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妻自救手册》 第1章 林家二娘在晋王跟前寻死 阵阵幽幽琴音划破轻烟薄雾,从湖中画舫传来。 画舫不远处的拱桥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白衫女子,她痴痴凝望水中倒影,出神聆听那首讲诉友人离别的《渭城曲》。 初闻惆怅情深,伤怀而不忍。再闻满腹欲言又止,仿佛有道不尽的情谊想要倾吐,却又因分离而克制难言。 琴音如泣如诉,引得女子面露凄色,不由自主想到那张憎恶嘴脸。 那人恨她至极,毁她一生却只能任由人糟践,毫无反抗之力。 想到此,女子泪雨如下。 立在画舫船头的侍从怀抱佩剑,冷眼看她凄凄切切。 在《渭城曲》弹奏到三叠时,突听“扑通”一声,拱桥上的女子一头栽进了湖水里,把画舫里的人惊动。 琴音戛然而止。 一人掀起帘子探出头来,是位锦衣男子,他问道:“什么声音?” 侍从面无表情回答:“有人寻死。” 锦衣男子看向拱桥下的水花,急道:“那你还杵着作甚?” 侍从没有吭声,那女子的举动他可瞧得一清二楚,分明就是不想活了,既然想寻死,便绝不会多管闲事。 见他不为所动,锦衣男子忙朝画舫里喊道:“五郎!” 里头传出一道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云峰。” 侍从聂云峰得令,当即放下佩剑,跳入湖中朝落水女子游去。 也在这时,岸上传来惊呼声,几个丫鬟婆子匆匆跑上拱桥,哭喊连天。 锦衣男子站在船头观望,说道:“好死不如赖活,这得受多大的委屈,才会想着寻死?” 画舫中人没有回应,只是静坐在琴案前一动不动。 从画舫到拱桥下有一段距离,纵使聂云峰深谙水性,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因落水女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既不呼喊求救,也不挣扎,任由身体下沉,一死百了。 待他从深水中抓住女子时,她已被湖水呛得窒息。 聂云峰皱起眉头,心里虽腹诽白救,但架不住主人发话,只得把女子托浮过去交差。 原以为救的是一具死尸,谁知快游到画舫时,女子的手忽然动了动,拼命挣扎乱抓,好似想要摆脱什么。 聂云峰一个不留神儿被女子挣脱,她又重新沉入湖底。 湖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女子的眼耳口鼻,连带窝囊憋屈与怨恨一股脑钻进胸腔。 就在她即将窒息时,一双有力的手强势将她拽离深渊,带出水面。 林秋曼流失的意识一点点回归,隐隐听到熟悉而陌生的哭喊声。 那些哭喊促使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却怎么都睁不开,只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 之后她逐渐昏迷,在混乱呼喊中不省人事。 直到翌日下午林秋曼才苏醒,神识在半醒半睡间挣扎。她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到自己风光大嫁,而后又被一纸休书遣回娘家。 母亲脸上无光,只是抱着她默默无言;兄嫂厌弃,刻薄言语字字锥心。 还有那个男人,三年都捂不热的铁石心肠,为了一个妓子将她的自尊践踏得体无完肤。 想到那张薄情寡义的脸,满腔怨憎不甘激得她热血沸腾,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醒了! 仿佛被那个噩梦吓坏了,林秋曼的胸膛剧烈起伏,满头大汗。 她虚脱地瘫在床上,触摸到的锦被细滑柔软,泛着浅浅馨香。视线穿过床帐,落到古色古香的桌椅物什上,一时有些愣怔。 外头偶有窃窃私语,她虽听不清,却已猜到了什么。 她竟又重新活了过来! 诧异地晃了晃手臂,映入眼帘的手白皙细嫩,十指不沾阳春水,保养得极好。身上的衣物也很讲究,原主的家境应该不错。 林秋曼震惊了许久,才渐渐理清楚了头绪。 她怕是借尸还魂穿了,穿到了一个二十岁的官家娘子身上。两人同名同姓,只不过原主的处境不太好,竟被逼到了自尽的地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林秋曼定了定神,凭着原身的记忆哑声呼道:“莲心。” 房门“吱呀”一声,门口出现一个圆脸丫鬟,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对襟襦裙,鼻上几颗小雀斑,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见她醒了,连忙上前,含泪道:“都怪莲心不好,害小娘子落水,险些丢了性命。” 林秋曼虚脱地望着她,心里头一咯噔,坏了,西瓜空调手机wifi全没了! 没隔多时,周氏和林大娘匆匆过来探望。 周氏体态丰腴,一身绛紫齐胸襦裙,眉头一颗黑痣,饱满圆润的银盘脸上满是心疼,“我的儿,你可算醒了!” 她的嗓门大,嚎得林秋曼耳根子疼。 林大娘则温婉亲和,褙子配牙色襦裙,给人一种贤淑安稳。她眼中含泪道:“天可怜见,二娘死里逃生,倘若没救回来,你让阿姐如何心安?” 望着眼前真情实意关心自己的妇人,原主儿时的姐妹情谊涌上心头,林秋曼轻轻唤了一声阿姐,惹得林清菊揪心。 