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赎文男主厌弃的白月光》 第1章 杀妻证道这样的好事,嘶哈…… —— 宁杳走下玄月仙宗地牢。 青石地砖潮湿,走在上面,发出含着水声的轻微回响。 玄月仙宗大弟子提着灯,小心往前探,照亮宁杳脚下:“宁山主仔细路……您已看过藏宝台与列剑阁,若实在没有中意的宝贝,那只剩这地牢里调。养的妖奴了。此乃玄月仙宗三绝之首,宁山主看看,可有感兴趣的?” 随着他说,宁杳四下扫视。 地牢很大,以铁栏杆分隔,每个小隔间里都有一化形妖族,银链一头连着墙根,一头挂在脖颈上,像条项链,时不时一闪细碎光芒。 有男有女,容貌大多妖媚艳丽,见有人,目光都纷纷黏上来。 宁杳看了会:“这就是所有了?你们玄月仙宗的妖奴,数量似乎和传闻中不符。” 大弟子弯腰笑:“宁山主误会,宗主早就再三叮嘱,山主赏脸光临,奉与山主的东西须是最好的,岂敢藏私。确实还有一批下贱玩意,那些……” 他嫌恶地摇头:“那些都上不得台面,身子和灵脉都废了。平时关在暗牢中,有需要时,会取用他们的肉或骨炼制一些低阶丹药,早就是些残损不堪的破烂玩意儿,怎配拿出来脏了您的眼睛。” 宁杳说:“这可不一定,我想去看看,带路吧。” * 对方所说的残损妖族中,正有宁杳想找的。 菩提一族长居落襄山,表面是万年清贵仙门,实则乃即将凋零殆尽的上古之脉。菩提族,灵力圣洁,强劲,以资质来说,族中早该有人飞升成神,带领整个氏族成为神族。但惨就惨在,菩提一族飞升的规矩苛刻,是先渡人,后渡己——要先成全他人证道飞升,陨身重生后,才会飞升。 但菩提呢,说句自夸的,生来就招人喜欢。千万年来,无数先祖前赴后继,无一人成功——大多数最后谈了个轰轰烈烈的恋爱,实在命苦的,遇到了负心人,也没负心到痛下杀手的程度。 到宁杳这一辈,飞升的主要责任就落在她与长姐宁棠肩上。 身为长姐,宁棠英勇地担下这个差事,为了飞升特意去结识沣松仙境的掌门人,他们那一门修无情道,无情无义无心无爱,靠杀妻飞升,相当满足条件。全族人寄予厚望,结果到最后,那掌门人为和宁棠长相厮守自毁道心。 无情道心毁了,只剩下恋爱脑,别说杀妻证道,谁敢伤长姐毫分,他倒要先去跟人拼命。 事已至此,长姐就认命了。她告诉宁杳:“杳杳,姐姐已经飞升无望,此生无法搞事业。你姐夫道心灵脉皆毁,我要带他出门医治,且要避一避沣松仙境的风头,这落襄山就交给你照看了。” “你万不可有太大压力,非要逼自己完成飞升大业不可。连无情道这一条路都走不通,只怕是天要绝我菩提族飞升之路。不过,你若实在不死心,偏要一试,也就只有玄月仙宗囚禁的妖奴尚有最后希望。” 宁杳心中希望的小火苗烧的噼里啪啦——当然要试,族人谁不是以飞升为己任,千万年来屡败屡战:“请长姐指点,我定全力以赴!” 宁棠道:“玄月仙宗手段下作,豢换养了一批妖奴,用于日常侍奉或修炼辅助之用。日前陪你姐夫一次应酬中,我瞧见玄月仙宗将一妖奴作为礼物,借与酆邪道宗践踏折辱,察觉不对——那人身上有龙气,我瞧着却不是普通龙族,那群二百五有眼无珠,那应当是苍渊龙族。” “苍渊龙族啊,真是难遇又难求,杳杳,若杀妻证道这样的好事还能落在咱们菩提一族头上,他可是最后的希望了。” *** 此刻,恰逢玄月仙宗宗主过寿发来请柬,为了菩提族最后的希望,宁杳备下礼,亲自上门。 宗主大喜过望,落襄山一向与世隔绝不怎么出来走动,若能结交,百利而无一害。这难得有了来往,当下便要 回以重礼,许诺宗门之内看上什么便拿去。 宁杳没客气,真就去选了。 不过,与其说是挑选,不如说是寻找。 她的目标很明确简单:一、救那苍龙回家;二、成为他的妻子;三、任由他从龙族本能杀了自己,双双飞升。 总之,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人顺利带走,留在自己身边…… 宁杳正思量着,听见那大弟子又开始唠叨:“宁山主,到了。您看看吧,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告知在下,这里的东西低贱让您见笑,权当是个添头玩玩。” 这会功夫,“低贱”这两个字他都说三遍了。 宁杳眼风一扫:“我倒要请教一下,在玄月仙宗的眼中,何为低贱,何为尊贵?” “不敢不敢,呃……” 大弟子紧张,悄悄看宁杳一眼——都说落襄山山主生的一副菩萨长相,这不假,眼前姑娘雪肤乌发,精致出尘,眉心一点嫣红朱砂痣。 但是,一个眼神瞥来,他膝盖发麻。 菩提一族掌权人由灵力最强者担任,只要被赶超,就得退位。她多年稳居山主之位,不是一般实力。 大弟子怕得罪人,斟酌用词:“敝门不敢拖大,乱了尊卑秩序。仙门中,自然是苍渊龙族与北冥玄武为首尊,木系仙族其次,再除却四宗十二境,剩下的,尽是些不入流的妖族了。” 宁杳道:“沧海尚能变桑田,这排序未必一成不变。贵宗若不能多行善举,也应留些口德才是,不要张口就是这个低那个贱的。” 大弟子缩脖道:“是。” 宁杳侧头,继续观察暗牢中关押的妖奴。 和前面比,这里境况悲惨多了,前面那些妖奴,虽不得自由,好在身上无明显外伤,气色较佳,尚算体面;而这里的妖奴,四肢和脖颈处都紧拴着一条沉重粗壮的铁索,双唇无色,手腕带伤,一看便被多次放血;衣衫破旧,偶有露出被剜肉的残疤。 大弟子捂着鼻子,对宁杳讨好一笑:“宁山主,您看过了,没有合心意的,咱们便往回走吧。您在此处多待一刻,都怕是怠慢了您。” 宁杳沉吟不语。 空气中,浮动一丝极其细微的龙血之气。 她眼珠微转,鼻尖轻动,忽然继续向前走。 “宁山主——”大弟子连忙跟上。 走了十几步,前方断续有“嘶嘶”的异响,宁杳脚步未停:“这是什么声音?” 大弟子道:“这里的妖奴灵力低微,没什么本事,也就血肉能勉强一用,前面正是在割肉采骨呢。”他微微侧身挡住去路,“山主莫要过去,那场面血腥污秽,怕是污了您的眼。” 宁杳眉心一跳,推开他向前奔去。 狭长通道尽头是一处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自上而下垂落两条铁索,绑缚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铁索尽头的镣铐高高吊起他两只无力的手腕,他衣衫浸透了血,紧紧贴在身上,瘦削却不羸弱,勾勒出身体流畅紧实的肌理线条。 腰腹之下,一条漆黑龙尾自破碎褴褛的衣衫蜿蜒在地,足有几丈长,龙尾上的鳞片以不足半数,泛着毫无光泽的暗青色。 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半蹲在地,一人手持一刀,面色不耐地将那龙鳞一片片剜下,“咔嚓”“咔嚓”的铿锵声不绝于耳,每刮下五六片,抓一把,随手一扔到身旁脏污的木桶中。 被剜鳞的男人脸颊一片血污,半垂眉眼,看不清神色,唯有剜鳞时龙尾的痉挛和微颤的睫羽能证明他清醒着。 生剜龙鳞? 岂有此理!宁杳喝道:“住手!” 她陡然出声,那两个小厮循声转头,被铁索绑缚的男子,却一动不动,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大弟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停下。 转头笑:“宁……” 宁杳没理他,快步走至前方,半蹲下查看。 看一眼,心头火“蹭蹭”往上冒。 不止鳞片被拔,他身上更有多处残伤,最深处隐隐透露白骨,比方才暗牢中所见的任何一人更凄惨百倍:“龙族以鳞护体,片片龙鳞皆连心脉,损伤其中一片都是大伤,你们这是要活活痛死他!” 大弟子没想到宁杳生气,忙不迭安抚:“宁山主息怒,他不过是哪个不知名的水泽中出来的小蛟龙罢了,何至于您为他动了肝火?” 宁杳没时间与他废话,并拢双指贴在男子颈侧脉息上。 她指尖温热,而对方肌肤冰凉,两相一触,他不自控地轻抖了下。 这可不好,岂止是身体和灵脉损废,龙鳞被剜,龙髓也探查不到了。再不救治,没几天就咽气了,到时候肉和骨都会被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瓜分掉。 宁杳收回手:“我要带他走。” 那男子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大弟子呆了呆,带这么个玩意走,为什么啊?很快,他反应过来:“宁山主,啊……?您认出他是风惊濯了?难道您……也想借去几天试试?” 他笑容古怪,看的宁杳莫名其妙。 她少听山外事,哪里知道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桃色艳闻,日前,酆邪道宗的莲真夫人看上一龙族妖奴,向玄月仙宗宗主借了去服侍她几日。莲真夫人风流,精于双修,而龙族采阳补阴则为最佳,那阵子,莲真夫人对外将其本事和容颜夸得天下无双,惹得不少善于此道的夫人偷偷前来问询,想借去几日瞧瞧效果。 可是,那些皆是年龄渐长,为求驻颜才行此道的女人,宁山主一年纪轻轻的少女,也不知凑什么热闹。大弟子不知宁杳不懂,还解释:“宁山主莫要见怪,就算风惊濯昔日再是绝色俊美,如今也不行了,您仔细看看,上月从酆邪道宗被送回来,脸就烂这样了,喏——” 第2章 “明天成亲,入洞房。”…… 大弟子道:“宁山主,风惊濯是犯了错被酆邪道宗丢回来的,不知他做了什么好事,莲真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要与我们宗主断绝往来,我们宗主为了请莲真夫人消气,少不得要狠狠惩罚这妖奴。” 他阴毒地剜了风惊濯一眼,对宁杳拱手,“莲真夫人已发话,除非将此人全身鳞甲尽数拔除,磨了粉供她养护容颜,才算得诚意。现在,鳞片还没拔尽,请宁山主体谅。” 宁杳道:“体谅不了。” 大弟子剩下的话堵在喉头,傻眼地望着宁杳。 原来就这啊,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宁杳说:“你家宗主方才吩咐了,今日玄月仙宗里,本山主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当然了,本山主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贵宗的奇珍异宝一样也没碰,只是对这个人感兴趣想要了去,你们却只想着酆邪道宗的面子,那我落襄山就要任人怠慢么?” 大弟子头大如斗:“宁山主言重了。” 宁杳继续施压:“贵宗宗主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大弟子忙道:“自然算数。” 按照仙界的尊卑秩序来讲,木系仙族地位尊崇,仅次于苍渊龙族与北冥玄武,是万万不可得罪的。可是酆邪道宗与玄月仙宗同为四宗之列,也不能伤了面子:“宁山主,您看,要不这样,待将这妖奴身上的鳞甲都剜尽了,对莲真夫人有个交代后,您再带他回去?在下保证,手下有轻重,绝不会让他死。” 宁杳道:“不行。” 大弟子还想商量:“您……” 宁杳没得商量:“我不会再让你们剜他龙鳞,还有,那些已经剜下的鳞片,我也要带走。” 风惊濯瞳仁轻颤,染血的喉结上下微滚,视线落在那缺角木盆中连根带血的龙鳞上 。 她还要把剜下的鳞片一并带走?大弟子讪讪笑:“宁山主,您这样做,怎么跟莲真夫人交代啊?” 宁杳奇怪:“应承了莲真夫人的是你们,应承了本山主的也是你们,要交代也是你们交代,和我有什么关系?想想怎么和我俩交代吧。” 大弟子被她问住了,憋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一句:“可是毕竟是莲真夫人在先,您在后……” 不是,自己办事不靠谱,许诺了随便拿取,看上了什么又扭扭捏捏不给。宁杳懒得费唇舌掰扯道理:“谁在先?谁在后?你想清楚了再说。” 大弟子没办法了:“那,那请宁山主稍后片刻,此事在下须得回禀了宗主再定论。” 他走之后,那两个剜鳞的门徒也跟着出去了,偌大的牢室只剩他们二人,宁杳卸了风惊濯双手的镣铐,转身蹲下扶着木盆看了看:这些鳞片是从筋脉上活生生拔下来的,都还连着血肉,一时半会修复不得,须要回去慢慢医治。 宁杳目光向前,落在风惊濯伤痕累累的龙尾上:龙尾温热泛着血气,有些地方还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她伸出双手,掌心朝下,一股柔和温厚的灵力氤氲开。 龙尾忽地向旁侧一移。 “你要做什么。”风惊濯的嗓音沙哑微弱,移动尾巴的动作也急,丝毫不爱惜自己重伤的身体,猛地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满是血洞的尾巴蹭了半面泥土,“宁山主想要什么,拿取便是,不必徒劳表面功夫。” 宁杳便说:“我想要你别动。” 风惊濯声线微弱,停一停气息才能继续:“在下一身皆可予取予求,宁山主自便即可。何必用治愈术浪费灵力。” 宁杳说:“我还取求什么?再不给你医治,你都要完球了。” 他却道:“我命硬,不治也不会死,山主想要什么,直接拿吧。” 说完,他闭上眼睛。 宁杳一言难尽地看他。 这人经历太多悲惨黑暗,连她普通又正常的治疗都当是别有目的,为了在他身上挖点什么。 现在解释她是真心医治,他定不相信,解释起来浪费时间,他还多受一会罪,宁杳就说:“我乐意,我就爱这么干,我就打一棍再给甜枣,我偏要给你治伤。” 风惊濯看着自己的残尾,片刻,他放任龙尾铺开,目光转向旁侧。 很明显他不管了,宁杳重新汇聚灵力,寸寸温柔拂过重伤的龙尾。虽然这样的治愈只是暂时的,但可以让他不那么剧痛难捱,不仅因为他是她心心念念的苍渊龙族,她不让他死;这样惨无人道的惨痛折磨,无论他是谁,她都不可能视若无睹。 收回手时,那龙尾也随之蜷缩,离她稍稍远了些,直缩到他自己身边去。 风惊濯靠坐在地,一手扶着着自己尾巴,那上面的血止住了,氤氲一层稀薄温暖的灵力。 宁杳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罐子,一抬头却发现尾巴跑了:“回来,还要敷上一层空青复脉露,你的痛楚更能减轻些。” 这一次风惊濯没听,维持那个动作不变:“宁山主,这副残躯拆开来清算,也不值一滴空青复脉露的价值。山主三思,别做了亏本买卖。” 宁杳听着怪心酸的:“你看你这话说的。” 风惊濯没吭声。 宁杳看看手中的药:“你这,你也把自己说的太便宜了吧?哎,算了算了。” 她直接拔出药瓶盖子随手一扔,倾斜瓶身倒在他尾巴的各处伤口上。他的尾巴长,伤口又多,她边走边倒,好一会才全敷完。 风惊濯低头,药水覆盖的地方阵阵清凉,痛楚大减,竟真的是空青复脉露。 他目色漆黑沉静,默了片刻,道:“宁山主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宁杳的药用完了,瓶子向后一抛,重新蹲下看看效果,口里应道:“没关系的,难道会罚我钱?” 风惊濯顿了顿,看着自己尾巴:“山主若执意带走我,最终也会得罪莲真夫人。” “我身上一共一千一百九十一片龙鳞,她说要,那么少了一片,她都会追回来。谁动她的东西,就是给自己沾染一身麻烦,”他说着,抬起头,他们一个蹲一个坐,视线刚好平齐,“宁山主,莲真夫人很喜欢我,她将我送回来受罚,只是一时,玄月仙宗已将我送给了她。” 顿了顿,他目光空洞:“我永远是她的男宠。” 宁杳终于看见风惊濯的容貌。 望着那张烙伤、刀痕遍布的脸,一阵一阵心惊。 风惊濯收回视线,低下头,面容掩在阴影里:“慕容莲真风流邪肆,宁山主不染尘埃,如今,当真要为争抢一个低贱妖族,而去树敌,伤自己的名声么?” 宁杳没立刻回答,往前蹭了蹭。 风惊濯微缩肩膀向后躲。 她再蹭,他再躲。可身后已是墙壁,怎么躲避,不过是虚弱半倚变成紧紧贴合的区别。 宁杳说:“这没人,你就小声告诉我,你不想回酆邪道宗去,是不是?” 风惊濯侧头:“宁山主,这问题于我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宁杳追着他侧头的方向,“有我在,我不会让莲真夫人为难你。若你讨厌那个地方,我就带你走。” 风惊濯看回她。 这人的长相确有欺骗性,暗牢中更显明眸生辉,眉心痣殷红似血,圣洁皎皎。原来第二眼见,仍会以为见到了观音。 可是观音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到他面前的,都是魑魅魍魉。 他道:“宁山主说笑了,我无所谓。玄月仙宗,酆邪道宗,还是落襄山,我都一样喜欢。” “那……” 宁杳刚开口,见风惊濯眼皮一沉,那口气再撑不住,悄无声息昏死过去。 …… 落襄山位于煦江上游,簪雪湖中央,四面环水,是一座孤山。 湖面静谧,平宁如镜,远处仙山清旷悠远,皓朗夜空下,一道身影迅疾踏水而去,似轻云残影。 宁杳用肩膀架着风惊濯,在子时之前回到山顶,略一思索,先将人安置在自己屋里。 她本人没什么讲究,直接将人放自己床上,叉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一步很简单,人,她已经救回来了。 第二步,成为他的妻子,这长远目标可就复杂多了,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首先么……别的不说,先把他的身体治好,至少恢复了健康后,才能搞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吧。 宁杳靠近,搭上风惊濯腕脉。 菩提是天生的医者,治愈的本领比攻击性灵力更精纯,探查他的脉息,宁杳心中渐渐生出好几种治疗方案。 正比对哪种方法更好,忽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宁杳转身走向门口,不客气地一手一个,揪出俩抻脖张望的脑袋:“急什么,急什么,一点都沉不住气,有情况我还不跟你们讲吗。” 被拎脖的一老一少,心虚对视一眼。 少的先问:“杳杳,棠姐说的那个人带回来了?” “嗯。” “长得怎么样?漂不漂亮?” 宁杳不咸不淡:“你管呢。” 老的胳膊肘给少年一杵,挤进来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宁杳:“明天成亲,入洞房。” 老头不乐意了:“你看,我不就问问,你态度怎么一点都不端正?我是你太师父你怎么连尊师重道的精神都没有?” 宁杳说:“当妻子也不是当孙子呢,那么容易。” 老头吸气:“我看你就是想把我气死。” 宁杳还没说别的,少年打抱不平:“解老头,主要你那问题问得也是强人所难。能理解你着急,棠姐没希望了你就翻脸无情地鞭策杳杳,但杳杳和那个龙族才见面几个时辰啊,杀妻证道,光是按头成亲就行了吗?得人家打心眼里把杳杳看作妻子啊。” 第3章 你飞升,我飞升,都飞升。…… 打发走解中意和宁玉竹,宁杳站在门口,琢磨一会,转身去宁棠的院子。 一进门,宁棠正在收拾行李,与妹妹的出尘脱俗不同,她长相甜美,从眉眼到嘴唇都透着甜丝丝的娇憨。 宁杳上前瞅瞅,自然地帮她一起收拾:“长姐,你这一去,要多久能回来?” 宁棠面前摆了一排瓶瓶罐罐的药,她依次打开看,觉得有用就扔进包袱:“短则千八百年,长则数千年吧,没有办法,你姐夫无情道心毁了,又自绝经脉灵法还恩于师门,现在整个人元气大伤,命悬一线,需去极北之地峰凌潭重铸灵脉根基才可存活。” 宁杳舍不得了:“要这样久啊……” 宁棠道:“他为我落得如此下场,若抛弃他另觅夫婿,再谋飞升,实在有违道义,我狠不下心肠。再说,想起爹爹数千年郁郁寡欢,我也不愿如娘亲一样做个负心人。算了就这样吧。” “只是杳杳,我们这一走……”宁棠停下手,眼巴巴望着宁杳撒娇,“沣松仙境算是与咱们结下了梁子,少不得会来寻麻烦,长姐可就靠你了。” 宁杳挥挥手:“我有数,别担心,”她扭头看一眼在对面床上气若游丝的苍白男子,“姐夫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又被沣松仙境赶出来,他就是我落襄山的人了。我会护好你们两个的,长姐放心去。” 宁棠笑了,捏捏妹妹脸颊上的软肉:“知道你的能耐,这事我还不是特别担心,只是牵挂你这个小呆子,一门心思搞飞升。” 她摇摇头,走到床榻边,看着沉沉昏睡的男子,幽幽叹息:“都说他是千年难遇之才,飞升指日可待,我对他寄予厚望才与他结为夫妇,没想到他最后竟宁愿散尽修为……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不得不认。杳杳,如此一来,这飞升的重担便落在你肩上了,长姐怎么放心的下?” 宁杳一手托着下巴,等宁棠说完,她问:“长姐,你这是喝了几斤茶啊,好好说话成不成?” 宁棠多愁善感的嘴脸顿收,面无表情一下坐在床边:“那我就直说了。是,咱们菩提族,活着挺好,死了也行,但是杳杳你要知道,如果你能飞升成神长姐会为你骄傲;可是你若能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生活的快快乐乐,长姐也会为你骄傲的。” 宁杳说:“我就不能先飞升然后再找个男人快乐吗?” 宁棠:“……也行。好吧,果然娘亲的无心神脉你更得真传。行行行,我算是放心了。” 听到无心神脉,宁杳笑笑:“所以长姐,你不要太牵挂我,照顾好自己。” 宁棠嗔她一眼:“杳杳,我知道你已经将那苍渊龙族带回来了,虽然他是咱最大的希望,却也不可太过执念生了心魔。毕竟苍龙天生凉薄无情,令他动心不是一件易事。若实在不行,就弃了他,换个男人。” 不过呢,换又能怎么样?宁棠拍拍身边昏迷的仁兄:“……但根据经验来说,下场多半和我们一样,谈了一场哭笑不得恋爱,然后飞升无望。” 宁杳挺直腰板:“我不换,我死磕他。” “……好吧,”宁棠劝不动,“死心眼,和爹一样。” 宁杳唇角一弯,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这一笑,圣洁生辉,至纯至净。看得宁棠心里极其不是滋味:飞升这事,真是谁做谁知道,当局者无所谓,旁观者是真心疼。她视若珍宝的妹妹,一想到未来有可能被杀,哪怕是飞升的必经之路,她也心痛不已。 苍渊龙族是最正统的上古龙脉,潜心修炼,可成大道,飞升为神。 但鲜有人知,苍渊之龙想要飞升,还有一隐秘之路:因其天生自私无情,若一旦动心,苍龙本能会使心脏生出鳞甲,断其情根,此后杀妻便可冲破情劫,立即飞升,忘却前尘。 看宁棠这表情,宁杳一下就明白:“长姐,你最懂我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飞升。我们菩提族,都已经凋零成这个样子了,只有成为神族,才能拥有神印,族人们就可长生不死。” 她走过去,把昏迷的姐夫往里推推,留出来空地坐在宁棠身边,抱着她胳膊撒娇:“长姐,你明明知道我现在来找你是为什么,你就别浪费时间了,快教教我。” 宁棠心软,到底是她最宝贝的妹妹:“好吧,咱们姐妹也不用含蓄了,我问你:你去救那个男的,可有顺便勾引一番?” 宁杳道:“这怕不是什么好词?” “你管什么好坏呢?这种修的无情、天生无情的男的,你不勾引,难道等他们自己主动不成?好吧,撩,这总行了吧?” 宁杳回想了下当时情景:“他伤的命快保不住了,我还撩,我多大心呐。” 宁棠冷笑两声:“你分明是不会。” 被姐姐笑话宁杳是不在意的,亲亲热热贴着她:“长姐,你最会了,求你点拨一下吧,我会努力揣摩的。” ** 从长姐那里回来后,宁杳新学到一个词,套路。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她们都是太师父一手带大的,山上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人,没几个有文化的,怎么姐姐比她懂这么多?不愧是她姐,就是厉害。 至于这个套路么……姐姐一口气总结了好多套路,有点乱,得捋一捋。 自己要的那些药宁玉竹已经放到房中,宁杳先看了眼风惊濯,他依旧面无血色,昏沉未醒。 她转头收拾屋子里的血骨参和青墟草:这宁玉竹也真听话,她说要,他就把这些玩意堆了她大半屋子,也不说碾碎成末再送来,这山主当的也真是够够的了,这点杂活也得亲自动手。 宁杳取来个药罐子,一手握着木杵一点点研磨药材,一边碾一边心疼自己:她真是好苦命的菩提啊,要操心族人,还要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落襄山又穷,她还得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背了这么多责任还不够,又得辛辛苦苦套路男人。不知道把她的真身拿去泡酒,会不会苦的人嫌狗弃? 唉,生活真难,当山主真难,套路真难。 算了,碾药材吧,碾,碾碾碾。 …… 风惊濯是被一阵碾压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天色很亮,入目顶帐轻薄似云,干净的连梦里都不会见到。身下床铺绵柔松软,清甜馨香的气息浮动,围拢在身旁。 风惊濯呆怔良久,慢慢侧头,向声音来源望去。 宁杳坐在对面椅子上,坐姿不怎么规矩,双腿屈起,脚踩在椅子边沿,看着像蹲在椅子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 手里抱着个药罐子,拿着木杵一个劲的碾,碾了一会,再添置些,继续碾。 她一身浅黄色衣衫,肩膀手臂处都有垂荡的流苏银链,随着她动作,灵动的轻轻晃漾。 风惊濯看了两眼,收回视线,表情平静没有丝毫变化,手撑着身体,慢慢坐起。 “哎,别动,”宁杳听见动静,立刻跳下椅子,手里还捧着药罐子碾着,“那个……” 怎么说来着?哦,要温柔地关心他,表现一点淡淡的心疼,想象自己眼睛里有星星…… “外界对于宁山主的传闻不多,寥寥数句,说是不染尘埃的人物,”风惊濯道,“却没想到,宁山主继慕容莲真之后,还能将我这陋鄙残躯奉为榻上之宾,这份气量更令人叹服。” 他想哪去了啊,宁杳澄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把你放在这,那是因为落襄山很穷,房舍不够,连我太师父都和我表弟挤在一个房间里,这山主的房间,还是我祖父留下的,传给了爹爹再传给我,我都没有钱翻新一下。” 风惊濯不说话。 宁杳再解释:“你身上都是伤,也不能放地上啊,就这一张床,将就将就。” 他还是不出声。 这是不信?宁杳解释不动,也是,落襄山好歹是个有名宗门,连空床都没有,显得很匪夷所思:“反正,落襄山真的很穷,没多余屋子,你……住一阵子就知道了。” 风惊濯慢慢咬了下嘴唇,他初睁眼,发觉自己在女子床榻上,第一反应自是厌恶。龙族血气最为精纯,世间不少高位阴阳双修的女子最爱用龙族采阳补阴,他少不得想歪了。 这床榻上,并无一丝令人作呕的脂粉欲气,这落襄山山主当不修此道。 不修此道,那目的又是为何。风惊濯道:“宁山主,在下不过一低贱妖奴,你无需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大家都痛快。” 宁杳正要开口,忽然反应过来。 哎?不对呀,不对不对,她套路都准备好了,怎么他给打乱了呢?长姐说了,发挥的好,他们之间会有粉红色的泡泡。 现在再上套路,来不及了吧?而且节奏乱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始……算了,这次就这样吧。 宁杳干脆丢开套路包袱,按自己的来,她也喜欢开门见山,办点实事:“风惊濯,你说你身上一共有一千一百九十一片龙鳞?” 风惊濯顿了顿,点头。 宁杳转身拿起桌上大号药罐子,罐中皆是她碾好的药末,她将这些药末均匀倒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一边倒一边说:“我这地板是干净的啊。” 倒完了,她拿来装满龙鳞的木桶——不是之前玄月仙宗那只,而是崭新洁净的,里面泡了药水的木桶。 宁杳小心地将龙鳞倒在药末上,道:“血骨参可以恢复肌理,但要一片一片修复,过程应该有些痛,不过,我放了很多青墟草,镇痛很有效,忍一忍啊。” 风惊濯看了很久很久,缓声问:“你要帮我修复鳞片?” 第4章 “风惊濯本性凉薄,心肠歹…… 宁棠在第二晚丑时悄悄下山,因为带着昏迷的夫君需隐匿行迹,宁杳按住了山上所有人,独自送她,顺便改道去酆邪道宗。 “杳杳,就送到这吧,等到了极北之地,我会想办法给你报平安。”宁棠拉住宁杳,她们从簪雪湖的后湖离开,不过煦江,绕了一条荒僻的小道。 宁杳拉着姐姐的手,不愿意放开:“长姐,若觉得日子辛苦就回来,不要姐夫也罢了。” 宁棠失笑:“这可是孩子话了,有违我们菩提本性。他毕竟是条人命,还未断气,我们怎可见死不救呢?你放心,长姐只竭尽所能,尽人事听天命, 救的活,那便就这样过日子;若救不活,便再找一个,自然是要与你共同分担飞升之责的。” 宁杳扑进宁棠怀里,眷恋地蹭了蹭。 宁棠痒的不行,弓着腰拍拍她的背:“好啦,这么大的人,还跟姐姐撒娇,也不羞。” “你不是还有事要办吗?趁着夜黑风高,快去吧。长姐这一走,也不能时时帮你什么,便在房中给你留了三个锦囊,若实在没有办法时,便拆开一个。” * 宁杳悄无声息潜入慕容莲真的山庄时,正是夜色最深浓的时候。 传言,酆邪道宗辉煌奢华,财力雄厚,果然不假。这里金堆玉砌,一眼看去,无数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金光闪闪,就连廊下的风灯都是金箔明纸,价值千金。 宁杳躲在暗处,默默看了会儿,喉间轻轻吞咽。 好有钱。 日后她有飞黄腾达的一日,一定带着全族离开落襄山那穷乡僻壤,找一个这么舒心宽敞的地方,一人一座宫殿,让大家都过得舒舒服服,这才算尽了山主之责。 现在嘛……还得是脚踏实地,宁杳从怀中拿出一片风惊濯的龙鳞,细细感应灵力所向。 顺着那悬丝几线的联系,宁杳避开夜巡的门生,向最中央的宫殿潜行。她身量轻,动作迅疾,起落之间如花叶浮摇,没发出半点声响。 落在一座宫殿顶上,宁杳四下扫视:这已是最中心的宫殿,又这样大,风惊濯的龙鳞放在此处,莫非是个藏宝阁? 她俯身,双手在眼前一抹,那一小片青瓦渐渐变至透明,可以清楚看见屋中景象。 宁杳探头向里看了一眼,陡然坐直身子。 什什什、什么鬼? 没看清楚……再看一眼。 有了心理准备,再向里瞄,就看得很清楚了:宫殿中央有一张华丽圆床,因为太大,甚至显得有些空旷,两道人影纠缠于上,女子身形略为臃肿,面颊皮肉稍显松弛,铺着厚厚一层脂粉,男子在她身下,被挡住大半,看不到脸。 宁杳再次坐直,双手一起搓了搓脸,尤为重点揉了揉眼睛。 这竟然是莲真夫人的寝殿,好家伙,连寝殿都这么大。 不过,她现在在寝殿中,还忙着修炼,自己想潜进去拿回龙鳞,得想办法让她离开,最好神不知鬼不觉,不惹节外生枝的麻烦。 宁杳眼睛咕溜溜转了两圈,素手微伸,指尖灵光清闪,两朵小花蔓延伸展开,她左右端详几眼,对着那道透明的青瓦轻轻挥手。 顷刻间,室内金丝楠木床角缝隙中伸展花枝藤蔓,香气幽微,不多时,一阵嗡嗡声渐重,许多虫蚁涌进房间。 “啊——怎么回事?!”房间内,慕容莲真一声尖叫,慌忙起身,以手护着脸,“来人!来人!快来人将这些毒虫灭掉!” 她手背上已有两三点被虫蚁叮咬的红点,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往出跑。 宁杳一路已观察过这里的守卫情况,自己最多有半盏茶时间,不过这也够了,等慕容莲真慌不择路出门,她立刻潜进房间,举着龙鳞四下感应寻找。 好在不难找,慕容莲真大床对面,有一架高大奢华的梳妆台,台上几十个抽屉,满满皆是养驻容颜之物。宁杳顺着指引拉开其中一个,取出龙鳞,略一清点,十三片不多不少。 正打算走,回身看见床上那受辱男子牢牢盯着她。 男子衣衫褪尽,只用锦被裹着自己,胸膛锁骨点点红痕,眸中还有未尽的屈辱水色,清俊面孔苍白,欲言又止。 有龙气,也是个龙族,这慕容莲真还真是对龙族青眼有加。宁杳道:“还不走?” 男子别过脸:“我能走去哪?” 宁杳着急,没时间多说,扯下床角那株藤蔓,销毁痕迹:“去哪都成,只是不能留在这里,你这么不情愿与她双修,难保她不会将这些虫蚁算成你的手笔。别发呆了,快跟我走!” * 快至簪雪湖岸,宁杳远远望见自家的落襄山,回头道:“这里安全了,你不必再跟着我,自行回家便是。” 他们一路都没有说话,男子始终低垂着头,此刻抬眸,露出一张清雅俊逸的脸:“姑娘救东泽于水火,若不嫌弃在下身躯肮脏,请容许东泽侍奉左右。” 宁杳道:“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谢。我不用人侍奉,你回家吧。” 顿了顿,又说:“你从前应当不是玄月仙宗的人吧?我看你元神康稳,没有丢了龙筋龙骨什么的,也没受过伤,若是被慕容莲真掳走的,现下你自由了。” 怎么说,他还是踌躇不走。 宁杳问:“你怕慕容莲真会追杀你?” 不至于吧,就算慕容莲真很有钱,可天大地大,龙族又喜水,江河湖海哪处不能藏身? 万东泽摇头:“她从不追逃奴。” “那就好。” 万东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姑娘!我已无家可归。” 他看着挺可怜,宁杳心中生出些怜悯,可他不是苍渊龙族,她本身对捡男人也没什么兴趣:“就算你无家可归,我也仁至义尽。” 万东泽不断摇头:“慕容莲真从不去追逃奴,可她会将逃跑之人最不堪的模样,用云影术记录下,再昭告天下,遍传亲朋,捏造一些子虚乌有之事使得人名节尽毁……姑娘,就算不在慕容莲真处,也一生无法摆脱她的阴影。” “但这也不是跟着我就能解决的,”宁杳说,“要么你不在意,要么你想办法杀了她,再不济,找一片湖泊水渊大睡一觉,醒来后,也许外面的世界就不一样了呢。” 万东泽眼中的光渐渐暗淡,却还是不甘心:“姑娘方才潜进慕容莲真寝殿是为了几片龙鳞,这段时日,只有一个人被拔过龙鳞——姑娘是为了风惊濯吗?” “这你别问。”宁杳转身。 万东泽在她身后扬声道:“姑娘救东泽一命,东泽不敢不报恩。风惊濯本性凉薄,心肠歹毒,为争宠,断送了山庄内许多同族的性命!他生性淫贱,一身肮脏下贱的本事,爬上慕容莲真三位师妹的床榻,这才被她震怒惩罚!” “虽然他容貌尽毁,可想修复也并非难事,慕容莲真痴迷他,不会真不要他!姑娘,风惊濯是慕容莲真最心爱的男宠,您留他在身边,才是最大的麻烦!” 宁杳本来已经走了,听完这些脚步渐顿,回头:“你看见了?” “什么?” “方才说的都是你亲眼所见?” 万东泽一呆,嘴唇翕动。 明白了,宁杳转身,丢下一句:“你也是恐惧名声受污之人,既知滋味,又何必做他人流言的推动者呢。” …… 修复龙鳞的一应准备已经充足,宁杳将带回来的鳞片过了一遍灵池水,敷上药粉,去自己房间找风惊濯。 这人安静的很,据宁玉竹汇报,这两日他就坐在房间一角,不走动也不说话。宁玉竹悄悄瞄过几眼,每次他都是一样的动作,抱着尾巴,靠在墙角,偷瞄几回觉得没意思,就没再看了。 他说:“杳杳,你听我讲,我觉得这人真挺难搞的,本来嘛,苍渊龙族一个比一个冷血,眼高于顶的就在苍渊里不出来,好像外边的地界多不值钱,他们苍渊多高贵一样。放逐出来的,都是犯了大罪的人,谁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万一有暴力倾向怎么办?” 宁杳说:“求之不得。” 宁玉竹跺脚:“跟你说这些真白搭,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可打听过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咬耳朵,“别的不怕,怕他有花柳病……” 宁杳一把推开他:“滚,滚滚滚。” 推门进屋,风惊濯果然在角落里,她向他走去:“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地上多凉。” 风惊濯看见她,抿了抿唇,才说:“我一身血污,弄脏了床铺。” 宁杳向那边一看,床榻上果然一大片鲜血。这倒是她大意了,扭头向外扬声道:“宁玉竹!进来给我换套干净的被褥!” 宁玉竹骂骂咧咧走进来:“宁杳,你自己没长手啊,什么事都使唤我!你都是大姑娘了这合适吗?!” 风惊濯身子微僵:“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杳弯腰,一手拉过他手腕架在自己肩膀上,扶他起来:“没事的,现在干净了,快去躺着吧。” 他身子僵硬的很,可能是疼的,宁杳慢慢安顿好他:“你伤的这么重,好好躺着,不要想弄不弄 脏被褥什么的,脏了就洗呗。实在过意不去,就都留给你,等你伤好了你自己洗。” 宁玉竹还没走,靠在门框上:“你讲话没有边界感。” 宁杳:“滚。” 宁玉竹就滚了。 转过头,见风惊濯望着自己。对上目光,他又低下头。 宁杳冲他一笑,拿出那十三片龙鳞:“这下你的龙鳞齐全了,等下就可以开始修复。” 风惊濯看向她手,目光变得深邃。 是他的龙鳞。 慕容莲真是什么人,岂会乖乖双手奉上?更幌论宁杳如此美貌,慕容莲真一见之下,只有妒恨,哪里会应她的请求,她是怎么拿到的? 第5章 她指尖上,他的龙鳞一片金…… 修复龙鳞不难,但因为风惊濯半数鳞片都被剜去,数量多,要做起来费些功夫。 他的尾巴又太长,宁杳打算把尾巴抱下来,好让自己方便一些。 谁知一碰,他又开始躲。 宁杳开口安抚:“修复鳞片,你得信任我,不能总不让我碰啊。” 想了想,说:“你放心,我手上有准头,不会弄疼你。” 风惊濯摇头:“不是。” 他如何启齿,他并非怕痛,是她那么轻柔地碰触他,他就很痒。 龙族之尾何其敏。感,残忍酷刑加诸尚可忍受,温柔对待当真煎熬。 他也不想动来动去,怕惹烦了她,可下意识实在忍不住:“宁山主,您想要在下如何,吩咐即可。” 猜想她是要将他尾巴搬下来,让地方更宽敞些,风惊濯自己移过去,刚一动,被宁杳双手一揽抱住了:“我帮你我帮你,哎呦……你这尾巴,还挺沉。” 她搂在怀里往下搬,风惊濯一声闷哼。 这反应,宁杳都有点不自信了:“弄疼你啦?”不会吧……都避开他的伤处了,手上的力道可以说温柔到捧一块嫩豆腐了。 风惊濯动了动唇,呼吸微乱,侧开脸,什么也没说。 他怎么怪怪的,宁杳疑惑地瞅他一眼,低头拿着鳞片往上比了比:这些鳞片,都是被生生拔下来,每一处缺损都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血洞,龙鳞与心脉息息相连,修补时要分外注意。 研究片刻,心中有了数,宁杳一手扶着风惊濯尾巴,开始修补他的龙鳞。 直到她真正动手,风惊濯才敢相信:“宁山主,这些鳞片……您要亲自动手修复吗?” 她是说了“我来帮你修复”,也的确未曾离开,但不到最后一步,他始终无法相信,对方如此高贵的身份,这样的脏污之事,竟没交由仆役侍从来做。 宁杳头也没抬:“是呀。” 他低声:“可是,我怎么担待得起。” 手下龙尾又有想躲的趋势,但似乎不敢,只僵硬着。宁杳说:“你受了伤,是病人,病人还要担待什么?你一直这么紧张不行,哎,要不你闭上眼睛睡一觉吧,别说话了。” 风惊濯默默闭上嘴。 但他没敢睡去,不动声色悄悄看宁杳:她神色严肃认真,丝毫不受外界所扰,一心沉浸专注手中的事。他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偷偷注视她。 她下手好轻,真的感觉不到痛。 外界对她的传闻很少很少。 上任落襄山山主宁冉青仙逝后,她尚未成年,灵力却已远超族人,甚至压过长姐,接替下父亲的山主之位。外界有传她们姐妹相争反目的零碎谣言,落襄山也从未澄清什么。 所以大家都说,宁杳小小年纪拜山主之尊,必定城府极深,手段高明,是个不可轻易得罪的狠辣之辈。 此刻,眼前的姑娘似冰堆雪砌般圣洁纯净,眉心一点朱砂,令人不敢亵渎丝毫。若不是眼下她左手握着鳞片,右手执一把镊夹,口中还咬着一把剪刀,一脸苦大仇深,她安静起来,容貌比之瑶池神女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是神界的神女,也未必能如她一般。他听过无数冠冕堂皇的大话,却从未见过有人似她,真的做到众生平等。 风惊濯发呆间,忽觉衣衫下摆被撩开一点。 他猛然回神,竟忘了男女之防,一把攥住宁杳手腕:“你做什么——” 宁杳嘴里咬着剪刀,说话口齿不清:“究堵银片啊。” 下面的补完了,就补上面的了呗。 风惊濯回神自己反应太大,烫到一般放开她:“但是……但是……” 宁杳拿掉剪刀:“但是什么?” 被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睛望着,风惊濯忽觉耻辱:在对方眼中,他是慕容莲真的男宠,什么下贱事没做过,现在这种反应,显得很做作吧。 他紧紧揪着那两片衣摆,可是,此刻让他如山庄那些极尽媚态的男宠般毫不在意,撩起下摆给一个姑娘看,他也做不到。 宁杳瞅着他,好一会,拍拍他手背:“风惊濯,你放松点,拿着这个。” 她将镊夹递给他,让他握在手 中,又取一片鳞片让他捏好,引导着他:“其实修复鳞片不难的,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教你,你自己来。看……就像这样,一定要检查有没有挂住心脉……” 风惊濯屏住呼吸,顺从地去做。 她一手扶在他尾巴上,另一手握住他手腕,领着他,若觉得他力气重了,就稍稍拉起,让他下手轻些。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甜香气,和慕容莲真的不一样,与酆邪道宗任何一个女人香都不同。闻到了,不会叫他想吐,肺腑都暖洋洋的。 风惊濯向下看,她碰他的尾巴和手,他不讨厌,也不难受。 宁杳教会风惊濯,就背过身去,不看他,只将鳞片一片一片递到他手边,方便他拿。 那些被人毫不怜惜生生拔下的鳞片,经由她的手,全部还给了他,将破碎的身躯拼凑完整。 风惊濯停下,看一眼宁杳背影。 她一丝长发挂在他龙尾尖处,他伸出手,要碰到前顿在半空,停了一瞬,换了拿着镊夹的手,调转镊夹,用钝的那一头轻轻挑起她的发,送离他的身体。 宁杳这一片龙鳞举了有一会,见他迟迟不接,问:“怎么啦?有困难吗?要我回头看看不?” “不用。”风惊濯低声,接过鳞片。 她再递,他再接。 午后阳光透进来,照在她转过来的手指。在她指尖上,他的龙鳞一片金闪的光。 风惊濯静静接过这片光。 活到现在,这一刻太美好了。美好到,甚至想在这一刻死去,为自己谋个善终。 …… 自己的房间让给风惊濯休息,宁杳去长姐房间住。回去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努力回想是不是治疗步骤有什么疏漏时,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是套路!她忘了套路! 长姐说了,讲话办事要有小技巧,惹男人心生怜惜,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当初她与姐夫初识时,姐夫也曾受过伤,她都是眼含薄泪,温言软语为姐夫治伤换药,还得对着伤口轻轻吹气。长姐说,男人是抗拒不得的。 虽然宁杳觉得吹气没用,要想镇痛,还不如实打实多来点青墟草,但这是长姐教的,就算疑惑,也要践行。 可是啊,她竟然给忘了! 没有眼含薄泪,也不记得轻轻吹气,完蛋了。 宁杳真是服了自己,她做事容易专注,一入神就忘了其他的,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郁闷一会,瘫在椅子上往后一靠,不一会又高兴起来:没关系,不必太在意,怎么说也是在救风惊濯性命,就算他不对她心生好感,也应该不会讨厌。 而且风惊濯现在身体这么差,也不是小病小伤,还是先让他恢复健康,自己也再研究研究,等他养好了,再开始套路吧。 龙鳞对龙族身体的保护极其见效,自从鳞片修复,风惊濯也不那么虚弱的厉害,一日一日有了血色。不过,他的龙筋龙骨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损,宁杳便每日早晨给他吃复生丸,晚上服用聚魂生骨丹,令龙筋龙骨再生,这样便可稍稍聚起些灵力,不必一直维持半妖之态。 他话很少,每日乖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太师父和宁玉竹,一天三遍的来烦她。 解中意多数问:“感情有进展了吗?” 宁玉竹则是关心:“什么时候治治他的脸?不求多么丰神俊朗,那也不能就天天看这么个丑八怪吧。” 太师父她不能得罪,耐着性子让他再等等,宁玉竹她一天打八遍。 这日房门又被推开,听那吊儿郎当的脚步声,宁杳头都没抬,轻描淡写:“滚,忙着呢。” 宁玉竹冷笑:“我还没说一句话呢,你就嫌我烦,你以为我不烦你?就该让老解天天坐你身边叨叨,叨死你。” 宁杳说:“你等着,我要被叨死,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宁玉竹一屁股坐到宁杳身边,手里拿了个东西,一个劲戳她肩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什么人……我这回是有正事,大事!你自己看看。” 宁杳翻了翻:“沣松仙境遣人来访?” “嗯。怎么办?” 宁杳合上拜帖,屈指敲敲外皮:“他们讲话还挺有礼貌。” 宁玉竹道:“礼貌个大头鬼啊,他们来做什么你还不知道,掌门被拐了,明显是兴师问罪的。” 宁杳不高兴:“什么叫掌门被拐了?是他绊住了我长姐,我长姐为了他,做了多大的牺牲,我还没发脾气,他们倒是先找过来了。行啊,一会你们都回避,我跟他们讲讲道理。” 讲道理?多新鲜啊,宁杳要讲道理。宁玉竹抚了抚眉毛,心里很是疑惑:她讲过那种玩意么? 宁杳没把这事当回事,不过,既然等下要来客人,得跟风惊濯交代一句——落襄山没有一个正式的会客厅,只有山主房间是个二进的小院子,有个稍大些的正堂,可以用来招待客人。 现在风惊濯在那里养伤,告诉他一声,免得万一打起来,他那么柔弱,会害怕的。 宁杳去找他,没进屋就问:“风惊濯,你今天好些么?” 又说:“待会有人要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哦,要是干起来了,你别管,就在屋里好好待着……哎?” 宁杳眼睛一亮:“你化形啦!”她立刻鼓掌,“你好厉害!转过来让我看看。” 第6章 两个小朋友,传呀传纸条。…… 眼前不再是委委屈屈缩在床上伸展不开的龙尾,他长身玉立,静静站在窗边,身上穿的是她准备好的浅青色衣衫,风一吹,墨发拂动,一个背影就很是挺拔好看。 风惊濯回头,他这些日子进了许多补药,虽不是专门修复容颜的,却也对残疤有所助益,不再那么骇人可怖,倒显得十分可怜。 “宁山主。”他轻抚素衫,矮身下跪向她行礼。 宁杳道:“你的腿能行吗?别把鳞片跪掉了,还得再补一次。” 风惊濯低声:“已经没事了。” “来这坐着,”宁杳引着他到桌边,“等下有人要来,我说不准会什么样。落襄山没有其他会客的地方,只能在前面正厅里。你就在这里,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出去。” 风惊濯瞳孔一缩:“是慕容莲真?” 宁杳摆手:“不是不是。” 风惊濯坐不住,起身拱手:“宁山主,在下卑贱之躯,怎可一直占居您的卧房,便是养身体,现下也已经好了,不该再耽误您,我即刻迁出去。” 宁杳为难:“可是落襄山没有其他房间了呀,现在只有我长姐的房间空着,但长姐不喜欢别人睡她的床铺,也不愿意别人碰她的东西……只有我除外,别人都不行。你只能睡我屋子了,反正我无所谓,你随便碰,就当自己家。” 每次他说什么话,她都能解读到另一个方向去,风惊濯只能再解释:“在下并非挑剔的意思,只是不愿给山主添麻烦。” 宁杳道:“不麻烦。” “可,屋中贵重之物……” 宁杳道:“贵重之物?你自己瞅瞅,哪有啊。” 明面上,确实没有,实际上就不知道了。风惊濯低头:“在下绝不曾乱翻任何东西。” 宁杳站起来:“你翻我也不怕啊,我不讲究的,你随便看,别拘束。免得我忙去了,你要什么东西一时找不到。” 风惊濯垂下的手轻轻揪住衣衫一角,局促着没动。 宁杳拍拍他,挨个指了一圈介绍:“这边桌椅你随便用,看书写字都可以,笔墨就在下面的抽屉里。” “后面的书你都可以看,内修功法,医药草学,还有我姐的话本子,情情爱爱的,你乐意看就看,没秘密。” “这个柜子里都是杂物,你看要是缺什么就吱声,日常用的那都没问题,太奢侈的没有。” “这床榻你安心睡,床底下……” 她忽然卡壳了。 床底下怎么了?风惊濯微微侧头,安安静静等她交代。 宁杳干笑两声:“哈哈……床底下没什么,不重要。床你要是觉得硬啊,就再铺两床褥子……” 风惊濯默默记下,床底不可妄动。 “好了,这就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事没有?”宁杳回头,夕阳暖光落在她面颊。 风惊濯摇头,视线低垂,双唇轻动。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到如今,他越来越不敢问了。 宁杳笑:“没事我出去打发个人,有可能干起来——有可能,多半不会。反正不管怎样,你别出去。” 宁杳走后,风惊濯发了会呆,半晌,抚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目光平静望向房门。 * 宁杳在风惊濯那磨了会时间,沣松仙境来的人已经等好一会了。 前厅里,一个长胡子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头发一丝不苟,紧贴头皮,苦大仇深,一脸谁欠了他银子的模样。 宁杳也落座,看对方坐那么板正,她就想垮着。 往后一靠,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仙长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急道:“你——宁山主,事到如今,你竟还能如此漫不经心?我们掌门已下落不明多日,难道落襄山就没有一个说法吗?” 宁杳道:“你们新推举出来的掌门丢啦?哎,前些日子不是还敲锣打鼓宴请群英——当然了,没请我,我连他眉毛眼睛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他丢了还来问我呢?” 中年男子忍气:“宁山主不要装糊涂,我说的是我们前任掌门聿松庭。难道不是被你们落襄山藏了起来?” “哦,他啊。” 中年男子正色,等着听。 宁杳静了片刻,道:“你们已将他逐出师门,可有此事?” “……有。” “他与我长姐结为夫妇,你们可知晓?” “……知晓。” 宁杳忽地一拍扶手,把中年男子吓得一抖:“既然聿松庭已非沣松仙境之人,又与我长姐结为夫妇,算是我落襄山的郎婿,你又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本山主?” “且话说回来,胡仙长……” 中年男子:“我不姓胡。” “这不是重点,”宁杳不知道他叫什么,胡子长,就叫长胡子仙长,简称胡仙长,“若不是聿松庭已被你们扫地出门,你以为沣松仙境会风平浪静至今吗?我早就打上门去讨个公道,现在你来了,正好,我来问一问你们沣松仙境的家教——都说贵宗培养的皆是品行端方的君子,却不知聿松庭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我长姐,连三书六礼都没有,便成了亲,这像话吗?” 沣松仙境一向潜心修道,哪练过嘴皮子功夫,中年男子感觉不对,又不知怎么反驳,涨红了脸:“那、那怎么能都怪在我们掌门头上?” “怪我们?要不要落襄山给你们补聘礼?” 中年男子气的结巴:“若非、若非宁姑娘先……” 这开头宁杳就不乐意听:“先怎么了?你不用说这些,好像委屈了你们,难道聿松庭的无情道心不是他自己破的?是我长姐拿剑指着他、逼他破的?他道心破了,是他道行浅,修行不够,好意思把责任全推在我长姐头上?” 说真的,那个姓聿的,咔嚓就爱上了,无情道心破的那么容易,跟个假货似的,她还憋着气想申诉都无门呢。 中年男子快哭了:“我们聿掌门之出色,飞升指日可待……” 宁杳抚掌:“你不用在这哭诉,一句话——我长姐不见了,我还想要沣松仙境给我一个说法呢,只是因为聿松庭已无门无派,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难道我们聿掌门当真不在落襄山养伤?” “在的话,我早把他丢出来了。” 中年男子看宁杳这副德行,她说的他倒是信,就是宁杳反感的太明显,明显的他有点怕:“宁山主……不是把我们聿掌门杀了吧?” 宁杳似笑非笑:“胡仙长,我讨厌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么说吧,等我找到长姐二人,心情好,兴许能把你们那个不成器的前掌门送还回去。要是再惹我不高兴,等我找到他,一定把他杀了。” 中年男子顿时老实:“万万不可!” 宁杳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还不走?” 长姐临走时说不太担心,还真是说着了,沣松仙境都是什么段位啊,好好挑一个人来好不好?就这么个人,都不够她三言两语打发的。 中年男子碰了一鼻子灰,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什么话来,闷头向外迈步。 侧门后,风惊濯收回视线,轻轻仰靠在墙壁上。 她说,她不喜欢别人往她身上泼脏水。 风惊濯缓缓闭眼,眉心紧拧,终于,他睁开眼,决绝向外走去。 从外廊绕了一圈,由正厅大门进入,他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闯进来。 中年男子正向外走,冷不防撞见外面走进一个人,定睛一看:“风、风惊濯?” 风惊濯面无表情,这样一个陌生人都一眼识得自己,想必他的模样已名满天下了吧? 中年男子脸色陡然变得嫌恶,嫌恶中又带有晦气愤怒,转头问宁杳:“宁山主,贵门怎会收留此等放荡寡耻的妖宠?!” 吩咐过他不要出来的,怎么回事,宁杳收回看风惊濯的视线,对中年男子说:“你管的着吗。” 中年男子不敢置信:“落襄山清雅之地,岂容此等污秽之辈染指?!” 宁杳道:“这好说。我是山主,我说可就可。” 中年男子更怒,指着风惊濯:“宁山主若还当自己是正派仙统,就应速速斩杀妖邪!” 道德绑架是吧,宁杳淡淡道:“你若再不离开,你就不是仙门正道,是邪祟,是魔物。” 此话好有效果,中年男子一脸惊恐,愤愤甩下两句成何体统,就连滚带爬下山去了。 风惊濯没想事情会如此发展,愣了片刻,直挺挺冲宁杳跪下:“宁山主,你杀了我才可保全自己的名声。” 他双膝触地,好重一声响。 那沣松仙境的道长还未走远,若她并未如料想般杀了他,自己这样做可就真伤了她的名声,岂非是恩将仇报?风惊濯恳求:“我的出现已经令山主蒙羞,现在将我诛灭,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再迟,那仙长就走远了!” 宁杳走上前,却是伸手扶他:“我不会杀你的。” 风惊濯顿生绝望。 “你在卧房休息,却是从外间正门走进来的,”宁杳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若是从内室走出来,会更损我的名声?” 心思被拆穿,风惊濯连看她一眼也不敢。 宁杳拉不起他,索性抱膝蹲在他身边:“刚才那个人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我没觉得他哪说得对。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让我杀了你?” 风惊濯没回答,只低低问:“可以么?” 宁杳摇头:“不可以。我不会滥杀无辜。” 风惊濯道:“你今日不杀我,日后我便成了你的污点。” 宁杳说:“你怎么会是我的污点?我随手杀人,那才叫污点。” 他终于看向她,她抱膝蹲着,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双眸明亮,如同镜子倒映他的身影。 看了一眼,他又低头。 宁杳见他沉默,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想让我杀了你?” 风惊濯先是安静,片刻,才道:“是我卑劣自私,若是能死在这一刻,我觉得很欢喜。” 第7章 上了……落襄山的贼船~ 宁杳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自己呆了一会,去找解中意商量。 将这段时日的经历和来历说明,宁杳发愁:“太师父,风惊濯过往经历带给他的伤害,比我想象中严重的多。那天,沣松仙境不是来个人么,他故意走到人前来,料定我一定会杀了他,我没杀,他那表情……不说了,他求死之心太重,又不敢信我,我应该怎么做?” 解中意听完,觉得很无语:“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事,你们两个磨磨唧唧传纸条传了这么多天?你们年轻人,我真是搞不懂,就跟有病似的。” 宁杳:“不问了,走了。” “哎哎哎——两句话就翻脸,一点都沉不住气,坐下,坐下,”解中意拉住宁杳,把她按回原座,“这有什么难办的……这个风惊濯,还真是挺可怜。” 顿了顿,他叹:“那玄月仙宗,也算是个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在地狱里挣扎了这么久,才得到那么点儿温情,就幸福的急着想死。” 宁杳低头,指腹慢慢摩挲过纸条。 解中意道:“他苦怕了,不相信这样好的日子会一直伴随他,以为迟早有一天会再回到那鬼地方去,他受不住。你只需告诉他,你不会再让他回去就是了。” 宁杳静了片刻,收起纸条,直视他:“风惊濯防备心很重,只用嘴说,叫他如何能信?” “当然不能光凭说的,还要做到啊。” 宁杳正色:“太师父,正因为要做到,我才来找你商议。风惊濯有自戗之心,只因他是龙族之躯,寻常刀剑伤不得他,他才没办法动手。可是,若他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九阴寒灵芝我还要不要给他服下?” 九阴寒灵芝是菩提一族至宝,万年一株,可活死人,肉白骨。风惊濯龙髓尽失,以致灵力低微无法起复,只有服下九阴寒灵芝,才能重聚灵力再登仙途。 解中意有亿点点心疼:“一定得是九阴寒灵芝吗?” 这抠搜老头,就心疼这点东西,宁杳说:“这不是救命么。” 而且,她看了看左右,声音压的很低:“他必须要有至高灵力,至少,也要达到宁玉竹那样的高度,否则将来……他根本杀不死我。” 也是。解中意疑惑:“那你现在担心的是……” “我担心的是,他心怀抑郁,与常人不同,一旦给他服下九阴寒灵芝,他日后灵力渐高,自戗之心却不止。若是哪天看不住,自尽了,哎我天,那我心都没缝了。” 解中意大力一拍桌子:“害,你多虑了!” 他冲宁杳招招手,宁杳配合附耳:“苍渊龙族,龙之本能,是绝无可能自尽的。” 宁杳一愣:“为什么?” 解中意目光深远:“他们那一族的始祖,在魂魄中设了一道禁令,令子孙后代永远无法自刎而亡。” 他笑道:“杳杳,那苍渊龙族不仅生而凉薄无情,更是将自保这一点做到了极致。你看,寻常龙族若被剜去半数鳞片,早就活活痛死,唯有苍龙还能扛得住;还有苍龙那隐秘的飞升法子,一旦生出情爱,心脏便会长出鳞甲,断了情根,本能地手刃爱侣。这是因为在他们的魂灵中,认为耽于情爱,会为自身招致无情痛苦。” “这还不止,杀妻飞升之后,他们还会忘尽前尘,阻断所有有可能的伤痛,桩桩件件,无一不是在自我保护。” 宁杳向后一靠,半晌,说了句:“这么好。” 解中意“嗯”了一声。 想了又想,宁杳还是忍不住:“怎么人家的祖先就知道保护子孙,到咱们这,就这么坑孙子?” 解中意道:“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凑合活吧。反正啊,我觉得他有自伤之意这件事,并非是件坏事。要知道,苍渊龙族,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妻之间,乃至对自己——都是淡情冷意。他有如此念头,证明他久不在苍渊又历经磨难,胸中情感,倒比同族来的丰沛。” …… 宁杳磨着太师父烤了一只鸡,拎着来找风惊濯。 她没走大门,扒着窗户沿往里瞧:“风惊濯,你干什么呢?” 风惊濯坐在窗户对面的书桌后,看见她,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拱手行礼:“宁山主。” 他解释道,“我闲来无事,练一练字。” 宁杳一看见他,倒忘了进屋的事,就趴在窗边跟他说话:“你脸上的疤痕好像淡了些,等身体内里调好了,再单独祛疤,肯定不会留下痕迹。” 风惊濯似乎不太在意,点点头。 宁杳又说:“你字写的很好,不用练也成。怎么没看看书,是不喜欢吗?” 风惊濯轻声道:“在下怎可翻阅山主典藏的书籍。” “没关系啊,我都说了,你可以随便看,我的东西不怕翻,”宁杳冲他笑,手一撑,直接从窗子翻进来,将烧鸡往桌子上一放,拍拍桌沿,“来尝尝我太师父的手艺,这老头,烧菜是天下一绝。” 风惊濯迟疑走上前。 宁杳早已就座,指指旁边的凳子:“坐啊。” 他听话坐下。 宁杳掰了个鸡腿给他:“风惊濯,我听说龙族偏爱珍馐美味,最重口腹之欲,你快尝尝,这一定是你吃过最美味的鸡腿。对了,你还喜欢吃什么?我记下,回头让太师父做。” 风惊濯谨慎应对:“不敢麻烦解老前辈。” 宁杳挥挥手:“没事,你不吃我也是要吃的,反正也烦了,你喜欢什么告诉我就成。” 被她这么盯着,不说几个菜名就过不了关。风惊濯抿一抿唇,几番犹豫,道:“从前,一直在玄月仙宗里,我没怎么吃过东西……毕竟是仙体,不吃也无妨。” 宁杳这边已经撕了另一个鸡腿啃上,听他说完大怒:“他们可真不是东西!还不给吃饭?王八蛋……以后在落襄山,我定叫你吃好喝好。” 风惊濯浅浅弯了下唇,浮光掠影,瞬间就看不到了。 他拿着鸡腿,也没有吃。 宁杳冷不丁说:“风惊濯,你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风惊濯长睫一颤,缓缓抬眸,他的眼睛很清亮,从相识以来的平静无波到如今,终于出现了一些情绪。 宁杳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情绪,但语气不自觉软了:“从我把你带回家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再把你送回 去。如今,我又知你害怕什么,更不会那么残忍,把你往火坑里推。” 风惊濯几次启唇,终于艰难道:“我可以一直留在落襄山,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 宁杳肯定地点头。 他换了词来确认:“永远……留下么?” 宁杳说:“是。如果你信任我到愿意死在我手里,那可不可以再多信任一点,活在我身边?” 风惊濯绞紧双手,夕阳辉映着他眸中希望与绝望混合的颜色。 “宁山主,遇到您,能求得一死,是我奢想过最美好的事情。”在别处,死都是贪妄。 从幼年到现在,他处在不见天日的暗牢中,抽筋拔骨,割肉采血,踏上落襄山土地,不同于地狱的陌生袭来,他恍惚过,旋即告诫自己:别被骗,别天真地心存幻想。 他低头,声音比风轻:“一直留在这里,这样好的事情,我想都不敢想。” 宁杳说:“风惊濯,你看着我。” 他顺从地抬眸,对上她清亮明眸。 “从我出生到现在,几千年了……”宁杳开了个头,微微停顿,就在风惊濯以为那是什么大道理时,她继续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第一个对落襄山这破地方如此深沉热爱的人,要啥没啥,我们自己都嫌呢,你还这么喜欢……真的,我真的感动的不行不行……” 风惊濯:“……” 宁杳平复了下感动的心:“总之一句话,我肯定不会赶你走,更不会让谁把你带走,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想让你活着。” 活着多好,活一次吧,还有机会飞升,飞升后还失忆,用崭新的自己开开心心做上神,你们祖宗多疼你们啊。就冲祖宗这份疼爱,也应该活着。 良久,风惊濯轻道:“宁山主,我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 “啊?” 他道:“这样的事,总不会无缘无故落在我头上。” 懂了,这事好办。宁杳视线下移,盯着他手:“吃个鸡腿?” 风惊濯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一只鸡腿,思绪一拉回,鼻尖重又嗅到浓香。 他不明白,小心看着宁杳。 宁杳笑眯眯的,一手随意支着头:“你吃,吃完就告诉你啦。” 风惊濯低头,慢慢吃了,眼中有稀薄的水光,混着食物全咽了下去。 宁杳适时提醒:“没啃干净。” 她冲他扬扬下巴,他从善如流,又吃了几口,才放下。 宁杳道:“完了,你惨啦,吃了我们落襄山的鸡,可不是那么轻易能还的清的。你得留下,做苦力,没个万八千年是不会放你走的,而且还不许偷懒,偷懒一次,加罚五百年。” 风惊濯墨眸微睁:“……真的么?” 宁杳叹息宣布:“可怕吧?上当了吧?你上贼船了。” 风惊濯笑了。 这是宁杳第一次看见他真正喜悦明亮的笑容,虽然脸上有残疤,可因骨相优越,笑起来,竟意外的好看。 “不要骗我,”他一遍遍说,“求你不要骗我。” 宁杳笑道:“你真是傻的没救了,遇到了黑心的东家,一只鸡腿就把你卖了,以后要没日没夜的做苦工,还没有工钱,跑又跑不掉,好坑。” 要说傻,风惊濯还真当之无愧,仍小心确认:“那就这样说好了。不会变,是不是?” 宁杳笑眯眯地伸出手,四指合拢,小拇指伸直,风惊濯看着,也学她的样子缓缓伸出手。 第8章 “因为这件事,他会不会就…… 自从那次谈话之后,宁杳感觉,风惊濯应当放下了赴死之心。对于她,不敢说全然信任,但也小心翼翼放下防备,尝试信任。 复生丸和聚魂生骨丹各用完了一瓶,从理论上说,体质肯定调养过来了,只是风惊濯多年沉疴,想要见效,还得等些时日。 不过,不耽误治脸上的伤。 这事宁玉竹最高兴,他们一族本就凋零,族人很少,还闭关的闭关,下山的下山,出走的出走,搞得年轻一辈除了和宁杳说话,他都没一个玩的来的人。他想有个兄弟陪他玩,省的大家总说他娘们兮兮的。 可是呢,想找风惊濯说说话,看他那张脸,又实在看不下去。 听宁杳打算帮风惊濯修复容颜,宁玉竹立刻自告奋勇,承担下了这个任务。 他动作也快,没两日就把药给宁杳送去了。 宁杳很高兴,直接拿去给风惊濯。 一进门,她略微傻眼:“哇……这还是我的房间吗?” 整个屋子被收拾的焕然一新,床榻上的被褥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如同一块豆腐;书架上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书板板正正立着,桌子被擦的发亮,笔墨纸砚摆放极其整齐。 风惊濯跪坐在地,身边一盆装着清水的木桶,他手里拿着块布,一丝不苟地擦地。 因为干活,他将袖口向上掖了两寸,露出一截腕骨,肤如冷瓷。 回头一看,他就着这个动作直接向宁杳行礼:“宁山主。” 宁杳将手中东西搁在桌上,扶他起来:“你说你,伤都没有全好,身子还很弱,着急做这些活干什么?” 风惊濯道:“我已经好很多了,可以做事。” “那也不用急于一时啊,我这房间都乱了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宁杳手不经意碰到桌沿,挑挑眉,摇动几下,“咦?这桌子不打晃了哎。” 她回头,眼睛亮亮的:“你竟然能修得这么好?” 风惊濯点头:“是,举手之劳。” 有点东西,真是有点东西。这张桌子,她爹当山主时就晃的不行,她小时候没少当马骑。这几年,晃的更厉害了,但她不在乎,就没换,合计塌了再说,没想到竟能见到它稳如老狗的一天。 宁杳由衷感叹:“惊濯,你手好巧!” 她伸出一个大拇指。一个……觉得有点不够,两个一起伸出来,比到他眼前。 风惊濯浅浅弯唇:“不敢当,我身无所长,只会打理些琐事,望山主不要嫌弃。” “太谦虚了,你可比外边那几个人有用多了,他们谁主动帮我干过活啊。来来来,你先别干了,坐下。”宁杳拉过风惊濯手腕,领他坐在桌边,自己也在对面落座。 风惊濯低头,下意识摸摸自己裸。露的手腕,默默将掖起的袖口放下。 宁杳将桌子上那碗浅灰色的糊状物往前推:“这是给你治脸上伤疤的药,我让狗竹调配的,那家伙最喜欢护肤养颜了,弄的东西一定好,你试试看。” 风惊濯看着那碗东西,抬手碰了碰脸。 宁杳问:“怎么了?” 风惊濯低低道:“宁山主,我相貌丑陋,给落襄山上的人添了麻烦吧。” 宁杳一听,在心中大骂宁玉竹狗,她就知道,他每次说话都那么大声,风惊濯一定听得见:“你别管别人说,不是因为那些,脸上一直有疤痕,自己不会不舒服吗?” 他说:“不会。” 不会?宁杳疑惑地望着他。 风惊濯声音轻轻的:“这本就是我自己伤的。” 宁杳完全没想到,他脸上的伤,是刀痕与烙印层层叠叠,触目惊心,她一直以为他遭受了什么酷刑:“怎么会是你自己?你怎么能……” 风惊濯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没多说旁的:“其实也没有什么,这样……也挺好。” 宁杳观察他神色,眉心微拧:“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不是,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我……” 要怎么启齿呢?那日,慕容莲真到玄月仙宗挑选妖宠,指明要龙族。他与几十个龙族一同被带上去,慕容莲真见了他的容颜,先是惊艳,而后痴迷。 在酆邪道宗,他生不如死。不得不不择手段,想尽办法才能自伤一二,只为少受些屈辱。 风惊濯沉默下来,自己的名声早在口口相传中受尽了脏水,凭他一人苍白无力的描绘,只会显得虚伪难堪。 忽然,手腕上落了一道力道,是宁杳握紧他的手:“你自毁容颜,想招惹慕 容莲真的厌恶,她就不会凌。辱你了,是不是?” 风惊濯抬眸,颤声问:“山主觉得,我将慕容莲真的宠爱,看作是凌。辱么?” 宁杳着急:“这不是废话么!” 风惊濯垂头,声音极低:“是……我不想她碰我。” 宁杳在义愤之余,还有点心虚:他这样,也不知在酆邪道宗受了多少折辱,肯定心理阴影很重,自己一着急还抓他手,他都不敢动。 她不动声色松开风惊濯手腕,“要是这样,你更不应该拒绝修复容貌了,做错事的,是强迫别人的人,你为什么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道理得好好与他讲讲:“因为你生的好看,别人见了想欺负你,你就把自己的容貌毁去,这不会让坏人心生愧疚,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更要来欺负你;你的刀子要向外,直接就打,打的他们再也不敢动歪心思,才是保护自己。” 风惊濯笑了一下,笑容淡淡的,看着怪心酸:“可我没有这样的本事。” 宁杳说:“你没有这样的本事,是因为那些坏人抽走了你的龙髓,让你无法聚起灵力,难以修炼。只要有了龙髓,你修炼起来,一定不比他们差。” 即便是安慰的话,也叫人心中生暖。虽知再无可能,风惊濯依旧感念:“多谢山主,我定会用心修炼。” 宁杳冲他一笑:“只凭修炼是修不出龙髓的,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我就给你吃落襄山特产的小蘑菇,你的龙髓就能再生了。” 风惊濯完全呆住。 落香山特产的小蘑菇,难道……他不敢置信:“宁山主指的是……九阴寒灵芝么?” 宁杳哎一声:“你知道这东西?” 当然知道,天下间谁人不晓,九阴寒灵芝乃落襄山至宝,万年一株,活死人,肉白骨,涨万年功,是求都求不来的灵妙神宝。 风惊濯被这话打的茫然回不过神:“山主为何要给我用……岂非暴殄天物……” 宁杳道:“你用得上啊。” 而且,她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对他一笑:“那个……不用就过期了。” 风惊濯问:“还能过期?” 宁杳点点头:“是啊,真的,九阴寒灵芝功效最好的时候就那么一段时间,要是不用,渐渐没了水分,就干瘪了,那就真的跟普通蘑菇没有什么区别,最多,也就是炖起来格外香。” 风惊濯默了默,道:“既如此,山主也可自用或交由其他族人使用。” 宁杳坐直身体:“可是我们都好好的啊,用不上,你伤的重,当然给你用。” 她说:“这一万年得这一珠,刚好已经结果了,可山上的人个个身体倍儿棒,恰好你龙髓尽失,正是需要,不给你,给别人,那不是有毛病吗?” 风惊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见过她威严的、机灵的样子,偏偏在此事上没有一个最正常的私心,显得懵懂如赤子。那样的宝贝,赶上谁,就给谁用了。 众生平等,竟是这样的平等。 良久,他哑声道:“山主大恩,我必万死相报。” “哎呀,别胡说了,不用死那么多次,一次也不用,”宁杳哈哈笑,端起装药的碗,“现在可以吃药了吧?唔……还真别说,宁玉竹调的药还挺香,黑芝麻味的……” 正好她也有点饿了,反正是护肤养颜的东西,没坏处,宁杳跟风惊濯说:“我也尝一口啊。” 她用小银勺舀起一勺,怕风惊濯嫌弃她,就仰头张嘴,将勺子拉开点距离往下倾斜,糊状的膏体吧唧掉进嘴里。 果然是黑芝麻味,到嘴里没一会儿就化了,宁杳说:“还怪好吃的嘞……给你吧。” 风惊濯见宁杳喜欢,道:“山主若是饿了,就都吃了吧。” “那怎么成,这是给你的,”宁杳左看右看,“但是,分我一点应该也行吧?” 她取了个茶杯,用小银勺往里舀了几勺,然后将碗和勺给风惊濯:“你拿这个吃。” 反正是半糊状的,很好倒,宁杳拿着茶杯往嘴里倒黑芝麻糊,心里想着,以后让宁玉竹给她也配点,好吃还养颜。 回味了下,宁杳示意风惊濯:“你快吃啊。” 风惊濯见她如此,便没再坚持,微微笑了笑,拿起勺子慢慢吃。 他吃相很斯文,不像宁杳唇角一圈都是浅灰色的糊糊,她正想找手帕擦一下,忽然门口宁玉竹冒出个头来:“我配的药用着怎么样啊?怎么这久还没反馈?那可是精心研制的,是不是效果立竿见影……” 风惊濯闻声望去。 宁杳嘴还没擦,也转头瞅他。 这一眼,宁玉竹就崩溃了:“宁杳!你什么毛病?!这是外敷的药膏!你们两个给吃了???你们就这么饿!?” * 一连几日,宁杳还忍不住埋怨宁玉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讲话都那么大声,有事就不行偷偷私下里说吗,你懂不懂为臣之道?” 宁玉竹总是冷笑:“我不懂。主要是你令人难以搞懂。” 第9章 别叫山主了,叫杳杳 宁玉竹说的话宁杳信了,倒不是因为相信宁玉竹这个人,他个颜狗知道什么。只不过,他说的是一件好事,好事么,她喜欢相信。 人心情一好,就惦记干点正事,宁杳去翻了翻古籍,早早研究九阴寒灵芝怎么炖最有效。 这玩意太稀少,想她爹在世的时候,正是寒灵芝快要成熟却未熟之时,知道她正巧会赶上这万年一株的盛况,便早早备下了一些记载方便她用。 翻来翻去,有点眉目,却不怎么拿得定主意。正打算找解中意商量,他先找来了。 解中意知道宁杳这两天在忙什么事,瞅了瞅那些古书,颇为哀怨地看宁杳。 宁杳问:“太师父,你怎么一身怨妇味?” 解中意道:“边去,没大没小。” 宁杳笑了,贱兮兮地往前凑:“你还心疼呢?老解,做菩提要有魄力。” 解中意抽抽嘴角,不情不愿:“听你的,你说是就是。但是吧,咱们祖训摆在那,救命么,确实应该,可这毕竟是大事,是全族的圣物,是不是应该让族人们都知道,一致通过一下?” 宁杳说:“他们几个我还不知道么,不会有意见的。” “哦……” “但是,说一下也好,开个会吧,正好我还有别的要提醒的事,以后风惊濯就留在咱们山上和咱们一起过了,他以前日子苦,得和大家讲好,要团结友爱,对他好点,别像个二百五一样围着他瞎打听。” 解中意点头:“那是,这几个人,没个机灵的,都看不出眉眼高低,见着点新鲜人新鲜事,急得跟绿豆蝇见粪球似的……” 宁杳抬手:“打住打住,你也是,以后讲话要注意措辞。” “哦。” 解中意欲言又止一会:“我觉得我倒是行,我老了,能板住,其他人可说不好。” 宁杳也知道,这群人本性难移的,说不准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啊,我这山主真是当的够够的了,一天都干不下去……提醒他们, 我还不如祈祷风惊濯不是小心眼的人,别跟傻子一般见识。” 解中意期待:“那不开会了?” “开啊。” 解中意撇嘴,然后一算:“开会,人也不太全了吧,棠棠就算了,没个千年回不来,”他表情变得嫌弃,“那两个人,呵呵更别说了,不知道在山下浪到哪个地,就剩下我和小竹子。” 宁杳道:“楚潇给我来信了,浪够了,今晚就上山。大师姐……我给她传个信吧,估计还得嫌我烦。” 解中意点头:“行吧,这群人,慢点出场挺好,一起出来,再把人家风惊濯吓着,更看不上你了。” 宁杳就不懂了:“怎么你们丢人他看不上的是我呢?” 解中意理所当然:“你是头啊,山主,底下的人就那货色,那你的水平还不明显吗?” 宁杳不说话了。 半天,她生无可恋地长叹:“真的,不想干了,你们谁能造个反啊,求求了。” *** 风惊濯自己呆了五日。 期间,宁玉竹给他送过两次药膏,外敷的那种。 这样的好意风惊濯不敢辜负,每次都会用,不得不说那确实是好东西,效果极佳,才用了两回,疤痕淡化很多,原本的五官骨相渐渐露出来。 宁杳一直没来,他不敢多问,却也不敢闲着——受了落襄山如此大的恩,吃喝住都在此,加上养伤,不做点什么也说不过去。 但实际上宁杳也没交代具体要做什么活计,风惊濯便自己看着办,哪破损了,就修补修补,看着脏的乱的地方,就整理收拾一番。 亏的这实在是太乱了,收拾了几日,还有一堆活没干。 这两日风惊濯动手给宁杳这座院子补地砖,这些地砖上了年头,没一块是完好无损的。问过宁玉竹,说是没有新砖,好几任山主了,都这么将就着用。 他听后,默默寻了些小石子,一点点细细填补平整。 这是个精细活,一干起来就忘了时辰,总是忙到深夜。 “杳杳!杳啊!杳!” 风惊濯手一顿,起身向来路方向看。 夜色深重,来人应当还很远,见不到身影只声音极富穿透力:“杳啊!我回来了啊,我跟你说个瓜,大瓜——哎我去,你谁?” 风惊濯眼睁睁看着那人一路小跑上来,瞪大了双眼瞅他,双手拄着膝盖喘口气:“你……” 风惊濯抬手捂了捂脸,旋即深深低下头见礼:“在下是宁山主救回的小妖,见过公子。” 楚潇站直身体,摆摆手:“公什么子,叫哥就行。” 他眯眼打量风惊濯,若有所思上前,围着他走了一个圈,最终停到他面前:“宁杳救的你……你不是木系仙族吧,你身上这龙气也太重了,而且不一般啊,你是……苍渊龙族?” 风惊濯垂下眼眸,长睫遮住眼底神色。 这看起来,不仅是,里面还有事啊。 楚潇问:“你叫什么?” 风惊濯沉默了下,道:“姓风,风惊濯。” 楚潇神色微变,凑近打听:“冒昧啊,我听说在苍渊,放逐是最高级别的刑责,比死罪还要严重,你犯的什么事啊?” 风惊濯侧过脸。 这回不用掩饰神色,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显出难过来,确切的说,是难堪。 楚潇看出来了,但还是忝着脸:“为啥呀?方便说说吗?” “楚潇!” 楚潇一激灵,回头看,宁杳双手叉腰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盯着他。 他笑着打招呼:“杳杳,你来的正好,我……” “你是不又搁这瞎打听呢?”宁杳走上前,杵了楚潇肩膀好几下,“我不是在信上跟你说,让你一回家先来见我,别满山瞎逛,大嘴一张就知道问问问,你怎么这么讨厌呢?” 楚潇委屈:“我听话了呀,我一回来气儿都没歇一口就来找你了,谁让你不在啊。” 宁杳说:“我错了行不行?没恭候您的大驾,要不把山主给你当来赔罪?” 楚潇道:“谢谢。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宁杳白他一眼,对着风惊濯介绍:“这是楚潇,算是我……表了几表的表哥吧,所以你看,表了几表,他人就很婊,他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风惊濯摇头:“不会。” 楚潇问:“我很婊么?”他也知道问宁杳是自取其辱,转头问风惊濯,语气可真诚了,“你觉得我婊吗?” 风惊濯道:“楚兄爽朗风趣。” 宁杳在一旁呕了一声。 两个男人一起转眼看她,宁杳冲风惊濯挥挥手:“不是冲你。” 楚潇没理她,跟风惊濯说:“惊濯啊,冲你这句夸,你放逐苍渊的事我以后不问了。” 宁杳给了他一肘子:“你闭嘴吧,你去老解那等我,我要和惊濯单独说话。” “哦。”楚潇应了一声,不闹了,走的时候还笑呵呵对风惊濯点点头。 宁杳歪头瞅风惊濯,但他一向都那样,从面色看不出什么:“惊濯,楚潇与你说什么了?欺负你没?” 不是说那个莲真夫人最会传闲话了么,那天一个沣松仙境的道长都能一眼认出风惊濯,足见莲真夫人手段。以楚潇那哪有热闹哪凑的性子,在山下这么久,不信他不认识风惊濯。 他又不会看人眼色,肯定毫无边界感的啥都问。 风惊濯如实答:“楚公子只问了我来历与姓名,并无过分之举。” 宁杳问:“那你手上怎么都是泥,衣服也脏了,膝盖那磨损那么严重。” 她特严肃:“他是不是把你踢了个狗吃屎?” “……”风惊濯手往袖中缩了缩:“和楚公子无关,我见这里地砖残破,想着修补一番。” 宁杳目瞪口呆:“你眼里也太有活了吧?好了好了,我带你去洗一洗。” 她转身走,见他没跟上来,折返几步揪住他衣袖,轻轻一拉,他倒也乖顺地跟着她。 山主居室后面有个小水潭,不算很大,但很深,因为状似一条鱼,先祖取名慕鱼潭。 月光皎亮,潭水清深,宁杳拉着风惊濯在谭边蹲下:“洗洗手。” 风惊濯望着水潭,举止犹豫。 宁杳看着他,伸手戳戳。 戳了才知道,他手臂上的肌肉这样僵硬紧绷,像石头一样。 风惊濯缩一下,说:“我手很脏。” 宁杳道:“是啊,我看见了,所以让你洗手嘛。” 风惊濯慢慢搓了搓手指上干透的泥:“不止因为这个,我的手碰过脏东西。” 他声音低下去:“我不想将这里也弄脏了。” 宁杳:“哎呀,你看你。”还得她亲自动手。 她手上使劲,这么一拽,就把风惊濯的手往水潭里按。谁知力气太大,风惊濯又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的向前倒,“扑通”一声落水。 宁杳心道完蛋,赶紧趴下来捞他:“风惊濯我可不是故意的!” 不对啊,他是龙,龙会怕水吗? 龙确实不怕水,倒是挺怕她的。宁杳也不知道自己碰到风惊濯哪了,他躲着后退,水花四溅。 但很快,他浮出水面,惴惴伏在潭边,像做错事一般低头道:“宁山主,抱歉。” 宁杳甩甩头上的水:“我不是故意的,但你得给我洗衣服。” 他点头:“好。” 宁杳又笑了:“一码归一码,你是我拽下去的,你的衣服我帮你洗。” 风惊濯连忙摇头:“不用。” 宁杳说:“要的要的,这样才公平么,要不不就成了欺负人。” 风惊濯洇湿的睫羽一颤,抬眸:“宁山主……” 第10章 不让她知道,就不算亵渎…… 宁杳去解中意院子的时候已是子时过半,不仅楚潇在,宁玉竹也在。 她挺高兴:“正好人全,直接开个会,明天就不用再聚一次了。” 宁玉竹歪在椅子上,声调都不是好调了:“我说山主大人,您爱熬夜,谁也管不了您,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不熬夜的,知不知道对皮肤真的很不好。” 宁杳从来没惯过他:“你爱开不开,不开就滚,以后开会也不叫你。” 宁玉竹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宁杳,又好奇的抓心挠肝:宁杳半夜开会肯定有特别的事,楚潇刚从山下回来肚子里也一定揣着瓜,他特想听,不愿意真的走又没台阶,瞪了半天一言不发端起镜子,左右照照,抓起桌边的玉轮滚脸。 宁杳搬了张椅子放在中央,坐上去,习惯地双脚踩上椅座边沿,双手随意搭着膝盖:“我就三件事,先说完,你们尽情发表意见。” “我要飞升,风惊濯也要飞升,这事对我们两人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帮他一把,他再反过来帮我一把,是彼此承情,大家以后就把他当一家人。所以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单独开会,以后都会叫他一起。” “他没有龙髓,没办法修炼,我打算把九阴寒灵芝给他用,免得他灵力太低,杀不死我。” “第三就算是个规矩吧,早早立下。飞升如果能成的话,苍渊龙族成神后会忘记飞升前的一切,若强行唤起他的记忆,会损伤脑子。所以以后大家在神界相见就当不认识,别打扰他。” 她说完了,屋中很安静。 宁玉竹第一个表态:“以上我没意见,我就说一个,我看濯哥长得挺好看的,能不能让他来跟我住?让老解过去,我跟老解实在是住不惯。” 解中意一巴掌呼在宁玉竹后脑勺:“你让我住山主的屋去?你算老几?” 宁杳倒是不在意:“那破屋住谁不一样啊,我住我姐屋挺好。你们几个商量,我没意见。” 这条算是过了,这些本来就是和解中意一起商量的,他肯定没意见,宁杳转头看楚潇。 楚潇大马金刀坐在门槛上,握拳托腮,把脸上的肉都推上去了:“杳杳,我得说两句。” 他说:“这关系到我在外面吃的一个瓜,开瓜之前呢,我想先问问你,风惊濯被放逐苍渊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宁杳道:“说是因为株连。” “株连。”楚潇重复一遍,道,“那行,记住株连,等会用的到。我这回下山,遇到了一个苍渊龙族,自称姓风。” 卧槽? 宁杳和解中意一起往前倾身,宁玉竹放下手中玉轮,搬了个凳子巴巴坐过来。 在三双直勾勾的眼神中,楚潇继续:“在一个地下黑市里卖。肉,不是那种卖,也不是他卖别的肉,是他被人割成一块一块的卖,三吊钱一两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几乎就剩一副龙骨架,还有最后一口气。” *** 在地下黑市,要是机灵点能淘到些好东西,转手卖了,可以换不少钱补贴山用,所以楚潇没事就去逛逛。 那日去的晚,遇见那条龙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肉了。 楚潇皱眉蹲下来查看,边上的摊贩打了个呵欠:“上好的龙肉,大补,三吊钱一两。” 那龙虚弱看他一眼,口型道:别吃我。 楚潇起身严肃看着摊贩:“我全要了多少钱。” 摊贩手脚麻利:“连骨带肉给二十两银您全拿走。” 楚潇重新蹲下来,低声:“我没钱。” 那龙呆呆看着他。 “但是可以硬干一场救你,忍着点疼,我干起来顾不上你啊。” 说完,楚潇一把端起龙扛上就跑。 虽说是一场硬仗,但对于他的修为来讲,也不难打,撕开个口子突围了出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那龙撑着口气,幻化人形与他说话:“恩公为何……救我……” 楚潇道:“祖宗教导的好。” 那人笑了笑,报上家门:“我姓风。” 楚潇随口胡诌:“我姓木。” 他揣着手凑近:“那个,可能冒昧了,我想问问,您一条苍渊龙,怎么沦落至此?” 那人意外,看了会楚潇,道:“恩公是菩提一族?” 楚潇挺意外的。 想是看出了楚潇的诧异,那人说:“能互相感应的,都是上古之脉,当今上古之脉存数不多,苍渊龙族与北溟玄武算,木系仙族也有几个,但能有这么强修为的,只有菩提一族。” 楚潇心里骄傲嘴上装:“啊,嘿嘿,也没有啦,其实我们……” 那人一把抓过楚潇的手,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艰难挣扎:“恩公,我命不久矣,时间紧迫您务必听我说。” “苍渊里,桑主与东主两股势力相争数千年,势如水火……桑主,他暗中将同族逐出苍渊,被人啖血食肉,吃过苍龙肉的人,都会变成桑主的奴隶,由他掌控。” 楚潇张大嘴巴:“可是外面的人不是不能进苍渊吗?就算被掌控,也不能进去帮他啊。” 那人摇头:“不仅为了争权,桑主要进补以增万年之功,但普通食补不够,要补也得用上古之脉……玄武一族数量众多,不好进攻,木系仙族,以菩提灵力精纯,又为数最少,最可能被盯上……恩公你相信我,能被放出苍渊的,都是无罪的……” 楚潇还想说什么,那人眼神已渐渐涣散,身躯化作水汽,转眼就不见了。 …… 说到这,楚萧双手一摊:“最后几个字太低,没听清。我找了个小凉河,敛了他的衣冠,就赶着回来见你们。” 解中意拧眉:“他说话艰难,还化作了水汽?” “嗯。” “这是苍渊傀儡术,他反抗施术者的意志,死于说了不该说的话。” 解中意沉沉说完,三个小的都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宁玉竹颤声:“所以,我们被苍渊龙族盯上了?他们要吃我们?” 宁杳道:“看来是的。” “那怎么办?” 宁杳没回答他,还在自己的思绪里:“风前辈说‘被放逐的都是无罪的’怎么理解,不是说放逐比死罪还大么?太师父,你以前怎么没提过?” 解中意无语:“小祖宗,你太师父能知道一两件别人家的隐私,已经不错了。” 这也是。 宁杳想了想:“以苍龙的数量和能力,想吃我们,甚至不需清巢出动,就能拿下落襄山,为什么要舍出同族的命,将外面的人变成 傀儡这么麻烦?” 宁玉竹瞠目:“我靠你好贴心啊,你还嫌你这盘菜让人吃的不够方便是不是?” 楚潇给了他一杵子:“你别打岔,杳杳说得对,他们这么搞不奇怪吗?” 宁玉竹:“奇怪,我天呐太奇怪了,但是我说大哥大姐,你们还分析呢,你们长没长心啊?外边的人都要把我们端上桌了,不想想对策啊。” 宁杳没好气:“这不是正想呢,不得针对不同情况想不同对策啊。而且如果苍龙要直接打上门,还对什么策,我们就只能跑路懂不懂。” 宁玉竹不信:“不至于吧?你打不过苍渊的龙?” 宁杳微笑:“那就得看一共来多少条了,一条我能反吃,一百条,谁也打不过。” 大家又静了会。 宁玉竹小心打破沉默:“大表哥,你说那个风前辈和濯哥什么关系啊?” 楚潇道:“我哪知道。” 宁玉竹又问:“放逐之罪就是个托词吧,放出去的,不都被控制着、被吃了,为什么濯哥能活到现在?” 楚潇还是:“我哪知道。” 不过,他反问:“话说回来,我想问,风惊濯说他被株连,这算罪么?他出了苍渊,却又没死,怎么感觉好多矛盾?” 宁杳道:“你想说什么。” 楚潇道:“你要和他结为夫妇,我当表哥的,不得把握把握人品啊?” 宁杳很奇怪:“你费那事干嘛?我的目标是身死飞升,结为夫妇只是第二步。人品好坏不重要,他有点点喜欢我、别喜欢到下不了手就行。” 楚潇表情一言难尽。 转头看看,宁玉竹一脸理所当然,解中意则是大义凛然。 他服了:“你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爱咋咋。” 楚潇站起来要走,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我知道你做梦都想飞升,但我是你哥,表了几表也是哥,我不心疼吗?成功就罢了,万一不成功,也该过的像棠棠一样才令人放心。” 他有点伤感,连解中意都有些动容。 宁玉竹也眨眨眼睛,悄悄看了宁杳一眼。 宁杳低头,半天,抬起来:“我真服了大哥,你每天宣扬不婚不恋,大师姐又是个海王流连花丛,你们俩一点担子不担,我再不上,难道指着宁玉竹还是想太师父老树开花?以前就算了,再过个几代自然灭绝,我也两眼一闭爱谁谁,现在都谁知盘中餐了,再不争气都让人吃爽了好吗。” 苍天啊,命真苦啊,一个用默默撑起全族希望的弱女子,真是心疼自己心疼的心打颤。 宁杳唏嘘捧心。 楚潇举起双手:“行行行,我就说最后几句,没偏见,没别的意思,就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外面的事,不用费心打听,随处可见,风惊濯和酆邪道宗那女的是真的,他献媚的样子,慕容莲真用云影术录在鲛纱上,供无数人传阅。而且,他在酆邪道宗那几个月里,共杀了一百一十三人,我求证过,也是真的。” …… 风惊濯等宁杳走后,在水潭中待了一会。 当时,他听她说话听得入神,忘记移走目光,盯着她看了太久:见她眉间朱砂殷红如玉,双眼灵动逼人,他心跳渐快,如同密鼓。 第11章 这要亲上去,是不是能快…… 不过片刻,风惊濯手掌擦破一层皮,血淋淋的,在地上留下数个残损的血印。 一条墨黑的蛊虫沿着他脖颈缓缓向上,他肤色玉白,更显得那蛊虫点墨诡异,薄薄的肌肤下,淡青色血管间,它迟缓而平静地爬动。 爬上脖颈,绕过下巴,最终在脸颊盘桓,像一颗破碎的泪痣。 风惊濯眼眸迷离,气息渐乱,无助仰头,视线模糊一片。 不可以,不可以。 即便是无人处也不可以。 风惊濯陡然紧闭双眼,再睁开时,眸中绽出几分清醒,他一双手在地上慌乱摸索,方才撞翻的椅子四分五裂,尖锐木条割破掌心,他毫不犹豫握紧,尖端对着自己。 一下,两下,直至四五下时,蛊虫终于被惊动,迅速下爬,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麻痒消失,桎梏的无形绳索消失,那一点轻轻的甜也消失。 风惊濯的右手缓缓垂下,手指一松,木条“咣当”一声砸落。 那细长木条借势滚出去,一路上甩溅不少血滴。 风惊濯跪坐在地,许久没动过一下,神色木然,盯着前方一处发呆。片刻,他抬手捂了下脸。 今早还有光泽的白皙脸颊,如同被扯烂的破布,豁开数道散乱的口子,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风惊濯长眉紧拧,无声忍耐皮肉掀翻的剧痛。 挨了一会儿,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衣衫上,愣愣看了半天,有些不知所措。 他怎么就,把这件衣服弄得这么脏呢。 …… 第二天日上三竿,宁杳还在睡觉。 她习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虽说作息不好,但奈何晚上修炼效率比白天高一大截,久而久之,太师父和长姐都不管她了。 宁杳蒙着被,睡得正香。 梦里,她飞升成神,来到向往已久的神界。为她举办的封神仪式盛大而隆重,众神面带微笑,友善而亲切地献上祝福:“宁杳神女,法力无边。” 前头,传说中的帝神无极炎尊向她招手,和蔼笑着,分配给她一个活计,清闲且油水多。 那块金灿灿的神牌可爱的要命,宁杳心花怒放,忍住了窜上去的冲动,优雅地、矜持地伸手…… “邦邦邦!” 宁杳一激灵坐起来。 “邦邦邦邦邦!”宁玉竹在外面嚷,“宁杳!宁杳!” 我靠。宁杳闭上眼睛,又心疼又生气,抓起被子一把蒙住头,重新躺下,打算接续方才的美梦。 紧闭双眼,埋进枕头,几番努力,却再也回不去方才金灿灿的神殿了。 “宁杳!宁杳!” 宁杳一把掀了被子,团吧团吧一丢,几步上前撞开门:“你知道你耽误我多大的事吗?!你知道刚才那一刻有多重要吗?!” 宁玉竹一脸懵逼:“我咋了?” 他不明白:“我耽误你啥了?” 宁杳黑着脸:“……。宁玉竹,你最好是有什么不马上说,下一刻就死了的急事,要不我一定把你的真身打出来盘成包浆。” 宁玉竹莫名其妙,扫了宁杳两眼,一脸“本大小姐很不爽”的表情推开宁杳肩膀,走进屋一屁股坐下:“我不干了!” 宁杳:“哎呦,您还不干了,请问您是哪头蒜?撂的又是什么挑子?” 宁玉竹把手里东西往桌上重重一搁,重复:“我不干了!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宁杳喜闻乐见:“这话说的,谁对你没意见 啊?你这么烦人,有意见都是客气的说法,我们一般都想打你。” 宁玉竹内心强大,从不把这种话听进心里,还冷笑反讽:“我再烦人,还能烦得过你呀,肯定是你,太讨厌,人家风惊濯为了表示不跟你在一起的决心,毁容明志。” “什么?” 宁杳才看一眼宁玉竹放在桌上的是什么——他平日里鼓捣美容养颜那些东西的玉罐,对,今天是风惊濯上药的日子,但那里面黑芝麻味的药膏还满着:“什么毁容,是不是你调出来的东西不行?” 宁玉竹道:“你这是对我蓄意的侮辱。侮辱!” 即使已经挂脸,宁杳还是用那种怀疑的小眼神瞅他,他很不爽:“跟我没关系好吗,哎,我就不明白,挺好看一张脸,干嘛呀那是,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跟自己脸过不去。” 宁杳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玉竹最不会看眼色:“哎,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不对?楚潇说的那些,也挺怪的,和他简直不是一个人,你怎么想的?” 宁杳:“不怎么想。” “不怎么想,是啥意思?” 就是不怎么想呗,通过三言两语是构不成一个人的,盲人摸象好歹还摸到点东西,这传来的只字片语,没前因,没后果,不评判。 再说了,人不能太挑,又要求这,又要求那的,差不多就得了。要知道,她可能再也找不到比风惊濯更令人满意的合作对象:话说的少,活干的多,有能力帮她圆梦,他自己也不亏。彼此互促互进后,还能好聚好散,断个干净。 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倔强脆弱,还是楚潇口中的谄媚残忍,或者是别的,不重要。 又不是在挑夫婿呢,考虑那么多,就他身上那几个优点,难道不比一个低眉顺眼卿卿我我的夫君强太多? 这种前瞻性思维,像宁玉竹这样的傻子是不会明白的,宁杳轻描淡写:“说了你也不懂。” 宁玉竹也不稀罕:“随你,那你还管不管?” 管啊,管到底。 宁杳转身走,走出两步又折回,端起桌上玉罐,白了宁玉竹一眼,走了。 * 到了这边,风惊濯不在屋中。 宁杳四下瞅瞅,觉得不对:按说宁玉竹一大早来这,然后哭唧唧气冲冲走了,以他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性子,风惊濯肯定知道他会去找她,也就知道她会过来。 那他不在,是在躲她? 宁杳仰头望着房梁:是遵从他的心意,让他躲过去;还是,出现在他面前,做点什么? 能惹得宁玉竹那么不高兴,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脸做了什么……算了,管他什么原因,在她的山头,没有受了伤去角落默默舔拭伤口的规矩。 宁杳转身出去了。 