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天师是猫咪[玄学]》 第1章 冰冷刺骨的湖水沿着口鼻倒灌入女孩儿的七窍和肺腑,她拼命想要挣扎、求救,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按在水中。 “到底是咱们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真要做的这么绝么?” 窒息感混合着剧痛,意识模糊前,她听到一道犹豫的声音,是个女人。 “她不死,我们这么多年的谋划就全废了!”又一男人狠声说:“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老实!” “想想舒月的前途,那可才是咱们真正的孩子……” —— 咚咚’两声清响,有人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震醒了趴在桌上陷入梦魇的少女。 虞妗妗猛地坐直身体,呼吸急促。 来人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掀开桌上放置的‘功德箱’盖子,看了眼空空的箱底,叹气道:“今天又没开张啊……” 正说着,一扭头其视线就对上了虞妗妗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眸。 她肤色是种不健康的白,尽管瘦,却依然能看出唇鼻生得精致好看,瞳孔又大又黑,面无表情时在不过巴掌大的脸上便显得有些阴郁。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来人声音弱了下去:“我的意思是,再这么入不敷出,你连荤腥都要吃不起了。” “以后只能吃素。” “吃素?”虞妗妗一怔,周身气压更低。 “打扰一下……”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入,打断两人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生。 她从旁走到了摊位前,神色莫名有些局促。 虞妗妗看过去,认出了对方。 “是你。” 不久前这女生曾从她摊位前经过。 她发现对方印堂灰中泛红,周身还带着股阴朽气息,一看就是沾染过邪祟之物,便主动招揽对方: 这位女士,我见你命宫带煞,是将遭遇大祸的面相。要不要来我这儿算一卦?’ 当时对方并不信任她,直接摆手拒绝,扭头就走。 没想到她睡了一觉后,女生又主动找了过来。 “你又想让我算了?”虞妗妗偏头问道。 女生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不过我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我的隐私……” 她话还没说完,在场的第三人便很识趣地走开,临走前还将摊位侧面放着的折叠木凳拿来打开,“你们坐着聊,我去桥那边转转。” 说来心酸,虞妗妗正式在桥底摆摊已经快一星期了,眼前的年轻女生却是她第一个‘客户’。 她不自觉抿了下唇,颇为认真地把脚边包里的卦具一件件取出,抬眼问道: “你叫什么?” “……付清好。” “嗯,付小姐。”虞妗妗打量着眼前人的面相,抵在桌面上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枚硬币。 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拨住硬币底端往上一挑,一下子就将眼前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直到“啪”的一声,硬币稳稳当当落回她掌心,对方才回过神来。 付清好神情有些诧异。 面前这个装神弄鬼的小姑娘身形消瘦,约莫只有十六七岁,怎么看都不像会看事儿的先生。 之前路过被她喊住、上来就被说自己要大祸临头时,付清好心中还有点不舒服。 可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她竟被这小姑娘的气势给镇住了。 不过她并未对这种模糊的感觉上心,压下心头异样,试探着问: “小姑娘,你多大了?” 虞妗妗:…… “一千零三岁。”她想了想,语气肯定。 付清好心里‘咯噔’一下,讪笑一声追问:“刚刚那个男的和你是什么关系啊?他是你哥哥吗?你父母呢?小小年纪不去上学在路边坑蒙……在做这一行,他们也不管你吗?” “他?目前是我的下属。”虞妗妗看出来了,付清好并不是真的信了自己,也根本不是想来算卦的。 她慢吞吞说道:“父母——还在找。” 简单了解情况后,付清好脸色难看。 她今天是来桥对面的天辰寺上香拜佛、求平安符的。 来时路上被虞妗妗叫住的小插曲,她本没放心上。 直至上完香都准备回去了,正巧看到桥那头有个穿着西装、板板正正的帅哥,她就多瞄了两眼,没想到那帅哥拎着东西走到了桥尾小骗子的摊位。 付清好也不是偷听,而是路过时恰巧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听到男人说他们马上连饭都要吃不起了,再结合小骗子的年纪处境、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令她既有些同情又起了疑心,这才以‘算卦’为借口来了解情况。 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了! 从虞妗妗那三言两语中,付清好脑补拼凑出一个可怕的故事。 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可能有点精神疾病,并于一周前和家人走散了; 走失途中,她遇到了心怀不轨的坏人——也就是那个西装男! 目前小姑娘不仅疑似被拐卖、被坏人骗到了家里,还被迫出来摆摊! 付清好怒火中烧,心道:‘没想到那男的长得人模狗样,竟然是个拐卖人口的畜生!’ “你还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吗?”付清好放缓了语气追问,对虞妗妗多了心疼和怜悯。 虞妗妗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被这些‘无意义’的问询扰得不耐:“你到底还算不算?” 付清好张了张口,余光却看到那疑似拐卖犯的西装男要回来了,想说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自己现在说太多反而容易暴露,万一人贩子起疑、狗急跳墙……’付清好想着,决定回去私下报警,明天直接让警察来抓人! 于是她连忙找补话题:“算!小姑娘你刚说什么来着?” 虞妗妗伸出细长手指,虚虚点在付清好发际线的正中:“天庭无光,阳虚三分。” 她指尖向下,语气淡淡:“中正积晦,五脏郁结。” “山根连寿上,命宫正带煞,这是突遭灾厄当街横死的面相。” 她话音停时,指尖正点在付清好的双眉正中。 明明那苍白的手指尖根本没碰到自己的皮肤,付清好就是没由来地一哆嗦,只觉得眉心冷飕飕。 “你……!” 她话没出口,便被按住——“付小姐。” 虞妗妗黝黑的眼珠转了转,瞳孔像某种动物似得伸缩片刻,视线从付清好的左肩,瞥到右肩。 此刻在她眼中,付清好双肩飘着两团寻常人看不到的火焰。 焰苗微弱,青绿中影影绰绰带着些红,仿佛对着吹口气就能把她的肩头火吹灭。 似乎也因这个原因,付清好的周身都笼罩着阴湿粘稠的祟气。 唯有她头上的第三把火苗,势头稍旺、颜色也更红些,让她不至于没有一点‘人气儿’; 但第三把火中仍翻涌着一股灰粉色,随时都有被覆灭的危机。 此时正值午后,天气湿闷,街上不少人已穿起了短袖。 唯独付清好觉得冷,出门前还披了件外套,哪怕这样她的双手仍是凉凉的。 她只以为是自己感冒了怕风吹,却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远没有生病那么简单。 虞妗妗视线转了一圈,将攥了许久的右掌对着付清好摊开,里面躺着枚菊花面朝上的硬币。 “你现在就如我手中的硬币。”她说:“通身上下、五脏六腑都被阴气侵蚀,以你现在的情况,寺庙门外沾了些许香火的符包是根本护不住你的。” “若无转机,三日之内你必死无疑。” 听到这儿,付清好终于忍不住了。 她板着脸站起身:“小姑娘,说瞎话也得知道个轻重,张口闭口说别人要倒霉要横死,你已经冒犯到我了!” “我在天辰寺门外相了两个师傅,人家都说我最近事事都顺,会心想事成!其中一位可是正儿八经的道家士!” 她到底没说什么重话,想了想摸出两张庙里换的香火钱,塞进了桌上的‘功德箱’里。 “这是算命钱!” 说完,付清好起身就要走。 “等等。”虞妗妗叫住了她,扭头对一旁没搞懂状况的西装男道:“你给她留个联系方式。” “嗯?”西装男愣了下又点头,撕了半张草纸把自己的名字、电话号码写上。 刚写完放笔,虞妗妗便伸手拿走草纸。 她手中捏着一张不知何时从脚边的包里摸出的黄符纸,上头画着看不懂的咒。 把符纸折了两下又包裹在草纸中,她递给付清好。 “这个你拿去。” 虞妗妗微抬下颌,矜骄道:“尽管你不相信我说的,但你既付了钱,我就不能占你便宜不干事,这张符可以帮你挡上一劫。” “如果你改变想法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付清好正值气头上,见状啼笑皆非,“小姑娘,你还演上瘾了?” 她本不想要这劳什子符,但想到这小孩儿虽讨厌,但也可怜,自己不能因为生气就对拐卖人口置之不理,这拐卖贩子的电话号码交给警察说不定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么想着,付清好气鼓鼓地从西装男手里扯走草纸包,临走前还瞪了他一眼。 死人贩子! 西装男:……? “她瞪我干嘛?” 正嘀咕着,只听‘吧嗒’一声,一滩鸟粪从天而降砸落在他脚尖。 这对寻常人来说是无比倒霉的事情,可男人却抬头看了眼飞走的麻雀,蹲身拿纸巾去擦拭时语气颇为意外: “没砸衣服上?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 还没走远的付清好闻言,加快了离开的脚步:‘……这人贩子的精神怕也不太正常!’ 第2章 城郊半山 由于事发仓促出警的人员有限,又值深夜,无法展开更细致深入的调查; 警方堪堪取出死者尸首、初步清查了现场,又在周边拉上封锁线后,就把虞妗妗三人带到了警察局。 主要是审问付清好。 毕竟她是案件的当事人和目击者。 同行的虞妗妗和祝檀湘虽然和案子无关,但也不可避免地做了笔录。 本身付清好在三更半夜独自一人、形容狼狈地出现在城郊半山,就很奇怪; 审了她一段时间,警方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怀疑。 付清好说自己根本不认识死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城郊半山—— 她只记得昨天下午,自己在寺庙上完香准备坐地铁返程,还没走到地铁站,她就觉得脑袋昏沉浑身乏力。 再有记忆时已是晚上。 她莫名身处于黑漆漆的城郊半山,并差点被那辆直冲着她来的车子撞下防护栏。 至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死者为什么撞击自己,她一概不知。 她只是反复强调:“没有记忆的几个小时里,我唯一的感觉就是有人在牵着我往前走。” “警察大哥,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我真的撞邪了!!” 付清好语无伦次地讲述完,审讯她的两名警察眼神愈发怪异。 正当审讯员已把她当成凶手嫌犯、准备严加拷问时,技术部门的负责人员推门而入。 “刘哥打断一下,有结果了。” 审讯的警员对视一眼,其中姓刘的主审对付清好严肃道: “付女士,我看你还是c大的学生,应该明白撒谎逃避是没有用的,我们希望你能说实话!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说着两人起身走出审讯室,去到了技术部门。 “什么情况?”刘警官问。 “你们看看这个。”电脑前的技术人员说:“从死者车中拿到的行车记录仪的tf存储卡没有损坏,插入读卡器后,成功读取了事发前的事实录像。” “还有,交警大队那边也把昨天下午到晚上这段时间,去往城郊公路沿途的录像带发过来了……” 顿了片刻,技术人员又道:“录像内容有点奇怪。” 刘警官:? “怎么个奇怪法?” 技术人员点击录像回放。 据监控录像显示,付清好的确是从下午五点多,从天辰寺方向徒步朝着城郊走去。 录像中她的状态很诡异。 右臂一直微抬,右手自然下垂,就像被什么东西牵着手腕往前走。 不仅如此她还浑浑噩噩,两次在马路上不顾红灯横冲直撞,差点造成交通事故。 她就保持这个姿势足足六七个小时,硬生生走到了事发地点。 途中付清好还摔了跤,摔掉了一只鞋,但她并未捡起穿上,而是木木地爬起来光着一只脚继续往前走。 警察赶到时发现她右脚底部磨烂、血肉模糊,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而死者行车记录仪拍下的录像则更为诡异。 车祸死者本人竟是不到晚上八点,便开车到了事发地,之后便一直在原地等待。 中间有近三小时的空档。 直至十一点多付清好的身形摇摇晃晃出现,车内的死者呼吸变得急促,他骂了两句脏话后,猛踩油门撞向付清好。 也就在这时,录像中原本呆愣愣的女孩儿向前一踉跄,就像被什么东西从身后猛推一把,躲过了撞向自己的车。 反而是车里的男人没有得手,车子也失了控,画面剧颤下狠狠地撞在树上,车头瘪了下去。 男人痛呼,声音逐渐惶恐,“停!停下!!” 饶是这样也没能阻止还在提速的车辆,伴随着男人惊恐的嚎叫声,车轮飞旋打着斜冲下了路栏。 几番碰撞翻转,翻下陡峭山体的车辆摔了个稀巴烂。 电脑画面黑了。 看完录像,值班的警察们都一片噤声。 另一负责审讯的警员,不免想到了付清好刚刚所说的种种,半晌迟疑道: “这……确实不太正常?” 至少从几段监控里,找不到付清好作案和害人的证据。 并且处处透着诡异。 一旁的刘警官眉头紧锁:“瞎想什么呢,明天派人检查那辆车的刹车和其他零件,对了老胡,付清好那两个朋友你做完笔录了吗?有什么有用信息?” “那俩人也怪得很!”胡姓警员表情一言难尽:“说是在天辰寺门口摆摊的算命师父,昨天算到了姓付的小姑娘要撞邪,来给她化劫的。” 刘警官气笑了:“有意思,这几人跑到警察局装神弄鬼来了。” 胡警官:“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先让他们回去。”刘警官说:“除了尽快勘查线索,明天你负责调查一下这三个人的社会背景。对了,还得派人盯着他们。” “我就不信这事儿还能是鬼干的?!” “收到。” 一番折腾,待虞妗妗三人从警局出来,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站在警局门口的路灯旁,祝檀湘捏着眉心道:“警方肯定连我们一块儿给怀疑上了。” 他当时就该拦着虞妗妗。 倒不是觉得卷入这案子里有多么不耐烦,而是他和虞妗妗这不清不楚的‘借住’关系,属实禁不起细查。 付清好支着伤脚,耷拉着脸:“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接下来呢?”大半夜从被窝转进了警察局,祝檀湘还完全没搞清楚情况:“你又怎么想到要给我……给她打电话的?” 付清好抬眼,瞄了一下路灯下身形消瘦、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少女,从兜里摸出一个纸包。 祝檀湘认出来就是昨日在算命摊子上,虞妗妗让自己写的电话号码。 他看着付清好把纸包展开。 纸里夹着一些灰烬,像某些东西燃尽后的残余。 祝檀湘脑海里闪过灵光,“那张符?” 付清好点点头,又将昨夜的惊魂诡事说了一遍,“……警察说我走了六个小时,可我完全没记忆也没有知觉,脑袋里雾蒙蒙一片仿佛只过了几分钟。” “紧接着我感觉左胯处特别烫,烫得我想大叫,一下意识就清醒了;再然后身体就被一股力量推开,躲过了那辆车……” 躲开车祸的付清好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浑身颤栗,唯有胯骨处的灼烧感还隐隐作痛。 她哆嗦着摸去,摸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包。 摊开纸张,里头原本夹着的黄符不翼而飞,烧得只余一兜灰烬,因着她抖动的手撒了大半。 看到这一幕付清好还有什么不明白。 是那张符救了她一命! 符纸自燃时竟没有损坏外头包裹的草纸,就连她觉得灼痛的胯骨部位,皮肤也完好无损。 如此神奇的手段足以说明,白天那个神秘少女不是骗子。 她说的都是真的! 付清好死死捏着救命稻草一样的草纸,这才拨通了上面清晰可见的电话号。 听完原委,祝檀湘不由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儿,压下心中的震惊。 从二人初见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虞妗妗异于常人。 但依今晚所见,虞妗妗的手段远比他猜想的还厉害很多! 敏锐察觉到打量的目光,虞妗妗偏头看去,祝檀湘立刻挪了视线,只是他内心有些疑惑。 符纸这种东西在影视剧里,不都是正道人士用来降妖除魔的么? 为什么虞妗妗一个鬼,还能画符? 好像不太合理……? 付清好的声音还在继续:“警察局那个刘警官说,他们给我辅导员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打通,我们学校有门禁,现在也没法回去了,我打算在附近的宾馆开间房凑合一晚。” 她还记得虞妗妗来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自己命数未改,只是暂缓了死亡。 “等我和学校、家里面反馈一下情况,就再来找您求助!” 虞妗妗摩梭着下巴,半昂着头看向天际的弧月。 那月弯呈反弓状,月面朝西月钩极尖,边缘被朦胧的灰色云雾遮掩了一截。 “今天是月初三。”她冷不丁看向付清好,说道:“你运气不好。” 俗话说祸不单行。 一个人走霉运的时候,连喝凉水都能被呛个半死,更何况是付清好这种阳气外泄不自知的。 虞妗妗说:“旅店你是住不了的,保不准你的下一道死劫就在今天。” …… —— 夜深人静,藏在巷子里的民房窗帘拉掩着,屋里漆黑又寂静。 借着透过窗子缝隙照入的微弱月光,能勉强看清这是间不大的客厅,靠墙处的沙发上堆着一床中间鼓起的被子。 “在、哪儿……在哪儿……” 淅淅沥沥的阴冷来的突兀,从四面八方朝着此处汇集,令屋子里的温度以极快的速度降了下去。 伴随着粗嘎破碎的呓语,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扭曲黑气,在房间内凝结成一个人形的影子。 其下半身拉得老长,姿势诡异,头颈部歪斜着垂在肩头。 “该死的、不是我……不是我!!”鬼影的咕哝含着满腔怨恨。 断了的脑袋上,那双几近脱出眼眶的充血眼球转了两圈,慢慢定格在墙角的沙发上,它嘴角逐渐咧开: “找到、你了!!” 恶鬼爬得极快,僵黑的手臂朝着鼓起的被子抓去,触碰到被角的瞬间,一抹光从被中乍亮,与此同时爆发出‘轰’的一声闷响,直接将它炸飞。 爆开的冲力同时也掀翻了被子,里头哪有恶鬼心心念念的人,将它引来此地、且还在散发一股子‘人气儿’的分明是团枕头! 第3章 卧室内,虞妗妗背靠着软垫,听床尾抱着膝的年轻女孩一点点回忆…… 说起付清好的怪梦,要追溯到今年二月中旬。 春节刚过,她和父母去了乡下外祖家走亲戚,在村镇住了一个多星期。 刚到外祖家的第一天晚上,她就梦到了自己来到一个灰蒙蒙的世界,远远看到个背对自己的人影,回过头冲自己招手,似乎想让她过去。 人影的脸模糊不清; 在梦中的付清好莫名生出想要靠近对方的念头时,她醒了。 那天她明明睡足了时辰,可就是觉得困乏无力,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她并未多想,也不认为和这个梦有什么关联,只以为是自己认床没睡好。 可当她第三次在乡下民房的床铺上惊醒,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连续三次梦境,付清好梦到的都是相同场景。 梦中总有个灰白人影在向她招手,有所不同的是那人影和她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到这最后一次,她已能看出对方是个男人身形。 并且梦中的她开始克制不住地顺着人影的招呼,朝它的方向走去。 就在付清好起了疑心、想把这事儿和告诉家里人时,父母带着她从乡下离开,没成想一回到家,她做怪梦的次数便大大减少。 只有刚到家的第一周又梦到一次,自此大半个月都没有再做。 付清好本就不大相信鬼神之说,见自己不再做怪梦,更坚信是自己想多了,很快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 今年三月上旬寒假结束,华国各大高校先后开学。 付清好也从家回到了c大宿舍。 没成想到了宿舍的当晚,久违的怪梦竟又一次缠上了她! 令付清好惊骇的是,这次梦境里的人影已近到和她脸贴脸的地步! 她也第一次听清了对方的声音: 跟我走!’ 从梦中惊醒的付清好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乏力的状况更是比在乡下更为严重。 接下的几天她噩梦连连,每天晚上都会陷入梦魇; 最可怕的是梦境还在加速变化,人影不局限于靠近她,还能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往前扯! 每每醒来,她都觉得那种挣脱不开的大力格外真实。 付清好心中的恐惧日增,实在受不了便慌忙给家中父母打电话,哭诉这一个月来的奇怪遭遇。 付家夫妻一听女儿的情况也是无比担心。 听到这做噩梦的症状,是从年后回乡下老家开始的,付母便给老家的人打了个电话反应情况。 付清好的外婆得到消息,连忙上门拜访了镇上有名的‘看事先生’。 那先生一通掐算,得出结论: 付清好是被阴魂给冲撞了! 缠上她的鬼就是本村的,是镇尾一户人家的儿子。 说起来那家人也可怜。 他家儿子外出打工,临近春节开车回乡过年,结果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 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小伙直接丧命! 出了这一遭祸事,本来高高兴兴等着过大年的一家人悲痛欲绝,夜夜哭嚎。 又因正值春节日子特殊,别说乡里亲戚怕沾上晦气、没几个愿意去吃席,就连镇子上专办白事的司仪也得回家吃团圆饭,最终只能从简办了丧事。 以至于过年的那两天,这家人门前冷冷清清。 村子里住得近的乡亲都不好意思放鞭炮庆祝节日,大家饭桌上闲谈时,也对那家人的遭遇唏嘘不已。 付外婆一听,心里来火:‘他家死了儿子,和我外孙女儿有什么干系?!’ 看事先生一脸高深莫测:‘那家儿子死得惨,又是在春节这种大好日子横死,定然心中有怨舍不得家里亲人,不甘心轮回。’ 算算时间,你闺女一家三口回乡的日子正值他头七回魂,他的魂儿肯定在村里飘荡。估计就是那时候冲撞了,被他缠上了。’ 付外婆捶胸顿足:‘真是好不讲理!大师那现在咋办?你帮帮忙把那个恶鬼敢走,可不能让他再害我外孙了!’ 我看这事难办。’看事先生连连咂舌,目露难色: 横死的鬼哪还有道理可讲,只想害人泄恨,在村里缠着你孙女儿不够,还跟她去了学校,这是非要把她折磨死呀!’ 这么凶的鬼我若强行镇压,说不定还会损害自身道行。难办!难办!’ 付外婆吓得差点晕过去,一时间眼泪直淌、连连哀求。 许下重金后,看事先生勉为其难同意出山,‘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舍命为你孙女儿斗一斗恶鬼!’ 再之后他在老家大作数场法事,又折腾一星期才说送走了作祟的阴魂: 我给你画一贴除鬼符,能镇百鬼,让你外孙女贴身佩戴。’ 付家人千恩万谢,付清好的母亲专门取了符包,开车到c大看望女儿,并将符包交于付清好。 有了大师的宝符,付清好当晚再入梦境,梦中的恶鬼伸手来抓她时,刚刚碰到她的手腕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猛然缩手。 真的有用! 付清好欣喜若狂,紧接着又害怕起来。 因为梦境并未结束。 那恶鬼阴测测站在原地,朦胧的五官仿佛在恶狠狠盯着她,半晌冷笑一声消失了。 从那天起,付清好又恢复了正常睡眠,身体和精神也逐步好转。 家里人知道后都非常高兴,大松一口气。 就在所有人——包括付清好本人都认为,那个莫名缠上她的脏东西已被老家大师送走了,4月11日晚上,付清好却再一次陷入梦魇。 这次梦中的世界比过往都要清晰,甚至于那影子的五官都能看清! 梦中鬼是个脸色青白,神情阴冷的青年,单眼皮下三白。 他不是被大师送走了么?!付清好无比惊骇。 梦中鬼笑得邪佞又得意,用充满恶意的语气说: ‘你以为带个符就能打发了我?’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醒后付清好焦虑又害怕,她不明白为什么消失的鬼魂又重返。 怕家人担心,她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家里。 一是她以为梦中鬼没有靠近自己,是惧怕大师给她的除鬼符; 二是镇上先生收费太贵了,家里前前后后花了近十万,她舍不得父母再为自己的事花那么多钱。 自认为拥有保命法宝的付清好压着忧虑,在网上发帖求助。 经网友指点,她了解到本市的天辰寺香火旺还灵验,寺庙外头还有一整街的算命师父。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从学校坐车去天辰寺上香,试图借助佛法威力,把那可恶的梦中鬼驱散。 谁成想她下午才拜了佛,晚上就遭遇了人生中最可怕诡异的事情。 付清好可以确定,自己就是被梦里的影子鬼弄到城郊半山的。! 讲述完这两个月经历的付清好耷拉着眉眼,可怜兮兮: “寺外的师父们明明告诉我,缠着我的东西被已经受了重伤成不了气候,根本没法从梦里出来害我。只要再贴上他们的绘制的宝符,一定能让那恶鬼灰飞烟灭,保我日后再也不会被他纠缠。” “还说这是我命里的坎儿,跨过去之后便前途坦荡,运势变好。” 虽连做了两个月噩梦,但付清好并未受过多少实际伤害,尽管怕鬼,可要说多么恐惧、甚至到了担心自己的安危是没有的。 再被天辰寺外几个看着就仙风道骨、道行高深的老头忽悠一通,更觉得那梦中鬼不足为惧。 因此她才不信虞妗妗说自己要三日横死。 闻言虞妗妗轻嗤:“天桥上的假道士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你这种心眼浅的,被骗了还得千恩万谢把骗子当恩人。” 她入世不久,但在桥边浸淫了几日,深知那些人骗人的功力。 见面不说钱只谈缘,三两句话间就能摸出来往香客的性格和底细—— 面容舒展者说明心宽,便往吉祥话引,若是精神萎靡有愁容者,说明他本身就遇事有疑心。 再以行内套话讲讲香客的‘妻财子禄寿’,若讲到某处对方神色动容,就说明猜中了痛处痒处,沿着此处多忽悠几句,十个人里八个都得上当! 付清好苦着脸。 昨日天桥脚下,她一看那算命老头的穿着气质,便对其多了三分信任,越聊越觉得对方神乎其神。 现在想想,很多信息的确是对方引导着她自己说出来的。 “我明白了!”付清好咬牙猜测:“饭桌上我外婆讲过那家人死掉的儿子才二十七岁,连婚都没结,肯定是他们家坏心眼想把我害死,和他们的鬼儿子绑一起!” 虞妗妗:…… 她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别瞎猜了,你老家那个看事儿的也是个骗子。” 付清好不可置信:“不会吧?!他在我外婆镇上很有名!” “就算一般人瞧不出‘奠契’婚命,但只要他正儿八经地给你排上八字四柱,对应流年运细看十神,一定会发现你命格出了问题。”虞妗妗凉凉道:“连这一点都没看出,他凭什么断定纠缠你的小鬼就是他口中的那个?” “那人给你的符呢?拿给我看看。” 付清好伸手在颈前摸索,手指勾着一根红绳,扯出个贴身带着的物件,取下来递给虞妗妗。 “就是这个。” 此物是个比拇指稍微大些的符包。 符身不是纸,而是一块暗红色的锦布,布帛表面印着符纹,符腹鼓鼓囊囊显然里头塞了东西,顶部用细线扎紧。 第4章 每周六午后,是南城最有名的天辰寺宣讲佛法的日子。 从中午的饭点开始,寺庙外的天桥就开始集结人流,一波一波往庙里涌。 虞妗妗带着兜帽,裹挟在人流中往前走,脸色有些臭——她不喜欢和人类贴得太近,更何况是陷入人山人海。 按理说佛家经文晦涩难懂,对大部分人来说就像催眠曲,除了虔诚的佛教徒,来往香客也只会在宣讲大殿外驻足片刻,满足好奇心后便会离开。 往期宣讲日里,也绝没有这么多的人。 不过今日…… “天老爷要被挤死了,怎么这么多人?” “今天是惠尘法师亲自宣讲,这位可是天辰寺的老方丈,有名的大师!我们一家子从隔壁市专程开车来的……” “前面的走快点,去晚了宣讲殿里就没位置了!” “……” 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听得虞妗妗几乎要炸毛。 她动用了些小手段,乘着一股细微的气流,灵巧穿过人群来到宣讲殿,寻了个柱子后头没什么人的地方呆着。 兜里一震,虞妗妗掏出手机——是祝檀湘上一个淘汰的旧物,拿给她用了。 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她点击查看,由于手机型号太久很是卡顿,蓝莹莹的屏幕上信号转了十来秒。 虞妗妗也不急不躁,脸缩在兜帽里盯着旋转的信号标看;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片阴影,反衬着手机光的瞳孔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不仅瞳仁窄长,连瞳面都清澈得像琉璃。 信息加载出来,发件人是付清好。 付清好:「妗妗我下课了!!现在过去行不?」 虞妗妗埋头打字。 她手指纤长而白,打起字来却僵硬无比,每一个字母都要找半天,连唇瓣都不自觉用了些力抿着,挤出柔软的唇珠。 慢吞吞打完,她发送过去:「别来,不在家,等晚上。」 也就在这时,本就不安静的殿内掀起一阵喧哗。 虞妗妗把手机丢回兜里,抬头看去,只见一群身着法袍的和尚从殿侧进入。 后方八名灰袍和尚,再往前的两名和尚明显上了年纪,身着土黄色袈裟。 他们的最前方是个身形微偻、脚步沉稳的老者,着一袭明黄交错赤红的袈裟,红色锦帛上绣着缕缕金色佛纹,走动之时恍若金云在其身上流淌。 很显然,这为首的老和尚就是天辰寺的方丈:惠尘法师。 此时约莫四点,宣讲大殿内外站满了人。 惠尘法师抬手一压,伸着头探看的众人只觉得心中一肃,殿里的声音在几秒内归于安静。 老方丈扬起垂眼,目光在大殿内扫视一圈。 站在角落的虞妗妗感受到投来的视线,心中异样,下意识往柱子后头藏了藏身形,眉心微蹙提起警惕。 这个惠尘法师和外头天桥上摆摊的可不同,应该真有本事。 在他身上,虞妗妗久违地感觉到了压迫感。 恐怕他也发现自己了…… 一声轻咳,惠尘法师开始致谢、简短介绍今日的宣讲,他声音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 “老衲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诸位中不只有同道中人,但我佛慈悲,普渡天下众生,心向善者皆为本寺的客人。” 虞妗妗耳朵尖一抖,轻皱了下鼻尖。 她心里清楚,惠尘法师这话是在点自己——或者说在点目前混迹在佛堂之中的、像她这样不属于人族的精怪灵物。 她能嗅到空气中有熊的蛮气、雀鸟的翎息…… 这偌大的佛像脚下,至少有十数个伪装成人的精怪,混迹在人类中。 实际上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修行到深处都是在沟通天地,提升己身。 佛经和道法之中,都蕴含着浓厚的能量,对于没有门派和路数的精怪灵物来说,二者区别不大。 所以不少成了精的灵物都喜欢往道观和寺庙附近钻,或蹭一蹭说经讲法的好处,或偷点香火功德。 尤其是惠尘法师这样的佛门大能,对佛经的理解程度远非普通和尚可比,听他一场经,定会对修行有益! 否则虞妗妗也不会违背本性,跟着人流进入寺庙。 好在惠尘法师看破不说破,容许了各路灵物混在殿内。 很快,悠悠经文回荡在殿中。 袅袅香火在大佛脚下弥漫,佛像以慈容目视脚下众生,仿佛也给正中蒲团坐着的惠尘法师渡了层金光。 嗅着佛堂内的檀香、汲取着殿内流动的能量,虞妗妗像只被顺着毛撸的猫猫,带着锐色的面庞舒缓。 她灵魂深处的裂缝在被修补,痛苦也有所减轻。 这趟来得不亏。 传经至尾声,虞妗妗忽得拧了眉头,目光凛凛环顾大殿。 有什么让她很是不喜的家伙混了进来。 空气中流动着细微的气息,是股子狐骚! 所有的动物类中,虞妗妗对虎豹还算看得上眼,喜食鱼类,不喜犬族,其余无感; 唯厌狐族。 入眼都是乌压压的人脑袋,虞妗妗没瞧见可疑的角色。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无可忍,对着殿中盘坐的惠尘法师恭敬一揖,步履轻巧地离开了宣讲殿。 因动作太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唯有还在讲经的老者略一抬眼。 离开天辰寺时已是傍晚,天际残阳如血。 提前知道了4月17日的今日就是死劫,付清好在学校根本坐不住,中途又给虞妗妗发了几条消息。 她现在才来得及看,见最后一条说:「妗妗我心里慌得很,还是去你家门口等着你吧!」 虞妗妗心道一句‘胆小’,却是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刚刚走到熟悉的街巷口,她驻足停步。 不远处的林荫下,不知等了多久的付清好蹲在离家门不远的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周围或近或远、围聚了六七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 此时她正一边‘嘬嘬’有声,一边将食物掰成小块,引诱猫猫们靠近自己。 但饶是如此,真正凑在她掌下吃东西猫猫仅有一只,是只体型最小、毛色黑白相间的猫猫,正埋头狼吞虎咽吃得香甜。 其余四五只流浪猫并非不想吃,而是惧怕着什么东西一样,不敢吃。 盯了许久,流浪猫中体型瘦长、毛发又脏又潦草的玳瑁蠢蠢欲动,向前探出步子。 它那双猫眼死死盯着付清好手里的火腿肠,压低前身缓步靠近,动作小心翼翼。 就在这玳瑁已经凑到黑白猫的身后,想要分一杯羹时,变故突生! 只听“喵呜!”一声利叫,一道浅金色的影子骤然从侧面蹿出——是只行动矫捷的漂亮橘猫; 也是除了正在进食的黑白猫猫外,靠付清好最近的猫咪。 它刚才没在进食,而是懒洋洋趴在地上为自己舔毛,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 谁能想到看着岁月静好的橘猫,在威严受到挑衅时,竟会如此凶悍! 它速度太快,气势又凶,扑到试图偷食的玳瑁身上就是几爪子。 眨眼间两只猫猫就嘶叫扭打在了一起,猫毛乱飞,把付清好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往后退。 两猫相斗,玳瑁体型大本该占据上风。 但它皮包骨又毛色黯淡,显然混得不好,体力不足三两下就落了下风,被按着脑袋打。 反观那只小橘,橘黄毛色如云霞渲染,四肢结实而不肥,猫眼清澈又机灵,还有一张虎头虎脑的圆圆包脸,好看得紧,根本就不像是流浪猫。 玳瑁不够灵活,几次抓挠撕咬,都只抓掉了对方几撮绒毛。 倒是那小豹子一样的橘猫凶得吓人,爪爪挠到它身上,给它添了几道血口子! 很快玳瑁的跃跃欲试就以惨败告终,它叫声变得痛苦、开始求饶,顾不得尊严脚底打滑扭头就逃。 胜利的小橘还不满意,哈着气追在落荒而逃的玳瑁身后咬。 直至将玳瑁赶得没了影,它才踩着猫步重新回来,嘴角还沾着一缕咬掉的玳瑁猫毛,活像是打了胜仗、拿着战利品得瑟的将领。 周围的流浪猫见状更加惧怕,都不由自主地往远了退步,哪里还敢争食。 一眼看去都怪可怜的。 橘猫甩着尾巴,重新走到付清好跟前,伸出前爪压着身体伸了个懒腰。 它抖抖脑袋,又懒懒瞥了一眼付清好、和她脚边还在埋头干饭的笨蛋猫猫,重新卧了回去,伸出爪子细细地舔。 付清好后知后觉,橘猫这是在替这只黑白猫咪互食呢! 她哭笑不得:“小橘你也太霸道了吧,只准自己和小伙伴吃。” 因着避开了‘战场’,她原先蹲着的地方空了下来,能看到地上已有好几个已被吃空的肠衣、猫条袋子——这些都是橘猫之前吃掉的。 在巷口观完战的虞妗妗轻嗤一声。 她自然认出了那只争强好斗的橘猫,就是这段时间鬼鬼祟祟往祝檀湘家门口丢死老鼠、死虫子的罪魁祸首。 看样子这片区域的是它给自己划分的‘领地’。 任何一只试图挑衅它、侵占它领地的猫,都会被它以雷霆手段震慑打跑——包括她虞妗妗。 那些死物,就是来自橘猫的‘威胁警告’。 猫的五感敏锐,捕捉到这声嗤笑,卧在地上的橘猫耳朵一动,支棱起身。 原本它还游刃有余懒散自在,当看到似笑非笑的虞妗妗的瞬间,浑身猫毛炸开跳了起来,喉里‘呜呜’地哑声叫着,呲着牙弓着身往后退步。 发现橘猫的变化,蹲身给黑白猫猫喂食的付清好茫然抬头,看到了虞妗妗。 第5章 夜深人静,不大的客厅门窗掩地严严实实,屋内的景象却是无比诡异。 红烛摇曳,静静燃烧的香火将中间一坐两躺的年轻人围住,乍一看恍若误入了某种宗教祭祀活动。 阵法中唯一清醒的祝檀湘脸色发白,僵硬的肢体和表情无一不透露着: 他在害怕。 屋内不知何时开始气温越来越低。 哪怕点着十几盏烛灯,依然有股阴冷气儿往人骨头缝里钻,让人止不住得打哆嗦。 祝檀湘手里攥着一支摇铃,身边放置着一把短香,面前并排躺着两个女孩儿。 其中看上去就年纪大些的那个只是面无血色,另一个更为削瘦娇小的则是浑身泛着青白,靠近她那一侧的香火燃得也格外快。 旁边才换了一次香,她那边已经换过两次了。 注意到虞妗妗那头的香又只剩下小半截,祝檀湘拿了几支引魂香点燃,走过去挨个替换掉。 就在这时,一股凉意从他后背爬上头皮,他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前看了眼。 吧嗒’一声,他手里的短香掉在了地上。 视野中一个下半身空悬的长发女鬼几近与他脸贴着脸,整张鬼脸鲜红如血,双眼只有眼白。 女鬼猛地撞向阵法内的两具身体,试图钻进去占领一具,却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挡退。 看得见摸不着,它怨气骤然加剧,周身阴煞翻滚: 身体……我、要身体……!’ 祝檀湘后心冷汗狂飙,不停告诉自己‘这些东西进不来!’ 他动作飞快地捡起短香,想要插到阵眼处,却在这关键节点不出所料地走了霉运——脚底后踩时打滑,整个人往前方的香阵扑倒。 为了不扫灭短香、不破坏阵法,青年硬生生克制住想要伸手前撑的动作,摔了个结实。 祝檀湘半边脸着地,颧骨处直接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上唇有热乎乎的湿润感,他下意识舔了下上唇,又伸手一摸; 先是尝到了淡淡甜腥,再一低头便看到手心都是血。 来不及处理,祝檀湘一只手狼狈捂住冒血的鼻子,另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即将燃灭的引魂香,松口气的同时目光根本不敢移向别处多看。 因为这阵法之外并不只有一个红脸女鬼! 他身侧、身后都有不干净的东西飘在阵法外虎视眈眈,短短一小时里他惊厥数次,已把他吓得有些麻木。 才换完引魂香,放在地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响了。 祝檀湘看了过去,时针指到了‘十’点整。 距离付清好魂魄被红绸勾走、虞妗妗‘走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人的身体没有丝毫动静,只是皮肤的软硬和色泽在不断变化。 待溢血止住,他举起手里的摇铃放在两个女生脑袋中间,用力晃了三下。 这是第二次摇铃。 半小时前他摇晃过第一次。 清脆的铃声以躯壳为媒介穿破阴阳,洪钟一般震醒了浑浑噩噩、陷入迷彰的付清好。 她魂体一颤,僵硬的眼珠开始转动,视野终于变得清晰。 其实在第一次响铃时,付清好的意识便恢复了些许,但眼前和脑海中仍像被一层纱盖着。 想要反抗,却力不从心。 这第二次铃声直接震破了那层笼着她的纱,让她骤然醒过神来。 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 天际是暗灰色的,她脚下的路黄得发褐,定睛看去,有的地缝竟渗着干涸的血渍! 周围的建筑模糊不清,但有零星的人影晃动。 每个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和刚才的她一样,双眼无神,宛如僵尸; 再仔细瞧瞧就会发现,他们脚底下都是飘着的。 全都是鬼魂。 甚至还有几个鬼连完整的人形都凑不齐,缺胳膊少腿,更甚者脑袋都掉了一半。 付清好目视范围内,唯一能看到的颜色离她很近——她的右手手腕上紧紧系着一段红色绸布,绸布的另一端牵在一个男人手里。 哪怕只看个背影,她也能确定,这男人就是屡次在自己梦里作恶的影子鬼! 此时男鬼一手扯着红绸,另一只手向空中抛撒纸钱、元宝,时不时有灰黑色的雾气从路两边蹿出,哄抢这些财物。 付清好脑袋里莫名就明白了他的行为举动,以及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们现在走在地府黄泉路上。 男鬼是在用‘钱’开路,打点路边恶鬼。 就是这个家伙害得自己被折磨两个月,害得自家破财十万! 恢复神志后的付清好盯着男鬼咬牙切齿。 但她并没有和这男鬼撕吵,她牢记着虞妗妗的叮嘱,明白挣脱束缚自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她压着怒火,想趁男鬼没发现自己恢复清醒赶紧逃跑。 付清好扭头就往后方冲; 谁知右手手腕传来一股大力,生生阻止了她的逃命。 她整个魂被扯得后仰倒地,手腕部位疼痛难忍,就像骨折了一样。 红绸另一端的男鬼也被反向的力量扯得一跌。 他诧异回头,看到疼得皱起脸的付清好,呵呵笑了: “哟,你居然清醒了?看来背后帮你的人有点本事。” 付清好压着泪花,看清了男鬼的脸,就是梦里那张单眼皮下三白的死人脸! 她怒火中烧,“你到底是谁?!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一直追着害我?” 男鬼俯身拍拍她的脸颊,笑得恶意: “你没得罪我,谁叫我们有缘分呢。” “我不喜欢作的女人,和作精玩玩儿还行,找老婆呢就得找贤妻良母,要怪就怪你是个善良的好人,活该倒霉!” 说完,男鬼狠狠一扯红绸,把跌在地上的付清好扯得向前拖行。 哪怕付清好疯狂用指甲撕扯红绸、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后蹬地,还是像个物件一样被拽出一大截。 看着满脸愤怒和不甘的女孩儿,男鬼身心畅快,狞笑道: “别白费力气了,你可是我家精挑细选的好儿媳,咱们身上的‘契约’是南城最厉害的大师亲手缔结,是连阴曹地府都承认的关系!” “你注定是我家的人,乖乖认命当个贤惠的新娘子吧!我爸妈有的是钱,跟着我,你吃香的喝辣的,在地府也算享福了。” “我呸!”付清好狠狠唾他,哑声怒道:“去你爹的!老娘当你爹!” 男鬼眯了眯下三白眼,竟是拽起付清好就狠狠打了她几巴掌,又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手心往付清好的额头一贴,登时一股更剧烈十倍的痛楚,沿着付清好的头颅传遍全身,简直要把她的灵魂撕裂,疼得她忍不住哀叫出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臭表子,我有的是手段让你老实!不想以后天天吃苦头就给我乖乖听话!” 男鬼冷哼一声,扯着红绸拖行痛到无力的女孩儿。 付清好费力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已能远远看到藏在滚滚阴气后的巍峨大门。 鬼门关近在咫尺。 她生出惧意还想挣扎,可魂魄的痛楚让她无法动弹,半晌只抽动了下手指。 地府阴风怒号,恍惚间她心底控制不住地悲凄、绝望: 要不…认命吧… 她的反抗根本成功不了… “叮——” 三道摄人心魄的清脆铃声撕裂层层煞气,气势汹汹震荡至付清好的耳朵里、心里,将她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 第三次摄魂铃来了! 她那双原本开始的涣散无神的眼睛倏地一定,强烈的愤恨、不甘,对求生的渴望都化为熊熊力量,几近凝结成有实质的煞气萦绕在她体内。 没有怨恨执念、没有染过杀孽的生魂,都是淡白色的; 可此时此刻,付清好的魂体竟由白转灰! 她在怨鬼化! 魂变的付清好力量倍增,情绪波动也被放大的数倍,她清楚记得第三道铃声后还不能脱身,虞妗妗便会弃自己离去。 她心里焦急难忍,哑着嗓长啸一声,浑身的怨气、煞气轰然爆发,用尽全力去挣脱红绸。 这截‘牵红’就是阴司之力的化身,凭借她一个小小生魂,自然无法扯断。 付清好手腕不正常地弯曲,疼得飙出了鬼泪。 明明没有骨头了,她却觉得自己听到了腕骨一寸寸断裂的声音。 在男鬼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双目赤红恍若厉鬼的付清好猛地挣断了自己的手! 她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手断了至少人能活着,自己再不下狠心就连命都要丢了! 脱离‘牵红’束缚的那一瞬间,付清好‘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碎了。 哪怕身处地府,她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变的鲜活。 她一眼就看到远处有团刺眼的金光。 是虞妗妗! 浑身发冷的付清好撒腿就跑,目光死死盯着救命的光源。 “你踏马别想跑!”身后男鬼狞声吼叫,扑上来抓她。 由于魂魄受伤,付清好到底有些虚弱,很快就被男鬼追上。 她头皮一痛,被身后男鬼抓到了头发被迫偏头,视线余光能看到男鬼面目扭曲,双眼渗出猩红浓稠的血浆,身上的肉像泥一样掉落。 “表、表子!……我弄死你!” “救命!救命!!”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下,付清好向着金光伸出双手:“妗妗救我!!” “唰——” 耀眼金光如长虹贯日,撕破层层煞气,骤然划破了暗无天日的地府,引得不少幽魂朝此处看来。 那光以极快的速度从地府的另一头奔来,贴着付清好的脸颊而过。 第6章 当晚,劫后余生的付清好差点要凭着一腔怒火,冲回学校宿舍找室友算账,被祝檀湘和虞妗妗拦了下来。 “刚还阳就走夜路?你是真不怕被野鬼找上门。”虞妗妗语气凉凉。 她这才讪讪作罢,又在祝檀湘家的卧室打了一晚地铺; 也借此向两人讲述了那枚本属于室友的戒指,为何如今在她手里。 “根据妗妗你描述的戒指款式,我基本确定就是我对铺室友给的那枚。”付清好冷静下来,“因为我从没买过戒指,更何况是金戒指。” 据付清好说,她和对铺室友小a以前关系还不错。 她家庭条件小康,一个月家里给她一千八百元生活费,逢年过节家里长辈还会给些红包; 再加上物欲不高不怎么买奢侈品,每个月都能存下个三五百,大学几年已有一万多元存款。 小a则是月光族,很喜欢买衣服饰品化妆品,不仅会花光生活费,月底还经常会向室友借钱。 付清好说:“她大二暑假要和朋友去旅游,问我借了两千八,说好了手头宽裕就慢慢还给我,但整个大三学年也才还了不到五百。” 每每她想和小a提还钱的事情,但一看到她月底拮据的样子、听到对方抱怨家里生活费给得不够,总就开不了这个口。 就这么一直拖到大四快毕业。 “说实话大家性情爱好不同,这两年宿舍关系也淡了不少。”付清好叹气道:“而且我们专业很卷,只有学校提供的实习根本没有竞争力,得自己去外面找公司,这来往路费和食宿都需要钱,。” “去年中旬我就提了一嘴还钱的事,想着都大四了再不还,万一之后扯不清楚呢…” 虞妗妗:“然后她没还你吧。” “对。” “说暑假还给我,没还。到学校之后又说拿了奖学金就还我一半,结果最后只还了我三百……”付清好有些无语:“要是她真的穷没有钱就算了,但她是有钱不先还钱,先给自己买东西!” 去年暑假她看到小a发了很多条朋友圈,去好几个地方旅游,日子过得十分潇洒,一点都不像缺钱的人。 返校发完奖学金小a又说:‘小付我先还你300行不,之前买的东西只付了定金,现在要付尾款了,拜托拜托再宽裕我两天呗。’ 任谁看到自己省吃俭用存的钱,被根本不穷困的人拿去挥霍,心里都会不舒服; 碍于室友情谊付清好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强调道: ‘那你放假前一定要给我哦,我年后想去xx集团实习,得提前租房子。’ 小a满口答应,结果到了时间又满脸为难地说自己没存下钱,希望延期到过年后。 几次被拖债令付清好焦躁难忍,并且隐隐有些担心。 要知道大四下半学期,很多找到实习、甚至签约工作合同的同学都不回学校了,那时这钱还能要来么? 怀揣着这样的担心和烦躁,付清好第一次语气严肃,希望对方不要再拖。 没成想小a当即挂不住脸恼了:‘你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不还你,你觉得我会赖你账?’ 付清好也没想到她会发那么大的火气,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见小a动静极大地翻箱倒柜,从包里拿出一枚金戒指扔到自己桌上: 这个赔给你行了吧!这戒指可是足金的,够还你剩下的钱了! ‘……不是,你给我这个干嘛。’付清好懵了。 小a似乎很生气,脸都涨红了:‘我都说了我现在没那么多钱,这是我家长辈留给我的东西,大不了你拿去金店卖了呗!’ 说完,她便气哼哼地上了床,听声音还有些啜泣。 当天的冲突发生在宿舍里,同寝的其余两名室友也在场,搞得付清好十分尴尬。 明明是她好心借钱、被拖了一年多,想要回自己的钱却仿佛成了大恶人,逼地室友把人家里传下来的金戒指都抵给自己,这叫什么事?! 为了维持宿舍表面的和谐,付清好无奈走到床边: ‘我没别的意思,戒指你拿回去吧。’ 小a带着哭腔语气阴阳:‘可别,我不要了!省的以后再被说欠钱不还!’ 付清好只得叹气道:‘那这样吧,戒指我先给你好好保存着,你什么时候有攒够钱了随时把它取走,我不图你的东西。’ 她说完这话,小a不再言语了。 但从那之后到现在,对方也没有要还钱的意思,金戒指也就一直被她锁在宿舍柜子的最里面。 如果像虞妗妗说得那样,自己的无妄之灾都来源于这枚金戒指,里面甚至有死人骨灰,小a还要给她这不是要她去死么?! 听完全过程祝檀湘只有一句话想说: “别借钱,钱一旦借出去咱们就成了孙子,欠钱的才是大爷!” 这一点付清好可太感同身受了,连连点头。 “不过你这室友也真是……”祝檀湘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旁边的虞妗妗懒懒散散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她倒觉得,付清好的室友未必知道那戒指中的玄机; 但无论知道与否,对付清好的伤害和折磨已经造成了。 次日一大清早,付清好拿着虞妗妗给她准备好的固魂符等物,言辞感激地拜别了虞、祝二人,气势汹汹往学校赶。 “妗妗,祝哥我先回去了,我问清楚缘由就给你们打电话!” 目送着年轻女生轻快许多的背影,社畜青年伸了个懒腰,眼睑下带着淡淡青影: “终于了解了这事儿,我也得赶紧去公司了。” 他新入职的公司早上8.20前要打卡,现在时间还早,但青年对自己的运气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大概率会在路上碰到一系列琐事,浪费时间; 因此只能早出发。 一条白皙手臂倏地往他面前一伸。 祝檀湘低头看去,看到虞妗妗手心里放着个小瓶,以及一个符包:“给我的?” 虞妗妗点头弧度很轻,“药汁祛疤,给付清好画符的材料还有剩,就做了点转运符,便宜你了。” 谨慎如她从未真正相信过祝檀湘,她心里清楚,这段突然缔结的‘借住’关系看似平静,实际都归功于她的威胁、对方的忌惮和委曲求全。 因此昨夜走阴,她表面把重要的身体‘托付’给了祝檀湘,实则是试探。 她早在自己和付清好的躯壳上叠满了小阵法,就算外面的护法大阵出了岔子、进入了孤魂野鬼,也占据不得。 若是祝檀湘心怀不轨,以为能趁机伤了她,那下场也不会那些魂飞魄散的小鬼好到哪儿去。 虞妗妗本以为,就算青年没有故意害她的胆子,也多少会出些差错; 最终却远超出她预料,对方尽心尽力。 经过昨夜,她对祝檀湘有所改观,戒备仍存,但没之前那么重。 下属么,还是得给些好处才好拉拢。 药汁是由路边随处可见的止血野草碾磨制成,转运符是边角料;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微不足道,心情不错随手就弄了。 却不想祝檀湘看到这俩物品,直接愣住。 半晌他露出笑来,砌出的浅浅卧蚕将他浑身的丧气、疲惫、以及社畜感一扫而空: “多谢大人。” —————— 白日,熙熙攘攘的天辰寺外,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算命的、看相的、还有自称是通灵萨满的……这小小天桥鱼龙混杂的方隅之地,竟是汇集了各路传说中的神通。 当然是真神通还是假把式,就很难评了。 在一众穿着古怪、拿着神秘器具倍显得仙风道骨的‘高人’中,某半个月前才支起来的简陋小摊倒格外引人注目。 摊子不挂任何八卦图腾、不摆法器手串,桌子上唯一放置的物品是个‘功德箱’。 摊主也颇有意思,别出心裁地找了个约莫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儿,五官生得灵气逼人,就是整日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打哈欠,从不揽客,对来搭话打趣的‘同行’也爱答不理。 唯有她的同伙——一个同样模样生得极好的青年,提着饭食来接她时,小姑娘的表情才会高兴些。 这两日小摊又整出了新花样。 明明是搞玄学的,摊后头却拉起一条夺目显眼的大红横幅: 【人间自有真情在,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感谢虞小师父拯救爱女!】 别说来往香客纷纷被吸引目光,一个个路过时都得多看几眼,就连天桥底下的其余‘同行’也在暗中观察。 不远处的另一个算命摊子看起来就要唬人很多。 摊主是个身着披风长袍的老道形象,还有个道童徒儿,二人经常一唱一和地忽悠香客,是附近摆摊的里头生意较好的之一。 那徒弟二十四五,此时咬牙低声道:“师父,那臭丫头鬼精鬼精,找人做了这个横幅把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那儿了!咱们要不要也设计一个?” “还有那些流浪猫,怎么就待她那儿了?” 只见那小摊主的无所事事撑着脸颊,手里摆弄着旧手机。 几只眼熟的、常常能在附近街上看到的流浪猫,不知为何围聚了女孩儿周围。 它们似乎不敢靠太近,就或蹲或趴在摊子后头的阴凉地,舔舔爪子摆摆尾。 老头撇嘴说:“一个招数被人家先用,咱们再跟着不新鲜了,歪脑筋动得多没用,客人们只是看个热闹,谁让那丫头看着就不像个靠谱的。” 盯了半晌,发现香客们果然只是好奇更多,仍没什么人过去问事,徒弟幸灾乐祸一笑: 第7章 虞妗妗:“你别觉得,具体情况讲一下。” 付清好在电话那头嘿嘿一笑,说:“起因是我差点被撞、去警察局备案的经历,不知道怎么地在学校里传开,很多学生都知道了。我现在勉强算半个‘名人’,去食堂都有人偷看我…” 在现今这个信息透明、人人八卦心都极重的时代,根本没什么事是绝对保密的。 饶是校方尽力掩盖,与付清好有关的种种的传言还是传播开来。 经过多人口口相传艺术性加工后,故事甚至比她的亲身经历还要荒诞离奇。 前天下午,她在宿舍楼下拿外卖,就被一个女生招呼住:‘付学姐。’ 付清好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自己认识的学妹,名叫何颖,比她小一届。 她大二当选了班助,带的就是何颖所在的班级; 每次有什么和班级相关的业务通知、或者晚自习去看管班级,她都是和班里的干部联系,何颖就是她们班的副班长。 一来二去,她与何颖熟悉起来,还加了好友。 在付清好的记忆里,这位何颖学妹身材微胖,皮肤很白,是个热情可爱的甜妹。 许久未碰见,乍一看她差点没认出来——何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太好看,就像生了场大病。 ‘何颖学妹?’付清好有些震惊,寒暄两句:‘你要去食堂吗?’ ‘我去给辅导员送份文件。’何颖扬了下手中的文件袋,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她,用一种略显古怪的眼神把她打量几番。 付清好干笑一声:‘那你忙,我先回宿舍吃饭了…’ 她想溜走时又被叫住,对方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学姐,我在校园网上看到有人投稿关于你的事情,说你在校外遭遇了灵异事件,我想问问是真的吗?’ 付清好:……? 这学妹这么自来熟吗,她们关系也没有很好吧?怎么就贴脸事儿主追着问啊?!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复,就听何颖语气微颤:‘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等等,看小学妹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单纯八卦。 付清好四下张望,走近何颖低声试探:‘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何颖犹豫着点点头,于是两人相约次日白天去学校咖啡馆见个面,好好聊聊; 这么一聊,还真让付清好问出了大事! 付清好神秘兮兮说:“去年我们学校有个学妹自杀,当时闹得还挺大,不仅我们学校、周边学校在疯狂讨论吃瓜,还短暂上了本地热搜。后来听说校领导觉得影响太恶劣,花了大价钱把刚冒头的热搜删得干干净净,并且勒令不许再传播那事儿……妗妗你应该听说过吧!” “没听过。”虞妗妗语气平淡。 她又不是南城人,来南城不过半月,怎么会知道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打着电话的同时,她正揣着手悠闲地走在前头,头顶稳稳遮着一柄巨大的黑伞,持伞的青年个高、挺拔,另一只手拎着打包的红烧鱼。 两人身后跟了一串猫猫祟祟的流浪猫。 最前头三两只胆子较大,体型也健壮些,是一只体型较为圆滚的狸花猫,以及一只眼睛碧蓝色的田园猫白猫。 一般猫咪都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很少成群结伴,只有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才会协作生存——比如一群流浪猫会结合成‘联盟’,共同排斥强大的外来者。 很显然,那只年轻倨傲的小橘猫太过强势,仗着自己打架厉害,不断蚕食周边的地盘、把原本的流浪猫驱逐。 现在它已成了这些流浪猫猫的眼中钉。 流浪猫们迫切地需要另一个强大的同盟,去对抗橘猫; 而虞妗妗就是它们看中的拉拢对象。 电话那头的付清好半天没等来追问,只得自己接话: “你居然不知道?那我等下找找看,有没有当时的新闻和聊天记录发给你看看。” 虞妗妗‘嗯’了一声,“自杀的人和你学妹有关系?” “这不巧了,那已去世的学妹也是何颖的室友。”付清好啧啧有声:“她当初就是在宿舍里自杀的,据说死亡时她的所有室友——包括何颖都在宿舍,但那学妹被发现死亡时,尸体都硬了!也就是说她们宿舍的人和一具尸体,在同一个屋檐下呆了好几小时……” “我听何颖的意思是,她觉得自杀身亡的室友化为了鬼魂,缠上了同寝室的女孩子们。但由于事情一发酵,她们就立即申请了换宿舍,学校方也同意了,让她们全寝从案发宿舍搬离,因此她们再说自己碰到了自杀室友的鬼魂,校方根本不相信,觉得她们是受惊过度自己瞎脑补。” 何颖和家里人说了此事,放假回家后也在家人的带领下,去看过一些大师、师父,结果那些大师们都说她没有被阴魂缠上。 这下就连家里人也不信她说的话了,都觉得她是被吓得疑神疑鬼。 就在何颖陷入自我怀疑、备受折磨,她看到了校园网上热议的、c大学生撞邪事件,事件的主人公就是她认识的学姐付清好! 她这才在巧合碰面下,问出了那番话。 付清好问:“妗妗,你觉得何颖是被她室友的鬼魂缠上了么?” “有这种可能。” 可能性还很大。 在地府阴司的审判中,自杀之人是不可入轮回的。 如果自杀者阳寿未尽,魂魄会被困在死亡地点,不断重复自杀时的场景、陷入无边痛苦,直至阳寿耗尽才有机会去往地府。 而自杀身亡之人中,又有绝大部分受到了外力影响; 他们生前可能被霸凌过、被欺辱过、被折磨过……等等,内心的怨怼和愤恨,在死后反会让他们化为远超寻常阴魂的厉鬼。 虽不清楚细节缘由,但就听付清好讲的几句,虞妗妗就能感觉到那女孩儿的死亡原因不简单,执念成鬼的几率很大。 虞妗妗道:“但具体是不是亡魂作祟、是的话有没有内情,还得我亲眼见了才能断定。” 挂了电话,她脚步一顿,转身巧劲挑起路边碎石,往身后猫群踢去。 猫虽敏捷,但也快不过成了精的大妖,直至碎石砸在它们脚边咕噜噜滚了两圈,几只尤在伸长脖子偷看她的流浪猫,才炸着毛原地跳起,而后一个个脚底打滑作鸟兽散。 身子最圆滚的狸花猫还跌了一跤,四条短腿扑腾出残影。 祝檀湘偷偷瞥了眼小姑娘绷紧的脸,只觉得这一幕着实可爱还有趣。 他早该想到的,虞妗妗太招猫了。 从来到的第一天,他家门口和巷子永远都有藏身的猫猫,这几天愈发得多。 “大人,你能听懂猫语么?”祝檀湘好奇。 “野猫哪有语言,未开化没有灵智的猫只能以叫声传递情绪。”虞妗妗语气平平。 例如声音低哑时为威胁、震慑恐吓;声音细细夹成‘喵’‘啊’是在撒娇;若叫声尖锐刺耳往往是极度惊恐;若是梗着脖子发出连串的‘啊呜啊呜啊呜’往往是在犯贱挑衅…… 充其量还有些固定地短音,可以呼朋唤友,表达些简短意思。 “不过……大妖都有共感的能力,区区兽语还是很好理解的。”虞妗妗略一抬首,生生让祝檀湘看出点矜骄。 动物一旦开化,等同于脱胎换骨,踏上了修行道路,也就是俗话说的成精了。 成精的动物在智商上已和人类没什么区别,能理解人类的语言,若是修至可以化形,就正式成为了妖。 到了妖的级别,便可以拥有‘共感’能力,不用听,便能直接捕捉到其他生物的思维意识和情绪,也可以直接将自己的思想传入对方脑中; 这是天道给予动物的馈赠,畜类独有的神通。 东北有的出马仙能力强,身上堂口供奉的‘仙家’——其实就是成精的动物,道行深,给别人看事儿的时候就不需要被‘仙家’上身占窍,而是弟子自己断事儿。 其背后的‘仙家’只会从旁指导,断错的地方才会出言提醒。 怎么个提醒法呢,就是直接和弟子‘共感’,把话递到弟子脑子里。 因此那些野猫的诉求和邀请,虞妗妗看一眼就懂,她只是懒得搭理。 倒并非高傲瞧不起流浪猫,她自己就是山野出身,年幼流浪; 单纯嫌烦。 祝檀湘若有所思,脑袋里冒出个念头:“既然大人你能听懂猫语,应该也能驱使它们,为何不让这些流浪猫为你做事?” 虞妗妗兴致缺缺,不知怎得想到的是那只磨牙凿齿的橘猫,以及那品种叫布偶、腿短毛炸只会撒娇的蠢蛋猫。 虞妗妗:…… “它们什么也做不了。” 祝檀湘摇头:“大人你不懂,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养猫、撸猫,小动物的潜藏流量很大,你看今天,不就有很多人被大人身后的流浪猫吸引过来。如果日后规模大了,被吸引来撸猫的人里总有几个隐藏客户……” 作为资深社畜,尤其还是做产品研发项目的,祝檀湘不懂玄学鬼神,但对消费者和客户的心理可太懂了。 他立即把流浪猫作为一个玄学‘产品’锚点,脑海里飞快思索: “我有调研过目前的玄学市场,发现网上有很多自称是道士、大师的人会经营账号,简单说就是立人设,效果极佳,粉丝量众多,公开放出的收费标准中,往往算一次卦就要上千!” 虞妗妗:? 她起卦一次才收5块! 不是她多心善,是再贵点更没人愿意来了! “如此多的‘大师’里总有一部分是徒有虚名,他们都客源滚滚,那大人你能力高强有真本事,更不该被埋没。”祝檀湘太懂怎么捧着、哄着一只傲气小猫,“就算不挣大钱,至少能保证大人顿顿海鲜,天天吃鱼。” 第8章 “到了。” 驻足在楼道靠里侧的宿舍门前,虞妗妗抬头,看到门上挂着‘410’的铜牌。 来之前她并不知道自杀事件的宿舍是哪间,是在进入这栋宿舍大楼的那一刻,便察觉到楼内不同寻常的磁场。 沿着流动的阴煞之气,来到这间宿舍,直觉告诉她就是这里。 回头瞥了眼僵在原地的何颖,她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何颖双手冰凉,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我、我不进去……” 看她这幅模样,估计有不小的心理阴影。 虞妗妗没有强迫她进去:“那你就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转一圈。” 见何颖脸色实在差,她定定看了两眼,多说了几句:“你不用太害怕,我看了你的面相命宫和磁场阴阳,皆没有太大问题,你家人找的玄师没说错,你身边没有鬼魂纠缠。” “这样啊……” 何颖点点头算是回应,心中失望情绪却不免扩大。 “不过——”虞妗妗语气顿了顿,继续说:“我见你眼角内下发青,‘光殿’‘精舍’‘寿上’三位有异常,鼻梁内侧这个特殊部位长了个暗红小疮,应当久久不消,一碰便有刺痛,挤压后又会复长。除此之外你睡眠质量不佳,常常深夜惊醒,醒后两眼分泌的晦物格外多,还有带有些许异味……” 她每说一句话,何颖的脸色就震惊一分。 尤其是鼻梁刺痛的痤疮,和愈来愈多的眼睛分泌物,后者她根本不好意思和别人讲,只有自己知道。 “虞师父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眼睛发炎了,打算过两天去医院看看呢!” “医药只能缓解,无法治本。”虞妗妗浅浅摇头:“无论是疮口还是分泌物,都是你体内有祟气舒发不出去,憋在身体里,便具象在了面部的‘疾厄宫’上;若长久不疏通,会令你的身体状况渐差,还会影响磁场运势。” “因此不是鬼魂缠身,也一定有什么缘由导致你体内积祟,要根除祟气就得溯本求源,找到来源处并根除。” 说着,虞妗妗伸手握住了‘410’宿舍的门把,要往下压。 “虞师父等等……”何颖忙出声阻止,想说门打不开。 她和其他两名室友搬走后,这间宿舍便空了下来,房门上锁。 仔细看还会发现,这栋宿舍整个四楼的大多寝室,门外都挂有玄之又玄的东西。 尤其是‘410’旁边的‘409’和‘411’,堂而皇之在宿舍门上挂了八卦镜,门上贴了大红的门神。 发生了宿舍自杀这么大的事儿,别说本寝的人,就连这间宿舍旁边、对面的寝室的学生也叫嚷着晦气,想要迁寝。 闹了几次学校都没同意,她们只能气呼呼作罢,退而求其次地在寝室大门外墙上挂了些辟邪的物件。 但她提醒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咔嚓’一声,紧锁的宿舍门直接被推开。 何颖表情怔怔,扭头环视四周; 楼道里有寝室大门开着,还有学生走动,但她们都像看不到、听不到这里的动静,仍在做自己的事。 “我设了障眼法,她们看不到。” 虞妗妗随口解答了小姑娘的惊疑,视线在不算大的宿舍内扫荡: “右上角那个床铺就是陈晓茹的吧,你的话…睡在她下面的。” 宿舍里的东西已被搬空、清理干净,四张床铺只余空荡荡的床板; 这让屋外的何颖再次震惊:“是的,虞师父算出来的吗?” 根本不用算,妖的嗅觉和五感是人类的十倍百倍,哪怕时间过去了半年,虞妗妗依然能嗅到房间里残存的细微气味。 辨认出何颖气味的同时,她也闻到了渗在屋子角落缝隙的血腥,不是洒扫可以消除掉的。 她侧眸:“你觉得陈晓茹人怎样,她自杀前的情况能和我讲讲么,你应该知道得比网上那些人多吧。” 陈晓茹就是自杀女生。 何颖嘴唇蠕动,半天没说话。 看出她的迟疑和忌惮,罩着兜帽的少女瞳色幽深:“你照实说,有我在这里,就算陈晓茹的鬼魂找来她也伤害不了你。” 更何况粗略看下来,虞妗妗根本没在这屋里看到阴魂盘踞的痕迹,连阴煞都不多。 沉默片刻,何颖才小声开口: “我和她关系一般,基本没交集,她的话也不怎么理我们……” 据何颖说,陈晓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大一刚开学时宿舍关系还挺和谐,四个女孩子还会相约聚餐逛街,形同姐妹。 也就在某次宿舍夜谈聊起家庭情况时,情绪低落的陈晓茹提及到自己,室友们这才知道,她父母在她年纪很小时就意外身亡,从此她跟着姑姑生活; 言语间压抑着情绪,似乎在姑姑家生活得并不顺心。 那时何颖和其他室友都很同情她。 陈晓茹的生活费不高,每个月只有几百元,还经常拖好久才能拿到。 有一次何颖早起想上厕所,甚至撞到对方躲在厕所里,带着哭腔和姑姑打电话祈求索要,她还很尴尬。 到了大一下学期,陈晓茹回宿舍的时间常常是傍晚后,每次外出更会精心打扮,室友们都看出她有情况了,纷纷笑闹逼问,这才知道她谈恋爱了。 她一直有在打工赚钱,因为长得漂亮,同社团的学姐会时不时给她推荐些礼仪工作,也就在前不久的一次工作中,负责迎宾的陈晓茹被一个受邀参加活动的男青年搭讪。 两人加了好友后,对方很快向她展开追求。 这段日子回来晚,其实就是在和对方约会。 追问过程中室友们得知,两人已基本确定了男女关系,陈晓茹说对方对自己很好,为人帅气多金,外出从不许她掏钱不说还常常给她准备小惊喜,最重要的是很绅士。 一看她脸颊红红的样子,室友们都知道她栽了。 ‘好你个陈晓茹,瞒得这么严实,连谈恋爱了都不告诉我们?’ ‘还没谈两天就把男朋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晓茹你可得擦亮眼睛,多考验考验他,听起来像是很懂女孩子的富二代。’ ‘什么时候带我们见见人,给你把把关?’ ‘……’ 谈恋爱后的一段时间,陈晓茹肉眼可见地开心,出去约会就踩着门禁的时间才回来。 后面甚至夜不归宿,请求室友帮忙打掩护。 “反正大一我们宿舍关系蛮好的,升到大二后就变了,准确的说是陈晓茹变了。”何颖抿唇说道:“有段时间,我们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打击,也可能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每天也不去上课,没事儿就在宿舍里自己一个人哭。” “我们想安慰她啊,就问她到底怎么了,还给她带饭,结果她脾气贼差让我们别去烦她。” 都是年轻气盛的小姑娘,很容易就闹起别扭生闷气。 陈晓茹并未主动向她们道歉,宿舍环境僵持到后来,其他三个女孩子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她‘孤立’了。 倒没有做多过分的事,但三人建起了小群,平时去上课去食堂也不会喊她,在宿舍里也不再同她嬉笑玩闹…… 何颖说的时候脸色烧红:“我们也没想怎样,就觉得明明是她有错她还不道歉,但凡她来找我们服个软撒个娇,也不会僵成这样。” 小宿舍的关系一旦有了裂痕,摩擦就会愈演愈烈。 大二时陈晓茹夜不归宿的时间就变多了,穿戴也愈发奢侈昂贵,人也更为孤僻冷傲,常常因为小事就和室友吵起来。 室友不愿意为她打掩护,被宿管查到几次后,她索性办理了走读,直接在校外租房,但宿舍费也缴着。 见她不怎么回来,同寝的女生偶尔会在她的桌位上放点东西。 有天晚上洗漱完,对铺的女孩儿擦了护肤品顺手放在桌上,没成想陈晓茹突然回来拿东西,看到自己桌子上放了物品,她二话不说把东西都推掉地上,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对铺室友当即飚火:‘你干什么?!有病吧!’ 陈晓茹冷笑道:‘谁有病?这是我的桌位,我付了住宿费的,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占别人的位子你活该。’ 这摩擦闹得辅导员都知道了,最后陈晓茹拒绝道歉,很硬气地赔了全套护肤品的钱: ‘谁再占我的地方,我全都丢厕所里!’ 对铺室友气得发抖,在宿舍里骂了一场:‘她牛p什么啊?自己的钱哪儿来的心里没数吗?不就是仗着交了个有钱男朋友,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自甘堕落、靠男人的女生!’ 何颖和另一个室友只能好言好语,让她消消火,但亲疏关系下她们内心也更向着室友,觉得陈晓茹有些过分。 “反正我们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陈晓茹被包养了,还有说见过她上不同的豪车,关系很乱…我们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编造过什么瞎话污蔑她,有人来找我们八卦询问陈晓茹的隐私,我们就说不知道。”何颖说道: “充其量是那些事情爆出来时,我们仨跟着看看,私下聊了几句都背着她。她被辅导员喊去谈话的当晚是在宿舍住的,我们仨都没提这那些事……” 没想到那天晚上,陈晓茹就在宿舍里自杀了。 而也从那天,她便化为了其他室友的噩梦,让她们深陷困扰中。 何颖道:“我这边还算轻的,芸芸姐——就是和她有过几次冲突的宿舍老大,上个月在宿舍楼梯踩空,腿摔骨折了,请了长假被家人接回去养伤。” “我和芸芸姐通过几次电话,她说那天上楼时看到了陈晓茹的鬼魂,是陈晓茹要报复她。我听她的语气能感觉到,她精神状况比我们还要差。” 第9章 看到这幅画面,何颖太震惊也太恐惧,像被人敲了一闷棍,脑子里空白双耳嗡嗡。 直至开灯的室友转过身,看到染血的墙壁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才两眼发黑回过神。 再之后,隔壁寝室被叫声吵醒,整栋宿舍楼陷入喧闹…… 匆匆赶来的校领导的辅导员擦着汗,让看热闹的学生都赶紧回房间、勒令她们不许拍照…… 警察、法医赶来,给她们宿舍全员做笔录,把陈晓茹的尸体抬出去…… 那天晚上何颖只能感觉到刺骨的冷,她怕得浑身哆嗦,在室友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听到了门边法医同校领导和警方的叹息: ‘人已经没了,出血量太大!小姑娘对自己很狠,我看着都难受,可能是手腕的割伤有凝固趋势,她加深了两次,伤口见骨。手臂上、大腿上还有多道深浅不一的割伤,看划痕走势初步判定皆为自残……’ 听得她头皮发麻。 多处伤口,反复加深,这得多疼?! 陈晓茹又是抱着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才能在小小的床褥中清醒着迎接死亡。 说到这儿,何颖已经泪流满面。 不仅仅是因为被鬼魂缠身,还有迟来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悔意。 如果早点发现陈晓茹的异样,如果没有孤立她,如果那晚她们说些安慰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虞妗妗揣着手,静静等她哭完,才缓声道: “我了解得差不多了,既然只有你们三个能看到陈晓茹,我觉得那不是她的魂魄。” “不是她?”何颖红着眼:“那是谁?” 和不了解阴灵的普通人直接解释不清楚,虞妗妗没答,掀开身上斜跨的小包,从里面往外拿东西。 她有个猜想,得作法才能验证。 把包里的东西逐一取出,分别是: 几根搓得长短不齐、粗细不一的黑褐短香,是她用庙土庙灰搓的引魂香; 在寺庙外头摆摊就是方便,没香了就去庙后头掘两把土。 一小袋中间长、两头尖的糯米,作为引路米; 一小叠冥钱充当往生钱; 两根香烛,一把小镜子,包里还塞着几张符纸…… 虞妗妗取其中一张,用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上‘陈晓茹’的名字,以及她的生辰六字——年月日三柱。 这些信息在她被网暴时,皆被网友查出,具体时辰自然没有,但并不影响。 而后她左手并为剑指,从旁一挥,几根短香便幽幽燃起,与此同时右手拿着的薄薄钱币往宿舍空中一抛,粗制劣造的往生钱也‘腾’地自燃,火舌很快吞噬纸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灼烧气味。 她再把袋子里的颗粒分明的米粒抓出一小把,撒在地面上。 看到这堪称魔法的一幕,何颖瞪大了红肿的眼。 虞妗妗的兜帽不知何时取下,拢在肩头的长发被流动的气吹拂,露出一双沉如古井的黑瞳: “此钱供奉,先祭方隅鬼神。” 话音落下,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从四面八方向着此地汇集,门外的何颖和这栋楼的女孩儿们只觉得冷风阵阵,从窗外往里吹。 殊不知这是学校周边地区的孤魂野鬼,被虞妗妗的招魂令引得蠢蠢欲动。 燃尽的钱灰被阴风卷起、争夺,就连‘410’宿舍地面上的米粒竟都轻轻颤动。 此举是先用往生钱——也就是冥币,以及引路米充当祭品,祭附近的孤魂野鬼,变相告诉它们这里有个玄师要做法招魂引鬼了。 如果不是被招的鬼,那它们吃了祭品供奉就别来捣乱。 虞妗妗准备的米钱不多。 她本性高傲,别说瞧不上小鬼,全盛时都能和阴曹鬼仙打得有来有往、占据上风。 又尚且刚刚开张,在此之前勉强温饱,怎会准备丰厚供奉去祭这些小鬼,充其量走个过场。 没想到还真有不长眼的贪婪鬼,分了些许米钱还不够,把主意打到了虞妗妗身后的何颖身上,看中她体虚精神差,试图冲到她身边吸食她的阳气。 “孽障胆子不小!” 虞妗妗瞳孔竖紧,黑瞳的深处跳动着细细金线。 她摸出包里的符纸向前一甩,直接把几只寻常人看不见的野鬼炸飞出去。 其余的蠢蠢欲动的阴魂见状,吓得一哄而散,很快四周涌动的气流便沉寂下去。 虞妗妗‘哼’了声,夹在剑指间、写着陈晓茹姓名信息的符纸自燃: “五鬼五鬼,奔逐忙忙,迷人藏物,搬运无常,我奉敕令,逐厉避荒,如敢有违,化骨飞扬!1” 随着咒术脱口,原本恢复寂然的小小宿舍再次一冷,但这次并非阴冷,而是空气都沉沉的,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压着。 此为道家‘寻鬼术’,比普通招魂术要难上一个等级。 寻常术士修行不到家、精气神不够是无法施展的,因为‘寻鬼术’是先‘请神’再寻鬼! 咒术中的‘五鬼’乍一听,像在使用什么阴邪害人的术式,实则不然。 ‘五鬼’不是鬼,而是神,是民间传说中的瘟神,又被称为‘五瘟’、‘五瘟使者’,祭拜祂们可以保佑家畜平安,不生畜瘟。 由于‘五瘟使者’并不是记录在册的先天神,也很少有人会祂们塑身供奉,往往得到的香火信仰还不如一方土地的城隍地仙; 为此祂们是所有仙神中最亲近人类、也最容易被召唤、帮助人类的神。 光是道家中请‘五鬼’帮忙的法术,就有数种,譬如‘五鬼运财’‘五鬼搬山’等等。 毕竟帮助人类术士,祂们也能分到供奉和功德。 紧接着‘寻鬼术’咒语,虞妗妗口中念出了陈晓茹信息。 因为哪怕是同一个地区,也有可能有同名同姓的人,所以光在符纸上写名字是不够,很容易出现误差,还得写上阴魂的生辰八字,基本就万无一失。 陈晓茹是2003年5月8日,虞妗妗一字一顿: “陈晓茹,癸未年,丁巳月,辛巳日。” 待全部信息说出,半空中人眼不可见的五尊神身慈容垂目,朝着虞妗妗的方向虚掌一拜,算是接了寻鬼请求; 而后朝着不同方向散去,寻找方隅之地的鬼魂。 十几秒过去,宿舍内都没再有动静。 施展了‘寻鬼术’的虞妗妗气力亏空,眉宇间略带疲色,她心知自己的猜想已印证一半。 这里没有陈晓茹的魂魄。 否则凭借‘五瘟使者’的能力,早就拘着对方压到她面前了。 足足半分多钟,空气才重新显现冷意。 虞妗妗眼神一凛,忙从斜挎包摸出一个小镜子,放在身前。 丝丝缕缕不成型的灰气如丧家之犬,被‘五鬼’强大的威压赶得四处逃窜,直至被逼迫到这间宿舍,收入她手里的小镜中。 垂眼看向镜面,虞妗妗看到一个非常弱、几乎不成型的透明人形。 这就是她要找的‘陈晓茹’,也是何颖三人看到的东西。 她合掌立身,向‘五鬼’虚虚行礼以示感谢:“福生无量。” 五尊高大巍峨的影身轻轻点头,在空中缓缓散去。 ‘五鬼’离开后虞妗妗长吁口气,将镜子扬起喊了声何颖:“你看这里。” 何颖凑近一看,被吓得差点叫出声。 灰蒙蒙的镜面上有个晃动的影子,仔细看时分明就是她死去室友——陈晓茹的脸! 双目稠白,龇牙咧嘴地撞击着镜面试图出来。 “陈晓茹!这是陈晓茹!!我睡觉时就是被她鬼压床的!”何颖语气激动: “虞师父你太厉害了,你把她抓住了!” 虞妗妗却道:“这不是陈晓茹,准确来说这只是她的残魄,不是魂魄本体。” 在何颖说鬼魂只有同寝室友能看到、并且她没有在自杀地拘到自杀魂魄时,她就怀疑此地没有鬼。 人有三魂七魄,魂分‘天’‘地’‘人’三魂,也称‘胎光’‘爽灵’‘幽精’。 道家有这么个说法,人死后‘天魂’归于天道六合,‘地魂’去阴曹地府等待转世,‘人魂’则化为英灵镇守坟墓尸身。 七魄则是分别跟随三魂前往三地。 俗话说的祖宗保佑、祖宗显灵,其实就是‘人魂’仍在。 但很多时候‘地’‘人’二魂是紧密联系的,尤其是死后心中有怨念的魂体,为了报仇想要加强己身力量,就会将‘地’‘人’二魂融为一体,变成厉鬼。 这也为什么老老实实去地府报道的魂魄,总不如厉鬼怨鬼厉害,魂都不如人家多还怎么比。 虞妗妗之所以说镜子里抓来的是陈晓茹,又不是陈晓茹,就因这灰影子甚至不是‘地’‘人’二魂的任意一个,而是陈晓茹的两个魄! 没有魂只有魄,连鬼魂都算不上,更没有自主意识,弱得不行。 怪不得‘410’宿舍里和何颖身上都没有阴煞之气,宿舍楼的其他学生也根本看不到她。 之所以何颖三人能看到、会被两魄纠缠得摆脱不了,实则是她们三人在陈晓茹自杀时,与对方同一个屋檐下呆了很久,身上等同于沾染了陈晓茹的印记气息——尤其是被浇了一身血的何颖。 有了印记,这残存的两魄就能一直跟随在她们身边。 当然除了何颖她们仨身边,两魄也去不了别的地方,甚至走不出这间自杀的宿舍。 又因连主魂实体都没有,寻常的术式也察觉不到两魄的存在; 若非借助‘五鬼’之力,虞妗妗也未必能把她揪出。 虞妗妗来得巧,今天两魄没有跟在何颖身上,而是跟着她对铺室友,并不在学校内。 第10章 虞妗妗沉吟, 语气肯定:“我在何颖的手机上看过陈晓茹的朋友圈,里面有不少她和男友出去玩拍的合照。” “那个男的——陈晓茹男朋友,现在在屋里。你们人类还能这样吗?”她看不懂, 但她大为震惊。 纸人小祝:“不不不!这和我们人类没关系!” 他心想还好自己跟来了… 不然今晚, 他们整个人族将因为屋里那三个, 在全猫猫队的形象被抹黑! 纸人小祝郑重说道:“屋里那三人才是个例, 正常夫妻、情侣都不会都这种事。” 最让他震惊的是, 虞妗妗说那三人行中的男青年,竟是死者陈晓茹的男朋友! 陈晓茹是谁? 是勾引破坏恩爱夫妻婚姻、人人喊打的小三。 如果她是小三, 那她那正和富商夫妇搅在一起、丑态毕露的男友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身份? 几乎在同一瞬,虞、祝二人便明白, 陈晓茹死亡的背后很可能还掩藏着更大、更扭曲的真相。 二楼卧室床上的中年妇人正昏昏沉沉, 脑袋偏向窗户, 她忽然觉出些不对劲来。 定睛一看窗户的方向, 在没掩死的窗缝处看到了半张脸! 那脸有一半是暗黄色, 露出一只阴森森的圆眼睛, 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是个女鬼! 妇人吓得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放声尖叫,把床上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也吓个半死, 从床上跌在地上。 他俩也都看到了窗户上一闪而过的眼睛。 中年妇人颤着声从床上爬起来:“你们看到没?你们都看到了吧?!” 男青年这时候倒懂了些廉耻,扯过被子往自己身上盖,额头冒汗一张脸青白: “是不是、是不是晓茹……” “闭嘴!”半秃顶看着最少有五六十岁的富商呵斥一声,喘着粗气,他被吓得差点惊厥,现在还没缓过来。 “那贱人都死透了,刘大师还把她镇在宝塔下让她生生世世翻不了身, 刘大师从没出过差错。”富商语气着重强调,也不知是真对口中的刘大师深信不疑,还是为了安抚自己:“她不可能出来!” 房间里沉默下来。 富商擦了擦秃脑门上的汗,斜眼瞥了下身边的男青年:“顾鹏,你去把窗帘拉开,看看外面是是谁在装神弄鬼。”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面色扭曲,眼神黏黏糊糊往床上的中年妇人身上看,他不愿意去。 刚刚那只眼睛、蜡黄蜡黄的脸让他记忆犹新,他怕一拉开窗帘,外面的女鬼就会扑进来、掐住他的脖子索命。 富商眼睛一瞪,吼道:“还不赶紧去!” 见中年妇人并不为自己解围,顾鹏神色扭曲一瞬,再怎么不情不愿,他也只能扯着被子慢吞吞往窗户处走去。 足足做了半分钟的心理建设,他才一咬牙,把窗帘‘哗’的拉开,整个人往后弹去。 好在落地窗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三人同时舒了口气,可他们又清楚,刚才同时看到的人脸不可能是幻觉,一时间也没了‘乱搞’的兴致。 殊不知就在窗户外墙,一道纤细人影踩在空调外机上借力,仅用一条手臂牢牢抓住三楼的阳台沿; 只要顾鹏伸出脑袋往上看看,就能看到她。 屋里三人的对话被虞、祝二人尽收入耳。 似是富商老男人离开了房间,而那叫顾鹏的男青年,竟叽叽歪歪给中年妇人撒娇告起了状。 那副矫揉造作的姿态给祝檀湘恶心得不轻:“这姓顾的也太辣眼了。” 他心中咕哝:这对夫妻看着加起来得有一百多岁了,还整得挺花…… 正当虞妗妗仍在思索,要怎么在偌大的别墅中起坛作法、寻找镇压陈晓茹魂魄的位置时,她敏锐地听到了些远处传来的动静。 小臂稍一用力,她拉着窗沿翻到了三楼阳台里,蹲下藏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头发上挂着的纸人小祝也跟着换了个位置,抱着她的耳垂,露出个纸人脑袋窥视楼下。 几个身着保安制服的物业和黑衣人——应当是富商请的保镖,分批在别墅庄园里巡视。 “都给我查仔细,范总说了一个地缝都不许放过!” 也有人被从睡梦中拉起,很是不爽,小声骂道:“这些资本家真不是东西,大半夜哪有什么小偷,监控连个屁都没拍到真是被迫害妄想症!” 一伙人闹哄哄在别墅区内搜索。 尤其是靠近南侧墙根、被栅栏圈起来的一个小花园,黑衣保镖反复光顾这里,每一寸篱笆都仔仔细细翻了个遍。 虞妗妗盯着看了半天,忽然开口:“我好像知道陈晓茹的魂魄被镇在哪儿了。” 纸人小祝:…… “我也知道了。” 待保镖们兢兢业业检查完一遍,给老板汇报完工作情况,别墅内重新恢复了宁静。 一道人影却在这时,大摇大摆地走在别墅区里。 虞妗妗给自己身上套了张‘隐匿符’,悄无声息摸到了墙根的小花园。 几乎是刚踏进此地,她就感觉到了脚下有流动的阵法之力,兜里装着陈晓茹两魄的瓶子也开始轻轻晃动。 里面的残魄感应到主魂,迫切想要出来,正在撞击瓶壁。 捻起一枚碎石,虞妗妗指尖凝着劲气,把石子弹了出去。 带着道法之力的碎石撞在透明的屏障上,顿破了隐匿的小阵,掉在阵眼四周滚进草垛里。 她走近被破的阵眼,把一个石墩凳子直接推翻在地,用脚踩踩被压凹的土壤。 纸人小祝:“陈晓茹的魂魄在地下么?” 虞妗妗微昂下巴,示意他去看石墩子的底部,他这才在夜色中看到了混着泥土、贴在石墩底的几张黄符。 符纸上用大红色绘着扭曲的线条,正中央唯一能看懂的符上,写的是个触目惊心的‘囚’! “‘囚鬼阵’,以浸泡了符水的顽石铺底,八张镇邪阳符作顶。鬼魂封印在此阵法中,下似阴曹不毛之地的寒冰地狱,使其承受冰锥刺魂之痛,顶部犹如岩浆火海,时时刻刻烘烤灼烧被囚的魂魄。”虞妗妗看着石墩下的符,一字一顿,听得祝檀湘背后发凉: “这么狠毒?!那夫妻俩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妗妗不言,随手捡了根用着顺手的棍子,加持了她的劲气后便如铁剑般坚硬。 在半空一甩,她把木棍插入‘囚鬼阵’下的土壤,直接没入一大截; 再抓着棍柄往下一压,登时这块地被翘起了一大块土壤。 翻出散开的泥壤里溢出熏人的恶臭,土里露出一截无肉白骨。 祝檀湘无比震惊:“这是人骨头?难道他们把陈晓茹的尸体也弄到家里、埋在后花园了?!” 虞妗妗攥着木棍的手很紧,神情格外沉肃:“这不是陈晓茹。” 纸人小祝:?! 好家伙,这丧尽天良的老东西还害了别人?! 接下来,扒在虞妗妗耳垂上的祝檀湘,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在二十分钟里,分别又在花园的另一个石墩子下、摆件下、围栏根部破了三个阵法。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镇阴辟邪、折磨阴魂的阵法。 “‘锁鬼阵’,将坑穴看做天幕,以28枚常年浸泡在公鸡血中的古铜钱为引,按照二十八星宿分布摆放在坑中,形成一张天网般的大锁阵法。再以阳符加持,令此阵更是极阳,因鬼魂踏入后便会如长久遭受雷击般痛苦,此阵又名‘雷池’。” 这是围栏根部的阵。 “‘送鬼入地’,又名‘钉魂阵’,以一枚被放置烈日下曝晒七七四十九天的魂钉插入亡者的头盖骨,再在大阵内布下多个小的‘聚阳阵’,形成极阳之地。入此阵者的阴魂有如被打入刀山地狱,日夜承受钉颅之痛,不得超生。” 这是花园摆件下的阵法,底下还贴着写满道家法咒的符: 逆吾者死,敢有冲当!刀插地府,由我真阳!急急如律令!1 “‘斩魂阵’,以十八柄贴了法符的尖刀向下,对准阵内阴魂,形成‘刀斩煞’,使被锁的阴魂永困于千刀万剐的疼痛和折磨中。” 这是另一个石墩下方的法阵。 每破解一阵,虞妗妗的声音便冷上一分。 有的阵内埋着不完整的人骨,有的空荡荡只锁了个阴魂。 被她放出时,大部分被困的鬼魂本体还在但损毁严重,眼瞧着就快被折磨得魂飞魄散,唯独‘钉魂阵’内却没有鬼魂,仅有一颗头颅中央钉着长长魂钉的颅骨。 祝檀湘声音发紧:“这个阵法里被困的魂魄……” “已经消散了。” 没有谁比虞妗妗更明白消散的意思; 是燃尽飘在空气里的白烟,是一滴投入大海的水珠,过往被抹除得干干净净,也再也不会有往生未来。 而更让人憋火的是,所有被镇压、折磨的魂魄们,死前都是非常年轻的女孩儿。 最先发现的‘囚鬼阵’内的女孩子,看起来甚至仅十多岁,哪怕变为了魂魄,魂体依然保留着临死前的痕迹和形态,令人不忍直视。 “那个老畜生!他才该下地狱被千刀万剐!”纸人小祝气得薄薄的身子都在抖,咬牙切齿。 “他会死的。”虞妗妗声音很冷,手下发力挖开了第五个被找出的阵法。 这块地甫一被挖开,一具高度腐烂、黄黄白白混在一起的烂尸便露出小半,哪怕尸身面目全非,虞妗妗也立即断言: “这才是陈晓茹。” 那富商果真将她的尸体弄到了手,怪不得可以把自杀的地缚灵强行从自杀地带走。 要知道‘人’魂往往滞留在墓穴中守尸,也就是说哪怕是自杀死亡、是魂魄走不出自杀地的地缚灵,也能回到自己的尸身内。 第11章 ‘你什么意思?’陈晓茹仍生着气, 同时又很委屈:‘你不要说这些话糊弄我,你要是有别的想法,嫌弃我了, 那我就去把孩子打了咱们分手!’ 前段时间她觉出经期推迟, 就买了早孕试纸, 一测果然是怀孕了, 而后她就去找了男友顾鹏, 说自己不想再给范波当情人。 委曲求全的大半年里,她虽从范波手里得到许多钱财, 可也过得愈发憋屈,没有一天是高兴的, 连学校里都传出些风言风语。 本以为男友会喜悦、欣然同意, 却不想他神情迟疑, 半天问出一句‘晓茹你确定孩子是我的吗?’ ‘当然是你的!每次和他见面我都会避孕!’ 因为这句话, 陈晓茹心里难受不已。 谁成想没过多久, 她又在男友身上闻到了淡淡香水味。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女生, 很快就跟踪到男友、并发现他在和一个中年女人约会! 顾鹏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说道:‘晓茹, 在我解释这件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以前……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都向你隐瞒没有告诉你。’ 看着男友黯然的神情,陈晓茹有些紧张:‘你瞒我什么了?’ ‘关于我的工作…’顾鹏说:‘你知道的,我们公司是本市最大的婚礼策划公司,但其实公司内部还有一个很特殊的部门,有个新兴的职业,叫做[婚姻保护师]。’ 顾名思义, 从事此职业的人需要做的工作,就是保障客户的婚姻和谐、不被外力破坏。 客户群体中最多的一种,便是另一半出轨、有了外遇。 这类客户的诉求也很简单,希望婚姻保护师可以想办法让另一半回心转意,和外遇对象分手。 顾鹏所在的婚庆公司,是该小众行业里名气最佳的一所,客户满意度和成功率超过80%。 他们一贯使用的手段并不光彩——既然婚姻问题出在客户的另一半有外遇,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解决’外遇,想办法让外遇对象和客户的另一半分手。 像顾鹏这种帅气青年,往往被安排接待女客户。 这类丈夫出轨仍不离婚,选择原谅甚至费力挽回的女客户,大都不会怨恨自己的丈夫,而是把一切错误归结到丈夫外遇对象身上,责怪她们不知廉耻、破坏自己家庭。 每每这时,顾鹏自己出动、或会在同事的掩护下开展工作。 先有一个或几个女同事,想办法接近外遇对象,通过种种契机和外遇对象成为好友、甚至闺蜜; 而后再由她们把外遇对象约出来,给顾鹏制造偶遇的机会。 偶遇之后,同事们便会假装聊天地将顾鹏有钱、人好等等的美好品德说给外遇对象听。 之后顾鹏再假意对外遇对象一见钟情、各种追求,或是多来几次偶遇,基本就能顺理成章地让外遇对象对他动心。 这时外遇对象便会自己去和客户的另一半提出分手,转而投向新‘恋人’顾鹏。 客户的婚姻警报自然解除。 若是碰上那种顾鹏觉得‘难搞’的女生——不仅和自己暧昧,也不和客户的老公分手,他就让同事会找机会拍下和对方的亲密照片,提供给客户,再由客户本人去和丈夫交锋、告诉丈夫他的小情人出轨了。 类似的手段和套路,顾鹏与同事还有很多种,针对不同性格的外遇对象。 负责勾引‘小三’的婚姻保护师也有男有女,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这一切顾鹏都向陈晓茹和盘托出,听得陈晓茹难以置信,也很难接受。 她忽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与室友们关系还不错时,就有室友提醒过她,男友顾鹏太体贴、也太懂女生。 不像单纯的毛头小子,更像有过多次感情的老手。 陈晓茹那时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早有苗头! 她指着顾鹏‘你’了半天,气得眼泪直流,任凭是谁都很难接受另一半的工作内容,是专门勾引别人、和别的异性谈恋爱。 她想要挣脱,却被男友紧紧抱在怀里:‘晓茹,我就怕你瞧不起我的过去,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转部门了,在做正儿八经的婚庆策划,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咱们在一起后,我再没当过婚姻保护师,也没有勾引过别的女人,唯一一次还是给同事当托、打配合,这样你还不相信我对你的真心吗?’ 围观着这段记忆的祝檀湘啧啧有声,面无表情: “我说这小子长得浓眉大眼像个正经人,之前女朋友被欺负,却不仅没有坚定地陪女朋友去报警、把坏人绳之以法,反而话里话外都是说自己不介意、劝女朋友在坏人那儿受委屈……感情他自己是个第三者惯犯,还要洗脑女友?陈晓茹真傻,被他骗惨了。” “哦,他还算不上第三者,是勾引第三者的小四。” 只可惜当局者迷。 陈晓茹本就极其依赖顾鹏,骨子里又非常自卑,哪怕知道这些事,也根本舍不得和顾鹏分手。 被好声好气哄了许久,她心里渐渐原谅了顾鹏,反而觉得顾鹏对自己有真心——他不正是和自己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工作了么。 在她心里甚至有一丝异样的满足,认为是自己让顾鹏浪子回头。 陈晓茹脸色还绷着:‘那你这工作和范波老婆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你不再干那一行了?’ 顾鹏揽着她,语气意味深长:‘晓茹,你觉得范夫人一个有家庭的原配妻子,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公司?’ ‘因为他老公在外面有了小三,她要找我们公司解决啊。’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意,陈晓茹一下被戳中了心里最难堪的地方,情绪‘腾’地炸开,哭着就要挣开男友的手: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给范波当小三丢人了?心疼他老婆了?我陈晓茹要是有选择,我要是没被他强迫,我犯得着每天去见一个六十的老男人、强奸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鹏无奈叹气,‘我只是和你解释,为什么范夫人会成为我们公司的客户。’ 陈晓茹不理他,自顾自地期期艾艾哭自己的遭遇,内心又开始怨天尤人: ‘那为什么是你接待她?你需要和她搞那么暧昧吗?!’ 顾鹏垂眸看了看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你怀孕的事情,范夫人已经知道了。’ ‘什么?’陈晓茹一愣,紧接着摇头:‘不可能,我连范波都没告诉,只给你说了。’ ‘你是不是在范波的别墅测试的?’ 一看陈晓茹的表情,顾鹏就知道答案:‘你测完肯定没把测试的东西带走,是不是留在范家了?’ 陈晓茹:‘我把早孕试纸丢厕所垃圾桶里了。’ ‘那有什么用,他们这种富豪家里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就连在别墅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都不能信,你才测出来怀孕的第三天,范夫人就找上我们公司了!’顾鹏说:‘范夫人和范波是白手起家、年少夫妻,现在的企业是两人一起打拼出来的,范夫人手里有公司股权,两人只有一个儿子。’ ‘这个时候范波忽然冒出个私生子,你说对她儿子以后分家产有没有影响?他肯定不能让你把孩子生出来!’ 听到这儿,陈晓茹才感觉到害怕。 顾鹏还在添油加醋:‘晓茹我实话告诉你,范夫人不仅要求我们公司想办法让你从范波身边离开,还得让你把孩子拿掉——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 ‘她能一直牢牢把着范式的股份,就说明手段不简单,她直接和我们老总说,让人把你抓了再拍点照片,直接把你毁了!’ 陈晓茹吓傻了,她紧紧捂着小腹摇头:‘不、不行!这孩子根本就不是范波的啊,这是你的孩子!我也根本没想要范家的什么!’ 顾鹏长长叹气,‘这事儿你知道我知道,可范波和范夫人不知道啊。’ 是啊,在范波那儿自己已和顾鹏分手了。 范夫人估计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过去和顾鹏是情侣…… 顾鹏:‘你怀孕的事范波肯定也知道,估计在他心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老来子!’ 他这么一说,陈晓茹也想到了,这段时间老男人对她态度格外温和,还总问她缺不缺钱,身体好不好。 陈晓茹彻底怕了,死死抓着男友的袖子慌乱道:‘那怎么办?!我不要把孩子拿掉,这是我们的宝宝!顾鹏咱们跑吧?咱们跑得远远的,我也不要大学文凭了,我从范波手里弄了好几百万……’ ‘你别急,小心身体急坏了。’顾鹏悠悠说道:‘所以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接范夫人的任务?除了老总觉得我能力强,想指派我亲自出马,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范夫人要对付的人是你!我得保护你啊!’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几张第三方视角拍摄的照片。 照片上是她和顾鹏挽着手的侧影,还有在餐厅一起吃饭、笑靥如花,都是偷拍,看衣服穿着正是上周; 那天她光沉浸在约会的快乐中,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被偷拍了! 顾鹏说:‘这是我同事拍的照片,拿去给范夫人交差。我用这些照片和她说,自己已经勾搭上了你,在和你暧昧约会,范夫人这才放弃了粗鲁的手段,没让人直接把你掳走。’ ‘但她还是觉得不满意,认为我的速度太慢了,想让我尽快拍到更劲爆的照片、或者教唆你去打胎,才能让范波彻底和你断了。’ ‘我没有法子,又不想告诉你让你害怕担心,正巧这时范夫人对我表达了那种意思,想拿我当个消遣……我心想要是能把她哄住、或是让她的注意力从你身上转移,别让她再一直盯着你,会对你更安全。以后我说不定还可以影响她、阻止她再伤害你。’ 第12章 夜深, 本市知名的某别墅区内并不安宁。 靠东边的一栋人家院里忽然爆发出的巨大响声,不仅震醒了周边邻居,还把小区物业和保安队也惊动了; 他们还以为业主家中哪里的设备损坏、出现爆炸, 匆匆上门询问情况。 甫一靠近这独栋别墅外围的院墙, 物业经理就捂上鼻子, “我的天……什么东西臭成这样?!不会是下水道炸了吧!” 后面的几个工作人员也被空气中飘荡的恶臭熏得反胃。 其中一人想到什么嘴唇蠕动, 没敢乱说。 她娘家在乡下承包了一小块地, 开了个养鸡场,有两次闹鸡瘟, 厂子里死了大片大片的鸡仔; 大夏天里家人烈日,收拾厂里开始腐烂变质的鸡仔尸体。 那堆在一起像小山似的、等待垃圾车来拉走的死鸡, 散发出的浓烈恶臭, 就和现在空气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范先生打扰了, 你们家里发生什么事?” 物业员工按了半天门铃, 别墅里面都动静。 殊不知别墅里头、花园旁边, 几个住家保镖和保洁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半小时前还装点得清新漂亮的小花园,此时整片园子土地掀开, 碎土块到处都是,泥壤中不仅混杂着残破的花花草草, 还有部分十分显眼的白骨、与几截腐尸!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时,保镖队长终于接到了来自老板的电话。 紧接着,紧闭的别墅大门从内缓缓开启…… 不远处的绿化荫,一道纤细人影独身站立,目光淡淡看着闹哄哄的别墅方向。 虞妗妗侧目,她周身明明空无一人,唯有一张巴掌大的人形黄纸趴在肩头, 她却对着空气慢吞吞开口: “她们都散了,你还不走?” 若隐若现的黑雾翻滚,凝聚成面容艳丽苍白的女鬼,手里还死死掐着个神情惊恐恍然、刚成型非常脆弱的魂魄。 陈晓茹自嘲一笑:“她们还能去地府投胎,我和她们哪能一样。” 直至这时她手中扼制的魂魄顾鹏,才终于接受自己已经死亡、变成鬼魂的事实,崩溃大吼: “陈晓茹你个贱货!你他妈不搞李庆芳,你让我死……” 或许是觉得自己死都死了还怕什么鬼,顾鹏破罐子破摔。 可骂骂咧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晓茹的一个大嘴巴子扇得转了两圈。 还没来得及惨叫,结结实实又是一个嘴巴子,对称着打上他另外半边脸。 他只觉脸颊火辣辣刺痛,很快整张脸肿胀成猪头,刚冒起的气焰瞬间灭了,变回个鹌鹑。 陈晓茹森森盯着他,不屑说道:“我给过你生路,你自己废物把握不住。” “反正你觉得对不起我,刚不还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后悔……” 她拎着顾鹏一扯,勾唇笑着一字一顿:“那我成全你,让你永远陪、着、我!” 顾鹏不禁打了个哆嗦,不停摇头:“不、不要!我要去地府!我不要待在你身边……” 然而他的抗拒如蚍蜉撼大树,根本挣脱不得; 又是一个巴掌呼上来,陈晓茹用鬼力封住了他的嘴。 “别叫了,听着就烦,再叫我把你舌头扯断!” 忙活了半晚上、成功把陈晓茹的魂魄找了出来,虞妗妗不住地犯困。 事情到这里,对何颖的承诺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她双手撑着活动肩颈,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不走的话我要走了。” “过两天我会去‘410’布个藏阴阵,你最好别乱跑、也别想着害人——尤其是你那个叫何颖的室友,被我发现的话,我会把你吞了哦。” 虞妗妗的话还带着软绵绵的倦音,听着毫无威胁力。 可那轻飘飘的视线扫来,令已是厉鬼的陈晓茹心里一颤,她撇开脸自嘲: “我能去哪儿?” 过不了多久,这天师套在自己身上的咒力就会消失; 作为自杀死掉的鬼,她陈晓茹的后事、要不要去地府投胎都不需要别人担心。 天地道法会把她带回自杀地,在那里,她会变成无法离开的地缚灵。 陈晓茹抿着唇:“我能问问…我还有多久阳寿么?” 虞妗妗掐指算算,语气带了些同情:“最少还有四五十年。” 要是没自杀、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陈晓茹能活到七十左右,这也意味着她会自杀身亡的宿舍楼里,再被困这么长时间。 心中黯然,陈晓茹很快又恢复平静,幽幽看向脚边瑟瑟发抖得顾鹏魂魄: “听到了吗顾鹏,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正当虞妗妗要带着纸人祝檀湘离开,身后的女鬼犹豫出声:“等等!” 虞妗妗扭头,对上陈晓茹阴沉沉的眼睛。 “天师大人,我能再求你一件事么?” “我想请你再宽限一日,只要一日。”陈晓茹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渐渐染上扭曲,双眸也变得猩红:“我还有未了结的心愿,一天之后我定会老老实实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也绝不会再兴风作浪。” 虞妗妗看她这副样子,就知她心里还有恨和不甘。 “我知道你看到了,我的记忆。”陈晓茹咬牙道:“我现在唯一的执念,就是我那禽兽不如的姑父,他丧尽天良猪狗不如,连我死后还要把我的尸体卖给范波……” 她说着,灵魂上布满的伤口都因情绪太过激烈,而渗出猩红的血液。 眼瞧着陈晓茹就要被怨气吞噬、再次失去理智,虞妗妗抬手打去一道灵光,让她克制清醒。 认真思索后,虞妗妗歪了下脑袋:“不可以。” 她倒不是要阻止陈晓茹报仇,她也觉得陈晓茹那个姑父实在令人作呕。 可天地之间,人为万物生灵之首,生来就受到天道六合得偏爱,无论有什么缘由,杀人是肯定会沾染孽力、会在日后遭到反噬的。 她要是放走了陈晓茹,也就是承接了一段因果; 无论这段时间内对方犯下什么罪、或开了杀戒,那些孽力恶业也会有她一份。 虞妗妗是妖修,还是个灵魂受到重创的妖,急需功德还不够,再沾染上孽力,会让她的修行和收集功德之路更加受阻。 “我不信你,所以帮不了你。” “我可以立誓!”飘荡在半空中陈晓茹竖起三指,直指苍天:“我陈晓茹以魂魄为祭立下誓言,愿用全部魂力的一半换取一天自由,解禁期限内的所作所为,一切因果孽力都由我一人承担!” 说话间有夹杂着电流的淡淡红色雾气,在女鬼的头顶若隐若现。 见虞妗妗并不停步,陈晓茹急了:“我保证不会伤害无辜之人!我只找他一个人报仇!求求你了!” 虞妗妗脚下停住,叹了口气:“就算你不索他的命,他做过的事造过的孽也自有天收,死后会被打入地府阎王殿审判、押到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 “亲自动手,你又染杀业,五十年后回到地府也会因此多添一笔业障,值得么?” 陈晓茹坚定点头。 片刻之后,虞妗妗将一道咒力送入她的体内。 …… 凌晨三点半,很多人正在深度睡眠中,某张大床上的中年夫妻却陷入梦魇。 两人不知梦到了什么,紧闭双眼额头上全都是冷汗,尤其是其中的男人身体抽搐,被梦中可怖的画面吓得偏头呢喃: “滚…滚开!不要抓我……不!!” 他惨叫一声后惊醒,却憋得脸颊涨红,身体沉沉四肢动弹不得。 昏暗的视野中,一团模模糊糊得影子死死压在他的胸口。 那影子猛地抬头,一双被鲜血浸红的、饱含恨意的双眼与他四目对视。 “啊!!!”男人滚下床铺,腿摔得剧痛,床上的妻子也被动静惊醒,看到屋里飘荡的厉鬼两眼发直: “小茹……你、你……” 看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陈晓茹笑得比哭还难看:“姑姑,还有我的好姑父,我回来了。” “回来找你们索命!!” 姑父魂儿都要被吓飞了,嘴里一边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一边用枕头乱挥,旁边的姑姑也白着脸落泪:“小茹,你的死和我们没关系啊…你爸妈死后,我们养你一场供你读书,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也算对你有恩了。” “是吗?”陈晓茹的血落在地上,很快浸透了整个房间的地板,利声如泣:“没有对不起我?” “那我倒要问问我的好姑姑,你难道不知道我十四岁生日那天,你的丈夫——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就在这间屋子里对我做了什么吗?” “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天是陈晓茹人生阴影的开端,从那之后,她的生命里只有痛苦和不幸。 她分明听到外面大门开启、姑姑回来的声音,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踹开房门,拯救自己。 她听到姑父捂着她的嘴说在给她辅导作业,薄薄门板外,姑姑沉默片刻后说了句‘写完作业出来吃饭’,而后再无声息。 陈晓茹心里多恨啊。 她的姑姑什么都知道,却装作眼盲耳聋,现在又怎么敢舔着脸说出于自己有恩?! 极度的怒火中,女鬼狠狠碾压着中年男人、把他踹翻在墙上连声惨叫。 男人的妻子哭着喊着哀求,“小茹是我对不起你,是你姑父他不是人!可我只是个家庭主妇,我们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甚至你的花销都要靠你姑父拿钱,你要我怎么做?” “他再怎么道德败坏,可他是我丈夫……算姑姑求你了,姑姑给你磕头了,看在我们对你也有养育之恩没有让你流落街头,你抬抬手饶了他吧!以后清明春节,我都带他去给你磕头,给你赔罪!” 第13章 男孩儿晨晨没有说瞎话。 普通人看不见, 但的确有一个鬼气森森头发灰白的老太太,站在正对着孩子母亲的树荫下。 她穿着灰扑扑的短袄、棉裤,脚上是双破布鞋, 身材瘦小背佝偻着, 那张青灰色的死人脸拉得老长, 狠狠盯着人群的方向。 和寻常不喜白天行动、畏惧阳光的阴魂不同, 这老太太鬼很是凶猛, 来时就一路跟着晨晨一家不怀好意; 趁着晨晨摸猫,竟穿进人堆里冲他下手。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虞妗妗:? 这么嚣张? 在她的场地和眼皮子底下搞事? 真让晨晨的魂儿在摊子前、一众香客的注视下被勾走, 岂不是把她刚建起来的招牌砸个稀巴烂。 眼瞧着老太太鬼气势汹汹,伸手就往晨晨额中‘天庭’位抓, 直把晨晨的一缕魂儿拉出身体, 让孩子两眼一翻意识全无, 虞妗妗眯着猫眼抬起手掌。 她掌心掐着道印, 往晨晨‘天庭’位一拍, 登时把孩子中门大开的‘庭窍’封住。 离体一半、被老太太鬼捏在手里的半缕魂儿, 重新被她拍回了晨晨身体里。 这一记道印也灼到了作祟鬼魂,她吃痛弹开, 敏捷程度和衰老的外表完全不符。 躲到不远处的树荫下,她布满皱纹的青灰色脸庞耷拉着, 用阴狠目光瞪视晨晨一家、以及破坏她事情的黄毛丫头。 这副阴森森的模样,被幽幽转醒的晨晨看个正着,把小孩儿吓得眼泪要掉不掉。 鬼魂明显没服气,阴魂不散不愿离开,心里还憋着坏眼珠乱看,似是想找机会再下毒手; 虞妗妗瞧着,不屑轻哼。 正当这家大人, 乃至摊位周边被流浪猫们吸引过来的年轻人们,都被突发情况与晨晨说出的话给吓愣住,一道泠泠法咒从人群中响起: “道法自然,乾坤无极,敕!”1 流浪猫群围住的年轻摊主抬眼,黝黑眼瞳盯向男孩儿母亲的身后,左手两指并作剑指,一道‘破邪咒’甩了过去。 肉眼不可见的道法力量带着正阳之气,径直打到树荫下的鬼魂身上; 她一声怪叫,魂体化为青灰雾气遁逃。 众人全程只感觉到一缕清风平地而起,柔柔卷过他们身侧,面色茫然,但紧接着他们就听到小男孩儿的欢呼声: “姐姐好厉害!把坏奶奶打跑了!” 在场唯一能看到鬼魂的晨晨满眼崇拜,在父亲怀里激动地扭动身躯,拍手鼓掌。 一时间他的父母、以及周围人群都齐齐扭头,或半信半疑、或惊诧地看着神色平静的虞妗妗。 晨晨父亲小心翼翼开口:“小师父你好,刚才我儿子……?” 虞妗妗:“魂被鬼勾出去,又被我拍回来了。” 围观者顿时哗然—— “我就说刚刚有股阴气吧!我感觉到了!” “我的天真有鬼?!!小孩儿刚才脸唰得一下就白了,我还以为突发疾病呢。” “小姐姐念咒的时候好飒。” “真的假的呀?!大白天还能被鬼勾魂?我咋那么不信呢,是不是摊主请的托儿啊…” “……” 人群中有不少质疑声,若凝神观察会发现,有一部分不是香客路人,是见不惯虞妗妗出风头的同行。 晨晨父母先不高兴了。 妻子拧眉瞪着一男子,扬声道:“小孩儿差点把脑袋摔了你没看到吗?你说是谁是托儿?” 丈夫也不愉说道:“我家晨晨这段时间身体都不太好,吃药挂水都没怎么看好,出门前还有点低烧。我们也是听同事说附近的大师灵,才带孩子过来看看。” 这头祝檀湘也不乐意了。 说什么不好,说他们虞猫猫——虞大人是骗子? 知不知道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范家罪恶花园,是谁炸翻的? “各位是这样的,鬼呢并不是只有晚上才出没。”青年轻咳一声,在虞妗妗身边呆了一个月,他见过的鬼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对于鬼魂阴阳也算了解颇多,开口替自家大人解释: “老话说夜路走多了容易撞鬼,是因鬼魂属阴,夜间呢阴气最重,是他们觉得最舒适的环境,所以晚上出来晃荡的幽魂就多。 太阳光属阳,鬼魂照到了会不舒服,新死不久的亡魂往往不会白天出现,但久经游荡的老鬼可以忍受。” 祝檀湘说得气定神闲,实际心里发虚,往摊位方向瞄了一眼。 虞妗妗有些惊讶,点点头算是盖章他说得对。 没想到祝檀湘如此细心,把自己之前随口讲的东西都记在心里。 不过他说得并不完整。 世间万物分阴阳,如果用太极八卦中的‘两仪’和‘四象’来解释,可以代表一天中的晨昏变化、以及一年的四季更替。 太阳灼灼,升到最高点时往往是午时,是一天中阳气最重的时刻,也称之为‘老阳’; 古时犯人行刑挑选在这个时间,就是觉得午时阳气重,曝晒尸体可以阻止尸变、抑制死去犯人的怨气让他成不了厉鬼。 月亮又名太阴,每日的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刻,也称之为‘老阴’; 是鬼门开启、百鬼夜行的时间段。 一日之计在于晨。 当太阳初升,昨夜的阴湿还未散尽,上阳下阴上热下冷,称之为‘少阳’。 午后一过太阳降落,上方的气流开始降温,靠近海平面的残阳尤有余热,上阴下阳便称之为‘少阴’。 这样的循环往复导致一天内的阴阳也是变化流通的,除了阳气最重的午时几乎无鬼,其余时刻都会有。 子时最多,下午傍晚的‘少阴’时其次,清晨上午的‘少阳’时寥寥无几。 现在是下午四点过,有鬼魂本就正常,更何况虞妗妗看那对晨晨出手的阴魂,还很不简单。 亲眼见证儿子昏厥又苏醒,夫妻俩对虞妗妗的信任度直线上升,当即就向她求助。 丈夫:“小师父,我儿子为什么会被鬼缠上啊?他身体从半个多月前就不好,断断续续发低烧,还总是做噩梦,是不是因为那个鬼?” 说着他从兜里取出一张纸片,双手递给虞妗妗:“我姓胡,这是我的名片。” “我妻子王安惠。” 虞妗妗示意他把孩子放到地上,而后伸出指尖纤细的手,在晨晨的头颅顶、额头眼皮、后颈、肚脐上方等处摸了一遍。 她动作又轻又快,收回手后说道: “我刚才说了,你儿子的‘窍’很松,浑身上下几处关键的穴眼穴位全部通着,身体锁不住魂魄,外头的孤魂野鬼一勾就跑,应该是被‘阴魂踩窍’了。” “踩窍……是什么意思?”胡铄和妻子王安惠对视一眼,二眼迷茫。 虞妗妗没有立即为二人解释,询问道:“小孩儿的生辰八字方便给我看看么?” 王安惠点点头,在草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是晨晨的农历生日。” 拿到生日、排了胡晨的八字四柱后,虞妗妗心里就有数了:“胡晨的八字很轻,是天生就能看到、容易招惹阴煞邪祟的体质。” 又由于八字轻压不住,胡晨的部分‘窍位’也应当是生下来就通的。 这对一部分从事特殊职业的人——比如出马仙、下阴人、赶尸匠……这类偏门术士来说,是极佳的天赋。 但对无心此道的普通人来说,就很头疼了。 “人的身体里有很多‘窍’位,常年闭塞不通的作用是锁住三魂七魄,让魂魄和身体牢牢契合,也正因为这样寻常人看不到鬼魂邪祟。”虞妗妗看着懵懵懂懂的晨晨,说: “如若要踏入玄学一行、为了通灵做准备,才会有领进门的师父专门为其通‘窍’,‘窍位’一旦打开就可以看到鬼。” “但‘窍位’通了也就意味着魂魄不稳,普通人没有自保能力,没法让魂儿牢牢待在身躯里,很容易就会被阴魂勾走,更甚者受到惊吓也会掉魂。” “我刚才是在摸胡晨的‘窍位’,很不幸,你儿子身上的窍基本没有闭合的,大概率是被勾魂的次数太多所导致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老太太鬼往晨晨脑门上一抓,他直接魂魄离体、当场昏迷。 王安惠夫妻俩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手足无措: “什么?!我们没听过晨晨的身体还有这个说法啊!” 虞妗妗:“这也是我想问的,他之前没有撞过邪吗?像这样跑魂生病也没有过么?” 王安惠想了想,说道:“好像还真没有,这是头一次。” “行我明白了,方便去你家看看吗?”虞妗妗双手交叉,说道:“按八字和体质看,胡晨早该经历过这些,既然你们说他是第一次跑魂,我觉得你们家中可能有什么玄机,以前护过他。” 王安惠夫妇连连答应:“没问题,现在就去吗?” “不急,麻烦把地址发给我下属,我们收摊后自己过去。”虞妗妗忽地又开口:“冒昧问二位一句,你们有没有流过产?或者有没有夭折的孩子、胡晨是否为双生子?” “这肯定没有!”王安惠果断摇头,“我和老胡才结婚几年,晨晨是独生子,我俩有要二胎的想法但两边工作都太忙了,谁都带不了婴儿……” 她说着,忽然脸色一紧,扭头瞪着丈夫:“胡铄!你不会在外面背着我…?” 胡铄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连声说:“我清清白白,你瞎想什么!” 虞妗妗摆摆手,慢吞吞道:“我只是问一下,你们别多想,具体情况等我晚上过去看看再说吧。” 从两人的夫妻宫和子女宫看,他们的确没有多余的桃花,目前也仅有一条子女线。 第14章 大门猛然拉开, 赵婷婷不自觉退了一步; 看到开门的王安惠紧绷着脸,怒气冲冲死盯着自己,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王姐你怎么气成这样?是不是小龙他捅了篓子、给你添麻烦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 赵先龙‘哇’地一声冲到门口, 扑进赵婷婷怀里:“妈妈!有坏人!” 一头雾水的赵婷婷正想询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就被邻居王姐一把揪住袖子: “赵婷婷, 我们家没得罪过你吧?要是我和老胡哪里做得不对、晨晨惹你生气了, 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们,你怎么能对晨晨那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他可把你当成最亲近的阿姨!” “你说, 晨晨被鬼勾魂、天天晕倒是不是你做的?!” 王安惠情绪很激动。 怕妻子吃亏,胡铄也赶忙起身走过去。 听到邻居的质问, 赵婷婷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听明白王安惠在怀疑自己, 认为她儿子胡晨这段时间的身体问题, 是自己在害人。 她当即皱眉, 觉得荒唐:“王姐你听谁说的?我没有害晨晨!” “咱俩好得像姐妹, 我把晨晨当半个儿子看,怎么会对他下手?到底是谁在乱嚼舌根, 你告诉我!” 说到这儿赵婷婷也生气了,神情冷下来, 看着阴沉沉的。 她只是年纪轻,在熟人面前笑脸相迎,对外人可是颇有手段和脾气的神婆。 听赵婷婷语气笃定,王安惠心里也打了鼓: 难道是小师父算错了?不会冤枉小赵了吧?! 她和丈夫胡铄犹犹豫豫,不由扭头,赵婷婷眯着眼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到了他们家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一对男女。 “是你俩胡扯、给我泼脏水?” 胡铄尴尬摸摸鼻尖, “小赵你先别生气,进来坐,也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咱们面对面说清楚。” 于是赵婷婷拉着儿子,也坐进了王安惠夫妻俩的家里。 场面一时死寂。 祝檀湘仿佛感受不到僵硬的气氛,脸上带着和煦得体的笑容,主动向赵婷婷伸出手:“你好赵小姐,久仰大名。我姓祝,喊我小祝就行,是虞大师的助理。” 赵婷婷理都不理他,只目光不善地盯着虞妗妗: “我不管你们是来砸场子,还是招摇撞骗,今天不给我个解释这事没法收场!我姓赵的在这边给人看了七八年的事儿,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荒谬的时候。” 语气带着浓浓威胁。 祝檀湘也不恼,笑眯眯把手放下。 “收不了场?”旁边一直瞧着自己指头尖的虞妗妗这才缓缓抬眼,瞳孔逐渐聚拢: “凭你身上背的那个老‘烟魂’?她还不够格。” 只这一句,赵婷婷面色骤变,顿时没了风轻云淡,差点从沙发上站起。 强行抑制住心里的震惊,她语气拔高:“你能看见?!” 她家里的老祖宗有道行,藏得深; 从来没有人只见她一面,直接点破她的真实情况! 赵婷婷顿时明白,眼前的年轻女孩并非骗子,本事还很深! 她语气收敛,依旧不愉:“既然是同道中人,那就是故意针对我、上门挑事儿呗!” 虞妗妗有些无语,她又不是闲着没事做:“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看出什么就实话实说。” “胡晨之所以跑魂严重,就是被你身上供着的‘烟魂’所害。” 人有三魂七魄,灵魂也有诸多分类。 人还没死,魂魄因为某些原因从身体里跑出来,叫‘生魂’。 人死了魂魄被勾魂使引渡到地府,上了名册等待投胎,叫‘阴魂’。 死后若心中有怨恨、执念,不愿意去地府报道,想留在阳间复仇害人,这种才叫鬼,又分怨鬼、厉鬼…等等。 还有一些特殊的鬼魂,它们没什么执念仇怨,单纯不想轮回投胎、再世为人,就会想尽办法踏入修行,一旦修出道行就算是鬼修。 民间称这种鬼魂为‘清风’,也有直接叫‘鬼仙’‘清风仙’或者‘阴仙’的。 所谓‘烟魂’,就是‘清风’鬼仙中的女鬼,男鬼被称为‘悲子’,东北现在更多叫‘碑子’。 赵婷婷的身上,就跟着一个老‘烟魂’。 有道行的鬼护着她,难怪她先前态度刚硬。 “不可能!”赵婷婷当即否定:“我家老祖宗和晨晨无冤无仇,她怎么可能害一个小孩子?!再说我们两家相识已久,老祖宗早就认识晨晨。” 虞妗妗语气平淡:“你儿子被那个老‘烟魂’护着,身上打下了烙印留下了她的阴气,我今天下午才同她交过手,不可能感应错。” “你说你不信、说胡晨不是你害的,那我问你,胡晨的八字轻‘窍位’通这件事你为什么没告诉他父母?这种小毛病,你供的‘烟魂’不可能看不出来。” 屋中再次沉寂下来,赵婷婷紧紧皱眉。 半晌她看了眼王安惠夫妇,干巴巴说道:“好吧,我先承认是我对不起王姐,还有胡哥…我之前说了谎,不一定是晨晨身体没毛病,是我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既然知道我是供‘阴仙’的,应该也清楚,像我这种借‘阴仙’看事儿的神婆神公自己哪有多少本事,还不是靠着‘阴仙’指点,才能混两口饭吃。” 赵婷婷瞅着虞妗妗,语气生硬。 这一点她没撒谎,供‘阴仙’可以简单理解为‘请鬼上身’。 被上身的人有没有玄学能力无所谓,他们主要靠上身的‘阴仙’,自己只是‘阴仙’说话、在阳间行走的载体。 ‘阴仙’道行越深,能帮人看的事儿就越多,看得也越清晰。 这种供‘阴仙’的行为往往互利互惠——神婆神公得到钱财,‘阴仙’得到供奉香火和功德,可以更快地提升道行。 只是与鬼共事说出去不太好听,容易被正道和普罗大众当成邪门歪道。 赵婷婷对外从不提她在供‘阴仙’,也不能提。 一旦让来寻求帮助的人知道,她本身并不懂玄学术数,威信力就会大打折扣。 因此王安惠夫妻俩带着晨晨找上门时,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又没法和他们明说。 赵婷婷苦笑道:“王姐,这些年你对我们孤儿寡母多有照顾,我要是害了晨晨,那不是良心被狗吃了?你带孩子一来,我就请老祖宗帮忙,但她老人家迟迟没请出来,我又不能给晨晨乱断,索性什么都不说。” “后来老祖宗出来,我还专门又问了晨晨的情况,她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小孩儿身体弱,我才没放心上……” 现在想想,老祖宗那天怎么都请不出、以及提到晨晨时她满脸不耐,的确奇怪。 难道真的是自家老祖宗害了晨晨?! 思索良久,赵婷婷起身严肃道:“这样吧,今天这事儿我也想弄清楚,你们跟我回家,我直接请老祖宗出来对峙!” 虞妗妗和王安惠夫妇都欣然同意。 一行人又起身往隔壁去了。 刚踏入赵婷婷家门,虞妗妗就闻到了一股子沉香气味,说明她家中常年熏香供香不断。 客厅空旷,几乎没摆任何家具,一张专门定做的巨大帘布从客厅天花板垂下,把房间一分为二,外面地上摆着几个旧蒲团。 如果有求上门来的人,赵婷婷就会让他们待在帘外,自己在帘内,没有见面的必要她根本不露面; 也是怕‘阴仙’上身后,被外人看出端倪。 “小龙,你带弟弟在卧室里玩儿,妈妈和王阿姨说点事。” 把两个孩子送进屋里,赵婷婷才深深看了眼在场其余人,拉开了帘子。 虞妗妗顺势看去,只见帘内的摆设极像供桌供台,规格很高。 用明黄和深红交织的麻木铺在台子上,台两边依次摆放数碗瓜果、点心,甚至还有白酒,中间放着个小鼎插着冉冉点燃的香。 所有供品之后,是个木制的简易神龛,龛里立着一块刻着字的木牌。 上面写着:‘汝南溪石镇赵家二十二代女:赵有弟’ 这供奉的‘赵有弟’,应当就是赵婷婷身上的老‘烟魂’。 只看了眼供台和木牌,虞妗妗便道:“我听你叫她老祖宗,还有这供牌上的名字、你与你儿子身上同她有些相似的气息,她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吧。” 赵婷婷点头:“大概七年前,她主动找上我,说是我爷爷的姑姑。我出生时她早就去世了,所以以前没见过她,也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亲戚。她让我喊她老祖宗。” “她说我们赵家就只剩下我这一支了,看我过得拮据,所以来帮我,给我家当保家仙。” 虞妗妗轻嗤一声,“保你是假,要占你的身体给她提供修行处所、搜刮香火才是真吧。” 赵婷婷抿紧唇,没有否认。 刚开始被赵有弟找上,她才结婚一年多,正值工作顺利婚姻美满。 甫一被赵有弟缠上,差点被鬼吓死不说,哪里愿意放弃原本的幸福人生去当什么神婆? 她拒绝了赵有弟,却没想到赵有弟根本就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那段时间她天天倒霉、事事不顺,直接被公司开除,丈夫也因意外手臂骨折,原本幸福的小家笼罩阴云。 赵婷婷心里清楚,这是她那所谓的老姑奶奶干得好事,为的就是给拒绝她的自己一点教训。 她实在没法,就把这事儿和丈夫说了,没想到丈夫竟劝她同意: ‘婷婷你看咱们家的惨状,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鬼!我倒觉得你可以同意她的要求,当神婆挣钱还快,她还是你老姑奶奶也不会害你……’ 第15章 平安是谁? 虞妗妗和祝檀湘两个外人不清楚, 可赵婷婷听着耳熟。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满脸讶然的夫妻俩:“平安是你们家养的小狗吧。” 王安惠连连点头,有些摸不着头脑:“是, 一条养了几年的黑土狗, 你和小龙都知道, 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可狗还能驱鬼吗?” “猫狗的确可以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虞妗妗悠悠说道:“你又说是条黑土狗, 若是毛色纯黑几乎没有杂毛, 就不仅是能看到脏东西,还能驱邪镇鬼。” “你们人类的影视剧不是演过么, 道士驱邪捉鬼,不是用公鸡血就是用黑狗血。虽然寻常道士手段更多也更杂, 但没演错就是了。” 虞妗妗越说, 王安惠夫妻俩的脸色就越奇怪, 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是赵婷婷想到了什么:“……王姐家的那条狗, 好像走丢了。” 王安惠语气不太自然:“对, 半个多月前跑出去了, 一直没回来。” 她和丈夫猛然想到,儿子胡晨不正是半个多月前身体变差、遇到这些奇怪事情么! “小师父你的意思是, 晨晨之前平安无事,都是平安的作用?!”胡铄不可置信。 虞妗妗耸耸肩, “很显然,老‘烟魂’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她认为还有隐情。 单凭一条黑狗,不应该能护着八字轻的胡晨这么多年没出一点事。 闻言胡铄皱紧眉头,唉声叹气:“我妈之前就说过平安能守家、旺家,让我们把平安领走好好养,你不把这话放心上,你看看, 狗一丢就出事儿了。” 王安惠以为丈夫在责怪自己,情绪激动: “胡铄你说这话有意思吗?我又不知道平安这么重要,它在乡下养了一身坏毛病,又调皮不喜欢洗澡,在家里乱拉乱尿翻垃圾桶,家里有人没人都要叫,还总是往床上爬…… 当初妈非要我们把狗带上,我就说过我觉得不干净叫你不要带,你非说一条狗而已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带到家里来你也忙我也忙,谁去管它遛它?” 她越说越委屈:“然后狗跑丢了,就开始怪责我,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故意丢掉养了几年的狗啊!我也发了寻狗启示,狗不回来我还得上班,难道我要天天请假去找吗?!” “安惠我没这些意思,唉,你看我一着急带了情绪,我给你道歉。”胡铄连忙认错,安抚妻子:“你说得对,当时是我考虑不周,把狗带回来没能好好养……” 原来夫妻俩口中的黑狗平安,是从老家带出来的土狗。 胡晨刚出生时常生病,养到一岁仍是瘦瘦小小,偏偏那时胡铄和王安惠都很忙,正值关键的上升期,时常出差。 任哪一个在家带孩子,都会错过事业上的大好机会。 王安惠不甘愿放弃前途,胡铄也表示理解,两人就把一岁出头的儿子胡晨送到了胡铄的老家县城,让胡铄的母亲帮忙带带。 平安就是差不多的时候,被胡奶奶从邻居刚出生的一窝狗崽子中挑选、抱回家的。 乡下没有婴儿床只有大炕,刚出生还没睁眼、奶呼呼的黑狗崽子,就这么被放在小小胡晨的旁边,胡奶奶每天要做的就是给孙子泡奶粉,给狗崽泡奶粉。 胡晨长出小牙、可以吃辅食时,狗崽平安也能吃面糊剩菜。 可以说平安是和胡晨在同一个被窝里长大,哪怕物种不同,也形同兄弟。 不过一年多,送来时像个小猫崽子、哭声细细的胡晨,在乡下被奶奶养得身强体壮,不仅能走跑得也还算稳,每天带着黑狗平安走街串巷,和村里的土狗们嬉笑狂奔。 只是到了年纪,王安惠和丈夫商量后,还是觉得该把孩子接回来,毕竟大城市教育资源相对要好。 哪怕是幼儿园,从小就在学习双语,这是小县城的幼儿园很难做到的。 讲好返乡的时间,胡铄带着妻子回到老家时,看到的就是长高长壮的儿子在村头乱跑,身后跟着一只撒腿狂欢的大黑狗,衣服上尘扑扑。 王安惠当时就觉得儿子身上有点脏。 但她没说什么,做人得有良心,婆婆把孩子养得这么健康,她感激还来不及。 到家之后,已会说话的胡晨换完衣服,躲在炕上的奶奶身后偷看他们。 小孩子记性忘得快,他已经不记得王安惠和胡烁了。 夫妻俩又眼睁睁瞧着老人家拿个抹布,把黑狗的蹄子、身上擦一擦,狗就‘汪’地一声扑到床上,和儿子胡晨滚在一起。 夫妻俩:…… 胡铄知道妻子爱干净,有点洁癖,主动说道: ‘妈,你怎么让狗上床啊?狗身上挺多灰尘细菌还有小虫子,再不济也给狗洗个澡啊,小心给晨晨染上病。’ 胡母笑呵呵道:‘村里养狗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天天擦平安,它懂事知道擦完才能上床!’ ‘我还不会养娃娃吗?我知道你们瞧不上土狗,可咱老家有传统,孩子身体不好,就逮只狗崽子一起养,狗的生命力多旺了,好养活,自然就把孩子的精气神带起来了!你俩看晨晨,他和平安打小喜欢窝一起,吃饭的时候比谁吃得多,跑步比谁跑得快,现在长得多壮实!’ ‘你们把孩子接走,就把平安也带上吧,它是个通人性的,把晨晨当小主人当兄弟,肯定能保护好晨晨。’ 王安惠和胡铄不太愿意,可孩子太久没见过他们,根本不记人。 光是跟着‘陌生人’离开奶奶,就足以让胡晨哭得撕心裂肺,更别提还要剥夺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狗兄弟。 为了安抚儿子的情绪,夫妻俩才把平安一起接回家。 随着胡晨逐渐长大,和父母的关系愈渐亲昵,但平安依旧会让夫妻俩感到头疼。 诸如王安惠抱怨的那些小毛病,这几年平安都没改掉。 不过他们在相处中也对平安有了感情,不可能因为这些毛病就抛弃狗狗,他们还没这么不负责任。 谁曾想半个多月前,因为平安翻厨房垃圾桶时没扒拉稳,身体撞在厨房的粮油支架上,直接把架子撞倒在地。 上面的调味品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油盐酱醋混在一起。 苦于收拾狼藉的王安惠实在太生气,就揪着平安,拿拖鞋打了它两下。 或许是当时情绪太激动她的手劲有点大,也可能是平安知道闯了大祸想避避风头,正巧胡铄下班回到家开门,它夹着尾巴,顺着门缝自己溜达出去了。 王安惠忙着收拾厨房也没心情管它。 反正他们没空溜它时,它常常自己觉得闷了,扒拉家门要出去,和楼下的狗玩一会儿又会自己跑回家。 没想到平安那一去就走丢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 夫妻俩也去小区物业,试图调监控找狗,没有结果。 他们也打印了平安的照片和寻狗启示,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给他们打电话。 在这个节点儿子胡晨又生了怪病,断断续续好不了,满心满眼都是孩子的夫妻俩也就没工夫纠结丢失的平安了。 除了胡晨每天哭一哭、闹一闹,要他的平安回来。 夫妻俩为了平安争执片刻,勉强平静下来后,都颇为无措。 胡铄问道:“小师父,我们再买一条黑狗养在家里行么?” 闻言虞妗妗缓缓侧目,盯着他的目光有些冷,半晌勾唇笑问:“你以为起作用的单纯是狗么?如果买回家,新的狗对镇邪没有作用又怎么办呢?随随便便关在家里养一养,还是再任由它走丢?” 土狗在村野中肆意惯了,怎么可能一入城市,就变得乖巧,需得有人教它训它。 如若经常遛狗,想必狗也不会乱拉乱尿。 如若耐心教导,想必它也未必改不掉坏习。 说它忽然凭空乱吠,精力旺盛,很有可能是它那时感受到了什么威胁到主人的东西,在保护主人…… 这些动物与之俱来的习性虞妗妗都懂,自然也清楚对胡铄夫妻俩来说,平安只是抚慰儿子情绪的载体。 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宠物,却也没有苛待平安…… 道理虞妗妗都懂,只是这一刻她钻了牛角尖。 听着她忽然带了刺儿的语气,在场唯一清楚虞妗妗真正物种的祝檀湘心道‘坏了’。 虞妗妗是猫,胡烁那句‘随便买条黑狗’,可能会让同为动物的她不太舒服。 敏锐察觉到她情绪的青年轻咳一声,直接接过话茬,对胡铄夫妻道: “胡先生,如果真是平安保护了晨晨这么多年,那它可是你们家的功臣,难道你们就、就不找了?再随便买一只小狗回来,你们也得考虑清楚,对晨晨身体不起作用的话,你们该怎么安置它。” “当然,我们并不是要对您家的决策指手画脚,只是觉得平安和晨晨从小一起长大,应该也算意义非凡,是一段难得的缘分,就这么断开未免有些可惜了……” 胡铄忙道:“小祝师父说得对,我俩的意思是,平安要找!当然要找!只是怕没找到的日子里晨晨再次出什么问题,才想要不要再领一只小狗回家,但是您说得也有道理,得对小狗负责。” 一旁的王安惠也连声附和。 虞妗妗沉默片刻,心里莫名的不愉散了。 她早该明白,人类怎么可能和阿猫阿狗共情,牲畜的命最是低贱。 哪怕费尽心力成了精,在人道眼中也是邪魔歪道,何况是随处可见的土狗; 不过是闲暇之余的消遣, 这个道理很早以前就有人同她讲过无数遍,她不该因为在人类世界生活了短短一个月,就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16章 娄烦人爱狗, 这是胡铄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他们村县里几乎是每两户人家中,就有一户人家在养狗。 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自打胡铄有记忆起, 就在和邻居家养的狗子们走街串巷。 村里随处可见悠闲溜达着的、不知哪一家的狗。 驱逐、打砸流浪狗的事情, 也很少会出现在他们村县中。 甚至还有一些人家会在大门外常年放个破碗, 时常把家中剩菜倒进碗中, 过路的流浪狗饿了, 可以随便吃。 幼年的胡铄躺在炕上,窝在母亲的臂弯里, 听她用轻柔的声音唱儿歌,哄自己睡:‘狼砍柴, 狗烧火, 猫儿上炕咬窝窝, 咬下两个大窝窝……’1 他晌午和邻居的狗打架, 输了, 想捡地上的砖头砸狗脑袋, 被母亲严声呵止心里委屈:‘妈,咱们县的人咋都喜欢狗?狗真惹人烦, 我就喜欢兔子。’ ‘瞎说。’母亲轻拍了他一下,‘狗是忠臣, 护主!’ 在他们娄烦流传着<三元村黑狗救主>这样一个故事。 说是过去金兵南下时,一位姓李的朝臣直言进谏,力主抗金惹得皇帝发怒,要株连李家九族。 李大人被困府邸,无法向老家通风报信,一筹莫展时从老家带来养的一条大黑狗冲他狂吠不止。 他心中惊疑,问黑狗说:‘难道你要救我李家一门吗?如果是的话就叫三声。’ 大黑狗真的冲他叫了三声, 他大喜过望,在黑狗脖子的铃铛里藏了秘信,让它从狗洞钻了出去。 黑狗一路上风餐露宿、饥肠辘辘啃草根,终于跑回老家,直接累死在李家老宅的门口。 老宅的人认出黑狗,在它尸体上取到密信,这才得知自家即将被满门抄斩,连夜通知远近亲族隐姓埋名、赶紧逃跑。 其中有几支就逃到了娄烦的三元村,落地生根在此生活,他们为了感激黑狗,在族谱上绘制了黑狗的画像。 这个故事或许有夸大、杜撰的成分,但狗在娄烦人的生活中,的确有着重要作用。 娄烦地偏落后,早些年不少人家放牧为生,又因临山,常常遭遇狼害。 于是这些牧羊人就养狗防狼,成功让他们的损失大大减少。 这些年县里村里逐渐发展起来,修了新路后,很多年轻人更向往大城市,外出读书打工,很多与狗相关的习俗和故事都逐渐消失。 但在村县中,娄烦人对狗的偏爱还是处处可见。 每到二月二龙抬头,娄烦人要蒸面窝窝头,他们会捏一个‘狼’的形状放在窝窝里,全部蒸熟拿到饭桌上,先把‘狼’给家里的狗喂了吃,才会陆续动筷子。 胡铄生来就不喜欢闹腾,对狗的喜爱度一般。 偏偏母亲总觉得狗保家,给他理发剃头时总在两耳上头留一缕发茬,形似狗耳,他常常觉得幼稚丢脸,十二岁生日一过就剃干净了。 再之后他考到大城市,更是觉得老家很多与狗相关的习俗与传说,都很落后迷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之后的今天,会被告知一直守护他孩子的,就是老家出生的一条土狗。 呆愣中,胡铄听到那姓虞的小师父说: “畜类之中,家养的狗尤其好养活,所以人类会在自己孩子小时候,给孩子起个小名——狗蛋、二狗、狗娃…希望孩子能像狗崽一样身体强壮。” “娄烦狗俗较为特殊,家中人会把新生的孩子抱到院子,如果先碰到院子里的狗,就给孩子起名‘创狗’、‘狗拴’,也可能是驴子和牛,那就叫‘拴驴’,若是没有家畜呢,可以依靠家里种的树叫‘桃拴’、‘栓杏’等等……” 虞妗妗脑海中有典籍,知道有的人家还会取两段红绳,从中间剪开; 一段系在孩子的身上,一段拴在家禽身上、或者树木枝条上。 总而言之,就是希望孩子的身体像是牛羊一样康健,像树木那般长寿。 一旦把孩子和某只家畜、或者某棵树连接,这家人就会好好养着家畜,也不会砍掉树木。 像家里养猪的人家,哪怕抱着孩子先看到猪,也不会给孩子起名‘创猪’‘拴猪’。 因为猪就是养来逢年过节杀掉吃肉的家畜,短命,活不久。 这种听起来荒诞迷信的娄烦狗俗,在玄学命理中是一定道理的。 狗爱人又护主,与人红绳相连后,哪怕它什么都不懂,为了主人好也愿意把自己的元气和活力传输给主人。 过去就有研究偏门歪道的术士,根据娄烦狗俗弄出一种替命仪式—— 找几条小狗从小养着,拴上红绳,养大后如果术士做了坏事承接恶果,这些狗会因为爱主人、想要保护主人,主动替术士承接业障和恶果。 