周氏心疼地搂住她,自责道:“儿啊,娘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耳根子软听大郎的话去攀韩家的亲,让你落到如此田地。” 林清菊也斥责道:“那韩三郎不是个东西,二娘离了忠毅伯府也算是脱离苦海。” 林秋曼垂眸不语,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林清菊忙安抚道:“二娘莫要伤心了,咱不提那没脸没皮的东西。” 周氏爱怜地轻拍她的背脊,“二娘别怕,既然回来了,林家自然会好好把你供养着,往后你大哥……” “别提他!”林秋曼冷不防打断。 周氏愣了愣,哄道:“好好好,不提他,不提他。” 肚子有些饿,林秋曼屏弃脑中杂乱,舔唇道:“阿娘,我饿。” 周氏想着她体弱,本欲传叫清粥小食,却被林秋曼嫌弃了,嘴里寡淡无味,想吃些有味儿的。 她愿开口吃食,周氏自是高兴,忙吩咐贴身婢女绿夏道:“二娘喜欢馎饦,让庖厨做碗馎饦来。”又道,“她才落水,受了寒,不要用鸡汤。” 绿夏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林秋曼不知道馎饦是什么,心想总比清粥好。 不一会儿绿夏端着木托盘上来,她才看明白原来是面片儿。 精致的白瓷碗里盛着拇指长的片儿疙瘩,一片片莹润洁白,冒着热气。 面片下是几根菠菜和菌菇垫底,汤汁则由鲫鱼慢火煨炖,奶白香浓。 几许葱花在汤水中沉浮,引人垂涎欲滴。 闻到鲜香,林秋曼整个人都精神了。她身子虚,不便下床,莲心取来食案放到床头供她取食。 拿汤匙舀了一勺汤汁,入口鲜甜,绵密浓郁,一下子打开了味蕾,林秋曼高兴道:“好吃!”当即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周氏怕她烫着,忙道:“二娘慢着点,小心烫。” 林秋曼一点都不怕烫,只觉得面片儿入口软滑,菠菜脆嫩,菌菇鲜甜,汤汁浓密,既填了胃,又暖了心。 做了几天孤魂野鬼,如今尝到人间烟火,林秋曼贪婪饮食,一碗馎饦很快就见了底儿。 出了一身薄汗,整个人通体舒畅,热烘烘的,好不满足。 林清菊拿手帕替她擦嘴道:“二娘怕是饿坏了,瞧你那狼狈相。” 莲心收起食案,又端来温水供她漱口。 林秋曼满足地半依在靠背上,脸上虽无血色,精神却好了许多。 母女三人叙了会儿家常话,突听外头传来女人的劝阻声,周氏和林清菊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林家兄嫂过来了。 林文德身形高大,脸型瘦削,眉宇间总藏着几分刻薄,特别是那双吊梢眼,看人时总带着一种阴鸷,令人生畏。 他进来时还穿着绯色襕袍,不知在哪里受了气,冲周氏行过礼后,便阴阳怪气道:“二娘真会挑人,到哪里寻死觅活不好,偏跑到宋御史那儿去了,教我往后如何做人?” 这话众人听不明白,林清菊皱眉道:“大哥有话好好说。” 林文德:“你们可知,昨日在翠微湖的那人是谁?” 林清菊摇头。 林文德气急败坏,“那人是御史台的宋致远!”又道,“我们见了这些言官都得绕道走,二娘倒好,直接撞上去了!” 周氏护犊心切,拉高声音道:“大郎,二娘好歹是你妹妹,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你又何苦横加指责?” 林文德厉声辩解:“母亲,非我不疼二娘,只是昨日是昭妃忌日,晋王在翠微湖散心,却遇到二娘在跟前寻死觅活。今日我被宋御史敲打,您得理解孩儿的难处!” 此话一出,林清菊错愕道:“大哥说……昨日在画舫里的人是晋王?” 第2章 奇耻大辱成婚三年被原封不动退货 林文德满脸阴霾,太阳穴青筋跳动,语气更重,“不是晋王是谁!昨日宋致远与他一同游湖,不想被二娘坏了雅兴,今日遇到宋致远,他特地过问二娘,对我一番敲打。” 林清菊沉默着与周氏对望。 林文德继续说道:“我一五品小官,哪经得起宋致远磋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御史台的人,直言敢谏,什么话都敢说,就连天子都是又敬又忌的。如今因为二娘落水的事引得宋致远揣测,我自是惶惶不安。” 被他这一说,周氏顿时慌了,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清菊无奈道:“倒是女儿的不是了,原想着二娘回来后闷闷不乐,这才带她到翠微湖散心,哪知出了这样的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秋曼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丢人的又不是我林二娘。” 林文德被这句话气着了,指责道:“你还好意思说,丢脸也就罢了,连带我也跟着抬不起头做人。” 林秋曼不爱听,回嘴道:“大哥这话不妥,那韩家三郎在外勾搭妓子苏小小,并与之珠胎暗结。如今蹬鼻子上脸要纳进门做妾,这等奇耻大辱,教我如何自处?” “谁让你自个儿不争气,成婚三载无所出,被韩三郎休妻,也是理所应当!” “你!” 周氏见女儿脸色发白,忙道:“大郎别说了,二娘才从鬼门关走一遭,身子骨弱,经不起你冷嘲热讽。” 林文德恨铁不成钢道:“母亲您就惯着她吧,看她都被您惯成了什么样子!” 周氏沉默不语,林秋曼直勾勾地盯着他,字字戳心,“大哥,我且问你,当初是谁厚着脸皮要把我塞进忠毅伯府的?” 