龙族气息很好辨认,一路走到慕鱼潭附近,宁杳心中有了数,慢慢向下坡走。 果然,潭下密林深处,风惊濯靠坐在树旁,秋来枯叶落了他满身。 他手指结印,微弱灵力光芒从指尖泻出,看手势,是治愈术。 反复多次,都不成功。 原来也知道疼啊。 宁杳走上前。 她没刻意放轻脚步,大大咧咧踩过地上碎枝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风惊濯手一顿,慢慢放下了。微微侧头,却又没完全转过来看她,侧脸的骨相走势很漂亮,在阳光下显得透明。 但宁杳一言不发绕到他身前,看他的另一侧脸。 想来他知道躲不过,一动也没动。 看了一眼,宁杳问:“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风惊濯呼吸放轻,小幅度摇头。 宁杳指尖微抬,纯净浓郁的光芒流转,风惊濯脸颊上的伤瞬间收口。因是新伤,连痕迹都很淡。 她动作快,令人来不及反应就结束了,风惊濯结印的手指僵在一起,慢慢放下。仰头看,她脸颊上的小酒窝都不见了,应该是很不开心。 他哑然:“宁山主,抱歉。” “你别抱了,到底怎么回事?”宁杳蹲下,“你是不放心?还是觉得容貌会给你带来危险?不可能的,我会保护你啊。” 风惊濯怔忪望着她。 她问:“或者你有什么别的事?就算是,你也该告诉我,不行给你打一块面具遮遮也行啊,金银没有,老解的铁锅砸吧砸吧也够你用的了。” 闻言,风惊濯浅笑,因为弧度太淡,看上去笑的难过。 宁杳一指头戳在他额心:“笑不出来别硬笑了。你要实在想哭,不行……那个……我可以借你靠会儿。” 说完,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仰头望天,分给他一个很有担当肩膀。 风惊濯看看,低声道:“宁山主,我不是纸,没有那么脆弱。我是无颜见你,也愧对宁公子的付出。” 宁杳先说:“你跟他、跟我客气什么,太客气了也。” 又问:“你还不脆弱?你看咱山上的都是什么货色,这事要换作是他们,我早三巴掌两脚打得他们再也不敢伤自己,你……我能打么?” 这是个明显的反问句,答案是不能。 但风惊濯说:“我奉山主为主人,打骂自然皆由山主心意。” 宁杳:“啥?主人??” 风惊濯点头。 搞没搞错啊,宁杳心中苦水咕嘟咕嘟往外冒:听说过处成兄弟的,也有处成兄妹的,第一次听说处成主仆的,不是,怎么啥事到她这就这么新鲜呢? 行了宁杳,都主仆了,还什么套路,什么撩拨。宁杳一把揪住风惊濯衣领,把他整个身子都往前带:“你,叫我杳杳。” 风惊濯:“……” “叫啊。” 他们离得太近了,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接连扫过她的鼻尖和他的下巴。 风惊濯喉结动了动:“宁山主,您、您这样,是不是不好?” 宁杳心说,是不咋好,这要是胆子大点,吧唧亲上去,是不是能快进到大结局? 但此刻,她承认自己菜,虽说是当了多年领导吧,但也确实没什么领导威严:“你快点,你,你要是不叫……我就生气!” 风惊濯一下子笑了。 这回笑的,比方才好看多了,像画中的人活过来一样。 他张了张口,在宁杳双目注视下,声音很低:“杳杳。” 宁杳满意了点,松开他:“你叫我杳杳,那咱们就是朋友了,朋友嘛,哪有那么见外的,你看山上就这么几个人,有什么困难不能商量着解决?这也是你的家呀,你以后,千万别自己伤自己了,记住没?” 第12章 新进展:牵手x2 看他现在挺老实的,宁杳忽然又觉得,不着急问了。 小时候,老解拉扯她长大,总给她将各种各样有聊无聊的故事,比方说“一个人因为死了几头牛,咬定是邻居干的,就杀了自己的邻居,他坏不坏”? 宁杳从小被教的善恶分明,立刻正义道:“坏!至于么。” 解中意道:“那我再告诉你,这个邻居性子古怪,几次想要点了他的房子烧死他。而且,他听见邻居对人说毒害他不成,只毒死了几头牛,他一时气恨才失手杀人。你怎么看?” 宁杳摇摆:“这什么邻居啊,他先存害人之心,自作自受。” 解中意又道:“那我再说,这个人几年前曾残杀邻居的妻子,又淹死了他的幼子,邻居改头换面接近,就是为了报血海深仇,你怎么说。” 宁杳道:“我想说,老解,你能不能把所有情况一口气说明白了,不要反复翻转好吗?” 解中意笑了:“杳杳啊,可是世上的事就是反转再反转啊,没有人一出现就带着自己全部生平让你看个明白,事情也一样,由因生果,由果生因。” 想想这些事,宁杳一撑膝盖站起来,反身向风惊濯伸手:“惊濯,你过去的事情我不问,反正以后在山上,知不知道那些,对过日子也没什么帮助。所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直接找我们就行,咱们只管解决,不问原因。” 她晃晃手:“来,拉你起来。” 阳光随着她动作从她指缝间泄出,流动的金芒,没触碰已觉滚烫。 风惊濯慢慢抬手,指尖略一犹豫,小心翼翼搭上宁杳的指尖,不敢碰太多,只有指腹相触。 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特别 特别的软,一直软到心里有个地方塌落一块。 宁杳很干脆地一把攥住,用力拉他起来。 她拍拍身上的土:“回去吧,竹大小姐还等着哄呢,不过他太难搞,你自己去哄,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风惊濯歉然道:“宁公子早上确实很生气,是我的错。” 宁杳斜他:“什么宁公子,你叫的这我都不知道是谁。他就是你弟弟,对待弟弟,不都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能哄得跟狗似的。” 风惊濯失笑:“出了落襄山,我没听说谁这么对待弟弟。” “那就看你了,反正他本来就挺喜欢你,”宁杳看看他,“因为你长得好看,他喜欢往你跟前凑。” 嗯,真是挺好看的,美玉微瑕都这么好看呢。 风惊濯默了默,想起自己的脸和今天的事,很久,鼓足勇气:“杳杳,我愿意与你说我的事。” 宁杳很意外:“啊?” 风惊濯低声道:“你真心待我,我若藏着,怕你觉得我不是真心。” 宁杳愣愣看他,心里有点紧张,是那种向往的事情感觉有点成果了的紧张:她想起风惊濯一开始的样子,生不是生,死不是死,现在的他嘴里说着“怕你觉得我不是真心”,真诚得像小狗一样。 他现在什么进度,至少是敞开心扉、信任自己了吧?离目标是进点步了吧! 宁杳很高兴:“你说啊,我听着,以后就更知道怎么保护你。” 风惊濯神色一柔,正要张口,上面传来一道吼: “杳杳——外面来了个人,玄月仙宗的,你赶紧去看看,不好打发!” 是楚潇。 宁杳先是一紧:不好打发?怎么玄月仙宗里有苍龙的傀儡,这就来攻击他们了? 然后一想:不对,进攻那得是什么规模,就一个人,还不至于。玄月仙宗,怕不是冲着风惊濯来的吧。 她回头:“惊濯,你先……” 风惊濯抢道:“杳杳,我想与你一起去。” 宁杳不放心:“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去了,他们恶语伤人怎么办。” 风惊濯摇头,态度坚定:“我不怕恶语,既然是冲我来的,就让我有个明白。” 宁杳转念一想,也同意了:“行,反正有我在呢。” ** 见到人之前,宁杳心里还猜,是什么样的人不好打发,见到了才知道,楚潇还真没夸张。 竟然是玄月仙宗的宗主何天寿亲自来了。 宁杳对他可太有印象了:这位何宗主身材矮小,不足五尺,一双鼠目透着精光,像修成人形的老鼠精,前阵子下山见过一回,当时就觉得,这真是个一见难忘的人物。 现在,这难忘人物站在自家地界里,脸上堆起虚伪笑容,看的人怪不舒服。 宁杳落座,虚虚一指:“何宗主,请坐。” 她转头看身旁的风惊濯:“你也坐。” 何天寿淡笑不语,目光在他两人身上转一来回,对宁杳笑道:“宁山主,别来无恙,在下要先与山主赔个不是,我这不懂事的小奴在山主这,添了不少麻烦吧?” 宁杳笑的和气:“这是我落襄山的人,何宗主,怎么大白天说醉话呢。” 风惊濯心口一烫,抬眸看去,正巧宁杳也望过来。 他们的对视落在何天寿眼里,手指搓了搓。 不妙啊。 何天寿面上笑得更深:“是啊,这落襄山的风水的确养人,还是惊濯有福气,服侍莲真夫人服侍的好,连宁山主都对你青眼有加。你说是不是,惊濯?” 风惊濯道:“我的确有福气。” 何天寿眉目一沉,宁杳他是少不得要给三分薄面,他风惊濯算是什么东西:“你真是出息了。会蹬鼻子上脸了,别忘了你……” “我说,何天寿,”宁杳不轻不重敲了两下桌板,“你莫名其妙跑到本山主家里,骂本山主的人,你还一个人来……” 她挺不明白的,真诚发问:“你就不怕被打吗?” 何天寿愣住了。 反应了一会,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宁山主……哈哈,您可真会讲笑话。在下今日前来,算是搭个桥,望宁山主给莲真夫人一个面子,将她心爱的妖宠还回去吧。” 宁杳:“原来何宗主是慕容莲真的说客,她怎么自己不来?” 何天寿笑:“这样的小事,何须劳烦莲真夫人亲自走一趟,夫人知道,宁山主年轻,见事好奇,看见新鲜玩意拿去消遣一阵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既然就是跑个腿的事,在下帮着办妥了便是,不必您与莲真夫人劳心劳力了。” 说完,他看了风惊濯一眼。 风惊濯坐得很定,看不出任何情绪。 何天寿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又堆起笑:“宁山主,莲真夫人知道您带走了风惊濯和龙鳞,念您还是孩子心性,不会与您计较。当然了,您也是个明白人,做不来夺人所爱的事,自然犯不着为了个玩意,伤了和气。” 宁杳顿了下,问:“酆邪道宗是不是不敢向落襄山宣战?” 听他说话太费力了,还是她来挑明吧:“从实力上讲,莲真夫人应该不敢正面对刚,但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派了何宗主你来,盼着我能主动点,是不是?” 何天寿:“呃……” “可是何宗主,你也没有这个实力吧,否则就不用坐在这里磨磨唧唧,直接动手就好了,所以……”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底牌笃定她会交人呢? 宁杳还真是想不到。 何天寿的笑快挂不住了:“宁山主怎么就提到动手了?您与莲真夫人,都是执掌一宗的女子,为了个男人大打出手,岂不丢人?” 宁杳道:“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才丢人吧。自家人保护自家人,还分什么男的女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也不用往下谈了。 何天寿微微一笑,又看了风惊濯一眼。 他与方才并没什么变化,但就是因为没有变化,才显出了一种,等待的意味。 这贱种,原来什么都明白啊。 何天寿低头笑笑,再抬头,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宁山主,您还年轻,若是喜欢龙族,在下手里还有不少与您年龄相仿的龙族少年,您大可尽情挑选,何必为了别人玩剩下的,相争至此——” 他话音刚落,长袖一甩,一片云影浮至半空,上面显出清晰的景象。 风惊濯衣衫单薄,跪在莲真夫人脚边,她涂满鲜红蔻丹的手指抵在唇上,双腿交叠,看他许久,用鞋尖勾起他的下巴。 而他,随着莲真夫人的动作被迫抬头,眸中潋滟水色微闪,垂眼几不可察的凌厉闪过,偏向旁侧躲她。 画面就到这里。 何天寿看向宁杳,她盯着前方云影,脸上没什么表情。 真不愧是做多年山主的人,即便年纪小,也不至于像寻常年轻姑娘一般羞惶,跟没事人一样。 看不出什么,他又去看风惊濯。 也真怪了,他也坐的住。眉眼没任何波动,只面色惨白如纸。 何天寿一挥手,云影收回袖中:“宁山主,他这副样子,天下间已有无数人见过,莲真夫人的云影术虽不具攻击力,但的确一绝,景象之清晰,可谓是身临其境。山主也莫怪,在下不过告诉你真相罢了,有些人,皮肉肮脏,不值得您如此回护。” 云影已经撤了,宁杳还是盯着前方虚空不动。 何天寿疑惑:“……宁山主?” 宁杳收回视线。 低头片刻,她冷笑一声:“真是岂有此理。” 她转头盯着何天寿,抬起手,掌心渐渐聚拢一团微风,倾斜而转,速度渐快,形成一个风面。 何天寿察觉不对站起:“宁山主……” 话没说完,锋刃已迅猛斩向他头顶,瞬间削断他的发冠和发髻,不断下压,何天寿不得不披头散发地弯下腰,进而跪在地上。 第13章 他要用命护着落襄山,护…… 根治百媚生不简单,催伤心脉更是持续性伤痛,即便能避免痛楚,但伤是实打实的,宁杳便与解中意商量着,不等了,除去百媚生,就给风惊濯用九阴寒灵芝。 反正他身上的沉疴那么多,心脉也要重铸,一起治了,早日康复,后面还有紧要事呢。 解中意问:“除了飞升,还有什么紧要事啊?” 宁杳含糊:“那不是苍渊龙族要拿我们进补吗,不能不做准备吧。” 解中意提醒:“你要做啥准备呀?可别乱打主意,苍渊龙族是苍渊龙族,风惊濯是风惊濯,他们不一样。” 宁杳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这我知道,苍渊龙族是敌人,风惊濯是飞升合作伙伴,还是优质的,我分得清。” “那你想干什么?” 宁杳这个山主吧,有时候确实挺烦人的,有那种领导的通病:“先给他治身体,治好了再说。” * “来让让,让让,别聚堆!烫烫烫……” 解中意从厨房端来一碗奶白汤汁,往桌上一撂,烫的揪耳朵,口中怒骂:“是人吗你们?一个个没眼力见,就让我这个老的一个人干活,也不说帮帮我,是人吗?” 风惊濯躺在里侧床榻上,脸上没什么血色,听解中意的抱怨微笑了下,撑着要坐起来。 解中意抢上去按住他:“没说你,你安生躺着。摧伤心脉还没恢复好,别乱动,不然以后一运功法就心脏疼。” 他伸手理一理风惊濯的鬓发,阴阳怪气的强调:“惊濯,你急什么,这一屋子人,我就没说你。” 哦,合着没说他,就是说我们了呗。 宁杳从歪着的椅背上坐直,眯着眼睛很有威严:“说你们呢,没眼力见。就让老的一个人干活,也不说帮帮,是人吗?” 楚潇没办法,转头甩锅,推一把宁玉竹:“你说你是人吗?” 宁玉竹炸毛:“对对对,就你们是人,你们全家都是人。行了吧?” 他气不过,又没人让着他,哭唧唧的冲到风惊濯旁边,一屁股挤走解中意,控诉道:“濯哥!你看他们欺负我!” 风惊濯道:“没有,他们是喜欢你逗你的。” 宁杳笑趴了:“哈哈哈哈……惊濯,怪不得宁玉竹喜欢往你跟前凑,当你的弟弟,他肯定很上头。” 宁玉竹毫不犹豫地踩一捧一:“濯哥,你就是跟山里那几个东西不一样。” 宁杳跳下凳子走过来,毫不客气照着宁玉竹后脑勺来一下:“哪几个东西?没大没小,滚,边去。” 轰走了宁玉竹,宁杳坐下,指指解中意端来的东西:“太师父,这能喝了吧?” 解中意在风惊濯脑后垫了两个枕头,扶着他靠稳:“喝,趁热喝。” 宁杳端起碗吹了吹。 碗中汤汁洁白浓稠,灵气四溢,源源不绝,小小一碗汤汁,蕴含的灵气竟有浩瀚之感。 风惊濯问:“杳杳,这是什么?” 宁杳一时卡了壳,看解中意张嘴要回答,制止他:“太师父,你别说,你没创意。楚潇,给个名字。” 楚潇说来就来:“上头水。” 什么破名啊,宁杳说:“那还不如叫给爷爬,”她看见风惊濯呆懵的表情,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让你爬,我是说你喝了这个之后,可以对别人说给爷爬。” 风惊濯心中有猜测,却又不敢证实:“杳杳,这到底什么?” 宁杳:“你看,说了叫给爷爬你怎么还问呢?” “主要是你那个名特别没礼貌,像绝望的文盲,”宁玉竹插嘴,“我认为应该叫忘忧汤。” 算了。风惊濯直接看解中意。 解中意吭哧瘪肚:“就是……一种……鲜奶蘑菇汤嘛。” 风惊濯心沉下去:他们还是把九阴寒灵芝给他用了。 他低喃:“这是很珍贵的东西……” 宁杳笑眯眯的:“对呀,你的命就是很珍贵。命么,还有比命珍贵的吗?” 风惊濯定定看着她,看她眉间朱砂,和颊边酒窝。 宁杳不自知,还冲他笑:“这汤说什么你也得喝,你不喝就浪费了,因为我不爱吃蘑菇。” 楚潇接话:“我不爱喝奶。” 宁玉竹跟上:“蘑菇我吃,牛奶我喝,但是两样放在一起,闻着都想吐。” 看看,没说的了吧,宁杳把碗往风惊濯手里一塞:“喝了。” 风惊濯捧着碗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置于唇边,顿了顿,一仰而尽。 有比命更珍贵的东西。 这屋中所有人,都比他这条命珍贵。 也好,生于落襄山,馈于落襄山。 以前他也想,他要用命护着落襄山,护着落襄山上的人,可是这条命太轻了,怕肝脑涂地,也护不住。 这样也好,以后,他就能保护他的家人了。 …… 九阴寒灵芝的效果立竿见影,风惊濯又躺了一夜,已经能探出再生的龙髓。 枯竭的丹田如蒙雨露,蕴转出稀薄灵力,才一个晚上,抵得过十年之功。 宁杳一高兴,说要开会。 风惊濯第一次听说开会,还要他也去,不太敢确信,悄悄去找宁杳确认:“杳杳,我在的话,你们会不会不方便?” 宁杳昨天熬了夜,刚爬起来洗完脸,正对镜挽发:“那有什么,都是自己人,怎么能背着你。” 风惊濯“哦”了一声,又问:“开会要做什么准备?” “什么都不用做,就坐那就行。” “嗯……那开会,主要会说什么?” 宁杳是看出来了,风惊濯这辈子第一次开会,对于这个事还抱有一些新鲜和期待感。 她把头发拨到一侧,用木簪随便挽了一个髻固定,余下的头发就放在身前散落腰间,用手随便顺了两下,起身拉着风惊濯就走:“我带你看个东西。” 回到房间,她拉着他直奔床榻,猫着身子向里探,还招呼他:“你来看。” 这是……之前她吩咐过不能动的床底。 此刻得到了许可,风惊濯和宁杳一样脑袋探进床底。 他看见许多个大麻袋。 “这是什么?”风惊濯问。 宁杳冲他神秘一笑,眉宇间还有点小得意,伸手解开一个,往下一拽,动作倒是挺霸气。 麻袋中的东西倾倒,叮叮当当的,风惊濯定睛一看,是盘成一吊一吊的铜钱,盘的紧紧实实。 她问:“怎么样?是不是好多钱。” 风惊濯:“……是挺多的。” “这从我祖父那辈儿开始攒,攒了好久呢。” 她半个身子猫在床底下,很珍惜地摸一摸那些钱,风惊濯也陪她猫着,她看钱,他看她。 忍了忍笑,他问:“杳杳,你不让我看床底是怕我偷钱?” 宁杳说:“哪能呢,那时候你刚来,我好歹是一个山主,不能给人留下一个穷酸的印象吧,不过,现在都这么熟了,没关系的,你肯定不会嫌弃。” 初始印象多重要啊,可不能叫人误会了,万一觉得 她抠抠搜搜小家子气,那他以后还怎么可能喜欢她啊。 想着宁杳又强调一遍:“我可一点都不抠啊,我花钱很大方,只是不乱花——我是为这个家精打细算,这是负责任。” 风惊濯点头:“我知道。” 又说:“杳杳,你当山主够辛苦了,以后我帮你挣钱养家好不好?” 宁杳感动的不行,即使两人半个身子还在床底下,也一把抱住风惊濯:“惊濯!你说话可比山里那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好听多了,你能不能再说两句?你知道吗,他们从来都没歌颂过我呜呜呜……” 风惊濯半个身子僵了,心跳一瞬间密如擂鼓。 他一下子就不会说话了:“杳、杳杳,我知道了,我以后……以后多说。” 宁杳嘿嘿一笑,松开手,把散出来的钱往里装,封好麻袋:“给你看看咱们全部家当,心里好有个数,等会开会要讨论买哪座新山头,换个地方住的事。” 风惊濯胡乱点头:“嗯。” 顿了顿,问:“落襄山哪里不好吗?” “当然不好啊,它在簪雪湖中,是一座小孤山,灵气也就那样,对修炼没什么太大帮助。祖先早就打算迁居了,只是没钱,攒了这么多年,虽说再攒攒也行,但是因为苍……” 她忽然停顿。 这个就不跟他说了,宁杳转头对风惊濯笑:“因为山主嘛,怎么也得拿点成绩出来,置产也算。走,开会去。” ** 换地方住的事确实已经提出来很久,但并不急,历任山主都想再攒攒钱,要换就直接换个好的。 但宁杳这段时间来回考虑,觉得不能再拖,上来就直奔主题:“我想过了,落襄山与世隔绝,太自闭了没好处,就好比一块肥肉大剌剌暴露在人眼中,这不是等着人来吃吗?最好还是回到猪肉铺子里去,算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吧。” 解中意说:“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吧?” 宁杳道:“不重要,大家就说有没有意见。” 现在已经确定他们被苍渊龙族盯上了,不论是打还是跑,先得想办法加几道防线。 风惊濯不知道这个事,她也不打算说了,毕竟是他同族,说了让人挺下不来台的。 楚潇举手:“得看选什么地方,若是不够安全,还不如在簪雪湖上设结界。” 宁杳道:“北冥玄武家族,世代生活的悬澜渡有一大片山林,我看了,有几座山挺小的,咱们应该买得起。” 楚萧把举起的手放下了。 北冥玄武啊,那没意见了。同为上古之脉,被苍渊龙族操控的可能性是最小的,他们族人又多又杂,几个菩提藏身其中,外边的人要打,还真得忌惮几分。 第14章 宁杳长了嘴,直问:“为…… 悬澜渡山南水北,群峰环绕,灵气汇聚成飘渺云雾荡游层峦,活生生的风水宝地。 身处此间,宁杳才发觉酆邪道宗的有钱,是多么俗不可耐。 简单来说,酆邪道宗是把金银贴在脸上,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我很有钱”,玄武家族则是返璞归真,处于深林,不用金玉,好像是表达我很穷,但实际上处处都讲究,哪处景致都花了心思。 不像她,也住山里,看上去没什么钱,也确实真的没什么钱。 上山路上,宁杳问风惊濯:“你说,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山里怎么布置?你喜欢嚣张一点,金玉满堂呢,还是这样低调有内涵的呢?” 风惊濯道:“这有什么内涵?” 宁杳:“不明显吗?你看这树,这花,这小桥流水,这……这石头!” 风惊濯看了,没觉得哪里比得上落襄山。 宁杳斜眼瞅他:“惊濯小朋友,你不用对着落襄山偏心眼,我不是那种必须让人捧臭脚的领导,我很中肯的,有缺点,咱们就要勇于面对。” 风惊濯低头走,一边走一边浅笑:“那就是眼光不同了,我就是喜欢落襄山。” 拉倒吧,有奶就是娘,什么品位。 宁杳随意踢走一颗小石子:“算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咱才能有钱呢,我们就算买了这里的山头,估计也还得接着住茅草屋。” 风惊濯迟疑:“杳杳,我问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宁杳很大方:“我不生气,你随便问。” “为什么落襄山会这么穷。” 落襄山上虽无宝器法物,却有不少奇花异草,品种之名贵,一定有许多门派愿重金交换。 宁杳不生气,但有点扎心,叹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能靠草药发家,我高低得含着金汤匙来。可没办法啊,祖宗不让。” 她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不能变卖山里的一草一木,不可接受友人的馈赠,不可携恩图报,不得收受诊费,可以赠予山珍但不可收取回礼……反正就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行,虽说有时候也动过不孝的念头,但是又想想,祖宗们都是这么挺过来的,我爹爹、我爷爷都忍过来了,到我这,开始变卖祖产了……哈哈,我倒是无所谓,就怕我爹和我爷爷遭罪啊,我在上头享受,他们在下面被祖宗们骂的跟孙子似的,于心不忍啊,算了,还是挺着吧。” 本来挺正常一事,被她说完,充满了舍己为人的奉献感。 风惊濯边听边笑,平平无奇的山路,竟能走的这么有滋味。 他问:“那菩提一族靠什么收入?” 宁杳说:“捡贝壳啊,还有海螺,簪雪湖里多的是。山上的东西不准卖,湖里的又没人管。” “然后呢?” “然后就拿去卖呗,一文钱十个贝壳,小孩子们都喜欢,可以用线穿成一串挂在脖子上,可好看了。” 好吧,十个贝壳一文钱,她房间床底下那几麻袋钱,就是祖祖辈辈这么一点点攒下来的。 风惊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看看她,有点想笑。 “杳杳,这个活,以后我来干吧。我去捡,卖回来把钱给你。” 宁杳不明白了:“怎么你捡的贝壳就比我捡的好看?卖的贵?” 风惊濯道:“要么卖的一样,你们也能歇一歇。要么卖的更好,那不是赚了么。” 有道理啊。 宁杳有些兴奋,正想问他有什么能卖更好的妙招,忽然前方路中央横出来一人:“二位,请留步。” 宁杳立刻侧身,半挡 着风惊濯,虽说感觉北冥玄武风评挺清流的,应当不会如酆邪道宗般低俗龌龊,但她不想节外生枝。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看着年岁比他们小。身穿松绿色长衫,衫上绣祥龟云纹,绣工不俗,属于外行人一看也知道很有质感。 相貌平平,肤色白,长了张大饼脸,眯缝眼笑起来挺和气:“宁山主,初次见面,礼数不周之处,请多多海涵。” 宁杳意外:“我现在,都这么出名了么?” 大饼脸道:“也不是,宁山主再出名,也没有风惊濯公子出名啊。” 宁杳正色:“这话什么意思。” 要就是嘴一句,她可以不计较;要是想不分青红皂白地羞辱人,这山头她买不买的,高低先打一架。 风惊濯低声提醒:“杳杳……” 宁杳没管,往前走了几步:“说说,什么意思?” 大饼脸的尴尬不像是装的:“没什么意思,不就是,话赶话聊……聊到这了吗,真没别的意思,宁山主,你别生气。” 宁杳笑:“我没生气,就话赶话。” 大饼脸也笑:“宁山主,你看,那咱就别站在这赶话了,我们尊上说,您今日所求的事他不能答应,您与风公子请回吧。” 宁杳奇怪:“我还没见到人,还没张口呢。” 大饼脸说:“您不必张口,我们玄武一族精通轮回术,知过去,晓未来,尊上的轮回术已登峰造极,这世间没有他不知晓的事——宁山主,你我两族没有为邻的缘分,请您别介意。” 他又补充:“和钱带的少没关系。” 宁杳愤怒:“你这么说话就很难听了!” 大饼脸又尴尬了,看看宁杳,又看看风惊濯,他看向风惊濯的目光里,倒没有别的情绪,就是求助:“风公子,您帮着劝劝宁山主吧,您那么喜欢落襄山,不是不想搬走么?” 风惊濯目光微凉,看了他一眼。 大饼脸委屈地闭了嘴。 宁杳心里挺乱的,她不想轻易放弃这道防线,如果她的族人受到伤害,那么就算之后飞升,也没有意义了:“我能和宇文尊主谈谈么?” 大饼脸遗憾:“尊上说,山主您会与他有一面之缘,但不是现在。” 宁杳问:“那如果我偏要现在,这就硬闯上去见他呢?” “您不会的,您不是这样的人。” 宁杳静默良久。 确实,她不喜欢勉强,更不会在别人明确拒绝后还要硬闯山门。再说,如果宇文尊主已经表明他们没有为邻的缘分,那么就算见面,他也可以用其他理由拒绝她,结果都是一样的。 “行吧,行,”宁杳点点头,本来都打算抬脚走了,又转过身,“我堂堂山主,你竟然说我钱少,我记住你了,你这个大饼脸。” 怎么说,虽然两人没动手吧,但对彼此的攻击都是致命的。 风惊濯本来还心疼宁杳心愿落空,不忍心看她失望,还想说点什么。听她报完一句话之仇,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掩了掩。 还是不说了,再说就显得欺负人了。 他们两人并肩下山,大饼脸勉强修复了自己受伤的心灵,弱弱叫住宁杳:“宁山主,等一下,我还有话。” 他说:“虽然尊上与您此生只会见一面,但渊源却很深。为了帮您早日实现心中夙愿,有些话他要说给您听……那个,是尊上要说的啊,我只是传话的。” 宁杳:“请快讲。” “宁山主是胸有丘壑之人,可身边的人,却实在有些不配。风惊濯公子……做过男宠,手上沾了百余条性命,又是被苍渊放逐的罪人。宁山主要三思,风公子是否值得。” 真是传话的,语气不是很情愿。说完了,可能怕受什么伤害吧,头也不回地跑了。 宁杳怔在原地。 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原本听对方说“早日实现心中夙愿”时,她还有点期待:玄武一族的尊上,确实有点子东西,算啥都挺准的。 要说她心中有什么夙愿,那肯定是飞升。想飞升,就要寄希望于杀妻证道,再往前一步,就是需要风惊濯爱上自己。正好,她可不就卡在这一步了。 原以为这个大饼脸能说出什么她招人喜欢的地方,风惊濯就吧唧动了心,可是他都说了点啥呀,这些话能让风惊濯爱上自己?吓跑了还差不多。 风惊濯是她飞升的唯一必要条件啊,他不在,她搁什么飞升? 宁杳有点僵硬地转头:“惊濯……” 他脸色很苍白。 这一路上,甚至他们讨论怎么解决百媚生那一日起,他都没再有过这样的神情了。这神情,和他刚来落襄山那时差不多。 宁杳上前一步:“惊濯……” 风惊濯退了一步,视线也不敢落在她身上。 宁杳抿唇:大饼脸,算你跑的快。 算了,不管这帮得是个别有深意的忙,还是平平无奇的倒忙,事已至此,她不想深究,也深究不动,只想说自己想说的: “惊濯,你别讨厌自己,不就两句话,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和刚刚、昨天、前天、以及之前的我都没有变化,你也是。” “你要真的很介意,我们说清楚就好了,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出苍渊,你说我就信。” 风惊濯静了静,低声:“苍渊中,桑主雄霸一方,我是他的仇人之子。所以,我也有罪。” 宁杳点头,这和他之前所说的株连差不多:“行,这个问题过。你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吗?” 风惊濯低头,眼中浮起一层细薄水光。 “真的。” 宁杳长了嘴,直问:“为什么?还是那句话,你说我就信。” 第15章 为了咱俩的未来,我可要…… 山叶萧萧,风止林静。 风惊濯的心脏像被攥住。 眼前姑娘是观音下凡,站在光影处,只渡化他一个人。 他喉咙发涩,胸腔里的冰层碎裂,奔腾成一汪暖流。 “杳杳……”风惊濯刚开口,忽然整个人向后翻去。 他像是失了力,又像是被什么扯动,连连拖下几层台阶。 这什么情况? 意外发生的猝不及防,宁杳只看见他双手狼狈地攀抓脖颈,像是呼吸困难。 她抢身下去,一把抓住风惊濯手腕,阻延了他被拖行的动势,“惊濯!” 风惊濯双手抓抠脖颈,汗出如雨,像有无形力量牵引拉拽他,将他掀翻双膝跪地。 那力量还在向前,他不得不跟着膝行:“杳杳、杳杳……” 那声音拼尽全力泻出:“不要看……别看我……” 这时候哪还顾这些,宁杳急的要死,他脖子上什么都没有啊。 她都快要怀疑是不是玄武搞鬼了:怎么玄武的大佬觉得风惊濯不配,规劝不够,还要帮她把人杀了吗? “惊濯你别怕,你放手我看看,”宁杳按住风惊濯肩膀,看他痛苦的喘不上气还要躲她,心里也不好受,“没事的,没事的,我又不会笑话你,我得救你啊。” 宁杳双指抵在风惊濯颈边动脉,灵力探入,什么也没发现。 风惊濯被她按住,挣扎的幅度渐小,双唇发抖,声低如气:“杳杳,杳杳。” “我在我在,”宁杳回他,却见他瞳孔发散,并不是要与她说话,只是呢喃她的名字,“风惊濯!你可不能死啊!” 天爷啊,你是要绝我菩提飞升之路吗?宁杳一把背起失去意识的风惊濯,转身就往山上跑。 出事一般找老解,现在肯定来不及了,但是宇文尊主,那还不比老解更强啊? 宁杳发力,几乎飞上了山。 很有缘分的,在山门殿宇下牌匾处,又看见了那个大饼脸。 他笑眯眯的:“宁山主。” 宁杳笑不出来:“这么欢迎?看来我跟宇文尊主那一面的缘分到了,劳驾赶紧带路。” 大饼脸果然带路,还不忘夸夸:“宁山主,你很有修习我们轮回术的潜质嘛!” 宁杳:“那你教?” 大饼脸就干笑。 进了殿门,内里大而空旷,正前方伫立一巨大的轮回盘,上面分刻无数刻度及密密麻麻的小字,太密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饼脸领着宁杳七拐八拐,进入后殿石室。石室空间很小,且无任何陈设,只一人面壁而坐。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衣,头发也是花白的,只看背影,感觉比太师父老多多了。 大饼脸行礼:“师尊。” 宇文洄“嗯”了一声。 宁杳忍不住了,风惊濯还有脉搏,但已经很微弱:“宇文尊主,初次见面就提要求实在冒昧,但既然您见了我,也知道我为何而来,能否请您援手救救我朋友?” 宇文洄挥挥手,大饼脸就退下了,他转过身,平静看着宁杳:“他不会死。” 又指一指风惊濯脖颈,“这是附骨锁,看不见摸不着,扎于魂魄。是苍渊中对待囚犯的一种手段。” 宁杳问:“那为什么他呼吸这么弱?” 宇文洄道:“因为他动了情。” “动情越深,痛楚越久。附骨锁是折辱人的利器,任凭如何振衣立冠,一旦生出男女之情,附骨锁就会缠上来,令人像狗一样,满地乱爬,把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人前。” “前阵子,他也犯过一次,和百媚生同时犯的。” 宁杳皱眉。 探了探风惊濯的气息,果然在回缓。她放下风惊濯,让他靠在墙边,忽然一怔。 看了一会,她慢慢抬手,抹去他的上两道清亮的泪痕。 “他为什么会受这样的刑罚?怎样才能解开附骨锁?” 宇文洄道:“宁山主,关于附骨锁,你我注定只能说到此。其他的,不该是我来解答。” 宁杳默默不语。 关于附骨锁的交谈结束,那其他的呢?看来他们这一面的缘分,还没到头啊。 这样精通轮回术的高手,把自己里外都看了个透,那也不用顾忌什么,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宇文尊主说的帮忙,就是想告诉我惊濯,他已经……” 对她动情? 宇文洄道:“是。或许对宁山主接下来的安排有所帮助。” 宇文洄说话时,宁杳就盯着他看,但很可惜,他除了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别的表情。 观察不出什么,她实话道:“我有挺多事好奇,但又觉得,问了就没意思了。” 毕竟宇文尊主不是江湖骗子,他说的答案,是实打实的。要是骗子,还能好的信,赖的不信,听着玩玩,真知道确定的结局,也挺没劲的吧。 她说:“我不问了,都提前知道,该不刺激了。” 宇文洄笑了一下,不是礼节,是长辈对小辈喜爱的那种笑。 宁杳抿抿唇,侧头看风惊濯,他脸颊上回了点血色,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 她是为了救他才来这的,现在他没事了,她也不知是否还停留:“宇文尊主,那我……” 宇文洄道:“宁山主,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沿着既定轨道有条不紊的前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有定数。所以,无论你介不介意,我注定要与你讲一讲,关于他的事情。” 话音落,他隔着虚空,指向风惊濯。 …… 风惊濯的一千三百岁时被放逐苍渊,按人界的年龄,只是个十岁的孩童。 苍渊位于瀚源海之上,是一片混沌云雾,外界无人能找得到入口。只有上面云层打开,金光射下时,便是入口大门,外界称那大门为“漏天金”。 风惊濯从漏天金出来时,遍体鳞伤,背着一奄奄一息的老者。 老者重伤到说不出话,目光涣散,手指不停在他背上轻划,断不成句,却还一遍一遍,不断地写。 胡乱潦草,字不像字。 抖着手坚持,最后却仍无力垂下,化出原形,靠在风惊濯背上断了气。 风惊濯抱着老者尸身,流了许久的泪,葬下他的龙骨后,便在世间游荡。直到走到月城最大的医馆前,决定投身杏林,治病救人。 那医馆主事的名叫赵三方,听了他的来意,乐呵呵的:“你这孩子,年纪这样小,难得有这份心。想成为医者也不难,你底子好,是龙族呢,龙族浑身上下都是宝。” 他蹲下来,温声道:“现在医馆里就有一个老婆婆,她患了怪病,需要用龙髓入药,可是龙髓稀缺啊,她女儿在这里,哭的眼睛都快瞎了。你愿意帮帮她们吗?” 风惊濯没有迟疑:“愿意。” 赵三方笑了,带他去后院,挖出他的龙髓。然后打着呵欠,将血淋淋的幼龙送去玄月仙宗。 玄月仙宗里,风惊濯没有龙髓,无法修炼,连做别人家宠奴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无休止的割血,剜肉,敲骨,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说到这,宁杳忍不住问:“一开始他年纪小,不懂,难道后来也没意识到这是利用吗?” 宇文洄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事实,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不清楚。” 他继续道:“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被当做礼物送给慕容莲真,慕容莲真阴戾邪肆,手下豢养了近千名男宠,其中龙族有百余人。她早早在这些龙族身上下了一种媚毒,龙魂阳刚,可保损毁大脑而性命无虞。” “此毒无药可解,中毒者养成后,则力大无穷,形同野兽狂撕乱咬,被咬伤的人,会变成非人非龙的怪物。此等怪物结合后诞出的后代,都会成为慕容莲真修炼邪术最庞大的踏步之阶。” 宁杳慢慢握拳。 宇文洄望着她:“风惊濯学问很好,不输你太师父,他知道媚毒无解,后果可怖。静坐一夜后,第二日清晨,将他所有媚毒深种的同族杀尽,阻止此悲剧发生。” 宁杳缓声道:“然后,因为杀这些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有罪?” 宇文洄没有回答。 不仅没回答,他慢慢转过身,背对宁杳,不看她,也再不说任何一个字。 这是……这一面的缘分,结束了?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宁杳对着宇文洄一礼,扶起风惊濯离开了。 外面,大饼脸还在候着,见她出来笑眯了眼:“宁山主,和尊上谈完啦?我送您下山吧。” 宁杳不置可否,斜眼瞅他:“你的轮回术怎么样,很厉害吗?” 大饼脸骄傲:“自然厉害。” 宁杳不做声,沉默很久猝不及防:“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行。”他几乎是和宁杳一起说的。 行吧,宇文行,还挺行的。 “不用送了,”宁杳说,“我自己行。” 宇文行哦了一声,也没再客气客气,站在原地笑着挥手:“宁山主,慢走啊,虽然你和尊上的缘分尽了,但是我们的缘分,还有很长哦。” …… 风惊濯醒来时,暗夜天高,无星无月。 身下垫了软厚的干草,很舒服,避风的山坳,也不觉得冷。 他撑坐起来,刚坐一半,看见宁杳就蹲在一边,仰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风惊濯心一突,记忆慢慢回笼:“杳杳。” 只叫了她名字一声,他就垂下头,将面容掩在阴影之中。 宁杳哪会让他躲,一把捧起他脸:“惊濯,我跟你讲,你现在可了不起了。” “……啊?” “你灵力涨的好快,我刚才探了,怎么说呢,和宁玉竹打估计还是打不过,但绝对能抓花他的脸!” 第16章 长姐说了,女人三分醉,…… 宁杳目不转睛地看风惊濯,还在往前凑,直到距离足以让他们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时,风惊濯动了动身子,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 宁杳眼尖,赶紧抓住他手腕:“惊濯,我跟你说个事情。” 风惊濯点头,装作不经意的活动,把手腕扭开。 宁杳心大,注意不到这种细节,大大方方去挽风惊濯胳膊:“惊濯……” 风惊濯无奈,只能直接把手抽出来:“杳杳,你想说什么?” 宁杳问:“你不喜欢我拉你呀?” “不是不喜欢,”风惊濯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这些解老前辈没有教过么,应该不会啊,“杳杳,你是落襄山的山主,你对我好,照顾我,把我当做朋友,我很开心。但是我身上是非多,你靠的太近,对你不好。” 宁杳道:“哪不好?” “我怕污损你的名声。” “怎么会呢。” 风惊濯默默叹气,这些话,本不该由他教,但既然她不明白,他就该正确引导:“杳杳,我知道菩提视众生平等,但并非人人都是如此。我……曾经是慕容莲真的男宠,而你是个姑娘家,如果我们举止亲密,会损伤你的清誉。” “你对我好,待我亲近,却也不能不顾男女之防。若在一开始不加制止,日后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也这般,那就是我不懂感恩,没有照顾好你了。” 宁杳这回全明白了,一拍大腿:“可是我们要成亲了呀!” 风惊濯差点咬到舌头:“……啊??” 宁杳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呆懵重复:“对啊,我们,要成亲了啊。” 风惊濯回头看。 宁杳拽他:“你看什么呢?” 风惊濯转回来,盯着宁杳:“玄武的尊主没对你下什么咒吧?” 宁杳哭笑不得:“咱们都说这么半天话了,你现在觉得我不正常吗?” 很正常吗? 风惊濯都有点不会思考了,勉强捋清思绪:“杳杳,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宇文洄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 风惊濯坐不住了,起身就走:“那我问他去。” 宁杳把他拉回来:“你跟他有什么可问的呀,再说你们两个有见面的缘分吗?没有的话,你就见不到……” 也不知道为啥,他脸色那么不好看,就跟野猪拱了他家白菜似的。 风惊濯第一次没顺从宁杳,低眸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灵力溢出,强盛的白光在在臂间流转。 “见面把握差了点,但不是没有。” 这发展宁杳真是万万没想到:“呦,你还计算起敌我力量了,你这是要强行制造见面机会啊,惊濯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宇文尊主什么时候得罪的你?” 风惊濯是压着火。 昏迷前,一切还正常,醒来后,她又是举止亲密,又说要成亲,中间都是因为见了宇文洄,能不上火吗。 他视她如珍宝,怎么能容忍她的人生沾上污点? 偏宁杳一点不长心,还挺乐呵,抱着手在他旁边碎碎念:“哎呀,我说真的,你不用去问了,宇文尊主确实没说什么,他就告诉我你喜欢我,就没别的啦。” 风惊濯所有的情绪都断了。 他回头,呆呆看着宁杳。 宁杳冲他一笑:“嘿嘿,我们成亲吧。” “就因为这个,”风惊濯道,“因为我喜欢你,你就要嫁给我?” 宁杳点头。对啊,这不挺简单的事吗。 风惊濯目光称得上严厉了 :“谁喜欢你都不重要,你是自由的。你要在喜欢你的人中,嫁你喜欢的。” 这是理智的话,没有错。 但说完,还是抑制不住少年人的冲动与期待,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可她什么都没有讲。 风惊濯笑了笑,目光黯淡下去:“杳杳,宇文洄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你也不用当回事。” *** 宁杳很崩溃。 本来和宇文洄谈完,她心里可敞亮,觉得飞升指日可待,就等着回落襄山成亲了。然而,风惊濯的态度,把他们俩的距离拉的,比以前还不如。 落襄山到悬澜渡的距离,有个一日也走完了。可她不想回去,回去又指望不上那些人,他们还没眼力见儿,不知道帮她撮合,就认玩。 宁杳就磨。 她是山主,她说了算,想走几日就走几日,拖着路程慢慢走,风惊濯也说不了什么。 这日刚入夜,他们路过城郊破庙,宁杳又拖拉时间,说累了,要休息。 风惊濯从不会对宁杳的决定有任何异议,就怕她不舒服:“你累了,我们去客栈下榻,这里荒废潮湿,霉气重。” 宁杳嘟囔:“没钱去客栈。” 风惊濯哄:“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我不,”宁杳立场坚定,“钱要花在刀刃上。在哪住不是住,就住这。” 风惊濯就不说了,嘱咐她稍等一会,进去收拾个能住人的地方。 宁杳在外边也没闲着,认真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抄着双手,看着远处,破旧小酒馆亮着微弱灯光,外挂的锦旆被风吹的乱七八糟。 要不,拆一个长姐留的锦囊? 不行,还是不拆了,一遇到困难就拆锦囊,三百个锦囊也不够拆的。还是得自己努力,想想办法,克服一下。 长姐说过,姑娘家要学会示弱,男人是抗拒不得的。 示弱啊,宁杳就犯愁,她这么强,哪有弱点呢? 深思熟虑过后,挖掘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弱点的弱点,但是她真没示过这玩意,让她示弱,比把真身拿去泡酒还让她难受,所以,打算借助点外力。 长姐也说了,女人三分醉,演到他流泪。 宁杳眯着眼睛看远处小酒馆,最终花了两个铜板,买了最便宜的酒,回去找风惊濯。 * 风惊濯收拾的差不多了,正想出去找宁杳,看她自己进来了,手里还拎着酒。 好,这就是把钱花在刀刃上,住这种地方,还喝酒。 他心疼她,又不忍心责备,好言劝着:“杳杳,天色晚了,喝酒伤身体,你要是喜欢,我给你拿着,明天再喝。” 宁杳已经开始演,语气哀怨:“我心情不好,现在就要喝。” 又问:“你酒量怎么样?” 风惊濯没办法,只能说:“还行。” “那咱俩一人一壶。”宁杳直接把酒壶放在风惊濯手上。 风惊濯低头看,酒壶倒是不大,酒气略苦,不是什么好酒。 他说:“杳杳,你少喝一点。” 宁杳点点头,拔出酒塞,潇洒一抛,一手抓壶举到他面前:“干杯。” 风惊濯跟她碰了杯,仰头喝了一口,想着一会趁她不注意,把她壶中的酒倒过来一些。 宁杳也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她咳嗽了几声。 风惊濯立刻抬手帮她拍背顺气,手伸刚出去,又在半空蜷缩,终于还是放下:“杳杳,你是不是没喝过酒?” 宁杳:“哪里的话,我经常喝。” 风惊濯不吱声了。 要不是她对他恩重如山,要不是他喜欢她——他也真想在她脑门上连戳几下。 宁杳又来了一口,可能是酝酿的愁肠起了作用,她真的觉得晕晕乎乎,好多滋味在胸腔内打翻:飞升困难重重,苍渊龙族不怀好意,落襄山要操心的事那么多,长姐也不在身边。 这酒,真给喝上头了。 宁杳道:“我想我爹。” 她嗓音低低的,含混不清,风惊濯心被刺了一下:“杳杳,你说什么?” 宁杳放下酒壶,眼前,风惊濯那张漂亮的脸也成了重影。 本来想装装的,这下好像有点真,情绪都上来了:“惊濯,我想我爹了。” 风惊濯目光发软,从怀中拿出一方干净手帕,轻轻擦去宁杳唇边的酒渍。 宁杳仰头,目光亮晶晶的:“惊濯,你知道吗,我们菩提一族特别公平,女人可以为心爱的男人生孩子,男人也可以为心爱的女人生孩子。我爹,他特别爱我娘,就算她是外族,他也要给她生孩子。” 风惊濯为她挡着夜来的风,安安静静听她说。 “爹爹生下了长姐,很快又怀上了我,菩提需三年零七个月才能瓜熟蒂落,但我爹还没到临产时间,我娘说,她要走了。” 宁杳双手托着下巴,头仰的高高的,向上看,破庙的塌了一个大洞,正好能望到苍穹中点点星子。 “我娘,是神界的神女。她要走了。” 神界以九天玄河为分水岭,过了九天玄河,爹爹就再也见不到娘了。 风惊濯柔声问:“宁夫人为何要走?” 宁杳咯咯笑起来:“因为没意思了呗。” 因为没意思了,兴起而来,兴尽而去,连回头都懒得。 风惊濯看她的笑容,心被拧了一把:“宁夫人她,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宁杳道:“我有时候也这么想,可能离别就是很残忍,所以幻想着给一个苦衷作借口。但是没有,我娘就是腻了我爹了,不想要他了。” 即便爹爹还怀着她,跪下来求娘,他愿意成全她离开,只求她等孩儿降生后杀了自己,让他飞升成神,带着孩子们去神界和她长相厮守,娘也不肯。 娘说,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要杀就现在杀。 爹爹却舍不得腹中的她。 这酒真是劣质,几口就喝的有点飘,耳边又响起爹爹去后,太师父抱着她与长姐一遍遍耐心教导:“即便身负无心神脉,天生无心,也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第17章 心生鳞甲 宁杳对于这一场革命得到的结论是:她的酒量,还真是个弱点。 这一觉睡得挺好,就是可惜,别说撩拨,连记忆都所剩无几了。属实是没发挥好,离长姐所说的微醺状态,差了十万八千里。 痛定思痛,宁杳觉得,不能直接照搬,长姐是人间甜妹,可是她相比之下,就有点木。还是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找出属于自己的赛道。 不过好在,动心这一关已经不用费神了,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惊濯明明喜欢自己,却不愿意和自 己成亲呢? * 进入簪雪湖地界前,要先过东南荒林。穿过荒林,基本就属于回家了。 拖了这么久,宁杳真没招了。 等回了家,好歹也要自持下身份吧,要不要抓紧这最后时间,撒泼打滚让风惊濯背她、强行贴贴? 然后她就不思考原因了,去他的吧,想也想不出来。她就磨,一个劲儿的磨他,撒泼打滚,磨的他到家就跟她拜堂。 宁杳正考虑抛下脸面的可行性,忽然眉心一皱,目光变得锐利。 “惊濯,”她拉住他,“不对劲。” 四周安静的不像话。 风惊濯第一时间侧身,挡在宁杳前面,“林中有人设结界?” 宁杳摇头:“不是,北面有人来。” 她说:“应当不是朋友。” 风惊濯向北看,风林萧萧,空气中似有一股暗流。 过了一会,他脸色微变,低声道:“杳杳,有脂粉气。” 随着他说,前方视线内出现一道模糊身影,背着双手,闲庭信步向他们缓缓走来。 他身穿黑袍,肤色是死人般惨白,身上脂粉香气熏的人几欲作呕。浓眉下那双眼笑意淡淡的,不慌不忙与宁杳打招呼:“宁山主。” 宁杳心说,她还是太全面了,太出名了也,现在路上随便来个人都能认识她了。 既然不想直接开打,那她也礼貌一会:“阁下是?” 男子挑眉:“宁山主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是万东泽啊。” 万东泽是谁? 感觉有点不太礼貌,宁杳没问出来,等他自我介绍。 男子故作伤心:“好吧,宁山主还是把我忘了,几个月前,您夜闯酆邪道宗,取走十三片苍渊龙鳞,还救了一名男宠。” 宁杳想起来了:“哦,是你啊。” 她重新打量他:记忆中的万东泽,虽然消沉,却没有这么病态诡异:“你没回家吗?你这是,又回酆邪道宗去了?” 万东泽道:“是啊,我千般恳求,山主却不肯收留我。如今,不知有什么感受?” 宁杳实话道:“没啥感受。” 万东泽沉吟,看向风惊濯。他的目光说不出的奇怪,似笑非笑,十分玩味。神色变得高高在上,又不知高在何处。 很快,他收回目光,对宁杳道:“宁山主,当时一念之差,您没有收留我,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宁杳被逗笑了:“凭你这句话,我当初要是留了你,现在已经后悔了。” 也不知这话触动了万东泽什么点,他笑出声来。 伴随他这一声笑,他身后密林狂风大作,一股冲天的香气席卷而来,后面款款走出一位盛装美妇人。妇人衣裙缥缈,金光灿灿,浓妆艳抹的皮肉却稍微有一点松弛,能看的出精心保养,却仍遮不住老态。 自她出现,风惊濯的目光完全沉了下来。 女人亦望向风惊濯:“许久不见,惊濯服侍人的本事见长了。” 她双目一扫,滑过宁杳脸庞时有极快的惊艳。旋即变得阴沉:“宁山主……果然貌美绝尘。我的男人,你用着可好?” 宁杳问万东泽:“这你娘?” 真可谓是一击致命,省去不少扯皮时间,慕容莲真登时大怒:“小贱人,今日我若不刮花了你这张脸,实在对不住酆邪道宗多年的名声。” 宁杳刚想反问酆邪道宗有什么名声,风惊濯跨前一步。 他本就半挡着宁杳,此刻完全遮在宁杳前面,前面两人都看不到宁杳的身影。 慕容莲真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滚开。” 风惊濯没动。慕容莲真和万东泽看宁杳的眼神,他都不喜欢。 慕容莲真冷笑:“惊濯,就算宁山主满意你的一身本事,也不用这么急着表现吧?这都要打起来了,你可别把你那满地狗爬的样子露出来,怪尴尬的。” 宁杳没动地方,她的声音从风惊濯身后缓缓传来:“你对我落襄山的人讲这句话,在我这,就是死罪。” 慕容连真道:“这话怎么了么?宁山主,你还年轻,可能不懂,惊濯就喜欢这么玩,这是他的需求。” 宁杳在风惊濯身后,轻轻揪住他袖口。 裹满全身的黏腻污浊气,忽然通开一个气口,干净的风吹进来,风惊濯心脏陡然一软。 他侧头低声:“万东泽比慕容莲真难对付。” 宁杳也低声:“我知道,你不是对手,躲好,别让我分心。” 话音落,她狠狠一推他,正面迎上慕容莲真,挥掌痛击,慕容莲真运气抵挡,两人手掌相交,气流震荡的树叶飒飒。 刚一交手,宁杳就觉得不对。 这慕容莲真灵力之高,绝不是传言中的那种水平。若真有那么弱,刚才她出手,足以将她重伤,可是她仅仅退后几步,连口血都没吐,她可不像是会谦虚的人,不知到底练了什么邪功。 那个万东泽更怪,这么久了,就在背后笑吟吟看着,兴致盎然,丝毫不慌,没半点宠奴的感觉,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不管了,先解决一个再说。宁杳手指翻飞,柔和光芒骤然外扩,在结界中,她倏然掠前,拳风直向慕容莲真面门。 果然不出所料,慕容莲真养尊处优,在灵力压制下,只拼拳脚功夫她就弱的不堪一击。 宁杳本就是虚招,见她如此劣势,转手向下改为直击心脏。 慕容莲真一口鲜血吐出的同时,一道劲风也逼至身畔,宁杳心下一沉:这万泽是什么鬼东西?这么强。 她甩开慕容莲真,左手止住那道灵力,压着万东泽双手向下,右手正要取他面门,忽然万东泽背后伸出第三只手,灵力强盛直向她腹部而来。 卧槽这怪物三只手?? 宁杳急下格挡,却也有点晚了,刹那间,一声直冲天际的呼啸运风而起,罡猛异常,冲向他们二人。 万东泽重击而来的力量被震散,卸去大半,只有小半数灵力将宁杳掀开。 宁杳就势滚翻,双手撑地,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转头看去—— 一条漆黑苍龙腾空而立,方才那声龙啸,就是它发出的。 那啸声清空直上,余威未散,风飒飒而木萧萧。 万东泽被那气场击得连退数步,深深看了这边一眼。下一刻,他抓起毫无声息的慕容莲真,抛出一个漩涡,闪进去不见了身影。 宁杳软下身体,方才万东泽灵气波及震伤腑脏,她痛的嘘气,刚想摸摸,整个人忽然被拥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杳杳,杳杳,”风惊濯声音破碎的厉害,“让我看看,我看看。” 宁杳何等人物,见缝插针,语气可虚弱了:“惊濯,你附耳过来……” 风惊濯心都快碎了,轻轻低下头。 宁杳就着唇边一抹血,脸色苍白,眼神也迷离:“濯儿,我快不行了,在我死之前,只有一个愿望……” “别胡说。” 宁杳一顿,风惊濯的嗓音,真是连听的人,都会觉得难过。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她不忍心装下去了,笑嘻嘻的:“哎呀,逗你玩,这小伤好吗。” 风惊濯不说话,打横抱起宁杳。 宁杳笑:“我说真的,这点伤,我都不稀罕养。不过……还是养养吧,得养养,正好你们轮流代理一下山主,我实在是不乐意干。” 风惊濯低声:“你回家后就好好休息。” 这话真令人愉悦,宁杳说:“话说回来,你还是个遇强则强的,这爆发力很可以嘛,不愧是苍龙,确实是不一样啊。” 风惊濯收紧手臂。 直到现在,他心间余悸都还没完全散去。后怕的恐惧如浪潮,一次比一次凶猛的涌上。 他抱紧她,走得缓慢平稳。 宁杳身上带伤,本就有些累,靠在风惊濯怀抱中,眼皮愈发沉重。她脑袋搁在他颈窝,一点一点,就快要睡着了。 朦胧间,听见他说:“杳杳,再不会有这种事。” 宁杳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模糊遥远,像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 **** 一个月后,落襄山。 “不是我说啊,你差不多点了吧宁杳?”宁玉竹风风火火走进来,看着摇椅里的宁杳,很没好气,“太师父半个月前不就说你都没事了吗?” 宁杳歪着,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再躺两天,再躺两天。” 宁玉竹一屁股坐她旁边:“你再躺两辈子,濯哥也会照顾你,但就是不跟你成亲,搞对象不是 这么搞的。” 宁杳不知道他搁着装什么大尾巴狼:“是吗,还请大师点拨愚人。” 宁玉竹道:“二两银子一点拨。” 宁杳烦得要死,伸脚踹他:“滚,滚滚滚。” 踹走了宁玉竹,解中意又进来了:“呦,您老还没起呢?” 宁杳鼻子里拖出个气音。 解中意道:“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宁杳一僵,腾地坐起来:“怎么说?” 解中意阴阳道:“你不是肚子疼吗?你不是躺着有利于思考吗?” 第18章 她听见隐隐约约的、刀削…… 秋去冬来,簪雪湖面镶了一层细白雪粒,立而不化。 今年入冬格外早,入冬飘雪,雪在落襄山上站不住,一整座山依然青翠浓郁,像雪地里的青松。 宁杳把宁棠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锦囊贴身收起,虽然用不上了,但不知何时才能重见长姐,这最后一个锦囊,就当是长姐留给她的无限希望,代替她陪着自己。 她呢,就回忆、揣摩长姐的样子,去巩固自己和风惊濯的感情。 毕竟她这小半生都是由修炼、亲情、友情构成,对于爱情,实在不大懂,好在也没少看少学:姐姐和姐夫的相处,从来也没避着她。 按她的理解,就是要多亲。 至少,清早亲一次,午间亲一次,夜晚亲一次。 然后,要多贴贴。 再多暂时提炼不出,但宁杳觉得够用。虽说,大概做不到长姐那么甜,但总归要撩出自己的想法,撩出自己的态度,合理运用前人经验,走自己的道路。 * 宁杳喜欢熬夜修炼,早上起不来。她就给风惊濯立了规矩,他早起后,得来她房间一趟。 风惊濯多听话一人,守着规矩,每日必来。 日上三竿,宁杳睁开惺忪睡眼,迷迷蒙蒙地,看见风惊濯坐在自己床边。 他手中拿着衣衫针线,安静无声地缝补。 宁杳弯了弯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便是一个吻贴在他脸颊:“惊濯,这个角度看,你真贤惠的没谁了……这是给我做的衣裳吗?” 风惊濯得了每日应得的第一个吻,心软的一塌糊涂:“你想要新衣裳啦?” “我还好吧,我不讲究的。” 风惊濯道:“那我做完了这个给你做,这是师姐要的。” 宁杳好奇:“嗯?你俩怎么勾搭上的。” 风惊濯立刻摇头:“没有勾搭。” “哎呀,就是……认识,就是关系好了,没贬义的,不紧张哈。”宁杳摸摸风惊濯头发,微乱的地方,用手顺一顺。 风惊濯这才又笑:“师姐说,潇哥的衣衫好看,她也想要。” 宁杳一想:“大师姐可不是见外的人,她让你做几件啊?” 风惊濯没觉得有什么,语气轻松:“各式各样的,六七件吧。” 宁杳捂额头。 按说都是一家人,都不计较,但是她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我去说说他们,都太懒了也,从你来了,什么活都让你干,就差把饭喂到他们嘴里了,有点过于狗了……” 她作势要下床,风惊濯赶忙拦她:“杳杳,我喜欢干这些。” 宁杳抱着手瞅他,怀疑且同情的小表情分明写着“你真的甘心当一个大丫鬟”? 风惊濯被她逗笑了:“杳杳,我总得做点什么吧。我喜欢这样,不想大家跟我客气。” 宁杳一条条数:“那他们也太不客气了,你要赚钱养家,还要缝衣服做饭,得陪老解畅谈古今,跟他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杂谈,还得陪楚潇喝酒陪他练剑,哦,还得哄着玉竹大小姐,给他顺毛听他发牢骚。还有啊,现在大师姐已经开始了——我可提醒你,她是不把人当外人,但也不把人当人。” 风惊濯还是笑:“可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啊。” 宁杳嘴唇微张,忽然回过味来。 她生长在这,习惯了。但她习以为常的寻常,对于风惊濯而言,是难以想象的珍贵。 “濯儿……”她心一软,就会更亲昵地唤他,“我真想早一点遇见你,从你出苍渊那一刻就把你捡回来,我一定会好好教你医术。” 风惊濯的心窝像是被打了一拳,放下手中东西,揽住宁杳,拥在怀抱中。 他想说,你已经教会我了。 这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医术。 最后他只是微笑,嗓音又轻又温柔:“杳杳,这样就够了。不论从前以后,我真的已经知足。” *** 两个人的变化,山上的人有目共睹,解中意想筹备婚礼,宁杳没让。 她说:“不用那么繁琐麻烦,挑个吉日,有个宽敞地方拜拜天地和祖宗,就这样就行。” 解中意道:“可成亲总得穿喜服吧。” “我们就用爹娘成亲时的喜服呗,挺亮堂的,哎呀,是红的,当个好彩头也就行了。” 解中意反问:“用冉青成婚时的喜服,你这是触霉头吧?” 此话怎讲啊? 宁杳劝:“我们两个成婚,也不图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不就穿个衣服嘛,哪有这么讲究,意思意思,差不多就得了。” 可解中意不会差不多就得了,因为她提起她爹,他还伤心上了:“怎么能差不多?你可是冉青拼命亲生的,他的心头肉啊。冉青……呜呜呜冉青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却没照顾好他,让他最后那些年心里那么苦,形销骨立地走了……” 一提起她爹,太师父就容易激动,宁杳已经习惯,老老实实垂耳听。 “惊濯那孩子,像他啊……温柔又懂事,我一想到他以后,孤孤单单的,我这心里……这心里……” 解中意说着,颤颤巍巍抹一把眼泪。 不是,说就说,怎么还扯到惊濯了呢?怎么还哭上了呢?宁杳哄:“惊濯怎么会孤孤单单呢?他性子这么好,人又聪明通透,走到哪不招人喜欢?以后做上神,一定很受爱戴与尊敬,肯定会有很多朋友陪着他,关心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解中意低着头,揪起一块袖口擦眼角。 宁杳推推他:“太师父,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稳重啊。” 解中意低声道:“这不是有感情了么。” 宁杳道:“那怎么办?不飞升了,由着苍渊龙族什么时候打上来,咱们落襄山整整齐齐,同年同月同日死?” 话犀利了点,但道理没错。 解中意抿唇:“你说,棠棠的那个夫君,还有没有点希望?他那个无情道心不保真呢……” 宁杳笑了一声,站起来两步走到门边:“这么说吧,当时我就站这,”她指指床榻,“他们两个在那,那个聿松庭道心破了,有出气没进气的,我就直接学他吧,‘阿棠,你没有错,是我不好,我不该去修无情道,以至于你今日这般为难,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就这样,反正,你品吧,我觉得指望不上。” 解中意默然不语。 宁杳看看他,语气放软:“太师父,如果有的选,我也愿意陪你纠结纠结,可只有一条路,与其大家舍不得,不如好好珍惜最后在一起的时光。咱们做一家人,注定缘分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晚上,宁杳招呼大家开会。 开会的主题,是大伙齐心协力建立簪雪湖上的结界,原因是未雨绸缪。 这事儿大家都心照不宣,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这么早就散会有点可惜,楚潇提议:“夜色正好,人也齐全,咱喝点酒吧。惊濯来落襄山,还没开个欢迎会呢。” 大家都没意见。 这一来,楚潇拿酒,宁玉竹贡献了自己酿的全部果干,屠漫行摆上所有山外带回来的点心,解中意端了一锅炒瓜子。 宁杳看着这一切,发觉自己的生活真是乏善可陈。 她冲风惊濯一摊手:“……我没准备吃的。” 风惊濯说:“那咱俩吃他们的。” 宁杳哈哈笑,但笑归笑,又觉得自己显得特没诚意,想了想,一拍脑门,对风惊濯道:“你等着。” 她噔噔噔跑回屋,很快扛着一个麻袋跑回来。 把鼓鼓囊囊的麻袋往地上一搁,宁杳坐下,拍拍矮胖的麻袋:“这是我的心意,给你的小金库。” 风惊濯拎了拎麻袋的重量:“杳杳,你这可就……” “太偏心了,居然单给小金库,”宁玉竹伸手道,“濯哥,请给我两吊钱。” 宁杳奇道:“你要钱干什么?” 宁玉竹轻描淡写:“挥霍。” 宁杳没好气:“我给你两巴掌,没眼力见,给我倒酒。” 大家就这么吵吵闹闹的喝上了。 楚潇喝的最上头,胳膊勾着风惊濯肩膀:“惊濯,你听哥说,咱们做植物的……嗝……和你们做动物的,一定要懂得心疼自己……哎,心疼自己,你就记住哥这句话,什么时候都得心疼自己嗝……” 解中意没眼看:“你快心疼心疼他吧,你要熏死他?” 楚潇没听见,灌了自己一口酒,醉眼朦胧地嘟囔:“我就不喜欢谈恋爱,没意思。这世上,男的没一个好东西,女的也没一个好东西。” 被波及到的宁玉竹还口:“在场的男的,除你之外都正常。” 屠漫行倒是表示赞同:“啊对对对,没好东西,就你一个好东西。” 楚潇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反话,立刻还口,两人在“你不是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你祖宗十八代都不是东西”中,迅速互相问候共同的祖宗。 忽然,楚潇怼了宁玉竹一拳:“骂不过你,我就揍你弟!” 屠漫行立刻跟上,照宁玉竹脑袋来一下:“好哇,你欺负我弟,那我也欺负你弟!” 两人又从问候共同祖宗,转换为“打你弟”“打你弟”。 宁玉竹坐两人中间,气得俏脸发白,精准告状:“濯哥,你看他们都欺负我!我要和宁杳换座!” 宁杳就坐他对面,绝佳观众席,怎么可能跟他换?宁玉竹撒娇也就风惊濯会管,眼看他走过去护着,也莫名其妙挨了两下。 她哈哈大笑,摩拳擦掌想加入,忽然思绪一闪。 一个荒唐的念头陡然撞入脑海。 他说,我没有父母。 他说,桑主雄霸一方,我是他的仇人之子。 第19章 “杳杳,求你,不要进来…… 解中意一连几日都在藏书阁里。 落襄山的藏书阁,叫是叫了这么个名,但和世家大族相比,寒酸的可怕:就是三间茅草屋,里面摆满了破破烂烂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是更破破烂烂的书。 不过,条件虽然简陋了些,但这里没有废书,每一本都有相当的价值。都是由先人整理,汇编,去掉无意义的糟粕,保留下来的精华。 三间茅草屋,抵得上别人家里几座宫殿的藏书阁。 解中意这些日子没干别的,就把自己关在里面,废寝忘食的研究。 拨了拨灯芯,火光微闪后更加亮堂,解中意揉揉眼睛,抓紧笔,继续誊抄他收集下的只言片语: 苍渊,自伏天河陨落后所形成,延续千万年,后代子孙繁衍其中,终生不出。除渡天劫飞升,或断爱杀妻杀夫,自烹前尘,焚情飞升。 自古渡劫飞升者四,焚情飞升者无。 掠过大篇幅渡劫飞升细节,解中意直接翻到焚情飞升那一节: 苍龙先天缺损情根,心生爱念,则逆之本能,致自生鳞甲,断情绝爱,而起杀戮之念,非虐杀伴侣不可终结。焚情飞升,前尘尽忘,无从唤醒。若强自回忆,伤损颅脑,摧折魂魄,终形如疯癫痴傻无可逆回。 不对,不对,到这里就不对。 解中意烦躁地丢开笔,一头花白的发被他抓的乱糟糟:渡劫飞升出四个神,这有详实的记载。同时也标注焚情飞升成功的,一个都没有。既然没有,那关于焚情的这些结论又是从何得来? 这几乎是上古末代之时的记载,再往前追溯也没有。落襄山都没有,其他宗族更不可能知晓。 前因后果都搞不清楚,还妄想找出解决办法吗? 解中意颓然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解爷爷,你年纪大了,叹气会长皱纹的。” 屠漫行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吹了吹指甲,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忙吗?有事跟你说。” 解中意疲惫地招手:“进来。” 屠漫行反手关上门,在他身边落座:“你这没日没夜的,干什么呢?” 解中意说:“我找找。” “找什么呢?” 他只说:“就找找。” 屠漫行双腿交叠,两条胳膊搭在双侧扶手上,语重心长:“老解,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可别把自己累坏了。咱们杳杳为什么那么心急火燎想早点飞升,还不是因为你年纪大了,怕你死了。” 解中意烦的不行:“你说话啊,那可真是太好听了,好听死了,我就不明白,冉青为啥就得意你这个徒弟?” 而且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老吗?解中意来劲了,掰着手指头数:“为什么急着飞升你们没数吗?棠棠,一早就放话了说不生孩子,谁爱生谁生;你,一天到晚流连花丛,见一个爱一个,但就是不成亲;楚潇,天天喊着恋爱没意思浪费时间,那个宁玉竹,呵呵,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天底下就没有能配得上他的人。咱这算是绝后了吧?啊?那是为了我吗?那是为了这一大家子!” 他没好气:“你不有事要说吗?啥事儿,赶紧说,说完赶紧滚滚滚滚滚。” 屠漫行慢条斯理:“你看,你挺明白的嘛。那还在这找什么呢?” 她冲解中意手边那摞书努努嘴。 解中意哑了火。 屠漫行道:“惊濯是个很好的孩子。” 解中意垂头,默不作声。 “挺好的,宽容到叫人匪夷所思,玄月仙宗的人,他一个也没想报复;为了阻止慕容莲真的邪术,又能当断则断。这样的人去做上神,是大地之福。” 解中意沉默良久,道:“我也不是……完全为了惊濯。 “从前吧,总说飞升,全族热血沸腾地向死而生,但也就是咋咋呼呼,没个成的。现在,眼看杳杳真走到最后一步,我这心里……我这心里也难受。” 菩提一族,即便死是飞升的必经之路,但想想还是心疼。 屠漫行道:“箭在弦上,没退路了。失忆挺好,免得他愧疚,咱们见他,心情也复杂。” 解中意叹了口气:“失忆是好。眼下来说,当然好。我就怕以后。” “惊濯在落襄山这么久,我把他当做自家孩子。你回来的晚,你不知道,楚潇把他当亲弟弟,宁玉竹也把他当亲哥哥,杳杳她……” “我就怕有一天,她会伤心。” 为人所杀,对方失忆,自己又感情未灭……那多…… 憋屈啊。 见过冉青伤心,就再也不想看自己的孩子伤心了。 屠漫行哈哈大笑:“老头子,你多虑了!杳杳没长心,伤什么心呢?” 她说:“杳杳是师父最伤情痛苦时所怀,她的无心神脉比棠棠更纯,生来钝于情爱,既然无心,又岂会伤呢?你关心杳杳,还不如关心那两个呢,别看楚潇整天喊着不谈恋爱,宁玉竹谁也看不上,他们两个重感情。” 那能一样吗。解中意不吱声。 屠漫行继续劝:“真的,太师父,你信我的。你就是心肠太软了,根本不懂无心人的脑回路,虽然我没无心神脉吧,但我觉得自己和棠棠杳杳她俩最像了,多少能理解点。” “就像你,情感丰富,这点事你觉得天都塌了——妈呀咋办啊,我被杀啦,他不记得我啦,我难过呀嘤嘤嘤——”她啪地打一个响指,“醒过来!那是你,杳杳心里只有飞升,没别的。我向你保证她以后绝对没这些腻腻歪歪的心理活动,要是有,呵呵……” 屠漫行笑两声:“那我可不管他神不神的,先把干扰我师妹又没可能的男人杀了,告诉她‘别想了,人噶了,换个男人吧’,多简单的事啊。” 解中意心情复杂难言,有时他不明白,自己养大的孩子,为啥奇葩这么多,是不是自己教育水平一般。 解中意双手捂着额头:“行了行了行了,你找我有事,就是说这些。” 屠漫行道:“不是啊,我是想起来啊,我为啥回的家。我当时正在外面浪的开心,然后察觉了些奇怪的地方,才回家的。” “嗯,为啥?” “最近外面,横空出世一天才,名叫万东泽,原本是酆邪道宗一宠奴,也不知搭了什么东风,修为突飞猛进,就在我上山的前几日,他应天劫而飞升了。” 万东泽这人解中意知道,宁杳提过,诡异反常得很。没想到,这么快他都飞升了。 “奇怪的是,他飞升之后并没有去往神界,就盘桓在酆邪道宗中,还收获了不少倾慕他的人做神使。他聚集了许多宗门在一起密谈,说要为他的夫人报仇除害。” 解中意问:“他夫人是谁?” 屠漫行道:“竟然是慕容莲真。” “除害呢?” “很不幸,是咱们山主。” 解中意冷笑两声。明白了,这是冲他们来,还要冠上一个正当的名头。 “你还知道什么?” “剩下的也就是些笑话了,比如说杳杳多么霸道无忌,嫉妒他夫人的美貌,把他夫人残忍杀害云云……都不值得一听,太可笑,哦,对了。” 屠漫行坐直:“我听说,他们还找了个帮手,玄武家的人,好像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吧,被扫地出门的弟子,叫宇文菜。” 解中意面色凝重:“玄武家的人,是强敌啊。” 屠漫行不觉得:“得了吧,谁家强敌叫菜啊。” 解中意顿了顿,一记眼刀甩来:“我也真服了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一回家就说?” 屠漫行很无辜:“我那不是,那不是一回家,就尴了个大尬,完就给忘了嘛。” 所以说她非得见一个调戏一个吗?解中意正要再骂,忽听门外轻轻敲了两下,风惊濯的声音低低传来:“解前辈,我方便进来么?” “方便,”他应了一声,驱赶屠漫行,“你走吧,烦你,懒得跟你说。” 屠漫行才无所谓,吊儿郎当往外走,开门一见风惊濯,愣了:“惊濯脸色怎么这么差?” 解中意正收拾桌上东西,放到不显眼的地方去,闻言匆匆盖层布,赶忙走过来:“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风惊濯脸色是苍白:“解前辈,我想与你说件事。” *** 宁杳从柜子里翻出父母成亲时用的喜服。 她以前没见过这套喜服,只知道有,爹爹旧物中就这么一套红衣,那应该就是了。 翻出来才发现,说是喜服,其实就是两身红色布料裁剪的普通衣裳,上面绣了祥纹,看着吉庆些。 时间久远,这红已不那么鲜艳,变作岁月磋磨过的旧。 父亲故去时,她还小,年纪小而不懂事,但很聪明,还不是那种小孩子的天真聪明,是很稳的智慧型。 比如,长姐会哄她:“爹娘感情还是很好,娘亲放弃长相厮守,因为她不舍得杀爹爹。” 她会反驳:“长姐,娘不是不舍得,她是懒得杀。” 长姐哄孩子一样:“不是哒,娘很爱爹的。” 她叹气,心疼长姐:“长姐,虽然真相有些残忍,但你要早点接受现实。娘对爹,真的是无感。” 长姐:“……无所谓,反正感情,就还行吧,还行。” 爹和娘不是一路人,爹用情太深,而娘太薄情。 宁杳没见过父亲哭过,也没见他露出任何悲伤神色。他只会温和问她的功课,陪她玩耍,在她想娘的时候哄她,告诉她娘是天上的神女,有上神之责,不能常常陪在他们身边。 但他最后是忧伤郁结而死,死的时候,眼睛已经不大好了。 宁杳轻轻抚平喜服上的细小褶皱,想象爹娘曾经穿上过的样子:娘亲什么样,她想不出,因为从未见过。爹爹么,他生得芝兰玉树,穿这么喜庆的颜色,定然丰神俊朗。 第20章 杀妻。又名飞升之男主版…… 风惊濯脸色惨白如纸。 自己设下的结界,自己最清楚,结界全毁,杳杳进来了。 想个办法,快想个办法啊,风惊濯瞳仁颤抖,眼珠慌乱地左右转动,茫然看一眼身侧洞壁,身子蜷缩紧贴过去,仿佛再用些力,就能把自己塞进石壁之中,为她屏蔽危险。 他背对洞口,快速用刀尖一下一下刮挖小腹。 刀刃不断带出模糊血肉,说不清那是龙髓还是什么,但他也不在乎:她平平安安的,他粉身碎骨也应该。 这一刻,唯一的希望就是挖出龙髓,令灵力无法凝聚。没了灵力,再大的杀意,也就没了威胁。 他毫不犹豫,动作愈快,狠的不像对待自己的身体,而是仇敌。 ** 宁杳一进来看见的,就是风惊濯跪在地上,锁着双手,用匕首疯狂翻搅自己腹部的模样。 满地血肉,无数鳞甲。 她脑子“嗡”的一声,一挥手隔空打飞风惊濯手中的匕首,被鲜血浸洗过的匕首“咣当”一声砸落在地,溅起几朵血花。 宁杳冲上去扳住风惊濯肩膀,他浑身是血,几乎就是个血人:“你疯了?!” 她双手结印,清润温和的治愈灵术源源不绝涌进他身体。 风惊濯失了匕首,瑟瑟发抖,双手藏在背后。 他看起来,真的快碎掉了:“杳杳,不要浪费你的灵力,杀了我吧,趁现在……趁我现在还有些理智。” “我求你,我求你答应我,我这一身都是你给予的,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不可以伤你,不可以伤你……” 他如癫如痴,被折磨的浑浑噩噩,宁杳心中大起不忍,捧住他脸颊:“惊濯,没事的,没事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这些话落在风惊濯耳中,却变了模样。 他也多想抱抱她,但此刻,他拼命抓抠自己的手,都不敢拿到她面前来: “我不要你保护,杳杳你不要再保护我了……如果你还怜惜我,我求你杀了我,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动手吧,动手啊……” 她却不停摇头,断不肯听:“我不会杀你,我说过会对你好。” 风惊濯凄绝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杳杳,我好恨自己啊。” 他好像就只会说这一句,反复喃喃:“我好恨自己……我好恨啊……” 恨自己跟她回家,贪恋落襄山的温暖不舍离去。 恨自己明知不配,却还是与她在一起。今日是他们大婚之日,他却给了她一场空。 恨自己身为苍渊龙族,无法自尽。 恨自己无能。 风惊濯双膝一点一点向后挪动,似久不见日光的枯骨,动一下就会坍塌:“杳杳,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如果我这样求你,你会不会答应我。” 他深深弯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至此,他已完全崩溃,一个磕头,一声恳求:“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宁杳大惊,抢身上前制住他动作,双臂紧紧抱住他:“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不要这么伤心,真的会好的,不哭了,我陪着你呢。” 风惊濯泪流满面。 怎么说,她都不信他会伤她。 是啊,他自己都不信呢。 “什么声音……”他僵硬的眼珠转动,“外面动静不对……” 宁杳抬眼望着他:“有敌来犯,是万东泽。他集结了许多宗门攻上山来,人多势众,咱们打不过。但你放心,我已经叫太师父他们藏好了。” 风惊濯睁大眼睛,眼眶中流出的泪不再清澈,混着一丝浅浅血红:“所以,你因为有危险才回来找我的吗?你不要管我了,别管我了——” “你去太师父他们身边,你去找他们,你们在一起好好的。这一切都是我引来的,都是我的错,就让他们来找我,让我保护你们,好不好?好不好啊杳杳……” 宁杳重重摇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风惊濯崩溃到轻轻笑了,神思恍惚:“是我的错,我的错,一开始就错了。出苍渊的那一刻,风伯伯护着我死了,从那时就错了,不应该是他死,不该是他死……” 宁杳一下子吻住他的唇。 就像往常一样,清晨,午间,夜晚,他们在房间里,在山林小道,在慕鱼潭,在月色星空下,她按时按点亲他一下,他会红了耳根,也会温柔回吻。 但这一吻,她没算时间;这一吻,她只品尝到了他的血腥与苦涩。 风惊濯心跳停了一瞬。 杳杳在亲他,杳杳…… 杳杳? 下一刻,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双手,不由控制地慢慢伸出,停在她纤细的腰侧,沉沉加重力气。 如同野兽濒死前最后一声哀鸣,风惊濯猛地偏头,躲开她唇,嗓音嘶哑:“杳杳快走!快走!!” 随着话音落地,他眸光渐暗,倏地手握成拳,雷霆万钧一击在她心口。 这一拳结结实实,宁杳狼狈翻滚出几丈,“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纵使早有准备——让自己不保持御敌状态,卸去所有灵力,时刻等待着风惊濯出手——但受此一击,也不免痛的蜷缩身体发抖。 定是活不成了,她心里清楚,他这一拳便打烂了她的肺腑。 宁杳唇齿微张,鲜血汩汩流出,还没缓过一口气,双腕一紧,被两条绳索缚住一般,整个人被股力量倏然拉起,软绵绵吊于半空。 目光所及,风惊濯已从地上站起,手腕间的镣铐尽数断裂,他掸了掸衣袖上的铁屑,微微抬眸,凝视她。 这……还是惊濯吗? 或许他情根尽断,心中不剩任何爱念、只有弑妻的欲望,所以变得根本不像他——宁杳几乎觉得,有另一个人,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满身淋漓的血,方才还凄凉破碎,十分可怜。现在看,像刚吃完人的鬼怪。 鬼怪的目光漆黑而粘稠,眼皮微抬,全然纯粹的恶意。 想再努力看清楚,视线却已因剧痛而模糊。 宁杳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了,看不到更好。她不想惊濯在自己眼中最后的印象,是那个样子。他一定也不想的。 看是看不到了,但是可以听见:他抬起手掌,汹涌的灵力在他掌心聚集,唇瓣微张,一字一顿:“你去死吧。” 那语调怪的出奇,似是积沉的恨,恨到亲手杀之后,而生出诡异的愉悦。 他猛一挥手,澎湃灵力化作一道无形气刃飞向宁杳,从她心口贯穿,后背透出,瞬间震碎了她的灵脉。 宁杳仰头,双唇颤抖。 大脑中白光交织,阵阵金晕,她看见落襄山上的白云,看见日光透过枝桠投下的碎影,山上的风终年温暖,星光近的伸手便能摘下。簪雪湖上铺了一层松软的落雪,从此湖变成了雪原。 她看见长姐甜甜笑着,作势要来揪她耳朵:“你这个小呆子呀,说你什么好?咱们菩提族的信仰,是‘差不多就得了’,你这么用功,长姐很心疼啊。当然了,最主要是我实在赶不上,我很羞愧啊……” 她又看见了爹爹。 他和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不同,而她变得很小很小,被他抱在膝头:“爹的杳杳真厉害,爹爹的七百岁时,还什么都不会呢。” 她很得意,一手指天:“我要做神!” 他低笑:“爹爹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 万东泽率一众人向山上发足狂奔,不停回头催促:“快些!快些!这里灵力波动的很不对劲!” “山上的其他人怎么杀都行,宁杳必须留活口,知道吗?!” 他身后之群人双目呆滞,口中整齐划一应了声是。 忽然间,山顶黑云陡沉,狂风大作,山林树叶呼呼作响,东倒西歪,万东泽蓦然停步,直愣愣望着远方那冲天飞升的巨龙。 那龙身长百尺,通体漆黑,满身钢鳞铁甲,强盛的光芒晃的人睁不开眼。龙身盘旋之处罡风不尽,整座山头几乎被夷为平地,火星四点,很快便燎成一片火海。 墨龙化身入云,金光大盛,转瞬不见了踪迹。 万东泽喃喃道:“他飞升了……” 他猛地转头,诘问身旁男子:“风惊濯飞升了,那宁杳、宁杳岂不是死了?宇文菜!你不是说看的到、有机会吗?这就是你看到的?” 被点名的男子——宇文菜一双绿豆眼眨了眨,摊手:“我也一直说了,要快一点,赶得上才有机会。” 万东泽恨恨骂了句。 宇文菜劝:“主上不必心急,这宁杳说到底不也没死吗?她是有福之人,哪那么容易死,重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何愁您的大计不成?” 也只能这样了,万东泽缓了缓:“你能看到吗?我要等多久?” 宇文菜挽一挽袖子,左手前伸,挨个掐着手指:“时间久远,模模糊糊,且有人为干预,我看不清楚。” “人为干预,这怎么回事?” 宇文菜说:“我看不清楚啊。” 万东泽重重叹了口气,罢了,能有什么办法,能得到一个玄武族人支持,已经很难得了。他既然为自己择了主,那就证明跟着他,下场总不会差。 但即便这样安慰自己,心中也放不下,忍不住再确认:“宁杳本事也不算小了,飞升成神,只会更强,日后我能否抓得到她?” 这回,宇文菜很自信:“我可以肯定,您会心愿得偿。” …… 山火烧了整整一夜。 清晨,烟雾尚未散去,四下零星火苗明明灭灭,晨风吹过,火苗忽又窜起几寸。 山路尽头,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木棍,身旁年轻男子搀扶他,慢慢前行而来。 第21章 恭喜宁杳神女飞升上神!…… 宁杳这一觉睡得很饱。 什么样才算饱呢?大约就是熬了通宵后,睡他个昏天黑地,等神清气爽自然醒来后,已是近黄昏的时候——但那已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这一觉,就是这种情况,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体从来没这么舒服过。 睡得饱就不想赖床,宁杳睁眼就利索地起身,抬头一看,愣住了: 这不是她的狗窝。 这座金殿,富丽堂皇到到处都冒着金光,灵气氤氲,几乎能从墙壁和立柱里透出,所有陈设都散发着古典的贵气。那不是有钱两个字能形容的,那是一种质感。 宁杳看了会:“……太师父?大师姐?” 没人应,她又试探:“宁玉竹?老楚?” 宁杳干脆地站起来,大步向外走,还没走到门口,目光被房间中央桌子上摆的整整齐齐的一排菩提吸引去。 她走过去:“不是这大白天的,你们现原形干嘛?无不无聊?” 又说:“别闹了,赶紧变回来,我还有正事说呢。” 还是没人理,宁杳正打算揪他们两片叶子,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数不对,不是四株菩提,是五株啊。 她眼睛都圆了,兴奋地抱起其中一个:“长姐!” “宁杳神女。” 宁杳回头。 一个白白胖胖的姑娘站在门口,圆手圆脚圆身材,脸上带着和善的喜气:“恭喜宁杳神女飞升上神,我乃掌事之神五福来,特来邀您前去觐见无极炎尊。” 一瞬间,因为久睡而空白的记忆大片大片涌入,涌入的过程十分粗暴,甚至有些顺序错位,但有一点很确定,她知道自己已经成神。 不是记起,是知道。似乎身体中有一道潜意识:只要她醒来,她就是神。 看宁杳有些失神,好像在思考什么,五福来关切问:“宁杳神女遇到了什么难处?没关系,可以与我说,我作为掌事神,本身就负责新神的引导。” 宁杳道:“我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失忆了,但又没完全失。我这失忆……有针对性。” 五福来恍然大悟:“这情况我懂,你是不是记得自己的族人亲人,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但独独忘了与飞升相关的人和事?” 这么复杂的情况,她还斟酌用词怎么令人信服呢,没想到就被人准当当的说出来了。 宁杳好奇:“就是这样,我这是怎么了?” 五福来道:“放心,这是正常的。咱们飞升的神,十个里,少说有七个吧,会暂时忘记与飞升相关的一切。因为飞升实在太痛苦了,疼忘了,但总会记起来的。就是这时间长短嘛,不一定。” 她打比方:“你看我,我当时也忘了,过几百年才想起来——原来我渡天劫的时候,活生生承受了七十九道天雷!” 说到这,她捧心口唏嘘不已:“七十九道啊,怎么没把我痛死,天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宁杳深表赞赏:“七十九道也太多了,你好厉害!” 她心生向往:“也不知道我挨了多少道。” 五福来互吹:“你肯定比我更厉害!你这么年轻就飞升了,怕是承受的比我多多了。反正,咱不急,不就那点子记忆,还全是痛苦,不重要,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想起来后你就发现,没啥大不了,都过去了。” 确实不急,管她怎么飞升的,肯定遭大罪了呗。 不是病就好,宁杳开心地点点头。 再看看身边的菩提们:“我的族人们都现出了真身,叫他们也不理,他们都没事吧?” “都没事,成为神族,须以真身安养一段时日, 他们灵力不及你,故而化形比你晚些,不碍事。” 五福来耐心解释:“还有,你在飞升之前,下了一道山主令,现在应该算是神令了,要所有族人同您一道归尘,他们这才刚聚形不久,醒的慢些也正常。” 宁杳放下心来:“那我们走吧,别让无极炎尊久等了。” 五福来笑的喜气洋洋:“这边请。” 一出门,入目的是从未见过的风景。 宁杳向前走好几步,一直走到前方半人高的护栏向下看:“我们这是在一棵树上?这……这么大的宫殿,在树上?” 五福来笑眯眯地站她旁边:“是啊,宫殿大,树更大。这是神界的司真古木,远古天神创世伊始它就在了。每个新飞升的神,无极炎尊都会为其赐居住所,这是他为你挑选的,你感觉咋样?” 宁杳露出穷人般的笑容:“这个……白给我吗?” 五福来被逗的哈哈大笑:“就是给你的啊,以后司真古木是你的神殿,这整棵树,树上一切,都是你的。” 话说回来,这个地方,确实很香。她们现在所处之地,是古木上方树冠处一截分枝枝桠,宽几十尺,长看不到头,刚刚自己所在的殿宇,就坐落在这枝枝桠上。 往下看,还有无数高低错落的枝桠,上修亭台楼阁,间杂神木枝叶,露水成湖,灵气四溢。 这棵远古神木,高大的可与山比肩。 五福来道:“宁杳神女,你喜欢就好,无极炎尊斟酌很久,还担心你委屈呢,毕竟飞升前你是一山之主,拥有一座山呢,现在变成一棵树,落差有点大。好在,你性格超好,没说的。” 宁杳诚实道:“不是我性格好,你是不了解那山。” “是吗?哎,不重要,那就是苦尽甘来嘛,”五福来笑道:“下去吧,正好带你认认新房子。 * 去往无极炎尊的神殿,两人聊了一路。 五福来喜欢聊天,话匣子一拉开就关不上:“近几千年飞升的神都很年轻,不仅年轻,灵力还高,真是令神压力很大。” 宁杳挺感兴趣:“飞升了几个神啊?” “算你四个,从一万五千年前乐神那老头以后,都年轻。” 宁杳问:“那最强的神是谁?” 五福来自然而然:“那当然是……” 她忽然顿住。 表情有一点点僵,旋即恢复,笑眯眯地展现出她的情商:“当然得是你!你才刚过六千岁,在菩提族不过刚刚成年,灵力精纯,而且性格还好,私心跟你说,我觉得你完胜他们。” 宁杳感慨:“福来,你夸的会不会过了点?我敢不敢信啊?” 五福来:“包的。” 宁杳就笑。 不过,笑归笑,她心里明白,五福来最开始想说的人,不是她。 但这无所谓,哪还没点私隐啊,她也不打听:“你说去见无极炎尊,我应该准备点什么?” 聊这会,两人关系已经拉近不少,去掉了客气的敬称,五福来友善地传授经验:“杳杳你就别紧张,啥都不用准备,一会见无极炎尊,他就会给你安排神职,然后再随便聊一聊神职规划,你就算真正成为掌管一方的上神啦。” 她还挺八卦:“你有没有啥喜欢的神职?想当什么神啊?” 宁杳直言不讳:“我想当财神。” “哦呦,财神位子确实空着呢。” 那可太好了!宁杳眼睛睁圆,特别亮:“等下我就这么跟无极炎尊说就行,是不?” 五福来眨巴眨巴眼睛,摆手:“也不是,我就跟你闲聊嘛,具体安排什么神职,还是要由无极炎尊来定——他应该已经定好了。这个嘛,还是他安排什么就是什么,最好别提出异议,这不显得懂事嘛。” 宁杳说:“你人还怪好的嘞,我学到了。” 五福来嘿嘿一笑:“也没有啦。” 又说:“等下见了无极炎尊,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多聊会也无妨,不必太拘束。虽然他是众神之首,但没有架子,人很和蔼的。” * 无极炎尊的神殿大而明亮,足底仙雾缭绕,前方有六根柱石,擎天而立,上面镌刻着古老的咒文。一只巨大的金色神鸟在高空,栖息于一片轻薄似无的云雾上。 它目光下撇,那眼神怎么说呢……挺睥睨的,比正儿八经的神派头都足。 本着友好至上的理念,宁杳对它扬眉笑了笑。 神鸟一双豆眼严肃,傲娇而淡定地转开目光。 五福来也看见,惊呆:“它居然第一眼就喜欢你哎,杳杳,这可难得了。” 宁杳回忆了下那个眼神:“那叫喜欢啊?” 五福来肯定:“当然是喜欢,它喜欢才一直趴在上面偷看。我跟你讲啊,这么久以来,我就见它第一眼喜欢过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 她顿住。 她咋又顿住了,宁杳还听呢:“另一个是谁呀?” 五福来表情很古怪,连连摆手:“没谁,没谁,快进去吧。” 宁杳很识趣的不问了,随她踏进大殿。 前方上首金椅上端坐一男子,身上衣装清贵威仪,容貌俊美周正——单从长相论,只能说看着比楚潇还年长些,但实际活了多久,那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宁杳发现,因为无极炎尊未冠冕,头发束着,露出的前额头发有些秃。 他伏案专注地看着什么,愁眉紧锁,不停地叹气。 五福来扬声道:“无极炎尊,宁杳神女到了。” 无极炎尊直起腰,将桌上东西往前一推,含笑道:“过来。” 宁杳大大方方行礼:“小神见过无极炎尊。” 无极炎尊抬手:“不用拘礼,坐下说。” 宁杳坐在他手指的下方椅子上,五福来也坐到她对面。 无极炎尊捋一捋头发,温声道:“宁杳,本座看过掌事神的记档,你灵力高强,是年轻上神中的翘楚,神界有你,是大地苍生之福。” 宁杳一笑:“无极炎尊,您过奖啦。” 无极炎尊也笑:“真不是过奖,神界也有近两千年没飞升过新神了,你的到来,我们大家都很欢迎。不过,有些惭愧,神界近日实在忙碌,封神仪式不能为你大肆操办了。” 第22章 “都是神,大家伙一起认…… 堕神的故事就讲到这,宁杳听得意犹未尽:不管怎么说,她承认,这确实是个人物。 作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唯有被焚神炭海管制约束的神,她光听到这四个字,就已后背发凉,这个人竟然自己跳下去,还在里面走了三千年。 不是三炷香,不是三天,也不是三年。三千年啊,那得是什么样的硬骨头。 话说回来,听完这些,心中对堕神的印象,倒从一个大奸大恶之徒,转变为有许多不为人知过往的神。 她问:“堕神要开启逆回法阵,并不是为了作恶,是不是?” 无极炎尊和五福来俱是沉默。 沉默过后,还是无极炎尊道:“他是极正直善良的人,让他作恶,不如叫他去死。” “我前前后后,共派过十几名灵力高强的神去阻止他,软硬兼施,他全都只避不伤。不肯回头,却也不肯害人。其实这样,挺麻烦的。” 确实麻烦,宁杳认可:这人你杀吧,下不去手;不杀吧,他又不老实。 无极炎尊看向宁杳,看了许久,缓缓叹息:“我无法定论你二人灵力孰高孰低,但若有一天,为阻止法阵你们动了手,我敢保证,他绝不会伤你。” 他语气低沉,像长辈对自己无可奈何晚辈的惋惜: “而你,若能不下杀手,就……留他性命吧。他也实在太苦。” …… 宁杳答应下无极炎尊的请求。 对她来说,这事一点都不为难,且不说她愿意出力帮忙,就说那个逆回法阵,听起来就不喜欢:她好不容易成了神,还没热乎两天呢,那边吧唧一个逆回法阵,全给她倒回去了,又回到落襄山和那群猴子大眼瞪小眼,哼哼,她可上哪哭去? 而且她也想了,这事,最好别拳头解决。 既然对方并非奸恶,是个挺好的人,不愿伤人,心肠应该挺软的。他要逆转时间,无非是过去有遗憾。 这就是钻牛角尖了,需要疏导,开解他的心结,人生在世,哪还能没遗憾?做人做神,要向前看,太执着于过去,就活拧巴了。 不行就先找他谈心谈话,她当山主多年,最擅长谈心谈话了。 宁杳心里这么盘算着,转头问送她出来的五福来:“福来,你们之前都是怎么阻止他的?就硬打?” 五福来瞅瞅她:“那怎么可能嘛,山神……” 私下里,她还是习惯叫他山神,显得尊敬:“他性子温柔沉静,没疯之前,神界中人都很喜欢他。恢复以后,也只是比从前更安静,本性一点也没变。这样的人,也不能上来就打啊,肯定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爱感化他。” 宁杳说:“意思是好的,就用词有点恶心。” 五福来问:“你听不听?” 听,宁杳不评价了:“爱了以后呢?一点用都没有吗?” “没有。” “是不是你们爱的方式不对?” 五福来叉腰:“人家铁了心,连焚神炭海都跳的毫不犹豫,咱这爱……爱方式只是磨破嘴皮子劝,这能比吗?” 宁杳说:“我怀疑你们没有抓住事物的本质。” 五福来谦虚询问:“你说本质是啥?” “我得见了他再分析。” 行,真是信了她的邪!五福来撂下话:“这么着啊,杳杳,你要是真光用嘴皮子,就能让山神回心转意,不开逆回法阵了,我就认你……当干娘!” 宁杳跳起来:“我还不乐意呢!” “那你乐意什么?” 她想了想:“我要是做到了,你就满足我一个要求,嗯……等日后我想到了再兑现。” “行啊。” 五福来答应的很痛快:“看你是新来的,还不认识山神,我都不欺负你——单向赌约,你输了,我啥也不要。” 要是君子点的人,这肯定不能干,但宁杳没这觉悟:“一言为定,福来,你真是善良的神。” 五福来哼哼两声。 宁杳拍拍他:“你认识山神早,你再跟我说说呗。我多了解下,以后见了面也有点谱。” 五福来道:“我对一开始的山神熟悉,他疯了之后,我也不太熟了。” 宁杳明白了:“你看不起疯子。” 五福来炸毛:“才不是!那之后山神独来独往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没人知道。他不是多嘴的人,从不跟任何人讲他的事。” “估计,也就无极炎尊知道的多。他口风更严,也不说。” 宁杳点点头:“行吧,我自己看着办。哎对了,那冥神好不好相处啊?” 