最终术士身体无碍,可他养的几条狗都会疾病缠身,痛苦而死。 虞妗妗简单解释完‘娄烦狗俗’,看向胡铄夫妻道:“所以胡晨应该有个小名。” 王安惠声音哑然:“对……他奶奶给他起的小名,叫‘拴安’。” 拴安,拴上平安。 不仅如此,胡晨脖子上还带着一块金佛,也是临走前他奶奶给戴上的,嘱咐他们佛祖保平安,叫他们不要把它取下。 金佛的挂绳是一根红绳。 而平安的脖子上也常年带个编了红绳的狗项圈。 “这就对了。”虞妗妗说:“过去几年胡晨身体健康,应该是托了平安的福。黑狗阳气重,本就有驱邪守魂的作用,它若是感受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靠近胡晨,也会护主赶走。” “其他人丢了狗未必有事,胡晨却是八字命格弱,身边又有赵有弟这样心怀恶意的鬼魂作祟。平安一不在,就被她钻了空子勾魂害命。” 联想到白天给胡晨算命摸窍的结果,虞妗妗伸出手,指尖掐算片刻后说道: “我能感觉到平安的命理线很弱,估计在外出了什么事,已自身难保奄奄一息,对胡晨的保护才愈发无力。” “当它覆在胡晨身上的命理线全部消失,应该就是死掉了。” 听到平安出事,胡铄和王安惠脸上都流露出焦色。 这一刻不仅仅是因为儿子,他们真心实意对平安的安危感到担忧。 “怎么会?!平安一直很机灵的,它在外面是受伤了吗?” “我们查监控也没在小区里看到它,它早就认得回家的路,是不是有人偷狗扣住了平安……” 黑狗平安的具体情况现在不得知。 虞妗妗:“事情就是这样,不过你们夫妻不必过于担心,搞清楚胡晨出事的原因和内情,这件事还是很好解决的。” “我这边会解决赵有弟,让她不能再害胡晨。”听到这句话,还被困在阵法中的‘烟魂’赵有弟缩了缩脑袋,耷拉着脸。 显然她并不是真心悔过,只是害怕虞妗妗,不敢反驳更不敢再说点什么挑衅的话。 “其次,如果你们没有让胡晨走上术士这条路的想法,我可以把他的魂窍全部封上,再给他准备一些镇魂驱邪之物带在身上。八岁是胡晨的流年劫,过了八岁,他就不再有魂魄不稳的情况。”虞妗妗目光平静望着王安惠夫妻: “魂窍只要封上,有没有平安,区别不大。” 所以,你们会怎么选择呢。 迎着虞妗妗的目光,夫妻俩沉默片刻,王安惠抬眼与她对视,目光恳切坚定: “小师父,我们想把平安找回来!” 胡铄也跟着点头:“平安把我们当成家人,把晨晨当兄弟,我们怎么能抛弃它。以前是我和安惠疏忽,只要能找回平安,我们一定好好养它!” 虞妗妗目光微怔,表情有细微变化:“就算胡晨不需要平安,你们也要找?” “确定!” “拜托小师父,帮帮我们找到平安吧!” 凝神沉默片刻,她才再次开口:“家里有狗以前用过的东西么?” 熟悉她的祝檀湘听出,女孩儿的语气明显没之前那么紧绷了。 “有!有!”王安惠连忙点头,从客厅柜子里取出一个旧狗窝,以及几件狗衣服狗玩具。 虞妗妗接到手里,感应一段时间后,拧起的眉头并未松开。 若是过去,只要摸一摸带有对方气息残存的物品,她就能以妖的神通,直接感应出平安的精确位置。 但她现在身体是人,收集的功德又不够,灵魂仍处于虚弱状态。 别说施展神通,连一些浅显妖术都难以施展。 想了想虞妗妗还是再起奇门遁甲,当场排了盘,测算平安的位置。 约莫二十分钟后,她的指尖才挪至九宫的一处:“位处东南。” 东南方,是平安所在的大致方向。 它目前还活着。 狗窝和狗衣服被王安惠收起来前,都被洗得干干净净,连残存的狗毛都拍打得一丝不剩。。 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具体精确的位置,光凭平安残存的气息有些困难。 就在虞妗妗摩梭着洁白下巴,陷入思索,身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助理小祝忽然走近。 身板挺拔的青年微微俯身,凑近她耳侧低声问: “大人,你不是能和那些流浪猫交流么?如果可以驱使它们,会不会对找到平安有帮助?毕竟猫师父们都在城市到处流窜,说不定见到过平安。” 虞妗妗:……? 她猫眼微睁,侧目去看祝檀湘,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 这倒是她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可能。 但仔细一想,还真有道理。 盯着虞猫猫大人陷入沉思的表情,祝檀湘知道这方法应该有戏! “平安我可以给你们找找,但我无法作出保证。”顶着王安惠夫妻期待的目光,虞妗妗缓缓开口。 第17章 傍晚时分, 虞妗妗收摊回家时,就看到家门口蹲坐着一串流浪动物。 猫狗泾渭分明。 看到她和她身后的临时助理出现在巷口,流浪猫猫中趴俯的田园白猫支起身:“喵。” 「大人, 这是附近流浪狗的头领, 它的小弟见过您要找的黑狗。」 虞妗妗没有精力和兴趣管理猫群, 索性把大妖的神通共享给了祝檀湘, 反正他看样子积极得不行, 什么热闹都想凑上一手。 果不其然,听到了田园白猫的声音, 青年面露惊讶:“你们效率还蛮高,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说着, 他同虞妗妗一起看向另一边的流浪狗。 跟着白猫来到家门外的狗有一大串, 六七只, 本是狗老大那些讲义气的小弟们为了壮士气, 一窝蜂气势汹汹跟了过来; 结果被虞妗妗的目光一扫, 它们心里那点团队义气全都消散如烟。 狗老大冲她弱弱‘汪’了声, 扭头看看身后的兄弟,想要狗狗队多给它点底气。 谁曾想它身后的狗子们早就夹着尾巴缩着脑袋, 哆哆嗦嗦往后退了快一米。 狗老大:?! 田园白猫喵喵叫道:「你们知道什么,都告诉这位大人。」 祝檀湘适时举起手中新买的狗粮袋子, 冲流浪狗们晃了晃,“有偿求助哦。” 于是狗老大冲着狗群中的一条绒毛参差不齐的黄狗叫了声。 迫于老大的威严,黄狗再怎么害怕,也只能夹着尾巴哆哆嗦嗦往前走。 狗老大:「你说。」 原来几天前并不是黑狗第一次出现在流浪狗的视野中。 黄狗‘呜汪’一声:「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反正挺久之前,我去花园小区附近的垃圾桶找吃的,碰到过你们要找的那条黑黢黢的蠢狗。」 听到黄狗形容的外貌, 虞妗妗确定,它看到的就是平安。 应该还是平安打翻粮油架子、跑出家门的那天—— 那天傍晚,黄狗正翻垃圾翻得起劲儿,就听到同类吐着舌头的呼吸声。 它从垃圾桶中一抬头,就和一张黑糊糊的狗脸对上。 黑狗长得颇为壮实,颈部带着一个红色项圈,毛发干净顺滑,一看就不是流浪狗; 它正睁着一双澄澈的圆眼睛,盯着阿黄翻垃圾桶的举动,颇为好奇。 阿黄的妈妈就是流浪狗,它从来没有被圈养过,因此很瞧不起这种吃人类软饭的同族,冲黑狗吠了两声,把它赶走。 黑狗被同类骂了,垂头丧脑走远。 它离开时,阿黄听到它肚子咕噜叫了声,知道它饿了。 「又是只被人类抛弃的蠢狗」阿黄心里想。 否则怎么会大晚上饿着肚子,在街头流浪? 就在这时,两个眼熟的、让他非常讨厌的人类出现了。 阿黄瞬间警觉,情绪变得暴躁,远远冲那两个人狂吠不止。 它之前有几个兄弟,受了人类的迷惑,吃了人类给的食物后晕倒在地,被人抬走。 从那以后,阿黄再也没有看到过它那几个兄弟的身影了。 而给它兄弟喂加了药的食物、把它兄弟抬走的人,就是眼前这两个贼眉鼠眼的人类。 狗的嗅觉非常灵敏,是人类的1000多倍。 只要闻过气味,就基本不会认错,更何况阿黄还对这俩人恨之入骨。 两个人类故技重施,手里拿着几根香肠,冲它‘嘬嘬嘬’呼唤。 它根本不上当,在垃圾桶旁边蹦着跳着,试图把两人吓走。 ‘草,那黄狗还挺机灵,引诱好几次了都不上当。’ ‘你看那边,又来了条新的大黑狗!’ ‘啧,那狗戴着项圈,应该不是流浪狗吧?’ ‘管他呢,周围没人把它引到那边的荒地,只要它吃了火腿肠,管它什么狗都得倒下……’ ‘……’ 见阿黄不上道,两人又把目标转移到了黑狗平安的身上。 平安和流浪狗阿黄不一样,它性格单纯、亲人,认为人类都是自己的好伙伴。 被那俩人拿着香肠笑嘻嘻逗了两下,就屁颠屁颠凑了过去。 阿黄见状很是焦躁:‘汪!汪汪!!’ 「蠢狗你不要命了?!人类都是骗子,坏蛋,不要吃他们的东西!」 就像流浪狗不信任人类一样,家养的平安也不明白,这只同类为什么对人的敌意如此大? 他们可是给自己香肠吃呢! 平安没多想,一心扑在了两人手里的香肠上,被引诱着往荒地走。 三两口吃掉香肠后,它还躺在地上,任凭两人撸自己的脑袋,吐着舌头撒娇。 几分钟后,远远躲在一边的阿黄便看到黑狗脑袋一沉,和它那几个被迷晕的兄弟一样,让那俩人类抬走了。 它心里焦急,但又害怕人类,不敢上去阻止。 从那两个人类的身上,它能闻到一股让它感到害怕的味道——是混杂着血腥气的、同类的气味。 眼睁睁看着黑狗被带走,阿黄清楚,它和自己的兄弟一样回不来了 那天它情绪低沉,还少干了两口饭。 听它说完,狗老大大声“汪”了声: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都不跟我讲?」 阿黄:? 黄狗的叫声委委屈屈,「那狗都被抓走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虞妗妗眉头微皱,听到身后的祝檀湘说:“平安果然是被人带走的。” 狗老大怯怯看了她一眼,说:「你们要找的黑狗,要是被那俩人带走了,那你们肯定找不回来了。」 「是呀!我认识的一条狗被他们骗走后,也消失了。」流浪狗中,一只缺了半个耳朵的大着胆子开口:「后来我去南边的小河沟喝水,在草丛里发现了那只狗的尸体,可惨了!」 死掉的狗尸体僵硬,生前似是遭受过极大的折磨。 一条长长刀口贯穿小狗的身体,内里的五脏落了一地,由于抛弃时间过长,腐肉臭气熏人,尸体上围满了苍蝇。 几天之前还一起玩闹、一起在街边讨食的同伴,竟变成现在的惨状,这把去喝水的小狗吓得不轻。 听它嚷嚷完,流浪狗群中的其他‘知情者’,也陆陆续续开了口,汪汪声此起彼伏。 「我认识的狗也不见了,它兄弟说是被人类骗走的!人类真坏!」 「前天早上我翻垃圾桶的时候,刨出好几只死猫死狗的尸体,汪汪的,把我吓死了,有只猫的皮都被剥光了,还有一条刚出生一个月的狗崽子,身体里面插了根铁棍!这些人类,简直太可恶了!」 「我南边认识的兄弟告诉我,这两个月有好多坏人,专门抓猫抓狗虐待它们。它就被一伙人类抓到、踩断了前腿,好不容易才跑出来,都烙下心理阴影了!」 「人类真的太可恶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 从这些流浪狗的叫声中,虞妗妗得出了一个信息: 南城中出现了有组织的、虐待猫狗的一群人,从上个月开始格外嚣张。 这导致本就生存困难的流浪猫狗们,果腹都更加困难。 以前面对那些面带笑容、拿着猫粮狗粮的人,他们还敢去讨两口吃的。 随着这样被迷晕、掳走的同类越来越多,城市中的猫猫狗狗相互通知转告,大部分流浪猫狗们,也不敢再靠近人类、不敢再吃那些食物了。 同时也因同伴们被折磨惨死,它们更不信任人类,甚至产生了仇恨。 田园白猫也看向虞妗妗,肯定了流浪狗们的说辞: 「这个消息我也听到了。」 不过因为猫相对来说更加孤僻,也不如狗亲人,猫族的死伤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加上它本猫聪明,警惕,从来不会接近人类,倒也没碰到过流浪狗们口中的虐动物人士。 在场唯一的人类祝檀湘,听着猫猫狗狗们悲戚含恨的叫声和讨伐,又是尴尬又觉得震惊愤怒。 怪不得平安丢失这么久,怎么也找不到。 而阿黄说平安回不来了,是认为它落在了虐狗人的手中,肯定会被虐待致死! 怎么会有人内心如此扭曲,伤害小动物?! 祝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他向来带着笑的脸沉了下来,皱紧眉头:“大人,现在怎么办?” 虞妗妗眸色极冷:“找。” “至少现在,平安还活着。” 但也生命垂危,定然已经被虐待得奄奄一息。 田园白猫闻言,问狗老大: 「你们知道那些虐猫虐狗者的聚集地在哪里吗?我家大人要找那条黑狗。」 狗老大很是惊讶:「还要找吗?它可能早就死了。」 它身后的一些流浪狗眼中,也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这些狗狗以前也是家养的宠物狗,因为种种原因,被不负责任的主人丢弃,只能在街头流浪,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 虽然嘴里痛恨人类,说不稀罕被人类圈养,但它们的内心都渴望向往有个家,希望能遇到好的主人。 听到虞妗妗还要找黑狗,它们误以为虞妗妗是黑狗的主人,十分羡慕。 见白猫和虞妗妗都神情肯定,狗老大‘汪汪’两声,让小弟们都凑过来开会:「有人知道那些人类在哪儿吗?」 可狗狗们都不清楚。 一是虐猫虐狗的人,本身也怕行迹暴露、被人发现,每次聚集都分外小心,十分隐蔽 二是他们对待猫狗残忍,知道他们所作所为的流浪猫狗们躲他们还来不及,生怕靠近这些人被他们抓住、虐待致死,又怎么可能凑到他们身边? 就在情况僵持之时,流浪狗群中最小的一只小土狗,怯怯生生探出脑袋:‘呜汪。’ 第18章 南城警厅, 当值的警察们并没有因时至周末清闲下来,反而比往常更忙碌。 忽然,走廊外的喧哗引起他们的注目。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双手铐住, 被两名民警左右压制着往审讯室走。 他蓄着长发在头顶盘起, 被抓来时身着宽松灰色长袍, 身上坠着的铜钱因他剧烈挣扎, 碰撞得叮当作响。 “道爷我是天师府记载在册的门客, 是方外之人,向来不受方内的规矩管束, 你们这些凡俗警察凭什么抓我?!” “快将道爷放开!你们这些蠢货,惹了不该惹的人……” 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语气嚣张, 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荒诞。 自称民间法律管不了自己。 手里拿着资料的男警乐呵呵笑道:“最近怎么总是抓这些搞封建迷信的道士?一个个还挺牛气, 说咱们无权插手他们的事。” 同事摇摇头说道:“谁知道呢, 拘留处还关着一个教唆别人买凶杀人的家伙, 也自称是什么术士, 昨天小文值班按点巡视时, 他还威胁小文,放话要诅咒咱们。” “这又来了个助纣为虐的假道士, 听说范家那个案子里,让范波在自己家后花园埋下尸坑的就是这个老小子!” “……” 闲聊间, 高声呼喝的道人被推进审讯室,他脸上仍是毫无惧色。 在这个世界上99%都是普通人,在四方之内生活作息,循规蹈矩; 剩下1% 的人,可以看到普通人眼中看不到的东西,拥有超出寻常的手段和能力。 故而他们也被称为方外之人。 此时被抓进审讯室的道士,就是这种人。 他姓钱, 名叫钱正通。 在此之前他替范波做事,是范家的座上宾风水师。 范家后院十余年来所有的阵法、以及镇压陈晓茹魂魄的人,都是他。 范波一出事,消息灵通的钱正通直接从自己的住宅人间蒸发、原地消失。 他有藏匿踪迹的手段,自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正要大摇大摆去按摩店享受,却直接被潜伏在酒店门口的警察按倒在地。 尽管钱正通很疑惑,这些警察是怎么得到他的行踪,但他根本不怕。 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根本算不上犯法——道士捉鬼驱邪,有问题吗? 他又没参与祸害那些女人。 她们生前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抱着这样无所畏惧的想法,钱正通一屁股坐在审讯室内的凳子上。 一抬头,他脸色僵了。 只见屋对面站着的人并非是穿制服的警察,而且几个青年男女,浑身气势迫人。 他们的腰间都系着一块小铜牌。 那牌子钱正通再熟悉不过,是正儿八经的天师府令牌! 怪不得警察能找到抓到自己,竟是玄门之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钱正通慢慢坐直身子,收敛神情:“几位同道,吾乃正一派凌安道观弟子,不知你们把我请到这儿来是为何意?” 一青年抱拳在胸,嗤笑说道:“钱正通,你刚刚叫得挺嚣张啊,真以为没人管得了你?就你还是正派弟子呢,和范波那样的恶棍狼狈为奸,你助纣为虐,知不知羞耻?” “改天上门拜访凌安道观的师父们时,我倒是要问问你这种东西是谁教出来的!” 钱正通脸色涨红。 像他这种有点本事、心术不正的人,大都自视甚高,在世俗做事时被人一口一句“大师”捧着; 如今被一个小青年讥讽斥责,自然心中恼怒。 “我身为道家弟子,镇压恶鬼有什么错处?那些女鬼逗留人间,还要伤人,就该被处理!” “呸,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另一青年女子怒目而视,她提前了解了范家的恶行,自然清楚那些女鬼生前的凄惨遭遇: “道法自然心向善,那范波每年给你千万巨款,就让你把这些年的所学都忘到狗肚子里了?道门有你这种败类和我们同源,真是晦气!” 钱正通冷哼一声,死猪不怕开水烫: “毛头小子,不可理喻!” “我没伤人,也没有对普通人施展禁术,触犯了哪条律令、什么法律?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我抓到这里,道爷我要去天师府告你们。” 青年术士不屑笑了,“你去告,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他立即亮了身份:“我们是正一堪山弟子,特接了天师府的调度,以后专门处理像你这种滥用术数、坏我道家声誉的无耻之徒!” 堪山?! 钱正通一惊,脸上的无畏绷不住了。 堪山是目前道家之首,也是促进成立天师府的三大派之一,是道家正统地位斐然。 可堪山的弟子怎么会和凡俗的警察搅在一起?! “就算你们是堪山弟子又如何,还能直接给我定罪不成?”钱正通憋了半天,嚷嚷:“我不服!” 他叫完,就见那对青年男女用一种看呆瓜的眼神盯着自己。 “堪山第四十三代亲传弟子就坐你面前,还有不服,你就去天师府闹吧。” “当然,前提条件是你服完刑坐完牢。” 钱正通僵住的视线,这才缓缓挪动到房内唯一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穿着便衣,素面朝天,是最朴素的坤道打扮,身后背负一把格格不入的旧剑。 直至被押送去拘留所的路上,钱正通才恍惚想到此前和相熟的朋友闲聊时,听过堪山的八卦。 说是当牵玄门年轻一代中的领头人,竟是个从堪山走出的年轻坤道! 被一介女流压在头顶,简直坏了体统…… 审讯室没了惹人烦的家伙,叽叽喳喳的一对青年同门拿着资料讨论案情。 “郑修,没在天师府登记过信息术士,应当是个没门派的野道人,之前他一直在给南城‘洪溪地产’的老板做事。几个月前,这地产老板的儿子在公路飙车摔下悬崖,车陨人亡,在郑修的帮助下,死掉的老板儿子同一名c大女学生结了阴婚。” “郑修做法的手段颇为高明,但却被人破解了——有人救了那倒霉姑娘的命。要不是他的法阵被损受了伤,我们还未必能抓到他,看来南城中真是藏龙卧虎,有高人啊。” “虞妗妗……?看照片好嫩啊,这姑娘成年了没,真是她接连破了郑修和钱正通的阵?不知道这位又是是哪门哪派出来的新人,没听过还有姓虞的厉害家族啊…” “……” 负剑女子听到师弟妹的窃窃私语,偏头说道:“记得再去敲打敲打那地产老板一家,以防他们有心报复,让被害女生受到二次伤害。” “放心吧师姐,郑修被抓之后那家人吓都吓死了,没胆子打击报复。” “嗯”了一声,负剑的女子便看到自己的师弟磨磨蹭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直接说。” 男青年轻咳一声,开口说道:“师姐,我最近结识了一个好友,他遇到些颇为古怪的问题,请我出手帮忙……” 话还没说完,负剑的坤道就皱了眉头:“鸿蔺,入世之前师父反复强调过,不许因为钱财名利和凡俗的人家有所牵扯,更不能去当什么风水先生受人驱使,以免道心有损。” “你看郑修和钱正通,就是最好的例子。” 鸿蔺有些心虚,“师姐,你想到哪去了,我和虞衡就是朋友!朋友的忙总不能不帮吧!” 虽然这个朋友出手大方,出行花销都记在他账上,从不让自己费心就是了…… “而且我怀疑南城还有邪道士,虞衡的麻烦我无法解决,他被折磨得厉害,我这不是没法子了才想请师姐你出手帮忙。”鸿蔺说。 负剑坤道蹙眉问道:“你朋友是什么情况?” 鸿蔺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有戏,忙说: “大约一个多月前,虞衡出过一场车祸。据他说自己没有喝酒,神智清醒,莫名其妙撞到了路边的栏杆,从那之后他就霉运缠身事事不顺!” “我给他画了一些转运的符,可都没用,他身上总有一股驱除不掉的晦气,我怀疑是有术士对他下手了。” 沉思良久,坤道才松了口:“既然是正事,我会去看看。” “有劳师姐!鸿蔺先替他感谢你……” ———————— 与此同时的小巷中 穿着得体、打扮讲究的年轻女子,右手手里拿着写着地址的一张纸条,四处打量。 她左手用夹板和石膏包裹,以纱布吊在脖颈上。 “xx街道……就是这里啊,4号门到底在哪儿啊?” 由于街道老旧,女子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目的地,难免有些焦躁,“什么大师啊?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喵呜~” 一道的猫叫声,忽然在巷中响起。 女子抬头看去,发现一只碧蓝色眼睛的田园白猫不知从何处出来,冲着她直勾勾地叫唤。 白猫晃着尾巴走到她脚边,伸出前爪勾了勾她的鞋面,而后又扭头往巷子里走去。 女子仍在呆愣,白猫又扭头叫了一声,停在原地。 “是让我跟你走吗??”她不可置信。 田园白猫:“喵~” 说出来谁能相信,一只猫不仅能够听懂自己说话,还要给自己带路! 女子认为肯定是自己多想了,但她仍是忍不住抬脚跟上了前头的白猫。 “反正也找不到地方……” 不如跟上那只猫,看看它要去哪里。 走了几分钟,白猫停在了一扇门房外。 女人一抬头,竟看到门边墙上挂着的牌号,正是个掉了漆的“4”! 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她大为震撼,顿时觉得门后未曾谋面的大师也变得神秘起来。 第19章 陈怜生在这样复杂、亲情薄凉的家庭出生, 根本不可能是个单纯毫无心眼的傻白甜,相反她还很敏锐、机警。 被女鬼从缠上没多久,她便明白男友陶浮侍并不像他的名字、外表那般出尘脱俗。 提起女鬼, 她还清楚看到了男友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那不是旧情未了的反应。 确定男友对女鬼没有余情, 陈怜生觉得也还能接受, 毕竟她是真的喜欢陶浮侍, 不想因此和对方分手。 或许是一开始就没能狠下心做决断, 导致她的底线越来越低,对男友的容忍度拔高; 在察觉到男友背着她和别的女生暧昧时, 她也并未第一时间踹掉对方。 屋内气氛沉寂。 百思不得其解的祝檀湘忍不住问道:“你男朋友救过你的命吗?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虞妗妗接触网络久了,也能用人类的表达方式发表自己的想法: “你既然这么有钱, 可以找到其他长得好看的人, 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尽管以她猫族的审美, 也没看出陈怜生的男友有帅到惨绝人寰, 可以为之忽略一切因素; 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和其他人类没区别。 虞妗妗很好奇:“你到底喜欢他哪儿?” 陈怜生望望她, 意味深长道:“大师你年龄小,一看就没谈恋爱吧。” “男人这种东西, 99.9%都是坏坯子,有钱没钱都花心, 只是取决于有没有乱搞的能力和胆子,我承认肯定有好男人,但那也轮不到我,并不是有钱就能碰上的。” 因着家庭情况特殊,她从小就对这个世界上有忠贞感情保持否定态度。 无论是陈家,还是她认识的朋友、同学家,大都存在大大小小的问题, 更是让她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抱有这样悲观态度的陈怜生,又是极度颜控,所以她谈恋爱一直奉行的态度就是: 无论如何,首先脸得帅,得让她觉得赏心悦目! 其余只能靠运气,或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陈怜生有钱有闲,还有天生以及后天保养的美貌,并不愁恋爱,她这些年陆陆续续谈了的男友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脸都还不错。 按理说像她这样的更不可能恋爱脑,被一个小帅哥蒙蔽双眼。 “但是男人稍微有点姿色,就会变成‘稀缺资源’,绝不可能有什么帅而不自知,或者明明很帅眼里却只能容下真爱,不可能的。”她语气斩钉截铁: “我历任的男友都知道自己帅,毛病很多,有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当大爷得让人哄着;有的抠门,总让我花钱自己一毛不拔;有的非常自大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对我做的决定指手画脚、动不动否定我的能力……” 陈怜生说得头大,叹了口气:“但是陶浮侍和他们不一样,他真的算一个完美男友。” 除却最要紧的脸帅身材好,男友爱干净,每次外出奔波、和朋友打球回来都会换洗衣物,认真洗漱,清清爽爽来见她; 而不是一身臭汗,还笑嘻嘻说是‘男人味’。 其次陶浮侍会主动做家务,能下厨,偶尔喂养学校里的流浪猫。 会认真修剪头发,穿衣风格简洁合适,懂点时尚,犯错了就认真道歉,还经常肯定作为女友的能力…… 如此种种,陈怜生掰着手指头数了十分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陶浮侍的优点。 “最重要的是他为人上进、对家人孝顺友好,高中时期就成绩优良,保研后还每年拿奖学金呢!他哥哥在他大四那年出了意外、成了植物人,目前一直在医院躺着,他每周都至少去看两次,有几个人能同时做到以上这些?”陈怜生说道: “他对家人这么有责任心,以后结婚了对妻子孩子肯定也会很好!” 虞妗妗和祝檀湘对视一眼,只有一个想法: 看来这姑娘真的很满意她男友。 话音顿住,陈怜生幽幽叹气:“说真的,我差一点点就要以为,自己开到六合彩、碰到绝世好男人了 ,但事实证明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陶浮侍和前女友纠缠不休,被我发现了。” 和男友谈了快三个月,某天下课路上,陈怜生被一个面色不善的女生叫住,两人在宿舍楼下谈心。 女生自称是研三的学姐,是陶浮侍的女友,还没有和他分手; 她说陈怜生是趁虚而入、介入他们感情的小三。 见陈怜生不信,学姐还拿出了和陶浮侍以前拍的照片作为证据。 莫名其妙被诬蔑成第三者,陈怜生非常愤怒,她性子急,直接冲过去找了男友质问情况。 陶浮侍苦笑一声,是这么说的:“我跟她之前确实有过一段,她那时也是被纠缠在我身边的女鬼骚扰,出了意外事故伤了脚。后面她应该是害怕跟我走得太近,再受到牵连,从那以后很少联系我了。在我看来,她这样就是委婉地和我分手了,没想到这几天她又开始联系我……对不起小怜,我没有和你讲清楚。” 看到男友苦闷的神情,陈怜生没那么生气了。 那时的她还觉得学姐蛮不讲理。 明明是自己害怕退缩、放弃男友,如今却来指责她插足感情,简直离谱! 却不想没过多久,她又发现陶浮侍和自己同级的另一个女孩儿之间有异样,她隔壁室友亲眼见过那两人在图书馆拉拉扯扯。 对此陶浮侍对她的解释是,那个女生很久以前就在追求自己,知道自己谈恋爱了也没有放弃,经常会给他送些东西。 他虽感到困扰也没有要东西,但那女生做事不算过分,他也不好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陈怜生气得跳脚。 偏偏男友认错态度又很好,对她低声下气、再三保证一定会和那女生说清楚。 这样容忍了一次两次,就会有三次四次。 陶浮侍长得确实好看,人又温和,他本人又总有种对谁都不错的中央空调既视感,自然而然桃花不断。 不仅有女生,还有男生向他表白,把陈怜生呕得不行。 偏偏他每次都还有种种理由,不得不和别人拉拉扯扯。 恰逢那段时间陈怜生被女鬼推下楼梯,手骨受伤严重,男友接二连三和别人暧昧不清,已让她看清了这个看似温柔的男人的本质。 陶浮侍就是不专一,温柔渣。 心灰意冷的陈怜生和男友冷战,同时开始思考自己搭上小命安危,也要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到底值不值得?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在自己住院的一个多月里,陶浮侍每天都来医院看望她、照顾她,任劳任怨亲力亲为,脸上神情愧疚。 哪怕自己有时态度极差,一整天都冷着张脸不给对方好颜色看,对方也毫不在意。 有几次陈怜生的母亲来医院看望她时,都看不下去,对男友温声细语:‘小陶啊,我闺女这个狗脾气,你别总惯着她!’ 陶浮侍却摇头说道:‘小怜是我爱人,她受伤了,我做点小事本就是应该的,更何况还是因为我……’ 陈怜生扭头背对着他们,听得心情复杂。 她心里的怒火和不满,在这一个多月的精心照顾中早已被化解。 就在她即将出院,也打算原谅男友,对方却神色黯然说道: ‘小怜,我天生就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不会拒绝别人也不想伤害别人,但我知道这样又会伤害你、让你不舒服。我想了很久,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是我对不起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听着男友突然冷淡的语气,陈怜生又震惊,又不可置信。 陶浮侍这些天对她有求必应,无论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只是笑得无奈全盘答应,简直就像没脾气。 她从没想过男友会和自己提分手! 如果是刚骨折住院那会儿,陈怜生心里正恼他,分就分了。 偏偏通过在医院的相处照顾,她心里已原谅了男友。 她顿时不得劲儿了。 与此同时,陈怜生的室友还告诉她,在她住院不在学校的这一个多月,学校的人都在传她和陶浮侍已经分手了。 之前就追求过她男朋友的人变得更加明目张胆,甚至当众给她男友表白。 陈怜生一听简直气炸了。 他们还没分手呢,就来撬自己墙角?! 根据她‘七杀’成格的八字、以及她对婚恋感情的态度就能看出,她本人脾气火爆,而且十分偏激,受不了一点委屈和不爽。 原本陈怜生心里五分的不舍和不愿,顿时因陶浮侍学校里的追求者拉到了十二分。 她绝对不和陶浮侍分手! 虞妗妗:…… 听到这儿,她勉强明白陈怜生是怎么想的了。 但她还是不能理解。 门框边的祝檀湘摸摸鼻尖,这种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只是隐隐觉得陶浮侍有些怪。 真的有人连拒绝都不会吗?听起来简直像小说中有光环的万人迷。 若是早没了感情,他大可以直接分手,勤勤恳恳照顾女友一个多月,感情都恢复如常了才又提分开…… 好怪。 虞妗妗这边认真推演了陈怜生的桃花和感情状况,摇头说道: “恕我直言,你男友在骗你。 你的桃花系在他身上、对他动了真心,但对他来说,你和其他围绕在他身边的——被你认为是烂桃花的人没区别。” 陈怜生的脸色僵住,“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妗妗说:“陶浮侍也动了桃花,只可惜我没在你身上看到有系着,这说明他有真心喜欢的人,但不是你。” 听到这儿,陈怜生脸色白了,“怎么可能呢?大师你再看看,他不喜欢我能喜欢谁,我是他正牌女友啊?!” “而且我住院的时候他可是每天都来看我,还专门跑到十几公里外的隔壁区买我喜欢吃的东西,他真心喜欢的人怎么会不是我?” 第20章 陶浮侍坐在床外围, 他们三人站在床里面,中间相差不到五米的距离,他们可以清楚看到男青年脸上的神情。 看到他摩挲植物人的手掌, 不止陈怜生本人觉得怪异, 连旁观的虞妗妗和祝檀湘也感觉不大对劲。 只不过虞妗妗作为一只猫, 并不能理解这种奇怪的氛围。 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瞧着的陶浮侍卸下防备和伪装, 轻声絮叨: “哥, 我又来看你了,这次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别人打扰我们。” “白天我把她带过来,还当着你的面说了那些话, 说爱她、想和她过日子……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 但你能理解我的吧?那些全是假话, 我那么说完全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 这两年我一个人真的很累, 你要是听见了心疼我, 就快点醒过来。” 他说着,动作娴熟地掀开病床上的被子, 查看植物人的身体。 这些话全都被在场的三人一鬼收入耳中。 祝檀湘神情古怪,看看陈怜生欲言又止。 至于陈怜生本人, 脑海里一片空白嗡嗡耳鸣。 什么叫全是假话? 以后想和自己组件家庭、想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又是在欺骗自己?! 为什么蒙蔽自己,是为了他的植物人哥哥……? 她心里很乱,恨不得冲过去揪住男友的领子让他解释清楚,但她仍强忍着心里翻滚的情绪继续窥视。 陶浮侍起身去打了一盆温水,又把植物人的病服解开,脸上毫无嫌色开始给他擦拭身体、按摩肌肉。 陈怜生以前听男友说过, 他哥哥已在病床上躺了快两年。 她下意识往植物人裸露的皮肤看了一眼,就想偏头移开视线,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却被吸引定住。 植物人看样子三十左右,脸颊微凹陷; 他胸膛上用红色的、不知是颜料还是什么东西,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狂乱神秘,从心口往四面八方延申,手臂上、腿上都有。 陶浮侍用水擦拭他皮肤时,这些线条并不会被擦掉。 除此之外,常年卧床瘫痪或昏迷的人,若是没有人经常给他们翻身、按摩,势必会长出压疮、褥疮,这是不可避免的情况; 陈怜生自己家里就有得病卧床老人,尽管请了专门的护工料理照顾,可老人身上仍有溃烂处,靠近能闻到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 再加上长时间不动,肌肉还会萎缩。 她之所以觉得床上的植物人身体奇怪,是因这具身体很割裂。 男人双眼紧闭,身体消瘦,左腿和右手手臂分外瘦弱,能明显看出肌肉萎缩无力。 可对应的右腿和左手,明显要结实健康一圈,看起来皮肤也没有萎缩,肌肉弹性正常; 导致他整个人的身体,是好一块坏一块胖一边瘦一边。 像个用不匹配的零件拼凑起来的大型人偶。 陶浮侍给他翻身擦后面,男人的后背暴露出来,他肩胛骨和后臀部处的压疮淤血略严重,有明显的紫红色硬块,像是溃疡。 然而到四肢时,压疮愈来愈轻,只有一些红斑点—— 尤其是那条结实一圈的右腿和左臂上,没有丝毫病疮,皮肤光滑! 陶浮侍给植物人擦拭时动作很轻,面露心疼。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低语道:“都怪江月桃那个贱人,要不是她,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恨不得把她的尸体从坟里刨出来千刀万剐,为你报仇!” 说着,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抚摸着植物人背后的压疮:“哥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尽快给你换一具躯干,让你不再这么痛苦。” “江月桃阻止不了我,很快你就能醒过来了……” 陶浮侍擦拭完植物人的身体,起身去把水盆里的污水倒掉。 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逐一取出。 虞妗妗看着地上的物品,猫眼眯起。 一个写着“陶庆”二字的巴掌大小的木牌,木牌上缠着几圈暗红色的细小珠链; 几支细香; 一瓶油脂一样的液体;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常见的祭祀、作法用具。 陶浮侍把瓶口打开,将里面的油脂倒在手里,伴随着他涂抹在植物人的皮肤上的动作,一股腻人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虞妗妗注意到,他会重点加深那些红色纹路部位。 涂抹油脂之后,不知是不是几人的错觉,那些红色的狂乱纹路看起来更鲜艳了; 同时植物人的左手指头动弹几下,右腿抽搐,脚趾头也在动。 而后陶浮侍点燃细香,在植物人的身上反复熏烤、从头到脚,最后把香灰全部拢到木牌前,嘴里念念有词。 做完这一切,陶浮侍把植物人的衣服穿上,摸了摸植物人的脸庞语气亲昵:“哥,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他把屋子里残留的痕迹打扫干净,起身离开病房。 待他走远,确定现在可以发出声音,祝檀湘才松懈了紧绷的身体: “这人身体上画的什么东西?看着好诡异,还有刚刚陶浮侍是在祭拜他吗?他哥人还没死呢,还是说他在作什么法……” “还有,你们不觉得陶浮侍和他哥之间也太奇怪了,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一些举动,实在是亲密过头。” 说是亲人,分明更像爱人! 这句话顾及到身边人的感受,祝檀湘没直说出口。 陈怜生脸色苍白,手掌不知何时紧紧扣住了墙沿。 她长眼睛了不瞎,就算别人不说也能看出端倪,再说没看懂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陶浮侍这个渣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乱撩女生,结果他居然是个同?!!” 憋了半天,她脸被气得涨红:“他恶不恶心!” 陈怜生并不歧视、抵触同性情侣,她的好几个朋友就是,大家照样经常一起玩,关系很不错。 可相恋的男友是同,且看起来大概率是被攻的一方,这就令她难以接受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虞妗妗:“大师,您说他动了桃花另有真爱……” “他的真爱不会是??” 虞妗妗眨眨眼,“就在你眼前躺着。” 陈怜生:!! 她气得脸都绿了,抱着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摩擦,直接走远和病床上的植物人拉开了距离。 “陶浮侍他是不是有病?!既然早就有真爱了,为什么还要霍霍别人?” 瞧他那副情深意切的样子,看床上植物人的眼神马上要拉丝,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最关键的是,他还喊这个植物人喊哥! 陈怜生越想越生气,心梗难忍,不停大骂。 她虽然心大,此时也意识到陶浮侍非但不无害,还隐藏着大秘密—— 陶浮侍说,要给他哥——也就是床上的植物人换一具新的躯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找人换了?除非用什么奇奇怪怪不正常的法子。 陈怜生打了个哆嗦,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师,陶浮侍他到底什么情况?难道他也是风水师吗?!” 虞妗妗没说话,目光看向半空中的女鬼:“你的困惑应该问眼前这位,她应该知道很多内情。” 陈怜生闻言去看女鬼,发现一直沉默不语、带着让她火大讥笑的鬼魂,正阴森森盯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植物人。 她满脸仇恨,浑身阴气翻滚,仿佛随时都会失去理智,扑倒病床上把植物人活活掐死! “她?” 陈怜生后知后觉意识到,和女鬼有牵连的应该是陶浮侍的哥哥,也就是这个植物人! 她试探问:“姐妹,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床上这个同性恋男人骗了感情?” 女鬼只死盯着植物人。 虞妗妗适时开口: “差不多,只不过她比你更惨些,我观她面相夫妻宫动、已有姻缘线入宫,说明这位生前结过婚、是已婚人士。” “她的配偶,就是床上这个男人——也是你男朋友真正的恋人。” 祝檀湘:?! 青年微微瞪大眼睛,目光在当事的人和鬼之间来回扫视,心里直呼“我去!” 女鬼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饱含恨意: “你说的没错,陶庆这个混账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但他胆小懦弱不敢宣之于众,也没胆子和家里出柜,甚至为了安抚父母假装异性恋和我相亲、结婚!!” “婚内他不知道背着我和多少个男人乱搞,甚至连陶浮侍也是他婚内勾搭上的!” 她的怨声像是投入深水的炸弹,把在场三人雷得外焦里嫩。 怪不得虞妗妗说女鬼和陶浮侍关系不大,因为有关系的是他变成植物人的‘爱人’! 她被骗婚当了同妻,死后怨恨缠住陶浮侍二人,也是正常。 祝檀湘注意到一点:“等等,你说床上的人叫陶庆?他们真的是……?” 他没记错的话,陶浮侍刚才作法拿出的小木牌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知道陶浮侍喜欢男人,他和陈怜生下意识就认为,陶浮侍口中的‘哥’只是称呼爱人、情侣之间的昵称。 可陶庆也姓陶!?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女鬼冷冷笑道:“陶庆和陶浮侍是表兄弟!” 虽不是亲兄弟,但也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我就是被这两个畜生联手逼死的!” 女鬼名叫“江月桃”,正是刚才陶浮侍握着陶庆的手时,嘴里辱骂的名字。 她没有第一时间诉说自己的遭遇、解答陈怜生的疑惑,而是让他们上网搜索江城往期新闻。 江城就是陶浮侍的老家。 第21章 换命?!! 陈怜生身体比脑子反应快, 一把要将脖颈上挂着的项链狠狠拽下,链头结实,扯得她皮肤生疼也没能取下。 她急得要哭, 又不怎么敢去碰颈部的链子, 生怕下一秒自己的魂魄就被抽走了。 还是虞妗妗看不下去她这慌到六神无主的样子, 走近她抬手伸出指尖, 在链条处轻轻一勾, 那金属链子直接断裂,‘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怜生顿时长吸一口气, 快步离地上的链子远远的。 她现在对陶浮侍一丁点好感都没了,只余被欺骗、被谋夺性命的愤怒: “陶浮侍这个死人渣!居然这么狠!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戏弄、算计我!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现在看来, 陶浮侍温柔多情、到处勾搭女生, 未必是他花心; 他是在物色更多可以偷取魂力的目标。 每一个被他看中的女生, 大概率都和陈怜生一样, 被他送过所谓的定情信物。 他们陶家兄弟一个骗婚一个骗命, 都歹毒且可耻! 看着气得语无伦次的陈怜生, 虞妗妗说出了自己另一个的猜测: “我观陶浮侍的面相,他为人谨慎小心, 是那种没有万全把握不会冒进的性格。他在陶庆身上种的转魂阵时间不长,大概在半年左右, 按理说陶庆没有遇到生命危机,他不应该如此着急地对你下手。” 半年时间里,陶浮侍仅给陶庆换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 他也是在和上一个女朋友分开后,才将目标转到了陈怜生身上。 应该就是怕和自己走得近的女孩若接连出事、受伤,会有人怀疑自己。 抱着这样的顾虑,他理应更谨慎地先给陶庆换完另外两条肢体,谋局作阵确保万无一失, 才会出手害命。 而不是还没和陈怜生分手、她断掉的手臂还没恢复,就急匆匆逮着同一只‘羊’薅。 这不符合陶浮侍的性格。 对此虞妗妗认为,是陈怜生给陶浮侍下的桃花咒起了作用,继而出现变数。 事实上就和虞妗妗想的一样,早已对陈怜生骄纵大小姐脾气难以忍受的陶浮侍,一直在计划如何把她像甩掉前女友那样一脚蹬开。 毕竟陈怜生的部分魂力已被偷走,并且成功转移到了陶庆的身上,让陶庆有了一条健康的左臂。 作为一个给爱人拼凑身体的工具,陈怜生已经没有用处了。 见好就收广撒网,才不会被发现端倪——这是陶浮侍一直都清楚的道理。 可就在陈怜生又一次给他打电话、要他次日陪伴外出逛街,本该心中不耐趁机再次提出分手的陶浮侍,却惊愕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他竟不太想和陈怜生分手了?! 陶浮侍并不知道,自己被女友下了桃花咒。 他内心对陈怜生产生的依恋和不舍,都是咒术在起作用。 他误以为自己对陈怜生产生了感情! 这个发现令陶浮侍如遭雷击,难以接受。 他从大学和陶庆相爱走在一起,再到被陶庆的妻子撞破关系,被自己和陶庆的双方父母斥责谩骂,承受了很多压力,也有过诸多甜蜜时刻。 在他内心他和陶庆是真爱,是超脱世俗、常人无法共情的爱。 为了让爱人醒来,重获新生,他甚至做出了用别人的魂补爱人的魂这样邪恶之事。 可陶浮侍不后悔,还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傲。 “真爱感天动地”这个理念,是他坚持的基底,为了这份爱情他已心理扭曲,可以牺牲无辜人。 可现如今他不仅对别人动了心,还是一个女人! 想到爱人陶庆为自己的付出,以及二人过去的盟誓,陶浮侍很痛苦。 他觉得自己背叛了陶庆。 思来想去,内心饱受煎熬的陶浮侍想出了一个他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果把陈怜生的魂力全部注入到陶庆的身体里,让他们魂魄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 这样陶庆就可以获得健康身体、苏醒过来,延续他们的爱情。 与此同时,他也可以继续和陈怜生在一起。 他陶浮侍没有背叛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爱的是陈怜生和陶庆二者的结合体,他们二人灵肉一体。 脑海中冒出这个荒谬的念头,陶浮侍却越想越觉得可行。 更令他感到焦灼的是,短短两天不见,他就开始思念陈怜生。 他对陈怜生的好感每时每刻都在迅速增生。 他害怕再过几天,自己就舍不得对陈怜生动手了,到时候他也真的完全背叛了爱人,背弃了他们曾经的约定。 本就内心阴暗扭曲的陶浮侍,在桃花咒的影响下失去理智,彻底崩坏,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谨慎,将可以偷取魂力的项链戴在了陈怜生的脖颈上。 可想而知的是如果陈怜生没有遇到虞妗妗,她不会知道自己骨折的真相,更不会知道戴在自己身上的项链是索命的器物。 头颅是身体最重要的部位,被称之为身之“首”。 此处有人的魂窍、识海和大脑,天地二魂就锁在天顶窍中,汇集了魂魄大部分的力量。 一旦此处亏空,人体的根本就会伤到。 陈怜生会渐渐嗜睡犯困,头重脚轻; 很可能在某天坐车时一个急刹车、或者被什么东西砸到脑袋,她脆弱的脖颈便会直接断掉,让她丢了小命。 而她大部分的魂魄力量,全都会注入陶庆的体内,作为填补陶庆受损魂魄的养料,为他拼接出一具完善健康的魂体。 某种程度上她确实会和陶庆融为一体,这正是陶浮侍所希望看见的。 听完虞妗妗的推测,陈怜生直接傻眼了。 女鬼江月桃很无语:“上赶着送命,也是没谁了。” 陈怜生脸都绿了,“我给他下咒就是想报复报复他,让他当当舔狗,谁知道他是个男同心理还这么变态啊!” 现在她无比后悔,觉得当初做出给陶浮侍下桃花咒决定的自己就是个呆瓜! “大师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帮我把这破咒解掉吧!”陈怜生哀嚎道。 虞妗妗说:“解除咒术不难,只是施咒所带来的孽力并不会因此而消失,之后你可能会倒霉一段时间,或生一场大病。” 江月桃摇头幸灾乐祸:“你说你图什么,当真是恋爱脑的福报。” 陈怜生哭丧着脸:“我明白了……” 她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别人没折腾上,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至于亏空的魂力,需要慢慢补,这一点急不得。还好你这项链戴的不久,还没开始起作用。”虞妗妗继续说: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陶浮侍用邪术害人,仅仅是把可以吸收魂力的容器当做礼物,送给了受害的女孩们,并没有参与害人; 无论是他前女友还是陈怜生,都为意外受伤。 就算报警调查他也找不出什么实际证据,自然无法用寻常手段让他被绳之以法。 平复好心情的陈怜生闻言,噙着冷笑说: “放心吧大师,他不是觉得自己和陶庆是真爱是对苦命鸳鸯?我会成全他们,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伟大的爱情’,为他们讴歌!” 不让陶浮侍脱层皮,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虞妗妗对陈怜生要怎么实施报复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转移到女鬼江月桃身上。 在她眼里,江月桃是怨念的集合体; 或许是因为生前性子温吞,尽管死后变成了鬼,江月桃也没有失去理智去无差别报复所有人。 江月桃最恨陶浮侍,为此常年围绕在陶家两兄弟身边。 她靠近不了陶家兄弟,便把目光落在陶浮侍寻找的目标女孩们身上; 她不想让陶浮侍的术法成功,也不想让这些不知情的女性和她一样,落得个被同性恋欺骗、身陨的下场。 于是江月桃经常以鬼压床、吓唬人的形式,想让女孩们离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远点。 大多数时她的恐吓是奏效的,也有一些女生像陈怜生一样,被陶浮侍的皮囊迷惑,哪怕明知道前路有鬼,也闭着眼往前撞。 对于这样的女生,江月桃恨铁不成钢,也没有一定要拯救她们的意思。 她是怨鬼,不是圣人。 不渡恋爱脑和蠢人。 或许只有陶家兄弟身败名裂,只有两年前的事真相大白,还她和被冤枉的学生一个清白,到那时江月桃才会疏解怨气,去往地府投胎。 虞妗妗不是真道士,对超度鬼魂不感兴趣。 江月桃没有伤害她的客户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想留在人间,她不会多管闲事。 很快,查清陶浮侍背后真相的三人一鬼离开了病房。 ……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祝檀湘仍在回想今天吃到的大瓜。 “陶家那两兄弟都没担当,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牺牲别人的幸福和生命,去成全自己。” “还好陈怜生有钱,脾气也不软,肯定会想办法让陶家兄弟付出应有的代价,不然也太便宜他们了……” 虞妗妗时不时点点头,哪怕不作回应,他一个人也不会冷场。 兜里的手机轻颤,是条短信。 虞妗妗拿出来一看,眼睛直接亮了。 她那专门负责收款的银行卡内,就在刚刚转进15万元,是陈怜生给的“香油钱”——这是迄今为止她收到的最大一笔款。 一下就让本来不富裕的家庭重回小康。 情绪波动变大,虞妗妗忍不住伸手扯了扯祝檀湘,示意他来看。 祝檀湘脑袋凑近,也“嚯”了一声,毫不吝啬夸耀、吹捧起了养家的厉害猫主子。 “大人你真的厉害,这个家没你早晚得散。” 虞妗妗很大方,转手给得力属下开了一大笔“工资”。 第22章 清醒后对陶浮侍由爱转恨的陈怜生效率很高; 仅仅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就让陶家兄弟身败名裂。 她是个不缺钱的富婆,从她对男友下咒就能看出性格睚眦必报,自然不会忍下被偷魂力这口气。 从医院离开后, 她先是花重金联系了专门负责跟拍明星的专业侦探狗仔, 让对方想方法在不引起院方、以及陶浮侍的注意下, 混进了陶庆的病房, 并在病房隐蔽的角落安装了几个针孔摄像头。 为的是能拍下陶家兄弟关系混乱的证据。 而后她还很谨慎地让找人定制了一条和陶浮侍送给她、用来偷魂力的容器一模一样的项链, 戴回脖颈上,避免打草惊蛇。 这几天她表面上装得一无所知, 每天和陶浮侍吃饭逛街、出入学校,扮演恩爱情侣; 背地里一边让人调查两年前江月桃事件的隐情, 一边查证出陶浮侍有意无意勾搭的女生们的身份。 除了她本人, 光是目前仍有联系的暧昧对象, 就还有三名女生。 被陈怜生找上门时, 这些女孩儿或心虚、或震惊, 情绪都挺激动。 但在她直言自己并不是以‘陶浮侍正牌女友’的身份来兴师问罪, 而是作为被渣男欺骗的受害者、希望能联同女孩子们一起揭露渣男的真面目,她们犹豫之后, 都同意出面。 第一位女孩儿a就是与陈怜生同校、同级的姑娘,也是陶浮侍的追求者。 据a说, 她和陶浮侍认识得比陈怜生早太多! 她同陶浮侍大学就是同一个学校,她暗恋了作为学长的陶浮侍四年! 从大学时期,陶浮侍就因为出色的外貌颇受青睐、很多人向他表白,a也是其中个之一。 但他对外宣称自己有校外女友,感情很好,a便把这段感情藏在心里,默默注视陶学长。 不想她大三、陶浮侍大四那年, 她发现暗恋之人不知为何大受打击,精神不振,她猜测是陶学长家里出了意外,鼓起勇气去安慰他,却被冷漠忽视。 一段时间后她听小道消息说,陶学长很有可能是同校外女友分手了,感情严重受挫。 再之后没多久,陶浮侍就被保送去了南城读研。 a怅然若失,打算将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永远藏在心里,就当是年轻时的酸涩回忆。 不想她大四时,陶浮侍因学籍相关事宜重新返校,和他们这些以前同部门的学弟学妹吃了顿饭。 看到更为成熟清俊的陶浮侍,喝了一些酒的a壮着胆子,向他表白,说自己以前暗恋过他很久。 a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她只是想给过去的稚嫩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 却不想那天晚上散场,记忆中对她冷冷淡淡爱答不理的陶学长叫住了她,脸上噙着醉人的温柔笑容; a听到他说: ‘我在南城x大等你。’ 她呆在原地,继而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 陶学长保研的学校就是x大,他这是什么意思?! 撂下这句话的陶浮侍施施然离开,但从那天起,本已经释然的a却重燃希望,人生目标陡然转变为要考研。 考南城x大! a大学成绩中等偏上,之前也没多少考研进修的意愿,家里都差不多给她规划好了未来的路子,却不想她突然要‘上进’。 南城x大分数线高,并不好考,加之很多考研的学生大三就开始准备,大四才开始了解考研的a已落后大家很多。 为了能追上陶浮侍的脚步,a一咬牙求家里人出资,报名了几万元的考研课。 她每天早上起来就去图书馆,晚上闭馆才回寝室,简直比当年高考还要认真努力。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真的考上了南城x大。 家里父母非常震惊,感慨她终于长大懂事、懂得上进了; 殊不知自己的女儿如此努力,是因为心里有白月光。 得偿所愿的a怀揣着满心的激动来到了陶学长所在的学府,打听到这位风云人物后却大失所望,因为陶浮侍那时有女朋友——他在和大三的学姐谈恋爱。 a备受打击,她不明白一年前不是陶学长对她说,会等待她吗?! 郁郁寡欢的她只能勉强接受现实。 几个月后,她在宿舍听到室友八卦: ‘哎你们知道人文社科学院大二的陶浮侍不?就是这届校草,他和咱们隔壁班一个叫陈怜生的女生谈了!’ ‘你听谁说的?陶学长女朋友不是个大三学姐吗?’ ‘分了啊!人家抓住机会穷追猛打,直接趁虚而入拿下了校草!’ ‘……’ a听得愣住,心中纠结酸涩还有些许不甘,对陶浮侍的执念令她想要问个清楚,于是她第一次给对方发了信息。 令她没想到的是,陶学长说自己一直没有忘记她,也并不知道她来到了南城x大,之所以和现任女友恋爱,是因对方太过热情地追求自己,让自己很为难。 陶学长最后一条信息说:[如果你早一点来找我的话,就好了。] 就是这模棱两可的话,让a彻夜难眠。 她分外懊恼自己错过了机会,怨自己怯懦自卑,同时对那个同年级的陈怜生也生出莫名的不喜; 在她看来,是这个女生疯狂追求陶学长,才让他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无奈接受。 后来他们时不时还有联系,她了解到陈怜生是个非常骄纵、脾气很差的女孩子,常常让陶学长疲惫不堪。 这更让a愤愤不平。 她觉得陈怜生也是‘趁虚而入’套住了陶学长,认为陶学长并不爱陈怜生。 或是对长达四年的暗恋执念太深,明明知道这样不好,但她还是做不到和陶学长断联。 a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三观甚至于思想,全都被陶浮侍影响,被他牵着鼻子走。 被陈怜生找上时,她还有些抗拒,固执认为陶浮侍不是渣男,也不愿意站出来和陈怜生一起锤他。 陈怜生说:‘你知不知道陶浮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根本不喜欢女生,他是个同性恋!’ a非常愤怒:‘你别诋毁他!’ 直至她看到病房内偷拍到的视频、看到陶浮侍对病床上植物人不正常的亲密行为,又了解到陶庆的真实身份以及两年前的过往,她这才不得不相信。 陈怜生说:‘你仔细想想,大学期间是不是从来没人见过陶浮侍口中的校外女友?因为他隐藏了性取向,更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有血缘的亲人搅在了一起。’ ‘还有你说他因分手消沉,也和陶庆坠楼变成植物人的时间点完全吻合!’ 陶浮侍回到学校、被a表白的时候,估计已经在计划给陶庆换魂,这才瞄上了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小学妹,把人引到了身边来。 陈怜生最后一问,让a彻底破防:‘他是不是也送给过你一个手串、或者脚链,说是家乡祈福来的。’ ‘傻姑娘,他那些破链子不知道送过多少人了!’ a这才明白自己被骗的彻底,经过一晚上的消化和悲愤,次日她肿着眼睛联系了陈怜生,同意联手锤渣男。 她这边解决,另外两名女生就简单很多。 她们一个是陶浮侍打工认识的姑娘b,因b并非学生,根本不清楚陶浮侍在学校里有女朋友; 被陈怜生找上时,她的右手手臂上就带着一串手链。 很显然,她是陶浮侍为陶庆精心挑选的‘右臂’。 第四名女生甚至是个高二女生c,是陶浮侍兼职做家教雇主家的孩子。 小姑娘年纪小又单纯,被远超同龄男生气质出众的陶浮侍稍微哄一哄,就被迷得五迷三道,认为自己就是小说女主,恨不得直接同补习老师私定终生。 她的左脚脚踝上,带着陶浮侍送她的‘礼物’。 陈怜生查到高中生c身上时,直呼姓陶的果真是畜生。 她根本不需要去和小姑娘讲道理,直接找到了女孩儿的母亲,给她看了一系列证据。 女孩母亲脸色铁青,说自己并不知道有这一茬。 她当即表示就算陈怜生不锤那陶浮侍,她也要这男人好看! 万事俱备的陈怜生选了个好日子,送陶浮侍全网出道。 她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直接把锤渣男的文案和证据发给营销号投稿,斥资几万买水军给热度。 四名女孩儿接连下场发文,将陶浮侍脚踏几条船的证据甩了出来,直接在南城本市的高校中火了。 【woc看不出来啊,这姓陶的平时看着像个高岭之花,私底下这么渣?!】 【对本校的我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欺骗打工的妹妹、还对未成年下手,属实有点禽兽不如嗷!】 【又有同校大三学姐——系渣男前女友发文锤他,说当初俩人根本没正式说分手,渣男就开始找下家了。】 【这男的长得就一吃软饭的小白脸,肯定不干好事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陶浮侍好会pua吗?a简直成了他的提线木偶……】 【……】 而紧随其后有‘知情人’——当然是陈怜生找的,放下惊天大瓜,说陶浮侍是同性恋。 ‘知情人’放出了在医院偷拍到的视频,关键人物的脸和隐私贴心打上马赛克,可仍能看出病床上明显是个男人。 陶浮侍亲吻对方、絮絮叨叨说出的一些话,都被放了出来。 震惊的网友直呼‘卧槽’,热度也水涨船高。 很快热心网友就扒出了病床上男人的身份——和陶浮侍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背后推手陈怜生适时把陶庆的过往、结过婚等等信息全部抛出,两年前发生在江城的‘师生丑闻’也重新进入了网友的视线。 【我tm人傻了,这兄弟搞基??一个有老婆,一个有女友还有钓着好几个,什么情况?!】 第23章 郊区老旧而偏僻的工厂, 在夕阳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两个带着鸭舌帽的人行踪鬼祟,刚刚从外面觅食回来, 四下打量确定没有可疑人尾随, 才往工厂里走出。 其中一人脚步顿住, 叫停了同伴:“你看那边, 是不是有只猫?” “哪儿?你看错了吧这附近哪还有猫……”同伴叼着牙签, 满不在意,视线看过去也直了眼:“嘿!还真有只黑猫!” 两人起了兴致, 放轻脚步靠近。 待能看清黑猫的全貌,其中一人没忍住道:“卧槽, 这猫还挺好看……” 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和身份不符的话, 他赶忙止住话。 殊不知他旁边同样厌恶猫狗的同伴, 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那黑猫皮毛顺滑身形劲瘦, 流畅的肌理在残阳下仿佛反着光, 耳朵竖起微长, 灵性十足。 听到他们发出的动静,黑猫偏头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两人甚至认为猫的眼瞳是金色! 仔细一看,原来只是夕阳光反射。 两人对视一眼, 同时作出诱导动物靠近的动作,同时自己也压低身体接近黑猫。 黑猫就这么睁着双泠泠的眼瞳,任由人类凑近自己,并把自己一把捞起。 “这猫真蠢。” 听到二人得意的声音,黑猫目光冰冷,强行忍住想要伸出利爪、给这两人来一爪子的冲动。 它脖子上挂着一个能和电子设备相连的外接蓝牙摄像头,此时正闪烁着光点, 属于开启状态; 然而捞着他往工厂内走的两人,瞎了一样对猫脖子上的危险物品——摄像头,视若无睹,把它大摇大摆带进了工厂。 其实他们不是瞎,是真的看不到。 摄像头上被贴了隐匿符咒。 与此同时某平台——服务器依托在海外的某软件,在本国也热度颇大,自由度相对更高,很多人都喜欢在上面冲浪,了解国际上的新闻。 切换到本国专区后,新的发帖几乎以每秒钟数个在刷新。 其中一个头像为高冷卡通黑猫的、新注册账号的人,悄无声息开启了直播。 因着直播间独特的名字——‘猫猫证道’,引得一些刷新冲浪的网友有些好奇,顺手点了进去。 直播镜头很晃,上下颠簸,似乎是从上到下的视角,能看到一对近在咫尺、自然垂下的黑猫爪爪,它似是被人拦腰抱着走。 再往下的一对后脚有节奏地随着抱着它的人走动而晃荡,颇为柔软。 一些点进来的人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地退出。 也有少数人被镜头下猫咪的爪子吸引,短暂停留。 【博主这是在播啥?镜头太晃了。】 【我去,是黑猫吗?爪子形状好饱满,而且每一根毛毛看着都很顺滑油亮哎!只看jiojio就知道是只漂亮猫猫,不像我家的腿上杂毛乱飞…】 在线人数:3人。 【等等??是不是有小孩儿在尖叫,声音好刺耳。】 【卧槽刚才地上闪过的一坨是什么玩意儿?大耗子吗?】 【博主这是在哪儿?不像乡下,有点像那种小说里的废弃工作大楼,还挺阴森的……】 随着直播背景音变大,随意点进来的无聊网友们都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锐叫声,像婴儿在哭,配着诡异的直播画面,以及镜头展露出来的环境,总有种在看恐怖片的感觉。 【妈耶,真是直播??没在放恐怖片儿?】 【……到底什么玩意儿在哭啊,我这边天都黑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吓死了!博主出声解释一下情况,别装深沉。】 【博主在鬼屋吧。】 【我咋听着那么像猫叫?没人有同样的感觉吗?】 先进来的网友没离开,后进来的网友也被评论区热火朝天的讨论和猜测勾起兴趣,抱着猎奇解谜的心留了下来。 不多时,直播间的人数超过了30。 虽不算多,但已能出现在软件的直播/闲聊专区,不会被随时刷新顶下去,相当于有了个小推荐位。 背景音忽然传出男人说话交谈的声音,把直播间里的网友们吓了一跳。 “草,你就不该点韭菜,塞老子牙缝里怎么都扣不出来,我真他妈无语。” “煞笔,我让你下筷子了?该说不说这黑猫身上的毛是真滑溜,我摸着跟水一样,估计能卖不少钱。妈b的,谁他妈把个死兔子扔路中间,差点绊死我!” “一看就是品种猫,待会儿得和八哥说清楚,这只猫是咱们逮来的,他要是弄它,直播打赏那些钱咱们得拿大头。” “你去说,我他妈不敢。” “你个怂b…” “……” 直到这个时候,直播间内的网友都没把他们的话当真; 还有的人以为他们口中‘卖钱’、‘直播打赏’的意思,是要卖掉黑猫,让他们这些直播间里的人打赏。 【整得跟拍电影一样,还别说博主演的这两下子,真挺传神,台词说得有那味儿不硬凹,比有的电视上的明星台词功底还好。】 【什么时候能拍到黑猫的正脸?】 【……撤了撤了,不知道你们在看啥,博主嘴太脏了,张口妈闭口b听着不爽。】 【猫猫证道,什么意思呀?主角是只猫吗?】 【???前面地上是只金毛的尸体吗?好像从中间破开了……】 【什么情况?道具吧。】 【……】 当镜头中出现愈来愈多随处被丢弃在角落的动物尸体,甚至有的能清晰看到腐肉白骨、以及乱飞的蚊蝇,不少网友终于意识到,这些全都是真的尸体,而不是什么道具。 评论区顿时炸了锅,同时在线观看的人数也不断增长。 走到工厂最里面的独间,手里没有抱猫的男子在铁门上叩击几下,连续且有规律,是他们这些人制定的‘暗哨’。 很快紧闭的铁门开了条缝,一名头发半长流里流气的男人探出头:“回来了…哟,从哪儿整了只黢黑的猫!” 随着隔绝大半声音的铁门打开,背景的动物叫声陡然变大,听得直播间中的网友毛骨悚然。 紧随其后他们便看到了堪称动物炼狱的、房间内部的景象。 首先屋子里算上新进入的两人,一共有四男两女。 平日里因害怕暴露身份,这些人只要聚集起来虐待动物就会把自己全副武装包裹起来; 但到达隐蔽的工厂,在场全都是‘自己人’、‘同好’,就没必要大热天包裹严实。 更何况像他们这些虐待动物的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扭曲,不会轻易信任别人。 彼此卸下伪装‘坦诚相待’,甚至录下互相虐待动物的视频作为把柄,就是怕同伙中会混入有异心的家伙,怕被同伙举报。 所以这些人都没有戴口罩面具。 两名男子也是甫一进屋,就把罩着头脸的东西全部扒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不是我说,啥时候能把外面的烂肉铲走,味儿太大了臭得人犯恶心!” 为了不引人瞩目,他们每次虐死的动物尸体,都不敢往外面丢太多,很大一部分就扔在没人来的工厂角落。 天气冷还好,最近气温回升,尸臭熏人还招虫子。 “方姐去呗。”长发男笑嘻嘻。 “滚你妈的,谁爱去谁去。”被点到的女人骂骂咧咧,翻了个白眼。 而除了这几个人,这间弥漫着腥臊臭气的屋子角落,有很多或趴或躺、浑身是伤的动物们,大都眼含湿泪,动弹间发出细微的痛叫。 不远处的冰冷台桌上,架着一杆手机支架,正在直播拍摄的设备背对着他们,所以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真容被观看的观众看到。 正在直播的镜头正对着台子,在拍摄一只痛苦挣扎、肚皮滚圆的小猫; 旁边站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青年男子,死死把小猫按在冰冷的台面上。 “啧,喂了这么多食怎么都吐出来了,真脏,恶心人…”男人手劲很大,全然不顾猫咪痛得哀嚎。 【还是看老八上手虐得最舒服,别人都太咋咋呼呼了。】 【刷个礼物能不能点玩儿法?想看用脚把这猫的肚子踩爆,刷了礼物博主为啥不理人?】 【我猜八哥现实生活里是个医生,虐猫的时候手都不抖一下,该不会现实生活里虐过人吧?】 被称作老八的男人有洁癖,看到台子上猫咪不断反胃、呕吐的模样,心里嫌恶。 他瞥了眼直播间的屏幕,看到收获并不算丰厚的打赏条,心里很烦躁。 踩猫? 他最烦这种红红白白全都挤出来的玩儿法,猫血会溅到身上,让他不舒服,除非给的钱很多。 还有煞笔送个二十块钱的小礼花,就想点玩儿法? 穷逼一个,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爷! 至于有人说现实中…… 老八摩挲着指腹,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虐的是人,杀的是人,看到人的脸上流露出哀嚎绝望的表情,听到人的惨叫,肯定更爽吧。 可惜他没有魄力对人下手,每每遇到令他不爽的事情,只能在猫狗身上撒气。 尽管心里看不起直播间的观众,老八语气却很好: “休息十分钟,打赏冲到前三的朋友可以排队指定玩法,这次抓到了几个好货,品相很好。” 他说话时目光忍不住投向同伴、准确地说是同伴手里提着的一只黑猫,只粗略扫视一下全貌,他心里就生出不下五种施虐方法。 如果把这黑猫的一身皮剥了,再把它那双眼珠子挖掉,听它被沸水浇头烫得惨叫…… 肯定解压! 这么想着,他从镜头前走开,拉下口罩透气:“哪儿逮到的?没被人发现吧?” 第24章 直播到了这里, 已接近尾声。 还有源源不断看到热搜慕名而来的网友涌入直播间,但除了新进入不停追问‘到底发生啥了’的观众,亲眼目睹了猫群狗队复仇‘盛宴’的网友, 根本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自然也腾不出手去打字。 背景里的几个虐待狂全部倒在地上, 有的发出痛苦呻吟, 有的一动不动。 镜头下因仇恨而发狂的猫狗们, 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朝着黑猫的方向聚拢; 又由于直播摄像头挂在黑猫的颈部,导致观众们有种被盯着、被靠近的是自己。 幼猫不懂畏惧, 只想靠近母亲的气息; 动物又通灵性, 目露感激恍若朝拜, 这颇为玄幻的一幕被网友录屏截图, 到处传播。 直播到这里戛然而止。 博主关闭了镜头设备, 发出了自开播以来的第一条回应: 【我们只是在为被虐待之死的动物, 要一个公道。】 并覆上了一串具体地址,就是虐待贩子们的所在处, 网上同步关注此事的警方立即出警,赶往这个地点。 不出意外, 当天的热搜爆了。 前十条里有八条都和外网【猫猫证道】的直播间有关。 一只黑猫,带着直播设备孤零零闯入了凶恶的虐待分子团体的藏身处,惩戒恶人,拯救了无数可怜猫狗。 听起来像拍电影的事儿,居然真实发生了。 部分网友坚定不信牛鬼蛇神,哪怕网上有完整的录像,对此也嗤之以鼻。 直至南城警方发布的公告, 证实了他们在【猫猫证道】直播间得到的工厂地点内,的确找到了直播中的人、以及满地动物尸体。 六名虐待者中,有一人死亡,其余五人不同程度受伤。 他们也被证实,虐待了很多弱小动物。 有官方证实了真实性,更是令相关讨论度一骑绝尘。 网友们首先将六个人的身份信息扒得一干二净。 唯一死者就是那名长发男子,他生前是个无业游民,已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致人伤残被抓进牢里三次。 他知道自己在社会上混不开,特意把常聚的地点选在南城某所中学附近,笼络了一群同样无业的混混建了个帮派,收了不少中二病期不好好学习的小屁孩们当小弟,整日抽烟打架,自认为很了不起。 有当地初中的小姑娘勇敢爆料,说自己曾被这个‘帮派老大’看上,对方要求自己从了他、当他女友,不然就会弄死自己。 @一条小小鱼:【他带了几个小弟把我和我朋友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威胁我如果不听话,会付出代价,他说他手里的人命多到数不清……我真的很害怕,好在我朋友的舅舅是警察,直接去接我们放学、还警告他,他才没敢再胁迫我。但有好几次放学,我从他们聚集的路上走过,他和那些混混都瞪我,因为被他骚扰我那半个学期都担惊受怕,成绩倒退很多。 因为我有个好朋友,因为我们勇敢告诉了家长,才逃过一劫,可我有时也能在他们身边看到穿着同校校服的男生女生……看到他虐待动物、被黑猫惩罚死掉,我觉得他活该。】 在这条被顶上热评的帖子下面,也能看到当地学校的学生出来作证。 不少学生都苦于校外的混混势力,被受过保护费; 要是有人惹长发男不顺眼,还会被暴揍一顿。 网友们非常震惊。 原本还有不少人叫嚣着要把咬死人的猫狗找出来,全部乱棍打死,认为就算这伙人虐待动物有错,也不应该被动物活撕。 现在这种人和动物各打两大板的声音,都被正义网友喷得狗血淋头。 【草!长发男死不足惜!初中生啊,这些孩子都是祖国的花骨朵,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被这人渣带坏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受害的小女生!猫猫侠和小动物们是在为民除害!!】 【真tm是个畜生,他还威胁小姑娘,说自己手里很多人命,恐怕是很骄傲、觉得虐死小动物们很了不起吧?!】 【@南城警方,还不彻查学校附近?什么年头了还在搞黑恶势力,校方是吃干饭的吗??】 【这种会虐待动物的软蛋,都是心理扭曲的变态,早晚有一天会对人出手。】 【长发男就该死,黑猫干得漂亮!】 【……】 至于其余四个伤患的身份信息,也都被查找出来。 他们上班公司被愤怒的网友们不停艾特,家人也备受街坊邻居异样的目光,以他们为耻辱。 把他们送到医院的警察,看到网上认为他们仅是受伤便宜他们了的评论,反而觉得活着对这些人来说,才是真正的痛苦。 几名虐待贩子身上被啃得坑坑洼洼,尤其是黑猫留下来的伤痕极深,会留下大片无法祛除的疤痕。 日后他们走到哪里,皮肤上的疤痕都在告诉别人,他们做过坏事,大概率一辈子都要受人鄙夷。 六人中讨论度最高的除了长发男,还有就是昵称叫老八的。 他是宠物区的大博主,交际甚广,一出事很多博主都和他划清界限,也有部分博主出来爆料。 老八以前不是宠物博主,是游戏区博主。 由于性格自负,总和其他游戏博主起摩擦互喷,偏偏他又技不如人,打游戏最多算个中上水平,游戏中撞车对方两三次都惨败收场。 游戏区实力至上,谁打得好谁就有话语权,老八自然被粉丝们嘲到泥里,说他技术不行光会嘴臭。 为此老八非常愤怒,天天打砸家里物品。 他看到人家游戏博主养猫养狗,被粉丝追捧,偶尔开播还有粉丝专门给宠物打赏,他也去宠物店买了只英短。 没成想这一买,买到了一只天使猫猫。 英短非常漂亮,脾气又乖软任撸不反抗,几次出镜被老八所剩无几的粉丝直夸可爱,甚至上了平台热门。 新关注他的粉丝们大都是冲着英短来的,自然不爱看他打游戏,纷纷建议他转行做养猫博主。 老八也开始接到猫粮、猫玩具之类的推广,每个月赚的钱确实比打游戏多。 就这样,他慢慢转型成了养猫博主,又因小英短确实太可爱了,竟让他逐渐跻身宠物区的大佬,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可没有人知道,靠着猫猫吃饭、甚至买了房车的老八,心底最恨的就是猫! 每每看到弹幕上粉丝的调笑——【博主游戏打得真烂,不如专职当宠物博主】【…关注博主是想看猫猫的,博主心里没数吗?】【直播能不能别打游戏了…不喜欢喷子】 老八就恨得牙痒。 他骄傲的自尊心无法接受,自己根本比不过一只猫,粉丝之所以关注他仅仅是因为英短。 粉丝越是夸英短可爱,他看猫就越不顺眼,他甚至一度生出过要把英短抛弃的念头,但又舍不得英短为他带来的巨大收益,只能不情不愿的养着。 某天走在路上,一只饿狠了的流浪猫闻到老八身上有同类的气味,以为他是个好人,大着胆子冲他喵喵叫讨食; 烦躁的老八一脚踹在流浪猫的肚子上,把它踹得尖叫着一瘸一拐地逃跑。 看到流浪猫狼狈的模样,老八心里格外舒畅。 他逐渐爱上了这种发泄暴力、虐待猫狗的感觉,上手之后变本加厉。 屏幕前他是动物区养猫博主,草爱猫人设,收着喜爱小动物的粉丝们的打赏,转脸就去虐杀抓流浪猫狗。 如今彻底翻车,不少和他有过交集的博主终于可以出来吐槽他,直言老八出席线下活动时,脾气也很差。 甚至作为一个养猫爱猫的大博主,他给猫买的猫包都是那种廉价不透气、很容易让猫猫憋死的包,一度让其他博主怀疑他到底会不会养猫? 老八的女朋友也站了出来。 @冯冯冯:【怎么说呢,看到朝夕相处的脸出现在热搜上,我除了害怕反胃,甚至并没有感觉很奇怪。现在想想,其实从很早的时候他就暴露过端倪,只是那时的我不愿意,也不敢把他往坏了想。 和他谈恋爱没多久,我就发现小英短有些时候很怕他,在家里也并不亲近他。他性情喜怒不定,常常因为很小的事情对我发火。每周他会出去两次,只说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聚会,从来没有带过我,现在想想就是去虐待小动物的吧。很庆幸他虐待动物的事情被爆让我看清他的真面目,否则真和这样的人结婚生活,我不敢想以后……】 老八的女朋友表示一定会分手,她也想把小英短一起带走,怕猫猫留在老八的手里会出意外,请网友出个主意。 对此部分网友认为她是在觊觎网红英短,想趁机把猫夺走。 除了各种对虐待者的声讨,网友们最感兴趣的就是黑猫的来历、背景。 只要看过当事录像的人,就不会认为它只是普通的小猫咪。 有人说黑猫手段残忍是妖怪。 也有人把它奉为正义使者。 还有人认为这种异类出现应当清除,甚至试图通过人肉的手段,想把黑猫博主的真实身份扒出。 只不过黑猫博主很谨慎地把直播平台选在了外网,让他们无从下手。 不到半天的时间,网上就冒出好几个冒充黑猫的账号,又被黑猫博主适时打假: 【目前只有此账号,其余都是假冒。】 在这条帖子下,无数爱宠人士向黑猫表达感激之情,也有很多对它的溢美之词,零星有些不好的言论都被网友骂到注销账号。 全网都在沸沸扬扬找寻黑猫真实身份时,南城某旧巷子的出租院中,几只花色不一的流浪猫躺在院子里,轻轻摇晃尾巴晒太阳。 第25章 静谧小院阳光很好, 一席居家衬衣的青年支着下巴,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认真整理着网站上堪称庞大的数据。 客厅中央的传送阵时而亮起, 时而泯灭。 年轻女孩儿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露出的眉眼恹恹, 她两手各提着夹着尾巴瑟瑟发抖、不敢造次的猫猫狗狗, 兢兢业业当个送毛孩子上门的‘送货员’。 成功把最后几只被领养的崽子, 送到在网站上签订契约、留下地址的领养人门前,虞妗妗敲敲门。 听到里面有走动的动静, 她才闪身离开。 开门的人无一例外,都没看到门外有人。 但他们的家门口, 或蹲或站着他们一天前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在黑猫网站上领养的猫狗, 小动物抬着脸身后尾巴一晃一晃, 眼神湿漉漉。 “天呐!!老公你快来看, ‘猫猫教’是真的!” “啊啊啊我有狗了, 小鸡毛跟妈妈进来吧,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是我领养的猫吗?真的送到家门口了我没在做梦吧?!咪咪你怎么过来的呢?” “……” 收到了领养动物的人是多么惊讶、兴奋、震惊, 虞妗妗便不得而知了。 回到小院,她把自己砸进软软的沙发垫子里, 以倒挂的躺姿垂下手臂,反复拨弄客厅地上被她摆得到处都是的毛线球。 玩儿了两下她觉得没意思,收了爪子。 感受着丝丝缕缕细微的信仰往自己体内汇聚,虞妗妗知道,这是‘猫猫教’网站的功劳。 这个网站就像一个电子‘神龛’,网络信堂,现在相信的人还不多, 大多数人只是看个乐子; 日后真正壮大,会对她大有益处。 思想放空之时,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不远处认真办公的青年的背影上。 虞妗妗的原型是只普通黑猫。 一千年前被某个村落中的流浪母猫生下,意外得到机缘开了灵智,从此走上单调乏味的修行之路。 她性情懒惰,很少入世,常年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闭关休眠; 又没什么大志向,哪怕修至妖族之尊,仅差一步就能跨越临界,也没生出过什么搅弄风云的念头。 对于成立‘猫猫教’、甚至插手人间的动物法则,她其实没多少兴趣。 但她清楚祝檀湘费心思做这些,是因为自己需要功德和信仰。 尽管他们关系不对等,对方只是个弱小从属,她也没有理所应当做个甩手掌柜。 懒懒打了个哈欠,虞妗妗堆在脸颊边的发丝被她压得有些乱。 她倏忽抬头,一双黝黑的眼瞳即刻清明,活脱脱是野外大猫听到了风吹草动而后警觉。 瞳孔收缩了两下,她从沙发上撑起身,随手拿起外套穿上、戴上兜帽和口罩,往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听到身后动静,祝檀湘敲击键盘的手顿住,侧身看来:“怎么了?” 虞妗妗:“真有不怀好意的败类故意在我的地盘领养动物,我感应到了,去一趟。” ——有一支契约对象的情绪起伏剧烈,她感觉到了非正常的极端恐惧,显然那个小家伙很害怕自己的‘新主人’。 很多网友以为‘猫猫教’网站上的提醒是搞噱头,吓唬人,根本没看完全部领养提醒,或者就是看完了也并不放心上。 他们不知道,自己签订的协议是会正儿八经刻印到灵魂中的,和他们做交易的对象是大妖怪的灵魂。 不善待领走的动物,真会被‘黑猫’找上门。 祝檀湘低声骂了句,对已走进传送阵的女孩儿说道:“你小心点,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虞妗妗摆摆手,身形消失在阵法中。 …… 肮脏难闻的房间内,一只瑟瑟发抖的狸花猫浑身炸毛,身体绷紧呈现随时逃跑的警惕动作,扒在房间脏乱的沙发上。 和心宽体胖的小卷不同,这只狸花体型瘦长,明显之前过得一般。 而房间内同它对峙的屋主人,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老头衫啤酒肚,不知道多久没仔细清洗过的脸上浮着一层油脂,此时正气喘吁吁,瞪大的眼中尽是狠戾。 他一手拿着手机,屏幕显示为《爱宠交流2号群》群聊页面。 一个小时前,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没在猫眼看到人,打开门一看发现门外放着一个纸箱,箱子里有只狸花猫。 想到前天在‘猫猫教’网站提交了申请、领养的狸花猫,他立即意识到就是这只猫! 男人立刻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全体成员,快看,真的有猫被送上门来。】 群友立即活跃起来。 【卧槽?!居然是真的??黑猫这么神通广大?! 没记错的话龙哥的坐标离南城有近千公里!】 【不信,别不是在家门口抓了一只诓我们…】 【我早就怀疑黑猫不可能是单纯的一只猫,肯定是一个组织,黑猫只是噱头,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这个组织的人应该各地都有。】 【黑猫没有露面吗?谁送来的?】 【龙哥记得检查猫身上有没有摄像头,小心和老八他们那样栽了。】 【……】 解释一通并非自导自演后,群昵称为‘龙哥’的男人就在群友的建议下,先笑眯眯把猫弄进了家里,按着猫后颈反反复复检查,确定没有摄像头。 猫的体型不大,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 确认无物之后,‘龙哥’手劲儿便大了起来,同时群里也开始火热讨论怎么‘料理’这只猫。 颇有灵性的动物是能感觉到恶意的,被掐得后颈生疼的狸花猫挣扎幅度变大,出现应激反应。 它厉声叫着,在‘龙哥’的手背上来了一爪子。 “妈的!”吃痛的‘龙哥’大叫一声松开手,低头一看手背上出现两道血印子。 挣脱开的狸花猫撒腿就在客厅到处跑,他面目狰狞起身追逐。 想不到的是这间充满了他杂物和垃圾的屋子对猫来说影响不大,还方便它四处逃窜躲藏; 但对于常年不运动的他来说,到处都是障碍,一时他还抓不住猫! ‘龙哥’心里恼怒:“贱畜!别让我抓到你!” 群里见他迟迟没有反馈,已经艾特他好几次了。 ‘龙哥’此人也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三十岁的时候仍是个公司小职员,因性格懦弱也不爱干净,讨不到老婆,只能和父母住一起啃老。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反而觉得是社会环境太垃圾,公司同事针对他,相亲对象太拜金,愤世嫉俗看什么都不爽。 三年前他父母相继去世,给他留下唯一的保障,就是打拼一辈子买的房。 没成想‘龙哥’把房子一卖,工作辞掉,拿着钱回老家买了这个单间足不出户。 他在群里一向没存在感。 不似一些群友家境殷实、现实工作顺利,也没有老八他们那么大的胆子开直播,到底怕被人发现,尽管他最喜欢仗着年纪充大哥,常常指点江山发表建议,但根本没什么人搭理他。 这是他第一次被群友们恭维,所有人目光所及的主角是自己! ‘龙哥’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抄起桌子上的杯子、烟灰缸,朝着惊恐逃窜的狸花猫乱砸,破碎的玻璃片崩到了狸花猫,把它吓得凄厉惨叫到处躲藏。 就在‘龙哥’双眼通红情绪癫狂,房间外门再度被敲响。 他登时吓得一哆嗦,“谁?!” 他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太大,惹到邻居上门,但等了许久门外也没有人说话。 ‘龙哥’壮着胆子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看到一个戴着兜帽的纤细少女的上半身。 女子双手揣兜,乌黑长发拢在肩头从兜帽延伸出,她一直没有抬头,只能看到一截尖尖的下巴。 ‘龙哥’犹豫着没敢开门,把情况同步到了群聊中:【门外有个不说话的女的,不会是黑猫的人找上我了吧?!】 【煞笔,你以为你是都市小说男猪脚?有美女上门投怀送抱,从此开启龙王人生呗!大家散了吧,浪费时间。】 【女的你怕啥?龙哥不会这么孬连个女人都怕吧,直接开门!】 【不信,除非有照片。】 【不会是黑猫变的猫娘吧?龙哥这不得开个门?】 【……】 在群里人污言秽语的打趣下,‘龙哥’心猿意马,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个女人么? 于是他回头看了眼,确定狸花猫缩在屋子尽头不敢伺机逃跑,才把门开了一条缝: “你是……” 他询问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从外被一股大力破开,直接把中年男人一百七十多斤的身体顶飞。 下一秒他头皮绷紧——有一条细细的手臂直接拽着他的头发根,把他瘫软的整个人像个鸡仔提起; 男人只扫到一双露在外面、冷冰冰盯着他的眼睛,便被抓紧头发往下一磕。 ‘砰砰’的骨头碰撞响声令人牙酸。 来人拽着他脑袋,像敲核桃仁一样把他面中怼到膝骨,两下就磕得中年男人鼻血乱飚,门牙崩碎。 虞妗妗嫌这人太脏,有些嫌恶地扫去一记鞭腿,把男人沉重的身体踹到屋里,痛苦哀嚎撞在沙发角。 手机‘吧嗒’掉在地上,屏幕摔碎。 幽幽的蓝光还在闪烁,群里的人仍在嘻嘻哈哈聊天。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龙哥’,他浑身骨头散架一样剧痛,别说反抗就是动弹一下都疼得要死,“对…不起…我没虐过、猫…” 是黑猫的人来找他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肯定不是人类!! 第26章 “等等, 风水大师不是什么都能看出来吗?”正当母亲苦着脸要把全部说出,康永河出声打断,看向沙发处的虞妗妗:“虞师父肯定都清楚, 哪需要妈你来讲。” 葛春梅脸色变了, 伸手狠狠拽了一把儿子并瞪他。 虞妗妗并不在意康永河略显尖锐的态度。 因为从康永河的身上, 她能感觉到远超寻常人的功德和正气, 说明康永河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好警员, 过去做过不少好事。 她直言说道:“赵婷婷和我讲了,你认为自己撞邪, 方便的话把你生辰八字给我,我先排个命盘。” 要知道寻常人的生活普遍枯燥乏味, 没有那么多的冤情和狗血剧情, 可仍然会碰上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在历来的玄学鬼神经历中, 很多人会有这种遭遇的原因, 说白了都是‘命数’。 可能是有特殊命格, 比如是‘童子’转世1; 可能前世许下过诺言、或者做过坏事, 这辈子被‘冤亲债主’纠缠; 还有可能像赵婷婷的儿子那样,生来八字轻容易见鬼, 或者魂魄有什么问题…… 如此种种,遇见事儿先算算命看看相, 十个里面有七个都能直接看出问题; 剩下‘三个’往往才是需要费心思去查去探。 葛春梅迷信,不知道给儿子算过多少次命,闻言直接报出一串八字。 虞妗妗在心里快速排盘、列出十神六亲,看完便有数了: “康永河,五行旺火易被水行相克,你这个名字应该是找人算过起的吧。” 五行按照命理学为‘木火土金水’,分阴阳, 彼此相生相克,对于火行极旺、并且八字属性也多‘火’的孩子来说,算命之人往往建议孩子少去河滩戏水。 因为水克火,小孩儿命里有克化之物,很有可能会遭遇‘水劫’。 简单点说,被淹死的几率会比一般孩子大。 那么要化解也很简单,缺什么补什么、补到命里的‘水’足够多,那么‘水’以及其具象出来的东西对于小孩儿便不算克化之物了。 显然葛春梅的迷信并非近年才有,生下康永河,她应当就找人给孩子算过命。 又因她家所在的村镇外围,就是一条水坝,故而给儿子起了‘永河’这个名字,寓意为河水滔滔永不绝断。 “结合你的十神六亲与面相来看,九岁那年算是你人生的转折点,你双亲在那时离婚、你的父母宫变,再之后属于父亲的亲缘线便几乎断完了。” 虞妗妗说到这儿时,康永河母子俩脸色都变了。 康永河下意识往母亲的方向看了一眼,而那年轻大师的声音还在继续: “再从葛大姐的姻缘夫妻宫看,不难看出离婚之前你们过得并不好,离婚之后,你母亲带着你离开了家乡地,有了一次大的变迁。也是从那年起你应当就定下了未来的目标,‘运’开始冒头,命数趋于稳定——” “学习用功成绩也不错,成功考上了心仪的警校,并当上了一直以来所希望的职业:警员。今年是你工作第六年,嗯……‘印堂’和‘中正’饱满红润,近期的事业运道不错,应该是有升迁的机会; 看你夫妻宫还未有变动,红鸾星运也不入主宫,说明你没结婚现在也没女友,有过三段桃花但都……” 眼瞧着虞妗妗快要把自己扒得一干二净,康永河终于坐不住了,咳了一声制止了对方的话头: “可以了,您算得……”他语气顿了顿,哪怕心底仍对算命鬼神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抱有怀疑,也道:“很准。” 很多往年的内情,康永河清楚是母亲内心不愿提及的过往,哪怕她迷信,也不会轻易把那些事说出去。 虞妗妗却能从他出生起名,到家门建筑、人生经历、求学就职……所有一切全部摸清,仅用了他的一串生辰八字。 最让康永河震惊、也真正有些相信的一点,是虞妗妗说自己从九岁那年父母离婚,就想当警察了。 这一点他从未同任何人讲过,连母亲葛春梅都不清楚。 康永河出身于边陲小县,从有记忆起父亲的形象永远是酗酒家暴,稍有不顺心就殴打母亲。 他妈葛春梅有一切保守女性的特质,她逆来顺受,任劳任怨,尽管常常因为丈夫的暴力以泪洗面也不敢反抗,反而把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 少有的几次反抗、甚至生出坚定离婚的念头,都是在父亲对他出手、殴打他时。 可这个念头只要出现,就会有无数‘朋友邻居’‘居委会大队’上赶着来阻挠劝慰。 葛春梅被打得头破血流时,这些人说别人的家事不能管; 她抱着孩子要离婚脱离苦海,他们又全部跳出来,帮着酒醒后哭嚎求原谅的男人说话—— ‘春梅啊,你男人心眼不坏,就是喝多了爱撒酒疯,你看酒醒了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和我们保证不会再喝酒、也不会再对你和孩子动手了!’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得替永河考虑呀,孩子这么小,总不能让他没了父亲…’ “千金难换浪子回头,你看你丈夫哭得多可怜,他真心知错了!” ‘哎哟我的妹子,夫妻床头不和床尾和,多大的事儿啊,哪里至于报警?你男人又不是故意的。’ ‘……’ 在这些人的裹挟下,葛春梅一次次地‘原谅’了丈夫,又一次次被打得鼻青脸肿。 年幼的康永河恨他们。 若不是九岁那年父亲酗酒,喝得烂醉走在河坝边缘跌下去淹死了,他们母子还不知要被裹挟多久。 也是从那时起,他的愿望便是当警察。 如果再有人敢欺负葛春梅、逼迫葛春梅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和决定,他就要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蹲大牢! 随着年龄的增长,康永河也没有改变志向。 除了保护母亲,他也真的热爱这个职业。 直至他加入重案调查组,开始接触一些有危险的案子,母亲葛春梅整日唠唠叨叨‘你说说当年怎么就答应你干这个了,忙起来又累又不安全……’ 康永河知道葛春梅的迷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自己祈福,所以哪怕他不信也会把葛春梅求来的护身符好好带着; 更不会让母亲知道,自己从事这一行的初心是保护她,那会让她有心理负担。 这么多年,连康永河自己都快忘记的事,却从一个照面不到二十分钟的算命师父口中说出。 联想到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康永河的目光有些迷茫;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玄学?! 一旁的葛春梅正听得起劲,被自己儿子打断,没好气瞥了他一眼: “你咳嗽什么?三十出头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就该让大师好好给你看一看,你到底缺了哪根筋!” 中气十足地骂完儿子,葛春梅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对虞妗妗: “虞师父你真是活神仙,太灵了!我这么多年遇到的师父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就数您算得最精确!您能不能给我儿子看看,到底怎么才能脱单啊?” 虞妗妗:…… “葛大姐,姻缘桃花之事您不用急,我们先解决你儿子撞邪的问题吧。” 葛春梅:“哎对!你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正事!您说您说。” “我的确在康永河的命宫和周身感觉到了一丝阴气。不过给他排完命盘,基本能确定这事儿不是命里带的,是外来的。”虞妗妗沉吟道: “按理说康永河职业特殊,属于阳间的‘官吏’,自然携带着一股中正之气,寻常鬼物不仅不会害他,还会因为畏惧正气不敢靠近他……” 鬼魂最怕的是地府无常,怕被无常抓住关押到十八层地狱受苦。 警员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阳间的‘无常’,专门抓坏人,把恶棍下牢狱,所以鬼也畏惧。 再加上鬼生前大多是人,只要是人,骨子里便少不了对警察军人的尊敬; 若是生前便是恶人,就怕军警,死后更是如此。 葛春梅一听忙问:“那为啥我儿子还会撞邪呢?” 虞妗妗道:“两种情况,一是缠着他的是厉鬼,还是道行颇深的大鬼,已经不畏惧普通警员身上的正气,或是拼着被正气伤到也要缠着他。 二是特殊原因,这鬼也许是非自愿、又或和你儿子意外结契……等等,可能情况很多,得着手去查。” 显然康永河的情况,就是非常规撞邪。 这可给葛春梅急坏了,她连声地祈求虞妗妗帮忙。 见母亲为了自己的事急得眼泪都流出,康永河哪里还能多说什么,三两句便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事情很简单,几天前的晚上,上了一天班的康永河和往常一样,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那两天他身体都沉沉的,太阳穴也隐隐发酸,他以为是太累了。 睡着之后,康永河梦到自己来到了一处四面低矮、灰黑色的空间,就像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他在里面很难受,腰都直不起。 四下环顾,康永河发现盒子壁上涂满了诡异涂鸦,鬼画符似的根本看不懂。 一扭头,饶是身为重案组的警员见多识广,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一个衣衫破破烂烂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距离近得几乎是脸贴着脸。 女人的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青灰色,一双充血的眼球瞪得极大,神情阴森扭曲,她张开的嘴巴像一个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黑洞,颈部有大片淤紫痕迹。 第27章 见识过虞妗妗‘金鸡引魂’的手段, 葛春梅已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点头说道: “既然虞师父觉得棋牌室有问题,肯定就是那里有鬼!永河啊, 你明天就带虞师父过去。” 康永河没立刻应答, 犹豫着说:“明天是工作日, 我前几天发烧已经请过病假了…” 他这要怎么和上司讲? 难不成跑到队长面前说, 自己这个二级警司被鬼缠身, 为此专门请假找大师去捉鬼?! 他要是敢这么说,以后就在警局里出名了, 想想康永河还是道:“要不后天,虞师父您看行不行?后天轮我休假。” 他话没说完, 葛春梅就恨不得跳起来呼他脑袋:“你小命都要没了, 还管什么上不上班!” 见康永河坚持, 虞妗妗当然没问题。 她想了想, 取出毫笔、符纸、朱砂等物, 凭借记忆绘制了一张符箓, 递给康永河: “这张符你戴在身上,如果那名鬼物再入你的梦境, 我会有所感应,也能保住你的生命。” “什么时候要去, 提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即可。” 哪怕修至大妖,虞妗妗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科学和电子产品确实是好东西,对日常生活很便利。 葛春梅千恩万谢接了过来,准备回到家就红封包住缝好,让儿子贴身带着一刻不摘。 她也非常上道,直接就要把‘香油钱’转给虞妗妗,被虞妗妗拒绝: “事成之后再给。” 反正她也不担心被跑单, 若是真有人胆大包天敢赖她的账,那她必然让对方后悔作出这个决定。 商议好时间,天色已晚。 葛春梅和康永河母子儿子起身,准备离开,基本不插话的祝檀湘这时才动身说道:“我送送二位,晚上老巷子的出口不好找。” “谢谢祝先生。” 临出门康永河忽顿住脚步,对虞妗妗说道:“先前我不信神鬼心里带了偏见,对虞师父态度不好,谢谢您不计前嫌。” “好说好说。”虞妗妗抬起爪子摆了摆,活脱脱一副猫相。 待屋里只剩她一个人,她望望客厅中央的鬼魂:“你怎么不走?” 十分钟前,她掐的魂决就已失去约束力,但被招上阳间的老鬼并未离开。 老头冲她又一拱手,态度十分谦卑,语气中却含恨: “大人,我知道您有大能耐,想请求您施法,让我取得一日自由身。” 怕被误会想逃跑、害人,老人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想逃,就是想去找那两个不肖子孙!小老儿在地府过得太苦了!” 老鬼丝毫没有年纪大的架子,反而在虞妗妗面前抹起眼泪好不可怜。 原来老头独自在家摔死,虽然死相痛苦不堪,他对一对白眼狼子女也心怀恨意,差一点就要化为厉鬼去折腾那俩不孝子。 但他魂儿都附到两个子女的家中了,看到他们家里还有年龄更小、还在上学的孙子孙女,犹豫很久最终放弃。 算了,那两人到底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肉,就当这辈子做人失败,养了俩叉烧吧! 老人心灰意冷地跟着勾魂使者去往了地府。 来到酆都八十八城,他才知道就算变成鬼在阴曹地府生活,也是有阶级的。 除了在地府混了大几百年、有道行的鬼修,普通鬼魂要在酆都八十八城内生活,拼的就是谁的子孙后辈孝顺。 大多数正常死亡的鬼都有棺材或骨灰盒,死后会被安排到酆都专门建设的区域生活; 收容尸体的容器材质越昂贵,棺椁骨灰盒越好,能安排到的‘住所’就越大越华丽。 要是想在地府过好日子,住别墅骑大马看电视……这些就得阳间的孝子孝孙烧来,或者用冥币去买。 像那种家里后辈孝顺、年年都烧来一大串‘金元宝’的鬼,还能贿赂鬼差,小生活滋润无比。 也有一些没有子女收尸的孤魂野鬼,连个基础住所都没有,只能在酆都大街上流浪,谁都能欺负两下。 在这样的地府环境中,逢年过节各鬼抢夺香火、为了一些供奉大打出手实在太常见。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也有八分真实。 说回这摔死的老头,他姓孙,名字报上地府花名册后,就有一名阴差把他带到了酆都第三十一城,领他到了专供新死鬼住宿的街道,一眼望去漫山密密麻麻的箱子房。 ‘这间是你的住处。’到其中一间阴差把他丢下。 孙老头看看眼前狭小简陋、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头顶还遮满了别的鬼房丝毫不见阳光的‘住所’; 再瞧瞧隔壁老太太家红砖碧瓦,电器冰箱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活灵活现纸人女娃当丫鬟。 山对面,酆都城内更是灯火通明,别墅洋房。 他忍不住追问:‘阴差大人,为啥我的屋子这么破?能不能给换个好些的住处?’ 阴差斜他一眼,不屑笑道:‘你以为酆都是你家开的,想换就换。这边都是官用房,和阳间的公墓、土地坟包相通。’ 他把一册子哗啦啦翻开,另一只手端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继续说: ‘孙志良,你的骨灰盒是低配罐子,只值两千钱。又埋在南城公墓最便宜的偏僻角落,还是放在下排,值四千钱,加在一起才六千钱,有地方给你住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住山顶不成?’ ‘隔壁王芬的坟丧可值两万钱,才能住瓦房,对了家具用品一概自己掏钱买。至于城里的富庶鬼——人家子孙孝顺,房车银钱都是从上头烧来的!’ 说完,阴差把算盘一抚,扭头走了。 ‘邻居大哥姓什么?看样子儿孙不太孝顺喔!’ ‘不孝顺!不孝顺!’ 隔壁叫王芬的老鬼和她身边的纸人丫头嘻嘻嘲笑,让孙老头又羞恼又憋闷,还止不住心里难受。 他怎么也没想到,子女瓜分完他的遗产,居然还如此敷衍他的后事,让他只能住破房子、丢尽脸面。 早知如此,他倒不如化为厉鬼,好好把两个不孝子女教训一顿! 孙老头悔得肠子都青了。 加上他刚死不久,还没多少能力,又没有特殊契机无法给地上的子孙托梦。 他本打算再过两个月魂魄凝实了就托梦给不孝子,没想到被虞妗妗一道‘金鸡引魂’给拉到人间。 狂喜之下,不甘心的孙老头不愿空着手回地府,他想趁现在就去教训那俩不孝子女! 故而他才一直没走,留到虞妗妗手头的事情暂时解决,向她求助。 听着孙老头声泪俱下的诉苦,虞妗妗觉得他确实挺惨,可她自己也不是多有善心的猫…… 见虞妗妗神色如常没有变化,孙老头怕她拒绝自己,脑子转得飞快。 想到院子里的流浪猫,他误以为那是虞妗妗养的‘爱宠’,以为虞妗妗喜欢猫,于是说道: “孙家儿孙不孝我收不到钱,地府近年魂魄爆增,小老儿想投胎还要排队几十年,只能去‘油锅地狱’领职赚点辛苦钱……大人不知,‘油锅地狱’有一种油火鱼,肉质鲜美嫩滑,口感天然辛香没有任何添加剂,阳间的宠物也能吃。 大人若不嫌弃,事成之后小老儿将油火鱼拿来,献给您的爱宠!” ‘油锅地狱’位处地狱第九层,专门惩罚生前卖淫嫖娼、拐卖妇女欺善凌弱……等恶人的刑狱,这些恶棍死后被罚剥去衣物投入油锅,以熔岩般的热油反复炸他们的魂魄。 油火鱼便是‘油锅地狱’中的一种独有鱼类,极耐高温,凶狠无比,每每有恶魂入锅,油火鱼便会从油锅中跳起来去啃食那些鬼的魂魄。 有一部分油火鱼蹦得高,意外蹦到油锅外的岸上,因受不了外面的‘寒冷’,会被冷死在地上。 在第九层地狱工作的小鬼们常常来往岸边,运气好捡两条死掉的油火鱼,无论是拿去鬼市贩卖还是自己吃都很不错。 怕虞妗妗这样的大人物看不上地府的鱼,孙老头绞尽脑汁: “对了!我找到那两个不孝子,就能让他们给大人钱,让……” “不用说了。”虞妗妗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却不自觉吞咽两下:“我可以帮你。” 这就答应了?! 孙老头大喜过望:“谢谢大人!!” 与此同时,把葛春梅和康永河母子二人送出巷子的祝檀湘,借着月光往家门方向走。 他并不知道,有人把自己的背影和动作尽数收入眼中。 隔着一条街,斜对面几十米外的小独栋窗前,一人默默盯着窗外远处的青年,看到他蹲身撸了两把路遇的流浪猫,而后消失在院门里。 若是虞妗妗和祝檀湘能看到这一幕,定会认出这名女子,就是那负剑的坤道。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暗中观察虞、祝二人,又为何会租下这栋房子,说来话长,要追溯到十天之前…… —————— 当外网‘黑猫’账户曝光老八虐待动物的视频,刚在国内火遍全网,看到消息的天师府术士便召开第一次议会。 和普通网友开玩笑居多不同,他们这些正儿八经搞玄学、修道的天师术士,一眼就能看出视频里黑猫的不平凡。 它绝对是只妖! 自打现世环境恶化,别说是动物,就连人想有什么道行进展都难上加难,妖物越来越少且大多避世不出。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只黑猫妖物?! 还不等天师府展开更多调查,‘黑猫’效应连番引爆,那嚣张的猫妖根本就没考虑过‘低调行事’,这让很多天师和门派敲响警铃。 为此天师府专门召开了针对如何处理黑猫的研讨会。 第28章 “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把陷入回想沉思、面色苍白的康永河惊得回过神; 虞妗妗也抬眸看向房门,目光幽冷。 “先生,您点的东西到了。”听声音仍是之前领路的服务员。 真正点了东西的嫖客被虞妗妗一巴掌扇晕, 半边脸肿得像猪头高高鼓起, 昏倒在地, 现在这种肯定不能开门。 “先生?先生您在屋里吗?” 服务员加大敲门声, 语气中多了些疑惑。 从这工作人员之前同嫖客的交谈、行为动作, 以及现在试探性的问话,说明她在这里做工, 知晓内里的黑暗罪恶,却选择熟视无睹甚至包庇; 如若屋里没有回应, 很可能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会把异常情况上报给酒店老板。 带着这样的担忧, 康永河不由去看虞妗妗, 小声问:“怎么办?” 虞妗妗瞥他, “你是警察, 你想办法。” 康永河:…… 他准备片刻,忽地扬声爆呵:“敲你妈敲?东西不要了, 别再来烦!” 他故意放粗了声线,骂地也很粗俗, 是在伪装昏厥的、脾气暴躁的嫖客,以此赶走门外的服务员。 这招很有效,服务人员以为自己来得不巧,打扰了屋里客人的‘兴致’,打消了心里那点异样感。 犹豫片刻她没立刻离开:“先生,我们店的茶点一经出售概不退换,就算您不使用也不能退款。” 康永河又假装不耐叱骂两声, 成功把服务员支开。 他把恶臭流氓混不吝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像,侧头就发现虞妗妗微挑着眉头在看自己。 轻咳一声,康永河仍压低声音把话题拉回正事,他表情沉重说道: “虞师父,在见您之前我母亲也找其他大师咨询过。对方说那厉鬼既纠缠不休,也不愿讲明理由和恩怨,一定是不讲理一心害人的恶鬼,得想办法诛之。 可今日的发现,让我不得不怀疑,那个女鬼会不会也和这个姑娘一样,不是想害我也不是不想说,而是她没能力说……您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吗?” 虞妗妗点头说道:“当然有。” 灵魂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一般有两种情况会出现身体上有缺陷、同时具象在魂魄上: 一是投胎时魂魄完整,投身的母体也比较健康,从胚胎到成型期间都正常发育;然而母体在孕期被人投毒、生病用药、过度撞击……等等一些原因,导致胎儿在发育阶段逐渐畸形,那么孕养在胚胎中的魂魄也会元气大伤。 二是魂魄投胎时就比较虚弱、魂力空虚,或者是受损的魂体,那么从它进入胚胎的那一刻,就注定这具身体生来就有某些地方残缺。 像这种先天残疾的人,死后魂体也会带着对应的缺陷。 真像康永河猜得那样,缠住他的女鬼魂魄哑声,那么她生前就是个哑巴。 结合酒店与棋牌室中腌臜黑暗的一幕,虞妗妗大致猜到,女鬼大概率也曾是被囚在酒店、被迫卖淫的可怜女性。 暂不知什么原因死在此处。 由于生前遭到非人的虐待,死后她满怀着怨气化作厉鬼,却被害死她的人镇压魂魄,无法离开。 被困的厉鬼终日浑浑噩噩,终于某天,两名接到居民报案的警察来到棋牌室,女鬼恍惚听到有人喊他们‘警察大哥’。 警察… 女鬼残存的记忆里,他们惩恶扬善、缉拿恶人并且打击犯罪,是可以为自己、也为许多深陷折辱的同伴伸冤报仇的好人。 她格外激动,疯狂用渗血的指甲抓挠囚禁自己的龛物,不停撞击无声嘶吼,想要出去,想引起警察的注意,却无济于事。 她只能听着两个警察打开一间间包厢门,教育来打牌的人不要赌钱,不要赌博。 只是他们根本想不到,距他们不足十米的墙壁里面另有乾坤,藏着更大更深的‘恶’。 来突击检查的警员没发现异样,也没有透视眼能看穿墙壁,把该拘留的人扣上,便准备离开。 两人似是在玩笑,其中一人有点恼,低呵着踢了下同伴: ‘康永河你小子……’ 另一人闷声笑笑,不知又说了什么。 ‘康永河’… 这名字像一把利刃,破开女鬼浑浑噩噩的意识,她在心里反复默念,渐渐看到了一名青年男人的背影。 对方穿着警服,周身散发着凛然正气,一看就是做过不少好事。 从青年警察的身上,女鬼看到了一线希望。 哪怕被正气灼烧,她也执着地把煞气缠了上去…… “这栋大楼内阴气很重,但却感觉不到阴灵,估计是被什么镇邪的东西给压了。”虞妗妗分析道:“确定你撞邪只是因为‘丢’了名,就很容易解决后续,想叫那鬼缠不了你,我回去给你做个法即可。” 而且是很简单的法事。 靠着名字建立的联系最简单,也容易破。 只需提前备好一个稻草扎的替身,把写有康永河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做成稻草替身的衣服、或者直接贴在稻草替身上,再把浸过公鸡血的小刀放在火焰上烘烤,烤到滚烫,把刀刃悬空在稻草替身上方、打叉式地画六道,便能斩去当事人身上的煞。 看着康永河的神情,虞妗妗缓缓说道: “只不过,康警官不想要这个解决方式吧。” 康永河皱着眉,偏头看向身侧。 角落里的少女意识到康永河和虞妗妗不是坏人,至少不是来侵犯、打骂自己的,悄悄松了口气; 她听不见,只能小心翼翼看着两人嘴唇蠕动,眼里盛满了惊慌不安。 像她这样的可怜女孩儿,不知这栋酒店里还有多少。 甚至还有惨死的亡魂。 身为重案组警司,康永河只有一个念头:破案。 他隐隐有感觉,能在南城闹市悄无声息弄出个‘丰源酒店’,还藏匿女性强迫卖淫,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这酒店背后的水定然很深! 饶是如此,他也不想退缩。 “虞师父,我想把这个贼窝捣了。”按理说像这种大案要案,案情危险,是不可以牵扯警局以外的人进来,故而康永河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您愿意的话…”他面含期待说道:“我们帮助破案的线人都有奖金,我自己还可以额外出一笔钱给您……” 虞妗妗半晌没说话。 “当然,这件事很危险,其实我不该把别人卷进来…” 就在康永河有些失望,但表示理解,她才凉凉说道:“主顾都提要求了,我还能撂担子不干么。” “你想怎么搞就放手去做,只要不把地捅破,我都能兜着底,带你怎么进来怎么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康永河闻言先是一愣,明白虞妗妗这么说就是同意帮忙,顿时大喜过望,“谢谢虞师父!” 其实目前最稳妥的方式,是把现场拍照留据,不要打草惊蛇; 回到警局后把这件事上报给上级,对棋牌室和‘丰源’酒店展开调查、获得更多证据后才能下调令,彻查搜捕。 可他等不及。 晚一天,就有不知道多少个女性被强迫,被欺辱,她们心里的创伤就会多一分。 向来冷静的康永河也是被虞妗妗那句‘地不塌都能兜底’给激励出豪情。 这可是鬼都能召唤的奇人异士! 有她在,保障便多了一分! 康永河的职称是二级警司,说高不高,他手底下只有一组小队,还不能下调令完全派遣; 说低也不低,再升一级到了三级警司,他就有资格评选警长职称,届时也算质的飞跃。 越到这关键节点,其实越得稳住。 今天这事儿办好了,是天大的功劳,升职板上钉钉。 一旦出了丁点差错,竞争职位的老对手就能抓住这个错处,让他狠狠跌一跤。 其中利害康永河心里门清,他还是犹豫都没一下,当即掏出手机,拨通了上级电话。 电话一拨通,康永河就详细同上级描述了‘丰源酒店’中的案情。 乍一接收到如此庞大的消息,上级也吃了一惊,追问好几道: “你从哪儿得到的证据?消息可靠吗?有人证还是物证?还有,你怎么知道有受害者在酒店里丧命?你不会开玩笑涮我吧?!” 康永河逐一解释后,再三保证:“副局,我就在贼窝里,证据我已经发到了您的邮箱,我保证自己所说的一切全都是实情!” 南城警署副局立即点开电脑邮件,看到了下属发来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儿披着件薄外套,手腕的确被一根锁链牢牢锁住,束缚在墙边。 副局眉头紧皱,抵住额头想了半天,“不行,康永河你先回来。” 康永河听出上级的言外之意,急了:“副局,多拖一秒对受害人都是多一分伤害!” 副局:“你跟我倔什么?我问你康永河,你要现在出警,事后你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贼窝,你怎么混进去开了这间房?你拍的照片充其量只能证明,有个姑娘被非法囚禁,你怎么证明她被迫卖淫?没有更铁的人证物证,连她自己都不一定能自证! 这个案子真照你说的,有这么大内情,那要动就必须证据确凿拿着搜查令过去,你能保证出警了一定可以把案子钉死吗?你有没有想过,只要差了一环,有一点缺漏,背后的人就能揪着把你咬死!光是搜查令这座大山就能把你压死!” 听着上司怒火滔天,康永河知道,他说的这番话都在为自己考虑,很有道理。 被再次问道怎么得到的消息,他耿了半天,也没把虞妗妗供出来: 第29章 时至周六, 又处南城闹市区,数量警车呼啸着将‘丰源酒店’包围,又是拉起警戒带, 自然引诸多路人好奇围观, 纷纷询问此处发生了什么事。 赶到地方的民警及时同高副局反馈情况, 得知康永河只是颈部受轻伤, 他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各方试探、质问、施压、打探情况……各含心思的电话, 一个接一个打入高副局的办公室,催命似的几乎要把座机打爆。 “高副局, 你们警方没有搜查令怎么能强闯商户楼?这属于……” 施压类的高副局听个开头,便直接挂断。 “老高, 你那边什么情况?某某处长的电话都打都我这儿来了。” 这种高副局装傻糊弄。 “高维民!我就去出个差, 八百个人来找我告状, 你是要把南城拆了吗?!” 面对再上一级的质问和怒火, 老高苦哈哈解释一通。 上级局长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语气沉重:“你又不是初入警司的毛头小子, 怎么做事还那么冲动?你知不知道,如果事后你拿不出有力证据, 得在这事儿上栽个大跟斗!” “我最多给你拖延半天时间。” 高副局正色道:“谢谢领导!” 从始至终,他也没真把康永河推出去挡枪, 而是硬抗四方压力。 挂了上级电话,高副局擦了把汗,又拨给康永河,电话甫一接通他便骂骂咧咧: “姓康的,老子为你这事儿得罪一圈人,你还有半天时间,就算把那酒店翻个底朝天也得把证物薅出来, 否则咱俩都等着吃处分!” 骂完一通,躁出一身汗的中年警督坐在办公室,他实在是烦‘叮铃铃’响个不停的座机电话,伸手把电源线拔掉,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高副局喃喃叹息:“康永河啊康永河,你最好祈祷托梦女鬼给点力,助你侦破案件……” 另一边的酒店大厅,康永河收起手机,抬头去看队友们在酒店、以及棋牌室中搜出来的男男女女。 除了两名境遇相同、疑似被囚禁强迫卖淫的女孩儿,其余人都是躲起来的嫖客和两家店的员工。 警方来得太突然,他们又怕又狼狈。 趁这些人仍处于慌乱、心理防线弱,警员立即给他们施加压力,半审半讯,现已确定两家店其实是一伙人,在南城闹市暗度陈仓; 棋牌室只是幌子,在给‘丰源酒店’打掩护。 他们用‘品茶’指代卖淫交易,用‘茶具’指代被囚的女性。 警员问:“平时都怎么进行交易的?这些菜单的隐含意思交代清楚!” 服务员惶恐结巴,不敢隐瞒:“我、我不清楚啊,我只知道客人要单独点‘茶’的话,就看他们报价,然后通知经理,具体安排等经理弄好了,告诉我把客人领到哪里,我的工作就完成了。” “菜单的话,我知道的不多,就是2000元的套餐有服务时间,一个半小时客人必须结束离开;3888元升级大客房,时限两个半小时;5000元以上经理会送一些工具,可以直接过夜……” 至于再高价也有,服务员听老员工说过,上不封顶,但其中的黑暗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到的。 有几次保洁员去收拾客房,在床单、地上看到大滩大滩的血液,吓得都不敢清扫。 至于那些女人从哪儿带来,事后被带去哪儿……这些就不是他们员工可以探听的事了。 警员问:“为什么不报警?!这些事违法,你们是在包庇犯罪!” 一人崩溃大哭:“警察大哥我们没办法呜呜,酒店很多保镖凶神恶煞,警告过我们很多次……而且他们还知道我们的住址、了解亲人情况,我们实在不敢触怒他们……” “……” 翻看着口供,带队的警员皱眉走近康永河,语气焦躁:“康哥,这些人招是招了,但根据口供来看,受害人至少在两位数以上,大概率还有被害死的人,我们找到的证据和受害者太少了!” 康永河明白他的意思。 现有证据只能证明‘丰源酒店’犯聚众卖淫罪,想要把背后的根掘起来,仅凭这些远远不够。 “再搜查一遍,务必确保每个角落都没有藏人,尤其注意有的房间里可能存在暗室。” “收到!” 康永河心里清楚,半天时间,他们几乎不可能把眼前十二层楼翻一遍,如今只能寄希望于—— 他看向大厅一角,沙发处坐着个悠闲少女。 虞妗妗没去管来来往往的警员和喧哗的动静,她支着下巴,静静盯着面前的茶几,上面摆着写写画画了些线条纹路的八张黄纸,对角相连能形成一个大圆。 她时不时添两笔,或者调换一下黄纸位置。 若有学过道门五术的人在一旁,便能看出她八张黄纸上对应的着太极八卦方位,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与此同时她的‘眼’,或者说意识念力,以常人无法看到的形式,俯瞰着整座‘丰源酒店’的风水布局。 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虞妗妗抬眸扫去。 康永河问:“虞师父,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女鬼尸体的下落。 虞妗妗起身拍拍手,看似懒散,却带着兴味道:“建立‘丰源酒店’之初,就有人请了风水师划分了酒店的格局,通过诸多手段将酒店分为‘阳门’和‘阴门’,分别对应阳宅风水与阴宅风水的格局。” “走吧,带你去破阵寻尸。” 她和康永河一前一后,绕过大厅的人先来到‘丰源酒店’大门口,她眯着眼往远近眺望,“你瞧这酒店门外的视野是不是很宽阔。” 康永河虽不明白寻鬼为何要看门外,仍是压下焦虑,认真打量。 这一看,他也发现‘丰源酒店’所在的位置确实好,对面是一大片公园绿野,几乎没有遮挡物。 虞妗妗说:“‘丰源酒店’的选址位于主干道的中心,既不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也并非低谷,在风水学上严格按照‘龙虎雀玄’四位居中坐落,四周又无各种建筑产生的‘煞’,甚至连电线杆、机房一类的物品都没有。 本身就气运流通,” “再看酒店最重要的一楼分布,明堂前有绿荫,中堂宽敞明亮,你看你脚下的瓷砖地并不全是大理石,有一些部分挖空了引水再铺上玻璃,此处便是‘以路为水’与堂外的假山石形成呼应之势,可以算作‘依山傍水局’; 其中堂的巧妙处在于大门之左又开了一扇小门,如果我没猜错,这门不需要开关也不是引人过路的,只是在风水中‘开左门可收地气’,又称‘青龙门收气’。” 她一边说,一边踱步往前走,把整个‘丰源酒店’内的风水布局掰碎了讲: “你再看酒店楼梯正对着大门,在一般的建筑风水中这属于忌讳,会使财气流逝,可布局的风水师化解得非常巧妙: 重点之一在于楼梯口放的两盆大叶盆栽,叶片对准楼梯方向,像两只指尖向内往里托举的手掌,瞬间将楼梯的走势改变为向上,如此一来,便改为了引财入门的风水格局。 重点之二大厅布置了‘入门三见’,见红——天花板悬挂无数小灯笼,见绿——中堂内的植株摆件,见画——堂中的泼墨山水图。酒店大厅的沙发又是两边对称的两排,四物循环合则两利,彻底变为‘聚气之局’。” 简单来说,这酒店选址好装修好,内里又有精巧风水锦上添花,每一个来往的旅人对比之下,都会觉得这里比别的酒店更好,感觉上更舒适。 之后若是再有住宿需求,也会选择这里。 就算老板是头猪,这么开店也相当于站在风口上起飞,客源不断。 事实也确实如此,“丰源酒店”住宿小贵,但经常爆满,许多平台上评价也很好。 可这样一个小而精的风水局,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花大心思寻址; 能排出这样风水的术士,也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请对方出手布局,花费怕要六到七位数。 老板要是有这个钱,干嘛还要开个酒店?不去做更赚钱的投资? 他要有这个人脉,为何要风水师把局布在小小酒店,而不布在自己家中? 虞妗妗这么一讲,康永河顿时明悟,同时一股恶寒涌上全身—— ‘丰源酒店’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专门建设出来,给一些有钱、甚至有背景的人提供服务的地方! 至于被抓到的老板,大概率也只是推到台面前的傀儡。 “这群……人渣!” 康永河两腮都有些僵。 虞妗妗继续说道:“阳宅聚气只是表面,精妙之处在于其阴门藏风,对于宅邸来说,三要之首就是‘门’。‘奇门遁甲’中有‘生伤休杜惊景开死’八门,刚刚我推盘局八卦发现,这风水师运用门之四吉四凶,在这座酒店中建了一些‘阴门’。” “我推测他建‘阴’之意,也是修葺者提出的要求,为得就是在酒店中‘藏尸’而不被发现,你们要找的‘证据’、被镇压的女鬼就在其中。” 只要找到阳中的阴,就是破局关键。 虞妗妗以自己为锚点,先辨方位,确定八方。 首先‘丰源酒店’的布局是坐‘丑’‘艮’‘寅’方位的建筑,也就是坐东北向西南的方向,可以看作一幢‘艮宅’。 大门以西北方、东北方、西南方和正西方为吉祥,这是‘艮宅’的四吉之门,依次又称为‘生气方’、‘延年方’、‘天医方’以及‘伏位方’; 吉祥程度又大变小。 ‘丰源酒店’的大门自然开在西北方,为最吉。 第30章 傍晚, 一栋公寓楼的高层某户,客厅地上铺着块暗红色的地毯,上面放着几盏小油灯; 屋里没有开灯, 屋里的光源仅有毯子上的油灯烛火。 这种环境下, 客厅有五人坐在地上围成一圈, 三男两女, 看身形外貌年纪都很小, 最多初高中生。 板寸男生四处张望嚷嚷道:“齐盛你这也太爽了!自己住大平层没人管,爸妈又是大老板那么有钱, 以后我们开轰趴或者搞烧烤,是不是都能到你家来?!” 蓝衣男生笑嘻嘻说:“瞧你那没见识的样, 齐盛可是超级富二代, 名下好多套房子还有别墅, 我们初中毕业聚会就是借他家的别墅。” 这番话落, 板寸男生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恭维不断。 少年中最后一名靠着沙发背而坐, 尽管十几岁年纪还显单薄稚嫩,五官却已能看出端正清秀; 齐盛皱着眉头:“行了, 还玩儿不玩儿了?” 类似的吹捧他听过太多,每次同学朋友羡慕他花钱如流水、羡慕他父母开明很少管他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 他就止不住烦躁。 他并不喜欢空旷冰冷的家,也很向往有父母关心成绩、操心生活的日子,可这种话不能说,说出去得被狐朋狗友们嘲讽矫情。 齐盛现在高一下学期,读国际班,蓝衣男生和他初中就是好友,板寸男生是他后桌同学玩儿得还不错; 至于两名女生, 分别是他和蓝衣男生的女朋友。 之所以其余4人会在今晚来到齐盛的公寓,又把环境布置成这样,是因隔壁班的同学跟着网上博主玩儿了个招魂游戏,结果真的招来了鬼、被鬼压床! 这事儿在学校被学生传播,说得有鼻子有眼,学校内就兴起了玩儿灵异游戏。 板寸男生最积极,最先提出的建议,蓝衣男生也感兴趣,要带女友参与。 至于齐盛其实不信什么灵异招魂,谁让他有钱有地方,是几人中唯一有房产、不需要顾忌父母长辈的人,恰巧女友也很想参与,他才半推半就同意。 几个学生哄骗父母去同学家借住,实际来到了齐盛这里,准备通宵招魂! 天色渐暗,几人按照网上的教程玩儿了笔仙、四角游戏、问名招鬼……等等一系列灵异游戏,中途稍有风吹草动,几个学生就紧张得嗷嗷叫,但直至夜深他们其实也没真见到鬼。 就在众人都觉得无聊、停下来休息,蓝衣男的女友忽然想到什么: “哎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段时间网上特流行的黑猫,还有‘猫猫教’?” 板寸男生:“我听过!” 另一女生也激动道:“我特别喜欢黑猫!!它好酷的!” 蓝衣男的女友:“网站上有玄学模块,可以和黑猫签订契约,召唤它求助、处理灵异事件,咱们要不试一试?” 眼瞧着女友也激动起来,齐盛只能跟着拿出手机,“什么黑猫白猫,都是编出来的故事吧……” 女友拿着手机凑近:“我找出来了!我念一下规则——” “一、契约成功后,黑猫会随机取走报酬,签订契约前请务必确认自己是自愿行为,契约一经生效无法逆转。 二、非真心求助者慎入,心不诚则不灵。 三、需要猫咪作为媒介……” 等女友读完,齐盛才嘟囔道:“要求还挺多。” “要有猫才能召唤,齐哥家里也没猫啊。”板寸男生挠头。 “楼下肯定有流浪猫,要不出去找找?”蓝衣男生说。 “我在论坛上搜到好多大神解析,说不要轻易召唤黑猫,里面提到的‘报酬’很有可能是阳寿唉!”蓝衣男的女友惊叹。 “说不定是要你的器官哦!”蓝衣男故意吓唬女友,语气很贱。 女友锤他:“你要死啊说那么吓人…!” “……” 架不住自己女朋友也在一旁连撒娇带胁迫,齐盛只好跟着他们一起下楼。 到了楼下,几人在草丛里一番寻找,吓跑了两只流浪猫后,成功小心翼翼用吃食忽悠住一只灰扑扑的小脏猫。 “快过来!有猫了有猫了!” 五个年轻学生掏出手机,对着网站上的契约口诀读出:“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狸妖匿踪,敕语寻迹。1” 他们念得毫无感情,还有不认识字的,笑作一团; 根本不知道从自己口中吐出的咒语,是为‘六合寻妖咒’,从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一根无形的契锁便套在了他们的灵魂上。 咒语念完,众人莫名觉得周围冷飕飕,脚边的猫也扬声叫了一道,忽然拔腿跑掉不见踪影。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板寸男生说:“好像也没召出黑猫。” 蓝衣男生:“看来是忽悠人的。” 齐盛嗤笑:“本来就是假的,说了不信,你们非要下楼。回去吧,老有小虫子扒腿……” 就在大失所望的学生们准备返回公寓,刚迈出脚步,他们眼前的画面就像是融入一大片墨汁,四周的建筑、草丛、远处的灯光全部消失,浓重的黑雾把他们裹挟住,学生们吓得尖叫惊呼,小情侣两两抱在一起。 板寸男生吼得最大声,去抱齐盛被他推开,又叫着去抱蓝衣男生。 ‘嗤’的轻响,两团幽幽的光源在墨雾中亮起。 一团凝白,一团幽蓝,交错飘忽着靠近,恍若两团跃动的鬼火。 “啊啊啊啊有鬼!鬼啊!” “齐盛我害怕……” 少年和少女们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幽魂索命,听得两团高逼格为出场造势的光源一顿,颇为无语。 白光嫌弃,声音尖细:“好胆小啊喵…” 蓝光冷漠,略带喑哑:“喵喵的,好吵,再叫把你们吃掉!” 它们说的是不折不扣的人话! 从指缝中,脸色惨白的少年少女看清了发光源,不由瞪大了眼睛—— 只见两团‘鬼火’凑近了看,居然是两只发光的怪猫! 怪猫体型不大,闪白光的脸上带着个黑色的哭脸小面具,闪黑蓝光的脸上带着个白色的笑脸小面具,一前一后交错。 有风铃和木车轱辘碾压的声音夹杂其中,它们的身后的浓雾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庞然大物,是个做工喜庆又有些中式诡异的木车。 车顶编着一缕缕红绳结,车身挂满轻飘飘的黄符纸,最前方吊着一盏精巧的红灯笼,车身上半部分镂空处打造成一个八角的猫脸神龛,龛的正中写着‘猫猫香火店’; 木车最顶部,有个人形影子坐在上头,影影绰绰间,年轻学生们看到她仿佛是支着下颌,藏在黑暗中的妖怪。 五人全部看得呆住。 齐盛被女友的手抓得皮疼,听到她压抑着激动小声道:“是黑猫!我们肯定把黑猫召唤出来了!!” “天呐,都市传说和精怪妖精都是真的,真的有妖……” 他自己也是又惊又惧,满眼不可置信,饶是害怕,也本能把女友保护在身后。 哭脸黑面具的白猫坐在地上,舔着爪子: “你们召唤吾主,有什么事情喵?” 五名学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他们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吃撑了闲的,想玩玩儿灵异游戏…… 最终还是齐盛怕长久不言,触怒妖灵,壮着胆子磕磕巴巴解释一通,反复道歉: “很抱歉黑猫大人,我们不是故意的……如果您需要钱,或者、或者要冥币,我们都尽量满足您,希望您不要怪责我们。” “大胆人类喵!”白猫站了起来,哭脸面具诡异黑沉:“你的意思是,你们在戏弄吾主喵?!” 黑猫一言不发,身上的魂火却旺了三分。 年轻学生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个个脸色苍白,身体抖嗦。 “好了伏灵,不要吓唬他们。” 一道年轻女声从木车神龛之上传出。 被止住恶作剧的白猫伏灵哼了一声:“喵” 黑猫芜情:“叶公好猫,叶公好鬼。” 穿透流动的雾气,齐盛勉强看到人影的轮廓,传说中的妖怪是个女身,并不算健硕,她的脸上一团漆黑; 仔细分辨,分明是个人身猫脸的精怪! 他立即垂下眼不敢再看。 半晌过去,风铃和车轱的声音渐行渐远,几个学生抬头看去,发现那木车和两团灵火逐渐消失在黑雾; 四周的景色逐渐清晰,远处的高楼和灯光又能看清了。 蓝衣男的女友:“妈呀……吓死我了呜呜,我以后再也不玩儿这些了,真的能召来东西!” 板寸男生擦了额头的汗:“我腿都软了,这可比招魂游戏刺激多了,回去我就写个贴子发到网上!” 齐盛看着劫后余生便开始兴奋的小伙伴们,表情有些纠结:“你们刚才,没听到黑猫在说话吗?” 四人都摇头,说没有。 齐盛:…… “我听到了,黑猫说‘最近不要坐电梯’。” 几个同伴非常震惊,围着他追问。 有认为这一定是黑猫的提醒,也有认为齐盛听错了,因为除了齐盛自己,他们都没听到。 讨论半天没个结果,5名学生最终放弃,决定快点回到齐盛的公寓。 齐盛家住在14楼,但因他说自己听到了黑猫的忠告,不要爬楼,几个小伙伴最终决定陪他爬楼梯回家。 几人平时也不运动,身体素质一般般,爬得气喘吁吁。 蓝衣男生:“齐、齐盛,以后别说兄弟不仗义哦,14楼都陪你爬了,累死我了……” 女友:“还有…还有几层能到啊?!” “……” 回到公寓,几名学生不约而同讨论此事到了深夜,当晚他们都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第31章 沉浸在悲伤中的青年女子发现不对劲时, 一抬头周围的环境完全变了; 公园绿荫消失不见,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洁白的浓雾。 耳畔有风吹动铃铛的清脆碰撞声,以及木辙滚动的声音, 她带着泪痕的通红眼睛不由睁大, 呆愣愣地看着不远处—— 浮动的白雾之中, 刷得红白相间满是符纹的中式木车若隐若现, 随着轱辘滚动, 长长的红绳结与灯笼、黄符如同流苏羽毛不停摇晃; 木车上半部分的八角龛是个猫脸,在镂空中旋转。 隐约能看清一排字:猫猫香火店。 八角龛之上坐着个人身猫脸的妖怪少女, 翘起的小腿轻轻摇晃,她肩头闪烁着一团黑蓝光芒。 光团一跃跳到地上, 变成只深蓝到显黑的发光小猫。 小黑猫带着张白色的笑脸面具, 四蹄跑动尾巴摇晃, 而后又提起前爪直力行走, 活像动画中才会出现的怪猫形象。 青年女子看得愣住, 心跳加快; 她手背忽感到发痒, 似被一片羽毛扫过,低头一看, 她的视线对上一团白光。 一只身体莹白发亮、猫脸上却挂着个哭泣的黑色面具的怪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用尾巴在她手背轻扫。 哭脸面具的怪猫口吐人言:“你哭什么呢喵?” 女人骇得腿一软,歪坐在地上。 她没感觉到痛,就像坐进一团棉花里。 “你…你们是鬼怪?” “若你所见——”白猫伏灵一跃而起,尾巴上的魂火如同飘带:“不是你自己签订契约、召唤吾主的喵?” “是真的…黑猫的都市传说居然是真的…!”女人直直盯着八角龛上的妖怪少女,喃喃自语,同不久前几个被吓得乱叫唤的高中学生不同,她非但不害怕, 眼神中还迸射出狂热: “黑猫!求您帮帮我吧!” 女人呆住的间隙,虞妗妗也在打量她。 她这一次的契约者看起来状态很差,如果说沿着契约之线反馈给她的感觉,就已是粘稠古怪、腐朽不适,面对面接触后便更为明显。 虞妗妗也说不清女人身上的气场到底属于什么,不像是阴气煞气,说难听些会让她想起污水泥沼垃圾堆……这类藏污纳垢的污秽之处。 心里生出好奇,她开口问道:“你所求之事为何?” “同我契约,让我帮你,会失去一些东西——你要考虑清楚。” 女人急切点头,表示自己愿意。 无论失去什么,她的境况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凸起弧度的腹部,眼神晦暗不明:“几位妖怪大人,我的诉求是弄清楚我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怎么才能把它取掉?我很确定我不是怀孕了!” “还有…我想知道我丈夫,到底是人还是鬼?!” 青年女人说自己叫尚雪,结婚三年,今年30岁,在南城一家中型企业当白领。 她的丈夫是同企业不同部门的同事,三年前在一次企业聚会上相识,谈了一段‘办公室恋情’。 在外人眼里,尚雪眉眼间带着一股明亮的英气颇为动人,但也算不上大美人,更何况她的原生家庭情况还很一般,并非富家女,快三十岁的年纪也不占‘优势’; 相反她的丈夫条件就好很多。 男方的父母做生意开厂,在南城有房有车,外貌端正没有明显短板,最重要的是年纪轻轻就当上部门经理,在不少人眼里算是优质男。 两人结合,很多肤浅的长舌头背地里说尚雪‘高嫁’,命好。 然而结婚三年,尚雪却无时无刻都在恐惧、惊疑; 口口相传的好男人好丈夫,成了她无处躲避的噩梦! 尚雪说了两句,情绪又有些崩盘,抽噎着语无伦次: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觉得我疯了、有被迫害妄想症,说冉建舒对我够好了……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我真的有病,精神出问题了…我分不清…我真的……” 见状白猫伏灵用尾巴拍拍她,以示安慰。 看她这幅样子,为了尽快了解情况、也为避免她自己叙述时感到痛苦,虞妗妗问:“你介意我直接摄魂,抽取你的记忆么?” 缔结契约后,摄魂不会伤到契约者的魂魄本源。 获得了尚雪的同意,虞妗妗走到她身边,用葱白指尖点住她的眉心。 下一秒,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潮水涌入,尚雪的人生轨迹如同播放的电影、走马灯,在虞妗妗的脑内缓缓铺开。 尚雪读初三时,她母亲就因意外去世,没过两年,父亲便有了第二春再娶,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大,不仅高中成绩下降不如过去优秀,青春期她也一直没谈男朋友。 读完研究生后,她就进入了现在的企业。 工作起初,尚雪劲头十足,同时工作能力在同期员工中也数一数二,但她发现无论自己多努力,最后功劳总落不到自己身上。 有升职加薪的机遇,往往都是男同事优先。 几次下来,尽管尚雪明白职场中就是存在隐形的歧视打压女职员,但她还是无比郁闷。 后来带她的女领导隐晦提醒道:‘咱们女人在职场里打拼不容易,总吃暗亏。虽然姐话不好听,但你要想改变现状还是得尽快有个家,把孩子生了,否则上面会一直压你…’ 原来像尚雪公司这样的大企业,产妇员工待遇高还有休假,对员工来说是好事,可老板不乐意。 碰到有能力的年轻女员工,资本家老板们总会以此为借口,说什么‘升职之后工作忙,没有时间谈恋爱、请产假、照顾孩子……’等等一类的屁话。 虽说女员工结婚生子后,这样的不公和歧视并不会完全消失,但比之前好很多。 故而尚雪又愤懑又无奈,渐渐也开始出席公司的聚会,结交青年男女。 在某次聚会中,她和现在的丈夫冉建舒相识。 虞妗妗直接读取尚雪的记忆,是以第一视角去看她的过去,就像灵魂进入了尚雪的身体,变成了这个人。 冉建舒时年28,比尚雪大一岁,他和尚雪不同并不抗拒恋爱,之前有过几任女朋友,只是最终都没成。 由于对方年轻有为,又比自己职位高,最开始尚雪根本没考虑过他们俩之间会有联系,是对方主动加了她好友。 冉建舒坦言,说他参加公司聚会,也是因为年纪大了迟迟没能成家,家中父母着急抱孙,天天催他找对象; 他说对自己有好感,希望能以结婚为最终目标接触。 尚雪觉得他为人不错,况且自己也想尽快稳定下来,两人很快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相恋一年,冉建舒对她很好,而且颇为绅士,从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尚雪觉得对方尊重自己,对待感情也认真。 当冉建舒向她求婚时,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段看似很好的姻缘,竟成了自己噩梦的开端。 冉建舒的父母虽经营厂子,家境远比自己家好,但二老并不端架子,为人随和、相处起来很舒服,也赞成两人结婚。 他们唯一着急的就是子嗣问题,希望两个年轻人成家之后,能够尽快备孕生子。 二老:‘小雪,你和建舒都二十七八了,再过两年可就三十多了,到时候再生身体机能下降不说,还耽误你们工作!你们生了娃娃要是忙起来没时间带,我们老两口都能帮忙!你就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 两个老人都这么说了,尚雪也不抵触生子,自然同意下来。 可婚后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一件让她觉得古怪的事。 和丈夫结婚之前,尚雪没有交过男友,自然也就没有过性生活。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大概理论她还是知道的。 然而婚后一两个月,丈夫似乎都没和她真正同房,两个人每晚纯盖棉被睡大觉! 起初尚雪觉得,是不是丈夫有这方面的隐患,出于自尊心瞒着自己,她隐晦询问了几次,渐渐觉得男友似乎不是有隐疾,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者说,冉建舒不知道结婚之后想要生小孩,还需要有性生活! 这太荒谬了! 尚雪并不觉得丈夫这是单纯,反而觉得实在古怪。 她不信现代社会还有如此纯洁之人,活到28岁,连最基本的生理知识都不知道,更何况丈夫之前可是交过女友! 