林文德正要辩驳,却被妻子徐美慧拉住衣袖,“二娘此话差矣。” 林秋曼盯着她不说话。 徐美慧露出人畜无害的羔羊表情,不疾不徐道:“林家祖上虽也是贵胄世家,但家道中落是事实。大郎想给二娘搏得一个好前程,这才想了不少法子让韩三郎将你明媒正娶入门。可如何抓牢韩三郎的心,却不是大郎能左右的。而今你被休回娘家,反怪起大郎来,倒是误了他的一片真心。” 林秋曼冷声驳斥,“可恨之极!” 徐美慧被她的憎恶表情吓得后退一步,林文德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美慧好歹是你大嫂!” 林秋曼两眼一瞪,啐道:“伪君子!当初忠毅伯与爹爹口头说定婚约本就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偏被有心人利用,将我推入那火坑。”又道,“嫂嫂既然明白林家高攀,可又知我在韩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徐美慧抿嘴不语。 林秋曼恨声道:“倘若大哥真为二娘着想,就该为二娘寻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过日子,而不是抱着不切实际的虚妄高攀韩家,为自己的仕途铺路,令二娘处处受辱。” “二娘你莫要血口喷人!”林文德情绪激动,几乎跳脚,“我费尽心思为你打算,亦是为你好。你自己不中用被韩家休弃,不好好自省,反倒怨我,实在令人心寒。” “好一个为我打算!” 周氏难堪道:“二娘别说了。” “我偏要说!就因那酒后戏言当不得真,偏被大哥做把柄迫使韩家提亲下聘。我虽风光大嫁成了韩家三夫人,却处处受辱,丈夫厌弃我,公婆无视我,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轻看我……” 说到这里,林秋曼已是泣不成声。 见她哭,周氏跟着抹泪。 林秋曼眼泪巴巴地望着林文德,哀声道:“二娘在韩家伏低做小日日煎熬,整日以泪洗面,独守空闺三年,却等来韩商与妓子珠胎暗结,且还要纳进门做妾。这等奇耻大辱,二娘忍不了!” 林清菊为她拭泪,林秋曼红着眼继续说:“我嫌韩商脏,不愿与妓共侍一夫,在府里大闹一场。公婆难得出面调和,却把他惹恼了,一纸休书打发我回了娘家,其理由却是滑稽至极。他控诉我无所出,外人却不知,我与他成婚三载,却连房都没圆过,如何能生得出子嗣来!”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徐美慧不可思议道:“二娘可莫要胡说!” 林秋曼冷声道:“莲心和张妈妈是我的陪嫁,大嫂若是不信,可问她们。” 徐美慧忙把莲心唤来询问。 莲心一五一十回答,提起韩家就热泪连连。 众人都没料到林秋曼在韩家竟是这般光景,一时难以言喻。 成婚三年被原封不动退货,这得有多厌弃才会让人嫌弃至此。 周氏握紧了拳头,愤恨道:“韩三郎欺人太甚!” 林秋曼红着眼眶蜷缩成一团,那韩商也确实是个狠人,宁愿纳妓生子,都不愿多看原主一眼。转念一想,她穿过来后还没看过自己的脸,难道丑若无盐? 周氏见她心神恍惚,不想再火上浇油刺激她,把众人打发了去。 待人都走光了,周氏才试探问:“二娘,你跟娘交代句实话,那韩三郎当真没有碰过你?” 林秋曼点头。 周氏心里头五味杂陈,成婚三年竟然还是完璧之身,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好好的一个官家娘子竟比不过风月场所的一个妓子,也难怪自家闺女要寻死,摊上这样的郎君,能不糟心吗? 周氏心里头愈发沉甸甸,自责道:“都怪娘耳根子软,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你的婚事便由自己做主,断不能再让大郎插手了。” 林秋曼看着她,一脸幽怨。 周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爹早早地去了,大郎跟我又隔着一层肚皮,没有血脉相连终是无法同心。娘自己不争气,只有你们两个女儿,无人傍身,以后总是要仰仗他的。就算有些时候受软,也只能担待些,面子上不好做得太难看。” “娘的难处,二娘都懂。” “唉,女子难为。你死过一回,娘也看开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又道,“我们二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说不定以后遇到的郎君会更好呢。” 林秋曼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糟心事,说累了想休息。 周氏也识趣,宽慰她几句便关门离去了。 室内总算清净下来,林秋曼的视线落到梳妆台上,当即下床走到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的小脸儿是鹅蛋脸,额头光洁,有现代流行的野生眉。眉下的桃花眼婉转灵动,鼻子秀挺,双唇饱满,且有唇珠,看起来性感又撩人。 这样明媚的五官真是让人喜爱。 林秋曼自恋地撩了撩满头黝黑青丝,心里头感到无比快慰,发量喜人! 再摸自己的腰身,盈盈一握,一双腿笔直修长,身段高挑又窈窕,皮肤还白嫩。因其五官深邃的缘故,虽在病中,仍旧难掩娇色。 