五福来道:“冥神你就处吧,一处一个不吱声。” 啥也不说了,这神界好像没自己想象中那么高端大气,有时一个恍惚,感觉还没出落襄山。 宁杳说:“那我去打个招呼,他在逝川渡……那怎么走?” 五福来解答:“神界分天上地下,天上嘛,过了九天玄河,都是神界。地下的神界,为了区分,有个名叫逝川渡。逝川渡上,有一叶孤舟,那就是冥神的居所。” 她指指远方:“两界相通,顺着一直下去就到了,我送你。” 宁杳看看前方的路,又长又远,尽头泛黄,像有风沙扬尘:“我能找到,看着挺远的,别送了。” 五福来早没有一开始的客气,笑嘻嘻的:“害,其实我就说说。” “……”宁杳说,“我长姐他们要是醒了,你告诉他们别担心。” “这你放心,肯定照顾好。” 那就没什么事了,正想道别,宁杳心念一动:“福来,神界是不是有……嗯……无心神脉一支?” 五福来道:“岂止是一**是相当的多。神嘛,讲究一个公平,无私,有的人做得到,有的人做不到啊,所以好多人修着修着,把自己心修没了,化小爱为大爱了。” 宁杳:“哦……” “怎么啦?” 宁杳踌躇:“我想跟你打听一位神女,就是……” 五福来拍胸脯:“尽管说,我掌事神,哪个神我都认识。” 宁杳眨眨眼,忽然又觉兴味阑珊。 几千年过去了,要是牵挂她,早去看她了。 现在这样,她还巴巴凑上去打听,特讨人嫌吧。 再说,人家都化小爱为大爱了。 宁杳笑了一下,冲五福来挥手:“算了,不重要。你留步吧,走了。” 五福来嘿嘿一笑,胳膊一伸勾住宁杳肩膀:“你初来乍到的,哪能不送你呢。路长,自己走没意思。” …… 逝川渡。 逝川水黑而深,微波起伏,像张开的野兽的大口,除了极致的黑,再没有其他颜色。 一轮巨舟泊在中央。 说是舟,更像个画舫,足有四层,外观华丽至极——通体赤金,船体镶嵌各色宝石,船头傲立一碧石打造的孔雀,极尽奢华。 船身各处都挂上灯,以灵力维持,一闪闪发着光,让这些原本该被无尽的黑吞没的色彩,闪耀出比它们本身还亮的光芒。 一黑衫男子自空掠至,立于长舟二层露台。 他瘦削如铁,头戴披风兜帽,几缕发丝垂落腰间飘扬,露出一片银白。心口上,插一把形状似刀的东西,刀刃完全没入胸膛,朴实漆黑的刀柄露在外边。 手提风灯,微弱火光细细浮动,照着他枯瘦的手,死尸一样的白。 二层大堂的房门敞开着,他走过去,却没有进入,停在门边,抬手敲了敲。 * 崔宝瑰听见敲门声时,正对着镜子,手拿一根极细的炭笔描眼睫根部。 这是他自己发明的法子,他眼睛生的大,人见了也夸漂亮,但他自己不满意,觉得不够有神,不够亮。 尝试了多种方法后,选出这个最有用的:炭笔削的尖尖细细,笔尖泡软些,用其将睫毛根部填充实,画上粗粗的一道线,整个人又亮堂几分。 就是吧,不能分心,不能手抖,最好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的画一条。 所以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左手正扒着眼皮,右手画线画到一半,本就微微张着的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字眼:“进进进。” 风惊濯走进来。 他步子缓,足底轻,一点声音也无。 见崔宝瑰正描画眼睛,就没出声。 崔宝瑰屏住呼吸,小心画到眼尾,快结束时,手还是不受控制微抖了下,笔尖差点戳进眼睛。他整个人一激灵,这条线就歪扭了,左看右看,也不满意,又描宽了一些,总算是勉强过关。 他将根本原因归结为受到了打扰,有些不满地转头:“你——” 卧槽,他“蹭”一下站起来:“山神……你怎么来了……呢?” 目光下至,看见他胸口插。着的东西,脸色微微一变。 风惊濯放下手中提灯:“连云岭发生地动,我前去查看,安排生灵迁移时,抓到两只魈魔。顺道给你送来。” 崔宝瑰点点头,连云岭地动的动静不小,他也知道:“也是,山的事都归你管嘛。” 拿起灯,瞥一眼被锁的死紧的魈魔,崔宝瑰感到头大:“你看……你自己都够辛苦了,还帮我抓逃犯,两只魈魔,费了不少心力吧?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风惊濯道:“冥神不必客气。” 认识得久,崔宝瑰也知道:他说不用客气,那就是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世上他在乎的事,就那么一件。 崔宝瑰搜刮场面话:“来都来了,我请你……吃个饭?” 风惊濯道:“不打扰了。” 他朝他看来一眼,微微颔首,转身向外。 崔宝瑰道:“山神留步。”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挺意外。 第23章 吾自堕无间,不足提也。…… 崔宝瑰好奇的心脏似猫爪子挠,透过窗户缝隙,先悄悄瞄了眼: 哇,是个漂亮的姐妹呢! 他不住赞叹:“气运之神生的很好看哎,感觉人也挺和气,一看就心眼贼好的那种姑娘。” 她能来这,肯定是自己没日没夜的哭诉起了作用,无极炎尊对他大起怜爱之心,终于派个好人来拯救他。 所以,她不仅知道自己的困苦,对于山神,或多或少也得听说些了。 那正好,山神也在,让气运之神帮忙劝劝,开解开解他呢? 崔宝瑰一回头,船舱内却已无人了。 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安安静静。 桌上,唯有张纸条,用一月牙形玉器压着,被夜风吹得轻轻翻卷。 ——敬托兄代吾祝贺。然新神添喜,吾自堕无间,形容鄙陋,不足提也。濯笔。 崔宝瑰拾起桌上玉器,见那玉器一尺余长,形似弦月,散着莹润温光。他眼睛和嘴型一起慢慢变圆:“我靠……出手还是这么大方,乾坤轮都给。这是又不打算参加新神的封神仪式了呗。” 他来回看着乾坤轮,喋喋自语:“每次给后辈添礼,都是这种品级的护身宝器,这一天天的,就知道提醒别人自保。我怎么就……怎么就没赶他后面飞升呢……” 碎碎念这会功夫,外边的声音已经近至二层露台:“冥神——你是不是高兴傻啦?” 可不,真是乐傻了,还在这磨蹭呢,崔宝瑰麻溜地揣上东西出去了。 * 宁杳挺重视跟冥神见的这第一面的。 老解说过,人到了一个新地方,排进前三名先认识的人,那都有特别的缘分,应该珍惜。 五福来排第一,无极炎尊排第二,这个冥神,卡点排进了第三。 她满 怀期待地,看见灯火明亮的船舱内跑出来一人:身形挺拔,一身湖绿色的亮眼衣衫,领口敞的有些大,皮肤挺白,肌理也流畅。 头发是束了,但束的慵懒,松松垮垮的,也挺好看。就这眼睛……他怎么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呢? 真是可惜了,不然模样挺周正呢。 老解从小就教导她,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别人生的丑,已经很难过了,绝不能以言语揭人伤疤,所以宁杳什么都没说。 是五福来先破防的:“崔宝瑰,我发现你呀,你可真是美死了。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语气过于阴阳,宁杳在底下暗戳戳拍拍她,很是认真:“福来,别伤害他。” 崔宝瑰莫名其妙,她们俩一唱一搭,其实对他的伤害值更大:“难道我很丑吗?气运之神,你评评理,你说我丑吗?” 宁杳道:“不丑。” 崔宝瑰一笑。 天呐,他一笑起来更没眼看了,五福来受不了:“杳杳,你真是太善良了……那啥,你俩聊吧,我上面还有一堆事没处理呢,我要先走了。” 宁杳点头:“好啊,回见。” 五福来又对崔宝瑰交代:“气运之神在这帮你,你别怠慢了,要不我就跟无极炎尊打小报告。” 崔宝瑰:“知道了告状精。” 他追问:“不留下来吃个饭啊?” 五福来:“吃不下。” 崔宝瑰:“怎会如此?” 五福来:“厌食。” 怎么还厌食了呢?崔宝瑰追着她背影喊:“那你得去上医神那看看啊,多少吃点!别饿瘦了!” 五福来溜得迅速,这一下人就看不到了,他转过脸,对宁杳露出真诚一笑:“气运之神,您里边请。” ** 这轮巨舟,从外观看无比宏大,内里更是有乾坤浩瀚之感。 崔崔宝瑰一边带宁杳四处看看,一边介绍:“逝川渡呢,主要就是掌管六道轮回,这事,听起来挺复杂,实际上不容易。” 宁杳:“……” “简单来说,就是要讲究均衡。六道轮回的均衡。落到每一个生灵身上,也要均衡。就比如,一个人这一世受苦受难,吃不饱穿不暖,为生机奔波发愁,那他下一世就须安排个好去处,不说锦衣玉食,也要吃穿无忧。” “不过,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情况,还要根据他每世轮回情况、积累的福报、做过的恶等等因素,斟酌判断怎么安排。反正,挺复杂,秩序绝不能乱。一乱,就救不回来了。” 崔宝瑰笑道:“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掌管气运嘛,也是需要均衡的。都一个理,是吧,气运之神。” 一个眼睛都没生均衡的人,把均衡之道如此看重,真的很难得。宁杳特尊重他:“你说的对,冥神。” 崔宝瑰大手一挥:“来,坐!有你坐镇呐,我这心里踏实多了。真的很谢谢你啊,气运之神。” 宁杳道:“你客气了,冥神。” 崔宝瑰在她对面坐下,指指桌上的东西:“喜欢吃什么,自己拿啊,气运之神。” 宁杳没拿吃的,她实在忍不住:“以后相处时间还多,我们别这样互相敬称了,我叫宁杳。” 崔宝瑰“啪”地一拍桌子:“要不说咱俩是一路人呢,我也不愿意守这规矩,成了神之后,连自己名字都没了,只能叫神职。” 他伸出手:“崔宝瑰。” 宁杳跟他浅浅握了握:“原来还有这么个规矩,那是我唐突了。” “也不算吧,不成文的规矩。成神之后,名字渐渐就废了,没人叫,过个万八年,连自己都忘了叫什么。现在能记得自己名字的,也不多了,更别说别人的名字。” 他直起腰,特兴奋:“我跟你说,我就喜欢和能叫名字的人玩,你是继福来之后,我的第二个朋友!” 宁杳说:“那朋友,我能问个问题吗?” “随便问我的朋友。” “刚才从你船舱里出去的人是谁?灵力好强。” 崔宝瑰挑眉:“你看见他了?” 宁杳沉吟。 也不算看见吧,当时,她站得远,他走得快,只见一道残影背对着她的方向,瞬间便没了痕迹。 她衡量了下:三炷香之内,她可以和他跑一样快,三炷香开外,就说不准了。 “我看见的应当只是他的影子,和他所到之处残留的灵力。但是,凭借我治愈术的经验,这个人身上拖着很严重的内伤,而且,绝对是积年陈伤。” 宁杳诊断完毕,话落回重点上:“但就这样,他展现出来的灵力还那么高,要是治好了,六界之内,绝对没有对手。” 崔宝瑰问:“人活着,难道就为追求灵力高?” 宁杳道:“不然呢,追求灵力低?” 也是。 崔宝瑰想了想:“对绝大部分人,肯定是这样,但这个人,他可不一样。” 他掰着手指头数:“堕焚神炭海,落无间狱,走阿鼻道,渡幽冥水,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消磨灵力的?皮骨都脱了几层了。” “哦对,现在还多个烹魂锥,那玩意,是远古法器。” 他说的这些,宁杳通通不晓得,她只知道焚神炭海:“所以刚才那个人……他就是山神?” “对,山神,风惊濯。” 宁杳低低念:“风惊濯……” 第一次听的名字,竟然念起来格外亲切。 不过她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名字?你不就两个朋友吗?还包括我。” 崔宝瑰道:“他刚成神那会,我问的呗。那时候……挺好,他人很温和,很通透,又没什么架子,直呼他大名也不生气,还崔兄崔兄的叫我……” “后来——因为我多居在逝川渡,不怎么去上面,就听说他疯了。挺可惜的。哦,对了。” 崔宝瑰从怀中拿出乾坤轮,放在桌上,向宁杳方向一推:“这个是他送给你的封神礼。” 说完还打个补丁:“我也会送,但我要等你封神仪式时候再送,显得正式。” 宁杳很意外:“封神还能收礼?” “当然啦,”崔宝瑰解释道:“等你封神仪式那一天,众神都会向你贺礼,因为山神肯定不去,也去不成,就托我把礼带给你。” 虽然风惊濯交代不让他提这是他送的,但是,他还有自己的礼要送呢,怎么能占了他的?把人家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卖人情,那多小人啊。 反正,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对方是像之前那几个新神一样束之高阁,或嫌恶丢弃,那是对方的事。 宁杳没表现出一点嫌弃,如获至宝地捧起来:“哇……这是好强的宝器啊!” “是啊,我都酸呢。” 宁杳翻来覆去地看,开心地将乾坤轮别在自己腰间。弯轮如月,十分衬她。 她爱不释手,十分喜欢:“一下子收了这么大的礼,以后还要阻止人家做事,怪不好意思的。” 崔宝瑰道:“其实我看着,这秩序也未必会乱。” 怎么说?宁杳看着他。 他说:“他用了烹魂锥,这东西……” 说一半,他低头揉了揉脸,这东西怎么样,到底也没说下去。 宁杳摸摸乾坤轮:“宝瑰兄,我想去见见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我开解,但我想试试。而且,我还收了人家的礼,总要去道声谢。你知道他住在哪吗?” 崔宝瑰看着她。 宁杳莫名:“干嘛?” 崔宝瑰道:“杳杳,你是我见的第一个,收了山神的东西,还要对他说谢谢的人。” 这怎么了?宁杳说:“这天经地义。” “嗯……是,”崔宝瑰说,“他一直住落襄山,晚点时候,我带你去。” 落襄山? 宁杳腾地站起来,眨眨眼睛,又缓缓坐下了:也是啊,她与族人化尘一万年,落襄山早就是一座空山了。人家又是山神,掌管世间所有的山,那自然看上哪座山,就在哪座山居住了。 第24章 “听说他杀妻证道飞升,…… 落襄山。 风惊濯未用灵力,徒步上山。曾经遍布焦土的青山,如今早已重现往日风貌。 景还是旧景,故人都已不在了。 他先去了祠堂。 祠堂大门紧闭,祭坛却设于门外,坛内积一层厚厚的香灰,显然被时时祭奠。 风惊濯跪于祭坛下,手执三炷燃起的香,高举于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将高香小心插。进祭坛香灰中,他又取来三炷点燃,重新跪下,又是三个响头。 这样重复了四次,等他第五次取香的时候,手指颤了好久。 有些痛悔,无法消磨,只会因岁月刮骨,积深愈厚。 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连恸哭一场,也不配。 风惊濯再次跪下,久久没起身。 这祠堂,并不是当年那一个。大婚那晚,灵力震动引起山火,火势浩大,整座山上所有痕迹都荡然无存。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等后来,折返山上寻找时,莫说任何一块残骸,连祠堂屋舍都无影无踪。 只有风吹青草,冷眼旁观他的生不如死。 ** 风惊濯祭完故人,起身向后山方向走。 路上,经过那些屋舍,他一一看去,放任自己穿梭在凌迟的网中——即便,那些屋舍都是他亲手还原,每一根茅草的走势都分毫不差,但那也不是曾经承载过欢声笑语的那一间了。 他来到慕鱼谭。 落襄山上的风始终如一,就像那一晚,他学他们的样子,剥开一粒瓜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然后齿颊留香。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 此刻,没有月亮,远山的夕阳正在晚霞中落幕。 风惊濯慢慢沉入潭水中。 全身没尽的一刻,身躯舒展化为漆黑苍龙,周身迅速浮起无数沸水般的气泡,他越沉越低,渐渐沉入潭水看不见的深处。 …… ****** 一万年前,风惊濯刚刚飞升时,整个神界都眼前一亮、为之惊叹。 无他,万里挑一的容貌,无与争锋的能力,足够让整个神界都与有荣焉。那个声势浩大花团锦簇的封神仪式,众神列无虚席。从此,年轻的山神成了佳话。 无极炎尊更是欣赏的不得了,为他赐居凌峦殿,在九天玄河下游的擎云峰上。 风头无两,封神礼摆满了正殿。 喧嚣过后的那一夜,风惊濯独立擎云峰山顶,心头却是一片茫茫的空。 授封山神,无极炎尊曾问他喜不喜欢,他心里确实喜欢,也不知是喜欢这个职位,还是喜欢山。 在其位忠其职,作为山神,风惊濯走遍了天地人间所有山川。冠绝八荒的名山,无主荒废的高坡,都一一探过。 只有落襄山令他驻足。 它刚刚经历一场山火,林木烧尽,留下裸。露的、大片灰白色的山岩;偶有老树未被焚绝,歪扭着光秃秃的躯干,是这山死不瞑目的冤魂。 风惊濯立刻就心疼了。探了这么多山,比它更严重的山火不是没见过,他偏偏心疼它。 像无家可归的小孩,破衣烂衫,露着烧伤的肌肤,无人问津,独自舔舐伤口。 他亲手修复了落襄山,用簪雪湖水,一点一点抚平山上的每一寸伤疤。 然后搬离擎云峰凌峦殿,在此长居。 成神的第二年,神界又飞升上来一位年轻人,被封为玉神。 玉神亦是容颜俊美,能力卓绝,且是以凡人之躯修仙登顶,破劫飞升。因在神漫长生命中,一两年几乎算得上指缝里漏下来的时光,故而他二人算是同期飞升,一时间被奉为珠玉双贤。 他的封神仪式,风惊濯备了厚礼。 原本他选了件攻击力极强的灵弓,斟酌许久,最终换成了护身宝器。 他出手舍得,送的东西在所有贺礼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玉神也喜欢,日日佩戴于身。 那日玉神的封神仪式,他本该是万众瞩目的主角,却独独跑来与他搭话:“山神相赠的护身法器,太过贵重,小神特来谢过。” 风惊濯说喜欢就好。 玉神还是赖着不走,他眉眼生的浓,是很聪明、聪明到有一点精明的长相:“山神怎么会送这样品级的护身法器呢?” 他自来熟地开玩笑:“难道是怕小神遭遇什么危险?” 风惊濯道:“你这个神职……” 这个神职他喜欢,他喜欢那个“玉”字,连这个人一并爱屋及乌。 他说:“对玉神投了眼缘,说句惭愧的话,像是我弟弟。” 玉神笑的开心,自然地站近了些:“我心里早就敬山神为兄长了。” 他打扮的干净简单,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除腰间坠一颗菩提子,再无任何装饰,更添清风纯净的意味。 见风惊濯多看了两眼,玉神觑着他神色,猜测:“兄长喜欢菩提?” 风惊濯眨眨眼,耳根先红了。 那就是了,玉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菩提子,手指捻了捻,犹豫:“这一颗对小弟而言,有极特殊意义,不然就送给兄长了。改日,小弟定挑最好的菩提奉于兄长,盼您莫要介意。” 风惊濯微笑:“怎会呢,不必麻烦,本就不该让你割爱。” 他们相谈氛围很好,但没谈出什么内容来,因为玉神问了许多问题,风惊濯都答不上。 他很惊讶:“竟都记不得了吗?哪怕是无关飞升的,也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真是闻所未闻……看来,兄长飞升,必定经历了太多常人不可承受之苦。” 风惊濯说不上自己有没有受苦,每当念及记忆,他总是做不到众神那般坦然,心里始终空着,蔓延大片大片的荒芜。 他问道:“你呢,可还记得?” 玉神说:“记得啊,我不是渡天劫而飞升的。我修无情道,手刃爱妻证道,无情道大成,所以未受天雷便成了神。” 他呆立原地,莫名寒意,从足底漫上脊梁。 …… 风惊濯被人从潭水中拉出来。 他的身躯勉强化形,龙尾未收,龙角也在外露着,苍白如浮尸的脸颊眼角,挂着几片透明晕彩的鳞片。 满头银发沥沥滴着水,有几缕贴在面颊,分不清发色与脸色哪个更苍白。 无极炎尊满目痛惜,将风惊濯放在岸边青石前,手伸进潭水一试,果然触到了一片如沸的水温。 他重重叹气:“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风惊濯低声:“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死了,都没人发现。” 风惊濯睫毛微颤,半晌,摇摇头。 他说:“我不会让自己死,我还有事做。” 无极炎尊没跟他争辩,因为也争不出对错,争到最后,他说不准会背叛自己的立场:这世上有一种人,他活着,你都恨不得他干脆死了,来个解脱。 目光落在风惊濯心口的烹魂锥上,他又问一遍:“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风惊濯道:“我早就清醒了。” 无极炎尊气笑了,原来疯也是有区别的:“你脑子醒了,可心没醒!天底下最残忍的刽子手,也没你这么多作践人的手段。更何况是作践自己。” “这一万年,就因为你,我头发都愁掉了多少根!跟我回神界想办法,必须把烹魂锥拔。出来。” 风惊濯叹气。 无极炎尊是自心底尊敬的人,他却一次次令对方失望:“抱歉,烹魂锥我不能拔。” 无极炎尊道:“不拔你必死无疑。” 风惊濯道:“我本就该以死谢罪。” 他没法直视无极炎尊关切的目光,侧过脸:“现在还不是时候。” 无极炎尊沉默 ,道:“你也知道,自从你要开启逆回法阵,冥神就日日跟我发牢骚,每日通的书信比所有神加起来还要多,他看见你将烹魂追钉在心口,立刻就告诉我了。这份心意,你要领。” 风惊濯低垂着眸。 “且不论以后如何,我只知道现在干预还来得及,沸水烹身之痛,你用普通的潭水,就是扬汤止沸。至少,神界的天泉,功效能好些。” 风惊濯望着慕鱼潭。 夕阳早沉于山下,月色悄上苍穹,在水面上碎成粼粼细波。 他忽然笑了,笑过之后,又渐渐转凉:“这潭水与我,就是最好的药。” 他说:“我不会拔烹魂锥。” 无极炎尊正要开口,听他安静道: “只有烹魂锥这样品级的法器,能助我维护轮回秩序,我不想伤害别人,不会抹杀任何人的因果。我只是想回到那一晚……那一晚而已。” 现在再提这事,舌尖下还是泛起血腥味:“回到那一晚,让本不该死的人活过来。我的家人……和我的妻子。” 无极炎尊道:“你又何必自苦到这个程度,飞升成神,自有成神的道理。也许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你听着刺耳,但它的意思没错,众神如何飞升本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为苍生大地造福。” “玉神同你别无二致,他现在仍然意气风发,不减当年。” 风惊濯道:“他是他,我是我。” 无极炎尊道:“你们有什么区别?” 风惊濯道:“我不指摘他的行为,也不会比对他,来安自己的良心。” 他几乎是杳杳亲手教出来的,心中自有一杆秤。秤上一边放过往,一边放良心,斤两他都有数。怎么可能比照着别人去活? 无极炎尊沉默良久,叹气:“这一万年,你把自己糟践透了,就算是神躯,也有支撑不住那一天。开启法阵,你连一个帮手都没有,若还未等那些人复活,你自己先倒下了,怎么办?” 第25章 (一更)重逢 宁杳熟门熟路回到落襄山。 路上她思考,该怎么来一场深入人心的谈话。然而越近山门,竟起了点羞耻的思乡之情,思路越发跑偏了。 ——这个落襄山,毕竟是祖产,而且是有且只有这么一件的祖产。是不是应该跟山神争取一下,礼貌地询问他是否同意换个地方住。 ——但是吧,人家刚刚送了大礼,她转头就要东西,是不是显得情商低? ——可话又说回来,她才是落襄山山主,他白住一万年,她都没收一个铜板的山租。 ——然而人家是山神啊,山神……算万山之主吗? ——不,不应该这么算,那她还是气运之神呢,也不是说就占尽天下气运私有,这就是一种管理,一人一摊活嘛。 不知不觉,走到慕鱼潭。 看见潭水上漫漫漂浮的白汽,宁杳挑眉:慕鱼潭什么时候变成温泉了? 她试了下水温,还挺烫。 接着向上走,看着这些山花林木,心里挺安慰:这山神一看就是个干净人,瞧瞧这打理的,可比当时他们住的时候、造的人嫌狗弃的烂糟样强多了。 行至山顶,事情走向终于奇怪起来。 宁杳挨个房屋走了一圈,只见坐落走向,屋内陈设,没半点变动痕迹——山神住在这,没把这些破烂拆了吗?那他住哪? 揣着疑惑,她先进了离她最近的长姐的屋子。 这一万年于她,就像是平平无常地睡了一觉,睡醒后,桑田变迁,但她总记得睡前的人事。 最后的记忆,是大师姐在 这给自己梳头发,她穿着一身平日里不怎么穿的红裙,反倒是师姐,一改妖媚,穿的很端庄。 这个嘛……她自己没梳妆镜,去长姐屋里美美,很正常。 但为什么打扮,她想不起来。穿着而已,应该不重要吧。 此刻,梳妆台上放着的木梳,就和大师姐最后放的位置不差丝毫,就连手边茶盘里,都剩着冷掉的残茶。 一点都不像过去了一万年。 宁杳退出长姐的房间,转身向自己的山主房走。 一进门,可算看见点不一样的东西。宁杳走上前敲敲拍拍:“怎么摆了半个厅堂的箱子啊……” 她嘟囔:“红木的,好箱子啊。” 箱子没上锁,宁杳随手抬了下边沿,霎时间,整个人被震在原地。 一箱子金子,狗头金,耀眼夺目,又大又沉。随便一块,就顶得上他们祖孙三代硬攒下来的积蓄。 所以……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金子?宁杳轻拿轻放盖好箱盖,没忍住,又掀了下另一列最上面的箱子瞅瞅。 这一箱,是珍珠。 不是普通的珍珠,珍珠也是有等级的,从光泽、圆度、大小这些方面,实打实的分出三六九等。 她家穷,但不代表没见识,以前在那些有钱的宗门,各色品级也看过不少,当时的玄月仙宗,就有一颗镇门之宝北洋银珠。这箱子里的,不仅个个比那个大,光泽更是完胜。 更何况,这可是一箱子啊。 这两个箱子已经是这情况,那这么几十个…… 宁杳不由愤怒了,对着空气恨铁不成钢地挥两拳:“这个山神也太没防范意识了吧!人不在家,贵重物品,不知道上个锁啊。” 幸亏遇到她,正直,这要碰上个品行低劣的,顺走一两个,他都不知道。 得,就在这帮他守会。等他回来,好好帮他敲响警钟。 ** 与此同时,风惊濯刚至巫山脚下。 仰头望着巍峨巫山,良久,他轻轻皱了下眉。 世间山川,无一不在他感应之中,山上人来人往,留下的痕迹他都有数。 有人上落襄山,这无妨;但是这个人,此刻进了山主房间,还动了杳杳的箱子。 风惊濯垂眸。 如果是杳杳,她一定很开心那些箱子里的东西,但她非吝啬之人,更不在意千金散去。 巫山生魔,不尽早铲除,定会滋扰苍生,他的杳杳,绝不会为了几箱财宝袖手离去。 风惊濯步伐坚定,继续往山腹深处走。 越向深处,魔气越重。 一路循着魔气前行,直至山腹一处坳沟处,风惊濯驻足,目色凛冽。 片刻,他说:“我不愿碰伤了巫山,你自己出来。” 话音落地,在山间隐隐回响。 不多时,一个漆黑身影从山洞缓步而出,他脖颈以下缭绕着诡异的黑雾,瞳仁和嘴唇颜色血红,魔气横生。 看见风惊濯,先是挑眉,旋即漫不经心的笑。 这是魁魔。 魔种类繁杂,有因执念而生的心魔,也有修道不成反走捷径的人魔,或是死后积怨所生的鬼魔等,其中最棘手的,就是魁魔。 魁魔,献祭三魂而生,成魔可长生不老,功力大增,但必须服食心头之血才可维持形状,随着成魔日子推移,服用血量也日益增多。 忽然,这魁魔开口:“我说呢,谁这么大威势,原来是堕神啊。堕神,你还记得我吗?” *** 风惊濯当然记得,兵神,万东泽。 认作兵神有些不严谨,因为他早就不是神。既被革除神职,也没有神印。 如果说,焚神炭海洗不尽他的神印,他还是一个不算神的神。那万东泽,则是彻底失去神的身份。 一万年前,玉神封神仪式,他们二人相谈甚欢,直到听玉神提起杀妻一事。 他不知为何,失魂落魄,心酸难忍,几乎不记得是怎么回去的。 浑浑噩噩走到落襄山,只见满目皆空,萧瑟荒凉。他绕着山,走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记不起到底要寻找什么。 万东泽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山上春绿盎然,皎亮月色下,一片郁郁苍苍。他一面走,漫不经心地折下一支花枝,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然后皱眉扔掉。 走着走着,眨眨眼,蓦然回头。 风惊濯就在他身后,不知跟了多久。 万东泽打了个招呼:“山神看着,似乎不欢迎本神。” 风惊濯道:“落襄山是我的私宅。兵神不请自来,且摧折草木,确实失礼。” 他讲话很客气,从不自称“本神”,只说“我”。但话这么说,态度已明。 万东泽笑道:“山神莫要恼,”他前行几步,捡起被他丢弃的花,捻在指尖看了看,“是本神不懂怜香惜玉了。可是,本神特意下界走这一遭,全是为了给你排忧解惑。” “看在本神一片好心的份上,这点礼数,山神就别计较了吧。” 这人讲话,总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语调,目光亦高高在上,垂着眼皮看人。 风惊濯自己无妨,却不喜欢他踏足落襄山的土地:“不必绕圈子,有事请讲。” 万东泽道:“今日玉神封神仪式,本神见你二人原本聊的投缘,下一刻,你忽然变了脸色,像是大受打击的模样。心生关切,过来看看你。” 风惊濯道:“多谢。我无碍。” 万东泽道:“是吗?山神难道不是因为记忆全无而郁郁寡欢?” “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 风惊濯看着他,缓声道:“我们飞升之前,是旧识。” 万东泽笑了:“聪明。不过这旧识一说……也不算,但渊源确实很深。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风惊濯不知渊源是什么,但已经懂了他的来意:第一,他没安好心,第二,他肚子里的确有真东西,第三,他有条件。 “我恢复从前的记忆,对兵神,应该大有好处吧。” 万东泽讶然:“我以为你会问我,你丢失的那部分记忆是什么。” 风惊濯道:“我怕我出不起价钱,兵神又不愿白白赠送。” 万东泽摇头叹道:“惊濯公子,你比从前在酆邪道宗时候,幽默多了。” 他嘴里唤着“公子”,却并无任何恭敬之意,而是带着一种讥讽,语气刺耳的轻贱。 风惊濯侧身让出一条路:“兵神若无他事,我就不送了。” 万东泽挑眉一笑,倒也真往前走,路过风惊濯身侧时,他停下:“山神,你忘了,你出身苍渊。苍渊之龙很特别,多的我不说,你可以自己去查一查。”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其实你的记忆呢,并没有消失。当然了,如果没人给提个醒,也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但是,只要给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线索,重启记忆真的很简单。” 万东泽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不怀好意的怜悯:“你有个很漂亮的妻子,叫宁杳。” 猝不及防的,宁杳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钢针入脑,眼前闪起大片白光,痛的连声音都发不出。 风惊濯启唇:“你说什……” 万东泽笑:“风惊濯,你不欢迎我来,那也无所谓,我不和你计较。因为我知道,你就要惨了。”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他轻描淡写扔了手中花,脚步轻快的离去。月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像一只干枯的吸血恶鬼。 恶鬼阴影下,风惊濯呆立原地,冷汗涔涔。 …… ** 风惊濯目光扫过万东泽。 从面容上看,他年岁稍长了些,但容颜并未大改。这一万年,他销声匿迹,原以为早已身死往复入道轮回,没想到竟堕入魔途,长生至今。虽未出手,却也知满身灵力深厚,不可往日而语。 若是顶峰时期,他抬抬手指便可轻易碾压。但这几千年,他身体每况 愈下,只怕要费些功夫才可拿下。 风惊濯望着万东泽,万东泽也在打量他,一万年了,他还是垂着眼皮看人:“风惊濯——唉,我还是叫你风惊濯吧,毕竟咱们两个的交情可是最深的。怎么说,咱们当年一同在酆邪道中为奴的时候,关系还不错。” 第26章 (二更)风惊濯不是她想…… 这一刻,空气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先开口。 宁杳等了两息就不等了,她当山主这么久,从来都是她吩咐别人,没有别人吩咐她的:“你们两个……还有后边的,是过路呢,还是叩门?” 她没说你们三个,因为后边那个看着,和他俩不像一条心,估计不是一伙的。 万东泽道:“过路怎么说?叩门又怎么说?” 宁杳敲敲手边的石板:“还没到你问的时候呢。” 万东泽笑了一下,道:“叩门。” 宁杳说:“叩门啊,主人不在家,你们回吧。” 万宗泽脚下没动地方,盯着宁杳看了半天:“敢问姑娘是在此替人守山,还是游山玩水,路过此地呢?” 宁杳:“你管呢。” 万东泽笑了笑,神色变得意味深长:有的人,天生就是做山主的料子,就算坐个破石墩凳,也像坐在山尖上,脚下踩的不是烂泥,而是一整座山。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又把我忘了。” 宁杳嫣然一笑:“这怎么说呢,一般不重要的,或是我不喜欢的人,确实没两天就忘干净了。” 万东泽刚要张口,宇文菜在一旁轻咳提醒。 对,不能再多说了,尤其不可叙旧,风惊濯还在旁边呢。 ——若叫他知道前面这个人是宁杳,就白费力气弄瞎他眼睛了。 万东泽闭了嘴,宇文菜跨前半步,笑吟吟道:“气运之神,在下有理了。” 宁杳打量他两下:“玄武族的?” “神女好眼力,”宇文菜自我介绍道,“在下名为宇文菜。” 宁杳问:“这名谁给你起的?” “怎么了吗?” “好听。” 玄武族给她的印象挺玄乎,她对这个种族,总会比别的敌人多三分忌惮。但这个人……他叫宇文菜,说真的,都有点想放松警惕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这人张口就叫她气运之神,怎么说也是有点真东西。 “看来你们两个叩门,是要扣我的门,专程找我,都找到这里来了。”宁杳起身,目光微转,越过他们两人,直直落向后面那男子身上,“你呢?你也是找我的么?” 后边这一句话,她问的语气友善多了,甚至是很温柔。 这可不是看人下菜碟:前头这两个,摆明了冲她来,身上的黑雾都冒着来者不善四个字,跟他们说话再客客气气的,怂不怂啊。但后边这个人,拿不准,至少没感受到半点恶意,但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袖手旁观。 宁杳不希望他袖手旁观——无论这两个魔要干什么,她都不可能与之为伍,谈崩了的结果,势必要打起来。可一个高手加一个玄武,确实有点难打,若是能争取一个帮手,那再好不过。 那男人没回答,依然呆呆的。 宁杳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正待再扬声问一句,忽然,他动了。 他向她走来。 那脚步,似轻似重,轻得如同行在云端,重的步步踏碎乾坤。 宁杳本意是为争取和他短暂合作,一同退敌,将这两个讨厌鬼轰走后,再看看他什么来意。可这个男人,莫名其妙,旁若无人地从那两人身侧走过,目不转睛径直向她走。 他很瘦,像一把骨头架子,露出袖口的指尖发颤,双唇也抖。 然后,那漂亮失焦的眼眶里,倏然滚落两行泪水,像玉珠一样,一颗接着一颗的掉。 他泪流满面,唇角却傻傻地扬了起来。 所有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宇文菜,他手指一直掐着,忽而眼白一翻,猛地回神,推一把万东泽,口里催促:“快走!快走!!” 宁杳:? 万东泽脸上的表情很不甘心:“你不是说……” 宇文菜吼:“快走啊!!!” 看风惊濯这个反应,也知道怎么回事——不管他怎么认出来宁杳,既然认出,他绝不会再与他们合作。反应过来,可能还会接着诛魔,把他们杀了。 今天是别想成事了,趁着风惊濯心神大乱,万东泽恨恨地咬牙,甩手丢出一个漩涡,抓起宇文菜,两人齐齐倒进去,转瞬消失。 宁杳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先是这个男人哭,哭完了笑,然后旁边这两个家伙发癫,不知道慌什么,跑出一种逃命感。 没个正常人。 宁杳视线落回这奇怪男人身上。 现在这地方,就只剩她和这个又哭又笑的男人。那两个跑路的她暂且也不想管是怎么回事,只想把眼前这人搞清楚:“你来落襄山,有什么事?” 他的眼泪绵流不绝,动了动唇,没发出任何声音。 宁杳问:“你也找我吗?” 他下意识点头,顿了顿,又轻轻摇头。 这啥意 思?宁杳猜测:“你是……心口上插的这把刀拔不出来?” “我试着帮你拔一下?还是带你去求医,你有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医者?” 他愣愣听她说话,忽然抬手摸露在胸膛外的柄首。 宁杳:“哎,你……” 他将那刀一样的东西向里插。的更深,就放下手。 宁杳不太懂这情况,但毕竟身上插把刀,肯定不舒服吧:“要不你坐会,站着多累啊。” 她自己坐下了,还拍拍旁边的石墩凳:“坐。” 好吧,他也不肯坐。 宁杳没招了,干巴巴道:“你别哭了。” 她搓了下手,真诚解释:“你哭的这么难过,我好局促。我家里人都说我不会安慰人。每次别人一哭,我要是说点什么,不仅不会能令人止住悲伤,还可能会生出愤怒。我如果安慰你的话,可能会让你更伤心,所以吧,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嘴不会说,可以行动啊,她提议道:“我瞧你身体沉疴积重,我给你摸个脉?我医术挺好,能治的肯定帮你,就是你这把刀,我拿不准主意,怕弄坏了,反伤着你。你要信得过我,我可以叫上我太师父商量着来,应该问题不大。” 他终于开口,声哑如裂帛:“你喜欢帮助人。” 宁杳道:“助人为乐嘛。” 他笑了,然后摇头:“谢谢你,不必了。” 好吧,也没关系,萍水相逢,他信不过也正常。 “气运之神刚刚飞升……不记得旧人了吧。” 是说那个魔吗?宁杳实话道:“不记得,可能和飞升的人和事有关?我都不记得。” 风惊濯闭上眼,眉心紧拧,濡湿的睫羽颤动,唇上的血色也褪去了。 宁杳见他脸色实在难看:“我运功为你护心脉吧,你这样不行。” 风惊濯顷刻后退一步:“气运之神心地人善,本是好事,但不该广施慈悲,人人都去救。有些人,恩将仇报,合该放任自生自灭。” 他低声:“不要那么善良。” 这话宁杳不愿苟同,但也没必要争辩:“哦。” 风惊濯垂下眼睫,终于缓缓坐下。坐的不是她指的那一个石墩凳,稍远一些,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坐下后,他微微侧头,抬手擦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只剩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泛着清浅水光,擦也擦不净。 许久后。他稍稍收拾好了自己,泪洗过的眼睛冲着她的方向,他又笑了。 薄唇浅浅弯着,很好看。 “气运之神,让你见笑。在下是堕神。” 宁杳眼一亮:“你就是山神呀,山神,风惊濯?” 风惊濯笑着:“是。” 看起来,这人已经把支离破碎的情绪都收拾好了,可以正常交谈。老解说过,一个成熟、有气质的上位者,绝不能瞎打听,拉低了自己,还让对方尴尬。宁杳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大大方方:“我叫宁杳,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不讲究,还有,谢谢你送我礼物,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喜欢归喜欢,礼貌过后,宁杳脸色严肃:“但是山神,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对钱财的管理太疏忽大意了!那十几口箱子,好歹落把锁啊,或者设个结界,那也是不少钱呢,可丢不起。” 风惊濯点头:“是。” 宁杳又说:“我没走就是帮你看着钱呢,放心,一点没丢。” 风惊濯柔声道:“谢谢。” 这山神也挺乖的呀,不是她想象中离经叛道、毫不听劝非得去开逆回法阵那种犟驴。 宁杳问:“山神,你介不介意我直接叫你名字?” “我不介意。” 那就方便多了。宁杳指指他心口:“风惊濯,这是什么东西?它插。在心脏上,你疼吗?” 风惊濯道:“也疼。” 宁杳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信我,我帮你想办法,真的。不是我夸,我太师父虽然没什么名气,你不认识,但他挺厉害的。” 风惊濯指尖蜷缩。 静了静,他摇头:“你不要帮我。” 宁杳问:“为什么?” 他又沉默。 哦,知道了,他那个歪理。宁杳劝:“风惊濯,你那个想法可是钻牛角尖了,我救人呢,这是我的事,对方恩将仇报呢,那是他的事。总不能因为担心别人的做法,连自己的事都不做了。再说,恩将仇报,说的也太严重了,能仇报到什么程度?还能杀了我么……你怎么了?” 风惊濯手掌按捂心口,指尖抵着外露的柄首,神色一片惨然。 “没事,这把刀松了。”他说。 宁杳不敢相信:“这把刀松了,你还要给它紧一紧?你……是不是它拔出来会更危险?” 风惊濯没回答这个问题:“气运之神族中,只有一位太师父吗?” “不是啊,是只有这一个能耐人,剩下那几个歪瓜裂枣,帮不上忙,都懒得说。” 第27章 宁杳掐住风惊濯侧脸狠狠…… 风惊濯放下手:“没事,已经好了。” 宁杳看他,他眼睛里还残留些许水痕,对着月光,清清亮亮的。 无极炎尊说,他一个人,在焚神炭海中走了三千年,一直走到炭海熄凉。 崔宝瑰说,他落无间狱,走阿鼻道,渡幽冥水,现在又多一个烹魂锥。 宁杳目光向下,停在他胸膛处:“这个像刀一样的东西,就是烹魂锥吗?” 风惊濯顿了顿:“你认识烹魂锥?” “我不知,我听冥神提过这个名字,猜的。” 他的沉默里,带有默认的意味。 “你把烹魂锥插。入心脏,会有什么后果?” 风惊濯温声道:“没有什么后果。” 不,崔宝瑰说,他用了烹魂锥,这轮回秩序未必会乱。有得必有失,他自己必然会付出代价。 宁杳望着他如雪的白发,将路上准备好的那些话咽回肚子里——她不喜欢慷他人之慨,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的立场,天真的去说放弃,或是原谅。 但她想说点别的:“风惊濯,如果你的逆回法阵成功了,那之后,你预备怎么办?” 风惊濯低着头:“赎罪吧。” 宁杳问:“你现在做的一切,所承受的磨难,还不够赎罪吗?” “不够,”他喃喃,“不够。” 宁杳想象不出,他这样性子的人,到底会犯下什么灭绝人伦的大罪:“那如果,逆回法阵成功了,曾经的罪孽被抹清,曾经的人也亲口对你说原谅了呢?” 风惊濯摇头。 这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不会被原谅? “罪孽 不会被抹清。” 他嗓音凄凉,像飘落的枯叶:“我也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宁杳揉揉额头。 风惊濯笑了一下,转过头来向着宁杳,眼睛看不见,眉宇间的神色却温柔到如同注视:“日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日后明白什么,宁杳暂且不知道;但她现在明白,风惊濯自有一套法则,他要怎么审判自己,谁也插不上手。想要攻克他的心理壁垒,还得从长计议。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暂且放放,宁杳另问道: “说起来,你住在落襄山,怎么没修一间自己的屋子?” 她向上指指山顶,对他笑:“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在飞升之前,就住这座山,还有我的几个家人一起。但我方才看,那几间破茅草屋还竟然留着呢。” 随着她说,脑海中勾勒出那几间茅草屋的样子,风惊濯眉目渐渐柔和,在浓重的夜里格外清浅:“山有房舍,必然有主,我虽喜爱落襄山,忝颜隐居,却不敢擅动一草一木,更改原本格局。” 宁杳却不明白:“可是落襄山曾起山火,山火之势,必然绵延百里,那些东西都留不下啊。” 风惊濯瞳仁微缩:“你……知晓山火?” 宁杳说:“不知,我记忆还停留在飞升之前嘛。但我看的出来——我可生长在这山上,还当了几千年山主哎,这座山,这些树,枝条,形状,我都认得。乍一看没什么变化,但细瞧就知道,整座山都是重建的。” 风惊濯安静的时间有些长。 宁杳见他有手足无措之意,笑道:“风惊濯,我给你说紧张了是不?别多想,我重点说的不是山火,说的是重建。我是夸你呢。” 她赞叹:“你记忆力也太好了,房舍草木,弄得和之前一模一样,东西都复原的那么好……真的,很厉害!也就我能看出来,我家里那群猴子,他们肯定看不出。” 风惊濯道:“但还是有差别,到底不是曾经的落襄山了。” 他声音轻的像薄雾,听着怪心酸的。 宁杳安慰:“毁了的东西重新修,能修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风惊濯怔忪。 ——毁了的东西,重新修,修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片刻,他说:“现在这般,确实也很好。” 她指的是山,他说的是什么? 毕竟不熟,宁杳没深问:“反正,你护住这座山,还在万山之中独独钟爱它,真是落襄山天大的面子,谢谢你啦,山神大人,我代表我的全体族人向你道谢。” “别,”他像惊着的鸟儿一样,“你不要向我道谢。” 那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的声音艰涩无比:“更不要,代表你的族人向我道谢。不要这样,不要谢我。” 宁杳眨眨眼睛,刚刚谈话氛围还行,这忽然就不对了,她转移话题:“也行,认识好半天了,也算朋友,朋友之间不言谢。那个,那你平常住哪里?我看山上没有你屋子。” 风惊濯略迟疑:“住在……慕鱼潭。” 宁杳惊讶:“慕鱼潭?” 他立刻说:“抱歉。” 宁杳很意外:“好端端的,怎么道上歉了?” 为什么道歉?太多太多事了。甚至不是道歉便可揭过的事。 但现在,风惊濯只低声:“我近万年皆居于潭水,你若嫌脏污,我将它填平了吧。” 宁杳拒绝:“不用,哎呀,不用。你是不是被有洁癖的人伤过?哪就这么讲究。你喜欢在潭水里住,那就住嘛,有什么大不了,别人摸过的树,我还不爬啦?别人踩过的土地,我就不走了?” 真的无所谓,再说,他说出“填平”二字的时候,眉宇间的挣扎不舍,好像填埋的不是慕鱼潭,是他这条命。这是多喜欢那个小破潭啊。 宁杳拍板:“什么都不用,我觉得挺好,留着。” 风惊濯神色松了松,对她微笑:“气运之神原是此间主人,在下居住在此,已不合适。自当搬离。” 其实吧,这句话,宁杳在来的路上想过——想把落襄山要回来。 但见到山神本人,凄凉破碎,主动要还,整的还挺不忍心。 宁杳实话实说:“惊濯兄,不怕你笑话,我们一家老早就想换个山住了,就是钱没攒够哈哈哈……说真的,我们对落襄山的爱护程度,比你差的远了,难得你这么喜欢,别搬了,听我的,别搬了。” 她慷慨一挥手:“都住出感情来了,这么喜欢,就留下来,这个山,就当咱共有的。” 这个山,就当咱共有的。 冷了一万年,他的杳杳几句话,就将身子暖透了。 风惊濯微笑,眼睛弯弯的,眼尾都露出浅淡的笑纹:“谢谢你……” 余音未散,他侧过头,在宁杳看不到的角度,薄唇无声开合,反复念着“杳杳”。 宁杳很高兴:“行,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习惯这里,就安心住。反正我们现在住神界司真古木,也不会常来。” 风惊濯神色黯淡,但因低头,宁杳看不到。 “不过,以后我肯定也会带家人回落襄山看看,到时介绍你们认识。但你得有个准备,这帮烦人精,各有各的的烦人之处,尤其是我表弟,当属第一,他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肯定特别愿意跟你玩儿,你别嫌他烦。” 风惊濯柔声道:“怎么会呢。” 宁杳一笑。 山神这个人,确实像福来他们说的,性格很好,能处的来。今天能交谈到这个程度,她挺满意的,不打算再多说下去——他的伤痛之处,她还一无所知,上来就让人家放下,不太合理。还是等再深了解,好做打算。 宁杳站起来:“那就这样,你早些休息,我改日来看你。” 风惊濯笑:“好啊。” 她步伐轻快向前走,每个脚步声都踩在他心上,渐渐远去。 风惊濯笑容像失去水分的鱼,很快枯萎,她走了,他无可控制地跟着她走。跟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强迫自己站着,约束自己不准靠近她。 几十步后,他叫住她:“气运之神——” 宁杳回头。 他站在那,是一捧将融的风雪。 “你回逝川渡后,见到冥神,代我转一声道谢,再告诉他与无极炎尊,我不会再开启逆回法阵了。” 宁杳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风惊濯对她笑:“从此我不会去开逆回法阵。” …… 宁杳脑袋晕乎乎的回到逝川渡,抄着双手,面无表情走进崔宝瑰的船。 这么会功夫,崔宝瑰又换了身月白色长衫,正对着镜子卷头发。 他头发又长又黑,分为两部分,右侧的先用发带系好固定,只留左侧的搭在胸前,手挑起一缕,往被火燎过的铁棍上绕,停留一会,松开就是一串卷。 这回他眼睛上的黑线画好了,两边眼尾上挑出一个勾——以前没见过这种的,这一看,算好看吧,原来他不是大小眼。 “哎呀,姐妹,你回来了啊,”崔宝瑰听见动静回头,招呼宁杳坐,“怎么这么慢啊?和山神聊的挺投缘的?” “还行吧。” “你们都聊什么了?山神对你应该挺客气的吧?” “嗯,挺客气。” “我就知道,肯定的,他对谁都是一个样,”崔宝瑰很懂的样子,小手指勾出一缕卷的不满意的头发,重新绕一遍,“你看他挺温和挺有礼貌,但其实就是有距离,内心封闭,哎,你 明白内心封闭的感觉吗?” 宁杳本来想思考点事,这崔宝瑰大嘴哇啦哇啦个没完,她没好气:“没封过,不明白。” 崔宝瑰又化身为大明白:“别气馁,都正常。他把他的心关起来了,谁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更不可能劝的动他让他放弃。现在这情况啊,我都想好了:就算山神会尽力不干扰轮回秩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想了几种法子,你等我卷完头发,咱们商量商量。” 第28章 毕竟疯过,估计没根治,…… * 风惊濯陡然清醒。 沉入识海中,身侧还残留杳杳刚离开的温度和气息,令他安心,直到被唤醒,落襄山上也并无异动。 这一醒转,熟悉的人又在身侧。他怔怔摸一下红肿紫青的脸。 杳杳掐他。 一个念头倏然炸开,慌里慌张手足无措:“我……我……” 搜肠刮肚,哪还有资格说什么呢,风惊濯双膝一弯,对宁杳跪下。 他只敢道歉,连声杳杳也不敢叫:“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罢。” ? 宁杳和崔宝瑰都愣住。 宁杳先反应过来,不受他的跪,蹲在他身侧:“风惊濯,你醒醒,我是宁杳,气运之神。” 他小心翼翼听着,像在分辨什么。 宁杳问:“想起来了吗?” 风惊濯摸了下脸,低声:“你,你没有……” 宁杳:“对,我没有敌意。你刚才沉入识海,太危险了,必须要叫醒你。” “哦……”风惊濯说,“谢谢你。” 望着他青紫一片的侧脸,宁杳心虚,伸手扶他:“不用谢,我扶你起来,还能站得住么?” 真可惜,山神这容貌,这气质,这能力,都是顶尖。但毕竟疯过,估计当时没根治,时而还犯。 风惊濯微微启唇仰头。 她手上有暖融融的温度,靠近时,他不经思考伸手去接。 大脑白了一下,碰到她之前,倏然缩手。 宁杳的手自然而然落在他手腕下,隔着衣料,礼貌疏离地向上微托。 崔宝瑰其实也伸手了,但是看风惊濯半身血迹,实在没舍得自己新换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撤回一个手,用嘴圆场:“乏力,哎呀呀,他这是乏力,念力范围太大了,一下就腿软了。” 宁杳说:“我知道乏力。” 怎么,她还能大脸的觉得山神特意跪她? 风惊濯一直没出声,小心躲开宁杳的手,才说了句:“我脏。” 宁杳不在乎:“我不讲究,衣服脏了洗呗。” 崔宝瑰皱眉:“你内涵我吧。” 宁杳送他一个微笑。这会空挡,风惊濯半避她的手站起来。 他抬头对着自己,很快又低下。 转而向着崔宝瑰,语气稳定多了:“你们怎么来了,有事找我么?” 崔宝瑰“哈”一声:“还‘有事找我’么,我们要是不来这一趟,神界今夜就陨落了一个神好吗?” 他指指风惊濯胸口:“你这是怎么弄的?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风惊濯道:“不小心。” 崔宝瑰撇撇嘴,大为不信,但没吱声;宁杳说出来了:“这样的流血量,怎么可能是不小心,他敢问,你还真敢答啊。” 风惊濯垂眼,做错事的孩子,畏惧大人未知的态度。 宁杳摸摸嘴唇。 她当山主太久,身边人一个比一个皮实,所以讲话一向直快。这山神,虽然年岁比她大,资历也比她老,但脆弱的像个琉璃人,让她心中保护欲蹭蹭上涨:“哎,没事,我不是说你……这不心疼你嘛,伤这么重。” 风惊濯问:“……你心疼我?” 他失神的眼中都有光了,细弱胆怯,都不敢真的烧起来,如果回答一句“其实我就说说”顷刻间就能吹熄这光。 宁杳就没说。 崔宝瑰出来打圆场,就是打的不怎么地:“一般说‘我不是说你’的真正含义是‘我就要说你’。” 宁杳:“请闭嘴。” 这一节算是岔过去。风惊濯松下口气,不得不暗暗掐自己,让自己打起点精神:“气运之神,抱歉,我方才神思恍惚,疯疯癫癫,冒犯你了。” 宁杳说:“不冒犯,但你疯疯癫癫的话,不适合一个人待着。你跟我们走……” 又来了,当山主的老毛病。宁杳换了句:“你想不想跟我们走?” 风惊濯心脏紧缩。 他这辈子唯一所求就是跟她走。 一个“想”字在喉头滚了几滚,消散在出口之前。 宁杳转而问崔宝瑰:“行吗,宝瑰兄?” 崔宝瑰眉开眼笑:“行啊。” 怎么不行,只要是不开逆回法阵,他巴不得多来几个人陪他,尤其风惊濯这样的,温和,细心,好脾气,找他帮他干活的话,他肯定不拒绝吧?还会干得特别好,省了自己不少事。 宁杳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挺意外:“你人还怪好的,那,逝川渡药品全不全?用不用我回家取些?我看司真古木上有不少灵药。” 崔宝瑰道:“不用,你瞧不起逝川渡?逝川渡高低也是个神界!地下神界!” 宁杳揉揉耳朵:“哦。” 崔宝瑰又看风惊濯:“山神,你流了这么多血,烹魂锥会不会契的太松啊?你可小心些,别让它掉下来,不然可就没命了。” 风惊濯低低嗯一声。 宁杳才知道:“烹魂锥拔。出来会没命?那要一直插。在心上么?”那……多遭罪啊。 崔宝瑰道:“不知道。反正不能徒手拔,那就是个死。” 宁杳示意:“那先回去,回去慢慢说。” “回吧。” 风惊濯终于抽空插句话:“冥神,气运之神……我还有事要办,就不……” 崔宝瑰紧张:“你还要办啥事?” 宁杳则道:“我帮你办。” 风惊濯薄唇微动,低声说:“与逆回法阵无关,我……是我的一些私事,不劳垂手了。” 宁杳不信,一个无家无族,无亲无友的人,突然间哪来的私事:“风惊濯,你别客气了,一身的伤,回逝川渡歇着吧。你惦记的那两个魔,我帮你杀。” 风惊濯一怔。 看他这样,宁杳知道自己没猜错:“你把落襄山照料的这么好,还送我封神礼,我帮你除魔很正常;再说,那两个玩意,本身就对我的敌意更大。” 还有一点,她顾着他的面子,没好意思说:他的眼睛被他们弄瞎,可见他们会使阴招,风惊濯瞅着清正,未必应付得了,她就不一样了,阴阳都没在怕的。 风惊濯道:“你打不过……” 宁杳斜眼瞅他:“山神大人,你这样讲话就很扎心了。” 他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你能力不足,我是……怕你受伤……” 宁杳说:“受伤有什么可怕的?养呗。你怎么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 顿了顿,又说:“我要是受伤,你们就备着酒菜庆祝吧 ,那他们肯定死了。” 崔宝瑰等的不耐烦:“聊完没?聊完没?能不能回去坐下喝着花茶聊?这着急出来,我头发才卷了一半,很好看么?” 一半卷一半直,是不太好看,宁杳顾着崔宝瑰心情,对风惊濯说:“先走吧,回去治伤,再换身衣服。” 风惊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怕接受宁杳的善意,不仅是因为他不配。 更为日后,她恢复记忆,知道自己一腔好意给了谁,岂不恶心。 风惊濯双唇微抿,正要开口,前方灵光乍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飞掠而至。 崔宝瑰开心挥手:“福来!” 五福来气没喘匀:“老崔,真是叫我好找啊!怎么不留个话在逝川渡,我在你的破船上找了半天!” 宁杳给她顺顺气:“什么事这么急?” 五福来开口就是一个惊雷:“杳杳,你家表弟宁玉竹出事了!” 风惊濯猛地抬头。 宁杳没注意他,一把拉住五福来:“宁玉竹怎么了?!” * 这事还得从宁棠元身讲起。 菩提元身,为一茎四叶七枝九蕊,指的是一株主茎为躯,第四茎节起缀有叶片,第七茎节延伸四枝,向上包拢着第九茎节中央的菩提心。 宁棠元身被大家放到屋外灵力最充沛的地方安养,其中属宁玉竹照顾的最勤:他始终认为,他们这个族,化为元身太久的话,人就带了土气,再幻化容貌也土土的,不好看。 所以,他每日两次地给宁棠元身抹养颜玉膏,再浇灵露。按他的话说,天下间,他能认可的容貌没几个,宁棠算一个,他无法忍受她变丑。 这天一早,宁玉竹拿着自己最新研制的美容养颜膏,打算给宁棠元身里里外外浇一遍。走进台前时,他脚步一顿。 眨眨眼睛,凑近细瞧。 宁玉竹愣了会,伸手点着数一遍:“一、二、三、四、五……我靠……” 他向外大喊:“你们快过来!”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楚潇,他刚练完剑,额上细细一层汗,眼神明亮又有精气神,进来也不看他,先安放他的宝贝长剑,嘴里敷衍:“怎么了?是眼角长纹了,还是头发压出褶了?” 宁玉竹不满:“怎么就你?老解和师姐呢?” 楚潇向外瞅瞅:“老解在外面采药,估计听见了吧,就是懒得理你。屠漫行早出去玩了,你还不知道她么,她哪闲得住。” “我真服了。” “嗯嗯嗯,服服服。” “哎呀,你别磨叽了,”宁玉竹一把拽过楚潇,指着宁棠元身:“你看看,你先看看,我这就把老解提进来。” 楚潇还没意识到问题,漫不经心地冲他背影扬声:“没大没小,挨揍没够。” 再一回头,视线落在宁杳元身上,他一怔,脸色立刻变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漫上。 “催催催,烦不烦啊?我看看怎么个事……”解中意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楚潇回头看一眼,给解中意让开地方,让他看清楚。 解中意微微张大嘴巴。 宁玉竹急道:“我没夸张吧?这很严重吧?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咱们菩提,一茎四叶七枝九蕊,第七茎的枝条该是四根,棠姐为什么会在第八茎多长出一根?” 第29章 他是杳杳一个人的东西,…… *** 船最终停在峰凌潭边。 峰凌潭很大,说是潭,更像一片湖泊,水面上高低错落数座矮峰,山山水水,秀美别致。 宁杳走下船,先举目远眺四周,随即蹲身,捻起地上一撮泥土。 崔宝瑰跟在她后面,见状忙不迭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玉勺:“哎!别用手直接抓——哎呀……” 来不及了,她已经抓了,崔宝瑰收起玉勺,两指拈着一条手帕递给宁杳:“擦擦手,女孩子怎么这么邋遢,你抓土干什么?” 宁杳没接手帕,就随便拍两下:“我就是土里长的,给我一撮土,我就知道这地方有没有地动,变迁,战乱——拿走,你留着擦嘴吧。” 还不稀罕给呢!崔宝瑰收起他洁白的手帕:“所以你说的那些,这发生过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办多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人死了,要么人走了。 宁杳想了想,问崔宝瑰:“你对轮回最了解, 知不知道这地方轮回次数最少的种族是哪个?” 崔宝瑰反应了下:“轮回次数最少……也就是寿命最长咯,那就是冰壳龟。我跟你说,只要是乌龟王八,寿命都长。不过,冰壳龟算是龟中短命的了,你问这干嘛?” 宁杳没回答,上前几步,站在潭边,右手缓缓上举,一节袖口随之垂落,露出纤细雪白的皓腕。手腕内侧,金色神印一闪一闪,指尖轻扬,几缕灵光掉落。 上神召唤,众生待命。 峰凌潭上空的气流微微回旋,化作如雾白光向四周蔓延,很快,潭水中稀稀拉拉走出四五十个身背龟壳的小矮子,领头的是个一字眉年轻人。 他双手互相插袖,对宁杳一个深深鞠躬:“上神召唤,小人携冰壳龟族族众前来听召,两位上神一路远来辛苦了,要进里坐坐吗?吃水果吗?” 宁杳说:“不用麻烦,话不要这么密,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是!” “冰壳龟族目前,有没有万岁以上的长老?” 一字眉挠挠头,侧开身让出一块地方,宁杳看见他身后一位白发苍苍的奶奶。 他说:“那就只有我奶奶了,我奶奶很快就一万三千岁了,是我们记载以来最长寿的冰壳龟。” 宁杳走到老奶奶面前,对她一笑:“奶奶,你好呀,我想打听些事情,麻烦您帮我回忆回忆。” 老奶奶笑意慈祥,牙都掉光了的嘴说话有些漏风:“漂酿姑凉,你嗦。” “你们这里,外来的人多不多?” 老奶奶摇头:“好久不见外人噻。” 宁杳放缓声音:“您帮我想一想,万年之前,有没有一对外来夫妻到此地?丈夫重病待治,妻子照顾他。” 老奶奶含混不清:“万年之前,窝还是个小菇凉嘞……” 一字眉提醒:“奶奶,您说重点。” “重点哦……外面来的夫妻……”她痴痴想了很久,忽然笑,“有哇,好俊的一对呢,男的病怏怏个鬼,女的好漂酿呢。” ** 极北之地,从字面理解也知是个偏荒处,除了土生土长的人,常年见不到外人,偶然来一两个,挺新鲜的。 那一年,确实来过一对夫妻。 男人生的高大,却病歪歪的,被女人架着,软面条一般随时都会坨烂。口鼻细细游丝一气,人见了他,都不敢大声说话,怕音量高点,那口气就能断掉。 女人生的极美,长相甜丝丝的,像颗糖一样亲切又和气,礼貌地问他们可不可以在这长居,以潭水入药,救活她丈夫。 这种积德的好事,谁能拒绝呢?再说他们本身也好客,热情招待他们住,好几个都说住到他们家里去。 女人不好意思:“不啦,你们能同意我们留在此地就很好了,哪能住到你们家里去呢,我们去深潭那边就好,日后等他康复,再一起过来串门做客——” 她指指搀扶的男人:“好不?” 男人病歪歪垂着头,发丝微动,不知是风吹,还是他点了头。 他们再三挽留相劝,但她心意已决,便只好不舍地让他们过去,并叮嘱日后一定要来走动。 女人一一笑着答应,带着丈夫走远了。 ** “最开始,还见过两三次漂酿姑娘,她带自己酿的酒给我们喝,可好喝啦,”老奶奶说,“再后来,就看不见她了。从此他们夫妻两人,谁都没再见过了。” 宁杳问:“那男的呢?除了刚来时初见,后来都没见过么?” 老奶奶答得很快:“从没见过,他死气沉沉的嘞,再没见过了。” “他来的时候……就是你们第一次看见他,他没昏迷?” “嗯呐。就是弱唧唧,感觉快死啦。” 宁杳默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宝瑰听得入心,对这个结局不大满意,追问:“谁都没再见过他俩是怎么回事?走了,还是……” 他觑着宁杳,没敢说“死了”。 老奶奶说:“不叽道。消失啦,屋子都空啦。” 一字眉揣着手分析道:“会不会他们有事走了,走的太急,但没跟大家打招呼呢。” 老奶奶还没说话,宁杳道:“不可能。” 她知道长姐,小太阳一样,甜甜暖暖的,和谁都相处的很好,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她和这里的人相处的好,就算有再急的事,也不可能招呼都不打就走。 再说,长姐除了救的那个男的,也就只有落襄山上的事会令她着急,别的事她不可能失了方寸,想不出会有什么急事,能让她不告而别。 她静默片刻,道:“麻烦带路,让我去他们的住处看看。” 老奶奶摇头:“不知道他们住在哪,窝阿爹知道,可阿爹不在了。” 崔宝瑰听着都有点上火,转头看宁杳,她脸色却还好,和来时没什么分别。 宁杳没再说别的:“好吧,那我再四处看看,你们不用再陪着,散了吧。” 一字眉窘迫:“实在是……对不住上神,您来二神潭一趟,我们却没帮上什么忙……” “你说什么?” 一字眉茫然眨眼。 “二神潭?”宁杳重复一遍,转头瞅崔宝瑰,眼神里满是对他能力的质疑。 崔宝瑰不干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好好说,这是什么地方?二神潭?这不是峰凌潭吗?” “是是是,是峰凌潭,现在叫二神潭,”一字眉连忙解释,“峰凌潭是很久以前的名字了,在我出生之前,有这个叫法,但因为我们这里飞升过两个神,就渐渐改做二神坛潭了。” 宁杳和崔宝瑰对视一眼,虽然这事和她没啥关系,但既然谈到了,就多问一句:“极北之地飞升过两个神,哪两个?” 一字眉答不上来:“上神的名讳小人不知,飞升后的神位,那就更不清楚了。” 极北之地太大了,地广人稀,即便种族众多,往来却不甚密切,都是画地为阵,交往甚少,所以只知道这飞升了神,具体情况却说不上来。 “吃晓的,吃晓的。” 老奶奶积极举手,“我吃晓的。” 宁杳笑了:“奶奶,那您说说。” 老奶奶说:“头一个神不知道,但另一个飞升后,在此地盘桓过几日,还给我们发过糖,甜甜的,他叫……叫……” 她想起来了,说:“他叫万东泽。” 宁杳大脑“轰”的一下。 一些遗忘的记忆碎片,潮水般闪回脑海。 在密林中,她与人交手,那人似笑非笑,故作惋惜的喟叹—— 宁山主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是万东泽啊。 万东泽…… 对,之前见的那两个魔,叫宇文菜的玄武身边那一个,就是这个万东泽! 宁杳眼神沉下来。 他有三只手。 而长姐,她元身的第八茎,多了一条枝蔓。 …… 万东泽从黑水中缓缓浮出。 宇文菜在水边,手上握一只破旧的龟壳,上刻密密麻麻的符咒。他闭着眼睛,口里念念有词,听见动静,他也没睁眼:“主上再忍耐一些时日,现在出来,会被风惊濯找到。” “他毁了眼睛,却还是瞬间认出宁杳,我们一番功夫算是白费。以后拿捏他没那么顺手了,最好避免与他对上。” 万东泽气压很低:“对上怎么了?他还不好拿捏?” 宇文菜:“不好拿捏。” 万东泽嗤笑:“他杀了宁杳,这是他最大的软肋。难道不怕宁杳知道?” 宇文菜很无语地望着他。 半晌,叹气:“主上,咱们不得不承认,风惊濯不是小人。他还真不吃这个威胁。” 万东泽不信,只冷冷一笑。又问:“未来如何,你能看的到吗。” “能。” “看到什么了?” “能看到主上您被风惊濯找到的后果;也能看到,您不被风惊濯找到,就少很多麻烦。” 万东泽忍无可忍:“我没有心情和你玩猜谜!别给我兜圈子,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什 么,你的轮回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错,你到底行不行?” 宇文菜无奈:“主上,我已与您解释多遍,轮回术讲究个看破不说破,如此才能维持水准。可您总是不放心,现在我已说破多回,这对我的修为也有损伤。” 他耐心道:“只要您信任我,最好不问,静待结果便可。” 万东泽恨恨转身,带动“哗啦”一声水声大响。 良久,他说:“我要躲到什么时候?” “不好说。” 万东泽狠狠一拳砸在水面,水花四溅:“可我要服食心头血!我现在这样,不服用心头血,只会越来越虚弱!” 第30章 唯有另一头倔驴风惊濯能…… 万东泽惊呆了。 风惊濯道:“我只要杳杳的家人平安无恙。你若动其他心思,我便让你见识,我究竟有没有刑讯的手段。” 万东泽瞪着风惊濯,目光落在他雪白长发上,眼底浮起一层讥诮之色,但很快消隐下去,变做了不理解。 他说:“苍渊出了你这么一个人……却痴情到下贱的程度,真是败笔。” 风惊濯睁眼,妖紫色的瞳孔对向他,无端端生出一种凝视的意味。 万东泽垂眼避开。 风惊濯慢慢张开手掌,松开万东泽,束缚他咽喉的细光仍紧紧勒着,赫然一道红痕,他挣了两下,动弹不得。 风惊濯道:“被勒住咽喉的感觉熟悉吗?” 万东泽猛地抬眼,惊疑不定望着他。 风惊濯五指轻动,数条浅淡光线从指尖飞出,化作绳索,一圈一圈绕紧万东泽,以及地上的宇文菜。 他嗓音平静,几乎没有起伏,但神之威压不容置疑:“把你的心思收一收,我给你留个全尸。你一而再,再而三找杳杳麻烦,从初见打她伤开始,到利用我思妻心切,要我压制她替你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万东泽阴测测咬牙:“哦?你倒说说看。” 风惊濯表情铁一样冷漠:“我还没死,想动杳杳,你看我答不答应。” 他将两人捆在一处,拖出黑水洞,仰头望向外面日头,心下既是担忧心疼,又忍不住思念牵挂: 杳杳现在,会在哪呢? …… 宁杳和崔宝瑰回到船上。 船原路返回,自水道向南行驶,从分支回到逝川渡主流。 “现在什么想法?这回打算去哪?”崔宝瑰抚摸孔雀尾巴,一副掌舵人的口气,慷慨大方。 二层甲板中央有一圈下沉矮座,上铺一层软毯,背靠丝绸棉枕,宁杳就坐在上面看他。 就看,也不说话。 这什么眼神?崔宝瑰心中生出不祥预感。 下一刻,宁杳从怀中拿出沙漏,置于掌心上托给他看。 卧槽,忘了这茬,崔宝瑰慌乱地眨眨眼睛,背着手,无辜看天。 宁杳显然没那么好说话,指尖点点点沙漏外壁:“眼珠子。” 崔宝瑰:“……我那就是一种夸张的手法。” “我不管你夸张谦虚,我要眼珠子。” “我、我真扣下来,你要?” “要。” 崔宝瑰讨好笑道:“别了别了,你要来有啥用,给我留着吧。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女孩子家家的,长四个眼珠子,多吓人。” 宁杳似笑非笑,挑挑眉,扬手把沙漏扔给他。 崔宝瑰接住,贱兮兮地往袖里一收,就当没这回事:“杳杳,真不是我吹,但凡你说要去哪儿,半盏茶的时间,上天入地,没有哪是咱到不了的。但是,你现在也说不上要去哪找人,那……也不能怪我啊。” 宁杳手有一下没一下揪着软枕边角,低声道:“这男的不是好人。” 崔宝瑰没反应过来:“啥?” 宁杳深吸一口气,看着远方,缓缓吐出来。 崔宝瑰走下来,坐在宁杳侧面位置听她讲: “在我姐身边的这个男人,不是好人,他骗了我长姐,也骗了我们,真是好演技啊。” “怎么说?” 宁杳垂下眼眸:“冰壳龟奶奶说,这对夫妻消失不见了,有两种可能,一是我长姐自己消失,二是他们两个人同时消失。” 崔宝瑰脑子跟不上,问 :“为什么这么分?区别很大吗?” “我是菩提族的山主,飞升的时候,下过一道山主令,全部族人同我化尘——虽然暂时忘了原因,但总归有我的道理,”宁杳说,“既然有这命令,那么我长姐即便远在万里之外,也会遵守。” 说到这,宁杳抬起头:“如果是你,你心爱的妻子或是最重要的人,忽然间离奇失踪,你会不会很着急?” 崔宝瑰道:“那我得急死,急疯。” 说完,他顿了一下,心里冒出个念头:山神疯过,为了逆回时间受尽折磨,他流干鲜血也想挽回的人,会是……他的妻子吗? 宁杳还在继续:“是啊,正常人都会着急,会拼命寻找,疯子一样冲到外边,向遇见的每一个人询问,有没有看见他的妻子。” “可他不是,甚至没人见过他。到极北之地后,他人都醒了,有意识,如果我长姐化尘消失,那聿松庭的反应是不是也太冷漠了。” 确实是。崔宝瑰点点头,问:“那第二种呢?双双消失。” 宁杳喃喃重复一遍:“双双消失……” “是他带走了我长姐,还是我长姐带走他?不可能……长姐要救他,特意去凌峰潭,她怎么可能前后矛盾……” 她摇头:“那比第一种情况糟糕多了。” 崔宝瑰想了想:“杳杳,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你没想到——万一这男的死了呢?他还是爱你姐的,只是他死了。这样,我帮你查查他的轮回。” 宁杳笑了笑,说:“他最好是死了。” 这什么语气啊,怪渗人的。崔宝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只听她又说:“他要是没死,我一定叫他后悔活着。” 太可怕了!崔宝瑰缩着脖子进了船舱。 他进去查轮回册,宁杳这边思路也没停下:如果聿松庭已经死了,或者实在不好找,倒是也可以先放放,长姐出事与他有关,他是知情者;但解决办法,得从另一个人身上下功夫。 长姐第八茎多了条本不该出现的枝蔓,而万东泽有三只手。他飞升之地不在宗门,而在极北之地。这些事情汇集在一起,没办法不怀疑,长姐出事,万东泽在其中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 这两个人,一个都跑不了,先后顺序也不打紧。 没一会,船舱内有动静。宁杳望过去,看见崔宝瑰打开门,呆呆走出来。 宁杳瞧着不对劲:“怎么了?” 崔宝瑰嘴角抽抽:“我的轮回册上……没有这个人的轮回。” “为什么?” 这一回,崔宝瑰没立刻回答,抿着嘴迟疑很久:“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 宁杳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问别人。我迟早会知道。倒不如你告诉我,省去我不少时间。” 他知道她说的没错,那还不如直接告诉她:“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顿了顿,崔宝瑰说:“他成神了。” 宁杳目光一动不动。 好半天,她“腾”地一下站起来,一脚狠狠踢上船侧:“这个王八蛋!” 崔宝瑰心痛大呼:“我的祖母绿!” 他奔过去蹲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还用手摸了摸确认完好无缺。半天,他哀怨的小眼神瞪来:“你看着点踢呀。” 宁杳闭眼冷静了下,道:“抱歉宝瑰兄。” 又低头看被她踢过的绿宝石:“抱歉了祖母绿。” 然后,她对崔宝瑰说:“宝瑰兄,麻烦你送我回神界。” 崔宝瑰舔舔嘴唇,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左右为难:“我刚才犹豫不跟你说,就是考虑到这一层,他已经成神了,你还要跟他对上吗?” 宁杳奇怪:“我为什么不和他对上,他变成什么玩意,和我要找他算账,互相有什么影响?” “你知道他是什么神?能力多大,人脉多广?你就不怕、就不怕给自己招惹来天大的麻烦?” 宁杳道:“为我长姐,我不怕。” 崔宝瑰哑口。 真是信了她的邪!倔驴一样倔。 这种怎么劝都不好使,认准了就不回头的倔劲,生平所见,唯有另一头倔驴风惊濯能与之媲美。 崔宝瑰咬牙切齿,把孔雀毛摸得一团糟,怎么想怎么觉得难:神界茫茫浩大,众神繁如天星,光凭一个名字,根本没个找,只能托福来去查。她是掌事神,记录有所有上神的名讳。 常言道,事缓则圆,这事一件接着一件,连个缓冲都没有,只盼着能有什么事,也让杳杳冷静冷静。 崔宝瑰心中默默祈祷:福来啊福来,你平日里忙的四脚朝天,关键时刻,一定要继续忙下去啊。虽然作为朋友,不该这么想,但情况特殊,你一定要体谅我,拜托你今日依旧忙的水深火热吧。 *** 五福来这头,不知是不是应了崔宝瑰的诅咒,忙的两眼发黑。 掌事就是这样,不管天上地下,凡间俗世,只管神界芸芸众神。这份工难度大,杂事多,要照顾到的人、事、神族,多如牛毛,轻易也闲不下来。 她手中端一托盘穿过神界虞游道,来到落阴川。 创世伊始,神界还没现在这么大,落阴川的主人月姬,是创世神中资历较小的一位。当时划天下为七分而定居时,她得到的是背日面,常年不见日光,昏黑幽暗,但有一灵泉在此,灵气凝聚化水,是个顶好的地方。 落阴川的门面是一株万年松,此刻,万年松下站了个人,扒着树干往远处看。 此地昏黑,饶是五福来在神界多年,也不由眯眼适应会:“漫行?我的老天奶啊,你居然在这啊。” 她正想告诉屠漫行他们家发生的事,哪想屠漫行眼疾手快,一手捂五福来的嘴,把她要说的话按回肚子:“嘘!” 五福来以眼神问:咋啦? 屠漫行压低声音:“先别叫我名,让我看看。” 看什么呢?五福来冲她方才目光所向看一眼:前面花影重重下,正是一对男女。男人俊朗,女人娇俏,两人手拉着手,站得极近,正絮絮的说着话。 害,还当是什么呢,五福来说:“谈恋爱有什么好看的。这不玉神么,他和他未婚妻最黏糊,可喜欢秀恩爱了。” 第31章 万年前,我们相识? * 崔宝瑰把船泊在九天玄河边,最靠近司真古木的地方。 因为宁杳说要先回家看她姐姐弟弟,不看一眼不放心,看过了之后,再去找五福来。 崔宝瑰对前半句话予以大力支持:“回家看看对,回家看看吧。你说你,上有哥哥姐姐要恭敬,下有弟弟要疼爱,家里还有个老头子需要照顾——你就是主心骨啊!应该回家多呆呆,定定他们的心。” 宁杳挑眉:“你说的那是谁?我平常对他们不是打就是骂。” 崔宝瑰:“……” 好嘛,对待自己的亲人都如此残忍,那对待仇敌又该是何等冷酷? 一想这个就头疼,宁杳此人,脾气大,主意也大,为了她姐,她绝对真敢杀人。 可话说回来,她要对上的那可不是普通人,不管是什么神职吧,高低也是个神。这事,要是一对一打个你死我活就算了,也不打紧,他暗戳戳丈量过宁杳的能力,打他十个都绰绰有余;但是,毕竟事情没那么简单嘛。 一个神,背后拥护的,是一整个神族,甚至是盘根错杂的神族体系。 崔宝瑰按住太阳穴:“杳杳,这么着,你该回家回家,回去了就别着急走,福来这边,我帮你找她。” 宁杳不置可否。 崔宝瑰又加码:“你看,你要找福来,你得找到什么时候去?福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在哪?要运气好吧,出去打听打听就问到了,运气不好,那你可就找吧,没个头。” 宁杳动了动身子,转过头盯着他。 崔宝瑰甜甜的笑:“但我帮你,那可就不一样了。我有船啊,我就沿着九天玄河走一圈,没可能找不到。” 宁杳斜眼瞅他:“宝瑰。” “啊哈?” “你想先找到福来,跟她密谋,告诉她有个神上了我的死亡名单,让她千万不要透露我任何神的信息,免得我吃亏是不是?” 崔宝瑰干笑:“啊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 宁杳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傻子。” 这是松口了么,崔宝瑰缓下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傻。” “但有些事情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当了几千年山主,什么道理不明白,当山主尚且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成了神,面临的是更大的世界,不是非要逞强斗狠,给自己树一群强敌不可。 若吃亏受屈的,换作自己,无论断手断脚还是丢了命,她都可以咽下那口恶气,为了身后那群人,将恩仇一笑泯之。 可现在,受难的不是她,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姐姐。 宁杳不再看崔宝瑰,目视前方,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淡的像一抹江风:“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我没有心。小的时候,我会用各种方法向别人证明,我有心。” 崔宝瑰本想说没心咋了,没心没肺,活的健康。转念又觉得这话此时说来不合适:“那现在呢?” 现在? 现在不用证明。 宁杳手握成拳,抵在心口:这里疼得厉害,这是长心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长姐曾经遭遇过怎样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骗她害她的那个人在哪——但这些,我终究都会知道的。等我知道以后,即便我与他同界为神,难道我还能与他称友道兄?” 崔宝瑰抿唇。 宁杳不再多说,跳下船,冲他明快一笑:“那福来就拜托你帮我找了,你好好找,快点找啊!” 崔宝瑰在她背后喊:“你慢点!” 手指戳自己脑袋,戳好几下,好像宁杳能看见似的:“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宁杳没回头,举起手挥了挥。 *** 解中意收到宁杳的感应,出来迎接,司真古木树干如山,下到底时刚好与宁杳碰上面。他二人一同上去,解中意和宁杳聊了宁棠和宁玉竹的情况。 性命暂且无虞,只是花叶蔫的厉害。 宁杳听的不是滋味:“用药也不见好吗?” 解中意道:“嗯,她将养分都给宁玉竹了,宁玉竹还好。” 宁杳点头。 “还有一个事,”解中意提起,“有位上神给你下请帖,嗯……是玉神,但我觉得……” 宁杳摆摆手:“太师父你不用说了,我没心情。” 没心情就好,惊濯的婚礼,杳杳也实在没必要去。解中意点头:“我就与你知会一声,我也知道。那我就帮你收起来了,过后帮你补一份礼。” 宁杳说:“您看着办就行。” 进屋之后,宁杳先捧起宁棠元身端详。 菩提的主茎阔大,微微变形粗肿,内里宁玉竹也已幻化出元身,紧紧嵌套在宁棠元身中。 宁杳仔细检查过,小心放下。 楚潇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杳杳,你找到聿松庭了吗?他还活着没有?” 宁杳点头:“活着。” 活着?楚潇和解中意对视一眼:聿松庭以凡人之躯修仙,一万年了,他还活着,怕是有什么造化。 解中意瞧宁杳神色不对劲:“那你是……见到他了?还是听到他的音信?” 宁杳低头注视手边菩提,手指轻轻在它蔫哒哒的叶子上抚过,漏下些灵力为其补充养分。 “我知道他成神了。” “啊?”解中意和楚潇一起惊呆,“他成神了??” 宁杳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口吻也淡淡的:“我记得,他是沣松仙境的,修无情道。以他的资质功德圆满渡天劫飞升下辈子也不可能,只有杀妻证道——” 最后几个字她终于冷沉面色,说的咬牙,“才能飞升吧。” 解中意和楚潇又一次异口同声:“不可能!” 宁杳抬头看他俩:“为什么说不可能?” 两人沉默一瞬。 解中意看楚潇,楚潇看解中意,最后还是解中意上前一步,嘴巴张了又张,给了解释:“杳杳……就跟你说实话吧。你飞升之后失去一部分记忆,本来,我们想让你慢慢想起来,但现在你既然问到了,我们也不瞒着你。” “咱们菩提一族,飞升的条件……特殊,要先度人,再度己。也就是说,先成全别人飞升了,身死重生后才会飞升。” 解中意道:“所以,如果聿松庭是因为杀了棠棠才飞升,那不合理,那棠棠也该飞升才是。” 宁杳听的入神,解中意都说完半天了,她还没反应。 楚潇开口:“杳杳……” 宁杳说:“别说话,我在思考。” 得,思考吧,楚潇眼里的担心浮下去了,抱着手等她思考。 宁杳两弯眉蹙着,喃喃自语:“原来我们是这样飞升……” “可是长姐她,怎么可能不反抗。” 他们没听清:“什么?” 宁杳咬住下唇,闭了闭眼。 经此提醒,她又忆起好多事。 这个世上,只有她清楚那些事。 长姐的情感,从来都比她丰沛,她对聿松庭不是纯粹的利用,不是合作伙伴,这里面,有喜欢的成分。 许多个和聿松庭见面回来的夜晚,她裹着一层暖洋洋的快乐,笑嘻嘻地来钻她的被窝,与她说她不耐烦听的甜蜜小事。 她回回蒙被子:“不听!不听!你爱我我爱你的,听不懂!” 长姐每次都保证:“再说一件事,就一件,说完了就没啦。不说我会憋死哒!” 她拉下捂头的被子,躺平如尸:“说吧说吧。” 长姐抱着她,滔滔不绝,红扑扑的脸颊像绵软的霞云。她说的,她都没太听,光顾着看长姐的脸。 每每听到睡着之前,总是想:这些……都啥玩意啊,真的就叫长姐这么开心吗? 虽然不懂,但看长姐开心,她就高兴。没事就劝,劝她别再琢磨飞升,就好好享受自己的快乐,飞升这事儿,还得是她干。 长姐不同意,每次一听就冷笑:“放弃?笑话!我找他是干什么的?找他,就是因为他修无情道,能把我送上神坛,给菩提族长脸。我怎么可能放弃飞升呢?我要不飞升,我能看得上他?” 她反驳:“你明明见了他就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他对我动情哎,修无情道的人,只有动情,才会涉及证道。天天看着离目标又近一步,哈哈哈,我做梦都笑醒。” 这话说的多了,大家都贼有信心,不仅有信心,也放心;放心地把长姐和聿松庭的爱情当做飞升的阶石。 可她不放心,面无表情去找长姐:“如果我不惦记飞升了,以后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你还说那些口是心非的话吗?” “哈?” “你从小就教我,人生在世,吃喝玩乐,混过一天是一天,我以后听你的话,我不飞升了,这个神我不当了,咱们全族,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候,我不心比天高的拯救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说那些话了?就会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长姐目瞪口呆地听,听完了哈哈大笑,笑够了,又摇头啧啧:“天啦噜,我妹居然会哭耶。” 谁哭了!虽然承认眼睛里有点水,可一直死死含着,根本就没有流下来,没流下来的都不叫哭:“我眼睛干,润润。” 长姐点头:“那你慢慢润吧。飞升——那是我的梦想,我的最爱!我要奉献!男人是什么东西?台阶,进步的台阶!” 她胸口堵石头一样难受:“不是这样的……你很开心和他在一起……” 长姐笑嘻嘻:“可我最开心的是和我的杳杳小宝在一起耶。” 这颗悬着的心,直到聿松庭散尽修为,形同废人后,才彻底放下来。 那个时候,虽然嘴上硬硬的说着“可惜了”“没用的男人”,其实心里高兴的要死。 第32章 杳杳,你不要我了是么?…… 风惊濯太懂宁杳,当即摇头:“杳杳,我绝不曾伤害你长姐,我……” “是么?” “是,我和他们并非一路——” “你为什么叫我杳杳?” 他顿住。 方才才愧悔情急,又叫了她“杳杳”么? 宁杳重新审视风惊濯:他很瘦,几乎瘦成一把骨头架子,形销骨立,苍白成一抹游魂。一头银白的发,连一根青丝都看不到。 小时候,她看爹爹年轻俊朗,鬓边却半染霜雪,很不理解,跑去和长姐咬耳朵:“爹爹谎报年龄,他比太师父还要老。” 长姐呆滞:“啊?” “太师父才几根白头发呀,爹爹已经有半头了。他一定很老了吧?” 长姐文艺道:“那叫思念的颜色,什么老老老的,你可真够直的。” 她对思念的颜色不感兴趣,星星眼问长姐:“飞升的颜色是啥?” 长姐:“……你说是啥就是啥。” 这么自由啊,宁杳想,飞升是她最喜欢的梦想,而她最喜欢的颜色呢,是绿色,也就是说,飞升是绿色的。 那阵子她天天穿绿衣服,图个好彩头,并对喜欢穿白的宁玉竹愁容满面:这么小就把思念穿在身上,恋爱脑预备役吧。 小时不懂的,再长大一点就懂了:想一个人,会把头发都想白。 太师父的话犹在耳畔——“咱们菩提一族,飞升的条件……特殊,要先度人,再度己。先成全别人飞升了,身死重生后,才会飞升。” 宁杳盯着风惊濯头发:“风惊濯,我们应该不仅仅只是认识吧?” 风惊濯低声:“是。” “如果是旧识,你来找我,肯定不只随手帮我的忙,还想做别的什么?” 风惊濯心如明镜,到这一刻,他脸色反而没有那么惨白了。 他说:“我确有些事要与你说。” 万东泽依此要挟他,他不怕。这些事杳杳本就有知情权,但不该由外人转述。他已经做了小人,不能再失亲口告知的勇气。 眼睛看不见,只能用每一寸知觉,感受她渐渐淡去的美好温暖,抓住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深深植入自己骨骼和血液。 然后,他轻撩衣摆,端正跪下来。 宁杳看了看他,到底还是伸出手:“没必要,说话归说话,咱们就堂堂正正的说。” 她伸出的手,是一万年来唯一向他靠近的热源,风惊濯再是铁打的骨头,百炼的意志,也不由伸手,一把握住。 宁杳抽了一下,他攥紧。 “你这样就……” “我不够堂堂正正。” 风惊濯轻轻松开手指,仰头向她:“杳杳,我不够堂堂正正。” 宁杳沉默。 他说:“我的跪,你受的起。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这一身,都属于你……你不仅是我的恩人,你……” “你是我的妻子。” 听到这句话,宁杳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表情,风惊濯所说,不过是印证她心中的猜想。 太师父将菩提族飞升条件告诉她,那一刻,她心中百转千回,除了思索长姐的经历,那千万道思绪中,还分出了一线,想一想自己:所以,她也是被人杀过的。 没关系,杀就杀了吧。 她也飞升了不是吗。 不亏,圆梦。算赚了。 宁杳垂眸看风惊濯,胸口处空空的,没有任何感觉。 但讲真的,没有任何感觉,这已经是个很不错的结果了:以她的性格,看一个亲手杀了自己妻子的人,过后又跪在妻子面前痛哭言悔,她一定嗤之以鼻,嫌弃又厌恶。 但也许,风惊濯给她的第一印象太好了,就算见他如此姿态,也没有太多的反感,只是没感觉。 “风惊濯,你起来吧。”宁杳说。 但是这一次,她没再伸手扶,退开几步,侧过身子,不受他这一跪:“你不用愧疚什么,没必要跪我。” 风惊濯声音发抖:“杳杳……” 宁杳道:“你还是叫我气运之神吧。” 风惊濯哑声,没起来,也不敢再叫她的名字。 宁杳看他,胸腔里很平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两三句话说清楚就是——你选择你想选的,杀妻证道成了神;如今我重生,也成了神,算下来也没吃亏。咱们的恩怨就算清了,就这样吧。” 风惊濯摇头,膝行上前,想抓她的裙摆,又不敢:“杳杳,你不要这样说,不要说这样的话……” “就这样吧”比“我恨你”还扎的又深又准。 他双唇发抖:“你杀我,杀回来,好不好……” 宁杳皱眉:“我不想杀你。” 风惊濯压不住心中愈大的恐惧:“你为什么不恨我……” 宁杳如实说:“我真的没感觉。” 这是实话。 她虽然失忆,但自己对自己最了解——不见得多爱一个男人,就谈不上“被辜负”,飞升才是她毕生所愿。她挑的夫君,是不是君子无所谓,品性差一点,也不重要,主要是得具备能送她飞升的品质。 最后这个“夫君”如若不杀她,那也无奈,只能认命;若杀了她,倒算成全自己,更犯不上恨他。 宁杳说:“你走吧,从此我们不必再见。” 风惊濯呆怔。 没有走,也没再说话,只静静的流下泪来。 宁杳只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弯腰伸手拽他手中铁索,轻轻一拉,他却没松手。 “杳杳,”他几乎是求,“不是那样……当时的情况不是那样……我从来都没想过会伤害你……” 宁杳不太明白:“山神,你真的不用这样。我不恨你、不怨你、不为难你,其实,你直接走就好了。不用……” 不用又跪又求的,犯不上啊。 怎么说呢,他满身破碎感,看着挺真的,好像不是演的。可是,无论真的假的,都没必要啊。 宁杳甚至语气都温和耐心:“你此刻这般,不是想请我原谅吗?我原谅你了。反正我们现在都活着,前尘往事,就翻篇吧,以后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些事,你也可以把心中石头放下。” 其实,山神本性……感觉还可以,不算坏,所以脸上的歉意与难过很真实,这样可怜的解释,也许当时他有什么苦衷,才想为自己辩驳,维护自己的形象吧。 宁杳不是计较的人,更何况确实求仁得仁,直接安他的心:“大概你有什么不得已的为难之处?我晓得了。当时具体什么情况,其实不重要,我都理解。” 宁杳真觉得自己的表现 挺体面、挺有格局的。 可她越如此,他反倒更是恐慌,眼泪无声漫出眼角:“不要,杳杳,不要。” 他握住她裙摆一小角:“重要的,重要的……我不是故意杀你……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我是苍渊龙族,苍龙动情就会心生鳞甲,变成一个弑妻的怪物。” “我不想杀你,杳杳我不想杀你,那个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 宁杳点头:“嗯。” 这是什么意思?风惊濯眉目煎熬,如同等待审判。 她说:“但是……不怪你就是不怪你,你要这么说,我更释然。其实你什么都不解释,我也无所谓,真的,你起来吧。” 说的这么诚恳,他却慢慢瘫软,面容镀上一层冰凉的绝望。 宁杳心下疑惑:原谅说了多回,她真不知道,他到底还想要什么了。 微微使了些力气,从他手中拉出铁索。 风惊濯膝行两步:“杳杳,你别丢下我——你……” “你不要我了是么?” 宁杳疑惑:“我要你做什么?你解释这么多,就是为这个?我一直说的都是‘就这样,两清了’,你解释再多,我也不会要你。” 风惊濯身躯一晃,委顿在地。 瘦削的肩膀支着垂落的银发,像融化的雪水,不成人形。 每一次经历可怕的事情,前方总有更绝望的深渊等着他:他不被爱着,也不被恨着,他这条命,这个人,连让她掀掀眼皮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这一生,只是在反复印证自己的无能。 风惊濯弯了弯唇:“我知道了。” 九天玄河上星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衫被吹得鼓起,空空荡荡,嗓音也是空空荡荡的:“我知道了……知道了。” 宁杳拽上铁链转身。 风惊濯却再次抓住铁索。 宁杳回头:“还有什么事?” 他低声:“救你姐姐的办法,只有万东泽知道,他不好相与,我要和你一起审他。” 宁杳拒绝:“不用。” 风惊濯一着急脱口:“杳杳——” “我自己的家人,我自己能救。我也劝你,别太掺和到我家里面来。我是不在意你杀过我这事,但我家里面都挺疼我的,若是为了这个,双方起冲突就很没必要了。” 风惊濯满目受伤:“我怎么会与他们起冲突。” 宁杳却已转过身。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说来说去也没意思,她不打算再继续谈下去。临走之前,又想起一事:“对了,你说你是苍渊龙族,也会杀妻证道飞升,那你们龙族和沣松仙境熟不熟?” “不熟,我……” 听他否认,宁杳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顺嘴多问一句:“神界有个叫聿松庭的神,你晓得吗?” 没想到,风惊濯竟然点头了。 第33章 “你负我长姐,我要你以…… 宁杳顿时来了精神。 不管风惊濯曾经对她做过什么,现在看他,倾向至少此刻他不会骗她:“你知道他?” 顿了顿,她问:“他是谁?是什么神?现在在哪里?” 风惊濯迟疑:“你为何要打听他?” “你不说算了。” “不,我说,”风惊濯小心翼翼,“聿松庭与我同期飞升,被封作玉神,神殿在九天玄河上游的寒冥谷。” 宁杳嗯了一声。 玉神,太师父说有个神给她下过什么请帖,好像说的就是玉神。 风惊濯声音轻轻的,能多说一个字,都像是偷来的:“你要找他吗?如果不认识路,我带你去好不好?不过,他现在大概不在寒冥谷,落阴川可能性更大些,他婚期将近……” “等等。” 宁杳僵了僵:“婚期?” 她声音像掺了冰碴,风惊濯动了动唇,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落阴川在——” “杳杳!” 这一声熟悉,宁杳转头,风惊濯也循声向那边侧去。 对上来人一眼,宁杳脸色微变。 屠漫行踩着气流快速通过九天玄河:“老解说你去去就回,怎么这么久?你——” 说了一半,她一下刹住。眼珠不可置信地转了转,瞪着宁杳对面跪着的瘦骨嶙峋、一头银发的男人。 就因为他一头银发,身形、气息、打扮都陌生,她远远来时扫了一眼,没多看。想他跪宁杳,估计犯了什么错吧。 直到走近,看清他的容貌——他竟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屠漫行惊疑不定:“你……” 风惊濯先行低头:“屠师姐。” 卧槽。 这是什么情况?他竟然恢复记忆了?妈呀……那杳杳呢,杳杳恢复记忆了没有? 屠漫行的目光在宁杳和风惊濯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嘴张了张,有一百个问题想问,但奈何有更重要的事,不得不先把他们两个的事放放:“杳杳,你先和我回家,有件事咱们一块商议下。” 宁杳说:“还商议什么?” 屠漫行:“你……” 宁杳向她伸出手。 屠漫行看一眼她向上的掌心,虽然不知道她想干嘛,但隐约猜得到,她绝对知道了什么:“杳杳,冷静,神界不比从前,先跟我回家,咱们从长计议。你听话,别犟。” 说完她作势要拉宁杳的手。 宁杳躲了一下,还是那个动作。 “大师姐,你应该已见到聿松庭了吧,你身上有我长姐的气息。” 屠漫行陡然安静。 宁杳手掌又向前几寸:“拿出来。” 屠漫行目光担忧:“杳杳,你还是别……” 宁杳说:“我要看看,这个杂碎,取走了我长姐身上的哪一部分。” 她说的平静,可目光沉着粘稠,蕴含着一层山雨欲来的低压。 屠漫行没有办法,几经咬牙:这事太大,她回到家中,几番斟酌不下,连老解都暂时没告诉。 可她了解宁杳,家里的这几个人,她是最倔强的,这事怕是过不去。 