被她点破之后,丈夫似乎自己去网上学了一段时间。 这不学还好,学完以后,尚雪才真正觉出些可怕来…… 夜晚关了灯,有鼻息声在黑暗中响起,尚雪在黑夜里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出冉建舒的轮廓和大概行为; 但她知道丈夫正像野兽一样,用鼻子反复闻她的气味,像在判定一件物品,完全不像个人类会做的事情,一股股湿气洒在皮肤上都令她浑身不适。 冉建舒每每凑近她,她还能闻到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很像自己小时候住在农村,家门口那口烂泥塘子里散发出的死鱼虾蟹的气味; 真拽着对方衣服仔细嗅,又只能嗅到洗衣粉的清香。 尤其是冉建舒的皮肤摸起来也滑溜溜,仿佛没什么毛发和皮肤该有的粗糙感,闭着眼感受,像某种非人的水生生物。 冉建舒的亲吻湿冷滑腻、像一团烂泥巴覆上她的皮肤,黑暗中尚雪的心中难免生出抗拒之情; 可她就像遭遇鬼压床,脑袋里一片浆糊,四肢沉重无法伸手把人推开。 大多数时候,后半夜尚雪会陷入昏睡,只是睡得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自己坠入了粘稠的泥沼,变成一只水塘里的鱼、或者是青蛙一类,能在梦里看到从未见过的漆黑的山林树荫,以及天际惨淡的月光。 第32章 魂儿都被吓飞了的尚雪哪还能保持什么理智, 她缩到浴室最里的墙角,顾不得浑身被坚硬的大理石地砖和墙砖碰得生疼,湿漉漉的手攥紧手机, 哆嗦的指尖疯狂敲击键盘, 拨打了报警电话。 她脸上分不清是洗澡水还是眼泪, 崩溃的哭声呜咽, 最让她感到煎熬的是, 哪怕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听到她报警了,外面的‘人’也无动于衷, 静得可怕; 并未像她担心的那样恼羞成怒,破门而入。 警方表示立刻出警, 但尚雪受不了死寂无声的环境, 每分每秒对她都是煎熬。 她父亲在另一座城市, 本市交好的两个朋友住得也比较远, 唯一能尽快过来的人, 竟就只剩一个冉建舒; 这个点他也该下班了… 尚雪已经和冉建舒当了很久表面夫妻, 可这个关头,极度惊惧六神无主的她下意识拨通了对方的话, 想问问他还有多久能到家。 然而通话播出仅一两秒,熟悉的手机铃声便从浴室门外响起。 悠扬的歌声近得诡异。 就在方寸之内。 握着手机的尚雪瞪大了眼睛, 在铃声中,她听到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响起: ‘老婆,我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又把你吓到了……夫妻间的小情趣么。’ 是冉建舒?! 意识到这一点,尚雪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牙关都在克制不住地打颤。 ‘原来小孩儿是从女人的那里爬出来的——’ 男人的声音直到此时,都没什么起伏, 像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说出的话却细思极恐。 当天警察赶来时,尚雪批了外衣睡裤,头发水淋淋没来得及擦,贴在颈部和苍白的面颊上,视线麻木,乍一看像个失魂落魄的女鬼。 了解情况后,警察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要是家暴他们还能插手管一管,可尚雪身上没有外伤,看上去就像是小夫妻之间玩闹没个轻重,给人吓到了。 冉建舒笑呵呵,一副好脾气地和警察赔罪:‘实在抱歉警察同志,我就是想吓吓我老婆…这事儿闹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直没说话的尚雪却咬牙抬头,情绪激动: ‘警察同志他就是个怪物!我要和他离婚!!’ 她再也受不了这样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的日子。 只可惜离婚是家事,警察也过问不了,他们只能尽量安抚尚雪的情绪。 这天之后,由于没擦干净水又吹了风,过度惊吓的尚雪生了场重病,发烧到昏迷。 半醒半梦间,她能看到冉建舒站在自己的床前,脸色青白恍若鬼魅; 病情好转后得知自己要离婚。无论是公司好友还是公婆都百般劝阻,给她做心理疏导。 反反复复说的无非就是那些‘夫妻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他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一类的屁话。 他们未经尚雪的苦,反觉得她小题大做—— 不就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吗,怎么就闹到离婚这一步?太任性了! 至于尚雪所说:冉建舒不是人是怪物,就更没人相信了。 在公司同事和冉家父母的眼里,冉建舒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老好人,没有一点异样。 他们都认为她在无理取闹,编撰瞎话,污蔑自己的丈夫,觉得尚雪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问题… 某天和冉家父母商谈离婚事项,扯皮没成功,疲惫的尚雪在两个老人的家里住了一晚。 自从翻垃圾桶事件后,尚雪就有了半夜会惊醒的后遗症。 那晚她又做了噩梦,醒后惊出一身冷汗,她轻手轻脚想去厕所,意外发现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失眠未睡,在客厅开着电视。 此时已经凌晨2点,冉家父母声音很轻,他们之所以不睡觉是在愁儿子和儿媳的婚事,所以睡不着,看看电视打发时间; 本不想在客厅说话,但两人以为小两口都睡下了,又憋不住内心郁闷不愉,忍不住小声交谈。 冉父:‘建舒结婚之前我就讲过,要找个知根知底的贤惠姑娘,你和你儿子又说,现在不是封建社会有婚姻自由,自由的下场是啥?三天一闹,两天一吵,家里家外不得安宁,邻居都在看咱们笑话!’ 冉母叹气:‘没结婚的时候小雪的性子多好,我不是看两个孩子有感情,不想棒打鸳鸯!谁能想到……’ 冉父:‘她还说咱建舒是怪物,有这个病那个病要害她,你听听这说得像话吗?传出去建舒名声都臭了,她要不是我儿媳,我真要拿拐杖把她抽出家去!怎么能编排自家人这种话?!’ 冉母:‘唉,说什么都晚了,儿子30多岁再离婚、二婚,像什么样子,岂不是要折腾到40才生孩子?明天我再好好劝劝小雪吧……’ ‘……’ 听到这些话,尚雪自嘲一笑,返回卧室,在床上睁着眼过了一晚。 理智上尚雪明白公婆没什么错,冉建舒是他们的好儿子,他们自然要帮着自家人说话。 但她很坚定,她想离婚,她真怕什么时候自己在家里被活活吓死。 然而成年人的婚姻有很多牵扯,除了财产,最关键的是她和冉建舒在同一家企业就职,她想离婚消息刚刚传出,上司就找她谈过话,隐晦提醒她不能把家里的私事和情绪带到工作上。 加之冉建舒是个癞皮狗,无论自己怎么骂,就是厚着脸皮不离婚,还天天买花送礼,去她部门求原谅。 那副低声下气、可怜兮兮的态度和嘴脸,让根本不知道内情的同事很是同情,居然还来替他求情,把尚雪气个半死。 一时半会儿离不掉,尚雪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坚定地要和冉分房睡。 谁曾想没过多久,冉建舒神经兮兮说她怀孕了。 她第一反应:智障,又在发疯。 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还不清楚吗? 尚雪都怀疑自己从未和冉建舒有过性生活,何况这段时间连床都不睡一张,冉建舒还能隔空让她怀空气孕不成? 开始时她不以为然,没成想这两个月肚子真的一天天变大,偶有坠坠的感觉,活像真有什么东西在她腹中发育; 冉建舒还真能让她隔空怀孕!! 她上个月才说怀孕会停经,这个月例假就推迟不来了; 得知消息异常欣喜的冉家父母才在饭桌上提到,要她注意饮食和害喜情况,没过多久她居然开始呕吐! 就像有人在学习如何当一个孕妇,渐渐操控、改造她的身体,把她硬生生变成孕妇。 怀孕肚子会大,那就她肚皮充起来; 会停经不来例假、会害喜厌食、会夜晚小腿抽筋…… 桩桩件件,都在冉建舒自己了解、被外人提醒后,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她知道这些变化一定是冉建舒在捣鬼! 可冉建舒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手段?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惊惧之下,尚雪去医院做了b超,得到的结论是她子宫里的确有东西,只是据医生说年份小拍不清轮廓…… 她彻底崩溃了。 把虞妗妗召唤出来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过两天要独自去医院做人流,无论腹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她都不会留下! 亲眼‘看’完尚雪的记忆,虞妗妗眉头紧锁,先是肯定道: “你丈夫不是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尚雪记忆中的冉建舒,就是混乱邪恶气息的来源。 尚雪激动起来,“您是相信我的对吗?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编瞎话!” 虞妗妗点点头,走近情绪波动大的青年女人,把手覆在对方的小腹上,仔细感应。 开始时她觉得冉建舒是恶鬼,可总觉得不像。 尚雪腹中的胎儿也不似鬼胎。 她感知不到阴气和魂灵,却又能清楚知道里面有东西,在生长,怪哉。 虞妗妗抬眸说道:“他也不是鬼,我暂时不清楚他是个什么玩意儿,得亲眼见见他才能决断。” 得到首肯后,她身形一变,幻化成俊逸矫健的黑猫本体,踩着猫步用鎏金色的猫眼看尚雪: “走吧,我跟你回去。” 见到虞妗妗的本体,带着哭脸面具的伏灵兴奋地喵喵叫,“主人好威风喵!” 黑猫扭头看了两只猫灵一眼,道:“你们回去给他递个消息,我要在外面待两天,处理完契约人的事情就回去。” 这个‘他’自然是祝檀湘。 伏灵:“遵命喵~” ………… 天色昏暗,一名身着长裙小腹微微凸起的青年女人,怀里抱着一只安安静静的猫,打开房门回到家中。 她怀里的黑猫皮毛顺滑乌黑发亮,几乎和昏暗的夜色融为一体,浑身透着灵性。 还在玄关换鞋,一人一猫就听到了属于男人的声音: “老婆,你又一个人出去散步,怎么不叫上我?外面车来车往,到处都要小心——还有你怀里那猫?” 语气中带着不赞成。 化作黑猫的虞妗妗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身体骤然一僵,浑身肌肉绷紧; 尚雪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听到这个声音就害怕。 虞妗妗顺势看向客厅,看到了冉建舒。 男人身高约摸一米八,皮肤挺白五官端正,脸上带着无奈而宠溺的笑容; 落在她的眼里,对方每一寸肌肉和表情走势,都像是用尺子精准量过,显得分外死板。 尚雪怀里抱着只猫妖,有底气多了,不像寻常那么恐惧冉建舒,她语气硬邦邦道: “怎么?我连出门散步都不行?你还要把这只也丢出去?!” 从尚雪的记忆中虞妗妗了解到,她半年前收养了一只流浪猫,领回家中喂养。 第33章 “你!” 惊骇之极的冉母直接从沙发上站起身:“你胡说什么?!” 另一头木椅上坐着的冉父也眉头紧皱, 张口想说什么,又顾忌到是儿媳尚雪的朋友,没有直接骂出声, 没好气道: “小虞, 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你这、你这是没礼貌了!” 在场唯一知晓虞妗妗真实身份的尚雪瞪大眼睛, 难道…… 难道被烧死的人并非冉家父母的样子冉建成, 而是亲生儿子冉建舒?! 虞妗妗并未生气, 任谁被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冒犯、还‘诅咒’自己的子嗣,都会不高兴, 冉家父母有情绪很正常。 她注视着冉母莫名有些绷直、抑制不住发慌的目光,语气认真道: “您也不能肯定, 对吧?毕竟两个孩子这么像。” 从尚雪的梦境里, 再到登门拜访冉父冉母、亲眼看到冉建舒和冉建成两兄弟的照片, 虞妗妗最后的疑窦全部解开。 其实她并不完全是在激冉父冉母, 再换几个外人来看, 他们的反应都会和自己、和尚雪的反应一样: 不像。 照片上的两个男生哪怕穿着打扮相同, 体型特征相似,可是从两人的五官面貌看, 他们就是不像。 唯有最后一两年的照片,才有些地方相似, 说他们是双胞胎太夸张了。 冉父冉母却信誓旦旦说他们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连老家村镇的邻居同学老师也这么讲…… 捡回来的养子能像到这么夸张,本身就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更何况甫一上门,虞妗妗就在冉父冉母的身上感受到了和尚雪一样的状况—— 他们的家里、身上,也都被腐朽的气味深深腐蚀,无法驱散,老两口都深受影响。 冉母下意识就想反驳。 她怎么不能肯定?难道自己的孩子她还认不出吗?! 然而一些褪色的记忆, 却不合时宜被她想起。 比如给两个孩子换上一样的新衣,她看了半天,一时没认出哪个才是建舒哪个是建成,差点叫错名字…… 比如某天跑完销售回家,她进屋发现家里只有儿子建舒在,很生气问他为什么没去补习班自己跑回家,又问养子建成怎么不在,结果儿子只是笑,起身说要帮她切菜; 她当时觉得儿子懂事,谁成想母子俩在厨房忙活到一半儿,咋咋呼呼的臭小子像个炮仗冲进屋,大喊‘妈补习班提前下课了,我要饿死了!’她这才惊诧去看厨房切菜的孩子,意识到这是养子…… 比如丈夫喊‘建成拿五块钱帮我去买条烟’,被叫的孩子瞪大眼气呼呼说‘爸你又认错了我是冉建舒’…… 诸如此类的认错、混淆还有很多次,冉母越是回想,越觉得惶恐不安。 是啊,总是认错亲生儿子和养子,难道不是件很怪异的事么? 为什么过去那些年他们夫妻完全不奇怪,每次都哈哈笑,仿佛认错孩子是件玩笑事。 她又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天火灾的场景。 正在公司的她接到邻居的电话: ‘天呐陈姐,你们家烧起来了!我们街坊邻居已经在拿盆接水去扑了,也报过警了,可是火势太大你还是快点回来吧,我听到房子里面有孩子在哭……造孽呀,你们家建舒和建成是不是还在家里?!’ 听到消息她两眼发黑,只觉天旋地转,狂奔回家后,才看到平房已经被滚滚浓烟和大火吞噬。 她的孩子们还在火里! 冉母想冲进去,却被邻居和救火人员死死拦住。 崩溃之间,有人从远处扑来抱住她的腰,‘妈!’ ‘呀!这是建舒?还是建成?’ ‘有个娃没在屋里!佛祖保佑!’ ‘建舒……?’ 泪水涟涟的她低头看去,看到背着帆布包的男孩儿满脸惊慌,她这才想起自己给建舒报了补习班,现在正是去上课的时候。 所以里面只有一个孩子,且是养子冉建成。 ‘建舒?!建舒你没事?!’ ‘妈我没事,我去刘老师家上课了,咱们家怎么会这样……’男孩儿没有否认,抱紧母亲,默默盯着火海。 以为两个孩子全都葬身大火的冉母哽咽,失而复得的她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那一刻,她从朦胧的泪水中看着扭曲的火舌,心中生出个自私的想法; 她想‘幸亏建舒成绩不好,幸亏他们给儿子报了个补习班他才不在家中,幸亏……被大火活活烧死的人不是她的亲子,而是养子……’ 生出这个念头,她庆幸又痛苦。 大火扑灭后,救火人员在房内找到了小孩的尸骨,她甚至因心里卑劣滋生的念头不敢靠近; 她对建成有愧,不敢面对建成的骸骨…… 之后一段日子,冉家大火成了附近邻里的饭后谈资,因为救火人员说火灾之所以蔓延得如此大,是因家里设施老化有煤气泄漏,结果小孩儿又在玩火柴,引发悲剧。 幸而没有发生爆炸,否则附近几户都得遭殃。 ‘天老爷,警察要不科普,我都不知道做饭的煤气这么危险!’ ‘可怜建成那孩子,那么听话懂事,才过几年好日子人就没了…’ ‘冉家俩夫妻也是,当初给建舒报补习班的时候,要是能给建成也报上,今天俩孩子不就都能躲开了?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就是不够疼!’ ‘是呀,建成每次出门还给我打招呼,喊我二姑奶奶呢,可怜这么好的娃了。’ ‘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和捡回来的肯定是有区别,不然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后爹后娘虐待继子女的事?说啥一碗水端平,都是假的!’ ‘……’ 类似这样的闲话,她和丈夫偶能听到。 说这些话的人未必就有坏心眼,他们中有的为了帮冉家灭火被烧伤,有的帮忙处理家事跑前跑后,有的热心肠开解让他们不要过于伤心…… 这就是人的天性,八卦编排,添油加醋。 可落到冉家夫妻的耳朵里,让他们怎么听怎么难受。 建成刚来时营养不良个子瘦小,正好能穿哥哥的旧衣服; 建成乖巧听话成绩好,不需要像哥哥一样去补习班; 建舒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有剪不断的血缘关系,建成却只是半道捡回来的养子…… 冉家夫妻自认为没有亏待任何一个孩子,可人心是肉长的,谁能不多偏心亲生的那个呢?! 也正因如此,处理好后事冉母不想再听到这些话,才会和同样心生歉疚的丈夫匆匆离开老家,搬到南城重新开始生活。 可正如虞妗妗的话,日常生活中他们都常常混淆两个孩子,火灾那天,扑到自己怀里的真是建舒吗? 她真的,认对了吗? 巨大的怀疑笼罩在冉母的心头,她呼吸变急促,一旁的冉父和尚雪连忙去搀扶。 冉父脸色也不太好看,语气带怒: “火灾之后我们一直都叫孩子建舒,如果他是建成,他有什么必要要隐瞒我们老两口?无论是建舒还是建成活下来,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养他!” “你跑来我们家说这些话,又有什么证据?” 他在斥责虞妗妗的同时,也是在用这些话让自己和妻子安心。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房门的门锁发出‘咔咔’声,有人拿钥匙从外面开门。 虞妗妗微微挑眉,说道:“问我,不如亲自问他。” 房内四人心思各异,全都扭头看向家门。 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钥匙,进门后目光先是在虞妗妗的身上盯了两三秒,才扫过家中的妻子和父母。 “我路过小雪部门看到你不在,问了你同事说你请假了,我还以为你又生病了,结果回家一看你也不在——没想到你来爸妈这儿了,怎么突然过来?”冉健舒对自己为何出现作出解释。 可尚雪非但不觉得他体贴,反而畏惧更深。 自己和他的部门不在同一层,按理说,他办公不会经过自己的部门; 算算时间,他应该是刚到公司没多久,就去自己部门转了一圈,打探自己的消息,知道自己请假又快速回家再来父母处。 冉建舒在做什么? 他在监控自己的行迹吗?! 这种行为肯定不止今天,持续多久了?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和地方,他会默默窥视…… 尚雪想想就窒息。 见一时没人回答自己,冉建舒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茶几上摊开的老相册上,笑容不变: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还有这位小姐,是小雪的朋友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虞妗妗没搭理他,瞳孔却微微缩紧,表示她提高了警惕。 尚雪意识到眼下是个对峙的好时机,她受够了冉建舒这个怪物,哪怕会有危险,也只想趁此撕破脸。 她竟是最先开口的人,眼里跃动着兴奋和紧张: “我和爸妈在聊你小时候,建舒,你有个关系这么好的养兄弟,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直至此刻,冉建舒脸上的笑容才有了变化:“怎么提起建成了?” “建舒…” 被丈夫搀着的冉母眼眶红了,带着颤声小心翼翼去喊期待中的名字: “是你吗建舒?你告诉爸妈,你是冉建舒,不是建成!” 冉建舒应了一声,仍在装傻,“我当然是建舒啊,妈你在说什么?建成不是……早就没了么。” 尚雪提高声音,带着即将戳破怪物真面目的兴奋: “你是冉建成!死在火灾里的人是冉建舒!是不是你把他害死了?否则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你一直在欺骗你父母,也在欺骗我,你根本就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冉建舒的笑已经绷不住了,从冉父冉母惊惧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很扭曲,放弃了微笑,面无表情。 第34章 南城某居民公寓一楼, 几名警察登门调查一桩失踪案,除却负责录口供的另有两名在屋子客厅、以及客房四处观察,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沙发上, 除警员直外还坐着两女一男, 分别是一对老夫妻与他们的儿媳。 两位老人精神萎靡, 双眼浮肿, 经验丰富的警员能看出, 这是经受重大打击、终日以泪洗面之人的精神面貌,至于青年女子则平静许多, 轻轻把手盖在婆婆的手背上。 失踪人是这家的男主人冉建舒。 然而最先报警的人竟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他的朋友。 从三天前, 冉建舒就没有去过公司, 也没有和任何一位朋友联系过, 期间他的领导和好友都曾给他打过电话, 接听电话的人都是他的妻子尚雪, 说自己不清楚丈夫的行迹; 后面再打, 电话便关机了。 觉得不对劲的朋友这才报了警。 “冉先生,陈女士, 据我们调查和附近监控显示画面了解到的情况,你们的儿子冉建舒自从三天前登门, 到今天,就没有离开过家才对,小区监控没有拍到他出入,他的车子也停在楼下,并且手机也在家中。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吧?” 两个老人神情麻木,眼角湿润, 叫尚雪的女青年无动于衷; 无论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也不辩解。 按理说两室一厅的住宅,也没什么地方能藏人,他们并未在任何地方发现可疑之处,也没闻到什么不正常的气味。 甚至连失踪者的手机,也好好放在客厅; 之所以关机是没电了,他们根本没想过敷衍冉建舒的朋友同事,也没给他请假。 没问两句,两个老人崩溃大哭,只反复摇头,说他们没有儿子; 说他们唯一的儿子早在二十多年前葬身火海,颠三倒四说对不起儿子…… 悲痛的父母,淡漠的妻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配合调查不愿意说。 带队的警员姓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心里直犯嘀咕; 这真是他遇见过最奇怪的失踪案。 从冉家离开,周警员问组员:“看出什么来了?” “这家人真奇怪,儿子老公失踪这么久不担心不报警,不是太冷血就是心里有鬼。可没道理啊,尚雪也就算了,两个老人可是他亲爹亲妈,到底在隐瞒什么。” “你们听到那老两口说的话没,什么儿子早被大火烧死了……还有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如果是演戏能得奥斯卡奖项了。” “冉建舒失踪,他们仨一定知道内情,虽然没找到可疑痕迹,但我总觉得那家伙可能凶多吉少了……” “明天去尚雪和冉建舒的公司做走访调查,问完他同事再说。” “……” 几名警员交谈着,才走到小区停车位,周姓警员的电话就响了。 他接通之后眉头皱起,“行,王局我明白了。” “咋回事?王局怎么给周队你打电话了?” 周警员说:“明天不用去冉建舒公司了,这桩案子移交给了市局。” 在组员的疑惑不解中,他意味深长说道:“由‘都查科’全权负责。” ‘都查科’,全名‘都市调查科’,目前各区警署未曾开设区部门,最低一级都是市局部门。 据说里面招收的正式编也不全是从警校毕业的学院生,能进这个部门的警员无一例外都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且诸项审查都为优的老警员; 几年前扩设之初,就有传闻,在各市局的‘都查科’内见到过穿着道袍的道士,还有传言见过拿两米长大杵的壮汉。 总之颇具神秘色彩。 有警员问:“周队,据说‘都查科’侦办的都是怪案子,是……捉鬼的,是不是真的?” 后面两句话他放轻了声音。 “嘶……那冉建舒岂不是??怪不得他凭空消失了。” 周警员:“别瞎猜了,也别乱传啊。不管是人是鬼,反正这案子和咱们无关了。” “放心周队,‘都查科’高度保密,我们晓得。” “……” 午后,尚雪驾车来到了隔壁区的旧巷。 因为前天来过,她大致记住了路,甫一靠近小巷就看到青砖绿荫、墙头阴影下几只悠闲的猫猫。 其中最圆润的狸花猫窝在破旧的瓦片上晒太阳,它翘着jio忘我地舔毛,阳光洒在它斑驳的皮毛上波光闪耀。 尚雪在虞妗妗的院子里见到过它,显然猫妖身边的猫猫,也很不普通,那狸花猫也记得她,以翘起后jio的骚包姿势冲它挥了挥爪子:“喵。” 而后继续舔毛。 看到这一幕,青年女子唇角不自觉带了笑。 缠绕她的噩梦散了,短短三天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巨大改变,不再死气沉沉。 敲开旧巷的4号门,开门的是一位高大青年,穿着最普通的居家衬衫,也显出俊气和顺。 “尚女士来了,请进。”祝檀湘把人迎了进去,态度自然又并不冒犯地客气寒暄:“您有感觉好些吗?大人说了,如果喝完两剂没有好转,她再换别的法子。” 尚雪语含感激道:“好多了,真的很感谢你们!” 说着,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腹部。 吃了虞妗妗给的两剂药符,原本像怀胎三月、无论怎么吸腹都能看出痕迹的凸起已经瘪了下去。 每吃一剂药,她都会腹中绞痛上吐下泻,吐出来的大多是些腥臭无比、像泥巴一样的秽物,在水盆里还像虫子、活物一样蠕动。 每看到自己呕出来的玩意儿,疼得冒汗的尚雪脸就发绿。 同时心里怒骂那怪物死得好; 它可怜,渴望亲情,可自己与冉家三口何其无辜?! 黑猫大人——她现在知道那位名叫虞妗妗,可是说了,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胎儿、胚胎,是那精怪的本源。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垃圾、秽气的凝结体,被它从身体上切割下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弄进了自己身体里; 肚子越发鼓涨,是污秽愈来愈多。 当她‘怀胎’九、十月了,腹中积累的污秽足够多,这些本源说不定会变成第二个小怪物! 它无法用正常手段流掉,也不会像人类一样自然诞生,成形之后,要么撕裂自己的腹腔,要么—— 尚雪不由自主想到那一天,还是‘冉建舒’的怪物在浴室偷窥自己时,说的那句‘原来小孩儿是从女人那里爬出来的’; 细思恐极。 如若她没召唤出虞妗妗,几个月后,为了不暴露身份,自己是不是也会像真正的冉建舒那样‘意外死亡’。 伪装了三十年、深谙人类社会生存之道的怪物,会不会为了让新生的小怪物真的变成婴儿形态,而去偷一个新生儿,让它吞噬、模仿…… 只要想到这些,尚雪对精怪就毫无同情,只有后怕与憎恶了。 进到院子,尚雪眼睛一亮:“黑……虞大人!” 她没忘记祝檀湘叮嘱过,不可以对外暴露虞妗妗的真身、地址,这也是契约的条件之一,所以她现在也跟着祝檀湘一起喊‘大人’。 虞妗妗坐姿随意,半窝在沙发里,看到尚雪支起身; 目光在青年女人的腹部流连,她点点头: “再吃两剂就差不多除净了。不过敕瘟符水只能祛除你肚子里的秽物,你跟那玩意儿呆了近三年,又被侵蚀了体内脏腑,一定有残存的秽气融在血肉中,对你身体的影响是长期的。” “少吃荤腥,多食五谷杂粮和蔬菜,还有我推给你的店铺还算正规,每个月买一两次‘净水’,最少坚持两年,方能完全消除这些负面影响。” 虞妗妗不是医生,寻常病症她看不了,道家五术中由于门派体系不同,她对‘医’门也了解不多。 她给尚雪的与其说是药,其实还是符。 不过她的符水可不是那种随便拿张纸,在上面画写符咒,然后烧成灰就水喝掉; 这种一看就是江湖术士骗人的,符灰符水不能随便喝。 搞不好喝了一点用处没有不说,还让人拉肚子、感染。 真正的道家符水门道很多。 首先是辨病灶,要根据具体遭遇确定取用什么符。 比如尚雪遭遇的精怪是由污秽聚合,而‘五瘟之神’乃一切病灶秽物之首,对付这种山野精怪肯定足够。 那么就要使用另一种请五瘟的道家法咒:‘敕瘟咒’。 虞妗妗先取草木为材质的专用符纸,再画符请东西南北中五位瘟鬼,分别为‘青瘟腐木之精’‘赤瘟炎火之精’‘血瘟恶金之精’‘黑瘟溷池之精’‘黄瘟粪土之精’: “……四时八节,因旺而生。神不内养,外作邪精。五毒之气,入人身形。或寒或热,五体不宁。九丑之鬼,知汝名字。急须逮去,不得久停。急急如律今1。” 若是连瘟秽之神都压不住、除不去尚雪体内的污秽,虞妗妗觉得她也没多少活路了。 耗费精气神将‘敕瘟’之力封在符咒内,其次便是以道行高的道家‘真火’,去灼烧画好的符。 道士的‘真火’是精气和阳气的集合,远非普通明火能比,可以将符纸中的杂质全部烧成飞烟。 烧完余下的一小撮色泽匀称、隐隐泛着柔和光泽的细腻余末,就是蕴含全部咒力的精华,也是绝对纯净的东西。 为了确保效果发挥到极致,虞妗妗给尚雪配来的水也不是什么山泉水、纯净水,而是道家‘无根水’。 又名‘阴阳无根水’。 所谓无根,就要像浮萍一般不接触尘土,是降下不落在地上的雨水。 第35章 橘猫橘云的灵智由虞妗妗赋予, 又主动表示臣服,体内自然会打上她的烙印,危机时刻可以向她传输一些求救信号。 按照橘云那个自尊心强好胜的性子, 若非事出紧急它处理不了, 不会向自己示弱请求帮助。 虞妗妗没犹豫, 直接往大门外走, 准备沿着烙印的牵引去看看橘云究竟出了什么事。 祝檀湘没问东问西, 只皱眉道:“大人万事小心。” “嗯。” 避开人群隐匿身形,动用了妖力的虞妗妗很快找到地方, 是个离家不远的小区,甚至没出他们所在的区, 属于橘云这种到处乱窜、生性洒脱胆大的流浪猫偶尔会活动溜达到的范围。 虞妗妗径直朝着感应地走出, 走至小区最里侧的道路, 远远看到橘云呈攻击姿态窝在绿化带, 浑身炸毛哈着气; 同它对峙的人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 嘴里不干不净。 “死畜牲, 老子要把你剥皮抽魂,弄到第十七狱碾成肉泥!” 而他身边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儿嚎啕大哭:“爸爸, 别打胖橘猫!别打胖橘猫!” 听到‘第十七狱’这个称呼,虞妗妗略一皱眉, 目光冷泠。 紧接着她见那男人似是被纠缠得不耐烦,认为小姑娘一直嚎哭、扯他袖子,妨碍到他,竟一伸手按着对方的脑袋用力一推,力道无异于扇了小孩儿一个巴掌; 小姑娘直接一个屁股蹲跌在地上。 橘云的愤怒呜咽更大更低沉了:“喵呜!” 「这可恶的人类,居然打这么小的幼崽?!」 哪怕是动物,天性也会保护老弱, 尤其保护幼崽,更何况是人? 通了灵智又嫉恶如仇的橘猫难以忍受,又有忌惮而不敢贸然上前。 要知道没开灵之前它的动作就很敏捷,很少有人能够抓到它,打伤它。 开了灵智后它的反应能力更快从前许多。 饶是如此,对方还是狠狠踢到了它的后蹄,连带着后半边身体都疼痛难忍。 看样子眼前凶神恶煞、气息古怪的男人,绝不是普通人。 就在男人带着狞笑,走进绿化带要抓橘猫,一道女声从旁响起: “常生无量,律令摄,束!1” ‘噼里啪啦’一阵细小电流含着中正之气,凭空出现在男人的四周,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小网,猛然将他包裹其中,并狠狠收紧。 当头发丝一样细的光弧触碰到男人的皮肤,他身体剧烈哆嗦,如同被灼烧般发出痛苦含怨的嘶吼。 橘猫一偏头看到了虞妗妗,惊喜叫了声: “喵!” 「大人,您来了!」 “什么情况?”虞妗妗询问,同时看向健硕男人。 在她眼里,男人扭曲痛苦的脸庞上有一块模模糊糊的灰影覆着,影子也是一张人脸,满眼怨恨和畏惧。 这分明是阴魂上身! 虞妗妗甫一看到男人,就发现他身上有一圈朦胧的灰气,这才使用专门对付鬼物的咒。 此咒为‘太帝寝神灭鬼除凶咒’的简咒,胜在简洁,可灵活取用。 尽管简咒会使威力削弱很多,可使用者是虞妗妗,便没这个担忧。 三两秒的时间,那影子往男人身体里一钻,消失不见。 阴魂下了窍,道家咒力没了攻击的对象,闪烁两下在男人的体周消失。 同时他本人两眼一翻,直接歪倒在地,意识刚刚清醒,就被自己摔得头晕眼花。 橘云瞪大眼,向虞妗妗解释道: 「这个男人要带走胖丫头,我看胖丫头都吓哭了,还以为他是人贩子。」 眼下看来,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女孩儿明明怕他、抗拒他,却又叫他爸爸。 “我怎么…怎么在这里?”男人皱着脸,缓缓从地上爬起,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一抬头,看到抽抽噎噎的女儿,忙朝着女儿焦急伸手: “囡囡?你怎么哭了?!你……” 见女儿用惧怕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猛地意识到什么,“难到我又被……” “丁归田!!” 男人又愤怒又悔恨,小心翼翼看着女儿,神情痛苦放轻柔声音: “囡囡,爸爸刚才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对不起囡囡,是爸爸不好!” 听到父亲温柔的声音,小姑娘委屈哭泣,“爸爸你为什么又那么凶?你推倒我呜呜,很痛……” 她对反复无常、时而温柔时而可怕的父亲产生了阴影,摇着头不愿意接近,反而往虞妗妗的方向走了两步。 男人这才看向虞妗妗,他看出这个年轻女生并不像是路过,主动询问情况、并从女儿颠三倒四的泣声中了解到,是草丛中的橘猫和这个女孩儿在阻止自己。 他很是感激。 因为他完全没有刚才的记忆和意识。 刚刚的他不是人是恶鬼,是被鬼上身! 那家伙又恶毒又无耻,他不敢想象女儿被变成恶鬼的‘自己’带走,会遭遇什么… “小姑娘,真的谢谢你,我是孩子的父亲不是人贩子,请你相信我。”男人眉骨结了痂,脸上还有淡淡淤青,“这只橘猫是您养的吗?它后腿是被……被我踢了吧。” 说这话时,他自己都觉得脸红,心想自己肯定被当成暴力狂了,只能连连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精神上有些问题,容易狂躁,伤害了你养的猫。” “小区外面就有一家宠物医院,要不咱们现在去给猫看看腿,医疗费和补偿我全部负责,对不起!” 虞妗妗想了想没拒绝。 甭管操纵他身体的是不是本人,橘猫的后蹄都是他踢的,虽然伤势不重,可总不能这些小家伙遇到点小伤就让自己用妖力治疗。 一是对动物的修行无益,二是她本猫也不乐意。 “您稍等,我给我妻子打个电话。”男人注意到了女儿在怕自己,叹了口气不打算强迫女儿和自己亲近,“喂老婆,我在家楼下,闺女也在。” 他没多说,只这一句话,对面的妻子立刻明白情况。 不到十分钟,一辆车驶入小区停在楼下,一名穿着得体小西装的女人从车上下来,脚步急促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思佳!” 看到妈妈,低着头搅着手的小姑娘直接扑了过去,紧紧抱着母亲的腰,“妈妈,我怕…” “你没事吧?!” 检查了下女儿全身上下,女人看了眼丈夫,神情疲惫,“又是他?” “嗯。”米重原沉闷点头。 女人牙关一咬,恨不得能摔打点什么东西发泄无能的怒气,可怕吓到女儿,只死死攥着拳。 “他为什么又出现了?不是有时间限制吗?” 米重原:“这事回家再说,你带思佳先回去,我踢伤了这位虞小姐的猫,要去趟宠物店。” 恰巧隔壁的邻居婶子遛弯回来,女人——她说自己名叫郝佳佳,让邻居把女儿带回家照看一下: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真不好意思,给虞小姐你添麻烦了,伤害了您的宠物…” 虞妗妗话不多,抱着橘猫跟夫妻俩到了宠物店。 医生看之后说,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要给橘云的后腿拍个片子。 等候过程中,虞妗妗在同了解情况的医生交谈。 “您家猫真配合,不叫不闹,居然乖乖任我上手,简直成精了……”医生望着一动不动的橘猫,颇为惊讶,语气还带着羡慕,“估计每一个铲屎官的梦中情猫不过如此了。” 要知道被动物咬到抓伤,在他这常有,尤其是猫咪胆子小,很容易应激。 在医生说话的背景音中,虞妗妗远超寻常的听力,能够听到外面长椅上坐着的夫妻二人在低声说话。 郝佳佳:“你下班了?” 米重原:“……没有,工作中突然被附身,他直接丢下工作跑出来了,估计明天去公司就要被扣钱。” 郝佳佳:“那畜牲是不是盯上了思佳…他怎么敢?怎么能对我女儿动手?!” 米重原:“老婆,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女儿…”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满脸颓废,坐在宠物医院的椅子上,手肘支撑着腿,双手插在头发里抓紧发根,颇显痛苦。 “离婚吧。”郝佳佳也捂着脸,麻木中带着苦涩,“你从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连累了你和思佳,就当我自私,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没良心。” “老婆!”米重原一把按住妻子的手腕,“你没有错,都是那个渣滓……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女儿!” 被恶鬼俯身这种情况发生过不止一两次,在很早之前,他们一家就被恶鬼纠缠不得安宁,可妻子从未说出这种丧气话,他们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法。 米重原明白,这是那个恶鬼开始对女儿米思佳出手,才让妻子彻底崩溃。 他又何尝不恨不怒,可他根本奈何不了附身的畜牲。 女儿米思佳也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底线; 如果自己真在恶鬼的操控下对女儿做出了什么,他也接受不了,宁可去死。 “好,离婚吧…”米重原声音颤抖,“如果闹到这一步,那畜牲还纠缠你和思佳思成,我做鬼也要和他拼了!” 就在两人眼眶通红,陷入‘被强行拆散’的苦情剧中,虞妗妗这边做完了检查,抱着右后腿剃了毛缠上绷带的橘云走出。 郝佳佳立刻撇开脸,装作在看手机偷偷擦了下眼角,米重原咳了声站起身: “虞小姐,您的猫怎么样?” 虞妗妗:“骨头没断有裂,好好养一段时间能恢复好。” 米重原:“好好,检查费用我都缴纳过了,您看还要不要买什么药,还有赔偿……” 第36章 “我是和丁归田结过婚, 但我是被逼迫着嫁给他的,我不愿意!”郝佳佳语气含恨,泪流如注:“丁归田是个强奸犯!” 说到昔日的痛苦, 她身体都在轻颤, 握紧的双手沁出冷汗, 手心麻木。 见状虞妗妗抬手搭了下郝佳佳的手臂, 一股温润的暖流沿着接触的皮肤, 流过郝佳佳绷紧的四肢,略表安抚。 米重原也揽紧妻子。 待郝佳佳平复了情绪, 才哑声揭开了十四年前的往事。 郝佳佳和米重原是从穷困山区走出来的人,他们老家在河田村, 一个四面环山、至今还需要支教扶贫的偏远村庄; 8、90年代, 更是落后得惊人, 连个公路都没有, 出村要费大力气。 村里人像井底之蛙, 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世界日新月异, 飞速发展。 全村仅有村长老米因需要去镇里工作活动,才有辆自行车。 见过外面的世界, 老米脑子又活络,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不仅在村里修建中小学校,还不留余力地供家中独子米重原读书。 至于郝家,则是村里出了名的贫困户,家里有一女两子,长女和次子是一对龙凤胎,后又要了个小儿子。 明明一大家子人吃饭都要揭不开锅,郝父郝母却无比骄傲自负, 觉得他们家有俩儿子!香火旺! 至于大女儿郝佳佳则是个赔钱货。 不过郝佳佳长得漂亮,而且和村长的儿子米重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关系极好。 读完村小学,要不是村长老米帮着说了句话,她连初中都不能读,就该下地务农。 农村孩子读书晚,相对又早熟些,十八九岁就有不少人结婚生子,郝佳佳和米重原读初二的时候十五岁,正是少年少女情窦初开时,彼此有意,加上周围人的调侃玩笑,两人偷偷谈起了恋爱。 读完初中,郝家怎么都不肯再供郝佳佳,而米重原则是要去村外的镇上继续读高中,两人就此分开。 按照郝父郝母的想法,十六七岁就该把郝佳佳嫁出去,给家里腾地方、省口粮食,顺便拿一笔彩礼钱。 但夫妻俩发现女儿和村子儿子好上了,哪怕米重原一星期只回家两天,每次还专门来找女儿,还给女儿带镇上买的东西,看样子情谊不浅。 俩人一合计,觉得米重原前途无量,就算考不上大学,高中生也能在镇上找个好工作,更何况他爹是村长!他家是富农! 女儿要是能嫁给他,彩礼肯定比村里泥腿子给得多,俩儿子都能用这笔钱盖个新房娶个好媳妇。 要是姐夫出息了,还能不提携岳家和小舅子? 说不定俩儿子也能乘着米家的关系,在镇上安排工作! 抱着这样的打算,郝父郝母才愿意乐呵呵让大女儿在家里待着,私下里还总撺掇郝佳佳,让她抓住米重原的心,最好能生米煮成熟饭; 万一米重原见过市面,看不上她这个村姑,就什么都没了。 对此郝佳佳很反感,根本不听父母的撺掇。 她虽然不能读书,却没有在家游手好闲,也没把村民们那些‘佳佳就是命好,嫁到村长家就享福了哪里需要干活’这之类的话放在心上。 人要是心安理得靠别人养活,那成啥了? 务农空闲,她就在家里编竹筐、织帕子,让米重原每次去镇上时帮她寄买,每个月还能攒下一些钱。 郝佳佳和米重原十九岁那年,男生读高三,正是考大学的关键时刻,村长老米在镇上租了个房,让儿子专心读书不要把时间花费在来回路上。 也就是这一年出了问题。 其实早在米重原刚读高中,村里就有不少人觉得,他迟早得和郝佳佳吹了。 聚在一起八卦时唏嘘道: ‘听说没老米家那儿子要考大学了,老米专门在镇上租了间屋子给他住,这一个月得花多少钱?我看村长家这是要一步登天、跳出大山喽!’ ‘大学生能是那么好考的,可别考不上,还把家底掏空了。’ ‘哟哟听听你语气酸的,不过米重原是不是还和郝家那个大闺女谈着呢?’ ‘谈着呢,老郝前天晚上跟我喝酒,都喊人女婿了,说什么米重原有多么多么喜欢他家闺女,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我看他就是打人家村长家彩礼的主意,这么大好的便宜,怎么就让他给捡着了?找个大学生当女婿!’ ‘呸,不要脸。他拿人家当女婿,也得看村长家同不同意,就郝家那歪瓜裂枣,村长看得上他家?愿意和他家当亲戚?’ ‘你们看着吧,俩小的早晚得吹!米重原要是考上大学,那就是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不得找个有钱人家的闺女?他要不变心,我都跟郝家姓,肯定一上学就把郝佳佳蹬喽!’ ‘郝佳佳都19了吧?我邻居闺女去年就结婚了,现在孩子都怀仨月了。郝家人就是拎不清,要跟老米家那儿子拖到20多,还咋嫁得出去?’ ‘我瞅着他俩也不般配,早晚得散,那郝佳佳还没我闺女长得俊呢。’ ‘可别扯淡了,没你闺女俊,咋人家村长儿子没和你闺女谈?’ ‘去去去,滚边儿去…’ ‘……’ 诸如此类的闲话,郝佳佳明里暗里不知道听了多少。 尤其在米重原高三那年,更是大半个村的人都笃定,她和米重原长久不了。 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下,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缠上了她。 混混名叫丁归田,比郝佳佳大四五岁,之前在村小学读到四年级就不上学了。 他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只剩一间破旧老屋、几亩田和一对格外溺爱他的父母。 他去镇上‘工作’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挣点小钱不知道存起来盖房孝敬老人,全都胡吃海喝花了个精光。 不仅如此还喜欢调戏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有一次半夜爬村里寡妇家的门,差点被寡妇拿菜刀砍个半死,在附近几个村子名声都很臭。 没有哪个姑娘愿意搭理他。 眼瞧着儿子就要奔二十五,丁归田的父母心急如焚找媒婆,想快点让儿子成家。 可他们儿子这么烂,家里又没钱加彩礼,根本找不到人家愿意嫁他女儿。 这样一个街溜子,趁机缠上了郝佳佳。 由于米重原高三没时间回家,郝佳佳也没有手机,两个人不想断了联系,郝佳佳就抽空去村里的小卖部,用自己攒的钱打小卖部的电话。 电话那头,米重原告诉她,‘等我考完试,无论考没考上,我都先让我爹去你家提亲,咱俩就结婚。’ 两人虽不能见面,隔三差五才联系一次,感情却一点都没淡。 小卖部和郝家距离颇选,中间又有一片麦田,郝佳佳来回一次,走路就要四十分钟,在这段路上她碰到了街溜子丁归田。 和个高板正的爱人不同,丁归田只有一米七出头,整天梳得油头粉面,不伦不类穿着个垫肩外套和大头皮鞋,更是显得他头重脚轻,偏偏他自以为很时尚。 再加上他瘦,又是三角眼,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坏事,整个人气质更加猥琐。 郝佳佳哪里看得上他? 每次碰到丁归田,或是被对方拦下,她都冷着一张脸让对方快点滚蛋。 次数多了,丁归田恼羞成怒,一双三角眼闪烁着恶毒的光,羞辱郝佳佳。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能嫁到村长家嫁给大学生?你就是个好贵女,早就跟米重原搞破鞋了吧!装什么贞洁烈妇。’ ‘真给脸不要脸,我呸!’ 好贵女是他们当地的方言,意思等同于现在的‘拜金女’。 郝佳佳不愿被他纠缠,冷笑说道:‘我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甭管我能不能嫁大学生,都看不上你这种混子。’ 她去小卖部,选的时间并不是晚上,一般都是太阳还没落下时的下午,她认为白天里不会有人敢做什么。 她怎么也没想到丁归田的胆子这么大,这么歹毒,被她激怒之后竟直接把她拖到了麦田里,捂住她的嘴强迫了她。 又由于不是晚上,有从这条路下工回家的人发现了他们,这件事根本瞒不住。 很快,郝家大闺女和村里街溜子丁归田的‘艳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郝佳佳十分崩溃,她说自己是被强迫的,可丁归田那个畜牲却颠倒黑白,说他俩是相好在偷情,还说她经常离家去那条路,就是为了和自己见面。 两人孰是孰非,村民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他们当然知道。 郝佳佳的男友可是村长儿子,是前途无量要考大学的高中生,他丁归田算什么玩意儿,谁能跟他偷情。 可知道事实又怎样,除了郝佳佳本人,没有人在乎。 米家只在乎儿子的女朋友没了清白,成了‘残花败柳’,这样的女人更配不上他们家孩子; 郝家只在乎到手的彩礼和好女婿飞了,高价卖不成闺女,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她和混子搞在一起,低价都卖不了! 至于村民只想吃瓜看戏,津津乐道。 他们大多数心里头何尝不是劣根性作祟,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看到郝家大闺女完了,更多是幸灾乐祸她过不上好日子。 ‘你们看,我就说郝米两家成不了,郝家人思想觉悟太低了,咋就把闺女教养成这个样子,和一个混子光天化日在麦田里头搞,羞不羞人!我要是郝佳佳,我一根绳子挂在门外树上把自己吊死算了!’ ‘大学生女婿一下变成街溜子,你们是没看到老郝夫妻俩的脸色,啧啧,猪肝一样。’ ‘唉,可怜郝佳佳了,挺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临门一脚要过上好日子,遇上这种事儿了……’ 第37章 “好, 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可以护你走一遭。”虞妗妗双手交叉轻轻抵着如玉的下巴,说道:“报酬先付, 我要准备些祭城隍和走阴的东西, 如若中途反悔或者因你自己的原因出了什么差错, 我一概不负责哦。” 米重原还很犹豫, “佳佳, 再考虑一下吧,太危险了。” 将才虞妗妗给他们算了一笔, 郝佳佳这一趟成功往返、安然无恙的几率只有不到两成! 一线生机这个词毫不夸张。 米重原虽想根除这件事,但他更爱妻子, 不愿让妻子出事; 郝佳佳握了下丈夫的手腕, 毫不动摇。 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重原, 我想去!不仅仅是为了孩子们和你, 更是为了我自己。” 若说这个世界上谁最恨丁归田, 当属她。 那个绝望的下午遭受的侮辱, 被迫嫁的半年中又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打骂,黑暗的往事和丁归田这个人, 都成了她这辈子的阴影和伤疤。 直至亲眼看着对方的尸体在大火中烧焦,她才有种解脱感。 然而她好不容易迎来新生活, 拥有来之不易的幸福,丁归田却再一次出现,摧毁了这一切,把她重新拉回了过去的阴霾。 郝佳佳没有告诉丈夫,这些年她还经常做噩梦,还害怕着丁归田。 哪怕她事业有成,在公司千人的年会上都能谈笑风生, 不输任何人; 只要回到家,想到那恶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她就克制不了内心的恐惧和厌恶。 故而当虞妗妗说,自己有机会让丁归田下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郝佳佳很乐意。 她想亲手挖出这块扎根在心底的烂肉,打破这个阴影。 听妻子语气如此坚决,米重原态度松动,叹气道:“好吧,既然你想做就做吧,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两人的商议有了结果,很快将报酬打到了虞妗妗的银行卡上。 看着手机短信到账提示,虞妗妗点点头说: “祭城隍拿路引急不得,城隍爷为正位神,不能唐突了。” 城隍为一城之守,前身为‘水庸神’,不仅庇护城内的福祸凶吉和大小事务,也调度着阴阳和红白喜,不可小觑。 “我需要两天时间准备相关的祭祀物品。这两天内郝女士你注意休息,养足精神,吃点补物补足气血。”虞妗妗说: “不过在祭城隍之前,有一个很大的隐患,需要先解决掉。” “隐患?”郝佳佳好奇问:“是什么?” 虞妗妗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环绕客厅和供台的摆放布局,说: “若我没猜错,郝小姐和米先生过去曾在这间屋子中,布下过不少驱邪除恶的阵法,你们屋里有很多残留的阵眼气息。” “我观墙壁上还有很多钉孔,门上也有,以前应该也挂过不少辟邪的物件东西。” 米重原无奈说道:“虞小姐好眼力,确实像你说得那般,我们家墙上、门上、冰箱上,甚至是桌上地上,都曾摆过很多物件,贴过的符没有一百张也有几十张!有些说是促进风水流通,有些是能镇压邪灵,还有的说是能够蕴养身体……只是来来回回更换了几年,都没什么实际用处。” 自打丁归田卷土重来,他和妻子见过天南海北的大师,各种教派,各种手段,出名的道观,街边的算命摊…… 新的大师大多会把前面的师父们贬得一文不值:‘什么?他给你们布这种局,画这种符?那肯定对付不了恶鬼,你们听我的,按照我的方法保准能把他给弄走!’ 紧接着又给他们设计了全新的方案。 无非就是换个地方摆阵,换一批物件,反复折腾到现在也没见到太多效果,房子里面倒是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各处钉眼。 他们家还有个专门的杂物间,柜子里塞满了替换下来的符和摆件。 米重原问:“虞小姐问这个,是有什么问题吗?很多符咒摆件我们还保留着,如果需要的话,我拿来给你看看。” “不用。” 虞妗妗说:“从残存的阵法走势和阵眼来看,有一些阵的确有辟邪除恶的作用,你们碰到过有真本事的术士。” “我在想,那丁归田看到我撒腿就跑,说明他就没多少本事,算不上大鬼。按理说过往术士安排的这些阵对付他绰绰有余。” 事实却完全相反。 不仅没把丁归田处理掉,他还蹦跶了好几年。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虞妗妗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原因。 “伏灵,你帮我把那边供台地上的‘敕瘟符’拿来。” 伏灵:“收到喵~” 带着黑色哭脸小面具的灵猫,从她肩头一跃跳下,跑过去张嘴就要叼住那张符纸没有变黑的一角。 虞妗妗及时止住:“别动嘴,那符很不干净。” 伏灵嘴巴立刻闭上,用两根尖尖爪戳着符的边角,把它拖了过来。 “你们看这张符,若是为阴煞之气腐蚀,表面不会变黑,真正呈现出来的状况是边角有灼烧痕迹,出现锯齿状残缺,而不是咒文斑驳不清。” 虞妗妗一字一顿:“看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人为污染了符纸。” “什么?!”米重原和郝佳佳都很震惊,“是人为?” “没错,这个人要么颇为了解符咒阴阳的特性,是你们得罪过的术士;要么和那丁归田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能够在对方的指点下损坏符咒,帮他脱困。”虞妗妗说: “这张‘敕瘟符’的表面发黑的地方,被浇过沾了粪渣的水,可能还有一些虫蟊的尸水,这二者都是极其污秽肮脏的东西,可以破坏符咒的中正气,并吸引秽气聚集,故而才使符纸表面变黑发臭。” 因此并不是丁归田有多么大的本事,把自己的符咒给破掉了,而是有人在帮他。 伏灵闻言炸毛,整个身体弹了起来,离地上的符咒远远的。 “喵喵喵??这也太恶心了叭!怪不得主人你不让我用嘴叼的喵,呸呸!” 虞妗妗伸手摸了摸伏灵的脑袋,继续说道: “我能够感应到的屋内的残存阵法轨迹中,基本也都有非自然的破损。 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是每一次你们家新布下了什么阵、贴了什么符,那人都在你们不知情时被偷偷改动破坏过。” 听着破坏法阵好像很深奥,实则简单。 要知道阵法一类,对阵眼的精准度要求极高,往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有的杀阵只要变幻阵眼,就能转败为胜; 风水驱邪阵中,把阵眼处的镇物挪动半寸,就有可能让整个阵法的局势和‘气场’完全破掉。 对感受不到磁场和气场的普通人来说,家里的摆件挪动几厘米,大致位置还是在那儿,他们很难发现。 米重原和郝佳佳根本不知道挪动的这一点,会让整个阵法都失了势。 米重原太过震惊,瞠目结舌: “是谁做的?不对啊,我和佳佳就是普通小老百姓,根本没得罪过什么人啊,几年持续不断破坏阵法……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害我们?!” “而且这栋房子一开盘我们就买了,是第一任户主,钥匙只有家里人有,难道是丁归田的同伙花钱买通了物业?” 他反复回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全然没有怀疑过家人。 旁边坐着的郝佳佳却两眼发直。 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有迹可循的答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郝佳佳声音都在抖,抬头去看虞妗妗: “虞小姐,是……思成吗?是那个孩子吗?” 米重原:?! “不会的。” 男人下意识反驳妻子,皱着眉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小声说道: “思成才多大?13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不能因为孩子父亲的原因就怀疑他,房间不隔音,他心思细腻听到肯定心里难受。” 这些年米重原对待丁思成的态度,就是一个合格的、无从指摘的继父。 哪怕丁归田一直在纠缠他,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他也没有把愤怒发泄到孩子身上。 如果迁怒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和丁归田那样的畜牲有什么区别? 郝佳佳紧紧握着拳,指甲抠进手心。 女人的直觉很准,尤其是母亲。 其实从很早开始,她就明白,儿子和自己、和这个家庭不亲近。 丁思成从来没喊过米重原‘爸爸’,也很少会像普通孩子那样对她撒娇亲昵。 这孩子从小就比别的小孩儿壮实些,同时脾气也焦躁,在河田村就经常和村里的孩子打架,转到城里上学更是接连与同学发生冲突,她经常接到老师告状的电话。 为此郝佳佳一度有着隐性的担心,她怕丁归田体内罪犯的基因,真的会遗传。 她也清楚孩子的爷爷奶奶肯定会说自己和丈夫的坏话,并且丁归田重新出现,也瞒不住两个小孩儿。 于是他们二人专门找了一天,拉着当时十岁的丁思成谈心,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孩子。 早熟的丁思成眨着黝黑的眼睛,很是乖巧: ‘叔叔,妈,我知道爸爸欺负人是不对的,我不听爷爷奶奶的话。’ 听到儿子这么说,郝佳佳还很欣慰,心想幸亏把孩子带出了农村,没有让他长歪。 现如今虞妗妗却告诉他们,一直有人在帮着丁归田,破坏家里的阵法。 能够对家里的变化了如指掌,有家门钥匙、空闲时间,还能在他们身边蛰伏这么长久……桩桩件件的指向性都很明确了。 第38章 “超雄综合征?是什么?”虞妗妗眨眨眼。 她窝在沙发软塌里, 有一下没一下啃着手里的奶油冰棍,时而哈出沁凉的气息。 祝檀湘说:“一种先天性遗传病,只出现在男性群体中。” 他之前上网冲浪时看到过相关信息, 说是人类遗传学中, 最后一对‘性染色体’决定生出来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x, 男孩儿则是xy, 也就是说y染色体只存在于男性的体细胞内。 目前有大量科学研究证明, y染色体是分裂出的劣质基因,仍在不断退化, 而所谓的‘超雄综合征’就是多遗传到了一条y染色体——性染色体为xyy的男性。 有这个遗传病的男性,有一定几率会出现以下症状: 体型高大异常, 性格孤僻粗暴、常伴随暴力行为, 智力有异学习差, 甚至是生殖器官发育异常等等…… 如若能在孩童时期用心矫正, 引导他克制情绪还好; 可要童年不幸, 就容易把基因中的劣性无限扩大, 甚至犯下大罪。 听伏灵讲完叫丁思成的孩子的事迹,祝檀湘脑海中就蹦出这个猜测; 毕竟不是哪个童年不幸的孩子, 都会扭曲成他这个样子。 八九岁便欺骗、谋害母亲和继父。 听说事情败露后,米重原和郝佳佳询问女儿才知道, 丁思成私下还经常背着两人掐自己的妹妹,把虫子放到小姑娘喝水的杯子里……威胁说是因为她在自己学习时吵闹,所以‘惩罚’她,她要是敢告状还会被爸爸妈妈再骂一顿。 女儿委委屈屈的陈述,更是让夫妻俩的怒火达到顶峰,也深刻意识到丁思成太恨他们,掰不正了。 两口吞掉最后一点雪糕, 虞妗妗满足地眯起眼: “什么基因病……好复杂听不懂,你们人类真麻烦。” 动物界——尤其是非家养宠物的野生种,鲜少会纠结病痛; 过于羸弱有缺陷的、或是生病衰老受伤的成员,往往很快就被悄然淘汰。 某种程度上,虞妗妗也挺羡慕人类。 她掏出手机‘叭叭’打字,“这事儿我同郝佳佳讲一下,不过我觉得,是不是有基因病她也不在乎了。” 祝檀湘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侧颈:“我也不能确定。” “我知道。”虞妗妗没抬头,“不过你的判断很少出错。” 她说话语气太自然,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信任,仿佛自己的下属便是第一靠谱、万能不出错的绝佳助手,听得祝檀湘愣了下。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变大,一直以来压抑的絮叨属性,在这一刻有点压不住,想说两句欠欠的话。 抵唇轻咳一声,青年偏过头还是没敢。 “4号,外卖到了!你们这巷子里的路也太难找了……” 院外传来呼唤,祝檀湘应了一声起身去拿。 他提着两个盒子走进屋,冲虞妗妗弯了下笑眼:“大人饿么?” 虞妗妗探出的脑袋缩回,目光又不自觉跟了过去,鼻尖微动:“是什么?” 人类社会的便利她早已见识过,肚子饿了,只要动动手指网上下单,一切需要的物品甚至是饭菜都能做好了送到嘴边,懒惰的极致也不过如此。 待祝檀湘把盒子打开,海腥味顿时更加浓郁。 望着饭食上明显放置的生食鱼肉,虞妗妗目光有些好奇; 人类不都是自诩文明,只吃熟食嫌生食里有细菌么? 祝檀湘笑眯眯解释:“这种生鱼片,古称鱼脍,临海的人也会这么吃。” “那临海的人很像猫。”虞妗妗慢吞吞说。 祝檀湘:…… 这个说法多少有点可爱。 他目光落在调料包上,动作更为殷勤,把蘸醋和芥末都挤好,一脸真诚放在虞妗妗面前: “这是芥末,是一个小日子过得还行、名为东瀛的岛国喜欢的调料,他们也吃生鱼片,会蘸这个,大人你要不要尝尝。” 虞妗妗有些意动,吸了吸气味,眉毛扭在一起,狐疑的目光在蘸水和青年含笑的脸上来回扫过。 尽管下属笑得无害,她总觉得莫名掐着坏。 想了想,对吃食的好奇盖过了那点狐疑,虞妗妗夹着鱼肉在芥末醋里涮了几下,吞进嘴里腮帮鼓起。 辛辣刺激的味道瞬间冲上她的鼻腔,她被冲得脑袋发晕,反应过来时这具人类的身体已经冒出了生理泪水。 几百年没掉过眼泪的虞妗妗:? 她咳了两声,眯着沁出水渍的眼去瞧胆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巨肥、敢戏弄自己的祝檀湘。 对方笑得咧着洁白牙齿,有点晃眼。 “嘶……” 乐极生悲,祝檀湘吸了口凉气,压着唇角闷笑,不敢再张扬。 他小臂被恼火的猫主子挠了一爪子,不过只有几道很淡的红痕,没破皮,有些刺痒,同大妖之前破石抓木的力道相比可轻太多了。 祝檀湘无辜眨眼:“我知错了大人,我还以为同样喜欢吃生鱼片,东瀛人的调味品会很好呢。” 他埋头干饭,时不时抬眼看两下腮帮鼓动的少女,试探着把被忽略的主食往对方面前推了推。 “大人,吃这个?” 虞妗妗盯着菜色的饭团,能明显看到米粒中夹杂的蔬菜叶子,面露嫌弃。 哪怕她现在是人身,口味也无限趋近于人类,但吃惯了肉的大妖看到菜叶子,还是提不起兴趣。 祝檀湘以前怕她,以为她是吃人的厉鬼,从不敢插手、或者安排一丢丢她不喜欢的东西,生怕她一生气给自己吃了。 自打发现她是只猫猫,还是个在用人类身体、努力伪装成一个人的猫,胆子大了不少,慢慢开拓食谱。 除了偶尔会被挠两爪子,他真心觉得虞猫猫脾气还蛮好。 祝檀湘倒不是要逼虞妗妗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只是偶然发现,用了人类身体的猫主子,也并不是百毒不侵。 上个月感冒,打了一天喷嚏; 上上个月捉鬼手肘擦伤,虽然也很快愈合,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灵魂越是融合人类的身体,越会继承人类脆弱一面的特性。 尽管概率非常小,祝檀湘还是像个担心猫主子的老父亲,怕她不摄入蔬菜,人类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虞妗妗根本不知道他脑袋里还操心挺多,戳了戳裹了蔬菜的饭团子,啃啃咬咬把里面的肉芯吃掉,而后装作若无其事。 毕竟堂堂妖王,是不会承认自己挑食的。 祝檀湘轻叹,在心里的小本本记了一笔: 以后还是得自己动手做,把菜切成碎末,肉打成泥混在一起搓成圆子,应该会大大减轻菜的味道…… 不过若是大人实在不喜欢,或者妖怪融合的身体不需要担心这些,他便把菜类从食谱上划掉。 这时他电话响起,又是个外卖员,“不好意思兄弟,没找到地方迟了会儿。” 祝檀湘好脾气道了声‘没事’,一拉门,院子里的肥猫们不知什么时候闻到了鱼腥,扒在门口偷偷闻。 他甫一开门,最胖的那只狸花小卷先站不住,一骨碌滚了进来。 对上几双圆滚滚的猫眼,他无奈失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他家养猫,不给毛孩子饭吃。 待他取了外卖进屋,发现几只聪明小猫趁机溜进屋里,在虞猫猫大人的许可下,美滋滋叼了几片鱼。 狸花猫小卷吧唧吧唧:“喵呜!” 「不公平,那只丑橘猫已经加餐好几次了!卷卷我要闹了!」 它咪呜叫着,真就四只脚一仰滚在地上,左右地扑腾,身体实心像个煤气罐罐。 虞妗妗支着下巴,懒洋洋道:“橘云后腿伤了要修养,人家救了一个小姑娘,多吃两顿属于有功行赏。” “你凭什么一天吃八顿?” 闻言窝在半空碗状猫爬架上的倨傲小橘抖了抖胡须,矜骄舔着爪子,身后橘尾巴都轻轻晃了起来; 看得出心里颇为得意了。 若是往常,它根本不屑争宠,太没骨气了。 可现在的橘云太崇拜虞妗妗,向往成为她这样的大妖怪,争的可就不是肤浅的宠爱,而是大人的看重! 橘猫轻飘飘瞥了眼地上的狸花肥猫,哼了一声: 不配为对手。 下一秒它的好队友,天然茶的布偶甜椒眨巴两下碧蓝的漂亮猫眼,嗲嗲叫了一声: 「可是它早上就能爬到房顶晒太阳了,还和我说腿腿早就不痛了喵~」 小卷跳起来,冲猫爬架喵喵不停: 「心机喵!你就是装病骗罐罐!」 橘云:…… 它橘爪一挥,把一颗毛线球推了下去,‘叭’的一下砸在下方布偶猫的脑袋上。 蠢猫! 被戳穿装腿痛,小橘有些没面子,撑着若无其事的模样从碗状的猫爬架上跳了下去。 甫一落地,突然扑到了狸花小卷的身上给了它两爪子,两只气急败坏的实心小猫在客厅打起了喵喵拳,当然还是狸花被按着打。 「大人救命!你看这个丑橘猫打我!」 小卷还没怎么挨打,就开始告黑状。 见状一直优雅坐在虞妗妗脚边的田园小白舔了舔胸口,支起后腿起身,快狠准扑了过去,帮着小卷偷袭橘云。 美曰其名,帮助被欺负的好伙伴。 实际上是深受虞猫猫大人信赖的小白猫,敏锐察觉到了橘猫的心态变化,意识到这个烦人家伙也开始向主上献殷勤了,有了危机感。 看它不爽,趁机挠它几爪子! 小白一边抓橘猫脑袋,一边喵呜叫着:「你好霸道,小卷只是实话实话便恼羞成怒了吗?」 又是一爪子薅掉小橘两撮毛:「你是不是早就看小卷不顺眼了,怎么能抓它最宝贝的尾巴毛。」 第39章 昏暗客厅内一片寂静, 屋里的灯关了,唯有客厅正中的一圈香烛燃着幽幽的火光,形成一个半径超过一米的巨大火圈; 火圈中躺着两具女性身体, 双眸紧闭, 面色在暖色的火光下也显出几分苍冷。 不知何时会结束、能有结果的等待中, 屋里清醒的三人都没有掏出手机娱乐。 祝檀湘时刻记得看护身体、守住‘引魂香’, 拿了一本枯燥的书刊时不时看两眼; 不远处徐静和席地而坐, 双肩背负的长剑并未取下,盘膝阖眼, 沉心静气打坐。 至于米重原,则是双眼发直, 愣愣盯着地上平躺的妻子的身体, 心情止不住地焦灼。 “祝先生……” 他忍不住出声:“她们做这个法事, 一般要多久啊?” 只要一想到妻子的灵魂要去阴曹地府, 还很有可能出现危险, 他这颗心就七上八下平静不了。 祝檀湘看了眼时间, 有些无奈道:“米哥,这才刚过半个小时, 你不要太着急。” 他连香都还没换。 正如虞妗妗说得那般,她灵魂和躯壳的连接愈来愈紧密, 再下阴曹,便没有出现三个月前‘引魂香’狂燃的情况; 靠近她的半边只比郝佳佳那边快一点。 盘膝而坐的徐静和没有睁眼,却也开口安抚:“米善人稍安勿躁,老祖宗说过‘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其实阴阳两界的时间流通也不同。” 她口中的‘善人’,是道教对不信奉道文化的普通人的称呼。 如若是信奉道教的香客,就称他们为‘善信’、‘福主’或者‘居士’。 “人死之后或魂魄离体, 会模糊对时间的概念,忽略时间的流逝,人间一日,地府众魂可能过去了一年,当然这只是粗略的估算。”徐静和继续说道: “距虞妗妗她们下阴才过去半小时,但她们二人,应该已在地府走了好几天。” 祝檀湘不合时宜冒出个念头: 把高考生放到地府学习,肯定都能考挺好,哪怕考前的最后一个月努力,也是用功了整整三十年! “地府路程很遥远么?” 他有些好奇,听这话虞妗妗二人还要在地府走很久,才能达到阎王殿。 徐静和温声解释:“可以这么理解,但事实上阴曹地府对于时间的流逝很模糊,人死后变成了鬼,就没有时间概念了。灵魂更看重的是‘节点’。” 在风水玄学中,7和9象征着‘阳’,是非常重要的数字,很多阵法布局和阵眼排布,都要按照阳数规划。 至于‘节点’也理解为‘劫点’,是人从生到死,必须经历的一些特定阶段。 出生、命劫、死亡……以及死后灵魂的第一个‘节点’——头七。 所谓‘头七’,就是一个人死亡的第七天,从死亡当天开始记数。 华国很多地区都有关于‘头七’的民俗和禁忌,尽管有所不同,但其中有一点认知基本每个地方都相同,那就是‘头七’当晚是亡灵的回魂夜; 死者的灵魂会在这天晚上,重新返回阳间、来到生前的住地走一圈,这个时候的亡魂并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来斩断人世间最后的留恋。 也称‘回煞夜’。 如若在家门外撒上白灰或者面粉,第二天白天,就会在上面看到凌乱的人脚印。 老一辈的人认为,这是死者在‘收脚印’。 把生前走过的路和痕迹都带走,亡魂就能转入地府投胎了。 ‘回煞’当晚,死者的亲人必须把门窗锁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感受到什么,都绝对不可以把门打开。 家门一旦开了,生人的气息就会外泄,会让已经去世的亡魂舍不得亲人、不愿离开去地府,那就坏事儿了。 因为‘回煞’时的鬼魂没有理智,会变成‘煞鬼’,为了留在阳间天然地去附身家人、吸食家人的阳气。 也有不少人在‘头七’当晚,会梦到已经死去的亲人在同自己道别。 现今很多人不以为然,认为‘回煞’和‘收脚印’是迷信,只有亲身经历过、还有就是徐静和这种专职道士清楚,不是故事传说。 头七回煞,对应的就是地府第一关:望乡关! 闯不过去想留在亲人身边的魂魄,就会彻底迷失起煞; 闯过去了,便收走在阳间的足迹,告别亲人——那些梦中死者道别的场景,其实就是亡魂在离开‘望乡关’,彻底转入地府。 再之后,生人悲苦一段时间,继续上学工作、吃饭睡觉,鲜少有人知道,死者真正能够魂落地府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天; ‘头七’只是第一个七天。 像虞妗妗和郝佳佳这种有特殊手段的生魂,过头七关虽不用真的等上七天,但也要按照地府的时间来走。 徐静和话音刚落,圈着两具身体的香烛火焰齐齐一跳,像被鼓风吹动,焰苗不断地颤,一时间晃得客厅中央暖光乱抖。 紧接着,客厅内的气温陡然变得阴冷。 早就经历过好几次流程的祝檀湘顿时明白:有鬼来了! 在‘走阴’这一道里,术士魂魄离体,都得找个二神帮忙看身体,甚至有个雅称叫‘看尸人’,为得就是防止魂魄离体时,被外来的小鬼上身占窍。 至于为何每次‘走阴’都能招来孤魂野鬼,主要源头在‘走阴’时用的香,引魂香。 这种香顾名思义,可以吸引灵魂,连接躯壳和灵魂,在二者间搭出一条香桥指引着下阴曹的魂魄重返人间。 可香点燃后会散,香气会向四面八方挥发,周围的孤魂野鬼闻到了,自然也知道此地有躯壳,被吸引而来。 屋中突然变冷的温度,依旧摇乱的火舌,让哪怕看不到鬼魂的米重原也紧张起来,四下张望: “祝先生,徐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有孤魂野鬼想要占据大人和佳佳姐的身体。”祝檀湘道。 不过这次他不用再担惊受怕。 因为他们这边,可是有堪山的魁首! 果不其然,在那火苗摇乱的瞬息,盘膝而坐的徐静和睁开双眸。 她指尖一撑地面便轻巧起身,一手掐着道决,双脚自然迈开呈现罡步的站位。 甫一起势,纯然正气便逼得昏暗中的野鬼不得不现形。 她伸手握住身后的剑柄,将背负的长剑抽出。 祝檀湘和米重原看到她双手分剑的动作,才发现这坤道的武器很独特,是一柄入鞘时像单长剑,可出鞘后能够分成两柄的细长双剑。 两把剑都是两面带刃,中间有一层薄薄缝隙,可以从剑尖对着缝合成一柄。 徐静和双手手腕同时翻转,挽出同步的一对剑花,踩着罡步一言不发,朝挤入客厅的鬼魂出剑。 同虞妗妗招数简单粗暴、却出手便是杀招的凶悍路数不同,有师承、正统接受过道门训练的坤道出招皆有式,尤其堪山剑式经过数百年的锤炼精简,不仅快而准,且招数奇巧飘逸; 那满脸垂涎的的恶魂枯瘦如柴,还没靠近虞妗妗二人身体,就被一剑斩得魂魄动荡。 徐静和双剑并发大开大合,躲过恶魂的偷袭后,微微左侧身并纵地前跃,反挽的左剑直接回旋一挑,一记‘纵步伏地’的回马剑将灰黑色的鬼雾捅个对穿; 待那被‘引魂香’吸引而来的恶魂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闯进个不得了的道士窝,已经晚了。 它只来得及扭曲着尖啸一声,便在回马剑下魂飞魄散。 坤道合身而立,将双剑倒握、剑刃平行贴着后肩收势,眉眼间泄出几分正气: “不必担心,这些孤魂野鬼有我压着。” 全程简直就像仙侠电影再现,看得祝檀湘和米重原瞠目结舌。 灭杀一只恶魂后,屋里的温度虽并未立即恢复如常,但烛火晃得没有那么快了。 祝檀湘一拍脑袋:“换香!差点忘了。” 他赶忙将新的‘引魂香’点燃,插到对应位置,蹲身凑近时他发现,这次的香灰相比之前那次有了变化。 “咦?这引魂香的香灰怎么是黑的,不应该是白的吗?” 之前给付清好‘走阴’时,分明灰烬发白。 徐静和看着青年的目光中带着欣赏:“你观察能力很强,而且很细心,引魂香没变,但是术士的遭遇和福祸会影响香火、香烟、香柱、香灰。观香观烛分吉凶,是玄门中的一门秘术。” “既然香灰发黑,虞妗妗她们应该在闯二三关,遇到难缠的小鬼了。” 现今有种说法,术士做法或是深入墓地、山林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随身带几根香烛,点燃后若无风熄灭,很有可能会遇鬼。 这种说法有道理,但真正的道士不带香烛,观得也不是烛火,是香。 观香,才是正儿八经分吉凶、看福祸的道门秘术。 一般取三只香点燃,根据燃香的火、烟形、灰的色泽、灰的堆叠方式、各香柱长短……等等,足有百种测算,甚至能精准预测到当下的吉凶和未来可能发生的祸端。 如今虞妗妗二人身边的香灰发暗、发沉,就代表危机; 地府的危机和凶兆,无非就是小鬼拦路。 上一次她和付清好根本不需要‘过七关’,也没遇到小鬼,香灰自然就偏白,一切顺利。 地上诸人的担忧,身陷阴曹地府的虞妗妗和郝佳佳并不清楚。 二人避开了阴差,在巨大巍峨、半边门庭掩在浓雾中的‘鬼门关’脚下,走向了分岔的小路。 听到虞妗妗的传声,郝佳佳顿时紧张起来。 她视野内,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甚至要看不出人形的鬼魂,尤其是一个个都阴气森森,比之奈何桥上新死的亡魂们可怖数倍。 第40章 ‘轰隆’一声巨响, 天际电闪雷鸣,哪怕山雨欲来乌云压城,穿透力极强的雷光还是撕裂了厚重的云层, 把临河小城的夜晚照得半边明亮。 天空落下小雨, 雨滴颗颗分明, 砸落在狼狈的、身材干瘦的少女身上, 她一瘸一拐沿着河滩往前跑, 漫无目的,神色惶恐绝望。 为什么……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自己?!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了, 只是想要上学,想读书改变命运, 即便是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少女思绪混乱, 正在思考快点离开、重新找落脚的地方, 陡然听到远处的呼和: “她在那儿!就在前面!” “快把她抓到不能让她跑了!” 她浑身汗毛炸立, 发疯一样拖着扭伤的脚踝往前狂奔, 可她一个瘦瘦小小又长期营养不良的年轻姑娘, 哪里跑得过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壮汉; 尖叫和绝望的挣扎中,她还是被人从后面一把按倒在地, 粗粝的砂石磨破了她的脸颊和手心。 刚被大汉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她还没站稳, 一个毫不留余力的巴掌便狠狠甩在她的脸上,打得她两眼发黑。 “你个贱骨头,跟你老子玩儿离家出走?!” 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面目狰狞,又连连打了她好几下,一旁唯唯诺诺的中年妇女才象征性拉了下他的手,劝阻道: “好了好了,人找到就行。” “小娟, 你知不知道爸妈找你都找疯了,你不小了,都成年了还这么不懂事?跟爸妈回家,不许再和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也别听他们瞎说。 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 女人一副苦口婆心为了女儿的慈母形象,如若不是挟制着少女的大汉丝毫没有卸力,拧得她双臂胀痛脸色发白,还能有几分真。 意识到逃跑无望,脸颊肿胀的少女低声笑了两声: “谁是小娟……” 顶着夫妻俩震惊恼怒的目光,她满含怨气:“我根本不是你们的孩子,我不是苗小娟!我是虞舒月!!” “你们从小对我动辄打骂拳打脚踢,要不是老师亲自上门,你们怕被邻居戳脊梁骨,甚至连学都不让我上!现在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好大学,你们又千方百计阻拦我、毁我前途,就是因为我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一直知道,是故意这么对我!” “你们这对歹毒的人贩子,你们要毁了我的人生!” 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和其他家长不一样,他们不慈爱,不温柔; 这是苗小娟从小到大最疑惑的事情。 她以为努力学习考满分,把家务活承包,当最懂事的孩子,就能换来父母的疼爱; 可这些都是无用功。 明明她常年位居年级前三,成绩斐然,连老师都说她可以冲刺华国顶尖的学府,可当她和父母商量、畅想未来要从事什么行业,父母却轻飘飘否决她的一切决定。 ‘女孩子家家,学医学商学计算机都不好,当个老师就行;再说了离家远了怎么能行,咱们市不就有个师范学校,你要想读就那个吧。’ ‘别和爸妈犟,要么你就别上了,你王叔的儿子比你大六岁,知根知底年龄也适宜,早点结婚成家也好。要读你就只能读市里的学校,否则我和你爸不放心你。’ ‘你就是翅膀硬了,想把爸爸和你妈抛下,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 学师范?留在本市? 她不喜欢当老师,更何况那个师范院校只是二本。 凭她的成绩,明明能去更好的学校。 每天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下,少女愈发阴郁。 哪怕已经高三了,父母依然不许她住校、不许她上晚自习,只要一回家就给她安排数不清的活儿,压榨她的时间恨不得让她一分一秒都摸不到书本。 青春期的女孩儿虽然内向敏感,但也有一两个能说话的朋友,得知她的遭遇朋友都义愤填膺,并十分不理解: ‘他们真的是你亲爹亲妈吗?你是不是收养的孩子?什么父母会这么狠心,不盼着孩子好啊?’ ‘疯了吧你爸妈,你可是能排进市前五十的种子学霸,居然要你不念书去结婚??’ 久而久之,她心里也生出疑窦。 少女开始注意蛛丝马迹,留意观察,终于有天她趁着家里没人,在父母卧室的柜子深处,找到了一些来往书信,和几张照片。 信里照片里的女孩儿叫虞舒月,和她年纪相仿,却穿着漂亮的雪纺裙笑容温柔,有着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有两张照片里的她似乎在参加钢琴比赛,她坐在钢琴前,自信又张扬。 从书信的内容中,女孩儿才知道为何父母这些年对待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因为她不是苗小娟,她不是苗家的亲生孩子,信件中的‘虞舒月’和她交换了人生! 这件事苗家人早就知道,那个替代了她的身份的女生也知道,甚至在信件中楚楚可怜,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在生恩和养恩中抉择,说自己不忍心让父母失望伤心。 为了自己鸠占鹊巢的女儿能够继续留在富豪家中当大小姐,这对狠毒的夫妻作出抉择,那就是不能让自己发现事情真相,也绝不能让自己离开他们的手掌心、不能让自己冒头。 她这个本该有相对富裕幸福的人生、该住大房子学习乐器的孩子,甚至连本市都不能离开。 更不能太出挑,只能平庸,否则会让另一个女孩儿感到‘不安’。 少女浑身发冷,也就是那天之后,她决定逃走。 趁着距离高考还有小半年,那对夫妻还没彻底防备她、她还能拿到身份证,她瞒着两人报名了竞赛,并成功拿到了奖项,基本确定了保送名额。 再之后她买了离开的车票,来到了这个靠近南城的小城,打工赚钱,准备一直在外直到学校开学。 为了防止那两人报失踪警,少女每隔24小时会发送一条短信,都不是用自己的手机发布,这样她就不能算失踪人口。 不久后她发现自己的部分账号被盗,甚至有同学朋友试图向她套话,她就意识到这是那对夫妻做的,索性断网; 每天除了打工,回到小旅馆就看看电视。 女孩儿想,就算最终还是不能上大学,只要能从那个家里逃走、能自由地抉择人生,就比过去幸福太多。 可她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了,还是被他们找到。 今天晚上,外面响起敲门声,她从猫眼看到了含着怒气的夫妻俩,恐慌之下根本没有开门。 少女知道,自己只要一出房门就有可能被逮到,所以她趁着凌晨,收拾完东西从小旅馆的二楼窗户跳了下去,想要逃跑,至少要跑到警察局…… 结果却很残忍。 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大,电闪雷鸣下河边狂风大作,吹得大河水势汹涌。 被戳破那些勾当,夫妻二人脸色很难看。 他们没想到事情会败露; 待这丫头片子从家里跑掉,他们才翻看柜子,发现书信被动过,当即给女儿舒月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儿情绪崩溃,斥责他们连一个黄毛丫头都看不住: ‘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是虞家的大小姐,不仅能分到公司股份拿分红,在整个南城的上流圈子里也是最顶尖一批的名媛闺秀,如果这个时候她跑来虞家闹,我就完了!我会沦为南城的笑柄!所有属于我的一切也都没了!’ 夫妻二人只能连番保证安抚女儿,同时暗恨苗小娟那个贱丫头给他们找事儿。 拿到了女儿给的钱,他们找了专业人士追踪苗小娟。 就算那贱丫头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她没有钱,社会经历又浅,还做不到什么反侦察反追踪,被每天定时发布的信息定位到了城市ip地址。 再有专门做侦探狗仔的人细细一查,就把人找到了。 中年男人目露狠色:“你不是我女儿是谁?什么虞啊月的,你还挺会做梦,狼心狗肺的东西别人说两句话你就连父母都不认了,我们养你到这么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既然你是个不孝女,我们对你也失望透顶,回家你就和王叔的儿子接触一下,嫁人算了。” 一旁的妻子唉声叹气:“小娟,只要你保证以后都听爸爸妈妈的话,我帮你劝你爸,还让你……” “我呸!我就是死都不会再受你们摆弄!”女孩儿眼眶通红,浑身被冰冷大雨浇得发抖。 夫妻俩对视一眼,身后轰然落下一道闪电,把他们的面容照得阴晴不定。 “这个孩子,养歪了。” “小小年纪就跟网上不三不四的人交友,还拿了证件和网友私奔……” 男人给几个大汉使了个眼神,于是女孩儿便被强行拖拽到河边。 她的绝望尖叫和挣扎,都被淹没在大雨和雷鸣中,脸被按入河水中前,她模模糊糊听到了作为‘母亲’的假慈悲: “小娟,你也别怪我和你爸狠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不能让你毁了舒月。如果你安安心心当苗小娟,你还有学上,我们也不用闹到这么难堪,为什么不能满足呢?” “要怪,就怪你太贪心了……” 冰冷的河水混着泥沙涌入肺腑,女孩儿的挣扎幅度渐小,濒死前她仍含怨在想: 只是想拥有正常的人生、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叫贪心吗…… 这场大雨和惊雷落了一整晚,声势太过浩大,仿佛要把天都掀翻。 整个南城的人都没能睡个好觉,甚至有人在睡梦中,直接被雷震醒,差点滚下床。 就连网络上的热搜,都有一条#南城异象天气#,点进词条睡不着的网友们嘻嘻哈哈讨论,哪位道友正在渡劫。 第41章 钟巧珝告诉虞妗妗, 她母亲姓连,叫连一清; 光听名字给人的初印象,是温婉而秀气的女子, 实际她却做出了亲手捂死女儿的残忍事件。 一般探监, 只能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 探视人和犯人不能直接接触。 只有特殊情况或者警方提审, 才能在狱警的监视下到特定的房间面对面交谈。 钟巧珝本来没这个权利, 自打连一清入狱,她也从来没探过监。 还是虞妗妗思考片刻, 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外国的魔鬼一类,不清楚沾染过的人是否能单从面相看出端倪; 保险起见, 最好能近距离接触, 方便她感应。 她之前几次办事, 在南城市局的‘都查科’挂了名。 虽然官方没接触她, 也没明说, 但听康永河的意思是, 他是自己的专属接线警员,如若遇到需要官方力量帮助的都市灵异案件, 可以直接联系他。 故而她们能和连一清在接待室见面,是虞妗妗联系了康永河, 对方帮忙联系了花荣市警局,以二次提审为由过来的。 见到连一清本人之前,虞妗妗在看钟巧珝发给她的相关资料。 首先连一清本人信仰的魔神,在西方神秘学中真实存在。 她自称是“弗法”信徒。 furfur,华国音译“弗法”,是所罗门72柱魔神的第34位,形象为尾巴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雄鹿, 能力为明鉴真知,操控男女爱情。 至于她是怎么和这种外国魔鬼搅在一起的,钟巧珝并不清楚,只知道她深陷其中十数年。 自己上高中时,她就癫狂到想教唆自己自杀,去献祭‘弗法’。 妹妹死亡后,钟巧珝就在调查、研究西方神秘学,为此还加入了一些兴趣小组和群聊。 只是从她搜集到的资料中,虞妗妗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真正让她有些在意的点,是连一清入狱前使用的社交账号。 账号名字为“永爱清煦”,头像是一头健壮雄鹿的剪影。 点开之后会发现,连一清虽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但也并非籍籍无名,她的账号有几百粉丝,大多数帖子底下都有十几到几十个回复; 然而她的每一条帖子内容,都充斥着暴躁、苦闷、狂热的情绪。 三年前的发帖多是些和神秘学、“弗法”有关信教内容。 到了变化的分水岭,连一清的帖子内容开始变得奇怪。 她声称家中从两年前起,搬进来一位丈夫的远方亲戚,对方是个很粘人的小姑娘,并且没有分寸,和丈夫亲密过了头。 女孩儿不上学也不工作,每天花自己丈夫的工资买衣服、买吃喝用品,一点点小事就装委屈大哭,博取丈夫关注和同情,动不动对着自己的丈夫撒娇卖萌,还会经常扑到丈夫的怀里,惹得丈夫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如此种种还不算完,如果自己不高兴生气,丈夫还要为了女孩儿斥责自己:‘你多大她多大,你还和她计较?’ 每天看着丈夫对另一个侵占家中资源的女孩儿嘘寒问暖,甚至动作亲密,她简直要气死,满脑子只想把这个破坏她和丈夫感情的女孩儿赶出家去。 在连一清的账号里,充斥着她对这个扎根在自家的女孩儿的厌恶和排斥,甚至会用侮辱性的词汇代称。 她还向情感博主投稿,对于如何解决烦恼、处理这个远房亲戚,希望能征集到广大网友的意见。 也就是这条艾特了她账号的投稿火了,一时间很多路人网友义愤填膺,纷纷到她账号下安慰她、给她支招出主意。 【……这个远方亲戚有毒吧?哪怕是至亲的家人,异性之间也该懂避嫌了,我在家虽然也和我爸撒个娇求个零花钱,但抱在一起也太过了,他们之间肯定有猫腻。】 【博主是圣母吗?这都不把她赶出去,又是撒娇又是搂搂抱抱,明晃晃是在勾引你丈夫,破坏你家庭!太呕了,连亲戚都能下得去手。】 【渣男贱女配一对,再加博主一个软柿子,绝配。】 【男的也不是好鸟,他要心里没有小九九,肯定早就把这个亲戚送走了,也绝不可能和对方这么暧昧,博主小心被他俩合伙搞了。】 【编的故事吧,在你眼皮子底下和你老公呆了两年,还花你们夫妻共同财产,这都没把这两人扫地出门,你是忍者神龟啊?】 【可以在家里安装个摄像头啊,搜集证据起诉离婚,再不济也能把视频和证据发到渣男公司,让他社死!】 【……】 一时间很多网友也浏览了连一清之前的帖子,在她发牢骚的帖子下面留言安慰。 只是在投稿火了的半个月后,连一清再发的帖子下面的网友舆论再度转风向。 从开始的声讨、鼓励,变成了劝她就医。 【博主是不是有精神类疾病?】 【博主去看一下昨天的新投稿吧,你好像弄错了,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假想敌了!!】 顺着网友们的指路,虞妗妗也找到了当年的那条投稿。 投稿人是名精神科的医生。 树洞君bot投稿号v:投稿人@小原不圆 【博主好,针对本月6号的那条《远房亲一直住在我家、戚缠着我丈夫怎么办》的投稿以及投稿人,我个人有点猜想。 我是一名神经科的护士,在医院接待过一些产后抑郁、精神分裂的患者,‘永爱清煦’那位投稿人很可能是生病了,那个远房亲戚并不存在,她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侵入家庭的情敌。】 【一般来说,产后抑郁甚至应激性精神分裂的患者,会因为怀孕生产的痛苦和体内激素分泌原因陷入低迷情绪,这时如果家属不能细心呵护、陪伴,仅把注意力放在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对患者不闻不问,就会加重病情。 患者会将孩子当成入侵者,当成抢占家属和配偶的敌人,如若情况持续下去,一些病情严重的患者甚至会伤害自己的孩子,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前段时间我看到‘永爱清煦’的投稿,就觉得很奇怪,所以去翻了这位投稿人的账号,果然发现两年前这位女士发过两条庆祝小女儿诞生的帖子,时间正好能和投稿中‘远方亲戚’出现的时间对上。 只不过医院最近太忙,我经常加班,再加上这种病的高发期一般在患者刚生产不久,或是产后一年,‘永爱清煦’的女儿已经两岁了,我并不能隔着网络确定。如果投稿人有空的话,建议还是去医院看看,你现在对这个“远房亲戚”的抵触心理已经很强烈了,我担心你会对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到时再后悔就晚了。】 【当然,要是我搞错了,那我先和‘永爱清煦’道个歉!!希望原谅我的莽撞。】 这条投稿一出,引起广泛讨论。 网友们仔细想想,的确认为连一清的投稿处处透着奇怪。 什么远方亲戚会这么没眼力见,在别人家住两年,白吃白喝还和别人的丈夫搞暧昧。 如果对方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童,一切就都理所当然了。 孩子年龄这么小,可不是除了吃睡玩不用上学工作,买衣服买奶粉肯定是父母去做,父亲也会经常抱女儿、哄女儿睡觉,态度亲昵。 故而才有这么多热心网友,到连一清的主页下提醒她去就医,并关注她的账号想看后续。 只不过她本人好像不太买账,不仅没有回复提醒她的稿主,还把很多呼吁她去医院、询问她事情真相的网友给拉黑了。 再之后她就很少用这个账号发帖,是警方调查她杀害小女儿动机时,才把账号重新扒出。 也就是说从女儿姣姣两岁不到,连一清就把她当成了假想敌,在此之后也从未去医院就诊。 除了她本人的宗教信仰有问题,警方认为她的心理疾病,也是她捂死小女儿的主要原因之一。 连一清被狱警推进接待室时,虞妗妗刚刚看完这些资料消息。 见她本人入场,虞妗妗细细打量。 单从对方靠近时周身的气息气场来看,虽略显古怪,能明确她有问题,却又不像寻常撞邪所产生的阴气。 是一种相对腐朽、形同黑巫和腐烂动物尸体的气息。 和虞妗妗猜想的一样,东西方的神魔鬼怪有异,仅凭气场是没法断定连一清的具体情况。 连一清的目光死死盯着女儿钟巧珝,又哭又笑。 相较于她的激动,时隔半年多再见母亲,钟巧珝情绪平静,面上带着淡淡讥讽。 “原谅你?”钟巧珝冷笑开口:“你杀了自己的小女儿,我的妹妹,把好好一个家庭弄得家破人亡,现在你还有脸说原谅?!” “如果不是为了姣姣的事,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同样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原谅你。” 听到小女儿的小名,沧桑衰老的女人浑身一僵,被巨大惊喜支撑着的亢奋情绪刹那间像被抽空了,她枯瘦的身体猛地往后倒,软倒在轮椅上,神经质地摇头: “不是…我不是故意要杀你妹妹,她是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宝贝疙瘩,我怎么可能不爱她?!我、我就是发病了,一时鬼迷心窍,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连一清说着失声痛哭,她垂着头手臂支撑在腿上,干瘦的双手插入枯白发间用力抓扯。 “别为自己辩解了,你之前怎么对姣姣、怎么在网上发帖编排她的,自己都忘了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爱姣姣?” 听着母亲迟来的忏悔,钟巧珝心中又恨又怨: “人都死了,这些话多说无益,我今天来是要问你,你信的那个邪教、做的那个邪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2章 钟巧珝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今天说过的第几句‘不可能’了, 她二十多年来对父母的印象都被虞妗妗逐个推翻。 “我妈这个人不负责是真,但我并不觉得她会装残疾、装体弱多病这么多年,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是常年坐在轮椅上不见天日好?还是把各种药物当饭吃对她好? 为了给父亲正名, 也为了把母亲生病的各种药单找到, 从花荣市女子监狱离开, 钟巧珝开车带着虞妗妗回了家; 不是早上虞妗妗空降的那个一室一厅, 而是她爸住的地方, 她从小生活的老房子。 由于妹妹钟姣是钟巧珝在外读大学时出生的,她这个大女儿常不在家, 家里自然被幼童的玩具和各种生活物品堆满了空间; 虽然她的卧室还在,但四口人居住在两室的房子里, 还是有些拥挤吵闹。 故而她毕业回老家工作后, 是父亲拿出了十来万元, 给她在公司附近付了一套一居室的单身公寓的首付, 方便她上下班。 放周末假她才会回原来的家, 看望父母妹妹。 只是连一清入狱, 钟姣死亡,家里现在仅有父亲钟祐煦独居。 她能做到的就是常回家, 陪陪父亲。 把车停在老小区停车场,钟巧珝带着虞妗妗上了楼梯, 到四楼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甫一开门,屋里有人。 “唉?小珝你今天没上班?怎么这个点回家了?” 她脚步一顿,才扬起笑容:“我……有个同事和我调休,她周末要回老家想要双休,爸你怎么没去学校?” “哦我上午没课,下午两点才有课, 正打算吃个饭过去。” 温润的男人声音响起,是这家男主人。 为了伪装身份,虞妗妗语气平常道了句‘伯父好’。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好好先生,她漆深的眼眸盯着对方,不动声色打量。 钟祐煦长得挺不错,五官称不上大帅哥,胜在皮肤干净不油腻。 他个头一米七多,不算特别高但绝不矮,尽管年近50依然没有发福,穿着西裤白色棉衬衫,微微发灰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第一眼就给人一种‘文化人’‘温润’的既视感。 某种程度上,连一清经常疑神疑鬼、总认为有人要勾引她的丈夫,有那么一丢丢可信度。 至少这个男人不是矮胖秃顶油腻老大爷。 钟祐煦教西方文学,是大多数文科专业的必修课,他手底下带了两个班级,基本每天一次课; 没想到这么巧,今天他上午没课在家。 钟祐煦问:“这是你朋友?” 钟巧珝‘嗯’了一声,许是受了连一清和虞妗妗二人的话的影响,她乍一见到父亲,心里头怪怪的,忍不住端详他。 他本人没注意到女儿的目光,有些惊讶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你们坐,这还是小珝第一次往家里带朋友呢!我再去炒两个菜!小珝冰箱里有水果,你给朋友切。” 尽管虞妗妗再三推脱,热情好客的男主人依然忙前忙后。 热腾腾的饭菜端盘上桌,钟巧珝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清楚,自己旁边坐着的可不是什么同事朋友,而是被她召唤出来的妖怪; 父亲自居长辈,她怕‘黑猫’有脾性根本不带搭理,到时场面尴尬不好解释。 然而她担忧的画面并未出现。 虞妗妗谈笑自如,叨两筷子饭菜就夸一句,还能应对男主人的问询。 和刚入世那段时间相比,她在飞速地学习如何当一个人类。 吃到差不多,一直浅浅带笑的钟祐煦似是突然想起,再度询问钟巧珝回家的目的。 “其实…今天我去看了我妈,她陪我一起去的。见完她后我心情不太好,就想回家歇歇。” 钟巧珝半真半假说道,面色落寞。 “怎么突然想到去探视她?”钟祐煦筷子一顿,神情也有些苦涩:“她过得如何?” “我梦到姣姣了,梦到她一直在喊我,说自己害怕……可能是我太迷信,总觉得姣姣的灵魂真的被困在某个我看不到找不到的空间,所以我去监狱找她,想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只可惜,什么有用的话都没问到…” 钟巧珝低垂眼眸:“至于她,活得挺好,到点按时吃饭睡觉,有狱警偶尔看护照顾,精神状态看着比在家里还好很多。” 钟祐煦闻言,目光怔怔看着桌面,半晌才轻声说道: “小珝,别怪爸爸心狠不去看你妈,我一看到她,就想到那天姣姣浑身僵紫、不能瞑目的模样……我见不了她!” 中年男人说到伤心处,隐忍着哑了声音,起身道: “我该去学校了,碗盘留在桌上我回家洗,小虞啊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 虞妗妗只摇头轻声:“没有的事,伯父再见。” 毅然一副内向乖巧的女青年。 待钟祐煦离开,钟巧珝狠狠松了口气,“黑猫大人您稍坐,我去找一下家里留存的药单。” 说完她起身,在客厅的药柜里取出一叠册子,递给虞妗妗。 “这些是我妈过去开药的单子,里面有一些处方药和特定药剂,我爸专门收起来,他忙的话我就拿着病历、按照医嘱去医院或者电子端开药。” 钟巧珝说话间,虞妗妗翻看着药单和诊断记录。 首先连一清有很严重的胃病,常常胃绞痛、反胃痉挛,还伴随中度厌食,她曾经去拍过胃肠镜,胃镜显示她仅有轻度糜烂。 这种轻度的胃糜很常见,许多作息差、饮食不规律的工作党都有轻度胃糜。 除此之外并未发现明显的病变、或者有胃癌的可能性。 可连一清实在胃痛难忍,医生只能试着给她开一些处方药,没想到她吃了之后真的不错,一旦断药又会复发。 随着胃病年月的加深,她需要的药量增加,对常吃的药也有了抗药性,就只能换药。 这种情况不仅体现在胃病上,还有肠道和皮肤、精神、颈骨与下肢骨…她全身上下从皮到内腑,没有一块好肉。 钟巧珝一边看着她翻,一边说:“这些药单能证明她不是在装病,确实一直在接受治疗。” “至于我爸,您刚刚和他碰面了,有看出什么异常吗?” “有。” 虞妗妗把手里的册子放在沙发上,起身朝着连接客厅靠里的一处隔间,站在门口。 她只应答了一句,陡然变了话题:“这里应该就是你父亲的书房,我能进去看看么?” 迟疑片刻,钟巧珝道:“我爸不喜欢别人进他书房,你进去的话不要把他的书籍弄乱。” 作出保证后,虞妗妗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往里一推打开这扇门,最先入眼的就是一道书墙。 和钟巧珝形容的一样,这间书房作为藏书地,还是颇为震撼; 经过改造的墙面紧靠着书架,从地面累到天花板,书房里有一个滚轮脚手架,专门用来移动、拿取较为上侧的书籍。 作为史学老师,钟祐煦的藏书大多和西方文学有关,也有其他史书。 他整理得很整齐,将东西方书架分开,每一列分门别类做了标注,如‘现代文学’‘神话史’‘现代史’…… 按照标签,虞妗妗找到了应该放置那本所罗门魔神的书架,她微微垂眸,并没有用眼睛去看,而是指尖轻轻抚过书目,去感应那股连一清灵魂上刻印的印记。 “这个架子上没有。” 和她不同,钟巧珝是用眼睛一本一本看,直到看得眼花缭乱,也没有看到那本连一清描述的全黑大本子。 她怀疑有漏网之鱼,尤其是书架上排,准备再重新找一遍,却被屋里的另一个人叫停。 虞妗妗能感觉到那股异样的力量,就在这间书房内流通。 她颅内回想着那道诡异的兽头人身的影子,双眼合上后无法目视,眼前漆黑; 可很快,她空寂一片的意识中却模模糊糊跳出了一团不规则的黑气,散发着阵阵黑暗腐朽与死亡的味道。 凭借着强大的感应,她直接把脚手架精准拉到一个书架旁。 听到动静,钟巧珝凑了过来,看到这书架贴的标签是‘美食地理’,乍一看摆满了杂志。 “是这里吗?” 踩着脚手架,虞妗妗在靠近天花板的第2层书架里面,抽出了一本垫在最里面的大书。 钟巧珝仰头看着的眼眸微微瞪大。 那书籍在光下闪烁着皮质,果真是本通体无字且颜色漆黑——是监狱里的母亲口中的那本记载了所罗门第34柱魔神‘furfur’的神秘书籍! 虞妗妗拿着书,根本不需要担忧单手保持不了平衡,轻巧一跳落在地上。 钟巧珝赶忙凑过来和她一起看。 打开皮外壳,映入眼帘的是黑墨水书写的花体外文,扉页最上方印着一头燃烧的雄鹿。 很神秘。 钟巧珝只看了一眼,就有种被深深吸引的感觉。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引诱,这一刻她无比渴望去触碰、阅读此书。 手背皮肤一紧,她低头看去发现是虞妗妗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才如梦初醒。 不知不觉中,她竟双手抓住了大书,指尖用了大力想把那书抢到自己手里,捏得手指头发白。 她猛然松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黑猫大人,这…这就是那本邪书了吧?!” “没错。” “果真是从我爸书房里找到的……”钟巧珝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太邪乎了,我刚才满脑子都是抢书,这东西肯定有问题!” 亲眼见到实物,她对连一清的怨恨淡了些许。 第43章 一开始, 和钟祐煦在一起的情人们会被他的温润体贴蒙蔽双眼。 要不了多久,她们会在某些小细节中感到难受,比如这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 会展现出很固执的掌控欲, 润物细无声地从小事入侵她们的生活抉择, 再到方方面面。 比如他非常体贴。 体贴到外出娱乐时, 小到开车门系鞋带, 大到一整天的形成安排和吃穿用住,都全部安排妥帖, 还会营造各种小惊喜。 过路人常常会发朝着那对‘恩爱’情侣投出羡慕、祝福的目光。 ‘那个大哥好细心啊,给他老婆带披肩, 还给她挡风, 他俩肯定很恩爱。’ ‘你看别人家的对象多体贴温柔, 让你帮我拿个东西递杯水都不乐意,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果然还是得找有阅历的对象, 我男朋友自己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一天天给他当妈真的好心累,真羡慕你啊, 老钟宠你像宠女儿。’ ‘……’ 诸如此类的祝福话语,她们经常能从擦肩而过的路人情侣、以及身边好友的口中听到。 这种被照顾、被重视、被别人羡慕神仙爱情的感觉, 让她们沉迷其中; 她们会自动忽略约会中的细小不悦和难受的点。 例如当天行程必须按照钟祐煦的安排走,不能中途改变路径; 吃东西点餐会被限制吃油脂丰富的食品,钟祐煦也从来不愿意和她们去小吃摊; 再比如正吃着饭菜,会被提醒注意餐盘摆放和坐姿…… 爱意正浓时,这些不起眼的掌控只会被当成小情趣。 时间久了,等意识到被束缚的点连成了一张大网,笼罩着她们的方方面面, 再想挣脱已经晚了。 包厢内,抽噎声持续不断,钟巧珝心情很复杂; 这些天调查到的东西让她崩溃了一段时间,经过几天的调理,她已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一直敬重亲近的父亲,其实是个人渣的事实。 此时见餐桌对面同自己一般大,却身形消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儿,理智她难以接受此人和亲爹有染,感情上于心不忍。 钟巧珝转动餐盘,把卫生纸转到她面前,干巴巴说: “你……别哭了,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我爸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强迫症严重,又喜欢给别人做决定,既然你不开心为什么不和他断了关系?” 扪心自问,自己何尝不是觉得父亲的爱有些沉重,故而才搬出家住到外面。 带着墨镜的女孩儿吸了吸鼻子,声音喑哑: “他会给人洗脑,你能懂么?” “生活上的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光拿我学业上的举例,我原来想选的论文论题和制定的学习计划,都被他以权威为由否决了。 他不是那种很低端的pua或者贬低打压你,而是打着为了你好、为你着想的旗帜,让你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迷迷糊糊换了论题后,b发现这个题目非常难做,不仅需要大量的阅读基础,网上能找到的参考资料也少得可怜。 不出意外她的论文写成一坨狗屎,钟祐煦把她叫到办公室,叹息道: ‘不是我不想给你通过,你看看自己写的内容,根本就没用心!你还说自己要考研、想上进,就写成这样?’ 同办公室不明真相的专业课老师闻言,纷纷接话: ‘再想往上游进步,的确不能总是写泛泛而谈的东西,要深入做研究,钟老师这是为了你好。’ ‘钟老师对孩子真负责,小姑娘再加把劲啊,别辜负导师的提点帮助。’ ‘……’ 没有经验的b只能再换论题、反复修改,可每次交到钟祐煦手里,对方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仿佛她就是个不肯认真的榆木脑袋。 b能明显感觉到,同办公室的老师们见到自己,态度有细微变化。 他们把她当成了那种油盐不进、只嘴上说好听的话实际根本不用功的混日子学生。 有次她还没走出办公室的门,就听到身后压低的声音: ‘钟老师,对只会做表面功夫的学生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孺子不可教也啊…’ ‘他就是个老好人,太认真负责了!说实话不少学生上了大学就是混着玩儿的,我们班上不少人的论文明显是百度抄的,自己不为自己负责我都懒得管……’ 听到这些感慨一样的话,b的鼻子当即就酸了。 回到宿舍,她坐在电脑前,看着文档上过往觉得颇为有趣的史实和历史故事,只从心底感到抗拒。 她敲击键盘,却觉得自己写下的每一段话里,都病句颠倒、废话连篇,根本无从下手; 写到最后她焦虑得大把掉头发,一看到文档就想哭。 那一刻她从心底怀疑自己,连个论文都写不出来,自己真的能考研吗? 到了交稿的截止日期,钟祐煦私下对她轻轻叹气:‘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才格外指导你,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次论文能通过,并非是b写得不错,而是他看在两人的关系上放了水。 类似的小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b对自我能力的怀疑和否定,达到了巅峰。 她不愿意考研,也不想考编,因为她潜意识里已经在钟祐煦的洗脑下觉得自己是个水平低劣的废物。 远在另一个省份的家中长辈不明白女儿为何变化,坚持要求她参加考试积累经验,考研提高学历。 坐在考场上,旁边的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有她拿起笔就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冒冷汗。 俗话说当局者迷,精神崩溃甚至会自残排解压力的b身处钟祐煦编织的大网中,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被这个男人推向深渊。 直至她到了大四,周围的同学和同寝室的室友要么考研,要么上岸编制,要么也都想好了毕业后要走的路; 只有她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像缩在壳里的乌龟。 直至她发现,钟祐煦开始对她越来越冷淡,甚至毫不遮掩和其他异性的暧昧痕迹,她意识到对方想把自己给踹了。 那时的b和钟巧珝的母亲连一清一样,都表现地很疯狂,执着于挽留对方。 只是她比连一清幸运,她身体健康还有亲眷照顾,最重要的是她和钟祐煦有一层师生关系,一旦暴露会影响钟祐煦的工作和前程。 是钟祐煦主动疏远她,故而她才有清醒挣脱的契机。 b:“快毕业的时候,我爸妈发现我和他关系异常,等我一毕业他们就强行把我接回家了。他们在老家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疏导了半年多,我才缓过来。” “当我意识清醒后再去回看大学的后两年,我真的觉得你爸很可怕! 他掌控我的人生,篡改我的决定,否定我的存在和努力做出的一切价值……我出社会后一度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提笔忘字,生活不能自理,你不觉得他洗脑别人的能力很恐怖吗?” 现在的b已经走出那段阴影,她在家准备明年的编制考试。 虽依然会不自信,但无论是生活还是做题备考,都比大四时积极许多。 接到钟巧珝的电话,她人在老家——也就是花荣市的隔壁城市。 她是专门买了动车票,重新踏入花荣来见钟巧珝,给过去那段日子画一个句号。 女孩儿站起身,朝钟巧珝鞠了一躬: “无论钟祐煦是什么样的人,我当年……确实破坏了你的家庭、介入了你父母的感情,我为过去无知无脑的自己感到羞愧、后悔,对不起。” 钟巧珝心情复杂:“……你不必和我道歉,走错路的惩罚你也已经受过了。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我从来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 临走前,带着墨镜的年轻女孩儿平复好心情:“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花荣市了。” “钟小姐,钟祐煦这个人心思很深,手段很可怕,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他还玩弄很多女人的感情,冷漠得可怕。 假好人只是他的伪装,本质上他就是头‘山中狼’,你既然调查到我、还联系我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我劝你不要因为他是你爸就对他有滤镜,还是小心警醒些。” 钟巧珝:“好,我会的。” “再也别见。” 说完,女孩儿离开了包厢。 她独自一人,失力仰倒在椅背上,脑海里一片混乱。 一会儿是刚才年轻女生的控诉,一会儿是召唤的妖怪黑猫对所说的那些测算命格。 钟巧珝又陆陆续续给调查到的人打了电话,但再没一个人愿意来和她见面。 有两个人倒是同意了通过电话聊聊。 她们说的经过和内容大抵和相同,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钟祐煦洗脑操控,付出惨痛代价。 其中一人甚至语气带恨; 她曾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可孩子的父亲也就是钟祐煦根本不愿意让那个生命诞生,因为会抹黑他的名声,破坏他现有的稳定家庭。 最终她情绪崩溃,去医院打了胎。 收集完这些人口述和经历,钟巧珝已经麻木了。 当天午后,她拨通了虞妗妗的电话号码,苦笑说道: “黑猫大人,我就想知道姣姣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我想请您戳破他的真面目,将他绳之以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乘凉的虞妗妗带着遮阳镜和耳机,拿着一杯带冰的果茶饮得正快活。 她另一只手接听着电话,嘴角轻轻勾起个弧度: “在家等着。” —————— 再次踏入花荣市女子监狱,钟巧珝的心情和一周之前截然不同。 第44章 听虞妗妗简单说完连一清这些年‘生病’的真相, 在场所有人都心里发毛,尤其是钟巧珝。 她亲眼见过父亲每天给母亲喂饭,帮她换脏掉的衣物, 无微不至地关怀方方面面… 这些在其他人眼中无可指摘的贴心照顾, 背后暗藏的真相却是要一步步养废连一清! 虞妗妗之前看八字面相算出来的都是真的。 她的母亲本不该双腿残疾, 也根本就没有生病。 黄琪本身是个术士, 此时也不禁因钟祐煦的手段而震惊、忌惮。 她皱着眉头:“如若这些为真, 这个姓钟的也太可怕了,处处算计自己的发妻, 可到底为什么呢?” “毁了发妻的双腿,让她变成一个浑身是病半身不遂的可怜虫……难道这钟祐煦其实很恨妻子?会不会是他们结婚之前, 连家和连一清其实得罪过他, 只是他们自己不清楚不记得, 所以他才会把连一清娶回家里折磨?” 黄琪作出猜想, 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刘周扬吊着嗓音:“真恨一个人, 怎么会给她把屎把尿, 处处亲力亲为地照顾?肯定会虐待她啊!” “要我看,这钟祐煦就是有那种、那种喜欢残疾人的畸形心理!” “慕残, 一种非主流的审美观念认知。” 青年男警员推了下眼镜。 刘周扬撇撇嘴:“对对,就是慕残癖!这不是心理变态么。” “相较于慕残心理, 我有另外一种推断。”男警员说着,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视一圈:“我进修过心理学,研读过很多心理疾病的案例分析,其中有一种‘做作性障碍’心理的相关病例,和钟祐煦的情况基本吻合。” 做作性障碍,学名“孟乔森综合症”。 按照这位警员的说法,患有这种精神障碍的病患, 会假装、或者夸大自己的疾病,来博取外界的关注。 患有这种疾病的人没有外界动机,不存在想要获利、或者逃避某些刑事责任,他们就是十年如一日地装病、声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甚至为了让外界更信任,会做出伤害自己、甚至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情。 男警员还没说完,刘周扬就‘哼’了一声: “钟祐煦又不是自己装病,他是把他老婆弄病了,和你说的这个病不一样吧。” “你能不能闭嘴。”虞妗妗是真的有点烦这个术士,难得情绪外泄,甩了个冷眼过去。 不待刘周扬跳脚,她指尖不知从何处捻出一张黄符,一记扬手,那轻飘飘的黄符像是被大力牵引,直接贴到了刘周扬的脑门上。 这一招把作为普通人的男警员看得呆了眼,同行而来的黄琪则是眼皮一跳。 ‘不动如山’。 是此道家符的名称。 这符可以锁住对手的动作和全身肌肉,让人无法动弹也口不能言,只能瞪大眼睛转动眼球。 电视剧里用来封印僵尸、只要把符纸往僵尸脑门上一贴就让其动弹不得符纸,其实就是这个。 它能封人封畜,只不过用它封僵和封阴时,绘符的墨要更讲究些,要使用特定的符水。 这种符不难绘,却很少有人会用,因为鸡肋。 须得使用者比被封者强大数倍,力量能够完全压制住被封者的精气神,才能生效; 否则很容易被对方用气力强行撑开符箓禁制。 有什么必要? 真正的强者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比自己弱很多的对手,哪需要费这个劲儿用这种符? 所以除了‘赶尸人’或者炼制尸傀的偏门术士需要用此符镇压僵尸旱魃,正道中人属于谁都会制、但基本没人制的小垃圾符。 连黄琪,也是入道以来头一次见人使用。 只见那‘不动如山’符牢牢地贴在了刘周扬的脑门上,没过一会儿,他的脸开始涨红,双眼瞪大; 这分明是他在运气,试图冲破符箓的束缚。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甚至都没能让脑门上的符纸晃悠两下,他整个人像石雕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被压得死死的。 还不是被虞妗妗压,是被留有她力量的符压。 如此更是说明,虞妗妗远比刘周扬要强得多,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要知道术士也是有等级划分的,从一等到六等。 ‘天师府’为每种等级的术士准备的身份牌也截然不同。 只要通了灵性,就能算作一等术士; 有些天生阴阳眼、或者命格特殊的人,其实生来就是一等术士。 认证二等术士,就要能独立地处理一些普通幽魂,并最少拥有一门手段。 三等及其以上是飞水岭,可以说华国境内所有的术士,有八成都在三等以下。 黄琪今年接近50岁,是一个小道观的坤道,她天赋一般,至今不过二等术士。 这次和她搭档的这个刘周扬也是二等术士,但师承国内有名的派系,据说不到三十岁就参加过一次三等术士的考核; 虽然考核失败,但评分不错,很接近及格线。 在花荣市的术士圈子里,刘周扬也小有声名,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很多人都认为最多再过三五年,他就会跻身三等术士。 故而他性子比旁人傲些,也算有理由。 这样一个青年术士,和眼前从外市而来的年轻姑娘一个照面,就被人家的符死死压制,怎能不让黄琪震惊? 姓虞的姑娘才多大?看着最多十八、九! 这么年轻,便最少也是三等、甚至四等术士了! 几个呼吸间,黄琪脑补了许多,认定虞妗妗大有来头,很可能是什么隐世派系的传人; 难怪南城那边如此自信,就派了她只身过来。 虞妗妗并不知道黄琪的想法,没有聒噪的人在旁边趾高气昂,她很满意。 微微昂首,她看着男警员道:“你继续说。” 男警员:…… 他努力把视线从明显不属于正常范畴的、堪称石化了的刘周扬身上挪开,继续说道: “我想说的是,这种精神障碍有分支——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这种代理型的病症就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别人有做作性障碍。” 患有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的人多为儿童的父母或者监护人,他们病症情况是坚持认为自己看护的对象有疾病,需要得到照顾。 为了取信于人,他们通常会编造出一堆病症,并想方设法让看护的人真的生病; 他们没办法提供受害人的病因,也并不在乎受害人的感受,只在乎外人如何看待自己。 为避免暴露,他们会切断受害人与外界的联系,伪造受害人的病例,甚至严重的会伴随施虐、下毒。 与其说他们喜欢照顾病人,倒不如说是病态地享受被外人注视赞美、称赞他们心善时的虚荣感,希望能获得别人的关注和同情。 男警员推了下镜框,继续说道:“我的导师在介绍这个精神障碍时,例举了不少实例。” “比如英国有一位名为艾利特的儿科护士,人前她悉心照顾病重的儿童、衣不解带,被无数孩子家长敬重感激;可事实真相是,她会利用工作之便给来住院的病患儿童注射会导致心脏停止搏动的氯化钾,以及过量使用会低血糖的胰岛素,导致多名儿童死亡。 国外把她称为死亡天使。” “还有美国的一对母女,母亲从小称女儿有白血病和各种并发症,为此她只让女儿做轮椅,拔光了女儿的牙齿,常年把女儿送进医院给她开各种药物…只因为她的这种行为,被当地媒体大肆报道,称她为‘最美妈妈’,无数网友关注她们,为她们捐款,政府还给她们提供了福利房。 直至女儿二十多岁忍无可忍,设计谋杀了母亲,才让背后的隐情暴露出来。” 所以男警员在听到连一清也是坐轮椅、身患各种疾病,并且身边还有一个不离不弃、悉心照顾她的好丈夫,一下就同过往听过的病例对上了。 只不过病例中的女儿是凭空捏造病症,连一清的的确确出过车祸,有二十多年前的证据单以及肇事记录; 她肠胃疾病以及排泄问题,也确实是某些常年坐轮椅的病患会出现的并发症。 故而并没有人怀疑她得病的真假。 虞妗妗想了想,喊来了负责巡视犯人生活的狱警,了解连一清这半年来在监狱里的生活情况。 狱警仔细回想后说道:“连一清啊,刚进来的时候很能闹腾,每天寻死觅活上吐下泻,最近两三个月精神状态稳定多了。” “胃病厌食?有吗?其实监狱里犯人之间多多少少存在一些欺凌现象,我们不能完全杜绝,如果还不吃东西那身体会更弱的。在我记忆里她吃饭也好、睡眠也好,都还算正常……” 男警员点点头,“这就对了,本来就没病的人,远离了病原体洗脑,情况会一天天减轻。” 至此钟祐煦这个人的底子,就算扒干净了。 他滥交、出轨、自私、残忍…… 同大众眼中的好好先生、温柔善良截然相反。 钟巧珝受到的冲击太多,以至于她现在已经麻木了。 他们交谈时并没有避着连一清,反而是她这个受害者乍一听到这些猜想崩溃了。 连一清疯狂摇着头,轮椅上的身体不停哆嗦,“不可能…祐煦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你们到我面前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不相信……” 眼瞧着她情绪又要失控,狱警想把她推离接待室。 虞妗妗直接带了些劲力,一记手刀敲在连一清的后颈,让她晕了过去。 第45章 钟姣的灵魂重现, 但到底天人永隔,她轻飘飘的透明小身子想扑到姐姐的怀抱里,却直接穿了过去。 小姑娘神情愣愣, 要哭不哭瘪着嘴。 虞妗妗见状, 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示意她过来。 小姑娘身死为灵后, 对危险和威胁的感知力直线上升, 她清楚知道,眼前这个长得一双猫猫眼的漂亮姐姐, 很厉害也很强大; 出于小动物般的趋利避害,她下意识往姐姐的身后躲了下。 钟巧珝轻声道:“别怕姣姣, 是这个姐姐把你从坏蛋手里救出来的, 你去她身边。” “姣姣不怕。”小女娃奶声奶气, 揪着衣摆走到虞妗妗身前, 仰着青白的小脸:“我知道姐姐是好人, 打坏蛋!” “小丫头嘴巴挺甜。”虞妗妗微一挑眉, 目光中多了几分暖色。 她抬手rua了一把女童的脑袋,在钟姣满脸‘你为什么能摸到我?!’的震惊中, 给长期待在魔鬼道很是虚弱的幼小灵魂注入了一道魂力。 钟姣望着她的眼睛更亮了:“好暖和!” 此时此刻,被打晕的连一清幽幽转醒, 视线模糊间她看到前方有道若隐若现的白影。 仔细瞧清楚竟是她再熟悉不过、已经死去半年的小女儿,她猛然瞪大眼睛,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恐心虚,差点从轮椅上翻倒在地。 再看到半空中巨大的‘魔神’——实际上只是个使魔的怪物,她又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 在监狱养得身体愈发健康,连一清已经不是之前想晕就能晕的体质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伟大的魔神还真就被一个年轻女孩儿五花大绑, 被献祭的小女儿也成功脱困,她脸色由青变白,挤出一个笑容: “姣姣,我的女儿,你快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之前是…是妈大错特错了,你能原谅妈吗?!” 她朝钟姣的方向伸开双手,小姑娘却一把抱住虞妗妗的细长腿杆,把脸蛋闷着不愿去看。 “不要妈妈。 ” 变成灵魂,钟姣虽被困魔鬼道却能‘看’到外面,她早就知道,爸爸和妈妈都没有那么爱自己; 一个的爱只存在于人前,另一个经常发怒掐自己的肉肉、还骂自己小狐狸精,否则她怎么会向感情不算深厚的姐姐求助。 更何况窒息而死的痛苦,尤恍如昨日,她从心底抵抗自己的母亲。 连一清如遭雷击,她哭嚎着把陈年的苦楚再翻出来,讲了一遍又一遍,但钟巧珝、甚至是小小年纪的姣姣听了太多,心底已经掀不起丝毫波澜了。 这件事结束后,黄琪立即上报给花荣‘都查科’。 若是按照法律流程走,钟祐煦判不了刑,就算能通过连一清找到他迫害妻子健康的证据,最多也就能让他判很少的一段时间。 但他接触了西方的使魔,并利用魔鬼力量获利、甚至引导其他人信邪教,闹出人命官司,这就不仅仅要看民间律法,还得看方外的律令。 为防再有受害者,钟祐煦大概率会在专门看守术士的方外监狱蹲大牢。 至于连一清也有再犯的几率,她也会被单独隔离。 花荣市怎么处理他们,虞妗妗没再关注。 她多住了两天,带着伏灵和芜情在花荣市内吃喝玩乐,给了钟家姐妹两天的时间温存。 倒是那刘周扬,‘不动如山’符咒去除后好不服气,认为她是借助符箓偷袭自己,胜之不武,叫嚣着要堂堂正正比试一场。 最终一招落败,夹着尾巴灰溜溜跑走了。 到了临离别的前夕,已算半个小鬼的钟姣瘪着嘴,哼哼唧唧: “姐姐我舍不得你……” “姐姐也舍不得你。”钟巧珝眼眶微红,“但你得听虞姐姐的话。” 依虞妗妗的说法,钟姣的魂魄遭受过创击,如若不尽快转世投胎,逗留在人间时间久了会逐渐消散; 就算要投胎,也得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借她的气力修复魂魄。 否则弱魂投胎,下一世很可能是残疾身。 钟姣乖乖点了下头,软声说道:“我去投胎的时候会好好许愿,能做姐姐的女儿就最好了!” “乖……” 钟巧珝抬眸,还没说话就被拦住了声音。 虞妗妗略一摆手,丝毫不知什么叫做‘矜持’:“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每天都要听好多回道谢。” “报酬呢我也自取了,以后多做点善事,取走的报酬就能补回来,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把她带走了。” 外面的风光确实不错,也有很多美食。 只不过她独身穿梭在鳞次比节的城市大楼,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车流,心中竟会生出一丝怅然。 才离家一周,她竟有些想念吵吵闹闹、喵喵不停的猫猫小院,想念得力手下炒的各色菜品。 没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大猫也有了能称之为‘家’的落脚点。 脚边地面微微闪烁,虞妗妗走进传送阵。 身后的小女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向钟巧珝招手…… —————— 天山霭霭,山头的云雾中隐藏着避世的旧道观。 道观外的山涧,一道瘦长身影挽着裤腿,站在溪间。 着一席轻便薄软的道服的坤道扎着丸子头,手里头拿着根鱼叉,静静矗立不动。 流动的溪水间有若隐若现的银鱼游动; 相比于月余前因没有天敌且无人抓捕而蠢蠢笨笨,甚至能无视打水的道士,游到溪边讨食,如今的银鱼大大提高了警惕。 它们本就比普通游鱼多了几分灵性,同伴数次遭殃,让它们意识到后山这些道士——准确得说就这一个坤道,已非善类,被逼无奈开始有点避人之心。 ‘倏——’地破风声响起,一杆鱼叉快准狠钉住五米开外的银鱼,炸出一捧水花。 那鱼又大又肥,生命力顽强; 饶是多了些心眼,也无非从主动撞人身上,变成绕开人游。 隐约听到动静,高处的道观窗子从里头推开,露出两张对坐饮茶下棋的老脸。 两个老道士一人束观发,一人蓄着胡子,瞅见溪边的动静,那束发老者眼一瞪,抻着脸扬声道: “静和丫头,你又霍霍那鱼!” 徐静和抬头瞥了一眼,擦擦汗只当没听到,快步淌水连叉带鱼扯了,往道观后头跑了。 “嘿这个静和丫头,最近不知怎得,口腹之欲上来了,隔三差五去叉溪里的鱼。”束发老道抿着茶水摇头。 “你个做师叔的还喜欢啃卤味呢,就不许静和有点野趣?”对面笑眯眯的即安道人落下一子:“何况她叉来,是送好友的。” 束发老道惊讶道:“好友?谁啊?” 不是他大惊小怪,徐静和这个师侄一向独来独往,和道门的年轻人凑不到一块儿去,从没听过有什么关系好的友人。 “不甚清楚,总之入世之后,静和的性子终于不再像根木头了。以前除了吃饭睡觉打坐听经文她就不做别的,能交到一二好友,难道不是件好事么?”即安道人慢条斯理道: “年轻小道士,总该找点自己的乐趣,这趟让她去‘天师府’历练,算是去对了。” 并不知师父师叔在打趣自己,徐静和拎着银鱼扇了扇薄汗,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群聊页面。 群聊只有三人,群名‘梧桐巷藏龙卧虎’; 除她之外,另两人是虞妗妗和祝檀湘。 群聊页面停留在上午。 小祝(助)理:【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小祝理:【小熊转圈.gif】 …:【下午,或者晚上。】 小祝理:【芜湖,那我待会儿去菜市场转转,晚上做点好的给大人接风洗尘。】 …:【可以有。】 小祝理:【敬礼.gif】 小祝理:【@堪山徐静和:徐师父来不来?】 堪山徐静和:【我有空。】 堪山徐静和:【我能去么?会不会打扰了。】 …:【来的话捎两瓶清酒呗。】 翻看两眼页面,徐静和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微微勾唇,她去道观的后门房提了两罐师叔酿的清酒,拎着鱼赴‘宴’去了。 到梧桐旧巷4号院外,隔着院墙,徐静和鼻尖微动,嗅到了一股辛辣的香味。 她喉头微动; 说来令人发笑,名震一时的堪山魁首,同样是个生活上的白痴。 入世之后,她要么吃食堂要么点外卖,开过火,但差点把厨房炸了。 祝檀湘炒的一手好菜对她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 4号院留了门,甫一推开,便能看到几只小日子愈发舒坦的肥猫蹲在院里。 通了灵性中最有礼貌的是只田园白猫; 瞧见徐静和,它支起身冲坤道点头示意,友好打招呼。 至于剩下几只馋嘴的猫猫,三两步从高地跳到地上,猫眼盯着徐静和的手里,围着她的腿一边转一边叫。 小院的厨房就在入一入门的右手边,滋滋啦啦的炒菜声混杂着喵喵咪咪的叫声,劲道鲜香从窗户往外溢。 是伏灵,一边狂吞口水一边同颠勺的青年讲述这一周的来的所见所闻。 所有猫里最安静稳重的芜情踩在半空,如履平地,它从隐身的状态显形,默默到客人身旁,叼走她手里提的重物,送到厨房。 徐静和:“谢谢。” 手里一轻,她目光落在客厅门口的槛边,目光一凝。 门边有个小鬼,脸上肤色青紫像是窒息,赤着一双脚怯怯偷看,对上坤道的天生正气凛然的双眸,小女鬼吓得一跳,直接跑进了屋子里。 “唉?人来了?”瞧见芜情送进厨房的银鱼,祝檀湘咳了两声,从窗户探出脑袋:“徐师父先坐,我做道清蒸鱼,再炒个辣子鸡就能开饭了。” 第46章 某华国论坛, 玄学灵异板块 《我也来记录一下求助黑猫的经历》 楼主:【首楼先要感谢这个论坛里的大佬们为我出谋划策,提议让我试试召唤‘黑猫’,我的遭遇就不赘述了, 论坛里那个《求助, 亲人的灵魂被献祭给西方魔有没有方法救回来》的发帖人就是我, 目前事情在黑猫的帮助下已经圆满解决, 我亲人的灵魂被黑猫带走、帮助超度转世。】 1楼:【哇偶, 又是黑猫,这个月好几个黑猫帖了吧。】 2楼:【留爪占楼。】 3楼:【…又来了, 一天天编故事烦不烦,到底是谁在给这个猫造势?】 4楼:【卧槽, 是之前那个非常火的邪教帖子的楼主, 这事儿居然解决了?黑猫连西方魔神都能撅了?这么牛逼?!】 5楼:【论坛里的猫吹猫黑和分析帝们还不速速赶来。】 6楼;【啊啊啊啊啊猫猫又立大功!本世界第一猫吹螺旋赶到!】 7楼:【乐子人不想听故事, 只想看你们撕架(嗑瓜子】 …… 楼主:【流程上没什么好说的, 和论坛里前辈们教的召唤方式基本没差, 但我不是当天当时召出了黑猫, 是隔了一天……】 这个帖子的楼主,自然就是钟巧珝。 她略去了细节和家庭关系, 只用亲戚来代指事件中的父母妹妹。 但也就是这三言两语透露出的内容,也足以让论坛吃瓜的网友大呼震惊。 47楼:【终于等到正题, 楼主打字真慢。】 48楼:【看完了,虎头蛇尾,开局渲染地多么危险厉害,结果魔神变小鬼,黑猫三两爪子就灭了反派,鉴定为编撰的。】 49楼:【被献祭的小姑娘真可怜,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被至亲的人推向死亡。】 48楼:【妈呀,背后推手是真凶的丈夫??我还记得楼主在之前那个帖子大夸特夸这位丈夫,详写了他人品佳性格又好,当时我还寻思世界上还有这么好、不求回报的男人?!结果翻车了。】 …… 107楼:【斗胆来分析一下,先说我的结论,真大于假。】 【这个事件里很显然有官方的元素,从探监流程、到见证人、再到后面请当地的玄师…这些步骤都是对的,要么楼主本人是相关体制内的人,要么黑猫和天师协会有点关联;这一点我还是很惊讶的,毕竟大家都清楚,黑猫大概率是个老妖。】 【其次事件中发现作祟的玩意儿只是个使魔,恰恰很真实啊。如果真的是所罗门72柱魔神,它们不会为了一只灵魂费劲巴拉出力。 最后从楼主的表述里,能看出一些黑猫使用的道学痕迹,比如……】 108楼:【捕捉楼上分析帝。】 109楼:【眼熟的大佬又出现了,看完专业人士分析,感觉更真了。】 110楼:【就算黑猫是真的,一个妖物,为什么舔她?华国那么多佛道大牛,放到以前这些妖都是邪魔,要被抓住处死的,舔妖的都是人类叛徒吧。】 111楼:【到现在了还有小智障在质疑黑猫的真假,也是叫不醒装睡的人了。从最开始火爆全网的虐猫视频,足以证明她的不寻常!】 112楼:回复-110楼:【点了兄弟,这种话咱不敢说,怕被冲(狗头】 113楼:【论坛这么多业内大牛,之前几次编撰都被结结实实打假,很快销声匿迹,只有黑猫,小半年了还长盛不衰地活跃在论坛里,证明啥不明白么?】 楼主:【额…没有编故事的必要,大家要证据我确实有,[图片.jpg]这是那本记载了西方使魔召唤方法的书,内容我就不拍了,怕被删帖。】 【有的人不信为什么要进来呢?无语,总之我一辈子感谢黑猫。】 (本楼已被删除!) 115楼:回复-110楼:【你可拉到吧,诡计多端的煞笔还挺会上升高度,黑猫不害人只救人,不比你有用多了?不喜欢她喜欢你这种只会藏在键盘后面打嘴炮的废物?】 116楼:【草,点开大图头突然发晕??有点邪性啊…】 117楼回复-110楼:【会抓老鼠的猫就是好猫,会抓鬼救人的猫是小祖宗,说你是煞笔都辱煞笔了。】 118楼:【猫猫好厉害呜呜,楼里骂她的希望你们遇灵异事件的时候也这么嘴硬,可别召唤咱小猫求助哈。】 119楼:【我天生灵性强点,经常被鬼压床,我只能说这张图里的书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本来持怀疑观点,看到这儿我信楼主了。】 120楼:【仔细看书壳好像是真皮的,有纹路,而且表面的浮雕也很精致,如果是编故事还要专门定制这样一个道具,成本会不会太高了?】 121楼:【啊啊啊啊啊我是研究女巫和塔罗的,这本书特别有感觉,能私楼主看看里面吗?求求了!!!】 122楼:回复-112楼:【想多了兄弟没人冲智障,太高看自己了(笑】 123楼:【求楼主看眼私信,孩子真的很需要!】 楼主:回复-120楼:【抱歉,不可以哦。因为这本书亲人家破人亡,只要看了内容,就相当于释放了魔鬼。况且这本书已经被带走了,我手里没有实物。】 管理员:【禁制传播危险图物!!私下也不行哦,楼主如果拍了内容的话希望删掉。】 126楼:【信魔神不如信猫猫(握拳】 127楼:【卧槽!捕捉一只管理!】 128楼:【咱论坛管理员之前是不是有人涛过,都是正儿八经的玄学大牛,这算不算官方认证为真了?!】 129楼:【第一次看到管理员亲自下场,猫猫排面!!】 130楼:【??来晚了草,谁知道114楼讲了啥?有人存图了吗求发!】 131楼:【其实也变相石锤管理员是内部人员了吧!我看哪个小机灵以后还哔哔(微笑】 132楼:【同求114楼图!】 133楼:【114楼是楼主自证,发了一张魔法书的照片,被管理认证危险图物删掉了,图片禁发。】 134楼:回复-130楼:【我存图了,私你了。】 …… 334楼:【咱也来分析一拨,不能像论坛大牛分析技术,发点整理的数据。】 【黑猫,原型是通体漆黑、眼睛金色的猫妖,人形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女性。过往帖子里大都说她人形黑发黑眸,最近的帖子出现灰银发色,故推断她要么能变换形态,要么这段时间发生了变异。 已知姓yu,猜测是‘鱼’或者‘余’。 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主要有‘走阴’、‘符箓’、‘阵法’等,路子很广,是个杂家,初步推测至少是成精两三百年的大妖。 亲人,热心肠,比较正义,经常回应向她求助的人,欢迎补充^^】 335楼:回复-334楼:【亲秃善良小猫!】 336楼:【服了家人们,134楼是我大号,不就私发了张图片吗,四十多级的老号直接给我封了…我错了还不行么,管理能不能给我解个封?】 337楼:【哈哈哈四十多级的号得养两三年吧,大哥勇得很,挑战管理权威。】 338楼:【围观炸号hhhhh】 …… 与此同时,某座城市的一栋别墅中灯火通明,一片寂静,论坛上的热闹无法沿着网线传递到此处。 别墅客厅宽敞明亮,却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几乎每一道门上都贴了符咒,墙壁上挂着辟邪的神像,客厅供台上点着袅袅的香。 2楼靠楼梯的卧室门窗紧闭,一个神情略显颓丧的青年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游戏柄操作,一双瞪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直勾勾盯着发光的屏幕。 他在用打游戏来缓解心中的不安,熬过漫漫长夜。 然而这些天失眠过多,又受到惊吓精神紧绷,没打两局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间快要睡过去,自然也就没有注意房间内开着的小灯呲啦呲啦闪烁,很快暗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猛地惊醒,才陡然意识到屋里的光源全都灭了。 不仅仅是床头开着的夜灯,连刚刚还在运行的游戏也悄无声息停止,屏幕熄灭。 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背后很冷,一股电流从后脊冲上头皮:“妈…陈姨!!” 青年大喊了两声,在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寂静中无人回应。 又来了! 那些鬼东西又来了!! 极端恐惧下人会下意识的寻求、藏匿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青年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想要即刻冲出房间寻找家人,再不济躲到床上和被子里也可以。 他扭头,视线内一片昏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按理说就算是在深夜、就算拉上了窗帘也做不到绝对屏蔽外界的光源,多多少少能看到家具的轮廓。 