影和玉莲,方荷带着的白敏和冉霞都在。 李德全一进门就笑,“都在呐?正好,有好事儿跟你们说。” 翠微笑着上前,“哟,怪不得一早我就听到有喜鹊叫,李哥哥有什么好事儿找到咱们御茶房来?” “还真是大好事儿,你们御茶房出能人啊!”李德全笑眯眯道,“前头方荷值夜的时候进殿伺候,得了万岁爷夸赞,这可是你们御茶房的体面!” 嗯?除了翠微眼神略疑惑,其他几个小宫女眼神都带着藏不住的犀利和震惊,唰唰往方荷身上落。 方荷靠着茶柜,垂眸不语。 先前这缺德冒烟的爷俩连魏珠那边都不放过,现在才来御茶房挑拨,都叫方荷惊讶呢。 李德全还在笑,“梁总管也愿意多叫你们这些花儿似的姑奶奶们近前伺候,万岁爷舒心,你们也能奔前程不是?” “这不,梁总管还在养病呢,生怕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万岁爷,特地准你们进殿伺候,就打今儿个开始。” 甭管大家想不想进殿,御茶房的姿态要表个明白,都忍下心里的复杂,一脸喜色感谢梁九功。 李德全摆摆手,云淡风轻嗐了声,“梁总管操心伺候万岁爷的事儿那是本分,值不当得你们谢。” “要谢就谢方荷姑娘,这还是头回万岁爷夸人会伺候,你们可得学着点儿。” 说完他拍拍屁股走了,但该走的岑影和玉莲却不挪窝,连翠微都回身去看方荷。 翠微试探着问:“芳荷……万岁爷真夸你了?” 方荷抬起头,露出迷茫、震惊、欲哭无泪的表情。 “没夸我……吧?就是万岁爷问我要不要进殿伺候,我说我不配,万岁爷就没再说别的了。” 几个人:“……”你自个儿听听,你这是人话不? 白敏气得脸儿都扭曲了。 要不是方荷说茹月要为难她,哪儿轮得到这个愚蠢的老女人得万岁爷青眼! 她有些怀疑,莫不是方荷找借口抢她差事…… 怀疑到一半,瞧着方荷手足无措的傻样儿,白敏又酸溜溜在心里讥讽,这蠢女人应该没那个心眼子。 所以……都怪茹月! 回头她饶不了那贱蹄子! 倒是冉霞稍微平和点,她有自知之明,反正也轮不上她。 可能得万岁爷青睐的法子,哪怕是翠微都想知道。 第14章 等纳兰明珠等大臣们离开御书房,立刻有御茶房宫女进来收拾。 康熙不动声色注意了下,特意放轻的步伐,轻缓的动作,擦拭桌几的帕子…… 心思清明后便不难看出,御茶房的宫女不只会伺候,还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先前做得更好。 康熙略寻思片刻,蓦地轻笑出声。 看来徐嬷嬷看走了眼,她这便宜侄女脑子可不笨,那小地鼠很明显知道他喜欢什么。 李德全在一旁,被康熙笑得心里发颤,躬着身子当自个儿是聋子。 往常大多时候都是干爹在皇上身边伺候。 揣测帝王心思这事儿,也只有干爹和顾太监了,要不怎么人家是总管他是儿子呢。 康熙见李德全被他笑弯了腰,没收了笑,只意味深长吩咐—— “去,传朕的口谕,御茶房伺候得好,赏!” 李德全满头雾水出去了。 今儿个被他一直警惕的方荷可没来御前,万岁爷这赏是冲其他人? 他心里放松了些,看来万岁爷也没把方荷放在眼里嘛! 实则他和梁九功都想岔了。 方荷是不重要,先前康熙主要是为了敲打梁九功不假。 可以康熙的性子,若对方荷不感兴趣,如何会纵容她的冒犯,更不会纵容旁人算计帝心。 当然,这兴趣并非男女之事,康熙自认审美在线,对个干巴巴又没颜色的丫头可下不去嘴。 起先他因着哪儿有热闹哪儿有她,还不招人注意,觉得有那么点子趣味,可有可无。 得知方荷的身世后,这兴致就大了。 扎斯瑚里氏曾为初代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的嫡系,莽古尔泰后代血脉还活着的,不少身体里都流着扎斯瑚里氏的血。 虽这些人如今名声不显,实则在盛京地位不低。 现在扎斯瑚里氏主脉被岳乐带累,在宁古塔那种苦寒之地还不知道剩下几个,早晚这份人情岳乐得还。 即便岳乐不想还,盛京满八旗的族老们未必能让。 等岳乐死了,与安亲王府的恩怨,康熙也早晚要清算。 内忧暂除,外患犹在,为保爱新觉罗基业,满蒙汉八旗康熙都要慢慢收到自己手里。 想拿下正蓝旗,这都统和牛录得好好安排……方荷这扑朔迷离的身世,只要叫她嫁对了人,将来必是一把利刃。 如今康熙已不是过去那个为了证明自己,冲动莽撞,想做什么就立刻要做的小皇帝。 时光荏苒,朝廷几番风起云涌,将皇权牢握手中的康熙,也已而立之年,叫他多了股子从容,很明白事缓则圆的道理。 也是新鲜了,他没去动方荷,这小地鼠自个儿倒鼓不住劲儿往前凑。 他不喜欢太会算计的女人,但着恼之下又实在有几分好奇,如果有这个上进心,前头九年早干嘛去了? 钻营都不自个儿近前来,她就那么笃定,能靠着算计人心,把他这个皇帝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梁九功和李德全看不明白的事儿,所处位置不一样,康熙不用多寻思就懂。 装傻装到他面前,呵……康熙又笑了声,女人他不缺,好刀难得,他挺想看看方荷还打算做什么。 * 实则方荷暂时还真没准备做什么,她没有康熙预料的那般野望。 教御茶房的宫人如何伺候,是为加深康熙的印象,也为自己讨个善缘。 回头时不时再拿出点子有新意的服务技巧出来,不必她出面,康熙自会发现御前其他人和御茶房的差距。 康熙也许不会做什么,但乾清宫的宫人与御茶房宫女一样,都在乎自己能不能伺候得更好。 等魏珠伤养得差不多,再传出消息,说法子都是魏珠自个儿总结出来的,毕竟在旁人眼里她没这个脑子。 魏珠虽被打得很严重,却并没有被撵出御前。 待得魏珠回来,跟梁九功伏低做小一番,其他人也帮衬着,还有顾问行的面子在,梁九功横不能直接把人弄死。 剩下的事情,还得魏珠自个儿来。 要继续苟下去,方荷就只能做到这样,一点都不敢莽撞,毕竟还有个摸不清的身世在。 往御茶房去当值的路上,方荷突然有点想上辈子的好友耿舒宁,要是那家伙穿越来,肯定不像自己这么怂。 那家伙是大山里飞出来的金凤凰,脑子好使,胆子更好使,什么事儿到她手里,哪怕看起来危机四伏,总有解决的法子。 如果她能有耿舒宁的本事,她能造作到天上去。 可惜她啥都懂点,啥也不精,更没养出滔天的胆儿,只能走猥琐流咯。 感叹着走到御茶房门口,她突然听到里面有笑声。 方荷带白敏和冉霞一进门,翠微就咧着嘴过来了。 她热情将一块绞好的银角子塞进方荷手里。 “多亏你先前跟我们说……咳咳。”怕隔墙有耳,翠微没说太明白。 “你不知道,今儿个万岁爷夸御茶房会伺候,给了一块十两的银锭子做赏赐!” 翠微月银三两,方荷二两,其他小宫女还没得到秦姑姑的认可,暂时是领一两三钱。 这是赏了御茶房一个月月例,其实放在平时,这点银子御茶房可不会放在心上。 稍体面点的宫女都不靠月例活,都是靠主子的赏赐。 可这银子是万岁爷赏的,那可是哪儿都没处找的体面,在宫里除了太皇太后那里,保管是头一份儿。 方荷不感叹了,野史上传说康熙手松看来不假,才刚见效就得赏赐……这回是走对路子了哇! 等翠微交了茶柜钥匙,高高兴兴离开,方荷也乐呵呵靠在茶柜前,不抢白敏去御前的机会。 她得想想,还有什么简单易懂,又不会冒失的服务技巧可以拿出来,加深一下皇上的印象,魏珠回来的路才能更顺畅。 但白敏迟疑了下,却没往外去,拉着方荷到角落里央求。 “芳荷姐姐,今儿个还是你去站桩可以吗?” 御前赏赐,就代表方荷没藏私,是真傻到把往上爬的路让出来给其他人。 那先前方荷说茹月的话肯定是真的。 虽然茹月还没资格值夜,可这些日子,白敏很明显感觉到陪寝宫女防着她,逮着机会就要阴阳怪气。 定是茹月那贱人做的好事! 既往御前跑也摸不着万岁爷的边儿,还是解决茹月这个麻烦更重要些。 有些事儿下值的时候不方便,反倒夜深人静时候好办。 方荷愣了下,“怎么,你是心口又不舒服了?” 她有点不想去,前头她扑通扑通跪,膝盖上的青紫才刚消下去。 白敏表情微妙,僵硬点头,“啊对,我今儿个有点喘不过来气,劳烦芳荷姐姐了。” 反正宫里的女人心口就没几个好的,可谓弹性胸闷,只要需要就能拉出来用。 就算看太医,也有平安方,不会被视作装病。 方荷只好应下,“行,我带冉霞去。” 白敏眼神闪了闪,“我实在是不舒服得紧,一会儿怕还得去找医徒拿点子药,茶房不能没人……” 毕竟这里烧着水,宫里一旦走水就容易出大问题,所以见火的地儿不能离人是死规矩。 方荷心下了然,知道白敏是有私事儿去办,见时辰差不多,也没多说,端着茶盘就出去了。 * 康熙去看望过皇贵妃后,后宫就隐隐松了口气,往御前来的汤汤水水都多了,也不一定歇在崇安殿。 回头要是康熙去后头睡美人了,她就可以回茶房躺平。 方荷在心里祈祷,希望今儿个御前送的汤水,滋味儿足够勾搭康师傅。 但她刚到崇安殿门口,李德全就笑着迎过来。 “方荷姑娘来了?快进去吧,御茶房今儿个长了脸,可要记得跟万岁爷谢恩才是。” 你这最早得万岁爷赏识的,这会子却要为旁人学会了怎么伺候谢恩,就问你酸不酸! 方荷:“……多谢李哥哥提醒。”又要下跪,她心酸! 她深吸口气进了殿。 一踏进门,方荷瞳孔就微缩了下,发现了不对。 太安静了! 殿内伺候的宫人不在,好不容易得到近身伺候机会的那几个陪寝宫女,往常很少有不在的时候。 每次不在……方荷心里哆嗦了一下,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不作妖的静悄悄哇! 李德全那死太监也跟干爹一样缺德冒烟,又送人进来顶缸给康熙解气了? 她在心里破口问候李家的祖宗们,战战兢兢提着气往东偏殿走。 康熙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看书,这回不是棋谱了,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叫视力五点零的方荷瞧着眼晕。 她赶忙收回余光,小心翼翼将茶盏呈送到矮几一旁。 正要蹲身往后退,康熙突然开了口。 “怎么,不用帕子擦擦茶碗?” 方荷心下一惊,又扑通跪了,心里嗷呜骂自己怂,面上却不敢露出异样。 她嗫嚅着老实回话:“回万岁爷,御茶房近前伺候的宫人不舒服,奴婢临时替她当值,没准备帕子。” 字字大实话,只是没说全。 她本就没准备帕子,任何会区别于旁人的新鲜事儿她都不想做。 眼药都上完了,在后头等别人冲锋陷阵就行,她太勤快图啥? 康熙从书上收回目光,靠矮几慵懒侧了身子,目光落在方荷身上。 他懒洋洋出声:“抬起头来。” 方荷心里嗷嗷叫得更厉害,这到底怎么了? 她一个在这世道可被称作人老珠黄的老姑娘,有啥好看的?! 但康熙的命令她不敢违背。 第15章 “奴婢知错了……” “奴婢大错特错,万死难辞其咎,还请万岁爷责罚……” 崇安殿偏殿里,御案上燃着的龙涎香飘起丝丝缕缕白雾,朦胧半遮了进门就扑通跪在地上,泪珠子扑簌往下掉却丝毫不闻哭声的方荷,叫康熙忙了一天的脑子略有些恍惚。 他为什么要叫这小地鼠进来? 都半个月过去了,要不是他下旨提前十天回宫准备中秋宫宴,这丫头许是还能在耳房里闷上一阵子。 既这么蹲得住,他为何要听她在这里念叨什么,愿领了在行宫清苦到离宫的惩罚。 她以为他这个皇帝傻? 康熙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角,淡淡打断方荷虽不刺耳却过于念叨的请罪。 “朕花费那么多银子,叫内务府把你们调教出来,不是用来摆在行宫好看的!” “说说,错在哪儿了?” 方荷这些天都把腹稿打了百八十遍,闻言立刻叩头下去—— “回万岁爷,奴婢就像刚爬出井的蛙,才出山的狍子,错得太多了……” 康熙:“……你——”出去! 方荷赶忙在声音柔和的前提下加快语速。 “奴婢一错,不该仗着自己愚钝,怕冲撞主子,连累亲人和其他人被总管责骂,只知躲在茶房内,办差不尽心!” 既然现在出来蹦跶,原身的锅得挪开。 康熙微微挑眉,这是给梁九功上眼药? “奴婢二错,不该因自己脑子不好使,只想着在被推进昭仁殿时保命,过于听姑姑和旁人的指点,不能为主子分忧!” 先前昭仁殿里能全身而退的锅,也得挪开。 康熙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嗯,是给梁九功上眼药。 “奴婢三错,不该因为魏珠犯了错就吓没了主张,想着既然打狗要看主人,那向主子赎罪,也得先讨好……梁总管,将御前的事儿透露给御茶房宫女,想等她们伺候得妥帖了,以此功劳向主子和梁总管求情。” 反正她已经将该教给魏珠的都教了,不怕穿帮,啥锅她也不背。 “咳咳……”康熙轻咳了声,端起茶盏挡住实在忍不住勾起的薄唇。 梁九功那狗……那奴才,是挖了这丫头的祖坟吗? “奴婢四错,不该昧下魏珠的功劳,奴婢不敢撒谎,魏珠多嘴多舌在旁人面前自得有祖传的按摩手法,过后没几日就摔了砚台,奴婢怕是他挡了旁人的路,才不敢多到御前伺候……” 我弟弟,能干,懂? 我怕重蹈覆辙,懂? 康熙舌尖微微抵住上颚,不置可否,“魏珠……是顾太监跟朕夸过的那个小太监?他倒还记得祖宗。” 到御前来伺候的太监,身世都被查得很清楚。 魏地生是逃难的灾民净身入的宫,家里三代都是地里刨食儿的,哪儿来的祖传按摩手法? 怎么的,下地不够累,还有力气学着怎么松筋骨? 方荷直起身,露出愧疚憨实的脸蛋儿,“奴婢不知道的事儿,不敢胡说。” 故事都提前告诉魏珠了,不该她来说。 “奴婢自知泄露御前消息乃是大罪,惹得主子爷还要亲自过问,罪上加罪,奴婢实在没脸再在御前伺候……” 她咬牙,她再叩头,就当给长辈上坟了,不差这一哆嗦。 “要不您打死奴婢吧,奴婢这样没脑子不谨慎的宫人,活着也是浪费朝廷的银子和粮食!” 康熙:“……”他该说一声这小地鼠挺有自知之明吗? 他在方荷看不到的地方,微眯起丹凤眸,眸底是毫无温度的审视和犀利。 没人不怕死,敢求死的,多是知道自个儿还有用,死不了。 也是,他身为皇帝,突然跟宫里多年都无声无息的小宫女绕着弯子计较,才给了她在这里以退为进,胡说八道的底气。 沉默片刻,康熙温和打发她出去。 “既知浪费了朝廷的银子和粮食,乾清宫的奴才朕怎么处置是朕的事儿,该叫你死的时候不会忘了你,先滚回宫好好伺候。” 方荷在心里嘟囔着吓唬鬼呢,面上却满是几近谄媚的感激,声儿也稍稍放大了些—— “多谢万岁爷不杀之恩,万岁爷天恩浩荡,饶恕奴婢等大罪,您一定是草原上最威武的雄鹰,是老天爷最……” 康熙指着殿外:“出去!”这马屁他听不下去了。 方荷赶忙应下,小心翼翼爬起来,规规矩矩后退,踏着一如既往叫人舒坦的步伐,出了崇安殿。 * 等顾问行进来的时候,康熙一手掐腰,一手抵着眉心低笑。 他还没见过谁在他面前,装傻装得真傻一样,念叨得他脑仁儿疼。 顾问行难得见主子爷露出这种哭笑不得,却格外放松的模样,笑着问—— “奴才刚才见有小宫女出去,瞧着是御茶房的,能把您逗笑了,可要赏她?” 康熙没好气转过身,“她刚才在朕面前大言不惭骂梁九功是狗,朕不罚她就是赏赐。” 夸他是雄鹰,那伺候他的梁九功算鹰犬,不还是狗吗? 原本康熙以为梁九功只因着前朝后宫的变化,有点飘,可听那小地鼠话里的意思,梁九功在乾清宫也不怎么得人心。 他靠在罗汉榻上,面上的笑意淡下,“梁九功在宫里,倒比朕这个主子还要威风。” 顾问行不接这一茬。 他念过的书多,又是汉人,按着规矩不能在御前伺候,才会领了敬事房的差事。 与其换个聪明的,倒不如叫梁九功在御前。 他只笑着替梁九功说话:“能伺候主子爷多年,梁总管必有他的过人之处,人无完人嘛,只要不妨碍主子爷的大事也就是了。” 康熙也这么觉得。 自他登基后,身边的奴才来来去去也不少,但确实没人比梁九功更会伺候。 只要多敲打敲打,那狗……那奴才也不至于行差踏错到不能用的地步。 至于方荷,看似胆怯,实则敢仗着点猜测就蹬鼻子上脸,真要被重用,指不定比梁九功更能上天。 再者,她却是还不够格跟梁九功比。 回头叫人提醒梁九功这小地鼠做了什么……底下人之间的事儿他不掺和,再好的刀也得知道个眉眼高低才能用。 但康熙却完全没想到,他这边跟顾问行问南巡准备情况,方荷比他想得还敢蹬鼻子上脸。 出来大殿,她马不停蹄凑到梁九功跟前儿。 “梁总管,万岁爷吩咐,叫魏珠养好了伤,早些回来伺候。” 梁九功自打脸上的伤好了,再没了先前那股子大总管的架势,反倒更用心办差。 这会子正监督太监们,仔细收拾皇上回宫的物什。 闻言他心下一惊,紧紧盯着方荷问:“万岁爷亲口吩咐的?” 这是看重魏珠,还是又敲打他? 可他这些天夹着尾巴做人,连大臣们的银子都不敢收……难道是从外头回来的顾问行说了什么? 梁九功鼻子都要气歪了,他就知道这老匹夫不是个好东西,既担了外头的差事,还瞎掺和御前的事儿,是打算做前朝太监不成?! 好在方荷不敢把锅往顾问行头上扣,太监尤其是大太监,都狠着呢。 她只嗫嚅道:“万岁爷只说乾清宫的奴才,不能浪费朝廷的银子和粮食,叫早早收拾好了,滚回宫好好办差。” 反正她说饶恕奴婢的时候加了个等,以康师傅那么好使的耳朵,肯定听到了。 没反对就是默认嘛! 梁九功:“……”这确实像主子爷说出来的话。 他不敢违拗主子的吩咐,只能捏着鼻子叫人通知魏珠滚回来,收拾收拾准备回宫。 * 可仔细一琢磨吧,梁九功到底心里有些忐忑,生怕自个儿哪儿没做好。 要是真叫万岁爷厌弃,以他在御前多年知道的事儿,绝对没有活路。 及至夜里伺候康熙就寝的时候,他便抢了陪寝宫女的活儿,细心给康熙更衣,伺候着放下幔帐。 趁着主子还没睡着,梁九功小心翼翼试探,“万岁爷,已经听您的吩咐,叫魏珠那小子回来了。” “他先前的错已经受了罚,想必知道错了,可要叫他跟李德全一样,近前伺候?” 康熙愣了下,“朕——” 只说了一个字,他蓦地顿住。 仔细一回忆先前跟方荷说过的话,康熙喉结上下滚动,尽量咽下嗓子眼的刻薄,平静地否了梁九功的建议。 “不必,等稳当些再近前伺候不迟。” 顿了下,他又吩咐:“乾清宫其他宫人也是,你、瞧、着不稳当的,就先不用进殿伺候了!” 梁九功听出来主子爷加重的三个字儿,顾不得多寻思,心下狂喜应了声嗻。 当然,他不是听不出主子话里的异样。 可只要他还是主子最得用的奴才,即便有什么不妥,他巴不得等合适的时候,替主子‘分忧’呢。 等梁九功出去后,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康熙运了运气,还是没忍住被气得无声呵了出来。 好样的,怪不得方荷往常在御前都言简意赅,今儿个一反常态,呜呜渣渣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秃噜了个干净。 这是打量着叫他听烦了,打马虎眼呢。 他多少年没吃过这种哑巴亏了,可试探却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叫他丝毫升不起杀了方荷泄愤的念头。 这还真是……鼠有鼠道,诚不欺人! * 等回到乾清宫,还有两天就中秋节了,魏珠才找到机会跟方荷说话。 “阿姐,你先前怎么叫万岁爷同意我回御前的啊?”魏珠格外不解,也有些担忧。 第16章 翠微憋好几天了,她跟严肃的秦姑姑嚼不到一块儿去,有些话也不好跟旁人说。 方荷虽傻了点,但先前她叮嘱过后,御前的事儿方荷就再也没吐露过一个字。 虽然也跟方荷没能再去御前有关系,但方荷的听话是连秦姑姑都赞扬过的。 在方荷的催促中,翠微先叮嘱一句,这事儿可万不能往外说,免得惹祸上身。 见方荷点头,她才凑近了迫不及待指指昭仁殿。 “最能者多劳的还得是茹月,你不知道,她都去了御前,还抢咱们御茶房的差事呢。” 方荷吃瓜情绪给得特别足,瞪眼,吸气,捧哏—— “还有这样的事儿……她抢你差事了?” 在水汽蒸腾中,翠微笑得格外满足,只发出气音也不耽误她阴阳怪气。 “我巴不得她勤快点儿呢,只这些天,那几个小的,就没得着机会碰着里头的边儿,全叫茹月殷勤接下来了。” “岑影和玉莲气得直在御茶房跺着脚骂,冉霞就没说什么?” 方荷没答,冲翠微眨眨眼,小声反问,“你咋不问白敏呢?” 两人微妙对视一眼,都咧嘴笑了,不知不觉凑得更近。 翠微满脸神秘,“刚回宫那天我去领新茶,内务府狼烟动地的叫我好等,下钥之前才回来,正好瞧见她在角落里,给浆洗上那拉嬷嬷塞银票呢。” 方荷哇了声,“然后呢然后呢?” 翠微自觉拿起点心往嘴里塞:“然后没过几天,秦姑姑瞧见那拉嬷嬷亲自捧着浆洗过的衣裳,给御前那几个得脸的宫人送过去,这不白日见鬼了吗?” 方荷道可不咋地,“她俩图啥啊?” 翠微竖起手挡住口型,“茹月抢御茶房的差事,其他几个御前伺候的都没吭声,这你还不懂?肯定是那拉嬷嬷和白敏在后头做了什么呗,横不能是给茹月铺路。” 宫里的傻子就眼巴前儿这一个。 “你瞧着吧,就茹月这兴头头的劲儿,指不定要出事儿……你老老实实待在茶房也好,可别傻不愣叫人当了椽子使。” 方荷遗憾地点头谢过翠微。 其实要不是被上头明明白白冷着,她也不介意近前吃个瓜,瓜猹的基本隐藏技巧她还是有的。 可惜先前捋了虎须,她这会子是一点都不敢再作死。 方荷讨好地托着点心递到翠微嘴边,“你消息灵通,回头要是打听到什么消息,别忘了跟我说呀,回头我去御膳房给你要炒南瓜子儿。” 翠微咽下点心,填饱了肚子也有力气笑骂:“你倒会借花献佛,打听到消息我也不告诉你,我才不像你那么傻。” 方荷嘿嘿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瓜要是不分享,瓜香得丢一半儿,只要打听到,翠微早晚得说。 宫里的午宴主要是给太皇太后贺寿。 一大早,太后娘娘领着妃嫔和公主们,先在慈宁宫给孝庄问安。 而后康熙带着太子和阿哥们过去,奉两位长辈再一起回到乾清宫来。 乾清宫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站着人,最前排是要入乾清宫座席的爱新觉罗氏宗亲和命妇。 稍后头些要入保和殿的,是红带子宗亲和三品以上的官员。 最后在太和殿赴宴的,则是其他能够上朝的王公大臣和家眷。 听得月华门外响起静鞭,所有宗亲和大臣们便都整衣敛容,遥遥下拜,给康熙、太皇太后和太后问安贺寿。 其实本应请太皇太后入殿接受跪拜,只是天一冷孝庄膝盖就不舒服,几步路康熙也不舍得叫皇玛嬷走,才定下这样的规矩。 正好方便了方荷,凑在茶柜角落里,透过没关严的门帘子往外瞧热闹。 那山呼海啸的动静,叫渐渐冷下来的天儿似乎都暖了许多。 等太皇太后笑呵呵叫了起,康熙先送她入大殿,过了没多会子,各殿门口就响起悠扬的巴掌声,顺着值守的太监们一个个往下传。 御膳房和御茶房的人,还有内务府和敬事房一起从各处调派过来的宫人立刻动起来,这就算正式开宴了。 开宴后,翠微她们反倒没那么忙了,好歹能歇口气喝口水,顺便更个衣。 她们只需要给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奉茶,一炷香换一次茶就足够了。 其他人的吃喝内务府会张罗,旁人也用不起御前的宫人伺候。 翠微趁着在茶房休息的时候,抬着下巴直朝乾清宫主殿,半歪了脑袋对方荷眨眼,动作难度不输杂耍。 方荷立马明白过来,茹月这会子怕也在御前,继续替御茶房分忧呢。 她和翠微不动声色打量白敏。 其他几个小宫女偶尔还有点撇嘴的小动作,独这小丫头面儿上毫无异色,进进出出都噙着淡笑,衬得那张银月脸儿更加讨喜。 两人愈发肯定,有瓜可吃。 午宴到未时过半(14点)才结束,酉时正(17点)就要开始晚宴。 只有一个半时辰打扫干净乾清宫,迎主子们在此欢度中秋团圆夜,翻台效率堪比后世。 方荷瞧了大半日的热闹,没什么开眼界的感觉,后世高朋满座的大场面她看过太多。 她只有一个感觉,累,哪怕她不必出茶房,也熬得慌,这比后世国宴可折腾人多了! 在宫里当值,不像后世还有什么轮休,只要碰上大日子,都得死熬,还得精神百倍的熬,丁点的疲乏都不能露在脸上,怕不吉利。 原本夜里当值的方荷和白敏、冉霞,也一大早天不亮就开始在茶房忙活,晚上还得值夜。 甭管你累成什么样儿,主子跟前不能没人伺候。 就算后宫的主子们,最多回到自己宫里稍歪个一时三刻不得了,还得重新换衣梳妆打扮,赶在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之前候着。 没资格坐软轿的小主儿,穿一天花盆底,晚上回去都得叫宫人架着。 所以宫里不常办大宴,每举办一回,从主子到宫人,都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趁外头还在忙,翠微带岑影和玉莲看着茶房,叫方荷和白敏、冉霞去小梢间打个瞌睡,就算是休息了。 等晚宴结束,翠微她们能回去休息,方荷她们得熬到三更。 只浅眠一个时辰,方荷就被叫起来洗漱醒神儿。 一起身,她就感觉浑身酸疼,恨不能一眨眼就到半夜,赶紧把康师傅伺候睡了,换了值好狠狠在耳房躺一天。 可这夜实在是太长。 方荷都记不清自己到底烧了多少壶水,外头才响起巴掌声,往里传菜。 她瞧了眼滴漏,这特娘都戌时了,整整一个时辰,里头那么多人干聊啊? 其实乾清宫内的气氛,还真说不上干巴,都热闹过头了。 大伙儿都没心思用膳,宫宴上的东西好吃不到哪儿去,半下午都提前用点心垫过肚子。 打一开宴,三座大山还没到,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藏着兴奋往大阿哥和太子身上飘。 说起来,其实大阿哥和太子的不睦,从二月里就初见征兆。 台湾郑氏拜降后,带领水军作战的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加封太子少保,继续训练水师,与福建总督姚启圣一起督促开海禁一事。 可同样在澎湖海战中立下功劳的伊桑阿,却被调离广州府,康熙下旨令他赴宁古塔继续督造战舰,官职明升暗降。 同时,康熙封慕天颜为湖广巡抚,代替伊桑阿镇守南地,掌管开海禁的一应事务,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微妙的是,伊尔根觉罗伊桑阿是索额图大女婿。 而慕天颜则是纳兰明珠的门人,皇上此举,几乎是在朝堂上明晃晃地敲打索额图,为即将入朝办差的大阿哥增加势力。 偏大阿哥胤褆不知道什么叫收敛,几番在太子面前挑衅,引得太子心里暗恨良久。 前头索额图因撺掇太子喝酒卖惨,被康熙打破了额头,罚俸一年。 可在南苑时,想起这事儿索额图就怄得慌,逮着机会就给太子出谋划策。 他只道:“再有一年,大阿哥就能入朝,可要是万岁爷没吩咐,您却只能在上书房和弘德殿继续进学……” 再精通为君之道,大臣们眼珠子都落胤褆身上去了,学了有什么用? 索额图愤愤不平:“磨刀不误砍柴工,该学的道法太子爷您从不落人之后,怎可叫大阿哥一个庶出血脉抢在前头?” “以臣之见,您不如拉拢三阿哥和四阿哥等兄弟,将马佳氏和佟佳氏笼络在身边,一来也是兄友弟恭,二来叫其他人知道跟着您才有肉吃,大臣们自知道该如何选择。” 至于拉拢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不足为虑,只要赫舍里氏给马佳氏和佟佳氏足够的利益,不怕他们不上钩。 只要太子的势力压过大阿哥,哪怕纳兰明珠那老狐狸再心思多狡,也终究压不过正统嫡出的储君。 起先胤礽觉得如此太功利,他身为储君,从小就只有旁人捧着他的份,叫他礼贤下士,讨好兄弟,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奈何索额图劝了好几回,旁人且不说,他倒是把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带在身边,做足了兄长的姿态。 这一拉拢,就拉拢出事儿来了。 午宴时候,太子带着胤祉和胤禛去给马佳氏和佟国纲、佟国维两人敬过酒。 不管这两处心里怎么想,面上却跟太子很亲近,毕竟是储君嘛。 胤褆看在眼里,怒在心间。 哪怕惠妃多番提醒他这种外人在的场合,定要注意规矩尊卑,不要惹皇上生气,瞧着汗阿玛对太子赞不绝口,他实在忍不住。 第17章 这场中秋宫宴, 算近几年来宫里规模最大的宴会。 要知道年初那会子,万岁爷以太后不曾大办千秋为由,万寿节都没办。 如今台湾府已定,海禁十月将开, 明眼人都知道, 这宫宴端的是庆贺皇上开启盛世的心思, 宫里宫外都不错眼地瞧着。 谁也不能说宫宴办得不好,毕竟内务府铆足了劲儿, 没出半点岔子,太太平平结束了。 甚至不能说虎头蛇尾。 早上乾清宫广场的山呼海啸令人热血沸腾,午宴的君臣同乐也叫王公大臣们频频点头。 晚宴虽太子和阿哥们喝醉, 到底是小孩子的闹剧,宫里贵妃和通嫔同时遇喜,将晚宴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 王爷和宗亲纷纷恭贺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 酒一壶壶进上去, 出宫的时候都是止不住的酣畅笑声。 只是这笑声过了宫门口就弱下去, 爬上自家马车都先揉笑僵了的脸,很明显宾主尽欢是欢给皇上看的。 钮祜禄氏底蕴比赫舍里还强, 已出过一任皇后, 贵妃也生了阿哥,又怀上……对太子, 对朝堂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贵妃安然生子,朝堂上的格局必定会有变化。 贵妃这一胎生不下来,后宫必要起波澜。 好不容易算得天下太平, 京城里的风雨半点不给人空闲,劈头盖脸就要往下落,除了钮国公府, 哪家能真正高兴起来? 康熙也憋着一肚子的火。 回到昭仁殿时,他饮出潮红的俊容丝毫不见往常的温和,只冷沉如阎王。 他倒不是不喜贵妃怀孕。 满人崇尚多子多福,后宫妃嫔怀孕证明他这个皇帝种好,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左右储君已定,太子这年纪也算立住了,康熙亦毫无改立储君之意,自认压得住底下人的各种心思,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忌惮皇贵妃和贵妃生子。 他只是恼恨钮祜禄氏的算计和野心。 先前太子坠马,掌管马匹的庆丰司是钮祜禄图巴的人,而负责教导太子骑马的谙达,跟佟佳氏沾亲带故。 所以他敲打过皇贵妃和贵妃,除了偶尔去两人宫里用个膳,基本没留宿过。 皇贵妃才刚产下皇八女一载,又因皇八女夭折始终未曾病愈,他不愿意叫表妹再次怀孕伤身。 对钮祜禄氏,康熙也如此思量。 等小十立住,太子年纪更大些,再叫贵妃生个如小十那般健壮的也不是不行,就当是给太子增加助力了。 五月初三是赫舍里皇后的冥诞,康熙罚太子抄写《礼记学记》,是为不给世人留下太子不知尊师重道的污名。 既是惩罚,只要没抄完,康熙不可能叫太子出来。 但康熙也不想叫人以为太子被冷落了,自个儿在五月初三那天去坤宁宫待了大半日,表示对皇后的追思。 过后钮祜禄氏竟也去坤宁宫吃斋念佛,执妾礼为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祈福十日,宫里宫外都知道。 这算对太子摔断腿那件事的赔罪服软,也是以此提醒皇上念钮祜禄皇后的旧情。 五月十三是钮祜禄贵妃生辰,康熙连宜妃生辰都去留宿了,如果对贵妃没有表示,往后永寿宫只怕没脸见人。 康熙自不会叫她这么没脸,贵妃生辰那日歇在永寿宫,就叫了一次水,也没叫留。 要是贵妃这么容易怀孕,也不至于入宫三年才有孕,必定是服用了什么生子方。 遏必隆当年没少给康熙添腻烦,如今出了一后一贵妃,他对钮祜禄氏还不够优厚吗? 敢对太子下手,还趁佟佳氏病重将宫务抓在手里,又算计绵延子嗣之功,钮祜禄氏的心思就差拍他脸上了! 皇贵妃佟佳氏就没少吃生子方,且看皇八女如何? 再者母体还没过一年乳期就怀孕,孩子本就难康健,又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子,钮祜禄氏将爱新觉罗的子嗣当成什么了? 宫人们都感觉出皇上心情不好,个个儿屏气凝神,连醒酒汤都不敢催皇上喝。 康熙在殿内运气许久,这口气却硬是吐不出去,憋得胸口疼,不耐烦喝滚烫的醒酒汤。 “都滚出去,换冷泡茶来!” 梁九功赶紧挥挥手,叫宫人们都退下去, 一出来大殿,梁九功就瞧见白敏俏生生立在殿外。 他脚步一顿,压低了声儿训斥:“怎么见天儿都是你这丫头往前头来,合着御茶房没旁人伺候了是吧?” “你回去告诉那几个躲懒的,不会伺候就跟咱家说,咱家换人!” 白敏被训得一哆嗦,可很快听出梁九功话里的意思,只恭敬抿唇应了声是,半个字没多说。 反正今儿个瞧着风头不对,梁总管倒像要趁机做点什么……白敏知道梁九功不喜方荷,不打算拦。 茹月还指不定什么时候上钩,真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她躲开也好。 至于方荷的死活,白敏丝毫没放在心上。 在宫里自个儿门前雪扫起来都不易,容不下烂好心。 进御茶房之前,白敏使劲儿揉了揉眼,委屈着期期艾艾把话传了。 方荷微微挑眉,黄鼠狼想起鸡能有什么好处? 她只作为难姿态,看冉霞一眼,赧然冲白敏笑笑。 “定是梁谙达瞧你辛苦,那这几日就劳你烧水,我和冉霞勤快些,好歹保住差事,往后咱们可不敢再躲懒了。” 既不想担着危险,也没提醒的情分,那往后也别想只自个儿奔前程了。 白敏的委屈僵了下,不自在地笑笑,“啊……也好,也该是轮流往御前去,没得叫御前的姐姐们衬得咱们都懒。” 好话都叫白敏说了,冉霞真心实意地高兴应下,方荷没再说旁的。 叫冉霞看着茶柜,她扭身去端冷泡茶,往昭仁殿去。 梁九功跟方荷头回进殿时那般,在殿外火急火燎等着,瞧见方荷就念叨。 “祖宗欸,你是蜗牛转世不成?什么时候都这么沉得住气,赶紧进去,别叫万岁爷等!” 方荷:“……”这要不是叫她顶缸,她脑袋给这死太监踢! 她垂眸平静进了大殿,依着火光最明亮的地儿,扭身往康熙所在的西暖阁去。 一进去,就见康熙只着了明黄里衣,站在窗边儿掐腰吹风呢。 背着身子倒瞧不出喜怒。 掺了龙涎香暖意的酒味儿被风一吹,在殿内缠绵,无端叫空气添了股子说不出的躁意。 殿内又没人……方荷心跳稍稍加速,轻手轻脚将冷泡茶放下,立刻就打算出去。 皇上生不生气跟她有毛关系? 她不会自视甚高,凭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见识去做什么。 巨人要知道她把心思用在媚上,指不定一肩膀把她撅坟堆儿里去。 但康熙听到脚步声,沉着脸转过身来。 她蹲安都还没蹲下去,就叫蕴含着酒气的刻薄砸了一脸。 “怎么是你?御前没人了?” 方荷心道应该是,就剩你和梁九功这样的狗东西了。 “回万岁爷,奴婢夜里当值御茶房,理应伺候。” 康熙大跨步走到罗汉榻前坐下,端起茶碗一口饮尽里头的茶水,缓了下口中的干燥。 重重放下茶盏,康熙半垂着眸子讥讽睨方荷一眼。 “理当伺候?你先前窝在茶房,是不愿意伺候朕还是不会办差?” 方荷垂着头,心跳甚至渐渐和缓,没办法,皇帝不常见,找茬的酒鬼她见多了。 “奴婢不敢,是梁总管吩咐,奴婢先头犯了错……” 康熙不耐打断她的话,“梁九功不叫你来御前,你就敢不伺候,他是主子朕是主子?” “不敢……呵,朕看你挺敢,先前在南苑算计朕的不是你?” “旁人敢算计朕也就算了,谁给你的底气算计朕?” 方荷从这话里听出了细节,旁人? 思及先前翠微她们回耳房之前,拿着太皇太后因贵妃和通嫔有孕赐下的赏,小心又微妙的议论…… 以方荷的细心不难猜出,这个旁人除了钮祜禄贵妃没别人。 艹了,她还真是来顶缸的! 方荷在心里平静问候了一声梁九功的祖宗,缓缓跪地,回话的声音被她放柔到哄孩子似的。 “回万岁爷的话,您乃日理万机,高高在上的圣明天子,掌管宫人这等小事儿,自不该耽误您的工夫。” “梁总管是为您分忧,奴婢等听他吩咐,全因他是您的总管,而非他有什么威严。” 康熙怒火微妙地顿了下子,这小地鼠又在说梁九功狗仗主人势吧?没完了还…… 方荷又道:“先前在南苑,奴婢绝无算计万岁爷之意,奴婢很清楚,您是宫里……不,是大清所有人的天,就该被天下人仰望,依赖,信任。” “奴婢仰望主子爷威严,敬畏之心一天多过一天,自知愚钝不堪,全然只想让更会伺候的留在主子身边尽忠,也明白那点子拙劣的自白瞒不过万岁爷……” “可奴婢深知万岁爷英明神武,无论奴婢生死本就该由主子安排,这大概就是奴婢的底气。” 康熙摩挲着拇指翠绿的扳指,半晌不语。 也不知怎的,这小地鼠语气恶心扒拉的说了一通,竟叫他心头的火渐渐沉淀下去,好歹在昏沉中冷静几分。 他轻敲着矮几,若有所思地低笑出声,“牙尖嘴利,无论生死该朕来安排……朕要给你赐婚夜香郎,你也愿意?” 方荷依然跟哄孩子一样耐心哄醉鬼:“雷霆雨露,尽是君恩,奴婢无有不从!” 最多趁嫁给倒夜香的之前,先把你这狗东西溺死在夜香桶里。 康熙蓦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吩咐,“叫梁九功滚进来。” 第18章 梁九功气坏了, 当他梁大总管是被吓大的吗? 他会受区区一个茶房普通宫女的威胁? 好吧,他是,他会。 所以往御膳房去要好克化的点心,还叮嘱要蜂蜜枸橼二比一比例的温水时, 梁九功就更气不打一处来, 倒把御膳房的师傅们吓得够呛。 那死丫头连怎么个细心法儿都替他想好了, 拿捏他梁九功的七寸是分毫不差。 为了不叫方荷和魏珠有在御前冒尖儿的机会,梁九功忍辱负重地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到了时辰, 他亲自叫皇上起身。 昨晚折腾太久,康熙酒劲儿还没消,“去传旨, 今日罢朝一日,明日叫内阁准备好东巡颁诏的诏书和出行的章程,一并定下来。” 虽然打算南下, 可对外康熙却打算颁诏, 明旨示意往东去巡视黄河, 并不叫人知道自己最终目的地。 梁九功恭敬应了嗻,叫李德全去传旨, 自个儿伺候着主子喝了温水, 用了点心,只字未提方荷。 等康熙再度起身, 酒气全消,精神抖擞打了套拳,又面色如常批了半上午的折子, 梁九功基本上就把那口气给消化了。 瞧瞧,就是他把万岁爷伺候得一觉睡到大天亮,甚至连宿醉症状都没有! 是他细心, 他会伺候,跟方荷那死丫头有什么关系! 方荷巴不得跟自己丁点关系都没有。 躺在耳房里睡下之前,她和冉霞都没能再见到白敏。 得知御前的陪寝宫女全都被送去了慎刑司,白敏的下落御茶房都能猜得一二。 连交接的翠微她们都只字不敢提,方荷和冉霞心里也忐忑居多,回到耳房都没说话,躺下了也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被连累。 方荷要担忧的,比冉霞更多。 即便她对康师傅有用,如果这位爷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谁知道这用处抵不抵得过被冒犯的怒火? 她绞着手指,恨不能剁了自己的爪子。 怎么就没忍住呢?! 她就着冉霞翻来覆去的动静,无声合掌祈祷菩萨佛祖耶稣玛利亚,千万别叫康师傅知道昨晚是她伺候睡下的。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往后她一定再也不耍脾气,就算嫁个倒夜香的……她也认了。 反正只要能出宫,凭她的本事,怎么都能过上快活日子,她不挑的。 等她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 哪怕睡了大半天,方荷看起来比熬了大夜还疲惫,揣着七上八下的侥幸心理,她梦里都在给各路神仙上香,根本就没闲着。 等到了茶房,白敏不见人,冉霞不敢上前,方荷还得赶鸭子上架去站桩,心里就更五脊六兽,警惕非常,瞧着倒稍微精神了点儿。 岂料梁九功这回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李德全也只当不认识方荷,板着脸也不叫她进殿,仍将茶接过去,自己进殿伺候。 御茶房就这么被冷待了三天,方荷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去领月例的时候,方荷在乔诚的小库房那边碰上去请安的魏珠,还喜滋滋跟爷俩夸梁九功。 “梁总管不愧是御前大总管,为人厚道,做事大气,活……咳咳,就该他受万岁爷信重。” 乔诚:“……”你是要说活该吧? 魏珠:“……阿姐,我那里还有退烧的药,回头我给你送一包过去。” 阿姐定是病得不轻。 梁九功厚道?大气?他梦都不敢做这么美。 方荷只笑笑不说话,有些事儿只天知地知,她知梁善人知就够了。 反正只要她能顺利出宫,她和梁九功的仇可以一笔勾销。 “总归咱还是得多记人点好,往后有机会给梁总管上坟的时候,我一定多烧些纸钱给他!” 乔诚爷俩:“……”话就是说,梁总管可能不需要你这份惦记。 梁九功确实不需要。 他这几日在御前,日子实在过得不算好,比方荷的心提得还高。 虽然主子爷什么都没提,连被带走的御前宫女都没过问,却总意味深长盯着龙床瞧。 这就罢了,万岁爷偶尔还以打量的眼神盯着他的手,那眼神……跟要给他剁了去似的。 这叫梁九功实在拿不准,主子爷到底记不记得那晚的事儿。 其实伺候久了,他一直都怀疑,主子爷喝醉了酒会不会忘事儿。 以前裕亲王和恭亲王有犯浑的时候,主子爷喝了酒往往不记得,可要谁想借着醉酒糊弄万岁爷,基本都落不了好下场。 这事儿他能看在眼里,从来都不敢问。 眼下已经过了坦白的时候,万岁爷越不提,梁九功就越没有开口的机会,心肠愈发不安,渐渐有些后悔吃了方荷裹了糖衣的威胁。 要不说梁九功了解自家主子呢,他还真猜对了。 以康熙的掌控欲和自律,如果喝酒会断片,那他一定会反复喝酒锻炼酒量,将断片的点确认到分毫不差,绝不越雷池一步。 整个大清也就只有教导康熙长大的孝庄清楚,哪怕是喝到酩酊大醉,是否记得醉酒后的事儿,只端看哪个对康熙更有利罢了。 所以那夜的情形,康熙虽有片刻的恍惚,基本都记得,只是不敢置信,暂时不想提。 哪怕他叫常宁那厮使坏喝了掺酒,哪怕他沐浴时被热气蒸腾得酒劲上头,哪怕他闻了和合香犯晕……他也不该被个弱鸡子一样的瘦小宫女给放倒! 他才十四就能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将大清第一巴图鲁鳌拜拿下,靠得可不只是天时地利,还有他本身的实力。 近些年在布库场上,他已经很难逢敌手了。 即便底下人不敢用全力,以他可拉十四石弓的力气,也绝无可能被人放倒!! 他甚至没办法拿酩酊大醉来说事儿,被推倒和放倒是两码事! 他反复回忆,始终记得胸骨被瘦弱肩膀顶得生疼的感觉,有那么片刻工夫,他脚是离地了的。 这太特娘的不合理了啊!!! 他都张不开嘴问宫殿外值守的暗卫,甚至庆幸殿内的暗卫被支使出去了,只宁愿那夜是梁九功差点亵渎了龙根。 直到七日后,暗卫将那夜御前宫女所为的始末,摆在了御案上。 暗卫的手段远非慎刑司擅长刑罚的太监们可比。 特制的铁齿往嘴上一箍,参汤直接从嗓子眼往里灌,绝不会给任何人找死的机会,也不耽误勉强把话说清楚。 要割二两肉下来,就绝不会多一分,说敲断一寸骨头,一厘都不带多。 生死全不由自己的情况下,被反复煎熬拷问,基本没人能抵得住。 所以,茹月是怎么算计巧雯的,怎么收买尚寝嬷嬷和问心的,怎么陷害白敏的,又怎么跟康亲王府扯上关系,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她全都往外秃噜,只求速死。 而白敏身为正白旗包衣,家里绕着弯儿接了正蓝旗安亲王府官家的收买,进宫后又利用傻子办事儿,更说服姨母,将御前消息送出去……甚至她打算承宠后给康熙下成瘾的药,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康熙竟也不意外。 杰书在金华贻误战机致使海澄失守,念着他过往的战功,康熙打算叫他安分荣养,些许试探康熙不想理会。 安亲王那老东西估计也知道自个儿没几年好活了,死之前想要拿捏他,为子孙后代谋个活路,再正常不过。 他和岳乐都清楚,作为皇帝,康熙绝不会放任安亲王府继续势大下去。 只是茹月和白敏的证词里,都提到方荷,叫康熙颇为心惊。 若没有方荷利用二人的不对付挑拨,从中为自己谋生机,以白敏的聪慧和那拉嬷嬷在御前十几年的经营,说不定这白敏还真有得逞的机会。 他倒不觉得方荷心狠。 茹月和白敏的证词都提到对方荷的算计,从一开始方荷摔了脑子想把人挤出御前,到后头想用方荷做垫背的往上爬……如果方荷不先下手为强,早晚会死在两人的算计里。 这只小地鼠实在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不止会藏拙,该出手的时候那份稳准狠,叫康熙止不住反复回忆自己被放倒的情形。 他无声呵了声,垂眸思忖了半晌,吩咐梁九功—— “你亲自去将人处置了,割了她们的舌头,别叫人轻易死了,先养在皇庄子上。” 等岳乐死了,这些人还能派得上用场。 梁九功面色不变应下,敢对万岁爷动手,死了也太便宜这起子混账了,就该物尽其用。 他带着李德全跑了趟慎刑司。 可即便做好了心狠手辣的准备,见到人的时候,梁九功还是被吓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包括在御前最得脸的问心在内,她们跟肉泥的区别,大概就差一口气,大半的骨头都被敲碎了,想保住命都不容易。 他赶紧吩咐李德全去请太医,半上午从乾清宫出来,等到该灌药的灌药,该包扎的包扎,收拾妥当将人送出宫,都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 拖着腿走到月华门旁,梁九功扶着墙站住,突然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巴子。 吓得李德全一哆嗦。 “干爹您这是……”叫那起子混账吓糊涂了? 梁九功跟感觉不到疼一样,喃喃着摇头。 “没事,我就是恨自己蠢,想打醒自个儿。” 他实在蠢到无可救药,才会钻牛角尖,一错再错。 以他跟万岁爷的情分,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忠心不改,谁也越不过他去。 等到老了,万岁爷定会叫他体面退下去,指不定还能给他立生祠叫他提前受香火呢。 顾问行再厉害,就冲他读得那些书和伺候过前朝的经历,万岁爷也绝无可能叫顾问行插手御前的事儿。 他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多贪那点银子,跟底下的宫女太监别苗头呢? 第19章 翠微还只是震惊, 往常梁总管的招子不说长天上,也只瞧得见御前那几个得脸的姑娘,从不会对底下的宫女如此和颜悦色。 这会子他都快笑成菊花了,叫人心里实在发毛。 方荷心底却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飞快反应过来, 事发了! 她脑子急剧转动, 立刻露出讥讽模样,说话几近刻薄。 “梁爷爷贵人事忙, 即便不用去辛者库,按道理也该忙着伺候万岁爷东巡,怎会到咱们这腌臜地儿来, 没得脏了您的脚,倒是我们的过错了。” 膈应不?生气不? 赶紧使御前大总管的威风,哪怕训斥她一顿, 赏她一顿板子呢。 翠微眼眶子都快瞪脱了, 拼命给方荷使眼色, 这臭丫头也疯了?! 方荷在心里嗷嗷哭,怪那一夜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男人, 她怕再不疯就没机会了。 如果能继续苟下去, 挨顿打她也认了,她保证乖乖捂住嘴一声都不叫疼! 可梁九功活似方荷在夸他, 脸皮比城墙还厚,坦荡笑了出来,甚至还躬了躬身。 “嗐, 论起伺候人的功夫,咱家自比不过姑娘们,尤其以方荷姑娘为最, 姑娘万不可妄自菲薄。” 翠微:“……”是不是今天她睁眼的姿势不对,才会听到这越来越离谱的对话? 御茶房哪个不比方荷更能干啊? 方荷紧紧绞着手指,抿着唇,看起来像忐忑又似气急败坏。 “梁谙达就不怕魏……” “哦对了,忘了跟姑娘说,魏珠那小子确是个周全的,先前李德全左了心思为难他,咱家倒叫李德全给蒙蔽了。”梁九功直接打断方荷的话,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咱家已经赏了李德全板子,御前不会再有人为难魏珠,这小子也跟着东巡伺候。” 自打想明白以后,梁九功只感觉自己先前几十年竟像白活了,整个人通透若新生。 不就是个会来事儿的小太监? 李德全争不过,他想要争气的干儿子还不容易? 更别提,只要方荷得万岁爷看重,哪怕是赐婚给宗亲成为人上人,她越体面,魏珠就越不可能得到重用。 万岁爷横不能放个跟臣子家女眷走得亲近的太监在身边伺候,宫里又不是没人了。 方荷:“……”往后没人为难魏珠,那她呢? 见方荷哑口无言,梁九功眸底浮现一丝幸灾乐祸,表情却正经了许多。 “万岁爷口谕,御茶房由翠微留守乾清宫,往后姑娘就进殿内,近身伺候。” 方荷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她真有那个命近身伺候吗? 翠微:“???” 哪怕翠微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宫里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地儿啊! 翠微立刻蹲身,铿锵道:“奴婢谨遵万岁爷口谕,梁总管说得对,方荷向来是御茶房最细心的,保管能在御前伺候好万岁爷!” 好走,不送! 看来腿脚好,没有命好来得好哈哈哈! 方荷:“……”就,那些年的瓜都白吃了。 事到临头,她竟没有多少意外。 闻名后世的康师傅,毕竟是在血雨腥风中长出来的皇帝,比特工也不差什么了。 哪怕是醉到路都没办法自己走,这大爷还是你大爷呜呜呜~ 被翠微连打探带殷勤送去配房的路上,方荷心里空落落的。 哪怕行走在偌大的紫禁城中,她仍有种上辈子拼了命的卷,竞争行政总裁,却败在空降皇族之手后的迷茫。 上辈子她还有个爹系男朋友提前给她敲边鼓,叫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辈子……她只有一双恨不能剁掉的爪子呜呜~ 穿越后,她想过各种可能,可能得罪了谁处在生死一线,也可能不得不一贫如洗地出宫…… 或者逼不得已,不得不投靠妃嫔,断绝良心走一走那后宫的刀山火海…… 她自认把猥琐乖怂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哪怕发现自己被康熙注意到,可能会被利用,也迅速调整心态,打算等出宫后再好好筹谋快活日子。 但她完全没想过去御前,平时只要能避开进殿,吃点亏她都不会往前凑。 可现在……御前宫女可不只有体面,那是什么? 是陪寝宫女! 是皇上的预备役宫妃! 沾了皇上女人的名分,往后出宫的希望比去辛者库还渺茫。 哪怕是被赐婚下去,往后在婆家也会被所有人当猴儿一样看待,出门也要被指指点点,还快活个屁! 前提还得在得罪皇帝的前提下,证明自己的价值,被赐婚出宫。 躺平的难度从山里人进城一下子变成西天取经,这路可怎么走? 她还有机会做咸鱼吗? 翠微见她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儿,心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到底没多问。 配房有人听到动静出来看。 能进御前伺候的宫女住的地儿,就在昭仁殿边上,挨着围房。 闭门好几日的几个官女子也探出脑袋来看,发现方荷长得不起眼,还畏畏缩缩的,都在心里高兴,谁都没搭理她。 翠微叹口气,好歹替方荷去领了该领的东西,一边帮她收拾行囊,一边劝。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伺候好万岁爷,别掺和那些抢阳斗胜的事儿,总能混个答应位分,再不济也能当个精奇嬷嬷,总比出了宫遇人不淑的强。” 方荷幽幽地看着翠微,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翠微轻咳几声,“你别看御茶房离御前近,可进殿伺候跟在茶房伺候的前程天差地别,多少人尖着脑袋都钻不进去呢。” “你还是想开些,这好运来了,咱挡也挡不住不是?” 翠微一想起能在没主子的乾清宫当几个月山大王,差点没保持住语重心长的表情。 方荷瞧着她半笑不笑的模样眼疼。 等翠微替她收拾好行囊后,她从包袱里掏出最后一块好料子的帕子,塞翠微手里。 “你走,你再不走,咱俩都得忍不住。” 保管一个笑,一个哭。 翠微:“……噗!好好好,我先回去,你一路走好!” 方荷:“……” 九月二十八,方荷带着咸鱼长翅膀飞走的迷茫,失魂落魄跟在皇辇后头出了宫。 康熙一直没见她,梁九功也只叫她歇着不用着急伺候。 直到康熙在午门外祭天,浩浩荡荡奔赴杨柳青登上龙舟,她都没碰上御前的边儿。 内务府新分配过来的御前宫女,比御茶房还人精,早就闻出味儿来,知道方荷不招万岁爷待见,只当没这么个人。 上了龙舟后,这些宫女和几个小答应并官女子亲热在一块儿,撞开方荷,抢先占了住的地儿,一间屋都没给方荷留。 还是李德全笑眯眯过来,像先前从未产生过龃龉一样,将方荷带到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梢间外头。 “姑娘莫见怪,实在是御前人手不够用,姑娘又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安排你的住处,先委屈你在这里住几日。” 方荷捋了捋被撞散的头发没说话,她都住到配房十几天了,匆忙个屁啊! 李德全只管笑:“回头等我们安置好了主子爷那头,慢慢会安排姑娘近前伺候。” “等万岁爷想起你来,说不定还能更快些,姑娘能理解吧?” 方荷木着脸点点头,一个字都没说,加之刚被人排挤过,看起来格外狼狈。 虽然李德全早被梁九功敲打过,可见方荷这落魄样子,想起魏珠一口一个哥哥,明摆着骂他是孙子,心里还是觉得跟大夏天喝冰碗子似的舒坦。 有本事叫万岁爷看在眼里又如何? 还不是落他手里了! 把场面话说完,李德全算是办完了干爹交代的事儿,也不管方荷的行李被人送到了哪儿去,扬长而去。 方荷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转身。 站在门口,瞧着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连走路都艰难的狭窄梢间,她眼眶渐渐冒出了泪花儿。 她低头抹了抹眼眶,努力做出镇定模样深吸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进了梢间,关上门,将半声抽泣一并关在门外。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小太监冲一旁招招手,叫人继续盯着,自个儿麻溜抬脚往二层走。 他丝毫不知,沮丧落魄的方荷姑娘,她关上门后,唇角立刻扬起一抹庆幸的笑,特别灿烂。 就这啊? 真是吓死爹了呵呵…… 上辈子皇族就任行政总裁后,好歹还扣下招待物资和应急资金,直接卡着前厅部油水最大的部分,弄得方荷焦头烂额好一阵子。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王朝,皇帝为难她,竟只用冷待吓唬人? 这更叫她确认,除非康师傅连水平半吊子的皇族都比不过,否则她对康熙的用处比自己想得还大。 应该不用死了,她抹抹额头上的冷汗,由着自己狼狈地坐在木板床上沉思。 遇到麻烦立刻解决已经刻在她骨子里,比起被打死,这点为难实在不叫事儿。 既然皇上还没见她,显然是打算叫她自个儿想明白,该怎么认错。 她主动创造机会让人欺负,是为了叫被放倒的大爷出气。 但一味装傻也不可取,这个度该怎么把握……正好老实待在屋里,好好琢磨琢磨。 龙船上这会子正热闹着,不只是龙舟,后头的船上也乱糟糟的,谁都顾不上这么个小梢间里住着的人。 大阿哥胤褆和太子胤礽本来就不对付,先前在中秋宫宴上醉酒,丢人丢到了宫外后,反倒有那么点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将不对付放在了明面上,闹得人尽皆知。 第20章 方荷不敢大哭, 只绝望地摇头,杀鸡抹脖子地小声呜呜—— “求万岁爷给徐佳氏留个后吧呜……” “徐佳氏的祖坟不经挖啊呜呜……” 康熙:“……”是不是把这小地鼠唬过头了?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倒不是坏事。 他身边不能留无所顾忌,对皇权都缺少敬畏的刀, 该叫她吃个教训。 其实说起生气, 康熙更气自己号称文治武功, 警惕心重,却轻易被人放倒, 有那么点雪耻的意思,倒不至于真跟个小宫女为难。 见状康熙只得无奈指指梁九功。 “那你们两个过招,朕看着。” 方荷哭声一顿, 眼神微妙看向梁九功,她是挺乐意,不过……梁总管好像缺点物件儿吧? 她忘了看哪个电视剧, 明朝的厂公跟人打架被踹裆, 毫无反应来着, 那她岂不是只剩猥琐了? 梁九功叫方荷的眼神看得浑身僵硬。 本来他还无所谓,左右为了能更好地伺候主子, 他跟着武师傅自小学摔打, 功夫不输一般侍卫。 不敢跟万岁爷动手,还不敢收拾个气他好多回的丫头? 可……这小祖宗的眼神太古怪了, 叫他想起万岁爷被放倒的事儿来,不由得担心自己也叫鹰啄了眼。 他正紧张着,就听方荷抽噎着拒绝:“万岁爷, 这不合适,那老妇人说这招数有碍于子嗣……” 梁九功:“……”你直接说我不配得了呗。 康熙倒高高挑起眉,了然方荷为何不敢对自己动手了。 若然真妨碍皇嗣, 就算他饶了方荷,老祖宗和紫禁城里所有的女子都得吃了她。 可方荷越是如此说,康熙就越不肯放弃,厉害到会妨碍子嗣的招数……知己知彼方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作为皇帝怎能不见识一番! 他打了个响指,船舱一侧光影闪了闪,舱内便多了个面容毫不起眼的黑衣人,单膝跪地。 康熙吩咐:“你来跟她过招,如若妨碍子嗣,朕替你挑选几个好小子过继,必不叫你断了香火。” 黑衣人毫不迟疑:“奴才遵命。” 说罢,他站起身,眸底精光闪烁,谨慎冲瘫软在地的方荷恭敬侧了侧手。 “奴才准备好了,姑娘请。” 方荷:“……”你是准备好了,我的死活你们是只字不提啊! 她还手脚发软呢,就不能缓缓择日再比? 康熙冲方荷笑得更温和:“朕叫梁九功再端一杯毒酒,给你醒醒神?” 方荷立马撅腚爬起身,面色严肃,“多谢万岁爷,很是不必,奴婢很清醒。” 过招是吧?行! 她擦擦眼泪,红肿着眼眶看向黑衣人,先给他介绍前情提要。 “我这招数是对方负心汉的,所以要过招,得有个前提。” 黑衣人:“姑娘请讲。” “假作你是我的夫君……” 黑衣人:“……”这可是伺候皇上的女人! 见黑衣人面色惊骇后退,方荷赶紧解释—— “万岁爷曾说要给奴婢赐婚夜香郎,咱就好比你是个倒夜香的好了。” 黑衣人:“……”这真是伺候皇上的女人? 康熙差点被逗笑,却不耐烦听方荷在这里绕圈子,干脆指点暗卫。 “你就当自己是个普通男子,暂时卸下防备,忘了你学的那些招式。” 黑衣人懂了,暗卫易容换身份也都是好手。 他浑身的警惕瞬间消失,甚至变成儒雅的文人模样,冲方荷作揖躬身。 “姑娘请。” 方荷也不多说话,响亮地抽泣一声,指着黑衣人就开始骂。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叫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背着我偷人,你是畜生吗?” 康熙和梁九功:“……”这也是招数? 梁九功赶紧低头给主子斟茶,康熙顺势端起茶盏,以防自己笑出来。 黑衣人被方荷骂得愣了下,却接受良好的板起脸,跟着唱戏他在主子面前放不开,但做出不屑模样还是可以的。 方荷捂着脸哭,“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给你生孩子?不就是生崽儿吗?咱现在就生!我给你生十个八个还不行!” “咳咳……”康熙一口茶喷了梁九功半身,侧身咳嗽不止,伸手指着方荷,想骂只碍着嗓子眼还一片火辣。 黑衣人也麻了,这……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就算是装,他还能在这儿配合人生孩子? 他甚至有些茫然,说好的过招呢? 方荷呜咽得更幽怨,一把握住黑衣人的手,哀哀泣问:“你就是嫌弃我,非要跟狐狸精双宿双飞是吧?” 黑衣人迟疑着,有那么点子冲动点头说是。 主要是方荷这样的,一般男人他感觉要不起。 但方荷没给黑衣人说话的机会,说时迟那时快,趁所有人都处在哭笑不得的荒谬震惊中,她脸色倏然一变,恶狠狠将黑衣人的手指往后掰。 黑衣人哪怕始终不曾卸下最后一丝防备,也没料到还在唱戏的方荷会突然发作,忍不住因剧痛闷哼出声,伸手就要推方荷。 方荷动作更快,另一只手迅速往黑衣人眼睛方向插。 “那你们就去地底下做鸳鸯去吧!” 黑衣人顾不得推,但好歹功夫在手,忍着疼一只手反转抽出被撅的手指,一只手迅速擒住快插到眼前的小手,后背都起了细毛汗。 因为被吓到,他甚至顾不得完全遵照主子的吩咐,下意识用上点力道卸了方荷一只手腕,上前一步,准备将人制住。 方荷疼得小脸煞白,却不退反进,顺势靠近黑衣人,同时用尽吃奶的劲儿抬高腿踢上去。 黑衣人防备着方荷的挣扎,也防备她身上有利器,却没防备有人会在皇上面前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猝不及防闷吼一声,捂着裆倒地不起。 方荷胳膊被猛地一松,人跟着踉跄着倒地,还没忘了唱戏,眼泪汪汪捂着胳膊啐了一声。 “去死吧,渣男!”在场你们都是! 康熙和梁九功目瞪口呆。 殿内除了忍疼忍到脸色涨红,站不起身的暗卫,鸦雀无声。 这会子哪怕宁古塔还没传来消息,康熙也完全信了方荷是扎斯瑚里氏血脉。 能教出这种,这种……唱作俱佳,不讲究手段只讲究结果的招数,这世上除了那位不走寻常路的老福晋,再没旁人了。 加之两人又长得有五分相似,不用证据康熙也信了方荷的话。 方荷缩在一旁,弱弱提醒:“万岁爷,过,过完招了,再往下,老妇人说只管往他捂着的地方踹就行。” 一坐一站的主仆俩,甚至还有个缺家伙事儿的,都感觉到某个地方一凉,忍不住并了并腿。 康熙:“……来人,赶紧抬他下去,叫秦御医亲自给他看看,尽量别留下后患。” 外头的黑衣人低着头进来,迅速将人抬走,走之前都忍不住偷偷打量方荷。 如此狠辣的女人,必须得记住,以后离远一点。 方荷捂着自己的手腕,默默流泪,她说她不演,皇上非让她演,她也受伤了啊! 康熙注意到了,眼神微妙看着方荷凌乱的衣裳,哭得红通通的脸颊,还有软塌塌的手腕。 嗯……说实话,他想怜惜,实在怜惜不起来。 他以手抵着薄唇低咳几声,清了清嗓子,“你先回去养伤,等养好了再来御前伺候。” 方荷哽咽着谢恩,弱弱问:“奴婢能求万岁爷个恩典吗?” 康熙:“说。” 方荷偷偷看了眼梁九功:“自登船后奴婢一直没见到自己的行囊,没银子可使,可否请万岁爷赏个太医院的医徒给奴婢看看伤……” 闻言康熙表情淡下来,梁九功脸色猛地一变,心里头大骂李德全这龟儿子坑爹。 康熙没应她的话,只冷冷睨梁九功一眼:“你去安排,这丫头说过一句话,打狗还得看主人,朕觉得有道理。” 方荷:“……”只要挨打的不是她,狗就狗吧。 梁九功抹着汗弯下腰,小心翼翼应声:“万岁爷放心,奴才一定将姑娘安排妥当,往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儿。” 梁九功亲自搀着方荷出来船舱。 外头李德全一直伸着耳朵,听到了些微动静,只以为万岁爷是发火了。 这会子见方荷格外凄惨地半软着腿脚被扶出门,心下一松,赶忙迎上来。 “干爹,我来我来!” 梁九功冷冷看他:“不必了,咱家用不起你,你去叫魏珠过来,自个儿去领三十板子,回头咱家再跟你算账!” 李德全愣住,下意识看向方荷。 方荷只弱弱扶着梁九功的胳膊,冲他微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报仇最多十天。 配上她格外狼狈的神色,竟叫李德全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可在御前,李德全也不敢多说什么,臊眉耷眼白着脸飘了出去。 梁九功笑眯眯看向方荷:“姑娘对咱家的处置可还满意?” “不满意的话要了这小子的命也无妨,咱们将来都在御前伺候,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就冲方才那一遭,往后他也绝不会得罪这小祖宗,不过是个干儿子,没了也就没了。 方荷愣了下,垂下眸子声音沙哑却平静:“梁谙达别这么说,我与李哥哥不对付,是因为他毁的是您的名声,敲打敲打也就是了。” “您是万岁爷亲封的总管,过去奴婢鲁莽无知,冒犯了谙达,您不与奴婢计较,奴婢便感激不尽了。” 梁九功诧异又意味深长地看方荷一眼,瞧见魏珠压着焦急匆匆过来,还是冲方荷笑了笑。 “咱家先前在宫里的话不是开玩笑,姑娘身份不一般,实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第21章 方荷后悔, 特别后悔,上辈子没听卷王闺蜜的话,学一学繁体字。 她上辈子确实很努力,但那只是为了生存。 卷王闺蜜是学霸型真努力, 学啥都快, 她自认脑子没那么好使, 心态也靠近学渣,更擅长跟别人看起来一样卷的同时……忙里偷咸。 而且她学东西有点轴, 比如小时候语文特别好,上学时候她英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用汉语来标注,才能学进去。 后来在熟悉英语后费劲巴拉改了这毛病, 为了后半辈子的好生活,狠卷了一把,把英语卷到六级, 就彻底满足了。 酒店也会接触各种文字和语言, 可一定会有汉语或英语标注。 繁体字的请帖和说明书都会有英语解释。 后来她还又卷了卷, 能听得懂粤语,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无死角的励志了, 打死不愿浪费功夫再多学。 有那功夫多吃点好的, 躺沙发上看两部肥皂剧不好吗? 结果现在,沦落到要以二十二高龄学幼儿园启蒙课程, 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悔不当初啊! 康熙不用她伺候起身,叫方荷每天寅时(3点)起跟着五阿哥学认字, 等巳时(9点)再来御前伺候。 春来知道后格外羡慕,“往后姑娘每天都能多休息三个时辰了!” 方荷:“……”一大早起来念六个小时书叫休息? 她明白为何古代人都短寿了。 可腹诽再多,方荷还是不得不提早两刻钟, 捧着崭新的《三字经》,偷偷溜到龙舟二层最右侧的小书房去上课。 即便路上碰到的太监和宫女,昨儿个就知道这会子捧着书的只有方荷,她也没忘拿书挡着脸。 要脸这种事儿就跟宫里的女子胸口疼一样,比较弹性,只要她看不见,四舍五入等于没丢脸。 她还以为自己到得早呢,岂料一靠近五阿哥所在的小书房,就听到里面传出清脆的呵斥声。 “叫你早点睡,你是不是昨儿又瞒着宜母妃夜钓了?叫先生看到你频频打哈欠,像什么样子。” “坐好,叮嘱你写大字写了吗?《幼学琼林》选段背了吗?《声律启蒙》看了吗?” “不是我说你,都叫你要注意些好好收拾书案,乱糟糟的你看着舒服是吧……” 方荷在外头顿住脚步,好家伙,这急促到几乎不用喘气的动静,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没办法,谁叫她有个以雍老四为事业偶像的闺蜜呢。 听崽版雍正念叨弟弟,方荷在外头都替五阿哥魂飞天外。 这哪儿像是兄长,分明是多了个儿爹! 虽然头皮发麻,可方荷唇角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姨妈笑。 比起看似温和好脾气的康熙,实际上方荷对雍正更有好感。 历史上对雍正的评价多是冷酷刻薄,但被耿舒宁挂在嘴边念叨多了,她也清楚这是个更看重效率,只要对了脾气比谁都偏心的潮酷暖男,可比他爹好琢磨多了。 正笑着,里头七岁的胤禛话音一转,斥责更加严肃—— “谁在外头?鬼鬼祟祟作甚?进来!” 方荷赶紧收起笑,摆正心态,双手捧着《三字经》,严格按照奉者当心的仪态恭敬走进去,蹲身给两人行礼。 “奴婢方荷,请四阿哥安,请五阿哥安。” 被念叨了快一盏茶的五阿哥胤祺猛地跳起来,摇头晃脑地抚掌。 “哎呀,汗阿玛送给我的学生来了,四哥我就不耽误你了啊!” 他就差把快滚俩字刻脸上了。 但胤禛没放在心上,瘦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稳坐不动。 他上下打量方荷一番,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似康熙那般敲敲矮几。 “你多大了?跟小五学什么?可有基础?” 方荷利落回话:“回四阿哥话,奴婢二十二岁,跟五阿哥学《三字经》……只会读头一句。” 本来她还想说会其中一些句子,毕竟后世好些人都挂在嘴边。 可思及昨天在御前的羞辱,她只低着头将谦逊进行到底。 宁愿被人以为不识字,也不能再掉链子,越谦逊,后头学起来……她说不定还能以聪慧程度惊艳旁人一下。 岂料胤禛并未产生方荷不识字的念头。 他甚至在方荷的眼角余光中,瞪圆跟康熙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露出点七岁该有的姿态,呆愣了片刻。 好一会儿他起身,欲言又止看了胤祺一眼,一言不发往外走,显然连感叹都觉得浪费唾沫。 一个二十二才学会一句《三字经》的宫女,跟三百千勉强念通顺的胤祺学……这俩人能学出什么来? 他这不说话,比念叨的侮辱性还强。 方荷刚把门关上,胤祺才想明白其中关窍,从凳子上猛地跳下来,脸上的肉都跟着颤了三颤。 “四哥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朽木不可雕,懒得跟我废话?” 方荷:“……”您挺有数的。 胤祺跟个牛犊子似的气咻咻往外冲。 “不行,我要好好跟四哥掰扯掰扯,你这么大年纪不识字又不是我的错,我受不了这个侮辱!” 方荷:“……”你清高,你礼貌吗? 马上就到康熙规定开始晨读的时辰,等先生进来看到五阿哥这么闹腾,她指不定也要挨罚。 她赶紧挡住还没开始留头的王八辫儿壮崽,嘴上特别温柔地劝。 “四阿哥如此心疼五阿哥,肯定不会羞辱您的,应该只是尊师重道,要在先生过来之前回去念书。” “先生马上就要来了,您要不先读书?等以后先生夸您的时候,五阿哥就可以拿事实说话,惊艳四阿哥了。” 胤祺挠了挠脑袋顶的六簇马盖头发束,噘着嘴坐了回去。 “惊艳他作甚,爷又不是姑娘,等爷回京开始学骑射,有羞辱他的时候,哼!” 方荷表情微妙地看了眼他碰到桌沿的小肚子,行吧,你高兴就好。 说是跟着五阿哥学认字,她也不敢耽误五阿哥的学习,只准备在五阿哥读书的时候,拉虎皮请教先生通读一遍《三字经》。 后面她可以自己对照着认字,记住繁体写法。 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但也不能叫人高估自己太聪明,用来拖延的时间,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嘿~ 可胤祺不这么想,他昨儿个晚膳前就得到消息了,自己的功课根本就没背,也没夜钓,一晚上都在兴奋要怎么做先生。 一大早他就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跟先生说汗阿玛有吩咐,就等着方荷过来呢。 本来先生就怕路上还上课,会叫好不容易才学会三百千的五阿哥厌学,特地放慢了教导的速度。 如今也不拦着他狐假虎威的玩闹,反倒认可皇上温故而知新的想法,根本就没往小书房来。 所以,方荷刚捧着书准备往角落里坐,就瞧见胤祺吧嗒吧嗒走到先生常坐的位置,‘啪’一声拍响戒尺,吓了她一跳。 胤祺不满看着她,“磨磨蹭蹭作甚,还不过来行拜师礼?” 方荷:“……”你认真的?! “快点,你也说了,小爷得四哥教导,容不下不知尊师重道之辈,再不过来,小爷要罚你的……”他顿了下,想起方荷没有哈哈珠子,话音一转,“小爷就打你手板!” 方荷倒不介意给小孩子跪下,毕竟都身处这个朝代了,真有必要,就是奶娃子她也得跪。 可她不愿意出去就叫人说,自己拜了五阿哥为师。 五阿哥才六岁,这得多丧心病狂,才能狗腿到这份儿上啊? 她心下一转,有些为难解释,“回五阿哥,并非奴婢不知尊师重道,只是正儿八经拜师,需得准备束脩,先生也要准备见面礼……” 咱就是说,您准备好大出血了吗? 胤祺愣了下,他只想着过先生的瘾了。 方荷又道:“且拜师后,天地君师,师乃大义,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奴婢这身份您看……” 说吧,你是不是想给个一把年纪的宫女当爹? 胤祺鼓了鼓小脸儿,显然非常明白人生不易,勇于放弃的道理,不甘心地敲了敲戒尺。 “那你打开书,听先生给你念一遍,你自个儿念上一百二十遍!” “待会儿我要检查,若敢敷衍,先生我绝不轻饶!” 胤祺以前听先生声疾厉色的时候,就想把这话扔别人脸上,想不知多少回了。 可能这话说起来实在太爽,说完胤祺就忍不住龇出两排小白牙。 方荷一直都挺喜欢小孩子,深谙哄孩子的技巧。 哪儿有不喜欢当家做主的崽呢? 反正不得不学,她非常上道地听出重点,并摆正了姿态。 “回先生话,奴婢不如先生聪慧,可否请先生一句一句解释给奴婢……”见胤祺隐约露出药丸的神色,她憋着笑话音一转。 “奴婢实在愚钝,怕学不会,不如今天就先学头五句?” 一共三百五十二句,七十天学完,差不多也回到京城了。 康师傅要忙着处置积压的朝政,应该没时间搭理她,她就可以更光明正大地摸鱼了! 胤祺算不过来多少天,但明显松了口气。 前五句的意思他还是能说清楚的,后头的不明白……嗯,完全可以暂时放下屈辱,慢慢问四哥。 好不容易忽悠住五阿哥,方荷控制着速度,以叫五阿哥满意,又不耽误他耍先生威风的速度,将将卡在巳时前两刻,读通顺了前五句。 等出来门,她狠狠松了口气。 别看小孩子好像懂得少,可你态度稍微敷衍一点,他比大人还敏感,尤其这种皇家长出来的人精预备役,她一点都不敢大意。 第22章 康熙到达江南后, 虽然频频外出,但圣驾停驻在了江宁织造府的后宅。 曹寅提前得了主子爷示意,早叫人将名为偏院实则为别苑的部分院落精细修整过。 小桥流水,雕梁画栋的精致, 丝毫不输宫廷, 甚至还格外有份婉约, 叫康熙大为感兴趣,叫人画了许多江南园林的堪舆图。 方荷听春来说, 这江宁下起雨来,那叫一个美,可谓烟雨朦胧, 人来人往都跟画儿似的,万岁爷都准备回京修建一座这样的园子呢。 可方荷一点也感受不到烟雨江南的美。 御前除了官女子和一等宫女,方荷她们下船以后都是一路顶着冷风走到江宁别苑的。 旁人不觉, 方荷却越来越明白, 在这世道旅行绝对不是一件享受的事儿。 就算住下来, 也一过三更就起床,到处都乌漆麻黑冷得要死, 能有什么心情赏景儿。 虽说江南不如北京冷, 但一起雨,到处湿哒哒的, 哪怕是穿了厚衣裳冷风也直往衣裳里头钻。 翠微给方荷准备的行囊里塞了薄袄子,还有冬天会穿到的比甲。 只是穿再多,顶着深沉夜色和不知道濛不濛的细雨, 一路走到小书房,方荷脚下的绣鞋湿了个透彻,从脚底泛上来的凉气, 叫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请五阿哥,额,安,安!” 五阿哥坐在火盆跟前,抬起圆墩墩的小脸,眼神清澈好奇。 “方荷,你为何不换鹿皮靴?就算是牛皮靴也比绣鞋暖和呀!” 方荷凑到炉子边儿上,真特娘好问题,您不做皇帝,是不想吗? 她面带微笑,“回五阿哥话,奴婢作为宫人,不得穿鹿皮和牛皮,只可使用不犯规矩的千层底和兔皮等做内里……” 可惜皇上南巡不是为了游玩儿。 五阿哥他们进了江宁织造府别苑后,反而不像在路上那么自由,还能跟着康熙微服私访出去长见识。 宫人的进出在下船后也都被严格控制,买都没地儿买去。 五阿哥闻言也有些下气,但作为先生,他还是倔强留下保证。 “等爷跟汗阿玛一起出去打猎,一定给你打几张兔皮,叫你穿得暖和点。” 方荷笑眯眯谢过五阿哥的豪爽,也跟着豪爽了一把。 “为了感谢先生如此体贴,今日不如我们将百家姓通读一遍,再写几篇大字如何?” 五阿哥:“……”果然学生都是先生的债,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江南不比京城,什么危险都可能会发生,所以康熙到达江宁后就约束着阿哥们恢复了功课。 接着他第一时间问曹寅,对于江南士族豪绅的拉拢到什么程度了。 如今的江宁织造是曹寅他爹曹玺,曹寅只是以南下替皇上寻找贡品的名义南下,又加之大儿子刚刚诞生,才一直没回御前。 这会子听到主子爷问,心里有些发苦。 “奴才下来不足两载,连那些世家的门槛都还没摸清楚,也就那些盐商积极些,还得请主子爷多给奴才些时间才好。” 康熙很清楚曹寅的性子,这就是个不给压力不动真格的。 他在曹寅面前比在旁人跟前要放松的多,笑着给了他一脚狠的。 “朕过几年对你有安排,要是一年之内,你曹东亭搞不定江南这帮豪绅,就去宁古塔监督伊桑阿造船去吧。” 外头早就有苏州、扬州并杭州巡抚等着皇上召见,康熙说完就走,只留下格外迷茫的曹寅,手快拉住了李德全。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奴才这怎么还改号了呢?”曹寅顺手给李德全塞了个荷包,笑嘻嘻问。 “万岁爷也真是的,也不给我机会谢谢万岁爷赐号!” 梁九功一直将李德全带在身边自然是有道理的。 有些话皇上不说,作为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梁九功也得守口如瓶。 这时候一个行事没那么稳妥的干儿子,就方便见钱眼开,透露那么点子万岁爷想要对方知道的信儿了。 “嗐,这不是万岁爷跟前儿有了新得宠的姑娘,前阵子万岁爷将您请安的折子扔给姑娘耍。”李德全笑眯眯收了荷包。 “姑娘为了逗万岁爷开心,将楝亭认作了东亭,博君一乐,曹大人千万别多想。” 曹寅:“……”这他要是听不出万岁爷的警告,也不必再替万岁爷办差了。 皇上是对他优待盐商,反倒疏远世家豪绅,还在折子里替盐商打探御前政策生气。 但在这事儿上,他却毫无私心,实是一心为了主子着想啊。 江南文人骨头硬,那些世家豪绅更讲究什么气节和传承,私下与反清复明的组织甚至朱三太子的人来往不少。 他可不敢随随便便上门。 偏偏朝廷在江南这边处于弱势,拿不出他们意图谋反的证据,对人心的掌控也不如这些盘踞多年的世家。 曹寅便打算分而治之。 如果能拿下盐商乃至插手漕运,叫他阿玛曹玺成为主导,往后江宁织造府就会成为万岁爷的一把刀,扎进那些士族的高傲面具中,叫他们再得意不起来。 可在此之前,想叫这些盐商和漕运的帮派上钩,需要万岁爷松松手的地儿不少。 本来曹寅想着主子爷最近最看重的是三州府阅兵一事,想要南地安稳,一看传承,二看驻兵。 明太祖陵都祭过了,只要驻军不出岔子,康熙这趟南巡就算没白来,海禁开了也不怕南地乱起来,趁机搞什么小朝廷。 他还没来得及禀报,怕影响主子爷阅兵的心情,就差几天工夫,曹寅在心里为自己这周全性子悔得不行。 而这头敲打戏弄过曹寅的康熙,心情还算不错地回到别苑,正好瞧见宜妃派樱桃过来送东西。 康熙顺手接过樱桃手中的盒子,“宜妃给朕送了什么?她自个儿怎么不过来?” 先前宜妃说要去拜师,不过是撒娇。 康熙不至于这点子情趣听不懂,提前应下了要让宜妃侍寝,他本来就挺喜欢宜妃这宜娇宜嗔的性子。 没想到宜妃竟先是水土不服,而后就没动静了。 一旁回来的伺候的方荷也在心里瓜瓜地腹诽,对呀对呀,怎么着,惠妃的本事太难学吗? 樱桃也很尴尬,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回禀万岁爷,我们娘娘这几日有些起烧,不敢到处走动。” “五阿哥回去后,说心疼额娘冻病了,想出去给娘娘猎狐狸皮子,顺便给方荷姑娘带几张兔皮做鞋。” 嗯?方荷眼神噌亮抬起头,又赶忙低下头去,却没藏好唇角的弧度,叫康熙在余光里瞧见,唇角微抽,这点子出息。 樱桃还在说:“娘娘心里高兴,虽然现在五阿哥暂时还不能出去,但娘娘出来之前多带了几张皮子,倒是有几张毛不错的兔皮,就叫奴婢给方荷姑娘送过来……” 樱桃也很高兴御前能有方荷姑娘这样懂事儿的,不但长得不像狐媚子,还格外懂事,特地给挑了几张好皮子呢。 以前五阿哥被太后拘着,跟宜妃关系不算亲近,就算在一块儿的时候,也不知道孝顺额娘这一茬。 自打方荷姑娘跟五阿哥进学,五阿哥越来越懂事儿,跟自己也亲近多了,宜妃心里实在高兴,才不顾规矩叫人送赏。 方荷瞧见康熙打开的木盒,努力露出为难神色:“啊这……” 哈哈哈,宜妃娘娘干得漂亮! 她咬咬舌尖,稳住自己过于活泼的语气,沉静道:“奴婢谢过宜妃娘娘赏赐,只是御前宫人一针一线都该是内务府发放,奴婢万不敢收……” 再多劝劝我,我收我收我收啊! 樱桃不敢看皇上,只偷偷觎梁九功一眼,不说话。 梁九功则只管看自家主子,以方荷这个身份,其实收不收都是两可。 康熙将木盒扔给了梁九功,他更不可能为了几张皮子跟底下人计较。 待得挥挥手打发了樱桃,他若有所思瞧着宜妃所在院落的方向好一会儿。 等进了屋,他才问方荷,“你现在是领二等宫女例?” 方荷正在为箱子里的皮子质量高兴呢。 总共有六张,她果然没看错,都是最浓密的灰毛,一张皮子在内务府得卖至少三两银子。 一次赏就是十八两银子的皮货! 啧啧,宜妃出手可比康熙大方多了。 听到康熙问话,方荷垂眸遮住微妙的表情:“回万岁爷,奴婢晋二等宫女月例刚第二个月。” 门口的李德全微微缩了缩脖子,他就压了半个月不到,都给那小祖宗补回去了,可不能怪他啊! 康熙勾唇笑了笑,笑得梁九功和方荷都一头雾水。 他发现自己似在放风筝,小时候没能玩成,现在倒是如愿了。 但风筝另一头却是只狡猾又淘气的地鼠,一不小心就会叫她挠一爪子。 现在,他好像摸到风筝线在哪儿了,也更发现了放风筝的乐趣。 方荷实在没忍住,在梁九功催促的眼神中小声问:“主子爷在笑什么?” 康熙卖了个关子:“想知道?等你背过了《百家姓》,再告诉你。” 方荷:“……”她稀罕听? 好吧,她稀罕。 她接过梁九功憋着笑递过来的两本新字帖,愤愤回到配房,气得晚膳都没吃进去,就只吃了三盘子江宁这边的特色点心。 “不就是写大字背书?”方荷在配房里气得直念叨,“文科当年姐考第一的时候……都地里躺着了!” “但凡姐的本事敢掏出来,吓不死……哼!不能就这么被pua了……” 先前那杯毒酒确实叫方荷知道了什么叫谨慎,担心祸从口出。 第23章 方荷觉得, 她不是屈服于康师傅的pua。 皇上他老人家不过就是希望她更优秀一点,能拿到更多钱出宫,他有什么错! 错得是还没卷就想咸鱼的人! 她方荷绝不是这种不知好歹,一条路走到黑的鱼! 所以她跟名为小先生, 实则小学生的五阿哥一起跟先生进学时, 不自觉就发挥了几分打鸡血技能。 “五阿哥, 您要是今天能写完一百个大字,肯定会叫四阿哥刮目相看, 要不然他肯定嘲笑您!” “五阿哥,您今天如果能把《幼学琼林》第三段给背下来,先生肯定会被您吓一跳的!” “五阿哥, 如果《声律启蒙》您也提前背过,万岁爷有工夫来考校你们,五阿哥您一定会是人群里最亮的崽!” 来啊, 一起卷你爹啊! 五阿哥胤祺开始确实被方荷激得非常有精神头儿, 可渐渐的他有点冲不动了。 要花费很多玩耍的时间不说, 主要是先生教他的时候方荷也在。 听先生提问他不会的问题,次数一多, 胤祺羞恼之下, 噙着两泡泪,连先生都不想做了。 方荷跟先生反映了一下小阿哥的自尊心问题, 好在康熙给五阿哥寻得是翰林院脾气最好的汤斌老学士。 汤斌也知道自个儿的责任不是教个翰林出来,只是为五阿哥启蒙罢了。 所以他很识趣地给五阿哥每天都留出了当先生的时间。 相当于比起其他阿哥,胤祺每天只需在小书房跟先生进学一个时辰, 下午就可以在书房以外的地方跟随康熙到处走动,或者学习骑射了。 这份与众不同叫胤祺兴奋不已,得知是方荷跟先生提的意见, 他打算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教学生。 这日一大早,胤祺比方荷到得还早,坐在先生的座位上,催着方荷赶紧开始学。 “今儿个你要写完汗阿玛吩咐的《百家姓》整篇大字,不可以偷懒哦!”胤祺高兴地比了比眼神,“先生我会一直盯着你!” 方荷:“……”小老弟你这才叫恩将仇报好吗? 行吧,反正跟五阿哥一起进学,康熙和宜妃肯定会记她的情。 自打宜妃来了江宁以后,一反先前的张扬模样,甚至连曹家送了两个颜色格外好看的婢女在御前伺候,宜妃都一声没吭,这简直跟见了鬼一样稀奇。 方荷仔细一寻思,除了怀孕也没其他可能了吧?估摸着心细些的都心照不宣,康熙也再没召宜妃侍寝,只午膳去看了她几次。 好像五阿哥和九阿哥有个活不太长久的弟弟来着。 不管长久与否,宜妃能生下第三个阿哥,雍小四他额娘还没发力,那宜妃就是后宫头一人。 这种时候照顾好五阿哥,回头就是一份现成的善缘(厚赏)。 所以她痛快坐到五阿哥的位子上,认真摆出架势,掏出《百家姓》和五阿哥的上好宣纸,咔咔就是一顿描红。 感觉自己字儿写的差不多,方荷颇为高兴地将快坐不住的小先生喊过来。 “五阿哥您瞧瞧,我这字儿是不是写得好多了?” 胤祺凑过来看,“我瞧瞧,赵钱孙李……你算老几。” 方荷正点的头突然顿住,瞪圆鹿眼儿震惊看向五阿哥。 “五阿哥,您在说什么?!” “顺口溜啊,这样是不是很好记?”他摇头晃脑,一副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模样。 “还有还有呢,周吴郑王,小狗尿床,哈哈哈……是不是很有意思?” 方荷表情逐渐空洞,她知道这是顺口溜,问题是怎么传出来的啊! 五阿哥已经欢快背到了“冯陈褚卫,狼心狗肺,蒋沈韩杨,烂泥上墙……” 方荷一时间顾不得尊卑,往旁边一扑,捂住五阿哥的嘴,脸色焦急。 “五阿哥您这是打哪儿学的?您怎么会学这样的顺口溜?!” 教坏阿哥,传出去会死人的啊啊啊! 胤祺莫名其妙地呜呜挣扎,“我也没跟旁人说,我这不是教你嘛……” 方荷一脸心累,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你闭嘴就行了。 偏偏屋漏接着大暴雨,门外一声冷笑,叫方荷浑身发凉,她僵硬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了。 她好像看到一杯……一壶毒酒慢条斯理向她走来,身边跟着曹玺父子,几位重臣并大阿哥和太子等人。 康姓毒酒的目光犀利垂下来,第一时间不是去看瞎胡闹的五阿哥,而是她。 方荷:“……”尼玛为什么? 康熙自苏州阅兵回来,身上还带着极重的肃杀气息。 这一眼看下来,方荷老实跪着,连胤祺都不敢再挣扎,委屈巴巴缩着脖子给康熙请安。 曹寅在一旁笑,“我听五阿哥说的顺口溜很是朗朗上口嘛,如果请先生给编一些……雅致的顺口溜,说不准还真能替启蒙的幼童解决不小的困难呢。” “是极是极。”他阿玛曹玺也在一旁附和,甚至还不动声色捧了康熙一记。 “说来若能叫江南文人给驻兵编一些有利于朝廷的顺口溜,回头操练起来的时候喊出来,往后有些人家怕是得吓得睡不着觉咯。” 大阿哥和太子憋着笑,也为弟弟求情。 至于三阿哥胤祉,已经捂着嘴跟弟弟念叨上了,边念边嘿嘿笑,气得胤禛给他一胳膊肘。 康熙见状,表情和缓了许多,其实他就是有点没面子。 先前因为三地驻兵颇为得用,阅兵场面非常浩大,那齐呼万岁的山呼海啸声,令那些江南士族家中的丝竹之音都吓没了,消息叫人格外解气。 回江宁路上,康熙已经定下了回程日期,无论如何小年之前都得抵达京城。 在离开前,思及太子和他的阿哥们都已经隐隐抱怨许久,没能好好逛一逛南地,哪怕是江宁城也好。 康熙以谈笑的口吻说起,对自家小伙伴和他阿玛狠夸了一番太子和几个阿哥的学业,铠甲都没换,就直接带着两人过来考校孩子们的学问。 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康熙想叫太子和大阿哥他们,见识见识央求了许久的金甲到底多威风。 前头大阿哥和太子倒都还好,年纪在这儿,两人到底比弟弟们多学几年。 尤其是太子,从索额图那里提早一步接到信儿,早早就准备好了被汗阿玛考校,给康熙很是长了把脸。 三阿哥胤祉学问不错,四阿哥胤禛虽然年纪小,却严于自律,学问也不差。 谁知道在五阿哥这里掉了链子。 刚才曹寅和曹玺已经绞尽脑汁地夸过一波了,说实话这会子瞧见五阿哥这样……活泼的,反倒松了口气。 一家子里要是一个纨绔都没有,也太可怕了。 偏偏还有那眼瞎心盲的,在一旁念叨:“定是汤斌教导不尽心,才叫五阿哥如此不学无术。” “万岁爷还欲令汤斌教导太子,以他之才能,怕是无法胜任,还请万岁爷三思!” 曹玺和曹寅父子微微皱眉,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胤祺紧紧攥着方荷的手,听出自己好像是惹祸了,可他不知道惹了什么祸,才叫索中堂说话这么刻薄,委屈得直想哭,又不敢哭。 方荷一边在心里叫苦,一边在心里骂索额图,这蠢蛋是生怕康师傅不够忌惮他是吧? 真把自个儿当亲三姥爷了?表的……哦气糊涂了,堂的! 康熙瞧着低头抹眼泪的胤祺,太子和大阿哥立刻蹲身,带着三阿哥和四阿哥在一旁哄……虽然胤祺哭得更厉害,可康熙对太子和大阿哥他们兄友弟恭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他没理会索额图,只笑道:“子清的提议不错,回头你跟三州巡抚商量一下,能叫驻兵多认些字也不是坏处。” “听闻明日顾家要在望江楼那边举办文宴?朕家里这几个不争气的还没见过多少文人风姿,子清你安排一下,也好叫咱们回京之前去看看。” 从大阿哥到被兄弟们嘲笑气哭的胤祺,都精神抖擞抬起头。 要是能出去玩儿……嗐,不学无术就不学无术呗,五阿哥很快就安慰好了自己,回头再学嘻嘻~ 太子见索额图似是还要说什么,避开汗阿玛的眼神瞪了他三姥爷一眼,好歹止住索额图的话头。 汤斌可是顾家的熟人,回头要是他想拜什么大德为师,指不定还得靠汤斌的面子,不能叫索额图把人都给他得罪完了。 胤礽隐有察觉,好像自打纳兰明珠被汗阿玛重用后,索额图就越来越糊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过看着将胤祺带走的康熙,胤礽眼神闪了闪。 老大先前提醒他,宜妃娘娘自打来了江宁就没有出过门,应该是有了身孕。 虽然老大不会是好意,小五又是被太后养大的,可有些话索额图说得也没错,汗阿玛越来越重视宜妃,还有小九呢。 宜妃已经有两个阿哥,若是再叫她生个阿哥出来……胤礽的眼神多了几分阴霾,宜妃难保不会跟惠妃一样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五弟这个事儿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被康熙拎走的胤祺,已从贴身太监口中得知,自己学会的顺口溜有多不上台面。 虽然好记,可被人听到,其他人都只会笑话他身为阿哥不学好。 胤祺特别委屈,跪在康熙面前,“汗阿玛,儿子其实也不想学,可这顺口溜就直往儿臣耳朵里钻,想忘都忘不了,儿臣也很愁啊!” 康熙:“……”他眼神再次冷冷瞟向方荷。 方荷表情苦涩跪地:“……万岁爷,不是奴婢跟五阿哥说的,奴婢可以发誓!” 胤祺不解地看方荷一眼,“我没说是你啊,我是在龙舟上听一个干活儿的小宫女说,一遍我就记住啦!” 第24章 方荷锅从天降地恹恹回到配房后, 就收起了臊眉耷眼的模样。 对酒店服务人员来说,几天不碰上突发状况都约等于过年,步步后退让顾客偃旗息鼓也不是什么新鲜招数。 肉疼的表情越到位,顾客就越消停……唉, 这被逼出来的演技啊, 她其实不想的。 方荷缓缓解开外衣, 将自己砸在柔软的被褥中,先恶狠狠给了被褥好几拳。 道理都懂, 该憋屈还是气,被砸的枕头中央,康熙都不配有姓名。 左一个封字首字母f, 右一个建首字母j,锤爆它是如今她唯一能大胆消费的发泄行为呜~ 从被褥中拔出毛茸茸的脑袋,方荷一边捧着书装样子, 一边开始动脑子思索。 虽然康师傅因为阅兵刚回来, 模样很是恐怖, 气势也前所未有的惊人,可除了被压制以外, 她还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可能听康熙念顺口溜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方荷一时间怎么都想不起来。 也只好先放下不提,紧着把该背的内容背好, 再继续练字…… 这完全像重新经历一遍高考,还没有空调暖风和电灯,简直比封建版社畜还人间悲剧! 翌日一大早, 她迫不及待起来往小书房去,准备试试看能不能走先生路线,帮她求个情。 背书什么的, 她是不怕,可这练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就是五阿哥这种被太后纵着不学无术的,也是从五岁起就进上书房,天天都在练字呢。 这叫她怎么短时间内比得过……那得死多少脑细胞啊!! 为了还不一定哪天的赐婚大饼,实在不划算,鸡血这东西,沾沾嘴皮子就得了。 可惜康熙不愧掌管一国的领导,对底下人的小算盘心知肚明,梁九功竟早早在小书房门前等她。 看见她便笑道:“方荷姑娘,万岁爷口谕,今儿个要带太子和阿哥们出行,您不必来进学了。” 方荷心下一转,露出个乖巧灿烂的笑凑上去,“梁爷爷……” “可别!”梁九功苦笑着后退,抬手制止方荷靠近,生生跟防雷似的。 “姑娘每回叫我爷爷,都没什么好事儿,咱家厚着脸皮称一声长,往后姑娘叫我梁哥哥就得了。” 方荷沉默了:“……”哥您问过李德全的意见吗? 她收起浮夸的表情,本来也只是为了唬唬梁九功,这会子便顺势露出微笑的温婉模样继续麻痹梁九功。 “还是叫您梁谙达吧,我都习惯了。” 她略露出几分忐忑:“敢问谙达,万岁爷是叫我往后都不必来小书房进学,还是只今日不用来?” 前者应该是真生气,以她和小先生的师生情,怎么五阿哥也会为她求情…… 若是后者嘛……那昨天康师傅就是在演她! 是的,一晚上足够她想明白了。 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她在南苑去认错时,浮夸一溜够先把人绕晕,把坑藏话中间也是这么玩儿的。 呵…… 梁九功心下一紧,这祖宗果然聪明,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上。 他微微笑道:“这奴才哪儿能知道啊,回头姑娘到万岁爷跟前伺候时,不妨自个儿问问看?” 说完他急匆匆往外撩:“万岁爷要出去,奴才得近身伺候着,实在是没工夫跟姑娘多说,回来说,回来说啊!” 论腿脚上的功夫,方荷一直都撵不过这位哥,她也没废那个力气,只若有所思盯着梁九功的背影运气。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八成肯定,应该是后者! 梁九功到望江楼的时候,江南文人的热闹还没散,正在小桥流水环绕的曲水流觞之间大声放浪着。 望江楼虽说是楼,却是前楼后宅的格局。 身为江宁最豪华的酒楼,前头的五层八角高楼在江宁堪称地标,能俯瞰大半个江宁。 而后面以假山、流水和花草绿植遮掩分割开来的深深庭落,则是属于南地文人独有的浪漫和风流。 几曲暖香吴侬小调,生生不息的酒液在流觞池中旋转,似乎藏在这片金银构建起来的膏脂蜜地,多饮几杯,什么话都敢说。 梁九功一登上五楼台阶,就见李德全杀鸡抹脖子地冲他比画,叫他先角落里说话。 等到了角落,李德全紧着跟梁九功禀报:“前头谢家有子弟大赞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汉臣,道恨不能效仿之,顾家庶二房的长孙附和,还有好些喝多了的起哄。” 梁九功:“……”这群文人脑子进水了? 那是赞汉臣吗?分明是指桑骂槐,嘲曹家是万岁爷的狗腿子,讥讽时下的汉臣不如三国时有气节。 明知道贵人还在江宁,就敢如此大言不惭,这谢家的堂前燕怕是想连飞入百姓家的机会都弄丢咯! 果不其然,李德全愈发压低了声儿,“太子气的面色铁青,大阿哥拔了侍卫的剑要往外冲,真闹起来怕又要有人说朝廷仗势欺南人,小曹大人好容易才给拦住。” “曹大人已经派人去通知各家的家主,只万岁爷瞧着……脸色不太好看。” 皇上要看江宁文风,明知南地如今什么德行的曹玺父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却没料到,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出了岔子,曹家爷俩也急着呢,千催万请李德全出来跟梁九功通气儿,把万岁爷的火压下去。 李德全之所以杀鸡抹脖子,是表示,这不好看,是要见血的那种,反正太子和几个阿哥都气得不轻。 万岁爷看不出喜怒,却更吓得李德全不敢在里头待着,他们家主子爷最吓人的时候可不是发火时,那些家主过来则罢,不过来……怕是不能善了。 梁九功到底是最了解皇上的,口里噎着半声骂,冲文人那边啐了口唾沫,倒也没慌张。 无论如何,主子爷都不会在外头做任何有损帝王气度之事,他更怕主子委屈了自个儿。 梁九功进门就笑着凑到康熙身边,语气隐约学着方荷管他叫爷爷时的热情。 怎么说呢,虽不敢再拉方荷顶缸了,但……偶尔拉出点啥来顶一顶也是极好的。 比如现在。 “我滴爷诶~幸亏奴才没跟爷您打赌!可算是叫爷给料着咯,那位小祖宗还真是聪明,一句话差点又给奴才吓个好歹。” 康熙面色看不出喜怒,只微沉着丹凤眸压制几个过于冲动的儿子,见梁九功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个儿身上,才笑着踹他一脚。 “还等着爷问你?” 梁九功哎哟着道哪儿敢啊,“这不是拿捏不准是不是该当着太子和各位阿哥爷的面儿说嘛,毕竟那小祖宗也着实太不拘一格了些。” 胤礽等人还没说话,胤祺反倒抢到了前头,瞪大眼问:“梁谙达是说我的学生方荷?” 听着像,只是为啥要叫祖宗捏? 那叫梁谙达的他该怎么称呼学生? 虽启蒙一年,但对称呼还不精通的五阿哥痛苦皱起小肉脸儿,差辈了啊! 胤礽见汗阿玛没阻止,扑哧一声笑出来,将审视藏在眸底,跟着催促。 “梁谙达快说,咱们也好奇,方荷姑娘到底做了什么?” 才会叫汗阿玛如此大张旗鼓叫人现于人前……那样其貌不扬的老姑娘,能有什么用处? 梁九功没听到主子说话,便清楚是叫他说。 他眼珠子一转,做出搞怪模样探出双手:“那各位爷可听好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方荷姑娘叫主子爷算计到坑里咯!” 众人:“……”虽然但是,万岁爷是不是闲了点儿? 梁九功笑,“各位阿哥爷可别小瞧方荷姑娘,她学起东西来一点都不慢,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宫女,只用了短短十日就将《三字经》倒背如流,《百家姓》和《千字文》马上就学完,甚至从未接触过的大字都只比五阿哥差一点。” 嗯?正在为亭子里还后知后觉的朋友担忧的曹寅,闻言都略有些诧异。 虽三百千只是启蒙之物,当年他们学的时候年纪都小,聪明些的,想要明白其中之意,至少也得用三五个月才能背诵并默成文。 至于不聪明的……参考五阿哥胤祺也就是了。 连曹玺都忍不住夸:“如此聪慧的女子……” “可惜规矩学得不太好,被前头在宫里当差的亲戚压着性子不许出头,生生在御茶房蹉跎了九载。”梁九功笑眯眯打断曹玺的话,直接将方荷的来历禀了。 “出来后这位姑娘惹主子爷生过好几次气,若不是万岁爷气量如虹,又看在她家长辈的份儿上,想要什么样儿的天仙没有,聪明人也不只这一个不是?” 曹玺只点头应是,曹寅面色却是猛地一变,终于听出了梁九功……不,万岁爷的意思。 这规矩不好说得谁?被道义压着不许出头的又何止一个宫女…惹得万岁爷不高兴的蠢材,也还有一个他,却不知万岁爷能念多久的情分… 这哪儿是说宫女,分明跟底下那群文人一样指桑骂槐,皇上一旦发作,到时只怕再无转圜。 曹寅白着脸看向康熙,康熙冲他微微一笑。 “子清,朕答应过的事不会变卦,但这海纳百川方能有容乃大…若川河不入海,沧海桑田,早晚会为老天所淘汰,你说呢?” 曹寅肃容叩头下去,“奴才记住了,奴才不该为与容若的几个至交好友耽误朝廷的差事,只是叫容若的遗书一激……都是奴才的错,往后奴才必不会再犯此错!” 他咬咬牙,闭眼将最后与阿玛商讨的办法拿了出来。 “肯定万岁爷允准在江南推行盐课银律,以豪绅势大财雄者发放盐引,一应售卖运输都受内务府管辖!” 他明白,一旦盐引法出现,江南望族格局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至交好友还有多少来往的不好说,如果这些人不识相,命可能都保不住。 第25章 梁九功知道, 主子爷对方荷的纵容不一般,又并非暧昧方面的纵容,他也纳罕着呢。 实话说,以他们家主子爷的性子, 若真看中哪个女子, 说幸也就幸了, 反倒不会这么上心。 思忖好几日,梁九功渐渐想明白, 这就好比主子爷当年初召集那些哈哈珠德殿练布库时的情形。 其实方荷也并非就是收复正蓝旗最佳的选择,可她能让主子爷高兴,甚至还能有来有往, 并非一面倒,那她就只能是最佳选择。 也许旁人知道了,会笑一句, 这不就是猫狗房对待那群祖宗们的态度吗? 叫得再好听, 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可叫梁九功说, 这天底下想给万岁爷做奴才的,抢破头都未必能如愿。 就算是玩意儿, 能叫皇上看在眼里, 甚至比照自家孩子的恩宠,甭管她自个儿珍惜与否, 在还没失了恩宠之前,就值得御前所有人高看一眼。 于是梁九功摆好阵仗,叫春来明着暗着替方荷把差事都办完了, 半点不叫方荷累着。 李德全那里也是再三敲打,叫李德全就差哭着保证哪怕脑袋剁下来给那祖宗当凳子坐,也绝不敢再招惹。 御前其他当值的太监和宫人, 梁九功也都不动声色敲打了,生怕有人凭着小心思,坏了主子爷难得的兴致。 其实内务府能送来御前的都是人精,甭管知不知道方荷被看重的缘由,可既然乾清宫大总管都摆出态度来了,也没人非得跟方荷对着干。 可……最出乎梁九功意料的局面出现了! 直至龙舟回銮路上经过曲阜,离方荷跟主子爷保证的日子过去了三天,御前谁也没见到方荷的人!! 十一月十八日,康熙亲率随行的索额图和赶过来的纳兰明珠等朝中重臣,与太子着朝服,在孔子庙大成殿行三跪九叩礼,亲自书写《万世师表》,令当地知府刻印后传遍大江南北。 他已谒过明太祖陵,再尊天下文人最认可的儒道为国道,正嫡子储君身份,也不算太稀奇,甚至能给满大清的文人再赐下一颗定心丸。 就连最瞧不起汉人的索额图都得承认,万岁爷这番作为绝不白费,来年科举时,估摸着得有不少好苗子出现。 虽然心里瞧不起汉人,索额图也认为不能不做准备,得多为太子争取些幕僚,他可是瞧见进大成殿之前,大阿哥的脸色多阴沉了。 正好趁着巡游在外,能见太子的方便时候更多,一从孔庙出来,龙舟刚起锚,索额图就钻到了太子船上去。 康熙再看重太子不过,对太子船上的消息自会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也就索额图和太子不觉得。 只是康熙一向不会在太子做什么之前就阻止,不管作为皇上还是父亲,他都希望胤礽自己能有所分辨。 无论他多么疼爱胤礽,有两样东西,皇权和科举,除非他这个皇帝给,否则胤礽绝不可以碰。 怕只怕他往日里给胤礽的太多,又有索额图在旁边撺掇,会叫太子忘了分寸…… 而如何教训储君和最心爱的儿子,其中的轻重也实在不好把握。 越想康熙心情越不虞,淡淡扫了眼殿内,没瞧见想看到的人,冷冷问梁九功—— “你皮子又痒了?” 梁九功赶忙赔笑解释,“哎哟我的主子爷,奴才可是冤枉,前几日您紧着前朝的大事儿,奴才们哪儿敢拿些微小事让您烦心,肯定都得安分些不是?” “这不,方荷姑娘刚才还求见呢,奴才还没来得及叫您喝口茶润润嗓子,先劳主子问起来,实是奴才的不是,可不是方荷姑娘不来伺候。” 康熙被梁九功逗得失笑,颇为玩味地把手中刚盘到一半的核桃扔梁九功怀里。 “怎么着,连御前宫人的银子你这狗奴才都敢收?好话一箩筐……叫她进来!” 梁九功也不解释,他替方荷找借口不为好处。 叫方荷挨罚有什么用,显出她来叫主子高兴才是正事。 他嘿嘿笑着捧着核桃往外颠:“奴才谢主子爷赏!” 康熙:“……”曹寅好不容易寻到的匠人,将一整座江南院落都刻在核桃上,难得的很。 一共就两对,梁九功这狗奴才眼倒是尖! 见着方荷进来,康熙半垂着冷淡的丹凤眸,甩开龙袍跷腿靠在软榻上,打量着沉默跪地的小丫头。 方荷除了跪地请安,一声不吭。 倒是叫康熙先笑了出来,气笑的。 “你这找死的精神头儿一次比一次叫朕开眼,你真打量着朕不舍得打死你?” 方荷轻声道不敢,幽幽抬头望康熙一眼,又如怨妇般垂下眸子去。 “奴婢从春来那里得知,主子并不在意奴婢的忠心,只把奴婢当个猫儿狗儿耍弄,实在伤心得辗转难眠,每日饭都吃不下去……” 康熙面无表情:“你给朕好好说话,饭吃不下去,你这脸儿怎么又圆……你是不是又黑了?” 他实在是好奇,原本方荷用的水粉,颜色就够安的。 康熙还好奇过,叫暗卫出面跟方荷花银子买了那水粉方子。 得知那水粉确实能养皮肤,暗卫都改了方子,方荷也趁机做出了好些深浅不同的颜色,康熙不动声色叫暗卫行了方便。 他其实也盼瞧瞧她往后露出真实肤色,到底能有那位老福晋的几分风采。 这怎么还更黑了呢? 怎么着,一群不懂事的儿子还不够,这丫头也给他玩儿叛逆? 况且就这么个小黑妞,还敢学人家含嗔带怨,说话酸不溜秋,他实在不愿意难为自个儿的眼睛和耳朵,眸光渐渐沉凝。 方荷偷偷撇嘴,老实回话:“奴婢跟着南巡一趟,回宫总不能叫旁人都以为奴婢天天躲懒,那要勤于伺候主子爷,必定风吹日晒,肯定会黑的,奴婢这是贴合实际。” 康熙:“……”听着竟还挺有道理? “至于脸儿圆……”方荷特别无辜,又幽幽看梁九功一眼。 “奴婢没办好差事,急得吃不下饭,给梁谙达急坏了,一天五顿点心加一顿宵夜的喂,猪都能肥一圈……” 当然,梁九功借机催促她赶紧来御前是真的,炮弹她敷衍回去了,糖衣……嘶哈,御膳房的宵夜是真香! 康熙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拇指上翠绿的扳指轻缓地一下一下敲击矮几,舱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梁九功的心都忍不住为方荷的大胆发紧,主子爷这是有些为这丫头的放肆生气了。 迟到便也罢了,左不过是逗趣儿,若是能更惊艳主子,明明是两好并一好的事儿。 可这丫头着实不懂事,都这会子功夫了,还垂着修长……却泛黑的脖颈儿,脑袋抬都不抬,说没办好差事。 不是,你这会子恭顺有个屁用哟! 康熙声音里仍带着笑,却又叫人觉得微微发凉。 “所以你来是告诉朕,你连第二次机会都不要,没完成对朕的保证?” “因为朕牵着你的鼻子走,所以你也干脆耍朕一回?”龙袍窸窣的摩擦声轻缓靠近,康熙伸了伸手,对那张小黑脸儿实在下不去手,以脚尖轻点她肩头。 “哑巴了?” 方荷小小声回话:“回主子爷,奴婢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狡辩,怕多说多错,惹得您更生气。” “可否请梁总管准备笔墨,奴婢办差是否尽心,万岁爷一看便知。” 康熙微微挑眉。 梁九功不用吩咐,立刻叫李德全带人将角落里的书案抬到了舱房中央。 方荷依然没动,康熙目光疏淡睇她一眼,走回去慢条斯理坐了。 “起来吧。” 方荷这才恭敬起身,上前几步,执笔慢吞吞却认真地将三字经给默了出来。 “万岁爷请看。”方荷退后几步,蹲身。 康熙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沉住气喝了半盏茶,才起身缓步上前。 他看向那薄薄几页大字的表情沉静如故,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方荷没有任何倚仗,就敢到他面前来拿自个儿的脑袋放肆,还是在他用毒酒提醒过以后,那她就是再能让人开怀,康熙也不会留她。 至于现在,这笔楷体字写得很是认真,不像初学者,除了匠气重一些,比胤祺那小子写得好多了。 方荷从开始习字至今也没满一个月。 如果不是她水平高到足以瞒过他这个皇帝,那就证明在书之一道确实有些天分。 如此,康熙也就愿意好好跟方荷讲讲道理了。 “来,你对朕有什么不满,今儿个尽可以在这里说个够,朕恕你无罪。”康熙声音温和了许多,堪称俊美的丹凤眸甚至都微微弯起。 又像方荷错觉中那个风流公子一般,纵容看着她……缓缓再度跪下。 方荷:“……奴婢不敢,奴婢没有不满。” 艹,她在心里哔哔,这狗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真不想要命了,听皇上这么问还敢站着吗? 康熙笑容甚至更大了些,同样晒黑了些许的俊脸,似被雾霭遮掩的朝阳,看着和气,实则锋芒全藏在眸底,分毫不容人肆意。 “那你慢慢听朕跟你说。”康熙含笑静静看她。 “你叫魏珠想法子跟此次南巡宫里的老人打听自己的身世,你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方荷贝齿轻咬着樱唇,在康熙的注视下艰难点头,“奴婢……想更好为主子办差。” 康熙轻轻将茶盏放在矮几上,‘咔嗒’一声,叫人心头发紧。 “撒谎可不是好姑娘,方荷,若是朕不许,你就是问遍所有人,也得不到任何你想得知的消息,明白朕的意思吗?” 第26章 回銮时龙舟不用再频频停下, 比去程时快许多。 康熙复又去查验了永定河一带的防汛工程,特封靳辅为河道总督治河,御驾仍赶在十二月初九就回了京。 大臣们都在正阳门外迎御驾,康熙不欲折腾, 早早就叫人散了。 佟皇贵妃不是皇后, 没资格带人去午门前, 只带领着妃嫔们在乾清门前迎康熙归来。 有孕快七个月的钮祜禄贵妃和刚满五个月身孕的通嫔,都大着肚子在列。 方荷跟在御前宫人的队伍里瞧热闹, 余光眼睁睁看着,康熙笑得温文尔雅问候过表妹,将表妹问得脸颊飞红。 而后携了贵妃的手, 在贵妃的雀跃笑声里,调侃德妃和荣妃几句,引得她们含笑低头, 还不忘关怀过通嫔的孕信, 再笑着招呼上宜妃, 浩浩荡荡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 啧啧,方荷心里腹诽, 这纯纯的大尾巴狼, 叫他金牌会所高配一点没跑,起码端水功夫很牛逼。 叫方荷诧异的是, 明明接连怀孕生产最该气血亏虚的钮祜禄贵妃,面色却白中带赤,身子骨比众人离京前胖了不少, 跟在康熙身边满脸母性光辉,一副补过头的好气血模样。 反倒是头回有孕的通嫔,明明往常身子骨不算差, 可这会子除了大肚子西瓜一般扣身上,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只两个月,通嫔脸颊甚至瘦出了颧骨,全然没了以前的可爱娇憨,倒像是风吹就倒的怯懦性子。 方荷看得直咋舌,这哪儿像是怀孕,这简直像怀了鬼胎,看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虽都有精奇嬷嬷伺候着,太皇太后也时常过问,可这样真不算稀奇,贵主子什么家世,嫔主儿什么家世。”来方荷配房里摸摸索索羡慕外加八卦的翠微道。 她一脸惊叹看着方荷,甚至叹出了乡音。 “饿滴个老天爷,旁人都没事儿,怎就你出去一趟,黑成炭了呢?” “就你这样,万岁爷就是……”瞎了也没办法昧着心肠叫你做答应啊。 后头的话翠微没敢说。 一则不敢议论主子,二怕黑了好像显得挺凶的老姑娘给她踹出门。 她可是从岑影她们几个那里听到点子风,特地过来跟方荷示好的。 这也是秦姑姑的意思。 她们表姨甥俩清楚方荷的性子,无论如何,只要对方荷好一些,她这样和善惯了的,总不会叫人吃亏。 但凡往后体面了,万一……真赶上万岁爷眼瞎呢,方荷肯定愿意提拔她们。 和善的方荷冲翠微狠狠翻个白眼。 离京前她们友谊的小船就翻了,要不是为了了解京城内的消息,她连门都不叫翠微进。 见翠微还卖关子,方荷将一块江南特有的雪缎料子摔在翠微怀里。 “家世再如何,还能比得上宫里伺候精细?老祖宗不管吗?” 不是翠微关心后宫的生产情况,而是在御前伺候少不得会面对康熙的喜怒哀乐。 她得清楚什么人该避开,什么人不能得罪,免得一个不小心没踩准底线……那杯毒酒可不是假的。 可对这方面的敏锐,她很清楚自己不如土著,少不得准备下束脩才能叫翠微开口。 幸好宜妃赏了她十八两银子的兔皮。 那皮子质量实在不错,连江宁别苑的丫鬟婆子都喜欢,特地用江宁的料子跟她换了几块去。 至于那位游刃有余端水的抠逼主子爷?呵……连月例都还没给她升呢。 翠微摸了摸料子,咧嘴笑开。 江宁的缎缂比京城能买到的棉锦布要更薄透柔软,特别适合做夏天的里衣,透气又舒服。 她立马殷勤帮方荷整理起没住过几天的配房,跟她慢慢分说家世的区别。 “国公府家大势大,想通过内务府送几个家生子进宫还不容易?” “……先孝昭皇后在宫里也留下了人脉,都归了贵妃,永寿宫水泼不进,内务府也殷勤,贵妃能不满面红光吗?” “乌拉那拉氏正黄旗的包衣嘛,搭不上族长费扬古家的权势,官职最大的也就是嫔主儿的阿玛,不过七品包衣佐领……” “即便太皇太后紧张通嫔的身孕,万岁爷也重视,没人敢短了伺候,却也没人愿意多费心,去赶指不定热不热得起来的灶……” 方荷面带微笑冷静听着,努力分析,先前康熙打压高位妃嫔的缘由,就应该为了保持对宫闱的掌控。 出去了一趟,见过外头世道的真实模样,方荷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用后世看肥皂剧的心态来怜悯通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该为此付出代价,再者通嫔就是再可怜,也比她一个宫人强出八条街去。 跟翠微多聊了聊宫里的情形后,方荷放心许多,跟她离开前没甚太大区别。 她只需要在明年封笔之前,做好御前差事,不该碰的底线不碰,该把握好的人脉把握精准,等待赐婚就是了。 跟五阿哥交好,是方荷再三考量过的。 她知道四阿哥才是更资优的潜力股,可雍小四如果按照历史进程走下去,他身边一定腥风血雨没个停,那不是她想要的快活日子。 至于大阿哥和三阿哥更不用想,这俩被额娘宠坏的大号妈宝男,一个暴躁一个自诩风流,年纪小小就看出苗头了。 只有五阿哥,被太后养大,额娘是宠妃,还有亲兄弟,为人还算憨厚。 一辈子恩荣不缺,没人敢欺负他,连雍老四都给他几分薄面。 不管她出宫后是什么情形,等到五阿哥开府,现在留下的情分,往后就能成为她做买卖的庇佑。 还有比皇子阿哥做靠山更稳定的吗?嗯……皇子阿哥的抠逼爹除外。 因此,客客气气送走翠微后,方荷先整理起自己能给五阿哥的谢礼。 最好是宜妃和太后也能用得上的,比如精油香皂和细腻版古法英粉。 这英粉除了能当粉饼,还能当痱子粉用,都是送给五阿哥。 方荷作为御前宫人,不能跟宜妃和太后有任何牵扯,只要这些都能化作五阿哥的孝心就够了。 早晚五阿哥会记这个情。 其实以前方荷对人情世故也没那么周全,是后来酒店那个daddy男友手把手教她的。 说起来,她有些想他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方荷不太懂,两人偶尔吵架也是为了这个,她只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够了。 可惜她的快乐被酒瓶子砸得一去不回头呜呜~ 有些沧桑的方荷,掏出特地从曲阜买回来的抓糕和蜜三刀,化悲伤为食欲,吃得饱饱的,打嗝当叹气地睡下了。 没料想,翌日三更,魏珠特地跑了趟配房这边。 “阿姐,李德全叫我跟阿姐传个信儿,说五阿哥夜里起了烧,要在太后跟前多休息几日,叫阿姐先正常当值。” 他说完,迟疑了下,圆溜溜的眸子紧盯着方荷眨了眨,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什么都没说。 实则万岁爷刚一回宫,除在慈宁宫待了小半个时辰,陪老祖宗说了会子话,哪个妃嫔的面子都没给,直接回乾清宫,带着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等人进了弘德殿。 一夜灯火通明处理积压的政务,主子爷和各位大人们才刚睡下,一个时辰后就得起身准备上朝。 都知道万岁爷忙碌,即便五阿哥真烧起来,有太后心肝肉一样紧盯着,也不敢有人在夜里来打扰万岁爷。 而且魏珠值夜,也没听着有人从外头进来。 李德全未卜先知一样叫他过来传话,自个儿却抬着几张不同材质的书桌进了弘德殿。 这叫魏珠觉得不太对劲。 可在御前伺候,甭管梁九功、顾太监还是干爹,甚至是阿姐,都反复叮嘱过他不要辜负自己的名字,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从他嘴里冒出来。 打先前顺口溜一事后,魏珠更知道轻重。 他相信以阿姐对他的了解,必定能看出他在表达御前不对劲,李德全心怀鬼胎的意思。 方荷一脸了然冲魏珠欣慰点头,懂了,御前不对劲,主子爷心怀鬼胎! 她谨慎道:“那我等待会子下了朝去找梁谙达,他还没给我安排差事呢,既不需要去上书房,我也该值夜了。” 问就是,也该轮到她看声色俱全的动作大片……咳咳,不是,轮到她为主子爷尽忠职守了吧! 魏珠忍不住咧嘴笑笑,他就知道,他跟阿姐果然心有灵犀。 方荷没闲等着。 开始被提到御前那会子,梁九功就吩咐过,该伺候的时候她可以不必上手,但该在一旁看着也得看着。 上回她惊于那些洗漱用品,还没看明白就被扔去学三百千,也该重新接上了。 只是等她到了御前,却发现微妙的不对劲儿。 她根本没能进去昭仁殿。 御前的宫人和太监们待她确实都很客气,甚至客气倒有几分恭敬的意思。 “梁总管吩咐过,万不敢劳累姑娘,姑娘还是巳时再进弘德殿伺候便是。” “就是,李副侍专门敲打过我们,叫我们这些新来御前的宫人不许仗着姑娘性子好,欺负姑娘,有什么差事交给我们就是了。” “对对对,姑娘若是怕无聊,也可以回御茶房跟翠微她们聊聊天儿嘛,左右都是熟人……” 最后一句话来自曹家进献上来的两个美人之一,改名问灵。 虽然已经入了旗,可怎么来的康熙心里有数,连官女子的位分都没给,只还叫领着御前宫人的差事。 如果方荷没听错,问灵的尾音还带着点没收好的嗤笑……或者说就是嗤笑给她听的。 第27章 往寿康宫去的路上, 方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诶! 虽是紫禁城三大巨头最低调的那个,可也不是会理会她这种乾清宫小宫女的咖位。 如果说为了五阿哥,随便给个赏,明面上她都得感恩戴德接着。 或是因为她南巡一路上在御前太有存在感, 怕她狐媚惑主? 那就更不可能! 她之所以将水粉调黑, 一来是跟康熙说得那个理由, 二则是怕万一有心人以为万岁爷猎奇呢。 以她现在的容色,加之出门在外她自认吃睡也很一般, 还跟原身一样瘦,肯定没人怀疑康熙对她有想法。 毕竟万岁爷有可能猎奇,但眼不瞎。 她也不白自污一遭, 正好到明年封笔还有十二个月,她可以一点点调整肤色恢复正常。 常见她的人不太会注意,但她要被赐婚的对象能见到她的时候少, 不管任何时候见, 差距都不会小, 惊艳不就有了吗? 不管是被赐婚给谁,想要过好日子, 起码这和谐快乐的气氛得从婚前开始努力嘛! 所以……太后为什么召见她? 直到低眉顺眼跨入寿康宫主殿, 方荷依然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倒先听到了五阿哥胤祺兴奋的笑声。 “皇玛嬷问方荷嘛, 我都能教她三百千了,汗阿玛肯定对我的表现特别满意,才会叫我做先生!” 方荷:“……”小老弟你是真一点数都没有啊。 不过瞧见侧坐在下首笑眯眯捧着肚子来谢太后赏的宜妃和五阿哥胤祺, 方荷即便疑惑,也不得不信,还真是为了五阿哥叫她过来的。 她规矩上前给大佬们请过安, 笑着看五阿哥一眼。 “奴婢听御前李副侍说五阿哥昨夜起了烧,万岁爷担忧,叫五阿哥晚些时候再去上书房,敢问五阿哥可好些了?” 宜妃眼神一亮。 胤祺跟着去南巡,在皇上面前露脸不假,但太后这边的恩宠也不能丢。 她怀孕的消息在慈宁宫已经传开,为保住肚子里这块肉,胤祺这边她暂时顾不仔细,全靠太后护着。 如今,不用紧着去上书房可太好了。 她不等太后反应,迭声吩咐一旁的樱桃:“太医虽说小五身子骨健壮,到底不能见风,快带小五进去多睡会儿,把药汤子熬上。” “叫他早些养好,好好在寿康宫孝敬太后娘娘才是!” 胤祺一听不用进学,咧嘴要笑,听到药汤子,唇角又僵住,带着一张哭笑不得的小胖脸,幽幽瞅着方荷,一路被拉走。 呜呜他对这老学生不薄,为何她每次都要恩将仇报! 方荷:“……”那啥,她是好心冒着风险以御前消息来卖人情,叫五阿哥别浪到打皇上脸好嘛! 她跪在地上,眼角余光担忧看向太后和宜妃,好她都卖了,为啥还不叫她起来? 她就一个翠微嘴里的老黑妞,有什么好下马威的啊? 宜妃瞧见撑着下巴对着窗外出神的太后,心里也有些奇怪。 虽然她在寿康宫比旁人自在,却也不能做代替太后娘娘叫起这种目无尊卑的事儿。 只她叫方荷过来,可不是为了得罪人。 宜妃笑着用蒙语提醒太后,“娘娘这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难不成看到方荷,也跟万岁爷一样觉得眼熟?” 先前梁九功在江宁望江楼,给方荷一个故人之后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徐佳氏能查到的消息都被人不动声色抹了个干净,如此利落强横的手段,除了皇上不作他想。 前朝后宫有时就是一体,惠妃她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方荷的身份,看看有没有能利用的地方。 宜妃自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还有谁比太后和太皇太后更了解万岁爷的故人吗? 太后出神被唤醒,懒洋洋道:“我突然想起前儿个北蒙那边送来的信儿罢了,什么眼熟?” 宜妃不敢打听得太明显,笑着指指方荷,“您快先叫这丫头起来吧,是万岁爷说是故人之后,臣妾好奇罢了,也没什么。” 俩人对话都是用蒙语,方荷听不懂,只听二人叽里咕噜,有些无奈,偷偷挪动了下脚跟,跪坐在地上心里呐喊—— 中文凹英格丽是欧克?! 太后颇有兴趣地仔细看了眼方荷,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出来。 她对身旁的嬷嬷笑道:“可真够黑的,像咱们草原上长大的姑娘,倒是喜庆。” 宜妃:“……”这听着可不像是夸人的话,幸亏方荷听不懂。 太后又指着宜妃笑:“这泼猴儿既说要叫人过来,谢谢她对胤祺的照顾,那就厚赏……五十两银子吧。” 宜妃:“……”不是,哪个好人家的主子谢礼送银子啊! 您好歹赏个珠赐支钗呢,也没那么像侮辱人。 方荷从进门到被太后身边的嬷嬷送出门,加上请安总共就说了四句话,然后被塞了个黄花梨木的小匣子,叫客客气气送出了寿康宫。 她就,脑袋上的雾都够下场阵雨的了。 这到底叫她来干啥——哦豁! 一边迷茫一边顺手打开黄花梨匣的方荷,看到里头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五锭梅花纹银锭,立马就不迷茫了。 谁管老铁今天发什么疯,只要这打赏人成年了,要啥自行车,不就废废腿儿嘛! 银子不多不少,不用上交抠门老板了哈哈哈! 方荷懵逼来,兴奋得几乎跳跃着往回走。 而寿康宫内,宜妃看得出太后似是精力不济,以为是胤祺闹腾的,倒也不敢多歪缠,很快就因孕吐不得不捂着嘴告退,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岂料她一走,快五十的太后竟似个小姑娘一般跳起来,拉着自己的嬷嬷笑。 “乌云珠你看到了吗?!” “那肯定是乌林珠额格其(姐姐)的血脉!我不会认错的,她喜欢自己收到的谢礼吗?” 乌云珠同样含笑点头:“走出去时,好委屈一个丫头,那双眸子跟乌林珠格格一样招人疼。” “常茂说,在廊庑下一打开匣子,那丫头就露出两排白牙,因着黑,别提多明显了。” 太后乐得抚掌大笑,不愧是额格其的血脉,跟乌林珠一模一样的性子。 她原地转了三个圈,突然往内室冲。 乌云珠了然拦住主子,“格格,您要做什么去?” 琪琪格一连串的蒙语吐出来,“我要去告诉姑姑!当初如果不是乌林珠挡在我面前,挡住福临好几次发疯,也许我也会跟孟古青一样被废掉……” 后来也是为了她,乌林珠才会匆匆选了扎斯瑚里氏嫁过去,叫那一家子蠢货害得……身后名都保不住! 太后一边紧着换衣裳,一边迭声吩咐:“回头把我库房的单子整理出来,把我给额格其准备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我要认那丫头为义女……” 乌云珠摁住主子,无奈却熟练地一句话摁住太后所有动作。 “她现在可是万岁爷的人,您是打算叫万岁爷和老祖宗又吵起来?” 太后猛地瞪大了眼,对啊,姑姑虽然喜欢乌林珠,却未必会容她和她的血脉留在宫里。 但玄烨不同,她突然想到除了义女之外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更不能提前被姑姑知道。 太后迟疑了许久,终是不甘心地一屁股坐回软榻上,“可我总得为额格其的血脉做点什么……” 康熙忙到小年前,才终于将积压了两个月的折子批完。 年底该处理的政务,索额图他们等内阁大臣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解决了大半,康熙这才放他们回去过年。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他们都顾不上争执了,皆苦笑不已,说是回去过年,其实也就多过两回宫门而已。 小年老祖宗要带着妃嫔和命妇们祭灶,皇上要带领宗亲大臣们在奉先殿祭祀先祖。 接着康熙要写给宗亲和大臣们发下去的福字。 大臣们趁这短短几日疯狂把年前该完成的差事落档,奔忙请各部盖章,腿儿都要遛细。 等腊月二十六封笔,康熙要跟有孩子的妃嫔们走动走动啦,再慰问下有孕的妃嫔啦……一不小心还会叫妃嫔偏殿里有情分的妃嫔给留住,往慈宁宫去都跟赶场一样。 外头各家也不消停,趁这几日功夫赶紧走下亲戚,维护下人情,去各处送送孝敬什么的。 而后便是除夕至正月十五日,接连十六天不停歇的乾清宫宴。 方荷跟着亲身经历了一次大清朝的过年,整个人都有些怀疑人生。 这真是过年,不是受罪? 她看到一向健壮的裕亲王福全,在正月十五出宫的时候,由侍卫处两个高壮的侍卫架着往外走。 福晋里身子骨比较好的恭亲王继福晋,武将之女马氏都扶着精奇嬷嬷,看得方荷一脸惊恐。 “这是得跪了多少回啊?见天儿吃那些水煮的样子菜,上去都是冷的,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翠微翻着白眼递给她一杯热茶。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自打万岁爷不用去弘德殿,你要么借口练字,要么借口不抢人差事,回来帮御茶房,你自己数数干了多少活儿,还敢这么大喘气!” 方荷嘿嘿笑着不说话。 她在龙舟上的差事就是书房伺候。 万岁爷封笔十天,开笔后也要忙着与进京述职的大臣们商讨国事,为了表示亲近,暂时在昭仁殿召见臣子,没她发挥的余地嘛。 御前那些宫女不是觉得她不该抢差事吗? 她当然得善解人意,离御前远一点,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没毛病。 翠微听方荷以气音解释后:“……” 第28章 其实原本康熙还没这么快想起方荷。 年底和年初, 不只王公大臣们忙,皇帝更忙。 寻常在各地镇守的那些一二品大员,轻易不得进京,都指着这会子功夫想方设法拜见, 好与皇上亲近。 康熙也要展示他为君的厚爱和优眷, 好叫对方为大清鞠躬尽瘁, 尽管得不到召见的臣子更多,他每日也比花楼里的魁首行程还满。 还是住在方荷隔壁的春来, 半夜听到方荷笑被吓醒,问方荷没问出什么,只觉不对。 春来回头往后头打探, 才得知如今后宫对方荷的微妙态度和查探,包括宜妃借太后之手召人前去也不是秘密。 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太后要奉老祖宗启程去小汤山温泉行宫, 慈宁宫没人敢打扰, 再加上还有仨有孕的妃嫔, 后宫这阵子热闹着呢。 也就方荷动辄就爱往配房和茶房里钻,一钻就不爱挪窝, 乾清宫又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儿, 否则指不定早有人从她身上下手了。 春来怕方荷一不小心牵扯进皇嗣的麻烦里,立刻禀报了梁九功。 梁九功得知后, 紧着元宵节宫宴前的空当,跟主子把消息禀了,连御前这阵子的侧目和微妙也一并讲的。 “您吩咐叫人不必照顾方荷姑娘, 奴才想着必是要瞧瞧姑娘的本事,特地没叮嘱什么,只等着方荷姑娘来找。”说起来梁九功脸色就发苦。 “甭管找奴才告状还是升月例, 甚至仗着主子爷您的宠信硬气怼回去,奴才都不意外……可这回来一个多月,奴才能逮着方荷姑娘尾巴根儿的时候,愣是不超过一巴掌之数!” 怪不得人家是小祖宗,他是孙子,这祖宗她就不走寻常路啊! 梁九功小心翼翼卖惨:“奴才反复思忖……方荷姑娘这莫不是又打算给奴才上眼药?” 康熙被逗笑了,别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他叫人不必照顾方荷,可不是为了试探她的本事,而是为了更确认自己察觉到的事儿而已。 听梁九功提前假借诉苦为自己叫屈,他只笑着吩咐,叫方荷翌日一早就去弘德殿开始读书。 元宵节一过,该离京的官员都已离京,新进上来的折子和各地的政务也都可以慢慢处置,也是时候好好教教那小地鼠,如何做一把合格的刀了。 前提是,得先好好治治她的毛病。 正月十六。 待得过了辰时,下了早朝的康熙身着明黄龙袍,面沉如水地虎步踏入弘德殿内。 从大朝会上带下来的肃杀之风,迎面吹得沿路所有宫人都低眉顺眼,噤若寒蝉,很明显是为皇上的气势所震慑。 反倒是方荷,被如此气势压过两回反有些习惯了,她赶紧提起三分忐忑,三分难过,又那么四分受宠若惊的模样请安。 “奴婢请万岁爷……” “行了,看见你朕安不了。”康熙一瞧见她这情绪饱满的模样,额角就涨疼。 他顺势上前,跟提小鸡子似的,稳稳抓住她胳膊,将人提起来。 “要是朕不叫李德全传话,你是打算到了出宫的年纪再来朕面前磕个头?” 方荷:“……”她刚刚是脚离地了吗?这该死的高个子! 康熙淡淡给方荷一个深不可测的冷凝注视,止住她的继续表演,接着去势不停,像只嫌她碍事,也没听方荷回答,只将人提到一旁,自己踏入屏风后。 梁九功赶紧带着端凝殿的宫人伺候康熙换便袍。 方荷微微挑眉,没再急着回话,只心下紧着思索康师傅话里的意思。 这是嫌弃她懒,或者已经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等康熙从屏风后绕出来,方荷才再次恭敬蹲安,“回皇上话,奴婢是知道您忙,御前也不缺奴婢一个笨手笨脚的伺候,才不敢……” 康熙闲庭信步坐到御案前,头都没抬,淡淡道:“说实话。” 方荷咬咬唇,艰难道:“……奴婢不熟悉御前的差事,生怕出错在万岁爷面前落了坏印象,将来无法为您……” 康熙声音稍冷凝了些,疏淡打断她的话,“再说。” 方荷心里止不住打鼓,这还不够? 他到底想看她表演什么? 经过龙舟上最后一次问责后,她隐约发现,康师傅对她的纵容,活像养了个会杂耍的猴儿。 只要她不一爪子挠上去,基本就不会出大事,这也是她敢偷懒的底气。 可她一个好人家的猴儿……不是,她一个好好的人,咋知道怎么杂耍呢,愁人! 她仔细忖度着上位者的心思,小心吸了口气,脸上的忐忑放大几分,声音弱下去。 “奴婢在御茶房伺候的时候习惯了……本着少做少错的理儿,得知可以偷懒,一时左了心思,请万岁爷责罚。” 康熙勾了勾唇,挥手叫梁九功带着人退下去,暂时没理会方荷,只先内阁昨日送过来还没看完的折子看完。 过去一盏茶功夫,康熙轻敲桌子,好整以暇看着方荷灵巧利落地将茶盏端出去,换了盏新的进来。 脚步轻快,笑容恰当,动作优美,瞧着乖得跟猫儿似的。 康熙心里轻哼,也就是瞧着了。 等方荷放下茶盏,蹲身准备继续请罪,康熙的手突然伸到她眼前。 方荷愣了下,怎么着,这位爷难道真的眼瞎,要对她这样一个无助,可怜的黑妞下手—— “啊!”她心里还没呜嗷完,就捂着脑袋痛呼出声。 康熙面无表情看着她,“在朕跟前你也敢走神,就是不知道皇额娘赏你的五十两银子,够不够买你要受的板子。” 方荷:“!!!” 她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大概是她自穿越后,头一回真切感到震惊。 不是惊他知道赏赐,这种事儿瞒不住,而是惊他知道她躲懒的根本缘由。 康师傅难道真如传说,是天生的八百个心眼子那种千古一帝? 连她如此隐晦的心思都能瞧得出来?? 那她打算阳奉阴违,出了宫就没羞没臊过小日子,不打算认真尽忠……这位爷看出来了吗??? 思及此处,她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一瞬,下意识掏出荷包举过头顶,那里面有她日常用来把玩的两锭银子——小梅和小花。 下一刻,她就恨不能剁了自己的手,感觉脸和心都好疼。 刚说习惯了这位爷的威压,怎么又叫他给唬住了!! 呜呜,她的小梅,她的小花…… 康熙的声音瞬间带了笑,“剩下的呢?不舍得给朕?” 方荷一脸魂飞天外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这可是太后托奴婢照顾五阿哥,特地给的赏赐,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叫上书房不清静了,回头怕是要将银子还给太后呜~” 咱就是说,您总不能不干人事儿,还叫宫人自己往里添钱。 抠门也没这么抠的,不捡就算丢是吧? 康熙又敲了她脑门儿一下,好整以暇笑道:“少在这儿跟朕装委屈,上书房一群老学究,你过去只会被骂。” “这一个月御前都忙得不可开交,只你一个把自个儿喂胖了,你领得月例和所用食粮,朕收回来不过分吧?” 方荷愈发肯定康熙挺喜欢她狡辩,这会子眼睛眨都不眨,只表情更委屈。 “奴婢这是白了啊,万岁爷没发现吗?”她话音掷地有声。 “奴婢确实不想跟御前宫人争锋,也争不过,更不想叫人笑话御前宫人没规矩,可奴婢听姑姑的,时刻惦记着尽忠是一点都不作伪的。” 康熙表情微妙,经过南巡一路和回宫这阵子,他总算确定,这小地鼠的性子比曹寅还惫懒。 只要不被逼到一定份儿上,她永远有办法偷懒。 曹寅的弱点在家人,而方荷……他噙着淡淡笑意,垂眸看向手心的月白缎荷包。 他在方荷的余光中,表情玩味把玩着荷包,“那你说说,怎么惦记的?” 方荷微微抬起白了一个度的小脸儿。 “奴婢思来想去,如今最应该做的,除了好好识文认字外,也就是养好自个儿这身皮子,再叫自己丰腴些,免得叫万岁爷砸手里不是?” 康熙:“……”这小东西是怎么把好吃懒做,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再者,奴婢知道自己不通人情世故,特地去御茶房比较会做人的宫人那里学一学,往后才好督促夫君跟奴婢一起为万岁爷尽忠啊!”方荷绞尽脑汁借机表忠心。 最好能叫这狗东西感动到放过她剩下的大金、大宝和大贝! 她竖起四根手指,“奴婢对天发誓,绝无一字虚言,否则奴婢必遭……” “行了,夜香郎的忠心,朕也没那么想要。”康熙表情突然又淡下来,打断方荷清脆活泼的讨巧。 他将荷包扔进方荷怀里。 “过来,把你这一个多月练的字写来看看,要是朕满意了,胤祺那儿朕自会照顾。” “要是朕不满意……”康熙已恢复冷白的俊容,生像六月的天儿,这会子又放了晴。 “那你就将太后的赏赐原样呈送御前来,朕亲自替你还给皇额娘。” 方荷:“……”可恶,不止她捏准了这位爷的喜好,他也捏准了她的七寸。 为了别人的爱马仕,她都被砸清朝来了,为了自己的银子,她还有其他选择? 她紧抿比原身增添许多血色的樱唇,运了运气……也不敢气,强掩悲愤走到角落的黄花梨木书桌前。 愤怒化作力量,她即兴泼墨,力透纸背,挥洒肆意……直把阵仗摆到康熙不耐烦等,回去继续批折子,这才苦着小脸,提着心小心捏着毛笔,跟捏雷似的,闷头写出一篇中规中矩的小楷《千字文》。 第29章 方荷都被李德全吓了一跳。 她刚才太集中注意力给皇上甩秋波, 没注意到李德全愈发轻盈的脚步。 这会子被他听到,反应还这么大……嗐,羞耻心是不可能有的,她没说自己是啥正经人来着。 就是眼瞧已撑着额头以扳指缓压额角的康熙, 方荷心里狠狠叹口气, 默默地, 轻轻地,又跪下了。 前几日京城才刚下了一场大雪, 宫人现在衣裳穿得都还算厚实,但跪在地上也不舒服。 总在御前伺候,她是不是该把跪得容易搞出来了? 康熙倒没误会方荷的话。 这小黑妞一双大大的水润眸子会说话似的, 慢慢流转着濡慕和激动,毫无女子的羞耻感,他想误会也误会不了。 他只恍惚觉得, 自打这小地鼠被抓出来以后, 乾清宫是不是越来越热闹了? 过了好一会儿, 康熙才没好气道:“你跟朕解释清楚,‘又’是什么意思?” “朕无论做任何事, 都会三思而后行, 何曾你这般不长脑子的冲动过!” 方荷:“……”吹牛逼谁不会啊! 您对着鳌拜和三藩王的坟头,再说您三思而后行试试看! 她也怕叫人误会, 这会子倒不敢再卖痴搞怪,诚恳解释—— “奴婢得五阿哥教导,已觉三生有幸, 又得万岁爷垂怜,愿为奴婢先生,实在激动万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奴婢知您目光如炬,和蔼可亲,也对您……” 康熙眼皮子猛地跳了下,“行了,你——” 可是方荷声音虽然柔和好听,语速却也不慢,话已经秃噜出来了。 “……生出了喊父亲的冲动,奴婢知道自己僭越,实在,实在情难自禁,还请万岁爷责罚。” “——醒醒神。”康熙面无表情坐直身体,平静祥和看着方荷。 “且不说你这白日梦有多荒谬,朕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方荷缩了缩脖子,小小声道:“奴婢知道,但奴婢从小对阿玛没印象,您就是奴婢最敬仰的长辈,奴婢一定把您当亲爹孝顺!” 康熙:“……来,你过来。” 他面上的无奈和啼笑皆非交织闪过,而后都被属于帝王强大的自控力压下去,又恢复游刃有余的模样,朝方荷温和招招手。 方荷心里哆嗦了一下,应该不至于把这狗东西刺激大发,要掐死她吧? 心里怂得厉害,面上方荷却不敢表现出迟疑,缓步行至康熙三步之外,迟疑着蹲身下去。 康熙探身,长臂一捞,没叫她蹲下去,如同那次赐毒酒一般,拉着她细弱的腕子,也不见怎么动作,就叫她轻巧转了个身。 方荷心下更不安,意欲回头:“万岁爷……” “往后就别去御茶房了,朕不想叫人以为乾清宫的宫人都如你这般不会说话。”康熙平静打断她的话,一根修长手指戳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推。 “现在,出去,今儿个朕不想再看到你。” 方荷被推得一个趔趄:“……”说句滚是会死吗? 她感觉出看似不辨喜怒且平静淡定的帝王,差不多快在发火的边缘了,不敢再说什么描补,面上无比落寞往外走,实则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不管是不是跟以前的自己比起来疯癫些,或者显得太蠢,只要将父女情先入为主,打消康熙任何留下她的心思就够了。 出来弘德殿,方荷见梁九功苦大仇深靠在柱子上守着殿门,显然不明白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叫干儿子那么失态。 偏偏李德全紧着去挨板子,也不敢在御前多说什么,梁九功只能自个儿在心里琢磨,这就碰上出来的方荷。 方荷眼神一亮,在梁九功下意识后退的脚步中,热情凑到他旁边。 “梁谙达,我有点事儿得请示您。” 梁九功:“……您咳咳,你说。” 方荷只当没看到他下意识塌下来的腰,一脸诚恳赧然。 “既我不用去跟五阿哥进学了,如今我也算得是御前的二等宫女,值夜的差事,梁谙达也可以安排我当值啦。” “总不能一直辛苦其他人分担我的差事,奴婢深受万岁爷皇恩,实在无以为报,想尽可能地好好当值,报答万岁爷的恩典!” 总得表表孝心什么的,反正值夜也就站得累了点,最多看看大片,近距离欣赏下主角沐浴福利……熬夜对她这种服务行业出身的选手来说那就是日常。 但梁九功却像牙疼似的,撮了下牙花子,碰上这祖宗就总是不好处置的麻烦。 皇上没吩咐,甚至还将方荷隐隐当成学生教导,即便她月例领得是二等,谁敢真给她安排二等宫人的差事? 可方荷的身份到底是宫人,其中的度如何把握……梁九功还真有些拿不准。 他好歹是御前大总管,还算绷得住神儿,笑着冲方荷点点头。 “咱家知道,方荷姑娘最是忠心不过的,只是御前如今新人多一些,该如何安排,咱家还得好好考虑一番,晚些时候我叫李……” 他顿了下,想起干儿子的腚可能支撑不了自己出门,改口道,“叫魏珠去告诉你。” 方荷冲梁九功笑眯了眼,再次恭敬蹲身,“那就先谢过梁谙达了,有差事您只管吩咐。” 既然皇上今天不想见到她,又不叫去御茶房……那她这不就只能奉旨回配房躺平了吗? 她多孝顺啊,必须得听爹……听主子爷的! 瞧着方荷浑身带着莫名愉悦的气息,雀跃离开御前,施施然往配房那边去……梁九功抬头看了眼天儿,离午时都还差俩时辰呢。 他莫名心里酸溜溜的,又不敢自作主张安排方荷的差事,见殿内没人,幽幽进殿去伺候。 一进门,梁九功就瞧主子爷一手叉腰,另一只大手,青筋勃发的修长食指抵在高挺鼻梁下,似笑非笑,看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梁九功这边大胆笑问:“刚才方荷姑娘还想跟其他人一样当差,开始值夜呢,倒是个勤快的,万岁爷您看……” 康熙沉默了一瞬,下一刻气得笑了出来,一脚踹梁九功腚上。 “滚!” 那死丫头刚说要把他当亲爹伺候,她好意思,他还知道害臊呢! 叫她值夜,他还怎么召幸妃嫔! 但等梁九功摸不着头脑又委屈地转身,却又听主子爷冷凝出声。 “回来!” 梁九功下意识扫了扫腚上的脚印,只得麻溜又进了大殿。 待得看见主子那顺了气的模样,梁九功脑子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一样。 他就说刚才总觉得方荷走之前笑得有些古怪。 敢情这回,他是给那小祖宗顶了缸? 梁九功在心里骂了声死丫头,磨着后槽牙笑问:“……爷,要不叫方荷姑娘就在殿外廊庑上练字?” 康熙微微蹙眉,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好不容易养得白胖了点,冬日暖阳时候也挺晒,不能叫她更拉低他的审美水平。 他也懒得跟方荷多计较了。 “将东暖阁的梢间收拾出来,你去跟顾问行说,叫他亲自盯着那丫头写字,每日挑出写得不好的圈出来,抄写百遍,起码把女四书学完。” “嗻!”梁九功眼神闪了闪。 他硬着头皮继续问:“主子爷,那方荷姑娘的差事?” 厚待方荷还可以,要真把她当个来乾清宫做娇客的,那就太扎眼了。 就是方荷再有用,重视礼法规矩的老祖宗都不能让。 而且把方荷捧得太高,前朝后宫的各种算计,保管都得想方设法往方荷身上绕。 梁九功想知道,主子爷到底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康熙面色淡了些,他也没打算白养着那小混账。 岳乐那老东西瞧着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如今这把刀还嫩得很,不到锋芒毕露的时候。 倒是后宫,因钮祜禄氏和宜妃同时有孕,佟家大舅舅和二舅舅在宫宴上几番试探,想再送个佟佳氏的姑娘进来,替皇贵妃生子。 表妹连十五的宫宴都没能出席,就躺下了。 她不乐意,但估摸着抵不过家里人的劝。 可他也不乐意,佟佳氏圣眷已经够优渥,他不想再纵出一个赫舍里氏来。 倒不如趁着旁人眼神都在贵妃和宜妃身上,叫人保住通嫔的胎。 回头若通嫔生个公主,可以记在表妹名下,也算是慰藉她失去女儿的隐痛…… 康熙慢慢以扳指一下下敲着矮几,停了会儿,才吩咐—— “方荷那里,朕会亲自教导,至于她能做什么差事,看她自己,你不必特意拦着消息。” 前头有方荷的动静吸引注意力,后头有永寿宫和翊坤宫的动静,甚至还有内务府和太医院保胎,若通嫔这样还保不住自己的孩子,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无能。 顿了下,他又吩咐:“吩咐春来,往后她的主子是方荷,在这丫头起作用之前,朕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明白朕的意思吗?” 梁九功心里打了个颤,却丝毫没表现出诧异,一如往常赶忙躬身应下。 “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康熙满意点头:“去吧,叫那混账明儿个就滚去梢间练字。” “若每天练不出五十个能看的字儿,叫她在梢间值夜,不必浪费御前的粮食!” 梁九功:“……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跟方荷不一样,方荷被拉去顶缸,从殿内出来碰见梁九功,仇都是立马就报。 可接下来几日,梁九功却半点看不出先前被踹过,待方荷比先前还小心和善。 他安排了一个叫柯莞的粗使丫头,以将梢间彻底打扫出来的名义,在梢间里伺候(盯着)方荷练字。 第30章 梁大总管不会像干儿子一样莽撞, 抱着效死的心往里冲……过去敲了敲门。 得了康熙淡淡一声进,梁九功轻轻推开门,站门口搭眼往里一扫,心里松了口气。 接着, 心底又升起些微妙的诡异感。 方荷侧坐在脚踏上, 慢吞吞解着膝盖上两片棉罩子似的东西。 屋里不只有皇上和方荷, 还有顾问行。 他背对着方荷,躬身立在康熙跟前, 也不知是挡着方荷的不雅还是怕主子爷脏了眼。 皇上着了身藏蓝色便袍,不讲究地盘腿坐在柯莞刚收拾出来没几日的万字炕上,手里拿着方荷写的字儿, 卷成了卷握着。 这是怎么个情况? 梁九功见主子和顾问行都看过来,心下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躬身小心翼翼禀报。 “万岁爷, 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后日出行的凤仪安排好了, 只差安排领侍卫内大臣护送老祖宗她们去行宫便可。” 康熙是个孝顺的,这些日子没什么要紧事儿, 反倒佟国维和索额图反复试探, 有意再送族人入宫,叫他心烦。 行宫又不远, 每日叫内阁将折子送到行宫也可以。 “不必安排了,朕亲自送皇玛嬷去行宫。” 方荷捏着自己刚做好,头天穿上的‘跪得容易’, 闻言一喜。 皇上去行宫孝顺长辈,总不至于还提着她也过去进学吧。 