她爱极了这副好皮囊,虽遗憾没有空调西瓜手机wifi的日子,但也是个官家娘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比起社畜简直不要太好。 上天待她不薄! 什么韩家三郎,忠毅伯府,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统统都给本姑娘起开。 她压根就没有下堂妇的觉悟,完全沉醉在原主的姣好美貌中喜滋滋。 心情好了,晚饭吃得香,觉也睡得安稳。 谁知子夜时怨灵忽然入梦,林秋曼受惊大喊:“莲心!莲心!” 外头守夜的莲心匆匆进屋,见林秋曼在半醒半睡间胡言乱语,慌忙唤她。 偏偏林秋曼一直醒不来,只是一个劲儿说冤有头债有主,让人又急又怕。 莲心怕她出事,忙唤房里的张妈妈去喊周氏。 得知女儿被魇住了,周氏匆匆披了件外袍来海棠院。 林秋曼发了疯。 她披头散发在屋子里乱砸东西,嘴里一个劲儿说死得不甘心,恨韩家三郎,要将他千刀万剐。 周氏心肝都碎了,不顾她失去理智伤人,冲上去死死地抱住她,痛哭劝阻。 林秋曼拼命挣扎尖叫,乱抓乱撞。 周氏没有办法,只得叫人拿绳子将她捆绑起来。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夫就来林府看诊,也没诊出个名堂来,只说受了惊吓,身子虚了点,其他的并无大碍。 送走大夫后,周氏坐到床沿偷偷抹泪。 林秋曼从浑浑噩噩中苏醒,看到周氏伤心,欲哭无泪。她也不想发疯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直觉告诉她原主的怨灵还在身边纠缠,林二娘的执念太深,又死得不甘,如果不把这桩事情处理好,以后就甭想有好日子过。 可是韩家望门贵族,林文德就一户部郎中,从五品上。不论是实力还是威望,忠毅伯府方方面面都碾压林家。 原本林秋曼还以为捡了个便宜,结果到手的却是烫手山芋,她既不想疯疯癫癫,又不想再死一回。 她得活,得想办法活。 而要搞事情,就必须先拉一个助攻! 察觉女儿苏醒,周氏慌乱擦脸,喉头苦涩道:“二娘。” 林秋曼很体会她的难处,不愿惹她伤心道:“阿娘,我饿,想吃碗粥。” 周氏破涕为笑,“咸口的?” 林秋曼点头。 一碗香浓米粥很快就端了上来,米粥的汤底由大骨熬制,骨头汤已经滤过油腥,米粒吸足了汤汁,颗颗饱满,是刚好熟透的样子,不至于太过软烂。 少许肉沫和时蔬点缀其中,清淡却不简单,既营养又暖胃。 搭配米粥的小碟子里摆放着两块素饼,由萝卜切成细丝儿再裹上面浆煎制,起锅时撒上葱花,胡椒细盐,油亮金黄,薄脆酥香。 要是觉得米粥浓稠厚重,再来一口腌渍萝卜,脆生生的,既爽口又解腻。 第3章 破釜沉舟拖晋王下水 林清菊眼皮一跳,“你又说什么浑话!” 林秋曼死死地抓着她,摇头道:“二娘没说浑话,二娘清醒得很。”又道,“不瞒阿姐,二娘死过一回,算是想通透了,好死不如赖活,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清菊赶紧命莲心到外头守着,随后又把房门关上,转身试探问:“二娘如何让他身败名裂?” “我想报官。” “报官?” “对,报官。”又道,“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韩三郎扣上无所出的帽子,往后哪家郎君还敢要我?” 林清菊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克制道:“报官不可。” “为何不可?” “林家势小,跟忠毅伯府抗衡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是被母亲和兄长知道你还要继续纠缠,定会将你关起来的。” 林秋曼忙道:“阿姐放心,二娘不会生事,只是这口窝囊气二娘实在咽不下!” “好妹妹,阿姐又何尝不是,林家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官家娘子,却让韩三郎欺辱至此。无奈你夫家名门望族,咱们实在招惹不起,申诉无门。” “不,报官可申诉!” “二娘太天真!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那忠毅伯府一旦知道你报官,定会上下打点将此事压下来。”又说道,“此类细故案件对于府衙来说不过是鼠雀细事,多难告准。” “如此说来,这哑巴亏……二娘就得受着吗?” 林清菊沉默不语。 林秋曼恨恨道:“若不能出了这口怨气,我死了也落得个干净!” 林清菊急道:“二娘莫要冲动!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见威胁管用了,林秋曼以退为进,“好姐姐,人要脸树要皮,我如今已是名声尽毁,若不能为自己争口气,那活着还图个什么劲儿?” “可是你又能从韩三郎那里争来什么呢?” “争和离!”又道,“我不愿与妓子共侍一夫,争和离天经地义!” 林清菊怔怔地望着她,只觉得妹妹太傻,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阿姐,你为何不说话?” “你这傻孩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停顿片刻,叹道,“也罢,你要折腾,阿姐便由着你折腾。不过若此路不通,便别想着再生事了,兄长可饶不了你的。” 