可他不仅看不到床和柜子,甚至连门的方向都看不见,这显然不正常。 青年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想要在模糊中仔细辨别。 倏忽,他视线内、极其近只有半指不到的地方,和他双眼平行的模糊位置裂开了两条缝。 他瞳孔骤地紧缩,还不等他大脑反应过来,那裂开的缝越来越大,撑开成两个鼓胀的圆,外凸的球体是浑浊的白色,在他崩掉的心神和视野中咕噜转动。 全白中间有两颗米粒大小的黑色,从上转到下,直勾勾与青年相对。 这是—— 一双眼睛! 视野内又哪里是模糊的,分明是一张被贴得极其相近的脸孔给遮挡住! 那张面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腐蚀,所有的五官骨骼都已溶解掉,形成非常细密的凹凸不平的疤痕凸起。 乍一看就像是一个马赛克。 第47章 “喵呜——” 人行道绿化带中, 一只身形流畅、毛色珠白的漂亮猫猫轻唤一声,下一秒一对普通人看不到的黑白灵猫‘砰砰’显身,躲在草垛后面偷窥。 芜情:“主上。” 虞妗妗微微偏头:【你们觉得, 这谢丝淼是人是鬼?】 伏灵急哄哄道:“肯定是鬼的喵, 她闻起来好臭啊!” 芜情沉吟片刻才说:“不像鬼…她的气场一点都不飘。” 两小只的判断出现分歧, 但它们都没说错。 五感敏锐的大妖和她的灵猫手下, 都对灵体感官极其细腻; 正如伏灵说的, 谢丝淼散发着一股怪味儿,是从她的身体内部、深处渗出的, 用鼻子或许闻不到,却瞒不过他们。 那气息不同于鬼物的湿冷, 也不像是精怪的腥闷, 仔细咂摸, 更像是先前那只模仿人类的都市怪物、以及才解决掉的西方使魔的集合体; 是污秽的、腐朽的、令猫嗅着觉得不适的味道。 “哇!是修猫!” 有从公司出来的年轻职工瞥见了绿化带的漂亮白猫, 发出惊呼, 并走近蹲身: “修猫你好可爱!给姨姨们亲亲!” “这猫好新好白, 小圆脸好可爱!看起来就很贵肯定不是流浪猫,是不是跑丢了?” 虞妗妗哪里见识过这种情况, 被吓了一跳; 猫形的她距谢丝淼并不远,在那边人的注意力被动静吸引而来前, 伏灵和芜情重新隐身。 至于它们伟大的妖主,则是灵活地一偏脑袋躲过了几个女孩子撸毛的动作,在其中一人‘色眯眯’探出手想摸它小下巴、和尾巴肚皮时,伸出爪子坚定挡住,并纵身一跃跳过几条伸来的手臂往绿化带深处躲了几步,心里一阵后怕连毛都有些炸。 现在的人类都这么不矜持了吗?? 一道带着冷意的目光直直落在身上,如有实质。 虞妗妗看去, 发现谢丝淼正盯着自己,她装作懵懂的野猫窝在草皮上,舔了舔身上的毛毛,不去看对方。 谢丝淼背着夕阳,面孔处于暗面,一双眼睛又沉又阴郁,上下打量几遍没发现什么异常,才移开视线: “行了陈姐,我先回家了喔。” 待盯在身上的目光挪开,轻轻舔着毛的虞妗妗才撩起通透的猫眼,盯着那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的背影。 同谢丝淼说话的女人姓陈,手里提着两个袋子; 蹲在绿化带的年轻人们认识她,知道她是老员工,同时他们也对最近名气大增的监管部新任部长谢丝淼无比好奇。 几人刚就支着耳朵偷听两句,此时见谢丝淼走了,纷纷上前同陈姐打招呼: “陈姐你下班了?” 陈姐:“哪儿能,晚上得加班我下来买杯咖啡续命,你们呢?” 他们也连连摇头:“我们也是,最近单子多忙得脚不沾地,吃个饭就回去弄资料,估计得到八九点才能下班。” “唉…陈姐,刚才那个是谢丝淼吧?她真的中大奖了啊?!” “我上周坐电梯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谢经理’才知道她升职成部门的副经理了!这也太爽了吧,又升官又发财!” “有钱就是好,能硬气地不加班,她肯定不怕被炒鱿鱼,我什么时候能这么潇洒啊……老天爷让我也中个奖吧!我不贪心,买个房就行!” “咱们市繁华点地段的房价小几万呢,你要中几百万还不贪心?” “哈哈做梦嘛,还不能往大了做点?” “……” 年轻人到底控制不住八卦心,叽叽喳喳问开了。 要知道他们公司规模大,是童式集团的分公司,能在这里上班的人都是学历、工作能力比较出挑的人,竞争自然也很大。 谢丝淼这个人,之前不声不响,别的部门的人都不熟悉她; 她本部门的同事也说,她是个细声细语、颇为温柔的姑娘,喜欢穿日系或是偏国风的亚麻服饰。 大家一起共事快三年了,平日里也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起过争执。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有些‘透明人’的姑娘,业绩也不算出挑,居然毫无征兆地空降他们部门的副经理职位! 据说她还中了大奖!! 在那之后她整个人大变样,一改过去的穿衣风格和习性,开始走张扬美女的路子。 在公司内部的八卦群里,这些日子不少员工都在吃她的瓜。 一会儿是‘谢丝淼买豪车了!敞篷跑车!!’ 一会儿是‘报!谢丝淼和她之前隔壁工位的同事撕起来了,直接抽了人家两个大巴掌!’ 要么就是猜测她到底中了多少钱,能让她一改往常如此挥霍…… 眼前这位陈姐,恰巧是该部门的正经理,在公司干了近十年,平时人很圆滑有趣。 好不容易碰见正主,热衷吃瓜的年轻人可不得多问两句。 能在职场上混到这个职位都是人精,陈姐也不外如是,按理说就算不太喜欢谢丝淼,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 但大公司里每一个重要职位,都起到千丝万缕的作用。 比如谢丝淼现在这个副部长的位子,原本定的人选不是她,是另一个女员工。 那个员工在公司待了6年多,每个季度的业绩都是前三,能力很强,部门副经理调度之后这个位置就空了下来,内部以及员工之间都默认她能够升职。 业绩好资历深,大家对此也没意见。 最为关键的是,那个女员工和陈姐关系极好,刚入公司时带她的前辈就是陈姐,算是陈姐的徒弟。 如果她能升任副经理,陈姐就算有了自己的用人班子,对她之后工作以及升职都很有好处。 为此陈姐和她徒弟忙活了两个月。 眼看着万事俱备板上钉钉的事,临门一脚这个谢丝淼突然被拎了上去,把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 陈姐虽然生气,但对她影响不算大。 只是她那平白被顶了职位的徒弟极受打击,光在她面前就哭了两次。 一方面她看不上这种关系户,另一方面被挤掉的人和她关系亲近,她心里的不适自然更大; 更别提这些天那谢丝淼在办公室公然摸鱼,还总是和别的同事起冲突,让她十分头痛。 陈姐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怎么说呢,谢丝淼吧她运气确实好,咱们羡慕不来,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对我来说还是踏踏实实做好业绩干好手里的活最重要。 现在这个社会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今天靠山,说不定明天山就倒了,得到的工作经验和攥在手里的履历却是谁都夺不走的。总之加油干吧年轻人们,我先上去了,一会儿还得开个小组会。” 待陈姐走远,几个年轻职工压抑不住八卦的心。 “陈姐刚才那啥意思?她看不爽谢丝淼?” “你还不知道吗?谢丝淼挤掉的位置是一个和她关系特别好的老员工,又不服她的管理,她肯定不爽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陈姐话里有话,意思是谢丝淼能拿到这个职位是找了‘靠山’?真的假的?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人肯定是集团高层,她就算中大奖了也不至于这么照顾她吧?” “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啊,咱公司这么大的体量会因为她中奖了就提拔她当副经理?肯定背后有人了呗。而且是最近才有的,不然她以前就支楞起来了!” “啧啧,就算中大奖也不能这么飘啊,把人都得罪完了,果然网上说暴富后人容易毁是真的。” “得了吧,至少人家是真的富了,咱待会还得苦哈哈加班呢…” “……” 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随着几人渐行渐远,虞妗妗逐渐听不见。 她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谢丝淼本人是在童家的公司上班,童笑笑死后附上她的身大概率是真; 谢丝淼这具身体能空降副经理,足以说明童家对此事一清二楚,甚至还在背后出力。 就是不知道谢丝淼本人是中了什么邪招、被迫‘自愿’让出身体,还是直接被童家人悄无声息地弄死,给童笑笑的灵魂腾位置。 探查完情况的白猫钻进绿化带,转到无人的小巷,再次走出来时,变成了个戴着兜帽的少女。 虞妗妗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翻看范邹阳发给她的两个女孩儿的照片,同她记忆里那张谢身童魂的身体的脸和面相作对比。 仔细看完她又发现一个微妙的细节—— 谢丝淼和童笑笑的人生天差地别,但整体命数的大脉络和走向却基本一致。 从面相十二宫中,能看出两个女孩都是母亲幼年早亡,父亲在她们年龄很小的时候重组新家庭,故而和父亲关系不亲近。 两个人童年都经历过中断学业,大学都出国念书,从男女宫位上来看感情也都不顺利…… 同时在基本相同的时段、同一个流年中,她们都会遭遇一次命劫。 只不过谢丝淼能渡过,童笑笑不能,会死。 如若仅是这样,虞妗妗还不会怀疑到两个女孩的命格上,让她更觉得奇怪的是,身体内换了魂魄、并且与魂魄相融合后,现在的谢丝淼面相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虞妗妗借尸还魂,她这具身体现在的面相、气质和命格已经彻底改变,就算让原身的父母站到面前,他们也不一定能认出这是当初被他们淹死抛尸的女孩。 可谢丝淼的脸、尤其是面相十二宫的分布,几乎没有改变。 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脸部变的都是五官细节,比如之前照片里她的眼睛圆而大,现在略狭长; 第48章 虞妗妗:【你没调查错吧?】 梧桐巷4号小院中, 着一袭浅蓝衬衫的青年坐在电脑桌前,旁边亮着的手机屏幕定格在置顶的聊天框。 对方头像是纯黑色,微信名也只有一个‘.’, 很符合给人的第一印象; 不过备注上的‘猫猫教主’打破了冷淡, 凭添几分可爱。 手机微震, 新消息弹出, 长指正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的祝檀湘视线偏移, 无意识带了笑眼。 他两指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防疲劳眼镜的镜框,捞起手机, 反射的淡淡的光弧落在镜片上,显出几分斯文。 小祝理:【他们那圈子里的人自己讲的, 我只是八卦的搬运工。】 小祝理:【文档.txt】 另一头的虞妗妗点开发来的文件, 快速浏览了一遍。 目前很多圈内人都不知道, 童家大小姐童笑笑, 其实并不是当权人的亲生女儿。 二十多年前, 老牌企业童家如今的掌权者——童文浩的老爹正值家族内斗的关键节点, 将将从商战中脱颖而出准备继承产业,在临市分公司走访视察时, 遭遇了买凶杀人。 九十年代的华国治安还没有那么好,就算死在地方, 大概率无处申冤。 危急关头,是当时同行的分公司负责人,也就是童文浩他爹的旁支表弟,舍命替他爹挡了,被乱刀捅成了筛子。 不久之后这表弟风光下葬,童家也迎来了大的动荡也清洗,与此同时童家多了位大小姐, 童笑笑。 一些人猜测,这是童文浩他爹在外面的私生女,待他一上位就迫不及待把人接回主家正名。 更多有点脑子的人能猜到,那位替童家当权者挡刀的表亲才二十六岁,死的时候老婆怀胎八月,听到丈夫身亡的消息去认尸,当场急火攻心大出血,早产加难产,孩子刚出生就死了; 童笑笑大概率是这个孩子。 不过她上了童家的户口,是童家掌权夫妻亲口承认的闺女,百日宴更是宴请全市有头有脸的人家,从小到大如珠如宝地宠爱着,一成年就分了童式集团的股份…… 如此种种比亲生的还要亲呢。 要知道不少家族企业里的女娃,成年后不仅分不到股份,还得联姻。 至于谢丝淼,不愧说有着相同的八字、相似的命格。 她也是母亲难产而死,父亲青年再娶,娶的还是一个同样二婚的富婆,简而言之吃软饭。 尽管再组成的家庭很富裕,但连亲爹都要讨好继母和她的孩子,小小年纪的谢丝淼更是多多少少会受点委屈。 经祝檀湘的查证、以及圈内富二代八卦推查,得出了她和童文浩的相恋经过。 两人毕业于同一所院校。 应当是谢丝淼还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因某种契机,同童文浩相识。 她当时并不知道童文浩的身份,童文浩也认为她单纯善良不是在图谋自己的身份地位,两人很单纯地相爱了,中间可能又发生了一系列狗血误会,导致两人最终分手。 结束学业后,谢丝淼阴差阳错来到了童家公司应聘,直至这时她才发现了童文浩居然就是集团继承人。 两人旧情复燃,秘密恋爱,谁也不知道公司里一个普普通通、温温柔柔的员工,居然就是童文浩的女朋友! 连圈内人都是那晚童文浩去酒吧捉奸,才知道这个惊天秘密。 至于谢丝淼为何和童文浩谈着恋爱,又模仿已经死去的童笑笑与范邹阳搅合在一起,圈内人也是众说纷纭。 大抵都是嘲她是个心机女,阴暗地揣测她当初接近童文浩就不单纯,是明知道对方的身份故意钓人…… 他们根本不知道,谢丝淼的身体早就被童笑笑的鬼魂占据了。 做出这些事的人不是她本人。 不得不说,祝檀湘以后在本行业干不下去,去当狗仔也能成为行业翘楚,还是令无数富商明星最头疼那类——这是虞妗妗瞧完资料后,生出的想法。 童家的往事在当年虽闹得很大,但被童家刻意平息掩盖、加之时间的流逝,很多年轻一辈都不知晓。 也不知道这些小道消息他都是从哪儿扒拉到的。 至于这四个人,还囊括了‘霸总小白花’‘校园文虐恋’‘替身文学’等诸多要素; 如今再观占据谢丝淼身体的童笑笑,还和童文浩有纠葛,怕不是再来点‘骨科’?? 虞妗妗翻看着资料,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被甩在墙角的范邹阳缓过来,捂着身上深深浅浅的刀口低声哀嚎。 他本已绝望,以为自己要被恶鬼折磨死,没想到峰回路转这黑猫竟厉害无比,反手就扭转局势扼制住江寻意! 还不等他兴奋多久,黑猫…这猫居然把江寻意放了??! 欣喜若狂的情绪急转直下,愤怒、不解涌上冲昏了范邹阳的大脑,他甚至对虞妗妗生出了怨念,此时捂着颈部阴怨道: “你没看到她要杀了我吗??” “你都抓住她了,为什么要把她放走?!你脑子有问题……” 高高在上惯了的纨绔说话不经大脑,话刚脱出口,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勒住提起,再重重压下,摔得他头晕胸闷,身上结痂的血口子又崩裂了。 脆弱的颈部渗出鲜血; 一只荡着灵火的怪猫在他视野中渐渐显形,锋利的爪尖割破他喉处的皮肤,发出阵阵怪笑。 伏灵:“主人,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喵,能不能拍死他?” 余光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蓝黑怪猫,也轻巧跃在他身上,每落下爪子,都有种要把他五脏六腑踩碎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哀嚎。 芜情带着戾气:“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范邹阳在剧痛和几双冷冰冰的视线中,后知后觉出害怕与后悔。 是啊,这些家伙可是妖怪!他怎么就忘了呢! “对…不起。” “我就是、就是太害怕了,我…知错了…前辈饶我、一命!” 范邹阳哪里还敢露出丝毫不满,颤巍巍讨好一笑。 虞妗妗摆摆手,让伏灵和芜情退开,她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冷津津: “我同那小女鬼说的话,一样适用于你,契约内保你一命是分内之事,契约外的恩怨,同我无关。” “别得寸进尺。” 身上一轻,范邹阳撑着墙壁爬起来,强撑着讪笑点头。 紧接着那让他胆寒的妖怪说的话,便让他神色僵住。 “何况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那姓江的小女鬼因你而死,来找你索命,不应当吗?” 范邹阳还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颇委屈: “她可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没叫人欺负她,她自杀的真和我无关啊!” “是吗?与你当真无关?” “难到不是你拿江寻意当筏子,践踏一个女孩儿的真心?不是你明知她无错,却因为你一时兴起被打成插足感情的第三者、被同学羞辱欺凌却装作视而不见?亦不是你胆小懦弱,怕流言蜚语染上甚至连她的死因都不敢直面……?”虞妗妗倏地偏头,带着讥讽,字字珠玑: “江寻意唯一的错处就是眼瞎,但凡她早看透你下三滥的本性,都不会一头热地恋慕你,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范邹阳何曾被如此鄙薄过,一张脸青青白白,嘴唇蠕动着还想解释什么。 虞妗妗打了个止住的手势,不耐道:“我不是来听这些故事纠葛的,我只问你一句——” “谢丝淼怎么死的?她的魂魄是不是被打散了?有没有来找过你?” 范邹阳:…… “我不……” “你想好了,再答复我。”虞妗妗一字一顿,“我既然问自然知晓了一些事情,如若到了这个时段你还满口假话,咱们的契约,也没必要进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是把范邹阳的遮羞布都揭了。 他脸色难堪,到底怕虞妗妗不管他,自己会被童笑笑搞死,才断断续续说出了实情。 “我承认……童笑笑抢占丝淼的灵魂,我是知情的,但我那时被童笑笑蒙蔽了双眼,我是猪油蒙了心念旧才一时糊涂啊!早知道、早知道她心肠如此歹毒,如此无耻!我绝不会助纣为虐!在学校的时候我就该和她断掉,是我对不起江寻意和丝淼……” 舔着爪子的伏灵扬起爪尖:“废话那么多干嘛的喵?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再唧唧歪歪……哼!” 芜情只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态度。 若要后悔愧疚,早在做之前干什么了? 坏事都干完了人都死得渣都不剩了才来歉疚,真是不要脸,给自己开脱呢! 范邹阳缩了下脑袋,也为自己辩解了,倒豆子一样说了干净。 要说他和童笑笑之间,从高一谈到二十七八岁,分分合合十来年的感情自然是有爱的,但爱意大都在日常争执和童笑笑的骄慢强势下磨平了。 之所以还缠绵悱恻,更多的是两家人这些年在商场上的关系,愈发紧密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俩吹了,童家和范家都得颤一颤。 为这,他俩闹分手的时候两家长辈也都劝着、拦着。 最先知道童笑笑遇难身亡,范邹阳真心实意难过了一阵子。 在童笑笑死后的第三个月,童家掌权人、也就是童笑笑名义上的父亲忽然找到他,和他促膝长谈,这次谈话中泄露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童家在给童笑笑招魂! 童笑笑的亲身父亲为救人而死,她一出生,就被童父童母抱回家里当亲女儿养,加上童母生童文浩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在他们心里童笑笑就是他们的珍宝。 自打女儿死了,童母暴瘦不说还常常以泪洗面,七七一过,她就经常梦到童笑笑,梦到女儿哭着说自己不想死。 第49章 “所以那天, 你第一次召唤我,想让我灭的是谢丝淼的魂魄吧。” 虞妗妗往前推了下时间线,发现另一个范邹阳竭力想要隐瞒的‘小秘密’。 范邹阳神情不自然, 破罐子破摔一并承认了: “是。” 召唤神秘‘黑猫’, 最开始也并非是他的决定, 是童笑笑要求的。 他听说过网上关于‘黑猫’的种种传闻, 但和大多数未曾亲眼见到过的人一样, 他不信。 反倒是童笑笑热衷于钻研这些灵异神鬼的玩意儿。 加之她死过一次,准确来说仍是个鬼魂, 对这类事情似乎多了些感应能力; 她坚信‘黑猫’为真,并且是深不可测的成了精的妖物。 等了一个月有余, 都没等到范邹阳成功拿下谢丝淼, 诱导谢丝淼‘自愿’献出身体, 童笑笑等得不耐烦了: ‘一直要我等等等,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偏偏同意做法助她夺舍的术士, 是个性子谨慎的。 对方不愿意对谢丝淼的魂魄下黑手, 说道: ‘先生夫人,还有童小姐, 你们不要为难老夫,夺舍身躯抢人生路本就会损我一些道行, 要不是看在和童先生你的交情上,我万万不会答应做这件事。’ ‘至于怎么稳住神魂,那是你们自己的事,灭人魂魄这档子活任何一个术士都不会轻易做的,东窗事发遭其他同僚唾弃追责不说,还得受到业障反噬!会被神明降罚!这我真的干不了,不干!’ 焦急难耐的童笑笑找不到人类术士, 就把歪主意打到了妖怪‘黑猫’的身上。 在她的撒娇央求、一番撺掇下,范邹阳这才契约召唤,把虞妗妗唤了出来; 按照提前编好的说法,范邹阳声称女友的身体被前女友抢夺,只不过他颠倒黑白,把谢丝淼和童笑笑的身份互换了。 在他口中,抢夺身体的恶魂前女友变成了谢丝淼,无辜受害者是童笑笑。 反正她们俩出生年月日时一致,八字相同,两个魂魄同时存在于一具身体里不分彼此; 单凭八字很难区分二人。 范邹阳和童笑笑想得很好,以天色太晚为借口,约虞妗妗次日做法除鬼。 到了第二天白日,范邹阳会邀请黑猫驱邪除鬼; 届时童笑笑的灵魂就会躲入身体深处,谢丝淼的魂魄会出来重新掌控身体。 待虞妗妗找到了这么个人,算完八字无误,也确实在身躯中感应到了阴气,就会把谢丝淼的魂魄误当成占据身体的恶鬼,让她魂飞魄散! 整个流程设计得非常巧妙,七分真三分假更混淆视听。 两人将谋划说与背后做法的术士听,得到对方大力赞赏,认为他们此计设计得很‘高明’。 自以为计划成功板上钉钉的范、童二人当晚就去酒吧寻欢作乐,结果乐极生悲,让早就怀疑女朋友有问题的童文浩抓到了空档,上演了一场酒店捉奸。 两家人闹到私人医院后,恼羞成怒的范邹阳大骂童笑笑蛇蝎心肠不要脸,和自己的兄长乱伦…… 童笑笑也不是什么善茬。 她虽脾气差爱无理取闹,但也能敏锐察觉到男友这段时间对谢丝淼态度的变化,故而反给男友扣帽子,攻讦他早有变心之相是看上了谢丝淼…… 狼狈为奸的一对情侣彻底撕破脸,两方心里都有怨念,再也回不去从前。 范邹阳恨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再替童笑笑办事。 故而第2天他才戴了帽子和口罩,遮住脸上的伤痕,含糊不清直接同虞妗妗结束契约。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童笑笑竟丝毫不念旧情,自己这个被骗10年的受害者还没有讨公道,对方先着手报复! 先是童氏集团的投资和项目逐一撤出,两家散伙,范家业务线下滑; 紧接着小圈子里开始流传他是渣男、说他对不起童笑笑; 再然后他开始频繁撞邪、遇鬼,精气神直线下降,身体虚弱…… 按理说他们范家也花了大钱,找风水师调理了家中摆件,给每一个家族成员请了辟邪的好物件。 范邹阳也有。 并且作为最受看重的婚生子,他佩戴的物件贵重不说,本人还做法掩盖、改变过气息。 那大师可是百般发誓,说他被阳火之物保护着,小鬼近不了身; 过去欠下的一些血债——比如江寻意之类的鬼魂,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这才逍遥了几年,阵法失效不说,他身上昂贵的保命物件也直接碎成渣子,让他差点死在如雨后春笋突然冒出的恶鬼们的手中! 于是范家人重新把当初那大师请来询问情况。 对方一番观察掐算,大惊失色道: ‘有人破了我的阵法!’ ‘嘶…这个手段不似寻常的天师,路数很邪,应该是萨满一脉的传人所为,敢问范少爷近期有没有得罪过人?或者你的毛发、常用的贴身物品有没有遗失?’ 听到萨满,贴身物品毛发这俩关键词,面无血色的范邹阳和范家夫妇顿时想到童家。 那帮童笑笑移魂夺舍的术士,可不就是罩着一个黑褐色的绣着神秘图纹的大袍子,帽子上缀满了流苏一样的头饰,手持一根木手杖,神神叨叨的老头儿! 范邹阳又和童笑笑同居多年,想在两人居住的床上找到他掉的头发轻而易举。 当即他的神情就扭曲了:‘是童笑笑那个贱人干的!她自己做了丑事败露,怕我妨碍她还阳复生所以想害死我!’ 范母也哭嚎起来,一边咒骂童笑笑和童家人黑心肝,一边让范父替自己儿子报仇。 范父恼怒有,他怒的是童家人咄咄逼人,竟出手要弄死范邹阳,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恼的是自己儿子谈个恋爱惹出这么多事端,一时间他又担忧家里企业又郁火难舒。 ‘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不耐低吼,问天师:‘有没有可解办法?你之前不是给邹阳弄了个什么气场转圜大阵,破了就再给他布一个呗。’ 没想到对方摇头拒绝,语气叹息道: ‘对面的萨满术士用的是巫术,本就不好对付,令公子又让人家拿住了重要的毛发之物……我猜对面是用这些含了范少爷气血气息的东西,给他下了巫蛊诅咒一类,不得要领的话寻常阵法挡不住。 我没这个能力啊,范先生还是令寻高人吧!’ 简单来说,道术和巫术在两个不同的维度,范家的这位擅长风水堪舆,对物理攻击都不太精通,何况是诅咒这种术法攻击。 跑了一个天师,范父陆陆续续找了其余人,都对范邹阳身上的巫术禁制无从下手。 范邹阳遇鬼的次数也愈来愈多,搅得家中不得安宁。 在他又一次打摔物品、形同疯子一般在家中咒骂童笑笑,被他老子一个耳光打懵了。 范父面带冷色,‘童家近日连番施压,都是因为你惹上的麻烦!不知进取不想办法,还整天在家里发疯,我看是你妈太纵着你都把你养成了一个废物了!’ 的确,范父一开始是怒童家人看轻范家,把范家人都当傻子,也觉得那童笑笑是个淫人荡妇不知廉耻。 可失去童家给予的便利、甚至商途开始不顺,他心里的那点不满就转为了焦躁,以及对范邹阳的不满。 在他看来,童家的针对都是冲着范邹阳去的,自己和公司是受了儿子的牵连。 一个堂堂男人谈了十多年恋爱,连女朋友都没管住,某种程度也说明范邹阳没用。 范父有很多儿子,相比亲情他更注重利益。 这个废掉的、不能家族带来好处还结了仇的大儿子,在他心里份量越来越轻。 时间久了,他看着就觉得心烦碍眼,更别提这废物儿子还花着家里大把的钱,在家里闹腾。 范父让保镖隔开扑上来骂他没良心的结发妻子,拧眉说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也不奢求你懂事、为家族贡献什么,至少别拖后腿!收拾一下东西,下个月你就出国吧,省的你在国内童家也不会放过你。’ ‘害,当初怎么就和童家人撕破脸了呢……’ 轻率了,就该继续与童家联姻; 反正这不成器的儿子都当了十多年的绿毛龟儿,再忍忍也没差别,毕竟童家确实家业更强盛。 范父:‘还有你这个花销也太不像话了!你那两张卡我给你停了,也别再让那些没用的大师往家里头来,出场费个个几十上百万,没有一个能解决事儿的,都是废物!’ ‘要我说这些钱花了也白搭,你就老老实实在国外待几年,说不定几年后童笑笑和童家人就消气了……’ 听着父亲冷冰冰的话语,看着他身后穿着西装、仅小自己三岁的弟弟登堂入室,范邹阳浑身发冷像跌进了冰窟窿。 什么叫都怪自己惹祸牵连家族? 什么叫花钱驱鬼也是白搭? 自己年仅三十被赶到国外,肯定无缘偌大的家业,如此也就罢了,他甚至都不想花钱为自己驱邪做法! 父亲这是要放弃自己吗?! 范邹阳急火攻心,他又恨范父冷血无情,更恨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童笑笑。 他把银行卡里一千多万元全部砸出去,去请城里有名的天师对付童笑笑,可惜都失败了! 那些饭桶卷了他的钱,一个个临到关头打退堂鼓: ‘嘶…范少爷,这女鬼背后的人手段很凶,我弄不过他!’ ‘这活儿我不接了,真不怪我没有契约精神,总不能为了三五百万把我小命赔进去吧!’ ‘……’ 半吊子天师尽数跑路不说,童笑笑的鬼魂还多次化为梦魇,入梦范邹阳。 她在梦里以魂体形式出现,乍一看就和冤魂恶鬼没区别,脸庞肤色定格在被厚厚雪层压死冻僵之前,青青紫紫好不瘆人。 第50章 什么虫蛊? 还有突然冒出来怪模怪样的面具女人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她嘴里喊着丝淼的名字? 童文浩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但见用着爱人身体的童笑笑整个人飞出去摔在地上,额角还是狠狠一跳,知道面具女人是同那女鬼一伙儿的! 一时间他锁紧眉头, 盯着虞妗妗的眼神带了警惕和敌意。 就算他再怎么厌恶童笑笑, 这都是自家人, 是生活了二十多年有感情的妹子,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虫子和女鬼害死; 因此大难临头时, 他选择折返拉童笑笑一把。 此时面对明显是冲着童笑笑寻仇的一妖一鬼,青年男人也没有趁机落荒而逃。 他身板还算结实, 犹豫片刻后明知道面对这些妖鬼怪物没有胜算,还是往前挡了一步, 挡在童笑笑和虞妗妗之间。 这番行为, 令虞妗妗有些意外, 面具下覆着的视线轻移, 落在了童文浩的身上。 有点血性和担当。 恐怕眼前这青年人, 是童家唯一还有一丁点良心的人, 但也不多。 反倒是这点‘良心’,落到虞妗妗眼里, 比那作恶多端的童笑笑与童父童母还要令人恶寒。 她微微偏头,显出几分动物习性的打量:“童文浩。” 童文浩:…… “你认识我?” “听说过。”虞妗妗轻‘哼’一声, “一个自我感动、实际虚伪无比的棒槌。滚一边去!” 她眸光陡然一利,毫不手软打出一道劲气,将挡在眼前的童文浩一巴掌甩开; 面具之下凶相毕露,一双眼瞳深处渗出动用妖力的鎏金色。 被打翻在不远处的童笑笑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哪怕她罩着人类的外皮,可为了抵挡让她压力倍增的猫妖,也顾不得自己在心上人眼里的形象, 鬼相尽显。 属于谢丝淼的身躯透出森森鬼气,皮肤上冻伤一般的紫红斑块愈发严重。 若仅是如此,还不算可怖。 这具身体的里子早被毁得干净,平时看着光鲜亮丽,全靠童笑笑的镇压和外物辅助; 现下她被逼得动用全部阴气,自然就破坏了这份平衡。 溃烂的本相再也掩盖不了,初现端倪——只见有鼓起的细细纹路像血管一样,从她变得白中泛紫的颈部皮肤鼓起。 那些‘血管’如同有生命,并非直线往脸颊一寸寸蔓延,而是在皮下曲折蜿蜒,竟还乱动! 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童笑笑神色愈发狰狞,被爱慕的兄长在身前一挡,她心中生出诸多蜜意,更笃定童文浩心里有自己,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 彼时她就更怨恨眼前这个强大的、生生破坏她追求真爱的猫妖! 下意识往童文浩的方向扭头一看,她只瞧见了高壮青年周正的面孔上,流露出惊讶和讳避的神情。 被那眼神刺痛,童笑笑猛地偏头。 是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算不得好看,哥肯定会怕的…… 这么想着,她心底对令自己暴露丑陋一面的虞妗妗恨意更浓,声音尖厉道: “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要逼我?!” “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声音飙升到最后甚至有种穿破耳膜的刺耳,与此同时那些皮下鼓起的‘血管’,也游曳着来到了她的眼睑下方。 她四肢有些扭曲地同虞妗妗抗在一起,阵阵阴风吹得她头发乱舞; 这一幕倒是比在场唯一的鬼魂更像恶鬼。 虞妗妗双手掐道决,如倒转莲花从后势,拇指内扣四指并拢,转圜至身前推出时恰巧配合着七星罡步迈出,四两拨千斤; 看似轻如鸿毛,带起的劲力却如层层厚重的波浪,狠狠拍在童笑笑的身上。 劲力渗透,把罩着人皮的恶鬼浑身从下往上撸了一遍,她面皮瞬间通红肿胀迅速充血。 更多、更密的‘血管’原本藏在皮下、身躯内部,慢悠悠地蜷缩着,都被从外而来的凛然力量震醒。 它们感受到了害怕,放弃温柔乡疯狂舒展身体往外涌,试图找到逃出的通道,疯狂蠕动。 登时童笑笑那张已经不能看的面庞上,外凸的双眼瞪大,一条条红色、黑褐色的长虫身体如线,带着丝丝血迹爬上眼球,爬出眼皮,掉在地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虞妗妗的劲力,痛苦嚎叫着连连后退。 一旦泄了势,颓败也就是必然。 更多的虫子——细的长的、软的有足的、长触角的被虞妗妗妖力震碎身体的……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从七窍爬出,从童笑笑的喉咙眼往外钻。 她‘哇’地一声,止不住地吐出几大滩酸液腐血,真正的虫海倾泻而出。 顿时漫天恶臭和酸腐,充斥在本就通风不太好的车库内。 妖嗅觉灵敏,灵猫精怪更是如此,隐身匿在虞妗妗的身边的伏灵和芜情,都被这股怪味熏得显出身形。 伏灵:“真是……臭死喵了!!呕……!呸呸!” 伏灵:“咱们之前闻到的臭味原来是臭虫的喵!” 没错,先前虞妗妗隐隐约约感知到的恶臭,其实是虫子的臭味儿。 只不过那时虫子藏于人体内,又被刻意掩盖、喷洒上香水,让她一时想不到根源。 甫一在车库看见被虫海淹没的女鬼,她才将前后线索全部串联。 童笑笑那一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的架势,着实给童文浩吓到了。 事实上她的呕吐物里的确混杂着一些碎肉、被虫子啃得都是洞的肺腑脏器。 她今天穿一身包臀裙,最是修饰身材贴着皮肉,现下那衣服下的皮囊、尤其是腹部肉眼可见地瘪了进去,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见! 这具原本属于谢丝淼的身体,居然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虫子的温床,那皮囊下包着的不是血肉和内脏,是吃得体胖身长的虫! 虫子都被虞妗妗的妖力吓个半死、要逃出躯壳,已被吃空的皮囊可不就瘪了。 童笑笑根本止不住呕意,头重脚轻,踩着细高跟的腿撑不住身体,踉踉跄跄往后一跌,她吐出的虫子的和秽物都落在身上。 瞧着眼熟的一幕和满地乱跑、扭动的虫子,以及童笑笑干瘪的身体,童文浩如遭雷击,猛地偏头去看车库里半飘着的无脸鬼。 同样干瘪的身体、密密麻麻的虫海…… 而面具女人将才,似乎是冲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谢丝淼’?! 不可能!丝淼的灵魂好端端被他养在魂牌里,只要再蕴养一段时间,只要能找到合适的身体,丝淼就能还阳! 察觉到童文浩落在沉默女鬼身上惊疑恐惧的目光,虞妗妗知道他应该是猜到真相了。 她抱着臂:“怎么了?不敢相信吗?还是不敢、不愿意承认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鬼物,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谢丝淼?” “你胡说!!”童文浩双目赤红,举起攥紧的魂牌:“丝淼的魂魄在这里!我找大师把她安置在其中日夜陪伴!” 他说着发出了崩溃的泣声,死死将魂牌捂在胸前,呼唤着谢丝淼的姓名。 看着他这副作派,虞妗妗脸上没了笑意,比吞了苍蝇还膈应: “你现在做出这副深情的模样给谁看,夺舍谢丝淼、欺骗她予出身体亲手剥夺了她生命的人,难道不就是你童文浩吗?是你把契约递到了她的眼前,让她签的,这么快就把自己做过的好事通通忘掉倒也挺可笑的。” “你懂什么?!”童文浩如同困兽,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她,只反复重复这句话。 他没有选择! 他们童家欠了童笑笑的债,必须要还。 父母生恩养恩如山,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肝肠寸断。 但凡还有别的可能他都不会牺牲丝淼! 更何况…… “是是是,你最懂。”瞅两眼他那不服的深情姿态,虞妗妗就知道这烂人心中所想,冷冷一笑: “你是想说父母相逼?可你爹妈要死要活、还有童笑笑要魂飞魄散和谢丝淼有什么关系?别说你们还只是男女朋友,就是已经结婚为夫妻,做丈夫的也没有道理决定妻子的生死。 你们人类不是最讲究人权吗?谢丝淼的人权呢?她愿意牺牲自己吗?童家人欠下的债你们童家人自己还啊!你心疼父母妹子你把自己的身体让出来啊!” 她声声冷冽,每向前一步,神情中的鄙夷便更甚。 此番契约事件,可以说是她入世以来所经历最让人不适的一件。 以至于谢丝淼不是契约者,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没付报酬,她也愿意替对方争上一个公道。 “别同我说什么童家会补偿,会给她找一具更好的身体,会让她更顺利的嫁给你……都你大爷的是放屁!”猫妖在人世混了大半年,连骂人的话都学溜了,表情似笑非笑目光睥睨,更让童文浩倍感屈辱。 偏偏她的每一句话都属实,戳在没法反驳的痛点。 “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过去,努力还会有更好的未来,凭何你们同家人说给她换命她就要高高兴兴接受?给她换掉的那个人,你们又想拿谁的命赔给人家?” 虞妗妗越说,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得力下属擅长的阴阳怪气: “人死如灯灭,童笑笑意外身亡是她命该绝,就是阴差阎王都不能轻易改变,你们童家倒充起了判官。” “再者,你若真爱谢丝淼,就不会明知道童笑笑是什么个性子还同意牺牲她夺舍; 你要是真有担当想娶她为妻,就和家里抗争解决障碍啊,连娶老婆自己都做不了主吗? 明明老婆的壳子都被别人顶了,你若真的知道避嫌,不能换个住处吗?你童家大少爷家大业大不会连宾馆都住不起吧,明知道会被童笑笑堵住还要风雨无阻的回这个公寓……啧啧,我说什么好呢。” 第51章 猫主子离家的第四天傍晚, 外出洽谈商务的祝檀湘加了个小班,婉拒合作伙伴小酌一杯的邀约后,他沿着护城河往‘梧桐巷’走。 巷口有摆摊卖小食的小贩, 长期往来早已混了眼熟; 卖炒河粉的大爷一昂头:“回来了, 最近怎得没瞅见小神婆?” 祝檀湘笑了下:“她出差去了。” “喔…我听说你们看事儿特别灵!我隔壁邻居家二大爷的女儿好像撞上事儿了, 还想介绍她来这边看看呢。” “那等她办完事回家, 我和大爷你讲一声, 到时候需要再来。” 祝檀湘说着,咂么出些许无聊, 往常家里两个人一窝猫,就算大家不说话各自做事, 日子也过得充实; 眼下虞妗妗外出, 他做了饭也是自己一人吃。 想了想他就近在摊子买了份炒河粉, 打算当作晚饭。 拎着做好的河粉往家的方向走, 祝檀湘下意识朝墙头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微顿。 往常靠近4号院子的墙壁上总是挂着一串肥猫眯眼晒太阳, 今天却没见到一只熟悉的猫影,他正有些疑窦, 走近院门脚步放缓,神情带上警惕。 门闩开着, 院门拉开半边—— 有人闯进了家里! 祝檀湘一点点挪近,听到院里声音熟悉的低语,眼眸微睁推门而入。 “大人?你回来了。” 只见离家了四天之余的虞妗妗抱着双臂站在门框前,偏头和身旁的徐静和说着什么,前者一幅冷脸,后者神情严肃倾听。 除此之外墙头那些失了踪迹的猫如今都堆在院子里,满是好奇围成一个圈, 圈里搭着一副木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低垂头颅的女人。 伙食愈发好、以至于皮毛滑顺胖成一个球球的狸花猫小卷抻着脖子,鼻头耸动:“喵呜…” 「闻起来臭臭的,这是人类吗?她是不是死了?」 体型已经长得比橘猫要稍长一截的布偶猫猫,仍是眼睛碧蓝清澈,透着天然的愚蠢。 它凑得最近,一顺不顺盯着女人的裤管——垂下的裤腿中有东西在动。 好奇心使然,长毛猫伸出爪子拨了两下动弹之处,下一秒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从裤脚掉出落在地上; 那虫和一般的科种还不太一样,体型足有半个巴掌那么大,生得怪异狰狞,獠牙带触,通红的硬壳身体两端是不断蠕动的足。 甫一沾地,它就凶性十足地朝着新鲜血肉的方向扑去,口器开合作势要咬周围猫猫的脚。 布偶本就胆子小,被吓得整只猫向后弹起,浑身长毛乍起乱蓬蓬,叫声凄厉。 一旁丰神俊逸正舔着爪子的橘云猛地抬头,作小虎扑食状,伸出爪子拍飞蛊虫,两爪齐用速度极快地把虫子拍来抓去。 不多时那凶悍的蛊虫就晕头转向半死不活,足肢都掉了几条,仍生命力顽强地蹬着腿。 「好臭好腥,虫子好可怕……」 布偶耷拉着飞机耳。 祝檀湘眼疾手快,抄起院门口放着的扫把按住那只怪虫,他不知这是什么玩意儿,但也大抵能猜到不会是好东西; 用力碾压确保那虫子死了后,才强忍着嫌意用纸巾包住虫尸丢到外面的垃圾箱里。 该说不说这怪虫臭得惊人,凑近了熏得人头晕眼花胃里翻滚。 祝檀湘这才得空去细细观察家里多出的生人。 院中椅子坐着的那女人身上搭着一张薄薄毯子,毫不夸张得说,瘦得惊人像纸片; 贴在身上的布料呈现向里凹的弧度,搭眼看去祝檀湘甚至有种这人只有一张皮没有内脏血肉的错觉! 听到声音和动静,虞妗妗抬头颔首: “嗯,情况有些急我就直接把人带来了,没来得及和你讲。” 昨天凌晨在另一座城市的地下车库,她和童家兄妹一番纠缠,拿下了童笑笑的魂魄,并将谢丝淼的三魂七魄重新融合。 她花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封印童笑笑的魂魄,灭杀那些从谢丝淼身体里出逃的蛊虫,并维持谢丝淼身体的生机。 要知道这些虫从诞生起就啃食人类血肉,凶性非凡,但凡有一只流落到人间,都有可能害人性命。 偏偏这些虫子体型又小、跑得又快,到处逃窜到草丛和下水道,让虞妗妗捉得心情烦躁。 直至反复确认所有蛊虫都被碾死,又让谢丝淼的灵魂沉睡在体内,她才立即使用传送阵把这副虚弱的身体运到了家中。 准确来说谢丝淼现在的情形也算不得人。 作为养蛊的药引,她体内的那些虫子已经到了晚期,最多再过一个星期就会破体而出,故而虞妗妗带着她一踏入梧桐巷,她身上散发的腐朽虫息就引起了驻地在此处的坤道的注意。 徐静和还以为又有什么妖物鬼物闯入梧桐巷,气势汹汹背着剑赶到。 再然后便同虞妗妗一起翻墙进了小院。 “童家的事情都解决了吗?”祝檀湘好奇问道:“这位是什么情况?” 一旁仍是气鼓鼓、已经和徐静和说过一遍来龙去脉的伏灵听到问询,再度‘叭叭叭’倒豆子。 “她是谢丝淼?!” 得知她体内的内脏和血肉都被虫子啃光,祝檀湘瞠目结舌:“那她这种情况还能活吗?!” “童笑笑和范邹阳简直丧尽天良,作恶多端也不怕天打雷劈!” 谢丝淼还能不能活,这也是徐静和最关心的问题。 从正常人伦和自然法则来看,谢丝淼几乎不可能以人类的身份存在,可若是化为僵尸一类就属于天师府禁忌,会让她这个道士很头疼。 虞妗妗声音冷静,问道:“你应当认识能做神明法相分身的专业人士吧?” 徐静和:“我吗?是认识几位。” 制作神明的法相分身,听起来神秘又高大上,实际上就是高端些的雕工、纸扎师父。 在闽南一些地区,每逢节日仍流行‘游神赛会’。 简单说就是制作轿子、木龛等物,抬着神仙的法相分身游街出巡。 送神之人穿着明黄或红绿服饰、脸上涂着油彩装扮成神仙身边的武将小童,期间敲锣打鼓舞龙舞狮,或吟诵高唱着游神曲谱,跳着傩舞; 迎接当地百姓香火朝拜的同时,也把祝福和保佑送到街坊人间。 而被人抬着游街的‘神偶’作为神的分身,大抵衣着华丽,五官庄严栩栩如生,头顶带着神饰,这些‘神偶’由专门制偶的老师傅们制作,很多都是传承百年专干这一行的家族。 ‘神偶’有的是木雕,有的是纸偶。 虞妗妗说的专业人士,就是这类做‘神偶’的师傅。 因着从他们手中作出的‘神偶’会经万人祭拜、承受丰厚香火、连接厚土神明……他们那双手做出来的东西就带了灵性,故可以被称作术士。 徐静和虽不知虞妗妗的用意,但还是立即联系了几位和堪山道观一直交好的制偶师父。 其中有两位现在就有空闲。 “你找他们做什么?” 紧接着虞妗妗提出的要求,让她不由瞪大双眸,凝眉道: “你说什么?” 虞妗妗语气确定,重复了一遍: “我想请他们按照一比一正常人的比例,剪一套人类的器官。” 谢丝淼缺什么,她就补上什么。 上古的萨满巫教中除了虫蛊,还记载过另外一种秘术:香灰填尸。 古有在掏空的神像之中填充牲畜心肺内脏、甚至是人类内脏的祭祀手段,以此来炼出邪神。 萨满巫教反其道行之,用香灰蓍草填充到人皮之中,能够炼制活尸。 这种手段也是失传已久、或者说早就被禁用的邪术,但今天虞妗妗要用它救人。 听到此等邪术,徐静和下意识想要否决,这可是炼尸术! 但她阻止虞妗妗,相当于断送了谢丝淼最后一丝生机。 一时间向来行动果决的坤道也陷入犹豫中。 虞妗妗认真看她:“成不成的,都得先让我试试不是么。” “如果炼出邪物,你再斩尸也不迟。” 第52章 “剪脏器?” 收到来自堪山首徒发来的要求, 两位专制‘神偶’的老手艺人都愣住了。 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恰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位是正儿八经从闽南闽中一代迁徙到南城周边的家族,手上做纸扎的功夫乃是家传; 说得豪气些, 过去他们家族都是服务名流贵族、专作权势人家陪葬品。 现今社会没有贵族和阶级一说, 除却专承接‘游神赛会’的神偶, 他们也接私活儿, 帮有钱人承办白事用品, 有时道观做法、或者道士办事时需要烧的‘人偶’都和他们有业务。 不得不说有家承和一代代传下来的香火气,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无论是做‘偶’还是做纸品都是行内一绝。 两位师傅这些年碰到过豪绅权贵,收到过形形色色的奇葩要求; 要他们扎衣服别墅豪车都不稀奇, 还有扎丫鬟仆人烧去阴间的, 甚至有的要烧多个男模女模去地府作乐、还最好得扎得像某某明星! 扎人的脏器, 还越像越好, 这种邪乎的要求的确头一次听说。 一时间两位师傅都没第一时间应下。 为保谨慎, 给徐静和去了个电话。 “徐小道士, 这是道观的活儿还是……?” “能问问扎了用来干什么吗?” 纸人纸马,在阴阳玄学中也是叫得上名的一支; 专攻此道的术士不仅能将纸扎具现到阴间, 甚至能‘剪纸成人’、‘撒豆成兵’。 也难怪这些老师傅谨慎,非知根知底的人不轻易帮忙扎‘偶’类。 徐静和只说是私事, 承诺不会把纸品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对方这才同意一试。 “不过我之前没扎过,需得好好斟酌怎么塑形添料,不知徐小友什么时间要用?” 徐静和和虞妗妗对视一眼,又一瞥木椅上沉睡的女人: “越快越好。” 当天晚上,经营纸品营生几十年的老师傅难得加班,手持着一把精巧小剪, 桌面上放着一叠叠硬纸和一碗碾碎了充当胶水的糯米浆液,戴着老花镜端详手机; 亮着的屏幕上是西式的脏器图,桌面上摆满了已经剪坏、粘坏的半成品。 直至次日下午,才通知徐静和可以拿货。 按照提前拿到的地址,祝檀湘打车前往南城郊区的一处湖景房外街,见到了同样来交接货物的老手艺人的家徒。 对方双手空空,背上背着一个木箱。 祝檀湘微微压低前身和对方握了手:“你好,我是来帮静和取货的人,她今天抽不出空闲,应当和您提前说了。” 恶魂返阳勾结术士,夺舍生人还拿活人养蛊,桩桩件件都算得上震动玄学圈的要案。 虞妗妗把童笑笑的魂魄拘了,又带走谢丝淼,但她没法处理童文浩和范邹阳这些人。 她的出现和消失,必定会引起童、范两家的注意。 那两家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要动他们不轻松,徐静和昨晚离开4号小院便连夜上报了天师府,从官方渠道联系了两市的‘都市调查科’。 因着绝禁百余年的‘种人虫蛊’再度出现,惹得上头极为重视,连夜把她调去了当市协助调查童、范两家,为此她才没空闲时间来拿纸品。 至于虞妗妗,则是全身心投入到做法的准备工作中。 她记忆中的典籍里仅仅记载了‘香灰填尸’的大抵方法,其中细节、究竟能不能事,成连供述典籍的人都不能保证,所以更多要靠她自己琢磨。 万一失败,还得想法保住谢丝淼身体的心脉…… 如此等等的谋算很费心神。 两个正主都抽不开身,交接的担子就落在了祝檀湘的身上。 “是是,这是你们要的东西,劳烦祝先生清点一下。”老手艺人的徒弟约莫三十出头,十根手指用绷带包裹,将背负的箱子卸下放在地上,打开箱门: “箱里共有五脏六腑——一套十一件,都是师父连夜赶制、比对着器官图尽量还原的,这边是一份契书需要你们这边签订一下,交接之后这套纸品的用途及一切都我师门无关。” 箱门甫一拉开,就深深震慑住祝檀湘。 里头一共三层,每层都有小屐支撑着形状各异、栩栩如生的等比脏器纸品。 也不知道做出这套纸品的老师傅是怎么办到的,不仅仅纸色深浅不一、从紫红到肉红,连纸品的表面都有不同的、细致入微的褶皱和血管走势,乍一看就像将将从人的身体里挖出! 祝檀湘把纸品和契书都拍了照发到群里,不多时收到了徐静和的答复: 【东西做得很好,契书也没问题,可以。】 他这才合上箱子,签完契书后小心翼翼把木箱背到了自己的背上:“多谢小师傅,那我这边就走了。” 返程的一路上,他都握着车把绷直身体,生怕路上有什么磕碰摇晃损坏了里头得来不易的东西。 回到小院差不多下午四点,谢丝淼已经连人带椅被安置到了客厅。 祝檀湘敲敲门:“大人我把东西带回来了。” “你进,门没锁。”虞妗妗的声音从中传出。 他推门而入,发现客厅里窗帘拉着没有开灯,四周一片昏暗,这是在尽可能地避开光线。 虞妗妗双膝盘坐在地上,皱着脸捣鼓手中的瓷钵,似在捣药; 因着心情一般和手上大力的动作,她后脑处的灰银发有些凌乱,微微翘边。 “大人,东西我拿回来了,您要检查一下吗?”祝檀湘轻手轻脚卸下箱子,放到虞妗妗旁边。 “不用,我看到群里发的图片了。”灰银长发的女孩儿头都不抬,闷声道。 “嘶…这些虫又冒出一岔!” 祝檀湘低着头,视线一偏看到什么东西,忙伸出脚尖去扫箱子旁。 只见一只半根手指大小的甲壳虫爬得飞快,不知从屋子的哪个角落钻出就往谢丝淼的方向爬。 被他的鞋间踢翻,甲壳虫多足蠕动着,好不容易把身体翻过来竟根本不畏惧人,狂热朝着客厅中央继续爬。 其实撒扫得再干净,虫子这种东西都不可能绝迹,何况他们住的是平房,院外就是荒废的草皮。 不过祝檀湘勤于打扫,满院子猫又都是爱干净的,平日屋里还真很少见到虫子的身影,偶尔有也被猫猫们当成玩具了。 也就是从谢丝淼昨天来起,小院里才开始陆陆续续汇集各种虫子。 哪怕已经去小超市买了杀虫剂和驱蚊液、胶水板,放在几道门外,也着实令人头疼。 昨晚临睡前,祝檀湘去看时,客厅门口放着的胶水板上已经粘满了一层半死不活的虫,还有零星落网之虫爬过祝檀湘的脚面,把他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当时虞妗妗还轻笑一声,说他胆小,让他不必害怕,因为虫子都不是冲他来的。 用虞妗妗的话来说,谢丝淼的身体内都是蛊虫留下的毒素,在毒素的中和下,她这幅身躯残存的血肉对于虫子们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就像香喷喷的十全大补汤。 哪怕置身于杀虫剂之下,仍如飞蛾扑火要去啃上一口。 把甲壳虫踢到门外,祝檀湘安慰自己很快了,只等谢丝淼的事情处理完,家里就不会再出现虫子。 再一抬头,看清虞妗妗手持的钵里在捣鼓什么,他差点又没绷住神情。 那钵里竟是几截已被压扁大半的胖虫子! 虫躯赤红,部分被捣碎的残破身躯犹在蠕动,生命力强得不像是普通虫子。 事实上这几条虫也的确不是外头草地里的,是虞妗妗给昏睡的谢丝淼灌了药、又以银针扎满她身体各个穴窍,这才将残留在她身体深处的、结了蛹的几只蛊中王虫逼迫出来。 王虫不像寻常蛊虫那么胆小,时间不到破开虫蛹也会导致最后的进化失败,所以它们轻易不会离开药人的身躯。 被虞妗妗赶出来后来不及逃,张牙舞爪的胖蛊虫就都被捉进钵里碾碎。 再在这些粘稠之物中加入阴阳无根水,就成了一味待会儿要做法使用的重要药水。 “药?”祝檀湘别开眼不去看,“难道是要给谢丝淼吃下去吗?虫子身上会不会都是细菌……” 虞妗妗抬头,淡淡瞧了他一眼: “放心吧,这些蛊虫从诞生到结蛹都在她的身体里,食她血肉而生,真要论可没多少东西能比它们更纯净。” 何况她钵里的东西也不是喂给谢丝淼吃的。 眼瞧着那些虫蛹被碾成淡绿色的药糊,虞妗妗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帮我把外面笼子里绑着的鸡拎进来。” “好。” 祝檀湘应了一声,走出客厅,到院角落临时搭建的木棚子里伸手一捞,捞出一只专门买来备用的、鸡冠血红毛厚体肥的大公鸡。 公鸡两只指甲尖利的鸡脚被红绳束在一起,让它无法逃脱,扑棱着翅膀咯咯乱叫的同时,它用坚硬的鸡喙去啄祝檀湘的手背。 逮鸡的青年一时不备,手背皮肤被叨出道口子,眉头一皱手忙脚乱去捏公鸡的翅根。 折腾了两分钟,他才颇为狼狈地把公鸡抓进客厅,往盘膝而坐的虞妗妗腿边一放。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将才还抻着脖子气势汹汹的大公鸡像是感受到了强大的威胁,一缩脑袋人也不敢啄了叫也不敢叫,缩成个球。 它喉咙里‘咕咕’两声,趴在地上向往远了扑棱。 虞妗妗略一垂眸,伸手拎起鸡脖子,登时那公鸡奋力挣扎狂拍翅膀,叫声一下盖过一下显得凄厉。 她给了个痛快,指尖划过鸡颈,将新鲜公鸡血倒挂流过鸡冠盛入碗中。 第53章 范、童两家的通报结果刚发出时, 除了本市本省听说过这俩家族企业的人多关注了几眼,骂两句‘奸商活该’,外省不怎么认识的网友并不感兴趣, 也没有引起全网热议。 直至范邹阳被警察从家中别墅狼狈逮捕、蓬头垢面拖上警车的画面, 被隔壁看戏的邻居拍下来发到网上, 才迎来了第一波小范围的关注度爆发。 因为视频里, 范邹阳一边挣扎、一边撕心裂肺地嘶吼着‘黑猫不守信用’; 能听懂关键词的网友纷纷好奇, 他和黑猫之间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这人和黑猫有关?】 【听这个姓范的语气,是和黑猫打过交道了?他为什么说黑猫不守信用?难道契约谈崩了?】 【黑猫是啥呀?大家都好懂的样子…】 【这就是和妖怪的下场, 家破人亡!】 【楼上有病吧?没看到警方都说这个范氏集团偷税漏税、恶意陷害竞争对手的公司,这范邹阳的老爹之前还犯了强奸罪, 他们一家子被抓和黑猫有什么关系?我还说是黑猫执掌正义为民除害呢!】 【……】 眼瞧着网友们的注意力偏转到了神秘黑猫的身上, 而不是案件本身, 当天下午六点出头, 正值工作党学生党下班放学、回家休息之时, 几个视频接替着被人发到网上, 这才真正引发舆论大爆炸。 第一个视频发在范邹阳被逮捕的视频词条下方,十来分钟就被顶成为热门。 发布者是个平台大v, 认证的一连串头衔能看出他本人也是个富二代。 他自称认识范、童两家的小辈,发起第一波爆料。 明成地产二少v:【视频.avi】 明成地产二少v:【话不多说视频为证, 内容非常炸裂但绝对都是真的,我们本市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视频里被按在地上揍的、穿着花衬衫的那男人,就是新闻里被抓捕的范邹阳,他之前和童家大小姐是青梅竹马,两人10年爱情长跑。骑在他身上揍他的眼镜哥是童氏集团继承人,童家大小姐的哥哥。 女朋友四月份出意外死亡后没多久,范邹阳这个当妹夫的就撬了大舅哥墙角, 没错,他不知咋回事和童大少爷的女朋友搞到一起,还非常嚣张,明目张胆地把人带到我们小圈子里人的聚会上,结果被大舅哥发现,现场上演捉奸,两人在包厢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进了医院。】 【这贼小子一直很会经营人设,现在被警察带走,怎么说我根本不惊讶。】 视频拍摄环境能看出灯红酒绿色彩斑斓,背景还带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声,就是那天晚上在酒吧偷拍的。 画面虽然混乱晃动,却十分清晰,把范邹阳和童文浩两个人的脸都拍得清清楚楚。 也能清晰听到童文浩愤怒喑哑的质问和吼声。 这些纨绔圈里的富二代大都喜欢炫富,享受被粉丝追捧的快感,经营着自己的帐号想当网红。 之前范、童两家好歹是有名有姓的大企业,就算偷拍了视频也不好发出; 现如今两家如山倒,圈里的人都在看笑话,哪还会顾及他们的面子。 故而看到新闻通报,这好事儿的富二代直接把那晚拍到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有认识这位‘明成地产二少’的人看到他库库涨粉,底下的网友留言破了千条,也赶忙在下面留下评论。 云朵依依v:【我可以证实视频拍的内容都是真的,当时我就在现场,范邹阳就是个渣男。】 xx金楼v:【有个细节必须要提,范邹阳撬的那个妹子穿衣风格行事都和童家大小姐很像,我们还开玩笑说这是找替身了。】 …… 【点开前排爆料人的账号主页,都是有钱人啊!】 【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哇去,你们有钱人都这么会玩吗?】 【怎么听起来童家大小姐挺惨的,死了都不让人家安生了…】 【……】 范、童两家几乎是连襟的关系以及多角恋情,瞬间引发了网友们吃瓜的热情,开始考古这四个人。 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认为,是这件事中的女生脚踩两只船,恋爱期间出轨。 只是声讨的声音还没起来,第二个视频紧接着被爆出。 这段视频经过剪辑处理。 看视角是在一处私人医院中,范邹阳和童文浩这两个主角并不在画面当中,联想到网上知情人爆料两人互殴进了医院,网友们立刻猜测那俩都在病房里躺着。 画面中拍摄的角度是病房外的走廊,并不涉及泄露病人隐私,估计视频也不是从医院方流出。 主要人物是两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的脸打了马赛克,但从她衣着打扮上,能和酒吧打架的第一个视频里露出半边身体的‘女主角’对应。 很快就有网友指出,两对中年夫妇分别是范邹阳和童文浩二人的父母,这四个人现在都进了大牢。 看样子,这几个长辈马上就要审判导致儿子进医院的女人了吧! 这几乎是每一个点开视频的网友心中所想。 可看了下去,他们惊讶发现完全不是! 范邹阳父母的确很愤怒,指着女生的鼻子大骂脏话,说她是‘狐狸精’! 没成想童家夫妻反应格外大,童夫人一巴掌拍开对面人的手,把那女生护在身后。 再之后,网友们亲耳听到了童家夫妇解释‘夺舍’‘换命’,口口声声说面前儿子的女朋友是已经死去的女儿童笑笑! 这还不算炸裂,还爆出童笑笑一直以来爱慕的都是兄长童文浩!童家父母还都知道! 屏幕前的网友表情和屏幕里范家长辈如出一辙,想说荒谬,可童家人太过信誓旦旦,连那女生嘴里蹦出的话也分外诡异。 【……太炸裂了兄弟们,今年的金句出来了:我又不是他亲妹妹!】 【这是演的吧??】 【童家人是不是疯了?什么夺舍换命简直搞笑,他们不会被这个女的诈骗了吧?!】 【如果童家人和童笑笑所说为真简直细思恐极,大家看看他们理所当然的嘴脸,一点都没有愧疚之情;再联想到童笑笑早就喜欢童文浩,她不会是故意夺舍童文浩女朋友的吧?!】 【好可怕,这要不是有视频为证童家人亲口承认,谁能想到现代社会还有如此诡异的事?我想知道被夺舍的女孩子呢?她还活着吗?】 【通过警方的通报的种种恶行,我相信童家的人能干出这些事。】 【呵呵,这些资本家私下什么脏的臭的都乱搞呢,爆出来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广场上好多人不相信,那是你们没经历过!如果风水玄学不存在,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富商明星趋之若鹜,动不动就找大师看祖坟改名字。】 【这不是兄妹乱伦吗……?】 【要打童、范两家就精准打击哈,扯什么有钱人?又不是所有有钱人都是坏的,别趁机混水摸鱼。】 【我把这几件事的细节串联整理了一下,大家还记得范邹阳被逮捕的时候高喊着‘黑猫’不守信用吗!会不会就是他们不怀好意,想借助黑猫的力量作恶,结果反被黑猫送进了大牢?】 【童家两个老的去坐牢了,当事人童文浩不是还活跃吗?他肯定知道事情真相,出来发声啊!你女朋友到底还活着吗?】 【我算是发现了,每次有新的玄学案件,最后都会落实到‘黑猫是真的’上。】 【……】 当舆论发酵到冲至热搜第一,很多玄学博主也被艾特,关注到了这件事。 更是有部分真正的业内人士知道零星情况,透露出更多细节。 比如童家人就喜欢用非自然手段害人,比如夺舍无辜女生这件事范邹阳和童文浩都知道、还助纣为虐,再比如受害女孩儿还曾受到过惨无人道的折磨…… 这一系列爆料在童氏集团内部工作人员陆续证实,当事女生突然空降为集团副部长,基本被锤实。 网友们怎么都没想到,看似四角关系的事件,居然会发生惊天反转。 一时间无数人为谢丝淼的遭遇感到悲痛。 网友们呼吁、要求童氏集团对此事做出解释,并提供当事女生是否仍然健在、现如今的状态究竟如何的证据。 范家和童家人都被逮捕入狱坐牢,唯一能承受网友怒火的就只剩童文浩。 他的账号和童氏集团的官博下方,很快就被愤怒的网友占领,扬言要抵制童家出品的所有物品。 这对本就岌岌可危的童氏集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加速了童家破产的速度。 童文浩没在公司,他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熬了几个大夜双眼通红形容憔悴,不停翻看着网友评论。 看到铺天盖地对自己的辱骂,说范邹阳是个真小人,他就是伪君子,某种程度上比姓范的还恶心……他怒火中烧,狠狠把手机摔了出去。 这些无知的网友懂什么? 他们哪里明白自己的苦衷?! 屏幕碎了的手机在地上不断震颤,童文浩不用看都知道是董事会打来的电话,他不想接,接了也是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反正童家现在已经是沉没的巨轮,再无转圜之地。 童文浩颓丧地躺在床上,用手被遮住眼睛,有泪水滑落眼角流入鬓中,他魔怔一般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妹妹也能活,丝淼也能活……” “……” ‘叮咚——’ 别墅大门的门铃被按响。 童文浩撑起身子走过去开门。 第54章 入夜氛围正好, 一对青年男女暧昧纠缠。 其中的女方为主导。 她蓄着偏法式风情的微卷中短发,右手两指随意夹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眉尖微皱, 视线被薄烟覆盖也并不迷离, 时不时将发丝撩到耳后。 女人罩着深绿色的绸裙, 点点烟杆, 手指细长并未涂抹甲油; 突然, 那张英气和秀美结合得很好的脸上,流露出颇为诧异神情。 “你……” 被她这般瞧着的是个肤色白的男青年, 此时对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急促解释道: “红玉姐, 我今天在剧组拍了一天戏, 还吊了威亚所以有些疲惫……” 贺红玉伸手随意摸了摸青年的耳垂, 并未流露出异样神情, 撑起身下床, 把烟头按灭在桌上的玻璃缸里。 “没事我晓得。” 墨绿的绸裙垂到小腿, 显出她线条流畅的腿肌曲线,一举一动间能看出无论是肩颈还是腿胯都是专门练过。 浅蜜匀称的肤色和优雅随性……这些独特的气质让贺红玉总是人群中最显眼突出的存在。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视夜晚的城市,心情说不上美妙。 许是近期压力大, 她总有生理需求需要疏解,又碰不上合心意的人。 好不容易碰上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结果不太中用…… 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将她背拥入怀,年轻男生很忐忑: “红玉姐,你、你别生气。” “我生气干嘛?”贺红玉失笑,反手捏了捏青年还算结实的手臂,“我有空就会去健身房, 认识两个还不错的私教,你之后好像有一部武侠片子要演?” “是,顾春导演的戏,我面上男三了。” “蛮好的,提前去练练肌肉和体力也行。” 常年自律的人能一眼看出,青年还算好看的肌肉是靠蛋白粉吃出来的,疏于正经锻炼有形没有劲,耐力也一般般; 但对不温不火的新人小明星来说,上镜足够了。 贺红玉是商人,给他安排健身教练补足短板倒不是发善心、为他演艺铺路,纯纯是为了避免今天的尴尬事件再次发生…… “谢谢红玉姐为我着想。”小明星语气缠绵:“那我练好了,您觉得我有机会上陈导的戏么?” 这就是隐晦地在讨资源了。 贺红玉笑容淡了些,心中叹气。 现在的年轻人愈来愈急功近利; 本职工作都没做好,不想着精进能力讨好金主,就急哄哄流露出求利的心…… 放到以前,她现在已经挂脸,没了包养这人的心思了。 没错,她和这十八线小男星说的是新晋情侣,本质上还是金主和情人的关系,光明正大,也不用遮遮掩掩。 对方提供生理价值和情绪价值,她提供资源。 贺红玉从不耻余欲望,哪怕有很多人拿此来抨击、调侃她,也不放心上。 她不明白自己没结婚没对象,不嫖娼不强迫,完全基于你情我愿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有什么好羞耻的。 每天累死累活工作赚钱,还不能找点听话懂事的小帅哥调剂生活么? 更何况她还算有原则,定期体检,维持关系内不发展多线,也没有过分要求; 除了关系更迭变化得比较快,她自认为没有别的可指摘的地方。 且和小明星的这次关系,还是对方经纪人主动找人她,表示对方很仰慕自己才有了开端。 结束关系的话在嘴边滚了几圈,想到小明星颇为俊秀的面孔,贺红玉心里一软还是咽了回去,只笑笑道: “先好好练,时机到了肯定有合适你的角色。” 要是让几个好姐妹知道,她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还总因为男人放低底线,肯定得笑话她年近三十恋爱脑附体了。 氛围到了恰到好处,外形都很养眼的男女引颈相拥,正当两人又要往床铺走时,沉重且紧凑的敲门声从外头响起。 “贺红玉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姐姐,你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谈谈!” “……” 贺红玉一惊,脸色几经变换有些难看。 她拧眉走到平层公寓门口打开摄像屏,在屏幕上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是两个男青年,都个高外形养眼,此时气势汹汹咬牙切齿地盯着摄像头,还伴随着互相钳制推搡,活像来捉奸出轨对象的苦主; 斗鸡一样的两个男人,仿佛马上就能在公寓外头大打出手。 他们怎么来了? 还是一起的?? 贺红玉沉着脸拉开门,抱着双臂不善问:“你俩干什么?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见公寓门打开,两个男青年一齐扭头去看; 看到她衣着清凉,脖颈和锁骨处有暧昧之后的痕迹,脸色都黑了又紫,愤怒中带着委屈。 个头稍微矮一点的男人穿着高定小西装,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属于豪门俊美小少爷类型。 他先不可置信地嚷起来:“贺红玉你要不要脸?我们才分开多久,这么快你就和别的男人滚到一起了?外面的人说得果然对,你就是放荡!没心没肝!亏我还来找你!” 旁边个头更高些、体格也更壮脸更稚气的男青年理着个寸头,浓眉大眼肌肉鼓鼓囊囊,狼狗类型。 这是个体育生。 他原本也有些恼怒,可看到从屋里走出来的清隽男明星,又看看身边的豪门小少爷,很快意识到自己一个穷学生根本没有竞争力。 故而他勉强收住不满,怀里抱着一捧玫瑰,只用委屈的表情盯着贺红玉: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贺红玉很头疼,视线锐利似笑非笑:“没记错的话,我和你两天前就分手了,我找新的男朋友又不是出轨,你跑到我家门口闹什么?” 她贺红玉不做没品的事,连酒吧里怀着小心思的服务生、以及牛郎店的男模她都不染指,从来只是喝喝酒看看表演; 因为再过分就触到了法律红线,嫖娼不行。 抱着玫瑰花的体育生是她上一任小男友,好姐妹当时男友的朋友,也是个满心钻研只想傍富婆的,见面第二次就向自己表白。 贺红玉自认为有点魅力,也愿意为小男友花些钱。 在一起第一周,因着体育生说自己爱摩托,她就给人买了辆川崎ninja400,落地价五万多。 许是近期她脾气太好了,给钱太爽快了,以至于体育生小男友胃口大得惊人。 两天前他们还保持着情侣关系,是确定恋情的第十八天,对方竟也敢开口索要新车; 还是直接比上一辆价格翻了十倍的哈雷-公路滑翔! 那摩托基础价就在40到70万之间,落地改造奢侈些的话能往百万飙。 贺红玉听到要求时都愣了,认认真真端详了一下小男友,确定对方不是在说笑,直接提了分手把人给甩了。 分手的第二天,她正好去本市电视台录制一期商业采访,这才意外和新男友的经纪人搭上联系。 当晚她便和小明星吃了顿饭,觉得对方长得确实养眼,情商也还算有,便火速确定关系。 她怎么也没想到,体育生这个前男友还能找上门来,一幅是自己有错的控诉表情。 至于另一个,就荒谬了。 这小年轻比她小四五岁,两人是在酒吧认识的,一开始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 对方家里确实有资产,虽比不上贺家但也算中产往上,吃穿不愁不图她钱,也不会变着法子问自己讨要东西; 富二代小少爷性格骄纵些也能理解,为此贺红玉包容、哄着些他的小脾气,也算情趣。 可以说这小少爷是她近半年来,维持稳定关系最长久的一位。 只可惜后面两人恋情曝光,男方家里很震惊; 主要是他们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能拿下中和集团的太女,看起来还颇为恩爱。 想借她贺红玉拓展产业链是人之常情,她能理解,也的的确确帮着男友的公司拿下两个小项目。 或许是尝到了甜头,男方家里竟把她当成恋爱脑,还以为自己儿子狠狠拿捏了中和太女,找不准定位地要她手里的重要项目。 这小男友还真敢和她提。 不仅敢提语气还理所当然,极其笃定她会给,是她这段日子的迁就狠狠助长了对方的野心与自信。 那一刻恋爱脑上头的贺红玉才强忍着不舍和想要把大项目给出去的冲动,清醒抽身。 月初和小少爷分手,紧接着换了体育生,这才到月末,她身边又换人了。 回看一个月前的自己,贺红玉都觉得没眼瞧。 当时她是怎么生出了‘要不就把项目给男友家’的这种念头? 那可是小几亿,她是疯了吗?还是小少爷家给她下了降头? 他们家也不想想自己配吗?怎么敢提出口? 想到往事只余无语的贺红玉,再见小少爷仅剩嫌弃,怼完体育生更不客气地对着他输出: “你有什么资格立场指责我…放荡 ?是觉得我脾气很好吗?老娘就是一次性谈八个男人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真是可笑,还是你觉得自己值几个亿?” “你们俩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里?” 贺红玉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本市有多处房产,经常变换住址,分手后还会把前任都拉黑,这两人怎么就如此巧合地在同一时间碰到一起。 这背后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体育生和小少爷全身心都放在贺红玉‘移情别恋’上,要她给说法、表达自己对分手的后悔之意。 前者是后悔自己太心急,觉得自己如果扒不上贺红玉,以后再也傍不到这么年轻貌美有钱的富婆了。 第55章 性欲……? 这番话乍从好友口中说出, 刘婧眉头一跳,偷偷去瞥她: 什么情况?不是找黑猫看撞邪之事吗?? 接收到好友疑窦的目光,贺红玉脸色微讪; 纵使她不畏人言, 但要她一本正经地当着好友和两个陌生人的面, 颇为严肃地剖析自己生理上的欲望, 难免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召唤出来的两位神秘之士, 都没有流露出异样或是轻蔑的神情, 抚平了她心底淡淡的羞耻。 贺红玉缓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她先从今晚的遭遇说起—— 作为中和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贺红玉要负责一整个大企业的项目运行, 不可能像网络小说中的霸总那样闲适,大多数时候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比很多员工下班都晚。 加上自身的绯闻事件发酵引起了一系列影响, 她晚上还请了新品相关负责人和律师吃饭, 详谈业务敲定后续。 作为公司ceo, 贺红玉不可能推掉在饭桌上喝酒谈业务; 晚饭结束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饶是她的酒量极佳, 也醉意上头。 喝酒不开车,拒绝合作伙伴送自己回家的邀约, 她在常用的打车软件上下了一单代驾服务,站在酒店后头的车库旁等待代驾到来。 具体时间她没注意, 只在拢紧西装、闭眼放松神经时,忽感到一阵冷风吹拂到后颈皮肤。 明明是九月初,盛夏刚过却也闷热,她却平白打了个哆嗦,觉得冷。 睁开眼皮抬头,贺红玉吓了一跳。 许是时间较晚,偌大的酒店露天停车场除了她之外, 没有别的客户,路两边昏黄的路灯亮着,约莫十米之外的阴影处静悄悄有个人,用有些奇怪的姿势跨坐在一个电驴上; 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贺红玉那一点微醺的酒意顿时清醒了,眼睁睁瞧着对方靠近自己,她立刻伸手进包里握紧防狼喷雾。 “是尾号6069的贺女士不?”那人冷不丁发声,瓮声瓮气。 贺红玉:…… “是我。” “我是接了你单子的代驾,现在走吗?” “师傅姓什么呀?工号多少?”贺红玉没有放松警惕,一手仍然握着防狼喷雾,另一只手掏出手机调出订单页面。 代驾:“我姓群,工号14551,你瞅瞅对不。” 接单页面上的接单人的确显示着‘群师傅’,以及相同的工号数字,这让贺红玉信任三分的心安定下来,笑了一下道: “师傅你骑车都没声啊,刚把我吓一跳。” “哈哈不好意思。” 贺红玉常常有应酬,找代驾都成了常事,此时不由得打量着这位‘群师傅’。 对方穿着春秋季的长袖长裤,脸有些黑,在夜晚的光线下不太能看清容貌特征,大抵相貌平平。 因为代驾把接单的车开到目的地后,往往还得回家或赶往下一单,很多代驾都骑车过来; 以防车主的后备箱放不下,他们接单时骑来的代步工具都很小,迷你电车。 这位‘群师傅’的电动车却体积大,本就让贺红玉多看了两眼; 再看到对方推着电驴到了车后边,轻轻松松毫不费力扛起了电驴,还能折叠塞入了自己提前配合着打开的车子后备箱里,更是让她有些意外。 “迈巴赫喔!豪车!我还没开过这车呢,别给您剐蹭了。” 代驾摸着车身语气夸张,一幅不敢染指的样子。 这种话贺红玉听了不止一次了,她笑道:“没事师傅,你放心开。” 代驾兴奋道:“好好好,托了贺女士你的福气,我也能开开豪车,要是有啥地方有问题我再问,行不?” “可以师傅。” 经对方这么一打岔,贺红玉心里最后那点异样的别捏也淡去了。 她把车钥匙递给对方坐到后座,垂眸去看手机屏幕。 微微亮着光的屏幕仍然定格在订单页面。 原先许是网络不好,页面上只有代驾的昵称和工号,头像位置一直空白; 此时照片加载出来,正正映入她眼底,把她瞧得眼皮一跳。 和大多数人的蓝底红底照片、或是根本就不用本人照片只用初始卡通头像不同,这位‘群师傅’的头像很独特,甚至堪称诡异——他用的也是自己的照片,却是灰白色。 照片里的人瞧着还算年轻,五官平平甚至有种没有记忆点的模糊; 他双眼直勾勾平视前方,就像在盯着屏幕外的贺红玉,灰色脸颊上扯出个显得僵硬的笑容。 贺红玉下意识蹙眉,抬头去看后视镜; 这代驾师傅怎么找了个黑白照片当头像? 也太不吉利了吧…… 从后视镜的镜片中,她能看到前排代驾的眉眼处。 也不知是不是进到车里光线更暗的原因,她竟有种对方整个印堂、连带着眼睛都阴沉沉笼着黑气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方忽得抬眼,僵白的眼珠死死盯着后视镜片; 透过那长条镜子,与后座的贺红玉四目相对。 贺红玉被这一眼瞧得心头一悸,还不等她多想什么,对方冲她眼睛一弯呵呵笑道: “不愧是豪车呀,这坐垫是真皮的吧?真舒服!车里头也漂亮!” 说着,车子缓缓启动开出了酒店停车场。 一路上贺红玉总坐立不安,她偏着脸看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不说话,车内十分安静。 看了许久,确定行驶的路线就是她下单的目的地方向,她又在想是不是今晚的自己过于敏感… 不知不觉间,她就在酒精的麻痹下松懈了紧绷一天的神经,竟是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时,歪着脑袋仰在车垫后昏睡的贺红玉忽得一哆嗦,被不正常的冷意刺激,僵痛着脖子惊醒。 代驾! 意识到自己在陌生人开车时,竟就这般睡了过去,她猛然坐直身体,困意全无。 也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车子太过平稳连轻微的晃动都没有,这说明车已经不在行驶中了; 车内静悄悄一片,只能听到她自己加重的呼吸声,头顶的小车灯亮着可外面却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 最重要的是,最该在车里坐着的代驾,消失不见了! 前座空无一人! 贺红玉登时头皮发麻,后脊隐隐出了冷汗。 什么情况?代驾人呢? 为什么把自己丢在车里,这又是哪儿?! 她忙摸向挎包,确定手机、防狼喷雾等物都在才松了口气,赶紧解锁屏幕去看订单。 散发着莹莹蓝光的手机页面上显示,自己所在之地早已偏航,和订单目的地该去往的方向南辕北辙! 代驾没开车往她家去,在她睡着后,调头往相反方向开车。 不仅偏离了最少十几公里,本该显示清楚周围地标的地图上也是一片空白,也没有任何地标名称,无法确定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她头像的定点停留在原地。 贺红玉想给友人发消息,却发现手机信号格子是空的。 没有信号! 各个社交软件的平台根本加载不出来,电话也拨不出去! 她心里的不安和胆寒愈来愈大,认为那代驾很可能是绑匪一类,同时懊恼后悔自己为何要睡过去。 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是零点三十三分,也就是距离她坐上代驾开的车,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有余。 虽不知那代驾为何消失、也没有拿走她任何东西,但安静且未知的环境会让人胡思乱想,越来越紧张。 贺红玉心跳‘砰砰’,手心发凉。 窗外偶有细微的风吹,也会让她绷紧的心弦一惊,生怕有恶人突然推门而入。 想到对方手里有车钥匙,就算自己把车门从里面反锁,也无济于事,心中天人交战的她咬咬牙,决定下车看看情况。 做足了心理准备,贺红玉打开车门,一瞬间外头的幽冷气流钻入车厢。 她神情带着惶色四下打量,发现脚下的地面是松软土壤——不知怎么个情况,她的车好像陷入了一片稀疏的林子里。 抬头能看到阴影之上的半弧弯月,四周弥漫着不详的湿雾,可见度很低; 无论哪一点,在凌晨的夜晚都古怪得让人心慌。 走了两步,看到可视范围五米内就有三四棵树,她心中的惶惶加剧。 自己究竟是怎么连人带车到了这个鬼地方? 脚下踩着的土壤高低不平,如果车子驶进来肯定很颠簸,自己居然睡得像死猪一样没察觉到丁点?! 走了没多远,发现她自己的车子都在雾色中有些模糊,贺红玉不敢再往外了。 要不还是回车里将就一晚,等到天亮了再看看…… 这么想着,她心生退却扭头往车的方向回走。 然而就是这么一转身,她浑身僵住。 视野之内,迈巴赫高而阔气的车身旁,居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她下车时还没有,是突然冒出来的。 那身形看着是个男人,略高还瘦,看不清面孔——是把自己带到这鬼地方的代驾! 这个念头突兀地冲到贺红玉脑袋里,她十分笃定,自古以来生物对于危机的警觉性让她浑身汗毛耸立,退了两步,她拔腿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跑。 却在再一转头时发出划破天际、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一张扭曲的漆黑人脸,竟是不正常地抻着青筋爆出的脖颈贴在她的头皮后方,本该在迈巴赫车身旁的鬼影悄无声息、瞬移到了她的身后。 那双肌肉僵硬的笑脸,和缓缓转动最终定格在贺红玉脸上的鼓起的僵白眼珠,最终拼凑成订单页面上代驾‘群师傅’的黑白头像。 第56章 会是妈妈吗? 听完好友带着激动的猜测, 贺红玉神情怔忪,偏头去看虞妗妗的目光中带着期待。 “这还不能确定,人死如灯灭, 灵魂上携带的气场很少、且很难分辨, 只有阴气阴煞最好辨别。”虞妗妗暂时也不能给她肯定答复, 又问了一句: “不过你说, 你觉得今夜撞邪遇鬼不仅仅是群辰星头七回煞、来报复你, 你认为自己身体上也有异常、并且和这件事有关系,对么?” 贺红玉:“我也不确定……就是一瞬间冒出了这个念头, 也许是我想多了?” “生物都有第六感,人也不例外。”虞妗妗摇头道:“不要忽视这些异样, 那很可能就是感官的触角在发出提示。” “你具体什么感觉?” 贺红玉顿了顿, 如实说道: “群辰星碰我的时候, 我有欲望。” 虞妗妗:…… 刘婧/祝檀湘:??! 顶着闺蜜震惊的目光, 贺红玉轻咳一声, “是真的, 我确定。” 她知道有一种心理障碍疾病是‘性成瘾’; 患者对性生活有较为强烈的连续性、周期性的需求,严重者甚至无法正常生活, 为此游走在道德和法律的边缘。 察觉到自己的生理需求变得不正常,贺红玉第一时间认为, 自己有了轻度的‘性成瘾’病症。 要不是她自控能力强,自尊和骄傲也不允许自己沦为欲望的奴隶,说不定她早就跌破底线,真的做出向网上造谣的那般:连包好几个男人乱搞。 这种自我怀疑持续了很久,直至今晚撞邪—— 她崴了的脚踝、磨破的皮肤倍感刺痛,遇鬼的恐惧感也令她的心神和浑身肌肉绷紧,内心极度抗拒、厌恶群辰星, 觉得被恶鬼触碰的皮肤表面都粘稠恶心; 可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身体却违背思想和情绪发生的细微反应,这让她如遭雷击,备受打击。 缓过之后,贺红玉总觉得不对劲。 她的生理欲望是比寻常人旺盛些,也不至于对着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生出欲望吧?! 况且她这种情况是半年多前突然开始的,她也去过医院、看过心理医生。 做了几次问卷调查得出来的结论都很正常,连医生也不确定她异常的欲望是否和心理障碍有关,只说‘你这种状况很特殊’。 有没有可能不是她病了,而是有人让她‘病了’? 有了怀疑,一些被她忽视的细节也就逐一浮出水面。 “没错!确实奇怪!”刘婧眼眸睁大,急哄哄道: “你以前对那些男的都是玩玩而已,从来不会影响工作、不会为了他们改变决定,可这半年来,你不仅给那些明显想占你便宜的心机男人花钱又给资源,上个月居然还因为新交的男朋友迟到了公司峰会!这太不像你了! 我们好几个姐妹私下还惋惜,说你人到三十怎么变恋爱脑了。” “会不会是那些男的给你下降头下咒了?!” 贺红玉道:“我现在也有这个担忧。” 不过她猜得更复杂些。 也是网友们在网络上掀起‘真实商战’的吐槽讨论,让她不由猜测,如果自己的欲望真非自然、或者说近半年身边的小男友们真有问题,会不会是对家几个公司在背后推手,试图用‘美男计’谋害自己? 听完贺红玉和刘婧的疑窦,虞妗妗问当事人要了生辰八字。 照例推演一番后,她道: “从八字来看,你命中的‘官星’处于衰绝之地,被其余星宿的光泽掩盖,黯淡难以被发觉; 尤其是你群星落入第10宫,又主巨门星坐命宫,简单来说你的婚姻缘浅薄,也的确不是容易被感情左右的性子。” 女命的‘官星’代表着丈夫。 ‘官星’太弱存不住的话,意味着这辈子很难碰到合适的另一半。 何况第10宫本就属于‘事业宫’,群星入其中,已说明持此命者事业运旺。 贺红玉又巨门星坐命宫于卯宫,正和天机星同坐,说明她性坚志敏,能居高位,守富贵。 她本人创下的业绩和商业帝国,也应证了命格的种种显化。 在她的光辉和成就下,超过九成九的男性都是那被群星掩盖光泽的‘官星’,大多数男人不会甘居于妻子之下,免不了搞出各种使婚姻不和的幺蛾子。 故而要结婚也需得谨慎考虑,考核对象,否则结了婚也容易散。 贺、刘两人听得一知半解,但她们都抓住了虞妗妗话里的核心——贺红玉性子坚韧,本不该被男色侵蚀心神! 刘婧一拍大腿:“果然有问题!” “这特么查出是哪个狗崽子要害你,我要他好看!手段真是下三滥!” 说完,她和受害者好友一齐望向虞妗妗。 “不过——奇怪之处就在于,我并没有在贺女士你的身上察觉到巫蛊、降头、诅咒一类的术数。”虞妗妗道。 除却撞邪带来的阴煞和坟场的尸气,贺红玉的周身很‘干净’。 甚至隐隐有股流动的能量,在保护着她——这也是虞妗妗认为她身上携带了保命符一类的物品的原因。 相较于贺母显灵,虞妗妗认为这股力量,应当才是震退恶鬼群辰星、助着贺红玉逃掉的关键。 有点意思。 虞妗妗摸了摸下巴尖。 异常的欲望、神秘的保护力量……这件事的背后还藏着更多隐情。 “再去嵩春陵园看看吧。”她起身说道。 …… 凌晨两点半,一行四人驱车来到了嵩春陵园的北半山腰。 此处外围的木栅栏先前被贺红玉的迈巴赫撞翻,一连几米歪斜着开了个大口子,警察来过后,用封线把缺口围住,又立了个‘禁止入内’的牌子。 虞妗妗自然不是那种遵守要求的好猫。 她走在最前面一撩封线,大摇大摆钻了进去,往里面的园陵走去; 后头三人面面相觑,紧跟了上去。 深夜的林荫格外阴冷,非要跟着一道过来的刘婧还没走两步,就不由自主挽住了好友的胳膊,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神色惶恐。 因提前知道此处是陵园,又有诸多坟墓,她下意识就四处张望。 远远瞧见树杈里架着的‘悬棺’,她更是心里头打颤。 本以为听过贺红玉的遭遇有了心理准备,就不觉得吓人了,实际上该怕还是怕; 她这会儿是真佩服好友心理强大,这种环境下撞邪还能如此快地恢复! 虞妗妗一个眼神,心意相通的芜情从‘腹里乾坤’吐出一柄小锥,隐匿的身形一晃之后再次消失。 拿到小锥,她一边摇晃,一边低念‘群辰星’的名字,脑海中勾勒亡魂的姓名笔画。 小锥形制古怪,表面粗糙的木手柄上刻着古老的巫祝符号,顶端用粗麻红绳结实而紧密地编了两排小铃铛。 初被摇晃时小锥没发出声音,虞妗妗晃了三四下,那铃铛才发出脆响; 响了几次又没声音了。 她轻哼一声:“还挺聪明。” 贺红玉有些好奇,问道:“黑猫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把群辰星召出来。”虞妗妗慢悠悠道:“不过他挺谨慎,切断了和‘引魂铃’的连接。” 贺红玉撞邪时本就是深夜,林子里又难辨别方位,她又陷于‘鬼打墙’,还真不清楚群辰星的坟墓到底在哪个方位。 她手中的小锥便是一般术士喊魂儿、叫魂儿和招魂用的‘引魂铃’,在不知道鬼魂生前八字的情况下,是相对适用的方法。 招魂失败,虞妗妗也没想着摸黑挨个方位寻找。 她蹲下身手掌贴合在松软的泥土地上,微垂的眼瞳一缩,妖力骤然注入地表。 陵园什么都不多,就是坟墓最多,游荡在人间的幽魂和孤魂野鬼也比其他地方多上数倍。 耳尖一抖,她像野生动物那般锁定目标‘猎物’,头向右侧一偏,把二十余米外的地下墓穴中的一抹鬼魂捉了上来。 老老实实躺在自己家里的魂魄仅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看看大半夜闯入陵园的人类来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整个魂体就像拔萝卜一样,被从地里扯了出来。 这鬼魂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一脸懵逼,还以为自己是碰到了专除鬼魂的天师,抖抖索索求起了饶。 “饶…饶命啊大师们,我就是个平头小老百姓,我没害过人,连陵园都没出过啊!” 总有亡魂刚死亡时心有执念,想方设法从地府逃回到人间。 当它们逐渐发现家人淡忘自己,作为一个鬼,它们在人间格格不入没有容身之地,感到后悔时已经晚了。 这大娘便是这般情况。 年龄不算大时因病去世,死的时候小孙女才出生不久,秉着心里一缕留恋她回到了家里,却发现儿女很快便熟悉了没有自己的生活,她曾经的卧室也被改成了杂物间… 失魂落魄又后悔不已的她下不去阴曹地府,只能蜷缩到陵园墓地里。 虞妗妗顿了顿,硬邦邦安抚:“你别紧张,我只是问个路。” 祝檀湘:…… 好硬核的问路方式。 大娘不太信,小心翼翼道:“大师你问…我知道的都说。” 虞妗妗偏头对身后的贺红玉道:“群辰星的坟地编号还记得吗?” 贺红玉忙点头:“记得,14551。” “知道这块地在什么方位么?”她看回鬼魂身上。 鬼大娘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贺红玉的身上,忽道:“唉…你不是将才那个……” 意识到自己嘴快,她赶忙给自己找补:“我没干坏事,就是在旁边瞅了两眼!” 第57章 无论对当事人贺红玉、还是听众, 这恐怕都是他们听说过最奇异、也最无语凝噎的神仙‘显灵’了。 贺红玉瞠目结舌地盯着供桌上的法相,心里说不出得别扭憋屈。 祝檀湘忍不住问道:“那她昨晚在坟地逃脱鬼魂索命,是不是这‘白眉神’帮了她?” 虞妗妗点头:“没错, 力量同源, 如出一辙。” ‘人神’顾名思义, 是旧时在某个行业领域有极杰出的建树或极大贡献的人物死亡后, 名垂千古被人永记, 得到诸多功德赞誉位列仙班,成为相关行业的庇护神。 严格来说祂们依托香火诞生, 只能算最普通的‘地仙’级。 从事该行业的人越多、祭拜信仰祂们的信徒越多,‘人神’的能力也就越强, 越有威望。 比如与‘白眉神’法相肖似的关公, 也是‘人神’出身, 却因为被商人奉为财神, 直至今日依然有很多人供奉, 甚至还有专门的关公庙、很多寺里也设有关公相, 香火比很多‘正位神’、‘先天神’都旺; 虽为‘地仙’,却是仙班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其余更多的‘人神’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和影响力了。 传统手艺被机器替代, 从事的工匠愈发减少,过去盛极一时的‘人神’会被遗忘; 香火不够功德稀缺, 很多‘人神’就会悄无声息失去神仙的身份、被踢出仙班。 最好的下场便是在三界六道当个执守小仙。 ‘白眉神’盗跖也没落了百余年,可别看祂所代表的神职听着低级、令人不齿,祂却依然稳坐仙班,还是正儿八经的‘地仙’。 这是因为盗跖生前厉害,有‘圣人之名’。 祂诞生于春秋时期,一母同胞的兄长反而比祂出名许多,便是大名鼎鼎的‘坐怀不乱’柳下惠。 孟子称其为‘圣之和者也’, 认为柳下惠可以与伊尹、伯夷、孔子并列为四大圣人,后人也称柳下惠为‘和圣’。 这位‘和圣’的弟弟原名柳下跖,草莽出身后当盗贼,集结手下千余人造反起义讨伐鲁国的奴隶主。 每每惩罚完当地的奴隶主,盗跖便会把不义之财分给当地百姓。 他本人行盗时,更坚持‘盗亦有道’,提出盗贼也要‘智、勇、仁、义’; 偷盗要用脑子,行事要果敢勇断一马当先,赃物要和弟兄均分不能私藏,有危机时也要帮着同伴断后不能先逃…… 因着他的道义,以及起义军的身份,时人都称他为‘盗跖’、‘盗圣’。 据说他嫉恶如仇,对所有下九流和贵族一视同仁并不轻贱妓子,某次走在街上,看到有坏脾气的恩客在妓院门口殴打妓女,便出手相助把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被他救下的妓女对他心怀感激,暗生情愫,这样的事有一两次后,久而久之他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很多其他地方的妓子也都希望本地能有个像‘盗跖’一样的草莽英雄,打恶霸,除地痞。 故而这位以盗成圣的人死后,才会位列‘白眉神’,成为庇护妓子的‘人神’。 哪怕香火断代,祂也被人类遗忘,拥有‘圣人’之身的祂也不至于像其他‘人神’那般降级陨落。 祂仍有‘仙级’,却是现今世上最孤单的神。 察觉到贺红玉极不平静的情绪,虞妗妗又说道: “白眉神与关公相虽相似,但帮你准备这一切的人肯定是故意为之,你这半年也的确受了影响,精气阳火略有亏空……不过福祸相依,请错‘神’遭难的同时,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虽然这话比较现实——类比关二爷这样香火旺盛的‘人神’,每时每刻每地都有数不胜数的信众为其上香供奉,你请到家中的神像若是祂,无论再怎么恭敬,你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隅,恐怕也很难碰到神仙显灵。” 就像人的脚下,有成千上万只蚂蚁。 有谁会蹲下身仔细端详每一只,去看它们有什么不同呢? 也不可能聆听所有的许愿、并显灵帮助,神仙也只有一对耳朵一双眼。 “正因你请来的‘人神’没有信徒,你才获得了神的关注和庇护,危急时刻得到拯救,从恶鬼手中逃脱。” 这并不是虞妗妗为了安慰贺红玉瞎编。 ‘盗跖’生前就多次帮助妓馆赶走地痞恶人,化为‘人神’后,不仅仅保佑信奉祂的妓子们客源更广,也有保平安的方向。 贺红玉这个稀缺的信徒遇险,自然能被信奉者寥寥无几的‘人神’精准察觉。 办公室内沉默良久。 当事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苦笑一声道:“确实,神像是我自己请回来放在客厅、日日祭拜的,一切后果我该怨自己太粗心,该怨使这种阴招对付我的小人,唯独不该埋冤神仙显灵。” 贺红玉说着,把自己心底最后一丝郁结说通了。 她扭头看着那赤面白眉的法相,认真道:“我还得好好拜谢神明的救命之恩,否则昨天晚上,我就遇害了!只不过……我该怎么道谢呢?” “上香……吗?” 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一个普通人类有天居然会因神仙太灵验而感到苦恼。 贺红玉实在不想要‘白眉神’的保佑了。 她不靠皮肉交易吃饭生活,过于旺盛的性欲和对男人的情愫,只会成为她生活和工作上的困扰。 她确实感激‘白眉神’的保护,却又担心自己给神仙塑金身、供香火,对方觉得自己心诚,倾注给自己更多的力量…… 最终她只能寄希望于神秘的猫妖,眼巴巴瞧着虞妗妗: “黑猫大人有没有方法抵消掉‘白眉神’的庇护之力?” 虞妗妗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荒谬的事件,想了想她说道: “我只能试试看‘请神’,但能否成功我无法保证。” 贺红玉连连点头。 于是她让贺红玉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准备‘请神仪式’,再三强调仪式期间不能被打断; 为此贺红玉还专门给下属吩咐了任何情况绝不能打扰。 她一个响指,芜情‘喵’得一声显出身形。 尾巴飘着条带般的幽幽焰火的灵猫抖了抖耳朵,脸上的白色笑脸小面具显出几分中式诡异,它的神通是‘腹里乾坤’,虞妗妗就像多了一个随身容器,别说是常用的做法工具和法器,就连那辆猫猫香火车,都在芜情的肚子里。 “主人。” 虞妗妗:“要十二柱‘请神香’,一瓶阴阳无根水。” 芜情‘喵’了一声当作回应,取出她要的东西后并未再度隐身,而是轻巧落在祝檀湘的肩头,用后蹄挠了挠颈部。 还是那个道理,动物比万物之灵人类要低等,‘请神’仪式很难成功。 得看这位‘盗圣’愿不愿意给面子显形。 虞妗妗拿了纸笔,先趴在桌上埋头写了一页纸,放下笔起身走到供桌前站定。 她打开瓶塞把里头的无根水洒在地上,洒成一个圈,而后点香拜四方——拜天、拜地、拜万物,最后拜面前赤面白眉的法相。 将袅袅燃着白烟的香插入供桌上的香炉,她起手道印,口中吐词清晰念出‘请神咒语’: “至性归命礼,信香一念周沙界,吾俸香烟遍十方,请得天兵从天降,请得地兵从地临…… 诸天之上,三十三天,天兵天将,六丁六甲,四部天神,虚空过往,监察善神,我今焚香申礼请,愿降香坛作证明——请三界六道中圜‘人神’盗跖,奉白眉神位,降临仙身!”1 随着咒言脱出口,供桌前面目沉静的猫相少女不停变换道印,最终倒叠扣在胸前。 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大气不敢喘,一瞬不瞬盯着前方。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目光中那尊人小臂高的‘白眉神’像上,发出淡淡的光芒。 紧接着神像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能量。 明明塑像的五官细节没有发生变动,可落入眼中,就是平白鲜活起来,还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下一秒,两人神情恍惚,意识灵魂像被拽出身体和大脑,眼前什么桌子、摆件都消失了。 他们只能看到一片虚空。 虚空中矗立着半透明的人形。 与夸张的法相塑身相比,这人形更巍峨,也更真实。 祂身材不似塑成的神像那般敦厚,如小山一般高大的虚影披着绿巾,身着古旧形制的褐土色短打衫,是壮实精干的体型; 国字脸高鼻梁,眉毛微微发灰,没有络腮长髯面色也只是健康的色泽,而非赤红。 称不上十分英俊,却很符合志怪小说中对绿林好汉的幻想。 光是那俯览的、充满了神性的目光,就足以让人心神剧颤,大脑空白。 另一头的虞妗妗还算稳重,只不过动作神情也更添恭敬。 她将手中的‘诉纸’点燃。 火舌吞没纸张没有留下灰烬,化为透明的文书飘向半空中的‘人神’分身。 那上面写的是贺红玉的情况与陈情。 看完文书,‘人神’便会知晓这场供奉只是有心人造成的乌龙。 虞妗妗其实心里捏了一把汗,也担心‘白眉神’知晓贺红玉想供奉的根本就不是祂,会惹来‘人神’的不满。 不过事实证明神仙还是很大度的。 那仙影的视线只淡淡扫过贺红玉,而后略一点头,潇洒淡去。 意识不知何时回到了办公室,虞妗妗再度去看供桌上的‘白眉神’像时,能感觉到法相中那股淡淡的奇异能量消失了。 事成了,‘白眉神’被送走,以后贺红玉再也不会受到影响,生理欲望也会恢复正常。 第58章 下午五点刚过, 虞妗妗便从摊位前起身,拉过摊子下方固定的布蓬把整个摊位盖住,又把‘休息’的木牌挂上, 准备回家。 身后草皮地里懒洋洋趴着的猫猫们紧跟着支起身, 打了哈欠, 往前伸个懒腰, 很自觉跟上了要离开的猫老大。 介于虞妗妗的香火摊因猫出名, 已经成了本市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点; 每天都有为猫猫队而来的游客香客携带猫条罐头,投喂摊位四周的猫侍卫。 于是附近聪明点的流浪猫都晓得, 跟着她这个大妖混,虽要忍受妖王的威压常常战战兢兢, 但有饭吃啊! 故而无论有没有开灵智, 这片地区的野猫们的体型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个瞧着心宽体胖, 丝毫不像是在外头流浪的小可怜。 这样一人身后跟着一群肥猫队的画面, 风水街的老熟人们都已见怪不怪。 隔壁摆摊算命的老阿婆、以及测塔罗的女青年, 还笑眯眯打着招呼。 “小虞, 今天这么早就收摊了?这几天都没见小祝啊。” “妗妗明天见,猫猫们也明天见哦~” 虞妗妗不算热情, 但神色温和回应了每一道寒暄。 十月中的天气不冷,但也是穿个长袖走在街上不会被人觉得突兀的时日; 揣着手的她向来不喜欢陌生行人打量的目光, 带起兜帽,慢吞吞往梧桐巷走。 走到巷口,她撇了眼路边。 往常会推着小车在街头卖鸡蛋灌饼的大爷今日不在,也不知是不是家中有事。 她收回目光拐进宁静的、人烟稀少的旧巷,走了两步脚步顿住。 那张半掩在兜帽下、仅露出一截凝白下巴的面孔上,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猫眼此时抬起,瞳孔缩紧, 散漫消失殆尽,野兽的凶性在诡异竖瞳中显露无疑。 十余米之外正是‘4’号小院,院门紧闭,和她与祝檀湘离家时没什么区别; 可她就是没再走近。 平凡的下午,摆摊的小贩们没有出街; 这个时间点拐角那户留守的老夫妻也该生活做饭,灶头煮饭煮菜的淡淡气味萦绕在院外的大榕树下,今日也没有丝毫动静。 梧桐巷只是陈旧,不是死寂。 今天静得太过了。 揣着兜的虞妗妗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石砖龟裂的地面,忽得绷紧纤细小腿,向下用力一踩; 毫无保留的妖力瞬间裹挟至全身,明明是人类女性的身躯,却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妖物的坚硬有力,直接踏碎了接触的砖石。 伴随硬物崩裂的声响,裂开的蛛纹以她发力点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连那一块地面都轻度凹陷。 虞妗妗脚尖挑起一块巴掌大的碎砖,一记旋身,以转身腿法把那块砖踢飞出去。 被妖力携卷的碎砖速度又快,破坏力又大,精准落在十来米外的4号小院的院门上,就像陨石砸落。 ‘轰’的巨响,院门被碎石砸得稀巴烂,炸裂的门板和飞屑散落一院。 带着兜帽的妖怪少女神情恹恹,稳稳当当收回细长的腿,脚尖落地时,身后尾椎延伸出数条细长摇曳的黑色猫尾,帖服的绒毛又顺又滑极其妖异。 她掀起眼皮,静静看着从自家院子墙上、烂了的门和烟尘里破出的天师们,瞧着他们抽出各种在现代社会看起来颇为滑稽的武器,如临大敌狠狠盯着自己。 “道士。” 妖力爆发,虞妗妗拢在兜帽里的长发显出灰银,瞳孔发金; 尽管她早就清楚会有这一遭,也并不怕天师府的人来喊打喊杀,可看到4号小院一片狼藉的模样,哪怕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造成的,她还是…… 很!不!爽! “果然是猫妖!” “黑猫,我们已经勘破你的伪装了,整个梧桐巷都被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你逃不掉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就像现在别人看他们这些衣着古朴、随身带着武器符咒的术士觉得奇怪,认为他们是在角色扮演一样,埋伏在此处的天师看到银发金瞳、身负多尾的猫妖,也是十分震惊、忌惮。 要知道建国初始百废待兴,各地的妖物、怪事还是很多的。 那时常常流传着某某地掘出僵尸,某某山上出现野人山魃,又或者某某村子有动物成精附身村民作怪……扰得多地不得安宁人心惶惶,老百姓的生活都受到严重的影响。 故而开国元勋铁口直断,否定一切怪力乱神,认为妖怪是一种虚无的谬论; 现在网传的‘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并不仅仅是句玩笑话。 像这种拥有大功德、大气运者说出的箴言,会形成一种规则之力,改变当下时代的天地法则。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动物精怪受到规则之力的束缚,想要成精就非常困难了。 尤其越是靠近首都和人流量大的城市,受到的束缚便越发严重,久而久之城镇中的妖物精怪几近灭绝,很多建国之前就通了灵性的妖,也都遁入深山老林避世不出。 妖,便成为了一种都市传说。 别说是普通人,就连出生在这个时代的术士,也很少有人见过正儿八经的、能够化形的大妖。 所以面对虞妗妗,他们才会那么得紧张。 她是道士们见过的第一个大妖。 为缉拿猫妖,南城‘都查科’和从堪山调来的弟子们几番商讨,制定了重重计划。 首先他们要做的,就是遣散梧桐巷以及周边的居民百姓,以防猫妖暴走时伤及无辜人,或者挟持老百姓当人质。 其次他们在4号小院中布下了‘锁妖阵’,只要回家的虞妗妗踏入院门,就会被激活的阵法禁锢。 哪怕不能彻底抓住她,也能让她元气大伤。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猫妖根本就没入他们的布局,直接看破了埋伏! 带队的韩有恭脸色有些难看,压力倍增。 五条尾巴…… 猫妖虞妗妗是五尾猫! 根据山海经和古籍记载,上古时期的九尾猫、以及九尾狐并不像民间传说那般,几十上百年修出一尾,断掉一尾就是损失了百年多的修为; 这些典籍中记载的九尾妖修往往都是神兽,生来九尾,血统高贵,是一些‘先天神’的坐骑。 还有一类妖修就像眼前的虞妗妗,数十年生一尾,从妖族的最底层往上爬,每一条尾巴背后代表的都是苦修加厮杀。 后者都绝非善类! 韩有恭本以为,天师府预估虞妗妗最少是道行两百年往上走的妖,是夸大猜测。 现在看来哪里是夸大,分明是太保守太无知! 五条尾巴,她最少得有三至四百年的道行!! 人家修行的年份,比他们整个南城‘都查科’的部员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 这他奶奶的怎么打??! 偏他手底下的傻子部员还凭着一腔热血,不怕死得站出去挑衅猫妖…… 韩有恭不动声色往前一步,咬牙硬着头皮把年轻部员挡在身后。 就在这时,五尾摇曳的猫妖略一侧眸,踩着罡步整个人向侧前方闪避; 下一秒虎虎生威破风而下的金属制巨物从天而降,几乎擦着她的身侧狠狠砸落。 “猫妖……看招!” 伴随着中气十足的爆呵,一名彪形大汉从虞妗妗身后的院墙一跃而下,结实有力的双臂抓握一柄加重、加大最少有一两百斤的除魔杵,以精钢锻造而成的杵顶简直比虞妗妗的脑袋还要大。 杵顶沉沉落在虞妗妗将才站位的地面上,登时把那块地的砖石砸得四分五裂,碎石激飞,声势夸张。 不说虞妗妗,就是在场围剿的天师都被吓了一大跳! 众人这才看清那汉子的面貌—— 他穿着休闲服,个高不说,体型还壮硕,并不是肥硕的那种壮而是浑身肌肉夸张; 其腰间挂着一枚摇晃的身份牌,说明此人乃是天师府认证的‘准四等’术士。 甫一失手落地,壮汉整个人都被除魔杵巨大的冲力震得身形不稳,他双腿呈弓步扎马,牢牢扒住地面,口中低吼着甩起除魔杵,灵活得简直和他硕大的身形不符。 沉重的杵顶一寸寸崩裂砖石,朝着虞妗妗的方向挥去。 速度之快,行动之灵巧,哪怕连虞妗妗也未必能完全闪避。 “芜情!” 一声令下,与大妖缔结了契约、与她心意相通的灵猫身形骤现——通身幽火,面覆白色笑脸面具,发出凶戾气叫声:“喵呜!” 它从‘腹里乾坤’吐出一对锥形双刺,落于虞妗妗双手的瞬间,她握紧双刺,就这么直面扛上迎面而来的巨杵。 两厢对峙,沉重的钢杵和薄薄的椎刺,还是肉眼可见的体型差距巨大的情况下,壮汉咬紧的后槽牙绷得两腮一鼓一鼓,被震得倒退数米。 全靠着强悍灵活的体术,他将自己的杵往地上狠狠一扎,借力稳住身体。 只不过那双紧紧握着杵把的双手虎口,确实给震裂了。 虞妗妗也被反冲力震得反撤,此刻的她完全像只人形大猫,落地无声,单掌撑地。 细碎的风声从斜上方射来,她指尖一撑,纤细的身体如同燕子跃起; 两个连翻后身体往旁边一滚,雨点一样密集的梅花镖和刺镖接二连三,扎入她行动轨迹那一连片的地面。 埋伏的偷袭者趁机从斜后方的大榕树上一跃而下,是个女人; 她上身服饰束紧,系着布帛腰带的裤子微阔,直至脚踝再度扎紧,就像民国时期武打服饰的改良版。 短发女人快步走到粗喘壮汉的身边,面带警惕盯着虞妗妗: 第59章 飞驰的动车在傍晚满城霓虹灯中穿梭, 缓缓停靠后,拉着行李箱背着包的行人面带疲倦,蜂拥而出; 人潮中一席薄衫的青年女人神色清冷。 她背负着一柄用布帛裹住的长条形物品, 疾行时惹得身边人侧目。 刚刚过闸, 徐静和便看到熟人的面孔; 来接她的师弟师妹垫着脚尖, 冲她用力摆手。 “静和师姐!这边儿!” 待她走近便听同门师弟急色道:“师姐你还没看消息吧?” “怎么了?”徐静和心下一紧。 因为动车上信号弱她有一段时间没看师门群了, 但她料定是发生了什么与捉捕虞妗妗有关的事。 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 几分钟前师门群内收到了炸裂通知: 下山协助‘都查科’缉拿猫妖的云城师叔、以及三位直系师弟妹,都落败于猫妖虞妗妗之手, 并被她捆了带走,如今下落不明, 生死不知。 为此还在本市和堪山内的同门们, 甚至是同在天师府有联盟关系的其他道观、派系的术士, 都出动帮忙找人。 徐静和自然也是如此, 还没到站, 就被划分好了下车之后要去搜寻查找的地方。 按照群里的安排, 她现在应当带着来接她的师弟师妹去城北的荒林子搜查——那处是山脉与城郊的交界点,人烟稀少, 如果大妖掳了人想藏匿或者逃跑,那处也是非常合适的地方。 翻看着一会儿功夫就刷新了几百条的群消息, 徐静和不自觉拧眉。 师门群里的同门情绪都很激动,充斥着对虞妗妗的斥骂,甚至有过激者扬言,救回云城师叔四人后应当把猫妖严刑处死。 前头副驾驶的师弟也带了火气,絮絮叨叨: “当初网上刚流传出‘黑猫’的流言,天师府就应该把她抓了啊!这可是妖,对她搞什么人道主义?!” “要是早早把危险的苗头按下去, 现在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师弟!”后头坐着的徐静和双手本搭在腿上,不自觉攥紧,蹙眉呵止:“慎言!” 青年道士自知说错了话,悻悻闭了嘴。 车内陷入良久的沉寂。 徐静和将头撇向一侧; 尽管同僚都无比激愤,手机弹窗里二十分钟前发送的消息【虞妗妗你在哪?】直至现在也没有得到回复,但她还算坚定地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都查科’的调查报告很可能并不全面,误解了猫妖的行为; 按她这几个月的接触判断,虞妗妗也绝不会随意大开杀戒。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车窗外掠过的夜景,她心情复杂: 希望这份信任不会落空…… 在全城天师振动、四处搜寻着城市的犄角旮旯,恨不得把每一个有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都翻个底儿朝天时,他们要找的目标并没有隐匿行踪。 虞妗妗勉强收敛了横行的妖气,卷起了五尾,把兜帽戴上掩住毛茸茸的猫耳,从南城市区穿城而过。 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路人、或者下班开车回家的司机,都会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实在是她身后捆着的那几个磕磕绊绊的道士,太打眼了! 四人组合正巧集齐了男女老少,不仅有鹤发道袍者,还有衣襟上染着血浆的少年,以及个头块头都惊人得结实的壮汉。 许是几人的形象太惨淡逼真,道号云鹤的少年人脸色着实差得吓人,嘴唇惨白无色,有路人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喂……你们没事吧?” 云城老道扯出一个笑:“角色扮演,角色扮演呢。” “哦哦,你们是在cos哪个游戏里的人物和场景吗?” “……” 来不及多说,因为前头猫妖根本脚步不停,他只能若无其事笑笑来掩盖心里的沉重和担忧。 是他自傲轻敌了。 他以为再不济自己锻了大几十年的体魄,也能和猫妖打个平手,事实却是他被打得溃不成军,还连累了几个小徒弟。 现在云城道人也不知道猫妖要带他们去哪里。 他一方便担心对方受了挑衅心情不佳,在这种人流大的街区会造成什么惨案,只能尽可能用这种方法疏散群众; 要知道就算好心市民帮他们报的警,也快不过大妖! 另一方面他担心自己最小的徒弟云鹤。 突然,四人中的少年道士抑制不住胸腔的刺痛,为防止引起周围人群慌乱,他仅存的理智强行遏制住涌出的腐血,没有吐出在地。 只不过他那张少年气的面孔更是白得通透,丝毫不弱的血腥气萦绕在他周身。 他的师兄师姐都时刻注意着他的情况,此刻心急如焚。 云山:“师弟?!你到底怎样了?” 云兰:“肯定是那日的邪修拍下的煞掌有问题,病根一直藏在师弟身体里头,结果今日给激发了……” 闻言壮汉云山道人更是双眼通红,无比愧疚:“都怪我……” 如若不是他失手将除魔杵砸到师弟身上,怎么会激化他的内伤! 想到这儿云山用力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可那传说中刀枪不入、还被好几代同门质疑过真实性的蛟筋果真坚韧十足,饶是他能轻轻松松甩起近两百斤的除魔杵,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法让蛟筋产生一条裂痕。 三十来岁的壮汉憋力憋到脸色涨红,在小师弟竭力抑止的痛息下,想要朝着前方猫妖的背影怒吼,又怕惹得周围骚乱牵连无辜,急得两眼通红湿润双拳紧绷。 终于在转到人流相对少些的街区,同样心里焦急的云城道人脚掌用力,腿部肌肉绷紧扒地。 感受到拉扯的阻力,前头神色恹恹的虞妗妗停住,扭头看向后头。 病歪歪随时可能咽气的少年,被夹在焦急的师姐、以及眼眶通红像斗牛一样死盯着自己的壮汉之间,道士髻凌乱毛发翘起的老头面带祈求: “黑猫前辈,我这小弟子情况不太好,受了暗伤恐有性命之忧……能否求您宽容一二放他一马,让他回山救命去?” “算老朽求您了。” 说着,老道士竟双膝一弯,连带着跟他捆在一起的三个徒弟,就要朝着虞妗妗的方向曲膝。 虞妗妗眉头一拧,扯着蛟筋的手掌向前用力拉扯,带着上提的力道止住了老头的动作。 “干什么,道德绑架我?” 她虽然是妖,却也不喜欢搞这一套,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要斩草除根时都是给对方一个痛快,基本不去折辱手下败将。 云城老道:…… 他也是没想到猫妖入世时间不长,倒学了不少人类社会流行的术语。 跟他一道被捆着的云山道人压不住情绪,低吼道: “你有什么火气就冲我来,是我先对你动手,放了我师弟!” 一直没说话的云兰道人也开口道:“前辈,我知道您心里有气,我们也该愿赌服输,但我们师门包括‘都查科’的那些编内天师,此行只是想抓捕您,并无杀心!能否求您……” 后面的话没说,虞妗妗也明白她什么意思。 这些道士确实没撒谎。 无论是‘锁妖阵’,还是蛟筋,都不是杀招,而是困招。 他们或许真的没抱有杀心,只是想把自己逮住,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不是自己道行深能力强、若自己只是个小妖,被抓住后无非就是拷问一通; 一旦不符合这些道士正派的衡量好坏的标准,性命不还是捏在这些人手里,他们一念之间便能让自己神魂俱灭。 “所以我还得感谢你们喽?”虞妗妗轻笑一声,眼眸压低,把祝檀湘那套阴阳人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要是你们有杀心,且不说有没有杀我的能力,现在你们师徒四人都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了。” “我已经很仁慈了吧?” 云城道人表情苦涩,带了些颓败。 果然不行么。 就像猫妖说的,她没有对‘都查科’那些人下死手,还留着他们师徒四人的小命,其实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云城道人现在都开始怀疑‘都查科’调查到的那些信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不觉得这样一个不滥杀、有原则的妖,会做出资料里夺舍别人的下三滥的事情。 心脏阵阵绞痛的小道士不想让师门师父为了自己低三下四,摇头想说自己没事,谁成想胸腔内又是一记镇痛,就像心头肉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一张口,他还是没忍住呕出一滩血来。 这次他彻底站不住了。 要不是身体还和师兄师姐捆在一起,就要往前栽倒摔在地上。 “云鹤?!” 在其同门悲痛的低吼声中,虞妗妗神情一言难尽,认真思索起来。 看样子这小道士时日无多,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儿。 人不是她伤的,却死在她手里,天道六合的孽力虽然降不到自己的头上,可按这群道士不讲理的做派,罪名肯定要扣她身上! 她不怕事,可也不乐意摊上莫须有的罪名。 多看了两眼弱不禁风的咳血道士,虞妗妗手头的蛟筋一松,把人提了出来,又重新扯紧绑住。 剩下三人看到她的动作,意识到她这是同意了放小师弟云鹤走人,都面露惊喜; 哪怕身上的蛟筋有一瞬间的松动也没人趁机逃命。 反正逃是逃不掉的。 等了三两秒,被解开桎梏的小道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虞妗妗瞥他一眼; 还不走? 小道士迈开腿,往前踏了一步,整个人直挺挺栽倒在地发出‘扑通’一声。 “啧。”这边的动静引起不远处行人的瞩目,虞妗妗抵着下巴皱了眉头,不得已走近蹲身,把浑身软绵绵的少年人拎起来,‘趴趴’拍着他的脸颊: 第60章 堪山之内, 道观门外,虞妗妗一人对峙整个道门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但没人知道表面上一派沉静的大妖,短时间发了会儿呆。 向来孑然一身的独行侠猫妖, 数百年来身边第一次出现可以称为同僚的身影, 还是个没有能力、寿命短暂的普通人类; 直至祝檀湘在她身后站定, 她才压下心中升腾起的微妙异样。 年少时的小猫谨小慎微, 要时时刻刻提防自己沦为其他妖的口粮, 防备巡山的猎人; 有些修为道行后,她更要避开人世苦修, 成了不被凡尘接纳的妖物。 待修至妖族之巅,目力可视的生灵中, 也只余或畏惧她或讨好她的…… 或许正是这样, 虞妗妗才会为青年人类的举动而感到新鲜。 “虞妗妗, 堪山子弟协助天师府缉拿你, 是因‘都查科’查出你做过三项有违天师律令的灰色事件——夺舍、抢寿、炼活尸, 其中‘夺舍’的罪名应当是莫须有, 是天师府和我们错怪了你。” 就在道观内外气氛僵持间,有度道人忽然拂袖开口, 引起轩然大波。 “什么?黑猫没有夺舍人?!” “不是说她这具身体有原主人,还是一个18岁的高三女学生么?叫、叫苗什么来着的!” “……” 在围观道士惊诧的低语和讨论中, 有度道人作出解释。 一开始仅靠照片、以及‘都查科’搜集到的资料,他的确推演出了苗小娟凶多吉少的命格,再加上活跃在南城的猫妖虞妗妗使用的是苗小娟的躯壳,无论是他还是众多命理师都作出了经验之断: 夺舍。 苗小娟的凶劫横死,是猫妖夺舍造成的。 然而当有度道人第一眼看到虞妗妗,便意识到他们的推断是错误的! 身为堪山‘命术’一脉的传承者,有度道人的命理学已经大成, 自然能感受到虞妗妗的灵魂和躯壳完美契合,二者相融。 这是夺舍一类的邪术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再厉害的妖鬼夺舍了别人,都会遭到孽力反噬,承接业果; 灵魂中会带有罪恶的腐朽气息,也没法和抢来的身体合拍。 虞妗妗不仅灵肉相融合,魂魄甚至堪称通透纯净,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阴霾杂质。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苗小娟对虞妗妗没有冤情怨气,她的死另有隐情,甚至有可能自愿让猫妖的魂魄入体,和猫妖做了什么交易。 意识到他们认为的‘夺舍’是误判,有度道人很惭愧,认真看着虞妗妗: “另外两项罪责如若另有隐情,你也可以说清楚。”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拿出个解决方案肯定不行,作为堪山在场之人中资历最老的前辈,有度道人必须站出来担起这件事。 可有了错断‘夺舍’的前科,他心里也认为‘都查科’的人弄到的资料、以及另外两项罪名,大概率也不是真相! 虞妗妗将注意力转回有度道人身上,垂在身侧的双手回握; 尖锐的锥形弯刀探出关节,形同又利又长的猫爪。 猫族的习性,让她下意识反手去蹭蹭毛茸茸的耳朵根,有些不耐道: “要打就打,别那么多废话。” 无论内情缘由,做过就是做过,她懒得解释,也没必要和这些道士多费口舌。 反正她和这些名门正道从来都不是一路的,她根本不在乎天下术士对自己什么看法。 敌视也好,厌恶也罢; 只要把人打赢了打怕了,或心狠手辣些碾死了,这些声音自然而然就会从她眼前消失。 有抗拒妖族、固执己见的道士不满她的张狂,扬声喊道: “有度师叔,夺舍虽是假的,可她抢夺人的阳寿、还把谢丝淼炼成了活死人却假不了,我们很多人都亲眼见过苦主啊。这猫妖都不敢为自己陈情,肯定是心虚了! 她还伤了云鹤师弟、折辱几位前辈同门,您可不能放过她!” 一直没有说话的‘山术’师门四人闻言,都不由皱了眉头。 他们认识正在说话的人,是观内非常激进的一位同门。 早些年这人外出游历、抓捕违反天师律令的方内术士时,并不知道对方供养着一只成精的‘动物仙’,在打斗过程中一时不备遭到对方暗算,被成了精的动物抓破了肚子身受重伤。 经过数年疗愈,他的脾脏还是落下暗伤,身体也比从前差了许多。 有着这样的经历过往,这同门极度痛恨动物精怪。 他认为所有的妖物都是祸害,甚至极端到认为东北省地领‘仙’出马的‘弟马’也都是邪门歪道,应该被打击取缔、严令制止! 小道士云鹤抿着唇,就要站出来大声否定他; 再不济也要告诉同门们,猫妖虞妗妗根本就没有折辱、欺凌他们,甚至还救了自己一条命,是自己的恩人。 谁成想他刚要张口,一道丝毫不比对面激进同门的气势弱的声音响起: “放你的狗屁,亏你还是个冠冕堂皇的正派道士,怎么如此不要脸?我家大人为自保才无奈反抗,被你说成欺凌;被冤枉后心里委屈、想着清者自清不愿辩驳,到你嘴里就成了心虚。” “真是好话孬话都被你们说尽,仗着自己披了层道貌岸然的道士皮就能随意给好妖泼脏水,堪山道士,好大的威风啊。” 中气十足却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用看都知道说话者是谁。 祝檀湘唇角扯着笑,一改常带笑眼的面孔颇有气场:“我家大人懒得搭理你们,我却看不了她被颠倒黑白,被你污蔑。” “你们根本就没有仔细调查,猫猫教网站的条约上写得一清二楚: 第十七条,坏事做尽没有功德者不要企图签订契约召唤黑猫,强行召唤黑猫会随机失去你所珍视之物,不限于寿命、健康……当然,只要付得起代价,无论人鬼,黑猫能帮你解决一切。” “范邹阳是个什么东西?吃喝嫖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败类,他有个毛线功德,可他还是选择了签订契约而且是两次——你出门买瓶水还得付钱呢,不会想着借用我家大人的力量、驱使她帮忙做事还不付报酬这么好的事吧?” 祝檀湘说话语速快,那激进的道士根本找不到插嘴的空隙,几次想开口又被憋了回去,脸色胀红。 偏生他吐字又清晰,每一句据理力争中都要带两句阴阳,让听者十分憋屈。 其余的道士心情复杂。 这人口中委委屈屈、饱受摧残的小可怜,怎么看也不该是打上山门挑衅的猫妖啊! 不过仔细想想祝檀湘说得也对,契约是范邹阳自己签的,怪得了谁呢? 虞妗妗这是正常收取报酬。 而且召唤这种等级的大妖,还是两次,才付出了十五年的阳寿……好像也还行? 如果换成他们,遇到危机时刻能召唤出黑猫,岂不是才付出七八年的阳寿就能换回一条命。 这么一想简直太值了! 梗着脖子的道士愤声道:“哪有好人会引诱别人做这种交易?这根本就不是正道!” “对啊。”祝檀湘呵呵笑了下:“我家大人是妖啊,为什么要管正道?” “她又不是人类,又凭什么要遵守你们人类天师规划的律令?” “强词夺理!还满口污言秽语,你就是黑猫的狗腿子在为猫妖开脱!”道士瞪目。 “没天理了,我一平头小老百姓,说几句真话就是嘴巴脏。”祝檀湘浅浅一笑:“还是说贵为正派学识渊博的您听不了真话?” 他不再和这气急败坏、显然说不通的倔驴费口舌,而是抬眸看向道观方向的其他道士: “诸位,你们有几个人登陆过猫猫教会的论坛?看过论坛里接受过黑猫帮助的人写下的感谢帖子?在质疑猫妖害人时有没有人查证过内情?” “你们说被炼成活尸的女孩儿是邪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难道她就想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吗?两个月前她也个活生生的年轻人,你们为范邹阳失去的阳寿问责时,就没有想过替她凄惨的经历发声吗? 范邹阳这种人渣都有人权,她也只是想行使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活着,并不害人,很不能被理解吗?” 祝檀湘心里憋着一股火气,抄起电脑调度出足足有上百页的文档。 “‘悠悠小道’是哪位?我看到你的隔空投送开着,麻烦接收一下我传送给你的文档,你们道士应该有自己的联系群聊吧?” 偷偷直播情况的道士心脏一跳,没想到自己不干正事被抓个正着。 她很是心虚,但还是点击了跳出屏幕的文件上的‘接收’按钮,然后转发到了堪山的师门群里。 【这是什么东西?文档这么大,加载半天弄不出来。】 【我打开了,好像是和黑猫有关、经她手处理的各个案件的汇总细节!卧槽,是这个男的整理的吗?有一百多页!】 【别的不说,这兄弟挺有胆,一没什么能力的普通人敢跟着猫妖混,还这么兢兢业业……】 【文档里写的东西你们信吗?】 【如果这些案件详情都是真的,那黑猫确实值得被称为‘信仰’吧……至少对于案子里的受害者们来说,她无异于‘救世主’了。】 【我不信,太扯了。】 【我也不信,这男的就是个被黑猫洗脑的狂热信众,最离谱的就是猫妖用道术这一点。我看网上那些爆料贴就是他发布的吧。】 【……】 其实作为猫猫教网站的规划者,祝檀湘对网站的运营很上心。 基本上每一次案件结束,他都能从伏灵和芜情的口中、以及论坛里发帖感激的当事人笔下,还原事件细节,并整理到文档里。 第61章 声势浩大的讨伐黑猫行动, 最终以‘天师府’发布通告、为其正名拉下帷幕; 其中天下第一道观堪山,以及南城、d市两地的‘都查科’都向黑猫公开致歉,承认他们前期的调查出了大问题。 尽管没有看到人、妖大战, 玄学圈内的人也接连几天热议纷纷。 更是有所谓的知情人在玄学论坛里爆料, 发布了名为《扒一扒黑猫插手过的奇闻逸事》的帖子, 引发了新一波的‘猫猫吹’狂潮。 主楼:【事先声明, 内部人士, 帖子里的爆料经师门内的前辈和大师姐认证都是真的,只不过原文件禁止外泄, 我这边只能敲点记忆比较深刻的例事。 禁止在本贴当杠精,质疑真实性的人不用看直接出楼吧, 也禁止扒我马甲, 我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道士。本人脾气不好素质欠佳, 以上两点写清楚了还犯贱, 别怪我一套禁言删除, 我还得画个‘引秽符’诅咒你, 让你倒霉哈!】 1楼:【先蹲,占楼。】 2楼:【哈哈看到几个关键词就知道的确是内部人士了。】 3楼是楼主, 将提前打好字的几个爆料事件黏贴发送。 …… 27楼:【妈呀,原来前不久d市几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豪门世家, 都有黑猫的影子啊!怪不得那些资本家逍遥法外,坏事做尽,突然就一个接着一个爆了雷,原来是黑猫出手了。】 28楼:【啊啊啊世界没猫不能转!小猫咪就是世界第一好!!】 29楼:【不管帖子里的爆料是不是真的,天师府都下场认证了黑猫,以后再有人在论坛说什么‘黑猫是杜撰的’‘猫妖不该存在’一类的屁话,统统当智障举报。】 30楼:【楼主是堪山道士吧, 我猜你是x字辈的。】 (该楼已被删除) 31楼:【真该让那些骂猫猫教的人都来看看这个帖子,只会躲在键盘后面骂人造谣的失败者,怎么敢嘴解决了这么多事、帮了那么多人的大佬?】 32楼:【!!我是第三个事件的当事人,我主页之前有开帖感谢黑猫大人。】 33楼:【楼上惊现本人!合个影。】 34楼:【楼主别删我,咱俩同门不是来揭你马甲的,借楼也来曝点内部瓜。】 【说实话这事儿闹得大,对我们门派来说也不太光彩,很多圈内人都是看个乐子吃瓜,网上还有趁机诋毁我们门派的煞笔,这些就不多说了。我要曝的事是,事情尘埃落定后一些不服气、思想顽固的老古板私底下阳奉阴违,提到黑猫仍是骂骂咧咧,不积口德非要挑衅人家黑猫,结果这些人全都倒大霉了!】 35楼:【笑死了看到公告上写的提醒告示没:不是好人不干人事儿的坛友不要试图召唤黑猫!】 36楼—回复34楼:【哇,你的意思是黑猫做法让他们倒霉了?】 37楼:【楼上的大佬详细讲讲呢,好奇!】 38楼:【卧槽,这么玄乎?!】 39楼:【猫本来就邪性,黑猫会下诅咒吧,不过也活该,谁让你同门嘴臭骂人在先呢……】 40楼:【自从猫猫教横空出世,我也从网站领养了一只小奶牛,它已经陪伴我好几个月了,治愈了我生活中的焦虑和压力。仅凭着黑猫教主搜罗流浪猫、建立领养网站,让这些流浪的猫猫们有个家,她在我们这些铲屎官心里就绝不会是坏猫妖。 给大家看看,这是我的小猫咪(图片.jpg)】 楼主:【额,34楼应该的确是同门,确有此事,我认识的人里有晚上发的朋友圈骂黑猫,第二天天还没亮起来上早课,结果课前如厕,去的后山的老茅厕灯坏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脚踩空,一条腿陷到粪坑里跌了个大跟头也就算了,还把脚踝摔得轻度骨裂…… 为这事儿认识的朋友笑他三天了,而且类似情况不止他一例,好几个倒霉的破财的败运的同门,共同点都是前一天骂过黑猫。所以楼里还在跳非要杠的sb,小心倒霉哈。】 41楼:【小猫咪可爱!给姨姨吸一口!】 42楼:【叔叔也吸一口~】 43楼:【哈哈哈哈草楼主描述得好搞笑,又有点惨又有点恶心怎么回事。】 44楼:【黑猫做得好!就不能惯着这些人。】 45楼:【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的关注点在‘天还没亮就要上早课’吗?真正的大佬们居然这么卷?!】 46楼:【楼主说得是,我知道的一个很激进的同门,也是当天在网上发狂一样骂黑猫,嘴里也不干不净,结果他手机突然炸了……炸了!当着他同寝室的人的面,崩碎的板子割伤了他的下巴和嘴唇,只能说是猫妖真很灵验了。劝大家以后说话还是过过脑子吧,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几张嘴……】 47楼:【楼里大牛们的爆料都好有意思,多讲点,我爱听!】 48楼:【比较好奇玄学大佬们目前对待猫妖都是什么态度?】 49楼:【还能什么态度,敬而远之呗。这妖族的前辈强是真强,但好像也挺记仇的……内心佩服,也不敢得罪。】 50楼:【?49楼的兄弟话里有话啊,还有什么俺们不知道的瓜?】 51楼:【就这一个帖子,几十楼里最少炸出三四个大佬了吧。】 52楼:【黑猫排面!】 楼主—回复45楼:【这不算卷吧,我们的日常就是4.30左右起来,冬天会迟一些,先空腹打坐静气一段时间,因为早晨的空气清新,一日的阳气转圜正值开始最适合调息吐纳;等到太阳开始升起就锻炼身体,都进这一行了,招数和体魄总不能落下吧。】 【锻炼完毕后吃个早饭,给后山负责的地方浇水洒扫,然后7点之前就得去传经殿听当日的师父的传道,因为8、9点之后,就陆陆续续有香客和居士要上门了,再负责接待、偶尔帮忙做个法断个事……到晚上8、9点就可以准备休息了,作息是真的规律。 和你们要上班一样,我们天天在山上也是要做事的,而且很枯燥也挺累,没有大家想得那样,干了这一行平时生活就多么传奇丰富、天天抓鬼除魔……不是的。就算有一些看事儿的居士要请师父,优先请的也是经验丰富、年长的同门前辈,毕竟在居士们的眼里年龄大看着就靠谱。像我入行小十年,虽然算不上童子功但也挺长时间了,自己开坛做法事的次数寥寥无几,大多时候都在帮师父打下手。】 54楼—回复50楼:【不可说……总之,忠告大家别惹黑猫。】 【……】 该贴在玄学论坛盖了上千楼,还在首页待了三四天,时不时就被顶上来,成了近期又一热贴。 而现实世界的情况远比帖子里更戏剧。 除了私下暗骂的堪山道士之外,南城市局‘都查科’的术士也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倒霉。 所有人心里门清,这是来自黑猫的小‘报复’。 偏生的是他们弄错在先冤枉了虞妗妗,只能咬牙承受着这些突如其来的霉运,哪怕是吃饭走路都要格外仔细。 继比较严重的手机炸裂,情况较轻的喝水呛到、吃饭噎住、走路绊倒东西丢失……这些头疼无比的术士怎么都想不通,虞妗妗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什么诅咒,霉运竟能精准地倾斜到每个人的身上。 她又是怎么弄出这么多霉运的? 这些术士根本想不到,虞妗妗身边的人类助理从来都不普通——祝檀湘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霉运源头。 她根本不需要绘制什么符咒,也不需要给这些人下诅咒。 只要用一张‘移运符’,把祝檀湘身上的霉运移到这些人身上即可。 倒了霉、吃了亏的术士们有的心虚,有的恼怒,但他们也无可奈何。 连道观里最能打的前辈都打不过黑猫,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怪黑猫虞妗妗气量狭窄? 可这也是他们偏见在先、中伤在后,真拿出去大肆宣扬,他们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 也有极个别固执到油盐不进的术士,为此大为破防; 其中就数当天最激进质疑虞妗妗的那个痛恨妖物的道士——也就是手机炸了把嘴巴伤到的那个,反应最激烈,恨得跳脚气得打哆嗦。 他话还说不利索,就在房间里絮絮叨叨: ‘你们都被猫妖蒙蔽了!她这种睚眦必报暗下黑手的妖邪,你们怎么能信她说的话?!’ ‘难道师叔们看不到观内那么多同门被她报复陷害吗?正道…正道危矣!’ ‘我要去找山主……’ 和他同住的道士装睡都睡不着,无奈睁眼坐起身:‘大哥你别折腾了行不行?你睁开眼看看世界吧,除了你没有人把黑猫当妖邪了!你要是真想斩妖除魔,那你就自己去呗,干什么拉上我们全山门我真服了。’ ‘我咋就没事?其他大多数同门怎么就不被报复?还不是你嘴欠啊!你不天天骂人家,会遭口舌业吗?别说你骂的是大妖,你再多些污言秽语,死了魂归地府都得去拔舌地狱还业喽。’ 那伤了嘴的道士气急败坏,指着同寝的道友‘你’了半天,因情绪起伏太强烈扯了嘴上的伤,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床榻上的同门起身拍拍袍子,凉凉说道: ‘知错认错方能改矣,这是山主一直教给我们的道理,仁兄你不要钻牛角尖走火入魔了。’ ‘是,你被妖物和邪修重伤了根本,你恨天下妖邪我能理解,可你的苦难又不是我们同门带来的,更不是黑猫造成的,你这般迁怒实在称不上正派君子。’ 也就是知晓这室友的过去,同寝的道士才能对他不少行为多加包容。 第62章 虞妗妗三两眼看完委托信息, 发现手里的这份卷宗很薄,厚度比旁边放置的同为s级的几个委托卷宗都薄太多。 她翻到卷宗第二页,页面上就只剩一行字, 以及小十枚红红的盖戳。 “这个委托, s级?”她晃了晃卷纸, 看向旁边藏不住尾巴和耳朵的小妖:“和其他委托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一路看过来, 虞妗妗发现在她不知晓的世界各地, 其实灵异事件并不少。 能评到a级的委托任务,基本就都是大鬼恶灵作祟, 任务中的受害者要么受伤要么有人死亡,有一定危险性; 甚至有接任的术士失败或者受伤。 s级的更是寥寥无几, 其中就数她手上的这一份最平平无奇——一个被砸破脑袋而亡的少年, 看起来并无灵异也无鬼怪, 也瞧不出有什么危险。 小女妖被问到, 忙磕磕绊绊解释道: “因为这个委托的金额很大, 三天前委托人就已经悬赏到了八千万, 昨天委托更新,对方表示只要能解决此事, 无论开价多少都没问题。” 虞妗妗还比着手指头在心里数了一遍,八位数! 能买多少东西了?! “哦……原来如此。”她神情恍然, 一幅‘原来你们是这样的部门’的表情,看得小妖物急切解释道: “不是你想得那样!” 貘妖声音渐弱:“我们又不是只要给的钱高就评级高,悬赏数额只是衡量的一个方面,您看看第二页的印章——” 虞妗妗瞅着空白页上十来个红戳:“这些?” “对,那些痕迹是每一个接任过的术士盖上去的,就是用您的身份牌加印泥当印章,代表他们接下这个任务。”叫做佟玉的貘妖说:“有多少盖章痕迹, 就代表有多少个术士接任过,但他们都铩羽而归,对这个任务束手无策。” “其中不乏有两三位‘四等’及其以上的术士,但他们也都失败了,所以这个任务虽没有危险却无人能解,没有人知道委托人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暴毙,评级才这么高。” 为自己的部门解释完毕,佟玉心里惴惴不安。 她头顶发间又短又圆的耳朵一抖,听到了外头有喧嚣说话声,心下一喜。 是外派的部员们回来了! 声音越来越近,说话的术士们经过卷宗档案室时习惯性抻进头来,和档案室新来不久的部员打招呼。 “唉?有人要接悬赏吗……”脸上还带着笑的青年术士在看清卷宗架子前的人的侧脸,瞬间惊愕失声:“猫、猫妖?!!” “什么猫妖?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身后笑嘻嘻的人勾上浑身僵硬的同伴的肩膀,往档案室一看,正正同一双清泠泠的猫眼对上,也傻眼了。 两分钟后几个术士板板正正站着,话都不会说了,又惊讶又紧张的目光时不时瞥两眼虞妗妗腰上的牌子。 是他们起猛了出现幻觉了吗? 猫妖虞妗妗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象征‘天师府’术士的身份牌??!还风轻云淡地出现在南城天师的大本营里! 好在佟玉早就哭丧着脸偷偷摸摸给部长发了消息,收到讯息的韩有恭立刻赶了回来。 见到虞妗妗的第一眼,他身体也下意识绷紧; 实在是那天失败的缉拿行动中,对方给他的压迫力和威胁感太强烈了,记忆犹新。 “虞前辈,你好你好!” 看到虞妗妗的身份牌,韩有恭心里松了口气扬起笑容:“你对这里的任务感兴趣吗?” 虽然前两天他就听徐静和提了一句,说什么‘虞妗妗会加入天师府同盟’,他当时就很震惊,连忙去系统名册查了一下却并没有看到虞妗妗的名字被登记在上面。 徐静和又很快外派,支援外省的同僚去了,他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以为对方随口说说并未当真。 谁能想到居然是真的! 且虞妗妗还真的来了,出现在市局‘都查科’。 要知道当世的‘天师府’是由几大知名的门派、世家、佛道院共同敲定成立,不断吸纳愿意加入的术士和组织。 虽然府内的规则上有写,不论派系、族群、户籍,只要愿意遵守天师律令,都能加入。 可人和妖、正和邪在过去有着超出千年的隔阂,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消除的。 总会有无法接受妖族和偏门的术士,也会有不信任正道派系、认为‘天师府’只是说得好听的人。 ‘天师府’成了这么多年来,登记在册的偏门派系——例如巫师、咒师、走阴人、赶尸匠……这类的术士数量不多。 妖就更是少之又少。 惊诧之余韩有恭连忙指着佟玉介绍道:“对了虞大人,这位是佟玉,也是我们南城‘都查科’新调任来的同事,她是……” 迟疑片刻正在思考怎么说合适,佟玉自己就开了口:“我是幻貘一族。” “对对!” 幻貘,乃是华夏本土的族支,族群数量稀少; 没有成精之前它们大都栖息在西北大森林的深处,被当地人称为‘土貘’‘黄猪’‘土豚’,是一种喜食虫蚁和草根浆果的杂食动物。 成年貘的体型最大只有萨摩耶一般大,通身短圆如熊,毛色黄黑,鼻子长且能多方位蠕动,用来捕捉地下的食物气味,是种攻击性不强的哺乳动物。 但因其声音细软如同婴儿的叫声,在夜晚尤为诡异,当地的传说中这种土貘会用叫声模仿孩童,引诱人类深入森林,然后让他们迷失在林中,再也无法走出。 所以土貘在当地被视为不详。 经过大肆捕猎和驱逐后,现在几近灭绝。 这种土貘成精之后,才是幻貘一支。 所以传说中的‘食梦貘’实则和它们不是一种东西,它们的能力也和梦境无关。 说来佟玉的经历很特殊。 她的母亲是建国时期有所记载的最后一只幻貘,因巢穴无意中被当地的村民破坏,性情激进仇视人类的她便常常深入西北农村毁坏庄稼作物、伤害当地农民。 直至某次咬死了两个村民,引得当时刚刚成立的官方组织震怒,下令镇压处理。 貘妖死去后官方的术士在她的巢穴中,发现了一只将将出生、毛都没长齐没睁开眼的幼崽,也就是佟玉。 他们搜遍了方圆数十里也没发现第二只幻貘的身影,故而猜测佟玉的父亲不是貘,而是别的妖物,她是一个混血妖。 双亲都是道行颇深的妖物,继承了妖族血脉的佟玉生来就通灵智,脱离了普通动物的行列,成为能够修行的幻貘一族。 妖族的幼崽和人类的婴儿没什么不同。 除妖的术士们看着哼哼唧唧找奶喝的、巴掌大小的幼貘,陷入两难之地,下不去手拍死这个小家伙。 最终在官方许可下,失去母亲的貘妖被带回了首都组织,被当时一位姓佟的老前辈收养,起名为佟玉。 她从小在首都长大,别看已经活了近百年、熬死了收养她的人,但在妖族漫长的寿命中,她勉勉强强才脱离幼童期。 故而佟玉也是‘天师府’同盟中的第一个妖族,类比吉祥物。 哪怕很多老古板至今认为‘天师府’不应该让妖物加入,对待她的态度却都还算和缓,因为这些老头老太相当于看着她长大的。 在此之前佟玉一直在首都‘都查科’任职,也是这两天突然调到南城。 韩有恭之前还不理解为什么。 现在看来,上头是确认了虞妗妗这个大妖同意在‘天师府’挂名后,就打算把他们组织里亲和力强的妖族调度过来。 想让同为妖族的佟玉和她多多接触,借此拉近她和天师府的距离。 虞妗妗并不知道眼前的小妖背后,还有那么多门道。 她根本不关注佟玉。 