岂料康熙斜眼睨她手心的东西,冲顾问行挥挥手, “你看着她,要是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该怎么罚怎么罚!” 方荷有些不明所以,她早忘了某珠的情节,只记得没出什么事儿,她这跟穿厚一点的棉裤有啥不同? 也就是没来得及把棉裤膝盖做厚,这不犯规矩吧? 可她不敢问,生怕显得太叛逆,再摊上事儿,反正回头还能问翠微。 可就算她安静如鸡,事儿也没放过她。 康熙抬起手中的宣纸卷筒,本想往她脑门上落,想起刚才这混账虚了巴火的劲儿,偏了下落在她肩头,疏淡开口。 “你跟着一起去,朕跟前不留无用之人,你自己掂量着办。” “奴婢谨记万岁爷吩咐。”方荷缩了缩肩膀,状似恭敬垂着脑袋做反省模样敷衍,实则偷偷翻了个白眼。 只靠画出来的大饼就想让她拼命,不如赶紧洗洗睡,梦里什么都有。 她老实些,麻烦还能少些,好歹配房和茶房躲着没人能找过去。 真站到最前头,前朝后宫的风浪她就再也躲不过去,这不是叫她拿着白菜价儿,拼白那啥命么。 康熙坐在上首,虽看不到方荷的表情,却差不多能猜出她的模样,他慢条斯理嗤了声,起身往外走。 “你想偷懒抑或躺着就能收银子,朕不拦着你,对有本事的人,朕向来不会吝啬,可若你没本事,宫外的铺子你也保不住。” 方荷:“……”这是威胁吧?是吧! 混蛋,你抠门怪我咯? 这还不如直接说她是废物呢……呜呜好想做个废物啊! 尤其半夜三更就爬起来,在厚重的夜色中,踩着满地银霜冷飕飕跟在凤驾和圣驾后头,一路……往小汤山走。 这等于从北京二环往六环外走啊! 就算她请冉霞帮着做了兔毛的靴子,厚袄也没脱,还套了一层不薄的比甲,等到温泉行宫,她浑身也都冻透了。 偏到了行宫后,大家都忙着叫三位大佬更舒坦地安置下来,忙得狼烟动地。 她被李德全客气请到配房后,因为李德全忙得不见人影儿,连午膳都没混上。 魏珠这回在宫里没跟出来,翠微照旧在御茶房看家,顾问行得了康熙的吩咐一出手,简直不给她任何退路。 顾问行年纪不小,瞧着颇有些慈眉善目的爷爷模样,临行前找她说话,语气带着股子太监独有的阴柔,还添几分文人气,特别和蔼。 张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姑娘先前做的东西挺简单,你就没想过,为何别人没想到吗?” “其实暗地里也不是没有,可若放在主子身上,只要不是大场合,无伤大雅得几句玩笑般的斥责罢了,作为宫人,连跪拜都不诚心,便是不忠。” “好在主子性子和善,幸得姑娘没在外头叫人发现,否则这不敬皇家和先祖的罪名,怕要叫姑娘至少也脱一层皮。” “乔诚的地位全靠主子爷恩典,魏珠那小子且得往上爬,姑娘在宫里并无依靠,出宫后也不过为刀俎下的鱼肉,以姑娘的聪慧,真不明白,最该走的路在哪儿吗?” 方荷心想,要是顾太监去做直销,怕是业务好手。 他太会给人洗脑了,而且偷换概念。 她在顾问行面前,倒不卖痴了,这老太监的眼神太厉,好像什么都看得通透。 “顾太监,我今年二十三,再有一年多便可出宫了,又何必掺和御前的差事呢。” 康熙不逼她上进,她也可以安然出宫。 有五阿哥的情分在,她也不是爱惹事儿的怂批型选手,怎么就要在刀俎下了? 这分明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她上,简言之,不干人事儿。 顾问行似是明白方荷在想什么,笑道:“姑娘已得了主子青眼,站到了登云梯上,何时出宫……或者说不管出不出宫,您都只有两条路,要么爬上去,要么摔死,没有其他退路。” “若姑娘想不明白,这一路去行宫,正可以好好想想。” 方荷当时心里就有些肝儿颤,什么叫不管出不出宫? 现在她缩在配房寒凉的薄衾包裹中,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哆嗦得帕金森一样。 她明白顾问行为什么说可以叫她好好想想了。 这是叫她体验一下普通二等宫人不受主子待见,到底是什么待遇。 虽然康熙更叫人害怕,可在某些方面,顾问行却比康熙更明白该怎么叫人服软。 当她是被吓大的吗? 呜呜她是! 听人劝吃饱饭,上辈子很小她就知道,无论哪条路,让自己过上舒坦日子就是对的路。 当天晚上,方荷很平静地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就着浸染了湿气的被褥睡了过去。 翌日寅时,她踩着宫灯映照出的霜冷地面,将沁凉冷意咽进肚儿里,一路往浸染硫磺味儿的主殿去。 这温泉行宫前朝就有。 世祖入关后,不爱泡温泉,只因董鄂妃有时候身子骨虚弱,才叫人小修了这里做行宫,偶尔携那位贵妃过来。 后来康熙继位,将这里彻底翻修过,只是格局没变,仍旧是一主殿两后殿的格局。 主殿和后头东西两殿各有一眼温泉。 再两侧,延伸出去很多高低错落的小院子和排房,共享一些小泉眼,是给妃嫔们居住的。 配房在答应们才会住的排房后面,离温泉老远,直到进了名为懋勤殿的主殿,方荷才感觉被冻僵的身体舒服了些。 这回她没跟梁九功请安,也没理会其他宫人的侧目,直接走到最前面,对上李德全。 “劳李哥哥在殿内多准备一盆水,万岁爷喜洁,往后伺候之前,所有近身伺候的宫人先净手。” 端着洗漱用品和朝服的宫人都侧目诧异。 尤其是先前嘲笑过方荷的问灵,还有与问灵同伺候过康熙的问星,都不服气。 两人丝毫不理会方荷,只看向梁九功,等着他给方荷立规矩。 御前可没有叫一个二等宫女张牙舞爪的地儿。 即便万岁爷看重方荷又如何,她到底只是个连赐名都无的二等宫女。 如果叫方荷做了御前的主,她们就不信老祖宗能容这种犯规矩的女子活着。 梁九功果然露出为难神色,“这……方荷姑娘,先前你不曾伺候过万岁爷起身,不如还是先照——” “梁谙达,万岁爷的口谕是叫我掂量着办,您当时也听见了。”方荷轻声打断梁九功的话。 “奴婢只想尽心伺候主子,保证无一处不妥帖,让主子更舒坦些,无后顾之忧地去伺候老祖宗。” 她含笑看向梁九功:“梁谙达是打算抗旨?” 梁九功心下诧异,这祖宗原本不是比铁甲将军还顽固,怎么摁都不拉屎的,这会子怎么突然开窍了? 他赶忙躬身,“哟,这咱家哪儿敢啊!” 说完,他李德全一下,“你小子还不赶紧的,耽搁了姑娘的差事,抗旨可不是打几板子就得的事儿!” 其他人虽仍不服气,叫方荷这么一说,连梁九功都给面子,她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这面子不是方荷的,是万岁爷的。 问灵和问星对视一眼,眸底都有些嘲讽。 方荷这是在弘德殿勾着万岁爷还不够,爬不上龙床,着急要往寝殿里来伺候了? 她们倒是要看看,一个从未近身伺候过床榻的御茶房出身宫人,能有多会伺候。 方荷自然不会伺候主子,她上辈子又没什么字母爱好。 前厅部和客房部也搭不上关系,对房间里如何让顾客更宾至如归并不那么擅长。 但能做前厅部经理,她自有在各色冗杂麻烦中找到突破口的本事,再说龙床上那位爷也见天儿教她呢。 提起脚尖轻缓入殿后,其他人都且站定,无声等着梁九功唤皇上起身。 方荷没往龙床去,在梁九功和李德全的注视下,走到窗边,动作匀称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而后,她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儿,刚才从问星手上拿的精油皂放在窗棂上。 康熙是个非常警醒的皇帝,从众人一入殿起,他就隐约醒过来了,只等着梁九功开口。 第31章 方荷可能其他时候不够靠谱, 但吃瓜她真的是专业的! 一听里头的动静,她踏进门的脚都没落地,后脚脚跟一转,以一个突破她极限的高难度动作, 扭腰踮脚滑到了殿门外静候。 老板丢人的时候, 谁往上凑谁是傻子, 但耳朵还是可以伸长点的嘻嘻~ 她听闺蜜吐槽过,说康熙和梁九功日夜相处, 好似不怎么清白。 后来梁九功背叛,对此向来零容忍的康熙竟留了他一命,这高低得有个一腿半腿的吧? 殿内, 康熙咳得嗓子眼儿火辣辣地疼。 他指着一脸苦相跪在地上的梁九功,恨不能叫他步了李德全的后尘。 “往后……”他抚着喉结,勉强维持住了帝王的气度, 只有些没好气。 “朕喝茶的时候, 你不许在朕面前说胡话, 不然就直接滚去倒夜香!” 旁人说如此白日发梦的话,康熙倒也不稀奇, 他但凡对哪个女子多几分注意力, 前朝后宫都得多想。 他是因为从小就伺候在他身边的梁九功,还能产生如此荒谬的猜测才噎住。 这狗奴才哪怕是猜自个儿对那混账动了情呢, 俩人互相上眼药的劲头,比他批折子的劲头都足。 梁九功不敢抬头,俯身应是, 半点不敢提那腌臜东西怎么来的。 缓过那股子劲儿,康熙颇为嫌弃地站起身,“再有下次, 你直接滚去倒夜香,倒是能跟那丫头——滚进来!” 话没说完,康熙就瞧见小两把头打在门扉素纱上的影子,手心痒得厉害,只恨手边没个敲地鼠的物什。 方荷颇为无辜地垂眸进了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真要选对食,她宁愿选地生弟弟,干吗要将就个心特别脏的老帮菜? “万岁爷您快擦擦,可要叫人备水?”她噙着抹乖巧的笑,轻巧放下托盘,麻溜走到铜盆前,投了棉巾呈到康熙手边。 “奴婢刚才听行宫的太监说,这时节竟还有没谢的柚子叶,还有开了花苞的桃枝儿呢。” 梁九功:“……” 他在这祖宗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脏东西?! 还有,梁九功偷偷觎主子神色,那腌臜可是……咳咳! 康熙懒得理这混账,只接过帕子擦擦手,扔回她手里。 时辰已经不早了,他极为注重养生,尤其是子午觉,有条件的话必不可迟。 不过是衣袖上沾染了点茶水,他冷声吩咐。 “你滚出去把自个儿收拾干净!” “你过来给朕更衣!” 前一个‘你’麻溜滚了出去,后一个‘你’眼皮子下意识跳了跳。 又伺候上厕所?她是拒绝的。 接着,在康熙愈发不善的深邃注视下,方荷反应过来,哦哦哦,这回是真脱衣裳。 她赶紧上前伺候着康熙脱了外袍。 梁九功出去后,齐三福很快带人进来收拾,也将这沾染了腌臜的衣裳捧了出去。 康熙漱了口,着明黄里衣斜靠在龙床上,淡淡扫正放幔帐的方荷一眼。 “你刚才都听见什么了?” “奴婢什么都没听见!”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回答,轻轻将幔帐倾泻下来。 龙床内瞬间晕染起朦胧光泽,幽幽暗暗泛着暖香,里外都叫人看不清神色。 康熙沉默片刻,声音略有些沙哑:“办好你该办的差事,朕好歹与你有半师之谊,倒也当得半父,朕自会为你考量。” “只要你别错了心思,朕不会亏待你。” 方荷没听到梁九功叫康熙喷茶那句话,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说这个。 可她最擅长顺杆子往上爬,瞬间的惊喜没能全藏住。 “奴婢谨遵万岁爷吩咐!” 半个爹……约等于她是皇帝半个闺女吧? 好家伙,那大公主也算啊,难道康熙要叫她也抚蒙? 她也不求公主府,给足嫁妆,随便叫她嫁个小台吉,她保证自己可以浪到天上去! 康熙本来是闭着眼警告方荷,别因梁九功不切实际的猜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却不料听出了方荷脆生生的乍喜。 他倏然睁开眼,藏在幔帐中的丹凤眸沾染几分凉意,还有些不分明的审视,瞧着床尾的小巧身影。 他淡淡问:“不用伺候朕,你很高兴?” 方荷心窝子猛地颤了下,遇到麻烦独有的雷达让她迅速反应过来,瞬间露出迷茫的神情。 “怎么会!” “万岁爷您承认是奴婢的半个阿玛,奴婢高兴还来不及,恨不能为万岁爷抛头颅洒热血,哪怕是抚蒙也是可以的!” 康熙:“……”这混账还挺敢想。 方荷生怕自己这梦不够美,小手攥在胸前,一副马上就可以去炸碉堡的坚定。 “奴婢这辈子也没别的想头,就听姑姑的话,忠君!山无棱天地合,奴婢一腔忠心不可挪!” “奴婢都想好了,将来奴婢可以成为皇上您的眼,您的腿,不管您给奴婢赐婚到哪儿,奴婢都愿意替您看看大清的……” “你出去!”康熙捏了捏直冒青筋的额角。 这混账怕是不知道,她一紧张话就格外多,这比此地无银还此地无银。 再叫她咕咕乱叫下去,他心肝脾肺肾怕都得挪个地儿,这子午觉也甭睡了。 方荷偷偷松了口气,迅速蹲身,退后,抡起腿儿,学着梁九功的速度颠了。 她怕再待下去,这位爷过于敏锐的观察力,会发现她过于雀跃的心情。 康熙的警告她听懂了,这简直比彩票突然中头彩还要叫她心花怒放。 往后她就只当自己多个爹,再也不用担心这位爷猎奇了! 她却不知,人心最是难测,他心,己心,都不例外。 康熙闭上眼,以他强大的自制力,平静和缓默念《心经》,静待睡意,奈何脑海中始终无法安静。 梁九功那番荒谬的话,还有方荷脆生生的嗓音,比扰人的春风还无孔不入,盘旋在他心头久久不去。 这个养生觉他到底没能睡好。 到了下午时候,康熙接见大臣的时候,浑身气压比早春的天儿还冷。 李德全一瞧见主子爷那神色,只觉腚疼,不敢进去伺候。 方荷早借口要完成顾太监吩咐的大字,将伺候的活儿还给问星和问灵她们,躲回了配房。 可这会子问星和问灵也不敢往上去,触万岁爷霉头啊! 她们借口有大臣在,不适合进去,水汪汪的眸子端着可怜,直往梁九功身上撩。 梁九功:“……”他真是该这帮不省心的玩意儿! 一直到过了龙抬头,康熙的心情始终不见放晴。 自然,无关紧要的某个混账,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 沙俄又一次占领了额尔古纳河畔的雅克萨城,频繁骚扰黑龙江一带,隐隐威胁北蒙和盛京,叫草原部落和盛京以北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先前董鄂彭春配合黑龙江将军萨布尔,已在黑龙江上游的额木尔河驱逐过沙俄一次。 这群白毛子并不敢跟大清硬拼,但只要清军一离开,他们就又会卷土重来,浑如打不死的苍蝇一样恶心人。 打败他们并不难,可白毛子很擅长逃匿,更适应极端天气。 往北寒地区追过去,水土不服,不宜作战,只会浪费大清的兵力。 在那边派兵驻守……清军刚平了三藩没几年,不管是兵力还是国库的银子,都暂时还不足以全线安排。 所以,还是得在雅克萨打。 何时打,怎么打,朝中讨论了几番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索额图和佟国维倒还有心思叫家眷到行宫来,走皇玛嬷的路子,想送人入宫。 真是给他们闲的! 康熙听梁九功禀报了后头萱宁殿的动静后,心头一股一股的邪火往上涌。 已是暮色四合时分,他无心用膳,干脆扔了手里的折子,起身往温泉去。 梁九功知道主子爷这是要泡泡温泉解乏,不敢多话,只紧着吩咐御膳房做些好克化的点心备着,再叫人去准备方荷提前定下标准的沐浴套餐,追着皇上往温泉去。 主殿的温泉池建得颇有几分精巧,是建在一个葫芦形的假山群中,周围以大量竹林造出了通幽曲径。 雾气缭绕之下,人身处其中,几乎看不清前路,连脚下都似腾云驾雾,仿佛迷失在仙境。 要去泡温泉,有两条路。 一条是绕过外头温泉水造出的流觞池大道,直接进入竹林。 还有一条,走鹅卵石铺出的羊肠小道,先爬上相当于葫芦大肚腩的那座假山,从假山洞里拾级而下,便可进入竹林。 后一条路,只有康熙可以走。 妙的是,当人站在假山顶端,站在一处山石镂空而成的哨亭内,可将四面八方的情景瞧得一清二楚。 所以等康熙雷霆虎步爬上假山,从哨亭里闪出一个暗卫,低声提醒—— “主子,温泉那边有人。” 康熙眉眼瞬间锋利,神色更显不耐。 “拖出去,杖毙!” 他泡的汤池只有他自个儿能进。 以前来带妃嫔来行宫的时候,表妹好几次央着,他都没允她进来过,算是他用来静心的地儿。 胆敢偷入这温泉,说是欺君也不为过,这样胆大妄为,不管是谁,都没必要留着。 暗卫迟疑了下,硬着头皮还是多了句嘴。 “主子,里头是太后宫里的小太监,还有御前的方荷。” 嗯? 不止康熙挑起了眉,连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梁九功,眉心都跳了下。 梁九功心思,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 御前都不够那小祖宗造作,蹿太后那边的天上蹦跶去了? 第32章 方荷不是没见过世面, 先前收到曹寅给的一万两银票,她都没纠结成这样。 被她宝贝似的搁在臂弯的木盒,外表看只是普通的酸枝木,甚至还有岁月留下的细小裂纹, 显得很穷酸。 那是打开之前。 方荷记性很好, 只要见过的宫人和太监, 哪怕不知道叫什么,再次看见必定眼熟。 在御前出现过的宫人能走到配房那边, 以康熙名义请她过来,所以她来了。 可一个从未在御前露过面的小太监,以她伺候好的名义送赏给她……咋, 康师傅嘴瘸了? 办出这事儿的背后之人,智商估计有点着急。 不夸张地说,小太监递木盒过来的一瞬, 方荷脑子里闪过的刺杀大片不下十部, 每一部都有如她一般无辜的炮灰。 可小太监身上有御前的腰牌, 木盒上也带着内务府造办印鉴,方荷只能将信将疑接过来。 她倒也不麻爪, 不动声色仔细多看小太监几眼。 只要将木盒带回去, 交给梁九功,说清楚小太监的样子, 这小太监亵裤什么颜色,梁大总管保证都能给他查明白咯。 在小太监离开后,她捧着盒子, 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打算找她梁谙达去。 但人都有那么点好奇心,瓜猹的好奇心就更叫她忍不住分析。 这时候能炸开的东西木盒子盛不下, 小太监以手拿了一路,木盒密封性没那么好,也不可能有挥发性的毒物,只要不碰到就没事。 要不……先看一眼? 方荷发誓,这一刻她心里全是为半爹尽孝的热忱,绝对没有为赏赐心动的意思。 她理直气壮地掀开木盒的一角。 刹那间,格外纯粹柔和的光芒,在迷雾中稍稍泄出一丝,闪瞎了方荷的眼。 一眼误终身,不外如是。 她倒吸口凉气,心跳瞬间飙升一百八。 木盒里面竟然是黄金内层……不,黄金盒子居然套了个木罩子!! 里头盛满龙眼大小的珍珠,凝聚着柔和又神秘的色泽,甚至不止一个颜色! 方荷在五星级酒店见识不少,立刻认出是海珍珠,在这个时候叫南珠! 这世道,除了皇家和宗亲才能用的东珠,最贵的就是南珠,无数权贵女眷都用其美白养肤。 后世南珠都不便宜,大清海禁刚开,想要得到品质如此高又这么大的南珠,一颗怕得几百两银子! 这个盒子里装满了啊! 她往低了粗算一下,相当于捧着几百万在手里!! 方荷瞪圆的鹿眼儿渐渐泛红,是哪个天使这么简单粗暴送她这样的宝贝?! 她不感动,她心痛。 上辈子她的存款都没这么多,够买不知道多少个爱马仕了谁懂啊? 四舍五入这就是她不知道多少条命! 叫她还怎么愉快地交给梁九功…… 可……方荷抽了抽鼻子,心里嗷呜出了滂沱大雨。 一万两她都不敢自个儿拿着,这么珍贵的东西,她更没胆子不明不白收下,越想方荷越心痛得喘不过气。 她感觉回御前的每一步都重若泰山,偏她不是愚公转世,她是葛朗台呜呜呜…… 心窝子里滴着血,方荷走两步,忍不住再看看这与自己无缘的宝贝,血滴得更凶,不行,她再缓缓。 走两步,再缓缓……这盒子宝贝实在是太动人心弦,叫她下意识忽略了,自己离出口越来越远。 她只想靠近温暖的地方,暖一暖自己流血流到快凉透的心脏,渐渐竟离蒸腾着热气的温泉池越来越近。 就在她深吸了不知道第多少次气,咬牙,跺脚,下定决心要走的当头,她背后传来一道如冷玉般的熟悉声音。 “什么地方你都敢闯,你要实在嫌自己命长,朕可以成全你。” 方荷心下一惊,猛地回头,眸底映出站在几步外的康熙和梁九功。 方荷跟见了鬼似的。 这特娘不是晚膳时候吗?不然她也不敢在这里迟疑啊! 哪个好人家的皇帝饭点儿来泡温泉,他不怕泡晕了吗? 因太过震惊,先前受的刺激也不小,方荷又被敲打过不少次,尊本能僵着身体,欲蹲身请安。 只是腿一后退,脚下打滑没站稳,胳膊弯儿里的宝贝突然掉进温泉池中。 方荷想都不想,飞快扑出去接盒子。 ‘噗通——’‘噗通——’人,盒子,全落入温泉池。 溅起的水花,甚至打到同样下意识上前一步的康熙脸上。 空气一瞬间安静。 康熙面无表情抹掉脸上的水渍,额角青筋又一次欢快蹦起来。 他深吸口气,紧绷着下颚后退,避开汤池里接二连三扑腾出的水花,面色越来越冷。 一旁梁九功心窝子都抽了抽。 他冷眼瞧着,主子爷这会子瞧方荷的眼神,怕是把这小祖宗剥皮抽筋的冲动都有了。 方荷习惯了在麻烦来临时保持安静,倒没喊出声,落入汤池里以后,也被水呛得倏然清醒过来。 她甚至都顾不得去捡盒子,狼狈扒住汤泉池的玉石台阶稳住身形,恨不能再来个酒瓶子给她一下,也就不必面临这样的修罗场。 呜呜爱财不是错,可冲动是魔鬼! 要是再来一杯毒酒,再多宝贝也都是别人的,她怎么就魔怔了呢! 她脸色僵硬地站起身,在温暖的汤池里哆嗦得帕金森一样,抬起头,冲康熙笑得比哭还难看。 “万,万岁爷,奴婢要是说是被人叫过来,不是有意闯入的,您信吗?” 康熙表情平静颔首,“你先出来,慢慢说。” 方荷心口拔凉。 慢慢说?说啥?说毒酒口味吗? 她感觉得出康熙平静下压抑的怒意,丝毫不敢再捋虎须,抹了把脸,臊眉耷眼往上爬。 “等等!”康熙温润的嗓音突然添了股子震惊,“你——” 方荷不解地抬头看,立马听到梁九功一声抽气。 康熙和梁九功都在看她,震惊中带了那么点子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好像又有些恍惚。 方荷正满头雾水,低头一看手上的黑,心窝子猛地紧缩,大惊失色。 完犊子,古法水粉防水能力肯定比不过后世的粉底,冷水稍沾一点还无碍,可这里是温泉啊! 沾了水以后,她刚才抹脸,刘海都拨到了两边,她不会暴露自己刚养好的脸了吧? 她在心里嗷嗷喊妈,康师傅的眼神为什么如此震惊? 梁九功在恍惚什么? 她的美貌是不是藏不住了? 老天爷,方荷心里慌得不得了,还在宫里,她真不想靠脸吃饭啊! 如她所料,康熙和梁九功确实见到了一张……鬼斧神工般的容颜。 他们在宫里,什么样儿的绝代佳人没见过? 但像方荷这样,脸上一块黑一块白,白得格外透彻,衬得黑更不均匀,全抹在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配上惊慌失措的一双圆眼—— 主仆俩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尤其是康熙,他身为真龙天子,百邪不侵,从未见过鬼,但自此后,他大概知道什么叫鬼样子了。 见方荷不知所措的惊慌模样,康熙是又想笑又气得想打她一顿,没好气地踹梁九功一脚。 “去将朕的披风拿过来,别叫这鬼东西吓着人!” 方荷:“……”鬼东西? 哦,她略有点尴尬,晕了妆的女人,这位爷怕是头回开眼,真是老天保佑! 她这算是暴露了,但暴露了个寂寞,估计靠脸吃饭的可能更接近负值。 如此一来,她反倒松了口气,被吓到魂飞天外的理智回来更多,脑子紧着转起来。 披着皇上的披风从温泉里走出去……估计都过不了夜,她被临幸的流言就能传遍行宫。 等传回宫里,指不定她都身怀龙胎了。 她哆哆嗦嗦从汤池中爬出来,小心跪在玉石阶上。 “万岁爷恕罪,奴婢实在不敢用您的披风,要是叫人知道,奴婢往后怕是没法儿出宫给您办差了。” 康熙见她抖得厉害,眉心微蹙。 “谁叫你出来的?回去!” 方荷愣了下,又怂哒哒地滑进池子里,拖着越来越重的衣裳,干脆坐在里头。 穿棉袄泡温泉,估摸着古往今来她也能数得着了。 康熙站在温泉边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湿漉漉的脑袋。 那高大又冷冽的压迫感,叫方荷心窝子又有些失序的迹象。 “万岁爷……” “朕身边得用的人不止你一个,若不能出宫,你便好好在御前伺候,朕跟前自不会缺了你的前程。”康熙冷冷道。 “把你那些胡思乱想都打住,你不如先告诉朕,到底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叫你连性命安危都不顾!” 京城里女子会凫水的就少,方荷又是扑进池子里的,万一撞到玉石上,这汤泉池他怕是再用不得了。 方荷心窝子揪得厉害,黄金和珍珠泡水没事儿吧……不是,什么叫不能出宫? 她使劲儿咬了咬唇内侧,靠疼痛保持清醒。 “回万岁爷,奴婢在配房习顾太监交代的大字,在懋勤殿伺候的一个小宫女来,说您有东西要叫奴婢来温泉取……” 康熙面容轮廓更加冷冽,“你脑子叫狗吃了?一般宫人都不得靠近御前,朕何曾叫眼生的宫人办过差!” 方荷嗫嚅:“奴婢这不是怕您是为了吓……咳咳,怕您有其他深意么……” 康熙冷笑,“然后呢?眼生的太监给你东西你也敢接,若里面是害人的东西,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方荷缩了缩脖子,“奴婢知道有问题,只是那太监有御前腰牌,这盒子上的印记也是您才能用的,奴婢怕会伤着您,提前打开看了的。” 第33章 一连几日, 方荷都没出现在御前。 但她也不敢跟以前那般躲闲。 趁康熙与从京城赶过来的大臣们商议朝政时,方荷将问灵和问星当人叫到懋勤殿的梢间里,疯狂给她们做培训。 如果方荷是要争宠,问灵和问星以及问字开头的一等宫女, 哪怕被压着干活儿, 心里也都七个不满八个不忿, 谁也不乐意搭理她。 可方荷把话说得特别敞亮。 “我再有不足两载就要出宫,万岁爷金口玉言允了, 叫我体面离宫。” “不管你们多看不惯我,多学些本事总不扎手。” “我对万岁爷唯忠心二字,我这身本事也想完完整整交代给各位, 只要万岁爷在御前能过得舒坦些,好歹叫我不负皇恩浩荡。” “愿意学,你们就老老实实听, 不愿意, 门口在那儿, 你们只管走。” 原本还不正眼看方荷的问灵将信将疑。 “你真肯将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本事教我们?” 虽然方荷做事儿神叨叨的,明明不见她多做什么, 偏得了主子爷青眼, 御前的宫人老早就在心里纳罕。 她要真愿意教,还真没有不乐意学的。 方荷也不废话。 “其实在御前伺候并没有那么难, 你们只需做到三精四灵五稳就足够了。” “所谓三精,干净,清静, 冷静。” “干净的标准以你们拿白帕子拂过无污痕为准,清静以耳朵听到会下意识忽略为准,冷静以见鬼都不会惊呼为准……” 众人:“……”她见过鬼? 方荷这种突然就开始吐干货的行为, 叫习惯了宫里说话拐三道弯儿的宫人颇有些手忙脚乱。 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伸长耳朵仔细听。 像问星这样识文认字的,赶忙请外头的小太监取了纸墨笔砚过来,忙不迭记下来。 “四灵,眼灵,手灵,脚灵,嘴灵,灵活并不代表勤快……” “当值的时候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该去的地方不去,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少说多做永远没坏处,主子没那么想听你说话……” …… “五稳,姿态稳,心态稳,规矩稳,成算稳,行事稳。” “你们是乾清宫的门面,不需要对外头太过卑躬屈膝,可下巴也别长在天上,内务府教导的规矩还有宫规最好熟记于心……” “主子爷何时起身,几日该换一次起居用品,什么样的起居用品适合什么样的场合,你们都得提前计算好,才不会遇事慌乱……” …… 方荷上辈子工作的酒店服务规范,半年一优化。 她在工作期间,曾参与过前厅部的规范制定,给新员工做过无数次培训,也参加过中层培训多次。 因此讲起来深入浅出,将不适合的部分去除,加入适合这个世道的部分,基本上没有任何保留。 到了第二日,连二等宫人都偷偷跑过来听。 等康熙发现的时候,宫人们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虽还不能活学活用到极致,但聪敏些的问灵和问星,基本已经能代替方荷在御前伺候。 他问梁九功:“人呢?” 梁九功表情微妙,“姑娘这些日子除了掏心掏肺调教御前宫人,就只闷在配房里习字,已经不练三百千了……改练孝经。” 这小祖宗,就差‘表孝心’三个字刻脸上了。 康熙:“……”看样子那混账是听懂了他在温泉的暗示。 他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不知自己在方荷心里到底如何急色,才叫她生出那些荒谬的联想。 他想留方荷在宫里,但并没有临幸她的想法。 见过她在温泉池的鬼样子,他下不去嘴。 但这小混账在的地方,总能轻易叫人心情好起来,叫她留在宫里做个女官便是。 不论如何,有他和太后在,总归亏待不了她。 至于方荷乐不乐意,康熙没那么在意。 以她的身份,将来伺候皇额娘终老,封个嫔,待他百年之后做太妃,岂不比出去给人做填房来得尊贵? 他吩咐:“去,叫她把抄好的孝经拿过来,等朕得闲,也该好好检查下她的大字了。” 李德全亲自去请方荷。 皇上召见,方荷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捧着自己这些日子练好的字儿,来到主殿。 进了殿后,方荷还未曾请安,就瞧见御案不远处多了张书桌。 比御案矮一点,像是给孩童习字的案几。 就,真叫她当闺女呗? 她脚步顿了下,恭敬蹲身,“奴婢请万岁爷圣安。” 康熙头都不抬,问:“孝经的字儿都认全了?” 方荷丝毫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回话:“回万岁爷,有些字不认识,还在描红……” 所以不认的字儿也不耽误她会画,这是后宫不识字的女人抄佛经的法子。 康熙淡淡道:“那就先抄一遍。” 方荷:“……”孝经尽三千字啊! 她这几天都还没描完一遍呢,这是叫她在主殿值夜的意思? 方荷咬咬唇。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歪缠几句。 但这会子她只迟疑着应了声是,就被请到了那张小书桌前头。 别说,除了椅子矮一点,以她现在不足一米六的身高,竟然很合适。 她深吸口气,静下心来,翻开自己描红的大字,一笔一划开始写。 到了古代还要学习的苦逼,也不比社畜好多少呜~ 往常她写字,怕墨点滴到纸上会毁掉一张字,加大工作量,总是全神贯注。 但今儿个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靠近康熙那侧的耳朵一直伸着。 等听到康熙喝茶后起身的动静,她心下一凛,赶忙装出认真的模样,继续写。 康熙不疾不徐踱步至她身后,手中的玉骨扇轻轻敲在她脖颈儿,肩头和胳膊处。 “坐直,放松,悬腕,朕当你自己在配房给自个儿做先生,已经知道该怎么习字了。” 方荷被敲得缩了缩脖子,到底没忍住小声嘀咕。 “奴婢都是趴在矮几上写的。” 康熙笑了,“你现在也可以去罗汉榻上趴着。” 方荷一瞬间小脸通黄,都是老司机了,咱就说,这个趴它正经吗? 她那日回来,都被自己的鬼样子吓了一跳,这位爷是怎么见过她那张脸还如此兴致勃勃的呢? “在想什么?”康熙冷不丁凑在她耳侧,和声问。 方荷下意识回话:“想腚——”不太保险。 可她立刻反应过来,一个哆嗦,落在纸上的墨点瞬间在宣纸上氤氲开来,像极了她的心理阴影。 康熙垂眸看着方荷的小两把头,意味深长道—— “在宫里要赏宫人板子,是要脱裤子的,朕若要打你,自会吩咐。” 方荷:“……”完了,脑子更黄……不是,更慌了。 她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万岁爷……” “朕记得,南地冬日的阳光也没那么毒,你这水粉……”康熙以扳指轻缓蹭过方荷的脸颊。 “也该换个颜色了,朕想看看你原本是什么样子。” 方荷腚底下跟长了针一样,几乎坐不住。 哪怕是跪着说话呢,也好过现在这诡异的氛围。 可她要起身,却又一次被康熙摁着肩膀止住。 “不必起身,你既有孝心,朕也该投桃报李,往后你就在这儿习字,顾太监不在,朕继续教你。”他的声音里含着叫人面红耳赤的轻笑。 方荷快哭出来了,“奴婢错了……” 康熙以扇骨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满是求饶倾诉的鹿眼儿。 “你知错的时候不少,只是死不悔改,对吧?” 方荷脑袋快摇成拨浪鼓,不动声色躲开这几近调戏的动作。 “奴婢没有,奴婢不是,万岁爷不要冤枉奴婢!” 康熙若有所思,非常善解人意地转身回到御案前。 “老实待着吧,也就几日功夫,等回宫你还跟着顾太监习字,朕没那么多闲工夫教你。” 方荷心里嗷嗷喊,那你叫我滚啊! 我可会滚了啊!! 可康熙只是起来歇息眼睛才理会她一下。 等他坐回去继续批折子,方荷就不敢再出声了,只能紧皱着眉头,窝在小书桌前抄孝经。 其实她没自己表现出的那么慌张。 可康熙不想叫她出宫的意思很明显,她总得挣扎一下,看看这位爷到底是一时脑子抽了,还是故意为难她胖虎。 至于说担心康熙见色起意……就算她足够不要脸,想起自己现在以及温泉里的模样,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如此自恋。 可试探下来,却叫她心里更没底。 不愧是深不可测的康熙大帝,他虚虚实实的戏谑和调侃,叫她根本分辨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 就,脑子好像要长出来了,又好像没长,真是愁人。 康熙余光扫见鼓着脸儿在一旁写字的方荷,心里哼笑。 他以不宜叫皇玛嬷知道方荷身份的理由,勉强压住太后想召见方荷的热忱,却没办法一直压着。 在方荷知道还有另一条登天梯之前,得叫她乖乖留在乾清宫。 宫里从未见过方荷这样鲜活的小家伙。 她那些掩藏在乖顺下面的古灵精怪,像夜色中的朦胧宫灯,周围再是黑暗,也叫人眼光不自觉转向她。 越是稀奇,康熙越不急。 所谓谋定而思动,以前都是她轻而易举叫他又气又笑,也该叫她体会一下坐立不安是什么滋味儿,才能问出她的真心话。 接连几日,方荷都被康熙提到懋勤殿里习字,写得她腰酸背痛手抽筋。 第34章 方荷以为她被调到萱宁殿伺候, 是太皇太后听到什么风声,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见。 那可是孝庄! 这是最有希望打消康熙中邪念头的大佬啊! 她辗转一宿,都在想该怎么在保住小命的同时,叫孝庄打发她走。 天将明未明时, 她才大概有了盘算, 只等着被召见。 岂料她被带到萱宁殿, 太皇太后丝毫没有见她的意思。 负责安置她的,是太皇太后跟前一位姓柳的嬷嬷。 柳嬷嬷笑道:“早听说姑娘在御前会调教宫人, 将万岁爷伺候得无一处不妥帖,这才请姑娘过来,也好教教咱们慈宁宫的人。” 方荷:“……”她也就几日前才教完, 嬷嬷你打哪儿早听说的? 可这事儿同样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即便康熙抽风,她在宫里依然上不了什么排面,连苏麻喇姑的接见都混不上。 方荷并不诧异, 只将满腹心思压在心底, 先去给她安排的配房里安置好行李, 被带到萱宁殿侧殿。 一进门,她心里就哦豁一声。 百八十号的宫人, 还有十几个小太监, 将不小的侧殿挤得满满当当。 最里头的万字炕前还立着桌椅。 这阵仗足得,叫方荷以为自个儿成了什么大家来巡讲。 太皇太后这么信任她? 还是想考验下她的心态和本事? 方荷噙着抹淡笑, 垂眸思忖片刻,跟柳嬷嬷站到了最前头。 柳嬷嬷对众人道:“这是御前最得万岁爷信重的方荷姑娘,特地来教你们怎么伺候老祖宗。” “都给我紧着皮子, 伸长了耳朵,好好听着。” “要是学完了,还不能叫老祖宗舒坦些, 宫里倒也不缺会伺候的,听懂了吗?” 慈宁宫的规矩也不小,宫人和太监们丝毫不敢交头接耳,齐声应是。 方荷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柳嬷嬷挺会给人挖坑。 她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培训的也就是怎么更体贴细致地照顾人。 要是病疴沉沉的太皇太后不能见好,宫人们要换,她这个负责培训的呢? 看来太皇太后并不待见她……不待见得好哇! 只要她能叫太皇太后稍微舒服些,却又暴露出皇上对她的特殊,这位最忌讳皇上动情的老祖宗,肯定容不下她! 方荷不忧反喜,在柳嬷嬷让出地儿来请她发挥的时候,愈发恭敬。 “敢问嬷嬷,可否告诉奴婢老祖宗的病情如何?” 见柳嬷嬷蹙眉,方荷赶忙解释,“奴婢会的不多,可奴婢的阿玛身子孱弱,小时奴婢也跟着额娘学了些照顾病人的法子。” “但奴婢不敢擅作主张,就跟寻医似的,且得对症下药才是。” 柳嬷嬷沉吟片刻,思及主子的吩咐,将方荷请到殿外,跟她大概说了下太皇太后的病情。 左右这在宫里也不是秘密。 方荷越听心下越沉。 虽柳嬷嬷说得不仔细,可她在酒店时学过如何急救和照顾病重的顾客。 这分明就是严重的糖尿病,导致免疫力降低,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 已到了伤口无法好好愈合的程度,其实不适合待在湿热的地方,可皮肤病和关节痛,泡温泉是最好的缓解法子…… 这是她们最怕的顾客类型,病症复杂,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并发症出现危险。 要在后世,还有胰岛素和除颤仪等各种急救措施,送到医院进行深度治疗,延长寿命。 在这个世道……药石罔医,再尊贵也只能熬日子。 方荷心中有数,回头对上一百多双眼的注视,丝毫不慌。 其实培训精髓万变不离其宗,只需要根据顾客需求在细微处调整。 她将御前的三静四灵五稳,换作三轻四勤五声。 三轻,语气轻快,行事轻灵,神态轻松。 “老祖宗身子不舒服,吃睡不好,定很不耐烦有噪音,更不喜欢旁人臊眉耷眼,无论做什么,都要注意个轻字……” 四勤则是手脚勤,眼勤,饭勤,打扫勤。 “时刻注意老祖宗的心情变化,把符合老祖宗口味的食物,尽量换成口味不怎么变化的低糖食物,少量多餐……” “殿内一尘不染,殿外一日三扫,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皮肤上的不适……” 五声,进门请安声,回话有笑声,行事多吱声,到点提醒声,睡着听呼吸声。 老人既不喜欢闹腾,又害怕安静,伺候的人说话要比在御前勤,最好会逗趣儿,叫老人时刻保持好心情。 “卧病在床的人,多思多虑,不利于养病,咱们得体贴老祖宗,一言一行得跟老祖宗解释清楚,让老祖宗对自己的情况了然于胸,免于烦闷……” …… 宫人和太监们被柳嬷嬷敲打过,都看起来特别认真,听不懂地还敢站出来问。 方荷就喜欢这种积极的学生,跟他们能解释得颇为细致。 左右只是费点口水,可比在懋勤殿写大字要轻松多了。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在方荷的培训和高标准要求下,萱宁殿内甚至比懋勤殿的变化还要大。 厚重颜色的家具都在询问过太皇太后的意思后,换成了浅颜色的梨花木家具。 进了三月,温泉这边气温高,鲜花开了不少,绿植郁郁葱葱,也都高低错落在殿外和窗口处摆上。 殿内则只摆水果,皮肤上的毛病很多都有过敏症状,方荷可不敢为了颜色活泼些,就叫太皇太后冒过敏的风险。 感觉最明显的就是孝庄。 她一喝药,胃口就不好,好不容易想吃点东西,又要少油少盐少荤腥,根本吃不下几口。 负责传膳的宫人通过方荷的教导,举一反三,特地加入了一些北蒙那边风味的小食备着。 又请膳房给腌制了些稍有滋味却没油水的菜干,瞅着太皇太后看起来精神好的时候,见缝插针奉上去,倒叫孝庄吃用了不少。 肚儿里有了东西,孝庄精神头就稍微好些。 殿内干净许多,叫孝庄皮肤的痒痛也缓解了点儿。 她脸上带了笑,跟苏茉儿调侃:“怪不得我一说要那丫头,玄烨就跟剜肉似的不痛快,敢情他日子倒是过得舒坦!” 苏茉儿就笑:“奴婢可没瞧出来,这些日子您不叫太后过来,延晖殿才是跟剜了肉似的坐立不安呢。” 孝庄轻哼,“琪琪格那点子心眼子,她想瞒过谁?能叫她上心的,除了我和小五,也就乌林珠了。” 这些年都不提,突然在她跟前敲边鼓。 她都不用仔细查,只问琪琪格身边的人,就顺藤摸瓜知道了方荷的存在。 苏茉儿笑着摇摇头:“您是打算晾着太后,直到回宫?” “你是想问我要晾那小丫头多久吧?”孝庄往嘴里塞了一块奶豆腐,虽然滋味儿还是淡,好歹有比没有好。 “叫她过来吧,我瞧瞧她和乌林珠到底有多像,才叫琪琪格如此失态。” 苏茉儿笑着吩咐柳嬷嬷,很快方荷就被请进了萱宁殿内。 来之前她正在配房努力回忆,闺蜜在家自制养胃的那些小点心该怎么做呢。 想着先讨好一下孝庄,好歹回头给自己上眼药的时候,可别一下子把脑袋给上没了。 可惜的是她厨艺白痴,实在记不起耿舒宁到底怎么做的,正沮丧着,柳嬷嬷就笑眯眯过来请。 方荷心里七上八下进了寝殿,恭敬跪地请安。 “奴婢方荷,请太皇太后金安。” 孝庄一看见她就笑,“这丫头怎么黑不溜秋的?” 方荷:“……”她也不想啊! 本来应该减第三回黑度了,可康熙犯抽,她哪儿敢啊! “抬起头,叫哀家瞧瞧。”孝庄的声音很慈祥,听起来就像后世最普通不过的老太太。 但方荷微微抬头,垂眸以余光打量,立刻就发现,这个脸庞轮廓看起来很柔美的老人,浑身的气势丝毫不输康熙,只都掩藏在了岁月底蕴里。 她心里有点打鼓,康熙她都算计不过,这位老祖宗估计也悬。 瞧见方荷刘海下露出的小半面容,尤其是那双颤抖着睫毛的漂亮眼睛,乌溜溜打着转,自以为隐秘实则灵动地打量她…… 孝庄微微恍惚了下,仿佛看到乌林珠第一回给她请安时的样子。 扎斯瑚里瓦尔达的子孙都没有如此像乌林珠的。 倒是一个女干生子之后像了七成,许是老天爷注定要给瓦尔达那一脉留后吧。 孝庄噙着笑,和善问:“你是天生这么黑,还是南巡路上晒的?” 方荷老老实实回答:“回老祖宗,奴婢听姑姑的话,想平安出宫,一直抹了水粉,想着南地太阳大,就换了黑一点的,奴婢其实还挺白的。” 孝庄和苏茉儿:“……”大冬天的,南地太阳能烈成什么样? 孝庄被逗得笑个不停,“你倒是实诚,不过听你姑姑的没错,你这张脸要是不加遮掩,早些年怕是就被投在哪口井里咯。” 方荷:“……”虽然慈禧也干过,可这时候宫斗就这么硬核吗? 她脑袋瓜子紧着转悠,小声道:“万岁爷也这么说,万岁爷还说,叫奴婢在宫里领一辈子月例,免得出去也保不住命。” 她是想出宫,可您孙贼他疯了啊! 他主动跟一个女人许诺一辈子啊老祖宗,照这趋势下去,指不定啥时候她跟井的缘分又续上了! 苏茉儿微微诧异,看向主子,毫不意外从主子脸上看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兴味。 孝庄的声音不变,笑问:“那他就没说,要给你个什么位分?” 方荷紧紧绞着手指,声音也愈发紧绷,“万岁爷没,没说,只许了奴婢一世荣华,说奴婢一辈子能领到的月例绝不会少。” 第35章 三月十八是万寿节, 北蒙各大部落和科尔沁来人提前半个月就到了驿站。 跟随而来的女眷们也都往宫里递了帖子,求见太皇太后和太后。 不用太医提醒,想念乡音和故人的孝庄,就叫人准备好仪仗, 与太后一起, 初十就启程回宫。 方荷一直跟在苏茉儿身边, 由苏茉儿教导女四书和女红,同时以女四书为基础描红练字。 只短短十几天下来, 她突然觉得,其实在御前也挺好的。 起码不用满脑子三从四德,忍着快冲出云霄的槽点还一遍遍写这些玩意儿。 更别提女红, 方荷两辈子也只缝过袜子。 她一个九五后,上辈子哪怕爸妈不管,也基本不会叫她穿破衣裳, 两边的继姐和妹妹换下来的衣裳都穿不完。 因此哪怕有原身的记忆和肌肉反应, 她的女红最多称得是勉强齐整, 出彩是不可能的。 但苏茉儿的瘦金体和楷体,是几乎可以当字帖的程度, 她那一手双面绣的功夫, 甚至曾经参与过朝服的定制,完全是方荷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超。 导致方荷这些日子, 比参加高考的时候还煎熬。 顾太监教她,顶多告诉她这样不行,那样不好, 怎么做才正确,不行就多布置作业。 康熙教她更简单粗暴,会直接圈出好和不好的字儿来, 好的不说,不好的直接往死里练就得了。 苏茉儿不会。 无论方荷写字或者绣出来的东西什么样子,她都能找到闪光点,轻言细语顺着毛夸,把方荷夸得直想跑阳光底下滚上两滚。 而后苏沫儿会在方荷警惕性最低的时候,更柔和地把着方荷的手教她,直到方荷自己能做到定下的标准为止。 导致方荷写字和女红的水平比先前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可想而知她的工作量有多大。 最煎熬的是,苏茉儿太负责,她完全没有摸鱼的时间!! 如果非要在御前和慈宁宫两边选,她觉得,其实康师傅也挺慈眉善目值得人追随。 回去的路上,方荷坐上了凤辇。 想起来时的冰冷寒风,再感受一下四角都放着火盆暖融融的凤辇,方荷把伪命题抛在脑后。 还是出宫好,没有抠门老板,出宫想大冬天围着炭盆吃雪糕都没人管,宫里全是变态啊! 伺候着太后用过早膳,喝了药,在屏风后的软榻上睡下,方荷期期艾艾凑到苏茉儿身边。 “嬷嬷,回宫后,奴婢是去慈宁宫伺候,还是回乾清宫啊?” 苏茉儿笑问:“你想回御前了?” 她起头就发现这小姑娘很懒,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少写一个字,绝不多沾一滴墨。 就,颇有些宫墙上那些猫祖宗的影子,只性子不大像。 宫里什么样的孩子她没见过,连主子都有老小孩模样的时候,整治起来对她一点都不难。 她不是没发现方荷的煎熬,但早些习惯平心静气又能消磨时间的法子,对方荷不是坏事。 方荷垂下眸子,在萱宁殿重新做好的水粉,叫她麦色的脸蛋儿上能明显看出羞意。 “主子们怎么吩咐,奴婢自然只有听话的份儿,不敢有什么想头。” 她微微抬起眸子,水汪汪的眸子里却满是想回又不敢说的纠结。 “奴婢只是好奇,万岁爷叫您额捏,想必小时候是您照顾着长大的吧?” 苏茉儿笑了,“你这是想跟我打听万岁爷的事儿?” 她不提宫规,那不过是约束普通宫人的规矩罢了。 真要入了后宫,自然一切以皇上的喜好为主,想方设法伺候好主子才正常呢。 方荷眨眨眼,“奴婢虽跟着五阿哥启蒙,但教奴婢最多的就是万岁爷,奴婢对皇上的敬仰比黄河水还要滔滔不绝,不由得就……就……” 她扭扭腰肢,垂下眸子,赧然又期待的模样非常到位。 苏茉儿依然笑得很和善,“那你想知道点什么?我年纪大了,有好些事儿都不记得了。” 方荷忍着心下的激动,小小声问:“万岁爷小时候在朝政和课业之外,最喜欢做什么呀?可有害……有忌讳的东西?” 苏茉儿眸光微闪,这是要讨好皇上,还是要作弄皇上? 她含笑道:“皇上喜欢骑马,钓鱼,打陀螺……从小就用不完的精力,最是要强。” “至于忌讳……皇上不喜欢旁人糊弄他,更不喜旁人忤逆。” 方荷面色不变,她听出了苏茉儿的敲打,但她哪儿敢糊弄那位爷啊,最多就是敷衍了点。 “哦对了,万岁爷不喜甜,你要是回到御前,可别犯了忌讳。”苏茉儿又道。 方荷:“……”不可能,那她这么甜,康师傅为啥还抽风? 不过方荷也没期待能从苏茉儿这里打听出什么内情,能打听到最好,打听不出来就做个姿态,表示一下自己归心似箭的心情罢了。 她不问,苏茉儿反倒提起宫里的事儿。 “你既关心万岁爷,倒是不好瞒你,这阵子万岁爷心情估计不大好,回了宫你要仔细着些伺候。” 嗯? 方荷眼神亮了,“万岁爷为什么不开心啊?” 快说出来,叫她乐呵乐呵。 苏茉儿道:“先前宫里来送信儿,说六阿哥病重不醒,太医都束手无策,德妃娘娘得知此事哭晕了过去。” 方荷捏了捏手指,总觉得缺点什么,但还是非常配合地叹了口气。 “娘娘也不容易……” 惠妃和荣妃如今不怎么得宠了,但以德妃晋位如坐火箭的程度,受宠程度和存在感绝不比宜妃低。 可德妃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接连生女,一个夭折一个身子不算好,这才稍微低调了些。 而且人家还不是无故低调,说是为了六阿哥,在永和宫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为皇家和夭折的孩子并六阿哥祈福。 康熙感念她的慈母心肠,经常去永和宫用膳,也会被德妃推到其他人那里去,赚足了这位爷的好感。 好不容易六阿哥身子骨好一些,能起来床出永和宫走动了,却又落了水病危,方荷听着都窒息。 苏茉儿笑容不变,宫里的女人,哪个容易? 有些事情却不能只看表面,当初皇八女的夭折,里头有德妃多少手笔,她们心里隐约都有数。 低调,不过是主子敲打,也怕皇贵妃万一活不长,会鱼死网破而已。 她慢条斯理道:“六阿哥始终不醒,德妃娘娘也哭得起不来床,皇上不得不把刚生产的通嫔禁足,她所出的六公主,也送到了皇贵妃那里。” 方荷愣了下,心底微微泛凉,“是通嫔撞了六阿哥?” 苏茉儿摇头,“这传话的人倒是没说,估摸着没查出来,在御花园里落水,人来人往的,能做手脚的时候太多了。” 方荷并没有可怜别人的习惯,她只会怜惜自己,可这一刻心窝子却莫名揪得难受。 “既然查不出来,怎么就禁足了通嫔呢?” “而且以通嫔的位分,即便禁足,也可以养着公主吧?” 苏茉儿温和注视着方荷:“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天家跟寻常人家不一样,皇上既是她们的丈夫,也是整个大清的皇帝,要考虑的并非只有对错,还有利弊。” 禁足通嫔,德妃只能消停,通嫔也能好好养身子,对康熙来说,算一碗水端平。 六公主记在皇贵妃名下,免得佟佳氏总惦记着想生个孩子,佟佳氏也知道这是皇上在敲打佟家…… 康熙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夫婿。 那些外人羡慕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许多时候都要靠隐忍才能得到。 能选择的话,不入宫日子反倒更好过一些。 凤辇内温暖如春,方荷心里却越来越冷,桃花也似的唇瓣紧紧抿着,一声不吭。 她很清楚,苏茉儿跟她说这个,并不是劝她出宫。 是让她提前明白,既没有选择,就得学会隐忍,清醒些,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苏茉儿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说这些,是看在方荷虽舍不得,却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推了乌云珠给她的黄金盒子,知道自己身世有异,却从来不多嘴问,觉得这姑娘还算清醒,才稍加提醒。 很多事都要方荷自己想清楚,想得明白,在宫里日子会更好过些。 想不明白,每一天都是煎熬,苦的不会是主子和皇上他们,只会是她自己。 过了好半晌,及至进了西城门,方荷才靠在外间的帘子旁,掀开一角,静静看向外头人来人往的熙攘。 刚进外城,百姓们穿得都不算好,脸也大多都黑黝黝的,跪在地上麻木得不像活人,比宫里最低等的粗使宫人都要触目惊心得多。 进了内城后,普通百姓身上也多穿麻衣,鲜亮颜色都少,避让和行礼的表情、动作都透露着一种这世道独有的艰辛。 显然外头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可越了解紫禁城的生存规则,方荷就越无法忍受自己将来也要成为通嫔那样的一员。 她就是想出宫! 就算贫穷……那还是算了,巨人的肩膀好歹也能帮她把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穷是不可能穷的,呸呸呸! 就算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劳奔波……也算了,她攒攒银子,应该能请个帮佣上门操心这些,她只会炸厨房。 快到神武门前的筒子河时,方荷面不改色放下帘子,定了下心神。 总之,她明明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只要能自由,她有能力把日子过好,凭什么要认命? 进了神武门后,孝庄和太后都换了更轻便些的轿辇。 太后从凤辇上下来,目光一直往方荷这边瞟,隐约还有过来的意思。 第36章 梁九功捂着隐隐作痛的腰子, 快哭出来了。 “万岁爷……奴,奴才梁九功,就在这儿伺候呢!” 他上哪儿去再给万岁爷找个他? 见皇上目光不善,梁九功正急得满头大汗, 脑子灵光一闪, 突然记起上次主子爷醉酒的事儿。 他一拍大腿, 直起腰微微前倾。 “主子爷,方荷姑娘还在慈宁宫呢。” 康熙依旧没理会他的话, 目光掠过他,深深扫过墙上的剑,又慢慢转头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深吸口气, 爬起来就往外颠。 “奴才这就去把梁、九、功给您请来!” 真是要了老命了! 先前他以为请那小祖宗回来,是顾问行的事儿,还在自个儿屋里笑了半天。 现在可倒好, 变成他的事儿, 这不天上下刀子, 无妄之灾嘛! 不请吧,谁也不知醉酒后的主子发起火来, 会不会真削了他脑袋。 请……大半夜的, 叫他怎么把还在慈宁宫的祖宗搬乾清宫来啊! 梁九功心下一横,叫李德全伺候着主子爷, 自个儿赶紧跑出去,冲着昭仁殿顶上杀鸡抹脖子地小声喊。 “大爷们!我知道你们在呢!” “万岁爷这会子要见方荷姑娘,我去请过来, 只怕天都要亮了,实在不赶趟!” “里头的动静你们听见了,各位爷自个儿掂量掂量, 吃不吃得起挂落!” “只要你们尽快把那祖宗请过来,慈宁宫和御前问罪,都由我担着,不然回头问罪起来,今儿个这一遭我可得拉着各位爷下水……” 今儿个当值的两个暗卫,在檐脊后头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准主意。 说来也巧,里头还有个方荷的老熟人。 她那位‘夜香郎夫君’,是亲眼见方荷在皇上面前大呼小叫甚至还……粗鄙不堪,都没受任何惩罚的。 这不是宠爱是什么? 万一主子爷是借酒装疯,想把人提留回来,他们却不识好歹,就算主子爷当下不问罪,指不定也影响他们后头的前程。 ‘夜香郎’咬咬牙,从檐角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跳下来,快步上前。 “各处已下钥,卑职等人无可入后宫的腰牌,随意走动,按规矩斩无赦。” 梁九功松了口气,那好办,他有啊! 他赶忙将自个儿的腰牌掏出来给暗卫,瞧着人飞快往月华门那边去,却依然没能松口气。 请方荷过来现在不是问题了,可慈宁宫是那么好闯的吗? 且不说会不会被慈宁宫附近巡逻的侍卫发现,回头到了该起身的时辰,方荷不在慈宁宫怎么交代? 一问,人半夜提御前来了,老祖宗要是发火怎么办? 往小了说,是他们做奴才的小题大做。 往大了说,那就是皇上不孝,令人深夜闯宫,老祖宗但凡有丁点儿不好,他和暗卫都得人头落地。 梁九功苦着脸狠狠拧了拧大腿,嘶嘶抽着冷气,咬牙跺脚,还是往顾问行的住处去了。 跟那老东西斗了小二十年,到底还是得跟这老狐狸服软,早知今日,他还争个屁哟! 可他在太皇太后那里真没那么大面子,能解决这事儿的,还就只有叫太皇太后都高看一眼的顾问行。 顾问行先前替万岁爷传旨下江南,与曹玺和曹寅父子一起,落实盐引法一事,刚回来没几天。 皇上这几日没翻牌子,他也不必跟着熬夜。 好不容易能睡个整觉,被梁九功叫醒的时候,哪怕寻常都懒得计较,这会子也恨不能揍梁九功一顿狠的。 “什么事儿不能等天亮了再说?怎么着,万岁爷要召哪位娘娘伺候?” 不是喝多了吗? 虽是净身的人,男人那点子门道顾问行也清楚。 喝那么多酒,肯定是成不了事儿的。 横不能头昏眼花的,还要叫人过来赏赏景儿吧? 梁九功赔着苦笑,把事儿三言两语说明白了,冲顾问行作揖。 “奴才实在是没法子,真要惊着老祖宗,我就是猫妖转世,命也不够赔的。” “可万岁爷吐完了正需要喝点水好好歇着,偏不肯叫人伺候,奴才实在担忧皇上的身子,不得已才……恳请顾太监想个法子,可万不能惊了老祖宗。” 顾问行翻个白眼,“这也值当得你大半夜叫醒我。” “你不都说了,万岁爷身子不适,回头跟秦御医把词儿对好,选个伺候利落的,送到慈宁宫去请罪你不会?” “咱们做奴才的,最要紧的是主子龙体安泰,上回不就是方荷伺候的,事急从权的道理你不懂?” 他就差把‘愚蠢’俩字扔梁九功脸上了。 可梁九功浑不在意,冲顾问行笑得谄媚,“嗐,奴才这不是看万岁爷不舒坦,急昏了头,御前还得是顾爷爷您给掌眼才行。” “奴才算哪根葱啊,回头再说错了话,叫老祖宗觉得我耍滑头,误会万岁爷就不好了,顾爷爷您看……” 顾问行:“……”哦,不是没想到,是找他顶缸来了。 他捏了捏额角,指着门口:“你……” 梁九功嘿嘿笑着接话:“我滚我滚,奴才这就滚去好好伺候万岁爷,挑个伶俐些的宫人来您跟前儿候着。” 等梁九功走了,顾问行笑骂两句,摇摇头。 别的不说,就梁九功这会瞧风头的劲儿,不枉费皇上提拔这小子。 他上了年纪,走了觉也就睡不着了,想了想,翻身起来去找乔诚。 就算他有脸面,该替主子给太皇太后尽的孝心也不能少,得开库房取些好东西才行。 梁九功这里去了一桩心事,拍拍屁股回御前,慈宁宫的梢间里,方荷却比顾问行还崩溃。 任谁睡着觉猛地被人拍醒,嘴还被捂着,鬼鬼祟祟道‘是我’,都得吓得魂飞魄散。 你特么谁啊就你! 她捂着狂跳的心窝子坐起身,就着对方的火折子仔细看了看,还真是熟人,后悔自己上回踹得不够狠。 她从来没这么无语过。 “有本事你夜闯慈宁宫作甚,你直接上天得了呗!” 暗卫噎了下,言简意赅:“万岁爷要见姑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方荷:“……”是见还是偷? 哪个好人家的皇帝大半夜私闯祖母宫殿,只为了见个宫女啊! 先前几日怎么没见那位爷这么迫不及待呢! 她恨不能把自己敲晕过去,“就不能等明儿个,回禀了老祖宗……” 暗卫平着声音打断她的抗拒:“万岁爷喝多了,等姑娘伺候。” 方荷:“……”是不是还给她准备了点酒? 她运了运气,敢怒不敢言,气冲冲偏了偏身子。 “你出去!” 暗卫不动。 方荷冷笑:“怎么,夜香郎当上瘾了是吧?你要看我穿衣服?” 暗卫摸了摸鼻子,迅速转身,站到门口。 等方荷换好了衣裳,去往乾寝宫去的路上,所有的怒气都被颠簸没了,只灌了一肚子的冷风,让她越来越麻木。 本以为暗卫夜探宫闱,勉强算得上江湖大片之宫廷篇,飞檐走壁,轻功来回,好歹还能长长见识。 可……这暗卫根本没翻墙,人家直接拿着腰牌走的角门。 背着她飞奔的时候,别说轻功了,跑得快把她晚饭都颠出来了。 电影里果然都是骗人的,差评! 待得在昭仁殿角落里落地,方荷看见梁九功,甚至都懒得摆出社交姿态来,木着脸,死鱼眼,幽幽盯着他不说话。 不挠梁九功一脸,她的道德水平就已经达到了新的巅峰。 梁九功都快火上房了。 皇上一直不肯睡,他都不敢进殿伺候,生怕看到自己这个梁九功,万岁爷一剑削过来。 见方荷这冷脸模样,他也算了解这小祖宗的性子,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荷包塞她手里。 “劳姑娘跑一趟,主子爷吐了一场,太医说叫喝些安神茶好歇着,可万岁爷也不叫咱们近身,只能麻烦姑娘了。” 方荷麻木地打开荷包,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不骂人了,哪儿来的力气伺候醉—— 嚯! 五百两银票! 好的,好像又有点劲儿了。 方荷浑身的冷意如初雪消融,冲梁九功扯了扯唇角,接过一旁冉霞手里的安神茶。 “只要伺候万岁爷喝了茶就好?” 梁九功笑着点头:“时辰也不早了,喝了茶劳姑娘伺候主子爷睡下就成,有什么吩咐姑娘只管提,咱家就在这里候着!” 方荷心下腹诽着进了殿,你哪回不在这里候着,也没妨碍你少坑别人啊! 踏入西暖阁的一瞬,身穿明黄里衣深沉坐在龙床上的康熙,瞬间便眼神犀利看过来。 说是喝多,可除了空气中丝丝缕缕飘荡着的酒意和龙涎香味道,丝毫看不出这位爷有喝多的迹象,似是比上一次清醒。 她端着茶小心翼翼上前,还不等她开口,康熙先发制人—— “你怎么在这儿?” “万岁爷,奴婢伺候您喝茶可好?”方荷微笑。 她倒是想去梦里呢,这群狗东西给她机会吗? 康熙蹙眉不理,继续问:“谁叫你过来的?” 听他声音除了稍慢一些,也不大舌头,方荷不敢敷衍,很平静地答话。 “回万岁爷,是暗卫请奴婢来的,至于是谁的吩咐,奴婢不得而知……万岁爷喝茶吗?” 估计是某个不干人事儿的瞎叫唤。 康熙冷呵了一声,“没人请你,你就在慈宁宫乐不思蜀了是吧?” 方荷无心跟醉鬼计较,捧着茶盏和声道:“万岁爷,奴婢伺候您喝茶……” 第37章 孝庄辰时起身, 坐起身,就见苏茉儿脸上带着笑候在一旁。 以苏茉儿的身份和年纪,寻常孝庄都不叫她伺候起身了的,大多时候只叫苏茉儿陪伴左右罢了。 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不等孝庄问, 苏茉儿笑道:“昨夜万岁爷喝多了, 吐得厉害, 偏不爱叫旁人伺候,请了御医过去也无用。” “梁九功他们没法子, 只能叫人请了方荷过去,因事出突然,深夜闯宫, 顾问行天不亮就在外头候着请罪呢。” 孝庄闻言有些担忧,她昨晚没听着动静。 “皇帝没事儿吧?回头遣人去恭亲王府和裕亲王府也问问。” 他们科尔沁汉子的酒量都不错,班弟酒量尤其好, 偏玄烨和常宁这两个不省心的爱逞能, 连累得福全也跟着不安生。 问完她又有些不解, “都叫了御医,想来不是小事, 你笑什么?” 虽然乾清宫的消息不好打听, 料想顾问行不敢撒谎。 苏茉儿眼神微妙,笑意还是没落下。 “顾问行不是自个儿来的, 还带着个瞧起来颇为讨喜的小宫女,是御前的静字辈宫女,方荷教的那些本事, 她都会。” 一等宫人基本上都是伺候殿内,送来也不合适,二等静字辈宫女就算很有诚意了。 孝庄噎了下, 所以她这是叫孙子抢了包子,还回来个饽饽,馅儿全留给自己了呗。 她跟着笑起来,“我就说嘛,玄烨虽要强,却极有分寸,我还纳罕他怎的喝到请御医的程度,感情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叫顾问行进来吧。” 孝庄洗漱完,在外殿软榻上歪着,顾问行便恭敬垂首进门,甩着袖子跪下了。 “奴才请老祖宗金安。” 孝庄表情淡淡问:“昨儿个晚上怎么回事?” 顾问行摆出了十成十的诚恳模样,隐隐还有些羞愧。 “万岁爷昨夜高兴多饮了几杯,回昭仁殿后吐得厉害,秦御医说是酒意催生燥热,需得喝安神茶方能安睡,但奴才等人笨手笨脚,伺候不周,惹得万岁爷动了怒。” “奴才和梁九功思及上次万岁爷醉酒,方荷姑娘伺候的好,实在担忧龙体安危,急昏了头,才干出混账事儿来。” “万岁爷已赏了梁九功板子,本来奴才也该受罚,只皇上怕老祖宗惊着,特叫奴才奉了湖广进上来上好龙骨,还有盛京那头贡来的丹参,给老祖宗压惊。” 顾问行叫人把药材匣子捧进来,赔着笑道:“昨儿个万岁爷醉得厉害,方荷姑娘只顾着伺候主子爷,抻着了腰。” “万岁爷得知后,特意选了个伶俐的宫人来,说不能叫您跟前少了伺候的,下了早朝就过来,亲自给老祖宗赔罪。” 孝庄似笑非笑轻嗯了声,顾问行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梁九功挨板子估计是真的,打给她看呢。 这宫人谁挑的那就不一定了。 皇帝私库的好东西,还有这番说辞,怕都是顾问行替主子开脱才想出来的。 她自己的孙儿她还不了解? 如果他没个歪心思,底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行事。 这醉酒醉的,也没听见罢朝的消息,想是比上次还清醒些,在她面前还装出那副不在意的模样……啧啧。 打发了顾问行,孝庄捧着肚子笑了个痛快,揩着眼泪跟苏茉儿吐槽。 “你说玄烨这性子随了谁?福临虽爱跟哀家较劲,也不这么别扭啊。” 苏茉儿看着孝庄,笑得比主子还厉害。 “还能随了谁,谁养大的随谁呗。” “奴婢记得在草原上的时候,某人想要大宛来的好马,被亲王一逗就死活不肯要了,偏天天偷着骑。” “结果在敖包附近摔了腿,哭着喊着不活了,奴婢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满头大汗好容易把人哄回去,叫大夫一看,好嘛,就破了层油皮。” 孝庄:“……”说得好,下次别说了! 主仆俩笑闹一场,颇费了点力气,还叫孝庄多吃了一笼素包子,喜得苏茉儿不轻。 等康熙过来的时候,主仆俩心情都不错,脸上带着笑。 康熙一见,心下隐隐松了口气。 他昨儿个喝得真不比方荷第一次伺候的时候少,不过都是江南送上来的贡酒,后劲儿上来得晚而已。 一开始他是不想听梁九功说车轱辘话劝他喝茶,借着酒劲儿故意为难他。 梁九功和方荷奉的茶,康熙都快有心理阴影了,醉了酒随心所欲,就更不耐烦。 没想到梁九功还真把那小混账请了来。 那会子他酒劲儿上来了,开头还记得防备着方荷再摔他一次,后头就记不大清楚。 只记得闹得血呼啦的,方荷哭得他脑仁儿疼。 今儿个一早醒过来,他寻思着方荷流了那么多血,再叫回慈宁宫来伺候也不落忍,这才同意顾问行换人。 还好皇玛嬷不生气。 康熙也知道御前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冲孝庄打了个千儿,含笑躬身凑到孝庄面前。 “昨晚班弟同意借粮,话说得敞亮,朕一时高兴,没注意饮酒的分寸,扰了皇玛嬷的清静,着实该打!” 孝庄不客气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道:“你确实该打,你想叫方荷回去伺候,只管跟我说,我能不同意?” “黑不提白不提的,倒是夜里来做贼,叫人知道了,怎么看方荷?就是你这皇帝的脸面也甭要了。” 康熙纹丝不动,笑得讨巧:“皇玛嬷提醒的是,往后朕不敢再喝这么多了,倒叫那起子奴才昏了头糊弄咱们祖孙俩,往后孙儿一定严加管教。” 苏茉儿在一旁忍俊不禁。 就不要脸这方面,不愧是祖孙俩,能怪别人的,绝不怪罪自己。 孝庄轻哼了声,没再动手,她还嫌累得慌呢。 她只问:“你既把人叫了回去,传出去到底好说不好听,你皇额娘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不如给个位分,你想多宠着些,哀家也不拦你。” 康熙脸上的笑淡了些,心知皇玛嬷难得在男女之事上如此纵着他,却不是因为方荷,依然是剑指前朝。 昨儿个给北蒙福晋们作陪的,就有岳乐的继福晋,想必没少在皇玛嬷面前诉苦。 他可以暂时不动岳乐,事缓则圆的道理没人比他更懂。 但他却由不得旁人迫他,等那老东西咽气后,还叫安亲王府继续荣光下去。 康熙表情疏淡只是一瞬的工夫,又带着笑坐在一旁。 “皇玛嬷您就别开玩笑了,朕与那小丫头有半师之谊,瞧她跟瞧四公主她们没什么两样,嫁妆朕都给她备好了。” “就算给位分,以她如今的身份,最多是个常在,反倒要让皇额娘不痛快。” 说这话的时候,康熙脑海却突然浮现出昨晚方荷缩在他身前轻颤的模样。 撞在他身上的柔软和纤细腰肢,似乎比其他记忆都要清晰些。 他将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摩挲着扳指,表情反倒变得更诚恳。 “您还病着,朕每每想起都惶恐不已,如若叫皇额娘再因忧心有个不舒坦的地方,那真是硬生生掏孙儿的心窝子。” 孝庄心里叹了口气,清楚自家孙子的性子,提几句也就罢了,说多了叫他心里不痛快,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你看着办吧,新来的丫头你带回去,哀家这里不缺人伺候,只是先前瞧着方荷讨喜,才多留了她几日。” 康熙笑道:“那回头等她养好了伤,叫她多来给您请安,这丫头确实挺会哄人。” 嗯?孝庄微微挑了下眉,垂眸将兴味掩住。 她怎么听着,玄烨好像对方荷也不是没有想法呢? 思及刚才苏茉儿提起的尴尬往事,孝庄好笑地琢磨过味儿来,反倒不提了。 “先叫她好好养着,待会儿把我这里的南珠给她带回去,总得先把皮子养好了,有的是机会慢慢瞧。” 嘴硬嘛,都是她玩儿剩下的。 她就看玄烨能不能好好风光发嫁了那小丫头。 只要两个人别闹得跟福临和董鄂氏那样生死相随,其实她也不在意玄烨多宠几个女子。 贵妃生下来的小公主病殃殃的。 通嫔早产,小公主瞧着倒还可以,不在亲娘身边……这宫里的孩子能立住多少说不准,自是越多越好。 康熙回到弘德殿后,瞧见一瘸一拐的梁九功,倒体贴了一把。 “回头去太医院请人瞧瞧,别落下病根。” 梁九功感动的眼眶都红了,主子爷还是心疼他的,不枉费他咬牙把那小祖宗请回来。 康熙坐在御案前,淡淡问:“方荷怎么样了?” 梁九功躬身道:“回万岁爷,姑娘不肯住围房,安置到了交泰殿后头的配房里,说是鼻子疼得厉害,身上也疼……” 他有些好奇,昨晚殿内的血太多了,他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成没成事儿。 说成了吧,俩人衣裳都算齐整,而且就那小祖宗那花脸猫模样,万岁爷得醉成什么样,才下得去嘴啊? 可说不成,怎么又跟随时要断气似的,喝了药就躺在配房里,春来送过去的饭也没吃,现在还睡着呢。 康熙微微出神片刻,又记起昨晚心绪紊乱的瞬间,这是撞着鼻子才会流血? 那御医怎么说火气大呢? 至于身上疼,他隐隐记得自己将方荷摔进龙床里的时候,放轻了力道,也许是醉酒没把握好分寸? “那就叫她好好养着,叫秦新荣每日过去瞧瞧,脉案送到御前来。” “需要什么药材,从朕的私库出,别叫人知道……”康熙顿了下,虽还没发现方荷上火的真相,却又记起自己被被子蒙住脸的事儿。 第38章 怎么会有人听墙角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哦, 这位爷从来不做人……方荷在心底胆大包天地吐槽,眼睁睁看着康熙带梁九功进了配房。 她现在住的配房虽然不足十平米,但比起早前原身住六个人的耳房都大,叫翠微感叹宽敞都感叹了好些回。 头一次, 她感觉这配房拥挤起来, 叫人有点喘不过气。 当然, 喘不过气并非只因为拥挤。 康熙进门后,那通身夹风带雨的冷厉气场, 即便强压着,也没压下去多少。 梁九功都快把自个儿弯成对虾了,魏珠也大气不敢喘地噗通跪地, 请安的声音都噎在嗓子眼,发不出来。 康熙平静看过来的眼神,都叫人心底沁着凉意。 方荷不自觉就从床上出溜下来, 乖乖站到了一旁蹲安。 康熙不见外地坐到床沿, 淡淡开口。 “你们都出去!” 这回方荷没敢跟人抢, 由着看不清表情的梁九功,还有眼神担忧的魏珠安静出门。 她则换了个方向, 依然低眉顺眼蹲在地上。 没了其他人, 康熙声音里的疲惫再掩不住。 “起来吧,你都敢连续二十一天不上值, 还在朕面前摆什么恭顺模样。” 方荷:“……”妈呀,这位爷日理万机,还给她数着日子? 她期期艾艾起身, 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在前厅部上班,旁的本事都能往后稍稍,就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能缺。 康熙明显情绪不对劲儿, 她有胆子不当值,却没胆子捋震怒的老虎虎须。 但康熙依然保持着冷静模样,声音也很轻柔。 “你跟朕说说,不怀好意的到底是谁?” “朕那晚醉酒,是捏碎了你哪儿,才叫你一躺躺这么些天?” 方荷心想,她要是敢说,明年坟头就能长草。 所以她老老实实回话:“回万岁爷,是奴婢不怀好意,想着偷懒,哪儿都没捏碎。” 康熙颔首哦了一声,冷笑,“那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御医面前编排朕?朕不想要你的命,但你今儿个解释不清楚,一顿板子跑不了。” 也就是御医不敢把乾清宫任何话往外传,不然阖宫的妃嫔都能来送汤,撑死梁九功! 方荷飞快抬了下头,眸子里清楚映着‘当然是您给的’的意思。 她委屈绞着手指,“万岁爷说过,您会疼奴婢……奴婢一开始身上疼,后来身子不爽利,禀报过敬事房,才多休息了些时日。” 所谓不爽利,就是大姨妈。 宫里规矩,来月事的宫女不能冲撞主子,她对此嗤之以鼻,但不耽误她借此摸鱼。 康熙:“……”他那是喝多嘴瓢了,清醒时他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 方荷再度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只声音听着委屈。 “奴婢清楚秦御医秉性才会坦言相告,没说一个不该说的字儿,奴婢敢当场跟秦御医对峙。” 她说疼的地儿确实疼啊,力道多大他自己没数吗? 包括腿疼……咳咳,微疼也算,撑着这位人高马大的爷去撒尿,她负重很大的好嘛! “奴婢那夜听到万岁爷的话,实在受宠若惊,不敢置信,才借这样的时机,用笨法子来确认万岁爷的心意。” “确认朕的心意?”康熙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刺耳。 他起身,抬起方荷的下巴,审视的目光一寸寸在她小脸上梭巡。 又白了点儿,但还不是他梦里那白玉也似的颜色。 方荷深吸口气,抖着心肠眨眨眼,“奴婢想确认自己不是大梦一场,既得了万岁爷的金口玉言,是不是只要不做背主的事儿,往后都再不必担心毒酒一杯。” 如此,她才敢造作不是? 要是连这点放肆康熙都接受不了,挨顿板子也就挨吧,好歹打醒她,让她别再做风光出宫的梦。 至于丢命,她仔细斟酌过,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的身世虽依旧没查出来,但太后和太皇太后对她格外的偏爱,她感觉得非常明显。 这还不蹬鼻子上脸赶紧上天,啥也赶不上热乎的。 康熙似看出方荷强掩惊慌背后的底气,定定看着方荷黑白分明的眸子,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蛋。 “那朕还吩咐你不必再涂水粉,你在自个儿屋里都不忘装模作样,欺君什么罪过要朕来提醒你?” 答案方荷躺着没事儿干,都快背熟了。 她眼睛眨都不眨就回话:“是老祖宗跟前的苏嬷嬷提醒奴婢,既先前藏拙,水粉就得一点点换颜色,否则也是欺君之罪,奴婢左右为难,实不想欺君,这才藏在屋里不出去嘛!” 康熙:“……”还叫这小混账给圆上了。 苏额捏的话,他不会轻易反驳,只上前一步,凉凉俯视不得不仰着脑袋,偏眼珠子乌溜溜转悠的方荷。 “你是不愿意欺君,还是不愿伺候朕?” 方荷被逼得后退一步,不自觉垂下眸子,“奴婢不敢这么想。” 康熙又上前一步,声音愈发疏淡。 “朕看你敢的很!” “再没有人比你更胆大包天,还敢嫌弃御前的差事,若是外头的日子那么好过,你又何必进宫。” 方荷心底的火气随着康熙这两步逼近,一点一点被拱了起来。 但在酒店工作的社畜都习惯隐忍,康熙语气也还算和缓,她努力压着急速跳动的心跳,慢慢解释。 “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儿,您也是如当空皓月一般的九五至尊,奴婢怎敢嫌弃,是奴婢山猪吃不了细糠……” 康熙蓦地再次上前:“说实话,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宫。” 方荷被他这突然的动静逼得跌坐在床,仓惶抬起眸子,发现了他几乎藏不住的烦躁,眸底似乎还隐藏着几分……悲凉? 她心下冷笑,她这像是被关在笼子里拨弄的鸟儿都还没难过,他倒是难受上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思及魏珠先前提过一句,康熙傍晚时分去了永和宫,这会子就回来了……想必是六阿哥不好了。 莫名地,她心底的火越来越难忍。 连个孩子都养不活的地儿,她凭什么要留下,做这人缓和情绪的玩具? 她抖着胆子看康熙,“无论奴婢说什么……” “朕都恕你无罪。” 早说啊! 方荷立马道:“奴婢确实不想留在宫里!” 她理直气壮道:“您也知道奴婢的性子,好吃懒做还贪财,本就不适合在御前伺候。” “奴婢是徐佳氏最后的血脉,奴婢答应过姑姑要出宫招赘,为徐佳氏延续血脉……” 康熙运气,不只好吃懒做贪财,这分明还好色! “你若留在宫里……”康熙以手撑在床沿,俯身与她对视,“想要个孩子也不难。” 这下子轮到方荷运气了。 她想都不想就反驳:“您是说像通嫔那样,生了孩子也有可能变成旁人的?还是怀着身孕都得时刻防备着出意外?” “奴婢明明可以做家里说一不二的正头娘子,叫孩子姓徐,作甚要叫姑姑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 康熙还是头回见方荷露出棱角来,哪怕是先前在龙舟上那回都未曾如此犀利。 可她知道什么,通嫔早产,德妃也不理亏,真闹起来孩子未必活得下来。 他并非只为敲打佟家,而是只有在皇贵妃那里,那孩子才有机会活下去。 可他不管做什么,都不习惯跟人解释,论起刻薄劲儿来,康熙更未输过旁人。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方荷微笑,“想为徐佳氏延续血脉?你叫魏珠和陈平在宫里宫外打听自己的身世,以为能瞒得过朕?” “至于说一不二,就你现在这张牙舞爪的模样,朕可曾动你一手指头,你还想怎么说一不二?” 方荷咬着唇角不吭声,那正头娘子呢,你就当没听见呗? 能做大老婆,谁愿意当小老婆啊! 可在康熙站直后,巨大的黑影压在身前,她刚发泄出去的一点点火气又缩回去了。 康熙慢条斯理坐在她一旁,还毫不见外地往她床头一靠—— 给方荷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差点蹦起来。 “万岁爷!奴婢脏……” 她的话没能说完,靠在床头的康熙,因为角度和方荷为了偷懒的缘故,立马就从炕屏缝隙里看到了用来装吃食的提盒。 足足六个! 康熙心口那点子因胤祚而起的郁结和火气,在嗓子眼转了一圈,莫名消散不少。 虽然还难过,他却能打起精神来,抬手将炕屏推开。 “梁九功说你食不下咽,身子虚弱……”康熙似笑非笑将提盒一个个打开,空了大半。 剩下的,全是御膳房擅长的点心,甜咸口都有。 仔细一瞧,康熙还见到了午膳时候进上去的八仙糕和椒盐酥。 先前去永和宫,看到胤祚喘气都艰难的模样,他心口像是扎着把刀子,乌雅氏也强颜欢笑,他没用下去几口晚膳。 他顺手从里头捏了一块椒盐酥放入口中。 方荷简直比康熙在永和宫时还心如刀割,这是她血泪横流赚来的银子买的! 她还没来得及吃几口呢! 跟翠微分享她乐意,可康熙……扔马桶里她都不想便宜这抠货! 见方荷一脸肉疼,康熙愈发有食欲。 作为每日都要习武的男人,他食量其实不小。 人前讲究七分饱,眼下没旁人,他吃多少没人知道,放纵一下也无妨。 不一会儿,一碟子点心消失在方荷痛心的注视中。 肚子填饱了,心里的空洞也就随之减少许多。 第39章 方荷出去后, 康熙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满人习俗并非停夫再嫁,而是支持寡妇再嫁,她想生几个崽儿再回宫伺候,夫家如何自处? 他总不能学皇父那般横刀夺爱, 再闹出皇家丑闻来。 要叫她合习俗进宫, 怕不是要等她那莫须有的夫君老死。 康熙又是运气又是好笑, 狠灌了几口冷泡茶,才把冷笑压下去。 所以她这两全法是打算回宫来给他送终, 顺便养老来了? 偏方荷丝毫没有消停的打算。 今儿个给康熙绣个荷包,扭头就拿差不多的荷包装御花园掉落的花瓣,带着春来在御花园角落里葬花。 说什么要把自己的孝心伴着花瓣一起埋葬, 往后好踏踏实实伺候主子爷。 还说什么希望这花瓣能直通地底,叫徐佳氏的列祖列宗们明白她的两难全。 康熙:“……”徐佳氏祖坟在西郊,她在宫里葬花, 招魂呢? 转过几日去, 方荷又在梢间顾问行给她上课的时候, 红着眼又哭又笑。 顾问行问,她便道:“奴婢是想起先前姑姑在时, 也是这般教奴婢道理, 想必不是为了叫奴婢给徐家绵延子嗣,而是叫奴婢学会如何伺候万岁爷呢。” “奴婢感动, 太感动了,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去给姑姑上炷香,告诉她我生是徐佳氏的人, 死也是徐佳氏的鬼……主子爷天恩浩荡,叫我给徐家长脸了啊!” 她还知道捂着嘴呜咽,不敢叫外头人听见声儿。 但顾问行也不敢瞒着方荷这话, 尤其知道主子爷在意,他表情格外微妙地一五一十禀报了。 康熙听得脑仁儿疼,真叫方荷上了香,怎么着,叫地底下的徐佳氏以为他爱新觉罗玄烨是赘婿吗? 他憋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也不训斥方荷,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就想看看这混账到底还能怎么翻天。 但私下里,康熙还是叫梁九功换上了斋戒时用的下火茶。 方荷幽幽从御茶房路过,瞧见翠微冲她挤眉弄眼,心里直哼哼,这会子那位爷倒知道了,这茶能灭的火气不止一样儿。 虽方荷说是折腾……其实动静也不大,寻常宫人基本不知道,除非她不想活了。 翠微跟方荷关系好,知道一点儿,私下里无人的时候,来找她说话,直忍不住咋舌。 “你可小心些,别过了头,我冷眼瞧了这么些年头,咱们主子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真惹恼了主子爷,回头别说出宫,你想在宫里好好活都是痴人说梦。” 其实翠微不理解方荷到底怎么想的。 没有好前程不去奔她能理解,可明摆着的前程还往外推,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方荷懒洋洋趴在床上出神,没跟翠微解释。 跟翠微聊聊八卦还行,掏心窝子说话,这死丫头肯定不会给她保密。 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她有血脉关系的曾祖母那才叫折腾呢。 自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叫魏珠和陈平宫里宫外不动声色地打听,方荷知道的事儿也就多了。 关于那位老福晋在京城的威名……嗯,花名,至今仍有人如数家珍。 她还活着的那位堂兄的长辈,只不过是父不详的其中一个,她只想跟一个男人生几个崽,过分吗? 但五月里去领月例的时候,连乔诚都劝她。 “先前你姑姑压着你,不叫你出头,估摸着是怕扎斯瑚里氏的罪牵连到你们姑侄俩头上,可现在主子们知道了也不在意,你也不必非要出宫啊!” “就算想给徐佳氏留后,从乔家或者魏家过继几个嗣子,回头你在宫里站稳了脚跟,赐些东西,也能撑起徐家门户来,不会叫你姑姑他们断了香火。” 方荷对乔诚,没跟对翠微一样敷衍过去。 她早发现原身这位姑爹话不多,但行事可靠,算个难得的厚道人。 她和魏珠在御前伺候,乔诚怕叫人误会敬事房跟御前宫人和太监勾连,轻易不会找她和魏珠。 但他们有什么事儿,乔诚永远第一个无声帮衬。 “姑爹,我也与您说句实在话,其实我知道出宫未必有好日子过。”方荷矮了声儿,垂头丧气跟乔诚解释。 “只这些年我都存着出宫的心思,若不尝试一番,将来色衰爱弛,恩宠不在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 她很清楚,在这世道,出宫其实不是什么好选择。 跟太皇太后回宫的路上她亲眼见到普通百姓什么样儿,指定比耿舒宁在大山时的日子还要艰难。 说是给皇上办差,不如他的意,差事如何且两说呢。 没有权势,自由也不过是相对而言,低调不惹人眼还好说,可穿越女这体质,她也捉摸不透。 一旦真有权贵动点什么心思,即便太后为她撑腰,有时也鞭长莫及。 更别提,太后这几个月,根本就没再召见她。 宫里的往事魏珠查到的不多,她不清楚那点故人情份到底有多少。 离五阿哥开府也有好些年,她未必等得及。 可无论再怎么劝说自己,她还是无法放弃心里那点微末的念头。 她还是想做自己,二十多年的教育都告诉她她是个人,她不想做个物件儿。 她更想有个属于自己的,不必跟别人争,跟别人抢,能完整享受父母爱的孩子,这大概是她两辈子的遗憾。 但她也跟乔诚坦然:“如果尝试过,依然事不可为,好歹没有后悔和遗憾,到时……我应该就能全心全意伺候万岁爷了吧。” 上辈子的职业习惯,注定了她所有的挣扎都不会往死路奔。 就如现在跟乔诚交底儿似的,春来就在外头。 如果努力过,发现这条路依然不通,她才不会头铁,现在这些话就能为往后留在宫里铺路。 春来确实没辜负她的期待,这话一字不落传到了康熙耳朵里,倒叫康熙火气消了些,只有些啼笑皆非。 他心道,不怪他对方荷上心,宫里如方荷这般聪慧狡黠,又能叫人开怀的女子,确实没有。 说她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犯宫规躲懒,以下犯上……可康熙作为皇帝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明显察觉出,这小混账每一步都踩在他底线之上,该大胆大胆,该怂就怂,从未故意挑衅他的威严。 哪怕现在恶心人,也裹着一层狡言饰非的糖衣,叫人又恨又怜。 可方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康熙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他坐拥四海,执掌天下,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又何必非要跟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子较劲儿? 康熙吩咐梁九功:“回头出行,叫方荷在皇辇内伺候,你提前安排好。” 算了,他再给方荷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北巡一路上,这小丫头还不开窍,一门心思只想着出宫逍遥……念在皇额娘的份儿上,他会给方荷赐个好人家。 梁九功心知肚明,万岁爷这是怕方荷知道出行要近身伺候,又闹腾出这疼那痒的幺蛾子来。 他笑着躬身:“奴才记下了,万岁爷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彭春从北蒙八百里加急传回来消息说,集结后的三千五百将士已经到达锡伯,不日将前往乌拉官屯。 取完了辎重补给后,会直奔索伦。 多出来的五百人,是曾被罗刹兵频频骚扰抢掠的几个部落派出的兵,由科尔沁达尔罕亲王世子罗卜藏衮布亲自领兵。 这五百人对前往雅克萨的一路都非常熟悉,罗卜藏衮布也亲自与罗刹兵交过手。 彭春上奏道,大军估计会比预料中提前十日左右,到达雅克萨城下。 康熙算了下,以行军的脚程,那就是五月二十日左右到索伦。 如果战事顺利,六月底也该打完了。 他下旨六月初三北巡,驻跸承德十日,巡视那边的驻兵后,再往木兰围场,差不多六月底能与蒙古各部落见面。 到时也该商讨是继续往罗刹方向打,还是谈和,既能彰显大清国力,也可震慑漠北、漠南和漠西各部落。 梁九功作为乾清宫大总管,动起真格来,还真就没叫方荷发现一丁点儿的预兆。 五月中宣旨后,没有人通知方荷随行。 她该站桩站桩,该进学进学,啥也不问,生怕皇上想起她来。 顾问行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这种出行,他作为敬事房总管不必跟随,只叫底下宫殿监正侍跟着记录彤史便可。 直至五月底,也没人叫方荷收拾行李。 方荷忍不住松了口气。 其实不只是康熙好奇她到底能造作多久,方荷心里更是纳罕。 前前后后她这都哄人哄了快俩月,康师父愣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到底是后世男朋友们太不争气,比不过这位爷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她的本事好久不用退化了? 眼下见康熙不叫她随行,她心下大定。 肯定是康师傅也忍不了恶心了,不想看见她,才不叫她随行出宫。 只要她老老实实在宫里当几个月山大王,回头康熙回了宫,再加把劲儿,说不准都过不了年,这位爷就得催着她出宫了呢? 想到这个可能,方荷梦里都能笑醒。 然后……她就在睡梦中,被春来推醒,三下五除二伺候她洗漱完,把她推到了出行的队伍里。 方荷震惊,迷茫,又心慌。 不是,怎么个意思? 就算要跟着出行,也不能叫她就这么出去吧? 银子也没给她带,行李也没有,几个月回来她都臭了啊! 李德全凑过来,格外恭敬跟方荷小声解释,“姑娘莫慌,您一应起居用到的物什,春来都提前给您收拾好了。” 第40章 梁九功简直愁得想跟方荷一样, 哭着跑出去。 找尚寝嬷嬷教导方荷倒不是难事,可在外头不比乾清宫,到处都人多眼杂的,想瞒过人太难了。 除非到驻跸之所, 夜深人静的时候不许到处走动, 倒还好操作些。 可一来那小祖宗心思不定, 能不能好好学是一回事儿,二则谁知道万岁爷什么时候就叫人回来伺候? 万一还没到驻跸之所, 皇上就忍不住把那小祖宗弄了来,他这顿打跑得了吗? 倒不如干脆一顿板子,叫他躺到承德呢。 虽腚疼, 好歹疼得踏实。 但梁九功心里腹诽,面上半点不乐意都不敢表现出来。 他又不是方荷,在皇上跟前没那么大面子。 当然, 梁九功也清楚, 御驾后头到底还跟着太后和好些娘娘呢。 如果叫那些娘娘们知道万岁爷的心思, 说不准这口肉还能不能好好叫万岁爷吃进嘴里。 他咬牙,头一日没动作, 等车驾行至遵化行宫, 这才叫尚寝嬷嬷夜里过去教方荷。 尚寝嬷嬷到方荷所在的梢间时,方荷正鼓着腮帮子吃宵夜。 春来和魏珠都在, 三个人抢着吃倒也格外有趣,一个个都吃得松鼠似的,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见尚寝嬷嬷进来, 魏珠差点没叫点心噎着,捶着胸口,下意识震惊看向方荷。 倒是春来, 脸颊微微泛红,却眼神闪了闪,将魏珠生拉硬拽出门,去门外守着。 春来早知道,以姑娘在万岁爷跟前的恩宠,定会有这一天。 到时候,她和魏珠也许就是姑娘得了封位后的大宫女和大太监,非常有自觉性。 方荷对内务府二十三年才重新送来的这位李嬷嬷还算熟悉,毕竟都在交泰殿后头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李嬷嬷出身李佳氏,听闻先前曾是景仁宫的三等宫女,康熙念着生母,叫她在内务府尚仪局教宫女们规矩。 如今来御前尚寝,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如何伺候主子爷,也算规矩之一。 可能是在内务府待了好些年,李嬷嬷看起来比先前那位廖嬷嬷严肃得多,眉心有很明显的川字纹。 方荷不敢造次,从床上溜下来给她蹲安。 她只当什么都不懂,含笑问:“这是吹的什么风?怎么把嬷嬷您吹我这儿来了?” 李嬷嬷表情有些微微僵硬,实话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风,大概是邪风吧。 梁总管突然找到她,要她跟做贼一样避开人过来,不许叫人看见。 什么时候伺候万岁爷这么见不得人了? 更不用说,梁九功还要她来教一个二十三岁的老宫女人事。 都这把年纪了还啥也不懂……这要是生出皇嗣来,能聪慧得起来? 梁九功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嬷嬷就把方荷当祖宗哄着,可千万别用对其他宫女儿那一套,一个弄不好逼急了眼,她指不定能翻天,咱家都只能供着!” 梁九功不敢妄议主子,可他供着,那不就是被皇上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物么? 李嬷嬷原本还不明白,如果方荷这么能,早十年干嘛去了。 既然前头没能承宠,这到底是怎么成了祖宗的? 这会子见到方荷,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位姑娘的骨相还有气场着实妙极。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尚寝嬷嬷干的就是挑选美人的活计,甭管方荷有没有刘海,只从头骨,眉眼和下颌一扫,就知道她骨相极好。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加之方荷说话时的声儿柔而不媚,身上却带着股子旁人没有的灵巧劲儿,不怪能得万岁爷青睐。 至于前十年……李嬷嬷也知道徐嬷嬷的存在,心想可能是被压着,才长开吧。 她心下积极了许多,听了方荷的话,习惯严肃的脸上,不自然地露出个笑,亲自将方荷扶起来。 “梁总管吩咐,叫我过来教导姑娘该如何伺候万岁爷,姑娘这会子可有空?” 方荷:“……”她说没空,李嬷嬷能走吗? 她眨眨眼,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迷茫神色,侧身请李嬷嬷上座。 “先前老祖宗和太后都夸过,说我挺会伺候的,可是我哪儿没做好?” 方荷实在做不到心神意会后立马羞红脸,她可是看片儿都不会脸红的主儿,只能继续装傻子。 李嬷嬷噎了下,干笑:“我既做着尚寝的差事,教姑娘的,自然是伺候万岁爷就寝的本事。” 方荷心想,那您可能还真不如我本事多。 她一脸严肃盘腿坐了,冲李嬷嬷点头,“您说,奴婢也想更周全些伺候好主子爷,您只管说便是。” 李嬷嬷脸上的笑又有点僵硬。 按理说往常这时候,她应该先掏出避火册子来,直接教人该怎么取悦皇上。 可梁九功最后走之前,还给了她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吩咐,要她从亲嘴儿开始教。 李嬷嬷在心里没少骂,亲嘴儿有什么好教的,那不是有嘴就会吗? 她轻咳几声,硬着头皮笑道:“姑娘当知,男为阳,女为阴,这阴阳和合,便需阴阳气息流转,亲吻便是此意……” 方荷:“……”还能这么解释? 就不说舌尖蹦迪的事儿了,你哪怕说一句张嘴伸舌头呢,她也没办法继续装傻。 这会子,她只憋着笑,眼神迷茫着慢吞吞点头。 李嬷嬷很怀疑,“姑娘懂了?” 方荷这回点头干脆得多,“懂了,气息流转,人有七窍嘛,除了放屁都可以对不对?” 李嬷嬷:!!! 她不自觉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深吸口气。 “算了,姑娘只需要记着,男为阳刚,皇上更是天乾独断,女子阴柔,只需贞静顺从万岁爷的意思便可。” 方荷在心里撇嘴,那跟死鱼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康熙活儿不好,感情也没人给他提升的空间,全练演技去了呗! 李嬷嬷见方荷垂眸,露出乖巧听话的模样,心下放松了不少,这才取出一本避火册子,交到方荷手里。 “阴阳和合之事,虽是男子做主,可姑娘当知男女之间有何不同,才能知道该怎么伺候……” 方荷一看有小黄图可以看,来了兴致,随手翻开册子,噎了一下,萎了。 不是说古人开起车来,虽然隐晦,却格外活色生香吗? 这脸都空白,人也都穿着一层层衣裳,在各种地方摆出猥琐姿势的……是避火图? 不要逗她好吗?要是看这个能通人事,她估计一辈子都能做个‘傻子’。 她压着困劲儿,勉强听李嬷嬷说话。 总结一下,大概就是男人顶呱呱,天天带着棍子行走,皇上更不得了,晃荡着龙棍。 皇上看谁不顺眼……不是,看谁顺眼了,就给谁几棍子,这叫雷霆雨露,疼也得受着,尽量表现出享受的意思,万不可冲撞了皇上。 呸! 不能冲撞人家,只能叫人家冲撞她? 她怎么就非得那么贱得慌呢。 李嬷嬷一口气说了两刻钟,迟疑了下,再次问方荷。 “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方荷悲切点头,“再也不能更清楚了,虽然奴婢从来没挨过棍子,也怕疼,但奴婢凭着一腔忠心,也能保证,到时候哭也笑着哭!” 李嬷嬷:??? 李嬷嬷脑仁儿有点疼。 她只做了三年宫女,就被分到内务府做姑姑,因为规矩严,到了年纪被人尊称一声嬷嬷,待她都带着几分敬畏。 在她手里,就从来就没有教不好的宫人,可从方荷屋里出去后,一路回自己住处,李嬷嬷都有些恍惚。 她该教的都教了,可……她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教,一想到方荷要侍寝,她眼前都有点发黑。 梁九功就在她屋里焦急等着呢,见李嬷嬷进来,赶忙迎过去。 “怎么样了?” 李嬷嬷迟疑了下,“要是不能罚……要不,再给我几日功夫?” 梁九功跺脚,“哪儿还有功夫啊!” 这两日,皇上虽然只字未提,可瞧他的眼神,分明带着询问。 想必是想见那祖宗,又怕她在御前噎得人下不来台。 他算看明白了,反正万岁爷不可能罚方荷,他差事都办了,也实在不想挨顿打啊! 李嬷嬷无奈了,指指自己的脑门儿,“可这位姑娘她……这儿怕是有些不同寻常人一样啊!” “我说阴阳流转,她能联想到放屁上去,我说男女不同,她说自个儿怕挨棍子,我叫她知尊卑,她跟我说可以笑着哭……” 梁九功表情麻木,他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是那祖宗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抹了把脸,“明儿个万岁爷祭拜完皇陵,就启程往宣化去了,明儿个晚上,你再过去一趟,务必要教明白了!” 李嬷嬷心底沉甸甸的,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她从来没这么不自信过。 可对上方荷那双透露着坦诚和认真的眸子,骂也骂不出来,罚又不能罚,她是真没招了。 即便两人行事都格外隐秘,他们这边说话的功夫,太后所在的后殿,乌云珠也从行宫的小太监这里买到了消息。 前一日,乌云珠就在凤驾上看到方荷眼睛红肿回了自己马车,其他人也好些看到的。 确实没人多想,都以为方荷是被皇上骂哭了,撵回去的。 谁也不会关心方荷到底犯了什么错,反正事不关己,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呢。 太后听闻后,到底没忍住心底的关切,还是叫乌云珠盯着方荷那边,怕底下的宫人和太监们因为方荷‘失宠’欺负她。 却没承想,能听到尚寝嬷嬷去找方荷的消息。 乌云珠笑道:“看来万岁爷是真对姑娘上心了,这是打算临幸姑娘呢。” 第41章 即便出行, 康熙也非常忙。 队伍才刚起拔,皇辇还未走动起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就呈送到了御前, 在御案前摞得老高。 梁九功抢了方荷的差事, 利落在一旁伺候笔墨。 方荷不敢打扰, 正挓挲着手准备发呆,就被李德全客客气气请到一旁屏风后头的矮几边上, 也给她伺候起笔墨。 方荷满头雾水,她又不用批折子,给她摆什么笔墨? 李德全低声解释:“万岁爷吩咐, 这进学一事,不进则退,姑娘先前在弘德殿梢间时的功课不能停, 您该练的字儿, 先委屈在矮几上练几日。” 方荷:“……”干点人事儿吧, 谁出来旅游还要做作业啊?! 而且马车也不是丝毫没有晃动,做作业对眼睛不友好啊! 这时候眼镜都是舶来品, 康熙配得起, 她那仨瓜俩枣的,能配个瘠叭? 见她慢吞吞不乐意动的模样, 李德全也不敢闹出动静来,叫万岁爷分心。 他只憋着笑道:“万岁爷还说,今儿个午膳还有些上好的河虾, 已吩咐了御膳房……” 方荷深吸口气,不由自主立刻坐正,在心里骂了声奶奶个腿儿的, 一早上她都在御前,康熙到底什么时候吩咐这么多的? 她一脸凛然,“万岁爷的午膳哪儿是奴婢能惦记的,我只是不忍心辜负顾太监的苦心罢了。” 李德全:“……”他别的不服,就服这祖宗的嘴。 接近午时,御膳房总管带着小太监们亲自过来送膳。 前两日康熙用膳都不算多,好些菜都赏了跟随北巡的大臣们,太后都过问了几次。 好不容易皇上点了菜,哪怕是在路上,御膳房的师傅们也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尤其是御膳房总管,他是前朝厨艺世家柳氏传人,一手做河鲜和海鲜的本事,少有人比得过。 有几道工序得需要来到御前才能做,御膳房总管这才带着人过来,后头还有人抬着小泥炉子跟着。 梁九功见状,知道这是有现做的菜,耽搁了怕会影响味道,小声提醒—— “万岁爷,还差一刻午时,您看先用膳可好?” 怕康熙又要推迟午膳,他还特地赔着笑调侃。 “就算您不饿,里头那位应该也饿咯……” 康熙抬头乜他一眼,笑骂:“你到底是谁的奴才?” “自然是主子的奴才,这不是饿坏了还是您心疼,疼在您心上,那可比剜奴才的肉还叫奴才难受呢。” 梁九功嘿嘿笑,端了铜盆过来伺候康熙净手。 方荷听见动静,早就伸着耳朵等用膳了,这会子直在心底惊呼好家伙。 别看梁九功总一副卑躬屈膝的猥琐模样,人家拍起龙屁来,段数明显很高啊。 这比好些热恋的小情侣还敢说呢,她往后得多学着点。 康熙净了手,往屏风后头一看,影影绰绰能看到方荷盘腿在软榻上,姿态端正写字,瞧着倒很像那么回事。 他饶有兴致走过去,翻看了一下她写的大字。 应当是顾问行亲自写了小楷给她做笔帖,练了小半年,笔锋总算稍稍有些风骨了。 只是……他看了眼手里的宣纸,一上午总共写了不足十张。 他一个时辰就能写这么多,这混账要是没偷懒,他能把宣纸吞下去。 他将宣纸卷起来,还没抬起手,就见方荷缩着脖子脑袋一偏,表现出一副格外委屈的表情。 这都亲了嘴儿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打? 要放在上辈子,这样的男人她早踹了八百回。 思及她先前的控诉,康熙顿了下,换成在掌心轻敲。 “不用在朕面前装模作样,朕不打你。” 方荷心下一喜,接着就听康熙慢条斯理道:“可就你写的这几张大字,午膳朕只能允你用一道菜。” 方荷愣了下,“那奴婢吃不饱怎么办?” 康熙哼笑着转身往外走,“放心,饿不着你。” 方荷赶忙追出去,有一道御膳能用也行,要啥自行车。 大不了多吃几个饽饽,只要这位爷不嫌弃,她可以沾菜汤吃! 想是这么想,一绕出屏风,就听得‘滋啦’一声,热油浇在了铺着葱丝的鲈鱼身上,瞬间缠绵悱恻的清香和鱼香扑了她一脸。 方荷呼吸一窒,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小心翼翼地深呼吸,想将这股子香气全部吸入肺腑,好留着做做梦素材。 这还不算完,掌勺的御膳房总管又将调好的料汁转着圈,倒入摆好了盘似凤凰展翅般的蒜蓉虾上面,接着又是一勺热油泼了上去。 ‘滋——’一股更为霸道的蒜香伴随着虾的甜香被激发出来,在皇辇内荡漾开来。 方荷忍不住咽口水,垂着脑袋甚至不敢抬头。 无他,在需要珍惜的美食面前,她只怕自己直勾勾盯着御膳,给康师傅丢了人,他连一道菜都舍不得给。 那比扣她的银子还叫她难受。 要她的银子是要她的命,见了好吃的,她可以不要命。 康熙好笑地看着她低眉顺眼看似恭敬,实则偷偷歪了脑袋,用余光盯着摆膳的模样,唇角弧度越来越大。 等御膳房离开后,方荷积极上前,发现御膳房依然是素膳和荤食穿插着对半摆的。 方荷没觉得浪费,昨天跟康熙聊完,她好像更理解作为皇帝的无奈了。 康熙可以私下里给六阿哥抄经,茹素,甚至不召幸妃嫔都可以,却不能叫人知道。 若传出去,定会有御史参皇上不分轻重,连德妃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叫六阿哥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方荷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忠心为主’的热忱,拍着自个儿胸脯。 “不如就叫奴婢来给万岁爷试膳吧,这样危险的事儿,还是不劳烦试膳太监了。” 试膳太监:“……”那他干啥? 康熙似笑非笑扫她一眼,坐在桌前,“朕说了,你只能选一道菜。” 方荷看着桌前的清蒸鲈鱼,蒜香大虾……香得她口水泛滥,这都是她最爱吃的! 还有一道京城著名的大菜鸡里蹦,是由小鸡和大虾烹炒而成,鸡肉香滑,鲜虾脆嫩,她能闻得出来,还浇了菇类粉末提鲜…… 这实在是叫人难以选择。 她简直想穿到早上去给自己一巴掌,要知道作业和好吃的挂钩,她一定不摸鱼! 康熙不紧不慢先喝了一碗八宝豆腐羹,笑问:“选好了吗?” 方荷眼巴巴看着康熙,“其他菜总不能原封不动赏下去吧?那多伤御膳房的心啊!” 康熙挑眉:“御前又不独你自个儿,梁九功和李德全都比你勤快,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方荷幽幽看了梁九功一眼,“……我选鸡里蹦!” 好歹有鸡有虾,鱼……算了,以后还有机会。 梁九功和李德全憋着笑,把鸡里蹦的盘子摆到多出来的小矮桌上。 怕临时有急事会进来人,按着规矩,方荷只能坐在小杌子上吃。 她期期艾艾坐下的功夫,李德全捧了足有他脸那么大的一张锅盔过来,放到了矮桌上。 哦,还有一碗骨头汤。 方荷:“……”连个饽饽都不给吗? 有好吃的,谁还喝着涮锅水一样的骨头汤,啃硬掉牙的饼啊! 可御前的盘子好看是好看,实在不大,以她的饭量,一盘菜……最多半饱,撑不到晚上肚子里就能翻天。 她愤愤将饼泡到骨头汤里,痛并快乐地在心里骂,康师傅这是完全把大东北的优良饮食习俗给丢了,也不怕祖宗从坟里爬出来…… 下午康熙午睡过后,没再批折子。 有些不重要的问安折子,可以叫随行的太子批。 年底太子就出阁讲学了,也该学一学处理政务,有索额图把关,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也不闲着,路过喜峰口,当地的官员夹道相迎,康熙也要下去巡视当地的民情。 这就不需要方荷跟着了,她又回自己马车上,洗漱换衣裳,直到晚膳时候再伺候。 好在晚膳时候,康熙没再促狭,叫人又做了红烧鲈鱼和清炒虾仁,赐给了方荷。 还有龙眼大小的肉龙,一屉六个,足足上了两屉,叫方荷吃了个过瘾。 到了夜里,方荷趁着去方便的时候,偷偷去御膳房买了一碟子点心当宵夜,睡得特别香。 如此,等六月十八日到宣化为止,方荷为了吃的,在御前越来越没脸没皮,说话也不恶心人了。 康熙都上嘴了,她继续哄人作用不大。 她对此很无奈,却也早有心理准备,既此路不通,还没想好要怎么换道,嘴甜一些保准没错。 甚至为了能多吃些好吃的,酒店里用来保证顾客舒适的一些小技巧,比如饭前饭后洗手,准备枸橼茶做漱口水,时不时采摘些新鲜的花和绿植,叫皇辇内保持空气清新……她都做得特别顺手。 康熙出来也没带太多宫女伺候,但这阵子却过得特别舒心。 方荷在御前也吃得特别舒心,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 其实原身饭量就很大,只是宫人都要饿肚子,她又从来不敢说,几乎就没吃饱过,从小就特别瘦。 后来徐嬷嬷去世那段时间,原身更是食不下咽,那会子都觉得方荷丑,除了皮肤暗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形销骨立。 方荷来了以后,开始那段时日,也不敢一下子吃太多,加上又跟着南下北上的,长了点儿肉也很有限。 可是这阵子她吃得特别好,还跟着康熙的作息睡得也早,又不敢再御前拉胳膊伸腿儿的做瑜伽,还真胖了些。 看在康熙眼里,方荷现在皮肤换了跟她肤色很相近的水粉,小脸儿肉嘟嘟地透着粉,那双眸子也更加水灵,一日赛过一日的招人。 第42章 方荷能听不出这狗东西在内涵她? 她脑袋能有多沉, 压得康熙胳膊都动不了……肯定是他太弱。 不过……这应该不算有损龙体吧? 她只当没听懂康熙的话,殷勤扶着康熙坐下,声音又甜又软。 “万岁爷要是还不舒服,奴婢稍稍会一点推拿, 要不给您按按?” 只要没证据, 就啥都没发生。 康熙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懒洋洋嗯了声,心底颇为受用方荷的殷勤。 其实被方荷靠着, 他胳膊只发麻了一阵,并未有太大不适。 但离开马车之前,方荷还没醒, 拍她两下,她还嘟囔着烦,都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康熙好气又好笑, 到底没跟个睡懵了的计较。 怕方荷从座位上跌下来, 他将人抱到了地上, 用了被靠着的右臂,一时不察抻了筋。 梁九功刚才替他按过了, 揉开筋有些不适, 梁九功这才伺候着。 习武之人肌肉太硬,就方荷那点子力气, 摁了一会儿,就累得不想动了。 她也不说停下,只动作越来越慢。 康熙无奈道:“行了, 你歇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就出发,朕没你那么娇气, 过会儿就好了。” 方荷立马顺着杆子往下爬,端正坐在侧面,煞有其事地点头。 “万岁爷批评的是,奴婢往后一定改!” 能改多少她保证不了,但把人给累残了,态度必须得摆出来。 康熙若想,他比一般男子更会讨女人欢心,如今已将方荷视为自己的人,自然不会再跟以前那般刻薄。 他含笑拍拍方荷的脑袋,“做你自己就挺好,左右也是朕自个儿喂出来的,你什么样儿朕没见过,该当受着。” 这世道其他女子听皇上如此亲昵,大概心里会甜蜜。 但方荷只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垂着眸子没吭声。 那他没见过的样儿可多了。 以她真正的脾气,这会子早甩出个耳刮子,扛火车跑了。 靠他身上是他的福气,有本事叫她回去啊! 将士们连夜赶路,也需要修整,阿兰泰下令叫人就地坐下浅眠。 听见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方荷叫春来替她守着,跑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解决了下个人问题。 回来没过多久,队伍继续出发,直到接近黎明时分,他们才靠近哈拉哈河中下游一处废弃的码头。 阿兰泰提前派出的斥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艘半新不旧的船,看起来还不小,有两层舱房。 康熙吩咐:“阿兰泰,你带九百人继续赶路,往三道弯左侧藏好,彭春从雅克萨那边回返,应该在右侧。” “派会凫水的人隐秘过河,一旦发现彭春的踪迹,立刻传达朕的旨意给他。” 阿兰泰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打算。 这是要利用漠西和罗刹可能设埋伏的地方将计就计,前后夹击,断两者的后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略有些不放心:“万岁爷,您留一百人是不是有点少了?万一对方也派出斥候,发现您的行踪……” 康熙冷笑:“那就让他们来,正好叫朕与你们做先锋,吸引他们的注意,一个都别放跑了!” 虽他从未上过战场,单论功夫而言,阿兰泰和彭春他们未必能比得过他。 身为大清巴图鲁,康熙丝毫不介意多杀几个敌人鼓舞士气。 即便遇到危机,他也有把握顺利逃脱。 阿兰泰见皇上坚持,没敢再多说,时间不容耽搁,立刻带着人继续绕河前行。 等上了船,方荷心肠里才渐渐生出忐忑。 她拉着春来低声问:“要是真打起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我,我不是害怕啊,我就是怕拖了万岁爷的后腿,要是有个万一,咱两家的祖坟都不够刨的啊!” 一直急匆匆赶路,她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对打仗实在没啥真实感。 可刚才听到康熙的吩咐,好像随时都会打起来,跟前却只剩下一百个人了。 对面却是大清要以三千人才能对付的敌人,还有个准噶尔…… 就算她对历史没那么精通,三征噶尔丹她是知道的,能叫康熙三回才拿下的,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越想她越害怕,饭都能少吃一碗的那种。 呜呜宫里的银子都还没来得及花呢,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儿吗? 春来知道姑娘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憋着笑刚想解释,康熙便出现在二层的栏杆前。 禁卫军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船上还挺安静,康熙耳朵尖,声音含笑接了她这一茬。 “你不怕就好,真打起来,春来和梁九功他们都会功夫,朕也肯定跑得比你快。” “有你这样忠心的丫头殿后,朕一定龙体安泰,保住你们两家的祖坟。” 方荷:“……”祖坟是保住了,她坟头要开始长草了吧? 她鼓了鼓脸颊,后悔自己为银子没坚持留在行宫。 那时候康熙肯定不会阻拦,说不定还能因为她贪生怕死,歇了留她的心思呢。 折腾那么久,宫宫没出了,要是两辈子她都要因为爱财没命,她能气到再从地底下爬出来! 康熙冲春来挥挥手,春来憋着笑退下,先去收拾住处。 把方荷叫上二层,在夏夜的微风中,康熙声音随性慵懒得像是在游花船。 “咱们此行装作北上收皮货的行商,即便是碰上那些打打杀杀的,破财免灾也就是了,不会正面跟敌人对上。” “可毛子也听不懂咱们的话,真能避开吗?”方荷还有些愁,愁得她都饿了,就怕破财又遭灾啊! 也不知道罗刹兵听不听得懂英语,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三百千都认不全,却能张嘴鸟语花香呢? 康熙握住方荷手臂,将小脸儿都快愁成包子的娇人儿拉到自己的身前,尾音带着柔软的笑意。 “别怕,朕会说几句罗刹语,不然也不敢说自己是收皮货的不是?” 方荷想了想,有道理,这位爷还有洋大臣呢,她心下稍稍放松了些。 康熙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故作严肃道:“这样……梁九功是管家,李德全是随从,你和春来就给朕当丫头。” “为保万无一失,你可要当心些,称呼朕老爷,别露了馅儿。” 方荷下意识点头,那没问题,她演技杠杠的,不过脑袋点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老爷出行,只带一个随从,却带俩丫鬟……”她害怕不起来了,只眼神微妙偷觎康熙的神色。 这能是正经丫鬟吗? 康熙俯身,与方荷四目相对,眸子里闪过叫方荷心悸的意味深长。 “你最会躲懒,那一个丫鬟暖床,一个丫鬟办差,不正合适?” 他声线刻意压得低沉,笑意都藏在了尾音里。 方荷其实有点声控,上辈子第二任男朋友追她,她本来更喜欢小鲜肉的,还是拜倒在了对方好听的声音里。 这会子听到康熙又低又有磁性的声音,她瞬间感觉自己麻透了,尤其是头皮。 她隐约能感觉出,康熙怀疑她先前颇为夸张的‘傻’到底有几分……还是不愿意侍寝。 她贝齿轻咬着唇瓣,干笑,“只要万岁爷不嫌弃奴婢没好好洗漱,奴婢这就去给您暖暖被窝?” 康熙定定看她几息,站直身子往里头去,只留下一声轻笑。 “等春来收拾好,你先睡会儿,朕还有事要忙……没洗干净,不许沾朕的床!” 方荷:“……”她可以脏到去木兰围场,真的! “皇上!”她疾走几步,喊住康熙。 待他回头后,方荷盈盈下拜。 “皇上金口玉言,奴婢就当是圣旨了。” “奴婢从未求过您,此生只求您一件事,不止这一次,还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旦有万一,恳请万岁爷一定要跑在最前面!” 康熙跑了,她指不定还能活,康熙但凡有点什么意外,她一定死得透透的。 反正宫出不去,跑也跑不过,该拉的好感必须给她拉满! 康熙仔细打量着方荷,发现她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心下微微一震。 即便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有人在,他们所图为何,他也很清楚。 从未有人将保护他这件事,当作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 他没应下,只深深注视着方荷:“朕记下了……”也当真了。 这辈子她都别想再离开他身侧。 哪怕康熙给了保证,方荷还是有点怕,万一需要逃跑呢? 上辈子她八百米体侧都要命,这辈子又能快到哪儿去? 她四位数的身家啊!! 春来收拾完过来请,方荷还一脸忧郁。 “我担心万岁爷,实是难以入睡,先和衣歪一会儿,等天明用了早膳再歇息。” 结果她这一歪,很快就开始轻轻打呼,主要往码头那边走的路太颠簸,大伙儿都是大半夜没睡。 都准备好陪聊安慰的春来:“……” 等方荷中午饿醒,康熙都没歇着,在一层的舱房内坐镇。 一百禁卫军,康熙也没叫他们闲着,化整为零,以十人为一伍,派出去了大半。 有负责乘小舟去周围探听动静的,也有在二层负责放哨的,更多是分批骑马出去,在三道弯和大船之间传递消息。 哈拉哈河的三道弯,就在入上游的口上,离他们并不算远。 阿兰泰只疾行出去两百余里,斥候就听到了蒙古兵的动静。 他们在挖坑,还有人在拴绊马绳。 阿兰泰立刻叫人隐藏起来,带着人潜行过去。 只能看得出是漠西部落的人,这些蒙古汉子身上没佩戴部落的标志性弯刀,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准噶尔的人。 第43章 因心里惦记着事儿, 而且半下午时候就得收拾下船,方荷一大早就醒了。 刚睁眼她就感觉不对,康熙不在舱房内,但她竟然在床上?? 她没有梦游的习惯, 那就是康熙抱她过来的。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儿, 却是在康熙喝了酒以后……她把飘着半截的心放回肚子里, 又有点头疼。 主要这位爷酒后和清醒时完全是两副面孔,还极其小心眼, 也不知道附近部落里买不买得到毒酒…… 春来听见动静,过来伺候。 不出方荷所料,春来看她的眼神跟看庙里的菩萨似的。 “姑娘昨晚可是惹恼了万岁爷?”她用气音小心翼翼问。 见方荷不吭声, 春来也没敢多问,只提醒:“万岁爷天不亮就起来了,梁总管和李德全前后脚挨了骂, 姑娘待会儿去伺候, 可要小心些。” “知道了, 先吃饭吧。”方荷轻叹口气,苦着脸起身洗漱。 她要是发现自己被人蒙骗, 还因为脑子不清醒对骗子心软, 她都得怄上好几天。 以康熙对自己的控制欲,心情好得起来就见鬼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啊呸!是谨慎小心地避开康熙的霉头。 今儿个一大早送来了新鲜羊肉, 梁九功亲自给康熙熬了锅羊汤,配上馕饼泡着吃,滋味儿还是很不错的。 方荷也吃这个, 康熙那边是李德全给端上去的。 方荷边吃边寻思,这也不怪康熙骂,昨晚被不省心的气个半死, 早上起来又喝羊汤,梁谙达这是怕他家主子爷火气不够大? 她完全忽略了不省心的到底是谁,非常不走心地替梁九功叹了声无妄之灾,就赶忙下去伺候着。 刚进一层的舱房,方荷就感觉到一股子与这时节不相符的冷气压。 她微微抿唇,将最后一丝羊汤香气抿进肚儿里,提起演技,怯生生地安静站到角落里。 都不用仔细看,只余光稍打量,便能发现坐在御案前看书的康熙面无表情。 听到她的脚步声,头都没抬,活像没她这么个人。 方荷心知这会子康熙不待见她,非常自觉地把自个儿当成根柱子。 偶尔飘过去换茶,也像只遭了雨打风吹的蝴蝶,提着气小心翼翼,蹁跹来去,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康熙见她这乖顺模样,心里的气却不打一处来。 并不是因为方荷骗他。 康熙早怀疑这混账是不是真傻,心知她还没放下出宫的心思,始终存着闲来消遣的心思纵着她罢了。 昨晚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可在酒醉后,她竟敢以……那种方式质疑坦白,就不能老老实实直说? 往常他震怒时,就没一个敢多嘴的。 偏这混账巧舌如簧,他竟还昏了头,被她说动了恻隐之心……关键是这家伙睡觉还不老实! 夜里不是揉就是踹,但凡少被方荷惊醒几回,能睡个好觉,康熙都没这么生气。 醒了酒后,以康熙做皇帝多年的心计,几乎不用思量就明白了方荷的盘算。 装傻无法装一辈子,她早晚会成为自己的人。 但这混账不愿以宫女的身份侍寝。 不管是装傻,还是坦诚相告,抑或在他面前哭诉,都只为逼他允诺位分。 这才是叫康熙最生气的。 就她在御前犯过的那些错,搁旁人身上坟头草都老高了,她还在御前活蹦乱跳,越来越无法无天,就没想过为什么? 可她始终都没信过他这份宠信,非要做些叫人不痛快的事儿。 逐她出宫吧,康熙不甘心。 留下,他又消不了那股子火气。 偏这混帐还没事人一样,眨巴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害怕和乖巧都写脸上了。 康熙心里冷笑,这会子唱戏给谁看呢! 但着恼是不假,康熙却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他喜欢这丫头,便是因为方荷与旁的女子不同。 这种不同从来不在明面上,如今也仍似裹在迷雾中的烛火,叫人忍不住想走过去看,却始终不得其法。 他还就非得看看那烛芯到底什么模样不可! 康熙向来自控力强大,到下船之前,他那股子气差不多也就消下去了。 就算知道方荷在装模作样,看她大半日都乖得猫儿似的,连用膳都不敢在他跟前用,他也着实气不下去了。 等下午梁九功回到御前,她甚至直接跑外头当柱子去,也不怕又晒成黑不溜秋的模样。 思及此处,康熙对着刚送热河八百里加急送过来折子,蓦地笑了出来。 算了,她也不是头一天淘性,跟她生气纯粹是枉费工夫。 一眼就能望到头也是无趣,那混账总趁着他喝多了翻天,倒启发他了。 梁九功听到主子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能紧着送过来的折子,定是得尽快处理的麻烦事。 皇上怎么还笑了呢? 但见雨过天晴,思及折子才送过来,梁九功也赔着笑。 “万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出发,还是再等等?” 康熙淡淡道:“先不急,在岸边停靠半日,明早出发。” “你叫人去钓几条鱼,再从附近买些羊奶酒回来,今儿个晚上叫人做鱼宴吧。” 既然危机已经解除,随着折子送过来的,自然还有御厨,倒是不用梁九功再头疼了。 他也没多想,利落应下来。 到了晚间,康熙批完了折子,叫人紧着送走,闲庭信步回了二层舱房。 见方荷还跟那儿低眉顺眼杵着,康熙淡淡扫她一眼,直接进了门。 很快,御膳房太监就提着食盒过来摆膳。 皇上说要摆鱼宴,御厨却不能只做鱼,自然是捡着新鲜的来。 隔着食盒,方荷都能闻到好闻的鱼香和蟹黄香气。 方荷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可恶,梁九功手艺不成,又不敢把做膳的事儿交给旁人,前几日在船上她只吃过烤鱼和鱼汤。 要是昨晚没坦诚,这会子好吃的,至少有一半能进她肚儿里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怜巴巴朝着楼下做饭的地儿看,希望春来记得给她留好吃的。 也不知道春来什么时候过来替她,哪怕是有点蟹肉吃也行啊。 河鲜海鲜她都不挑,百吃不厌! 只是还没等到春来,就听得里头传来一声冷淡的吩咐—— “进来!” 方荷迟疑了下,就见梁九功出来,笑着侧身,叫谁进去很明显。 她深吸口气,心里又开始呜呜渣渣。 饿了,演技有点跟不上啊,好歹先叫她吃两口垫垫? 康熙看也没看她,“过来,陪朕用膳。” 嗯? 方荷眼神一亮,这个可以有! 她压抑着往一桌子鲜香麻辣的海鲜宴上飘的眼神……和口水,乖乖坐在下首,非常礼貌地客气了一下。 “万岁爷不生奴婢的气啦?” 康熙先倒了一碗酒,推至方荷面前,这才撩起眼皮子乜她一眼。 “朕跟你生气有用?” 方荷呆呆看着面前泛着奶香味的碗。 好啊,一杯毒酒都不够了,知道她的饭量,都换碗了?? 康熙发现她愁眉苦脸盯着酒碗,没好气道:“那毒酒只是吓唬你的,朕待你的好你记不住,这点子事儿倒一直惦记着。” “真要叫你喝,还能叫你去朕面前喝?”他又不是有什么看人七窍流血的癖好。 方荷松了口气,冲康熙露出个为难又讨巧的笑来。 “奴婢从小到大都没喝过酒,怕是没办法陪您尽兴……” 康熙端起酒碗自饮了一口,“无妨,你扫朕的兴也不是一次两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方荷眼神闪了闪,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康熙有梁九功侍膳,她避开摆在康熙面前的菜肴,高兴地自给自足,一筷子就夹到蟹黄包上头。 “唔……”方荷微不可察地喟叹一声。 比起后世香味浓郁的蟹黄包,这包子一入口,却先是带着奶香味的韧性面皮,竟没用发面。 咬开后,里头的蟹黄软糯至极,第一口先尝出的是鲜,第二口是甜,接着才是滚烫的香气。 一不留神,六个蟹黄包就都进了她肚子里。 康熙扫过来一眼。 梁九功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来,刚一伸手就愣住了。 好家伙,御厨做少了啊这是! 方荷发现后,有些不好意思,都说了,饿会让人演技退化嘛。 她主动举起酒碗,遮掩自己的忘怀。 “奴婢敬万岁爷……一口。” 康熙:“……要不你抿抿算了。”他还没吃饱,没精力应付酒鬼。 方荷还真听话,噙着清甜的笑微微抿了一口。 唔……不愧是牧民用来暖身子的酒,奶香味底下的酒香直击喉咙,化作一团火滑入腹中。 舒坦! 她微不可察地弯了眼角,好吃懒做的人怎么能不爱喝点呢? 不管应酬还是跟朋友聚会,她上辈子可没少喝。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梁九功很快叫人撤了膳,换上卤肉和凉菜,给两人下酒。 康熙叫人换了杯子。 说是轻车简从出来,可梁九功是真能干,连青玉酒杯都带着呢! “你既打算出家,趁着现在还没剃度,陪朕再喝点,往后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方荷:“……奴婢敬万岁爷!”谁说要剃度,俗家居士叫您就着酒吃了? 她看了眼一杯能有三口的羊奶酒,心下了然,这位爷今天好像是要灌多她啊!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不打算干人事儿,还是为了方便审问她? 若有所思的功夫,方荷恭敬碰了下康熙的酒杯,利落一口干了下去。 第44章 一直到热河行宫为止, 除了偶尔要去方便的时候,方荷再没下过马车。 她没有做显眼包的爱好,要么安详躺在她和春来的马车里,要么安静待在康熙面前, 看谁的眼神都像是看负心汉。 康熙不告诉她到底都谁听见了, 存心叫她记住这个教训, 并下令往后没有他的允准,方荷再不许碰酒。 又不是她要喝酒的! 当她不知道这小心眼儿是报复那天晚上的一拧和嘲讽吗? 梁九功和春来他们也不敢违背康熙的旨意, 任方荷明着暗着打听,他们也都不敢说。 方荷倒不怕丢脸,那玩意儿又没有钱和吃的重要。 她只是怕满京城都知道御前有个会学狗叫的宫人, 往后甚至还可能是妃嫔,等进入宫斗环节,别人会拿来捅刀子。 不恶心人也够烦死个人的。 罪魁祸首却还把她这无精打采的模样当笑话看……这跟小学鸡撕头花有什么区别! 她最讨厌这种行为, 可这就是她以后要过的日子。 想到那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四方天, 方荷只想换个星球生活。 所以离宿醉过去了两日, 等进了行宫,她还是打不起精神来。 康熙其实也没那么小心眼。 只是索额图派人一天三次来送折子, 言说在鸭绿江三道沟附近, 清兵画边境堪舆图时,遇到高丽人偷采盛京野山参, 发生了冲突。 高丽人都带着鸟铳,清兵中了弹,死伤十几人。 偏那些高丽人的态度还格外强硬, 掩护伤人者逃跑,被抓后还拒不肯交出罪犯,叫嚣他们采参的地方属高丽国土。 康熙大怒, 盛京以东往野山参最密集的那一带,自来都是大清国土。 区区弹丸之地,他们的国王都不敢如此硬气,这些高丽人哪儿来的底气? 思及雅克萨之战,漠西部落始终未曾露面,准噶尔能与罗刹勾结,未必就不能跟高丽勾结。 康熙心知雅克萨战事还没结束,不宜开战。 为了提防罗刹继续派兵,准噶尔又不老实,一面叫人加快速度赶往热河,一面发明旨回京,叫理藩院和礼部共同处理此事。 礼部很快就递交了折子上来,说已派文官去往高丽要求他们的国王交出犯人,审理此案,给大清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理藩院也上折子,请求动用盛京驻防协领官兵搜查犯人及其家眷下落,将主动权控制在大清手中。 康熙下了马车,都没来得及洗漱休整,立马就下发了赦令允准。 还令索额图即刻归京,督查按理此事,这件事儿才勉强算是告一段落。 等回到寝殿,康熙才发现方荷不在跟前。 他问梁九功:“人呢?” 梁九功表情微妙,“姑娘说宿醉后还有些不舒服,洗漱过先回去歇着了。” 顿了下,他小心翼翼提醒,“奴才瞧着这两日姑娘无精打采的,怕是还为醉酒一事心烦……” 康熙拍了下脑袋,本来只想抻抻她的底儿,她鬼哭狼嚎的动静肯定会传出去,叫她有所准备。 结果把这事儿给忙忘了,那混账指不定怎么运气呢。 他坐在浴桶里,吩咐梁九功:“去把人好好请过来,她要是不愿意动弹,跟她说朕有好消息告诉她。” 梁九功出去吩咐李德全亲自去请人。 暗暗瞧了几日笑话的李德全:“……”得嘞! 他心里腹诽,这皇上召见,搁旁人身上就是病入膏肓爬也得爬过来。 万岁爷这可倒好,还得哄着。 所以也不怪那祖宗越来越无法无天,这不都是主子爷自找的吗? 方荷无精打采了两天,也快忍不住了。 她就不是庸人自扰的人,不过是针对小学鸡不理不睬不跟你玩儿的策略罢了。 可为了保持人设,她没多吃东西,在外头又不方便偷吃,实在是饿啊! 好不容易躲回屋里,方荷偷偷垫了两口点心,这才重新挂上忧郁表情去御前。 进门她便虚着声儿请安,蹲下去的时候,身子还弱柳扶风地晃了晃。 “请万岁爷万安。” 康熙憋着笑看她唱戏。 刚才梁九功才出去问过,方荷一回来,魏珠就提着食盒过去了。 “起来吧,朕这两日忙,倒忘了跟你好好说说,你那日醉酒的事儿。” 方荷有气无力地起身,垂着眸子轻轻摇头,“万岁爷您还是别说了,奴婢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丢人的事儿,否则怕是要连夜出京,再也不想回到伤心地。” 康熙挑眉,似笑非笑看方荷:“真不想知道?” 方荷偷偷以余光打量了下康熙的神色,总感觉这位爷好像看透了她似的,心下微微打鼓,话音紧着一转。 “不管万岁爷跟奴婢说什么,奴婢都爱听,要不……您还是说说吧。” 康熙唇角微微上扬,说她嘴硬吧,最能屈能伸的也是她。 但他实在不喜欢她这有气无力的模样,笑着将人拉到身前,没再卖关子。 “那天晚上你——” 李德全突然在外头出声,“奴才请太后娘娘金安,请各位娘娘安。” 方荷:“……”艹,她裤子都脱一半了,就非得来得这么及时吗? 她渴望的眼神几乎黏在康熙脸上,甚至不自禁地更靠康熙近了些。 哪怕是偷偷说一句也行啊! 妾不如偷啊万岁爷! “行了,听到的人不算多,等会儿再说。”康熙从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看出了迫切,低笑着安抚她一句,起身去迎太后。 他离开御前几日,瞒不住人,皇额娘也上了岁数,怕是受了惊,更得紧着安抚。 方荷气得在心里打拳,说了跟没说有区别吗? 太后带着妃嫔们一进门,在妃嫔们蹲身请安的时候,看到康熙脸上还未落下的笑意,紧跟着就看到后头臊眉耷眼的方荷。 “这是怎么了?皇帝你训斥这丫头了?”太后紧着打量了康熙一番,见他无碍,松了口气,笑着调侃。 康熙笑着叫了起,亲自扶着太后上座。 他故意做出淘性模样喊冤,“这丫头得您和皇玛嬷喜欢,在御前谁都不敢得罪她,儿子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训斥她呢。” 站在一旁的惠妃和荣妃听得懂蒙语,脸上的笑意都顿了下。 安嫔和谨嫔见状,目光也跟着不自觉挪到了方荷身上。 惠妃一瞧见方荷那张脸,心肠就忍不住提了起来。 她如今年纪大了,恩宠也少,一直没怎么见过方荷,可这丫头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完全不似胤褆所说的那么黑。 不止不黑,甚至还白得几乎看不到瑕疵,哪怕叫刘海儿盖住小半容颜,也能看得出是个颜色好的。 荣妃心里也打鼓,她伺候康熙的年头比惠妃还久,对康熙非常了解,若非是万岁爷上了心的女子,绝不会用这种口吻提起来。 安嫔和谨嫔恩宠一直都淡,两人只是好奇居多,见方荷低眉顺眼站在一旁,非常规矩,便没再往深处想。 太后听了康熙的话,脸上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她不动声色扫过惠妃和荣妃二人,把方荷叫到了跟前。 “哟,丫头真是越来越俊了。” 方荷听了乌云珠翻译,冲太后露出个赧然的笑,“奴婢当不得太后如此谬赞。” 这位慈眉善目的富婆,好像确实很喜欢她,毕竟打心底的喜欢藏不住,比康熙看她还热切呢。 要是富婆和康师傅变个性就好了。 太后拉着她的手,对康熙道:“我头一回见这丫头时,她还黑不溜秋的呢,那时我就喜欢,说来也是奇了,连皇额娘也这么觉得。” “后来我还特地叫人去问过萨满,这才知道,这丫头的八字属木,多木多土,我和皇额娘缺木缺土,这丫头与我们有缘。” 如今岳乐还活着,方荷的身世还不适合拿出来说,所以康熙一直都没叫方荷蓄起刘海来。 太后却不想叫人轻视了方荷,跟乌云珠商量出了这么个法子。 方荷去看乌云珠,但乌云珠却没再说话,她只能猜测,这是夸自己。 尤其是看惠妃和荣妃的表情…啧啧,没办法,看来优秀是真的藏不住。 太后笑着望向康熙:“你可不许委屈了这丫头,不然我和老祖宗可都不依。” 康熙心知萨满的话几分真,却只含笑点头。 “儿子记下了,只要她不上天,在御前朕保管委屈不了她,也没人敢给她委屈受。” 方荷心想,就会吹,但凡行宫里有活猪,都得爬树给他看! 一旁听着的惠妃却心肠酸得厉害,直在心里冷笑,即便没有荣妃对康熙那么了解,却也听出味儿来。 看样子,都等不到选秀,后宫里就要多出个受宠的来了。 惠妃她们四个是去给太后请安,得知太后要过来,陪着太后来看望皇上。 惠妃和荣妃是为了儿子,过来表示自己的关心。 安嫔和谨嫔则是为自己谋点存在感,好让皇上想起来的时候召她们侍寝。 但这会子大家都知道皇上才刚回来,需要休息,也不敢多打扰,都跟在太后身后离开了。 只不过惠妃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就吩咐贴身婢女半夏—— “你去打听一下,这回出去,万岁爷待方荷怎么样,有没有叫方荷侍寝。” 平日里在乾清宫想探听消息不容易,可出行后皇辇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想瞒着消息不容易。 出去的时候,跟随的禁卫那么多,人多口杂,如方荷所料,想打听点什么出来非常简单。 半夏没耽搁多久,晚膳前就打听清楚,回来禀报自家主子。 第45章 惠妃三人立刻蹲身行礼。 “请万岁爷圣安。” 荣妃干笑着回话:“我们只是恰好碰上方荷姑娘, 想着太后娘娘喜欢,为着孝心,想与方荷姑娘多亲近亲近,这才多说了几句话……” 即便被康熙抓了个现成, 荣妃也没太过担忧, 瞎话睁着眼张嘴就来。 方荷偷偷撇嘴, 却明白荣妃还有惠妃的底气从何而来。 看在大阿哥和三阿哥的份儿上,又不是什么大事, 万岁爷不会在外头给她们没脸。 只要能自圆其说,她方荷算个屁。 果不其然,康熙并未动怒。 他只淡淡道:“若你们真有孝心, 就把规矩学好,好好在太后跟前伺候着,少操心御前的事儿。” 荣妃愣了下, 脸颊蓦地滚烫, 明白皇上这是嫌她与御前宫人亲近, 有窥探帝踪之嫌,敲打她呢。 蹲在一旁的惠妃和后面的谨嫔, 也听出了康熙话里的意思, 心下庆幸,好在她们没跟荣妃一样嘴快。 康熙没理会三人, 甚至连方荷也没看,转身就往主殿走。 梁九功留下,笑着给惠妃她们打个千儿。 “若三位娘娘没什么事儿, 奴才就带方荷先回了?御前还有要紧差事等着她呢。” 荣妃意料之外叫康熙撅了个没脸,无心搭理梁九功,一甩帕子, 憋着口气转身就走。 谨嫔一副柔弱模样站在惠妃身后,不吭声。 惠妃也不想说话,她疑心皇上并非因她们打狗不看主人才那么说,觉得还是因为方荷,心情不怎么好。 可她不像荣妃那么没脑子,到底笑眯眯留下句场面话,这才带着谨嫔,不紧不慢从方荷身边走开。 康熙面无表情回到主殿,虽不露形色,但在殿前当值的李德全和魏珠等人却都噤若寒蝉。 万岁爷这一身夹风带雨的气势,长眼的都看出是气得不轻。 李德全在心里直叫苦,那小祖宗不在行宫里,这又是哪个嫌命长的惹了万岁爷…… 魏珠心里直打鼓,他总觉得,这事儿怕是跟阿姐脱不了干系…… 等看见梁九功和方荷紧随其后过来,李德全和魏珠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真又是她! 即便魏珠这种心疼自家阿姐的,都有点心疼不动了。 万岁爷生十回气,八回都是因为阿姐,这大概就叫打是亲骂是爱? 他还是心疼心疼自个儿吧。 等方荷进了殿,康熙见她还慢吞吞迈着小碎步准备上前蹲安,肚儿里的火简直要烧上头。 “站那儿。”康熙冷声道。 “在外头还没跪够?” 方荷顿了下,微曲地膝盖绷直,垂着眸子不吭声。 被人盯着也不好扭腿掐腚的,她只好默默酝酿情绪。 康熙将茶盏重重搁在矮几上,唬得一旁伺候的梁九功都差点吓跪,大气也不敢喘。 偏方荷跟没事儿人似的,叫康熙火更大。 “往日你不是挺能的?你可别告诉朕,旁人拦住你说几句酸话,你一点法子都没有。” 但凡这混账说一句皇上吩咐了要紧事急着办,惠妃她们也不敢拦人,他还会拂了她的面子不成? “朕够纵着你了,御前哪个不知道你方荷是个祖宗,在外头倒是不长嘴了?” 以康熙的丘壑,怎么看不出方荷这是故意卖惨。 甭管他赶上没赶上,小花园附近又不是没人,总会传到他耳朵里来。 “你是不是还要说,自个儿只是宫人,不敢违拗主子?” “朕夸你聪明,不是叫你那点子心眼儿都往朕身上使的!” 见方荷低垂着脑袋,只隐约看到浓密的睫羽轻颤,康熙蓦地站起身,上前抬起她的脸来。 看到方荷脸上干干净净的,康熙莫名地松了口气,恼火却更甚。 “说话!”他愈发暗沉的眸底酝酿着快压不住的风暴。 “舌头叫狗吃了?” 方荷也想说啊,问题不疼实在哭不出来,还得再酝酿酝酿。 她心下急转,眼神中露出几分迷茫,特别小声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康熙冷笑一声,放开手,转过身不看她,免得见她装可怜的模样狠不下心。 位分他可以给,但他不喜欢别人耍尽手段来要。 “要是你没有旁的可说,明儿个朕叫人送你回京,满足你的心愿,送你进家庙剃度,朕也眼不见心不烦。” 方荷在心里撇嘴,除了吓唬人就没别的招了? 她要信了,今晚上猪就得给她托梦说自己会爬树了。 但她还是不吭声,臊眉耷眼垂下脑袋,努力想上辈子的伤心事,可恶的是,伤心的事儿实在是不多。 康熙没听见方荷说话,心里先是怒不可遏,而后却又有些不习惯。 自打方荷来到御前,不管装傻还是耍小聪明,都分外鲜活,就连装可怜的时候,那双眸子也吵得他没个清静。 都不用看这混账,也叫人狠不下心,冷不丁她不吭声,莫名生出的怅然就将他火气压下去大半。 康熙扫了眼梁九功。 梁九功识趣儿地退出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康熙这才将咬着唇犯倔的方荷拉到自己怀里,无奈叹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朕生气,不是气别的,是气你不会护着自己。”康熙语气软得自个儿都有些不自在。 他这辈子就没如此语重心长过,却不愿看这张牙舞爪的混账变成家猫。 “你不愿以宫女的身份侍寝,朕不勉强你,只是给你晋位也得师出有名,还得再等等,朕都记在心里。” “朕有时候不能明着替你说话,那是害你,你自个儿也得立得起来才行。” 他叫春来一个三等宫女明着伺候方荷,待方荷与旁人不同,甚至由着梁九功和李德全私下里把方荷当祖宗供着,就是给她底气。 有时候位分并不能代表一切。 即便康熙在前朝时候居多,也清楚在后宫,不受宠的嫔还没受宠的贵人活得体面。 难道这混账看不清楚,到底什么最重要? “今儿个太后请奴婢过去,问了奴婢一句话。”方荷突然落寞地开口,接着康熙的话,小声开了锣。 “太后问奴婢,在宫里高不高兴,想不想出宫。” 这位爷好话歹话都说尽,耐性估计也快没了。 可方荷却不以为然,虚无缥缈的宠爱能保持多久?信男人不如信鬼。 就康熙生孩子的数量和后宫的人数,她就是再能卷,也卷不过一茬一茬的鲜花。 要是把自己活生生变成这个世道的悲剧,方荷还不如直接去死。 她选择从起点开始卷。 康熙闻言微微蹙眉,“你还想出宫?” 方荷想着自己上辈子的存款去向,仰起头,眼角洇湿,演技跟上来了。 “奴婢以为自己是想出宫的,却下示意摇了头。”她眼神越来越迷茫,眼角的晶莹却始终未曾落下。 “原来奴婢不想出宫了啊……” 她喟叹一声,抱住康熙的腰,靠在他怀里。 “其实奴婢自打入宫就没高兴过,宫里的日子奴婢过得很苦。” 康熙下意识加重了揽着方荷的力道:“现在还觉得苦?” 方荷在他身前轻蹭着摇摇头,“从到了御前,您纵着奴婢淘气,甚至给了奴婢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奴婢就再不觉得苦了。” 康熙表情和缓下来,却没看到,方荷话儿说得甜,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些她上辈子本来就唾手可得,要是能出宫,凭她的本事,找个捧自己臭脚的人哄她一辈子都不成问题好嘛! 压下吐槽,她才进入上眼药环节:“可遇到两位妃主子和谨嫔娘娘,奴婢才突然发现,原来只有在您身边,奴婢才能做自己。” “即便是得了位分,有了子嗣,她们依然不会把奴婢当人看。” “奴婢怕,好怕,宁愿现在不得罪人,也不想往后日子难过。” 说的就是良贵人,八阿哥都五岁了,她还龟缩在长春宫内,过得还不如惠妃身边大宫女体面。 康熙拍拍方荷的肩,“你就是想太多,只要你一直跟现在一样,朕不会叫她们踩在你头上。” 方荷心道可拉倒吧,情话都加条件你咋不上天? 就刚才那场面,多说几句,康熙都担心会下了大阿哥和三阿哥的面子。 等数字团长大成人,康熙更不会狠拂他们的面子,那得受多少委屈? 她啥都爱吃,唯独不爱吃亏。 方荷上辈子进酒店工作后,因业务能力强,很得经理器重,经理也跟她说过与康熙异曲同工的话。 事实上呢? 只要她还是服务生,中层培训没她,涨工资没她,前厅部可以瓜分的应急资金转化奖金也没她。 知道经理看重她,领班和主管确实不会故意为难。 但公司有什么福利政策,能得到好处的永远是领班和主管、经理,屁都没她的份儿。 所以她干脆卷起来,通过服务过的几个大佬客户在上层露了脸,争取公司内推,卷掉了只会画大饼的经理。 这个世道也一样,要是跟良贵人一样,被扔在哪个主位妃嫔的宫里,就算康熙把她宠上天,好处没她的,该被人压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会少。 方荷心里大概清楚,以康熙对她目前的兴致,抠门一点能给个常在位分,大方一点给个贵人,怀孕大概能晋为嫔。 可上头有皇贵妃、贵妃、四妃和封号嫔压着,能给她使绊子的时候不要太多,与其到时候被逼着变态,不如卷在起跑线上。 贵人她也看不上。 她深吸口气,蓦地起身,平静跪在康熙面前。 “奴婢相信万岁爷的恩宠,却不信自己,过去奴婢习惯了隐忍顺从,您宠着奴婢,奴婢才敢僭越,其他人不会宠着奴婢……” 第46章 一看到方荷, 惠妃和荣妃就像装了弹簧似的,瞬间站起来。 荣妃面色不善,“怎么是你?梁九功呢?” 方荷并没有一朝得意就张狂,估计人家巴不得她这么找死呢。 她侧了侧身, 避开后面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安嫔和谨嫔大礼, 笑着对惠荣二人福身。 “梁谙达去办万岁爷交代的差事, 奴婢既是奉御女官,自然该在御前伺候。” “万岁爷这会子正忙着, 怕是不方便见各位娘娘……” 惠妃冷声打断方荷的话:“方不方便是你一个宫人说了算的?” “我等来此求见皇上,自然有要紧之事,即便你成了四品女官, 还敢拦我们不成?” 方荷平心静气地听惠妃说完。 她在酒店里碰上找茬的顾客多了去了,惠妃这还算客气的,当成狗吠就好听多了。 她也不拦着, “那奴婢再进去禀报一声, 劳各位娘娘稍等片刻。” 说完, 她直接撩开帐篷帘子进去了。 明明方荷丝毫没有逾矩,可她越是平静, 却拿捏着是否能见到皇上, 惠妃和荣妃心里就越一肚子气。 连谨嫔面上都有些不虞,一个老宫女也配跟她平起平坐, 叫她心里实在恶心。 倒是安嫔后悔走这一趟。 安嫔在家中时,如果阿玛的弟子和属下敢违反命令,高低也得挨顿鞭子, 更遑论这是皇上。 她就不该顾忌惠妃和荣妃的位分跟过来,有功夫多骑骑马不好吗? 但不等安嫔后悔到想出告退的话儿来,方荷就出来了。 她侧身朝里, “万岁爷请各位娘娘进去。” 惠妃冷笑一声,看也不看方荷,抬着下巴跟荣妃一前一后进了皇帐。 一进门,见到坐在御案前的康熙,荣妃立刻开口—— “启禀万岁爷,臣妾等人有要事禀报,还请万岁爷屏退闲杂人等!” 康熙从桌上的堪舆图中抬起头看她,沉默片刻,颇为不解。 “你觉得……你们谁是闲杂人等?” 荣妃愣了下,和惠妃一起扭头,后头只有尴尬到低头的谨嫔和满头雾水的安嫔。 方荷根本就没进来。 两人:“……”不是,那贱蹄子刚才不还说自己就该在御前伺候吗? 荣妃气得在心里骂方荷不愧是狐媚子,狡猾得叫人只想扒了她的皮。 惠妃却不觉尴尬,含笑道:“臣妾早就觉得御前宫人都格外有分寸,如今一看,还是万岁爷教得好。” 康熙淡淡问:“你们到底要说什么?朕很忙。” 惠妃略低下头:“本不该扰了万岁爷的正事,只是御前封女官一事兹事体大,我们才斗胆跑这一趟。” “您若封女官,是不是也该按发放月例的品阶来封……” 康熙原本还算淡然的神色蓦地冷了下来,打断她的话。 “朕记得,你们身上如今并无协理六宫之权。” 惠妃赶紧跪地,“臣妾不敢擅专,只是您突然封方荷姑娘为四品女官,位比六嫔……宫里可从未有过这种事儿。” “一旦方荷承宠,不管封嫔还是封妃,都于理不合,臣妾和荣姐姐怕回宫没法子跟老祖宗交代。” 