林秋曼展颜道:“我就知道阿姐最疼我了。” 要报官,首先就得了解大陈律令,林文德书房里倒是有一本《陈律》。 林清菊前去讨来给林秋曼翻阅。 根据《陈律》法规,休妻须满足七去。 原主在韩家逆来顺受,且品行端正,既没有不孝公婆,也没有搬弄是非,更无好妒淫-佚或偷盗等恶劣行径。 唯有无子算是“把柄”。 可笑的是《陈律》明文规定,凡妻在四十五岁以下无子,皆不适宜出之。 由此可见,韩三郎的休书草率至极。 他压根就没想过休书对原主的致命打击,只想着如何摆脱她,维护自己的新欢相好。 林秋曼摸下巴若有所思。 在这个时代,休妻与和离的差别是巨大的。 休妻意味着被夫家嫌弃,而和离则是双方好聚好散,错不在女子,就算他日再嫁,也不至于无人问津。 休妻就不一样了,名声尽毁,没几个男人敢来求娶。 如今被扣上屎盆子,林秋曼怎么都得想办法把它抛出去。 问题是先前林清菊已经说过,就算她不服兴起诉讼,此类细故案件也是多难告准的。 再加上忠毅伯府的名声,衙署接到诉状定会先去通个气儿,如此这般一番,事情多半会黄。 要怎么才能让衙署不受外界因素按律审判呢? 林秋曼手捧《陈律》,在屋里来回踱步。 当天晚上她彻夜未眠,既害怕怨灵入梦,又为报官一事焦头烂额。 周氏怕她又像昨夜那样闹腾,不敢就寝,一直都在海棠院守着。 林清菊担心母亲身体吃不消,劝道:“阿娘回去歇着吧,我来守二娘。” 周氏欲言又止,林清菊耐心宽慰一番,才把她劝走了。 待到三更时分,林秋曼似有了主意,她兴奋地摇醒频频打瞌睡的林清菊,说道:“阿姐,我要写一篇思过书。” 林清菊一头雾水,困惑问:“什么思过书?” 林秋曼一本正经道:“二娘不是被夫家休了吗,定然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遭夫家厌弃休妻。我理应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一番,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才遭夫家厌弃。” 听了她的理由,林清菊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林秋曼眼中闪动着炙热的小火苗,兴致勃勃道:“忠毅伯府,名门望族,若是造出些谈资来,供市井茶余饭后消遣,我看他们还坐得住!” “你欲如何?” “文人的笔,武人的刀,皆是杀人利器。待我写上思过书,将它贴到府衙门口的告示墙上,让世人评断评断,我就不信韩家还能不闻不问。” 林清菊被她的熊心豹子胆吓着了,“二娘糊涂!此作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张扬出去,林家和忠毅伯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林秋曼激动道:“是忠毅伯府先不要脸的!他们既不满意我这个儿媳妇,大可和离放我一条生路,却光顾着自己的颜面,将我困死在府里,放任韩三郎为所欲为。如今我被休妻回娘家,公婆又可曾有过分毫惭愧?” 林清菊颓然不语。 林秋曼字字戳心,“阿姐,二娘已经无路可走了,休书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的下半生算是被韩三郎尽毁,回到娘家兄嫂对我恶语相向,倘若我还不争,当初你又何苦救我!” “二娘!” “阿姐,女子难为啊,二娘只想活,堂堂正正地活!” 看她绝望又满怀期望的样子,林清菊鼻头泛酸,“你此番作为实属破釜沉舟,思过书虽能给忠毅伯府造成冲击,却不至于让他们低头。” 林秋曼咬牙道:“大哥不是惧怕御史台的人吗,那就把宋御史拖下水!”停顿片刻,“要是宋御史都不顶用,那就拖晋王!” 林清菊魂飞魄散,“你疯了!” 第4章 山雨欲来下堂妇思过书 林秋曼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盛满了恶意,“韩三郎既然有休我的决心,我便有宣战的勇气。” 林清菊似被她眼中的疯狂震住了,嗫嚅道:“二娘,你要与韩家撕破脸面,可有想过林家的退路?”又道,“兄长虽有诸多不是,可是咱们的母亲还得仰仗他,往后你也需要他扶持。” 林秋曼闭嘴不语。 林清菊劝道:“二娘,听我一句劝,做任何事情都别做得太绝。我嫁到渭城回京多有不便,成日里担心你和阿娘,如今你也大了,别让阿娘为你担惊受怕,好吗?” “阿姐……” “你要报官,阿姐帮你,但要心中有数,切不可莽撞行事,断了林家生路。” “阿姐教诲得是。” “你不要敷衍我,一定要听进去,宋御史不是林家能招惹的,更何况晋王,那是至高无上的权贵,容不得你有半分不敬。” “是,二娘谨记于心。” 被林清菊一番好言劝说,林秋曼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准备笔墨纸砚,琢磨怎么写思过书。 要是往常,她提笔就成,但是这篇思过书不一般。 它首先得故事曲折,而后煽情戳泪,既要表达下堂妇的自省心情,又要暗藏愤怒不甘,最后宣战与命运反抗,一波三折,激昂澎湃。 林秋曼握着笔,一时竟不知道从何下手。 林清菊见她凝思,无奈摇头道:“想夺人眼球,你便先下快刀。” “何为快刀?” “自然是最能刺痛你的了。” 经她提醒,林秋曼恍然大悟,“韩三郎纳妓生子!” “这便是了。”