看到她手里的卷宗,本就在为这件事无比头痛的韩有恭眼前一亮。 对啊!他们这些人类术士解决不了齐先生的委托,虞妗妗说不定可以! 网上流传了很多她帮忙处理灵异事件的案例,里面就有许多他闻所未闻的方法。 韩有恭语气更好了些:“虞前辈,您手里的那份委托,不知您有没有意愿一试?” “无论成与不成,齐先生那边都愿意给过去帮忙的天师一笔出场费,至少不会让前辈白跑一趟。说实话,齐先生的儿子才十来岁,就这么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实在可怜,可他的状况确实离奇,我们的人只能确定他的昏迷和去死亡非自然非正常,却怎么也……” 他絮絮叨叨想用诡奇的细节引起猫妖的兴趣,却被对方打断: “出场费多少?” “啊?”韩有恭愣了一下,赶忙回复道:“出场费三百万。” 虞妗妗:? “不管事成不成,只要过去看看就给这么多钱?” 韩有恭:“……是这样的。” 看着一瞬间神情复杂、一脸‘碰到傻子了’的表情的大妖,他赶忙解释道: “齐先生这是相信我们天师府不会找人糊弄他,调度过去接任的术士,最少也都是三等、四等甚至更高的人,并不是随便找个人过去他就给钱。” 齐家作为商业场上盘踞一方的巨鳄,哪里又是好糊弄的。 他们自己又不是没门路、不认识玄学圈子里人,表面上完全信任天师府,术士派过去人家背后肯定要调查一番底细; 毕竟此事关乎齐家小少爷的生死安危。 一旦天师府随随便便派人过去,不出意外的话,当天人家齐家就要翻脸,把人赶出去。 ‘天师府’既和官方接轨,又不差这三五百万,万万不可能为了敛财砸了几十年的招牌。 第63章 当天下午, 虞妗妗到达齐盛的私人病房时,已经四点多。 入秋之后白天不像前段时日那么冗长,她才勘查了一段时间, 天际的太阳便开始下落, 余晖如血。 顾荇桦瞧着猫眼少女像变魔术一样, 凭空抽出许多东西——其实这些都是隐身的芜情腹中的香火车里准备好的道具, 一点点摆满在儿子的病床旁; 看着这架势, 她心里的期待感免不了增多。 “虞大师,您有方法吗?” 虞妗妗随意坐在地上曲起一条腿, 闻言侧目道:“不一定,我还没找到解决思路, 先从最基础的召唤阵试试, 你不用等在这里可以回去了。” “我该查的事情查完, 自己会离开。” 一个人遭遇离奇事件, 其实无非就那么几点。 要么有仇家报复, 要么是惹上情债, 或者无意间惹到了什么术士和小鬼,再或者风水出了问题……后两者都有迹可寻, 人祸反而最难辩。 在没有任何线索头绪的情况下,逐一排查总能找到最后的真相。 只可惜齐盛的情况被耽搁得太迟了, 满打满算他只有三天的时间等待真相到来,哪怕是虞妗妗也觉得,三天时间太短了。 若是最开始就找上她,说不定能改写结果。 她慢吞吞在地上布置好召唤阵,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两厢差距极大,分别是中式的飘逸符文与八角阵, 以及偏西方的六芒星魔导阵。 几下收了符笔,她回眸看向身后:“不走吗?待会儿我要召唤一些东西,可能会吓到你。” 顾荇桦摇摇头道:“没事虞大师,我也想看看,而且……” 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孩子暴毙更可怕的事情? 听她坚持,虞妗妗没多劝,继续沉浸到召唤之中。 她先是起手请六合八方神明,感应着脚下的土地,不多时淡淡的荧光在阵中闪烁,一个衣着古朴、个头不高的老者虚影出现在了阵中。 对方笑眯眯拱手,冲虞妗妗的方向礼节性一揖:“虞大人。” 虞妗妗没有起身态度却带了敬意,回了一礼道:“不敢当,您知道我?” “虞大人之名已经传遍了南城地界,我作为当地城隍,自然听说了一二。” 一方土地养一方人,一个地区有一个城隍; 这类掌管地方土地、人文、风调雨顺的地府仙等级很低,往往实力也不强。 所以眼前这位倒不是谦虚,祂是清楚真比起能力,自己大概率不如眼前的大妖怪,故而态度很好。 但身为地府仙,祂有神格有骄傲,倒也不必故意讨好虞妗妗,所说都是实话。 作为和人类最接近的‘地仙’,城隍可以随意在自己管辖的地界活动,自然也知晓南城内、玄学圈子里流传的猫妖之名。 “敢问您是哪方城隍?”虞妗妗问。 老者抚着胡须:“南城西区,皆在我管辖之地。” 西区,恰巧涵盖了齐家所在的景区别墅和医院、以及齐盛读书的私立学校。 虞妗妗心道‘赶巧了’,询问道: “不知城隍大人近半个月来,有没有在西区发现什么异常之事或者人?这病床上少年人的魂魄在十天前离奇失踪,应当是被人勾走遁藏了。” 房间里唯一醒着的人类顾荇桦自打亲眼看到,那阵法里出现个老头的影子,便猛然捂住了嘴,眼中的惊讶怎么都掩不住。 城隍? 虞大师这是召唤出了神仙?! 听到虞妗妗帮忙询问儿子的事情,她赶忙屏息认真听,怕错过什么信息。 “哦?” 城隍拂袖,踩着四方步到齐盛病床前,仔细查看后也是又惊又疑,郑重说道: “我还真没什么印象,西区如果有任何异变,都瞒不过我的手眼,所以……” 三界六道有着独立的生态环境,其余两界很多时候是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事的。 就算人间有浩劫将至、征战屠戮,最多只能给予一点帮助提醒。 而一区城隍也是如此,区地和祂息息相关,每一个出入的人、在管辖地区内建立起的建筑,甚至一只飞在区域里的苍蝇,都能被祂感应到。 既然祂愿意应召而来就是乐意提供帮助,说没有发现,恐怕不是脱词而是真话。 虞妗妗心下一沉,还礼感谢:“好我明白了,如果之后有什么新发现,还劳烦城隍大人告知我。” “好说好说。” 说完老者的影子便消失在病房中。 是虞妗妗用‘送神令’把城隍送走了。 她没有停顿,转手另外起势,将手掌贴合在地面六芒星魔导阵之上。 脑海中还有之前看过的魔使召唤的印象,她凭借着记忆吐出一串古怪拗口的词咒,从生涩滞懈到愈发流畅。 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开了的白炽灯忽然‘滋滋啦啦’得不停闪烁,其中一个灯管‘砰’得炸开,把顾荇桦吓了一跳。 一股股漆黑的浓烟旋转着从开了个黑洞的地面往上升,凝聚为一个鹿头鹿眼羊蹄,人身肌肉雄壮、浑身打满了钉子的恶魔。 恶魔刚想发出深沉的桀桀笑声,去恐吓引诱召唤自己的人类,交出灵魂,一抬头和一双似笑非笑的猫眼对上,登时倒退吓得不轻。 它扭头就想往魔导阵里钻,被虞妗妗一把拦住: “请你过来,你走什么?不乐意?” 瞧瞧地上崩裂的灯管玻璃渣,她又哼道:“动静还挺大哈。” 恶魔笑容讪讪,庞大精壮的身体难免有些瑟缩,它还记得之前被扼住命门的压迫感: “没有没有,这不是没想到召唤之人是你……” 它外突的漆黑鹿眼注意到了病房里目光惊恐的女人,情绪兴奋: “撒旦至上,你的灵魂、哦……美丽的女士,你的灵魂纯洁如同水晶!你想要数不尽的财富、永驻的青春吗?只要和我……” 虞妗妗强忍着把这外国的邪物踹飞的念头,目光不善警告道: “这是我的雇主,这次把你召出来是有事要问你。” 恶魔很失望,恋恋不舍盯了顾荇桦好几眼,到底不敢对虞妗妗护着的人起什么心思,收回眼神态度变好: “我先说好,自然交换的灵魂是属于我的,哪怕是路西法来了……” 虞妗妗不耐止住,示意它去看病床上的齐盛。 恶魔凑近之后嗅嗅:“嗯……这个孩子的灵魂被收走了,他快要完蛋了。” “说点有用的。”虞妗妗问:“你能感应到他的灵魂么?” “不能。”在顾荇桦惊恐的目光下,鹿头人身的魔鬼几近贴到了齐盛的脸上,仔仔细细闻了半天后道:“你怀疑他的灵魂是被魔鬼带走了?” “有这个可能么?” “不不,不会的,我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被其他魔鬼打了烙印的气息,除非带走他的是贪婪者玛门这种级别的魔王,它们确实有自己独立的魔之地领域,可这不可能……” 从对方含糊不清的解释中,虞妗妗大致了解了西方的地狱体系。 它所在的国度也有神系,好人死后会上天堂,坏人死后便下地狱,其中地狱有九层,形似一个上宽下窄的巨大漏斗。 亡魂穿过地狱之门后和华夏的地府有异曲同工之处,都要横跨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 只不过地府过的是忘川河,走的是河上的奈何桥黄泉路,地狱的亡魂则要登上一条名为‘卡戎’的船渡河。 地狱第一层为‘灵薄狱’,关押的是宗教信仰有悖者。 从第二层开始到第九层才是惩戒恶人的区域,从上到下分别为淫欲、暴食者、贪婪、暴怒,异端、施暴、欺骗、背叛。 每一层地狱都有相对应的魔王掌控,西方神话中的‘七宗罪’,便是地狱魔王的化身。 虞妗妗召唤出来的魔鬼,甚至只是这些地狱之主的部下72魔神之一的、其中一位的从属。 它口中的‘玛门’便是掌管第五层地狱的魔王,仅次于恶魔之王撒旦。 只有这种地狱之主,才有神不知鬼不觉掠夺活人的灵魂、并让其永无天日的能力。 听懂它的言下之意,虞妗妗心中叹息。 尽管中西方的神话体系截然不同,神魔形成的时间也不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但某种程度上,掌控每层地狱的魔王的职称可以类比为华夏地府的十殿阎王。 这种坐镇地狱的大魔,想想也不可能贸然闯入异国,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华夏少年出手吧? 就算真要出手,虞妗妗也不相信人间地府不会震动; 华夏界内都不会容忍一个危险至极的魔物,出没在华国境内的。 所以齐盛的魂魄流落他乡的猜测,基本可以排除。 不过使魔的话也给了虞妗妗新思路——首先齐盛的灵魂一定还在境内; 其次还存在于独立的领域中,这种小世界一样的领域一般不会在人流密集的城镇里,难保会有人误入其中,大概率在郊区或者偏远城镇甚至荒无人烟之处。 最后掠走他魂魄的不是邪魔,因为他身上残存的气息很干净。 要么是正道中人,要么有可能是从自然元素——比如山水丛林中诞生的精怪。 至此她挥挥手,示意被召唤出来的使魔可以走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魔鬼心里有些不爽,伸头就要钻入地面上六芒星魔导阵打开的黑洞,却再度被拦了下来。 它还以为是自己的表情暴露了不满,心头一颤。 却不想那压榨它的华国女人冷冷说:“还有,你要和谁契约的确不关我的事,但下次被再撞到我手里。” 魔鬼敢怒不敢言,匆忙点点头消失在魔导阵里。 虞妗妗抬眸看了看病房外的天色,发现已至夜晚,便起身准备离开。 第64章 虞妗妗说得风轻云淡, 可被调来挖掘的青年工人们面面相觑,谁都没再动手。 挖出的骨头让他们心里不安,对于‘马骨’的说法也保持怀疑。 “马骨?是骑的马么?”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我们继续挖掘的吧?” “……” 闹哄哄中齐家明脸色沉肃。 明明秋高气爽又处于空气流通的高地, 他的额头却出了一层淡淡的薄汗, 扬声说道: “各位不要吵了, 愿意留下帮忙的年轻人, 每一位我再出五千元的辛苦费, 日后若是有人想去南城发展,也可以拿着我的名片联系我助理。” 到底是在商界摸爬至顶端的一批人, 齐家明身上的上位者气魄本就很唬人,又极会拿捏人心。 一给钱, 二给这些年轻人工作机会。 放谁身上, 谁都心动。 果不其然质疑和迟疑的声音瞬间停滞, 想到他们中好几人工作一个月的工资都不足五千块, 这些青壮年咬咬牙, 二话不说扛起锄头, 重新跳回了已经挖开的坑穴里。 “行吧,齐老板你说怎么挖?” 撞鬼不可怕, 穷鬼才可怕! 齐家明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朝着虞妗妗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听这位虞大师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到自己身上, 虞妗妗走近齐家明父亲的坟坑,往下看那一米有余的大坑,伸出手划了一个范围。 “你先站着别动,当定点。”她指着一个光头说完,伸出的指头扩了个圆弧:“然后带麻木汗巾的那个人再往后退两寸,可以了,就沿着你们二人中间的范围往下挖即可。” 民俗有谚:床不离七, 棺不离八,桌不离九。2 一副棺材要装一个成年人,长度少数接近两米; 像齐家这样的大户门庭,保不住还要陪葬一些金银财宝,故而齐家先辈的棺椁都不会太小。 齐家明的父亲的棺椁就是用上好楠木打造出的八尺棺。 不仅如此,棺椁沉头的宽和高度都比寻常棺材做得更阔气。 所以这些青壮年刚开始掘土,知道自己父亲棺材有多大的齐家明就让他们把坑挖大点。 眼下挖出来的坑穴的长度超过两米五,宽度也有一米五左右,是一个又深又大的坑穴。 而虞妗妗圈出来的范围,却是在大坑里划出一个小坑,长度仅有一米出头,宽度也如此。 这样一个方方圆圆的洞就算向下深挖,肯定也取不出棺材。 心里有疑惑,一扛着锄头的男人就问出了声: “这个洞会不会太小了?” 虞妗妗没答,只让他们挖就是了,并走到远处另一个正在刨坑、进展稍微慢一些的齐家明爷爷的坟墓穴眼边缘,也在大坑里圈出一个小坑,让负责这边的人同样只要在这块区域深挖即可。 有劳力心里嘀咕:齐老板这么有钱,怎么刨祖坟如此大的事情找了个脸嫩的小姑娘? 真的靠谱吗? 不过齐家明都没有意见,他们拿钱办事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点点头继续埋头苦干。 刨坑的范围变小了,工人们也施工了大半,几下锄头挥去,在他们刨开的泥壤周边,陆陆续续有骨头块出土。 只不过那一截一截裹着泥的骨头被翻出后,在场的人确实觉得,这些骨头都不是人的。 因为它们的块头都很大,对标人类的肢体和体型,怎么看都有些‘畸形’。 “你们动作轻一点,尽量只挖我圈的位置。”虞妗妗提醒:“在你们脚下周边的土壤层,应该还埋着很多马骨,最好不要把它们翻带出来,让它们保留原来的形状和位置。” 十分钟后,墓坑中的小坑又被向下挖了小半米,干体力活干得浑身是汗的壮年挥舞着发酸的胳膊,又是一记锄头抡下。 这次锄尖沉沉砸在一个硬物上,发出‘砰’的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又挖到东西了!” “什么什么??” “好像是一口棺材,好像又不是……太窄了,难道是个盒子?” “……” 坑穴里的壮汉三下五除二拨开余土,众人看到在虞妗妗圈划的范围内,不多不少露出一个不规则的四角平面,色泽深褐带点土黄,长宽都超过半米,只能看到露到外头的薄薄一层顶端,看不到地下还嵌了多深。 壮汉单膝跪在坑里,用粗糙有力的手掌拍打着平面,“你们听声音,这是个金属的大箱子!” “手感拍上去吨吨的,箱板子肯定老厚实了。” 有人问齐家明这是啥东西,为啥会埋在齐家祖坟里; 可齐家明自己都懵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老爹的坟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玩意…… 他爹的棺材呢?! 丢掉锄头的壮汉试着扒住嵌入地底的箱子边缘,往上提拉,费劲力气都失败,他脸色涨得通红手指头也疼。 他撑着膝盖起身,就想踩到铁皮上蹦一蹦。 虞妗妗及时制止,一个不赞成的眼神甩了过去:“别乱踩,知道那是什么吗。” 齐家明忙问:“虞大师,这是什么啊?” “那就是你爹的棺材。” 齐家明/其余人:??!! “什么?那是、是棺材??”齐家明失声惊呼,满脸错愕:“怎么可能……我爸的棺材不是铁的啊,是楠木的!而且这箱子那么小,装不下他的尸首啊!” 虞妗妗纠正道:“你说错了,那也不是铁的,而是一具铜棺。” “至于你看着小,有没有一种可能棺材不是横着放进去的。” 齐家明久久没说话,神情迷茫:“……虞大师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不横着放下去,总不能、总不能竖着插进土里啊。” 他本意是俏皮话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虞妗妗看他的目光很认真,还不说话,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兆。 “怎么了大师……?” 虞妗妗:“这铜棺就是竖着插进土里的,这是‘竖棺葬’。” 且不说齐家明有多么不可置信,接下来的时间,她指挥这些挖掘的青壮年清理坑穴周边的泥土。 由于要求过细进度变得缓慢,又给每人追加了三千元的辛苦费。 足足又清理了近一个小时才达到虞妗妗的要求。 待几个累得浑身疲软、后背渗汗的劳工踩着坑里的石头、从近乎两米深的墓坑里爬回地面,他们顾不得形象或坐或躺,扭头朝着墓坑看去。 这一看,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从上至下的视角能看到墓坑的正中央突出一截铜棺的棺身,只露出土面不到十厘米,表面略粘且比别处发灰; 更为震撼的是,在竖棺的前后左右都铺着白骨,能够拼凑成一整具马骨。 明显是马首的头骨位于棺材的东部,尾部坐西,身居南北,那露出的铜棺被放置在马的腹腔位置,虽因体积大整体显得怪异,视觉冲击力却足够强。 乍一看棺材像是置于马的腹中。 不仅齐家明父亲的坑穴内是这般景观,他爷爷的墓坑里也是同样的陈设。 只不过棺材的材质不是铜棺,而是上好的木棺。 齐家明和所有的壮年劳力久久不语,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一幕的震撼。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未知和诡异布局的惶恐不安,以及深深疑窦。 年过五十的中年富商很爽快付了钱,把几个壮年劳力叫到身边: “今天真的辛苦各位小兄弟帮忙了,我齐家明感激不尽,这额外的一笔钱是请大家伙吃饭喝酒的……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就是今日之事以及诸位在齐家祖坟的所见所闻,能否不要外传?” “这毕竟涉及到齐家的祖宗后事,我不希望外界传得风言风语。” 虽是请求,但几个劳力都心头一紧,连连表示绝对不会说出去: “齐老板你放心,我们哥几个嘴巴都严实,绝对不会到处乱说。” “是是,今天的事我们肯定烂在肚子里!” 眼前这可是全国知名的大富商,想给他们这些小人物使点绊子、让他们遭殃,只需要动动手指,他们清楚孰轻孰重。 与此同时齐家明找的正儿八经的关系——也就是电话里那位留在嵩川老家的族叔的亲儿子,也带了一大批心腹赶来,阵仗很大,把半个山岭都围了起来。 “家明哥,你回老家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啊!”来人约莫四十出头,看着肌肉结实皮肤黝黑,说话嗓门也大。 心情不太好的齐家明有点惊讶,迎上去:“建城,你怎么过来了?” 齐建城说:“我爸给我打电话,说你一回来就到祖坟办事儿,他不放心让我带人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要搭把手的地方。” “他还让我转告你,忙完了到家里去,他跟你好好喝两盅。” “老二叔有心了,一定去。”齐家明笑得有些勉强。 他现在实在没心情喝酒。 走近之后齐建城自然能对不远处的墓坑一览无余,看到那坑中铺设的白骨,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收了笑容问道: “家明哥,到底出啥事儿了?你咋急匆匆回来把大伯叔的坟给挖开了?还有坟里……” “我已经让手底下的兄弟把上山的路守着了,他们嘴巴严,你放心。” “多谢你建城。”齐家明无奈道:“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了……” 幼子出事,魂消身死; 长子刚一回国,也差点卷入诡谲的危机。 齐家明本以为一定是有人要害他们齐家,是仇敌想通过对他的两个孩子出手,打击报复他。 听从虞妗妗的建议飞速赶回老家时,他内心的猜测也是: 第65章 傍晚时分, 一辆辆接到特殊任务调派的特警车,承载着全副武装的警员来到了齐家祖坟位于的山岭下,将进出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甚至每一位警员还被要求配置防毒面罩。 在这种情况下另一辆车专用的中小型吊车, 被安排着缓缓驶上不算陡峭的低矮山岭, 山腰已经封场的坟冢区域内, 如今清场到只有齐家明、齐家城兄弟二人以及虞妗妗, 剩下的都是接到消息飞速赶来的嵩川市‘都查科’部员,以及在天师府名册上的一些附近的术士。 嵩川市‘都查科’的部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 头发又厚又密编织成无数小股,每一簇发尾都缀着蛇头形态的首饰, 特殊切神秘的刺青从其颈部一直蔓延到唇下和眉心, 极有特殊风情; 这位是少数民族的术士, 祭祀者出身, 本身就算不上正道。 故而见到虞妗妗的第一眼, 她不是紧张、不知作何反应, 而是两眼放光伸出双手: “虞前辈,你好你好, 我是嵩川这边的负责人艾弈清,久仰大名!” 虞妗妗回握, 从对方的身上嗅到丝丝兽与人类糅杂的气息,判断这位人类术士应该是个经常蛇蟒、甚至相伴为生的蛇女。 “你好。” 艾弈清耸动了鼻尖,视线看向后方的墓坑、以及放置在坑边贴上符咒的铜棺,问道: “铜棺里就是毒尸了吧?气味有点冲……” 这是由于铜棺虽然封死,却不能做到完全密封,这十多年棺中尸体聚集镇压的宝气和诅咒产生的腐朽凝聚成的毒液,在起重机把铜棺吊起之后, 从缝隙中滴滴答答溢出,都落在了土壤里。 被土层吸收之后味道更难闻,简直像在粪坑。 虞妗妗交代道:“染了瘴液的土层,你们也最好找人刨掉,免得这些泥土风化后散开,造成更大范围的恶劣影响。” “我推演下来的结果表示,此地‘竖棺葬’的亡者只有两位,一个是铜棺里的人,还有一个就是那头墓坑中的木棺里的人,两人是父子关系。 前者是倒葬,寓意为镇压诅咒,处理起来会比较棘手,后者应当就是普通的‘蜻蜓点水穴’,寓意福泽后人,大概率没什么危险。” 这时没有说话、震惊于嵩川地方负责人居然叫虞妗妗‘前辈’的齐家明,才弱弱开口问道: “那个……大师们,我爸的尸体你们要怎么处理啊?他还能二次入殓吗?” 虞妗妗偏头:“不太行哦。” “你父亲尸体中堆积的瘴气很多,出土后随时都有炸裂的可能性,别说二次入殓了,哪怕是正常销毁都非常困难,你父亲在做出以尸身镇气的决定时应该就想到今天的下场了。” “是,铜棺和尸体我们都要带走处理,齐先生你的要求怕是满足不了。”艾弈清作为嵩川地方负责人,要为这一方水土和百姓的安危考虑,面对堪比生化武器的毒尸后人齐家明,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她认得齐家明,知道齐家明是帮助家乡脱贫致富的好商人,不至于迁怒。 “好吧,给你们添麻烦了。”齐家明很失望,但也理解。 无论他们齐家的后人多么感激死去的父亲,可父亲的行为,终究损害了更多生灵的利益。 接下来的时间,爬上山坡的吊车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吊起另一座木棺,平缓放在地上。 这是齐家明爷爷的墓穴。 虞妗妗照例开棺验尸,一切都和她推演的结果无二。 齐家明爷爷的尸体已经白骨化,是正着插入墓穴中,墓中放置了大量的陪葬品,例如金银财宝、以及多年前拍出天价被私人买家带走的古画藏品等等。 如若后续检查没有问题,这具尸体是可以保留下来的。 虞妗妗比较好奇:“铜棺里的毒尸你们想好怎么运走了吗?” 她开完棺就知道这事儿自己办不了。 那被诅咒的糜烂之息填满的尸体看似鼓鼓囊囊,实则是个充气到极致、濒临爆炸的‘气球’。 哪怕只是运送途中一丁点的磕碰和颠簸,甚至是某个角度吹入棺内的气流,都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那毒尸体内的瘴气炸得飞溅。 起坟起棺时那么大幅度的碰撞都没有发生意外,实属她和那些劳工运气爆棚。 但凡出意外,那些青壮年劳力的身体都将被瘴气和毒液烧毁。 哪怕她是大妖,可肉身还没强悍到能够生扛毒瘴,最少也得蜕层皮! 虞妗妗怕一不小心自己来之不易的身体就被毁掉了,任凭‘都查科’的人说破天,接不了就是接不了。 艾弈清也急得冒火,对那铜棺束手无策。 忽然她想到什么:“唉!我这边可能有个老师父会有办法,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说着她拨通了通讯录中存储的号码。 响铃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直接被人给对面给挂了,她心里头火急火燎; 终于在她第三遍打过去对面的人才接通,从听筒中喷出一串嚷声,说的是当地方言,声音沙哑苍老,大意为不满艾弈清太阳都下山了还要打扰自己。 艾弈清用本地话好声好气哀求道:“桂老,我晓得你晚上不听电话,但是我手头有个急事要请您‘走脚’,火烧眉毛了!” “不接,提前1-3天预约,别人不懂规矩你还不懂?” “等等!桂老你别挂电话!你听我解释一下!”艾弈清语速飞快,把今日出土的铜棺和毒尸说了一遍,苦着脸道: “我当然晓得您的规矩,可我手底下的人实在没办法了,我真的怕这具尸体出什么差错,求求您老帮帮忙吧!” 对面沉默半晌,才哼了一声,勉强同意过来看看。 艾弈清大喜过望:“太好了!我立刻派人去接您!” 挂完电话,心中好奇的虞妗妗才出声询问:“你找的是什么人?派头还蛮大的。” 艾弈清呼出一口气:“桂老啊,是我们五溪蛮地非常出名的‘赶尸匠’,正儿八经的老派传承匠人,最能和尸体打交道。” “如果他老人家都没辙,那这铜棺我们只能硬搬了……” 虞妗妗眉尖微挑有些惊讶。 ‘赶尸’又称‘移灵’,可以将客死他乡之人的尸体带回老家,让其落叶归根,为湘地非常有名的民俗。 古往今来一直有诸多相关传闻,他们的确存在,却少之又少。 传承断代不说,规矩还多得要命。 比如‘赶尸匠’的作业范围不大,北不到常德,不可越过洞庭湖; 东只能至靖州,西到涪州和巫州,再往西南最多能入云南与贵州…… 一旦超出这个作业范围,无论客户给出再多的报酬也绝对不能接,因为赶尸匠们认为驻地之外的地方,是没有祖宗师爷庇护的,没有办法保证在外他们搬运的尸体会不会突有尸变、或者各种不详与霉运。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诸多忌讳,有‘宜赶’与‘不赶’的各种行规,必须遵守。 每隔一段时间还需得休沐停业。 最重要的一点是,‘赶尸匠’不能将赶尸作为牟利的主业,不仅如此他们还得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作息、务农打工,也不可以主动去寻找赶尸业务,必须要雇主上门。 旧时的‘赶尸匠’之所以神秘,就因他们大多数时候,只是个村子里下地干活儿的普通农民,为了生计和每年的收成,在田地里风吹雨淋。 完全看不出任何术士的神秘与特殊之处,难以分辨。 唯有客主找上门来,扣门三下说:‘师父,请您出山走脚’; 听到行话他们才会整理着装,外出赶尸。 再加上这些‘赶尸匠’作业时都在规避人群的深山老林,喜走夜路还带着蓑衣斗笠,看不清面容; 可以说是最为隐秘的派系之一。 在虞妗妗还是妖身的过去数百年里,见过有‘赶尸’一脉传承的匠人也不过一二。 说实话她还以为这个派系已经自然湮灭了。 没想到今天能听到、甚至可能见到赶尸匠。 她心中多了些期待感,追问了两句这位‘桂老’的情况。 艾弈清见她有兴趣,现下除了等候也没有事做,便缓缓道来: “前辈问桂老的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老人家年龄很大了,据我所知最少也有七十来岁,是非常老派的大前辈。” “他的名字也不是‘桂老’,我听我阿公讲,他原本是个生下来就父母抛弃的孤儿,恰巧被当地住在林子脚下的一位‘赶尸匠’收养,从会说话起就在学习赶尸一脉的术数。 那位老人家是开棺材店做白事生意的,为得就是方便接触研究尸体,很多当地老百姓都知道他痴迷人尸,被他收养的孤儿容貌有异性格又孤僻,还整天跟着老人家做白事抬棺椁,从小就被当地村人排斥,叫他‘鬼仔’。” “再后来他年纪大了,做出名声被圈内人知晓,大家就都尊称他为‘鬼叔’、‘鬼老’,现在他隐居在嵩川和临市的交界处,在院子中种了很多桂花树,有不知情的人以为他的‘鬼’是这个桂,称谓错了,便将错就错了。” “桂老这个人吧,性格非常古怪,脾气很暴躁,但他老人家是有真本领的。”顿了片刻,艾弈清下意识环顾四周,才压低声音继续讲述: “相传在四五十年前,玄学圈子也是人人自危、生怕被打成旧思想和封建迷信,很多圈内有点声名的老前辈都吃过苦头,更别提‘赶尸匠’这种被当时看作邪门歪道的派系。那时桂老还年轻刚出来走江湖,就办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这才免除了一些苦难……” 第66章 ‘赶尸’一脉有‘三赶’和‘三不赶’, 虞妗妗是有所了解的。 这个“三”并不意味着每一项只有三种,而是虚数,代指所有‘宜赶’和‘不赶’的情况。 其中‘三赶’在古时候为:被斩首、受绞刑、站笼浸笼五马分尸这三类, 可以赶。 简单来说这些人要么是战场上横死, 要么是罪犯被处以极刑, 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是被迫死亡、有强烈的不愿心理, 往往死不瞑目。 他们对家乡如何亲人有所眷恋, 甚至死不瞑目渴望返生,所以他们的亡魂会思念家乡和亲人, 魂魄中有带着一股不甘的怨艾。 ‘赶尸匠’的秘术,就是将这股怨气勾来, 以符咒镇于亡者的尸体之内, 假借为‘魂’; 尸体里有了这么一股子气, 就不会僵成一块腐肉, 再通过操控尸中气, 驱赶尸体们爬山越岭回到故里。 在赶尸期间, 还尤其要注意一点: 高度损毁的尸体不能赶。 这是因为赶尸控尸本就是偏门术,尸中气又是秽气怨气, 这口气吊在尸体中,保不准出了什么差点就会发生尸变、使得尸体失去控制。 在赶尸一脉的秘术中是这般记载的: 〈‘尸气’形如幽魂, 封于死尸中便有了三分神念,一旦尸体不全,在走脚过程中容易让‘尸气’惊觉自己已死,从而哀怨愤恨、铸成大祸!〉 故而无论亡者生前是何死因,赶尸匠‘走脚’前都要把尸体缝好,保持尽量完整。 赶尸这个行业流传到现今社会,‘三赶’的含义早就扩大许多。 凡是怨死、横死、被害死的这类有怨气的死者, 尸体缝缝补补都能赶。 只不过行业的范围虽变大了,看似迎来更多工作机会的赶尸一脉,本应摆脱旧时贫困、作业机会少的窘境; 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一脉还在迅速衰败。 今时圈内知晓的‘赶尸匠’,就仅剩桂老一人了。 这种情况虞妗妗这个大妖,反而最能理解。 当下社会如此发达,人死了早有警方各种技术调查身份,通知亲属,用最快的交通工具把尸体运回老家,哪里需要什么‘赶尸匠’; 更何况到处高楼林立,哪里还有林路山路给‘赶尸匠’搬尸走道? 哪怕是过去被受欢迎的手工艺、织布纺等等,现在都被机器取代没落无人学习,渐渐成为现代人手机短视频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赶尸一脉更招不到徒弟,可不就要断代了。 这头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又被直言拒绝的艾弈清很是头痛。 她不死心追问:“桂老,真的不能‘走’吗?如果破了忌讳走这一趟……会怎样?” “能走啊,我说过了,病死的人冲了‘三不赶’的行规和忌讳,只要艾丫头你清楚这种破规矩的尸老祖宗不保佑、容易尸变还坚持让老头子我搬尸,那我也没意见。 真尸变了,最后死的人肯定是我。” “至于犯了忌讳会怎样……”身形佝偻的桂老背着手,颇为浑浊的老眼却锐如鹰目: “尸体都是死脑壳的东西,你没法预测尸变之后它是要吸血还是吃生肉,或者干脆尸解,总之不会是好事。” 桂老口中的‘三不赶’其一,就是不赶病死鬼。 在赶尸一脉的观念里,正常人应当寿终正寝自然死亡,年纪轻轻就因病而亡的‘短命鬼’,一定是前世没有积德行善,是老天爷和地府阎君判他们早死。 这类亡魂一咽气就有阴差勾魂,把它们带回地府。 魂入地府后,‘赶尸匠’就没法调动那缕魂气、无法让死肉一样的尸体‘活’过来听从他们的调动。 强行使用门派秘术的话,岂不是在和天地抢夺? 其二不赶的就是自杀身亡、或者上吊溺水之人。 前者不尊重生命,同时厌弃人间没有留恋,根本凝结不出那口‘气’; 后者虽也是意外横死,但水中溺亡者中有极大概率是被抓了水鬼替身,倒霉地成为了新一任被困湖中不得转世的水鬼。 这样被抓了替身的可怜人的灵魂,也无法调动它们的‘气’,自然也就无法控尸。 最后第三不赶,便是不赶雷火下的死尸。 被雷劈死的人在‘赶尸匠’眼中是罪孽深重之人,遭到了上天的惩罚,其尸不能赶,赶了会沾染业障。 被大火烧死的人面目全非,皮焦肉枯,无论怎样补救也无法恢复人形,这种尸体的尸变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有着以上三类忌讳,在听到齐家明父亲是病死时,桂老才会一口否决。 他接触尸体几十年,自然清楚铜棺中的毒尸瘴气有多危险,也不愿意担这个责任。 艾弈清没法子,和顶头上司通了电话,一番商议后下了决心: “麻烦桂老走一趟了,这尸体和铜棺怎么都得处理,不可能一直放着……‘走脚’期间无论出现任何问题,都由我们天师府一力承担!” ‘赶尸匠’桂老出马,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四十; 他们自己去搬运尸体,危险程度得翻个倍! 桂老也不墨迹,一搭烟枪:“行吧,把山周清场,亥时三刻之前所有人退出五里地,有问题的话我会通知你。” 闻言艾弈清点点头,看看时间还剩两小时,赶忙组织在场的术士和工人加紧速度,把齐家明爷爷的棺材先运走。 在此期间,桂老已着手准备‘走脚’要用的法器,开始赶尸之前的仪式。 赶尸一脉源起五溪蛮本地,‘赶尸匠’也被唤作师父、老司; 其赶法也分上中下三品。 下品背尸,中品解尸,上品——也就是桂老师承的正统术数,便是走尸。 只见他摩擦两下粗粝掌心,解开腰间黑汗巾上系着的包裹——这是赶尸老司的‘符囊’,里头放置的都是他们自己绘制的、专门用于各种尸变和作法的符咒。 他先是取出一小罐盐巴一样、微微泛黄的细碎晶体,倒在手心里反复摩擦,覆盖住自己的两只手掌到腕部的皮肤; 据说这种小颗粒叫做‘尸油晶’,涂抹在皮肤上,可以大大削减接触到的尸毒和尸菌,是保命之物。 这种东西除了赶尸传人外,没人知道它成分具体是何、又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不过仅听名字,也能猜到取材地大概率是尸体。 待双手沾满‘尸油晶’,桂老把长而薄的黑汗巾掸开,铺在草砊和土地上,竟是无比生猛地把双手直接探入铜棺中,没入漆黑恶臭的腐水。 滴入泥土能把那一小片土壤都烧得碳化的毒液,甫一侵蚀人的皮肤,就冒出细小泡泡,显然不符合常识。 虞妗妗一瞬不瞬盯着桂老,对他抱有极大的兴趣。 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赶尸老司作业。 “手,不会被腐蚀吗?”心里好奇她就直接问了。 不远处的艾弈清朝这边瞅了一眼,心想‘黑猫虞妗妗估计要吃瘪了’; 因为在她印象中的桂老,那叫一个脾气古怪阴阳,根本不带理人,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说上两句话。 却不想赶尸老司抬起眼皮,瞥了虞妗妗一眼,瓮声瓮气‘哼’道: “这点尸毒算什么,老头子就靠把玩尸体糊口的。” 他脸色毫无痛色,双手从上而下,沿着毒尸的头颅、胸腹,到胯骨大腿和脚后跟摸了一遍,这叫做‘摸尸定骨’。 摸到合适的骨位,他双手两指一扣,明明是又矮又瘦看着很老弱的体型,确直接把铜棺中的毒尸牢牢扣住,从棺材里拉出,平放在黑布上。 淅淅沥沥的腐水顺着光裸的尸身落在地上,虞妗妗只瞄了一眼,看到狰狞发青的面孔,以及那满是瘴气的高耸腹部。 桂老又从符囊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招魂幡,看了眼墓坑前碑文上的名字和生辰,一边在尸体的头侧身侧环绕小幡,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说的不是虞妗妗知晓的咒语,而是赶尸一脉独有的口诀。 常人感觉不到,但五感敏锐的大妖虞妗妗,能清楚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气息出现在尸体周围,钻入其中。 这便是桂老强行召来了齐家明父亲的一口魂气。 气息入体就成了尸中气,桂老不急不忙取出‘辰砂’,先塞入尸体的耳鼻口眼,也就是人的七窍; 这一步为‘封气锁窍’,镇压的是尸中气替代的三魂,‘辰砂’能够把尸中气牢牢锁在尸体里,不让其跑出去。 他再把剩下的‘辰砂’洒在尸体的脑门心、背心、心窝,左右手的手心和双脚的脚心,涂抹均匀后,用不过巴掌大的方正的‘辰州’神符贴在这七处,最后再用五色布条绑紧,寓意为锁七魄。 做完这些,桂老已累得出了满头汗水。 他抬手擦擦,最后把‘辰砂’洒在尸体颈部,再以‘辰州’神符封住尸体印堂穴。 如此就算封尸成功。 乍一看去,地上躺着的尸体额脸盖着黄符,浑身青紫,简直和以前电视中的僵尸如出一辙! 桂老从阔腿的裤兜里取出一枚玉皇正印,以及提前折好的粽叶斗笠,先给封了面的尸体戴好,再口中念叨着‘玉皇正印诀’,将手持的方印在尸体头顶绕圈。 先左三圈再右三圈,每圈一次,就在尸体上拍一道‘辰州’神符。 一般到了这一步,赶尸老司只要再念‘起尸咒’,大喝一声‘起’,就能调动尸中气让地上的死尸应声站起。 可齐家明的父亲犯了‘三不赶’的忌讳,不被祖宗先人庇护,为了以防万一,桂老还得再多加一道仪式,作为保障。 第67章 齐家明出生的小山村位于华国西柏岭, 距离南城有两千多公里路,几乎横跨了华夏的东西两地。 由于华国的发展中心在东部和沿海,也就是南城以及周边, 像西柏岭这种很西部的省份, 繁荣和发展程度自然比不了东部。 除了省会城市和一两个标志性城市还算繁华, 其余下属城市皆只能算二三线, 甚至更低。 更别提齐国安当年被下放到的山村:尺古村。 那里至今也只是个偏僻村镇, 别说外地人,就是本省的人都未必听说过省内有这样一个地方。 自从八岁那年齐家平反、被父亲齐国安带着离开了尺古村, 齐家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每逢过年祭祖上香,他跟着父亲往返的地方也不是尺古村, 而是五溪蛮的嵩川, 是父亲和爷爷的老家。 再加上尺古村的经历并不美好, 受到父亲齐国安的影响, 齐家明也并不认为生地就是祖地; 他对尺古村没有任何留恋。 哪怕是父亲去世后的这些年, 他也依然按照父亲生前的习惯, 每年给嵩川捐赠财物,而不是尺古村。 故而虞妗妗猛地询问他对尺古村的印象, 齐家明答不出什么。 他能记住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的小事,或者是零散不愉快的记忆和摩擦。 他也根本不认识尺古村的老人, 从离开后就和那边彻底断联。 不过齐家明身份人脉摆在这里,他想了解尺古村的现状,只需要给秘术打个电话吩咐,对方便会调动一切方法尽快为他呈上资料。 看看腕表,齐家明抬头说:“虞大师,您要不先去休息一会儿,换身衣服吃点东西, 大概两小时后我们准备登机。” “我会提前让沈阿姨敲门喊您。” “是的虞大师,这几天真的辛苦您操心齐盛的事了!”顾荇桦也说道:“客房靠门的柜子里是我按照您的尺寸,给您准备的个人用品和几套衣服,都是全新清洗干净的,哪里不合适您直接和沈阿姨说。” 虞妗妗点点头:“心意领了,但我不累,就不去了。” 她能看出夫妻俩的感激和尊敬不是伪装,而是真心实意——观察每一任契约者,这是她最近喜欢做的事情。 化身为人以来,她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类。 有钱的贫穷的,嚣张的软弱的,诚实的狡诈的……无论如何伪装,她总能看透这些人类皮下的底色。 一旁的齐澜这时开口道:“爸,要不这趟我去吧,你年龄大了刚刚去完老家,连夜又跑去西柏岭那边,身体怕是吃不消。” “阿澜说得也是,你撑得住吗?” 顾荇桦也有些担忧,毕竟丈夫刚到家时满脸疲色,显然很疲劳; 哪怕重新洗漱,眉眼间也仍带着倦意。 齐家明不以为意道:“我怎么撑不住?这点工夫和我年轻的时候拼业务熬通宵相比算什么,还累不死我!当爹的为了儿子跑两趟路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齐澜根本就没去过尺古村,他去了两眼抓瞎反而耽误时间。” “你也知道是年轻的时候。”齐澜神情淡淡:“我是没去过尺古村,爸你还不是从小就离开了,咱俩谁去了都不顶用。” “我去收拾点东西,待会儿和你还有虞大师一起过去。” 说着,凤眼青年起身上楼。 “这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齐家明嘴上轻斥,却带了点笑容。 顾荇桦:“阿澜还不是担心你身体。” 齐家人的决策虞妗妗没有参与,她窝在沙发中,垂眸去看手机屏幕。 仅仅三人的小群,她和徐静和又都不是喜欢说话的性子,仅凭祝檀湘一个也能热热闹闹刷屏。 祝檀湘:【大人不在,我运气意料之内得变差了呢(落泪.jpg)而且,今天碰到的客户很多事,设计方案让我改了六遍,我从早上改到刚刚,最后告诉我选第一版……我真的服气。】 祝檀湘:【去练习画符了,今天的十遍作业已打卡,不晓得有没有进步。】 祝檀湘:【图片.jpg】 祝檀湘:【哎呦小卷这肥猫,谁能来管管,胖得有点过了,到底天天吃几家饭啊……】 徐静和:【……我这边的客户也很烦,什么都不懂还非要自己指挥,贴好了符咒让他千万不能动,他晚上上厕所的时候说看着心里发凉,就揭下来换别的地方贴着了。现在自己被小鬼上身,问我们怎么办,很烦。】 祝檀湘:【笑死了,这种人不就是恐怖电影里作死的主人公,一般最早领盒饭。】 【……】 瞧了几眼聊天消息,虞妗妗神情上没什么变化,瞳孔却微微扩圆,若有熟人看到她这副模样就会知道,她现在处于毫无攻击性的放松时刻。 能让徐静和这么好脾气的人连发两个‘很烦’,也是一种本事了。 虞妗妗吧哒吧哒敲手机:【不愿意听话就别管他了,出事也是他自己作的。】 祝檀湘:【大人冒头了,是忙完了吗?】 徐静和:【听说你接了齐家的悬赏,下午艾弈清还在天师群里更新最新的赶尸情况,现在情况还好吗?】 祝檀湘:【家里的猫都在扒拉我的裤腿,要和你讲话,还往我身上跳。】 虞妗妗简单回了一下情况:【反正去完西柏岭,也差不多到齐盛的极限了,届时还找不到原因的话谁也没辙。】 徐静和:【齐家的事确实诡异。】 徐静和:【需要帮忙的话直接滴我。】 虞妗妗:【嗯。】 祝檀湘:【语音条.56秒】 虞妗妗微一挑眉,随手挂上一只耳机塞子,点开祝檀湘发来的语音条,传出青年略显无奈的声音,以及背景极其杂乱的喵喵叫。 有的沙哑有的是‘啊啊’的小夹子音,是几只开了灵智的猫猫在和撒娇。 她轻‘哼’一声,唇角带了一点笑意。 没让她等太久,很快齐家父子便和她说专车和专机已经备好,一行人再次转场前往华夏西部,西柏岭地。 ……………… 横跨两千多公里的航程,足足飞了近四个小时,才在最靠近尺古村的一个城市机场停降; 期间齐家明实在撑不住昏昏欲睡,齐澜眯了两个多小时,反而是虞妗妗精力充沛,完全不会被疲倦和困顿侵扰。 因为再往目的地走就是县级市和镇子,根本没有机场,所以下了飞机之后,齐家父子带着虞妗妗、以及此次同行的几个保安坐上了早就等在机场外的专车。 这是齐家明秘书准备的,得亏齐家产业链大,哪怕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西柏岭也有他们的合作商,这才能有接机准备。 上了专车之后,几辆轿车又摇摇晃晃开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直至天都亮了,才到达导航上的尺古村附近。 齐家明和当地派来接机的司机搭话:“师父,你对尺古村熟悉不?” “不熟悉嘞,我在市里开滴车,不往那么偏的地方跑。” “哦哦,现在这一片发展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老板你们一看就是从大城市来的吧?回来探亲?这片之前政府说要开发什么综合果园,后面工程也烂尾了,你们从窗外头看的那片荒地两年前就是这个样子!说要建什么科技园,几年了也没个屁动静!”司机师傅操着带有浓浓西部乡音的普通话,叹息道: “不说底下的小镇子了,就是市里头的年轻人,哪个不想往外头考、去东边打工,留在本地的人越来越少喽,都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干不动的老嘎巴。” 窗外急速掠过的景色,都是一些灰扑扑的自建房,偶尔能看到一些摊贩; 剩下就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 每行驶一段距离,都能看到路灯和电线杆上的广告牌: 建设新农村! 把一行数人放到导航停滞的目的地,司机师傅说道:“大老板给过加班费了,我这两天就在附近几公里找个小旅馆住着,老板们啥时候办完事给我们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就来接你们。” 齐家明:“麻烦几位师傅了。” 他四下张望着有些陌生的村地,抬脚沿着路往里面走。 四十年过去了,尺古村和他记忆里零星的碎片画面对不上,显然有了些翻新和变动,好多户人家都修了两三层的自建房。 直至看到一些熟悉的岔路、以及路口巍峨的古树与石墩,很多早已被齐家明忘却的记忆才慢慢涌出。 齐家明:“我记得这棵树!以前村子里开大会,就在这颗树下聚集!” 他们陆陆续续走了小几百米,路上只碰到一对在庄稼地里的老夫妻,以及身形佝偻背着手的老太太; 这村子的人烟确实不旺。 他拦住老太,想问问村里的情况以及记忆中仅存的几个人:“大娘,我能向您打听几个人吗?你知道陈铁铸住在哪里吗?他爸好像排第二,都喊他陈二叔,现在应该有五十来岁……” 连续问了几个人,老太太的反应倒也不像不认识,甚至有点激动,努着没有牙的嘴巴咿咿呀呀说了很多话。 可惜全都是当地方言,而且还含糊不清,早就忘记这边的话怎么说的齐家明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他哭笑不得:“好好,多谢大娘,我们自己找找吧!” 说完他便打头,朝着老大娘手指的方向走,想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遇上几个稍微年轻一点的村民。 又走了小两百米,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一栋有些破旧的二层小楼,大门上挂着“村委会”的牌子。 齐家明一拍手兴奋扭头,向儿子齐澜和随行的虞妗妗道: 第68章 现任尺古村村长姓何, 名叫何福斌,年龄比齐家明小一些,才45岁, 是少有的留守在村子里的青壮年。 也就是说齐家平反、齐家父子离开尺古村的时候, 他才一两岁, 还是吃奶的婴儿, 自然对齐家明毫无印象。 听到他说许光明已经死了, 齐家明还愣了一下:“死了……?” “是,死好多年了。”何福斌点头说:“我没记错的话, 好像我当时才十几岁,也是听家里人讲的。” 据他回忆, 93左右的他在镇上读初三。 那个年份已经开放高考、改革开放有十四五年, 年轻人要么打工做生意, 要么读书考大学, 这两条路都是能跃进的前路; 何福斌家选择的是第二条。 他当时成绩很不错, 是村里为数不多有可能考上高中的学生。 家里父母为了让他冲刺县城高中, 给他缴纳了在校住宿的费用,周一到周五他都住在学校宿舍的通铺, 周五晚上才回家,到周日下午又要骑着他那快要散架、淘汰了不知多少手的自行车赶回镇初中。 何福斌只记得那是初三回家的某一天, 往常只有村里大爷大妈乘凉的村头大树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交头接耳的村人。 ‘可怜喔!给压得稀烂……’ ‘我说什么来着,那外头是那么好就遍地金子了?这些年轻人越来越浮躁,不愿意搁家里好好种田侍弄庄稼,非要跑去外面发财,这下好了财没发到,人也没了!’ ‘玉皇大帝哟我看不了一点, 太吓人了,真不知道许家老娘和老四媳妇以后怎么活,伢子又那么小……’ ‘桂花媳妇好年轻的,二十出头就成寡妇了,能替许老四守几年?我看要不了多久就得改嫁。’ ‘嘶……老许家这几年真是倒大霉,不会是他家干过啥亏心事,中邪了吧?!’ ‘呸呸!人家许老四刚死你就敢这么说,不怕他找你算账?!’ ‘……’ 骑着明显不合身、大了一圈的自行车的初三生何福斌,还听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堆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声。 又老又少,还有婴儿的哇哇大哭。 出于好奇,抓心挠肺的少年人踩着脚踏板支起身子,慢慢在人堆外一边骑,一边抻头往里看。 视线贴着村人的头顶,他看到最里层的古树下的境况——一个简易担架放在地上,上面盖着块白布,□□涸的褐红色渗透,周围有两个女人跌坐在地上哭泣。 年纪大的头发花白,扑在白布上失声痛哭:‘儿啊!我的光明!!我说了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要去打工,现在你也没了……跟着你爹你哥去了,我还活着干啥啊?!’ ‘老天爷啊……干脆也把我带走吧!不如劈死我算啦……光明呜呜呜……’ 另一名瞧着很年轻的妇人扎了个低马尾,怀里系着兜布,里头吊着个哭得脸通红的婴儿,她只默默哭泣,手里握着一只从白布耷拉出来的手掌。 旁边另有三名青年汉子沉默不语,或靠着树干或坐在地上双手抱头。 何福斌晓得这是死人了。 那嚎哭的老嬷嬷是许老村长的妻子,育有三儿一女,死的人名叫许光明,是许家老四、最小的儿子; 抱着娃娃的青年妇女是许光明的老婆,村里人都叫她桂花,她和许光明的儿子还不满两岁。 何福斌平时在路上碰见她,也会招呼一声桂花婶子。 此刻他清清楚楚瞧见,那只被悲痛欲绝的桂花婶子握住的手掌血肉模糊,皮肉粘连黑中带红,把他吓得身体失去平衡,自行车翻倒跌在地上。 他拖着摔破的腿和自行车,一瘸一拐回了家,他妈还又惊讶又心疼: ‘咋摔了啊?’ 何福斌龇牙咧嘴笑笑,趁他妈用碘伏给他清理伤口,忍不住询问刚才在村口看到的一幕: ‘妈,许家那个四叔怎么死了?’ 何母只白他一眼:‘小屁孩问那么多干啥?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只要好好念书!洗洗手快去吃饭!’ ‘哦。’ 当天晚上,何福斌迷迷糊糊入睡时,梦到了那只不成样子、断了手指的手,把他吓得一激灵,醒了过来。 农村的土炕不隔音,他贴着墙睡,能听到一墙之隔后的父母并没有睡觉,而是在拉呱讲何家的事。 何母:‘他们好几个人一块儿出去,咋个就许老四没了?他们老板也不多给点赔偿金?孩儿他爸,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何父:‘你说啥嘞,这话是能乱说的吗?!许老四那是自己短命被车给压死的,那开沙石场的老板们肯定都有背景,咱平头老百姓哪里拧得过大腿?栓子他们能把老四的尸体给抬回来,已经够念同村情了。’ 何母:‘唉,老村长一家人怪好的,谁能想到这几年接二连三没有好下场……’ 何父:‘你个妇人家家懂啥,许家人搁外头个个是好人,背地里……哼!’ 何母:‘你就瞎咧咧吧。’ ‘……’ 对许家的遭遇明显有分歧的父母不欢而散,各自嘀咕着翻身睡了。 后来何福斌去上学,在同村的同学八卦、以及成人后偶有的过年闲聊中,陆陆续续拼凑出许家那几年发生的巨变。 何福斌说:“你先前问我许村长,我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因为我们村子的村长从我记事起,就不是许光明他爹了,是另一个姓王的伯叔。” 原来齐国安带着齐家明离开尺古村没几年,记忆中的许村长就换人了。 他们是79年春天离开的村子,许老村长84年卸职,届时何福斌才六岁,还没去村小学读书,对这位老村长的印象自然不深。 只是村子里的村民,偶尔碰到许家人,还会用‘老村长’称呼许老头。 在齐家明的追问下,他回忆道: “许光明到底咋个死的,我其实也是从村里老人那儿听说的,不保证一定对。 说的是那几年许家运势特别差,许光明几个哥姐陆陆续续都遭了殃,就他一个还活着,那许家不就败落了么。” 一门十来口人,短时间内死的死散的散,家里只剩一个老太太和幼子夫妻; 不说许老爷子当村长的时候许家多风光,现在也连吃饱穿暖都捉襟见肘了。 许光明的媳妇桂花又有孕在身,哪怕到农忙时期,也没有足够的劳力耕作,许家母子只能含泪卖地。 在这种情况下,许光明咬牙决定要外出打工,积累本金做生意。 那个年代正值风口浪尖,只要肯吃苦肯动脑筋,都能赚到钱。 同村儿里的小年轻、还有以前连饭都吃不上的讨口子,去外头混了两年,竟也发达了,穿金戴银腰包里塞着大把的钞票,口若悬河讲述外头大城市里多么繁华,光是打工一两个月,就能赚到农民辛劳作业一年的收成! 已经死了三个孩子的许母经不起任何打击,哭求摔砸想要阻止儿子外出打工,可不甘贫穷的许光明最终还是决意出走。 他握着流泪的妻子和老母的手,信誓旦旦保证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妈,桂花,你们相信我,我在外头干上两三年,挣够了本金,咱们就去县里做个小本生意!你们等我回来啊!’ 说完,他和同村的几个同样渴望赚大钱的年轻人,跟着已经打工两年的同村前辈,离开了尺古村。 他们打工的地方是个沙石场,其实就是承包山矿的老板在沿山脚下炸山,再雇佣工人把炸碎的石灰岩再捡拾、搬运到不远的厂房里。 石灰厂里有高价购买的各种机器,能把石灰岩碾碎,再加入一定比例的铁和砂过滤、高温烧灼,最终变成水泥的‘孰料’。 这些‘孰料’冷却后变成了石膏,再把它们送入机器磨成粉,装袋之后就是一袋袋出售的水泥。 向他们这种工人,从白天干到晚上,按照干活的工量凭算工资。 干活越多运的货越多,拿的钱就多; 当月工量最高的人还会被评为厂子里的‘石王’,额外有二十元奖金! 在九零年出头、大部分职工月收入才两三百的时候,沙石场有些卖命干活的工人,一天就能收入大几十,的的确确是快速致富的工作道理。 可这笔钱也不是谁都能拿,因为石场的工作太累了,还要长期暴露在风吹雨淋日晒中; 加之炸山和水泥厂运作时产生的巨大粉尘,工地环境极其恶劣。 干了几年肺部就出现问题的工人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得肺癌死的工人。 许光明只知道家里有老母妻儿,埋头苦干,第一年确实给家中寄了好几笔钱,日子也颇有盼头。 谁能想到灾祸突至! 据许光明的工友说,那天他们照常干活,用工地的推车从山脚下把炸开的石块运往石灰厂。 恰逢当天是水泥出货的日子,厂子里专门用来运水泥的货车拉着仓库囤放了半个月的货,摞着一担担袋装水泥从厂子往外开。 沿途的路面坑坑洼洼,还有很多细碎的水泥块,就在货车颠簸着要开离厂子,两个嘻嘻哈哈的娃娃从不高的土坡上跳下来,你追我赶往路中央跑。 货车地盘高,等司机看到的时候,两个熊孩子已经快被撞到,惊惧下他只能猛打方向盘往一边避让。 最终货车后方高高垒起的水泥袋子失控,一边倒得往偏移方向掉落,把整个货车也带翻了,狠狠翻砸在道路边。 无数袋子砸破,厚厚的水泥粉小山一样堆在路边。 等到工头招呼着工人搬走水泥袋,拿铲子把水泥粉都铲到矿车里,其中一名工人一铲子下去,铲出一块凝固的灰红色水泥块,以及半截泥泞模糊的肢干,所有人才意识到,死人了。 第69章 “不是, 叔你听我说……” 见何老推搡老板齐家明,那几名充当保镖的壮汉立刻上前一步,想把老头挤走。 齐家明有求于人, 何况老年人骨骼脆弱稍有不慎就要骨折受伤, 他连挡都不敢挡生怕把何父给惹恼了, 忙阻止手下人的动作。 这种情况就导致他们一行人被一个挥舞着扫把的老头, 步步逼退赶出门外。 何父:“我听你说个屁!不要再来我家了!” 见自己儿子还要跟着可疑的外乡人出门, 何父上前一把薅住何福斌的耳朵,把人留在屋里, ‘哐当’一声摔上大门。 齐家明一丝不苟的西装都给扯皱巴,站在外头, 他和虞妗妗等人能清晰听到一墙之内何父中气十足的骂声: “你给蠢伢子, 亏你还是咱们村的村长, 能被一群外乡人给糊弄住……” “咱们尺古村好着呢!什么诅咒什么山神, 主席说了那都是封建迷信, 根本没有的事谁让你胡咧咧的?!” 虞妗妗神色意味不明。 她与齐家人很清楚, 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声音故意放大还不用方言, 显然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他们的到访。 齐家明脑袋活络,听着屋里头没了训斥的声音, 掏出手机给他不久前加上联系方式以防万一的何福斌发了条讯息: 【何老弟,劳烦你和伯父多讲两句好话,把我们的境况和诚意带到,麻烦你了。】 第一时间没能走通何父的路子,他也不懊恼,扭头对虞妗妗和齐澜、以及保镖们说: “虞大师,咱们这些人分头行动吧, 在村里走走问问说不定能碰上其他知道点情况的老人。” 虞妗妗点点头,却说:“你们在村子里问吧,我想去巡山外区转一转。” 对于何福斌和其父口中的‘山神’,她抱有很大的好奇; 要知道在她还算漫长的生命和经历中,她也只见过一些山精山傀,从未亲眼目睹过奇闻逸事中的山之神。 一行人口头约定中午之前在村委会门口集合,便兵分多路散开了。 尺古村就在巡山的东南面,远远就能看到从古至今在这里生活的村民踩踏出来的上山路,越是靠近山脚下,人烟就越稀少建筑也越破败,部分断壁残垣还能看出被泥水洪流淹没冲刷过的破旧痕迹; 以前这附近也许有村人居住,但现在他们都舍弃了山脚下的老房子。 要么在村子里盖起自建小楼,要么干脆举家外迁、去了县城甚至别的地域。 虞妗妗鼻尖耸动,在山脚下的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土腥气,味道对于她这种动物出身、更贴近自然的妖物来说,不算好闻。 她黝黑的瞳孔沉沉,陷入沉思——的确有一股不正常的、死气沉沉的气息弥漫在腐朽的村落中。 而气息的来源,就是她面前这座巍峨神山的深处。 村人的传言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真的。 这座千百年来被当地人奉为神山、认为会庇佑百姓的巡山中,有强大的灵在诅咒尺古村! 虞妗妗试着往山路上爬行,沿途的花花草草和植被还算繁茂,却依旧有股黏稠颓靡的气息笼罩在她四周。 一开始她推测这股气息的根源,是山中有隐藏的魔物或邪灵。 直至她摇身一变化为五尾猫妖,步履平稳地用颇短的时间爬到山顶,站在风景怡人的平顶山头瞭望下方村落时,仍能吹散的山风中嗅到不详,她便意识到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在腐烂的不是也匿藏在山中的灵,它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影响绵延不绝的山体。 腐朽的源头,是这座巡山本身! 它的深处在溃烂异变,这才具象于山体的内外八方。 这些年来尺古村的村民们上山捕猎采摘,却总是收获不丰,或者被一些蛇虫野兽伤到,未必仅是‘山神’厌弃诅咒村子百姓。 虞妗妗想,更根本的原因是山里的动植物也受到了颓靡山气的影响——越是接近村子的草木产出越少,更多的动物也本着趋利避害的本能,离开原地的巢穴往大山深处迁徙。 哪怕一些山鸡野兔畏惧凶猛天敌,无法往山内转移,也会在长时间吸入这些淡淡腐气的影响下,脾气暴躁性格凶猛,更频繁地攻击上山的村民。 村人们只以为山洪与贫瘠是‘山神’的责罚,却没想过,这座山其实也‘生病’了。 虞妗妗心中的线索逐渐明朗,她打了个响指,两簇闪烁着灵火的猫灵从隐匿状态显出身形。 伏灵“喵呜”一声,踩着虚空去蹭她的下巴和颈侧。 她随手rua了两把猫灵的脑袋,问道:“伏灵芜情,你们在这座山里有什么感觉?” 伏灵歪了下脑袋,黑色的哭泣面具随着一抖: “唔……有一股很讨厌的味道呢喵!” 芜情言简意赅:“不详和诅咒——我能感觉到这座山中强大的灵,背负着业障。” 虞妗妗点点头,摸了下白面具黑猫的头:“我要用卜具。” “遵命吾主。” 芜情一仰头,从‘腹里乾坤’吐出猫妖化为人形后常用的占卜囊袋。 于是接过卜具的虞妗妗就地在脚下的草地里揪了几十根细长草叶,准备使用50蓍草占卜法。 蓍草占卜是古时术士占卜所用的术数,取极尽繁复的占卜手段,排六爻测阴阳,测算之前往往要沐浴敬香; 也是较为准确的一种占卜方式。 说是用蓍草,实际上只要占卜流程统一正确用牙签、筷子等物也可以。 虞妗妗就地取草摘够了50根,为得是用沾有巡山本地的‘气’的物品,这样测算更能借助地势地气,大大增加测算的准头。 她先取一根草叶至于中正位,意为‘太极’,剩下49数。 再将49数随意拨成两份,一份象征‘天’,一份连接‘地’,而后从‘地气’组中取出一根草叶夹在左手中指无名指之间,此为‘人脉’; 这一瞬间虞妗妗便将自己同整座巡山的地气相连。 四周飘渺的山气都神秘而奇妙地有种具象的感觉,她的五感深入脚下身下的地脉,飞速略过无数植物根系和虫子鼹鼠,感应到了大山深处的灵。 强大而神秘。 山之灵似乎在沉睡休憩,吐息之间,卷起的山风带着从其体内溢出的不详,和萦绕在山头、村落以及齐家人身上的诅咒如出一辙。 虞妗妗眼皮都没抖一下,右手快而准地把两簇草堆分列,以四根为一组的方式分列——这个「四」也是有讲究的,是按照阴阳四象之数划分。 分列后两边剩下的余数,再同左手二指间的草叶一齐丢在一边。 这样一来‘天’‘地’两组的总数还有44或40。 她把这样的流程又重复了两遍,第三次也就是最终次运算的结果再除以「四」,所得数字只有4种情况: 9代表老阳,7为少阳,6为老阴,8为少阴。 那么第一次推演的结果,便是六爻中的‘初爻’。 如此再将以上的推演流程重复五遍,依次得出第二到最上的五条爻,一个完整的六爻才出现。 现如今齐家、甚至是许光明家,以及更多他们不知道的可能存在诅咒的村民们,家族厄运起源于这座大山,是毋庸置疑的真相,也不必专门卜算。 故而虞妗妗的问题是: 齐盛消失的魂魄是否在这座巡山之中! 她粗略看了下本卦,便已皱了眉头——因为针对卜卦的问题,本卦代表当前处境,她手头卦象的卦词已经明显趋于不吉。 双膝盘坐的少女变了之卦,要通过爻变的数量确定最终答案所在哪一条爻。 正当她刚用手指在地面上本卦的旁边,画下了之卦的最后一条上爻,山中狂风骤起,飞卷的尘沙和碎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吹乱了土地上浅浅的卦象。 明明才是旭日白天,山头的天际忽得炸开惊雷,三两秒后,黄豆大小的雨滴才又沉又急砸了下来。 天生异象! 虞妗妗猛地睁开双眼,在山雨中看着摇晃的树荫和山脉深处。 在无人能听到的惊雷之下,连接了地气山脉的她清晰察觉到,有一道摄人心魄、极其空灵震撼的长吟从大山深处响起,直刺入她的大脑。 庞大而令人心悸的力量,恍若‘山神’之怒,震得她灵魂隐隐作痛。 那大山之下的强大灵物并非‘山神’。 而是一条年轻的龙脉,成形的时间大概才几百年,对于亘古不变的山川来说,百年确如弹指一瞬。 又是长长的龙吟在地脉中震荡,虞妗妗能清楚感知到脚下山体的轻颤; 是山中野兽察觉到了恐怖的威胁和压迫,怕得发狂,在山中横冲直撞闹出的动静。 而龙脉之怒,很显然是冲着她这个外来者和入侵者来的。 它在阻止自己推演有关巡山的卦象。 虞妗妗轻笑一声。 哪怕她的年岁也不过千年,竟也生出一种‘果然还是初生的稚嫩小龙’的念头。 因为尽管山雨毁了她的卦象,可她早已对每一卦每一爻烂熟于心,稍加思索就能还原爻辞; 更别说龙脉毁卦的行为本身就已经代表了答案。 齐盛消失的灵魂,绝对在巡山之中,甚至大概率有山之龙脉参与禁锢。 难怪她怎么推演测算都无法找到齐盛。 察觉到山中的动物愈发暴动,甚至隐约有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的趋势,虞妗妗直接化为猫身,五条漆黑摇曳的猫尾晃动,整只猫飞快往山下狂奔,形同黑色的闪电。 等她跑出山路,在山脚村落边缘破旧的老房子边回头,清澈如同琉璃的猫眼中倒映的是满山上阴沉沉的浓云。 第70章 农村自建平房的室内明明很宽敞, 可置身其中的齐家父子、甚至是现任村长何福斌本人,都备感逼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震惊和难看。 虞妗妗抱着双臂依在门边, 表情淡淡, 像是早又所察觉, 闻言轻轻一叹。 何福斌忍不住出声, 结结巴巴问:“爸,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咱们村子还有什么守山人,更没听过邬阿婆和邬采萤这两个人?更没听说过咱们村里发生过这么恶劣的事情啊!” 何胜利佝偻着身子, 掀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说: “你也知道这事儿性质恶劣,你觉得当时那个年代, 这种恶性事件如若传出去, 一个村子的名声说不定都得毁了。” “再加上邬采萤去世后没多久, 她妈也跟着去了, 而且死得很离奇诡异……从那之后, 邬家的存在就成了尺古村不可提及的过去, 哪怕你们现在挨家挨户去问,也没有人敢告诉你们。” 何福斌:“……那, 是谁欺辱又杀害了那个叫邬采萤的女孩儿?是我们尺古村的村民吗?” 何胜利的表情很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邬雪默说是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我还记得事发当年她亲口说出了好几个村民的名字,后来他们那些人都离奇死亡。” 不知想到了什么,何福斌下意识瞥了脸色难看的齐家明一眼,没有说话。 是齐家明自己忍不住发问:“所以尺古村的诅咒其实是死去的邬家母女所制,被诅咒断子绝孙的这些家族父辈,也都是当年之事的参与者?何叔, 邬雪默说的人里难道有我爸么?” “我不相信我爸会做出这种事啊!” 何胜利缓缓摇头:“我年龄大了,真的记不得邬雪默有没有说你爸的名字,但事实上邬家对这座村子的仇恨太深,有一些村民没有被点名也都死了……” “嘘——”一直依在门边的墨发少女忽然抬眼,一对漆黑猫眼嵌在精致却面无表情的脸上,略显出不似人的妖异。 虞妗妗竖起食指示意噤声,眼珠转动,看向窗外并不明朗的天空: “老爷子说话谨慎,不要隐瞒更不要增减,因为守山人的亡灵正在聆听。”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远处巡山深处落下一道轰隆隆的滚雷声,锤在屋里每个人的心尖上。 耳尖微动,虞妗妗能听到隐藏在雷鸣下的愤怒的龙吟声。 巡山地脉广阔无垠,尺古村就在山脚下,每一户人家和村民的脚底下是紧密纠缠的根系,最终通大山的土地连接在一起。 故而背负着业障的龙脉被虞妗妗的术数惊醒后,自然能够‘听’到村子里的风吹草动; 何胜利提起饱受折磨而惨死的守山人,肯定惊动了大山中的龙脉、以及藏在山脉掩盖下的邬家魂灵。 恐怕他稍有不慎的言论,就会变成下一个被诅咒反噬而死的人。 虞妗妗的话简直把在座众人、尤其是何胜利吓了一大跳,纷纷侧目四顾,哪怕什么都看不到,一时间也觉得周身冷飕飕仿佛在被什么无形之物监视。 炕上的老头儿顿时噤声,半晌才说:“我说的都是真话……可是、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年,我真的记不清很多细节了……” 她淡漠的目光收回,盯着何胜利道: “人的潜在记忆会随着时间模糊,但经历过的事情就像拓印,深深印刻在灵魂中……” 故而有这么一种说法:人在濒死时会看到走马灯,从出生到衰老,很多早已被大脑遗忘的画面闪烁浮现如同倒带,这些画面其实就是魂魄的拓印。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有手段直接抽取你灵魂的记忆,只不过会有点不舒服。” 齐家明适时解释,眼前看起来年轻的少女,就是他们此行委托的玄学大师。 何胜利迟疑点了下头:“……好。” 虞妗妗瞳孔乍变,瞬间的收缩让其瞳仁拉伸宛如桃核:“伏灵。” 带着黑色哭脸面具的小白猫凭空浮现,山竹一样的脚爪踩了下空气:“喵呜。” 她揉了一把乱蹭的猫猫头,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道: “去吧。” 在人类术士中,记录过读取他人记忆的术数:摄魂。 只不过此术不仅难用,且施展时被夺取记忆的人会十分痛苦,稍有不慎就会灵魂受损变成痴呆,早已被列为禁术。 唯有一些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邪修,才会无所顾忌地使用。 哪怕是虞妗妗这种大妖,也控制不好搜魂的力道,她所说的读取何胜利记忆的方法,也并不是人类所用的搜魂,而是妖术神通。 要靠伏灵。 身段柔软仿佛没有骨头的白猫落在普通人眼里,除了凭空冒出太过奇异,并无其他异处——他们看不到白猫通身萦绕的灵火,自然也不会知道看起来真实有形的白猫,实际上是一种没有实体灵物。 直至伏灵轻巧一跃跳上何胜利的肩头,老头都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白猫无骨的灵体扭转,猛一张嘴,身体扭曲膨胀、如深渊巨口吞下了何胜利的灵魂; 在除却虞妗妗的普通人眼里,白猫就是趴在何胜利的肩头一动不动。 反倒是何胜利本人的脸色来回变换,说不上是难受还是痛苦,好半天身体僵硬,两眼发直。 叼着灵魂咀嚼了几下,它又‘噗’的一下吐出,而后蔫蔫地从老头肩上跳下来,软软‘咪呜’了一声,扑到了虞妗妗怀里不动了。 “辛苦你了。” 虞妗妗掂了掂白色灵猫,指尖一下下挠着它的下巴,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舒服声。 被崇拜的主人撸了毛,尽管伏灵很难受,也心满意足。 它呕了两下,像吐毛球一样在虞妗妗的手心里吐出一团无形之物,就是它从何胜利魂魄中抽取的记忆。 这就不得不说伏灵的天赋神通。 作为妖鬼一类的灵物,它和一齐被孕育出的芜情一样,也有属于自己的妖力和神通。 只不过芜情的‘腹里乾坤’是吐,是辅助,几乎没有攻击性和伤害性,所以使用起来也不存在反噬和负担。 伏灵的神通却是一种名为‘噬魂’的吞,是一种致死性的攻击能力,可以吞噬敌对者的神魂壮大自己,在此期间也能夺取魂魄的记忆。 如果放在人类的善恶观里,芜情就是好妖鬼,伏灵却是必须要被除去的坏妖灵。 故而虞妗妗很少使用它的神通,也没那个必要,她本人的能力已足够强。 现在让伏灵只剥出记忆,却不能伤害到何胜利,无疑是让它和自己的天性相悖,会对它造成一定的反噬,令它不舒服。 若非没有别的办法,虞妗妗是不会召出它的。 通过猫灵反馈的能量,无数影片一样的画面挤入虞妗妗的脑海,携卷着异常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怨念,刺得她眉头一皱。 不对劲。 这是何胜利的记忆,却又多出许多混乱的碎片,揉杂在一起,像是要把她的脑袋撑爆。 从中她感受到了枉死者的悲戚,仇怨者的愤恨与孤注一掷,最终都化为了亡灵的哀鸣。 看来是留在巡山中的守山人幽魂,在时时刻刻俯览这座村庄时,趁伏灵不注意,把她含恨而终的记忆一起送进了伏灵的肚子里。 虞妗妗眉头渐渐松懈,像一个旁观者隐入记忆的世界,意识却被守山人强烈的怨恨拉入了她的‘身体’,再度经历四十年前发生的一切…… …… 邬采萤去世的那天,恰巧是七月中旬,正值下半年初的祭山之日。 沉默寡言的邬女提前和好面,天还没亮就起来做了一小碗祭食,放在篮子里准备上山祭祀‘山神’。 这些年来她尽管因出身受到很多非议、挫磨,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家族的信仰,把眼前这座大山当成长辈来守护。 待清晨的光照亮上山的路,邬女坚定阻止了女儿随行的要求,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暖的: ‘你该干嘛就干嘛去,祭祀之事不是你该管的,也别说什么担心我摔着。 我从生下来就在山里跑,来回不下数百次,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有路有绊子有野兽巢穴,谁在山里迷路摔着,你妈我都不会。’ 邬女当然知道女儿是想保护自己,也是想传承家族的意志当守山人——毕竟这个孩子从出生,就展现了极强的灵性,亲近自然喜爱大山,连村子里野性不改的黄鼠狼和獾子都能玩儿在一起。 这个孩子更有天赋,比自己更适合做祭司。 她本不该阻拦女儿、不该断绝家族的传承,可这条路在现下的时日已经走不通了,太难走了。 她自己是咬着牙挺过来的,不想女儿年纪轻轻就和自己一样,要过一辈子受人冷眼的日子。 ‘好了,你快去上工吧,山神会保佑我们的,妈回来给你炒肉吃。’ 邬女一锤定音,跨上篮子上山去了。 多少人说她愚昧可笑、故弄玄虚,可他们也不想想,平日里跌打损伤的草药是如何来的,风寒感染是如何好的——这些都是山神的馈赠和祝福; 所以哪怕她众叛亲离了,只要上山走一圈,随随便便就能挖到满筐的野菜果子,捡到笨得不会跑的兔子田鼠。 若不是山神怜悯,她也养不活自己和孩子,早就死了。 邬女跋山涉水,来到荒废十余年的山神庙,庙宇不大里面也没有神像,只有一尊神龛,在山中风吹雨打下已经破败不堪,积尘三寸。 她跪在神龛前,把篮子寒酸的祭品一点点取出,嘴里絮叨不停: ‘山神大人,多亏了您老,今年我和采萤又过活下去了。’ ‘不知道您老还记不记得雪融那孩子,他在县里当上工人了,心肠也善愿意冒险接济我这个成分不好的姐姐……我们说好了,过段时间就让采萤去县里投奔她舅舅,看看能不能学个手艺,总比留在村子里强。’ 第71章 眼瞧着事因全部理清, 连齐盛消失魂魄的位置都已推演出来——就在身后的巡山之中,临到最后关头,唯一能够提供帮助、救回儿子破解家族诅咒的天师竟卸任, 对于齐家明来说, 就像沙漠里的渴水之人眼见清泉, 走到尽头却发现只是海市蜃楼, 一时间心态失衡。 随行而来的齐澜精力体力比其父都要更好, 情绪还算稳定,和虞妗妗走到一边轻声道: “虞大师, 我能问问……” 话到嘴边,他又停顿不知怎么启口。 虞妗妗掀开眼皮:“你是想问我什么不祓除诅咒、见死不救, 想问我是否听了邬家的遭遇而认为你们齐家人和尺古村的村民不值得救。” 齐澜难得露出些窘迫。 “你想多了。” 人心人性难测, 对和错更是各有立场各抒己见; 如何评判功过, 在人间要看法律, 到了地府也得由阎王殿来决断。 虞妗妗幽幽道:“最开始我愿意接你们齐家的委托, 一是齐盛与我有几分缘, 二是我对此有兴趣且有利可图——” 她直言自己此行是为了高昂报酬,话锋一转又道:“可依照我入山、近距离接触大山龙脉反馈的感觉来看, 这件事的危险程度远超出最初的评判。” 尺古村之行,绝不是没有生命危险的a级任务。 查明因果再用天师府的衡量标准重新评判, 少说也是s+级别往上的凶险程度。 虞妗妗:“邬雪默借了山势,那么要破邬式守山人一族的诅咒,势必就得动龙脉。” 所谓龙脉,便是一方地界和山川人流之气汇集凝结成的灵,是大山的核心和决定山脉繁荣或贫瘠的根本。 其灵成型便为龙形,以山体为龙身,含砂抱水吞云吐雾, 贯穿山脊辐射南北,影响深远。 每朝每代的发源地和首都都必定有龙脉,这两地的龙脉兴衰,甚至能够决定当朝的国运好坏、改变数以千万计百姓的人生。 故而凡历代王朝的帝王,都会斥资寻找玄门方士充当监天官或者国师,推演天机并维持国运; 其中较为主要的一种方式就是‘监山气’。 以山气的荣衰,推演国家的兴败。 一旦监天官监测到本朝的龙脉有异,就会上报朝廷,并想尽办法挽救,从布阵到用活人生祭无所不用。 哪怕不为家国运势,过去的王侯将相们也认为: ‘死后葬于龙脉的穴星之中,能够汇集整座山与山周围的人运滋养墓穴尸身,保证尸体千年不腐,更能存住这股山的灵气福泽后人。’ 在风水大家杨筠松所著的《撼龙经》中,便记载着: 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其中的‘缠山’,说的是龙脉起顶于父母山,蜿蜒的山脊就是‘龙’的身子,盘踞缠绕在群山上形成环抱之势; 是为‘缠’。 龙缠在山,四面八方的风和气便汇聚于山体,在风水堪舆中,被称作‘藏风’。 至于千重锁中的‘关锁’则是锁水口。 水脉位置不同,会成型的风水局也不同,不过<风水大局百分之七十都在江河山川附近>是被相师广为认同的一种风水论点。 山缠,风藏,水锁,则龙脉生、山气活。 从术士的角度来看,龙脉似生非死,可称为灵物,是规则之力下人道界内被允许孕育的力量最强盛的一种存在。 大多时候山的龙脉就是‘死’物。 它们常年沉寂,没有实体也无法脱离大山,千万年来顺应自然,随着朝代和本土人文环境改变而强盛或兴衰。 哪怕有帝王将相在龙脊上挖坟眼、有江湖术士开穴布阵,破坏了山体风水损伤灵的本体,它们也恍若未闻,像悄然孕育出那般再平静地消逝湮灭…… 可眼前的巡山不同。 虞妗妗一踏入大山,就能感觉到山气不正常的翻涌——巡山的龙脉是‘活’的! 她深入巡山时,曾在临近山顶的土路尽头,看到了一座破败落尘、连门都腐烂倒地的山神庙。 庙里供奉的‘山神’,就是一条卧于高台的盘龙。 尽管几十年无人擦拭、点香祭拜,导致龙身原本鲜亮的躯体大面积掉漆,龙尾巴尖也断了一截,却并不妨碍她抬起头望向瞪视的龙神目时,从中看出一缕令人心悸的‘气’。 根据这些蛛丝马迹以及伏灵获取的紊乱记忆,虞妗妗推测,巡山的龙脉成型时间不超过千年。 很可能在邬氏一族兴起于当地很久,它才在祭祀与守山族人的期许中,从深山之脊诞生。 千年前的邬家先辈,很有可能在某次祭祀活动中,感应到了山中新生的灵,发现山中的动植物和天然物资异常旺盛。 她们并不懂什么是龙脉,把这一切的变化、以及她们感应到的‘气’归结于山神显灵了。 从那之后,在邬氏一族的引领下,周围的村庄口口相传,都确信巡山之中有山神。 山神庙也是在邬家的带领下,在大山中建立起来的。 自此数百年的时间里,邬氏一族谨遵祖宗教诲供奉山神,就这么一代代流传至今。 又因为这座山神庙就是为了巡山龙脉所建,原本无实体无形甚至无生命的龙脉,竟能隐隐存于山神庙的龙神相中。 它在邬族的守护中‘活’过来了。 此地的奇特之处,可以说是千万年来华国境内独一份。 也正是以上种种原因,邬氏一族的地位在本地才尤为重要。 龙脉诞生于她们族人的守护与祭祀歌颂,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享受邬族的供奉,就像雏鸟天然地亲近睁开眼看到的对象那般亲近邬族。 只要邬家的人进入大山,就能获得比其他村民更多的物资,更肥的猎物。 同时人类的寿命和亘古不变的大山相比又太短暂,一代代死亡又新生的邬女,从还在吃奶时就被母亲抱到山中,在山神庙中祈求‘山神’保佑。 她们从稚童刚学会走路,就拿起祭祀的小鼓,在大山里肆无忌惮地奔跑,一直守护着大山到垂垂老矣,最终尸骨葬于大山回归‘山神’的怀抱…… 代代如此,母系家族的血脉传承生生不息。 对于默默看着每一个邬女从出生到死亡的龙脉来说,这些守山人更像是晚辈,是大山的女儿。 它的孕育和成型也早与邬氏的家族史早已融为一体,相辅相成。 因此当邬女惨遭不测时,本该‘无欲无求’‘作壁上观’的龙脉,也显化出了明显的情感倾向,甚至参与到了世俗事中。 这是极其罕见、且十分震撼的情形! 同时也危险至极。 “诅咒需要付出代价,越是威力强大范围广的诅咒要付出的代价也更惨痛。”虞妗妗抬眸看着绵延山体的方向,那里仍有散不开的乌云密布,令她眉头不自觉拧起: “邬氏一族虽出身祭司,却没有正统的传承、没有习修过任何术数,充其量有点特殊体质,比如能看到魂体能感应到‘气’的流动……加之邬氏衰微,实际上的女性后代最终只有邬雪默一人,她最有分量的诅咒筹码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条命、以及女儿和族群的仇恨。” “而这些代价、这份力量,远远不足以支撑这份笼罩全村百千人、持续几十年甚至会更久、且夺走了无数村人后代性命的诅咒……” 结合巡山混乱混沌的山气,以及因无名业障而导致的山中植被减少、动物性情躁郁……答案呼之欲出—— 真正支撑着尺古村诅咒的力量,来源于傍附的这座巡山! 也就是巡山的龙脉。 村民们口中的‘山神’。 虞妗妗想,看到山的孩子被她们保护、帮助的村民欺负,比任何地界的龙脉都更像灵物的巡山应该很愤怒。 可龙脉是山的脊骨,有形而无实体,也无法脱离大山,有山气却只能包容万象,不能化为攻击他人的武器。 它在深山中的怒吼无人能听到,也无法伸出援手拯救这个传承了千年、伴山而生的族人。 直至邬雪默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活祭,设下了惨绝人寰的诅咒,大山的愤怒才得以倾泻而出。 是巡山的龙灵在支撑邬家诅咒的运行。 虞妗妗甚至猜测,设下献祭诅咒、本应该魂飞魄散的邬家人的魂魄,应该也还存在于巡山的迷雾中—— 大山的龙脉护住了山的孩子,替她们挡住了天谴和业障,像掠夺那些被诅咒的村民的灵魂一样,将她们隔绝在外界无法探查的山地。 只不过对于前者是禁锢折磨,是惩罚,让那些村人无法超生; 对于后者则是保护,防止邬女的灵魂离开山界被天谴劈碎。 仔细解释完这些推演结论,虞妗妗继续说道: “我询问何胜利的时候,你们刚刚也在旁边都听到了,他说邬雪默的坟墓曾经二动过。” “村里人用烧融的糯米浆混合着水泥,把她和女儿邬采萤的尸骨封在了邬家老宅附近的地底,结果那场泥石流过后,那一片村地的宅基全都被毁坏冲垮,设立在后山的村坟也基本都被泥流掀翻,很多村中先人的尸骨从地下翻出暴露在外,以至于村里很多坟墓都是翻新过的。” “这其中唯独没有邬家母女的尸骨。” 82年末那场泥石流过后,给村子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 安置好活人和伤患,大家就要挖泥铲地处理死人。 不仅要埋葬新死在洪流中的村民,还要给死去被冲出尸骨的亡亲捡骨。 第72章 打布衣老者丑时进山, 直至凌晨三五点,尺古村的村民们便能不断听到深山中远远传出兽吼鸟鸣。 接二连三的异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震动,惹得大半个村子的人彻夜难眠, 心中忐忑不安。 现任村长何福斌的家, 是一栋三层高的自建房。 三楼是杂物间, 客房留给了虞妗妗, 又临时收拾出一间屋子给齐家父子落脚过夜。 还有数小时, 远在南城医院的齐盛的生死将尘埃落定,齐家明心中焦灼, 本不打算睡觉。 耐不住这几天着实疲惫,不知什么时候便靠在沙发、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直至‘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撕裂了黑漆漆的云雾, 分支的闪电打在了巡山主峰的正上方, 几乎照亮了半边村子。 这雷声太大、太响, 几近要把山峰连带着周围的地表一起击穿。 无论是村中留守的术士还是普通村民、睡着了还是醒着, 都心中一震。 在客厅打了地铺却完全没有睡觉的随行术士们, 纷纷从盘膝静休中睁开双眸, 彼此对视。 “你们听到了吗?” “嗯,不会有错……” “我也听到了一点, 还以为是幻听了。” 电闪雷鸣之下,掩盖着寻常人捕捉不到的山鸣, 恍若龙吟。 二楼客房冲出了满脸懊恼的齐家明,身后紧随的是捏着眉角想迅速醒神的齐澜。 “老先生回来了吗?我怎么就睡过去了!”齐家明也是被雷声直接震醒,急匆匆拿起手机一看,竟已接近凌晨5点了! 夏兴摇头回道:“桂老未归。” 何家父子披着衣服从主卧出来,望着窗外一道比一道更沉更响的雷光,止不住忐忑。 何胜利更是从柜中掏出长香,念念有词给家里供奉的地藏王菩萨上香。 “唉…”齐家明叹着气踱步:“山里雷打成这样, 也不知道老先生的情况……” 齐澜侧目环视后忽道:“虞师父还在休息吗?” 凤眼青年率先察觉到最该在此处的人,不见了踪影,出声询问。 “应该吧。” 何福斌指了指最里面的房间:“虞师父住的客房是那一间。” 夏兴心想,巡山处天生异相情况不明,她心里担心桂老在山里出状况,眼下只有虞妗妗能令人安心,于是起身走到客房门口。 她扣指轻轻敲了两下房门,看似紧闭实则只是掩住的门开了一条缝。 “虞前辈?”她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试探着推门。 屋里没开灯,床榻整洁如初。 夏兴扭头:“虞前辈不在啊!” “什么?” “我们一直在客厅,没见到她出来啊。” 众人面面相觑。 …… 千米之外巡山之中电闪雷鸣。 栖息在深山的野兽狂吠怒吼,声啸不止,间或被雷光照亮的山路坎坷不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最后头的地上还拖拽着一口软趴趴的蛇皮口袋,拖行间发出‘瑟瑟’的声响。 最前头的人稍矮,脚上踩着布鞋,身上穿的是深青色的长衫,腰上系一根黑腰带、并坠着鼓鼓囊囊的符袋,脑袋上戴着一定青色小帽。 不知是不是夜深露重,他身上的长衫湿漉,半贴在皮肉上,显出一具精瘦的形体。 他肩膀上搭着一双沾着泥壤痕迹、在月色下青白到发乌发灰的纤细手掌,姿态搭僵硬。 沿着这双手往后瞧,能看一个比他略高些的年轻女人。 乌发,青肤,脖颈和耳廓处的几块皮肤像被某种霉菌寄生似得,长出一片青白色的绒毛,耷拉在老人肩上的手指发黑,额头上覆着一张写满了字的黄符纸。 大字样为:‘邬采萤’。 小字写着一串天干地支,是她这具身体的生辰八字。 说她是在‘走路’,她却双眸紧闭,根本是在被前头的赶尸人带着行动; 其额头上贴着的符自然垂下贴在鼻尖,除了偶有山风吹过会左右摇晃,其余时刻纹丝不动——她没有鼻息。 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刚刚从深山中挖掘出来的女尸。 正是四十年前惨死的年轻的邬家女子,邬采萤。 四十余年过去,寻常尸骨就算不皮肉完全消融,也会高度腐烂,可她的尸体留存度却十分完好。 除了尸僵的皮肤和极少部分溃烂,再无变化。 更甚者她身上下葬时的衣服也保留完好,青白色的面孔上仍能瞧出生前是个美人。 越是如此,才越诡异、危险。 这说明邬采萤的尸体在大山龙脉下经过淬化,已经僵尸化,她皮肤上的绒毛,就是尸毛,发黑的手指中都是尸毒。 之所以没有变成僵尸为祸周边,全靠巡山龙脉的压制。 天知道桂老找到龙脉穴眼并掘出尸体的那一刻,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差点苏醒的僵尸封锁。 饶是如此,为了克制邬采萤,桂老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月光下,赶尸老司覆着胎记的面孔严肃,眉头拧着,额角滴汗。 他落下的每一步,都稳当却缓慢。 前一只脚抬起,身后的山土地上就会烙下一个半指深的脚印,仿佛他背上负重的是千斤顶。 每走一步他就低声絮叨一句,仿佛在同背后的女尸闲聊: “你妈为了给你报仇,豁出去了……是个好母亲……” “可周围的人…山里的牲畜,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这是泼天的业障…!” “别怪我扰了你们母女的安宁……” “……” 从山上背到临近山脚,桂老的脸和脖颈都被汗打湿,身后的脚印颜色加深。 待远远能从山荫间隙看到尺古村的建筑,他视线中也出现了一道悄然冒出的纤细身影。 老头儿声音带喘,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闲杂人等不许入山!” 虞妗妗蹲在断石高地,单手撑腮。 夜色中她的长发隐隐透着银辉,一双猫瞳略带反光。 “我也是齐家邀请来的,怎么就算闲杂。” 桂老只擦了下额头。 “老头儿,都走到这里了,不把身后的‘人’放下来,再歇一歇么?”虞妗妗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引得桂老掀起眼皮望去。 “啊……你放下她,就赶不起了。” 虞妗妗心情有些复杂。 猫的眼睛本就有夜视功能,何况她是妖,夜色并不能模糊她的视野。 故而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那赶尸老司身上的深青长衫,都已经被血浆浸成深褐,尽数贴在他瘦矮的身板上。 每走一步,沿着湿透了的裤脚往下渗的血渍,便加深他身后的脚印,连他赶起来的邬采萤的脚下皮肤,都沾着他的血。 这个老者此刻像一颗迅速漏气的气球,身体的生机,都在巨大的业障和反噬下疯狂流逝,行将就木。 如若虞妗妗猜得没错,他的腿骨已有严重折损,完全是强撑着在‘走脚’; 恐怕将一松懈,就再也走不动了。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堵的血腥气,她唇瓣不自觉紧抿,手掌撑地一个纵跃,从断石上轻巧落在山地。 走近老者,虞妗妗伸出手:“交给我吧,我能短暂遏制住她。” 她一只手先拖住桂老微微发抖的左手小臂,运了一些自己的气力,想要缓解老人身体崩溃状况。 不等她去触碰邬采萤的尸体,桂老伸出皲裂右手,按住她的动作,摇摇头: “你有心了,但不用做无用功,谢谢你。” “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我自己了解,漏斗留不住沙子,我身留不下己命,随它去吧。” 虞妗妗收回手,后退一步。 她见惯了生死相斗,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有太多过客死去,无非是生老病死,或是敌我相争。 按理说,桂老自己‘找’死——明明知道入山寻尸,势必没有好下场却还是来了,和她也没关系。 虞妗妗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可能是好奇,可能是内心的疑窦,驱使着她鲜少对一个人的行为产生了疑惑: “你为什么要来?” “别人都不来,你却来了,你不怕死吗?” 桂老撑着力翻了个白:“癫话,没有人不怕死。” 他当然也怕。 他掀开眼皮,去瞧虞妗妗:“其实我知道你的存在后,就很好奇……” 虞妗妗:“好奇什么?” “你有道吗?” “道?我又不是道士。” “大道,谁说只有道士才有道!”桂老很无语:“……人活世上,是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修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就是大道,修道即修心。” “所以你的道是什么?求长生道?求无量道?还是求名求利?” 虞妗妗拧眉:“你都快死了,还说这些有得没得做什么。” 什么道啊道的她不懂。 准确来说,从她懵懵懂懂踏入修行,就没有人问过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修行需要理由吗? 因为前路无尽头,除了提升能力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做,闷头去修就是了。 再多无非是不想被天敌、除妖师随随便便灭掉,太过憋屈。 “所以你根本没有道,还能修至此等深度。”桂老盯着虞妗妗半晌,摇摇头:“是了,和一个未开化的牲畜论道,人要死了,脑子也糊涂了……” “哈?”虞妗妗不爽:“你开化了,你有什么道?” “……我?”桂老呼吸变沉,身板微佝:“我……确实也没资格笑话你,我也没什么道心。我只是……被这该死的命困住了罢!” “没想到老头子我死之前,陪在身边的居然是一个妖…” 第73章 两抬厚棺从山上运至村里, 自然引起了不少村民的注意。 经过昨日外乡术士的敲打和种种所见所闻,村里人心里有杆秤,能猜到棺材里躺着的尸骨是谁。 在本地扎根三十余年的孤鬼传言都是真的。 出于村里几代流传积累下来的、对邬氏族人的天然畏惧, 这些村民只远远看了几眼运送棺材的术士队伍, 并不敢凑上来, 也给虞妗妗和其他术士们省了不少精力。 而因体力不支没有跟上山的齐家明, 也是这时候, 才得知了桂老之死的个中细节; 听闻之后他久久不语,半晌才道: “桂老先生, 高义薄云!” “他老人家是因尺古村的村民后代、还有我齐家之事去的,我们合该为他立碑顶香, 让子子孙孙祭拜感念他的恩情。既然桂老选定了此地……虞师父, 劳烦你出手, 为他老人家选个风水宝地, 让他老人家尽快入土为安吧。” 他没有不顾桂老赴死之情、催促自己为儿子解咒, 而是说出了先安置桂老的后事这样的话, 蛮出乎意料。 这让虞妗妗高看了齐家明一眼。 不过她摇摇头道:“桂老既已做出了生死的决择,可想他不会看重这一时半会儿, 趁着诅咒的节点刚破,我要先开坛做法, 引渡山中的游魂,同时也是赶在辰时前,让齐盛的魂魄归位。” 否则诅咒一破,巡山内外的气场正值紊乱,山中因邬雪默而游离失归的诸多亡魂,很容易被波及撕碎,包括齐盛的魂魄。 这种后果只会让龙脉承受的反噬更重。 虞妗妗扭头问身后的夏兴等人: “开坛的流程、以及相关祭祀物品, 你们应该都清楚并且备齐了?” “都有!”夏兴忙点头,他们这行人到底是五溪蛮本地派系新生代的翘楚,再不济也有一身童子功,基础大阵和祭祀最为拿手,:“前期的布设就让我们来吧。” “嗯,交给你了。” 待天际的日光逐渐明朗,到了清晨六七点的时候,一日中最清透怡人的山气裹挟着东升紫气,随着简易祭坛中插放点燃的香火袅袅上升。 香炉正对着深不见底的巡山。 虞妗妗身披祭袍,额前半挂着用蛇筋绳为缚的赤铜罗刹面具,遮掩了左半边的面孔。 这是为了震慑此类丧失神志的幽魂,恍若地府使者遣阳拘魂。 她踩的是七星罡步,指尖随着手部的振荡带动招魂铃,晃出一串串脆声。 猫的天性让她落步沉稳的同时,比一般的人类的术士多了几分轻巧,整个人都蒙在薄薄的香火中: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她配合七星罡步低颂的是往生咒,用来超度亡魂野鬼。 声音不大,清清泠泠,每一个字都敲在周围人的心尖儿上。 说得夸张些,一旁的齐家明和齐澜父子甚至觉得,心里头的焦虑和内火都被抚平了。 随着虞妗妗的声音同香火一齐散入空气,却是无声无息地飘向了大山深处。 在普通人、以及灵性不足天赋不够的术士看不到的视野中,一道道半透明的残破魂魄,从大山的深处,懵懵懂懂被往生咒吸引,自然地遁入黄泉,引起阵阵阴冷的风旋。 这些魂魄足有大几十口子,都是这些年死在外地、因为诅咒被绝代的尺古村后代。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它们一致的特点,就是在山中拘禁游荡太久,又受到诅咒的反噬,全都魂魄不全,早已失去了自主的意识和脱身能力,只由往生咒携卷着游入地府黄泉。 想必这些人魂生前,大都是当年直接欺辱邬采萤、以及明着暗里助纣为虐帮忙‘捂嘴’邬雪默的直接参与者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 夏兴等术士一方面惊叹于虞妗妗超度的声势浩大,另一方面也唏嘘不已。 要知道在阴间行走,最要紧的就是灵魂。 一旦魂魄不全或者受损,就算去了地府投胎、还能转世为人,下辈子也会落得个智力痴傻或身体残疾的命数—— 眼下被超度的游魂中,其中看起来较为年轻的、以及死亡时间没太久的死者亡魂,受损不算很严重,下辈子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况。 至于那些一看就是当事凶手、以及帮助他们的作恶亲人,不仅死得早,死法还是暴毙,承受的诅咒之力和业障也是最多的。 有几片魂魄甚至碎得只剩边角,完全没有人形。 这种灵魂就算去了地府,下场也凄惨。 大概率在黄泉路上就会被阴间的拦路恶鬼,当成送上门的点心吞了; 哪怕运气好‘漂洋过海’到了阎王殿转生台,却也连猫狗家畜都难投成。 大抵要转世为几十代虫蟊飞蛾,受尽苦楚,才能慢慢养回魂魄。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这些人生前所为的惩罚了。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随着往生咒反复三次,巡山内外的亡魂愈来愈少,最终只余下一个灵魂,不能留在巡山中也没有被引入黄泉,恍恍惚不知何去何从——正是齐盛。 他本该像其他游魂一般去往地府投胎,之所以没被超度,是因□□未死透。 全靠他的父母寻找了诸多业界有能力的相师,为其固魂续命,这才让他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 虞妗妗给夏兴递了个眼神,对方点点头掏出手机,通知电话另一头守在病房内齐盛身旁的同僚术士,可以进行‘招魂’仪式了。 不多时,应当是病房那一边发起的‘引魂咒’起了效果,游离在山界的齐盛魂魄眼珠倏地转动,呆呆地看向南方。 像是受到了感召,他飘飘乎乎往南边去了。 见状虞妗妗才收势。 她又取了燃香对着祭坛的四方再拜,并斟上三杯黄酒,祭山中和路过的野游神。 把祭祀流程做到满确保不会再生什么意外,才吐出一口气息,回眸平静说道: “委托,成了。” “成了?!是诅咒破了吗?”后方的齐家明攥紧的拳头松开,面露惊喜后又反复确定:“大师,齐盛他能活命了?” “是。”虞妗妗把燃香插入祭坛,“南城有天师府的人在招你儿子的魂,看样子是已经召回,再过一个小时,你应该就能收到家里传来的好消息了。” “好好!太好了!这一趟真的太感谢诸位大师,你们的付出……齐家无以回报!” “也要谢谢何兄弟一家的援助!” 齐家明眼圈微红,掏出手机:“抱歉有些失态,我先去给我太太报个喜。” 齐澜则冲虞妗妗点头致谢:“虞大师,这几日麻烦你了。” 从他们齐家人如释重负的神情,旁观的何福斌父子二人能看出来,盘踞在尺古村头顶几十年的诅咒,应当是解决了,也不禁喜上眉梢。 何福斌拍了拍齐澜的肩膀:“齐公子,恭喜你弟弟脱离危险啊!”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弟弟以后肯定平平安安。” “何叔叫我小齐就行,借叔你吉言,我替小盛谢谢你和何爷,这两日要没有你们忙前忙后帮我们在乡亲们面前说话,事情进展得肯定没这么顺利。” “嗨呀哪里的话,你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乡里乡亲有难就帮衬一把……”何父揣着肚子笑呵呵寒暄。 不同于这边心情颇好、不通阴阳之事的普通人们,在场的术士们见诅咒事落,虽也狠狠松了口气,却并不轻松。 他们心里清楚,事情还没完! 那口放置在村头的、里头装有邬采萤尸骨的棺材,还很棘手。 经过手的术士都能感觉到,里头镇着浓浓的、令人不安的阴煞气。 若没有桂老的镇店之宝——楠木雕花棺椁镇尸,里头的邬采萤怕是昨日就尸变为僵尸了! 接下来如何处理棺尸、运送途中会不会起异变,都是未知数。 尤其此行还折了桂老这位老前辈,实在让他们笑不出来。 喜中带悲的夏兴心里不安,去看虞妗妗: “虞前辈,既然诅咒破界,邬家母女这边你看……?” 虞妗妗问:“蛇皮袋依照我说得安置了吗?” 桂老下山时,除了肩上搭着邬采萤的尸体,脚踝上还绑着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子。 众人见到袋子的第一眼,只看到那表面贴满的、比邬采萤尸体上贴着的数量还要多的黄符,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碰的不祥之物。 只是在下山途中,那袋子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异动,被大部分人遗忘。 夏兴点头说:“按前辈你的吩咐,一回到村里我便把那袋子放置在了村口的大榕树下,又拜托何村长从老乡们家里买了三只公鸡、取了公鸡的阳血,不露一空地浇在了那袋子上。” “再之后就让小孙时刻守着供线香,不让香火断了,现在那袋子就在榕树下,由小孙看着呢。” 她满腹好奇:“虞前辈,袋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虞妗妗:“你觉得呢。” 夏兴想了想,还是摇头:“想不出……是和龙脉有关?” “当真猜不到?”虞妗妗说:“邬家母女一并亡故,尸骨后被引入巡山深处,龙脊藏骨,如今女儿邬采萤的尸体被运出大山,邬雪默怎可能踪迹全无。” “前辈是说,那蛇皮袋子里装的是、是邬雪默的尸首?!”夏兴震惊失声,而后立即自己否定: 第74章 在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地区新闻、名流绯闻发生的现今, 西柏岭小范围地区的短暂异常天象,只引起了很短时间的关注讨论,很快老百姓们的注意力就被更新迭代的信息吸引去; 没什么人注意的当地警方官博, 更新通报了一条40年前的陈旧冤案, 极少数关注了官博的人看完了唏嘘两句, 也便抛诸脑后了。 反而是数千公里外的南城, 上流圈层尤其是商界, 对相关事宜关注颇多。 谁不知道首富齐家的二公子突染恶疾,卧床病危半个月有余, 圈内传言齐家夫妇求尽名医拜尽能人,都未能把人治好。 更是有看过齐盛状况的玄学圈师父断言, 他必死无疑。 可怜那齐盛年纪轻轻还没办成年礼, 就要先办葬礼。 结果齐家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大师, 回了老家一趟, 就让齐盛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 相隔甚远活了过来。 有人震惊, 有人不信。 但两天之后,齐式集团的老总齐家明便携妻子参加了商界的宴席, 席上二人皆是掩不住的心情大好,亲口承认了小儿子齐盛病情好转, 已无大碍,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次日和齐盛交好的其它世家小辈,拿着礼物上门探望,也亲眼见到了苏醒的齐盛。 要知道越是有权有钱的人家,越是惜命,对神鬼越是信奉。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每家每户多少有点阴私, 也已经能接触到一些有实力的玄师,亲自体会过风水堪舆的玄妙,或是亲身经历过一些阴阳之事,对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也就愈发追捧。 一时间众人对让齐盛‘死而复生’的师父,都十分好奇。 虞妗妗的存在算不上秘密。 她自打当了人,行事风格高调,不仅和天师府联系紧密——虽然是带着硝烟的那种,在警署也挂过名,有心人调查一番便能知道她的基础信息。 至于她是妖族的真实身份,则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天师府联盟且是内层的派系知晓; 各派的长辈也都对小辈下过禁令,不许对外、尤其是对普通人声张。 这是为了界定方外和方内,维持世俗的安稳和宁静。 故而这些富商查来查去,也只知道帮了齐家的师父姓虞,女性,在天师府挂了名,非常年轻——当初虞妗妗挂名填报信息,是按照这具身体真实数据填写的。 二十岁的玄师? 南城的政商家族看着这过分年轻的岁数,哪怕清楚她救活了齐盛,肯定有点本事,可生物基因里序写的“以貌取人”,还是让他们质疑轻视,结交的心淡了下来。 反倒是这些家族的年轻一辈,私下却因和玄学术数无关的原因,对这个救了齐家小公子的玄师的关注愈演愈烈—— ………… 南城国际珠宝展览会,为期两日。 首日为交流展,第二天下午有针对高奢珠宝开设的拍卖会,拍卖结束后还有主办方铺设的晚宴。 不仅有南城和别地的富商贵妇前来拍卖奢品,还有不少荧屏上大众眼熟的明星,来参加晚宴。 会场靠西处的贵宾区坐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子,穿着考究,妆发精致,时不时打量着宴会场上的男女交谈几句,显然是相互认识。 “穿宝蓝西服的那个不是近期热播古偶的男二么?他肉眼看怎么和屏幕上变样了……脸方了一圈,真是服了,个头也不算高。”小团体中有女孩儿小声嘟囔,盯着人群里的古偶男二看了又看,大失所望。 “剧里磨皮,硬照精修呗。” “其实也还好啦…现实中哪有那么多神颜,他比一般人还是帅挺多。” 几人中穿绿色长裙的女生神情不屑,哼道:“吃点好的吧,没看到他一直围着那个带鸽子蛋的富婆转悠,不是已经被包养的小白脸,就是在推销自己的路上!” “卧槽真的,他还摸那个嬢嬢的手??啊啊我幻灭了,滤镜碎一地!” “……” 调笑八卦间几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她们这一圈人家里都有钱有产业,并不畏惧一个刚冒头的小明星,被听到又如何。 这时有人碰了碰绿裙女子,使了个眼色: “阿婧,他们来了。” “晦气。”吴婧抬起眼,扯了下嘴角无比嫌恶,嘴上却亲热喊了声:“舒月。” 那是一行三人。 两个妙龄女生挽着手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个蔫头蔫脑、穿着小西服的白胖少年。 被喊到的女生穿着珠白色的裙子,长发在脑后盘了个发髻,看过来时噙着笑容,“婧婧,你们都在这躲闲呢。” 她五官温润动人,虽称不上绝色美女,但胜在一举一动都颇有气质,但这恰恰是吴婧最咬牙厌恶的地方。 太装了! 从小到大就是用这副做派在长辈和所有人面前装乖,几乎没有哪家的孩子没被和她比较过。 ‘你要是像虞家的闺女那么听话、那么有本事,我和你妈做梦都能笑醒!’ ‘怎么人家虞舒月就能兼顾学习还拿奖,你呢?一天天只知道花钱,学学人家,让我们省点心吧!’ 类似这样的话吴婧听得反胃,也尤为厌恶虞舒月这个人,偏偏圈子里还说虞舒月是什么大家闺秀的典范。 明明虞家只是一个从香江跑到内地的破落户! 要不是莫名其妙扒上齐家、和齐家长子定了娃娃亲后,借了势头山鸡变凤凰,虞家在南城都排不进二流! 吴婧本身就有积怨不满,不爽的情绪更是在今天拍卖后,堆积到一个顶点。 吴婧喜欢粉钻。 这是圈里的公知。 而本次南城珠宝展的拍卖会上,正好有一颗令她心动的珍宝,一颗3.5克拉的内部无暇艳彩粉钻。 早先听说这颗钻石会上南城珠宝展,吴婧就把所有的小金库都腾了出来,又以要生日礼物为由,一哭二闹三上吊缠着家中所有长辈“支援”自己,最终凑到了一笔不菲的金额。 对这颗钻石她势在必得。 毕竟南城虽富庶,但手里能有数千万流动资金的人也不多,尤其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一辈,更是屈指可数。 然而眼下,那颗璀璨的粉钻却佩戴在虞舒月的左手中指上。 晚宴展会顶部水晶灯折射的灯光,照射在她的手背,星光熠熠,在吴婧眼中却是刺眼至极,来人那张带着温润笑容的面孔看在她眼里也完全是嘲讽和挑衅。 虞舒月和同伴走近,同几个女生打了招呼,又看向吴婧流露歉意: “婧婧,我知道你喜欢粉钻,本来君子不夺人所爱,但这颗钻石不是我拍的,是齐家赠予……” 她顿了下道:“顾阿姨说这是她和叔叔的一片心意,让我务必不要拒绝,不好意思啊。” 话音刚落,她身旁容貌俏丽的同伴就翻了个白眼: “舒月你干嘛和她道歉?这拍卖会向来是价高者得,更何况还是伯父伯母送你的礼物,可不存在谁抢了谁的东西!” “晓畅!”虞舒月轻声呵止好友,不赞成地皱了下眉。 徐晓畅对好友的软和脾气恨铁不成钢。 她又没说错!凭什么看吴婧的脸色? 难不成天底下所有的粉钻,还都是她吴婧的了? “舒月,你的意思是,这颗粉钻是齐夫人和齐先生买给你的?!” 吴婧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人按捺不住了,音调拔高不可置信地确认道。 原本虞舒月靠近,几个女孩子也笑容讪讪,说不上亲近。 像他们这群富二代圈子,有像虞舒月一样的别人家孩子,但更多的还是疏于学业耽于玩乐的纨绔,要么学了艺术要么出国镀金。 显然她们就是后者,从小同吴婧一样没少听家里人比较、夸赞虞家生了个好闺女; 对虞舒月她们是喜欢不起来的,也玩儿不到一起去。 这些女孩儿知道吴婧脾气不好,见她主动喊了虞舒月,本抱着兴味想看笑话,看两人吵起来。 谁成想听到了虞舒月这番话,个个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这可是六千万啊!!居然送给你了?” “其实早该想到的,六千多万呢,溢价蛮多了,是虞家自己出钱才奇怪……”说这句话的女孩儿轻咳一声,意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徐晓畅扬声。 “我说什么了?”说话人不惧徐晓畅。 再说她就是真说了什么,也是事实。 虞家现在看着如日中天,还不是靠着齐家这颗大树底下好乘凉,哪来的底气随便掷出五六千万,给家里的女孩子买珠宝。 若首富齐家才是实际买家,就不令人意外了。 虞舒月有些不好意思,却大方点头:“是的,我自己肯定买不起呀。” “我怕为了这事儿婧婧你心里不舒服,还是来解释一下。” 贱人! 她就是来炫耀的! 吴婧后槽牙紧咬着,笑容几乎绷不住。 就算内心再怎么气到尖叫,也只能勉强道:“舒月你瞧你说的,我怎么可能计较这个,徐…晓畅说得对,拍卖本来就是价高者得嘛。” “太好了!”虞舒月轻轻呼气,如释负重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这时有压不住好奇心的女生插话:“舒月,齐家人怎么会送你这么贵的礼物啊?” 徐晓畅:“舒月和齐澜早八百年就定了亲,早就是齐家准儿媳了,公婆送点礼物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虞舒月只是面色微红,呐呐道:“确实太贵重了……” “可是…”有人还想说什么,看看虞舒月手上佩戴的戒指,又把话吞了回去。 一直隐忍到脸色发青的吴婧却死死盯着虞舒月。 第75章 尸斑? 虞妗妗眼神一厉, 掏东西吃的手停了下来,“你确定吗?” “嗯。”赵婷婷肯定说道:“我年轻的时候脸嫩,为了赚钱什么活儿都接过, 家里出白事请我去跳大神我也接过好几次, 见过不止一次没封棺的死人。” “虽然那些斑长在活人的身上的样子略有不同, 但我觉得……我应该不会看错, 而且…” 她说话时嗓音发紧, “而且那姑娘身上的尸斑还很怪异!” 晌午的所见所闻赵婷婷都不用回想,一个劲儿往外冒。 看着瘦瘦小小才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掀开袖子, 露出的小臂上布满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或深紫色或深红色的斑块,凑近了甚至能闻到淡淡的臭味儿。 其中还有些斑块呈暗褐色, 表面有明显溃烂, 破皮渗出些脓水, 她自己用纱布轻轻覆盖在溃烂处。 赵婷婷小心翼翼揭开纱布, 没了阻隔, 那流脓水的斑更是恶臭扑鼻, 和她曾经接的一次白事上,那个在三伏天死亡尸体腐烂的老人身上的尸臭味儿一模一样! 熏人的臭气吸入肺里, 差点没让她反胃吐出来。 她一下明白,从两个女孩儿进门便让她感官不适的气息, 是从哪里传出的了。 然而紧接着眼里包着绝望和惶恐的小姑娘掀开衣服,才是更让她无言震惊。 女孩儿的腹部——或者说全身大部分皮肤,都有尸斑遍布,看得赵婷婷头皮发麻,简直要犯密集恐惧症。 而她腰侧、肋骨上方的两处斑块,除却有轻度溃烂,甚至有淡淡的白点。 赵婷婷忍着恶心凑近了去看, 才发现那些白点是细密的绒毛。 那是某种霉菌尸菌! 活人身上尸斑遍布,还严重到如此程度,说明这个女生的遭遇绝不是一般的恶□□。 她严肃问道:‘情况多久了?’ ‘……有快一个星期了。’女孩儿声音很小。 ‘去医院检查了吗?’ ‘去了,刚长的时候就去了。’ ‘医生怎么说的?’ ‘说应该是真菌感染,给开了抗菌药让先吃着,但是吃了药也没用,而且、而且长得太快了呜呜……我好害怕!’ 小姑娘两眼的泪水包不住,呜呜咽咽哭得可怜。 赵婷婷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是又急又怜悯,追问:‘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你身上的斑是怎么感染的?前些天有没有去过什么坟地、野外这种不干净的地方,或者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女孩儿连连摇头,说自己真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是几天前她一觉睡醒,觉得皮肤哪里都瘙痒,浑身不适挠个不停。 第二天这些斑就开始初现在身上,一天比一天多,一日比一日重,恶化得非常快速。 她第二次去医院检查,医生看到了直接让她家长立刻来医院,要做更详细的检查。 她心里害怕得紧,没有再次查检跑出了医院。 赵婷婷听到旁边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儿解释说,她们二人是堂姐妹,自己堂妹才十六岁。 原本这个时候堂妹应该在学校上课,但小姑娘有些心理疾病,影响到了学习和生活,所以家里人给她办理了休学。 在家人的安排和她自己的考量下,她一个多月前把堂妹接到了自己这边生活。 这段时间她带着堂妹出去旅游散心、去各处游玩放松。 本意是让堂妹开阔心胸,希望她的病情有所好转。 谁料几天前堂妹身上突生怪病,别说是妹妹,她也吓得半死急得不行。 她有想过要不要直接通知家里人,但是妹妹非常抗拒,精神状况也比较差,加上她内心隐隐也怕家人知道情况后会责怪她没照顾好妹妹,所以才没第一时间通知家里,而是立刻从朋友多方打听到了赵婷婷这位上能驱邪下能看怪病的神婆,这才马不停蹄带着堂妹过来了。 至于病情的原因,她也想不出来: ‘我们真的没碰上什么灵异怪事……旅游期间一直都挺正常,根本想不到在哪里感染了。’ ‘而且我和妹妹这一个多月来,吃住都在一起,偏偏只有她感染了怪病,这让我怎么和婶婶伯伯交代…’ 赵婷婷见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立刻开坛请神。 走了正道之后她便不是让仙家附身,甚至入了师门后,她都没见过仙家的真面目。 每次开坛请仙家都是先换衣服,净手,点上熏香后诵经静心,等到心头有了一点模模糊糊说不明白的感觉,就是可以请仙家、问神的时机。 赵婷婷手里捧着两个月牙形状的木制品,每个有的半只手掌大小,一面凸起浑圆,一面平整。 这东西名为‘筊杯‘,俗称’圣卦‘’圣杯‘,是一种询问神明和上苍质疑、请仙家的卦具。 凸起一面为’阴‘,也叫’俯‘; 平滑一面为’阳‘,也叫’仰‘。 请神时每一问每一步都将这两块筊杯投掷,通过落地后的阴阳,来判断仙家的意思和心情。 赵婷婷先问:’这位叫苏晓玥的小姑娘遭遇邪事,敢问仙家是否能出马救助?‘ 苏晓玥就是求助的事儿主的名字,她姐姐叫苏晓薇。 问完她就掷筊,掷出两个筊杯凸起朝上的’阴杯‘,当即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拒绝否定的意思,她供奉的’地仙‘不乐意、或者说插手不了这件事。 一般到了这一步仙家已经明确拒绝,她就该停止问神直接送客,可她扭头看看身后满脸带泪、期期艾艾盯着自己的小女孩儿,一咬牙继续问杯。 ’苏晓玥是被邪祟冲撞了吗?‘ 掷出一正一反的’圣杯‘:是。 ’邪物是恶鬼作祟吗?‘ 掷出两面平整的’笑杯‘:意为事态尚不明朗,或者可行可不行。 那么仙家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确定是鬼物,却也没有否定……是鬼又不是鬼? 赵婷婷继续问杯:‘是半月之内惹上的祸端吗?’ ‘圣杯’:是。 ‘是身边亲近的人带来的灾祸吗?’ ‘圣杯’:是。 ‘是非常棘手,从弟子这边无法解决的祸事吗?’ ‘笑杯’:是也不是,她有法子解决但也解决不了。 赵婷婷眉头微蹙,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仙家的意思明显是不愿出山插手,但两个女孩儿从她这儿也有获救解决的契机……她一下就想到了虞妗妗! 那位大师手段通天,如果她都帮不了这姐妹俩,其他人估计也难。 赵婷婷这才给虞妗妗打来了这通电话: “虞大师你看……?” 虞妗妗沉吟片刻,整个人坐在摇椅上盘着膝,回道:“我现在确实在南城。” “那太好了!她姐俩现在就在我这里,你看能不能让她们过去找你?” “我听你的描述是有点邪性,既然你那边的仙家盖章是邪祟祸乱,应当错不了。”虞妗妗思考后说道:“行吧,你让她们尽快过来,听你描述事儿主的情况比较严重,拖久了万一有变故就不好了。” “过来后我要是能看,自然最好,如若看不了,她们也能赶紧找别人寻别的门路。” “好!”赵婷婷语气带笑,声音离远了话筒在对别人说话:“你们都听到了,我马上给你们虞大师的地址,找她看看!” 挂了电话虞妗妗也没心情吃小零嘴了。 她敲着手机屏幕,点开一个水墨头像的聊天框发送消息: 【我一会儿没法过去了,这边发生点急事要处理,不好意思啊老道。】 原本今天下午的日程安排,她和徐静和的师父,堪山道观的掌门人即安道人相约会面,地点定在道观内。 再过半小时她就该换身衣服启程,独身闯道观。 没想到动身前赵婷婷的电话打了过来。 考虑到对面求助人的状况,她还是决定弧了即安道人。 云雾弥漫的山中道院。 几名上了年纪的道士穿着规整,明明喝着茶下着棋,看似悠闲却都莫名紧绷着。 唯独最里头坐在蒲团上头发银白的老道士,眉目舒展,是真放松。 他身边的师弟耷拉着一张脸,絮叨了一整天: “我素来没听过在道观里头招待妖物的,真是、真是荒唐!师兄你也不怕那黑猫精上山后作妖,把山里搅得不得安宁……” 老道睁开眯起的双眼,看了眼手机弹出的新消息,回了一个很俏皮的小熊猫伸爪的表情包。 【好的[ok!]】 他笑笑叹气:“师弟啊,别念经了,人家今日不来了。” 另一个道士这才止住了声,片刻后‘哼’了一声:“不会临到关头心中怕了吧!” 即安道人闻言忽然哈哈大笑,“师弟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虞道友发了什么。” 道士绷着脸凑近一瞧。 那黑猫头像新弹出的消息:【怕你们堪山道士觉得我怂了多说一句,我这边碰上了一个撞邪的求助人,解决完了再约时间。】 道士:…… ——— “是这里吗?” “应该是,好偏啊……请问有人吗?” 等了两个多小时,4号小院的门从外头被敲了下,‘吱吖’一声推开一条门缝。 虞妗妗眯着眼眸看过去,“进来吧。” 等两个女孩儿颇为拘谨地进了院子,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正如赵婷婷电话里描述的那般,年长些的女生二十四五,金色长卷发五官非常精致,穿着打扮上能看出是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 略晚她一步进来的女生便稚气许多,上身是宽松版型的黑色高领毛衣,穿着珊瑚绒的半身长裙,在虞妗妗的眼里,她那张面孔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青黑,印堂更是黑中带粉。 第76章 夜里十点过, 虞妗妗和祝檀湘两人换了身衣服,乘着微凉的夜风打了辆车,就近来到了苏家姐妹下榻的酒店房间。 甫一进门能明显感觉到姐妹俩之间的气氛略显僵持, 看到他们到来, 苏晓薇轻呼出一口气, “虞大师…” 祝檀湘:“我姓祝。” “祝先生, 辛苦你们大半夜来一趟, 你们先坐。” 虞妗妗没扯闲篇儿直接问她:“说说吧,为什么隐藏你和吕知安之间的关系, 我若猜得没错,演唱会那天晚上你和他见面了。” 看了眼苏晓玥她又说:“看来是瞒着你妹妹, 她完全不知情。” 苏晓玥沉默抿唇, 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反应。 苏晓薇瞥了眼堂妹有些急切道:“我先说, 我瞒着这件事是有缘由的!一是知安的身份太特殊, 他是偶像出身, 绝大多数粉丝都接受不了他谈恋爱, 一旦消息走漏势必会影响他的事业和前途,所以我们才约定好了地下恋爱, 哪怕是亲人都不能告诉……如果我违反了约定,就会分手。” “其次晓玥你喜欢钱佑林, 我更怕你知道之后心里会多想,这才出此下策…背着你和他见了一面,” “我真的没想隐瞒什么重要信息!” 祝檀湘闻言抵着下巴,递给虞妗妗一个肯定的眼神。 她的这番话可信度还是蛮高的,哪怕是一个粉丝都没有的小号,她在暗中因为恋爱而想要幸福炫耀时,也很克制地隐藏了和吕知安身份有关的内容; 若不是要陪妹妹看病她主动递交了行程和照片, 他们也发现不了。 虞妗妗说:“你认定那天晚上的见面、或者说吕知安这个人,和苏晓玥所遭遇的事情毫无关联,所以才缄口不言。”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因果,问题就出在吕知安身上。” “不可能!”苏晓薇眉头蹙起,“晓玥和他都没碰过面……况且他一个大明星,有什么理由去害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这个女生还是他女朋友、是我的亲堂妹!” “你就这么笃定?知人知面不知心,亲兄弟间都会阋墙谇帚,你认识他才多久,又了解他多少?”虞妗妗反问。 似是为了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也是为了解释,苏晓薇最终将自己和吕知安之间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他刚出道起,我就是他的选秀粉,一直默默关注、支持了他三年多……” 苏家姐妹俩的家境很不错,祖辈和父母辈都是商人,给了她追求爱好的底气。 从吕知安参加偶像甄选节目时,彼时还是个大学生的苏晓薇就为他应援、买他代言的周边,是很活跃且在粉丝群体中有一点小名气的富婆大粉。 在她毕业的一年后吕知安已经从偶像转变了赛道,拍了三四部电视剧。 作为顶流偶像出身他的资源很不错,出演的角色不是男主就是男二,可惜非科班出身演技太差,凡是参演的剧都要么扑街要么被群嘲演技差,口碑和热度都一落千丈。 为此他不得不抛头露面,参加一些招商活动。 苏晓薇就是某次随父母一起参加宴席时碰到了吕知安。 从来只在荧幕中追逐喜欢的偶像近在咫尺,她自然欣喜不已,上前搭话表明了自己忠实粉丝的身份。 看到自己喜欢的曾经不可一世的大明星,现在也要为了拉投资在酒桌上端着笑应酬,苏晓薇的内心很不好受,于是在她的撒娇祈求下,她父亲同意了出资投资吕知安的新剧。 在这个契机下两人加了联系方式,每天吕知安都会和她聊天,没过多久关系就变了质。 最终在一年前他们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并协商地下交往。 苏晓薇神情低落:“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我是投资方,知安和我接近谈恋爱,只是图我们家里的资源和钱,但我清楚不是的,他从来没问我要过东西,而且非常体贴温柔,和其它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哪怕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他都能注意到我的情绪不好;特别尊重我,很多男人觉得矫情的点,他也能我们女生共情,生活中反而经常是他在开导我。” “你们觉得他不真诚,可他连最私密的信息都告诉了我……” 在她口中,吕知安是一个完美男人。 祝檀湘轻声:“恕我打断一下,吕知安网络上公示的身份信息是真的么?” 苏晓薇顿了顿:“生日是假的。” 他眉峰微挑露出点讶然,问这话是他想起虞妗妗能观面相、看八字,所以直接去网上搜索了吕知安的信息,又想到明星们都颇注重隐私,公示出来的信息未必就真实; 没想到真问到了点子上。 网上公示吕知安生于1997年1月3日。 作为女友的苏晓薇却是知晓,他真正的出生日期是1998年10月19日,就在上个月自己还陪着男朋友一起跨过生日夜,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 她回想生日那天的细节,列出一个详细的时间,虞妗妗将其推演了八字十神。 要知道同一个时间段出生的人不只一位,为了推演结果精准,她还拿出了吕知安的照片,以面相辅助演算命盘,一番推演后忽然皱眉摇头。 “不太对,你提供的两个日期同他的名字和身份都对不上,要么他骗你,网上的信息和他告诉你的生辰都是假的,要么他更改过姓名和信息。”虞妗妗继续说: “而且从推演结果来看,如果你提供的信息最少有一个是对的,那么这八字和命盘就更奇怪了,这是两个已死之人的八字命格。” 闻言房间里的另外三人都惊到了。 苏晓薇间断地摇头,心里怎么也相信不了虞妗妗的说辞,但在她胡思乱想中,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忽然闪回。 “……虞大师,那顾知安呢?照顾的顾。” 虞妗妗重新推演之后,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对上了。” “顾知安,戊寅年壬戌月己亥日乙亥时,换算成现今的公历是98年的这份生辰。” 也就是吕知安隐藏的、他真实的出生日期。 “看来不仅是生辰信息,他的名字也是假的,不过大多数人化名只是改后缀的名,而不是姓,他倒是特别。”虞妗妗又问:“你是怎么突然想起来顾知安这个名字的?他为什么改姓你知道吗?” 苏晓薇喉头发涩,说道:“我也是他生日当天才知道,那天是他真正的生辰…” 上个月她因事出差半个月,因提前完成工作,她想着给恋人一个惊喜即刻返回。 飞机落地后苏晓薇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吕知安,而是来到了吕知安居住的密保性极强的私人住宅,等候他回家。 可一直等到晚上快十一点,吕知安都没有回来。 苏晓薇还以为他有工作,给他的经纪人和助理分别发送讯息询问后才得知,他今天没有通告,上午去补拍了一个广告镜头,不到中午就没事做放假离开了,助理和经纪人早已各自回家并不知道他的行踪。 苏晓薇心里愿意相信恋人,可基于恋人偶像的身份,她知道有大批女孩子是对方的女友粉,甚至还碰到过一些偏激求爱的私生粉,她总是会胡思乱想,会不安。 从中午到现在吕知安都没回家,他去哪儿了?和谁在一起? 兴许是从她的电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经纪人和助理给吕知安通了消息,又等了不到半小时,男友就风尘仆仆到家了。 进屋后相貌温润的青年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笑容温柔抱住了她,“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讲一声?我好让人去机场接你。” “哼,提前给你通风报信吗?老实交代今天去哪了?” “冤枉啊宝宝!”吕知安迟疑片刻,还是把自己的隐私告知女友:“抱歉晓薇,其实今天才是我的生日,我中午回了一趟爸妈家一直待到晚上。” 苏晓薇:?! “你生日?你怎么不告诉我?” 吕知安解释:“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讲了,但你出差不是上个月就定了下来,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工作,这才没说。” “真的,我不骗你,你不信的话可以给我妈打电话。” 苏晓薇本来半信半疑,但打开朋友圈果真看到男友的母亲在傍晚就发了一条朋友圈:【大忙人终于有空回家了!】 虽然照片里没露吕知安的脸,但衣服边角和身形她再熟悉不过。 她一下就相信了男友的说辞。 只是对方向自己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开心。 吕知安温声道着歉,又把玄关处的一提生日蛋糕拿过来:“宝宝原谅我吧,以后我什么事都告诉你。” “你看这是我新定的蛋糕,经纪人姐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家,我立刻就去买了,我想和你一起度过这个特殊的日子,来帮我拆蛋糕插蜡烛,好吗?” 被这么温声一哄苏晓薇心里的不舒服就淡了,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她心中甜蜜,点点头道:“…好吧,我都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你在身边陪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苏晓薇嘴角翘起,在拆蛋糕盒的时候看到玄关柜子上还放着一个盒子,是吕知安一起带回家的东西。 那盒子四四方方是木制品,长宽超过半米,盒盖上似乎还雕刻着浅浅的花纹,出于好奇她把盖子掀开看了一眼。 里头放置着一套颇具古韵、板画一样的东西,她侧头喊了一声:“知安,这是什么啊?好像皮影戏的人偶呢。” 盒子里的是个工笔画风的短发男人像,关节处有骨眼,用丝弦和非常小的角钉固定起来,短发和眼瞳敷的黑彩,唇红皮白,穿着短袖款式的衬衫,整个人像被透明的膜布塑封在相框中。 第77章 全国最大且最知名的影视基地横市, 常年流动着各大影视剧组和无数群演,太多人怀揣着明星梦来到了这里,希望能一飞冲天全网爆红。 某古装剧组外围, 几个穿着长衫的群演凑在一起, 低声讨论的对象是一对很年轻的男女, 两人都穿着常服, 在一众身着古装的群演组中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男人个头很高, 普通的休闲服也被良好的比例和一张帅脸衬得质量极好,他微微侧身低头, 和身旁的女人低声说着什么。 似是察觉到了异常的目光,身形纤细的女人忽然偏头, 看向视线来源的方向, 目光如炬。 看清她的面容, 几个群演并不惊惶移开, 反而更激动了。 “woc!她脸巨小, 五官巨漂亮!好灵动啊!” “不知道是哪家传媒公司新签的艺人, 我赌他们肯定会火的。” “……” 就在几个小女生还在犹豫要不要过来要个签名时,这对男女动身走向正在拍摄的剧组内场。 两人被工作人员拦了一下, 拿起脖子上挂的工作牌展示之后,便被放行进入了。 “他们进剧组了!我就说他们肯定是来拍摄的内部人员, 真好啊,能近距离见到吕知安,还能和容雪搭戏……” 虞妗妗并不知道自己和祝檀湘被当成了来参演的艺人。 她和祝檀湘此行来横市,是来一睹吕知安真容的。 苏家作为该剧的大投资商之一,别说苏晓薇想弄几个工作牌、让他们俩来剧组逛逛,就是她想往剧组里插两个小配角捧一捧也没问题。 之所以来得如此急,不仅是苏晓玥的病灶不易再拖, 还要说起昨晚徐静和查到的信息—— 十年前,也就是14年的秋天,山城立德高级中学高二10班的一个男同学——顾知安,死在了仅距学校一公里外的小巷子里。 由于其身上的伤情严重,必不可能是自然原因死亡,最终卷宗上盖板的死因是【该生与社会人士起了冲突,不幸卷入斗殴,被殴打至身亡】。 从这些记载看,顾知安的死亡似乎和吕凌风并无干系。 但吕家虽有钱有能力渲染更改真相,却堵不住流言和人心。 很多当年同级的学生和老师心里清楚,顾知安的死是吕凌风造成的。 只是不知为何顾知安的亲人没有选择上诉,无人追究,这件事随着吕凌风迅速转学不了了之。 调查的过程中徐静和还发现,吕凌风以‘吕知安’为艺名出道的这些年里,不是没有当年立德中学的知情人认出他、并爆料发帖当年的事,但很快都被吕知安的公关团队清理掩盖。 近十年来,竟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而试图爆料的人中,有一部分过得都很不顺利,甚至有人意外身亡,很难不令人怀疑他们是受到了吕家的暗中迫害…… 亲眼看到铁证如山的档案和案底,苏晓薇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男朋友没问题。 她连夜赶回了和吕知安的秘密住地,在家中翻找出吕知安的贴身物品,以及吕知安生日当天收到的皮影人像——那副暴露了他真实姓名的神秘礼物,这东西着实叫她一顿好找,最后她是在男友衣柜最下方的抽屉里,找到了那副人像。 令她异常惊讶的是,抽屉里存放人像的盒子里,放着并不只有她见过的那一副,而是整整九副! 仅此一点便说明男友在撒谎,他和赠送者之间必然联系密切,而非旧友重逢! 苏晓薇在只有她自己的卧房中,把这九副皮影像放在地上排列开,发现九张皮像都做得栩栩如生,且人像的后方都有相同的标记,应该是同一人制作并留下了‘落款’。 制作人的工艺很精湛,这九张人像能看出绘制的同一个男性,从少年过渡到青年,前者或是时间久远皮质微微泛黄。 想到前一晚虞妗妗所说的话,苏晓薇心里突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九张皮像所绘之人,就是她的男友吕知安。 当知道枕边人不似他表面那么温柔无害,甚至很有可能害过人、潜藏着更大的秘密,任谁都会心中发毛; 她不敢在这栋房子里久留,总觉得下一秒吕知安就会突然出现在家中,于是匆忙把所有的皮像用布兜装起来,便动身前往横市。 凌晨时分,苏晓薇和同样刚落地横市的虞妗妗、祝檀湘,在影视城附近的酒店成功会面。 她把找到的东西递出:“虞大师,你看看这些衣服行吗?我还在浴室下水口还发现了两根头发,应该是他的……” 虞妗妗颇为意外:“可以啊,你还知道要拿他头发。”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打开了装有人像的布袋。 甫一看到袋子里的东西,恹恹的神情便是一顿。 在祝檀湘的帮助下这九张皮质人像在桌子上排开,灯光下,皮影人有着微微泛黄的肤色,漆黑的眼瞳和朱红的唇。 虞妗妗指腹反复摩挲着皮子,鼻尖轻嗅的同时,食指指尖在其中一张的边角轻划。 只听到轻微的‘瑟瑟’声,手感颇有韧性的皮子,竟被她葱白的指尖割下一片。 在苏晓薇和祝檀湘震惊的目光中,虞妗妗将其放在唇齿间轻咬了下,下一秒她表情骤变,“呸!呸!” 吐出那片皮子,她反复漱口后才脸色难看道: “这玩意儿是人皮。” “什么?!” “真的假的?” 在场的另外两人同时惊呼。 听到苏晓薇不可置信的问声,祝檀湘跟了一句:“苏小姐,我家大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断言,既然她说是……人皮,那就错不了。” “我不是……”苏晓薇想说自己不是不信,而是太过震惊,却一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虞妗妗瞥了眼盲目信任自己的‘随从’,继续说道: “人是开了智的物种,每个人天生都带有因果,死亡后的气息更是特殊,和其他种族截然不同。这一点我绝不会断错。” “从气味上辩驳,这里的每一张皮影都是人皮所制,且哪怕制作人精细处理过,它们的味道触感也大有不同; 所以我推断这些皮影来自不同的人——是九张人皮。其中不少更是笼罩着腐朽腌臢、形似诅咒的残存,说明他们很可能非自然死亡,而是怀着怨念和痛苦死去。” “至于人皮上的绘彩,应该也添加了皮子煮烂熬制的胶和油,点唇的这一点赤色,由鲜血混合朱砂……” “每一张人皮像都邪性至极,可以直接拿去养鬼或作为厌胜害人的锚点,这种玩意儿长时间放在身边,极容易藏污纳垢,招惹来不干净的邪祟近身!” 虞妗妗也不知该说吕知安胆大还是无知。 但和这些人皮像共处一室九年,此人还没遭到反噬、没有遭遇邪祟,虞妗妗不信他的运道如此好,其中肯定还有隐情。 “太变态了……”祝檀湘忍不住皱眉:“这吕知安不会是个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犯吧?” 越听,苏晓薇身心越是无法接受。 一想到自己在不知情时和如此多怪异可怖的人皮像同处一室,想到和看似温柔的吕知安那些温存缠绵……她胃里泛起恶心,一阵得想要干呕。 虞妗妗忙着用手机拍下这些邪性的人皮像,作为证据发送给徐静和,根本没注意到苏晓薇的表情似哭非哭。 倒是祝檀湘极通人情世故,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劲,起身给脸色铁青的女生倒了一杯水,温声安抚了几句。 信息发送出去没过多久,徐静和那边就回了: 【?这姓吕的胆子那么大?这些人皮像作为证据,完全可以申请对他的信息披露和正式调查,交给我吧。】 虞妗妗:【谢了徐道长,帮大忙了。不过天还没亮呢,你这么早就要起来打工?堪山真是会压榨优秀后辈。】 徐静和:【……我是起来修早经的。(哭笑不得.jpg)】 虞妗妗:【hh有新线索再通知你。】 徐静和:【嗯呢,那个吕凌风肯定不简单,你们注意安全。】 聊完人皮像,虞妗妗又从袋子里取出吕知安的衬衣和头发,想通过气场和磁场,再对此人进行一次能量上的感知。 但反复感应了几次也没能得到什么信息,她眉尖微挑:“奇怪…” 她打了个指响,一簇幽幽的青色火苗在指尖跳动,再把两根头发放于火苗上灼烧。 直到非常浅淡的烧焦气味散出,虞妗妗仔细嗅了又嗅,才又道: “从衣服上我感应不到他这个人的气息,还有,你给我的这两根头发,确定是他的吗?” 苏晓薇忐忑点头:“我确定……我头发常年留长漂色,这个长度和色泽就是他的呀。又有哪里不对吗?” “嗯。”虞妗妗应声:“头发连接着人的天颅,上接天息下壤血气,是和血液同等重要的私物。拿到一个人的头发,不仅可以作法窥探这个人的身体情况、气场好坏,也可以通过头发对此人下咒厌胜。” “你拿来的这两根头发却无法作用于上述的情况,因为它们是无根之物;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这是两根断发,没有毛囊,不是从人身上整根取下的,那么它们和身体主人之间的联结就会微弱许多。” “其次通过灼烧时我捕捉到的细微气息,有极大的概率,这两根断发甚至不是吕知安本人、而是其他人的头发。 那它们是谁的、又为何会出现在你男友的浴室中,就很微妙了。” 苏晓薇脸有点绿。 顿了顿虞妗妗继续说道:“不过吕知安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也不差这一两件。” 第78章 徐静和娓娓道来的陈述, 祝檀湘和苏晓薇这两个门外汉却听得一知半解。 老渣? 这是什么意思? 略知一二的虞妗妗已经了然:“原来章家祖辈是搞偏门的。” 祝檀湘忍不住问询:“大人,偏门是什么?” “这我怎么和你说。”虞妗妗一噎,“行骗的、设赌的、制毒的……凡是写在你们刑法上头的行当, 就是偏门。” “我来解释吧。”徐静和笑了下, 在电话那头道:“旧社会动乱, 士农工商之下三教九流兴盛, 很多从事杂小末流行当的人抱团取暖, 便形成了所谓的‘江湖门派’,虽随着时代变迁多有变化, 但的确是以前真实存在的景象。” “流传到近代较为固定的便是江湖四大门和八小门,前者为‘风马燕雀’, 后者为‘金皮彩挂, 平团调柳’, 除此之外便是偏门——穷家乞丐、娼家妓院、荣门窃偷……此类, 阴门——从事死人阴间行当之事的一类, 等等。” “这些各行各业围聚成门派, 又会共同推举出一些能够服众的人形成更大的团体:长春会;直至上世纪中末法制逐渐完善,这些‘门派’才渐渐消失、隐入地下。” “拿金门例举, 早几百年,很多半路出家、打着道士幌子行骗的神算子, 其实就是些‘金门’人士。” 虞妗妗:? 总觉得这话是在内涵自己。 毕竟她现在从事的就是街边算命、看相测字之事… 至于为什么她一个在山野中修行的精怪,会对这些江湖门派有所了解,完全是她过去数百年的时日中,接触过最多的人类就是这些行走于巷尾深山的‘江湖人’。 【金】:在方术盛行的千年前,最早有‘九金’、‘金口九神’之说,一般会用江湖骗子、风水先生统称金门之人。 ‘九金’分别为算命、戗金—也就是相面、测字、扶乩、圆光、走阴、术数风水、巫术这九类。 在这期间金门也是所有‘江湖门派’中最贴近正道、路数和能力最强的一派,甚至于许多道士、风水术师都会加入其中。 但到了明清时期, 门派中的技艺失传众多,加上当时的人大多鄙薄灵媒,导致金门分崩离析步步衰微。 其中走阴巫术扶乩等和死人打交道的人,脱离入偏阴门;圆光术数风水等技艺失传……到了清末民国,金门大多数人已从‘神算子’沦为江湖骗子,又重新分出四小门。 ‘揪金’‘坐金’ ‘水金’‘火金’,分别对应四种不同的忽悠骗术。 就算还有一些金门人传承到了些许真本事,也回不到以前的盛景了。 【皮】:江湖郎中,街头卖药。 从给人吃的到给兽吃的,从感冒受寒到不治之症,但凡什么病痛到了皮门口中,都能药到病除;当然大都是骗人的。 【彩】:杂耍的、变戏法的。 【挂】:扣把式的,也就是靠武术吃饭的一类人,一般都有真功夫,或者在街头武打卖艺,或者走镖运货给人当保镖。 【平】:说书相声,又名‘闭春’。 【团】:卖唱行乞讨的人。 【调】:负责红白喜事之人,包揽扎彩、鼓乐、抗轿、纸扎、收尸等等一切事物。 【柳】:戏班子,唱戏的。 也就是这类人才会常常跋山涉水,深入到只有精怪动物存迹的地方,和山精野鬼打交道。 “至于沈明意的父母,他们不是这四大门八小门中的任意一派,而是另一群真正的骗子团伙,所行之事只为了让别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徐静和沉声说: “其中老月是专设赌局骗人钱财的一伙人,耍老千只是他们最简单的手段,为了骗钱可以把你引诱成毒虫、嫖客,设仙人跳让你又破财还害你命; 老荣便是小偷、扒手。” “老渣,沈孝花章月荣从事的是最无耻、最该下地狱的行当——” 虞妗妗:“人贩子。” “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轰动一时的宜坊特大人口拐卖案的主谋,就是这对夫妇。”徐静和:“直至他们被逮捕时,已有共计七十多名婴幼儿被拐卖,妇女和劳力更是不尽其数,至今还有超过一半的被拐卖人口下落不明,无法追溯。” 祝檀湘惊道:“这个案件的报道我看过,很多网上的科普博主讲述过,据说主犯活跃了近十年才被抓到,时间跨度长涉及范围大,最重要的是案情恶劣,涉及到了贩卖活体器官。” “居然是沈明意的父母干的!?” “没错。”徐静和道:“现在很多人分析这起案子,会把难以侦破的缘由归结为九十年代科技不发达、监控不普及、刑侦手段不够先进……这些的确是主要原因。但归根究底,是作案的主犯团伙身份特殊,有诸多在现在看来是夸大其辞的手段,才大大增加了抓捕他们的难度。” “古时候的人贩子叫做‘拍花子’,他们往往假扮成走街串巷的小贩,用糖果偶人吸引在村头嬉戏的孩童,相传这些人只要在小孩子肩膀或者头顶用手一拍,就能把孩子迷魂拐走;听着像恐吓,其实那是真实存在的技艺,行话‘拍魂手’,手艺精通的老渣就会自己调配迷药,会让人什么时候、怎么中得招都不知道。” 徐静和又说:“人贩子过去分为‘不开外山’和‘开外山’两种,前者手段相对温和,只交易七岁以下的孩童,大抵是走访乡野,物色家境清寒生计困难的穷苦人家,游说他们贩卖儿女,并给他们一笔‘送子金’; 被他们买走的孩子下场也相对尚可,会被老渣高价卖给附近没有孩子的富裕人家,要么做养子,要么做童养媳;最差也是卖给戏班子或是唱馆儿。”【注1】 “这类‘不开外山’派还有自己的职业素养,买卖典契时就要定规矩。 ‘活门’允许孩子的亲生父母不时去探望,‘死门’则要亲子断绝联系,如果亲生父母不遵守契约,还会遭到他们的报复。” “而沈孝花章月荣是另一种‘开外山’派,这个派系的人手段狠绝,且毫无底线。