屠漫行沉默片刻,从怀中拿出泥土里捡来的菩提子,握在掌心,犹豫许久,慢慢放在宁杳摊开的手掌上。 宁杳垂眸,须臾间,如同被定住。 忽然,她喉咙里泄出一丝哽咽。 风惊濯大惊,心脏紧缩,忙不迭起身扶她:“杳杳……” 宁杳一把推开他,反手狠狠抹了把眼睛:“没你的事。” 她再次用手背大力擦了下脸,转头定定望着屠漫行:“大师姐,落阴川怎么走。” 她肌肤被擦的发红,脸上没有泪,只眼眶布一圈血丝,表情冷漠平静。但越是平静,屠漫行反而沉了脸:“杳杳,落阴川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咱们救棠棠,不需要去落阴川。回家,不要冲动。” 宁杳说:“我不是冲动。” 太师父讲过一个道理。 人在愤怒的时候,先做些别的,不理会让你愤怒的这件事,在那些平淡的、琐碎的、一件一件的小事里,慢慢地把愤怒的那股气泄出去,等很久后,回头一看: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宁杳深深吸气:“这和别的事不一样,我当然会救长姐,但我要先给她讨一个公道。” “杳杳……” “师姐,你最喜欢我长姐了不是吗?难道你心里,就不想杀了聿松庭这个狗贼?如果抛开神族的盘根错杂,和可能会惹上的麻烦,聿松庭只是聿松庭,你难道就能看着他新婚燕尔、恣意潇洒的多活哪怕一天?” 屠漫行喝道:“现在抛不开这些,我不愿你再出事!” 宁杳音量抖提:“可这是我长姐的手啊!他砍了我长姐的手啊!” 不等屠漫行再说什么,她咬着牙,手在屠漫行面前一挥,一道白光闪过,屠漫行立刻闭上眼睛,但已经来不及了。 宁杳收回手:“好。我知道怎么走了。” 她说完,便转身向北方疾掠而去,如同一颗流星,眨眼便没了踪影。 屠漫行气的跺脚,可追也追不上,一转头,正对上风惊濯的脸孔。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方才是什么状况,但眼下,也只能托付于他:“惊濯,杳杳此去必定危险,你……” 风惊濯道:“屠师姐,你放心。” 刚才他在旁听着,大概知道出什么事,临走之前道:“屠师姐,你回去转告太师父他们,叫他们不必牵挂,我不会 让杳杳受任何伤害。” 他一转头,额发鬓角点点染上鳞片,龙角已现,倏然间化龙腾空而起,冲着宁杳消失的方向,如利箭破空而去。 * 行至一半,风惊濯瞧见九天玄河上一艘飘行的船。 龙身反转,利落地落在船头,触地那一刻化作人形。 这一落力道几有千斤重,饶是这艘船巨大无比,也不由轻晃了一下。 伫立船头的孔雀被震了下,羽毛嗲起,不满地侧头一看。 看清楚人,它豆眼微立,翠蓝色的小脑袋轻轻一歪,盯着风惊濯双目无神的妖紫瞳孔良久。 然后,它似厌恶般闭上眼睛,转过头,只当自己看不见。 崔宝瑰从船舱里骂骂咧咧出来:“谁呀?有没有公德心?不能轻一点吗……山神?” 他换了一身姜黄色的衣服,头发梳成一个高马尾,眼线又黑又亮:“你上我船干嘛?你想去神界啊,就算你能上的了九天玄河上的船,那船靠岸,你也下不去。” 风惊濯揖手:“冥神,打扰。请你送我前去落阴川,拜托了。” 崔宝瑰不解:“很急吗?以你的神功,几个时辰也到了。” 风惊濯道:“很急。不然我绝不会劳烦兄长。” 这声兄长,怎么说呢,叫的崔宝瑰心里还挺舒坦:“那也行吧,反正也是往前开,顺路,送你一程也可以。” 风惊濯抿了抿唇,转头向船头孔雀。 啥意思?崔宝瑰眨眨眼,反应过来:“不是,你想瞬移过去?这么急吗?船开起来比你自己跑快多了,也等不了?” 又说:“不是我不帮你啊,我这个老伙计可不一定能答应……” 话音落,就像打脸一般,孔雀小脑袋高高扬起,尾翎一扫,徐徐展开,“砰”的一声,整艘船消失在九天玄河。 …… 落阴川常年背日,远方地平线上,只浅浅的一丝发昏橙光,渐渐向天际过渡成蓝的发黑的暗色。 近处山门林木上,缀满大小均等的夜明珠,浑圆莹润,点亮十里长路。除此之外,便是鲜亮水滑的红绸,挂了满枝,伴着夜风轻轻摇晃。 宁杳沿着向上,直奔最前方的主殿。 大师姐一向是个洒脱人,要论起来,比她还要任性。连她都劝出叫自己稳重的话,这落阴川的地位她已有数。 再看此景,这等品级的夜明珠不要钱的挂在树上,足以证明这个神族是何等大的手笔。 越近殿门,见路上零星几个人影。 因为宁杳的封神仪式还没举办,故而大多人都不认识她,见她容貌出众,气质冷冽,不由悄悄侧目朝她瞄。 宁杳没理会这些目光,径直穿过人群,离殿门越来越近。 殿门外有好些人,分拨站在两侧,显然是殿内已然挤不下,挤到殿外去了;不过,就算在外面,大家也很遵守规矩,留出中间一道宽宽的主道。 宁杳就踩着这条主道上细软的红毯进了殿。 在外看时,这座大殿挑架极高,足有七八层之数,但其实里面只有一层,顶头是流光溢彩的华灯,坠下无数条长长的灵石,互相折着光芒,纵使再多人拥于殿内,也显得渺小。 这殿里,只有三个人最为耀眼。 第一个是高堂主位上端坐的美丽女子,从容颜上瞧,根本瞧不出她多大年岁,说与宁杳同龄稍长也不为过。白金色的绫罗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发丝尽数盘起,只插一根金钗固定,金钗顶端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凤口弦珠,珠子上坠下细碎金链。 她的座椅宽大华丽,论高度,比众人头顶还要高,要看她必须仰头以视。 后两者便是今日的主角,聿松庭和他的新婚妻子。他二人身上穿着繁杂华贵的喜服,绣着精致的大片祥纹,衣摆袖口缀满明珠玉石;那新娘双耳挂着金链面帘,遮住下半张脸,一双美目正对上来,已然颇有不满。 人群中有人好心圆场:“这是哪位上神带来的小姑娘?怎么迷迷糊糊站错了地方?” 另一人秒懂接话:“再多站会,咱们小神女该误会你是来抢亲的啦。快下来,快下来。” 宁杳一动未动。 有人为她捏了把汗,小声道:“你……不会真是来抢亲的吧?可别犯傻!”神界中,爱慕玉神的女子不少,谁都有数。但这么胆大的,没见过。 第34章 杳杳:恢复记忆+惊濯:…… “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娜珠,她站的离聿松庭不远,不可避免地溅上些血迹,呆呆摸一下自己脖子上的湿热,看清指尖红痕,顿时崩溃。 娜珠尖叫着扑上来,宁杳反手挡开,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倒是没伤到。 “放肆。”嫮彧开口,声音淡淡的。 虽然音量不高,但足以令殿内轻微骚乱的声音彻底安静。 但就是因为太平淡,没有愤怒、不满、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宁杳甚至没分辨出这句究竟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她女儿的。 很快嫮彧给她解了惑,上前两步,手按在娜珠肩膀上:“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娜珠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母亲。 而嫮彧略略低头,扫一眼聿松庭的头颅:“不过死了个男人。” 那语调随意的,仿佛地上爬过一只普通的蚂蚁。 娜珠呆呆摇头,忽然眼泪刷地流下,一把握住嫮彧的手,小孩子告状一般:“母亲!她杀了玉郎、她杀了玉郎啊!这不仅是杀我夫君,更是打落阴川的脸!” 见她如此痛苦,嫮彧平静无波的面目终于出现波澜,眉心深拧。 就在娜珠满怀希望等待母亲出手时,嫮彧却转过头,看向宁杳:“气运之神,你可听见了?” 宁杳道:“听得很清楚。不过想澄清一句,此行是报私仇,打落阴川的脸算不上。但是,晚辈甘愿接招,与您一试。” “若是输了呢?” “输便输了。” 嫮彧微笑,目光深邃,看她玉白面颊上点点殷红:“好。你和娜珠的仇,与本神无关。她对你恨之入骨,自会向你寻仇,你且做准备。” 宁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了顿,道:“自当奉陪。” “母亲……”娜珠不可置信,“您难道就这样放过这女人吗?她杀了我的夫君啊!” 嫮彧道:“杀的是你的夫君,又不是本神的夫君。” “本神放过她,不代表你也要放过她。自己的仇人,自己去杀罢。” 说完,她重新回到高位上款款坐下。 宁杳看一眼嫮彧背影,又看了看娜珠,心中无甚所谓,右手轻扬,飘渺的灵光旋转着涌进聿松庭的头顶,渐渐带出一团晃动的气雾。 这是他的全部记忆,宁杳仔细收好。 而娜珠,呆傻了片刻,发现母亲竟真的抛下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要与宁杳亲自动手。 可她不是母亲。她在神界横行,凭得是身份,不是本事。她没有眨眼便叫人灰飞烟灭的能力。 聿松庭灰败的头颅还歪在地上,仿佛昭示着什么。他虽以无情道心飞升,但能力也不俗,却被宁杳一刀枭首,即便是有乾坤轮加持,也足以见得宁杳的本事。 娜珠眼瞳渐渐血红:打就打,她就不信,就算她真的不敌这个女人、输了,难道母亲还会眼睁睁看她吃亏? 娜珠转头,手掌一甩,一把长剑从袖口弹出,划出一道流光刺向宁杳。 宁杳侧身,一手拧住娜珠手腕,五指紧扣,向后弯折,另一手抓她肩膀将她身体旋开半圈,一来一回,娜珠手中长剑被“咣当”一声卸下。 高台上,嫮彧眯着眼睛看。 娜珠长剑被丢,也不去捡,双掌翻飞,带着灵光拍向宁杳;宁杳接下这一掌,同样挥手拍在她肩头,借力猱身腾空翻转半圈,扣着娜珠的手反剪在背后。 她飘逸轻灵,干脆利落,出手简单,却令人几乎没有反抗余地。 在场人都看得出,娜珠根本不是宁杳的对手,只是宁杳没下死手比试罢了。 眼下娜珠已被宁杳压手制服,狠狠挣扎两下,却动弹不得,双颊不由涨的紫红,正怒急间,忽然高台上的嫮彧轻轻眨了下眼。 刹那间,一股气浪猛地向外推来,所有人连连后退,宁杳不得不放开娜珠反手去挡。 一触之下,只觉巨山压顶,怒海滔天,重如千斤的力道迸裂而来,拼尽全身灵力,才堪堪挡住这股气浪。 娜珠得了空,立刻转身,看见宁杳此刻情状,唇角一勾,一拔下发间金钗,挽好的发顿时散下半边,她也不管,只高举金钗对宁杳脸颊刺下! 宁杳心尖一颤,随即想:也无妨。 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抗嫮彧的力量,实在分不出一丝躲避娜珠的袭击。但是,也不打紧,她这么恨自己,看这金钗的准头,也不像顷刻便取自己性命,多半是划她的脸,再不就扎其他不致命的地方折磨她。 反正,暂时不会要她的命就是了。 命和脸之间的抉择不难,宁杳不做理会,只专心抵抗嫮彧。就在那金钗离自己脸颊半寸之处,忽然,嫮彧力道一松。 虽然不知为何,但宁杳得了空,立刻劈手夺过将将刺落的金钗。 其实,她只要反手一刺,或者轻轻一划,无论是娜珠的眼睛还是喉咙,只看她一念之间。 这须臾思量,宁杳还是将金钗掷出,打入前方墨石立柱,插进两寸有余,力道之劲,露在外面的钗首还在颤抖不已。 好利落的一手功夫!众神心头暗赞,又瞧嫮彧沉默收手,渐渐响起窃窃之声:“是堕神?” “堕神在外对抗大神女?” “好像是,是山神。” “只有他才有如此威力吧……” 随着阵阵私语,一阵低沉的、遥远的、音浪不绝的龙吟传进耳膜,像是高山古亭的铜钟被撞响,一圈圈震荡开涟漪的梵音。即便不是龙族,不懂龙语,但听到这个声音,没来由的叫人觉得,像是一种警告。 嫮彧站起,目光直直望向殿外,穿过山川丛林,直到九天玄河上的巨轮:“堕神,别来无恙。” 风惊濯的声音很远,却很清晰,响彻川林:“别动她。” 嫮彧道:“堕神这么快,就忘了本神放你进无间狱的恩情了吗?” 风惊濯道:“在下所欠之恩,与气运之神无关。” “好吧。” 嫮彧微微一笑,眉目微转,目光最终落在宁杳身上:“气运之 神,你也看见了,堕神为了你,不惜向本神动手。” 宁杳沉默。 嫮彧又说:“他不得过境,甚至义无反顾借用烹魂锥的力量,在九天玄河之外抵抗本神。本神很是好奇,你二人究竟何等交情?” 说完,她轻轻一笑,呵气如兰,轻轻对宁杳吹了口气。 一个眨眼间,宁杳如同被定住。 嫮彧这道气息,如清风过境,吹散落襄山上凝聚的大雾,雾散开,露出原本青山绿水的面貌;簪雪湖上,终年大雪化尽,拨开风沙,看见最初的桑田。 宁杳双眼微睁,眼睫颤个不停。 脑中一道一道沉朽的重锤砸落,每一声,都伴随风惊濯的血和泪: “我求你!我求你答应我,我这一身都是你给予的,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不可以伤你,不可以伤你……” “我不要你保护,杳杳你不要再保护我了……如果你还怜惜我,我求你杀了我,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动手吧,动手啊……” “杳杳,我好恨自己啊。我好恨啊……” “如果我这样求你,你会不会答应我。”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茫茫间,宁杳听见嫮彧的声音,优雅中带着感概:“唉,你们二人的过往,还真是精彩。” 她叹道,“本神为满足好奇心,导致气运之神提前想起往事,真是失礼。” “气运之神确有魄力,不仅为堕神规划一条飞升之路,还护着全族飞升成神。本神佩服。” 宁杳顾不上理会她,此时此刻,外界的声音、人物,都被内心轰隆隆倾塌的声音半掩半盖。 ——听“陌生人”的解释,和真正想起风惊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嫮彧淡淡打量宁杳:“不过,这么美好的、为人为己的记忆,堕神怎可毫不知情呢?本神心善,不忍堕神受蒙蔽之苦。所以,将你的记忆给堕神送去了一份,现在,他应当全部知悉了。” 宁杳恍惚的神思回笼:“什么?” 嫮彧道:“你所有记忆,已送堕神一份。” 宁杳手慢慢抚上胸口,这感觉好怪,不似知晓长姐所经历的那种尖锐刺痛,而是轻微的、持续不绝的闷。 惊濯……惊濯。 嫮彧还在继续:“你瞧,堕神不说话了呢。” 宁杳忽地转身,向外一个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新郎暴毙,成亲礼也办不成了,众神礼貌且尴尬地纷纷告辞。 等终于安静下来,正殿内只剩嫮彧和一位随侍,她站在嫮彧身侧,附耳低声汇报。 嫮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偶尔点下头。 没一会,外面一阵响动,伴着一阵风,娜珠从殿外跑进来。 嫮彧微微抬手。 身侧的人立刻会意,跪拜行礼后,躬身退下。 娜珠身上还穿着那件华丽重工的喜服,脖子上溅的血液也没清洗,干成了暗红色的粉末。她走的急,黄金钗环坠下的珠串清脆急切打在脸上:“母神……” 嫮彧盯着她。 娜珠脚步一顿,下意识站直,小心地捋了捋甩个不停的珠串。 嫮彧道:“你过来。” 娜珠上前。 越靠近,眉目间越是胆怯,仿佛靠近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熊罴虎。 嫮彧示意:“坐下。” 娜珠顺从。 “说说,我月姬一脉,如何修成大道。” 娜珠声如蚊呐:“以……痛苦为食……” “对,以痛苦为食。通过服用世间万物的心之所痛,而获得无上修为。我早就与你说过,聿松庭,小人本色,有一颗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你只需折辱他,摧残他,让他一边恨你,一边又舍不得离开你,两相矛盾中,滋生无数痛苦,修为便可日益猛进。” 第35章 惊濯的灵魂拷问:你爱我…… 有多精彩娜珠不晓得,她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我一定要杀了她——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随便,”嫮彧说,“但愿你食髓知味后,还舍得杀了她。” 嫮彧闭上眼睛,微微一笑。沉浸在什么回忆中,神态飘飘欲仙:“那种美味……本神保证,你吃过一次就会上瘾,再也再也,再也忘不掉。” *** 宁杳出了落阴川,直奔九天玄河。 远远看见崔宝瑰的船,她三两步踩着船舷踏上甲板,张望一圈:“惊濯——” 想找的人没见到,倒是崔宝瑰冲上来上蹿下跳:“宁杳!你你你——你身上好多血啊!你被揍了?” 宁杳说:“我没被揍。” 又问:“你看见风惊濯没有?” 崔宝瑰点头:“怎么没看见呢,他就是搭我的顺风船来的啊。” 宁杳一把扯住他袖口:“他在——” 还没问完,崔宝瑰说了句:“他走了啊。” 他也没搞明白:风惊濯就跟那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宁杳疯,他比宁杳更疯,好歹宁杳冲的是落阴川的女婿,女婿嘛,还算是个外人;那风惊濯呢,敢和嫮彧上神叫板,他是疯了他。 但是很快,他收了手,整个人都傻了。 也不知道为啥。 宁杳失落:“他就走了……往哪个方向走了?有没有与你说什么?” 崔宝瑰:“没。你怎么样?弄一身血,吃亏了吧?你和玉神打起来了?” 宁杳没心情回答这些,刚想搪塞两句,一抬头,见到后方站立的人影,双唇微微一动:“惊濯……” 他站在高高的船舱旁,瘦削的像一抹鬼魂。 叫他的名字,他也没应。 崔宝瑰好奇回头:“哎,你又回来啦?” 风惊濯眼眸低垂,鼻尖轻动。 空气中又极淡的血腥气。 他胸膛起伏,薄唇启了又闭,终于,他狠狠抿了一下,向着崔宝瑰:“她受伤了?” 不知道啊,问我干啥。崔宝瑰转头问宁杳:“你受伤没?” 宁杳咬唇:“没有。” 崔宝瑰回头传话:“没有。” 风惊濯默了默,丢下手中牵的铁索,转身就走。 “惊濯!”宁杳立刻追上去,跟在他身后,“你……等一下——” 风惊濯没等,脚下不停;却也没飞掠而去,机械而快速地往前迈步。 他散落的银发,像一面苍白无力的招魂幡,替他说着委屈,刺进她眼中。 宁杳一路跟:“惊濯……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的……” 她也很难过:“苍渊的龙族,杀妻证道之后,不是会忘记前尘吗?我想着你会忘记,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以后都不会感到伤心难过,才觉得这路可行。你能成神,我又不会真死,也可以成神……我们两个,都是有好处的,也算是双赢……” 风惊濯没回头,没停下,唇角浮现一丝血红,他用大拇指用力揩去。 “我……我承认我是很想飞升,但是我更不想叫别人伤心。如果我的飞升是用你伤心做代价,我肯定会换一种方式!我知道你很在意大家、很在意我,要是我晓得你有一天会想起来,我绝不会瞒着你继续,肯定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谈……” 风惊濯弯唇,笑的满是讽刺。 “我不清楚我会多久重生,没想到会是一万年这么久。我醒来的时候,对飞升的事都不记得,所以见了你……也不认得,听你的解释也……也没有触动。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惊濯——我要是早知道、早知道是你,你受了那么久的折磨……我一定第一时间把一切真相告诉你!让你少难过一刻也好啊……” 风惊濯闭一闭眼睛,睫毛根部微微濡湿,风吹过,就干了。 他闭阖双目,没有睁开。 宁杳咬了下唇,继续道:“太师父他们,不是不想和你相认,我们都知道你飞升后会忘记从前的一切,如果强行唤起你的记忆,会伤到你,所以大家不敢认你,其实他们肯定牵挂你……那时我们都以为,你这么好,做了上神,肯定会活的更好。” 风惊濯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 “我之前,对你说那些伤人的话……对不起,我没想起来,我忘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还以为你和聿松庭一样。惊濯……” 风惊濯停步。 宁杳没想他忽然停下,也慢慢站住,双手交握望着他。 风惊濯转身:“你爱我吗?” 宁杳茫然:“什么?” “你爱我吗?” 宁杳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答案也简练,但她说不出一个“爱”或“不爱”。 风惊濯一声嗤笑。 笑过后,他神色无比苍凉:“怎么不说话了?” 宁杳低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你……说的这个爱,是指什么?” 他看上去,像碎了一样,她嘴笨,怕自己更说不好,尽可能真诚剖白:“我一点都不愿意看见你受伤,不愿看见你难过,我从来都没想伤害你,真的!我对你好也是真的,希望你过的好更是真的!” 风惊濯道:“别说了。” 宁杳抿住唇。 不说就不说吧,她也确实不知道怎么说。如果对方活得潇洒快活,那她也不会有什么负担,只觉得很正常,也很轻松,说不定还能乐呵呵坐下来,叙叙旧。 可他不是。他在焚神炭海中走了三千年,落无间狱,走阿鼻道,渡幽冥水,以烹魂锥楔身,双目失明,满头白发。 当时她听着他的故事,手里把玩着自己头发,心说这人骨头真硬啊,性子更倔,上天入地的折腾,为了谁呢? 为了谁呢? 宁杳安静垂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很久,风惊濯道:“你说,你不是故意让我难过。” 宁杳立刻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连忙出声:“真的不是。” 风惊濯笑了笑,道:“我很小的时候,被放逐苍渊,龙族的情况,我知道的还没有你们多。我们爱上别人,心脏会长出鳞甲,致使最终手刃爱人——这件事我不知道。” 他重复:“我不知道。” 他说着“不知道”,颇有切齿自恨的意味,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记忆后,百般追查,才清楚苍龙竟是有如此体质。” “可是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将我带回落襄山,就是这样盘算我的吧?” 宁杳先摇头:“不是——” 看风惊濯冷漠的表情,改口说的更准确些,“不完全是……你当时伤的那么重,所有人里,只有你性命垂危,就算你不是苍渊龙族,是普通人,看到你奄奄一息,我也会出手救你的!” 风惊濯道:“我宁愿不被你救。” 宁杳哑然。 风惊濯喉结上下滚动:“你说,因为我会忘记,所以觉得对我没什么影响?” 这一回,宁杳不知该不该说“是”了,因为每次肯定,都会让他更生气。 风惊濯连连点头,怒极反笑:“对我没有影响,好一个对我没有影响。我不愿杀人,我以为你知道!可是你,你们——先给我一个家,再一起等着看我亲手毁灭它,让我做一个忘恩负义、诛杀满门的罪人!” “不是……” 风惊濯没给宁杳说话的机会:“就算我忘了,就算我到现在都不记得,可我凭什么沾上这样的血腥?你问过我么?你问过我么!我手上沾了最爱之人的鲜血,只用一个区区上神之位就可以抵消的掉吗?” 宁杳是真的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了。 骂吧,只要他能消气,能少些委屈,她绝不还口。 “你说,如果你早知道,一定会跟我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我想问你,要谈什么?” 宁杳小声说:“就是……就是实话实说,不瞒着你,把咱们两个飞升有关的事都告诉你……” 风惊濯接道:“告诉我,只要杀妻即可飞升,告诉我你被夫君杀掉,也可飞升;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我动手,最好能一剑捅穿你喉咙给个痛快,等日后咱们一家在神界重逢,喜气洋洋喝咱们的庆功酒,接着快快乐乐过日子,是吗?” 是……啊。 这样,也不对吗? 虽然宁杳没回答,但风惊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真的气狠了,手掌霎时攥紧成拳。 宁杳迅速垂下眼帘,身子一动也不动,打一架也行,不,她就不还手了,他这一万年自我折磨,吃了数不清的苦,她欠他的。 风惊濯力道并没落下来,他的手颤抖片刻,伸向她细白脖颈,像是欲掐,却也碰都没碰到;抖了一会,向下离她肩膀半寸,停了片刻,也没再前伸。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碰触一下也不舍得。这只手像凭空长出,无处安放,一时间,只恨不得这手断去。 宁杳看他模样,心里很不好受:“想打就打,我此生最不愿的,就是让别人伤心。只要你不伤心,怎样都成。” “打你?”风惊濯慢慢咀嚼这两个字,“你觉得我要打你?” 不是吗?宁杳默默看他手背纵横鼓起的青筋。 风惊濯道:“我有什么资格打你?有什么资格怨你?” “宁杳,是我,用残忍的手段杀了你,不痛不痒地飞升了。这是你许我的好处。我们是双赢。” 这些话,在最初的考虑、和刚才自己口中说出时,都很正常;为什么经他的口就完全变了感觉?宁杳听得心里阵阵酸楚,下意识去拉他:“惊濯……” 风惊濯甩开:“别碰我。” 宁杳看看他,手默默缩回袖中,乖乖道:“好,我这就走。你不愿意看见我,我以后一定不出现在你面前讨你的嫌。” 第36章 是想继续冷漠,可是她唤…… 宁杳动了动唇,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惊濯问了两遍,还把概念界定的那么清楚,要好好思考一下,谨慎作答。 ——不是不愿看见他受伤难过,也无关对不对他好的那个爱,是什么? 宁杳踌躇的时间有些久,久到风惊濯都慢慢笑了。 他说:“别想了。” 宁杳解释:“我不是不重视你的问题……” 她低下头:“太师父骂我一根筋,宁玉竹也说我脑子思考不了太深刻的问题……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吧……你让我想一想,我好好想一想。” 他还是:“不必,别想了。” 宁杳愣愣看他。 风惊濯低了低头,声音轻的像雾:“我不为难你,算了吧。” 顿了顿,想轻快地转身,潇洒一点离去,脚步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他不甘心,也不死心。 终于还是说:“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爱你?” 对着他的双眼,宁杳脑子已经是一滩浆糊,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反应过来他看不见,正要张口,却听他突兀一声笑: “原来你也不知道。” 这句话的重音在“也”,他的语气,已经很不对劲了。 “不是,我……” “我从没想过,”他说,“有一天你好端端站在我面前,而我竟然更加绝望。” 风惊濯转过身去,自胸腔传上一串闷闷的低笑,终于转成哈哈大笑。 九天玄河上,星风扬起,他垂落的发丝蹭拂过脸颊,他伸手,缓缓握住飞舞的发丝,指腹很慢很慢地搓了搓,想象它该是刺目的白色,但眼前,始终都一片混沌的紫。 他变成这个样子了。 脑中只有“人不人,鬼不鬼”几个字来回撞荡。 风惊濯笑得弯下腰,眼角沁出泪。 宁杳担忧地看着他,试着上前扶他手臂,他没有躲,她便捏住他袖口一角:“惊濯,我知道,我知道了。” 风惊濯从宁杳手中抽出自己衣袖,那小小一角被她握过,温度比其他地方略高些。他手指碰到,呆了一呆,慢慢握住了那里。 手心用力紧攥,口中却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宁杳道:“好,我明白,我以后会避着你。但是,还有做两件事我必须做。” “你把烹魂锥钉进自己身体,是为了开逆回法阵,逆回法阵,是为了要复活我。这是我欠你的。烹魂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取出来,还有你的眼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帮你治好。等这两件事了了,我就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风惊濯静静听着,微勾的唇角都僵了。 “不用。” 宁杳不解地望着他。 他表情铁一样冷漠:“与你何干。” 宁杳垂眸,想着罢了。 他讨厌自己,是他的事;自己该做什么,是自己的事。这两件自己该做的事,尽力想办法完成就是。 就算他厌极了她,她就是绑着他,按着他,也要给他治好。能还一些是一些,总不能让他一直自苦。 “那,那我……” 宁杳向后看了一眼,几经斟酌,终于还是低声诚恳道:“濯儿,其实我应该先帮你治身体,可是我长姐的枝叶枯萎速度很快,我怕她出事,也怕她以后化形不漂亮了,我长姐爱美,她会不开心的。你再等等我,等我救回长姐,就去找你。” 风惊濯是想继续冷漠的,可是她唤他濯儿。 他的心,和他的语气,都不受他控制地软下去: “你不用为难,去救你长姐吧。” 宁杳点一下头,就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停下。她又回头:“你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说完,她就彻底跑远了。 崔宝瑰的船很大,像一座移动的海上宫殿,他感觉到她气息越来越远,直到远成一个小小的点,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然后,她捡起他刚才扔下的铁索,一个转身,就再感觉不到了。 风惊濯慢慢弯下腰,脱力一般跪坐在地。 其实他应该离开,去个没人的角落,像他每次独自舔拭伤口一样。可现在,他真的没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像是很冷一样抱住自己,埋起头,缩成一团。 呜咽之声渐渐传出,慢慢转为心碎的嚎啕。 …… 宁杳回到船头,崔宝瑰在他船舱门口探头探脑。 她没心情说话,就自顾自弯腰捡起铁索。 崔宝瑰憋了一会,看她啥也不说就要走,没憋住:“杳杳。” “什么事?” 崔宝瑰道:“换身衣服不?” “……” 崔宝瑰实在是看不下去:“你看你衣服脏的,又是血又是土的……我这好多没穿过的新衣服,都可漂亮,和一般臭男人的东西不一样。窄腰紧身的,你应该可以穿。” 宁杳说:“来一件。” 他立刻递上一套。 深绿色的底,很庄重的颜色,肩臂处垂下金色细穗,腰身收的很窄。 宁杳翻了翻:“这你衣服?” “怎么了?好看嘛。先买了,我瘦些就能穿。” 宁杳没跟他客气,拿上衣服进舱里换了,又擦一把脸。 她走出来,崔宝瑰双眼一亮,满是赞许之色:这衣服裁剪苛刻,腰细的过分,颜色出挑到不好驾驭,但宁杳肤白,真是漂亮的不像话。 朋友把他衣服穿这么好看,崔宝瑰与有荣焉:“干脆这衣服我就送你了。” 宁杳点头:“谢了。” 崔宝瑰觑着她:“这么平淡?你是不没照镜子?我那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全身镜,照的贼清楚,哈哈……哎,你和山神,以前认识啊?” 绕来绕去,他终于,把话题生硬地绕到这上来了。 宁杳默了默,并非她不想搭理崔宝瑰,而是此刻真理不清这一团乱麻:“嗯。” “他……他还没下船。” “嗯。” “不像他啊,他才不是赖着不走的人呢,不能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再、再回去看一眼啊?” 宁杳摇头。 “真不看一眼啊?我陪你去,我觉得吧……” 他啰啰嗦嗦像个老母鸡一样,宁杳没好气:“不去!不去!我看了有什么用。” 惊濯说了,不愿意看见她,她凑上去不是让他不舒服吗。 崔宝瑰叉腰,向天哈一声:“行,行行行,我白送你一件衣服了。” “好吧,那用不用我帮你照顾一下山神?我就说是你找我的,算你头上。” 宁杳低头:“不用。” “确定?” “真不用。” 他想关心就去关心,她算什么,还托人照顾,惊濯知道了 ,不够他膈应的。 崔宝瑰叹气:“得了,不提了。我还没问呢,你到底把玉神怎么样了?” 玉神肯定不是宁杳的对手,看她这半身血,足以想象玉神的吐血量:“我跟你说,你要是把他打伤打残了,你就赶紧从我船上下去,要不落阴川还觉得咱俩是一伙的呢,哪天夜黑风高的,再把我给打了。” 听这话,宁杳盈盈一笑:“我砍了他的狗头。” “啊——哈??”崔宝瑰下巴掉了,“你你,你砍了他的狗、不是,你砍了他的头???” 宁杳转转手腕,将铁索绕腕三圈:“走了。” 崔宝瑰喝道:“等等!” 又干嘛? 一回头,看见崔宝瑰无语凝噎的表情:“你就这么走,就不怕落阴川阴你一把?” 宁杳想了想:“怕是没有用的。日子我得过,路我得走啊。” 崔宝瑰跳下来。 站在她前面,露齿一笑:“有船不坐,你还真自己走啊?你去哪,我开船送你。” …… 宁杳本想回司真古木交代些事情,想了又想,先去了帝神殿。 她去的晚,帝神殿里五福来已经把整件事与无极炎尊说完了。 宁杳和崔宝瑰进去的时候,只听五福来保持着一贯的语言水准:“问题的关键,是得找到关键的问题。情况……就差不多是这个情况,还没礼成,玉神不算是落阴川的人,所以是气运之神与玉神得纠葛,和落阴川无关,这事比较好办……嗯,比较好办。” 无极炎尊眉心皱着,嗯了一声。 “落阴川这边,确实,受了点惊吓。理应安抚,气运之神高低赔偿一下,聊表心意;玉神这边呢,可以追责,但他神族无人,小神作为掌事神,理应代玉神向气运之神交涉。” 无极炎尊又嗯一声。 宁杳理了理衣着鬓发,从外面走进来。 无极炎尊微微坐直,神色严肃了些,五福来侧头一看,见是宁杳,抬眉给了她一个“我铺垫差不多了你好好说话就行”的表情。 宁杳直截了当地低头:“无极炎尊,抱歉。” 无极炎尊道:“你为何与本座道歉?” 宁杳说:“我行事乖张,给您添了麻烦,愿领惩处。” 无极炎尊神色松了松:“啊,这倒不必。本座虽是帝神,但众神平等,本座并无惩处他人的权利。神,自有焚神炭海约束,方才掌事神已去看过,炭海并未沸腾,不存在惩罚一说。” “此事有因,你并非滥杀。玉神孽债未还,如今被追讨,是他个人的因果;如今,玉神业债已消,你与他的恩怨便结束。但是,你要想想,今后该如何是好。” 宁杳道:“您是指落阴川么?” “洛落川非寻常神族,这个梁子,最好能化解,如若不然,后患无穷。” 宁杳沉吟片刻。 五福来忍不住说了句:“无极尊尊,玉神距离成为落阴川的赘婿,还差一步呢,落阴川其实没有立场寻气运之神的麻烦。” 第37章 他不放心。他再也不要和…… 从帝神殿出来,宁杳先回了趟家里。 她想过了,得把长姐带在身边,一来他们两人元身脆弱,放在家里,她不放心,得时时亲自看护;二来,若是寻到解救之法,再折腾回来,怕夜长梦多,不如待在她身边,随时可救。 解中意和楚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宁杳说残害宁棠的凶手已经被他扣下,这就可以救人,他们松了口气,还挺高兴,嚷嚷着要一起去。 宁杳有一个算一个,全骂回去了,让他们老实在家呆着。 屠漫行也一样,乐的眉开眼笑,也没提一起走,还帮着数落。但趁人不注意时,把宁杳拉到一边,面色就沉了:“杳杳,你把聿松庭怎么样了?” 宁杳简单说了说情况。 屠漫行一听就炸了:“好好好,你真行啊,你真敢啊,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你想过后果没有?” 宁杳竟然还淡定点头:“想过了,树上有人护着,他们不会公然报仇。至于私怨,那个小神女嚣张跋扈,倒有可能找点小麻烦,不过,她能力太弱,你打她十个都没问题,不用太担心。” “当然了,司真古木这么大,她若真来,你们就避一避,叫她找不到也就是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姐和宁玉竹,他们两个脆弱,怕经不起折腾,”宁杳拍拍腰间悬着的乾坤袋,“所以,我把他们带走了。剩下你们三个,自保肯定不成问题。” 屠漫行忍不住爆粗口:“卧槽,我说的是我们吗?我说的是你。你怎么没点危机意识,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 宁杳摆摆手:“就是有危机意识,你才不能跟着我。就留在这,安全。” “你……” 宁杳拉着屠漫行手往一边走,去了个更背人的隐蔽地方:“大师姐,先不说这个,你有没有和太师父和老楚说你看到惊濯的事?” “没说。” 宁杳沉吟。 屠漫行问:“所以你们俩怎么回事?” 宁杳搓一搓手,想了半天,慢慢道:“惊濯很生气……大师姐,你先别和太师父他们说,我先与他谈一谈。以后他要是愿意回家看看,家里人高兴;他若不愿回来,不想和我们来往,也免得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屠漫行张张嘴,最终欲言又止,说了句:“知道了。” 又说:“你们的事我不管,你要怎么救棠棠,我要和你一起去。” 宁杳无奈笑了:“大师姐,我不带他们两个,单单带上你,那刚才苦口婆心和太师父老楚说那么多,不都白说啦?他们两个又要多想、又要担心,回头还得说咱们拉帮结伙,搞小团体。” “再说我不带走两个人吗?”她提了提腰间的乾坤袋。 屠漫行服了:“他俩也算?” 宁杳嘿嘿一笑:“凭啥不算,三比三,公平。再说我还有事找你帮忙呢。” 屠漫行狐疑地望着宁杳,看她凑到自己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听完,她匪夷所思:“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不是,你打听这个干嘛?” 宁杳撞她胳膊一下:“有用,急用,大师姐,你脑子活,帮我查查。” 想了想,她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神印,手指轻轻一抹,指尖带了点浅浅的金,抹在屠漫行手腕处:“等你查到了,就在这上面写下,我能感知到。速度啊,大师姐,快快快,动起来。” *** 要审万东泽,需要一个绝对安静、安全的地方。这人狡猾,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谁知道他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 宁杳不想太被动,去了落襄山。 落襄山上,唯有一处绝对封闭,爹爹年轻时闭关修炼,所用的山洞,又荒又偏;也是风惊濯心生鳞甲,虐杀自己的地方。 宁杳选地方时,只惦记合不合适,安不安全;等走到故地,打眼一看,整个人恍惚了下。 这里变得不同了。 ——山壁不再灰黑,而是红的发暗,那种颜色乍一看像黑,仔细瞧便知不然,如同鲜血浸透、积年沉黑的颜色。洞内灰暗压抑,曾经唯有的一条小河已经干涸,底部大片灰岩,血迹斑斑。 这里面,像是被倾倒了无数绝望痛楚,然后门一关,那些情绪散不尽,在里面一日日发酵。 等走进来人,它们就无孔不入地附上来,钻进身体里。 宁杳怔怔转了一圈,胸膛里有什么被拧了一把:惊濯一定无数次回到这里,他……他回这里干嘛呢。 折磨自己? 这个念头一形成,宁杳不由搓了搓手臂,动作迟缓,钝钝地望着山壁。 他那么伤心了,回这里,他会想什么呢? 宁杳默默低头,安静很久,终于拎起铁索,看了看,盯着铁球最上方的一个小小暗纹。 这不是普通的牢笼,是惊濯灵力所浇筑,他力量刚猛,灵力竟可化形为实质,经久不散;要打开的话,要么蛮力破开,要么…… 宁杳试着伸手碰触那暗纹之处,还未加以灵力,它似有所感,纹路缓缓流动,随之慢慢打开。 他的灵力对她,从不设防,也不抵抗。 宁杳抿了抿唇,垂下眼眸,心中有什么念头欲起未起时,忽然手臂内侧神印隐隐发烫。 她立刻摸了下。 指腹触上,微微一僵,迅速侧头看了眼万东泽,眉宇渐渐变得凝重。 很快,她恢复如常,在等万东泽揉脑袋清醒过来的时间里,找了块石头坐下。 这石头侧面有块凸起,坐在上面,刚好可以把手臂搭在凸起上。宁杳调整坐姿,半倚靠在上面,语气阴测测:“还没好啊,用不用我帮你揉?” 万东泽甩甩头,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渐渐对焦。 眼前姑娘一袭深绿色衣衫,古朴厚重,与这巍巍山岩浑然一体;肤色玉白,朱唇乌发,坐在那里,像山林深处美艳绝伦的精怪。 举目四望,见这陌生之地,只有宁杳一人。 “风惊濯呢?” 宁杳不答,只看着他。 万东泽说:“他不是爱你爱的要死,连我见你一面,都要像条狗一样从旁看着,生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怎么现在不见了?” 他笑:“该不会是死了吧?” 宁杳依然不说话,左手扣着右手腕,轻轻摸着内侧的神印。 万东泽环视四 周: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绝对的封闭,百里之内,察觉不到半丝其他的活气,换句话说,就算宁杳在这里杀了他们,他们半点都反抗不了。 现在她已然是神,且有一万年的沉淀,灵力精纯厚重,不可同日而语。硬碰硬,他不是对手。 但是,她会吗? 万东泽道:“你知道你姐姐的事了吧。” 宁杳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冷沉,目光露出一丝浅淡的杀意。 万东泽咽了咽口水,很快又笑:“看来是知道的不少。都是故人,我就按旧时称呼,称你一句宁山主了。宁山主,你就如此相信风惊濯么?知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宁杳气度还是很稳,低眉垂眸,像高坐神坛的观音看地上的蝼蚁。 这个反应,万东泽渐渐皱眉,有些明白了:“你恢复记忆了?” 看来是的,不知她有什么奇遇,竟这么快。 既然恢复记忆,有些话也不必说了,换一种打法:“宁山主将我二人带来这里,应当不是为就地处决吧?” 他索性也随意坐在地上,歪头笑:“说到底,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在我眼中不比这地上的泥巴更贱。但在宁山主那里,却能耐着性子,不顷刻间杀了我,还坐下来与我谈一谈,是不是?” 宁杳笑了笑。 这么笑容没来由的令万东泽心里一沉,她看着自己,就像看一个演技拙劣的小孩,可笑的表演,而她已经看穿了一切。 不打紧,她生性狡诈,惯会骗人。万东泽也回以微笑:“宁山主怎么不说话?” 宁杳终于开口:“我在考虑。” “你称我一句宁山主,我却还没想好,该怎么称呼回去。” 万东泽目光深邃。 宁杳道:“你不是万东泽吧,真正的万东泽,早就被你杀死了。” 万东泽若有所思:“这个说法新鲜。” “我一直都想不通,明明想以我菩提族进补的,是苍渊之龙,为何最后带头攻上落襄山的,却是你。你对我的敌意,也太真情实感了。” 宁杳目光紧紧盯着他:“后来我就明白了,你是龙,苍渊中的也是龙。与其远在苍渊,操控一个强大的傀儡,不如想办法夺舍,直接占据他的身躯来的更方便。” 万东泽好整以暇抱起手臂,姿态闲适,落在袖子上的手,却僵硬地无意识摩挲。 “所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是不是……”宁杳装作苦恼的顿一下,旋即身体慢慢前倾,语气压低,“叫你桑主,你听着更习惯呢?” 如同被一巨石结实砸中,万东泽瞬间僵化,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你说什么?”好半天,他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本想尽可能表达她方才所言的荒唐,表现出的,却是一览无余的外强中干。 宁杳紧攥的、微微汗湿的手慢慢松开。 她赌对了。 大师姐说,天上地下,从未听过能修炼出三只手的邪功。不过,神界记载里,这世上,有一个人,在不辨真假、寥寥几笔传说中,有三只手。 伏天河,创世神之一,也是苍渊龙族的始祖。 如果,万东泽并不是当年她从酆邪道宗救出来的苍白男人,而是被人夺舍,这便印证了他性情大变;再者,她身死之前,苍渊内斗已止,桑主是名副其实的最大霸主,而万东泽对落襄山、对菩提族志在必得,如若他不是桑主,或是桑主的疯狂追随者,也说不过去。 第38章 口嫌体正直x天然呆撩 万东泽一路向北。 沿煦江而下,过了瀚源海,景色越来越荒凉。 气温骤降,扑面的风又冷又硬,一刮,空气里满是野兽一样嘶哑的哭嚎。随处可见裸露的、大片贫瘠的沙石地,以及枝叶落尽的秃树枝。荒草稀疏,黄土连天一线,龟裂成蛛网的地上偶然快速爬过一只不知名的甲虫。 宇文菜也醒了,两人并肩走在前面,时不时低语交流一番,宁杳就远远坠在后头。 头顶上方一声嘶叫,一只黑乌飞过,扑朔着翅膀,口中衔着一块腐肉。 这也太不像仙境了吧。 虽说对苍渊算不上多深的了解,但肯定不算一无所知。都说作为上古之脉,苍渊龙族是最尊贵的种族,平日只栖息在苍渊,从不现身与外界打交道,外边的人想进入苍渊,也不可能。 传闻中,苍渊仙气缭绕,灵气厚重,苍渊龙族更被奉为神之一脉,有半神之说。各类志怪传言中,都高贵的不得了——且不说这里有没有神气,龙族喜水,可这呢?都快干死了。 但是,越往前走,她可以察觉,与长姐之间的联系,正越来越近。 宁杳不动声色跟着,悄悄从怀中拿出崔宝瑰船头孔雀送的孔雀翎。 虚虚拢着孔雀翎,心中默念苍渊,低头一看,羽尾所指方向,倒是与万东泽所走的分毫不差。 宁杳收起孔雀翎。 假设说,万东泽目的依旧不变,要以菩提为食,达到进补的需求,那么他手里已经有菩提,他随时可以进补。但他没有,长姐在他手里,他只做为要挟,绕一大圈,费尽周折请君入瓮——难道吃她和吃长姐,会差很多吗?显然不是的。 如果不是,那进补一说就比较片面了,他显然对她这个人更感兴趣。一定有什么目的,是必须她进入苍渊,才能达到。 他费这么多心血,前前后后折腾一万年,到这一步,终于到达他的大本营,他会毫无准备么?进入苍渊,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宁杳放缓脚步,暗暗留心四周动静,右手始终紧握。 渐渐的,前方连一棵枯树也看不见了,只剩连天的荒草,像谢顶老头脑顶稀稀疏疏的头发。四周浮起淡淡雾气,朦朦胧胧,越往前走,雾气越重。 雾气并不遮挡视线,重的下沉,轻的上升,渐渐的,脚下如同踩着大片绵软的云,而天空白雾翻腾,茫茫一片,只剩中间清亮。 他们三人,走在接天连地的白雾之中。 很快,远处层层叠叠的云雾中投射下数道金光,金光并非静止,缓缓移动,浮在空气中,光柱里有淡淡的细小微尘。 宁杳仰头看:到门口了。 据说,苍渊外观是一片混沌云雾,外界无人能找得到入口。只有苍龙现身,上面云层打开,金光射下,便出现入口大门,被称为“漏天金”。 万东泽向那看,看了很久回头,望着宁杳,脸上挂着轻松淡雅的笑:“宁山主可做好准备了?一进苍渊,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宁杳若有所思:“是么,那我就不进了。这一路权当送你。” 万东泽没想到她这么说,脸色微变,侧头看一眼宇文菜。 宇文菜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吟吟道:“宁山主真是个年轻姑娘,这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改主意了。也罢,您不爱来,我们也不能强逼着你进门。” 宁杳讶然:“真没想到,你们竟还有做个人的时候。” 宇文菜笑道:“当然当然,身为男人,怎么能强扭姑娘家的心意呢?只不过,宁山主走便罢了,我们虽遗憾,倒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宁棠姑娘要伤心了,她思念亲人的紧,尤其是亲妹妹。” “但您不爱见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您的态度,我们会代为转达。” 宁杳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捏紧,冷锐盯着他们半晌,忽然笑了:“宇文菜,你的轮回术应该不如宇文行吧?” 宇文菜笑容一僵。 眨眼间,他恢复如常,豆眼弯弯,比刚才笑的还开怀:“宁山主这是什么意思?” 宁杳冷笑一声,一手指着他,对万东泽说:“你现在割下他的舌头,我立刻同你进苍渊。如若不然,我还真不去了。” 她收回手,笑盈盈一歪头,因着眉目清澈如画,这动作显得既天真又残忍:“我耐心可不多哦。” 万东则只沉默一瞬,目光便落在宇文菜头上。 宁杳不动声色,将宇文菜刹那间细小到不易察觉的慌乱收进眼底。 至少,她又知道两件事: 第一,宇文菜的轮回术功夫,比起宇文行要差的远。他似乎只知道模糊大概的事件走向,根本精细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这种程度——他连自己下一刻会不会被割舌都不晓得。 那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胸有成竹。她进苍渊后,到底是为人鱼肉,还是反客 为主,他没底。 第二,万东泽对于她“进”沧渊这个举动,比她想象的还要迫切。放弃宇文菜这个一直支持他的军师,不过一念之间。 ——所以他的目的,一定要她进入苍渊才能向下施行,如果她人在苍渊之外,他就如同没有手的人,面前摆了再多的算盘,也打不响。 万东泽抿了抿唇,转头道:“宁山主,这是我的地盘,在我家门口,身为客人,就不要喊打喊杀了吧?” 宁杳道:“我偏要喊打喊杀。没让你要了这王八的命,已经算心怀慈悲了。” 万东则不再多说,点点头:“好。” 他转过头,宇文菜已然恢复游刃有余的微笑,甚至还微微张口,露出舌头。 他如此配合,万东泽也不废话,手掌劈落,一道白光闪过,宇文菜一截沾血的舌头落地,滚了两圈,裹满泥土。 “这回你满意了吧,”万东泽语气冷冽,“可以走了么。” 宁杳淡声道:“带路。” 他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一齐向那金光投射下的地方掠去,宁杳上前几步,并未立刻紧随。 宇文菜那半截舌头,还静静躺在地上,这两个人,残忍,狠辣,善隐忍,他们谋求之事,绝非小可。 宁杳抬头看。 随着二人进入入口,那数道金光暗淡些许,正应了传言所说,只有苍渊龙族才能找到入口。 长姐在里边,进,她是一定要进的;但不能被万东泽如此牵着鼻子走,不开点条件,都对不起他那么着急的心。 “宁杳!” 宁杳思绪一顿,回头,崔宝瑰挥舞着双手从船上跳下来,他那艘巨轮,如同潜伏在白雾中的巨兽,若隐若现。 “宝瑰兄,你怎么上这来了?” 宁杳和他打了招呼,正要继续说话,瞧见他身后白雾中,还有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形。 她一下闭了嘴。 风惊濯身着白衣,发丝银白,肌肤都是雪白的。在色彩浓重的崔宝瑰身后,确实不显,她第一眼没看见。 崔宝瑰道:“天爷啊,你还问我,这话你应该问你自己,你怎么到这来了?你知不知道苍渊是什么地方?” 宁杳说:“知道啊。” “知道你说说。” 这怎么了吗?宁杳看崔宝瑰反应这么大,也怀疑自己从小到大所听传闻有问题:“不是苍龙的家么,一个……仙境?一个……半神之族所住的宝地?” 崔宝瑰一言难尽:“姐妹呀,你可不能这么无知啊。” 风惊濯沉默上前。 崔宝瑰拉住他:“你快给她说说,讲讲课,你不是说你不放——” 风惊濯做了个很出格的举动,反手一把捂住崔宝瑰的嘴。 崔宝瑰双眼瞪大:山神一直是温和有礼、清冷矜贵这么一人,如今都对他上手了!这可不是他有求于他、礼礼貌貌叫兄长的时候了!怎么?他哭了一场,还把自己哭通了是不是? 宁杳眨眨眼睛,风惊濯气息挺冷的,她怕自讨没趣,老老实实没吱声,抬头去看天上云层中越来越淡的金光。 漏天金就要关闭了。 “你要进去?” 宁杳回头看风惊濯。 他没看自己,但明显是在问她。 是要进去,不过不是此刻,万东泽着急,她便要磨一磨他,磨的他自己乱了,她才有反客为主的机会。这些心思百转千回,解释起来太复杂,她怕他听的烦,就老实巴交回一个字:“是。” 风惊濯勾唇,那笑容,怎么说呢,不太友善。 “万东泽的鬼话你也信,跟他进去,不怕吃亏?” 宁杳心说自己当山主这么多年,现在又成了神,谁敢跟她这么说话?不仅不友好,还质疑她的脑子。正想回嘴,目光落在他扎眼的白发上,又蔫了。 宁杳把嘴抿上:忍着点,和谁计较也不能和和惊濯计较,他吃这么多苦呢。 风惊濯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你若实在想进,我也可带你进去。” 宁杳双眸一亮,小情绪立刻没了:“你也可以吗?” “我亦是苍渊之龙,为何不可?” 宁杳期待:“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吗?” “等,等等等等……”崔宝瑰跳出来,双手打开,制止两人,“等会等会,我有点儿跟不上,你们……啥意思?” 他指着宁杳:“你要进去。” 换个方向指风惊濯:“你也要进去。” 哈,哈哈。就是说,风惊濯不远万里赶到苍渊,不是为了制止宁杳,他是要搭一个,要跟着进去,是这意思吧? 宁杳不得不解释一下:“我长姐的精元在苍渊,我得救她啊,要不然我怎么能没事闲的上这来。” 第39章 她是不是想把他气死?…… 宁杳等半天,拍他:“惊濯,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你先……” 风惊濯直接弯腰,捏着她靴子边沿把她拽出来。 宁杳的鞋得到了自由,但手还不自由:“惊濯,咱俩拉着不方便,这地不平,又是沟又是泥,不好下脚……” 风惊濯缓声道:“地不平,我才领着你。” 又说:“我也不愿意,为了快些通过,忍着点吧。” 宁杳微张嘴巴。 看看人家这胸襟,真是没得说。她都不好意思了:“好的,委屈你啦。” 风惊濯身形顿了下,才继续往前。 这片泥地湿答答的,艰难走上一段,四周不再空旷,时不时刮到稀稀拉拉的灌木。 宁杳小声叫他:“惊濯。” “什么事。” “你怎样才能不生气?只要你说,赴汤蹈火我也照办。” “我没生气。” “那怎么可能呢,换我我也生气。但是我生气的话,就暴揍一顿气我的人,出了气就好了。” 她还帮着出主意:“不行咱打一架,只要你别抽我大嘴巴,我都不带躲一下的。然后咱俩就和好呗。” 风惊濯问:“和好以后算什么?朋友?” 都和好了,还不算朋友吗?说真的宁杳挺舍不得:“当然了,朋友啊。” 朋友。 风惊濯忍无可忍:“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动手?” 宁杳说:“那你就动呗。” 风惊濯盯着她,此地昏暗,只能看见她大致轮廓,和水银丸似的一双明亮眼睛。 纯粹的目光,捅得他心脏又酸又疼。 半晌,他转身硬邦邦道:“我不打女人。” 宁杳无奈:“这时候还管什么原则。天大地大,心情最大。” 她是不是想把他气死?风惊濯切齿:“我就不该来这。” “你不是有私事要办么,又……”又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干嘛这个态度。 风惊濯点点头:“……闭嘴吧。” 不是,她认真的,宁杳追问:“你要做什么?危不危险?你别总是把我往外推,该理智的时候,不能感情用事,我高低也是个好帮手吧,总比你单枪匹马强。你带我进来已经帮我大忙了,我于情于理也该帮你。” 他牵着她闷头前行,默了一会:“你不是要救你长姐么。” 宁杳说:“是啊,但我总不能傻乎乎地去找万东泽吧?那偷偷进苍渊的优势不就没了,肯定要先摸情况啊。” 风惊濯慢慢道:“哦……摸情况,顺便帮我。” 宁杳纠正:“不是,是帮你,顺便摸情况。” 风惊濯唇角微弯,仗着背对宁杳,她看不见,好一会才抿唇,把弧度压下去。 “你要是想帮我,也行。跟我去敬天道,我要取兰亭蛇胆。” “做什么?治病?” “嗯。” 风惊濯先是淡淡的,而后,状似不经意想起:“兰亭蛇胆,你长姐应该也用得到吧。” 宁杳一下子握紧他手:“是么?” 风惊濯不动声色回勾手指:“她元身多出枝蔓的症状,是因被夺命格,又承载不属于她的脉血,所以枝叶枯萎得快;你用灵力护住她,虽有一时之效,但不治本。” “此因来自苍渊,解救之法亦生于苍渊,兰亭蛇胆,可抑制龙阳之毒,在她精元复位前,保住她的身体。” 宁杳听得眉开眼笑:“那太好了!敬天道怎么走?你快快快,带我去!” 她就是这样,很容易就开心起来;一开心,连声音都蹦蹦跳跳。 风惊濯微微笑,笑了会唇角回落,嗓音疏离清冷:“兰亭蛇胆不好取,兰亭蛇本身数量稀少,性子又机警敏锐,抓到一只不容易。若碰到了,第一只蛇胆是我的。” 害,那还用说吗,宁杳很大方:“好好好,那肯定是你的,你不用上手,我抓就行,抓到的第一只归你;你就在旁边歇着,我再去抓。” 说完,她眨眨眼:“哎……不对啊。” 风惊濯心脏微微一紧:“怎么了?” 宁杳拉住风惊濯:“惊濯你……你什么时候知道万东泽是苍渊龙族的?” 风惊濯道:“很早以前。” “那你……” “我知道。” 宁杳疑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风惊濯说:“知道。我知道万东泽被夺舍,也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 其实很多事情,后来想想,都是吃了太小被逐苍渊的亏。当时年幼,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苍渊都是一知半解,更别说苍渊核心的秘密。 起初,万东泽说他出身苍渊,有个妻子,叫做宁杳。他虽毫无记忆,但心中惊骇的浪涛,从那一刻便不曾平息。 不认识宁杳,可这个名字,却摧心折肝一般的痛。 宁杳,宁杳,杳杳……他失了魂,一遍一遍想。终于一日沉入慕鱼潭底,如一场潮湿大雨覆身,淋醒所有记忆。 他想起一切,那一瞬间,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一结果,整个人半梦半醒,浑浑噩噩。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身边的人都躲着他走,从大家的眼神和闲言碎语中,他知道,他之前是“疯了”。 疯的时候什么样子,他不记得,也不会有人对他讲。隐隐约约的印象里,自己沉入慕鱼潭,跳下落襄山的悬崖,烈火舔过身子,还回过那个,他亲手葬送他的一切的山洞。 醒过来后,如同要爆裂、撕碎他的痛苦,无处发泄,他的大脑几乎被“为什么”挤爆 。 他回到苍渊,像一把刺刀扎进,不管不顾翻搅苍渊每一处地方,逢人便厉声喝问:“苍龙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为什么会杀我妻子?我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杀我妻子?!” 没有人回答他。 战战兢兢嗫嚅的,他失魂落魄地丢开;起了歹心要杀他的,他抽其龙髓,断其仙途。 终于有一日,一个光头男子出现在他面前,自称是桑主座下御魂使,说他在苍渊撒野,扬言要拆了他的龙骨送药。 风惊濯早红了眼,轻松扼住他咽喉,问了同样的问题。 光头男脸色骤变,上上下下打量他。 看他的反应,风惊濯气血上涌,大脑嗡嗡作响,指尖发麻:“说!” 光头男讪讪:“小人不识上神真容……” 他的命在别人手里,不敢不老实:“因为苍龙,有一条飞升捷径啊。” 风惊濯几近崩溃,颤声道:“什么捷径?什么捷径?——” “焚情飞升。” 说到这,光头男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只有动真心,才会心生鳞甲断情,厌弃心爱之人,那你当然会杀妻。杀妻之后,就飞升咯。可是……你应该不会记得才是啊……” “你……”他怀疑,“你是苍龙吗?你会动情?” 风惊濯手指渐松,心脏破开一道沟壑,冰冷刺骨。 原来心脏长出鳞甲,最终会走到杀妻的结局。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啊—— 风惊濯高高仰头,双目大睁,眼眶充血,喉咙间发出如同被割喉后,呛血的呼声。 苍渊平地起狂风,风灌入他的胸腔,他双手抓扣脖颈,突然不会呼吸,怎么做都吸不进,吐不出。 光头男见势不对,身体牢牢贴在岩壁上,双脚横着迈开,想要悄悄溜走,刚探出几步,却被风惊濯一把拿住: “桑野行在何处?” “你识得桑主?” 风惊濯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讽笑。 种种恶果,都因为他无能,无知。一个井底之蛙,得到神明的垂怜,犹嫌不足,为了难平的欲壑,将神明拖下深渊——想弥补,就不该再继续无知下去。 光头男不敢反驳什么,自认倒霉,灰溜溜领风惊濯去桑主的玄龙殿。 桑野行不在,省了不少功夫,他一目十行看完苍渊所有藏书,亦看到墙壁上所悬的、对菩提一族的食补计划。 在那面墙下静立良久,风惊濯转身出苍渊,过九天玄河,来到兵神殿。 万东泽正惬意地仰躺在美人靠上,躺的好不舒服,看见他,也没起身,懒洋洋地打个招呼:“山神有何贵干?” “砰”的一声,风惊濯隔空挥手,打翻万东泽面前小几,瓜果点心掀了一地,几颗鲜果裹着湿漉漉茶汤,滚出很远。 万东泽脸色一沉:“风惊濯——” “桑野行。”风惊濯与他同时开口,叫出这个名字后,万东则霎时闭嘴,“如你所愿,我来找你算账。” 万东泽心脏提起,听他说完,又缓缓放下:“算账?算什么账。” 他好整以暇坐下,两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双腿交叠:“没有我,哪有你啊。知不知道‘孝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你能活生生站在这,得感谢我给了你这条命。懂吗?” 风惊濯笑了笑,说:“孝道。” “我有别的信仰。不在乎孝道。” 这是明显不把他当回事了。万东泽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宁杳惨死,菩提阖族惨死,你也不能算在我头上吧?还是我,好心好意告诉你真相,不然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不谢谢我也就罢了,还有脸向我兴师问罪?” “若不是你率众攻打落襄山——” “听听!真是天大的笑话!”万东泽高声道,“我率众攻打落襄山——请问我攻上去了吗?我有碰到宁山主和菩提族任何一人的半根头发吗?他们受伤,还是死,跟我有一点点关系吗?而且你凭什么说我攻打落襄山?我和弟兄们上山看看风景,顺道拜访宁山主,坐下来喝茶谈话,这有什么不好吗?” “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上山而已,连菩提族任何一个人的面都没见到。是你,大开杀戒,把所有人都杀光了。你不怨恨自己,凭什么怨恨我一个上山的人?” 第40章 “怎么渡?是用嘴吗?”…… *** 万东泽一路快步前行,宇文菜跟在他身后。 进殿门之前,万东泽脚下一停,向远处站的守卫招招手;那人见了,一路小跑过来。 “桑主。” “准备药浴。” “是。”那人应一声转身,万东泽叫住他,指指宇文菜: “带他下去,让大长老看看舌头。告诉他,用药仔细点,务必早点长出新舌。” 那人道了声“是”,宇文菜对万东泽略略点头,跟着他下去了。 万东泽踏进殿内,里面迎出一女子,长眉入鬓,白衣上挂了一串骨珠,珠子不亮,显旧泛黄,随着她走动摇摆轻晃。 她手上端着一青玉材质的盆,走到万东泽面前:“桑主请。” 万东泽没立刻动作,盯着大殿上方挂着的人——那人应该被挂了很久,早就风干成了一具干尸,晃晃荡荡,幽暗的光打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亮的晃眼。 他一哂:“这都挂了多久了。” 女子向上看:“几千年了。谁让他对着不该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若不是他,说不定风惊濯早几千年就把自己折腾死了,何须如今这么费力的收拾。” 万宗泽随意抬抬手:“摘下来,丢去喂小龙吧。挂着也怪碍眼的。” “是。” 他目光落在女子手中的青玉盆上,双手探入脖后,手指内扣向两边拉拽,一张皮从中分裂,渐渐被揭开。 他退下万东泽的皮囊,转转脖子活动了下,随手一扔,皮子丢进玉盆中:“琴斯啊,拿去好好清洗一下,这身皮穿着累。” 万东泽的皮囊又灰又脏,冒着黑气,还有一股腐臭味。 柳琴斯面色不忍:“桑主,委屈您了,在外面不得不披着这种贱民的皮。这么深的魔气,当真是辛苦。” 他转了转脖子,抻开手臂:“确实自己的身体舒服啊……不成魔,他这皮子受不住苍龙气,本就是越狱,没了皮子不行。” 笑了笑,又摆摆手:“能逃出牢狱,去外面看一看,哪怕披着臭虫老鼠的皮,也值当了;逐风盟那么多龙,他们的肉,我往外边喂了多久,才契合这么一个万东泽,还挑拣什么。” 他叹:“我一个人寂寞,只盼着所有人,都出去看一看。” 柳琴斯道:“这一天会来的。” “是啊,会的。我们半神之族,怎甘生生世世做囚徒?” 感慨过后,他又问:“落神锁那没什么情况吧?” “一切正常。” 万东泽,现在应该叫桑野行,点点头,正准备转身,脚步忽而顿住: “那边一定要看好,那是咱们的底牌,绝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万年心血必毁于一旦。” “您放心,此事重大,您叮嘱多次,绝不会出问题。” 桑野行摇摇头:“不,这次不一样。以前在苍渊,绝对安全,如今不同,苍渊不再是铁桶一只。” 柳琴斯微微一愣,旋即侧身,右手向空中一挥,淡淡紫雾浮在空气中:“桑主,紫东云并未示警。” 桑野行也看着:“是啊,宁杳这狡诈妖女,躲到哪去了呢……” 柳琴斯微微皱眉,回头向他左右扫了扫。 “不用看了,宇文菜舌头受伤,说不了话。况且,此前他为看破诸神轮回之境,轮回术大受损耗,现在元气未复,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且让他歇着吧。” 桑野行一面说,向前面一立柱走去。 立柱有半人高,上面一盏精致的白玉托盘,中心供奉一颗柔软柔韧的物体。拳头大小,暗红色的底,湿漉漉的,细微处微微颤动,仿佛一颗活的心脏。 桑野行手掌覆在上面,闭上双眼,静静感受了一会:“苍渊中的确存在外人。我可以确定,宁杳已经进入苍渊,至于紫东云并未示警……” 柳琴斯一下子想到:“除非她是从西荒沼泽进去的。” 桑野行点头。 柳琴斯不理解:“她一个外人,没有人带,怎么可能从那进去?” 桑野行淡淡说:“简单,那就是有人带。” “如若她真是从西荒沼泽进去,咱们也不用着急,”他收回手,五指沾了丝丝血迹,随意抓起供台上放置的干净布巾擦了擦,“西荒沼泽……呵,早该挖了的地方,就属那里最令人头疼。” “无妨,宁杳又不会在那里呆一辈子,迟早会出来。一旦她离开西荒沼泽,紫东云便会指示她的位置。” 宁杳进得来苍渊,还能是什么原因?无非是风惊濯后脚赶到,带她进来的。 而苍渊这个地方,懂的人都知道,谁又愿意沾边呢?也就风惊濯这一身贱骨头,为了宁杳,死都愿意。他们两个,必定没帮手。 这样也好,也省的一个一个收拾。 桑野行道:“琴斯,你亲自带一队人,去西荒沼泽布防,紧紧围住出口,只要他们现身,务必给我拿下。” “记着,宁杳要抓活的。”他说,“却缺胳膊少腿都无所谓,但必须是活的。” 柳琴斯道:“是,但风惊濯也在,属下……不是对手。” “他?”桑野行不屑,“他身楔烹魂锥,以为借了灭天之力,就敢胆大包天。你不用跟他客气,咱们苍渊,恰恰就有烹魂锥的克星。你去拿上。” 柳琴斯目色一凛:“桑主打算直接要他的命么?” “他……我想想啊,唉,没什么用。苍渊历来便是神冢,对他,能杀就杀了吧。” *** 宁杳和风惊濯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终于见到前方微微光亮。 远处地平线上,有一线很微弱的白光,微微向上晕染,将暗黑的天照出一点点蓝色。 宁杳觑着那方位是东方,拽拽风惊濯:“哎惊濯。” 风惊濯停下。 她问:“你看那,是幻日要升起了吗?” 风惊濯摇头:“现在这个时辰,幻日正当中天,咱们只是要走出西荒沼泽了。” 原来这里叫西荒沼泽,名字还挺贴切。照这么看,出了沼泽就有光亮,不用再摸瞎黑了:“西荒沼泽离敬天道远不远?” “很近。” 太棒了,一切都是这么贴心。 宁杳忍不住雀跃,原本由风惊濯拉着她走,一高兴,步子快了两步,改为她拽着风惊濯向前:“那咱们快点,趁外面亮天,我好摸清楚敬天道的地形地貌,要不黑灯瞎火的,肯定不好抓蛇。蛇这种东西,最喜欢阴暗爬行了,普通的蛇都躲在暗处,更别说你说的那种难抓的兰亭蛇。” 宁杳反手紧紧扣他手指,卯着劲往前走,风惊濯被她抓的身躯一晃,紧走两步跟着她。 小没良心的,只有听到这种事,手指头才知道出点力回握一下他。 走了十几步,风惊濯将宁杳往回一拽。 宁杳不解:“怎么了?” “取兰亭蛇胆,还不是此刻最要紧的问题。” 宁杳没来由感觉:风惊濯心情好像变好了点。 为了保持他的好心情,她虚心请教:“最要紧的是?” “等我们出了西荒沼泽,你作为一个外来人,会被玄龙殿的紫东云捕捉到。” 宁杳问:“怎么捕捉?紫东云是一张大网吗?很厉害?能把我扣住?” “……”风惊濯说,“不是,苍渊的人,可以根据紫东云的提示,确定你的方位。” 宁杳皱眉:“这么烦人呢。” 风惊濯笑了。 那一声笑很轻,若不是周围太静,有可能就会错过,但宁杳听见了,那笑声还似乎带着愉悦的心情:“你笑什么?” 反正是在黑暗里,风惊濯也不装了,唇角弯着,嘴上说:“我不能笑?” “能能能。你笑,多笑啊。” 宁杳转头瞅地平线那一线光亮,心中渐渐有个主意:“要不这样,咱们出了西荒沼泽之后,就分头走,你定个地方,就在那等我,我取到蛇胆后去找你,把它交到你手上,然后你就先去办自己的事情。” 风惊濯唇角慢慢回落,对宁杳的提议不置可否。 宁杳还在继续:“反正我是外人,你又不是。那个紫东云能察觉我,这没法避免,我总不能躲在这不出去。但既然会被察觉,咱们还一起走,不就把你也暴露了?” 风惊濯还是没吭声。 他俩手还牵在一起,宁杳很方便的摇了摇:“行不行啊?” 风惊濯说:“你想气死我是么。” 宁杳奇怪:“这是哪儿的话。” 不是,还讲不讲道理了?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贴心吗?啊,蛇胆她拿,拿到了给他;又主动提出分头走,不把危险带给他,体贴的要死好不好? 行,没事,没关系,都可以。宁杳把手往外抽:“那不然你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风惊濯心脏漏掉一拍,五指用力,反应很快地攥紧手指,才没让她抽出去:“那我说。” 宁杳:“你说吧。” “想要不被紫东云捕捉到,有两个方法。第一,你不再是外人,身体内外有苍渊龙气,紫东云辨别不出。” 宁杳道:“可我就是菩提,身体内外怎么才能有苍渊龙气?” 风惊濯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拉着她的手,薄唇微张,话已到嘴边,只听她说:“哎,没事,第二个方法是什么?” “……” 他好久没说话,宁杳正要再问,只听他叹了口气:“第二个方法,就是暂时覆盖你的神印,压住你的灵力,你没有灵力,紫东云自然捕捉不到。” 宁杳琢磨:“哦……我不反抗的话,你是不是能做到压住我的灵力?” “能是能,但你没有灵力,就是个普通人。前方困难重重,万东泽应该已经在布防,他绝不可能让你顺利从他手中救走你长姐。没有灵力,你怎么应对?” 第41章 他那颗该死的心一见她便…… 最终,风惊濯没说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说:“可以,都是为了办事。你与苍渊为敌,我亦然。咱们两个互为援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一把。” 这话说的,大气!宁杳深深赞同:“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风惊濯语气平淡:“那来吧。” “行。” 宁杳很痛快,仰起头等着他渡气。 没走到这前,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此地近边界,有浅浅昏暗光线,加之他们站的近,互相的轮廓线条看得很清楚,风惊濯肤白,五官更是深邃英挺。 看着看着,宁杳心中冒出个疑问。 还没想好问是不问,只听风惊濯嗓音不咸不淡:“这也得我出力?” 不是,大哥,你就低个头,能累到哪去啊? 宁杳真是服了,这人呐,一会胸襟宽似海,一会心眼小的像针鼻:“好,你别动,我来。” 她用力踮脚,心中充满对自己宽容胸怀的肯定,循着风惊濯的唇印了上去。 冰凉,柔软。 他说不出力,还真就直挺挺的站着,连腰都不带弯一下的。这么一来,两人的身高差就十分明显,宁杳不得不双手攀上他肩膀,微微借力,脚踮的更高些,这才够着他双唇。 舌尖顶开他牙关,第一次,第二次都没成功,他始终紧闭,不肯放行。 宁杳心里又无奈又着急:你这不配合,怎么渡气呀? 正要向后仰头说句话,下一瞬他唇齿微张,让她得以顺利进入。 身体也有所松动,头微微勾下,颇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一双大手全揽在她腰间,箍住,还往上提了一提。 宁杳双脚差点离开地面,扒他肩膀的手,赶紧改为搂他脖颈,这一个分神,他成功抢走主动权,她唇舌间尽是他缱绻痴缠的气息。 他几乎是把她抱起来吻,宁杳微微躲开:“我好像压到你胸口的烹魂锥了,你还是别……” 风惊濯追过来,重新封缄。 宁杳眨眨眼睛,她很确定,她的唇被他吮吸,辗转,磋磨。这个渡气的帮助,很容易让人想歪成一个吻。 他明明态度冷淡,也亲自承认讨厌,但她心里那个角落,还是产生出一点点小小怀疑:他会不会……还在喜欢—— 忽然唇角一痛,是他离开时,狠狠咬了她一口。 真的挺狠,宁杳舌尖一扫,都出血了:“你怎么咬人呢?!” 风惊濯胸膛起伏,稍稍平复下气息,唇离开她,箍在她腰间的手还在,手掌紧拢,却不曾松动丝毫。 那双刚刚吻过她的唇,微微张开,声音很低很低:“我真恨你。” 宁杳舔舔被咬破的唇角,不吭声了。 刚才脑子怎么发热,竟觉得风惊濯还喜欢自己?哈哈……被咬了吧。 算了,别计较了,破这点皮才出几滴血,和惊濯比起来算什么。落襄山上的那个山洞,血覆着血,她流干鲜血也还不完。 所以啊,惊濯胸怀已经很宽广了,比自己宽广:要是她,她恨一个人,才不可能放下个人恩怨相帮,一定看着他困苦潦倒,得意洋洋地拍手称快。 这么一比,宁杳顷刻放下被咬的事:“对不起嘛。”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没早点把飞升的真相告诉你,要是给你留封信就好了,或者……” “从前,你亲我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宁杳一怔:“啊?” 风惊濯五指合拢,暗暗握紧她纤软的腰:“我们在一起后,你每天都亲我,你忘了吗?早上,午间,晚上。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宁杳回忆:“我……什么都没想啊……” 风惊濯冷笑:“谁教你的,一天亲我那么多遍。” 宁杳直觉,这个问题不该说实话,就撒了个谎:“没人教。” 他笃定:“说谎。” “我……” “没人教?你是怎么对我的,没有人教,你能想的起来亲我?” 这是什么语气啊,宁杳不敢编瞎话了,已老实:“长姐教的。” 风惊濯锐利的目光缓了缓,紧绷的神色也放软一些,没再说什么尖利的话,只淡淡道了句:“原来是你长姐教的。” 他没再说旁的,慢慢松手放开她。 宁杳看着风惊濯,他转瞬之间就变成一块琉璃玉,脆弱得很:“你是刚才想起这事,才恨我么?所以对不起嘛,我没想到,这会伤到你……” 风惊濯道:“你说这种话,我更恨你。” “不说了不说了,”宁杳赶紧摆摆手,想起自己一直还没问的问题,“我刚才看你的眼睛,好像有聚焦,是不是恢复视力了?” “嗯。” 宁杳紧张:“怎么忽然恢复了?你没有对自己乱做什么事吧?” “没有。” 她不放心,再次确认:“本来是件好事,可你这个人,就让人不放心呢,怎么恢复的?是拿到什么奇药?还是知晓了应对的办法?” 这些问题风惊濯都没回答,只抓住一个部分:“我哪里让人不放心?” 他问:“你不放心我?” 宁杳说:“那肯定啊,你什么时候为自己考虑过,都不爱惜自己身体。” 风惊濯长睫垂下:“那是以前,现在不会了。” “是吗?” “是,否则我怎么会想办法恢复视力?这是苍渊,与外面不同,处处艰难险阻,我要办的事,不可出任何差错。若看不见,怎么办得成。” 他目光扫来,冷冷淡淡:“我的眼睛不用你操心,又没多麻烦,怎么可能让自己二次受伤。” 宁杳笑了:“这话还对,你知道不让自己受伤就好。” 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夸夸:“惊濯,你现在真的好厉害,比老解还厉害,怎么什么都知道?” 风惊濯道:“若非我从前才疏学浅,也不会铸成毕生大错。我怎么敢不博不精。” 救命啊,她为什么要多说这一句? 宁杳结结实实抿住嘴,连一丝唇色都抿的看不 到。 别说话了,宁杳,就当自己求你了。 * 两人又向前走了许久,越近地平线,光线越亮,像是清早灰蒙暗沉的天空,将亮不亮的昏,与夜晚格外不同。 脚下土地也有不小的变化:一脚踩上去,触底不是泥泞湿黏,倒把松软的土踩个严实。这种土地,与山上刚下过雨后的感觉很像,不平整,也不难走。 宁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路变得好走,她脑中还在想事情。想着想着,目光向下一扫,才猛然反应:这天也亮了,路也实了,她手指头,还反勾着人家的手指呢。 真是太不像话了。 宁杳尴尬的发麻,悄悄瞅一眼风惊濯,他背影冷淡平静,看不出什么。 她一面无声深呼吸,装作不经意,慢慢松懈手指,从他手心滑出来。 慢慢肌肤滑过时,那柔软的掌心冷不丁变的僵硬,但也仅仅只是僵硬。 风惊濯这次什么都没做。 等她离开,他手指微微蜷缩弯曲,如握空气,然后,就收进袖中了。 宁杳松口气,尴尬来的快,去的也快,松开手没两下,就忘之脑后了:“惊濯,惊濯。” 风惊濯侧头看她,目光湿漉漉的。 宁杳却盯着前方:“你看前面的雾,是不是不对劲?看着太薄了,像是结界。” 风惊濯叹了口气。 他手空,心也空,听到她唤自己名字,脑中就会闪过很多期待。没有甜头的话,也行,给些时间,自己能把自己哄好。可她呢? 脑子里没分一点点地方给他,全是办事。 压了压情绪,他答:“是结界。” “果然是,这么薄的雾,还能看出流动感,薄而坚韧,是因为有这道结界在,紫东云才捕捉不到西荒沼泽内的人吗?” “嗯。” “这结界是谁的手笔?好厉害。” 风惊濯低头看宁杳,她眼睛里有纯粹的好奇和求知欲,他那颗该死的心,一见便软:“有一种说法是,苍渊乃伏天河身躯所化,他陨落在九天玄河的源头,从地理位置上讲,就在咱们头顶。” 宁杳顺着他的话,不由抬头向上看。 “传说中,伏天河身躯如山,绵延百里。自九天玄河源头垂直落下,化作深渊;西荒沼泽,是他的心脏化就,所以才会成为苍渊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哪里与众不同?” “这里的一切,与苍渊整体,都反着来。” 这说法有点意思。宁杳说:“比如说,苍渊不欢迎外人,外人进去,紫东云就示警;这里欢迎外人,紫东云也没辙?” 风惊濯眼底带了点笑意:“是。” “比如说,苍渊处处都可能暗藏杀机,但这里,绝对的可靠安全——就算有人想打,也冲不进来?” “嗯。” 明白了,如果苍渊是黑暗的化身,那西荒沼泽就是光明的存在。 宁杳回头再看白雾,雾气如轻云,轻轻晃漾,后面的景色模糊不清,但薄如蝉翼的缝隙间,偶然能瞧见与西荒沼泽不大相同。 她舔舔嘴唇:“此刻,结界对面会有什么呢?” 风惊濯道:“多半已布下天罗地网。” 宁杳想了想:“惊濯,以你的分析,他们会不会手里捏着我长姐的精元?一旦我轻举妄动,就捏碎它,好让我束手就擒?” “不会。” “这么确定?” 风惊濯与宁杳说话,说着说着,语气就会软下:“你长姐的精元,是目前桑野行手中唯一的筹码。诚然,如你所说,他可以这样令你束手,但是,精元已在你眼前,你必然全力保护与争取,你我联手的情况下,难道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夺去?他赌不起,一旦输了,是一败涂地。” 第42章 他只能重重加深这个吻。…… “喂……”宁杳等了一会,戳戳风惊濯。 风惊濯抿唇,把自己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好,不到万不得已时,暂时不动烹魂锥之力,如若自己早早支撑不住,死在半路,没有把杳杳安全送出去,那如何能瞑目。 “好吧。”他答应。 宁杳笑:“这就对了嘛,心脏上有这么个玩意,本来就够难受的,你别总想着催动催动,老老实实的啊。” 风惊濯瞥她一眼。 宁杳眨眨眼睛,食指竖在唇边,对 他点点头,闭嘴了。 * 越近白雾,周遭越静,轻薄的雾气如同流淌的蜜油,隐约缝隙间看见外面金光大亮,和普通日光没有区别。 风中偶尔几下细小窸窣声,侧耳细听,又什么都没有了。 宁杳站在白雾结界前,眯着眼从偶尔流过的缝隙中向外瞧:如果说,外面的景象是一幅画卷,那么她窥见的这几丝,都大差不差,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画面。 风惊濯亦在观察,但一直没有出声,想必还没摸到门道。 宁杳拍拍风惊濯,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样不行,必须得冒个头,观察一下外边,瞧清楚了是什么情况,咱们也好有个计划。” 风惊濯也是这样想,本来一句“我出去看看”已经到了喉头,却不想她靠近说话,呵气如兰,他半面耳朵连脖颈都隐隐发麻。 “你……” 宁杳说:“你别动,我出去看一眼。” “杳杳——”风惊濯手比脑快,宁杳话音未落,他立刻去抓住她手腕。 肌肤相触时,只觉她身体一个下坠动势,像下台阶时一脚踩空,虽然她下盘稳得很快,但风惊濯仍不免心头一跳,一把将宁杳拉回。 他唇微张,却没声音,喉头滚了滚,咽下没说出口的话,一双眼睛来来回回打量她身上各处。 没受伤,还好。 “惊濯,外面没人,也没路。” 宁杳没事人一样,面色严肃,跟他复述自己那一瞬看到的:“我们现在站在悬崖边上,外面是万丈深渊,迈出去就会踩空;山壁平滑,没有借力点。不过,离对面的峭壁,距离不算很远。” “对面的悬崖比我们所处的地势高,上面视线受阻,看不到有没有人。但我想,若是在西荒沼泽外布防伏击的话,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考虑两个问题:第一是怎么过去,飞过去不太现实,肯定没那么简单;第二,对方会怎么对付咱们,在哪个时间点对付咱们——是刚冒头,还是走到中间,或是已经到对面山壁向上爬的时候,这里面,一定有一个最薄弱的环节。” 她一板一眼,脑子都用来分析,风惊濯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本来不想说,可看她一点没后怕的样子,就忍不住:“以后再有探路,让我去。” 宁杳:“哎你……个人恩怨,不带质疑能力的。” 风惊濯说:“不是质疑你能力。” 那是什么?宁杳疑惑地望着他。 风惊濯摆手:“算了算了算了。” 他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多说两句,只会把自己气死:“从前,西荒沼泽外面并非深渊,是一望无垠的平地。你说据对面山壁不算很远,我想这条深渊,是苍龙自己挖凿所成。” 想想也是,哪个当领导的喜欢被人对着干,更何况这还不是个人,是一处地方。自己不喜欢什么,它就反着来,治不了它,还不能想别的办法吗? 你不是喜欢外人吗,那就让外人进的来,出不去,出去就摔死。这所谓的保护屏障,也就废了。 宁杳感慨:“原来是自己动手挖的,怪不得,那么平整。” 风惊濯微微笑了一下,问:“你方才探出去看,两崖之间,有风流动吗?” 宁杳一怔,确定道:“没有。” 是啊,这么高的峭壁,必然有回风,刚才那一瞬就觉得平静的哪不对劲,一提醒才想起来,是没有风。 风惊濯说:“没有风,是因为两崖之间,有龙鳞桥。” 宁杳不知道龙鳞桥是什么东西,但高低是有“桥”的作用,不过,肯定不是个正经好桥:“我们想出去,不走这桥行不?” 风惊濯摇头:“龙鳞桥是桥,也不是桥,它是攻击性武器。龙鳞桥之外,皆是死地。” 宁杳揉了揉脑袋:“那可麻烦了。” 这龙鳞桥,你走吧,相当于上了人家的钩,走在人家手掌心里,丧失所有主动权,很容易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不走吧,那就困死在这,进不得,退不得。 反正,桥就摆在这了,看你上不上吧。 权衡再三。宁杳说:“不考虑外在攻击,只是过桥,你有把握吗?” 风惊濯道:“十足把握。” “那走。” “确定?” 宁杳说:“确定啊,我是没想到,苍渊的第一战竟然是个阳谋,既然对方这么坦荡,咱也光明正大呗。” 上,才有机会,谈得上翻盘;不上,可就真什么都没有。 风惊濯也不多说,直接牵起宁杳的手:“龙鳞桥无形无色,能下脚的地方不多,你跟紧我,别踩空。” “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喉结轻滚,千言万语,化作手上更添的力气,从抓握,改为十指相扣。 然后转身踏出结界。 西荒沼泽外,天辽地阔,一轮幻日正当悬。它比太阳小,精光如豆,炽热刺目,岩壁上一片灼烈的金光。 一出结界,脚下悬空万丈。深渊近处,四周都是晃亮的黑岩,岩缝中斜长冒茬的野草;再向下,昏暗模糊,直至完全漆黑。不知这深渊究竟深几丈,日光都照不透。 风惊濯向右跨前一步,触底反震,他心中有了数,迅速扫视,前方空气中一点闪过一丝极细的灵光,他当即踏上,手上用力将宁杳拉出,站在他方才站过的地方。 他们完全出了西荒沼泽,立于万丈深渊当空。 风惊濯找路,宁杳自觉承担戒备的活,右手立掌,面颊始终紧绷:四下探巡一圈,仍空无人烟,再向上看,对面那高高崖顶上静悄悄的。 宁杳慢慢握紧风惊濯的手。 情况比想象的还艰难,龙鳞桥,顾名思义,就是由龙鳞构成的桥:没有桥面,没有望柱栏板,只有散落不成规律的龙鳞,甚至不熟悉龙鳞的人,根本看不到。 而这龙鳞,也不过一个鸡蛋大小,可踩的空间小到离谱。 就这样,还仅仅是过桥,不知对方会发动何种攻击。 风惊濯觑准方位,再跨前一步,宁杳紧跟。这两步后,离西荒沼泽结界已经差出三个身位。 “杳杳,跟紧了。” 风惊濯轻晃宁杳的手,步伐加快,不复最开始的谨慎试探,一次连走两三步。 他们已经走到两崖中间,正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宁杳心愈发紧提。 “嗖——” 尖锐铮鸣声划破空气,宁杳迅速转头:声音来源处空无一物,但爆裂的灵力,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钝钝两声,宁杳指尖接住一片将要滑擦过她脸颊的龙鳞,风惊濯空着的手亦捏住一片。 他手腕一扬,鳞片“噗”地打入对面山壁,只露半枚在外边。宁杳心念一动,学他的样子,指尖发力,鳞片落于风惊濯那片稍上一点的位置。 这样也好,山壁平滑,多两个着力点,管他用不用得到,总比没有强。 “嗖嗖嗖——” 随着五声刺耳的破空声响,龙鳞再次从刁钻角度飞来,这次速度比上一次还要快,第一枚打的是风惊濯眼睛,第二枚是他的太阳穴,第三枚正冲背心而去,还有两枚,一时辨不清方向。 宁杳猛地反应过来:他们两个手牵在一起,面对龙鳞暗器,除了用空着那只手接,只能动身躲避。 但龙鳞来势角度之刁钻,要风惊濯仅凭躲,终究会有一处致命伤。 宁杳不假思索,接下正中风惊濯背心那一枚龙鳞后,猛一甩手,旋身半圈躲开另一枚龙鳞的攻击,后退一步。 风惊濯反应也快,没有一只手的桎梏,剩下三枚龙鳞他轻松避过。 他的表情就不那么轻松了,严厉的要喷火,方才牵着的那只手向她伸:“回来!” 宁杳:“牵在一起,影响御敌。” 风惊濯太阳穴突突直跳:“掉下去你就完了!” “我不会掉下去……你小心!” 又是一轮鳞片攻击,这些鳞片仿佛有生命,长眼睛,角度之刁钻奇诡,生平罕见,密密麻麻如飞虫,不要命地往他们身上扎。 来数众多,不好空手去接,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宁杳侧身避过几回,脚下记着来时路,不得不再后退两步。 冷不丁的,她心头一凛:她和惊濯的距离在拉大。 在混乱中,两人距离变远不可避免,可几轮攻击,他们距离越来越 远,有没有可能,对方是故意的? 这一个思考的停当,她又发现了个问题:风惊濯承受的攻击,远远比她多的多。他的,都是冲着命去,她这边,更多是逼她后退。 宁杳侧身躲过两片龙鳞,眼珠微转,猛地回头,觑准一片直冲自己腰侧飞来的龙鳞,目光一沉,仰头向后倒。 这个角度,瞄准自己腰侧的龙鳞,必然会划上咽喉。 风惊濯虽在抵抗,但心神与目光始终关注宁杳这边,一时间血液全部轰上大脑:“杳杳——” 电光石火间,那片龙鳞硬生生顿了一下,悄然偏离一点角度,擦着宁杳喉咙而过,只划破浅浅一点点皮肤。 第43章 心:别理她。手:不可能…… 宁杳顿时来了劲:“我发现的东西都讲完了,现在心里有个想法,不过,还要等你那边信息补全了,再看可不可行。” 风惊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眼神纯净,什么都没有,若说有,也是求知欲,就等着他发言。 和她相处,风惊濯发现,自己境界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现在他已经会变着花样安慰自己:能被她目不转睛看着,也是一种幸福。 他缓了缓,说:“外边围捕我们的人,是桑野行座下十三龙行使之一,叫柳琴斯。” 宁杳一脸严肃,认真听讲。 “柳琴斯的灵力,并不高深。但她傀儡术的修为仅次于桑野行,而且,她自创了一种法术,剥离苍龙身上所有鳞片,再点醒鳞片的意识,为她所用。” 宁杳下巴掉了:“所以说,刚才外面那么多龙鳞,那其实都是——” 风惊濯点头:“都是活的。” 宁杳很难理解这种行为:“此等邪术,肯定不止祸害一条龙,她残害同胞,就没人反抗吗?” 风惊濯沉默片刻。 终于,他说:“因为她用的,都是逐风盟中的苍龙。” 逐风盟? 饶是宁杳从小听解中意讲过五花八门的故事,其中不乏苍渊之事,却也没听过一字半句。 宁杳悄悄瞅风惊濯,他眉眼半 垂,卷长睫羽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没什么表情。可他的沉默中,有难过——不是显而易见的,是厚厚岩层下,敲凿开,侧耳细听,才能听到的涓涓暗流。 逐风盟,宁杳默默记下这三个字。 她注视的目光强烈,强烈到风惊濯偏头看了一眼:她自己没知觉,比起方才那严肃坚定到下一刻要去宣誓的眼神,此刻她眼眸里,流淌着一种柔软。 那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挪走他心头沉重,然后,暖意罩下来。 风惊濯低声:“你也知道,苍渊是伏天河身躯所化,他是创世神,甚至是最强的一位创世神。所以,此地虽为枷锁,却也诞生了无上的法术,和不可估量的灵器,同时,也滋长了……这些下三滥,柳琴斯的灵力,定不如你我,但龙鳞桥,的确是杀神的利器。” 可怕的不是人,是这里数不尽的上古法器。 宁杳摸摸下巴,侧头,盯着身边流动的雾霭:“龙鳞桥,我们干不过,就不干了。归根到底,咱也不是为了打烂龙鳞桥。” 风惊濯微微一笑,认同她的话:“抛开柳琴斯不谈,龙鳞桥正可解我们眼下困境。” “对,其实,它就是个桥,帮助我们通过的桥。我们不能被柳琴斯的操纵遮了眼睛,要考虑的,不是怎么对伏龙鳞桥,而是如何杀得成柳琴斯。” 他二人目光对视,等宁杳说完这句话,风惊濯长睫微垂,蓦地移开目光。 宁杳拉他:“哎,你干嘛眼神闪躲?心里有主意了是不是?” 风惊濯道:“没有。” 宁杳嘿嘿一笑:“你没有啊?那我有,我说啦。” “其实摆在我们面前的,也就一条路——如果柳琴斯想置我们于死地,那这事难办。但是,她只想杀一个,再抓个活口,这就有讨论的空间。” 宁杳说的起劲,风惊濯却也不看她,只低头想自己的,她不满,拍拍他:“你听我说话了吗?” 风惊濯叹气:“嗯。” “我问你,如果不动烹魂锥的力量,要你杀掉柳琴斯,有困难吗?” 风惊濯颇为无奈地望了她一眼。 宁杳:“有还是没有啊?” 风惊濯道:“转瞬即杀。” 哎呀,真是太对她胃口了!宁杳眉开眼笑:“有你这话,那还说啥,这样,我看你龙鳞桥已经走的很明白了,第二次肯定比第一次更快。待会,咱们一起冲出去,你只顾往前跑,到对面山崖杀柳琴斯,我呢,直接就往下跳。” 风惊濯不同意:“没有任何防护,提不起一丝灵力,怎么能往下跳?” 宁杳说:“就是因为没有防护,没有灵力,才会让柳琴斯忌惮,只关注我,而顾不上管你啊。” “我再想想。” “别想了,咱哪有那么多时间?你信我,没问题的,那柳琴斯,比谁都怕我出事。” 不是的。 她还能有我,更怕你出事吗? 风惊濯深深看一眼宁杳,喉头滚动,默默咽下这句话。 宁杳真心看这主意不错,继续劝:“你看那深渊下面一片漆黑,连日光都照不到,足够我跳了——我就问你,你跑到对面,杀柳琴斯,加起来用的时间,还能让我摔到底、成个肉饼吗?” 风惊濯看着宁杳。 她重复:“能吗?” 他启唇,轻如风,重如山:“当然不能。” 宁杳一拍手:“那不就得啦。你说我就信,咱们就这么干。” 风惊濯低头,而后脸转过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轻轻滚动的喉结:“你以前也这么说。” 宁杳心一提:说啥?哪句?她已经被他搞怕了,不会碰到他心理创伤之一了吧? 好像不是,因为下一刻,他转过头,唇角微弯,眉眼温软:“那我们就这么干。” *** 柳琴斯耐心地站在崖顶。 抬头看看幻日,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且再等等,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来。 她身后,有两人站的笔直,同她一道沉默。 柳琴斯盯着方才宁杳和方风惊濯冲出来的地方,侧头道:“等下他二人再出来,不必留反应时间,冒头便打。” “是。” 想了想,又说:“多折腾几次没关系,就算宁杳再返回西荒沼泽,不用理会,先杀风惊濯,捉宁杳就好办多了。” “是。” 柳琴斯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向左边的人:“东西拿好了,风惊濯没那么好对付,一旦过了龙鳞桥,到咱们面前,那可没人打得过,可还指望它呢。” 一边说,她素手轻伸,抚摸爱人一样,点了点那人手中抱的墨色锦盒。 “是,柳大人放心。” 交代完毕,柳琴斯细细思量一遍,也没什么可嘱咐的了。龙鳞桥在前,就算是两个神,本事再大,发挥不出也是白搭。 很快,西荒沼泽的结界略有晃动。柳琴斯眉目一凛,口中低喝:“来了!” 下一瞬,只见方才那出口一同奔出两人,这一回,手竟没有牵在一起。 柳琴斯还没顾得上惊讶,却见这两人一前一下,风惊濯向前发力狂奔,转瞬已过桥大半,而宁杳,自出来便纵身一跃,如同一片浓墨重彩的叶,眨眼便不见了。 柳琴斯冷汗瞬间浸透,厉声道:“快去捞她!” 不用她指令,身后二人已经抢身向前,一人一只手,交握在一处,一条绳索破空而下,直直冲着深渊底去。 “快!再快!” 转瞬功夫,柳思琴额间已是一层细密的汗,跨前两步,恨不得亲自出手,然而她还没走到两人身边,腹部便受了重重一击。 她身躯一震,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抬头一看,风惊濯已然站在悬崖边,劈手成刃,再次袭来。 只顾着宁杳不能死,竟忘了风惊濯! 柳琴斯咬牙,勉强聚集灵力硬接风惊濯这一道掌风,却被完全掀飞出去,在地下滚了三五滚,吐出一滩一滩的鲜血。 其实在场之人,谁不是心急如焚,风惊濯只会比他们更急。眼见柳琴斯活不成,他劈手两下断了那二人喉骨,反手接过绳索,只觉那绳子狠狠一坠。 心中大石轰然落地,风惊濯用力回拽。 长绳陡然回收,风惊濯奔至悬崖边去接。 他后面,柳琴斯双眼翻白,微微眯起,从左看到右,终于定睛,使出全身力气向前爬去。 地上倒着一只墨色锦盒,柳琴斯咽下一口血,剧烈抖动的手指扒拉锦盒外面的布包,却怎么也不成功。她喘气越来越急,终于张嘴啃咬解开,用下巴顶住盒盖,狠狠一歪头。 锦盒被她撞的翻了个,里边的东西咕噜噜滚出来,她头一歪,咽了气。 风惊濯这头正接住宁杳,一把拉她上来。 “几个人?死了没?” “三个。都死了。” 宁杳惊讶:“就三个人,这来的也太少了吧?” 风惊濯道:“多了也没用。重要的是法器,不是人。没有龙鳞桥,三百个也只是送死。” 宁杳笑的弯了眼,拍两下手,低头去解自己腰间缠的绳索:“惊濯,你太棒了!无敌了无敌了!” 风惊濯比她冷静多了:“嗯。” 宁杳把绳索往旁边一丢:“苍渊条件不行,这次先记一笔,回头咱们再喝庆功酒!” 她笑得开心,两手举起掌心朝着他。 风惊濯无奈:“做什么?” 宁杳太高兴了,都忘了风惊濯现在烦她,摇了摇手:“做什么还用问嘛!击个掌啊。” 她的笑容太耀眼,比天上的幻日光芒还强烈——因为不能私有,而被灼伤,心脏钝钝生疼。 她手还举着,眉眼弯弯,没心没肺:“快快快,来啊。” 他目光微垂。 风惊濯,别理她,应该晾着她,冷落她。 刚刚在心中告诫完自己,下一刻,他不受控制软了肝肠,手不听话地举起来,和她碰了碰。 碰完就转身,好像看不见她,就可以看不见自己宠她的样子。 第44章 不开口,是无功无过,但…… 而一转身,目光所及,他身躯一晃,捂着胸口弯下腰。 如同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心口,一瞬的痛楚,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宁杳吓了一跳,连忙跑到他前面查看:“怎么了怎么了?!” 