又道,“你的思过书不是写给文人墨客们看的,是市井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这些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用词切莫文绉绉的。” “阿姐提醒得是,二娘也是这个意思。” “那便写吧,写出来再改。” 于是林秋曼熬了个通宵,写出一篇通俗易懂的《下堂妇思过书》。 开篇的切入点便是韩三郎与妓子珠胎暗结,而后为了纳妓生子把原配休弃,逼得原配投湖自尽,被他人救起。 随后又打出忠孝亲情牌煽情一番。 原配感念父母恩,重新振作面对现实,誓为自己讨回公道。 短短几百字道尽了这桩婚姻的辛酸悲苦,和被负心后浴火重生的坚定决心。 林清菊看得热血沸腾,整个人的情绪都被吊起。 直到她连声说好,林秋曼才放下心来,熬夜眼下乌沉,却不敢入睡,怕又被怨灵缠身。但架不住身子疲乏,抱着思过书昏昏欲睡。 不想竟然一觉安宁! 她得寸进尺,又整整睡了半日。 下午姐妹二人关在屋里对思过书删删改改,精益求精。 周氏来过几回,不知道她们在鼓捣些什么,本欲探寻,却都被林清菊打发了去,只说在宽二娘的心,让她不要担忧。 周氏心想只要二娘别发疯就好,便由着她们,未加多问。 次日上午林清菊吩咐靠得住的仆人把思过书贴到衙门口的告示墙上,当时她的心里头还是有点忐忑的,但同时又暗搓搓的期待,期待韩家低头。 府衙处于闹市,又正值人潮穿涌,仆人刚把思过书贴上,便有人探头问道:“这是贴的什么呀?” 仆人回答:“我家小娘子被忠毅伯府休弃,回娘家后痛定思痛,写思过书悔过自新,以表诚意。” 听到忠毅伯府,那人的八卦之魂被点燃。 很快更多看稀奇热闹的百姓围了上前,一青年手持折扇,说道:“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被夫家休弃本是丑事,却堂而皇之拿出来让人评头论足,可见被休也是有道理的。” 另一人却抱着不同的看法,与他争辩道:“此话差矣,韩三郎纳妓生子本就不妥,又将原配休弃,实属可憎。” “是啊,妓子贱籍,韩三郎要是实在割舍不去,大可养在外头当外室。那原配好歹是官家娘子,夫郎要纳妓子作妾,无异于与妓共侍一夫,哪受得了这般委屈?” “依我看呐,林二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偏要将它扬了出去,也不嫌丢人!” “对对对,我也觉得这个小娘子不简单……” 围在告示墙前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有人站林二娘,有人站韩三郎,脾气躁的甚至与对方吵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一肥硕妇人喜好探听家长里短,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识不得几个字,问道:“听你们吵吵嚷嚷,这告示墙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名堂?” 站在她旁边的年轻读书郎道:“写的是下堂妇思过书。” 妇人见他文质彬彬,兴致勃勃道:“小郎君可否给奴念念?” 读书郎笑道:“好。” 当即对着告示墙念了起来: 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想当初风光大嫁,本以为天赐良缘,却不想竟是孽债一场。 成婚三载,奴感念三郎恩深义重,谨遵三从四德,盼君垂怜。 然,等来的却是三郎纳妓生子,休书一封! 奴肝肠寸断,满腔情义付之东流,女子尊严亦被无情糟践,心灰意冷。 《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奴手捧休书,日日以泪洗面,令母伤心,此乃不孝。念及三载姻缘过往,更是情难自拔。 奴痛不欲生,终是没能脱得苦海,投了湖,做了那不孝女。 母亲肝胆俱裂,心如刀绞! 幸上天垂怜,二娘我命不该绝,被他人救起死里逃生。 回望二十载含辛茹苦,二十载春夏秋冬,慈母昊天罔极之恩奴却未曾报答分毫,思之愧恨。 奴痛定思痛,不敢自戕,遂落笔写下这篇思过书,以示自省…… 小郎君咬字清晰,念起来一板一眼,虽未带个人情感,却已令人愤然。 妇人忍不住骂骂咧咧。 小郎君并未发表意见,只是欣赏道:“林二娘的字写得好,娟秀豁达,很有一番风骨。文采也俱佳,字字钻心,抓人肺腑,想来应该是个颇有才情的小娘子。” 他身后的老媪不屑道:“依老妪之见,这两人倒是天生一对!” 此话引起众人好奇,纷纷笑问:“这位阿姥何出此言?” 老媪道:“韩家三郎名门望族,家教不严,才宠出个连妓子都看得上的混账东西。林家二娘贪慕权贵,才愿伏低做小三年,若真有骨气,早就闹起了和离,又岂会容忍韩三郎作践至此?” 听她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的样子。 老媪继续做总结,“此二人无异于猫鼠一窝,谁都不省油,这样的人才,就应该捆在一块儿,别放出去祸害他人!” 众人哄堂失笑。 在这个太平盛世,豪门世家的后宅私事总能吸引人们关注。 才短短半日,思过书就成为了市井百姓们的最新谈资,吸引了一拨又一拨人过来围观评论,热度如瘟疫般恣意蔓延。 大陈朝虽对女子包容,但也有诸多束缚,林秋曼的《下堂妇思过书》无疑是惊人之作。 