首先他们拐卖人口多为‘拍魂’、‘下迷药’、‘强掠’几类手段,绝不会看你愿不愿意,为了杜绝后患不被找回,绝对要把拐来的人运输到外省去!尤其医学发达后,人类的器官在海外黑市供不应求,人口在这伙人眼里就是行走的活金子。” “他们这个团伙里汇集的是多个心术不正、却有技艺的偏门人士,有专门调配各种迷魂药的皮门陈老七,专门负责去各地村庄踩点、物色‘货物’的老荣,专负责销售线路的挂门王顺……章月荣负责的这条线上,有大量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是想外出务工赚钱,却被他们拐卖,被摘除器官、卖到缅区当黑劳工,简直如坠地狱。” “而沈孝花师从父母,祖祖辈辈都是老渣,绝活正是‘拍魂手’,她伪装成彩亲队中的媒婆,以拉媒为借口深入各个村庄,负责专拐年轻女性和小孩儿;年龄小的幼童会被他们灌‘洗魂药’,为得是让孩子迷糊、记不住以前的父母和家乡,至于年轻妇女则是被卖去深山、卖到东南亚红灯区……而以上我说的还不是最凄惨的下场,对付一些用打骂折辱灌药都无法令其屈服的硬骨头,这群恶徒会‘采生折割’和‘造畜’!” “前者把人的四肢扭断、面目毁容、眼睛掏瞎耳朵捣聋,放到大街上乞讨。后者则是用特殊手段,先把人致残,再同兽皮拼接形成半人半兽的‘人造怪物’,虽不能光明正大地让他们出现在大众视野,但在暗网上是极受欢迎的猎奇畸形秀。” 徐静和的描绘诡异又残忍,从没接触过这些的祝檀湘和苏晓薇心下觉得恶寒,却又忍不住不去听。 苏晓薇无法想象‘造畜’是什么样子,不可置信道:“真的有那种手段吗?把人和动物……拼接到一起,人还能活着吗?” “当然有。”虞妗妗幽幽道:“‘造畜术’,我上一次下山游历时亲眼见过,那是个游行卖艺的杂耍班子,有个十二三岁的孩童被关在木制的笼子里,上半身瘦骨嶙峋,下半身则被剥皮碎骨,用花蟒的蛇皮包裹成蛇尾,只能趴在笼子里匍匐。” “杂耍班子的班头说那是他在山野捕捉的‘蛇孩’,是人和蛇的后代,生来不会人言、不开灵智,他说得奇诡香艳,周遭围观的人听得啧啧称奇,把铜币扔到笼子里,却把那孩子人身蛇尾交接处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视若无睹,仿佛看不到那声调嘶哑的口中被割去的舌根。” “他虽然还活着,却不如让他死了,也好过短暂的人生被那般折磨。” “更不说古往今来的典籍中,也不乏记录有‘人狗’、‘人熊’……都是人为造畜。” 虞妗妗所说的‘人狗’,在《清稗类钞》中就有记载:“乾隆时,长沙市中有二人牵一犬,较常犬稍大,前两足趾较犬趾爪长,后足如熊,有尾而小。眼鼻皆如人,绝不类犬,而遍体则犬毛也。能作人言,唱各种小曲,无不按节。观者如堵,争施钱以求一曲。”【注2】 “不得不说比起手段狠绝,还是得看人类。” 徐静和:“那些家伙不是人,是败类。” 杂耍班子? 当街展示的畸形人蛇?铜币? 苏晓薇在违和中隐约咋摸出一些猜测,却不敢多问,又听虞妗妗继续说: “所以沈明意有这样的家族背景,很可能在长大后传续了她父母‘拍花’、‘造畜’的能力,她学生时代又和吕凌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吕凌风能变成那种披着人皮的怪物、他家里藏匿的那些人皮,来源大概率是沈明意。” 第79章 徐大嘴说八卦:【劲爆消息!!顶流吕知安隐瞒地下恋情长达一年!女方是通达集团的大小姐, 瓜保真!粉丝还天天给顶流哥草清纯爱豆不近女色的人设呢(偷笑),殊不知早有真嫂子,正主还得费力讨好、以求翻身进豪门当赘婿!】 下午时分, 正当网上还在讨论吕知安剧组受伤之事时, 一个圈内知名的狗仔, 忽然在其粉丝百万的社交账号上发了这样一条爆料。 帖子一经发出, 立刻如入水的地雷炸翻整个网络, 不出几分钟爆料中的通达集团大小姐苏晓薇的身份就被网友扒出,相关词条瞬间冲上热搜。 大批本就义愤填膺的粉丝自然不信, 冲到狗仔的帖子下骂他造谣、吃人血馒头。 然而没过半小时,另一名大狗仔紧随下场。 阿航有料:【近日, 某国民级的男顶流夜会富豪千金, 被拍到共同进出酒店, 举止甜蜜, 疑似热恋中。(视频)】 尽管他装模作样地没有提及具体身份, 网友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看完他在爆料中附加的视频文件,原先只是抱着吃瓜态度半信半疑的网友炸了锅, 诸多忙着澄清的吕知安粉丝则十分破防。 【有大佬扒了下时间线,我只能单扣一个6, 前脚才在人家钱佑林的演唱会上当助唱,唱自己当年的出道主题曲抢风头、搞回忆杀,唱完后脚就美滋滋和嫂子开房去了,粉丝完全是人家play中的一环啊。】 【人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博主你等着吃官司吧!公司和工作室是死了吗,任由艺人被泼这么大一盆脏水,还不出来反黑?!】 【小钱自出道起就被大前辈各种拉踩, 说他黑脸资源咖德不配位,挨了不知道多少骂,现在真相大白到底是谁偶像失德?】 【就凭一个模棱两可看不清脸的视频,凭什么说是吕知安??毛病吧。】 【吕知安都二十八了,四舍五入而立之年,谈个恋爱我觉得还蛮正常的,粉丝总不能让人家一辈子孤寡。】 【吕知安出道多年无黑料,怎么刚一被人打伤,立刻就爆出他隐瞒恋情?我请问呢?】 【想死,粉了好几年的本命直接塌方……我杀杀杀杀都鲨了!!】 【通达千金唉,配个明星还是绰绰有余吧,粉丝为啥那么抵触?】 【相信安安,等工作室澄清,不论男的女的都请独立行走别碰瓷了,抱走安安不约。】 【小情侣养眼,挺般配的,路人送上祝福。】 【吕知安你给粉丝的承诺是喂了狗吗??你对得起我们吗?没什么好说,不澄清就脱粉。】 【……】 原本以为吕知安会像之前大多数艺人那般,要么否认,要么装死先冷处理,未曾想仅过去半小时,他就用账号发贴承认。 吕知安v:【恋情是真,对不起隐瞒了大家。】 发完贴更是空降开播。 大量吃瓜的网友和心碎粉丝涌入直播间,热度节节攀升,弹幕疯狂滚动,有无法接受的斥骂也有欣然祝福。 但无论如此所有人都能从镜头中看到,吕知安的状态很差,尤其是眼角和脸颊还有色泽明显的乌青,联想到刚上热搜的伤人事件,一时间又有很多弹幕询问关心他的状况。 ‘视频中的人确实是我,在这里我要向所有粉丝和公众致歉,我因为自己的私心,选择了隐瞒恋情,现在又占用了公共资源……’ ‘女方是圈外素人,我和她是在招商的展会上相识相知,网上谣传的那些猜测都是不实消息。交往的这一年来我行程太忙,没有平衡工作和生活,也对她造成了伤害……’ ‘除此之外我没有做过其他违背公序良俗的事情,至于今日在剧组被人袭击我也倍感意外,要不是我的经纪人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哪怕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公司,依然一阵后怕…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为了铲除异己抹黑、造谣、中伤别人,今天我开直播除了回应和我有关的舆论,还因这些事已不再是单纯的针对行为,我一昧的退让只会助长这种风气。 有的事没做过就是没有,我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也希望大家相信我。’ ‘……’吕知安的一句句自爆,把相关热度推到了顶峰。 直播镜头下,他的身边还坐着他的经纪人。 在他疲惫掩面时,带着口罩的经纪人一副实在没法隐忍的样子,面对镜头开口: ‘其实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知安怕粉丝们担心、怕占用公共资源,一直没有出来说过,直到今天的事情闹大了太恶劣才不得已出来说明。但艺人也是人,也需要被尊重!艺人的身心健康也需要被重视!’ ‘无论企图造谣生事、甚至对艺人采取暴力手段的人出于什么目的,都该被唾弃。这次知安受伤肯定是我们疏忽大意了,后续我们公司全体上下都会提高对知安的保护,尽量避免这类事情再度发生。’ 直播还没结束,网上全平台便被吕知安的相关事项彻底占领,对他受伤一事的热议和推测,远远盖过了恋情风波。 多个网站上吃瓜网友和路人开贴讨论,挖掘其背后的‘隐秘’: 《吕姓顶流自爆长期遭受暴力和侵扰,瓜友们怎么看?》《818娱乐圈的那些黑暗往事》《理涛,吕知安直播爆料真假?内娱还能发生这么无法无天的事?》《细数圈内哪些艺人和吕知安结过梁子、最有可能搞他》《……》 至于原本愤怒于吕知安隐瞒恋情的粉丝们,情绪从愤怒转为震惊心疼,毕竟哪怕遭受伤害的是个路人也会引起大家的同情,何况是他们真心喜爱的明星。 在人身安全受迫面前,谈恋爱只是小事。 【从没想过21世纪了还会发生如此猖狂的事件,安安在剧组对面都敢直接伤害他,不敢想象他一个人的时候、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忍受了多久!】 【出了这么大事,通达千金都不出来回应一下吗?服了,好感败光…】 【工作室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告诉粉丝??别特么事后道歉,你们就是不重视知安!】 【先前骂安安的人都滚出来道歉,出道数年兢兢业业,一朝谈个恋爱就罪该万死了?就是你们以爱为名绑架他的假粉和黑粉,他才什么都憋在心里不敢说!】 【真的很心疼……】 【能干出这么恶劣的事情绝不是普通人,一定是有恃无恐,吕知安一个每天泡在剧组拍戏的人能得罪谁?肯定是他长红资源好,挡了某些圈内大佬想力捧的人吧!】 【卧槽瓜组又爆料,吕知安谈的这位真嫂子可不是什么善茬,扒出来的履历emmmm】 【……】 长达数分钟的时间里,虞妗妗等人都在看网上爆发的舆论以及吕知安的直播录屏。 苏晓薇翻看时手指都在抖,“不是他说的那样…吕知安在骗人啊!那些营销号发的视频也都是剪辑拼接过的,根本不是原视频!虞大师,你们清楚这事的。” “还有那些吃瓜组的爆料也是假的,我去心恋酒吧是和吕知安见面,根本不是去约男模!他们凭什么断章取义?!” “我也要曝光他的真面目!” “还不明显么。”祝檀湘轻叹了口气,说道:“营销号无缘无故不会爆你一个素人的料,何况你家里有企业,他们犯不着得罪你;这一环接一环的布局明显是吕知安的手笔。” “他比我们想得还狡猾,并且更谨慎,怕是和你交往期间都没付出过真心。” 网上流传的、营销号爆出来的那份录像,只截取了苏晓薇和吕知安单独进入1504号房的片段,然后拼接在一起,造成他们二人先后到达该房间幽会的情景。 他们这几个在场之人看过徐静和发来的酒店录像,都清楚营销号爆出来的录像是断章取义,毕竟当天苏家姐妹是一同落脚,屋里还有苏晓玥。 两人分明是在酒店顶层包厢见面。 祝檀湘继续说道:“你要怎么曝光他?把录像发到网上?” 苏晓薇点头:“对!”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非但不能力证吕知安是衣冠禽兽,甚至会把你们姐妹俩卷入舆论漩涡,很容易把矛盾焦点扭曲到桃色绯闻上。”祝檀湘摇头否定她: “第一,完整的录像只有走廊区域,只能证明吕知安单独进入了1504,却无法证明他在屋里侵犯了你妹妹,毕竟苏晓玥当时失去了意识,这么长时间过去根本不可能犯罪痕迹还保留着。” “第二,吕知安是用你的房卡进入了房间,来往于1504和顶层包厢,后续你还持卡返回房间;我猜你若是把录像曝光,立马就会有安排的水军质问你当时为何没发现、没有报警,会质疑他拿着房卡进的门是经过了你的允许……你说会不会传出姐妹共侍一人这种令人作呕的舆论,我想一定会有; 再加上你这个节点突然被爆出去酒店、被造谣恋情期间点男模,就是吕知安在铺垫,他要给大众留下你‘私生活不检点’‘玩得花’的印象,后续再往更无耻的黄谣上偏,总会有相当一部分粉丝和路人相信。” “届时无论你怎么解释,又或是问心无愧发律师函,你们姐妹都会被娱乐化;哪怕最终你打赢了官司,这些猜忌和谣言会一直困扰你们,我想对无辜受害的苏晓玥来说会是一种负担。” 作为在场社会经验最丰富、心思也最缜密的人,祝檀湘把网上的风向整合之后,很快便察觉到了吕知安的歹毒用心。 第一步,吕知安主动爆出恋情,立下有责任有担当、爱女友的形象。 第二部他自爆受伤,把该事上升到夸张的程度,树立起一个虚拟的恶霸团伙,说自己的身心长期处于危险中。 第80章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已经抵达奉城国际机场……” 广播声逐渐模糊不清,从机舱出来的虞妗妗脑袋上还顶着眼罩,眯着眼抻了个懒腰。 现在她脚下的土地正是北地奉城, 天师府调查到的、隐藏在吕知安背后之人——沈明意的所在地点。 寻找她、并将她羁拿一事, 就落在了虞妗妗这个最先发现此案的异族大妖身上。 行程紧迫, 她和祝檀湘都是轻装上阵, 机票也由天师府安排了最快一趟, 两个小时不到便抵达了目的地。 “等一下大人。”出站的人流熙熙攘攘,祝檀湘捣腾了两分钟, 在身后出声。 虞妗妗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要佩戴上。”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将其轻轻挂在虞妗妗的单耳上。 是一只非常小的蓝牙耳机, 亮着红光。 “能听到吗?”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虞妗妗‘嗯’了一声回应。 “沈明意的情况复杂, 上面怕你不好应对, 让我远程辅助你, 同时记录一下她会不会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徐静和说。 “哼,是让你监视我吧。”虞妗妗下巴微扬:“都打入我方内部, 和我的下属串通一气了。” “大人冤枉。”祝檀湘眨了下眼,委屈道:“我可是猫教第一忠心!怎么会跟他们串通, 只是和他们对接了一下行程信息,” “妗妗这是哪里的话,分明是我们要仰仗虞前辈你帮忙缉人,怎么会监视你。”徐静和语气带笑,一口一个前辈道:“我师父还让我向你道谢呢,他老人家说‘要是没有虞前辈,还不知道这些人要逍遥法外多久才能被发现’, 说堪山和你——咱们两家就论一家……” 虞妗妗表情都拧巴起来:“……谁和你们堪山是一家!” 徐静和都能想像得到对面炸毛般的样子,不免觉出和她师父即安道人同样的逗‘猫’的乐趣: “不过说实话,上面也是怕你会处理得过了界,想让我关键时候从旁劝你两句,谁让满天师府的术士,只有我徐某人入了虞前辈的眼呢,这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徐静和,你变了。”虞妗妗表情嫌弃:“别学你师父说这种酸唧唧的话。” 虽在开玩笑,徐静和所说也是真话。 吕知安一事仅为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不是一句明星性侵未成年就能定性的事; 其背后还牵扯到了人口拐卖。 而事件的端倪是虞妗妗发现的,接受受害者委托的人也是虞妗妗,她已经接手了此事、陷入了相关的因果。 天师府没资格不让虞妗妗参与进来,从玄学角度来讲,干涉术士了结因果,是要结死仇的。 可虞妗妗到底是异族,是借尸还魂的妖鬼,把干系重大的此事全权交予她,天师府怎么能放心? 起初他们是想直接派遣几位道行高的术士,和虞妗妗一起来奉城寻沈明意。 选派谁来,又是一个问题。 目前天师府内部除了极少数一昧追承古训的老古板,仍对虞妗妗抱有较大的敌视,认为她是潜藏的炸弹,其余绝大多数各门各派的术士,都赞同应当平常心看待她; 毕竟这么长时间猫妖未曾害过人不说,还实打实做了许多好事。 但不敌对,并不代表种族之间的隔阂就能消失。 万一派遣过去的人和虞妗妗观念起了冲突怎么办,关键时刻听谁的? 最终还是即安道人出面,叹气道:‘你们又想借助猫妖的能力,又想对人家指手画脚,这是正派人士该有的态度吗?’ ‘何况人多眼杂,动静大了反而打草惊蛇,让沈明意逃掉可不妙。’ 经他拍板,仅让本身工作量很大赶不及到奉城的徐静和远程协助,其余事项放手不干涉虞妗妗。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奉城的仅有虞、祝二人。 出了机场,祝檀湘就近拦下一辆出租车:“大哥我们去这里。” 司机瞄了眼他手机上显示的定位:“去古唐街啊,能走,上车吧。” 开车的司机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大叔,十分健谈,待两人坐上车后自来熟地拉起呱来:“帅哥美女来奉城玩的?” 祝檀湘自然地接过话:“是啊大哥,我们第一次来奉城,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人类之间的热情,作为猫的虞妗妗向来是不能理解的,她上了车后便懒洋洋瞧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又由于祝檀湘是个情商高说话也恰如其分,绝不会让人感觉到尴尬的人,司机大哥越聊越起劲,越看越觉得这个小伙子顺眼。 “帅哥家在哪里是做啥子的?多大年纪了?有女朋友没了?” “……没。” “你长这么帅没找到女朋友?”司机略显诧异,瞄了好几眼后视镜:“我看你说话办事也很利落,不应该啊!叔是过来人诚心讲,大小伙子得脸皮厚才能讨到媳妇,你要主动去认识去接触人家,不能等着小姑娘来找你,那哪里行!” “哦对了,前面三公里就是我们奉城人民公园,那边有个相亲角,我侄女就是在那边认识的她老公,要不要我载你去瞧瞧?我们奉城的女娃一个个都长得漂亮,人又大方!” “不用不用!”祝檀湘哪能料到这司机师傅如此热心肠,哭笑不得连声婉拒,这番举动在前者看来却是坐实了‘脸皮薄’。 车里的聊天连着耳机的徐静和自然也能听到,调侃了一句:“祝兄这是被司机大哥看上了。” 直至听到耳麦中她隐忍的闷笑,发呆的虞妗妗才回过神。 她一偏头正对上青年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恳切的求助。 “妗妗看手机。”徐静和出声提醒,她才看到祝檀湘在小群里发了消息。 【大人,救救!!】 虞妗妗:【……】 她怎么救? “……而且奉城房价物价又低,环境还好,人民幸福指数很高的,不管你是去企业里头上班还是哝哝劲考个公务员都不错。” 她听懂了大概,捕捉到司机师傅那句‘留在奉城’耳朵尖一抖,心生几分不快; 这算不算在挖自己墙角? 祝檀湘平日里虽称不上‘当牛做马’,但绝对称职超职,若是他自己干不下去想走也就罢了,被人挖走,虞妗妗第一个不同意。 何况他也不想走。 “他不会留在奉城。”虞妗妗声音平淡,说出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我不同意。” 家里的猫猫狗狗还等着人喂呢。 话音一落,青年忍不住侧目看她,而后又偏过头去‘嗯’了一声,说话时眼眸亮亮的: “我得听她的。” 司机师傅:…… 中年大叔的目光从后视镜左右看看,看那漂亮姑娘脸冷着——虞妗妗只是向来这般恹恹懒懒,又看那俊俏小伙子笑得好不值钱,发出夸张的恍然大悟的‘哦’! “唉呀早讲呢!不好意思啊叔没瞅出来,说错话了,现在的姑娘小伙是真含蓄,搁我们以前……”他咂巴着摇头。 虞妗妗看向身旁人满脸不解: 他在说什么? 祝檀湘神情无辜,冲她轻轻摇头: 我也不懂。 算了,奇怪的人类。 许是尴尬,司机师傅打了个哈哈话题一转:“不过你们来旅游,不先到酒店把东西放下歇歇脚,直接就去古唐街吗?古唐寺老大了,上完香走完全寺得一两个小时,外头的街要是一起逛完时间就更久了,一般外地来玩的人在这边能转悠半天,你们今天怕是来不及逛完了。” 从手机导航可以看到,距离他们定位的目的地已经很近,只差一公里多。 窗外已经有大大小小古香古韵的店铺坐落于街道两旁,譬如文玩店、汉服馆、纪念品店……等等。 较为引人注目的是每隔两家店,就至少有一家店铺是卖佛珠佛牌法相的佛具店,店头的牌匾大都写的是什么‘禅’、‘佛’、’缘‘,从外头往里看金灿灿一片,间或有几名穿着红色、黄灰色僧袍的僧人走在街上,佛教气息浓烈。 祝檀湘适时询问:“大哥,这里怎么这么多店都卖佛像珠串?一路上看到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家店了,竞争压力不得特别大。” 司机师傅笑呵呵说:“这边挨着古唐寺,香火旺灵验得很,每天都有好多像你们这样的外地游客专门来奉城上香求佛。诺!再绕一个弯你就能瞅着寺庙大门了。” “至于外面古唐街的佛具店一条龙,算是我们这边有名的特色景点,竞争压力大不大不晓得,反正有的店都开十几年了。这些店里卖的佛像和串子都可贵,很多都是卖那种工厂里出来的流水线工艺品,还有人冒充假和尚给佛像开光……总之你要是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得好好甄别,买到假的白瞎了钱!” “原来如此,谢谢大哥。” 到达目的地下车,一路上被热情大叔声音萦绕的虞妗妗终于能松口气。 两人按照导航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在看到一家店铺上门匾的瞬间,虞妗妗脚步停顿和祝檀湘对视一眼: 到了。 「藏传禅院」。 此处便是天师府查到的地址,是沈明意现如今的藏身之地。 谁能想到她这样背景复杂的女子,会跑到寺庙周边开佛具店。 哪怕天师府背靠官方扶持手眼通天,也好生花费了力气才查到她的踪迹。 区别于周遭其他店铺,「藏传禅院」从门匾到店门都是木制,无法从外面一眼望到里,在一众金光灿灿的店头中显得别具古韵。 虞妗妗没过多犹豫直接推开店门,走了进去,抬眼四下打量。 乍一进入这佛店,给她的第一感觉是香,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檀香,味道并不难闻但嗅多了总有股莫名的冲脑。 第81章 「藏传禅院」二层 展现在虞妗妗眼前的空间似乎比一层要广, 她猜测店面有经过改造重建,环境也更幽静,悠悠的梵音和满室檀香融合在一起。 本该是令人心绪沉静的环境, 虞妗妗却品出几分异样的压抑。 环顾四周她能看到二层的展台, 以迷宫状曲折靠墙陈列, 四周墙壁上依旧挂着藏彩唐卡, 数量明明比密密麻麻恨不得把天花板都盖住的一层要少很多, 但虞妗妗就是觉得这些唐卡上描绘的神佛颜色更饱满,更有一种极强的吸引力、让人很难不把视线投射到它们上面。 至于那些展台中的物品, 都被绸布覆盖住,看不清实体很是神秘。 青年喇嘛一边走, 口中徐徐说道: “我自从来到内地, 为许多有缘的施主讲过经文、做过法事, 但像你这般有灵性的人, 我还是第一次见。” “女施主, 这是圣佛赐予你的佛缘。” 虞妗妗面色古怪:“上师是要劝我出家当尼姑?” “非也。”喇嘛轻笑摇头:“我们藏传佛教并不会要求女子剥离俗世七情六欲, 剃度出家,只要心中有佛祖, 自然可被圣佛渡。” “施主看到这些禅房了吧,每隔三五天会有讲经的活佛来设法场, 有许多慕名而来我们禅院的女施主在此听讲经文,长此以往得到上师点化,她们虽然身在俗世红尘,但心意虔诚依然能得金刚庇佑。” 听了他趴趴一大堆,虞妗妗愈发觉得这喇嘛有问题。 在他口中不仅听不出什么才是‘诚心问佛’、好似只要来他们禅院听听经文就能被佛祖渡,更隐隐有种否定出家的女尼、鼓励女孩子在俗世生活的意味。 尤其他的言语中重点强调“女”施主。 饶是虞妗妗身为妖族,不通人类的佛教文化, 也能觉察出这喇嘛不是正经人。 耳麦中徐静和也怀揣着疑窦:“这秃驴纯属胡扯,藏传佛教怎么就没有女僧人了?他这么忽悠人定然没安好心。” 虞妗妗心中认同,面上却不显露异样,反而作出一副感兴趣的神情。 喇嘛见状宣传得更卖力:“……宗法有言,若能得金刚真传,则‘身’‘口’‘意’三者相通能达大成,不说即身成佛,也能追求生命的健康长乐,我观女施主你慧根伶俐实在是人世间少见,虽然已经过了最适宜修行的年纪,却还有机会、不算太晚。” “如果你有意皈依我派,我可以带你入门,学习经文参悟佛法大道。” 虞妗妗那张向来冷冷淡淡的面孔上,扯出有些虚假的受宠若惊: “我可以吗?我真如上师所说那么有灵性吗?不会是要我先办理什么年卡、会员卡吧?” 这一招她是跟祝檀湘学的。 人类最是多疑的生物,有时候事情答应太快反倒不好。 “当然可以。”果然,听到她这般询问,噶玛巴布瓦反而更放心,笑道:“施主放心,对于入我派系的有缘人,我们分文不取。” “我听小何说,施主近日遇到了一些麻烦,若是你顺利皈依我派,这些小事也不必困扰,我们为你做两场法事便可驱除邪祟。不过……” “怎么?” “和你一同来的那位施主,同你是什么关系?”喇嘛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家里人。”虞妗妗含糊答道,反问:“上师为何问这个?” 喇嘛摇着头:“我观那位施主毫无慧根,与佛无缘不说,还会影响身边人的修行。虽然我派不需要女子剃度出家,但这种人,施主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好……罢了,有的事情是我派辛密,现在还不方便和你说明。” “施主随我来,我先引荐你去见主事人,往后你正式皈依了,宗内的各种经文要领和注意事项我再逐一告知你。” 徐静和:“奇怪,这秃驴好端端离间你和祝兄的关系。” 虞妗妗也觉得怪。 她跟着喇嘛来到了最靠里面的一间区别于其它禅房的房间,见喇嘛扣响了房门,“师父,我想引入一位很有慧根的女施主加入我派,你现在得空见一见人吗?” 房间里传出女人的回应:“进。” 听到声音,喇嘛愣了一下才按下把手,推开了房门。 此处显然是一间办公室,正对着房间门的里侧放置着办公桌椅,一名青年女子坐在工位上对着面前的电脑敲敲打打,周围其余的陈设都铺着皮制品和羊绒,极具少数民族特色。 “喜伦格西大师这几日不在奉城,被阿姆派去别市出差了。”女人解释道:“所以近期由我看守奉城店。” “我并不管理门派中的业务,布瓦师父若是有什么事、或要引继新人,可以等喜伦格西大师出差回来再同他商议。” 目光落在女人脸上的瞬间,虞妗妗漆黑的瞳孔一缩,顿时确认了此人的身份—— 沈明意! 这就是她和天师府要寻的人。 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说法解释,沈明意是术士,而她为吕知安炼制的可以掩盖鬼物阴气和秽气、能让鬼物庇身和活人一样不惧阳光的那些人皮,就是她的术数,是她炼制出来的一种特殊‘法器’。 虞妗妗亲手破坏过那种人皮,对上面的污秽、以及炼制者本人残留的气息都有深刻印象。 只肖让她见到,她便能一眼认出术士本人! 而同样的感觉沈明意也有。 原本她的注意力都放在眼下要处理的工作上,随口解释了几句并未抬头。 她话说着说着,心脏却陡然一刺,像是被火焰撩了那般灼痛,她猛然抬眸便看到门口的噶玛巴布瓦身后,站着个年轻女人。 与其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明意便浑身汗毛乍起。 “是你!” 毁了她为知安炼制的人皮的术士,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明意‘蹭’地起身想要逃离。 可虞妗妗是猫,她的反应和速度哪里是的人类赶得及的。 在身旁的喇嘛根本没反应过来时,便一记重重的鞭腿直接扫在其腰侧,把人甩出数米远,一时半会儿只能趴在地上蜷缩身体,失去了反击和援助的能力。 紧接着她一个蹿布拉近到办公桌前,单手叩住沈明意的肩膀,看似纤细的手掌力气大得吓人,直把人从办公桌里头拖拽着拉近。 桌椅发出刺耳的‘吱拉’声,往前位移,肩膀和肋下撞击的疼痛令沈明意面色扭曲,显出几分狼狈。 她反应也不慢,垂在身侧的右手死死按住桌角的按钮,紧盯着虞妗妗挤出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人?!” 虞妗妗耳尖一动,皱了眉头:“她有同伙,在通风报信。” 徐静和紧张道:“我派人支援你!” “不必了。”虞妗妗:“她不是在求助,是在通知同伙撤离。” 远远的隔着房门和墙壁,虞妗妗能隐约听到杂乱的风铃声,在另外几间禅房中摇晃,可等了数秒并没有人冲进来袭击她,她便意识到这风铃是警戒的信号。 “我马上让附近的分部同事把这片区域围堵起来,去抓捕她的同伙,妗妗你那边单独行动一定要小心……” 耳麦中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变得模糊,虞妗妗竟有些分辨不出徐静和后面的话。 她的迟钝只出现了一刹那,那双略有涣散的瞳孔便竖成一条细缝,同时表情显露出野兽的凶戾低声‘哈’气。 一块沉重的大理石缸被沈明意拿在手里,用尽力气砸向她的头部,石缸从下而上破开风,抡出‘呼呼’的风声。 至于沈明意的另一只手,则不知不觉地轻轻搭在虞妗妗的肩膀上。 什么时候攀上来的,虞妗妗竟一点都没察觉! 拍魂手。 传说中已经失传了的江湖术数,渣门的不传秘术。 哪怕虞妗妗是道行如此深的妖鬼,也中了招。 被‘拍魂’的感觉很微妙,像是灵魂的深处投下了一滴水,思绪和意识五感都变得模糊。 只不过她的灵魂到底坚韧又强大,远不是普通人能比拟,能轻松把其它人放倒的拍魂手落在她的身上,只造成了她片刻的呆滞,便被她冲破了迷魂清醒过来。 哪怕只愣住一秒,沈明意也抓住了机会攻击。 虞妗妗来不及打飞攻击物,只能曲起手臂,护住头颈要害。 于是那挥舞的石缸结结实实砸在她的小臂侧面,‘砰’的骨骼撞击的闷响下,属于人类的手臂皮肉登时红肿起来,她手背的皮肤也划破一道长长口子,猩红的血线瞬间没入袖子。 虞妗妗扯出一个冷笑,似是感觉不到疼痛,反手攥紧沈明意的手臂向后一拧。 女人忍不住痛呼出声,天旋地转间,被钳住手臂压制在桌面上。 她想要挣扎,但动弹一下整条手臂的关节都剧痛难忍,压制她的力量简直像座小山。 “我劝你老实趴着别乱动。”虞妗妗的瞳仁还紧缩着,一对招子又圆又凶。 她骨子里都是兽的野性,一旦动了怒或起了杀心,很难快速平复,此时更是流露出猫的习性,如受伤的流浪猫一般习惯性地舔舐了下仍在刺痛流血的手腕伤口。 “否则控制不好力道,我会捏碎你的骨头。” “你…不是人。”沈明意深深吸气,头皮发麻。 她虽在这个诡异的女人身上察觉不到阴气,但那双竖瞳,压制她的怪力……都足以说明此女不是人类。 若是异类,应当就不是天师府的人,还有得商量。 沈明意抱有一丝幻想:“你想要什么?还是和知安有仇?只要你放……” 不等她示弱的话说完,楼下发出嘈杂的声音。 第82章 见沈明意不死心, 虞妗妗直接把苏家姐妹的遭遇原原本本和她盘了一遍。 在众多书面证据、以及完完整整未经过剪辑的酒店录像下,沈明意再怎么嘴硬,也不得不承认她内心已经信了。 当她心中骨架一般支撑着她全部人生的白月光轰然倒塌, 过去被她刻意美化、极力忽视、甚至不停为之找补的种种细节, 也如跗骨之疽不断浮现在她脑海中。 所以无法接受真相的沈明意崩溃了。 她猛然把桌上的东西扫飞, 眼眶泛红, 突如其来的发疯把在场的部员都吓了一跳。 “沈明意!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女人并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 她呼吸起起伏伏,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看我如此难堪, 你们现在很得意吧?” 虞妗妗:…… 钟鹤无语道:“你想多了,我们只是审讯人和罪犯的关系, 关心的事也仅有罪证和抓人。” “我只是惊讶这些年你竟都没看透吕知安的本性, 白白当了他手里的枪。事到如今你已晓得了他犯下的丑恶, 还是不愿意开口么?” 沈明意陷入良久的沉默, 从她面部的神情来看, 她内心极度挣扎。 漫长沉默之后她颓然一笑, 突然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问题: “那个女孩儿,就是被他侵犯的那个, 年龄多大?” “16岁。”虞妗妗回她:“还是个高中生。” “16……”她喃喃得重复着,不知道为何, 这个年龄好似成了击垮她内心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好,我说。” “其实你们抓错人了,我加入「藏传禅院」时间不算长,并不能算组织中的核心人物,很多东西我并未接触也不曾知晓。” “沈家有‘拍魂手’和‘画皮’的绝活,因着我爷爷和父母的背景,我手里还有些各路没绝迹的江湖人的人脉, 但这些东西我都已经全权交给组织,他们如何使用,相互间怎么联系、如何出货,我并不清楚。”沈明意神情木然:“只是我需要人皮,需要大量的活人献祭来为他炼制皮囊,而组织愿意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货源’,无需我自己冒风险出手,又能给我一个藏身之处让我不用东躲西藏、担心自己随时会暴露,所以我才常年和他们混迹在一起。” “相应的作为报酬,我除却支付了渣门的绝活和手中人脉,同时也会帮组织干一些最肮脏的事情——” “炼制活人。” 说到这儿,沈明意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我并不知道组织到底属于什么门派,毕竟严格意义上我并没有加入他们,只是‘借住’。我只晓得他们都以藏族喇嘛——就是和尚自居,事实上所兴之事十分血腥,根本不像是佛家之人。” “每隔一端时间上面会送一批活人到我和其余负责人手里,大部分的人皮属于我,但其余的血肉、脏器甚至是骨骼,都要分割出来,组织会派人再把这些血物拿走……” 说到这里,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地狱般的工作间,尸山尸海,回荡着可怜人的哀嚎和惨叫,比之地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饶是她再铁石心肠,长期从事这种事,杀人像在屠宰牲畜,身心也会感到疲惫不适。 沈明意继续说:“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组织送‘货’的人闲聊,从他们的话里我推测,他们应该是在用活人的血肉祭祀他们信奉的某位神明,并想要复兴这个神……具体是不是我无法断言,因为他们很快意识到我还在场,切换成我听不懂的藏族语言交流,我也并未亲眼见到过这种血物的去处。” “但有一点,喇嘛们也在使用人皮人骨炼制的法器。” 最开始发现这件事时,沈明意惊愕无比。 这些人身为佛家子弟,满口慈悲,手里拿着的、身上佩戴的法器居然都是同胞的骨血! 他们当真是一群和尚吗?! 但她深知这些人的背景不简单,自己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这些年来她从未生出过多的好奇心,只缩在自己的角落,老老实实干上面交给她的任务。 “其余的,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沈明意停顿思考了一会,又想到了一件事:“引继新人。” “组织会定期吸纳新人,他们很喜欢引继女性加入,男人很少,几乎就没有。这些加入门派的女人并不会被当成献祭的血物,她们也不必削发出家,而是长久地跟随喇嘛们听经、修习教派秘法,总之十分神秘。” “至于组织的领头人名叫白玛,她年纪很大了,我和组织中的喇嘛们都叫她‘阿姆’。” 听到重点,钟鹤忍不住打断她追问: “你说的这个白玛阿姆,是什么人?” “我不清楚。”沈明意摇摇头说:“她是我爷爷的旧知,之前帮助过我和爷爷很多。我愿意加入组织替他们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除却私心,主要也是为了偿还白玛阿姆的恩情。” “阿姆她很神秘,极少露面,我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去年,大部分时间出面管理店铺和我能见到的都是组织里的几位格西大师。据说格西是喇嘛中的一种地位职称,只有大和尚才配用此称呼,负责管理奉城店的格西大师是喜伦格西大师,三天前他被‘阿姆’召走,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不清楚。” “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组织的一切信息,剩下的,你们还不如去问店里其它的喇嘛,他们知道的内容应该都比我多。” 在沈明意的交代途中,审讯室里的人神情越发严肃。 钟鹤一个眼神示意,手底下的人便打开档案不断记录,不敢放过任何一点信息。 哪怕沈明意知道的信息不完整,也能窥见其背后潜藏着巨大而神秘的组织。 而她所说的这些虞妗妗也能证明真实性。 ‘喜伦格西大师’的存在,以及喇嘛噶玛巴布瓦莫名其妙看上她、想要把她推荐入门派时的说辞,都是她刚刚才经历的事。 看着一脸漠然的沈明意,钟鹤心中又怒又不是滋味: “所以你为了一个男人,让本该灭绝的‘拍魂手’在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泛滥成灾,让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击消灭的拐卖组织死灰复燃。” “那么多个家庭破灭,数不清的冤魂亡灵,就为了一个顾知安?!” 沈明意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 见钟鹤气到额角的青筋都在抽动,虞妗妗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 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平复,对虞妗妗道: “虞前辈,事关重大,我要先去把这些信息上报给总部,还得和警方那边联系沟通,官民协作尽快将还在逃窜的案犯全部收押。” 虞妗妗点点头表示理解:“你们去忙,不用管我。” 待钟鹤带着手下人急匆匆离开,审讯室内除了照例看守案犯的部员,就只剩下她和沈明意对坐,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你还不走?”沈明意睁开眼:“我知道的全部都说了。” “你和顾知安的往事还没交代,为什么愿意为了他犯下这些罪行还没说。” 沈明意不解:“这重要么?” “反正你们手里有他犯罪的证据,也能用他顶替的吕凌风身份过往的犯罪记录给他定性,就像你说的,这些罪证足够把他打入牢狱了,我和他的事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天师府只负责抓人、扫除一切对治安有危害的危险分子,确实不必刨根究底,但我是替委托人来处理她们的委托。”虞妗妗说道: “【为什么】对于受害者而言很重要。” “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无辜,却要遭受无妄之灾,我能做的想做的就是尽可能替她们问明白因果缘由,告诉她们,错的是恶人心歹而非她们。” 沈明意:“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过奖。”虞妗妗扯出笑容,“当然了,我个人也很好奇。” 沈明意撇过头不搭理她,眼神渐渐放空。 就在虞妗妗以为她不会说了时,她缓缓开口: “你知道么,他死的那年,我也16岁。” 前尘往事是沈明意的蜜糖和良药,为此下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但那仅仅是属于她和顾知安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公之于众,甚至现在的他们明面上不能有一丁点交集。 如今美好破灭,让她发现那些珍视的、过去的一切其实早就烂透了,她如何能接受。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听众,告诉世人也告诉自己,她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 虞妗妗恰好在这里。 —————— 二十七年前,沈明意作为承载了父母爱情和罪恶的结晶,诞生在天师府。 她将将出生三个月,便无奈断了母乳,因为她的母亲沈孝花的行刑期限已到达。 一声枪响后,她成了遗孤。 而后她被年过半百的爷爷章合水接到了老家山城,一起隐居。 从沈明意很小的时候,从她有记忆起,她就知道他们家是受邻居排挤、被大家所不喜的存在。 她没有朋友,因为没有大人让他们的孩子和她一起玩。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里有嫌弃,但更多的是一种避之不及,每每他们扯着自己孩子离开时,都要说上这样的话: “不许跟章家那个野丫头一起玩,听见没?” “她家里有拍花子,专门拐骗小孩儿,心肠坏得流脓了!你和她玩被拐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而小孩子的恶是天真纯粹的,在父母亲人的耳濡目染下,他们天然地欺负起年幼的沈明意。 他们推搡她,抢她的玩具,更甚者往她的身上吐口水,把她从滑滑梯上推到地上去…… 第83章 “后来的事, 你们既调查过吕凌风案底也应该知道,吕家那时正如日中天,又多么宝贝他们那个废物儿子, 怎么可能因为他杀了个人, 就送吕凌风去坐牢赎罪。” 哪怕过去十余年, 至今提起那时的事, 沈明意依旧眼底含恨: “那烂尾巷子里没有摄像头, 吕凌风又带走了杀害知安的刀,现场没有证物, 剩下最关键的就是人证和尸体上能提取到的生物痕迹。” “而我作为在场的当事人,对吕凌风的指控不够有力, 其它人又都是吕凌风的走狗, 一旦坐实了吕凌风杀人, 不仅吕家人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也会因为是吕凌风的帮凶而一齐判刑, 所以那些人在吕家的恩威并施下早就统一口供。 为了让事情尽快了结, 吕家更是花了大价钱,让其中一人认罪当了替罪羊, 把案件扭曲成知安和他有仇,相约在烂尾巷子聚众斗殴, 最后对方失手了杀人。” 虞妗妗有些疑惑:“吕凌风既然有和顾知安扭打的过程,就没在顾知安尸体上留下一点痕迹?” “留没留下都没区别。”沈明意冷冷一笑:“吕凌风早有犯罪经验,他刚出烂尾楼就打电话通知了吕家人,所以吕家早早地便打点了一切,扫除后事。” “知安之所以突然进了巷子里救我,是因为当时还有另一个目击证人,那人是我同班级的同学。 他看到了吕凌风那伙人袭击拖行我进了巷子, 却胆小怕事根本不敢声张,正巧我的背包和钥匙在挣扎时脱落,掉在路边被经过的知安认了出来,他拿着我的东西询问附近还没离开的学生,从那人支支吾吾的话中得知我遇险,这才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想要救我。” “后来我从知安口中得知此事,还专门找到他,问他当时既然看到了那一幕,就该知道吕凌风他们那伙人想欺辱我,该知道知安是被人杀害的,为什么他却没有站出来为我们作证?” “结果呢?那个懦夫求我不要再打扰他了,说他什么都没看到,也不敢看到。他害怕,怕为我们作证之后会遭到吕家的报复,所以把真相和证据死死吞到肚子里当了缩头乌龟。” “至于知安的尸体也根本没有送检解剖,当时知安唯一的亲人顾外婆已经去世两年,他自高中起就独自一人生活,没成想被人杀害后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亲舅舅,哭天抢地为他嚎丧,还口口声声说他是横死之人,必须尽快送入祖坟才能够安息,闹着不让解剖知安的尸体。” 沈明意的眼底尽是寒意,“他若真那么在乎自己的侄子,怎么会十多年来从没帮衬过顾外婆?其实那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他不仅不赡养自己的母亲、不接济自己的妹妹,还要在侄子含冤被害后,拿着凶手给予的钞票帮着凶手掩埋真相,简直可恶可恨!” “有人认罪,时间地点又都能对得上,死因明确排除了亲属作案的可能,加上吕家的关系在不停施压,最终这件事就这么拍板定性。” “杀人犯因为未成年进了少管所服刑改造,家属得到了赔偿和安抚,看似皆大欢喜,事实上真正的凶手早已逍遥法外,这难道不可笑么?” 听到这儿虞妗妗抬眸,想了想语气认真道: “这些我会帮你反馈给天师府,当然了他们调查过程中也定会重新斟酌当年之事,如若你所说都是真的,我想就算顾知安现在变成了恶鬼,上面也会给他被埋没的冤屈翻案。” 沈明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轻笑:“无所谓了,对不起我们的人早已死得渣子都不剩了。” “有仇,我就要自己报。” “所以顾知安变成厉鬼,也是你干的?”虞妗妗又问道。 这次沈明意摇了头,“不是我。” “那时知安为了救我,就那么死在我眼前,连续很多天我都会做梦惊醒,会崩溃到难以自抑,就在某一天晚上我梦到了知安。准确说,是变成鬼魂的知安向我托梦了。” “他脸色很白,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胸口有一个显眼的伤洞,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很痛很冷,他告诉我负责缉拿他的阴差一直在寻找他,他快要坚持不住、要被带下地府了。 他还说他不后悔救我,让我不要自责,但他很恨吕凌风那种人渣能一直嚣张下去,也恨那个拿着他买命钱潇洒的舅舅——曾经阿姨最痛苦艰难时给她的哥哥打过电话,对方却说她生下了野男人的孩子很不检点,活着也是丢人……” “一想到这些人渣毫发未伤,他就恨到死都不能瞑目。” 果然,顾知安恶鬼化是他自己为之,虞妗妗心中了然。 是他心中的怨念、不甘、愤恨等等负面情绪,促使他强留在人间,不愿去地府转世。 “知安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不该就这样怀着痛苦死去。”沈明意声音带了哽咽,眉头蹙起:”而且我也舍不得他离开……” “所以我想到了沈家秘术中有一脉:采生折割,其中就包含了炼皮和画皮的秘术。 根据典籍中记载,这种秘术是要取活人剥皮,加以炼制后能覆盖到另一个活物的身上,与对方融合,也能成为鬼魂的容器。” 活体炼制,无异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但顾知安的死亡早已成为沈明意的心结。 她无法阻止心悦之人丧命,如今又要眼睁睁看着对方被带回地府,从此转世投胎,洗清前尘,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沈明意做不到,她要和阎王殿抢魂。 于是她开始修习采生折割一脉的秘术。 其修习的过程很血腥,且炼皮术是很精密的术数,稍有不慎就会失败,所以她必须用大量的活体练手。 刚开始沈明意连虫子都不敢碰,后来渐渐买来一些仓鼠和家禽练手。 或许真的有基因传承这一说法,沈明意在渣门秘术上的天分极高,很快她便能完整地剥下动物的皮囊,并炼制嫁接到另一个活物的身上,制造出一些外形怪异的融合动物。 时间一天天过去,鬼魂顾知安在人间的处境愈发危险,于是沈明意决定正式下手。 而她的目标,就是吕凌风。 在顾知安的后事差不多处理妥当之后,某天沈明意忽然收到了吕凌风的道歉短信。 短信中吕凌风说很后悔那天冲动行事,吓到了她,还说自己真的很喜欢她,想向她道歉。 乍一看到恨之入骨的人的讯息,沈明意浑身血液倒涌上大脑,浑身都在颤抖。 她不明白,吕凌风怎么还有脸给自己发消息? 沈明意不知道的是,吕家人本打算给她这个不识抬举、吵嚷着要告吕家的小女生一点教训,但调查过她的背景、知道她是章合水的孙女后,到底顾及到章家过去的背景没有动手。 吕父还把吕凌风好生痛骂一顿:“你就是胡闹也得先看看对方是什么底子啊!” 吕母护着宝贝儿子:“算了,咱儿子又没得手,那丫头没吃一点亏至于大动肝火么,那章家背景吹得神乎其神,哪有那么夸张,我看就是个破落户!” “你要真觉得忌讳,顶多以后有机会再和那小丫头道个歉,化解一下两家矛盾。” “哎!慈母多败儿,他就是被你宠坏了!” 江湖门派虽是传闻中的存在,但也总让人心里头不安定,最终吕父决定给吕凌风转学。 听到父母这番交谈的吕凌风,对沈明意的家庭很好奇。 他是个浑不吝的,就像吕母说的那样自己又没得手,他竟觉得和沈明意道个歉就能获得原谅,于是发出了这条消息。 起初沈明意感到愤怒。 但冷静下来,她意识到吕凌风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顶替容器。 她正苦于没有合适的人下手,毕竟头一次杀人,她心理负担很重。 如果是吕凌风的话,他有着优渥的家境,疼爱他的父母亲人,他的起点就是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达不到的终点。 更何况他本身就欠了知安一条命,沈明意恨他入骨,自然下得去手杀他。 一命抵一命,很公平。 下定决心后沈明意逐字逐句推敲着,给吕凌风回了一条讯息,约他出来见一面把话说清。 一开始吕凌风还有点脑子,怕沈明意想要坑他,只答应在人多的地方见面。 于是见面那天,沈明意做足了着装打扮,忍着恶心想吐好生演了一通戏; 同时她又在吕凌风的身上稍稍使出了迷魂术,把对方迷得五迷三道,脑子不甚清明。 很快吕凌风这个草包就放下了戒心,一杯接着一杯酒下肚。 微醺中他借着彩光,看着少女姣好美丽的脸庞心思荡漾,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和沈明意去河边散心。 湖边月色,微风清徐,一切是那么静谧美丽。 自以为沈明意是被自己征服了的吕凌风,不免露出了本性,抄着得意自大的嘴脸侃侃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女的就是喜欢男人坏,好好和你们说话不听,非要闹非要作,结果整出那么多麻烦事!” “要是你当初没那么矫情,哪里会……” 话没说完,吕凌风哀叫一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低头——锋利的刀刃死死戳进他的心窝,用力之大恨不得把刀柄都捅进他的肉里。 近在咫尺的少女脸上还带着冰冷的笑,因怕多捅刀会破坏皮囊的完整性,少女握着刀的手狠狠旋转,就这种方法搅碎了他的心脏。 他痛得面目扭曲,身体渐渐软倒跪在地上,张大嘴想要嘶嚎求救,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泄露不出来。 第84章 网络动荡, 但几乎没人知晓,跟随辗转至天师府总部南城的苏家姐妹,是促使吕知安落网的核心人物。 抵达总部后, 经过府内各路派系的术士共同研究, 又使出诸多普通人前所未闻的手段, 替苏晓玥其调理身体。 短短几天时间, 苏晓玥身上的尸斑便飞速褪去, 情况大有好转。 现如今她皮肤上很多溃烂处都已愈合,只留下一些黯淡的色素沉淀, 平日用衣服遮盖住便瞧不见了; 除此之外她的腹部,也没再有先前那种坠坠的闷痛感。 为此担惊受怕近一个月的少女, 脸上终于能看到一点笑意了。 为了方便疗愈身体, 苏家姐妹在距离天师府总部不算远的地方, 租住了一栋小二层的民宿。 客厅内, 女孩儿乖乖巧巧听着电话。 听筒另一头传出颇显苍老的女声:“晓玥啊,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不难受了吧?” “谢谢秦婆婆, 我不难受了。” 和苏晓玥通电话的人,是主要负责替她拔除尸气、调理身体的一位老天师, 从属黔地楚巫一脉。 因为年岁较大,天师府的成员都唤她秦婆婆。 初见亲婆婆时苏晓玥很拘谨, 还有点害怕,因为老人家的扮相十分夸张。 她个头只有一米五出头,略显佝偻的身上罩着储袍,头戴觋帽,手持牛角法器,老态的面孔上涂抹着雄黄和彩油,浑浊却目光犀利的眼眸盯着别人看时, 有种审视感。 但只要和她交谈几句,便能立刻意识到秦婆婆只是长得凶,实际上非常温柔,就是个慈祥的长辈。 苏晓玥体内的尸气之所以能拔除得如此迅速,就是秦婆婆施楚巫傩术,费了心力帮她的成果。 只是吕知安本体未灭,有一部分鬼物本源的腐蚀之气,还残存在苏晓玥的体内。 这些鬼物的本源无法用人力所祛除,只能随着恶鬼被祓除一起消散。 故而秦婆婆担忧心思细腻的苏晓玥会胡思乱想,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 “不难受就好,要是哪里不对你就再来找我。”秦婆婆絮絮叨叨,“婆婆知道你受了委屈,咱们天师府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个作恶的东西,你就放宽心好好休息,每天按时吃药,等恶鬼邪祟被灭掉,它留在你身上的蚀气就能彻底散掉。” “还有身上沉淀的斑,你也不要担心,婆婆给你调配祛除的草药,你抹上很快就都消了……” “好。”苏晓玥鼻尖泛酸,心口暖洋洋的。 她身上的遭遇根本不敢和家里讲,主要怕家人会责怪姐姐苏晓薇,导致两家人关系破裂。 秦婆婆对她的关怀,就像是亲婆婆一样温暖。 挂断电话后苏晓玥才听到屋子里隐约有啜泣声,她回头一看,瞧见苏晓薇又垂着头坐在不远处掉了眼泪。 她有些无奈:“姐,你怎么又哭了?” 苏晓薇眼睛鼻子通红:“……我就是觉得,好对不起你。” “你已经和我道了很多遍歉了。”苏晓玥说:“我真的不怨你,我知道这件事里你也被吕知安骗了,你根本不晓得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坏蛋,也没想过伤害我。”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只恨吕知安一个人。” 闻言苏晓薇更是忍不住飙泪。 她一把扑过来抱住妹妹的腰,不停道歉,诉说着心中的歉疚和悔恨。 等到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小心翼翼看着妹妹:“玥玥,总之你心里难受,就打我骂我,千万不要憋在自己的心里好么?” 苏晓薇是真的害怕。 相比自家父母的开朗,苏晓玥家里管得很严格。 按理说像他们这样有闲钱的家庭,孩子不上进也无所谓,但她叔叔婶婶都是高学历出身,对女儿的要求自然也高。 不仅得德才出众内外兼修,学习成绩也必须名列前茅。 在苏晓薇的记忆里,她这个妹妹性情内向,听话懂事,从小到大不是在去艺术班的路上,就是在去补习课的路上。 叔婶过于沉重的期盼,生生把她给压迫到重度抑郁。 还是家里的长辈们看不下去插手,勒令叔婶不许再逼迫孩子,给她办理了休学让她好好放松心情养病,才让她有了喘息之机。 这样一个乖乖女遭遇如此恶劣的变故,一反最初的崩溃大闹,哭过之后甚至瞧着比过去更稳重了。 妹妹越冷静,苏晓薇心里越没底。 她真的很怕苏晓玥抑郁加重,自己哪天一觉睡醒,这个妹妹想不开人没了。 苏晓玥:…… “姐,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苏晓玥停顿片刻,细声细语道:“最开始我身上长那些东西,我真的很害怕,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又慌又绝望,觉得这辈子都完了,所以情绪很失控。” “后来得知一切的原因,我心里也的确很难接受,但可能是我并没有那段记忆,所以我心里总觉得不真实,或者说并不感到多么害怕,多么羞耻。” “后来秦婆婆为我理疗身体的时候告诉我,我之前是被吕知安的秽气给蒙蔽了心神,才会情绪崩坏;她老人家帮我祛除了那些污秽腐蚀的脏东西,我的脑子就能清醒地思考事情了。 “心情没那么郁闷的话,很多事情便能想开了。” 依照天师们的说法,之所以她的排异状况如此严重,浑身生出尸斑,其一是她体质相较于旁人很特殊; 苏晓玥是天顶窍穴有缝隙,是通阴的一种体质。 其二是吕知安那个畜生不知为何,那晚应当没有做防护措施; 加上他长期作恶,身上缠绕的孽力一日比一日重,已经不是皮囊可以阻挡住 。 这才导致苏晓玥的情况尤为严重。 好在秦婆婆、以及天师府擅长‘医术’的大师们手段高明; 经他们调理之后,不仅尸怨之气被拔除得干净,苏晓玥甚至觉得自己的抑郁症状都舒缓不少。 她现在心情很平和开阔,脑子久违地轻松清明。 “而且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明白,女孩子受到伤害,有错的是加害者。” “如果遭遇此事的是别人,我不会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只会同情她的遭遇,认为欺负她的人可恶,那么受害者变成了我自己时,我为何要钻牛角尖觉得以后活不下去了。”苏晓玥徐徐说道: “难道姐你会觉得我丢人吗?爸妈和伯伯婶娘会瞧不起我、觉得我遭遇过这件事就丢脸了吗?” “当然不会!”苏晓薇急忙反驳:“自家人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那不就得了。”苏晓玥声音很轻,但却是实心实意: “错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寻死觅活。” 虽然父母严苛地逼她上进,导致她心理出现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一个非常脆弱的女孩子。 相反她父母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也都是正向积极的,她明事理,有自己的骄傲和是非判断。 苏晓玥:“姐姐你要实在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加倍对我好补偿我,我想买什么就给我买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苏晓薇就把头埋到她肚子上嗷嗷承诺: “我把我的小金库都给你!” 一番剖白后,两姐妹之间的气氛终于趋近于从前,就在这时民宿房间门从外头敲响。 “谁啊?”苏晓薇探了下头。 “外卖。”门外的声音略显瘖哑。 苏晓薇弹坐起来,有些惊讶:“这么快?我才点了十分钟…” 她走过去把门拉开,第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就觉得不对劲。 从外貌上看此人衣着臃肿头发脏乱,浑身脏兮兮,瞧着就是个乞讨的老年人,并且他手里空空如也没有拎任何外卖物品。 “……你走错了吧。”苏晓薇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反手就要把房门关上。 “啪”的一声响,流浪汉死死用手抵住门,巨大的力气差点把她给掀翻。 “你是什么人?!再不离开我们要报警了!” 流浪汉狞笑一声,抬手就狠狠扼住苏晓薇的脖颈,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她提起来。 几个呼吸间苏晓薇的脸就涨红不已,挣扎着想把掐住自己的手抓开。 “才过去几天,连男朋友都不记得了?”说着他猛然一甩,把苏晓薇甩倒在地上。 男朋友?! 眼前垂暮之年的流浪汉是……吕知安? 怎么可能! 苏晓薇惊愕地瞪大双眼,由于缺氧一时半会脑袋空白,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按天师府的大师们的说法,吕知安本身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所以眼前的老者皮囊下,就是吕知安的鬼魂! 她脸色煞白,“……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网上不是说吕知安被逮捕了吗?! “贱货,你以为躲起来我就拿不住你了?你把老子毁了,就算下地狱我也要带上你!” 吕知安语气阴狠,下一秒被人从背后用烟灰缸狠狠砸了脑袋。 他缓缓扭头,鲜血从额角的破洞溢出。 看起来粘稠的血浆流动得很缓慢,沾染上他布满皱纹死气沉沉的面孔,衬得那张脸格外阴森恐怖。 为了逃脱那些术士的抓捕,吕知安无奈断尾求生,舍弃了沈明意为他炼制的人皮容器。 只是脱离了人皮保护的他,魂魄被阳气刺激,趋近于失控的边缘。 他必须尽快找个新的容器。 年轻力壮的青年人阳火重,吕知安一时半会奈何不了,大部分老人幼童身边又有家属;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盯上了街边的拾荒的流浪老人,用歹毒凶残的手段致人死地,再钻入尸体内行夺舍之事。 第85章 旧巷街头 一对扮相略显夸张、身着明黄色袍服的师徒支着摊子, 卖力向偶尔驻足在摊位前观望的旅人推销。 在今天第三个点名要找‘虞大师’的人向他们打听过后,师徒二人的心态彻底受不住了。 深秋的天气阴晴不定,下午陡然降温, 没穿厚衣裳的徒弟蹲在地上抱着臂, 脖子抻得老长往不远处门庭若市的摊位的方向看, 一阵眼热。 “师父, 你说姓虞的那个丫头片子, 在哪里打通的名声呢?这几日都多少个专程来找她看事儿的人了?生意咋就那么旺,她才来旧巷多久啊, 一年!把师父您都比下去了。”徒弟嘟嘟囔囔。 那何止是比下去了,简直是被压得抬不起头。 蓄着长发和胡须、一幅仙风道骨的老头儿闻言, 吹胡子瞪眼: “怎么, 我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还看还看, 眼珠子要掉人家摊子里了, 要不你认她作师父去?” “哪能呢!”徒弟咳嗽两声, 开始拍起马屁:“要不是师父你不爱营销宣传, 那黄毛丫头哪能比得过您,咱们酒香不怕巷子深……” “行了行了你坐那休息吧!胸口可是又闷了?”见他咳嗽, 胡老头皱了眉头。 “师傅我问一下——”师徒俩正背后蛐蛐虞妗妗,摊前忽然站了个女孩子。 两人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姑娘需要点什么?咱们这儿能看手相能算命, 提笔可点百家符……” 话没说完,女孩儿瞧见了巷子深处的人堆,冲两人歉意一笑: “我找到啦,不好意思啊师傅打扰你们了。” 说着,她就在师徒俩的目光下,径直走到了里头虞妗妗的摊位。 一边走,女孩儿一边举着手机和电话另一头的闺蜜视频: “啊啊啊和小绿书的帖子里说的一样, 摊子附近好多猫猫狗狗,我一眼就瞧见了!我一会儿先拍照,你想求哪几种符包来着再给我讲一遍,我怕一会儿撸猫撸忘记了……” 师徒二人:…… 老头破防了,一巴掌拍摊子上,“不像话!忒不像话了!她这么搞,简直是不给同行活路!” 等日头渐渐沉了下去,摊子上的东西也卖得差不多,摆摊的虞妗妗没了耐性。 她瞧了眼周围还有不少的人直接说道: “各位,到点了我要收摊,如果是来找我求符问事的客人麻烦明天再过来,纯看猫狗的话自便。” “你们饿了的话就回家去,祝檀湘大概八点半会准备最后一次粮,别饭点在外面野,大半夜又缠着他叫唤饿。”这番话自然是对周边的猫猫狗狗说的。 说完她开始扒拉桌上的功德箱,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点今天的营业额。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在她说完这番话后,四周十数只猫狗基本都抬起脑袋,冲她的方向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这幅景色堪称神奇,无论是第一次见还是跟着网上安利帖子专程过来的人,都大开眼界。 这些猫狗简直像能听懂摊主在说什么! 就冲如此灵性的一幕,众人都觉得眼前看似年轻的摊主是真有什么能力,而非招摇撞骗的假天师。 她当众数钱,那是大师清新脱俗有真性情! 这也是为何虞妗妗的摊位,在不靠猫妖之名的情况下,于普通人类和社交媒体上也小火一把的原因。 她知道这些事,也看过那些安利她摊位的帖子。 一开始,虞妗妗还有些抗拒。 因为慕名来打卡的人太多了! 流浪猫当惯了习性根深蒂固,人类一多,她就想离远点找个草堆一窝。 直至这一年来她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虞妗妗逐渐习惯了和人群打交道; 现在在她眼里,围在她身边眼睛亮晶晶、时不时会发出夸张惊叹的人类,就像是那一窝窝脆弱的、冲她摇尾巴的猫猫狗狗。 自从生出这种类比,她看人类顺眼多了,自然也就不怎么排斥人流环绕。 「哼,愚蠢的人类,被橘云大人骗得团团转!」 「我才不会像那只贪吃的胖狸猫一样,被你们的糖衣炮弹腐蚀,我亲近人类只是为辅助主人大计得成的手段喵!」 猫群里数一只橘猫骂得最大声,嘴里嗷呜嗷呜个不停。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在一个女孩子从头顶撸到屁股毛的手法下很诚实,光扯着嗓门干叫唤,脚步是不挪动一下的。 不远处的碧眼白猫对此很鄙夷。 它睨了一眼被人类撸得七倒八歪、或是沉迷于吃猫条吃成煤气罐罐的同类,懒洋洋趴在地上甩甩尾巴,直接支起身体。 抻了个懒腰,白猫打个哈欠过后绕过一个个人类的小腿,踩着猫步走到虞妗妗的跟前,它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腿转了一圈,娇娇咪呜一声,往巷子里的小院走去。 随着虞妗妗收摊儿,四周的猫狗也像完成了每日kpi一样,除了少数很亲人的,其他都陆陆续续离开。 回家的回家,去外面野的去外面野。 于是周围大部分来拍照打卡的人,也都收拾东西走人。 很快旧巷恢复了以往的缓慢步调。 就在这时,一前一后的人影站到虞妗妗摊子前,遮住了光线。 数钱数到尾声的虞妗妗:? 她抬头一看,瞅见一老一少、两张因为嫉妒显得格外愤愤不平的脸。 “做咩乜胡师父,你也要求我算一卦吗?” 虞妗妗最近看港台电视剧多,口音上被带得半歪不歪,听起来就很阴阳怪气。 胡老头气得有些跳脚:“老夫在旧巷卜算了大半辈子,需要你替我算卦看事儿吗?!” 这才三点多,丫头片子就卖完收摊了! 可是赚死她了吧! 四周摆了摊位的摊主皆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住。 旧巷是古董古玩一条街,大多数在这边摆摊的人都是卖文玩字画、摆件珠串的。 巷子里平时人流不大,但开张就吃半年。 其实自打虞妗妗火了之后,巷子里其他摊主的收益和业绩也跟着涨了一截。 毕竟过来看她的人不可能看两眼就走,基本上都会在街上四处转转,看上什么物件就买回家了。 所以大部分摊主们对虞妗妗那边的景象,不像胡老头这种同行那么看不过眼。 但人嘛,总归不希望别人过得太好,别人赚多了他们眼热,加上爱看热闹是所有生物——尤其是人类的天性。 瞧着憋了半年火气、一直暗暗和虞妗妗较劲却输得一塌糊涂的胡老头,终于按捺不住,摊主们都激动起来,或明目张胆或装作不在意地都往这边看。 虞妗妗故意甩了甩手里红红绿绿的钞票,眼看着胡老头眼睛都粘在上面,她把票子往兜里一揣。 “哦,那胡师父过来,是有何贵干呢?” 胡老头气呼呼道:“虞小友,我们是做法事钻研玄道的人,应该凭真本事吃饭,而不是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糊弄香客!” 虞妗妗慢吞吞地转着脑袋,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胡师父说得对,谁家用了低劣的手段你和我说,我得同你一起谴责他。” 胡老头吹胡子瞪眼:“你别装傻充愣。” 身后的徒弟探出脑袋,虚张声势:“就是就是!你装什么听不懂!” “啊。”虞妗妗恍然大悟,用手指指向自己:“胡师父说的是我。”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手段,难道是养了几只猫狗,也碍了胡师父的眼?” 她眼睛近看像猫咪的眼瞳,总有种玻璃的反光感,睁大了看着人时哪怕一幅无辜状,也总让人觉得她态度很嚣张。 老头儿觉得自己被看轻了,老脸气得通红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虽不至于‘之乎者也’,但也一大堆‘道门’该如何如何,‘天师’该如何如何…… 虞妗妗听了半天,‘啧’了一声:“你要真看不惯,大可以自己去养几只,也带到摊位上来,但你偏要来找我麻烦——” “所以胡师父这是没有客源,急了,眼红了。” “看我一小姑娘好欺负呗。” 她当然不是小姑娘,实际年龄算起来能当胡老头往上数十代的祖宗。 但她脸皮厚,而且觉得胡老头又酸又要脸面、拧拧巴巴的样子很有趣。 果不其然,胡老头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整个人一激灵:“你可别瞎说,什么欺负人?!老夫什么都没干,没碰你一根毫毛啊!” “笑话!老夫在旧巷这么多年,名声响当当我会眼红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他确实自认为很丢人,可他急啊! 姓虞的这丫头片子没冒出来前,他在旧巷一家独大。 不说赚得盆满钵满,也是能带着徒弟吃喝不愁,闲了就同周围摆摊的老伙计下下棋喝喝茶,那日子过得别提多美。 现在不行了,饶是原本没听说过虞妗妗名声、本该属于他吃上的香火钱,客人也会被另一个摊位的人头攒动吸引走,导致这半年来他收益骤减。 胡老头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还得多养徒弟一张嘴,若不是近期都得动用自己那点所剩不多的积蓄,他也不会撇下老脸过来找茬儿。 如今被戳中心事,本就脸热的胡老头脖子都要烧起来了。 尽管他已经快七十岁仍中气十足,情绪一激动就显得很有气势; 匆匆赶过来找虞妗妗的祝檀湘,远远瞧见师徒俩挡在摊子前的背影,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胡老头嘴里正叽里咕噜为自己找补,眼前一晃,就见常常同那姓虞的丫头待在一起的男青年,从后面钻到摊子里,把人往后挡了半边。 第86章 时间倒回前一天 虞妗妗和祝檀湘回家吃过晚饭, 便动身去了宝来宠物医院。 到地方后陈医生愁眉苦脸,“又麻烦两位跑一趟,刚刚胖虎已经抓到了, 关它的笼子我们换了新的, 这次我们绝对、绝对不会再让它跑掉了!” “今晚, 就给它的蛋嘎了!”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胖虎, 就是那只越狱的公猫; 它警惕心并不如母猫那么重, 又实在抵御不住猫饭的诱惑,被医院的医生们成功骗进捕猫笼, 结束了为期一天半的越狱生涯。 “母猫呢,抓到了吗?”虞妗妗问。 陈医生无奈摇头:“没有。” “其实我们主要是担心, 它现在处于发情期的话, 多在外面呆两天就很有可能再怀一窝崽子, 生下来那又多添好几只流浪的小猫。毕竟母猫的发情怀孕是比较痛苦的事情, 却又并非它们自己能控制……” “我知道。”虞妗妗淡声说。 她自己就是猫, 自然知道族群的习性如何。 如果不是师父当年点化了她, 让她生出灵智走上修行之路,她短暂的猫生不会和同族有丝毫差别。 所以尽管某种程度上, 修习为大妖族的她已经和普通的家畜、动物不能再算作同族,但她依然会把赚到的大部分钱, 花在改善这些动物处境上; 哪怕它们其实并没有灵智,很多时候并不会感到痛苦。 虞妗妗稍微释放五感,感应了一圈,直接锁定在距离医院二十米左右的一棵枝叶繁盛的树冠上。 那只母猫如今就一动不动地趴在树冠里,视线一直紧盯着医院方向。 抓猫容易。 只要她变成猫咪型态爬到树上,就能一爪子那只流浪猫拍下来,但陈医生和他的助手医生在身边, 这最简单的方式显然行不通。 虞妗妗思考片刻喉间微动,再次张口时,一串猫叫声从她口中传出。 陈医生、助手:??! 两人皆是被身边突然发出的猫叫声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向虞妗妗。 他们是干兽医的,平时最常接触的动物就是猫狗,职业原因他们也会碰到一些毛孩子主人学习自家宠物的叫声,但他们就是能分辨出学出来的人声和动物原声,多少都有细微差别。 可虞妗妗发出的猫叫,简直逼真到他们以为身边有只猫! “……我去,虞小姐你还有这一手呢?!”陈医生惊叹。 虞妗妗没回应他,喉间继续发出持续的猫咪叫声,是在呼唤远处躲藏起来的流浪猫。 没开灵智的猫咪之间,经过千百年的演化,其实也有属于自己的语言。 只是它们的语言不像人类那般具体,更多的代表一种类型、环境下的统一表达方式。 比如饿的时候叫声急促,撒娇的时候喉间会弹动发出类似‘啊啊’的娇声,呼唤并试探周围的同伴是一种短促的叫声,紧张焦虑时猫叫声就会拉长并变得有些尖锐,愤怒时脸蛋一皱就开始‘哈’气…… 如果是争夺地盘和母猫、或是相互之间擦出了火气,叫声就会变得低沉,并伴随着‘呜呜’的恐吓声。 而虞妗妗发出的声音就是呼唤同伴的意思。 但她自认为很客气的呼唤声,落入树冠丛中的母猫耳朵里,简直堪称恐怖。 毕竟在母猫的感知里,她就是一个异常强大、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的同类,它哪里敢靠近?! 不仅不敢,母猫还吓得浑身炸毛,从树冠上垂直着一溜烟儿蹿下树,撒开腿就往灌木丛里跑。 助手医师眼尖,抬手指向那边:“它在那儿!跑到里面去了!” 虞妗妗:…… 见温和的手段行不通,她提高了嗓音,喉间的猫叫声陡然变得调子尖锐,还带着‘哈’气声,意为施压和恐吓。 同时她释放出一部分妖力迅速覆盖住医院周边,以防流浪猫被吓得跑出这片区域。 妖域扩散展开,她身旁的陈医生二人只觉得忽然背后发冷,打了个激灵。 灵敏度是人类几十上百倍的动物,感知就要明显太多。 远处被波及到的宠物医院内突然响起了好几声此起彼伏的猫叫狗叫,但听着声音都颤颤的,胆子小的小型犬更是在笼子里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突然都躁动起来了?” 这一幕让留在医院里看门的医生手足无措,分外震惊。 虞妗妗施压过后,没多时陈医生他们就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慢慢挪出一只猫。 是只瘦骨嶙峋的三花。 怪不得陈医生他们惆怅,想尽快把母猫抓住; 三花猫花色多分布稠密,确实很能吸引其他猫咪。 母猫似是处于惊惧之中,尾巴的毛炸开膨胀得像根狼牙棒,身体也弓起,却还是抖抖嗦嗦靠了过来。 见状身后的祝檀湘非常默契,立刻眼神示意陈医生可以捕猫了。 于是陈医生和随行的助手医师戴上止咬手套,一个人手里提着猫笼,另一人拿着像夹子一样的网兜靠近母猫。 待助手医师快、狠、准地用网兜夹照着三花猫一夹,把它整只猫都夹住提起后,猫咪才像反应过来一样疯狂挣扎,撕咬着夹住自己的网布,但已于事无补,最终还是被两人小心翼翼地送进了猫笼。 让他们头疼了好几天的流浪猫,就在虞妗妗的几声猫叫下轻松解决了,一时间两个宠物医生还有些懵逼。 助手医师脱下止咬手套,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虞妗妗: “虞小姐你太厉害了!我刚刚拍到了,这只三花就是在你的叫声下主动出来的,真的好神奇!” “你怎么学猫叫那么逼真啊?这三花那么怕人,肯定是把你当同类了。” 虞妗妗摸摸鼻尖,不知道怎么回应年轻女生的兴奋。 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天赋。” 助手医师歪头:“唉?” 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含金量,就仅仅使用了她的母语,以及一点点妖力罢了。 可不就是种族天赋。 只是这一点点力量,放在母猫的面前就像是猫和虎的差距。 面对实力相差无几的同类的挑衅,动物之间或许还会为了尊严搏斗,但如若面前是狮子猛虎,只会瑟瑟发抖完全提不起反抗的念头。 意识到挣脱无望,加上身边还有虞妗妗这么一个‘怪物’,三花猫彻底绝望了。 它缩在猫笼的一角瞪大眼睛,浑身上下写满了惊惧。 助手医师这么一瞧,立刻又心疼起这个折磨他们好几天的毛孩子:“哎哟乖乖别害怕,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等给你做了绝育就再也不会有坏猫骑你了,你这么漂亮肯定能被一个好人家收养。” 陈医生也是又惊奇又开心,“虞小姐,祝先生,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等这一批流浪猫狗全部做好绝育、养好伤,我就给它们拍好照片传给你们,再送到救助站,真的很感谢很感谢你们愿意为这些流浪动物提供帮助!我替动物向你们说声谢谢!” 祝檀湘立刻接上:“陈医生太客气了,你们对这些毛孩子的心意一点也不少。” 选择和宝来宠物医院合作的关键原因,也是祝檀湘多方调查到,他们医院偶尔会自费给一些流浪猫狗做绝育,免费救助一些伤重的动物。 并且他们还在网上经营了视频号,账号经常发送一些救助站的猫猫狗狗; 内容大抵是帮流浪动物找领养家庭,宣传救助站让热心网友能够给里面的流浪动物捐粮食,呼吁养宠家庭不要抛弃宠物…… 不仅如此,如果有网友发现受伤被困的动物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也会带上救援和抓捕的工具,过去帮忙救助。 从这些事迹来看,他们是值得信任的、真正热爱动物的人。 给他们资助,钱能真正地花在动物身上。 抓猫行动结束之后,虞妗妗和祝檀湘步行回家。 期间俩人还在街边又吃了一顿夜宵,好不惬意。 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待他们回到家,宠物医院的助手医生就给祝檀湘发了消息,说虞妗妗在他们发的视频里火了。 新发的视频只有十几秒的一小段,拍摄的视角是对着一片草丛。 点击播放后只能听到清晰的猫叫声,随着声音,很快镜头里的草叶攒动,一只炸着毛的三花猫哆嗦着爬出来,主动靠近了镜头,显得分外乖巧。 视频文案倒是略长: 宝来有宠—粥粥:【最近医院附近出现的流浪小三花,折磨我和老陈好几天,如今正式落网啦!孩子长得很端正,是只一岁多的小母猫,之后做完绝育会开放领养,有意向的家人可以先加我们的群通过资质审核喔。 说来真的神奇,小三花巨怕人而且凶得很,我们医院的同事轮番上阵都败北,结果我们请到的小姐姐学猫叫学得特别像,直接用叫声把它引出来了!! 顺便一提,这个小姐姐就是之前提到过的、给我们提供很多资助的好心富婆,真的人美心善了。】 他们的视频号因为拍摄过救助动物,温情和有力量,收获了不少关注。 视频发布没多久就有粉丝在下面评论,一开始还比较正常。 【哇塞,三花猫唉!猫界大美女~】 【等等,粥粥你别告诉我视频里的猫叫声,是人发出来的??好像啊!】 【有点心动,问问博主领养的话需要什么审核条件呀?】 【……】 在粥粥逐一回复粉丝的过程中,她突然发现后台的点赞和评论数上涨得有点快,一直弹出新的通知。 第87章 青年名叫汪平锦; 他自称是找了一圈有名的大师, 后经人推荐,听说虞妗妗能力特别强解决过很多灵异事件,故而找了过来。 “我大伯叫汪建设, 两年前因病去世。”汪平锦说: “其实在大伯死去半年后, 他就变成了厉鬼一直纠缠我父亲。” 虞妗妗:? “那算算时间, 你家里人撞邪的时间长达一年半,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人处理?” 汪平锦叹了口气说:“刚开始我爸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觉得我大伯肯定不会害他,便置之不理。” “加上那个时候我刚大学毕业没多久, 忙着发展外地的工作,就离开了南城老家没有和我爸妈再住一起,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我爸妈也是老糊涂了, 就仅仅因为怕耽搁我的工作, 竟然一直瞒着没告诉我!” 直至最近事态发酵严重, 实在瞒不住后, 汪平锦才从他父母的口中, 得知了过去一年来两人在家中的经历。 汪建设的鬼魂最开始出现,是在他父亲汪顺利的梦里。 那时只有在汪顺利晚上睡觉的时候, 偶尔能够梦到死去的大哥。 梦里的大哥汪建设拉着老长的脸,身上还穿着下葬时的寿衣飘在空中。 他面部上眼睛的位置不知为何, 是一对空空荡荡没有眼球的窟窿,总是远远地站在梦境的一隅,阴森森地瞪着自己…… 每每盯着自己的方向久了,漆黑的血水和蛆虫便会从窟窿中争相溢出,分外可怖,活脱脱就是个厉鬼! 起初汪顺利还被吓了一跳,从梦中惊醒。 后来又梦到几次, 他便不以为意。 毕竟做梦而已。 虽然晚上睡着了会被鬼脸吓到,但又不影响他白天下地干活,碍不了什么事。 加之他们兄弟二人几十年间矛盾很深,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一直是汪顺利心里的一个结,直至大哥去世也没能彻底说开。 故而乍一撞鬼,他甚至生出了想在梦里和他死去的大哥好好谈谈心的念头,想给他大哥道个歉。 可无论他在梦里说什么,汪建设的鬼魂都不搭理他。 就这样,汪顺利陆陆续续做了大半年的鬼梦。 梦中的鬼魂从一开始的呆滞,渐渐地靠他越来越近,那张流着血水的脸孔有时会突然狰狞,甚至张开手向他扑来,想把他掐住。 从某一天起,汪建设的鬼魂突然开始出现在现实中。 老两口有时候在田间地里干活晚了,支起身子擦擦汗,一扭头,便会看到汪建设的鬼魂漂在不远处的橡树林间。 老脸惨白,七窍溢血。 一双空洞洞、边缘结了血痂的眼眶很显眼,真是格外瘆人。 那是汪顺利的老婆毛椿象,第一次亲眼见到丈夫口中大伯哥的鬼魂。 盛夏的傍晚本就闷热。 她干了一天的农活精疲力尽,直接让那可怖的鬼魂吓得两眼一翻,气血冲脑晕倒在地里。 幽幽苏醒时毛椿象躺在自己凉席上。 丈夫坐在席子旁边,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往她脸上洒水珠。 她回想起自己看到的恐怖画面,‘嗷’的一声从凉席上坐起来,语气惊恐: “他爹,我看见鬼了!我看见你大哥的鬼魂儿了!” 汪顺利摇着扇子,还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我先前和你讲那么多次,我睡觉老是能梦到他的魂儿,你非说我脑袋被驴踢了还骂我胡咧咧,现在你也瞅见我大哥了,可信我说的话了吧。” 毛椿象当然信:“我都要被吓死了!” “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嬉皮笑脸,我哪里晓得是真的!看见鬼了你不知道去找神婆给他弄了?!”她气急。 汪顺利摆摆手:“诶!我大哥又没对咱们干啥,为啥找神婆弄他?要我说他肯定是想我了,才经常来看我……” “我呸!我看你是脑壳进水了。” “你和你大哥关系有多好啊?几十年了不见面,他死了不去找他女儿跑来看你?”毛椿象大骂,从床榻上坐起身:“滚一边儿去,老娘看见你就恼火,明儿个早上去集市上买点东西,晌午吃了饭,跟我上东头找李神婆,请她来家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 说完这话,还没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汪顺利就被鬼压床了。 向来只在梦里和远处冷冷‘望’过来的汪顺利的鬼魂,这夜匍匐在他的身上,把他压得胸口沉闷喘不过气,直接从梦里惊醒。 他一睁眼,隐约瞧见自己身上有一团黑漆漆的人形影子。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和变得急促的呼吸,那人影猛地抬起脑袋。 顿时一张布满血痕的鬼脸、以及空洞的眼眶近在咫尺,把汪顺利吓得心脏狂跳。 淡淡的腐臭在他鼻尖弥漫开来,他浑身的冷汗止不住往外冒,不多时就把身下的床单浸得湿津津。 汪顺利动弹不得一点,他恨不得自己能像老婆毛椿象下午时那样,两眼一翻给吓晕过去。 偏生他倍儿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精神紧绷太过疲惫,汪顺利才失去意识,重新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他睁开眼,赶忙把妻子摇醒,把这件事告诉她。 结果毛椿象脸色难看,说:“我知道!” 她就躺在汪顺利的旁边,汪顺利被鬼压床的时候,她自然也被波及到了。 床铺另一边渗透过来的湿汗让被窝里又潮又冷,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也特别沉。 黑暗中,她用眼角的余光能瞥到丈夫的身上,趴着一团黑影。 冷飕飕的温度就是从那黑影身上传出。 毛椿象知道那是死去大伯哥的鬼魂,身子控制不住地打摆子,大气都不敢喘。 可以说汪顺利醒着多久,她就多久也没睡着。 甚至汪顺利后头睡着了,她也因为太过惊惧还保持着清醒。 夫妻两人被这晚的经历吓得不轻。 这下汪顺利也不再笑呵呵不当一回事了,老老实实听了老婆的话,去集市上买了鸡鸭肉蛋和牛奶,晌午蔫头蔫脑提着东西,跟媳妇找上了村东门的李神婆。 听完情况,李神婆愿意帮忙。 她来到汪家杀鸡请香,在院子里跳了一通大神,把汪建设的鬼魂儿请上了身。 等她从好一阵子哆嗦狂舞中平静下来,她告诉汪顺利夫妻俩,之所以汪建设不愿意去投胎,变成了鬼魂纠缠他们,是因为他还记恨几十年前汪母偏心小儿子的事情。 汪建设活着时就对此耿耿于怀,与弟弟分家远走他乡。 死了心里的怨愤没有抒发,这才变成了鬼。 “那这事儿咋解决啊?”毛椿象唉声叹气:“你说我这命苦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有些偏心,这事不假,可自打他们兄弟俩闹了矛盾,这些年我们家不是没想过弥补,但苦于找不到机会。” “孩子他爹甚至想把这套祖宅过到他哥名下,我也同意了,不就是一套房子吗,哪里比得上家和事兴。 但他哥也不要。” “本来以为两家人就算做不了和和美美的亲戚,那也是血亲的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谁成想我这大伯哥的气性那么大,临了死了,还要变成鬼缠着孩子爹!” 毛椿象越说越委屈:“就算我们家理亏,他也不能害命啊!” “升米恩,斗米仇。”李神婆拍拍她的手,说:“你们汪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也一直听说你家大伯哥发啦,当了大老板特别有钱,怎么气量如此小?” “我刚刚请他上身,他可不情愿得很,我看这事没法调节!” 毛椿象着急了,“那可咋办?总不能、总不能一直让他缠着我们家,拜托李大姐你给想个办法。” 李神婆思索许久,严肃说道:“要想解决,只能把你大伯哥的鬼魂除掉了!” 听完李神婆和妻子的谈话,本就愁眉苦脸的汪顺利更是一直坐着抽烟,沉默不语。 最终在媳妇毛椿象掏出钱,想请李神婆把鬼魂除去时,他从凳子上起身,拉着毛椿象就往外头走。 “不好意思李大姐,我们不用驱鬼了。” 向来很听妻子话的男人鲜少这般强硬,不顾妻子冷脸大骂,把李神婆请出了家门。 待人走了关上房门,毛椿象气得要死:“你干啥不除鬼?你没听见李神婆说的么,你大哥根本不乐意和解,不想放过咱家啊!” 汪顺利塌着背:“那是我亲大哥,我怎么下得去手?” “况且小时候我确实不懂事,寒了我哥的心,他怨我恼我,我也没什么话说。”他咂巴着烟嘴,语气笃定:“但是我相信大哥他不会真的害咱们,你看我梦到他这么久他也没把我怎么着啊,说不定等他把怨恨发泄完就好了。” 毛椿象不干:“等他发泄完?谁知道他要缠着你多久?!” “你咋就倔呢!” 这次任凭她如何生气,丈夫的态度都很坚决:“这件事你别到处乱说,尤其别和锦娃子讲,现在找工作讨生活那么艰难,咱们别拖了孩子的后腿,让他白白为家里的事情操心。” “……” 在汪顺利的坚持下,毛椿象也拗不过他。 只是时不时她要去李神婆家里拿点符咒、香烛之类的物件,摆在家里辟邪,以示对家中有鬼这件事的不满。 老两口心里总有这件事,吵架的次数激增。 日子逐渐过下去,受惊的次数多了终究有影响。 由于白天晚上都休息不好,汪顺利和毛椿象的精神和身体状况日渐变差。 直至一个多星期前。 汪顺利晌午吃了饭,便动身去橡树林摘今年的最后一茬蘑菇。 第88章 虞妗妗总体听下来, 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毕竟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也不是没有那种因为一丁点小事、甚至无缘无故的恶意,而去害人的人和鬼。 尤其汪建设的怨念并不算无理取闹。 但有一点:“你说, 你大伯的鬼魂没有眼珠?” “他当初是怎么死的?”虞妗妗问。 汪平锦说:“病死的。” “我们家族有一种隐性的基因缺陷病, 叫什么遗传性共济失调, 应该是我读高中那会儿, 汪清姐告诉我大伯的身体出了问题。” 据汪建设的医生说, 这种遗传病的潜藏期很长,多于30岁之后才会发作, 病变的位置集中在脊髓、小脑和脑干这些人体最重要也最精密的部位。 一旦发病,牵连到的器官更是数量多且难以预防治愈。 汪建设年过五十岁才病情发作。 刚开始时他只是出现了肢体性的不协调, 需要依靠拐杖才能行走。 而后一年之内他的病况恶化得又急又凶。 先是视听系统损坏, 脊髓神经病变受损, 导致他无法站立彻底瘫痪。 最后还出现了认知功能障碍, 和一定的精神行为异常(1); 那段时间他连自己的女儿汪清都认不出来了。 汪平锦听说后心情很复杂。 他和堂姐汪清关系很好, 说是姐弟, 其实更像姑侄。 因为汪清就比他爹汪顺利小7岁,比他本人大了16岁。 当年汪建设在和家里彻底闹掰、远渡重洋下海经商前, 其实在村里结过婚。 虽然汪大成和刘春英偏心小儿子,但到了年纪要考虑终身大事, 该给大儿子相亲说媒还是没落下的。 加上那个年代村里人结婚都早,庄稼汉如果不读书,有的十六七岁就结婚生子了。 在汪建设十八岁那年,家里父母给他相看了隔壁村的一个姑娘。 他从小缺失父母的关爱,故而并不期待组成一个家庭,但也谈不上反感。 毕竟按照当时的观念,人都是结婚走一遭的。 于是他便和那个姑娘定了亲, 把人娶回了家。 结婚后没到一年全国开放高考,汪建设和家里的关系彻底崩坏,天天吵架。 年轻的媳妇非常崩溃,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一回家就要公婆冷着脸闹,她私下里多有劝说,想让丈夫放宽心、想开点。 在得知汪建设想要去外地下海经商,她更是一万个不同意,只想在家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汪建设和妻子谈不妥,心中生出浓浓的失望感,认为妻子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凭什么汪顺利就能读书上学出人头地,他就只能一辈子当个庄稼汉?! 他不愿意认命,打定主意要出去闯闯,于是给家里的妻子留了一封信和一笔还算丰厚的钱,说是补偿妻子、让她当自己已经死了再嫁他人,便离开了家乡。 但汪建设并不知道,彼时结婚快两年的妻子已经怀孕一个半月。 在他走后,女人的肚子才渐渐显怀。 丈夫消失得无影无踪,女人虽然痛苦绝望,但好歹公婆都是还不错的人,陪着她度过了孕期,诞下一名女婴。 由于怀孕和坐月子期间她的心情一直都很抑郁,生产的时候并不顺利,伤了身子的根底。 生完孩子她缺少奶水,公婆就常常给她买鸡蛋荤腥营养品,孩子一尿裤子,婆婆刘春英就赶来给她搭把手,帮她带孩子。 就这样失踪了好几年、一直在外闯荡终于有了些名堂的汪建设衣锦还乡,想让当年瞧不起自己的汪大成后悔,结果发现自己竟在老家有个好几岁的女儿! 他非常震惊,也不知如何处理,因为他以为妻子不可能不再嫁。 所以他现在混开了,早就在城里交了新的女朋友。 但汪建设也不想想,八十年代一个女人怀了孕生过孩子,二嫁本就困难。 他又是抛下妻子离奇失踪,村里很多人都暗戳戳猜测他干了什么不法勾当,外出逃命去了。 这种情况下他老婆不被戳脊梁骨说闲话,那都是因为刘春英强势泼辣,谁敢嚼舌根她就骂谁。 看看陌生的女儿、冷漠的妻子,汪建设考虑过后决定补偿她们母女俩,要把她们接到城里过好日子。 但女人拒绝了。 她冷笑说道:“孩子从出生到下地,你连面都没露过杳无音讯,我和妈也把孩子带大了,用不着现在过来充好汉要负责。况且你是大老板了,城里还有美女相伴,我们何苦去扫了你的兴、也恶心我自己。” “放心吧汪建设,我王梅不会扒着你赖着你,我们娘俩早当你死外头了。” 汪建设叹气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当年她怀孕了,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见妻女都十分抵触自己,他最终不再提把她们接回城的事,但每年都往家里寄一大笔钱。 这些钱汪大成恨不得拿去喝酒耍牌,每每提起来,刘春英都要和他大吵一架,坚决不给。 她心里有愧,大多数钱都花在了孙女汪清身上。 所以汪清就算从小是在农村长大,也没缺过吃穿用度。 后来在汪清十岁那年,她母亲的身体实在是不行了,撒手人间。 汪清那时候已经是懂事年纪。 她知道母亲这些年的心病愈发严重,身体变差,都是因为自己那个抛弃妻子的父亲汪建。 母亲在家中抑郁而终时,汪建设在外面潇洒,这让汪清怎么能不怨恨这个父亲。 故而母亲死后,她也不愿意跟着汪建设生活,继续呆在乡下老家。 她从小和汪顺利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和对她极好的奶奶刘春英更像是母女。 就这样一直到她16岁那年,和她一起长大的小叔汪顺利结婚生子,诞下了堂弟汪平锦。 可以说汪平锦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婴儿时期尿裤子,有好几次都是汪清给他换的尿布。 再后来汪清考上了大学、步入工作,才和父亲汪建设的关系缓和许多。 只是因其小时候的经历,汪清还是和汪平锦他们家关系更亲。 不仅逢年过节汪清都要提着礼物上门,看望汪顺利一家,更是把汪平锦当成自己的晚辈,经常和他见面联系。 有那么几次,汪平锦和大伯汪建设还碰过面。 一开始对方看见他、知晓他是自己二弟家的侄子,只冲他淡淡点了下头; 后来能偶尔打声招呼,态度虽有些生疏僵硬却还算正常,两人甚至能说上几句话。 他考上重点高中那年,汪清喊他出去请他吃饭,汪建设居然也在场,还送了他不少升学礼物。 所以汪平锦一直认为,他们两家的父辈之间虽关系疏远,但汪建设对他这个侄子,还是不错的。 直至高一下学期有次放假,他照常去姐姐姐夫家做客,饭吃到一半,门被‘砰砰’敲响。 大伯汪建设气呼呼进了门,就和姐姐争执起来,并开始大骂姐夫。 汪平锦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手足无措想要劝架。 谁成想他一开口,怒气冲冲的汪建设竟把矛头对向他,用一种嫌恶甚至瞧不起的目光盯着他: “果然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和你那个好吃懒做油嘴滑舌的爹一样上不了台面。” “这些年你粘着汪清,也从她那里得到不少好处了吧?还嫌不够?” 汪清愤怒打断:“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汪平锦直接让这恶意满满的鄙夷说懵了。 他已经是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正处于青春期最要强最要脸面骨气的时候,刹那间他的脸色飞速涨红,心里生出巨大的臊意和委屈。 咬着牙关沉默半晌,汪平锦一言不发收拾了东西,从汪清家离开。 从那之后他便很少再应堂姐的约; 毕竟汪建设的话太刺耳了,他不想让人瞧不起,不想让大伯觉得自己亲近堂姐,是为了占他们家便宜。 最后一次见到汪建设,是汪平锦大三上学期得知对方病危,买了果篮和礼品去医院探望。 汪建设以往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却因为疾病的折磨头发稀疏,偏瘫在床上骨瘦嶙峋,一抽一抽的喘气,连吃饭和排泄都无法做到自理。 再后来没过两天,他就撒手去世了。 “那就有些奇怪了。”虞妗妗闻言沉吟,说道:“灵魂和躯壳是一体的,如果一个人死后灵魂残缺,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他生前就受了伤,肉体有缺陷,死后就会反应在灵魂上。” 这也是为何吊死鬼往往舌头抻得很长,因重大意外事故去世的鬼总是脑袋歪斜、肢干扭曲……它们死后化为鬼魂的面貌,定格在生命体征消失的那一刻。 可汪建设是生病死的。 汪平锦去医院探望他时,虽然他已经偏瘫口齿不清说不了话,视听系统也损坏,几乎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但他的眼睛能缓慢地眨巴,眼球还在。 所以死后就算化为厉鬼,眼眶里面也不应该是空空如也。 尤其在毛椿象给儿子汪平锦的描述里,汪建设的那双空眼眶结满了漆黑的血痂,甚至填着蠕动的蛆虫,就像是…… 就像是被人扣瞎的。 这显然不对劲。 虞妗妗又说:“其二的情况是在人死之后,最后一口脱阳气还没吐出前,灵魂尚且存在于肉体内。” “这个时候如若用外力手段把灵魂封在尸体内,再破坏尸体,那么被封锁的灵魂也会受到同样的损伤。” “古往今来,破坏死者尸体都是极其不尊重死者的行为,封魂锁尸此等手段,更是早已被列为邪术禁术。” 第89章 虞妗妗把从汪建设尸体口中抠出来的镇石, 换到另一只手里拿住,右手再次探入积了半棺尸液的棺材中。 她心里有了考量,目标明确。 指尖摸到尸体的耳道, 略一探指, 便陷入一团像烂泥一般软烂无比的碎肉, 她心道果然如此。 剩下的几个窍穴不必再验, 她也下不去那个手验。 于是虞妗妗再度抽出湿漉漉的手臂, 一巴掌拍在棺材盖板上。 随着她用力一推,那沉重的棺盖直接被巨力推出一米, 尾端‘砰’的一声砸在坑地上,震起半人高的尘土。 这般动静引得地面上的村民瞪大了眼:“我勒个乖乖, 这女娃看着文文静静细胳膊细腿, 力气可真够吓人!” 要知道棺材这种东西都是实木制造, 很有分量。 一般合棺的时候, 都需要两个成年人一前一后抬着, 才能还算稳当地把棺盖合上。 虞妗妗一个人便能造出这么大的声势, 在普通村民眼中自然是天生神力。 待她彻底开棺后,从坑穴上方往下看, 就能看到整个棺板大开的棺材内部、泡在尸液中的汪建设的尸体全貌。 只肖搭眼一瞧,便会发现尸身的下半边躯体大有异常。 汪建设穿的寿衣是灰黑色, 上面绣着红和绿的纹路。 由于开棺后外界的空气流通进入棺内,形成了轻微的高低压强,致使寿衣紧紧地贴在尸体的表面。 他的胸膛、手臂、腹部…清晰可见。 然而截止到尸体的臀部,再往下本该是大腿小腿的部位凭空消失。 汪建设下半身的寿衣直接沉在棺底,在臀腿处形成了一个横截面。 虞妗妗搭在棺材边缘往上撑身,脚尖在棺缘借力,便一个翻身轻巧地回到了地面上。 她心情很不妙, 手臂上湿冷的水渍让她觉得浑身难受。 就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橡树林的汪平锦气喘吁吁,从林外的方向提着一个塑料袋,跑了过来。 “祝大哥,东西我都买回来了。” “辛苦你了。”祝檀湘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水、皂角和毛巾。 这些东西是他瞧见棺材里有积水的那一刻,便扭头询问汪平锦村里有没有便利店能售卖。 汪平锦见虞妗妗为了解决他们家的事情都要下坑摸尸了,不是一般地敬业,想着人家付出这么大,哪里能让她身边的人再出钱出力来回跑,当即汪平锦自己跑回村把东西买了。 “大人洗洗手。”祝檀湘拆着皂角包装顺道。 虞妗妗正烦躁,闻言看过去,眼睛就亮了。 她伸出双手,好好搓洗了下手臂和从棺材里掏出来的东西,又给自己念了两遍除尘术清理,才觉得身上的腌臢散了大半。 脸色缓和的她招呼汪平锦道:“你自己过来看看,汪建设的尸体受损非常严重。” “他的双耳深处被人用利器捣碎,两颗眼球让人挖出,虽然我没通鼻道,但不出意外和其他几窍一样也是损坏的。 除此之外我还在他的口腔咽喉深处,抠出来这样一枚镇石,足以说明有人在他的尸体和阴宅设下了阴邪禁术。”虞妗妗说。 其实在很多古代富贵人家或者王侯将相的棺椁中,都能从死者的七窍里挖出类似她手中的玉石。 这种玉名为‘封窍玉’。 全套的封窍玉有九枚,对应人的九窍,分别为: 玉眼盖、玉耳塞、玉鼻塞、玉唅、玉肛塞以及玉阴塞。 人体的这些窍穴在古人看来,是连接天地、维系肉体和灵魂融合的关键之处。 而玉又能养人。 所以他们觉得只要用玉把这些窍穴堵住,尸体中便能一直保留着一口‘气’,可以让尸身不腐,甚至有朝一日可能复活。 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只会堵尸体的七窍,九窍不太吉利。 类似的情况在现代社会也会发生。 由于人死之后肌肉松弛无力,若是得了疾病、或者遭遇了重大事故导致肺腑损坏而死亡的尸体,污血会从松散的穴窍中溢出。 为了保证死者的尊严,不至于粪便血水一直流,太平间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有时候也会用棉球将其堵住,这也算是尸体美容修复的一个环节。 但无论如何,古往今来凡是养尸,都不会像汪建设这般被损坏尸体器官。 这手段如此歹毒,是因对方的目的是破坏汪建设的七窍,让他死后就算化为鬼魂,也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言、没有五感,无法转世投胎! 至于虞妗妗挖出来的镇石十分靠近喉道,上面又刻满了符纹,估计是为了堵住汪建设的最后一口‘殃气’。 是为了永远地囚禁、折磨汪建设的灵魂。 虞妗妗用纸巾包着镇石和地上捡起来的镇魂钉,只拿着让汪平锦看了两眼,没有让他上手。 “你看这两枚封住你大伯棺材的钉子,上面布满了土褐色的包浆,这些不是锈迹,而是干涸的牛血鸡血。”虞妗妗解释道: “这类通灵的动物气血含阳,可以辟邪驱鬼,经这种血浸泡后的钉子打入棺中,对属阴的尸体来说自然是一种镇压和折磨。” “还有这枚镇石,内里都是经年累月吸满了阴煞气裂开的纹路,绝对不是放在尸体中两三年可以形成的,所以说这块镇石是从土里、从别的尸体里掏出来的脏东西,有一定年头了。” 这样的镇石压在汪建设的尸体中,其中蕴含的阴腐之气,更是会源源不断催化汪建设的尸体。 长此以往,他就是想不变成厉鬼都困难。 更严重的情况再过上几年,尸体可能会在汪家老家的地底下发生尸变,真到了那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虞妗妗三言两语说明了危险程度,汪平锦脸色都白了。 “最后一点,你自己往棺材里看看也能瞧见,汪建设的下半身整个缺失,如此再说他是单纯病死没有外力谋害,你自己信么。”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虞妗妗把棺材板踢了回去,重新盖上。 而后她在汪建设的坟碑周围转了一圈。 很快,她分别在坟墓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对角,找到了削尖对准其坟头的不毛顽石、光秃秃几乎没几片叶子的枯树、非自然形成的直径半米的凹陷洞口、以及埋在地下的五害动物尸体。 这样四种阻断生气的风水物,被人设计形成一种风水上的绝阴阵,把汪建设的坟包夹在中间,更让地下的阴尸得以滋生。 无论是谁做的,心肠都不是一般得狠毒,对汪建设绝对是恨之入骨。 虞妗妗从斜挎的小包里掏出几张符咒。 她以汪建设的坟墓为中心,在和绝阴阵与四角错落的十字位——也就是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这四个方位的土地里,刨出四个小坑,并每个坑里埋一张符咒,再把土填上踩平。 当最后一张符咒埋到地下,周遭的汪平锦等人只觉得一阵清风从林子深处刮来,拂面温和。 一时间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打从踏入橡树林,就有些沉闷的心情,都变得松快了些。 虞妗妗拍拍手掌的尘土,对汪平锦说:“现在阵法已经破掉,可以让人把坟周四个风水阻断物挖出来处理了。” “然后我得去趟医院,我需要取你父亲的一点指尖血,用来引出你大伯的鬼魂。” 说到这儿她又想到什么,叮嘱了一句:“对了,汪建设的坟暂时还不能封棺,后续他的尸体要重新捡骨迁坟,但把这刨开的坟坑孤零零放着也不妥当……” 此地的村民经常进橡树林捡野味,来来往往,经过的时候瞧见个曝在外头的棺椁,任谁都会被吓一跳。 万一再有那种心眼坏的人,手欠扒拉棺材,二次破坏了汪建设的尸体,就更麻烦了。 虞妗妗说:“要么你花钱找个人看着坟头,别让人给它毁坏了,要么不嫌麻烦你就先让他们把土先填回去,之后再二次掘开也可以。” 汪平锦想了想,决定更保险点,对身旁两个表亲说道: “哥,我再出双倍的工钱,麻烦你们把我大伯的坑填上,然后帮我在这里看着行不?” 两个村民看了一出刺激的开棺摸尸,正啧啧称奇,听到又能一把子再多挣半个月的钱,哪有不乐意的,纷纷点头答应: “你放心平锦老弟,不说拿钱办事,咱们都是一个村光屁股长大的交情,我们一定把你大伯的坟看紧喽!” 祝檀湘想了想,出声说道:“我也留下看着吧。” 虞妗妗点头:“可以。” 于是仅虞妗妗在汪平锦的带领下,驱车前往了县城第一人民医院。 昏迷了一个月的汪顺利就在此处住院。 到了病房门口时,两人正好和在廊道接水吃饭的毛椿象碰了面。 听到儿子介绍虞妗妗是能够解决他们家的怪事、能救丈夫性命的人,毛椿象手里还拿着盒饭和的保温杯,膝盖一弯就要跪在虞妗妗面前: “大师!大师你救救孩子爹……” 虞妗妗鲜少碰到这种情况,好在她反应迅速,两只手牢牢拖住妇人的手肘,不让她下跪。 她有些无奈说道:“大婶你站好,我来就是解决事情的。” “妈你别这样。”汪平锦叹了口气,从旁搀扶着自己母亲:“虞大师见谅,实在是我爸昏迷的时间太长了,医院这边给做了好几次脑部ct也没什么进展,所以我妈太担心他了。” 虞妗妗点头表示理解。 听完汪平锦讲述开棺的所见所闻,毛椿象是吓了一跳又一跳。 她先觉得掘开大伯叔的坟墓、还要开棺材进去摸尸体这件事本身,实在是骇人听闻。 第90章 就在汪顺利绝望之际, 一缕淡淡的红色薄烟如同飘带雾气,不知何时在昏暗的死村中弥漫开来。 湿冷的红色颗粒像极细的雨。 他吸入鼻尖,长时间没有嗅觉味觉的他, 竟咂么出一点腥甜滋味。 不等汪顺利恍惚, 他身后漂浮的厉鬼也被红雾勾引得躁动起来。 他只感到一股头皮发麻的阴冷, 从背后穿体而过——只见穿着寿衣的大哥透过了他, 猛地往前面飞扑, 消失在视野中。 刹那间,汪顺利眼前的村庄、景色都泛起涟漪, 时虚时实。 “……虞大师,您就取了两滴血, 够用吗?” “够, 汪建设的鬼魂纠缠你父亲是有原因的, 只要感应到你父亲的气血, 无论多少都能将其引出。” “我要开始做法布阵了, 切记, 无论如何都不要跳出我给你圈画的护身阵法,只要呆在里面就能保证你绝对安全……” “……” 随着大哥的鬼魂消失, 汪顺利所处的旧村动荡不安,他隐约听到了儿子汪平锦、以及另一个清透陌生的女声, 隔着纱一样村庄从远处传来。 他甚至能模糊看到村庄之后,熟悉的家具和摆件。 汪顺利伸出手向前跑往前抓,试图打破这层屏障一样的怪地方。 可他却怎么都跑不到尽头,挥不去眼前的浓雾逃不出去。 他焦急地流出眼泪,嗷嗷直喊:“儿啊!平锦!我在这儿!!” 取完指尖血重新回到祖宅的汪平锦,此时正老老实实蹲在虞妗妗在院子一角给他画的小阵中,他忽然感觉耳道里面痒痒的。 身子一抖嗦, 汪平锦用手指掏了掏,面带疑窦抬头四下张望。 他刚刚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了。 应该是错觉。 他没多想,缩着脑袋看着不远处的虞大师手持三炷香,四方敬过之后,将其插在地面上临时作香炉使用的碗中。 而后又从挎包里掏出一沓子黄纸,和一把小剪刀。 待虞妗妗用剪子咔嚓咔嚓剪出个巴掌大的纸人后,她在背面写上汪顺利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再将那滴神奇地、放置在瓶中许久也没干涸的指尖血,倒在了纸人正面的头部。 她用手指摸平血珠后,纸人的眼部被血浸润。 虞妗妗再两指并作剑指把纸人夹在其中,口中念念有词后忽得向前一抛。 紧接着汪平锦便看到神奇的一幕,忍不住低呼: “卧槽!” 只见黄色的纸人飘飘悠悠落在地上后,剪出的四肢、脑袋开始自己折动,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往前走。 这是秘术‘撒豆成兵’。 纸人上有汪顺利的八字和气血,在用感知存世的鬼魂眼中,会被当成汪顺利本人。 静待几秒钟,虞妗妗忽然睁开双眸,瞳孔竖成一条细缝隙: “来了。” 汪平锦还没反应过来,愣愣问了句:“什么?” “滋…滋滋……”细碎的电流声在祖宅的屋中响起,他抬头一看,天花板上的灯罩里光源忽闪。 急促的闪烁中,客厅放置的玻璃桌和其余家具开始轻颤,桌角的杯子很快震到了边缘,掉下去摔在地上,刺耳的脆响后水杯摔得稀巴烂。 汪平锦面露惊慌。 因为在过快的灯闪下,他都没意识到是在自己哪一刻眨眼的空隙,家里面的环境就瞬间改变了。 原本铺设了地砖的地面变成了水泥地,家具也都变为几十年前木制的老旧款。 明明宅子早就推翻、在原有的宅基地上扩建成小三层楼,此时四下张望,空间竟也小了一圈。 四周发黄的墙壁上挂着褪色的年画娃娃,和不再走动的钟表,角落墙皮脱落,露出块块发黑的霉印。 汪平锦对眼前的景象不算陌生。 他没记错的话,祖宅十来年前翻修前,家里的大多数陈设就和眼下大差不差。 可远远没有如此破旧腐朽……就像是更早几十年前才会有的样子。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下一刻,一缕缕恍若带有实质的冷气,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入房间,蔓延到汪平锦的身上。 他感到刺骨的冷意,眼角的余光看到黑色的斑纹像蛇虫一样,从后方爬上墙壁,使得本就暗黄得像裹着一层油脂的墙壁上,顿时爆出一块块霉斑,肉类腐烂的气味在房间中弥漫。 再然后,响起了水滴落下、砸在地上的声音。 “吧嗒,吧嗒……” 汪平锦莫名一颤,小心翼翼回头,瞳孔瞬间放大:“我草啊?!!” 一团裹着灰色冷气,肩膀低垂头发稀疏的老人,穿着一席红绿喜纹的寿衣,就这么静静地在他身后几米外。 浓稠的血和湿漉漉的水渍,从他的身上、衣摆往下滴。 他嗓子吓到劈叉,整个人差点弹跳出去。 但想到了虞妗妗嘱托过的事情,汪平锦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一把抓住身前的家具,没让自己的脚从角落的小阵跳出去。 虞妗妗右手执一根撸去叶子的树枝,在身前一挽,颇有气势地静静盯着房屋内的厉鬼,仿佛她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枯枝,而是一把利剑。 只见那厉鬼面色一狞,提起肩膀朝着屋内的方向冲了过来。 汪平锦哪里敢看,坐在墙角把眼一闭,两手抱住脑袋捂住耳朵,嘴里吓得直接叫唤。 然而厉鬼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身后地上扭动的黄纸人。 是‘汪顺利’。 瞬息间它将纸人抓入指甲尖锐发黑的手中,被上面的血腥气引得凶性大作,一把扯烂后吞入嘴里咀嚼。 黄纸被咀烂了,上面少得可怜的指尖血也被嘬了个干净。 很快厉鬼那迟钝的脑袋也意识到不对劲,它怔忪片刻,陡然发怒。 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动,一张堪称可怖的无眼面孔,对上了观望的虞妗妗,它猛地冲过去。 虞妗妗早就等着鬼来。 她右手提枝,左手的剑指从树枝根部顺到顶端,而后踩着七星罡布迎了上去。 衣角被风鼓动,她旋步之后,带着摄阳之力的枝节直接抽在厉鬼身上。 接触的刹那汪建设的魂体上就冒出白烟,被直接抽飞出去,剧烈的痛楚让不能发声的厉鬼都从喉咙里挤出粗粝的喘息。 汪平锦捂着脸的手分开一条缝隙,一只眼瞪大了偷看屋里的人鬼大战。 明明它大伯没有眼睛,血淋淋的脸上更是骇人无比,可他就是觉得自己从那张鬼脸上看出了深深的惧怕之意。 他本以为还要再殊死搏斗几十下,却见僵持片刻,他大伯的鬼魂忽然转身一扑,整个鬼魂凭空消失在屋里。 “唉?我大伯是跑了吗?!”汪平锦呆住了。 这么草率? 鬼魂消失的同时,屋子里满墙壁的鬼气也像是退潮的海水,一点点的回撤。 通过这不算长的照面,虞妗妗已经摸透了汪建设的鬼魂是个什么东西。 她眉头微蹙:“汪建设不是普通的厉鬼,而是从梦魇中诞生的东西,就算在现实世界伤害并驱除它,它也能躲回梦里。” 汪平锦闻言着急问道:“那怎么办虞大师?没办法抓住他了么?” “当然有,你过来。”虞妗妗对他招招手。 汪平锦虽不明所以,还是从地上爬起来走近:“大师你说……呃。” 他刚一张嘴,就觉得后颈钝痛,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歪倒在地上。 “办法就是要在梦里把它解决。”虞妗妗收回手刀,盘膝坐在昏倒的汪平锦身边。 梦魇,又名梦鬼。 从古至今都有这种精怪存在的传闻。 但因形成条件特殊且没有固定依据,极少在现世出现,虞妗妗也没想到汪建设的鬼魂会变成这种东西。 由于它是从执念和梦境中诞生的鬼怪,故而只有在梦里,才能抓住它真正的本体。 现在汪建设受伤吃痛,钻回了它创造的梦中鬼蜮,得趁着周围的鬼蜮还没完全消失,抓着它的尾巴一起入梦,才是最佳解决办法。 这一分半钟里汪平锦肯定睡不着,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让他昏睡过去,强行和梦魇鬼的鬼蜮连接起来,再由虞妗妗进入他的梦境。 于是汪平锦再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雾蒙蒙的地方。 四周都是只有一层高的低矮平房,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陌生又有点熟悉。 这里没有人烟,更是连声音都听不到一点。 “虞…虞大师?”他颤颤巍巍往前走,呼唤着虞妗妗。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一点断断续续的哭声,顿时脚底板发凉,但下一秒他觉察出声音非常耳熟! 汪平锦看到远处蹲在地上的身影,试探性喊了一声:“爸?” 那人影倏忽抬头,露出一张伤心绝望的老脸,不是他昏迷了一星期都没醒的老爹汪顺利是谁! “儿啊!”汪顺利瞪大眼睛,简直欣喜若狂:“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过得什么鬼日子……” “等等,你为啥也在这里?!”嗷嗷哭了几嗓子,汪顺利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不待他继续追问,他看向儿子身后的东西双眸大睁:“他、他又来了!快跑儿子!” 汪顺利拉着儿子的胳膊就要逃命。 因为他大哥的鬼魂又出现在了不远处,身上还多了两道黑黢黢的焦痕。 一道空灵的猫叫声突兀地在旧村中响彻。 父子俩只觉得心头一颤,脚步顿住。 视野中的灰雾中跳出一只通体玄黑、体型瘦长矫健的黑猫,竖耳金瞳。 “猫?哪来的黑猫?”汪顺利分外惊讶。 第91章 “秦梁那个畜生, 我和清清根本就没有遗传病,之所以会头晕、身体还出现问题都是他害的!” 浑浑噩噩承受了数年令人发指的身心折磨,汪建设终于在今天, 获得了解放。 他对秦梁恨之入骨, 恨不得能把人挫骨扬灰。 此刻听到亲弟弟一家还在帮秦梁说话, 认不清对方的真面目, 他心中怨愤翻涌: “就是他设计把我变成这番鬼样子, 让我困在祖宅、想让汪家人自相残杀,你们还蠢得把他当恩人!” 据汪建设说, 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把自己身体的异常,往秦梁谋害上想。 因为秦梁的手段很高明。 他先是给汪建设父女的饮食里下了化学药品, 剂量非常少, 根本发现不了。 这种化学药物就像核辐射, 少量稀释地进入人体, 一开始身体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随着摄入量增加, 药物堆积在体内, 才会逐渐开始破坏五脏六腑,这时候各种所谓的‘病况’也就显现出来了。 到这个地步就算汪家父女能够查出问题所在, 也于事无补,这种化学性伤害不是吃药治疗能治得好的。 更何况下药仅仅是秦梁计划中最初期的步骤。 待汪建设的身体开始崩坏, 秦梁勾结了他常去检查身体的私立医院,伪造了检验单,让他相信自己的‘病情’是家族隐性的遗传病。 原本按照秦梁的构想,他已在汪家忍辱负重20年,为了谨慎行事以免惹人怀疑,他还会再用10年左右的时间,一点点把汪建设磨死。 可惜汪建设到底是自己打拼出一番事业的商人, 他有手段有能力,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端倪,并且开始调查秦梁。 秦梁自知事情一旦败露,别说汪建设不会放过自己,警察就会先上门将他逮捕,他多年来的经营会彻底失败血本无归。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手段激进,起了歹心。 虞妗妗把汪建设的鬼魂捕捉到、并带回去好生探查后,在他的灵魂深处、心脏的部位发现了三颗深黑色的点状阴煞。 她把那三颗阴煞拔出后,发现是三根细如发丝的阴针。 三枚阴针的煞看似又小又少,实际上那些阴煞凝聚久久不散,十分危险。 长期扎在汪建设的灵魂中,会让他的魂魄一直承受锥心之痛,根本无法摆脱。 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虞妗妗把三枚阴针剔除打散的刹那,汪建设暴戾发狂的鬼魂不再痛苦,就骤然平静了许多。 那三枚阴针,便是秦梁为了加速汪建设‘病情’而设下的阴毒手段。 汪建设声声泣血:“秦梁那个小畜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门路,认识了几个北方盗墓的人,从他们手里买来一堆从墓穴尸体中扣出来的脏东西,都用在了我和清清身上。” “我偏瘫无法动弹说话后,他才在我跟前暴露了隐藏多年的狼子野心!” 他尤清晰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意识无比清醒,浑身上下能动弹的却只有眼珠子。 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骨骼,都像刀刮一样剧痛,狠狠折磨他的神经。 每当这种时候,秦梁就会在外人和女儿的面前,在他病床前百般殷勤,仿佛是个多么孝顺的女婿。 等其他人一走病房里只剩下他和自己,他便露出轻蔑得意的神情:“汪建设,你现在一定很想死吧?” “但我不会让你死,这些年你在人前人后对我的羞辱,我要你百倍千倍还回来!你就在这儿好好躺着,在自己失禁的屎尿里享受不尽的灼心之痛吧!”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巴掌大小,褪色磨损的陶偶。 许是出土不久,偶人的身上还裹着擦不干净的泥垢。 饶是如此也能看到上面用新鲜的朱砂,写了一串人的生辰八字,以及‘汪建设’的名字。 在此之前陶偶的四肢、脑袋等多处部位,都已经被人扎过,留下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孔。 此为巫蛊,厌胜术的一种分支。 以偶人为厌胜物,谋害他人。 是现代人只能在一些电视剧里能看到的阴邪手段。 “你就亲眼看着你引以为傲的汪家,如何成为我秦梁的囊中之物,看看你的宝贝女儿的好下场吧!” 他在汪建设恐惧的目光中,从一个密封的小筒中倒出三根漆黑的长针,一根根扎入了陶偶的心脏处,把偶人刺了个对穿。 病床上的汪建设心脏顿时锥痛。 他目眦欲裂,偏瘫的身体疯狂抽搐,干瘦的手掌也难得能微微抬起,去抓身上的被褥。 在他的痛苦和狼狈中,秦梁哈哈大笑满是恶意。 这样长达三年的折磨导致汪建设本就垮掉的身体,以摧枯拉朽的势态走向死亡。 直至死前,没有他压在头顶,秦梁那个畜生根本不惧单纯的女儿汪清,直接下狠手把女儿弄成了植物人。 到死,汪建设都没有闭眼,无法瞑目。 他想报仇。 他做鬼也不会放过秦梁! 可秦梁那般细心狠毒的人又怎么会给他机会。 汪建设刚一咽气,秦梁就请人挖了他的七窍,又在他最后一口‘殃气’吐出前,往他喉咙里塞了一颗镇尸石,让他的灵魂甚至无法离开尸体附近——尤其那石头还是从墓穴尸首的肛中掏出!极其污秽! 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种最低劣的侮辱。 而后他的尸体被毁,仅有上半身被封入棺椁,日夜受到坟周绝阴风水阵的滋扰,怨气滔天。 这番实情从汪建设的口中吐露,听得汪顺利一家三口瞠目结舌。 愣了半晌,毛椿象才呆愣愣说:“感情小秦才是个活阎王,这些年一直在作秀……可、可他和清清的感情不是很好么?他图什么啊?” “而且我们家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他吧,为啥他非要把顺利也给害了?” 说实话,汪建设以前对秦梁的态度确实不咋样。 秦梁对他出手,多少还能说有点依据。 可汪顺利早就不和老大家来往了,除了儿子汪平锦和汪清联系紧密些,他们夫妻俩一年能见汪清夫妇一次就算多的。 毛椿象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火怎么就烧到了他们家身上。 汪建设冷笑一声,“他哪里是冲着你们两个老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汪平锦小子!” 汪平锦用手指着自己,失声道:“我?” “就是你。” 按照汪建设的说法,秦梁打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女儿的目的就不纯。 汪清是81年生的人,考上大学那年正好是两千年,她当时19岁。 而秦梁比她大整整两岁半,却和她同届。 大三那年开学,汪清返回学校的时候因为一点小插曲,认识了秦梁。 对于眼前乐于助人,相貌也不差的秦梁,她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后来两人经常能因为一些小事碰上面,很有缘分,慢慢相处成为了朋友。 在这期间汪清渐渐了解了秦梁的过往,知道了他家庭贫困,是从大山窝里飞出来的孩子。 由于山里教学资源落后,秦梁足足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心仪的大学。 他感激父母对自己的支持,读大学后便不再问家里要生活费,而是自己打工、写稿…什么工作都做过,每个月能赚个两百来就算很不错,吃喝拉撒都要靠自己。 汪清听的时候就挺心疼这个男生,心想难怪他的鞋子刷到毛边也不换,衣服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件,洗得发白,连平时在食堂吃饭也就打半斤米饭,再要一两块钱的土豆丝应付完事。 但发现她目光的秦梁却很坦然,笑着让她不用觉得自己很可怜: “虽然我现在穷,但我人穷志不穷,早晚有一天我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相比同龄的男生秦梁更加成熟稳重,而且又勤奋,爱干净,身上总有淡淡的皂角香,谈吐间有教养有礼貌,这让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的汪清春心萌动。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秦梁主动向她表白,两个心意相通的年轻男女就这么在一起了。 这段感情直至汪清大四快要毕业,汪建设才得知。 汪建设本来想等汪清毕业之后把她送到国外深造,这个年代的海外学生非常吃香,要是能镀一层金回来前途无量。 谁成想汪清一口拒绝。 她本身就很犹豫出国、不想离开熟悉的家乡,现在又有恩爱甜蜜的恋情,更是不愿意和秦梁分开。 听说了秦梁的出身后,汪建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一个穷到掉渣的野小子,年纪也不算小了,怎么配得上他汪建设的女儿?! 父女俩为此爆发了强烈争吵。 汪清气哼哼走后,汪建设也瞪着眼内心不爽,他立刻让手下的助理去调查秦梁,得到的反馈更是让他十分不满意。 由于汪清母亲的缘故,父女俩的关系直到她考到城里的学校,才有所缓和。 起初第一年汪清很少给他好脸色看,所以没人知道汪清有一个当大老板的父亲。 大二放暑假的时候,汪建设开着小轿车拿着小灵通在他们学校门口,接汪清回家的时候,认识她的人才惊讶于她有一个那么有钱的爹! 要知道小灵通是97年才在国内上市,还没普及,在两千年毫无疑问是新鲜货,能买得起的人很少。 更别提在万元户还是大款的那个年代,汪建设开着售价20万的桑塔纳小轿车,何等地风光! 于是乎汪清一开学,同班同学就纷纷明里暗里地打探她的家境,更是有不少男男女女向她示好。 秦梁也是在那个时候意外帮了她一个小忙,才和她有了联系。 在汪建设看来,仅这一点他就看不上这个小男生。 第92章 南城某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中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双眸紧闭的中年女子, 她周身放置着各种为了监测、维持生命体征的医疗仪器。 此时一名中年妇女充当她的护工,一手娴熟地掀开女人身上的被褥、衣服,露出下面由于变成植物人长期卧床不醒而萎缩的肌肉和四肢, 另一只手拨着导尿管。 植物人不会说话告状, 受到刺激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故而护工的手法并不轻柔; 她漫不经心的工作途中, 木着的一张脸还打了个哈欠。 忽然病房门从外头被人推开, 护工扭头一看,顿时神色拘谨站起身来: “秦先生…” 来人是一男一女。 前者穿着西装皮鞋、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瞧着就是个儒雅的成功人士; 后者则身着医院的白大褂,胸口的工牌上写着该私立医院的副主任医师职位。 对她的怠慢和粗鲁的动作, 男人像是没看到一样, 笑道:“陈阿姨, 辛苦你照顾我夫人了。” “清清又该定期检查身体了, 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刘主任, 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陈阿姨你先回家休息吧。” 护工陈阿姨闻言连连点头:“不辛苦,那秦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把尿盆端到厕所里倒掉, 匆匆洗了下手便离开病房。 走出病房门并把门带上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温文尔雅的男主顾走到植物人妻子的床边,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 这幅画面让她打了个抖嗦,加快脚步不敢再看。 陈阿姨是做医疗护工的,平日里的工作就是照顾重症病人的生活起居、行动卫生。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病床上那位汪清女士,表面上光鲜亮丽,丈夫痴情、对变成植物人的她不离不弃; 实际上每次那位秦梁先生离开后,她衣服下面见不得光的肌肤上都会添好几道伤。 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是要心细、处处留意病人哪里不舒服。 心一细了, 便会发现许多藏在水面下端倪。 比如她以前还见过另一个专门照顾汪清女士的父亲——汪建设老爷子的同行。 听说在汪建设老爷子死后没多久,那个同行全家就移民国外了。 再比如秦梁先生,和医院里这位年轻的刘主任之间,似乎还有点不可说的亲密关系…… 这些事陈阿姨都看在眼里,却牢牢烂在肚子里。 有钱人之间的谋算,哪里是她一个平头老百姓管得了的! 待护工离开病房,刘医生走到汪清的病床前,开始检查她的身体。 秦梁把包扔在床边,大咧咧坐在床头附近的椅子上,摸出一根香烟点燃,抽了两口忽然笑了下: “屋里又没外人,还演什么好医生呢。” 刘医生没搭理他,闻到烟味后皱了下眉头,还是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片刻后她直起身,在册子上记录情况,一边写一边说: “我讨厌她是一回事,但查房、记录患者病情也是我的工作。” “呵。”秦梁嗤笑一声,觉得她装。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姐接到南城?”写完最后一笔,刘医生抬起头,看着吞云吐雾的中年男人:“姐夫。” “以前你总说头上压着汪家人,不能和我姐有一丁点联络,否则会很危险。 现在汪建设已经死了快三年,汪清也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已经没有人能再威胁到你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她把脸上的口罩拉低些,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紧紧盯着秦梁: “秦梁,我姐在乡下等了你二十多年,你还要她等多久?” “你可别忘了她为你付出了多少,别忘了要是没有她起早贪黑下地做工,就没有你秦梁的今天,你要是负了她,我饶不了你。” 秦梁:…… 他抽着烟,一听到刘茜说这种半逼迫半威胁的话,心里就烦得要死。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和刘家人,再没第三者知道,秦梁和汪清在大学相恋的时候,其实根本不像他说得那样是初恋。 他已结婚生子了。 早在他十八岁那年,他就在乡下和一个名叫刘心、比他大三岁的女人结了婚。 秦梁从小没有娘。 他母亲是他父亲从拐子手里买来的媳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拐卖到了他们山里,被圈着怀孕生子。 人到中年喜得‘麟儿’,秦父欣喜若狂,对母亲的监视放松了些。 于是他妈还没出月子,就拖着刚刚生产完的身体逃出了大山。 他爹就是个滥赌滥酒的老混蛋。 家里只要有点闲钱,他就拿去打麻将,以至于秦梁从小时就经常忍饥挨饿。 有时候秦父喝醉了发酒疯,还会殴打他,骂他那个跑路的妈。 每到这时秦梁也会怨恨自己的母亲。 如果他妈没有跑,他爸就不会把这些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如果非要跑,为什么不带上自己一起?! 他小小年纪,总听村里人说想要一步登天、要离开大山,就要考大学。 考上大学就能走出山窝窝,摇身一变为城里人,住公家房分公家粮。 故而秦梁从小就嘴巴甜给秦父画饼,说他一定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当大学生、让秦父过上好日子。 指着这个盼头,秦父才愿意从自己的酒钱里抠出一些,给他交学费。 秦梁心里鼓着一股劲儿,学习很用功,常常能拿到第一名,得到老师们的夸奖。 但他在同学间的人缘并不算好。 某次和同学起冲突打架,对方把他压在身下按着他的脑袋打,一边打一边嚷: “你牛气什么,我爸说了你爹就是个跑了媳妇的老光棍,你们一家穷得叮当响,不可能有出息!” 这话一直被秦梁深深记在心里,他知道村里很多人因为秦父瞧不上自己。 他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当人上人,当有钱人。 临近高考的前一年,秦父半夜喝多了走夜路,自己摔在山坡下面摔死了。 那年秦梁也高考失利,没考上。 当他第十二次去村支部询问有没有他的录取通知书时,前脚刚出村支部大门,后脚他就听到里面的村人讥笑: “秦家那小子读书读魔怔了,大学哪里是那么好考的,咱们村二十年没出过一个,能让他们秦家祖坟冒青烟赶上?” “谁说不是呢,整天就知道做白日梦,有这功夫不如下地干点活。” “现在秦老大死了,留下的这个仔看着就不像个有出息的,要我说他跟他爹一个命,恐怕到三五十岁也只能打光棍了!” “……” 秦梁气得浑身发抖,可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忍气吞声离开村支部。 当天晚上他坐了一宿没合眼,想出来一个当前最优解的办法。 他要和刘心结婚。 刘心是他们村里的一个女生,比他大三岁。 前些年刘家的长辈就死光了,整家就剩姐妹俩,以及她们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地。 秦梁听说过刘心的风评,也见过她,印象并不算好。 为了拉扯年幼的妹妹守住家业,刘心虽然老实,但发起飙来很疯。 加上她非常能吃苦,家里的田地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侍弄。 有时候天不亮刘心就去挑粪浇肥,常年劳作日晒雨淋,她生得又黑又壮,一点都没有秦梁幻想中的女生该有的温柔秀美。 但秦梁知道,刘心对自己有点意思。 他一直清楚自己皮相不错,又有文气,其实村里不少女孩都会在他经过的时候多看两眼,再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低声讨论。 有次盛夏他放学回家经过田地时,热得难受,找了一处阴凉地方避暑,刘心当时就在同一片树荫下。 他正擦汗,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他扭头一看,看到刘心那张宽宽的、粗糙的阔面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递给他一个旧水杯: “秦、秦梁…你喝点水不?” 红晕透过她黝黑的皮肤爬上脸颊脖子,秦梁觉得有些滑稽,心里又有点得意。 啊,原来这个黑妞暗恋自己。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必了,谢谢你。”秦梁很矜持,实际上他是嫌弃刘心,觉得刘心整天在田地里劳作,身上脏脏的。 况且秦梁根本看不上她。 自己以后注定是大学生、是城里人,就算要讨媳妇,也要讨个漂亮的城里姑娘,五大三粗的刘心哪里配得上自己。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嫌意,女孩儿尴尬地缩回手,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凑近表露心意。 如今走投无路,秦梁的脑海中陡然想起了刘心这个人。 他听说刘心很能干,把她妹妹照顾得很好,每年秋收的作物在全村乃至其他村都是名列前茅,已经靠着自己脱贫了。 村里不少人家都瞧上了这个能干的姑娘,找了媒人想上门说亲。 虽然刘心身世是差了点,相貌生得是一般了点,岁数是稍微大了点……可她勤劳能干啊! 如果自己和刘心在一起,就不用为日后的生计发愁了吧。 这个念头跳出秦梁的脑袋后,他就再也无法抹去。 经过几天的纠结和犹豫,秦梁最终心情苦涩地下定决心。 他愿意出卖人格,和刘心在一起。 毕竟他不想下地干活,不想像村里人说得那样一辈子没出息,他要考大学! 很快村里人惊讶地发现,村中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谈起了恋爱,并且很快地结了婚。 第93章 “……姐夫!”刘茜的声音急促, 因紧张变了调子:“秦梁!” 秦梁眉头皱着,以为她又要没事找事,不耐地抬头看了过去。 入眼他发现刘茜不知何时退到了墙角, 一双眼睛瞪得巨大, 满脸惊恐地把目光投向自己身后: “你、你后面!!” 什么后面? 秦梁不明所以。 他只感到后脖颈处凉飕飕, 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反手摸摸脖子却摸到了湿湿黏黏、还很冰凉的液体。 秦梁反手摊开在眼前, 看到手心染上一抹发黑的、刺眼的褐红色。 此刻他仿佛才恢复了嗅觉,闻到近在咫尺的浓重腐臭气味。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浑身僵硬,脑袋一点点扭动往侧后方看—— 一团发黑的气流, 裹挟着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影。 他眼角余光能看到身后之‘人’胸口上, 斑驳泛黄的寿衣领口纹路, 他曾亲眼目睹寿衣的主人形容枯槁、埋入黄土, 自然知晓对方的身份。 秦梁脑子‘嗡’鸣一片空白, 意识还没作出反应, 身体便在极度紧张和惊惧中弹了出去,破音的叫声响彻病房。 他连滚带爬跑到刘茜的身边, 跟她一起抵着背后冰冰冷冷的白墙,恨不得自己能穿过墙体。 “……是汪建设吗?他的鬼魂来索命了?!”刘茜声音颤抖。 病房的正中央, 一席寿衣的厉鬼静静漂浮。 他干瘦到凹陷的脸上遍布尸斑,尸体似是在水中浸泡过久,皮肤有种黏腻的下垂感。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只有血浆不断溢出,明明没有眼珠,却就是让病房中的秦梁和刘茜觉得,他在‘看’着他们。 肉眼可见的灰色鬼气如同腐烂的霉灰,从厉鬼的身上扩散弥漫, 片刻间就吞噬了整个病房。 看着如同恐怖片现场的一幕,秦梁嘴里反复说着“不可能”: “我找过大师镇压他,大师说了他永世不得超生!” 在此之前,秦梁知道直至现今,汪建设的灵魂都还被困在汪家祖宅附近,日日夜夜受到折磨,也清楚汪顺利一家正饱受厉鬼的摧残。 他一直有派人盯着老家的汪顺利。 汪顺利遭受厉鬼侵扰、不停找大师作法驱鬼这件事,在他眼里是一场狗咬狗大快人心的好戏。 可为何作困兽之斗、被他五指山压制多年的汪建设,会突然冲破禁制,还恢复理智来找自己索命?! 秦梁百思不得其解 “汪建设!老子他妈的不怕你!”中年男人眼睛通红,猛地扑到自己的公文包上,从里面飞速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陶偶。 这陶偶汪建设再熟悉不过。 秦梁就是用此物作为‘厌胜物’,操纵、折磨他。 哪怕汪建设去世变成鬼魂多年,对方也一直把这玩意携带在身上,时不时想起来了就用针扎陶偶,让远处被厌胜的鬼魂饱受折磨。 只见秦梁举起陶偶挡在身前,露出狞笑:“就算你能跑出来又怎样,碾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说着,他猛然把写有汪建设生辰八字和姓名的偶人四肢扭断,脑袋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去死!去死!”他一边砸,一边嘶吼。 说来好笑,把汪建设变成这幅模样的人是秦梁自己,他一度为此自得。 如今他竟然让自己的‘杰作’吓到屁滚尿流。 然而象征着汪建设的厌胜物粉身碎骨、化为一堆陶片碎在地上,屋子里的厉鬼却并没有消失,甚至连波动都没起一下。 厉鬼冲靠墙的秦梁一点点扯起狞笑,抬起苍白枯瘦的手。 翻滚的鬼气此刻已经爬到了两人的脚边。 刘茜一低头,就能看到地面、墙壁上布满了黑中带青的霉斑,下一秒这些可怖的东西就要爬上她的脚背、吞噬她这个人。 她实在撑不住发出尖叫:“秦梁你快想想办法!” 秦梁此时也真的慌了,“不、不对,你为什么还没魂飞魄散?!” “那两个浑蛋,他们骗我!!” 他疯狂辱骂着卖给他陶偶和其他阴邪物件的盗墓贼们,认为汪建设之所以跑出来索命,是那伙人夸大其词了卖给自己的物件、和布下的绝阴阵法的功效。 事实上这些东西没问题,绝阴阵也没失效,只是都被虞妗妗逐一拔除破掉了。 虞妗妗直接将汪建设灵魂深处的禁制,以及阴煞都连根拔起,那个陶偶自然无法再厌胜、操纵汪建设的灵魂。 “秦梁你个畜生,我女儿把大好的时光和人生都托付给你,你却是个五毒俱全、狼心狗肺的歹人。”在秦梁惊恐的目光中,厉鬼本被毁掉的口舌,居然吐出了阴森瘖哑的声音: “我汪建设虽没有尽信你,可待你一个外家子也算仁至义尽,给你体面的工作岗位,予你不符合职业的高薪,甚至就算对你不喜也从没有打压着你,却不想你竟是一条养不熟的鬣狗!” “骗婚在前,谋杀在后,今天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他话音一转,对着浑身抖嗦的刘茜狠声道:“还有你这个毒妇!” “帮着秦梁那个畜生谋夺我和我女儿的性命,居然还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说我女儿活该?” 其实汪建设对刘茜有印象。 能让他经常往来的私立医院,还是很有服务态度和技术保障的。 早些年他来医院体检时,正巧碰到刚刚入职的刘茜,在大厅不少人的目光下,被她当时所属的主任医师骂得狗血淋头,一番贬低。 私立医院的受众大都是富豪家庭,而刘茜和有钱的病人家属起了点冲突。 了解到她才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能入职这家医院,向来惜才汪建设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这么羞辱一个小姑娘,帮忙解了围。 后来他对刘茜也多有眼熟,偶尔能在医院碰个面。 他怎么也想不到,表面上和和气气对他千恩万谢的年轻医生,居然一直在给秦梁偷弄化学药物,一直想着怎么弄死他和汪清父女俩! 汪建设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浑身脏污的女儿,心里的怨气便止不住喷薄。 他声声泣血:“就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了钱和口粮骗你姐姐结婚,飞黄腾达后立刻抛弃妻儿的人,他说是清清勾引了他,你就相信?” “你在医院里见过我和清清那么多次,看到过秦梁在清清面前是怎样一副好丈夫的样子,你有无数次机会来询问真相,可你没有!” 刘茜吓到泪水直流,不停摇头低声说着:“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汪建设声音冰冷:“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愿意接受你姐姐真的是个被骗被抛弃可怜虫,所以把她受的苦难都算在清清的脑袋上!可你姐姐被抛弃,是清清做的吗?她愿意和秦梁结婚,又被村里人讥讽,是清清逼着她结的吗?” “她受了委屈大可以来学校里闹,让学校为她主持公道,开除秦梁这个始乱终弃作风不正的渣滓,可她也没有!” “说到底秦梁是个烂心肝的畜生,你们姐妹俩也一个蠢,一个坏。” 他说话间,秦梁瞪大的眼睛乱瞟,落在病房中唯一没有鬼气侵蚀的一块地方——汪清的病床。 唯有那块区域,岁月静好。 秦梁忽然爆起,抓紧地上的碎陶片就扑到了汪清的病床前,用尖锐的陶片尖头抵住女人的脖颈动脉。 