荣妃也跪在惠妃身边,“万岁爷,我们不是见不得人受宠,只是您也该为阿哥们和诸位妹妹们考虑,叫一个尚未诞育皇嗣的包衣位比六嫔,阿哥们和诸位妹妹又该如何自处?” 康熙气笑了,他扔了手里的放大镜,在桌上发出重重一声,叫外头的方荷都听得分明。 她微微勾起唇角,不用听都知道她们要说什么,她从来没想过现在就跟她们直面对上。 什么职位就干什么事儿,要康熙连这点声音都压不下去,她也不必卷了,躺平等死更快。 不过以她对康熙的了解,这位爷严以律人宽以待己,要发飙了。 就好比集团总裁下达了一份文件,中层领导不服,可以写投诉信件给董事长提建议,但当面把文件拍到总裁脸上说你有病,不挨削挨什么? 果不其然,里面立刻响起康熙蕴含着怒气的声音—— “你们这是教朕该如何下旨?朕竟不知什么时候把皇后的金印给了你们,没弄个中宫笺表出来,你们还挺给朕面子!” 他这一句话,就给事不关己的谨嫔和安嫔也吓跪了。 往常皇上发火最多冷着她们,她们还真没见过皇上如此刻薄。 “你们倒说说,朕这皇位是让给你们,还是让给你们口中的阿哥?”康熙叫汪灏拟旨,就是为了提醒这几个不省心的,偏她们不带脑子。 “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还立在交泰殿呢,外朝的事儿你们也敢插手,若我是皇玛嬷,第一个就要治你们不守宫规的罪过!” 惠妃和荣妃被训斥得脸色苍白,这才想起圣旨是汪灏宣的,心里却更不服气。 皇上倒是为那狐媚子想得够周全的。 惠妃反对方荷以高位入宫,嫉妒只占一小部分,多是为大阿哥考虑,不想再出什么身份尊贵的阿哥跟胤褆争抢。 但也正因大阿哥的缘故,她行事一直比较谨慎,知道劝谏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当即闭了嘴。 荣妃不怕,她抬起头看康熙:“万岁爷,您可还记得当初臣妾和惠妹妹等人受宠的时候,庶福晋做了多久?” “连赫舍里氏进宫都从庶妃做起,佟佳氏和钮祜禄氏进宫倒是高位,可方荷一个卑贱的宫人凭什么跟两国公府贵女比?” “就算是两位皇后姐姐还活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您犯糊涂……” “马佳氏你放肆!”康熙猛地将茶盏砸在荣妃膝前。 水洒在草地上,沁入单薄的衣裳里,叫荣妃膝盖感受到一阵阵凉意。 康熙的神色更冷,眸底闪过淡淡杀意。 “你在指责朕是昏君?” 他冷冷看向惠妃,“这也是你们的意思?” 他可以因为多年的情分和孩子给惠妃和荣妃等人体面,却由不得旁人挑衅他作为皇帝的权势。 旦有丝毫纵容,前朝后宫乃至外患,会有层出不穷的人来挑衅他的威严。 惠妃和谨嫔立马道绝无此意,她们又不是活腻了。 头疼的安嫔慢了一拍,拼命摇头。 荣妃被康熙冰冷的目光吓得猛然住嘴,眼泪不自禁落了下来,咬着牙不肯开口求饶。 她为自己委屈,为自己死去的孩子委屈。 让乌雅氏一个包衣跟自己平起平坐就够恶心了,她不能接受再出个汉军旗的包衣也骑她脖子上屙屎屙尿。 康熙捏了捏鼻梁,心知这会子并非严惩几人的时候。 哪怕她们能等到回宫再说呢,他也不会如此生气。 一旦声张,只会叫北蒙看他这个皇帝的笑话。 他平复了下情绪,冷声道:“自今日起,没有朕的吩咐,你们不许踏出营帐一步,好好闭门思过,等回宫后再由太皇太后发落!” “你们口口声声提起阿哥们,那就长点脑子,多为你们的儿子和自己的体面想想,如果再闹出什么动静,别怪朕不留情面。” 方荷站得离门边稍微远了点,毫不意外地发现荣妃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外头候着的白芍都惊了一下,才赶忙去追。 惠妃颇为狼狈地出来,见到方荷,努力保持着进门前的傲气,走近方荷几步,压着声儿警告—— “你给本宫记着,就算你是四品女官,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披上龙袍也变不成太子!” “本宫等着你进后宫的那一天!” 方荷冲惠妃微微一笑,“惠妃娘娘的话,方荷记下了。” 惠妃瞪她,却发现方荷再无开口的意思,纯粹是……记下就完了。 不是,狠话呢?反驳呢? 还懂不懂宫斗的规矩了! 偏方荷啥也不说,却气得惠妃苍白面色染上一抹病态的嫣红,气得甩袖子就走,还差点崴了脚,被半夏险儿险之地扶住后,飞快离开。 谨嫔和安嫔啥也安静离了御前,都有些后悔走这一趟。 连谨嫔都没想到,惠妃和荣妃能把悲情牌打得这么硬气,真是叫她大开眼界,准备好的姜汁帕子都没用上。 这些年养尊处优,就真把她们脑子都给养没了? 方荷一进皇帐,就见康熙在御案前绕圈,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在心里偷笑,看这位爷气得跳脚却不能发作,比吃蟹黄包还爽。 她含笑上前,捋着虎须调侃,“刚才奴婢都提醒您了,吃多了羊肉容易上火,火大伤身,几位娘娘的顾虑并非无的放矢,您还是得保持平常心嘛!” 康熙心下清明得很。 谨嫔无所谓,安嫔一看就是凑数的,惠妃为了什么不好说,荣妃委屈他能理解。 等回宫后有的是给她体面的机会,可马佳氏就从来不会挑时候。 她要是长脑子,胤祉就不会总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听方荷淘气,他还是气得抬手要敲她:“朕是为了谁?你倒是知道在外头躲清闲。”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就是彩虹屁,“不管您为了谁,您乃皇上,天可汗,旨意所到之处,就该无有不服。” “奴婢从没怀疑过您御下的本事,也无意戳几位娘娘的眼眶子,反倒更给您添堵,虽然您跳脚的样子也比旁人威武霸气,偏偏您长了手……” 不能因为她有刘海看不见,就非得叫她头角峥嵘吧? 康熙:“……”他还头回听人这么拍马屁。 看着方荷那双恢复灵动且狡黠偷笑的眸子,刚才的火气莫名就消下去不少。 如此就很好,也不枉费他为此付出那么多心力,只盼着她永远别变成惠妃和荣妃她们那样。 第47章 方荷的叽叽喳喳到了马厩就停下来了。 她仰头望着马厩里配着明黄马鞍的三匹马, 沉默得如同一座桥。 所谓高头大马,她可算明白什么意思了,就是马不低头……她都看不见马眼! 上驷院的厩夫将马牵出来后,她站近了甚至都没办法看全马鞍。 可恶, 想念上辈子的一六八和内增高了! 康熙见她抿着小嘴儿踮脚后退, 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今天进林子, 不骑这几匹马。” 厩夫会意,立马从另一个马厩里牵出一匹通体雪白, 只额间有一抹棕毛的马,比刚才那三匹马矮了整整一个头。 这下子方荷能看见马背了,跃跃欲试上前摸了摸对方, 感觉到马背上的温度和顺滑,才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这种矮帅白马王子才该是小公主们的标配! 但她又有点眼馋那三匹高马。 虽然没上马之前对矮子不友好,可上辈子她骑过驯马师牵着的温和赛马。 谁上马谁知道, 视野那叫一个爽! 她冲康熙讨好地笑笑, “马总是关在马厩里也不好, 不如……我们进林子之前,先遛遛马?” 康熙失笑, “就这点脚程, 对这些御马而言还不够热身的,遛遛你还差不多。” 方荷:“……”说得很好, 下次请你闭嘴! 她鼓起小脸儿,在梁九功的偷笑下,还想歪缠, 但见有侍卫牵着猎狗过来,她没好意思不要脸下去。 就算她不要,也得给眼前这位霸霸留点, 免得他小心眼发作,指不定又要不干人事儿了。 但康熙今儿个格外好说话。 见她频频看过去,将其中一匹通体纯黑色的马亲自牵了出来,翻身上马,探身把方荷捞到马上。 方荷捂着嘴小小的芜湖一声,康熙腿微微一动,她身下的马儿就迈步向前,溜达着小跑起来。 梁九功和侍卫们也都翻身上马,猎狗训练有素地汪汪几声,跟随他们小跑着出发。 方荷这才发现,原来猎场不远处就有一条银光闪闪的河,周围还点缀着如同星光一样的水泡子。 蓝天白云下,她在颠簸中好像看到草原如绿浪一般翻滚起来,银光洒落,如画的震撼被微风轻轻送到眼前。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毫无演技,全是高兴。 康熙偏头看了眼,唇角同样勾起来,垂首至方荷耳边。 “现在还觉得苦吗?” 方荷笑着歪了脑袋,努力与康熙对视,彩虹屁格外真挚。 “奴婢都说啦,自打到了御前,我每天都很开心。”虽然大多时候都与这位爷无关。 “今天是我从入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多谢你啦!” 能在这世道欣赏美好的肉体,还能赏这样的景,她该知足了! 康熙见她高兴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开始你啊我的,并不觉得被冒犯,只低低笑了出来。 笑声通过胸腔的震动传到紧靠着他的方荷身上,叫方荷心房都忍不住鼓颤。 不只因为他的笑,还因康熙凑在她耳边,将不要脸的话滚烫送入她耳中。 “那朕等着,你可得好好谢朕!” 她握住康熙胳膊的小手微微发紧。 其实她现在并不抗拒发生点什么,但凡这位爷活儿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她都不至于这么犹豫。 方荷知道那利器的尺寸,实在担心会让一件美好的事留下阴影。 但早晚会有这一天。 她已得到如今的境遇下能得到的最好条件,再矫情下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大声道:“万岁爷!咱们跑快一点好吗?” 康熙如她所愿,用力一夹马腹,方荷眼中的天地瞬间变得惊涛骇浪,微风也热切起来,恨不能沁入她骨子里去。 御马全力奔跑,梁九功和侍卫们的马一时追不上,迅速拉开距离。 好在还在围场内,到处都有巡逻的官兵,梁九功他们倒也没着急,只努力策马追赶。 方荷仰头靠在康熙怀里,看着他坚毅的下巴笑。 “万岁爷,今晚您陪我喝点酒吧?我是得好好谢谢您!” 康熙浑身一紧,被她脑袋抵着的心口,似有一把压抑已久的火苗‘轰——’的一声,在他四肢百骸中燎原开来。 他也露出前所未有的舒畅笑意,朗声笑道—— “准了!” 梁九功虽然没听到两人在聊什么,但他很久没见过皇上如此畅快地笑过了,脸上也染了笑意。 他家主子自八岁登基,面对着内忧外患,又被老祖宗严加教导,看似养尊处优,运筹帷幄,什么事儿都处变不惊,可主子爷的难和煎熬只有他知道。 还是从方荷到了御前,主子爷才真正开始有了放松的时候。 就为这,他也愿意把方荷当祖宗供着,回京就给这祖宗点个长明灯,只盼她长长久久陪在主子身边。 待到了林子边上,康熙叫马停下来,跟随而来的上驷院阿墩侍卫接过马绳,将先前选好的白马牵了过来。 方荷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匹黑马,问:“它们叫什么名字?追风?闪电?这种名字听着就很霸气!” 康熙含笑:“黑马名翡骊,白马名照影。” 方荷:“……”抱歉,打扰了,她这种半文盲不该自取其辱。 康熙笑着先将方荷抱上马,笑着翻身而上,小声跟她解释。 此乃《穆天子传》中关于王驭八骏而来的名字,盗骊为黑马,超影为白马,以此中之字为名,只有他所用的御马可以。[注] 方荷对这个不感兴趣,要是说包包高跟鞋,她保管能支棱起来。 但她对名车是真不感兴趣,马……她唯一感兴趣的话题是价值多少套房。 他们是从西侧进的林子,这边的树林不如另外两个方向高大,不方便行猎者骑着高头大马追猎物,才没什么人过来。 等进了林子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康熙见方荷对马的名字不感兴趣,只兴致勃勃摇着小脑袋左看右看地找猎物。 他不说了,只唇角又上扬。 他们一行二十几个人,还带着八只猎狗,动静不算小。 没有人提前行围,追赶,猎物听见动静早跑了,就算方荷瞪脱了眼眶子,估摸着连兽毛都看不见一根。 但他不说破,看方荷兴致勃勃找猎物,还不动声色替她鼓劲儿。 “朕负责射箭,你负责寻找猎物,今儿个晚上回去咱们有多少烤肉,就全看方女官的了。” 方荷下意识觉得不妥,无他,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人话过? 虽没察觉出哪儿不妥,她却不吃这颗糖衣炮弹,立马反驳。 “那我怎么就不能射箭呢?” 康熙憋着笑戏谑:“你不是不会?” “我还不会学吗?”方荷出来可不是打算做辛苦活儿的。 人家是出来谈甜甜的恋爱的好嘛! 她歪着脑袋冲康熙哼哼,“万岁爷夸过奴婢聪慧,奴婢也好学,能不能吃上烤肉,就看万岁爷会不会教啦!” 想把锅扣她身上?哼,永远都不可能的! 康熙:“……没有你能用的弓箭。” 方荷伸出小手,覆上康熙出行后已经晒成麦色的大手,与他食指交叉,在他指间活泼轻点。 “奴婢觉得,还是有我能用的弓箭的,万岁爷您觉得呢?” 康熙垂眸,看到嫩白又活泼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跳舞,打猎的心思愈发淡了。 他更想回皇帐,教这混账另一种骑射。 越想,康熙就愈发察觉利器有张扬的态势。 到底还跟着那么多人呢,他不逗弄方荷了,将她抱下马来,把缰绳交给梁九功。 “走,朕带你去打猎!” 梁九功笑着冲护卫们挥挥手。 护卫们三两散开,牵着猎狗寻找猎物的行踪,成一个包围圈子慢慢往里赶。 很快就有一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闯入方荷的视线。 “啊!好可爱的兔子……”方荷低呼出声。 与此同时,康熙带动着方荷的小手举弓搭箭,在白皙柔软的包裹和青筋勃发的力道缠绕间,箭矢飞奔而出,直直射入白兔眼中,一箭毙命。 这时,康熙才听到方荷的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带方荷去大家行猎的地方,也是怕那些过于血腥的场面吓着她。 侍卫们也不是赶不来大一点的猎物,没想到一只兔子也能引起她的怜爱。 他刚想说再叫人抓一只回来给她养,就听得方荷兴奋道—— “……可太适合一兔三吃啦!万岁爷您说是不是?” 康熙:“……” 方荷没发现自己把康熙噎着了,只得意抬着下巴夸自己。 “这算是奴婢猎到的,我可以决定怎么吃吧?” 康熙挑眉:“要是没有朕,你能猎到?” 方荷:“……”她又不是要吃孩子,就一只兔子,要不要这么计较? 她听见狗叫声,知道侍卫快回来了,赶忙凑到康熙身边,踮脚亲了他一下,语重心长留下一句话就颠。 “万岁爷,嘴是个好东西,但有时候您还是别用来说话了!” 康熙:“……”她是不是也太忘我了些,规矩呢? 想是这么想,看着方荷活蹦乱跳过去‘抢’猎物,他只噙着笑懒洋洋看着,一点训斥的意思都没有。 梁九功偷觎自家主子的神色,这打出了皇帐,主子爷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也不怕明儿个脸酸…… 不等他腹诽完,就见康熙神色猛地一变,瞬间拈弓搭箭,冲方荷高喝—— “方荷!回来!!” 方荷被吓了一跳,她已经跑到兔子边儿上了,怎么突然叫她回去? 第48章 方荷昏迷之时, 康熙也遇上了莫大的危机。 十几个黑衣蒙面刺客杀了先前那四个侍卫后,迅速包围上来,意欲擒他。 康熙心下一沉,刺客能追上他, 必不会放弃去找方荷灭口。 扔下方荷后, 他心里每一刻都似有一把烈火在烧, 这会子激发出了康熙的狠劲儿。 连鳌拜都没给过他这种耻辱,他拼着左臂挨了一刀, 抢过其中一个刺客的刀怒吼一声,跟他们战到了一起,寻机突围。 但先杀狼, 后背人躲追兵,康熙即便功夫再高强,也无法从十几个刺客手中逃脱, 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杀掉了几个刺客后,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方荷说得对, 他身为大清皇帝,天可汗, 绝不能被人抓住, 大清丢不起这个人! 虚晃一招,康熙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扬开, 趁刺客们闭眼躲避的瞬间,一脚踹在他身前刺客的下身,转身就跑。 拦在他身前的刺客瞬间捂裆, 惨叫倒地。 其他刺客:“……”他们是不是追错人了? 康熙皇帝怎么会用这么无耻的招数?! 是方荷在给康熙演示了老妇人教她的四招后,给自己找补说的话,启发了康熙。 方荷借鉴了上辈子一句名言:“不管黑猫白猫, 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他现在命都快被敌人握在手里了,那比叫他死还难受。 偏他身为皇帝绝不可能扔下烂摊子给皇玛嬷和太子自杀,什么招数不招数的,自是有用就行。 值得庆幸的是,康熙跑出去没多远,眼看着刺客即将再次追上来,狗吠和马蹄声伴随着急促又惊怒的赶马声,以更快的速度靠近。 追过来的刺客隐约听到,他们脚步一顿,心知这难得的机会丢了,也不恋战,咬着牙扭头就跑。 可康熙却不打算放他们走。 他立在一棵大树下遮住后背,警惕着四周,慢慢平复喘息,才扬声喊人。 福全和常宁一个脸色发白,一个脸黑如墨,如黑白双煞似的冲了过来,噗通跪在康熙面前。 福全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皇上……” “眼下不是废话的时候,福全带队,立马分成四队,搜索刺客,留活口!”康熙冷静地打断福全的话,也没给常宁说话的机会。 震怒被他一点点和着血腥味儿咽进肚儿里。 “朕要知道,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想请朕去做客!” “常宁,你带一百人,往西南方向去,救回分头离开的侍卫……还有御前女官方荷。” 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嗓子眼的血腥味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许漏下!” 哽咽的福全和浑身煞气的常宁都大声应下。 二人看康熙面如金纸,也不敢多说,赶忙将御医叫过来给康熙包扎,他们则分别带队,气势汹汹扎进林子里。 他们也想看看是谁长了熊心豹子胆,他们可以亲自送上门去做客,割下对方的脑袋当回礼! 康熙见他们消失在眼前,坐在侍卫带来的凳子上,由着秦御医给他包扎。 止住血后,侍卫们迅速将康熙请进轿辇,这里到底还有危险没有彻底扫除,谁也不敢叫皇上多待。 康熙没多说什么,只上轿辇之前,深深看了眼自己来时的方向,平静坐进轿子里。 回到皇帐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连安嫔和谨嫔等人都听到动静,远远往这边看。 始终不肯去医治的梁九功放心晕了过去,被抬下去诊治。 众人都心慌得跟天快要塌了一样,只有康熙始终冷静,见宫人还在一旁哭,出声训斥—— “哭什么,朕还没死呢!都滚出去!” 一个个平日里倒知道争风吃醋,一遇上事儿只会哭,差事都快忘了,连方荷的尾巴尖儿都比不上。 阿兰泰在外头求见,康熙叫他进来,冷声吩咐,“传朕的旨意,所有人各司其职,旦有惊慌失措,耽误差事者,杖三十,罚半年月例!” “行猎照旧,没有朕的召见,任何人不得靠近皇帐百米之内,围场内不许人随意走动。” “北蒙王公与部落之间的联络不必禁止,安排侍卫分别盯着他们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阿兰泰见皇上虽然面色苍白,却格外镇定,心下也狠狠松了口气,跟福全和常宁一样,被支使得马不停蹄就出去办差。 秦新荣熬好了药,稍稍放凉了一些,不假他人之手的亲自端进来,伺候康熙喝药。 康熙端起碗一口饮尽,继续吩咐:“再准备一副去风邪的药,安神汤也备下,如果药材不够,立刻派人去热河行宫取。” 秦新荣知道这是给那位方女官准备的,赶忙道,“回万岁爷,咱们带的药材是足够的,北蒙王公得知您受伤,也派人送了上好的药材来,微臣检查过没问题后,也可以用。” 康熙点头:“行,要仔细些,还是叫陆武宁跟你一起,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就先搁着。” 陆武宁是太医院的院判,有他帮衬,秦新荣也更安心,没多说什么就退出去了。 可康熙依然没闲着。 他一闲下来,脑海中就全是方荷那张沾染了鲜血和眼泪的小脸儿,哀哀道着等他去救。 他不顾身上的伤势,起身至御案前,打开木兰围场的堪舆图,吩咐李德全把赵昌请过来。 实则赵昌一直都在外头候着呢。 得到召见,进来皇帐他就跪下了,满脸自责。 “都是奴才失职,该当死罪,请万岁爷责罚!” 赵昌平日里看起来是宫中一个普通侍卫,最多是做过万岁爷的哈哈珠子被人高看一眼,在侍卫里风光无限。 没人知道,实则他还是暗卫的头领,掌管二百余暗卫,一生的职责就是以命守护皇帝安危。 可暗卫并没有那么神奇,着实没有隐身于无形,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皇上身边的本事。 他们最多就是更忠心些,功夫比旁人好些,擅长隐匿身份和查探消息。 在宫里倒是能近身伺候,南巡的时候也还好。 可到了大草原上,根本没有他们飞檐走壁的余地。 他们只能易容成皇上身边的太监,侍卫或者粗使宫人,以旁人察觉不到的方式保护皇上的安危。 这回康熙带方荷出去打猎是临时起意,侍卫里只来得及安排两个暗卫跟上去,已经替康熙挡着刺客,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康熙并没有对赵昌发作,“起来吧,罪责先不必提,朕等着你将功赎罪。” 赵昌立刻道:“奴才必定竭尽全力!” “你立刻带人沿着准噶尔一路赶过来的方向去查,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狼群袭击,遇到狼群后又发生了什么。”康熙淡淡看着堪舆图上小滦河以西准噶尔的方向。 “朕不管你用任何办法,查清楚袭击朕的狼群的来历。” “还有,派人往准噶尔去,朕要知道噶尔丹的弱点,还有他如今有多少兵马。” 赵昌单膝跪地:“奴才这就带人出发,罢围之前必归。”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等赵昌出去后,康熙实在没有其他事儿急着处置了,他今日本来就不忙,才会带方荷出去…… 他不动声色将右手背在身后,拇指用力,让扳指陷在掌心,带来的疼痛却还是不能叫他彻底冷静。 常宁是不是叫酒肉掏空了身子? 方荷一个女子,受了伤也跑不远,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李德全小心翼翼禀报:“万岁爷,太后娘娘得知您受了伤,过来看您。” “快请!”康熙定了定身,慢吞吞被扶着躺回床上。 太后红着眼眶冲了进来,“皇帝你没事儿吧?方荷怎么样了?” 康熙装出轻松模样坐起身,笑道:“皇额娘不必担忧,朕并无大碍,方荷她……也一定安然无恙!” 太后慌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坐在龙床边上抹眼泪。 “都怪我……不该跟方荷说草原上的趣事,惹得她歪缠了你去打猎,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不是怕被康熙察觉异样,太后内心的自责快叫她放声哭出来了。 原本得知方荷不愿留在宫里,姑姑和乌云珠都不叫她插手,她却不想眼睁睁看着方荷也被困住。 当初乌林珠也不愿留在京城,更不愿嫁去扎斯瑚里氏,想回盛京,想做鲜衣怒马的老姓儿姑奶奶。 可福临不许,姑姑不许,觉罗氏也不许。 他们都从乌林珠身上看到了她留在京中的价值,丝毫不管乌林珠的意愿,逼得乌林珠只能用孟浪来麻痹自己。 在乌林珠被押解回盛京之前,太后私下里去送行,乌林珠脸上带着淡淡解脱的死气,她至今忘不了。 所以她避开乌云珠,与拉克申福晋塔娜联络,请她准备好能助方荷出宫的法子,等待每年一次的北巡。 康熙封了方荷为女官后,她犹豫过,如果那丫头能高位入宫,也许比出宫日子要好过得多。 可她到底还是想问问方荷的想法。 塔娜说,在围场外头更容易找着机会问话,不管是走是留也都好办一些。 她们在观围时提起扔匕首的事儿,是为了叫康熙吃醋。 太后又恰到好处地在方荷耳边提起策马和射猎的趣事,叫方荷磨着康熙出行。 可太后万万没想到,二人竟会遇到行刺……她甚至不知这事与塔娜有无关系! 现在围场外松里紧,她也无法去问塔娜,如果方荷有个三长两短,她怕要悔恨一生。 康熙心底也煎熬,他亲手浇灌出来的甜果儿,终于等到她心甘情愿陪伴自己,他却把她扔在了林子里。 第49章 既然方荷醒了, 伤势也大好,梁娘子便令人送她回老宅。 ‘小樊爷’流连花船快一个月了,也该去老宅认人,否则传出去影响的是方荷的名声。 方荷从花船上下来, 终于从逃出生天的兴奋劲儿里冷静下来, 发现了华点。 “不对啊, 我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为啥才醒?”方荷仗着自己做男装打扮, 即便都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她依然揽着梁娘子的腰,以一副纨绔模样晃荡下船。 梁娘子腰上还被捏了下, 唇角抽了抽,拿帕子抽方荷的手。 “给我松开!有些事儿我不了解,叫你醒过来吓着你怎么办?自然得等人回来, 才能叫你醒过来。” 方荷怀疑的小眼神直往梁娘子眼底送, 她合理怀疑, 对方是嫌她醒过来叽叽歪歪太麻烦。 干脆为了省事儿,叫她一觉睡到九月里。 这可是江南诶! 方荷幽幽看着梁娘子, 她错过了多少美景, 天儿如今凉了,都不方便做浪里小白条了! 梁娘子看懂了, 有些无语,就算醒过来,这丫头也是个病人, 她还想干啥? 她翻个白眼将方荷推上马车,迅速回了船上。 梁娘子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好,唱戏就得唱全套, 才经得起查,所以得过几天才能‘从良’。 但她没跟方荷说谎。 方荷被娜仁从崖底带出来时,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甚至受了惊起了高热,往南来的一路都非常凶险。 偏他们为了安全,不能留在原地叫方荷养伤。 娜仁留下收尾,他们带方荷一路南下。 以梁娘子的医术很轻易就发现方荷底子亏空,她怕叫方荷半路醒过来,看见陌生的人和地方,万一再受惊叫风邪入体,那可大罗神仙都难救。 当然,梁娘子确实懒得哄人,干脆就叫她昏迷到伤快好,正好娜仁昨日回来,今儿个她就停了安神的药。 方荷也没幽怨太久,她那是跟未来媳妇打情骂俏好吗? 出来后不用从头开始奋斗,她心情好到别人骂她脸上……她最多骂回去,绝对不动脚的那种。 她兴致勃勃掀开帘子往外看,九月的江南其实也很美。 不冷不热,温凉如初春,街头巷尾连野花野草都透着股子成熟的浓艳风姿。 等到了樊家老宅,看着占地不算小的宅院,她脸上的笑意比蔓出墙头的桂花还要灿烂。 “爷您竟然回来啦?”一个看起来颇为富态的门房大爷听见敲门,探出头来看了眼,边调侃边开了门。 方荷:“……”她不是昏睡了俩月? 咋好像是个人都知道她是小樊爷? 可惜梁娘子不肯说,只说叫她回来问娜仁。 方荷带着快要突破天际的好奇和初入新家的兴奋,甩开袍角,特别有小爷风范地大跨步往主院走。 迎上来的忠仆秦叔:“……”实话说,这位姑娘比他先前的小主子都更像个爷。 他小心翼翼上前逢迎着:“爷回来了?这会子也该用午膳了,老奴这就去叫厨房备膳,您看看今儿个想吃什么,马上就能得。” 方荷也不知道这是哪个,但也不慌,噙着一抹放松的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继续往前。 “行,劳您费心了,今儿个就简单些,随便上几个咱仪真县的招牌菜,叫我忆忆苦思思甜。” 秦叔:“……好咧,老奴这就去安排。” 把方荷送进门,秦叔怔忪片刻,他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到费心二字。 他神态莫名比开始放松了些,笑着往厨房去了。 方荷进门,见娜仁坐在一旁,脚步顿了下,面上有所迟疑。 娜仁今天没蒙面,脸上纵横的伤疤看起来格外吓人。 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看到她就会止步,面上并无意外之色,表情疏淡起身。 刚要开口,方荷就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把自己埋在了她格外雄威的胸前。 方荷考虑过是给娜仁磕一个还是大恩不言谢后,还是决定让娜仁感受到自己的热情。 “呜呜,姐,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啥也不说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娜仁:“……”就她收到的信儿来看,凭这丫头的身子骨,还指不定谁先死呢。 但她原本平淡的神情不自觉多了一丝笑意。 “好,如果被抓住,我们一起死。” 方荷差点一口气噎死在对方的柔软里,她瞪大眼后退一步。 “快呸呸呸!怎么可能被抓住,熙妃不是都死了吗?” 她也没有等着她回去报仇的失踪情郎,熙贵妃谁爱当谁当去吧,她更想做小樊爷。 想到这儿,她赶忙把自己的诸多疑惑一股脑问了。 “熙妃怎么会掉落山崖被野兽啃了?” “是太后安排我离开的吗?会不会连累她啊?” “还有为啥宅子里的人都认识我……” 娜仁叫她先坐下,想了想,言简意赅跟她解释。 “我抓了把我害成这样的女人,提前打晕困在崖边,咱们到那,我先把她推下去了。” “太后什么都不知道,塔娜……拉克申福晋帮我报仇,我替她做事,用我自己的方法,她们不过问详情。” “宅子和秦叔是我为报仇给自己留的后路,仇塔娜帮我报了,往后包括我,樊家一切都是你的。” “除了秦叔,他们都是我在蒙古王公手里救下的汉人,一路跟你过来的,自然认识你。” 方荷听得嘴越张越大,甚至渐渐露出不忍的神色。 娜仁心思细腻,神色倏然转冷,问:“你觉得我不该扔那女人下去?” 方荷狠狠点头:“光扔那一个有什么用,渣……负心汉你就那么放过他了?” 虽然她没杀过人,可要是有人害她成为娜仁那样,她觉得就算是上辈子,她拼着吃牢饭也得做得比娜仁还过分。 哪儿有什么该不该,只有够不够啊! 娜仁也有点遗憾:“那混蛋是塔娜的继子,她给自己的儿子铺路,早把他大卸八块了。” 她原本是土谢图汗部的贵女,不然也不能嫁给拉克申郡王的儿子。 可惜她额吉死得早,阿布死后,那些异母兄弟根本不在乎她,才会叫那混蛋为了拉拢其他部落害了她。 娜仁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自有属于北蒙贵女的骄傲,抓住塔娜伸过来的援手,将对方坑了个彻底。 她这次晚一步南下,就是帮着塔娜把她那些异母兄弟的地盘也给抢了。 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方荷这才呱嗒呱嗒拍着巴掌叫好,既然不会牵连别人,她原本还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大半。 她只还剩一个问题:“那阿姐为啥还担心咱们会被人抓住啊?” 娜仁无奈看着方荷,“除非你愿意剃头……” “不可能!”方荷猛地站起来,一脸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不就是装樊绍辉嘛,我就是长个家雀出来,也绝不剃头!” 娜仁:“……”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丫头还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方荷知道是身份的问题,心就彻底放下来了,上辈子乔装打扮的方法不要太多,办法总比问题多。 秦叔很快布置好了午膳,方荷拉着娜仁坐下,一边吃一边迅速进入状态。 “回头先叫秦叔把樊绍辉的样子想办法画下来给我,再准备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家丁,我解决这个问题。” 仪真县与扬州府的口味差不多,比较出名的家常菜是大煮干丝,红烧狮子头,三丁包子,盐水鹅这几道。 秦叔还叫人做了道这时节特别好吃的软兜长鱼,配上千层油糕和翡翠烧麦,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方荷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看得娜仁都来了食欲,放下些许担心,也跟着吃起来。 等吃完饭,娜仁本来还想跟方荷说一下京城发生的事,但方荷却实在没心思听八卦。 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拍拍肚子一抹嘴儿,方荷就搓着手冲娜仁嘿嘿笑。 “咱们现在就只有五百两银子可以动用是吧?要是买个客栈不知道够不够用?” “我觉得咱们不能坐吃山空,要想以后舒舒服服养面首,生小崽,咱们就得先把银子赚出来!” 她虽然大学的时候做过很多兼职,可后世的很多东西苏出来并不保险。 方荷最擅长的还是酒店方面的事情,换成这世道……开客栈是最妥当也最适合躺着收钱的途径。 娜仁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却下意识顺着方荷的话回答。 “五百两银子肯定不够,不过塔娜给了我一匣子南珠,盒子是黄金的,说是太后留给你的……” 方荷满心的兴奋稍稍顿了下,捂着嘴咦咦呜呜出声,富婆真的太爱了,她哭死。 如果不是宫里实在不是她想过的日子,她特别愿意跟太后做婆媳,她们肯定能好得亲娘俩似的。 但她虽然没啥道德,底线还是有的,太后给的东西轻易不能拿出来用,早晚她是要还回去的。 她思忖道:“京城里一间小铺子才一百多两,这小县城里买座两层的铺子那么贵吗?” “那咱可以在南来北往行商比较多的地方买块地,自个儿盖一座客栈也可以,只要地和房子控制在四百两以内,剩下的银子足够布置起来了,我来控制成本。” 上辈子开中层会议的时候,她听客房部的经理做过很多次报告,大概知道该怎么在节省成本的情况下,尽量把房间布置得更高级,更舒心。 说到自己专业上了,方荷拍拍脑袋:“哦对了,还得留些银子,我们得买几个好看的店员。” 第50章 康熙一进慈宁宫正殿, 就听太皇太后用许久未曾出现过的严厉语气沉声喝道—— “跪下!” 他竟不算意外,前几日顾问行也挨了板子,虽没声张,可瞒不住暗卫。 康熙不欲惹皇玛嬷生气, 无奈跪在孝庄身前。 “不知道孙儿做错了什么……” 孝庄打断他的话, “你不如问问自个儿, 自打北巡回来,你做对了什么!” “你还记得自己是大清的皇帝吗?” 康熙平静开口:“朕记得。” 孝庄冷笑, “我看你满脑子都叫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占了心神,你可还记得,你大婚之前是怎么跟哀家保证的吗?” 康熙点头:“孙儿说过, 这辈子绝不会因女色耽于朝政,毁掉祖宗立下的基业。” 孝庄面上厉色不减:“那你来告诉哀家,你现在在做什么?” “哀家就不说惠妃了, 为了一个女干生子之后, 你连皇贵妃的面子都下, 又接连几个月不临幸妃嫔……怎么,回头你是不是还要追封她为皇后?也不看看扎斯瑚里氏受不受得起这份尊荣!” 康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对方荷保证‘兄长疼你’的那夜, 还有她拉着自己的手叫哥哥的画面。 他努力将这些记忆压下去, 沉声解释,“惠妃和荣妃插手御前侍卫之事, 谨嫔更利用其阿玛在国子监的职位欲行卖官鬻爵之事,犯了朕的忌讳,她们是咎由自取。” “佟佳氏想将胤禛记在她名下, 舅舅乐见其成,百般试探,他如今和索额图一起负责与高丽和罗刹的谈判, 准噶尔虎视眈眈,朕不能给舅舅没脸,提醒佟佳氏注意自己的身份,是为了敲打佟佳一族。” 孝庄紧蹙的眉心散开了些,但她还是不能全信康熙这番说辞。 男人在狡辩这方面的本事,就像是天生的,皇帝也不例外。 她冷冷问:“你别告诉哀家,你进了后宫也不临幸妃嫔,也是为了前朝思量!” 康熙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混账要与他喝酒的记忆,突然抬起头,眼眶一圈红,惊得孝庄恨不能去刨了方荷的坟。 他从小到大受了伤都没哭过,为了一个女人…… “玛嬷,孙儿只是觉得羞愧,她们将一生荣辱都寄于孙儿一身,但朕……”他嗓音沙哑得几乎说不下去,却叫孝庄的怒火顿住了。 她示意苏茉儿将康熙扶起来,满脸不解:“你本来就是她们的天,也给了她们尊荣和体面,有何好羞愧的?” 康熙抹了把脸,坐在一旁,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方荷为朕挡了一箭,以死相逼让朕自己逃跑,朕答应她一定会回去救她,可等救驾的人来了,朕……”康熙闭上双眼。 “朕从未想过以身犯险,如果朕在援兵到的那一刻就回去,也许她不会死,皇额娘也不必郁郁寡欢。” “朕身为皇帝,失信于她,愧对皇额娘,身为男人,丢下救命恩人独自离开,看到后宫那些与方荷一样寄希望于朕的妃嫔,孙儿……实在没那个心情。” 孝庄仔细打量着康熙,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孙儿似的,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无奈。 她能看得出,这会子康熙说的是实话。 她一直以为玄烨比爱新觉罗家的其他男人都更精明些,没想到他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心思清明的。”孝庄无奈叹了口气。 “如果你带着她一起犯险,但凡你有任何差池,她和所有与她走得近的人都活不下去。” “她能劝谏你离开,保你无恙,你该为身边有如此冷静的宫人而自豪才是。” “你若当时回去了,万一……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就算她活着,哀家也容不下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子留在你身边。” 不过孝庄想起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离世的时候,玄烨这孩子也难受了好久,倒清楚了,问题不出在方荷身上。 她语重心长道:“哀家说过,皇帝不配动情,现在玛嬷要告诉你,想做好一个皇帝,你还得学会无情,心太软了是做不成大事的。” “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不是玛嬷逼你,可如今大清内忧外患未除,不光后宫的妃嫔指着你,这天下的百姓都指着你,没时间让你矫情。” 康熙满脸愧色起身,“孙儿记下了,孙儿……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等出来大殿,梁九功已经挨完了板子,被两个太监抬回了乾清宫。 李德全强忍着慌色在一旁候着。 康熙回到乾清宫后,亲自去了梁九功屋里一趟。 梁九功吓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哎哟,奴才这里腌臜,万岁爷您怎么来了?” 康熙浑不在意地坐在李德全摆好的凳子上,避开梁九功的遮掩,掀开他的衣裳看了看。 血肉模糊看着吓人,但看梁九功的模样应该是没伤筋动骨。 康熙叹口气,“委屈你了,朕叫秦新荣来给你瞧瞧,你这阵子……” 梁九功猛地爬起来,打断康熙的话,抽着冷气跪在床上,哪怕疼得满头大汗,还是叩头下去。 “主子爷,是奴才没伺候好主子,老祖宗打奴才是应该的,奴才一点都不委屈!” “您要是这么说,才是往奴才心里捅刀子,奴才再没有脸面在您跟前伺候下去了啊!” 康熙失笑,可扯了扯唇角,实在笑不出来,只淡淡点点头,站起身。 “行,那你就记住这个教训,好好养着吧。” 梁九功响亮地应了一声嗻,“奴才恭送万岁爷!” 康熙一踏入弘德殿,余光就看到依然放在大殿角落里的屏风,眸底的讽意更深。 瞧瞧,连梁九功都知道,皇玛嬷打他和顾问行,是因为他们没有尽到劝谏之责,只一味顺从,陪着他瞎胡闹。 他不肯承认自己放不下那混账,可御前所有人都知道,他为此甚至失控到无理取闹了。 心底一直被压着的空洞和隐痛,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在不甘的催化下,叫他心底滋生出更难以言明的怒火。 他真是叫猪油蒙了心,竟为个没福分的女人伤春悲秋,简直愧对他这身龙袍! 有什么好伤心的,那混账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她说要忠心,可他叫她闭嘴她还敢以死相逼! 说要陪他喝酒,说得倒是好听,在林子里却满是粗鄙之言,丝毫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应了那混账所求,自己跑在了前头,是她不肯老老实实躲起来,说好陪他一辈子,却失信于他! 她就是这么好好谢他的?! 康熙蓦地抓起御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到那扇屏风上,巨大的动静,惊得伺候着的魏珠和宫人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动。 他压着怒火,冷声吩咐:“叫人把这碍眼的玩意儿挪走!砍了当柴火烧!” 魏珠嗓子眼哽了一下,却不敢多说什么,低低应下,赶紧叫人进来抬走。 但到底舍不得阿姐用过的东西,魏珠给小太监塞了银子,叫他们偷偷送去外库,给乔诚收着。 等魏珠再回到御前,已出阁讲学的太子过来,康熙跟没事儿人一样,面色平静地带着太子批折子。 康熙心知肚明,作为皇帝,有时候他可以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发雷霆,那是跟猴儿似的唱戏给别人瞧。 更多时候,即便他气得想吐血,与寻常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的宫人和太监们也没什么不同,照样要粉饰太平。 魏珠和李德全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先前皇上对着屏风发火儿,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随时会打死谁似的。 好在太子过来,皇上这会子与太子分说朝堂大事,看起来格外平心静气,应该是……过去了吧? 到了晚上,顾问行带着尚寝李嬷嬷并一个小宫女过来,问起李德全皇上心情怎么样。 李德全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还成。 虽说在慈宁宫叫太皇太后收拾了一顿,但太子回毓庆宫以后,皇上一直很平静地在写大字,没瞧出心情不好。 顾问行心底稍稍松了些,脚步不太利索地带着托盘进了门。 “奴才请万岁爷圣安,万岁爷,到时辰了。” 康熙头都没抬,只淡淡叫了声去。 顾问行迟疑了下,“万岁爷,若是后宫没有体人意的能伺候好,奴才特地从内务府选了个会伺候人的过来,您可要瞧瞧?” 康熙笔锋稍稍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毁了他好不容易抄好的一张《往生经》。 他顺手将纸抓起来攥成一团,可有可无道:“那就瞧瞧。” 顾问行对外头拍了下巴掌。 李嬷嬷带着个小宫女进门,一个蹲身,一个跪地请安。 顾问行见康熙半抬着眸子看过来,小声提醒宫女:“抬起头来,叫万岁爷好好瞧瞧。” 小宫女顺从地抬起头,新剪的刘海整整齐齐盖在眉眼之上,叫那双略有些怯生生的圆润眸子显得更加精致。 白皙的芙蓉面上,琼鼻樱唇,眉眼如画,熟悉得叫康熙恍惚了一下,手中的纸团落了地。 但下一瞬,他顺手抓起一旁的砚台就朝着顾问行扔了过去,怒喝—— “顾问行,你想死吗!!” 一声怒喝,惊得顾问行和同样有些愣神的御前宫人纷纷跪地。 只有魏珠慢了一拍,退后几步,在看不见那小宫女的角度跪在地上,低头藏起了与康熙异曲同工的愤怒。 这宫女竟然与方荷有七分相似,一直感念顾问行提拔之恩的魏珠,头一次在心里对顾问行破口大骂。 第51章 “噼啪——噼啪——” 腊月二十三, 在爆竹和带着笑意的惊呼中,伴随着阵阵催促,在仪真县郊往扬州府和码头去的三岔路,再往里走二里的地方, 热热闹闹开了罗。 “老板你快点儿, 别磨蹭了, 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老板那鞋底子是不是又厚了?怪不得她走不快!” “快点快点,汤圆都包好了, 赶紧开张咱们好下锅呀!” …… 方荷左手挽着戴帷帽的娜仁,右手挽着梁娘子,活似三个螃蟹, 慢吞吞从客栈内出来。 她的刘海早就蓄长,被绾进瓜皮帽里,露出了银月似的面庞。 修饰过后过于英气的剑眉, 与刻意画得凌厉些的眸子, 中和了她过于精致的鼻头和小嘴儿, 加上喉间特地贴上的喉结,叫她变成了个清风霁月的小公子。 这会子樊小公子左拥右抱, 看得那些伙计们别提多羡慕了, 不由得催促声更急。 这年头,男人活得还没女人潇洒, 他们往哪儿说理去。 听他们酸溜溜的催,方荷眉峰一挑,笑得风流肆意。 “催什么, 你们老板我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不赶紧说几句好听的,蹭蹭老板我身上的好运道, 回头汤圆里的彩头你们可就别想了!” 梁娘子把她推到大门口的牌匾下头,轻嗤,“你就吹吧,你哪儿来的好运道?” 方荷笑嘻嘻冲梁娘子眨眼,“我能遇到阿姐,还能给咱们客栈找到如此美貌多才的老板娘,谁敢说我运道不好!” 梁娘子:“……”油嘴滑舌的,一点好都不学! 想是这么想,但梁娘子唇角的笑意却怎么都落不下去,轻哼了声,跟娜仁站到一边,抓住垂下来的红绸。 方荷把梁娘子吹没了电,得意冲酸溜溜的伙计们龇出两排小白牙,就哄人的本事,让他们先出来也没用,学着点儿吧。 众人:“……”要不是今儿个小年,他们高低得套老板个麻袋不可。 方荷先前往樊家庄子上去的路上,和娜仁一起路过此地,眼尖发现隐约有座农家小院。 走近了看,发现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她请梁娘子和秦叔帮着打听了才知道,好几年前这里住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一家子。 可惜货郎得了重病,一家子无以为继,只能回到乡下老家去过活。 这宅子离码头不算近,离去扬州府的官道也有点距离,做买卖的不乐意要,买宅子的又觉得偏,才只能一直放着。 但方荷觉得正合适,离官道太近,她怕碰上南来北往的官员,还不敢买呢。 至于做买卖嘛,酒香不怕巷子深,余生还那么长,她又不急着挣大钱。 得知方荷愿意买这座小院,对方急着用钱,一百两银子就连着后头近两亩地的旱田一起卖给了她。 方荷跟娜仁和梁娘子商量过后,把小院的围墙扒了,留下先前的几间屋子收拾出来做柴房和厨房。 又在旁边起了一座二层小楼,连买地带盖房子花了二百三十两。 仪真县在扬州府下面的县里算是条件好的,又近水,四通八达方便行商们来往,这价格不算贵。 省下来一点银子,本来方荷还想去官府,把旁边空着的荒地也买下来,往后好扩张。 一问才知道,宅基地一亩竟然要十八两银子,比水田就便宜二两,她算了下那片荒地的面积,到底没舍得。 因为客栈小,方荷也舍得花钱,一个月房子就起好了。 再加上那些小哥哥小姐姐们,有擅长算账的,有口灿莲花擅长砍价的,还有出身前朝贵族底蕴颇深的,客栈一天一个样儿的变着。 一进腊月,客栈就修整一新。 方荷一看,那干脆就年前开张。 要是有买卖,能早点攒钱买地基,没买卖也可以借着客栈开张,不引人注目地一起过个热闹年。 大家都很心动,方荷一说培训过关,他们连小年都等不及过完,紧着就叫人算好了时辰开张。 方荷拉住垂下来的红绸,在大家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扬声客串了一把司仪—— “爆竹声声财气旺,鸿运当头事业兴,三二一——开业大吉!” 她和手握着手的娜仁并梁娘子一起用力,将牌匾上的‘天涯客栈’四个字露了出来。 原本还酸溜溜的伙计,还有抿唇在一旁笑的姑娘们都欢呼出声,互相贺喜。 方荷不让他们叫主子,叫他们喊老板,喊梁娘子老板娘,喊娜仁大掌柜。 老板说了,只要大家认真干,不只有月钱可拿,客栈的干利都有他们的一份,相当于他们都是小掌柜。 他们都没吃过画出来的大饼,这会子是真心感到喜悦万分,都有种总算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安心感。 因为太激动,欢呼声不由得就大了几分。 一辆从码头处缓缓而来的马车,听到动静,停在三岔路口的边儿上,探着脑袋往这边看。 赶车的高壮马夫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淡淡的爆竹气息。 他冲马车里的人笑道:“老爷,听动静,好像是有新客栈开业,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马车内坐着的是自荆门老家出门拜访老友,顺道准备一起过年的周培公。 马夫也兼职护卫的周二道:“新客栈好歹没人住过,够干净,应该也没什么人,还清静,万一于先生出门访友了,咱们多住几天也无妨。” 周培公闻言,有点心动。 他天性好洁,在家还好说,出门在外总因客栈里各种各样的不洁味道休息不好。 “那就过去看看。”周培公也掀开帘子看了眼,脸上带着浅笑。 “正好叫咱们碰上了,也是缘分,今儿个怕是到不了小于村,在这里过个小年也不错。” 周二笑着诶了一声,赶着马车拐上了去天涯客栈的路。 而此时,方荷和娜仁、梁娘子……还有始终安静站在娜仁身后的云生站在旁边,依然带着笑看众人欢呼,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再也没有什么要命的规矩约束着他们,自然是想笑就笑,想闹就闹。 即便生活没有以前养尊处优,但为自己而活的每一天,苦都透着甜。 眼见快到中午,方荷起得晚,没吃早饭,有点饿了,这才准备提醒大家去做饭。 但她还没开口,云生突然道:“来人了!” 嗯?方荷肚子都暂且顾不上了,眼神放光看向远方隐约能看到的肥羊……不,是马车。 她赶紧拍拍手:“好了好了,小伙子们,姑娘们,咱们来客人了,赶紧准备着!” 梁娘子:“……”不管听多少回,她总觉得这丫头有点做老鸨的潜质。 但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大家虽然安静下来,神色却肉眼可见得更兴奋了些。 天天忍着想套老板麻袋的冲动,培训了那么久,好歹肥羊……咳咳,客人来了,他们不好好发挥,都对不住他们磨薄了的后槽牙。 周二赶着马车,远远就看见地上还没收起来的红绸和天涯客栈四个字,心下稍稍放松,不由得叫马车快了点,很快就到了客栈大门前。 “哟,这位爷您一看就气宇不凡!”林辰再次凭着自己的腚撅开别人挤上前,冲周二热情道。 方荷:“……” 她一脸怀疑人生地看向梁娘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有这么骚气吗? 梁娘子翻个白眼,摇曳着拉娜仁回去守柜台。 娜仁因为脸破了相,身板也不像汉人,不喜欢跟人应酬,她身后云生也沉默跟了进去。 林辰叫人帮忙拉住马,热情跟周二搭话。 “爷可是赶巧了,我们客栈新开张,今儿个不管是打尖还是住店,都有优惠,上房只需要一两银子!” 周二:“……”你们明抢多好呢,还给我们一间房住,也是怪好心的。 周培公从马车里笑着跳下来,满脸调侃。 “我们瞧着不像冤大头吧?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住不起黑店啊!” 要是在扬州府府城,上房要五两银子也没人说什么。 可仪真县的价儿,周培公与老友书信往来大概知道些。 县里头的上房约莫着才八钱银子,这又不是码头边儿上,一两银子跟明抢也没甚区别。 林辰赶忙解释,“咱们可是正经买卖人,这位爷别误会。” “一两银子包了您二位的早饭,而且您进去看看咱们的房间就知道了。” “咱们洗漱用品全都是用得上好的,而且被褥一天一换,屋里一天两回打扫,还熏了香的,比扬州府的客栈住着还舒坦呢。” 方荷不敢把后世的东西苏出来引人注意,可这个世道有的东西,她都做买卖了,自然要做到最好。 比如被褥套一层被罩,方便拆洗。 屋里打两组衣柜,放上木头衣架,可以挂衣服。 洗漱和方便的地方连上竹管,直通后门处的夜香桶,免得往外抬,还方便夜香郎收走。 后院有好几组石臼,用木头和绳子固定在上面,做了脚踩的简单洗衣台,也不叫大家干受累。 房间里,洗漱的香胰子、牙粉、猪鬃毛牙刷都做成小份,一日一换,这都是加分项。 能在这种地方住客栈的,多是南来北往的行商,缺钱的就少,他们更图一个省心。 一句话,对挣钱,方荷从来不会敷衍。 果不其然,周培公听了这话,频频点头,连周二脸上的惊疑和警惕都落下去了。 他们过来住新客栈,图得不就是个舒心么? 要这么说,一两银子一天,他们还是愿意住的。 第52章 “祝老板年年有今日, 岁岁有今朝!” “祝老板福如东海,财运滚滚,带咱们一起发财!” “祝老板早生贵子,最好双喜临门!” …… 天涯客栈一层的小包厢内,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 直把寿星公方老板哄得眉开眼笑。 她冲大家拱手, “好说好说,财咱们一起发, 但双喜临门哪儿够啊,三个也不嫌多!” 梁娘子倚靠在一个看起来跟方荷差不多高,看起来跟女装方荷也有三分相似的男子身上, 冲娜仁和云生笑得格外暧昧。 好巧不巧的,梁娘子看上了给方荷做替身的樊素。 樊素原名苏日勒和克,曾是云生的手下, 而云生又曾经是娜仁的护卫, 当初都是一起被撵出拉克申部落的。 也可能是梁娘子太喜欢方荷了, 反正方荷坚持这么认为,所以高高兴兴叫二人以樊绍辉的身份, 在龙抬头后成了亲。 本来方荷坚持让梁娘子雨露均沾, 俩小樊爷轮流陪睡。 只可惜梁娘子只陪她睡了一晚,被她胳膊腿儿甩醒好几次, 自此回了内院跟樊素双宿双栖,再也不肯跟方荷睡。 娜仁被梁娘子促狭盯着,面色丝毫不变, 倒是素日里沉默寡言的云生低下了头,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跟被煮了似的。 瞧得林辰他们几个牙都快酸倒了。 林辰小声跟一旁的伙计嘀咕, “咱们客栈指定阳气不足,就没一个能抬起头来当爷的真汉子。” 伙计斜眼乜他,“有本事你抬去呗,只要你不怕老板不带脏字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就好。” 客栈腊月里没什么生意,可一过正月,仪真县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南来北往的行商,都指着江宁、扬州和苏州三个大州的元宵灯会赚钱呢。 只不过州府大,居不易,物价也高,做买卖的商人也不是都家大业大的。 仪真县在扬州边儿上,离苏州和江宁都不算远,又有码头,就成了许多行商们的落脚之地。 虽然天涯客栈不算大,可客栈干净还热闹,很快就传出了名声去。 到了龙抬头时候,客栈里就基本上再也没见过空房。 人一多,就什么样儿的都能碰见,还真有比方老板装出来的更可恶的客人,气得伙计们差点动手。 正好那天方荷在,她下来笑眯眯拦了,当着满客栈看热闹的客人的面儿,一个脏字儿不带的,就把对方给骂得脸红脖子粗。 对方气得动了手,方荷合理反击,眼疾手快给了对方一个过肩摔,摔得对方好半天没起来,还是被林辰提起来撵出去的。 这会子林辰也想起那天的事儿,冷不丁打个哆嗦,猛摇头。 “算了算了,好男都不跟女斗,咱们老板不男……咳咳咳!”林辰酸话还没说完,就见方荷挑眉看过来,吓得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他谄笑着冲方荷拱手,麻溜躲了出去。 方荷一看就知道林辰在说她坏话。 他俩性子有些相似,都挺能贫,对方阴阳怪气的表情她半只眼都能瞧得出来。 她得意冲梁娘子眨眨眼,被梁娘子翻了个白眼,也浑不在意,依然笑得很灿烂。 方荷上辈子其实就不怎么过生日。 因为上辈子有件更巧的事,她爸那边的继女,还有她妈亲生的小儿子都跟她一天生日。 每到那一天,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分别被接过去,替两边庆生。 也不知是不记得她的生日,还是两边的孩子不愿意跟她一起过生日,反正谁都没提过给她过生日。 也就奶奶和姥姥会偷偷给她塞几百块钱。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她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挖了老方家和老何家祖坟,才会摊上这么一对爹妈。 长大后每到生日她就会想起这件事,心里腻歪,没什么心思庆贺,最多跟男朋友和耿舒宁他们一起吃顿饭就算了。 穿越后就更不必提了,原身和她同一天生日,这大概也是穿越的契机之一。 可原身比她还惨,她阿玛想给她买生辰礼物,偷偷接了木工活儿在屋里做,给她买了一根小巧的银簪子,在生辰那天送给了她。 但第二天她阿玛就在睡梦中离世了,应该是累着了。 原身每到生辰都会听额娘发疯骂她,自己慢慢拼凑起来了真相,她都没这个记忆,却留下了对生辰的恐惧,从来不提庆贺这回事。 可梁娘子得知她今儿个生辰,坚持带着众人给她办了这么一桌好宴。 甚至没人跟她抢东西吃,一个个都带着或轻或重的礼,好话不重样儿地捧到她面前来。 方荷以为自己对生日没感觉,可她现在才知道,有一群真心祝福和关心她的人能一起庆贺,是真的很开心。 她高高兴兴把自己撑了个肚儿圆,待得众人出去干活儿后,从替身小樊爷怀里拉出梁娘子,抱着她胳膊不放。 “好姐姐,你看咱都成亲了,昨天我还看见云生脖子上有咬痕,想必双喜临门是快了。”方荷幽幽看着梁娘子。 “你们不能不管我啊,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拼三胎!” 梁娘子知道这家伙又饱暖思那啥了,早上就不该给这混球喝那碗补汤。 其实从过了年开始,方荷就有些蠢蠢欲动,只不过被她和娜仁不动声色拦了几次。 想必方荷看出二人的不赞同,仗着自个儿今天是寿星公,准备分头劝说,为自己争取一胎。 她略有些无奈,跟方荷说了实话,“不是拦着不叫你逍遥,只是你这身子骨小时候没养好,体内寒气重,亏虚太多,后来还生了场大病吧?” 方荷想到自己穿过来的原因,迟疑点了点头。 “可是病了后你也没养好,就跟那纸灯笼似的,看起来光鲜,实则一戳就破。”梁娘子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再加上你先前中了箭,才伤愈不足半年,我就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叫你好得那么快。” “这种情况下,你能不能怀上孩子是一回事,怀了也未必留得住,生产也比寻常妇人凶险得多,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荷听得心底哇凉,她没感觉自己那么虚啊,还每天都感觉精力四溢呢。 她先前梦到跟康熙亲嘴儿,还以为是自己斯德哥尔摩。 后来却又梦到他,甚至还有上辈子的男朋友,甚至前男友也梦到过。 她这才明白,无他,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 瞧瞧她这精神头,哪儿有梁娘子说得那么严重? 方荷梗着脖子满脸不服。 因为今儿个庆贺生辰,樊素做了小樊爷,她没做伪装,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会子那白皙娇嫩的芙蓉面上,带上倔强小神情,怪招人怜爱的。 梁娘子笑眯眯捏了捏她脸颊,“我知道你躁动,没办法,要给你养身子,你又不爱喝药,汤水里就添了些性暖的药材,你乖啊,忍忍就好了。” 方荷:“……”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说怎么每天都有人想方设法叫她喝汤呢,她还以为是大家讨好老板,梁娘子也劝她,她就喝了。 原来是怕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虚得一匹? 方荷鼓着脸儿期期艾艾看着梁娘子,“娘子,为夫一点都不讳疾忌医,你就告诉我,我这病多久才能养好吧?” 梁娘子:“嗯……怎么也得个三五——” 见方荷那小嘴儿瞬间就撅得能挂油瓶了,梁娘子失笑,戳戳她额头。 “若你不嫌药苦,愿意每天好好喝药……一年,一年后我保证你活蹦乱跳,再也不会影响寿数。” 方荷心下一惊,怪不得大家不跟她说,她都虚到短命了? 她一脸凄风苦雨地抱住自己,迟疑问道:“那……我只要不怀孕就行是吗?” 只要能睡小哥哥,避孕的法子不是多得很么…… 梁娘子不耐烦了,起身白她一眼,“你见过哪个纵欲的病人活得久?” “你这身子本来就内虚外空,再□□外泄,怎么,你是嫌自己好日子过够了?” 方荷缩了缩脖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但等梁娘子去了柜台,她托着下巴,还有点不肯放弃。 当然,她是不会主动找死啦,她惜命得很。 但……啥病人也不耽误跟小哥哥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儿吧? 至于那对小哥哥而言会很难受……嗐,她不难受就行呗。 想通以后,方荷又高兴起来,开始琢磨,自己到底是吃窝边草,还是出门寻找春天。 阳春三月下扬州可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仪真县只是个县城,风景也好得很。 因挨着官河真扬河,垂柳围绕着河岸,点缀着生机勃勃的野花,偶尔飘一场细雨,整个县城都宛如人间仙境。 近郊的稻谷也都抽了苗儿,城外桃红李白,城内小桥流水,更有小巷花开,到处都美得画儿似的。 她没事儿就喜欢乔装打扮成寻常人家的黄脸小丫鬟,带着功夫比较好的樊易和樊素到处走动。 心动就得行动,她立刻上了二楼特地给她和娜仁、梁娘子留出来小憩的屋里,换了男装。 也没带樊素,主要怕这耙耳朵小伙子去通风报信。 但她也怕碰上麻烦,带着会骑马的樊易,从后门溜了。 客栈生意好,二月里除掉成本和薪水后,竟然收入了四十多两银子。 她咬咬牙……从太后给的黄金盒子上绞下来一小块金子去换了银子,买了几亩地基,准备再起一座小楼。 按照如今的情形,一年内就可以赚钱。 如果多些房间可以住,再把大厅就餐的地儿阔一阔,半年内她就可以顺利躺平了哩。 第53章 康熙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练兵上。 他每天从一睁眼, 除了批折子,用膳,午歇,就再没个闲着的时候。 今年木兰秋狝, 他只带了大阿哥胤褆和太子胤礽来, 去练兵的时候也带着两人一起。 得知自己能去跟着练兵, 胤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都顾不得跟太子别苗头了, 激动到半夜睡不着,第二天差点起晚。 胤礽也激动,虽然他已出阁讲学, 可以跟着一起上朝听政,但也就只听政而已。 他能接触的只有不重要的请安折子,还有前朝和历年批复过的折子, 朝堂上的事儿他还沾不上边儿。 能参与练兵, 在胤礽看来, 代表汗阿玛对他的认可。 所以哪怕头一日,胤礽就因骑马时候太长, 大腿内侧都被磨出了血点, 也咬着牙一声没吭。 胤褆见胤礽都能忍,同样受罪的胤褆, 那牙咬得比胤礽更紧。 可俩人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康熙将木兰秋狝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十。 从八月二十四到初八为止,他们每天都天不亮就出门, 中午休息会儿又出门,披星戴月地回。 哪怕胤褆和胤礽早就开始习骑射功夫,也有点撑不住了, 俩人加起来,大腿内侧也没一块好皮子。 难兄难弟甚至都顾不上先前的矛盾,从外头回来的路上,由着贴身太监涂完药,只恨不能抱头痛哭。 胤褆满脸苦涩,问太子:“你说,汗阿玛他每天在宫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他就不会累吗?” 胤礽冲胤褆翻个白眼,“汗阿玛上早朝之前,每天都要打一个时辰的拳好吗?” “汗阿玛可是大清巴图鲁,是八旗子弟的表率,自然什么都能做得到。” 原本胤礽就对自家阿玛处理朝政的手段和丘壑折服,如今他更将康熙当作天神一样钦佩着,只盼着将来自己能成为汗阿玛那样的皇帝。 胤褆这回没反嘴,他想了想,面上也露出振奋的神色。 选秀六月里就已结束,额娘给他定下了吏部尚书科尔坤的嫡女,明年就能成亲。 等成了亲他就是个大人了,也要以汗阿玛为榜样,将来成为大清第一巴图鲁! 被两个好不容易还算和睦的儿子正吹嘘的康熙,其实也躺在皇辇上,由着梁九功给他涂药呢。 梁九功看着皇上腿侧磨破的皮子,心疼得想抹泪,“万岁爷,练兵的事儿奴才不敢拦,可您也得顾念龙体不是?” “这伤还没好,每天又添新伤,秦御医都说了,长此以往下去,是要留疤的,回头叫老祖宗知道了……” “朕心里有数。”康熙淡淡打断梁九功的话。 “赵昌还没回来?” 梁九功心里叹了口气,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 万岁爷自打知道太后和拉克申福晋有异,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呢,上不去下不来的,若是不找点事儿做,只怕又要像去年底那样…… 他小心翼翼回话:“回万岁爷,还没回来,不过他叫人送了信儿,李德全已经给您放在龙案上了。” 康熙不再说话。 等到了行宫,他下令叫侍卫把胤褆和胤礽背回去,自己像没受伤一样,在两个儿子仰慕的眼神中,大跨步回了万壑松风殿。 “万岁爷……”李德全听见动静,和魏珠一起出来迎。 康熙摆摆手,风一样从两人身边过去,直接走到御案前,打开了用信鸽送回来的字条。 但里面的内容并不是康熙想看到的。 他眉心微蹙,赵昌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拉克申福晋塔娜身边并没有异样,暗卫尾随去探病的宫人到芳园居偷听,但对方只跟太后说了塔娜的病情。 赵昌带着人在木兰围场周围四处查访,丝毫没有方荷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他面无表情将字条放在火上燃尽。 梁九功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心下便清楚什么都没查出来。 见主子一脸疲惫坐在椅子上,以扳指生抵着眉心好叫自己更清醒,他叫李德全和魏珠出去守着,小心翼翼上前。 “万岁爷,许是奴才那日看错了。” “太后娘娘急着去探病,好确定拉克申福晋有没有精力应付乌云珠嬷嬷也说不准,您万不能忧思太过,怕是会伤身啊……” 康熙放下手,若有所思盯着烛芯,倏然笑了出来。 他站起身,微讽道:“你错了,正是因为皇额娘太心急,才有问题。” 如无不可对人言的事儿,皇额娘又何必瞒着乌云珠,急匆匆派人去? 真要着急,在路上就可以光明正大派人快马加鞭去探病。 偏偏在明摆着有问题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查出来,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梁九功满头雾水,脸上露出几分不解,但康熙却没有解释的心情,略有些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行了,备水,明日一早启程去围场。” 因康熙盯得紧,热河这边练兵的效果非常不错。 到了围场后,在小滦河一侧的草原上大练兵时,上万大清官兵喊声震天,几乎震慑住了北蒙所有的部落。 他们心下大概清楚康熙为何如此,都不自禁往漠西那边看。 今年噶尔丹带着漠西王公们来得非常早,也在北蒙部落的王公里头站着,听着不远处的动静,神情莫测。 不出康熙所料,布围和观围一结束,还不等大清官兵正式开始巡逻,以备行猎,他就得到了噶尔丹派人赶回漠西传信的消息。 康熙心下冷笑,如果噶尔丹真敢在这种时候挑起事端,他还敬佩对方是个汉子。 可惜,对方比草原上的狼还狡猾,只敢行暗中行刺之事。 但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在行猎第一日,带着太子和大阿哥两人打了两只老虎,三只鹿。 父子三人没打到什么小猎物,被分割好的肉块绑在马上,众人一开始还没发现端倪,只以为三人是意思意思没发力。 但等随行侍卫将兽首扔到地上数,噶尔丹眼神猛地缩起,差点没忍住心中的杀意。 除了那五个猎物外,马匹后头竟然还拖着三十六只狼首,这正是漠西王公来的数量。 漠北和漠南的部落里也有人发现这一点,都悄悄打量噶尔丹和准噶尔部的神色。 但除了策零脸上有些没藏好的桀骜凶狠,其他人,尤其是噶尔丹,面上丝毫没有异样。 甚至在得知康熙今日猎物最多时,噶尔丹在北蒙王公里头一个单膝跪地,手放在胸前,对康熙低头表示臣服。 北蒙人虽受狼群困扰,但许多部落却都以狼为图腾,信奉实力至上的原则。 康熙代表大清露出了峥嵘,比康熙温和与他们交好还能叫他们信服。 所有北蒙王公都跟着低下头,高呼天可汗万岁。 康熙淡淡扫了噶尔丹一眼,心里没有想象当中痛快。 他知道,自己小瞧噶尔丹了。 如果噶尔丹冲动易怒,他反倒没那么忌惮。 可噶尔丹比任何人都更识时务,真到了成为敌人的那一日,对方绝对会是最难缠的对手。 康熙笑着叫大家起身,宣布自己不参与比猎,叫喀尔喀蒙古的一个护卫得了头筹。 康熙连连夸赞对方,班弟亲王也恭敬地吹捧天可汗,篝火晚宴在友好的商业互吹中落下了帷幕。 等康熙回到皇帐,赵昌已在帐外等着,这才叫稍稍喝了点酒的康熙兴奋起来。 他没等赵昌跪下去,就一把抓住赵昌的胳膊,将之拽进了皇帐。 “查得如何?” 赵昌进了帐后,还是跪地,“奴才无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任何消息。” 康熙脸色刚沉下去,就听得赵昌又道—— “但奴才也不是一无所获……” 见赵昌抬头左右看了眼,康熙冲梁九功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人下去。 魏珠看了赵昌好几眼,才咬着牙跟在梁九功身后出去。 等没人后,赵昌膝行几步上前,压低了嗓音禀报,“奴才之所以什么都没查出来,并非暗卫无能,在查探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左翼中旗的痕迹。” “对方有意地将所有痕迹都收拾干净了,林子里也被清扫过,奴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对方是班弟亲王的亲卫。” 康熙清楚赵昌的意思,班弟亲王不可能替拉克申福晋扫尾,那就是……皇玛嬷的手笔。 帐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康熙突然低低笑了出来,甚至笑得有些喘不过气。 赵昌有些不解:“万岁爷?” 康熙拍拍赵昌的肩膀叫他起来,眸底的笑意和笃定一目了然。 “太后有异,太皇太后也有异,你来告诉朕,那会是因为什么?” 赵昌愣了下,接着便露出恍然神色,猜测脱口而出—— “因为熙妃娘娘还活着!” 不,甚至有可能是太皇太后发现皇上对方荷太上心,指使太后将人放走的,只是他不敢如此妄议。 康熙心下也有无数猜测,可不管是皇玛嬷所为,还是皇额娘所为,皇玛嬷顺水推舟,其实都不重要。 那混账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这让康熙几乎想放声大笑,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老天爷待他并没有那么残忍。 但除了高兴外,他心底也迅速升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不管那混账是因为什么离开他,她还活着,却从来没想过叫他知道? 不知她听见自己以贵妃例下葬的时候,可曾有一刻想起他心情如何? 康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思忖片刻,吩咐赵昌—— “现在你只需要盯好噶尔丹和漠西的王公们,什么都不必再查。” 第54章 方荷也知道于先生, 这纯粹就是个吃货,乔小元的铁粉。 自三月初被麻辣烤鱼俘获后,大半时候都把客栈当家。 听说是自幼读书的世家子,家里没什么人了。 因为姓于, 十几年前在于家村落了脚, 盖了好大一座宅院说是落叶归根。 可据林辰打探, 他根本不是于家村的人,那宅子也跟半个道观似的, 供奉着三清道祖,时常会有人去上香。 但于先生完全不像个老道,确实像世家养出来的浪荡子, 上了年纪也颇有一股子风流在身上。 最重要的是,这位快六十的于先生俊美得像个中年美大叔,短短几个月内, 就勾得客栈好多员工见他就脸红, 连男孩子都有! 对方的风趣和测字的本事整个客栈都知道, 方荷好奇,前阵子去找小乔偷香后, 替这位于先生上了回菜。 有樊素在前, 她伪装也很好,帽子都拿皮子磨薄做的仿头皮贴住鬓角, 从来没人发现她不是男人。 但于先生见了她,先接过她手中的菜,下一刻就冲她眨眼, 抚着喉结笑道:“这位……公子好兴致。” 方荷感觉对方有点本事,来了兴致,请对方给她测字, 问自己是否能够心想事成,在桌上写了个‘命’字。 于先生先吃两口菜,漫不经心看了眼,脸上露出了诧异神色,仔细打量方荷好一会儿,说了一番云山雾罩的话。 他说:“人在上,姑……姑且算老道胡说吧,您当是贵人命数才对啊。” “且人下一口,若口舌不修,当得叩首,您这运道……老道说不好,不说也罢。” 方荷心想,贵人命数?是会短命的那种吗? 既于先生说不能说,她也没多问,算命这种事儿,好的就叫灵验,不好的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怕听到什么闹心的话,方荷笑眯眯道了声慢用,就回了楼上,换了樊素出来。 那是三月里的事儿,就在梁娘子说她养好身子之前。 所以她才会那般叮嘱梁娘子。 如今得知康熙已经开始南巡,谨慎起见,方荷没事儿就宅在樊家看看话本子,还省得伪装了。 隔天去一次客栈,去了也只叫樊素出面。 客栈新起的小楼,用几天时间扒了一面墙,彻底将原本的小舞台围绕到中央。 她给自己在二层留了间房,也给梁娘子和女员工们休息用。 到客栈她都直接上二楼……继续宅。 除了盘账和偶尔处理点客栈的小问题,其他时候她或去厨房跟小乔腻歪会儿,或随机拉个美人儿在屋里嗑嗑瓜子听听说书,过得依然很逍遥。 昨儿个梁娘子跟樊素去了苏州访友,其他人也正忙,乔小元一心做菜,没时间理她,方荷便抓住了娜仁。 娜仁和云生依然没成亲,但俩人住到一块儿了。 大家知道云生从小就是娜仁的护卫,见过娜仁最美的样子,如今在他眼里,也没人比娜仁更好看。 虽好奇俩人为什么不成亲,但大家都很乐意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没多问过。 主要这俩人一个赛一个的锯嘴葫芦,根本问不出来。 就连一直致力于吃瓜的方荷,也只知道娜仁早先生过孩子伤了身,怕是不易有孕。 她猜测娜仁是怕云生想留后,给他一条退路。 梁娘子听了这猜测,连连冷笑,若非方荷拦着,这位狠姐差点直接给云生一服药下去解决问题。 但方荷劝说,万一娜仁还能怀呢?娜仁也挺喜欢小孩的。 梁娘子这才没动手。 方荷躺在娜仁有力又柔软的腿上,叫这位看着冷厉实则温柔的姐姐给她喂水果。 “唔……”方荷眯着眼吃了颗剥好的葡萄,这滋味儿,简直比吃小乔的嘴儿更舒服。 “阿姐~你到底为啥你不肯跟云生成亲啊?”她搂着娜仁的腰蹭,声音也跟麻花糖似的。 “我和梁阿姐想给你好好办一场亲事,往后你若有了宝宝,也能光明正大叫你们爹娘嘛。” 她在这里歪缠娜仁的功夫,外头也到了舞台上开锣的时辰。 这阵子江南出了个很火的话本子,叫《戏说江湖》,说的是一群江洋大盗金盆洗手后开了家酒楼后,发生的各种搞笑趣事。 话本子是方荷的灵感。 可惜她没那个文笔,某天跟大家臭贫的时候提起来,顾先说自己能写。 他虽断了一臂,却练出一笔格外好看的左手书,只用一个月就写了出来。 南来北往的行商有认识扬州开书铺子的东家的,听着有趣,给送到了扬州印刷,已经在江宁、苏州和扬州都传开了。 帮忙的行商人不错,给了一笔封口费,也没提起作者是谁,江南只知道这是一个名叫海右亭古的文人写的。 因名字出自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中,大家都以为作者是山东文人,没人往客栈这头想。 今儿个说到曾为匪首的女当家要抛绣球选婿,结果绣球被手底下人当成了手上蹴鞠的片段。 所以二人转的锣一敲响,就引得楼上楼下都是一片叫好,显然都是乐子人,都想看那位女当家要怎么办。 康熙和曹寅一行人,在叫好声中进了门。 刚踏进门,伙计还没来得及迎上来,就听到台上唱—— “该来的俏郎君倒是来呀,不该来的狗贼凑成了堆儿~” 曹寅:“……” 他冲康熙干笑:“哈哈……这是一位山东文人著的话本子《戏说江湖》,听说很受欢迎,都传到底下县里来了,哈,哈哈……” 康熙没什么心情听曹寅说话本子,只淡淡扫了眼舞台上披红挂绿扭着的两人,闻着空气中的花草香气,莫名感觉有点违和。 路上曹寅仔细说了这客栈东家樊绍辉的往事。 樊家祖上出过扬州乡绅,后来没落了,樊绍辉自小没离过扬州,娶了个花船出身的娼籍女子。 曹寅派人查过,客栈据说是樊绍辉的娘子出主意开起来的,没什么异样,不然他也不敢带康熙来此。 一个乡野小子,能布置出如此有雅趣的客栈? 曹寅跟于先生素有交情,眼也尖,看见坐在角落里低头吃菜的于老道,赶忙引着康熙过去,打断了康熙的深思。 “于先生,许久不见,楝亭有礼了!”曹寅笑眯眯走到于老道跟前摁住人,冲对方笑道。 “这位是我们东家金爷,听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访。” 被摁住的于隐济:“……”今儿个出门忘给自己算一卦了。 他勉强冲曹寅点点头,等曹寅松开手,无奈起身拱手。 “于隐济见过……金爷。” 康熙推崇汉学,自幼便饱读诗书,脸上带了浅笑点头,坐在于隐济对面。 “‘大隐能兼济’,先生好风骨,何不入朝,将一身本事用于济世?” 于隐济既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就知道敷衍不过去,只能据实以告。 “于某祖上出身东阿,乃无垢先生之后,家训使然,实不敢违。” 曹寅大吃一惊。 他与于老道相交多年,竟才知他是那位二十多岁就曾担任前朝帝师的无垢先生之后。 当年多尔衮和多铎在江南犯下滔天孽罪,东阿于家与江南顾氏是最先站出来表示永不入朝,大骂朝廷的。 康熙点头表示了然,如今好不容易朝廷跟江南的局势和缓许多,他也不欲节外生枝。 “今日来寻先生,是听闻先生测字奇准,金某想请先生测个字。” 于隐济有些迟疑,“金爷身份贵重,于某的微弱本事,未必算得出……” “无妨,先生姑且一试。”康熙表情疏淡,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接过梁九功手里的帕子,他定定看着于隐济,“我欲寻人,先生可否告诉我,在哪里能寻得到人?” 于隐济下意识一愣,竟又是个‘命’字。 同样是人在上,可阳为正,阴为反,这位只会受旁人叩首,那他所欲寻之人,就只一线之隔。 他下意识往二楼看了眼,心下震惊,更后悔出门前没为自己算一卦。 怪不得那日他算得那位女扮男装的东家是凤命,却因其装扮和面相,颇有虚实难测之象,才不敢多说。 原来竟跟这位有渊源。 但于隐济却不想多说,毕竟这客栈还挺得他心意,而且大清皇帝跟他于家人有什么关系? 因自身底蕴,于隐济也没那么害怕康熙。 他当即就想开口,却不料康熙蓦地站起身,顺着他看过的地方看过去。 因一直盯着于隐济,他愣神后,眼底的诧异,还有不自觉看向二楼某个方向的细节,都被康熙一丝不差收入了眼底。 待得看过去,康熙就发现,那里有扇半开的窗户,似有个男人将个娇小的女子揽在怀里,正亲昵说着话。 他慢行两步,鼻尖又闻到飘过来的花草香,心底倏然一动,想起方荷曾在外城做过的生意。 那混账曾在香胰子里加入过花草露,来压住胰子微弱的臭味儿,与这味道何其相似! “爷?”曹寅见状不对,立刻走到康熙身边问。 康熙扭头,看了眼懊恼地举着手,似是想给自己一巴掌的于隐济,冷笑出声。 “叫人拿我的令牌去县衙,就说此地出了行刺御驾的要犯,疑似往天涯客栈这边逃了,叫他们围了这里。” 曹寅心下一惊,他虽不清楚康熙在寻什么人,但清楚主子爷怕是发现了蛛丝马迹,立刻叫自己的贴身随从去办。 他紧跟在康熙身边,小声问:“爷,可要叫人将客栈里的人都押下去?” 皇上微服出行,身边带着不少侍卫,客栈里最多五六十号人,看管起来不成问题。 第55章 梁九功躬身应嗻的功夫, 方荷反手拽了把康熙,平静出声。 “等等!” 梁九功抬头看自家主子,康熙冷着脸一言不发,显然金口既开, 就没有往回收的余地。 方荷不等梁九功转身, 冷静看着康熙道:“万岁爷,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看在我差点为您丢了命的份儿上, 我们先谈谈。” “如果谈完了,您还想将谁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悉请尊便,我绝不多说一个——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康熙拦腰抱起来。 在她的低呼声中, 康熙沉着脸扔下两个字, 就踹门进了卧寝。 “等着!” 梁九功被吓得一哆嗦, 望了望外头的天儿,这都快晚膳时候了……也算是天黑了吧? 瞧着万岁爷这模样, 像是要临幸方荷, 按规矩来说,旁边得有宫人伺候着。 可他分明瞧着, 这俩祖宗完全不像要好好敦伦的模样,他哪儿敢叫人进来,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咬咬牙, 梁九功杀鸡抹脖子地冲李德全和魏珠比划,叫俩人守着门外,尽量别叫人靠近。 他自个儿则站在门口, 伸长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以便叫水或叫太医。 魏珠见到自家阿姐回来,又高兴又担忧,本是恨不能时刻伺候着方荷,好问问她这些时日到底过得如何,这会子也麻溜出了门。 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他还是再等等好了。 三人严阵以待的时候,康熙大跨步来到床前,将方荷扔进明黄色的被褥里。 这事儿方荷有经验了,她打个滚翻身靠墙坐着,看康熙的神情满是警惕。 “放心,朕还不至于饥——”康熙看着方荷那张如娇花一样的面容,有些说不下去。 这还是在清醒的时候,方荷第一次露出自己整张脸,似是比记忆中更好看了些。 就光那双气到发红的眸子,就叫他心里的怒火有些难以为继。 他微微侧首,控制着不叫自己心软,面上露出几分讥讽。 “你不是要谈?舌头叫狗吃了?” 方荷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声音放缓,“我想知道,曹寅到底跟您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康熙不想太刻薄,可他心底的愤懑却忍不住从心底往外冲。 “你是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光明正大跟梁氏共享一个夫君,还守着客栈那么多人调戏客栈里的厨子,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吗?” 方荷咬咬唇内侧,继续压制怒气,她其实不想吵架,重要的是叫康熙把火发出来,解决问题。 她只平静解释,“樊素是梁阿姐的夫君,我跟他没有首尾。” “至于厨子,我既已逃出生天,想成亲生子,提前试试对方对我有没有感觉,我觉得这并不过分……” “你还想做什么?”康熙蓦地探身,将方荷拽过来,用手掐住她的下颚,声音几乎压制不住怒气。 “枉朕一直惦念着你……你——”把朕又当成了什么人! 他不想问出跟怨夫一样的话,怒气更甚,“徐芳荷,你是不是跟娼籍女子待久了,就忘了女子的本分!” 不管是康熙这带着压迫的动作,还是他这羞辱梁娘子的话,都叫方荷再也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其实吵一架也行……她蓦地伸出脚,一脚往康熙下腹踹过去,引得康熙心下一惊,险险避开。 他惊得几乎忘了生气,“你不想活……” “皇上惦念着我,也不耽误宫里又出了个小阿哥不是吗?”方荷冷冷地打断康熙的话。 “哦,我还忘了选秀,宫里怕是又进了不少花骨朵儿似的佳人,您怎么惦念我的?” “是在惦记着我的时候临幸她们的吗?那我还真是谢谢您惦念着我,这可真是叫人恶心!” 外头梁九功赶心底猛地一哆嗦,恨不能把耳朵剁了去。 饶是知道这小祖宗喜欢语出惊人,但他也没料到,出宫一年多,她竟是越来越惊人。 他赶紧出门,叫李德全和魏珠将人撵得更远一些,生怕叫人听见。 方荷上辈子很少发脾气,因为她气上头说话会专往人的痛脚处戳,连耿舒宁那种牙尖嘴利的都被她气得无能跳脚过。 这会子康熙的脸色也非常好看,黑里透着青,死死瞪着方荷,像是要吃人一样。 他想解释,自己若为方荷守身如玉,那她‘生前’在乎的所有人都会因此而受无妄之灾,朝堂也会生乱。 但他属于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解释,只咬着后槽牙,将声音逼出嗓子眼。 “你一个女子跟朕比?” 方荷冷笑,“是,我身份卑微,在您眼里只是个奴才秧子,确实跟皇上比不得,那您干嘛屈尊降贵惦记我?” “您所以为的深情,到底是临门一脚却求而不得,还是真爱我爱得不可自拔?” 康熙越听越生气,也不可置信,“你就是这么想朕的?朕以前对你还不够好?” 御前哪儿有人跟她一样,规矩不知道犯了多少,却从来没被真正地罚过…… 既然要吵架,那方荷那一肚子火也不打算憋着了。 “待我好?又是毒酒又是风吹雨打的伺候着,菜都不叫我多吃几个,我在您眼里算个人吗?我就是个玩意儿罢了!” “我在想,哦,我死了,您情意倒一天比一天深,看到我还活着,我竟然敢嫁人,您现在怕是恨不能叫我再死一回,好继续一往情深?” 康熙被噎得胸口那股子气直直往脑子里拱,可刻薄归刻薄,吵架……他还真不是方荷的个儿。 “朕若想要你的命,不必见你,直接砍了你的脑袋,还免得浪费朕一杯酒!” 就那一杯吓唬人的酒,还有一回克扣她的菜,就叫她硬是记到了现在。 偏偏他待她的好,她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他气到极点,反而重新冷静下来,察觉出些许微妙,又一次逼近方荷。 “你在逼着朕杀了你?”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保住客栈里那些人的命?胆敢掳掠宫妃逃宫,还不守妇道,朕只会叫她们全为你陪葬!” 方荷心想,我是逼您骂我来着,可惜对这位爷只会无能狂怒,实属被人娇惯的大龄小学鸡一个。 她觉得他的火气还差点意思,干脆菜鸡互啄好了,她又伸腿去踹人。 只可惜康熙身体反应比她快许多,伸出去的腿被他抓住,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拖,顺势将她困在身吓。 “不,叫她们为你陪葬倒是便宜了他们!”康熙越想越气,胸膛起伏不定,全数传递给方荷。 “纵容你欺君罔上,甚至叫你为了几个身份不明的逃奴,就敢如此胆大妄为,如今还敢口出狂言,朕该叫他们一辈子都为奴为婢,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方荷用尽全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康熙的桎梏,气得原本还留着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没了。 她讨厌被人威胁! 讨厌美梦被人惊醒! 更讨厌他连喜欢都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 她一脑袋冲康熙撞过去,撞得康熙闷哼出声,趁他捂鼻子的功夫,她抬手就挠。 “你以为我会在乎?反正我自个儿都活不下去了,你都说了我是个混账,我管他们是死还是活!” 方荷依然不肯放弃挣扎,吃奶的劲儿都用来推他。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下辈子我再还他们,再来一次,我拼了命也要跑,总比死在你床上来得痛快!” 康熙浑身一僵,由着方荷涨红着脸推开他,翻滚到一旁跳下床。 他身上所有的怒气都消散一空,只是脸色黑得叫人不敢看。 “你跟朕解释清楚,什么叫死在朕床上?”他蓦然平静下来,甚至声音都变轻了,可眸底氤氲的杀意却叫方荷迅速冷静下来。 完犊子,气秃噜嘴了。 上辈子男人面对这种羞辱都接受不了,这位爷就更别提了。 理智回来,方荷摸了摸脖子,怒气冲冲的……跪回了床上。 她声音也小了很多,“御前侍寝哪一回有人自个儿走出去的?您不会以为自个儿的技术很好吧?” “李嬷嬷教我如何讨好您,可从来也不见您花费些功夫叫妃嫔们放松下来,就您那横冲直撞的,身子弱的,谁能受得了?” 康熙的脸色时青时黑,阖上眸子轻呵了声。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纵容一个没有良心的混账如此羞辱他。 “来——”康熙想喊梁九功进来,把方荷压下去,叫她滚得远远的。 可方荷以为康熙气到要杀了客栈里的所有人。 她是为了刺康熙发火不假,可更想先吵架再服软,最后用自己受过的伤打个反差,好跟他讨价还价,可惜气昏了头。 她咬咬牙,冲上去撞进康熙怀里,打断他的话。 “您杀他们,哪儿够解气的,您不如将我五马分尸算了!” 康熙垂着眸子,心里的讽刺叫他又起了火。 “你为了那厨子,不惜以死威胁朕?” “我跟您说的是娜仁阿姐他们,他们本来就是被我连累才会有这无妄之灾!”方荷抬头瞪他。 “关厨子什么事儿,我亲他是因为他做饭好吃,填饱了肚子,就不用频繁梦到某个混蛋,反正要嫁人,嫁给有身契在手的,听话的,总比嫁给别人强!” 康熙已经不信她这花言巧语了。 “梦到会叫你死在床上的混蛋?徐芳荷,你在朕面前,也就只有刚才,才说了一句实话。”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若我有半个字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五雷——” 康熙想起自己在景仁宫说过的话,忍无可忍地将方荷从自己身上撕开,将她摁在膝上,‘啪’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 第56章 康熙用完膳, 已经快四更了。 即便不在宫里,他也是习惯寅时起身。 昨儿睡得早,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他起身的时辰,康熙便不欲再睡, 准备去把昨儿个耽搁的折子批了。 但等梁九功伺候着他穿戴整齐后, 康熙脚步顿了下, 却又进了卧寝。 一进门,康熙就看到方荷侧躺在被窝里, 小手撑着吃饱喝足后更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笑得特别灿烂。 “万岁爷,吃饱了您困不困呀?快来睡吧, 我都把被窝给您暖好了。” 康熙:“……你好好说话。” 方荷乖巧起身,依然扬着姣好的面容冲康熙笑,“是是是, 久不伺候万岁爷, 我都忘了规矩, 我先伺候您更衣好啦~” 康熙原本打算看看这混账在做什么,叮嘱她安分些, 就准备去批折子。 见方荷巧笑倩兮过来, 小手轻柔解开他便袍的盘扣,他喉结微微动了下, 却没能挪动脚。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方荷拉着坐在了床上。 她跟只狐狸似的抱着他的腰,用巧劲往后躺。 康熙下意识箍住那把子不盈一握的细腰, 语气冰冷,却藏不住无奈。 “你又闹什么妖?” 方荷无辜眨眨眼,“人家好好伺候您——” 康熙额角青筋一蹦, 伸手揽着人就要往膝盖上摁,吓得方荷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我错了错了错了,我就是想着气了您一场,往后得比以前伺候得更妥帖些……” “就会认错,朕可没见过你改。”康熙不动声色松了力气,任由她挂在自己怀里。 “然后呢?” 方荷嘿嘿笑,“然后……就是吧,那个……我都守寡了,也不能再做女官,往后就没有月例可拿了,是不是?” 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可怜巴巴看着康熙。 “我还记得上一次陪万岁爷南巡,除了在龙舟上的时候,脚底板都磨出水泡了呢。” “还有去行宫的时候,冻得我打了一宿的哆嗦,还有还有……” 康熙唇角不明显地勾了勾,打断她:“说重点!” 方荷鼓了鼓脸儿,“重点就是,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月例,您总得还给我呀!” 春来说,是梁九功亲自去找乔诚要去的,甚至连她存在姑爹那里,用来做水粉的糯米梁九功都没放过。 穷疯了吧? 既然已经走不了,方荷最擅长的就是迅速接受现实,并且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好过。 吵过架算什么,就算是有血海深仇,也得先把银子要回来,再杀他全家。 所以方荷丝毫没有包袱地冲康熙撒娇,“虽然我现在是扎三妞了,可跟徐芳荷也算同族的姐妹,我继承她的遗产不为过吧?” 康熙:“……”这混账对自己的‘死’一点避讳都没有。 但他不准备就这么轻易如了她的意,没道理只他被这混账气得半死,她倒没事儿人一样,想如何便如何。 “熙妃的银子……”他慢条斯理开口,在方荷眼巴巴的催促下,微微一笑,“自然已经陪葬给了熙妃,你就别想了。” 方荷呆了下,迅速松开搂着康熙的手双眼无神往旁边躺,喃喃出声。 “您这是逼着我挖我自己的坟啊……” 康熙轻咳了两声,压下笑意,“不过扎斯瑚里氏既已嫁过人,自是有嫁妆的……” 嗯? 方荷迅速翻身,将康熙拉躺下,殷勤抱住他的胳膊,态度重新热切起来。 “我就知道万岁爷您是天底下最好最好最好的皇上~” 感觉到胳膊上的柔软,康熙身体迅速紧绷起来,尤其是身下某处。 先前给这混账涂药,就那两抹浑圆就叫他念了小半个时辰的金刚经才睡着。 这会子明明因为她的羞辱完全不想碰这混账,身体却经不起撩拨。 他哑声警告:“你若是不想死在朕床上,就老实些,别总勾着朕!” 方荷:“……”艹,抱娜仁阿姐和梁娘子抱习惯了。 她身体一僵,不动声色松开手,自以为不明显地往后蛄蛹了几下。 其实都到这步境地了,她完全做好了发生什么的准备。 只是……她听同事和耿舒宁都说过,这床头打架床尾和一般都比较激烈。 就他的尺寸,就她的身板……她还没活够呢。 她干笑两声:“我错了……您可别误会啊,我特别愿意伺候万岁爷,只是以您的勇猛,这点时候也不够用,我可不敢耽搁万岁爷的正事……” 康熙面无表情阖上眸子,就会巧言令色! 她下意识的抗拒瞒不过人,这让他心里那股子掺杂着欲望的火气在心窝子里越烧越旺。 还从来没人敢如此嫌弃他,也只有这个混账,可他却不能因为这种事儿罚她,憋得他胸口疼。 他冷着脸坐起身。 方荷心道不好,硬着头皮抓住他的手,求饶一样轻晃。 “时辰还早呢,您这是要去……” “不该打听不许打听!”康熙低斥,眸底的冷戾展露无遗。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该给你的时候朕会给你,若你再如此聒噪,就给朕滚到耳房里禁足!” 方荷缩了缩脖子,欲求不满的男人真的伤不起。 可她不能叫康熙就这么走了,这男人多小心眼她可太清楚了。 她软声央求:“可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我不说了,万岁爷陪我再睡会儿好不好?” 她在自己嘴上比了个缝上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是‘我很听话’,被褥拉到下巴前,只眼巴巴盯着他。 康熙暗自运了运气,只沉着脸背对着方荷坐着,没多会儿,就有只柔软又调皮的小手钻进他的掌心。 他定定看着与自己十指交叉的小手,突然想起她拿手在自己手背上跳舞的那个下午,心里的气不由自主就消了大半。 暗暗叹口气,康熙以手覆着额角,闭目凝神片刻,突然又起了困意。 他装作不经意地转身躺下,一侧头,方荷已经张着小嘴儿睡过去了。 康熙恨恨地抽回自己的手。 动作不小,却完全没惊醒方荷,显然确实有人吃饱了就困,还没心没肺地咂摸了下嘴儿,将被子骑在腿下…… 他深吸口气,他就多余信这混账一个字!! 等方荷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 夏日的阳光甚至透过窗户缝儿,在地面上撒下一片细碎的星光,映得屋内明黄色的幔帐和紫檀木家具都披上了一层光芒。 她伸着懒腰起身,问春来:“什么时辰了?皇上呢?” 见春来一脸微妙看着自己,方荷顿了下伸懒腰的动作,捂着嘴探头。 “我又干啥了?”她昨儿个可滴酒未沾啊! 春来也捂着嘴,特别小声道:“夜里万岁爷气冲冲去了书房,叫您醒了后赶紧滚,却又吩咐不许人喊您……” 说实话,哪怕是曾经方荷在御前,春来也没见过皇上这种气得恨不能打杀了谁,却半分发作不出来的模样。 春来有些纳罕,救命之恩和失而复得的威力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 方荷只当没听见的。 她昨儿个废了得有三个自己的脑子,硬刚却不能硬得鱼死网破,服软又不能软得毫无风骨,狠话要不讲道理刀刀见骨,过后又得靠皮肉之苦把人哄回来……要是这还不能有点睡眠自由,她也别卷了,躺平等死比较快。 “那我滚去……”她刚要问去哪儿,李德全就躬身哈腰进来了。 “请姑娘安,万岁爷吩咐了,这阵子万岁爷忙,您只管由着自个儿的心思等着就是了。” 方荷没听懂,“那我要出门也可以?” 李德全赶忙道:“当然可以,您又没被禁足。” “这就不怕我逃跑啦?”方荷挑眉。 “姑娘说笑了,只要带着春来和保护您的护卫,您提前吩咐,奴才立时就能替您准备车驾。”李德全笑容不变。 整个天涯客栈的人都被暗卫盯着,江宁、苏州、扬州三地城门进出口也有人把守。 还有暗卫私下里‘保护’方荷,春来的功夫也不弱……要是这样还能叫方荷跑了,他们也不用等着皇上大发雷霆,自个儿找根树杈子吊死就得了。 方荷虽然不知道暗地里的布置,可仔细一想就知道,康熙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这么有恃无恐。 但她依然高兴地蹦了起来,催着春来赶紧帮她梳洗。 越是被盯得紧,方荷就越怕梁娘子他们一时气上头做点什么,以康熙的性子,饶过大家一次,绝不可能纵容大家第二次。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所有人一辈子都变成被困在客栈里的囚犯。 先前走得太匆忙,如今能出去也好,有些事儿得交代清楚。 她拍拍屁股离了曹家别苑,下一刻这消息就被传到了正在接见江宁、扬州和苏州巡抚的康熙耳朵里。 他轻嗤了声,果然。 这叫他心底那股子无名火又有些燎原的态势,吓得底下正在禀报各府驻兵和漕运情形的几个巡抚,都心惊肉跳地抹起了汗。 康熙不欲因私事影响政务,不动声色将情绪压下去,只淡淡吩咐:“叫德妃一个时辰后,来御前伺候。” 梁九功头皮发麻地应了嗻,心下却开始打鼓,这是要靠德妃叫那祖宗吃醋? 可就那吵完了架还能一觉睡够六个时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祖宗,她要真在意万岁爷宠爱谁,能活蹦乱跳出了门? 梁九功头满脑门是包的去后头请德妃时,方荷已经上了船,沿着真扬河迅速往西,刚过午时就回到了客栈里。 第57章 正常时候, 方荷不会忽视康熙格外敏锐的身手,可……她白日里喝酒了。 跟小乔喝了两杯,与众人告别喝了两杯。 虽只是与甜水儿没什么区别的青梅酒,就原身这一杯倒的酒量, 回来她其实就是微醺的状态。 不然对上李德全还有梁九功的时候, 她演技也不会那么出色。 本来洗个澡, 再吃点东西,估摸着酒劲儿也就下去了。 但坏就坏在了御膳上。 春来出去叫水, 就被李德全提到御前回话。 春来禀报,说方荷已经跟厨子撇清了关系,甚至还叫人负责帮他娶妻生子。 康熙听了心情大好, 特地叫御膳房把他尝着不错的一道‘龙凤呈祥’又上了一份,觉得方荷会喜欢。 这‘龙凤呈祥’实则就是嫩鸡和河虾,以十年份的花雕腌制后做出来的, 比鸡里蹦闻着还要鲜香, 却丝毫没有河虾会有的腥气。 方荷闻着味儿确实没忍住, 刚才吃的那几口,大部分都冲着这道菜去了, 不知不觉就上了头…… 康熙以唇舌堵住她那张恨人的小嘴儿后, 品出了些酒味儿来,不由得想起春来禀报说, 方荷跟乔小元喝酒的事儿。 含酸带怒的火又在他心窝子里发酵。 康熙咬着她的唇瓣冷哼,“你答应与朕喝酒,要好好谢谢朕, 扭头你就用逃跑来感谢朕是吧?” 跟别人喝酒倒是温柔,却从没听她在自个儿跟前说过一句对不住。 方荷眨眨眼,酒意上头, 她渣起来自己都害怕。 “不就是跟别人喝了两杯甜水儿嘛!我又没再亲他,万岁爷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小心眼?” 康熙心窝子里那股子气,叫她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他要是小心眼,还能纵着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等方荷被康熙拦腰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巴掌往下落的时候,她才感觉出眩晕来。 “擦~”一个脏字在呆滞中,不知不觉就从她嘴里秃噜了出来。 为什么她先跑好几步,还能一下子叫人逮住打屁股? 这特娘不合理啊! “闭嘴!你再口无遮拦,朕这名声也甭要了!”康熙压着声儿低斥,却都被巴掌声盖住。 方荷一句没听着,感觉屁股痛,当即就跟个活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地挣扎。 即便还保持着理智的醉鬼,挣扎起来,想控制自己的手老实点也不现实,好悬没戳到康熙眼里去。 康熙一仰头躲过去,方荷立马挣扎着就要往下爬,却又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被摁回了膝头。 方荷晕头转向,下意识想拽点什么稳住自己……拽住了康熙的耳朵,正好方便她一口咬到康熙唇上。 “您怎么总喜欢打人呢!君子动口不动手您知道吗?” 康熙抓住她的手,眸底都冒起了火。 要不是骂狠了舍不得,罚她怕丢了她的体面,他何至于只能这么不痛不痒地打她几下? 他看出来,方荷这是喝多了,咬牙低声道,“你但凡能记得一点规矩,朕都不至于对你动手!” 方荷梗着脖子眼睛眨都不眨就反驳,“反正动手就是不对的,规矩我可以慢慢学,您也不是生来什么都会呀!” “打一次就够了,往后还想一生气就打我?那我不要跟你回宫了!” 最后一句话,叫康熙更生气,先前的话都带着股子胡搅蛮缠,就最后这句话最真情实意。 他却不想拿砍谁的头,再叫某个醉鬼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丢人现眼。 可骂吧,她现在牙尖嘴利到他还真不一定能骂得过。 这么一想,就更恨人了。 康熙也不想说话了,只抱起人就想往屋里扔,叫她赶紧睡觉,眼不见为净。 但方荷以为他又要打她。 她明儿个还想出门呢,可不想肿着屁股歪歪扭扭走路叫人笑话。 她趁着康熙不备,一个用力挣扎下去,碰倒了个凳子,眼看着就要仰面跌倒。 康熙惊得后背都起了汗,踉跄一步赶忙躬身揽住她。 方荷站稳后,趁着康熙还没直起身,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腚上,叫他打人,也该叫他尝尝被人打的滋味儿才对! ‘啪’的一声过后,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康熙脸色黑得把方荷的酒意都吓醒了几分。 “你——”放肆! “啪!”方荷打了个激灵,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把康熙的话生生给噎了回去。 这混账又发什么疯? 方荷闭着眼往自己腚上拍,“叫我不听话,叫我不规矩,叫我劳累万岁爷动手……” “我舍不得累着您,我自己来,自己来!”我打了,您可就不能动手了哦~ 康熙:“……”看来这混账喝醉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还挺自觉。 她还压低了嗓音,丝毫不敢叫外头人知道她打了康熙,只因屁股疼忍不住生理哽咽。 在外头梁九功他们几个听来,屋里的话听不太清楚,但万岁爷气上头,下了狠劲儿都听出来了,都有些替方荷担忧……或幸灾乐祸。 屋里康熙却被她这可怜巴巴打自己的模样逗得是笑,笑不出来,气却也气不下去。 他捏捏额角,“你滚……” “我滚我滚!”方荷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万一这位爷来个angry那啥,她这会腚实在受不住。 她捂着腚就往外跑,一开门,耳朵贴在门上的李德全和魏珠差点摔进来,唬得赶忙跪地。 梁九功和春来呆呆看着她衣鬓杂乱的模样,还有通红的脸颊,捂腚……好的,知道该准备什么了。 方荷瞪眼:“看什么!没见过人喝多了被万岁爷罚啊!” “都起开!我要回去闭门思过!” 梁九功憋着笑把金疮药塞给春来,赶忙让出地儿来,好叫春来扶着歪歪扭扭的方荷回屋。 一扭头,梁九功就见自家主子爷眼神不善盯着他。 康熙只是想叫方荷滚进去睡觉,没想叫她滚回自己屋,这狗奴才真是一点眼色都不会瞧。 梁九功却只以为主子是被方荷气狠了,赶忙上前,“万岁爷消消气儿,奴才叫人给您上冷泡茶……” “滚!”康熙一脚踢梁九功屁股上,“大半夜的不睡觉,朕喝什么茶!” “备水,朕要沐浴!” 他转身回了卧寝,梁九功弹了弹屁股上的土,心下叹气。 反正甭管那祖宗是死是活,挨没挨打,都少不了他受这份夹板子气。 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梁九功心里吞着黄连水儿,吩咐李德全去准备水,自个儿伺候康熙洗漱。 等洗漱完,梁九功刚准备继续伺候主子爷就寝,就见康熙脚跟一转,又出了卧房,往书房去。 梁九功惊了:“万岁爷,时辰不早了……” “闭嘴!朕还有份折子要看,你困了自个儿滚去睡!”康熙冷着脸低斥道。 梁九功:“……”您不睡,我哪儿敢滚啊! 实在没办法,梁九功又点灯熬油地陪着康熙,在书房看了近一个时辰的折子。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起身,他硬是把哈欠憋了回去,憋得两眼都冒了泪花。 然后,泪眼汪汪的梁九功,就看到自家主子爷自然地推开厢房的门,将满头雾水的春来撵了出来。 没一会儿,里面的灯熄了。 梁九功眼泪啪嗒落了下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儿,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主子爷不想叫方荷走,折腾大半宿还得去偷香,他何苦来哉! 康熙这边是睡踏实了,德妃那边,却还低着头给快周岁的小公主做衣裳,丝毫没有睡意。 不一会儿,她的贴身婢女和冬气呼呼进来了。 “那头可算是歇了,折腾了大半晚上才叫了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狐媚子……” “慎言!”德妃温柔打断和冬的话,“瞧着这态势,往后她也是宫里的主子,由不得你妄议。” 和冬还是满脸不服气。 “奴婢跟御膳房的小泉子已经打听清楚了,不过是扎斯瑚里氏一个丧夫的丧门星,就算她能入宫,位分也高不到哪儿去,凭什么……”劫您的恩宠。 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口。 和冬最清楚主子的心机,听到不中听的话虽不会发作,却早晚要记着这事儿,找由头把人打发了。 她能在德妃面前得脸,就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如此气愤,也是主子想看到的。 果不其然,德妃咬断小衣服上的线,感兴趣地笑着抬起头。 “扎斯瑚里氏?我记得不是只剩下几个旁支在盛京苟延残喘,怎么跑江南来了?” 和冬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屑,“小泉子知道的也不多,据说是随着夫婿到南地来做官,可惜那贱蹄子命硬,克死了夫婿。” “应该是要回盛京的,也不知怎的,就凭着狐媚手段惹了万岁爷的眼,端的是不知羞耻。” 德妃笑意不变,微微思忖片刻,摇摇头。 “不对,万岁爷的性子,会如此重视一个女子,要么是跟前朝有关系,要么就是有旧……” 她顿了下,有句话没说出口。 如果是跟前朝有关系,万岁爷不会拿她堂堂四妃之一的德妃做筏子,只为气一个卑贱的寡妇。 那就是有旧……想起前两日方荷在她面前的张狂,德妃眸底闪过一丝暗色。 不过,她倒不介意宫里出个张狂的,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在不在意了。 她笑道:“再叫人仔细查查,确定她的身份无疑,叫人趁着往宫里送信儿的功夫,把消息传给皇贵妃和贵妃她们,也好叫她们提前做好多个妹妹的准备。” 顿了下,她又道:“再替我准备一份大礼,到底人在跟前儿,既是万岁爷喜欢,我总得表示表示。” 第58章 风雨在江面上兴风作浪之时, 龙舟二层主舱内,也不乏暗流涌动。 李德全和魏珠在门外守着,舱房内只有梁九功一人在屋里伺候。 而许久不见踪影的赵昌跪在地上,低声禀报。 “奴才已查过秦家,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秦妻是国子监司业韦承闵嫡次女, 成亲九年, 育有一子一女,还有两个通房丫鬟, 没诞育子嗣。” “秦新荣十五年八月入宫,因医术精湛,为人更小心谨慎, 被前院判推举为御医,他在宫中十一年,从未与后宫妃嫔有所牵连。” “素日里当值时, 他偶尔会叫医徒去御膳房花银子买些点心, 但他在宫外也是个老饕, 也说得过去。” 康熙垂眸淡定在请安折子上批了个‘阅’字,放下朱笔, 才开口问—— “他可交代了什么?” 赵昌:“回万岁爷, 秦新荣只喊冤枉,直言太医院自来不敢掺和后宫之事。” “哪怕请平安脉, 只要没有细致的病症,轻易不会多嘴,哪怕后宫妃嫔偶有不适, 也是开平安方居多。” “自十九年到了御前后,他道自己一心扑在万岁爷身上,为其他人诊脉时就更谨慎小心, 但求无过,怕会叫人误会泄露御前之事。” “思及宫中女子身子大多比宫外孱弱些,他才没有禀报扎斯瑚里姑娘的事儿。” 以暗卫的手段,秦新荣还能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赵昌觉得,他所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也许真秦新荣就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没有多嘴。 但康熙却不信。 他令曹寅仔细问过梁娘子,即便方荷没有受那一箭,先前身子就已亏空得很厉害。 那种情况下,一旦有孕在身,方荷能平安生产的可能十不存一。 在宫里有资格诊脉的女子,为皇家诞育子嗣是最为要紧的,这可不是谨慎小心就能说得过去的。 本来康熙怀疑,秦新荣是皇玛嬷的人,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被康熙否定了。 太皇太后比他还重视子嗣,若得知此事,不可能还会起叫方荷留在宫里的心思。 他眸底的肃杀始终不减,“你即刻派人归京,将秦家所有人拿下,与秦新荣一并送往行宫别苑继续审。” 他从来不信,有审不出来的证据,不过是看狠不狠得下心用手段而已。 思及即便方荷留在宫里,也终有一日会死在他面前,康熙心里的杀意就愈发浓厚。 “若他交待不出来,就从他老父开始,一个个在他面前剐了!” “要如此他还能无动于衷,也不必审了,将他们一并葬了便是。” 赵昌利落叩头:“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刚起身要出门,就听得李德全扬声道:“哟,请姑娘安,这会子还下着大雨呢,姑娘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康熙面上的煞气蓦地收敛一空,冲赵昌指了指窗户。 那混账眼尖,心思也与旁人格外不同,若叫她看见赵昌出现在这儿,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御前出了纰漏,还未查清楚之前,他不想叫方荷听到秦新荣的消息。 “我来给皇上请安,有件要紧事要与皇上说。”方荷冲李德全笑笑。 “你看,你们俩谁进去给我禀报一声?” 她也不问皇上是不是正在见人,宠妃上岗第一条,别跟人撞款,宫里善解人意的太多了,不缺她一个。 魏珠自是向着自家阿姐,刚要转身进门,舱房的门就开了。 梁九功笑着躬身:“姑娘里头请,万岁爷请您进去呢。” “梁爷爷,万岁爷这会子没见什么人吧?”方荷闻言反倒不挪窝了,只笑眯眯问。 梁九功苦笑,“姑娘可别折煞奴才了,屋里就奴才和皇上……” 方荷冲春来摆摆手,叫他们都在外头等着,顺手把梁九功也拉了出来。 “好的,那这会子就我和皇上就够了,我要跟皇上说点悄悄话,劳梁爷爷在外头听听雨吧。” 梁九功:“……” 他伸长了耳朵听了听,没听到皇上训斥的声音,心知这就是允了,心里啧啧两声,钻角落里的梢间里躺着去了。 听什么雨啊! 有本事这祖宗叫屋里也下下雨,他倒还有兴致听一听。 时刻陪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好不容易有工夫,他休息会儿多好呢。 方荷独自进了舱房,这回记住规矩了,娉婷笑着甩了甩帕子蹲安,但没等康熙吩咐就起来了。 康熙一本正经批折子,也不抬头,听着声儿就止不住要说她。 “你这规矩真是愈发倒退了,也就朕不跟你计较,回头在皇玛嬷和皇额娘面前要是这样,非得挨板子不成。” 方荷心想,又来了,他又带着他封建味儿的pua来了。 她嘿嘿笑着凑到康熙身边,决定用pua打败pua。 “那人家在其他人面前也不这样,我是信任您才会如此,其他人想看还看不着呢。” 康熙:“……”我还得谢谢你这么胆大妄为? “有事儿说事儿,别耽误朕……” 方荷不等他说完,抓住他的衣袖轻晃,“确实有件要紧事儿,想跟万岁爷讨个主意。” 康熙写不下去字,无奈只得放下朱笔,撩起眼皮子乜她一眼。 方荷:“扎三妞嫁人三年才丧夫,即便没有子嗣,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完璧之身吧?” 她一脸无辜看着康熙,凑近了小小声问他,“万岁爷您看,要不要跟我通一通人事?我在宫外以男子的身份,确实学到了不少……” 也该轮到她做一回先生了吧? 出宫之前她就准备好身体力行的教案了哩。 康熙心肠蓦地一动,伸手将方荷拉到腿上坐了。 “你这是跟朕邀宠?” 方荷:“……”我邀你奶奶个腿儿! 她推开康熙欲亲过来的动作,鼓起了小脸儿。 “万岁爷给我的身份,要是您不觉得有问题,我自然也没问题。” “左右到时候有人问起来,我就说自己失忆好了,都推您身上去!” 康熙被逗得低低笑出声来,手下用力,将她摁到身前。 在方荷拽他耳朵之前,到底是擒住了那张小嘴儿,在上面轻啄了一下。 接着他迅速避开方荷的手,笑着戏谑道:“往常你都说朕不会说话,这会子倒是叫朕尝尝,看看你这张嘴儿硬起来什么滋味儿!” 方荷眨眨眼,哦,那滋味儿应该不输眼前的狗东西。 她也不觉得害臊,只坦然看着康熙,“您就说,愿不愿意吧。” 康熙身体里头已经起了火,他自是无有不乐意的,甚至早就想把这恨人的混账吞吃入腹。 最好是能一辈子困在幔帐里,好叫她哪儿都跑不成。 可这人憋得久了,一旦占了上风,就不免有些飘飘然,即便康熙身为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噙着笑,慢条斯理抚着掌下的细腰,问:“你若是求朕,朕自然愿意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有句话本来我不想说,可这会子我觉得,还是得叫万岁爷知道。”方荷笑眯眯倾身,捧住康熙的脸,与他鼻尖对鼻尖,更四目相对。 “有时候旁人给您台阶,您呀,能下就赶紧下,省得台阶没了,您又只能骂人没规矩,我也不是只能求您。” 康熙气笑了,眸中暗含警告捏她,“你还想求谁?” 方荷青葱一般的指尖在他心口轻戳,“干嘛要求人?奴婢性子倔着呢,有玉势什么问题解决……啊!” 康熙箍着她的腰,猛地站起身来,大跨步往卧寝内走,吓了方荷一跳。 她瞪康熙一眼,“您非要吓死个人是不是?” 康熙冷笑,“朕还能换个方式叫你死,你再多说一句话,朕就叫你试试!” 方荷:“……” 她没来得及问候完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就被扔进了明黄色幔帐内。 因为下雨天,虽然天儿还没黑,幔帐内却是一片昏暗,和着雨落下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暧昧。 她都被扔习惯了,下意识就要打滚,却在下一刻就被结实有力的臂膀和胸膛困在被褥里,丝毫动弹不得。 灼热的气息倏然出现在她耳后,困住她的大手越过她身前。 只听得‘刺啦’一声,她身上薄锦做成的月白色旗装就变成了碎片,被扔下了床。 要是上辈子,方荷高低得在心里尖叫一声刺激,会更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可在这儿她只吓得心跳上了一百八,要是这么莽下去,她真得死在这儿。 里衣都被扯掉,只剩绣着祥云纹的滚蓝边儿肚兜,方荷才被翻过身来。 她赶紧搂住康熙求饶,“万岁爷,我,我还有话没,没说呢!” 康熙低头覆上她的唇,喑哑的声音含糊不清渡了过去。 “朕不想听到你这张嘴说话,朕知道怎么通人事!” 方荷:“……”您这个通,是哪个通?! 康熙常年习武,他稍稍用力,就叫方荷毫无抵抗之力换上了皇帝的新衣,偏他身上倒还是原装的,叫方荷更加心惊肉跳。 她缩回手在胸前保护自己,咦咦呜呜软了态度,“皇上您衣裳磨得我好疼,我先帮您更衣……” 康熙肆无忌惮地欣赏着这盛夏天的羊脂白雪,偏那面上的胭脂色浓得叫人眼底都止不住染上些许猩红。 虽然他身体紧绷得分外难受,心窝子里却跟喝了冰碗子一样畅快。 这可是她自个儿送上门来的,这回他却再也不会由她牵着鼻子走了。 他一只手掌心覆上她轻颤的睫毛,慢条斯理品尝着她战栗的心跳,另一只手则在雨声中奏响了琴音。 第59章 从杨柳青回宫的路途不近。 御驾在顺义行宫停留了一夜, 翌日上午才浩浩荡荡,自北面德胜门进城。 没随行的大臣们在太子的带领下,天不亮就在城门外候着,发现圣驾后便早早跪地高呼万岁。 方荷跟春来都待在皇辇上没下来。 康熙带着梁九功下了皇辇, 他大跨步上前, 将太子扶起来, 满脸笑意。 “几个月不见,保成好像长高了, 不错!” 胤礽不动声色看了眼皇辇,与康熙亲近道:“多亏汗阿玛心疼儿臣。” “有汗阿玛的家信殷切叮嘱,儿臣不管进学还是习武都丝毫不敢懈怠。 宫人知汗阿玛心疼儿臣, 伺候得也精心,儿臣无后顾之忧,自然不负汗阿玛期待。” 康熙心下满意, 笑着拍了拍胤礽的肩表示赞许。 监国几个月, 保成大有长进, 比以前说话都周全了许多,不再像个孩子了。 胤褆耐不住了。 他在人前给太子点面子, 叫父子俩相亲相爱一会儿, 就是他最大的耐心了。 他笑着上前,朗声道:“汗阿玛可不能只顾着太子, 您看看儿臣长高了没?” “再有月余儿臣就要成亲了,这阵子日盼夜盼,吃睡不香, 就等着您回来,好早些叫您做玛法呢!” 胤礽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汗阿玛说选太子妃一事得慎重,几番斟酌, 二十五年选秀却并没选出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只给老大选了个好福晋。 一步慢步步慢,皇长孙怕是也要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了。 再看胤褆那张洋洋得意的脸,胤礽心里不由更恨得慌。 但能后接触到朝臣和朝政后,他确实比以前长进了不少,起码这会子不会在人前给胤褆没脸。 他只不动声色抢过胤褆的话头,格外温和地替胤褆邀功。 “汗阿玛您可别信大哥胡说。” “前几日惠母妃张罗着大哥的亲事,一时没注意受了凉,大哥心下愧疚,又为惠母妃侍疾,生生累得吃不下睡不好。” 康熙诧异看了眼太子,这兄弟俩都会好好说话了?看样子是真长进不小。 他又关切问胤褆一句,“你母妃可见好了?” 春来看见外头皇上如此关切提及惠妃,下意识看向方荷。 方荷只懒洋洋靠在软榻上,悠闲吃着顺义庄子上新进上来的葡萄,别说反应了,眼风都没给一个。 老板关心老同事,关她一个甚至都还没拿到合同的新员工什么事儿,职场上最忌讳瞎操心。 外头,胤褆也不知太子罐子里装的什么药,但不耽误他在康熙面前表孝心。 他一脸感动道:“劳汗阿玛担忧,母妃已见好了,许是这几日京城有些变天,皇贵妃和六妹妹也病倒了呢。” 康熙微微蹙眉,“那你们乌库玛嬷可还好?” 不待两人回话,康熙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说话了,先回宫再说!” 说完,他也没跟大臣们说话,直接转身回到皇辇上,起驾回宫。 胤礽和胤褆上马,挤了护卫的位置,护在皇辇两侧。 两人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皇辇内。 通过晃动的珠帘,他们只隐约看到有个曼妙身影,靠坐在屏风后头吃东西。 汗阿玛与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却也听不见应声儿。 两人都对这女子的受宠心中有数,这应该就是汗阿玛自江南寻到的那个寡妇。 两人甭管为了什么,心底都有些好奇,只可惜再多却是看不到了。 即便是穿过午门后,康熙也叫人特地寻了软轿,让方荷跟在圣驾后头,没给儿子们把方荷当猴儿瞧的机会。 在慈宁宫等着的妃嫔们,从来往报信的小太监们口中得知方荷的待遇,又揉皱了好几条帕子。 在宫里,贵人都没资格坐软轿,皇上这是要让一个寡妇做嫔? 就连等在这里的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还有五阿哥胤祺并三位公主,也都不由得心下好奇。 尤其是四公主,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的额娘郭络罗氏,见郭络罗贵人眼圈泛红,她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还没得封位呢,就害得额娘被人笑话……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勾得汗阿玛连规矩体统都不顾了。 等方荷跟在康熙身后进门,满屋子女人和公主阿哥们的犀利目光,险些叫康熙都晃了眼。 康熙心下清楚她们怎么回事,故意挡住方荷的身影,把脸一沉。 “怎么,不欢迎朕回来?” 钮祜禄贵妃赶忙带着众人道不敢,以余光拼命打量被康熙护在身后的方荷的同时,咬着牙蹲身请安。 自进了城门开始,就格外规矩的方荷,这会子没受着众妃嫔和公主阿哥们的礼,笑吟吟从康熙身后避开到一旁。 等康熙叫了起,还没等他跟太皇太后和太后说话,大家的目光就刀子一样往方荷身上落。 只是原本淡定的孝庄和太后,反应比众人更大。 “方荷?” “乌林珠!” 胤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觉得方荷的侧脸格外熟悉,原来是御前那位女官……诶,不对啊! 他和胤禛、胤祺面面相觑,熙妃娘娘不是入土了吗? 妃嫔们的怒火也都倏然顿住,这寡妇不是叫扎三妞? 怎么换了名字,还如此熟悉? 但也有了解内情的,比如钮祜禄贵妃和荣妃、宜妃三人,心下都暗暗震惊。 方荷不但还活着,还是扎斯瑚里老福晋的后人? 接着,三人心下便恍然大悟,如此,先前方荷在御前时的特殊,还有太后对方荷的格外偏爱,就说得过去了。 她们都听家里老人说过那位老福晋的往事,也清楚宫里对那位老福晋的偏爱,几人心下不由得更憋气。 要是这祖宗进了宫,还有她们站脚的地儿吗? 钮祜禄贵妃适时带着疑惑问:“这位不是扎斯瑚里旁支的外嫁女吗?怎么会跟熙妃名字一样?” 方荷只垂着眸子不吭声,自知道要上岗那天,她就很清楚,再次回宫的当下,毫无她这个妾身未明的人说话的余地。 康熙见她这丧眉耷眼的模样,有点心疼,淡淡扫钮祜禄氏一眼,语气暗含警告。 “方荷本就是扎斯瑚里氏之后,远房堂姑侄长得相似,又何足为奇。” 他冲孝庄和太后笑道:“朕是觉得她与熙妃长得相似,且与扎斯瑚里氏那位老福晋也有八分相像,才特地叫她入宫,陪伴皇玛嬷和皇额娘。” “既然如此,她为何会跟在万岁爷身边?”钮祜禄贵妃不依不饶,冷声嘲讽。 “知道的是以为她在守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知羞耻,勾引万岁爷呢。” 哟嚯,方荷在心里给这个姐竖了个大拇指。 高层领导……不,贵妃就是硬气,快,打起来!给她点卷起来的动力! “放肆!”康熙终于忍不住冷声呵斥钮祜禄贵妃。 “皇玛嬷和皇额娘都还没开口,这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虽然皇贵妃和惠妃并通嫔都因为染了病没有过来,可宫务如今却是掌控在佟佳氏手里。 钮祜禄氏闻言脸色有些难看,没敢再多说,却忍不住心里轻嗤。 她都不用看彤史,光看那狐媚子满脸的春色,就知道方荷没少受恩宠。 皇上有本事做荒唐事儿,还怕旁人说? “行了,一回来就吵吵嚷嚷的,闹得哀家脑仁儿疼。”一直盯着方荷看的孝庄,这才不冷不热说开口。 “都散了吧,皇帝和扎斯瑚里氏留下。” 方荷微微挑眉,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先前其他人说什么,不过就是小狗乱吠,眼下才是真正要面对风雨的时候。 她偷偷冲太后眨眨眼,得了太后朝她安抚一笑。 还好还好,富婆的后门可比老板强多了。 等屋里只剩下太皇太后、太后和康熙、方荷,并苏茉儿和梁九功负责伺候着,孝庄这才沉下脸来。 “方荷,你可知罪!” 方荷乖乖跪地,早打过草稿的话张嘴就来。 “回老祖宗话,方荷已经死在北蒙,骨灰都入了皇陵,臣女扎三妞,不敢当老祖宗问罪。” 孝庄气笑了,指指康熙,“瞧瞧,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那玄烨你来跟哀家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熙甩袍子跪在方荷身前,比方荷还坦然,显然老板也打了腹稿。 “皇玛嬷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吗?” 一直听着的太后,从心惊肉跳中反应过来,瞬间白了脸。 她猛地看向孝庄,见孝庄脸上只有怒色,丝毫没有意外,心底就不由得发沉。 姑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孝庄脸色更沉,“她既已逃走,哀家不问她欺君之罪,就已替你还了她的救命之恩,这会子你却又把人弄回宫,你是要气死哀家……” “皇玛嬷,孙儿承诺过您,不会做任何有损江山社稷之事,孙儿自认一直信守承诺。”康熙打断了孝庄的怒火,平静抬起头看向孝庄。 “您能替孙儿还救命之恩,却无法替孙儿找回失去的尊严。” 孝庄愣了下,这混账还在钻牛角尖? 不对,他若是这么轴的人,也无法从四大顾命大臣手里夺回属于皇帝的权力。 “借口!哀家绝不同意她入宫为妃嫔,人你既然找回来了,就交由哀家处置。” 她定定看着康熙,“还是你要为了一个女人,非要气死哀家不可?” 康熙自然道不敢,“皇玛嬷,朕除了是个皇帝,更是个男人,丢下她一次,叫她因险些丧命仓皇逃跑,就已经够了,朕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第60章 没过几日, 京城就起了秋雨,一场接着一场,打落无数落叶,天儿很快凉了下来。 方荷起了个大早, 特地叫春来跑了趟造办处, 去把她请柳嬷嬷代为定制的紫檀木经络刷取回来。 她前几日问柳嬷嬷要了些夏日没用完的艾叶, 拿去慈宁宫膳房,与姜一起捣成末, 小火慢蒸,蒸馏出了艾姜精油和露水,准备拿来给孝庄刷一刷经络。 方荷不知道孝庄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但隐约记得应该就这几年。 孝庄的糖尿病已经很严重了,哪怕是皮肤和关节不舒服,也不再适合泡温泉。 虽然饮食上多有注意, 可老人上了年纪经脉不通, 代谢降低, 免疫力也会跟着降低,还很容易出现并发症。 可她还在慈宁宫试用呢, 孝庄绝对不能在她正式入职之前出问题, 这阵子她伺候得格外周全。 方荷上辈子工作的酒店里有养生馆,就在前厅部的角落里, 她没事儿就爱去坐坐。 除了酒店要求必须学会的急救手法,她也学到了一些如何护理病人的小妙招。 刷经络就是其中一种,可以调节病人的阴阳气血, 还可以提高血液循环,大作用估计是没有,提高一下免疫力还是可以的。 过去了两日, 待得主殿内有了动静,方荷端着精油和经络刷进了殿。 她仔细瞧孝庄的神色,见浮肿不算严重,放心许多。 “老祖宗,我先前在外头学了些舒缓皮肤痒症的法子,我已经问过太医了,陆院判说可行,我便请柳嬷嬷去造办处定了刷子。” “等您用过早膳,我和春来扶您在廊子上走走,消了食儿,给您试试如何?” 孝庄梳洗完,转过身,看了眼方荷手中托盘里那巴掌大小的刷子,忍不住笑。 “旁人都把哀家当个纸人,轻了重了都要心惊胆战的,也就你个皮猴儿把哀家当铜墙铁壁,什么手段都敢往我身上使。” 确定有用就算了,偏这丫头还用了个‘试’字。 平日里行事倒是小心谨慎,真是看不出她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 方荷扶着孝庄往桌前走,小声辩驳,“我试过了的,除了疼点没啥别的缺点。” “而且陆院判也给别人针灸过,穴位都是陆院判特地指点过的,我和春来都学了。” 照顾病人,还是个要命的,她也不敢粗心大意啊。 她继续解释,“要是等陆院判出去再寻人试,还不定要多少日子,这天儿冷一阵热一阵的,我怕您着凉,咱们双管齐下不行吗?” 免疫力低的人,最怕的就是换季。 孝庄每到换季皮肤就会不舒服,这免疫力已经低到一定程度了,实在等不起。 苏茉儿也替方荷说话:“奴婢也是知道的,特地去太医院问过,就跟先前给您针灸是一样的,先前熏艾您嫌呛,抹膏子您嫌腻……” “得亏扎格格有法子,昨儿个就叫宫人试过了,确实能止痒。” 扎斯瑚里氏已经嫁了人,进宫该叫她夫人,只是因为康熙的态度不明,所以御前才一直管她叫姑娘。 可既然是要进宫,非要避讳的话,当作没嫁人就是了。 孝庄令人直接叫格格,慈宁宫便都这么喊了。 这会子听了苏茉儿的话,孝庄点点两个人。 “行行行,你们俩合起伙儿来欺负人,哀家还能跑了不成?” 方荷下意识接话:“那谁知道,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呢。” 孝庄:“……” 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捂着嘴笑,连苏茉儿和柳嬷嬷都笑得直不起腰。 早膳用完,今儿个也不当请安的日子,孝庄出去散了一圈,因为刚下过雨比较冷,腿脚不那么舒服,又回了殿内。 这会子慈宁宫就已经烧起地龙来了,暖和和地熏着,叫人止不住有些犯困。 孝庄歪在软榻上,由着方荷和春来一个从颈后开始,一个从脚底开始,小心翼翼开始忙活。 苏茉儿心知方荷身份如今不一般,早叫柳嬷嬷找了手脚利落的宫人进来,仔细跟着学。 如果真能叫主子舒坦些,慈宁宫上下承方荷的情还来不及,哪儿敢继续劳动方荷,往后活儿自然是宫人来接手。 被委以重任的两个宫女并苏茉儿和柳嬷嬷都一脸认真看着……看着看着,孝庄就睡了过去。 苏茉儿和柳嬷嬷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诧异和激动。 自前几日天儿开始变冷,主子身上就不舒服,一阵痒一阵疼的,夜里也睡不踏实。 虽然苏茉儿说孝庄不乐意涂药膏子是嫌腻,其实是那药膏子对孝庄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可那已经是太医院最好的药膏子了。 孝庄不愿意兴师动众再折腾人,或者叫康熙知道了去罚太医院的太医。 连孝庄自个儿也清楚,她这就是到岁数了,还能有多少日子好活,实在是说不准的事儿,不愿再枉造杀孽。 方荷和春来刚浅浅把艾姜草露拍开,抹上精油还没刷多会儿呢,孝庄因为歪着不太舒服的缘故,都开始打呼噜了。 柳嬷嬷眼眶一红,赶忙上前小心翼翼调整了主子躺着的姿势,无声冲方荷深深蹲了一安。 连苏茉儿也是如此。 方荷赶忙避开,咧嘴笑着摆摆手,小声道:“既然老祖宗睡着了,那就先不刷,按着穴位刷还是挺疼的,等午膳后也使得。” 她也没想到,艾姜精油这么管用。 这精油也就是杀菌消炎会管用些……难不成孝庄的皮肤病跟癣症有关? 那她还真知道一种七毒八癣膏可以用。 耿舒宁带着她一起做福利活动的时候,得知养老院有好多老人手脚都会痒,就是根治不了的癣症。 尤其是吃鱼虾等东西,会痒得更厉害,耿舒宁特地寻了方子做出来的。 她跟着一起做过,隐约记得有什么,具体的用量不记得了。 但这事儿也轮不着她来操心,直接以梁阿姐的名义告诉陆院判,叫他自己琢磨,或者写信给梁阿姐请教就是了。 要是能跟梁阿姐他们多一条线联络,往后她在宫外的消息也能灵通些。 以梁娘子的聪明和医术,肯定知道她的意思,指不定能研究出来。 她笑着收起东西,净了手,对苏茉儿道:“那我再去膳房,叫人多做些艾姜草露和精油。” “做好了我拿些去太医院,给太医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为太后止痒。” 等孝庄醒过来,已经快巳时,整整睡了一个时辰。 连孝庄都很惊讶,“那丫头还真折腾出好东西来了?” 苏茉儿高兴地附和,“奴婢也以为是宫人症状轻才会管用,没想到她确实有些手段,估摸着是江南那位前朝御医之后的梁娘子教的。” 方荷没瞒着孝庄和太后自己在江南的事儿。 挑着太后过来陪孝庄的时候,绘声绘色跟她们说了自己在江南做小樊爷是如何逍遥的,惹得两个老太太甚至都有些羡慕。 孝庄眼神闪了闪:“皇帝来过了吗?” 苏茉儿又忍不住笑,“来过了,想给您请安,您睡着,问起扎格格,格格却是去了太医院,皇上摸着鼻子走的。” 孝庄被逗得哈哈大笑,拍着软榻直喊该。 “可算有人能叫他也尝尝憋气的滋味儿了,省得那混账就会气哀家。” “这点她比乌林珠强。” 乌林珠是张扬,可心肠太软了,为了家人和在乎的朋友,委屈自己太多,一辈子看似潇洒,实则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可方荷则不然,这丫头心里怕是只有自己最重要。 方荷入宫大半个月了,孝庄一直冷眼瞧着,她是不是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明。 事实证明,方荷确实进退有度,不管说话还是做事儿,看起来大胆,实则都是踩着底线,从不真正犯规矩,格外讨人喜欢。 就连妃嫔们来请安的时候,她也不会特意避开。 从贵妃到攀附各宫的小常在们,那话头里的刺儿,有时候孝庄都听得皱眉。 方荷只当听不懂的。 叫她狐媚子?多谢娘娘们夸她好看,娘娘们眼光真好。 说她勾引康熙?问就是阿弥陀佛,仁者见仁,淫者见淫,相信娘娘们一定不会信谣言。 倒把妃嫔们一个个气得不轻,她有时候促狭的……叫孝庄和太后憋笑憋得肚子疼。 别说太后,现在叫孝庄再下狠心做点什么,她都有点不落忍。 宫里实在难得出这么个活宝,谁还不爱热闹呢。 康熙却叫孝庄又想笑又生气。 三十多的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刚成亲似的,巴巴儿的想方设法地把人往乾清宫里引。 什么叫方荷过去询问她的病情啦,什么担忧皇玛嬷所以要多叮嘱方荷几句啦……都看得出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偏他这脸是丁点不打算捡起来。 可方荷却不会顺着康熙,她高兴了,有事儿求人了,才会好声好气应付几句。 若她手头有忙着的事儿,或者哪天被妃嫔阴阳怪气了,就站在孝庄身边跟柱子似的,任康熙瞪脱了招子,她也不挪窝。 这分明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孝庄虽清楚这是方荷争宠的手段,因着叫康熙气了不知道多少回,实在有些不好言明的舒坦在心里头。 苏茉儿也忍俊不禁,“只是回头万岁爷去后宫里走动,怕是又要发脾气了……” 说到这儿,苏茉儿都忍不住想叹气。 满宫的妃嫔,加起来还没有方荷一个人手段高。 苏茉儿私心觉得,不是方荷太聪明,是后宫里的妃嫔被家里教的,又被宫规束缚着,变得越来越蠢。 明知道皇上喜欢方荷,不与方荷交好,哪怕学到一星半点儿呢,拿去讨皇上欢心,皇上估计都没那么惦记方荷。 第61章 康熙和太后心里都冒出个想法, 方荷她真活腻了? 凤命可不是随便找个道士算算就可以说的,一旦被人戳穿,就是觊觎后位的大罪。 康熙心里渐渐涌出一股子颇为无力的怒气。 就算真是凤命,也都藏得严实, 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偏这混账就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一样。 连康熙都不确定, 自己能否在祖宗规矩和皇玛嬷的严惩中,保住方荷。 但孝庄却只挑眉看着方荷, 心下格外想笑。 不愧是她认可的混帐之一,胆儿可是比佟佳氏肥多了。 在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佟佳氏。 她恶狠狠说出了外头妃嫔们都咬牙切齿在心里骂的话。 “凭你也配!” 方荷置若罔闻,在孝庄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平静解释。 “臣女不敢拿这种事撒谎, 那时臣女的夫君还好好活着,臣女不敢为外人知,只当自个儿是碰到个活腻了的野道士。” 她去于家村时, 先以于隐济害她被康熙寻到讨要赔偿, 后又以可为东阿于氏立传为诱引, 逼得于隐济跟她对好了台词,完全不怕露馅。 太后却在心里腹诽, 那时方荷还好好在宫里蹦跶呢, 梦里碰见的吗? 方荷:“只是过后没多久,臣女夫君病重而亡, 大夫说臣女身子没问题,夫君虽体弱也无碍于子嗣,但臣女成亲三载却从未怀过身子。” 康熙也:“……”这混账上半年还是完璧之身, 她要是怀过身子就见鬼了。 方荷听不见这娘俩心里的腹诽,越说越投入,迷茫得仿佛真死了丈夫一般。 “臣女哀恸之下, 竟又碰到那个道士,他说我的命格之贵,寻常人家的血脉受不住,我心下慌乱,将信将疑,为此访遍了江南的各大寺庙。” 克夫克子?这种明摆着的事,从她接了扎斯瑚里氏的身份那天起,就知道赖不掉,那干脆就将坏事变成好事。 方荷想起来还肉疼,一万两银子半数都用来给各大寺庙捐香油钱了。 她红着眼眶,捂住心窝子抬起头,撕心裂肺得格外真实。 “臣女碰到好几位大师,竟都是差不多的说法。”呜呜,看见香油钱可不都是好话么。 “虽不敢提及凤命二字,却都言我命数贵不可及,皇贵妃说的没错,确实是臣女害死了夫君,与自己的孩儿无缘呜……”一把一把的银子啊! 她捂着嘴,压住溢出口的呜咽,掌心覆盖下的唇角微勾。 佟佳氏有俩证人? 不好意思,她有一堆,就问你气人不! 康熙越听面色越沉,冷冷看春来一眼,她天天跟着方荷在外面行走,贴身伺候,这种大事竟也敢不禀报。 春来俯身在地,想起她陪着方荷从于家村出来那日,方荷跟她说的话。 “我不会拦着你做皇上的眼线,可若无意外,将来一辈子你都会在我身边伺候,我什么性子你应该清楚。” “与皇上无关的事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为了你和你额娘的命考虑,你也该心里有数。” 春来知道,格格所做的那些事儿,是为了能在宫里活下去,就像她成为暗卫,也只是想借皇家之势,庇佑寡母在家能活下去一样。 所以除非康熙仔细询问且关心的事儿,方荷私底下那些准备,她一个字都没吐露。 佟佳氏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格外尖厉,“山高水远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收买了什么野僧,又如何与法源寺的闻空大师比!” 她对孝庄叩头下去,急切道:“老祖宗,您可不能信这贱人胡说八道!” “若是叫她继续留在宫里,即便能查清她狡言饰非之举,万一继续妨碍身边之人,伤了龙体和您的凤体,可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这几年频频生病,谁也保证不了,她能一直安康下去。 佟佳氏就是深知这一点,拿捏着人都怕死的心态,要将方荷逼出宫。 等到她出了宫,煞星的名声再传开,佟家在外头也好收拾这个贱人。 但凡方荷的话有一分可信,一直心心念念想得封后位的佟佳氏就更容不下她。 她指着方荷,一脸决然看着康熙,“表哥!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绝不会以老祖宗和太后还有您的身子开玩笑,难道您宁愿信这个贱人,也不愿……” “皇贵妃的想法,竟与臣女不谋而合。”方荷以比佟佳氏柔和的声音,冷静打断她的话。 “臣女已嫁过人,原本入宫之事与臣女无缘,不愿因什么虚无缥缈的凤命,最终成为孤家寡人,了此残生。” “所以臣女百般寻法,终于寻到了定林寺的了空大师,想要寻一个解脱之法。” 康熙心里的慌乱,在这场微妙的荒唐闹剧中,渐渐变成了憋气,火一股脑地往心窝子里涌。 他知道她去定林寺礼佛,还以为她是对他示好……他心下嘲讽,原来都是为了她自己。 这睁着眼胡说八道的混帐,叫康熙从未如现在这般清楚,方荷确实丁点未曾信任过他。 孝庄闻言蓦地坐起身,这会子才露出几分诧异神色。 “了空?可是曾在五台山一身袈裟一口钵,幕天席地讲经三年的那位了空大师?” 福临去世后,孝庄有一段时间极为迷茫,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儿子,始终找不到解脱之法。 在康熙亲政后,她曾去五台山礼佛,碰上那位被冻得浑身青紫却安之若素讲经的了空大师,拜他所赐才解开了心结。 孝庄想起往事,还有些怅然:“他还活着?竟是在定林寺吗?” 佟佳氏心道不好,既然方荷提起了空,必然早就提防着有人借她的命数说事儿呢。 她立马道:“老祖宗,您不能信……” “佟佳氏!”孝庄沉声打断佟佳氏越来越尖锐的疯癫,冷冷睨她一眼。 “记住你自个儿的身份,哀家几次三番警告你,别听风就是雨,偏你从来听不进去。” “你在皇帝面前胆大妄为,如今竟连哀家的主也要做了不成?” 佟佳氏脸色又红又白,死死咬着唇叩头下去。 “臣妾不敢……” 孝庄不理会她,只看方荷,“你继续说。” 方荷该铺垫的差不多都铺垫完了,干脆了当下了定论,又一次叫外头急得恨不能进来替佟佳氏给她几巴掌的妃嫔们瞪大了眼。 她含笑道:“了空大师说,臣女并非凡人转世,此生必入皇家,只可惜命途多舛,要有舍有得,方得解脱。” 她挺佩服了空的,对方应该确实看出她不是此间之人了,甚至知道她的算计,却愿意在死之前成全她。 就冲这个,剩下所有银子都捐给定林寺,她一点都不后悔。 “臣女被皇上接到身边后,不愿因臣女叫宫里起纷争,求了空大师助臣女舍弃凤命,以换得老天爷保佑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福寿绵长!” 