围观群众不嫌事大,纷纷揣测林韩二人接下来又将如何,就跟看悬疑剧似的,引得人好奇不已。 最初思过书是在市井中流传,而后又传到了高门大户,甚至连皇亲国戚都津津乐道起来,就林韩二人各执一词,引发一波争论不休。 而始作俑者林秋曼却是不急不躁,一身春衫立在窗前,冷眼看海棠院里的幽幽初春,等候山雨欲来。 第5章 晋王李珣殿下美姿仪如皎似月 最先混乱的自然是林家了。 林文德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被气得失去理智。他来势汹汹地冲到海棠院,不顾徐美慧的劝阻,非要冲上去打死林秋曼。 当时林清菊也在场,怕他失手伤人,忙把妹妹往屋子里推。 徐美慧和仆人死死地拽住林文德,嘶声道:“大郎莫要冲动,都是自家人,喊打喊杀的,让人看了笑话!” 林文德气急败坏吼道:“让我打死她,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出丑也就罢了,竟还宣扬出去,生怕外人不知她的丑事!” 屋里的林秋曼不服他,回嘴道:“兄长你骂谁没脸皮,当初若不是你贪恋权贵,我又何至于落到今日?” “你还敢说,丢尽林家列祖列宗的脸面,看我不打死你!” “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反正二娘都已经死过一回,又何惧二次!” “你这孽障……气死我了!” 兄妹二人大吵大闹,林文德死活要冲上去打林秋曼,林秋曼不受软,一张利嘴连珠带炮,气得他火冒三丈。 二人一番骂战,搅得海棠院天翻地覆。 林清菊知道林文德的脾性,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声劝道:“大哥勿恼,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又道,“二娘你少说两句,别火上浇油。” 她不吭声还好,一出声林文德的火气又烧了起来,指着姐妹二人斥责道:“下贱东西,林家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竟合谋起来干出这等丢人之事!” 徐美慧也不满道:“大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说二娘冲动,你应该是明白事理的,却偏偏跟着瞎起哄,造出这样的丑事来,你让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林清菊不敢辨言。 林秋曼恨声道:“什么狗屁颜面,林家人被忠毅伯府欺辱到这般田地,却连屁都不敢放,今日我若不替自己出头,谁又来为我主持公道?” “你还有脸了!” “我的脸是自己讨回来的!不像你,为攀附权贵,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若是林家人有点气节,也不至于任人践踏,衰败到如今的地步!” 这话又狠又毒,如锋针般扎到林文德的心上,气得他睚眦欲裂。 也在这时,周氏急赶匆匆而来,不由分说打了林秋曼一巴掌,斥责道:“二娘别说了,你有错在先,怨不得大郎!” 林秋曼捂脸不语。 林文德隔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眼神渗人道:“做了几天伯爵府的夫人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林家数十载的声誉皆被你败坏,你这样的林家人,我们高攀不起。” 周氏脸色一变,颤声道:“大郎,你这话是何意思?” 林文德面无表情,“阿娘,你莫要怪我心狠,实在是二娘太不像话。自从她被休妻回府,没有哪一日不是闹得鸡犬不宁,我深知她受了委屈,多数都是担待着,可是她又何曾想过林家人的颜面和荣辱?” 周氏哑口无言。 林秋曼听出了苗头,讥讽道:“兄长这是要赶我出林家门?” 林文德恨声道:“你这样的大佛,我们林家供养不起!” 林秋曼嗤笑一声,“也是,如今的二娘不比从前,声名狼藉,还是个下堂弃妇,多半也没什么价值了。这样的人,留在府里又有何用?” 林清菊的心口猛地揪紧,怕事情落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忙在中间斡旋,“二娘,快跟大哥认个错,服个软。” 林秋曼倔强不语。 周氏狠狠地打了她一下,厉声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造了这么大的祸事出来,还不快滚到列祖列宗跟前好好反省!” 林清菊忙道:“我这就把她带过去!”当即冲张妈妈等人使眼色,众人七手八脚把林秋曼架了出去。 林文德盯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谁贴的告示,把他打发出林府。” 徐美慧眉头微皱,“是大娘从夫家那边带过来的人。”又道,“这回就算了吧,大郎好歹给秦家留点颜面,别闹得太僵得罪了人。” 林文德瞥了一眼周氏,阴鸷道:“林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大娘上京也有好些时日了,让秦家人把她接回去罢。” 徐美慧点头,“也好,省得再生是非。” 之后的几天林秋曼都被关在祠堂里自省。 