他惨白的脸上夹杂着扭曲的狂喜:“汪建设,你敢动老子一根手指,我就先弄死汪清!”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幅高高在上的嘴脸,你话说得比谁都好听,实际上百般防备我,还不就是看不起我?!”秦梁语气怨恨: “你把我放在公司里的底层职位,所有员工都知道我是个倒插门,知道你汪大老板对我这个女婿不满意,在背地里嘲笑我吃软饭…就这我还得感恩戴德?!” “我呸!” 他视野中的厉鬼丝毫不慌,甚至表情带了古怪的讥讽。 秦梁心中恼怒癫狂道:“你听到没有?!给老子跪下磕头!” 他抓着陶片的手也用了些力气,想扎破病床上脆弱的妻子的皮肤,给汪建设一点教训。 然而他用力之后却没有那种刺入皮肤的触感,反而像是扎进了一团空气。 秦梁低头一看,眼睛因为惊骇瞪得像鱼眼珠。 病床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汪清,而是另一张暴戾的、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到过都快忘记的脸孔——他生父。 那个早就摔死了的老混蛋。 秦父的脑袋缺了一个大豁口,红红白白的流体溢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上是秦梁再熟悉不过的、要家暴他之前的表情。 “你…你!”秦梁还没说话,一个巴掌就狠狠甩在他脸上。 秦父手里拿着酒瓶,把他压在身下殴打:“草!都怪你这个赔钱货,和你那个跑路的贱人妈,骗走了老子大半辈子的积蓄!” “我打死你!” 秦梁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几十年前那个狭小逼仄、臭气熏天的破茅房中。 穷困的环境、家暴的赌徒,是他一辈子不愿意再回想起的阴影。 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蜷缩在地上抱住自己,哭嚎求饶:“爸你别打了,我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我会考上大学让你过好日子的!” “哼,就你?”秦父不屑一顾:“你是我的种,一辈子都是没出息的孬种!就算考上大学也是山鸡,变不成金凤凰!” 秦梁骇然抬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一圈村民。 都是那些瞧不起他的人。 此时他们一个个带着讥笑,围在身边对他指指点点: “我就说吧,秦家小子就是没出息!考上大学又怎么样?现在大学生早就不值钱了!” 第94章 虞妗妗返回汪家祖宅的时候, 村口和橡树林外围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她一眼便瞧见人群中分外显眼的祝檀湘。 青年噙着笑,在和一名着装板正的中年男子交谈。 “大人。”瞧见她回来,青年冲她招手, 笑容明显变得生动。 “这位是天师府的李部长, 来给汪家人做笔录。”祝檀湘说。 “虞前辈, 又见面了。”李毅颔首:“医院那边我同事正在处理, 从地府阴司传上来的公文令我们也拿到了, 清楚前因后果。但毕竟死了一个人,还得麻烦您也做个笔录。” 天师府虽然规模大, 但融汇了各门各派的术士,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还保留着过去的传承习性, 隐在门派中修行, 性格也各有各的古怪; 真正能顶事圆滑社交的人不多, 否则也不会把徐静和一个人掰成三个用。 打交道的次数多了, 虞妗妗都眼熟了这批管理层, 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人。 她点点头算是回应:“没问题, 但汪建设的坟还没重新入土,等我先把这事儿办了。” “祝檀湘, 接着。”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扔过去。 预料之外的情况让祝檀湘有些手足无措, 他慌乱接过把东西包在手心里,热烘烘的温度传递到皮肤,是个牛皮纸袋。 他打开瞅了一眼,发现里面是卷饼和杯粥。 祝檀湘的眉眼生得很周正,眉弓折叠度高,偏生眼尾带一点弧度,这让他办公或是面无表情时显出几分疏离感。 但一瞬间他抬起头, 虞妗妗瞧见那张略带疲色的面孔上露出笑眼。 “我正巧有点饿,谢谢大人。” 他笑起来时,眼尾的弧度和下睑像一弯小桥,眼睛亮亮的,幻视摇尾巴的小狗,哪还看得出一点倦色和疏离。 “好吃啊!加了两个蛋!”祝檀湘笑眯眯地说,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他快乐的情绪很有感染力,连一旁的李毅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和刚才那位同他寒暄交涉的人,是同一个人? 是会变脸的。 虞妗妗:…… 她没由来地有些心虚,因为来之前,她自己炫了两条烤鱼三只鸡腿。 她轻咳一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后面就迁个坟没什么别的事了。” 虽然虞妗妗这么说了,但祝檀湘没走,像个大型随从一样默默跟着她从村头到橡树林,时不时帮掘土移植盆栽的村民搭把手、递点东西。 等汪建设的坟头重新埋土之后,李毅在虞妗妗的安排下遣人运来的几株新苗,也被小货车拉着‘突突突’运到了村口。 虞妗妗指挥工人把树苗种在坟地四周特定的、她让人提前挖好的坑穴里,又在每棵树上系了一根红绳。 这捡骨合坟才算完毕。 她对做完笔录、来到一旁看着的汪顺利夫妻,以及周围的村民叮嘱道: “这块地之前被人设过绝阴阵,现在变成了一块养尸藏阴的尸地。 我重新用几株新苗和其他的风水化物埋在土里,作为一个小型的化煞阵法,随着这些树苗的成长,它们会把周围土地里残存的阴尸气都吸收掉。” “树上拴着的红绳我打了死结,一般人解不开,除非用小刀割断,所以你们记得约束村里人不要轻易动它,待哪天红绳自己掉落就说明附近的土地完全恢复正常了。” 村里人纷纷应声音,表示会看好这几棵树。 至于叮嘱完毕以后会不会有人犯欠、非要不信邪对这些树下手,就是不是虞妗妗能管控的了。 想作死的人拦不住,那管他死活。 为了表达谢意,汪顺利一家三口热情得不得了,非要请虞妗妗吃顿饭。 尽管虞妗妗再三推脱了,但人类的热情程度不是她轻易能拒绝得了的。 故而她只能摸着肚皮,又吃了一顿。 祝檀湘不用说,从天师府派过来的李毅几人也被生拉硬拽,一起上桌吃了饭。 席面上汪顺利喝了一点酒,红着脸抹眼泪,对虞妗妗千恩万谢: “虞大师,你就是我们汪家的再生父母!” 说完拉着汪平锦就要行大礼。 祝檀湘好说歹说把人拦下来,给虞妗妗和李毅空出地方,让他们商谈正事。 走个流程录完口供,虞妗妗打了个哈欠问道:“汪建设的灵魂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毅表情一肃,说道:“根据走阴的同事从地府阴司得到的情报来看,汪建设的灵魂确确实实被改造过,但到底是谁改变了他的灵魂,他自己也说不清。” “镇压他尸体的镇石估计得等总部那边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才能有个结论,但总部已经派人去追查把东西卖给秦梁的那伙盗墓贼了。” “无论如何,这两年的异常案件都的太多了。” 虞妗妗回想过去一年的经历,确实有多桩灵异事件,都和‘灵’的改变有关。 但人死之后变成鬼魂本就是灵魂的一种质变,很容易让人忽视在鬼化的基础上,出现的各种异常变化。 她大概是从帮助齐家破解诅咒、去往西柏岭的那一次,才真正察觉到异样。 冥冥中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催化角落中滋生的邪恶,把一个个挣扎在痛苦边缘的弱势人类,推向死亡的深渊。 这还不够,幕后黑手还要扭曲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惨一点,再惨一点,变成只会被恶念和仇恨操控、理智全无的恶鬼。 而这样做的后果,会让更大的矛盾和恶念迅速膨胀,在一片区域阴云笼罩。 更多的人会受到牵连,在这些原本很悲惨的鬼魂手中死去。 比如邬氏一族。 如若不是虞妗妗提前勘破了守山一族的前尘往事,若没有桂老舍身取义、以自己的性命化解了整座龙脉的危机,待龙脉被毁,恐怕整个西柏岭死去的人数还会再添几倍。 然而那些死去之人的灵魂,却诡异地都是残破之躯。 哪怕虞妗妗以功德补全了一部分,被引渡到阴曹地府后,还是查出了问题——它们的魂力,灵魂的本源消失了。 也是从那时起,天师府和地府阴司都察觉到不对劲。 这种程度的大规模魂力消失,已经不是天灾,必然是人祸。 有人在利用那些无辜受冤屈的鬼,大肆掠夺魂力! 又因为对方全程没有露出马脚、表面上更是没有插手因果,所有的杀戮都是失去理智的鬼魂犯下的。 那么按照天道法则,孽力回馈也只会惩罚到这些生前可怜、死后还被当成工具的鬼魂身上。 在汪建设的身上、以及汪家祖宅外的橡树林里,虞妗妗发现了第二个未成型的养尸养鬼地。 要不能及时捣毁,几年之后汪建设的鬼魂乃至尸体,都会异变为无差别作恶的僵鬼。 整个村子都会被血洗。 李毅继续说道:“虞前辈并不是外人,前段时间破获的吕知安的事件就是你一力促成,有些调查到的东西前辈早晚会知道,我也就不隐瞒保密了。” “昨日徐师姐和其他深入禅院地下甬道的同僚们,在地下挖掘出一个密宗祭坛,以及几处巨大的尸坑。” 回想起徐静和他们拍摄到的照片,李毅一阵恶寒。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出照片给虞妗妗看。 第一眼看过去,照片拍摄的是一片被挖掘出来的谷地,凹陷的坑穴,直径最少超过十米。 坑中无数人类和牲畜的尸骨堆积如山。 或全须全尾高度腐烂、或早已被分解成无数残缺体,全部赤裸裸暴露在巨大的尸坑中。 骨骼和血肉一层叠着一层,无数蚊虫蝇蛆、甚至是一些食腐变异的凶性动物,在尸山中飞舞爬蹿,干涸的血浆像厚厚的颜料涂层,糊在坑底和周围的壁穴上。 光是看无人机俯拍的照片,就让不少管理层一阵作呕。 难以想象亲眼见到那一幕的的徐静和和其他部员,会给他们带去多大的心理创伤。 虞妗妗也有些震惊。 她想过藏传禅院掩埋了别的东西,却没想过这么触目惊心。 目光在尸坑上扫了一圈,很快她被照片一隅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只见在尸坑的边缘有一个石柱祭坛,上面布满血污,纹路已经看不见了。 这种情况定然经历过多次祭祀,是无数贡品的鲜血浇灌下,才能变成这般模样。 石柱祭坛的脚下有一圈刻录着咒文的贡台,仔细辨认,是一串串藏语符号。 几个高度腐烂、但依稀能看出人形的人尸,被扭断四肢,折叠成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把石柱祭坛围绕在中央。 他们的头颅都呈现仰望中心石柱的姿态,好几个尸体扭曲的手臂向上,托举着半颗人头盖骨,像在对着石柱祈求。 虞妗妗仔细辨别后,心里有了猜测:“这些大红祭的贡品……是小孩?!” 红祭,通俗意义就是仪式中见血的一种祭祀。 贡品多为牛羊家畜。 每当祭祀仪式举行到关键时刻,巫司便会让族人把绑好的牛羊抬到祭坛中央,将其宰割,以鲜血和牲畜的灵魂为祭。 大红祭,乃是早已绝禁的‘活人祭祀’。 因手段残忍、且违反天刚伦理,从很早以前便在中原渐渐绝迹,但偏远的少数族群以及有特殊信仰的部落依然会在特殊日子,进行大红祭。 直至近代完全解放后,各个地方都被国家禁行。 任谁能想到闹市中的一家佛具店铺的地下,居然会有着这样一个万人尸坑,以及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红祭坛! 第95章 虞衡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从巷口走近的一对年轻男女。 视线先是在男方的脸上扫了一圈, 心里冒出个念头:‘果然是个小白脸。’ 而后他的目光便完完全全被蹙着眉头的女生吸引,颇为震惊地上下打量好几遍。 女人身形纤细,皮肤很白, 脸只有巴掌大小, 眉眼和唇鼻都有种说不出的精致灵气; 总之无论如何, 都与虞衡想象中不修边幅、灰头土脸的形象, 完全搭不了边。 “苗小娟?”他甚至不死心地问出声。 这个女人是苗小娟?! 而也就是这个名字一出口, 觉得他脑子有病的虞妗妗目光瞬间冷了。 祝檀湘只知晓些虞妗妗的真身是猫妖、知道她是借尸还魂,但并不知道这具尸体的渊源。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虞衡在说什么, 只是一脸沉肃警惕往前两步,习惯性把人往后挡了挡。 他弯腰抽手, 从院子外面的一排小花圃后面, 直接抽出一根平时用来松土、顺便还能叉不听话的逆崽小猫的长叉, 提在手里。 叉头对准虞衡他就往前怼, 为了不被叉子戳到, 虞衡下意识往后退步。 祝檀湘:“兄弟, 你找错门了。” 虞衡咬牙:“放你妈的狗屁!” 他调查过好几遍,就是这户这室! 这不要脸的小白脸敢拐走女孩儿私奔, 现在不敢认?真是个孬种! 他张口就想骂人,却碍于眼皮底下的叉子没发挥出实力。 “小伙子嘴真脏啊。”祝檀湘‘啧’了一声, 偏头对身后一直没吭声的猫妖说:“估计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大人你先进去吧,我来处理。” 虞妗妗已经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她有一丝诧异。 她没记错的话,很久之前他们和这个男青年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对方开车不看路差点撞到了祝檀湘,也是这么气势汹汹语气嚣张,她还给了这人一点小教训; 没想到他就是原身的亲人。 虞衡的目光紧盯着她, 面带怒色:“苗小娟你装什么呢?你敢说自己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 “都找到我姐那儿狮子大开口了,还又是给自己更名改姓,又是用不入流的手段接近齐澜哥……我真的小看了你的本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虞衡来之前调查了下虞妗妗。 尽管时间有限,查不到什么十分隐秘的线索,但在齐家的宣传下虞妗妗风水大师的名头,在圈内还是很响亮的。 伴随齐家感激的声音,自然还有圈内在传的齐、虞两家婚变传闻,以及罪魁祸首很可能就和这位虞大师有关的猜测。 说虞衡是个草包真不冤枉他。 他姐姐虞舒月都斗智斗勇了几轮,饱受传闻之苦,他却每天沉溺于吃喝玩乐,对这些消息根本不清楚。 直至查到这些信息,他才明白前段时间出去玩儿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们为何都旁敲侧击地问他姐和齐澜的感情,还用一种揶揄的目光看着自己。 经过虞衡自己的脑补,虞妗妗在他眼里是个十足的心机女。 把姓氏改成虞,接近他姐夫齐澜、破坏齐澜和虞舒月的感情,又找到虞舒月不知说了什么威胁炫耀的话…… 怪不得他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会无助到自己躲起来哭泣! 虞衡:“你以为这么做就能进虞家了么?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承认的姐姐只有一个!” “识趣点你就赶紧走人,别再做白日梦了。” 虞妗妗原本并不想理会他。 毕竟在她看来,原身这个弟弟实在是蠢,而且像条疯狗。 但是,真的很吵。 她脚步顿住,脸上露出的神情是真切的疑惑和鄙夷:“你聋吗?听不懂人说的话?” 虞衡一噎:…… 他平时挺蠢,但此刻莫名明白了虞妗妗的意思。 毕竟从头到尾虞妗妗就没说两句话,只有最开始问了一句‘你谁’。 “既然你清楚我的身份,应该也知晓我这具身体,才是你有血缘关系、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虞妗妗不是在为自己说,而是在替苗小娟由衷地好奇: “那你更应该清楚虞舒月才是那个小偷,是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却还是跑来用这些恶毒的话攻击自己的亲姐姐。” 说苗小娟拿了他的钱跟人私奔,还说虞舒月受了欺负。 但凡他真的动动脑袋想一想,就会察觉自己的话有多可笑,这些说辞中有多少漏洞。 虞妗妗感慨:“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么?你父母知道的话,真的不会后悔生出你这种又毒又蠢的小孩么…” 这些话落在虞衡耳朵里,不知道戳中他哪根筋,他恶狠狠道:“就算我爸妈知道这件事,也不会认你这种人!” “而且报错孩子这件事和我姐有什么关系?她当时也只是个婴儿……”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何况她还是个贪婪的既得利益者。”虞妗妗不耐打断,声音很冷:“我不知道她和你说了的什么,也不在乎你、或者虞家想不想认回苗小娟。” “但麻烦你回去告诉虞舒月,她做的那些脏事我迟早会翻出来,苗小娟这么多年受的欺负,我也会一笔一笔替她讨回公道,有一个算一个,她和她那对的该千刀万剐的生父生母一个都跑不了。” 虞衡目光阴沉:“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没错。” “顺便一提,让我离开南城?你算什么东西?”虞妗妗看跳梁小丑一样,被烦得动了凶性。 她和祝檀湘走了两天,家里养的猫猫狗狗大都开了灵智,期间会自己在外面找地方玩。 合作的宝来宠物医院也会给它们留饭,总之怎么也饿不着。 只要小院的门重新打开,或是虞妗妗放出一点神识威压,周围的猫猫狗狗都能感知到主人回来了,就会撒着欢回家。 此时此刻,四面八方和院墙上其实蹲满了猫狗,用一双双幽深的瞳孔盯着下方嚣张的人类。 虞妗妗一个眼神,刹那间死气沉沉的旧巷就‘活’了。 一道道猫咪的低呜和犬吠声突兀响起,把虞衡吓了一跳。 他一回头,看到草丛里、墙头上、远处的树梢里蹿出最少十几条猫猫狗狗,疯了一样往自己身上扑! 还不等他惊惶作出反应,呲着牙攻击性最强的橘猫已经从墙角一蹬,扑到了他的脸上。 肥而不腻的利爪狠狠挠下去,虞衡只觉得脸上刺痛发热,整个人被橘猫的重量带得摔倒在地,捂着脸惊声痛叫。 “草!哪来的猫?滚开!!” 虞衡头皮麻了,一只接着一只的猫扑到他身上,又抓又咬,仿佛他犯了什么猫界天条。 带着恐吓和怒气的咪呜声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偏生每只猫都瞪圆了瞳孔,像是要把他给撕碎了。 他并不清楚从他对虞妗妗散发恶意的那一刻,这些早已把虞妗妗奉为妖主的猫狗,便进入了应激和进攻状态,只想一口口把他生吞活剥了。 只是虞妗妗没有发话,它们都压抑着戾气没有动。 虞衡想疯狂挣扎蹬腿,踹开脚边的一只猫,下一秒被养得膘肥体壮的黄毛狗狠狠咬住小腿。 黄狗疯狂甩头,顿时他的小腿破了一块伤口。 他完全招架不住,只能惨叫着胡乱想抬手护住自己,但根本没用。 或许是十几秒,或许是几分钟,总之被这些猫狗包围的每一刻虞衡都觉得自己身处在恐怖片里。 他从没有像现在那么怕过猫,连扑在身上猫狗什么时候停的都没意识到。 他的视线从指缝里瞧见,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得稀巴烂,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狼狈。 虽没受什么致命伤,但身上的猫抓痕和咬痕到处都是,乍一看非常严重,哪里都火辣辣地痛。 虞衡哪里还有先前的盛气凌人,此时满眼都是惊恐,看着虞妗妗的方向。 只见那些真正意义上发了疯的猫,一改刚才的癫狂,此刻都围在那个苗小娟的脚边,舔着爪子朝他的方向紧盯。 这一幕诡异而骇人,虞衡可以确定,那些猫狗攻击自己是苗小娟指使的。 虞妗妗嗤笑一声,轻飘飘撂下一句: “滚远点,下次再在我家门口晃悠,让你骨头渣子都不剩。” “回去都给我洗嘴洗爪,脏死了…” 她说完不再给虞衡一个眼神,更不关心他的伤情死活,推开院门,在猫咪的簇拥下进了屋。 祝檀湘握着叉子,脸上毫无同情。 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青年人,他跟着虞妗妗进了院子,‘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徒留虞衡还陷在被猫围攻的恐惧中,望着院门浑身哆嗦,半天爬不起来。 “怪物……苗小娟是怪物!” 他口中喃喃重复,终于意识到这个他当成骗子、嗤之以鼻的亲姐姐,恐怕真的会些妖术巫术! 他恍惚的视线转了两圈,一抬头差点吓得心脏出问题。 因为两米外小院的墙头和房梁上,那些刚刚围攻他的猫竟趴成一排,用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盯着他! 虞衡欲哭无泪,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爬起来就往巷子外头跑。 盯着他的背影,院头的猫猫们都很气愤。 「刚刚本喵就应该把他的头打掉,居然敢对主人大吼大叫。」 橘云还在舔爪,愤愤地咪呜个不停。 它瞳孔到现在还是竖的,没有解除攻击状态。 连向来脾气很软乎的胖狸花小卷,也盯着仓皇跑路的虞衡哼哼: 「他下次再敢来,我一屁股坐死他喵!」 至于下手最狠的碧眼白猫,目光森森,一声不吭。 第96章 这是……残破的灵魂凝结成的灵体? 脚边勾缠的弱小发光物, 成功引起了虞妗妗的兴趣,让她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 连蹲坐在桌子上舔毛的芜情也停止了动作,抬起带着白色笑颜面具的小脸, 直勾勾盯着那团发光体。 它忽然动了, 像猫扑鸟一样跳到虞妗妗的脚边, 支起黑油油的爪子把弱小的灵拍来绕去。 小东西本就脆弱, 只有巴掌大一团, 被玄猫拨弄得东倒西歪,看着好不可怜。 “芜情。”虞妗妗按住玄猫的脑袋, 止住它难得的闹腾。 难怪芜情和伏灵会那么快速地找到目的地。 它们感应到了自己的同类。 虞妗妗用手指把灵体勾到眼前,细细端详。 看了半天她也没分清灵体生前是什么东西。 但有两点可以确定。 一是虞妗妗接受到的求助, 其实是这个小东西传递过来的。 它非常努力地动用自己那点本就不丰厚的能量, 断断续续将求助的信息, 递到了自己的身边。 二是它的存在, 和芜情、伏灵一样由多个死去生物的灵魂碎片凝结在一起组成。 它们生前不知遭受过什么苦痛, 死后魂魄残缺不全, 需要聚拢在一起才能支撑着存在于人世。 更让虞妗妗生出探索欲的是,这个灵体的组成很杂驳。 有一部分残魂非常纯净。 另一部分占据主导意识的魂力却很污秽, 散发着阵阵腐烂阴邪的气息。 如此矛盾的两种残魂却融为一体,还附着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企图保护她、拯救她…… 虞妗妗目光淡漠,“你想让我怎么救她?” “让我出手,你又能付出什么支付报酬?” 灵体实在太弱,甚至无法传递出更准确的意思。 它肉眼可见地着了急,围着虞妗妗忽上忽下转了好几圈。 很快在她的目光中,灵体中分离出一团更小但更明亮的光圈。 这团像核一样的光圈甫一出现,它的本体就迅速缩水, 变得黯淡,失去活力。 仿佛一团风一吹就能熄灭的焰火,蔫头蔫脑落在地上。 虞妗妗懂了它的意思。 它愿意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本源力量,作为报酬。 如若虞妗妗接了,这团东西过不了多久便会消散。 “收回去吧,这点魂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虞妗妗语气带了点嫌弃,很冷硬地拒绝了灵体的示好。 十分钟后 次卧床尾那扇小小的、脏兮兮的窗户正对着的一棵榕树上,有只体型纤长矫健、通体乌黑找不到一根杂毛的黑猫,蹲在树梢上梳理着爪背的绒毛。 黑猫有一对竖耳,猫瞳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折射的缘故,竟呈现出金色的光泽。 漂亮得很客观。 无论主观审美偏好是什么样的人,看到这样矫健、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都说不出不好看。 它匀称的尾巴甩了两下,带着些不耐的意味; 目光透过覆着灰尘的窗户看进次卧里,盯着缩在床上的颜珍瞧。 就在这时,平放在树枝枝干上的手机一抖,屏幕亮起。 黑猫伸出爪爪点进聊天框,低头看对面发来的消息。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恐怕要被吓到。 祝檀湘:【大人你发来的信息有些模糊,但我还是查到了一点东西,前几年网上在未成年孩子中流行过一种自杀游戏——□□。】 □□,据悉是从俄国传入本国,流传于10—14岁的青春期孩子之间。 游戏内容是为期50天的游戏,从最开始鼓动孩子自残,到最终游戏结束前成功洗脑小孩,让他们轻生结束生命。 组织人为了达成目的,会给三观尚未形成的孩子们灌输各种负面论调,让他们厌世。 这个年龄的孩童根本还没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之处,就被洗脑,结束了生命。 所以该‘游戏’火了没多久,迅速被国家严禁列为毒瘤。 【最近几年这种反社会的游戏虽没了水花,但又有新东西在孩童群体中兴起,他们自称是一种‘小孩互助’,孩子帮助孩子。】 祝檀湘的消息一条条发来。 转变为黑猫型态的虞妗妗都转了文字: 【具体论调就是挑起小孩和父母之间的对立情绪,声称父母的看管和规劝是一种束缚和压迫,互助的方式,就是在群里辱骂家长、甚至想谋害家长,这在他们口中叫做‘推翻压迫’。】 【大人你发来的群聊,应该就是这两种极端的儿童邪教,在网上设立的一个窝点,】 待在小院的祝檀湘收到消息后,便开始的多方查证。 此时他顺藤摸瓜,找到了虞妗妗所说的企鹅群聊,把自己的信息修改成阴郁小学生的形象,而后申请了加入。 申请信息发送没两秒,群主就主动来加他试探。 祝檀湘对付人的能力一绝,编故事眼睛都不眨一下,凭借毫无破绽的小学生形象,很快成功混进了群聊。 在群里观察了几分钟后,他看到了虞妗妗所说的小姑娘的网名。 此时颜珍还在群内宣泄情绪,源源不断地发送消息。 他看得眉头皱起,一边截图发给虞妗妗,一边继续打字: 【大人,这个群主绝对有问题,我申请入群时他跑过来试探我、套我的家庭情况,并且一直和管理员在群里煽动孩子们的情绪,撺掇他们自残……这几个渣滓绝对不是小孩子,而是成年人。】 榕树上,黑猫翻看着群内的聊天记录。 人间不值得(群主):【你要是真想弄死他们,其实手段有很多,就看你敢不敢。】 珍宝(颜珍):【我连死抖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的。】 珍宝:【有这样的父母,活着还不如死了。】 人间不值得:【自己死了多窝囊,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如果你打不过他们,可以等他们晚上睡着了,直接用水果刀……懂么?】 人间不值得:【或者你直接放一把火,把整个房子烧得干干净净,打火机哪里都能买到,五毛一块就能买到手,里面的机油易燃易爆,一点就着。】 人间不值得:【你妈要是用香水的话,直接把香水泼他们被子上,里面都是酒精,还有杀虫剂、空气清新剂……总之只要胆子大能豁出去,没有什么事儿干不成(微笑.jpg)】 人间不值得:【我家里的老不死就是被我这么干掉的,当时我未成年不用付法律责任,而且警察没证据,根本奈何不了我,现在没有他们天天压迫,我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服。】 【……】 “确实。”黑猫虞妗妗目光冰冷,“幼崽哪会有那么条理清晰的犯罪方案,而且他说什么警察管不了他、不用付法律责任,纯属是在胡扯,在诱导心智不成熟的幼崽犯罪。” “你先在群里潜伏着不要轻举妄动,保留证据,交给徐静和让他们联合网警,看看能不能把这些人渣逮住。” 尽管虞妗妗是猫。 但无论是哪个种族,保护幼崽都是族群生来自带的习性。 伤害幼崽也是最不能容忍的、令人唾弃的行为。 又过了一个小时,到了下午去上学的时间,颜珍才从房间出来。 家里静悄悄的,先前在客厅骂个不停的父亲、以及任劳任怨装聋作哑的母亲都不在。 她还没有吃午饭,肚子实在饿得很。 颜珍走进厨房垫着脚往台子上看,看到母亲其实给她留了一碗饭菜,现下已经凉透了。 表情沉沉的小姑娘盯着灶台看了很久,忽然憋不住心里的委屈,掉了眼泪。 用手背擦拭后,她自己找了双筷子随意扒拉了两口饭菜,而后走到了门口鞋柜。 她拉开柜子门,看到里面放着几张纸币。 这些钱是父亲平日里放着买烟的钱,如果被他发现钱少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毒打。 可颜珍定定看着钞票,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钱都拿了出来。 反正今晚过后所有人都会死,没人再能因为任何事情打她了。 她把钱团起来塞到口袋里,出门去了学校。 榕树上蹲着的黑猫看到她出家门,打了个呵欠,起身跟上。 小学生活没什么好看的。 尤其颜珍还是个没有朋友、在同学眼里又脏又怪的怪同学,一个半路插班的转学生。 在学校的树上观察了一下午,虞妗妗发现颜珍小朋友是真的没朋友。 甚至小小年纪的人类幼崽就隐隐有拉帮结派欺负人的势头,颜珍当然是被欺负的那个。 难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那么厌世。 放学之后,黑猫虞妗妗尾随颜珍,看着她在五金店、药店,按照那个群主列出来的表格,买了一书包打火机、花露水,而后往家的方向走。 陈旧的老小区没什么基础设施,连路面都有好几处裂开缝隙。 颜珍心事重重,但很快她就发现没有遮挡物的身后,好像有一只猫咪在跟着自己。 头发稀疏发黄的小姑娘表情倔强,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虞妗妗看了很久。 就在虞妗妗以为她要一边‘嘬嘬嘬’地招呼自己、一边过来撸自己的毛时——毕竟所有的人类看到自己的真身都会走不动路,想凑上来摸两把,颜珍小朋友却背着书包走到路边蹲下。 她捡起几颗碎石头,朝着黑猫虞妗妗的方向狠狠掷来: “走开蠢猫!不许出现在这里!” 虞妗妗:? 她反应很快,协调能力超高的四肢一弯,完美避开了每一颗扔向她的石头,钻进草丛。 小姑娘绷着脸看了好久,确定黑猫不在附近,才转身往家走。 第97章 颜珍满打满算今年十三岁, 因为幼时上学耽搁了半年,现在才读小学六年级。 她短短人生经历的前十二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直至去年她被迫和奶奶分隔两地, 来到了所谓大城市, 才重新和对她来说是陌生人的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颜珍以为爸爸妈妈还是爱她的, 接走她是想要补偿她缺失亲情的童年。 实际上这一年她过得, 比过去十二年加起来都要痛苦。 她很多次怀疑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但很可惜,她就是。 要问为什么颜珍前十二年, 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就要从她的生母袁友谊说起。 1989年, 袁友谊诞生于西南边陲的大山深处。 她的出生地至今都是国内相对落后贫穷的地区, 许多旧俗根深蒂固, 更不用提三十多年前的光景。 作为山村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 袁家和其他村民一样的穷。 但不一样的是, 袁友谊的父母还很能生。 袁友谊在家中排行第三。 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以至于一大家子加上老辈,是一个超过十口之家的大家庭。 她大姐十五岁那年, 就嫁给了同村一个大她快十岁的表兄,嫁人得到的一笔彩礼钱, 理所应当地补贴了家用。 在袁友谊长到十一岁那年,她二哥也年满了十四,底下的三个弟妹全都呱呱坠地。 每天眼睛一睁,袁家就充斥着哇哇哭嚎肚子饿的孩啼。 袁父袁母抱着面黄肌瘦的小儿子,惆怅叹气。 两人看了瘦瘦小小的袁友谊一眼又一眼,花了几毛钱给她买了一瓶汽水。 那天是袁友谊最幸福的一天。 她的兄弟姐妹围在她身边吞口水,眼巴巴看着她一个人喝掉了整瓶咕咕冒泡的盐汽水。 无论是谁来抢, 爸妈都会把他们推到一边。 次日从睡梦中醒来的她还在回味残存的滋味,就被爸妈叫起来,到堂屋见了一个穿着花袄子的中年妇女。 袁友谊认识这个花袄子,村里人都喊她徐婶娘。 她是附近几个村有名的媒人,前几年袁大姐就是她给保的媒。 徐婶娘拉着她,让她把手张开转圈,一双眼睛像审视猪仔一样把她上下打量,她莫名就感到阵阵心慌。 “三丫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就是这个年纪……有点小了,你们也太捉急了。”徐婶娘说: “现在不比以前,不兴童养媳那一套了,很多人家就想找带回去就能结婚、三两年就能开花结果抱孙子的大姑娘,要不再让三丫留两年,等她到你们大丫出嫁时候的年纪就好找人家了。” 袁友谊听到父亲谄笑回复:“徐姐,你神通广大,行行好帮帮忙,家里要是还养得起我也想再留她两年啊。” “这不是底下小的饿着肚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上面老二明年也到该相看婆娘的年龄了……” 徐婶娘了悟,又有点无语又略带鄙夷:“感情是卖闺女养小子啊。” 袁父表情不太好看,忙找补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徐姐,你看三丫这孩子瘦成竹竿了,与其留在家里早晚饿死,去到别人家也能吃几顿饱饭啊……”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徐婶娘打断:“但是我得提前和你们老袁家讲清楚,人我可以帮忙相看,但三丫这个年纪是铁定找不着什么好人家的,彩礼钱也高不到哪去,要是能接受过两天我来把这孩子领走。” “能接受!那就劳烦徐姐了。”袁父一口答应。 在旁边懵懵懂懂听着父亲和徐婶娘对话的袁友谊,听懂了父亲要卖了自己。 她想到大姐出嫁那天,向来敦厚内向的女孩儿哭成了泪人,一时间恐慌不安委屈都涌上她心头。 袁友谊哇哇大哭:“爸你别卖了我,我不要嫁人!” “我再也不喝汽水了,我以后一天只吃一顿饭……” 可她的哭喊声并不能改变父母的主意。 两天之后,徐婶娘再次上门,领走了十一岁的袁友谊。 老家的山头又高又深,一重山峰连着一重,翻过去就是一个村落。 徐婶娘把袁友谊带到了临村,挨家挨户领着女孩儿上门给人相看。 事情果然如她预测的那般,家里有点存粮的人家都不愿意要袁友谊,因为袁友谊根本连月经都还没来,纯纯就是个毛都没张开的小孩子。 花钱买个半大的闺女回家,还要提供她未来三五年的粮食和衣服,怎么都不划算。 哪怕袁友谊真的很便宜,也不出意外地‘滞销’了。 最终只有村里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愿意用自己的积蓄买下她。 同村人笑话他老牛吃嫩草,老光棍却色眯眯笑得露出一口黄牙,说婆娘不怕年纪小,就得小才能看得住、跑不了。 就在袁友谊几乎绝望之时,村里的一个单户妇女突然找过来。 她比老光棍多出了五十块,从徐婶娘的手里把袁友谊买走了。 要说这个单户妇女,在村里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女人姓宋,二十年前在她和袁友谊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被家里人卖给了走媒的媒人,带到了他们村。 两人有着近乎一比一复刻出来的身世,宋姓女到了村子里,让村里一个死了老婆的骡夫买走。 那时她才12岁,而骡夫已经50。 两人结婚的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小女孩儿的哭喊声,但没人会插手别人的家事。 何况这样的事情和哭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村子的各个角落发生。 后来骡夫六十出头的时候中风而亡。 据说他死前,因为宋姓女没能给他留下香火根,连眼睛都没闭上。 村庄就那么大点地方,谁家出了什么事用不了一天便传遍了。 故而村里人都知道,其实宋姓女不是不能生,而是怀了好几个都流产了。 早先是她年龄太小身体没有长好,自然流了两个孩子。 后面几年据说是她自己性子刚烈,不愿意生下骡夫的孩子,又折腾掉两个娃娃。 在六十来岁的骡夫死掉时她才二十出头,村里人却都说她是个狠心肠。 说要不是骡夫当年买了她,她早就饿死了,却不感恩。 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同为夫妻十多年再冷的心都该捂热乎了,宋姓女却依旧冷心冷肺甚至流掉自己的孩子。 她守寡之后村里人几乎不和她来往,也没有人想过找她拉煤二嫁。 在村人的考量中,这样的女人就算二嫁了,能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吗? 不能! 何况她流产过那么多次,身体肯定都败坏了,根本就不好生养! 谁也想不到向来性子独不掺合任何事情的宋姓女,居然会花钱把袁友谊买回家。 彼时的宋姓女三十多岁。 她把战战兢兢的女孩儿领回自己的家,语气冷硬,却不冷漠: “以后你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吧,有我一口饭就饿不死你。” 买下袁友谊花掉了她这些年的辛苦积蓄,但她并不后悔,因为她不想让这个小女孩儿重蹈覆辙。 救袁友谊,就是在救当年的她自己。 袁友谊并不知道宋姓女的名字,宋姓女也从来没有要她喊过自己母亲,所以她一直叫对方‘宋姨’。 从11岁到21岁,袁友谊在宋姨的抚养下渐渐长成大姑娘。 有性格刚强冷漠的宋姨在,整个村子里没有二皮脸流浪汉敢骚扰她们。 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想和宋姨搭伙过日子,声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都被宋姨冷着脸赶走。 关上房门,宋姨会严肃地告诉她,不要被这种花言巧语迷惑: “这种男人我见多了,如果他诚心喜欢我对我好,会直接上门提亲和我结婚。” “说什么帮我、想照顾我,我自己没有手没有脚吗?这么多年家里没有男人,我还不是哪里都看顾得很好,其实他就是看我是个有点姿色的寡妇,觉得我好上手,能在我这里占到便宜。” “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早晚有一天也会碰到形形色色的男人,我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要是谈朋友千万擦亮眼睛,别被这种男人蒙蔽来了双眼。” 直到成年,袁友谊还是会惧怕宋姨。 她是一个性格很软、并且由于童年经历很缺爱的人。 很多时候她其实会觉得,宋姨有些太冷漠、太偏激了。 就像这个多次上门的叔叔; 在袁友谊看来他人挺好的,每次上门都会带很多礼物,吃了闭门羹也从不发火,已经很真诚了。 但这些话她不敢说,只能乖巧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21岁那年,宋姨眼里的乖乖女袁友谊,就和同村的颜壮谈恋爱了。 尽管十多年前外面的社会已经飞速发展,但他们村才刚刚通上电线。 这种程度的落后,让颜壮的潮流显得格外突出。 颜壮十几岁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 据说他在大工厂里生产螺丝钉,一个月最少拿两三千块。 每到春节他就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乡,别提多风光。 和保守落后的村里男人不一样,颜壮穿的衣服鞋子都很新潮。 那时候他还不是个两百斤的胖子,而是个瘦干猴,穿着紧身裤豆豆鞋,头发烫染成时髦的亮黄色,是宋姨口中‘一看就不是好货’的坏男孩,却轻易撩得袁友谊春心萌动。 在社会中浸染过的精神小伙,说起甜言蜜语和哄骗张口就来,都不需要打草稿。 谈恋爱的第三个月,袁友谊便被半诱哄半强迫地和颜壮发生了关系。 第98章 妖蜮之中, 一片灰雾。 黑猫虞妗妗支着身优雅蹲坐,面前个头矮小、头发疏黄的小姑娘哭得伤心。 此时此刻她对颜壮的杀心几乎飙到了顶,身后匀称乌黑的长尾不停摆动, 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咪呜~”一道软软的猫叫声响起。 想到死去小白情绪崩溃的颜珍听到声音, 抬起朦胧的泪眼, 看到脚边蹭着两只发光的大猫, 像是在安慰自己的情绪。 猫咪一黑一白, 脸上佩戴着小小的面具,身上和尾巴的毛发无风飘动, 如同狐火幽灵。 颜珍鼻子哭得通红,嘴唇一瘪蹲下身, 抱着两团云雾一般的大猫闷闷哭泣。 就在这时虞妗妗耳朵尖一抖, 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她金瞳熠熠, 吐出一串人言:“颜珍, 我会帮你。” “你说得没错, 那对男女并不配做父母, 你会得偿所愿的。” 她话音落下,四周的妖蜮逐渐变淡。 雾气散去之后, 颜珍眨眨眼睛,发现怀里抱着的两只黑白大猫、以及神秘的黑猫都消失不见了。 她重新回到了家中, 站在黑漆漆的主卧中。 颜壮肥硕的身体歪倒在她脚边的地上,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其实只是被虞妗妗踹晕了。 床榻上的袁友谊也陷入昏睡中。 刚才她看到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正当颜珍茫然无措时,寂静的楼道和房门外有悉悉梭梭的动静,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她吓了一跳,却感觉肩头一沉,偏头看去和一双赤金色的竖瞳四目相对。 耳熟的黑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 去开门,外面是来为你主持公道的人。” 主持公道? 颜珍恍恍惚惚,但她对黑猫有种莫名的信任,乖乖点头摸着黑去打开了家门。 门开了一条缝,家门口的走廊灯火通明,她探出半颗脑袋,看到外面站着好几个大人。 二十分钟后 随行的女部员搂着颜珍的肩膀,陪她坐上车,言语间低声安抚她的情绪。 被拍醒的颜壮和袁友谊还在状况之外,两脸茫然。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睁眼,家里就出现了数名身板结实的大汉,像羁押犯人一样,擒住他们的手臂往外拖。 “你们是谁?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你们半夜潜入民宅,到底想干什么?!我要报警!” 颜壮一边挣扎一边叫骂,未知带来的恐惧让他那张肥胖的脸惊惧到可笑。 由于虞妗妗通知他们过来的时候,大概罗列了情况和颜壮的罪行,来拿人的部员们心里都清楚颜壮是个什么德行。 猥亵还在读小学的亲生女儿——仅凭这一点,就够让千万人唾他一脸了。 扭住他手臂的部员被吵得不耐烦,从兜里摸出一张带有警徽的特殊部门‘特行证件’: “叫什么叫抓的就是你,我们就是警员!把嘴闭上,再敢扰民别怪我手底下不客气。” 眼前的特行证件让颜壮看愣了,气焰顿时弱了下来:“警官,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我是良民啊,我没犯过罪!” 待他半拷着走出楼道、被推上车后座,他终于看到了不远处被悉心呵护开导的女儿颜珍。 颜壮这才陡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他记得颜珍鬼鬼祟祟出现在自己床边,还弄了味道刺鼻的不明物品,他想起身看看颜珍要什么幺蛾子时,忽然后颈钝痛,而后便昏了过去。 再然后家里便出现了一堆人,还要把他拷走。 他意识到什么神情一狞,扬声对着不远处的女儿开骂: “尼玛的,颜招弟是你搞我?我犯什么罪了,你报警让人抓你老子?我生你养你结果给自己养了一条白眼狼?!” “嘴闭上,老实坐着!”听他骂得脏,部员按着他的脑袋用力把他推进车后座。 “等老子出来,你看我治不治你……!” 颜壮扯着脖颈继续骂,满脸满眼都是恶意。 他心里很清楚女儿抗拒自己,可那又如何? 有证据吗? 他只是摸了两把,又没真做什么事情,一个好父亲半夜怕孩子着凉给她盖个被子有问题吗? 一切都是颜珍太敏感误会他了。 颜壮心里很确定自己的行为是灰色地带; 他还没来得及越过法律的底线,所以警察是判不了他罪的。 最多把他带去警察局了解情况、口头教育一番,就得把他放回家。 到时候颜珍这个未满14岁的小孩儿,依旧得跟着血亲父母生活,还是会落在他手心里。 他死死盯着女儿的背影,内心生出无数个暴戾低劣的念头,暗暗发誓等回家后一定要把那个赔钱货打到半死,打得不敢再反抗报警。 阴鸷的目光忽然被人影挡住,颜壮怔了下,一抬头和一双冰冷如针的眼眸对上。 女人的眉眼并不锐利,下半张脸被竖起的黑色领口遮住,皮肤极白,眼瞳黑得很有压迫性,在颜壮看来简直像个女鬼。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对方的声音: “嗤,挺会做梦的。” 他不会有出来的那一天。 虞妗妗看臭虫一样瞥过,走向李毅,听他笑道: “昨天刚刚处理完一件,今天又来啊?说来惭愧,你自己解决掉的事件频率抵得上半个天师府的效率了。” 虞妗妗:…… “麻烦李队了,大半夜还要你们过来逮人。” 李毅摆摆手,视线扫过颜壮的位置正色道:“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像这种胆子半大不大的渣滓,很难给他定罪。” 说实话他虽然带人来逮捕了颜壮,但颜壮的所行之事属于普通律法范畴,而非风水玄学范畴,反而无法用灵异事件的刑罚去判责。 他都怕这位脾气爆但心肠很不错的妖族前辈,会不满拘留一类的处罚,自己对颜壮动用私刑。 虞妗妗表情如常,“李队长让手下人把颜壮夫妻的卧室、厨房都好好搜查一番,他们床头的那尊神龛拆解后,里面应该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李毅一愣,立即对身边的部员道: “听到没,进去通知他们好好搜查,不要放过一丝一毫。” “是,李队。”部员应声,小跑着往屋里去传音了。 —————— 天师府内室,审讯厅。 为了安抚颜珍不安的情绪,李毅派了两名女部员来做笔录。 听到小姑娘亲口说出自己曾在睡梦中,被生父摸到过衣服裤子里—— “他们说我误会了,说颜壮只是来给我盖被子,可我又不是傻子……盖被子需要捏我的胸脯吗?需要脱我的睡裤吗?而且后来颜壮被我闹得烦了打我的时候,亲口说过,他就算摸了又怎么样?说我就是个赔钱货,不能传承他们家的香火养了也是白养。” “他只是不想做亏本生意,反正等我长大了结婚就是别家的人了,不如先便宜他。” 两个年纪尚轻的部员都气得不轻。 其中一位眼睛都要冒火:“淦,这个颜壮真是个畜生啊,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说什么污言秽语呢?!颜珍你不要听他瞎讲,去他爹的女孩子是赔钱货,大清早就灭亡了,怎么还有裹小脑的智障!” 另一人稳重些,冷声附和。 “不过颜珍妹妹,你能仔细讲讲那只你养的小狗吗?它叫小白对吗?”女人小心翼翼问道。 亲眼目睹心爱的宠物死去、被煮熟端上桌,别说颜珍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就是很多成年人都承受不了。 “除了小白,你还有喂养其他小动物吗?” 作为在天师府任职的部员,她们也是术士,能够看到一直漂浮在颜珍身边的弱小灵体。 提到小白,颜珍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加低落,点点头说“可以”。 小白是一条身上带有斑点的田园犬。 据说它好几年前就开始在小区附近流浪了。 体型适中四肢健壮,毛发杂乱,左边半只耳朵在年轻争夺地盘时被咬坏,只能半耷拉着。 至于它到底是流浪狗生的崽子,还是被附近居民遗弃已经不得而知。 但平平无奇的外观加上又是没有任何品种的土狗,在颜珍来到之前,根本没有人愿意收养它。 直到颜珍从乡下到来此地。 孤独的乡下女孩儿无法融入新的集体,但毛茸茸不懂贫穷寒酸,永远治愈。 从一开始小白狗只是跟在她身后热情地蹭蹭,到后面跟在颜珍的屁股后面走到哪跟到哪,再到它自愿住进颜珍为它准备的小窝,盖上印着碎花的小毛毯…… 眼睛永远亮晶晶、鼻头一直湿漉漉的健康小狗,不再是可怜的流浪狗。 颜珍就是它的主人。 它是颜珍养的小狗。 据颜珍回忆,自己来到城里的第二个月,颜壮和袁友谊就要给她改名为招弟。 大约是第四个月起,袁友谊便开始喝各种中药,家中长期弥漫着苦涩怪异的药味。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夫妻二人每天都往家里搬运各种符咒、送子观音图像…挂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后来某一天颜珍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有人进进出出,搬运着什么东西。 她凑近了看,两名工人合力搬运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头制品,像个盒子,顶端四角外翘又像一座塔宇。 木盒子中间做成了门,可以上下拉开,里面镂空,内壁刻印着很多细密的花纹,总之看起来是很精巧的物品。 袁友谊让工人把他们卧室的床褥、柜子挪动,在床头开辟出一个空间,专门用来放置此物。 她还在桌子、以及木盒子的内里铺上红色绒布,而后往里面塞了一尊巴掌大的送子观音像。 第99章 刚入世的虞妗妗, 绝对说不出这些拉扯的话术,只会一心想着怎么弄死她不想看见的渣滓。 但沾染了‘人味儿’之后,她发现其实很多妖族觉得不齿、狡猾的人类的交涉手段, 往往能省很多麻烦。 比如现在, 几句话的功夫, 虞妗妗便和李毅完成了一次小小的交锋。 普通的流浪动物势微。 上升到妖族与人类天师府之间的矛盾, 就会变重要, 变棘手。 或许是虞妗妗的语调太锋利,两个人的神情太正经, 让原本不以为然的颜壮心底忽然没了底。 他肥胖的身躯在座椅上扭动两下,坐立不安: “谁杀人了?谁有证据能证明我们要杀人?就凭颜招弟几句话、死了的几只猫狗和这些符咒?” “太荒谬了, 你们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警察, 这是在欺压老百姓, 我要曝光你们!” 心领神会地交涉完毕, 李毅此刻看颜壮的眼神, 就是在看半个死人。 “该说你迟钝还是蠢, 既然已经升级为特行案件,你觉得自己还能蹦跶得起来?”李毅摇摇头: “你们不会觉得用了玄学的手段害人, 就不用负责、不用受处罚了吧。” 无论是天师府的编制,还是国内规范性的道教学院毕业证书、要数年苦修才能考取的道士证…… 这些对术士规范性的管理, 恰恰说明了官方对此类事件,和超自然存在的严格管控。 超自然的玄学力量一旦泛滥,必然会使普通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打破社会和谐。 故而哪怕颜壮真的将事情捅出去,也不会掀起丝毫水花。 “……等等,招弟不是还活蹦乱跳么!她活得好好的啊!”颜壮真的慌了。 他听到了,有几条死掉的流浪猫狗替招弟挡了灾。 这不就够了么? 人又没死, 只是死了几条贱命畜牲,凭什么要给他安那么严重的罪名?!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从外面敲响。 李毅:“请进。” 一名带着手套、脸上半挂着口罩的部员走了进来,说道:“李队,搜查和检验结果出来了。” “在颜壮家里的冰箱、橱柜里,我们发现了一些残存的鲜紫河车,以及某种虫粉,并且他们家常使用的药罐里都是这些违禁物烹煮过后的残渣污垢。” “除此之外我们按照你的吩咐,仔细检查了卧房里的神龛,发现那尊神龛有阴阳夹层,把里面的隔板敲碎之后,我们发现了这些个东西……” 部员说话间走近,将一团用黄绸包住的物品放在李毅和虞妗妗面前的桌面上。 看到绸布,李毅便明了布包里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这种绸布是经过阴阳无根水和朱砂浸泡过的,可以隔绝大部分污秽物。 平时部门中的人,只会在处理邪祟残存、以及阴尸之物时,才会动用到它。 他捏住布包的一角轻轻一掸,黄绸便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人类手掌大小的银瓶。 以及一块上方细长呈现长方体、底端加宽可以立在桌子上的小牌碑。 东西甫一暴露在空气中,淡淡的腥气便溢出。 气味的主要来源应当是那个银瓶。 饶是瓶子盖紧闭,腥气依旧如此明显,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味道该有多重。 一旁的虞妗妗,目光还停留在对面的夫妻二人身上。 经过一番声嘶力竭的哭嚎,还在孕期的袁友谊显然疲惫不堪。 此刻瞧见桌上的东西,她神情茫然,不像装的。 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平常祭拜的神龛中,有这些东西。 至于颜壮则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他眼睛先是瞪大,又立即挪开视线。 李毅还在研究怎么下手,虞妗妗支起身体伸出手,“我来吧。” 她能化型,妖身比普通人强健百倍,很多阴腐煞气根本冲不破她的防御。 探出的手掌在满屋子人的眼皮下,覆上一层黑色的绒毛,掌心变成爪垫,她指尖一勾便将方形小碑拿了过来。 “……妖、妖怪!!” 颜壮吓得往后缩,肥硕的身体带着椅子一起移动,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虞妗妗没给他眼神,凑近了仔细端详,发现这玩意儿能打开。 她用指甲撬开小碑中间合上的细缝,打开之后,取出了里面薄薄的物品。 一张颜珍的灰白色证件照。 以及一张写着颜珍姓名,以及生辰八字的黄纸。 ‘啧’了一声,虞妗妗抬眸看向对面的夫妻:“颜珍人还没死,连阴碑都为她准备好了。” 她又抄起桌上的银瓶。 拨开盖子的瞬间,只听‘啵’的一声响,灰色的煞气便喷涌而出。 虞妗妗提前闭气,只觉得手指和下颌皮肤微刺,并没有其他不适感,旁边的李毅面色就凝重多了。 她瞳孔收缩,变得又细又尖,凝聚的目力穿透了不透明的瓶身,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银瓶中大半是黑色的积水。 水里浸泡着一个蜷缩的、皱巴巴的东西,像一只光溜溜的小老鼠。 “尸胎。”虞妗妗移开视线,神情有些嫌恶:“人类胚胎的残骸。” 李毅猛然拍案,怒目而视:“袁友谊,颜壮,尸胎这种玩意儿你们都敢碰?!这些脏东西稍有不慎就会养出邪物,到时候真出了大事,你们哭都来不及。” “东西从哪里搞来的?” 袁友谊慌了神:“怎么会呢?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妈不是说让我们拜的是送子观音吗?” 她偏头去看丈夫,语气焦急地质问。 十几年的夫妻彼此间再熟悉不过。 一看颜壮那个心虚的表情,她立刻意识到丈夫是知情的。 “颜壮你都知道?你瞒着我?”她腹部的钝痛感愈发强烈,很快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死死用手掌捂住: “你和你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李毅适时出声:“还有什么隐瞒,我劝你们老实交代,还有减刑的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袁友谊绷不住了,“我婆婆只说让我按时吃药,每天诚心向菩萨祷告,就能得偿所愿。” “你知道自己在吃什么药么。”虞妗妗冷不丁开口问道。 袁友谊神情难为情,犹豫片刻后还是点点头:“知道…” 她喝的药里,主要是紫河车,也就是婴儿出生时从孕妇肚子里带出来的胎盘。 紫河车其实算是一种中药,但能作为中药坊里的药品,都是反复清洗、晒干、处理干净的产物。 袁友谊平日里烹煮的却是血淋淋的、未经处理过的胎盘,而且都是男婴的胎盘。 她听说这种东西很难弄,而且管控得严格。 也不知道婆婆到底是哪里来的门路,隔三岔五就邮递冷链,把一团团看着像刚从孕妇体内剥落的胎盘送到家门,送到她手里。 颜母说,就是要这种最新鲜的胎盘,还带着男娃娃的精气血,才有用。 故而袁友谊每次就算犯恶心,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血物分割成几份,放到药锅里煮。 沸腾的滚水把软肉煮熟,将里面的血水榨干,导致药汤无比血腥难以下咽。 最开始她几乎是一边喝一边吐。 加上冰箱再怎么制冷,胎盘这种东西也很难保存。 分割到后面的日子烹煮的‘药引’,还会多添几分酸臭,更是能把喝的人逼疯。 除此之外颜母隔三差五还要寄来鸡蛋,让袁友谊一天必须吃一个。 对方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这些鸡蛋都是用童子尿泡过的,阳气可足了,你身体败坏了就得多吃点,以后生下来的乖孙阳气才足!” 说实话,很多时候袁友谊真的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无论是胎盘还是童子尿她都倍感恶心。 可她没办法。 为了生男孩儿,也为了讨好颜壮和公婆,她必须这么做。 至于女儿颜珍每天喝的药,也是颜母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每次她会把那些煮熟的紫河车捞出来,晾干后用刀背拍成泥,或者剁得碎碎的,连同颜母寄来的一些粉末再煮一碗药水。 这部分混着紫河车碎屑的浓稠药物,就是颜珍的。 虞妗妗心里已经有了推断,冷声说道: “首先,你婆婆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这个刚成型的死胎,把它放置在神龛中,日日夜夜和你们夫妻二人共处,并且让你不间断地喝胎盘等物浸泡后的药液,是为了在你身体里‘种形’。” 什么样的灵魂怨气重、最容易变成鬼逗留人间? 除却生前受的委屈过分严重的人,就属死婴的怨气最重。 只要想想地府转世投胎的名额有多么紧俏,便能理解。 很多灵魂可能等待了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等来了投生为人的机会,却还没诞生便再次死亡。 这种死胎灵智懵懂,拿去稍加引导炼制,用来养小鬼、作魇术蚩术等等阴邪之事,简直一下一个准。 东南亚地区的尸牌尸鬼,有超过五成都是用死胎尸体制成。 流掉的死胎经过特殊处理后,可以让婴灵的怨魂附着在上面久久不散,越养越凶。 但袁友谊和颜壮家里的这个尸胎,并不是用来谋害他们二人的。 而是送子。 人都有灵魂。 袁友谊早已绝了子女缘,正常情况下她无论如何都怀不了孕,更不可能有新的灵魂投入到她的子宫里。 既然没有生魂,那就给她捏造一个直接塞到她的肚皮里。 故而这个送来的孩子——也就是袁友谊肚子里的那团东西,来源并不是送子观音,而是尸胎上附着的、没有去转世投胎的婴灵。 第100章 这样一条已经修出灵性的狗, 按理说已经具备了趋利避害的能力,不该被颜壮抓住、落得个剥皮抽筋的下场。 据袁友谊交代,小白咬伤颜壮后, 的确成为了颜壮心头的一根刺。 但那条白狗就像成了精一样, 特别狡猾, 颜壮根本抓不住它。 甚至几次给它投毒, 它也像知道饭菜里有毒似的, 根本不上当。 不仅自己不吃,甚至不让其他流浪动物吃。 它还会远远地在颜壮回家的路上挑衅, 发出吠声,再迅速跑远。 颜壮体胖, 跑两步就喘的体质根本不可能抓到小白。 他次次被气到跳脚, 回来就向家里的妻女发泄, 奈何不了小白一点。 真正让夫妻二人无法接受这条狗的存在、必须要将它弄死的契机, 是吃了整整数月的药物后, 袁友谊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别说颜父颜母, 就是他们俩自己都要绷不住了。 天天喝这种反人类的药物,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于是焦急之下, 颜母再次联系了那位给他们家出主意的灵媒大师,咨询情况。 对方一通掐算之后, 说袁友谊怀不上男孩儿,问题出在颜珍身上。 或者说出在她周围的环境。 有东西一直在破坏、吸收颜珍身上的术力和符咒,导致那个早该落到袁友谊腹中的男胎,迟迟无法获得足够的‘养分’,没办法继续生长。 经过大师的推算和夫妻俩自己的观察,确定罪魁祸首就是那条白狗。 是它一直在破坏颜家生男的好事! 事实上对他们来说恨之入骨的小狗,对颜珍来说则是无孔不入的保护。 小白天生修出的一点灵气, 让它对各种阴邪污秽都十分敏感。 它每每拱到颜珍的怀里舔舐她,其实是在把她周身环绕的祟气吸走、驱逐。 在灵媒的帮助下,颜壮在家中布置了一个阵局,用来抓捕小白。 他用颜母寄到家里的稻草人偶作为女儿颜珍的替身,把人偶放到阵局中,并在上面洒上颜珍的毛发,以假乱真。 然后再寻个理由,让袁友谊带颜珍外出,去较远的地方购物。 这样在小白有限的感应范围中,它只能察觉到‘颜珍’正在遭受折磨,危在旦夕。 心急火燎的小狗有十二分的勇敢,顾不得会撞上小主人凶神恶煞的父亲,跑到颜珍的窗户外用爪子抓挠窗户。 小狗一个用力,发现窗户没有上锁,便奋力一跃跳进了卧室。 它并不知道卧室中受苦受难的根本不是小主人,只是一个替身的草偶,就这么掉入了颜壮为它准备的陷阱中。 小白虽修出灵智,但年岁尚浅,除了身体强壮反应灵活些,并没有其他超凡脱俗的能力。 落入颜壮这个对它早有恨意的人类手中,受尽折磨后惨死于对方手中。 天师府狱,虞妗妗认真打量一番动物魂体,确定这些动物中没有小白的身影。 它的灵魂去哪儿了? 既然这些小家伙并未受牵连,和颜珍也不亲近,它们为什么也把命搭了进去? 她把心里的疑惑传给小黑猫。 小黑猫蹲坐在地上一下下舔自己的毛,它并不知道自己死掉变成魂体后,毛发不会再凌乱染灰了。 接受到虞妗妗的疑窦,它舔毛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双澄澈的猫眼看向虞妗妗。 这些小动物灵智不高,根本不懂死亡的恐怖之处。 它们眼里的世界是非常单纯的。 愿意以命换命,完全是它们平日里受了小白的恩惠,所以小白死后,它们才去保护小白想要保护的人类。 虽然那只狗真的很奇怪,它们很多时候也听不懂对方在快活什么,小白的叫声里包含了太多它们理解不了的丰富信息…… 但它在小动物的眼中又高大,又可靠,还愿意给它们分出口粮。 加上它喜欢的那个人类也不坏,会喂它们食物,会轻轻抚摸它们的皮毛—— 所以它们并不觉得为对方挡灾,是什么很艰难的事情。 毕竟它们虽然是流浪动物,可猫狗的骨子里,流淌着纯善和亲近人类的基因。 至于小白的灵魂…… 黑猫凑近虞妗妗,舔了舔她的手背:? 什么是灵魂? 小猫咪不懂。 虞妗妗顺势rua了两把,大致猜到了,小白的灵魂消失了。 看这些魂体的反应,它们死后根本就没见过小白,否则也不会那么孱弱,需要融合在一起才能逗留在人世间。 她立刻给李毅拨去一通电话:“李队,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小白的灵魂没有找到,得问问袁友谊他们杀掉小白后,有没有作过什么仪式拘禁了小白的魂魄。” “……” —————— 一天之后,远在他省的颜父颜母落网。 和他们一起被抓去天师府分部的人,还有那个给他们出主意的灵媒。 三人落网的当天晚上,分部就派人看押、将他们送到了南城总部,因为该灵媒的身份比较特殊。 虞妗妗收到李毅的消息后再次来到了总部。 刚一进审讯室,就听到两个老人的哭号求饶声。 看到她过来,李毅把位置让给身旁的部员:“你继续审着,我出去一趟。” 说完李毅走了过来。 他一晚上没阂眼,眼下漫开乌青显得颇为疲惫:“虞前辈来了。” 虞妗妗有些意外:“你们通宵了?人不都抓到了,还那么紧迫?” 李毅苦笑一声,语气无奈:“就是因为抓到了人,发现背后的牵连不简单,我们才要马不停蹄地继续查证。” 他把虞妗妗带到最里面的一间审讯室:“你看。” 审讯室里头坐着人,靠走廊的墙壁材质特殊,是单向玻璃,从外面可以看清里头的情况。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袍制的服饰,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能看到脑袋上的青皮,脖子上串了又长又细的珠子。 虞妗妗看着这幅不同寻常的打扮,莫名觉得熟悉。 李毅说,他们多个部门一齐出动后,收效不浅。 信息部配合网警,查到了颜珍所在的那个危险群聊的群主管理身份。 果真不出所料,他们都是一群成年人! 这些人在群里整日打着未成年互助的名号,散步负面情绪,其实就是在引导这些原生家庭和心理本就有问题的小朋友去自残、轻生,甚至做出更危险的事情。 这些人就是心理扭曲,天生坏种,享受操控那些年龄小的孩子们的生命的快感。 但他们也不是闲得没事做,才整天泡在网络上寻找目标。 而是有人联系了群主,愿意雇用他,给他支付不菲的报酬,工作内容就是全职物色合适的孩子人选,煽动他们轻生、走向犯罪道路。 不止是他,光他知道的其他几个‘同好群’的群主,都跟他收到了一样的工作邀请。 被抓到后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名,他非常迅速地将其他几个‘同好群’和盘托出,方便网警一网打尽。 只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群主,都不清楚那个雇佣他们、给他们支付钱财的神秘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方每个月准时打钱过来,无欲无求,似乎只是讨厌小孩儿,想要更多的小孩儿去死。 网警只能通过转账账户和蛛丝马迹,尽量去追寻此神秘人的身份。 却不一定能有结果。 相比之下另一队就轻松顺利得多。 另一队网警根据颜壮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捣毁了他所在的偷拍群。 而该群的群主又牵扯出一溜身份,他还同时是多个偷拍群的群主和管理员,是偷拍圈内知名的人物。 他甚至还建立了一个灰色的涩情网站,让偷拍群体拍摄的视频在网站中交换、盈利,规模不小。 网警们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这些群聊连同灰色网站一起一网打尽。 在网站中他们发现大量触目惊心的偷拍视频,汇集各行各业,各个职业阶层。 甚至还有很多人和各家酒店合作,在酒店的情侣房、大床房等地安装摄像头,有不少还是24小时直播。 许多来来往往的旅客本意只是想休息,想正常和爱人纾解欲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吃喝拉撒以及温存,都被直播到网站中,有成百上千双眼睛观看点评。 好在这些视频还没有流传出去,很多摄像头也根本来不及拆除。 网警们有大把时间沿着这些线索,把背后一个个涉案人员逮出来,捣毁那些非法录制的摄像头。 对于警方来说,这也是一次很大的行动,直接针对此事成立了专案组。 相比于合作对象那边的进展顺利,天师府也有了重大发现。 落网的灵媒,和前段时间发现的藏传密宗有着紧密关系。 他原本只是个跳大神的野路子,几年前意外接触到一名传教的喇嘛,被发展为密宗的外门弟子,修得了一部分密宗术数能力大涨。 严格意义来讲他并没有出家,也不是喇嘛,但他依然兢兢业业地担负着宣传密宗佛法、替头顶的喇嘛办事的职责。 在他手中,天师府找到了小白被拘禁的、他还没来得及上交给顶头上司的灵魂。 除了小白的魂魄,还有两名人类的灵魂一同获得解救,这说明光是这段时间他就最少害了两个老百姓。 万幸颜壮被抓时没有打草惊蛇,消息没传到颜父颜母那边。 否则让这灵媒带着魂魄跑路了,这两人一狗的魂体就危险了。 闻言虞妗妗很是意外。 她也终于想到为何第一眼就觉得男人打扮眼熟,这种袍制的穿着方式,很像藏族那边的风俗。 第101章 关于白玛‘明妃’的身份, 天师府并非仅凭推断和揣测得出的结论。 徐静和对虞妗妗说:“前往山城调查的同事本意只是想了解一下,桥鲁多吉和白玛过去在村子里的生活状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在问到这两个藏族男女的时候, 他们明显发现村里一些老人的态度, 很耐人寻味。” “要么前言不搭后语, 要么支支吾吾说自己老了记不清事, 可神情上都遮遮掩掩, 反应完全不像记不清的样子。” 这样的态度引起了调查组的怀疑。 原本打算尽快带着信息返程的部员们,决定留在村子里继续查证。 经过他们一个多星期来的软磨硬泡、和村里老人打好关系嘘寒问暖, 并再三强调,那两个藏族人不是好身份。 他们来村里调查, 只为了抓住逃亡流窜的藏族女人平措——也就是白玛。 无论几十年前村子里发生过什么事, 他们都绝不会追究。 这般真诚和赌咒发誓之后, 村里九十八岁高龄依旧能走能卧的老村长, 终于颤颤巍巍开了口。 其实五十年前, 村里发生过血案。 桥鲁多吉不是死于意外。 是被村里的屠户砍死的。 七十年代初期社会风气还比较严肃。 僧人和尚、乡下神算子这样的人仍会被当作落后分子狠批。 在这样的环境下, 某天村庄的外围竟然出现了一对藏族男女。 女方年纪很轻,最多十七、八岁, 连内地话都不会说看着怯生生的。 男人时至中年,穿着袍制的大袄, 剔了个光明顶手腕上串着一串珠子,竟是个稀罕的和尚?! 恐怕桥鲁多吉万万想不到,在藏地身为贵族和上层僧侣能呼风唤雨的自己,潜逃到山城后差点被村民们用锄头招待。 不过此地是长春会长章合水的老家,不少江湖人都在此诞生。 解放前这些江湖人们在周边走南闯北,其中不乏就有一些算命的金门人、作药的皮门人等等。 直至大环境收紧后,绝大多数江湖人在章合水的规劝下, 老老实实回到老家种地耕作。 按成分看他们这些人都不合格,放到别的地方肯定要挨批。 但在山城,此地隔几户人家里,就有一个家庭成员是以前走江湖的营生,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又亲戚连着妯娌,因此山城的人对这些本该处于风口浪尖的行当很是宽容。 加上桥鲁多吉作为大喇嘛的确有几分本事;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驱使了哪一路神佛,让几名针对他的村民倒了大霉。 意识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藏族和尚,并不像他们传统认知里的那种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反而颇为凶神恶煞,当地人哪还敢对付他。 毕竟批判封建迷信是一回事,可那个时代的人骨子对神鬼的敬畏,仍是深深根植的。 自此他们不敢再欺负那个口音别扭的藏地喇嘛,但也不会亲近,只把他当瘟神一样避着。 后来桥鲁多吉自己在村子边缘,找了一间村里废弃的小仓库当落脚点,和他带来的藏族女人一起生活在山城。 日子久了,总会有对他们的来历感到好奇的村民。 桥鲁多吉也不像刚到村子时那么手段狠辣,反而换了张笑眯眯的慈悲嘴脸,遇人便和气招呼。 有时候在山里碰到村民,他还会主动帮忙背卸东西,瞧着又是个挺不错的人。 渐渐地村里人对他的风评有所改观,邻里间偶尔也有了走动。 关于这对奇怪的藏人组合的信息,也口口相传被越来越多的村民了解。 桥鲁平措自称是藏地某圣佛的后代,在寺庙中担任格西大喇嘛职位,他们的派系信奉的神佛,是可以降服一切恶魔的佛家不动明王。 之所以他会从藏区来到内地,完全是为了宣扬他们藏区的佛法,游历四海。 而当时还叫做平措的女人,是他历经西藏某地时,从当地的奴隶主手中解救出来的可怜人。 因其父母兄弟都已去世,无家可归,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平措一起踏上苦修之路,来到了内地。 这一番说辞简直像戏文里才会有的经历。 山城人朴实,接受度又高,基本都信了藏族和尚的话。 毕竟桥鲁多吉是个出家人,满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说,身边跟着的藏族女人也对他毕恭毕敬,任凭村里人思想再发散也不会把这两人往‘性’的方向想。 谁不知道当和尚第一件事,就是要戒色。 就这样,两个藏族人在村子里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多。 偶尔遇到哪户人家死了老人,桥鲁多吉还会拨着念珠去给这家人诵诵经,帮他们超度亡魂。 久而久之村人不仅没那么排斥他了,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和尚。 直到73年秋天的一个深夜,村里的杀猪匠徐老大提着一把剔骨刀,怒气冲冲闯入村头的旧屋,摸黑把床上酣睡的喇嘛砍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女人惊恐的尖叫响彻寂静的夜晚,也惊醒了酣睡中的村民。 闻讯披上衣服、匆匆赶来查看情况的邻居借着月光,壮着胆儿走进门户大开的院门。 “多吉和尚?” “多吉和尚你没事吧?” 他颤声探头进屋子,只瞧见昏暗的房间内,倒在一片褐红血汪中抽搐的喇嘛,以及提着刀、脸上身上都血淋淋的屠户。 这一幕堪称恐怖片,壮着胆子过来的邻居恍若看见厉鬼,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跑出院子。 一边往村路上跑,他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杀人啦!!” “徐老大把多吉和尚砍死了!出人命了啊!!” “……” 待村民们抄起家伙和火烛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如临大敌,屠户终于绷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彼时正值壮年还在任上的老村长,也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胆战,颤声质问: “徐大,你是疯了吗?!你、你怎么干出这种疯事啊!” 杀人。 别说是他们村,就是周围三个村子加在一起,这二十年来也没有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 徐老大脸上的横肉狰狞:“我没疯,我砍的就是那猪狗不如的假和尚!” “村长,我确实砍死人了,抓我去见公安吧!” 村里有不少和徐老大同宗的亲戚都十分震惊。 虽然徐老大平日里脾气大了些,说话做事糙了些,但是个很讲义气道理的汉子。 按理说多吉和尚也不食肉,两家人一年多来几乎就毫无联系,徐老大怎么会发疯把多吉和尚砍死?! 而这时才哭天抢地赶过来的徐家妻女,更是扑倒在他身上嚎哭。 徐老大的媳妇哭得直拍大腿,说丈夫糊涂,被一时的火气冲昏了头脑。 “你个挨千刀的驴脑袋,有什么事不能找村长和大家伙主持公道?偏你脾气最大,我拦都拦不住你!” “你要吃了枪子,让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村人一听这话,意识到恐怕事情有内情,纷纷追问: “徐家婶儿,这到底是咋回事?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 在村人的追问下徐老大也是红了眼眶,道出内情:“这个瘪三……他哄骗欺负我闺女!” 围观众人闻言大惊,有人结结巴巴道:“徐老大你没搞错吧?他是个出家的和尚。” “出家人?”徐老大提着刀怒道:“咱们都被这瘪三耍骗了!我让你们看看——!” 他说着怒气冲冲走进房里,紧接着,屋中竟有女人惊恐的声音传出。 等他把人拖拽出来、甩在地上,众人这才看到他从黑黢黢的屋里扯出个女人。 “我先前偷摸进去的时候,这个小娘皮就跟那假和尚躺在一张榻上,两个人光溜溜搂在一起,好不知羞!”徐老大怒目,语气中带着鄙夷。 村里人在火把跳动的光芒中,看清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女人,竟是那个和喇嘛一起来到村里的藏族女人! 众人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尖叫就是她发出的。 此刻女人浑身血污,只匆匆罩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就被力气极大的屠户拖拽着拉出房门。 她脸上既有亲眼目睹屠户发狂砍死人的恐惧,也有秘密被发现、无处遁形的羞耻。 徐老大指着地上的平措,“哪个出家人会和女人钻被窝搞破鞋?那瘪三分明就是个妖人!” 村里人瞧见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人群中,有上了年纪有经验的妇女忽然惊呼:“我的老天爷,她肚子怎么鼓鼓囊囊的?不会是……揣娃了?!” 事实就是如此荒唐。 藏族女人平措怀孕了。 她怀上了一个和尚的孩子,且已经五个多月。 围观的村人的心情大起大跌,议论纷纷,开始马后炮起来。 “我说最近怎么不见她出门采野菜了,感情是怀上了!” “咱们村我看是要完蛋了,又是妇女偷人怀孕,又是砍头杀人,都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新闻,日后传出去,外头要咋个看咱们村儿呐……” “我早就觉得那个多吉和尚油嘴滑舌,不像个正经出家人,你们说他一个藏族和尚要没犯事,咋个就跑来我们这里待着了?” “……” 眼瞧着村里人七嘴八舌嚷起来,村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行了都闭嘴!老王婶,你拿两件衣裳给她罩上,这样衣衫不整地像什么样子,简直有伤风化!” 等几个妇女嘟嘟囔囔把藏族女人搀起来,他又问徐老大: 第102章 解决完手中事宜的虞妗妗, 久违地在旧巷开张搭铺。 在她跟进颜珍的事件的同时,并未随行的祝檀湘也没有闲着。 一回到家里,他便主动去联络了胡氏师徒。 许是太久没有像样的进项, 胡老头和他的徒弟胡大牛对待这份工作很是上心, 制符格外卖力。 才三四天的功夫, 他们师徒二人就制出了近两百枚符包, 全部纯手工绘制、折叠成三角形的扁包。 而祝檀湘的办事效率也非常高。 当天他便按照定好的价格付清了这笔钱款, 并迅速在猫猫教网站、以及网店上开通了线上购买的渠道。 拿到钱的那一刻,胡老头眼眶就湿了。 大牛的药钱终于有了着落。 他迅速眨眨眼把水渍憋回去, 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倒豆子一样将前段时间的情况说给了祝檀湘: “祝小哥, 上周四和周日, 分别有一男一女过来打听你和虞道友的信息, 我看他们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便敷衍过去, 不知是不是虞道友的仇家, 本来我想通知你们但是你们又外出了。” “这段时间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一旁满脸傻气的胡大牛跟着连连点头, 增添形容。 祝檀湘先是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胡老头说的人, 应当是虞家那对惹人嫌恶的姐弟。 他眉头蹙紧,半晌道:“多谢提醒。” 待虞妗妗回家后, 他犹豫着还是提了一嘴此事:“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和虞家人的关系?” 虞妗妗正躺在摇椅上啃零嘴,闻言脑袋往后仰看了他一眼,腮帮鼓鼓囊囊目光却很平静。 祝檀湘思索说道:“按照目前的情况,那位虞舒月应该很清楚事情真相,甚至这具身体的死亡,大概率也是她的手笔, 而其余这具身体真正的至亲家人,应该都还被蒙在鼓里。” 尽管虞妗妗从没有详细地说明各中内情,但凭他的心思细腻程度,早在三言两语和两次对峙中,将事情的前情猜得大差不差。 在他看来,能教养出虞衡那样是非不分、蛮横跋扈的孩子的家庭,虞家的父母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但具体要如何,肯定要看虞妗妗自己的想法。 “我瞧那两人的疯癫程度都不轻,不晓得日后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事情。”祝檀湘说。 虞妗妗咽下东西,懒洋洋晃着小腿:“不急,死而复生的人突然出现在南城,慌的一定是心里有鬼的人,而不是我。” “苗小娟灵魂的消失,一定和虞舒月有关系,她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背后肯定有人在帮她。” 按照虞妗妗的性子,她其实有更粗暴的方式帮苗小娟报仇。 用最简洁的手段——诸如诅咒、暗杀,就能轻易把虞舒月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抹去。 但那样太便宜她。 她如此费尽心力不惜杀害苗小娟,也要得到对方的身份,那么虞妗妗便要让她所作的一切勾当、低劣的鸠占鹊巢行为都公之于众。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揪出其背后帮她施法做事的人,拿到她谋害苗小娟的证据—— 最终找到苗小娟消失的灵魂。 “如若虞家人再来,直接赶出门去,不用给他们眼神。”虞妗妗猫眼微微眯起,“且让虞舒月自己着急着,她能用玄学术数的力量轻而易举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绝对接受不了这些东西像水一样流逝。” “她一定会再次出手,会再度使用术数、试图把我压下去。” 既然虞舒月并不知晓苗小娟的灵魂,已经换成了猫妖,便按耐不动,让她自己干着急。 只要其背后的人出手施法,虞妗妗就能锁定、并揪出那个家伙。 闻言祝檀湘神情舒展,点头道:“好,总之大人务必要小心虞家那些人。” 他想了想摸出手机,从先前整理的庞大关系网中找到了靠谱的从业者,打算留个心眼找人盯着虞家那对脑子不正常的姐弟,以防他们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 —————— 两日之后,小院迎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好好休息过了的徐静和,总算没了风尘仆仆的疲惫模样,恢复精神。 她常年负剑的背上,今日背了个半人高的竹篓子。 打开门看清是她,祝檀湘便先带了笑意:“徐姐,稀客啊,多少天没见过你这位大忙人了。” 徐静和无奈摇头:“虞妗妗就是跟你学坏了。” “拿去,堪山活水泉眼养出来的银鱼,够你们一院子猫猫狗狗吃两天了。” “徐姐大气。”祝檀湘接过竹篓。 交接的功夫,一群院墙上、猫爬架上的猫咪闻到点鱼腥味,便来了精神,自发地蹿到地面上。 只见数只心宽体胖、一瞧就皮毛油光水滑的猫咪,仰着脑袋围着祝檀湘与徐静和的小腿,转圈的同时耸动鼻尖,咪呜撒娇,用前爪刨他的腿和脚背。 祝檀湘用腿轻轻把几辆猫‘车’推开,无奈道:“知道了,别叫了祖宗们,少不了你们吃的……” 他视线一顿,这才发现徐静和今日并非独自上门,身后还跟着一对老少组合。 “这两位是徐姐你带来的人吗?” 徐静和点点头:“他们来找妗妗的。” 她扬声喊了两下,不多时房间里头走出一个年轻女人。 一般情况下虞妗妗如果没在摆摊、没有外出处理事务,基本就在睡觉。 此刻被徐静和的动静喊起来,她也没觉得生气,打了个哈欠后恹恹抬眼:? 许是不做表情时她看起来就在臭脸,随行而来的小姑娘下意识往奶奶的身后躲了一下,目光好奇地粘在那个头发黑长的漂亮姐姐身上。 看清来人,虞妗妗一怔,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徐静和煞有其事地介绍道:“这是颜珍,和她的监护人宋珏阿姨,她们是专程上门来道谢的。” “颜珍妹妹,你说的帮助了你的黑猫,就是这位虞姐姐家养的猫咪哦。” 颜珍:“我在休息室见过虞姐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满院子的猫猫吸引,眼睛都亮了。 但她更想看到的,是那只神秘出现、救她于水火的、像精灵一样的黑猫。 再三寻找都没有看到黑猫的身影,颜珍想出声询问,又很不好意思。 虞妗妗摸了下鼻尖,不自然道:“它外出了,不在家里。” 闻言颜珍的神情很是失落。 她身旁满头银丝的宋珏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虞姐姐养的猫,我们也要谢谢虞姐姐是不是?” 颜珍点点头,细声细语对着虞妗妗道了谢,并且递给她一串手工梭编的、十分精细的猫用颈圈。 宋珏解释道:“我们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这是珍珍自己亲手编的小礼物,算是一点点心意。” 虞妗妗:“……好,我替她收下了。” 交接完东西,祝檀湘招呼祖孙俩坐下,并备好了温水和零食拿给颜珍,让小姑娘去和院子里的毛绒绒玩耍。 这边宋珏说,她三天前收到了天师府上门传递的消息,便一刻都等不了地连夜坐高铁赶了过来,去天师府接孙女。 尽管已经一把年纪,又因年轻时的劳作脊背佝偻,但宋珏的精气神依旧很足。 她看着蹲在不远处、在猫猫的抚慰下难得露出笑脸的孙女,语气又难过又心痛: “若我早知道颜家那群禽兽,打的是害死珍珍去养男丁的念头,我就是豁出去我这把老骨头,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把珍珍带走!” “好好的一个孩子,让他们给蹉磨成这样,真是作孽啊!这么小这么乖的娃娃,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珍珍遭遇这些事,我也有责任。” 宋珏本想着颜壮和袁友谊这么多年,都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颜珍是他们颜家唯一的独苗,总不会再对孩子不好。 她想着时代在进步,也该让颜珍接受更好的教育,想着颜珍到底是袁友谊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哪有当妈的真不疼爱自己孩子的人呢?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点点拉扯大的、早已当成女儿的袁友谊,真就那么没脑子,那么心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受苦受难。 在天师府听到颜珍过去一年的遭遇,她都止不住眼泪。 祝檀湘见状忙安慰道:“宋姨你不要自责,怪谁都不能怪您老。 还好颜珍现在年纪小,您也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过几年她心里的创伤总归能抚平一部分。” “是啊,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珍珍了。”宋珏抹了下眼角的泪: “我这次出来,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和大山里的差距有多大,颜家人虽然畜生,但有一点说得对,把珍珍拘在山里她不会有什么好发展好未来。” 当年的袁友谊,何尝不是眼界太窄,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宋珏说:“所以我打算带着珍珍搬到城里,让她继续在城里念书上学。” 徐静和才知道此事,迟疑问道:“可……宋姨你们的生计?” 宋珏笑了,脸上流露出风轻云淡的自信: “我从十几岁起就能养活自己,后来又拉扯友谊长大,身子骨还硬朗结实着呢,生活起居家务事没有啥能难得倒我,至于生计,我打算做织工和手工活儿。” “现在城里人不都是讲究什么直播带货,而且比起机器,更追求手工制品么,这些我都能干,还能最少干十年!” 像颜珍梭编的精致颈圈,就是她手把手教会的技能。 宋珏本人的织工更是巧夺天工,她在村里的时候,就是附近最受欢迎的裁缝。 连很多姑娘出嫁时选择的中式秀禾嫁衣,都是来找她缝制或改良。 第103章 听完八卦, 虞妗妗有些好奇:“你也收到邀约了?出场费用很高吗?” 赵婷婷‘嗯’了一声说:“我回南城后,我助理就给我递名片了,说是我回来的前两天那位张老板的秘书亲自过来, 留了名片和联系方式就走了, 因为他还得赶趟去下一个师父家里。” “据我师兄说, 那张老板最开始一个月前的报价, 一个人的出场费是8万块!” “只要过去帮忙看看风水、或者随便弄点什么辟邪的物件, 并不强求一定要解决他身上的诡事哦。”赵婷婷又强调了一遍,语气感慨: “8万块啊, 来回一趟最多三两天,动动嘴皮子就到手了, 上哪里找比这还轻松的活儿?” 不少术士甫一听说此事, 都是这个想法。 这钱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 煤老板真是人傻钱多。 就算很多颇有名气的风水师, 也眼馋这笔酬金, 纷纷动身前去西北应征。 光是赵婷婷师兄听说过名头的术士, 少说就有六七个, 还有不少省外来人。 零零碎碎的同行术士加起来,那一个月里最少去了二三十人, 两三百万元瞬间蒸发。 可这笔钱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拿。 先后有多名术士离奇失利,最终一人死亡, 多人受伤严重。 消息传出去后玄学圈内议论纷纷,认为这煤老板绝对没做什么好事儿,定然隐瞒了过往的腌臢事把术士们骗了过去,结果插手他的事情被反噬。 一时间这位张老板成了圈内人嗤之以鼻的存在。 他再想求见其他师父,都被知情人拒之门外。 无奈之下他只能提高酬金,并费劲往省外的玄学大师们求助。 邀约递到赵婷婷这边时,出场费已经高达20万了。 “我是真心动啊。”赵婷婷唉声叹气:“我又不像虞大师你那么厉害, 平日里只能接点没什么危险的小活儿,每个月还不稳定,少说也要半年甚至更久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但我着实害怕自己有命挣,没命花这个钱,万一跟那个丢了性命的倒霉蛋一样,就不值当了。” 尽管赵婷婷的师兄说,张姓煤老板还算有点良心,主动承担了几位受伤天师的医疗费用,并且赔偿了死者家属一大笔钱款。 但权衡利弊后赵婷婷还是怂了,不打算趟这个浑水。 她给虞妗妗致电的原因,就是好奇虞妗妗有没有收到求助,会不会过去帮忙。 对此虞妗妗表示:“你要不告诉我,我压根不晓得这件事。” 赵婷婷:“那要不我把那煤老板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听说要能帮他处理掉诡事,有重金酬谢。” “不必了。”虞妗妗只当听个故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她又不缺钱,更乐意去处理一些和她有缘的事件和人。 既然煤老板找了一圈都没联系她,说明他们之间没什么缘分。 虞妗妗并不知晓,自打她接连处理了齐家、吕知安等事,早就在南城和周边城市的上层很有名气了。 只不过那张姓的煤老板到底是外省人,并且还是挖矿起家的暴发户,很多自诩豪门身份的人家都不乐意跟他交际,看他笑话倒霉都等不及,自然也没有人会真心帮他、给他分享信息。 挂了电话,她并未把这件事放心上,继续按部就班地在旧巷摆摊。 三日之后,虞妗妗却接到了天师府李毅的来信。 虞妗妗:? “什么情况李队,之前的事又出变故了?” 李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又来打扰了前辈,有一档求助事件颇为棘手,但徐师姐和其他几位能带队的老人手里都有活儿,不知道你近期有没有空闲时间和兴趣,能出手相助?” “来回机酒都由天师府报销,事成按照a级事件结算酬金。” 虽说天师府和这位大妖的关系是愈来愈融洽了,也基本把虞妗妗发展为了半个编制内的成员。 可总是麻烦她办事,也不是那么回事; 李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虞妗妗:“……你们天师府还真不把我当外人哈。” 她语气无奈,揣着手微扬下巴:“先说说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西北省区前段时间出了件事情……”李毅说了没几句,她听着便觉得耳熟。 “姓张的煤老板?”虞妗妗打断话语。 李毅面上露出惊讶:“你知道?他求助过你了?” 虞妗妗摇摇头,说:“听朋友提了两嘴,但他没找上我,我便没有掺合这件事。” “怎么都惊动你们天师府了?” 李毅苦笑一声,说道:“既然你听说了内情,应该知晓有一个过去理事的小术士在西北身亡。” 虞妗妗眉角一挑,猜到了什么:“死的术士不会是你们天师府的人吧?” “……就是。” 在李毅的唉声叹气中,她又进一步了解了此事的内情。 煤老板名叫张有福,今年刚要到五十岁。 由于西北地区山区众多,并且环境和风向适宜,形成了丰富的岩层和矿产资源。 从小就在此地出生、长大的张有福自然而然投身到了矿场中工作。 据说他十四岁就进了当地一家矿场做苦力,二十岁出头便倾家荡产、甚至借债,极有魄力地和同伴盘下了一条小矿道。 而后他的矿产生意便越做越大,手里的矿脉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增加。 到四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煤老板、山大王。 进入山中隧道挖掘矿石本身就是又苦又累的工作,并且伴随着危险。 时常会有矿道坍塌、导致工人死于矿道中的事件,在各个矿脉中发生。 张有福作为手握十数条矿产的煤老板,自然也免不了这种事故。 就在其事业到达巅峰期后不久,他的矿产生意就开始出现各种问题。 其中最棘手也最让他头疼的,便是他名下的矿井一个接着一个塌陷,像诅咒一样缠绕上他。 起先张有福以为是意外、是时运不振。 待熬过这段时日,一切就会好起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产业上的状况不仅没有减轻,甚至不断恶化。 光是去年一整年的时间里,死在矿场里的工人就超过了十人! 那次煤矿塌陷还差点引发山体滑坡,一个不慎就要牵连周边的住户,绝对算得上特大劳务案件。 此事甚至惊动了当地的官方。 事务局立即叫停了矿场的开工,让警方把矿井和矿道里外围住,前去调查情况。 要不是张有福并没有贪腐、不把矿工当人的心思——矿内各项保障设施和矿工们的工具都配备齐全,对矿内的开采也是严格按照行内标准进行,无论怎么调查都绝对得不出‘过度开采’的结论,恐怕他就要栽在那次事件上。 饶是如此,他也被带到了局里审问、再三敲打,连矿场也被封了近两个月,差点要被彻底禁止开采。 眼睁睁看着机器耗油,矿工们的工资也得一天天得开,就算张有福家底丰厚,不差这点钱,他心里也郁闷。 不是夸张,几乎每隔半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的时间,他的矿上就会出点大问题。 今天是矿道塌陷死两个矿工; 明天就是矿工们在开采矿产时,口口声声说自己看到死去同事的幽魂吓到待不下去…… 久而久之,张有福已经从西北煤老板,摇身一变为霉老板了。 虽说做实体行业的老板们,大都非常迷信; 尤其是干房地产和矿产的人最甚。 每回他们施工前、开井前基本都要找个良辰吉日,还得让大师帮忙祭小鬼神明。 偏生张有福这个煤矿大王是例外。 他就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坚信自己能有今天的家业,都是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 在第不知道多少个朋友语重心长地劝告他、提醒他找个大师来看看风水,怀疑他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给搞了,向来不相信风水玄学的张有福也开始心里犯嘀咕。 于是他开启了寻找大师的道路。 这么一找,就彻底让他陷入焦虑和恐慌。 没有人能解决他矿洞的诡异问题! 甚至在一些大师组队进入矿洞探查之后,那个矿脉非常离奇在当天塌陷! 砸落的煤和石块,重伤了三名毫不设防的天师,又让张有福大赔了一笔钱。 至于后来死掉的那个术士,的确和天师府关系密切。 他所属的门派很古老,是‘青乌术数’一派。 此派专攻风水玄学,堪舆相地,出过不少古今有名的大相师; 后来也在天师府挂名,是府内成员。 由于门派的前辈们管教严苛,轻易不让派系中没有学成出师的弟子接任务,以防弟子学术不精,砸了门派招牌,故而这一派系是现代社会还搞玄学风水中难得一见的真穷鬼。 死去的那位小天师年龄很小,才刚刚成年。 他天赋颇高,性子又属于跳脱不太服长辈管教的一类,并不认可派系中老前辈的观念。 所以在听说了张有福重金聘请术士天师后,便瞒着长辈们跑过去报了名。 小天师为人又不似混迹江湖的老油条,能心安理得来走个过场,就白拿大几万元。 他面子薄,觉得既然拿了钱就得帮人办事。 于是小天师兢兢业业替张有福看起了风水,替他布阵、施法,试图帮他改运。 谁成想这一认真出手,就要了年轻天师的性命…… 第104章 听到这儿虞妗妗不自觉凝眉:“那个张有福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连青乌一脉的后人都栽了进去。” 青乌术士, 现代人大抵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也并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厉害之处。 实际上青乌一脉,乃是风水堪舆中的正统派系。 早在《抱朴子》书中便对‘青乌子’这个人有所记载: 又彭祖之弟子, 青衣乌公, 黑穴公, 秀眉公, 皆历数百岁, 在殷而各仙去。(1) 其作有《相冢书》,是风水堪舆学著作。 其中的《青乌经》又名《葬经》, 青乌子在其中更是写尽了如何借用山川河海之势,来选择风水宝地为后人入葬。 能够延袭青乌一脉真传的相师, 无论在哪个朝代, 必然都是精通风水堪舆、有真本事的人。 且这类传承古老的派系甄选传人的条件严苛, 还得从小教养。 天赋, 八字命格, 心性, 三者缺一不可。 光从布风水局、寻龙点穴这一点来看,虞妗妗相信自己这种仅仅观阅了些典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妖族, 是绝对比不上那些青乌术士。 故而她才会在听到死亡者的身份时,如此惊讶。 提到小天师的死亡, 李毅也是一脸苦相:“说来太可惜,那位林小师父完全是让不靠谱的同行给坑了。” 原来在接受了张有福的委托后,那青乌派姓林的小天师就开始实地考察,认认真真帮人看风水、测气运。 就像虞妗妗所说的那样,干风水玄学这一行的术士们有没有能力,从来都不是看年龄、看资历。 天分,决定了一切。 绝大多数普通人就是瞧不见任何灵异神鬼之物; 天资平平的术士哪怕背一辈子经文, 可能也抵不过体质特殊的小孩更有通感之力。 所以林小天师虽才刚刚成年,本事却很夯实。 经他的探查观测,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之处。 他认为张有福家的祖坟被人动过手脚,并且还不止这一处地方怪异,确实是有外力在害他。 于是林小天师便忙前忙后地准备各种风水化物,决意为张有福布一盘风水大局。 他将张有福的祖坟、以及名下多个出事的矿场作为阵眼,先布小阵。 再把所有小阵联合为一个聚气进宝的大风水阵局,企图借四面八方的山川之势,盘活张有福的气运。 如此一来就算真有人对张有福家的祖宅下过手,在巨大的聚气阵局下,那些小小的污秽也会被直接冲垮,不足为据。 这种阵局对布阵人的要求极高,乃是青乌一脉从古流传至今的秘法。 哪怕全门派能布此阵的人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只手之数,足以见得这位小天师的天资出众。 他本意是好的,也有这个布阵的能力,却在所有的小型风水阵布下、即将连成大阵的时候,出了意外。 先前说过,张有福病急乱投医,只要有名气愿意来的天师他都给出场费。 此举招来了很多走过场的老江湖。 他们看不出什么东西不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没能力、不尽心,便一通胡乱指导。 有说张有福这是前世的冤亲债主来害他。 有的说他是晚年走霉运的命格。 还有说他死去的爹老娘,曾经害过人留下了恶果…… 每一个天师为了彰显自己能力高深,便会指导张有福改进这里的风水摆件,把那里又放一些什么化煞之物。 效果不提,主打一个高深莫测,显得自己出力很多。 接二连三的指导后,张有福老家很多地方的风水,都在这些东西作用下发生了细枝末节的变更。 这些改变堆叠在一起,彻底引发了当地风水流通的紊乱,甚至有些东西还是小天师布阵的克物。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全局阵法开始运行时,这些不起眼的阻塞便成了一个个崩坏的临界点,最终导致林小天师的大阵逆行崩盘。 古阵法失败那日,接连几个小阵眼直接凭空发生了爆炸。 张有福的祖坟边缘的土地,都给炸出了空包,坑坑洼洼像被蚂蚁蛀过的土窟窿。 至于正坐在酒店里研究阵法后续的林小天师,直接遭到了巨大的反噬,当即吐血不止,内腑受损严重。 他生来体质和八字特殊,乃是青乌一脉近百年来最出色的新生辈,却也因为命格生来体弱,有先天不足之症。 这种程度的冲击直接让他陷入昏迷。 等到张有福被祖坟的爆炸惊动,联系不上林小天师赶到酒店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伤势和昏迷途中呕的血块窒息而亡。 一代天才风水相师,就这么潦草地陨落了。 他死亡的消息传到青乌门派中,全派上下凄入肝脾,悲不自胜。 也正因这位小天师的身份特殊,天师府为了给青乌派一个公允,直接让他的师父、同时也是青乌一脉的老前辈带队,前往西北面见张有福调查情况。 经过诸番查证之后可以确定,小天师的死亡确实是意外,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人为。 如若那些拿了钱的术士没有胡乱指点、没有不负责地随意改变张有福老家各处的风水运势,也就不会出现阵局对冲、失败反噬之事。 偏偏他们也是无心之举,只是想捞点钱财,并没想过要害人性命。 最终小天师的师父只能强忍悲痛之心,遣返了晚辈的尸身,让其尽快入土为安。 至于他自己则和过去的部员一起,接替了徒弟没有做完的任务,势必要把张有福身上的诡事给处理了。 李毅说:“那位叔公是上周去的西北,和其他组员进入山中实地考察,他曾说过张有福老家的地势风水十分怪异,怀疑徒弟的死亡可能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还有别的外力。所以他才会深入山中。” 只不过不等这青乌长老反馈调查结果,连同他在内的天师府小队,诡异地失踪了! “三天前我们本部就没有再收到他老人家、以及其他部员的消息。”李毅沉声说。 失联的第一天,本部并没有往他们出事了上想。 天师府一共派过去四人。 带队的青乌长老不必说,其他三人也都是很有资历的部员,各有精通的术数,少有能威胁到他们一行人的存在。 直到次日一整天,本部依旧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并且张有福也十分慌张地向本部反馈,说他们的部员自从前天下午进山考察,便再也没有出山。 天师府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对劲。 队伍里有精通风水堪舆的青乌术士,上会看星盘走势,下会观山川土地的福瘠,闭着眼都能分清方位,不可能出现迷路的状况。 要么是他们被什么棘手的东西绊住了腿脚,要么,就是他们在山里出了事! 在通知天师府之前,张有福还花钱请了人进山搜寻,可却一无所获。 这部分人倒没有像青乌长老们一样消失,而是顺顺利利走出了大山,更是让事情蒙上了一层迷雾。 寻人是一定要寻的。 可纵观府内能空出手来、还得是能力超绝能主事的人,李毅等管理层想了一圈,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居然都是虞妗妗这个猫妖。 事态紧急,李毅这才急哄哄找了过来,希望能请她出山,去西北寻人。 听到天师府又失踪了四名术士,虞妗妗的神情掩不住讶然。 考虑片刻,她答应了李毅的请求:“那你安排行程吧,我可以过去看看,不能保证一定能把人寻到。” 李毅闻言大喜过望,多问了一句:“那祝小哥的机票我们也一起安排了?” 祝檀湘下意识点头,“信息我来对接吧…” 他刚准备走过去,被虞妗妗拦了一下:“他不去,这次我一个人过去。” 李毅看看两人,点头道:“那行,我先回去安排机酒,最迟明天上午出发,虞前辈要是还有变动随时联系我。” “那我就先撤了。” “好,送送你。” 把人送到巷子口看着他驱车离开后,虞妗妗一扭头,发现祝檀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虽然看着和寻常没什么两样,可就是给人一种失落感。 祝檀湘:“大人,为什么不让我随行?” 被像小狗一样眼巴巴盯着,虞妗妗沉默片刻移开视线:“你没听李队长说,此行危险性高,就算是天师府的老部员都栽在了那里。” 祝檀湘还以为她的意思是嫌自己会拖后腿,眼神湿漉漉地更显低落,但很快他便调理好扬起笑脸: “那我在家等大人回来,这些小崽子和其他杂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察觉到他一点情绪变化,虞妗妗多看了青年两眼。 要是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就算觉察出来她也懒得去管,不过现在她内心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涟漪。 “嗯。”想了想她还是生硬地多说了一句:“万一出意外,我怕顾不上你。” 这句根本算不上解释和安抚的话语,却骤然让祝檀湘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他笑意扩大,眼睑又呈现出弯弯的弧形: “我去收拾些行李,近来入冬天气是愈发地冷了……” 青年一边思索一边列举生活物品,略显唠叨。 “这次过去少不了又是要好几天,老胡那边还要说一声。”虞妗妗嘟囔了一句。 “我会和他交接好的……”祝檀湘说着,一抬头脸上的笑意骤然浅了。 只见小院没有关紧的院门外,站着一个神情紧皱、浑身绷紧的青年。 虞衡穿着骚包的皮大衣,目光紧紧盯着院墙上的猫,生怕它们突然发狂来撕咬自己。 瞧见虞妗妗和祝檀湘折返,已经偷窥了好几日的他扬起下巴: 第105章 见虞衡支吾半天, 也没蹦出几个字,虞妗妗为数不多的耐性即将耗尽: “你到底要说什么?” 瞧着原本就半开半合的院门有关闭的趋势,虞衡赶忙伸出手臂, 拍在门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别扭, 脖子涨得发红:“我说, 我调查了苗家, 已经知道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先前我说那些话, 是以为你嫌贫爱富不顾养恩,并不知晓他们以前都是那样对你……” 什么女儿不听话, 苗家人就在大冬天让她跪在家门口认错; 什么苗家那个痴肥的小儿子自己顽皮摔倒了,作父母的却责怪女儿没有照顾好弟弟, 反把她一顿毒打… 了解了实情的虞衡心里有一丝愧意。 但从小骄纵惯了的纨绔子弟, 怎么都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憋了半晌, 他吐出一句:“以后我不会那么说你了。” “还有姓苗的那家人, 等我逮到他们一定会好好收拾他们, 替你报仇出气。” 虞妗妗不为所动, “哦,然后呢?” “……然后, 你能不能别怨恨我姐,别处处和她作对了?”虞衡声音越说越虚。 他自己都清楚所说之话没有道理, 却还是咬牙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埋冤她占据了你的身份,所以接近齐澜想报复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不知道我爸是个多么好面子的人,虽然这话很残酷,但就算爸妈知道实情,他们也不会选择你——” 一个乡下长大没有接受过贵族教育、并且还有着不光彩经历的女儿。 一个是他们投入了大量时间金钱培养的千金。 虞衡自己都会选择后者, 更不用说从港城来到内地的父母。 何况他们一家人和虞舒月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实打实的亲情是切割不断的。 哪怕苗小娟横插回来,过得也不会幸福。 这些就是虞衡真真切切的想法。 他是真觉得自己在为两个姐姐考虑,在想出一个对大家都好的解决方案。 于是他说了没两句,心虚感逐渐褪去,语气愈发地理所当然: “如果你拆穿我姐、搅黄虞齐两家的联姻,虞家就会沦为整个南城的笑柄,到时候爸妈不仅不会认回你,还会憎恨你。” “而且你觉得齐澜就是什么好人吗?他明明和我姐有婚约在身,却又和你传出了绯闻闹得人尽皆知,根本就是个渣男! 你以为他这种有钱的富二代是什么白马王子么?他有正儿八经承认过你的身份、向其他人介绍你吗?”虞衡语调加快: “说到底,他根本不会为了一个给家族提供不了效益的女人,放弃联姻,齐澜就是骗你的!他只是想和你这种灰姑娘玩玩感情,等玩腻了就会把你一脚踹开,到时候你就是哭都来不及!” 虞妗妗饶有兴致追问:“那依你认为,我要怎么做呢。” 虞衡语气认真:“我可以去找爸妈说明事情缘由,让他们认你为养女,再给你立一份家族基金让你继承和我姐一样多的财产,这样你依旧能回到虞家、也不必再风餐露宿过苦日子。” “只要你把外面这些不三不四的关系都断了,也别再耍那些小手段接近齐澜,等过两年爸妈会为你物色一个好人家,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们一家人就这么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好吗?” “当然不好。”虞妗妗听累了,甚至有点想打个哈欠。 她大致明白了,虞家竟和齐家早就联姻,虞舒月和齐澜有婚约。 而自己不过是帮齐家破除了守山人的诅咒,不知怎么就进入了南城商户的眼; 他们还把单纯的雇佣、求助关系,扭曲成了齐澜和自己有情。 这在虞妗妗听起来无比可笑的传闻,似乎在虞衡所说的南城上流圈传开了,信的人还不少。 至少从虞衡和虞舒月接二连三地跳脚、警告中,足以说明他们姐弟俩也听说了传闻,并且还很相信。 他们认为自己之所以和齐家认识,是知道齐澜和虞舒月有婚约故意接近,想要破坏他们的联姻。 虞妗妗不得不感慨,无聊的人类真的很会编故事。 她并不打算费口舌解释,目光中失望带着鄙夷:“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新鲜的话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我还得感激你?”虞妗妗面带疑惑: “我之前就讲过,我并不稀罕虞家的施舍也没想过认这门亲,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还总要过来犯贱呢?” “虞舒月若真像自己表现的、和你说的那般无辜坦荡,就不会把你这个蠢货弟弟当枪使,让你一次次上门挑衅。” “今天你过来说这些,看似是为了苗小娟考虑,实则是你很清楚虞舒月的手并不干净,在为她粉饰太平。” 虞妗妗是懒得涉世,不是愚钝。 相反能修至如今的道行,她的感应力只会比旁人更加敏锐,更能洞察真谛。 虞衡话里话外,看似在为苗小娟考虑。 实则充满了对亲生姐姐的贬低,以及希望她能妥协、不要再针对虞舒月的劝阻。 明明苗小娟才是虞家亲生,凭什么要她当养女? 无论身世揭穿虞家会不会陷入舆论漩涡,虞舒月有什么后果,又和仅仅想要一个真相的苗小娟有什么关系? 虞衡口口声声说希望一家人好好相处。 可从始至终,对苗小娟来说虞舒月都不是家人,而是加害者。 是仇人。 他当成家人的不是苗小娟,只有那对父母和虞舒月罢了。 他的规划考虑到了父母的颜面,考虑到了如何不会损害虞舒月的声名,偏偏没有想过苗小娟这个亲姐姐会委曲求全。 或者说虞衡清楚这一切,但权衡利弊之后,苗小娟受点委屈又怎么了? 在虞妗妗看来,虞舒月固然有野心、手段也够歹毒; 可虞衡这种蠢而不自知,自私软弱自以为是,却不承认的蠢货,才最让她接受无能。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锋利刺眼,就像在看一坨路边风干的狗屎,虞衡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目光和嫌恶,还能如此具象化。 虞衡难以接受。 尤其他内心本已被自己粉饰过、美化过的说辞,让虞妗妗一针戳破,他更是难堪。 虞妗妗没说错。 查到苗家过往之后,虞衡纠结再三还是找到了虞舒月,把信息都摊开来,质问她: “姐,苗家人那么过分,你就一点都不知情吗?” “去年你调查的时候,没有查到一点信息吗?” 如果她都知情、知道苗小娟在受什么样的苦楚,为何一句都没有提及。 反而在自己说给苗家一笔钱打发他们的时候,默许自己误会苗小娟和那家人的关系…… 虞舒月像是被吓到了,很快眼眶红了:“阿衡,你…怀疑我?”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提问,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落泪,忏悔,反复说自己对不起虞家和苗小娟。 这一次虞衡的脑袋无比清醒。 姐姐的眼泪并不会再让他气血冲脑,失去理智,反而让他浑身发冷。 他第一次在虞舒月温柔端庄的皮囊下,看到了对方内里的不堪品质。 也是,出生在虞家这种家庭,怎么可能养出真正纯白的兔子? 但虞衡没有再追问,或者说他不敢问。 他眼里的姐姐是整个家中、是过去十几年里对他最好的人,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坏毛病。 他害怕打破了表象之后,水面之下的实情自己接受不了。 怕十几年的姐弟感情分崩离析。 更怕这件事若是真的有虞舒月插手,她会身败名裂,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虞衡攥紧的拳头轻颤,没有继续追问:“姐,你说你不知情,我就信你。” “我会去和苗小娟谈,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以后……你也能把她当一家人。” 虞舒月眉头轻蹙,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然了阿衡。” “她是爸妈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姐妹。” 虞衡并不知道,他扭头离开的一瞬间,身后泪眼朦胧的女生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久久盯着他的背影。 此刻站在小院门口,巨大的羞恼让他脸颊烧红。 苗小娟那是什么神情? 她凭什么看垃圾一样看着自己? 虞衡情绪上头口不择言:“你装起高尚来了,你贫贱不移你来南城做什么?你不攀附权贵你会扒上齐澜?” 他死死扣着门板,抬手就要指着门内的虞妗妗: “我都没嫌弃你和这种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厮混……呃啊!” 指尖抬起的瞬间,忍无可忍的祝檀湘直接伸手制止。 他宽大的手掌攥住对方的手指和手腕,便往后一掰,手筋和韧带的撕扯酸痛顿时令虞衡脸色一白,失声嚎叫。 祝檀湘那张时常带笑显得很温润的脸孔,此刻沉了下来,压低的浓烈眉眼锐气逼人: “虞衡是吧,还越说越来劲了?” “你他妈……松开!!” 虞衡痛得表情扭曲,半边肩膀歪着试图缓解痛苦,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掰着青年修长的手指。 他向来瞧不上虞妗妗身边这个男人。 数次偷窥观望下来,这个叫祝檀湘的男人就是个长得还行的小白脸。 整日里端着一副笑眯眯的笑眼,跟在虞妗妗身后像个没脾气、谁都捏两把的软柿子。 日常的行踪还很单一寡淡。 不是在喂猫喂狗,就是出门去菜市场买菜,整日穿个围裙在院子进进出出……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第106章 虞妗妗本人也先是一愣, 视线偏向自己的腿边。 目光汇集的一瞬间,懒洋洋趴在她脚边舔舐梳理毛发的伏灵动作停滞,警惕抬起脑袋。 两只灵猫中, 色白如云朵的伏灵性情更跳脱活泼, 经常会从虞妗妗的妖蜮中跳出来, 跟随在她的身边乱逛。 又由于灵物空灵的特殊性, 当它不去刻意释放能量时, 哪怕是其他能看到鬼魂的术士天师,也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因着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虞妗妗也懒得约束,随便它们时而环绕在自己身边, 时而又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约莫是从今天早上出发时, 伏灵便从妖蜮中钻了出来透气。 它存在感极低, 以至于孔一扇和韦青这两个天师府的术士, 都丝毫没有察觉。 可身为普通人的张有福, 却能够看到伏灵?! 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所处的方向, 敏感惧生的灵猫尾巴有些炸毛,‘嗖’得一下钻到了虞妗妗的身后。 它面上覆着黑色的哭泣檀木面具, 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支棱着竖起:“喵~” 软软叫了一声,是在询问主人情况。 张有福只觉得眼前一花, 视野中特别好看的狸猫就消失不见了。 他一边眨眼一边抬手去揉眼睛,语气不可置信: “哎?咋一晃眼就不见了?我没骗你们啊大师!” “先前上山的时候我就一直瞧见它来着,好大好白的一只狸猫……奇了怪了,总不能是我出现幻觉了?!” 虞妗妗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蹲在自己腿后、收敛了外泄能量的伏灵,面露沉思。 但她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拿到张有福的八字之后,她仔仔细细推演了男人的命盘和八字, 期间出声询问: “张有福,你平常是不是能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比如鬼魂?” “鬼魂?”张有福一听就摇脑袋。 他本想说自己不信这些玩意儿。 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诡异遭遇,想到身边都是搞玄学捉鬼的大师。 话到嘴边,硬生生让他拐了个弯:“没有啊,我倒是想碰见,想瞅瞅那些阿飘到底是啥样子。” 说话间虞妗妗已经拆解出他的八字和命盘,短暂沉默。 张有福的八字非常特殊,在玄学命理中甚至有一些判词,是专门总结这种八字命理的。 身极弱,遇官杀。 乙日主,遇丑;日柱偏阴。 其中‘丑’便是杀库、鬼库,官鬼则就代指鬼魂幽灵。 一个人八字命格中带了鬼库,就注定他的八字和命理偏阴,非常容易看到、或者说冥冥中会吸引到一些灵体。 通常这种命格的人,天生自带阴阳眼。 如若其他命柱所带的十神不够强势,不能压制住日柱上带的杀库,那么这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一定会因为体质招魂遇鬼而十分痛苦。 比如经常会受惊吓,会被鬼魂的阴气煞气冲撞生病。 更甚者有一些灵体发现你能看到它,还会缠着你,要求你替它们做事。 除此之外日柱‘丑’又象征着道观、神庙一类的意象。 某种程度上老祖宗已经给这种八字命格的人指了一条路—— 遇到怪事撞邪,要么去道观里找人求助,要么干脆就自己从事玄学一行。 看张有福刚才的反应,他绝对能看到一些超自然的存在。 他嘴上却又不承认,反应也不似作假。 虞妗妗心生一种猜测: 难道张有福过去见到鬼魂,却因为他本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绝对不相信那些是鬼,而自发地把所见的东西都合理化了? 就像他明明能看到伏灵狐火一样的大尾巴,以及面上覆着的古怪面具,却依旧认为伏灵只是一只打扮特殊的猫,而非精怪鬼魅。 这么想着,虞妗妗出声说道:“我看过你的八字和面相,发现了一些问题。” “首先你天生八字‘宫位’上相冲,并且还是月柱与日柱、时柱都对冲,这种情况并不会让你有什么生命危险,但也注定你年轻时的经历不顺。” 人的生辰是按照年月日时划分四柱,每一个柱又分为天干项和地支项。 再根据‘生克同比’的关系,划分食神。 其中若论家庭关系,年柱为祖宗、也就是爷爷以上的辈分。 月柱象征着父母宫。 日柱为‘我’自己。 时柱为子女宫。 而月柱与日柱相冲,乃是命理学中常常会列举的‘地支六冲’中的一种。 顾名思义,父母宫和‘我’自己相互冲撞。 那么命中有此对冲的人,往往青少年时期就和父母分开,独自一人闯荡。 成年后要么父母早亡,不能承欢膝下尽孝; 要么就算父母健在,也会因为关系太差常年分居,家庭并不和睦。 张有福才听了一半就连连点头,叹气道:“正是虞大师你说的那样,我十四岁就离家去矿上干苦力了,一年都难能和家里的爹娘见上一面。” “那时候我和我爸关系闹得特别僵,他就是那种嘴很毒的中式父亲,指着我鼻子说我这辈子就是挖煤挖到死的命,永远不会有出息。 我那时候年轻也倔,又要面子,想着他既然那么说我,那我偏要混出个人样来衣锦还乡,一连好几年都是在矿上赚卖命钱没有回过家……” 可等张有福真的赚到了钱,扬眉吐气地回到家中,才知道父亲查出了癌症晚期。 怕给家里增添负担,就一直瞒着自己。 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药石无医。 没过多久父亲便在病痛的折磨中咽了气。 勾起心中的伤感往事,张有福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虞妗妗继续说道:“除却‘地支六冲’中的宫位冲,你命格还犯了‘地支三刑’中的第三刑,无礼之刑。” 张有福眨巴了一下小眼睛,神情茫然:“啥无礼?我犯啥刑了?” 虞妗妗用通俗的话稍作解释。 地支中有‘刑冲合会’。 意思是在特定的地支情况下,会相冲或者相合。 前者产生的是不好的命理后果,后者则是有益的情形。 而玄学命理看八字,看一个人这辈子会不会遭遇什么难事、有没有坎坷不平,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地支有无‘三刑’。 其第一刑:持式之刑,丑未戌。 也是三刑之首。 意为八字中有‘丑未戌’三字,或者任意两字,便会相刑。 命格中有持式之刑是非常少见的情况,百年难得一见。 一旦有此命格,此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曾经有命理大师点评过,有这种持式之刑的命格往往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犯下了罪孽滔天,他们会遭到报应简直是上天的刑罚,基本难逃一死。 第二刑:无恩之刑,寅巳申。 相较于持式之刑,命犯无恩之刑的人应灾往往较轻。 他们的命途多舛不一定是自己犯过什么大罪,可能只是命苦。 会应到的劫难也很少是死劫。 大多是碰上一些重大事故,导致身体残缺,或者遭受了什么刺激变成精神病。 而地支三刑中的最后一种、也就是张有福的命格,乃是无礼之刑,子卯。 作为精通风水堪舆的青乌术士,孔一扇对命理学也有一定的研究。 他闻言思索道:“难道说张老板所遭遇之事,是命中所带的‘无礼之刑’应的劫难?” “可这也说不通啊,无礼之刑乃是‘地支三刑’中最轻的一种命格,就算应劫,也不会这般夸张。” 张有福的情况总结下来: 数年来多处矿产塌陷,损失的财产甚至可以以上亿元计,更是有超过二十个矿工丧命。 这种程度的应劫,如果是张有福命格中带的劫难,合该是‘持式之刑’或‘无恩之刑’。 仅仅命犯‘无礼之刑’,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虞妗妗点头,同意孔一扇的质疑:“你说得没错,无礼之刑的命劫大都较轻,往往是一些是非恩怨、职场官司,多是财产受损,并不会殃及到人身安全。” “有记载过的无礼之刑较为严重的应劫,也不过是妇女流产。” 她将自己观测到的线索一一链接,叙述观点道: “我问张老板要八字的主要原因,是看到你面相眉毛上方到发际线,‘福堂’、‘驿马’、‘月角’这几个穴点明显团着阻塞之气,此处乃是人的父母宫。” “你父母双亡,要么是他们生前作过什么孽反噬到了你的身上,要么说明埋葬他们的阴宅或许出了问题,拆解完八字基本可以确定是后者。” 这样两种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却让虞妗妗生出一种猜测: “我怀疑是有人对你父母的阴宅动了手脚,改变了你的父母宫,从而影响你整个人的命盘,导致你本身命格中的‘无礼之刑’严重程度直线上升。” “而我先前说过,‘无礼之刑’的矛盾点多在是非官司、财帛争执上,所以对你下手想要害你的人,大概率是你生意场上有利益牵扯的人。” 虞妗妗陈述完,孔一扇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虞大师你推演得极其有道理,我脑子怎么就没转过弯来、没想到这一层联系呢!” 张有福也先是狠狠激动,但很快他就又叹气道: “可、可我们这种商人,有利益牵扯的人和集团实在是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谁会那么心狠手辣,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害我……” 韦青侧眸看着虞妗妗,忽然开口:“你想从张家的祖宗阴宅入手?” 第107章 张有福的母亲去世很早, 父亲也是他二十多岁就撒手人寰。 尽管对于儿子张有福投身煤矿事业,张父表示极力地反对,但他本人就是一个矿工。 还是西北最开始大兴重工业、锻冶钢材开发矿产时, 那批最早下矿的工人。 又由于这批工人前头没有领路人, 干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 当时的防护措施也并不完善。 为了多挣钱、多挖矿, 张父早期严重透支身体, 并且下矿都不带任何防尘措施,导致他晚年得了肺癌。 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 也听说过隔壁矿上某某工人肺部坏死,最终英年早逝。 却因为恐惧结果, 一直没有去医院检查。 当得知儿子张有福要步上自己的后尘, 他才会那般言辞激烈地反对。 每年投身到矿井里的矿工数以万计, 又有几个能从矿工干到老板? 张有福的祈望在张父看来, 就是异想天开, 白日做梦。 可惜张有福的确有本事, 年纪轻轻就混出了头,张父却时日无多。 时至今日, 张父已经死了二十多年。 他的尸骨在干燥的西北地下长眠,经久地腐化, 让他大部分皮肤和血肉组织都已经干瘪、丧失。 尤其是其四肢部位,完全腐化为累累白骨。 虞妗妗从坑穴上方往墓穴中观望,就能看到一把铺在寿衣上的人形骨架。 听到韦青的话,别说是周遭的张有福等人,就是她都十分惊讶。 “不是人骨??这是啥意思啊大师?这这、我爹的尸骨咋能不是人骨呢?!”由于太过震惊,张有福说话都结巴起来。 韦青手指摩挲着那截腿骨的表面,指着关节处的窝骨道: “首先, 人类的骨骼触感和其他生物的骨头有一定区别,摸起来有一种骨质更加平滑的质感,这一点是我干殡仪馆,每天接触各种尸体、研究人体骨骼得出来结论。” 旁的普通人或许觉得这话荒谬。 都是骨头,怎么就能摸出区别? 但韦青这样的阴尸门手艺人还真可以。 他们自有一番技艺,通过眼、鼻、手来区分每一具尸体之间的细微差别。 “其次,这条腿骨虽然外形上很接近人类,但顶端窝骨的膨出比人类的窝骨小一圈,整体长度也少了一小截,骨腔相比正常的成年男性也更加细—— 也就是说,就算这真是人类的腿骨,也更应该是一个小孩儿、或者纤瘦矮小的妇女的骨骼,而不是张老板你父亲的骨头。” 韦青一边说,一边把腿骨平放回棺椁中,示意虞妗妗等人凑过来看: “你们自己对比衡量一下,尸体的左右腿骨的长度、粗细是不是有差别。” 张有福直接趴到地上,把脑袋伸下去,和父亲枯化的尸骨干瞪眼。 端详片刻他扯着嗓子:“卧槽还真的是!” 他两眼发直:“那这是谁的骨头啊?怎么会在我爸的棺材里??!” 韦青说:“骨头上面没有特殊气味,也并不带煞气,骨质骨密摸起来正常……根据我的经验,这应该是某种体型较大的动物的骨骼。” “而动物中腿骨和人类的外形相差无几、并且膝关节还有窝骨器官和膨体的存在,我能想到的只有羊,但也有可能是其他我没有研究过的物种。” “羊腿骨?”孔一扇摩挲着下巴,“这玩意儿应该就是谋害张老板之人,在他祖坟中动的手脚吧?” “可对方是什么时间替换的呢?替换成羊骨的用意又是什么?” 他开始回想自己平生所学,眉头拧成一团:“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术数阵法,是需要以兽骨入阵……” 作为阴尸门人,韦青接触过的腌臢事更多。 她语气冷淡,说道:“不是布风水阵需要羊骨,而是对方要拿张老板父亲的骨头作为魇镇的镇物。” “怕只是为了不被发现骨骼丢失,随便找了根羊骨头放到坟墓里充数罢了。” 虞妗妗和韦青一个想法。 如若对方用张有福父母祖宗的枯骨,来作为魇镇之术的镇物,就能够解释得清为何坟墓中无煞气、尸体无异变,但张有福面相上的父母宫却有异常阻塞之气了。 先前应征的许多术士,怕也是被张有福面相上的郁气迷惑,简单粗暴把这种父母宫位的异常,归结为他家祖坟被人动了手脚、下了诅咒。 于是这些人针对阴宅风水乱作一通,却丝毫没有变化。 那完全是他们的方向错了。 张有福的祖宗阴宅根本没问题,出事的是他父母祖辈的尸骨! 虞妗妗侧身询问张有福:“你说三年前,你曾经迁坟捡骨、二次重葬,把祖宗坟墓迁到了这座山包上,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张有福一拍脑袋,说道:“还真有。” “大概就从几年前开始,我时不时会梦到我爹妈,梦里他们的房子好像一直在漏雨,还和我不停地说着啥; 但大师你们也知道,人白天一清醒,晚上梦到的很多细节不就都忘了么,我就只记得我爹妈好像是腿疼,其他就记不太清了……” 起先张有福并不把梦境放在心上,还以为是自己人至中年,开始思念死去的父母亲。 后来多做了几次梦,梦境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梦里父母亲好像很着急地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偏偏他一睡醒就记不太清。 张有福虽然平日生活中不信鬼神幽灵,但骨子里到底是华夏血脉,又事关父母,他还是在某次饭局上,询问了身边特别迷信的老板朋友。 他这个朋友一听,便说肯定是他地底下的爹娘住得不舒服! 又是漏雨,又是腿疼,肯定是墓地没有选好,阴雨天进水过于潮湿了。 那老两口能不闹么? 一边这么说,朋友还给他推荐了大师,劝他道: “老张啊不是我说你,阴宅风水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得信!我记得你爹妈的坟就在老家乡下的河道口吧?那个地方连个遮荫的蓬盖都没有! 你说说你一个大老板挣了那么多钱,都不好好把祖坟修葺一下,现在是时运还好你不当回事,过些年碰上流年不利又没个好风水调剂,走了背运你到时候就哭去吧!” 张有福对所谓的祖荫嗤之以鼻。 什么父母对坟地不满所以梦中来闹这番话,他也是将信将疑。 但朋友说的有一点他觉得有道理,自己挣了那么多钱,确实该给爹妈整一块好的坟地。 老家的坟头都长野草了,每次去他还要费劲修理。 万一真有什么灵魂之说,便可改善父母在阴间的环境; 哪怕是他想多了,也当尽个孝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有福盘下了一个风清水秀的小山峰。 还在朋友的推荐下,找到了迁坟址的大师掐算良辰吉日。 到了日子由大师一通做法,声势浩大,开棺捡骨。 大师重新将几具张家前人的尸骨,放入张有福新打造的楠木棺材里,葬入他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整个仪式才算完。 迁坟后张有福偶尔还会梦到爹娘,梦里似乎没什么改变的地方,他爹还是觉得腿疼。 他醒来后还会心中嘀咕: 明明已经把坟墓迁移到了山上,不会再被雨水浸泡,为啥他还会做梦? 果然那劳什子大师就是在放屁! 也不记得是哪一天开始,爹娘在梦中的身影愈来愈淡,渐渐地张有福就不怎么做梦了。 没有梦魇之后,他的睡眠质量还提高了,他便没当回事,还挺乐呵。 听到这儿,虞妗妗有些语塞: “别人说是阴宅漏水你就相信?很显然你父亲是在给你托梦,腿疼的意思是他尸体的腿骨有问题,他在提醒你……” “你能看到的‘漏雨’应该也不是雨,地府根本没有云雨这类东西,那是你父亲的尸骨被当成魇镇物下咒,缠绕在他身边的阴煞之气。”她语气无奈说道: “至于后面你觉得梦里的父母愈发模糊,直至消失,并不是事情得到了解决,大概率是在魇镇的镇压下他们越来越虚弱,到后来已经没有力气给你托梦、提醒你了。” 张有福懵了,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哎呀’叹息着拍自己的大腿:“我真不知道我爸是这个意思啊!” “我这个猪脑子!我怎么就没有上心呢!” “现在自责没有意义。”虞妗妗说。 孔一扇:“是啊张老板,谁也不会想到自己家里能出那么邪乎的事。” “你要不再仔细想想,谁有可能对家里的先人们下手?” 张有福冥思苦想:“难道是我那朋友?” “会不会是他和那个迁坟的风水师父串通一气,趁着给我爸妈迁坟的时候,对棺椁中的尸骨动了手脚?” 虞妗妗轻轻摇头:“有这个可能性,但很明显是两位老人家托梦提醒在先。” “在迁坟之前你就梦到他们被困于阴煞,知道你父亲腿骨有异,说明棺椁中的腿骨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替换了。” 一时间线索再次停滞,张有福愁眉苦脸陷入沉思。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激动问道:“韦大师,我爷爷的尸骨被人动过手脚吗?!” 在这段时间里,他聘请的保镖一刻不停,接连刨开了其余几座坟墓。 韦青一直在坟坑里研究尸骨。 听到张有福的问询,她抬起头看向地面上方众人的方向: “这个坑穴是你爷爷的吧?他的肋骨有问题,也被替换掉了。” “那我觉得,对我下手的人是老家的人!”张有福得到确切的答案,面色有些难看。 第108章 “了解我爷爷那一辈的渊源, 又和我有利益上的私仇……” 张有福口中喃喃:“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小叔叔。” “但我宁愿是自己猜错了,是我多疑心思黑暗, 也不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 据张有福说, 他口中的这位小叔叔名叫张望虎, 只比他大不到三岁。 张有福的二太奶怀孕后, 生下了一名和养子年龄差21岁的男婴, 这人便是张有福的二爷爷; 他也只比张有福的父亲大三四岁。 等到这位二爷爷结婚生子,又先后诞下一对兄妹, 哥哥就是张望虎。 按照辈分,张有福自然要叫他一声小叔叔。 说是叔侄, 实际上两个年龄相仿、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孩儿更像是一对兄弟。 张有福性格比较老实沉稳, 并不跳脱。 相比之下他这位小叔叔张望虎, 从小就是村里出了名的调皮捣蛋, 上房揭瓦都是程度轻的事。 张有福之所以也不乐意读书、甚至小小年纪就跑去矿场上挖煤, 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张望虎的影响。 因着性格、辈分上的差异, 张有福在这位小叔叔的身上,吃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亏。 别人家都是大让小, 做长辈的要看顾小辈,在他们家却是反过来的情况。 每次侄子和孙子之间闹了矛盾, 或者为了什么东西争执起来,张有福的爷爷都会对侄子更宽容,让孙子张有福让着叔叔。 这是因为对张有福的爷爷来说,他吃了养父母家十年的饭,本就有一份亏欠,对他有养育之恩。 这些亏欠自然也就顺延到了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弟弟、以及弟弟的孩子——他的侄子张望虎身上。 在这种成为常态的环境下长大,也让张有福养成了更能忍让的性格。 等到两人年纪稍大, 结伴着跑到矿场上当苦力赚钱,这种叔侄间隐含的谦让也一直存在。 张望虎是三分钟热度的性子。 他想赚钱,就跑来了矿上,却又不怎么能吃苦,常常完不成矿场的指标。 很多时候张有福干完自己的工作指标,还得帮他这个小叔叔兜底。 每每结算工钱,张望虎自己把钱花得精光不说,还会毫无心理负担地、笑嘻嘻地跑到侄子跟前,让侄子花钱请他去县城吃饭,给他买糖糕。 有时候他和其他矿工玩儿牌,赌钱输光了,还得张有福这个侄子帮他添钱,填补赌资。 美其名曰,孝敬长辈。 矿上的工人们看久了这对叔侄组合,不少人还打趣调笑: “张望虎,到底谁是叔叔谁是侄子?有你那么厚脸皮、只知道占侄儿便宜的叔叔吗?” 对此张望虎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那咋了?我侄子能干还孝顺,你们嫉妒呗?” 有时候张有福也会觉得疲惫,会生出‘凭什么’的念头。 一想到俩人到底是从小长到大的亲人、玩伴,关系那么好,便又一忍再忍了。 后来没干几年,就正值全国经济大开放。 煤矿和冶铁产业从原先的国有,开始放松政策,允许私人承包开采。 张有福听说此事后心思就活络起来,认为大有可图。 他不愿意一辈子当个卖苦力的矿工。 尤其是矿井坍塌、工人遭遇意外事故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眼下国家倡导个体经济、私人经济,正是他乘风改命的好时候。 于是他便把积攒了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开始和矿上的大队长等等管理层走动。 对此张望虎嗤之以鼻,非常不理解侄子的做法: “你咋想的,非要去捧那些个队长的臭脚,跟他娘的走狗有啥区别?就算有机会私人承包,能轮的上你?” 张有福:“不试试咋知道没机会。” “切,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市侩了。”张望虎摇着头,语气不屑。 在张望虎的奚落下,张有福仍是兢兢业业地干自己的活儿,还经常在完成指标后超标工作。 他积极肯干,自然进入了管理层的眼,当上了一个小队的队长。 如若仅仅是这样,他确实也就干到顶了,偏偏老天爷给了他一个翻身的契机。 那天非常巧合,正是领导深入矿场内部检验开采情况的日子,却出现了矿井深处岩层断裂、矿洞塌陷的事故。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往矿井外跑路时,张有福一咬牙,把落后的、脚踝伤着的领导背到自己的背上,往外逃命。 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一旦坍塌程度严重,他自己也会因为体力不支、错失出逃的时机死在矿井中。 好在当天的塌陷范围小、程度浅,很快矿洞便恢复了平静,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 只是张有福舍身救人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打通了他往上走的路子。 仅仅一年多后,他便当上了该矿场的大队长。 又过了两年他救过背过的顶头领导高升,离开前给他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一些内部信息。 那些信息和提点,才是让张有福最终成功盘下这条小矿井、正式成为一个小煤老板的主要原因。 为了置办产业迈出第一步,张有福在囤积初始资金时,把身边能借的人都借了个遍。 其中也包括张望虎。 起先张望虎是非常为难的:“有福啊,叔也到了快成家的年纪,这几年好不容易攒点钱……” “你现在已经混到大队长了,又体面又轻松,为啥想不开要倾家荡产把那个矿井盘下来呢?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钱这几年的努力不就打水漂了么。” 总之核心的意思,他不想借。 