不用回答她也看见了。那只烹 魂锥,如同受到惊吓,在他心口咯吱咯吱的大幅度转动。 宁杳声都变了:“怎么回事!” 风惊濯勉强找回一点声音:“没事……” 宁杳沉着脸护在风惊濯面前,转头看地上倒的三人:没错啊,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搞鬼。 目光一定,落在前方地上的东西,还来不及想什么,忽听风惊濯在她身后说: “杳杳,我没事了。” 宁杳回头,果然,风惊濯心口的烹魂锥已经恢复安静,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不见承受暴烈痛苦的模样。 就算现在没事,宁杳也放心不下:“到底怎么搞的?刚才烹魂锥在动,为什么?你必须告诉我!” 风惊濯缓了缓,说:“应该是它的原因。” 宁杳回头指着地上:“因为这个骷髅头?” “是。” 风惊濯已经缓过大半,抬手轻轻擦去额间细汗:“我看见它……或者说,烹魂锥看见它,才有如此大的反应。方才,你挡在我身前,阻隔视线,我就没事了。” 好奇怪……宁杳深深皱眉,不过听风惊濯这样说,她便牢牢挡着,不让烹魂锥和骷髅头视线交错:“这也是苍渊武器之一?难不成……柳琴斯被你杀的太快,没有时间催动法器,不然只是看一眼就有如此效果,若是当真动用,还不知道要坏成什么样子。” 风惊濯低笑:“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是没事,那也后怕啊,若知道柳琴斯手中有如此杀伤力的武器,刚才的计划也不能定的这么草率,对于惊濯来说,也太危险了。 风惊濯注视宁杳,摸摸鼻尖,手掌掩在唇角,浅淡的笑意变深:“你那一跳扰乱她心神,她反应不过来。” 宁杳舔了一下嘴唇:“你转过去。” “怎么了?” “这个骷髅头,我拿走,”宁杳说,“它对你的作用这么大,留这不行,苍渊的人收走可了得?肯定再用来对付你。我得带在身上。” 风惊濯想了想:“此物邪异,我也不识得,你带着,万一出什么事情……” 他四下看看,目光定在万丈深渊下:“不如扔下深渊算了。” 宁杳不干:“白捡一武器,估计还是个极品武器,不要白不要。而且,这算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吧,到咱们手里,既解你的危机,又增强咱们声势,里外里,占两次便宜。” 她可真会算账啊。 风惊濯不说话,一看就还在斟酌,宁杳拍板:“别琢磨了,扔到悬崖下,他们就不会捡回来吗?这悬崖就是他们自己挖凿的,这种东西,别说不知道有没有伤害,就算有,也得先带在身上。” 宁杳推推风惊濯:“你转过去,我去捡。” “但是……” 她一推:“快转过去吧。” 风惊濯手臂一动,僵硬挪开,他的动作和情绪传给宁杳,她心虚,赶紧撤手。 两人不约而同侧头,错开目光。 风惊濯明白宁杳说的有道理,略一沉吟,慢慢转过身。 宁杳松口气,走到骷髅头面前蹲下,歪头打量一眼:这一眼,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说不出的亲密,很陌生,又很确定的安全感。 双手捧起,左右看看:“惊濯——这个头骨看着,小巧,秀美,是女人的头骨。后脑勺很圆润,眉骨也很精致,她生前肯定很漂亮。” “……”说真的,风惊濯不知道接什么。 “不过,没感觉这上面有多大的灵力,也没有那种……邪恶的气质,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 菩提血脉里,生来流淌纯净圣洁的力量,对邪魔有与生俱来的敏。感:一个东西,它邪不邪乎,一个人,是不是心术不正,菩提第一眼会有感应。 风惊濯说:“没有挺好的,你先收起来吧,别捧着了。” “嗯。” 宁杳应了一声,将骷髅头小心放在锦盒中,盖好盖子,系起布包拎在手里:“姐妹,委屈你了,等我找到你的身体,请你入土为安。” …… 出西荒沼泽,风惊濯领着宁杳走水路,一路向南,第二日傍晚,至敬天道。 到此都很顺利,也没遇到追兵,但一天一夜过去,还是没发现任何一条兰亭蛇的踪迹。 别说是蛇,连蛇穴都没发现。 眼见又是暮色四合,天空上的幻日渐渐接近地平线。风惊濯道:“不如休息一下吧。” 宁杳道:“行,你就在这坐着,到时我回来找你。” 她随手指了一块石头。 风惊濯道:“我的意思是,你该休息。” 宁杳道:“还是算了,兰亭蛇没找到,追兵随时可能会过来,时间本就不多。” 风惊濯道:“他们不会来。敬天道乃伏天河龙须所化,防御力极强,再好的法器在这里,作用都会被大大削减。况且,此处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没有法器优势加持,杀死我,活捉你,都是痴人说梦。他们不可能自寻死路,后面多的是机会。” 这样啊,太好了。 宁杳眉目一松,露出两分疲惫,风惊濯看的心尖紧缩,低声道:“累了就休息吧。” 宁杳想了想:“我不累。” 风惊濯道:“怎么可能不累。” 从她姐姐出事,她就一直绷着一根弦,一直到向聿松庭寻仇,恢复记忆,他们两个谈崩了,不欢而散。接着,又马不停蹄赶来苍渊。 铁打的人,也累坏了。 宁杳斜眼瞅瞅风惊濯,忽然抿唇,露出一个想忍却没忍住的笑,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正眼打量他:“惊濯,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原谅我了?” 风惊濯道:“此话怎讲。” 宁杳道:“你劝我休息,这不是关心吗?” 他望着她,心里松一下,紧一下。 有什么话要破胸而出。 只见她又笑:“所以咱俩……还是朋友吧?” 风惊濯也笑了。笑的哪里不对:“你想和我做朋友呀?” 那当然了,撞见他笑眼,宁杳忙不迭点点头。 风惊濯笑容陡收。 语气轻描淡写:“想多了,就场面话。你休不休息,随便。” * 原来是场面话啊,害。 宁杳脸皮厚,闹个乌龙,也不当回事,就笑了笑,转身继续向前走。风惊濯在她身后长呼一口气,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狠狠瞪一眼她。 她接着走,他一言不发跟上。 走一会,宁杳叫他:“惊濯?” 风惊濯不吱声。 宁杳毫不气馁:“惊濯,惊濯?濯儿?” 风惊濯皱眉:“干什么?” “我怎么做,你才愿意重新和我交朋友?” 风惊濯道:“我不会把你当朋友。” 宁杳道:“一点余地都没有?” 风惊濯道:“一点余地都没有。” 宁杳道:“不当朋友……也没事,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 风惊濯道:“我很开心。” 是吗?宁杳没感受到:“你都不怎么笑。” 多大的心,才能到这时候还笑的出来?哦,她笑得出来。 风惊濯道:“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不爱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爱笑?你以前……”宁杳话头一停,看着风惊濯不咸不淡的目光,抿上嘴 。 唉,好吧,不提了。 宁杳低头寻找蛇穴,有些费力地眯起眼睛:光线越来越差,苍渊和外面不一样,只有幻日,幻日落山后,天上没有星星月亮,漆黑的不见五指。 风惊濯看她瘦弱的背影,看了会,转开头。 没坚持多一会,他目光不自控重新落在她身上,唇张了又张,说:“我忽然想到——” 宁杳侧头。 “幻日落山后,兰亭蛇感知更加敏锐,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叫它们躲得更深,不敢出来;若绝对安静,它们喜夜游,说不定会出洞,让我们碰见。” 宁杳难以置信:“……这么重要的事,头一天晚上怎么没说?” 风惊濯道:“所以是刚想起来。” 那别走了,宁杳四下看看:“干脆在这坐会?” 风惊濯瞥一眼:“行吧。” 他语气平平淡淡,亲眼看着宁杳坐下,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微拧的眉心松开。 走到她旁边,一言不发挨着她坐下,中间只留一掌的间距。 夜深人静,连风声都没有,一坐下来,不说话,静的连呼吸声都彼此可闻。 宁杳本来下意识想张嘴唠嗑,但及时刹住,老老实实闭着嘴——几番下来,她形成一个清晰的认知:不开口,是无功无过,但凡开口,就是火上浇油。 论性价比,闭嘴为宜。 风惊濯安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双手交叠,抱着手臂,微缩肩膀,低喃了句:“真冷。” 宁杳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没看她,自顾自抱着手臂。 宁杳还是没忍住:“烹魂锥……不是热吗?” “……”风惊濯说,“时冷时热。” 宁杳道:“那我运功帮你?” 风惊濯道:“你是苍渊外的人,运功会被紫东云发现。” 宁杳犯愁:“那怎么办?” 风惊濯低咳一声:“你靠过来些。” 能行吗?体温取暖这个事,宁杳一直抱着怀疑态度:他们修仙之人,若要让身体暖和,运功是最好的办法,其次是吃补药。 第45章 “受过再深的伤,最终也…… 再回头看,宁杳从乾坤袋中拿出宁棠元身,捧在掌心呆呆端详。 出西荒沼泽之前,她用灵力为宁棠元身充盈根叶,几日过去,又隐隐有些发蔫的趋势。 风惊濯道:“给我吧。” 宁杳转头,眼睛倏然亮起两簇小火苗:“可以吗?” “可以,举手之劳。” 宁杳特别开心:“谢谢你!等我长姐和小竹子恢复了,我一定让他们俩再好好的谢谢你!” 风惊濯伸出的手,微微一顿。 “谢我?” 宁杳:“有礼貌嘛。” 风惊濯语气微凉:“那是什么谢法,拎着水果和茶叶,登门道谢?” 宁杳没听出反讽,也确实没想到这是个反讽:“你喜欢的话,可以呀。” 风惊濯道:“我不喜欢。” “那……” “如果现在帮你的是太师父,你也大张旗鼓谢他吗?” 宁杳下意识:“太师父肯定不会……” 想想那个画面:她,长姐,宁玉竹三个人,一起郑重其事地向太师父道谢,那他绝不会感动,一定会深刻怀疑,他们三个是不是想出什么整蛊新玩法,整他。 风惊濯动了动唇,终于什么也没说,手猛地伸出去,接触到盛着菩提的小土盆后,又停顿,很轻柔地拿过来。 宁杳手托下巴,目不转睛看风惊濯。他手指翻动,温柔细致,对宁棠元身施法,点点灵光从他指尖溢出,融入到宁棠元身当中。 她枝叶渐渐舒展,垂头耷脑的叶片也抬起,油绿的一抹,饱满水润。 看了一会儿,宁杳目光落到风惊濯的手指上:他手生的极其好看,筋骨分明的手掌与指节,交错淡青色的血管,手指轻动,修长而有力。 他的手法更温柔,怕宁棠和宁玉竹消化不了,很有耐心地将灵力分为散点,缓慢地点点输送,只要感到一点阻碍,就会停下,细致的一丝丝梳理。 宁杳眨眨眼睛,悄悄瞅一眼风惊濯,他全神贯注,没看见她的注视。 她慢慢抚上心口处,这里闷闷的,很奇怪。 好像开心,好像难过,说不清楚。 * 直到宁棠元身的枝叶重新饱满欲滴,风惊濯才停下手,一侧头,宁杳已经睡着了。 她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脖子歪成一个不落枕天理难容的角度,红唇微张,睡得挺香。 风惊濯久久移不开目光。 其实,自打她恢复记忆,他的目光,就没有完全从宁杳身上移开的时候,哪怕侧身,也在偷偷看她。 一万年了,怎舍得少看一眼? 风惊濯凝视宁杳,摸摸她的脸,大拇指缓慢摩挲许久,轻轻将她捞到自己身边,靠在自己肩膀。 靠上犹觉不够,风惊濯揽住宁杳的腰,不动声色将她环在怀中。 单薄的身躯,一下将他空荡荡的灵魂填满。 风惊濯低低一笑,轻道:“杳杳,我早就不生你气了。但是,我也不会与你做朋友。” 你是我永远的妻子,即便,你不视我为夫君。 他对着山林幽道,夜幕清风,低低将满腹心事送出去:“可我,不敢说喜欢你啊……” 你第一次说喜欢我,是为了飞升;第二次,若是为了愧疚呢? 他摸摸她发顶:“我只希望,你下一次说喜欢谁,仅仅是因为喜欢。” 风惊濯微微一笑,目光垂下,注视宁杳手中托着的菩提,渐变得凝重。 沉吟许久,他打开宁杳腰间的乾坤袋,安置好宁棠元身,旋即抬起空着的手掌,目光一利,手腕处霎时一道血线,鲜血汩汩流出。 看清那血,风惊濯自己也怔了下。 流出的血并非鲜红,或者说,还有一点点红,但已经不大明显,更多的是晶莹剔透的紫色。 风惊濯垂眸,又看了眼宁杳。 他无声揽紧她,终于,沉默垂手触地,莹润的紫色血液不断向前蜿蜒,渗入泥土。 *** 宁杳睡得不踏实。 她又一次回到最近缠身的噩梦:自从拿到聿松庭的记忆,她在梦中,总是被束缚在他的视角。 在简朴的木屋里,掀开地上盖板,灰尘如浪扑个满脸。顺破旧的木梯而下,地下室空气中浮着细小尘团,没有光,只有打开盖板时,才会露进一条惨白光线。 长姐身上附满锁链,头发乱糟糟的,面无表情抬眼看她。 她痛的喘不过气,张口叫长姐,口中发出的却是聿松庭的声音:“阿棠,你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长姐说:“能不能站远点?你嘴熏的我头疼。” 聿松庭顿了顿:“宁棠,你恨我也没办法,从一开始,你接近我,本就别有目的。” 长姐叹气:“你修无情道的第一步,先舍的是不是脑子?” 聿松庭握拳,额上青筋暴起:“我正是因为有脑子,才不得不这么做!” 他指着她:“杀了你,我飞升了;你被我杀,你也飞升——然后呢?我们的飞升,始终绕不过你被我杀的事实!等日后神界再见,我会有什么下场?尤其是你妹妹,她会杀了我的!” “难道我辛辛苦苦修炼,追求飞升一场,到最后为的,就是一个被人杀死的结局吗?!” 长姐目光阴沉冷冽,她活这么大,从没见过她用这种眼神看过谁。 聿松庭道:“我只能这么做,躲出来,不在你妹妹身边……才能保命。” 长姐垂下眼睑:“你已经躲这么远了,杀了我吧。我以菩提圣祖之名,向你起誓:菩提一族,日后在神界,绝不寻你的麻烦。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随着飞升,从前的帐一并平了。” 聿松庭摇头:“你已经被我折磨至此。你的话,我不可能相信。” 长姐闭上眼睛。 “我不会让你飞升的,你的精元,我已赠送他人,他会替你飞升。” 长姐冷冷微笑:“信我的,你这样,才是走向你必死的结局。” 聿松庭脸上表情不自然,扯了扯唇角:“你这意思,是指望你妹妹给你报仇吗?不可能的,你的精元,就是日后用来对付她的。” 长姐肃然睁开眼眸,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喝叫,剧烈挣扎,右手骨骼一声清脆裂响,滑脱铁链,紧紧扼住聿松庭的咽喉。 聿松庭大惊失色,宁棠已经被剥夺精元,没有灵力,可他仍下意识出了一身冷汗。 等反应过来,已经手起刀落,从宁棠手腕处斩落她的手掌。 断手光秃秃掉在地上,聿松庭嘴唇哆嗦:“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 长姐双唇惨白,痛得双目充血,手臂无力垂下:“我这只手……定要……用你项上人头来还……” 聿松庭咽了口口水,目光故作镇定,扬起下巴:“从我动手杀你,你丝毫不反抗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你没有机会了。” 他狠狠一咬牙,手中染血的刀尖调转方向,对她小腹刺去。 然而,刀尖刺入宁棠身体半寸时,她整个人,忽然化作风沙。 幽暗狭小的地下室里并没有风,可她却变作点点金沙,轻盈地向上飞去,穿过木板,转眼就不见了。 …… “长姐——” 宁杳满头虚汗,一个激灵睁眼。 她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掌正不断抹去她脸上湿冷的汗。 宁杳呆呆看着他:“长姐……” 风惊濯又心疼又好笑:“杳杳,你再看看我是谁。” 还用看么,听声都知道了:“惊濯啊。” 风惊濯低声说:“嗯,没事了。” 宁杳缓过来些:“害,我刚做了噩梦……” 风惊濯道:“你不用强打精神说话。” 她动了动唇,低下头,确实没再出声。双手搓搓眼角脸颊,把湿润的地方全部抹干。许是累了,肩背微弓,肩头上微微支出一块骨头,折腾这些时日,人都消瘦了。 他心里某一块无声坍塌:“杳杳,都过去了,会好的,一定会。” 宁杳侧头看风惊濯,虽然清楚他们两个,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此时此刻,他低沉的嗓音,就是令人没来由的信任、有与他讲话的冲动:“惊濯,你知道……聿松庭是怎样对待我长姐的吗。” 风惊濯道:“猜得到。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多掌小人手段。” 宁杳道:“我们确实很蠢。” 风惊濯摇头:“不是蠢。” 其实他早就发现,宁杳这一辈,皆由解中意抚养长大,而解中意,他就是个很单纯的人。以至于宁杳、宁玉竹、楚潇,还有屠漫行,虽性格有烈又软,但对于人心险恶的想象力,很浅。 一般的小人,或伪君子,他们未必察觉不了,而聿松庭是此中高手,手腕之高,能令眼高于顶的娜珠死心塌地——肯下功夫,善伪装,舍得用苦肉计,不是他这种在阴暗地狱中滚过一圈的人,的确难以识破。 “别自责,不是你们的错。修无情道,本非过错,你们也……早有准备,”风惊濯顿了顿,“但聿松庭生性残忍,心胸狭窄,这是他的过错。” 宁杳低头:“我是不是杀的太痛快、太便宜他了?” 风惊濯叹了声,道:“杳杳,你和他不一样。” 他说:“折磨他人,是弱者所为。你做的很对。” 宁杳好久没再说话,过了半天,她抬头,雾蒙蒙的眼中带了些迷茫:“真的会好吗?” 风惊濯道:“会好。” 宁杳道:“可是我担心长姐……她遭此巨变,吃尽了苦,我很怕她以后都不开心。” 风惊濯笑了笑:“她不会的。” 宁杳道:“你都不认识我长姐,怎么那么确定?” 第46章 蛇年的一条助攻蛇 *** 无论什么事,找到兰亭蛇胆护住长姐元身最要紧,宁杳也怕她和宁玉竹撑不住。 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判断方位,正要向前继续走,手腕被风惊濯一把拉住。 他指右边:“从这走。” 宁杳看看:“这是我们昨晚的来路。” 风惊濯道:“蛇这种生物,满地乱爬,不是说我们走过的地方,它就不会再出现。” 也对。 但是,从心理上讲,她更偏向于探索还没去过的地方。 风惊濯又说:“我看这边几率大些。” 宁杳奇怪:“你怎么知道?” “……卜卦。” 宁杳更奇:“惊濯,你还会……卜卦啊?你在我睡觉的时候卜卦?怎么没让我看看我都没见过。” 风惊濯快没词了:“走不走?” “走走走。” 两人确定方向,并肩向前走一段路。宁杳不晓得风惊濯卜卦的功底有多深,但真的,走不到三柱香的时间,前方路面上,竟然歪歪扭扭趴着一条碗口粗的青蛇。 宁杳呼吸都放轻了,凑到风惊濯耳边:“这是不是——” 风惊濯耳根发烫,侧了下身子,点头。 紧要时刻,宁杳什么都忘了,一手拉着风惊濯臂弯:“嘘……慢一点,慢一点,让我来……对,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风惊濯看一眼她手:“没有。” 宁杳点头,屏住呼吸,俯低身子,慢慢向前挪动。等到近前,一个猛虎扑食,双手一起掐住蛇的七寸。 蛇没跑,没动。死蛇一样。 奇归奇,她眉开眼笑:“我抓到了!” 然后才感慨:“怎么这么容易?不是说这玩意很敏锐吗?我还以为得它逃我追一会,怎么它都不跑的?” 以宁杳方才的敏捷来说,对付这条晕乎乎的蛇,确实大材小用,它在她手里连挣扎都懒得,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风惊濯还站在不远处:“嗯,懒吧。” 懒?宁杳举着蛇左瞧右瞧道:“不对吧,懒和敏锐又不冲突。” 敏锐对应的是迟钝,懒又不是,你可以懒啊,但是得分时候吧。 风惊濯笑了:“说什么你都当真,我随口瞎猜的。” 宁杳露出怀疑的眼神:“你——” 风惊濯定定神:“怎么了?” 宁杳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风惊濯道:“没有。” 宁杳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蛇:“可是……这顺利的有些奇怪哎。” 风惊濯道:“都三天了,也该有点运气。你是怕我害你吗?” 宁杳跳起来:“当然不是!我怕你又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风惊濯眉目疏朗,浮现浅淡的笑意:“我没有。” 宁杳还是不太信:“惊濯,我会查的。” 风惊濯道:“随便你查。” 他走上前,站在她身边,垂眸看一眼蛇:“先取蛇胆,看这条蛇呆头呆脑的,别一会反应过来了,不好取。” 闻言,蛇黑豆般的眼睛看着他,无声传达出无语的意味。 它张大嘴,露出两排小尖牙:“好喝。” 我靠!宁杳手一抖,赶紧攥紧,看风惊濯:“怎么还带说话的?” 风惊濯目光发凉,瞥它,半晌说了句:“有这样的造化,不容易。” 青蛇吐信子,扭扭身子:“还喝。” 宁杳不懂:“喝什么玩意?” 青蛇张大嘴要回答,风惊濯不急不缓:“取蛇胆,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开膛破肚。” 青蛇闭上嘴。 宁杳想听听第二种:“它都修炼出人声了,再给点时间就能化形。开膛破肚,下不去手啊,另一种办法是什么?” 青蛇抢先说:“我有三个胆,你要的话,吐给你一个。” 宁杳说:“我要俩。” 青蛇:“过分了吧。” 过分……那肯定有点过分,得着一条蛇身上薅,挺欺负蛇的。但是,碰到一条不容易,这个时候,宁杳实在讲不来公平。 风惊濯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语气淡淡的:“那就开膛破肚,三个胆都要了。” 青蛇无语地望着他。 这个男的,很明显,对这个女的有意思。不要问它怎么知道的,它就是看得出来!但是,他心黑,它诅咒他一辈子讨不到媳妇。 还是这个小姐姐好,至少,人家还知道不好意思呢:“一个吧,我可以附赠你使用方法。” 风惊濯道:“使用方法我们知道。” 这个男人真讨厌,哪都有他。青蛇黑豆眼瞪他:“就算——就算你知道怎么处理蛇毒,光有理论,有什么用?你怎么做?苍渊的龙会帮助人吗?哈!天大的笑话。只有逐风盟的龙可能施以援手,你知道上哪去找他们吗?” 听见逐风盟这三个字,宁杳瞅一眼风惊濯。 他沉默不语。 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对视,眼轻点了一下头。 所以,这条蛇说的是真的,宁杳说:“你知道,你告诉我们呗。” 青蛇讨价还价:“那你要保证不能破我肚子。” “我保证。” “我只能给一个胆。” 宁杳犯愁,一个也不是不行,不过说好了,第一个要给惊濯,再碰第二个才是自己的。她倒不急,就怕长姐挨的辛苦。 宁杳说:“两个。你可以提要求,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唉,它一条无欲无求的兰亭蛇,能有什么要求?这不是为难蛇吗? 瞅了瞅宁杳,眯眯眼,又仔细看了看:“你好漂亮。你亲我一口也行。” 宁杳:“可以。” 风惊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眼睛都睁圆了。 手比脑子快,拉住宁杳来不及了,他直接捂住她嘴:“逐风盟是居无定所,但我不至于找不到。” 宁杳:? 风惊濯伸手抢蛇:“给我。”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眼看玩脱了,青蛇尖叫:“我吐俩!我吐俩!” 宁杳忙道:“那逐风盟?” “我说我说。” 宁杳感激之余还有点惭愧:“谢谢你啊,你还是可以与我提要求。我叫宁杳,你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想叫怀胆,怀念它失去的两个胆。可是,直接讲出来的话,好像显得阴阳怪气,它不太敢,怕被开膛破肚。 青蛇道:“都可以。” 宁杳摸摸下巴,眉开眼笑地装傻:“你比我小很多,我就叫你都都了,谢谢你啦,都都,你吐吧。” 青蛇:“……” 风惊濯转过头笑,舔一圈嘴唇,唇角落下,平静自然地转回来。 问:“你对逐风盟有了解,他们最近,没在潜伏吗?” 青蛇道:“没有,最近动静大的很,好像内讧了,在抓逃犯。哎——你们吃没吃过那个瓜……大概一万多到两万年前吧,逐风盟里,有个叫风惊濯的小孩?” 风惊濯:“不知道。” 青蛇很失望:“不知道啊……宁杳,那你呢?” 宁杳这时候,肯定不能和风惊濯站对立面,于是说:“我也不知道。” “哎呀,你们都不知道,那算了,八卦都不刺激。”青蛇满腔的分享与被迫终止,很是憋屈,“他们最近没太隐蔽,就因为抓逃犯,动静有多大呢?风无止——就是当年亲自处理风惊濯的首领——真是,说了你们都不懂是多大的阵仗。他都出山了。” *** 灵犀峡,地下涧。 风扬旗走进来,满身满脸的水,整个人滴滴答答,甩甩头,用湿漉漉袖子抹一把。 转身喝道:“磨蹭什么?滚进来!” 后面跟着走来一串人,垂头丧脑,浑身湿淋淋,手被麻绳缚紧,一个接一个,活脱脱一根绳上的蚂蚱。 风扬旗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刮过,对着前头磨蹭少年的屁股踹上一脚:“快点!敢做不敢当吗?义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听见义父,大家头不由更低,终于走快了些。 进了内室,前方一负手而立的男人回头:“都抓回来了?” 风扬旗道:“嗯。义父呢?” “在里面。身体不太舒服,歇着呢。” 风山海看着这一串人,十三个,有男有女,都是年纪轻轻半大少年,最大的也不过才一千四百岁。 他额头青筋跳了几跳:“跪下。” 少年们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打头那个咽了咽唾沫:“山海哥,扬旗姐……” 风扬旗道:“把嘴闭上。” 风山海向里面看了一眼,那门安安静静,一丝响动也没有。他舌尖顶顶腮帮子,忍了又忍,走到少年们跟前,低声道:“为什么要跑?嗯?” 没人敢说话。 风山海直接点名:“风瞳,你说。” 打头的叫风瞳的少年怯生生看了眼风山海,低声道:“太苦了。我们不想死在苍渊。逐风盟……明明可以自由出入苍渊,去外面过平静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以卵击石?” 风山海道:“这就是我们身为苍渊龙族,与外面那群苍渊畜生不一样的宿命。” 风瞳道:“我们与他们不一样,才更不该留在这里。留在这里,还不如跟他们一样。” 风扬旗眉目一冷,扬手要打,风山海立刻抓住她手臂:“他们还小,慢慢教就是了,别动手。” 风扬旗看他一眼,转过身。 风山海望着他们,语气温和下来:“你们扪心自问,真的想和他们一样吗?他们无情,寡义,利益相争起来,杀父,杀母,杀妻,杀夫,杀子!畜牲都比他们有温度,草木都比他们有柔肠。你们还小,不明白,人活一辈子,其实只活几个人,几件事,牵牵挂挂。如果没有这些,那也实在无趣。” 第47章 “她来了,她是谁?”…… 风瞳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前方的门忽然开了。 里面走出一位蹒跚老者。 他须发皆白,佝偻着背,即便被人紧紧搀扶着走,走上一步,身体也晃晃荡荡,颤巍巍迈出腿,脚却像踩不到实处,怎么也站不稳。 风扬旗立刻冲上前,扶住老人另一边手臂: “义父,您慢些。” 老人笑道:“不碍事,路我还能走明白。只是看着不如你们年轻人利索,你们就爱瞎操心。” 苍渊龙族作为上古之脉,又是当之无愧的半神之族,寿命可与神比肩,他老成这个样子,年龄得往百万岁上数。但他是逐风盟的首领,又亲自抚养了这群孩子,久而久之,算不好辈分,就人人都称一句义父。 风山海把那椅子直接放在老人身边:“义父,您身子不好,就在里面歇着,外边的事我与扬旗处理即可。” 风无止道:“这事你们处理不了。” 他摸索椅子扶手,被风无止小心搀扶着,慢慢坐下去。坐下后,缓了两口气,抬眸看地上跪了一串的少年。 叹了口气,问:“都想走?” 众人怯怯看他,无一不双颊红透,纷纷摇头。 风无止道:“你们还这么小,难为你们了。也怪义父,这么多年只顾使命,身体也不如从前硬朗,不能一一亲自教导,你们内心不坚,情有可原。” 风山海看他一眼,低下头:“义父,这些孩子都是各营新收的,年龄小,不懂事,也没经历过什么,没舍得让他们吃苦。但各营的兄弟姐妹,绝无异心,这十几个孩子,我一定悉心教导,请义父不要伤心。” 风无止微笑:“我不伤心。美好的东西,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是人之常情。我为他们高兴。” 风瞳颤声道:“义父……” 风无止抬眼,恰看到风瞳衣衫前襟被扯开两寸,想是逃跑时被抓弄的。一直没来得及整理。他抬手指了指,风扬旗会意,上前拽了两下,帮他理正。 “你们不必害怕,虽说义父亲自出面,却也不是为弄出多大的惩罚。今日来,两件事,一是解惑,二为叮嘱。” 十几双清澈的眼睛齐齐望来,像溪水似的涓涓流过,能看清溪底的石头与游鱼,年轻的叫人不忍。 对着这些眼眸,那就先解惑吧。 风无止道:“苍渊是囚牢,苍龙是囚犯。但就如同树上会结不一样的果子,不是所有苍龙都是天生囚犯。逐风盟,就是把这些与众不同的苍龙聚在一起。” “先祖伏天河,只囚禁邪魔,所以我们确实可自由出入苍渊,这是先祖给予我们的恩典;但是,我们不可以一走了之,这是我们回馈给先祖的道义。” “你们知道,对于一个囚犯,终其一生追求的,是什么?” 少年少女们互相看看,一个女孩小声道:“自由?” “对。一个囚犯,可以有许多想做的事,但他最先要做的,是越狱。” 其实说到这,大家都有些明白了。 桑主和东主缠斗几千年,他们二人的先辈,也有各种阵营争相搏斗。但其实无论谁做霸主,结果都一样,他们的目标,并非仅仅在苍渊称王称霸,而是做第一个解放苍渊的人。 到外面,苍龙的铁爪可以践踏世上任何一个角落,那样的霸主,才叫舒服。 “你们生在苍渊,比谁都更了解,苍龙是什么样的存在。也许他们的资质,能力,都不是最上乘,可苍渊是伏天河先祖的身躯所化,有数不尽的法器法宝。这些宝物被怪物驾驭,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一旦苍渊被打开一个口子,邪恶释放,如同天倾洪水,苍渊之外,会变成一片火海炼狱。” 风无止叹道:“如果我们不能阻止他们,还有谁来约束这群怪物呢?” 有人弱弱道:“义父,我……我不是反驳,我只是想问,苍渊,本就是很牢固的呀……他们不会出去的……” 风扬旗皱眉:“不会出去?桑野行被你吃了?还是你脑子被吃了,连这都能忘?” 所有人都沉默了。 桑野行,这个名字提起来,就是刻骨铭心的痛。 ——利用他们可以出入苍渊的特质,大肆捕杀活捉,以傀儡术送出苍渊,被人分食,成全他在外面养出千千万万个傀儡。最终,他选中合适的皮囊,脱魂出窍,逃脱出去。 风瞳紧紧抿唇,苦恨同时,也确实不明白:“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也只不过送出一个桑野行而已,苍龙何止千万,想全送出去,根本不可能。” 风无止没说话,默默抚了抚椅子扶手上掀起的漆皮。 就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送出一个人,就是坏了规矩。规矩这种东西,被坏一次,就没有权威了。第二次迟早会来。” “就像凿墙,前面挥了多少下锤子,都不要紧,只要有凿破那一瞬——有那么个洞口,接下来再凿,就会顺利很多。” 风无止叹气,伸手指他们,示意风山海。 风山海看他指尖,立刻会意,点了下头,上前依次给他们解绑,将麻绳丢到一边。 风无止这才继续:“这就像是,你们坏了规矩,就算反悔想留,我也不会留。但是——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把你们抓回来,并非惩戒,是我还有话没叮嘱。这些话,你们必须听。” 众人纷纷愣住,失声唤道:“义父!” 风无知抬手:“听我说。” “你们可以出去。从西荒沼泽那的漏天金走,最为安全。记得,出去后,绝不可以苍龙自居,如若被其他上古之脉认出,须立刻远离,不得承认。” 少年少女们惶惶不安,连“是”都忘了回答。 “你们的心性,我不担心,出去后锄强扶弱,广行善事,像个普通人一样过这一生即可。但是,有一件事,你们必须牢牢记住,将它刻在骨子里——” 他脸色一厉,目光炯炯:“男子不可娶妻,女子禁止嫁人,即便是情不知所起,一旦察觉,绝不准宣之于口,必须立下决断,速速抽身!” 众人愣住。 逐风盟中,确实严禁嫁娶。可出了逐风盟,也要遵守吗? 有个女孩试探问:“若是不遵守,义父会惩戒我们吗?” 风无止摇头:“不会。” 顿了顿,他说:“自有伏天河先祖亲自惩戒,那代价,你们承受不起。” 还有人要说话,风无止摆了摆手,对风山海道:“我累了,具体的,你送他们出去,告诉他们吧。一定要说清楚,不得隐瞒,别像……” 闭了闭眼,他声音转低,喃喃道:“那孩子,不知现在怎样了……终究是我亏欠他。” 风山海深深低头,无声行了个礼。转身示意他们起来,跟他出去。 屋中只剩风无止和风扬旗,她看义父身躯单薄,转身抱来一条毛毯,细致给他盖在身上。 他身体瘦的干瘪,像一节弯弯曲曲的木头,手背上几处绿豆大的淡褐色斑点,抬手配合她掖毛毯时,手都会微微颤抖。 风扬旗鼻头一酸:“义父闭关这么久,怎么不多休息一阵子?外边的事,吩咐我与山海去做,我二人必会办的妥帖。” 风无止摇头道:“她来了。” 风扬旗把毛毯边角掖在他脖颈处,口中应道:“什么?” 他重复:“她来了。” 那语气淡淡的,听在耳中,无端有种一路风霜,走到尽头的怅然。 风扬旗心中咯噔一下,颤声问:“她来了,她是谁?” “钥匙。” 钥匙……风扬旗目光疑惑,忽然整个人如冷水一击,瞪大双眼:“钥匙?打开苍渊的钥匙,真的被桑野行找到了?” 风无止:“何止。人都在苍渊了。” “怪不得……”风扬旗喃喃,“怪不得您会放风瞳他们走,您是想放手一搏?” 风无止微笑。 放手一搏?怎么搏啊。 他摇 头:“杀桑野行么?如果逐风盟有这个实力,早也不会留他到现在。况且,没有他,还有别人,杀不完的。” 杀不完的,杀不完的…… 风扬旗脑子里都是这四个字,不知该怎么办。但钥匙就在苍渊中,这个消息让她整个人如绷紧了的弦:“那怎么办?桑野行成败在此一举,必然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钥匙,打开苍渊;对于我们,也是成败在此一举!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风无止静静道:“所以我在想,用一条无辜性命,换天下太平,良心这一关能不能过。” “义父什么意思……” 风无止抬眼,浑浊的双目如残破风烛:“如果,毁去这把钥匙,苍渊……就变成一座永远的死牢,不是吗?” …… 按照青蛇的说法,逐风盟必有一个据点,在灵溪峡一带。 月前,它修炼时受伤,濒死之际,被一苍渊龙族所救——要知道,在苍渊中能做“救命”这个事的,只有逐风盟。 那人将他抱回去养伤,因为伤势过重,声带受损,它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所以对方并不知,他已修炼出人声,毫无防备的将它放在房间,被它听去不少事。 宁杳对青蛇八卦那些逃犯不感兴趣,只关注一个人:“惊濯,小蛇说的逐风盟首领,风无止,和桑野行比,谁更厉害?” 风惊濯道:“苍渊中很少比拼真正的实力,比的是谁拥有更多的强大法器。” 越往下走,山路越难行,崎岖水沟伴着泥沙,说话间风惊濯不由又牵起宁杳的手,他自己都没发觉:“时间太久,我不好说。但我还在时,逐风盟的实力,远远不如桑野行。” 第48章 “说谁不要脸,你们要脸…… *** 灵溪峡这一带,暗沟很多,风惊濯看过几处,心中渐渐有了底:这里是上佳的藏身之所,又便于观察外面,方便跑路,逐风盟不在这设个据点,都可惜了。 反复掂量许久,他拉住宁杳:“杳杳,灵溪峡中有逐风盟的据点,基本可以确定,我们一旦踏入峡谷,就会落入他们的耳目。所以我想,你先别进去,在外面等我。” 宁杳仰头:“理由。” 看她这副表情,风惊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藏身于河沟之中,我走水路,找的快些。你水性比我,肯定不行吧?” 宁杳哈一声,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风惊濯道:“还有啊。” 宁杳差点岔气:“还有啥?” 风惊濯忍下笑,正色道:“我离开逐风盟的时候,年龄太小,待的时间也不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说不好他们变成什么样。同为龙族,我单独去更方便。你并非苍渊中人,我拿不准他们看你的心思。” “确认没有危险,我出来接你。” 这话乍一听有点道理,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一个人进去,还不如我一个人进去呢——你和逐风盟的渊源,一定很深吧?看小蛇八卦的那个样子。我可不放心。” 风惊濯低眸一笑。 宁杳还没说完:“我虽然是个外人,又没得罪他们,听逐风盟的脾气心性,不至于上来就喊打喊杀吧?就算是,万东泽想让我活着,为了作对,他们也可能想要我死。但死是一个过程,从他们想我死,到我死之前,这一段,我肯定——” 风惊濯忍不住打断:“你好好说话,哪来这么多死。” “哦……我的意思是,不用顾虑我,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再者,我进苍渊,是因为与桑野行的仇怨,是来杀他的。我还是判断与逐风盟结盟更为上策。这么大的共同利益,他们脑子坏了,才会与我为敌。” 等她说完,风惊濯道:“首先,我与逐风盟的渊源真没那么深,我为什么这么出名,我自己也不晓得。” 宁杳:“啊?” 风惊濯:“嗯。” 他接着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拿不准。没有十足把握,我不同意你去冒险。” 宁杳寸步不让:“我也不同意你去冒险。” 她没经大脑,自然而然就说了:“好啦,我们干脆别争了,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咱们就一起进去。” 风惊濯抿了下唇,他就知道,在她身边,会吃到糖。 “行不行啊?” 风惊濯注视她认真凝望自己的双眸,都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就回答:“好……” 宁杳拍拍手:“那走吧,进峡谷。说我水性不行,你等着瞧。” * 一进灵溪峡,宁杳就感觉到了冷。 峡中无风,轻泠泠的寒气直往骨缝里钻,那种冷,像是冰天雪地里,被兜头浇上一盆冰碴,一瞬间卷走身上热气,冷的邪门。 宁杳从很小的时候就不会喊冷叫痛,饶是这样冷,也只搓搓手臂,脸上没任何表情。 风惊濯看见她抱胳膊:“怎么了?” 宁杳放开手:“没怎么啊。” 风惊濯又看她一遍:“没事吧?” 宁杳表情太正常了:“能有什么事?走走走,不是下水吗。” 说着她也纳闷,目光转向风惊濯心口的烹魂锥:这玩意,不是一会冷一会热吗?惊濯现在,难道是热? 看着看着,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惊濯,你现在还疼不疼?” 风惊濯心一缩:“为什么这样问?” “就问问嘛。”身上一直插着一把像刀一样的东西,还一直活动,他都不曾说过什么。 风惊濯低声:“习惯了,不疼。” 宁杳说:“苍渊这边的事了了,我别的什么都不干,就想办法把烹魂锥取下来。” 风惊濯笑了下。 顿了顿,说:“不 用取,不影响什么。” 宁杳道:“怎么会不影响呢?多难受啊,难受就是影响。” 风惊濯道:“不会难受了。” 不等宁杳发问,他又说:“你我的事办完后,你回神界做神女,我……大抵会去别的地方,不在落襄山了。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宁杳立刻问:“你去哪?” 风惊濯轻松道:“四处游历。” 哦……这倒是没想到,印象中,惊濯很恋家,喜欢在自己熟悉依赖的地方,一直呆着,如今也有这样的志向了。 听他这么说,既为他高兴,又觉闷闷的,不知惆怅什么:“游历好啊,但是,偶尔也要回一次落襄山吧?” 风惊濯微笑:“如果我很久很久不回去,你会忘了我吗?” “肯定不会。” 他说:“忘了我也不会怪你。” 这叫什么话?宁杳急:“我是猪吗?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忘了?我还是一株小芽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个大活人,我还至于忘了?” 风惊濯欲言又止,见宁杳瞪他,举手:“我说错了,我不该质疑你的记忆能力。” 宁杳哼哼两声:“你质疑的还少吗?”她指着前方河湾,“下水下水,要不是场合不对,高低和你比比。” 瞪了一眼,又打个冷战。 风惊濯目光陡然锐利:“你冷?” “不冷。”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说实话,到底冷不冷?!” 等不及宁杳回答,风惊濯双手忙乱地握住她小手,一握之下,那温度如同一块冰,瞬间将他心头希望浇的冷透。 风惊濯如同被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傻了,茫然若失,忽地紧紧抱住宁杳,像是谁要来抢。 宁杳从风惊濯反应中,意识到事情不小,试着提气,发觉体内灵力尽数冻住——分明还是汹涌的,甚至流动,但就像冻在冰层之下,提不起来。 心头乱了一下子,很快就平静下来:一来本就冷静,二来,面前是风惊濯的胸膛,背后是他有力的手臂,她就是想慌,都慌不起来。 宁杳拍拍他:“没事,没事。” 她想挣脱出来:“我好好的呢,又不是站不住了。” 可风惊濯揽得很紧,死不放手。 他侧头,向前方脚步声方向看。 宁杳无奈,也看过去——就是听见有人来了,才想着应该把她放开,她是什么身份?就算灵力被冻住了,也要先正面回个冷笑才是,现在被人压在怀里,太不像话了。 一群人在远方站定,个个身穿黑袍,头戴兜帽,兜帽帽檐很长,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和下巴,看不清表情;打头的是个老头,装束与他们不同,穿着简单的灰布衫,须发皆白,走一步喘一口,两侧一男一女搀扶他。 老人颤巍巍伸手向上。 天地间忽起了风,全部向他而去,他掌心上三寸悬空处,渐渐聚集一团透明的灵气,越缩越小,直至化作一颗水滴。 他托着水滴在衣领上一蹭,那杀人无形的灵气,化作他衣领上一抹水渍。 “苍龙,你我同族,此事与你无关,你离开吧。” 风惊濯道:“你找死。” 风扬旗跨前一步,大喝道:“嘴巴放干净点,你非逐风盟之人,但心性与我们相同,义父才不愿与你为难,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宁杳极不乐意听,提了口气,一把推开风惊濯:“你什么态度?说谁不要脸,你们要脸?你还有理了!” 风扬旗扫她一眼,却不说话,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宁杳看出点门道:“怎么?我说话就不敢骂了?你还知道胜之不武,还知道心虚啊。” 风扬旗大声:“谁心虚了!” 宁杳毫不客气:“你们真不能处,见到外人真杀呀,都什么办事水准,上来就是阴招。” 真想立刻告诉太师父,以后不要骂她情商低,情商更低的在这呢。 风无止道:“姑娘,我们亦是迫不得已。” 宁杳道:“我最不乐意听这话。有点事就说‘迫不得已’,有这个理由在,坑蒙拐骗杀人放火都得被迫理解。行,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苦衷,让你不得不要我的命。” 但风惊濯显然不想废话,他手按在烹魂锥上,灵光隐隐泄出。 看见他胸口上插。着的东西,对面脸色皆是一变。 宁杳脸色也变了,一把握住他手,低喝道:“你干嘛?谁让你动它了!” 他声音气恨的发抖:“我要……” “不行!”宁杳压低声音,“他们我还有用呢。” 风惊濯皱眉:……你还想结盟?” 那怎么了?她看那滴水就挺厉害的,不定还有什么好东西呢,不试一试多可惜啊。 风惊濯看出宁杳在想什么:“浮冰牙不伤苍龙,拿了也没用。” 那……还有别的呢。又不止这一件。 宁杳怕风惊濯乱来,就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老大爷,你也看见了,我也不是躺平任杀,我这还有帮手,这烹魂锥也挺厉害,咱们两边打起来,两败俱伤,不是有病吗?来聊一聊,有什么事,还非得你死我活才能解决。” 风无止向左右看了一眼,示意他们没事,摆脱搀扶,很慢地向前走几步:“姑娘,我晓得,我这做法有违道义,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嗯,是句人话。 “我要了你的命,是我亏欠你在先,我愿意将我这条命赔给你。” 很好,这就不是人话了:“也就是说,咱们啥都不干,先咔咔死俩?” 宁杳打量他:“看你是他们的首领,本事必然最强,在下不才,也不弱。如果我们一起死了,让桑野行知道,那可太爽了,他一次性没两个劲敌,喜上加喜,可以放一块庆祝。你想给他省一次庆功酒钱,是不是?” 第49章 “因为一些事,出卖了他…… 宁杳睁开眼。 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印象是落在腰间的有力手臂,和仓惶的一声“杳杳”,但那会她顾不上了,又冷又累,只有心是安的:逐风盟杀人目的有的商量,危机解除。 她就放心地昏过去了。 这会醒来,宁杳眯着眼,反应片刻。 耳边滴答滴答的水声不绝,身下铺一层厚厚的毛毯,身上盖着三四层被。头顶黑漆漆的山洞被火光晃亮,昏黄摇曳。 宁杳揪住被角,往自己脖子边塞了塞。 塞紧实后,慢慢坐起来向旁边一扫。 ——呦,这不是那个暴躁大姐嘛。 风扬旗身边炉火烧的正旺,上面坐着一只青砂壶,茶汤已经煮好,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不瞅宁杳,提壶倒了一杯茶:“醒了?喝水。” 宁杳四处看:“谁在说话?” 风扬旗扭头:“你是不是有病?” 宁杳说:“你才有病,你说话不会看着我?这是最基本的礼节好不好。” 风扬旗咬牙:“我没礼节?我还给你倒水——” 宁杳道:“你不该给我倒水吗?你看我冷的,我手能伸的出去吗?啊——” 她张嘴,理所当然的等喂。 风扬旗脸都有点扭曲了,她这个级别,只可能服侍义父,换个人她都不可能伺候,也没人敢;但是宁杳呢,嘴一张,还挺心安理得。 可能是灯光晃得,也可能是她肤白,围着被显乖,也可能是眉心的朱砂痣很漂亮……总之,她竟然真的该死的端起茶杯向她靠近。 风扬旗唾弃自己,冷声道:“你就不怕我泼你脸上?” 宁杳看她一眼:“你要是泼我脸上,你看我咬不咬死你。” 风扬旗嘴角抽动,居高临下瞥宁杳,宁杳没有一点被俯视的渺小感,脑袋一仰,那眼神,比义父派头都足。 她哪了不起了这么嚣张?风扬旗咬牙伸手,向着宁杳下巴去,打算恶狠狠的给她灌下去。 宁杳适时出声:“哎你温柔点啊。” “怎么?不温柔会怎么样?向义父告状吗?” 宁杳道:“告状?我从小到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告状。收拾你还用告状?” 要不是义父叮嘱过,风扬旗是很想立刻跟宁杳动手的,但是来之前,义父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义在先,对不起人家,要是宁杳心里有气嘴上不客气,不许还嘴,更遑论动手了。 风扬旗深深吸一口气,逼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水杯递到宁杳嘴边,阴阳怪气:“好,您请喝水,慢点,别把嘴烫哑了。” 宁杳一笑:“谢谢提醒哈。” 低下头,吹了半天,小口小口啜饮。 风扬旗举的手发酸,忍了半天,看宁杳喝下大半,冷冷撤了杯子:“少喝点吧,体内寒气那么重,喝多了水更冷。” 看在这是句人话的份上,宁杳没计较:“我朋友呢?你们没对他做什么吧,他和外面的苍龙不一样,他是好人。” 风扬旗道:“这还用你说?我们还能看不出好坏?” “他去见风无止了?” “喂,你别说的我义父随随便便就能见到好不好,是我义父召见他。还不是为了给你解寒毒,我义父至少要损耗两分功力。” 宁杳不敢置信:“你们还委屈上了?给我解寒毒,那是应该的。还不是因为你们……”缺心眼。 这话就不说了,太师父教过,不能把别人的短处宣之于口,不礼貌。 宁杳紧了紧被子,抬腿下地:“我要去找他,正好我也有话跟风无止说。” “哎——”风扬旗拦她,“义父说不准别人进去。” 宁杳看看她:“我不进去,我在门口等——这你义父没说不让吧。” 风扬旗还真愣一下,瞅瞅她:“你随便,不冷吗?” 冷,怎么不冷,冷的想骂人。宁杳露出一个微笑,旋即一收,裹着棉被走了。 走出三步,又停下,回头:“跟你打听个事。” 风扬旗拿乔:“你一个外来者要打听的事,我可不一定知道。” “你认识风惊濯吗?” 风扬旗一僵,慢慢侧头盯着宁杳:“你打听他做什么?” 宁杳紧了紧棉被,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他们缺心眼,所以哄人的话张口就来:“我认识他,挺厉害的一个人,也想杀桑野行,还打算与我联手。不过,我不大了解这个人,总要打听打听他的过往,看看值不值得信任。” 风扬旗喃喃:“他还活着……” 顿了顿,说:“如果你想跟我们联手,就不用考虑他了。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逐风盟……因为一些事,出卖了他,把他坑的很惨。” *** “好了,你拿去吧,”风无止擦擦额头上的虚汗,递给风惊濯一枚火苗,“不可一次性送入她体内,冰火双重压力,身体会受不住的。至少分三次输送。” 风惊濯接过,抬脚便走。 风无止慢慢喘气,捂了捂胸口,皱眉片刻,终于缓上来一口气,高声道:“等等——” 风惊濯没有停下,又向前走出几步,步伐渐渐变缓,终于,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 风无止累的站不起来:“孩子,你回来。” 风惊濯平静的眼瞳微微泛起涟漪,静了片刻,转身折返。 风无止望向他,一时间有些呆愣:他实在是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孩子,苍龙都是伏天河的后代,长相无不优越,这么多年,他也见过许多令人惊艳的样貌,不曾想还能有如此出色的容颜,发丝银白,冰堆雪砌一般的人物。 他笑了下:“头发怎么都白了?生来如此么?” 风惊濯道:“你若只是想寒暄,我就不打扰了。” 风无止没办法,只能放弃缓和关系,开门见山:“你别生气,我们努力了太久,实在太想阻止苍龙越狱,永远封闭苍渊。做出……这样的事,是我们欠考虑。” 风惊濯道:“你不必说这些。原因我都听明白了,但我永远不会原谅。” 这样说,这事算是解不开了。风无止叹了口气,指指胸口,又问:“是谁告诉你这样用烹魂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风惊濯平静道:“知道。” 烹魂锥须以**喂养,若想驾驭的好,就要舍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风无止道:“你活不成,因为你捅的是心脏。就算你能将烹魂锥用的游刃有余,日后也会死的很惨。” 风惊濯沉默很久,道:“别告诉她,我不想她知道。” “好,我可以答应你。”风无止话锋一转,“你提到那个姑娘,也是我把你叫住,要说的重点。” 他叹了一声:“你很喜欢那个姑娘。但你们不能再在一起。” 风惊濯目光漆静。 “你是苍渊龙族,可你和正常的苍渊龙族不一样,你天生有情,是苍龙视为怪物的那一类人,也是逐风盟吸收培养,互相取暖的人。” 说到这,风无止顿了顿:“只不过,我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在苍渊中,哪一家出了这样的‘怪物’,都会被视为耻辱,用残忍的手段折磨死去。我救下过很多这样的孩子,却独独没见过你——不过,这不重要,你能活的很好,就是最大的安慰。” 风惊濯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浮现一抹笑容。 他侧着头,风无止没看见那份讥诮之色,还在往下说: “但是,一定没人告诉过你,我们这类‘怪物’的致命缺陷。孩子,苍龙生来无情,而我们生来有情,可恰恰是这种有情,最终害人害己——我 们,不可以对别人动心。” 他说:“因为一旦心生情爱,心脏会长出鳞甲,阻断情根,等心脏完全被鳞甲包裹时,便会丧失理智,手刃心爱之人。” 风惊濯终于抬头,目光如刀一样深深扎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呢?比刮骨的刀还利,比千年的冰还冷。 风无止受了这道目光,心中微微叹息,只道风惊濯厌恶他,不信他的话:“我是为你好,你那么心疼那个姑娘,难道能接受有一天,她死在你手上?” “你不知道,就在前天,我刚刚放走一批孩子,他们想逃出苍渊,被我抓了回来。不过,并非为了惩罚,而是事情没交代清楚,我绝不能把他们放出苍渊,最后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这不仅是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也是对未来他们所爱之人负责……” 风惊濯道:“你没有告诉我。” 风无止不解地望着他,没听懂他的意思。 风惊濯一步步走上前,直至风无止身边,单膝跪地,视线与风无止平齐。 望着这双苍老的、熟悉的眉眼,心中重锤砸的一下比一下狠,他缓缓的看,像是看得更久,就能看得更清楚:“你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无止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瞳孔紧缩:“你、你这是什么意——” “义父,你怎么能忘了我呢?我杀了杳杳之后,恨透了我自己,也恨着所有人。在所有人中,我最恨的就是你了。” 风惊濯看着他,很平静地崩溃了:“原来我不可以爱一个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不知道,也不是觉得这不重要,你会把逃跑的苍龙抓回来,只为了告诉他们这件事,可你为什么独独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把我赶出逐风盟?为什么给了我一个家,又亲手把我扫地出门?为什么把我变成一个无知的蠢货?你知道落襄山——在我心中是怎样的珍宝吗?哈哈哈哈……” 风惊濯说得大笑,笑到眼睛都弯起来。 风无止双唇剧烈颤抖:“你……你是……你是……” 第50章 “我要把世上所有能想到…… *** 自从风扬旗说完那句话,宁杳很久都没吭声。 也许是心中正义感太强烈,她一时半会对风扬旗摆不出好脸色,也没有好语气,干脆先不说话,压着火。 但越压越觉得,心中有股憋闷的气,散不出去。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风扬旗道:“逐风盟是无数被迫害的同族抱团取暖的地方,若不是万不得已,谁又想作恶,想去欺负别人呢?” 宁杳气笑了:“又是这句话。” “我就不明白——我也就算了,风惊濯当年只是个小孩子吧,他能碍着你们什么?到底是什么好事,非要坑害他才能造福同族?” 风扬旗疑惑地看她一眼:“你不就是认识风惊濯,又和他不熟,干嘛这么为他说话?” 宁杳挺直腰杆:“我是为他说话吗?我是为正义发声!而且,从被你们坑的这个角度,我跟他就是站同一立场!” 这回,风扬旗不说话了。 好久后,她才叹了口气:“惊濯兄长离开苍渊时,义父也很舍不得。可义父他……真的是没有办法。” ** “没有办法”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不作为的一种托词,但事实上,确实有很多时候,人就站在那个岔路口,身不由己,是真的没有办法。 救下风惊濯,是个偶然。 当时,风无止带领逐风盟的一些核心成员,制定了一次暗杀计划,想在桑主和东主打的暗无天日之时,浑水摸鱼,万一能捡个漏,把他们两个中哪一个杀了,更激化两方矛盾,让他们无休止地自相残杀,大大削减苍渊被打开的可能。 风惊濯就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 当时,他又小又瘦,关在一个窄小的牢笼中,那笼子长二尺不到,还没有膝盖高,那么小的孩子,蜷缩成一只小猫样,坐不了,站不了,只能抱膝蜷着。 这种待遇,一般只有“怪物”才能得到。 风无止他们多少听说了些:桑主和东主没开战之前,原是夫妻,生下一个长子,天生灵力充沛,是难得的奇才,故而金尊玉贵,被捧得很高。然而,就在他刚会说话时,有天救下一只后腿受伤的小兔子,不仅细心包扎,还抱在怀中温柔抚摸了很久。就这样一个举动,惹怒了他的父母。 这两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苍龙,根本无法忍受,两人生下的儿子,是个善良温柔的怪物这种耻辱。 所以,这位长公子,直接从天堂跌落地狱,听说受了不少磨难,他们也曾尝试搭救过一次,但毕竟是桑主与东主的儿子,并非普通苍龙防范的松,要救起来,实在太难,不得不作罢。 再后来,两边翻脸,陷入混战,有个说法是这孩子两人谁都不要,东主率众撤出桑主领域,而桑主悄悄派人将这耻辱塞进她仆役的马车,只等她发现,算是给她一个响亮耳光。 这之后就没消息了。几百年过去,没想到在桑主的地牢中发现了这孩子。 原本不想管的,他们实在没有多余心力。但是,恰逢他附骨锁发作,一双小手紧紧捂着脖子,双腿踢蹬,小脸涨得紫红。 可他又实在伸展不开,只能任由身躯和双腿不断磕碰到笼子边缘,发出“咚咚”的响声。 风无止心软了,劈开牢笼,将他带回去。 他亲自给他取了名字,愿他虽人生惊变,却能洗尽铅华,从此,他就是逐风盟的孩子。 风惊濯很乖很乖,比起其他的兄弟姐妹,他吃过更多常人不能想象的苦。对这份珍贵的安稳日子,格外珍惜,懂事的要命,什么活都干,对谁都恭敬礼貌,主动照顾弟弟妹妹,不哭不闹,什么都不求。风无止收养了这么多孩子,独独对风惊濯疼到骨子里。 哪知好景不长,日子才过了几年,一天晚上,风无止的房间内潜进一位不速之客。 等他发觉的时候,对方的手已扼在他咽喉上。 以他的功夫,即便是桑主亲临,也绝不可能毫无察觉、在睡梦中被人扼住咽喉。而这个人,姿态娴适,语气淡然:“你终于醒了,要不是使点力气,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是个女人,不是苍渊龙族,竟是个外人。 风无止瞥了眼自己脖颈间的手:“阁下有何来意,不妨直说,但凡老朽能做到,一定答应。” “还是和聪明人说话省力气。我的确不想杀你。”女人放下手,微笑道,“你有一个义子,名叫风惊濯,是不是?” 风无止道:“如果你要打他的主意,我这把老骨头,倒愿意与阁下拼一拼。” “这话就说的蠢了。老头,你有那么多儿子女儿,个个孝顺,何必舍不下一个风惊濯呢?他是一条能出苍渊的龙,你把他交给我,我带他去外面长见识,享清福,不好吗?” 风无止盯他半晌,冷笑:“我是老了,但不是傻子。阁下一个外人,深夜来访,张口便要带走惊濯,说是带他去享清福,我怎么可能信?” 女人点点头:“好吧,那我就说实话——我要他。就是为了折磨他。 ” 她站起来,在屋中转了一个圈,仰头向上,声音轻快:“我要把这世上所有能想到的痛苦,全部加注在他一个人身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他喘气的每一刻都凄苦无比,直到他死,也不得解脱。” 风无止听得心惊肉跳,更万般不解:“他只是个孩子,你何至于对他有如此恶意?!” “跟你无关。你只说给不给人?” “不给。” “不给,好啊。”女人笑道,“我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先来找了你,若你不给面子,我也可转身离去,去找那姓桑的,或是姓东的。帮他们指点下迷津,点拨点拨,怎么打开这座牢笼——然后,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你们逐风盟。” 风无止颤声道:“你少危言耸听。” 女人道:“你可以试试。” 风无止沉默了。 这个女人的实力无需她亲口言明,自己就掂量的出来。她所说的那些,她能不能做到,他也很清楚。 他抿着唇:“我替他受,行吗?” 女人道:“你算什么东西。” 百般煎熬后,风无止终于点头:“好……”这一个好字说完,他双手掌心,皆是打湿的虚汗。 女人满意微笑:“事不宜迟,明天,你就把他赶出苍渊。” “记住,不许跟他提起我。不许把你们苍龙动情的秘密告诉他,更不许让他死。就仅仅是赶他走,明白了吗?” * 风无止一夜未眠,天亮后,他将风惊濯叫到身边,对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惊濯,义父……对不起你,昨夜……我收到一封信,桑野行知道我收养你,要来攻打逐风盟。之前暗杀计划失败,盟里折损不少人手,义父现在真的没有实力对抗……你毕竟是他的儿子,这里,怕是留不得你了。” 这是他冥思苦想一夜,想出来的借口。但他发现,那个女人,竟比他还更了解风惊濯。 风惊濯听完,既不哭闹,也不愤恨,只是端正地轻撩衣摆,沉静下跪:“义父,惊濯明白。是我给逐风盟添了麻烦。” “逐风盟是我的家,我不愿离开,但我这条命是义父救的,请义父收回,惊濯毫无怨言。” 风无止别过脸:“我不会杀你,也不准你死。你走吧。” 风惊濯仰头,粉雕玉琢的小脸浮现茫然。 风无止何尝不心酸难忍,那么小的孩子,一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哭不喊,已经懂事乖巧成这个样子,只想作为一个死人,留在自己深爱的家中,都不行。 何止惊濯不明白,他也不明白。 风惊濯很聪慧,听得懂他语气中的决然,小心翼翼为自己争取:“求义父赐我一死。” 风无止不松口:“你走吧。” “义父……” “离开苍渊,随便你去什么地方。记住,我不准你死,我会找人送你,看着你,一直到你离开。” 风惊濯在他身边多年,从未给他添过半点麻烦。这次也是一样,他没奢求留下,只奢求死,但知晓求不来后,静静看他良久,对他磕了三个头:“是,惊濯领命。” 或许是上天都在帮他圆谎,他们离开的途中,的确遭到桑野行的伏击。得知消息后,风无止钻心的痛——也许在惊濯眼里,真的因为他是桑野行的儿子,才被无情赶走的。 他会有多悲哀?往后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 …… 风扬旗讲完,叹了口气,看着宁杳:“当年义父什么都没说,我们都不知道真相。一万多年过去,义父他老了,被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时,断断续续吐露了这些往事。你说,这真的怪他吗?换作是你,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们不是故意欺负他。逐风盟的孩子,谁不是被父母亲朋厌弃、凌虐?他们没有心,可我们有!谁心里没有几道疤,怎么会故意欺负人?义父心里真的很苦,我们也知道,逐风盟亏欠惊濯兄长。但凡有的选择,谁又愿意做出这种决定?” 她看着宁杳半天,努力几番,终于低声问出来:“你认识惊濯兄长,是亲眼见过他吗?他现在过的……好一点吗?” 她本来想问“好吗”,可这两个字,实在问不出口。 宁杳没吭声。 一方面,她在思考风扬旗直击灵魂的拷问;另一方面,对于风惊濯过的好不好这个问题,她给不出答案,一想胸口就闷闷的,喘不上气。 “那个女人,是谁带进来的?” 风扬旗摇头。 第51章 “要是不生气了,能跟我…… 宁杳想的头都大了,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重新紧了紧被子,还是觉得很冷。 又一次暗骂逐风盟不干人事,听见身后脚步声。 宁杳回头:“惊濯?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想去找你说……” 风惊濯一言不发,打横抱起她。 “哎!你干嘛?” 风惊濯眉目淡淡:“谁让你下地的?浮冰牙,越活动越冷,你哪来这么多力气蹦蹦跳跳。” 宁杳心说这也太耽误事了:“这玩意啥时候能好?还要冷多久?” 风惊濯将她放下,拿过两床被子,全部盖她身上:“你不老实,就一直冷着。” 宁杳撇撇嘴:“浮冰牙,该不会是伏天河的 牙变的吧?” “是啊。” 果然是,伏天河上神,你可真棒啊。相比之下,菩提先祖真有些逊色了,寂灭之后,就尘归尘土归土,那些叶子啊,枝径啊,根啊,也不说变点什么宝贝,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宁杳才躺了没有十个数,就觉得躺不住,跟风惊濯商量:“我不乱动,我能不能坐着?我真躺不住,我现在脑子哇哇转,精神的要命,恨不得上天入地飞一圈。” 风惊濯忍了又忍,才没动手照她脑门戳一下。 看宁杳眼巴巴的目光,终究认了命,抓起被角往她脖子后塞,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蚕蛹一样,然后扶她起来。 没什么靠的地方,风惊濯垂眸坐下,让她靠自己身上。 这光线足,两人又挨得近,宁杳盯着风惊濯:“惊濯,你哭了啊?” 他说:“没有。” “骗人,你眼睛都红了。” 风惊濯瞥她一眼:“我这是气的。” “真的假的?” “你少气我两场,我眼睛也不至于这么红。” 宁杳笑得没皮没脸:“那你也太爱生气了吧?我也没干什么。” 风惊濯不吭声,她忍不住戳戳他:“喂……” 风惊濯立刻拧眉,捉住她手往被子里塞:“手别伸出来。” “不伸不伸,”宁杳老实下来,“你跟我说实话,风无止没欺负你吧,你们两个说什么了?” 风惊濯道:“他把解寒毒的真火交给我了,等你身上寒气散一些,我为你驱寒。” “就说这些?” “嗯。” 宁杳坐直了些:“惊濯,那我要跟你说点事。” “说吧。” 宁杳一点也没瞒着,把风扬旗告诉她的,全部哇啦哇啦说给风惊濯听。 他听完后,点点头,说了个:“哦。” 这回宁杳老实不住了,差点把被掀了:“‘哦’?你就说一个‘哦’?就这样的反应?啊?不觉得这件事很离奇,很扯淡,是一个——” 她张开手,比了个大圆:“——巨大的阴谋吗?” 风惊濯道:“这和你救长姐有关系吗?” 宁杳被问住了。 是没关系啊,这件事,和救长姐完全不相干,可是不相干,她就不重视吗? 宁杳盯着风惊濯,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真心感到有点难过:“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心?所以听到这些事情,也就听完就过。不在意,才是我的正常表现。” 本来没那么难过,说完之后,更难过了:“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呀……以前的事情,我真不是故意伤害你,如果我知道你有天会想起来,痛苦这么久,我宁可不飞升,也不会让你伤心,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没有,”风惊濯立刻慌了,“我刚才说的话,不是你想的意思。” 他完全回过神,也顾不上其他,将宁杳连人带被全部抱进怀中:“杳杳对不起,我刚才心情不好,是我没表达清楚,我从来没觉得你没有心,我就是……不想你太累了,你长姐的事情,已经很费神了,还要再来操心我的,我不愿意让你再分神去想这些。” “这样哦。” 风惊濯紧了紧手臂:“嗯。对不起,我说话欠考虑。” 那倒是也没有,他解释完之后,那股难过一下子就松了。宁杳仰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风惊濯:“我……” 他半天说不上来,宁杳问:“是因为见了风无止,所以不开心吗?那你刚才听到我跟你讲的,他确实有苦衷,会不会好受一点?” 风惊濯沉默。好受吗?似乎也没觉得有多好受。 宁杳没手,只能撞撞他:“惊濯,你刚才说,你不觉得我没有心,是不是原谅我了?不跟我生气了?要是不生气的话,等救回长姐,你能跟我回家吗?” 她说:“你没有神印,回不去神界的话,那我们也不在司真古木住了,就回落襄山,还像以前一样,行不行?” “我用我当了几千年首领的尊严发誓,无论发生任何事,咱们一家人,肯定不离不弃,就算有天大的苦衷,大不了跟他拼了,拼不过就死在一块,谁也不会丢下谁。他们几个,我也敢说包同意的,好不?” 风惊濯低头笑了。 忽然死死抱住宁杳,用力,再用力,将她抵在心口的烹魂锥上,只有这样,才能抵消胸膛里一阵阵的排山倒海。 刚才他没觉得有多好受,可是现在,仅仅用“好受”两个字,又根本不够形容。 过往的一切都被击碎,从逐风盟,到玄月仙宗,酆邪道宗,还有生不如死的一万年,全部溃败成风沙。 这一刻,即便算上之前全部的人生,他也坚信,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宁杳被勒的喘不过气,风惊濯又只顾勒,不说话,她没有手,只能低头用脑袋在他肩膀上敲一下:“怎么不给个话?” 风惊濯低笑:“司真古木那么好,真不住啊?” 宁杳道:“是啊,你过不去九天玄河,那还住什么。一起回落襄山多好。” 他脸颊轻轻蹭了蹭包着她的厚被,反正她感觉不到,他也贴到了她的温度。 低低道:“杳杳,我记得你很嫌弃落襄山啊,这样不委屈么?” 宁杳说:“你笨,咱不会把落襄山捯饬捯饬啊?以前是没有钱,现在……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富。” 不至于没苦硬吃,拿上钱,缺啥置办啥呗,算起来落襄山比司真古木还大呢,一人一座大宫殿不成问题。 风惊濯唇角上翘,真好啊,这样的日子。 说到这,宁杳又想起来:“你不是还攒了很多钱?都放我那屋里了,说起来,是不是得充公一部分?” 风惊濯直起身,低头看着她笑。 宁杳:“你笑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这么抠?” 哦……她忽然想起来,自顾自说了这么多,风惊濯并没有应承一句“好”,是不是后面说的有点太多太过了? 常言道,提钱伤感情。 她往回找补:“不充公也行,嘿嘿嘿……你自己好不容易攒的嘛,那,你自己留着花吧。” 这都无所谓,她更想知道这件事:“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风惊濯目光浅浅,黑白分明,像暗夜星河。这么看,看不出什么答案。 看不出,他全身的力气都在说“我要”,全身的力气也在克制说出“我要”。 自己杀了自己一遍,风惊濯才发出声音:“我想一想,行吗?” 宁杳:“行啊,太行了。你好好想想。” 风惊濯又说:“那些钱你拿着用吧。” 宁杳道:“那多不好意思,那么多钱,给我,不定啥时候就花光。” 风惊濯看她表情,怜爱的浪潮一下下拍打心底,嘴上轻描淡写:“你都拿去花就是,也没多少,我懒得搬走了。” 宁杳:“……你这也是句人话?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风惊濯笑:“我放那的,我能不知道?” 好吧。宁杳却之不恭:“我拿钱从不假装推辞,你说给我的啊,我不客气啦。” “嗯。” 宁杳强调:“我可会花钱了,花没了的话,你不能跟我生气。”她补了句,“就像进苍渊以后这种天天生气。” 风惊濯温柔道:“绝不生气。以后我都不跟你生气。” 那就好,宁杳正要说话,风惊濯起身将她慢慢放倒。 “干嘛?” 他说:“寒气散了一天一夜,应该差不多了,我用真火帮你驱寒。” 宁杳求之不得:“快快快。一刻也忍不了。” 风惊濯柔声道:“真火进入时,最开始会更冷,但时间不长,忍一忍,好么?” 宁杳浑身不习惯,傻傻望着他,说了句:“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风惊濯低眉:“我本来就该对你好。” …… 真火入体那一瞬间,是真的很冷。如同置身冰天雪地,被寒冰包裹,肌肤的热气源源不断被吸走。 宁杳冷的牙关咯咯打颤,硬挺了一会,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她看见了风无止。 本就冷的忍无 可忍,立刻冲上去劈头盖脸破口大骂一顿,把他骂的跟孙子一样,垂着头,一声不敢吱。 骂累了,她摆摆手:“行了,懒得跟你计较。慕容莲真呢,让她滚出来见我!” 风无止不说话,只默默看她。那表情分明写着:你这不是找死吗? 宁杳只觉受到了严重侮辱,跳起来丢下一句“你等着”,转身向外走。不知走了多久,看见前面两道人影,男子高大俊朗,女子细若柳枝。 她忙喊:“惊濯——” 那两人一同回头。 宁杳跑上去,看着风惊濯,觉得他有些陌生。他身边的女子面容模糊,看不清脸,但是她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女子。 她问:“惊濯,你不跟我回家吗?” 风惊濯道:“不了。” 宁杳点点头,尊重他的意愿,但心里某处地方有些空空的小失落:“为什么呀?” 第52章 沉入幽冥水底,能看见爱…… 风无止的真火很好用,宁杳用了几回,寒症减轻不少。 这几天,风惊濯寸步不离,看她好些了,打算处理兰亭蛇胆的蛇毒,逐风盟自知理亏,对他们有求必应,想帮他们处理,风惊濯没同意。 宁杳也觉得:“他们肯借工具就好,比起他们,我当然更相信你,你会的话,就辛苦啦!” 风惊濯会倒是会,就是放心不下宁杳:“我要去几个时辰,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老实点。” 宁杳道:“如果你这个老实指的是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挺尸,那我只能说恕难从命。” 风惊濯问:“一动不动的挺尸和蹦到天上去,这两者之间,就没有一个中间值吗?” 宁杳为难道:“我尽量找找。” 风惊濯还是没忍住笑,弯唇半晌,叹气,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别出去,外面冷。” 他走后没多久,风无止说,要过来看看。 进来宣布这个消息的是风扬旗,用她的话说,义父亲自光临,这是宁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原本嘛,宁杳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风无止那老头,腿脚不灵便,挪一步挺费劲的,虽然他们都叫他义父,但实际上,他的岁数算是他们祖了多少辈的祖宗,对她而言,更是个大前辈;再加上知道他和风惊濯的过往,心里对他的怨气也消了大半。 作为晚辈,如果他提出见面,她肯定没有异议,会过去的。 但是呢,风扬旗非得这么说话,宁杳就很不爽:见面就见面,不就普普通通见一面,哪儿就这么了不起了,她嘴快,立刻就回了句“这是我几辈子修来的晦气”。 眼瞅两人一言不合,要从斗嘴升级到动手,风山海及时赶到,拉住风扬旗呵斥两句,对宁杳弯腰一礼:“宁姑娘,抱歉。小妹娇纵惯了,不懂事,我代她向你道歉。回去后我必好好教训她。” 宁杳不知道,风扬旗可看得清楚,风山海,他行的是对长嫂之礼。 她问:“你有病吧?” 风山海:“把嘴闭上。对宁姑娘尊重点。” 风扬旗不能理解:“你没事吧?” 风山海无语地盯着她。 宁杳支着脑袋在旁边看,点评:“山海兄你看,是得好好教教,她还不服呢。” 风扬旗气得俏脸扭曲,正要开骂,后面几声咳嗽,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风无止从外面进来,一步三晃,慢悠悠走上前,避开两个来扶他的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宁杳乐呵呵跟着挥手:“哎,下去吧。” 在风扬旗气死之前,风山海把她拽走了。 屋中就剩宁杳和风无止,他一手扶着椅子把手,慢慢坐下:“宁姑娘,身体怎么样了?” 宁杳道:“还行吧。这寒毒没什么后遗症吧?” 风无止:“倒是也没有。” 宁杳道:“你别‘倒是’,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要是有的话,你就告诉我,也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风无止犹犹豫豫,支支吾吾,一脸为难说不出,看的宁杳感觉天都塌了:“不是,你赶紧说,会不会影响我的战力?” “不会。” “那到底是啥。” “真没什么。” 宁杳:“不行,你快说。我怎么这么不踏实呢。” “就是……” 宁杳竖起耳朵听。 风无止:“日后行房事时间太久,会乏力。” 宁杳:“……” 她真的觉得很离谱:“还有吗?” “没有了。” 他唯唯诺诺,老脸爆红,宁杳也不忍心,给了个台阶:“那你还有事吗?” 风无止坐正了些,显然有事:“你要想骂我,就快骂一骂。” 宁杳奇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和你说正事。” 宁杳道:“那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我这几日天天在背后骂你,做梦都骂,也骂饱了。你这突然求骂,我都不会骂了。” 她说这么直白,风无止摇头失笑:“你这孩子,也是奇了。说话不恭敬吧,但就是招人喜欢。连扬旗那么心高气傲的,都喜欢你呢。” 谁?风扬旗?宁杳疑惑:“有这事?” 风无止笑着点点头。 她喜欢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啊,宁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默默检讨了一下自己对风扬旗的欺负,暗道阿弥陀佛:“前辈找我,有什么事?” 风无止道:“我想与你谈谈,你那天所说堵锁眼的事。” 宁杳沉吟:“我能先问问,为什么说我是钥匙吗?有什么依据?” 风无止料到宁杳定会有此问,从怀中掏出一枚物什,递给宁杳:“你看这个。” “这是?” “伏天河先祖的逆鳞。” 这片逆鳞,比正常龙鳞大许多,像一块铁掌,既厚且沉,透明,边缘锋利,灯烛光下 折射出七彩晕光。 不过,中间破了一个洞,像一扇打开的小门。 宁杳问:“这逆鳞是做什么的?” “宁姑娘已经知道,苍渊是一座牢笼,但并非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此地乃伏天河先祖身躯所化,龙有逆鳞,触之逆鳞,即便是创世神,也会妥协。” “你看见那逆鳞中间破开的洞了吗,原本这鳞片光滑平整,在你踏入苍渊那一刻,鳞片有所感应,渐渐打开——正如你是那把钥匙,能打开沧渊一样。” 风无止说:“它也指引着我,找到了你。” 宁杳举起逆鳞,左看右看:“风前辈,所以您因为这片逆鳞打开,就断定我是那把钥匙。” 风无止以为宁杳不信:“逆鳞是我的义父传给我的,一代代不知传了多少万年。逆鳞开,苍渊冢,这句话逐风盟刻在骨子里,绝无差错。” 宁杳摆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怀疑我作为钥匙的真实性。我挺相信的,不仅仅因为相信你,还因为桑野行的态度,我看得出来,我之于他,价值不低。” “我只是在想,您因为这片逆鳞锁定了我,那桑野行又因为什么?难道他手中也有一片逆鳞?” 感觉不会,如果逆鳞有如此高强的指引性,桑野行又何须寄托于紫东云呢。 风无止摇头:“苍龙身上只有一片逆鳞,这是唯一的一片。至于桑野行,他身边有玄武辅佐,知晓谁是钥匙,应该不难。” 宁杳嘴角抽抽:“你说那个大王八?他也不行啊他。” 风无止微笑道:“你是个机灵人,想想便知道,若那只玄武当真一无是处,桑野行怎会把废物留在身边?还委以重任,事事听从。” 是,这也是一直最想不通的地方。 宁杳回忆了下:“反正,他那人窝窝囊囊的,轮回术也不精,没少出错。我也很奇怪,桑野行是怎么忍受他的?” 风无止沉吟:“也许……他轮回术功夫还不到家,却胆大妄为,强行破了他破不了的境,给桑野行一次至关重要的指引,代价就是毁了大半轮回术。” 宁杳若有所思。 这说法说得通,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桑野行从一开始就对她抱有针对性的敌意,他很确定,她就是他要寻找的钥匙,伏脉千里,利用长姐引她入局。 想着想着,宁杳啊了一声:“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宁杳道:“就是半夜翻进你屋,要你赶惊濯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会不会也是受了轮回术的指引……” 风无止垂下眼:“也许吧。” 宁杳暗暗琢磨:等此件事了,她出去就找宇文行问问。惊濯受的罪,她非要查到底不可。 正想着,听风无止说:“姑娘与惊濯,现在……” 宁杳问:“现在怎么了?” 风无止低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花白头发微微抖动:“宁姑娘……恨他吗?” 想想那天惊濯血红的双眼和平静的崩溃,死在他手里一回,应该是恨的吧。 宁杳疑惑:“不恨啊。” 又说:“我恨他干嘛?” 听这话,还隐隐有为风惊濯说话的意思,风无止重新打量她:“宁姑娘你……你已经知道苍龙动情后的秘密么?” “我知道。” 知道就好办了,风无止说:“我……并非要帮惊濯说话,只是想把我看到的告诉你,我怕我不说,他那个性子,不会跟你说。” “你看到他心口的烹魂锥了,你知道那是怎么来的吗?” 宁杳摇头。 她心中偶尔也会闪过这样的疑问:进入苍渊之后,了解到苍渊处处都是法宝,烹魂锥更是法宝中的法宝,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然而,却既没落到桑野行手中,也没被逐风盟拿走——两边都看不上吗?不可能的,可为什么它始终没有主人? 风无止道:“因为烹魂锥,在幽冥水水底。” “幽冥水?”宁杳向前倾身。 风无止点点头。 崔宝瑰说,惊濯堕焚神炭海,落无间狱,走阿鼻道,渡幽冥水——这些东西,她一直没来得及去了解。 宁杳正要说话,风无止已经开口了: “幽冥水,据说是伏天和先祖的一滴眼泪所化。沉入幽冥水水底,能看见爱人来生的路。” 他嗓音沉沉苍老,每一个字都有百转千回的意味:“烹魂锥就在幽冥水水底,多少年了,不是没人想拿,而是没有人承受的了那种苦楚。” “宁姑娘,惊濯沉入幽冥水水底,为看见你来生的路,复活你。他一定是没办法了,所以什么方法都想试一试。” 不知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但是他选择将烹魂锥锥插在心脏中,那一定是……风无止低声:“他一定是很想、很想你活着。” 第53章 “分析原理没用,就是干…… 宁杳抱着对幽冥水的怀疑,问:“风前辈,烹魂锥到底怎么回事?他把烹魂锥插在自己心脏上,要付出什么代价?” 风无止道:“烹魂锥……就是一个至高法器。” 顿了顿,又说:“没有什么代价,以身饲养,是它的使用方法,这几就是代价。” 没有代价?没有代价,崔宝瑰那么上蹿下跳。 宁杳问:“他会不会死?” 风无止道:“不会。但驾驭烹魂锥,确实很痛苦。” 他说不会,宁杳也并没放心,然而细细观察风无止神色,他的模样无懈可击,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她心中存了疑问,不动声色另问道:“我冒昧地问一下,您知道无间狱和阿鼻道么?” 风无止心下奇怪,不解地看一眼宁杳,虽不知为何她忽然提及这两个地方,还是做出解答:“听老人说,阿鼻道在神界九天玄河的源头,是众神陨落的地方;至于无间狱,我不大清楚,古籍记载中,那似乎是月姬一脉的私人领域。” 他知道的都是很表面的东西。宁杳点点头,若有所思。 宁杳一直不说话,风无止就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说:“宁姑娘,既然知道惊濯并非有心,若能释怀,请你……不要对惊濯太苛责。” 听了这话,宁杳抬眸:“您这是在关心他?” 风无止点点头。 宁杳笑了笑,觉得这人也真是有意思:带给风惊濯最深伤害的,分明是他——当年,她带惊濯回落襄山,他怎么也不相信,一遍一遍求证,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永远留下。 因为被抛弃过,他怕了。一直怕了这么多年。 宁杳说:“风前辈,看在你比我大了不知多少倍的份上,我叫您一声前辈。但是我和风惊濯的事,真的不用你操心,你有什么资格疼爱惊濯,又有什么立场来劝我不要苛责他呢?你的关心拿不出手,惊濯也不需要,至于我,我自己有数。” 人都是活自己,什么人,该怎么对待,用不着别人教。 风无止沉默,半晌,笑了一下。 她这样说,他反而放心。 宁杳瞅瞅风无止,想了想,把语气放软了点:“我知道,提起他,您心中有愧,忍不住想多说几句。但我觉得,惊濯性子虽温和,但也挺倔,一定不想咱们两个在这里谈论这些……好了,扯远了,还是来说说堵锁眼的事吧。” 风无止抹了把脸,平复情绪。 宁杳等着他。 片刻,风无止收拾好了自己,回到正题:“宁姑娘那天一说,令我醍醐灌顶,这几日也在反复思量——姑娘有什么想法么?” 宁杳道:“想法自然是有,就是不太成熟。你堵过锁眼没有?其实从原理上讲特别简单,只要用点别的什么东西,把锁眼毁了,那管他什么天造地设的钥匙,也不好 使。” 风无止喃喃道:“把锁眼毁掉……” 是个办法,只是想来想去,有一点放心不下:“如果他们修好了呢?” 顿了顿,他解释:“我不是还想伤害你的意思,只是讨论,是不是在钥匙上做文章,更稳。” 宁杳意见不同:“不能这么想,如果锁能被修复,钥匙就不能被修复吗?而且,钥匙可能不止一把、可能会被复制,但锁永远就这么一个。只要锁还在,就算我死了、甚至桑野行也死了——也不敢说绝对安全。” “要说一劳永逸,肯定还得处理这把锁。你说呢,老风?” 风无止舔舔嘴唇,点头。 宁杳问:“那锁在何处?长什么样子?具体情况你都知道吗?” “我只知,他们那边管那处叫落神锁,坐落在断神山,具体位置……暂时不知,但给点时间,我必能打听出来。” 宁杳微微张嘴:“具体位置目前不知道?” 风无止神色凝重:“嗯。” 宁杳道:“这么隐秘啊……” 风无止道:“毕竟是核心机密,苍龙终其一生追求的,也是落神锁之下的自由。” 宁杳向后一靠,半天,说了句:“我有一片孔雀翎,可指引方向,应当也能有些用。” 她垂眸想一会,看看风无止,将自己进苍渊的目的简单说了说:“我是为取回我长姐的精元才来的,这也是桑野行手中最有效的诱饵。以我判断,我长姐的精元,多半就放在落神锁里。只要我去取,就会直接走入他的圈套,成全他的心愿。” 一定是的。 风无止苦笑了下:“若你长姐的精元不放在落神锁,而是在别处,那桑野行也太蠢了。” 但现在,他们连落神锁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 宁杳出了会神,淡淡道:“若是如此,我得去闯一闯。” 风无止立刻紧张:“宁姑娘,我不同意你去冒险。打听落神锁的具体位置,还有你长姐的精元,逐风盟可以出动所以高手,无论多少,都行。你这把钥匙,绝不能主动走进锁眼中、或者桑野行面前。” 宁杳摇头:“你们比我危险。” “什么?” 宁杳笑:“桑野行要抓我活口,至少我性命无忧,你们呢?他才不会在乎。可是这里人人喊你一声义父,你不在乎吗?” 风无止哑口无言。 “再说,如果我不出现,将救长姐这件事托付给你们。在桑野行眼中,我长姐将不再是王牌,他自会想别的办法逼我进入落神锁——那到时候,他会怎么处理我长姐的精元?” 他们三方的目的,都不一样:她想救长姐,逐风盟志在永远关闭苍渊,而桑野行则想打开囚牢。三者碰撞在一起,互相矛盾,互相掣肘,每一方,有且只有一次机会。 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所有人都想牢牢把握这唯一的机会。 风无止还是觉得不可靠:“可是……” 本来这话宁杳不想说,见他百般为难,笑道:“风前辈,你只管放心,所以说咱们两个能结盟呢——我不会输的。就算我没有赢,也不会让桑野行成为赢家。” “如果真不成了,我自会死的。” 风无止想说什么,宁杳笑着摆摆手。 她早就想好:她一个钥匙,不能来这搞了一通,结果把苍渊给打开了,放这群玩意出去,给外面苍生添麻烦啊。 风无止听的低下头,再想想之前自己所作所为,脸色都发红:“宁姑娘这样说,实在令老朽惭愧,如此逐风盟岂不是占尽便宜。” 无论宁杳成功,还是失败自尽,有她,逐风盟都稳赢不输。 宁杳向后一仰,给风无止来来回回打量个遍:“叔,你惭愧什么?占什么便宜?我是要往前冲,没说逐风盟就可以啥都不干啊。” 大概是当头头有肌肉记忆,她说的起劲,直接指挥:“逐风盟得辅佐我啊,我赤手空拳人生地不熟的,你们该当向导当向导,该出主意出主意,还有那个……” 宁杳清清嗓子:“有什么法器,也别抠,好的借我用用。” 风无止失笑:“这是肯定的。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全力以赴。” 宁杳一愣:“这么大方?” 风无止说:“共进退的事,我们本也不可能藏私。” 这下,宁杳就彻底放心了。 她心里咕嘟咕嘟向上冒泡,第一个想到风惊濯:怎么样,她就说能谈下来吧,还谈的这么好,等他回来就告诉他,看他什么表情。 风无止又道:“我这两日,就将逐风盟手里的家底整理整理,到时你看看需要什么,尽管取用。” 宁杳笑着道了声好,又想起一个问题:“苍渊的法器,都是伏天河上神身躯所化?” “是的。” 宁杳舔了舔唇,微微向前倾身,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风叔,嗯……伏天河上神,不是创世之神,功德无量吗,为什么他的后代都是天生的邪魔?” 除了突然变种的,比如逐风盟,但是一旦动情,也是邪。 风无止沉默了下:“我也不知道。” 这问题同样困扰着他:伏天河若是好人,为何苍龙多数都天生坏种,六亲不认无情无义;不是天生残忍的,最终也被逼成罪恶滔天的结局。可若他心存邪念,又何必以身躯为困,将此地永久圈禁封存。 宁杳道:“给我的感觉是,他好像知道自己神力无边,陨落后,身躯的点点灵光也能滋养出生命。但是他又很清楚,他的后代,绝不可放任流落世间,否则会造成人间大难。” 就……特别矛盾。 风无止看了宁杳很久,微微侧头,盯着桌上跃动摇曳的灯火:“宁姑娘,你是我活到现在,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其实我也茫然,但我是逐风盟的领袖,不能把这种茫然,带给大家。” 他说:“若让我说,伏天河是一个,最后一丝良知未泯的……坏人吧。” 宁杳摸摸下巴。 坏人,嗯……差不多,苍渊本来就邪里邪气的,透着一股子阴暗,说句不好听的——哪天她要是死了,身躯倒下,肯定化作一片仙山,又美又灵。 对,还有什么幽冥水,他的那滴眼泪,也是鳄鱼的眼泪。估计就是害人的,不知道给惊濯看了什么东西,美名其曰她来生的路,肯定不准。就骗着他,把烹魂锥插在自己身上。 以及他那片逆鳞,认自己做钥匙,太扯了,谁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菩提祖宗得罪了他。 “若他不是坏人,怎么忍心下手挖去浮曦神女的眼睛,还……” “等等等——”宁杳停止腹诽,瞪大眼睛,“浮曦神女的眼睛是他挖的?不是她自己挖的吗?” 风无止的表情很奇怪:“外面是这样传的?” 宁杳仰头回忆小时看过的古书:“是啊,天地被打开后,一片黑暗混沌,浮曦神女不忍心苍生生活在黑暗中,所以舍下自己两只眼睛,一只化作太阳,另一只化作月亮……” 第54章 想和惊濯贴贴(……?)…… *** 风惊濯将蛇胆上的毒素处理好,运功用蛇胆为宁棠以毒攻毒,宁杳在旁边托腮看着。 几日没有输送灵力,宁棠元身的枝叶又隐隐打蔫,宁杳看得皱眉,伸手摸了摸。 随着风惊濯灵力深入,她的枝叶渐渐舒展,叶片变得水润饱满,枝茎的褶皱展开,光滑如玉。 变化肉眼可见,如同喝饱了水,茎叶展颜,泛出莹润的光泽,鲜嫩欲滴。 宁杳眉眼一弯,心下稍安,转头看风惊濯。 这一眼,她愣住。风惊濯脸色微微发白,眼底有一小片淡淡青影,显得憔悴。但他容貌出挑,将这憔悴,变做了破碎美感。 宁杳眨眨眼,呆怔看了风惊濯很久:他银白色的长发束的松散,两鬓垂落些许碎发,拂在高高的山根上;双目闭合,睫毛又密又长,鼻梁秀挺,唇形薄而优美,还软软的…… 宁杳猛地回过神来,托腮的手掌翻转,用手背蹭了下脸:软软的?她刚才脑子里想的词,是软软的吗? 好像……是吧? 宁杳重新审视风惊濯,只盯着他嘴唇看。 因为灵力流失,他唇色有些淡,但瑕不掩瑜,他唇生的饱满立体,看着确实是软软的。 宁杳向四周看了下,刚才自己观察的太入神,身体前倾不少,离风惊濯也就两个拳头的距离,她舔舔嘴唇,坐直坐好。 在这静谧一刻,心跳声音细而密,一下一下,在耳边轻轻回响。 宁杳没发觉,她那根粗糙的神经,竟然开始思考细腻的问题:以前在落襄山那会,她时刻谨记,到点了,该亲亲了……但是现在,这时间也对不上,也没有什么紧迫性,为什么看见他的唇,就蠢蠢欲动,想和他贴贴? 宁杳在心中快速过了一遍和她关系走的比较近的男人们。 宁玉竹?呵呵,狗东西。 楚潇?他嘴长什么样,她就没细瞅过。 太师父……罪过罪过,这个就过吧,冒犯了,简直欺师灭祖。 崔宝瑰?他那张大嘴,一天到晚哇啦哇啦,她只想拿针线给他缝上。 最终,宁杳的目光再次落到风惊濯嘴唇上:嗯,还是惊濯看起来最正常,想贴贴。 宁杳咬唇,一直盯着风惊濯看,终于等到他手掌缓缓放下,眼睛还没睁开,薄唇动了动:“杳杳,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他睁开眼睛,向她看来。 宁杳心跳一漏:哇……惊濯长的,是真的很好看啊,头发是白色的也不打紧,不一样的好看。 她扬起一个笑脸:“惊濯,你长得真好看,我好喜欢。” 风惊濯呆住。 片刻,他低头笑了一下,捧起宁棠元身递给她:“不用这么客气。有紫东云在,你不方便运功,我为你姐姐医治只是举手之劳。” 宁杳小心接过宁棠元身,妥帖收好,笑着看他:“嗯嗯,你辛苦啦!” 风惊濯也笑:“不辛苦。” 宁杳看风惊濯笑这么好看,往前蹭了蹭:“惊濯,咱俩难得有时间好好说说话,我可不是瞎打听哦,我只是想帮你分担一些,你看,我什么事都对你讲,你也应该把你的事告诉我——取下烹魂锥,是咱们共同的事。以及什么无间狱阿鼻道幽冥水那些,你要和我说。” “对,还有你进苍渊要办的事,”宁杳拍拍胸脯,直接揽过来,“我要和你一起分担。” 一股酸涩直冲眼眶,风惊濯扬起唇角,用力将酸楚咽回去。 他温柔道:“你是听冥神说的吧,他性子你还不了解,总是一惊一乍,讲话夸张。烹魂锥是绝顶法器,要想使用,需以身饲养,不像其他的得到了就能用。所以人们都对它敬而远之,但我用着还挺顺手,也不想取下来。” “你提的几处地方,没什么特别。只不过阿鼻道是禁地,各路上神谨遵法则,而我当时心急毛躁,落在他人眼中,定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无间狱是落阴川私有,常人绝不会去,一是没必要,二来大家也不愿与落阴川打交道,我是事出有因才去的。” “至于幽冥水……不过就是一片普通的水泊。我想过了,我们要接近桑野行,最好走幽冥水,你若好奇,到时我带你看。” 最后,他笑着总结:“杳杳,这些地方都不危险,只不过世人都在避嫌,我去了,大家才觉得我特殊。尤其,你是从冥神那里听来的,他这个人啊……见人衣服脏了都会跳起来,你不用理他。” 宁杳瞅他:“你该不会是以为这样说我就都信了吧?” 风惊濯失笑:“是真的。而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不在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宁杳默了默。 至少在幽冥水这一点,惊濯没说实话,或者说,他说的不全面。但有一点他说的对——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她改变不了什么,但以后,她一定好好照顾他。 宁杳盘腿坐下,看风惊濯,从他的眉眼到下巴,来来回回看一圈:“那你进苍渊,是为了办什么事?” 风惊濯说:“什么也不办,苍渊处处都是坑,你一个人进,我不放心,就跟来了。” 宁杳一呆:“你那时候,不是还跟我生气?” 风惊濯笑了笑,道:“生气,但也不能冷眼旁观啊。毕竟……是朋友,对吧。” “哦……” 朋友? 真奇怪啊,她想和他做朋友时候,他不干;现在他跟她和好,亲口承认他们是朋友——如此喜事,她又没觉得多兴奋。 咋回事?以前她没这么事啊。 宁杳慢慢道:“惊濯,原来你是为了陪我,我……我真的眼拙,一点都没看出来,还以为你跟我生气。以后,我要再有什么事没跟上你的心思,你就立刻跳起来说清楚,好不?” 风惊濯笑容很暖,因为太过温暖,甚至感觉有些发苦。 他伸手摸一下她发顶:“好,我知道了。” 哎呀,氛围可真好。宁杳乘胜追击,问:“那你要和我回落襄山不?” 