清朝的大佬们,能有孝庄、太后和康熙长寿的,也是数得着的,就算孝庄这几年去世,谁敢说她福寿不绵长呢。 康熙和太后还将信将疑,孝庄却已信了大半。 她这把年纪了,能听得出人是说真话还是假话。 她猛地站起身,“还有这种法子……你竟也舍得?” 这要是传出去,大清的皇后之位怕是再无法稳当了。 见孝庄蹙眉,方荷替她解了后顾之忧。 “了空大师功德无量,早已在梦中得仙人指引,只待圆寂便可位列仙班。” 想效仿的大师们,先看看舍不舍得死,有没有那个功德吧。 “他临行前以毕生功德助臣女,圆寂后化舍利令臣女携在身旁,舍利不化,便能永压臣女凤命,庇佑大清!” 没有她所了解的后世一些小手段,还有了空大师常年隐居山林吃用的那些矿物质,哪个大师敢保证自己一定会留下舍利? “臣女与大师说话时,定林寺主持就在一旁。”还等着接她的五千两香油钱呢。 “此时,舍利就在臣女房中,您尽可派人取来一观,也可派人前往江南探查虚实!” 佟佳氏浑身无力地委顿在地,脸色煞白。 外头的妃嫔们,也都有些无力地坐下,她们先是幸灾乐祸,然后激动于可以把方荷赶出宫,最后却又被方荷说得一愣一愣的,也消耗了不少心神。 德妃眸底的阴翳几乎要藏不住,她双手合十,低头念了声佛号,才藏起阴霾。 她们都知道,皇贵妃来势汹汹的这场闹剧,被方荷破得一干二净,甚至偷鸡不成蚀把米,要连累佟家也跟着被发作了。 果不其然,康熙冷漠至极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够了!过去有人说朕克妻,朕深受其困,你们都该清楚,朕多讨厌人卖弄是非!” “今日的事,朕会叫人一五一十地查,但有丝毫作伪,朕绝不轻饶!” “佟佳氏自今日起,禁足承乾宫,六公主送回钟粹宫,先由荣妃照料。” “扎斯瑚里氏——禁足乾清宫!” 佟佳氏气得捂着心口,软软倒了下去。 她禁足承乾宫,倒是把这贱人送到御前去了?? 孝庄一瞧,就知道自家孙子这是被瞒得死死的,就他那掌控欲,怕是生了恼。 方荷要去了乾清宫,怕是得不着好。 她沉吟道:“无碍,哀家不信……” “皇玛嬷!”康熙面无表情打断孝庄的话,沉声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她什么命格,朕乃真龙天子,不怕有任何妨碍,却不敢叫皇玛嬷冒一丝风险。” 孝庄:“……”有本事你把人继续禁足大佛堂去啊! 第62章 佟国维进宫请罪, 在康熙面前痛哭流涕,哭得甚至站不起身,丝毫不顾自己国公爷的脸面,哭得满乾清宫都知道了。 康熙起身过来扶时, 佟国维不肯起, 哽咽着自陈罪过, 坚持请皇上责罚,做足了悔过姿态。 康熙不能为了皇贵妃的荒唐, 降了自己一手扶起来的母家爵位,最终以佟国维罚俸三年,将这件荒唐事做了了断。 魏珠把消息传到围房, 面上多少有些掩不住的愤然。 皇贵妃做的那可是要阿姐命的事儿,阿姐如今在乾清宫哪儿都不能去,可结果呢? 皇贵妃只禁足, 佟家不痛不痒吃了点挂落, 半点不耽误佟家人在前朝后宫的圣眷优厚。 方荷只笑笑, 没说话。 说实话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康熙。 一定程度上而言,这位爷跟耿舒宁有点像, 可以为了工作和所谓的大局六亲不认, 只认利弊。 从六公主被送去承乾宫那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反正最终对她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甚至还因祸得福,只要查清楚江南那边关于凤命的始末,她所‘舍’的, 就能为她换来更高的位分。 人家可是被一个无名之辈打脸,还罚银子了呢,她不过才是被冤枉了而已, 要什么自行车。 只是理解却并不意味着接受。 不急,有些账她可以自己算,靠旁人作甚。 翌日,方荷又听闻,佟国维的夫人赫舍里氏和二女儿婉莹格格进宫,探望皇贵妃。 据说赫舍里氏在承乾宫以长辈的身份,明着暗着好是训斥皇贵妃糊涂,把姿态摆得更高了。 至于私下里娘仨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满宫都知道,皇贵妃因愧疚自省,在承乾宫的小佛堂里跪了一夜,累得重病不起。 方荷觉得,佟佳氏估计是气病的。 她得知消息后,直跟翠微感叹,“看样子佟家这圣眷也不是白来的,家里到底还是有些聪明人在。” 即便拿命格之事来冤枉人在宫里不是小事,可佟家里子面子都做得足,硬是把康熙给架了起来。 康熙要是再计较,那就是冷落母家,刻薄寡恩了。 至于方荷如何想?呵……谁在乎呢。 翠微在一旁憋得直跺脚,“你还有心思关心旁人聪不聪明,我瞧着你快要被自个儿笨死了。” “皇贵妃这一病,甚至巴巴儿地叫人去钟粹宫给六公主送东西,却只字不提将孩子要回来,就是要万岁爷心疼她。” 皇上这几日每天都往承乾宫跑,却一次都没来过围房,甚至都没叫人来看方荷。 魏珠都被梁九功安排回御前做事了。 说起来,翠微都纳闷,“要这么下去,别说把我要过去,指不定过些时候,万岁爷连有你这么个人都能忘了,你就一点都不急?” 她翠姑姑在哪儿都能办差,问题是到手的银子不想还回去了哇! 方荷失笑,“急有什么用?这男人的心在不在你身上……” 见翠微瞪着眼想听她能说出个什么二五六,方荷故意促狭地顿住话头,先放下手中的笔,指着字问她—— “你瞧瞧我这字儿写得怎么样?” 翠微:“……你觉得我能看得出来?” 她写的字也就比狗爬好一点。 方荷大笑,花枝乱颤地走到一旁坐下,给翠微倒了杯茶,突然换了话题。 “你了解猎犬吗?” 翠微心想,她不了解猎犬且另说,但说句大不敬的话,她了解自己。 这会子她急得特别想把砚台盖方荷脑袋上。 “我跟着皇上去北蒙时,挺喜欢皇上那几只猎犬的,瞧着可威风了。”方荷继续笑眯眯道。 “它们特别有意思,有时我一瞧就能瞧上大半个时辰。” “底下那些奴才直喊着狗祖宗,精心伺候它们吃喝,这些猎犬反而挑三拣四,一不顺心就叫得沸反盈天。” 翠微心下微微一动,好像明白方荷在说什么了,心里却生出更大的不可思议……这祖宗说的,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方荷还兴致勃勃跟翠微比划。 “可它们到了那些侍卫们面前,侍卫不苟言笑,猎犬却一声都不敢吭,若是抓到猎物给它们点奖赏啊……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快。” “更不用提,皇上在的时候,皇上越懒得看它们,它们就越是想法子引起皇上的注意,甚至还会翻身打滚呢。” 说完后,方荷冲翠微眨眨眼,“若以后再有机会跟皇上去北蒙秋狝,我倒想问万岁爷要一条猎犬来养着。” 翠微:“……”你……您想养的,是两条腿的,还是四条腿的?? 方荷把翠微说哑了,好整以暇继续去写字。 昨儿个是太皇太后的寿辰。 因为太皇太后突然病了,她这个年纪,还有消渴症在,反反复复没那么容易好,这千秋节就没大办。 康熙下旨,叫所有有资格进宫的子孙和宗亲们,在慈宁宫外殿磕了头,把贺礼抬到慈宁宫也就罢了。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她送过去的惊喜。 要是孝庄喜欢,她打算继续用自己的字儿做模子,再多做几套宫里有的,她却能做得更好的东西,给太皇太后赏人。 实则这会子,苏茉儿手里便捧着方荷叫春来送过来的贺礼,给孝庄看呢。 盒子不大,只有两个巴掌大小。 里头用明黄色的锦缎托着两块似透非透的琉璃状物件,闻着是熟悉的艾姜味儿,还有点花草香气。 “春来说,这就是咱们平日里用的香胰子,只不过加了水粉里要用的油脂,又加入了大量的艾姜油,给您拿来净手和沐浴,身上也能舒服些。”苏茉儿看着盒子,满脸惊叹。 “春来要不说,奴婢还以为这是琉璃呢……扎格格不止给了这琉璃皂,还把方子也进献上来了。” 初看到这琉璃皂的时候,苏茉儿好悬没把眼眶子瞪出来。 因为这半透的香胰子里,都有个完整的寿字,叫人以为是自然祥瑞呢。 这样的祥瑞别说买不到,就算有价,也不是方荷手里那点银子能买得起的。 没承想竟只是洗漱用的物什。 其实说起是半透,在方荷看来,更接近乳白色,仔细看还有点粗糙。 没法子,以她所了解的知识,只能用甘油做乳化剂,再加入蒸馏酒精和杏仁油制作出皂液,半块半块做好,将里面挖空出寿字染色,再加热软化融合在一起。 好在放这世道,还挺能糊弄人,也不算出格。 孝庄拿在手里闻了闻,确实是她日常用的艾姜草露那个味儿。 她又接过方子,倒瞧出了点意思。 这芝麻油和草木灰水放在一块儿,能得到透明的油脂,最贵的是提纯过的酒。 整体在孝庄看来,造价不贵,贵在一个巧思。 只要没人知道方子,若造办处能做出来,等年底拿来赏人,甚至比布料和首饰都更体面些。 孝庄笑着把方子给苏茉儿收起来。 “哀家就说,她是个聪明的,只是我瞧着,这些日子她在乾清宫倒是没动静,这又闹什么呢?” 先前方荷那番凤命的说话,孝庄仔细思量便知是半真半假。 假的自然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的身份。 至于真……方荷这命格怕是真有些不凡。 孝庄不信方荷能买通了空那样的大师,更不信定林寺能被买通,舍得以舍利助她。 也许康熙有这个本事,可方荷?她做不到。 既是个吉利的命格,孝庄就更喜欢这丫头了。 现在趁着佟家认了错,方荷占理,孝庄巴不得早些下懿旨叫她进宫。 苏茉儿也有些哭笑不得,“奴婢昨儿个问春来,春来只说除了扎格格去乾清宫那日皇上见了人,这几日就只当御前没这么个人……” 孝庄:“……他还记得自个儿多大岁数了吗?” 这是发现自己在方荷心里没那么重要,开始较上劲了?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得了,哀家也不管他们,到底江南那边还没传回消息来,再等等。”孝庄懒得去寻思康熙怎么想。 或者说,即便她再喜欢方荷,如果康熙犯了糊涂独宠的话,孝庄也是容不下的。 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也好,只是不能叫方荷一直待在御前,传出去也不合规矩。 “等到颁金节也就差不多了,到时皇帝要是想不明白,哀家下懿旨叫她进后宫也就是了。” 实则康熙没那么小心眼,或者说暂时且顾不上小心眼呢。 与罗刹和谈一事,虽有三道沟事件震慑对方,引得对方态度软了不少,可反复拉扯了一年,还是没出个结果。 驻扎在瑷辉城的周培公,还有驻守在盛京的郎谈都传回来折子,说在其中发现了漠西搅浑水的痕迹。 郎谈派出探子,死了大半后,九死一生才得到了漠西的准确线报,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 噶尔丹在二十三年就已经击破了哈萨克部落,令漠西实力大增。 如今喀尔喀的三部土谢图汗部,札萨克图汗部,车臣汗部内乱初见端倪,漠西也在整兵。 康熙先前派人拦截车臣汗部拉克申部落的种马,不见拉克申真正着急时,就已察觉出喀尔喀的乱象端倪,才会叫郎谈驻扎在盛京。 康熙仔细研究过喀尔喀的地形图。 漠北和漠西相隔不算太远,如果噶尔丹趁这个时机,让喀尔喀三部彻底乱起来,趁机将三部收拢准噶尔麾下,到时大清会很被动。 所以他更急切地要落定与罗刹和谈一事,起码明面上大清不能面对双面夹击。 有了盟约在,哪怕罗刹私下帮漠西,大清的大军也不是吃素的,摆明车马打起来,罗刹没道理出头,对付漠西就容易得多。 第63章 孝庄卯时起身, 逢一五日受妃嫔请安,定的是辰时正。 这样说会子话,若康熙来得早,指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对于久不逢恩宠的小妃嫔来说, 这是她们争宠唯一不扎人眼的途径。 所以常在和贵人们一般都来得早些。 可她们的消息没有高位妃嫔们灵通, 今儿个照常提前半个时辰进了慈宁宫。 一进大殿,都吓得不轻。 倒省了她们频繁起身请安的功夫, 因为贵妃、四妃和除通嫔以外的嫔位来了个齐整,笑语晏晏在殿内说话。 这是怎么了? 几个小常在和小贵人偷偷交换眼神,有聪明的指指空着的地儿。 那是新任昭嫔该坐的位子, 就在德妃正对面,荣妃后头。 此刻那里还没人,小妃嫔们便清楚了, 这是冲着昭嫔来的, 松了口气, 都老老实实坐下跟着等。 方荷起了个大早,正陪着孝庄说话并梳洗, 刚净了面, 柳嬷嬷就进来禀报。 “主子,娘娘们都到齐了。” 还披散着头发的孝庄:“……”往常倒不见这么勤快。 她淡淡乜方荷一眼, “怪不得你今儿个这么早,有功夫在这儿陪哀家闲磕牙,还不如想想待会子怎么脱身。” 方荷歪着脑袋做出思考状, 认真点点头,“嫔妾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太后自外头进来,也一脸纳罕。 “今儿个倒来得齐整, 连宜妃也跟着胡闹,回头我得好好说她。” 乌云珠在一旁小声翻译。 孝庄也看方荷。 方荷只矜持笑道:“出去之前老祖宗和太后多喝点茶吧,进了殿能不喝还是别喝。” 孝庄和太后:“……” 其他人都跟两个主子一样满头雾水,只有跟在方荷身边伺候的春来立马咬住舌尖,生怕自己笑出声。 半个时辰后,方荷跟在孝庄和太后身边来到正殿。 原本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方荷没规矩的众妃嫔愣了下,赶忙起身见安。 方荷侧身避开,而后给贵妃和四妃福礼,又跟嫔位见平礼,受贵人和常在拜见……好一会儿才坐下。 钮祜禄贵妃迫不及待开了锣:“昭嫔在宫外日子过久了,也太不懂事了些,一大早不先来正殿等,反倒去打扰老祖宗,宫里可不是这么个规矩。” 方荷挑眉,长长哦了一声,“老祖宗也没撵我出来,这规矩莫不是贵妃娘娘定的?” 孝庄和太后都略有些诧异看向方荷。 寻常这丫头都规矩得很,从不跟妃嫔们正面冲突……这才刚封嫔,骨头就轻了? 钮祜禄氏轻嗤了声,显然也这么觉得,“昭嫔还没受宠呢,倒先学会了放肆,以下犯上的规矩可不是我定的。” “老祖宗您瞧啊,昭嫔对臣妾如此冒犯,您可得管一管,否则长此以往下去,但凡万岁爷哪天宠幸了她,这宫里怕是都没有臣妾站脚的地儿了。” 孝庄不置可否,“昭嫔,你可有话说?” “那嫔妾话可就多了,贵妃娘娘看似在说嫔妾,实际却是在指责老祖宗您没规矩,纵容嫔妾伺候您梳洗,这嫔妾能忍吗?”方荷格外无辜地冲孝庄眨眼。 “臣妾辩驳一句,分明是孝心,贵妃却觉得嫔妾在僭越,难不成嫔妾孝顺还孝顺错了?” 她一转身,面上便多了股子格外嚣张的笑意,“贵妃娘娘您说,嫔妾该不该反驳?” “你——”钮祜禄贵妃气得指着方荷,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说方荷不该尽孝。 惠妃冷笑,“论胡搅蛮缠倒没人比得过昭嫔,若你真是个有孝心的,又怎会留在慈宁宫,却不去伺候万岁爷,也就是老祖宗不跟你计较……” “啊哟哟!惠妃娘娘就不得了啊!”方荷更嚣张地打断惠妃的话,叫太后好悬没憋住笑,赶紧端起茶挡住唇角。 孝庄勉强还端得住面上的淡然神色,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但接着,孝庄和太后就听方荷抑扬顿挫地对着惠妃感叹。 “惠妃娘娘的意思是,嫔妾不需要在老祖宗跟前伺候,只需要争破了头去伺候万岁爷?” “啧啧,万岁爷知道惠妃娘娘替万岁爷这么不孝吗?” 孝庄:“……” 她也慢条斯理把茶盏端起来了,今儿个这茶沫子格外好看。 惠妃气急败坏地起身,“你放肆!本宫哪儿有这个意思!” “既没这个意思,那惠妃娘娘就该三思再开口。”方荷更不客气地反驳道。 “我寻思着这儿也没有主子娘娘,各位姐姐们在自家姐妹们面前闹笑话倒无妨,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 都特么是妾,谁比谁高贵啊! 荣妃和宜妃嘴都不自觉张开了,这昭嫔……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先前她也不这样啊! 要是原本方荷就这么嚣张,哪怕贵妃都不敢轻易打她的脸。 德妃垂着眸子微笑,很明白方荷为何如此强硬,这做客和做妃嫔自然不同。 再尊贵的娇客,在宫里也是奴才,可下位妃嫔却不是上位妃嫔的奴才,都不过是皇上的女人罢了。 只是有些妃嫔初入宫看不透这个理儿,才会一再被人逼得活不下去,直到学会了狠辣手段。 贵妃冷冷看着方荷,“那按昭嫔的意思,你只需要伺候老祖宗,倒是不需要伺候万岁爷了?” 方荷就喜欢别人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这才是吵架的正确姿势嘛。 她立马露出个灿烂的笑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万岁爷需不需要人伺候,需要谁伺候,哪儿是嫔妾能做主的。” “嫔妾没别的优点,就一条,谨守本分,也只能做好眼前的事儿,不给万岁爷添腻烦便罢了。” 贵妃被气得好悬一口气没喘匀。 连孝庄端着茶盏的手都抖了下,尤其是见太后认同地点头后。 琪琪格什么时候瞎的? 众人也在心里腹诽,昭嫔怎么好意思说出本分这俩字来的? 因为方荷这一顿胡搅蛮缠的乱棍,先前准备好了阴阳怪气的几个嫔都没敢开口。 她们的封号还不如方荷,连贵妃都讨不着好,她们也不想自取其辱。 这场请安,以贵妃和惠妃铁青着脸,其他人也都憋着满肚子没瞧成乐子的遗憾告退落了幕。 等殿内没了外人,太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冲方荷道:“这会子你倒是有点你祖上的风采了。” 乌林珠怼人的时候也这么不客气,福临都叫乌林珠怼得甩袖子气跑了好几次。 孝庄哼笑,意有所指:“这才封了嫔,就会仗势欺人,分明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方荷笑嘻嘻凑过去,“那也得老祖宗和太后娘娘肯给嫔妾撑腰才行啊!”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有这些精力她们不想着怎么偷偷讨好万岁爷,全往嫔妾身上使劲儿,那嫔妾也不能叫他们生崽儿啊!” 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孝庄瞪着方荷,伸手点点她,到底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出来。 这丫头在宫外也不知从哪儿学了那么多粗话……可话糙理不糙,一个个都不知所谓,她是懒得多说,也该有人叫她们紧紧皮子了。 方荷正跟两个富婆逗着趣儿,外头于全贵突然出声。 “奴才请万岁爷圣安!” 方荷迅速闭嘴,转身规规矩矩蹲身,余光看到明黄色袍角时,便柔声开口请安—— “嫔妾请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云淡风轻从她身边走过,一眼都没瞭她,只带着浅笑坐在孝庄身边。 方荷偷偷撇嘴,转过身继续蹲着。 “皇玛嬷和皇额娘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孝庄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点着方荷,把她刚才在殿内闹出来的动静说了。 康熙下颚骨紧了紧,面上笑意不变,淡淡看了眼方荷。 “这混账自来没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扰得皇玛嬷不得安宁,都是朕的不是。” 孝庄心想,就你也好意思叫旁人混账? 她笑道:“无碍,快叫这丫头起来吧,左右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不会放在心上。” 康熙被噎了一下,无奈冲孝庄露出个讨巧的笑,转向方荷却又冷了脸。 “没听见皇玛嬷吩咐?滚回乾清宫去,别在这儿碍皇玛嬷的眼。” 方荷眼巴巴看着孝庄,“老祖宗,嫔妾这阵子想跟您礼佛……” “扎三妞!”康熙瞪她,“你这是打算抗旨?” “嫔妾不敢!”方荷干脆跪坐在地,就是打定主意不走。 “反正嫔妾是不回围房。” “就那屋子,走两步就得撞墙,待久了那天起夜不小心,指不定都得犯个自戕的罪过,嫔妾还没活够呢。” 孝庄和太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端起茶盏,眼神往外头看,嗯……天儿有点阴,好像是又要下雪了啊! 康熙暗自运气,但却不想在太皇太后面前跟方荷吵起来。 他捏了捏额角,“那你就住东暖阁的梢间去……” 方荷不说话,只可怜巴巴看着孝庄。 孝庄也不想叫方荷天天在御前,不得不开口拦,“好歹这丫头现在也是嫔位第一人,在慈宁宫都是住偏殿,住到梢间里实在是不像话。” “怎么,难不成叫惠妃说着了,哀家留你的昭嫔伺候两天,你都不舍得?” 康熙咬牙,微笑着点头,“皇玛嬷说的是,不如……就叫她住在头所殿吧,不会扰了皇玛嬷的清静,也能叫她谨守做妃嫔的本分。” 别光记得孝顺,却完全忘了该侍奉君王。 第64章 翠微满脸疑惑, 方荷却没急着解释,反倒笑着催她。 “你先把宫人安排好,晚些时候就知道了。” 翠微幽幽看方荷一眼,有点后悔跟了个爱卖关子的主子, 真是叫人时刻都想以下犯上。 就那几个宫人, 有什么好安排的。 翠姑姑翻着白眼出来门, 站在廊子上,俏脸含煞扫视众人一眼, 将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宫人瞧得心里发怵。 只有山丫,说话像胆儿小,这会子倒胆大, 直勾勾盯着她看,比她翠姑姑还渗人。 “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主子是个和善的, 只要你们好好当差, 主子会叫你们好吃好喝, 更不会动辄打骂。” “但丑话我提前放这儿,主子眼里揉不得沙, 但凡谁背主, 没有你们张嘴解释求饶的机会。” 翠微露出个跃跃欲试的浅笑,“在乾清宫, 我还没送谁去过慎刑司,你们有胆子就试试。” “只要你们能从慎刑司出来,我好人做到底, 安平堂或义庄,我亲自使银子送你们归家。” 众人:“……”他们的家也不在阴曹地府啊! 翠微这不算声疾厉色的敲打,反倒叫最开头几个被挑过来的宫人和小太监都更谨慎了些。 一来能被乔诚和秦嬷嬷看中的, 都不是爱挑唆事儿的。 二来从方荷对黄副侍的态度就看得出,他们家这位主子丁点不怕事儿大。 要知道,那黄副侍仗着得承乾宫重用,在内务府几位总管大人面前腰板都很硬……他们若真犯了错,翠微这话保管不是吓唬人。 至于后来的那几个,就更不必说。 他们本就没什么后台,犯了错或替人背锅才被发落回内务府打杂,更不敢惹事儿。 “行了,站够一个时辰,再去后头屋子里安置,动作都麻利点儿。” “把身上的腌臜洗一洗,换上内务府送过来的宫装,收拾齐整了,挨个儿到主子屋里回话。” 翠微把几个宫人和小太监镇住,不动声色又看了眼山丫,这才离开。 等方荷用过李德全送来的晚膳,翠微便叫宫人和太监一个个进来磕头。 四个小太监说是小,其实就只比魏珠小个两三岁,都在宫里有年头了,名字都改过,分别叫刘喜、陈顺、张吉和崔福全。 粗使小太监看起来才都十岁出头,叫刘柱子和周小狸,磕头的时候都求着方荷给改名字。 方荷:“……要不就叫刘安和周乐?”她起名字的水平也就是平安喜乐这些吉利字眼儿了。 刘安和周乐欢天喜地谢了主子的赐名。 主子给起名儿,总是个面子情,但凡被主子记住一星半点儿,就没那么容易被打发咯。 四个二等宫女估计听到风儿了,进来磕头的时候也都求着方荷给改名。 就这会子功夫,方荷已经想好了,就算做了妃嫔,她做咸鱼的理想也还没变,那…… “你们都从日斤昕字辈儿,你叫昕珂。”头一个进来的,是秦嬷嬷选好的圆脸小丫头,才年十五。 从昕通从心,在这宫里,随心所欲就是最高的追求了。 “你叫昕南。”第二个宫女脸上带着小雀斑,皮子有点黑,估计没少在户外做粗使。 “你叫昕华。”第三个在咸福宫因为听不懂蒙古话,耽搁了宣嫔的差事被打发回去的,被排挤到在内务府给管事洗衣裳,手上的冻疮特别严重。 “你叫昕梓。”第四个原本在御花园当差,因叫荣妃崴了脚被打了板子,发配到偏僻地界儿干活,冻疮同样很严重。 磕南瓜子?翠微忍不住捂着嘴笑,这倒是她和方荷都有的爱好,名字听起来还怪吉利的。 在粗使宫人进来之前,方荷吩咐春来,“你跑一趟太医院,要些冻疮膏子回来吧,不然平时看着她们这样,我眼睛疼。” 春来从善如流出去了。 翠微立刻出去,叫魏珠守着门,不许新来的宫人们来前头。 剩下的一个粗使丫头改名叫福圆,等方荷有资格得到三等丫鬟例的时候,就可以从福字了。 山丫是最后进来的。 她规规矩矩给方荷磕了头,但第一句话就叫翠微差点挠她一把。 “翠姑姑有病。” “活腻了你直接说,我有没有病都可以帮你一把!”翠微鼻子都快要气歪了,尤其方荷还在一旁捂着嘴窟窟窟地笑。 山丫缩了缩脖子,声音小,却坚持不改口,甚至看着方荷也来了一句。 “主子也有病。” 方荷:“……”她笑不出来了。 眼看翠微气得要上前抽山丫,方荷赶紧拉架。 “那你先说说,翠微……她有什么病?” 嗯?翠微听出那么点意思来,不挣扎了。 山丫一脸严肃道:“眉心暗沉为阳气不足,肤干肌痿为腹胀热满,三九天或三伏天心口会隐痛,应是后天心疾。” 方荷大吃一惊,心疾不是心脏病吗? 她震惊看向翠微,“你怎么回事?” 她的大管家比她还脆皮?? 平时可没看出来啊! 翠微轻描淡写,“我不是与主子说过我是怎么入宫的,就叫我阿玛踹了一脚,后来我外家帮我报复回去了。” 因为她不同意后娘的建议,被卖给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做填房,那畜生一脚把她踹晕了过去,醒来她就被绑起来了。 若不是额娘留下的仆从,冒着被打死的危险跑去她外家通风报信,她这会子可能已经在山西某个七品县令的宅子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不想多说,却对山丫的本事来了兴致。 “那你说,主子病在哪儿?” 山丫迟疑了下,“气血两虚,点着火盆皮肤还如此白皙,手脚肯定冰凉,若严重会妨碍子嗣,更多还得诊脉才能知道。” 翠微也惊了,“不对啊,主子分明在……在入宫之前已经养好了。” 翠微早把自己知道的很多秘密都跟方荷说了,两人都有诚意,方荷没瞒着翠微在宫外的事儿。 山丫满是不服气,声音稍大了点,甚至梗着脖子露出下巴上的伤来。 “梁家善医更善毒,不然也不会被追杀北逃,成了奴隶,家破人亡。” “我苏氏前朝时候就擅长为人养身,才会被汉军旗拉拢,如今也有了进宫的资格!” 山丫的阿玛姓李佳氏,入宫小选的时候报的是嫡出,其实她生母是汉人,还是前朝河南三大名医之一的苏氏出身。 她从小就露出了在医术上的天分,还过目不忘,被外祖父亲自教导。 同时,也被阿玛寄予厚望,想叫她进宫凭医术得到主子恩宠,好助阿玛青云直上。 但她离家之前,她娘特别担忧,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不是她这种直肠子能混得来的,回家问父亲的意思。 外祖父时日无多,叫山丫把家藏医书都学会后全烧了,心知往后护不住她们娘俩,只叫她破相保命,万不可露出自己的医术,免得被人利用。 原本她娘是打算叫她二十五出了宫,好挑个普通人家嫁了,大不了就做稳婆谋生。 但颁金节之前,她娘突然托人给她送信儿,说自己得了重病,命不久矣,家里没有她立足的地儿,再无法替她寻合适的人家,山丫出宫怕就是个死。 幸得祖上有旧的梁娘子找到她娘,给山丫提供了一条后路,她娘才叫她想办法到方荷身边伺候。 翠微听山丫小声说自己的来历,听得直咋舌,果然,这世上的后爹还真是不少。 方荷微微皱眉听着,对自己的身体她并不算意外,身子虚没那么容易养好,梁娘子给她开了方子,得慢慢养。 她没多戳翠微的伤疤,只问山丫,“翠微的心疾你可有办法治?” 山丫坚持自己的说法,只是越说越小声,“主子和翠微都得治病,我……我有法子,但药材会很贵……” 方荷和翠微都松了口气,贵不怕,库房里现在就有好些珍贵药材呢。 若是不够,回头方荷还能从康师傅那里抠,总不能发一次奖金就叫她白打工一辈子吧? 方荷问了山丫,得知她也想改名字,为她起名福乐,叫她只管照顾好翠微和自己的身体。 其他的活计,翠微自会安排得叫其他人看不出来不同。 人手充足,又都忙着跟新主子表忠心,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把头所殿给收拾出来了。 翠微和春来在方荷的瞎指挥下,一边嫌弃一边吵吵闹闹地,倒也把方荷的主殿安排得特别温馨。 只是还没容方荷舒舒坦坦在自己卧寝里睡一觉,李德全就来了……还不是饭点儿来的。 进门李德全就笑得特别灿烂:“给昭嫔娘娘道喜了,万岁爷召您今日侍寝,请您一块儿用晚膳呢。” 方荷心想,还指不定怎么吵……或者炒呢,喜个屁啊! 她去乾清宫之前,特地叫魏珠去膳房提了碟子点心回来,吃了个半饱,这才在齐三福的催促下,起身往乾清宫去。 她和春来出头所殿时,天还没黑。 但方荷一跨出大门,就下起了雪,大雪片子飞扬着落在人鼻尖上,带来的凉意直往心窝子里拱,叫人有种给自己上坟的悲凉…… 齐三福殷切在一旁伺候着,“嫔主儿请上轿,万岁爷知道您不爱坐其他人坐过的轿子,特令造办处加紧给您做出来的轿子。” 哦豁!康熙什么时候这么贴心过? 这是不是就叫暴风雨前的温柔? 方荷裹紧大氅,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抓紧了放在荷包里的几块点心,怕待会儿半饱不足以保持脑子清醒,在轿子里全吃完了。 感觉轿子落地,她才匆匆擦擦唇角,扶着春来,踩着小碎步,慢吞吞进了昭仁殿。 第65章 这顿午膳, 方荷还不如昨儿个晚膳吃得香,完全浪费了御膳房的好手艺,没吃到鼻子里就算她专心了。 午膳后稍歇息了会儿,康熙看了眼滴漏, 含笑开口。 “朕陪你……” “不必!”方荷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黑白分明的眸子还隐约带着点微肿, 警惕看着康熙。 话说出口,看康熙面无表情的模样, 方荷赶忙绞尽脑汁找补。 “嫔妾知道皇上政务繁忙,怎敢在御前多加打扰,不若先回头所殿……” 康熙憋着笑上前, 意味深长看了眼她的腿。 “你还走得动?” 方荷:“……”大白天的开什么车? 她刚想说还有轿子,康熙就噙着笑轻松将她抱了起来。 “你老实些,朕今儿个不动你, 封嫔按规矩朕会连宠你三日, 就你这胳膊腿儿的, 还是别瞎折腾了。” 感觉方荷小手握拳在他身前用力捶,康熙似笑非笑低头看他, 眸底的暗色令人格外心悸。 “要是你不老实……朕不介意今儿个晚上继续。” 方荷瞬间就化拳为掌, 心里哐哐扇这人巴掌,面上却柔顺得像被安抚好的猫, 在龙袍上轻轻踩奶。 还略带沙哑的声音也软下来,“嫔妾是怕万岁爷弄皱了衣裳,回头叫人看到, 会以为嫔妾不懂事嘛~” 康熙心里哂笑,说得跟她懂过事儿似的。 但他说到做到,躺下后, 虽康熙那双灼热的大手不算老实,到底没做什么,只将她摁在怀里,阖上眸子真准备睡觉。 方荷狠狠松了口气,虽然那啥挺过瘾的,可什么东西都过犹不及。 快乐多了也是煎熬,她感觉自己绝壁是被采阴补阳了。 感觉康熙呼吸渐渐平稳,方荷也打了个哈欠,才起床没多久又跟着困了。 睡着前她还在心里腹诽,这狗东西昨晚肯定也累着了。 毕竟体力活干最多的就是他,一滴那啥十滴血,四舍五入他都算失血过多了。 等到了晚上,洗漱过后,康熙依然只是老实抱着她睡觉的时候,方荷愈发肯定这个想法。 她暗戳戳寻思着,许是这位爷的习惯也要改,年纪大了做三休二谁撑得住啊,最好是做一休一个月,养精蓄锐再战嘛! 白日里睡了大半天,夜里也好眠,第三天一大早,方荷就活蹦乱跳起来了。 趁着康熙去弘德殿带着太子处理政务的功夫,方荷偷偷问换来伺候的翠微。 “怎么样怎么样?” 她把问琴和李德全都打发出去了,把炒南瓜子往翠微面前一推,摆出了吃瓜的阵仗。 “有几个宫破防啊?快说快说,叫我也乐呵乐呵。” 翠微神色复杂看方荷一眼,就没见过这种嚼自己舌根子还嚼得这么起劲儿的。 她眼角余光瞄着殿门外,不客气地抓起南瓜子,挡住自己的嘴,小声哼哼着开讲。 “承乾宫没动静,但有人闻见药味儿了,前几日都没有,主子懂吧?” 方荷小鸡啄米般点头,“那可太懂了,啧啧,要么人家位分高呢,这气性都没法儿比。” 翠微:“……钟粹宫和永和宫倒真没动静,听说钟粹宫里又进了一尊金佛,哦对了,德主儿与章佳贵人关系越来越好了。” “啧啧,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啊!”方荷意味深长说了句翠微不懂的话。 虽然雍老四跟德妃关系不好,可雍老四和十三的缘分就是从德妃和章佳氏交好开始的。 眼看着翠微要问,方荷赶忙继续捧场,用气音问:“话说你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小道消息的?” 在围房时,翠微就跟她说过很多不为外人知的隐秘。 比如皇八女的死跟德妃有关,还有荣妃的几个孩子相继夭折,应该有先钮祜禄皇后的手笔……按理说这些隐秘,连康熙和孝庄都未必全知道。 翠微一个在御茶房咸鱼了七八年的人,从哪儿得知的? 她上次问,翠微只神秘地笑笑没说,毕竟那时俩人还不是亲密的合作伙伴。 但现在方荷不得不问。 她这人喜欢提前做好准备,万一翠微马前失蹄,总得提前做好保住她俩狗命的方案。 翠微这回没藏着掖着,只在方荷耳边也回以气音。 “主子知道我表姨母是秦佳氏正白旗包衣出身,却不知我母家乃是富察氏正黄旗包衣。” “虽我额娘只是庶女,可正黄旗包衣乃是最早跟在皇家身边的奴才,与其他包衣不同,在宫里同气连枝,前朝后宫都有正黄旗包衣,得到消息自然比旁人容易些。” 虽说内务府四大包衣世家是镶黄旗和正白旗的曹佳氏、刘佳氏、马佳氏和乌雅氏,那是因为他们大多负责的是实事儿,在外头当差居多。 论起消息灵通,他们却是不如盘踞宫里多年的正黄旗富察氏和田佳氏。 本来应该还有董鄂氏,不过自打世宗时候出了董鄂妃,宫里董鄂氏的包衣就越来越少,没法再跟其他两家媲美。 秦嬷嬷能去内务府,靠的也是包衣富察氏的势。 否则内务府的掌事嬷嬷,哪儿轮得到秦姑姑这样才三十出头的过去做。 方荷若有所思,原来包衣四大世家竟然还包括乌雅氏吗? 那德妃能在御前安插钉子就说得过去了。 她有心问翠微乌雅氏的事儿,只不过想起这是哪儿,有些话被听到无所谓,有些话……她到底有些顾虑,还是没提。 翠微继续嗑着瓜子道:“永寿宫这回也没动静,储秀宫那位还没承宠,向来只关心太子,不掺和这些事儿,倒是长春宫和翊坤宫……” “翊坤宫?”方荷有些诧异,“宜妃也疯啦?” 惠妃坐不住她不意外。 但在她印象中,宜妃向来是个聪明的,虽看似张扬,其实跟她一样,从来不踩三座大山的底线。 先前去慈宁宫阴阳怪气那回,太后已经敲打过宜妃了,按理说宜妃不该啊! “不是妃主儿,是郭络罗贵人,她与惠妃娘娘这两天都快住咸福宫里了。” 翠微大概知道郭络罗贵人为何这么坐不住。 有主子美玉在前,郭络罗贵人以寡妇身入宫的骄傲荡然无存,只能由着旁人嘲讽。 如果郭络罗贵人是个心大的,就不会因为小阿哥夭折后的风言风语,硬生生快把四公主拴裤腰带上了。 方荷有些好奇,“宣嫔我记得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她不是不受宠吗?” “怎么说呢,宣嫔娘娘……这儿跟寻常人不大一样。”翠微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初入宫时才十三,还在宫里养了牛羊,跑乾清宫来给皇上烤羊……在无召的情况下。” “哦,还有我偷偷听长辈们说话的时候提过一嘴,说端凝殿有回从咸福宫捧出一件被撕碎的龙袍……” 翠微怕主子听到旁人侍寝会膈应,加了一句:“宣嫔自入宫就没承过宠,却素有跋扈之名,直到康熙十三年被禁足不许出入咸福宫才好些。” 因为没承宠,宣嫔一直被人叫咸福宫格格,是二十年大封才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得了个嫔位。 方荷张大了嘴。 她从原身记忆里知道,宣嫔是在慧妃去世后第二年选秀入宫的。 那会子才康熙十一年,康师傅十九……竟然被十三岁的宣嫔霸王硬上弓了? “好家伙……”她捂着嘴挡住幸灾乐祸的笑。 年轻时候的康师傅,有亿点点虚啊哈哈哈! “笑什么呢?”康熙从外头进来。 翠微赶紧将瓜子藏在袖子里,规规矩矩蹲身请安,见康熙摆摆手,她安静退到一旁。 方荷看到康熙这高大魁梧的模样,有点想象不出康熙被人撕碎了衣裳是什么场景。 但越想越好笑,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在康熙靠过来以后,干脆笑倒在他怀里。 康熙熟稔地揽住她,捏捏她的脸蛋,“你们是不是在说朕的坏话?” 他总觉得这小混账笑得格外贼。 翠微赶忙跪地道不敢,她哪儿敢妄议主子爷,只不过是说了点实话……外加家族长辈们的闲话罢辽。 方荷好不容易止住笑,赶紧转移话题,“皇上今儿个这么早就忙完啦?” 以前她在御前伺候时,快到年底康熙都很忙,有时候甚至顾不上用膳,叫梁九功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要不她也不敢跟翠微在别人的地盘,蛐蛐儿小话不是? 康熙淡淡嗯了声,“朕只是怕太子饿坏了身体,歇过晌儿再忙也使得。” 不只是太子,还惦记着昭仁殿里有个嘴馋的小混账,他倒怕她借口饿肚子再跑了。 方荷虽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却是个说甜蜜话儿不要钱的。 她抱着康熙的腰轻晃,声音里不知道掺了几斤蜜。 “我就知道万岁爷会心疼人,怕嫔妾饿肚子,臣妾好感动,不如就由嫔妾来为万岁爷点膳吧?” 康熙无可无不可,他也不像方荷那么贪吃,只意味不明抚着她后背笑。 “你就打算用朕的东西,来报答朕的心疼?” 方荷:“……”不然呢?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呗! 她义正词严站起身,“那哪儿能啊!” “嫔妾自然得靠自己的诚意来报答皇上,待会儿我一定多吃一碗饭……不,两碗!” 康熙:“……” 她这饭量快赶上后宫好几个妃嫔了,他有时候都怕方荷会撑着自己。 方荷惦记着宫廷八大件儿的点心许久了,这回不客气地把自己最喜欢的椒盐饼和太师饼点了。 接下来开口之前,她心下微动,点了烤羊肉,另外加了几个清爽下火的小凉菜。 第66章 孝庄这回没叫散, 稳稳安坐上首,叫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个痛快。 等到殿内有人发现孝庄表情不太对,渐渐安静下来,她才半抬起眼皮子瞭众人一眼。 “都说完了?那哀家就说几句。” 瞧见孝庄目光越来越冷, 妃嫔们都心里发怵, 不由得安静下来。 早在她们第一次告状时, 孝庄就已经看过彤史了。 自康熙南巡回宫,后宫的高位妃嫔, 除德妃和宜妃还有点恩宠,其他人那里康熙去是去了,却都没叫水。 算得上得宠的, 也就是永和宫的乌雅氏,剩下都是新进宫的低位妃嫔,如今又多了个方荷。 就算方荷比其他人都得宠些, 又算得了什么, 孝庄又不是没见过比这更甚的。 当年皇太极是怎么对海兰珠的? 福临又是怎么对董鄂氏的? 只要不闹着立后, 算起来玄烨已经比他祖宗们强太多了。 方荷也是个清明的,先前闹出舍弃凤命一说来, 就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儿。 显然, 这群只盯着后宫一亩三分地的妃嫔们,只顾着拈酸, 半点不明白症结在哪儿。 如今太子渐长,其他孩子也慢慢会长大。 胤褆已经入了朝,惠妃却依然不安分。 胤祉和胤禛眼看着过不了多少年也会入朝, 荣妃现在看着是老实,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故态萌发。 佟佳氏就更不必说。 贵妃有了胤俄后,也比以前张扬了许多。 玄烨是觉得二十三年那回的敲打还不够, 如今准噶尔局势不明……他先前就在她跟前流露出来几回欲亲征的意思。 孝庄自是不想叫康熙亲身犯险,可她这孙子是个犟种,如果真拦不住,到时就更需要叫前朝后宫都安分些,才能专心江山大事。 孝庄实在是腻烦了后宫这群不省心的,今儿个话说得格外重。 “哀家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够了!才会整日做这些嚼舌根子的事儿!!” 孝庄将茶盏重重往矮几上一拍,所有妃嫔都赶忙起身跪下。 “就你们嘴里七个不满八个不忿的狐媚子,起码她知道该怎么伺候好皇帝,你们呢?” “有本事在这儿跟哀家废话,不如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比不过你们瞧不上的女人,哀家都替你们臊得慌!” “妃嫔的本分是伺候皇帝,如今你们要哀家拦着昭嫔尽本分,下回是不是又要撺掇着哀家杀了谁?这就是你们的规矩?” 佟佳氏被说得脸色难看,面对孝庄的震怒,却只能白着脸劝孝庄息怒。 宣嫔梗着脖子不服气,孝庄冷冷看她一眼。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要雨露均沾,且轮不上你在这里蹦跶。” “你要是觉得能进出咸福宫太逍遥,就给哀家滚回咸福宫禁足,多为你额吉和阿布抄几本经念着点他们平安无事,别听风就是雨的,哀家不爱听!” 宣嫔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咬着唇低下头去。 去过咸福宫走动的惠妃和郭络罗贵人脸色也煞是好看。 出慈宁宫的时候,两人甚至觉得这大冬天的朝阳晒得厉害,直叫他们脸皮子滚烫。 等方荷醒过来,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她还惦记着今儿个要请安的事儿,猛地坐起身来。 唬得翠微赶忙上前,“我的主子诶,您可千万安稳些吧,再扭着一回腰,奴婢都没脸去叫太医了。” 方荷讪讪揉了揉腰,其实早就不疼了。 她只是因为康熙快住在头所殿了,才总借口工伤,逃避工作而已。 她紧着下床,“今儿个不是请安的日子吗?你怎么不叫我啊!” “万岁爷上朝之前吩咐了,说您昨晚累着了。”翠微冲方荷挤眉弄眼,表情格外微妙。 虽说皇上确实待主子挺好,甚至没就寝之前张牙舞爪的从来都是主子,皇上大多时候都没脾气,偶尔还要给主子赔不是。 可这男人啊,啧啧……一上床就不是他咯。 就在头所殿伺候的这几回,翠微和春来回回都能听见主子哭喊的动静。 后宫的小宫女都隐约听见了。 福乐虽然医术不错,到底没经历过人事,还特别担忧地问过伤着哪儿了,需不需要她包扎,给翠微笑得肚子疼。 这会子她也捂着嘴调侃,“万岁爷生怕您腰不好,回头苦的怕还是自己,叫梁九功亲自去慈宁宫给您告了假。” 方荷扬起自己白嫩嫩的巴掌:“……再蛐蛐儿我,主子亲自打你板子!” 翠微赶忙躲开,“您要再吓唬奴婢,慈宁宫的事儿奴婢可忘了啊!” 方荷立马放下手,“算了算了,下次一定,你赶紧说。” 春来在一旁递梳洗的物件儿。 洗漱过后,翠微亲自给方荷梳头,正好凑近了,方便她把慈宁宫的精彩八卦告诉方荷。 慈宁宫里没有富察氏的宫人,倒是有个田嬷嬷,却也不能进殿伺候,听得没那么仔细。 “小喜子去提膳回来,田嬷嬷递消息说,老祖宗骂得挺凶,在外头都听着了,娘娘们走的时候,脸色也都没缓过来呢。” 方荷自己梳着一绺黑发,颇为遗憾地咂摸了下嘴儿。 “我还以为老祖宗说不准要叫我去慈宁宫住一阵子呢,没想到……” 翠微歪了歪脑袋,发现主子遗憾得还挺真实,恨不能扒开主子的脑袋看看她在想什么。 “您还恨不能挨老祖宗一顿骂才好?”这多少是有点毛病。 方荷微微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她可能不懂宫里的生存规则,但上辈子工作那么多年,她很了解职场规则。 不患寡而患不均。 康熙来头所殿来得勤,如果董事长觉得不好,现在就开骂,好歹证明她信任方荷,有心矫正回来。 越是不骂,憋着攒着,等到变成问题不得不解决的时候,她就是待处理的员工,随时可能辞退的那种。 上辈子被辞退,最多就是没工资,这里被辞退,要么家庙,要么是个死。 可叫她把康熙推到别人那里去……康熙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她做不了拉皮条的老鸨。 别人受宠也不会给她好处,她就图腻歪自个儿吗? 最多……闭门谢客呗。 到了晚上,康熙忙完政务,溜溜达达从乾清宫过来。 前日刚下过雪,正好赏赏雪景了。 可还没走到头所殿门前,他就顿住了脚步。 “梁九功,你过去看看,头所殿的宫灯是不是坏了。”康熙面无表情吩咐。 梁九功头皮立马就开始发麻,就是承乾宫的宫灯坏了,也不会坏头所殿的啊! 谁不知道这阵子皇上天天来,前脚坏了,后脚内务府保管就屁颠屁颠给送过来。 他心里叫着苦行至门前,丝毫不意外看到被熄灭的羊皮宫灯好好的,只是没点燃。 宫门也关得紧紧的。 只门外站着小太监陈顺,看见御驾过来,哆哆嗦嗦跪下了。 不是冻的,是被自己要说的话吓的。 等康熙行至跟前,陈顺抖着嗓子轻声道:“启禀万,万岁爷,主子说自个儿今天腰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主子还说……听不得嘈杂动静,叫把门关上,等她睡醒了再开。” 康熙心下哂笑,往她腚上拍巴掌都醒不过来,她能听见什么嘈杂动静? 梁九功和后头跟着的李德全,还有齐三福他们都跟着跪下了。 宫里就从来没有宫妃将皇上拒之门外的先例,没人敢这么打皇上的脸。 他们都怕皇上突然大发雷霆,反正昭嫔这觉是甭想好好睡了,别说腰不舒服,就是爬都得爬出来…… “不是说雨花阁院儿里的梅花开得不错?”康熙淡淡开口,“过去瞧瞧。” 梁九功愣了一下,接着便抹掉额头上冷汗赶忙应是。 “奴才这就喊轿辇过来。” 皇辇迅速又悄无声息地过来,绕过头所殿往雨花阁那边拐,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瞧着倒像是康熙晚膳后,特地去雨花阁赏花似的。 过了这一晚,康熙就不再直接往头所殿去了。 他吩咐梁九功,“你先去瞧瞧头所殿的宫灯亮不亮,要是亮了再回来禀报。” 经此一事,梁九功是彻底服头所殿那祖宗了。 她到底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药,才把过去格外注重规矩的主子爷给弄得如此五迷三道?? 一直到小年为止,四十多天的时间里,头所殿的宫灯总共亮了不到一半的时候。 康熙一点都没生气,甚至每回从头所殿出来,心情还都特别好。 至于不点宫灯的理由……康熙想知道的消息就没有不知道的,自也听说了慈宁宫里皇玛嬷大发雷霆的事儿。 其实方荷就算不灭宫灯,临近年底他也不能一直去她那儿。 有子嗣的妃嫔,还有跟前朝有关系的妃嫔,尤其是家人在外地当官的,都得去加以安抚。 但她灭了宫灯,回头敞开大门伺候他的时候,总会格外讨巧一些。 那小嘴儿比果子还甜,直叫人欲罢不能,他乐得隐下这桩不提。 方荷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许是妃嫔们都被孝庄那番训斥给吓着了,除了隐晦地阴阳怪气一番,也不敢再说别的。 她就当这事儿过去了,高高兴兴准备过年。 可在除夕宫宴之前,孝庄却叫人把方荷请到慈宁宫,一进门就叫方荷跪下,表情疏淡。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方荷摸不着头脑,难道是算后账? 可当着孝庄这个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她也不敢在枪口上逗趣儿,只老实摇头。 第67章 虽方荷在除夕宫宴上大闹了一场, 但她是皇上亲自送回去的,膳房也不敢怠慢,早准备好了她素日最喜欢的膳食,很快就送到了头所殿。 方荷饶有兴致地拿鸡蛋给自己和翠微都滚了眼眶消肿, 不紧不慢吃了个肚儿圆, 这才开始听翠微说昨晚的情形。 实际上她喝第二碗梨汤的时候就已经有点醉了, 这身体的耐酒性太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断了片。 翠微便从方荷喝第二碗梨汤开始说。 这会子她前所未有地佩服自家主子。 她这个伺候的宫人说起来, 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毕竟在宫里过活,生死其实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脸面。 不得脸的主子, 过得没有体面的宫人和太监强,这种事屡见不鲜。 所以翠微更恨暗中动手之人,这人甚至狠到不亲自动手害人, 是要叫主子自个儿生出不想活的念头。 可惜对方打错了主意, 方荷的脸色分毫未变, 连嗑瓜子都没耽误。 翠微:“……后来奴婢听您在轿子里哭了,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万岁爷亲自抱您上床的。” 方荷腹诽, 那不然呢? 他还能隔空扔她到床上去? 听完了翠微的描述,见她和春来都眼巴巴看着自己, 方荷不紧不慢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问话的时候还带着浅浅笑意。 “昕珂、昕南、昕华和昕梓的规矩学得如何了?能唬人不?” 翠微急得跺了跺脚,“这会子您怎么还有功夫……” 见方荷挑眉, 她只能耐着性子回话:“学得不错。” “那就好,春来,你带着她们四个, 跟我一起去乾清宫。”方荷刚才嗑着瓜子,就已经迅速在脑海中计划起了危机公关的法子。 其他的事儿她可能没那么擅长,但在前厅部工作,一个应对不好,就很容易给酒店抹黑。 迅速有效地开启危机公关,是前厅部每个中层干部都要反复考核的标准。 翠微心底一沉,怕主子嫌弃她没用,急道:“那奴婢……” “魏珠留守头所殿,你和陈顺他们千万看好了,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出。”方荷打断翠微的话,说完魏珠才看向翠微。 “库房是你登记造册的,有多少金银你心里清楚,我不管你用任何法子,查清楚昨晚在妃嫔身边伺候的所有宫人背后的主子,库房里的金银随你取用。” 翠微立马支棱起来,“奴婢一定竭尽所能!” 方荷没再多说,带着春来和昕珂她们几个,浩浩荡荡高调往乾清宫去。 因北蒙和漠西的摩擦,康熙下朝后会带人去南书房商讨军略,早的时候两个时辰就能结束,晚的话甚至会留人用午膳。 这会子刚巳时中(10点),裕亲王和恭亲王肯定还在南书房没走,是正黄金二十四小时危机公关的最佳人选。 从月华门进了乾清宫后,方荷就立在敬事房和乾清门边上,带人安静等着。 顾问行听到动静,过来给她请安,“嫔主儿这是……可要人进去禀报万岁爷?” 方荷客气冲顾问行笑了笑,“不必,我是过来给恭亲王赔礼道歉的,在这里等会子就得,您不必管我。” 她这话没压低音量,敬事房进进出出的宫人和太监都听到了。 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乾清宫,甚至渐渐往后宫和大臣们当值的班房那边扩散。 后宫妃嫔们都挺想看方荷是如何低声下气赔罪的,可到底是乾清宫,无召她们没方荷的胆子,敢光明正大往里闯。 但班房里当值的大臣们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尤其是听闻昨晚宫里出了个猴嫔的事儿以后,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妃嫔,喝醉了酒竟有胆子对着恭亲王骂。 要知道,宫里可是个睡觉都不敢说梦话的地方。 立马就有好事的大臣,或者是得了后宫指使的大臣们,借着手头的差事要禀报,一撮撮往乾清宫来。 春来看到侯在乾清门里,往这边瞟的大臣们越来越多,心里忍不住来气。 这些大臣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就不怕万岁爷知道后摘了他们的顶戴花翎? 她上前一步,小声道:“主子,要不咱们去敬事房……” “不必,让他们看。”方荷笑道。 她摆出这么大阵仗来,就是给人看的,没人看她干什么来了。 外头的动静,康熙自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根据前线才送来的战报,有些事儿还没说完,他也不好就此叫散了。 可他也不愿叫方荷再被人当猴儿看,在梁九功耳边轻道了一句。 梁九功微微躬身,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绕到常宁坐的地儿,小声提醒—— “王爷,奴才伺候您更衣。” 常宁一脸莫名其妙,他也没尿啊,更什么……一抬头就见康熙看着他,常宁福至心灵,洒然起身。 “皇兄,臣弟先去更衣,待会儿再回来。” 他倒要看看有什么话,非得去官房才能说。 但等出来南书房,都不用常宁问,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真正要说的话不在官房,就在乾清门边儿上戳着呢。 方荷上前几步,利落福礼,大大方方开口,“嫔妾昨晚酒后失仪,对恭亲王出言不逊,特来给恭亲王赔罪。” 常宁心里憋笑,面上却只挑起眉,故意道:“那若是本王不接受呢?” “那自然是恭亲王的自由,只怪嫔妾赔礼不够真诚。”方荷面色不变地笑道。 但顶着背后隐晦却灼热的瞧热闹的目光,她话音蓦地一转。 “常言道不骂不相识,还有老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嫔妾与恭亲王也算有缘分……” 常宁脸色一变,艹,这小三嫂怎么如此大胆,什么话都敢说! 就她今儿个这话传出去,昨晚骂他妖精那都不算什么了。 他赶忙制止道:“昭嫔娘娘慎言,昨晚的事儿本王没放在心上,要是昭嫔再闹笑话,那可与本王无关啊!” 方荷笑出声来,坦然道:“嫔妾想说,既您与万岁爷是亲兄弟,嫔妾厚颜也能与王爷论声亲戚,这少说也得是五百年的缘分吧?” “若您觉得嫔妾诚意不够,嫔妾就只能求万岁爷替嫔妾给王爷赔罪了。” “左右都是一家人,都有个舌头碰着牙齿的时候,总不能就不长嘴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常宁:“……”那您也未免太敢长嘴了! 他也被逗笑了,潇洒拱拳,“昭嫔娘娘说得有理,是本王狭隘了,不骂不相识……这话说得好。” “也就只有三哥才配得上小三嫂这样的佳人相伴,都过去的事儿了,小三嫂不必放在心上。” 方荷侧身避开常宁的礼,微微福身,“如此,嫔妾谢过王爷的大度,嫔妾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说完,她也没看乾清门后头到底站着多少人,带着春来她们又浩浩荡荡出了月华门,直往慈宁宫去。 实则乾清门内瞧热闹的大臣,有这个胆子,要么是跟皇家沾亲带故,要么就是劳苦功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后宅里的妻妾也不少,大风大浪他们见多了。 但像昭嫔这样说话风趣,被人陷害后不在意脸面,还能如此洒脱,迅速补救的女子……说实话,别说宫里没见过,外头他们也没见过啊! 如果女子都能有这种心胸和脑子,他们也不必为了家宅之事头疼了,所以大部分都挺认可恭亲王的话。 怪不得昭嫔受宠,能有这样的佳人伴在左右……万岁爷真是好福气。 康熙散了南书房的议事后,听梁九功仔细说了方荷的言行,眸底的笑意迅速漾开,藏都藏不住。 当然,他也没想藏。 能叫他惦记好几年,甚至费尽心思才哄到自己怀里的甜果儿,当然与其他的女子不同。 他含笑吩咐梁九功:“去,传话给赵昌,叫他紧着点皮子,回头要是昭嫔赶在他前头查出什么来,叫朕在昭嫔面前没了脸面,他那身皮子也甭想要了!” 梁九功:“……嗻!”您要是怕没了脸面,倒是别笑得这么骄傲啊! 赵昌私下里听了李德全传过来的口谕,也有些无语。 在万岁爷心里,久经风霜和训练的暗卫,比不上他宠得娇花一样的妃嫔? 这哪里是警告,分明是炫耀,寒碜谁呢! 可哪怕心里再堵得慌,赵昌还是不得不毕恭毕敬应下来,回头继续去给办差事的暗卫紧皮子,搞得暗卫都有些怀疑人生。 当然,某个‘夜香郎’除外,他是真把话听进心里了。 在其他人都暗中憋气的时候,他隐晦提醒,“这可是当初那位差点废了万岁爷的暗卫,还能在御前横着走的主儿……” 突然被回忆袭击的暗卫们,不自觉地夹了夹腿,表情都慎重不少。 那还真是得拼个命了,他们可不想跟那祖宗打交道。 康熙不管暗卫们的心理变化,他只吩咐梁九功盯着头所殿的动静,先去把上午还没处理的折子给批了。 等到了午膳时候,梁九功才来禀报。 “嫔主儿出了乾清宫就去了慈宁宫,如今还在慈宁宫没出来呢。” 康熙眸底笑意更甚,这混账确实聪明。 先故意挑准了时机,引起旁人的注意后,光明正大认错,凭着与众不同的心胸叫朝中大臣转变对她的看法。 只要这小狐狸一直如此聪慧,他自会一直宠着她。 往后方荷的前程,如若会遇到什么绊脚石,也只会是这些大臣,而非那些只知道嚼舌头的后宅女子。 能影响她前路的女子,就只有皇玛嬷一人。 第68章 流水一样的赏赐从慈宁宫送到头所殿, 即便慈宁宫和头所殿都更靠近前朝,后宫乃至满宫的宫人和太监们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且不论妃嫔们心里如何嫉恨,内务府是反应最快的。 内务府内总管太监刘福生,亲自带着方荷正月里的月例过来, 甚至有许多超过嫔份例的好料子并珠光宝气的首饰。 可刘总管就跟眼瞎了一样, 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在方荷面前躬身。 “万岁爷特地吩咐,不许委屈了您, 有些东西到底不好往大佛堂送,免得扰了佛祖清净,奴才都给您留着呢, 您只管挑,都不犯规矩。” 从翠微到魏珠,甚至还有四个昕和比较冒尖儿的陈顺几个, 都满脸喜色, 仿佛头所殿才刚开始过年。 但方荷却半点喜色都无, 浅浅扫了一眼,摆摆手, 语气冷淡。 “都拿回去吧, 送些素淡的便可。” 翠微脸上的笑蓦地一顿,倒是春来表情不变, 恭敬搀扶着新头疼的昭嫔娘娘进殿,好叫主子有地儿躲起来心痛。 刘福生心下一惊,赶忙给魏珠塞了个轻飘飘的荷包。 他小声问:“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可是昭嫔娘娘对份例不满意?要不我换一些来?” 魏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阿姐平日里最好财,寻常没事儿还要去库房转一转, 出来脸上保管带笑。 可他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方荷的脸面,只故作高深摇摇头,“我们家主子还惦记着给皇家祈福的事儿,更不是个刻薄的,主子怎么吩咐,刘总管只管照着做就是了。” “虽主子被人陷害,老祖宗心疼主子,不叫主子在大佛堂受着清冷,但主子心诚,这会子还礼佛,自看不得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刘总管没探听出什么来,只能忐忑着心肠离了头所殿。 但他也没回内务府,脚跟一转就去了乾清宫。 这可是梁九叮嘱咐要小心伺候的主儿,差事办砸了,甭管为啥,总得交代一声,免得万岁爷问。 魏珠看着刘福生离开,偷偷抹了把汗,总觉得自己替阿姐把格调端得太高了。 膳房要是知道了……不会不准备荤食了吧? 那回头阿姐馋起来,指不定会烤了他。 他略心虚地往屋里跑,却没承想,还歪打正着了,方荷就盘腿坐在矮几上抄经呢。 甚至还换了身特别素净的天青色旗装,什么花纹都没有,都不如翠微和春来身上的衣服鲜亮。 春来和翠微一脸微妙站在旁边,一个忙着燃香,一个正在做绣活儿,瞧着像是跪坐用的蒲团。 魏珠:“……”怎么的,阿姐这是要出家? 他也不敢打扰方荷,鸟悄凑到翠微跟前,用气音问:“什么情况?” 翠微眼珠子一转,同样小声道:“主子说大佛堂待得舒心,准备继续在头所殿清修,虔诚为皇家祈福,直到抄足十遍法华经,才算完。” 魏珠呆住了,要是他没记错,法华经足足有七卷,共二十七册啊! 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不会是他乌鸦嘴叫阿姐听见了吧? 到了午膳时候,方荷果然没碰荤食,只吃素,甚至也没吃多少,歇了晌又继续抄经。 魏珠快哭出来了,磨蹭到方荷面前,哭丧着脸问:“阿姐,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都怪我多嘴!” 说着他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把正专心练字的方荷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 “你给我惹什么麻烦了?”方荷一脸不解。 “不是,什么麻烦能比得过我惹出来的?” 魏珠红着眼眶愣了下,“不是因为我说错话,您才抄经茹素的吗?” 方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魏珠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赶紧抿唇咬住舌尖,生怕自己把魏珠给笑哭。 “那什么……我抄经,是想精进一下高深些的学问。”法华经里的诗词据说蕴含着大智慧,看着就很美,还能祈福。 已经数次听不懂康熙卖弄的带颜色的诗词了,她不想一直做个半文盲,正好趁时机合适,进修一下嘛。 至于茹素…… “翠微是不是没跟你说,这几天福乐给我换了药方子,不食荤腥效果最好?” 翠微和春来在门口,已经捂着肚子窟窟上了。 翠微还探脑袋进来调侃,“叫你天天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苦大仇深得叫人没眼看,是主子说希望你能活泼点,可不怪我们!” 自从听乔诚说自己年纪小,不能做一宫总管,魏珠心里就有点较劲,总时刻注意叫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些。 尤其是方荷被人算计过后,他更沉默了不说,还总老气横秋的,时不时就露出点阴狠神色,翠微都担心他有一天会钻了牛角尖,给主子枉添血孽。 魏珠这会子怎么还不明白他是叫翠微给唬住了,跺跺脚,抖着手指着翠微就往那边冲。 翠微笑着往外跑,两个人在天井里低低地笑骂,还真有那么点过年的热闹。 方荷笑眯眯跟春来站在一块儿瞧着,看了会儿又跑回去抄经。 春来仔细打量着,总觉得主子并不像她所说的那般,只是为了练字,精进学问。 可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份,眸底就有些黯然,主子有什么主意瞒着她也是应当的。 到夜里,方荷早早就令人熄了宫灯,关了宫门,美其名曰早睡早起捡佛豆。 康熙在弘德殿忙完后,一时情急,没叫梁九功提前过来看,又吃了个闭门羹。 从养心殿旁边的隆宗门一右拐,看到黑漆漆的甬道,康熙就顿住了脚步。 他轻叹了口气,“梁九功,你说,昭嫔是不是怪朕呢?” 他最清楚方荷的在大事上的敏锐,尤其是需要逻辑能力的事儿,她甚至比大部分男子要强。 推出宣嫔来,方荷应该就知道了他的打算,这是跟他生气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回话,“许是嫔主儿在大佛堂休息不好,才刚回来,身子疲乏……” 康熙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没说话,更没有去雨花阁赏花的心情,直接转身回乾清宫。 他确实叫那小混账失望很多次了,所以她怪他也是应该的。 他甚至不能将证据给她看,只能拖着,叫她慢慢查,其中之复杂,等她查清楚,差不多也是时候还她公道了。 作为皇帝既受着天下臣民的供奉,为了大局,委屈了身边人,他也该受着这份埋怨。 就寝前,他平静吩咐:“敲打一下内务府和膳房,若伺候不好头所殿,朕不介意换人伺候。” 梁九功赶忙应下,思及上午刘福生送过来的话,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反正那祖宗怎么做,万岁爷都能找到理由安抚好自己,他又何必多话,给主子爷心里添堵。 总归作为妃嫔,也不敢一直将皇上拒之门外,否则老祖宗也不答应,过阵子应该就好了。 到了龙抬头这日,宫里各处都喜气洋洋分发龙须糖,在太后的带领下去坤宁宫祭灶,而后又去慈宁宫摔瓦片,祈福岁岁平安。 等到热闹得差不多,孝庄也有些累了,就先叫众人散了,如梁九功所想,独留下方荷说话。 贵妃、惠妃和郭络罗贵人等人的目光,在方荷脸上转了一圈,以帕子掩着唇角的笑,娉婷离了慈宁宫。 孝庄看到她们这番作态,心里大概明白方荷为何不愿意出来走动了。 今儿个还是她特意叫人去头所殿传了口谕,方荷才出来的。 她沉声对方荷道:“你总不能因为旁人的异样目光,就把自个儿困在头所殿里。”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这点子挫折你要是都放在心上,往后的日子你也痛快不了。” 太后跟着在一旁温声劝,“你就别管她们,如今都知道我和姑姑疼你,皇帝也令人照顾你,她们什么都不敢做,才只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姿态恶心你。” 方荷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叫两个富婆这语重心长的姿态给逗笑了。 她冲要翻译的乌云珠比了下手势,“等我一下哦。” 她冲春来招招手,春来从袖子里取出竹镊子,从她耳朵里掏出两条棉花来。 孝庄和太后:“……” 方荷笑嘻嘻凑到孝庄身边,坐在绣墩上,扬着脑袋笑问:“好啦,老祖宗和太后刚才说什么呢?” 乌云珠看了眼太后,一时不敢翻译,怕自己一张嘴就笑出来。 孝庄知道自己猜错了,就方荷这大大咧咧的古灵精怪样儿,会在意那些女人的故作姿态才怪呢。 她哭笑不得地点点方荷的脑门儿,“怪道你说自己是个猴儿,就会闹妖,哀家听闻你自回了头所殿,一直不肯侍寝,这又是为何?” 方荷捂着脑门,委屈得从白莲变成了一朵天然小白花。 “那还不是为了老祖宗和太后娘娘的脸面嘛!” 孝庄和太后:“……”她们也没拦着方荷受宠啊! 方荷半含着下巴,继续解释,“哪怕是宣嫔害我喝多的,可在宫宴上闹笑话的毕竟是我,还牵扯到了老祖宗和太后。” “无论任何理由,这犯过的错总会留下痕迹,嫔妾不愿意将错误全归结在旁人身上。” 她靠在孝庄腿边蹭了蹭,“所以嫔妾回到头所殿,是您明察秋毫,但嫔妾该受的罚也自然还得受着。” “好歹完成在佛祖前立下的宏愿,抄完法华经供奉到佛前,方是个圆满不是?” “左右宫里国色天香的娇花儿多的是,也不缺我一个伺候的,不然将来万岁爷跟嫔妾算账怎么办?” “朕在你心里,就这么小心眼儿?”康熙没好气的笑骂声从外头传进来。 第69章 康熙在演武场和布库房受过很多次伤。 擒拿鳌拜时, 甚至在布库房被鳌拜一脚踹飞,如果不是曹寅拼了命在底下垫着,也许断手断脚都有可能…… 但脸上火辣辣的疼蔓上来,他第一感觉不是震怒, 是迷茫, 他从未想过, 自己会有脸上挨巴掌的这一天。 不等他酝酿出怒火,方荷震天响的哭声, 就把康熙刚升起的火气镇住了。 宫里不许哭,哪怕掉眼泪也都细雨无声,生怕被人听见不吉利, 哪怕被打死都不敢大声叫嚷。 妃嫔们倒有哭的时候,要么梨花带雨,要么哀哀怨怨, 多是啜泣, 总之没有一个跟方荷这样恨不能叫满宫都知道。 隔着一堵墙就是慈宁宫……康熙顾不得脸上的疼, 赶忙过去捂住方荷的嘴。 “若惊动皇玛嬷,你不要命了?”感觉到掌心的湿润, 康熙愈发无奈。 说实话, 头回被方荷羞辱时,叫她怎么死无全尸, 都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圈。 可这回……他只能说,意外却又不算意外,这混账出格的事儿干得还少吗? 他压低了声, 憋着火低斥:“挨打的是朕,你倒委屈上了,你——” 方荷抬起朦胧泪眼, 不停积聚的晶莹,扑簌着连串掉落,却挡不住她眸底的绝望和崩溃。 康熙的话再说不下去。 他下意识抓紧方荷的肩膀,总觉得她随时都会像一阵风似的飘散。 方荷在康熙的掌心呜咽不止,“您若不能保护我,到底为什么要带我回宫啊?” “皇上思虑周全,永远为别人考虑,只叫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受委屈,谁为您考虑了?大清到底是谁的??呜呜呜……” “我就知道早晚会死在这深宫里,我认命还不行?正好,您现在干脆就杀了我吧!谁都不必再为难……” 如果被人发现康熙脸上的痕迹,就他现在被人四下桎梏的境地,她的死活甚至不以康熙的意志为转移。 这一巴掌,甚至叫方荷感觉比在北蒙中箭的时候离死亡还近。 她心底越怕,越是生出一股子狠劲儿来,哭得浑身颤抖,声音止不住从康熙掌心泄露出来。 “您问我有没有将您放在心上,我多希望我不在乎……呜呜若不在乎您,我为什么要在宫里受这份罪啊!” 康熙心底猛地一震,感觉她哭着说得太模糊了,又被他掌心挡住大半,似乎没听清楚,是不是他最想听的那句话。 见她哭得脸色苍白,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却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他想将她扶起来,免得她哭伤了身子。 他打横抱起方荷,明显感觉到她猛地瑟缩了一下,哭声甚至都没了。 康熙低头,就见她眼泪依然落得凶,表情却空洞得像是魂儿已经不在身体里了似的。 “果果,你……”康熙叹了口气,将她放在软榻上,知道她估计是吓坏了。 “好了,别怕,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朕先松开的手,不会跟你计较……” 方荷被放在软榻上以后,抱住自己的腿,沙哑着嗓音出声:“不,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杀了我吧……” “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行不行……”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眸中绽放出有些诡异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 “我不要脸,哈哈哈……我可以不要脸,为您受委屈,我不能叫我将来的孩子也受这个委屈。” “如果有人指着他们的鼻子,嘲讽他们有个做猴嫔的额娘,如果有那一天,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杀了他全家!!” “皇上放过我,放过我吧……” 康熙被方荷话里的恨意和孤注一掷惊得蓦然站起身,定定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窝子比脸更加刺痛。 他突然明白方荷最在意的是什么。 她想有个孩子,所以一直很积极地喝药调养身体。 他以为她大大咧咧,不会在乎外头那些不痛不痒的风雨,多等一段时间也没关系,总归她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因为他这个皇帝的心是站在她这边的,没人比她更有底气在宫里好好活下去。 可她能做到的,孩子未必能。 同样是皇子皇孙,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低人一等,也不愿叫自己的孩子受委屈。 这是哪怕他额娘活着的时候,他也从未享受过的亲情,是额娘死后他无数次幻想,若额娘活着他会拥有的亲情。 他自以为自己是个好皇帝,好阿玛,好夫君……到头来,他其实哪个身份都有太多的无奈和思虑要顾及。 却没有一个如方荷一样的亲人,能为他遮风挡雨…… 他动作缓慢地坐在方荷身边,手顿了下,才轻抚过她的头发。 “朕……”他嗓音干得叫喉咙都有点疼,心里蓦地被催生出一股子戾气,人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继续轻声道:“朕也不能。” 他也无法接受自己和方荷的孩子会被人如此羞辱。 方荷呆呆将下巴枕在手背上,安静地落泪,像什么都没听到,其实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还好翠微说得是真的。 康熙对景仁宫一直有种格外执拗的虔诚,与其说那是他对生母的怀念和向往,不如说是他给自己缓解委屈的避风港。 她将这个避风港变作现实,变成他可以拥有的亲人,这个诱惑……到底够不够保命啊! 想起刚才那一巴掌,她手背和手腕这会子还火辣辣地疼呢,她只需要用下巴压着,根本不用掐腚,眼泪都止不住。 康熙突然扬声吩咐:“春来进来伺候!” “梁九功,头所殿禁止人进出,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外头翠微和魏珠都快急哭了。 里头呜呜咽咽的说话声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主子哭得特别厉害,慈宁宫的于全贵刚才都过来问,应该是慈宁宫听到动静,老祖宗叫过来的。 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梁九功隐晦说皇上发了火,谁也不敢进去劝,于全贵这才小心翼翼出了头所殿。 这会子听康熙冷淡倒叫人心底发凉的吩咐,翠微和魏珠心里愈发着急,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怕挨打,就怕挨了打,回头主子需要人伺候,他们没办法陪着。 春来反应很迅速,闪身进门,往坐在窗户边的两位主子身边走。 康熙背对着人,听到门被关上,才转过身来。 春来余光一看到康熙的脸,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脑袋紧紧贴着地面,一声不敢吭。 方荷听着都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连春来这个见证者都觉得可能活不成了,她保住命的概率…… 她眼泪突然落得更凶,哭得脸通红,恨不能直接晕死过去,在睡梦中掉脑袋,好歹没那么疼呜呜…… 可恨福乐给她调养身子调养得太好,她哭得脑袋疼,也半点没有晕过去的迹象。 但看在康熙眼里,却怕她会哭晕,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里,轻拍着她后背安抚。 他叫春来进来,就是想保住这混账的命。 梁九功是忠心,但只忠心他一个,发现有人对他如此大不敬,未必肯替方荷瞒着。 翠微和魏珠……一个忠心不定,一个年纪太轻经不住事儿,他都无法信任。 唯有春来,属于暗卫,终其一生只能效忠于他这个皇帝。 在方荷身边久了,春来很偏向这混账,是最合适的人选。 康熙沉声吩咐:“朕刚才怒急攻心,抓昭嫔手的时候不小心动作大了,伤了昭嫔的脸,你清楚该怎么做吧?” 春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哆嗦着说出话来。 “奴,奴婢清楚!奴婢这就去打水进来给主子清洗,请梁谙达取御前的药膏子来给主子……消肿。” 方荷呆呆抬起头,还能这么干?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朕要哄昭嫔消气,今日午膳和晚膳都在头所殿,昭嫔气性大,除了你,不欲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懂吗?” 这一巴掌,只能是方荷‘挨’的。 但他也不想叫人以为方荷失宠,如此是最稳妥的安排。 春来偷偷松了口气,磕了个头,赶忙出去办差。 一出门,她就被梁九功和翠微还有魏珠团团围住。 春来垂着眸子,按皇上的吩咐,遮遮掩掩说了几句,又担忧地回头看了眼主殿。 “万岁爷还等着呢,主子……肿得没法儿看,都赶紧着吧!” 翠微二话不说,都忘了跟梁九功打招呼,扭头就往福乐那边跑。 要论消肿,福乐手里的药膏子可能没有御前的好,但安神汤总得准备着。 魏珠杀鸡抹脖子地催陈顺和刘喜他们去膳房提热水。 梁九功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药膏子自然是叫李德全回去取。 任谁都没多想,只在心里替方荷道了声可怜。 就万岁爷那手劲儿,昭嫔怕是好几日都见不得人咯。 说是不小心,可听先前屋里的吵架声,梁九功甚至在心里琢磨,这回万岁爷怕是气大了,一时没收住脾气。 啧啧,只盼着那祖宗这回挨了打,好歹记住疼,往后可别再蹬鼻子上脸咯。 “真是不小心?”孝庄到底也知道了,有些不大信。 头所殿就在慈宁宫东墙的夹巴道里,若天气暖和,打开窗子的话,方荷的哭声甚至能直接传进慈宁宫主殿里。 于全贵一直叫人在慈宁门边儿上盯着呢。 见李德全出来,于全贵亲自过去问的,知道是老祖宗问,李德全不敢瞒着,比春来还隐晦地提了几句。 第70章 翠微知道主子说的话有道理, 只是…… “奴婢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了,连秦嬷嬷都帮了忙,如果动静再大,怕是会叫人发现。” “奴婢和秦嬷嬷能用的人, 多在各处洒扫和粗使上, 如果永和宫不无辜, 只能说那位娘娘藏得也太深了。” 顿了下,她略迟疑道:“主子可是有什么证据?” 方荷摇摇头, “皇贵妃要对付我,不会选宣嫔,她想做皇后, 就不会得罪太皇太后和太后,最多是站干岸罢了。” 佟佳氏在前朝再得脸,若无孝庄和太后的支持, 她汉军旗的出身想做皇后很难, 绝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 “以贵妃在内务府的势头, 更不必选择宣嫔来动手,没有必要。” 钮祜禄氏完全可以省掉中间那个环节, 被查出来的可能性还更小一些。 从康熙的处置就能看得出, 贵妃犯的错并不大,起码不是罪魁祸首。 “至于惠妃, 她确实知道我在哈拉哈河畔喝多闹了笑话,只是她和荣妃、安嫔都不知道我的酒量。” 康熙是突然决定要去哈拉哈河直面罗刹人的,匆忙赶路连御厨都没带。 她喝多的那晚, 御厨也没能看到她喝多少。 知道的只有梁九功、李德全和春来,这三人总不会跟惠妃说。 福乐垂眸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安静起了针收拾, 方荷揉着手腕冲翠微笑。 “你猜,郭络罗氏是从哪儿猜到我的酒量,然后借机叫冲动鲁莽的宣嫔发现的呢?” 她还有一回吃御前带酒的菜醉了,跟康熙闹得动静不小。 巧的是,那次高位妃嫔只有德妃。 至于小答应们,都是刚选秀进宫,没那个能力探听御前的消息。 “就更不用提,她能以包衣身份,生三女二子,叫皇上单独为她晋位,速度比谁都快,她要是没手段,能做到吗?” 翠微略有些沮丧认了现实,主子还没提皇八女的死,隐约都有德妃的手笔在呢。 只是以她的能力,实在是拿德妃没法子。 等福乐无声退下后,她跪在方荷面前,小声道:“是奴婢过于自大了,奴婢只能查出宫里些微消息,偏乌雅氏的势力多在宫外,奴婢实在无能……” 她不是不知道德妃的祖父额森,曾做过膳房总管。 只在额森去世后,宫里被富察氏、董鄂氏和田佳氏后来居上,乌雅氏无力再插手膳房之事,只能从内务府下手,转向宫外的差事。 她拜托秦嬷嬷查过各处膳房和御膳房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毫无所获,才没多想。 如今想来,若乌雅氏从宫外就开始布局,再想法子叫人入宫成为钉子,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些却不是翠微一个嫔位女官能查到的事儿,即便宫里有人知道,也不敢下这个赌注告诉她。 方荷探身将翠微拽起来,“无妨,她要是那么好对付,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德妃那边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气馁,其他人那里还需要你继续盯着,但这回不盯她们怎么害我了。” 她凑近翠微的耳朵,“瞒着点春来,也尽量别叫暗卫发现,我要知道她们的弱点。” 康熙虽然算是雷厉风行处置了害她的人,她知道,这对康熙而言,要平衡和解决的麻烦就已经不少了。 而她连块肉都没少,这个交代孝庄指不定都觉得太过了。 可方荷觉得不够。 虽没有伤筋动骨,但按照这世道的标准而言,对方是想要她的命,她要是手软,都对不起自己放弃的江南水乡! 方荷这边跟翠微说话的时候,佟国维拄着拐杖进了乾清宫弘德殿。 他在得知皇上连番下旨后,就在家里躺不住了,连着三天递折子请求觐见。 康熙晾了他三天,才准了他所请。 等佟国维进门艰难跪地,康熙坐在御案前,头都没抬。 佟国维心不停下沉,他不像后宅女子,什么事儿都往争风吃醋上想。 与其相信婉莹和赫舍里氏所说,皇上是昏了头给昭嫔张目,不如说……皇上这是对佟家不满。 过去皇贵妃病重,叫贵妃和四妃协理宫务时,可没有拿走金册和宝印,这分明是绝了皇贵妃封后的希望。 哪怕腿断了的地方隐隐作痛,佟国维依然跪得特别标准,分毫都不敢动,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地等着。 康熙批完了剩下的折子,由着梁九功在墨缸里洗笔,他起身行至罗汉榻前坐下。 佟国维咬着牙转过身,继续跪伏在地。 康熙视而不见,淡淡问:“舅舅还记得额娘去世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佟国维抖着嗓音回话:“奴才记得,奴才说佟家所有人都是您的亲人,奴才全族一辈子都会誓死效忠皇上!” “那你能跟朕说说,你和大舅舅私下通信往来,到底是为什么吗?”康熙喝了口茶,声音更冷淡。 “索额图的动机朕还能猜得一二,朕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佟家到底是为什么?” 佟国维额角冒汗,咬紧牙关,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似的。 “奴才死罪!不该为了拖延时机,好安插佟氏子弟争夺军功,蒙蔽圣听,请万岁爷降罪!” 康熙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也就是说,朕给佟家的,你和佟国纲仍觉得不够,所以把朕当个被困在紫禁城里的蠢材,要靠自个儿努力一把?” “怎么,再往上,你们是想要朕的位子?” 佟国维知道这个外甥刻薄,这明明都不是最刻薄的时候,他却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本来这事儿应该不至于此。 佟家过去为了争权夺势,做过比这个更过分的事儿,也都好好敷衍过去了。 即便皇上知道,也都轻拿轻放,不会跟自己的母家计较。 也正因此,纵大了他和兄长的心思。 他们兄弟二人商讨过,觉得喀尔喀三部毕竟人多势众,还有察哈尔四旗在侧,漠西再野心勃勃,也不可能贸然起战,少不得筹谋个一年半载。 这段时日足够佟家往军中安排佟氏,并姻亲家中的子弟立军功了。 谁也没料到,札萨克汗王成衮会突然病逝。 其子沙喇继任汗王位,攻势猛烈,打散了土谢图汗部,逼得土谢图汗部汗王察珲多尔济,带领大批将士、牛羊和马匹归顺了噶尔丹。 漠西势力一时大涨,立刻就掀起了小规模的战役,甚至还意欲追杀去尼布楚和谈的使者团,逼得佟国纲和索额图不得不回京。 康熙已经了解了其中的内情,所以他一直都憋着一肚子火。 如果不是因为和谈,以及漠西势力大增的缘故,佟国纲和索额图都得进宗人府。 他面无表情上前,扶起佟国维,“舅舅,朕叫你一声舅舅,是感念你佟氏多年来的忠心。” “但舅舅也别忘了,这天下到底姓什么,别叫朕彻底寒了心。” 佟国维脸色苍白,半句替皇贵妃求情的话都不敢提,只在康熙松手后,又一次跪了下去。 “奴才谨记万岁爷训诫,绝不敢再犯!” “行了,你继续回去好好养伤,伤没好之前就别出门了。”康熙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起身往外走。 “如果真跟准噶尔打起来,大清的将士多得很,倒也不缺佟家那几个。” 佟国维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 原本他还不明白,为何皇上以前都能容忍的事儿,如今却突然发作。 这会子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佟家所为……触犯了康熙的底线,这军功即便往后还有机会,只怕是真要拿命去挣了。 康熙离开乾清宫后,去了慈宁宫。 他知道太后心疼方荷,所以劝说皇额娘配合自己处置后宫那些僭越的妃嫔容易,但得给皇玛嬷一个交代。 孝庄也在等康熙,并不意外他这会子过来。 “先前你叫哀家处置宣嫔,哀家还以为你到底是心思清明的,怎么又突然犯了糊涂?”孝庄叫苏茉儿守着门,头一句话就骂到了康熙脸上。 “你这邪火到底哪儿来的?还对昭嫔动手,你可真给爱新觉罗家长出息。” 康熙:“……”要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这会子只怕会骂相反的话。 他恭顺听着孝庄继续训斥。 哪怕孝庄已经不过问朝政多年,但当年扶持福临,还有扶持康熙的时候,她的政治敏锐性,叫她不用多问也能了解很多事情。 “哀家知你心里委屈,可高坐庙堂,底下有些瞒天过海的人也是正常,人人都有私心,你总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你现在发作是痛快了,可闹得人心惶惶,真要是北蒙局势不太平,打起来的话,又要如何安抚军心,这些你都想过吗?” “还有,岳乐这两年看起来老实,可正蓝旗还死死捏在他手里,你连正黄旗、镶黄旗和正白旗的人心都拢不住,又如何压制正蓝旗和其他四旗?” …… 等孝庄说完,康熙才起身跪在孝庄面前。 “皇玛嬷说的这些,孙儿其实都懂。” 孝庄不解,“既然都懂,那你为何……” “玛嬷,您还记得朕刚登基时是什么情形吗?”康熙抬起头看着孝庄,打断她的话。 “顾命大臣把控朝政,鳌拜甚至当着朕的面都敢杀人,朕为了亲政,十三岁就选了赫舍里氏为后,不得不迎遏必隆的女儿进宫……您在隐忍,朕也在隐忍。” 孝庄微微怔忪片刻,是啊,当年那段日子,比福临登基的时候还难熬,她本意是想过几年叫慧妃做皇后,才提前把那孩子接进了宫里。 第71章 梁九功咽下嗓子眼一口老血, 格外受伤地出了主殿,叫憋笑的春来进去伺候。 连李德全都在一旁笑。 虽说板子听着不少,但干爹毕竟是乾清宫大总管。 他自个儿找过去挨的板子,除非行刑太监不想活了, 否则保管打得震天响, 油皮都不带破的。 所以梁大总管唯一受伤的, 也就是脸面了,回头那帮龟孙儿还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直在心里诅咒发誓,往后跟这俩祖宗有关的事儿,他是再也不管了! 但也不止他一个人受伤。 方荷如今的皮肤特别敏感, 那啥完了又接着泡澡,哪怕是涂了药,到了晚上也透出青紫来, 活像是被人照着嘴扇了几个嘴巴子, 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康熙都看得惊疑不定。 他在这混账面前总忍不住气得动手, 却又知道她怕疼,所以向来收着力道。 难不成这回……一时没注意到, 力气用大了? 他当即就想叫御医过来给方荷瞧瞧, 气得方荷在他腰上拧了一圈。 “您爱叫人看您给自己一嘴巴,反正我不看!” 要是让人看见传出去, 哦,昭嫔又‘挨’打了,她可算是开妃嫔的先河了。 她知道自个儿没事, 只是皮肤太敏感而已,不碰也不大疼,碰到哪儿的青紫, 都要好久才能下去。 康熙无奈,晚上没继续折腾方荷。 主要这混账又屁股对着他了,他要再做点什么,指不定他……哦不,是梁九功身上哪儿又得多点伤。 翌日。 一大早要去慈宁宫请安,康熙又叫梁九功去给方荷告了假,没叫人吵醒她,轻手轻脚洗漱过,换上龙袍去上朝。 去慈宁宫请安的妃嫔们知道后,甭管是跟方荷对付的还是不对付的,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或者说都有股子深深的无力感。 贵妃钮祜禄氏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抬起头看着孝庄,到底还是提了一句。 “昭嫔封嫔半年有余了,竟是不如做娇客的时候,就没来给您请过几次安……这是不是不大妥当?” 她顿了下,又无奈地找补,“臣妾真不是给昭嫔上眼药,可这传出去了好说不好听,要不臣妾叫太医过去瞧瞧,好歹有个正经说辞?” 横不能旁人都没事儿,就方荷侍寝完了连道儿都走不动吧? 孝庄也觉得有些不妥,昨儿个皇帝过去头所殿,也没听到头所殿有什么动静。 她可以纵着方荷偶尔不规矩,却不能叫她的懒散成为宫里的风向。 思及方荷的脸面,孝庄吩咐苏茉儿:“你去瞧瞧,要是起不来身,就叫伺候哀家的太医亲自给她诊脉,但凡她还能起得来身,叫她来慈宁宫见我!” 苏茉儿恭敬应了,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头所殿。 小宫女是来守着头所殿的大门,不许里头的人出去寿康宫或者乾清宫通风报信。 她相信方荷不是个没分寸的,但恃宠生娇……就方荷那懒性子还真有可能。 可宫里却不能纵容这股子风气,苏茉儿这回站在主子那边。 她作为慈宁宫的大嬷嬷,来求见方荷,哪怕跟翠微话说得再客气,翠微和春来都不敢拦。 方荷晚上没干体力活儿,这会子其实已经起身了,也不敢叫人在外头说话。 无奈她只能匆匆将手帕当作面纱挡在脸上,请苏茉儿进来。 苏茉儿进门先仔细打量了下,见方荷除了被遮住的脸,瞧着还挺有精神头的,心下就大概有数。 这指定是又闹腾了。 她恭敬行了礼,试探问:“老祖宗得知昭嫔娘娘身子不适,心里关切,特叫奴婢过来探望,若是您还能走动,不如去慈宁宫请太医瞧瞧?” 方荷叹口气,知道大佬受不了她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个董事长也看不得咸鱼员工。 她站起身,“不必请太医瞧了,我去了慈宁宫就在偏殿候着,等妃嫔们请安离开后,我自会求见老祖宗。” “至于为何告假,老祖宗一看便知。” 苏茉儿听出些许微妙来,这……不会又挨打了吧? 不能,苏茉儿心里摇摇头,她伺候长大的万岁爷,不是这样爱动手的性子。 等回到慈宁宫,苏茉儿当着满宫妃嫔的面儿,面色倒是很淡定,只俯身在孝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孝庄微微挑眉,也跟苏茉儿想到一块儿去了,脑仁儿又开始一蹦一蹦地疼。 她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哀家累了。” 虽然没提及方荷的事儿,但先后几次被敲打,皇上和太后又那么护着方荷,谁也没找不自在,揣着满心肠的疑惑出了门。 太后还稳当当坐着,等殿内没了外人,立刻问苏茉儿。 “怎么回事?那丫头又挨打了?!” 苏茉儿:“……”万岁爷在主子和太后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方荷被请进来后,走路利索,瞧着精神头不错,明显不是累着或者病了。 孝庄和太后的眼神都落在她的面纱上。 方荷乖巧跪地,利利索索把面纱揭开,“请老祖宗恕罪,嫔妾……嫔妾实在不方便露面,损害皇上清誉。” 说实话,孝庄和太后都没仔细听她说什么,眼神都落在她连着小嘴儿那一片的巴掌印上。 那般清晰……还有横着的方向,都是过来人,连这巴掌印怎么来的,什么姿势她们都猜出来了。 太后心想,皇帝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捂着嘴……总不能是夜里怕惊动姑姑就寝吧? 但这会子她也不好调侃,有些话实在不好叫乌云珠翻译,只能忍着笑沉默。 孝庄都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捏捏额角,“你这……叫太医看了吗?怎么不抹药呢!” 宫里可没那么容易藏住秘密,但凡传出去,玄烨的名声确实很难保住。 方荷讪讪道:“御医亲自开的药膏子,嫔妾涂了,但嫔妾的皮子与寻常人不同,就算涂了药,痕迹也得好几日才能消。” 孝庄:“……”她就不明白了,正经敦伦就那么难? 海兰珠和董鄂氏的恩宠哪个都比方荷要盛,可方荷一人闹出来的动静,俩人加一块儿,拍马都赶不上。 “既然不小心磕了下巴,话都说不出来,就好好在头所殿养着吧。”孝庄勉强找出个还算听得过去的借口。 “哀家会叫陆院判过去给你瞧瞧,许你养好了再出来走动。” 方荷就知道会这样,皇家平日里讲规矩,一旦要脸的时候,规矩就被狗吞下去了。 回到头所殿,方荷继续画她的交叉图,由着春来和翠微收拾出宫避暑的行囊。 头所殿也不大,翠微和春来在偏殿库房里,指挥着昕珂和刘喜他们几个忙活,也不耽误听主殿的动静。 翠微止不住好奇问春来,“你不是叫主子给你改名字了吗?主子没允?” 春来闻言露出个浅笑:“主子说名字得自己听着顺耳,问我要不要回归本名,我还想叫春来,主子就跟万岁爷说了。” 她愿意效忠的,就是方荷这份不经意间的尊重。 左右她又换不了主子,改不改名也不重要。 知道她是御前出来的春字辈宫女,旁人还高看她和主子一眼,在外头办事儿容易些。 翠微顺嘴多问一句:“为啥不归本名,你不是挺惦记着家里的吗?” 春来沉默片刻,小声道:“我是家里老大,本名叫大妞。” 昕南呀了一声,笑道:“那跟奴婢差不多,奴婢进宫前叫五妞。” 翠微:“……”她是额娘的独生女,在额娘离世前颇得额娘看重,叫宝妞。 主子现在的名字……他们头所殿的妞有点多啊,喊一嗓子大半都得回头。 可见还是他们头所殿太小了。 翠微看几个小宫女颇有交换本名的意思,赶紧换了话题。 “话说都快入夏了,这延禧宫就是推倒重建时候都够了吧?” “万岁爷如此疼咱家主子,怎就一个字都没提呢?” 这春来倒是知道些,她小声道:“其实延禧宫修缮废不了多少时候,但后殿没有地龙,天冷儿的时候还没头所殿住着舒坦呢。” “等天暖和了,万岁爷下令,叫人又开始修缮主殿……” 翠微眼神蓦地一亮,连昕珂她们几个脸上也露出喜色来。 话不用说太明白,只要主子肚子争气,谁还去后殿啊,挪动一回怪麻烦的。 翠微咧嘴笑,“好好好,咱就算在头所殿多住些时候也无妨,主子就不是那讲究排场的人!” “离老祖宗和太后近些,还方便主子孝敬老祖宗和太后呢。” 这话叫被拉出去壮过场面的昕珂她们几个,都有些怀疑,主子……真不讲究排场吗? 等过了端午宫宴,离宫那日,方荷坐着软轿,一路高调地带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直接从头所殿进了皇辇后,翠微都沉默了。 知道主子是怕人注意到她嘴上还剩一点点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子腿瘸了呢。 就这方荷在皇辇里还要念叨,“都怪万岁爷,这回满宫妃嫔怕是又要将我当作眼中钉了,指不定连御史都要撞柱子,参我个红颜祸水的罪过!” 康熙这几日多歇在头所殿,哄也哄了,好处也没少给,早知道方荷这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 他淡定将葡萄放到方荷面前,“那你想叫朕怎么赔罪?” 方荷捏着葡萄剥开,趴在矮几上嘿嘿笑着凑到康熙身边。 “嫔妾想要临水的宫殿,不想跟别人一起住!” 第72章 方荷不但午膳没吃上, 连晚膳都睡过去了。 她到夜里才饿醒,却偏被一只格外沉重的胳膊搂着,腿都被压着动弹不得。 问题体力和体重悬殊太大,她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气得她努力将手从身前往上伸, 拽着康熙的耳朵反复揉搓, 要把他搓醒。 康熙感觉耳朵疼,无奈抓住方荷的手用力捏了捏。 “你这是什么陋习, 怎的不是掐腰就是揪朕耳朵?”康熙实在想不明白。 他怀疑方荷是磋磨人上瘾了。 这混账不只幔帐里比寻常女子放得开,她还有些男子都未必有的习惯。 比如在睡梦中反复捏他……有时候睡觉姿势不对,她还上嘴! 就算把人好好禁锢在怀里, 稍不注意,她那爪子就能落他耳朵上,半点不辜负皮猴儿的声名。 好在不算疼, 康熙也就没计较。 但冬天还好说, 帽子厚实些能遮住一二, 这会子也戴不住帽子,回头叫大臣们看到, 实在不像话。 方荷摸着自己打鼓的肚子, 幽幽解释:“大概是希望皇上耳根子能软一些,好叫嫔妾枕边风吹得更容易, 也能让皇上听到嫔妾肚子里是怎么唱戏的!” 更重要的是,能听得懂人话,多干点人事儿, 别总跟狼似的,这是她对老板最朴实的愿望,自然得反复刻在肌肉记忆里咯。 康熙:“……” 下午有大臣觐见, 他是用过晚膳的,这会子倒是不饿。 当然,他不是没叫过这混账,可惜当时她没睡够,呜呜嗷嗷地扑棱着那双细白的腿空踹半天,好悬没给他脸上再来一下。 梁九功和春来都在御前,一时没来得及低头,看了个正着,眼眶子都快瞪脱了。 康熙气得拍她一巴掌,眼疾手快地打落幔帐,叫她睡个够。 他捏着眉心坐起身,俯身咬住方荷肉嘟嘟的耳垂,“下回再叫你起身你不起,还敢胆大包天乱发脾气,朕就叫人饿你三天,只允你喝水!” 方荷:“……”好的好的,下回再说。 见方荷可怜巴巴抱着肚子,哼哼唧唧不说话,康熙就知道这话吓不住她,点点她额头,无奈只能陪着她起来。 深夜不适合吃太多,免得积食,但御膳房一直备着给方荷熬的梨膏燕窝羹呢。 还有她最喜欢的椒盐饼并龙须饼,加了枣泥糕,拼了巴掌大的一小碟子,一口一个吃着很方便。 端上来的点心和燕窝羹试膳太监已经试过,但方荷还是下意识看了福乐一眼。 福乐微微点头。 虽然她更擅长为人养身子,可早年苏氏和梁氏交好,梁氏会的本事,苏氏也多有藏书,福乐入宫之前都记下来了。 这些年,福乐没少对照着记忆,精进自己对各类毒素和相冲药物、食材的辨认。 一定程度上来说,她医术可能比不过御医和老太医,可养身辨毒的本事,太医院拍马难及。 福乐冲方荷眨眨眼,方荷这才拿起点心塞了满嘴,喝一口甜滋滋的燕窝羹,活似个小松鼠似的,叫人瞧着直想发笑。 康熙也没忍住来了一碗。 方荷和福乐的眼神官司,以康熙和梁九功的眼力自然没错过,梁九功下意识看向康熙。 康熙只垂眸看着手中的莲花纹白瓷碗,轻轻摩挲扳指,对方荷的小心谨慎不置可否。 等再睡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康熙笑着将方荷搂在怀里,状似不经意般调侃。 “在御前你还担心会中毒?” 方荷打了个哈欠,在康熙怀里蹭蹭,声音慵懒自然。 “皇上开什么玩笑呢?要是您身边都不安全,那嫔妾也甭活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更好些。” 她抱住康熙的腰,睡意愈发朦胧,“嫔妾不是想揣崽嘛,有些东西吃了对孩子不好,谁也不知道崽什么时候来,嫔妾只能多注意些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几近气音,显然就算睡了一天,吃饱喝足后,昭嫔娘娘的睡眠质量依然很好,只清浅的气息吹得康熙心窝子滚烫。 他失笑摇摇头,不论这混账信不信他,到底是盼着与他的孩子,剩下的……还是交给时间吧。 等康熙呼吸渐渐平稳后,方荷才轻轻歪了歪脸,睁开眼,眼神复杂盯着幔帐顶端出了会儿神。 她知道康熙已经在尽量迁就她,实现曾经对自己的承诺了,可她依然不知道,该怎么信任他。 早晚这会成为扎在两人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还没什么,等有了孩子,想要叫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她心里叹了口气,所以说,生活在皇家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容易短命,需要烦恼的事儿太多了。 不像梁阿姐家的小小樊爷,活得无忧无虑,还不满周岁就已经会说话了诶! 梁娘子通过小陈子帮宫女带东西进宫的时候,传了口信进来。 她说樊良翰小朋友第一个学会的就是叫娘,第二个却不是叫爹,而是叫果果。 可见梁娘子和娜仁平时在孩子面前,没少提起她。 而她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也没机会跟小良翰一起撒尿和泥了。 思及此处,连美食都难以叫方荷开怀。 趁着前一日刚下过雨,外头空气清新,听闻莲花堰旁边的花园里新摆了好些花,方荷带着春来,出去散心。 从入畅春园起,方荷就几乎算得上专宠了。 虽说时候也不算太长,可她就没往云崖馆去,一直住在春晖堂呢。 这回却再也没人去孝庄跟前说了。 连贵妃都知道,如今的昭嫔,与过去曾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宫人芳荷再不可同日而语。 也许将来她有了孩子,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阿哥和公主们,说不准都要看她的孩子脸色过活。 钮祜禄氏在接了金册和宝印,彻底将宫务揽到手里后,才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 她知道,皇上应是发现了那回除夕宫宴,她令内务府给宣嫔行的方便。 若非海拉逊看在钮国公府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宣嫔别说收买宫女,就是想多点几个带酒的菜都做不到。 康熙寻常处置后宫之人,总会看在皇嗣的面上多加宽宥。 可他一旦想整治谁,从来都能叫人有苦都说不出。 宣嫔和郭络罗氏叫方荷没脸,皇上就干脆叫宣嫔直接无法在宫里立足,叫郭络罗氏更没脸。 皇贵妃站干岸?那往后就干脆什么都别想再管。 惠妃暗中撺掇,皇上借太后的手,叫她见不到大阿哥和儿媳妇,捏着七寸叫惠妃忍下这口气。 钮祜禄氏自己心里清楚,因为她阿玛遏必隆的顾命大臣身份,宫里向来是如鲠在喉却不得不优厚,所以见她弄权,皇上才会彻底将宫务交给她。 接过来以后,钮祜禄氏才发现,想理清后宫和前朝的平衡,管好内务府对后宫的一应起居侍奉杂务,大事小情都得操心,动一发则动全身,必须得反复思量,才能保证不会被人使绊子…… 这是阳谋,也是皇上对她最狠的惩罚。 因为她确实舍不下这份权势,想利用权势为胤俄铺路,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处理好所有的宫务,叫太皇太后和皇上满意,自己的身子却一步步衰败下去。 从出宫前一夜在永寿宫里咳出血来,钮祜禄氏就再也无心跟方荷争宠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的重心已经不在皇上的恩宠上……或者说她从未得过皇上的宠爱。 只是她现在才看清,钮祜禄氏的女子不该困于情爱。 面对方荷如今的盛宠,澹宁居什么动静都没有,与她一样的,还有单独被安排在瑞景轩一侧式古斋的荣妃。 所以方荷来赏花,提前得到消息的宫人,立刻在凉亭里安置好了茶点。 那些出来透气的小答应和小常在们,都很识趣地避开。 不是不想讨好方荷……奈何她先前给僖嫔那一巴掌的威力实在太大,如今还摸不准方荷脉络的低位妃嫔们不敢招惹。 但也不是没人来凑热闹。 方荷赏过花,进了四面透风的凉亭,能清楚地看到周围有没有人,比春晖堂还方便些。 她干脆叫人搬了软榻过来,在这里继续画交叉图。 乔诚通过敬事房的小太监,又给她送了一批人名儿过来。 这回多是宫外与乌雅氏和姻亲来往的人家,再多以乔诚的本事确实是查不出来了。 先前她已对出来十七个人,其中与秦新荣有过来往的有四个,两个在御膳房,一个在洒扫上,一个在浆洗上。 御膳房的白案御厨,人称陈一刀,一手白案功夫,雕龙画凤都不在话下,每逢大宴都少不了他。 御膳房的点心,尤其是给康熙用的点心,多出自他手。 他徒弟叫小泉子,平时秦新荣去御膳房偶尔买点心,多是给这个小泉子塞银子。 至于洒扫上的宫女春渺,属正白旗舒穆禄氏包衣。 巧的是,德妃的叔叔有位妾室姓舒穆禄氏,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在乌雅府很得脸,家人总能频频登门。 浆洗上的嬷嬷那拉氏,是白敏的姨母被处置后,新来接任的管事嬷嬷,镶黄旗包衣。 这人在宫里宫外都跟乌雅氏没关系。 但乔诚为人仔细,将乌雅家几位爷的妻族也查了一下,给方荷多添了很多工作量。 可巧的是,德妃的外家赛和里氏,与那拉氏是姻亲,虽然跟那拉嬷嬷不是同一枝,但也就隔着一房而已。 她不信有这种巧合。 单独御膳房、洒扫和浆洗,哪两处都很难凑出她的酒量。 第73章 得知畅春园出了针对皇嗣的阴毒之物, 孝庄气得头都发晕,把太后唬得不轻。 更因中招的是方荷,她怒气半点不比孝庄少。 伺候着孝庄喝了安神汤睡下,太后亲自带着乌林珠和苏茉儿来到云崖馆。 康熙原本还在为前朝之事头疼, 得知后脸色瞬间就黑了, 觉得这事儿跟前朝的动荡脱不了干系。 他对方荷的宠爱, 就连宫外都有所耳闻,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方荷, 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 康熙下旨,叫随行避暑的妃嫔全去云崖馆,动静闹得比方荷想得还大。 云崖馆不大, 只一进正殿三间,两座偏殿各三间的格局,只是多了个二层, 天井只有其他院子的一半大小。 且不说常在和答应们, 甚至几个不受宠的贵人都只能站在廊庑上。 等太后和康熙并贵妃三人冷着脸落座, 宜妃和荣妃、德妃也到了,都没了方荷坐的地儿, 她只好站到太后身边去。 康熙微蹙了下眉, 没说什么,只沉声问贵妃。 “后宫一应事务, 你就是这么管的?” 贵妃面色不变,摆脱情爱的束缚后,她比先前理智多了, 清楚掌权定要担责的道理。 她起身下蹲,“回皇上,若在宫里, 各宫发放月例都有定数,进出查验也分外严格,很难动手脚。” “只是初来畅春园,头一次发放月例,也有些起居物什需要更换,内务府来畅春园的人手只有宫里的一半,才有些捉襟见肘,叫人钻了空子。” 说完难处,她立刻给出解决办法。 “无论如何,大宫门处也有医徒和侍卫把守,采买进出没那么容易被做手脚,应该不难查。” “臣妾已叫人去内务府,将昨儿个负责云崖馆伺候的相关宫人和太监,押入慎刑司严加拷问,必定给老祖宗、太后和皇上一个交代。” 康熙神色和缓了些,刚要说话,太后接话道:“不独是昭嫔这里,所有妃嫔那里都派人查一遍,务必保证畅春园再无这种阴损之物!” 康熙也想说这个,他对贵妃道:“若人手不足,朕令顾太监听你调遣,此事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贵妃心下松了口气,知道眼前这关就算是过了。 她不动声色看方荷一眼,还是说了句软和话。 “是我办事不力,连累昭嫔妹妹,等查出那起子该死的奴才,我回头再给妹妹请罪。” 方荷心神一直放在德妃身上。 她发现,德妃过于淡定,这叫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浑不在意贵妃的赔罪。 她福了一礼,客气道:“贵妃娘娘言重了,嫔妾昨夜贪凉,在露台上就寝,没叫人得逞,只要此事不再发生,别叫其他人也受其害便好。” 宜妃和安嫔本来都有些紧张,闻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德妃依然垂着眸子,安静撇着茶沫,丝毫异样都没有。 方荷心窝子持续下沉,德妃听到她没受影响,都丝毫破绽都没露……去掉不是她动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可能,她不怕人查。 果不其然,还不等去各宫检查的人回来,李德全就匆匆自外头进门,擦着汗低头回话。 “启禀太后,万岁爷,各位娘娘,已经查出是谁动的手了。” 方荷蓦地抬起头,这么快? 她的动作并不突兀,太后和康熙并贵妃也都有点诧异,紧盯着李德全。 李德全被盯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继续道:“是内务府广储司缎库的副侍周泉……人是在后湖边上找到的,应该是昨夜里就落了水。” 他为难地看了眼脸色瞬间苍白的贵妃,声音小了许多。 “这位周副侍出自永寿宫,是贵妃掌管宫务后,整顿内务府克扣妃嫔月例一事时,提拔上去的。”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贵妃。 李德全话说得隐晦,却不妨碍大家听明白,这是贵妃安插在内务府的人。 钮祜禄氏蓦地起身,“不可能是他!” “周泉在永寿宫一直负责掌管本宫的库房,从未出过差错,手脚极为干净,若非如此,本宫也不可能提拔他。” 她跪在康熙面前,“请万岁爷明鉴,臣妾此举绝无私心,您可以问在场妃嫔,自周泉去了缎库后,哪怕是无宠的小答应都没再被克扣过份例。” 她安排周泉去内务府,是为了博一个贤名,替胤俄添福报的。 要真想捞油水,她也不会从缎库下手,皮库、瓷库和茶库的油水更多。 宜妃蹙眉开口道:“可自昭嫔入宫后,贵妃与昭嫔一直……不算和睦,如今眼看昭嫔受宠,贵妃大权在握,舍弃一个半个的奴才若是能害了昭嫔,也并非不可能。” 她不知道方荷是目的明确地钓鱼。 以方荷的身份自然不好指责贵妃,她既然跟方荷和好,便想替方荷说几句话。 可方荷完全顾不上宜妃的好意。 她总算明白德妃为什么有恃无恐……这借刀杀人的路数,味儿简直不能更正了。 康熙捏了捏鼻梁,阖眸静思。 他比在场的女子想得多一些,此番前朝发作的一大批官员里,有不少遏必隆曾经的门人。 如今法喀势弱,钮国公府一朝势力大减,在钮祜禄一族的争斗中,很难再拿出什么来,挡得住阿灵阿嫡子身份的天然优势。 估摸着过不了多久,钮祜禄氏族老就会上折子,请求阿灵阿继任国公之位。 如果贵妃是为弟弟的失势发泄愤怒,更甚者是其他人借贵妃之手,想搅浑这摊浑水,以皇嗣安危来威胁他…… “梁九功!你去慎刑司,传朕口谕,与周泉有来往的宫人和太监都押入慎刑司细查,务必查清楚周泉背后有无主谋!” 康熙面色冷淡看了眼钮祜禄氏,“至于贵妃,暂时闭门思过,宫务先——” “皇上,嫔妾有几句话想说。”方荷突然开口。 康熙眼皮子一跳,有些不想叫她说话。 如今都针对到她头上来了,若是她再闹腾下去,指不定会招惹更多麻烦。 钮祜禄氏也觉得方荷是要趁机报复,偏偏出事儿的是她宫里的人,这会子却是有口难辩。 但方荷站出来后,竟然没为难贵妃。 她在宜妃和安嫔等人见鬼的表情里,善解人意地笑道:“嫔妾觉得,贵妃娘娘不太可能是害嫔妾的人。” 她掰着手指慢条斯理细数,“以贵妃娘娘的身份,若想为难嫔妾,只管叫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嫔妾就好。” “只要嫔妾有哪儿做错了,赏巴掌,罚跪,甚至赏嫔妾板子丢光脸面,令嫔妾抄经抄断手……即便嫔妾怀着个哪吒,怕都保不住,何必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呢。” 众人:“……” 老天爷保佑,千万叫皇上别昏了头,这辈子也别叫昭嫔当上贵妃!! 方荷见康熙面色不辨喜怒,连太后都隐隐不赞同她替贵妃求情,干脆下了一记重锤。 “更何况,太医院的记档,贵妃掌管宫务是看得到的,刚请过平安脉没多久,她知道嫔妾没怀孕,没必要做这些无用之事。” 康熙挑眉,他知道这混账还没身子,否则这会子他也没法如此淡定,前几日更不会在幔帐里胡来。 太后倒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方荷的肚子。 她还以为有好消息了呢。 宜妃和安嫔却都愣住,没怀孕? 那先前昭嫔做什么小孩子衣裳,还捂着肚子…… 德妃端着茶的手轻颤一下,她眸底瞬间闪过一丝恍然,接着便转变为冷笑和阴翳。 她诧异地抬起头,“既如此,贵妃姐姐无辜,主谋怕是不好查了啊!” 见康熙和太后看过来,她无奈地解释,“先前昭嫔妹妹在花园里,当着宜姐姐和安妹妹的面儿,暗示自己有了身孕,花园里的宫人怕是都听到了……原来只是个误会?” 她意味深长看方荷一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说了一句只有方荷才懂的挑衅。 “怕是不止我们几个误会,昭嫔妹妹这实在是无妄之灾,往后可得谨慎些才是。” 至于是不是无妄之灾,那就得看方荷是不是故意叫人误会了。 德妃的意思是,如果方荷故意为之,那这阴毒之物就是她自找的,怪不了旁人。 方荷的话既说出口,就知道会打草惊蛇。 可她没办法拿自己画好的交叉图给康熙。 德妃借刀杀人都快玩儿出花来了,她只能打草惊蛇,逼着这条毒蛇现行。 听到德妃的话,方荷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看向康熙。 “德妃娘娘说的是,下此毒手之人,必定是想要嫔妾落胎,再无为万岁爷孕育皇嗣的可能,其心可诛。” 若论起后宫的手段,她和康熙加起来都不是几个高位妃嫔的个儿。 再加上康熙高高在上,有些事儿他未必会注意到,所以她下意识就否了把交叉图给康熙的想法。 比起还活着一子二女的德妃,她不想赌康熙更信谁。 虽然在交叉图上的周泉死了,但若贵妃知道他是谁的钉子…… 以钮祜禄一族宫里宫外的势力,如果贵妃狠下心查到底,水过留痕,除非德妃会仙术,就得做更多事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方荷跪地,义正言辞道:“嫔妾相信贵妃娘娘,就算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贵妃娘娘也一定会查出主谋,还请万岁爷三思。” 德妃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紧,却垂下眸子没再说话。 她不知道方荷为什么会针对她布局,她自认没露过马脚。 讽刺方荷一句还无妨,这时候只会多说多错,至于方荷想要抓住她的错漏? 第74章 从云崖馆到春晖堂不算远, 穿积芳亭而过,只需一盏茶功夫就能到。 但一炷香后,方荷才将将走到积芳亭。 其实从一出云崖馆,方荷就有些忐忑。 她上辈子不是没有信任过别人, 但风险永远比收获更大。 更不用提她曾经听好多同事都吐槽过, 相信老板画的饼会有多少种死法, 让她心里直打鼓。 她之所以还坚持往春晖堂去,只因清楚两点。 一是只对付德妃一个人, 她稍稍吃力却还有点信心,更难的麻烦她也不是没处理过,可对上包衣四大世家……她一点侥幸都生不出, 死得很惨的绝对会是她。 二则那日康熙再三试探过她以后,虽嘴上说由着她,这些时日对她也很好, 夜里依然叫人招架不住……可她能感觉得出两个人之间有道看不见的缝隙在变大。 康熙再没提起过这个话题。 但康熙也没在她面前, 再提起过御前或者外头的事儿。 春来甚至发现, 云崖馆附近偶尔会出现暗卫的盯梢。 早晚要迈出这一步。 她深吸了口气,在自己后悔之前, 疾行几步迈入春晖堂的大门, 迎上李德全。 “皇上在忙吗?我有事想求见万岁爷。” 李德全心里直叫苦。 这祖宗可从没主动来御前求见过,好不容易碰上一回, 偏偏皇上却不在。 他小心翼翼赔着笑脸侧身,“嫔主儿见谅,实在是不巧, 七公主偶感风寒,万岁爷去万芳斋了,要不您里头等等, 奴才这就去禀——” “不必了!”方荷愣了下,突然轻声打断李德全的话。 甚至话还没说完,她就匆忙转身往外走,“我没什么要紧事儿,不必跟万岁爷提起我来过!” 说完,她人都步下台阶了,跟后头有狗撵似的。 李德全把齐三福叫过来守着正殿,追都来不及。 一路匆匆赶回云崖馆,连一盏茶功夫都没用。 方荷累得坐在软榻上直喘气,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凉茶醒神。 她不是脑子长包了,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将希望放在康熙身上。 正因她从没有主动找过康熙,也不关心康熙到底去哪儿,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康熙去其他妃嫔宫里的消息。 她不失望,反而庆幸占了上风。 庆幸早一步发现,论起恩宠,德妃其实一直都不输她,甚至筹码比她硬得多。 这会子该灭口的都灭了口,德妃更无所顾忌,怕是已经开始反击了。 她把翠微叫过来问。 果不其然,翠微为难地点了点头,小心解释。 “万芳斋这些日子确实得宠,前几日万岁爷高兴,正赶上七公主生辰……” “许是万岁爷觉得吉利,这阵子又是小孩子学说话最伶俐的时候……万岁爷经常过去用膳。” 处理了郭琇一案涉及的官员后,朝堂如今正是最安分的时候。 恰巧北蒙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先开始与罗刹和谈不算顺畅,见罗刹使臣反复无常,周培公出主意,请佟国纲带兵包围了尼布楚。 随后,郎谈暗中带兵再次围剿雅克萨,毁掉了周围的庄稼。 而被沙皇统治的尼布楚附近居民,并生活在周围的北蒙部落也同时起义,终于震慑住了罗刹使臣。 消息传到畅春园的时候,盟约应该已经在签订当中了。 后宫虽不知道为什么,却都知道康熙心情大好,最近入后宫的时候也比先前多一些。 德妃‘善解人意’,从来不故意借着孩子留宿皇上。 皇上多数时候还是往云崖馆来,翠微怕主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这才没提。 方荷干脆盘腿在软榻上坐了,双手托着腮,蹙眉出神。 她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康熙那边行不通,她还是得走孝庄和太后的路子,准确来说是孝庄。 老太太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爱新觉罗氏被包衣世家操控。 但她担心这个刺激太过,会叫孝庄本就不算好的身体雪上加霜。 至于贵妃和宜妃她们,方荷完全不考虑。 她们未必能对付得了四大包衣世家,说不准还会将她暴露出来,让她死得更快…… 所以不管走哪条路,她都得提前做些准备才行。 包衣里面就德妃爬得最高,只要她拿捏住七寸,即便是最坏的结局,对方也不敢轻易动手。 捂着新长出来的隐隐作痛的脑子,方荷好不容易理顺了逻辑,立刻把翠微和魏珠叫到跟前,吩咐他们各自去做准备。 等到午膳过后,方荷还没来得及歇晌儿,就听见静鞭的声音。 康熙竟顶着大日头过来了。 她略有些诧异,赶紧将已经脱掉的外衫穿上,扶着昕珂出门相迎。 “请万岁爷……”她只蹲身到一半,就被康熙跟拎小鸡子似的提了起来,揽着她满脸笑意往寝殿内去。 方荷:“……”这是吃饱了饭,马不停蹄来吃她? 他也不怕撑着。 她赶紧拉着康熙往软榻那边去,“嫔妾吃撑了,得先消消食儿再睡,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康熙顺着方荷的力道来到软榻边儿坐下,直接将人揽进怀里,含笑注视着方荷。 “朕来闻闻,春晖堂跑掉的小狐狸,午膳用了些什么。” 方荷急匆匆离了春晖堂,说是不叫李德全禀报,可李德全心知这祖宗在万岁爷心里的分量,敢不回禀吗? 他甚至都不敢等到皇上歇过晌从万芳斋回来,叫齐三福继续守着主殿,自个儿匆匆去万芳斋,把此事跟梁九功禀报了。 梁九功也知道,这阵子主子爷心里很是为昭嫔有事瞒着他心中不悦。 虽说故意冷着昭嫔……却又照常过去临幸,过去了又要端着皇帝的架子,只当作不在意,等着方荷自己开口。 偏偏俩祖宗该长嘴的时候却都不长嘴,若非北蒙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梁九功都怕自己又要去领板子了。 得到李德全的话儿后,他是半点不敢瞒着,等康熙跟德妃用过午膳,立马就在康熙耳边禀报了。 康熙立时就没了在万芳斋歇晌儿的心思。 德妃心疼孩子,夜里总要照看七公主,康熙对此很满意,更愿意多给她几分体面。 但这会子七公主都睡了,比起叫心思在孩子身上的德妃伺候着歇晌儿,康熙更想知道方荷为何突然开窍了。 等路上,听李德全绘声绘色形容了方荷离开春晖堂时的炸毛姿态,康熙以为这小混账是吃醋了,心情更是大好。 这会子康熙揽着方荷,鼻尖抵着她的鼻头轻蹭,眸底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朕怎么闻到酸味儿了呢?” 方荷:“……”那可能你过保质期了呗! 她听出来了,这位爷以为她吃醋了, 方荷心思一转,故意挑着眉推他。 “那万岁爷要不要尝一尝?嫔妾中午还喝了一大碗黄连水下火呢。” 康熙被逗得低低笑了出来,从善如流在她唇上温柔辗转。 “嗯,朕尝着不苦,果果还是那么甜。” 方荷幽幽道:“那只能怪万岁爷来得太晚了,黄连水的苦都被嫔妾咽进肚儿里去了呗。” 康熙无奈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好脾气地解释,“这几日乌希哈有些不舒服,总闹脾气,在朕跟前才老实些,朕过去看看孩子。” 方荷推开康熙,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端着翠微送上来的消食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只不吭声,做足了吃醋姿态。 不得不说,康熙虽不喜欢女子争风吃醋,却对方荷这副姿态格外受用。 素日里这混账总像个没良心的,这还是她头回表现出对恩宠的在意。 康熙又是新奇,又不想由着她闹腾,于是收了笑,故作严肃以扳指轻磕矮几。 “朕都亲自来跟你解释了,你不许再闹脾气。” “比起待旁人,朕待你已是出格,皇玛嬷那里都是朕替你挡着,若朕再冷落了后宫,朕倒是没什么,却没你的好果子吃。” 顿了下,他立刻又道:“往后你要见朕,也不必大热的天亲自跑一趟,叫人来御前传话,朕有空自会过来,或者叫人接你去春晖堂。” 门口的梁九功:“……”什么叫去御前传话? 向来只听说御前往其他地方传话的,这是叫昭嫔召幸万岁爷吗? 我的主子爷诶! 您但凡别给完大棒立刻就跟着糖,这祖宗平日里都能比现在规矩三分。 可实际上,方荷完全没听出糖来,只有些啼笑皆非。 她一直都知道康熙脑子里没有喜欢谁就只喜欢谁那根筋,这对一个皇帝来说也不现实。 但现在她才发现,他竟觉得多宠其他人,是喜欢一个人的诚意。 就,她好特么受宠若惊哦。 殊途同归,一点不出梁九功所料的,方荷不但毫无收敛的意思,反而震惊地瞪大了眼。 “皇上的意思是,为了证明万岁爷心里有嫔妾……不许嫔妾往御前随意走动了?” 毕竟,其他人只能得到恩宠和赏赐,她可是得到了爱情……个屁啊! 康熙又想捏额角了,“无召妃嫔本就不得随意去御前走动,而且朕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皇上的意思是,要嫔妾为您过去对嫔妾的网开一面感激涕零?” 她气得站起身来,委屈得双眼泛红,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很快就见了痕迹。 “我以为那都是您疼嫔妾早就允准的,现在您却告诉嫔妾,您只是隐忍嫔妾的粗鄙不堪,甚至大为头疼?” 她眼泪渐渐在眸底积聚,“都是嫔妾的错,不该仗着您的喜爱为所欲为,往后再也不——唔!” 第75章 等太后进了寝殿, 方荷就恰到好处‘醒’过来了。 毕竟再不醒,太后带来的太医一诊脉,也得露馅儿。 睁开眼,看到坐在她床边的太后, 方荷捂着脑袋虚弱地坐起身, 先是恍惚, 接着像才发现殿内还站着贵妃等人,又露出了情怯模样。 “太后娘娘见谅, 都是嫔妾不争气,其实僖嫔娘娘没打到嫔妾……” 僖嫔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她还以为这盆脏水她背定了,却没想到从她最讨厌的人嘴里得了昭雪。 只是她特别疑惑, 昭嫔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都怪嫔妾胆子小,见僖嫔抬起手,恍惚间竟像见到了张牙舞爪的厉鬼……”说着, 方荷还不自觉往幔帐里缩了缩, 一如她给自己脸上的粉起的色号, 小白花色十足。 众人:“……”大佛堂前见鬼,这可比打人还骇人听闻啊! 宜妃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看来昭嫔恶心人的功夫, 丝毫不输僖嫔和端嫔。 方荷趁僖嫔还没嚷嚷出来,赶忙嘤嘤几声, “嫔妾当时躲得急了,闪了神,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 还惊动了太后娘娘,嫔妾该罚!” 僖嫔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接茬晕过去。 她突然感觉, 其实认下那一巴掌也挺好的,总比现在这样越描越黑来得好。 她赶忙跪地:“太后娘娘,是嫔妾的不是,嫔妾只是被昭嫔几句不修口德的话气急了眼,才会昏了头,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别叫这贱人再说了,再说下去,指不定她要被一把火烧掉了! 太后一直沉默听着两人这场大戏,耐心听僖嫔分辨完,才微笑着点点头。 “哀家知道,僖嫔先前知道了巴掌的滋味儿,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舍不下,情急之下想跟人分享一番也可以理解。” 负责翻译的乌云珠唇角抽了抽,主子这话……听着怎么像昭嫔呢,透着股子不正经。 可见主子看过来,乌云珠只得面无表情继续翻译。 “主子说,僖嫔既耐不住大佛堂的寂寞,祈福这种事情也不能强求,往后僖嫔还是待在渊鉴斋吧。” 僖嫔越听,脸色越白,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 虽然太后没发脾气,但这话她要是认下,可比挨巴掌严重得多,这是对老祖宗不孝! 她赶忙叩头下去,“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该在大佛堂胡说八道,更不该借机为难昭嫔,往后嫔妾一定虔诚为老祖宗祈福,求太后原谅嫔妾一回吧,嫔妾再不敢了!” 太后微微勾了勾唇,对御前的人她可以不客气些,毕竟皇帝孝顺,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可对上后宫妃嫔,如无正当理由,即便她贵为皇太后,也不能随意伤妃嫔的脸面。 毕竟这些妃嫔背后都有母家,那是替皇帝惹麻烦呢。 所以这会子她也见好就收,只淡淡道:“若僖嫔心诚,哀家自不能拦着你尽孝。” “但你们今日在佛堂前闹得佛堂不清静,身上煞气重,就先在渊鉴斋茹素几日,静静心再去祈福吧。” 她淡淡扫贵妃等人一眼,“你们也是,太皇太后也不缺你们这点子孝心,只要你们伺候好皇帝,比什么都强。” “若你们有心孝顺,就都本分些,别做那扰了神佛的事儿。” 这会子所有人包括僖嫔在内,都顾不上太后话里对昭嫔名明目张胆的偏爱了。 她们都赶忙恭敬跪地,齐声应是。 大清以孝治国,若哪个妃嫔背上个不孝的罪名,往后她们母家所有的姑娘都别想嫁个好人家了,家里能恨死她们。 僖嫔软着手脚被人扶出去的时候,连贵妃不耐烦的敲打都没仔细听,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到底为什么要跟昭嫔过不去啊? 皇上的恩宠她也没得到半分,不但没占着便宜,还惹了一身骚,她图什么! 往后她再也不惹这个祖宗了还不行! 等妃嫔们都离开后,方荷立刻就从床上蹦起来,跪坐在太后面前,赧然地擦掉脸上的粉,乖巧认错。 “嫔妾知错了,僖嫔接连几日嘲讽嫔妾失宠,说话越来越过分,嫔妾要是忍了,她们会越来越过分。” 她偷偷抬头看太后一眼,小心翼翼道:“所以……嫔妾故意碰瓷僖嫔,想借太后娘娘的势唬她一唬,倒是惊动了您,叫您担心了,您罚我吧。” 太后叫方荷这麻利的动作给逗笑了。 她听人传话的时候就知道方荷没挨打,定是故意为之,过来就是给她撑腰的。 只她没想到,还没等她调侃几句,这丫头倒自个儿坦白了。 她笑着拉起方荷,“先前我还觉得你性子不像乌林珠,如今看来,你反而是最像她的那个。” 乌林珠性子张扬,但也很会借力打力,有时候还会提前跟她串供,整治外头那些故意用风言风语恶心人的女眷呢。 在她看来,除了乾清宫醉酒那次,过去方荷就是活得太小心谨慎了些,倒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她略带调侃地叫乌云珠替她翻译,“过去我能护着你曾祖母的时候少,这会子甭管皇帝如何,我倒是乐得叫你借势。” “只要你不把宫里闹翻了天就成,那我想护也护不住你。” 方荷沉默片刻,那什么,惹上包衣世家……算翻天吗? 太后只以为她是感动,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刚才都说了,叫你去瑞景轩住几日,这几日你就别去佛堂了。” “姑姑也不看重那个,有功夫你在姑姑跟前多逗她笑笑,比念多少经都有用。” 方荷迟疑了下,有些为难地解释,“那我可以在祈福结束后每日过去请安吗?” “嫔妾仗着您的宠爱,恃宠生骄打其他人的脸倒是没什么,但若是借此去瑞景轩……却违了皇上的旨意,那就是打皇上的脸了。” “嫔妾先前冒犯了万岁爷,这会子实在不敢再给皇上添腻烦了。” 太后怔忪片刻,无奈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 “既然你心里都清楚,哀家也就不多说了……但宫里到底不如外头自在,你往后且得记得,他先是皇帝,才是你的夫主,别傻傻把自个儿心肠往外掏。” 方荷知道,太后也误会她因为争风吃醋跟皇上闹起来了,毕竟那天康熙面色难看离开云崖馆之前,是从万芳斋出来的,也不是秘密。 但她只点点头,接了太后的好意,露出个灿烂的笑。 “我省得的,往后不会了。” 所以,她更不能放过德妃。 德妃想要她的命,那她就踩着德妃往上爬,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等康熙得到方荷在云崖馆没去瑞景轩的消息,已经是晚膳时候了。 但他也没心情为方荷的一举一动起什么波澜,甚至晚膳都没用几口,就叫人撤了膳。 等梁九功带人出去后,他表情疏淡地靠坐在软榻方枕上,听着赵昌禀报。 “宫外早有四大包衣世家的传言,甚至民间多有歌谣传唱,因为德妃娘娘,乌雅氏为四大家之首,其中会计司和庆丰司、营造司所涉包衣,多以乌雅氏马首是瞻。” “刘佳氏原本是广储司和庆丰司出身,他们原本的主子是董鄂氏……被排挤到宫外,靠马佳氏的关系与乌雅氏牵上了线,渐渐成了太医院三库和广储司六库的主事。” “马佳氏是从龙过来的,不管是旗下人还是包衣,多是都虞司,上驷院、武备司出身,但因顾命大臣之故,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子弟后来居上,马佳氏便转向宫外,负责掌礼司、都虞司,专在宫外遴选伶人和太监,后宫一部分内监也由他们来负责。” 至于曹佳氏赵昌就没说了。 曹家跟佟家一样,都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大本营在江南,与京城各家关系都不错,却少有参与京城事务。 赵昌继续道:“按照主子要求,奴才令人仔细查了自您登基到现在所有与乌雅氏、刘佳氏和马佳氏有关的宫人和太监……” 他顿了下,声音轻了许多,“宫人除平民、绝户、功勋之后,剩余十之六七数,多与此三家有来往,辛者库也不例外。” “至于太监,除前朝之后和自行净身找上内务府之人,剩余三分之一都是三家遴选进宫。” “原本各家都有阴私,并无合纵之势,自十八年德主儿同年得封贵人,后晋位德嫔,乌雅氏便隐为三家之首。” “奴才查到,二十年起,宫内为永和宫行方便的宫人和太监就已经占这些人的半数还多了。” 康熙半垂着眸子,表情喜怒难辨,淡淡问:“除了永和宫,其他地方呢?” 赵昌声音更小了些,“除却毓庆宫、慈宁宫和寿康宫,并几座无人居住的宫殿外,其他各宫都有。” 慈宁宫和寿康宫北蒙宫人居多,苏茉儿和乌云珠也不是吃素的,内务府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毓庆宫本来也有,这些年清洗过几次,人就不再往毓庆宫里送了,但洒扫和浆洗上的人比其他地方都多。” “奴才甚至还查到……”赵昌深吸了口气,嗓子眼儿有点颤。 “先前太子与大阿哥的矛盾,乃至坠马之事,也有他们的影子,撺掇太子的太监,是乌雅氏送到马佳氏府上的,阿哥所里也……” 康熙轻笑了出来,吓得赵昌没敢把后头的话说完,就将脑袋贴在地砖上。 康熙没在意赵昌的动静,只阖上那双饱含杀意的丹凤眸,压下心底愈发滔天的怒火和惊涛骇浪。 所以,包衣的钉子不但在宫里遍地开花,甚至妄图操控胤礽和胤褆的矛盾……不,也许不止他们俩。 第76章 听了德妃的话, 康熙心中未起任何波澜。 可能习惯了某个混账丝毫不顾及美丑的放肆哭法,他总算知道,女子真正难过时,绝不会哭得如此娇弱动人, 温柔凄楚。 但康熙也不意外, 乌雅氏在他面前, 向来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慈母心肠和完美无瑕。 他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 人无完人,以前妃嫔们乃至大臣们在他面前所展露出来的, 他所喜爱的那些,都是哄骗他这个皇帝的,而不像他预料的那般真假参半。 他只淡淡睨看德妃, 平静道:“嘎鲁代和乌希哈再不必你来操心,以后她们的额娘不会是你。” 顿了下,他眸底闪过一抹嘲讽, “还有胤禛, 朕会给他改玉碟, 不会叫他们有你这样的额娘。” 德妃浑身一软,呆呆地往后跪坐, 整个人都灰败下来, 眼泪在不可置信中落得更凶。 “皇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对臣妾如此狠心?” 康熙将折子劈头扔到德妃面上, 半点也不想看到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 “窥探帝踪,谋害皇嗣,欺君罔上, 杀人灭口,还有什么是你乌雅氏不敢做的?” 越说康熙表情越冷冽,声音也冷下来, “若非为了胤禛他们的颜面,朕此刻就想摘了你的脑袋!” 德妃失魂落魄地仓皇擦掉眼泪,抖着手将折子拿起来看,可越看面上的自嘲却越深,看到最后,竟悲凉地笑了出来。 她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声音凄哀,“万岁爷,臣妾陪伴您多年,在您心里难道就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她说着,眼泪又扑簌落了下来,“即便臣妾再会骗人,也没法子骗您十几年,半点马脚都不露,如果臣妾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会叫胤祚平白丢了性命,臣妾只恨不能跟他一起去了……” 她泣不成声,跪伏在地:“您想要臣妾的命,无论是毒酒一杯还是三尺白绫,绝无臣妾抗旨的道理,您又何必以欲加之罪,如此羞辱臣妾啊皇上!” 方荷在屏风后面听得直点头。 即便她再不喜欢德妃,这会子也得给德妃上个大分。 胡搅蛮缠的最高境界,就是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你开始讲感情。 接下来,应该就要开始讲道理了…… 她搓了搓手指,眼巴巴看李德全一眼,可惜手边没有一盘瓜子。 李德全没看懂她这眼神,思忖片刻,静悄悄给方荷换了盏下火的冷泡茶。 方荷:“……”只恨此事康熙不想张扬出去,翠微没能跟来,少了多少乐趣哇! 外头康熙已经不出方荷意外的,跟着德妃的节奏,冷嘲起德妃口中的情分。 “你还好意思提情分!!若非仗着朕对你的情分,叫你在后宫兴风作浪,胤祚又怎会天生体弱,早早就夭折?” “他碰上你这样心狠手辣的额娘,才是他最大的不幸!朕最恨的就是信了你这副可笑的慈母心肠!” 方荷咂摸了下嘴儿,点点头,康师傅一如既往地很有数。 可类似的问题在后世也屡见不鲜。 在外头翻云覆雨的大佬们,正事上比谁都牛逼,可家事上……嗯,只能说见仁见智了,反正能处理好家庭关系的凤毛麟角。 德妃抽泣着听康熙刻薄完,只哭着摇头。 “臣妾若真心狠手辣,当年又何必为了救胤禶阿哥,大冬天的落了水,也许当年臣妾就该在那场高烧中去了,也不会叫胤祚天生体弱,甚至害得臣妾的小七只一个多月就夭折……” 方荷替德妃翻译:胤祚体弱,甚至皇七女夭折,是老娘为了救你儿子,麻烦你长长脑子。 “当年臣妾在皇贵妃宫中侍奉万岁爷,因对皇上的爱慕之心与日俱增,受了皇贵妃不知多少奚落,可当年万岁爷忙于朝政,臣妾怕给万岁爷添麻烦,不敢搅扰,若非命都险些保不住,臣妾家中也不会想法子保住臣妾的命,走了门路叫人进宫……” 方荷继续翻译:我爱你爱得不可自拔,你表妹却搞我性命,我又舍不得叫你操心,不得不自保,有毛病吗? 德妃抖着手将折子放在地上,额头贴着地砖哭出声来。 “可臣妾万万没想到,原来臣妾母家竟犯下如此多的错事,若臣妾早知道,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拦住他们,也不会损了胤祚的福分,叫他早早就去了……” “您若不信臣妾,只管将永和宫所有的宫人都送去慎刑司严加拷问,若臣妾有分毫行差踏错之地,臣妾都愿以死谢罪。” 她声音里再无过去的温柔,凄厉得叫人心生酸楚。 “若非臣妾在深宫中几度鬼门关游走,只想替您绵延子嗣,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也不会叫家中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方荷喝了口茶,嗯,臣妾真的洁白无瑕,纯善又傻,都是别人的错,我啥也不知道啊! 啧啧,这掺杂着感情的道理叫德妃给演活了,至于不怕人查……只能说德妃御下的本事很值得康熙学习。 方荷见康熙沉默,倒像是要叫人去查证再慢慢思量的意思,倒也谈不上失望。 男人嘛,都一个吊样子,越事到临头,却不肯信自己被糊弄得太彻底,因为那会显得他过去太蠢。 治国这位爷是真的可圈可点,女色上嘛……好像康师傅孩子多,死的也比旁的皇帝多? 她心下微转,冲李德全招招手,比画着要了笔墨。 康熙也想起当年大冬天的事。 那时胤禶因为贪玩,宫人伺候不精心,叫他不小心落水,恰巧被路过的乌雅氏发现。 她毫不犹豫下水救人,冻得高烧不退好几日,甚至被太医断言活不了……过后没几个月她就怀了胤祚。 那个时候,乌雅氏应该确实有几分良善,可惜他太了解那些被权力裹挟之人是什么样子了。 只怕乌雅氏尝到了弄权的滋味儿后,就再也没了原本的纯善。 至于德妃所说的爱慕,还有对包衣三家所谓丝毫不知,他一个字都不信。 方荷说得对,一个真心爱慕他的女子,也做不到十几年如一日待他所有的妃嫔都是善意。 但思及胤祚和夭折的皇七女,他眸底的冰冷少了些,没了继续质问德妃的心思。 她在宫里确实不好跟外头过多联系,对宫门各处的把守,严禁携带任何信件进入后宫这一点,康熙还是放心的。 乌雅氏和刘佳氏、马佳氏所为,大概多是仗着她这个宠妃的名头才敢放肆…… 原本康熙是想将德妃贬为庶妃,发配行宫幽禁,压下这桩丑闻,但这会子他改了主意。 该如何处置德妃,震慑后宫,更能保住胤禛、嘎鲁代和乌希哈的颜面,他确实得仔细思量思量。 他刚要开口叫德妃告退,李德全从屏风后低着头绕出来,捧着一张纸奉到了御案前。 梁九功接过来铺在案上,康熙定睛一看,眸底的冷意又渐渐积聚起来。 方荷只在纸上写了三个问题—— 「德妃每年能从乌雅氏拿到十万两白银(全是您国库里的银子),她就一点都没怀疑过母家哪儿来这么多银子?银子呢??」 「即便对外头的事儿不知情,可乌雅氏送人进宫,在各处给她行方便,她若真那么爱皇上,皇贵妃都会为难她,她却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妃嫔和他们的孩子在您跟前受宠?」 「如果皇上没有发现此事,将来她会不会以包衣所行方便,挑拨太子和阿哥们不合,叫朝堂再起纷争?」 关于太子和胤褆不对付,背后有包衣世家的影子这件事,康熙没跟方荷提起过。 但连方荷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康熙刚才被德妃回忆引得软下来的心肠再度凛冽下来。 方荷这三个问题,直指康熙最在意的银子、子嗣和皇权,也叫康熙察觉刚才德妃避而不谈的问题所在。 他眼神冷厉看向依然在啜泣的德妃,“乌雅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情,要朕念及这些年的情分,你敢说当年皇八女的夭折与你毫无关系?” 至于送进宫的银子,等查抄了永和宫,他自会知道去处,可无论她知情与否,涉及朝堂稳定,她都再留不得了。 “既然你想要毒酒一杯或三尺白绫,朕就准了你所请,你但凡心里还念着胤禛和嘎鲁代他们一分,就不该在这里狡言饰非!” 德妃不动声色看了眼屏风,眸底闪过一抹格外阴冷的恨意。 虽然不知道屏风后头是谁,她却下意识感觉应该是昭嫔。 若是没有这个贱人,她靠着过往的情分,先压下皇上的怒火,只要给她时间唱一出戏,将罪过都推到荣妃和马佳氏身上去,弃卒保车,过后她自有法子将自己和母家都给捞出来。 可现在……德妃身子猛地晃了晃,捂着肚子露出格外凄厉的神色来。 “皇上!!臣妾早就在老祖宗面前,以臣妾和乌雅氏全族的性命起过誓,皇八女夭折一事与臣妾毫无关系,那是皇贵妃为了禛儿陷害臣妾的!” “臣妾但凡对皇八女动过一丝手脚,都叫臣妾和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不得好死!” 当年在皇贵妃生产时动手脚的,确实不是她。 她从来不会直接对别人动手,佟佳氏那个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女人更不配! 康熙和方荷却都因为德妃话里的意思愣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方荷面色倏然冷了下来,下意识看向康熙。 康熙蹙眉问:“你怀了身孕?” 德妃哭得再无美感可言。 那呜呜咽咽的动静,倒是跟方荷哭起来的时候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这叫方荷忍不住冷了脸。 第77章 八月底, 福乐为方荷诊出了一个月余的身孕。 只有在场的魏珠、翠微和春来还有福乐知道,他们都为方荷高兴不已。 翠微甚至兴奋地提起了延禧宫主殿该怎么安排。 还差两个月离方荷封嫔就一年了,她们再在头所殿住下去也不像回事。 但方荷没打算这么早就将身孕暴露出去。 对待肚子里的宝贝,她的谨慎一点都不比这世道所有的母亲少, 只叮嘱几人, 等满了三个月再说。 魏珠和翠微都觉得有道理, 仔细敲打了昕珂和陈顺他们几个,叫他们不该问的别问, 谨慎口舌。 即便大伙儿心里都有所猜测,也只敢偷着乐,半个字都不敢提。 但翠微还是担心, “其他人还好瞒着,可万岁爷要是过来……您眼下的情况可万不敢折腾啊!” 就每回主子在屋里哭喊的那个劲头,连福乐都担心, 以她所能做到的隐晦程度, 也小心翼翼给方荷提建议。 “要不奴婢跟您仔细说说磨镜的好处……” 方荷哭笑不得:“……不必了, 我用不上。” 她的火气,在得知自己有了崽以后消散一空, 丁点也没剩下。 男人算个鸟, 她本来也没付出多少信任,就跟借钱似的, 付出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收不回来的准备。 生气只会痛快别人,叫自家宝贝受委屈,她才不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 她不打算伺候了。 虽然头所殿的宫人,从不在方荷面前提起皇上去其他妃嫔那里的事儿,但方荷一直都知道, 康熙做三休二的良好习惯还在继续保持。 以前她不在意,更不想听老板的废料,但从八月中开始,她就叫翠微和魏珠事无巨细打探御前的消息。 不论皇上跟哪个妃嫔在慈宁宫多对视了一眼,还是皇上跟乾清宫的宫女多说了几个字,又或者皇上在御花园路过哪个小答应……她都要知道。 就更不用提妃嫔们被召到乾清宫侍膳、侍寝,还是康熙去哪个宫里,总归方荷的要求是—— “哪怕万岁爷碰上只母蚊子,你们瞧见了也得立刻告诉我!” “只要是遇上,万岁爷白日过来,你们就说我在休息,要是晚上,直接关宫门,熄宫灯。” 翠微和魏珠都有些不可置信,主子这是吃醋? 方荷想了下后宫防不胜防的手段,还是打算把消毒给放到日常生活里。 “叫陈顺和刘喜去膳房买几坛子醋和白酒回来,盯着点御前的动静,只要御驾有往这里来的迹象,立马把醋锅给我支起来,就放在头所殿门内。” 这下子连春来都沉默了,主子明显不是吃醋,这是叫头所殿都变成个醋缸? 巧的是,康熙在中秋节后,要忙着给太皇太后贺寿,每天都去慈宁宫。 御花园也进了很多长寿花,打算给太皇太后个惊喜,他隔几日就要去御花园瞧瞧进度。 