外头闹得满城风雨,她倒是落得清净,闲着无聊把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挨个擦干净,并预先跟祖宗们打招呼,因为接下来还有更丢脸的事情要去做。 话说告示墙上的《下堂妇思过书》早就被林家揭去,但它仍然脍炙人口。 现在只要你到大街小巷走一圈,人们的谈资总少不了林韩二人的恩怨纠葛,又因其结局未定,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就连御史台的宋致远都没能逃得过八卦之心。 今日休沐,晋王李珣到法恩寺听禅,宋致远也一同去了。 因李珣身份尊贵,不愿引起诸多不便,又不想旁人受他影响,故只在宝殿后堂听道宣法师讲禅。 道宣八十老叟,云游至此,颇有名望,讲起禅来幽默且风趣,通透又豁达。 李珣听得入神,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静坐在蒲团上,哪怕枯坐得再久,身姿仍旧如青松劲竹,未失分毫仪态。 道宣偶尔讲到趣味之处,众人失笑,李珣不禁莞尔。 稍后到了休息时间,道宣进后堂见礼。 李珣起身回礼。 今日闲游,他的装束极其简单,只穿一身月白圆领袍衫,腰束玉带,脚蹬皮靴,头戴小冠。 明明只是一身轻便简装,却清贵逼人。 世人都说晋王霞姿月韵,玉洁松贞。 道宣云游四海,经多见广,这些传闻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第一次见到李珣时也不由得愣怔片刻。 眼前的郎君五官生得极其雅致,一双明净眼眸纯粹清澈,身姿挺拔悍利如青翠苍松,气质纤尘不染,皎皎如月。 道宣赞道:“世人都道晋王殿下美姿仪,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李珣谦逊道:“法师谬赞。” 二人见礼后各自坐到蒲团上,李珣讲起方才听禅遇到的困惑,道宣耐心讲解。 两人一番交流,皆是轻言细语,不疾不徐。 李珣嗓音醇厚,说起话来如涓涓细流,丝毫没有权贵睥睨之态,让人心境愉悦。 道宣与他相处得非常轻松自如。 说起来怕是没人相信,八十岁佛学老翁与二十六岁权贵青年讲起修身养性居然毫无代沟! 道宣很喜欢这个年轻却不世故的好儿郎,不禁赞道:“都说兰生谦谦君子,好气度好涵养,今日相谈,的确如此。” 兰生是李珣小字,他自谦道:“法师高赞,兰生愧不敢当。” 道宣捋了捋胡子,“方才同兰生交谈一二,老衲的一些领悟兰生似乎也颇有心得。有这般体会,兰生定也是个宠辱不惊之人,这对于身居高位者来说,实在难得。” 李珣神色微动,坦然道:“身负重任,兰生只求问心无愧。” 道宣点头,“问心无愧,说得甚好,甚好。” 之后两人又细说了阵儿,道宣才回到宝殿继续讲禅。 待到正午时分,寺里提供斋饭。 食案上摆放着一碗冬葵汤,汤色清亮,看起来绿油油的很是鲜嫩,旁边的蒸豆腐莹润洁白,冒着葱香热气。 这个时节的春笋才刚冒尖儿就被僧人采来与菌菇同炖,供贵人享用。 李珣不挑食,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筷子挑出一根嫩笋品尝,动作很是文雅。 宋致远就不行了,只觉得斋饭寡淡,吃到嘴里没有滋味。 李珣一一尝过春笋,豆腐,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的饮食素来清淡,吃素居多,倒也没觉得斋饭有何不妥。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宋致远胃口缺缺地放下筷子,点评道:“一锅乱炖,浪费了这么时鲜的好食材。” 李珣置若罔闻。 宋致远就看着他细嚼慢咽,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李珣像个迟暮老人,明明年岁不大,却老气横秋。 他既不像贵族子弟般贪欢享乐胡吃海喝,也不近女色,身边更是少有知己朋友。 至于爱好,那压根就没有。 成天过得跟苦行僧似的,还一大早跑到深山来听一个八十岁老头讲禅,这是一个年轻人干得出来的事? 宋致远无法理解。 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蒸豆腐,宋致远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来了兴致,八卦道:“五郎,你可还记得上回在翠微湖救过的女子?” “不记得。” “就是林家那个,户部郎中林文德的妹妹,嫁到忠毅伯府的林二娘。” 提到忠毅伯府,李珣微微停顿夹菜的动作,“韩家?” “对,就是韩家!” “韩家怎么了?” “韩家出了丑事。”宋致远激动道,“林二娘被韩家逼得投湖,上次幸亏她运气好撞见了我们,要不然早就没命了。” 李珣认真地用饭,似乎对这些内宅私事没什么兴趣。 宋致远自顾说道:“当时我还困惑林二娘怎么会投湖,问了林文德,他言辞闪烁避而不答,想来是为顾及林家颜面。” 李珣放下筷子拿汤匙喝汤。 宋致远饭也不吃了,继续道:“那林二娘当真是个妙人儿,竟然不顾韩林两家颜面,在衙门口的告示墙上贴《下堂妇思过书》公然挑衅忠毅伯府,斥责韩三郎纳妓生子,不服他休妻之举,并且还要报官按律审判,你说这林二娘的胆子大不大?” 这番话终是挑起了李珣的几分兴致,问道:“下堂妇思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