风惊濯道:“不回去了。” 宁杳眨眨眼。 他说:“我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 宁杳望着风惊濯:说实话,风惊濯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 她确认:“真不回去吗?” 风惊濯嗯了一声。 ……好吧,害,也没关系啦。这是惊濯,她喜欢尊重他的意愿。 宁杳道:“那好吧,你要记得常回去看看。” 风惊濯看着她,她明亮轻快的笑容,让他的沉重也不再沉重:“好啊,杳杳。” * 风无止和风惊濯商议用什么法器对付桑野行,宁杳不放心,也过去盯着:他们两个从表面看,就是……很正常,客气,平淡,礼仪都是刚刚好。 商量正事,认真严谨,都拿出了极其专业的水平,令人听不懂。 宁杳坐在后面,风山海和风扬旗也在旁听,他们多数时候插不上话,就自己成一个圈聊。 宁杳道:“山海兄,你对苍渊法器了解的怎么样?” 风山海道:“那自然是比不上义父,略有涉猎罢了。” 宁杳对风山海还是有点了解的:“你谦虚了,那个,你见识广,你帮我看个东西。” 风扬旗忍不住了:“我见识比他广,你怎么不问我?” 宁杳道:“哪有见识广的人嚷嚷自己见识广?” 又说:“你看你就这态度,我才不问呢,我肯定找脾气好的人问。” 真不是她不让着风扬旗,她在家里和那帮人斗嘴惯了,从不知道“让”怎么写,有事必怼。 风扬旗道:“随便。你问我,我还不稀罕告诉你呢。” 我也不问你啊。宁杳撇撇嘴,从乾坤袋中取出之前收着的锦盒,微微嵌开一条缝,看一眼风山海:“有感觉吗?” 风山海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个法器很强,我怕伤着你,所以先打开一点点,你感受一下,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风山海什么都没感受到,指尖卡在那道缝隙中,向上抬了两寸:“没事,宁姑娘,我倒没察觉出这法器有如此威力。” 宁杳试着全部掀开,露出锦盒中装的头骨。 风山海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端出,捧着看了一会,摇头:“宁姑娘,请恕在下眼拙,此物似乎并非伏天河先祖身躯所化,从外观特征看,是一个女人的头骨,且与苍龙女子头骨走势不同。” 他看一眼宁杳,有些尴尬,低声道:“恕我直言,这似乎并非法器。” 宁杳心说是不是他年轻,还是见得少,换了种问法:“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法器是烹魂锥的克星?” 风扬旗一直关注这边,闻言插嘴道:“烹魂锥怎么可能有克星?” 宁杳回头:“你又知道了。” 风山海笑道:“是真的,宁姑娘,扬旗说的不错,烹魂锥乃伏天河先祖的龙角所化,是至尊法器,鲜有对手。只怕至少十种法器一同对抗,才能与之一战。” 宁杳想了想:“龙角?龙不是有两只角?那有两个烹魂锥吗?” 风山海道:“不是你想的那个角,此角也称为元骨,古籍记载‘伏天之水虚空来’,虚空化作实质,便是一块元骨,渐渐生出龙形,成为世间第一条龙,”他指自己额发中间,“伏天河先祖的元骨,长在此处,据说额间有一道灵印。” 风扬旗按捺不住,拿过风山海手中的头骨左瞧右瞧:“不是苍渊龙族的女人,头骨本身也不存在灵力,大概推算……死了至少千万年,甚至万万年,也有可能。” 真的假的?宁杳瞅瞅风山海。 第55章 一次关于“喜欢”的答辩…… “第二个方法,比较保守,是我提的。” 风无止沉吟:“我手中有两件法器,一为隐光甲,可令人隐身若无物;二为断仙台,能够令人隐蔽灵力,化作一丝微风,不引人察觉。用这两件法器,操作得当,可悄无声息潜进落神锁。” “但此方法有三个弊端,第一,这两件法器的覆盖面不够广,最多只能容纳二到三人,无法安排更多的高手进入;第二,进入落神锁后,要取宁姑娘长姐的精元,必定会动用灵力,那么外边的人便会察觉,迅速应对,只怕措手不及;第三……” 这个第三,在风无止看来,是一个不算弊端的弊端。可这是风惊濯最在意的,他也一并说出来:“按照宁姑娘的猜测,和对桑野行的了解,你长姐的精元,势必由你亲自拿取才能成行,所以,进入落神锁的人选中,宁姑娘是必有的。” 宁杳点点头。 风无止话锋一转:“但是,我手中的法器,并不足以跟桑野行抗衡。法器这一条,还要仰仗小濯的烹魂锥。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应对突发情况,小濯不能陪同宁姑娘一同进入落神锁,必须在外防护。” 宁杳不假思索:“咱们就选二吧。” 风惊濯道:“杳杳……” 宁杳道:“你别杳杳了,杳也不行。你提的方法我不同意,听起来很简单,很爽,很方便,可是对这个烹魂锥,我就是放心不下。” 风惊濯还想争取:“杳杳,其实这两个办法,本质上没有区别。我提的办法更十拿九稳。如果选了二,你进入落神锁后,遇到任何危险,我还是会全力催动烹魂锥。” 宁杳道:“这就是我要对你提的要求了,无论任何时候,你都不准催动这个玩意。就算这是个顶顶好的法器,可我一点也看不上。” 什么东西啊,还需要用肉。身饲养才能干活。就是一个小家子气的法器,让它出力,它还得索取点什么。 说什么全力一击,这东西这么抠,全力一击,它得往回要多少账?那惊濯能承受的了吗。 他还说舍不得,还用着顺手,等着吧,迟早想办法给他拿下来。 宁杳说:“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能救,是我的本事;救不了,也是我的命。我不允许任何人为此牺牲。” 风惊濯动了动唇,无奈低叹。 他不说话,风无止露出些欣慰模样:“这是松口了?唉,还是宁姑娘讲话有用。” 宁杳看风惊濯一眼,道:“怎么可能?肯定憋着心思呢。” 她坐的又端又稳,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或是客人,说着说着就摆出山主范:“你们两个思考问题吧,都太细。太细本来是件好事,但又很容易忽略事情的本质。刚才你们谈论法器,我听得头大,退出来休息一会,谁 知道你们不等我就开始商量,然后就跑偏了。没有我把把关,还是不行。” 风山海暗暗偷笑,风扬旗则很难置信地看了宁杳一眼。 倒是风无止,还挺谦逊,拱手笑道:“那还请宁姑娘指教。” 说指教,宁杳也不客气:“事情的本质是什么?本质就是我们并不是来送死的,也不是来杀人的——你们,想永久封闭苍渊,我呢,想救我的长姐。甚至,桑野行也不是要杀人,只是想用我这把活钥匙,打开苍渊。” “所以你们看出本质了吗?” 所有人都望着她,但没人说话。 宁杳心说真是没默契:“本质就是我。但矛盾的是,并没有人希望我死。” 她斜眼瞅来,戳戳风惊濯:“难道就你怕我出事吗?桑野行也很怕啊。你们重点都放错了,要考虑的,不是我的安危,是你们的安全。” 风山海和风扬旗都端正起面色,风无止也凝神垂眼,默默思索。 风惊濯低声道:“‘毫发无伤’和‘不死’是有区别的……” 宁杳瞪他一眼:就你能抬杠! 风惊濯哭笑不得:“杳杳,如果桑野行,对你的要求仅仅是活着,你无法想象,他会下什么毒手。” “我能想象。” 宁杳低头,指指自己右腿:“打个比方,如果在这场斗争中,它不幸牺牲了,我最多伤心一下子,以后没事看着我的左腿,怀念怀念它。当然了,如果有一根趁手的拐棍,我可能就连怀念都不会。” “可是若牺牲的是你,那就太不一样了。你和长姐,都是我要豁出一切保护的人,你们同样珍贵。我要你们两人都平平安安。” 卧槽,好好的,怎么突然有这种话。 风扬旗第一个把目光转走,向右侧头,刚好和风山海转来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们两人同时一震,立刻错开,风扬旗向左转,又正撞上风无止仓促的目光。 他们都没办法,只能仰头向上。 天,一个人怎么这么有种?说话这种的时候,都不管外人在场吗? 众人中间,风惊濯内心轰隆隆大响,像有一座万年高山倒塌,碎石满地,泥流漫天。 他的小菩提说,他和她长姐同样珍贵。 是什么时候?他都不敢设想,自己在她心中,会有如此位置。 风惊濯嘴唇颤动,连言语都忘了,宁杳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有如此杀伤力,说完后想了想,觉得有点厚此薄彼,对着另外三人抱歉笑笑:“当然了,你们也不能牺牲,大家都不能有事,都要平平安安的嘛。” 她挥挥手:“这样,咱们不打无准备之仗,如果能成功潜入落神锁的话,也不立刻动手,先摸情况——反正也要去桑野行那边探明情况。摸明白后,退出来,大家再一起商量一次,定最后的计划,怎么样?” 风无止缓了缓,点头:“可以。” “我们兵分两路,我可以借你们一艘船,走幽冥水,直达桑野行巢穴。我带着他们从逐风盟密道走,断龙山有我们的营地,我会召集逐风盟所有高手在那里会合,届时为你们二人掩护。” …… 宁杳看过地图,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认为从幽冥水出发最妙。 桑野行的宫殿在一处暗谷中,而幽冥水则是谷外的一片蜿蜒崎岖的江流,其中有一分支,能直接抵达宫殿背后。 而由于幽冥水的特殊,桑野行也不敢触碰,在那水面覆盖之处,没有任何苍龙的踪迹。 不过,抵达水岸之后,必定有守卫布防。 所以风无止再三确认:“隐光甲的使用方法,你们还有什么不懂的吗?一定切记,上岸之前就要完全隐身,哪怕周围没有人,也万不可大意。” 宁杳:“放一千个个心吧。” 风无止笑,转头看风惊濯:“五日后,无论探查多少,都在渠江水畔汇合。” 风惊濯道:“好。” 他们二人踏上摇摇晃晃的小舟,这只孤舟完全由凝成实质的灵力幻化而成,在幽冥水水面上,竟意外的很稳。与水接触的地方,鼓起细小的一颗颗气泡。 风无止道:“此舟灵力足以过江,到地方后,你们直接弃船即可。灵力最终会化在江水上,不会留下痕迹。” “好,”宁杳挥手,“五日后见。” 风无止三人一直目送孤舟成为一个小黑点,才转身向回走。 “山海,扬旗,你们速速联系苍渊各处堂主,让他们……” “轰隆隆————” 风无止话还没说完,突然天空上方一声巨响,脚下土地微微颤动。片刻后,慢慢恢复平静。 三人抬头,幻日当空,明亮沉静。 风无止喃喃:“好厉害的人,这是以多大的功德飞升成神,才引来如此动静。” 风扬旗觉得奇怪:“苍渊与世隔绝,独承天地,千百万年飞升了多少上神,也没这样的手笔。这……” “那也好解释,”风无止低声,嗓音含了一丝忧虑,“上神飞升,苍渊震动。看来这位上神与苍渊的缘分,可谓不浅啊。” *** 幽冥水平静如镜,没有波纹,没有涟漪,墨绿的颜色深到发黑,风吹过,也吹不起一丝褶皱,安静的感觉不到水流流动。 风惊濯在前面辨认方向,宁杳坐在后边。 她身子歪在船沿上靠着,探出脑袋往下瞅:幽冥水碧绿如玉,是那种泛着一点点翠色的墨玉,干干净净,一点杂质也没有。 宁杳抬头,偷偷瞄了眼风惊濯。 他专注掌舵,背对着她。 她就着盯风惊濯背影的动作,右手慢慢下探,逮住一个空档,转过头,指尖迅速没进幽冥水中。 下一刻,宁杳猛地抽回手,船都被她动作带的向左歪了下。 风惊濯回头:“你在做什么?” 宁杳很无辜:“没做什么啊。” 风惊濯狐疑地望着她。 宁杳笑嘻嘻的,脖子向一边歪:“我想这么倚着,没倚住。” 风惊濯:“……你坐好吧。” “哦。” 直到风惊濯转回去回,宁杳才龇牙咧嘴地捧着手指看一眼:怪了,她指尖细嫩白净,没有任何痕迹,甚至连一丝发红都没有。 不是吧,刚才指尖入幽冥水那一刹那,只觉万千钢针一同扎上,也像野兽疯狂嗜咬,她以为手指必然废了。 没想到,竟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正研究呢,头顶上方投下一道阴影,宁杳抬头,风惊濯挨着她坐下,看着她。 此刻幻日光芒正烈,照耀在她面孔上,映的她肤白如玉,眉心朱砂夺目生辉。 风惊濯痴痴望着,喉结轻滚:“杳杳,你方才说……” 宁杳:“嗯?说什么?” 他手指轻轻搅在一起:“你说……我和你长姐等同珍贵。” 第56章 剿匪临时小分队 风惊濯很久都没说话。 宁杳看着他,他也就这么看着宁杳。 久了,宁杳眼眶都有点酸——大概是场合使然,她都没怎么眨眼睛,疯狂的内心活动快把脑袋胀破: 救命啊,刚才说的那些,有这么令人无语吗?为什么惊濯一句话都不说?他看上去……好吧看不出来。 很冒犯吗?也没有吧……长得好看,这事实啊,而且也不是那种令人不适的凝视,是欣赏啊,欣赏。 如果他生气的话,为什么不干脆骂我两句,或者直接动手干一架?很简单的事情嘛,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办?我应该再说话吗?但是已经半天没说话了,这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人和人之间,真是不一样,他们当动物的,我们做植物的就是搞不懂。这大概……就是物种的多样性吧…… 救命,想动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动,算了,就这么僵着吧。 左侧,左侧,有根头发一直在刮我的脖子,啊好痒…… 风惊濯终于开口:“杳杳。” 宁杳直起身板:“请讲。” 她看见他微微歪头,漂亮的眼睛一点一点变红,水光轻闪,像星子映在暗河中。 他张开手:“让我抱抱。” “抱可以,”宁杳讨价还价,“你把眼泪收回去,因为我吧,我实在是不会……” 风惊濯一把抱住宁杳。 下巴搁在她颈窝处,侧脸轻轻贴住她长发,闭上眼睛,睫根处微微濡湿,但双目紧闭,没有泪水流下来。 他喃喃:“杳杳,杳杳……”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竟这般愚蠢……” 宁杳皱眉:“你不愚蠢啊。” 风惊濯低头看她,双臂未松,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像是第一次认识。看了好久,唇角一点点向上扬,直到笑成一个颇有傻气的弧度。 他低声:“你喜欢我?” 宁杳道:“你这个问题就确实有点愚蠢嗷。” 风惊濯又笑了。 问:“想亲我?” 宁杳点头:“早就想了,能亲不?” 他倾身吻住她。 多余的动作也没做,用唇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杳杳,我跟你回家。” 这个轻轻的吻,宁杳心中晃晃荡荡的,还没落地,便听见这句话,很是意外:“真的?你不四处游历了吗?” 风惊濯道:“我之前拒绝你,说要去游历,你心里是不是难过了?” 宁杳道:“也还好。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也很高兴。” 他笑了,说:“我不走了,我不要离开你。永远永远,都不离开你。” 你喜欢我,我怎舍得不回应。 风惊濯眼眉深弯,重新将宁杳拉进怀中,紧紧抱好,仰头向天,朗声大笑。 他要活下去。 他不可以就这么死了,让杳杳的喜欢成一场空。 风惊濯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胸口上,目光渐变深沉,无声揽紧宁杳:“杳杳,你想让我回家,我就跟你回家,你想要我陪着你,我就一直陪着你。以后,你什么都不必考虑,只向我提要求就好了。” 宁杳仰头瞅他:“那多不讲理,我能是那样的人?” 风惊濯说:“我想满足你。满足你的愿望,就是我最开心的事。” 宁杳拉长音哦了一声,清清嗓子:“行吧,那听好——我对你的要求,就是平平安安。” 他低笑,说:“那我就平平安安。” …… 船行一半,举目四望都是茫茫绿水。 宁杳望着幽冥水出神:“惊濯,你们的祖先,可真浑身上下都是宝啊,一滴眼泪,化成这么一大片江河。” 风惊濯一直揽着宁杳没放手,回了句:“那品行也是下乘。” 宁杳:“哦?说出你的观点。” 风惊濯微笑。很快,笑容敛去,道:“原来我也不知,只觉他是创世神,开天辟地举世无双。后来……看了苍渊记载,才发觉此人恶贯满盈,倒比桑野行之流更甚。” “他干了什么?” 风惊濯道:“浮曦、月姬两位创世神,皆葬送在伏天河手里。其中浮曦神女,曾受挖眼之苦,最终被伏天河枭首。” 宁杳打了个寒战。 风惊濯立刻发觉:“怎么了?吓到你了?” 宁杳道:“怎么可能,我怕过啥。我就是……听你说的这些,我就很……” 恨。 胸腔里翻滚着意难平的愤怒。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浮曦神女?古往今来这么多记载,全面的、不全面的,有依据的、瞎说的……哪一个写过浮曦神女半句不是?退一万步讲,就算浮曦神女有什么过错,要杀她,又为什么这么折磨她? 宁杳狠狠抿一下唇,低声道:“惊濯,我觉得,这个头骨……” 她指指腰间悬挂的乾坤袋:“这大概就是浮曦神女的头骨。你的烹魂锥,是伏天河的元龙骨,他做贼心虚,见到浮曦神女,自然惊慌失措、仓皇不已。” 风惊濯沉吟:“有可能。桑野行和东诗交战得胜后,收缴了大批法器,是苍渊中拥有法器最多的人。我想,烹魂锥他不曾拿取,除了得之不易,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手上有烹魂锥的克星,所以不在意得不得到烹魂锥。” 宁杳点点头,正要开口,突然重心不稳,右臂前伸,像被人拽住一样往前一够,这艘小船本就不大,没有多少活动空间,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险些翻下去。 风惊濯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腰。 “砰”的一声,宁杳右手臂上的神印金光大作,凭空跌出来三个人。散落在可怜的小船上,登时小船飘荡摇摆,差点翻了。 风惊濯双手抱紧宁杳,一脚踏上掀起的船舷,用力踩回水面,倾斜的船只恢复平衡。 “没事吧?” “没事,”宁杳看一下自己神印,那已经恢复平静,再看看眼前的人,“福来?宝瑰?你们怎么……怎么出现的?” 还有一个人脸朝下趴着,她也不知道是谁。 五福来顾不上回答,心有余悸:“杳杳,你这什么情况,你竟然在幽冥水水面上?好危险,真的好危险啊。” 崔宝瑰更是俏脸煞白,手忙脚乱从衣服中掏出镜子,左右照照,确认自己依旧是唇红眉黑眼线精致的模样,收起镜子,没好气地对那个趴着的人质问:“所以说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 他很崩溃:“这要一个不小心,我们就栽到幽冥水里边去了!那可就毁容了!” 宁杳好心提醒:“不会的,皮都不带红的。” 风惊濯在她身边,语气发凉:“你怎么知道。” 宁杳卡壳:死嘴,叫你讲话这么快。 风惊濯又道:“你碰幽冥水了。” 宁杳抬眼瞅风惊濯,果然,他表情很严肃,或者说,很严厉。 “哈哈,这个……洗个手。” 风惊濯哪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快被她气死了:“你别说话了。” 他捞起她手,里里外外检查个遍,生气无奈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还疼吗?” 宁杳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崔宝瑰早就看傻眼了:“不是,你们怎么会在幽冥水上?你们……俩……” 你们俩是不是也搂的太紧了? 看见崔宝瑰懵懂的目光,风惊濯一脸平静放开宁杳,但牵着的手没松。 崔宝瑰有些石化:这什么情况这是? 他暂时忘了恩怨情仇,叫另外两个人:“哎你们看——” 这会功夫,后面那人已从摔懵的状态中恢复,爬起来,转身露出一张笑呵呵的大饼脸:“冥神,安心。我有准,肯定不会摔下去嘛。” 宁杳又惊又喜:“宇文行?!” 宇文行笑:“好荣幸,你还记得我。” 风惊濯沉默望着他。 他也很有礼节:“惊濯公子,好久不见。” 风惊濯略一拱手:“恭喜飞升。” 宁杳挑眉:“刚才飞升弄出那么大动静的人是你啊,好了不起。你怎么会和福来宝瑰在一起?” 宇文行腼腆一笑。 崔宝瑰则是翻了个白眼。 五福来清清嗓子,介绍道:“杳杳,这是新封的时神。” “食神?” 宇文行自己纠正:“时神,时间的时。” 宁杳点点头,和风惊濯对视一眼,又问:“那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崔宝瑰叹气,瞅五福来;五福来沉吟,瞅宇文行。 宇文行在众人的目光里,笑得斯斯文文:“是我向无极炎尊提的。覆灭苍渊,铲除万年毒瘤,此乃天赐良机。” ** 这事还得五福来这头说。 五福来这段时间忙的起飞,处理玉神的后事、各位上神的下凡历劫、神权督查、神职更替等一系列令人想死的活计,还没倒出来一口气,这边,吧唧飞升了一个新神。 五福来两眼发黑:一般来说,新神飞升是最麻烦的,因为他们永远都有问不完的问题,没有几个像杳杳那样,好奇心不重,还有一堆自己的事办,给了她一次宝贵的清静。 大部分新神活计不重,基本就是在她身边跟着,熟悉情况,然后一天到晚,哇啦哇啦问个不停。 五福来悲催地去接人,却没想到迎来了职业生涯中最可亲可敬的……这么一个人。 从认识这一路到帝神殿门口,她不断刷新认知,体会到玄武族的可爱,正要邀请他进去,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笑。 五福来道:“宇文上神不要介意,这是……” “冥神,”宇文行微笑,“掌事神若是劳累,就歇着吧,小神都清楚。” 这话他不知道说了几遍了,五福来对他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又说:“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第57章 气运之神在气运这一领域…… 对耶,他可是宇文行。 宁杳忽然很兴奋:“啊,你知道……” 宇文行:“不可说,不可说。” 宁杳:“透露一点?” 宇文行道:“按照事情的既定轨道发展,这就不可说。说了,就坏了规矩,也就走不到原定的结局。” 宁杳争取:“都是友军,提供个方便也不行吗?你稍微说点,咱们早点结束战斗不好吗。” 宇文行很坚定:“不好。” 崔宝瑰接道:“是啊,杳杳,你别问了。我问了一道我会不会死,时神也没给个准话。” 宁杳妥协:行吧,宇文行的嘴很严,磨也问不出。 她泄气向外看,目光触及平静的水面,忽然一跃而起:“我的妈呀!” 众人看她:“怎么了?” 他们不知道,但风惊濯明白啊,宁杳一把抓住风惊濯的手,脸色发白:“他们三个是外人,进入苍渊,没有防护——那紫东云不是捕捉到了!” 她急死了,脱口而出:“你现在给他们三个渡气还来得及不?!” 风惊濯:“……” 他字正腔圆:“来不及。” 宁杳心死了:“那怎么办?” 风惊濯道:“早就来不及,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就没救了。紫东云示警是一瞬间的事,瞒是瞒不住了……” 他举目四顾,江河茫茫,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很远。但此刻所处的这条河道不算很宽,不远处靠岸,是片陌生的山林。 “先弃船进去……” 风惊濯的话还没说完,水面忽然震荡开一圈涟漪。 这幽冥水,自从下水以来一直平静如死狗,冷不丁有动静,风惊濯就知道,完了。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完了:抬头看,天空一片黑压压东西蠕动,好似一群飞鸟,密密麻麻冲他们压来。近了才知道,那并不是飞鸟,而是由无数条龙构成的巨大龙爪,这些小龙穿梭交织,龙爪也厚重紧实。 桑野行就在龙爪之上,他身后还有十几名沉默的黑衣人,手中牵着一丝银线,线连龙爪,那龙爪几乎遮住半个天空。 五福来咽咽口水:“这是什么情况……话说我确实也是干文书的。” 宁杳仰头:“干不干文书的……你们来之前不能先沟通沟通?你们来的……真太是时候了。” 崔宝瑰恨不得昏过去:“别说没用的了,那是个什么玩意?” 谁知道,肯定是伏天河殒身后变出的什么法器,估计是他爪子变的。 龙爪上,桑野行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左手缓缓抬起,那手上戴着一只黑色手套,五指轻动,他脚下的龙爪也跟着轻轻晃动。 随他动作,一股邪风压来,幽冥水的水面扬起落下,他们的小船也东倒西歪。 毕竟都是神,底盘还是稳的,这样的晃动造不成什么威胁。只是对比人家的气定神闲,略显狼狈罢了。 桑野行笑道:“几位上神,对在下的待客之道可还喜欢?” 崔宝瑰道:“我很不喜欢。” 桑野行食指微勾,对应的龙爪向下轻轻一划,如刀劈斧切,一道利光轰然袭来! 宁杳暗道不好:这又是相似的套路——看这道光刃的方向,冲的是她和风惊濯牵在一起的手,逼他们二人分开。 她想也不想,一把甩脱风惊濯,迅速侧身,险险避过光刃,光刃擦下她鬓边扬起的发,几缕发丝削落,同时,这艘灵力构成的小船被擦切为二。 不愧是逐风盟,以灵力铸成的船,即便被斩断,也并没有翻,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宁杳在一头,其他四人在另一头。 风惊濯踏前一步:“杳杳!” 宁杳抬手:“别过来——” 风刃力量一掀,他们已经相隔数尺,龙爪在上,风惊濯过来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 况且,那边还有三个干文书的,他一走,那三个彻底完了。 宁杳暗暗丈量了下这段距离,手掌一翻,向后挥出一道灵光,借水面反力向前,与他们四人靠近。 桑野行冷眼看着,食指向下,虚空里一插,龙爪中的一指直直刺下,如同一根天柱“嗵”地插进幽冥水面,溅起冲天的水花。 他离得远,他倒是无所谓,宁杳张开双手,以灵力撑住一道光圈,抵挡幽冥水溅到身上,大喊:“宇文行!能不能给点提示啊!” 宇文行也大吼:“撑住!” 我撑你个死人头啊。 宁杳不指望了,扬手将水花挥向桑野行方向,但他站的太高,根本毫无影响。 水幕落下,风惊濯他们那边也是勉强撑住,他还好,身后的三个人脸白了一层。 风惊濯脸色不好看,目中满是焦虑,上前一步,眉眼沉沉。 宁杳眼尖,又足够了解风惊濯,顿时明白他动了烹魂锥的念头,立刻大喝:“按住他!用神印!” 说时迟那时快,崔宝瑰向前一扑,五福来十分默契地打了个响指,淡淡金光飞入风惊濯体内,他当即僵住动弹不得。 反抗神印不是不能,只是会对施术的神造成伤害,风惊濯如困兽双目赤红:“宁杳!” 宁杳顾不上他,手臂一甩,祭出气运盘。 ——也是被逼到没路了,在苍渊,如果不是足够强大的法器,根本干不过另一个法器。风无止倒给了几个法器,但都小巧精悍,不适合眼下情况。他们最强大的法器就是烹魂锥,可她不想让他用。 那还能有什么招数?宁杳想,她是气运之神,在气运这一领域,怎么着也是无人能及吧? 气运盘升至半空,在宁杳面前旋转不停。桑野行见了,动作微微一滞,狐疑不定地盯着气运盘。 他没见过气运盘,想来把他唬住了一下,宁杳张开手掌,在面前一抹,同时,扬起右手,并拢食指中指做笔,快速写下桑野行的名字。 这王八蛋,运气还不低呢。 宁杳咬牙,手掌回拨,成半弧状画了一个圆,消弭桑野行的全部气运。 桑野行拧眉,目不转睛盯着宁杳动作:既没有发出强大的灵力,周围也没生出非比寻常的动静。 什么玩意。 他懒得奉陪,手掌成爪下压,向着宁杳方向笼罩下来—— 龙爪下行,无数小龙穿梭的更快更密,也不知怎么回事,其中一条穿过桑野行脚底时,打滑偏了一下,桑野行随之一歪,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小龙擦过他鞋边,两下里他没站稳,一头栽下来。 他身后的十几个黑衣人立刻抓紧手中细线,稳住龙爪,但桑野行站在龙爪尖端,已经来不及了。 俗话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桑野行此刻作为上天入地倒霉第一人,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他的手下操纵龙爪捞他,而他太小,龙爪太大,一下子从龙爪指缝间落下去,直直向着水面摔。 那些人也是训练有素,知道轻重缓急,龙爪向宁杳方向张开。 宁杳却顾不上那头,跃身飞掠,脚下狠踢这残缺船板,船板飞起,正好将桑野行接住——还没拿到他脑子中关于落神锁的记忆,他可不能沉下去,这又不是簪雪湖,没个捞。 但此刻宁杳毫无借力点,龙爪在上挥动,她躲避两次,回回都是擦着身子荡开。 宇文行一跺脚,冲那两人大喊:“快放开他!” 这两人不愧是干文书的,令行禁止,立刻松开风惊濯。 风惊濯毫不犹豫纵身踏水奔向宁杳。 一手环过宁杳,另一手抽出腰间长剑,向天空一划,龙爪中几条龙被削成两半,扑簌簌落下,但对于庞大的龙爪并无影响,依旧虎虎生风。 宁杳被风惊濯压在怀里,心下更是踏实,冲那边吼:“龙爪我们挡着!你们仨上!拿他的记忆!有用!” 崔宝瑰强调:“我是干……” “管你是干啥的你是个神就完了!你们三个神干不过一个苍龙?快快快——摘他手套!” 五福来在宁杳说完之前就动手了,双手结印,直接打在桑野行戴手套的手上,桑野行扑腾了一下,在神力压制下,只能含恨咬牙,动弹不得。 就是这一瞬,五福来吼崔宝瑰:“上啊!!” 崔宝瑰眼睛一闭,赶鸭子上架大力出手,手掌从爪成拳,往上一提,一团白光从桑野行脑袋中晃晃而出。 宇文行夸 道:“冥神您力气这不是很大吗?干嘛这么自卑?这是要把他脑袋拧下来吗?” 崔宝瑰没好气:“闭嘴!帮忙啊!” 宇文行道:“这看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啊。” 崔宝瑰把那团记忆揣在怀里:“帮宁杳他俩啊!” 其实,宁杳这边还好,正如她所说,他们不敢让她死,只要她和风惊濯紧紧挨在一起,对面的人便投鼠忌器——想全力打,怕伤她性命;不用全力,又干不过他俩。 他们别别扭扭不好下手,倒成全了他们左突右进,避开龙爪攻击,离那半艘破船越来越近。 对方也知情势不好,细线微抖,无数条小龙从龙爪中脱离,身躯僵直,如同箭矢直直刺向宁杳和风惊濯,瞄准的都是他们手臂,意图还是要将他们二人分开。 这样不行,只会越来越被动。宁杳抬眼看风惊濯,正巧撞上他目光,两人眼神交汇,同时看清彼此心意。 默契无需多言,他们同时放手,旋身半圈,背对着背贴紧,以此解放双手,对付这些飞龙绰绰有余。 此刻,两个黑衣人分出两根细线,缠上桑野行身躯,用力一提,他重新飞空。 但角度不对,这方向,正撞向宁杳和风惊濯。他们身边万龙汇聚,桑野行双手张开,那些小龙如同气流被他拨至两侧;而他右手高举,顿时十几条龙齐聚化作一柄长刀,由他指着,直直劈向风惊濯方向—— 第58章 随他呵气,宁杳耳根发烫…… 这个方法出乎意料的好用。 破船上的五个人都是上神出身,神力之威,自不必说,随随便便一挥手,扬起个水花,还是很简单的。 五道浪涛拔地而起,源源不绝,一波一波泼在龙爪、以及操纵龙爪的苍龙身上。 霎时间,桑野行和一众黑衣人身上响起“撕拉撕拉”的灼烧声,大叫躲避;构成龙爪的小黑龙也都慌不择路,缩成一团,险些维持不住龙爪之态。 他们身上未湿,脸上也无伤痕,但就是痛不欲生连连后退,一波波水花压着打,令他们抽手还击都做不到。 水花攻击一直持续到他们停船靠岸,风惊濯将那半艘破船扬至空中,狠狠砸下,“嗵”的一声,巨大浪花冲天而起,半面江河几乎卷上了天。 趁此机会,他回身挥手,五个人一同无声潜进山林,转眼不见了踪影。 *** 为防止再次被紫东云捕捉,风惊濯为他们三人提供了暂压神印的掩盖方法。 虽然,宁杳觉得这方法有些可惜,但自己也把自己劝住了:第一,他们三个在苍渊也不顶什么事,有她和惊濯在,没有问题;第二,既然暂时没有危机,那神力留着也没啥用;第三……总不能给他们用渡气的方法吧? 太不尊重,对于他们每一个人,都太不尊重了——当时关心则乱,说话不经大脑,这会已经冷静,别说风惊濯不同意,她也不同意。 此刻暂得安全,他们五个找了处避风的地方,打算把桑野行的记忆拆了。 崔宝瑰把那段记忆拿出来,往地上一搁:“来吧,新鲜热乎的。” 宁杳看了眼:“这么多记忆?你把它从龙胎开始的记忆都掏出来了吧?” 五福来则问:“你怎么不把他脑脑子直接掏出来?装柔弱人设,下手这么狠。” 崔宝瑰微笑:“不要要求我太多,干完了你们还嫌干多了。说真的,我今天能发挥成这样,有如此丰厚的成果,很优秀了好吧?” 没有人应和,他就找一个感觉会给捧场的:“你说是不是惊濯?” 风惊濯道:“是,多谢你们。” 怎么说呢,虽然他嘴上说谢,但并没有令人感受到太多的谢意。崔宝瑰干笑:“富贵……险中求嘛,不问过程,结果是好的,这就行了。” 宁杳赞同:“确实是,本来我和惊濯打算去桑野行的老巢探上一圈,你们仨这一来,虽说刺激了点,但反倒因祸得福,事半功倍了。” “岂止是刺激点,”崔宝瑰整理自己微乱的碎发,将垂下来的长发向耳后掖,“你们谁有镜子?” 五福来无语看他:“这时候你还要镜子?” 崔宝瑰就着五福来的眼睛,凑近了照:“福来啊,很好,你就这样睁着,你眼睛长的确实水灵……” 五福来无情闭上眼。 所有人中,就宇文行一直没说话。 他乐呵呵的,气定神闲靠在树干上,对于他们的讨论,没有一点要参与的意思。 也是,一个知道大结局的人,没有好奇心很正常。 宁杳拿起桑野行记忆,瞅瞅风惊濯:“咱俩一起看?” 风惊濯点头。 宁杳又问:“我方便看吗?你要是有心结,就你自己看,然后你给我讲落神锁就行。” 风惊濯说:“怎么不方便。” 他心里一阵柔软一阵酸,从前,杳杳没心没肺的时候,他一面爱的无可奈何,一面也气得咬牙切齿,只恨不能敲敲她脑壳,帮她开一窍;如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心变细了,想的多了,他心疼,又渴望她回到从前。 有些话,不好当着众人面说,他凑到她耳边,声音低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一览无余。你什么都可以看。” 随他呵气,宁杳耳根发烫。 他说的,明明是桑野行记忆中有关于他那部分,很正常;但她听在耳里,眼睛就不 受控往风惊濯领口瞄。 不是故意的,可这话听了,就忍不住哇。 风惊濯看见宁杳的眼神,显然是没想到:“杳杳,你……” 宁杳揉揉鼻子:“你就想你说话有歧义不?” 风惊濯侧头,唇角一弯,压也压不住。 宁杳戳他:“有没有。” “有有有……”他抓她手,纯情的声都是颤的,“别闹。” 宁杳笑嘻嘻,一把握住:“不闹可以,得让我牵着。” ** 桑野行记忆有很大一部分都苍白阴暗,没什么价值。这里面除了落神锁所处之地,和长姐精元被囚放的准确位置,宁杳只记住三个印象极其深刻的点。 一个,是风惊濯还是苍龙幼崽的时候,她又看见了慕容莲真。 同样漆黑的夜里,她手上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幼龙,这只龙崽还没有化作人形,圆滚滚的小小一只,唇齿张着,时不时发出虚弱的哼唧声。 桑野行跪在地上,旁边是他的妻子东诗,他们二人面前,有一只冰凉的龙崽。它已化人形,只是太小,龙角龙鳞还没全收,软哒哒的贴在肌肤上。 只可惜,龙崽面色灰败,身体僵硬,已断了气。 慕容莲真将手中幼龙抛给他们:“很遗憾看到你们的长公子夭折,这条小龙,算是我的补偿。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儿子。” 桑野行与东诗不是正常人,闻言并未愤怒,只是恐惧对方的可怖力量:“是……我们必定……必定好好待他……” “哦,那倒是也不用,”慕容莲真说,“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你们不是父母子女情很淡薄吗?” “我也说了,这是补偿。不用因为惧怕我,而不敢发泄仇恨,我与这条龙本身也没什么感情。” 慕容莲真笑着,轻轻一挥手,那条虚弱哼唧的幼龙被她挥在地上。她上前两步,一脚踩在幼龙崽崽身上,他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吱叫,矮墩墩的龙身挣扎颤抖。 她深深吸气,表情愉悦,问:“他的惨叫好听吗?” 桑野行和东诗喏喏点头:“好、好听。” 慕容莲真道:“那就让他一直这么叫。” 一个,是长姐的精元。 她并没见到长姐,在桑野行的记忆里,见到的人是聿松庭。 聿松庭将一颗闪着强烈光晕的白玉菩提放入他掌心:“你确定拿到她的精元,就可以与她交换命格,替她飞升吗?” “当然。” 聿松庭松手,精元落下:“好吧,别忘了你的承诺——你会去对付宁杳,绝不让宁杳飞升成神,否则,你我都永无宁日。” 桑野行打了个呵欠:“知道。你这么怕她干嘛?” “你我将她姐姐害到这个地步,她发起疯来,可说不好后果。” 桑野行掂了掂手中精元:“放心吧。有这个在,不愁请君入瓮。入了苍渊就由不得她了,我必叫她身碎骨裂,届时,分你两条枝蔓也未尝不可。” 第三个……是紫骨针。 宁杳看见风惊濯刺进自己双目的全过程,心里隐约清楚:这东西绝不简单,她轻描淡写说自己已处理好,没有隐患,她死也不信。 * 探查记忆结束,宁杳看一眼风惊濯,他眉头紧锁。 “杳杳,你先不要进落神锁,我进去看了情况后,咱们再商议。” 原本的打算,他们二人隐去灵力一同进入查探,再退出来和逐风盟一同商量。但现在,看过桑野行记忆,风惊濯不敢冒险:“你是钥匙,伏天河的逆鳞认得出,难道落神锁就没可能认出么?我觉得……” 宁杳说:“好,我听你的。” 风惊濯眉目安稳不少:“嗯。” 她又说:“记下来,我听了你一回,后面你得还我一次。” 风惊濯挑眉:“算这么清楚?” 宁杳点头:“必须这么清楚。” 他笑了:“好。” 这会功夫,五福来和崔宝瑰那边的打闹也结束了,目光渐渐被宁杳和风惊濯吸引。 看着看着,两人双手环胸,和宇文行一道,不说话,就直勾勾看。 对面太安静了,宁杳意识到,侧头一看,对上三道明晃晃的目光。 五福来清清嗓子:“我说,二位上神,你们看起来……” 崔宝瑰接话:“有情况。” 宇文行举手:“我知道怎么回事……” 宁杳跳起来:“你闭嘴!这功夫你来劲儿了,刚才混战的时候让你帮个忙,你磨磨唧唧,现在可是长了个嘴!” 宇文行眨眨眼,乖巧地抿紧嘴巴。 宁杳舒坦了:“我俩的事,当然得我俩自己宣布。多的不说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准备好份子钱。” 风惊濯低笑。 五福来和崔宝瑰没见风惊濯笑过,一时惊呆,眨巴眼睛看了好几眼。 五福来努力消化:“你们俩……” 宁杳挑眉:“般配不?” 崔宝瑰反应快,点头:“配配配。” 宁杳不满:“说一遍就行了。” 崔宝瑰皮笑肉不笑,没看出来,风惊濯这小子不显山不漏水,蓄谋已久!他什么时候对宁杳动的心?还巴巴的跑来苍渊,美名其曰办私事,肯定就是为了跟着宁杳! 他悄悄看一眼五福来,惆怅地叹了口气。 忽然,宁杳注意到宇文行不在原地坐着了:“哎,他人呢?” 左右看看,宇文行独自一人站在十几步开外,背对他们,面向茫茫山林一动不动。 宁杳奇怪:“他怎么自闭了?” 五福来猜测:“刚才你不让他说话,他不高兴了?” 是吗?她刚才恶语伤人了?好吧……下次注意。宁杳搓了搓手:“那我去跟他道个歉,把他劝回来。” 风惊濯起身:“我跟你一起。” 第59章 “其实我只是想抱抱你。…… 从踏入断龙山地界那一刻起,空气中,一直飘荡着丝丝细细的血腥味。 说不上是从哪来的,仿佛这座山里有一道血河,蜿蜒缠绕,所以哪里都有挥之不去的腥气。 宁杳一行人抵达落神锁所在洞口对面的山崖,安顿下,向外观察。 落神锁内部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在查过探过之前,风惊濯不同意宁杳进入。 那日,宁杳已答应他的要求,她是桑野行终其一生努力的目标,落神锁内,确实很有可能存在只针对于她的陷阱,她不会在这个时候逞能,让风惊濯不安心。 可事到临头,她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都没有个商量的人。” 她想了想:“要不再等一天?和逐风盟会合的日子也到了,到时让他们出个高手,和你一起进,我看山海兄就很稳重。” 风惊濯已经观察很久,沉吟片刻:“现在入口处守卫渐多,若再等两日和逐风盟会合,我们最多也只能多进一个人。而那时桑野行必定做好万全准备,调动大量法器到此,怕只会更不容易。咱们现在抢在他们前头,最好即刻出手。” 宁杳犹豫:“你让我想想。” 僵持不下,宇文行开口:“我与惊濯公子一同进入吧。” 宁杳直接拒绝:“你们本就不是战斗型的神力,又是外来的,人生地不熟,不如逐风盟懂得多……” 她没说完,宇文行就笑着打断,指指自己:“杳杳,你担心风惊濯公子的安危,都没仔细看一眼吧?是我,我在说话。” 宁杳一下反应过来。 对啊,宇文行主动提出要进去的话……应该能算是安全的象征吧?那她对这件事,就放心得很了。 只不过——宁杳怀疑的小眼神上下扫了扫,叮嘱道:“你要小心,千万别受伤。” 风惊濯看来一眼。 宇文行摸摸鼻子:他明白她言外之意是什么。相当于别乱说话。 转头看了风惊濯一眼,对宁杳道:“杳杳,你只对我说这句话,那某些人可确实要受伤了。” 宁杳顺着他的话看风惊濯,果然见他神色淡淡的,见她望来,还垂了目光。 不是,真吃醋啊,宁杳又好笑又无奈,狠狠瞪了宇文行一眼,朝风惊濯走去。 一边走一边向后说了句:“失陪一会,稍等片刻。” 然后,她推着风惊濯向旁边走了十几步。 确定避的足够远,宁杳戳戳风惊濯:“濯儿,你吃醋啊?” 风惊濯心头一热,笑意染上眉梢。 她又开始了。以往在她对他心软,怜惜他的时候,就这样很亲密地唤他。他生命中,没有第二个人再这么珍惜的叫他。 他侧头,目光挺平静的:“我怎么会吃宇文行的醋。” 宁杳说:“你确实吃啊。” 她指指点点:“你看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为什么要关心他,怎么还不关心我?快关心我啊,讨厌!’这样的表情嘛。” 风惊濯不信:“有么?” 宁杳认真:“有。” 风惊濯被她逗笑了:“能看出这么多细节?” 宁杳嘿嘿道:“我何等眼力。” 不等他说话,她伸出双臂拥抱他:“惊濯,我可是听你的话,信任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受伤,知道不?” 风惊濯心底无声塌陷,她一句话,可以抹平他所有情绪,热血从心脏冲上眼眶,百转千回的发酸。 “你要是受伤了,我会狠狠记你一笔,回头跟你一起算总账。要知道,我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已经记了很多笔了。” 宁杳仰头,就着这个动作,很是个过来人一样,在他肩上老成地拍拍:“就你现在欠下的账,你可能没数,这么说吧,后面日子你不太好过,挺惨的。所以一定要掂量好,不要再添新账,要不你可怎么还?唉,都是为你好,懂不懂?” 风惊濯一腔悸动从云端晃荡下来,似笑非笑注视宁杳。 宁杳:“怎么?莫非不服气?” 风惊濯道:“没有。懂,谢谢杳杳。” 嗯,乖就好。 宁杳还是仰着头,重新抱紧他,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当然啦,我也不是就为了吓唬你。其实我只是想抱抱你,除了让你照顾好自己外——那天,我看过桑野行的记忆,就一直很想抱抱你。” 风惊濯眼眶再次微微发烫。 她三言两语,就捏着他的心大起大落,但起起落落,无一不是因她而生的欢愉。 她就在自己眼前,很近,明亮皎洁的脸庞对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睛,倒映他的身影。每每看着,爱意便在心底疯狂滋长。 风惊濯低头一吻,落在她唇边。 宁杳笑盈盈:“很好,你表现的好,我会在小本本上抵账的。” 风惊濯低声:“那我以后都好好表现。” *** 风惊濯和宇文行撑开隐光甲,瞬间身形变作透明,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落神锁在断龙山背阴处的山腰上,那洞口由内向外,两步一人守着密密麻麻的哨兵。洞口中央有一光圈,五彩生晕,看着灵力不俗。 风无止说,隐光甲和断仙台两样法器搭配使用,既隐身形又藏灵力,走过时,只叫人觉得吹过一丝清巧的微风。 宁杳三人还在对面,藏在山坳里,向外观察。 风惊濯和宇文行身形隐匿,也不知他们走到哪里,有没有进洞。但是观察很久,也没见洞口有什么骚乱,按时间算,他们二人应当已经顺利进入。 三人松懈下来,剩下就是等。 崔宝瑰不会容忍气氛僵硬太久,抱着手臂,有一搭没一搭拉开话匣子:“杳杳,你和风惊濯,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的?” 宁杳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长话短说?” 短说啊,好办,宁杳道:“看对眼了呗。” 五福来也支着 耳朵听:“虽然是短说,你这也太短了吧。” 宁杳摆摆手:“爱情故事过后再讲吧,又不能长翅膀飞了。我有个问题要问啊——老崔,你带轮回册了吧,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崔宝瑰:“没带啊。” 宁杳一口气没上来:“身为上神,神权难道不该随身携带?” 崔宝瑰叹道:“我的神权,你以为和你的气运盘一样那么好带,那是轮回册啊!死沉死沉的,有几个会像福来一样认真严谨,把神册随身携带的?” 好好好,真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宁杳忍不住思考,宇文行所说的他们几个缺一不可,换一不可,到底重要在何方? 忽听崔宝瑰又说:“你要查个人的话,不如你说说他叫什么名字,要是很知名,我这大脑也不是白长的,能和你说道一二。” 宁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叫慕容莲真。” 崔宝瑰眉毛上挑:“毫无印象。很出名的一人吗?” 宁杳沉吟,本来应该不算什么出名人物,可她三番五次出现在苍渊——从风惊濯还是幼龙时开始,一直掌控他的人生,能力不俗,目的难测。现在看,感觉也不能算是普通人。 正考虑怎么回答,五福来在旁一拍手:“慕容莲真?我知道啊!” * 风惊濯和宇文行顺利进入落神锁。 开始是一条狭长拥挤的甬道,很奇怪的是,外面守卫重重,进入内部后,竟无人看守。 两人一路向前,走着走着,忽然见了光亮:前方是一巨大的下沉圆形空地,密密麻麻错综排布薄光形成的竖墙,直至通道顶端;这些光墙上将下面分割成一个巨大的圆形迷宫。 迷宫中央的白玉盘内,放着一颗精华四溢的菩提。 风惊濯微微伸手,指尖蜷缩,慢慢收回,搁在二层护栏上。 宇文行看他:“有想法?” 风惊濯道:“这是龙睛凌虚阵。” 不用他多说,宇文行自是清楚。龙睛凌虚阵是灵力极强的进攻型结界,这里的每一道光墙,都连接在阵眼中央,宁棠的精元上。设阵者,只会留一个开阵之人。 ——如若不是宁杳进入,换做任何一人,杀阵都会开启,直接摧毁宁棠的精元。 风惊濯道:“我明白桑野行为何那般成竹在胸了。” 这个结界,外人不可触碰,一旦越界,轻则损伤长姐精元,重则会让她灰飞烟灭,所以必须由杳杳亲自来,才能成行。 “杳杳是打开苍渊的钥匙,那么她进入落神锁,就是钥匙插。入锁眼,而她穿梭在这个迷宫,最终抵达长姐精元所在之处,就是钥匙转动,开锁的过程。” 宇文行微拧的眉慢慢舒展,道:“你分析的不错。” 风惊濯知道宇文行不会多说,干脆一字未问。 他重新打量整个迷宫,忧心忡忡:该怎么做,才能解开眼下死局? “所以……你要劝杳杳放弃吗?”突然间,宇文行的声音淡淡响起。 风惊濯看他,道:“不劝。” 宇文行问:“为什么?” 风惊濯沉默良久:“只要是杳杳想做的,我都支持。她的阻碍已经很多了,我不想做拦路的石头,我想做帮她搬走石头的人。” 第60章 保重,我也会保重的。…… *** 外面,宁杳和崔宝瑰的目光一起投向五福来。 五福来还真被崔宝瑰说着了,从来都随身携带神册,从袖口中往外一掏,沉甸甸的,厚如砖头。 “稍等,让我翻翻,这个名字我十分耳熟,肯定是个很出名的……谁呢……” 崔宝瑰帮忙解释:“福来要操心的事可多了,各路上神的一应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婚丧嫁娶,下凡游历,神职调动,历劫历难,各地香火福利……总之,庞大而杂乱,她能有印象,这人八成来头不小。” 宁杳的心提到嗓子眼:来头不小?慕容莲真那么一个龌龊、离谱的人,竟然和神界扯得上关系? “找到啦!” 五福来一声欢呼,把神册翻过来,举给宁杳看:“我说怎么这么耳熟?这是嫮彧上神下凡游历时的化名之一啊!” 她解释:“她这个人,老气横秋……不,渊渟岳峙,”她换了更礼貌的说法,继续,“但不知怎地,很喜欢下界游历。太多次了,比所有上神加起来都多。化过的名字数不胜数,我都会记上一笔。” 宁杳怔在原地,脑中轰轰作响。 五福来看她神色不对,在她眼前挥挥手:“杳杳,出什么事?” 宁杳慢慢回拢神思,伸手拿过五福来的神册,盯着上面文字:“慕容莲真曾是嫮彧游历时的化名……” 再往上看,她看到了何天寿。 何天寿,玄月宗仙宗的宗主。 还有赵三方,陈胥,王坤仙,莫清妍等等……脑中残余印象中,叫得上名的玄月仙踪首徒,或酆邪道宗地位较高的女子。 五福来看宁杳出神,怕她不懂:“杳杳,我要提醒一下,游历和下凡历劫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下凡历劫,就要把记忆交到我这,投胎成凡人,历经苦难一世,功德圆满后回来,修为可增进不少。但游历呢,就是带着记忆和神力下凡,附到一个人身上,体验他所体验的。这个时间啊……一般比较短。” 宁杳忽地抬眼:“若是游历,是否能操纵凡人的意志,借他的手,干自己的事?” 五福来连连摆手:“不不不,当然不能,这是违规的!” 是么? 宁杳低头,可是嫮彧,她违规了啊。 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由此一通,竟处处贯通: 慕容莲真的水平当然进不了苍渊,可是嫮彧不一样,她母亲是月姬,与伏天河齐名的创世神之一,就算她不是苍渊龙族,这么一个远古大神进苍渊,有点自己的本事和门路,总也有些说服力。 再者,风无止,桑野行,以及东诗,这些苍渊霸主都被她死死压制,很正常;那是因为她是神,且是神界中,神力登峰造极的神。 最后便是她的目的。 一个以痛苦为食的神。她要的,从来都是风惊濯的痛苦。 甚至是,她在风惊濯人生的各个阶段,变换不同的身份在他身边。时而是卖卖他的老板,时而是剜鳞割肉的刽子手,一会是何天寿,等他成年,又变作慕容莲真。 然后,她像饕餮一样,快乐地、满足地品尝他各种各样的痛苦。 宁杳皱眉,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风惊濯……” 啊,对了,桑野行记忆中,惊濯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惊濯第一次出现时,还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龙崽,当时他被慕容莲真,也就是嫮彧,抓在手中——那他的来处究竟是什么? 五福来见宁杳思考的入迷:“杳杳,你遇到啥难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崔宝瑰煞有其事:“要不还是算了吧,杳杳遇到的事,一般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我陪跑过两回,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很满足,不太想知道了。” 五福来和崔宝瑰也是真熟,直接上手揪他耳朵,用力拉的长长的:“给我听!” 宁杳被他俩逗笑了,风惊濯以前的事她不想多谈,但他受的委屈,她不能视而不见:“你们俩不用搅进来,我就问两个问题。” “第一,嫮彧下凡游历,并没守规矩,她借凡人之手干了不 少坏事;第二,月姬一族身有禁令不可强行制造痛苦,只能食用现成的痛苦,可她自己给自己做饭,干扰别人的人生把人变得不幸——我就想问,以上这两种情况……” 崔宝瑰算是听明白了,甚至不敢听完:“停停停,所以你现在就是,杀了人家女婿,还没完,你还要干嫮彧……啊?” 宁杳说:“不是干,是讲道理。” 崔宝瑰看五福来:“我说不了她,你说说她。” 五福来双手交握,有些为难:“杳杳,你说的这种情况,就算真有,也不会发生在神界,毕竟焚神炭海在上,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但是,若发生在神界之下……怎么说呢,无极炎尊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福来瞅瞅崔宝瑰,指着他,“你看,老崔负责生死轮回,他会去平衡这些。你别看他吊儿郎当,上一届冥神交任的时候,给他的是一本烂账。他这么多年,一点点把账做平,其中肯定不乏为月姬一族找补。” 所以,五福来摸摸鼻子:“杳杳,若你有什么从前的朋友,受了委屈,就算你不说,老崔这边也会衡量,给他一个好的来生。” 宁杳低头想了一会:“福来话说的有道理。” 顿了顿,又说:“可我难以接受。” 凭什么? 这一世的委屈,下一世还。那这一世怎么算? 破坏规则,触碰底线的,明明是施暴者。难道仅仅补偿受害人就结束了吗?施暴者,依然会继续施暴。 风惊濯就活该从出生起,被人设计人生,日复一日被践踏吗? 崔宝瑰又凭什么承担这份本不该得的辛苦? 如果一切不公,都只用“补偿”的方式解决,维护的,到底是公平正义,还是施暴者变本加厉的为所欲为? 崔宝瑰双手一摊,跟五福来诉苦:“杳杳又开始了,认死理,看她这表情我就知道。” 五福来也发愁:杳杳性子确实倔。 宁杳抬头看他们,挥挥手笑了:“你们俩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立刻就要冲上神界,和嫮彧开打——人家什么段位,我会这么急吼吼的去送人头吗?” “无极炎尊有难办之处,我很明白,不会去为难他。你俩别这副倾家荡产的表情,我不是傻子,我这不是还得想想吗。” 五福来问:“倾家荡产是这样用的吗?” 崔宝瑰说:“这是宁杳对于表现咱俩愁绪的一种修辞。” 宁杳:“……” “不过我还是要说……”五福来正要继续劝阻—— “轰隆隆——”忽然,天边轰隆一声。 他们循声望去。 天空一寸一寸暗下来。 一团巨大的乌沉雾气飘过,像云,却没有云那般绵软缥缈,阴的能滴出水来,一点一点遮住幻日。 雾气中央,晃晃荡荡垂下一柄钢刀。 不,不是钢刀,从外观看,它更像一条巨大的肋骨。 此景映入眼帘,宁杳霎时忆起风山海和风扬旗那几日跟她讲过的各种法器:“这是……我天,这好像是杀神斩。” 下一瞬,黑沉雾气中传来两声意味不明的呜哼声。 那条肋骨仿佛得到指令,也像长了眼睛,倾斜旋转半圈,直直冲他们的方向,倏地变长,瞄准的是崔宝瑰的脑袋。 宁杳想也没想,一把拽过崔宝瑰,他方才站的地方被肋骨呼啸穿过,碎石满地。 呼哼声再次响起。 肋骨调转方向,直冲五福来而去,宁杳咬牙,拉着五福来向后急滑。被攻的这两下,他们所处山坳已被完全摧毁,掩不住他们身形。 “呜呜——” 崔宝瑰破口大骂:“这什么玩意是?!” 他不知道,宁杳却已听出来——这是被割去舌头的宇文菜。怪不得,指哪打哪,还回回都避开了她。 宁杳把他们两个往旁边一推,一把抽出腰间乾坤轮,迎着肋骨的第三次攻势,挥轮一挡! “铮”地一声,肋骨被急速隔开,一小块破损缺角砸在脚边。宁杳垂眸看了眼自己的乾坤轮:真不愧是极品护身法器,完好无缺。 宇文菜在上面,就算他再菜,到底还有点轮回术。想躲是不可能,宁杳以手画弧,挥轮一圈,圣洁纯净的光晕照下,正好照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此喘息机会,她简单介绍:“宇文菜。从前是宇文行师兄,现在是苍龙的走狗。” 崔宝瑰忙问:“师兄?也会轮回术?” “当然了。” 五福来两眼一黑:“那不是要废?” 宁杳说:“人菜瘾大,没宇文行能耐。可以当他是宇文不行。” 哦,那还好。 他们有乾坤轮罩护,肋骨左突右进,急于找到出口,却始终无法突破,只照着他们团团转;那黑云上面,倒也不急,暗流涌动,灵气四溢,缓缓推出十几个物件。 宁杳眯眼瞧:有几个从外观看,大概能认出都是逐风盟曾提过的法器,更多的,她也不认识。 这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上方最中央的法器,是一圆形铁盘,渐渐膨胀变大,足有百尺径长,遮天蔽日,缓缓下压,光线都被它阻挡,闷的透不过气。 霎那间,那圆盘面上弹开无数暗格,哗啦啦声响过,密密麻麻垂下几十条锁链,每一条锁链尽头都拴着一条苍龙。 都是原形,虚弱无力,龙头向一边歪垂。 宁杳的心完全沉下:断龙山血腥之气如此浓重,原是已有一场恶战。 第61章 他们还要在一起,过很长…… 宁杳和五福来进去了。 崔宝瑰盯着洞口看了半天,直到一点人影也瞧不见,才抿抿唇,收回目光。 他焦虑的像热锅上蚂蚁,简直想扒开宇文行的脑子,看看后面到底发生了啥:“咱们现在该做点什么,怎么帮你?怎么帮惊濯?” 宇文行道:“理论上讲,你掌管生死。你在活的东西和死的东西面前,有一定发言权。” 崔宝瑰道:“谢谢。这个说法不全面。活的东西有自己的思想,死的东西,从一定意义上来看,是虚无的概念,因为他投胎了,就活了。” 宇文行眯眼笑:“但现在不一样啊。” 他指指天上:“冥神,这些法器皆由伏天河躯体所化,他们算不算活过的、而现在状态为死的物件?” 崔宝瑰:“……算?” 宇文行欣慰地嗯一声:“所以,就要麻烦冥神您,帮它们调个位置,方便我开启轮回阵——虽然这些法器不能为你所用,但是给你个面子,稍微动弹动弹,还是没问题的。” 应该……可行。 崔宝瑰问:“然后呢?” “然后轮回阵开启,法器的力量被尽数卸掉,转移。我要守阵,惊濯是阵眼,也动不了,要麻烦冥神你跳上去,把那几条作乱的苍龙杀了。他们没有法器,就是老虎成了猫,肯定不是你一个上神的对手。” 崔宝瑰疑惑的眼神一个劲瞅他,估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宇文行笑了,捶捶他肩膀:“冥神,真的。其实我也是想在你面前讨个巧,毕竟……咱几个覆灭苍渊成功,都立下大功德,而你,你斩枭贼首,是首功啊。” * 操作上手,崔宝瑰终于弄懂了宇文行的思路。 风惊濯的烹魂锥是很强,完全催动,可以暂时压制桑野行所有法器的力量,但这只是暂时的,这是拿命在耗,他随时有可能倒下;他若倒下,不仅宁杳退路堪忧,在场所有人的小命也都要玩完。 而宇文行的轮回阵,大概是眼下困局的唯一出路:趁此刻风惊濯烹魂锥最大,能压制群雄,将其列为阵眼;崔宝瑰帮忙摆阵,阵型一成,宇文行发动轮回术,把这些法器通通倒走。 就是……崔宝瑰在呼呼狂啸的大风中对宇文行吼:“时神!你说的轮回阵!和逆回法阵!是一个东西吗?!时间不会被倒回去吧?!” 宇文行也吼:“当然不会!” 崔宝瑰又吼:“那这些法器会倒回到哪里?!” 宇文行继续吼:“说不准!” 崔宝瑰一口老血差点没上来,不是,你扯淡吧?这个时候了,你还搁这说不准?你都不如不回答! 狂风呼卷,飞沙走石,无数细碎尖沙枯叶被卷上天,一张口就是一嘴沙子,崔宝瑰不得不把吐槽咽回去,心中确定一件事:时神这人,不能处。 风惊濯从站在此处的一刻,心中就没想过其他。 他要替杳杳守好这个出口。 她需要多长时间,他就坚持多长时间。 唇边有温热濡湿感缓缓淌下,风惊濯闭了闭眼,眉目更定,暗暗咬牙,双手结印,再度挥开。 这一刻身体所受的压力更大,胸口烹魂锥咯吱咯吱转动不停,大量鲜血从烹魂锥与身体相切的缝隙中涌出,白衣染血,连脚下踏的土地都是暗红色。 他眼眶,耳朵,也渐渐有鲜血渗出。 身如沸水,置于焦炭,恍惚间,仿佛沉入慕鱼潭潭底,隔绝出一片安宁水幕,心里一道声音清晰浮现:他要护着杳杳,和她一起回落襄山。他们还要在一起,过很长很长的日子。 忽然,后面一道声音狂吼:“风惊濯!!!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不想死的话,你听我的!!!” 宇文行换了口气,继续:“我已经托冥神帮忙摆阵了!等下你只压着这些法器就行!我用烹魂锥做阵眼,把这些法器统统转移掉!” 风惊濯舔了舔嘴唇,他没办法张口回答。 “但是!有一点!因为烹魂锥在你身体里,所以你的意识也会随着法器暂时转走!但你不要担心!轮回就是一个圈,你的意识走一遭,最终还会回到原点!你就记住我的话,别着急就行了!!” 宇文行吃了一嘴沙子,看见风惊濯做了个颔首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向天。 天空中,轮回阵阵型已经初具,虽然那些法器仍在与烹魂锥对抗,但已经处在正确的位置上——说到底,它们也都是来自同一个人,同一具躯体。 宇文行运起双手,一扇金轮在他面前渐渐增大。 金轮不断转动,密密麻麻的小字流转。 就是现在! 宇文行双臂上举,金光大盛,强烈的几乎睁不开眼。 “砰”地一声,风停,光灭。 满地狼藉。 崔宝瑰始终牢记使命,等这一刻到来,无脑冲上去,一个手起刀落! ——搅弄的风云变色的苍渊霸主,如待宰的小羊,反抗一下的力量都没有,就送了命。 剩下那些更不用说,崔宝瑰杀了一圈,回到地上,才好好看看眼前:然后就傻了眼。 “风惊濯呢?”他问。 宇文行身体摇摇欲坠,向前一扑,喷出一大口鲜血。 崔宝瑰魂飞魄散:“我靠!你干嘛吐这么大一口!你怎么了!” 他一把扶稳宇文行,却觉他腿软无力,灵力残损:“时神!时神!宇文行!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宇文行虚弱地摆摆手,指指自己眼睛:“我犯错……太多次了,几乎看不见了。你说说,发生什么了?” 崔宝瑰心一沉:这哪是看不见啊,这是轮回术都没了啊。 他不死心,又环视一圈,沉声道:“风惊濯……消失了。” 宇文行借力的手一紧。 崔宝瑰更没底了:“不是像你说的意识被转走,他整个人就……不见了。” …… 宁杳这边,也在摸索前行。 踏进山洞之后,不知道是外面法器对抗动静太大,还是这里感应到她这把“钥匙”到来,整个山洞都在抖,像地动一样。如果这种颤动能看到纹路,那就像是浪花,或者涟漪,均匀且持续。 抖得宁杳觉得,自己也在跟着抖。 低头一看,是腰间的乾坤袋动弹不停。 宁杳一犹豫,打开乾坤袋。 取出震荡不止的头骨,拿在手上——长姐和狗竹也在呢,它这么激动,再伤到他们。 但这毕竟是人的头骨,甚至很可能是浮曦上神的头,宁杳怕不恭敬,就把头骨搂在怀里。 五福来看她:“杳杳,你手里这个头骨……” “嗯?” “我感觉,它好像……要化了。” 什么?宁杳立刻低头查看,一瞬间,如同迷雾冲脑,眼前一片茫茫。她心神一激,反射般运起全身灵力防御。 但什么都没 发生,白雾瞬间就淡去了。宁杳双手一空,旋即皱眉,迅速环视——头骨呢? 五福来一声“妈呀”尖叫。 宁杳一震:“福来你怎么样?!” “我我我、我没事!杳杳,是你啊——” 我? 宁杳下意识向五福来方向—— 崔宝瑰说的不错,福来的眼睛很大,很亮,圆圆的,真可以暂时当镜子。她在她眼睛中,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脑袋上,隐隐约约笼罩一个几乎成透明状的骷髅头。 宁杳脑瓜子嗡嗡的,赶紧用手往下拔,一摸之下,却扑了空,摸到的是自己的脸颊和脖颈。怎么摸,都是自己皮肤,没有任何异常。 她心中一片冰凉:完了,不会余生都要戴着这个透明骷髅头见人吧? 哪还像气运之神啊?活脱脱的白骨精。 五福来倒不觉得宁杳吓人,毕竟这颗头骨套在宁杳脑袋上,只显现一点点透明浅白,她看到的还是宁杳的脸,就是担心:“杳杳,没事没事,外观……也还好。你现在……没感觉吧?不难受,对不对?” 宁杳慢慢冷静:“不难受,就眼前有点白。” 五福来道:“还好还好,身体没事就好,就是有点影响美观。” 宁杳说:“害,能怎么地,不也……挺有威严的。以后出去,知名度一下就打开了。” 反正眼下没办法,又不影响什么,先往前走。 再往前走十几步,就到了迷宫入口,也是结界的大门。踏进去,走迷宫,就是步步开锁。 五福来问:“杳杳,这里你预备怎么做?有主意了吗?” 宁杳道:“有。” 五福来道:“我能帮你做点啥?” 宁杳扭头:“福来,你还真能帮我做一件事。” 五福来点头,脸上写着“你随便张口,我必定追随”的表情。 宁杳问:“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打过一个赌?” 五福来是何等的情商天花板,人人事事,都记到细枝末节:“记得啊,单向赌约,你要是能让山神放弃开启逆回法阵,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她劝:“我的承诺多么宝贵,你现在给用了,不合适。我都陪你进来了,而且情况这么复杂棘手,无论你跟我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别把这宝贵的特权浪费了。” 宁杳挽她胳膊:“我很确定,就是此刻,我要用特权。” 五福来看她这个笑容,觉出不对味儿来:“你到底要干嘛?” 宁杳嘿嘿一笑。 宇文行还真是有本事,这一刻,她终于服了:冥冥中,天注定,事情必按照既定规道,毫不偏离的前行,苍渊这地方,他们五人,缺一不可。 第62章 忽地双眼微眯,伸手握住…… 宁杳被鼻尖碎发轻拂的痒意弄醒。 还没睁开眼,手先下意识握紧——当时她出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长姐的精元。 可一抓握,发现掌心是空的,就连手掌也是摊开交叠,搭在小腹处,什么东西都没有。 宁杳悚然一惊,立刻就要翻身跳起,一动,才发现事情更加不妙。 她动不了了。 想坐起来,办不到;想看看手、找找身边四周,不能够;说话都张不开口,想睁眼都不行。 完蛋了,她可以是人,也可以是植物,但不应该是植物人啊。 宁杳心正拔凉,忽然睁开眼睛。 ——不是她自己要睁开的,非要形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睁开眼睛,而她跟着借光,看见外面的世界。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天空晃漾瓦蓝色,像一泓清泉,动荡浅浅的水波纹;离地百尺,天低地旷,天上却没有太阳,柔和温暖的光充斥在空气中,明亮,鲜活。 身旁的树木、枝叶,地上的花草,都完全叫不出名字,菩提土生土长,山里来木里走,不可能这么多花草树木没一个认识的;而且,这树生的这么高,没听说树能长这么高的。 这感觉就像……就像是这些林木,来自上古,甚至远古。 下一刻,手不由她控制地抬起。 这只手掌纤细柔美,指尖微扬,一看就有十分轻软的灵活度,细腻如羊脂玉,每一寸都精致漂亮。 宁杳有点思路了:她在别人的身体里。 出山洞后,她没说两句话就昏迷了,醒来就在这。这是虚空?结界?还是真实存在现实…… 想法还没结束,她双手合十,清亮的光点从指尖散出,合掌结印,翻手向上——天地霎时更亮几分。 一个没有太阳的世界,此 人却能自产生光。当时,她身上发生的唯一怪事,就是手中头骨化作薄雾,落在她的脑袋上。所以,她现在待的这个身体就是…… 树下灵光一闪,她又动了。 宁杳也感觉到了,一股灵力从树干向上,如同敲门,她跟着她的动作探出头,看见树下的人。 老天奶,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 浮曦轻盈跃下,鬓发间,手腕、脚腕上,细碎银链清脆撞响,衣带翻飞,灵光萦绕在她周围,她走到哪里,哪里的光芒就更柔和皎洁。 她笑道:“伏天河,你回来了。” 伏天河“嗯”了一声。 浮曦问:“此行顺利吗?倾天之势挡住了、没有生灵伤亡吧?” 伏天河道:“没有。” 浮曦向后方看看:“月姬呢?怎么没与你在一块。” 伏天河道:“她还有事情。” 浮曦又是浅笑:“你们辛苦了,若日后再遇大劫,我定与你们同去分担。” 伏天河眼睫一垂,眼珠轻轻转了两转,似乎才想起什么:“你伤势如何?” 浮曦道:“已经养好了。” 伏天河颔首,未再多问。 浮曦对他浅浅点头,转身欲走,她身形一动,衣带飘扬,轻薄软纱贴于肌肤,上衣衣摆紧窄,与裙封间隔处,露出一截冷白如瓷的纤柔腰肢。 伏天河眼眸暗了暗。 忽地双眼微眯,伸手握住她那截细腰。 掌心感受到几乎化成水的柔滑,温润如玉,暖融融的温度直达肌肤,分明没有任何神力痕迹,可半个手掌都是麻的。 伏天河微微歪头,盯着手掌下浮曦这截细腰,若有所思。 浮曦回头,她的腰还被对方握在手中,但她脸上还是一片安宁沉静。目光清澈如溪,仿佛伏天河的动作,就像拍拍她肩膀,或是以言语叫住她,没什么两样。 “伏天河,你还有什么事?” 他慢慢揉搓一下手中肌肤:“你动了神力?” “没有。” 手心酥麻仍在,伏天河沉吟:“你疗伤初愈,神力大增,几乎可隐于无形,恭喜。” 浮曦:“有……吗?比之从前,应当损了两分。” 伏天河摇头:“不,没有损。” 浮曦也不与他争辩,笑了笑,问:“你还有什么事?若需我帮忙,直接说。” 伏天河什么都没说,上前一步,淡淡垂眸。 他高大身躯拢下来,在浮曦唇边碰了碰。 ——说是一个吻,又不像,轻轻蹭了两下后,便含住她唇珠,过了两息,松口离去。 浮曦目光澄净,略有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伏天河道:“此番下界,见多苍生百态。在凡尘中,此举乃是好友相见的一种问候。就是,”他一顿,微笑,“想让好友开心的意思。” 浮曦弯了眼睛:“他们太有趣啦,我又学到了。” 又说:“你也有趣,伏天河,你竟然也开始学凡尘中人的举止。” 她踮脚,仿照他方才的动作,先在他唇角蹭了蹭,而后含住他唇珠。 伏天河怔住。 足有三息,他回神,慢慢道:“浮曦,据我所知,这个动作只有至交好友才可为之,且须由对方先行,你才能反之,否则便失礼数了。” 浮曦道:“可是,你刚刚先对我做了,那你算失礼么?” 伏天河道:“若你着恼,无需还礼。自可打我骂我,我以后不做便是。” 浮曦笑:“我不恼。” 伏天河道:“日后不可对他人如此。” 浮曦微微皱眉,疑惑不已:“其他的至交好友也不行吗?无极,不行吗?” “不行。” “月姬也不行吗?” 伏天河道:“不行。别人都不行。” 浮曦应允:“好,我会遵守你的心意。” 伏天河嗯了一声,这才慢慢松开手掌。因是他掌心温度灼热,她玉白纤腰间,留下一个极淡极浅的手掌红印。 * 宁杳在心里,快把嗓子喊破了。 她发现了,目前她是“意识在浮曦身体里”,能看见浮曦看见的,听到浮曦听到的,甚至体会到浮曦的情绪;但是,她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替浮曦做些什么。 这一切都已经发生,是历史,是过去,是不可变更。她只是通过千万年后的头骨媒介,被传召到此而已。 就比如,刚才一照面,她张口,下意识想叫一声“惊濯”,说出的名字却是“伏天河”。 虽不明白为什么伏天河与风惊濯长得一模一样,但,就算浮曦不开口,她也已转瞬辨别出:这绝不是惊濯。 他的气场,气息,还有给人那种不舒服——充满欲望、邪恶的、妖气横生的精明算计,都能令人毫不费力的把他和风惊濯区分开。 他们完全是两个人。 伏天河,就像一个妖怪,包裹在一张清雅俊逸的玲珑皮下。言谈举止没有什么错,可内里流淌的,是腐烂黑腥的脓液。 要命的是,浮曦不愧从光中诞生,是光明的化身,整个人从内而外,无论心脏还是灵魂,都没有一丝污垢与阴暗:怀疑,猜忌,防备,这些负面情绪,她一点也没有。 比如,她不懂伏天河嘴上说着关切的话,人,却毫无关心之意; 比如,伏天河握住她腰时,眼眸中流淌的,是完全纯粹深沉的欲望,她却不知; 比如,伏天河吻她时……就算是个吻吧,根本不带半点情愫,还什么狗屁的好友问候——他分明是在模仿,如动物,如妖怪,探索模仿人的行为; 再比如,他最后的叮嘱,简直是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天底下所有坏的东西,邪恶,狡诈,残忍,阴险,私欲,等等一切……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用这副皮囊,把这些东西兜起,糊出个人形出来,冲着浮曦,坑蒙拐骗。 创世神伏天河,亲眼所见,竟然就是这么个下三滥的玩意! 说起来,因为他那张脸,宁杳甚至恍惚:当时她被风惊濯所杀,震碎灵脉,化尽躯体时见的那个人,脱离风惊濯的本质,倒是更像这个叫伏天河的家伙。 “恶意”这两个字,在他身上凝成实质,一滴一滴往下滴,宁杳恨不能为浮曦擦擦被他碰过的嘴,奈何实在动不了。 话说回来,她也并不想在这停留。 ——历史就是历史,已是既定事实。既然无法改变,那陪在这里,等着看浮曦被伏天河挖眼砍头,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苍渊那头,长姐的元身,惊濯的平安,还有福来宝瑰以及宇文行他们,她都放心不下。 远古世界,没有太阳的东升西落,也就失去时间的概念,浮曦睡,她就得睡,浮曦醒,她也跟着醒。几觉下来,宁杳根本分不清自己已经在此多久。 伏天河又来了。 他还是上次的打扮,长发未梳,披散至脚踝,如一匹光滑柔软的黑色绸缎,长眉英挺,浅笑兮然。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学人的演技又精进几分。 浮曦对伏天河的到来很高兴:“伏天河,你怎么来啦?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伏天河道:“若是无事,我不能来看你么。” 浮曦笑:“当然可以。你来,我高兴。” 伏天河从袖中取出一东西,攥在手掌心,看一眼浮曦。浮曦会意,伸出手,掌心朝上。 伏天河将东西放在她手上,离去时,指尖缓缓擦过她掌心的肌肤。 淡淡看自己手指一眼,微微垂眸。 浮曦望着掌心的金色小鸟,小鸟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眼皮半睁;看见浮曦,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弱小的鸣叫。 “它怎么生病了?” 伏天河道:“我离开多时,无人喂养它,饿了太久,喂下灵果也不见起色。灵力治愈没有效果,只得来找你。” 第63章 这只手,他喜欢。日后应…… 其实,不是之前那个伏天河装的不好,说实话,他装的挺好。 按理来说,以宁杳见识险恶的眼界,未必能识破他精分这件事。但宁杳心中有一套基准,那就是,以风惊濯为镜。 这样再看伏天河,就非常清楚了:第一次出现的伏天河,无论他多么温润如玉,多么谦谦君子,只用他那张脸和风惊濯一比,就知道皮囊下,是满满的阴鸷虚伪;可第二次出现的伏天河,讲真的,宁杳都分不出他和风惊濯的区别。 脸一样,性格一样。就连害羞时,耳根爬上红晕的程度,都一模一样。 此刻,宁杳真怀疑浮曦确实是她祖宗:菩提已经是超绝钝感力了,浮曦,更是不输——伏天河先后的差别,她一丁点瞧不出来,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温柔知礼,善良可亲。 他们两人聊天,宁杳干脆就站他们中间,方便观察: 对于伏天河的到来,浮曦从来都表现的很开心——事实上,无论谁来做客,她都欢迎,哪怕只是一场飘雪,一阵春风,她也开开心心的:“伏天河,你又来陪我啦。” 伏天河道:“不知怎么休息了那么久,我应该早些来看你。你伤势怎么样了?” 浮曦笑:“好了。” 又说:“早就痊愈了,你不用担心,一直问我。” 伏天河欲言又止,听到这话,便浅浅一笑,没再说旁的。 浮曦温温柔柔看伏天河:“你也没有很久没来呀,你应该多修养,打开天地,你耗力最多,失了一只手作天柱,亏空一直都没补回来。” 伏天河连忙摇头:“不可以这么说……” 浮曦噤声,眨眨眼睛,无措中透着乖巧。 伏天河又笑了,是那种宠溺耐心,又镀着层暖意的笑,“不是说你说错话了,打开天地,是我们七人共同为之,没有谁出力更多,大家都一样。” 浮曦小小声道:“就是你最多啊。” 伏天河声线低柔:“大家皆有付出,付出都是平等的。” 浮曦努力理解:“我明白了。” 只要是伏天河说的,她都毫不怀疑其正确性,就是接受的慢:“我从前的想法,以后不在别人面前说,我就放在心里。” 伏天河笑意加深。 浮曦很真诚地夸:“伏天河,你懂的真多,我也走了很多地方,可还是有好多不懂。” 伏天河轻声道:“因为你是光。” “嗯?” 他自觉失言,用手背蹭了下脸,但脸颊两侧还是浅浅烫起来。 这一动作,才发觉自己手中一直攥着东西,枝蔓上甚至有一层微微薄汗:“浮曦……这个,送你。我来的路上看见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但浮曦提供情绪价值没挑的:“好漂亮!谢谢你,伏天河。” 伏天河轻轻呼出口气。 浮曦问:“这是什么花?无极给它赐名了吗?” 伏天河道:“还没。” 浮曦说:“你来取一个好不好?” 伏天河温柔道:“可是无极才是我们推 举出来的帝神……” 浮曦想了想,小声问:“无极那么好,不会计较吧?天上地下,还有那么多没来得及取名的山林湖海,就一朵花,行吗?” 伏天河眉目几乎化水:“行。” 迎着浮曦期待的目光,他略一思索:“花开荼靡,灿若朝霞。朝灼,怎么样?” 浮曦点头:“好听。” 她将朝灼花插在伏天河发间,说:“衬你。花好看,你也好看。” 伏天河轻怔,摸了一下耳上花瓣,唇角一点一点悄然弯起。 浮曦见他发边花,想起一件一直放在心里的事:“伏天河,你这么厉害,给自己也取个名字吧。” 一直都说伏天之水,虚空中来,从此世间便有了水源。天地打开后,伏天之水化作江河湖海,四散各方。他与伏天之水同时诞生,是世间第一条龙,但一直到打开天地至今,都没有自己的名字,一直以伏天河代称。 伏天河低声道:“我……我想……” 浮曦认真聆听。 “我想由你帮……” “浮曦!” 两人同时抬头,见一少女急匆匆跑来,金钗流苏纷乱撞响,直接闯进:“浮曦。” 浮曦很开心,和见到伏天河的开心别无二致:“月姬。” 月姬眼珠转了转,从浮曦脸孔转到伏天河脸上,上下扫两眼,舔了舔嘴唇:“啊……伏天河,你在浮曦这里啊。” 伏天河冲她淡淡点头,很有礼貌,也很疏离。 月姬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个弯,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身体也渐渐放松。 浮曦上前,自然拉她手:“月姬,你找我有急事?” 月姬笑了一下:“没有。我……我就是想问问你,看没看见伏天河。原来他在这,那就没事了。” “伏天河,你跟我回去一趟,我有些事情请教。” 伏天河迟疑,侧头看浮曦。 浮曦大大方方一笑:“月姬找你,你快去吧。” 伏天河只好起身。 月姬眼神一直盯在他身上,见他动作,微耸的肩膀塌下来,催促:“你快些啊。” 说完,她先转身跑出去。 浮曦还想说句话,月姬跑的快,也没说成,回头看伏天河,他神色淡淡的,脚步不情不愿。 浮曦眨眨眼睛,目送伏天河:“怎么了?” 他低声:“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浮曦忍俊不禁:“以后再说,我等你,月姬这样急,别是外面出了什么乱子。” 伏天河临走前回头:“我改日再来。” 奇怪,他看起来,不开心。 浮曦一脸认真走上前,踮脚,在他唇角边蹭了两下,然后含住他唇珠。 这是好友间的问候,希望他开心的意思。 她仰头望他,笑容明亮:“伏天河,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对吧?快去吧,别让月姬等急了。” …… 又是几轮天亮天黑,伏天河再来的时候,长发披散。 他脸上端着恬静清浅的笑容,动作愈发从容不迫,身周萦绕血腥气,不浓不淡。 浮曦一下就闻到了,皱起眉:“伏天河,你伤到了?” 伏天河手臂横在身前,一点点卷起袖口,露出半条小臂上纵横交错的刀痕:“嗯,一些皮肉伤,没什么。” 浮曦细眉皱的更紧,两手一起温柔托他手臂:“好多伤口,神躯受损,怎么能是没什么,你怎么不处理一下?” 她担忧地看他一眼,随即垂眸,素手拂过伏天河手臂,每抚一下,那伤痕便淡一些,直至完全消除,恢复平整光洁。 伏天河望着浮曦,眼眸深暗。 忽地垂眸,一把抓住她的手。 浮曦问:“怎么啦?” 伏天河不语,只默默观察她手——方才她抚平他伤口时,为何带来的触感会顺着他血肉肌理,直达胸膛处异样波动?她的神力,莫测到这种地步。 浮曦不明白,迷迷糊糊跟他一道,观察自己的手。 伏天河眼眉微压,心中有数后,大拇指无意识摩挲她细腻柔滑的手背,心思不知觉跑了偏:这只手,他喜欢。日后应该夺来私有。 “你前几日,去无极那里了?” 浮曦点头:“去看看他。无极复生的日子将至,我怕他有不方便的地方,但没见到他,应是在做复生的准备,我就回来了。” 伏天河道:“是啊,我来找你,都没找到。” 浮曦双眼微微睁圆,柔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你这伤拖了些时日,很疼吧?” 伏天河怔了一会。 说:“倒也没有。” 浮曦还是担忧:“这世间有什么能伤得到你?你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伏天河道:“是。我来便是与你商议。” 浮曦道:“你说。” 伏天河道:“天地初开,大道初立,世间还有太多变数不稳定,我们七人散落天南海北,各守一方,如遇大祸,难以及时聚汇。所以,我想着,能否七人连脉,共织一张网,将神力融合到一处,回流往返,彼此承担,彼此汇通。” 浮曦道:“好啊。” 伏天河顿了下,打量浮曦:“你便这样同意了?” 浮曦浅笑:“我为何不同意?这是好事啊,为苍生大地造福。我不比大家灵慧,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你们殚精竭虑,很辛苦,我怎么会拖后腿、不同意呢?” 伏天河沉默了下。 很快,他又露出极温柔的微笑:“好,那便这样——你,我,加上月姬,我们三人先试着连接灵脉,确认无虞后,再向外扩增。” 浮曦点头:“嗯。” 这件事她毫无异议,但还是担心:“伏天河,你受伤是因为此事么?是你和月姬连续灵脉时不顺利吗?若是如此,你便告诉我,连我的时候,我多为你们承担。” 她说话,伏天河望着她澄净如溪的双眸,她说完许久,他竟忘了回答。 浮曦挥挥手:“伏天河?” 伏天河回神,长睫轻动,垂眼挪开目光,锁扣她小手的手指不自觉一松,改为虚虚握着。 浮曦不明所以,追上去看他:“你受伤是不是因为连接灵脉啊?” 伏天河静了静,再次看向她:“不是。我最近,在思虑一件事。” 浮曦问:“我可以帮你吗?” 伏天河道:“天地初开,苍生万物都需要光。我们七人中,唯有你一人从光中诞生,是光明的化身。只是你睁眼清醒时,天下大亮;闭目睡去时,夜幕漆黑。对于生灵而言,不规律,更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他低头,抚了抚方才还疤痕遍布的手臂:“有些时候,暗夜太长,生灵遭受不住,我只能以神血勉力制造些光来。但比起你的,我生出的光阴暗,且有血色 ,终究差的远了。” 第64章 而浮曦,没过多久,就陨…… 那天,伏天河走后,浮曦一直都没睡觉。 她蹲在树上,抱膝望着远方,思索良久,闭一会眼睛,但闭不了多久,就又睁开,然后脸上浮现茫然无措的苦恼表情。 考虑了很长时间,她微微挺直身子,轻盈跃下树枝,往出走几步,顿住,折返回来。 她扬手,一道灵光闪过,在树干上留下一个火焰的标记。 * 宁杳被浮曦的身体吸附,又晃荡在她身上。这一回,终于见到了她口中多次提到的创世神之一,无极。 在上古传说中,有七位创世神。其中一位脱胎于泥土,拥有无穷的大地力量,同一时期与其他几位诞世神明并肩成神。最后,坐镇天地的帝神人选落在他肩上,他的名字,叫做无极。 五福来曾与宁杳闲聊过这个事:为了纪念无极上神的丰功伟绩,每一任帝神名字前面,都要冠上“无极”二字。至于无极炎尊,他做帝神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她前任的前任那届掌事神,都是无极炎尊一手带出来的。 此刻,宁杳心里念叨无极炎尊,再看无极这张脸,觉得颇为微妙: 无极的脸很神奇,不能说他像无极炎尊,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模样;但单看之下,就会发现,他的五官对比无极炎尊,只是略有微调—— 眼睛,比无极炎尊略略小些,眉毛生的更浓,眉弓上挑; 唇薄而锋利,无极炎尊的嘴较之更宽厚; 山根极高,无极尊鼻梁那么高挺的,比他都差一些; 头发茂密,无极炎尊的发际线……嗯,后移太多,所以他们的额头差距较大。 即便如此,也还是可以看出来,无极炎尊那张脸,处处都是无极的影子。 无极看见浮曦,指着对面的椅子叫她坐:“浮曦,你来的正好,赤周新生了一株无名果,用来泡零露,很好喝,你尝尝。” 浮曦尝了一口:“好喝。” 无极道:“取个名字?” 浮曦摇头:“我文采欠佳,不好。” 无极道:“和文采有什么关系,你想取什么,就叫什么,有你赐名,是此果之幸。” 浮曦道:“那就叫幸果。” 无极扑哧笑了:“……好,就叫幸果。” 浮曦低头喝水,啜饮两口,瞅瞅无极。 无极问:“怎么了?有难事。” 浮曦把心事说了:“无极,我在考虑光明和黑暗不均衡的事。” 无极惊讶,久久看浮曦:“你……怎么会考虑到这些?” 浮曦惭愧:“你看,你这样惊讶,就知道凭我自己是考虑不到的。是伏天河与我说的,他若不说,我从没意识到。” 无极愣住。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有些懵:“伏天河怎么会与你说这些……不,我的意思是,他怎么……” 舍得呢? 但说就说了,追究也没意义,无极道:“浮曦,创世伊始,百废待兴。很多事情还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我们慢慢摸索,不要着急。” “而且,你不用愧疚。你是光的化身,世间的光明都由你带来的,若没有你,万物永远都生存在一片黑暗之中。所以,你是施下福泽的女神,怎反而觉得亏欠了呢?如今有光已经很好很好了,这均衡问题,总会找到解决之法。” 浮曦眉头舒缓些许,想了想,问:“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无极摇头。 他看浮曦这么认真,不忍心打击她。有些道理,伏天河没考虑到,没说的,他来说:“你是光,你说了算。” “你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天地陪着;你什么时候醒来,那天便什么时候亮。没有受恩惠,还挑三拣四的道理。浮曦,这事你别想了。” 浮曦慢慢点头,手指还搅在一起。 想了想,说:“无极,先不说我了,你怎么样?你复生的日子是哪一天,能确定了吗?” 无极摇头:“不确定,总之快了。” 浮曦道:“到时我来陪你,给你护法。” 无极笑道:“好。有你在,我万事无虞。” …… 浮曦回来的时候,伏天河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他长发梳得整整齐齐,俊朗深邃的侧脸如同琢玉,站在树下,手掌抵在树干上,大拇指一点一点轻轻蹭去树干上的火焰标记。 动作特别轻柔,仿佛重一点,树会感到疼痛一般。 浮曦眼中浮现笑意,大步上前:“伏天河。” 伏天河回头,柔声道:“浮曦,你去无极那里了?” “嗯。” “是特意给我留的标记吗?” 浮曦点头:“我人不在,担心你过来扑个空,找不到我。” 伏天河笑叹:“你不在,我就在这里等你。” 浮曦道:“那万一要等很久呢?” 伏天河道:“那就等很久。我愿意。” 他嗓音很低,说完后,微微伸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屏住呼吸,轻轻在浮曦额头上点了点。 做完这个动作,连后背都是一层薄汗。 浮曦本没感觉,忽然皱眉,左看看,右看看:“伏天河,你脸怎么一下子这么红?刚刚还没有。” 伏天河双手捂了下脸,侧身半圈:“有么。” 浮曦不明所以,上前牵过他手腕,一把撸上他袖子:“我看看。” 还好,手臂上没添新伤,没事。 伏天河一惊,连忙缩手,从她手中仓皇逃脱,放下袖子遮住露在外边的半条手臂:“浮曦……你,我,那个……” 浮曦:“嗯?” 伏天河浅浅低头,声音也很低:“你的心意,我都知晓了。我……我亦是如此。” 说到“亦是如此”,他愈发声如蚊蚋,悄悄弯唇。 : 浮曦迷惑:他如此什么? 伏天河抬头,神色认真,语气更沉着:“我细细想过了,天地有道,无媒无证,总是缺了点什么。我不想、也不敢亵渎你。所以,我们以伏天之水为媒,昆仑山为证,由他们五人共同见证……你说可好?” 浮曦就点头。 虽然并没有听太懂,可伏天河实在太认真,那股认真劲,让她都不好意思反问一遍“你在说什么”。 反正伏天河是她的好朋友,好朋友要做的事,当然支持。只是,浮曦提醒道:“伏天河,你忘啦,伏天之水已经被无极改称为九天玄河,以后没有伏天之水这个说法了,我们要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伏天河又无奈又好笑:“是,我说错了。刚才紧张,以后我都记着。” 浮曦很开心:“那就没别的问题了。” 伏天河道:“好。浮曦,待我走一趟惊鸿山,将那边的事处理好,回来后,我们……我们就……” 他哪里说过这样的话?确实紧张,也太纯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散着星星点点的光。看着浮曦,心脏都会错拍,更别说直言剖白自己的心意。 浮曦:“好,都好。” 对于伏天河的期期艾艾,她完全理解到另一个层面:“你这样为难,惊鸿山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特别棘手?” 伏天河柔声道:“不棘手,我压得住。” 浮曦问:“你自己去?我陪你吧。我看你说话都不利索,是不是太累了?” 伏天河:“……” “很累啊?” “不是,”他笑,“你不必陪我去,安安心心等我便是。你为苍生造福的能力,比我多出几何,不要东奔西跑,我们各司其职。” 浮曦道:“各司其职我同意,可我们为天地造福的心一样,所以,我们能力就无差别。这是你教我的。” 伏天河笑,嗓音温柔如水:“好。” 浮曦又问:“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对了,月姬呢?月姬不与你一起吗?” 他们外出,不总是在一起的吗? 伏天河长眉微扬,有些讶然:“不,我没有与她说。” 浮曦点头:“哦……” 她想起一件事,叮嘱道:“你走之前,把小金鸟送到我这来,我照顾它,不然我怕它饿坏了。” 伏天河失笑,没想到听到这么孩子气的话,也不反驳,只呵护她的赤子之心:“好,我送来。” 又说:“它最近不知从哪捡来一只鸟蛋,我带着它寻了很久,也没找到鸟蛋的主人,索性就留下来了。它护的很,待它如小弟一般,一刻也离不开。” 浮曦道:“那就都送来,我一起照顾。” 伏天河眼弯如月,实在没忍住伸手,弓起食指,用关节轻轻蹭了蹭浮曦的脸颊。 他说:“浮曦,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 宁杳知道,伏天河等不到。 因为浮曦快要陨落了。 方才回来,见到是束发的伏天河,知他善良的一面又出来了,便没躲出去,借浮曦的眼观察。 看久了,渐渐确定很多东西:伏天河体内,有两道人格,一道纯善,一道至恶。 可怕的是,两道人格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善的人格,不明浮曦亲吻他的真正含义,和月姬的关系十分微妙,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和月姬走的近。 ——恶的人格,也没警觉。否则,他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为所欲为的算计、哄骗浮曦。 善恶两面,两面皆是他。 还没对这个结果生出更多感慨,就听见伏天河口中提到“惊鸿山”三个字。 惊鸿山。 那么多上古神话记载里、坊间各式各样的传说,以及老解在她小时给她讲过千奇百怪,被他添点油加点醋的故事里,无一不提过惊鸿山。 各种记载,可能随着时间推移和口口相传,产生偏差。但其中,唯一被大家公认的一件事实是—— 第65章 恶鬼动心。 宁杳又开始观察。 浮曦确实很会照顾人……以及鸟。 可能因为她从光中来,灵气十足,内心完全的纯真,纯朴,陪一只人话都不会说的小鸟玩,她也开开心心,暖洋洋的,看着她笑,也想跟着笑。 这只金色小鸟,主人是伏天河,但它对伏天河,更多的是忠心,若论喜欢,还是更喜欢浮曦。 更别说它新收的小弟,浮曦照顾两日,它就迫不及待的破壳了,是只翠绿色的孔雀。 小孔雀见到的第一人是浮曦,那粘糊劲儿,比金色小鸟更甚,只不过,它挺懂礼仪尊卑,不太在明面上和大哥争宠,只偶尔的绿茶一下下。 宁杳感慨,大概只有伏天河的邪恶本色和月姬的阴险狡诈,才会将歪主意打在浮曦这样的姑娘头上。 自从那日听见关键词惊鸿山之后,她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方法都试过了,的确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从这离开,那么,也许当浮曦走到结局时,她的……委屈,为她所知,怨气消散了,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这一天来的也很快。 * 近几日是无极复生的日子,最开始,宁杳不理解他们总提的“复生”究竟是何意,这两日跟浮曦呆在无极身边,基本明了了: 所谓复生,是无极这位创世神独有的生存方式。他肉身脱胎于泥土,来自大地,不老不死,但会腐朽,所以每隔一百万年,他会萎缩成一滩泥土,再从泥土中重塑肉身,形成一个崭新的自己。 这个“崭新的自己”和之前的自己,在外貌上没有很大区别,但会有微微改变。比如说,他从创世以来已经复生过七次,据浮曦的话,这七次累计下来,他和最开始的模样,已经能被看出细微不同。 复生这事,本身没有危险,只是复生之后,因为“崭新”,他会失去所有记忆。这时,就需要有人将他早早备好的记忆,送入他脑中,才算完成了整个复生过程。 也就是说,这一套流程下来,操作无误的话,无极除了身体更健康轻松,灵魂灵力更强盛,根本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在他们的闲聊中,宁杳知晓,前七次送记忆的这个重要的环节,无极都交给浮曦来做。浮曦亦是认真,每次无极复生,她都从头守到尾,待他睁开眼睛,将记忆放入他脑中,才会离开。 可是这一次…… 还会成功吗? 按照无极复生的理论,正常来讲,无论多少代过去,现在的帝神应当还是无极——是创世神,无极,而不是为表尊敬,将自己的名字冠上无极前缀的、一次又一次的复生者。 就像无极炎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无极。他更没有创世神无极的任何记忆。 一定会有一次失败。宁杳甚至有强烈的预感,就是这一次。 …… 随着时间推移,无极的双膝以下已渐渐化为泥土,无法站立,这代表着,距离他复生的日子已经很近。 浮曦也做好万全准备,时刻守在无极身边,寸步不离,一双眼睛就长他身上。 这个时候,回来了一个本不该回来的人。 伏天河长发披散,柔弱无依的垂荡在脸颊旁,为他的俊美添了一丝苍白凄楚。他面容憔悴,嘴唇几乎毫无血色,走进来时,身躯颇有些摇摇欲坠,而他勉励支撑。 浮曦吓了一跳:“伏天河——怎么回事?” 无极亦是担忧:“怎么瞧着这般虚弱?快,快坐下来,坐下来歇一歇。” 伏天河弱柳扶风地落座,浮曦上去扶他,他便顺势靠在浮曦肩上,端的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 宁杳一片恶寒。 只听他说:“惊鸿山那头形势严峻,情况愈演愈烈,我倾尽全力,还是弹压不住。” 浮曦皱眉,为他整理凌乱的发丝,柔声道:“你这么辛苦,还要强撑。上次问你,你应该跟我说实话才是啊。” 伏天河眸中闪过一丝无声的冷光。 他看一眼浮曦:“上次?” 他离开之前,并未去找她。 浮曦也不是责怪他,便没多说:“以后不要再逞能了,我将神力渡给你,你坐好。” 伏天河垂眸,眼珠轻轻转了转,暂时压下情绪,手掌搭在浮曦肩头,有气无力地撑 着身体:“谢谢你,浮曦。” 无极目光忧虑:“他们几个要镇守东南西北,轻易动不得,连你都如此,若月姬过去,我怕她应付不来……” “不必她过去,我还是会去,不然我不放心,”伏天河回绝,喘一喘气,目光望向浮曦,“但我需要帮助,让浮曦跟我一道去吧。” 无极犹豫。 浮曦更为难:“伏天河,我要看着无极,无极很快就要复生,离不得人。” 伏天河一怔。 这一瞬间,纵是恶鬼也茫然,像是没想到浮曦在他与无极中的选择,他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低头,神色完全变了。 方才伏天河靠过来时,宁杳就嫌弃地跑出来,上一边蹲着,此刻只有她的角度能看见伏天河的眼神:他几乎快要吃人了。 但是,当他重新抬起头,眼神只剩脆弱无助和一层薄薄的泪光:“……那我怎么办?” 浮曦道:“不是还有月姬吗?” 伏天河的脆弱僵硬在脸上。 好半天,他说了句:“你要我和月姬一起去?” 浮曦觉得很正常:“是啊,每每外出,你们总是搭伴。” 对,确实如此。 可今日,他格外不愿听:“我与月姬一起,你可以吗?” 浮曦笑了:“有什么不可以?月姬陪你,你就不是孤立无援,我很开心。” 伏天河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帮我吗?” 浮曦连忙解释:“不是!我答应了无极,要照顾他。” 伏天河慢慢侧脸,神色落寞至极。 无极从没见过伏天河这样,可能因为受伤疲累的缘故,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也许,他确实太艰难,太无助:“伏天河,是不是有什么事须得由浮曦才能完成?” 