妃嫔们得知后,自不肯放过这机会,正好又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御花园里百花齐放,人比花娇,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与之相反,头所殿则再次陷入叫阖宫都瞧热闹的诡异安静中。 梁九功来了好几趟,要么是进门就先被醋味儿熏一脸,要么连宫门都进不了,只能对着两盏黑洞洞的羊皮宫灯叫苦不迭。 等他第三次胆战心惊将消息送回御前,康熙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淡淡笑意。 那日康熙紧着要处理政务,没久留方荷在乾清宫。 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恍然察觉,其实叫等待觐见的大臣等等也无妨,可他下意识不想看方荷那副格外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模样。 他很清楚,那小心眼的混账会生气。 德妃想要她的命,方荷连他少给几道菜都能一直记着,更不用提这种要命的仇。 但他不可能在乌雅氏怀着皇嗣的时候处置她。 他是皇帝,对他而言,皇家子嗣事关江山社稷,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他对此并不感到愧疚,却依然有点不知怎么哄人的头疼和心虚。 确定方荷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吃醋动静,康熙哭笑不得之余,真真松了口气。 “由着她去。”康熙笑着吩咐梁九功,“敲打一下内务府,小心伺候着。” 叫这小混账吃吃醋也不错,好歹证明这是把他放在心上了不是? 梁九功发现,虽然皇上不往头所殿去了,但叫人往延禧宫主殿里置办珍稀物什,甚至频频叫他去头所殿送赏赐的频率却一点都不少。 一时间,不只是梁九功,连孝庄、太后和妃嫔们都有些搞不懂这两个人又在闹腾什么。 但孝庄这阵子身体不适,实在顾不上问,太后也不放心,一直在慈宁宫陪着。 总归康熙看起来还是宠方荷,太后也没那么担心。 至于妃嫔们……她们都快习惯了。 连最爱挑事儿的僖嫔,每回去慈宁宫请安碰上方荷,都躲着走,一个字都不带多提的。 底下低位分的小妃嫔就更不用说,她们总觉得……无论皇上和昭嫔怎么折腾,她们可能都等不到昭嫔失宠的那日了。 高位妃嫔们,却是暂时也顾不上这一茬。 她们在慈宁宫,比方荷还要安静,谁也没多问德妃被禁足永和宫的事儿,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和睦。 可一从慈宁宫出来,从贵妃到通嫔,却都叫贵人和常在们不敢靠近。 即便贵妃等人没冷着脸,她们也总觉得有些了不得的事儿发生了。 宫里要论敏感,除了宫人和太监们,就当属这些艰难生存的小妃嫔们。 果不其然,一过去千秋节,太皇太后身子总算是好一些后,各宫很快就闹出动静来,连养病许久的皇贵妃宫里都不例外。 赵昌手持天字令,满后宫乃至宫外妃嫔们的母家,暗卫都可以去得,查起消息来不可谓不快。 实则暗卫能得到天字令的时候很少,但每回都能交出非常完美的答卷……却不包括这回。 过完颁金节,赵昌到御前回话的时候,脑袋贴在地砖上,全程都不敢抬头。 “回万岁爷,宫外各家甚至盛京、近一些的直隶、山东等地,奴才都派人去查过,各位娘娘们的母家没有异样。” “暗卫这些时日,在几处死了宫人的宫内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赵昌都跟见了鬼一样,更别说康熙了。 他完全不信宫里一下子死那么多宫人和太监,都是意外和犯了错。 只要人为,总能查出些许痕迹。 即便有聪慧些的妃嫔,或者势大的,总不能好几个妃嫔都如此吧? 康熙眼神盯在棋谱上略走神片刻,淡淡问:“慈宁宫、寿康宫和头所殿呢?” 赵昌迟疑了下,才回话:“回万岁爷,这阵子皇贵妃已经病愈,在慈宁宫给老祖宗侍疾,皇贵妃单独跟老祖宗和阿图公主说了会儿话,提起皇八女来,哭了一场。” 阿图公主说的是太皇太后下嫁至喀尔喀的次女。 “昨儿个贵妃提起,自己掌管宫务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主动请求将宫权交还给皇贵妃,老祖宗允了。” 只是皇上今儿个还没来得及去慈宁宫请安,到时太皇太后应该就会说起这事儿。 康熙也想起出生一个月就夭折了的女儿,思及这是乌雅氏所为,对乌雅氏更加厌恶之余,倒也没生出什么反对的意思。 但他知道赵昌为何提及此事。 “贵妃与皇贵妃私下里有往来?”康熙微微挑眉。 过去钮祜禄氏和佟佳氏的关系可没那么好,他更从没指望过后宫的女人能如亲姐妹般和睦。 赵昌心道怪就怪在这儿,“回万岁爷,除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承乾宫和永寿宫基本没有任何来往。” “奴才觉得,如要查清楚此事……只怕得从承乾宫的佟嬷嬷和永寿宫的钮祜禄嬷嬷身上下功夫。” 把人拿入慎刑司,由暗卫来审,保管什么秘密都能问个明白。 康熙蓦地问:“头所殿没动静?” 赵昌噎了一下,“回万岁爷,头所殿除了每天煮醋,偶尔还用白酒和清水从里到外反复擦拭,没有其他动静。” 康熙:“……”他已经放弃想明白,那混账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了。 他又问:“永和宫呢?出事的各宫可有人往永和宫伸手?” 这事儿倒是更好回答,赵昌干脆道:“除了咸福宫的章佳贵人偷偷给永和宫送过几回银子,其他各宫再无动静。” 康熙沉吟片刻,否了赵昌要将佟佳氏和钮祜禄氏身边的嬷嬷押入慎刑司审问的主张。 “此事暂时不必再查,但继续查她们到底怎么知道此事的,叫暗卫盯紧永和宫和咸福宫,朕不想听到皇嗣出任何问题。” 无论如何,只要皇嗣不出问题,由着她们去吧。 哪怕是康熙,在知道乾清宫有那么多钉子后,也恨不能将这起子奴才的脑袋给摘了。 这会子人早就已经送去了关押秦新荣的皇庄子,由福全继续审问。 他对妃嫔们这点不太出格的报复,倒也不算意外,但他必须知道她们的消息来源。 赵昌觉得这并不是件难事儿,轻松应了下来,安排了双倍的暗卫去永和宫值守。 他觉得如此严密的守卫,只要不出意外,德妃平安诞下皇嗣绝对不成问题。 可就在京城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意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康熙二十七年,十月里只零星下了几场小雪,直到十一月中才下这第一场大雪。 雪从早上天不亮开始下,洋洋洒洒的大雪片子直如从天上往下倒,等天光大亮,整个紫禁城都覆盖了厚厚一抹白,看起来格外宁静。 第78章 李德全亲自去头所殿接人, 轿辇到延禧宫宫门口才停。 “雪天路滑,昭嫔娘娘仔细着脚下。”李德全躬身,探出一条胳膊,好叫方荷扶着。 翠微和魏珠、春来都被提走后, 昕珂和昕南并福乐贴身伺候, 并没有叫方荷受罪。 她穿了一身昕珂才刚做好的玛瑙色蝶宫装, 外头罩了做得格外厚实的同色大氅。 大氅边沿和旗装衣领袖口都绣着上好的兔毛,将方荷小巧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但下来后, 还没伸出手,她就打了个冷颤。 她抬头看了眼依然在飘洒的雪,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今儿个这场雪下了好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她没去搭李德全的胳膊,捂紧手里的铜炉,小心翼翼踩着雪往里走。 李德全眼皮子一跳。 宫中妃嫔们穿的花盆底儿, 在这种天一不小心可太容易摔跤了, 即便万岁爷今儿个格外吓人, 李德全他们也不信昭嫔会轻易失宠。 真摔着昭嫔,他们脑袋也别想要了。 但等方荷走动起来, 李德全仔细看了眼她脚下, 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好家伙,那巴掌大的花盆底被改成了整面的鞋底子。 方荷连消毒都想到了, 大冬天的,不可能错过这种防滑的细节,她走过的地方, 都留着非常清晰的祥云纹。 这瞧着比他们的皂靴还稳当……李德全沉默引着方荷到后殿。 梁九功在门口守着,他们都没进去。 跨进殿门,方荷就见康熙背靠在偏殿的博古架上, 伸着手正在烤火。 听到动静,康熙淡淡抬头扫了她一眼,见她穿得厚实,身上也无多少落雪,平静冲她招招手。 “脱了大氅抖抖雪,过来烤火。” 方荷解开大氅,随手扔在一侧的屏风上,慢吞吞走到康熙面前,同样平静地蹲身。 “嫔妾请万岁爷……” “冷吗?”康熙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拢到身侧,没叫她行完礼。 暖橙色的火光瞬间带来些许暖意,叫方荷身上零星的寒意都跟着散了。 方荷浅笑道:“还行。” “冷就冷,不冷就不冷,什么叫还行?”康熙蓦地被逗笑,修长的手指贴着方荷的脸颊抚过,感觉她身上不冷,拉着她去博古架后面的软榻上坐了。 方荷不置可否,“万岁爷叫嫔妾过来,不是想问这个吧?” 如果真担心她冷不冷,就不会下着大雪还将她单独提过来。 康熙不见笑意的眸子,藏起涌动的怒火后,显得格外平和。 “朕许久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今儿个有些话想问你,能跟朕说实话吗?” 方荷心道现在说话都知道先来点前戏了? 这位爷举一反三的学习劲头还真是强。 她起身,退到康熙对面,话回得滴水不漏。 “皇上还愿意叫嫔妾过来说话,已是皇恩浩荡,嫔妾既然过来了,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康熙略抬起头,定定看着方荷。 从她进门开始,这殿内一直伪装的平静,随着他微哑的低沉嗓音,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是你做的吗?” 方荷微微垂着眸子,如她所言,知无不尽。 “那得看皇上问什么,若您问各宫得到的消息是不是嫔妾传出去的,是我,但若您问的是永和宫发生的事儿,我毫不知情。” 康熙目光一直注视着方荷,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讽笑一声,果然。 “你知道,在你将包衣世家安插的钉子告诉各宫后,她们会对乌雅氏做什么。”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方荷听得出,这并不是问句。 她略诧异地抬头,康熙脸上没了表情,她却被逗笑了。 “嫔妾倒不至于如此没担当,之所以不插手,是嫔妾清楚自己的斤两,若我亲自动手报仇,也许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嫔妾手里既然捏着更有用的把柄,专业的事儿,自然要交给更有本事的人去做。” 康熙面容愈发冷冽,口气还算温和,可话却毫不客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从来不知道你如此之蠢。” “她们有子嗣,有母家,联起手来连朕都要投鼠忌器,就算她们宫里有钉子,只要乌雅氏还在,谁也不敢轻易做会掉脑袋的事儿。” “可你有什么?就敢如此任性妄为!等一等朕就那么难吗?”康熙始终不明白方荷到底在急什么。 他信奉事缓则圆的道理,心急只会叫人钻空子。 “你仗着朕对你的宠爱,却偏又弃之如履,与虎谋皮,你以为她们能比乌雅氏好到哪儿去?” 他并非想保下乌雅氏,甚至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没那么在意,只是找个借口安抚方荷,不想打草惊蛇。 乌雅氏、刘佳氏和马佳氏他们在宫里伺候的年头,比他做皇帝的年头还长。 即便福全带人雷厉风行处置了一大批犯事的奴才,换了一批包衣入宫,实则没根本触及包衣的利益,有的是落井下石的。 谁也不知宫里到底还有没有他们的人手,更不知道换进宫的包衣,有没有他们留下的暗桩。 康熙之所以隐而不发,是给暗卫时间,他们一直没停下顺着乌雅氏这条线继续往下摸。 等摸清三家在宫里的势力,将之连根拔起,才能震慑新进内务府的包衣,保证前朝后宫所有主子们的安危。 这宫里最多的不是主子,而是奴才,彻底清洗内务府没那么容易,每一次都会叫宫里宫外产生动荡,借机生事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得知方荷所为,他心里的失望几乎藏不住。 “自打你入宫起,哪怕你几次三番犯规矩,朕也一直偏爱于你,朕对你还不够好?” 方荷始终垂着眸子,淡淡听着康熙的恨铁不成钢。 但凡产生争执,大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分对错,只由人心冷暖自知。 等康熙说完后,她冷静道:“嫔妾心眼儿小,您是知道的。” “您总要我等,为什么您不能等不需要我再等的时候,再叫我入宫呢?” “德妃叫我颜面尽失,我不愿等皇上叫她体体面面退场!” “她要我的命,我就要她全家的命,她要让我失去做母亲的权利,我为何要等着她的孩子安然落地?” 康熙自然知道方荷睚眦必报的性子,但他这会子连跟方荷吵架的心情都没有。 见方荷始终低着头,他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 康熙诧异却不算意外地发现,哪怕被关在头所殿,又夜里被提来延禧宫质问,她脸上毫无害怕,更一滴泪都没有。 这才是她真正的性子吧? 他心里的荒谬感更重。 “你……”心里可曾有哪怕一丁点装着朕? 但这话他问不出口,他知道这混账其实什么都懂,也知她有多不在乎他。 她明知他对子嗣多看重,也有许多的不得已要守护,其中也包括她,可她依然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他顿了下,将她拉到身前,垂眸盯着她,“你后悔跟朕回宫了吗?” “在江南的时候没有,可现在,我确实有些后悔,也许当时认下欺君之罪,也不必进宫来受罪,对嫔妾而言是个更好的结局。” 方荷顺着康熙的力道,抬起眸子,语气温柔,却如刀。 “皇上确实待我很好,可皇上从没问过我,是不是我想要的。” “嫔妾有时甚至会怀念去北蒙之前的日子,那时万岁爷虽是主子,可您待嫔妾就像兄长一样好,为嫔妾规划以后该如何尽忠,手把手的教导嫔妾如何在这世道生存……” “可你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逃跑。”康熙冷声打断她的话。 方荷笑着点头:“是啊,因为您教会了我怎么上天,却又要折断我的翅膀,有机会逃出桎梏我的笼子,为什么不跑?” “如果我不曾被皇上遇见,也许我会抱着我的孩子,用一辈子回忆皇上曾待我的好……” 她面上的笑渐渐淡了。 “不像现在,我成了您的妃嫔,皇上便想要我跟其他所有妃嫔一样,谦良恭让,温婉柔顺,就该像我在景仁宫供桌上的时候一样完美无瑕?” 方荷也不明白,康熙为什么会在她封嫔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越来越高高在上,想要她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要是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哪怕做野人都不会回宫。 “别人可以做的事我不可以,别人可以仗着怀了身孕有恃无恐,我的信任换来的是皇上的警惕,防备和怀疑,这就是皇上待我的好!” 康熙蹙眉分辨,“朕何曾怀疑过你?” 他只是需要时间来解决麻烦,反思自己过去的大意。 方荷面色嘲讽:“还得多谢皇上叫春来待在我身边,才叫我知道原来我身边有那么多暗卫,难不成您是叫暗卫来保护我的?” 康熙欲言又止。 他想解释,他一开始叫暗卫盯着方荷,是怕她逃跑。 可后来确实只是想保证她的安全,不然他也不会给春来隐瞒不报的权利。 康熙有些无力地问:“你想要什么朕没给你?朕私库里的奇珍异宝,流水一样往头所殿送,哪一样不是你喜欢的?” 方荷轻轻拍了下康熙的胸口,“我贪财,是因为我从小就知道,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金银能叫我过上好日子,不会背叛我。” “我能查出各宫那么多事儿,还得多亏了那些黄白之物呢,您只会叫我等,它们却能叫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79章 翌日早朝。 太子并刚做了阿玛的大阿哥, 还有诸多朝臣们,还没来得及好奇御前太监怎么换了个眼生的,康熙的旨意突然就下来了。 齐三福带着颤抖的心和激动到有些尖锐的嗓音,将康熙对内务府新章程在乾清宫大殿内清楚地念了出来。 除了暂代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裕亲王福全和太子胤礽, 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康熙下旨在内务府十司外, 另设监察司, 总办大臣由恭亲王常宁兼任,监察司奏折可直达天听, 不受六部和内阁管辖。 同时,康熙下旨,将包衣上三旗九家有名有姓的满汉包衣全部纳入内务府, 为皇家服务。 九家以轮值规矩执掌内务府,三年一轮换,分别担任内务府副总管, 内务府总管由皇上钦定。 剩余六家则由康熙钦赐御前行走之职, 纳入监察司, 负责监察内务府和敬事房。 朝中大臣立刻你看我我看你,甚至小声议论起来, 大多表情都很诧异。 在此之前, 他们只知内务府总管和两个副总管被撤职,负责宫外事务的几家被抄家问斩, 却始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王公大臣们倒隐隐有所猜测,不敢顶着风头打听,也猜出与皇嗣有关, 这可不是他们能掺和的事儿。 所以明面上谁都不敢多说,瞧着风平浪静,都不敢把这事儿闹大, 只私下里想法子往内务府塞人。 都以为这事儿以皇上的性子,定会平安过渡,等到尘埃落定宫里给出解释的时候,怎么也得翻过年了。 却没料想,年前皇上突然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九个包衣家族突然被重用,其中多少跟上三旗的王公和大臣们的利益息息相关,立刻有人出声反对。 “敢问万岁爷,历来监察百官都为监察御史之职,内务府也该归属督察院督查,突然设立监察司,是不是不妥?” “张尚书说得对,一旦内务府独立于百官之外,往后宫中各处值房乃至各衙门的差事都可能会出问题,甚至还会出现内监擅专之事,还请万岁爷三思啊!” “包衣家族互相轮换虽听着公平,实则上三旗包衣又何止九家,若抬起这九家来,一旦他们互有勾连,藏污纳垢,其他包衣乃至宫中主子们的安危都会受到影响,请万岁爷三思!” 康熙宣布这道旨意,就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彻底清除乌雅氏、刘佳氏和马佳氏藏起的暗桩。 他既然已经宣了旨,仓促是仓促了些,但也不是没准备。 福全立刻站出来,扬声道:“陛下圣明,自然早有思量,内务府向来在宫中伺候,与百官并行,本就容易出现贪污受贿之举。” “将其独立出来,反受监察司和百官同时监管,更能保证宫中主子的安危无恙。” 太子也站出来支持汗阿玛的举措。 “各处衙门和值房,旦有任何不妥,也都可行监察之责,上折子弹劾,孤会代汗阿玛行巡视之责,不会叫各位大人们受委屈。” 福全只是听从康熙的命令,太子却是这件事里受益最大的。 除了叫他的奶公凌普进入内务府外,他这个太子终于不用天天只看前朝和过往的折子了,也可以开始给汗阿玛办差,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积极。 “至于汗阿玛抬起九家,是因这九家有从龙之功,皇家绝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但偌大的内务府自不能只靠这九家就办好差事,督查司也不会只有他们来监管,各处都有可上奏密折之人,杜绝互相勾连和藏污纳垢。” 大阿哥因为纳兰明珠被革职,又生了个闺女,最近很是沉默,没有吭声。 索额图一派一见太子站出来慷慨激昂,都清楚该怎么办了,纷纷跟着赞起皇上的圣明。 康熙只面无表情,沉声道:“既各位爱卿都无异议,福全,常宁,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两个,务必在年前让内务府恢复正常,不要耽搁宫宴。” 福全和常宁出来跪地接旨。 但同时接旨的不止他们两个,赵昌带着暗卫也忙得不可开交。 原本他们还在暗中监视庄子上的暗桩咬出来的那几个人,准备顺藤摸瓜摸个全乎,年后再将其一网打尽。 可皇上突然下旨,叫他们立刻清理各宫的钉子,暂时先不管还没发现的那些,往后交给监察司去办,他们只需要保证已经确认的暗桩被拿下就可以。 赵昌清楚,主子爷这是怕昭嫔还有后宫妃嫔们所为,被暗桩探查清楚传出去,在前朝闹出轩然大波。 不管哪个被牵连,到时只欺君和谋害皇嗣两个罪名,就不是可以轻易被压下去的事儿。 佟佳氏、钮祜禄氏和纳喇氏、郭络罗氏这些忠心于皇上的铁杆簇拥都会受到影响。 这些人不会把账算在自家人身上,只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将罪过全推到其他人身上。 在争权夺势这方面,前朝的手段比后宫直接多了,他们不会手软,更不会嫌事儿大,能拉下一个,就是给自己这边多增加一个坑。 但无论如何,只要事情泄露,反正都不会放过背后无依无靠的昭嫔和她腹中的孩子。 康熙令福全全天候坐镇内务府,迅速将新换进宫里伺候的各处人马安排妥当。 与此同时,他也令梁九功和李德全亲自去后宫传旨。 承乾宫这里,梁九功再次收走了皇贵妃的金册和宝印,对仍旧素服脱簪的皇贵妃传达了康熙的口谕。 “万岁爷口谕—— 佟佳氏,朕深知乌雅氏所为,不曾想过容情,只欲保全皇嗣,处事周全,不说乌雅氏,只说章佳氏,你欺君罔上,谋害皇嗣,玩弄手段,与乌雅氏又有何不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念及过去情分以及胤禛的体面,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朕不会再顾念母家情分,佟国公府全族都会受牵连,你身子弱,在承乾宫好好休养,不必再操心外头的事。” 佟佳氏在利用章佳氏转移康熙注意力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会闹大。 她知道以皇上的手段,一定会查出来,可对乌雅氏的恨,叫她都顾不得了。 所以她才会跟其他人合作,求一个法不责众。 提起胤禛,佟佳氏眼神略波动了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叩头下去。 “臣妾,谨遵万岁爷口谕!” 康熙已经下令将胤禛的玉碟改了,这个从出生开始就抱到她身边的孩子,跟乌雅氏那贱人再无关系。 她终于也有自己的阿哥,不用再被家里人嫌弃肚子不争气,也不用再听妹妹一次又一次假惺惺地说什么,为了她好才想进宫。 哪怕是用皇后之位和表哥的情分来换,她到底还是无法舍弃那个一板一眼,却总偷偷叫人照顾她的孩子。 她知道,皇上这是警告她不许以此事再兴风作浪,将他心爱的女人也拉入这摊浑水之中。 但莫名的,佟佳氏只想笑,竟然没有预料之中的嫉妒。 表哥也曾这样疼爱过自己,可帝王的深情……到底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她已经没多久好活了,不如就看看表哥对昭嫔的这份深情,又能保持多久。 梁九功的下一站是永寿宫,金册和宝印再次送到钮祜禄氏手上。 “万岁爷口谕—— 钮祜禄氏,法喀的死活就在你一念之间,你姐姐的情分也不是留给你一再消耗的。 朕将后宫留给你执掌,旦再犯下任何大错,你额娘和你弟弟会被逐出钮公国府,不入祖坟,不记家谱,朕只说这一次,你好自为之!” 钮祜禄氏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得亏皇上还顾念着胤俄是他的子嗣,没说出最伤人的话来。 姐姐的情分?呵……过去是她看不开,可现在,她看着那冷冰冰的金册和宝印,突然就懂了。 她们钮祜禄家的女儿,从阿玛选择追随鳌拜的那天起,跟爱新觉罗氏从来就不存在任何情分。 她面无表情接过托盘,轻声道:“请梁总管帮本宫给皇上带句话,本宫谨记万岁爷教诲,不会连累家人,更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请万岁爷只管放心。” 梁九功恭敬应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紧着又跑了趟翊坤宫。 在宜妃面前,他倒是没那么公事公办,对待宜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宜妃娘娘,万岁爷请您好好照顾两位小阿哥,太医院也会叫太医紧着十一阿哥的身子。” “若是您担忧十一阿哥的安危……奴才倒是听说,昭嫔娘娘身边有个会养身子的丫头。” 宜妃本来一直神色冷淡听着,直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猛地抬起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是谁?” 梁九功笑了笑,“这万岁爷倒没说,只是万岁爷担忧宜妃娘娘会再次昏了头,几个小阿哥也可以都送到寿康宫,想必太后的面子,昭嫔娘娘总还是要卖的,您说是不是?” 宜妃面色僵了下,利落跪地。 “还请梁总管替我跟万岁爷请罪,我确实夹带了药方子进宫,也动过谋害皇嗣的念头,但十四阿哥不是我害的……” 顿了下,她叩头下去,“臣妾愿以郭络罗全族的性命起誓,往后绝不会再叫猪油蒙了心,定会好好侍奉太后跟前。” 她本来就没打算跟方荷作对。 原本只是为了太后的看重和小五的前程,但现在得知方荷身边有能人,她只恨不能将方荷当菩萨供起来。 谁要是敢断了胤禌的希望,她要谁的命! 梁九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后宫几位娘娘们脑袋倒是没有那位祖宗铁,都知情知趣儿,没叫人为难。 第80章 还没到午膳时候, 方荷就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刺猬软糖,热乎乎的那种。 跟后世有果胶的软糖不一样,方荷跟耿舒宁去养老院的时候,见过跟糯米糍差不多的做法, 也同样很好吃。 她跟厨艺比较好的昕南说了以后, 做到第二遍, 就很接近方荷记忆中的糯米糍了。 只可惜刚做出来的太软,热的也好像少点滋味儿。 方荷心眼子一转, 又来了主意,趁翠微和魏珠在前头伺候康熙,她带着春来和昕珂、昕南几个, 跑到后殿的夹道里。 这里晒不着太阳,也没什么人过来,雪很干净, 将刺猬状的糯米糍放细纱布里裹好, 埋进雪里头冷却。 差不多等个一炷香, 就是冰软又香甜的口感。 “要不主子先进去?咱们在这儿等着。”刘喜小心翼翼问。 魏总管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叫主子在外头多待, 可他们素日里也不怎么近身伺候, 自认没那么大体面,根本不敢拦。 没看春来都没拦吗? 又也不敢什么都不做, 只好多劝几句。 方荷不想为难他们,也不想进屋闻炭火的味道,她记得好像闻多了二氧化碳的味道, 对孩子不好。 她冲春来道:“要不你把给我做的那副鹿皮手套拿出来,咱们堆个雪人好不好?” 雪人堆好,糯米糍也能吃了。 见春来蹙眉, 方荷手熟练地往肚子上放,“宝宝好像在我肚儿里拍巴掌呢,它肯定也想看雪人了。” 众人:“……” 宫里哪个主子怀了身孕,不是天天恨不能躺在床上养胎啊! 可是不是小主子想看……这还真说不好,毕竟谁生的孩子随谁。 看着主子已经隆起的腹部,都只能去抬火盆子的抬火盆子,拿手套的拿手套,恨不能将方荷捂得只剩两只眼在外头。 等戴好手套,方荷蹲都蹲不下。 看着快要给她跪了的刘喜和陈顺,方荷实在不好意思再折腾人,干脆站到火盆子一旁,做个指挥。 “你先堆个大点的雪球做肚子……” “要刘喜俩脑袋那么大的雪球,做脑袋……” “主子,那雪人的腿呢?” 方荷:“……”好问题,她也不记得自己见过。 “没关系,咱们就当腿被雪埋住了,再去库房里拿两块金子,给它做眼睛……毛子才是金眼?瞎说,财神也是,快去快去!” “哈哈哈……张吉你拿炭块给它做嘴,多难看啊,我记得库房里不是还有块玛瑙吗?” …… 康熙正凝神静气地批折子,突然听到后殿传来隐隐约约的笑闹声,忍不住蹙起眉。 一旁伺候的梁九功立马察觉,赶紧出声:“奴才这就去叫他们噤声!” 康熙听出有方荷的动静,淡淡扫梁九功一眼,连他都没叫那混账闭过嘴,这狗奴才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他没说话,思忖片刻,放下朱笔,起身往外走。 梁九功赶忙拿上大氅在后头追,就算没听见是谁闹腾,这会子也知道是谁了。 翠微和魏珠也急得很,这后头不会是打起雪仗来了吧? 主子还记不记得自己怀着孩子呢? 春来和福乐两人加起来也没长够一张嘴! 这会子可倒好,把万岁爷也招过去了。 翠微和魏珠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尤其瞧着皇上的脸上没有表情,只能忍着焦躁跟在后头。 方荷正亲自动手拿玛瑙珠钗给雪人画嘴,背对着后殿。 听到众人突然跪地,她微微挑眉,心知是谁来了。 她动作顿了下,慢吞吞抚着肚子转身,也不抬头,只余光瞧着那抹明黄色的衣角,以更慢的速度往下蹲。 康熙冷眼瞧了下她身后不伦不类的雪人,定定看她一眼,发现这混账好歹是长了些肉,没跟先前一样消瘦,应该确实吃用得不错。 他心里说不出是气还是恼,没等她蹲下去,转身就走。 方荷松了口气,她躲到后殿角落里来玩儿,就是不想挺着大肚子应酬老板。 见他转身,她立刻站直身体,垂眸等这位爷离开,准备叫人拿上糯米糍,继续回殿内宅着去。 住在延禧宫就这点不好。 头所殿虽然小,宫门一关,谁也别想进来,除非要闹出大动静。 可在延禧宫,她甚至不算正儿八经的主人,前殿和后殿却只有一个回廊,谁想进来都能往里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寿康宫…… “哎哟!”方荷突然感觉肚子一疼,捂着肚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呆立在当场。 虽然她一直拿宝宝当说辞,其实那都是她想象当中的动静。 实际崽儿虽然能动了,可在她肚子里的动静比嗝气还小,也只是偶尔才能感觉到。 这会儿她突然感觉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吓了一跳,叫她又惊又喜,忍不住低下头去看。 她也就没发现,众人都被她这惊呼声吓了一跳,翠微腿都软了。 已过了拐角不见人的康熙,蓦地又大跨步出现在方荷面前,顾不上心里的复杂情绪,小心翼翼打横将她抱起来,黑着脸冲梁九功喊—— “传御医!” 方荷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他不跟她说话,那她能先开口吗?开玩笑! 这导致,直到被抱回殿内,方荷都没来得及告诉周围急得眼眶通红的众人,她只是胎动而已。 康熙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方荷以为他又要训人,偏过头去不看他。 看到方荷坐在软榻上,只撑着脑袋,紧抿着樱色唇瓣不看他,康熙面色更黑了些。 他一个字没说,转身出了后殿。 福乐赶忙过来要给方荷诊脉,方荷这才赶紧解释,“我没事儿,就是刚才孩子踹了我一脚,它还是头回这么激动,大概是……看见阿玛了,孝顺!” 她的崽还没出来就知道替额娘拳打老父亲了,这必然是大孝啊! 众人:“……” 别说康熙了,就是以梁九功对方荷的了解,都知道‘孝顺’这俩字绝对不是对万岁爷说的。 他偷偷觎站在廊庑上的主子爷一眼,见主子面上跟抹了层薄霜似的,心里偷笑。 但也不能耽搁伺候主子爷,他赶忙将拿在手里的大氅往康熙身上披。 “主子爷,外头冷,您要不进殿等着?” 康熙冷声道:“不必,去看看御医到哪儿了!” 里头方荷抚着肚子刚要开始夸奖她家崽,突然就缩着脖子噤了声,瞪大眼看向外头。 这位爷都出去了,怎么还在后殿没走啊? 刚才她说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自从知道宫里那些女人们的手段,甚至在康熙替她扫尾过后,方荷越来越了解这深宫的恐怖,再不敢跟以前一样冲动。 上回她连吵架都没嚷嚷呢。 这会子都弃妃预备役了,她也不打算再得罪这位爷,谁能想到他只穿着薄袄子在外头站着呢。 咋,前殿不够他美丽冻人的? 张御医很快就过来了,听了福乐的禀报后,又亲自给方荷诊过脉,确实只是正常胎动,赶忙去跟康熙禀报。 康熙淡淡吩咐梁九功:“跟里头那混账说,若不想被禁足在殿内,就别瞎折腾,若是没了肚儿里的挡箭牌,明儿个太皇太后就能摘了她的脑袋!” 梁九功:“……”就主子爷您这声音,里头那祖宗应该都听见了。 他小心翼翼进了殿,果不其然,方荷斜靠在软枕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梁九功实在不想再跟两个祖宗之间折腾了。 往常总觉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比起现在两人谁都不理谁,他宁愿这俩祖宗再打一架。 梁九功躬身赔着小心替主子解释,“万岁爷其实一直都记挂着嫔主儿呢,嫔主儿可千万别误会。” “万岁爷封延禧宫,是怕有人搅扰您的清静,又怕外头人看碟下菜,所以哪怕政务繁忙,也要过来给您撑腰,只是怕您还生着气,才没到后头来。” 方荷似是好奇一般笑问:“这都是万岁爷跟梁谙达说的?” 梁九功:“……那倒不是,只是奴才伺候万岁爷时间久了,自然——” “那就是梁谙达假传圣旨了?”方荷客客气气打断梁九功的苦口婆心,笑得依然很温柔。 “又或者,什么时候梁谙达成了万岁爷肚儿里的蛔虫,往后皇上想说什么,只需要您来开口就是了?” 梁九功吓得赶忙摆手,“嫔主儿折煞奴才了,奴才哪儿敢啊!” 方荷面上的笑淡了些:“那梁谙达就请回吧,我听见皇上的话了,自会谨守本分,不敢劳万岁爷挂记。” 康熙又不是没长嘴,现在闹掰了,倒来她面前搞什么深情沉默戏码了? 不好意思,她这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心软。 什么苦衷,什么心疼,她统统都只当没有,问就是对方不长嘴,解释权自然归她。 腊月里总叫人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方荷才感觉崽儿开始活泼起来,每天跟她打招呼,一眨眼功夫就到了除夕。 虽然被禁足不能出去,可方荷还是兴致特别高昂地叫人取了银子出来,一大早就叫人去膳房提前买些皇庄子上养的菜和肉。 只需要叫膳房送个熬好的鱼羊鲜汤锅上来,其他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拿生的。 提前在方荷闻不到味儿的地方处理好了,端进殿内,正好太监们带着粗使们轮流值守凑一桌,方荷带着翠微她们凑一桌,一起热热闹闹过年。 这可比在宫宴上吃那些样子好看的蒸菜舒坦多了。 等到了掌灯时分,方荷还特地叫人买了两壶青梅酒来,除了福乐和春来,其他人都可以轮流一个人来上两杯。 第81章 过年康熙虽封了笔, 却比不得可以在家中休息的臣子,比平日里还要忙许多。 除了要召见自外头回京述职的大臣,以示恩宠,更要去宫外各处走动慰问官兵, 提升将士们的士气。 一整日折腾下来, 晚上宫宴再跟王公宗亲们动心眼子不迟。 因为纳兰明珠被罢黜, 惠妃被禁足大佛堂,大福晋又生了个小格格的缘故, 大阿哥胤褆这阵子一直很沉默,也不怎么跟太子起争端了。 索额图从北蒙回来后,有了和谈成功, 加之太子又被康熙委以重任,让胤礽在各部衙门班房和值房代天子巡,最近赫舍里一派风头无两, 在朝堂上更是意气风发。 康熙冷眼瞧着, 就连太子都比原本毛躁了些, 到底还只是个少年郎。 他早想带太子微服出行,去看看民间疾苦, 好给他这储君的骨头增加点分量。 初一用完了早膳, 康熙叫上曹寅陪着,带了一队暗卫, 把太子胤礽和在阿哥所里玩儿鸟的大阿哥胤褆提上,自西华门低调出了宫,去北城视察京兆府向雪灾灾民施粥的情形。 正好从北城门出城, 可以直往京郊大营去。 康熙准备让曹寅挑几个好手,跟胤礽和胤褆练一练,让他们也知道知道, 真正生活在兵营里的将士们,都是怎么过年的,正正这两个孩子的风骨。 往北外城去的路上,曹寅听了,把手揣在袖子里,晃着脑袋啧啧调侃。 “我的主子爷诶,您还真是不怕老祖宗跟您急。” “这大过年的头一天,民间都不打孩子,您这要叫太子和大阿哥挨了揍,回头叫老祖宗瞧见,保管得跟您——” 正戏谑着,曹寅一抬头,就见康熙斜靠在马车上,半垂着眸子,看起来恹恹的。 他突然灵光一闪,猛地坐直身体。 “万岁爷,您不是又打算玩儿那一招吧?” 曹寅只想大年初一给康熙哭个响的。 先前养小倌那事儿康熙叫他领了,到现在京城还有人调侃他这龙阳之好呢。 每回他夜里不回后宅,从媳妇到小妾,都得逮着他的长随问个仔细。 不问他见了什么女子,只问他一天到底跟多少男人说过话。 哪怕他弄一身胭脂香粉味儿回家,他夫人还要派人去外头查,有没有哪家小倌馆子分外妖娆的。 他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今天不会又要弄一出他曹寅非要挑几个人跟太子和大阿哥练手吧? “这奴才是真做不到啊!”他苦着脸小声哭诉。 “奴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为难太子和大阿哥啊!” “回头索中堂知道了,非得吃了奴才不可!” 康熙淡淡扫他一眼,“你不怕朕,倒还挺怕索额图?” 要是外人听皇上说这话,估计得吓得立刻五体投地,脑汁儿都得磕出来。 曹寅却不然,他只揣着手嘿嘿笑,“那不是奴才知道万岁爷您心胸宽广,仁慈宽和,不会跟奴才一般计较嘛。” 他眼神闪了闪,知道康熙想听什么。 “这索中堂连万岁爷一个小拇指都比不上,他那一家子,那心眼子……啧啧,比针眼儿都小。” “就看年底述职那阵子吧,奴才听您的吩咐在户部当差,对门吏部的动静听得真真儿的,明珠的门生都快叫索中堂的门生逼没了活路咯。” 康熙唇角嘲讽地勾了勾。 索额图仗着太子之势大肆收买人心,在朝中党羽遍地,与纳兰明珠也没甚区别。 长此以往下去,太子的名声都被索额图给败完了,朝堂也会成为乌烟瘴气的纳垢之所。 他也正是仗着曹寅口中的皇帝仁慈宽和,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康熙倒不是特别心烦。 赫舍里氏暂时还不能动,等明珠在府里反省一阵子,回头还得再叫他滚出来,给索额图松松骨头。 他心烦的是另一个同样讽刺过他仁慈宽和的混账。 康熙扳指轻轻在马车内的矮几上轻磕几下,突然问曹寅:“顾氏原谅你了吗?” 曹寅愣了下,下意识道:“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只要奴才还往她屋里去,给她体面和掌家权,她自然不会找奴才的不痛快。” 女子不都如此? 相夫教子,暂时无子,他这个夫君自然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跟他闹掰了对她也没任何好处啊。 曹寅了解康熙,康熙也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他乜曹寅一眼:“你就不怕她真的跟你离了心,要跟你和离?” 曹寅心里腹诽,那不还得怪您! 但面上他只咧嘴笑开,“自然还是得哄的,女人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思所想与男子不同。” “有些事儿总得说开了,连忽悠带吓唬,过后只管搂着不撒手,给她些底气,叫她知道奴才是在办正事儿,她也就不会多问了。” 康熙:“……”他实在不想知道,养小倌跟正事怎么才能扯到一块儿。 可曹寅这话让康熙确实有那么点头绪了。 那天方荷的话,乍一听他只有恼怒交加,觉得方荷辜负了他的信重,甚至生出再也不见她的心思。 但午夜梦回,在昭仁殿的每一个辗转之夜,他都忍不住像自虐一样反复回想她说的话,还有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突然发现,方荷离宫之前和再次回宫,完全像变了个样子,她身上那股子鲜活又叫人愉悦的韧劲儿,渐渐变成了尖锐。 她哭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她说后悔的时候,眸底除了冷漠半分情意都无,可分明从前她看他的眼神也是灵动有光的。 在乾清宫睡不好,他跑到延禧宫第一次,睡了个好觉,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康熙不得不承认,一开始的恼恨和怒火,不过是他对谁都不可承认的虚张声势罢了。 先冷了她,再也不想叫她伺候,好似就能忘却她眸底的失望和尖锐。 去延禧宫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恼方荷不肯就坡下台阶,更恼她分毫不为两人之间的隔阂所苦。 昨夜里他确实喝多了,但还不至于失却理智。 这女人不肯将他放在心上,他身为皇帝,当然也不能逼她将他放在心上,否则与行乞有何不同? 他只是放任自己再见她一面,好好用顿年夜饭,不想让那夜的争执成为一别两宽的最后记忆。 可等看到方荷捧着肚子,浑身都散发着比任何时候都叫人惊艳的柔和光泽,却只对他万分警惕,他像被一直追寻的那束迷雾中的烛火燎了一下。 她的倔强,不耐烦,甚至平和,都带着一股子事不关己的淡漠,叫他火烧火燎的疼,疼得他不解又委屈。 他自认该做的都做了,除了乌雅氏是受皇额娘所请,暂时还没处置,她到底在气什么? “万岁爷?”曹寅小心翼翼喊了声,“您又跟昭嫔娘娘……昭嫔娘娘又惹您生气啦?” 康熙沉默不语,就在曹寅以为皇上不愿意说的时候,康熙才懒洋洋嗯了声。 “说说,你怎么哄顾氏的。” 曹寅心里笑得打跌,您也有今天,真是老天爷开眼啊!! 他憋着笑一本正经道:“您别笑话奴才啊,奴才就是背着藤条跪在顾氏面前,赌咒发誓,奴才保证再也不找小倌了。” “奴才还把家里的账册和钥匙都交给了顾氏,跟她说要是奴才再犯错,叫她直接把奴才撵出府去。” “哦对了,奴才还伺候顾氏……” “朕会叫人把你今天说的话,一字不漏都送回曹家。”康熙感觉到马车停下,淡淡打断曹寅满肚子的坏水儿。 知道曹寅从小就嘴里就没句实话,还不如指望皇额娘替他洗洗身上的冤屈呢。 “到时候朕给顾氏一道口谕,叫她务必确保你曹子清不会因为欺君,被朕摘了脑袋。” 曹寅:“……” 他谄笑着伺候康熙下车,“不是,奴才是拿自个儿逗您开心,您怎么还急眼了呢……” “子清拿什么逗汗阿玛开心啊?”胤礽挤在胤褆前头,笑着凑上前问。 康熙淡淡看了太子,“说今儿个要叫人好好考校一下你的功夫,看看叫那群大臣们捧着,你这身骨头究竟轻了几两。” “今儿个你和你大哥都上场叫朕看看,谁赢了,朕御书房里那盏琉璃跑马灯就给谁。” 胤礽脸色一僵,后头比他高一个头的胤褆却突然打起精神来。 那盏汤若望进献上来的跑马灯,他喜欢很久了,只是知道汗阿玛也喜欢,一直没敢要。 这会子汗阿玛都开了口,听起来还像是对太子不满……胤褆心底的郁结一扫而空。 这琉璃灯他拿定了! 正好送到伊尔根觉罗氏屋里,好好哄哄因为生女和阿玛被贬一直郁郁寡欢的福晋。 就算表舅失势,额娘被汗阿玛惩罚,到底太子还未曾大婚,只要他生出嫡长孙,往后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看着皇上几句话就叫太子和大阿哥的意气风发换了个儿,曹寅再不敢开玩笑了,赶忙走在前头,引着这仨天家父子往施粥的地方走。 与此同时,太后已经坐在延禧宫后殿,跟方荷解释德妃为何还在永和宫。 “若无意外,嘎鲁代和乌希哈都要抚蒙,她们的名声一旦有污,在北蒙就会叫人轻视。” “我最了解各部落对强者和弱者的区别,特地跟皇帝给两个小丫头要了这么个恩典,只需要拖延到玉碟在宗人府落档就好,不是他的意思。” 方荷没明白:“若早晚都要处置,两位公主不还是会受到影响吗?” 甚至连雍小四也会,可她还是不愿意叫德妃体面收场,她大概是跟大宁子的偶像没法和睦相处了。 第82章 众人惊的不是方荷封妃这件事。 昭嫔的受宠, 连前朝都有所耳闻,所有人都清楚封妃是早晚的事儿。 他们惊心的是,皇上竟叫方荷成为四妃之首,并且许她独住延禧宫。 连皇贵妃的承乾宫里, 都住着几个贵人和答应呢! 除了景仁宫和无人居住的景阳宫外, 东西六宫住着妃嫔的宫殿, 就没有一宫是独住的。 这样的待遇……众人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竟是坤宁宫。 坤宁宫东偏殿要祭祀萨满,居所不算太大, 也因皇后身份尊贵,哪怕皇后推身边的人出来侍寝,侍寝过也不会住在坤宁宫, 而是要住到交泰殿的配房或者其他宫里。 更不用提四妃之首……虽说惠宜德荣四妃身份都不算高,可身份最低的乌雅庶人,她玛法也是从龙时候伺候过太祖爷的。 惠妃的阿玛是兵部郎中, 又与纳兰一族有表亲之谊, 底蕴不浅。 宜妃的阿玛三官保不但有救驾世祖之功, 也是盛京驻军佐领,为大清守盛京皇宫的老臣。 荣妃出身低一些, 可马佳一族跟着太祖打过江山, 不过是主脉子弟凋零,分支却不少, 她阿玛也是正黄旗的五品员外郎。 方荷呢? 知道的,对她正白旗包衣的身份心照不宣。 不知道的,只说扎斯瑚里氏, 除了因罪被流放的正蓝旗都统,再没什么能上台面的。 论身份,昭嫔比不过, 单论子嗣,都比她生得多,伴驾年头也比她久,凭什么? 可不服气归不服气,且不说康熙在御书房大发雷霆的事儿,单说圣旨所言‘救驾之功,孝心可嘉’,就没人再敢站出来明着反对。 没瞧见御史都被革去顶戴花翎,撵出京城了吗? 大清以孝治国,谁敢在这当口说不该孝顺,那纯粹是活腻歪了。 所以接下来几日,宫里都特别地风平浪静,康熙已经免了日常的宫宴,只留了正月十五的元宵宫宴。 妃嫔们不用每天辛辛苦苦去赴宴,反倒都偷偷松了口气。 也不敢串门儿,只在心里琢磨,乌雅庶人那十几项罪名到底是怎么来的。 太皇太后身体还没康复呢,康熙也不允许任何人过去搅扰。 其他罪名,后宫妃嫔们猜得七七八八,唯独一个搬弄是非始终没对上号。 连方荷都跟翠微盘腿坐在软榻上,磕着昕南炒好的南瓜子,绞尽脑汁地八卦。 “难不成是那个小宫女行刺老祖宗了?”方荷撑着下巴吐了瓜子皮,又咂摸着嘴摇了摇头。 “不对,老祖宗也不会为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行为气坏身子,柳嬷嬷也不是吃干饭的啊。” “你们说……会不会是牵扯到世祖爷的辛密啊?”方荷捂着嘴,一脸神秘以气音问翠微。 翠微给方荷敲核桃,直恨不能锤子往方荷嘴上敲。 “我的主子诶!您怎么什么都敢说!” “要是您叫万岁爷进门,只要说几句好的,拐着弯儿问问不就知道了?何必又非要在这里瞎猜。” 这回连春来都跟着劝,“您都把皇上关在门外三回了,也就是这几日宫里安静,要是再继续下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翠微一拍巴掌,重重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您现在可是妃主儿了,风口浪尖啊主子,万众瞩目啊主子,木秀于林啊我的主子!” “您可给我们条活路吧!” 魏珠都在一旁搭话,“皇上已经处置了乌雅庶人,阿姐还在气什么,不妨跟我说,回头我跟李德全说说。” “他昨儿个敲门,逮着刘喜都叫哥哥,把刘喜唬得扑通就跪那儿了。” 这会子延禧宫所有人的意见,都是劝方荷见好就收。 无论如何,就算要上天,也得当着皇上的面儿上,把人拦在外头,以延禧宫如今的情形,实在是不明智。 方荷却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小嘴儿叭叭吐着瓜子皮撇嘴。 “皇上叫我来主殿,不就是叫我能关门吗?我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昕珂好奇问:“那主子要把宫门关到什么时候啊?” 负责提膳的刘喜和陈顺都伸长了耳朵听着。 不听不行,这几日去膳房,膳房热情到他们心里直打哆嗦,总觉得这鲜花着锦的不踏实,生怕一不小心就踩空咯。 方荷见翠微都开始拿脑袋磕矮几了,无奈只好问福乐,“怎么样了?脉象稳了吗?” 她不是不愿意见康熙,对方主动下台阶,她又不是疯了,把这送上门的服软往外推。 还有几个月她就要生了,早晚要和好,如今比她预料的局面好很多,那她就不想憋着那点子如鲠在喉的情绪,窝囊下台阶了。 都封妃了,不造作一下合适吗? 大伙儿闻言,眼神又灼灼看向福乐,把福乐看得格外不自在。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稳了,再喝两回药膳更稳妥些。” 那加上今日,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方荷一拍桌子。 “行,那明儿个延禧宫的宫门就不必关了,初五迎财神诶,所有宫灯都给我点上!” 翌日傍晚,齐三福几乎是用跑的速度疾行回到御前的,肺都快喘出来了。 “延…延禧宫,宫灯亮……”了。 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完,李德全抡腿儿就进了殿内。 他那张脸笑得跟菊花似的,冲俯首拿着放大镜在地球仪的康熙笑着禀报—— “万岁爷,延禧宫亮宫灯了!” 康熙动作不变,仔细看着长城所在的位置,还有北蒙和罗刹的国界线,总觉得南怀仁进献上来的地球仪还是太粗糙了些。 他很快起身,净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云淡风轻地吩咐梁九功,“把南怀仁绘制的那幅新图拿去造办处,传令造办处,以铜圈为地平圈,再做几个地球仪呈上来。” 梁九功笑着躬身应下,一抬头,他们家主子爷都走出去老远了。 “……”啧啧,不是不急吗? 初一皇上在延禧宫吃了闭门羹后,还格外淡定地吩咐他们不许提醒,免得丢了乾清宫的体面。 现在皇上蹿得比兔子都快,不用体面啦? 他憋着笑将差事跟齐三福吩咐下去,叫李德全在乾清宫守着,跟在康熙身后进了延禧宫。 方荷就捧着肚子站在天井里,见到康熙,倒是没再做出身子笨重的姿态,利落蹲安下去。 “臣妾请万岁爷圣安。” 她动作快到康熙都没来得及扶。 这混账像是还没消气啊……康熙脚步微微顿了下,才上前轻轻提着方荷的胳膊,叫她起来。 “大冷的天儿,往后不必在外头候着,没有外人,也不必这么多礼数。” 方荷表情柔顺点头,声音也带着笑意,“臣妾记下了,只是记着万岁爷说的规矩,又感念皇恩浩荡,实不敢放肆,往后臣妾在门口候着您就是了。” 等进了门,康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感觉不冷,挥挥手叫人都出去,这才拉着人坐下,面上噙着笑打量方荷。 她那张银月似的芙蓉面如今愈发水灵了。 明明翻过年就算二十七了,旁人都见老,她却像是倒着长,小脸儿上肉嘟嘟的,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盈盈水光更叫她像个孩子似的。 这瞧着比最开始在乾清宫的时候还年轻。 康熙捏了捏方荷的脸,笑道,“你这怀了身子,竟隐隐得见天人之姿,冰肌玉骨,沉鱼落雁不外如是。” “是要是不认识的瞧了,指不定是以为哪家的小狐狸成了精,跑到宫里来了。” 方荷:“……” 她礼貌地忍下了抚胳膊的冲动,这夸奖……怎么说呢,不算土,就是对康熙那张嘴来说太突兀了,叫人格外不适应。 他吃错药了吧? 她努力露出个温婉和顺的笑,放柔了嗓音轻声夸回去。 “都是万岁爷的恩典,是您仁慈宽和,不计较臣妾僭越,叫人精细照顾着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康熙:“……” 莫名地,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也许是好几个月没怎么说话,先前嬉笑怒骂时的亲密和放松都像隔了层纱。 康熙学着曹寅那样花腔怪调,方荷比宫里任何一个妃嫔都更加恭良谦让,但这种浮于表面的和气,叫人特别难受。 “你……还在怪朕?”康熙轻叹了口气,拥住方荷的肩,叫她靠着自己。 “是朕不好,那晚在延禧宫,朕不该跟你说那些话,朕只是因为太担忧外头的风雨会伤着你,才会一时左了心思。” 见方荷不说话,康熙低下头亲亲她的额头,声音愈发温柔。 “朕说过,你做你自己就很好,不必与其他人一样,朕不会因此怪罪……” “真的吗?”方荷突然轻声打断康熙的话,像是做梦一样,抬起头安静看着康熙。 “臣妾真的可以做自己吗?” 康熙含笑点头:“自然——” 这回方荷没开口,他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方荷紧抿着唇,一只手用帕子使劲儿擦额头,另一手用力地推他。 “果果……”康熙赶忙将方荷拥得更紧。 方荷眸底的倔强更深,甚至渐渐积聚起雾气,化作晶莹摇摇欲坠。 “别叫我果果!放开我!” 哪怕方荷的声音不大,却还是惊了眼眶里的水色,一滴滴从眼眶里直接砸在康熙的龙袍上。 “你不是怕我恶心吗?那就别碰我!你就会说说而已!” 康熙下意识想要松手,却突然想起曹寅的话。 他说这女人生气的时候,容易反着说话,这时候松开手,再想伸手就难了。 第83章 梁九功一踏出延禧宫大门, 就瞧见了闲庭信步而来的康熙。 皇上脸上没有半分会被拒之门外的迟疑。 嘿,要么说这是俩祖宗呢,甭管要好还是闹腾,这就是王八碰上了绿豆, 反正寻常人是瞧不懂。 梁九功心里感叹着, 带笑迎上前躬身, “万岁爷,昭妃娘娘说是扫榻以待, 就盼着您来呢。” 康熙心里轻哼,那混账盼什么,他一清二楚。 “朕记得私库里不是还有一尊和田玉的送子观音?你去取了来, 不能叫你们妃主儿白忙活。” 梁九功:“……”那您就舍得遛奴才呗? 得,那尊玉观音通体无瑕,乃是施琅从广州府那边进上来的前朝之物, 价值不菲, 叫别人去他也不放心。 李德全陪着康熙进了延禧宫。 见皇上制止众人行礼, 静悄悄进了殿,他知趣地留在殿门口守着, 没进去打扰, 反正待会儿都得出来。 康熙进门时,方荷正跟翠微和春来说话, 手里举着一块……嗯,以康熙的眼力看,应该是细棉做的抹布, 挥舞着说得还挺起劲。 “这不是山西府那边进上来的贡棉吗?你拿来擦桌子?”康熙略有些诧异,这是从他私库里赐过来的,连皇贵妃那里都不多。 翠微和春来立刻跪地行礼。 康熙随意叫了起, 笑着坐在方荷身边调侃,“朕都舍不得,宫里再没有比昭妃娘娘更财大气粗的了。” 翠微和春来差点笑出来。 就主子剪得那乱七八糟的,又缝错了地儿,看起来确实挺像抹布,还得是下人房里用的那种。 方荷:“……”眼瞎啊! 想到康熙叫梁九功传的话,她还是露出个礼貌的笑来,脆声解释。 “我这是准备给孩子做连体衣呢,也省得襁褓捆着难受,不捆着着凉。” 怕康熙觉得她把孩子放在皇帝前头,方荷还格外上道地跟了句,“臣妾现在女红不太好,等回头手艺锻炼出来了,再给皇上做里衣和荷包。” 康熙沉默地看着方荷手里胡乱缝在一起的碎布……连体衣,笑容僵了一下。 “朕舍不得你劳累,这种活计交给宫人就是了。” 他直接转移话题,“你不是想知道皇玛嬷身子恢复得如何了吗?” 方荷眼神立马亮了。 连翠微都忍不住伸长了耳朵,眼看着自家主子的笑容从皮笑肉不笑变得热情。 方荷捧哏一向给力,立刻皱起了小脸儿来。 “臣妾真是好生担忧老祖宗,怎么会有那不懂事儿的宫女,敢惊动老祖宗呢?” “话说,老祖宗到底为何会被气得肝阳上亢啊?” 康熙点点矮几,“你就打算让朕这么说?” 方荷还没动,翠微比自家主子有眼力价儿,立刻倒了盏金银花露呈到矮几上。 不是不想给皇上泡茶,可主子不爱喝,延禧宫如今没有新茶……再说出去泡茶,翠微怕听不到最关键的内容。 方荷:“……”一碰上八卦,翠姑姑比谁都殷勤。 她大着肚子不好动弹,只好更殷勤地……用手里的连体衣给康熙擦了擦桌子,眼巴巴看着他。 康熙不太喜欢金银花露的味道,但看方荷也是喝这个,没说什么,只摆摆手叫人下去。 有些事方荷可以听,其他人就算了。 翠微:“……”行吧,回头求主子说给她听也行。 等人都出去后,方荷略有些不大自在。 这几个月两个人的情绪都起伏不小,她不太习惯两个人独处了。 康熙将方荷的沉默看在眼里,心知先前她哭诉时说的话,并不只是气头上,而是真的那么想。 他不动声色说起孝庄的病情,“多亏你先前跟皇额娘一起去慈宁宫,皇玛嬷的肝阳上亢之症没彻底催出麻痹之症,如今已见大好,估摸着过几日就能起身了。” 方荷心痒难耐地听着,赶忙合掌:“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老祖宗一定长命百岁!” 说罢,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用眼神问,然后呢? 康熙蓦地轻笑一声,探身越过矮几,伸手掌着方荷的后脖颈儿,与她额头抵在一块儿。 “果果还想知道什么?” 方荷忍着不自在,垂眸问:“老祖宗到底是怎么病的啊?” “是被乌雅氏派出来的小宫女搬弄是非气病的,她……”康熙定定看着方荷轻微抖动的睫羽,说着说着却又停下了。 方荷:“……”这狗东西逗狗呢! 她蓦地抬起眸子,与康熙对视,“您若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康熙长长哦了一声,眸底带着笑松开手坐正。 “既然你不想听,那朕就不说了。” 方荷气得把抹布……连体衣往康熙身上扔。 “谁说我不想听,我都说了我记挂老祖宗!” 康熙大笑,起身站到方荷面前,用手撑住软榻,俯身含笑问她:“那果果该记得,求人得有求人的诚意,是不是?” 方荷磨了磨后槽牙,倏然抬手捧住他的脸,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声。 “这个诚意够吗?” 她又用力将康熙的脖颈儿往下拉,没章法地在他额头,眼睫和鼻尖亲了好几下。 “这几个诚意够吗?要是不够……” 康熙哭笑不得握住方荷要往下探的手,敲敲她脑门儿。 “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吊人胃口的大混账,还能是什么。”方荷有恃无恐地挺着肚子哼哼。 “您明知道我想听什么,还非得卖关子,敢情万岁爷的金口玉言就只会用来气人呗!” 康熙又被逗得笑出声,坐在一旁给她靠着,叫方荷坐得更舒服些。 “朕这不是见爱妃竟有些不善言辞了,实在震惊,才想试探一二,你怎么还急眼了呢?” 方荷:“……” 不得不说,叫康熙这么一打岔,她上不来下不去的不自在倒彻底抛到了一旁。 她干脆侧躺在他臂弯里,“到底怎么回事啊?您快说嘛!” “难不成真如流言所传,我们都是意外,只有乌雅氏是真爱,这样您都不肯……唔!” 康熙咬住她的小嘴儿亲了好一会儿,声音略沙哑道:“不许胡说八道,谁传的流言?叫朕知道了,全送慎刑司去!” 方荷:“……”有可能,大概是她来着。 康熙也没多计较,已经叫方荷放松下来,就不打算再卖关子了。 今儿个过来,他就是不想让她再胡思乱想。 “那宫女是乌雅额森的徒子徒孙送进宫的暗桩,因为乌雅氏从未联络过她,先前朕还有你那交叉图都没查出来。” 方荷格外好奇,“额森都没了,膳房也插不上手,那些徒子徒孙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啊?” 要进宫近身伺候主子,可都得净身,什么恩情能让人拼着断子绝孙也要报,就算给再多钱,她也想不通。 康熙笑了笑,宫中暗桩甚至京城各家的死士,可不是用金银能买来的,但由来并不算新奇。 他迟疑看了眼方荷的肚子,到底还是仔细解释。 “乌雅氏令附属家族从各地买人进京,令人将其净身,再送入学厨之地磨砺,活着的没有死的多。” “接着乌雅氏出面,许这些人厚禄和家眷嗣子,帮那些太监们续上香火,那些人自然视乌雅氏为救赎。” 方荷:“……”哦,斯德哥尔摩的变相典范。 乌雅氏做人不行,做畜生真的太有一手了。 康熙继续道:“那宫女知道的也不多,朕之所以没杀了乌雅氏,不是为了叫她入家庙清修。” 那旨意只是给几个孩子看的。 “人已经被秘密关押起来,总要撬开她的嘴,看看能不能抓住更多暗桩,否则也太便宜她了。” 自从知道乌雅氏做了多少恶事,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筹谋,甚至连皇玛嬷都险些被其害死后,康熙只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方荷忍着心痒试探,“以老祖宗的城府,一般的事儿也不会让老祖宗气成这样吧?” 康熙似笑非笑捏了捏方荷的鼻尖,“在朕面前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那您倒是快说啊!”方荷抬头张嘴就咬他手指。 急死个人了,这人上辈子一定是个说书的! 康熙捏住她的下巴,低头轻咬回去,贴着她的唇瓣,以微不可察的声音替她解惑。 “她替乌雅氏传话,说手里有皇玛嬷害死额娘的证据,只为了将朕这个皇帝掌控在手里,彻底避免重蹈皇父旧辙。” “若皇玛嬷不想叫人知道此事,就下懿旨叫乌雅氏进入大佛堂,以庶妃的身份清修,乌雅氏还保证,说自己只是放不下朕和孩子,可以一辈子不踏出慈宁宫半步。” 方荷轻呵了一声,“她倒是……对万岁爷情根深种。” 爱康熙爱到恨不能叫康熙早点死,提前进入慈宁宫做太后预备役呗。 以乌雅氏的手段,谁知道她会不会想办法接触胤禛,叫这个时空的进程按照正史进程走呢。 没了十四阿哥,她一定不会傻到再嫌弃雍小四了,这儿子她保管会利用到死。 康熙比谁都明白,与其说乌雅氏对他和孩子有执念,不如说是对权势有执念。 如乌雅氏真有半分慈母心肠,就不会挑拨皇贵妃和胤禛的关系。 本来为了太子,他也有过等表妹百年之后追封表妹为后的念头,不准备给胤禛改玉碟的。 除了包衣世家的襄助,乌雅氏确实心计不浅,逼得他不得不改玉碟,甚至纵容后宫欺君。 他不想多提厌恶之人,说这些,只是为了满足方荷的好奇心。 第84章 康熙还真就在延禧宫。 这些日子为了多与方荷腹中的崽互动, 甚至要替方荷给崽做她那个什么‘胎教’,只要不召见大臣时,康熙都在延禧宫偏殿批折子。 午膳之前沐浴过,他与方荷一起用膳, 再给方荷读一会儿《资治通鉴》。 至于读没读其他的, 方荷就不大清楚了, 反正炕屏后头摆着不少书。 她从来都是听几句就困,午觉倒是睡得格外好。 好在康熙也不嫌弃, 能让肚子越来越大的混账乖乖睡觉,还不耽误他教孩子,也可自行回温书中精髓, 他很是有些乐此不疲。 苏茉儿过来时,方荷才刚起身,人还在软榻上歪着犯迷糊呢。 没等她反应过来, 康熙下意识便起身, “若是皇玛嬷有何吩咐, 不若朕过去看看?这混账不会说话,叫皇玛嬷气坏了身子就不妥了。” 方荷:“……”说谁呢?还有比眼前这狗东西嘴更臭的?? 她拍拍脸颊, 缓过神来, 哦,说她呢。 方荷抚着肚子要起身, 康熙摁住她的肩膀,“你老实些,一个错眼你就能上天, 若是妨碍了肚子里的小阿哥,看朕怎么收拾你!” 方荷:“……万岁爷教训的是。”回头她就叫翠微去造办处做副铁木搓板! 苏茉儿含笑看着皇上这般自说自话,方荷迷迷糊糊几乎插不上嘴, 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她照顾大的孩子,打小就擅长权衡利弊,连自己的身子骨都不放在身上,如今竟也知道心疼人了。 她笑道:“主子说了,只是想跟昭妃娘娘说说话,不会为难娘娘,万岁爷不必担忧。” 康熙想问是不是跟他最近总来延禧宫些有关,但顿了下,只笑着点头。 “皇玛嬷向来慈和,朕不担心,只是这混账行事不稳妥,朕也跟着过去吧,也跟皇玛嬷说说几个小阿哥们的学业。” 苏茉儿笑着蹲身:“主子吩咐,请娘娘单独前去。” “苏额捏……”康熙眉心微蹙。 “主子如今身子弱,说话行事愈发不喜欢有人违拗,还请皇上多担待些。”苏茉儿温声打断康熙的话。 “奴婢怎么把人请过去,自会怎么把人好好送回来。” 康熙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没人比他更清楚皇玛嬷的执拗和果断,偏偏方荷又不是个能忍的,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倒是方荷,喝了几口温水,彻底清醒了,扶着春来的手起身,阻拦了康熙的为难。 “皇上不是要回乾清宫召见大臣吗?我相信老祖宗,叫春来跟我过去就行了。” 见康熙看她,方荷抚着肚子冲他笑笑,目光冷静中带着几分坚持。 “您知道的,我没那么脆弱。” 自两人第一次在延禧宫里起争执那次,康熙就渐渐明白,方荷不愿意让人将她当做温室里的花朵护着,她自有可承受风雨的坚韧。 他咽下担忧,笑着看向苏茉儿:“左右朕也要回乾清宫,那就一起吧,皇辇到底更稳一些。” 方荷不需要他事无巨细护着,康熙自小学什么都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因此,康熙不会拘泥陈规,方荷想飞,由她,他在背后替她扫平障碍也无妨。 苏茉儿清楚,皇上这是想让主子知道他对昭妃母子的重视,没再多说什么,爱新觉罗氏的男人向来如此,多一个也不嫌多。 皇辇停在慈宁宫门外,于全贵早就瞧见了,赶忙带着人出来迎。 看到只有方荷扶着春来的手下来,于全贵略有些诧异,下意识看向苏茉儿。 苏茉儿上前扶住方荷,笑道:“奴婢扶着您进去,叫你的宫人在外头等着吧,用不了多少时候。” 方荷迟疑了下,感觉这阵仗有点不大对。 但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老太太哪怕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康师傅的孩子做什么,更别说她还救过孝庄呢。 方荷不想跟孝庄起冲突,冲为难的春来道:“那就听老祖宗的,你在这里等着我。” 春来心下担忧,却也不敢抗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踏入慈宁宫。 就在方荷踏进大门后,于全贵立刻带着人将宫门关上了。 春来脸色倏然一变,顾不得主子的吩咐,转身就往乾清宫去。 这可不像是要好好说话儿的样子啊! 方荷听到关门的动静,本来想回头看,但等绕过影壁,走进天井里,看到站在殿外的刘嬷嬷,她却是顾不上了。 刘嬷嬷手里捧着一个黑色托盘,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白绫,匕首,一壶酒,自杀三件套,看起来还都挺高级。 方荷脚步当即顿住,脸稍稍有点疼,她刚信了自己的直觉,就搞这一套? 她是土鳖,享受不来这么高级的玩意儿啊! 还有,这祖孙俩什么毛病,吓唬人怎么都这个路数? “娘娘?”苏茉儿还温声提醒呢。 方荷眼神复杂看苏茉儿:“苏嬷嬷,要不还是叫春来进来吧,这阵仗我有点腿软,走不动道儿啊!” 于全贵的脚步声不轻不重迈过来,轻声道:“奴才斗胆,奴才伺候您。” 方荷无奈,行吧,反正带球跑也来不及。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扶着两人慢吞吞进了殿。 殿内只有孝庄一个人,方荷规规矩矩福了礼,冲孝庄可怜巴巴道:“老祖宗,我腿有点软,坐着跟您说话行吗?” “过来哀家身边坐,软榻上没那么硬。”孝庄含笑冲方荷招招手,“怎么,你也知道怕?” “那倒没有。”方荷先慢吞吞走过去,在孝庄跟前坐了,才老实巴交开口,抬头冲孝庄露出个讨巧的笑。 “我知道老祖宗不会伤害我,更不会叫太后娘娘和皇上伤心,就算这些东西是要给我的,估摸着也不是现在用,我就是肚子重,累得慌。” 孝庄被逗笑了,点点她脑袋,“你啊,都妃位了,还什么话都敢乱说。” “哀家听闻你霸着皇帝不放,若你怀着身子侍寝,就是置皇嗣安危不顾,若你不侍寝,就是行狐媚之举,破坏后宫平衡,哀家不该治罪于你吗?” “这些年哀家一直后悔,没在董鄂氏初入宫时,赐她一杯毒酒。”孝庄慢慢收了笑,满脸严肃。 “就算太后和皇帝怨恨哀家,左右哀家也快进棺材了,眼不见心不烦,只要能除掉惑主的狐媚子,哀家没什么不敢做的。” 方荷本来还严肃听着,等孝庄说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孝庄浑浊的眸子冷冷看着方荷:“你以为哀家不敢?” 方荷赶忙收了笑,小声辩解,“您历经三朝,又在危急关头,几次三番稳固朝堂,若是没有您,大清不会是如今的盛世,自然没有什么不敢。” 孝庄冷哼了声,旁的不说,马屁倒是挺会拍。 “那你笑什么?” “我笑老祖宗,明明是女中豪杰,却偏要学那深陷后宅的小家碧玉之举,实在叫人严肃不起来。”方荷咧开小嘴笑道。 “臣妾可不信您后悔没毒死董鄂妃,若如此,董鄂一族就不会仍旧被朝廷重用,她也不会生下荣王。” “而且,若说狐魅惑主,当初臣妾二次进宫的时候,您就可以阻止臣妾进宫啊!” 方荷越说,笑得越有恃无恐,“更不用提臣妾和皇上几次三番的闹腾,您要计较,也不会等到臣妾救了您之后才打算发作。” 她始终觉得,以孝庄能与武则天齐肩的伟大女政治家的格局,绝不会在意什么皇帝专不专情,床上又躺了谁这种小事。 方荷来,就是想知道,孝庄到底在担心什么。 孝庄笑着摇了摇头,“哀家老啦,连个孩子都糊弄不住咯。” 她轻飘飘道:“哀家不介意皇帝心里有你,这偌大的紫禁城,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女子,总有盛宠的,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哀家没那个功夫计较。” “可柳嬷嬷手里端着的东西,确实是哀家想给你的。” 方荷点点头,理解,康师傅都把毒酒递到她手里了呢,他奶奶这颗老姜多准备些,也是情理之中。 “臣妾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孝庄语气温和转了话题。 “北蒙如今战事吃紧,以哀家对准噶尔的了解,最多两年就会打起来,到时候无论京城内外,都会生出不少波澜来。” “再者说,大清入关在江南留下的孽债,导致南地一直不算安稳,皇帝两番下江南,也不过勉强得了个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开了海禁之后,那些对大清虎视眈眈的外敌,早晚也得收拾,皇帝不容易。” 方荷虽然不懂政治,但她却隐约明白孝庄要说什么了,这让她不自禁又有些想笑。 “您是想说,若要长治久安,朝堂不能乱,而后宫则是安稳朝堂的根本,可以有人盛宠,但不能有人专宠?” 孝庄看方荷的眼神愈发温和,“哀家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聪慧的,本来这话哀家不该现在跟你说。” 一时的独宠在孝庄看来真算不得什么。 男女之间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情浓总会转淡,刻骨铭心也终将被时光消磨,除非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否则没什么能道一句永远。 她目光慈爱地看着方荷的肚子,“可哀家未必能等到该说的时候……” “呸呸呸!老祖宗一定长命百岁!”方荷赶紧捂住肚子,扭头呸了几声。 “人家都说,怀着女孩,做额娘的才会越来越好看,您瞧瞧臣妾现在这闭月羞花的模样,指定是个公主,还等着您老给取名字呢。” 孝庄被方荷的不要脸逗得哈哈大笑。 第85章 朝阳初生, 一抹艳红打破黑暗,如往常般映出那巍峨的朱墙金瓦,也映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布素幡,绵延在各宫之间, 遮住所有的朝气, 叫整座紫禁城更加肃穆庄严。 内务府和礼部反应迅速。 各家女眷还未来得及入宫, 只妃嫔们到慈宁宫的时候,宫门和朱色廊柱都用素布遮起来了。 天井里的丧篷也已用素纱搭出了雏形。 妃嫔们一个个都眼眶通红, 身着早就准备好的素服,安静跪在天井里准备好的垫子上,默默流泪。 即便都知道圣驾就在慈宁宫内, 一个敢吭声的都没有。 康熙在宫人帮孝庄换好寿服后,屏退众人,一个人在寝殿内, 始终没发出任何声响。 直到太阳初升, 有资格入宫的王公大臣和宗亲女眷们也都赶来, 开始准备三跪九叩,送太皇太后停灵慈宁宫大殿。 就在这时, 有人发现了不对。 阿灵阿的母亲, 钮国公老福晋诧异道:“怎么不见太后娘娘和昭妃?” 礼部官员赶忙小声道:“回老福晋的话,太后娘娘听闻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后, 昏迷过去至今未醒。” 至于昭妃,礼部官员一个字都没敢提。 皇贵妃和贵妃等人早就发现了,猜想大概是皇上怕老祖宗去世会冲撞了方荷肚子里的孩子, 没叫她过来,内务府和礼部才都闭口不言。 但向来注重规矩的老宗亲福晋们,却看不得有人如此不孝, 当即就扬声提醒假装眼瞎的礼部官员。 “无论如何,太皇太后薨逝乃是国丧,昭妃即便身怀六甲,也该恪守孝道才是。” 礼部官员看向内务府代总管大臣福全,福全蹙了蹙眉。 “昭妃还在禁足之中……” 有位德高望重的红带子老福晋打断福全的话。 “那就是你们的不该了!” “如此大事你们怎敢不通知昭妃,还不赶紧派人去,若是耽搁了,恐会污了昭妃的清誉!” 僖嫔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可万岁爷就是从延禧宫过来的啊!” 现场安静了一瞬,那些老福晋们的脸色更不好看。 礼部官员还有御史女眷们也都忍不住皱起眉来。 所以昭妃知道,却仍然敢仗着身孕不过来? 她怎么敢! 李德全一直在门口守着呢,听到点子动静,赶忙进去跟梁九功禀报。 魏珠脸色瞬间白了。 其他人不会想到主子可能会生产,是因为没那么上心,只算着日子还不到,就下意识觉得是方荷跋扈。 可他知道阿姐的性子。 她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撂挑子,那只有一个可能—— “奴才这就回去看看!” 魏珠躬身说完,撒腿就往外颠。 外头说话的声音一直都不算大,等换了素服双眼红肿的皇上出来,都肃了面容,高呼万岁爷,开始三跪九叩,等待金棺停灵。 魏珠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累得还是吓得,总之面色白得特别吓人。 他连汗都顾不得抹,扑通跪在门口,带着哭腔以不大不小的声音打断肃穆。 “启禀皇上,昭妃娘娘得知老祖宗宾天,悲恸过度,突然发作了!” 皇贵妃等人皆是一愣,这还有五天才够九个月,所以大家都没想到生产这个可能。 且不说七活八不活这一说,除非难产,否则往后孩子的生辰就是老祖宗的冥诞……以皇上的孝顺,往后这孩子生辰怕是见不着阿玛了。 昭妃这寸劲儿赶的,叫人幸灾乐祸都有些不落忍,所以这档口倒是也没人敢露出笑意来。 已经在殿内痛哭一场的康熙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魏珠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待得看到皇玛嬷的金棺,才恍然自己在哪儿。 他沉默片刻,嘶哑着声音吩咐:“李德……梁九功,你去延禧宫守着。” 众目睽睽之下,康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但他看向梁九功的眼神什么都说了。 梁九功心下了然。 主子是觉得李德全的分量不够,让他以乾清宫大总管的身份坐镇延禧宫,不许闲杂人等出入,任是发生天大的事儿,都以昭妃母子的安危为重。 他立刻应了嗻,带着气还没喘匀的魏珠,急匆匆赶往延禧宫。 才刚踏进延禧宫的大门,都还没绕过影壁,梁九功就听到方荷高昂的哭声—— “啊啊啊!老祖宗啊!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呜呜呜~” “啊老祖宗您走慢些啊!孩子急着要见您一面,拼了命地想出来啊啊啊!” “老祖宗您答应了要给孩子起名字的呜呜呜……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啊!!” …… 梁九功:“……” 要不是时机不对,梁九功听着这抑扬顿挫的哭声,都想笑出来。 其实以太皇太后的年纪,又是在睡梦中溘然长逝,算是喜丧。 即便是跪灵、哭灵也都要带着三分喜气,表示恭贺老祖宗功德圆满被接上天庭去了。 所以整个紫禁城的哭声加起来,恐怕都没有昭妃一个人的哭声大。 也就得亏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慈宁宫,延禧宫这边也没什么人,否则不用报喜讯,宫里怕是都能知道昭妃生孩子的进度。 疾步赶来的梁九功和魏珠正在抹汗的时候,产房内众人,包括接生嬷嬷,也都目瞪口呆看着方荷哀嚎。 她哭得格外卖力,乌发贴着脸颊满是狼狈,叫人直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汗。 不知道的以为昭妃这是生孩子累得,可接生嬷嬷知道,这位妃主儿的宫口都还没开多少呢。 方荷哭声不停。 都说生孩子疼,生之前也疼,她做好了准备,还是没预料到,没生之前就已经疼得让人想死。 倒是不用她再掐腚用薄荷花露催泪了,她抱着春来的胳膊,哭得浑身打颤。 “老祖宗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呜呜呜……臣妾也想跟着您去了算了呜呜~” “您在天有灵,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呜呜~它还想见见乌库玛嬷呢呜呜呜~” 春来和福乐被哭得耳朵嗡嗡的。 两个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太皇太后宾天,大家是难过,可……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吧? “主子您……您别太难过了,老祖宗定不愿意看到您如此!”福乐狠狠掐着虎口,噙着泪难得学会了婉转地劝。 主子再哭,待会儿还怎么有力气生啊。 方荷摇摇头,依然泪落如雨,“我心里真的好难过,老祖宗昨儿个还说要给我肚子里的孩子洗三呢呜呜呜~” 她也不想这么耗费力气,可她这羊水破的实在是太不巧了。 以防过后有人会拿孩子的出生跟孝庄的死连在一块儿做文章,她这姿态必须得做足。 她得先发制人,让人知道这孩子是孝庄盼着的,也格外喜欢的。 她哭没了力气,孩子还能平安出生,就可以说是孝庄在天之灵保佑。 至于没力气,反正福乐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人参丸,偷偷吃上几颗就好。 虽然可能会有点伤身,只要孩子没事儿,她月子里慢慢养就是。 如此想着,方荷歇了歇,再次大声哭了出来。 也许是早产的缘故,她宫口开得特别慢,从早上一直哭到快中午,方荷嗓音都快哭哑了,宫口都还没全开。 接生嬷嬷都有点着急了,羊水虽然流得慢,可这么久也差不多都流光了。 思及先前乾清宫总管、御医乃至太后都一再用家人的安危来敲打,接生嬷嬷咬了咬牙,开了口。 “昭妃娘娘,等不得了,若是羊水流尽还不生,怕是会有危险,少不得用催产药,尽早让小阿哥入盆才好。” 福乐蹙了蹙眉,主子若是服用人参丸,再服用催产药,这对身体的伤害也太大了。 但方荷眼睛眨都没眨沙哑着声音应下,“那就叫张御医亲自去煎,快!” 接近午时前后,催产药被迅速熬好,方荷捏着鼻子灌下去一碗,顺便服下了两粒人参丸。 没等多会儿,方荷就感觉到肚子越来越疼,有什么从肚子里直直往下拱,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啊!!好疼!!” 接生嬷嬷看了眼,眼底就带了笑意,可算是要开始了。 “娘娘听奴婢喊,让您用力您再用力……” 方荷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死死抓着幔帐上方垂下来的子孙绳,紧咬牙关深呼吸,听着接生嬷嬷说话。 在接生嬷嬷说用力的时候,她深吸口气,继续哭丧—— “呜呜呜!老祖宗我好想您啊!” “再用力!” “啊啊啊!老祖宗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想您啊!!” “看见头了,娘娘用力!” “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想您啊——诶?” 在剧痛之中,方荷正鼓着气嘶吼,突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滑出了身体。 然后‘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打破了满殿的紧张,叫所有人都忍不住深吁了口气。 待得方荷排出恶露后,接生嬷嬷利落收拾好孩子,以襁褓包好,小心翼翼上前。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康健的小公主!” 方荷顾不得身上的狼藉和疼痛,迫不及待招手。 “快,让我瞧瞧!” 嬷嬷将孩子放在方荷的枕头边,跟昕珂她们一起收拾屋里的狼藉。 福乐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个人的动作,春来出去跟梁九功报喜。 只有方荷,什么都顾不上,眼里只有浑身通红皱皱巴巴的小团子。 这回她没再哭出声,鼻尖却酸涩得叫她喘不过气来,眼底迅速氤氲起雾气,叫她几乎看不清小老头一样的崽。 第86章 翠微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主子都要万岁爷吵一架了,还不算胡来? 她回想了下先前主子和皇上几次吵架闹出来的动静,简直想哭给方荷看。 小公主都出生了,主子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任性了啊! 万一真惹恼了万岁爷, 太后如今太过伤怀, 卧床不起, 且顾不上主子这头,那往后延禧宫的日子还怎么过? 但方荷却很坚持, 润完嗓子还笑着催。 “别费心想着劝我了,快去,我心里有数。” 翠微:“……”行吧, 反正吵了那么多回,主子荣宠也没变过。 她无奈出去准备茶水,即便勉强劝说自己有点底气, 等瞧见康熙从东偏殿里出来, 翠微还是没忍住心里打鼓。 她忐忑着心肠跪地, 扬声提醒里头的主子。 “请万岁爷圣安!” 康熙摩挲着刚刚被女儿握过的食指,含笑进了大殿。 方荷身着银红色葵花暗纹的宫装, 站在软榻旁幽幽看康熙一眼, 这才盈盈下拜。 “臣妾请皇上万安。” 外头翠微抖着心肠爬起来,让春来和魏珠把其他人都撵远一点, 伸长了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梁九功一看翠微这模样,就知里头那祖宗又要闹妖,跟着叫李德全带人远一些, 也不动声色伸长耳朵听着。 殿内,康熙跟看女儿时一样,站在门口噙着笑深深看着方荷, 好一会儿缓下心中悸动,才笑着上前将她提起来。 “不是不叫你这般多礼了吗?” 他享受其他人臣服在自己脚下,唯独这小狐狸,他更喜她张牙舞爪站着。 方荷感觉到胳膊上的手揽到了腰上,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抬起头看康熙,声音似是掺了蜜。 “臣妾这不是担心皇上只记得多了个女儿,忘了还有臣妾,不自报一下家门,您忘了臣妾可怎么是好?” 任何跟她抢女儿的都是混蛋,这狗东西休想将对祖母的哀思,移情到啾啾身上。 门外梁九功疑惑看翠微一眼,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翠微也纳闷呢,主子不是要吵架? 这也不像是吵架的架势啊! 康熙倒挺稀罕方荷这格外灵动的娇俏模样。 旁人大概都觉得方荷比先前丰腴了不少,但她生孩子之前康熙还陪着她一起就寝,见过她最胖的时候,这会子反倒觉得她清瘦不少,更叫人怜爱。 康熙的眸色不自觉深了些许,低头与她鼻尖相抵,想在她唇上轻啄。 “满宫都担心朕龙体有恙,连啾啾都知道关心阿玛,偏某个混账什么动静都没有,朕先去看她也正常吧?” 方荷用食指贴在他唇畔,不叫他亲。 “要是没有啾啾的额娘,皇上看她会不会关心您,您这么说,就不怕臣妾伤心吗?” 康熙握住她的手,到底还是亲了上去,笑意都氤氲在了唇齿纠缠间。 “爱妃在吃啾啾的醋?”说着,他忍不住笑出声,点点方荷的脑门儿。 “朕好好一个公主,你这是起的什么名字?” 方荷轻哼了声,另一只手用力,将人推开,笑得愈发狡黠。 “我的女儿,自是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您怎知臣妾不是吃您的醋呢?” 康熙不置可否,笑着上前一步,想将这小狐狸揽回来,许久没见,他也不能留太久,实在想与她亲近。 “朕先过去看啾啾,是心知自己有多想你,知道见了果果,便再分不出心思去看她,果果可是如此思念朕的?” 方荷继续后退,挑眉笑问,“万岁爷是思念我贵不可言,为您生下了老祖宗转世的九公主?” 康熙一进殿就察觉出方荷心里憋着火。 他之所以扔下朝政急着赶过来,就是为了与她说清楚此事,不想叫她胡思乱想。 可没想到,方荷没像以前一样冷言冷语,反倒展现出了与以往格外不同的风情,如一根羽毛在他心尖轻挠,痒得人心里滚烫。 他却是不想立刻解释了,只眸底闪过一抹笑意,继续逼上前,将方荷困在往寝殿去的垂花拱门下头。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于你没有坏处,甚至可凭此传言,顺利封贵妃、皇贵妃乃至皇后,果果不动心?” 方荷轻嗤,她总算明白传言为什么传得那么快,还在丧期内,宫里各处都对延禧宫热情有加,恨不能将延禧宫拱到天上去了。 感情根子在这儿,他在试探她。 可这宠妃和弃妃吵架自然不能一样,同样的招数用多就废了 方荷轻抚上康熙的龙袍,目光柔媚看着康熙,轻轻推他,眸底笑意却浅了许多。 “皇上觉得我想做皇后?” 康熙顺着她的力道后退,笑意不变,“朕记得,你想做正妻,现在还想吗?” 方荷笑得比他还灿烂,“那您就不记得,我更想做唯一,我想要,皇上愿意给吗?” 她食指轻戳着他的胸口,“臣妾很想知道,您是因为喜欢我才问这个问题,还是因为太子来问我这个问题?” 方荷的力道不比猫儿重多少,但康熙却心甘情愿被她戳得步步后退,直至搂着她的腰缓缓坐到窗边的软榻上,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你要什么,只要朕有,朕都会尝试着给你,只要果果愿意等。” 这回不等方荷说话,康熙便用了点巧力,将人摁到膝上,咬住她的唇瓣辗转。 “不会叫你等太久,果果再信朕一次可好?” 方荷仔细注视着康熙的表情,总觉得这狗东西有点不大对劲,他是不是太配合了点? 她噘着嘴轻哼,“信您把啾啾当老祖宗转世看?还是信您为了流言蜚语试探我?” 康熙的笑声通过胸腔传入方荷耳中,声音竟也低沉厚重了许多。 “朕是想让你知道,自流言传出以后,不过短短月余,上折子请立你为后的就多达十几位大臣。” 方荷微微蹙眉,她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儿饼,背后之人将她捧得高高的,是为了叫康熙猜忌她? 她低头把玩康熙的衣袖,“您不想叫我做皇后。” “是,不想。”康熙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实话。 “一则,虽然朕不喜宫里的说法,可朕命硬一说只怕不是空穴来风,朕不敢赌。” “二则,太子之位不稳,于朝堂不利,赫舍里一族在朝廷根基颇深,若他们起了心思要对付你,朕也会有鞭长莫及之时。” 他抬起方荷的下巴,“你信朕吗?” 方荷没回答他,继续玩你问我也问的游戏。 “您信啾啾的转世之说吗?” 康熙依然没说谎,“乍听之时信过,或者说对皇玛嬷的思念,让朕宁愿那是真的。” 他稍稍用力,叫方荷跪坐在他身上,比他高出一头来。 “可朕仔细一想就知不可能,皇玛嬷几番说过不想再遇到阿玛和朕了,即便转世,大概也是回到草原上去。” 方荷拽着他的耳朵,还是不怎么高兴。 “也许老祖宗是想两全其美,先看看您,再通过赐婚回草原呢?” 康熙失笑,仰着头又去咬方荷的唇。 “朕答应过你,啾啾不会抚蒙,朕也许会叫你失望,但朕不会骗你。” 方荷松开一只手捂住嘴瞪他。 “您干嘛总咬人啊!” “你想叫朕耳根子软一点,朕就不能叫你小嘴儿更甜一点?”康熙笑着扶住方荷,干脆躺下,叫她半趴在自己怀里。 不等方荷挣扎,康熙便道:“别动,叫朕好好抱抱你,陪你的时间久了,一个多月不见,朕夜里都睡不踏实。” 方荷这才老实下来,却还是压不下心里的火,用力戳他。 “那您到底为何要放纵传言?” 如果不是康熙不作为,绝不可能越传越广。 一想起别人对着啾啾,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太皇太后,往后甚至要对啾啾要求颇多,她心里就烦躁得厉害。 康熙轻抚方荷的后背,“自是要抓住背后之人,趁机平衡朝堂,你都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捧你上青云,朕难道还能信了?” 方荷这才满意地点头,不过点到一半顿住了。 啥意思,她不信证明她聪明,这狗东西是不是拿她当傻子标准线了? 见她抬眼轻睨过来,康熙心窝子里的滚烫愈发难耐。 说起来也是难以置信,他一个皇帝竟然素了快半年了,还要素上一年,天生火壮的男人,实在经不起撩拨。 他闭了闭眼,不看她这不经意却叫人难以忽略的娇媚,努力将话题正过来。 “先前你在延禧宫说的话,朕反思过,觉得很有道理。” “皇玛嬷不在了,皇额娘又是个不爱管事的性子,如若朕不在宫里,也只能你自己才能护住自己。” “所以你有手段不是什么坏事,只怪朕许多事情都没跟你说清楚。” 方荷目光流露出真切的诧异,不由得对康熙有些刮目相看。 比起知错能改,他这老板比后世的老板都更上分一些诶。 所以她格外老实听着康熙说话。 “拿皇玛嬷转世一说做文章,明面看似是后宫之争,实则还是前朝的争端。”康熙一直觉得方荷在大事上有些与寻常人不同的聪慧,倒不介意跟她说些朝政。 “请立你为后的,多是纳兰明珠的门人,反对立你为后,甚至觉得这是你仗着恩宠意图染指后位的,多是索额图门人。” “朕需要时间,来平衡朝堂……才没有制止传言。” 他想说,他还想叫方荷能趁机接手宫权,哪怕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还算在他掌控之中,他也就没阻拦。 这会子还是不说了,免得这好吃懒做的狐狸伸爪子。 第87章 天儿越来越热, 宫里没有遮挡,白日里直如蒸笼一般。 康熙怕啾啾并几个体弱的公主和小阿哥们受不住,很快就起驾至畅春园避暑。 皇贵妃这回没在宫里,占了最大的澹宁居, 贵妃被安置到德妃先前住过的万芳斋。 惠妃和荣妃也来了, 分别住在清远斋和丁香苑, 正好与宜妃的韵松轩和贵妃的万芳斋隔湖相对。 其他人去岁住的什么院子,这回也都熟门熟路搬了进去, 包括从昭嫔晋位为昭妃的方荷,依然住云崖馆。 这叫人止不住心下玩味,昭妃位分升了, 又是四妃之首,按理说惠妃的清远斋才该是昭妃居住之所啊。 因为皇贵妃始终病歪歪的,待得安置好了, 便有与皇贵妃交好的妃嫔过来探望。 端嫔就是其中一个, 她小心试探皇贵妃。 “听闻前些日子, 万岁爷怒气冲冲自延禧宫出来,就再也没去看过昭妃母女, 这怕不是发现转世传言是昭妃所为吧?” 其他几个小贵人们也都觉得有可能, 纷纷附和。 “除了昭妃,还有谁这么大胆啊?敢拿老祖宗说事儿, 这回怕是要彻底失宠了!不然也不能叫她还住云崖馆。” “那可未必,就算失宠了,还有太后护着呢, 而且她还有救老祖宗的功劳,万岁爷心慈,又能拿她怎么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看这些日子皇上去看过她们母女吗?太后若得知此事乃是昭妃所为,也未必还愿意护着她。” …… 跟端嫔一同过来的僖嫔没吭声,也不知是不是在方荷手里吃了太多次亏,僖嫔总觉得,方荷没那么容易失宠。 皇贵妃恹恹地歪在上首,听得微微蹙起眉来,不咸不淡地训斥几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如何做,岂容你们妄议,本宫不爱听这个,想说你们出了澹宁居的大门再说。” 佟家婉莹见妃嫔们面色不好看,笑眯眯替姐姐解释。 “各位娘娘们别多心,姐姐也是做额娘的人,自是相信昭妃不会拿孩子做筏子,怕真是九公主与老祖宗有缘,否则也不会那么巧就早产了不是?” 端嫔轻嗤了声,倒没再说什么叫皇贵妃不悦的话。 可在场的妃嫔们心里都有数,宫里有孩子的妃嫔,拿孩子做筏子争宠的还少吗? 那早产可未必就是巧合。 端嫔早打听到,方荷生产那日是喝了催产药的,指不定是为了赶这个缘分,不想哭灵,谁知道她羊水到底什么时候破的。 但说归说,这会子前朝还闹得厉害,也还没出热孝期,大家也就只敢痛快痛快嘴,旁的主意也不敢打。 待得妃嫔们离开,婉莹眸底露出一丝笑意,转身伺候着皇贵妃喝药。 “姐姐放宽心,阿玛说了,即便昭妃能成为皇贵妃,她这位分早晚也要还给我们佟家。” “往后四阿哥依然是除了太子外最尊贵的阿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皇贵妃面无表情喝掉碗里的药,被药汁的苦涩呛得止不住剧烈咳嗽,直咳得双颊泛出不祥的嫣红,才慢慢止住。 她淡淡看佟佳婉莹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就算我死了,若是你和阿玛食言,我也有法子叫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信你就尽管一试。” 佟佳婉莹脸上的笑僵了下。 她知姐姐入宫早,也得早逝的姨母喜爱,又在宫中多年,肯定留下了不少人手,为了四阿哥,却未必会全交出来。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戾气,轻柔跪在皇贵妃脚边,替她抚着背和缓不适。 “姐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婉莹也许有百般算计,也有见不得人的手段,却都是为了佟家满门的荣光,我永远都不会对自家人动手。” “说难听点,我很清楚将来我要靠什么在宫里立足,姐姐不信我的真心,总该信我不会自掘坟墓吧?” 皇贵妃垂眸淡淡睇佟佳婉莹好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吩咐佟嬷嬷。 “准备纸墨笔砚吧。” 她也该是时候上表,再次请求退位让贤了。 春晖堂这边,康熙翻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吵架折子,其中索额图的气焰最为嚣张。 甚至连索尼和孝诚皇后都被他拿来再三提及,看得康熙满肚子火。 这朝堂上吵了七八日,火候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叫纳兰明珠回来了。 康熙起身,吩咐梁九功去宫外传旨,“授明珠内大臣之职,赐南书房行走,明日朕要见他。” 由明珠这个请立昭妃为后的领头人出面,一力为方荷请封贵妃,比其他人都合适。 皇贵妃的位子他不打算动,表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待得方荷下次诞下阿哥,再封皇贵妃也来得及。 佟国维的算计,还有索额图的气焰,这些该如何处置,康熙心下都已有了盘算。 吩咐完,康熙也没压着自己看折子看出来的火,冷着脸带着李德全出了春晖堂,甚至没有坐皇辇。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澹宁居,正在写奏表的皇贵妃笔尖微微一顿,察觉出些许微妙。 “皇上是往云崖馆方向去的?” 佟嬷嬷点头,“奴婢叫人远远瞧着,梁总管往大宫门处去了,皇上带着人往后头走,说是看起来不大高兴。” 这都是客气的,盯梢的宫人远远瞧着皇上那架势都觉得腿软,猜测怕是兴师问罪去了。 婉莹蹙眉,“难不成是昭妃跟明珠牵扯上了,给了他什么保证,让他坚持立后一说,昭妃才这么坐得住?” 按理说,这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一般妃嫔早就诚惶诚恐传出话来,表示自己担不起后位了。 如此皇贵妃自请降位,才更说得过去。 昭妃既然如此贪恋后位,皇贵妃之位必然也不会拒绝。 偏昭妃一直没什么动静,怕是还指望着封后呢。 若非如此,婉莹也不会提前暗中挑拨大家怀疑这传言是昭妃所为,想逼方荷赶紧表态。 皇贵妃不动声色看了眼婉莹,垂眸思忖片刻,再落笔时,心肠却是没再那么百转千回,复杂难言了,写得比先前还快。 即便如今色衰爱弛,但皇贵妃了解康熙。 他是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 若真厌了谁只恨不能永不相见,就好比她的承乾宫和这澹宁居,除非她死,怕是再也迎不来皇上的身影。 明明怒急,却依然一再与昭妃纠缠……哪怕皇贵妃猜不出是为什么,却能肯定,那火气不是冲昭妃。 也许阿玛和婉莹的一番算计,终要成空。 皇贵妃垂眸,遮住眸底的万般思绪,她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阿玛和妹妹身上,她死之前,得提前做些准备才好。 …… 她们说话的工夫,康熙步子迈得大,脚程也快,已经踏入了云崖馆的大门。 魏珠和春来都叫他这身上挟带的冷厉气势惊了下,赶忙跪地请安,也提醒屋里的主子皇上来了。 殿内方荷听到魏珠嗓音发抖,其实特别想出门瞧瞧,这位爷现在演技到底值几个奥斯卡了。 “啊啊……”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团子,发现在眼前晃动的大老虎没有了,不甘示弱地挥舞着小手哼唧。 方荷立刻就顾不上外头的奥斯卡选手,赶紧将昕珂绣好的五彩老虎放在啾啾面前晃悠。 “啊咦~”小团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随了方荷,水汪汪得格外灵活,立刻跟着鲜艳的布老虎转悠起来。 康熙一进殿,就见自家闺女双手捧着布老虎,张开无齿的小嘴儿啃。 闺女的额娘也不闲着,咧着小嘴跟老虎并排在小团子面前,在那肉嘟嘟的小脸上啃。 娘俩都在咦咦呜呜,一时倒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幼稚些。 康熙尽量绷着脸,却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吩咐李德全。 “让所有人都离远一些,没朕的吩咐,不许靠近。” 翠微担忧地看了眼小主子,见主子头都不抬,知道内情的她这才放心些,拉着还脸色苍白的奶嬷嬷退了出去。 殿内一没了人,康熙面上的冷意就似冰雪消融,转瞬便温和下来。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娘俩脸上都落下一个吻,调侃方荷。 “等朕的佛尔果春大一些,你可不能再这么亲她了,免得往后佛尔果春以为对谁都能如此,再叫宫里出个小土匪。” 方荷白他一眼,抱着孩子坐在软榻上,“您的佛尔果春,关我们啾啾什么事儿呀,您找佛尔果春说去好啦。” 她知道这名字是灵瑞的意思,比嘎鲁代的寓意还好,必定是康熙给啾啾起的大名。 可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名字就定了,这合适吗? 康熙失笑,凑在方荷身边,捏捏她的脸颊。 “就你那起名字的水平,乳名叫你起就算了,朕可不敢叫你起大名。” “我起名怎么就不好听了?”方荷不服气,小心将孩子塞进康熙怀里,握住他的手叫他好好托着孩子的脖颈儿。 孩子既然父母双全,她就不会太过小心翼翼,叫这位爷当甩手掌柜,总得叫他学会照顾孩子……在她和奶嬷嬷看着的情况下。 “有本事您当着啾啾的面,说她名字不好听!” 康熙怀里被塞了个软绵绵的小团子,稍僵了下,竟很熟练地调整了姿势,叫孩子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又轻轻亲了亲依然跟老虎较劲的崽。 这孩子五官长得像方荷,唯独轮廓长得像他,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和方荷的孩子。 康熙眸底愈发和软,“朕没说啾啾不好听,只是乳名自然只有朕和你能叫,其他人怎么配!” 太子小时候就是他照顾大的,他对抱孩子这事儿并不生疏。 第88章 佟佳婉莹早就看见方荷和宜妃坐在凉亭里说话了。 畅春园花园比宫里的御花园大不少, 而且是环绕着前湖,呈弧形点缀在湖边,如此乘船时也可赏景。 这样的花园,不但能在另一头就远远看见其他地方, 曲径通幽处也有不少小路, 完全可以互不打扰赏花, 不像在御花园只能低头不见抬头见。 所以佟佳婉莹本可早早绕路,避开与宫中娘娘们打交道。 但她如今胜券在握, 实在太高兴了,加之对皇上表哥盛宠的昭妃格外好奇,便没避开。 方荷热情迎过来的时候, 佟佳婉莹便不动声色以余光偷偷打量。 待得看清楚方荷如同芙蓉花开却濯而不妖的好容貌,还有受帝王恩宠才浇灌出的雍容华贵,佟佳婉莹心里立刻就起了酸意。 站在不远处的宜妃就更是明艳, 等宜妃缓步走过来, 好似这方天地都更亮了些, 引得佟佳婉莹心里更是愤恨。 这些荣光本都该属于姐姐,而后属于她的! 可佟家的好容貌似乎叫姐姐一个人独占了, 她不过只算得上清秀而已。 别提宜妃了, 就是在攻击性不算强的方荷面前,她每日用一个时辰精心装扮出的雅致也黯淡不少。 但佟佳婉莹自小就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面上没露出分毫,只一副恭顺模样,格外规矩地蹲身下去行礼。 “臣女请昭妃娘娘安, 请宜妃娘娘安。” 宜妃没急着开口,只挑眉看方荷。 方荷笑眯眯上前,亲自扶佟佳婉莹起身, 张嘴就是逢迎。 “早就听闻皇贵妃的妹妹灼灼其华,温柔可亲,如今一见,果然是叫人不自禁心生欢喜呢。” “皇贵妃姐姐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往后妹妹可要与咱们姐妹们多走动才是。” 佟佳婉莹露出赧然模样,柔婉奉承回来,“昭妃娘娘说笑了,论起灼灼其华,宫中再无人出宜妃娘娘之右,娘娘您也仿若仙子下凡,臣女蒲柳之姿,当不起娘娘夸赞。” 宜妃:“……”她还是头回发现,昭妃也会好好说话。 方荷丝毫不知宜妃的腹诽,只拉着佟佳婉莹的手不放,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在这宫里,我说妹妹灼灼其华,就没人敢说妹妹长得丑,不服气的,只管问问本宫的巴掌。” 她转头冲宜妃笑,“宜姐姐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宜妃不知道方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不耽误她配合唱好这出戏,都开始姐妹相称了,昭妃肚儿里指定憋着坏水儿呢。 她笑着点头:“说起来,该是我叫昭妃姐姐才是。” “昭姐姐说是,那佟二格格必然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姿,想必宫里没人敢反驳。” 佟佳婉莹不自禁想缩回自己的手,心里恼意更甚。 昭妃原来是个嚣张跋扈的蠢材? 怪不得端嫔等人看不上这绝户女,却连姐姐都要避其锋芒,昭妃仗着恩宠,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但手微微一动,佟佳婉莹立刻回过神,一脸羞涩低下头,喏喏接话。 “那,那臣女多谢娘娘谬赞。” 方荷笑得更张扬了些,“都说了不必如此客气,待我与皇上并肩同行的那日,定不会忘记皇贵妃姐姐和妹妹的情。” “皇上说佟家都是值得信任的亲人,本宫和宜妃的母家都远在盛京,在这京城里也没处走动,若妹妹和佟家不嫌弃,本宫和宜妃定会将妹妹当亲人一样对待。” “虽然本宫不得闲,总要侍奉君侧,到时请妹妹一并至御前,倒也不耽误咱们亲近,妹妹说是不是?” 宜妃立刻明白了方荷的意图。 她这是暗示佟家二格格,只要顺利封后或晋位皇贵妃,就会替佟家二格格邀宠。 想入宫的女人,最看重的便是皇恩,若这位佟家二格格城府不够深……怕是会忍不住心动。 被二人注视着的佟佳婉莹自然听明白了。 她吃惊地抬起头看向方荷,张了张嘴,似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如何?”方荷笑得格外自信,那睥睨的架势,就好像她已经成了皇后。 佟佳婉莹眸底始终保持着冷静,待得方荷脸上笑意最灿烂的时候,她突然红了眼眶,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踉跄后退几步,扑通跪地。 “娘娘,臣女……臣女入宫,只是为皇贵妃侍疾,不敢与娘娘们姐妹相称,乱了尊卑!” 她眼泪迅速掉落在地,狼狈地将脑袋贴在地面上,说话都哽咽起来。 “臣女自幼熟读《女戒》《女训》,从不敢坏任何规矩,不明白娘娘话里的意思,只能辜负娘娘的美意,还请娘娘恕罪!!” 因为花园大的缘故,畅春园也没那么热,出来走动的妃嫔和伺候的宫人、太监们都不少。 人来人往的,佟佳婉莹声音也没压低,听到的人不少。 很快便有震惊的妃嫔往这里探头探脑。 方荷蓦地冷了脸,怒气冲冲扫视周围一圈。 “看什么!本宫与佟家二格格说几句话都不行了?” 花丛树木后头的人影立刻就消失了大半,更彰显方荷的嚣张气焰。 宜妃恰到好处地上前劝,“昭妃别跟二格格计较,她不识好歹,咱总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这会子九公主也该醒了,小九前儿个还问妹妹呢,正好我与昭妃一起去看看九公主。” 方荷被勉强劝住,冷冷看佟佳婉莹一眼,“二格格既然愿意跪,那就在这儿跪足一个时辰再回去吧!” 佟佳婉莹眸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抹着眼泪哽咽应下。 “臣女谨遵昭妃娘娘吩咐!” 等回到云崖馆,说好该醒的啾啾还睡得香呢,宜妃也就没过去看,她不是真为了看九公主来的。 “你故意激怒二格格,到底想做什么?”宜妃对方荷实在是越来越好奇了。 “你这会子激怒她,除了让索额图一脉攻歼你不堪为后,也给佟家留下往后弹劾你的把柄,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宫里的争斗,宜妃自认从不比任何人差,否则她也不能在群狼环伺中,还能平安生下三个儿子。 可方荷就从来没按理出牌过,叫人怎么都看不懂。 方荷懒洋洋靠在软枕上,没了外头那副气急败坏的跋扈气场。 “我只是想确认,佟家这些伎俩,到底是佟国公的意思,还是佟家二格格的意思。” 宜妃瞬间反应过来,“我瞧她颇有些宠辱不惊,连盛宠都无动于衷,明显城府不浅,如此明显针对后宫的法子,说不定还真是她所为。” “就是她。”方荷笃定道。 “如果是小佟国公,只会叮嘱女儿不要惹是生非,为了保证自己的目的万无一失,甚至可以虚与委蛇。” 她也许没那么了解宫斗,但是对后世职场人的心态很了解。 真正的大佬们,无论男女,需要的时候都能弯得下腰甚至膝盖,对他们而言,结果最重要。 “可我握住她的手,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的抗拒,又趁我拉拢她的时候给我挖坑,显然是片刻也等不得要除掉我。” 宜妃蹙眉,“你既知道是坑,怎么还……如果皇贵妃真的病重难愈,又自请降位,这种局面下,大家都会同情佟家女,就更不会叫你安然晋位。” 若不了解方荷,贸然听到刚才的事儿,哪怕以宜妃向来谋定思动的性子,都得做点什么,才能缓解对方荷的厌烦。 方荷冷笑,“抬高啾啾的地位,借机为我请封,就是要将我放在火上烤。” “我不顺了她的意,更肆无忌惮些,她也不会小瞧我,指不定还要怎么恶心人呢。” 她这人不擅长也不喜欢弯弯绕绕。 装弱她装不过佟佳婉莹,但别人对付她,她等不及十年不晚的筹谋,只好用自己擅长的乱锤,趁他们弱,直接敲死他们。 方荷凑近宜妃:“如果我预料没错,他们这几日就会有动静,还得麻烦你帮我请几个人,一起唱好这出戏。” 她附耳到宜妃耳边。 宜妃听得眼睛越瞪越大,惊得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会儿,宜妃才干巴巴道:“这……即便能成,过后皇上只怕会震怒,迁怒于你我,佟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放心,此事我一力承担,皇上应该不会太生气。”方荷小声解释。 “先前我以要求皇上独宠我的理由,跟皇上大闹了一场,这几天他应该已经气完了,也该是我服软的时候了。” 宜妃:“……”她往后怕是再也无法直视‘服软’这两个字。 如方荷所料,六月初八,乃是皇贵妃的生辰,佟国维手持皇贵妃亲自书写的笺表,在早朝呈与康熙。 “陛下,皇贵妃自十五年生辰日入宫,至今正好十三载,得皇上圣恩隆宠,只惭愧困于孱弱,无法为皇家绵延子嗣,亦不得心力执掌后宫,报皇上圣恩万一,实在愧对皇家。” “如今太皇太后功德圆满,转世与皇家再续前缘,实乃是皇上孝心感动天地,皇贵妃亦深感欣慰,不愿老祖宗受任何委屈,自请降位,请求陛下封昭妃为皇贵妃,以尽孝心。” “还请陛下恩准!” 一开始请封昭妃为后的,是纳兰明珠在任左佥都御史时的门生,过后与明珠一脉交好的礼部、户部、工部等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封后。 索额图一脉的门人,则多是在吏部、兵部和刑部,不管是引经据典,还是唇枪舌剑,都比不过明珠这一脉的读书人。 但索额图也不是吃素的,教导太子的老师们可有不少门生。 第89章 佟佳婉莹把新采摘的百合和芍药, 在花瓶中错落有致地摆放好后,噙着格外柔和的笑,娉婷往寝殿方向去,准备端进姐姐的寝殿摆放, 用花香去除药味。 其实佟佳婉莹知道, 姐姐更喜欢牡丹, 她喜欢的则是颜色鲜艳的蔷薇。 只是牡丹和蔷薇的香气都没有百合重,压不住药味儿, 也不能叫姐姐更加难以入眠。 所以哪怕不喜欢这寡淡的颜色,佟佳婉莹也做出十二分喜欢的模样,迎上了杜仲。 “姐姐呢?我瞧着这花好看, 摆到殿内也好叫姐姐看着顺心些,她今日用膳不多,怕是嘴里发苦, 过会子我再去做些点心给姐姐。” 杜仲看着佟佳婉莹怀里大捧的百合, 闻着浓郁的味道, 心下冷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恭敬躬身。 “回二格格的话, 主子夜里没睡好,方才突然来了困意, 已经睡下了,只吩咐不叫人打扰。” 佟佳婉莹恰如其分地蹙起眉来,满脸担忧。 “姐姐喝了安神汤依然睡不好吗?看样子还是得请太医, 给姐姐换个养身的方子。” “听说昭妃那里倒有个擅长养身的小宫女,还去给十一阿哥诊脉了呢,若是有用, 倒不如让姐姐要过来试试看,能不能睡得更好些。” 当然了,这种会养身的宫女,比太医还稀罕,毕竟有很多近身的事情,男女有别,太医是做不得的。 可想而知,昭妃绝不会给姐姐,到时两人之间怕是更剑拔弩张。 一旦姐姐过身……到时也好叫宫里宫外好好看看,姐姐让出了皇贵妃之位,到底给了个什么样的白眼狼。 往后她入了宫,想拉下昭妃为姐姐报仇,也就更理所应当了不是? 佟佳婉莹心里盘算着,并不非要进殿,只微笑着将花瓶递给杜仲,打算再不动声色撺掇几句。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已经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柳嬷嬷,还有御前的李德全,带着几个武嬷嬷进来了。 李德全冷着脸传旨:“万岁爷口谕,佟家二格格入宫侍疾期间,几番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搅扰皇贵妃清静,实不应该。” “朕念佟家多年忠心为君,功劳颇深,今特封为县主,赐婚盛京礼部左司觉罗氏,望佟县主守礼自持,切不可再搬弄是非。” 佟佳婉莹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花瓶蓦地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响彻澹宁居。 但皇贵妃寝殿丝毫没有动静。 “不,不可能,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我要找姐姐做主!”佟佳婉莹立刻反应过来,顾不得被碎片飞溅划伤的手背,红着眼眶就要往里冲。 杜仲恭敬地拦住佟佳婉莹的动作。 “县主,皇贵妃说了,不叫人打扰。” 佟佳婉莹眼泪落了下来,哭得哀切,声音也尖厉起来。 “我是冤枉的!我个人荣辱无关紧要,可若是佟家女传出这样的名声去,往后族里的姐妹还怎么嫁人?” “姐姐不管我,难道也不管整个佟家了吗?” 杜仲抬起头看李德全,李德全立刻挥挥手,“劳烦柳嬷嬷送县主出宫。” 柳嬷嬷是最恨宫中传言的。 她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也对九公主没意见,可有人动心眼子动到了主子身上,叫主子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柳嬷嬷恨不能剐了造谣的人。 这会子得知是佟家所为,柳嬷嬷直接冷着脸上前,堵了佟佳婉莹的嘴,叫武嬷嬷去帮她收拾东西。 “县主小心些,老奴扶着您出去。” “这里是畅春园,切不可大声喧哗,若是冲撞了贵人,佟家的名声只怕会更差。” 佟佳婉莹奋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柳嬷嬷看似简单的束缚。 她心机再深,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到底没忍住满脸的愤恨,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瞪杜仲。 一定是姐姐不愿意叫她入宫,背着她做了什么! 阿玛说姐姐没脑子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佟家女的身份? 早知如此,她这回一进宫,就该将药方子里的大补之物换成更深的年份,而不是为了名正言顺接过姐姐手里的资源,让姐姐苟延残喘至今!! 任是佟佳婉莹几乎要恨得心头滴血,到底要保持世家女的体面,一出澹宁居就不再挣扎了,只脸色难看被送上了轿子,往大宫门处去。 方荷在积芳亭内,收起从康熙私库里得到的望远镜,颇为高兴地凑到太后身边,跟个猫儿似的抱住太后的胳膊蹭。 “还得是您出马,您一个顶俩,可算是叫她出宫了。” 太后被逗得露出点子笑意,点点方荷的额头,“若不是皇贵妃给哀家送了信儿,哀家是真不想随了你这胆大包天的心思。” “你可知如此一来,就把佟家给得罪深了,他们不会找皇贵妃的麻烦,但肯定更找你麻烦。” “佟国纲还好说,可佟国维心眼子小,往后你要想晋位,或者等你生了小阿哥,日后要在前朝行走时,可要小心佟家给你使绊子。” 方荷撇撇嘴,“那总不能因噎废食,因为害怕佟家的权势,就放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进宫来祸害人,走一步说一步呗,将来还指不定谁算计谁呢。” 她扶着太后起身,小声嘀咕:“我觉得您和皇上啊,都是被老祖宗约束得没了脾气。” “好歹咱们才是皇家,说不客气点,任是佟家再厉害,也是给皇家打工的,没道理这东家还要看伙计脸色行事吧?那天下到底是姓什么啊!” 乌云珠和太后都不自禁瞪方荷,示意她不许拿老祖宗说事儿,倒是苏茉儿在一旁失笑。 她温和道:“奴婢倒是觉得,昭妃娘娘所言有理。主子也是叫先头那些年的焦头烂额给折腾怕了,心里也憋屈着呢。” 方荷一听苏茉儿帮她说话,立马来了精神,赶忙邀请太后和苏茉儿去云崖馆。 “啾啾如今正是最叫人欢喜的时候,任何时候看到她,都想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等再大些会说话会走会跳了,可就没这么可爱了!” “请太后和苏嬷嬷移驾,过去瞧瞧如何?” 太后似笑非笑看方荷:“你真是为了叫哀家过去看孩子?” 方荷嘿嘿笑,冲两人笑得谄媚,“瞧您说的,那不然我还能叫您过去,瞧着皇上怎么收拾我吗?” 只要太后和苏茉儿舍不得孩子,她再抱着孩子去瑞景轩住几天,等康熙消了火再回云崖馆也行啊。 太后和苏茉儿都止不住笑得更厉害,倒确实对这个跟老祖宗有缘法的孩子感兴趣,便都跟着去了云崖馆。 方荷算着时辰呢,啾啾这会子刚醒来,吃完了奶还没睡下。 许是听到外头的动静,本来抱着一朵小布花在啃的团子,立刻转头到处看。 可惜她的视力范围暂时还没那么广,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说话的人。 但也不见她着急,她依然抱着云霞色的小花啃,动不动还吸吮两下,没一会儿,口水就顺着粉嫩唇角落到了浅杏色的围脖上。 方荷先伺候着太后和苏茉儿净了手,换下有些汗湿的外裳,这才笑眯眯领两人过来。 再开口,方荷声音都不自觉夹了起来,“也不知啾啾随了谁,这性子哟,淡定得小猫猫一样,懒得出奇是不是呀?” 说着,她轻轻在啾啾脸上亲了下。 啾啾看见她了,瞬间咧开无齿的小嘴儿笑,啊啊地伸手,像是要把花给方荷,只可惜拿不住,滚到了一旁去。 昕珂赶忙收起来。 “这布做的花会不会沾染什么不洁的东西?”太后下意识问。 方荷笑着解释,“这些每过几个时辰就会换,都用开水煮过又暴晒过的。” 这里没有奶嘴,木头的方荷又怕硌到孩子。 再过一个多月,啾啾也要开始长牙了,才准备了这个,既能锻炼孩子的视力,也避免她长牙,牙根子痒。 太后了然点头,只要干净就好。 她将孩子抱进怀里,跟苏茉儿一坐一站,瞧着怀里比奶糕还白的小团子,面色越来越柔和。 看着啾啾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伸手想去够太后旗头上的花,苏茉儿眸底深处的悲色都消散不少。 她笑道:“奴婢瞧着,九公主的性子怕是随了皇上,皇上小时候就是如此,做什么都不急不躁,特别沉得住气。” 她没说,这样的孩子往往倔起来也特别叫人头疼,只怕宫里又要出个倔脾气的小公主咯。 方荷倒不介意啾啾随谁。 她永远都是她自己,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叫啾啾活得开心就好。 她笑着调侃:“只要别像皇上一样嘴硬就行了,否则等啾啾会说话,我们娘俩怕是也得吵架。” 太后和苏茉儿:“……” 两人想了想,又忍不住笑。 还真有这个可能,光看方荷入宫以来,跟皇上两个人有多闹腾就知道了。 “像朕一样嘴硬,也总比跟你这个混账学着胆大包天来得好。”康熙似笑非笑地踏进门。 “你要是怕跟啾啾吵架,就叫啾啾搬到朕那里去住。” 这位爷又不叫人请安听墙角……方荷鼓了鼓小脸儿,到底心虚,乖巧地跟苏茉儿一起蹲身下去。 康熙一手一个扶起来,自己坐在太后身边。 瞧着啾啾目光随着他帽子上的翡翠移动,他脸上的笑真切了许多。 “皇额娘瞧,佛尔果春这眼神是不是格外灵动?等长大了,应该比她额娘有眼力价儿,起码朕来了,知道给朕上杯茶。” 方荷:“……” 翠微端着茶从门口进来,闻言紧抿唇角忍住笑意,递到了方荷手里。 第90章 出了云崖馆, 翠微理智稍稍回来了点,颇有些惴惴不安。 “主子,要不咱还是回去吧?若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窥探帝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当然,热闹还是要看的。 翠微小声建议, “不然叫春来帮您给万岁爷送东西, 再趁机过去瞧瞧?” 方荷老神在在猫着腰往前走, “宝妞啊,你知不知道看热闹最重要的是什么?” 翠微发现前头有人, 立刻挡到方荷面前,这会子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主子,回去再……” 没等她说完, 方荷拨开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素纹荷包,往站着人的地方扔过去。 原本正在修剪枝丫的两个粗使宫女, 立刻将手中的剪刀放在地上, 捡起荷包后, 像是没看到人一般迅速离开。 翠微愣住。 方荷得意上前捡起两把只粗略开刃的剪刀,递给翠微一把。 “首先, 就是得创造一个安全吃……看热闹的环境。”方荷低着头, 像模像样开始修剪灌木,咔嚓咔嚓继续往前走。 她还不忘摇头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一贫如洗,啧啧, 五十两金子,买不来吃亏,买不来上当哦。” 她吃瓜多年, 自然不会莽撞。 荷包里二十五两,还有二十五两,提前叫春来选了靠谱的管事送过去,选好了吃瓜工种。 她搂那么多金银,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用在刀……剪刀刃上嘛! 翠微:“……”看出来了,对主子而言,看热闹比金银还重要。 她也不劝了,谁不爱看热闹呢。 翠微赶忙抓着剪刀走到方荷前头挡着,生怕万一被人发现会认出来,不管有没有用,忠心样子还是得做的。 稍远一点跟在后头的胤禔却格外不可思议,他跟做梦一样看了眼张昌。 “不是,连内侍卫都叫她收买了??” 即便这会子昭妃能掩盖自己的身份,可她从云崖馆出来,要从积芳亭旁过一座桥,才能走到被胤禔看到的地方。 积芳亭靠近太子居住的嘉荫殿,有侍卫把守,就这俩人鬼鬼祟祟的模样,比光明正大还引人注目。 胤禔想不到,原来昭妃竟如此胆大妄为,连侍卫都敢收买? 说难听点这都有私相授受的嫌疑了! “我的爷诶,您也不瞧瞧那位身上穿的什么。”张昌苦笑着小声解释。 “虽是宫女旗装,可这会子都快入秋了,怎么可能还有宫女穿没过水的夏衣?在宫里伺候的,甭管侍卫还是奴才,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贵人。” “再看看从哪儿来的,也就知道是谁了,连梁总管都喊祖宗,不过是乔装在外头走动,谁敢看见啊!” 万一是昭妃娘娘要给万岁爷个惊喜呢?在宫里想保命,首先就是得有眼力见儿。 这点胤禔身为阿哥,还真不如他的贴身太监明白。 胤禔沉默片刻,仔细寻思了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就好比身后跟着两只小老鼠,同样没有侍卫和宫人‘看见’,一个道理。 他不动声色点头,“还在孝期,看热闹这种事儿,爷倒是不好奇。” 张昌:“……”那您这是干啥呢? “不过作为兄长——”胤禔蓦地猛退几步,一手一个将躲在树后的胤祉和胤禛给提出来。 “我自该满足弟弟们的好奇心。” 胤祉当即就要出声,少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只是好奇大哥准备干啥…… 但他刚一张嘴,就被胤禔给捂住,“你就不想知道昭妃大费周折,要看什么热闹?” 胤祉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声,就……一点点好奇吧。 主要是方荷太神秘了。 说起来他们其实都认识方荷很久了,应该比旁人更熟悉些才是。 但她跟宫里旁的女人不一样,无论宫女还是宫中妃嫔,见到阿哥和公主们,怎么都得见礼问安,为了面子情少说也得寒暄几句。 可方荷从做宫女的时候起,就愣是有本事,每回撞见他们都跟没看见一样,溜得比耗子都快。 再加上方荷自打重新入宫,正儿八经出现在人前……还不闹出动静来的时候就少。 所以宫里时刻都有昭妃的传说,偏偏都对昭妃不怎么了解。 这会子好不容易抓住昭妃的痕迹,连胤禛都不由得有些好奇,绷紧了小脸一言不发,跟在两位兄长后头。 翠微已经看见了佟佳婉莹,冲主子使个眼神提醒。 “就在那儿呢,您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再进园子?” 胤禛已经发现在湖边的是谁,一想到这事儿跟自家额娘有关,就有些忍不住想出去,叫佟县主别丢人现眼,赶紧回去。 可胤褆和胤祉在发现是谁后,早就防备着他,一个抱胳膊,一个捂嘴,熟练得令人发指。 方荷没发现身后的动静,还探着脑袋去看,继续跟翠微嘀咕呢。 “当年我看过的肥……咳咳,非常有趣的话本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里头都是这么写的。”一眼误终身的桥段不要太多。 “二格格满心都是心上人,怎愿嫁作他人妇。”毕竟他人家里没有皇位继承。 “以我多年的经验看,二格格此番入宫,定是为了勇敢追求真爱!”比如权势、地位还有弄死她。 佟佳婉莹今日入宫穿了一身素白旗装,衣领袖口则是水月色素纹,让她那张清秀的面容更显得娇俏怜人了些。 这会子正沿着岸堤满怀心事地缓缓前行,方荷在心里点头,白衣战袍,这是抱着拼命的心思来的啊! 翠微听得有些膈应,皱眉问:“可她如今已经被赐婚,还能做什么?” 总不能不要世家女的体统了吧? “法子多的是啊。”方荷有些不解地扭头看翠微。 “宫里都选秀那么多回了,你就没在御花园见阿哥们被扑过?” 翠微:“上次选秀,大阿哥才到年纪成亲,秀女们……不要命,还要脸呢。” 方荷:“……哦哦哦对。”还都是一群小学鸡。 主要大福晋都快生第二个了,方荷一时忘了这一茬。 她立马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兴奋地跟翠微普及经典桥段。 “以我对二格格的了解,她还算有点脑子,应该不会生往上扑,我分析会有三种可能。” 利落躲在树后面的胤禔和胤祉表情都有些微妙,其实上次选秀,他们见过有秀女往太子怀里扑。 太子以为是刺客,一蹦三尺高躲开,太子的贴身太监一脚将那秀女踹进了湖里,被堵了嘴送出宫,没叫声张。 胤禛僵着脸,一抬头就见太子站在他们对面的树后头,朝这边阴恻恻地看,应该是被提醒,想起这事儿来了。 当时大哥和三哥在上书房笑话太子不解风情,胆小怕死,半下午在演武场还差点打起来。 胤禛无奈拱手,要给太子见礼,太子立刻竖起食指,不叫胤禛出声。 虽然没看成大哥的热闹,可能瞧瞧敢利用小四和小五威胁他的昭妃到底什么性子,也不白来。 方荷跟翠微掰着手指头讲。 “第一种可能,冷静优雅地请罪,将所有错揽到自己身上,委曲求全,祈求皇上不要怪罪皇贵妃,起身的时候踉跄,摔皇上怀里。” “第二种可能,欲语泪先流,娇滴滴喊表哥,追思孝康皇后,解释自己犯错只是为了离姑姑更近一点,哭晕了头,摔皇上怀里。” “第三种可能,看到皇上就如同见……咳咳,惊惶失措,天真无邪,夸我,往死里夸我,表示宫里最厉害的就是我,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完就跑,慌不择路,摔皇上怀里。” 胤褆四兄弟:“……”汗阿玛的怀里就那么吸引人? 方荷脑海中回忆着上辈子的肥皂剧,啧啧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俩人抱在一起缓缓转几圈,四目相对,惊现真爱,既然被皇上抱了,自然就不能嫁给别人咯!” 翠微听得眉心都皱成疙瘩了,胤禔他们几个也是。 昭妃当皇上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是死得不成? 就算有人又踉跄又哭又晕,非要往皇上怀里摔……按照昭妃的逻辑来说,那真爱也只可能是时刻警惕着的梁九功或李德全他们。 翠微刚要反驳,突然被方荷拽着压低了身子蹲下。 “嘘——来了来了!” 胤褆他们几个都虎躯一震,虽然觉得方荷像是在胡说八道,可被她这么一分析……就,还挺想看看汗阿玛到底会不会中招。 没别的,作为儿子,自然得时刻准备着救老子的驾啊! 康熙从娘娘庙里一出来,远远就看见佟家二格格,他新封的县主,就在不远处往这边看。 他微微挑眉,脑海中不自禁回忆起方荷说的‘搅屎棍’,一时有些厌烦。 看样子他对女人确实不了解,先有乌雅氏,后有佟家女,他有时候想想那满后宫的妃嫔若都如此,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也不怪他格外纵容那混账,宫里活得如她一样真实的,不论男女,估摸着都能数得过来。 康熙不打算给这位二格格眼风,只看梁九功一眼,叫他开路。 若非是过来给额娘上香路不算远,他坐皇辇过来的话,也不会有这个烦恼。 但梁九功带着人过去请佟家二格格暂避,却很快就面色为难地回来了。 “万岁爷,佟县主说是得皇贵妃娘娘吩咐带话过来……” 康熙蹙眉,但思及表妹的身子确实是越来越差,太医甚至说因为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也许撑不到回宫了。 第91章 夏末午后,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天真可爱的小宫女被管事嬷嬷欺负,不得不顶着炎炎烈日,在畅春园里修剪花草, 却还是积极乐观地认真办差。 她觉得, 只要好好当差不出意外, 接下来一天就都能开开心心吃几个瓜了哩。 然后意外就不出意外地来了。 就在她即将完成差事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 还格外嚣张的大尾巴狼,携兵器路过,盯上了可怜无辜的她。 “呜呜……你要干嘛, 宫女名义上可是皇上的女人,你就不怕皇上杀了你吗?”小宫女嗯嗯哼哼地推拒。 沙哑含笑的声音慢条斯理回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小宫女咦咦呜呜踢踹着挣扎, “我, 我偏要说, 救命唔……” 小宫女的求救被恶狼吞下去,终究敌不过大尾巴狼的利爪, 被紧紧箍着腰肢, 一不留神就叫恶狼拖进了假山洞。 “那就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就没人知道了?”那喑哑的声音愈发低沉, 伴随着布料碎裂的声音,叫人心里止不住地绝望。 小宫女咬咬牙,拼了命将大尾巴狼踹出山洞, 一起滚进灌木丛里,徒手去抢大尾巴狼的兵刃,打算先下手为强。 偏这倒是如了大尾巴狼的意, 紧覆她握住利刃的手,许是发现这小宫女竟然根骨不凡,香馥娇软,颇有天赋,不由得引着她学习剑招。 低沉的男声愈发嘶哑,还带着几分见猎心喜的激动,“若是你学得让人满意,就饶你一命,否则……” “呜呜……学了,在学了,别太快……”小宫女眼角含泪,累得气都喘不匀。 奈何从未习过武的小宫女实在体力不支,泪流了不知道多少,却偏偏怎么都学不会利刃出鞘,天女散花这一招。 她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好累,我不学了,你恁死我算了……” 层峦叠嶂的遮掩之中,传出大尾巴狼舒畅的低低笑声,似哄似骗,还带着几分得意。 “乖,快了,再坚持会儿。” …… 门外负责把守不叫人靠近的梁九功和春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脸都有些滚烫。 哪怕在主子身边伺候久了,也算见多识广,可两人万万没想到,主子们还能玩儿出新花样来。 梁九功担忧,这才刚出热孝,要是传出去云崖馆里叫了水,怕是好说不好听。 春来则是担忧,主子如今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喝避子汤。 当然,失恃之丧,儿服一,孙服其三,也就是说儿子要守孝一年,孙子只需要守孝一年中的头三个月便可。 出了热孝期,谁也没想着叫皇上素上一年,若是伤了龙体,太皇太后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 只是皇上对老祖宗的孝心满宫皆知,这么快就临幸妃嫔,总归是要叫人诟病的。 两人臊着张脸,在外头各自担忧之时,里头那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总算是结束了。 康熙声音慵懒吩咐:“送水进来。” 春来和魏珠赶忙提水进去伺候,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散着好些碎布片,是粗使宫女紫褐色的宫装,里面竟然还掺杂着明黄色的绸衣。 两人:“……”这俩祖宗到底干什么了? 但康熙并未掀开幔帐,只叫人将水放在屏风后头,就叫人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他才起身下床,露出精壮的身躯……还有牙印和挠痕。 半掩的幔帐后头,趴着个曲线玲珑的白皙身影,还泛着淡粉未消,被披散的乌发遮住大半,却更让人止不住想看个仔细。 康熙含笑探身上前,在方荷背后轻啄了下,长臂一伸将她抱起来哄。 “你伤了龙体,朕都没跟你生气,你倒还先气上了。” 方荷气呼呼瞪他一眼,看着幔帐里那没眼看的杂乱,要是还有力气,她恨不能再给这混蛋几口。 “那还不是怪皇上,您这就是蓄意报复,非得看我出丑,不咬你咬谁!” 康熙扫了眼幔帐里湿透后团在一起的薄被和寝衣,刚才这小狐狸可没出丑,幔帐里她的所有反应,都叫人格外欲罢不能。 感觉刚歇下的某处又有张扬的态势,康熙无奈将方荷送进温水浴桶里沐浴,自己端了晒过的井水背对她清洗。 过了会儿,寝殿里收拾好,康熙先换上放在云崖馆的便袍出去,春来和翠微赶忙进来伺候。 梁九功端着杯茶进来伺候,小声问:“万岁爷,可要上避子汤?” 康熙蹙眉看他一眼,“混账!” 他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梁九功赶忙跪地,“万岁爷息怒,奴才说错了,要不……叫福乐跟敬事房请教一下……不留的法子?” 侍寝到底没人敢多置喙什么,可依着国孝的规矩,就是出了热孝,一年之内,也不好传出怀皇嗣的消息啊! 康熙轻踹他一脚,“不必,滚去跟敬事房说,不必记档。” 梁九功都没顾得上装模作样哎哟两声,一时没忍住诧异抬头看,这就瞧见自家主子脖子上还有没遮好的可疑红痕。 他这诧异的眼神叫康熙看到,冷冷睨他一眼。 “听不懂人话?” 梁九功赶忙躬身应下往外滚。 不必记档,自然就是没侍寝,皇上也不可能叫昭妃所出无名无分。 梁九功出去跟敬事房太监说话的时候,还止不住纳闷,没敦伦……俩人是怎么比敦伦闹腾得还起劲儿的? 等他叮嘱完了回来,就见方荷歪在矮几上,鼓着小脸嘟囔。 “今儿个晚膳喝粥吧。” 康熙不解,“早膳你不是才喝了粥?” 大热天的,依这小狐狸的性子,不是该喜欢爽口些的菜肴吗? 方荷凉凉看他:“臣妾白日里见鬼了,想喝点热的回回魂儿,皇上要是不爱喝粥,回春晖堂用膳就好啦。” 康熙:“……” 他也不笨,瞧瞧方荷放在桌子下的手,摸了摸鼻子,含笑吩咐。 “园子里的鱼不错,再加一道鱼丸汤给昭妃。” 御膳房很快就送了晚膳过来。 侍奉皇上用膳,御膳房自然不敢只送粥和汤,热点凉点,炒菜凉拌小菜,荤素各半,摆了满满一桌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侍奉皇上用膳,就再也没见昭妃起身伺候过,更没再摆过小桌子。 梁九功和翠微都很自然地在一旁侍膳。 很快,两人就发现,方荷还真就一筷子菜都没用,放到她碟子里的也没吃,只面无表情用左手拿着勺子,喝粥吃鱼丸。 康熙就只含笑看着,那吃素菜的架势,硬是吃出了满汉全席的香意,比平时还多用了半碗饭。 梁九功:“……”他算是知道这两位祖宗是怎么闹腾的了。 春来一直低着头,脸上的绯色怎么都下不去。 暗卫训练时,自然会有男女之事的部分……她只恨自己懂得太多。 若说云崖馆这边还算热闹,澹宁居内就只剩一片死寂了。 太医给佟佳婉莹包扎好了伤口,又给开了退热去风邪的药方子,直到快傍晚,佟佳婉莹才清醒过来。 一直哭个不停的赫舍里氏扑过去哭出声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佟嬷嬷怎么会行刺万岁爷?你怎么会受伤?” 佟佳婉莹脸色颓败,一声不吭。 赫舍里氏急得直拍床沿,“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和你姐姐不成!” 皇贵妃得知佟佳婉莹醒了,被杜仲扶着过来,没理会赫舍里的哭泣。 “杜仲你送她们出去,跟小佟国公说,明日送二格格去盛京,永生不许她再回京城!” 佟佳婉莹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皇贵妃,死死盯着皇贵妃不肯挪动。 她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即便她是错的,以阿玛对皇上的了解,总不至于会如此?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可她不甘心,她要知道到底为什么! 赫舍里氏仓皇起身,“婉淑,婉莹可是你亲妹妹——” “那您和阿玛还记得,我也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皇贵妃淡淡打断赫舍里氏的话,她甚至连生气都懒得气了。 赫舍里氏脸色倏然白了下,眼神游移,“那是自然……” 她定定看着赫舍里氏,“阿玛嫌我这个女儿命长,收买太医要让我早点给婉莹让位的时候,你们把我当什么?” “你们让佟嬷嬷在宫里盯着我,瞒着我犯下滔天大罪的时候,你们有把我当佟家的女儿?” “我跟姑姑在这深宫中一年又一年的熬日子,换来了佟家的荣光,偏偏佟家不知感恩,贪心不足,妄图算计皇上的时候,你们又把我当什么?” 赫舍里氏磕磕巴巴解释,“你阿玛不是……我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皇贵妃心底的悲凉,逼出她脸上两片嫣红,眸底却幽深不见任何光芒。 “无所谓了,你们不为我考虑,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姑用命换来的荣光,被阿玛和这个蠢货毁在手里。” “想算计皇上?”皇贵妃轻呵一声。 “我看你们是被荣华权势迷了眼,才会如此愚蠢。” “来人!送小佟国公夫人和二格格回府,明日一早必须启程!” “姐姐,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与阿玛无关……”佟佳婉莹咬着牙泪流满面哭着解释。 “你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赫舍里氏愣了下,立刻就要追问皇贵妃打算做什么。 皇贵妃终于给了佟佳婉莹一个眼神,眼神讥硝。 “你以为,阿玛还会因为猜忌我,留下你在府里养伤,等着我死了,好再图谋以后?” 第92章 不等方荷想出该怎么编, 康熙就体贴地应下,会叫人将这三样东西找到运来京城。 方荷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烤红薯、土豆泥还有玉米烙……都妥了哇! 一直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神色的康熙,心里松了口气。 实话说方荷真生气的时候并不多, 多数时候都特别能屈能伸。 但她一生气, 康熙总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这甚至叫他自个儿都有些想不明白的匪夷所思。 不过,方荷消了气, 殿内气氛反而更尴尬了些。 她已经提前说过,用完膳就请这位爷离开诶。 方荷这会子倒不介意他留下,正好问问多久能把金薯和金蛋给送到京城来。 但见康熙只笑吟吟看着她, 偏不吭声,方荷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问就是阶段性要脸。 喝了盏消食茶, 见康熙依然气定神闲坐着, 方荷站起身。 “我去瞧瞧啾啾, 她这会子差不多该醒了。” 溜了溜了,认错什么的, 她担心太费手, 还是让时间来化解尴尬吧。 康熙却跟着起身,“朕与你同去。” 方荷:“……” 两人一起来到东偏殿, 啾啾也没给方荷这个当娘的面子,许是半下午放屁太耗费力气了,她已经吃过奶睡着了。 方荷上前探了探啾啾跟藕节一样的脖颈, 还有小手,见都很干爽,夸了奶嬷嬷几句, 没多耽搁就出来了。 康熙依然沉默跟在她身后。 方荷心里冷哼,不长嘴就算了! 她干脆利落转身福礼,微笑:“臣妾恭送万岁爷。” 康熙笑着拉住她的手进殿,“不气了?” 方荷顾左右而言他,“能见到三样黄金粮,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时辰不早了……” “你们都退下。”康熙笑着打断她的话,对梁九功等人吩咐。 然后方荷就眼睁睁看着,翠微比梁九功跑得还快,云崖馆其他的宫人也都差不多。 她有些哭笑不得,晚膳前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啊,他们就这么怕自己和康师傅吵架? 康熙拉着方荷在软榻上落座,却不叫她坐下,将人困在退间。 “跟朕说说,你在气什么?” 避无可避的方荷,挠了挠脸颊,无奈只好解释。 “我真没生气。” “我只是……”她深吸了口气,“只是发现,哪怕我不过问外头的事,不探听您和其他妃嫔的过往,也改变不了我只是她们当中一员的事实。” 他对她的好,也会给别人,总有一天会不再属于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想想自己又要上岗又要上床指不定还要客串老鸨,却只拿一份工资,她就亏得心肝疼。 她只低着头,不看康熙,手指轻轻勾住康熙的小拇指。 “您说得对,我都已经是啾啾的额娘了,早晚要面对这些,不该那么任性……” 康熙抓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打断她的话。 “你不想听朕往后不会再提,宫权你若不想接,朕也由着你,你当知,在朕心里,你与她们都不同。” 方荷咬住唇抬头看他,这位爷就不能有点原则吗? “您还是别对我太好了,我怕……”他总这样,她真的很难忍住不上天啊! 康熙笃定道:“怕什么,告诉朕,朕帮你担着。” 她静静抬起头看他,“怕您对我的好有条件,有时限,早晚有一天会收回去。” “我听宫里的人说过,皇贵妃当初进宫时,也曾与您琴瑟和鸣,宠冠后宫,您也曾对她百般纵容,如今她一步步行差踏错,你们也与陌路无异,臣妾胆寒。” “您对我的好,会纵出我心底的贪欲,我怕将来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我。”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定了定被康熙动摇的心神,方荷将自己不知不觉投注到这男人身上的感情,一点点收回心窝子里,语气愈发冷静。 “您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明白,一定会成为您理想中更妥帖更适应宫闱的昭妃,好好伺候您……” “你是不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康熙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无奈点点她脑门。 “如今又轮到你什么都不跟朕说了吗?”他比方荷年长,不生气的时候一直比方荷更周全,这会子也是如此。 他将方荷温柔搂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 “果果,朕有时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但你是朕的爱妃,是朕孩子的额娘,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不能什么都自己做决定。” 方荷挣扎着想起身,“我能做什么决定?我就是不想因为嫉妒变得面目全非,更不想为了跟人争抢,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朕不要你变成其他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朕都喜欢!”