伏天河道:“是。” 浮曦忙问:“怎么回事?” “惊鸿山的暗毒凭神力,不是不能解决,但那暗毒由黑暗滋生,畏惧光明,若天地时明时暗,终究不得根治,所以我想——” 他转头看浮曦,慢慢道:“浮曦能与我同去,身为光之神女,为那里长悬光明。待到将暗毒完全决除后,那里的生灵不再恐惧黑暗,此事才算圆满解决。” 浮曦咬住下唇:“原来是这样。” 伏天河握住她手:“只有你能救他们。” 浮曦双手交握,陷入两难:一方面,她听到这里,恨不得即刻动身前去惊鸿山,拯救苍生于水火;但另一方面,她应承无极在先,君子一诺,如何反悔失信? 无极一眼便知浮曦心中所想,更为伏天河的周全大义心折:“浮曦,你不必顾及我,我这边是小事,没什么打紧。我将记忆放在手边,再给自己留一张字条即可。” 浮曦不放心:“你复生后记忆全无,如新生幼婴,无人照看不行的。” 无极笑道:“好办,月姬此刻应当无事。我请她来,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浮曦点点头。 伏天河的目光在他二人中间慢慢转一来回,手掌上移,按压在心脏处。 手掌下,是比平常更剧烈几分的撞击,好像有一团火,从内向外,烧灼在肌肤。 他看向无极。 无极微微一怔:“伏天河,怎么了?” 伏天河霎那间调整好表情:“我很抱歉,搅和了你复生的事。” 无极笑容如清风:“你还是这么客气。客气的有点过了啊,伏天河,咱们是至交好友。朋友之间,说什么抱歉。” 伏天河微微一笑,语调缓慢,慢的有些奇异:“我觉得,当感到抱歉的时候,就该立刻说出来。否则……” 否则? 无极等着听,浮曦也望着他 他说:“我会觉得很遗憾。” …… 浮曦,从五彩霞光中诞生,伏天河则脱胎于伏天之水,两人的神力皆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强大。半盏茶十分,到达惊鸿山一带。 这里几乎是人间炼狱。 小时候,宁杳了解过惊鸿山流水暗毒之事,大意是讲五官如流水,但具体怎么流水的却记载寥寥。各类古籍上大多数的侧重点,都放在浮曦陨落这件事上,关于这场炼狱般的暗毒,它的细枝末节,早就成了未解之谜。 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是何等的毛骨悚然: 还没进村,在山脚下的山道旁,撞见十几个向外奔逃的人,为首的穿粗布短打,嗓音闷且浑厚,是男人的声音:“光!光!郑伯说,翻过前面那道沟,有一种不知名的虫子,虫子会发光!有了光,我们就有救了!” 为什么他嗓音闷呢,因为他的嘴不在脸上,而是在侧腹那里发出的声音。 事实上,他整张面容,也只有光秃秃一片。 为首之人再开口时,声音从膝盖下的布料发出:“阿福!阿喜!你们谁还能看见路?我眼睛流到后背去了!” 他身后的十几个人,或面容光秃秃,或还剩一只眼睛,或者一个鼻子、耳朵。总之,没有一个人有完好的五官。 天际上边缘浅浅一线红,那是上神之血发出的微弱光芒,这里的黑暗,即便浮曦亲至,都照不透。 浮曦浑身冰凉,双手往外一撑,强大而圣洁的神力骤然扩散在天地之间,一片皎洁明光,如火般点亮大地。 光芒散开的瞬间,那十几个人身躯一晃,只见他们的眼睛,鼻子,耳朵,从脖颈处的衣领下迅速流回,爬上脸庞,安然无恙地呆在原本该在的位置。 第66章 伏天河道:“我想让她爱…… 这股黑暗的力量邪门且强大,浮曦与之对抗许久,直到脸色泛白,才勉强将最后一点黑压回天际。 不过,天空也不是澄净的浅蓝,而是灰蒙蒙的雾白色。 但好歹见了光亮。 成百上千的村民向这边来,道上挤不下那些人,后边的几乎看不到浮曦真容,只朝这个方向跪拜叩首。 他们脸上的五官已重新归位,只是还不太灵活,有的眼珠僵硬,有的翻转不停,嘴巴里讲的话含糊不清,但所有人的神色,都是劫后余生的恭敬与感激。 浮曦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你们不要怕。” 她声音很轻,但毕竟是创世神女,这句话被送入每一个村民的耳中。 “是神女!神女施恩了!感谢神女护佑!” “感谢神女护佑!” 一两个磕头声可能不显,但成千上万以头撞地声音,山林里回荡着闷闷回响。 浮曦很苦恼:“伏天河,怎样才能让他们回去休息?” 这句话只有他二人能听见。 伏天河低头,目光冷淡。 他什么都没说,抿一下唇,随后抬手,一道光芒 闪过,人群中有人提议:“我们不要在此吵嚷叨扰神女,都回家去,各自点香为神女祈福。” “是啊。” “有道理……” “神女在上,若有任何吩咐,请随时召唤大家!” 他们又说了几句,小心翼翼散去,如潮水退境,这里安静许多。 浮曦累极了,看人都走了,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扶着山石慢慢靠坐。 坐到一半,身子陡然一轻——伏天河一言不发上前,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起,沉着脸,向避风的山洞口走。 进了里面,本该放下浮曦,他低头看见那一地杂乱脏污的石块,双臂紧了紧,没松开,稳稳抱着人。 浮曦疲惫的外在表现,是困的睁不开眼睛:“伏天河……” 她甜净的嗓音在耳边,伏天河眉目先是一软,而后重新冷厉。 他垂眸,眉心几乎拧成一个死结:“我说过,我用神力可以帮他们压制流水暗毒,此事不急于一时,你何必消耗如此多的神力压制黑暗?” 浮曦原本安心靠在伏天河肩膀上休息,听他这个语气,直起身体瞅他。 伏天河道:“看我做什么?” 浮曦低头去碰他的唇。 伏天河侧头躲开:“你干什么——” 浮曦道:“你不开心。” “什么?” 浮曦道:“我想让你开心。” 伏天河怔愣,长睫上下轻动:他想起来了。 一时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抱着浮曦,看见她满是担忧、关心的明澈双眼,默默转眼。 浮曦道:“伏天河,从我驱散黑暗开始,你就一直不开心。是我什么时候惹你讨厌么?” 伏天河脱口而出:“我不是讨厌你,我是——” 是什么?他说不上来。胸腔中像有一只大手死命的拧,拧的他心烦意乱,拧的他想翻转天地,想桎梏眼前人的双手,遮挡她的视线,甚至破开她的心脏,将她心里装着的、那些与他无关的东西全部掏出去。 也许吧,也许这是讨厌:“你应该听我的话。” 浮曦浅笑:“原来你是因为我没听你的话,才对我生气的吗?” 她劝:“你不要跟我生气,我不是不尊重你。因为导致这场流水暗毒的,是那股黑暗力量,这是根源。你用神力压制,不仅永远没有尽头,还会不断的消耗你;而且,你的方法有先后顺序之分,治好一个人,后面还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那些排在后面的人,要多挨很久的恐惧和痛苦。” 伏天河不知道,他的神色,真的一点一点松缓下来。 浮曦又解释一遍:“我真不是不尊重你。” 伏天河语气低柔:“我知道。” 说完,他自己先怔了一下:抬手摸一摸喉咙,像是疑惑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从这发出来的。 浮曦道:“我有点困。” 伏天河思绪当即断开,只去接她的话:“困便休息。睡吧。” 浮曦摇头:“不能睡。” 伏天河噎住。 半晌,他说了句:“浮曦……你睡吧。外面有我看着,没事。” 浮曦仍然固执:“不能睡。睡了就没有光了。” 伏天河道:“还有我。” 浮曦道:“那你会很辛苦。” 伏天河手指一颤,喉咙中像糊了一层结实的胶,令他说不出话。只随自己心意,横在浮曦后背的手臂向内紧收,让她依在自己胸膛。侧脸向她歪去一点角度,轻轻挨住她毛茸茸的发顶。 “浮曦,你喜欢我么?” 浮曦道:“喜欢。” 他又问:“喜欢无极么?” “喜欢。” “月姬呢?还有其他的人,还有……天地苍生。” 浮曦道:“都喜欢啊。” “最喜欢哪一个?” 浮曦本就又困又累,听他说这些,更困:“没有最喜欢,都一样喜欢。” 伏天河:“一定要选一个呢?不用那么大的范围,我和无极之间,选一个呢?” 浮曦选不出来:“都一样啊……” 伏天河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如果你只能跟一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选了这个人,就再不可以见另一个人,你会选谁?” 浮曦想了想:“选无极。” “……为什么?” 浮曦有理有据:“因为选了一个人,就不能再见另一个人。无极虽是神躯,可他复生有危险,不能出差错。我若永远不能见他了,那不行。伏天河你不一样啊——” “就算我永远不能见你,我知道你平平安安,会把自己照顾好,就能放心。” 伏天河闭上眼睛。 若不闭,他只怕她会看见他双眼中压制不住的嫉恨和戾气。 “伏天河,我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你考虑的事情,是很重要、很对的事情。” 猝不及防的,浮曦低低说。 伏天河心神尚乱,勉强回复:“什么事?” 浮曦道:“光明由我独自掌管,确实不妥。” “我应该想到让天地光明循复永存的办法,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我没有承担,却让你来操心……”她摇摇头,很认真,“这不行的。” “你不要再伤神,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我来解决此事。” 伏天河想都没想:“不行!” 浮曦困顿的眼中浮现疑惑。 伏天河:“……不行,不行。” 他望着她的眼睛:不久之前还在盘算的事情,到这一刻,竟完全抗拒:“不行,浮曦,我不同意。” “你高兴睁眼,就睁眼;你累了要休息,就闭眼。天地的光明都由你带来,你有权处置,你是最有资格给或不给、给多少的那个人。” 浮曦:“可是……” 伏天河打断:“你不亏欠任何人。” 浮曦笑了,摇头:“伏天河,你今天怎么了?这可不是你的格局。这和亏欠没有关系,为生灵造福,不是我们一直追求的吗?” 伏天河眉心深深拧起。 太久没回应,浮曦轻轻扯扯他袖子。 伏天河勉强打起精神,对她笑了一下:“是。” 看了眼地面,他脱下外衫铺在地上,这才放下浮曦:“你在此休息,我出去看看。” 她脸色很苍白,他看一眼,再看一眼,挪不开目光。终于抬手摸了摸:“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我们再说。等我,好么?” 浮曦先点头:“好。” 又说:“我有些没力气,你过来点。” 听到这话,伏天河英挺漂亮的眉轻蹙,不假思索靠近浮曦。 浮曦很干脆地碰了下他的唇珠,说:“刚才还没做完。” 伏天河如被施法,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说:“伏天河要开开心心的。” “嗯。”伏天河胡乱应了声,几乎 落荒而逃。 *** 宁杳一直在外面等,等到伏天河出来,便跟上去。 她有种预感,这事快走到结局了。来此一遭,她想彻底洞悉伏天河与月姬的阴谋,还浮曦一个公道。 就在浮曦的吸力达到顶峰,她快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看见伏天河停住脚步。 山崖那边,走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意料之内的人。 月姬向前后张望一圈,低声问:“如何了?” 伏天河沉默不语。 月姬催道:“怎么了?不顺利吗?” 伏天河看她:“你那边怎么样?” 月姬得意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团光亮,那光晕晃晃漾漾,正是无极的记忆。 伏天河压制了很久的杀意,终于放肆流淌在眼角眉梢。 他伸手捏起这段记忆,冷眼注视很久,慢慢翻转手掌,让这段记忆被托在掌心,旋即眉心狠狠一拧,手掌随之用力攥紧! 记忆霎时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破败棉絮,滚落在地,随风飘摇,再聚不成完整一团。 月姬道:“这下你满意了。浮曦呢?我要的呢?” 伏天河道:“你回去吧。” 月姬立刻皱起眉:“你什么意思?我遵守承诺,帮你解决无极;你可答应过我,会让浮曦饱尝情伤之苦,供我服用!” 伏天河淡淡道:“我食言了。” “你——” 算了,争辩又有什么用,他这个人,集天地至恶于一身。作恶之于他,就如同水粮之于人类,他离不开作恶,也无时不刻不在作恶。 食言……也算一种作恶吧。月姬咽下恼火,软了语气:“到底怎么回事?前面铺垫了这么多,浮曦不是很信任你吗?为了你来到这里……” 第67章 仿佛能看见浮曦在笑,和…… 伏天河一路快行。 快到浮曦所待的那个山洞时,步伐渐渐慢下,直至停在洞口不远处,低头看一眼自己手掌。 掌心一片焦黑痕迹,这是灵力外化,又强制收回的痕迹。微微发烫,闪烁的灵光如有生命,在手掌上跳跃不息。 伏天河垂眸,几个呼吸间,掌心痕迹渐渐转淡。 他方才,是真想杀了月姬。 杀了月姬,他二人所谋之事,世上再无人知晓。他不必忌惮她有一日要揭开他的真面目。 ——之所以不杀,倒不是不忍,而是一旦月姬陨落在此,浮曦必然知晓。这里能杀得了月姬的人,他首当其冲,证据指向太明显,他不可能犯这个蠢。 伏天河深吸一口气,目色淡淡,放下重回白皙的手掌。 不急。月姬必须死。日后总有机会。 调整好心情,伏天河重新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向山洞走去。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倏然闭眼,身躯发颤不止,闭合的双目下,眼珠急速转动。 很久很久之后,伏天河猛然睁眼。 他目光澄净,一片茫然若失的清明。顿顿看了四周好久,怎么都回不过神——他为何会在此? 最后的记忆,是为惊鸿山的村民医治流水暗毒。这暗毒离奇可怖,像天生压制他,无论如何也趋不尽,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在村民身上强行压制。 似乎是……他终于体力不支,骤然昏厥。但醒来后,为何在惊鸿山脚下的林间? 而且,天色还这么亮。 一念及此,伏天河身躯猛地一震,眉头比意识更快一步拧起,灵识扩散感应:就在前方,浮曦果然在此! 伏天河当即顾不得疑惑,骤然发力向山洞急奔。 ** 虽然伏天河说他盯着,浮曦也不敢闭目休息,将压力都堆在伏天河身上。 此事到底是自己失职。 她不敢久坐,怕迷迷糊糊睡着了,世间又被黑暗笼罩,便站起来绕着山洞一圈圈慢走: 究竟有什么办法,才能让光明与黑暗均衡交替?光明时,天下应大亮;而黑暗笼罩,也不可完全漆黑一片,须亦有一线光亮。 伏天河以体内鲜血制造光亮,她既是光明化身,她的血,会不会更有用处? 可是血液并不清明,比起眼睛投射的光芒,会让世间陷入浑浊…… 等等,眼睛? 浮曦脚步一顿,茫然目色渐转清明,浅浅喜色漫上眉梢。 伏天河说过,眼睛是见光明所在,他考虑用他的眼睛为世间带来光亮。那么比起他,自己岂不更适合? 念头刚起,便被山洞口一阵匆匆脚步声打断。 浮曦回头,一见是伏天河,目光自然变作温柔钦佩:“外面怎样了?天上的黑暗没反噬回来吧。” 伏天河上前。 “没有……”他目光上下三两遍,低声道,“你怎么会来,不是答应我在司真木林等我?” 浮曦微愣:“你叫我来帮忙。” 伏天河茫然摇头:“我……” 没有啊。 就算他支撑不住,也绝不可能向浮曦开口。他明知无极这段日子会复生,是至关重要的时刻,浮曦必要陪在身边,怎么可能为难他们两人? 况且,就算再难,他也不忍心将浮曦卷入这种黑暗之中。 伏天河思绪混乱无比,喃喃问:“是我亲口与你说的?” 浮曦点头:“是。” “无极呢?” “无极也知道。” 伏天河张了张嘴,哑声道:“我是怎样说的?浮曦,你复述给我。” 虽不理解此刻追究这个有什么意义,但伏天河要求,浮曦没有多问,只将当日他所言所行说与他听。 伏天河如遭雷击,脸色难看无比。 风吹过,他后背的冷汗一阵沁沁凉意。 “浮曦,你听我说……” “伏天河,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我想到啦!”浮曦先一步抓住伏天河手腕。她太开心了,以往他二人同时开口,她都会先让步,听伏天河先说,可这一次,她难掩激动: “我想到光明和黑暗永远均衡的办法了!” 伏天河:“……你想这个做什么?” 浮曦看他:“因为……因为光明被我一人掌控,不妥当。最好有秩序,有规律,生灵万物才能太平。” 伏天河沉声:“谁说的?” 浮曦道:“你啊。” 她浅浅一笑:“我决定了。我要为苍生献祭我的眼睛。” 伏天河如被当胸捅了一剑,脸色迅速灰白,瞳仁颤抖——那么甜净的声音,说的是世上最恐怖的言语。 “浮曦……” 伏天河勉强找到思绪,双手一把握住浮曦肩头,定定看她:“你听我说,你现在听我说:无论之前我讲过什么,都把它忘掉,你只听我现在说的——” “光明掌控在你手中,是天地之福,你本就有秩序,有规律,无需献出自己的眼睛,你为天地带来的光,就是最大的福泽。” “而我……” 要说吗?说什么?说,他身体里有一个血口獠牙的鬼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掌控他的灵魂,披着他的皮囊,哄骗他倾慕的神女? 要说,一定要说。他既是危险,她必要远离:“浮曦,我不是好人……我曾对你说的那些,都是在误导你!你莫要再相信我,莫要再与我见面。” 浮曦早被他说蒙了:“伏天河……” 他说的她一时片刻理解不了,但他的痛苦显而易见,浮曦不假思索,踮脚上前。 伏天河几乎要碎掉,一把捂住她唇。 “不要,”他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他整个人向后退,如满地碎片,风一吹,就飘飘摇摇:“浮曦对不起……对不起……” 拉开距离后,他最后看一眼仰慕的神女,语气凄凉破碎,也斩钉截铁:“是我,一直在骗你。” 说完,伏天河转身,大步向外奔去。 天光大亮,天空上翻涌着浅灰色的层云。 光明之外,是还没有散尽的黑暗,如同野兽放弃狩猎,缓缓退场的身躯。 有一道疑问扎进心脏,撕开血肉,不得到一个答案,鲜血就会永远奔流不止。 伏天河举起手。 风静云停,水定山沉。 天空上光明之外,那浮浮沉沉的灰白雾气渐渐聚拢,重新堆积成黑暗的形态,阴阴压顶,似有卷土重来之势。 原来如此啊…… 伏天河轻轻笑了,笑容沉痛苦涩,旋即仰头,向天哈哈大笑。 打开天地的是他,毁灭天地的是他;救人的是他,杀人的是他。一面行善,一面作恶。原来,那股势均力敌,无法战胜的力量,是他自己啊。 他怎能忍受? 伏天河闭上眼,忽然双手向上举起,数道金光在他周身迸开,如同一把把金色利剑,剑尖皆指向他。 他毫不犹豫,双臂一齐向下陡沉,那无数金光长剑得到指令,随他动作齐齐向他刺去! 万剑凌迟的痛苦却并没落在身上,伏天河肃然睁眼,不可置信回头望去—— 浮曦单手立掌,在半空中的手掌一旋,消弭他所有力量。 伏天河绝望喝道:“浮曦!你不要管我!是我——” 浮曦只是很柔软地看他。 她手上没停,纤细的手掌翻开,以指作笔,在空中写下一道禁令,外圈收圆,带着一层轻柔的温度打进他体内。 “浮曦!!” 浮曦道:“伏天河,你是不是太累了?我送你回去。” “这里交给我,我一定会做好一切。” “你是最宽容善良的神,我很清楚。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相信你。” 伏天河泪如雨下。 浮曦道:“我绝不允许你在我眼前自尽,我以光明之力在你体内种下一道禁令,你永远都不可能自尽。” “好好休息,有我,一切都会好。” …… 伏天河猛地睁开眼睛。 清凌凌的林木清香不复往日的沁人心脾,带着层冰凉的寒意,如同毒蛇,寸寸爬上他的脊梁。 这不是惊鸿山,是浮曦的司真古木林。 伏天河长发凌乱,血红的眼睛四下扫视:她不在,她不在这,她没有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见过月姬之后,回去找浮曦,在半路便不省人事,他是神,怎可能如此脆弱?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从来没—— 伏天河眼珠陡然僵直。 ……是他体内另一个人出来了? 那个窝囊的废物,那个温吞的草包!他去见了浮曦,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自己跑回来,把浮曦一人丢在那里?! 在满腔愤怒的、阴毒的情绪中,还夹杂一道他不愿承认的恐惧:自己对自己,最是了解。长久以来,他们在睡梦中轮换交替,从未发现彼此存在。如今,他已然警醒,对方难道还能蒙在鼓里吗? 必然不会。 他会对浮曦说什么? 浮曦、浮曦…… 伏天河一脚踢开挡路的茅竹椅,满目阴沉向外走。 一出门,他如坠冰窟。 其实外面并不冷,相反,还暖洋洋的。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明晃晃的耀眼光亮,炽热,明亮。 看见它,仿佛能看见浮曦在笑,和他打招呼,说,伏天河,要开开心心的。 伏天河双膝一软,骤然失力,如烂泥瘫倒在地。 第68章 “他在亵渎你。” 浮曦一个人下山。 轻软绫罗荡在她身上,她好像一瞬间就瘦了许多。衣带飘扬,却不似从前那般翻飞如蝶,清凌凌的,像快要消融的透明雪花。 她双眼上缠了一层轻薄的透明绸布,绸布下眼眸闭合,鸦羽般的长睫卷翘,安静又乖巧。 虽然看不见,但有神力傍身,加之心头轻快,脚下步伐依然欢快灵动。还没到山腰,在崎岖陡坡上,浮曦慢慢停下脚步。 她道:“月姬?” 月姬就站在她身前山路尽头,闻言垂眸,很久后,轻轻嗯了一声。 浮曦微笑:“你怎么也来这了?无极复生结束了吗?他一切都好吧。” 月姬不答,说:“浮曦,你为什么自挖双目?” 浮曦道:“为世间光明与黑暗的交替秩序。” 月姬道:“是谁告诉你,要你把眼睛挖出来。” 浮曦摇头:“没有人说,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月姬道:“不。有人引导。” 温暖的日光倾洒在林间,一片金光灿灿,月姬沐浴在金光中,步步向前,如同行走在光芒中的鬼魅,身上的恶意冒着丝丝青烟,丝毫不加掩饰: “如果不是伏天河,你又怎会想到这些?怎会落得双目尽毁的结局?” 浮曦微微皱眉。 月姬见她神色,停顿片刻,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待她反应。 浮曦道:“月姬,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同为创世神,心中所思应当相同。如今你看我,竟只能看到我自毁双 目的结局吗?” 她是真的不明白,语气中只有不解,没有任何反感:“你看,天上有了永远的光明,世间生灵,再不必畏惧永沉黑暗,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你更该为我感到高兴啊。” 月姬微微张大嘴巴,目光呆滞,盯着浮曦。 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高兴,”月姬道,“我很高兴。不过,浮曦,我想对你提出一点点……不成熟的建议。你两只眼睛在天上,的确很明亮,很温暖。但是过犹不及,永远的光明,对于苍生来说,也就永远得不到休息,这也并非是件好事。” 浮曦微微一笑。 低头想了一会儿,重新仰头,一手指天,轻声道:“你看。” 天上明晃晃的亮光,正逐渐西沉。 暮色四合,清冷暗夜悄悄笼罩。山间枝头,一轮皎洁柔亮的银盘悬于九天。 月姬喃喃:“这是……” 浮曦道:“我的两只眼睛,灵力相等,同样明亮炽热。如若都悬于天空,便如你所说,过犹不及。所以,我将其中一只切割下大半,只留一点微末光亮,如此天地在暗夜中,不至于迷失于一片漆黑,便足够了。” 月姬:“好,好。真好。” 那轮素光,清清冷冷,光晕柔和而不刺眼,正如同眼前神女,低眸浅笑,从容不迫。 月姬道:“既然是你的眼睛,你的光亮,可想好取什么名字?” 浮曦摇摇头:“还是由无极来取,他才是帝神。” “可惜。无极没机会了。” 浮曦眉心一跳,上前两步,语气不安:“这是什么意思?” 到此刻,月姬终于回答了浮曦最开始见面问她的问题:“无极复生结束了。” 顿了顿,又说:“他很不好。” 浮曦急道:“他哪里不好?” “人废了,记忆也没了。还活着,就是……” 月姬特意停了一下,鼻尖轻动,忽然深嗅一口气,露出如获至宝的满意神色:“就是与一具躯壳无异。” 浮曦明快的神色渐沉,一向欢喜开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隐约痛苦:“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她一着急,上前好几步,山路崎岖坎坷,她关心则乱,脚底被石头绊了一下,身形狼狈一晃,险些摔倒。 月姬冷眼看着,顿了两息,才上前扶住她手臂。 凑近她耳边,声音轻柔:“是伏天河害了他。” “伏天河?” “是。” 浮曦摇头:“我不相信。” 月姬道:“他不仅害了他,也害惨了你,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最喜欢的,就是带上温良纯善的面具,将人骗得团团转,等他玩够了,你们也都被伤的体无完肤。” 浮曦道:“不可能,他不是这样。” 她慢慢摸索上月姬的手,这双手,在开创天地时,她们也曾拉过无数次:“月姬,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月姬笑了一下。 确实,以浮曦单纯的心性,怎么可能听一面之词就深信不疑。尤其是,伏天河的坏话从她这个“好朋友”嘴里说出来,对于她来说,既复杂难解,又不愿相信。 她说:“我一直都是这样。不仅是我,伏天河亦然。我们在你面前,不过演戏罢了。” 浮曦沉默,看样子,还是不信。 月姬凑到她耳边:“你跟我来,我带你看看,你这位至交好友伏天河——他的真面目。” …… 她们二人进入村子。 这些时日,村民都知晓浮曦的救命之恩,见她出现,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对她行跪拜大礼。 眼见她并肩而行的也是位衣着华丽的貌美少女,定然也为上神下凡,口中高呼感恩神女护佑,叩头不已。 浮曦弯腰,亲手扶起一位年迈的老奶奶,请众人起身。 月姬在旁旁观,冷不丁用手指一个年轻男子:“我问你——” 男子忙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诚惶诚恐:“请神女垂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 “一个男人,用嘴唇,碰女人的嘴唇,这代表着什么?” 年轻男子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一时卡壳:“呃……” 月姬道:“你直说就是。” 男子道:“那,那这两个人,一定是夫妻啊。男子亲吻女子,就是,就是表达爱慕……吧……” 月姬道:“有没有可能不是爱慕?有没有可能……”她不动声色看一眼浮曦,“只是玩。弄呢?” 倒是也可能有。 男子抿唇:“说不好,若不是夫妻,又没定下婚约,那就是轻挑孟浪,肯定不行,很不尊重姑娘家。” 月姬看浮曦一眼,进而笑问:“有没有可能,是这个男人在向女人表达友情,盼望她开心的意思?” 这一回男子答得很快:“这怎么可能呢?男人亲吻女人,怎么可能是友情嘛。” 月姬笑:“二人不是夫妻,男子又用这样的话术哄骗姑娘家,多次索吻,你说说,这男人怀的什么心思?” “这不是欺负人吗!”不等男人回答,一个大姐先忍不住了,“这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死!要是在我们这出这样的人,早就戳脊梁骨被骂死了!” 月姬微微一笑,没再说话,拉起浮曦转身走了。 她们又去了另一个村子。 同样的对话,男人女人,给出的答案都大差不差。 直到走完三个村子,夜已至深,空旷的街道上再无一人。 月姬端详早已沉默的浮曦,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他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应当没忘吧。你现在还觉得,他没有羞辱你吗?” 浮曦低声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我会向他问清楚。” 月姬笑了:“你问我也是一样啊。难道你没发现,你们二人之间的细节,我全都一清二楚吗?” 浮曦道:“我们二人之间的任何事,都坦荡无愧。伏天河视你为友,向你诉说,很正常。” “那得是伏天河对你所做之事,都是在尊重你的前提下,”月姬歪着头,长眉上挑,“但是,他在亵渎你。” 浮曦沉默,侧脸像一抹苍白的魂魄。 月姬继续:“浮曦,你不要固执了。伏天河与我,本身就是利益同盟,要不然,我们怎么会一同定下计划,来对付你呢?” 浮曦深深皱眉。 她神色里没有恨,也没有怨:“为什么要对付我?” 月姬道:“因为伏天河本性至恶,作恶之于他,就如同人要呼吸;而我,我视你为盘中餐,已经很久很久啦。” 浮曦道:“你们把无极怎样了?” 月姬不答,冷着眉眼探入怀中,捏出一把灰白粉末,对着浮曦一扬。 浮曦怔忪伸手:那些粉末落在她手心,从她指缝间滑落。 她喉咙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蹲在地上慌慌张张摸索,摸到了那些碎成渣子、所剩无几的记忆碎片。 “无极……无极……” 月姬立刻深深吸气,无比餍足。 她目光下至,看着狼狈的浮曦:“熟悉吗?这捏碎记忆的手法。你应该不能认不出,这是你好朋友伏天河所干吧?” “还有,你对抗那股黑暗力量时,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浮曦双手顿住,发丝颤抖。 月姬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所察觉,可你的心太明亮了,没有一丝阴暗,所以即便察觉,你也丝毫不去怀疑。” 浮曦艰难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会亲自查证。” 月姬又连续几口吸气,垂眸道:“你很快就明白这些都是这么。别怪我,因为伏天河对我动了杀心,只因他想隐瞒我与他勾结的一切,继续骗你。但现在,我已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没有机会了。” “既然骗你这条路已走不通,那么,他会和我一起杀了你的。你现在这么虚弱,我二人联手,大约也有九成胜算?” 浮曦按在地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终于一根一根慢慢攥紧。 她轻悬身躯荡开数尺,手指点在自己眉心红宝石上,用力下按。 第69章 原来人黯淡疲累的眼睛,…… 这一掌,浮曦用尽全部力气。 力量之强,触到头盖骨只觉柔软脆弱。 伏天河毫无闪避,她手掌落下的模样,在他眼中几乎变成慢动作——每落下一毫,寸寸过往,在他心间如走马之灯。 “伏天河,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你这伤拖了些时日,很疼吧?” “你这么辛苦,还要强撑。上次问你,你应该跟我说实话才是啊。” “你不要跟我生气,我不是不尊重你。” “伏天河要开开心心的。” 要开开心心的。 他闭上眼睛。 不会了。他还没有彻底理解开心的含义,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永远都不会开心了。 “砰”地一声,浮曦重重拍在他天灵盖,伏天河身子向下一顿,双目僵直。 好久后,汹涌的、暗红近黑的血慢慢流下,不多时便染红半边脸颊,如同修罗鬼刹。 伏天河安静跪在地上,头颅一点一点慢慢低下,弓着脊梁,鲜血挂在他长长睫毛上,渐渐凝固成一颗欲落不落的血滴。 浮曦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终于支持不住,摇摇晃晃后退几步,摔在地上,神识从沉默安静的伏天河,扫向如一潭死水的月姬。 额头中心的红宝石,因嵌进肌肤留下一线血丝,漫过鼻梁,渗进唇角,浮曦慢慢抿了下唇。 她也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还剩这最后一点,用来做什么好呢? 浮曦手撑在地,想了很久,慢慢坐直身体,双手结印,灵动的光芒从她身上扩散,旋转飘扬在伏天河月姬他们三人之间。 那就,解开他们三人的神脉相连吧。 浮曦侧头,善良的那个伏天河醒来,还要继续做上神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用力支撑身体站起,摇摇晃晃向后走,每走一步,身上便有光点散落下来,如同烧干的余烬,星星火点,风一吹,便熄灭成了灰。 越走越远,直到走到黑暗尽头,完全被黑暗吞没。 …… 宁杳在最后的时刻一直是乱的。 大概黑暗侵袭的力量令浮曦太痛苦,也侵蚀她的心智,她时而旁观,时而落在浮曦的视角上。 但直到浮曦离去,义无反顾走向黑暗,她就被锁在浮曦身体里,再也没办法去看一眼伏天河和月姬最终的结局。 但她知道,此事还没结束。 伏天河没了一条邪恶的命,还剩一条命,算不得死;而月姬,在上古传闻里,她和伏天河分明一同陨落在九天玄河的源头,那个被称作阿鼻道的地方。 她死了么? 宁杳用尽全力回头—— 朦朦胧胧间,只看到月姬死气沉沉的身躯渐渐化作泥土,而泥土巨堆的尖端上,有一只手,缓慢破土而出。 …… *** “杳杳?杳杳?我谢天谢地,你醒了耶!” 宁杳一睁眼,看见五福来那张福气满满的笑脸,对着她连连拍手:“好好好,太好了!你真棒!真棒!” 宁杳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拉她,打断这源源不断的情绪价值:“我睡了多久?” 五福来:“八天。” “这么短?” 五福来无语:“大姐,你还嫌短啊,我们都提心吊胆哆哆嗦嗦的,用了各种方法,也叫不醒你 。要不是宇文行一个劲劝我们别上火,我们早满嘴大泡了。” 说着摇头感慨:“也就是他说别上火,令人信服,叫人放心。” 要不如此苍白无力的劝词,谁能听得进去。 宁杳说:“你们处的挺好啊。” “还行吧。” 宁杳嘿嘿一笑,爬起来:“福来……” 五福来伸出一只手:“停,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甚至知道你要问的顺序。你耗费了太多神力,少说点话吧。来,让掌事神伺候你。” 她大手一挥,撸了撸袖子,转头从床尾抱起两盆菩提,摆在宁杳手边。 十分专业地介绍:“因为你长姐早早用至阴的兰亭蛇胆解了龙阳之毒,身体情况非常好,当时你带出她的精元,攥的死紧,我们谁都拿不下,把你长姐靠近你之后呢,精元就被她自动吸收了。现在,她已经把你的表弟宁玉竹放出来,两个人的情况都很稳定。” 宁杳立刻笑弯眼睛,抱起两盆菩提挨个看了看,手指在半空犹豫了下,点点菩提青翠欲滴的根节枝茎。 好开心呀 长姐第八茎节多出的枝蔓已经消失,看上去漂亮又正常,宁玉竹这边滋养的也不错。 宁杳笑吟吟抬头看五福来,两只手一起竖大拇指,往前一举。 五福来轻描淡写拍开她手,继续:“落神锁倒了。这回锁眼被毁,苍渊彻底成了死牢……就是吧,这牢房结不结实,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在它坍塌之前,崔宝瑰这个捡漏王,把苍渊那个霸主和他的狗腿子都杀了——倒让他捡成个大功臣,我服了。” “然后,你记不记得,咱们进洞之后,苍渊就有点类似于地动?等你罩上那个骷髅头后,苍渊摇晃的更加明显。后来出去,你晕倒没看见,苍渊完全陷落了,除了逐风盟的龙,剩下那些没来得及杀的苍龙都化成了灰。所以,现在这不仅是一座彻底封死的牢笼,囚犯也都死绝了,双重保险。” “还有那些法器,令整个神界束手无策的法器,也随之化灰,连渣都不剩。” 宁杳听得连连点头,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五福来压根不给机会:“你脑袋上那个头骨……不好说,你昏迷之后,它渐渐变成透明,到现在完全看不到了。反正,说不好是消失了,还是完全透明,你觉得呢?” 宁杳道:“看不见了还管他,爱咋咋吧。” 五福来佩服:“杳杳,你们菩提真是带着一种微妙的死感,每当我钦佩于你的这种“差不多活着就行”的美好品质,你总是能刷新这个上限,让我更加佩服。” 宁杳一笑:“这也不重要,我还想说——” 五福来道:“风惊濯回来了。人没什么事,就是……” 她顿了一下,又说:“没事,都挺好的。” 宁杳不放过:“就是什么?你说你这句话,让我怎么相信没事?你快说全,要不我抓心挠肝的。” 她倒不是担心,五福来的神色并不忧虑,只是有些古怪。 五福来道:“这怎么说呢……目前谁也不知道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去哪了,问他,他也不说,可能跟你能倾诉吧。而且,他胸口的烹魂锥……不见了。不过人好好的,言行举止都正常,没看到有任何拔出必死的前兆。” 宁杳一下子精神了:“这么好?” 五福来凑到宁杳耳边,道:“偷偷跟你说——这是我自己想的,没跟别人说过:我甚至觉得,烹魂锥是归位了,认可山神为主。因为山神的神力,绝不可同往日而语。所以,本来是催命夺命的法器,因祸得福,倒成了天大的好事。” 宁杳眨眨眼睛,放在被上的手无意识划了两下,轻轻握紧呗角。 “还有一个,嗯……现在风惊濯给我的感觉是啥呢,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但你硬要说他变了,又没变,反正……就是挺说不上来。” 自己毕竟跟风惊濯不算很熟,变不变的,宁杳更有话语权:“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因为没深入了解过山神,对这方面的把握,不太足。你自己看吧,我也说不好。” 宁杳点点头,若有所思。 五福来看她:“一会儿他回来,你跟他聊一聊就知道了。其实他失踪没有多久,你昏迷后不到十二时辰,他就回来了。这些日子,就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你。” “就刚刚,那些没化灰的苍龙——你应该知道,叫风无止的那一群,有事找他,他才离开这么一小会,换我守着你。” 宁杳点头:“哦……” 五福来挑眉,盯着她:“杳杳,你这边……没什么事吧?怎么我看你,感觉不像简单昏迷一场呢?” 宁杳斜睨她:“福来,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不得不承认——你看人真准。” 那么,她对于惊濯的所谓“个人看法”,应当比较客观。宁杳抿了下唇,双手交握。 五福来:“你承认不承认的,所以发生啥事了,继续说啊。” 宁杳松开手,抓了抓头发:“有点复杂,我得理一理。等我理清了,跟你们几个一起说,要不我得说好几遍。” “好啊。” 宁杳摸摸鼻子,探身向外瞅了瞅,做贼一样确认一圈,压低声音:“山洞里那些事,你没跟别人说是不?” 一听这个,五福来脸色沉了沉,对着宁杳眉心狠狠戳了一下。 宁杳炸毛:“干嘛戳我?” 她抬手揉了揉,真不是她说,她眉心朱砂痣是天生的,但随着五福来刚才动作,竟然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五福来道:“我真是疯了我答应你。” 宁杳问:“所以你肯定守承诺了吧,对吧?” “嗯。是。” 五福来双手环胸,瞪了宁杳半天,无奈叹气:“我是答应过你,会替你保密,但还是觉得,这件事你找机会和风惊濯谈一谈。个人建议,你的身体状况,该让他知道。” 宁杳仰头看天花板:“我想一想。” 门口由远及近传来几声交谈,宁杳和五福来对视一眼,齐齐向那转头。 房门虚掩,外面的声音能听得很清楚。 崔宝瑰道:“你们就放心吧,苍渊里又不是人人都有罪,有罪的都成灰了,你们和他们又不一样。” 风无止道:“你们都这么说,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那个……宁姑娘,哦不是,气运之神醒了吗?方不方便探视?” 第70章 天下苍生面前,唯一私欲…… 风惊濯又心疼又好笑,不知她怎么回事:“杳杳,有什么事你与我说。” 这么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还让他活么。 宁杳清清嗓子:“你……” 风惊濯全神贯注恭听。 宁杳顿了一下,说:“惊濯?” 风惊濯心说真是栽了。随着她言行举止,一个停顿,一个眼神,真是让他上天入地走一遭:“嗯,杳杳,你说。” 宁杳慢慢开口,但是眼睛不动,如同探寻什么一样,看他脸上细微的变化:“惊濯你……你去哪了?我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你。” 风惊濯沉默一下,道:“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开始,找不到回来的路。” 宁杳揪紧被子一角。 风惊濯望着他,又慢慢笑了:“在那边睡了一觉,做了个梦。醒来就回来了。” 宁杳慢慢“哦”了一声。 低头一会,说:“我也做了个梦。” 风惊濯心脏一突。无他,他从小到大,都在不断品尝“失去”,对于失去的预知力,比其他任何情绪都更加敏。感。再加上,他确实曾失去杳杳,这种敏察,几乎到达顶峰。 此刻,他看着她,心和大脑一同为他拉响警报:他感觉,她好像离他有些远。 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的是手,风惊濯拉住宁杳的手,拉住一只还不够,他一只大手,将宁杳两只手都拢在掌心:“杳杳。” 宁杳低头看一眼,抬眸:“怎么了?” 怎么说呢?要说“我觉得你对我有些冷淡”或者“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风惊濯咬一下唇,露出一个笑:“你再跟我说说话。” 宁杳道:“惊濯你的烹魂锥是怎么拔掉的?靠不靠谱?以后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风惊濯道:“应该不会。” 宁杳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风惊濯笑道:“杳杳,我读了这么多书,默了那么多古籍,这样的情况还是有把握确定。” 宁杳点头:“对,你确实懂得比较多。” 风惊濯几不可察地蹙眉,目色担忧注视她。 宁杳挪了挪身子,看上去是向上靠,坐的更稳;但实际上却离风惊濯远了一些。 风惊濯冷汗都快下来了,虽然宁杳什么都没说,也没对他怎么样,可他就是很害怕。 从情感上,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抱在怀里,抬起她脸颊,让她只看着他一人,或者求她回抱自己,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小越好;从理智上,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是面对杳杳,他从来都是缩手缩脚的胆小鬼。 提心吊胆不知多久,好像只有一个呼吸间,却觉得无比漫长,才听到她又说了句:“惊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的暗号?” ……他们之间,有暗号? 风惊濯在宁杳的古灵精怪面前,只能甘拜下风,献上他的诚恳和老实:“我们没有定过暗号。但是,如果你想说什么,我可以试着应对。” 宁杳问:“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哪里?” 风惊濯道:“玄月仙踪的地牢。” 宁杳道:“不对。” 风惊濯没任何犹豫:“不可能不对。” 宁杳看他半天:“……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风惊濯道:“你说要我别动。” 这句纯属白问,宁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那么久的事了。 风惊濯语气软下来:“杳杳,你在考我?” 他莫名其妙,还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考我?我又没有失忆。” 宁杳说:“你确实没失忆。但是……” 算了算了算了,她搞不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试探方法,曾经做山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高岭之花一样的领导,一向都是直给。 宁杳索性掀了被:“我要下地,站着说。” 风惊濯哪敢忤逆她,乖乖让开地方。 这就对了,脚踩在地上,人如一节翠竹般站着,感觉气势拔地而起:“你没失忆,这个我信。可你自己不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吗?福来都看得出来,崔宝瑰那个大嘴巴,肯定贴脸开大,当着你面都说过了吧?” 风惊濯沉默的时间不长:“杳杳,这个我可以——” 宁杳道:“你还是风惊濯吗?” 风惊濯骤然抬眼:“我当然是。” 宁杳道:“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说你不知道。” 风惊濯望着她,神色有点伤心,还有点委屈。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浮曦神女的转世?” 风惊濯垂眼。 宁杳目不转睛看他:“如果是,那我是怎么转生的?虽然说,老解教导我长大,没领我见识过太多世间险恶,但我也感受到了那么点……阴谋的味道。” 风惊濯道:“杳杳,你是浮曦神女一缕碎魂转世。但怎么转生的,这个我确实不清楚。” 他也说是。 苍渊是伏天河身躯所化,浮曦就是世间唯一一把打开他心门的钥匙,她是浮曦的转世,这很合理。 宁杳点点头:“你印证了我的猜想,那这个问题过。” “你呢?你还是风惊濯吗?你宇文行的逆回法阵转去了上古时期,是不是?” “是。” 宁杳说:“那恢复了伏天河记忆的风惊濯,还是风惊濯吗?” 风惊濯被她问得哑了声,百口莫辩地张张嘴:“我是啊……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是?我是风惊濯,只是风惊濯。” 宁杳最大的好处就是直白,死也让人做个明白鬼:“那你刚才怎么那么看着我?” 风惊濯不知她指的是什么:“我……怎么看的?”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沉在浮曦的记忆中,虽然我知晓她身上发生的事,也知晓自己大概率是她的转世,但我并不觉得我就是她,那种感觉……就像在看别人的记忆一样。” 宁杳低头想了一下,继续道:“我在浮曦眼睛里,看到伏天河是什么样子。你的眼神简直和他一模一样……就是特别软,特别深,特别怜惜——你从来都没怜惜过我,我很不习惯。” 尤其是刚才他进来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一件易碎的琉璃,那简直和伏天河最后跪在地上,被浮曦打碎天灵盖的最后一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风惊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宁杳还没说完:“所以,话我得说到前面——我不当替身的。” “如果你不是风惊濯了,也别把我当成浮曦。” 风惊濯开口之前,先仰头看看天花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要不然他觉得他会气死。 调整好情绪,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才开口:“宁杳,你知不知道你从山洞里走出来,身上有多少血?你知不知道自己伤的很重?你昏迷了八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你可以去照镜子,看看 自己脸色什么样子。” 就是现在,她给他委屈受,他看她,心尖也是疼的:“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 一开始,她是落襄山山主,他只是她救回的一低微妖族,他看她,又敬又佩,怜惜这样的情绪,只怕是亵渎了她; 后来在神界,他惭愧痛悔,只恨不得被她一剑杀了,赎清自己的罪孽,哪敢流露一丝一毫的怜惜; 等到了沧渊,她毫不开窍的模样,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快快乐乐的,简直要把他气死。他倒是想怜惜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怜惜该安放在何处; 风惊濯深呼吸好几次:“谁把你当替身了?” 宁杳迟疑:“那你为什么那么看我?你看我的眼神,和伏天河看浮曦的一模一样。” 风惊濯面无表情:“所以你觉得,我那样的目光,奉与的人是浮曦?” 宁杳:“是吧。” 苍天可鉴,她这辈子就没被人垂怜过,或者说,没承受过如此直白的垂怜目光。整个人都很懵。 懵过之后,再看风惊濯,前后一联想,得出一个荒唐的结论——他是伏天河转世,而且已经觉醒,所以他才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风惊濯低叹:“你真是不让我活。” 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守在她床边,煎熬地看她一天天消瘦,脸颊清减的挂不住肉,每次握她的手,都那么无力,每一时每一刻怎么挺过来,他都不敢回头看。 宁杳没听懂:“我怎么不让你活?” 风惊濯道:“我以为那天在幽冥水上,我们两个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怎么忽然跨度这么大?宁杳回想:“说的很明白了?啊对呀,确实说的很明白。” 她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家,他说要,这多明白的事啊; 问他可不可以亲他,他说可以,她就亲了,这没毛病啊; 讨论喜欢他这个事,她还列举了那么多她是怎么喜欢他的,天底下都没有比她说的更明白的人。 风惊濯看宁杳那样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能把他气死:“我明白了,怨我,我落了一句话没有说,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才羞涩难言——我不说,指望你自己懂,是不可能的。” 听听,听听他这咬牙切齿的语气,怎么?还是她的不是了:“你现在又在说什么东西——” “宁杳,你听好了。” 风惊濯盯着她,字正腔圆:“我喜欢你,我说的喜欢,就是那天我们在幽冥水上,你对我的那种喜欢。是对妻子的喜欢;是对所有亲人朋友的喜欢加在一起,还要多的喜欢;是独一无二,非你不可,没有人任何人能替代的喜欢;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天下苍生面前唯一私欲的喜欢。” 宁杳气焰全灭,因为这一串话,还有点蒙。 第71章 “但你怎么没有亲我呢?…… 宁杳脸颊腾的烧起来:“风惊濯——你会不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风惊濯道:“会啊。可我有什么办法。” 宁杳:“怎么就没办法了呢?说这么肉麻的话。” 风惊濯:“……” 他弯下腰,微微歪头注视宁杳:“我倒是想。我之前就没说。哪知道你还没转过弯,不这么说,你得什么时候才能懂。” 宁杳从不内耗,直接指出风惊濯的不妥:“你看,你也承认你之前没说,那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得说。” “幽冥水上,我们是说了很多话,可那基本都是我说的呀。你啥都没说,就同意和我回家,同意让我亲,答应我会平平安安的——不就这几个事吗。” 人,怎么可以不表达?指望别人猜中。 猜中倒好,没猜中呢?哪有直接说来的稳妥、万无一失。 宁杳还找到了占理的立场:“惊濯,你以后有什么情况,你就早点说,要不多耽误事。尤其是大事……你只爱我?” 这话真的没听过,好新鲜,好好听。 风惊濯:“对,只爱你。” 宁杳扑哧笑出来:啊,真是太美了,好顺耳。 不过,美哉之余,她提醒:“以后你要注意,不要做锯嘴葫芦。” 风惊濯道:“我错了。” 宁杳很大度:“知错就改。” 风惊濯似笑非笑:“我改。我哪敢再犯,再来一次,你误会我把你当替身,不理我,这日子还怎么过?” 宁杳:“说的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是,你没欺负我。我欺负你。” 说完,风惊濯拦腰抱起宁杳,转身向床榻方向走。 把她狠狠丢在床上的心都有,但看她血色淡薄的小脸,终究还是疼惜占了上风,轻手轻脚放她下来。 宁杳问:“这是做什么,还让我躺着?” 风惊濯面无表情看她,此情此景,他连举止中的欲念都没藏一藏。可她,清澈冷静的一双水眸,没有羞赧,更遑论害怕。 澄净的简直像一条小溪,下意识就想维持君子模样,不敢把欲望叫她映了去。 他服了,谁叫他这么喜欢她。 风惊濯“嗯”一声,沉静下乱跳的心脏:“刚才不敢违逆你的心意,才让你下地的。你老老实实躺好,别动。” 宁杳讨价还价:“我刚醒,躺不住啊。坐着行不行?老老实实的。” 一边说,一边往里蹭了蹭,拍拍床沿:“你坐下说。” 风惊濯看一眼:“别了,这样的行为很不礼貌。你才记我一笔仇,再记一笔,我受不住。” 宁杳大为震撼:“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她也不劝了,直接伸手扯他腰带,勾着他坐下:“不记了不记了,刚才那笔也给你抹掉。” 风惊濯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坐下,但也没看她。 宁杳便凑上去:“惊濯,你又生气啦?” 风惊濯转头:“你不是老老实实的坐着?” “我挺老实的呀,”宁杳拽来棉被围在自己身上,两只手在棉被下面揪着,如同一个粽子,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这样行不行?是不是看上去特别老实?” 风惊濯不予评价。 宁杳道:“惊濯,你喜欢我,你之前怎么没说呢?” 风惊濯抿了下唇,哭笑不得。 宁杳又道:“所以你答应跟我回家,并不是只为成全我的心愿,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要跟我回家的?而且还是……那种喜欢,就是,那种。” 那种。哪种? 她算是把他所有脾气磨没了。 宁杳还没完:“但你怎么没有亲我呢?我还挺想亲你的。可我看你,好像并不热衷。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想亲我。” 风惊濯倏然转头。 漆黑的眼眸里,如同亮着一盏深暗烛火,清幽冷冽。看得宁杳心里发毛。 合理的质疑还是要提出:“你这是什么眼神,让我想起大家对我有意见、反抗我的统治的时候。喜欢怎么能是这样的眼神?” 风惊濯低头便吻。 还有什么可跟她说的? 他一手箍紧她后腰,一手捏住她下巴,让她仰头,而他唇齿微张,长驱直入。心中又恨又爱,连呼吸的机会都不想给,只想掠夺,索取。他教不会的,不如让这个吻去教。 感受到她喘。息渐重,一会向左试探,一会向右试探,想找一个空档呼吸口气,但始终不得成功。唇齿间发出呜呜的声音,手扒上他胸膛欲推。 不用睁眼,也能感到她清亮目光,含着薄泪看他。 应该让她长长记性的,应该狠下心,给她一个教训,再也不敢说出“他不想亲她”这样冤枉委屈的话。 心中发狠地想着,嘴唇却一松,慢慢离开,还给她呼吸的空间。 算了吧,他怎么舍得。 她再怎样欺负他都好,捏圆捏扁,予杀予夺,他心甘情愿在她股掌之间。 宁杳重获自由,舔一舔嘴唇,嘿嘿一笑。 她这一笑,风惊濯那点委屈也全散了:“笑什么?” 宁杳说:“你真是风惊濯啊,就算恢复了伏天河的记忆,也是风惊濯?” 风惊濯已经学会了,该回答的,绝不含糊:“是风惊濯。” “哦……” “杳杳,伏天河的一切,他这个人,这条命,记忆,情感,在他彻底死亡以后,就都结束了。” 他摸摸她的脸,低声道:“我来到这世间,是风惊濯。爱的是宁杳。” 如果从一开始,他带着伏天河的记忆来到这世界,看见宁杳,或许会因为她是浮曦的转世,对她生出别样情愫; 但是,他这个人,灰暗苦涩的前半生空空如也,直到遇见宁杳,才被光充实,被赋予风惊濯的意义。 他是完整的风惊濯,是她一个人的、私有的东西。 宁杳眨眨眼睛,小声问:“嗯……惊濯,浮曦神女最后杀死伏天河……这个事,你怎么看?” 风惊濯道:“杀得好。” 又说:“杳杳,你应该已经清楚,伏天河是善恶同体,共体双生。他体内邪恶的人格,以作恶为生,如若不死,必定还会为祸苍生,这与他心中是否生情没有关系,他就是个彻头彻尾恶贯满盈之人。” 宁杳点头。 风惊濯柔声道:“而且,那是浮曦上神和伏天河之间的事,与你我无关。我承载了浮天河的记忆,可我并不认为我是他,你连浮曦上神的记忆都没有承受,就算是她的转世,你也只是宁杳而已。” 他这样说,宁杳彻底放松下来,一把掀开被子,双臂缠上风惊濯脖颈:“啊,果然是我们家濯儿,这下我就放心啦!” 她说:“刚才我醒,问到你的时候,福来跟我说你挺好的,就是感觉哪里有点变化,又说不上来,我心里顿时就七上八下的——因为我自己经历一圈,联想到你和伏天河的长相,就怕你变成伏天河,风惊濯就消失了。那我不就没有风惊濯了?我一想,就有些难过。” 风惊濯眉眼深深无奈,轻轻点点她脑门:“你到现在才放心啊。” 又把她拉下来,抱在怀中,宽大的袖袍遮盖在她身上:“刚才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老实坐着?才老实了多久?” 宁杳有理:“开心嘛。这谁坐得住?” 风惊濯道:“开心就好,以后不许说难过。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宁杳一笑:“嗯!” 她在风惊濯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干脆窝在他怀抱里:“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打算?惊濯,你知不知道嫮彧以各式各样的身份下界,在你身边折磨你,吸食你痛苦这事?” 风惊濯道:“我知晓。” 宁杳道:“伏天河是创世之神,死而不僵,在苍渊重生,应当是他灵魄聚集,诞生了你,可是嫮彧得知消息这么快,你刚刚出世,她就迫不及待赶来,品尝你的痛苦。” 一开始,是给他找了一对狠心的父母,还杀他们亲生儿子,让本就心黑手毒的两人更加的本加厉地做践他。 然后,又让他到逐风盟,体会短暂的温馨快乐,为他日后被家人抛弃的痛苦,做甜蜜的铺垫。 在苍渊的痛苦,她吃的满足,便开始寻找各式各样的方式来制造各种维度的痛苦,从幼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永不停歇。 风惊濯低头,对上宁杳的目光,微微一笑,揉了揉她头发:“怎么这么看着我?没事的。” 宁杳坐直了些:“惊濯,你小时候,是不是每天都很委屈,很疼?”是不是连一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初见时她想,总会有一两个正常人,不去欺负他吧?现在才知道,嫮彧变换着身份在他身边,又怎会让他体会一丝一毫的温暖。 风惊濯低笑:“也没有,最多只是想,我怎么那么倒霉,每次挨打都有我。” 宁杳抱住风惊濯的腰。 他心底一暖,被她抱着,他竟也大胆洒脱地回忆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穿过眼帘前的重重血幕,回到记忆深处,唯一一次抬眼正视慕容莲真的场景。 他终于看清她眼底的厌恶,痛恨,还有隐藏在深深情绪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也终于明白,她从诸多酷刑加身,过渡到践踏他的尊严,折磨他的精神,却始终不敢把他变成真正男宠的原因。 她怕他。 风惊濯低头蹭了一下宁杳的侧脸,将她揽紧,深深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闭上双眼。 宁杳低声:“惊濯……我觉得我,是被特意制造出来的。” 风惊濯猝然睁眼。 “你出世之后,怎么就那么巧?过了一千年,我也出世了,我们年龄相仿,相遇,相识。嫮彧她……最爱吃的,不就是情伤的痛苦吗?” 第72章 “什么痛苦,不给她吃,…… 嫮彧,有没有可能就是月姬? 意识还沉浸在浮曦脑中时,她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 当然有可能。 宁杳道:“当时无极出事,只有月姬在他身边,也许她偷学到了无极的复生之法。因为我看月姬最后一眼,她虽死犹生,在泥土中伸出一只手。” 说到这,她看了风惊濯一眼。 月姬当时大概率并没有死,伏天河也没有死,他还有一条命。他们两人,应是按照记载所言,双双陨落在九天玄河的源头,阿鼻道。 但那是浮曦身死之后的事。 而阿鼻道之后,月姬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换了壳子作为嫮彧,暂时不得而知。 风惊濯看宁杳的模样,知她心中所想,柔声道:“后来的事情,等日后再与你讲。其实不是什么好故事,等你哪天闷了,我当笑话讲给你听。” 宁杳很不满,用手肘撞他一下。 风惊濯身子一晃,唇角上扬。 宁杳道:“什么笑话。满口胡言,我不喜欢听。” 风惊濯跪得也快:“我错了。” 她还不知道他么,大约是伏天河善良人格苏醒后,结局太惨烈,他顾及着她,不愿意把不好的事情说给她。 宁杳顺顺风惊濯的头发,掐一把他脸颊:“不管她是月姬也好,是月姬的女儿也好,总归,嫮彧这个人和月姬一脉相承,毫无神性。” 风惊濯点头。 无论是作为伏天河和浮曦,还是风惊濯与宁杳,不仅为自己,更为承受无妄之灾的天地苍生,新账旧账,都该一笔不少,一并清算。 风惊濯颔首:“月姬一族,表面上的规矩,是不可刻意制造痛苦,底下人的人或许遵守,但嫮彧这千万年来,不知生出多少祸端。曾经她与伏天河形影不离,一同作恶,尝到甜头,怎可 能罢手。” 宁杳认同:“像她这样的上神之身,身边已无压制她的人,伏天河浮曦都已陨落,无极为她所控,她想要多少痛苦,就能制造多少痛苦。” 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两人的想法高度一致:这样一颗毒瘤,私欲到了极致,若不根除,灾难还会不断发生。 风惊濯握着宁杳的手,低头思索间,轻轻揉捏:“我们回去,先与无极炎尊商定。” 宁杳也是这么想。 无极曾葬送在月姬手中,如今的无极炎尊,要么毫不知情,要么无能为力。 但是,回想进苍渊之前,在帝神殿和无极炎尊的对话,宁杳倒是更偏向后者:“惊濯,我观察无极炎尊的态度,对于嫮彧下界作恶之事,他未必丝毫不知。还有,那只金色神鸟……” 风惊濯眉目一柔。 宁杳继续:“我觉得它甚至比无极炎尊知道的更多,当年伏天河将神鸟留给浮曦,浮曦离开前,又托付给无极。无极记忆被夺,可是它却未必,月姬也许没注意到它。” “那日我从帝神殿出来,它见我担忧,主动飞去司真古木护着太师父他们……我想,若是没有它坐镇,嫮彧也许会对他们动手。” 伏天河的痛苦是无上美味,她念念不忘多年;那浮曦的痛苦呢?想必更没少惦记。 即便他们现在所谈句句紧要,风惊濯还是分出心神,摸摸宁杳头发:“杳杳,我绝不再让她动你,她不可能在你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宁杳瞅他:“你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风惊濯失笑。 宁杳仰头:“什么痛苦,肯定不给她吃,我们两个也不是厨子呢,给她香成这样,吃起来没完了。把我们当盘菜的人,不掀了她的饭碗,她就没脸。” 风惊濯道:“杳杳我发现,每次要做什么事,听你说完,感觉已经赢了一半。” 宁杳纠正:“这就是你缺乏自信的表现,我说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们已经赢了。” 风惊濯忍俊不禁,低头笑了半天,倾身在她颊边吻了吻。 又道:“我和你想法一样,无极炎尊有他的打算,但作为帝神,必要权衡斟酌,将嫮彧连根拔起,如同将苍渊连根拔起一样困难,没有完全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 宁杳微微后仰,目光上下扫扫风惊濯:“惊濯,你的神力应该不可同往日而语吧?” 风惊濯仰头向天,眨眨眼睛:“为什么忽然这么酸?” 宁杳又气又笑,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你是在嘲笑我吗?!” 风惊濯不敢躲,笑道:“冤枉。” 宁杳很不甘心地摸了摸脸,什么都没摸到,最多摸到一手空气:头骨就这么没有了,浮曦神女,只是带她体验了一把她的人生。 怎么能这样,都是转世这么亲密的关系,就不能再给她体验一下她的神力? 风惊濯还在笑看着她:“别摸了。” 宁杳悻悻放下手。 他笑意更深,点点她脑袋:“杳杳,你就不能转个弯想一想?我是你的信徒,我的神力,就是你的神力。你可以号令我,我什么都答允,这和操纵自己的神力有什么区别?” 宁杳道:“那多不爽。” 又很嫌弃地看他一眼:“山神大人,你不要把自己贬低好不好?什么信徒,你好歹是个神。” 风惊濯失笑:“做你的信徒,怎么就成贬低了?我骄傲的不得了。” 他还骄傲上了。 宁杳瞪他一眼,双手环胸,向上看了一会,说:“反正,不管咱们神力如何,嫮彧这个人断不能留。因为她一己私欲,多少人葬送在她手里。那些本不该发生的惨剧,日后绝不能再发生。” 说完了,她自己点一下头,肯定自己,然后侧脸看风惊濯。 风惊濯很温柔地笑,说:“你我心意相通。” …… “那个……我想说,你要不再说一遍?你想……打谁?” 圆桌一圈坐了五个人,崔宝瑰第一个发出灵魂质疑。 宁杳耐心回答:“嫮彧。” 崔宝瑰捂住嘴,揉了半天下巴,转头看五福来。 五福来一直在石化,偶尔眼珠转动一下,也是比较呆滞,有种在想“我是谁我在哪”的感觉。 再看宇文行……算了,他没什么可看的。宇文行永远都是那一副老神在在的微笑模样,反正他都知道大结局,跟他没什么可说的。 崔宝瑰道:“我请问宁杳,风惊濯,是不是苍渊覆灭这件丰功伟绩,给了你们两个莫大的自信?你们——就是,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宁杳道:“没有啊,我也觉得难入登天。” 崔宝瑰摇头:“不不不不不,气运之神大人,你谦虚了,你们还是……比较狂的。” 他转头,充满希望地看风惊濯:“山神,我觉得你至少比杳杳稳重。” 风惊濯道:“这是我们共同的意思。” “……” 宁杳看一圈众人:“我昏迷这段时间,通过浮曦神女的遗骨,知道上古这些隐秘,刚才也和大家讲过了。月姬无恶不作,又无人能治,更变本加厉,若放任她无法无天,最终天地的悲喜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没错,从身为神的本质来说,确实应该严厉打击此等丧心病狂的行为。 可是打击之前,先自检下自身实力,是个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五福来反应过来,抹了一把脸,戳戳宇文行:“时神,我还是比较想听听你的意见。” 哦,不,不是听意见:“……想听听你怎么劝退他们。” 宇文行微笑:“掌事神,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五福来:“……看来你决定要一起冲了。” 宇文行挑眉:“掌事神,你不必因我不跟你同一个阵营而遗憾,你后面也是一起冲的。” 五福来下巴微掉。 宇文行很肯定地点头:“咱们大家都是一个阵营。你别看崔兄现在满口拒绝,最后属他冲的最欢。” 五福来很不敢置信地转头向崔宝瑰。 崔宝瑰比她还不能相信:“我说,我的宇文朋友,你的轮回术不是破损了点吗?会不会失灵啊?” 宇文行不能接受这个质疑:“怎么可能失灵呢?我轮回术独步天下,登峰造极,那点破损早修复了。”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宇文行的权威还是很保质。 他这个态度摆在这,大家也不好说什么:不为别人,也为自己。不能让未来的自己回想现在,显得太怂,太没脸。 宁杳一听宇文行开口,就总想问一句,虽然知道他有规矩,但问一句也不打紧,没有就没有呗:“宇文行,这次能给个提示吗?” 宇文行微笑:“杳杳,你指望我给你讲大结局呢?” 宁杳略感失望。果然,人生没有捷径,都得自己闯。 扭头瞅瞅风惊濯:嗯,惊濯虽然在自信方面,比她稍微差一点,但是气场稳定的程度,她还是要多多揣摩学习。 风惊濯感受到她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他目光落回宇文行脸上:“你还一直没有处决宇文菜,不知方不方便让我们见一见他?” 宇文行摸着下巴,赞叹感慨:“惊濯,你还真是会挑帮手啊。” 宁杳睁圆眼睛:卧槽,是啊,没有宇文行,还有宇文菜,她怎么就认死理? 肯定是宇文行的光芒太强烈了,她总不记得宇文菜也是有那一二点本事的。 “当然方便,我没杀他,就是因为他这一生最后一场对话还没到来,”宇文行说,“不过我们修习轮回术的人,从一开始,记忆就被封死,没有办法直接徒手取记忆。” 风惊濯道:“我知道。” 第73章 宇文菜笑道:“你会死在…… 夜深,风急。 苍渊除了落神锁坍塌,其他地方也日渐灰败,行将就木的躯体, 处处空洞,风一号,像鬼哭一样。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逐风盟一个临时落脚地。逐风盟伤亡惨重,条件好一点地方,都匀给受伤的同胞养伤用,能用来羁押宇文菜的地方,就剩一个小小的窝棚。 听他们要审讯,风无止挺不好意思的,说要挪个好屋子。 宁杳拒绝:“你忙你的去吧,太客气了也。审个宇文菜,哪用的着多好的条件啊。” 想想那个宇文菜,又说:“好屋子给他他也不配,窝棚挺适合的。” 风无止搓手:“你们都是上神之躯,那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宁杳说:“也不是喝茶谈天。你别操心了。”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然而,瞅了瞅宁杳,唇一抿,走了。 劝走了风无止,风扬旗又进来了:“宁……杳……能聊聊吗?” 宁杳问:“你怎么拉那么长音叫我名字?” 从对方神色看,是不好意思叫她“杳杳”,又叫不出口“气运之神”,叫名字呢……还有点不礼貌,但硬着头皮拉出个名来。 风扬旗答不出来,跳过这个问题:“所以能和你谈谈么?” 宁杳迟疑,看一眼外面,风惊濯还等着她一起审宇文菜:“我还忙着呢。” 风扬旗有点失望:“我就说两句。” 宁杳:“那你快说。” 得了准许,风扬旗踮着脚跑进来,关上门,左看右看,迅速窜到宁杳身边。 宁杳莫名其妙:“你为什么偷感这么重?” 风扬旗道:“因为我要说的这个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只能跟你说。主要是……你们都是神,义父他们再大的本事,也大不过你们……跟义父说没什么用。反正,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跟你说了,你——” 宁杳:“你赶紧说。” 风扬旗便不铺垫,开门见山:“你昏迷的时候,看着挺严重的,掌事神说你在里面对抗阵法受的伤,可是外伤很快都好了,内伤又查不出来,所以惊濯兄长用了很多办法唤醒你,其中不乏苍渊的土方法。” 宁杳听着不对劲:“他怎么回事?什么土方法?是不是伤自己的身体了?” “如果只是放点血,也不算大伤。但是我那天看见,他制造血魂阵寻你的失魂……阵本身没问题,只是为了寻你,他放了血。他的血是紫色的。” 宁杳皱眉:“紫色的?” 风扬旗道:“那么浓郁纯净的紫色,只能是紫骨针。” 紫骨针……虽然对这东西没有很深了解,但猜的到,一定是个危险邪恶的法器。宁杳沉吟:“你告诉我,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如何?后果有多严重?” 风扬旗摇摇头:“客观来说,它不是个坏东西,就是——人中了紫骨针之处,会变成天底下最滋补的一味药。而他,他将紫骨针内化,那么他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味滋补品。” 宁杳皱眉:“那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风扬旗道:“本来没有生命危险。但若被人盯上,就不好说了。” 想了想,她说:“不过,这东西本就是心怀不轨之人不择手段研制出的。紫骨针一种,哪怕肉体凡胎,滋补的功效都比潜心炼制的丹药强盛许多,可抵十年之功。如果是惊濯兄长,那这功效,不知翻了多少倍。” 所以现在他这情况,也许会被人盯上,补身子? 也对,滋补品,还是天底下最强的滋补品,谁不想补啊。 宁杳摸了摸脑袋,感觉压力很大:这痛苦是个菜,现在整个人都变成滋补品了,他们还要对付嫮彧这个千万年的老妖神呢。 “反正……我就是想……”风扬旗一咬牙,“我想拜托你保护他!不要让他落入坏人手里,天下会大乱的。如果、如果以后真有什么意外,惊濯兄长陨落的话,那就千万别留下他的躯体,一定要……让他灰飞烟灭。” 前半段,宁杳听得挺动容,到后面都自叹不如:“你这觉悟也太高了吧,你是做神的料子啊。” 风扬旗抿抿唇:“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宁杳一笑,“我肯定会保护他,我天生保护人的命,最会保护别人了。至于你后面说的,什么陨落、灰飞烟灭的,不可能发生。” …… 宁杳出来找风惊濯,他倒是又乖又君子——老老实实等她,还不偷听。 她一个熊抱:“风惊濯!” 风惊濯失笑:“又要干嘛?” “见宇文菜去?” “嗯。” 他低头看看搂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就这么去?” 宁杳嘿嘿笑:“那怎么了,我乐意。” 她的话拌着甜意痒到他心坎里:“扬旗和你说什么了?忽然对我这么好,又搂又抱的。” 宁杳拍他一下:“不是,你这个人——我对你别的好,你不记得,就搂搂抱抱在你眼里才算好是不是?” 风惊濯就笑。 宁杳说:“那好办,既然如此,以后我啥也不干了,再也不给你捏肩捶腿,端茶倒水了……” 不是,她什么时候给他捏过肩捶过腿,端过茶倒过水?她哪长得像是会干这些事的样子? 风惊濯微微挑眉看宁杳,宁杳毫不心虚的把话说完:“……就每天就搂着你抱着你。” 风惊濯认可了:“行。这是你说的。” 宁杳惊呆,他还挺喜欢:“是是是,我说的。唉,谁让你是个天下第一好的宝贝呢,被我捡到了。要不是你这个宝贝搁这,风扬旗能跟我低头?能行礼?老老实实叫大嫂?” 吹完她感慨:“没想到有一天我也当上大嫂了。” 风惊濯问:“你没事吧?” 宁杳撇撇嘴,摇头晃脑。 风惊濯喜欢的移不开眼,她闹,他便笑。 直到宇文行找过来。 他无语但礼貌:“我说,大哥大嫂,我在窝棚口站半天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吧?啊?” *** 宇文菜精神状态尚可,头发散乱,面色沉沉。 窝棚四面漏风,门口放了一小桌案,案上烛火被微风吹拂,晃动两下,火苗微弱如豆,几乎近无,下一瞬又恢复如常。 烛火虚晃的光影在他脸上折出明暗界限,眼珠一动不动,像深渊阴鬼。 听见动静,宇文菜没抬头,只说了句:“你们来了。” 宁杳看一眼风惊濯和宇文行,率先开口:“宇文菜,你也精通轮回术,知道我们的目的,咱们就别浪费时间寒暄了。” 宇文菜道:“为什么不浪费时间寒暄?你们还有很久的命可活,而我就只剩这两柱香。我多说几句,不行吗?” 宇文行道:“不行。” 宇文菜目光一顿,旋即如刀般扎在宇文行身上。 “不用这么看我,你明知道没用,你的命已经定死了。按照命运的安排,说完最后的话吧。” 宇文菜微微一笑,向后抻直身体,仰头道:“按照命运的安排……” 多可笑啊。 修习轮回术,难道就为了看破命运后,接收命运的安排? 他周身的气度渐渐松弛,以前看到宇文行、听他说话都觉得愤怒,此刻也成一潭死水,激不起情绪的任何波动:“我输了。但宇文行,你也没有赢。” 宇文行道:“我从来都没与你比过什么,何来输赢。” “那就和命运比比看,”宇文菜淡淡道,“我抗争过,虽败犹荣。你呢宇文行,永远都是命运的奴隶。” 说罢,他哈哈大笑,笑了许久才渐渐停下,咽了口唾沫:“宁杳,风惊濯,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你们去找无极炎尊,很顺利,他早就想除嫮彧这个祸害。” 嗯,这条差不多真。 “但是呢,他最后也没帮上什么忙。” 这条……不好说吧。 “你们阵营中,能手不少。但没有风惊濯。毕竟伏天河这个人,前世今生,都与月姬狼狈为奸。” 这 条纯扯。 “但你们会赢。嫮彧最终会死在你们手里。” 这肯定的,这绝对真的。 “只是,你们这边,会死两个人。” 这……宁杳咬唇,这不好说真假。他们要做的事,确实是很危险就是了。 “还有。”宇文菜顿了一下,抬眸,“还有些话,我只对宁杳说。” 宁杳看他一眼。 很快转头,冲风惊濯和宇文行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风惊濯长眉微拧,脚下没立刻动,低声:“我在外面等你。” 宇文菜道:“外面不行。我只与宁杳说的话,你无需听见。” 风惊濯没动,宁杳拉他手:“你先回去,我和他谈谈。” “杳杳……” “没事的,他还能把我怎么样啊。他说什么,我还不告诉你嘛。” 宇文行也道:“走吧惊濯。” 风惊濯目光在他两人之间转一个来回,迟疑着缓步退出。 宇文菜等了很久,确认风惊濯离开走远,才缓缓道:“宁杳,下面我说的,你最好不要告诉风惊濯。一旦他知道,你们就永远走不到杀死嫮彧的结局。这个祸害,便会永无尽头的祸乱天地,再也没有能与之抗争的人——你可要听好了。” 说完,他一面唇角弯起,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宁杳垂眼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洗耳恭听呢。”他前面说的真真假假,这会单独谈话,应该是真话。 宇文菜向后靠,目光上下扫。 说:“宁杳,你会死。” 宁杳抬眸,心中一片冷静:她隐约猜到了。 第74章 “我还欠你个洞房花烛,…… 风惊濯一连几日都在做同一个梦。 惊鸿山下的村庄里,他在冰冷土地上睁开眼睛,身边血迹如小溪蜿蜒,弯曲向前没入黑暗。 看着那泓鲜血,忽然脑中倾灌如同铅块一般的记忆,沉重坠落,撕扯每一寸神经,几乎将他整个人撕碎。 他呆呆抬手,摸到一手未干的鲜血。 “浮曦……浮曦……浮曦!” 痛苦的嘶嚎划破夜空,天上的月亮也为之震颤。 他跌跌撞撞爬起,跑出几步,脚下不稳狼狈摔倒,跌了半身泥土,身边是一片暗红血迹,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人形。 盯着那一地血腥,他眼眸渐渐暗沉阴戾。 月姬…… 他嘴唇血色渐失,瞳仁急颤,杀意与自厌在眼中流转,按在地上的五指张开,青筋凸起,指尖深深插入地下泥土,忽而成拳,狠狠抬起砸落,直至手掌血肉模糊。 先救浮曦,无极。 然后,杀月姬,再诛自己。 他咬紧牙,泪珠簌簌砸落,晕开在泥土中,勉强撑起上下各处无一不痛的身体,踉踉跄跄向黑暗尽头追。 追了好久好久,地上血迹从深浓渐变为暗淡,清楚又残忍地昭示着他追随的人生命渐渐凋零,连鲜血也要流干了。 他泪流满面。 直到大地颤动,巍山摇晃,天河欲倾,在黑暗尽头,终于看见心心念念的点点光芒。 她纤瘦苍白的身躯笼罩在那光芒下,只剩那翩然一抹。 “浮曦!” 他惨声哀求:“浮曦!不要!不要!” 她冲他浅浅一笑,眉心深嵌的红宝石如同一颗朱砂痣,细细血丝从她秀挺鼻梁流下。 “伏天河,你回来了。” “你不要伤心,虽然我的躯体被黑暗击碎了,可光芒不会因此消失,你抬头,看天上。” 他怔怔仰头的瞬间,四行泪从眼角滑落。 一轮弯月如她眉眼,静静悬于天上,柔和光芒正驱散夜之黑暗。 “你说,夜晚无须如白日那么明亮,但也应有一线光明。可我看天上这抹光,总觉得有些寂寞。” 他颤声:“浮曦——” 她完全转过身,乌发雪肤,圣洁的不染尘埃,双唇轻启,温柔如一声叹:“伏天河,我的身躯要碎了。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黑夜不再寂寞。” “你不要哭,你是创世之神,一念动则天地大乱。你看现在山摇地晃,这里的生灵会不安。那样的场景,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别哭啦。” 她最后笑了一下,冲他挥一挥手,身躯散开,化作点点明光,轻盈上升,浮动在天边弯月周围,汇聚成一片星海。 他不停摇头,目眦欲裂,挣扎着狼狈上前,扑倒在泥地中,却只抢下了一部分星芒护在怀中。 但只抢到她的半只眼睛和一部分骨骼碎片而已。 浮曦已经不在了。 他拥紧最后的细碎光芒,死死咬牙,不敢再让眼泪流下,将所有痛彻心扉的悲恸压回身躯,它们如同钢针,穿梭在血液与骨缝。 他低头,看见自己散落在地长发渐渐变为银白,一个恍惚间,他的意识从远古梦境中挣扎出来。 “杳杳。”风惊濯下意识唤。 唤了名字,确并无回应。 也不见从梦中挣脱,他还是在这漆黑绝望的尽头。 “杳杳,杳杳!你在哪?杳杳我害怕……你出来,和我说一句话好不好?杳杳——” 风惊濯双手一拢,忽觉怀中星光有异,低头一看,几乎心胆俱裂。 宁杳安安静静靠在他怀中,双目紧闭,长卷的睫羽无辜下垂,身躯冰凉,心口处破了一个空荡荡的血洞。 风惊濯双手捧起她的脸,失声道:“杳杳!杳杳!!” 她始终不曾回应。 这个样子太陌生了,她那么鲜活可爱,嬉笑怒骂都摄他心魂,此刻的了无生气,他全身剧痛如坠冰窟。 风里,似乎是谁的声音送来,穿梭千百万年的同人同语。 风惊濯,要开开心心的。 ** “杳杳!” 风惊濯仓惶坐起,额间尽是虚汗,双唇颤抖,环视四周。 房间里空无一人,一片漆黑,窗外淡淡月光微透,交谈声三三两两。 宁杳占据主导地位:“……怕?怕也得干呐,你来苍渊,你不怕吗?但还不是挺过来了。而且有宇文行在——因为他在,我觉得非常踏实……什么?哪不踏实?虽然他武力值确实一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会算,他连大结局都看见了,肯定能赢,没问题的。对不对,福来?” 五福来:“对。” 崔宝瑰:“对???” 五福来很淡定:“我主要是觉得,干不干,在对方眼里,咱们都是一伙的。” 崔宝瑰叹气:“福来你变了,自从你认识宁杳之后,你就变了。” 五福来道:“谢谢夸奖。” 崔宝瑰又叹:“杳杳,你竟然觉得宇文行踏实?说真的,他令我最不踏实。我一想到他闷着大结局,我就浑身不得劲。” 宁杳说:“你不得劲——你不得劲你赖谁啊,得调节,宝瑰兄,我看宇文行更不得劲,换我,明明知道结局还不能说,我得憋死。是不是,宇文行?” 宇文行:“哈哈。” 风惊濯呼吸渐缓,擦一把额间冷汗。 外边,五福来迟疑:“杳杳,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听里边好像有动静,是不是山神醒了,找你呢?” 宁杳很放心:“不能,他身体消化烹魂椎的力量,一时半会吃不消,这几天都可累了,一沾枕头就睡得很沉。” 又说:“估计又是做梦梦着我了。害,他经常梦到我,一梦到我就喊我名字,可粘人了。哈哈哈哈哈……哎呀,这忽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其余三人发出鄙视嫌弃且微酸的嘘声。 崔宝瑰道:“你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宁杳道:“其实有,弊在心里呢。我从小就被教育做个大大方方的人。” 风惊濯忍俊不禁,泄出一声轻笑。 五福来说:“杳杳,里面真有动静,山神肯定醒了。” 宁杳也听见了,起身道:“我进去看看他。” 宇文行不愧是轮回术高手,整理一下衣襟站起,对五福来和崔宝瑰示意:“我们也走吧,宁杳不会再出来了。” 哦?? 两人一听,两眼放光,齐齐瞪宁杳。 宁杳脸颊一烫:“什么……什么玩意,胡说八道!等我,马上出来打死你。” 说完她进去了。 五福来和崔宝瑰又转头向宇文行。 宇文行耸耸肩,摊手:“我不会死的,我死期不是今天。而且宁杳不会出来,她进去后,哪还记得咱们的死活?各自回去休息吧。” * 宁杳推门一进,风惊濯就在门口,伸臂将她抱个满怀,下巴搁在她肩窝处。 宁杳拍拍他:“怎么啦我家小狗。” 风惊濯就笑。 然后抬头问:“谁是小狗?” 宁杳眨眨眼睛,浮夸地整个房间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回归他身上:“还能是谁?你呗。” 看看他这眼神,湿漉漉的,黏在她脸上,替他说“别丢下我”。 宁杳笑吟吟捏捏风惊濯的脸,揪起一点软肉扯了扯:“做噩梦啊?” 风惊濯道:“嗯。害怕。” 宁杳不是很赞同,强者怎么能轻易说出“害怕”这两个字:“挺大个神了,坚强点!” 风惊濯失笑,拍一下宁杳的手:“换一边掐,这边要肿了。” “那我可得给你整对称了,”宁杳没任何觉悟,说不出什么温柔甜言,换只手又捏,“濯儿,肿了也不怕,其实你可以再胖点,更漂亮了。” 风惊濯望着她,心底满地碎片一点点重聚,沉下,重获安宁。 这是鲜活的杳杳,好好的,不要怕,风惊濯,你清楚的,你不会让她有事。 他视线向下,心脏闷闷刺痛:你不可能让她受那般惨烈的伤。 宁杳顺着风惊濯视线向下看了眼,脸色一变,双手交叉一挡:“你你你——你这就很登徒子了!” 风惊濯不仅什么都没说,眼眸还暗了暗。 宁杳瞅他:“风惊濯……” 他现在完全不像小狗了,眸光幽深,没半点小狗的气质。 “杳杳,你提醒我了。” 宁杳问:“我提醒你……啥?” 他说:“也不能算提醒,我一直都没忘记。” 所以,是啥? 风惊濯喉结滚了滚:“我们是夫妻。” 宁杳:“啊……” 好像是的。 如果那场成亲礼算数的话——就是他们两个都认可,那确实是夫妻。 她以前没想过这事,这么看,惊濯是认可的,她也认可。 宁杳点头,不仅点头,还把手放下了:“确实是哦。” 风惊濯呼吸一滞,他本意只想逗逗她,但是,她的行为,说的话,无一不在毫不收敛撩动他理智。 他微微启唇:“那我……” 宁杳迟疑:“那你……” 风惊濯笑了。 宁杳心七上八下的:“你能不能不要大喘气,你要……干嘛,说啊,笑什么……” 风惊濯“嗯”一声,若有所思,忽然手臂前伸,箍住她腰,往身前一带。 低声:“杳杳,我还欠债呢。” 话题转的好突然,宁杳问:“……什么时候的事?多少钱?” 风惊濯道:“我还欠你个洞房花烛,什么时候补?” 第75章 胆小鬼,小心眼,害羞精…… 宁杳眨两下眼睛,猛地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脸颊腾一下涌上两抹红晕:“风惊濯!你……你 变了,你现在变得口无遮拦!” 风惊濯道:“我还敢遮拦么,我再遮拦,谁知道你这根小木头能听明白多少?我现在都是有话直说。” 宁杳:“哇,你这……” “这怎么了?” “很棒。这就对了。” 风惊濯微微一笑,原本打算就这么算了——他不可能,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欺负杳杳。然而,下一刻宁杳又问:“所以你什么时候补?” “……”风惊濯垂眸,烛火倒映在他一片漆黑的目色中。 宁杳道:“难道是现在?” 风惊濯毫不废话,打横抱起宁杳。 补补补,补个头,她重伤昏迷八天,刚刚醒来,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体状况,能胡来吗? 他以后再也不随便逗她了,她当了真,说出点什么,遭罪的是他。 风惊濯放下宁杳:“赶紧休息。” 宁杳:“哎那你……” 风惊濯道:“别说话了。” “哦……” 嘿,他还挺着急。 后背接触到床榻那一刻,宁杳一手贴脸,用手指的温度吸走脸上的滚烫,另一手一扬,体贴地熄了烛火。 立刻的,满屋漆黑。 黑暗中,风惊濯声线发紧:“你熄灯干什么?” 宁杳问:“啊?你想要不熄灯的啊……” 风惊濯:“……” 宁杳在表达这一领域,确实是明明白白:“还是熄了吧。太亮,我第一次,会很不好意思。” 风惊濯慢慢握拳,小口小口往出呼气。 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样骑虎难下的境地,已经不愿去回想了,内心只剩苦苦支撑——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忍着不亲近她,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的? 看看她澄澈如溪的目光,好吧,她肯定是这么觉得。 风惊濯在床榻边半跪下来:“杳杳。” “嗯?”因为黑,因为放松,宁杳的声音比平时带了层甜软的娇媚。 风惊濯一静。 片刻,伸手捂她嘴:“你别出声。” 为什么? 宁杳很是疑惑,但也从善如流闭紧嘴巴,只用眼神交流:怎么啦?为什么不让说话? 风惊濯舔了舔嘴唇,另一只手也附上来,盖在她眼睛上方:“也别看我。” 宁杳顿时明白,心思一活络,忘了刚刚说的禁言限制:“看你害羞成这样,我忽然都没那么害羞了。” 风惊濯问:“你是想把我气死吧?”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这么严格,这么霸道,多说一句话都不行,小心眼。 宁杳闭上嘴,合上眼,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 风惊濯见她终于安静,好一会,眉目寸寸软下,像守财奴守着自己的宝物一样,摸摸她头发,抚一抚她的脸颊。 低声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哎呀,知道啦。这么说,不难为情啊。 他俯身,微凉的双唇轻轻碰了碰她眉心朱砂:“我一直都很想吻它。” 从最开始动心时就想。 宁杳本身就待不住,他这么干,她就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还不让说话,真是憋死人了:“嗯嗯嗯?咕咕咕?” 风惊濯已经习惯:“又怎么了?” 宁杳问:“能说话吗?” 风惊濯道:“说。” “你能不能快点?磨磨蹭蹭,弄得我很痒。” 风惊濯喉咙间泄出一声笑,和刚才的笑相比,不太友好,像是冷笑。 宁杳直言:“我搞不懂你,哎——” 风惊濯翻身上床,把宁杳抱在怀中。 不仅如此,他一手按住她后脑,压进自己胸膛。 宁杳声音闷闷传来:“这样我会憋死的。” 风惊濯很冷静:“我不会把你憋死。” 宁杳:“哦。然后呢?” 风惊濯道:“别说话,等着就行。” 行,那就等吧。 房间内光线昏暗,他怀抱有令人安心的松竹气息,清冷如雪,温和宽容,好闻的她眼皮直打架。 宁杳很有耐心地挺了一会:风惊濯一直没动作,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做心理建设,但其实,她已经困的想睡觉了。可是也不敢睡呀,不是说要洞房花烛吗?她要是此刻睡着了,把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刺激到,又该生气了。 唉,好无聊,好漫长啊。 所以说,为什么不让她说话呢?或者让她主动得了。换作是她,这功夫眼睛一闭,心一横,早就上下其手了……嘶,上下其手?好虎狼的词……宁杳,你还是太全面了。 不是,还要等多久啊风惊濯?胆小鬼,小心眼,害羞精,生气王…… 呼……呼…… 风惊濯垂眸,宁杳在他怀中睡的酣甜安静——是的,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生龙活虎、令他哭笑不得的气息全部收敛,所有没发挥出去的精力都转化为乖巧,他心底的深爱亦随之变作疼惜。 他在她发间轻轻一吻:“睡吧,杳杳。” “我一直在你身边。” …… 这段时日,风无止座下几大高手手率部走遍苍渊,没有发现任何一条邪恶苍龙的痕迹。这消息一出,大家终于可以放心地宣布,苍渊之战,大获全胜。 毁天灭地的法器消失,可怖的对手也全部化灰。牢笼已毁,囚犯的意义也不复存在,想在此重建家园,还是到外面的世界去,那就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了。 为此,风无止还特意跑来和宁杳探讨。 宁杳很奇怪:“你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自己决定就好,我有什么立场干涉?” 风无止搓着手,他那手就像干枯的老树皮,用点力,皮都皱在一起:“我担心……” 宁杳观察他神色:“你在忌惮惊濯?” 风无止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忌惮他,是没脸。他的事情,我听冥神说了些……做了堕神,一定很难吧?若是再有我们这样的神族族众,更怕让他抬不起头。” 宁杳无语:崔宝瑰这个大嘴巴,真是和谁都能聊的很亲。 她想了想:“风老前辈,你不要这么想,惊濯不会在意这些。” 既然他提了,那她就跟他多说一些:“惊濯的本性,你我都清楚,他从小在你身边长大,受你的教导,是你给他的性格中奠定下宽厚悲悯的基础,他绝不会计较那么多。若你们因为顾忌他,怕给他丢人,就缩在苍渊中不敢出来,这想法,可真是太瞧不起他了。” 风无止低声:“是这样啊。” 他在宁杳面前,总觉得抬不起头,从初见她选错了路开始,直到现在,听她一番话,自己枉长这么多岁数。 “气运之神……” 宁杳道:“你不用叫气运之神,叫宁杳就成。好歹一起并肩作战,这么叫,咱们多有距离感啊。” 风无止微笑:“小杳,你说,我还有机会补偿他吗?” 宁杳道:“说不好。你要是想让惊濯像山海兄和扬旗一样亲近你,希望有点渺茫。不过,等下次你过寿,我会撺掇他来看你的。” 风无止呆滞地望来一眼。 宁杳干笑改口:“不是撺掇,是规劝。” 风无止笑了。 看窗外景色,幻日光芒明媚,大地一片刺目金黄。 “我有时也想,身为苍龙,就算天生与众不同,本性善良,但有动情这一道限制,终究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宁杳说:“你要担心这个,我可以先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顿了顿,她问:“崔宝瑰啥都往外说,应该把你们先祖伏天河善恶同体这件事也跟你聊了吧?” 果然,风无止点头。 那就好,省的她再说一遍:“惊濯跟我说,等忙完手边的事,会想办法将苍龙这限制除去。” 风无止双眼一亮:“真的?” 宁杳点头。 洞悉远古往事后,她就明白为何苍渊之龙如此矛盾:伏天河天生善恶同体,有两种人格,他陨落后,灵气未灭,化作苍渊,又 诞生新的生命体。但他为始祖,苍龙皆由他碎片所化,故而有的是善,有的是恶。 也许最初之时,生而为善与生而为恶的龙数量均等,只是,善对上恶,天然不占优势。故而随时间推移,恶龙数量不断膨胀增多,占据主导地位,善良生存环境恶劣,大量凋零,残喘延续。几千万年的时间流逝后,终于逐风盟出现,才让善之苍龙有一处避风港,渐渐保留下来。 风无止道:“小濯说会想办法,那就肯定有办法。这个孩子,没把握的事,他不会说出来。他的承诺,没有食言的时候。” 宁杳也这么认为,他身负伏天河的记忆,学识也广,应当能想出解决他们善良本性不纯粹的问题。 “所以你们放心,在这好好养伤,等我们眼下的麻烦解决完回来。限制解除后,你们想留就留,想走便走,那就是后话了。” 风无止道:“你们要做的事,逐风盟可能帮得上忙?” 宁杳摇头:“你们照顾好自己就好。” “哦……” “杳杳,”五福来在外敲敲门,这门本就没关,她敲过后,不等应答便探头,“有个事……比较急,你来一下。” *** “你说什么?” 五福来严肃点头:“从神册指向表明,玉神神迹隐隐发光,有被影响反生的指象。” “不过,我细细观察,这痕迹并非他已复活或是即将复活——是有人,为他死而复生这个目标,做出了一些行动。” 宁杳道:“谁还能对这个渣子念念不忘,惦记着他活过来恶心人?” 说完她一顿,抬眸:“娜珠?” 崔宝瑰插嘴:“差不多。” “虽然我未带神权在身,但我所弹压的轮回均衡之道,已经出现失衡的现象。” 第76章 阿鼻道,是以命换命的地…… *** 阿鼻道在九天玄河的源头。 最初,阿鼻道并不叫阿鼻道,就连九天玄河这个名字,也是后人改的,原本是伏天河,而伏天河的源头,是一片虚无空洞。 创世神伏天河与月姬双双陨落于此,后来的帝神在命名时,斟酌出阿鼻道这个名字。 这里不仅仅是二神陨落的大悲之地,在神界传说中,阿鼻道,是以命换命的地方。 风惊濯第一次听闻这个传说,是刚刚飞升之时。 那时,他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是神界风头无两的新升正神,有数不清的神与他攀谈天地古今。 有神说,阿鼻道是大不详之地,不允许神踏入。 也有神说,阿鼻道本身没有限制,之所以不详之名远扬,是因为一旦进入,便是有去无回。 这些说法都没错,在后来的清修和下界游历中,风惊濯慢慢了解到,阿鼻道,是处以命换命之所。 只要进入阿鼻道的入口,爬过那一条长长的浴火路,最终到达虚空镜前,奉上自己的三魂七魄,说出自己所换之命的名字,闭眼死去那一刻,那个人,就会在浴火中重生。 后来,他从混沌中清醒,看着茫茫天地,呆愣片刻,第一件事就是冲向阿鼻道。 破碎不堪地爬过那条长长浴火道,虚空镜却始终紧闭。 不肯应他的请求,也不收他的命。 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千万年来,那寥寥先人都可成功,到他风惊濯这里,却始终不能成行。难道就因他罪恶滔天,屠戮满门,卑劣不堪,连让杳杳活命生还的机会也要剥夺吗? 始终萦绕心间的疑问,在重获伏天河记忆那一刻…… “惊濯,你在想什么?”宁杳察觉风惊濯在发呆,戳戳他手背。 风惊濯回神,对她笑:“我在想,以掌事神的说法,聿松庭的神迹只微有光亮,并无生还之相,娜珠应当还没有进入阿鼻道的入口。” 他说完,目光向前一扫,轻抬下巴:“你看。” 宁杳随之望去。 九天玄河的尽头,有一混沌之门。门外数丈之外,一身影缓缓向上,直直朝那道混沌大门走去。 她一袭黑衣,邪气四溢,长长的头发披散,一只骷髅手骨作为装饰,更添阴暗魔相。 宁杳心中一沉:果然是修炼邪功的好手,数月不见,修为突飞猛进至此,不知戗害了多少条人命,才有如今的成果。 宁杳纵身一跃,飞掠娜珠面前落地,回身抬眸,风扬起她的发尾。 修为当真能定心性。娜珠瞧见宁杳,没了当日的心浮气躁,眼尾轻轻一扫:“是你啊。” 说话间,她鼻尖轻动,缓缓一嗅,旋即露出些许失望表情。 “你没有那天那么香了,不过,也不可惜。” 娜珠微微一笑,抬起手掌,在半空中转动一圈,眼眸轻垂,盯着自己苍白如鬼爪的手掌看:“我与当日不同,动动手指,就能勾出你的香味。气运之神,要试试吗?” 宁杳道:“你语气能不能别这么湿答答的,听着真的让人很烦躁。” 娜珠眼神渐暗:“你找死吗?” 宁杳嫣然一笑:“找死的是你。” 娜珠双目中一点一点凝聚杀气。 她叹:“你还是这么张狂。今日本是玉郎复生的大喜之日,我心情好得很,懒得见血,这是你逼我的!” 话音刚落,娜珠手掌猛抬,屈指成爪,如利剑般向宁杳面前抓来! 然而,还不等近宁杳身前三步,她如同被一张大网拦截,再也近不得半寸,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细细裹缠着几道若有似无的灵光。 娜珠狠狠咬牙,猛然回头看。 风惊濯甚至没有抬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勾一下,便已叫娜珠动弹不得。 面对如此悬殊的灵力压制,娜珠神色一闪而过慌乱,随即笃定地恢复平静。 双目扫过风惊濯脸庞,露 出一个鄙夷的笑容:“好久不见,堕神。” 风惊濯一言不发,手指轻动,那几道若有似无的灵力如细蛇般缠上娜珠脖颈。 他双指并拢,只消一念之间,稍使些力气,便可叫她命丧当场。 娜珠知晓厉害,顿时慌乱,而她的反应也并非做任何抵抗,仓皇无助地向天上大叫:“母亲——母亲救我!” 天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响。风惊濯却觉指尖一紧:他的灵力推不下去了。 霎时间,他心底冰凉,转瞬移至宁杳身前,手臂挡开,将她护在身后,向天空望去。 一双深渊般的眼眸渗出痛恨与杀意。 风惊濯这样的反应,无需多言,宁杳也知发生了什么。她一言不发,按下风惊濯挡护在她面前的手臂,上前一步,与他并肩,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娜珠见自己并未损伤,风惊濯也没再动手,面露喜色,抬头看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状,但心是定的:“堕神,若不是此地在九天玄河的源头,就凭你的身份,神界怎会有你配下脚的地方?” “哦……我忘了,这阿鼻道你也是不配来的。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来。” “不知是不是你的爱太卑贱不堪,就连把命舍出去,换另一人生,都是做不到的呢。” 娜珠掩唇,大笑不已:“放弃吧堕神。这阿鼻道,每条命只能进一次,你已进来过,就没机会了。更何况,你万年前第一次进来都没成功,还被阿鼻道给丢了出来哈哈哈……” 宁杳凝眉,看一眼风惊濯。 风惊濯根本没听娜珠的话,他所有心神都在关注天上嫮彧的力量,不得不承认:从创世之期到如今,她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娜珠得意洋洋:“我懒得同你们计较,我母神已至。趁现在母神还未动怒,你二人向我磕头求饶,这神罚降罪下来,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 宁杳看出点门道:“我就说,你这种人,怎可能把命拿出来奉献。” “你根本没想亲自走进阿鼻道吧,大张旗鼓作死一番,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逼迫你母亲,让她帮你复活那个狗贼?” 娜珠手指宁杳:“你说谁是狗贼。” 看来猜对了。 就说嘛,娜珠这性子,一点也不像心甘情愿为他人而死的人。 宁杳按住风惊濯手臂,一触之下只,觉掌心下碰触的肌肤悍然紧绷:“惊濯,没事,今天就算有人要倒霉,也不是我们。” 这是九天玄河,已至神界,大动干戈杀两个神,绝不符合嫮彧一贯蕴锋刃于无形、行恶事,留清名的作风。 再者,娜珠敢算计到她头上,她那种万年老妖婆,无怨无仇对她关切备至之人都要暗害,这个不听话、四处蹦哒给她丢脸的女儿,她会帮她复活一个狗男人?把她抓回去暴打还差不多。 很快,头顶群星聚拢,慢慢浮现一张平淡无波的脸。虽由星子组成,但眼角眉梢生动传神,与真人无异:“终于又见面了。” 说这句话时,天上星河流转,她的“眼睛”看向风惊濯。 风惊濯双眸漆黑,深远的恨,如同地下暗河,一点一点漫湿土壤。 “月姬。”他慢慢道。 宁杳手指一紧。 娜珠则一脸呆傻地看着他们。 天空上星河微笑:“还记得上次在此见面,你说要我命断伏天之水。可最后,丧命的人却是你。” 风惊濯道:“我也说过,一息尚存,必诛你魂飞魄散。”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若是曾经的你,此刻已能令我束手,现如今,你只不过将自己曾经一块碎骨内化于身罢了,想胜我,连三成把握都没有吧。当然,你若实在想玩,接下来,我也可以陪你玩一玩。” “毕竟,我已经陪你玩了这么久。” 话音一落,星云散开,星风席卷,带着还一脸懵呆的娜珠,转瞬没了身影。 * 对方摆出如此猫捉耗子的态度,宁杳倒是不慌,转头看风惊濯,他却眉宇微拧,目光担忧。 宁杳一看,便忍不住伸手给他抚平:“怎么皱眉了?不要皱眉。” 风惊濯抱抱她。 ——他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个她心口空荡荡血洞的梦,即便再明辨是非,心中也有一方私欲:他真的很怕她离开自己。 宁杳感觉到他的恐惧:“惊濯,她方才已默认她就是月姬,就算我们不对上她,她也一直在针对我们。从你转世,她就盯上你,我……也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怕是不顶事的,咱们不怕她。” 她从小就知道,遇到比自己强很多的对手,求饶没用,只会被杀的更快,除了勇敢反抗,根本没路可走。 风惊濯失笑,宁杳这话说的,像哄小孩:“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脆弱?” “不不不,不脆弱,你太强了,”宁杳道,“听刚才她说的,在她眼里,咱们都有三分胜算了哎,我高低再加两分自信,五五开。” 月姬本来就是创世之神,灵力之高不言而喻,又经历千万年千锤百炼,该是何等水平,她对上过一回,心中自然有数;惊濯只恢复伏天河部分神力,都有三分胜算了,很强好不好。 风惊濯微微一笑:“我的杳杳,最是乐观。” 他这么说,宁杳忽然想起一件事:“惊濯,刚才娜珠说的话,让我想到……” 风惊濯低声:“想到什么?” 宁杳道:“她说,人只有一次机会进入阿鼻道,同虚空境以命换命。那一万年前你进来的时候,没有成功,是因为……” 风惊濯低笑,摸了摸宁杳的发顶。 第77章 做动物的就是没有做植物…… 一抬眸,正对上他浩渺如星海的双目,宁杳的木头脑袋忽然灵光一现:一万年前,风惊濯还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来这里以命换命,却未成功,心里该是多么伤心绝望。 看他目光,不知是不是也想起此事。 一到这种时候,还是嘴笨,宁杳看看他,忽然伸手揪他衣襟,往下一拽。 风惊濯顺着她力道弯腰低头,宁杳一吻在他唇边。 他不明所以望着她。 宁杳道:“惊濯,我猜到了。” 风惊濯微怔。 这件事他本没打算告诉宁杳,但既然她已经猜到,只得点点头,低低嗯一声。 宁杳瞅他:“怎么像做错了事一样?” 风惊濯道:“我还是没保护好你。” 宁杳反驳:“胡说。” 她不知晓当时的情况,但是,当她生机重现之时,他已经换命陨落,就算想保护她做些什么,也没有机会…… 忽然,宁杳大脑一白。 那晚和宇文行的对话又浮现在耳边: ——当她是浮曦时,伏天河为了复活她,义无反顾走阿鼻道,用自己的命换取她一线生机。 ——当她是宁杳时,风惊濯依旧毫不犹豫重走旧路,要用命换她回来。不成功,他便去渡幽冥水,落无间狱,筹谋一切开启逆回法阵。 那么,眼下这一回的结局…… 正沉浸在思绪中,忽而耳边响起烈烈风声,两人一起转头,看见天边金色神鸟的翎羽大展,如金风贯月,向他们俯冲而来。 最后几下,飞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落地,踉跄前行几步,站在他们面前,无家可归的小孩一样瞪着他们。 宁杳眉目一软:难怪它对他们感情深,原来曾经一起养过它。 这只小鸟,与伏天河一起从虚空中诞生,有灵性,又活了这么多年,此刻想必知道风惊濯恢复伏天河的记忆,才这么迫不及待来见面吧。 这该是多么感人的一幕—— 金鸟浑身羽毛嗲起,扑腾翅膀托着尾羽,以战斗姿态前冲,对着风惊濯下嘴狠叨。 宁杳赶紧拉架:“哎你!你怎么叨人呢!” 风惊濯没躲,任由它咬一口,一点浅浅的血痕透过膝盖处衣衫渗出。 宁杳皱眉:“这咬的也太狠了。” 风惊濯道:“无碍,皮肉伤。” “你们怎么一着急都咬人呢?”果然,做动物的就是没有做植物的情绪稳定,宁杳记得在苍渊的时候,风惊濯急了也咬过她。 风惊濯无言以对:他被咬了,还被翻了旧账。 金色神鸟可不管那些,在一旁哀怨地盯着风惊濯,盯了半天,脑袋一扭,对上宁杳目光,俯下身子,趴在她脚边蹭了蹭。 哎,小可怜。 宁杳刚想摸摸它,它忽然“腾”的起来,然后又是一扭。 宁杳说:“你别扭了,再把 自己扭落枕了。” 金色神鸟干脆转身,用屁股对着他们。 风惊濯笑了一下,拉过宁杳的手:“杳杳,当年伏天河与月姬在此血战,我很确定,月姬魂魄碎尽,按常理讲,绝无任何生还可能。” 可她现在,还是好端端的。 如果说,在惊鸿山一战,月姬躯体受损,魂魄未伤,所以没死透,还说得过去。但伏天河下了重手,碎裂魂魄她都能死而复生…… 宁杳望着风惊濯,低声道:“这也太离奇了。” 回头看阿鼻道入口:当年在阿鼻道,伏天河诛杀月姬,献祭生命死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风惊濯道:“她必定盗取了无极的复生之术。但具体发生的事,恐怕天下间,只有她一人知晓。” 话音刚落,神鸟尾羽一扫,又把身子转回来了。 见对面两个人都没理它,豆眼立沉,跳到他们中间。 仰起头,颇为轻蔑地给了他们两个一人一眼,又是一个大力扭转,用后脑勺对着他们。 宁杳和风惊濯对视一眼。 宁杳道:“你看它,我们说话,它老来打断,动作这么大……” 风惊濯道:“你的意思是……” 宁杳道:“似乎它知道点啥。” 风惊濯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好办,宁杳说:“我们回船上。” * 从苍渊回神界,他们都乘了崔宝瑰的船,此刻,船就停在九天玄河对岸。 宁杳和风惊濯刚踏上船板,忽然感受到一道生机。 意识到那是什么,宁杳猛然回身,就看见前方桌子上并排的两盆菩提,其中一个开心扭动枝茎:“杳杳!濯哥!” 宁杳一声欢呼,一把捧起宁玉竹:“你恢复意识啦!” 恢复意识,但还没有化为人形,宁玉竹道:“您老悠着点,我可脆弱得很,别把我晃碎了,快放下,快放下。” 看在这段时间他确实辛苦的份上,宁杳笑眯眯把宁玉竹的元身放平。 刚一落桌,宁玉竹的元身便旋转些角度:“濯哥,你怎么会和杳杳在一起?难道你恢复记忆了?那我们一家人是不是能像以前一样?” 他说的这些话,别说是独活了一万年的风惊濯,就是宁杳,听着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那是落襄山的日子啊…… 她瞄一眼风惊濯,风惊濯的神色倒很正常,浅浅微笑:“嗯。” 宁玉竹兴奋起来,如果他有一条狗尾巴,肯定已经开心地摇晃:“太好了!濯哥,我好想你!!” 宁杳有些介意:“你没事吧,你姐还在旁边,你竟然不说第一个想的是姐姐?!” 宁玉竹道:“这个我得解释一下,我在棠姐的怀抱中,真的太久了。棠姐的气息,和你,是如此的相似,我已经审美疲劳了。” 顿了一下,又说:“哦,对,以你的文化程度,可能不懂审美疲劳的含义,直白讲,就是腻歪了。” 槽点太多,宁杳已经无从吐起,只能抓到一个是一个:“真是本神听过最大的笑话,我和长姐的美貌,能让人腻歪?你肯定还是有点病。” 宁玉竹道:“算了,不想跟你多说。濯哥,咱俩说话。” 风惊濯笑了一下:“玉竹,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宁玉竹开心道:“没有,我浑身上下都很惬意。濯哥,我想问……” 宁杳见他拉开话匣子,毫不留情的给关上了:“这还有正事呢,你俩过后下去私聊,惊濯,你看看它,怎样能让它开口说话。” 她指指一旁的金鸟。 按说以它的修炼资历,不可能不会说话,难道仅仅因为别扭?但它听到月姬相关,知晓是大事,大抵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别扭。 见大家看自己,金鸟给出一个淡淡眼神,仰头向上。 宁玉竹憋了太久,不能和风惊濯私聊无所谓,忍不住插话:“它只有灵体,并无人形,莫非是修炼不到家?” 金鸟很难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扭头瞪宁玉竹,羽毛微微嗲起。 宁杳不认可这个观点:“不对,就算没有人形,崔宝瑰船上的那只孔雀都会说话,以他的资质和修炼的时间,不可能不会说话的。” 连苍渊里的一条小兰亭蛇,都能说话呢。 风惊濯盯着它看了一会,道:“它没有声带,又因为性格傲娇,不愿意表现出来。” 金色神鸟抬头,豆大的眼中传达出极其不可置信的震惊和哀怨——是人吗?你就这么水灵灵的讲出来了? 宁杳用手肘撞了一下风惊濯,制止他这种伤害他人幼小心灵的行为:“如果它无法化作人形的话,可能……也不会写字吧?那,它作为灵体,心中所念,应该可以传递给另一个灵体……” 一边说,她一边低头瞅宁玉竹。 宁玉竹的元身微微炸毛:“看我干嘛?我是病人,还在休养中呢。刚醒过来,你就让我干活。” 宁杳道:“你是弟弟,你不干谁干?” 宁玉竹拒绝:“你咋不干?灵体又不是我一个人有,你不也有菩提灵体?你还自封天地最灵。” 宁杳微笑。 ——肯定是因为他沉睡太久了,让她只记得他的好,忘记了他的狗。 她放弃了:“行,闭嘴吧,休息吧。惊濯……那,你来?” 风惊濯有些意外地看了宁杳一眼。 宁杳心下虚了一把:“那我来?” 风惊濯道:“不用,我来。” 他们两个说话间把事定了,金色神鸟这边还不乐意呢:听见风惊濯要来,尾羽大力一扫,只扫的船舱内尘土飞扬,扫落了崔宝瑰好几个瓶瓶罐罐。 看风惊濯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和抗拒,一点也不想与他亲近。 看它这个模样,宁杳没办法,犹豫了下:“嗯……惊濯,那还是我来吧。” 风惊濯感知力之敏锐,自然没放过她的迟疑:“杳杳,你是不是不方便?” 宁杳说:“没有没有。” 风惊濯牵她的手:“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 “哎呀!你这个人!”宁杳推他,把他往船舱外面推,“这是我的元身,我的灵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展现给你看,反正——你不许看!” “出去!”宁杳不给风惊濯拒绝的机会,两手使劲,把门一关。 宁玉竹毫不留情的嘲笑:“哈哈哈哈哈……不是杳杳,你的理由能不能不这么牵强?你的菩提本体有什么不能看的,又不是人形,我还能稍微理解——” 宁杳微笑:“闭嘴,再说话打死你。” 瞪了宁玉竹一眼,她走到金色神鸟身边,摇身一变,化作一株菩提,丝丝灵力与它相接。 宁玉竹丝毫没受到威胁,从小到大,宁杳说打死他这样的话,就像喝水一样正常:“本来就是,你的元身怎么了?谁还没见过菩提?跟山上地里的小花小草有什么区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羞耻心……了……” 第78章 她的心被击中了,她不管…… 落阴川。 娜珠被狠狠摔在大殿中央。 嫮彧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向前走,走到台阶下方时,顿住脚步,冷冷回眸。 大殿中,四处随侍的神族族众全部静静 低眉,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什么都没发生,漠然站立。 娜珠抬眸,缓缓看了众人一圈,最终目光落在前方中央母亲身上:“原来,母亲确实从不会在意我的感受,母亲会赶去阿鼻道,也不是为了帮我,甚至不愿为了我,出手料理那两个欺辱我的贼人!” 嫮彧道:“不错,确实不为帮你。” 娜珠惨然一笑。 是啊,真是高估了她。今日若不是宁杳和风惊濯去阿鼻道,母亲对他二人感兴趣,才赶去相见;若只是她独闯阿鼻道,就算将命交出去,母亲也懒得来吧? 她的性命在母亲眼中,又算什么呢? 她缓缓抬眸:“亏我还做着美梦,以为用自己的性命要挟母亲,至少会看在我是您亲生女儿的份上,帮我一次,帮我复活玉郎!” “今日,母亲出现在阿鼻道拦住风惊濯对我下杀手,仅仅是因为,若嫮彧神女的亲生女儿,死在宁杳风惊濯手中,会令您蒙羞吧?” 嫮彧道:“不是因为这个。” 娜珠一怔,疑惑地看着嫮彧。 “是因为,本神自己生的麻烦,轮不到别人来杀。本神亲自解决。” 此话一出,大殿上依然安静。 四周随侍的神族众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低垂着眼,只当耳边刮过一阵清风。 娜珠极其不敢置信:“母亲,你在说什么?” 嫮彧道:“你将本神对你的教导,通通抛之脑后,用最愚蠢、最可笑的手段,强行制造即时痛苦,提升修为。这样的行径,难道以为本神会因为你的身份,而保你?”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娜珠目眦欲裂:“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为什么——” 嫮彧淡淡笑了下,笑容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鄙夷:“本神也很好奇,本神,怎么会生下一个蠢货?” 娜珠完全呆住,不断摇头,手撑着地,慢慢往后蹭了一步。 “你是我亲自生下来的,可你的天资,怎会差到如此地步。” 嫮彧仰头,望向半空中的虚空一处,仿佛那里有故人的音容笑貌。她眯着双眼,喃喃道:“分明就是你的残损精元,我取了其中最好的部分,放于体内,亲自孕育,怎么会生出……这样恶臭愚蠢的废物?” “你就如此排斥我,用这样的方法恶心我吗……” 她月姬不可以,一株卑贱的菩提,却能做到。 嫮彧轻轻笑起来,对着半空,甜蜜又恶毒:“可最终,你还不是回来了?” 她看着如若疯癫,似乎已陷魔障之中。 娜珠听她刚才的话,已经心惊肉跳,再见嫮彧如此状态,更觉毛骨悚然。慢慢向后蹭,双手双脚都软着,使不上力气,否则必定头也不回的逃离。 嫮彧眼眸一垂,如利刀般的目光扎在娜珠身上。 “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女儿,从来都没有。你,只不过是个失败的产物。” 嫮彧高高扬起手,强烈的灵光在她掌心流转,如一柄破空长剑,直直射向娜珠胸口,灵光从她前胸透入,后背扎出,她惊恐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脸上。 很快,娜珠整个身躯化作一滩深浓血水。 嫮彧皱着眉,走上前,美目四下扫过,在粘稠腥臭的血水中,却找不到半丝光芒。地上,只有和她身体如出一辙的、同脉的污血。 嫮彧看了很久,淡漠眉眼中渐渐染上两分戾气。 片刻,她抬眸,目光穿透层层星云,舌尖探出,舌头在唇上轻轻舔拭一圈。 …… 宁杳五感相通金色神鸟那一刻,只觉身体顿时轻盈,睁开眼,看到层层棉朵般的白云。 嗯……这一定是和浮曦神女学的,有事也不说,就直接带你看。 周身的风速和气流变化不太对,宁杳低头一扫:此刻的金色神鸟,还是掌心那么大的麻雀身形。 再一看下面,忽然有些熟悉:这是远古时期,在惊鸿山,伏天河与月姬相见的那个峡谷。 刚刚确定,神鸟便落在地上,迈着小短腿,着急地四处嗅寻。 它在找什么? 宁杳也跟着四下探看,山谷里静悄悄的,风吹枯草,荒凉冰冷。 不多时,神鸟定睛一看,扑腾着翅膀向前冲去,在枯黄杂草丛丛掩映中,小心翼翼衔出一块浅白色碎片。 ——这是,这是无极的记忆! 宁杳心中落下一个念头,看着小鸟四处探寻,一点一点将无极的记忆收集聚堆。 它找了很久,才将那七零八碎的记忆全部找回,只可惜,碎的厉害,根本没法拼凑完整。 小鸟踌躇一会,扑扇翅膀,渐渐在胸前聚起一阵小小的卷风,将所有碎片席卷当中,驾驭风团飞往神界方向。 它先去找无极。 这个时候,无极还没醒,他新的身躯脱胎于泥土,却只生出来上半身,下半身仍是一摊软泥,不成人形。 他新生的容貌崭新明亮,无悲无喜,眼睛紧紧闭合,任由神鸟在他身边怎么扑腾拍打,撞他的身子,啄他的脑袋,他都不为所动。 小鸟毕竟还小,按照人类年龄算,大概就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根本没有能力,也不知如何将这团破碎的记忆归还给无极。 它没有办法,无奈衔上记忆碎片往外飞。 越飞,离落阴川越近。 这时候的落阴川,与千万年后的格局有所不同,只是神界背光的一处所在。有灵气凝聚成的湖泊,地域领土却不如现在的广袤。 小金鸟用尽全力扑腾翅膀,向林泽深处飞去。 宁杳心里也奇怪:一个灵力低微的小灵宠,能想到什么办法修复无极的记忆? 直到它越飞越深,隐隐约约看见一团幽绿色的光亮,像是地狱的大门。光亮上面,漂浮着无数碎屑光点,光点浮动,组成两个字。 这两个字,宁杳不认得。 不过,她眯着眼睛,细细盯着瞧:不认识,那是因为,这是远古创世之字,根据象形,她猜这两个字就是…… 无间。 *** “所以就是说,在它走投无路的时候,它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无间狱?” 宁杳从通感中脱离,立刻把所有见闻讲给风惊濯听:“无间狱能帮助它修复无极的记忆吗?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问完了才后知后觉,在心里骂自己一句:死嘴啊,说话怎么这么快?不过过脑子,不知道惊濯在无间狱有没有什么创伤。 心里这么一想,宁杳的眼神就软了。像一汪水,盯着风惊濯,也不说话。 风惊濯一直认真听宁杳讲述,沉浸在思绪中,一抬眸,却见她睁得圆圆眼睛,毛茸茸的目光,一下子就击中心底某处柔软的位置。 他笑了:“怎么啦?” 宁杳问:“无间狱,可怕吗?” 风惊濯道:“不可怕。” 宁杳道:“你在里面受了什么苦?” 风惊濯道:“没有受苦。” 宁杳当然不信:“骗人的吧……” 风惊濯低笑:“真没有。” 没与杳杳解释过无间狱,她不知晓情况,担心自己……她学会担心自己了? 风惊濯道:“杳杳,你心疼我?” 宁杳点头:“嗯呐,是啊。” 要是没有这一切,他这一刻,就带杳杳回落襄山。他们两人永远在一起,天地之事,一件也不管了。 风惊濯压下忽起的汹涌爱意,低声道:“无间狱,最开始用的是,欲望的‘欲’,多年来口口相传,不知哪里传了错,变作现在的‘狱’字。它是个聚孽之地,在远古时期,原本是天地共有,并非落阴川一家私有,后来月姬独大,化了无间狱为自己的地盘。” “那里可看作是个欲望置换之地,奉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满足另一种欲望。” 宁杳听得入神:“哦……这样啊,然后呢?” 风惊濯看她一眼。 叹道:“我去了,但我交不出最珍贵的东西。被无间狱赶出来了。” 宁杳眨巴眨巴眼睛,顺着他的话理解了一个圈,木头脑袋一亮,恍然大悟:“嗷——所以你……” “你最珍贵的,不会是我吧?” 风惊濯问:“你觉得呢?” 胸膛某处咕嘟咕嘟向上冒泡,开心同时,又心疼好笑:“所以,我们家濯儿,是阿鼻道也不答应你,无间狱也没理你?” 风惊濯先是笑了一下,湿漉漉的目光低下来,望着宁杳,轻轻嗯一声。 听着还挺委屈的。 宁杳道:“哎呀,好可怜。” 风惊濯道:“所以杳杳不能不要我。” 宁杳看他。 他真挺会卖乖的,之前崔宝瑰吐槽,她还不信,此刻看他低眉落寞:“我走到哪都被嫌弃,哪都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宁杳信了。崔宝瑰吐槽得对。 但是,她的心被击中了, 她不管,她就吃这一套:“惊濯!你放心好了!我要你!” 风惊濯顺手抱住她,闷声低笑。 正想吻她,旁边一声长叹。 两人一同转头看。风惊濯道:“玉竹方才还活泼,怎么忽然萎靡不振了?” 宁杳瞥宁玉竹一眼:“孩子长大了,有心事了。管他呢。” 宁玉竹抖了下叶片。 风惊濯总觉得哪里怪:“杳杳……” 宁杳勾他脖子:“哎别乱节奏,刚才氛围到了,该亲得亲……” “啪叽!”“啪叽!”巨大的声响,大好的氛围,又被金色神鸟不耐烦的翅膀拍地声打断。 第79章 它期盼了无数年,就期盼…… 既然无极的记忆被存放在无间狱,这么多年过去,想也修复完好,拿出来,的确势在必行。 风惊濯道:“小金鸟蔫蔫巴巴的,不显山不漏水,这秘密大概瞒过了月姬,她并不知晓。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先下手为强,越早越好。” 宁杳认可:“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风惊濯握住她手:“这也不是很简单的事,咱们两个,得定一定计划吧。” 计划啊……有道理。很简单。 宁杳沉吟:“我们不要搞得太复杂——” 风惊濯全神贯注地听。 “先想个办法,摸进去,然后找到无极记忆,再把它拿出来。” 风惊濯:“……” 宁杳问:“怎么了?” 风惊濯道:“……这就是你的计划?” “你觉得如何?” “……” 宁杳忍不住了,噗一声笑喷,前仰后合:“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表情看我?真的好好笑哈哈哈……不是,这不是个计划吗?虽然可能粗糙了些……” 风惊濯评价:“这也太糙了。” 宁杳忍笑:“我逗你玩的,你严严肃肃的,不健康。事情已经很严峻了,心态再这么沉重,人要憋死哒!” 风惊濯也撑不住笑了。 和宁杳在一起,有时他也怀疑:他们面对的,应该是个艰难险阻的厄境吧?可在她身边,他就是想沉重,都沉不下去,她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抛上云端。 若他一个人,必定成日惜字如金……他们两个凑到一块——不是笑,就是笑。就跟没长心一样。 风惊濯笑道:“你这个计划挺不错的。那我稍微细化下?” 宁杳说:“行,我定大方向,你搞细节,我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 风惊濯道:“我也觉得。” 桌上的宁玉竹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扭扭枝茎,蹭到金鸟旁边,歪脖问:“你能明白他们两个什么情况么?看着不太正常,感觉都有病。” 神鸟沉默地无语着。 宁玉竹感慨:“我可怜的濯哥,经过宁杳的荼毒,精神状态也变得日益美丽……” 话没说完,被宁杳掐着枝茎提溜起来:“我还是对你荼毒的太少了,等着,手头的事办完了,一天打你三遍。” 宁玉竹尖着嗓子:“濯哥!救命!宁杳要掐死我!” 宁杳一把捂住他的叶片:“闭嘴吧。惊濯,小竹子和小金鸟怎么安排?我们两个不能带着他们走。” 风惊濯道:“我们送他们回思司真古木。” 金色神鸟抖抖翅膀,喉咙间咕噜出一个类似冷笑的声音,一脸“我还用你送”的表情。 宁杳忍不住点点它脑壳:“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表达的,你不是很想惊濯吗?” 金鸟如同被踩了尾巴,连连后退三步,用震惊且复杂的眼神瞪了宁杳一眼,扭开头。 风惊濯道:“算了,不必对它要求太高。” 从前那么粘人的小家伙,如今这样的性子,必定独自咽下无数委屈,慢慢来吧:“杳杳,它将无极的记忆放在无间狱修复,用了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宁杳张张嘴,瞅一眼神鸟。 神鸟目光僵硬转动,瞅宁杳。 宁杳:“它——” 神鸟原地弹起,大力拍动翅膀,恼羞成怒的羽毛向宁杳扫,意图捂她的嘴。 宁杳岂会让它得逞,身子一矮,躲过羽毛,绕着屋子跑大半圈,神鸟在她身后狂追不已,但怎么也够不到宁杳。 若不是知道崔宝瑰这个小心眼,心疼他的船,更心疼他那些瓶瓶罐罐,宁杳还得再往里跑一圈。此刻,见好就收,绕了一圈,两步落到风惊濯身边,贴在他耳边,动了动嘴。 这刺眼的一幕令鸟崩溃,神鸟愤怒地拍了下船板,气呼呼转身。 想曾经,它的两个主人,一个高大威猛,虽沉默寡言,但为人稳重;另一个主人,温婉如水,善良又有爱心。 ——他们俩呢? 变了。全都变了! 风惊濯身躯一动不动,目光盯着前方金色神鸟的背影,眼珠转了转,慢慢转向宁杳。 宁杳嘿嘿一笑,脚步轻快地两步落到神鸟旁边,挨着它身子坐下。 它身躯很大,胖墩墩的,她又够不到它的脑袋,只能用胳膊肘怼怼它肥嘟嘟的肚子:“你生气啦?” 神鸟当然不理。 宁杳手托着下巴,打量它:真别说,风惊濯和它,不愧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性格中还是有相似的部分,生气的时候,都是这一副死出。 宁杳又撞撞它:“你别生气了,我逗你玩的。我刚才什么都没讲,就亲他一口。” 风惊濯一直看她们两个,唇角一弯,险些笑出声来。连忙掩在唇边挡住,免得神鸟知道,更不乐意。 神鸟慢慢侧头,盯着宁杳。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鸟也一样,它的喙向一侧歪了歪。 它期盼了无数年,就期盼回这么两个玩意。 变了,真的变了,他们根本没!有!节!操! 什么也不想说了,它也不想看见他们两个,神鸟翅膀一展,羽毛尖尖卷过宁玉竹身子,在他不明所以的“哎哎哎”声中,最后狠狠瞪了宁杳和风惊濯一眼,展翅向外,朝司真古木方向飞去。 “哎?就这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宁杳目送它远去,感 慨道。 风惊濯问:“你还要说什么?” 宁杳说:“我都想好了,我要告诉他,我还要再亲你一口,然后走到你身边。它肯定会因为无语,待在原地不动,懒得理我。我呢,就趁此机会大声的告诉你,它到底交换了什么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东西。” 风惊濯:“……”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想把它气死吧?” 宁杳叹:“果然,一条河中生不出两个物种,你们怎么都这么爱生气?” 风惊濯道:“那是因为你气人的功夫无人能敌。” 这叫什么话?宁杳咚咚咚走过来,食指一伸,对着他胸膛一个劲戳:“我气人么?我哪气人?” 连连狂戳好几下,指头下的肌肤坚硬与弹性并存,宁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化指为掌,摸了一下。 风惊濯身躯一僵,眼皮慢慢掀起,看宁杳。 嘶……他又变成阴暗小狗了。 宁杳咽了咽口水:“你眼神怎么怪怪的?” 风惊濯道:“等事情结束,我们回落襄山吧。立刻回。” 宁杳:“为什么话题跨度这么大?” 风惊濯笑了笑,说:“有的事须在落襄山做。” 宁杳好奇:“什么事这么讲究?” 风惊濯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好吧,宁杳看他眼神中的暗色慢慢落下,牵他的手:“你跟我来。” 她拉着他走出船舱,来到船头傲立的孔雀身旁。 孔雀原本平静无波地望着九天玄河,知道身边有人,分了个眼神给宁杳。 没看风惊濯。 以前不明白,现在也清楚了:当年小金鸟捡到小孔雀,从一定意义上说,小孔雀只认小金鸟。后来,它们又被伏天河一同托付给浮曦,浮曦是个会照顾人的,比伏天河强多了,所以小孔雀的感情只指向小金鸟和浮曦。 宁杳道:“你别难过。我们一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 她转头跟风惊濯解释:“当时小金鸟在无间狱许下的愿望,是复活它的两个主人,但无间狱不肯,它只能无奈放弃,选择修复无极的记忆,盼着有一天能唤醒无极,让无极去救它的主人。” “交换条件就是……和它最好的小伙伴,”宁杳指了指孔雀,“天地不相见。” 那时小金鸟那么小,就是个小朋友,这就是它最珍贵的东西了。 从此,它们两个一个在神界,一个在逝川渡,再也没有一起玩耍过。即便方才同处一艘船上,都无法回头一见。 风惊濯点头,沉默很久,低声道:“相信我们,很快就能让你们见面。” 孔雀脑袋一动,这才给了风惊濯一个眼神,上下扫扫,半信半疑。 风惊濯说:“言出必践,绝不食言。如果你们不想在神界和逝川渡,可以和我们去落襄山,以后就在落襄山生活。” 宁杳微微张嘴,看了风惊濯一眼。 服了,落襄山在他心中封神了是不是?在他那,对一个人好最高标准,就是请他回落襄山,是不是? 是帝神殿不够恢宏富丽,还是崔宝瑰的船不够珠光宝气? 宁杳有点想笑,又觉得笑不出来:估摸着,这辈子应该拯救不了他的价值观了。 “惊濯,无间狱在被落阴川据为私有,也算是神界的地盘。你过不去九天玄河,不如在船上等我消息。” 风惊濯道:“我过得去。” 宁杳:“啊?” 风惊濯一手牵住宁杳,空着的那只手手指屈起,立于胸前,胸口处白光一闪,一层如龙鳞般的透明水波在他肌肤涌动划过,两只龙角渐渐立起,他的面容也发生了些许微妙改变——眉弓下压,眼眸更深,鬓角爬上些许透明龙鳞,折射出七彩晕光。 暗波涌动的九天玄河,如同生了眼睛,见状慢慢蛰伏,平息,涓涓水流甚至不敢翻腾起浪,小心翼翼绕着船身流去。 水面上浮现无数灵光,如同桥板,可踏行而过。 宁杳看得惊叹而心酸:“哇……你这……你这……” 天老爷啊,她什么时候能来点浮曦的力量?也这么帅一把。 风惊濯侧头垂眸,因为龙角的存在,面容平添三分妖气,摄人心魄的俊美容颜,到颠倒众生的程度:“杳杳。” 第80章 “注意仪态,注意语气。…… 去无间狱之前,风惊濯跟宁杳简单说了说情况。 创世之时,天地有一团浊气,邪恶混沌,七位创世神打开天地之后,因其诞生于创世之前,始终无法消灭,便将这团浊气圈禁封存,形成一虚空幻境。 随着时间推移,这团浊气渐渐诞生灵识,喜夜游入梦,摄取人们心中的贪嗔痴。渐渐的,越来越多人自发前往拜会,而灵识也许下欲望置换的承诺,积累与日俱增的欲念,力量渐渐膨大。 浮曦看不下去,将它打包扔到了神界。无极还亲自给它取名为无间狱,意为欲望无间,永无止境。 断了欲念的供给,无间狱膨胀不下去,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神界诸神渐渐增多,神亦有欲念,无间狱又重新吸收力量,一直到被落阴川据为己有,不对外开放,近几万年就没什么消息了。 “照你这么说,无间狱不完全是一个地方,它可以算是一个……人?” 风惊濯纠正:“一个灵识。” 宁杳哦了一声:“它是一个灵识,有自己的思想,这种东西最难搞了,它不会扣着无极的记忆不还吧?” 风惊濯道:“说不准。千万年过去,不知它被月姬调。教成了什么样。” 宁杳道:“说起来,咱们要进无间狱,绕不开月姬的眼睛,惊濯,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多拖一阵?” 风惊濯沉吟片刻。 “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 落阴川幽静峡谷入口,一个巨大光团若隐若现,薄薄一层灵光膜,偶尔闪过水波纹一样的淡淡光芒。 一女子缓步走来,衣着简单干净,头发全部梳成一个发髻,神色淡漠,在那层光膜前停下脚步。 灵光晃动,渐渐打开一条缝,内里幽暗漆黑,如同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又干哈?” 女子道:“清岷十六州海水倒灌一事,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办?” 灵识道:“陇南风暴才过去多久啊?又来这么大的活。月姬娘娘倒是喂我点好东西啊,我当牛马多少年,回回白干啊?” 女子不耐:“就你会讨价还价,来,拿着。” 她手臂一甩,将肩上扛的东西甩进那条裂缝中。 裂缝闭合,蠕动两下。 女子双手抱胸,指尖不耐烦地一点一点。 灵识裂缝鼓秋了下,有些僵住,又细细品味:“妈耶……这好像是娜珠神女。” 女子嗯一声:“是啊,以后别再抱怨神女大人不记挂你的功劳,娜珠带着极强的欲念和怨念死去,无牌无位,死讯甚至都被压下,只为了填饱你的肚子。神女大人对你已经够好了。” 灵识道:“我真是谢谢她。” “知道就好,抓紧办你该办的事,今时不同往日,曾经降伏不了你,如今你的死活,全在神女大人一念之间,你最好老实些。” 灵识反问:“我还不够老实吗?哪件事我没办?我不就是拖了几天?” 女子警告:“神女大人交代的事,你拖得起吗?耽误了大人的修行,有你好果子吃。吃饱了就抓紧干活,别让我第二次催你。” 灵识怒道:“你们什么态度,以为我会怕吗?!” 女人已经打算走了,淡淡瞥了灵识一眼:“你怕不怕的,有谁会在乎呢?不干就死。” 灵识冷笑:“哈哈,我……” “这世上,没了谁都能转,你哪儿就重要了?对了,忘了告诉你,娜珠是死在神女大人手上。” “她可是神女大人的亲生女儿,惹怒了她,一样被杀。你自己什么价值,自己掂量掂量,有没有资格在这大呼小叫。怎么——用不用我把今天你说的话向神女大人转达一下?” 灵识道:“……不敢不敢。” “清岷十六州?——” “我这就干活,您慢走。” 女子冷哼一声,转身走出两步,忽然一顿,向左侧转头。 宁杳和风惊濯齐齐收回探出的脑袋,屏住呼吸,将神力压制的一丝不露。 女子停顿了会,转身对灵识喝道:“老实点!别总搞小动作。” 灵识委屈:“我没有啊。” 她扫它两眼,满是警告的意味,看那片波光低调着不敢闪动,才甩袖离开。 * 宁杳和风惊濯又等了会,确认那女子真的走远了。 宁杳压低声道:“我天……我原本以为娜珠被抓回去,会被罚个禁足什么的,竟然被、被杀了??” 风惊濯道:“月姬丧心病狂,已到不可想象的程度。” 宁杳长长呼出一口气,向外探一下头,转回来,对风惊濯说:“看来月姬将它据为己有,是为掩人耳目制造痛苦,由无间狱出手,根本没有痕迹,怎么也查不到她身上。他们这 合作,应该已经很久很久了。” 风惊濯点头:“是,无间狱很听月姬的话。” 当年,他六神无主,只求不惜一切代价复活家人,阿鼻道失败之后,便求到落阴川的主人面前,请他放自己进无间狱。无间狱在被落阴川纳为私有之后,神界再也没有神提起过,更惶论进去。 月姬答应了他,可无间狱,无论如何都不肯满足他的任何请求。 宁杳琢磨着不对劲:“无间狱不同意,那它应该什么都没收,可月姬怎会轻而易举放你进来,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 风惊濯抿了下唇。 宁杳心里清楚,月姬要的就是吃风惊濯的痛苦,怎可能放弃这大好机会,干脆自己上手摸——摸他的喉结,锁骨,前胸后背,任何一处有可能产生剧痛之伤的地方:“以前不知道,你不说,我就自己检查。” 风惊濯立刻捉她的手:“杳杳,你这样乱摸,我会把控不住神力,会被发现的。” 宁杳:“怎么可能?我又没用力,我就是摸摸有没有伤口。” “……没有,”他喉间吞咽了一下,看宁杳那怀疑的小眼神,慢慢道:“就是……给了她一条……” 宁杳急:“啥啊?” “龙筋。” 宁杳险些蹦起来,风惊濯将她一把按住:“别暴露了,杳杳,你听我说,你不要训我,那个时候,我没得选择,更是心甘情愿做这个交易。你不能伤心,你伤心,月姬会闻着味过来。” 宁杳平复了下:“……我没想要训你,我——” 其实风惊濯何尝不知道,月姬只是在折辱他。她答应让他进无间狱,可无间狱是她私人的东西,听她一人号令。进去了,也没有什么结果,只是白白受辱。 宁杳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气和戾气,对,不能愤怒,不能难过,会把那个狗东西招来的。 她咬了下牙,忽然一把搂紧风惊濯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我会把你的龙筋找回来。” 风惊濯笑了:“好。” 又抚一抚她头发:“别把头发蹭乱了,额饰歪了没有?我看看。” 宁杳叹气,仰头给风惊濯看。 她的头发是风惊濯刚刚梳过的,一改往日灵动利落,半数散下,娇美又温婉,额头系了一条极细的银链,中央坠下一颗红宝石,刚好遮在她的朱砂痣上。 衣衫也换了轻软的绫罗,浅金的颜色如绵云般,灼灼动人。 风惊濯看了很久,宁杳问:“歪了吗?” “嗯?” “你看半天,看什么呢?歪了没有啊?”宁杳自己摸摸眉心间的红宝石。 风惊濯这才回神。他方才看着杳杳,竟然看的入痴,险些忘了自己在干什么:“还好,没歪。” 宁杳点头:“那进去?” 风惊濯牵着她手走出,直奔无间狱。 那灵光犹在,呼噜一声,裂缝又开:“又咋啦?这么快就催——” 它石化了,好久没说话。 宁杳慢慢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灵识惊疑不定:“你……哦不,您……您……” 裂缝微微一转,看到风惊濯,又是一呆:“他……哎?他……” 宁杳道:“你记得我,没道理不记得他。一万年前,你因他本神未归而欺辱他,忘了?” 风惊濯轻咳一声,压低嗓音,声轻如气,提醒:“注意仪态,注意语气。不要带个人情绪。” 宁杳立刻端直了些,双手交叠在前。 灵识已然跪了,嗓音颤抖:“神女来此,有有有……有什么事吗?” 宁杳道:“你觉得呢?” 灵识尽显真本色:“都是月姬逼我干的!都是她!您当年把我捉到神界,我是很乖哒!我从来都好好听受教化,不惹事,不作恶,多劳动……但是月姬,她逼我给她做事!我不做她就要灭了我!真的,我在这,都吃不饱饭……” 宁杳道:“帮月姬作恶,你不收报酬……” 灵识抢答:“我倒是想收!她不给!” 宁杳继续说完:“我们家小金鸟让你帮个忙,你竟敢提要求。” 灵识:“我错了。我知道您为什么来了。” 它说完后,那道裂缝又张大些,那里昏暗岩浆缓缓流动,不多时,一颗浑然天成的白色玉珠慢慢推送出。 宁杳抬手,那可玉珠轻轻落在她掌心。 无极的记忆。 她转头看一眼风惊濯,风惊濯也看她。两人没有太多深交流,神色都是淡淡的。 他们合计着,宁杳与浮曦神女的容貌分毫不差,如此扮相,更添神韵,如果唬不住,风惊濯有伏天河之力,应当能混过一时。没想到无间狱这团灵识,似人,非人,力量千锤百炼,但没有长出人脑。 风惊濯上前一步。 灵识瑟瑟发抖:“伏天河上神饶命!” 第83章 那是他身上最硬的甲片,…… 摸了摸宁杳头发,风惊濯叹气,将她拥进怀中。 宁杳声音闷闷的,从胸口传来:“刚才她打我那道力量,被爹爹留下的灵力消融。爹爹他……用命护住我们,可他却被嫮彧逼死了……” 风惊濯沉默,双臂收得更紧。 宁杳在他怀中抬头,闭了下眼睛,片刻,再张开已然没有脆弱:“只有她彻底泯灭,这些本不该发生的悲剧,才能真正停止。惊濯,我们去见无极炎尊。” *** 两人从落阴川出来,去往帝神殿。 刚刚行至司真古木,宁杳和风惊濯迎头碰见从对面来的五福来与崔宝瑰二人。 “福来,”宁杳快走两步迎上去,“怎么样了?无极炎尊怎么说?” 五福来摇头:“无极炎尊一直在闭关,我和老崔在帝神殿等候许久,神封递了三次,始终没有回应。” 崔宝瑰道:“我们想着,一直久等也不是办法,先来寻你们,看看怎么样了。” 无极炎尊一直闭关? 宁杳与风惊濯对视一眼,回头道:“福来,以往无极炎尊闭关,也都是这般情况吗?” 五福来回忆了下,疑惑皱眉:“按说这闭关时辰倒不算很久,但无极炎尊毕竟是帝神,坐镇神界,他的闭关清修并不受打扰,随时可中断,若听闻我有要事禀报,他应当会立刻出来相见。” 宁杳心下一沉:该不会……此刻正赶上无极炎尊又一次复生的日子吧? 转眼看风惊濯,他神色静默,看样子也有此猜测。 宁杳低声道:“无极炎尊复生的秘密,整个神界只有嫮彧一人知晓,她如此有恃无恐,想来此刻时机对她而言,正是一举攻击的大好机会。” 无极这个帝神,是在创世时由七位创世神共同推举而定,早已融进天地法则,嫮彧动不了。 所以,她能做的便是将帝神化作她手中的一把刀,这样,她就算不是帝神,也可凌驾于帝神之上。 崔宝瑰咽了咽口水:“杳杳,你这说法,我忽然觉得有点紧张,我还没太准备好……不是,宇文行在哪?” “他在这你也不会有什么安全感,他一向天机不可泄露的,”宁杳从袖中拿出一白色球体,晶莹剔透的浮在掌心,看了看,转给五福来收着,“福来,你拿好这个,无论日后发生什么……” 她抿抿唇,快速凑到五福来耳边低语两句。 “啊——?” 五福来迟疑,呆呆垂眸。望着掌心东西:“杳杳,你每次交代我帮的忙,都是这么……令人绝望。” 崔宝瑰不理解:“这种时候了,你们还在咬耳朵,在场的人都是自己人,为什么不能大声说?” 五福来给他一肘击:“等下告诉你。” 风惊濯眸光一闪。 等下告诉崔宝瑰,也就是说,杳杳的耳语并不防着崔宝瑰,他可以知道。 那么,是不想他知晓? 宁杳心中大呼完犊子,福来这一肘击,以惊濯的敏。感,必定立刻察觉……好了,好在现在没功夫说这些。 等一切结束,他自会明白。 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忽然五福来微微抬手。 宁杳立刻问:“怎么了?” 五福来道:“不对劲。” 她舔了圈嘴唇,闭目感受了番,忽然睁眼,右手在面前一挥:“果然是……焚神炭海沸腾,有神罚降世!” 宁杳一怔:“神罚降世……降罪于谁?” “气运之神这话问的,岂不可笑?” 远方星河之上,一道声音高高,传来,嫮彧的身影慢慢显现,双目如古井无波,脚踏星风,立于悬河之上。 她的声音浑厚高远:“自然是祸乱天地的邪神。” 话音一落,越来越多的上神浮现在九天玄河之上。 焚神炭海沸腾,乃最高神罚,禁令深深扎根于所有神的神印之中,故而众神无论身处何方何地,必会立刻现身神界,共观神刑。 崔宝瑰眼尖,一眼就在神群中看到宇文行,挥手道:“时神!” 宇文行掠身飞来。 他倒不是应崔宝瑰的召唤,落地后,不经意向宁杳瞥来一眼,微微点头。 宁杳一怔,进而挑眉:? 宇文行抿唇点头。 她顿时了然:这最终之战,来的好快。 转瞬间,众神脚下的星河渐渐分崩离析,如同暗夜中撕开一个口子,露出底下如鲜血般沸腾翻涌的炭海岩浆。 在场众神,无不白了脸色。 上一回见焚神炭海,还是山神风惊濯自请降罚之时,但那一次,焚神炭海乃风惊濯请来,只现于他脚下,他堕入后便收了口。 而这一回,炭海大开,滚沸的岩浆几乎要舔上众神身躯。 ——这焚神炭海,乃是由除无极、伏天河、浮曦、月姬四位创世神之外,其余三神陨落所化,是神界的最高约束。三神共同震怒,炭海不息,可见受罚之神犯了何等倒行逆施之恶举,才引得炭海怒涌,波涛难消。 众神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嫮彧将所有人神色尽收眼底,深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帝神闭关,本神身为创世神月姬之女,自当代为主持神罚。堕神,你可知罪——?” 堕神?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风惊濯身上。 许久不见,他风采依旧,满头雪丝不减绝色无双,似乎,还比从前憔悴落魄的模样,添了几分鲜活。 风惊濯沉默承受数道目光,心中倒是坦然无畏,冷不丁的,他手被人牵住。 他心下一暖,是杳杳。 宁杳一手牵风惊濯,目光迎上嫮彧:“好一手倒打一耙,焚神炭海的确沸腾,但为谁而沸,你心知肚明。” 嫮彧道:“气运之神莫要识人不清,助纣为虐。堕神的罪责罄竹难书,飞升之前,他曾屠戮恩人满门,飞升之后,又不惜一切代价开启逆回法阵,如今更是与无间狱勾结,在下界犯下历历恶行,致使生灵涂炭,天地不宁,以至今日引来焚神炭海怒沸!” 听到无间狱,有人疑问:“无间狱不是一直在落阴川吗?” 嫮彧道:“无间狱早已被堕神收服,并利用其贪念,做尽恶行。” 都是上神,并没有凡人那么好糊弄,众神对视几回,半信半疑。 有人说:“堕神作恶,图谋为何?” 嫮彧垂眸,端的是神女悲悯之姿:“伏天河善恶同体,他的后裔,恶念植根于骨血。作恶毫无所图,只因本性如此。此等品性,不配做神,更不配活着。” “众神若不信,不如让堕神自己来说——敢不敢让大家看看,你是否收服无间狱为己用?” 宁杳双眼微眯。 好啊,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们。 看来此刻,无间狱灵识的证词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风惊濯收服无间狱是事实,就算灵识作证它做恶皆由嫮彧指使,也没有太高的可信度了。 惊濯身上有伏天河的神力,是嫮彧唯一忌惮的人。所以她必须抢得先机,集众神之力,将他打落焚神炭海,便再无敌手高枕无忧。 届时,就算炭海不熄,大家知道冤枉了人,也于事无补。 宁杳道:“众位上神,山神曾自落焚神炭海三千年,若品性当真恶劣,早已陨身,何故连神印都未消融?由此可见,令焚神炭海沸怒之人,并不是他。” 崔宝瑰也是气不过,跟着接道:“我以六道轮回盘为证,山神功德从未损毁!绝不可能驾驭无间狱,大开贪欲!” 五福来也站出来:“不错,至少征讨苍渊之前,无间狱始终在落阴川,我可以确定。” 嫮彧微笑:“那么此刻焚神炭海,是为谁而怒。” 风惊濯道:“自然是你。” 所有神齐齐回头——想过堕神会自辩,但没想过,他胆子包了天,敢这么说。 嫮彧眉眼一沉:“放肆。” 风惊濯道:“放肆这个词,你在我面前,还不配说。” “好狂妄的口气,那在本座面前,可否能说?” 一道沉沉声音自头顶传来,无极炎尊的神相渐渐化出,金衣璨璨,熠熠生辉。他双目下瞥,无悲无喜,目光威严还带了一丝……纯净。 宁杳心道,果然,赶上他千年一次的复生期,记忆又被清空了。 无极炎尊帝神之身,他口中说出的话,比嫮彧更加威严。 说话间,焚神炭海沸腾,扬起十丈波涛。无极炎尊疑惑不解地望着焚神炭海,威仪之下,还带有一丝清澈的迷茫。 虽然嫮彧占得一个好时机,但他并没时间对崭新的无极炎尊做什么,他们也不算太落下风。 那这个时候,就靠抢先机了,宁杳迅速转头,低声道:“惊濯,你拖住她,无极交给我。” 风惊濯用力点头,眼眸一抬,对嫮彧掠身而去。 嫮彧微微一笑,挥手迎上,两人神力在半空中交汇,登时引得天地震颤,星风呼啸,众神脚下不稳,向两侧栽歪。 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 这还不算,风惊濯飞掠出去的瞬间,宁杳转身喊道:“福来,帮我!” 豁出去了!五福来眼睛一闭,祭出神权。 她是掌事神,掌的,是所有神的事。这里边,当然也包括帝神无极炎尊。所以……如果要大逆不道一下,牙一咬,心一横,不是不能做到。 五福来紧闭双目,将所有情商通通忘记,一道灵力挥出,冲向无极炎尊,以囚神索将他缚住。 无极炎尊神力之威不可小觑,这囚神索最多能伏他三息,但也够了,宁杳要的就是这三息。 她转瞬掠至,手掌一挥,食指与中指并拢,直指点向无极炎尊胸口,霎时间,纯净灵力遍及他全身,她大声道:“无极!” ——浮曦记忆里,每次都是这样唤醒新诞生的无极。虽然她神力不及浮曦,但也算是本人,依样画葫芦,应该能有点用。 第84章 我的小菩提,是观音悯世…… 浮曦神力的光芒普照天地,在这强光下,月姬一时竟抬不起头。 待觉不对时,剑芒已至,斜挑着抹向她喉咙。 月姬侧身闪避,手腕一转,格住风惊濯的剑刃:“你们杀不死我。” 风惊濯一言不发,震开她手,挥而再刺。 月姬连连闪避,在宁杳笼下的光中,她步伐渐乱,失了章法,忽然风惊濯一剑刺的迅捷精猛,她急避未过,被贯穿心下两寸。 风惊濯抽剑再刺。 月姬大声道:“风惊濯——你会后悔的!” “噗”地一声,剑尖精准刺穿她心口。 月姬向下看,脸上毫无对死亡的恐惧,唇角抽搐勾起,是一个阴冷愤怒、还带了一点诡异愉悦的笑。 风惊濯剑势不收,力道不减,乘势向下,将月姬直直送进焚神炭海中:“你不必得意,我不可能再叫你有半分复生之机。” “哈哈哈哈……”闻言,月姬却是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风惊濯……伏天河,你真可怜。这一生,都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风惊濯眉眼沉沉,霎时感应——他的逆鳞还在。 逆鳞无伤,杳杳必定平安。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这么不安害怕? 月姬低低道:“你真可怜。不懂情爱的时候,她因你而死,你身裂骨碎用一条命才换回爱人;这一世你懂了,却亲手杀她一次又一次。” 风惊濯喝道:“你说什么——” 月姬大笑:“好好看看,你杀的人到底是谁!” 她忽然放弃抵抗,任由风惊濯神力贯底,顷刻间震裂她的身躯。裂而未碎的面容上,浮现志在必得的笑容,伸手向上一抓。 然而,一抓之下,却是空空荡荡。 月姬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怎么会……” 宁杳翩然下落,停在他二人上方:“别找了,没有了。” 月姬整个人僵住,此时此刻,无力回天的死亡恐惧才出现在她眼眸中:“不可能……怎么会……你的心呢?!你那颗菩提之心呢!!” 风惊濯手微微发抖,月姬命到绝路,已经没有威胁,他瞬间折返到宁杳身边:“杳杳!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宁杳动了动唇。 比言语先至的,是身躯一软。 风惊濯紧紧揽住她,心碎不已:“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了?杳杳,你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这么无力、不要不说话、不要看上去就像……就像要睡去。 宁杳慢慢握住他的手,扬起一个笑作安抚,转头看向月姬:“我的菩提之心,用来封禁苍渊了。月姬,你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啊。” 月姬嘴唇颤抖:“封禁苍渊……封禁苍渊……” 宁杳道:“你最后一条复生的后路已不存在,你受死吧。” 月姬被风惊濯击垮的身躯,就快坚持不住,战栗幅度越发大,满目不甘,终于化作大笑:“好……好好好,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宁杳道:“是啊,无间狱前,你提醒过我。” 她提到风惊濯飞升时,陌生的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是伏天河的转世,飞升成神的一刻,无限接近伏天河,短暂地拥有伏天河的五感。他那么恨,除非感受到的眼前之人,不是宁杳,不是浮曦。是仇人,月姬。 月姬艰难道:“疯子……为了我死,搭上自己的命也愿意么……好,我也不亏……” 风惊濯听得神魂俱裂,紧紧搂住宁杳:“杳杳!她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 宁杳低声:“惊濯,我的一丝精魂,是她用神血养的。我猜,应该是神血契。” 风惊濯瞳孔凝滞,半晌,僵硬地轻动一下。 神血契,同生同死。 “但是,她留了神魂精血在我的心脏里,所以一旦同死,她便夺心托生,逃脱神血契的束缚,活下来。” 风惊濯颤声道:“你的心脏……” 宁杳抱住他:“哎呀,现在想想,我以前好像没心没肺,肯定是被这个讨厌的神血影响的。” 她仰头,笑容和以前一样古灵精怪,但因脸色苍白,而显得有些虚弱:“你说是不是?本来我挺好的,她非给我滴一滴血,讨厌,讨厌死了。” 风惊濯痛到失声,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月姬身体将散,用尽最后力气吼道:“风惊濯——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你杀我,便是亲手杀了她!哈哈哈哈……” 她闭上眼睛,身体渐渐透明。 原本该借着宁杳的菩提心复生,她活,宁杳死,那么,她便可吸食这世上无上的饕餮盛宴。 但现在……意识渐渐沉沦,再嗅不到那个人,生不如死的香气。 月姬扭曲的脸孔碎裂,缓缓沉去,消弭成一片黑烟。 风惊濯根本顾不得她,他满目只有怀中越来越虚弱的姑娘:“杳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杳有些累,慢慢靠在风惊濯肩上:“月姬必须死。她不死,天地永无宁日。” 风惊濯默然垂泪,拢紧手臂。 宁杳低声道:“对不起啊濯儿,我也是不久前才想到。可是我怕你因为我,会犹豫,而下不去手……” 他的心几乎已经搅碎。 会吗?会吧。 他含泪启唇:“我是你教出来的……你的信仰是众生平等,天地安宁,那我便也是。可是我、我还是……修为不够……” 他说过,她是他天下苍生前唯一的私欲。 风惊濯几近崩溃:“杳杳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你不能这么、这么对我,不公平……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忽然,他停住。 浅金色的纹路在他身上轮回,无数灵光飞舞,手臂上发黑的神印一闪一闪——诛灭创世之害,他正在飞升新的上神。 这飞升令人痛不欲生。 他并指探她天灵,义无反顾将所有灵力全部渡去,泪如雨下:“杳杳,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从没怪你。可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的,你知道我那一万年是怎么过的!你不要丢下我……你怎么能,让我一次又一次的铸下如此大错……” 宁杳深深皱眉。 天地间的光芒浅浅淡去,她身躯有些发颤,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仍拼力抬手摸摸他的脸:“濯儿,你听我说。” “月姬说的不对。你亲手杀的,只有她一个天地之祸。知不知道?” 风惊濯垂泪摇头。 宁杳低声道:“我非你所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快要坚持不住了,甚至能感受到身躯渐散地晃漾。宁杳用尽全部力气捏风惊濯脸颊——她是想把他掐清醒,但没有力气,落下的只有轻柔的触碰: “你……听到没有,应个声啊……不要让我这么担心。” 风惊濯哽咽:“我听到了。” “杳杳,这与上一次,不一样。” 说出这几个字,他只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是碎的,这几个字,像刀子周身游走一圈,然后划开他的喉咙:“我的小菩提,是观音悯世。” 他理解她,亦支持她。 早就知道,如果话不说明白,他的杳杳不会懂的。他要将他心中所想,直白告诉她,她一定会开心。 果然,宁杳眉眼弯弯,歪头一笑:“濯儿……” 然后,就再没声息了。 手掌中空余无数星芒,化作清风,翩然如蝶散去。 “杳杳!杳杳!”风惊濯仓皇失措,甚至忘了动用神力,徒手去捞。 所有的光都变得黯淡,焚神炭海也平息安静,众神不再受限,纷纷活动僵硬的身体,向这边注目。 风惊濯的银白发尾扬起,苍白瘦削的侧脸上,一片落寞的阴影。 手臂内侧的神印已经生成,金光回路灿灿发亮。 风惊濯垂眸看了一眼:杳杳走了,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所以,就连她在他身上下的不可自尽的禁令,也彻底消失。 他喃喃自语:“杳杳,我理解你,也支持你……你也要明白我。” 这确实与上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天大地大,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灵魂与爱意,如苍茫孤魂,无依漂泊。 曾经的风惊濯,为一己私欲,堵上苍生轮回秩序,也要去开逆回法阵;如今的风惊濯,不会再那么自私。 只是想跟你走。 风惊濯闭上眼,全身神力荡漾,金光映照下,他苍白肌肤几近透明。 五福来拽着无极炎尊软绵绵的身体赶来,入目便是风惊濯羽化寂灭之相:“风惊濯!” 她拽着无极炎尊不方便,踢了崔宝瑰一脚:“快去拦着他!” 崔宝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杳杳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五福来强忍泪水。 身为掌事神,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一神的陨落:“你赶紧去拦下风惊濯!他要自陨化身你看不见吗!” 崔宝瑰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掠至风惊濯身边,大力摇他:“风惊濯!你清醒清醒!你不要杳杳了?你死了杳杳回来怎么办?!” 就算这样说,风惊濯也未睁眼,只唇角微微上翘。 若他死不成,杳杳的限制还在,或许她还有回来的可能;若他殒命,就证明这天地间,真的再没有人护着他了。 他自是要去陪她。 五福来看得着急,转头看软倒无力如一滩泥的无极炎尊,急的不择手段,连砸他后脑勺:“快醒醒!快醒醒啊!怎么办啊?!” 猛砸几下后,冷不丁看见宇文行。 “时神!!” 第85章 尾声(一)沉入幽冥水底,能看见爱人…… 风惊濯身躯一颤。 紧闭双眼下眼珠快速转动,片刻,缓缓睁开。 那双清润水眸遍布血丝,盯着宇文行:“逆回法阵……” 他咽下心头疯长的向往,艰涩道,“会影响轮回秩序。” 宇文行道:“不会。我苦修轮回术,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风惊濯道:“那你呢。” 宇文行怔住,颇为复杂地看风惊濯一眼。 当年这个人,不是没有求到玄武族面前,在山门前长跪,求授轮回术,救回他的妻子。 那时,师尊宇文洄严令山门上下不得理会。他要跪,便让他跪,想通了,他自会离去。 师尊弥留之际,紧紧抓着他的手:“阿行,你心软,为师不得不一遍遍叮嘱你……不可妄动天道,不可插手世间之事,万事皆有定数,你要做的,是守护秩序。” “山神还在外面跪求,你明白,他万念俱灰后,自会离开,另寻办法。日后他与宁山主重逢,有他们的造化和真正结局,你不可插手,记得吗?” 他点头。 宇文洄力道愈重:“记得吗?” 他回答:“徒儿铭记。” 宇文洄注视他,良久,长叹一声:“但愿你能时时想起为师,想起这些话。” 此刻,宇文洄的声音又在耳畔飘荡。 宇文行却甩甩头,将那些全部抛之脑后:“惊濯,你不用考虑我。” 风惊濯道:“你逆天而行,轻则损耗修为,重则丢了性命。我不会答应,杳杳也不会答应的。” 宇文行抿了下唇,张张嘴,先叹了口气。 看着天外残星,他说:“惊濯,这也是我的结局。” “我看到杳杳陨落,你殉情,而我,我本该无动于衷继续守我的道。可是,我已经祭出时间之盘。” 宇文行低头,缓声道:“从这一刻起,我什么都看不清了,以后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所以我觉得你可 以试试,反正我都已经插手了,修为还是命,该损的也损了,别浪费这个机会。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好结局?” 风惊濯拧眉:“你……” 崔宝瑰看不下去,指指天上的时间之盘入口,拽他:“上吧,门都开了,大家都是朋友,朋友和苍生不一样,不行你们回来多请时神吃几顿饭。或者,算我的,我给时神做个脸部整骨。” 宇文行:“……” 前面的话说的挺好的,后面真的很扎心。 风惊濯转目向宇文行。 宇文行微笑:“比起既定的结局,这不是很好吗?惊濯,你只管去。” …… 逆回法阵中,一片混沌气雾。 风惊濯站在阵眼中央,举目四顾。气雾绕着他飞旋,细细游鱼一般缭乱交织。 该去向何方? 曾经他为开启此阵做尽准备,虽是第一次踏入,对其了解却很扎实,眸光流转,默默看过静静浮动的万千气流:逆回法阵中,存在无数时间切口,每一道气流下面,都是不同的时空。 看了很久,风惊濯心念一动。 缓步向一个方向前去,渐渐地,那里凭空出现一道水幕,中央浅浅旋转幽绿色的漩涡,水幕越来越大,直至形成一面高墙。 风惊濯张开双手,闭目沉入—— “嗵”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沉入幽冥水底。 幽冥水沾身,刺骨的剧痛纷纷贴上,如无数钢针,深深扎进肺腑——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场景,他看见曾经的自己,义无反顾下沉的背影。 沉入幽冥水底,能看见爱人来生的路。 风惊濯心头狂跳,慢慢跟上曾经的自己。 沉底那一刻,浑沙弥漫,他静静站在“他”身后,再次看见那些画面——幽绿浑水闪过几丝清明,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交汇呼应: 水底砂石震荡,烹魂锥涌出,他握紧,于心口插。入; 巫山脚下,万东泽掌浮紫骨针:“把这两根针,钉进眼睛里。” 苍渊中,他手握多出的兰亭蛇胆,凝视许久,收入自己怀中; 逆回法阵前,他斑驳泪眼,义无反顾踏步走进。 风惊濯目不转睛看着已是第二次看到的画面,终于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曾经看见的是未来,现在看见的是过去。 曾经的他,亦是得到这些指引,虽不知为何这些事能铺就杳杳来生的路,但都虔诚地沿着事情轨迹一一照办。从幽冥水中出去后,便去做画面中显出的那些事: 幽冥水交出了烹魂锥,他毫不犹豫插。进自己的胸膛; 万东泽拿出紫骨针时,他心头狂喜,顺着命定轨迹,刺进自己双眼; 逆回法阵还在准备阶段,他也打算着动身去苍渊取兰亭蛇胆; 却不成想,杳杳忽然回来了。 ——不是没有怀疑过幽冥水的指引出错,但那些微不足道的疑虑,比起失而复得的狂喜,实在难以分神细思。 出错就出错吧,就算是幽冥水耍了他风惊濯一回,那又怎么样,他的杳杳回来了。 直到兜兜转转,他们进入苍渊,在兰亭蛇胆一事上,他存了私念。 杳杳曾问:“你要兰亭蛇胆做什么呀?” 他只说:“有用。” 杳杳笑了:“我还不知道有用,肯定是有用啊,问题是你要用来做什么?是治自己身上的伤吗?” 他含糊:“嗯。” 在逐风盟独自一人洗蛇毒时,他站在灵池边许久,盯着手里两枚蛇胆,心头浮现杳杳鲜活的模样,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水底画面。 始终压不下心头不安,他将另一枚蛇胆默默收好。 * 原来,那一万年杳杳不算死,只是化尘睡去。 当时幽冥水指引的,就是这唯一一次死亡后,这一条来生路。 风惊濯轻轻抬手,抚一抚心口处始终贴身携带的兰亭蛇胆——长姐是被苍龙换过命格之人,需兰亭蛇胆解龙阳之毒;那么杳杳,她就不是被苍龙换过命格之人么? ——浮曦陨落,本无来生,是伏天河在阿鼻道以命换命,她才得以重回世间。 她当然是。 看“自己”握住烹魂锥,向心口刺入,风惊濯悄悄转身,没惊动“他”,无声无息向水面而去,他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了。 …… 回到气雾中,风惊濯意随心动,转身一跃,失重感随之而来。 阿鼻道中,一条血肉模糊的苍龙艰难爬行,龙鳞尽碎,骨肉翻卷,龙角被削落,龙髓濡湿满地。 凭着半副骨架,一点一点挪到阿鼻道尽头。 “用我……一命,换……浮曦神女……来生……” 阿鼻道上空一道沉沉声音落下:“尔乃何人?” 苍龙默了很久:“……神女的信徒。” “不悔?” “不悔。” 下一瞬,苍龙骨肉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片,磨尽血肉的爪骨,紧紧抓着半枚眼睛化作的明光;残损的龙身盘着,抱紧一个苍白的头骨。 苍龙陨落,精魂生。 风惊濯心念一动,无可抑制地张开双臂—— 那抹残魂,单薄虚弱的可怜,透明的轮廓,隐约可见他爱入骨髓的影子。 他小心抱住这抹魂魄,嗅她温暖心安的气息,将早已备好的兰亭蛇胆轻轻注入她的灵魂。 很快,她化作几缕光,丝丝缠绵向外涌去。 外面月姬似乎等待已久,大喜道:“好……好啊,不愧是光之化身,竟生来便解了龙阳之毒,不用我再费心思了。” 风云急变,是神血契现世的预兆。 风惊濯眉眼一沉,下意识抬手——不可,不能插手。这是逆回法阵,无法停留太久,此刻世间除月姬能以神血养护杳杳的魂魄之外,再无人能办到这件事。 神血契已成,月姬留的后手是…… 是那颗菩提心。 …… 这一次踏入的地方,魂牵梦萦的熟悉。 云雾轻薄缭绕,在山峰上围了细细一圈,杳杳说过,这是天赐的王冠;枝叶间撒下斑驳光影,满地碎金,还是杳杳说的,这是一种吉兆,黄金满地,早晚要发财。 落襄山。 风惊濯站在山林间,怔怔环视四周,无意识抬手抚摸眼前的枝干,眸底水色一轮,酸楚的热意烫的心尖发颤。 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他强自收拾好心绪,沿着熟悉至极的道路,缓步上山。 快至慕鱼潭边,他脚步一顿,闪身躲到一棵粗壮树后,屏住呼吸神力。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 风惊濯一面慢慢移动躲避,一面侧目看一眼—— 是个男子,身后用缚带背着一熟睡的小姑娘,手里还小心护着一个未化形的小菩提。墨发垂散,被小姑娘蹭的微乱,浅青色的衣衫挂在他削瘦身躯上略显空荡,风吹过,发丝飘扬,露出侧脸容颜恍若谪仙。 风惊濯动了动唇,斟酌是否立刻现身。 “冉青!” 宁冉青回头:“师父。” 解中意一步三喘地跑来:“我去药房配个药的功夫,转身回来你就不见了,你说你,抱着两个孩子跑这么快干嘛?还跑这么远,招呼也不打一声,年轻人就是有毛病……呀,你看我们棠棠还睡着了,嘘……你说你折腾她们干嘛呀……是不是啊~杳杳~杳杳~看太师父……” 他说着说着就夹起来了,弯腰点点宁冉青手中的菩提,笑得很不值钱地逗她。 宁冉青已经习惯解中意的数落,含笑低头,看女儿的枝叶随着解中意手指摇来摆去,玩的很开心的样子。 他笑意加深:“杳杳最喜欢看您骂人了。” 解中意没好气:“你说这句话有啥用,既贬低了杳杳,还得罪了我。” 他瞪他一眼,伸手抢:“拿来,给我抱着。你说你也是,什么事这么急,还抱孩子们走,有事你自己走得了……” 第86章 尾声(二)爱人如养花,养花如爱人。…… 他们离开后,风惊濯从树后慢慢走出。 杳杳的菩提心,正是将生未生之时,不可错过此等良机。 可是,要如何对宁山主说明缘由呢。 风惊濯步履缓慢,心中反复思量,直到走近熟悉的山主房屋。 此刻夜明星稀,落襄山上下陷入沉眠,屋内三道清润的气息,其中两道已然熟睡,唯有一平缓沉稳的气息清醒着。 风惊濯打定主意,手指轻扬,一道闪光跃于指尖。 刹那间,草木清风拂过,宁冉青站在他三步开外。 他的表情从隐隐欢喜转为警惕:“你是何人。” 风惊濯行礼:“晚辈风惊濯。” 宁冉青打量他:“苍渊龙族,来我落襄山有何贵干?” 一面说,他一面缓缓抽出腰间软剑。 风惊濯将体内所有流转的灵力收回丹田,见对方拔剑,也未拿出防御之态:“前辈不必紧张,晚辈到此,绝非为难落襄山,是因为……” 话没说完,屋内“嗵”的一声闷响。 宁冉青脸色大变,风惊濯亦是心急,脱口道:“杳杳摔到地上了——” “你别动。”宁冉青剑尖“欻”地移来,指向风惊濯咽喉。 风惊濯只得点头,这是杳杳的父亲,他岂敢违逆半分,纵然心急如焚想看看杳杳,也不敢上前半步。 宁冉青举剑后退两步,慢慢松下剑尖,转身大步奔进屋内。 风惊濯不敢抗命,但也担心,焦急出声:“杳杳没事吧?” 宁冉青没回答。 过了片刻,他从房内大步走出,英挺长眉紧拧,长剑重新架在风惊濯脖颈:“你怎么知道我女儿的?你想做什么?” “前辈……” 宁冉青眼眸微眯:“你我年纪相仿,这声前辈我担当不起。” 风惊濯暗叹,看一眼宁冉青,弯腰拱手:“请您见谅,晚辈乃后世之人,循逆回法阵而来,为……救杳杳性命。” 宁冉青眉眼凛冽:“你说什么。” 风惊濯轻撩衣摆,双膝跪地:“请前辈指教,如何多得一颗菩提心。” 宁冉青手腕一顿,戒备的目光缓缓划过风惊濯脸庞:“是谁告诉你,菩提心有此功效?” 风惊濯抬眸:“宁前辈,杳杳是嫮彧为自己铺的后路,她将她的神血契在杳杳的菩提心中,日后她若是死,便可用这颗菩提心搏一个生还的机会。但是现在,杳杳的菩提心已毁,我无计可施,只得来找您救杳杳复生。” 宁冉青艰难道:“是谁伤了我女儿?” “……”风惊濯默了默,“嫮彧。” “不可能!”宁冉青失声否认,“她是杳杳的母亲——” 风惊濯对他摇头:“前辈,她绝非杳杳之母,只是一介妖孽邪神。” 宁冉青喉结滚动,沉默不语。 很久,他说:“就算是妖孽邪神,也是杳杳的母亲。我不相信……她对夫君无情,可她,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风惊濯微微启唇,他不愿将嫮彧借腹生子之事当面陈情,拆穿这场彻头彻尾的利用,诛宁冉青的心。静默片刻,道:“您信她也罢,未来之事,已成定局。晚辈不愿争论任何是非,只想杳杳活着。” 他双手触地,俯身磕下一个头。 宁染青侧身不语,抓在栏杆上沉默泛白的手掌骨节分明,染着寒霜。 他不认得风惊濯,到现在,也并不欣赏喜欢这个人。可是不能否认,他感受的到这年轻男子深埋心底、真挚浩渺的爱意。 方才杳杳在屋中摔落在地,他语气中的焦急难安,就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宁冉青道:“你和杳杳,是什么关系?” 风惊濯察觉出他的反感,低声道:“您就当我,是她最忠诚的信徒吧。” * 再次见到鲜活的、有生命力的杳杳,风惊濯心绪翻涌,难掩激动。 他还从未见过宁杳元身之态,还这么小,娇嫩的一株枝蔓,缀着青色的叶片,菩提子只有红豆那么大,他连碰都不忍心碰一下。 当然,宁冉青还在一旁,也不可能让他碰到。 见风惊濯目光一直焦灼在宁杳身上,那眸中神情温柔的要滴出水来,宁冉青心下不悦,抱起宁杳,宽大的袖口挡住她。 风惊濯立刻收回目光,老实端正:“请前辈赐教,如何能再多得一颗菩提心?” 宁冉青道:“这无需你费心,你若想帮我,便下山为我寻两枚紫骨针来。” 风惊濯道:“前辈要紫骨针有何用?” 宁冉青道:“你不必疑虑,我并非用来害人。紫骨针虽是邪魔外道用来折磨人,将人体变作一味滋补品的刑具,但其功效,确实不可否认。杳杳正是生心之时,我可以为她分出两个菩提心,但要养护,只能用紫骨针入眼,完全炼化,将自己变作沃土,才能养得活离体之心。” 风惊濯什么都没说,在自己手腕间一划。 皮肉绽开,流出的却不是殷红鲜血,而是缓慢流动的紫色沃土。 他说:“宁前辈,养护菩提心所需时间太久,承受的辛苦亦重,您是长辈,此事不该由您操劳。再者,逆回法阵由我朋友苦苦支撑,我不能在此停留过久,望您理解。” 宁冉青第一次正眼看了看风惊濯。 “你已经将紫骨针内化到……如此程度?” 风惊濯道:“为了接杳杳回我身边,我早已做好准备。” 这话,客观来讲,是句好话。可宁冉青听在耳中,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抱了抱手中菩提,不想搭理他。 风惊濯察觉这话他又说错了,也不敢再多言。 “此事,由你亲自来做,而不是我……”他慢慢道,“那时,我已经死了,是吗?杳杳被人伤害时,我没能保护她。” 风惊濯不忍心回答这个问题,只得沉默,变为一种默认来回应。 宁冉青低头,轻轻抚摸怀中菩提:“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死。” 他的女儿们这样乖,这样小,怎么可以没有父亲,他怎么舍得死 ? 风惊濯沉声道:“杳杳敬爱您,对于她来说,您从来都没离开过。” 宁冉青艰难道:“是谁伤了我女儿?” 风惊濯默了默,“嫮彧是因,但杳杳,是为保护天地苍生而死的。” 宁冉青眼眸落寞,月光映在他脸上,折射出他眼底一点微闪的水色。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缓缓松开手,左手并指,一股强大圣洁的灵力注入宁杳菩提根系中,渐渐催生她的心脉,一个闪着光的小小光点如云般轻柔飘浮升空。 风惊濯眼眶一热:杳杳有救了。 下一刻,宁冉青手掌一翻,灵气如云旋转,绕进菩提体内,而他身躯微颤,一泓鲜血从唇角流下。 风惊濯心下微沉:“前辈,此术法伤身,会损耗掉您大半修为。” “你不用管。” 风惊濯于心不忍:“您如此伤身,我亦担心影响轮回秩序……” 宁冉青道:“你知道不会的。” 他说:“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只要,你跟我说了这些话,我注定会这么做。我要保护我的女儿。” 宁冉青只回了一句,大量灵力涌进宁杳菩提身中,化作一道强劲封印,强悍且隐蔽,收手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是……防她的。” 他轻声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日后我故去,而她不念母女之情,真的……对我的女儿动手,至少这道封印,能扛下致命一击,再护她一次。” 风惊濯陡然清明: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收复无间狱时,杳杳独自对上嫮彧也可毫发无损了。 原来原点在这里。 风惊濯看宁冉青默许,小心翼翼伸手,收好得之不易的菩提心。捧在掌心看了许久,他浅浅一笑,双手护着将它送入自己胸膛。 灵光清闪,没入衣衫,沉进他肌肤之中,立刻便扎了根。 这一下如同一把细小尖刀在体内悄然擦过,风惊濯脸色一白,抚了抚胸口,如同在抚慰什么人一样——纵然辛苦难承,唇角却浅浅弯起。 种下的,不是吸他养分的种子,而是一颗给予养分的蜜糖。 风惊濯的神色被宁冉青尽收眼底。看了半晌,他不自在地说了句:“人伤了心会流泪,菩提亦然。可我菩提一族是草木之系,流泪便是流血,你不要让我的杳杳哭。” 风惊濯正色:“前辈放心,惊濯此生,绝不让杳杳流泪。” 爱人如养花,养花如爱人。 用最虔诚的心意日夜浇灌,养护他的小木头,待她开花结果,他继续毫无保留地爱她。 宁冉青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应该是——认可他了吧?风惊濯搓了搓手指,掌心一片湿汗,试探道:“父亲……” 宁冉青目光如刀扎向他。 “可以……这样称呼您么……” “不可以。” 宁冉青切齿,冷淡的俊脸上显出两分薄怒:“你是未来逆回之人,我可不是。我的杳杳现在还没化形呢。” 风惊濯立刻认错:“是晚辈考虑不周。” 宁冉青将宁杳元身搂在怀中,袖袍交叠,挡得严严实实:“我已经认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的朋友还在支撑逆回法阵,早些回去吧。” …… *** 三百年后。 “来,看我手指啊,跟着我的手指,往!前!看!不要眨眼睛啊,仔细地、盯着看……” 五福来,崔宝瑰,宁玉竹,楚潇,屠漫行五个人,坐成一个半弧状,以宇文行为中心,随着他的话,目光齐齐落在他手指上。 宇文行不满:“我说的是往前看,往!前!看!” 第87章 正文完他的杳杳,是从他心…… 无极炎尊消化下了情绪,默默检讨:算了吧?不要再跟着操心。他这颗心,从一万多年前风惊濯飞升开始,就为他操的稀碎,可他呢,听过一次话吗?没有。 人家不听,自己的发际线却日益后移。 无极炎尊摸了摸微秃的脑顶,抿唇不语。 风惊濯看看他,问:“这是你说重要的事,还是不太重要的事?我听来听去,怎么都是废话?” 无极炎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也分不清重不重要了,反正我还有一件事。” 风惊濯示意他讲。 “诛灭邪神之战,你立下首功,飞升成神,只不过从那以后,你专注宁杳复生之事,这天地万千大山不能无人管理,我便将山神之位给了宁棠,她是菩提之族,掌管山川很是相宜。” 风惊濯一时没懂。 这事儿早就定下了,宁棠本就该飞升,只是被苍龙占了命格,待她化形后便补了神位,已经掌管山川三百年了:“我知道,我没有异议。” 无极炎尊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也该给你定个神职了。” “前些日子,宁棠与我聊,说宁杳快要结果了,她回来还是要重掌气运之神一职的。那你应当也该闭关出山,为我分忧了吧?” 风惊濯道:“你看着办吧,只是不要忘了给杳杳补封神仪式。” 无极炎尊摆手:“还用你说,必定大办。” 那风惊濯就没有其他要叮嘱的了。 无极炎尊看看他,悠悠道:“惊濯,你好好想想,我私下来找你,可是为了给你行个方便的——你要什么意见都没有,我可随便分配了。冥神没日没夜地哭诉他压力太大,忙不过来,要我给他增添人手,鬼神之职可还空缺着呢,我也确实需要一个靠谱的人去做。” “不过,这个差不太好干,要日日居在逝川渡,轻易不得离身。你要是想回落襄山常住,可就……” 风惊濯耳朵里听他说话,手上一下一下轻抚心口。 低声道:“杳杳,不用搭理他。” 无极炎尊:“……” 风惊濯瞥他一眼:“那你要如何?怎样行的方便。” 无极炎尊道:“你挑一个。” 风惊濯歪头:“可以挑?” “就当是给老友送份礼……没有你们,我还浑浑噩噩不知到何时。你沉静内敛,从最开始到现在,除了喜欢她之外,也没看出对其他什么有偏好,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他说:“要不是此时神界太多紧要之职空缺,我定封你一个爱神,与你实在相宜。” 风惊濯哑然失笑。 想了想,他说:“我还真有一个心仪的。” * 风惊濯回到落襄山的时候,天色已晚。 此时正值寒冬,清凌凌的雪花铺在簪雪湖上,立而不化,像一条洁白柔软的毛毯。 风惊濯没用神力,独撑孤舟,缓慢向落襄山的方向划。 天地静寂,远山连绵,脚下湖水和满目青翠都已沉睡,只有他轻轻拨开这安静,踏月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袖口处的根须慢慢探出头,一头垂落至湖面,轻轻搅了一下湖水。 风惊濯道:“杳杳,你想下去玩一会吗?” 根须欢快地拍打水面,“哗啦哗啦”溅起一串水花,扬到风惊濯脸上。他眉眼含笑,也不擦去。 风惊濯坐下,扯开衣领,低头凝视心口正中央。在肌肤下,能看见隐隐显形的菩提子——那里皮肤薄薄一片,血管的颜色很深,每一条坚实的根茎都穿插在血管中,而菩提即将破土而出。 风惊濯满身暖意,他的杳杳,是从他心脏里开出的花。 “杳杳,那我带你去抓个蚌吧,比以前我们捡的贝壳大很多,里面还有珍珠,好不好?” 根须一静,然后急急向水里扯。 风惊濯下了水,一手护着心口,慢慢沉下身子。冬天的湖水格外清亮,偶尔有鱼游过,袖口处的根须伸出,欠欠地扒拉一下,鱼吓得快速窜离。 风惊濯陪她玩,鱼跑了,他 便并指搅动水流,挟着鱼回来,由宁杳扒拉着玩。 让她玩了两回,才放过那条倒霉的路人鱼,继续下潜,打算找个最好的蚌壳。产出的珍珠,杳杳一定会喜欢。 正寻摸着,忽然看到湖底有一串铜钱——不知是谁掉落的,在这里多长时间,总之,那是个盘的紧紧实实的一大串,真可谓一笔意外之财。 风惊濯眉目一弯,伸手去捡。 有人比他更快,刹那间,身体中四通八达的根须破身而出,迅速卷起铜钱,木须紧紧实实缠住,下一刻,嗖的一下向前游。 根须扎根于身体是痛,可风惊濯早已习惯。然而,这猝不及防的全体剥离,一瞬间撕裂痛楚让整个脑子都白了一下。下一刻,即便是在湖水中,风惊濯也感觉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他身体空荡荡的,那温暖又充实的心安感觉没有了。 真是又急又气,又心疼:小没良心的,他养着她护着她,然后,她看见一串铜钱,就丢下自己跑了? 她跑去哪?跑这么快,伤着磕着怎么办?刚刚结果,还不稳定,万一出了意外,他怎么办? 风惊濯咬牙,顺着气息追。 * 宁棠在落襄山上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风惊濯人影,知道他肯定带宁杳下山了。 这怎么办?放心不下啊。 这段时间和以往不一样,杳杳已经到达结果的条件,随时都可能结果,只因为风惊濯太宠着,惯着她懒洋洋的不动弹。但没准碰到什么事,她一勤快,就结果了。 风惊濯当然是个有谱的人,可杳杳没谱啊,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风惊濯管不管得住她?三百年前,宁棠就提过还是她再去找紫骨针,化为土壤,亲自养着杳杳,比较合理。这惊濯死活都不同意。 算了,与其在这瞎想,不如自己出去找,不行去跟无极炎尊提要求,连接她与风惊濯的神印。 刚走到山脚下,忽然,前方湖水里冲出来一湿漉漉身影,转瞬到她眼前。 宁棠定睛:我妹? 宁杳身上只一件浅绿色的薄衫,软软贴着肌肤,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形,长发湿淋淋的披散,衬得肌肤更加雪白,唇色嫣红,漂亮的像夺人心魄的山林精怪。 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长姐!” 宁棠张开双手,让她结结实实扑到自己怀中,迅速将她全身细细打量一遍:挺好的,元气满满,精力十足。 “怎么就你一个人?风惊濯呢?” 宁杳没回答,笑容更大,献宝一样双手捧上一物:“给你!!” 宁棠莫名其妙接过,拎起来看了看:一串铜钱?啥意思? 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了,但看宁杳的状态,先伸手摸了下她颈边脉息,心下一片了然。 还没等说什么,风惊濯匆匆赶到。 他也从水里出来的,全身上下湿淋淋,却也顾及不上自己形象,迅速冲到宁杳身边,扳过她肩膀来来回回打量。 宁杳冲他笑,很友好地挥手打招呼。 宁棠解释:“我刚才看过了,杳杳恢复的很好,身体上没任何隐患,就是……木系仙族本来就迟钝,她又是重塑回来的,意识还有些模糊,过段时间才会清晰。” 风惊濯怔了一下:“杳杳不认识我?” 宁棠道:“不止。她可能目前仅仅不认识你,别的人,大概会有模糊的印象。因为你是护育她的人,三百年了,她已经习惯了。在她眼里,你可能就是……一坯土。” 风惊濯哭笑不得:“长姐,这情况要持续多久?” “也快,意识只是暂时模糊,渐渐就会变得清晰,就想起你了。三百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 这倒是。 风惊濯目光落在宁杳脸上,看她望想自己的神色,既欣慰,又怀念,还有淡淡的乡愁——果然是木头看土的神色。 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杳杳,你一点都不记得我?” 宁杳说:“你叫风惊濯。” “嗯……你刚刚怎么跑那么快?” 宁杳道:“我捡到钱,着急拿给长姐。” 风惊濯问:“我就在你身边,你怎么不着急拿给我?” 宁杳没说话,看一眼风惊濯,很尴尬地笑了下,那笑容的意味就是:你看你这话说的,多冒昧,多越界。 而且你一捧土,要钱干什么。 宁棠瞅瞅他俩:“惊濯,你要……理解杳杳,不要着急。” 风惊濯看她,笑道:“我不着急。” 又说:“也不用理解什么……杳杳很可爱。” 他只会一次又一次的爱上她而已。 …… 宁杳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大家都很高兴,宁棠带着她,认了一圈人。 末了问她:“记住了吗?” 宁杳说:“记住了。” 宁棠忍着笑,摸了摸她的脉,还是那混乱的样子:“不可能吧,哪有那么快?” 她指最近的宁玉竹:“你说他是谁?” 宁杳掀掀眼皮看了一眼:“狗。” 宁玉竹顿时暴跳如雷:“宁!杳!你就是一个睡着的时候能让人念及你的好,醒来之后就把人气死的烦人精!亏我三百年为你流了这么多眼泪,哭的我大量失水,皮肤都有皱纹了!我真是闲的!” 宁杳没搭理他,在人群中巡视一圈,精准定位到风惊濯,径直朝他走。 大家目光随她动。 宁杳站在风惊濯身边,脑袋磕在他肩膀上,然后静止不动。 众人疑惑,这什么意思? 解中意试探着问:“杳杳,你咋了?” 宁杳脑袋埋在风惊濯肩膀上:“好了,今天就认到这吧,我困了,要睡觉。” 宁棠说:“那就睡吧,和姐姐一起睡?” 宁杳拒绝:“不,我得和风惊濯一起睡。” 她说的是“得和”,而不是“我要和”,用这个“得”字,这句话的含义就变得很微妙。 宁棠怀疑的小眼神盯向风惊濯,希望他给个合理的解释。 风惊濯:“长姐……” 宁棠:“你这声长姐叫的我非常不安。” 还不等风惊濯给出解释,宁杳揉着眼睛,脑袋一下下在风惊濯肩膀上磕,催促道:“好困啊,我要和你睡觉。” 这回不止宁棠,所有人或疑惑或八卦的目光纷纷粘上来,比灯笼还亮。 风惊濯:“她说的睡觉,就是……睡觉的意思。你们懂吗?” 众人:“不懂!” 宁杳困的睁不开眼,拉风惊濯进屋:“别和他们说了,听语气是完全不懂,而且求知欲很强的样子,可看起来又不太聪明,说不明白的。走吧,我要睡了。” 风惊濯:“我……” 他被拽进屋,两扇门“砰”的关上。 门外,被摔了一脸门的大家面面相觑,宁棠问:“你们说说,这算怎么回事?我应不应该冲进去,把我妹解救出来?” 宁玉竹冷笑:“你确实应该冲进去,你应该把濯哥解救出来。” “滚滚滚,你最会吃里爬外。” 但其他人,也并没有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 最后,还是屠漫行说:“哎呀,都是万八千岁的人了,爱咋咋吧,大家实在放心不下的话……” 众人一齐认真听讲,看她能说出什么解决办法。 “……就回屋睡 觉,当不知道。” * 进屋后,宁杳双手抱住风惊濯的腰,脑袋在他胸膛上磕了两下,自言自语道:“进不去了。” 风惊濯说:“要进哪里?” 宁杳瞅瞅他,忽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风惊濯嘘了一声。 她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风惊濯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疼惜,乖乖配合她,偷感很重地俯身贴耳。 宁杳说:“惊濯……我可以这么叫吗?会不会太亲热了?” 风惊濯道:“不会。” 那好,宁杳说:“惊濯,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请说。” 宁杳:“我不是人。” 风惊濯看她:“……” 她很严肃:“是菩提。” 风惊濯哦了一声,在宁杳有些小失望的眼神中,调整下表情,露出了淡淡的惊讶以及压低声音:“需要我为你保密吗?” 宁杳眼眉一沉,略略思索,想了半天,眉目渐渐舒展:“我发现,好像也不用,大家都是自己人。” 风惊濯抱起手臂,挑眉盯着她。 “但是但是,惊濯,我乱了,你等会让我理一下,”宁杳捂着额头想了很久,忽然一拍手,指窗边的一盆花,“你看见那盆花了吗?” 风惊濯说:“看见了。” “花必须在花盆里。” “嗯。” 宁杳冲他一笑,扑进他怀中,埋脸蹭来蹭去:“我想让你当我的花盆……我觉得你就是我的花盆!所以,我想请你陪我睡觉,花,得在花盆里才行……” 风惊濯道:“所以,只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你的花盆,才让我陪你?” 宁杳一怔,大力摇头:“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嗯……我又乱了,你等我一下啊,我想一想。” 她先说:“你要是不乐意当我的花盆,你直接说就行,我不强求,我可好说话了,可尊重人了。” 说完,她很大方地看风惊濯,等他的答案。 风惊濯一下笑了,说:“我乐意的,我喜欢当花盆。” 啊,那就太好了,宁杳继续:“我不是因为觉得你是我的花盆,才邀请你一起睡觉——我跟你说哦,一朵花,只有一个花盆,你是唯一的。” 风惊濯点头:“好荣幸。” “虽然跟你还不太熟,但我特别喜欢你,你知道吗?这种喜欢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对他们的喜欢,就是喜欢;但是对你的,是……喜欢,你理解了吧?” 风惊濯说:“不太理解。好像都一样。” 宁杳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冥思苦想,然后兴奋道:“想到了!我喜欢其他人,是安静的;喜欢你,是蹦蹦跳跳的。谁给我当花盆我都不要,我就要你,你要实在不陪我,晚上我宁可一个人睡,也不会去找别人的。我想摸你,想亲你,想扎在你怀里,用你的衣袖当被盖。” 风惊濯知道他的小木头表达力惊人,她没节制,他应该有点节制。 可是真的忍不住:“那你怎么还不来摸我?亲我?” 宁杳道:“因为我在忍着。咱俩还不太熟,我又摸又亲的,不礼貌,你会不会不高兴啊?” 风惊濯说:“不会。” 那还说什么,上啊! 宁杳立刻就对着风惊濯那张艳绝昳丽的脸下手了。先是捧住他脸颊揉了揉,手指认真仔细摸过他眉眼嘴唇,向下划过锁骨,抱住他的窄腰,踮脚,率先找到他嘴唇,胡乱亲了一通。 终于做到想做的事。宁杳毫不吝啬夸奖:“惊濯,你真是个好人。” 风惊濯微微一笑,打横抱起她:“希望你一直这么觉得。” 被放到床榻上时,宁杳觉得肩膀处微微发硌,伸手一掏:“这是什么呀?” 指尖挂着一个墨绿色的手绳,简单的几股线编织,中间穿着一个打磨光滑的金色珠子,上面有几道浅浅的纹路。 风惊濯看了眼,拿过来,仔细系在宁杳手腕上,金黄与墨绿颜色交织,更衬她肤白如玉:“别摘下来。” 他认真,她也端正脸色:“这是什么?” 风惊濯道:“金子。” 宁杳眉眼一弯:“我还以为是什么法宝呢。金子啊,太好了,我喜欢。” 风惊濯见她全部的心思都用来喜欢这块金子,戳戳她脑门:“要记得一直带着,什么时候都不能摘下来。” 宁杳:“这话说的,金子我怎么舍得摘?” “无论在哪里,遇到任何事,你摸一摸它,默念我的名字,我就会立刻出现。” 宁杳问:“你出现干嘛?” “……” “?” 风惊濯道:“出现再给你送一块金子。” 哇……好人哎。 宁杳说:“惊濯,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风惊濯沉吟,忽然一笑,长臂一圈将她揽在怀中,吻一吻她眉尾:“你知道我是什么神么?” 宁杳道:“什么神?金神?善神?……男神?” 风惊濯道:“是财神。” 当时无极炎尊让他挑选神职,他本没有所谓,但转念一想,财神之位空缺,日后会有新飞升的神补位,一旦补位,杳杳必定极感兴趣,肯定会多多结交,若是位年轻俊美的男子……那可不行。 他得把这个位子占上。 宁杳双眸更亮了,看风惊濯,嘴里更是胡乱地输出直球:“怪不得我这么喜欢你,惊濯,你不仅人好,长得漂亮,还是财神!真是哪哪都好,好好好,好极了。” 风惊濯哈哈大笑,更加抱紧宁杳。 就知道,这个神职,算是占对了。 风惊濯唇边弯着一抹笑,慢慢覆身,一串轻吻如羽毛般落在宁杳眼角眉梢,脸颊脖颈。 他挥袖熄灭了灯。 情到浓时,他亲近她,却听她呜呜咽咽:“那个……惊濯,我想……刚才我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忘了跟你说。” 他一怔,抱紧她:“什么?” 她嗓音软软的,却很郑重:“恭喜恭喜你发财呀。” 【正文完】 2025.03.20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