康熙不许她起身,用力箍住方荷的腰肢,将她摁在身前。 因为她脸上的倔强,康熙蓦地生出一丝冲动。 “朕许你嫉妒,许你百般手段,方荷,朕许你再不必跟任何人争抢!” 方荷被康熙话里太过浓烈的情意惊呆了。 “什么意思?” 康熙目光复杂地看着方荷,眸底甚至闪过一丝狠意,他到底是叫这混账给逼出了心里话。 他低头咬住方荷的唇,“朕从小学的,是要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包括亲情,朕是得到了天下,却一直在失去。” 阿玛,额娘,数不清的子嗣,妻妾子嗣的真心还有皇玛嬷的陪伴……他坐拥天下,却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直到方荷出现。 她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让他情难自禁地强求,为了靠近她,甚至无法计较得失。 他厌了前朝后宫的百般算计,前朝他一辈子也丢不开手,后宫……他只想抓住这个混账。 那就她吧! “朕知你不是个好东西,巧了,朕也不是……朕要你,只要你!” 方荷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喃喃问出声:“皇上难道能放着满宫的妃嫔不顾,公主阿哥们的体面不要,朝中王公大臣的脸面不给了?” 康熙:“……”这话有点耳熟。 方荷扶着他肩膀,唇角不自觉上扬,继续问:“您不担心别人嫉妒臣妾,会害我?难道您还能将我揣兜里,时刻护着我不成?” 康熙扶住她的腰,用力掐了一把,叫她重新软在自己怀里。 然后,方荷就听到了这位爷格外无情的声音。 “少做白日梦,朕许你这些,明枪暗箭少不了,不知道要给朕添多少麻烦,朕都一一给你记着。” 方荷:“……”突然有种从童话片场吧唧落到现实片场的感觉。 “前朝朕替你挡着,等出了孝期,朕再跟你慢慢算账。” “后宫算是朕与你一起欠的因果,你若不能早早将朕和顾问行教你的本事用起来,就擎等着被人欺负吧,朕管不了,最多私下里安慰你。” 他这已经偏心到胳肢窝了,再出面,怕是要将人往死路上逼,这混账既不想被他护在羽翼下,那就休想置身事外。 方荷下意识追问:“怎么安慰?” 一抬头,就见康熙目光转向了寝殿。 方荷:“……”谢了,大可不必。 明明好好的情话突然变了味儿,方荷却忍不住靠在康熙身上笑了出来,甚至越笑越厉害,浑身都轻颤起来。 怎么办,作为老社畜人,就算老板说得再天花乱坠,她也不信老板画的大饼。 可老板真跟她说实在的,她心里反倒甜滋滋地踏实下来了。 她弯着眉眼抬头看康熙,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其实比上辈子她的两任男朋友对她都更包容些。 孩子都生了,她跑不了……认命又何妨? “爱新觉罗玄烨……”方荷抱住他的脖颈儿,凑在他耳边胆大包天叫他的名字,甜蜜话儿不要钱一样,悄悄送入康熙耳中。 “我突然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以前她只是感动,如今……比感动稍多了那么一丢丢,她好像又有卷起来的动力了呢。 方荷仰起小脸,樱唇微启,等着他熟悉又灼热的吻落下来。 但她没等到亲亲,只等到康熙一声轻哼,接着整个人就被抱到了半空,吓了她一跳。 她睁开眼,就见康熙似笑非笑看着她。 “突然发现?”康熙慢条斯理往寝殿里走。 “所以你这混账以前果然没把朕放在心上。” 方荷:“……”这狗东西是会抓重点的! 不是,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 “等等……”方荷突然也有点慌,赶忙挣扎。 “说话就说话,时辰还早呢,我,我还不困呢!” 奈何就她这点力气,挣扎也白挣。 康熙脚步不停,“那正好,朕想好好跟你聊聊,与你说什么黄金粮的行商,是不是姓乔。” 方荷被扔进被褥里,轻哼了声就赶忙要爬起来。 “什么姓乔,人家姓……”艹啊,姓什么她还没编好呢! 康熙轻巧将人困在怀里,慢条斯理解着她衣领的盘扣。 “自你怀了身子到现在,朕幸过别的妃嫔吗?朕不说,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信朕,更不会喜欢朕?” 方荷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抓住被褥一角塞在两人之间抵挡。 “那您也没少敲打我,您不说我怎么知道……” 康熙冷笑着将明黄色中衣扔出幔帐,“是,朕三宫六院,你性子要强,不甘心只喜欢朕一个,什么圆圆方方的不够,你也想要三宫六院?” 方荷腹诽,凭啥不行? 但她就是想破天去,这辈子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朕准了!”康熙随手打落幔帐,不容拒绝地覆下身去。 第93章 方荷先给钮祜禄贵妃见过礼, 这才不紧不慢坐在贵妃下首,面对惠妃露出几分好奇。 “不知道惠姐姐你们打算送景嫔什么?” 惠妃笑道:“到底是皇贵妃的堂妹,如今才嫔位就能被赐住承乾宫主殿,比昭妹妹当初的宠爱还盛,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封贵妃了……” 她突然拍拍自己的嘴, “瞧我, 说这个作甚。” “我那里有一尊上品和田玉的观音,特地在潭柘寺请高僧开过光的, 据说保佑生子极为灵验,景妹妹享妃位待遇,如此才不算辱没了她。” 方荷下意识追问:“挺贵的吧?” 她当时晋位, 这些人可没送太珍贵的东西啊,不过就是金玉书画那些。 啧啧,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她不多晋位几回走个量, 都对不起她们。 众人:“……” 方荷轻咳两声, 想了想,用力揪住帕子, 做出酸溜溜的模样来。 “既然惠姐姐觉得景嫔很快就能封妃, 甚至贵妃,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贺礼?” 她幽幽扫视殿内, “若封妃,不会比给我的贺礼还贵重吧?” “谁宫里还缺这点子东西不成?”荣妃哼笑了声。 “若是景嫔封妃……无论如何,昭妃才是四妃之首, 这点分寸咱们还是有的。” 她在‘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是如今四妃已全,如果景嫔晋位, 也只会是贵妃,方荷比不得。 方荷努力憋住气,让脸色看起来像生气又不好表现出来的样子,努力压抑着……狂喜。 说起来,晋位贵妃,她的竞争力可比景嫔大多了哇! 所以她一点都介意更酸一些。 “钮祜禄贵妃晋位时我还不在宫里,倒是不知道,这贵妃贺礼得准备什么。万望姐姐们多计较一番,别拂了贵妃娘娘的脸面才好。” 只有看热闹的宜妃,隐约感觉出方荷这模样不对劲。 出于对方荷的了解,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坚决不肯开口。 贵妃露出个虚弱的笑,浑不在意道:“本宫得封贵妃的时候早,那时宫里的姐妹也没有现在多,如果有好东西,尽管往承乾宫送,倒是不用顾忌本宫这里。” 惠妃抚掌笑着点头,“是这么个道理,那时候我们几个也只是嫔位,还是与贵妃姐姐一起晋位的,手头自然没有现在宽裕。”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方荷手里快要撕碎的帕子,微微勾了勾唇。 “我已经备好了福禄寿三喜的头面,等着景嫔大喜……不过这两年往昭妃宫里送的赏赐也不少,想必昭妃应该不会如我们当初那般捉襟见肘吧?” 方荷紧抿着唇,沉着脸不吭声,她怕一张嘴就要笑出声来了。 哪怕不知道头面是什么手艺,但也知道福禄寿三喜就是三色翡翠。 就是后世,这种品质都是有市无价呢。 她脸色越‘难看’,殿内妃嫔们心里越舒坦。 端嫔也笑着开口,“如若宫里再出位贵妃娘娘,嫔妾等人虽然位分低,也有些御赐之物,嫔妾这里有副宋时的粉玉镂雕十二生肖摆件备着呢。” 方荷呼吸一窒,宋时的粉玉,放在这会子也算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不行,太后再不出来,她快要笑出来了。 好在乌云珠很快就扶着太后出来了,众人赶忙起身行礼。 待得太后叫了起,方荷深吸了口气,猛地站起身来。 “虽然我那里确实有不少皇上和太后赏赐的好东西,可……也没有太多好东西呜呜……”方荷赶忙扑到听她说话有些不解的太后膝前,脸埋在太后膝上身子微微颤抖。 “太后娘娘您可要帮帮臣妾啊,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太有钱了,不像臣妾没什么底蕴,给景嫔的贺礼都出不起,臣妾怕是要出丑了呜……” 她要发大财了哈哈! 已知自己早晚会中五百万,就等着彩票到手了哈哈哈哈…… 太后其实在幔帐后头听到几句,知道满殿的妃嫔是拿佟家女来挤兑方荷。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皇帝大半时候都在方荷那里,想必是不愿叫人轻易看到自己缅怀太皇太后的难过,也不怪妃嫔们意难平。 太后也不能太偏心眼。 她拍了拍方荷的肩膀,温声道:“好了,回头你那份贺礼,哀家帮你出了就是了。” 方荷赶紧擦了擦眼角,笑着抬起头,一连串的彩虹屁不重样地送给太后。 “怪道万岁爷天天都要跟臣妾说,叫臣妾一定要好好孝敬您,这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人美心善的太后了!” 惠妃等人脸上的笑不自觉僵硬了许多,只有贵妃似笑非笑地垂下眸子没吭声。 昭妃这是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在太后跟前的恩宠,还不忘暗戳戳表明皇上对她的盛宠。 毕竟皇上不去她延禧宫,怎么能天天跟昭妃说话? 端嫔和通嫔等人手里的帕子也紧了许多。 太后失笑,她懒得听妃嫔们打口舌官司,略跟妃嫔们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公主和阿哥们的起居,就叫妃嫔们都散了,只留下宜妃和方荷。 “这阵子胤祺一直陪着胤禛,也没怎么到寿康宫里来,宜妃你多照看些,天儿越来越冷,别叫两个孩子冻着。” 胤禛因为皇贵妃去世,要切切实实守孝一年。 宫里惯会拜高踩低,佟家也不怎么看重胤禛,不会替他打点,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胤祺得知内务府往胤禛院子里送的炭,竟不是无烟的红罗炭,只是中等的银丝炭后,气得不得了。 他干脆拉着同样在阿哥所备受冷落的胤禩,陪胤禛一起住。 胤祺作为太后养大的阿哥,还有宜妃在,内务府自不敢怠慢,好歹胤禛和胤禩这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些。 宜妃清楚太后这是心疼孙子。 四阿哥和八阿哥同样是太后的孙子。 她笑着点头:“您放心,我不错眼地盯着呢,胤禟明年也该入阿哥所了,到时我叫他多照顾着些八阿哥。” 太后却不好因这种无法放在明面上的冷待苛责惠妃,对宜妃的分寸却一直都很满意。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转向在一旁吃点心的方荷。 “延禧宫是缺了你的吃还是缺了你的喝?怎么最近回回到哀家这里,你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方荷赶忙咽下一块龙须糕,笑着解释,“臣妾这是刚才叫人刺得心窝子疼,吃点东西好堵住心窝子里的窟窿嘛。” 太后:“……”人还没进宫呢,心窝子这就有窟窿了,等人进了宫这丫头要怎么办? 见太后叹气,宜妃止不住笑,看着方荷调侃。 “您可别信她胡说,是九公主这阵子正长牙,看见她吃东西就跟着馋。” “啾啾的鼻子尖,只要鑫果吃了什么味道浓郁的东西,甭管怎么去味儿,那孩子总能闻见。” 说起来宜妃这话跟笑容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前几日小九吃了糖葫芦去看自家九妹妹,嘴上没擦干净,一个没注意,就叫啾啾抱着脑袋啃了半天,好悬没哭一鼻子。” 回到翊坤宫,胤禟就嚷嚷着小爷吃亏了,非要吃平日里不让他多吃的红烧肉才肯罢休。 但宜妃清楚,胤禟是为了弟弟要的。 胤禌身子不好,宜妃实在不敢让他吃这种油腻的。 不过在福乐为胤禌养身子后,也说了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宜妃这才允了。 兄弟俩都乐得不行,还偷偷嘀咕着,回头要再往嘴上抹点甜的,去找啾啾献吻呢。 这会子说起来,宜妃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臣妾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难不成啾啾让他吃亏,他吃猪肉就能补回来?” 太后和方荷也被逗得也笑得不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太后轻声道:“大致是给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守孝闹的,她们两个泉下有知,肯定也愿意叫孩子们吃些好的。” “既然小十一的身子骨好些了,你别总照宫里那些规矩饿着他,回头饿出毛病来,哀家找你算账。” 宜妃看了眼吃得脸颊都鼓起来的方荷,思及方荷现在身子骨是越来越好了,也不见她少吃东西,跟着拈了块点心,到底应了下来。 腊月初一,景嫔被一顶青轿送进了承乾宫。 腊月初三起,康熙便留宿承乾宫,照着妃嫔该有的体面,连宿三日。 这事儿方荷是知道的,康熙特地叫顾问行把彤史册子送到她面前来了。 方荷表现得非常淡定。 她吃肉,人家喝几口汤总不过分。 她没想过让满宫妃嫔一直守活寡,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些主意,不过眼看着北蒙局势不稳,心知还不是提的时候,才压着没提。 但即便承乾宫没叫水,康熙在承乾宫留宿,也叫妃嫔们看到了希望,在方荷面前的酸话就更多了。 方荷清楚,自己是板上钉钉会占便宜的那个,没道理跟人家计较,反倒特别有兴致地配合着,每回都露出些拈酸吃醋的模样。 就算她为将来的贺礼提前付出劳动了呗。 只是方荷没料到,太后和宜妃竟都把她的表现当了真。 腊月初五去寿康宫请安的时候,太后又把她和宜妃给留下了。 这回不像上次那样轻松,太后和宜妃的表情都很凝重,宜妃面上甚至有些追忆和感叹的复杂。 “丫头,你得清楚,这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他毕竟是皇帝,总不能一直守着你一个人。”太后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劝。 宜妃也跟着劝:“你看我就知道了,当初我也以为皇上会一直宠我,如今也不过就剩些面子情,皇上一直在你那里,你日子反倒更难过些。” 第94章 这顿晚膳, 方荷和康熙都用得心不在焉。 方荷受闺蜜影响很深,x生活向来很遵从内心的感受,想就是想。 但怀啾啾之前,她和康熙正磨合期, 胡天海地也总伴着些摩擦, 除了累和刺激, 其实没那么快活。 如今她和康师傅渐入佳境,但因怀孕和孝期, 已一年多没真正干点什么了,隔靴搔痒不只康熙下不去火气,她也下不去啊! 察觉到两位主子眼神相对间的火花四溅, 两人一放筷子,梁九功和翠微就飞快叫人收拾好殿内,奉上消食茶, 带着伺候的宫人退了下去。 方荷莫名有点紧张:“要不咱们也出去走走?” 刚用过膳, 立刻就打架对胃不好。 康熙意味深长看她, “怕了?” “我怕您打不过我!”方荷嘴硬哼哼着,硬拉着康熙在后殿的天井里散步消食。 做戏要做全套, 花前月下也不能少嘛! 宫里已下钥, 各处再无人走动,方荷没再闹妖, 乖巧挨着康熙,跟他到廊庑下看星星。 “皇上您看,那是北斗七星吧?”方荷指着北面的七颗星笑问, 又拉着他到天井里看对面。 “诶!您看!那是猎户座吧?难得北斗七星和南斗七星都能看到。” 古代空气是真好,星空比后世雾霾下的星空明亮得多。 康熙低头看她,注视着她眸底闪烁的星辰, 心下所有的火气和燥意都渐渐消了下去。 他笑问:“你还知道猎户座?昭妃娘娘涉猎不浅啊。” 方荷噎了下,轻咳几声,“我是在江南的时候听行商说的,人家也是听传道士说的。” 康熙挑起眉来:“哦?这行商……” 方荷立马打断他,“哎呀,我听说,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星星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呢!” “若是能看到有星星坠落,就寓意着星君下凡,若是许愿的话可能会实现呢。” 她好不容易有心思跟这位爷约个会,实在不想跟康熙争论行商姓什么。 康熙唇角笑意变深,他只是想问行商是不是在沿海做生意的,传道士这些人京城和其他地方都不算多,反倒是沿海最多。 不过见她误会,康熙也没解释。 浪漫吗?方荷说的应当不是诗词里纵情诗酒的意思,而是西方寓意热情奔放的感情…… 消食也消得差不多,康熙心底又重新火热起来,拉着方荷回主殿。 “果果想跟朕打架,也是为了浪漫?” 方荷:“……”哦,那只是为了浪。 解下大氅扔在屏风上,康熙握住方荷的手,感觉不算冷,这才捏着她的小手调侃。 “虽然今日没有星星坠落,果果可以跟朕许愿,朕让你一只手。” 方荷撇着嘴摇头,还煞有其事地伸出嫩白食指在康熙面前摇晃。 “那您可太小瞧臣妾了,臣妾不费一兵一卒,动嘴就能赢您。” 康熙心想,也没喝酒啊,这混账倒是先开始做梦了。 方荷却不解释,只含笑躲开康熙要抓她的手,后退几步,笑着拾起自己衣襟前的龙华。 “皇上瞧,我这龙华好看吗?” 这是昕梓的手艺。 昕梓是四个昕里面话最少,人最腼腆的,但一手绣活儿却连精于女红的翠微都能比下去。 这龙华上特地绣了一条顶着金元宝的小金蛇,恰合了啾啾的生辰,龙华上还以繁花和祥云暗纹托着小金蛇,用的是寸锦寸金的雪羽云锦。 康熙仔细看了眼,“手艺不错,就是图案太过直白了些。” 方荷弯着眉眼咬住唇,抬手轻轻解下龙华,在手里挽了几下,冲康熙勾勾手指。 “那皇上跟臣妾来啊,臣妾还有好几条龙华,不如您来看看,到底哪条龙华最合您心意?” 康熙定定看着方荷,她像暗夜里刚诞生的妖精,叫人不由心下微动,心甘情愿叫她勾进寝殿。 方荷先伺候着他脱了外头的袍子,只剩中衣后,捧出了足足五条龙华摆在床上。 “皇上,您瞧瞧这几条如何?” 康熙坐在床榻上,抬手要去拿,却被方荷嗔笑着打了下手,将龙华缠到他手上,还往幔帐后头的床柱子上绑。 康熙喉结微微滚动,“……不是不用朕让你吗?” 方荷笑而不语,替他将两只手,两条腿绑在幔帐四角,最后一条新龙华则覆上了他的双眼。 而后康熙便感觉微凉的柔软触感,在他颈侧的衣襟处落下,解开了中衣的扣子。 接着,丝滑的触感在他身前划过,引得康熙蓦地绷紧了下颚。 “果果……” 方荷不怀好意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康熙,覆身在他薄唇上轻咬。 “您看,现在臣妾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您缴械投降了不是?” 康熙:“……”这混账是不是瞒着他,在孝期看什么不该看的册子了? 想着要训斥,可一开口,他的嗓音就嘶哑了不少。 “朕从不投降,不信你试试看。” 方荷张牙舞爪比了个掐脖子的姿势,哼哼着跨马上鞍,慢条斯理俯瞰着不知不觉中已然被俘虏的皇帝。 这回,再亲下去时……她莫名激动起来,感觉都快要保持不住做个人的底线了。 怪道这狗东西喜欢在幔帐里欺负人,看着寻常耀武扬威的人,只能无助地任自己予取予求,实在是爽! 幔帐被轻巧放下,遮住了越来越粗众的呼吸和水泽纠缠,由着纵马入山川的女将,俯首擒山,只身入川,在土地上播撒火种,品味南国之豆,却无相思,只有野火在大地燎原。 “果果,朕要……” “嘘——”方荷慢条斯理以食指安抚着急的猛兽。 “皇上急什么,这打架想要赢,总得讲究策略呀~” 她的嗓音也不自觉娇软得像融化在蜜饮里。 女将慢吞吞换了皇帝的新装,慢慢贴上山川,一步一个脚印攀爬,在最紧张的针锋相对之中,倏然拾起长枪,一击命中猎物。 欢快的吟唱声余味悠长,伴随着一鼓一鼓的心跳,耗费了女将全部的力气。 她不嫌猎程短,心满意足下马收兵。 康熙:“……”这混账瞎折腾一炷香,才刚开始做正事,就打算歇了? 但命脉被钳制得几乎叫他心神失守,康熙只能咬紧牙关,努力平静开口。 “你要不会动手,放开朕,朕来……” 方荷带着贤者独有的微笑,软软躺在一旁,语气颇为感叹。 “打完了啊。” 反正她是完事了。 灵与身的交流,对女人来说,果然是最好的那啥药,实不欺人。 先让她缓缓,再管这位箭在弦上的爷吧。 康熙气笑了,他蓦地鼓起内劲,挣断了绑住双手双脚的龙华。 雪羽虽昂贵,却没那么结实,毕竟贵人穿什么衣裳,也不会一直穿。 他过去总觉得此物太过奢靡浪费,如今却觉得,倒还有那么点用处。 不等方荷反应过来,康熙翻身,将下意识蛄蛹着想跑的混账困在怀里,拽下覆住双眸的龙华,再不遮掩自己的咬牙切齿。 “你打完了,该轮到朕了。” 方荷:“我错了错了错唔……” 刹那间,鹰击长空,月入山河,堵住了猎人最后一步退路,再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湍急的攻击,稳扎稳打送她登顶云端,却又被反复拽下陷入旋涡,死生皆不由己。 长夜漫漫,星转月移,时断时续的哭喊声越来越低,却始终不停。 梁九功都熬不住了,去偏殿梢间里睡了一觉起来,星月都藏入黎明前的黑暗里,殿外值夜的人依然没等到里头的两个祖宗叫水。 梁九功:“……李德全,你回乾清宫找张子钦要些药膏子,多要几瓶。” 值夜的春来微松了口气。 她听着里头那隐隐约约的动静,也觉得不同寻常。 一开始还能听到主子们隐约的谈笑声,后来就只剩下哭了。 这会子连哭声都快听不到,她觉得明儿个主子应是起不来身,得好好养着。 李德全倒是多问了一嘴,“为什么多要几瓶啊?” 梁九功面无表情:“两位主子,你说呢?” 李德全:“……奴才这就去。” 不出梁九功所料,等里头叫水,还差一个多时辰都到康熙起身上朝的时辰了,叫他送药膏子进去呢。 他和春来都没瞧见幔帐里那位到底如何,反正皇上脸上和肩上都……精彩得很。 好在昨儿个已经封了笔,虽前朝仍然有不少事儿忙,但康熙偶尔偷个懒多睡会儿也没什么。 梁九功伺候康熙睡下后,特地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才叫主子起身。 虽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但康熙却毫无疲倦之色,甚至比前些时日神采都要足些。 他特地吩咐:“叫御膳房送些好克化的点心和粥过来,过一个时辰,你们叫她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换了值的翠微和福乐都有些纳闷,寻常主子爷不都叫主子睡够了再起来吗? 这回怎么要叫主子早早起来用膳呢? 俩人也不敢多问,等一个时辰后,掀开幔帐,瞧见侧躺在被褥里的方荷,这才解了惑。 翠微和福乐都没忍住臊红了脸颊。 主子眼睛上绑着龙华,露在外头的香肩……反正除了脸,也没什么囫囵地儿了。 福乐没叫翠微叫醒方荷,先过去给主子诊脉。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几番欲言又止,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翠微小声问:“怎么了?主子伤着了?” 福乐微微摇头,压着滚烫的脸颊小声道:“阴景耗损过度,气血不稳,肝气也不足……” 第95章 国孝期间, 禁婚丧嫁娶,不闻丝竹之声,热孝后却不禁大宴,除夕宫宴和元宵宫宴还是要办。 只是这规模与寻常宫宴不能比, 没有外臣能入宫赴宴, 只有皇室宗亲可至。 初一到十四的宫宴取消, 但内务府也得协助御膳房张罗好每日乾清宫九九八十一道菜,由康熙赏菜至王公大臣并归京述职的大臣们家中, 以示恩宠。 半下午时候,延禧宫里就忙活了起来。 连年纪最小的啾啾都得露面,由奶嬷嬷抱着进殿, 在太子的带领下,由奶嬷嬷代为给皇玛嬷和汗阿玛请安,晃一圈再回延禧宫睡大觉。 被翠微和昕华固定在梳妆台前的方荷, 看着分配给啾啾的昕珂和昕南, 羡慕的眼泪快从唇角流下来了。 她们啥也不用干, 就坐在脚踏上逗啾啾,消耗啾啾的体力, 保证啾啾能一觉睡到晚膳时候再醒。 毕竟奶嬷嬷代为问安的时候, 好歹得保证这位小美女是睁着眼的,而不是在梦里问候。 春来也守在一旁, 瞧得满脸带笑,一扭头,就见铜镜里的昭妃娘娘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春来笑意更浓。 方荷不光想跟宜妃换身份,这会儿她恨不能管啾啾叫额娘,做个吉祥物晃一圈回来多好。 宫宴每回时间都不短, 又要保持形象,还要跟那么多人打交道,更要面对那些蒸了不知多少遍的样子菜,硬往嘴里塞…… 一晚上下来,身能赶上跟康熙打半场架那么累,心能赶上打三场那么累。 等好不容易妆扮完,方荷扶着翠微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嗷一嗓子哭出来。 孝庄丧期她没去,皇贵妃丧仪只需要穿白,她这还是头回穿妃位大装。 方荷粗略感受了下,加上朝冠和朝珠,得有小二十斤了,她还踩着高跷! 方荷颤巍巍走了几步,就想往啾啾的软榻上扑。 呜呜权势和富贵的重量太叫人心碎了,她得吸吸小团子恢复下元气……等出发再起来好了! “主子!”翠微赶忙拦,“这朝服可不能皱了,朝冠护领都压不得。” “您坚持会儿,刚才刘喜说钟粹宫荣妃娘娘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再有三刻钟您就可以出门了。” 作为四妃之首,依着规矩,方荷得在三妃后头进殿以示尊卑,却又不能比贵妃晚,时辰上得拿捏准,没时间重新妆扮了。 一旁啾啾翻个身,瞧着她嘎嘎乐出声,小手还在榻上拍。 方荷:“……”亲闺女。 后世走秀明星们都没这么辛苦~她命好苦呜~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昕珂叫奶嬷嬷进来哄小主子睡觉。 啾啾只需要在太子出门后,跟在后头坐暖轿过去就行,为了不叫孩子在殿上哭哭啼啼,啾啾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方荷眼巴巴看着啾啾被抱进安静的侧殿吃馁馁,看着自己的寝殿,心里的眼泪足足流够了三刻钟,到出门都没停下。 大宴时轿子只能停在日精门外,然后由翠微和昕华扶着方荷,绕着廊庑从日精门绕到乾清宫大殿。 乾清宫算上建筑面积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哪怕只绕一半的路就到主殿,也相当于长跑啊! 平日里还好说,负重二十斤,再加上符合妃位规制的花盆底……真是要了老命了。 到了殿前,方荷拉住翠微,虚弱道:“先不进去,我在外头站站。” 让她缓缓,她不能呼哧带喘地进去叫人看笑话。 她一脸忧郁地仰头,看着紫禁城里最大的四方天,心里格外纳闷,贵妃和惠荣宜三妃,每年到底怎么坚持下来的? “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过了会儿,翠微小声提醒。 方荷摇摇头,“再待会儿吧。” 身体已经够累了,再提前进去跟那些口不对心的人应酬,她想想就头皮发麻,晚一会儿是一会儿。 眼看着天光一点点黯淡,逢魔时刻,宫灯一盏盏在她格外熟悉的月华门、御茶房前亮起,天际竟突然飘起了雪花。 方荷莫名有点感慨。 再过一个月,她就穿越过来整六年。 她记得,刚穿过来那几日,也曾下过雪,兜兜转转竟像一个轮回。 那时的她,自认为谨慎,却心比天高,游离在外,不然也不会引起康熙的注意。 如果是现在的她,也许这会子都已经把铺子开起来,寻得上门女婿,等着姑爹退休了。 如今的她,在旁人眼中格外嚣张,可只有她清楚,自己已越来越像这个世道的人,内心愈发谨慎,也再没了往外飞的心力。 人一旦有了家,有了亲人,即便风雨飘摇,也不会生出逃离的心态,她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那么了无牵挂的肆意…… 贵妃钮祜禄氏远远就看到殿前立着几个人,只是碍于暮霭,走到跟前才发现是方荷。 她微微有些诧异,按着脚程,昭妃应该一炷香前就到了,怎么还在外头呢? 瞧着……竟是有些悲伤的模样。 难不成是真跟万岁爷起了龃龉? 心里思绪转动不停,钮祜禄氏面上却无异色,笑着走上前,跟方荷打招呼。 “昭妃这是在迎本宫?” 方荷回过神,规规矩矩给贵妃福了一礼,笑着解释,“您要听假话,那就是臣妾惦记贵妃娘娘的身子,特地在这里迎着,好伺候您进去呢。” 贵妃失笑,“真话呢?” 方荷摸了摸鼻子,嘿嘿笑,“臣妾快要累死……” 过年不能提死字,她赶紧呸出去,压低了声儿,“臣妾累坏了,这会子不叫您扶着我进去就是好的,在这里歇会儿,省得又在乾清宫叫人当猴儿看。” 贵妃被逗得笑出声,但很快就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 “昭妃果然是个妙人,怪不得万岁爷喜欢,本宫瞧着也喜欢,过去是本宫偏颇了。” 方荷面上惆怅更深,康师傅再喜欢,不还是免不了这短途马拉松吗? 一想到出了孝期后,四时八节都要来上这么一遭,方荷更想哭了。 这模样落在贵妃和永寿宫人的眼里,就是贵妃一提皇上,昭妃就难过得连笑意都保持不住…… 先前传闻说帝妃二人不和,因为昭妃和皇上闹腾了太多回,大家都将信将疑。 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贵妃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荷的手捂子。 “大年节的,妹妹就别难过了,等皇上过了气头,许是还有转圜,妹妹可不能先自个儿气馁了才是。” 啊?方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哦,她还跟康师傅‘闹矛盾’呢。 她刚要说话,贵妃便走在了前头,只偏着头与她说话。 “我这身子实在是不成了,若是再操劳下去,只怕都不能多陪胤俄几年。” “不若年后妹妹接手一部分宫务,有事情做能避免多思多虑,也好叫我清闲清闲,如何?” 走在后头的方荷听得一愣一愣的,等贵妃说完,猛地瞪大了眼,喃喃出声。 “叫我接手宫务……那岂不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没多给我一份月例……” 贵妃:“……”你倒是清楚,你礼貌吗? “哎呀!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我毫无经验生孩子也比别人少,还任性妄为,粗心大意,怎堪当此大任!”方荷回过神,赶紧拍拍自己的嘴。 “贵妃娘娘还是问问其他姐姐们吧,不能叫您走在我前头等着我,我先进去等您,您慢走!”她丝毫不给贵妃说话的机会,连珠串一样把话说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冲在前头进了殿。 贵妃:“……” 她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片刻,轻声问自己的贴身宫女卢月。 “你说,她这会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方荷一脸端庄微笑着,叫殿内见礼的妃嫔们起身,以极小的声音为翠微解惑。 翠微更纳闷了,“可您不是说,早晚要接手的吗?” 方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偷偷吁了口气,也小声跟翠微解释。 “你以为,贵妃真是为了我好,才叫我接手宫务?” “过完了年,就是元宵节的宫宴,接着就是万寿节,除服,一茬接一茬都火急火燎的。” “偏偏宫里各处的关系盘根错节,内务府也都是新进宫的包衣世家,咱们还没摸准脉络,这个时候接手,焦头烂额不说,别人一坑一个准,傻子才这个时候接呢。” 翠微仔细思忖了下,还真是,她面色更严肃了些。 “那若是贵妃叫另外三妃接管宫务,等除服后,咱们再想插手怕是来不及了吧?” 方荷小幅度地打量着周围,宜妃不是说,景嫔一定会来参加宫宴吗? 怎么不见景嫔呢? 听到翠微的话,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宜妃,浑不在意摆摆手。 “谁说想要宫权,就一定得插手抢别人的差事了?” 叫她打白工是不可能的。 想名正言顺接掌宫权,还不耽误三妃继续干活儿,自然非升职加薪当老板莫属咯。 宜妃见方荷冲她眼露询问,微蹙着眉冲方荷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景嫔为何不在,这样的日子,景嫔除非是得了痨病,否则爬也得爬过来。 这会子却没有迎候太后和皇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门外突然响起鸣鞭的声儿,是去寿康宫奉请太后的皇上一行人到了。 众人赶忙站起来,只等着太后和皇上进殿后行礼。 但御驾进来后,在场的大部分人却都忍不住怔忪片刻,下意识看向方荷。 迟迟不见人影儿的景嫔,正跟皇上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进门。 第96章 任何人进出宫闱, 不得私自夹带信件。 景嫔虽是妃位待遇入宫,带进宫的箱笼也被仔细检查过,所以留给她的,是放在中空簪子里的小纸条。 「计一捧杀, 予其子贵重, 请立后, 引朝臣争议,皇上忌惮」 「计二退让, 让贤皇贵妃位,为其请立半凤,引皇上亏欠, 赐佟家高位」 「计三趁虚而入,与皇上离心时,九公主重病至, 以昭妃贪心凤命之由, 以孝道与为母心肠压之, 迫其放弃半凤位分,改九公主玉碟」 吴嬷嬷本是吴佳氏的贴身嬷嬷, 这纸条吴佳侧福晋看过, 吴嬷嬷也知道写了什么。 她满脸激动道:“如今皇上与昭妃不睦,正是最好的机会, 让个婴儿病重不算难事,只要您吩咐——” “不必,再等等看。”景嫔淡淡打断吴嬷嬷的激动。 吴佳氏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若非她几番援手,法海右手都要叫鄂伦岱那个莽夫给废了。 她入了宫,吴佳氏倒是来耍养母的威风, 佟国纲还仗着舅舅的身份,逼康熙顾念佟家颜面宠爱她,一个个都蠢得出奇。 这些计谋在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景嫔看来,漏洞百出,倚仗的无非是康熙母家的身份,和皇帝作为外甥的良心。 跟皇帝讲良心? 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康熙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任由前朝后宫多番算计。 想拉昭妃下去,实质是与康熙的青睐作对,换言之便是挑衅皇权,要放在景嫔上辈子,佟家早被满门送进酷狱,还能在这儿蹦跶? 呵……这些靺羯蛮子就是拎不清。 康熙之所以容忍,还叫佟家女入宫……景嫔心下一转就了然,北蒙这一战应该不远了啊。 吴嬷嬷老脸一板,像训斥自家子侄一样厉声道:“您可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若失了此次良机,惹怒了老爷,您以为您自个儿在宫里还能好好活下去?” 景嫔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嬷嬷,我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紧,你记住自己如今是谁的奴才就行。” 她慢条斯理将纸条在蜡烛上点燃,扔进痰盂里,声音在乍亮的火光中轻飘飘的。 “我现在是爱新觉罗妇,想要你一个外姓奴的命,连借口都不用找,这辈子你想出宫,只能去义庄。” 吴嬷嬷愣了下,心底蓦地迸发出一阵阵冷意。 “您不能——” “哦,对了,忘了告诉嬷嬷,叫你陪我进宫,是可怜你,你那做管事的丈夫,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孩子都生了两个。”景嫔笑眯眯放下幔帐,悠闲躺下。 “若我将你那做账房的儿子私用公中银子进赌坊的事告诉鄂伦岱,你猜你丈夫是愿意大义灭亲,重娶娇妻呢,还是冒着一家都被鄂伦岱砍头的风险,跟你和你的儿孙共进退呢?” 吴嬷嬷瞬间软倒在地,看着幔帐里隐约可见的柔美身影,活像见了恶鬼一般,额角的冷汗直往下流,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吴嬷嬷叩头下去,哆嗦着开口,“主,主子是要等什么……老奴的意思是,若是家里问,问起来,老奴该如何回话才好?” 景嫔打了个哈欠,声音含混不清,“等我看完话本子,你就说我自有主张,让他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够了。” 吴嬷嬷:“……”什么话本子? 这是想气死老爷和侧福晋吗? 翌日方荷起了个大早。 她送完太后回延禧宫也不过亥时(21点),去看了看啾啾就睡下了。 翠微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特别小声道:“主子,您这会子就起?不再睡会儿?” 辰时中才去寿康宫请安,一个时辰也就够出门了,还能睡半个时辰。 方荷不解,“你半夜里做贼去了?干嘛说话这么小声。” 翠微拼命冲一旁使眼色。 方荷探头看了眼,靠着外殿的软榻上,睡着个明黄色身影,除了康熙也没别人。 殿内烧着地龙,也不冷,方荷只着了中衣,披散着乌发起身,走过去看了眼。 见康熙还睡得很沉,她撇撇嘴,扭头看翠微。 “他怎么来了?” 翠微小声解释,“昨儿个后半夜,梁总管突然过来敲门,说是皇上要问您不告而别的罪,硬是叫开了宫门。” 值夜的崔福全和张吉吓得不轻,要不是顾忌着大年初一不能哭,两人高低得哭一鼻子。 可等皇上进了延禧宫,却又不叫人喊醒方荷。 “皇上去小主子那边,站在门口瞧了瞧,进了寝殿后,在您床边坐了会儿,吩咐人取了被褥,直接躺在软榻上睡了。” 翠微凑到方荷耳边,喜笑颜开,“奴婢猜,万岁爷大概是怕身上的酒气熏着您。” 就算景嫔在众人面前得了体面又如何? 反正这里子都是她们家主子的。 方荷却没有翠微那么受宠若惊,真体贴,别耍酒疯耍到延禧宫来啊! 她叉腰轻哼,“去,取笔墨来。” 翠微满头雾水去取了,眼瞅着主子非常豪迈地往软榻上爬,说上马就上马,她红着脸跺跺脚,赶紧出去了。 主子也真是的,大早上的……怎么不知道避着点人呢! 关上殿门前,她还探了探脑袋,小声提醒—— “主子,最多半个时辰,您可就得梳妆打扮去寿康宫了,您注意着些时辰啊!” 方荷:“……”她就是画个龟,翠宝妞笑得那么荡漾干啥! 她拿着毛笔蘸了墨,轻轻俯身,提笔就要往下落。 但她刚有动作,就被康熙闭着眼握住手,“没听见你的宫女提醒?半个时辰不够朕教你打架的。” “可够您问我罪的?”方荷冲康熙比了个鬼脸,故意抖了抖手,墨迹到底还是落在康熙的脸上。 康熙无奈睁开眼,轻拍她,“啾啾都比你懂事,大年初一,你老实些。” 看方荷一脸无辜,却还要去蘸墨,康熙拿过她手中的毛笔放在矮几上,用了巧力将方荷揣进了被窝里。 带着暖意的龙涎香和清浅酒味儿混杂在一起,并不算难闻,甚至还有点缱绻的意味。 方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轻踢康熙的腿,“只许你喝多了耍酒疯?论起来,你也没有啾啾懂事,咱们半斤对八两。” 康熙夹住她的腿,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朕去岁也过来了,往后岁岁年年,朕都不会叫你一个人在这深宫里。” 方荷歪着脑袋,用手指抵住他的额头,“那您怎么又睡软榻上了呢?” 康熙含笑看她,“朕怕你半夜醒来,把朕从床上踹下来,大过年的往地上摔不吉利,昭妃娘娘说是不是?” 方荷挪了挪身体,靠坐在一侧的软枕上,似笑非笑看着康熙。 “所以您知道昨天与景嫔一起进殿,我会被人笑话?” 康熙盘腿坐在她对面,表情认真的了不少。 “果果,寻常初一十五朕在你这儿没什么,可正月初一,朕若在你这儿,言官一定会弹劾,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康熙知道方荷的脾气,若他与景嫔一起入殿,她不耐烦听那些酸言酸语,肯定会早走。 他喝多了非要来问罪,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仔细打量着方荷的表情,温声继续解释,“北蒙局势愈发紧张,朕随时可能会离京。”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这盘根错节的关系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朕想提你的位分,就不能有这样的争端。” 方荷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只了然点头。 “所以您顺着佟国公的意思,给景嫔体面,是想叫景嫔成为众矢之的,再请太后为我鸣不平,借机封我为贵妃?” 康熙眸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朕就知道果果聪慧,一点就通。” 他以为大舅舅能拎得清一些,但到底佟家还是对后位乃至储君之位有想法,佟国纲也不能免俗,最多就是比佟国维更隐晦些而已。 他们都清楚康熙顾念母家,性子也多重平衡,这点尤其让康熙不悦。 他把佟家提得太高太快,倒叫他们忘了做奴才的本分。 既如此,他干脆顺着他们的心思,叫宫里再出个宠妃。 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景嫔身上去,好给这小狐狸时间理清后宫的各种关系。 等她能将宫权掌控在手里,即便他离京,整个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就只有太后和方荷。 如此,任其他人恁多算计,也只能匍匐在方荷脚下,为她驱使。 这其实已经涉及帝王心术了,但康熙明白方荷的眼界不同寻常女子,探臂出去,将人捞进怀里,掰开了揉碎了,跟她仔细说道。 方荷听得也认真,能跟千古一帝学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机会,多学一些总不是坏处。 “除了佟家,您就没有其他人可用了吗?”方荷还是有些不解。 “若是能打败准噶尔,等来日大胜归朝之际,您岂不是得给他们更多体面?” 如若鸟尽弓藏,康熙到时怕是要接替自家儿子,先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康熙失笑,朝廷怎么可能只有佟家可用。 “董鄂氏、那拉氏等八旗子弟,还有我爱新觉罗氏,诸如福全和常宁等,有许多良将,自不会缺了佟国公一个。” 方荷若有所思地点头,她知道康熙跟她说这个,是要她往后跟这几家女眷接触的时候,能拉拢的拉拢,能安抚的安抚。 康熙又道:“但若朕御驾亲征,佟国纲就是朕最好用的护卫。” “旦有任何不妥……佟国纲和佟国维不像其他人,他们只能一里一外,尽全力护朕和京城安全。” 第97章 魏珠摩拳擦掌上前, 梁九功心底一急,下意识上前拦了一下。 真当众打开,主子的脸往后可往哪儿放啊! 方荷挑眉,“怎么, 梁谙达不想叫我看?” 梁九功赶忙躬身道不敢, 迟疑了下, 咬咬牙还是让开了。 这东西是皇上自个儿准备好,封上的箱子, 梁九功大概能猜出里头放了什么。 毕竟顾问行送东西过来的时候,那脸色之精彩,之复杂, 叫他生生笑了一晚上。 可皇上只吩咐他亲自送过来,却没叮嘱要昭妃娘娘避开人看,他这做奴才的, 自然也不能替主子越俎代庖不是? 翠微仔细打量着梁九功的迟疑, 却冲魏珠摇了摇头, 轻轻拽了拽方荷的衣袖,凑到方荷耳边。 “主子您看那箱子的长度啊!”翠微有些压不住兴奋, 嗓音微微发颤。 “您看, 浆洗处的搓衣板可就这个长度啊!!” 老天爷,万岁爷指不定是要跟主子玩儿什么侍卫对昭妃的戏码, 她们若是看了,还能保得住吃饭的家伙事儿吗? 最多……避开人的时候,偷偷看两眼, 明面上她们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方荷颇为无语地看了眼翠微,康熙要是能给她跪搓板,汉武帝就能给卫子夫泡脚。 做什么美梦呢。 她拨开翠微, 失笑看向魏珠。 “打开吧!” 魏珠看了看翠微,又看了看自家阿姐,到底提着几分心肠上前,小心翼翼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翠微呼吸都停了,赶紧低下头,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看。 梁九功竟也如此。 延禧宫主殿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莫名有些心慌和好奇,一个个拼命把脑袋往胸口扎,只侧着点脑袋用余光去瞧,这到底是什么要命的诚意。 但第一口箱子打开后,竟然只有两幅画。 梁九功都愣了下,这可不是顾问行准备的东西。 魏珠叫了刘喜上前,就着半下午耀目的天光徐徐展开了第一幅画。 画的是宫宴之上,皇上端坐九层玉阶上的龙椅,接受王公大臣和妃嫔皇嗣的跪拜。 画风瞧着像西洋流派,康熙在画上格外伟岸,一股磅礴的威势扑面而来,引得现场诸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翠微也被画中皇上的威严震慑住,可她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皇上送诚意过来……是吓唬主子的? 方荷眼神闪了闪,淡淡道:“打开另一幅瞧瞧。” 魏珠和刘喜赶忙展开另一幅画,这画得是木兰秋狝观猎的景象。 满蒙数万子弟跪地高呼万岁,皇上高立看台之上,挥舞着长刀砍下鹿首,血溅金甲。 这画中的血腥和杀气,叫魏珠和刘喜都不由得有些腿软。 从未随行北巡的昕华和昕梓几个,还是头回得见这种场景,都后退了几步,吓得脸色隐隐泛白。 翠微也头皮发麻,却不是吓的,而是……皇上的用意,除了叫主子意识到,皇上天威不可冒犯,也没别的可以解释了吧? 梁九功都有些这想法,跟翠微一样,颇为担忧地看向方荷。 方荷唇角却勾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抬了抬下巴示意魏珠,继续打开第二口箱子。 魏珠在格外古怪的氛围中,硬着头皮打开箱子。 他小声道:“是一扇炕屏。” 他和刘喜将炕屏抬出来,炕屏上也有画,这回倒是让所有人都很眼熟。 画的是畅春园,其他地方的风景都云山雾罩,只有云崖馆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里面的几棵石榴树都栩栩如生。 皇上和玛瑙色宫装身影背对着众人,望着前湖风光,双手牵在一起,角落里还有个矫若惊龙的‘烨’字。 翠微稍稍松了口气,赶忙笑着开口:“奴婢瞧着,万岁爷的意思应该是遇见您之前端坐高堂,遇到您之后……携子之手与子同老,愿与您一起欣赏这大好风光呢。” 她紧张地冲方荷眨眼,小声提醒,“主子,万岁爷毕竟是皇上,就算是服……示好,也得顾虑天子威严,这就已经很能表达万岁爷的诚意了,您可别冲动。” 她甚至包括昕华她们都觉得,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厚爱主子了。 虽说主子们吵吵闹闹也不见嫌隙,可伴君如伴虎啊! 如今主子已经有了九公主,将来还会有其他小主子,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得罪皇上了,万一真失宠可如何是好。 方荷看了翠微一眼,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梁九功也在一旁提着心肠,他心想主子爷怕是舍不下脸面,把太过骇人的服软手段,换成恩威并重来唬这祖宗? 见方荷皱眉,他赶忙上前笑道:“昭妃娘娘,奴才觉得——” 方荷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垂下眸子打断梁九功的话,“我猜第三口箱子里,应该是金银珠宝?” 梁九功:“……”坏了,昭妃这是要发飙。 给一棒子,再给一口甜枣,太像主子的作风了。 但魏珠屏气凝神打开箱子后,里面并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摞地契。 方荷接过来看了眼,“昌平的温泉庄子,顺义的别苑,南苑的皇庄……” 梁九功听得心口直抽抽,殊途同归,只是这回的甜枣格外甜一些。 问题是,昭妃她是个受吓唬的吗? 但他一抬头,看到方荷扬起的灿烂笑容,愣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着,难不成这回的甜枣,甜到了昭妃娘娘心坎上? 不能够啊! 先前往延禧宫和云崖馆送的赏,有些奇珍异宝之珍贵,完全不输这些地契。 可方荷却再也憋不住愉悦,唇角疯狂上扬,甚至龇出了两排小白牙。 别人看不懂康熙的寓意,她却完全明白了那个男人的意思。 画中的台阶纹路很是眼熟,像极了搓板的木齿所印,炕屏右下角的落款处花纹,竟跟绿头牌上的花纹不谋而合。 那两幅画是说这天下都是他的,而他却属于云崖馆的主人。 他在告诉她,权势、尊严、财富……天下山河都是我的,我是你的。 这是她从康熙这里,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性格很相似,才总会有那么多矛盾。 这个男人跟她一样,不懂什么是爱情,也没那么多浪漫心思和对虚无缥缈的感情的信任,却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证明感情的存在。 她在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疑惑下,捂着笑得发酸的脸颊,冲梁九功道:“劳梁谙达帮我跟皇上递句话,就说年礼我想收回来,换一样给皇上。” 梁九功愣了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赶忙应下。 “奴才这就去!奴才先行告退,先行告退啊!” 说完他撒腿就颠。 他们不明白怎么回事没关系,反正这俩祖宗懂其中的奥秘。 昭妃这是要翻主子爷的牌子嘿嘿……可算是雨过天晴咯! 方荷叫魏珠将东西搬进寝殿,“把我现在的炕屏换下来,这两幅画也摆在寝殿内。” “地契翠微你先收着,回头估摸着得问问皇上,看怎么管。” 翠微看主子活跃的几乎要穿着花盆底在殿内舞一曲,瞧得一愣一愣的。 “主子,奴婢可好久没见过……” 方荷笑着捂住她的嘴,调侃,“你可别抢魏珠的差事,说好久没见我笑过了,我哪天没笑才新鲜。” 从寝殿出来的魏珠:“……”怎么就抢他差事了? 翠微也没听懂主子的调侃,她无奈抓下主子的手。 “奴婢是想说,您如今愈发有一宫之主的威严,但这会子,奴婢想起在御茶房第一次看到您的情形了。” 翠微说的不是刚进乾清宫那会儿,那时谁都没将几乎没存在感的芳荷看在眼里。 她说的是第一次与方荷对上眼神,抱着南瓜子一起闲磕牙的时候。 那时方荷眸子里的光芒特别耀眼,肆意,又带着一种叫人不自觉跟着笑的鲜活劲儿。 不像现在,越来越平静,冷凝。 翠微其实想说,越来越像后宫妃嫔,才能在宫里过好日子,像以前那样……锋芒太盛,未必是好事。 可想起刚才方荷的皱眉,翠微迟疑了下,还是忍下了劝谏。 方荷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在乎的越多,越懂事吧。” 因为在乎的人越来越多,即便被人青睐,也清楚一切馈赠都有价格,一切进展都有规则。 她只能被这世道裹挟着,在规则内挣扎,社畜能有什么光? “那您现在怎么又变回去了呢?”翠微格外好奇,昕华把炒好的南瓜子推到方荷面前。 方荷一本正经嗑着瓜子,“我算了算自己如今的身价,应该仅次于太后和皇上,我不横着走,谁横着走?” 桎梏她的枷锁终于解开,世界把自己馈赠给她,她改变不了世界,但她可以改变规则,当然不需要再懂事啦! 翠微:“……您正经点儿!” 方荷哈哈大笑,这是属于恩爱狗之间的秘密,她怎么好意思刺激延禧宫的单身狗呢。 康熙确实很忙,休息的几天全用来准备给方荷的诚意,剩下的时间都在南书房忙着召见大臣。 等他得闲往延禧宫来的时候,方荷和啾啾已经用过晚膳,正在重复叫额凉有果泥吃的游戏。 啾啾乐得咧着小嘴一直合不上,拍着巴掌嗷嗷叫。 “凉,凉凉!” 方荷探出去的木勺转了个方向要往自己嘴里填。 “啾啾说错了哦,感谢啾啾让额娘吃香香!” 啾啾张着小嘴往前探脑袋,急得直拍软榻。 “额额,额凉,啾啾,凉,啾啾啊~” 第98章 胤褆反应过来, 看着方荷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 他居高临下睨视坐在亭子里的方荷,冷冷道:“昭妃娘娘,你今日莫不是出门前吃了酒?” 惠妃等人立刻想起方荷在乾清宫那番‘看猴论’, 唇角嘲讽地上扬, 连勉强在旁边‘躲藏’的太子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别说, 看起来还真挺像。 方荷不以为然,“你就当我是喝了酒出来的好了。” 眼看着胤褆还要说什么, 方荷不耐烦地掏出玉佩,在惠妃和胤褆等人面前晃。 “有话跪下再说!” 惠妃和胤褆母子俩定睛一看,脸色猛地一变。 惠妃的惊呼脱口而出, “皇上的龙纹佩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太子等人也愣了下,赶忙探脑袋看,发现还真是汗阿玛登基时所佩戴的那块龙纹佩, 不由得面面相觑。 汗阿玛连这个都给昭妃了? 这可是仅次于玉玺能证明皇上身份的东西! 太子心底微微发沉, 他竟然有点明白后宫为何屡屡针对昭妃了。 若任由昭妃在汗阿玛身边恩宠不断, 也许将来他这个太子就不再是汗阿玛最喜欢的儿子…… 亭子里,方荷见他们还站着, 被逗笑了。 “原来皇上说见此玉佩如同御驾亲临全是唬我的, 也没那么厉害嘛。” “又或者……皇威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春来,你给本宫做证哦, 回头我得好好嘲笑嘲笑皇上不可。” 惠妃牙都快咬碎了,但却不敢不跪,胤褆也只能铁青着脸跪下。 他咬着牙问:“敢问昭妃娘娘有何指教?” “那可太多了。”方荷提着龙纹佩, 站到母子二人面前,笑眯眯看着他们。 “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呢?不如就先从你不孝说起?” 惠妃扬声反驳:“昭妃慎言,攻歼皇子你可知是何罪过!” “春来, 掌嘴!”方荷脸上的笑倏然落了下来。 胤褆虎目圆瞪,冷冷看向春来,“我看谁敢——” “啪”的一声,他话音还没落,春来的巴掌就已经利落打完了,与先前方荷的巴掌在惠妃脸上的痕迹极为对称。 太子呼吸一窒,其实,要是昭妃所出的弟弟妹妹都这么彪,他应该也不用太担心? 胤祉和胤裪都不自觉吸了口气,老天,昭妃这都不只是疯了吧? “你找死!!”胤褆气得眼眶都快沁出血来,冷喝出声。 任谁看着额娘在面前受辱还无动于衷,都妄为男人,胤褆当即就要暴起。 “大阿哥要打我?”方荷面无表情站到春来前面,声音比胤褆更冷。 “我打惠妃,我能负得起责任,只要大阿哥觉得你能付得起代价,我就站在这儿,躲一下我是你孙子!” 惠妃赶忙拉住胤褆,“保清你冷静点!” 她铁青着脸望向方荷,“昭妃今日几次三番辱我,也该够了吧?昭妃可想清楚,如若你继续纠缠,皇上面前,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方荷轻嗤,这会儿想起皇上来了? “那就先从大阿哥不孝说起,惠妃娘娘刚才口口声声大阿哥的两位格格不中用,质疑大福晋的教养,公然视皇上的赐婚于无物,大阿哥可知情?” 胤褆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大福晋。 一旁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大福晋眼泪落了下来,头也不抬,只安静跪在方荷身后,丝毫不看大阿哥。 见胤褆不说话,方荷冷笑,“若你知情却纵容自己的额娘欺辱大清功臣之后,便是对皇上不孝。” “若你不知情,便是不尊嫡妻,对妻子不忠,嫁给你这样的丈夫,该是大福晋的劫数才对!” 惠妃心下越来越慌,莫名不想叫方荷说下去了。 “昭妃你不要信口雌黄,我方才根本不是那意思!” “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指桑骂槐了?”方荷面上嘲讽更重。 方荷哼笑,“大阿哥,你额娘当着满御花园的人,指桑骂槐骂九公主,还骂我不该霸着恩宠,怀疑我的教养,我打她两巴掌不冤吧?” 胤褆:“……”额娘是不是也喝了酒出的门? 他就不该过来! 方荷步步紧逼:“难道太子和阿哥们是你的兄弟,公主不是你的姐妹,还是姐妹就能任你额娘欺辱?” “大阿哥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往后公主们有脸叫你兄长,你有脸答应吗?” “若你觉得我打得不对,那你就是不悌,我叫你对着龙纹佩下跪反省,有错吗?” 太子听昭妃一句一句质问胤褆,心里直呼干得漂亮,听得恨不能给昭妃拍几巴掌助兴。 也不知怎的,明知索额图说得对,他该警惕昭妃,但他总觉得跟昭妃友善些更好,如此彪悍……妙人,应当不会做蠢事。 胤褆被质问得特别憋屈,却只能往肚子里咽。 “今日之事就当是我不对,有些事没跟额娘说清楚,才叫额娘误会了,我与昭妃赔礼道歉,可以了吧?” 他无奈拉住要开口的惠妃,冲额娘摇摇头。 他已经跟额娘说了好几次,他想要嫡子,如今表舅没落,他在宫中本就艰难,额娘到底为什么…… “保清你凭什么要给她赔礼!昭妃如此侮辱我,我不活了!”惠妃见不得儿子被逼着卑躬屈膝,站起来就要往柱子上撞。 “额娘!” “主子!!” 胤褆和宫人们赶紧拦。 “让她撞!”方荷举起龙纹佩,拦在胤褆面前,“我看谁敢拦!” 她可不觉得惠妃真敢死……反正宫女已经拉住了。 今儿个既要立威,她就半点都不会手软,如果惠妃真敢死,她也付得起代价。 胤褆被阻,目露杀气,“昭妃,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今日要逼死了额娘,到汗阿玛面前我也定要你的命!” 方荷偏头看向惠妃,目光嘲讽。 “行啊,我等着你们娘俩!” “惠妃娘娘今儿个若敢自戕,就是置大阿哥和母家于不顾,看样子甭管什么格格还是儿子,都没有你自己的脸面重要?” “那你就撞,到了皇上面前,我负全责!” 惠妃动作一顿,气血攻心,软软倒了下去。 胤褆咽下嗓子眼的血腥,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道—— “昭妃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够了吧?” “当然不够!”方荷定定看着胤褆。 “谁给你们的胆子瞧不起女人,天底下有哪个不是女人生出来的?这道理连畜生都知道!” “惠妃以这个来指桑骂槐嘲讽于我,她倚仗的是什么?是你,是你的外家。” 方荷目光越来越冷厉:“你不妨好好回忆回忆,从我入宫至今,与你额娘的冲突,可有一次是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主动挑起来的?” “我不喜欢麻烦,不代表我怕麻烦,本宫几次三番隐忍,换来的是什么?真当我没脾气呢!” “她倚仗你,我倚仗皇上,你的外家就算是功劳再大,难道不是皇家的奴才?我凭什么要受这份屈辱?” 她看向躺在一旁宫女怀里,眼皮子轻颤的惠妃。 “用当年惠妃送给本宫的话来说,她也配!” 胤褆被方荷这番极尽刻薄的话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恍然之间好像站在汗阿玛面前一样,字字句句都叫他心如火焚,却无可辩驳。 “你……”胤褆看着额娘眼角落下的泪,指甲掐进了掌心里,闭了闭眼,无奈跪地。 “儿臣替额娘给昭额娘赔罪,以后定不敢再犯,若昭额娘有任何不满,只管冲着儿臣来,胤褆全然接着!” 不知不觉间,后宫听到动静,悄悄过来瞧热闹的越来越多。 太子和几个阿哥都忘了躲藏,已经站在亭子一侧了。 现在看胤褆被逼得跪地认错,现场所有人的呼吸声都不由得轻了许多。 明明那么多人,御花园却安静得仿佛没人一样。 方荷冷笑了声,现在知道跪了? 她绕开胤褆,带着春来,面无表情向外走。 路过太子等人时,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眸子以示敬意。 胤裪下意识开口,“请昭额娘安。” 胤祉他们几个大一点的,在心里直骂小崽子沉不住气,也不由得跟着躬身喊人。 一直被哄着在一旁玩儿的啾啾,听见有人喊额娘,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看过来。 等看清楚他们叫的是谁,啾啾急眼了,努力往方荷那边挣扎。 “额凉!啾啾!凉!!” 额娘是她的,谁也不许抢! 看着方荷走过来,啾啾噘起嘴,瞧见方荷身后还注视着她们这边的太子等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被哭声惊醒的众人:“……” 不至于,真不至于,这样的母老虎,真没人跟九公主你抢啊! 胤祉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看着往御花园外去的方荷母女,喃喃出声。 “不疼,果然是做梦……” 刚才方荷不经意看过来那一眼,他好像在汗阿玛面前一样,就算胤裪没有先开口,他也不敢不问安。 胤祺嗷得一嗓子喊出声来,“三哥你掐我干什么?疼死了!” 胤祉:“……” 所以,昭妃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本来温柔恭顺甚至还有点上不得台面的昭妃,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上来就大杀四方了?? 这不合理啊! 太后和皇上半下午回宫后,也听闻了御花园的热闹。 啾啾因为被人‘抢’额娘,一直不肯离开方荷,大半天都哭唧唧的提不起精神头,方荷便带啾啾来寿康宫花房里玩儿。 第99章 用过晚膳后, 康熙和方荷有了默契,趁晚风温柔,绕过交泰殿,并肩至坤宁宫的小花园消食儿。 小花园里早就燃上了宫灯, 朦胧托起头顶一钩弯月, 颇有几分浪漫意境。 梁九功带着李德全和昭华等人落后几步跟着。 方荷这才提起在殿内一直没好意思问的话:“那绿头牌是皇上原本要放在箱子里的东西吗?” 康熙面不改色问:“你觉得朕会给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机会?” 方荷:“……”狗东西影射谁呢。 她轻哼了声, “那您用过的搓板呢?作完画,留在殿内时刻观摩?” 康熙:“……”他早叫人劈了当柴火烧了。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朕问过顾太监了, 他真心愿意奉你为主,但你若不想顾太监去延禧宫,让乔诚过去也可。” “不过他在内务府的面子没有顾太监大, 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没有顾太监清楚。” 方荷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坦诚直言,“您给我选的人, 我自然信得过, 只是姑……乔诚和魏珠到了御前, 往后乾清宫的消息可就瞒不住我了哦!” 康熙失笑,顿住脚步, 拢了拢方荷的披风, 认真注视方荷的丹凤某中,倒映出几许灯火, 还有她。 “果果,爱故生怖,爱故生忧, 朕始终拿捏不准你的心意,才有惊疑,现在不会了。” 方荷唇角微微上扬, 故意抿了抿唇,冲他挑眉。 “怎么,皇上现在肯定我爱死……爱你爱得不得了?” 康熙低低笑出声,敲了敲她脑门,“朕是肯定,从你再次入宫,便再无离开之意,偏朕气运实不知好还是坏,碰上个狡猾的小狐狸。” 方荷心下微动,这么快康熙就回过味儿来了吗? 不能够吧,多少衬得她有点蠢了。 她轻咳两声,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装作没听懂。 “那顾太监臣妾可就收下了,但执掌宫务的事情暂时不急,皇上叫人给我的资料我还没吃透,回头先跟顾太监请教一二再说吧。” 康熙最清楚她的性子,捏了捏她的手,“你是想躲懒到皇后冥诞过去?” “臣妾是怕自己过不了几日就先揣上崽了!”方荷在康熙掌心勾了下,语出惊人。 “至于什么时候接管宫务嘛,那就得看皇上的本事咯。” 她还是想升职加薪再上岗。 怎么也得坐稳了三个月的胎再说,而且钮祜禄氏那里,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放手。 她在后宫低调了太久,立一次威还不够震慑贵妃。 康熙听得胸口一窒,什么都没说,只淡定揽着方荷的肩转了个弯,往昭仁殿去。 方荷心跳也蓦地加快了些。 不得不说,虽然上次躺了两天那回有点吃撑了,但……也很刺激。 他们这算是说开了以后的头一回,还有大宁子反复跟她形容过的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在前头吊着…… 一想到温水和冰水都已经提前备好,还没进殿,方荷的脚步就已经像是踩在了云端一样,轻飘飘的。 康熙没叫任何人进殿伺候,他们现在谁也不用底下人伺候更衣。 梁九功了然地叫人将昭仁殿的门关上。 朱红门扉彻底闭合的那一瞬,方荷后退几步,仰头笑望康熙,康熙亦然。 四目相对,不知名的野火在眸底倏地燃了起来,比殿内的烛火还要炽热。 她复又上前几步伸开手,康熙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让方荷顺利抱住他,连片刻工夫都等不得,垂首抬头间,唇齿已然纠缠在了一起。 方荷不自禁轻哼出声,捧着康熙的脸,比任何一次都要投入地回应。 康熙感觉到了,心底的滚烫掺杂了惊喜,让他迫不及待抱着方荷就要进入东暖阁。 可他刚迈出去几步,就听到了殿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方荷瞬间便从青玉中回过神来,赶紧推康熙。 “皇上,是啾啾在哭,您快放我下来!” 而且那不大不小的哭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门外。 康熙无奈地低头看了眼张扬的龙袍,深吸口气,将方荷放下来。 “你先去哄她,我过会儿过来。” 方荷理了下衣裳,憋着笑往外走,可不是她非得叫啾啾过来的。 她一出门,就见啾啾抱着春来的脖颈儿,吭吭唧唧,腮上的眼泪跟连串的水晶一样往下掉。 听到动静回过头,一见方荷,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还直冲方荷伸手。 “呜呜~额凉,没,啾啾,凉凉呜~” 春来硬着头皮小声道:“主子恕罪,小主子怕是换到了陌生的地儿眼生,怎么都哄不好。” 去寿康宫的时候,方荷也陪了好久,叫啾啾熟悉寿康宫偏殿,啾啾留宿的时候才没闹。 方荷赶紧将啾啾接过来,轻轻拍着她哄。 “额娘一直都在啾啾身边呀,谁也抢不走额娘,额娘只是啾啾的额娘,没有人会跟你抢哦。” 啾啾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咦咦呜呜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 方荷也是做了母亲以后才明白,原来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哪怕听不懂小崽的话,也能明白孩子的意思。 她侧头亲亲啾啾的脸颊,“宝贝记不记得,明天额娘要请好多人来陪啾啾玩儿呢,所以额娘才会带你来阿玛的宫里,明天咱们就回去啦!” …… 随着方荷轻柔的说话声,啾啾好像听懂了一样,也哭得有些累了,趴在方荷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等康熙好不容易和缓了些,过来偏殿,就见啾啾抓着方荷的衣袖,已经睡着了。 看到依偎在一起的娘俩,康熙还未彻底消退的青玉也渐渐隐没下去。 他躺在方荷身边,以指背轻轻抚了抚啾啾肉嘟嘟的小脸儿。 “委屈你和啾啾了。” 方荷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漾着笑意。 “能等到如今的皇上,我和啾啾都不觉得委屈。” 场面话还是得说的,反正她和啾啾绝不吃亏,委屈的地儿早晚都要找补回来。 康熙:“真不委屈?因你生辰宫里都在准备万寿节,啾啾生辰又恰逢皇玛嬷冥诞,朕原本还打算,往后每年万寿节都叫你和啾啾与朕一起贺寿……” 方荷赶紧握住康熙的手,深情万分。 “皇上,别说了,臣妾和啾啾为万岁爷受多大的委屈都甘之如饴!” 如果寿辰能放到万寿节上,那岂不是谁给康熙送礼,就都得给她和啾啾也各准备一份? 啧啧,这样的委屈,她们母女俩受定了! 康熙眸底闪过笑意,抽出手去解她的衣裳。 方荷惊了,赶紧捂住自己的衣领:“您这是干嘛?孩子还在呢!” 万一教坏了孩子怎么办? 康熙敲敲她的手,没好气道:“朕是留下你的衣裳给啾啾,免得她醒了会害怕!” 太子小时候也在乾清宫睡过,有一段时间太子除了他谁都不肯要,但那时候正是三藩起乱子的时候,他没办法时刻陪着保成。 后来还是将他穿过的龙袍裹着,保成才肯安分些。 见方荷一副要留宿偏殿的模样,康熙凑近了咬住她的耳尖。 “你放在昭仁殿的冰快要化干净了。” 方荷呼吸一乱,对哦,不能浪费,啾啾……其实平时睡觉也不是非得她陪着,毕竟她的睡姿,谁也不放心叫孩子跟她睡。 她小心翼翼将外衫脱下来,轻柔盖在啾啾的小肚皮上。 走之前她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春来:“若啾啾醒了还要找我,你就抱她去叫我。” 春来刚要点头,就见皇上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动作一顿,没敢吭声。 方荷刚想问,就被康熙揽着出去了。 虽然如今天气不算冷,可更深露重,方荷只穿着中衣,他还是怕冻着这小狐狸。 进殿之前,康熙又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不动声色点头,早在九公主刚才哭的时候,他就叫人去找李嬷嬷了。 奶嬷嬷在乾清宫过于束手束脚,论起哄孩子来,还得是在景仁宫伺候过的李嬷嬷,保管不叫九公主再害怕到扰了两位主子。 等两人重新进入寝殿,消退的青玉伴随着衣裳一件件离了幔帐,很快又燃烧起来。 方荷被亲得喘不过气,乌发汗津津地贴在额上,冲幔帐外伸手。 “等等,先歇会儿,冰唔……” 康熙勃发着青筋的大手不容拒绝地与她十指交握,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促狭。 “不急,朕会叫你体验到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 要冰,自然得先叫这混账先热起来。 方荷难耐地扬起修长的脖颈,拽着康熙的耳朵,想要催促,又想制止,只是张开嘴却吐不出完整的话来。 康熙看着她眼角几近沉沦的湿意,身体里的火烧得更旺,再也忍耐不得,拈弓搭箭,眼看就要将猎物钉住,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梁九功颤巍巍的声音。 “万岁爷……” 已感觉到攻势的方荷:“……” 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蓦地落了回去,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荒谬感,叫她偏开脑袋,突然笑了出来。 反正她算是小满足过了,至于这位爷……噗,大概今儿个晚上就不适合这位男妖精发挥。 康熙额角的青筋都蹦起来,他深吸了口气,黑着脸坐起身。 他清楚,若非大事,梁九功不会打扰他。 见方荷拽过被子,翻个身,背对着他懒洋洋挥挥手,他恨不能将她先揉进身体里再说。 努力和缓了下自己,康熙冷着脸叫了进。 第100章 方荷还没来得及体会上次错过的冰火两重天滋味, 后宫得知她晋位,先一步体会到了。 皇上对安亲王不满,如温僖贵妃和惠妃、荣妃、宜妃等人,这么多年下来, 早心里有数。 她们并不意外皇上针对安亲王府突如其来的发难。 若能拿下正蓝旗, 皇上已掌三旗, 为安抚八旗老姓儿的功勋,也不会自个儿担任旗主。 将来得利的, 是她们的儿子乃至有牵扯的亲朋家族,她们乐见其成。 可她们万没想到,扎斯瑚里氏还能趁此翻身。 方荷名义上的堂叔趁机拿回正蓝旗的权柄, 虽只是牛录,假以时日也会成为正蓝旗的实权人物,彻底翻身了。 没人会戳穿方荷的身份, 因为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戳穿, 她徐芳荷反倒成了扎斯瑚里最嫡系的血脉, 改变不了扎斯瑚里氏成为她的助力。 郭络罗明尚的堂兄,从湖广从六品骁骑卫, 提拔到兵部任正五品员外郎, 一下子提了四级。 明尚的女儿,先前被养在安亲王府的郭络罗颖慧, 被康熙封了郡主,赐住郡主府,与舅舅安郡王平级。 这是皇上对被冤之人的补偿。 此举一出, 很快就会传遍天下,百姓们只会交口称赞皇上赏罚分明。 有了这一出,皇上再封扎斯瑚里氏‘之后’为贵妃, 就一点都不突兀了。 前朝后宫甚至不能说皇上偏心,因为明面上皇上一视同仁。 宜妃的母家是郭络罗主脉,郭络罗明德是分支,但都是同支,能入兵部,郭络罗氏就绝不会允许人反对方荷封贵妃。 惠妃这边,明珠劝她和大阿哥低调行事,不要再被当了出头的椽子使。 荣妃就更不必说,自内务府大清洗过后,马佳氏早就大不如前,更不会出头。 所以各宫的娘娘们火大得碎了不少瓷器,却也心如冷冰。 她们甚至连对方荷冷嘲热讽都变成以下犯上了,再大的火也得跪在昭元贵妃脚下,血泪都往肚儿里咽。 “主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钮祜禄身边的舒嬷嬷急了。 “这个‘元’字是在打前头两位主子娘娘们的脸,如今她身下连个阿哥都没有,却生生压您一头,若还放任下去,往后钮国公府怕是都没脸见人了!” 温僖贵妃倒是不着急,只轻笑。 “嬷嬷急什么,就算打脸,最没脸面的也不是本宫,如今跟皇上对着干,你是嫌钮国公府太安生?” 舒嬷嬷迟疑了下,“您是说……太子?” 毓庆宫内,索额图确实火冒三丈,快要蹦起来了。 “一个绝户女,明面上还是个寡妇,她有什么资格用‘元’字,传出去,往后我们赫舍里一族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太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但还算理智劝索额图。 “汗阿玛应是考虑到外戚干政之事,先前钮祜禄氏和佟佳氏对毓庆宫伸手,就犯了汗阿玛的忌讳,提扎斯瑚里氏做贵妃,对我们未必是坏事。” “眼下看是如此,可若是她生了阿哥呢?”索额图依然脸色发黑。 “太子不是不知道,因为四阿哥和十阿哥的存在,赫舍里氏在朝堂上多了多少麻烦。” “若扎斯瑚里氏接了正蓝旗,再叫延禧宫生下阿哥,说不定皇上会叫她的儿子接掌旗主,将来就算您……也会留下不少隐患!” 胤礽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胤禛他倒不是特别担心,以胤禛眼里不揉沙的性子,因为皇贵妃的死,他跟佟家联手的可能太小了。 可胤俄背后的钮祜禄氏却让他如鲠在喉,等胤俄能上朝的时候,他在朝中的势力一定会受到影响。 如果再多几个贵妃之子……胤礽微微皱起眉。 以索额图的性子,是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 他眸底闪过一丝杀意,“皇上旨意不可违,可昭元贵妃却没必要生孩子,如此方可拉拢一二。” 太子垂眸端起茶来,轻啜了一口,没说话。 明珠也在府上跟福晋提起此事。 “过阵子端午入园子给太后请安,你找机会跟昭元贵妃隐晦提几句,索额图心狠手黑,不会善罢甘休。” 觉罗氏有些吃惊:“你担心他在园子里对贵主儿动手?可如今内务府十司监管愈发严谨,他就不怕惹恼万岁爷?” 龙椅上那位的性子,但凡圣眷优渥过的人家其实都明白,看似好说话,性子也比太宗、世祖温和,可但凡触及他的底线,这位才是最不容情的。 看鳌拜死后,瓜尔佳氏的下场就知道了。 明珠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意味深长道:“他自然不敢,但这世上就没有利益打动不了的人。” 但凡给够了筹码,深宫大内又如何? 被世祖视为第一子的荣王,不还是死得查不出端倪? 觉罗氏沉吟半晌,问明珠:“扎斯瑚里氏眼看着就要起来了,那拉氏也给出了诚意,大阿哥到底是长子,老爷确定要选贵主儿?” 明珠冲觉罗氏露出个颇有些无赖的笑。 “你不用说得太明白,大阿哥那边我自会帮扶着,等贵妃平安生下阿哥,彻底站稳脚跟再说其他,也不迟嘛。” 觉罗氏:“……”得,她多余担心。 她家这位老爷,还是浑身心眼子,是打算先做墙头草,看看昭元贵妃的本事。 贵妃娘娘初得封,确实打算使出浑身的本事来,好好回报一下康师傅给的惊喜。 这养狗……咳咳,谈恋爱嘛,就得给足付出者情绪价值,才能叫付出多的一方,心甘情愿付出更多。 光冰火两重天,方荷觉得车速已然不够了。 她先将啾啾送到寿康宫,把啾啾哄睡了才回延禧宫。 一进寝殿,她就把翠微等人都撵出去,只留下不善言辞但嘴巴最严的昕梓。 她小声问昕梓:“先前我给你的那几个图样子,都做好了吗?” 昕梓脸颊微微泛红,从箱笼最底下翻出做好的三套……寝衣。 刚看到图样子的时候,昕梓就已经面红耳赤过一回了。 哪怕这寝衣是她做出来的,再瞧见,昕梓脸上的红,还是一路烫到了衣裳里。 她压着害臊小声道:“您吩咐的,黑红,金红和红白三色,奴婢都做好了,按您的吩咐,洗干净避开人收起来,只要熨烫一番就可以穿。” 方荷满意地拿着轻薄如纸的纱罗和绸做的寝衣,在身上比划。 夏初早晚天凉,里衣的料子多是稍微厚一点的绸,可夏日却多为绫罗,罗又比绫更加清透。 这几件衣裳,将该遮住的地方,用细软春绸遮得一丝不漏。 其他地方,则用几乎没有蔽体作用的纱罗贴在肌肤上……昕梓都看得呼吸窒了好几息。 她们家主子皮子白,不管哪一个穿在身上,深夜赤火,抑或金凤朱颜,又或者白雪红梅,对比都足够强烈,看得昕梓脸颊更滚烫,几乎可以煎鸡蛋了。 方荷想着,古往今来黑红永远流行,要给惊喜,自然得挑最惊艳的来。 她叫昕梓把另外两件收起来,等下回有惊喜的时候再用。 “你叫人给我提热水进来,我要沐浴,再叫刘喜提前去御膳房给我多要几碟子点心回来。” “对了,请顾太监给乾清宫递个话,就说我这边还要清点各宫送来的贺礼,请皇上晚点再过来。” 昕梓红着脸退出去,就对上了翠微格外意味深长地打量。 她头皮有点发麻:“姑姑……” 翠微微笑着点头:“我懂,你只管去办主子交代的差事,我去找福乐。” 昕梓:“……”还是宝妞姑姑更了解主子。 她也觉得,今儿个晚上估计少不了得用药膏子。 因为‘昭元’封号,几个御史并钮国公阿灵阿,在御书房里文武轮着来,又掉书袋子又是哭闹,烦了康熙一个多时辰。 毕竟阿灵阿现在是一品国公,还是胤俄的舅舅,康熙没撵他出去。 至于御史……那就更不必提,撵出去这几个就能撞柱子,打骂更是给他们脸。 左右他批折子的时候,康熙不会为外物所扰,干脆就由着他们呜呜嗷嗷了一阵子,先把岳乐去世引发的一些变动给处理了。 等批完折子,康熙这才端起茶喝了一口,撩起眼皮子淡淡看向几人。 “说完了?” 阿灵阿张嘴又要嚎,“万岁爷啊!奴才……” 康熙打断他的话:“你要是觉得没脸,不如去宁古塔镇守?到那边去做土皇帝,旁人肯定不敢笑话你。” “京城你也不必担心,法喀虽然不是国公了,朕将他带在身边教一教,应该也能勉强撑起你国公府的门楣。” 阿灵阿:“……” 他哭嚎了半天,叫康熙一句话就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就刚承袭一等公爵位没多久,法喀还虎视眈眈在侧,这会子要是去了宁古塔,往后京城还能有他站脚的地儿? “皇上,您此举不公平,我三姐到底伺候您那么多年,还给您生了两个皇嗣,您就一点都不顾及她的颜面吗?” 康熙冷冷看他一眼,“若朕不顾忌她的颜面,二十三年朕就该剥了你国公府的爵位!” 阿灵阿心底一寒,再不敢说话。 当初被乌雅氏撺掇着,闹出的太子坠马一事,确实跟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虽然不是他做的,但谁叫他现在才是国公呢。 至于几个御史,康熙就更懒得跟他们说什么。 他只站起身,对李德全吩咐:“传朕的口谕给陈廷敬,问问他督察院的职责到底是监察百官,为百姓谋福祉,还是招子天天往朕后宫探,这左都御史的差事他若当不了,朕不勉强他。” 第101章 到底却不过方荷热情塞进手里的瓜子, 宜妃叫身边的樱桃和方荷身边的昕华出去守着,边嗑瓜子边跟她说道。 “其实这几日前朝后宫都有所耳闻,也就你忙得没工夫打听。” 方荷想了想她还没醒就已经在延禧宫批折子的康熙,再到累睡着……好像有几回翠微是欲言又止来着。 不过翠微既然没急着说, 应当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宜妃也这么觉得, “这些日子北蒙的战事愈发紧张了, 朝堂上讨论着是打还是和,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只听说乌烟瘴气的。” “皇上不知怎的,叫大阿哥和太子又回了上书房,指点弟弟们的课业。” 她冲方荷意味深长地挑眉, 这是说皇上忌惮太子和大阿哥呢。 “啊?你是说……啧啧,不能吧!”方荷咂摸着嘴儿吐瓜子皮。 要是换成康师傅老年,或者大阿哥和太子再大个十几岁, 康熙还真有可能忌惮。 现在? 两个连她都能骂麻爪的屁孩儿, 有什么可忌惮的。 以方荷对康熙的了解, 说不准是朝堂上有人借着为太子和大阿哥站台,硬拉太子党和所谓的大阿哥党一起争论, 挑拨是非。 大阿哥党一盘散沙, 纳兰明珠如今也不怎么管。 索额图又是个冲动的,指不定还真叫人撺掇动了, 不然康熙也不会叫两个儿子回上书房。 果不其然,很快宜妃就说了,“明珠起复, 赫舍里尚书被贬,大阿哥这会子又张扬起来了呗!” “他和太子在上书房也不安生,吵得火星子四溢, 今儿个为了教胤禟和胤俄写字,也不知怎的,竟打起来了。” “我去的时候,拉架的三阿哥和四阿哥,还有八阿哥都被泼了一身墨汤子。” 宜妃得到消息,实在坐不住,一到上书房门口,就听到皇上在骂阿哥们。 她探头看了眼,好家伙,要是天黑一点,上书房里能少仨阿哥,也不怪皇上发火。 温僖贵妃从来不会出面管这种事儿,因为胤俄皮实,不会主动惹事,挨骂也不疼不痒。 偏偏胤禟那张嘴一硬起来,比石敢当都厉害,又格外好多管闲事,非要替平日里玩得好的胤禩说话。 本来胤禟和胤俄还没什么事儿,因为胤禟阴阳怪气,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荷听得窟窟直笑,“可别说,胤禟这张嘴一叭叭起来,别人还真插不上嘴。” 像极了阿哥们的嘴替。 “回头给他写个话本子,等太后娘娘千秋的时候,没他唱戏我不去!” 宜妃:“……你可饶了我吧!”要是叫胤禟得了趣儿,往后翊坤宫怕是也没个清静。 她叹了口气。 “我瞧着不对劲,就以心疼儿子的名义,把胤禟和胤俄给拉出来了。” “虽不知什么时候打仗,我这心里总有些发慌,估摸着大阿哥是想挣军功,太子又不想叫他去,还有得闹腾,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若非胤祺夜里睡觉不盖被子着了凉,这会子还在阿哥所躺着,宜妃简直想把胤祺也拉过来。 方荷瞬间明白过来,这些时日为什么康熙在幔帐里那么激动。 虽然还是注意着力道没叫她受伤,可叫她撞软枕的时候格外急切,每回都要尽兴到两人都筋疲力竭,才肯入睡。 如果是快打仗的话……她就明白了,男人,尤其是想上战场的男人,热血沸腾,实在很难平复。 宜妃这边想起胤祺,也没跟方荷闲磕牙的心情了,站起身来。 “我带胤禟和胤俄去瞧瞧胤祺,回头就叫俩人伺候哥哥几天,好躲躲清闲。” 方荷心里紧着转悠,跟着起身调侃,“你也不怕他们过了病气。” “不然我叫他们去干啥?”宜妃凉凉看着边走还边逗弄啾啾的儿子。 那张嘴叭叭个不停,也不耽误他左手捅咕捅咕胤俄,右手摸索摸索胤祥,猴儿都没她这儿子忙活。 她冷哼了声,“孩子不听话啊,都是吃饱了撑的,饿几顿就好了。” 这世道讲究五谷为浊,但凡孩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上来先饿几天再说别的,太医连平安方都不敢轻易开。 胤禟和胤俄都听见了,幽幽看过来。 胤俄甚至有些欲哭无泪,宜额娘比他亲娘还狠,这贼船他就下不去了呗? 啾啾拍着巴掌乐,“饿肚肚,锅坏,长点吧~” “什么长点?”宜妃笑着戳戳啾啾脸上笑出来的小奶窝。 啾啾学着方荷平日里吐槽人的模样,邪魅地勾起一侧唇角,用小肉手在胸前比了比。 “心心,噗通,噗通……咯咯咯~” 宜妃:“……” 她疑惑地看向憋笑的方荷,“啾啾是觉得两个哥哥缺心眼儿,让他们长心眼子?” 方荷觉得,当娘的肯定都不爱别人说自家孩子啥,赶紧一本正经想解释。 “是我跟翠微她们说话……” “慧眼如炬啊!”宜妃抚掌,打断方荷的话,冲胤禟和胤俄挑眉。 “连个奶娃儿都看出来你们蠢,你们还有脸去上书房看热闹?爱新觉罗氏也没出过脸皮这么厚的,你们真是青出于蓝。” “都给我老实在阿哥所里反省,回头我就叫人给你们送些猪心过去,缺什么补什么,补够了再出门。” 胤禟和胤俄:“……” 胤祥懵懂地左看看,右看看,屏着呼吸挪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后挪,不小心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见大家看过来,胤祥下意识伸出小手指着俩哥哥。 “哥哥教的,他们补,他们补。” 胤禟和胤俄:“……”亲的,咋都是亲的? 造孽啊! 方荷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哈哈笑个不停。 连樱桃和昕华,甚至伺候胤祥的太监和宫女,都忍俊不禁地低下了头。 宜妃带着生无可恋的胤禟和胤俄离开寿康宫,还顺手提上了被两个哥哥揉搓得泫然欲泣的胤祥,去咸福宫还崽。 方荷也抱着饿了的啾啾去主殿,找太后一起用膳。 太后有些奇怪,“宜妃他们呢?” “去看五阿哥了。”方荷将啾啾放在请造办处打造的婴儿椅里,笑道。 太后也担心胤祺的身体呢,把柳嬷嬷都送过去照顾胤祺了,闻言颇为满意,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方荷,在一旁给太后奉膳,笑得格外谄媚。 “我瞧着啾啾在您这边住得挺开心的,延禧宫的花房还没有建好,就叫她先待在您这儿吧。” “回头让啾啾跟您一起去瑞景轩,那边景色好,啾啾肯定喜欢。” 太后更奇怪了。 先前这丫头不是还打算留宿寿康宫,她都做好准备让方荷带孩子回去,好推皇帝的宠了。 她似笑非笑点点方荷额头:“你又不想哀家和啾啾了?” “我白天陪着你们,晚上还是陪着万岁爷吧。”方荷装作害羞,低着头道。 太后眼神复杂:“……你也得注意自个儿和皇帝的身子,别由着皇帝胡来。” 方荷义正言辞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子和皇上的龙体,才如此决定的。” “皇上待臣妾那么好,听梁九功说皇上一忙起来,晚膳都顾不上,夜里也不得安寝,臣妾盯着些,也好叫龙体安泰不是?” 本来她是不想没黑没白地加班了,实在是吃不消。 但听宜妃的意思,打仗应该就是今年的事儿。 康熙三次亲征噶尔丹可是必考点啊,这种疯狂刷老板好感度的机会她能错过吗? 只要零零七那么一小段时间,剩下大半年都是带薪休假,指不定老板走之前还有奖励,回来更小别胜新婚。 啧啧,这简直是送分题! 下午歇了晌从寿康宫出来,方荷难得没回延禧宫等着。 她直接从月华门进了乾清宫,打算更贴心一点,免了老板忙里偷闲往延禧宫跑的工夫。 她跟昕梓吩咐:“你回一趟延禧宫,将我寻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些,搬到昭仁殿来,我这些日子,就在御前伺候万岁爷起居。” 昕梓向来听话,一句话没多问,腿脚麻利往延禧宫跑。 翠微也对主子与皇上情浓的事儿乐见其成,很快就将东西送了过来。 康熙一从南书房出来,就见李德全在外头笑成了一朵花儿。 “主子爷,贵主儿在昭仁殿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原本看到战报心底还烦躁的康熙,闻言面色好了些,迟疑着看了眼弘德殿,关于大军粮草的事儿,他还有些折子没看完。 但他还是顺着心意往昭仁殿去了。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主子总算愿意按时用晚膳了,梁九功和李德全心里都松了口气。 李德全笑道:“贵主儿半下午就过来了,只说不叫打扰您忙,一直叫人收拾昭仁殿呢,要叫您晚上就寝能睡得更舒坦些。” 康熙甚至起了那么点受宠若惊的愉悦。 进门看到俏生生立在餐桌前的方荷,含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尖。 “什么风把咱们贵妃娘娘刮过来了?” 方荷抱着他胳膊往桌前坐,心想应该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刮出来的风吧。 有题不刷简直是犯罪啊! 她歪着脑袋蹭蹭他肩膀,用帕子遮住唇角,小声道,“昨儿个夜里感觉烨将军攻势见缓,奴家猜着将军怕是没吃饱饭,专门过来盯着您好、好养精蓄锐。” 康熙:“……” 他似笑非笑睨方荷一眼,“那等晚上,贵妃娘娘再好好瞧瞧,看看本将军到底吃没吃饱。” 方荷:“……瞧就瞧,谁,谁怕谁!” 做题不要命,也是所有刷题党必备的素养呜~拼了! 第102章 方荷在御花园打脸惠妃那回, 就发现了景嫔的违和。 不是方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景嫔以几乎叫人无法忽视的大胆注视,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那日,在无人得见的角落里, 景嫔斜靠在绽放着迎春花的假山一侧, 笑靥如花, 与除夕宫宴时候完全不同。 她身上再无怯懦,木讷那些掩人耳目的柔婉, 反倒多了股子兴致盎然的肆意和玩味。 在寿康宫请安的时候,景嫔也总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对她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 方荷知道, 景嫔早晚会找上她,还跟宜妃提过。 两人分不清这位佟家女到底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还是来者不善。 可方荷也不怵她, 她做昭妃的时候能收拾佟家女, 没道理做了贵妃还畏首畏尾。 在战略上藐视敌人, 战术上却丝毫不能大意,方荷请顾问行私下里去查了景嫔的底细。 不得不说, 康熙给的这个老太监是真的敬业。 他不但将内务府和后宫诸多关系理得顺顺当当, 也从不会因为她任何行为大惊小怪,只会默默将交代的事情办到最好。 去查景嫔也不例外。 可顾问行禀报上来的详尽资料, 让宜妃有些难以置信佟家女会如此,却让方荷察觉出了几分微妙。 景嫔对后宫争斗不感兴趣,反而喜欢避开人到处走, 尤其是乾清宫和养心殿周围,她以闲逛的名义转了好多回。 畅春园她对无人问津的清源书屋更感兴趣,如果方荷没记错导游曾经的介绍, 那应该是康熙老年的居所。 她对四阿哥很好,甚至好到会与这个便宜外甥下棋,论策,指点四阿哥的功课。 可这位佟家大房的庶女,在佟家的时候毫无才名。 再加上景嫔还有曾经落水濒死的经历,方荷怀疑,自己碰上了老乡。 在康熙离宫后的第三天,景嫔在瑞景轩的小花园里,拦住了方荷。 “昭元贵妃,要不要与我打个赌?” 方荷问:“赌什么?” “赌第一个对你动手的人,不会出自后宫。”景嫔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 前朝无法轻易跟后宫接触,如果不是后宫动手,也就只有阿哥们……准确来说是太子。 方荷先前苏东西的时候虽然谨慎,但到底与这世道不同,并不意外景嫔能发现她,只在心里腹诽,难不成,她这可疑老乡,还是个穿书党? 她都没那么肯定谁会先忍不住蹦出来。 虽然对这位疑似老乡的景嫔略有些警惕,她还是没忍住问。 “为什么这么觉得?” 景嫔轻笑道:“古往今来,恩宠都是虚幻,大家争的不过是权柄,温僖为家族所累,不敢轻易动手,最多袖手旁观,其他人还没这个资格。” “为君之道,是大仁大爱,大仁需杀伐果断,大爱需善存己身,可你的存在,你的子嗣,都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所学,便不会迟疑。” 方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她在酒店里服务过很多大佬,清楚大佬们特有的那种云淡风轻的气场,比起景嫔却仍弱了些。 而且后世的大佬,没人会把怎么做皇帝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啊。 方荷隐约觉得,这不像老乡……倒像武大佬或者吕大佬那种人物。 可景嫔那种惟恐天下不乱的兴味和示好,却又没有康熙身上临朝过的那种气场。 她思虑再三,应了这个赌,试探着笑道:“既景嫔看好我,往后也不必如此客套,叫我果果便是。” 如果景嫔不看好她,去的就该是毓庆宫,而不是来她面前。 景嫔笑道:“还是叫你昭元吧,你叫我雅娘便是。” 方荷被封贵妃后,便不再住云崖馆,也没去皇贵妃住过的澹宁居,那里改名钟毓苑,赐居太子。 嘉荫殿则改名昭元殿,给了方荷,方便方荷随时在昭元殿和春晖堂之间往返。 她一回到昭元殿,立刻叫顾问行去清源书屋,找了很多历史古籍过来翻看。 两个多月的时间,她都用来干这事儿了,回宫也没停下。 历史上对为君之道如数家珍的不算多。 最符合的有两个,邓太后身边的班昭,字惠班,还有武则天身边的上官婉儿,字紫英,没有一个跟雅字沾边。 直到现在,方荷发现了景嫔对‘昭’字的喜爱和怀念。 喜爱这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怀念这个字背后的故人。 方荷突然想起,景嫔毫不心疼佟家送上来的银子,在回芳墅让人建了一小座流杯池,专门招待上门的妃嫔避暑。 反正班昭不像会做这种事儿的人。 这做派,除了伺候过曾为武昭仪那位的,又广纳入幕之宾的上官昭容,也没别人了。 眼下,听到方荷隐藏着杀气的话,景嫔呼吸微微一顿,眸底蓦地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身子弯得更低。 景嫔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昭元贵妃了。 她比那些曾掀动风云的公主还有趣,不愧是从那些神奇话本子的世界里走出来的人。 也许她想天高海阔再逍遥一世的希望,真的可以放在方荷身上。 “待毓庆宫那位动手的那日,我保证,所有能到场的人,都会到场。”她笑吟吟看着方荷,微微躬身。 “雅娘就等着看贵妃娘娘的好戏了。” 中秋刚过,重阳未至,前线的消息就传回了宫里。 清军在中秋月圆夜,大破准噶尔‘驼城’大军,斩杀万余准噶尔士兵,逼得噶尔丹往北溃逃的消息,吹响了反攻开始的号角。 这算是御驾亲征以来的第一场大胜,太子很快就令人晓谕京城,引得紫禁城内外皆是欢呼和赞誉之声。 后宫妃嫔们也活跃了不少。 温僖贵妃得知是裕亲王这一支左路军立下的功劳,法喀就跟在裕亲王身边呢,大喜之下,身子都好了些。 很快,温僖贵妃就借着重阳将至的名义,欲举办赏花宴,邀请后宫妃嫔们去御花园赏花。 递到方荷手里的帖子,是宜妃送过来的。 “听说是承乾宫景嫔提起,上回你在御花园没能尽兴赏花,建议温僖贵妃将永寿宫的赏花宴,挪到了御花园去。” 宜妃随手将帖子扔在了矮几上,“惠妃竟跟没事儿人似的,我觉得这场赏花宴怕是有猫腻,你还是别去为好。” 虽然方荷现在身孕已经满了三个月,但方荷这一胎孕期反应比上回大得多,坐稳了胎也不意味着不会被人算计。 方荷只笑着叫福乐看了眼帖子,等福乐递过来,才接在手里看,见定的是两日后,颇有些意动。 “正好是请平安脉的日子,温僖贵妃做事谨慎,不会落人话柄,那日肯定会叫太医院的人在场,应当无碍。” 宜妃蹙眉:“那些太医要是可信,我当年生胤禌也不会……但凡有人起了坏心思,夹带些不干净的东西往你身边凑,总归是防不胜防。” “嗯,你也说了,防不胜防。”方荷将新泡好的金银花露推到宜妃面前,含笑道。 “有那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离我生产还有半年多呢,难道龟缩在延禧宫里就安全了?” 宜妃听出来方荷的意思,心跳猛地乱了几拍。 “你这是要……杀鸡儆猴?” 方荷被逗笑了,却也不多解释,只以茶盏遮住唇角的笑意。 “杀鸡儆猴作用不大,总有那铤而走险的,若想安枕无忧……”自然是猴子和鸡全弄个半死,叫他们再也长不出搅屎的骨头。 “怎样?”宜妃不由得向着方荷探身,连问声都不自禁发紧。 方荷笑眯眯啧了两声,“天机不可泄露,你等着看就是咯。” 宜妃:“……”先前谁说话说一半,上官房会没手纸的?? 把好心过来提醒的宜妃给气走,方荷立刻叫人请了顾问行和李德全到跟前来。 “后日动手,请二位帮忙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李德全迟疑了下,没说话。 顾问行只垂着眸子,轻声道:“回主子,苏嬷嬷说,只要您派人去请,她会带着您需要的东西过去。” “奴才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那日太后不会露面,慎刑司也提前留出了地方。” 方荷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催促,只抚着自己还未见弧度的肚子,笑吟吟看着李德全。 李德全硬着头皮,小声问:“主子,其他人都好说,您当真要将太子扯进来吗?” 如果太后不出面,太子才是如今宫里最尊贵的那个,这祖宗是要捅破天吗? 他小心翼翼建议:“此事是不是先请示一下万岁爷?” “他不对我动手,我吃饱了撑地将他扯进来?”方荷非常有耐心地温柔解释。 “且不说皇上在前线为战事担忧,拿这种小事打扰他好不好,等皇上回信,一来一回需要多久你算过吗?” “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任何纰漏,谁来负责?” 李德全赶忙跪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知道你什么意思。”方荷更温柔地打断李德全的话。 “如果你做不到,就滚回乾清宫当缩头乌龟就行了,往后延禧宫的事儿再不必你来操心。” “孩子嘛,不懂事,打一顿就好了,很简单一件事,你也不必想复杂了。” “如果有人非要给我增加难度,我自个儿想法子动手也不是不行,到那时候前朝乱不乱,我可就顾不上了。” “我能负担得起任何后果,不过等皇上回来问起,你能不能担得起责任……你自个儿掂量,我不为难你。” 李德全越听越心惊肉跳,上回这祖宗自个儿想法子动手,可是叫整个后宫都一起瞒天过海,逼得皇上都没了法子。 第103章 以方荷如今的身份, 本该最后一个到场,起码也得跟永寿宫差不多时候出门。 但狠下心让啾啾面对风雨是一回事,她却也没心大到放心叫啾啾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宜妃一进御花园,就见方荷早懒洋洋坐在了浮碧亭外新摆好的罗汉榻上, 吃着昕华敲好的核桃, 远远看着胤禟和胤俄带着啾啾在花丛中扑蝶。 “哟,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宜妃近前,给方荷福礼的功夫还不忘调侃。 “回头那些闲来无事的, 怕是又要嚼舌根子,说咱们昭元贵妃沉不住气,有失体统咯。” 身份越尊贵的出场越晚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时下权贵觉得, 只有心里没底气,才会急躁。 哪怕不会明面上议论,私下里也少不了说几句下酒。 知道得越多, 往后瞧人的目光就越阴阳怪气, 又不好拿这个说人以下犯上, 特别膈应人。 “来都来了,爱说说去呗。”方荷无所谓地笑笑。 “他们说再多不也还得给我行礼?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封建糟粕千千万, 就这打脸的时候能以势压人一条爽, 反正有不痛快她又不会憋着。 闲着也是闲着。 宜妃失笑,理是这么个理, 只是除了方荷,没人好意思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了。 好在都知道方荷孕吐厉害,生怕身上的味儿引得昭元贵妃呕吐被责罚, 远远行个礼后,都不往这边凑。 连惠妃和荣妃都不例外,只有什么香露都没用的宜妃坐过来了, 也没什么可膈应的,便也跟方荷一起看胤禟和胤俄带啾啾玩儿。 虽然啾啾爱美,可有时候小孩子的审美跟老人是有些相似的,觉得鲜艳的,浓烈的就是漂亮。 啾啾就喜欢大红大紫的花儿。 短短半个时辰内,胤禟和胤俄就被啾啾拽着,已经摘了好几朵秋海棠。 偏偏啾啾的手小拿不住,脑袋也小,只能戴一朵花,可苦了胤禟和胤俄。 俩人虽然头发不多,但耳朵都能别得住,衣裳也比啾啾的小旗装扣子多。 这会子兄弟俩,脸颊两侧各一朵大红花,衣襟上也有,两人都穿了石青色的袍子,跟着身穿大红牡丹旗装的啾啾站在一块儿…… 宜妃笑得茶都喝不下去。 “估摸着他们大婚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喜庆。” 方荷也笑,只是笑容淡一些。 “昨儿个是谁在寿康宫跟啾啾提起赏花的事儿,你知道吗?” 宜妃笑容不变,声音很轻:“我正要跟你说,是二公主先提起来的,荣妃啊……” “还有,我额娘进京,是为我隔房的小姨母家女儿的及笄礼做正宾,胤禟和胤俄只要能不去上书房,什么心眼子都能长出来,没人撺掇他们。” “倒是钮祜禄氏心眼子不少,但她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做筏子,待会儿肯定会找理由叫他们兄弟俩离开。” 宜妃的额娘是舒穆禄氏出身,嫁进了赫舍里分支。 方荷哼笑了声,荣妃又蹦出来了,也不知道她礼的什么佛。 宜妃见胤禟已经开始追着胤俄要给他嘴里插花,含笑看了方荷一眼。 “乱花迷人眼啊,景嫔提起来御花园赏菊,便是说地方小了脂香混杂,对你身子不好,惠妃一点不悦的模样都没露出来,她应当也知道点什么。” 如今宫权虽还是在惠妃、荣妃和宜妃手里,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因为方荷先前所为,她们现在想插自己的人手进内务府已是不可行了,连油水都比过去少了些。 如今,权势,如同鸡肋,子嗣,方荷后来者居上,谁也坐不住。 方荷好整以暇冲宜妃挑眉,“她们就没拉拢你?” “二公主找过伊尔哈传话。”宜妃并没有瞒着方荷。 “不过伊尔哈很清楚你的手段,这几日病了,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你不如直接报自己身份证号,折腾孩子作甚。 两人说话者功夫,温僖贵妃也到了。 一走近,瞧见方荷和宜妃都在,她眼神也有些诧异,面上的笑容倒是不变,噙着笑不见外的过来了。 “我还想着,昭元妹妹身子重,少不得要晚些过来,在宫里处置了些杂事,这会子倒是我这个做东的来迟了,该打。” 宜妃笑着起身,把座儿让给温僖贵妃,“都是自家姐妹,早早晚晚的不都是个热闹,你要是觉得自个儿该打啊,不如回头瞧瞧胤俄,就知道该挨打的另有其人了。” 温僖贵妃一回头,就见自家儿子背着九公主,绕着她宫里养出来的最稀罕的几盆菊花跑,九阿哥张牙舞爪在后头追。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这混账为什么会在这儿? 还不待她开口叫人,就听得‘嘭’的一声,她精心照顾许久的那盆凤翅振羽,摔了个稀巴烂。 啾啾被吓了一跳,撅起嘴要哭不哭的。 胤俄大概是怕妹妹害怕,还伸脚踢了几下,连盆带花踢到了花架子底下,胤禟跟着曲起脚毁尸灭迹。 啾啾歪着脑袋趴在胤俄背上,看俩哥哥跟猴儿一样跳脚,又乐得嘎嘎笑起来。 周围分散开来赏花的妃嫔们,纷纷用帕子遮住唇角,别过身子偷笑。 温僖贵妃脸色铁青,紧紧揪着帕子,深吸了口气……再深吸了口气,冲宜妃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不心疼儿子,回头我非得把他们摁在永寿宫,用板子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宜妃笑得幸灾乐祸,“你尽管揍,自打皇上离京,这两个臭小子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天天上房揭瓦,为了不去上书房,连啾啾都被他们拿来做挡箭牌。” 温僖贵妃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点点头。 “成,那这个白脸就我来唱,不好好进学,净捣鼓些没用的,什么都想掺和一脚,早该收拾了。” 方荷一直没说话,只噙着笑,慢条斯理吃着核桃,笑眯眯瞧着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啾啾,由着两个人这么弯弯绕绕的打机锋。 不管钮祜禄氏参与没参与,或者让没让胤俄参与,她也不会冲孩子去,只会找真正的罪魁祸首算账。 眼看着太阳慢慢升高,除了方荷和温僖贵妃并三妃外,其他人渐渐都凑到了地方大一些的万春亭下头落座。 赏花宴这才算开始。 内务府的南府伶人出来唱曲儿,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提前准备好的菜肴和点心,流水般送到了浮碧亭和万春亭。 有钦安殿挡着,御花园角落里这两座临湖的亭子,算是如今赏景赏花的最好去处。 胤禟和胤俄也玩儿累了,除了啾啾却都不敢往亲娘身边凑,只带着啾啾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往旁边御景亭下头边吃边玩儿。 方荷:“……”得亏啾啾现在还没有男女的概念,不然回头保管要啃两个哥哥一腿! 温僖贵妃叫人送了些菊花酒上来应景,方荷面前只摆了延禧宫带出来的金银花露。 大家酒过三巡,温僖贵妃才笑道:“今儿个咱们也不讲什么规矩,听闻皇上打了胜仗,本宫实在高兴。” “各位妹妹们只管放松些,各处我都叫人安排好了,回头等命妇进来了,大家也可以自选了去处见见。” 宜妃不动声色看方荷一眼,如果有人想对方荷动手,应该就是用膳前后了。 方荷也这么觉得,不动声色看了眼春来,见她始终守在啾啾身边,才放心了些。 昕华和昕梓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尤其是见主子往春来那边看,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一样,始终紧着神儿不敢大意。 可等用过膳,早在钦安殿偏殿里赏花的外命妇被请了过来,依然风平浪静。 妃嫔们纷纷与许久不见的亲眷们携手找地方说话,人越来越少,什么都没发生。 景嫔带着她二婶赫舍里氏从一旁路过,不动声色冲方荷眨了眨眼。 人她可都请过来了,就等着看好戏了。 方荷:“……”那她都母女同上阵了,人家不动手,她总不能自个儿找抽吧? 原本杀气腾腾,甚至带着奔赴战场的狠意准备了好几天,这会子方荷突然有点拿不准了。 过了会儿,连作陪的温僖贵妃和宜妃,见到自家额娘后,也带着歉意离了亭子。 方荷:“……” 难道太子后悔了,又或者是为了让她心惊胆战,如同惊弓之鸟,养不好胎? 她正想着呢,突然就听到平嫔略有些胆怯的声音。 “昭元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 方荷猛地站起身,吓得平嫔话都没能说完,瞪大了眼脸色苍白看着她。 方荷好悬没忍住自己的兴奋劲儿,赶忙轻咳几声找补。 “嗯,我正走神呢,听到你说话吓了一跳。” 她冲平嫔笑得很热情。 “有话要跟我说是吧?是在这儿说啊,还是去湖边说啊?要不你挑个地儿?” 平嫔:“您……”别这样,她害怕。 她用力揪着帕子,看了看湖边,用力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冲方荷露出个难看的笑。 “那,那便去湖边说吧……”平嫔吞吞吐吐,笑得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如果昭元姐姐觉得不安全,其他地方也可以。” “就去湖边吧,咱们走慢些就是了。”方荷唇角笑意不变,眸底的兴奋却很快沉下去,垂眸遮住眸底的若有所思。 太子如果想让自己的姨母动手,去永寿宫作甚。 更不用提平嫔一直都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这会子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挂脸上了。 谁会放心叫平嫔做这样的事儿? 昕华和昕梓牢牢扶着方荷,跟被宫女扶着的平嫔一起,慢慢走到湖边。 第104章 清军破掉准噶尔的驼城后, 准噶尔士兵一路北逃,却仍然抵挡不住大清的骑兵。 只用了短短几日,准噶尔士兵便死伤大半,康熙令福全乘胜追击, 总算腾出空来, 过问一下京城的局势。 “赵昌回京有十几日了吧?”康熙问梁九功。 梁九功知道皇上惦记着昭元贵妃的身子, 一直算着日子呢,闻言赶忙笑道:“若无意外, 今儿个就该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齐三福便在外头禀报,说赵昌在外头求见。 康熙笑着道了声巧, 站起身。 “宣!” 他先前令赵昌偷偷回京,一是不放心太子。 这是他第一次放手让太子监国,并未跟以前一样, 只让他看着内阁行事, 而是给了太子一定的批复权, 他担心太子年幼,会出纰漏。 二自然就是担心方荷母女,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先前听闻方荷怀了身孕, 康熙好几天晚上都辗转难眠。 他知道方荷有几分急智,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如今宫里没了皇玛嬷坐镇, 太后又不是个能管事儿的,他也不在,宫里又全是一群人精, 他怕方荷会吃暗亏。 听到帐外赵昌的脚步声,康熙坐不住,上前迎了几步, 也不想跟赵昌寒暄,只想立刻问问延禧宫到底什么情况。 但他刚绕过御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叫赵昌背后的包袱给惊着了。 赵昌就够五大三粗的了,可这包袱竟比赵昌肩还要宽三寸,跟个大锅一样扣在他背上。 瞧着赵昌一路快马下来,那汗和土夹杂在一起的模样,包袱明显还不轻。 打了胜仗康熙心情不错,见状哭笑不得地调侃赵昌。 “你这是把宫里的家当搬过来了?” “回万岁爷……这是京城各处呈送给您的信件。”赵昌脸色格外复杂地偷偷看了康熙一眼。 康熙:“……”他不过离宫三个多月,哪儿来这么多话要跟他说? 半个月的折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先把你们贵主儿的信找出来,给朕瞧瞧。”康熙坐回书案前,看了眼赵昌。 “宫里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这……不如您先看看这些信件?”赵昌脸色更复杂。 怎么说呢,贵妃闲着没事儿差点闹了一出宫变,但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算不算大事? 可能是他风尘仆仆,脸上的黑灰太多,也或许是康熙看到方荷难得也给他写了厚厚一封信,见赵昌神色不算难看,康熙挥了挥手。 “也可,你先去好好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再过来回话。” 有什么,等他先看完那小狐狸的信再说也不迟。 赵昌也觉得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利落应下来,先出去收拾自个儿。 康熙展开信,一眼就瞧出不是方荷亲笔,这分明是顾问行的笔迹。 他轻哼了声,定睛看信。 「昨夜有雨,淅淅沥沥入了秋,天阴沉沉的正是偷懒天儿……臣妾抱着啾啾早早睡下,本以为会一夜无梦,却梦到了皇上。」 康熙看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这混账真是……她就这么跟顾问行大大咧咧诉说思念? 也不怕叫人笑话。 但他没发现,自己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本来不知皇上具体在哪儿,顾太监说,您在盛京和北蒙中间一处要塞,那里这会子应该下雪了,怪不得我梦到您穿着厚衣裳……」 …… 「我梦到您亲自猎了一只狍子,肉一下锅就榨出了带着焦香味道的荤油,放了几勺酱料,炒得喷香,再加入高汤,放豆腐、白菜、粉条热乎乎炖上一锅,热气腾腾,香得人鼻毛都要竖起来了!」 …… 「臣妾和啾啾在您身边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人一把大木勺等着大快朵颐,可勺子刚碰到汤,我就被烫醒了,不由得跟啾啾对着哭了好久,她一定是想皇上了。」 康熙忍俊不禁,略一思忖,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烫醒,应该是啾啾尿床了吧? 这娘儿俩,大概一个是馋哭的,一个是羞哭的,啾啾如果想他,也是想着他不在,没人可以替她背锅了。 他正笑着,翻到下一页,就见方荷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臣妾可不是馋哭的!!!臣妾就是心疼皇上在外头只能吃这样的铁锅大乱炖,实在是委屈,心里煎熬,恨不能替您受了!」 …… 「翠微她们倒是说臣妾瘦了,念叨了几句酸诗……可臣妾吃得好喝得好,怎么会瘦呢!等皇上回来,说不定要嫌我胖,所以你也得多吃一些……若是瘦太多我是不会叫皇上进门的哦!」 信里零零散散写了很多娘俩每天好吃好喝的小事儿,从信上几番停顿康熙就能看得出来,顾问行忍笑忍得也颇为艰难。 康熙心情愈发不错,这混账字字句句不提想念,但她肯定想他了。 这混账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住她,写信都敢偷懒,回头他定要好好跟她‘算账’。 到了信的最后,他才看到方荷的笔迹,就只有轻描淡写一句话—— 「对了,您离开后,有几个孩子和当娘的不太懂事,我替皇上揍了一顿,他们都老实了,不必谢我,带两只狍子回来就行啦!」 康熙失笑,目光扫向梁九功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信件,思及刚才赵昌眼神的微妙,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刚要叫人拿过来瞧瞧,外头就传来送回战报的消息,康熙便立刻将之抛在了脑后。 既然揍一顿就能老实,那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等有空再看也不迟。 待得他看完了战报,叫佟国纲并几个武将过来,商讨后面该如何处理漠北和漠西之间的关系,忙完已到了掌灯时分。 赵昌已经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在皇帐外候着。 康熙便也不去看那些应该是告状的信件,直接问赵昌。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赵昌休息的时候就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把方荷在宫里做的那些事一五一十都细细说了。 “……惠妃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十板子,回到长春宫就病了,一直闭门不出,宫务暂时交由景嫔管着。” 康熙:“……”那混账什么时候跟景嫔关系这么好了? “连外命妇,有几个不服气地也被赏了皮爪篱,听说在府里闹着要上吊,贵妃娘娘令人斥责对方儿孙不孝,又追过去各赏了二十板子。” 梁九功差点让自己口水呛着,贵主儿这招狠啊,你要坏我名声,我就坏你全家子孙的名声,看看谁能坏过谁。 赵昌迟疑了下,咬牙低头禀报:“皇上恕罪,李德全以龙纹佩号令暗卫,暗卫绑了太子……太子也挨了二十板子。” 主仆俩都呆了下,太子也打了? 康熙低头看了眼信,所以这不懂事的孩子就是太子? 他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养大的孩子是何心性他心里清楚,太子自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被索额图那混账撺掇的。 康熙沉声问:“太子那边如何了?如今京中百官可还安分?” 赵昌赶忙回话:“回万岁爷,奴才离京之前,京中很是太平,太子在毓庆宫被王琰王大人照顾着……做学问呢。” 虽然赵昌说得尽量委婉,可康熙也听出来了,老虎不在,狐狸当家,彻底把自己当了胭脂虎。 即便怒火不轻,康熙也在心里直点头,有顾问行在身边,看样子那小狐狸成长得不慢,还知道借势了。 苏茉儿会出面,是因为太子对皇嗣动手一事,触碰了康熙的底线。 一旦兄弟相残,抑或嫡子害庶母这样的丑闻压不下去,父子二人关系,乃至天下人对储君的印象都会变差。 所以苏茉儿给方荷撑腰,让她大闹一场,把事情定性为孩子不懂事,揍一顿引得京城震动,反倒不会留下隐患。 至于后宫妃嫔,方荷身为贵妃,还有‘元’字封号,执掌宫权,本就有惩罚的权利。 这么狠敲一回,往后但凡是个要脸面的,就再也不敢造次。 最绝的是,方荷竟然还能想到将外命妇请进宫,这是一把双刃剑。 坏处是会让此事闹大,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会引起部分朝臣不满,后头一定会有人弹劾方荷。 但康熙不在京城,太子认错,谁也奈何不得方荷,反倒能让她立威。 好处是此事到底有外人知道,即便后宫妃嫔联手,甚至所有朝臣都站在太子那边,到底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谋害皇嗣一事可大可小,能让太子乃至朝臣们都有所忌惮,谁也不敢将方荷逼到绝路上,惹得她以这些堵不住的嘴为契机,将太子拉下神坛。 那时候康熙即便不废太子,与赫舍里不对付的宗亲和大臣们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康熙听出几分微妙,咂摸了下最后三个字。 “做什么学问?” 赵昌:“……贵妃娘娘吩咐,请太子就御花园突发事件写十篇感论,要发自肺腑,有理有据,不得敷衍。” 康熙没听过检讨书这一说,却也听沉默了,这感论怎么听着像罪己诏呢? 他挥挥手叫赵昌退下,才让梁九功取过那厚厚十几沓信。 梁九功心里有些担忧干儿子,李德全那小子不怎么聪明,但好歹对他这个老子是掏心掏肺,把他当亲爹伺候。 昭元贵妃做出这种捅破天的大事儿来,皇上不一定会发作贵妃……不,是一定不会发作贵妃,却未必会容李德全活命。 他胆战心惊看着那些书信,小心翼翼在一旁试探。 第105章 十月里, 京城才下第一场雪,虽然只是半大雪粒子,密密麻麻伴着急风,也很快将京城覆了一层白。 天寒地冻, 街上走动的人都少了些, 为先前的纷扰披了一层静谧外纱, 紫禁城也安宁了许多。 起码大部分宫里是这样的,只有延禧宫里, 始终热闹不减。 “啾啾没错!”气呼呼的小奶音带着几分倔强的哽咽,从主殿内传出,引得门口守着的福娥几人, 都忍不住心焦得在殿外转圈。 方荷歪着身子靠坐在软榻上,似笑非笑看着叉腰耍横的小崽。 “说好了一天一颗糖,在我这里拿一颗, 翠姑姑那里拿一颗, 又问春姑姑要一颗, 你还不想受罚,你是要上天吗?” 啾啾小嘴儿撅得老高, 很快红了眼眶。 她怼着手指, 带着哭腔。 “额凉教,唱大戏, 有糖吃呜~额凉骗人。” 方荷笑道:“我是告诉你会唱戏的孩子有糖吃,可你好歹擦干净了嘴再睡觉,你自己骗不过别人, 怪谁?” 啾啾抽噎了两声,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撅着小嘴不肯吭声。 翠微那个心疼哟, 她忍不住上前为小主子求情。 “是奴婢的错,没问春来就……” “我又没说不跟你算账,急什么。”方荷笑着打断她的话。 翠微:“……” 她给了春来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她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春来利落跪地:“是奴婢没管住小主子,奴婢愿意承担全部责罚。” 方荷心想,要不是你们惯着,啾公主能明目张胆含着糖入睡? 要不是给啾啾擦脸,发现她口水太黏,她都不知道这小家伙现在演技都青出于蓝了。 她只看着啾啾,收了笑。 “额娘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面壁思过半个时辰,没收三天的糖,要么就让翠微和春来替你饿三天。” 春来立马开口:“主子……” “你闭嘴。”方荷淡淡道,“让佛尔果春自己选!” 一听主子叫小主子大名儿,都知道方荷生气了。 连啾啾都缩了缩脖子,眼泪落得更凶,却不敢再吭唧。 还不等啾啾说话,外头宜妃和景嫔携手进来。 啾啾站在软榻前哭,春来还跪着,什么情形一目了然。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花猫啊?”宜妃笑着上前给啾啾擦了擦眼泪,转头冲方荷嗔笑。 “如今宫里宫外都道,再没有比贵主儿更心疼闺女的,这怎么不经夸呢?” 景嫔憋着笑给方荷行礼,待方荷摆摆手后,坐在方荷对面。 她上辈子虽然入幕之宾不少,却没生过孩子,对所有母慈子孝的场面都不爱插手,只当乐子看。 本来啾啾都快认错了,这会子被宜妃一哄,小嘴颤抖了两下,拽着宜妃的衣袖,靠在她怀里,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呜呜凉坏~呜饿肚肚~不疼啾呜~” 宜妃本来就喜欢这小乖软小团子。 四公主从小就要强,比个小子还硬气,这会子被软绵绵的崽靠着,心都快化了。 “好好好,是额娘坏,饿着咱们啾啾了是不是?” 啾啾偷偷看额娘一眼,见额娘还在拿碟子里的蜜饯吃,看也不看她,捂着胸口哭得更厉害。 “呜呜不是,饿姑姑,这里疼~额娘不疼呜呜~” 宜妃:“……”延禧宫这娘儿俩,一个比一个戏瘾更足。 她憋着笑重重啐了一声,“额娘不疼你啊?” “这么坏的额娘,咱不要她了,宜额娘带你回翊坤宫,找哥哥和姐姐去,我们一起给你吹你那心窝子!” 啾啾愣了下,急了,抓着宜妃的胳膊,往方荷那里推。 “不,不走,打,一起疼,凉不坏了~” 宜妃咬咬舌尖,好悬没笑出来,哦,不是不疼她,是让额娘跟她一起疼。 这闺女,真孝顺! 她压下笑意,一本正经露出为难神色。 “可我比你额娘位分低,只能她打我,我打不了她啊。” 宜妃也捂着胸口,又道:“你不知道,你九哥哥他们也挨打了,宜额娘都没办法,只能偷偷躲在被窝里哭,这会子就是过来替你九哥哥求情的呢。” 啾啾没太听懂,但听出来额娘比宜额娘厉害,宜额娘也害怕。 她更委屈了,想起在御花园听到别人说的话,呜呜个不停。 “有弟弟,不要啾啾了呜呜~” 宜妃脸色一变,春来脸色也不大好看,都不自觉看向始终悠闲吃点心的方荷。 方荷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角的点心沫子,抚着肚子坐起身来。 “叫李德全顺着九公主遛弯儿的路线去查,查不出来,这条路上所有的宫人全部送去慎刑司,打到背后嚼舌根子的人查出来为止。” 春来赶忙应下,无奈看了眼还在哭个不停的小主子,咬咬牙起身出去了。 方荷含笑对翠微道:“把宜妃扶起来,再送两碟子这个云片奶糕进来,我尝着不错,请宜妃和景嫔尝尝。” 她冲宜妃眨眼:“正好有唱戏的,咱们一边听佛尔果春唱戏,一边吃。” 宜妃:“……你也不怕哭伤了孩子的嗓子。” 方荷轻哼,“我是坏额娘,坏额娘才不会怕孩子哭。” 啾啾从来不会歇斯底里地哭,适当哭一哭对肺活量还好呢。 如今所有人都惯着啾啾,让她一有不顺心就吭吭唧唧,长此以往下去,会把孩子给惯坏的。 宜妃看出来,方荷这是一定要给啾啾立规矩,只好无奈地抚了抚啾啾的小脑袋,起身去吃云片奶糕去了。 唔……真香。 啾啾哭着哭着就发现,额娘、宜额娘还有不太熟悉的娘娘都笑着看她哭,还吃着香甜的奶糕,任她哭得再大声,一个管的也没有。 她有点哭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宫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方荷也不怕她着凉。 听着啾啾的哭声有要消停的架势,她还吩咐昕珂去取了一杯温水过来。 她笑眯眯问啾啾:“累了?喝点水,继续哭,别停啊,额娘们还没吃饱呢。” 其他人:“……”听听这是人话吗? 宜妃给啾啾鼓劲儿:“好孩子,多喝点水,哭大声点,叫你额娘听个够!” 景嫔:“……要是我,肯定要吼两嗓子示示威,叫你们俩当娘的听个够!” 方荷:“……”心眼子都挺黑啊! 偏偏三人越这么说,哭得口干舌燥甚至小肚子打鼓的啾啾,闻着殿内甜甜的奶香味儿,眼泪改从唇角落下来,越发哭不动。 她委屈巴巴爬起来,跟个小鸭子一样,慢吞吞走到墙角背对着人坐下,小身子一抽一抽的,不吭声了。 方荷端起点心碟子,给昕珂使了个眼色。 “九公主心疼你们,有担当,往后为了九公主的牙齿好,谁若是再偷偷喂她糖,全都饿上三天。” “打今儿个起,三天内,九公主一块糖都不能吃!” 翠微和昕珂等人都大声应是。 啾啾眼泪又要落下来之际,昕珂借着给她屁股底下放垫子的功夫,偷偷给啾啾塞了一块云片奶糕。 九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收回去了,破涕为笑将奶糕往嘴里塞,毛茸茸的小脑袋扎得更低,做足了反省姿态。 宜妃看着方荷大棒加点心,很快就把闺女收拾了个明明白白,失笑摇摇头。 看样子,不管是谁,都逃不过贵妃娘娘的魔爪。 她小声道:“前阵子闹得动静那么大,宫里宫外本来就积攒了诸多不满,你这会子再送人去慎刑司,只怕等皇上回来,她们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景嫔不以为然:“不善罢甘休她们能怎么样?” 她觉得宜妃想得太多。 “贵主儿身份在这儿,还怀着小阿哥,皇上到底要给几分面子,至于不服气的,打到服气就是了。” 她上辈子奉君,早从主君那里明白,世上道理千千万,讲是讲不完的,有时候暴力比任何道理都有用。 说什么记吃不记打,那都是打得不够叫人记忆深刻,刻骨铭心,才会一再犯蠢。 方荷冲景嫔抬了抬茶盏,表示认可景嫔的话。 她是永远不可能跟以前掌管后宫的人一样,搞什么贤良淑德那一套的。 犯蠢?打。 固态萌发?再打。 活腻歪了?打死呗。 等到没人再搞什么陷害、泼脏水、谋害子嗣那些无聊的宫斗招数了,才是她整顿后宫,为值得的好姑娘们寻个出路的时候。 宜妃想了想,也是。 但她习惯了多寻思寻思,有备无患嘛。 宜妃道:“听人说噶尔丹跑了,万岁爷震怒,这会子若是被人抓住机会上眼药,即便万岁爷不说什么,就怕会因此与你生了嫌隙。” 她当初就是在皇上不高兴的时候,还要替贵妃试探皇上,才跟康熙渐行渐远的。 不管是为着母家,还是为了如今已经站队,不想被牵连,宜妃都不希望方荷失宠。 见方荷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宜妃抢过她的点心碟子。 “你倒是说话呀,别总是皇帝不急太监……事不关己似的!” 方荷被逗笑了,“你叫我说什么?我能往御前送信,太子也能,有什么眼药这会子早上完了,现在才急有什么用。” 除非她一直继续隐忍下去,耐着性子花费几年,十几年工夫慢慢叫后宫所有人都服气,否则这种情况避免不了。 但方荷不愿等,更不愿叫后宫那么多花样年华的女子们继续无望地等下去。 暴力镇压是最快的,剩下的就看康师傅配不配合唱好这出大戏了。 她含笑扫了眼寝殿,这回她信康熙不会叫她失望。 第106章 轿辇很快就回到了乾清宫。 方荷特地将啾啾送去寿康宫, 就是为了空出时间,好好跟孩子爹‘交流交流’。 一进殿方荷就先张罗着叫人送热水上来,让在北城门吹了许久冷风的康熙沐浴更衣。 等康熙出来,李德全也端着御膳房熬好的姜汤过来了。 热辣辣的姜汤下了肚儿, 连日赶路月余的康熙彻底放松下来, 喟叹一声, 靠在罗汉榻的软枕上,含笑望着方荷。 “朕不在宫里几个月, 果果行事倒越来越周全了。” 方荷撇嘴,想说她做宫女的时候做得比现在还周全,这算什么。 可说出来, 有升职加薪反而怠工的嫌疑。 她转移话题,问:“刚才皇上要让臣妾交代什么?” 康熙似笑非笑:“朕离京之前,你小意温柔伺候得叫人心里熨帖, 那时候是哄着朕以为你乖巧懂事, 好叫朕更记挂你, 留下李德全护你周全。” “夜里还一反常态地缠着朕,也是为了怀个小阿哥, 好引出那些魑魅魍魉, 趁朕不在宫里,好狐假虎威。” “是也不是?” 方荷咧开小嘴笑:“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 您都知道了,还让我交代什么啊。” 康熙收了表情,沉着脸看她:“你就不怕朕回来了生气?” “明明立威的方式不止一种, 以你的聪明劲儿,加上郭络罗氏的手段,何必在御花园大闹一场?” 方荷听这话不大乐意, 明明在城门口表现还挺好的,现在怎么又要减分了? 她梗着脖子道:“法子确实不少,可臣妾又不是皇上,皇上私下里打人一顿都是给人体面,不管臣妾怎么迂回,在他们心里,臣妾都还是那个当过御前宫女的绝户女。” “皇上和顾太监都教过我怎么御下,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她手段但凡温和一点,后头绝对跟着层出不穷的麻烦。 她实在是烦透了这些没事儿找事的,就想一次把这些人打服气咯! 梁九功和昕华在殿内伺候着,听着两个主子像是要吵起来,都有些心惊胆战。 哦,不是怕两个主子闹掰,就是怕这一架俩祖宗吵痛快了,倒霉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奴才。 毕竟皇上对上昭元贵妃,就从来没赢过。 更别提现在方荷还大着肚子了,结果谁都不意外,肯定是皇上捏着鼻子忍下,火往别处发。 昕华胆战心惊之余,还有些想笑。 主子这会子的模样,像极了偷偷吃糖还不肯认错的九公主。 就是不知道主子大着肚子,要不要气得回延禧宫面壁思过了。 但出乎梁九功和昕华意料,康熙这回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轻哼了声,将理直气壮的方荷拉到身边圈住。 要不是殿内有人,他一巴掌就往她身后凹凸有致的牡丹花上拍下去了。 “朕没说你打他们一顿不对,此事你也完全可以交给李德全和苏额捏出面,有龙纹佩和暗卫在,就算是保成也不敢违抗圣命,结果殊途同归。” 见方荷还不服气,康熙更不高兴。 “你可知道,朕从赵昌口中得知你以身犯险往湖边去,甚至还带着啾啾胡闹,好几夜都被噩梦惊醒?” “如若……”康熙说不下去了,轻轻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叹气。 “你叫朕怎么办?” 他甚至都不敢说那个万一,到时候即便让人陪葬,也是来不及。 思及那些不敢深想的可能,那几日,连噶尔丹被打得丧家之犬一样都不能让他开怀。 方荷呆了下,不自觉跟啾啾一样心虚地缩起脖子。 尤其是看到康熙脸上的无奈和担忧,心里头一次生出了被人放在心上珍重的酸涩。 他不是嫌她胡闹,恼她行事太过,只是气她以身犯险。 方荷习惯靠自己,也习惯遇到事情别人不站在她这边,哪怕康熙过去宠她,也都很理智,她从没完全信任过他。 如今,这人眼里却只有偏袒和担忧,让她怎么都硬气不起来。 她小声道:“那我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吗?” 康熙挑眉:“现在就不麻烦了?” “送到御前的信件,比朕要批的折子还多,后宫妃嫔和那些个大臣也不依不饶,都等着朕给个交代呢。” “往后我再也不以身犯险了还不行?”方荷靠在他肩膀上,难得不犟嘴。 “那您准备怎么给他们交代?要不……我也写一篇感论?” 康熙装出来的严肃被方荷逗得破了功。 她也是个促狭的,保成写的那几篇感论,字里行间的崩溃和后悔,都快跃出纸面了。 “用过膳,你好好给朕一个交代,说说往后若再犯错该怎么罚你。”他敲敲方荷的脑袋,拉她起身去用膳。 “至于其他人,他们也配,朕还没跟他们算账呢,回头一起交代便是。” 方荷:“……”这俩交代是一个意思吗? 不过等了半上午,方荷也饿了,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比她小厨房里做得还香。 这阵子皇庄子上送了一批温泉里养的小银鱼到各处,裹上面糊用油炸了,一口一个,连骨头都不用吐,好吃得紧。 方荷十月之前都还在孕吐,闻不得鱼腥味儿。 一过十月食欲突然就恢复了,可小银鱼也吃得差不多,送到她宫里的都吃完了。 这会子也就御前还有。 御膳房还叫人送了热乎乎的锅子,鱼羊鲜的锅底配上薄如蝉翼的羊肉片,还有御膳房秘制的茱萸牛肉,都是平时福乐不叫她多吃怕上火的菜。 她实在顾不上跟康熙贫嘴,拉着因为赶路疲惫,早膳都没用太多的康熙,硬是干掉了两碟子小银鱼,五盘子肉。 可能是方荷吃得太香了,也可能是许久没跟方荷一起用膳,康熙吃得尽兴,也撑得有些坐不住。 看着一旁震惊的梁九功,康熙有些挂不住脸,轻咳两声。 “赏御膳房十两银子,朕要跟贵妃说话,你们都出去,不必在跟前伺候。” 昕华将御茶房送上来的消食茶放在矮几上,跟梁九功一起退了下去。 等殿内没了人,康熙立刻站起身,扶着撑住后腰的方荷在殿内转圈。 吃得满身汗,这大冷的天儿两人也不敢去外头,怕着凉,只能在殿内消食。 康熙笑话方荷:“朕在外头吃不着好东西情有可原,你怎么也跟好几天没吃饭一样?” 方荷不服气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茶饭不思不是很正常?” “哦?”康熙唇角笑意变深,“你是想朕,还是想朕猎的狍子?” 方荷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虽然这会儿撑到嗓子眼了,可福乐肯定要她吃下火的寡淡药膳,下一顿好吃的还没着落呢。 她冲康熙嘿嘿笑:“当然是您……和狍子我都想!” 尤其是狍子! 铁锅大乱炖,她真的馋好久了! 康熙:“等回头太医给你请过脉,说你能吃,朕叫人送进宫。” 方荷噘嘴:“现在在哪儿呢?” “在皇庄子上养着呢。”康熙亲亲她的唇,笑道。 “要是带打死的回来,一路进京得臭了。” 见方荷不乐意,康熙又道:“你想要的那三样黄金粮也种出来了,朕叫人送到太医院去了,只要你脉案没问题,一起给你送到延禧宫。” 方荷复又高兴起来,从粮种被送进京都快大半年了,可算是能吃上了。 这一高兴,饱暖该思的劲头也上来了。 方荷靠在康熙身前,笑眯眯道:“臣妾伺候皇上沐浴吧?” 康熙立马想起方荷先前说的‘缴公粮’。 这词儿还是他离京之前,才听方荷说过,天下百姓都要交粮给他这个皇帝,他也得给她交…… 这事儿就不能深想。 已旷了小半年的康熙,好不容易才靠转移话题,忘了方荷先前的话,这会子身体又一下子被提醒得紧绷起来。 他尽量克制着体内的火气,嗓音沙哑。 “乖,别胡闹,你身子重,等你出了月子……朕的粮,都是你的。” 方荷:“……”饿太久到时候她怕撑死。 她小声道:“福乐说只要小心些,没问题的。” 上辈子她的同事怀孕快七个月还有那啥生活呢,孕妇的雌激素分泌本来就不稳,那啥念头也比寻常时候高涨。 准确算日子她现在才五个半月,只要动作轻一些,别压到肚子就好了。 康熙被方荷那含娇带嗔的小嗓音,勾得喉结微微滚动,克制了再克制,还是没忍住冲外头吩咐。 “送水进来,朕要沐浴!” 外头梁九功:“……”用膳之前不是才沐浴过吗? 可想起吃锅子也确实会弄一身味儿,梁九功也没多想,立刻叫人提了热水进去。 昕华也进了殿,准备着分开伺候主子们。 康熙面无表情吩咐:“不必伺候,你们都出去。” 梁九功这才回过味儿来,震惊看了眼坐在软榻上,一本正经捏着本《资治通鉴》挡脸的方荷。 这俩祖宗是嫌刚才那一架没吵成,非要添点油,直接打一架是吗? 可皇上吩咐了,他们也不能不照办,只能出去殿外守着,侧耳仔细听。 这会子倒不是好奇,是怕两位祖宗打上头……回头出点什么问题,时刻准备着要请御医。 可听来听去,殿内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梁九功更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咳咳,打没打啊! 实则屏风后的浴桶内,这会子确实坐着两个端好了阵仗要打架的,不过这回两人打算不动手。 说好要轻一些嘛,君子一些,只动嘴。 第107章 方荷屏住呼吸, 眼神迷离了片刻。 不为景嫔话里的深意,只为她说话时转瞬间的风情。 哪怕景嫔如今的容貌只能算清秀,甚至说话也不算温柔,可自灵魂中散发出的妩媚气息, 在这含笑带嗔的轻触间, 叫人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方荷赶紧塞了几口点心压惊。 娘咧, 她感觉自己可能好像大概也没那么直。 她瞪大眼问:“雅娘的意思,是要我效仿你先前的主君?” 这话就等于把两人的身份给说开了。 景嫔不置可否地笑道:“我瞧过你们那里的话本子, 推崇女子可顶半边天,又道强者不论男女,只论实力, 我这话有何好惊讶的?” 方荷眼儿瞪得更圆,什么叫瞧过的话本子里,这位不是上官昭容吗? 她其实都纳闷好久了。 自她穿越后, 心态上是有些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骄傲, 可因为从心, 行事还算谨慎。 她苏出来的东西都是这世道有的,没表现出过太多与众不同。 景嫔怎么就能确定她是异世来客? 景嫔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斜靠在矮几上, 又冲方荷飞了个媚眼。 “这人死得太不甘心,做了鬼总要有些事儿干不是?” “苍天垂怜, 叫我比旁的鬼多些际遇,送我些话本子打发时间,我方知原来这世道还有其他活法儿, 一不留神就钻进话本子里来了,也不稀奇吧?” 方荷:“……”说什么鬼话呢。 这还不稀奇,那什么稀奇? 发觉自己成了话本子里的人物, 方荷没生出什么荒谬和迷茫,只一双圆溜溜的鹿眼儿放光芒。 她探探身子拿肚子抵着矮几,搓着手嘿嘿笑。 “我是主角?哎哟哟,我这么优秀,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景嫔:“……”没看出来。 方荷又问:“我生了几个崽?啾啾嫁给谁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崽叫我做太后……咳咳,你懂的。” 景嫔被逗得抵着唇笑个不停。 果然,后世的魂儿,比她这个当初差点被话本子里的世界震碎了鬼身的魂儿大胆得多。 发现自己只是书中人物,这位被皇子阿哥尊称为皇额娘的元蓁皇贵妃,竟第一时间打探是不是自己的崽继承皇位。 景嫔进了这具落水而亡的身体后,曾想过靠对剧情的先知搅弄风云,先方荷一步成为康熙的心头肉,借此成为大清之主。 毕竟也不是没有先例。 上官婉儿曾将整个大周玩弄于股掌之间,论心狠手辣和杀伐果断,她从未叫武皇失望过。 她七年前穿过来,比方荷早一年,立刻就打算安排人杀掉那个还躲在御茶房的芳荷,占了方荷的机缘。 但她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头疼欲裂地晕了过去。 后头景嫔试过很多次,她可以通过先知干扰与主角无关的事情,比如救法海,暗地里引着佟佳婉莹过度自信,甚至与胤禛交好,通过他们来与主角接触,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她没办法对别人泄露自己的先知,更没办法对主角生出恶念,否则立刻就会被天道惩罚排斥。 景嫔不想回去无尽的空茫之中做鬼,她贪恋这人世间的百味。 既无法与主角作对,那成为主角的爪牙,也不耽误她逍遥,她连仇人都能奉为主君,奉其他人为主也无所谓。 她露出个神秘的笑摇摇头:“佛曰,不可说。” 方荷眼神里的光咻一下就灭了,又懒洋洋躺回去。 “那就算了,我实在没那么大的理想,也没那个本事给你封爵。” 要是能封爵养面首,她还能叫景嫔占了先? 方荷也看过很多小说,甚至听她们家大宁子畅想过若是穿越要怎么改变世界,也很佩服那些敢想敢拼的人。 可她真的没那么大的野心。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最聪明的,也没当过一呼百应的领导人物,甚至情绪一上头她还容易冲动坏事,担不起一个国家的重担。 方荷两辈子的目标都只想有个小家,多赚点毛毛,躺平了吃吃喝喝养崽。 她是个自私的人,在能力范围内为世界做贡献,可以,让她为此去拼命,免谈。 景嫔大概摸准了方荷这得过且过的性子,语气更添几分蛊惑。 “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国事我也能为你处置,你应该知道我的本事,你就不想让啾啾也有高坐庙堂的机会?” 方荷撇撇嘴,拉倒吧,上官婉儿要不是因为上蹿下跳地弄权太过,也不会没了命。 要是再给她弄权的机会,还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不管发生什么,苦的都是百姓。 方荷淡淡道:“啾啾或者我肚子里这个想要什么,他们自己争取去,我只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提供最好的舞台,不会为了他们的人生而牺牲我的。” 再毫无保留爱自己的孩子,她也还是最爱自己,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景嫔定定看着方荷,好一会儿,笑着点点头。 “果然是你,可若皇上再也不宠幸其他妃嫔,早晚你要面对选秀和后宫哀怨,如若我能帮你解决这个忧患,你许我郡主之位,婚嫁自由如何?” 嗯?方荷眼神闪了闪,这个本事她相信景嫔是有的。 她想的办法至今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一切都还得看康熙能不能接受。 如果景嫔也能做到,她就没必要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了。 她坐起身,刚想细问几句,就听到外头传来昕华她们的声音。 “请万岁爷圣安!” 方荷和景嫔都顿了下,赶紧起身,往外走几步去迎。 外头开始下雪了,康熙一进门,先在门口跺跺脚去寒气,没急着往里走。 方荷和景嫔一站一蹲,给康熙请安。 康熙见景嫔在这儿,略有些诧异,“景嫔怎么过来了?” 景嫔垂着眸子恭顺回话,“回皇上,闲来无事,嫔妾过来陪贵主儿说说话解闷,刚要回承乾宫。” “嗯,去吧。”康熙替方荷擦了擦唇角的点心沫儿。 景嫔看了方荷一眼,冲她挑挑眉,利落出了门。 康熙揽着方荷往里走:“这都快到午膳时候了,你又吃那么多,回头还能用得下午膳吗?” 方荷:“我一个吃两个补,您说呢!” 这狗东西替她擦嘴,全然没有景嫔刚才那般魅惑。 她心里有点遗憾,可惜景嫔少个物件儿,不然把康熙换成景嫔,还挺让人心动的。 康熙抚着她肚子,仔细叮嘱,“朕看《大生要旨》,言孕妇不可食太多,恐胎大难入盆,也不能吃太多容易上火的……” 听康熙念叨起来没完,方荷鼓了鼓脸儿。 好不容易止住了福乐的念叨,又来了个管家公,偏偏都是好意,她不好反驳。 听着听着方荷就开始犯困,干脆抱着康熙的腰,靠在他腿上哼哼。 “我也不想啊,可是肚儿里这个比啾啾还馋呢,我不吃它就在肚子里哭,往后最多我少食多餐好啦!” 康熙失笑,知道她不爱听,换了话题。 “你什么时候跟景嫔关系那么好了?” 她不是不喜佟家女吗? 方荷歪着脑袋仰头看他,“那皇上喜欢会说话,会哄人高兴的美人,臣妾自然也喜欢啦。” 康熙:“……”这混账内涵谁不会说话呢。 他似笑非笑捏捏方荷的脸蛋,“既然你觉得美人好,就叫景嫔多陪你说说话,朕也不必叫人将狍子肉和那几样黄金粮给你送过来了。” 嗯? “可以送进来了吗?这都快过年了,也该吃点新鲜的了!我要我要我要!”方荷赶紧扶着他的胳膊坐起身来,满脸兴奋。 康熙不搭这话,敲敲矮几,“这不会说话的,连口新茶都不能喝?” 方荷赶紧叫昕华,“快给皇上换茶,我记得不是有新送来的六安瓜片?” “往后都贴心些,别叫万岁爷等着,我一孕傻三年,心疼皇上而力不足,你们可不能跟着傻。” 昕华:“……是,翠姑姑马上就端过来了。” 不是主子吩咐,要皇上跟她喝一样的花露吗? 康熙被方荷逗笑了,倒也不在乎什么茶,只是想听这小狐狸说几句甜蜜话儿。 他用新换过的杯子喝了一口金银花露,到了延禧宫,他基本上都跟着方荷的口味来。 “东西已经送到太医院了,明儿个叫魏珠给你送过来。” 方荷急得恨不能立刻叫顾问行去趟太医院。 但不挨个检查个遍,她和康熙也都不放心从外头送进来的东西,万一叫人掺了什么东西可咋整。 年根子底下康熙比较忙,加上出征也耽误了许多事儿,康熙陪方荷用过午膳,没歇晌儿就回了乾清宫。 方荷也顾不得午歇,立刻去了偏殿的书房,准备先把食谱弄出来。 所谓金豆,早就在南地一些地方种植了,依着前朝的叫法,叫马铃薯,皇庄子上种了不少,一下子送了十筐进来。 金薯也是,被南地人称之为番薯和红苕,太医翻看李时珍的医学杂记,知道这东西吃多了烧心,没叫多送,只送了三筐。 倒是金米,这时候被叫作番麦。 因曾在前朝为皇家专门享用,又被叫作御蜀黍,后来流入民间也称为包谷。 医学杂记中记道这是个好东西,婴孩孕妇老人吃了都好,一下子送了二十筐进宫。 康熙令人送了一半去寿康宫,其他的都送到了延禧宫,乾清宫都没留。 方荷的小厨房是她掌管宫务后,才叫顾问行寻了个擅长做白案的太监过来,跟昕南一起做些小食,大菜都还是从膳房或者御膳房提。 第108章 方荷也不想哭, 可她现在激素分泌不正常,也不想憋着委屈。 娜仁阿姐和梁阿姐时常来信,他们现在日子过得越来越逍遥,客栈总店都挪到了江宁去, 在杭州、扬州都开了分栈, 比仪真县的客栈规模更大, 更热闹。 方荷二十六年回宫的时候,就跟太后请示过。 东珠只能是皇家用, 寻常人不敢收,即便敢收,往后流出去到底是个隐患, 只能送回宫中。 但黄金匣子却无所谓,由着方荷处置。 方荷写信给娜仁和梁娘子,让他们用黄金匣子换了银子, 把天涯客栈做大做强。 她甚至还给他们写了连锁客栈的计划书, 盼着他们有一天能把客栈连锁到京城。 可那一天谁也不知需要多久, 她早想下江南,去看看时常念叨着果果额娘的樊良翰小朋友。 听说小良翰特别聪明, 才五岁就能熟读三百千了, 这半个儿说不定将来还能变成驸马哩。 女婿嘛,自然得从小培养。 即便啾啾不喜欢, 青梅竹马的,往后也是啾啾和肚儿里这个崽的助力,樊家远比扎斯瑚里氏更得她信任。 但好不容易等到康熙要下江南, 她却去不了。 即便出了月子,她也没办法扔下才满月的崽出门啊。 方荷越想越委屈,但哭声只泄露出去几声, 就被她自己的小手给捂住。 都贵妃了,还是得要点脸。 她冲康熙跺跺脚,用手撑着后腰,小声呜呜着往殿内去,落实自己不跟康熙玩的狠话。 一旁昕华和刘喜都憋着笑,看着皇上笑吟吟跟在主子身后进了殿。 怎么说呢,自家主子哭,每每都叫人怜惜不起来,反而特别想看热闹。 昕华赶忙跟上去,跟刘喜门神一样守在殿外,伸长了耳朵听着。 他们家主子但凡呜呜嗷嗷,肯定不白哭。 方荷进了殿,半躺在孕妇软枕上,继续小声呜呜。 没等到康熙过来哄,她偷偷用余光去看,一扭头就见康熙似笑非笑望着她。 方荷:“……呜呜~这才几年啊,臣妾就变成黄脸婆了,皇上也不疼臣妾了!” “臣妾这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陪太后娘娘青灯古佛算了!” 康熙心想,拉倒吧,皇额娘信长生天,说怕佛祖听不懂蒙语,往佛祖跟前去的时候就少,哪儿来的青灯古佛。 可小狐狸造作也不能不哄。 康熙倒了杯金银花露,揽着干打雷不下雨的混账坐起来,先喂她喝水,免得她嚎干了嗓子。 “说吧,你要如何,才肯……跟朕玩儿。”最后几个字康熙说得忍不住笑意。 康熙胸膛低低的震动传到方荷后背,叫她忍不住脸颊微烫。 装嫩是有点不要脸……不过话又说回来,私下里她啥时候要过? 她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态躺好,拿手指戳他。 “您自个儿下江南玩,我却只能在宫里,一点都不公平!” “从我再次入宫开始,这都几年了,我一步都没踏出过宫里。” 康熙笑着替她纠正语病:“这两年你没去畅春园?” 方荷:“……”狗东西还是这么会抓重点! 她哼哼着继续戳他。 “那有什么不同,这时候您就别跟我计较字眼了吧?” “反正我就是被拴在笼子里的鸟儿,您总不高兴我记着江南,可那时候我过得自在,如何能忘!” 康熙了然点头,放下茶盏,温柔替她揩了下唇角,笑问,“那朕要如何,才能弥补贵妃心里的遗憾呢?” 嗯?这个嘴擦得来劲儿了。 方荷立马扶着他的胳膊坐起身,翻身用肚皮抵着龙袍,勉强抱住他的脖子轻晃。 “反正您出去,我也要出去,您自个儿算算您出宫了几回了,往后等孩子稍大一点,我也要出宫去玩儿!” 等娜仁阿姐和梁阿姐把客栈开到京城来,她肯定得出宫,不然客栈里那么多精彩的节目……还有漂亮小姐姐小哥哥们多寂寞啊! 本来方荷还发愁要怎么让康熙同意她出宫呢,这么难得的机会肯定不能放过! 康熙身体微微紧绷,不动声色扶住她的后腰不叫她乱动。 目光扫过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知道她是真为不能下江南难过。 “等朕有空,陪你一起出去。” 方荷呆了下,带着他还怎么跟小姐姐小哥哥们互动。 她眼珠子转了转,反正也还得等很久,不急于一时暴露自己的目的。 否则这狗东西绝对敢说话不算话。 方荷立马见好就收,亲了亲康熙的唇角。 “那说好了,皇上金口玉言,不能骗我。” 康熙早把她精灵古怪的模样收入眼底,微微挑了下眉,大概猜出她的想法。 但他还是笑着肯定,“不骗你。” 就算她到时候非要自己出去,他还不能尾随了? 按这混账的话说,要不要脸的,看情况。 方荷解决了一桩心事,高兴之余,突然想起景嫔的建议,小心翼翼试探康熙。 “宫里其他妃嫔也都被困在这宫里,以前还能盼到皇上,往后……怕是要困在宫里熬一辈子了。” 康熙知道这小狐狸心善,无奈轻轻抚着方荷的肚子,感受里头小家伙偶尔的淘气,耐心解释。 “后宅总有人不受宠,古往今来,所有女子都是如此过来的。” “能叫你出宫无妨,朕陪着你,可朕没那么多时间带旁人出去,也不能一再破例。” 方荷下意识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不服气,不是古往今来其他人煎熬,后人也都非得跟着煎熬。 不破不立,若无改变精神,后世女子也等不到自由的那天。 更重要的是,她无法接受,往后她只能在康熙的陪伴下才能出宫,那跟犯人有何区别? 可她很清楚,时代不同,观念也不同,即便康熙再爱她,也不能为了她,与天下所有男人根深蒂固的迂腐思想作对。 但康师傅有句话说得对,事缓则圆,慢慢来就是了…… 方荷靠在康熙怀里,闭眼遮住眸底的思量,缓缓睡了过去。 小孩子的觉多,如同被雪覆盖的小树一般,在安谧中一点点生根发芽,长成大树。 所以不管延禧宫还是寿康宫,只要啾啾在的时候,她一睡觉,各处就都安静下来。 只等啾啾睡醒,才又伴随着咿咿呀呀的笑闹声,重新热闹起来。 延禧宫后殿隔着一条过道就是永和宫,在永和宫门口,有时候隐约能听见延禧宫的热闹。 永和宫早不复当年乌雅氏和章佳氏还在时的风光,从主子到奴才,都不止一次感叹,在宫里这种拜高踩低的地方,过得最有滋有味的,也就只有延禧宫了。 可谁也没想到,延禧宫的滋味儿还能更浓墨重彩啊! 自黄金粮入了宫,方荷每天也不懒在软榻上了,醒了就捧着西瓜一样的肚皮,兴高采烈往小厨房跑。 啾啾也不爱睡懒觉了,变身额娘的小尾巴,跟着跑前跑后,还要给小厨房的刘太监和陈太监端茶送水,给两个太监感动得痛哭流涕。 在来延禧宫之前,他们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如此体面的时候。 皇上甚至叫他们在主子不用膳的时候,去御膳房手把手教御厨做黄金宴。 以前眼高于顶的御厨,一个个只能捏着鼻子,好声好气喊着哥哥弟弟,血红着眼跟着他们学。 两人每去一次御膳房,回来都要捧着肚皮笑大半天。 他们不是不知好歹的,知道这份阖宫都找不出来的体面是主子给的,伺候方荷娘俩不由得更上心,变着花样儿做好吃的。 狍子肉也从皇庄子上送来许多,就在雪地里冻着。 两个厨子拿出看家的本事,在新打的大铁锅里浓浓炖上一锅,放上土豆和粉条子,再用玉米粉烙几个玉米饼贴在锅沿,甚至不用再做其他菜,就是一顿大餐。 “滋啦——”猪油入锅,在醒过的大铁锅里转上一圈,就变成了带着烟火气的清亮油脂。 再将狍子肉大火翻炒,等土豆入锅的时候,那带着浓厚热香的气息便从厨房里涌出,在寒冷的冬日里向着四面八方疯狂翻涌。 永和宫里的小答应和宫人太监们,只要隐约听见九公主尖着奶呼呼的嗓音开始呜呜渣渣,不用想,过不了多会儿,往永和宫门口一贴,用力吸吸鼻子,保管吸一肚子的眼泪。 太香了! 到底什么东西那么香,咋花了银子膳房也做不出来呢? 连隔着一座后殿的永和宫都能闻见,更不用说直直冲着延禧宫正殿的毓庆宫。 毓庆宫就在斋宫和奉先殿的夹道里。 太子的两个人事宫女封的格格住的后殿,离着小厨房,只有一道宫墙和一条过道。 胤礽不拘往两个格格哪个门口一站,连啾啾在厨房门口喊着我要次我要次的声儿都能隐约分辨出来。 他也被馋得学问都做不下去。 不怪他没出息,主要是……方荷的土豆粉做好了。 红案陈太监跟乔小元还是老乡,都是蜀地人,特别能吃辣。 虽然宫里原来没有辣椒,他用茱萸油和麻椒油就能做出麻辣烤鱼的味儿来。 康熙既然叫人南下去寻黄金粮,辣椒这样的好东西方荷自然也不会错过,特地叫人从海岸那边寻了好些来。 曹寅派出去的人不知道方荷要什么样的,因为海岸一开,番椒种类还不少,带了好些品种回来。 皇庄子上如今种着的就有小米辣,螺丝椒和红椒、菜椒还有青椒几种。 第109章 “今日除夕宫宴, 先不提这些,今晚这顿黄金宴,乃是昭元贵妃特地为诸位准备的。”康熙笑着岔开话题,举起手中酒杯。 “朕实在高兴, 先敬大家一杯。” 明珠和几位内阁大臣们眼神碰到一起, 眸底的兴奋和波澜丝毫不减, 赶忙端起酒杯,想靠酒压下心头悸动。 皇上为什么高兴?总不能是因为昭元贵妃执掌宫权如鱼得水, 那必定是因为这黄金宴……宴比黄金啊! 众人这一杯酒下了肚儿,心里反倒更火热了。 如果真有高产粮食,甚至能一下子比稻谷高出五倍产量, 哪怕有水分,只能翻倍,朝堂上的格局也定会大变。 出征准噶尔前, 为什么大臣们争执得那么凶? 是真不想打吗?当然不是。 因为先前平三藩、□□所耗甚巨, 国库和如今的粮草实在支撑不住长期作战。 漠西那些部落又是以骁勇善战闻名, 朝臣们只怕万一辎重不足,大清吃了败仗,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就会变成镜花水月。 可若有了高产粮食, 一来百姓们日子会好过许多,人口和赋税也会增长, 国库很快就能丰盈起来。 二来不缺粮草,大清就能放心将准噶尔打回老家,叫他们再也不敢冒头, 扬大清国威! 无论哪一桩,对在场所有的王公大臣们而言都是好事! 哦,当然, 他们没那么多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怀。 再说明白点,只要能放开了打准噶尔,不缺粮草,战功就是摆在他们面前的肥肉,往后是否能光耀门楣,蒙荫子嗣,就看谁下手快了。 而人口和赋税上来了,那也是明晃晃的功绩。 但凡把推广粮食种植的差事捏到手里,先一步种植粮食的城府里安排上自己的人,往后他们在朝堂上的权柄只会更稳。 连佟国维都心动不已,再顾不上催着自家夫人去跟景嫔说话,只强忍着激动低低跟佟国纲议论。 底下王公宗亲们的各种表现,都一一落在康熙眼底。 他噙着笑稳坐钓鱼台,伺候着太后品尝除夕宫宴上难得的美味佳肴,一点也不着急。 按自家小狐狸的说法,反正其他人可能赚,他绝不会亏。 让他们动脑子去吧,他只需要这黄金粮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清推广开来。 后头的菜也上得很快。 光方荷口中的金豆,除却卧虎藏龙外,就上了足足八道菜,凑够了九这个吉利的数字。 先是金丝饼,将土豆切成丝,浸泡洗去一部分淀粉,再加入鸡蛋、面粉和椒盐搅拌均匀,放在提前做好的铁圈内双面煎得金黄。 一个个泛着黄金丝绦的圆饼,错落摆放在银盘的梨花木小架子上,用几根在炕上养出来的洞子货青菜一装点,那便是‘金丝齐奏喜新春’的吉祥。[注] 一道招财进宝,将煮得软糯的土豆压成泥,做成康熙通宝的模样,连字儿都格外清晰,摆在银盘里美得叫人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后有洪福齐天、福寿安康、丰谷满仓、花开富贵、金玉满堂、步步金莲、碧玉纤丝……一道道美得令人屏气凝神的菜,很快摆到了众人面前。 其实就是排骨焖土豆、孜然肉沫土豆块、土豆腊肉锅巴、干锅土豆片、黄金土豆虾球、炸薯片和凉拌土豆丝,但都做成了意境菜的模样。 有人喜欢排骨土豆的浓香软糯,有人喜欢浸润着油脂和孜然香气的土豆块,有人喜欢土豆腊肉的清甜肉香,也有人喜欢干锅土豆片一口下去能辣到肚儿里去的刺激。 这些多是喝酒的王公大臣们。 女眷们更喜欢土豆虾球鲜美酥脆的干脆,至于薯片和土豆丝,一热一冷,都是脆的,滋味儿却又丝毫不同。 摆成莲花状的薯片,让女眷们有种自己成了吃花喝露的仙女的错觉,任由酸甜酥脆的滋味儿在舌尖起舞。 土豆丝也轻盈得好像冬日里突然蹦出来的小妖精,勾着她们一根一根吃个不停。 因为薯片和纤丝太细,总觉得不会妨碍她们保持身姿,不知不觉一碟子就下去了。 等感觉到撑的时候,不只是王公大臣,连好些妃嫔都目瞪口呆,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盘子,喏喏不能语。 虽然宫宴上的盘子为了摆着好看,本身就不大,放菜的地儿也只有巴掌大小,可……足足九道菜啊! 福全和常宁还没喝多,就先摸着肚子傻眼,他们从小参加宫宴这都多少年了,还从来没在宫宴上吃饱吃好过。 哪回参加宫宴不得提前垫些点心,宫宴结束还得再来些汤汤水水的面食抚慰心肠呢。 可今儿个酒才刚过半,他们就撑得快喝不下去了。 连宜妃看方荷的眼神都很幽怨,她就是怀着身孕的时候,都没吃过这么多。 方荷没发现宜妃的眼神,只冲翠微示意,翠微立刻安排人去上甜点。 给女眷们的是老酸奶拌的水果玉米沙拉,并消食的玉米须黄金消食汤。 喝酒的男人们是炸得金黄焦脆的红薯丸子和脆骨土豆丸子,云片玉米糕、蜜渍山楂丸四样又好吃又能打发时间,还能消食的点心。 甜点和饮品又让吃撑的众人忍不住生出伸手张嘴的冲动…… 方荷一直没吃太多,她这些时日都吃了不少了。 稍等众人带着尴尬和微妙消了会儿食,又开始往点心和甜点盘子里探的时候,方荷勾唇笑了笑,冲翠微点头。 翠微立刻抬起手拍了两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还来不及问这是要做什么,鼻尖突然就被殿外隐隐传来的麻辣浓香勾住了心神。 三个太监各自端着一个雕龙画凤的紫砂锅就上来了。 众人:“……”怎么着,盘子不够使了吗? 可还没等有人嘴快调侃出来,康熙、太后和方荷面前的砂锅就掀开了盖子。 好家伙,酸津津又香喷喷的香辣味儿,极具侵略性地在殿内散开,强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叫他们只能抽着鼻子,咽着口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不是吃饱……吃撑了吗? 怎么突然觉得好像还能再吃点? 不对……胤礽闻到这熟悉的浓香,不自在地看了方荷一眼,眼巴巴看向康熙。 “汗阿玛,儿臣的身子大好了。” 咱就是说,您不是说要让儿臣尝尝吗? 他都被延禧宫荼毒多久了,还不给他吃合适吗! 康熙没顾得上理会他,先挑起一筷子晶莹剔透的粗粉,‘吸溜’一下子吃进了嘴里。 舌尖品到滋味儿的瞬间,刚才喝酒吃肉引起的轻微腻歪一扫而空。 酸爽辛辣的香气顺着喉咙滑入肠胃,爽得人毛孔张开,逼出带着酒气的细汗,立马叫人清醒许多。 咽下这一筷子,康熙才看向快哭出来的胤礽,还有因为太子被冷落而格外眼馋……不是,是格外微妙的王公大臣们。 他笑道:“这是昭元贵妃拿出来的方子,朕自是不好随意处置,都由贵妃做主了。” 众人立刻看向吃得小嘴儿红润润的方荷。 胤礽眼神闪了闪,用力攥着手,在胤褆和几个弟兄们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深吸了口气,冲方荷拱手。 “昭元贵妃,胤礽在毓庆宫被您这秘方勾得是寝食难安,实在是馋好久了,您可否赏胤礽一碗尝尝?” 佟国纲和佟国维并其他王公宗亲们都虎躯一震,甚至顾不得方荷是妃嫔不能多看,目光在太子和方荷身上转来转去,满是不可置信。 即便这东西再好吃……再香不也只是一道吃食吗? 又不是龙肝凤髓,灵丹妙药,太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至于对昭元贵妃说话如此低声下气吗? 与其说太子是馋那碗吃的,不如说是太子因为先前御花园一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昭元贵妃低头,也是向皇上表示臣服。 好几个有幸被邀请到家宴上的内阁大臣,心里都不自禁点头,能屈能伸,冷静自持,不愧是储君。 连明珠都在心里感叹,比起在一旁幸灾乐祸,用酒杯挡着嘲笑的大阿哥,太子确实不愧皇上亲自教导之名,想拉太子下来,太难了。 方荷不会大庭广众之下给太子没脸,听胤礽开口后,放下筷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角。 她笑道:“不是本宫不愿意给太子吃,实在是这道水晶粉吃起来不雅,容易汤汁四溅,我现如今穿不上大装,便袍脏了无所谓,其他人的话……” 她没把话说完,大家也都听懂了。 皇上和太后是不能委屈的,而且两人的宫装也多,不必担心不够换。 可其他人,包括太子在内,即便是有不少可以替换的朝服,后头还有十五天的宫宴呢,每天都得换,不一定够穿。 时下权贵们可没有在大年下穿脏衣服和旧衣服的习惯,衣裳都是挑没过水的才算体面。 如果真溅到身上,就得再做新宫装。 胤祉是最好口舌之欲的,闻言迫不及待起身帮太子说话。 “几身衣裳罢了,汗阿玛英明神武,如今国泰民安,谁还做不起了,贵妃娘娘多虑啦!” 方荷笑容不变,起身冲太后福了一礼,义正言辞。 “太后娘娘心慈,不忍见京中百姓日子苦,特地捐出了五千两银子,为受困大雪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起房子,当得天下人的表率。” “臣妾不才,也愿效仿太后慈爱,省了做宫装的银钱一并捐出去,推己及人才会这么想。” “才刚打完仗,臣妾心疼皇上日夜为国忧心,这时候不由得就俭省了些,倒叫大家看笑话了。” 第110章 等康熙到延禧宫, 进了产房外殿,透过屏风,隐隐瞧见方荷还在地上走动。 康熙问:“不是说发动了?” 被请来盯着接生嬷嬷的尚寝李嬷嬷回禀,“回万岁爷, 贵主儿宫口还没开, 走动走动能开得快一些。” 康熙习武, 耳力较常人敏锐,能听到方荷格外重的喘息和踉跄脚步声, 应该是疼的。 除此之外,里面再无其他动静。 思及上次梁九功说过方荷生孩子的热闹,康熙莫名有些焦躁。 方荷喊叫, 他不觉得奇怪。 过去他也曾在妃嫔生产的时候坐镇过,她们都哭喊得厉害,哪怕还没开始声, 也是一直喊着他的。 这怎么他来了, 果果反而这么安静呢? 稍顿片刻, 康熙还是忍不住走到屏风跟前,温声问:“果果, 你还好吗?” 方荷还是不吭声。 康熙蹙眉, 抬脚就要往里走。 李嬷嬷赶紧拦:“万岁爷,这女人生孩子您可万不能进去, 见了血不吉利啊!” 里头肚子疼得头都跟着一蹦一蹦疼的方荷,在心里破口大骂,放特娘的狗屁! 要不是男人, 她也不可能见血,有本事剁了家伙事儿去,往后就全是吉祥如意了。 康熙冷冷看李嬷嬷一眼, “放肆!朕还怕这些!” 他带着禁卫军前往东路军和准噶尔交战的地方督战时,见过的血多了! 他绕过李嬷嬷直接进了内殿,一眼就看到了正艰难在殿内转圈的方荷。 向来耀武扬威喜欢伸爪子的狐狸,突然变得狼狈不堪,满脑门儿的汗,散开的乌发凌乱贴在额角,嘴唇都快咬破了。 康熙心窝子立马揪了起来,上前替了翠微,半搀半抱着方荷,转头连声问—— “还要走多久?” “御医呢?” “有没有法子替贵妃止痛?” 方荷依然紧紧咬着唇不吭声。 几乎快变成延禧宫专属御医的张子钦在外头跪地,格外无奈地开口。 “启禀万岁爷,这会子肯定是免不了疼的,除非喝催产药,加快胎儿入盆……只是如今也算瓜熟蒂落,催产药到底伤身子。” 接生嬷嬷也道:“刚才宫口才开了三指,按照奴婢的经验,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能生产,走一会儿能快些。” “若贵主儿能忍得住疼,可以先吃点东西更好。” 康熙问翠微要了棉巾替方荷擦汗,瞧着方荷唇角都咬出血来,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那蜂尾针一股脑往心窝子里扎,蜇得他愈发焦躁。 “果果,你跟朕说说话,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恰好又一阵宫缩疼痛袭来,方荷倒抽着气,用力掐住康熙的手腕,眼神复杂看着他。 康熙:“你想吃什么?” 见方荷不说话,康熙又叫御医,“过来给贵妃诊脉,贵妃说不出话来了!” 说着他就要将方荷抱起来。 他感觉方荷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实在看不下去。 旁边接生嬷嬷和李嬷嬷都特别无奈,只能紧着劝说必须得多走走,疼也得忍着。 康熙听得面色发黑,颇有要发作了这些说浑话的嬷嬷的意思。 方荷拉住他要抱她诊脉的动作,到底咬着牙开了口,“我不是说不了话,你——” 看了眼满屋的宫人和嬷嬷,她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尽量把话说得礼貌些。 “皇上先出去吧,我怕再多看您两眼,就要骂您了。” 虽然孩子是她要生的,可一个爽完就算了,一个带货十个月还得疼个半死,不公平到不问候对方八辈儿祖宗,方荷都觉得亏。 众人:“……” 康熙:“……” 李嬷嬷赶紧上前扶住方荷,小声催促:“皇上快出去吧,您在这儿,贵主儿只怕会更疼。” 这不是假话。 不守着皇上,贵妃疼了还能叫一叫,听着她们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皇上在这儿,贵妃要守着体面,怕是只能忍着,越忍越疼。 康熙虽不放心,可也知道自己在这儿碍事了,只得无奈出去,在外头软榻上大马金刀守着。 这会子他就是回乾清宫,也什么都看不进去。 有他在这儿,任谁也得掂量着小心些伺候,就算有小心思的,也得想想自己的九族够不够砍的。 倒也确实是。 接生嬷嬷和御医并内务府过来的医女,先见皇上甚至连产房污秽都不在意,现在又不错眼地盯着,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抖着心肠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 别说没什么小心思,就算有,也都死死摁回去了。 产房并小厨房里里外外几十号宫人和太监,愣是安静得好像只剩方荷的呼吸一样。 与此同时,阿哥所内大阿哥的后院里却全然相反。 虽然大福晋是在方荷后面发动的,却早早就开了宫口,进进出出的宫人和嬷嬷跟打仗一样,叫产房内外都热闹得紧。 “大福晋用力!听奴婢的,用力,看到头了!” “快换盆热水进来!” “作死的蹄子你站这儿作甚,去端参汤进来啊!” 伴随着大福晋的痛呼,一盆盆血水从产房端出来,又一盆盆热水端进去,没完没了。 胤褆在门外看得心惊胆战的,不停地在门前转圈。 惠妃不耐烦地骂他,“别转了!晃得人眼晕!” “不就是生孩子,她这算是快的了,当年额娘生你的时候疼了一天才躺下,比这难得多了,不也好好生下来了!” 即便她这么说,胤褆心里也还是有些莫名的惊慌。 按着日子他福晋应是三月底生。 这才三月初,虽说只用了半副催产药,可伊尔根觉罗氏的身子本就有些虚,他有些后悔听了额娘的。 里头大福晋的痛喊声越来越弱,胤褆心里的后悔却越来越强烈,再次忍不住扒着产房往里探看。 惠妃干脆老神在在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太医都说了,伊尔根觉罗氏这一胎胎像还不错,还差两天就九个月,也算瓜熟蒂落,稍早一点不妨碍皇嗣的康健。 她瞧儿媳妇这一胎肚皮尖尖,定是个小阿哥,这可是皇家第一个嫡长孙,定能压住太子的风头! 若是能抢在方荷前头生出来,就算那贱人生个儿子,也得被她嫡孙儿压上一头。 思及此处,惠妃冲自己身边的杜鹃使了个眼色。 若大福晋还生不下来,剩下那半副催产药也灌下去,必须得赶在方荷前头! 至于伊尔根觉罗氏,大不了就坐双月子,总能养回来。 杜鹃避开急得满脑门儿汗的大阿哥,悄无声息想往熬药的偏房那边去端药。 只她才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产房内大福晋尖锐叫了一声,接着便是有些虚弱无力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胤褆和惠妃都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往产房门口去,异口同声问里头—— “大福晋如何了?” “是小阿哥吗?” 产房内先是沉默片刻,才响起接生嬷嬷略有些发颤的声音。 “恭喜惠妃娘娘,恭喜大阿哥,是个小格格。” 听到前面两句,惠妃脸上的喜色已然是忍不住了。 可最后三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生生把她砸入了深渊。 她眼前一黑,身子止不住摇晃,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肚子是尖的,太医也隐约说脉象像小阿哥,怎么会是个格格! 胤褆没发现惠妃的异样,只问:“大福晋如何?” 杜鹃赶紧冲过来扶住主子。 惠妃稍稍缓过神,听儿子只顾着问那个不争气的媳妇,却差点任她摔倒在地,气不打一处来。 “她能如何!就算气死本宫,她不也还好好的,偏偏肚子不争气,又要叫咱们母子成为满宫里的笑柄,还不如死了算——” “额娘慎言!”胤褆紧皱着眉,无奈提醒。 “伊尔根觉罗氏可是汗阿玛赐婚,您这话传出去,叫汗阿玛怎么想!” 惠妃冷笑一声,心里的失望和怒火让她根本顾不上会不会传出去。 就算传出去,皇上还能赐死她不成? 可她刚要反驳,里头突然就传出了接生嬷嬷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好了,大福晋血崩了!” “快!快叫太医进来啊!” 太医赶忙提着药箱,等里头幔帐都拉好了,就赶紧进去。 胤褆脸色瞬间煞白,闷头就要往产房里冲。 他从小就因为是庶长子,人前人后不知受过多少风凉话,咽下过多少委屈,早就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生个嫡长子。 娶妻后,哪怕有其他伺候的格格,他也从不去她们屋里。 但他自觉对伊尔根觉罗氏,也并无太深的情分。 先前伊尔根觉罗氏生了两个格格,他也曾埋怨过,因为她始终温婉安静,不爱惹事,到底还算满意。 可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对伊尔根觉罗氏情根深种。 如果只想要嫡长子,那叫其他格格伺候了喝避子汤就好,他又何必只往福晋房里去。 哪怕他脾气急躁,或者不如太子在宫里得脸,她也从未有过一丝不满。 伊尔根觉罗氏待他始终温柔小意,耐心抚慰,这是连他额娘都做不到的。 一想到伊尔根觉罗氏要离开他,胤褆脑海中甚至蹦出一个念头,嫡子他不要了,他不跟太子挣了,他只要伊尔根觉罗氏! “胤褆!”惠妃尖锐的厉喝止住了胤褆的魂飞天外。 “你疯了!产房那种污秽之地,岂是你能进去的!” “伊尔根觉罗氏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叫你连规矩体统都顾不得了……” 听着惠妃严厉的斥责声,胤褆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沉默站在门口,盯着里头隐约晃动的人头。 第111章 狠, 太子这招实在太狠了! 翠微憋着笑在心里感叹,不伤人,忒气人。 她偷偷看了眼格外郁闷的主子,赶忙道:“奴婢叫人去一趟寿康宫, 请小主子晚些再过来。” 说完她就往外跑, 再不跑她要笑出声了, 幸灾乐祸这事儿翠姑姑做得比差事还熟。 方荷生产之前,怕吓着啾啾, 早就提前演练了很多遍。 比如吃着饭,方荷会突然皱眉说肚子胀,然后宫人们就会迅速哄着啾啾往寿康宫去给太后请安。 等到了寿康宫, 啾啾就会被寿康宫的宫人们和太后,用方荷平日里不许啾啾多吃的糖和点心哄着留宿,第二天再送回来。 开始啾啾还有些害怕, 只要醒了就哭闹着回延禧宫。 可回到延禧宫, 方荷就会一脸促狭地冲啾啾乐。 “啊哟哟, 额娘觉得肚子胀是吃撑了,没想到啾啾这么心疼额娘, 连糖都不吃了, 额娘好欣慰,来啾一个!” 啾啾毕竟才两周岁还没到, 不知道这肚子胀和疼的区别,真的以为额娘要生小弟弟就只是胀肚子,跟她吃撑了一样。 头一回, 啾啾满脸迷茫,被额娘啾得脸颊肉都被嘬起来了。 第二回,啾啾有些迟疑, 被额娘把脸挤成了小鸭子嘴。 第三回……啾啾非常淡定地在寿康宫多住了两天,老神在在拿着糖啃得满脸都是糖汁,不上当了。 她都是三岁的大崽了,才不会总上当受骗,被额娘戏耍呢。 她可是最聪明的啾公主,是在寿康宫好吃的不够香,还是陪她玩儿的姐姐们不够软? 连春来都知道,在好吃懒做方面,小主子跟主子不遑多让。 有了方荷这不厌其烦的‘狼来了’的故事,她肚子真开始疼的时候,昕珂立马挤眉弄眼开始哄啾啾。 已经被扣掉好几天糖块的啾啾,丝毫没有被吓到,迅速且积极地表达了自己要去寿康宫尽孝的意愿,乐滋滋被送走了。 这回等她再回来,额娘的肚肚也不鼓了,丑兮兮的弟弟也生出来了,额娘白着脸躺在床上起不来。 啾啾吓得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手脚并用爬到床上,抱着方荷不撒手,呜呜咽咽哭得人格外心疼。 方荷是最心疼啾啾的。 男孩子稍微糙一点养没关系,在宫里糙得也很有限。 二崽这会儿连人都看不见呢,当然还是得紧着家里的小公举来。 她连声叫着心肝肉大宝贝的,把啾啾搂在怀里,义正言辞地保证。 “往后额娘再也不叫人把啾啾送去寿康宫了,额娘天天陪着你,往后额娘吃喝什么,咱们啾啾就吃喝什么,好不好?” 啾啾眼神一亮,想起额娘不叫她吃的水晶粉,奶呼呼的声音都有了铿锵力道。 “好!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 方荷憋着笑跟啾啾拉了钩,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刚过去一天,啾公主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儿就皱成了包子。 她浑身上下连脚丫子都在诉说着后悔,好几回跑到大门口又被春来给抱回来。 啾啾哭得特别伤心,“呜呜……不吃蛋蛋,不喝粥粥,不吃泥泥!” 白水煮蛋,小孩儿爱吃的就少。 小米粥熬得再香浓,喝上三顿孩子也要哭了。 就更不用说捣碎了的蔬菜和金豆做得没滋没味的土豆泥。 方荷不是不想给啾啾吃好的,但……她也馋啊! 总不能啾啾吃着她看着,在孩子面前馋哭了的话,她不要脸吗? 小孩子夜里总要醒,醒了也会哭,方荷不放心叫孩子单独住,啾啾自然也要陪额娘睡。 有时候把啾啾闹醒了,方荷哄完啾啾还要去看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叫啾啾有些额娘被抢走的失落。 给她找点事儿做,或者让啾啾白天在延禧宫,晚上去寿康宫,也能休息得更好些。 方荷这才坚持要跟啾啾一起吃月子餐。 还不等啾啾自己坚持要去寿康宫住,太子就在毓庆宫推了一把。 这瘪犊子玩意儿在自己宫里吃酸辣粉,还让人把味儿往延禧宫扇,那大蒲扇进毓庆宫的时候,好些人都看见了。 啾啾吃了几天清汤寡水的东西,又闻到这格外叫人流口水的香味儿,嚎啕大哭对额娘认错。 “啾啾错惹~啾啾孝顺~想玛嬷了,呜呜~” “看弟弟累,啾啾心疼额凉,找玛嬷睡,别送~” 说完,眼泪都不擦,就端着自己的小金碗,拉着春来跑了。 方荷:“……”就,闺女够孝顺,孝得她都想跟着跑。 跑是跑不了了,这事儿还不好叫康熙出面制止。 若太子在宫里吃点好吃的,扇扇风的自由都没有,他这储君也甭做了。 比起太子耍阴招,动心计,方荷宁愿太子如此‘报复’。 毕竟康熙不好管太子,更不好管她想法子报复回去啊! 好歹是叫啾啾自个儿愿意去寿康宫,每天白天回来,方荷也会腾出空来,比平时更热情地陪着啾啾玩儿,反而让啾啾没了落差。 这些时日,毓庆宫只要一传出味儿来,啾啾就知道要吃饭了,迅速亲亲摸脸飞吻一条龙,嘎嘎乐着往外跑,一点都不带留恋的。 前半个月,方荷还算顶得住,窗户关上也闻不到多大味儿。 可等后半个月……嘴里没滋没味儿的方荷就有点顶不住了。 这特娘宫里还有人改良酸辣粉配方吗? 怎么感觉那酸辣香味儿越来越浓,越来越香呢? 啾啾一闻到这味儿,到了寿康宫就歪缠着太后也要吃。 太后实在顶不住嘴甜又会卖可怜的小团子,到底叫人做了几回少辣版本的水晶粉。 结果一老一少都爱上了这滋味儿,换季吃出了汗来,嫌热开窗,双双风邪入体,被摁着喝了好一阵子苦药。 方荷这边是又被馋得想哭,又担心啾啾和太后的身体健康,心里问候太子八辈儿祖宗的频率越来越高。 本来康熙不打算带着太子南巡,想叫太子监国。 但他顶不住方荷每天幽幽怨怨的眼神,也心疼她吃饭跟吃药的表情,还是带着太子南下了。 只是没料到,太子人都出宫了,毓庆宫还有人吃粉。 方荷气不打一处来,看翠微跑出去,脑海中疯狂刷着各种夏日里叫人难以抗拒的美食,表情狠辣。 给她等着! “昕华,叫顾太监去一趟毓庆宫,传本宫令旨,谁若再敢趁着太子不在宫里,动用太子的膳食和蒲扇,这辈子都别领月例了!” 如今掌管外库,发放月例的可是魏珠。 昕华有些迟疑,无奈地劝:“主子,那到底是太子宫里的人,这话传出去,宫里肯定要说您欺软怕硬。” 再者说,毓庆宫虽然离延禧宫近,却算前朝宫殿,主子掌管后宫,却是管不到毓庆宫的。 方荷冷笑:“让顾太监跟他们说,我就是欺软怕硬,他们敢跟我硬碰硬吗?” 要是要脸,那她就白在御花园闹了那么一出立威。 “跟他们说,若是太子不差银子,愿意自己给毓庆宫的人补发月例,那我就写信问问皇上,太子是不是有钱没处使了,大清遭了灾的地方不少,怎么不见太子慷慨解囊呢!” 她不能阻拦太子吃什么,还能让宫人和太监欺负了?开玩笑! 昕华:“……”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她见主子坚持,想着还有大半个月才出月子,若是再闻着味儿,小厨房的两个太监怕是也得哭,没再劝,出去找顾问行去了。 殿内方荷却越想越气,已经一个多月了,她也能起身走动,在殿内叉着腰转了好几圈,想出了三样绝对能狠狠报复回去的好东西。 她立马叫昕梓准备好笔墨纸砚,给娜仁和梁娘子写信。 天涯客栈收到信的时候,御驾才刚到山东,康熙又带着阿哥和大臣们上泰山去了。 一向沉得住气的娜仁都忍不住问:“果果写了什么?” 她在北蒙长大,汉话说得还行,汉字认得不算多,向来是梁娘子拆信,顾先来回信。 梁娘子一目十行看完,眼神发亮:“果果又找到一样好吃的,说是要叫咱们寻些蝲蛄送进京,最好是能在庄子里多养一些。” 林辰听闻方荷来了信,赶忙将乔小元从厨房里拽出来。 两人一进门就见梁娘子在咽口水。 乔小元疑惑道:“蝲蛄?我知道,与河虾味道差不多,比起海虾略清淡些,煮不好还会有点土腥气,吃的人不算多。” 毕竟蝲蛄的壳比较硬,不如一般虾吃着方便,也比寻常青虾的数量少。 梁娘子将信里附带的方子递给乔小元。 “这就得靠你了,果果只记得有人说过这东西做好了特别好吃,往后甚至能成为咱们天涯客栈夏日的招牌菜。” 乔小元了然接过来。 方荷只会吃不会做,她在客栈的时候,包括她后来来信给方子,多是描述清楚大概什么滋味儿,可能加了什么。 然后由乔小元一点点试出最好吃的方子,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喜欢做的事儿。 每次研究出一个方子,包括那水晶粉的方子,都让他特别有成就感。 方荷收到黄金粮的时间晚,天涯客栈却不必这么讲究,去岁就已经种了金豆、金米和金薯,私下里他们早就换着花样吃得不亦乐乎。 翻过年方荷已经来了一次信,宫里也已经出了黄金宴,他们也就不必再避讳,如今黄金宴上的吃食,已成了天涯客栈顾客必点的招牌。 想到酸辣粉和狼牙金豆的好滋味儿,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第112章 “吸溜——” “吸溜溜——” 伴着酸辣又喷香的浓烈滋味儿, 延禧宫主殿内,一大一小娘两个都埋头在紫砂锅里,吃粉吃得停不下来。 因为丰腴而增添了几分妩媚和雍容的方荷,比女儿速度更快, 表情也更享受。 透明爽滑的金豆粉吸入口中的那一瞬, 酸爽又刺激的汤汁也一同在舌尖起伏, 弹跳着跃入肚儿里,烫得人浑身毛孔张开, 恨不能大叫一声痛快。 她被福乐和张御医盯着,愣是吃了两个月没滋没味儿的东西! 这一碗水晶粉,直吃得方荷香汗淋漓, 双目含泪,樱唇微肿,表情迷离, 酸辣汤汁在四肢百骸游走的时候, 就仿佛经历了好几次贤者时光。 三头身的啾啾也不甘示弱。 她不能吃酸辣的粉, 却也央着额娘同意,给她做了酱香粉, 加了一点点醋, 一滴辣油。 她人小嘴巴也小,吃饭的劲头却十足, 特制的短筷子使得飞起。 好不容易在翻飞的汤水里夹住一根粉,她便迅速低下头去咬住,如第一次下水的小象似的, 小手紧攥,脚蹬在矮几腿上,连颤巍巍的肚子都在用力, 将一整根粉都吸进肚儿里。 热乎乎香喷喷的粉,将她肉嘟嘟的小脸撑成了土拨鼠模样,小奶牙咀嚼得飞快,咦咦呜呜眯起大眼睛,额头上瞬间就沁出了汗。 一旁翠微、昕华和春来三人看着,都忍不住吞口水,不住地往外看,这娘俩吃得也太香了吧? 方荷体贴,叫她们轮番去小厨房吃饭,不必全等着她和啾啾用完了膳再顾自己。 翠微和昕华不能吃辣,一直对这个水晶粉不算太感兴趣。 昕珂和春来是不放心都不在小主子身边,所以都留到了下一波。 可这会儿看方荷和啾啾用膳,三个人都觉出饿来了,春来的肚子甚至已经在咕噜咕噜响。 突然一个有些崩溃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你怎么还没吃完呢?” 三人都愣了下,谁,是谁说出了她们的心声! 方荷抬起头,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头也不抬地招呼宜妃。 “快坐,吃了吗?” “这都什么时辰了!”宜妃捂着鼻子,也捂着嘴,怕自己忍不住口水泛滥,气呼呼坐在啾啾身边,瞪方荷。 “我这阵子吃那黄金粮做的膳食,做好的衣裳都要穿不进去了,专门挑着半下午时候才来,你怎么这会子才用膳?” 方荷咽下一口粉:“哦,这是第二波午膳了。” 宜妃:“……”胖死你得了! 啾啾百忙之中,从泛着热气的浓汤中抬起热得汗津津的小脸儿,冲宜妃咧开小嘴笑。 “宜额娘,来一碗不?” 宜妃看着啾啾油亮的小嘴:“……来!” 翠微憋着笑,和樱桃一起出去,给宜妃端新的水晶粉过来。 宜妃也吃不了太辣,偏偏她还格外喜欢辣的,一边被辣得嘶嘶哈哈,香汗淋漓,一边还吃得更凶。 等方荷和啾啾吃完,宜妃那碗被樱桃特地减少了一半的粉也吃完了。 方荷躺在软枕上抹汗,“这才是人生的滋味儿啊!” 啾啾学着额娘的模样,歪在她身边,由着春来替她擦干净小脸上的油,拍着自己的瓜皮肚儿,长吁一口气。 “这才是……”感叹到一半,啾啾撑得脑子转不动,费劲想了想才继续。 “……人味儿啊!” 众人:“……” 宜妃没吃撑,但是吃得妆容都花了,去净了面过来,听到啾啾感叹,笑得花枝乱颤,凑过去捏了捏啾啾的小脸。 “你还吃出人味儿来了,人什么味儿?” 啾啾歪着脑袋,任由宜妃揉搓,努力转动小脑瓜想了想,笃定道—— “酱香味!” 殿内众人沉默片刻,都被逗笑了。 方荷起身,抱着啾啾的脸吧唧一下亲上去。 她调侃:“行,回头我就把咱们啾啾公主酱了,塞回肚儿里回回锅,叫你变得香喷喷的。” 啾啾听不出这有没有可操作性,但她却清楚额娘不是好孩子,总爱逗孩子玩。 她被挤得嘟着小嘴,口齿不清反驳:“希冀(先酱)额凉!” 宜妃哈哈大笑,“好孩子,真孝顺!” 方荷轻哼两声,提起吃撑的崽来递给春来。 她也带着昕华绕去屏风后头,娘俩分别梳洗。 等落了身上的汗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又叫春来哄啾啾去午睡,方荷才出来跟宜妃说话。 宜妃问方荷:“皇上这会子应该已经到江宁了吧?” 御驾四月初八走的,方荷是五月初二出月子,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应该就要往苏州和扬州去检阅驻兵,差不多下旬就该往回返了。 方荷也惦记着呢,她笑道:“传信来的人,说是应该已经到了三天了。” 如果按照大宁子说过的历史进程来算,十五十六十八阿哥的额娘,应该就是这回被送到康熙面前的。 听说那位特别美,她特别想知道到底多好看,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的银子,应该也快送到姑爹手里了吧? 想起曹寅的大方,方荷就忍不住咧嘴想笑。 这位据说是替皇上敛财,敛到最后,却欠了国库百万两银子,只把自家敛成了巨富。 他的银子,早晚都得归皇家,她不拿白不拿。 这银子怎么用她都想好了,回头又能多开些荒地,再办个水殖场,地里多种些黄金粮和大豆,再买几头奶牛,水里培育蝲蛄。 想到这儿,方荷就忍不住激动。 报复太子……咳咳,是给啾崽和二宝做好吃的,她可就等着乔小元的方子了! 宜妃看方荷格外兴奋,颇有些不解。 “你在这儿傻乐什么呢?” 方荷转移话题,“这不是能不用忌口了嘛,对了,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宫里为了防止刺杀,就没有多少绿植,如今天儿越来越热,大中午的在外头走,人都能晒化了。 宜妃扇着团扇叹气,“储秀宫的平嫔中暑了,我不是管着用冰,过去瞧了瞧,她身子弱,瞧着有些不好,我请了太医过去。” 顿了下她又道:“这天儿一日热过一日,寿康宫里也不敢一直用着冰,前几日太后是不是还咳嗽了?” “用冰多了怕着凉,不用冰又热得受不住,要不你问问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也好赶紧去畅春园松快些日子。” 宫里康熙和太子都不在,能将信送到内阁,跟折子一起送往江南的也就只有太后和方荷。 但太后不愿意为这种小事儿叫康熙操心,不可能给康熙写信,也只能让方荷来写了。 “前天太后把啾啾送过来,说是怕过了病气儿,我请陆太医去看了,略有些着凉。”方荷早就想到这一茬了,她比宜妃还关心太后的健康。 “前天我就写信给皇上了,这会儿皇上应该已经收到信。” “咱们不等他回来,我本来也想叫人去跟你和景嫔说,你叫人先收拾着,过几日咱们先去畅春园。” 惠妃因为‘病重’一直在长春宫闭门不出,她手上的宫务,已经被方荷交到了景嫔手里。 荣妃负责的是宫里的花花草草,这回倒是用不着她跟着忙活。 宜妃听了,倒是有些迟疑了,“是不是等皇上传旨回来?若这会子就开始收拾……” 说好听点是先斩后奏,说难听点就是不安分,也犯了宫规,毕竟只有皇上能下令让宫妃和子嗣出宫。 方荷无所谓,“说破天去我这也是孝顺婆婆,别人爱说说去呗,他们还少说我了?” 也没见她少一块肉。 太后这婆婆做的,比后世的婆婆还叫人稀罕。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太后听姑姑的。 孝庄不在了,太后听好大儿的。 可无论如何,她都竭尽所能护着方荷。 如今都不在宫里,她就听方荷的,妃嫔去请安的时候,太后从来不会由着别人撺掇说什么,只在寿康宫里好好照顾啾啾。 如今啾啾口中出现最多的,除了额娘就是玛嬷,太后不舒坦,方荷比谁都着急。 宜妃欲言又止,她其实是怕皇上会因此心里起了龃龉,但这话她说起来,实在有些牙疼。 她到底也是康熙的妃嫔,不计较方荷占了所有恩宠便罢了,还天天操心这位贵主儿能不能恩宠不变,想想就扎心,扎得她张不开嘴。 想了想,她只戏谑:“贵妃若觉得皇上不会生气,别给你自己添了腻烦,臣妾等自然乐得听吩咐。” 方荷笑而不语,若宜妃知道康熙走之前答应了她什么,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但跟宜妃一样,她已经占了便宜,不会故作无知地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工夫,江宁曹家别院,曹寅和梁九功也领完了方荷的谢礼,互相搀扶着从敬事房太监的院子里出来,表情格外复杂。 曹寅:“梁谙达,你在乔总管面前挺客气啊……” 他总共给梁九功塞了三千两银票。 可这回进去挨打……领五十板子的谢礼,梁九功为表客气,给乔诚塞了一万两银票,免了大半谢礼,挨了十板子。 梁九功咽下嗓子眼的苦水,“曹大人,你也不遑多让……” 曹寅毕竟是江宁织造,贵妃大概是不好送礼太重,避免私相授受的嫌疑,只给了二十板子的谢礼……一份。 可曹寅送了俩人来,就变成了四十板子。 曹寅大义凛然表示这数儿不吉利,给乔诚塞了两万两银票,只接了八板子的礼。 说完,俩人对视一眼,无语凝噎,都在心里骂乔诚这看着老实巴交的太监满肚子坏水儿。 第113章 等朝臣们回过神, 索额图立马就想开口反驳,但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才为了太子,他们拼了命地说昭元贵妃的好话, 又是执掌后宫有度, 又是为太皇太后和太后信任, 甚至连她在御花园杖责太子都被他们说出了花儿来。 这会子再反对,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当然, 为了太子和他们自己的利益,在场的文武百官都可以不要脸,可皇上提出此事便是动了心思……这位主子爷他更不要啊! 他们若敢颠倒黑白, 皇上保管能做出数罪并罚,将两派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儿。 就是再笨的,如今也回过味儿来了。 怪道皇上先前压着两边呈上去的折子不发作,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那今日他们双方因为争执, 不知不觉就让贵妃做了渔翁, 是不是也在皇上的预料之中? 越明白圣心难测,众人便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立皇贵妃毕竟不是小事, 当初立佟佳氏的时候也在朝堂上议论了不少时候。 康熙不是不能直接下旨, 却不想给方荷留下隐患。 “此事要由礼部商议,还要祭告先祖, 且先不急,还是先办十五阿哥的百日宴吧。”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就叫梁九功喊了退朝。 胤礽和胤褆并百官跪地目送康熙离开。 还没等出去九经三事殿的大门, 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派官员又换了嘴脸。 大阿哥派的官员客客气气试探。 “要我说,贵妃之子在保和殿办百日宴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贵妃受宠日久, 也不差这一桩了,杨兄你说是不是?” 太子派的官员笑语晏晏回,“是极是极,太子君子端方,大阿哥友爱兄弟,对十五阿哥多偏疼几分也是应当的,实在没必要拦着贵妃这份体面!” 他们一口一个贵妃,眼神相交之间,再不见火花四溅,只有深深的默契。 总之,国宴可以办,贵妃前头还是不要加个皇字的好。 索额图都臭着脸挨到了明珠身侧。 “若昭元贵妃成了皇贵妃,往后惠妃的病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大阿哥纯孝之名不输太子,先前还是你为大阿哥扬的名,你不会打自己的脸吧?” 明珠面色不变,只淡定地冲索额图拱手,含笑道:“索中堂言重了,大阿哥虽纯孝,可也比不过太子与皇上父子情深,早有效仿之心,为人子者怎可与皇父对着干呢。” 索额图:“……”先前说十五阿哥不配在保和殿办百日宴的,不是你这老匹夫的门生吗? 都是大尾巴狼,鼻子插大葱你装什么象呢! 见大阿哥还在前头慢吞吞走着,明显是在等明珠,索额图冷飕飕看着明珠,意有所指。 “看来明相这是瞧不上大阿哥,有意替自己找个下家啊!” “我等愚忠之辈,还真是比不得明相聪慧!” 胤褆听到这话,忍不住起了疑心。 他不是傻子。 刚才明珠在朝上说的话不多,可仔细想来,却都有意引着众人在说昭元贵妃的功劳。 等到了无人处,胤褆忍不住问明珠:“表舅……” “我是故意的!”明珠直接打断了胤褆的话。 “皇上有这个意思,索额图递上去的那些折子里所述,绝不能在朝堂上讨论!” 他坦然看着胤褆:“你和惠妃先前已经得罪了贵妃,若是能推她一把,化干戈为玉帛,让惠妃重新管着宫务,也好过便宜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佟家。” 佟家那老狐狸不吭声,不就是算准了皇上的心思。 胤褆脸色阴沉:“如果没有昭元贵妃,额娘绝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额娘在长春宫日日垂泪,了无生趣,他福晋也待他冷淡不少,都是因为昭元贵妃。 “正因额娘被她逼得在宫里没了立足之地,我才不能低头,否则往后让其他人怎么看我这个大阿哥!”胤褆冷着脸道。 明珠摇摇头:“那你且等着看,有时候你想退,也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他早就对大阿哥不抱希望了。 明珠:“算我对不住大阿哥,官儿我可以不做,却不能违拗皇上,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大阿哥且自斟酌吧。” 说完,明珠直接转身走了,留胤褆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好一会儿。 即便他和额娘愿意退,昭元贵妃也未必会相信,他绝不会送上去成为宫里宫外的笑柄。 两人说话的工夫,康熙已经回到了春晖堂。 啾啾由春来和李德全陪着,正在地坪前抽陀螺。 鞭子在春来手里如臂使指,就是李德全也能不动声色补上两鞭子,让陀螺转得更快。 只有啾啾,手里捏着一根朱红色的小鞭子,身上精致的蝶扑花团纹旗装,有一角被她塞到裤腰里,弯着腰,绷着肉墩墩的小脸儿,格外有架势。 “嘿——” “哈——” “转转转——” 口号喊得响亮,啾啾的小脸还带着几分得意,可除了口水喷得在炽烈阳光下闪现出彩虹光点,那火红的鞭子却始终没能碰到陀螺。 康熙:“……”他闺女到底在得意什么? 啾啾不管自己抽没抽着,反正她用了吃奶的劲儿了,陀螺也滴溜滴溜作响,四舍五入她就是抽陀螺的高手! 她抬起头想跟昕珂姑姑炫耀,一起身就看到了康熙。 啾啾眼神一亮,丢下鞭子就蹬蹬跑到康熙面前,拽着康熙的龙袍冲他咧嘴笑,指着依然在转的陀螺。 “阿玛!啾啾腻害!阿玛……抽飞了!” 这陀螺是康熙用的规格,根本不是小孩子能抽动的,啾啾一激动,说话就容易省字。 康熙抱她起来,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哭笑不得捏捏她红润的小脸蛋。 “阿玛不会飞,要不啾啾飞一个给阿玛看?” 啾啾毫不犹豫抬起小肉手凑到嘴边,啪叽亲了自己一下,然后又啪叽一下乎到了康熙脸上。 “飞飞~爱你哟!” 李德全和春来瞬间就跪了。 御前所有宫人和太监都是一惊,白着脸跟着跪下。 李德全和春来心里发苦,这当娘的动手好歹还避着人,小主子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康熙倒不在意被女儿打了一巴掌,他心里嘀咕着这小家伙好的不学,没好气地拍了拍啾啾的腚。 “谁教你这么飞的?” 啾啾捂着腚有些迷茫,还有点不可置信的委屈。 “额娘说,只要长小丁丁,亲亲都要飞哒!” 康熙沉默了……他可哪儿都不小,这巴掌他挨得委屈。 可这话却不能跟孩子说。 康熙暗自磨牙,那混账什么都跟孩子说,回头他非得好好跟她算算账不可! 不过一想到有男孩子要啾啾亲…… “是阿玛误会啾啾了。”康熙面不改色哄着啾啾,抱她往殿内去。 “往后见了阿玛不用飞,若是其他人,啾啾飞得越狠越好!” 见皇上没有发火,偷偷爬起来的众人:“……” 行吧,有什么样的额娘,就有什么样的阿玛,他们习惯了。 偏殿里,才三个半月大的十五阿哥二宝正好醒着,正抱着个五彩斑斓的布老虎啃得起劲。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汪清水一样望过来,看得人心里发软。 “啊……”看到被康熙抱在怀里的啾啾,二宝咧开嘴露出个无齿的笑,冲啾啾伸手,一个眼神都没给康熙。 康熙将啾啾递给李德全,让人先去给啾啾换衣裳。 殿内放着冰鉴,刚才啾啾在外头玩儿,陀螺没抽着,抽得自己一身汗,容易着凉。 他坐到一边,将小儿子捞过来掂了掂。 “又重了,胤袆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 私下里他已经给孩子起了名字,等百日宴的时候才会公之于众,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他待方荷的心意。 康熙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应是十到十五斤,以他的臂力约摸着,胤袆至少十七八斤。 奶嬷嬷跪在地上为难地回话:“回万岁爷,按照贵主儿的吩咐,一个半时辰左右喂一次……一天喂八回。” 这世道都怕把孩子撑坏了,一般一日喂个四五次,奶嬷嬷喂自己的孩子都是这个次数。 但方荷却相信后世的科学喂养,她有不少宝妈同事,甚至也遇到过顾客带着孩子去酒店,基本上都是两到三小时喂一次。 在宫里生了孩子以后,药膳和膳食中会加入回奶的东西,本来孩子就没有母乳吃,若是再吃不饱,谁知道会不会体弱。 反正只要不撑着,孩子愿意吃就吃,在这方面她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拦着。 康熙蹙眉,虽说饿过头对孩子不好,但适当饿一饿更符合《黄帝内经》所言‘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的道理。 他刚要开口,突然就感觉胳膊上一热。 一低头,就见挨着二宝襁褓的明黄色龙袍衣袖湿了一块。 二宝绷着小脸用力,很快就松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康熙,张嘴就嗷嗷哭。 康熙:“……”果然,果果说得对,闺女是来报恩的,儿子都是来讨债的! 他赶紧将二宝递给奶嬷嬷,再顾不得说多,吃得多就吃得多吧,听这声儿往后保管是个巴图鲁。 里头啾啾冲出来,怕拉着正在换尿布的弟弟凶,“不许哭,吵醒额娘,亲你哦!” 二宝立刻就不哭了,只瘪着小嘴,拽着啾啾的手指不放。 看着啾啾一本正经教育弟弟,还什么事儿都不懂的二宝,还真就跟听懂了一样,哪怕眼眶里还噙着泪呢,就只顾冲啾啾笑。 怎么着,姐姐是亲姐姐,他是后爹不成? 第114章 除了康熙和吃撑了昏昏欲睡的啾啾外, 现场正好有十二个人,可以玩狼人杀的标准阵营战。 这是方荷和耿舒宁每回跟朋友们去郊游的时候,玩儿得最多的游戏。 虽然方荷玩得不算好,但她对规则很熟悉。 线下玩狼人杀, 对规则定得其实没那么死, 还会把好坏阵营身份做改动。 方荷不会跟在场的人解释什么预言家和女巫, 更无法解释为什么游戏里还有白痴这样的身份。 她干脆根据大清的国情,简单粗暴将阵营分为太子阵营和狼人阵营。 狼人四个, 在夜晚可毒害太子属臣。 太子属臣四个,能靠推理条陈,帮众人找出狼人。 “太子阵营嘛, 自然得有个太子(预言家),夜里可跟皇父促膝长谈,确认其他人是不是狼人。”方荷非常贴切地解释特殊身份。 “太子既为正统, 身边自有手握一瓶灵丹妙药和一瓶致命毒药的太医(女巫), 被毒害时可以带走一个人的太子护卫(猎人)。” 白痴……方荷想了很久, 也没找到合适的身份。 想了想,她干脆道:“剩下一位是太子的哈哈珠子, 因为阿玛功劳大, 在被毒害或投票流放的时候可得豁免。” 胤礽噎了下,哈哈珠子为什么比太子还有牌面? 其他人心里也在想, 要是哈哈珠子真有这样的体面,实话说他们都挺想代替的。 方荷看了眼康熙,对胤礽揶揄微笑:“狼人赢了‘太子’, 便可狼行天下,兴大清盛世。” “‘太子’灭了狼人,天下四平八稳, 大清国泰民安,本宫可一点都没有挟私报复的意思哦。” 胤礽眼神微微闪了闪。 汗阿玛出征回来,得知他默认身边留了索额图安排的人,还对昭元贵妃腹中皇嗣动手,待他便多了几分冷淡。 这让胤礽格外恐慌。 即便他是太子,若失了汗阿玛的偏爱和信任,这皇位也未必会是他的。 古往今来能顺利登基的太子有几个? 所以发现方荷不按理出牌,也瞒不过汗阿玛以后,他迅速认错,除夕宫宴借着嘴馋,把头低到了尘埃里,再也没对方荷露出过真正的敌意。 他才不会跟胤褆一样愚蠢,倔强跟贵妃硬碰硬,那只会叫汗阿玛愈发不喜。 即便报复,胤礽也像孩提时偷偷往康熙茶里放盐一样,那么大的蒲扇,自然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幼稚’。 他得叫汗阿玛知道,他仍是那个濡慕阿玛的孩子,也没有那么狠心,只是一时不察索额图的手段,才犯了错…… 压下心底的不虞,胤礽抬头,冲康熙坚强地笑,却笑得格外苦涩,想引起阿玛的心疼。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一抬头,胤礽就见他阿玛比他笑意还深,明显很满意昭元贵妃的话。 胤礽:“……”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大家心里都憋着点幸灾乐祸。 昭元贵妃说游戏叫狼人杀……在场的,包括希望他们兄友弟恭的康熙,都清楚狼人到底代表着谁。 狼人,不外乎狼子野心之人。 但凡是个阿哥,阿玛都是皇上,凭什么太子能坐那把椅子,他们不能? 现实中无法诉诸于口的野望和阴霾,放在游戏里,倒叫人能痛痛快快做一回自己。 康熙不动声色扫过笑容僵硬的太子,还有摩拳擦掌的其他儿子,心下失笑。 他从不会觉得作为兄弟,这些儿子天生就该相亲相爱。 古往今来为了那把龙椅,打杀到比仇人还狠的皇家兄弟,比比皆是。 不过是他更幸运些,得了福全和常宁这样能够信任的兄弟罢了。 让这些不省心的把不能拿上桌面的阴暗情绪,放在游戏里痛快争夺一回也好。 尤其是有些左了心思的保成。 想起他宁愿相信索额图那个贪心不足的,也不愿意信任自己的阿玛,康熙就恨不能将索额图关进宗人府关到死! 有些腐肉不剜了去,永远长不出新芽来。 康熙先让人哄着啾啾去睡觉,等啾啾离开后,他用方荷的团扇扇柄敲了敲石桌。 翠微在一旁往荷包里塞进写了身份的纸条,听到动静赶忙恭敬送到众人手中。 不用方荷说,大家也都知道各自的身份需要保密,如此被揭穿的时候才有意思,便都避开人,从荷包里掏出纸条来看。 方荷没急着看荷包,跟康熙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太子和阿哥们的表情。 啧啧,不愧是皇家的孩子。 哪怕平日里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十三阿哥,总叫人觉得傻乎乎的十阿哥,表情都看不出拿到了什么身份。 康熙到底比方荷强一些。 他对儿子们足够了解,看到眸底闪烁着兴奋或者忐忑的萝卜头,心下大概有数。 再看垂眸淡定安坐的太子和老三老四,康熙略一思忖,也差不多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正想着,他眼神落到方荷身上,她还没打开荷包。 康熙冲她挑眉:“不看看?” 方荷无辜道:“像我这种单纯又善良的,一定是‘太子’最忠心的臣子,不可能有其他身份!” 康熙:“……”这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跟啾啾没什么两样。 众人偷笑,胤礽无语,或许大概可能……太子也没那么想要这样的属臣。 康熙也不劝,只道:“都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就闭眼吧。” 大家都闭上眼,方荷这才赶忙看自己的纸条。 康熙失笑,又道:“狼人睁眼。” 不出康熙所料的,太子和老四并先前格外兴奋的小九和小十二睁开了眼。 康熙慢条斯理给方荷扇着风:“十息时间,可害一人。” 胤礽和胤禛对视一眼,害人哪儿用得了十息,他们毫不犹豫指向三阿哥胤祉。 说实在的,两人都不想听胤祉多说话。 九阿哥胤禟和十二阿哥胤裪颇有些无所谓,祸害一个是一个,便随了两个哥哥的意。 康熙微微勾唇,又敲了下桌子,“‘太子’睁眼验人。” 先前格外忐忑的八阿哥胤禩,小心翼翼睁开眼,下意识指了指方荷。 胤禩总觉得这位贵妃娘娘不像好人。 康熙却微微颔首,表示贵妃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正经,但她确实是个好人。 胤禩失望地闭上了眼。 康熙:“太医睁眼,选择救人或害人。” 十三阿哥胤祥立马瞪大了眼珠子,发现汗阿玛手中的团扇扇柄指着三哥,浑身都写满了抗拒,甚至还下意识闭了闭眼。 康熙:“……快点。” 胤祥赶紧睁开眼,犹豫着指了指九阿哥胤禟,每回九哥看他跟在大哥屁股后头都要笑话他。 胤祥闭上眼,康熙笑着继续道:“天亮了,睁眼。” 等大家都睁开眼后,康熙用扇子轻拍三阿哥的脑袋,又指了指九阿哥。 “说说遗言吧。” 摩拳擦掌的胤祉和胤禟:“……” 九阿哥梗着脖子不乐意,“不是,为啥我第一轮被害,是不是兄弟了?” 他才刚起兴头,还没来得及搅起血雨腥风呢! 三阿哥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不该先把昭元额娘……咳咳,那什么嘛?” 大家都下意识看向康熙和方荷。 方荷笑眯眯没什么反应,康熙却淡淡睨胤祉一眼。 “为什么是你们,你们心里没数?”康熙对儿子也不吝啬刻薄。 “但凡你们长嘴之前先长长脑子,第一回合被害的都不会是你们。” 两人缩了缩脖子。 但他们立马反应过来,虽然‘死’了,但他们可以用遗言来做一回搅屎……咳咳,幕僚。 三阿哥立刻露出大义凛然的神色,“不瞒大家,孤便是你们所效忠的‘太子’,可惜为奸人所害,人心不古啊!” 胤礽:“……” 拿到‘太子’身份的八阿哥:“……” 其他人:“……” 这混账就是死,也能凭一张嘴欠揍! 三阿哥说话不过脑子,并不代表他没脑子,他不动声色看了眼胤礽。 “孤夙夜兴寐之时,总觉得有人窥探孤储君之位,尤其是得汗阿玛亲自教导的嫡子胤礽,他因忿忿不平汗阿玛对孤的恩宠,早就想害孤了。” 九阿哥立刻接话:“我是‘太子’的属臣,确实知道二哥对‘太子’虎视眈眈,因为我的保护,‘太子’才活着,现在三哥没了,一定是二哥搞的鬼!” 反正他看太子不顺眼,暴露胤礽狼人的身份,藏起自己的身份,反而能替四哥和十二弟隐藏狼人身份,也能让其他人多指证两个‘太子’阵营的人。 三阿哥冲九阿哥翻个白眼,对其他人道:“孤昨晚向汗阿玛验看了二哥的身份,果不其然就是他,各位爱卿一定要替孤报仇!” 胤礽冷笑,九弟的想法他大概清楚,不置可否。 他只看向三阿哥胤祉:“刚才你发现自己被害后,下意识就是喊冤,却没有看孤……看我,若你验了我的身份,绝不会如此!” 胤祉反驳,“那我……孤不是觉得与二哥你兄弟情深,不忍怀疑你吗?” “不忍?”胤礽反问完,冷笑一声。 三阿哥想也不想就胡扯,“本来不忍心,只是思虑再三,我……孤也只能确定你一个人的身份,更不忍看你祸害其他爱卿嘛!” 九阿哥立刻捧哏:“就是就是,太子说过,死也不能忘记汗阿玛教导爱民如子的教导,属臣也是民,太子可太爱我了……” 说完,他下意识吞了吞唾沫,有点被自己恶心到,其他人也都不自觉搓了搓胳膊。 第115章 能够左右选秀的, 除了康熙,就是那些王公大臣们。 于大清而言,选秀却非家事,乃是国事。 即便是康熙, 若无恰当的理由, 要停了选秀也会引发朝堂骚乱, 更会将方荷置于风口浪尖。 方荷如果还是自己一人,她不会怕这些麻烦。 可她现在有孩子, 为了孩子的安危,她宁愿曲折迂回一些达成目的,也不愿让孩子承受口诛笔伐和危险。 景嫔觉得方荷有些杞人忧天。 古往今来任何登顶的掌权者, 无论男女老幼,皆是踩着旁人的鲜血和危机上位,这些麻烦早晚也少不了。 方荷道:“那也是将来的事情, 也许啾啾和二宝都没有争权夺势的心思呢?” “他们自己的路, 自己来决定。我可以成为他们的助力, 却不会成为他们的主宰。” 景嫔无奈,只能按照方荷的意思来。 不过去办差事之前, 景嫔深深看了方荷好一会儿。 “你们那个世道的人, 真的很幸福,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下辈子投胎, 能有机会去看看。” 如果人人都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她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耶死在武后手里,也不必被困囿武皇身边, 陷入争权夺势的漩涡不得脱身,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方荷闻言,特别认真对景嫔说:“我希望你下辈子能够梦想成真, 这也是我的梦想。” 她太想再回到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世界了……呜呜她的存款还没花完啊!! 以景嫔的城府,一眼就能看得出方荷这话的真心。 就为了她这份真诚,景嫔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利用宫外有限的人手,在中秋节之前,紧着完成了答应方荷的差事。 狼人杀在宫外比在宫里还要火热。 因为前朝后宫要忌惮太子的存在,并非人人都是皇嗣,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假装自己是太子。 可宫外私下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反正皇帝老儿都叫娘娘和大人们玩哩,这就代表着不犯忌讳。 甭管是权贵还是百姓,私下里都格外狂热,让狼人杀很快就成了京城的流行,甚至隐隐往外扩散。 谁还没有个做太子,能自称孤,拥有属臣、太医、护卫和哈哈珠子的梦呢。 可以说,‘太子阵营’四个字已超过了游戏本身的魅力。 连小孩子都可以在玩游戏的时候,自称一声本太子,还不会被大人打屁股。 也因此,因为游戏被舍出去的承诺格外多。 有些不正经的,比如小孩子们过家家式的玩耍,还有闺阁里的妙趣,只是口头承诺,能不能实现谁也不在乎。 但更多则是效仿皇上和太子本人的玩法。 康熙察觉这游戏能够锻炼太子和朝臣们的思维能力,若有人玩急眼了,他还能知道一些原本无从得知的隐秘,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了游戏的扩张。 康熙闲暇时候,还叫造办处造了一种可用于承诺的金签纸,在上面印上了内造样式,令内务府在外头的铺子登记在簿售卖。 这种金签纸签下的承诺,被人戏称圣人签,但凡签了,谁都不敢轻易违诺。 私下里传言这是皇上暗喻一诺千金的意思,若传出去谁不守信,甭管是权贵还是百姓,坏了名声,可就没法儿做人了。 景嫔手下那些宫里出来的人精,先前在酒楼茶肆和青楼花阁里赢了整整两箱子的圣人签。 她令人带着圣人签上门。 但凡有权有势的权贵,便会要求他们联手,在京城和京畿一带,兴建共计三十座学堂。 至于那些民间签诺的,她则令人上门统计家中女眷,要求他们应下送家中女眷前往学堂进学。 与此同时,景嫔则拿着方荷和她还有宜妃赢来的圣人签,找到太子、阿哥们还有各宫妃嫔,要求他们以后抽出时间,出宫给这些学院做先生。 其他人先不说,胤礽得知景嫔来意,第一时间就轻嗤出声。 在景嫔面前,他没有在康熙和方荷面前那么好脾气。 “不知景嫔是进宫时候尚浅,还是佟家没教好女儿,你难道不知宫妃入宫后,若无汗阿玛允准,不得出宫吗?” “你是想让孤违反宫规,被朝臣弹劾?孤劝景嫔娘娘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脑子的好。” 景嫔面色不变,“这是昭元贵妃的意思。” “少拿贵妃压孤,就算是贵妃也不得违背祖宗立下的规矩。”胤礽面色更加冷冽。 “孤看贵妃是被汗阿玛宠得忘了尊卑!” 景嫔饶有兴味看着胤礽满脸的戾气,他在皇上和贵妃面前可不是如此嘴脸。 身为太子,竟跟普通宫人一般,深谙拜高踩低之道。 这气度连她侍奉过的三位太子手指头都比不上,也怪不得会被康熙废掉。 她依然笑着道:“太子怕是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贵妃娘娘得了皇上亲予的圣人签,此事自然会得到皇上的允准,只是后宫娘娘和公主们出行,需要太子和各位阿哥们随行。” “汗阿玛什么时候……”胤礽顿了下,面色稍霁,可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不记得汗阿玛输给过谁,以汗阿玛的丘壑,绝不会输给一个女子……除非汗阿玛故意。 胤礽不由得记起第一次在嘉荫殿玩游戏的那回,昭元贵妃要求汗阿玛予胜者承诺,汗阿玛并未拒绝。 偏偏那回还就是昭元贵妃赢了。 此事康熙没再提及,胤礽和其他阿哥们只当康熙没有答应。 如今想来……也许汗阿玛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宠信昭元贵妃。 思及胤袆的名字,胤礽眸底闪过一丝烦躁和阴翳。 思忖片刻,他沉着脸道:“孤应下并不难,可你们要办劳什子女子学堂……呵,此事孤闻所未闻,更有悖世俗礼教,朝中百官绝不会同意。” 他语气讥讽:“如若昭元贵妃神通广大,能叫王公大臣们都反对不了,孤应下你又何妨!” 景嫔本也没想着能一次达成目的,按照话本子和方荷的说法,她只是在做准备工作,唱戏的还得是方荷自己。 “太子的话嫔妾记下了,定会转告贵妃。” 胤礽冷冷看着景嫔离开,立刻就叫徐宝给索额图送了信。 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在康熙手上,这件事准确说来,跟胤礽没什么直接利害关系,但他不想让方荷得逞。 方荷还是贵妃,就迫不及待搅弄权势,从宫里到朝堂乃至京外……若等她做了皇贵妃,有胤袆在,早晚会坏他大事。 中秋前一天,礼部、督察院还有翰林院院长都在朝堂上弹劾昭元贵妃。 言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干涉朝政,违拗礼教法度,欲动荡天下安稳,绝不能纵容。 “皇上,贵妃此举,会让规规矩矩在家中待嫁的女子和相夫教子的后宅女子都不安分,令家宅不宁者众,实在不该!” “万岁爷,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我大清儿郎连家都不齐,又怎能安心为朝廷效力,贵妃其心可诛,万岁爷明鉴啊!” “陛下,世祖曾言女子不得干政,臣等并非不愿女子好学,可这些自有女先生和家人教导,历朝历代也无女子外出进学之先例,您万不可纵容贵妃胡来啊!” …… 黄金粮到了丰收的时节,康熙心里还惦念着漠西的隐患,这阵子忙着微服私访去探查各地的粮食产量,还真不知道方荷在短短半个月内就能引起满朝文武不满。 就,带着些果不其然的感叹,康熙颇有些哭笑不得。 宫里都不够这混账上天的了,只要她一动弹,哪儿都不得安宁。 下了朝,康熙直直从九经三事殿去了嘉荫殿,也不顾方荷还没起,掀开幔帐就往圆滚滚的锦被上来了一巴掌。 怕拍不醒睡觉格外香甜的方荷,康熙稍稍用了点力道。 只是一巴掌刚落下去,康熙就感觉手感不对,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奶呼呼的惊呼声。 被褥蛄蛹着被掀开,窸窸窣窣露出了捂着屁股的啾啾。 “阿玛打我?”叫做三岁半的啾啾,震惊,瞪眼,委屈等情绪惟妙惟肖,复杂地在肉嘟嘟的小脸上闪过,最终停留在‘这我必须得闹’的坚定上。 康熙无奈,因为他和方荷如今晚上……咳咳,干活儿比较多,这阵子不是已经不叫人放啾啾进来了吗? 怎么又…… 康熙还没无奈完,啾啾就带着坚毅的告状表情,扭着小身子噗叽趴在方荷的被褥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嗷嗷也不耽误她口齿清晰地哭诉—— “额娘呀,快来看啊,你家宝宝被打了呜~” “额娘诶,阿玛不疼啾啾,要让啾啾疼了呜呜~” “啾啾心里苦哇,额娘你管不管啊呜呜呜~” 康熙:“……” 他刚才用的力道,隔着棉被,最多能震得这小家伙屁股蛋子麻上一麻。 不过跟方荷闹腾,却连累了孩子,还是他向来疼爱的啾啾,康熙一时理亏,只能坐在一旁哄。 啾啾又哭又喊太卖力,听不进去。 旁边偏殿里五个多月的胤袆被吵醒,也跟着起了双重奏,方荷就是死的也被嚎活了。 昨天夜里,她为了中秋晚宴能让康熙替她说话,很是使出浑身解数,跟他探讨了一下翻身做主的意义。 不夸张地说,她骑着马至少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夜深了才睡下。 这会儿才刚过去不到三个时辰,她实在没睡够,只闭着眼探手,将呜呜咽咽的啾啾搂进怀里,沙哑着声儿问—— “啾啾乖,说说你怎么苦了,让额娘开心开心。” 第116章 方荷是站着的。 她低下头来时, 康熙丹凤眸中漾出一丝笑意,勾住她已恢复纤细的腰肢,加重了唇齿纠缠的力道。 身为皇帝,康熙大多时候是居高临下的, 看所有人各式各样的欲望, 望尽这红墙金瓦的繁华, 好将一切都控制在掌心。 但此时,方荷居高临下地靠近, 却更让他心生愉悦。 他费尽心机留在身边的小狐狸,不再止步于狐假虎威,渐渐长成了一只胭脂虎, 芙蓉如面柳如眉,任园中繁花多少,分毫不及美人妆。 被他精心濯灌娇宠的娇娇儿, 也终生出了柔情心肠, 愿为他低头了。 大清早的, 康熙不欲传出白日宣淫的名声去,在失控之前, 揽着方荷歪靠在了软枕上。 他笑道:“果果不信朕, 可是怪朕没有再提晋你为皇贵妃之事?” 皇贵妃乃是副后,在康熙言明再不立后之后, 加之胤袆的名字,与立后也无甚太大区别了。 赶制礼服需要时间,让内务府和礼部拿出章程需要时间。 他不想让那起子不省心的捣乱, 干脆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提,那时旁人想添堵也无能为力。 方荷听康熙解释完,懒洋洋半趴在他身前, 一脸无所谓。 “反正都是我,有什么好怪您的,我就是信皇上,才对您言无不尽嘛。” 顿了下,她抬起头,眼角还带着被亲吻迫出的湿意,令她眉眼流转着妩媚,衬得情意也更添三分。 “皇上,我是真的越来越来越来越喜欢您了!” 当然,也就多了那么一丢丢吧。 有时候女人就得渣一点,一分也得让人觉得有十二分,才不吃亏。 她这话也不违心。 康熙如今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容貌的俊美只占很小一部分。 他原本在宫里尊养出的冷白肤色,前有出征,现在还时常往地头跑,已变成了健康的浅麦色。 再添上岁月养出的气度,还有他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威严,他温柔多情的时候,总叫人有种自己便是全世界的错觉。 见康熙挑眉,方荷捂住他的嘴,快速道:“以前也是真的,问就是每一天都比原来多,不许说煞风景的话。” 这狗东西一张嘴戏谑,什么魅力都要减一半。 趁着康熙还没开口,她目光越来越深情,又道:“以前都是我年轻不懂事,俗话说年少不知情滋味,才会辜负万岁爷对我一片深情……” 康熙抓下她捂在自己唇上的柔荑。 “年轻不懂事?朕记得,你去年底还因为不能下江南,闹着要跟朕绝交。” 方荷:“……”他怎么就非得长嘴呢! 她爬起来一点,坚强继续诉衷肠,“正因您待我情深意切,我才敢剖白了心肠,坦诚若稚儿般待您呀!” “往后我还要陪伴皇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每一天我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您。” 康熙:“……”一百年?那不真成鬼话了! 方荷捧起心窝子,“皇上知道我为何不敢提爱吗?实在是怕情深不寿,臣妾好努力才能克制住这份汹涌的爱意呢!” 康熙由着她夸张地唱完了戏,一句话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说你到底要朕做什么吧,若你要朕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朕怕是无能为力。” 方荷感觉酝酿得也差不多了,上辈子她和男朋友都没这么腻歪过哩,超常发挥了。 她嘿嘿笑着搓搓手,抬起兰花指在耳边比了个非常窄的缝隙。 “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很小的事情想请您帮忙……” 康熙莫名地,眉心一跳。 他总觉得,方荷这小小的事,怕是比摘星捞月还叫人头疼。 方荷:“您看,咱们也许久没吵架了,人家都说相敬如宾久了,感情也就淡了,吵吵闹闹才是真嘛。” 她露出更乖巧的笑,“不如,明儿个我们在宫宴上吵一架吧?” 康熙:“……朕还想要脸!” “哎呀,不会让您丢脸的。”方荷又趴回去,下巴抵在康熙心口处,眨巴着大眼睛央求。 “吵架也得有新意嘛,臣妾也不想再让其他人觉得臣妾要失宠了,咱们换个吵法。” 康熙脑仁儿都开始疼,搂着她坐起身,往软榻下去。 “皇上~~~”方荷声音更软,甚至渐渐有些像啾啾靠齐。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康熙一把抱了起来,只来得及低呼出声,便被扔进了幔帐里。 康熙不容拒绝地箍住方荷的身子。 “你不是还没睡够?朕陪你再睡会儿,等睡醒了,你再跟朕说你那新意。” 有个热衷于上天的贵妃,康熙怕自己听完了,别说回笼觉,估摸着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回笼觉,方荷和康熙都没睡太久。 皇庄子上来人禀报,说先前寻回的红果种得了。 康熙本打算中秋后,去耄耋村确认一下收成最晚的金米产量到底如何。 结果方荷得知红果,也就是番茄种出来了,直接激动地催着他立刻就去。 半上午,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出了畅春园。 至于方荷先前央求的吵架……哪怕康熙知道她这新意不会叫人省心,也没想到她还能比上天更会折腾。 可康熙对上方荷那伶俐又无孔不入的撒娇卖痴,也着实没什么抵抗力,到底还是应下了。 事实上,说是吵架,两人也不用跟以前一样,真刀实枪大吵大闹,再叫康熙黑着脸从嘉荫殿离开。 在这深宫,能让皇上不虞,甚至起了龃龉,不需任何言语,连腥风血雨都无声无息。 到了方荷这个位分,康熙甚至不需要冷落她。 只要给她的节礼赏赐跟其他人无甚区别,中秋前夜没宿在方荷宫里,赴宴时没跟方荷一起奉太后进九经三事殿,所有知道的人,就都能察觉出,皇上和昭元贵妃不睦。 中秋宫宴。 方荷一进九经三事殿,妃嫔和宗亲女眷们就都露出了看热闹的促狭。 “昭元妹妹来了?”见完礼,温僖贵妃笑着先开口。 她轻咳几声,才继续道:“先前染了风寒,没能参加十五阿哥的百日宴,后迟迟不见好,倒是胤俄受你照顾良多,实在叫我不知该如何感激。” “正好昨儿个万岁爷赐了我一副金缠丝玛瑙的头面,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妹妹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殿内立刻出现了窸窸窣窣的轻笑。 畅春园里消息传得快,众人都知道,康熙赐给嘉荫殿的是金嵌珠点翠的头面。 这嵌的珠自然是东珠。 点翠比不上玛瑙,金缠丝比不上嵌珠,两个贵妃的节礼,皇上可谓是一碗水端平了。 可这对向来独一份儿恩宠的昭元贵妃而言,已经是叫人瞩目的冷落了。 思及这两日隐约听说的朝堂上的动静,有些妃嫔和女眷眸底的幸灾乐祸越来越掩不住。 方荷恰到好处的冷了脸,什么话都没说,带着同样演技在线,满脸忿忿的昕华坐到众人上首。 不一会儿,康熙就奉太后过来了。 太后笑着跟方荷说了几句话,康熙却一句话都没跟方荷说,这更让人肯定,两人吵架了。 实话说,先前两人流于表面的那些闹腾和争吵,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两人之间的情趣,起码旁人是这么看。 否则皇上也不能跟见了鬼似的,跟方荷吵一架,给她晋一次位,再吵一架,孩子都出来了。 可这回,两人什么不好听的都没说,甚至在嘉荫殿发生了什么也没传出来,一切如常,大家反而觉得问题大了。 当然,经历过先前帝妃二人总是吵吵闹闹,也没人觉得昭元贵妃就会因此失宠,大多只敢偷着乐。 有心里偷着乐的,就有那胆大包天敢挑衅的。 宴会过半,太后因为身子疲乏先回了瑞景轩,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也困得东倒西歪,被抱回了各自宫里去。 已经喝了一大坛子酒的钮国公,突然带着酒意朝方荷发难。 “听闻昭元贵妃要在民间办什么女子书院?” 阿灵阿嗤笑,“听说过这女子有出来卖身葬父的,有出来卖艺的,还有那卖身的,还没听说过女子要出来读书的。” 他的话引起了宗亲们低低的笑声,这叫阿灵阿更起劲儿了些。 他扬声说:“敢问贵妃娘娘,往后您是不是还打算叫女子出来科考啊?” 王公和宗亲们的笑声更大了些。 胤礽垂眸遮住眸底的笑意,看来索额图说得没错,这位新任钮国公,倒是比法喀更识趣些,一点就透。 大哥胤禵和其他阿哥们也都莫名屏住了呼吸,不自觉伸手往酒壶摸过去。 他们有种直觉,难得可以下酒的热闹要来了! 温僖贵妃听阿灵阿说完话,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虽然她不喜欢方荷,可她更讨厌自己这个嫡弟,又蠢又卑劣,还自以为是,被人哄着当了出头鸟都不自知。 不只是温僖贵妃,其他妃嫔,乃至王公宗亲带来的女眷们,脸色也有些微妙。 钮国公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虽然她们从小就明白男尊女卑的道理,却依然会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有机会能出宫的那几个妃嫔,都顾不上想帝妃不合,她们有没有机会得宠了,面色沉得厉害。 她们不期盼真能出宫,可凭什么……她们就必须得在这无望的日子里煎熬,连个盼想都不能有! 在阿灵阿的话音落下后,殿内气氛瞬间古怪起来,连丝竹之音仿佛都轻了许多。 康熙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不动声色看了方荷一眼,带着梁九功去更衣,避开了殿内的争执。 第117章 中秋刚过, 京城便下了一场雨。 细雨如丝,伴随着微凉冷风,倾斜如织,将畅春园笼罩得仿若江南烟雨中的亭台楼阁, 处处都透着股子缱绻的雅致。 寻常下雨时, 畅春园里的主子们, 多爱选了那临湖的阁子,三五凑了堆, 凭倚栏杆,朱窗半开,素指摩挲着透窗沁来的凉意, 略懒散闲话几句就是极为舒适的半日。 可这回,雨从早上开始下,直到半上午还淅淅沥沥, 畅春园内却安静得像是没人似的。 偶有几个脚步匆匆办差事的宫人和太监, 在雨中穿行, 也都佝偻着身子,脚尖轻点, 愣是练出了轻功水上漂的功夫, 恨不能连气儿都不用喘。 皇上一大早就传出了口谕来,说身体不适, 罢朝三日。 除了孝康皇后和太皇太后大行那两回,皇上但凡在京中,还没有过这种情形。 可谁也不觉得意外。 虽然中秋宫宴能进宫的只有王公宗亲和宫里的主子们, 但当天晚上,就有消息灵通的官员知道了宫宴上发生的事儿。 听闻皇上与昭元贵妃在宫宴之前,就不知起了什么龃龉, 两个人都憋着火。 偏有那脑子被酒蛀空了的蠢货,昏了头招惹这俩祖宗……说得就是钮国公阿灵阿。 好些人夜里气得睡不着,把阿灵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那脑子大概还没有跨下二两肉重,非得这时候挑衅昭元贵妃,引得贵妃再次发疯,当堂与皇上大吵一架,以死相逼,迫皇上应了赌约…… 知道赌约内容的官员,就没有一个不失态的,轻则如遭雷击,重则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挣扎着爬起来要去上朝,想劝皇上收回成命。 可去上朝的路上,就有人老泪纵横,愁肠百转。 那可是皇上,是大清的主子啊! 他们心里都明白,让女子科考一事实在乃无稽之谈。 但皇上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算皇上也昏了头,却谁也不能指责皇上错了,要皇上打自己的脸收回成命。 话,收回去容易,皇上的威严,丢了可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怀揣着实在无法言说的愁绪,上朝的官员们都沉默得像是去上坟一般,连站在最前面的索额图和明珠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听梁九功传皇上口谕时,好些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甚至还有几个放心晕过去的。 罢朝好,罢朝好啊! 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就有办法叫这赌约作废,还能保住皇上的颜面! 半下午时候,吏部郎中兼正蓝旗牛录扎斯瑚里达春的夫人,并宜妃的远房堂兄,兵部员外郎郭络罗明岳的夫人,递了牌子求见方荷和宜妃。 宫里的妃嫔甚至公主们也都满心紧张,等着赌约到底如何的消息呢。 听人禀报后,宜妃直接去了嘉荫殿,请了两位福晋到嘉荫殿说话。 扎斯瑚里达春,是方荷如今的身份扎斯瑚里三妞的堂叔,如今方荷也该叫扎福晋一声堂婶。 郭络罗福晋则是宜妃的堂嫂。 两个中年妇人一进殿,要跪地请安。 方荷和宜妃立刻止了礼,叫昕华和樱桃扶着两位福晋坐下。 方荷笑道:“堂婶和郭络罗福晋不必多礼,还下着雨,你们进园子,可是有要紧事说?” 她问得轻松,宜妃却从两位福晋脸上看出了为难,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扎福晋是个颇为瘦削的妇人,许是扎斯瑚里氏已经在盛京多年不得志,她瞧着比郭络罗福晋局促地多。 听方荷问,只喏喏道:“贵妃娘娘容禀,家里你两个堂弟在学堂被人拿石头砸破了头,打人的都是学子,臣妇来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宜妃蹙眉,这话说的,好似她儿子是贵妃唆使人打的一般。 郭络罗福晋也是从盛京来的,只是郭络罗家因为宜妃和郭络罗贵人,日子过得体面,她人富态,气场也更为自在些。 听扎福晋说话不像样,她赶忙笑着接过了扎福晋的话头。 “要臣妇说啊,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怕是人都读傻了,才会被人撺掇着闹腾。” “他们这是听说女子也能科考了,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倒是不曾寻思寻思,他们身上穿的衣,肚儿里咽的食,包括他们那一身的倔骨头,哪样不是女人给的!” 宜妃听笑了,“堂嫂这话说的是,咱们也不是非得去跟那些臭男人抢阳斗胜,实是那钮国公说话太难听。” 她比郭络罗福晋还实在道:“不瞒堂嫂说,从世祖爷到咱们万岁爷,都越来越看重汉学,朝堂上的事儿咱们不懂,不敢乱说,可时下汉家对女子的做派实在叫人无法苟同。” “本宫可不想哪日听说,家里的女孩儿们谁裹了脚,谁又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出了几趟门就被指责不安分,本宫当年入宫之前还能打马出游,朝看不顺眼的甩鞭子呢,你再看现在……” 宜妃叹了口气,“本宫身边养着四公主,贵妃也养着九公主,我们当额娘的,更不愿有一日,公主们都要被这些规矩礼法给缚成木头。” 她这话算推心置腹了,又声情并茂,只要是女子听了,怎么也得有所感触。 宜妃不指望她们俩能奋起,只盼着她们别助纣为虐就是了。 方荷只淡淡扫了二人一眼,郭络罗福晋倒有所动容,可扎福晋面上却满是不以为然。 她突然开口问:“扎福晋和郭络罗福晋有女儿吗?” 郭络罗福晋立刻笑道:“臣妇确实有两个不争气的女儿,得知娘娘们的好意,在家里快要蹦到房梁上去了,嚷嚷着要看书呢。” 但她话音一转,“只臣妇私以为,这虽是件好事,可听说科举还要验身,又有被关起来好几日的时候,女儿家的名节殊为重要,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扎福晋也有两个女儿。 她只紧皱着眉,小声道:“家里请了女先生教她们女四书,将来要说亲,女红、管家这些都得学,都是这么过来的。” “偶尔叫兄弟们陪着出去走走不妨事,哪儿能天天往外跑,嫁不嫁人的另说,万一被人拐卖了,害了性命……臣妇实不敢放她们出去。” 宜妃越听脸色越难看,甚至心底还隐隐浮出一股子烦躁。 她知道,两个福晋说的都是实情,那就只能放任女子被困在后宅里越陷越深吗? 一开始宜妃还只是不想叫宫里再进人。 可经历过中秋宫宴后,她被方荷那番话激出了野望,她也想出宫走动。 这份念想一旦有了,再难收回去。 方荷始终没什么急色,她只笑问:“所以你们来,是想劝本宫去向皇上认错,替女子认输,求皇上收回旨意?” 两个福晋立马起身跪地,却说不出不敢的话来。 这是家里的老爷们叮嘱她们的,也是老爷们的上峰叮嘱的。 想要不伤皇上的面子,这是唯一的办法。 方荷轻笑,端起茶盏凑到唇边。 “两位福晋回去,跟你们家老爷……或者其他什么人说,本宫既领了旨,除非皇上反悔,否则本宫夫唱妇随,绝不反悔。” “至于你们担忧的那些问题,既皇上下了旨,回头内阁和六部定会出来解决问题的章程。” 她笑得眸底漾起点点星光,在这下着雨的秋里,莫名叫人有些发冷。 “若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么就是他们尸位素餐,要么就是他们畏惧与女子做赌,只要他们敢如此昭告天下,那赌约自然就不存在了。” “昕华,送客。” 两个福晋都听得心头一颤,要让那些官老爷们承认这两点,还不如叫他们去死。 待得两人白着脸离开后,宜妃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她看着方荷,“两位福晋只怕是先行官,后头保管还有其他人来当说客,此事……怕是难实现。” 方荷失笑,“谁说一定要实现,你忘了咱们最开始的目的啦?” 想改变科举制度,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慢慢来,还有可能,突然之间颠覆阴阳,只能是做梦。 宜妃瞪大了眼,“可停了选秀和科举有什么关系?” “选秀不会停,只是要换一个方式,一个能让女子不必像扎福晋一样悲哀的方式。”方荷将换了的新茶推到宜妃面前。 “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我们要做的事儿也不少。” 从那位便宜堂婶一进殿,方荷就看出来她是这世道最典型的女子。 幼年时被教导三从四德,成亲生子后又如此教导自己的女儿。 就连后世也不乏这样的女子,她们的愚昧和悲哀都不是她们的错,谁也不是天生贱骨头,只是大环境使然。 方荷虽然初衷自私了点,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大环境对女子更友好一些。 等宜妃喝了几口茶,定下心神,方荷才继续道—— “首先,得劳烦你这几日辛苦些,叫人跟宫宴上站出来的妃嫔说,她们只管闭宫不出,如若有人上门,推到本宫身上便是。” “再者,没站出来的那些,定会有人站在男子的立场上说话。”任何世道都不缺讨好型人格。 “你也不必与她们多说,只需叫她们知道,这是与本宫作对,让她们好好回忆回忆,老祖宗赐给我的几样东西怎么用。” 这些事,对长袖善舞的宜妃来说,倒是不难。 “既然科举无法实现,改选秀的规矩也不是小事,他们怕是也不会叫咱们如愿。”宜妃还是不解。 “等熬过这三天,咱们又该怎么办?” “咱们什么都不用干。”方荷笑得更灿烂。 “你瞧着吧,用不了三日,那些人就会哭着喊着自个儿把选秀制度给改了。” 第118章 雕梁画栋游廊绕, 单檐卷棚起月台,被半湖山水拱绕的九经三事殿,甚至比乾清宫还要精致些,几欲让人梦回江南盛景处。 寻常大臣们来此上朝, 披星戴月赶路的辛苦, 沿着廊庑走一走都能消解很多。 再到了朝上, 十六面朱窗一开,微风徐徐, 更叫人心旷神怡……但不包括今日。 大殿内,气氛肃杀得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 三年一度的选秀每每耗费颇巨,全国各地秀女来京,山水迢迢, 为此丧命者时有耳闻, 对其家人乃至子嗣传承都颇为不利, 是以臣建议,应当改制。” “荒谬!秀女入京, 代表的是朝廷对满蒙汉八旗的掌控, 彰显皇家威仪,若改了制, 要不了多久,那些八旗人家怕是都要忘了谁是主子!” “臣不以为然,太皇太后冥诞将至, 若然改制,不止能节省朝廷税银以为民生,还能免秀女奔波之苦, 乃是天大的功德,正适合为太皇太后恭贺冥诞!” “太皇太后若知道你们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上蹿下跳,坏皇家规矩,只怕在天上都要骂你们数典忘祖!” …… 康熙由着底下争执了会儿,才淡淡问:“既要改制,你们可有章程?” 有几个迂腐的宗亲,在索额图的挑唆下,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听到康熙如此问,不由得老泪纵横,哭着跪地。 “陛下三思啊!选秀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若动选秀,便是动大清的根基啊!” “是啊陛下,您万不可听这起子小人浑说,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陛下!” 康熙并不意外这些倚老卖老的宗亲会站出来。 寻常选秀时,想进宫或者免选的秀女,入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宗亲家中拜访,请他们走门路为自己张罗。 朝廷每三年便要花费大量的银子来维持选秀的体面,几任户部尚书都为此哭诉过,只将这些宗亲养得脑满肥肠。 要动选秀,便是动他们手里的利益,康熙冷冷看了索额图一眼,还有他的利益。 康熙也无需跟谁解释,他只淡淡问:“列祖列宗可说过,朕这个皇帝要怎么做,都该听你们的?” 几个老宗亲赶忙道惶恐,车轱辘话又要伴着眼泪往外秃噜。 康熙不想听:“既然不敢就都闭嘴,朕看京外的八旗人家是不是会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且另说,你们年老体衰,倒是先把尊卑忘到了脑后去。” “来人,送几位郡王和贝勒回府,让太医好生照料着,上朝辛苦,往后就不必劳烦奔波了。” 禁卫立刻进来,拖着还要说话的宗亲往外走,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 索额图眼观鼻鼻观心,看也没看被拖走的宗亲,只当跟自己没关系。 他即便骄傲自大,也并非蠢货。 因为那个赌约,为了皇上的颜面,选秀改制势在必行,他和太子心里都有准备了。 可若由着昭元贵妃如此轻易就动选秀这么大的事,往后她想插手朝堂,甚至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元贵妃就此得逞。 宗亲们的反对有没有用不重要,到底会叫事关切身利益的宗亲们心里不满加重。 若改制再艰难些,即便改制后再在选秀时想办法添些波折,只会让不满的人更多。 到时候,昭元贵妃胡作非为,嚣张跋扈之名慢慢传开,恶名积少成多,即便十五阿哥想夺太子位,宗亲们也不会站昭元贵妃这一脉。 索额图在心里盘算着的时候,礼部尚书熊赐履和明珠,并户部尚书富察马齐和张玉书,都站出来呈送改制折子。 熊赐履先开口:“启禀万岁爷,选秀既要改制,便该与科举一样,有固定的日子和考校章程,也该由内务府和礼部共同选出选秀学政。” 他参考会试章程写的折子,查看资料的时候,愈发觉得,这选秀和科举相似之处甚多,只不过全挪到了京城和宫里。 “不止如此,以前选秀只剔除身残、体弱和门户不合适者,入宫后才进行验身和女艺核验,不止耗费颇巨,耗时也长。” “臣觉得,每年由各地州县设置女子六艺考核作为初选,三年汇总一次,合规者再进行复选,能省力许多。” 户部尚书张玉书眼神发亮,跟着道:“复选可在各地府城进行,再由朝廷派下的嬷嬷和女官来验身,过复选者再入京终选,如此内务府和礼部花费便可大大减少。” 每回选秀,光安置秀女就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秀女过了初选就要进宫,那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烧的银子,叫张玉书想起来就心窝子疼。 过了复选的能少大半,往后户部也能少在皇上面前哭几次穷。 明珠笑道:“至于初选和复选过了的秀女,包括报病免选以及身残体弱者,皆可由朝廷发放诏书,凭此立婚书,如此宗人府也更好立档。” 福全露出几分心动神色,作为宗人令,他还真觉得这法子不错,每年宗人府清点档案都要愁死个人。 马齐也道:“臣以为入京终选也可分为宫外和宫内两部分,在宫外设立会场,复核秀女身份,比拼女艺,分出三等。” “未入三等者可直接赐婚,前三等则入宫面圣,由皇上和太后赐婚,如此也能彰显皇家恩泽!” 最主要的是,在宫外遴选就没必要搞得跟宫里那般声势浩大了,能省一笔。 进宫的人再减少一部分,也不耽误秀女婚嫁,又能省不少银子。 论算账,马齐比张玉书还能掐会算。 四位尚书这番话,让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连被明珠说服不吭声的大阿哥胤褆,还有格外反对改制的太子胤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翰林院学士李光地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廷敬,都张着嘴,脸色发黑。 明珠四人,这分明是把科举的章程揉搓了一番,改了个名儿直接搬到朝堂上来了。 他们怎么不说各地都要办几个选秀书院呢? 他们怎么不在各地再立些县学、府学呢? 马齐和张玉书这俩抠货,怎么不说等复选过了再给发点廪生……不,廪秀银粮,否则秀女们多亏啊。 哦,对了,秀女三甲殿选过了,是不是得来个女状元游街,好叫各家的婆婆们提前瞧瞧媳妇,看中哪个好把传家宝砸过去。 文武百官有紧抿着唇,咬着舌尖忍笑的,也有在心里腹诽到已经开始问候四位尚书祖宗的,还有满脸怀疑自己梦还没醒的。 不管是何表情,心里都少不了荒谬之感。 可谁都没说话,只任由四人洋洋洒洒说完。 不是他们没话说,而是……都忍不住往上首去瞧听得直点头的康熙。 他们这位主子爷才是最抠门的! 俸禄都十多年没涨了,还把曹寅弄到了江南去,当谁不知道那曹子清是奉旨敛银去了吗? 更别说皇上先前在中秋宫宴上应下的赌,这选秀听起来越像科举,这赌到时候就越好办,也不会损了皇上的颜面。 问就是皇上心怀仁慈,心疼满蒙汉八旗人家选秀辛苦,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闭着眼磕头夸就是了。 要不还能真选出几个才女来,塞到科举考院里去吗? 当然,明珠他们进上去的折子,到底还有些章程不够仔细,要想让康熙传旨颁发下去,还得慢慢磨。 康熙道:“此事就由礼部牵头,着户部和布政使司共同商定,再交由南书房拟旨。” 殿内沉默片刻,众大臣们跪地,齐呼—— “皇上圣明!” 不过这回,众人喊得也没有往常那么气势恢宏,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意思,好些人甚至是闭着眼喊的。 只要不砸了科举这座大房子……开窗就开窗吧,反正也不过婚丧嫁娶那点子事儿。 与此同时,方荷才刚到瑞景轩。 今儿个二十,该是请安的日子。 她先把二宝交给了春来看着,让二宝和偏殿还没醒的姐姐们一起,继续睡大觉。 啾啾也不知怎的,跟敬嫔抚养的七公主乌希哈玩到了一起,昨夜里就跟乌希哈睡在了瑞景轩。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虽然乌希哈是乌雅氏生的,但比起见到方荷格外别扭的五公主嘎鲁代,乌希哈并没有关于乌雅氏的印象,还挺喜欢往延禧宫和嘉荫殿凑。 对孩子,方荷倒没什么想法,就当亲戚家孩子看呗。 乌希哈从一岁多,就被看似温柔却骨子里冷清倔强的敬嫔教养,性子也像敬嫔,才刚六岁,性子温柔,却很喜欢试探新鲜事物。 这倒巧了,越来越喜欢上蹿下跳的啾三岁和乌希哈志趣相投,经常一起歇在太后宫里。 太后对孩子们向来纵容,不管是上房揭瓦还是爬树下水,她都让人护着,从来不说阻拦。 按太后的话说,“我们小时候在草原上也是瞎跑,一个个都壮实着呢,不像这宫里,养得精细,站住的却少。” 太后还说:“往后说不准……总归活泼些不是坏处。” 这是说公主抚蒙的事儿,太后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因为太后也明白,凭方荷如今的恩宠,啾啾应该不至于嫁到北蒙,其他公主们却未必。 所以太后愿意多护着些公主们,叫她们小时候过得痛快些。 方荷自不会拦着,抚蒙这个事儿她如今还插不上手,私心里,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抚蒙公主们跟历史上那么惨。 万一啾啾将来就是想嫁去草原呢? 第119章 康熙沉默的时候, 荣妃又气哭了。 她不是被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气的,是气康熙一来就以为她伤了孩子。 她得多蠢才会众目睽睽下对两位公主动手! 她偏身回到亭子里坐下,哭得浑身发颤,引得太子和宫人们都侧目。 康熙抬头看到, 头有些隐隐作痛, 倒也明白荣妃的性子。 “朕不是怀疑你伤了佛尔果春和乌希哈, 两个孩子小,朕是怕她们自己没轻重。” 荣妃哭得声噎气堵, “您心里就是觉得臣妾在唬人,臣妾不得皇上恩宠便也罢了,到底伺候皇上多年, 如今竟在皇上心里成了毒妇……” “臣妾知自己不得昭元贵妃待见,费心费力的当差,只盼着能叫太后和皇上惦记臣妾点好, 在宫里日子也能好过些。” “臣妾到底招谁惹谁了?合着臣妾就不该好好办差, 躺在自己宫里坐吃等死, 也就不碍着旁人的眼了!” 胤礽见自家阿玛被问得额角青筋直鼓,心里憋笑, 暗戳戳往后头退, 生怕自己扫到台风尾。 小孩子一哭都是连一片,怎么哄都没用, 但大人一哭,孩子就不哭了。 啾啾被荣妃哭得吓着了,揪住康熙的衣袖, 瞪大了眼好奇看过去。 不像啾啾干打雷不下雨,荣妃前些日子在花园里忙,累得黑了些, 也憔悴了些。 她今儿个也没预料能见驾,早不得恩宠也懒得装扮,这哭起来不免就显得格外悲凉。 啾啾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发现荣娘娘是真伤心了,有些无措地从康熙怀里站直,急得小嘴儿都瓢了。 “啾啾不道啊,啾啾不故意哒~” 她再聪慧也还只是三岁的孩子,慌得去推康熙,想让阿玛去哄,却又抓住康熙的衣袖,害怕被指责。 “阿玛~”啾啾瘪了小嘴儿,小小声叫了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用胳膊挡住眼睛,呜呜咽咽说不清楚话。 “啾…没…欺负,问……问了~~~” 康熙脑仁儿更疼,怪不得昕南没找到那个混账,只要是热闹完了要抓壮丁的时候,那混账跑得比谁都快。 平日里啾啾吭唧唧地掉几颗泪,按方荷的话说都不走心,真难过的时候哭起来从来不吭声,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叫人心疼得紧。 荣妃还在哭,康熙抱起啾啾来,却也不好说太多。 乌希哈本来就哭不下去了,这会子见妹妹也在哭,哪怕害怕康熙,也还是抖着胆儿凑过来。 她哑着嗓子小声道:“汗,汗阿玛,我们问过二姐姐,二姐姐说可以随便种的。” 正抹泪的荣妃身体突然一僵,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眼前有些发黑。 恰在这时,花园管事也苦着张脸,被人带了过来。 奉命前去问责的白芍面色如土,神情一言难尽。 四十多岁的老太监一看见康熙就跪了,脸上隐隐泛白,赶忙回话。 “回皇上,是二公主亲自带两位公主来的,指了西北角的地儿给两位公主。” 荣妃:“……”这可真是她亲闺女! 她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尴尬得哭也不是,不哭又绝望。 她生的孩子立住的少,不免就娇惯了些,这姐弟俩也不知怎么回事,性子都格外马虎。 宁楚格怕是觉得,就两个豆丁累死也种不了多大的地方,却没想到七公主和九公主身边还有伺候的大人动手。 康熙轻拍着已经哭湿了自己肩膀的小团子,看向没动过的西北角,有些不解,问:“既然该是西北角,怎么跑大殿东边来了?” 管事太监抹着额头上的汗,小心道:“二公主说……随便两位公主怎么种,又说荣妃娘娘累得身子有些不虞,不叫咱们去打扰,两位公主要换地方……奴才不敢拦着。” 乌希哈也小声道:“啾啾说那里不长东西,这边长得好,一定能种出更好的金薯,来给汗阿玛做寿礼。” 康熙和荣妃:“……” 一旁胤礽用力咬住舌尖,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二姐性子马虎,但也是孝顺,啾啾胆子比地产大,更满是孝心。 荣妃费尽心力,说破天去也是苦主,就看汗阿玛怎么办咯。 康熙叹了口气,却没如胤礽预料当中那般无措。 他熟练地有节奏地拍着啾啾,看向荣妃,语气温和。 “宁楚格也是一片孝心,就算是重阳花宴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关你的事儿,你的心意朕和太后心里也都记着呢,别哭了。” “朕让内务府的人过来重新栽种一下,这些玉白嘉菊凑个吉利的图案应该还够,赏花宴后,朕再叫人寻几株稀罕的菊花送到你宫里去。” 节后得了赏赐,众人就都知道,康熙和太后满意荣妃的差事了。 荣妃见好就收,赶忙擦掉眼泪,起身蹲礼。 “臣妾谢过万岁爷,今儿个是臣妾失态了,吓着了两位公主。” 她咬牙道:“臣妾给两位公主……” “好了。”康熙没叫荣妃说完,“她们两个想一出是一出,也确实该好好说说。” 荣妃毕竟是庶母,即便是有言辞过激的地方,也是长辈,自没有对孩子赔罪的道理。 回头传出去,要叫人说方荷和啾啾母女俩仗势欺人了。 他轻拍着已经渐渐和缓下来的啾啾,轻声道:“这天儿已经开始冷了,地里种什么都活不了,这么多金薯,能养活十个佛尔果春这么大的崽崽了。” “佛尔果春,额娘是不是跟你说过,好孩子不能浪费粮食?” “你种地之前,可有仔细问过擅长种植的太监,确保你给朕的惊喜一定能成?” “若是成不了,等来年万寿节,阿玛也要伤心,啾啾舍得阿玛伤心吗?” 啾啾抽噎着在康熙肩膀上蹭,虽然没说话,一抽一抽的小身子却渐渐平缓下来。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康熙叫人把乌希哈送回敬嫔那里,自己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啾啾,带着胤礽回春晖堂。 胤礽在后头,看着侧着脑袋在康熙肩膀上睡着的妹妹,眼神很复杂。 虽然汗阿玛是责备啾啾,厚待荣妃,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汗阿玛是把啾啾当成了自己人,才会毫不避讳地教导她。 曾经……能得到这份殊荣的,只有他。 更不用提,汗阿玛不管是安抚啾啾,还是哄着孩子睡觉,都如此熟练,不用猜都知道平日里肯定不少做这样的事。 这是连他都未曾得到的殊荣,如今啾啾能得到,来日胤袆是不是也会占据他在汗阿玛心里的位置…… 他含笑上前,轻声道:“汗阿玛,儿臣抱着啾啾吧,天儿冷,您先穿上大氅,免得啾啾哭湿了地方受凉。” 康熙淡淡看胤礽一眼,手上没动作,只道:“朕习惯了。” 见胤礽脸色微微发沉,康熙轻笑,颇有些怅然道:“你小时候闹脾气,朕就没少哄你。” “那时正跟南边打仗,你有时候哭得谁也不肯要,朕甚至得抱你在怀里批折子。” “有回叫索额图和明珠他们瞧见了,两个爷们招子直往朕怀里扎,看你在朕怀里画地图,瞧得朕浑身起鸡皮疙瘩。” 胤礽:“……”画地图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见胤礽浑身不自在,康熙意味深长道:“在朕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无论你们犯了什么错,朕在后头为你们撑腰,只希望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不要犯糊涂。” “你现在犯了错,还能慢慢改,等你做了皇帝,就不能再犯错,否则害的便是天下苍生,有时候穷其一生都无法挽回。” “为君之道,当谨言慎行,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更忌如啾啾一样,不问自行。” 许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睡着的啾啾在康熙肩膀上又抽了一声,哼哼着要醒。 康熙立刻轻拍着低低哄了两句。 胤礽看着阿玛这柔和的表情,难以想象汗阿玛也曾如此对待自己。 在他印象中,汗阿玛对他始终都是严厉多过于温情。 他垂下眸子,在啾啾再次沉睡过去后,才轻声说:“皇父教诲,儿臣记下了。” 可他更记得,皇父,皇在前,父在后。 他想清明,想徐徐图之,也得皇父会有把江山交给他的那一日,不是吗? 父子俩借花园中事打机锋的时候,景嫔也正深入浅出地与方荷说起为君之道。 “任何规则的改变,都会有利弊,尤其是新政损害了朱门利益,利处短时间内难以呈现,弊端却会在一开始就暴露出来。” “政令一旦到了地方,阳奉阴违,私欲熏心,乃至贪赃枉法者古往今来从不会少,该如何监管,又要如何应对积弊,这些在政令推行前都得考虑清楚。” “否则即便你是好意,此事亦能在无声无息间成为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手中的刀,让天下女子更水深火热。” …… 方荷拿着毛笔的手撑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看着空白的宣纸,听得有些犯困,只靠心里的焦虑保持清醒。 执掌宫务后,方荷渐渐明白,有时候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许多原本活不下去的宫人活下去,却也有可能会害死更多本就艰难挣扎的人。 这跟酒店管理的工作完全不同。 上辈子她就是声嘶力竭,最多也就是能左右手底下员工会不会失业,赚钱多少而已。 在后世,没了工作大不了换一个,即便生活各有各的难处,大多也无关生死。 她现在懂康熙原来为啥老说等等再等等了。 第120章 啾啾白日蹲在花园嘿咻嘿咻忙活, 包括但不仅限于拿小铲子挖坑,捏虫子吓唬姐姐等一系列需要体力的活儿,又结结实实哭了一场,用过晚膳没多会儿, 就睡着了。 方荷叫康熙意味深长的目光瞧得心里打鼓, 有心把啾啾当佛脚抱一下, 这小团子被抱走时小呼噜还打得飞起呢,根本顾不上她额娘的死活。 等啾啾被抱去偏殿, 梁九功和翠微习惯了这两位祖宗独处时不需要人伺候,很快就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熟稔地关上殿门。 康熙只坐在软榻上, 慢条斯理喝着消食茶,笑吟吟看着方荷。 明明很寻常的场景,方荷却屁股底下跟长了针一样, 绞尽脑汁找话跟康熙说。 “今儿个早朝时, 万岁爷没被御史为难吧?” 康熙凉凉道:“左右朕从小被他们谏到大, 都习惯了。” 方荷试探问:“那南书房什么时候能拟好旨啊?” 康熙抬起眼皮子瞭她一眼,笑了, “你靠近些, 朕告诉你。” 方荷:“……”她突然没那么想知道了! 她心下急转,一本正经往外走, “啾啾今儿个受了委屈,臣妾实在是心疼,万一她做噩梦可怎么是好, 臣妾还是得去看……” 她话没说完,就被康熙伸出来的大长腿给拦住了去路。 方荷:“……”现在小学生都不搞伸腿这一套了好吗?人家都摁墙了! 见她扭身往一旁绕,康熙探臂出去, 轻松将一脸抗拒的小狐狸……哦不,是小老虎给箍到了膝上。 他轻敲方荷脑袋,“你在躲着朕。” “皇上这是说哪儿的话!”方荷立刻叫屈。 “臣妾恨不能日日都跟皇上在一起,满心窝子都是您,每日里汤汤水水不断,您莫要冤枉臣妾!” 康熙轻哼,“这几日你往春晖堂送绿豆汤,人却不见踪影,你就是这么把朕放在心上的?” 方荷梗着纤细脖颈儿小声嘟囔,“先前不是您闭朝三日,臣妾怕叫人发现您帮着臣妾嘛……” 康熙:“先前着宫女衣裳去春晖堂的就不是你了,你这是想反悔于朕?” 他低头,抵着方荷的额头,定定看着她。 “还是你不想与朕亲近,朕分明记得,夜里有好好伺候咱们贵妃娘娘,你很快活——” 方荷臊着脸捂住他的嘴,轻咬贝齿瞪他。 “臣妾才不会反悔,我……我是担忧龙体,想让您多歇息几日呢,独皇上不识好人心。” 快活是快活了,可同样都是大半夜不睡,她每天都累得半上午才起,回回都娇弱无力地躺在软榻上做林妹妹,耽误她好多事儿。 可这狗东西一点都不辜负这个爱称,只睡两三个时辰,每天精力比修狗都充沛,在幔帐里头越来越不做人。 说好的做三休二呢? 她可不是怕,反正没有耕坏的地,她……她就是欲拒还迎,顺便延长一下这位爷的保质期,免得榨太干了,让他比历史上短命,这可都是她拳拳的爱啊! 康熙笑着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去。 “好,朕不识好人心,那朕就好好谢谢好人的一诺千金。” 方荷最后无力地挣扎一下,“等等,皇上,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咱们再捋……唔!” 踢踏着小腿儿的方荷被扔进了宣软被褥里,康熙径直从炕屏后头拿出紫檀木镶嵌金包角的小箱子。 方荷:“……”她都把东西藏到不常用的箱笼最底下了,这人从哪儿翻出来的? 康熙含笑睨她一眼,“你平日里的箱笼都是宫人在收拾,朕送来的东西,你觉得她们敢藏?” 事实上,康熙一说是自己暂放在方荷这里的物件,翠微什么都没多问,就直接叫昕梓找出来了。 也就方荷以为她红着小脸嘟嘟囔囔把东西换着地儿藏,能瞒得住伺候她的宫人。 方荷看着被翻出来的金链子,还有数个用东珠点缀的金铃铛,并一小坛子酒,心窝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腹下也越来越软。 越抵抗好像越刺激……咳咳,不是,翠宝妞到底是谁的女官! 她就不怕拿出来什么会叫老板嘎掉的东西吗? 康熙含笑坐在床边,丹凤眸深邃看着方荷,“若贵妃不愿意,朕绝不勉强,其实若非贵妃启发,朕也想不到这样的东西。” 方荷露出心动又怕怕的表情,“我不愿意会怎样?” 康熙挑眉:“也不会怎样,只是朕心里难过,怕无暇去交泰殿请印颁旨……” 方荷立刻扑进了他怀里,一脸豁出去的悲壮。 “我答应皇上的,绝不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本来看到这些东西她也挺期待,只是就那么答应了实在没意思,老夫老妻也得有点新鲜感嘛。 康师傅得到的越不容易,后头对选秀改制的事就会越上心,这点心理战她手拿把掐着呢! 康熙瞧着方荷藏不住的兴奋劲,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俯身让冰凉纤细的金链子轻贴在了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上。 有时候这小胭脂虎呜呜喳喳地造作,还是挺让人受用的,他也就当作不知了。 “唔……”方荷几乎保持不住悲壮的神情,柔弱无骨的手腕垂在拔步床雕花沿上,因为身上清冽的酒香难耐地仰起头。 好像是玉梨白,上好的江南贡酒,每年只有数十坛进宫。 连康熙素日里都舍不得放开喝,如今全倾在了幔帐里。 金铃被松松垮垮扣在她纤细的脚腕上,方荷探头去看,却见康熙又掏出一条素白纱罗,上头同样点缀着珍珠大小的铃铛,轻覆在了她眼皮子上。 方荷立刻出声:“我不要……” 康熙覆身吻住她轻启的小嘴儿,含混道:“不,你要。” 方荷呜呜哼哼地想反驳,却感觉灼热的酒香自唇齿间散开,脑子渐渐开始发飘,再也没力气说话。 外头梁九功和翠微闻到隐约酒香的时候,就听得殿内叮铃铃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带着叫人面红耳赤的节奏,偶尔还会失序地急促响上一阵,又倏然沉默。 叮叮咚咚如奏乐般,乐声却遮不住殿内的哭喊声,殿内方荷被渡了好几次水,却仍然觉得自己渴得厉害。 她已经哭得失控了好几次,身上的酒液多多少少被她自己喝进了口中。 深深的醉意让她眩晕不已,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撑着细腻又坚硬的肌理,努力寻找快乐最准确的位置,任由金铃在烛火映照下晃出残影。 直到立在泛着白光的轻柔云端,银月瞬间倾洒下无数月光,方荷才像被扔上岸的鱼,无力地软在了酒香四溢的湿泽中。 但金铃却又叮铃铃地翻了个儿,她又一次驶入了飘飘荡荡的酒湖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夕,由着不知哪儿来的力道替她洗尽一身酒气。 昏昏欲睡的飘荡中,方荷晕乎乎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忘记的事儿是什么了。 她沙哑着嗓音嚷嚷:“二宝……”她把儿子落瑞景轩了哇! 但她实在太困了,感觉到身上舒服了,就沉沉睡了过去。 算了,二宝才六个月,只要啾啾想不起这件事来,二宝童鞋肯定也不记得他额娘这点黑历史。 翌日快午时,方荷才醒。 起身的时候,她还有点疑惑,昨晚她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她感觉自己应该没少干体力活儿。 别人喝了酒是无力,她喝了酒能上天,定要折腾得所有人都没力气了她才会消停。 她记得自己还把那位爷摁在底下酱酱酿酿嚣张来着,到最后没力气才举了白旗。 累成这样……她竟然没觉得太难受,比起以前腰酸背痛的情况好很多。 方荷梳洗完,感觉着身体微微的酸软,颇有些感叹,看来大宁子说得对,这地啊,肯定是越耕越肥。 她也快到如狼似虎的年纪了哇,回头得想想看还有什么play,才能让这位爷继续保持劲头。 一转头,她就瞧见翠微捂着嘴打哈欠。 方荷立马想起昨晚的背刺,轻哼,“翠姑姑夜里惦记着没得我同意就把我的东西给皇上,心虚没睡着?” 翠微面无表情:“回主子话,您藏东西的时候,就差直说是幔帐里的物什了,您记性又不好,奴婢们总不能……箭在弦上的时候,再进来翻找吧?” “或者您是打算自个儿翻箱倒柜,怎么藏的,再怎么把东西拿出来给皇上?” 自家主子分情况要脸的性子,延禧宫所有宫人都一清二楚。 与其过后被埋怨不会见机行事,还不如早点拿出来,也省得进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方荷沉默片刻,虽然翠宝妞怼得她很想扣工钱,但很有道理。 她当作没说这句话,只问:“那你怎么困成这样?” 翠微:“昨晚听了大半晚上的铃铛响,奴婢在抱厦里等着送水进去,您说呢?” 方荷:“……听见的人多吗?” 翠微抿唇忍笑,“也就咱们嘉荫殿的人和御前那几个吧。” 方荷:“……”你不如直说都听见了。 即便是厚脸皮如方荷,让人听了一晚上的大片,也实在有点承受无能。 她就知道一沾酒就要丢脸。 所以上辈子她从来不问自己酒后的事儿,这会儿……她立刻将零星画面抛在脑后,嚷嚷着饿。 “赶紧把早膳端上来,昨儿个把二宝落在了瑞景轩,得早些把他接回来,免得二宝看不见我会哭。” 翠微实在忍不住,笑了,“等您想起来,咱们小阿哥怕是早就哭坏了嗓子。” “昨儿个万岁爷过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去瑞景轩送了您的衣裳,说您忙着女学和选秀的事儿,这几日先叫小阿哥和公主在瑞景轩住着,等您忙完,再叫小阿哥和公主回来。” 第121章 胤袆抓周礼前一夜, 方荷带着啾啾和二宝歇在了乾清宫。 待得康熙下了早朝,她和孩子们直接乘坐康熙的皇辇往寿康宫去。 得以观礼的王公宗亲和阿哥们则紧随其后。 胤礽看着他们像一家四口一样先行一步,眸底的暗色愈发浓郁。 以前这份殊荣同样是他的,也只有他! 如今那个小豆丁才满周岁, 就占了他的位置, 等他长大……呵。 胤褆余光瞥见太子沉如水的面色, 思及先前大福晋跟他说的事儿,在心里冷笑。 老二费尽心机打压他, 打压贵妃,生怕谁抢他一点风头,只以为天底下就他最聪明。 福晋说得对, 过去老二能压制他,是因为老二简在帝心。 可如今,更得帝心的却是贵妃, 连他家三格格的抓周礼都要为贵妃之子让位, 错后一天。 胤褆过去不服气, 但在知道贵妃能够为福晋和小女儿调理好身体后,低头低得心甘情愿。 他倒要看看, 将来老二还能不能如现在一样趾高气扬! 康熙登基后为表亲切, 曾下旨令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福晋们只需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千秋时和过年进宫拜见便可,寻常与宴不必操劳奔波。 否则宫里四时八节那么多宫宴, 一进宫门处处都是规矩,光除夕到正月十五半个月的宫宴,就能病倒甚至死上好几个。 可老一辈的福晋们, 为了自家后辈和子嗣的前程,也不愿意叫宫中的主子们忘了自己,总得时不时进宫混个脸熟。 因此, 除了千秋节,也就只有洗三和抓周礼这种需要长辈操持的大事,可以叫这些老福晋们进宫露个脸。 宫里许久不曾办抓周礼了,胤袆是这两年来宫里唯一一个刚满周岁的阿哥,许久不曾露面的老福晋们能来的都来了。 皇辇刚拐过徽音左门,进了甬道,方荷就瞧见寿康宫宫门前人头攒动,都是搬抬着贺礼的太监们。 方荷将打扮得格外喜庆的二宝塞进康熙怀里,揽着啾啾,咧嘴笑着在轿辇内探身。 今儿个延禧宫的库房又要大丰收了! 啾啾也嘿嘿笑,挤在明黄色轿帘缝隙间,看着那些盖着红绸的箱子两眼放光。 这些都是额娘的,四舍五入就都是她的诶! 康熙:“……庄重些,小心叫人瞧见。”他丢不起这个人。 方荷算着今儿个抓周的添福礼,还有那些王公大臣们给胤袆的生辰礼,心里高兴,随口就是一记彩虹屁。 “我可是皇上的贵妃,只要您喜欢,贵妃的屁都是香的,自然怎么都体面。” 啾啾立刻跟着额娘学:“我是公主,汗阿玛稀饭,放屁香着呢!” 二宝用力拍着巴掌,“香香!香香!” 康熙:“……” 外头梁九功和翠微他们憋笑憋得肚子疼,里头康熙却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二宝太用力,还真绷出个屁来。 啾啾捂着鼻子,迟疑看向额娘,嗡着小奶音:“额娘,臭!” 方荷:“……”她就是个比喻。 康熙似笑非笑扫方荷一眼,“往后别跟你额娘学,在宫里得谨言慎行,端得住公主的体面,说话要三思知道吗?否则会叫人笑话。” 啾啾不服气,“额娘可以,啾啾也可以。” 康熙面不改色,“你额娘有个好夫君,啾啾没有,所以你额娘可以,你不可以。” 方荷立刻冲康熙眨眨眼,语气夸张道:“哎哟哟,天底下再没有我这样好运道的女子啦!啾啾你得听阿玛的话,额娘都得听阿玛的呢!” 啾啾鼓了鼓小脸儿,眼珠子转悠着没吭声。 今儿个额娘答应她了,只要她乖乖的,盯住二宝选对该选的抓周物什,就给她至少一百两银子。 额娘平时不许她吃太多油炸的东西,也不许她吃太多烤肉和蝲蛄,每回尝个味儿就没有了。 但额娘又说,只要她能攒够银子,问小厨房的陈谙达和刘谙达买,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啾啾还不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只盘算着一百两可以吃两顿烤肉呢,不想这会儿得罪额娘。 她暗暗打算,等银子拿到手,再跟阿玛好好商量商量,她也要嫁给阿玛的事情。 他们说话的工夫,皇辇停在了寿康宫的琉璃门前。 绕过龙凤和玺的影壁,就是寿康宫的小广场,抓周的四方大桌已经摆在了正中央,正殿内外都站着好些命妇和妃嫔。 见康熙和方荷进来,她们立刻行礼,声音传进殿内,太后扶着乌云珠的手也出来了。 瞧见被康熙抱在怀里的阿哥,好些老福晋都眼神一缩,不动声色用眼神交流。 以前宫里的阿哥们抓周,可没见皇上亲自抱过,连太子都没得过这个体面。 这会子皇上却没让奶嬷嬷把十五阿哥接过去,而是直接抱着他给太后请安,几乎与方荷并肩而立,叫人心里不由得多想。 别说宫里,就是民间,小儿子也总是最得宠的,更不用说如今昭元贵妃的独宠无人不知。 至于太子,皇上还年富力强,往后……还真是说不准的事儿。 原本心思还不定,甚至看不上方荷的那些老福晋,心里不由得就转了个弯儿,给方荷请安的时候,动作恭敬了许多。 方荷在外头还是端得起贵妃架势的,笑吟吟上前扶住太后。 “胤袆洗三时是您张罗的,抓周礼也劳您费心,臣妾不济,往后胤袆的大婚,还有曾孙的洗三和抓周,只怕都得指着您啦!” 这一记隐形的马屁拍得太后格外高兴,亲昵地点点方荷的额头,对着几个出身北蒙的老福晋笑。 “你们瞧瞧,这皮猴儿可是赖上哀家了,就她会躲懒。” 其他人听乌云珠翻译的时候,一个北蒙出身的郡王老福晋直接笑道,“那也是贵妃纯孝,诚心盼着太后娘娘长命百岁呢,咱们倒是都乐得瞧着您多操心呢。” 大阿哥在一旁凑趣:“皇玛嬷,您可不能只偏心小十五啊,等着您操心的曾孙多着呢,小三和小四可也马上要娶福晋了。” 太后笑着应下,被凑上来的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还有九阿哥胤禟哄得喜笑颜开往外走。 方荷和康熙相视而笑,由着这几个淘气的走在前头,只一人拉着啾啾,一人抱着胤袆,闲庭信步在后头。 站在正殿台阶下的胤礽,噙着一抹淡笑,瞧着这一幕,眸底却丝毫没有笑意。 老大说了老三和老四,却丝毫没提及太子妃。 汗阿玛眼里心里只有胤袆,怕是忘了他已经十八,却仍旧没娶妻的事。 等到抓周礼正式开始,胤袆坐在四方大桌上以后,殷勤上前添福礼的老福晋比原本预料之中的多,许多上好的笔墨纸砚和珍奇物件都被摆在了桌上。 大阿哥胤褆放了把匕首,太子胤礽竟把康熙亲手替他雕刻的龙纹佩放了上去,引得好些宗亲侧目。 康熙目光泛起些许波澜。 这是胤礽六岁进学后,第一次得了太傅夸赞,恰逢孝康的忌日不好给他办生辰礼,瞧着胤礽偷偷躲起来哭,他才特地选了好料子送给他的。 过去这块玉佩一直被胤礽带在身上,如今他拿出来送给胤袆……是提醒他,自己又被冷落了。 思及暗卫禀报上来赫舍里在外头所做的事,康熙面上的笑淡了些,这孩子是对他生了怨气。 胤礽含笑解释,“汗阿玛当年因儿臣背诵弟子规,得了汤先生夸赞,送与儿臣此玉,胤礽始终记得兄友弟恭的训诫。” “往后等小十五启蒙,不如就让儿臣为十五弟启蒙?这玉佩就当作儿臣承您之志,提前与他的赞礼。” 康熙含笑看方荷一眼,“贵妃觉得如何?” 方荷在外头从来不会给康熙没脸,同样带着笑道:“如若到时候太子辅佐皇上处理政务,还能挪得出工夫来,臣妾自然乐得偷懒,只要这小子别气坏了太子就好。” 胤礽眼神闪了闪,调侃:“孤怎会与小孩子置气。” 如果孩子不懂事,非惦记不该他惦记的,他只会跟大人算账。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笑着拍拍胤袆的脑袋,“既如此,孤就等着小十五给启蒙了,你们谁都别跟孤抢啊。” 后一句是说的胤褆等人。 胤褆抱着胳膊挑眉,“要教骑射,还是爷来比较好,太子贵人事忙,可别耽误了小十五。” 太子呵呵笑了两声,念着康熙和王公宗亲们都在,懒得跟胤褆多费口舌。 两人争执的功夫,三阿哥已经等不及,将自己准备好的古籍放在了桌上。 接着是四阿哥,五阿哥……连胤祥都将自己最喜欢的木剑放在了桌上。 梁九功扬声道:“请十五阿哥抓周!”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老神在在坐在桌上的胤袆身上。 太子说了那么多话,还跟大阿哥吵了几句,胤袆却也没跟寻常小孩子一样,吵闹着要人或者在桌上乱爬。 在场大部分人都在心里暗暗点头,从小看到老,单论这份定力,就远非常人可比。 他们不知道,胤袆如今的安分,全是被自家姐姐一巴掌一巴掌拍着小屁股拍出来的。 抓周一般都会提前演练,避免大庭广众之下选了不合时宜的东西,毕竟除了传统抓周物件,添福礼什么都有,还有人放胭脂呢。 只要胤袆选了不对的东西,啾啾就要皱眉,然后就是她的小巴掌。 反正啾啾也不会真用大力气,这种血脉压制的事情,方荷是不管的,还乐见其成。 次数一多,胤袆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看到被春来抱在怀里的姐姐点头,他这才咕噜着翻了身,迅速在桌上爬起来。 第122章 方荷以为, 康熙很早之前便会问这个问题。 她永远都不可能将自己的来历说出来,她什么都敢赌,唯独不敢赌人性在预知面前的险恶。 但她很清楚康熙的城府她玩儿不过,马脚都不知道露了多少, 早晚会被人发现跟原本的芳荷不一样。 她很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腹稿都不知道打了几版。 可康熙竟然一直都没问她, 现在孩子都生了俩,方荷腹稿都很久没更新了, 突然听到他问,略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方荷在突发状况面前向来绷得住,这会儿只仰头, 定定注视着康熙。 “我还以为您不会问我了。” 康熙在她脖颈儿上轻轻摩挲,语气意味不明。 “朕以为,会等到你说。” 可惜, 即便他把这混账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放弃后宫环肥燕瘦, 却依然不能让她全然信任。 方荷微微退开些,看着康熙疏淡的面色, 笑了。 “其实,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记得, 自己死过一回了。” 康熙眼皮子蓦地一跳,就听方荷语气格外坦然继续道—— “您应该知道啊,姑姑死后, 我从乾清宫侧殿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若不是姑爹护着,我早叫人送到安平堂, 这会子坟头草——唔!” 康熙格外不喜欢她最后几个字,手上微微用力,掐住了她后头的话。 他合理推测:“是乌林珠老福晋送你回来的?” 方荷摇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在意识模糊中进入了一个很阴森的地方,遇到一个红衣老妇人。” “她好像带我穿过了一些很神奇的地方,才将我从那个地方推了回来。” 她不会仔细描述无中生有老妇人的模样,即便她在景仁宫已经看过那位曾祖的画像了,多说多错,记不清楚才有转圜的余地。 她垂着眸子,轻声道:“刚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很混乱,因为我脑海里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我的性格和她截然相反,却又记得从小到大所有发生过的事情。” 康熙轻抚着她的背,若有所思,“如你真的闯过鬼门关,逆天而行,逆转阴阳,绝非易事,魂魄沾染了黄泉路上的气息,混乱倒也说得过去。” 方荷腹诽,这位爷是看过什么话本子吗?这补丁打得比她还圆满。 她听康熙说话冷静,复又抬起头,表情倏然变得邪恶起来,带着一看就满肚子坏水儿的魅惑,轻轻咬住他的唇。 “也有可能我是什么经年老鬼占了那徐芳荷的身子,皇上怕不怕?” 康熙面无表情:“朕乃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即便你是鬼怪,又能耐朕何!” 他抚在方荷脖颈上的手,感觉到她脉络跳动平缓了些,这才微微用力,咬了回去。 将方荷亲得气喘吁吁,他才低低笑道:“再者,朕也不少以龙气浇灌你,以你的表现来看,就算你是地府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失了道行的小鬼。” 方荷:“……”好好说话呢,开什么车! 康熙轻蹭她鼻尖,笑得更玩味,“比起鬼怪,朕倒觉得你像是得了什么机缘,成了精,不然也不能勾着朕不爱人间女子,偏要属意你这个狡猾的混账。” “今儿个这一出,你早就打算好了吧?日日与朕在一块儿,宜妃她们都知道了,倒是独独瞒着朕。” “那我都是大人了,总不能还跟孩子一样告状吧?”方荷无辜眨眼,意有所指道。 “而且您这话不合逻辑,人家话本子都说,精怪死了就是灰飞烟灭,地府里只有鬼怪,没有精怪!” 康熙眸光微顿,太子所为他亦知晓,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事不涉生死,他不想事事插手。 方荷的性子他知道,太子……到底是叫索额图带得钻了牛角尖,受些磨炼不是坏处。 他干脆换了话题,指着那计划书的册子笑问:“这东西也是你从地府学来的?” 方荷为了方便查阅,在所有的纸张前面,都错落着贴了纸条做提要。 又为方便随时往计划书里增减内容,叫造办处打了铜环,用裱画的硬纸做了封皮,做成了活页册子。 康熙瞧着新鲜,这法子可以按照感兴趣的部分,精准翻阅。 而且也能随时取出来修改批注,去掉无用的部分,比那些用麻线装订的册子方便得多。 回头倒是可以叫造办处多做一些送到六部值房去。 “不知道啊!”方荷理直气壮道。 “我只是想要把事儿做好,自然而然就会这些了。” 她偷偷打量着,感觉需要证明她是她的危机应该过去了,立刻就支棱了起来。 她得意道:“说不准臣妾会的还多着呢!” “往后指不定还有您求着我的时候,求人什么姿态皇上还记得吗?忘了的话您可得仔细想想才是。” “是,你还会爬树,会英语,会睡梦中踹人打呼噜……”康熙似笑非笑接话。 方荷:“……”那他的口味其实也挺重的吧? 康熙像是知道方荷腹诽一般,“对了,朕本来想着皇贵妃的朝服和仪仗都准备好了,打算择日宣旨……” 见方荷眼神猛地亮起来,他凉凉道:“既然贵妃如此说,那就再等等,等到朕有事求贵妃的时候再宣旨不迟。” 方荷:“……”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这狗东西又不要脸,整个紫禁城都是他家,有啥不能直接不问自取啊! 她立刻换了谄媚的笑,抱住康熙的腰轻晃。 “那还是不要等了,咱们俩谁跟谁呀,我的就是皇上的,何必要用到一个求字,要求也是我求皇上嘛~” 康熙微笑:“哦?既如此,那朕就叫人把礼单给你送过来,皇贵妃的封赏就还放在朕私库里,也省得叫人搬搬抬抬了。” 方荷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她鼓着脸不乐意。 “放在我库房里还是您的,可放在您私库里,却有可能赏赐给别人,这不公平!” 康熙憋着笑,一脸严肃:“你求朕颁旨,自然得有求人的态度,朕可以保证,放在朕库房里早晚也是你的,可你用这封赏却得了皇贵妃之位,是你赚了。” 方荷刚要反驳,突然顿住。 她想起为什么这话如此耳熟了。 她给啾啾发银票,然后让啾啾用银票从小厨房买吃食的时候,就说过差不多的话。 啾啾不服气地问她,说额娘明明说了,延禧宫库房的东西是娘仨平分,既然有三分之一是她的银子,凭什么不能给她自己收着。 方荷也如此严肃反驳女儿:“小孩子本不应该吃这些东西,额娘这分明是给你个机会偷吃,放在额娘库房里早晚也是你的,可你却用银子买了本来吃不到的食物,是你赚了!” 思及此处,她叉腰站起来,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你们爷俩怎么回事!”都这么爱听人墙角。 先前啾啾就偷听她和康熙狎昵打闹,经常捂着腚喊八瓣,闹得她这种脸皮厚的都止不住臊得慌。 这会子康熙又拿她和闺女的斗智斗勇来噎她,日子没法儿过了! 她转身就要走,康熙轻松拉住她的胳膊,“去哪儿?” 方荷冷哼,“我去找我儿子一起睡,你跟你闺女臭味相投去吧!” 康熙低笑,打横抱起方荷往寝殿去。 很快,幔帐里便漏出他喑哑暧昧的声音。 “朕是什么味儿,果果不如亲自尝一尝……” 入夜的延禧宫,四处都掌了灯,独殿内昏灯如豆,许是被殿外透过窗缝漏进室内的摇曳灯光鼓舞,幽暗中云霞锦的幔帐晃动得更加剧烈。 时不时溢出的低吟合着幔帐的舞动,在殿内缓缓散开一股似麝非麝的暧昧气息,将暮春夜□□得更长了些。 待到方荷累极睡去,康熙抱着她洗漱过后重新躺下。 看她抱住自己胳膊睡得香甜,康熙探出修长手指,以指背在她面上轻轻拂过,最后停在那微微肿胀的朱唇之上。 这混账的小嘴儿从来不老实,只说她想叫人知道的事儿,也许不是谎话,却又未必是实话。 可不管她是谁,既然老天爷将她送到自己面前,她就只能是他的! 即便她不能全然信任他,只要心里有他,一生那么长,他等得起。 康熙阖眸,熟练地将她摁进了怀里,一如既往。 翌日,太后懿旨从宫里传出来,立刻在民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被人私下里唾弃的女子学堂,突然成了天底下顶好的地方,这谁想得到? 原本上门找到景嫔在宫外安排好的属下说要反悔的人家,立刻又连笑带礼地找上门,想要家里女眷入学堂。 可惜的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卖。 景嫔的人当着他们的面儿撕了圣人签,直接告诉他们,女子学堂不会阻拦任何适龄女子入学。 往后学堂会有入门试,既已反悔,自然失了免试入学的机会。 宜妃和景嫔都有些不理解方荷的决定。 虽然民间那些多是汉军旗的女子,可也有些满军旗人家,即便无权无势,到底也能让学堂声势更浩大些。 毕竟有三十座学堂呢,哪怕一座学堂只招收几十个秀女,也得千余人才够。 没了各地前来的秀女,加之还有些格外迂腐的人家,如今京城和京畿一带,未必能凑够这么多女子。 但方荷坚持,她只跟两人说:“物以稀为贵,又以吃不到的回头草为稀,他们自个儿争抢来的东西,可比咱们主动予出去的香多了!” 第123章 “爷, 奴才在西城女子学堂对面的四海茶楼里定好了雅座。”梁九功对着康熙禀报,不动声色看了戴着瓜皮帽的方姓小厮一眼。 “您看……咱们是去学堂瞧瞧,还是去茶楼?” 康熙皆无不可,也跟着梁九功的目光睨向非要做小厮打扮的方荷。 他虽是微服私访, 通身的气派瞒不住人, 寻常只做富家老爷的打扮出行。 这种情况, 带自家夫人出来走动,即便让认识的人瞧见了, 也不算太过。 可这混账也不知道看了什么话本子,非要换男装,还梗着脖子狡辩。 “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万一要去些不方便女子去的地方,或者被哪家的闺秀瞧上了,带着夫人岂不扫兴?奴才这是体贴爷啊!” 要是不看方荷说这话时搓手嘿嘿笑的猥琐小模样, 康熙就真信她了。 女子不方便去的能是什么地儿? 别说他不屑往那些地儿去, 就算去, 也不能带个扭脸就能上天的胭脂虎去啊! 与其说是为了他,不如说这混账自个儿有想法。 康熙只由着她去了, 左右有他在身边, 她也就只能做做白日梦。 要是方荷不换装,梁九功还不问这问题呢。 做奴才的时刻都得体贴上意, 这位祖宗的装扮,明显就是冲着找事儿……咳咳,看热闹去的。 茶楼里是清静了, 却碰不上什么热闹—— “爷,咱们还是去茶楼吧!”方荷恭敬道,随即在梁九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抬起头, 咧嘴笑开。 “学堂附近这会子定是人满为患,奴才怎么舍得叫爷跟人挤来挤去……” 康熙拿扇子敲敲她脑袋:“说重点!” 方荷捂着脑袋,下意识就想瞪人,但看着跟随在侧的护卫,她压下脾气,努力保持微笑。 “站得高看得远,这道理爷懂吧?” 康熙看着她换了皂靴后,才到自己胸口位置的脑袋,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往前去。 “那就去茶楼,你这身高,扔到人堆里,确实什么都瞧不见。” 方荷:“……”这狗东西欠捶打了! 她在背后偷偷撇撇嘴,大摇大摆跟梁九功站到了一起。 梁九功眼皮子跳了跳,赶紧后退一步,免得好不容易出一趟宫,回去还得领顿无妄之灾的板子。 二人到茶楼时,唱名已经开始。 有方荷上辈子对学校的记忆和景嫔对国子监管辖的经验,这女子学堂比起那些学子们就读的学院也不差什么了,甚至还要更气派些。 三十座学堂都采用了同样的规制,跟星级酒店一样,主打一个品牌效应。 中轴线上是一座勤学院,前后两进,前院正堂五间,左右两侧分别有侧堂三间,围绕着中间的小广场,是留作每日必上的大课使用。 大课自然是太皇太后语录和礼学、书学之地。 后院背对着一片宽阔的演武场,用来学习跑马或者散步锻炼身体。 勤学院左侧是精竹舍和玉茗堂,分别用来学乐道和女红。 右侧是百味居和锦绣水榭,分别用来学厨艺和筹算一道。 如今选秀,所有的课业暂停,验身和六艺考核是同步进行的。 勤学院正堂和侧堂用来考核六艺,左右两侧的四处院落用来分流验身,加快速度。 四海茶楼在女子学堂的斜后方,站在三楼的雅间里,正好能瞧见精竹舍和玉茗堂,还有大半勤学院,另一侧两座院子暂时瞧不见。 康熙和方荷登上三楼,站在窗前,正好看到一队队的秀女从精竹舍里出来,叽叽喳喳往勤学院去。 比起在宫里选秀要时刻注意规矩,一不小心就会被嬷嬷训斥,秀女们对在外头选秀感触颇深,是最快接受改制的。 验身的时候,她们再不必给嬷嬷们塞银子。 嬷嬷再也不敢故意折腾人,听说是有什么绩效考核,验身多少人就有多少奖银,可一旦被秀女投诉,被督查司的女官发现有不妥之处,就会扣银子。 她们只要不大声喧哗,想跟身边的秀女交流,甚至互相打打气,谈论一番最近京城的风向,带队的宫女也不管。 宫女虽然没有绩效考核,却也有月例之外出宫当差的差银,同样要受督查司监管。 几队秀女走到勤学院前,就听得有太监扬声唱名—— “工部侍郎舒穆禄博墩之女,验身甲等,六艺乙等,留牌子!” “河南同知喜塔腊达山之女,验身乙等,六艺丙等,撂牌子!” “直隶知州佟嗣翔之女,验身甲等,六艺甲等,留牌子赐荷包!” …… 秀女们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这个说那位舒穆禄家的三格格在京中素有才名,六艺却只是乙等不合情理,那个说佟家六格格从来没听说过,倒是得了上上等,不知是什么钟灵毓秀的人物…… 她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梁九功把提前备好的各家秀女的册子呈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对博墩和佟嗣翔都有印象,翻看了几下,看向方荷。 “西城这边是景嫔在张罗?” 否则怎么会叫明显不如舒三格格的佟家女成了上上选。 方荷笑着解释,“不是,是宜妃和敬嫔,但六艺考核结果肯定没错。” 她凑到康熙身边,抱着他胳膊看了眼秀女的介绍,心下更加了然。 “虽然舒穆禄三格格长得好,素有才名,可这女六艺的考核还有一份笔试卷子,是选择题。” “若是选对了,会加分,选错了,会扣分。”方荷冲跟她一起穿着小厮衣裳的昕华挥手。 昕华立刻从袖口掏出叠好的笔试卷,恭敬呈送到康熙面前。 康熙打开看了眼,沉默了。 选择题并不多,总共十八道题,分别对应女六艺。 准确来说,是询问她们是否想要入宫,又愿意为了入宫做到什么程度,如果入不了宫又想做什么。 他看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带着人恭敬往门外去。 开门的时候,正好常宁跟简亲王雅布上楼,路过雅间要往隔壁去。 瞧见梁九功,常宁心下一惊,下意识往里头看,只来得及瞧见皇兄怀里搂着个小厮耳语……小厮?! 欲上前问安的常宁顿住脚步,震惊地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面不改色关上门,冲常宁躬身行礼。 “见过两位王爷,三爷说今儿个就是出来随意走走,有些不方便,就不请您二位过去说话了。” 常宁沉默地点头,他懂,他都懂。 他一脸微妙地往隔壁去,眼神有些发飘,皇兄如今独宠皇贵妃,难不成是个幌子? 也是,皇兄如今子嗣不少,对列祖列宗也有所交代了。 这会子大权在握,皇兄不必委屈自己,追求自己所好……也,也没什么不正常。 怪不得皇贵妃这几番在宫里宫外,闹得是翻江倒海,皇上也只纵着,这是纵给旁人看的啊! 曾不少次与康熙抵足而眠的常宁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脸严肃叮嘱雅布。 “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你今儿个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雅布看见梁九功就知道皇上在隔壁,可他被常宁挡了个严实,是真什么都没瞧见。 见常宁这一脸诡异模样,雅布好奇,“你瞧见什么了?” 常宁立刻道:“我什么也没瞧见!反正你嘴严实点,今儿个见过三哥的事儿别声张。” 简亲王雅布:“……”此地无银三百两,可给你玩儿明白了。 雅布能跟常宁玩儿到一起,除了都骁勇善战外,也都是混不吝玩儿得格外花的性子,很有些荤素不忌。 瞧常宁这见鬼的模样,雅布脑子里的颜料迅速开起了染坊,很快就猜测出了几种可能。 要么皇上是在外头私会臣妇……不应该啊,皇贵妃的盛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就是皇上……跟他一样,荤素不忌?雅布轻嘶了声。 皇上微服的时候他们又不是没碰上过,没有一回把常宁吓成这样。 他立刻言之凿凿保证守口如瓶,但……常宁的叮嘱注定是白叮嘱了。 简亲王雅布清醒的时候靠谱,喝了酒嘛……反正简亲王府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妻妾之争,甚至连妻妾在屋里怎么撕起来的细节都有,总归不是旁人传出去的。 话说两头,隔壁康熙揽着方荷,低头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果果,你究竟要做什么?” 以康熙的丘壑,自然能看得出,博墩的女儿被家中教导得太过迂腐,一门心思进宫,无心在外头博一番天地。 与此相反,佟嗣翔作为佟佳氏的分支庶子,格外有野心,他的女儿自然也不缺这份魄力。 方荷拿出的这份卷子叫康熙暗暗心惊。 她与太子的争端,因为御花园曾发生过的事情,他也觉得太子需要磨炼,不曾阻拦。 可她先以不想叫人进宫为名,要选秀改制,如今却又在细微的条条框框里引导着女子向学,甚至让她们生出传播所学的心志来。 只需短短数年,几次选秀,女子学堂成了气候,让新秀女乃至嫁了人的女子生出有教无类的心思,天底下大半女子就都不再蒙昧无知。 家中女子所学甚多,会刺激甚至带动一家子都向学,毕竟谁也不愿意连家中女眷都比不过。 方荷这是要给百姓启智! 后宫妃嫔明显也被她算计在内,她还要替他解散后宫不成? 女子学堂的目的一旦被人察觉,他要面对的指责定会空前高涨,平衡朝堂和她的安危会令人左右为难。 但作为一个掌权已久的皇帝,康熙也不是解决不了这些困难,可……她始终不曾坦诚。 第124章 方荷一开口, 康熙立刻察觉了她的心思。 这混账什么都爱吃,唯独不爱吃亏。 他垂眸顿了下,淡淡对胤褆道:“此事涉及后宫妃嫔清誉,不必细审, 把人处理了吧。” 胤褆低头应下, 毫不意外, 只眸底闪过一丝嘲讽。 大清太子,不可有任何瑕疵, 即便太子手段再下作,连皇贵妃想动手,也只能秘而不宣地接招罢了。 世人都以为他这个庶长子是莽夫, 但同样在上书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并不是没有脑子。 他冷静道:“儿臣将人处理后,会让人将这些人送归本家, 说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 让这三家仔细管好分支族人, 不让汗阿玛和皇贵妃忧心。” 过去,胤褆做了什么, 向来只会将最好的结果展现在康熙面前。 但福晋提醒他, 不管要做什么,最好都一五一十跟皇上说清楚, 如此做对了是功劳,不对也可提前免罚。 他清楚,福晋叫他听皇贵妃吩咐, 能说出这番话,必定是方荷说了什么。 他现在如此说,是对方荷表示诚意。 康熙难得夸胤褆一句, “你如今行事倒是周全了许多,但人不必送回去了,叫他们去义庄自行处置就是。” 没有堂堂阿哥送人去底下臣子家里的道理,家中出了这等昏头昏脑的,皇家不治罪就已经是开恩了。 胤褆起身,朗声应下,不动声色冲方荷颔首,恭敬退了出去。 方荷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跟大福晋的那番话不是她的意思,是景嫔。 人家在君王身边伺候过,曾权势滔天,别的不说,怎么拿捏封建君主的心态,比她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不过方荷也不甘示弱,等屋里没了人,立刻啪叽一下扑到了康熙胳膊上挂着。 眼前就有个可以拿捏的。 她眼神亮晶晶道:“您看,在外头我不止给皇上面子,也时刻惦记着维护太子的形象呢,您就不夸我一夸?” 康熙似笑非笑看她,“朕夸你心胸宽广?” “那还是算了。”方荷一本正经站直身体,拍了拍胸脯。 “奴才的胸确实宽广,心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康熙:“……” 方荷冲康熙眨眨眼,“您若真想夸我,不如带我去倚纤阁转转?我听人说,那里头都是淸倌儿,掌上舞那叫一个绝。” 她分外真诚道:“来都来了,奴才舍不得叫爷只看些糟心的事儿,趁皇贵妃娘娘不在,奴才伺候爷去换换心情如何?” 康熙倏然笑了。 他五官颇有些女真人的深邃,笑起来有些温柔缱绻的俊美,又有岁月留下的儒雅雍容,实在是有些勾人。 他轻捏着方荷的耳朵摩挲,笑得格外玩味,“爷都没听说,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敢把污糟事儿往方荷面前倒,回头他就把人送去辛者库! 方荷虽被美色所惑,身体愈发娇软,但脑子还在,靠在康熙身上,眼珠子转了转。 “就是在宫宴上听说的!” “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王公宗亲喝多了什么都说,奴才到底是您身边的人,也不好仔细去分辨到底是谁。” 所以……要算账,把那些眼高于顶总爱找事儿的王公们,都揍一顿呗! 方荷听景嫔说,倚纤阁的掌上舞是一对双胞胎姊妹花根据古曲改编而成,景嫔私下里瞧过,颇有赵氏遗风。 谁不想看看能吸引住汉成帝的舞,到底好看成什么样儿啊! 她都主动提议了,希望这狗东西不要不识抬举。 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听人说看到美人跳舞,心情会很好,若是心情好了,说不定就不会跟熊孩子计较——嗷!” 康熙笑容一收,敲了下方荷脑袋。 “回宫!” 刚才梁九功禀报,说被常宁和雅布瞧见了。 两人没认出方荷,刚才离开时表情都有些异样。 若他再带个小厮去烟花柳巷,皇帝的名声就别要了! 回宫后,方荷气鼓鼓在春晖堂换了装扮,去瑞景轩接孩子。 去年在嘉荫殿起好的面包窑已经能用了,梁阿姐那边也来了信,乔小元还真把奶油和黄油给做出来了。 甚至包括她只会形容口感,不知道具体成分的曲奇饼干和蛋挞还有面包坯,乔小元都研制出了配比方子。 看不到漂亮小姐姐,她只能带孩子吃点甜品安慰一下自己了,回头一块都不给康师傅吃! 等方荷离开,康熙原本还算和缓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他淡淡吩咐梁九功,“叫太子过来一趟。” 梁九功赶忙躬身出去。 太子素日里就在春晖堂一侧的酬勤殿看折子,与先生们论国策,学为君之道。 听到康熙的吩咐,正给太子上课的工部尚书并翰林院学士张英赶忙告退。 胤礽跟着梁九功进了春晖堂。 一进门,不等他问安,康熙就冷声道—— “跪下。” 胤礽心下一紧,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暗色,面不改色跪地。 “儿臣请汗阿玛安。” 康熙对太子,刻薄的时候比在其他阿哥们面前少得多,这会子也没斥责他。 他只将御案上的密折扔到胤礽膝边。 “你自己看看。” 胤礽将黑皮的密折打开,里面详细记载着赫舍里氏是找谁润笔写了打油诗,又是怎么抹黑女子学堂的。 他顿了下,将折子放在一旁,叩头在地砖上。 “儿臣有错,请汗阿玛责罚。” “朕叫你过来,不是想听你认错的,也不是为了责罚你。”康熙冷着脸睨向跪伏在地的胤礽。 “朕从小教导你,还有那么多满腹才学的大臣教你,若你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朕会很失望。” 胤礽不慌不忙直起身来,抬头看向康熙。 “汗阿玛容禀,儿臣其实一开始就不认可选秀改制之事,且不说选秀是祖宗们留下的规矩,秀女入京,也是朝廷控制旗户、外地官员的重要手段。” “秀女最多的地方当属盛京和北蒙,盛京乃奉天之所,北蒙亦是阻挡外敌的一道防线,如若朝廷对盛京和北蒙控制减弱,一旦边境不稳,人心叵测,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生乱。” 康熙沉声问:“在你心里,朕就如此无能,只能靠秀女来维持对盛京和北蒙的治辖?” 胤礽摇头:“并非如此,可您亦教导过儿臣,将所有危险都控制在自己掌心,总比交到别人手里强。” 盛京是龙兴之地,如若出事,朝廷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守护盛京的是那些守旧的老姓儿八旗门户。 选秀改制,一是会让他们心生不满,二则会让许多秀女的未来都把控在他们手里,那给盛京的权力就太大了。 至于北蒙,满蒙联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如若蒙八旗秀女都可由各部落来决定是否进京,也同样会削弱朝廷对北蒙的震慑。 一桩桩小的隐患,日积月累会给大清留下巨大的危险。 胤礽与方荷不对付,不只为了储君之位的安稳,更是为了自己将来接手的江山稳定。 任他说得再大义,康熙仍不为所动,胤礽说的这些,他比谁都了解。 但为君之道不光要将所有危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还需要精通张弛之道。 选秀改制,会给盛京和北蒙更多的权势,却能以此安抚先前与准噶尔一战造成的压力,更能考验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一个个抓出来杀鸡儆猴。 当他们明白,权势的予夺都在朝廷一念之间,早晚会老实下来。 尤其是北蒙,如方荷所说,想让北蒙与大清保持更密不可分的往来,又能彻底拿捏他们,只靠女人不行,要靠他们所无法拒绝的利益。 他没叫胤礽起来,只继续问:“你既有话,为何不在朝上奏禀,或者与朕说?” “一旦你跟索额图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传出去,你可曾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储君?” 胤礽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眼眶通红。 “汗阿玛,儿臣说了,您会允儿臣所请吗?” “自从皇贵妃到了您身边,她要做的事情,您何曾权衡过利弊,又有哪一桩没应了她?” 胤礽仓促地抹了把眼泪,低下头,声音也低沉。 “儿臣不该置喙您和皇贵妃之间的事,可儿臣是真的担忧皇贵妃她……” 至于担忧什么,不必说出口,也都在御史的折子里出现过。 “儿臣实在不想惹汗阿玛不快,也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阻拦。” “最多就是儿臣名声有损罢了,只要能叫汗阿玛多看顾儿臣一些,儿臣绝不后悔!” 康熙没再多说什么。 胤礽就像温室中被惯坏了的娇花,未曾经历过挫败,自然不知道悔。 “起来吧。”康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不论你要做什么,朕都希望你三思而后行,可以一直跟朕说你不后悔。” “但你记住,大清不能有名声有污的太子,别叫朕为难。” 胤礽眸底的阴霾一闪而过,即便他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汗阿玛依然要纵容皇贵妃胡来,却来敲打他? 呵……太子自然不能名声有污,那就只能让别人的名声有污了。 起身之前,胤礽再度叩首下去,斩钉截铁—— “儿臣谨记汗阿玛教诲,片刻不敢或忘!” 起身走出春晖堂的胤礽没注意到,康熙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低头去看折子。 到了晚间,康熙批完白日里耽搁了的折子,这才感觉到春晖堂太安静了。 第125章 梁九功苦笑:“您问奴才, 奴才可猜不出来,蓁主子她……并非常人,就只有万岁爷您才摸得准蓁主子的脉。” 康熙失笑,看了眼内务府的方向。 他大概知道方荷能做什么, 毕竟后宫如今就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混账在小事上鸡飞狗跳从没个定性, 可大事上从来没出过岔子。 只是康熙仍旧好奇。 他知道胤礽钻了牛角尖, 可这孩子不缺谨慎,暗卫一直盯着索额图和毓庆宫, 并未发现保成有其他动作。 她怎么肯定,动了内务府,保成就不敢再伸爪子了呢? 方荷没那么肯定, 所以她与景嫔一起,去娘娘庙临时抱佛脚。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求您让信女心想事成, 信女愿供奉十斤五花……” 跪在方荷旁边的景嫔:“……”做个人吧! 她哭笑不得起身, 将香插进香炉中,“你求神拜佛, 还不如求我话本子看得够仔细。” “嗐, 你就当我拜你,可回头得有个说法, 这事儿只能神佛来背锅。”方荷面不改色,同样将三炷香插进香炉。 景嫔:“……”这人也不怕神佛听见! 说方荷信佛吧,她口无遮拦, 毫无敬畏。 说方荷不信吧,那模样比景嫔自己还虔诚。 景嫔不知道有种信仰叫作机动信仰,好则信, 不好就是反对封建迷信! 从娘娘庙出来,方荷跟景嫔在前湖边上开阔处散步,这才聊起正事儿。 “顾问行守不住秘密,我让他给你传话,是让皇上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盯着我这边的动作,接下来可都要靠你了。”方荷看着前湖的波光粼粼,眸底亦星光闪闪,劲头十足。 景嫔笑着颔首:“咱们两次接招,足够迷惑太子的人,让他们以为咱们信了他的愚蠢,又投鼠忌器,只能被动防御。” “复选过后,全国各地秀女来京,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太子——” 景嫔脑仁儿猛地一疼,抬头看了眼天际,没再继续说下去。 在话本子里,方荷第一次吃大亏,就是从太子身上,还因此与康熙争吵,差点让拜高踩低的人害了胤袆。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恢复不了过去的和睦。 方荷见状瞬间了然,“你没办法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但你可以改变结局对吧?” 景嫔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正剧透的话她是一句都不敢多说。 她只笑问:“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方荷明白景嫔是在问,要逼太子上绝路,还是只给他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他想将我拉下来,我自然要以牙还牙。”方荷毫不犹豫道。 但在宫里待得越久,越了解康熙的底线,她也没有以前那么莽撞了。 她笑吟吟望着景嫔,“我不觉得他会是个好皇帝,但这件事,我怎么觉得没用,得皇上觉得才行。” 景嫔了然,笑道:“我二婶许久没进园子来看我,说不定明儿个就来了。” 方荷笑而不语,如此甚好,主动出击嘛,自然是越快越叫人措手不及。 佟国维的福晋赫舍里氏,翌日一大早就递了牌子进园子。 方荷没受她的请安,直接令翠微送人去了云崖馆。 在景嫔屏退左右后,赫舍里氏立刻问:“娘娘叫人传信回府,说有喜事要说,可是……” 她满怀希望看向景嫔的肚子。 得知景嫔在宫里已经能掌管部分宫务,整个佟家都等着她的好消息呢。 景嫔失笑,“不是我怀孕,这事儿家里就别想了,如今宫里宫外谁不知道,皇上独宠皇贵妃,我要真见喜,佟家也别活了。” 赫舍里氏:“……那娘娘叫妾身进来所为何事?” 景嫔开门见山:“我有话想请婶婶跟阿玛和二叔说。” “过去佟家跟皇贵妃作对,引得皇上和皇贵妃不满,若无准噶尔一战的战功,佟家这会子都要没落了吧?” “如今有个机会,只要佟家能帮皇贵妃做件事,先前的恩怨皆可一笔勾销。” 在权力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景嫔相信佟家能想清楚。 但赫舍里氏却猛地站了起来,一口拒绝,“不可能!” “我两个女儿都为她所害,佟家一门双国公,即便她成了皇贵妃,也不过是个孤女,她也配!” 一想到婉莹如今在盛京体弱多病,还要受婆家磋磨,日子煎熬,赫舍里氏就恨不能啐方荷一口。 她哪儿来的脸叫佟家帮忙! 景嫔捏了捏额角,她倒忘了,佟家的精明都长到男人身上去了,女眷……不提也罢。 她面无表情,用后宅能明白的利益关系道:“婶婶得明白一件事,本朝宫里不可能再出一位佟家的阿哥了。” “若太子登基,佟家最好的情况就是回盛京苟延残喘,最坏……被新君寻了错处,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你这会子能以国公福晋的身份,站在我面前言说配不配,是皇贵妃仁慈,不曾与佟家计较过去。” 景嫔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僵住的赫舍里氏,“等新君继位,你,你的夫君,你的儿子,怕是连入宫朝拜都不配。” “我今日所说,是佟家唯一的机会,婶婶确定,要替佟家的子孙选一条绝路?” 不,她不能,赫舍里氏刚才的气愤瞬间被抽空,一屁股软软坐了回去,脸色煞白听景嫔耳语。 不像赫舍里氏,还为盛京受苦的女儿挣扎一番,佟国纲和佟国维兄弟得知景嫔传出来的话后,片刻不曾犹豫,将鄂伦岱和隆科多叫到书房,商讨该如何助皇贵妃一臂之力。 佟家的男人都比赫舍里氏清楚,帮皇贵妃,就是与太子作对。 可太子登基,佟家作为先皇母族,可能不会死,但索额图一脉也绝对容不下他们风光,荣归盛京都是奢望。 与之相反的是,只要太子被拉下来,那个位子四阿哥和十五阿哥都争得。 佟家从龙,下一朝总归还有生出佟家血脉阿哥的机会。 佟国纲对佟国维道:“嫔主儿跟皇贵妃交好,此事由大房来牵头,你我往后就是四阿哥的助力。” 他又看了眼鄂伦岱和隆科多,“至于你们兄弟两个,往后以十五阿哥马首是瞻!” 鄂伦岱和隆科多利落应下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们都懂。 鄂伦岱大大咧咧道:“回头我就多纳几房妾,隆科多你也是,咱多生几个小崽子,十五阿哥才两岁,哈哈珠子和十五阿哥福晋的位子还空着呢。” 他阿玛和佟国维:“……”倒也不必这么拼。 隆科多猛点头,拼一拼也行! 将嘻嘻哈哈的鄂伦岱和隆科多撵出去,佟国维才严肃了些。 “大哥,内务府的水深不可测,尤其是在宫外,咱们家也有些牵扯,给景嫔一些证据,面子上说得过去就行了,在皇上表态之前,咱们还是别全交代出去……” “不必等。”佟国纲打断佟国维的话,斜睨他一眼。 “就你小子心眼多,我闺女和皇贵妃要是蠢的,婉莹也不会去盛京。” 要投诚,就得拿出诚意来。 “嫔主儿有句话没说错,这是咱们家唯一的机会,若抓不住,往后佟家就等着走下坡路吧。” 比起心计,更擅长打仗的佟国纲确实没有弟弟深,可论起对大方向的把握,佟国维却完全比不上佟国纲。 见兄长坚持,佟国维虽有顾虑,却也没再反驳,扭头就交代下去,让人把佟家这几年捏在手里的证据,趁复选进行的时候送到景嫔手里。 直到复选结束,康熙从暗卫那里得到消息,胤礽一直在澹宁居名为闭门思过,实则暗暗赌气,并没有什么动作。 方荷这边也只顾着要拔牙的啾啾,天天带着胤袆,想法子哄啾啾开心,丝毫没有动作。 赵昌来御前禀报的时候,颇为胆战心惊。 暗卫最根本的职责是保护皇上的安危,在宫外为皇上处理一些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事。 论起查探消息,除非是得到‘天’字令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宫里的太监们消息灵通。 可这‘天’字令也不能经常用,否则声势浩大,总有叫人察觉行踪的时候。 次数多了,就不叫暗卫了,更会引发朝臣的恐慌和反弹。 康熙对此倒是不意外,只轻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只一枚棋子,就将原本呈包围之势的白子吞下去大半。 “一个两个倒是都跟朕玩儿起了兵法,由着他们去吧。” “你盯紧外头的风向,与太子和皇贵妃有关的消息,不可传出宫去。” 赵昌松了口气,立马低头:“嗻,奴才明白了。” 反正就是里头打破了头,到了外头也还得是和风细雨,一片安宁。 皇贵妃和太子的争端,仅止于宫里。 巧的是,胤礽也在下棋,不过他执了白子。 棋盘上白子和黑子各占半壁江山,白子稍稍落后些却攻势汹涌,黑子按部就班逼近却后劲不足。 徐宝从外头进来禀报:“太子爷,内务府送鲜果子进园子的太监传来消息,与直隶巡抚次女私定终身的那个学子,人已经进京了,就住在北外城的客栈。” 胤礽倏然落下一枚白子,落后的棋子立刻就变了局势,只差一步合围,就能吞掉大半黑子。 他笑着抬起头:“各地的秀女还有多久入京?” 徐宝躬身:“礼部说,五月底差不多也就到了,回头会安排在四处学院里进行终选,六月中入宫准备殿选。” “直隶的秀女应该五月中就能入京。” “嗯,那就把那人的住处,传到阿布凯次女的耳朵里,等他们跑的时候,叫凌普在外头安排人给他们行些方便,其他的事不必多做。” 第126章 三人还没说完话, 四公主伊尔哈带着七公主乌希哈和啾啾过来,请方荷她们回殿内用午膳。 听到孩子们的笑声,三人一扭头,就见四公主怀里还抱着二宝。 十四岁的四公主抱着才一周岁多的二宝, 路走得格外艰难, 昕南和奶嬷嬷心惊胆战在旁边, 母鸡似的护着。 倒是二宝,明明在四姐怀里有往下坠的趋势, 却依然抬着肉墩墩的小脸,像皇上出巡一般,抱着小胳膊, 格外有架势。 宜妃和景嫔都被逗笑了。 宜妃冲方荷调侃,“旁的不说,咱们小十五这身气度, 可是随了万岁爷, 颇有大将之风啊!” 方荷礼貌微笑, 她能说这是她在亲子时光时,怕两个崽儿太能上蹿下跳, 教他们摔倒之前的安全防护姿势吗? 亲儿子的台自然不能拆。 她只当没看见儿子的求救眼神, 毫不谦虚地与宜妃商业互夸。 “胤禟的聪慧也是随了万岁爷,说句不夸张的, 他们一瞧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苗子!”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哪怕才两岁的,都那么要脸, 明明害怕还要装潇洒,活该被不要脸……咳咳,随她的啾啾吃得死死的。 好不容易到了亭子里, 伊尔哈赶紧放下二宝,悄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儿,脸色有些恍惚。 九弟和十一弟这么大的时候她也抱过,那时她还没现在大呢,都没这么费力。 十五弟不愧是皇贵妃的儿子,身上的每一斤肉都是靠本事吃出来的敦实,半点虚胖都无。 二宝好不容易下了地,赶紧跟个小鸭子一样蹒跚跑到方荷面前,抱住方荷的腿,将小脸儿埋在额娘小腿上,长长吁了口气。 吓死宝了! 四姐说自己抱过九哥和十一哥,他年纪还小,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为轻信付出了代价,差点就羞羞脸哭出来了。 要真是那样,四姐姐会伤心,亲姐姐会嘲笑,二宝想想就浑身难受……还好没人发现。 二宝不知道,他这长吁的动作,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憋着笑给孩子脸面呢,免得他受了惊吓还得再为自己失去的脸面哭上一场。 三人又带着‘长途跋涉’过来的孩子们回殿内,陪太后娘娘用膳,并没有就后头的事儿仔细聊。 宜妃清楚方荷和景嫔之间有些不为外人知的秘密,虽然不知道佟家女和方荷怎会如此融洽,只要对大局好,她也不会多嘴多舌。 既然皇贵妃没说,那自然就是不需要她做什么。 宜妃就当听人闲磕牙了一番,就着瓜子吃下去,出了瑞景轩的大门,她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和景嫔对宜妃这份通透都很欣赏,要么人家能平安立住三个儿子呢。 这也是两人有什么事儿都想着宜妃的缘故,不怕对手太厉害,就怕队友自作聪明。 但先前三人谈论的事情,该如何告诉康熙,又该告诉多少,也不是拍拍脑袋就能立刻决定的事儿。 尤其是佟家提供过来的证据,其中甚至涉及好几个阿哥母家,包括佟家在内,肯定不能原样呈送上去。 方荷趁着康熙上早朝的时候,带着啾啾和二宝常去瑞景轩,跟景嫔仔细商讨了一番。 景嫔曾侍奉过君主,知道皇帝最看重什么,又觉得什么无伤大雅,将证据整理了一番,挑拣一部分出来给方荷。 “皇上可能不会在意太子与朝臣有所往来,毕竟与百官相处,也是为君之道的一部分,但皇上却忌讳三点。”景嫔将证据分门别类摆在方荷面前。 “一是军权。”凌普通过官吏债和拉京债,掌控了不少武将贪污军饷,中饱私囊的证据,以此来暗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入京郊大营和步军衙门。 “二是卖官鬻爵。”凌普凭掌控的官吏,不止一次这么做。 得来的银子,除了自己扣留的一部分外,大头都送到了毓庆宫和赫舍里府上,用来收买人心。 “三便是结党营私。”这与朝臣来往和结党完全是两码事。 有来往还能说是学为君之道,也算熟悉朝堂政务,结党却是在染指皇权,觊觎帝位。 毕竟从道理上来说,天底下所有的官员,效忠的只能是皇帝。 景嫔望向蹙眉翻看的方荷,“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得有个理由将这些证据呈送御前,娘娘庙的神佛启示显然说不过去。” “交给我吧,胡说八道我最在行。”方荷了然点头,在政事上她被景嫔吊打,可在与大佬相处方面的经验,她有不少。 景嫔:“……”行吧。 其实理由没那么重要,大佬们注重的是结果,方荷只打算叫康熙明白一个道理—— “皇上,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从瑞景轩出来,急匆匆闯进春晖堂东暖阁,脸色苍白,神情不安中还带着那么点难以置信和恍惚。 康熙被惊了下,起身走过去,伸手扶住她。 一碰到方荷,他就感觉到她小手冰凉。 可不么。 来之前方影后特地从冰鉴里抓了好几块冰,包在帕子里双手捂着,进门正好化完,塞给昕华就成了完美的受惊证据。 康熙脑海中立刻转了一圈方荷可能闯的祸,脑仁儿些胀疼,但还是沉住气安抚她。 “你慢些说。” 方荷红着眼眶抬起头,紧紧抓住康熙的手,眸底的迫切和祈求显而易见。 “您一定得相信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恨不能早些灭国的……” 她看了眼殿内其他人,止住了话头。 康熙心底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用力握住方荷冰凉的小手,揽着她在罗汉榻上坐了。 “不急,你先喝杯热茶,慢慢说,有朕在呢。” 方荷端着茶盏喝完,原本的不安渐渐变成了迟疑和愤怒。 迟疑该怎么跟康熙说,愤怒自己知道的真相,欲擒故纵可是给她玩儿明白了。 康熙淡淡扫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带着所有宫人退了下去。 康熙敲敲她脑门儿:“好了,戏再唱就过了。” 方荷不乐意地鼓了鼓脸,瞪康熙。 “臣妾是真被查到的东西吓到了,只是怕隔墙有耳,这才夸张了些。” “你是怕隔墙无耳。”康熙轻哼,淡淡瞥方荷一眼。 “胤礽就在偏殿,你再说说,你这副姿态是做给朕看的,还是做给他看的?” 方荷:“……”唉,自家男人太聪明了也叫人发愁。 她起身坐到康熙身边,抱住他胳膊撒娇卖痴。 “臣妾包括头发丝儿都是皇上的,怎么会给其他人看,肯定是给您看的!” 康熙失笑,挑眉问:“就为了吓唬朕?” 方荷摇头,“是为了让您有个心理准备。” 她幽幽看着康熙,“您先做好我会捅破天的准备,然后发现捅破天的,不是自己的心尖肉,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康熙不置可否,这哪儿是心尖肉,这分明是心尖刀。 方荷咋咋呼呼进来弄了这么一出,该注意到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也被刀子捅出了习惯来。 只要不是这混账闹出要自己命的乱子,他都受得住。 他以扳指轻敲矮几,无声催促方荷继续。 方荷把自己誊抄的几页纸,摆在了矮几上,乖巧退到矮几对面,让康熙安心看。 康熙抓起几张纸,刚看到第一行的‘官吏债’和‘拉京债’,瞳孔就猛地一缩。 再仔细看几眼,心底的火气就止不住了。 他重重一掌拍在矮几上,唬得方荷心头都猛地跳了下。 这还是景嫔筛选过的呢。 马佳府、郭络罗氏分支、钮国公府和佟氏分支,还有定常在的母家……都有人参与了高利贷,甚至还有人在结党营私之列。 只这几张纸上的人,就叫康熙生出了控制不住,或者不想控制的杀意。 做这种事的人,胆子确实滔天,但又比寻常放印子钱的要谨慎百倍千倍。 毕竟这种事不小心捅出来,一死就是一大片官员,抄家问斩都是好的,指不定就是诛九族的罪过,谁也不敢让这事儿暴露。 对方审核放债官员,以及与官员们联络的法子极为复杂多变。 即便是佟国维,也只是非常偶然地发现佟家族人的异动,顺势通过分支的族人,探了个大概,并没有拿到实证。 因此,赵昌所在的暗卫,乃至康熙在朝中设立的可直达天听的密折官员,毫无渠道知道此事,康熙自然无从得知。 他比方荷和景嫔更知道这两个高利贷的弊端。 且不说有人控制朝臣想要做什么,一旦官员腐败形成了可复制的规模,再想杜绝就难了。 长此以往下去,百姓没了活路,官员沆瀣一气,家不成家,国将不国,这便是大清走向灭亡的开端。 凌普……该死! 康熙浑身气势凛然荡开,紧抿着薄唇,面容黑沉继续往下看。 京郊大营上至二品前锋营统领,下至九品各营蓝翎长,竟然都有人因为债务被拿捏。 步军衙门里,虽然人数不多,可上至宫门守卫,下至九门巡卫,也同样如此。 甚至还有两个御前侍卫也牵扯其中。 京郊大营戍卫京城外,步军衙门守卫京城内乃至皇城,御前侍卫是他这个皇帝最后一道明面上的防护。 即便这些证据只是通过对方的财务往来,猜测出来的名单,却也能看得出其中的水深……凌普这是想造反吗?! 康熙心头火更甚。 就光这两项债务牵扯出来的官员,康熙甚至都顾不上卖官鬻爵和结党营私之事,只想即刻诛了凌普的九族。 第127章 炎炎夏日, 虽殿内放着冰鉴,胤礽的汗却飞快沁了出来。 他脑海中飞快转过无数念头。 关于内务府的,赫舍里氏的,江南的……不管哪一件, 在胤礽心里, 都不足以让汗阿玛摆出这样的阵仗。 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错, 他是汗阿玛亲自养大的孩子,更是大清储君, 汗阿玛可能震怒,也会骂他,让他好好反省改过, 唯独不会眼含失望,如此平静看着他。 他僵着身子跪地,嗓子干得沙哑。 “儿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竟得您如此严重的指责, 还请汗阿玛明示。” 康熙淡淡道:“挑唆秀女私奔, 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唆使凌普倒卖公验和路碟, 你还想犯什么错?” 胤礽心里猛地松了口气, 紧着声儿立马解释,“汗阿玛容禀, 儿臣虽与皇贵妃不睦,但皇贵妃曾经在下江南时,于御前说过的话, 儿臣颇为赞同。”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那秀女没有不知廉耻,无视家族安危, 与外男私相授受……若皇贵妃不曾干涉祖制,任性妄为,儿臣也算计不了她们,这一切都是那秀女咎由自取。” “儿臣此番作为手段,虽上不得台面,却是无奈之举,儿臣想让您看清选秀改制到底有多大的弊端!” 至于倒卖公验和路碟……胤礽眼神闪了闪,垂下眸子,一脸委屈。 “凌普虽是儿臣奶兄,可他也不是总在宫里。” “他仗着生母伺候过儿臣的情谊,在外头胡作非为,儿臣已经几番敲打于他,只是念在奶母的情面上……” 他话还没说完,康熙就将手头在看的折子,照着胤礽的脸扔了过去。 胤礽额头猛地一疼,迷茫地捂住额头,满脸震惊抬起头。 过去汗阿玛再生气,摔打东西也没有朝他脸上来,若毁了容貌,他还怎么做太子? 难不成汗阿玛竟然要废了他?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儿?? 胤礽颇为不解地抖着手捡起折子,压着心底的戾气耐心翻开,等看清里面写了什么,脸色倏然就变了。 这竟是凌普的招供折子。 虽然凌普嘴很硬,可暗卫的拷问手段,有些连暗卫自己都受不住,更遑论是凌普一个普通人。 里面详细记载了他是如何跟索额图沆瀣一气,利用债务由上及下一点点控制朝臣的,其中赚的大部分银子都送进了毓庆宫。 胤礽受康熙教导,自然明白这官吏债和拉京债的可怖之处,立刻就慌了。 “汗阿玛,儿臣不知道此事啊!”胤礽顶着通红的额角,膝行几步上前,声音有些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凌普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虽隐隐猜测凌普他们所做的事,绝不止卖官鬻爵那么简单,但为了到手的银两,也为了万一被发现后的脱罪,他不曾细问。 如此倒也方便了他此刻仓惶辩解。 “您相信儿臣,儿臣即便再不成器,也绝不会拿大清国祚开玩笑,是凌普和索额图自作主张,儿臣真的不——” “这重要吗?”康熙平静打断胤礽的话。 他起身,站到胤礽身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从襁褓中就寄予厚望的儿子。 “你几次三番纵容索额图结党营私,甚至笼络江南文人,朕都轻拿轻放,给你机会反省,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若无你的纵容,屡次三番让他们替你办些见不得人的事,在外借用你太子的威风行走,他们敢生出这样的胆子?” 胤礽仰着头,解释的声音更急促,“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实在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愚蠢……” 康熙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说你不知情,送进毓庆宫的银子近百万两,你别跟朕说你心安理得受着,却丝毫不过问来路!” 如果真是那样,康熙只会更失望。 身为未来的皇帝,康熙虽生气,也能理解太子想拉拢群臣,生出了不该有的欲念。 若自己身边大宗的银钱往来都不能了然于心,尤其还涉及贪赃枉法的尺度,将来胤礽登基后便无法肃清吏治,只会任由整个朝堂腐烂下去。 这样的太子,大清要不起。 胤礽也明白这个道理,顿了下,脑子转得更快。 他知道,比起如此严重的事来说,他只能选择相对没那么严重的错认下。 他脸色更白,眼眶却红了,“儿臣……儿臣只以为他们私下里为了拉拢朝臣,卖些不可入朝的小吏职务出去……” 他将脑门贴在地砖上,“儿臣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康熙定定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一脚踹在胤礽肩膀上,将胤礽踹的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了殿内的盘龙柱上。 “咳咳……汗阿玛……息怒!”胤礽忍着剧痛,咽下嗓子眼的血腥味儿,继续叩头请罪。 “儿臣自知御下不严,私德有亏,不堪为大清储君……咳咳,儿臣愿认罪,请汗阿玛废掉儿臣的太子之位,万不可为儿臣气坏了身子……咳咳咳……” 越说胤礽咳嗽得越厉害,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地砖上溅开,足见康熙用了多大的力道。 康熙冷冷看着在地上发抖的胤礽。 这一刻,他甚至清楚,胤礽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孩子,即便在这种时候,依然够冷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试图让他心软。 太子犯错,比其他阿哥们犯错更严重些,可对仍年富力盛的康熙而言,他们不过都还是孩子,人非圣贤,知错能改就够了。 他能容忍胤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唯独无法容忍,他纵容底下人生出亡国之志。 以前,康熙会臭骂胤礽,甚至会打他板子,罚他抄书,闭门思过……总之要多严厉有多严厉。 但这回,康熙除了胤礽进门时那句话,连骂都懒得骂他。 他转身走回案几前,平静坐下,将另一个折子扔到胤礽脚边。 “朕为你选了个素有贤名的太子妃,此次选秀,她也会在殿选之列,你大了,也该成亲了。” 胤礽愣了下,捡起折子,小心翼翼又不解地看向康熙,喏喏出声。 “汗阿玛……” 康熙声音甚至更温和了些,“凌普和索额图所为,朕也有错,是朕不该一再纵容你犯错。” “这件事朕自会处理,成亲之前你就先不必上朝了,回上书房吧。” 无视胤礽的脸色白得透明,康熙起身往殿外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过去你是孩子,等成了亲,你就是大人了。” 孩子可以犯错,有知错能改的机会,大人却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这一点不必康熙说,胤礽就听懂了。 等康熙离开后,他脸色猛地涌上一阵潮红,‘噗——’的一声吐了血。 看着地上的血迹,胤礽眼中的迷茫却丝毫不减。 为什么皇贵妃会知道此事?那日皇贵妃的表现此刻想来,应该就是发现了凌普的痕迹。 说不通啊! 即便她是个妖孽,他先前用了那么多引人注目的手段,私奔一事又极为隐秘,连索额图都不知道,皇贵妃也不该察觉! 如果不是皇贵妃……就是皇贵妃发现了蛛丝马迹,告到御前,然后以汗阿玛的手段想查到些什么就容易了。 如此说来,定是他身边出了内鬼,汗阿玛一直在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呵……他趔趄着爬起来,擦干净唇角的血,眼神阴翳看向春晖堂的方向,冷笑连连。 他这个太子,说是大清储君,不过是汗阿玛平三藩时为了安稳朝堂和天下人心,立起来的靶子而已。 若是汗阿玛真的想让他继位,又怎么会跟看守囚犯一样防备他,希望他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傀儡! 直到回了澹宁居,胤礽才打开康熙后扔给他的折子。 里面写着太子妃的人选,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之女——瓜尔佳琇莹的生平。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吗?[注] 胤礽冷笑,汗阿玛希望他能光明磊落,他不想吗? 还不是汗阿玛一直偏心老大,偏心皇贵妃生的种,才逼得他不得不用下作手段! 天底下有哪个光明磊落的太子活到最后,还得到皇位的?汗阿玛才是将史书都念到了狗肚子里去! 胤礽用力撕碎那份折子。 皇父希望他是如匪君子,那他就只能如此,胤礽眸底的暴戾风暴愈演愈烈,如今成王败寇,将来……还未可知! 康熙回到春晖堂,才将压着的一肚子火发了出来,将赵昌叫到御前,一连发了三道密旨出去。 那个伊尔根觉罗月姝直接发还本家,其父官职连降三级,发配盛京任礼部右司,看管祖宗陵寝去。 只要阿布凯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绝不会任由这样败坏名声的事传出去,这个月姝只有暴毙或青灯古佛两条路可走。 至于她那个情郎毕丰,教唆秀女私奔,妄图损害皇家颜面,与凌普一般凌迟处死。 第三道密旨依然是跟凌普有关,赐死他全家,包括外宅和子嗣在内一个不留。 若果不是为了压下此事,不让人知道太子失德,康熙恨不能直接诛了凌普的九族。 不过这旨意是下给索额图的。 赵昌将密旨和从凌普别院翻出来的账本子递到索额图手里时,传达了康熙的口谕。 “万岁爷说,让心裕和安郡王亲自去,玛尔珲你自个儿通知,账本子里的所有银两,一文钱都不能少。” 心裕是赫舍里府的五爷,与凌普一起张罗外头的债务。 自从被贬为闲散宗室后,心裕就一直在替兄长做见不得光的事。 第128章 夏日的雨永远都那么突然。 殿选这日, 一场瓢泼大雨忽至,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选秀是在殿内,可从储秀宫到御花园的钦安殿,也有一段路要走。 进殿的秀女们一个个衣摆都湿透, 甚至赶上起风的, 头发丝儿都沾了雨, 说不出的狼狈。 在殿外来来去去的秀女,也叫钦安殿内都平添了一股子潮意, 引得太后表情不是太好看。 “钦天监怎么选的日子,这得亏是选秀,若是大军出征, 岂不是……”太后想起不吉利,没继续说下去。 但众人都知道她的意思,妃嫔们都看向方荷。 方荷笑着安抚太后, “那有什么的, 这娘要嫁人天要下雨, 老天爷要凑热闹,谁拦得住?” “艳阳高照是大清洪福齐天, 即便暴雨出征, 也是我大清气势如虹,选秀也是这么那个理儿。”她探头看向康熙, 调侃。 “今儿个咱们都饱了眼福,这出水芙蓉的盛景除了皇上,寻常咱们可难见, 皇上您说是不是?” 康熙要说,就想说这混账又欠揍了。 可他一张嘴,唇内侧的伤口便隐隐作痛。 那是夜里他没忍住拍了这混账几下, 被她水蛇一样缠上来咬的,还特意避开了会叫人看到的地方,可给她聪明坏了。 懒得理会方荷这调侃,康熙却明白太后的意思,用舌尖微微抵了下唇内侧,忍着刺痛含笑开口。 “皇额娘放心,此事朕会好好处置了钦天监的人,必不会叫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更不会影响选秀结果。” 他既已支持了方荷选秀改制,不管初衷是为什么,从目前看来,虽有些许瑕疵,结果还是好的。 少了往年舟车劳顿病死的秀女,户部也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甚至选秀这种原本只在宫里发生的大事,竟放到了民间,百姓们的反应也很热切,如今各地上来折子,都说民间对选秀赞不绝口。 得知秀女不可裹脚,当学六艺,此为贵女所为,甚至还有人给家中女儿放脚的。 长此以往下去,选秀指不定会为满汉融合另辟蹊径,收揽民心,让天下百姓趋于安稳。 康熙私心认为,这选秀改制的各种细则和那女子学堂,指不定就是方荷闯鬼门关的时候学到的。 与神异沾边,也许是列祖列宗的启示呢。 所以他的表情很坚定,叫众人又一次酸溜溜看向方荷,为皇上的偏爱心生羡慕。 如今妃嫔们都已经习惯了皇上和皇贵妃如胶似漆,就连惠妃和荣妃她们这些老人都有些恍惚。 当年即便是两位皇后还在的时候,甚至佟皇贵妃受宠的时候,也没见皇上腻歪成这样。 可却没人能再生出争宠的心思来,反倒对这选秀改制背后的意义颇为心动。 宫里的日子眼看着没指望,六嫔出宫了几次,连敬嫔那个病秧子神色都好了许多,通嫔脸上的苦色也少了。 她们也想出宫,就更看重选秀的结果。 只要结果是好的,回头那女子学堂保管会成为满京城乃至满大清女子追捧的圣地,再没有人比后宫妃嫔更适合做女先生。 因此,听皇上如此一说,好几个听太后说话提起心肠的贵人常在都松了口气。 可太后的表情却很微妙。 她又不出宫,对选秀结果不那么在意。 至于方荷和皇帝,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么点事儿动摇不了皇贵妃,傻子才会找不自在。 太后是担心……北蒙秀女脸上的粉在这雨天儿会闹笑话,叫人轻视了北蒙。 北蒙贵女就算养得再仔细,生长在草原上,肤色也没那么白嫩,但凡入京或者进宫,肯定都得涂粉。 先前她还听方荷说过,有回在温泉里请皇帝见了回‘鬼’的事儿,笑得茶都喷出去了,这会儿……她实在不想见鬼。 方荷见太后眼神微妙,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太后的担忧。 她起身,凑到太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太后面色瞬间就安稳了许多。 内务府新任副总管,不是旁人,正是去乾清宫守外库的魏珠。 魏珠知道这回选秀是自家阿姐一力主张,生怕出丁点问题,盯得死紧。 储秀宫所有秀女的胭脂水粉,都是陈平宫外开的铺子里买的那些,大多按照方荷先前给的方子以古法制作。 脸上涂的粉,就是方荷先前用过的那种,接近于粉底液,沾染些冷水不妨事。 太后也安心了,笑着拍了拍方荷的手,对康熙和众人夸赞方荷。 “哀家瞧着,有皇贵妃在,往后你们就都不必操心选秀的事儿了,只管交给皇贵妃就是。”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的各种心思,以方荷这般细致的性子,保管出不了岔子。 妃嫔们立马跟在太后后头,对着重新就座的方荷就是一顿不重样的彩虹屁,只盼着将来有机会让妃嫔出宫的时候,皇贵妃别忘了她们。 要论嘴快,那还得属僖嫔。 她自从御花园里那次从桥上摔下来,就在宫里销声匿迹了,每回远远瞧见方荷都比见了鬼还害怕。 后宫已经好久没听到僖嫔嚼舌头的事情发生。 说起来,僖嫔也是苦闷。 她就那么点爱好,偏偏得罪了皇贵妃就是得罪了皇上,不敢再多说。 她即便不在意恩宠,也在意娘家和自个儿的命,只能憋屈着。 可复选和终选出宫一趟,给僖嫔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总算有人乐意听她说话了,那些秀女们恨不能她说得更多一些呢,一个个都软语吴侬地抬着她。 谁还不喜欢好看的人围绕着自己转呢? 僖嫔自打出生都没这么体面过,脸上的愁色去得比通嫔还快,这会子捧起人来,甚至有点宜妃的爽快。 “嫔妾早就觉得,这宫里再没有人能比得过皇贵妃!” “皇贵妃姐姐不光宫务管得好,皇上伺候得好,就是待咱们姐妹都如亲姊妹一般,能得皇贵妃这样的姐姐,是咱们的福分呢!” 众人:“……”过了,这马屁过了。 想想你先前挨的巴掌,你再说到底是什么姊妹?! 康熙也似笑非笑乜方荷一眼,伺候的是不错,要蹬鼻子有上脸的,龙臀都敢拍,他也不曾预料到自个儿还能如此开眼界。 搁旁人身上,可能还会红着脸表示一下谦虚,但方荷不会。 她对别人的夸奖向来接受良好,她就是这么好,所以她才会那么爱自己嘛。 方荷大大方方端起茶盏爽快冲周围敬了一圈。 “诸位好眼光!” 众人:“……”脸皮厚也是皇贵妃的优点。 “既然眼光好,可得好好瞧瞧这些秀女,替王公宗亲和阿哥们挑几个跟大福晋一样的好媳妇,好叫他们无后顾之忧地为皇上效力啊!” 病愈不久,才刚出来走动的惠妃脸色一僵。 想起大阿哥院子里的三朵金花,还有跟摆设一样的格格,她胸口就又有些发闷。 连荣妃的脸色都有些僵硬,很理解惠妃略有些发黑的脸色,这样的好媳妇……做婆婆的是真要不起。 可这会子两人也只能苦笑着对视。 她们如今却是丝毫无法与方荷争锋了,谁也不敢这会子反驳方荷,败坏太后和皇上的兴致。 她们说话的工夫,在外头整理仪容的秀女们已经差不多,可以进殿开始殿选。 梁九功见外头李德全微微点头示意,殿内的笑语晏晏也告一段落,立刻提声道—— “秀女进殿!” …… 六月二十,选秀成功结束。 汉军正白旗都统石文炳之女瓜尔佳琇莹夺得魁首,成为一甲秀女,被康熙当堂给她和太子赐了婚事。 另外有董鄂氏、乌拉那拉氏两家秀女得二甲之名,过后被分别赐婚三阿哥和四阿哥。 剩下得以殿选的三百余位秀女,全部位于三甲之列。 就,跟科举殿选一样一样的。 方荷歪在承乾宫正殿的软榻上,由着四公主伊尔哈带啾啾和二宝玩,跟宜妃和景嫔吐槽。 “这甲听起来些怪怪的,像什么壳子一样,咱们下回选秀得想点优雅的名字。” 宜妃被逗得直笑,“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满朝都是王……咳咳,翰林院里的官员怕是要参你!” 景嫔倒是饶有兴致,“原先……听闻古时武皇有点花仙之雅闻,不若就以花为名,以皇贵妃的名义为牡丹排名,然后发放不同的牡丹令,听起来岂不是雅致得多。” “这个好!”方荷抚掌。 “世人皆爱以牡丹喻女子雍容华贵的气度,这也算是嘉奖,能为秀女们在婆家增添些资本。” 她阻止不了女子到了年纪都得嫁人,那是跟整个世道对抗,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但能让女子的境遇好一些,她也愿意去做。 她思忖道:“只是以我的名义不妥,还是以太后的名义。” 说白了,她身份再高也还是个妾,那些迂腐古板的人家指不定会膈应这个。 她是想帮秀女,不是为了给人家添堵的,既然要做,就把事情做敞亮点。 宜妃却觉得有些不妥,委婉提醒,“可这秀女赐婚,却未必都是正妻,如若得了牡丹令,却进了各家府里做侧室,对上正头福晋怕是……不太妙。” 方荷:“欸,也是……那要不就用不同的花来排名?” 这却又涉及不同的花,在文人骚客心中地位不同的问题,只怕争端会更多。 景嫔上辈子是才女,这辈子也不少读书,对此倒是不麻爪。 她含笑道:“这简单,排在前头的秀女都是各家正头福晋,后头的才会赐做侧室,不若就以牡丹令和莲花令来区分便是了。” 第129章 仓促之间, 那长随差事办得很是差强人意。 常宁磨磨蹭蹭,咬牙跺脚……好不容易豁出去要去见驾,行宫突然又来了人。 是御前的齐三福。 “奴才见过恭亲王,太后突然起了高热, 这会子万岁爷和皇贵妃已经赶过去了, 皇上请您和裕亲王先不必见驾。” 常宁猛地松了口气, 虽说是早死早超生,可……能多活几天是几天嘛! 他赶忙问:“太后娘娘病得凶险吗?本王……也随你去瞧瞧。” 他其实有点怕去太后那里探望过后, 康熙还会叫他去御前抵足而眠。 探病也不好带着自己的准备去,那是纯找死。 可这事儿也不能多犹豫,毕竟太后是他们的嫡母, 孝道大过天,前头就是下刀子他也得去。 但齐三福却道:“万岁爷知道裕亲王和王爷的孝心,只是热河天儿冷, 太后那边有太医和御医一起伺候着, 皇上请两位王爷好好顾着自个儿, 万不必奔波。” 常宁这回是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强忍着心里的喜色, 一脸严肃让人送齐三福出去, 扭头就窜进了书房。 他刚从漠西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准噶尔部的情况跟皇兄说清楚。 但太后病重, 皇上还得去巡视八旗子弟的练兵,未必有那么多时间听他仔细说。 写个折子呈上去,让皇兄抽空看, 可就不用抵足而眠了! 向来讨厌笔墨的常宁,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声聪明,点着灯奋笔疾书。 与此同时, 方荷还有随行的贵妃、宜妃和惠妃、荣妃并阿哥公主们都在芳园居。 康熙此次出行,除了年纪太小的二宝还有身子比较弱的六公主和七公主没带,其他子嗣都带上了。 可他出来也没工夫看孩子,便把这些阿哥公主们的母妃也都带上了,此刻全聚在芳园居的外殿等着。 方荷和康熙在寝殿内,看着张御医和陆院判给满面通红昏睡的太后诊脉。 哦,啾啾和胤祺也在。 本来两人应该跟其他阿哥和公主们一样,在外头等着,以免过了病气。 可胤祺是太后抚养大的,啾啾也差不多,两个孩子对太后的感情深,不愿意在外头等着。 兄妹俩憋着两包泪,赖在方荷和宜妃身边不走,康熙便也没撵人。 这会儿兄妹俩都红着眼眶,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太后流泪,除了呼吸粗重些,谁都没吭声,只紧张等着太医和御医会诊。 过了会儿,张子钦和陆武宁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陆武宁先回话:“启禀万岁爷,太后这病倒不算坏事。” “后宫贵人们都有气机郁滞之症,太后娘娘此前也多少有些症状。” “此番出行,许是近乡情怯,太后肝气波动大了些,路上还提着心气儿,一驻扎下来,这口气就泄了,方才化作体热发出来。” 张子钦也道:“陆院判说得有道理,此症最怕肝失疏泄,情志抑郁,导致气血不畅,暗中淤积下隐症。” “如今发了热,倒也算疏肝理气,回头服用些温补的方子,很快就能退热。” 一直紧紧抱着啾啾的方荷,偷偷松了口气,她才是最自责的那个。 路上她说是陪着太后和啾啾,实则学骑马浪费了不少功夫,倒是宜妃陪太后多一些。 但她们竟都没看出,太后因为靠近草原被勾出早年的郁结,实在太不应该了。 宜妃也愧疚得很,赶忙叫人进来伺候着陆武宁和张御医汇总药方子。 等殿内人少了些,啾啾和胤祺才被人带了出去。 毕竟起热是会传染的,太多人在这里也没用。 方荷只安排贵妃和宜妃、惠妃、荣妃四人跟自己一起,轮值侍疾。 至于阿哥和公主们和其他妃嫔们,每日过来在外头请一次安就可以了,不必在芳园居耗着,免得过了病气。 方荷出来张罗的时候,梁九功在寝殿门口迟疑着看了康熙好几次,外头热河的驻防武官,还有察哈尔四部的都统都在等着。 方荷见到后,立马转回寝殿,看向正替太后换帕子的康熙。 “皇上,这里我来伺候着就是了,您先回万壑松风殿吧,别耽误了正事。” 康熙也没拒绝,过去啾啾和二宝有个头疼脑热时,方荷再细致不过,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你自个儿也好好休息,回头我叫张子钦开平安方,你们几个侍疾的都喝一些,别等太后好了你们谁又病了,不吉利。” 方荷:“……”关心人的话就不会好好说吗? 她偷偷翻个白眼,微笑道:“臣妾谨遵万岁爷吩咐,回头保管还您活蹦乱跳的额娘和妃嫔!” 康熙:“……”妃嫔也就算了,皇额娘活蹦乱跳,他不敢想象这个画面。 他轻轻戳了这没良心的额头一下,当着宜妃倒是没再说什么,带着梁九功回了万壑松风殿。 翌日一大早,康熙还没来得及去芳园居,就收到了常宁送过来的折子。 他打开折子,有些奇怪常宁的反常。 以前让常宁写个奏折跟要他命一样,这回折子竟比御史那些掉书袋子的折子还厚实。 “人呢?叫他进来。” 李德全表情还是那么微妙,甚至微妙中还带着点尴尬。 “回万岁爷,恭亲王他说,在漠西的所见所闻,还有想说的话都在折子里了,他急着去请太后娘娘安好,递完折子……又跑了。” 恭亲王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听得李德全都替他憋得慌。 这回比上回跑得还快,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康熙心知常宁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虽有些许好奇,可到底还是漠西的事情更重要些。 他也没多问,只打开折子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表情越深不可测。 噶尔丹人不在漠西,反倒带着残兵退居漠北,就在喀尔喀原本札萨克图汗部的草场科布多地区。 那里离准噶尔先前曾打下来的伊犁很近,西北甚至与罗刹接壤。 康熙蹙眉冷笑,噶尔丹这是想召集位于藏区的旧部,求援于罗刹,图谋与大清再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看完折子,他思忖着起身,一边往芳园居那边去,一边吩咐—— “叫萨布素带兵从瑷辉城往木兰这边来,再者,让察哈尔四部加强对罗刹边境的巡逻,一旦有任何异样立刻来报。” “传朕的旨意,十日后驻扎草场,让喀尔喀亲王班第带着喀尔喀各部提前候着。” “另,叫张廷玉拟旨下诏去科布多,急召噶尔丹亲来会盟!” 李德全和齐三福赶忙分头去办差,梁九功伺候着康熙进了芳园居。 太后的烧已经退了些,人也醒了,只是还不大精神。 康熙进门的时候,太后正隔着屏风,跟趴着屏风不肯出去玩儿的啾啾笑着说话呢。 瞧见康熙进来,太后还笑,“不过就是点小病,倒闹得你不安宁,连福全和常宁这两个孩子也百忙之中抽空往这边跑。” “回头皇帝你说说他们,别叫他们过来了,免得累坏了身子。” 康熙:“……”福全确实要领兵练兵,常宁哪儿来的百忙? 他这个皇帝想见人,那混账还推三阻四的,他都还没来得及给常宁安排差事。 不过这事儿康熙倒是不好说来叫太后跟着操心。 他抱着啾啾掂了掂,让人带她出去玩,含笑应了太后的话。 而后,康熙跟方荷一起哄着太后喝了药,吃了些东西,直到太后睡下才离开。 一回到万壑松风殿,康熙就又吩咐梁九功:“你去叫——”那混账来见驾。 话说到一半,康熙瞧了眼滴漏。 他在芳园居耽搁了好一会儿,该带着太子和阿哥们去练兵了,实在是没时间见常宁。 他只得摆摆手,“罢了,先不管他。” 等他忙完这一阵,两个混账一起处置也就是了,还是先干正事。 胤礽因为与康熙在春晖堂的一番谈话郁郁寡欢,在上书房里阴沉得兄弟们都避之不及。 可等进了行宫,他也不郁郁了,因为他和胤褆的噩梦又开始了! 这回甚至还加上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八阿哥,连才十岁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没能幸免。 也就十一阿哥胤禌虽然身子被福乐调养得好了许多,到底还是体弱,康熙也就没强求。 底下十二和十三两人也跟着逃过一劫。 放在平时,十天时间不过弹指,谁也不会在意,可这十天,九个阿哥整整脱了一层皮。 等看到草原上的帐篷的时候,胤禟趔趄着扑进自己帐篷里,也不顾后头进来的弟弟,嗷一嗓子就哭出来了。 练兵苦,太苦了! 他都不知道大哥和太子他们是怎么面不改色熬下来的,他和胤俄甚至觉得这比死了还难受。 大腿内侧的伤就没好过,身上和脸上晒伤的皮肤被汗水刺得生疼,疼到最后都麻木了。 每天伴着银月起身,踏着繁星归程,胤禟对着后头进来的十一阿哥胤禌哭。 “你九哥我可把一辈子的苦都吃透了,往后我再也不想来北巡了呜……” 胤禌因为身子弱,性子一直很冷静,说话也文弱。 “九哥开玩笑了,你才十岁,一辈子的苦还多着呢。” 胤禟:“……”这臭弟弟说得有道理,下次可别说了,容易挨揍。 “还有,来不来北巡要看汗阿玛的意思。”胤禌丝毫没察觉到九哥的怨气,非常冷静分析。 “若九哥有胆子抗旨,也许你一辈子的苦是真吃得差不——嘶!” 第130章 第二日, 方荷陪太后应酬完北蒙王公的福晋们,叫宜妃陪着太后和孩子们,带着昕华去了皇帐。 她一进帐,康熙就含笑抬起头看她, 瞧着似是挺高兴, 只是目光微凉。 “什么风儿把皇贵妃给吹到朕这儿来了?倒是新鲜。” 方荷:“……”看样子昨晚的事儿不小, 看给这位爷阴阳怪气的。 她一大早就听说,昨晚除了太子和十一阿哥, 其他阿哥们都挨了板子,连年纪最小的胤祥都没能躲过去。 得亏二宝年纪小来不了,不然估计也躲不过去。 说康师傅重视儿子吧, 可他基本上没罚过公主们,板子全给儿子了。 宜妃听说五阿哥和九阿哥挨了打,颇为好奇……咳咳, 担忧。 连惠妃和荣妃对着方荷, 都难得说话软和了些, 话里话外叫她过来打听,阿哥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方荷自个儿也好奇, 感觉自己躲的时间不短了, 这才麻溜过来。 她只当没听懂康熙的阴阳怪气,含笑上前给康熙福礼。 “臣妾请万岁爷圣安, 万福金安了您呐!” 康熙哼笑一声,起身将她拽起来。 “难为你还记得御前的门朝哪儿开,要采阳补阴的是你, 避之不及的也是你,朕在这里辗转反侧,独你们娘俩没良心。” 方荷赶紧回抱回去, 一脸委屈:“臣妾可太冤枉了,先前太后生病,臣妾心里自责,知道万岁爷您忙着,臣妾这可是替万岁爷尽孝呢。” 太后从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对她特别好,甚至冒着被孝庄和康熙为难的风险助她逃跑,从来也不求回报。 对两辈子都没体验过亲情的方荷来说,太后比亲娘还亲,所以在宫里,她唯二能毫无保留信任的就是太后和乔诚。 她一直以为,这份信任,还有孩子们的陪伴,她的陪伴,是对太后最好的回报了。 可那么久,她都没发现太后对家乡的思念,在路上也没发现太后的异样,她比宜妃还要愧疚得多。 太后以前几年前也来过北蒙,那回没这次的情绪波动更大。 方荷跟太医打听了,隐晦听出,可能是太皇太后没了,太后在北蒙的故人也都没了,又上了年纪才会如此。 方荷心里担忧,这阵子基本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太后,怕太后看到北蒙的亲眷会情绪波动过大,也怕太后知道北蒙的故人不多会难过,就差跟太后同睡了。 方荷这张嘴想哄谁的时候,那是无往不利的。 她仔细瞧着,这阵子太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身体也见大好了,才有空分出心思来哄康熙。 康熙很清楚,自己比不过太后在方荷心里的分量,也并未太介意,只是不愿意就这么叫方荷敷衍过去。 他拉着方荷在罗汉榻上坐了,似笑非笑看她。 “不是嫌朕身上热,这会子天冷了,你又记起朕来了?” 两人在一起好几年,康熙都习惯了方荷的阶段式热情。 深秋到初春,天越冷,这混账越热情,暮春到初秋,天越热,她越嫌弃身边有人,连啾啾和二宝都不例外。 方荷特别想说一声,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欠打击呗。 可想到还要打听八卦,她心思一转,更委屈地靠进了康熙怀里。 “您冤枉死臣妾得了。” 她抬起头,“其实臣妾不来御前,是因为对皇上您的感情太深了啊!” 康熙:“……”还能这么胡扯? 见康熙一脸不信,方荷幽幽叹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肚子。 “您都不知道,先前我月信来晚了,给我吓得够呛。” “福乐也说,先前我喝的避子汤因为对身体无害,所以效果比不上敬事房的,喝久了还有耐药性……” 康熙蹙眉,立刻就要让梁九功去请御医来。 她已经三十岁了,放在其他人家,再过几年都是能做祖母的年纪,康熙不敢冒这个风险,让方荷继续高龄产子。 方荷已生了一子一女,公主阿哥康熙都不缺,先前听方荷说不想生,就叫御医和福乐一起开了避子的方子出来。 只是康熙没想到这药方子还会失效,这若是有了,一路舟车劳顿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荷赶忙制止,“月信已经来过了,只是虚惊一场。” “但福乐也说,那避子汤效果没有以前好,她需要时间慢慢调整改良,臣妾才一直没过来。” 康熙松了口气,也有些哭笑不得。 “在你心里,朕就这么重欲?” 即便不做什么,他也愿意抱着这混账入睡。 过去他们也不是每晚都胡天海地,又不是没碰上过她来葵水的时候。 至于那些说此时女子不洁,见了血不吉利的话,康熙从来没放在心上,他见过的血多了。 方荷却心想,就冲着她腰上永远来不及消退的掌印,这人怎么好意思问这种问题。 但话不能这么说,她只含娇带羞地低下头,轻捶康熙几下。 “哎呀,皇上讨厌,非得叫臣妾说,是臣妾看到您就把持不住不成?” ‘嘭’的一声,从外头往里走的李德全,脑门撞到了门口的毡包上,帐内伺候的昕华也满脸通红。 蓁主子/主子怎么什么孟浪话都敢说! 只有梁九功非常淡定地把脑袋往胸口扎。 春来不在跟前,也就只有他寂寞如雪,这算什么,说点虎狼之词,总比扇皇上耳巴子来得容易让人接受。 李德全也只捂着脑袋深吸了口气,虽然还没有干爹的淡定,但也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反正也习惯得差不多了。 “万岁爷,赵昌求见。” 被方荷小拳头锤得耳根子发烫的康熙,也淡定嗯了一声。 只是开口,声音略有些哑:“叫他进来。” 方荷见这位爷哄好了,正准备打听昨晚的事儿呢,听闻赵昌求见,迟疑着要不要避开。 虽然不知道赵昌的身份,但总跟康熙腻歪在一起,她多少也知道赵昌身份特殊,隐约能猜得出来这怕是暗卫。 “皇上……要不我先告退?” 康熙淡定道:“你不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听着吧。” 先前不见这混账,昨晚的热闹一出,她麻溜就过来了,康熙可不会叫她这点子甜言蜜语哄住。 正好还有几笔账要跟她算。 赵昌一进门,就见自家主子爷唇角带着笑,面色特别愉悦。 旁边还坐着皇贵妃,他不由得迟疑了下,思忖着要不要换个时间来禀报。 毕竟他要说的话,一定会坏了主子爷的好心情。 康熙却以为赵昌是避讳方荷。 “直说就是。” 赵昌无奈,只得跪地道:“遵皇上吩咐,奴才已经叫人去查过了,恭亲王先前在行宫别院就叫长随找过一次能侍寝的小太监,只是念头起得仓促,找的人王爷不甚满意。” “这十几日,那长随又找了好几个,才定下了昨晚那小太监,只是恭亲王府负责洒扫的小太监,目前看来是恭亲王临时起意,那小太监也并无不妥。” 方荷眼神迷茫,什么叫能侍寝的小太监,给谁侍寝? 康熙像是知道方荷在想什么,冲她勾唇一笑,声音比刚才凉意还深。 “先前常宁看到朕在四海茶楼与一个小厮拉拉扯扯,以为朕好男风,特地寻来给朕的。” 喔嚯! 方荷突然感觉屁股有点烫。 “哦对了。”康熙云淡风轻道。 “常宁也是被简亲王雅布提醒的,雅布也看到了。” “这人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嘴巴,如今满朝文武应该都知道朕有此好,御史都上了折子隐晦提醒朕好几次……” “要不我还是先回去伺候太后吧!”方荷猛地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 “草原上风硬,臣妾瞧着太后娘娘这几日吃得也容易上火,怕有风邪入体的可能,还得去找一趟陆院判呢。” 说完她就想颠。 正好在草原上不用穿花盆底,她速度挺快,稍微慢一点,她怕自己的腚也步了阿哥们的后尘。 但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康熙。 康熙一伸腿,就将方荷绊了个趔趄,他用上巧劲,正好叫人趔趄到了自己膝上。 他淡然箍着方荷的腰肢,对不敢抬头的赵昌道:“继续说。” 赵昌余光看着已经交叠到一起的月白旗装和龙袍,听得出皇上的放松,却头皮更发麻。 “回,回万岁爷,大阿哥昨晚发现恭亲王也是偶然,奴才探听得知,是……先前随皇贵妃娘娘在畅春园时有了经验,怕又有刺客,过来护驾。” 方荷轻抽了口气,她也麻。 不是,她看热闹,那都是恨不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也很少会不管不顾就往前冲。 这群阿哥们还凑了个齐全,这是想法不责众吗? 这是生怕挨的打少了啊! 他们这不是害她吗! 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肯定以为是她带坏了孩子! 她可怜巴巴扭头看康熙一眼,旁人无所谓,皇上可不要误会,答应她好吗? 康熙将她的脸儿扭转回去,他丁点误会都没有,往常这些阿哥们可没有这么跳脱。 赵昌继续道:“然后大阿哥去找了三阿哥,三阿哥又去找了五阿哥……三阿哥说,思及您上次提醒要兄友弟恭,不敢再撇下弟弟们,就给了其他阿哥们为皇上尽孝的机会。” 方荷赶紧咬住舌尖,孝,太孝了,孝得她也想笑。 康熙捏了捏额角,压着骂儿子的冲动,问:“既如此,他们为何不叫上太子?” 赵昌呼吸一窒,头扎得更低:“大阿哥说,上回也不曾叫太子,此次不知道太子为何没有动静。” 第131章 康熙从皇辇内出来, 就见身着石青补服的官员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在皑皑白雪映衬下,蔚为壮观。 但康熙的眼神却没落到他们任何人身上,反而落在了站在最前面, 身着金黄袄褂的小团子身上。 二宝戴着狐狸毛做的厚帽子, 袄褂外头还裹着一层厚厚的小披风, 只露出了个小脸蛋儿,看起来红扑扑的, 像是冻的。 可能穿得太厚了,跟个球一样,站得不那么稳当, 让索额图和明珠不得不一左一右夹着他,免得这位尊贵的小匪他摔个屁股蹲儿。 至于为什么说是匪……康熙看着二宝喜滋滋举在头顶的横幅,上头写着—— 「此路是我开, 要过, 买路财!」 康熙看得眼皮子直跳, 这字儿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毫无风骨, 比方荷当初南下刚学写字时好不到哪儿去。 皇辇内方荷抱着啾啾, 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看,看清楚上头写的什么, 方荷倒抽了口冷气。 很好,二宝这胆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劫道劫到皇帝身上的, 还是自家阿玛身上的孝子,天底下可能就这一个。 这字……确实很有她当年的风采。 啾四岁才刚开始启蒙学三百千,只认识‘此’、‘我’、‘开’三个字, 急得小声催促方荷。 “额娘额娘,弟弟写了啥?” 方荷思忖了下,思及啾啾的文字储备量,严肃道:“写着此刻我想挨打,快开始吧。” 啾啾惊了,弟弟……是不是脑瓜进水了? 外头的康熙且顾不上皇辇内的娘俩,只看向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索额图和明珠,还有始终不肯抬头的百官,气笑了。 这两个老狐狸大冷的天儿敢把小阿哥带出宫来,说没有图谋谁也不信。 就更不用说二宝那明显雀跃着求夸奖的期待眼神。 他拿二宝接下来要挨的巴掌做赌,这傻崽肯定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 这样的东西能被二宝带出宫,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康熙目光冷沉扫了索额图一眼,面上却不露声色,转瞬就带了笑。 他走下皇辇,一把将二宝抱了起来,笑问:“这字儿是胤袆写的?” 二宝诚实地摇头,“不系~七姐姐,帮宝宝~” “哦?写的什么?”康熙轻轻蹭了下二宝红扑扑的小脸蛋,这才发现,他不是冻的,估计刚才在马车里捂着,倒是热出来的。 他微微转了下身子,替二宝挡住背风,鼓励地看向二宝。 二宝大声道:“汗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二宝不识字,但因为亲子活动时方荷的引导,他会数数。 从字数看,完全对得上,没毛病! 康熙笑得更厉害了,亲昵地捏了捏二宝的小脸儿。 “大冷的天出宫来,给汗阿玛送条幅,孝心可嘉,不过谁同意你出宫的?” 二宝被夸得先是一抬头,接着又缩了缩脖子,忘了先前答应过那个长胡子大爷的话,毫不犹豫指着索额图和明珠,把人卖了。 “索爷爷说,整整齐齐,珠爷爷说,说……就鸡。” 他实在记不住那么多话,干脆指了指后头一个快把脑袋扎雪地里去的高壮汉子。 “鄂大爷说,撑死好!” 康熙沉默片刻,这差辈了啊,自家儿子这是帮鄂伦岱占他便宜? 鄂伦岱快哭出来了,他也不敢给万岁爷当长辈啊,他咬咬牙,抬头扬声道—— “启禀万岁爷,奴才是跟十五阿哥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出宫来迎万岁爷,当属十五阿哥的孝心!” 不用鄂伦岱说,康熙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忽悠孩子的。 应该是鄂伦岱在景嫔宫里瞧见胤袆,动了带胤袆出来表孝心的心思,看样子佟家却是有了站队的意思。 索额图知道了,偷偷给胤袆行方便,说什么一家子整整齐齐的话,却又私下里撺掇着人引导七公主乌希哈和胤袆闹出些笑话来。 城门口发生的事情瞒不过人,一旦传出去,胤袆这小小年纪就跟个土匪一样的纨绔名声也就传出去了,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明珠,呵……此事肯定也有明珠的手笔。 这老狐狸比索额图更会揣测人心,清楚他见到孩子,不会跟孩子计较,反而能发现索额图的心思,就鼓动孩子将计就计。 比起鄂伦岱一心替胤袆搏前程,明珠就是恨不能皇贵妃一脉和太子一脉能起冲突,他好在背后为自己和胤褆谋出路。 康熙脑海中转瞬就将这劫道小土匪的来由猜透,面上笑意不变,心里的冷意却比这冰天雪地更甚。 其他人的心思康熙不在意,左右朝堂上从未少了算计,可此事……太子知道吗? 如若知道,甚至就是胤礽指使,对皇父毫无敬畏之心,算计兄弟也不手软,如此不孝不悌之辈,康熙又怎敢把江山交给他。 康熙心情愈沉,面上笑却越舒畅,随口叫了起,抱着二宝掂了掂。 “好好好,朕的十五阿哥孝心可嘉,如此小的年纪就敢跟着你们出宫来迎朕,这胆气也是不俗。” 他一点也没压低声音,更不避讳在群臣面前展现对二宝的宠爱。 “胤袆想要什么赏赐?” 在后头马车里的妃嫔们,都掀开帘子往这边看,大阿哥和太子他们已经下了马车,往这边来。 听到康熙的话,妃嫔们倒是还好,她们习惯了康熙对皇贵妃的宠爱,爱屋及乌是人之常情。 可阿哥们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 以前可没见汗阿玛抱过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太子。 大家心里酸溜溜的,眼神都不动声色往胤礽那边飘。 胤礽一副清风霁月模样,好似完全不受影响,温和看着胤袆笑,只是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二宝可顾不上哥哥们怎么想,听到阿玛的话,眼神一亮,小脑袋往皇辇那边探。 “汗阿玛飞飞,额娘飞飞,姐姐飞飞!” 二宝虽然不懂大人们的心思,可他对人的善念和恶念却很敏感,这三个长胡子大爷们也就那样。 但景额娘说,汗阿玛回来之前,他们是坏蛋,会偷偷害他,可汗阿玛回来了,他们再坏都得憋着,否则就再也吃不上饭了。 二宝感觉好久没见到额娘和姐姐了,实在是等不及她们回宫,便跟着出来了。 康熙扬声大笑,他知道飞飞是什么意思,只是再宠爱儿子,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二宝。 他只将二宝抛起来,又横抱住,提脚往皇辇去。 “额娘和姐姐力气小,走,汗阿玛带你飞。” 他看也没看已经走到皇辇边上的太子和阿哥们,只笑着对百官吩咐—— “大冷的天,都散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索额图紧皱着眉头,看着康熙抱着嘎嘎乐的十五阿哥进了皇辇,与太子对视一眼。 胤礽冲他微微摇头,含笑看了眼大阿哥,又慢悠悠回了自己的马车。 大阿哥胤褆却不如弟弟们那么羡慕又酸溜溜的复杂难言,他早习惯了汗阿玛的偏心。 他福晋说得对,就算没有十五弟,汗阿玛偏心的也不是他,最该着急的,更不是他。 他笑着冲明珠颔首示意,转身推着噘嘴的胤祥和几个眼含羡慕的年幼兄弟往回走。 鄂伦岱松了口气,抹掉额头的冷汗,心里嘀咕着下回可再也不带小孩子出来玩儿了,这简直不讲武德啊! 可其他文武百官,甚至是随行北巡的官员们,就没那么淡定了。 满人讲究个抱孙不抱子,他们可从来没见过皇上如此宠爱一个阿哥。 尤其是皇贵妃如今在后宫独宠,十五阿哥又简在圣心,相比之下……好些人都看向太子的车驾,心里渐渐起了波澜。 胤礽在外头表现得云淡风轻,一进马车里,脸就沉得几乎可以滴水。 他明白索额图的心思,是要用胤袆的受宠来逼他下决心。 汗阿玛将小十五捧得如此之高,竟是丝毫不顾他这个太子的颜面了。 父慈子孝,呵呵……好一个父慈子孝,若是父不慈,他又如何生出孝心! 叔爷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 如果汗阿玛能禅位,如果这天下是他的……往后他也不必再用那些阴私手段,定会叫汗阿玛满意。 皇辇内,康熙抱着二宝一进去,面容也沉了片刻,才又若无其事将二宝递给方荷,恢复了调侃的表情。 “瞧瞧你这傻儿子,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回头只怕连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皇贵妃之子讹到了自家阿玛身上。” 方荷不以为然,利落反驳,“看您这话说的,好像这不是皇上的儿子一样。” “就算人家说,肯定也得说慈父多败儿,关臣妾什么事儿。” 不等康熙说话,方荷先低头在二宝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好久不见,她也想儿子了。 等啾啾也凑上来亲了亲弟弟,方荷才轻柔解开二宝的小披风,将他放在罗汉榻上,拍拍啾啾。 “好了,好好跟你弟弟亲香亲香,满足他的愿望。” 二宝听着阿玛额娘的话,就是再懵懂也听出不对劲儿来了,立刻撅着腚就要往里面爬。 可惜他快不过四岁的姐姐,还没爬几下,就被啾啾摁在榻上。 “来来来,虽然姐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心愿,谁叫我是姐姐呢,我满足你——啪!” “呜呜姐……不打,为啥呀?”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嘛?” “木有……不系啊……” 春来和昕珂她们护着两个孩子在榻上嬉闹的时候,方荷和康熙绕过屏风,走到另一侧。 见方荷抱着胳膊,挑眉看自己,康熙含笑解释,“若朕在外头训斥孩子,伤二宝的心不说,也会让百官误会。” 第132章 方荷回到延禧宫, 还在回味康熙那温柔又专注的浅笑,久久无法在她脑海中褪去。 即便延禧宫内等候的人众多,都在等着她应酬,她却仍有些控制不住心跳如鼓。 不是想把人拽进幔帐里那种, 是一种……更加陌生, 却让她生出归宿感的悸动。 她很清楚, 这狗东西从草原上就有些不对劲。 在城门外对二宝的纵容,此番受封大典的偏爱, 也都有所图谋,甚至她都看得出太子的不对劲了。 可最真切的好处,她和二宝、啾啾实打实捏在了手里, 比起满口风花雪月毫不费力的所谓宠爱,她竟更喜欢这种提前知道代价的情意。 这难道就是上辈子男朋友一直说的,她不懂的爱情? 在她的世界里, 她自己还是最重要的, 其次是孩子和太后, 然后才是康熙。 可怎么说呢……她大概也是有些贱骨头在身上,如此老谋深算的康熙, 更叫她喜欢。 幸好, 他不是傻白甜的恋爱脑。 真好,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主子, 主子?”翠微小声提醒唇角带着诡谲笑意的主子,唇角笑意不变,只凑在方荷耳边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裕亲王福晋跟您说话呢, 福晋们都看着您呢!!” 方荷噙着笑看向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 “方才我正想皇上私下里的叮嘱,有些走神了,福晋说太子妃如何了?” 裕亲王福晋浑不在意, 皇贵妃就算故意不搭茬,以皇贵妃如今受宠的程度,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她笑道:“好叫蓁皇贵妃知道,先前瓜尔佳氏是咱们女子学堂人人赞赏的才女,得了圣旨赐婚后,一直闭门待嫁,倒叫学堂内一干贵女惦记,不知咱们这位准太子妃何时才会重返学堂?” 景嫔暂时还不打算出宫,宫外女子学堂的事情,如今明面上的负责人是方荷和景嫔,实际上却是裕亲王福晋和恭亲王福晋在管着。 西鲁特氏问这话,可不是说准太子妃还会回去进学,怕是担心瓜尔佳氏成了太子妃,会接手女子学堂的一应事务。 这女子学堂虽才开张半年,可两位亲王福晋已经感觉出来这学堂的微妙好处。 满蒙汉八旗贵女都以入女子学堂为荣。 尤其是蓁皇贵妃如今以后制受封,风头无两,往后由方荷张罗起来的女子学堂,必然会更受所有女眷们的追捧。 她们可不管朝堂上如何,她们只知道,讨好了蓁皇贵妃,就是讨好了皇上,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份善缘,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更不用提学堂里面,未婚的贵女们也未必都聪明,总有嘴不严的,能打听出各家后宅的阴私事儿来。 很多时候后宅的事,就能看到整个家宅的各种蛛丝马迹,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渠道。 还有,秀女有过初选的,也有过复选的,甚至还有过了终选上记名却未被赐婚的,都会被各家符合门第的人家求娶。 秀女后头的家族也想高嫁。 一来二去,少不得都得找主事的说话。 管事的两位亲王福晋如今在京中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在各家的宴会上,比王爷们都风光。 权力的味道太过诱人,哪怕恭顺温和了半辈子的恭亲王福晋马佳氏也舍不得放弃。 方荷眼神闪了闪,她已经明白了康熙的意思,更实实在在拿了好处,自然要帮自家男人推太子一把。 她笑问:“我倒没注意,瓜尔佳氏今年多大了?” 恭亲王福晋回答:“翻过年就及笄了,请了康亲王府的老福晋为正宾加簪,就在龙抬头之后。” 方荷这些时日在翠微和顾问行的帮助下,已经差不多理顺了京城和盛京满蒙汉八旗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恭亲王福晋说的这位康亲王府老福晋,乃是和硕惠顺亲王祜塞的嫡福晋,康亲王嫡母。 康亲王杰书都快入土了,这位老福晋听闻都九十多了。 更重要的是她姓叶赫那拉,是叶赫那拉部阿纳布之女。 听起来是有些陌生,满蒙的名字又臭又长,方荷真的很难记住。 可翠微直接拿八卦来说,这阿纳布曾经是皇太极的小岳丈哩! 据说那位太宗侧妃在海兰珠入宫独宠后,怒抽太宗,还三度改嫁,太宗连个屁都没放,可谓是彪悍至极。 方荷立马就记住了。 嗯,康亲王府老福晋是皇太极的小姨子,而且是清初大贝勒代善的儿媳妇,可谓是尊荣一生,福禄寿俱全。 石家能请了这位来,看来是下了血本要为准太子妃造势。 奈何她却不能叫石家顺心如意。 方荷笑道:“先前去草原上的时候,太后她老人家病重,本宫一直在太后跟前侍疾,这事儿大家知道吧?” 裕亲王福晋戏谑看了恭亲王福晋一眼。 “自然知道,听说蓁皇贵妃因此还冷落了皇上,恭亲王却上赶着触皇上霉头,还被赏了板子,蓁皇贵妃的孝心果然如皇上所说,感天动地。” 就是有点费王爷……还有点费阿哥。 在场其他命妇们都捂着嘴偷笑。 连恭亲王福晋都无奈笑着摇头,她家那位爷的混不吝性子,也就比阿灵阿稍微好一点,满京城皆知,她都习惯了。 方荷赶紧摆摆手,一脸谦虚,正经道:“本宫倒不是为了自己表功,只是太皇太后记挂太后,倒叫本宫入了梦,与本宫说了一桩宫廷辛密,惊得我至今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恰到好处地顿了下,宜妃立刻上道地嗔怪:“蓁主子怎么不曾跟咱们提起过,到底是什么辛密,能把您给吓到?” 方荷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提及,咱们满蒙八旗子弟家中夭折的幼儿太多,却并非朝代更迭留下的孽债,而是因为他们成亲太早了。” 两位亲王福晋都愣住了,脸色瞬间有些发白,她们两个都有孩子夭折……还不止一个,尤其是刚成亲那几年。 其他有孩子夭折的命妇和妃嫔们也都跟着沉默下来。 方荷继续道:“十三五岁的年纪,虽美好,却依然在成长之中,身体也没那么壮实。” “这种地的老庄稼把式都知道,得挑好种子在沃土播种,来年才能收成好,若种子不好,地也还没养好……许是颗粒无收都未可知。” 与亲王福晋想到自己早夭的长子,还有病歪歪的长女,一时没克制住,眼圈红了。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却原来不只是她,也是种子不好吗? 惠妃和荣妃都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子,难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有话可以反驳,而是她们宁愿相信方荷的话,把错误交给时间,而不是她们没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这回,还是钮国公福晋董鄂十妞温柔却坚定地问出声—— “敢问蓁皇贵妃,太后和皇上可知道此事?不知道两位主子打算怎么办?” 方荷又叹了口气,无奈道:“皇上倒是知道此事,也因此叮嘱我,太后舟车劳顿,身子不适,不许打扰了太后的安宁,让本宫处理好此事。” “本宫也想问问你们的意思。”她笑道,“这秀女赐婚,向来是盲婚哑嫁,少不得会出现许多怨偶,倒成了皇家的孽债,辜负皇上一片圣恩,却是不美了。” 见方荷再次顿住,景嫔催促:“蓁主子就别卖关子了,您直说想怎么办就是。” 虽然看过一次话本子了,可能见到话本子里的女主一步一步塑造名垂青史的神格,还是比看那些文字有意思得多,叫景嫔实在忍不住配合。 方荷见其他人都没意见,当然,有也得给她憋着,干脆直说了。 “本宫想在春耕前后和重阳节前后举办赏花宴,邀请皇室宗亲和过了终选的秀女赏花斗诗,如若斗出几桩姻缘,本宫可请太后赐婚。” “又或者斗出了火气,本宫想着,往后皇室宗亲男子年满十八,女子年满十六方可成亲,如此倒能给这些年轻人更多时间思量,如若真是怨偶,皇家倒也愿意更改赐婚旨意。” “你们觉得如何?” 从方荷说第一个提议,殿内的命妇和妃嫔们就开始窃窃私语,荣妃的面色不大好看。 三阿哥胤祉翻过年才十七,董鄂氏十四,要成亲至少要两年后,等生出孙子来得什么时候? 她还惦记着若能生出嫡长孙,好叫胤祉能在皇上那里的分量更重些呢。 可这会子谁也不好先开口。 因为她们什么想法且不说,太子妃明年才十五,要成亲至少得等后年。 到时候太子都二十一了。 这若是传出去,朝堂上怕是又要吵个不休,可不是她们这些女子能决定的事儿。 方荷含笑看景嫔一眼,见景嫔微微点头,笑着起身。 这事儿就跟选秀改制一样,没那么容易,只能慢慢来。 “好了,今儿个是本宫的大日子,且先不说这些,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命妇朝拜过后,由方荷带领妃嫔和命妇去拜见太后,改口称皇额娘。 这也是皇上特令礼部和内务府按照后制提前张罗好的流程,不然方荷在乾清宫谢恩后,就该先去寿康宫,才回延禧宫接受命妇朝拜。 大家乐得皇贵妃不提叫人为难的事儿,在方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往寿康宫去,掀起了更喜庆的欢声笑语,叫方荷这受封大典顺利落下帷幕。 等到延禧宫终于安静下来,方荷累得够呛。 这一天哪怕没有跪拜,光那身堪比后制的吉服袍就用了大几斤金线,更不必说朝冠、朝珠还有缀尾和云肩,用了东珠、珊瑚和宝石,加起来少说也得二十斤。 第133章 梁九功提前得了吩咐去替康熙办差, 到延禧宫交差的时候,已经是亥时(21点)时分。 他盘算着,皇贵妃大喜的日子,等主子爷能腾出空来听他禀报差事, 少说也得亥时末。 就他们家主子爷的龙精虎猛, 这还得是皇贵妃闹情绪的情况下。 思及今日皇上给皇贵妃的体面, 梁九功觉得皇贵妃指定会投之以李,很是不紧不慢进了延禧宫。 可一踏进门他就察觉出不对来了。 主殿门外只有昕华和福娥值夜, 他干儿子臊眉耷眼站在侧殿门口呢。 梁九功心下一紧,这位祖宗怎么就不能走点寻常路呢? 他赶忙将李德全拽到角落里。 “怎么回事?” 李德全小声把两个小祖宗干的事儿跟干爹说了。 梁九功:“……”好样的,果然都是祖宗! 李德全见梁九功往侧殿努下巴, 表情突然讳莫如深。 “干爹啊,万岁爷慈父心肠,心疼皇贵妃惩罚了两位小主子, 特地过去陪两位小主子说话, 其他的……您就别问了, 不是咱们该知道的。” 梁九功:“……”懂了。 万岁爷被从主殿撵出来了。 他很淡定,自从他狠狠给自己两巴掌替主子爷遮掩伤痕那时起, 就猜到会有这日。 皇贵妃竟坚持到如今才生出这泼天的胆儿, 梁九功都得赞一声,皇贵妃明明可以直接上天, 人家还为了万岁爷留在人间,实属非常懂事了。 他也不多问,只站到侧殿门口, 听着里头没动静,这才小声出声—— “万岁爷,奴才有事禀报。”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 里头却没动静。 梁九功恭敬等着,又过了一炷香工夫,康熙才捏着一本卷起的画册子从里头出来。 他只隐约瞧见露出来的一角,就知道这是主子用丹青替两位小主子做的启蒙书。 梁九功止不住在心里嘿嘿笑。 看来皇贵妃先前总拽皇上耳朵还挺有用的,连哄孩子都成了皇上的差事,主子爷如今越来越像个耙耳朵咯。 “怎么样了?”进了西偏殿后,康熙站在窗前,淡声问。 梁九功赶紧收敛了心里的幸灾乐祸,严肃压低了声儿。 “奴才去毓庆宫的时候,太子正在练字,奴才跟太子爷仔细解释过后,太子一切如常,说是理解您的苦心,全听万岁爷安排。” 正白旗都统石文炳去岁就任福州将军,如今正在福州治理水匪,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否则便是置福州百姓于水火。 太子妃成亲之时要拜别父母,父亲不在,显然不像话。 瓜尔佳氏也还年幼,不利于子嗣。 太子的后院如今已经有格格怀了身子,倒也不算着急子嗣传承,如方荷所言,等上两年也无不妥之处。 但康熙叫梁九功过去解释,却不是为了让太子理解。 听到梁九功的话,他表情颇有些自嘲。 “你说,是朕过去待他太好了,还是朕如今待他不够苛刻?” 梁九功不敢说话,他能怎么说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子不管是为人子还是臣,都不该怨怼。 事实上,他传完皇上的话后,太子不只没有怨气,甚至噙着笑替皇贵妃说了几句好话。 太子那笑容活似尺子比出来的,像个再完美不过的太子,端方……却格外不真实。 梁九功心里也清楚,过去万岁爷对太子那般宠爱,仔细为太子铺路,连锻炼太子都要小心翼翼筹谋再三,太子心里却生出了怨气。 如今皇上几番下太子的脸面,太子就能理解,就没有怨言了?那不开玩笑么。 若太子跟以前一样,以儿子的身份在皇上面前狠狠哭诉一场,彻底把疮疤揭开,哪怕跟皇上大吵一架,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都能解决。 皇上以这种方式,也是想逼太子爆发,彻底解决问题,而不是……梁九功不敢想那个可能。 他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但太子很明显不理解皇上的苦心,让主子爷失望了。 太子现在完全是把自己放在了臣子的位置,才不会再跟儿子在父亲面前一样坦诚。 康熙没指望梁九功回答这个问题,只转身进了主殿。 不出他所料,唱了场大戏的方荷已经睡了过去,可能是白日太累了,这会儿轻轻打着呼噜,像个熟睡的小老虎。 康熙原本冷沉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 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让他碰上了这么个不知来处的精怪,体验到了他作为皇帝从未预想过的人生,所以才会在父子情分上波折了些。 原本他还以为要得到这混账的心还有得磨,没想到这么快就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在自己面前倒是越来越真实了。 但凡胤礽有方荷一半坦诚,他们父子都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过,如方荷所说,任何时候解决问题都不算晚。 他再也不会让方荷和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崽陷入危险之中,更不会重蹈覆辙。 被伺候着更衣后,康熙熟练地抱住方荷睡了过去。 翌日。 方荷夜里睡得好,天不亮就醒了,隐隐约约听到幔帐外有人轻手轻脚走动着伺候。 她睡眼朦胧从幔帐里探出脑袋来,一脸疑惑看向康熙。 “您不是去偏殿了,怎么又回来了?” 康熙失笑,“你睡得那么沉,就算是被人抬出去卖了,你也不知道。” 众人:“……”我们啥也没听懂! 方荷轻轻呸了一声,小声嘟囔,“皇上才是猪呢!” 众人:“……”要不我们先出去? 方荷却还没说完,又趴在床沿,歪着脑袋冲康熙哼哼。 “都将您撵出去了,您也就仗着延禧宫的人不敢拦您,否则您看谁敢抬我出去!” “回头我就叫人在里头做个铁木的门插,看您怎么进来!” 翠微心下微微一抖,这回倒不是为自家主子的大胆心惊了,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主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她只是为自己担忧,万一没拦住哪个嘴不严的,回头从延禧宫传出去皇上爬窗的消息,她翠姑姑吃饭的家伙事儿还能保住吗? 康熙没想那么多,只坐到床边,捏捏方荷的脸颊,笑得更加玩味。 “不是爱妃要追忆往昔?朕自要满足皇贵妃娘娘的心愿,晚上继续。” 翠微和梁九功对视一眼,这岂不是比爬窗更吓人? 俩人都有些眼前发黑,晚上延禧宫周围可万不能留人! 方荷没听明白康熙的意思,等康熙去上朝,她洗漱过后人清醒了些,才反应过来。 她瞪大眼看向翠微:“皇上是不是嘲讽我随行哈拉哈河时喝醉酒学狗叫呢?” 翠微:“……”您才反应过来? 她努力微笑:“要不,主子您今儿个去寿康宫躲躲?” 方荷恨恨拍着桌子站起来,“我会怕他?笑话!” 就算她学狗叫,人家也只会笑话康熙的品位,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要脸! 翠微快哭了,“您当然不怕,可延禧宫如今还没清理完一遍呢,奴婢怕啊!” “您可给奴婢留条活路吧!” 虽说延禧宫看似守得铁桶一般,只是到底新进来的人待得年头不够久,方荷也不肯定就没有其他人的钉子。 尤其是毓庆宫的,她正让顾问行和翠微暗中探查呢。 被翠微这么一说,方荷眼珠子微微一转,来了主意。 “你把延禧宫的酒都收起来,回头万岁爷若来了延禧宫,你就说我带着啾啾和二宝去寿康宫请安了,请万岁爷等着。” 翠微猛点头,主子能别喝酒还是别喝。 听到后头,翠微又开始头疼,主子难不成要去寿康宫过夜? 否则下宫钥之前肯定得回来,倒也不用万岁爷等,这又是要闹哪样? 方荷笑得坏兮兮的,“你就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当天晚上,康熙忙完了政务过来,就得到了翠微的传话,也觉得有些奇怪,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赶忙道:“回万岁爷,蓁主子和九公主、十五阿哥确实一直在寿康宫没出来。” 康熙失笑:“胡闹,都皇贵妃了,还打扰皇额娘的清静,派人去接她回来。” 昨儿个被撵出去,康熙心里确实有些新鲜感。 他和那混账也有好一阵子没闹腾闹腾了,昨天算作吵架,正该是床尾和的时候。 他猜到方荷会叫人将酒都收起来,特地将贡酒带来了一壶,就等着那小老虎在幔帐里继续发威呢,唱戏的人没了还成? 但梁九功出去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色有些惊慌。 “回,回万岁爷,太后说皇贵妃将九公主和十五阿哥留在寿康宫,午膳后就离开了,可是奴才问了巡逻的护卫,谁都没见过皇贵妃!” 康熙蓦地站起身来,“放肆!” “什么叫没见过,寿康宫还有各处那么多宫女太监,还能让主子凭空消失不成?” “这……”梁九功跪地,满脸苦笑呈上一封信。 “寿康宫常总管说,皇贵妃午膳后在偏殿歇晌,就一直没出来过,等九公主和十五阿哥醒了,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 “寿康宫的人也确实没见过皇贵妃出去……” 康熙微微挑眉,皇贵妃不见了寿康宫都敢不报,若说太后没帮她,方荷用脚趾头想都不信。 他拿过信来,上头只写着一行小字—— 「要追忆往昔,就一样都能少,不许借助外力,三妞等皇上哦~」 康熙:“……”这是又唱上插翅而飞的戏码了? 他心里有些想打虎,可唇角却不自觉微微勾了起来,他家果果聪慧,清楚自己身边有暗卫。 第134章 方荷没给胤礽反应的机会, 他出神的功夫,延禧宫所有宫人就动了起来。 翠微带着昕华等人迅速打开库房,收拾主子出行要用到的起居用品和药材。 春来站在主殿廊庑下不动声色警惕着太子。 啾啾身边的大姑姑昕珂和二宝的大姑姑昕南,分别各带着四个奶嬷嬷迅速收拾小主子们用的东西。 顾问行已安排好了轿辇, 令太监们各司其职, 将小主子们送往寿康宫。 为了防备太子可能的为难, 顾问行甚至叫魏珠暗地里带着内务府会功夫的内侍在延禧宫外等着。 景嫔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延禧宫。 等胤礽反应过来,方荷已经换好了骑马的宫装, 手持一根火红的马鞭往外走。 她身边还站着个看起来格外陌生的宫女,看那浑身的利落劲儿和走路的方式,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 方荷站到胤礽面前, 冷声问:“太子还在耽搁什么?” 胤礽虽然心里仍在迟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一脸悲切着急回答。 “孤也忧心汗阿玛的身体, 只是汗阿玛留孤监国, 孤也不能什么都不交代就走了,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只会令汗阿玛更心焦。” “孤与皇贵妃出行, 也得给銮仪卫时间准备护送我们前行, 这会子已经中午了,不如明日一早出发。” 方荷没打断他的话, 但等胤礽说完后,平静绕过他往外走。 “那太子明日出发,本宫等不得, 今日就走。” 胤礽脸色一黑,“胡闹!” 他压着想令人拿下方荷的冲动,声音阴冷, “如果急匆匆前往,路上蓁皇贵妃若出了什么岔子,孤该如何向汗阿玛交代?” 话一说完,他心下蓦地一动,突然就打定了主意,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更好些。 以汗阿玛对这女人的偏宠,谁也不能肯定他生命垂危之际,会不会在文武大臣面前立对方为后。 一想到这个让他皇额娘受辱的女人,往后他也要碍于孝道叫她皇额娘,甚至还得优待她和她的子嗣,胤礽就觉得恶心。 若按照计划囚禁方荷于寿康宫,他只需摆出架势来慢慢往古北口去,不管汗阿玛是病愈还是薨逝,他就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思及此处,他语气更强硬了些。 “汗阿玛不在京城,为保皇城安危,孤已令禁卫只凭手令放行外出。” “若无孤的手令,你怕是出不去,还是等孤安排好了,再一起出发便是。” 方荷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胤礽,眼神格外复杂。 她还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遇到的太子,会因为跟大阿哥置气,憋着学骑马摔断腿。 在康熙带他南苑行猎时,胤礽也会因为康熙的夸赞,好些日子都抬着下巴来往乾清宫,骄傲得像个小孔雀。 刚到畅春园的第一年,方荷从云崖馆往春晖堂去,路过嘉荫殿,有时候碰上太子,他还会友善地冲她笑着打招呼。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清风霁月满身骄傲的少年,变成了野心勃勃,反骨甚至都懒得藏的暴戾储君呢? 虽然康熙偏爱她,可康熙在她和太子之间,勉强能算得上一碗水端平,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将一个人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一时想不明白,方荷也就暂时不去想这些。 她只露出轻蔑的微笑来,指了指梁九功。 “我劝太子好好动动脑子,你猜梁总管进宫之前,有没有遵皇上的旨意做好带本宫出宫的准备?” 见胤礽沉下脸,惊疑不定看向梁九功,方荷又道: “如若你想弑父杀庶母,逼宫夺权,得位不正甚至不孝不悌的骂名,只怕你下辈子都洗不干净。” “可你迟疑了这么久都没动作,不就是因为皇上天恩渐重,没人敢跟着你犯蠢吗?若你不能顺利登基,这青史骂名你就更背定了。” 胤礽黑着脸怒喝:“你休要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孤对汗阿玛的孝心日月可昭!” 如此说着,胤礽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这女人说得有道理,一切都太顺利了。 万一汗阿玛私下里做了防备,他只会彻底变成一个废人,这条路太难走了…… 方荷冲他点头:“行,那你这孝子就别拦着我去伺候皇上。” “我要走,谁敢拦我,我就杀谁,即便是你,我手中的马鞭也不会留情,不信你就试试!” 说完她不动声色靠近突然现身在自己面前的暗卫静好。 这个乾清宫的二等宫女,往日里基本没什么存在感,她都没发现对方的主要差事就是跟着自己。 其实她也不想跟已掌控了大半京城的太子硬刚。 可静好说,这是康师傅留下的旨意,让她接到梁九功的传旨后,以最快的速度出宫,她离开得越快,孩子们越安全。 方荷这脑子,实在很难在短时间内想明白其中的机锋。 可涉及啾啾和二宝的安危,她只能头铁地按照康熙的意思行事。 她深吸口气,转身就往外冲,换了马靴后比穿着花盆底行动快,胤礽还不及阻拦,方荷就绕过了影壁,冲向了宫门。 胤礽站在后头,冷冷地看着方荷的背影,眸底的波澜再次剧烈动摇。 他不能肯定汗阿玛到底留下了多少后手,也许这些力量不能与步军衙门和京郊驻兵抗衡,可在他还没能彻底掌控京城之前,以遵旨的名义挟持他做些什么……还真有可能。 看着仍躬身留在原地的梁九功,胤礽突然露出个苦笑来,满脸落寞叹了口气。 “梁谙达,汗阿玛真病了吗?还是……汗阿玛再也容不下保成了?” 梁九功低头躬身,“太子慎言!主子爷怎会拿龙体有恙这样的事来诓骗太子。” 虽说太子是皇上从襁褓里养大的,可那时候还在平三藩的关键时候,康熙忙于政务,大多时候还是梁九功一手照顾着太子。 梁九功看着胤礽从襁褓中的婴孩,一点一点成长为如今比他还高的青年,也不是一点都不怜惜, 在皇权的争夺中,他不可能背主,再多的话,都只变作看向胤礽的复杂眼神。 “太子,主子爷是您的父亲啊!” 胤礽垂眸不语,他如何不知那是从小疼爱他到大的父亲。 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他此次出京,也许就再也没有能回来的那日了。 索额图说得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够心狠手辣就只有失败一条路。 汗阿玛不是他一个人的汗阿玛,宫里却只有一个皇贵妃和十五阿哥那般盛宠,甚至没有止境。 他迅速红了眼眶,身子摇晃了下,眼泪都掉了下来。 “梁谙达别怪孤,孤实在不想相信汗阿玛……病重,孤宁愿汗阿玛是为了考验我,我……怪我太胆怯了,实在没办法接受汗阿玛会有可能……” 他抹了把脸,也大跨步往外走,“孤这就追上蓁娘娘,跟她一起去见汗阿玛!”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皇贵妃有机会独自一个人面对汗阿玛,得到什么掣肘他的旨意。 就算不逼宫,他也未必会输! 等胤礽到达午门时,果然如方荷所说,她确实有本事在重重包围中出宫。 她身边那宫女的手里捏着一道密旨,是给皇贵妃出入宫闱用的。 护卫低声跟胤礽禀报:“乾清宫宫女说,皇上早就允了皇贵妃出宫,去巡视女子学堂,即便如今……奴才等实在不敢抗旨。” 皇上还没死呢,太子也没完全掌控禁卫军,雅布被抓,步军衙门却不是所有人都听索额图的,谁也不敢孤注一掷。 胤礽表情不变,紧着追上方荷的马车,一脸愧疚道:“刚才是孤不敢接受汗阿玛病重的事实,又被蓁娘娘责骂,一时抹不开面子才……还请蓁娘娘原谅则个。” 方荷淡淡嗯了声,“走吧!” 静好立刻往马上抽鞭子,马车迅速往外城去。 徐宝也带着仓促间收拾好的行囊撵过来了,准备随行伺候太子去古北口。 胤礽没叫他跟着,只低低吩咐了一句,“跟叔爷说,找机会先把人哄出宫,孤自有打算。” 徐宝白着脸应了下来,看到自家主子骑上马匆匆而去,他贴着墙根往大臣们值守的班房那边跑。 古北口距离京城也就七百多里,梁九功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回京了。 往古北口去的路上,因为带着大量的药材和方荷、胤礽的行囊,还有给康熙带的起居用品以及太医院的太医等,速度就没那么快了。 他们八月十三下午出发,中秋夜里才到达古北口的驻地。 费扬古和孙思克已经带着四万大军继续往北,往漠南的翁金河方向去,与东西两路大军会合,与准噶尔开战。 留下一万官兵,护卫圣驾留驻此地,也顺势掌控以西两百里外的热河关卡,以防漠西偷袭。 方荷下了马车,顾不得自己蓬头垢面,脚步踉跄着就往皇帐那边冲。 胤礽有心洗漱一下,收拾收拾一路骑马赶路的狼藉再去见汗阿玛,却因为方荷这动作,也不得不跟着灰头土脸地往皇帐去。 一进皇帐,闻到格外浓郁的苦药汤子味道,方荷就忍不住皱起眉来。 等绕过屏风,看到躺在床上形销骨立的康熙,她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甚至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既然康熙明里暗里提前做了那么多准备,她本以为康熙这场病只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弹而已,路上的焦急,更多是给别人看的。 当然,也有为了在康熙面前表功的意思,就是感情再深的两口子,也少不了各种形式上的爱意表达出来,才能甜美下去。 第135章 心里存着事儿, 方荷也没能睡踏实。 她醒过来时,天还没亮。 听到帐篷里有轻微的说话声,方荷猛地睁开眼坐起来,直勾勾看着侧靠在床头的康熙。 他向来叫人流连忘返的精壮身体, 这才过了多少天啊, 那身明黄里衣都晃荡起来了。 呜~她突然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精心养护的金饭碗,瞧瞧都给她糟蹋成什么样了。 康熙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转头就见方荷双眼迅速泛红,接着就起了朦胧雾气,反倒洗刷得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更叫人怜惜。 他见方荷像是魇着了似的, 呆愣愣的,眼看着就要哭出来,赶忙朝梁九功摆了摆手, 叫他先出去, 小心将方荷揽进了怀里。 “果果不怕, 朕在呢。” 方荷靠在他有些硌得慌的肩膀上,脑子悠悠转醒, 下意识腹诽, 这会子是还在,过几天是在天上还是地底下可就不好说了。 她吸了吸鼻子, 压下疲乏未消和起床气带来的情绪,哑着嗓子问他和梁九功刚才在说什么。 “药试得怎么样了?不如让我也尝尝,少量多次我觉得应该能安全些。” 康熙眸底一直暗藏的风暴, 因为方荷这句话沾染了淡淡的笑意。 他戏谑道:“这就不是皇贵妃娘娘偷偷倒药的时候了?” 啾啾和二宝都随了方荷,特别讨厌苦兮兮的药汤子,可是大人和孩子身体再结实, 淘起来偶尔也有受风着凉的时候。 为了鼓励孩子喝药,方荷每回都是当着孩子勇敢地一口干,回头没人的时候再哭唧唧找糖吃。 只要孩子们看不见,那药汤子的下落绝不是这混账的肚儿里,延禧宫的万年青盆栽,都不知道换过几茬了。 方荷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那还不是因为有些大人还不如孩子懂事,非得叫人操心,否则我用得着受这个罪吗?” 被马车颠了许久,她浑身都酸疼得厉害。 因为作息紊乱,该来的大姨妈也没来,只肚子隐隐作痛,就更叫她打不起精神。 康熙顿了下,低头温柔亲了亲方荷的额头,没说话。 他知道这混账如今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虽然不知道多少,他也不想知道为了什么,只要她心里有他就够了。 他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谈情说爱,让感情变得更深厚…… 结果他这里眼神刚温柔得开始拉丝,方荷就格外嫌弃地去推他,手没伸准,啪一下就拍在了他下颚。 “唇都裂开了,刺得人皮肤疼,皇上快歇了那温柔似水的心吧,我这会儿只能感受到老树皮!” 康熙:“……”这混账为什么长了张嘴! 他没好气地拍拍她脑袋,不动声色叮嘱,“这几日朕病着,你就别在这里休息了,免得过了病气,朕让梁九功给你收拾好了帐篷。” “你带着静好,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几日,到底来往的官兵不少,说不准会有漠西的探子出没,你别到处乱走。” 方荷不想动,“皇上还没回答我呢,什么时候你才能吃药啊?” “我懒得折腾了,您叫人给我寻个榻来,我给您守夜吧。” 她都在这里歇息了一夜,要是传染也早传染了,回头叫静好给她寻个口罩来就是了。 “朕肯定会好起来的。”康熙没多解释,只轻声道。 “果果乖,别叫朕担心,朕这里人来人往,这两日……你在这里不方便。” 方荷本来是没感觉出异样,可她跟这男人同床共枕好几年,对他的异样了如指掌。 皇帐那么大,就寝的地方和谈事的地方并不在一起,还有好几重屏风层层叠叠隔着,能怎么不方便? 除非这来往的人……都是御前的,或者‘自己人’。 她微微挑眉,“皇上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康熙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无奈笑着抬起手来。 “要朕跟你发誓吗?” 方荷又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叫静好进来伺候更衣,出门之前她又转回来。 “我用膳的时候过来,叫人备着我的膳食,我盯着您吃饭。” 康熙又笑了,这回倒是没拒绝,若方荷在外头吃,他还没那么放心呢。 “行,午膳朕等你过来。” 方荷这才随着静好去了旁边的帐篷,进门后她还是觉得困倦,就又躺下睡了。 直到快午时,方荷才被静好叫起来。 她洗漱过进了皇帐,发现太子也在。 见到她,胤礽略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还算平静冲方荷拱手。 “蓁娘娘。” 方荷随口问:“太子试药试得如何了?” 胤礽含笑回答:“孤昨晚和今晨已经分别服用了两次金鸡纳霜,按照太医觉得能对汗阿玛的病见起色的药量,并无不适,下午就可以给汗阿玛用药了。” 方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之间再无话可说。 康熙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只阖眸躺着。 他的模样比早上方荷走时还要憔悴,嘴唇泛白,脸颊却升起了两抹薄红。 见方荷皱眉看向康熙,胤礽垂眸站起身来。 他小声道:“汗阿玛又起了烧,劳烦蓁娘娘照顾着,孤去催一催御医和陆院判他们,尽快给汗阿玛用药。” 方荷点点头,坐在康熙身边,握住了康熙的手。 等胤礽出去后,康熙才睁开眼,布满了红血丝的丹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心痛和怒火,而后才又恢复了平静。 他抬头看方荷,见方荷平静看着他,鼻尖竟然蓦地有些泛酸,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那般。 可小时候他没办法对额娘,对阿玛,对玛嬷说,如今他却有了人倾诉。 他反握住方荷的手,轻声道:“是朕错了吗?”才会让胤礽对他生出那样的恨意。 方荷没敷衍他,安静思忖了会儿,才趴在他床沿回答。 “只要你是真心爱他的,就没有错,没有人天生就会爱别人,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 “可是您不是第一次做阿玛,他却是第一次给人做孩子,有因才有果,如果他有错,您也有错,如果您没错,那他自然也没错。” 康熙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方荷,他还从未从这个层面考虑过,思忖片刻,不由得笑了出来。 自从见到胤礽后,他越来越沉重的心情,因为方荷这番话,倒是轻松了不少。 “朕还以为你不会为太子说话。”康熙捏了捏方荷歪在床沿上的小脸,“你倒是一直都跟别人不一样。” 他认为方荷会替胤礽说话的时候,她直白说胤礽不会是个好皇帝。 可现在,到了该落井下石的时候,这混账反倒替胤礽说上话了。 “是是是,您不就喜欢特立独行的猪吗?”方荷翻个白眼,叫梁九功送膳进来。 太子可以被废,但她才不会做挑拨父子感情的事儿,等到将来这位爷想起废太子的惨,指不定要怎么小心眼跟她算账呢。 爱新觉罗家的心眼子,大小向来是很有保障的。 康熙被方荷逗笑了。 这混账倒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翻旧账,还记得上回去哈拉哈河时的事儿呢。 康熙因为病重,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已经好些日子没办法好好吃东西了。 方荷来了以后,他怕方荷担心,也要应对胤礽,强打着精神,也只略多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本来方荷因为赶路食欲就不大好,见康熙吃不多,她也没了胃口,跟着放了筷子。 这倒叫康熙有些担忧起来,格外紧张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是不是不舒服?” “梁九功,叫陆武宁过来……” 方荷将他的手拽下来,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事儿,就是赶路有点累着了,不都说夫妻连心吗?皇上你赶紧好起来,我也就好了。” 康熙没强求方荷诊脉,这小老虎能开口给他试药就已经让他很震惊了。 陆武宁诊过脉后,一定会开温补方子,她也不爱喝。 他烧得略有些迷糊,撑不住之前,握了握方荷的手,“那你再去好好歇会儿,朕晚膳陪你多用些。” 方荷还是等康熙睡过去以后,看着隐才叹了口气,出了皇帐,天边轰隆隆打起了雷,她胸口有些闷得喘不过气。 “是不是要下雨了?”方荷有些担忧,对静好道。 “草原上一场秋雨一场寒,你叫人跟梁九功说一声,万岁爷那里的炭盆多放两盆,别叫他受了寒。” 静好言简意赅应了下来,先伺候着方荷沉沉睡过去,这才出来门,对着角落里躬身。 “蓁主子睡着了,奴婢点了安神香,晚膳之前不会醒。” 赵昌从角落里站出来,低声道:“好,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在蓁主子跟前守着,万岁爷口谕,不惜一切保护蓁主子安危。” 静好跪地应诺,她安静退回帐篷。 片刻后,硕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了帐篷外头,遮住了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天地间只剩雨声。 遮天蔽日的大雨中,齐三福端着托盘进了皇帐。 片刻后,隐约听到一声闷哼和闷闷的木头瓷器落地声,就再也没了其他声响。 接着,数个黑衣身影从皇帐内疾走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太医和太子的帐篷。 半个时辰后,除了陆武宁外所有太医都被控制在了帐篷内,而太子的帐篷里慢慢流出许多血迹,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苍白着脸的胤礽,被黑衣身影压进了皇帐内,浑身湿漉漉地跪在了御案前的地上,垂着头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第136章 正文完结 康熙冲进了胤礽的帐篷, 却没给这个让他纠结不已的儿子分毫眼神,踉踉跄跄冲进屏风后头的软榻边上。 胤礽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过去扶。 见到梁九功冲过去后,才咬牙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又垂下眸子冷着脸立在了一旁。 旁人不知道, 他却知道, 这女人是装的! 她冲进来的时候,梁九功还没来得及进来。 胤礽看到她手里的马鞭, 还以为她要动手,立刻起身警戒了起来。 即便他想用自己的死让汗阿玛后悔,甚至在史书上留下逼死储君的骂名, 却不愿在死前还要被这个女人折辱一遍。 但方荷摆的架势很足,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她又不傻, 胤礽让她两只胳膊, 她也打不过对方啊! 在梁九功跟进来的瞬间, 她只用口形跟胤礽说了一句话。 “你脑子里的水倒不干净了是吧?等着!” 接着方荷就软软朝一旁晕了过去,了过去, 过去…… 梁九功瞪大了眼跟见了鬼一样, 赶紧叫静好过来将方荷抬到了旁边的软榻上,就冲了出去。 胤礽本来还被方荷这明显装晕的动作气得不轻, 他都不确定刚才这女人说的是水还是……刚想发作,就见到了静好身上的血。 那是从方荷身上沾染来的,胤礽都傻眼了。 女人突然见血昏迷, 只有一个可能! 他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看到方荷用口型说的那句话,是不是自己做梦。 只为了教训他,这女人就舍得拿自己的孩子做赌? 他是疯了, 不是傻了,实在没办法相信,所以这会子也只憋着气等着看方荷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康熙绕过屏风,看到了无生气,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的方荷,脸色变得比方荷还白。 他急着上前,腿上却没了力气,狼狈地单膝跪在了软榻前,正好对着陆武宁。 胤礽眼神微微波动,眸底恨意更甚。 他好像从来都没见过汗阿玛如此狼狈过,所以在汗阿玛心里,这女人果然比他重要。 陆武宁却吓得魂儿都要飞了,立刻就要放开把脉的手,给康熙叩头。 康熙紧张得爬不起来,只能哑着嗓子低喝—— “继续诊脉!皇贵妃有任何不好,朕要你全家的命!!” 陆武宁打了个哆嗦,努力压下狂跳的心窝子,勉强平复下心情,赶紧给方荷诊脉。 康熙被梁九功搀扶起来,却不肯挪窝,也不顾软榻上的狼藉,就沾着那些血迹坐到了方荷旁边。 他紧紧盯着方荷苍白的面色,因为陆武宁的沉默,心里的后悔越来越深。 他叫方荷过来,并不是要考验这叫人魂牵梦萦的混账。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叫索额图钳制她和孩子,将她带到御前来更安全些,还能引得索额图忌惮,不敢对寿康宫里直接下手。 但也不是没有其他解决的法子,更多……却是出于更见不得人的私欲。 不管方荷明面上嘴有多甜,康熙作为能执掌天下的皇帝,城府和察言观色的本事几乎无人能及,早就察觉出她对他没那么在意。 越喜欢她,喜欢到恨不能时刻跟她在一起,甚至顾不得礼法和规矩,康熙就越在意这些。 他是皇帝,可对她而言,却是宫里最不需要她敬畏的。 而他却越来越离不开她,这让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康熙有些如鲠在喉。 这次病重,他竟生出了诡异的期待。 他期待这混账知道他病重后会担心他,能为了他而放下啾啾和二宝,选择来他身边,看到他生死垂危,才发现自己离不开他…… 陆武宁越诊脉脸色越沉,甚至又叫静好给方荷换了一只手继续诊脉,时间久到装晕的方荷都提起了心。 老天鹅,她只是借着来大姨妈,想让胤礽记起他曾拥有过康熙的在意,是因为他自己的任性给作没了,教育动不动就想死甚至想带走几个的熊孩子。 可陆武宁这反应……她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 方荷正焦虑着,只感觉手腕上一轻,就听康熙用那魄罗嗓子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样了?” 陆武宁压低了脑袋,“回万岁爷,臣诊着像是滑脉,可日子太短,臣也不是专精妇幼,实有些不太确认。” 方荷差点蹦起来。 “怎么可能!皇贵妃一直都在服用避子汤!”康熙把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陆武宁无奈解释,“所以臣也不太肯定,这避子汤也并非任何时候都能见效,喝药后吃了解药的膳食,抑或隔的时间久了,都有可能失效。” 康熙和方荷都沉默了。 吃解药的膳食不大可能,毕竟有福乐盯着呢。 但她都是饭后喝药,夜里闹腾还能顶得住,早朝之前擦枪走火……好像次数也不少。 毕竟皇贵妃受封典礼后,两人之间感情越来越好,这见缝插针的黏糊,时不时来点说走就走的车车……咳咳,也属正常嘛。 康熙看到床沿上的血,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立刻吩咐梁九功。 “叫赵昌把那些被看守的太医都请过来,立刻给皇贵妃会诊!” “去叫人赶紧把朕那张虎皮褥子搬过来,还有,皇帐里有一株百年老参,也一并带过来。” “叫人立刻去热河请擅长妇幼之道的大夫来这边,再挑些能养身子的补品,越多越好!” …… 听着康熙用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嗓子,艰难地一句句吩咐着,正愤世嫉俗的胤礽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太医一窝蜂进了帐篷,都凑在软榻前。 康熙却始终紧握着方荷一只手不肯放,反复摩挲,像个惊惶失措的孩子一样,强自镇定等着太医诊断。 擅长妇幼的太医诊完了脉,脸色也极为凝重。 “回万岁爷,蓁皇贵妃确实是滑脉,只是有孕不足一月,又长途奔波,还耗费了不少心神,又怒急攻心,已有小产的征兆……” 方荷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她肚子只是隐隐作痛,而且血已经不流了,就算是怀孕,有这么严重吗?? 一想到肚子里有个可爱的小生命,可能因为自己的马虎而没机会来到这个世上,方荷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康熙眼眶也瞬间猩红,张了张嘴,薄唇却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只转头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皇上!” “万岁爷!” 梁九功和太医都被吓到了,齐齐惊呼出声。 陆武宁立刻就想上前诊脉,被康熙一脚踹开。 康熙抹掉唇角的血迹,努力压下心头的懊悔和难受,冷声吩咐—— “立刻给皇贵妃保胎,若皇贵妃有任何闪失,朕让你们全都陪葬!” 已经习惯了全家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的太医,害怕是害怕,到底也习惯了。 其实方荷的身子还真没那么虚弱。 毕竟两个前朝御医世家的传人替她常年养着身子,两次月子也都被照顾得极为精细,她这一胎还算稳当。 怀孕前期少量见血是常事,她不过是因为长途奔波有些疲乏,胎象才会略有些不稳。 可太医们知道……皇上和皇贵妃不知道啊! 太医一是怕会出什么问题,他们把好话说在前头,那不是自个儿找死吗? 二就是因为先前被扣押的事儿了。 这会子除陆武宁之外的所有太医,都有种无言的默契,把皇贵妃的身子说的虚弱些,治好了皇贵妃的功劳,许是就能换这回平安回去? 反正只要他们保住皇贵妃的胎,就算其他大夫来看,也没办法肯定皇贵妃先前没有小产征兆。 所以这会子听到康熙的威胁,大家象征性地哆嗦了哆嗦,都紧着心神,赶紧开始商量给皇贵妃的保胎方子。 但本来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胤礽突然愣住了。 他记忆中好似也有差不多的场面,汗阿玛也是这么说的,是他四岁那年得天花的时候。 汗阿玛也是这般憔悴地日夜守着他,不管太医或乌库玛嬷来,还是有什么政务,汗阿玛始终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过。 他出了痘痒得最厉害的时候,汗阿玛就是这边替他轻吹,反复轻柔摩挲着他的手,给他力量。 那个时候,胤礽就感觉,汗阿玛只是他一个人的,他也只有汗阿玛就够了。 谁都不能抢走他的阿玛,包括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他们都有额娘,就他没有,这才公平。 后来,他六岁时高烧不退,八岁时因为荨麻疹哭得死去活来,都是汗阿玛握着他的手,支撑他走过来的。 可是随着他的长大,还有兄弟们的长大,朝堂琐事繁多,汗阿玛看到他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少了。 所以他不平,怨恨,渐渐成了痴,一门心思想要在汗阿玛面前证明自己依然值得他投注全部的爱……忘了长大。 他看不见汗阿玛对待他和皇贵妃的一视同仁,更看不到汗阿玛为他铺的路,给他的机会,替他擦的屁股,忘了阿玛也会因为他那些左了心思的执念受伤。 所以,这就是蓁皇贵妃希望自己看到的吗? 她用自己的孩子,来唤醒他对汗阿玛的愧疚,还有自己失去已久的清醒,以此为汗阿玛叫屈? 胤礽复杂看了眼方荷,这女人……待汗阿玛倒确实比寻常女子更深情些。 要是方荷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能汪一声哭出来。 她从上午就开始感觉肚子隐隐下坠,是以为要来大姨妈了,疼得不是很严重,也没其他地方不舒服,才敢故意吓唬人。 她不是为了吓唬自己啊! 听到太医的话,她实在没忍住,吸了吸鼻子,情绪起伏起来,止不住想哭的冲动了。 正紧张握住她手的康熙顿了下,微微挑眉看向方荷眼皮子底下咕噜咕噜转着的眼珠子,心里的焦灼和懊悔都僵住了。 这混账……是醒了还是装晕? 可思绪刚开始转动,康熙就见到方荷紧闭的眼角安静落下来一滴泪,随着鼻翼翕动,眼泪越落越多,连那泛着白的樱唇都被她自己咬住了。 康熙所有的念头瞬间清空,抖着手去替她擦眼泪,却被方荷偏头躲开。 就在这一刻,诡异的,父子二人心里竟都生出了差不多的念头。 不管方荷有没有昏迷,她因此事而有了小产征兆,康熙心里的懊悔和焦灼丝毫不比先前少。 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先前的自己为何会生出那般恶劣的私欲,只要果果一直陪着他,只要她好好地在他身边,就够了。 他早该认命了不是吗? 胤礽定定看着汗阿玛通红的眼眶,心里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他也有些想不起被汗阿玛乃至诸多名士教导的自己,为何突然变成了那样暴戾自私的蠢货。 明明只要他做好一个太子该做的事,就不会有今天。 他发疯到现在,注定会一无所有,甚至还想用自己的死让汗阿玛后悔莫及。 他到底在做什么? 太医很快就开好了方子,由梁九功和静好亲自去熬药。 得知方荷可以移动后,康熙立刻令人将方荷裹好,让人抬她回到了皇帐内。 胤礽的帐篷到底死过人,不吉利。 怕给方荷过了病气,康熙自己挪到了软榻上,让静好和梁九功仔细伺候着方荷喝药,擦身,换衣。 他这边就只留了个李德全贴身伺候着,除了吃药昏睡和处理前线政务外,其他时间都紧盯着方荷不放。 有时候太医进来诊脉,都有种蓁皇贵妃才是皇上,软榻上那个才是皇贵妃的错觉。 方荷本来没昏迷,只是心里难受,自责,也生气,一点也不想跟康熙说话。 喝了保胎药后,因为里面有安神的药材,她倒是真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近十个时辰,她再醒过来,就发现吃了药以后的康熙看起来却好像快死了一样,更憔悴了。 胡子拉碴不说,眼皮子也肿着,狼狈得叫人心酸,躺在她身边,连呼吸都若有似无。 她顾不上对康熙微妙的迁怒,小心翼翼伸手过去在康熙鼻翼下试探了下,感觉到微微的气流,这才松了口气。 她现在肚子里又揣了货,太子还没被废,无论如何这狗东西都不能出任何事儿,否则她也没活路了。 梁九功端着煨好的银耳燕窝羹进来,见到这一幕,略哽了下。 皇上本来在软榻上,见皇贵妃迟迟不醒,实在不放心,确定疟疾好了些后,就挪了回去。 梁九功眼看着皇上一会儿试探一下皇贵妃的呼吸,硬是熬了一宿,一炷香前才撑不住睡过去。 皇贵妃这一醒,竟也是差不多的动作,这两位祖宗真的……活该是两口子。 见方荷看过来,梁九功赶忙笑着凑上前,放柔了声音小声替主子爷表功。 “蓁主子可感觉有哪儿不舒服?万岁爷守了您一夜,才刚睡着,您若是有哪儿不适,或是想吃什么,做什么,只管跟奴才说。” “万岁爷说了,叫奴才们跟伺候他一样伺候您,您可万别跟奴才客气。” 方荷被梁九功这快赶上夹子音的温柔给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真的不适合这么说话。 可她没工夫吐槽,也顾不得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只摸着腹部紧张问—— “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蓁主子别担心,太医说您只是胎象不稳,喝了保胎药好好养些日子,小阿哥会很康健。”梁九功伺候着方荷喝了燕窝羹。 “只是太医说——”您往后不能再情绪起伏太大。 他正想交代太医的话,一低头,吓了一跳,止住了话。 方荷跟着低头看过去,就见康熙睁开了遍布血丝的眼睛,像是没睡醒一样看着她……还怪瘆人的。 “皇——唔!”她刚开口,就被康熙突然坐起身抱住她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还不等她抱怨,就感觉到中衣的肩膀处落下两滴滚烫的湿润触感,渐渐氤氲开来。 方荷:“……”这位爷总不至于是流鼻血了。 那他是……哭了?? 梁九功在一旁看得更清楚,赶忙低头退了出去,他什么都没看到,吃饭的家伙事儿还能更稳当些。 “果果……”康熙完全顾不上梁九功那些小心思,只哽咽着在方荷颈侧蹭了蹭,嗓子甚至比先前还难听。 “果果,是朕错了,不管你在不在意我,不管你是不是更在意别人,我都认命了,你别离开我……” 虽然他声音难听得想叫人推开他,但向来沉稳强大的男人虎目落泪,甚至脆弱得一匹,确实很难让人抵挡。 尤其方荷也不知道,这回为什么怀孕情绪起伏会那么大。 她这会子正是母爱最足的时候,先前那些怀疑康熙考验她,甚至故意折腾人的迁怒,都在康熙的眼泪里消失无踪。 她轻声问:“你真认命了?” 康熙没说话,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方荷知道了,以他的性子,能说出刚才那番话,弃了皇帝的自称,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 他沙哑道:“往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你要去哪儿,只要你一直陪着朕,朕都会如你所愿。” 方荷失笑,“那你岂不是要成为昏君了,爱新觉罗家的祖宗怕是会从坟里爬出来。” 康熙:“……果果,长嘴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朕,你能原谅朕吗?” 方荷歪着脑袋去看他,康熙到底不敢用力,叫她看见了自己肿得更狼狈的眼皮子。 但康熙没有任何躲闪,只认真……用眯缝眼看着她。 方荷认真想了想,到底是因为他身体微微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认真,稍稍软下了心肠。 她拥抱回去,温柔道:“只要皇上不再犯蠢,说话不算数,瞎折腾人,矛盾反复,小心眼,还死要脸……唔!” 康熙突然不想听她说话了。 他怀着失而复得的忐忑,低下头堵住方荷的唇,只想将所有的不安和深情都渡给这混账—— “啪!”还没渡过去多少,康熙脸上就被方荷正儿八经,大大方方怼了一巴掌。 她捂着嘴怒瞪康熙,“你身体什么样儿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病好了吗?洗漱消毒了吗?要是给我肚儿里的孩子过了病气,我跟你没完!” 康熙:“……”她温柔了有十息吗?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方荷,丹凤眸中的泪都还没蒸发干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先是低笑,而后是大笑,渐渐笑得坐不住,揽着方荷倒在了床上。 遇上这么个活宝似的混账,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运道。 总归,这条路,他不再是孤家寡人,如此就很好。 倒下去之前,他还颤着力气不太足的胳膊,仔细小心着将她揽到了身前,温柔摁在了胸口。 方荷听着他胸腔传出的低沉笑声,还有一下一下越来越雀跃的心跳,莫名的,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好像确实不适合温柔挂,从小到大都习惯了最爱自己,往后她也做不到将康熙放在第一位。 上辈子两个男朋友都因为这种不公平跟她起过争执,甚至那个爹系男友也因为她的不在意,几次动过分手的心思,迟迟不愿跟她结婚生崽。 她也怪不了别人,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只是偶尔也会失落,孤独。 遇到康熙,她好像明白什么是爱情了,但也没办法跟其他女子一样全身心投入,她的心有自己的想法。 她以为往后的余生,两人早晚会因为这个问题,引发什么七年之痒,十年之痒……却没想过,这男人有照单全收的一日。 方荷突然想起来,算上这狗东西动了叼她回窝心思的日子,他们之间的七年之痒好像早就过去了。 总归,属于康熙的这个位置,也不会再有别人,如此也不错。 笑完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开口道—— “太子知道错了吗?” “保成上了折子给朕。” 嗯? 方荷肚子不疼了,刚才也听梁九功说过孩子没事儿,骄傲情绪就上来了。 看,面对熊孩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用现实毒打能教他重新做人。 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康熙要笑不笑的冷凝。 “你还挺骄傲!” “劝朕要保重龙体的时候头头是道,你自个儿不舒服,却藏着不说,还以此去算计人,你就没想过胤礽若暴起杀你,你该怎么办?” “你想过静好护不住你该如何吗?你想过若他伤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该如何吗?你想过——” 方荷听得脑仁儿疼,赶紧抬头去亲他,想要堵住这位爷一开始就没个完的念叨。 但她凑过去的小脸被康熙一把捏住,让她嘟着嘴成了个瞪眼鸭。 康熙面无表情:“你想过若是过了病气该如何吗?你还有脸去教训胤礽,朕看最任性的就是你!” “回头朕会盯着你喝药,若是你敢倒掉一滴,朕就叫太医往你药里加黄连!” “瞪朕也没用,朕就不是心软的人,回头等你好了,朕再跟你好好算账……” 方荷:“……”他温柔了有一盏茶功夫吗? 她现在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还来得及吗? 梁九功站在皇帐外,听着皇帐内主子爷喋喋不休的话音,虽沙哑,却越来越有中气,时不时还能听到皇贵妃心虚却理直气壮地反驳,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停雨后一直阴霾的天儿渐渐亮堂起来,不等这俩祖宗好全了,就该雨过天晴咯。 八月底,前线传来福全和佟国纲的东路军,以及费扬古所带领的中路军与准噶尔开战的消息。 此次大军辎重充足,也专门针对漠西的骑兵和大炮、鸟铳有了准备。 一打起来,准噶尔就吃了败仗。 康熙龙心大悦,身体好得更快了些。 及至古北口开始下雪的时候,方荷也终于得到了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准信儿,她的身子骨能支撑得住赶路回京了。 早就想孩子想得抓心挠肝,以各种不讲理的理由哭了好几场的方荷,差点高兴得蹦起来,倒是把康熙吓得不轻。 他思忖再三,如今虽然西路军还没能跟漠西对上,可西路军与察哈尔四旗为东、中两路略阵,应该也不会放跑了噶尔丹,他倒是没必要非得去督军。 到底是大病初愈,康熙的身体也支撑不住长途跋涉和太过操劳,加之不放心方荷和被禁足的太子同行归京,便也一起启程回銮。 十月初,圣驾回到京城。 胤礽虽然被禁足,而且太子也当到头了,但因正在打仗,而且废太子也不是小事,明面上,康熙并未有任何委屈他的地方。 他依然是以太子仪仗跟在皇辇后头归的京。 所以,透过格外宽敞的车帘,胤礽能很清楚地看到,一身甲胄的雅布和满脸肃杀的前兵部尚书,现任京郊大营大将军阿兰泰,同时前来迎接圣驾。 如今已经冷静下来的胤礽,很是为先前自己的幼稚失笑,他怎么会以为汗阿玛会不做任何准备,就放任自己留在京城监国呢? 他输得不冤,只是可惜了叔爷一家子…… 先前还特别识时务的雅布,一脸肃杀,扬声禀报—— “启禀万岁爷,京郊大营和步军衙门谋逆者已肃清,索额图被关押在宗人府,等皇上发落!” 阿兰泰则不动声色让官兵围住了太子的车驾,避免仍有不肯轻易放弃的胆大之辈来劫车,闹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乱子。 康熙没露面,将雅布叫到了皇辇上,问他:“寿康宫内如何?皇额娘可还好?” 雅布在皇撵车辕上单膝跪地,低声道:“回万岁爷,平嫔宫中赫舍里氏的老人收买了内务府的奴才,趁着往寿康宫送份例的时候,意欲哄骗十五阿哥去御花园,行事颇为隐秘。” “不知怎的,被景嫔发觉,告知内务府魏珠,悉数派人将这起子贼人拿下。” “臣等与内务府魏副总管联手拷问,才发现他们是想把十五阿哥带出宫囚禁,在宫外接应的几个死士当场自尽,其他人都关在了皇庄子上。” 方荷眼皮子一跳,在康熙身边有点坐不住了。 果然,她安排景嫔去寿康宫坐镇,景嫔没有说什么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时,她就知道,景嫔可预见的未来里,啾啾和二宝会有危险。 也不知啾啾和二宝有没有受到惊吓…… 在他们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她却不在他们身边,情绪一上头,方荷眼眶子就有些浅了,眼泪迅速往下掉。 康熙也知方荷这一胎反应极大,一直仔细注意着她的情绪。 见状,他赶忙将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安抚,继续问雅布。 “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如何了?” 雅布愣了下,人都被抓了,那肯定是没事儿啊。 他隔着屏风,隐约看到皇上躬着身子在轻哄一个窈窕身影,心下一跳,清楚这就是害他接了密旨挨打的那位‘小厮’了。 福至心灵,雅布赶忙道:“回万岁爷,听闻景嫔娘娘一直陪着九公主和十五阿哥,他们并未受惊。” 不止没有受惊,因为这一遭,如今后宫所有的妃嫔和公主阿哥们都格外照顾最小的弟弟妹妹。 昨儿个雅布带着禁卫在神武门巡逻时,还瞧见魏珠苦着脸跟在两个胖嘟嘟的小崽子身后追呢。 方荷抽了抽鼻子,控制不住眼泪汪汪看向康熙,“这么久没见到我,他们肯定会害怕……” 一想到俩崽可能会在梦里哭着喊妈,寝食难安,她这情绪就有点控制不住,直催着康熙赶紧回宫。 等进了宫,太子自然是被押送回毓庆宫,但康熙和方荷却没回乾清宫,直接往寿康宫去。 轿辇一停下,方荷就扶着静好急匆匆往里冲。 她甚至没办法分出精力来给满屋子等着的妃嫔和公主阿哥们,只瞧着太后身侧一高一矮两个小团子,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呜呜我的啾啾,我的二宝,你们瘦……胖成球了??” 啾啾也早酝酿好了情绪,看见进来的方荷就咦咦呜呜往前冲。 “呜呜额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就知道你想我们了,你也……胖了??” 话音一落,娘俩格外相似的鹿眼儿都不自觉微微眯了起来。 她额娘/这臭崽说什么?! 落后一步的康熙和慢一拍的二宝:“……” 殿内正准备给众人行礼的众人:“……” 连太后脑仁儿都跟着有点熟悉的微痛。 寿康宫大概马上又双叒叕要变成感人肺腑的母女重逢现场,他们现在走……跑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