最后是张有福写了欠条,并且承诺了较高的利息,作出一系列保证之后,张望虎才同意借了钱。 等到他成功盘下矿井,彻底成为了自己挖煤自己盈利的私人老板,仅仅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把所有的债务还清。 张有福拿钱给张望虎的时候,对方却不收了。 他一改先前不信任、不支持的嘴脸,笑呵呵道:“有福啊,这个钱不用还我,就当我入股了。” “当初我要是不借给你这笔钱,你可盘不下来这个矿!” 张有福想着他们一起出来干苦力好几年,如今自己眼瞧着是好起来了,带一带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叔叔也无可厚非。 他便同意了张望虎入股的提议。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是两人闹掰的开端。 入股之后,张望虎也便被矿上的工人们称为‘小张总’。 虽然他也是老板,但矿井的开采工作、售出产业链都是张有福在弄,有什么事情和决策工人们也更倾向于找张有福反馈。 这便引起了张望虎的不满。 他先是在醉酒后借着酒劲儿,说自己才是长辈,怎么也不该被称为‘小张总’。 又指点江山,认为张有福现在的开采路子太保守,不如其他矿场赚的钱多。 张有福脾气性子好,只觉得对方是开开玩笑,欣然说道:“那以后我是小张总,叔你是大张总,可以了不?” “还有开采的问题我先前也讲过,之所以我一个没有背景的个体户,能把这个矿井盘下来,是这个矿上的资源已经被搜刮了七成;否则就算领导提拔帮衬,也轮不到我。” 开采煤矿是暴利行业,哪怕在那个年代,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也很多。 张有福手里这条矿井很老,过去已经开采了十来年,矿井早已挖得很深,其实可用资源和利益并不肥厚。 在这个前提下,又有高升的老领导帮了一手,不少外来竞争的资本才愿意给领导一个面子,没有和他张有福竞争。 倘若这是条新发现的、开采痕迹很浅的矿产,利润足够丰厚,老领导说话也根本不会管用,早就让其他老板竞走了。 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张家兄弟? 饶是如此,仅剩三分利润的矿产资源,也足够张有福和张望虎这种贫困家庭出身的人狠赚一笔了。 除却这一层原因,张有福还考量到矿井深邃。 为了避免过度开采、保障矿工们的人身安全,他也宁愿放慢开采速度,慢慢赚钱。 他以为和张望虎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考虑,对方能够理解。 殊不知张望虎内心的不满和芥蒂根本就没有平息,并且还觉得他说的那番话,是想充老好人。 张望虎等不及。 自打有钱之后,他吃喝玩乐打牌赌钱,早就沉浸在纸醉金迷中。 欲望膨胀了,曾经对他来说是天价的数目,也不过是平常普通的消费。 他花钱愈发大手大脚后,矿上每日保守的开采进账就无法满足他的开支需求。 几次要求加快开采进度都被拒绝后,他便深深埋冤起张有福。 趁着两个月后张有福去临市出差、着手扩展新的矿产,张望虎自作主张,和一个企业签订了新合同。 按照合同规定,每年他们矿上要产出、提供给该企业的煤矿产量,比先前提高了2倍还多! 等张有福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合同已签署生效。 他怒火攻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会背着自己,作出如此不可持续性发展的决策。 当他质问时,张望虎却表示自己也是矿场的股东,是该矿井的持有人,有权利决定矿上怎么运行。 同时还将多年的不满倾泻而出。 “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还不是你叔我早年鼎力支持,现在赚了点钱就天天在我跟前耍老板威风…… 我就特么看不惯你的狂妄的样子!” 张有福从没想过,自己以为的和气赚钱,在亲人的眼中却是自以为是。 第109章 “什么?”正擦汗的孔一扇惊讶失声, 偏头去看一侧体力流失更严重的张有福: “……哈哈太久没回乡忘记路怎么走,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要不咱们停下来休息片刻, 等张老板确认好路线再走?” “不, 不!”张有福越看越迷茫, 扶着旁边的树干一脸焦虑:“我分明记得进山就是这条路!” “虽然我是有三个年头没回过老家, 但进山和回村的路我从小走到大, 不可能忘记啊。” 短暂怀疑自己后,他很快又语气坚定, 百思不得其解: “往日从有指引牌的路口上山,经过两次岔路, 翻过一个谷地就能看到我们村儿的外围, 用时最多一个小时。” “今天咋这么奇怪, 连续经过了不止两条岔路口, 却还是在半山腰打转, 难道我没回来的这几年路况更改了?”张有福抬起手腕, 看着表盘上走动的时针说道: “那也没道理啊,又不是修建公路, 土路有啥可改呢……” 一行六人,除却他自己和两名聘请的保镖, 剩下一半的人都是官方派遣来查案的天师们。 自己却带着这些公家人在山里乱窜,迷路找不到村子,他可不是心急如焚。 生怕虞妗妗等人觉得他在掉链子。 这时虞妗妗开口说道:“不是你记错了路,而是进山的路有问题。” 韦青拉下口罩,一张苍白的面孔此刻也轻蹙着: “我也觉得进山之后,有什么地方很突兀,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孔一扇立刻虚心询问:“虞大师, 依你所见,我们是遇上事了?” 虞妗妗说:“其实进山之后,我们一直在同一片区域里打转,就没有走出去过。” 闻言其余诸人皆是神情惊愕。 “有么?我居然都没发现?!”孔一扇作为青乌术士,精通风水阵法,是几人中情绪波动最大的人: “无论是鬼打墙的迷障,还是相关阵法布局,我竟没有察觉到一丝的异常波动……” 他并非不相信虞妗妗的判断,只是再一次怀疑起自己在阵法术数上的能力,有些自闭。 虞妗妗说:“你察觉不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并非你学艺不精,而是背后之人没有用任何的风水阵局,我们所遇也并非简单一句鬼打墙能概括的情况。” 所谓鬼打墙,不少华夏人民都听说过,甚至少数人还碰到过。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鬼怪携带的能量波动,会扭曲、封闭空间,让误入的行人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找不到离开、脱离的契机。 但经过虞妗妗的持续观察,她发现自己一行人的情况,和鬼打墙明显不同。 “我一开始也完全没有察觉到有问题,因为我有留意登山和行进的过程中,我们经过的每条路、以及周遭的植被细节,都是不同的。 这说明我们并没有在一个固定的环境中循环。”虞妗妗说。 真正让她察觉到异常之处,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作为动物,尤其是野生的猫科动物,她对所处环境、气流的敏锐度远远高于人类。 这令虞妗妗很快发现,自己周围的空间其实是有细微波动的。 尽管非常微弱,却依旧能被捕捉到。 其二是她非常谨慎。 进山之后的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她都会在路边某棵长相特别的树、或者颜色鲜艳的植被附近,留下独特的、只有她自己和猫科同类可以察觉到的印记和气味颗粒。 当她和其他人爬了一个小时的山,居然在不远处的斜对角山坡上,发现自己刚刚进山时做的记号,她便彻底确定了他们所处的环境,有问题。 “你们看这片草丛。”虞妗妗走过去蹲身,从草叶中捡起一根折了三下的小树枝: “这树枝是我丢的,丢在刚进山的第一条岔路口。” “我的真身你们二人清楚,所以我可以确定东西就是我留下的,上面也没有其他生物的残留气息……” 韦青眉头皱得更紧:“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爬了这么久,又重新回到了进山时候的路?” “没错。” 虞妗妗抬头望向四周绵延的群山,瞳孔表面在阳光下显出玻璃的质感: “我认为我们目前的处境,是陷入了一种很独特的‘蜮’,在‘蜮’中受到影响的具体体现,便是空间的阶梯性错乱。” “简单来说,我们是被‘蜮’罩在了这座山峰中,前一脚我们面前的路可能是通向山顶,后一脚的路就可能在上升的趋势中把我们送到山脚的另一端。” “哪怕我们永远在走动,沿途的风景一直在变化,却走不出这座山头。” “这?!”张有福听得一知半解,感觉不到问题的棘手,孔一扇和韦青却是面色剧变。 他们很清楚,如若虞妗妗的推测是真,就说明背后操手的很可能不是什么风水大师、人类术士。 而是鬼怪。 甚至是和虞妗妗同样的大妖精怪! ‘蜮’的特殊性就在于,它那种扭曲空间和感知的能力,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是天道赋予精怪的特殊天赋。 “这么大、甚至能够影响整个山峰范围的‘蜮’……背后那东西得多可怖?!” “若只是扭曲这一个山头也不算大事,怕就怕,我们能走出眼下的‘蜮’、自以为脱离了险境,实际上是踏入了下一个‘蜮’。”虞妗妗轻叹一声,瞳仁骤然缩紧。 “孔一扇,奇门遁甲你应当精通吧?” 孔一扇立即道:“精通算不上,但…各中术数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能融会贯通。” “好,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你每走八步,作一次奇门预测,你可以吗?”虞妗妗认真询问。 “可以。”孔一扇咬牙,“奇门术数是我的老本行,虞大师放心交给我吧。” 奇门遁甲,可以说是易学玄学中地位极高的一种术数。 也是奇门、六壬、太乙三大密术中的三式之首,分为理术和法术两种。 其推演繁复,往往要结合星象、后天八卦、节气干支等等作为辅助; 而其中的‘八门’更是能够推演万物。 八门中,‘开门’‘休门’‘生门’为吉; ‘死门’‘惊门’‘伤门’为凶; ‘杜门’‘景门’为中平。 术士作法推演时,便是通过它们的所落之宫,与其旺相休囚和五行生克来定凶吉。 正所谓: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1) 就是推演凶吉时常用的评判。 虞妗妗是能看些风水面相,但真要说精通,还得看这些一辈子和术数打交道的人类术士。 于是孔一扇按照要求,每八步推演一次奇门凶吉。 他惊愕发现,每次推演出来的门之吉凶、所处方位,都是和前一次的推演截然不同的结果! 而虞妗妗根据他的推演,去寻找‘蜮’中的破绽,再去反推他们真正应该落脚的方位。 “从这条路走——” 此位为‘惊’,按理说应该避开。 一般情况下,要强行沿惊门,容易遇上惊慌恐乱、怪力乱神之事; 实际上虞妗妗清楚,是‘蜮’扭曲了空间,改变了它真正的推演结果。 “不要走已有的山路,得从斜对角爬过去。” “接下来折返,往来路向下的方位行进……” “……” 就这样在孔一扇的推演下,张有福和韦青四人在虞妗妗的指引下重新规划路线。 一时间他们一会往羊肠小道上走,一会儿要从没有路的陡坡往密林中攀爬,一会儿甚至要下山……行进的节奏变得十分缓慢。 几人看起来就像几只在山中乱窜的无头苍蝇,略显荒唐。 孔一扇更是在推演的过程中,耗费了大量的精气神,面色发白汗如雨下,连挺厚的衣襟都被汗水浸透了。 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找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木棍,撑着疲累的身体坚持下去。 直至夕阳西下临近傍晚,山中的环境逐渐变得昏暗,一行六人终于在转过又一道弯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谷地。 谷地深处还有一个小河沟,淙淙溪流从更深的山涧中流淌,隐约能听到流动的水声,四周空气潮湿。 看到眼前的一幕,张有福欣喜若狂,喘着气高声嚷嚷: “我们出来了!出来了!” “沿着谷地的山泉水走,就能绕到另一座主峰上,我们村子就在那里!” 孔一扇累得两腿打颤,闻言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 虞妗妗:“找块石头坐着歇会儿吧,辛苦你了。” 奇门遁甲作为三式之首,每次推演都需要耗费一定精力。 可以说他们能走出那座山头,完全是孔一扇在透支体力和心力,为他们开路。 “是,孔大师快坐着歇会儿!吃点东西喝点水吧。”张有福说。 考虑到先前青乌长老消失在大山中,至今下落不明,张有福在进山前就做了不少准备。 随行的两位身强体壮五大三粗的保镖,除却保护他的安全,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背负粮食和水。 在两位保镖身后的背包里,放满了压缩饼干和固体纯净水、和其他抗饿的食物,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真能那么快地派上用场! 坐下歇歇脚、又猛喝了几口水,孔一扇逐渐从精疲力竭中缓过来,询问道: “虞大师,咱们接下来怎么说?一鼓作气到村里?” 虞妗妗摇摇头说:“先养足精力,既然背后的东西已经对我们出手,保不准之后的路还是会和先前的情况相同。” 第110章 “等一下, 这到底什么情况?!你好端端把人家扛来干什么?!” 自家的保镖出去转了一圈,在大山深处不知怎么就扛回来了一个女人?! 这合理吗? 山中谷地怎么会有人? 张有福的头又开始疼了。 尤其是发现保镖肩膀上扛的人一动不动,一点挣扎和呼救都没有, 他又开始慌张了。 这姑娘……不会是没了吧! 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的保镖蹲下身, 把肩上扛着的人放下来, 放在河边地上让其平躺着, 而后挠挠自己的脑袋: “情况是这样的……” 据他解释, 在虞妗妗的嘱咐下他和同事怕再次迷路,不敢走远, 其实一直就在谷地边缘寻找可燃物,确保自己能够摸着石头路找回来。 许是此处有河滩, 大小石块特别多, 在搜寻可用枝叶的过程中, 他们在谷地边缘的土坡处, 发现了一处由于地形高低差形成的天然浅坑。 走近浅坑, 他们便看到了坑里趴伏着一个人。 两人分外震惊, 看到人的第一时间也是疑惑不解,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倒在深山中。 连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应答后, 他们才走近小心翼翼把人翻过身,发现对方是一个面貌年轻、嘴唇发白双目紧闭的女性。 “我和二哥探了一下, 这妹子还有鼻息,就是比较微弱,应该是昏了过去。”保镖呐呐说道:“发现她的时候,坑里和她身上还有不少枯叶,我们猜测那是她用来遮盖保暖的,估计她在山里应该待了有一段时间。” “不论我们咋个叫她推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也不晓得是出了啥事才会昏死在山里。” “但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我们不好当作没看到把她丢在那里……” “然后你就把人扛过来了?”张有福‘啧’了半天,又不知道说啥。 他也没啥能指责保镖的,毕竟他当初选这两人当心腹、连进山都带着他们,就是看重他们讲义气,老实忠心。 何况碰上这种事,的确不好见死不救。 “老二呢?” 保镖说:“二哥让我先把人扛回来,看看老板和大师们要怎么处理,他一个人拾柴火呢。” “行吧。”张有福摸摸后脖颈,为难地看着地上放平的女人:“虞大师,孔大师,你们看这咋整?” 虞妗妗蹲身,把昏迷的女子从头到尾打量一番。 从外形上看这人挺年轻,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圆脸,皮肤白皙。 她没从这人身上闻到血腥味儿,看其除了脸上、头发脏了些,衣服裤子都还算规整地穿在身上,应该没有受过外伤。 “我来吧。” 听到声音她扭头,看到韦青缓慢地走了过来。 韦青跪坐在女人旁边,双手在她身上摸索一遍,而后掐住对方的某几个穴位,针对性地刺激用力。 十几秒钟后,昏迷的女人眉头越皱越紧,猛地掀开了半扇眼皮醒了过来。 她刚苏醒时有短暂的迷茫,眨巴了两下眼睛。 看清自己身边围着都是人,立即惊恐浮上她的脸庞,她‘蹭’的往后面蹬了下腿。 “你、你们……” 孔一扇双手抬起,语气和善:“女士,我们不是坏人。” “你在山里昏迷过去,是我们的同伴发现了你的踪迹,怕你出什么意外才把你带来了我们的营地。” 尽管听清了他的话,女子还是警惕不减,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说的真实性。 视线在周遭所有人的身上扫过一圈,女子迟疑着嘴唇蠕动: “你们不是……” 她想问什么,又有所顾忌把话咽了回去。 下一秒离得近的虞妗妗等人都听到一道巨大的饥饿肠鸣声,从女子的体内响起。 来不及不好意思,她便因着胃中过分饥饿面露痛苦,蜷缩着用力按压自己的胃部。 同时胃里挛缩酸水倒反,饿得她上半身一阵阵地抽搐犯呕。 见状孔一扇也猜到了情况,招呼保镖去背包里拿点食物和水: “大妹子,不嫌弃的话你吃点东西?” 在纠结和犹豫中挣扎了几秒钟,女人实在忍受不了腹中灼烧般蔓延到心脏、甚至是四肢的饥饿感,一把拿过了食物和水,小声急促地说了句‘谢谢’,而后除去包装狼吞虎咽。 等她两块压缩饼干下肚,又喝了很多水在肚子里膨胀开来,那种抓心挠肺的灼烧感才缓解了许多。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她再面对虞妗妗等人,也没有刚刚那么抗拒了。 孔一扇好奇询问:“女士怎么称呼?你为何会昏迷在这大山中?” “……我叫金云岚,你们随便称呼吧。” 据金云岚自己说,她是和同伴走丢找不到下山的路,已经在山中困了两天半。 尽管大山里有一些动物,但她只是个普通的女生,连怎么在野外生火都不会,让她捕猎维生简直是天方夜谭。 很多树木她也爬不上去。 将近三天的时间里,她就捡了一些掉在地上的烂果子勉强充饥,喝了很多溪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进食过其他东西 而现在又是入冬季节,平时气温本身就低,需要消耗更多的热量来保持体温和体力。 尤其是到了晚上山里还会大降温,她连个能遮蔽冷风、好好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 金云岚只能搜集一些树叶放在坑里,铺在自己的身上缩成一团,抵御风寒。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被困山中的第一天她就倍感饥饿。 到了第二天更是让腹中的饥饿和绞痛折磨得生不如死,连继续寻找下山路的体力都没有,就这么蜷缩在坑里饿得昏死过去。 再次苏醒就是韦青刺激穴位,让她恢复神智。 三言两语模糊带过自己的情况,金云岚假装不经意实则试探地问道: “你们呢?为什么会在山里过夜啊?” 此时出去收集树枝树叶可燃物的保镖也回来了,在远离河滩的平地上支起了火堆。 众人都围坐在火堆边缘,身下垫着保温垫。 火舌吞噬着木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几人的面庞被橘色的暖光照亮。 张有福满脸郁闷地啃着口粮,毫无戒心:“我们啊?我们就想回个老家,这不也是在山里迷路了,等明天养精蓄锐再出发。” “回老家?张大哥你们老家是山里的村子吗?” “对啊,我老家小南村,再翻过前面的山头应该就到了。”张有福一边啃一边闲聊: “不过云岚妹子你是哪儿的人,和朋友过来旅游吗?怎么想着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玩儿?”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完话,金云岚的身体僵了一瞬,抱着双臂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对,是来玩一玩。” “最近山里的路况比较复杂,你看我这种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人都摸不准哪里能出入,更别提你这种外来人口了。”张有福叹气。 想到金云岚之所以会迷路,很可能是受到自己的事情的影响,被一同困在山里,他就挺愧疚。 他悄声问一旁烤火的虞妗妗:“虞大师,能把这姑娘一起带着么?” “把她一个人扔山里,她出不去吧?” 虞妗妗无所谓:“随你。” 得到队伍主心骨的首肯,张有福露出笑来,“听到没,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等我们上村里办完事就会下山离开。” 金云岚勉强一笑:“…好。” 随便说了几句话天色就彻底昏黑,走了一整天的众人身心也都很疲惫,止不住地打哈欠犯困。 第一轮守夜由虞妗妗和把金云岚背过来的保镖负责。 其他人就用保温垫把自己裹起来,不甚舒适地陷入了沉睡中。 尤其是白天忙活一整天奇门遁甲预测的孔一扇,几乎是脑袋一沾地呼吸就沉重起来。 虞妗妗百无聊赖,时不时在火堆里丢一把叶子。 捕捉到一丁点动静,她耳朵忽然动了动,却没有停下手里的事。 不一会儿裹着垫子的金云岚撑起身坐起来,起身扭捏走到两人跟前,对一身腱子肉的保镖低声说: “我有点内急,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保镖先是一愣,更手忙脚乱地连点头:“哦哦好,那你小心点别走远。” 金云岚又冲虞妗妗点点头,小跑着往另一边林荫去了。 她戒备的人是这支队伍中的男人,尤其是那两个体型健硕的青年男人,至于虞妗妗和韦青她并没有很上心,外形上看着没什么压迫力。 她心脏砰砰直跳,等身后的火光愈发看不见,准备撒开腿就往山上跑。 下一秒一只手却陡然出现,从身后直接拉住她的衣领,遏止住她逃跑的步伐不说,还差点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跑什么?” 淡淡的女声随之响起。 在漆黑寂静、处处充满诡异的山林中,冷不丁出现这种情况,金云岚的心脏差点吓到从喉咙眼里跳出来。 她发出一道尖利惊恐的叫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等到睡眠中的诸人逐一被动静吵醒,纷纷坐起来警惕周围,就看到虞妗妗只用一只手,便像擒贼一样擒住了金云岚扭在身后的两条手臂,扯着她从黑暗中走回了河滩。 而金云岚则疯狂地扭动、尖叫,神情惊恐无法遮掩。 韦青才睡着就被吵醒,此刻头疼和困意混杂,让她情绪非常低沉,冷着一张苍白的脸用下三白眼看向虞妗妗: “什么情况?这是在闹什么?” 连火堆边的保镖都瞪大了眼:“唉?虞大师你不是一直在我旁边么,啥时候离开的?!” 第111章 金云岚今年23岁, 刚刚大学毕业一年,同时也是今年年初主动报名了下乡支教的组织活动,正式成为小河村村小学的一名在职教师。 西北大山地域偏僻发展落后, 相比于大城市的物价和工资, 支教老师每个月的工资和补贴堪称低廉。 之所以她愿意过来, 是因着小时候的经历。 据金云岚回忆, 她也出身于贫困县, 当时读书时带了她五年的班主任便是支教老师。 在她记忆里,那是一位既温柔又知性的女教师。 不仅教书育人、废寝忘食地掰正了很多农家的调皮孩子, 让他们通过读书找到了一条走出大山的路,还常常拿自己的工资给班级里的特困生补助粮食——其中就包括金云岚自己。 从那位女教师那里, 她补全了对于母亲和恩师的一切幻想。 结果读到六年级的一天, 全校的师生收到一则噩耗。 女老师在学校的职工宿舍被歹人侵害、死亡。 杀害她的人是村里一个快四十岁都没有结婚的中年教师。 那男人读过一些书, 拿了高中文凭, 所以在学校里当了十来年的语文老师。 相貌平平无奇, 个头瘦小只有一米七, 四十岁的年纪已经有点秃顶,平时性格温吞像个老实人。 谁也没想到看似人畜无害的语文老师, 会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 后来警察调查审问到事情真相,学校里的师生们才知道女教师在支教的六七年中, 时常被他骚扰。 那人渣自视甚高对另一半的要求不低,自己的性格外貌却很一般,迟迟没有交女朋友结婚。 女教师来村里支教的时候很年轻,他那时候三十出头,没两年就对人家展开了追求。 女孩子年纪轻脸皮薄,考虑到大家都是同事,又是教师行业, 闹开了对方会尴尬丢脸,故而拒绝得都很委婉。 以至于村里都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她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的善意之举,会让无耻之徒得寸进尺。 尽管多次被拒绝,但男老师自认为条件在整个村里数一数二,早已单方面把她看作自己的所有物。 直至女教师年到三十,为村小学的孩子奉献了整整7年的青春,才在家人的百般催促和劝导下,决定回家和家里安排的知根知底的相亲对象结婚,孝敬赡养年迈的父母。 她向学校提交完离职报告,校长和同事们当然都很舍不得她。 但大家心里清楚,没有人应该一辈子呆在大山里无私奉献,女教师能支教7年已经非常善良了。 谁成想次日晚上,女教师就在收拾物品时,被纠缠她的同事侵害离世,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警察结案量刑时那人渣还死不悔改,各种道德绑架,嘴里叫嚷: “她那种物质拜金的女人,为了榜大款抛下学校的孩子们,有师德吗?有良心吗?” “要不是她天天勾搭我,之前做饭送给我欲擒故纵,我会等她这么多年吗?!” “……” 天可怜见的,女教师只是多做了饼干小食会分给所有同事,根本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甚至后来男老师常常骚扰她,她连东西都不再送,平时远远碰上都避嫌不搭理。 什么勾引、欲擒故纵不过人渣自己脑补出来的画面。 那段时间整个学校和附近村里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年幼的金云岚得知此事也备受打击。 她跑到拉了封条的职工宿舍外,看到女教师居住的那一间门户大开。 遇害时尚未洗刷干净的血渍凝固,从外头还能看到地上的血痕边角。 那一幕和那件事对她整个童年的冲击巨大,以至于成年之后,她也在恩师的影响下报考了师范学校。 甚至毅然选择了下到贫困地区支教。 她很清楚偏远地区有许多不可控之事,可她更希望自己也能像恩师一样,改变大山里孩子们的命运。 为此金云岚还做了很多准备,来保护自己的日常安全。 包括且不限于她和另一名女老师合宿、平日里结伴互相照料,随身携带辣椒水和强光小手电等等…… 好在支教的大半年时间,并没有任何让她感觉不适的事情发生。 现在不是两千年,网络发达,村里并不算完全封闭。 而她因着自己的经历和日常生活中的感触,会对来读书的女孩子们更多加照顾。 其中她班上有一个小姑娘叫葛向雅,是在她来支教的前一个月到来的插班生,并不是本村人,而是临山的小南村人。 两个村子之间相隔着大山,平时来往最少要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 因此女孩儿工作日都住在学校宿舍,放周末假才回家两天。 葛向雅的家庭情况并不富裕,缴纳这一笔额外的住宿费后,她家里给的伙食费就不多了。 金云岚经常在巡视小食堂的时候,看到小姑娘只买一个馒头,就着咸菜或者最便宜的海带、豆皮吃。 尤其是她还很乖巧懂事,永远安安静静坐得笔直,认真学习不落下每一次作业。 学习成绩在班上很突出。 了解到葛向雅的家庭情况和她为了读书耗费的功夫,金云岚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儿。 于是她也时不时买点小面包,或者把女孩儿喊到办公室谈谈心。 在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中,她能明显看到对自己的孺慕和喜爱之情。 这既让金云岚倍有成就感,还觉得这种熟悉的师生情仿佛让她看到童年的她自己、以及恩师。 按照葛向雅的成绩,小学毕业后去读县里的重点中学绝对没问题。 就是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小姑娘,半个多月前放周假回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金云岚还是从校方处得知,葛向雅的父母给校方发了短信,只说小孩子觉得去学校太累、想家,不想读了。 她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愿不愿意上学读书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区别。 连下课都在做习题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不想读? 对于她的质疑,校方也很无奈: “虽然我们早就倡导九年义务教育,学费也免除了,但很多大山里的人家还是不愿意让孩子读,因为食宿费、伙食费、书本材料文具校服……这些零零碎碎都要花钱,加起来一个月少说也要小几百。” “但如果在家干活或者出去打工,这笔钱便能省下来,要是女孩子直接说个人家嫁了,对许多家庭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也别觉得惊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年我们学校都有不下十个学生退学不读,就算有义务教育又怎样?这里是山区,连公路都不通,不可能说次次都报警。” “这些村人思想都很固执,就是真把警察找来调解开导他们也不一定听,更别提听学校的话了。” 金云岚理智上知道校长说的是事实。 可一想到葛向雅年纪那么小,读书那么认真,渴望走出大山开启新生活,感情上她就接受不了。 按照校方和其他同事的经验,女孩子突然不给读书就两种情况: 家里没钱或不愿意供; 要把她嫁出去收彩礼。 无论那种情况无非就是钱的问题。 于是在她多次给葛向雅父母发消息循循善诱劝导、却被敷衍甚至直接不予回复后,她决定亲自去葛向雅家见见她的父母亲,再争取一下机会。 三天前,也就是上周六休假的上午,金云岚带着地图和少量的食物与水翻越山岭,来到了小南村。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进入村子后的第一感觉便是,村里人很少。 人烟一旦稀少,环境就会显得荒凉。 待她在村路上走了约十分钟,才看到几名在太阳地假寐闲聊的老人,便上前询问。 听到她要找葛向雅,几个老人对视一眼,问她: “你找葛家有事吗?” “是这样的老人家,我是葛向雅的老师,她好多天没去学校了我想去家里看看她,做个家访。”金云岚说。 在村民的指路中,她来到了村中的一户人家,敲响了院门。 “谁啊?”院里传来问询,随后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名眉头皱着的中年妇女的脸庞。 金云岚有些紧张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便见妇人的表情忽变得古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瞅了好几秒。 就在她都觉得浑身不适时,妇人才扯出一个笑脸: “是金老师啊,快请进。” “麻烦你为我家丫头的事情上心,但学校我们真不去了,一个是家里困难,还一个向雅自己也觉得太累了不想去读……” 她说着,侧头看向金云岚,脸上的笑意更加古怪: “金老师不相信的话,我把她叫出来让她自己和你说。” 走到堂屋门口,金云岚才陡然发现门口的角落又脏又臭,放置着一个铁笼子。 笼子里头拴着一只体型庞大、简直像藏獒一样的大黑狗! 那狗忽然抬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才注意到它的存在,被吓了一跳。 妇人走过去,一脚踢在笼子上斥道:“叫什么?吓到金老师了!” 金云岚摸了摸胸口,瞧着那脏兮兮的大狗眼睛湿漉漉,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凶神恶煞,莫名就不觉得害怕了。 “这是什么品种?也太大了吧…” “土狗罢了,平时喂得多就长膘。” 长膘吗? 金云岚忍不住多看了两下。 其实仔细一瞧,黑狗只是骨架大,身体上并没有多少肉。 甚至因为皮包骨显得瘦骨嶙峋,怎么看都有种和普通犬类格格不入的异样感。 第112章 猪圈中, 那猪身人面、还发出羸弱人声的怪物,给予金云岚的冲击力比她偷看堂屋里的画面更大。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看到这样一幕惊世骇俗、常人无法理解的可怖画面,她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 身体重心向后, 她一时有点站不稳, 连续退了两三米才稳住身体没有让自己摔倒。 入冬的天气, 傍晚山林中的气温直线下降, 金云岚还穿着毛线衣。 按理说是该感到冷的节气,她却硬生生吓出了一背的湿汗, 手心都湿漉漉的。 意识到自己踩踏的动静有点大,她小腿陡然僵直, 心脏跳动大到呼之欲出。 下意识屏住气息后, 金云岚的听觉嗅觉的灵敏度似乎都在短时间飙升。 她能听到猪圈大棚里的哼唧声、院子里的风声, 乃至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偏偏堂屋中原先颇为明显的咀嚼说话声, 此刻却一片安静, 听不到了。 快跑!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金云岚脑海里仅剩这一个念头。 她顾不得猪圈里和屋子里的到底哪个是怪物, 哪个是她的学生,在生命安危下她只能先保住自己。 扭头就跑的金云岚在钻出半开的院门那一瞬间, 听到身后的堂屋门响起令人牙酸的‘吱吖’声。 堂屋的门拉开了,光亮从屋里透出。 她控制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一对神情阴沉狠戾的中年男女,正用一种木然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他们的五官、外貌这一刻和寻常人类如出一辙,仿佛那隔着窗户看到的猪头猪脸,只是金云岚的幻想。 电光石火间金云岚瞥见顶着葛家夫妻俩脸孔的两个‘人’,一人手中提着刀,另一人则拿起了电话,要和什么人通风报信。 她丝毫不敢耽搁, 憋着一股气没命地撒腿跑路,往村子外头的方向跑。 冷风呼啸着剐蹭她的脸。 狂奔的途中,金云岚看到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屋子亮起了灯光——那些她以为没有人住的房屋,里面原来都有生物。 不是村子里人少,而是白天他们都没有出来。 她内心的不安惊恐愈发扩大,头皮发麻,生怕前面会忽然蹦出几个怪物出来拦路,把她抓住。 可当金云岚气喘吁吁逃命到村口,肺部几乎要炸开,都没有人出来拦她抓她。 她扭头看向身后长长的、掩盖在昏黑夜色下的村路。 错落的房屋像一个个累起的方块,许多户住宅的院门都打开着,一个个神情麻木、有着不同样貌的村民纷纷站在院门口,或者二楼三楼的窗户口往村口的方向望。 他们的脸孔没入夜晚的昏暗,仿佛从一个模板中刻印出来的阴郁; 虽是人类的模样,却处处透露出古怪瘆人的异端。 不知是不是光线折射的问题,金云岚只觉得那些村人的眼睛隐隐冒着绿光,就像是野兽的瞳孔。 被这样上百双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金云岚腿都软了。 她不敢停留,继续往村外的山路上狂奔,直至一点响动都听不到她依然不敢停下。 估摸着跑出了挺远,确定没听到身后有追击的动静,与此同时她的精力体力也都耗费殆尽,她才慢慢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喘息。 金云岚抬头看向天空,寂静幽深的密林中本透着月亮的冷光,不知何时,天际和山头似乎起了一层雾。 她哆嗦着摸出手机,想给同一间职工宿舍的朋友打个电话求助,却发现信号格子变成了0。 她不死心地试了很多遍,结果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网络,都发不出去,而经过一整日的奔波,她的手机电量也只剩下最后百分之二十。 金云岚不敢再乱消耗电量,掏出怀里的地图辨认方位,开始寻找出山的路。 一想到小南村中那些可怕的东西,她便一刻不敢在这山里停留。 周围的每一棵树后、每一片阴影后,她都担心会藏着怪物,一丁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让她草木皆兵 三天前的经历讲述到此,金云岚面带疲意: “后面的事情你们也能猜到,我在山里兜兜转转走了快三天,脚底板都磨烂了,却怎么都找不到离开大山的路,哪怕我一直朝着下山的方向走,下山路却永无尽头。” “我手机也早早没了电,就算有电也联系不到外面,到昨天今天的时候我真是又累又饿还冷,一点都走不动了!我只能找个勉强可以避风的地方休息,结果就…饿昏了。” 她说着吸了吸带有哭腔的鼻子,又大口啃了一块压缩饼干: “我真是绝望了,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山里,没想到还能遇上你们。” 听完金云岚描述的小南村异变,虞妗妗三人神情严肃,陷入沉思。 一旁的张有福和他的保镖却是惊愕无比:“我的乖乖……” “葛向雅我知道,他爹是个皮小子,小时候成天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在村儿里野。”张有福说: “难不成他们一家子和村里人,都让怪物给害了不成?!究竟是什么怪物在村里祸害人,竟能把人变成猪?!” 虞妗妗思索片刻说道:“看来这山中笼罩的‘蜮’,根子就出在小南村。” “依照金云岚你的说法,那些东西发现你窥视到他们的秘密却没有立刻追逐上来,说明他们很确定,就算不去费力逮捕你,你也走不出这座大山,会在山中困死、把小南村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但凡他们因为什么事耽搁几天才进山,碰上的可能就是金云岚饿死冻死的尸体。 背后的东西困住金云岚,是因为她撞破了村人的隐秘。 而接连让青乌长老、以及后进入大山的虞妗妗一行人也迷失其中,是不想让他们找到张有福相关事宜的线索证据。 这恰恰说明张有福身上遭遇的诡事,同小南村的异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下那小南村还非去不可了。 当即一行人决定尽快修养精力,只等白天一到,便继续行进。 次日,依旧是孔一扇这位青乌术士负责用奇门遁甲,推演真正的道路。 只不过他前一天消耗的精气神太过,睡上一晚上根本补不齐。 到后面只能由两名保镖轮流背着他赶路。 就这样一路推演、破障,原本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上山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快两天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了小南村外围的稀疏荒地。 此处距离村子只有不到两公里,大量的村人坟头聚集在此。 虞妗妗问张有福:“你还记得你家里人第一次下葬的位置吗?” 张有福点头说‘记得’,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地方:“不过我给爹娘迁完坟后,原先的坟坑也不好留着,万一有人上山下山不小心跌了进去就成了罪过。” “所以迁坟的大师把原来的坟坑都填平了,还种上了植被,你们看,那片新生的低矮些的草丛就是。” 孔一扇拍拍保镖的肩膀:“辛苦小兄弟了,你放我下来吧。” “哦,好。” 从保镖背上下来,他又从背包中拿出罗盘,开始看着仪表观测附近的风水。 半晌孔一扇眉头拧起,蹲下身用手指去抚摸脚下的土地:“奇怪,这附近区域的风水流通十分古怪,断断续续有所阻塞,我却看不到什么影响物。” 虞妗妗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召出了伏灵和芜情两只灵猫,“去看看。” 她和两个灵物心意相通,甚至不需要明说对方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伏灵和芜情腾空跃起,灵体往实体的地面一扑,便像遁地一般消失在原地。 不多时虞妗妗收到了它们的反馈,借着灵物的通感,她看到了地下的场景。 她睁开双眼,问张有福:“你之前说,挖开墓穴后发现存放尸体的棺椁底部损坏,所以迁坟的时候才准备了新的棺椁。” “对,我先前不是做梦梦到我爸,以为棺材里进水了他腿才不舒服,然后迁坟的时候棺椁底部的确有一点积水,而且还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我还以为棺材给雨水泡烂了……”张有福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呀,如果棺材没有进水不是泡烂的,那为啥棺材底板都破了洞啊?!” 虞妗妗说道:“应该是被某种动物刨坏的,那些破口的用处就是偷窃、置换棺中的尸骨。” “动物?!”张有福失声惊呼。 “我们脚下的地底有非常多条甬道,宽度大概10到20厘米,错综复杂地盘踞在你亲人的棺椁附近,最深处可以达到地下十米。”虞妗妗说:“这种又小又深的甬道,不是人可以钻进去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地鼠之类的动物。” 所以诸多天师推演、寻找了一个多月的幕后真凶,很可能只是一群兽。 没给张有福和其他人过多时间震惊,在虞妗妗的催促下,他们直接进入了小南村。 再次来到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金云岚心里就发慌,忍不住贴虞妗妗贴得紧紧的。 就像她所描述的那样,村子里非常安静。 走了一段路更是一个村民都没有碰到,整个村落一片死寂,十分不正常。 虞妗妗眼眸微眯,问金云岚:“葛向雅的家在哪里?” 金云岚吞咽口水:“我带你们去。” 走至记忆中的院子,她脚步陡然停了下来,无措回头:“门开着!” 前方陈旧的木门斑驳掉漆,开了半个人的身位。 孔一扇和韦青同一动作起手摸向腰间,随时准备应战,两名保镖则是把张有福往身后护。 第113章 十分钟后, 除了还在研究尸体的韦青,其余人都从臭气熏天的院落退出,临时在院门口围聚落脚。 院子后方血淋淋的那一幕, 刺激得众人面如土色。 两名保镖说道:“我俩刚才在村里转了一圈, 明面上这个村子里没人了, 不晓得他们是藏起来了还是什么情况。” 张有福和孔一扇也搜查过堂屋, “屋里也没人。” “猪圈里……啥也没有。” 金云岚描述中的猪身人脸的生物、以及墙角锁住的大黑狗都并不存在。 只有猪食槽里搜了的、散发着酸臭气味的糟糠, 以及院墙边空落落的铁笼子,能窥见到不久前这两个地方确实像她说的那样, 有生物挣扎存活的痕迹。 “怎么会?!”金云岚有心理阴影,根本就没敢进院子里, 一直紧贴着院门等候其他人。 此刻听到猪圈中没东西, 已经提前知道后院情况的她, 面上浮现出惊恐: “难道向雅她已经遇害了?!” 气氛沉寂之际, 韦青举着染血的双手从院中走了出来。 她眉眼间带着疲色, 把污血浸透的手套脱下来丢在角落, 给自己点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平复心情。 几分钟后她碾灭烟头,挥了挥身前的空气让柑味的烟火散去, 才走向虞妗妗等人,张口就总结自己的发现: “我分离了院里尸体的骨和皮肉, 发现他的整体骨架和内脏结构还是人类,但都出现了很大程度的异变,从人到动物的逆向改变。” “最离谱的是那玩意儿没有人为改造的痕迹。 他的骨骼弯曲且膨大,体内的脂肪含量多得不正常,我反反复复寻找了很多遍,却始终找不到那具尸体上有任何缝合过的存在,就像是……” 韦青说着, 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就像是一种自然的演化,但那怎么可能?” 人类就算返祖,也只会变成猿猴,而不是变成一头猪。 虞妗妗接过话头,说道:“的确不可能,只是一种未知的妖力术数罢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我们破除山中‘蜮’的行为惊动了村子的东西,它们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提前从村中撤离了。” “根据推测,整个小南村里的村民,很可能都已经被妖物精怪替换过,替换的方式可以粗略归纳为‘人变为动物,动物变成人并占据人的身份’; 只是具体是用了什么手段术数更替、又是什么原理还暂不可知。”说到这儿她语气一顿: “而院子里的那具尸体,大概率是金云岚三日前在猪圈中看到的那头大猪,同时也是葛家的成年人,至于葛向雅和其他村民现在是死是活,无法定断。” 说是无法定断,实际上后院那个死尸,已经昭示了大部分村民的下场不会太好。 孔一扇举着罗盘,在虞妗妗推演完毕后才开口: “我补充一点新发现,小南村的风水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不仅仅是气运走势古怪那么简单。” “简单来说,此地的风水运势已经干涸,是一毛不拔之地,偏偏就是这样一块死地中混杂着十分斑驳的生气; 这股气场像树上结出来的果实、像母亲子宫中孕育的胎儿,尚且在青涩未成熟之际,可地势风水是随着环境变化时时更替的,哪有什么成熟孕育的过程?” 虞妗妗这个略通风水堪舆的大妖率先听懂了: “你是怀疑,小南村里设有和气运息息相关的秘术阵法?”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孔一扇掷地有声。 一面是术数,一面是妖物。 这说明村子里很可能纠缠着两股势力。 一方针对张有福,另一方则是长期折磨着村里人。 “先不要管什么风水不风水。”韦青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村里的东西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虞妗妗掏出手机,“我昨天晚上把情况反馈给了天师府,你们过来支援的人应该快到了。” 自从‘蜮’破除之后,信号网络便重新恢复。 她早早和李毅联系上并告知对方山中情况,李毅那边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小,今天早上就调派了最近的分部成员进山协助调查。 看时间要不了半天,他们两拨人应该就能碰面。 她把最新的定位发送出去后,抬头看向其他人的方向说道:“我嗅觉灵敏,隐约能闻到一些残存的气味,打算我自己先过去找找探探路,以防那些东西跑远了。” “你们就在村里等支援的天师到了,再过来和我会和。” 孔一扇蹙眉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张有福这时也说:“我这俩保镖都是泰拳冠军,很能打,让他们跟虞大师你同行吧?” “不用。”虞妗妗摆摆手,“我自己一个人行动方便些,人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放心吧我不会出事。” 有其他人跟着,怎么方便她变回本体行动? 她是山里长大的野猫,让人类感觉棘手的山路和密林,对她来说如履平地。 更别提作为一只猫妖,不论是行进速度还是五感的敏锐、行动的灵活性,她都甩人类几条街。 说完虞妗妗没给其他人拉扯的时间,摆摆手往进山的方向走: “我在院子里留了阵印,你们如果遭遇意外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赶回来。” 走到确定孔一扇等人所在的方位看不到的地方,虞妗妗抻了个懒腰舒展四肢,‘砰’的一下变成了矫健的黑猫原型。 她乌黑的猫耳抖动两下,速度陡然加快,穿梭在林中。 深山中飘出来的风携带着气味颗粒,被她捕捉到,那是一种同为野兽她最熟悉不过的、兽类的腥臊和血气。 有气味的指引,虞妗妗翻越了山头,最终停留在一处并不算高耸的、四周植被稀疏的矿区。 她四下打量,此地尘土飞扬,看不到一个人影。 前方山体挖出的矿井隧道,基本都被垒砌的石块堵住,甬道最外围有铁皮牌子深深打入地底,上面用红色油墨写着大大的‘禁止通行’。 曾经作为工作区域,矿区内部建设了不少临时的职工宿舍大棚,还有一些休息区,都因为荒废太久在风沙的侵蚀下又脏又破。 不少棚子的大门都被吹掉了,露出里面积满灰尘的陈设。 而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人烟的废弃矿区,周边却气味骚臭,沙化的土地上随处可见一坨坨风干的粪便,不似人粪,而像是什么野兽留下的。 看着这不甚干净的场地,虞妗妗那张猫脸上都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嫌弃。 她四下观望后,径直往最里面的矿洞走去。 这一条甬道位于矿场的最里部,矿井口本应堵着入口、放置有人进入的大石块都不翼而飞,各种杂驳的气味源头就出自这里。 她直接走了进去。 深入三十多米后,在彻底挖穿的山体中,她看到了几十上百只、或许是更多的兽类。 听到她发出的悉悉索索动静,一只只趴在地上的生物纷纷抬头,用玻璃一样散发着幽光的眼睛盯着她。 滑稽且诡异的是,它们大部分身体是兽。 是牛,是羊,是狗…… 可总有一部分躯体是属于人类的! 并且它们那割裂感极其强烈的身体上,还裹着形形色色的人类的衣服。 “一只黑猫?” “……不是人类,只是只猫。” “……” 叽叽咕咕的交谈声从这些怪物的口中发出,黑猫原型的虞妗妗,似乎让它们安心许多。 然而下一刻,一个黑且沉重的身影从矿洞的最里处站起身,顿时所有的生物都自觉往两边分开,噤声并垂下脑袋,态度恭敬。 “乌金大人。” 虞妗妗的视线中,一个高壮的身形逐渐清晰,那是个成年的壮硕的男人身体,穿着颇为得体整洁的衣服。 只是其脖子上顶着的不是人脑袋,而是一颗肥硕的猪头。 其脸部毛发深灰色且又短又硬,两颗人类手掌长短的牙齿从猪拱嘴的两边长出,眼睛又黑又小,耳朵呈现扇形。 听着其余生物对它的称呼,虞妗妗一下想到《朝野佥载》中有所记载: “拱州有人畜猪以致富,因号猪为乌金。”(1) 她金色竖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猪头人身的妖物,吐出人言: “看来小南村发生的事和被害的人,都是你在捣鬼。” 那猪头人偏了下脑袋,黑沉沉的眼睛显出不符合常理的平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只是我不明白,朋友你也是动物精怪,应该深知人类是如何高高在上地肆意掠夺我们的生命,你为什么要帮着人类?” 虞妗妗没有说话,它似乎也并不需要答复,自顾自地的继续说道: “我出生于这座山,原本有父母和许多兄弟姐妹,我们从来不去侵害人类的田地,更没有伤害过人类的性命,可那些人——那些贪婪无耻的人,他们抢占万物生灵的生存土地,还残忍地杀害了我所有的亲眷!” “我们做错了什么?只因为他们是人,所以生来高其他生灵一等?” “你再看看它们,看看这些鸡鸭牛羊,它们出生的意义就是等待宰杀,而后被端上人类的桌子,成为人类的食物,何其地不公平……天道根本不公平!!” 猪头人那张猪脸说到情绪激动之处,鼻子皱起獠牙裸露,目露狠戾: “我偏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乌金会在动物神的指引下,带领着成千上万的同伴,推翻所有道貌岸然的人类!” “所以黑猫你呢?你到底是动物,还是甘愿漠视同伴的命运要当一个人?” 第114章 虞妗妗:“……我?” 她用指尖点点自己, 面露茫然:“这件事和我有干系吗,问我干嘛?” “我愿意是猫是人,又干你毛线事啊?” 猪头人本以为自己掷地有声、直击灵魂的质问, 会让虞妗妗顿悟倒戈, 再不济也会心虚不便再对它们下手。 它万万没想到黑猫会是这个反应, 自己反而愣住了。 “猫难道不是动物吗?难道不也是被人类随意弃养、弄死么?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类凌驾一切, 心甘情愿地低人类一等?!”猪头人不信邪, 坚持站在动物共生的至高点指责道: “像你这种动物中修行得道的大妖,却不愿意为族群、为普天生灵万物谋福, 你当真是自私透顶。” 虞妗妗索然无味:“一头猪,还和我讲起公平道义、万物生死了?”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道义?蜉蝣的生命周期只有数小时到数天, 猪却能活很多年, 这是不是也不公平?要不你也去死一死好了?” 她本身奉行物竞天择, 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人类作为自然界中进化的前沿, 拥有超出其他生物的智慧和创造力, 当然就是食物链的顶端。 那么向下汲取所需要的食物和资源, 有什么可诟病的。 老虎和狮子不会因为追求公平,就放弃抓捕羚羊; 哪怕是人与人之间, 也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便划分好了分水岭。 故而猪头人那一套偷换概念的理论,在虞妗妗这里根本不成立。 “你想要建设的动物王国若真的公平, 这些东西也不会一个个跪伏在你的脚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吧。”虞妗妗嗤笑说道: “你说虐杀生灵者该死,这一点我同意。” 万物有灵,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至少都不应该以虐待为准则地杀戮。 虞妗妗会帮冤死的人类陈情,也会替惨死的动物报仇。 她是猫,也是人。 只从心做事, 从因果善恶辨别是非,而不是从种族。 “那么小南村是所有的村民都嗜杀了你的亲眷、包括像葛向雅那样的未成年小孩吗?我想不是。” “你们无差别地虐杀每一个村人,难道就是践行所谓的正义吗?我看也不是。” 猪头人的神情逐渐阴沉,瞪着黑猫的目光也愈发狠戾。 “既然连无辜孩童都下得了手,那你的所作所为和虐杀动物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虞妗妗语气不屑: “那么鄙薄人类,却又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取代人类的身份,偏偏还要为自己的私心蒙上一层大义的遮羞布……” “闭嘴!人类的走狗!”猪头人的低吼导致胸腔震颤,响彻整个矿洞中。 它呼吸间,几乎要维持不住人类的体型,身上裹着的衣物被膨胀的肌肉绷紧。 猪头人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它身后的无数只半人半动物的怪物,纷纷站起身,直勾勾盯着对立面的黑猫。 “上!”猪头人一声令下,无数牲畜嘶叫着朝着前方扑了过去,简直要把那体型偏小的黑猫完全压盖住。 黑猫两须抖了抖,猫爪踩紧地面,慢条斯理地磨磨爪子。 在矿洞中暴动兴起的一瞬间,虞妗妗后腿用力一蹬,主动迎了上去。 她猫咪原型也丝毫不减力气,跳到冲在最前方的、头上顶着牛角睁着铜铃大小牛眼睛的怪物脸上,狠狠一蹬就把那体型庞大的怪物蹬飞出去。 又快又轻盈的黑猫穿梭在怪物群中,击打时的响声都无比清晰。 时至傍晚时分,成功和进山的支援队伍会和的孔一扇几人,还等到了数日前失踪在大山中的青乌长老一行人。 他们果然像虞妗妗分析的那样,也察觉到了小南村有异常,所以才会进山,并被‘蜮’困住。 只是青乌长老虽然也精通风水堪舆,队伍中却没有虞妗妗那样的超强辅助。 他只能尽力规避风险,寻找食物和水源,保证队伍里的天师们都活着。 直至虞妗妗他们抵达小南村,大山中的‘蜮’彻底消失,青乌长老一行人才走出了迷障。 三波人汇集后来不及寒暄,便沿着虞妗妗分享的地址找到此处矿区,并从最里面的矿洞进来时候,里头的喧嚣和缠斗早已结束。 “快快!虞前辈在这个洞口外面留了标记,进去支援!” 一行人紧赶慢赶深入到矿洞中,都停住脚步,看着前方壮观的场景傻了眼。 只见不算宽阔的矿洞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形形色色的家禽牲畜,满地都是各种动物的毛发和屎尿,狭窄的空间中气味并不好闻。 而在这些软倒的牲畜中,还有一只像小山一样高壮的野猪。 其头上、身上硬邦邦的皮都破了血口子,右边的獠牙直接折断,仰倒在地生死不明。 虞妗妗便把它高耸的肚子当成唯一可以落脚的干净地方,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面,盘弄尾巴洁白如云朵的灵猫。 她听觉灵敏,在孔一扇等人入洞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 此刻她用掌心撑了一下,在野猪肚皮上站起身:“你们终于来了。” 孔一扇瞠目结舌:“虞前辈,这、这是……?” “小南村惨状的始作俑者们,一群偷窃了人运、便想披上人皮取代人类身份的动物。”虞妗妗脚尖点了点身下的野猪:“这只猪算是主谋之一。” “但它大概率也是被利用、当了枪使。” 说完她从野猪肚皮上跳下来,踩着那些牲畜的身体走到了干净的空地: “‘犯人’基本都在这,你们自己想办法运出去吧,我先出去透透气,臭死了。” 等虞妗妗走出了矿洞,等候在甬道外头的张有福看到她,神情异常激动地迎了上来: “虞大师,这个矿区我熟!这里就是我早先购入的那条矿的一处废弃矿井!” 据张有福说,一座山里的如果有矿产资源,少说能开采五到十年、甚至更久。 如果山体巨大,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钻取矿洞,主要取决于技术工人勘测的结果——哪里资源丰富,哪里矿产贫瘠。 这处废弃矿区就是这样的情况。 从已经打好的几个矿洞中,还能挖掘到矿产。 但过去还在施工开采的年份中,此矿区出过几次大大小小的事故,技术工人认为这一片矿区的岩层结构脆弱,很容易在挖掘中出现塌陷事故。 故而当时的矿脉持有者张有福,才会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放弃各项基础设施和矿井都已安排妥当的该地。 几个甬道口堵路的大石头,以及深入地下的警示牌,都是他安排工人用挖掘机布置的。 所以当他跟着天师们找到这个地方时,内心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虞妗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回去说。” …… —————— 待天师府的术士们把那些牲畜捆绑好,一个个运回小南村捆在村中,又从矿井的最深处找到了十来只昏厥的、体型异常的动物。 很显然这些生物,就是小南村由人类转变为动物的村民,是村里仅存的幸存者。 派来支援的领队天师,也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人和牲畜。 “那些幸存的村民,只有少数还保留着人类的神智和一些语言功能,其他大部分都又痴又呆。”领队说:“如若不是几位告诉我,他们是人,我只当他们是一些体型畸形的牲畜……太可怕了!”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恢复正常?!” 他们忙活的这段时间里,虞妗妗也没停下来休息。 有了青乌长老这位精心钻研地质风水的相师从旁帮助,他们很快点出了小南村存在的九十九个阵眼。 听到领队天师的问询,虞妗妗看了一眼青乌长老,说道: “陈大师你说吧。” 风尘仆仆裤脚下摆泥泞的青乌长老长叹一口气,说道:“造孽啊,要让那些人恢复正常,就得先说说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刚才和虞小友破解了小南村中的阵结,发现此大阵是由九十九个阵眼组成,意为九九归一。” “这种九九阴阳轮转阵一旦成型,阵中的一切都可以逆转,男人变成女人,老人变成小孩……畜牲变成人身。” “但经过阵法扭曲改造的‘伪人’,并没有作为人类的命格和寿命,它们只能永远藏身在阵地中,一旦离开阵地便会丧失属于人类的智慧、外形、人言等等,重新变回牲畜。” “故而为了真正的像人类一样拥有命格、能够正大光明走在阳光下,不被反噬,它们就需要找到替身的人命。” 说到这儿,青乌长老有些说不下去了,面露不忍: “失踪的那些村人,基本能确定已经丧命,他们的结局有两种——” “其一在轮转阵地中被扭曲为牲畜,变成了那些伪人的盘中餐,你们在后院中发现的猪尸恐怕就是这类存在。” 也就是说‘蜮’破除、村里的东西逃命之前,它们在杀猪宰羊。 地位扭转的第一件事,它们就是剥夺曾经凌驾在自己头顶的村民的性命。 青乌长老:“第二种结局,是作为替命的对象,‘种生基’到阵眼中去,源源不断为村里的伪人提供气运命理。” 知道在场大部分人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用通俗的话解释道: “也就是说,每一个阵眼中都生埋着一个村民。” 不算大的小南村地底,最少有九十九具村人的尸体,他们在生前像钉子一样被活埋到了土地中,充当阵眼。 第115章 说到种生基这个风水堪舆中的名词, 很多人或许不清楚是什么,但要提到一些耳熟能详的都市传闻,便很好理解。 例如某地建设大桥屡次三番出现问题, 施工不成, 最终两名工人在浇筑水泥时不慎跌落其中, 被塑封在大桥的基底; 从那之后施工中的种种异常情况便不再发生。 又例如某地产公司盖楼时意外频发, 老总便用了非人的手段, 将一对刚出生的童男童女生埋在地基中; 自此大楼成功建盖,可夜深人静时总有值班的员工, 能听到空旷的走廊中有小孩儿的呓语。 在诸多都市传闻中,种生基是一种残忍诡谲的风水术数。 实际上现实生活中的种生基, 是一种融合了道法术数, 调动借助山川地气纳为己用、利于自己的转运秘术。 一般情况下所用到的物品, 是当事人的头发、指甲、血液等物。 风水师会把这些东西做成一个替身物, 再选择一个黄道吉日, 寻找能够吸收天地精华和灵气的风水宝地, 把替身物埋进土地。 经过做法布阵,替身物便能够吸收该地的风水, 并把这些吸纳来的气运灵气回馈到本人的身上。 种生基不仅可以改善事业财运、学业家庭,更甚者还能延年益寿, 让原本命里该绝的人起死回生。 如今还流传着港城某巨富,就是用种生基的方法,在一直为自己延寿。 正因为此术的上限极高,可以突破人类的极限,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的富贵人家推崇,愈演愈烈。 但此术效力强大的同时,限制也多。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借山川地气, 给自己改命转运的。 种生基一旦种下,一定会有其他方面的反噬。 比如你求的是事业财运,那么身体健康上可能就会出现问题; 求的是延年益寿,子嗣上有很大可能会受不好的影响…… 一般情况下只有两种人能够自然地使用种生基术。 要么当事人是一个大善人,做过很多好事积累了功德和福荫,遭受反噬时这些福荫就会为他们挡灾。 青乌一派作为风水大家,青乌长老就曾接任过一桩国内富豪的种生基风水术数。 那富豪早早查出肝脏方面的问题,不久的将来大概率病情会恶化,危及他的性命。 为了种生基转运,他大举做善事,捐献了数千万元不说,还资助了好几个偏远地区的贫困县。 这些举动都是他在给自己‘刷’功德。 虽然目的不纯,但实实在在有成千上万的穷人因为他的善事和资助,改善了生活。 给这样的老板施法转运,青乌长老无可指摘。 种生基后没多久,那富豪身体上的不适便减轻许多,为了维持效果,至今他每年都要捐出一大笔钱来做公益事业,积累功德。 除却这种需要大量付出、行善才能慢慢积累的福荫,还有一种人可以种生基,便是八字刚硬之人。 八字过刚,命硬,只有克别人的份儿,很难被克。 故而这种人去种生基,就算有所反噬,也命硬不惧。 此二者,无论是大善人还是八字命硬的情况,都是万里挑一都难寻。 除了以上两种情况,不乏有很多八字又不够硬、还吝啬舍不得花大价钱做善事刷功德的人,想要种生基改运。 他们只想接受种生基带来的好处,不愿意承担反噬,便会想尽方法和手段规避。 其中最简单粗暴、一劳永逸的规避方法,便是找一个人来作为替身物,替他们承担反噬。 都市传说中那些死在建筑工程中的人,以及小南村地底活埋的九十九名村民,就是这类种生基的替物。 “动物开智,长寿能言,其实就是另类的修成精怪。”青乌长老说道:“虞道友能有如今的道行,定然是历经了数百年的苦修,合该得道。” “可这些轮转大阵中的伪人不一样,它们没有经过任何修行,却想要轻轻松松地逆天改命一步登天,这中间缺失的苦修经历自然需要更多更大量的替物,来为它们提供风水气运。” “故而阵眼中活埋的村民们,不仅仅是代替它们承受反噬的替物,村民本身的精血气运也会连同这座山的地气,被一起抽干,反馈给伪人让它们原地成精。” 这也是为什么孔一扇会觉得,小南村像一块一毛不拔的死地,村子附近的植被也十分稀疏的原因。 别说是村民,就连村子附近的地气,都被种生基术抽干了。 那一个个像种子一样供给气运的东西,都是活埋在地底的尸体。 种生基术成,连同没有被活埋的村民们,也受到轮转阵法影响,逐渐畜牲化。 再过个一年半载,等到他们的躯体演化、神智退化完全,从里到外都变成牲畜; 到那时哪怕是虞妗妗和天师府,也无力回天无法让他们复原。 青乌长老叹道:“通知总部吧,虽然地下阵眼中的村民早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但让死者这般活埋于地下,没有公理也毫无人道可言。” “等总部派人过来把尸体都掘出,再统一安葬,多少能减轻一点亡者的痛苦。” 虞妗妗略一颔首,说道:“村子的后事你们天师府自己安排,轮转阵法破除之后,村里扭曲的磁场会慢慢恢复。” “我这边会尽量帮那些幸存的村民减轻身上的异术,但我不能保证他们能完完整整恢复健康的人身。” 谁也不知道躯体和大脑被改造过的人类,有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最差的结果,就是他们的动物化无法纠正,一辈子只能不人不牲地活着。 “麻烦虞道友了。”青乌长老作揖: “此次小南村之行,也多亏了你帮衬我师弟,否则我们一行人还不知道要在深山中围困多久。” 虞妗妗摆摆手。 就在这时,支援小队的领队天师急步过来:“虞前辈,那头野猪精愿意开口了,不过它指名要见你。” “见我?”虞妗妗略一挑眉:“行吧,那我跟你过去。” 走到临时作为审讯点的村中堂口,跨过门栏,她便看到被五花大绑捆住的野猪精怪。 为了防止它挣脱束缚逃跑,天师们还在它的四周设下重重禁制。 村中残存的轮转阵法余力,让它重新恢复了人类的外貌。 那颗獠牙都被虞妗妗打断的猪脑袋,此时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面孔,脸部、眼下都有击打后的淤青。 领队的天师低声提醒:“它使用的外形,是葛向雅父亲的面貌,我们在葛家找到了相册对比,可以确认。” 虞妗妗点了下头,看着捆绑住的精怪,不甚有耐心: “我来了,还有什么屁话,等交代清楚了罪行再说。” 野猪精怪比在矿洞里情绪稳定许多,或许是清楚挣扎也无用,索性露出坦然赴死的表情。 听到虞妗妗简单直接的问话,它沉默好半晌,才开口说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 “一切的来龙去脉,还有背后帮助你的人。”虞妗妗说:“仅凭你们这些家禽动物,没有能力布下那么大的阵法,闯出如此多的滔天祸事。” “是神,动物神在帮助我们。”野猪精怪一字一顿。 在它的叙述中,它和亲眷本是生活在深山中的一群没有开化的野猪。 尽管智商不高,但动物天生的趋利避害,让它们从不踏足人类的领地村落。 可饶是如此它族群中的亲眷,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惨死于人类之手。 那些人类设下陷阱,让野猪和其他动物掉进去。 脚和腿骨被绞断,坑中还布满了尖锐的钢刺,把动物身体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它们没有灵活的手脚和好用的工具,无法救助受苦受难的同伴。 只能在陷阱外围,听着同伴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看着被钢筋穿透的同伴逐渐在失血和痛苦中死去。 在愈演愈烈的虐杀中,哪怕是愚笨的野生动物,也会对人类生出前所未有的恨意。 就在某天,它自己也坠入陷阱中奄奄一息时,一道光芒突然出现。 它被裹住送上地面,身上的伤口完全治愈,迷迷糊糊中它在光芒中看到了灰黄相间的皮毛纹路,像虎。 再然后它便被点通了灵智,刹那间从一头未开化的野猪,变成了一只野猪精。 它立刻明白自己有了大造化,当即跪谢认主。 对方神通广大,却格外仁慈宽容,赐予它‘乌金’为名。 乌金只知道对方是动物神,代表的是天下万物生灵,按理说不应该插手任何俗事。 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人类对动物的屠杀和虐行,才会出手拯救。 “乌金,你瞧瞧那普天之下的人类,生来就坐拥无数资源和财富,执掌其他生灵的生杀大权,你说这公平吗?” “千百年来朝代可以更替,那么族群和食物链自然也可以颠覆,如若我说我要推翻人类的统治,建立一个再也没有人能屠宰我们、再也没有人会侵占我们生存土地的新世纪,你愿意协助我吗?” 听完恩人描绘的蓝图,乌金心潮澎湃,当即跪伏在地: “乌金愿为主人肝脑涂地!” 从那之后,在动物神的帮助下,它迅速以小南村为据点,一点点吞噬了村子里的村民。 “动物神?”虞妗妗无语凝噎:“它说它是神你就信?” “哪个神会做出以无辜生灵的性命为垫脚石,来达成目的的事。” “不许你诋毁至高无上的动物神!”乌金低吼一声:“为了达成大业,推翻人类统治解放万物生灵,这些手段都是必要的途径!” 第116章 乌金被点化成精的那一年, 是好几年前。 动物神说自己无法过分插手俗世中的事端,不能像撒豆成兵一样多点化几头牲畜,为乌金增添一些同族帮手。 它希望乌金能自己找到一条侵入人类社会的路, 之后它才能提供更多的外力帮助。 为此单枪匹马的乌金很是头疼。 它虽然有心协助动物神完成大业, 却形单影只无能为力。 饶是希望渺茫, 忠心耿耿并且痛恨人类的野猪精, 仍然兢兢业业地为了种族大业, 不眠不休地观察、监视着附近山中的村人,寻找契机。 就那么视奸了好几个月, 还真让它发现了一些端倪。 群山中的村子稀疏,其中有一个名为小南村的村落, 里头的村民行迹可疑。 他们不似寻常的采摘人、种植人。 每天从村子里外出时, 这些人身上虽然背着一个筐子, 却根本不是去采摘菌子野菜、也不是去捕猎的, 神出鬼没十分可疑。 从他们回村时的脚步脚印、以及身上的气味, 乌金闻不到那筐中有植被的气息, 反而是一股子灰尘的硝味。 有一次这伙人明显神情疲惫,光着膀子坐在树墩子上休息。 乌金远远地藏在对角的山坡上, 从上往下看到没有遮掩好、露个半边的筐子里,是一块块黑不溜秋的石头。 后来它才知道, 那些石块是矿产。 于是它跟踪这伙村民,想看看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能弄到这些矿产,却不想跟了好几次都把人给跟丢了。 仿佛有什么屏障笼罩在这些村民的身上,抹除了他们途径的路径。 意识到这伙村民大有问题,乌金在主人下一次降临时,把这件事上报反馈。 在动物神给予的神通帮助下, 接下来它终于成功地破除迷障,跟上了那伙小南村的村民。 它跟着他们翻越山路,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废弃矿区。 它看到村民拿着开采工具,随便穿了几件工作防护服,便深入洞穴。 这些人一天要来回于矿洞内外数小时,把一筐筐的矿石从洞中挖掘、并运出来。 而后他们会把开采出来的东西,交给一个乌金没有见过、并非小南村村民的生面孔,一个中年男人。 等中年男人叼着烟,一筐筐清点完矿石,就会当场给他们结算今日的工钱,而后允许他们每个人带一小筐矿石走。 其余开采出来的大头,由男人自己运送下山贩卖。 乌金看懂了。 此地乃是一处封禁的危险矿区,小南村的这伙村民也不晓得是怎么和这中年男人勾结上,竟胆大包天,一直在从禁区偷矿! 难怪他们天天行踪不明、行迹可疑,是在当贼匪。 可按理说此地位于山中,大量的矿石异常沉重,若是正经矿场便需要用到推车、以及大量的人力物力,耗费在运输上。 仅凭中年男人一人,就是从天黑运到天亮,也不可能把那些开采的矿石全部运输到山下,还不被人发现。 经过乌金的偷偷观察,他发现真正惹人注目、需要忌惮小心的并不是中年男人,而是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女人’。 一开始乌金以为那是个人类女人,是中年男人的妻子或者亲人。 女人头发极长,几乎拖曳到脚后跟,头发又密又厚颜色是发黑的深绿色,发间像装饰一样插着许多柳条一样的枝叶,和长发混杂在一起。 偶尔几天,那些枝条上还会绽放几朵洁白或是绯红、盈黄色的小花。 乌金见到过它的正脸; 哪怕不按照人类的审美,就凭它这些年见过的所有人类,女人也是其中最美貌的一位,美得妖异。 它肤色雪白,容貌旖丽,四肢纤细修长,比中年男人还略高一些,时常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角落发呆,或者蹲在地上看一整天蚂蚁也不换姿势,存在感极低。 站在肤色发黑、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身边,怎么看都不相称。 就是这样一位漂亮的美人,才是中年男人运输矿石的主力军。 乌金看到它的头发会像植物的根茎一样延展、伸长,根根分明纠缠在一起,宛如灵活的游蛇卷住一个个盛放矿石的筐子。 紧接着那些蜿蜒曲折的发梢,便会朝着下山路的方向游动,带着那些重物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堪称诡异的一幕,登时让乌金意识到那存在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精怪。 村民们身上那种隐形一样的掩饰踪迹的手段,应该就是它的手笔。 这下乌金陷入两难境地。 它根本不晓得对面的是个什么怪物——没错,哪怕它自己就是成精的野猪,也觉得那诡异的女人像个怪物。 也不晓得对方还有什么出神入化的能力。 若是对方帮助小南村的村民,它没有信心能胜过这个怪物。 权衡利弊之后,乌金决定放弃从小南村入手的想法,转投到附近的其他村子找机会。 没成想就在它已经放弃之后的某天,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日它在山中溜达,敏锐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出现轻微震颤。 颤动幅度不大,震波是从很远的地方共震而来,若非它是动物精怪根本都差距不到,想必附近村子里的人类更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乌金知道小南村人在干偷采废矿的勾当,一下子就怀疑是废弃矿区出了问题。 它紧赶慢赶到了地方,果然发现矿区尘土飞扬。 本就因为岩层过脆而废弃的矿洞,经过数月的大肆开采,终于在今天挖到了坍塌点。 整个矿井从深处层层塌陷,倾颓毁坏之势一泻千里,里面的村民根本来不及反应出逃,便被岩层砸成肉饼。 中年男人神情惊慌、灰头土脸地躲在远处,一副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乌金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它终于从偷窥的幕后走到人前,以精怪的身份,第一次和张望虎碰面。 “主人有大神通,可以用神奇的法术让我们变化成人类的外形。”乌金说道:“于是我和张望虎达成了协议,由我、以及我的同族取代那些为他卖命、却死在矿井中的村民,代替他们进入小南村作为人类生活。” “有我们顶替死去的村人身份,他便不用担心矿区的事情败露,自己会被抓去蹲大牢。” 要知道无论是非法偷窃矿产资源,还是致多人死亡,都是非常严重的罪行。 如若被抓到,张望虎最少要蹲几十年大牢。 何况他心虚,他手里还有更肮脏、查出来就要拉去执行死刑的勾当! 他现下六神无主一副天塌了的模样,自然不是为了同村替他卖命捞灰钱而死掉的村民们悲伤,是这些村民的家属——老婆孩子爹娘,私下里都知晓家里的顶梁柱在做什么行当,知道他们是跟着他张望虎一起干活。 村民死亡的消息要是让家属知道,他们一定会报警,届时自己就完蛋了! 张望虎本就是个自私自利、没有底线的小人,此刻乌金这个野猪精跳出来,要求合作,他只是最开始害怕了一小会儿时间,很快便镇定下来,欣然同意乌金的提倡。 他自然清楚乌金伪装成人类、混进小南村,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但他不在乎。 他身边有同样是精怪的诡异长发人保护他,他并不惧怕乌金会伤害他。 至于乌金会不会对小南村其他村民下手,干他什么事? 张望虎巴不得那些知情的、知道他们在偷矿的村人都悄然死绝,这样才算安全! 两方各取所需,相互打掩护。 当天乌金就变成了葛家男人的外形,潜入了村子。 它借口和张望虎有一笔大生意要做,这几天都得在矿上偷偷工作,所以其他几个村民才没回来,只让自己回村通风报信。 实际上它是在拖延时间,把主人教给它的阵法布设在村中,并给它挑选好的同族伙伴拖延时间,让它们有时间也转化为人形。 就这样乌金带领着伪装成人类的动物,彻底侵入小南村,一点点腐蚀、侵吞村里的百姓。 一开始阵法没有完全成型发力,部分同伴控制不住人身。 它们偶尔会突然变回原型,或者露出破绽被寄生家庭的亲人发现,但这不足为惧。 因为每当这时,张望虎身边的诡异精怪便会出手相助,会用奇怪的‘蜮’能力困住想要逃出山报警的村民。 有数不清的村民逃跑无望,饿昏在山林中,被找到他们的伪人拖回村子,生生活埋到新刨的地坑中成为新的阵眼,窒息而死。 作为回报,乌金等伪人除却帮助张望虎隐瞒秘密,还会帮他做事。 比如张望虎知道它们背后的动物神精通风水转运术数,便要求它们帮他也转运,还要它们想办法毁了自己侄子张有福的气运。 这才是张有福家的祖宗棺材为何被毁、尸骨被地鼠偷窃魇镇,以及他本人从三四年前起就开始倒霉运的原因。 光让张有福倒霉还不够,张望虎还要让其身败名裂,让他像自己一样一无所有,最少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这些年张望虎都在致力于毁坏侄子的资产,构陷侄子的名声。 张有福买什么矿,什么矿就塌陷。 投资什么地产,什么施工队伍便出事停工。 一桩桩一件件诡事,一条条无辜丧生的人命,完完全全都是人祸罢了! 第117章 比照真正的审讯室, 深山中的村落显然各方面都不及格。 考虑到这件事背后不仅仅有乌金口中能力诡异的神秘精怪,还有个未曾露面路数不明的动物神,为防止有任何纰漏让野猪精乌金脱身, 逃窜至深山中, 众人一致认为应该先把人证、物证统统送至山下, 送往距离最近的分部才有保障。 一日之后 虞妗妗刚抵达分部, 一进入大门正好碰上参与负责此案的部员之一。 对方明显认识她, 打过招呼后说道: “那位张老板早上就过来了,在等候室休息, 成功解救出来的小南村村民中,已经有人状况逐步恢复, 可以正常交流了。” 虞妗妗没想到这么快, “好, 我过去看看。” 她在部员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私密性极强的室内, 里面亦然就有眼熟的人, 张有福。 在整个西北都有名气的煤老板此刻屈身半蹲, 他面前瘫坐着三个默默垂泪的‘怪物’。 一头骨瘦嶙峋、双眼含泪的老牛,趴伏在屋子正中。 一个上半身是中年妇女形象, 下半身却是绵羊的蹄腿,靠坐在人类的座椅上姿势怎么都颇为奇怪。 最后一位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她外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偶尔抬手去擦擦低垂的脸颊上的泪水,旁人才能看到她的双手是一对粉中带灰色斑块的猪蹄。 此三人就是在分部天师的调理下,率先恢复神智、身上的异常转变也开始好转的村民。 也是目前唯三能交流、提供线索的村民。 根据他们自己提供的身份信息、并一一对照小南村的人口户籍,此三人的身份也已经确定下来。 年龄最小的女孩儿,就是金云岚的学生葛向雅。 她是村子里最后一个被同化的人类,乌金顶替的身份就是她的生父。 下半身还是绵羊的中年妇女是村子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位村民, 至于那头老牛,实际年龄有近七十岁,张有福都得喊他一声族叔。 看到虞妗妗进门,张有福就想起身迎她。 虞妗妗止住他的动作,目光在屋里的三个村民身上扫过:“现在什么情况?” 张有福:“我也刚来不久,正和叔说说话。” 趴伏在地上的老牛泪流满面,不停地用蹄子扒拉张有福的手臂。 从他口中吐出的不是牛叫,而是人言:“有福啊,你小叔……忒心狠了!他太不是人了!!” “村子里哪个老人不是看着他长大的,还有跟着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姐妹,他怎么能对村里人赶尽杀绝啊?!” 老牛泣不成声,哽咽的话语断断续续:“可怜我的闺女女婿,我的孙子,人都没了!全没了啊!!” 一想到至亲之人惨死在眼前时,他浑然不觉。 他磨刀霍霍时,身边被绑住的家畜还哀声啼哭,满脸祈求。 那时候老人只生出一瞬间的心软,还是提着刀给了待宰的牲畜一个痛快。 直到他自己也沦为同样的下场、变成牛棚里口不能言的老牛,他才崩溃意识到自己曾经宰杀的牲畜,其实是他的子孙亲人。 比起对自己遭遇的恐惧,那才是真正让他痛苦崩溃、每每想起来都夜不能寐的事。 族叔的哭嚎让张有福心里一阵阵难受,脸上也羞愧难当。 毕竟张望虎是他血缘亲戚,两个人几乎像兄弟一样一起打拼了很多年,张望虎做出那么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丢的是他们张家上下的脸。 待老人家发泄完情绪清晰稍微稳定些,才终于能够回答天师府和张有福的一些的问题。 提及偷窃矿石一事,族叔说道: “这件事情我知道,但那些小子们不是好吃懒做才会去昧公家的钱,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有福你之前不是给村里投过一笔钱,建设村小学。” 张有福猛然想起这回事,“对啊,我发家之后就投钱给村里的娃娃们建学校了啊,为啥小雅还要去小河村读书?村小学呢?” “塌了。”老牛疲惫说道:“大约五年前,学校教学楼坍塌了。” “因为楼坍塌的时候娃娃们忙着放学,教学楼里没几个人,造成的伤亡不重,但还是有两个学生死亡,多名学生和一位老师重伤,引发轩然大波。” 张有福神情震惊:“一栋楼,好好的怎么会说塌就塌了?” “村里人也不懂啊,还是老村长找了外头的施工工人来看,人家说教学楼当初建的时候就没建好,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施工都有大问题,属于豆腐渣工程。”老牛说道。 他没有说的是,教学楼是张家人投资建设,村里死伤了人的家庭当然无法接受,哭着闹着要找张家人负责。 恰逢那年失踪了许久没人见过的张望虎,忽然返乡,村里人便一窝蜂找上了他,让他给个说法。 而张望虎把事情全部推到了张有福的身上。 他声称学校的建设投资、以及当时的工人和材料,都是张有福在负责,自己并不知情,更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的严重的事故。 在他口中,已经成为西北知名巨富的侄子张有福,简直是当地恶霸,黑心肝且无恶不作。 村里人就算去闹,也胳膊拧不过大腿。 经过张望虎的渲染,悲戚的村民们不敢找上张有福问罪,生怕会有□□上门教训他们。 一时间村中笼罩着低沉的阴云,不知道有多少村民诅咒张有福不得好死。 甚至还有村民去张有福父母的坟头撒尿,吐唾沫。 张有福听到这儿瞠目结舌,‘噌’得站起来:“他爹的,张望虎是这么说的?他真不要脸!” “当初我俩说好了,建设村小学的钱我来出,但我那时候忙于跑业务经常出差,顾不上看顾学校的建设,所以寻找施工团队以及购买施工材料的事都全权交给他负责。” “我就是想着在学校里读书的都是村民的娃娃,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特意拨款预算增加,还强调他一定要盯紧了工人手里的活,不能让他们干歪了糊弄咱们村……” 学校早就塌了,现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张有福气得浑身发抖,咬紧牙关。 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那笔建设的村小学的钱,张望虎一定从中捞了一大笔,才会竣工出一个豆腐渣工程。 最不要脸的是他还反手把这盆脏水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你们为啥不来找我?我先前回村迁坟的时候,怎么也没人来找我讲这件事?!” 老牛隐忍落泪:“有福你是大老板了,天天上电视,身边都是保镖,我们哪里敢招惹你这种大人物……” 至于张有福迁坟的时候,村里已经在乌金它们的掌控下。 有张望虎那边的神秘的‘蜮’帮助,村里人别说向外寻求帮助,连见都见不到外人。 张有福那时能碰到的村民,肯定都不是原装的‘村民’,皮下还不知是什么物种。 一想到自己先前和一群怪物打过交道,张有福便一阵后怕,心想还好自己身边的保镖多,那些东西当时不敢对他做什么。 老牛继续叙述,村小学倒塌后,村里的孩子便没学可上。 最严重的是很多有伤员的家庭没有赔偿款治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张望虎说出一件事,他说自己知道隶属于侄子张有福的某矿脉,其实有一个封禁的矿区。 从那里进入可以偷偷开采矿石,他声称自己有门路运售,能卖不少钱。 他还说那些受伤的村民本就是受到张有福的牵连,卖他的东西赚钱,赚的是治病救命的钱,天经地义。 这番动员和撺掇下,不少村民都很认可他的话。 为了给还躺在床上伤情一天天恶化的家人治疗,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去明显封禁了、有危险标识的矿洞中采矿。 葛向雅的妈妈就是先前村小学的一名教师,也是在塌陷时为了保护学生,被砸成重伤的伤员。 她的父亲是为了给妻子看病,才会加入采矿队伍。 葛向雅的母亲被石板砸到的是头部和腿部,原本她父亲卖了矿有钱把妻子转到县医院,治疗并截肢后,已成功保住了一条命。 人已经背回家休养,只等慢慢伤口养好,以后还能坐轮椅或者安装义肢活动。 她父亲却又在矿洞中被砸死。 待乌金顶替男人回到家中,对方的妻子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丈夫的不对劲。 故而它入侵村子的第一步,就是把那个躺在床上动不了的可怜女人给替换了。 上学回家的葛向雅惊喜发现,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妈妈重新站起身,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她欣喜若狂地扑进母亲的怀抱。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换了芯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等老牛的和张有福骂完几轮张望虎,虞妗妗才适时出声,询问道: “老人家,我想问你一件事。” 张有福忙介绍道:“叔,这位就是解救村里大家的虞大师。” 老牛支起身想用牛身给虞妗妗下跪,被身边的人制止,他说道:“虞大人,你要问啥?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几年前附近哪个村子的人在大兴狩猎,猎杀附近山中的动物?”虞妗妗问。 按照乌金的说法,它痛恨附近的村民是因为自己的同族,以及山中其他的动物族群,曾被村民们残忍杀害过。 那种杀戮方式并不是单纯的猎食,而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虐行和屠杀。 大量动物被各种陷阱残忍地折磨了数天,才痛苦咽气,导致人和兽类之间仇恨不共戴天。 第118章 从虞妗妗口中得知, 村子所遭遇的灭顶之灾,和当年凭空出现的捕猎者陷阱有极大的关联,仍是牛身的老者恨不得以头磕地喊冤: “老天爷, 我们冤枉啊!” “它寻仇寻错了人呐!!凭啥没有证据, 那群畜牲就要把账算在俺们小南村的头上?凭啥啊?!!” 张有福单膝跪在地上, 听到牛头锤在地上发出‘砰砰’的碰撞声, 连忙伸手抱着牛脑袋、用手心去护: “叔, 你冷静点,别激动身体再出问题……” “我咋能不激动不恨呐?全村上下大几十户, 上百口子的人就这么没了!”老牛泣不成声:“我的闺女和孙子,斗了一辈子的老伙计们, 全都死绝了啊!!” 半身绵羊的妇女浑身都在抖, 捂着脸哭泣:“我家的娃娃又犯了啥罪, 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他们丧尽天良……” 张有福情绪也有些克制不住, 他看向虞妗妗郑重说道: “虞大师, 那事一定有蹊跷。” “您就说我们市遍地是矿产,又发展重工业, 附近村里年轻的劳力无论是去矿上当矿工,还是去工厂冶铁打钢筋、去建筑工地……哪一行不比蹲在山上当猎户更容易致富?” “我年轻的时候, 村子里就没多少青壮年了,都跑去县城和矿上打工,更别提现在,就村里那些老弱妇孺留守儿童,哪有能力围猎野猪啊?!” 眼瞧着老牛哭得要昏过去,一直低声啜泣的葛向雅也像是被吓到了,放声大哭。 虞妗妗见状退出房间, 让张有福和其他负责的部员安抚他们的情绪。 她走到审讯室门口,推门进入。 屋里的野猪精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身上多个部位出现了畸变,半人半猪的模样很是诡异。 饶是精怪,经历了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审讯,它的精神状况也很颓靡。 看到虞妗妗进来,它耳朵抖动片刻,又垂下视线一言不发。 “虞大人。”负责看守兼审讯的分部成员站起身,神情拘谨。 “怎么样了?” “油盐不进。”部员语气愤愤:“我们告诉它小南村的幸存者们并未屠杀山中的生灵,不怀好意的另有其人,它偏不相信。” 虞妗妗观察片刻,轻嗤道:“怕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接受真相,否则我们乌金大人岂不是从道德的制高点,一下沦为无故屠杀的恶徒了。” 这句话狠狠刺激到萎靡不振的精怪,它猛然抬头,恶狠狠盯着虞妗妗,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昨日和天师府可以通灵的走阴人,专门向地府的阴司确认过,小南村那些死于你们手中的村民的灵魂都不翼而飞,并未魂归地府。”虞妗妗对其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说道: “无论是轮转大阵,还是种生基术,都不会吞噬生灵的灵魂,在你和那些速成的精怪身上,倒也没有杂斑的魂力、只有屠杀和食人后无法挥散的血腥和孽力。” “你们没有吞噬灵魂,你说那些村民消失的灵魂,能去哪里?” 乌金语气阴沉:“那些人类,便是魂飞魄散又干我什么事。” “确实。”虞妗妗轻飘飘说道:“不过是小南村人的死伤造成的孽障,会尽数反噬到你和其他动物的身上。” “若幕后之人当真是为了万物生灵谋福祉,真的像它自己所说那么大义凛然,那么牺牲一小波同伴的性命也算值。” 她轻视中带着冷郁:“可一个藏头露尾、搅动厮杀盗取生灵魂魄的腌臢之物,竟也敢自称神明?” “至于你们,不过是被当成刀使的一群替罪羊,临下地狱自身都难保还要为那东西守口如瓶,你还真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乌金表情扭曲,猛然起身向虞妗妗的方向,却被四肢牵制的锁链按回椅子上。 虞妗妗最后看了它一眼,走出审讯室。 她不愿在这种冥顽不灵的家伙身上耗时间,有这个功夫,不如再去找找线索。 当她次日重回小南村,和调遣过来的天师府成员一起挖掘地底的尸体、并在村子里勘察线索时,接到了从看守乌金的分部打来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部员强压着兴奋,说道: “虞大师,乌金开口了!” “哦?”虞妗妗手上的活儿停顿下来,夹着手机:“有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他交代了张望虎的行踪!” 虞妗妗当即把手套脱下来,“等着,我安排一下山上的工作就过去。” 她身后是调取上山的小型挖掘机队伍,以及数十名天师府的部员和负责挖掘的工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 原本平坦的小南村地面,经过一天的精准刨挖,眼下每隔一小段距离的土地上,就有一个深坑。 远远看去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如同一个巨大的蜂窝。 一具接着一具的青灰色僵瘦的尸体从坑穴中挖出,是那些种生基的可怜村民。 尸体来不及立刻运输到山脚下,只能临时放在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担架上。 被抽干了精血气运的尸身个个骨瘦嶙峋,又因为是活埋至死,濒死前的痛苦和绝望定格在那一张张布满泥土的脸上; 大多数尸体大张的口鼻和耳道中堵塞,为了防止尸变,天师还在尸体印堂和天顶穴贴上了符咒,简直就像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但凡胆子小一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吓得睡不着觉。 简单交接了一下手头的活,虞妗妗便下山,直接往定位的地方赶过去。 …… —————— 到了山脚成功和几名部员会和,虞妗妗直切入重点: “张望虎在哪儿?” 部员告诉她,在她走后乌金又在审讯室独坐了一整天,期间滴水未尽,也不回复任何一言一语。 就在天师府诸人都打算放弃从它那里入手时,它自己主动喊来了人。 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询问被抓捕的其他动物精怪会有什么下场。 分部的成员们也没说好话糊弄它,直言像它们在小南村开展如此恶劣的虐行屠杀,同时导致上百条灵魂不翼而飞,绝对没有好下场。 活着处以死刑,反而可能是人类给予它们最轻松的处置。 死后下了地狱身上背负的杀孽,才是真正难以洗刷的。 听完这番话,对同族还算有点良心的乌金沉默许久,终于愿意交代自己知晓的一切; 毕竟事到如今,此事的开端其实和它脱不了干系。 它唯有一个愿望,希望能让同族赴死之前走得轻松些,最好一切的罪责都由它自己来承担。 天师府也如实相告,只能保证前者,后者评判功过那是只有阴曹地府阎王殿才有资格。 从乌金的交代中得知,张望虎大约是五年多前从省外回到了本地。 根据乌金后来的了解,那个时候张望虎的身边就已经跟随了那个诡异的长发女人。 没有人知道那怪物的来历,又是为什么会一直帮助张望虎,替他承做那些肮脏的勾当。 哪怕乌金和张望虎合作了好几年,也从来没和那个怪物有过交流。 准确的说是对方不会搭理除了张望虎以外的任何一个生物。 但乌金知晓一点,张望虎的藏身之处大隐隐于市,他一直藏在张有福的矿上! 从几年之前,他便伪装成前去务工的矿工,在张有福的矿上工作。 每一次张有福的矿脉出事,其实都脱不了他的干系。 据乌金所说,张望虎会拿着小南村各个村民的身份证,乔装打扮,和他身边的怪物伪装成一对夫妻,在矿上打工。 每次吊儿郎当工作一段时间,便引发一次矿井坍塌。 而张望虎永远都在那批塌陷中的工人失踪名单里。 说是失踪,其实工地都会按照死亡结算。 毕竟深山矿洞、岩层塌陷,就算张有福是个人还不错的老板,每次都会安排救援队伍和挖掘机,把塌陷封住的洞口挖开试图为里面的工人找寻一线生机。 但想要挖开掩埋住的通道何其困难,这些救援行动少则三两天,多则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有; 任凭谁被掩埋在其中,都逃不过一个死的结局。 最终矿洞通开,也只能找到一些被岩块砸得面目全非、腐烂得不成人形的尸首,甚至有些尸体根本就找不到。 考虑到深入挖掘会引发二次塌陷,每每有寻不到的尸体,矿上的老板们都会给家属双倍的赔偿款,以示尸骨无存的安抚。 张望虎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每隔一段时间就用一个新的身份证,扮演新的身份到矿上。 有他身边的怪物保驾护航,他可以轻易地从矿井塌陷的事故中脱身,没有丝毫生命之忧。 再然后那个怪物便扮演丈夫死亡、尸首下落不明的可怜女子,在矿上哭嚎。 用这样的方法,张望虎在每一次矿井塌陷的事故中,最少都能捞到几十万。 张有福的矿井上出了多少次事故,他就捞到了多少次赔偿款。 之所以近两年矿上的事故愈发频繁,完完全全是张望虎尝到了甜头,作案逐渐频繁。 可他能够全身而退,是假死骗赔偿款。 其他和他一起深入矿洞,遭遇事故死亡的矿工,却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些靠着苦力吃饭的矿工没有超凡脱俗的能力,都丧生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血肉模糊地掩埋在地底。 这些人一般都是一个家庭中的父亲、丈夫。 只因为张望虎一念之间的贪婪,原本幸福的家庭便支离破碎。 第119章 从乌金之口问出的矿洞坍塌真相, 也早有天师府的部员转告给张有福。 听完因由的张有福沉寂了许久,一向好脾气又憨厚又粗糙的脸上阴云密布,流露出的低气压让他平添几分传闻中土老板、黑大哥的匪气。 他没再斥骂、愤怒, 而是坚持要跟着天师府的部员们一起去寻找张有福的藏身之处。 此刻他就坐在副驾驶上, 默默听着车后座的梳理、交谈声。 “这张望虎心真是够狠毒。”虞妗妗感慨。 每当她以为自己见识多了物种多样性, 总会有更跌破底线的存在跳出来告诉她, 恶人没有最坏, 只有更坏。 她询问前方的张有福:“张老板,那张望虎在你的矿上兴风作浪, 几年内多起作案,你就没发现什么问题?” 张有福苦笑道:“虞大师, 说句自夸的话, 干到我们这种体量的老板, 手底下的投资和项目都不可能局限于挖矿这一行, 我每天一睁眼就有新的合同要谈、新的会议要开, 大大小小合作的企业派人来约时间谈生意, 根本没时间去基层。” “我能做到就是绝不克扣工人的工资,尽量规范工具和开采设施保障他们的安全, 毕竟我自己也是从卖苦力的矿工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说到这儿,长叹道: “加上矿上的工人流动性强, 不少都是临时工,按天、按小时结算工资的人不在少数,今天还来排工明天可能就不干了,想要规范管理几乎不可能。” 历来工地、矿场就是上下结构闭塞性最强的几种工作,问题能传到张有福耳朵里再想去控制,便为时已晚了。 张望虎就是深知矿场工人的特殊性,才敢那么大胆, 逮着张有福的资产薅。 “不过……”张有福顿了片刻,说道:“那些在矿井事故中尸骨无存的工人如果都是张望虎扮演的,那我对他们有印象。” 由于近两年矿上实在是太倒霉,张有福去视察了好几次,还亲自和出事的工人亲属会面,当面像他们致歉。 其中有那么一个女人,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那次塌陷范围极大,死伤的工人近十人,导致他刚到工地就被一群男女老少的死者亲属包围。 在一众悲痛欲绝、恨不得扑上来撕扯他的亲属中,有一人显得格外特殊。 张有福还记得那是个身量体格又高又瘦的女子,头发乱蓬蓬遮住半边脸,衣着陈旧,默默地站在人群后头无声地哭。 明明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偏就有种无形的吸引力,把他的注意力都拉扯到了人后的女人身上。 他承诺完赔偿金、并和死者家属们道完歉,又忍不住询问陪同的矿场负责人: ‘那个穿灰衣服的高个女人是谁?’ 整整一天,他的脑袋里时不时就浮现出对方的身影,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稀奇景象。 听完张有福的描述,负责人面露恍然:‘黄洪涛家的,他媳妇。’ 黄洪涛就是那次塌陷事故中,一直没有找到尸体、最终只能不了了之的三名工人之一。 据负责人说,他并非长期工,一个月前来到矿上。 他自称自己是外来务工人员,没有学历和本事,只能打苦工赚钱养家,和他一齐住到矿场的小宿舍单间里的人是他媳妇。 黄洪涛这个媳妇是个残疾人,哑巴,性格特别内向。 夫妻俩在矿场的一个月里,就没几个人和那女人碰过面。 要知道矿场上有许多天南海北的苦力工,其中有一部分是没钱的大龄光棍,那些人私下聚在一起,什么浑的话都能说出口。 他们私下里评判黄洪涛的媳妇,说虽然不知道女人长啥样,但身材是又高挑又纤瘦; 还想偷听黄洪涛的墙角、谋划着偷看他媳妇洗澡上厕所。 就是这样一群偷鸡摸狗的人,都没能偷窥成功——因为那女人就像个透明人,仿佛不需要洗漱方便,每天就窝在狭小的宿舍里大门不出。 总是蹲不到人,久而久之矿上的人便失去兴趣。 谁成想黄洪涛才干了一个月的活儿,就死在矿上了。 夫妻俩来矿上登记的时候,没有留任何其他亲人的电话,据黄洪涛说他们夫妻二人都双亲早亡,又无儿无女,只有彼此相互照料。 现在丈夫去世,一百多万的赔偿金最后都会给予妻子。 一时间矿上许多人反而并不觉得女人可怜,私下议论她拿了黄洪涛的赔偿款后,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再嫁、潇洒挥霍。 负责人心中好奇顶头大老板为何会问起黄洪涛的遗孀,试探问道: ‘老板你有事找她?要不要我把人喊过来?’ 张有福连连摇头,讪笑道:‘我随便问问。’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妇女,产生那么大的好奇心。 他强行把事情和人都抛诸脑后,次日赶回公司处理业务,很快便在繁忙的工作中,把那个小插曲给忘了。 现下结合天师府的人所说,张有福脑海中一下便蹦出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实际上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现在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他莫名有种感觉,消失在矿井中的黄洪涛、以及那个哑巴妻子,就是张望虎和其身边的怪物假扮。 一行人在导航的指引下,来到了张有福名下上一次发生事故的矿场。 该矿上的负责人把工人的排班记录、以及名册都找了出来,最终锁定了一个名叫贺斌的矿工。 外来务工,拖家带口,来矿上没多久便死于塌陷事故、并且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一切都和黄洪涛的经历完全吻合。 就连贺斌的老婆,也是个内向、不与人交际的高个子女人。 负责人对他们夫妻二人的印象很深,张有福一提,他便点头: “是!他老婆是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 随行的天师府部员追问:“你知道那女人离开矿上后,去了哪里吗?” 负责人神色茫然:“这我怎么可能晓得,我和他们非亲非故…” 虞妗妗就没指望能从这个方面找到线索,她另询问道:“贺斌夫妻俩是住在矿工宿舍吧,他们居住的房间是哪一间,能过去看看么?” “能,我带老板你们过去。”负责人带着虞妗妗一行人,来到了矿工宿舍靠里的一间,说道: “出事后矿上不是停工了大半个月,复工后这间房也一直空着,还没住过新人呢!”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后,虞妗妗走了进去。 整个宿舍的空间只有几平米,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小柜。 她鼻尖微动,仔仔细细搜寻着房间中的气味和蛛丝马迹,突然说 “麻烦你们把床移开。” 等负责人和天师府的部员前后用力,挪开床铺,虞妗妗从挪开的靠墙缝隙的地上,捡起两片绿油油的细叶。 旁人还没意识到问题,她出声解释: “这间宿舍门从外锁住窗户又紧闭,最少有一个月没有人进入过房间,那么这两片叶子,应该是上一个居住者——贺斌夫妇遗留的东西。” 这么长时间过去,落叶还保持着常青,再加上叶片带有的独特气味…… 虞妗妗抬眸:“我知道他们藏身何处了,走。” 第120章 离开矿工宿舍, 一行人直奔车里。 随行的部员正是前两天天师府新派遣来的小领队,姓江,三十出头的青年术士, 负责开车、协助调查。 他手脚麻利也不磨磨蹭蹭多问, 拽了安全带启动车子引擎后, 才出声问道: “虞前辈, 咱们往哪儿去?” 虞妗妗说:“直接去进山口, 准备上山抓人。” “抓张望虎吗?他居然藏在山中,怪不得怎么查都找不见他的踪迹。”江领队脑子活络, 言简意赅:“不过那野猪精不是说,张望虎的身边跟着一个能力很诡异的女人么, 咱们不用先回分部调派人手吗?” “也可以, 或者直接通知孔一扇他们到进山点汇合。”虞妗妗垂眸, 看着指尖捻着轻轻转动的细叶, 那叶片绿得一晃眼像在盈盈发光, 油亮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不过, 张望虎身边跟着的怕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为虎作伥的精怪。” “这片落叶便是那精怪遗落的‘毛发’。” 不夸张的说有了此物, 顺着它的磁场和气息,哪怕那精怪本体带着张望虎躲到深山老林, 虞妗妗也能把他们揪出来。 “并且这精怪只是能力诡奇,并不厉害,不必过于紧张。”虞妗妗心里有了推断,略作安抚。 听了虞妗妗这番话,江队长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他当即拨通了分部的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一踩油门, 驱车带着虞妗妗和张有福往进山点行驶。 待开到了进山处,江队长把车子在山脚下停好。 距离此处更近些的、原本待在分部的其他人员已经先一步抵达,等候了一段时间。 虞妗妗从车上下来时,目光扫视了一圈来人。 见前来一齐进山抓捕张望虎的天师府成员有十来个,超过一半人是青乌派的相师。 最显眼的是那位资历最深头发花白、连李毅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族叔的青乌长老,他连同他身后的同门相师个个面色沉肃。 虞妗妗有些意外:“师长怎么也来了?” 不是通知过了那精怪并不厉害么… 青乌长老露出淡笑:“我派弟子在此事中蒙难丧命,无论背后始作俑者是人是鬼,是否有滔天的手段,我们这些师叔师公合该亲自为他讨个公道,才能潦解心里的愧疚悲痛。” 闻言她心下了然,颔首轻声:“各位节哀。” 青乌长老摆摆手,“事不宜迟,那咱们就进山吧,又要麻烦虞道友了。” 此时一天刚刚过午时 虽然入冬气候寒凉,但众人上山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然而他们从进山口踏入山脉没多久,周围的光线就开始阴沉下来。 周遭的温度也是温水煮青蛙一般降了下去。 山中弥漫着淡淡的青雾,若有若无。 队伍中有人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你们有没有觉得,山里温度好低、冷飕飕的?” 第一人开了口,陆续有其他人附和,随行者中唯一一位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张有福更是连连点头,身体都有些抑制不住地轻轻哆嗦。 他一张口牙关打着颤,嘴唇发青:“我还以为是我虚……” 话音未落,张有福只觉得后心处冷得发紧; 一股未知的大力凭空出现,勒住他的颈部和上半身倏地往后一提,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只从喉咙间挤出一道短促的气音,整个人直接双脚离地。 电光石火间虞妗妗两指并作剑指,指尖夹着的符咒一立,明明是软趴趴的黄纸,此刻却直挺锋利; 随着她甩手而出,符咒飞旋着贴向倒飞出去的张有福。 粘在张有福的身躯的刹那,一团真阳火舌‘轰’地从纸张上蜿蜒曲折的咒文中迸发,呼吸间橘橙色的火光便吞噬了张有福全身上下。 “吱啊——!!” 刺耳至极的诡异尖叫,从张有福、准确的说是火焰中传出,刺得人耳膜阵痛,心脏都一阵阵收紧。 那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在一众术士惊愕的目光中,包裹张有福身躯的火焰变成幽绿色,一团扭曲的影子在其中挣扎、哀嚎,而后迅速抽离。 火焰‘噗嗤’一下熄灭。 这变故不过三两秒的时间,张有福已经被扯地离地三米,颈部和脸庞都因勒住、呼吸不畅发紫。 绿火泯灭的瞬间他脖子上的扼制随之消失,身体迅速往下坠。 好在周遭的术士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江队长一个纵身扑到树下,拱起背给坠落的张有福垫了一下。 若不然张有福一个四五十岁、疏于锻炼的中年人,从数米高的地方坠落,不说摔出什么内伤,光是皮肉伤和骨骼伤就够他吃一壶。 饶是有江队长垫了一下,张有福还是‘砰’地一声砸在地上,胖脸上的肉都痛苦地拧成一团,发出呻吟。 江队长龇牙咧嘴扶着腰,把人搀起来:“张老板,你没事吧?” 至于孔一扇和其余的术士,都目光惊愕地盯着前上方显露踪迹的物什: “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簇簇或粗或细、看不到根系的藤蔓,疯狂扭动着往山林草垛的深处缩回,简直就像有生命。 怕是从虞妗妗等人踏入进山口的那一刻,就被这些玩意盯上、尾随了。 但更令众人愕然的不仅仅是这些诡异的藤,而是倒吊在头顶的—— 那东西已经无法称之为人。 天际的树荫远比他们进山时更加浓密,并且低沉,把视野中遮盖得层层叠叠、令人目炫。 周遭的光线像是一瞬间黯淡下来,形成一种举目空旷,却处处压抑的环境; 青紫色的雾流动得更加迅速,雾气中一股恶臭若隐若现。 无数顶端烧得焦黑的藤蔓,宛如断掉的细长节肢动物从树冠中垂下,一个黑黢黢的人形东西,就这么倒吊在藤蔓中。 那‘人’看起来四肢虽然俱在,却又宽又扁。 一条从喉部贯穿下腹的刀口,把它躯干的正面完全剖开,露出内里。 本该是内脏的部位,由一团团黢黑成团的东西填满,细看会发现那些玩意还在蠕动,从里往外穿透它的肩胛骨和尾椎,同上方树冠中垂下的藤蔓纠缠在一起。 其脖子长得异样,足足有人颈的两倍那么长,折断后连同脑袋倒垂在肩侧,黑洞洞的、没有眼仁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虞妗妗一行人。 很显然,将才袭击张有福的人就是这个玩意。 “鬼物。”青乌长老不动声色取出法器,周遭的其他术士也如临大敌,纷纷进入备战状态。 “这山中竟有如此诡异的凶戾之物?!看样子,我们只怕是陷入它的鬼蜮之中了。”老者说道。 且不说张有福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疼痛还没缓解,一抬头就和上方倒吊的鬼物四目相对,魂儿差点都吓飞了。 他也顾不上哪哪都痛,直接在江队长的搀扶下爬起来就往虞妗妗身后钻。 孔一扇神情惊疑不定,扭头看向虞妗妗: “虞前辈,师叔,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鬼物的躯体扭曲怪异,特别像……” “像什么?”青乌长老不解。 虞妗妗开口:“像一只被宰的牲畜。” “…没错。”孔一扇亲眼见过一户村民家的后院,由村人转换成的肥猪,被开膛剖腹、白花花的血肉肺腑敞开晾晒,是什么样的画面。 眼前的鬼物甫一出现,他便联想到后院的人猪。 如出一辙的刀口,剖开了鬼物的肚皮。 那腹中的填充物就像一团烹饪的香料,长长垂下的头颈形似鸡鸭,穿透肩胛尾椎把它吊起来的藤蔓像是烤制的铁架…… 经孔一扇的形容,其他术士们也终于明白那鬼物带给他们莫名的熟悉与不适感,到底是什么了。 是同族同类被异样力量扭曲后,带给人的生理不适。 这东西,绝对是由小南村中的死去村民,不知在深山中经历了何种变化,从而演化出来的怪物。 形同尸鬼,又似旱魃毛僵。 青乌长老眉头紧皱:“我说这山中为何瘴气弥漫,一片死气沉沉状,估计山里的鸟兽有不少都被这怪物吞噬了。” 那鬼物被虞妗妗一击退开,灼灼真阳火烧焦了它翻起的皮肉,令它吃痛不已,一瞬间荡入树荫中没了踪迹。 但没人敢放松警惕。 周遭密林中久久不散的阴冷青雾,说明那东西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就躲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某片林荫后,窥视垂涎着他们一行人。 “虞前辈,我们现在怎么办?”孔一扇直接询问虞妗妗,“这鬼物居然连真阳火都无法伤及根底……” 青乌一脉乃是相师,擅长相地风水,对驱邪捉鬼并不深耕。 但此脉有数百年的传承,门派中传下来的经验深厚,虽不怎么会抓鬼,却对各种手段、咒法了解颇深。 虞妗妗将才一出手孔一扇便看出她使用的是真阳符咒。 真阳火只烧邪祟,不伤人体。 越是能力深厚的术士,由本身力量牵引出的火焰便越猛烈。 像虞妗妗这般随手挥出的咒符,便能引发一人还高的猛烈真阳火势,孔一扇别说是见,就连听都是第一次听过。 然而这样汹涌的火都没能将这玩意烧尽,足以说明这东西不好对付。 虞妗妗并不像孔一扇等人那么紧绷,“不用担心,这东西还不成气候,没你们想得那么凶。” 众人的推断不假。 这只尸鬼生前的确就是小南村中的一员。 这个人口规模不算大的村子死了太多人,几乎被乌金带领的精怪灭绝,村子里更是为布置阵法,活埋了许多村民。 第121章 精怪口中的‘他’, 显然指的是张望虎。 听清对方的祈求,有耐不住气性的青乌术士怒目圆睁:“我呸,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手里有多少条人命, 居然还有脸提要求?!” “凭什么要放过张望虎?那么多无辜的村民、矿工, 皆因为张望虎的一己私欲惨死, 他就是判个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这番话也是在场所有术士认同的想法。 放过他, 谁来放过小南村的村民们呢? 人面藤身的妖异精怪闻言, 并未哀求、愤懑反而十分平静; 白色的眼膜垂下覆住绿色重瞳,它只是静静的催动了自身能力, 顿时那些与它融为一体的绿藤活动幅度陡然变大,一层层裹住它身后的茧, 同时尖端处一致对外, 态度显而易见—— 它要为了保张望虎的命, 和眼前这些不好惹的人类术士搏命。 在它动了的一瞬间, 术士们也纷纷运起自己的法器和符箓。 孔一扇手持罗盘, 眉头紧皱问道:“虞前辈可知这精怪是什么来路?”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六道之中更是有妖、鬼、祟…等等各类奇异的非人存在,光是古往今来的各种典籍中记载过的存在, 就有成千上万种。 张望虎身边的这一只,就属于普通术士们闻所未闻的那种。 孔一扇的询问并非是想让虞妗妗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只是这段时间里,无论大事小事虞妗妗都能轻松解决,以至于现在遇到什么未知之事,他下意识就想向对方求助。 没曾想虞妗妗点了点头,这精怪的来历她倒真有几分见解: “许多年前我在蜀地深山中修行,曾在绵延山脉的腹地深处,见到过一种同眼前生物十分形似的怪奇物种。” “藤发, 人身人面,眼覆重瞳子,生于山腹汲天地精华成型,是为傒囊。” “傒…囊?”孔一扇目露茫然:“是有点耳熟。” 他身后的青乌长老接声缓缓道:“晋代干宝的《搜神记》中有所记载: 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1) “若此物当真是传说中记载的精怪,也算是天地钟灵,居然为祸人间沦落至此……”青乌长老语气唏嘘。 此则文言通俗易懂,孔一扇和其余术士都听得明白,当即就有人不解问道: “典籍记载的意思是,若引它离开原本的地方,它就会死?难道这座山脉就是孕育它成型的本山?” “但是这傒囊不是离开过大山么,它和张望虎一起去过好几个矿场假装矿工亲属,制造了矿洞塌陷事故以此骗保,还是说只要不离开本市、或者一定范围内也无大碍?” “而且这样奇特少见的精怪,为何要帮着张望虎草菅人命、行凶作恶?!事到如今它还要保护那畜生,真是不可理喻……” 虞妗妗缓声说:“按此山中的封闭异像来看,这座山就是它成型的地界,身处此山中它的能力会被放到最大,故而才能形成领域遮蔽山路,困住瘴气亡魂。” “不过我能感觉到它的生机已经流逝得很严重了,就算我们不过来,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它的性灵就会彻底灰飞烟灭,这应当就是它为虎作伥替张望虎做事的反噬。” 至于为什么要死心塌地、甚至泯灭性灵地帮助张望虎这样一个普通凡人,无非就是几种俗套的因由。 但不论有什么原因,都无法改变张望虎该死,助纣为虐的精怪傒囊也同样逃不脱处刑。 故而虞妗妗没有扬声追问,反是主动出击! 她动作极快,抢在那些蠢蠢欲动的绿藤呼啸刺来之前,身形几乎在原地闪空出一道残影,下一刻人便瞬移至精怪傒囊的面前,那些蓄势待发的绿藤甚至都来不及抽回防御。 面前骤然多出一个人,傒囊绿色的重瞳子轻颤,内心生出巨大的震惊和惶恐。 无数根长虫一般的藤发呼吸间矗起、朝着虞妗妗的面中扎去,试图穿透对方的皮肉汲取鲜血。 “太慢了。” 虞妗妗‘啧’了一声,一抬手掌狠狠盖在那张白皙的、精巧妖异的面孔上。 庞大的力量像一座小山顺着她的手臂,直挺挺压了下去。 伴随着面部被死死压制的窒息感,那精怪傒囊脚下本就破裂的土地再次让这股力道压得向下陷。 无数抽回的绿藤疯狂攒动,试图攻击虞妗妗,却是徒劳—— 只见虞妗妗另一只手掌作手刀状,指尖锋利形同猫爪。 她仿佛背后脑后长了眼睛,反手划去,一根根断藤便被拦腰切断掉落一地。 傒囊是藤,藤是傒囊,藤被斩断无异于虞妗妗的手刀砍破了它的肢体,剧痛让它那张白皙脸孔紧紧拧住。 它此刻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眼前的妖物,远远比它想得还要强大! 它嘴唇蠕动想要说话,但虞妗妗并未收力,不给它絮叨的机会; 于是它整个身体便被连带着狠狠摔在地上,叩着它头颅的那只手带着它的躯体,崩裂了数米有余的嶙峋山地,才最终停了下来。 精怪傒囊摔得眼前发黑,一时什么都看不到。 它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散架一般疼痛,两耳嗡鸣。 这种晕乎颠倒的境况没持续多久,又是一股锥痛再度传遍它的神经,顿时刺激得它从混沌中清醒。 它勉强动弹头颅,偏过头去,看到虞妗妗走到不远处的茧子旁,直接用手生生撕裂了厚厚的藤茧。 紧接着,虞妗妗伸手掐着里面秃顶肥胖、满脸惊恐的中年男人的脖颈,把对方提到了半空中。 其他人的视觉中,张望虎肥胖的身体几乎比她宽一倍,这幅场面甚至有些滑稽,然而无论张望虎如何挣扎、双腿在半空中踢踏,都无法撼动她一丝一毫。 眼瞧着张望虎肿胀的脸涨红发紫,就快闭过气去,倒地的精怪有心想要起身维护,却惊愕发现自己此番伤势太过严重,让本就性灵枯竭的身体彻底溃败! 别说过去阻止虞妗妗了,就连肢体都动弹不得。 它只徒劳扯了下唇角,眼神涣散着瘫在地上。 罢了,这样也好…… 入世这些年,它帮着张望虎谋财害命,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如今终于能够解脱了。 把一身修行和这条命都完完整整赔给张望虎,也不算违背了当初的契约。 那旁张望虎刚被抓出来还能嚎两嗓子,看到自己最大的依仗都半死不活地倒在不远处地上,便知道这次是真的要完了,骨头一软就开始求饶。 他身上的衣服都让符箓炸得破破烂烂,还带了好几处伤,看起来狼狈不堪。 人既然没炸死,虞妗妗也不可能把他掐死,拎了他十几秒让他吃了些苦头后,便手掌一松。 张望虎只觉得勒紧的脖颈一空,整个人摔倒在地,嘴里‘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 他还没缓过神来,早就摩拳擦掌等候他的青乌术士们一拥而上,他们的小师弟之所以会意外去世和这厮脱不了干系,作为受害者家属狠狠揍他一顿,天经地义! 一旁看着的青乌长老并不阻拦,眼瞅着张望虎求饶哀嚎的声音愈来愈小,他才施施然走上前: “行了,还得把这俩押送到分部审讯,别打出事了。” 底下的年轻术士们这才停了手,拍拍手心,揪住半死不活的中年男人衣领把人拽起。 “起来!” ……………… 本地天师府分部 当虞妗妗一行人羁着张望虎、以及怕被路人瞧见罩了个袋子的精怪傒囊回来时,分部的成员纷纷叫好,动静大得仿佛他们打了场胜仗归来。 毕竟张望虎这个畜生犯下的罪行实在太深,帮助外族灭了自己的村子不说,居然连几起影响恶劣的矿井塌陷都是这个家伙造成,以至于此人和这次案子的恶名早已传遍组织内部。 他们本地的分部成员,自然不可避免地会落上督查不力的问责,光这半个月,本部就派了三波人来督导,线上会议领导们更是大发雷霆,把分部负责人以及全体上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处分也吃了不少。 要说谁最恨张望虎,除却受害者,就是本地分部成员们了。 他们做梦都想把这狗东西尽快逮捕。 此刻梦想成真,审讯张望虎的活儿一时间十几个部员争着抢着来做。 至于精怪傒囊受伤太重,刚刚将其押送到分部大门口的时候,它身上的藤叶都已枯萎焦黄,差点原地湮灭,反倒是把分部的成员们吓了一跳。 不仅一时半会儿审不了它,眼下还得找能力特殊的术士、拿蕴含灵气的草植帮它维系住性灵,搞得分部的术士们心里郁闷。 对此虞妗妗表示很无辜:“我也没想到它都那么脆了,还要扑上来保着张望虎啊。” 审讯张望虎花了半天时间,一共三轮审讯员交替上阵。 青乌术士们往地洞里投掷的那些包裹符咒的石头,的确炸伤了他,导致他在审讯室内由于失血和伤痛,一张胖脸煞白。 按照人道主义应该要先给犯人包扎治伤。 但部员们确定他只是皮肉伤没有生命之忧,草草止血后便直接提审了他。 至于止痛—— “呸!这狗东西配吗?身上那么多条人命,就该让他好好受着这疼!”负责审讯之一的部员小声唾弃。 在几番严审下,身心都疲软的张望虎最终老实交代了近十年来,在本地山中、以及各个矿场犯下的罪行。 他亲眼看到自己最为依仗的非人怪物都被打伤,心知自己大势已去,更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一旦被抓,必被判死刑,心气颓了人也就不绷着了,短胖肥硕的身体瘫在椅子上,姿势甚至称得上吊儿郎当。 第122章 二十平米的审讯室内, 高瓦数的白炽灯将室内照得明亮。 坐主方的有三名天师府分部成员,分部部长亲自出面,作为主审官; 以及一个旁听的特殊审讯员虞妗妗。 几人对立面两米外的另一端, 受讯者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头颅微垂。 其脸庞白皙莹润, 垂下的一双眼瞳中是密密麻麻的绿色重瞳, 如同两颗布满裂纹的绿宝石; 眉眼唇鼻没有一处不秀美精致, 让人看到它的第一眼,便不会同鬼怪邪祟之类的阴物联想到一起, 而是浮现出‘精灵’之类的形容词。 它体型纤长,长发为藤, 色泽黯淡发黄, 藤上的叶片蜷曲枯萎, 根根藤发沿着弧度优美的脖颈和脊背垂下、一直垂落在地上, 挤满了审讯室。 不仅仅是它自己的身下, 连同几个术士以及虞妗妗的脚边, 都静静铺开着根根绿藤。 这幅画面异常妖异,让人忍不住视线下移, 去看那些腿边安静的藤发。 尽管清楚面前的山精性灵枯竭,身上还有诸多禁锢符咒掀不起风浪, 众人心中也不免提起些警惕,以防这妖藤突然爆起偷袭。 分部部长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审讯室内的死寂,开始按部就班审问。 他一问,精怪n囊并不抵抗,轻声答复,声音空灵如山涧泉水叮凌, 碰撞在山石之上。 一时间审讯室内的气氛堪称和谐。 对于自己助纣为虐的行径,傒囊供认不讳。 小南村所在山头的领域结节,正是它作为应地而生的此地灵物的天赋神通。 因着这个神通,这些年来小南村之中发生的一系列惨案密不透风,偶有逃出村子的求救者也从未走出过大山。 至于那几座塌陷的矿井,也是基于它可以用自身根系扎入地底深处、改变矿中地形地貌的能力。 这些事基本和张望虎交代得一致。 只不过傒囊这边平铺直叙,而张望虎那头许是人到刑场骨头软了,态度从一开始死猪不怕开水烫,口风逆转开始为自己叫屈。 他把全部的罪名都推到了傒囊的身上,声称自己之所以鬼迷心窍无视村子里村民的悲惨,都是被傒囊这个怪物逼迫的! 于是在傒囊交代完毕,分部长看着它的神情意味深长:“张望虎说是你和占领、屠杀村子的那些牲畜勾结,害人吃人,他也觉得村人可怜,但无力反抗你的暴行,是这样的吗?” 闻言原本沉静坐在对面的精怪面色一滞。 它抬起眼眸,细碎的晶绿色重瞳闪烁,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就在众人都以为它要愤怒、要和张望虎狗咬狗时,它半透明的白色眼膜覆合几下,又微垂下面孔一言不发。 这是……默认了? 见此状虞妗妗都有些惊讶挑眉。 对张望虎那种渣滓如此忠诚? 听到对方这么泼脏水居然都不怒,这精怪怕是她见过最窝囊的一个了。 她都面露惊讶,更别说的屋里其他术士,一个个神情诡异,其中一人忍不住斥道: “不是你有病吧,张望虎那狗东西许你什么好处了,明知道要将你当替罪羊你还上赶着……” 傒囊还是沉默不语。 分部长给其他人和虞妗妗使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罢了。 需要他们天师府处理的案件和‘罪犯’与警方们处置的普通人事不同,这些玄之又玄的非我族类和灵异事件,不能也不会向大众公之于众,按责量刑后该下放牢狱便下放,该处刑就处刑。 无需老百姓知晓评判,也不会引发社会动荡不安。 那么既然案件皆已经水落石出,犯人也都缉拿归案,很多事情、许多缘由也就无需追问到底了。 张望虎再怎么伸冤叫嚣,傒囊就算闭口不言,铁板钉钉的证据摆在这里他们就逃不脱律法制裁,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 接收到上司的目光示意,一旁负责陪审和记录的部员点点头,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就在这时,空灵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 “我知道自己这几年所行,背弃天地孕养,伤及无辜人和,我愿尸解,以自身性灵融入天地和受损的山脉……” 傒囊,应天地而生的灵物,《搜神记》中记载过此物无法离开诞生地,否则陨落。 事实也的确如此。 它这些年能跟着张望虎离开大山,完全是因为它一直在汲取周围的生机,才能勉强维护性灵不散。 虞妗妗一行人发现他们的藏身地洞附近沃土沙化变白,树木枯萎夷为平地,并且那荒土还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 那快区域就是被傒囊根植入地底的藤发吸干了生气,才会变成如此。 就算傒囊抽离了藤发不再吸收生气,已经变成荒土的地皮也废了。 百年之内那片区域的土壤将无法种植任何植被,周边区域受影响后,肥力也会大大降低。 要知道这些年张望虎和傒囊一直处于移动中,也就是说被吸干的区域,并不止虞妗妗他们看到的那一片。 在他们没看到的地方,山里、野外或许存在着很多个荒废区域。 这些荒土如同此间土地上的一块块斑秃,谁能想到造成这些不可逆损伤的对象,竟是此间山土孕育出的钟灵毓秀的精灵,何尝不讽刺! 本地的天师府分部长自然心疼自己家的地和环境,冷哼道: “呵,就算你尸解能让斑秃的土壤复苏,那那些无辜逝去的人的性命,又拿什么来补偿?” “你知不知道小南村那些失踪的村民们的灵魂,直至现在都消失不见!还有那些工地失陷的矿工,个个都是壮年劳力,上有老下有小,因为你的纵容使无数个家庭失去顶梁柱,让他们的妻儿父母失去至亲。” “这么多生命,你再尸解十次也赔不起!” 悲愤的声音在审讯室内回荡,傒囊那张白皙无痕的面庞上,也因此裂开缝隙,眉心蹙动: “……抱歉,有恩不报,是为人劫。” 有恩不报,是为人劫——听到这句话,虞妗妗心下了然。 果然是张望虎不知何时何地与此傒囊有过交集,甚至施恩于对方,这才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助手。 身为妖族的她最明白,许多妖怪和精怪都是从无智、或者说低智生物,通过修行进化出高智。 但能修出灵智的妖怪太少,注定妖族没有社会,没有人际关系和道德法律的束缚,独具者的它们思维简单粗暴。 这就导致许多妖的本性中还带有天生的特性: 质朴单纯,同时也固执得惊人。 谁对我好,我对谁好。 所以许多妖族会觉得人类狡诈反复不定,它们理解不了复杂的人性,不愿意去搞明白什么是非善恶,对错更多是它们唯心的评判而不是基于道理。 而人类又是六道之内最受眷顾的种族,天生高智,族运惊人,就算妖族不喜欢与人类接触,也不得不承认与之接触、得之帮助是一种好事。 古往今来都有黄皮子讨封成精、长蛟入海助为龙之类的志怪故事流传。 更不提至今华东华北地界,还多的是动物仙家立堂口、借人族弟子之身出马修行攒香火一事。 这些都是妖族的‘人劫’,不渡人劫、不与人类接触,是修不成正果的。 连虞妗妗这般佛系懒惰的妖,早些年也会保持每隔五十年下山入世一次的频率,为的就是渡人劫。 显然眼前傒囊的人劫,就是曾经张望虎的相助。 要不说妖物的固执己见和单纯是一把双刃剑,若报恩者是好人,自然皆大欢喜,不巧碰上张望虎这样贪婪下作心狠手辣的歹人,便是为虎作伥祸害人间了。 傒囊的态度,落在其他术士眼中或许只是自私、油盐不进,但让虞妗妗这个同是修出灵智的妖族来看,其实才是彻骨的冷漠。 从头到尾它在乎的只有‘报恩’这一件事。 为了报恩它可以明知离开本山会死依旧出山,无论是张望虎还是其余任何人类,其实都不在它眼中。 故而这些人是死还是活、张望虎最终的结果,它都不在乎。 虞妗妗看来,天师府的抓捕反而让它狠狠松了口气,让它终于能够摆脱‘报恩’一事在它身上的枷锁,连它自己的死生它也看得很淡了。 就算现在让它选,哪怕明知道张望虎品行低劣,所做之事会害死无辜人类,它也只会愧疚着重来一次‘报恩’吧。 又或许它曾经是在乎张望虎的,不然也不会主动前去报恩,只不过张望虎的狠毒和贪婪最终也磨灭了它内心的在乎。 这种唯己唯心的行为,让虞妗妗免不了想到人族《左传》中有一句很著名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1) 这倒是很正确的话。 不过自己现在彻彻底底融合了人类的肉身,人身血肉猫妖灵魂,到底算是妖,还是人呢。 几息间,虞妗妗脑海中已经掠过了很多念头,让她心头不免泛起涟漪。 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她看向傒囊好奇问道: “你说张望虎予你有恩,是你的人劫,我还是蛮好奇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和你扯上了关系。” 这是虞妗妗踏入审讯室后说的第一句话,实际上自打她走进这间房,傒囊的注意力便一直有放在她身上。 作为天地孕育的精怪,它自然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不正常,是同类的气息,不知是妖还是精怪,总之绝对不是纯正的人。 故而虞妗妗一开口它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第123章 经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精怪, 连声音都是好听的,听它徐徐讲述三十多年前和张望虎的初次相遇——同时也是与对方结缘的经历,审讯室内的术士们都听入了神。 房间内除了傒囊的声音, 只剩下负责记录口供的部员不停敲击键盘的噼啪声。 两山之间, 其精如小儿, 见人则伸手欲引人, 名曰傒囊, 引去故地则死。(1) 按照它的讲述,当年诞生不久尚未修成正果的它, 因为贪恋人世间热闹喧嚣,被一群人类小孩吸引伪装成同类混入玩闹, 偏离生地, 陷入生机流逝的险境。 是年幼的张望虎留下帮扶, 将它背回生地, 才令它免于陨落。 还报救命之恩, 的确称得上‘人劫’。 那日之后, 性灵受损的傒囊便在生地陷入沉睡,修养根本。 它内心对人类世界的向往非但没有平息, 反而因为那次玩闹、因为那个质朴无华的小男孩日渐浓烈,沉寂之前它就在心底暗暗做决定, 等到它修得正果修出神通,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恩人。 一晃十余年过去,沉睡于生地的傒囊再次复苏,这次沉淀让它修行出天赋神通,也意味它终于长成一方大妖,活动范围也更加广阔。 满心欢喜的它伪装为人身,前往恩人住地, 却只找到一栋空空荡荡、破败久无人居住的村屋。 它向周围村民打听,得知此户人家是村里这几年富起来的张家,它所问之人是张家的老来得子。 只不过张家长辈年至四十才生下这个宝贝儿子,身体亏空,前些年就逝了,留下张望虎一人和侄子在城里矿上干活,叔侄俩弄了个矿产公司生意红火,本是一件极好的事。 但两年前不知为何叔侄俩起了争执,闹得很不好看最终决裂,村里人只晓得两人矛盾很深,几次大打出手。 最终张望虎愤而搬迁,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过村子了。 出世来寻人的傒囊没想到自己这么不碰巧,心下焦灼,却因种族的特殊局限性没什么法子。 贸然离开生地它怕自己还没找到恩人,就会性灵枯竭而灭。 也从这个时候,它内心便埋下了对村民们口中那个和张望虎起争执、导致对方出走消失的侄子张有福的不喜。 它在张望虎家的祖宅周围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十数年前的某一天,印记被触动,外出多年的人归家。 本在深山中修行的傒囊察觉到此事,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终于得见当初的救命恩人。 彼时张望虎在外折腾了多年,和侄子张有福分崩离析后,他带着一大笔钱愤然离开本市。 若老老实实置办房产、买两间铺子做点生意,这笔钱不说让他生活多滋润,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是足够了。 偏偏他自视甚高,当了几年公司里的‘大老板’,觉得公司能运营得好都是他的功劳,是侄子张有福心机深沉抢功。 矿上出事故营收差,侄子给他擦屁股兜底,他觉得那是侄子手腕狠毒故意设计,是张有福知道国家要征地使手段把他的矿抢了去。 一心觉得自己有能力只是时运不济的张望虎,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生活,反而拿着钱投资、挥霍。 他是个鼠目寸光还刚愎自用的蠢材,别人一忽悠二捧杀三设局,他便飘飘然觉得自己果真厉害,没几年就把身上的钱亏得血本无归。 灰溜溜混了两年苦日子,最后还是混不下去回老家来了。 这几年他过得多惨,侄子张有福就多么风生水起,毅然成了西北有名的暴发户。 张望虎克制不住不去关注侄子,一关注他又被气得半死。 眼红侄子的家产不说,还把自己这些年时运不济、艰难营生都怪责到对方身上,觉得都怪侄子张有福他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故而当傒囊这样一个妖怪上门报恩时,他第一反应是惊恐,紧随其后便是无尽的欲望。 他的要求堪称苛刻,甚至可以说无耻,他要傒囊一辈子为他做事,满足他的一切需求,这样才算是报了恩。 精怪虽需要渡人劫,但天道并非一味的给予人族厚运,视牲道为草芥,碰上像张望虎这般离谱到没边的贪婪要求,精怪是可以拒绝的,充其量会影响到修行。 偏生傒囊生而固执,且遇到的人类太少,对几十年前施于帮助的淳朴少年念念不忘,所以它答应了,和张望虎签订了这份不平等的报恩契约。 等了这么多年的恩人完全没了小时的质朴,傒囊当然是失望的,甚至是大受打击。 但若历经张望虎口中那些挫磨,经历过被亲人背叛、一无所有,导致性情大变,它也勉强能接受这个解释,并愿意用自己的能力让恩人重新过上富裕生活。 可张望虎魔怔了。 他非要针对侄子张有福。 比起借助傒囊的力量一世小富,他更想用手段弄垮张有福,夺走对方的泼天财富,让对方也成为阶下囚,最好深获牢狱之灾不得翻身。 为此不惜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村人朋友,去涉险挖矿,害死村民后为了把事情压下去,又与野猪精乌金勾结,默视了整村人的悲惨结局。 傒囊一开始能理解张望虎,愿意帮他出出气; 到后来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愈来愈多,死的人像是秋后被镰刀割掉的一茬茬麦草,它开始抗拒、痛苦。 它愈发后悔当初答应了帮助张望虎,到如今只剩麻木。 傒囊不能明白人类怎么会变得这样快。 几十年的时光对于精怪来说只是弹指一瞬,长眠一觉也就过去了,怎么会让当初那个善良的男孩,变成这般癫狂疯魔的样子? 故而它内心从向往人世间,也扭转为厌倦、自厌。 明知道离开生地会损害性灵、会加速它的陨灭,它也毫不在乎。 只可怜了死于牵连的村民们、矿工,乃至青乌一脉的小弟子,他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裹挟在张望虎‘复仇’与精怪傒囊报恩之间的草芥。 为此哪怕知道精怪非同族、没有是非观和共情能力,哪怕清楚罪魁祸首是张望虎,在座的术士们依然打心底里,痛恨眼前这个应天地而生的精灵。 当它讲述完往事,虞妗妗若有所思道: “听起来张望虎小时候确有纯真之处,可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的恩人?仅凭村民的描述,不怕报错了恩?” 傒囊:“不会,那少年背我回生地时受了山野煞气的冲撞,昏倒在山涧,他的家人父母把他找到、背回去时,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和‘种子’。” “我亲身感应到他回村后的落脚点,就是张望虎家那栋房子。” “最关键的是那枚‘种子’也一直留在张望虎家里,甚至他离开村子那些年,‘种子’依旧村屋的柜子里,他并未带离。” 虞妗妗虽不知道傒囊口中的‘种子’是什么东西,但大概能猜到,应当和它不慎掉落在矿场宿舍的藤叶一样,是它本体的一部分,沾染着它本体不可磨灭的气息,甚至能通过部分找到本体所在的位置。 她不就是靠着那枚藤叶,才找到了傒囊的藏身地洞。 想来傒囊也是以它亲手放到男孩身上的‘种子’为锚点,确定救命恩人是张望虎。 不过虞妗妗却另有一个猜想。 正如傒囊所不理解的那样,一个人就算经历过失败会性情大变,人品的本质却难以改变。 都说三岁看老,从张家叔侄真正的经历来看,张望虎从很年轻的时候便会投机取巧,会使唤小辈侄子干活喜欢奢靡排场,甚至从那个时候便开始从公司、甚至是给村里办饿村小学上捞钱了。 这样一个滑头,怎么也和傒囊口中的质朴善良形象搭不上边。 虞妗妗还注意到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细节,傒囊口中的初遇,在别的小孩儿都被吓到尖叫逃跑时,那小男孩并不觉得它是妖怪,只觉得它生病了。 但后来成年后的张望虎知道傒囊是妖时,表现得很惊恐,并且这些年他虽一直在利用傒囊的能力,却很嫌弃鄙夷、或者说很忌惮对方。 可以用年少不知事来解释他态度的变化,但虞妗妗却觉得期间有端倪。 男孩那明看到诡异不正常之处却毫不害怕,认为妖怪是牛鬼蛇神的态度,她倒觉得……和张有福很像。 她还记得初次和张有福交涉,准备去对方祖宅的路上,性子懒散爱顽的灵猫伏灵,曾从她的意识灵海中钻出。 按理说普通人没开天眼,根本看不到伏灵才对,可张有福直接道出伏灵的存在,且在伏灵独特的外形和瞬间消失的情况下,怀疑自己眼花都没怀疑自己看到了妖怪。 那时虞妗妗就很好奇张有福这天眼是怎么开的。 加之张有福这些年对外多做慈善,对内善待员工,的确是有名的良商,否则也不会有惊无险地渡过张望虎多次针对,绝对称得上质朴不忘本。 这么想着她拍了拍分部长的肩膀:“赵部长,咱们出去说句话。” 其他部员抬头看过来,赵部长也是一愣,而后点头起身:“好。” 傒囊盯着两人,瞧见虞妗妗起身前看了自己一眼,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安。 出了审讯室赵部长耐不住好奇:“虞前辈……?” 他和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妖族前辈只是点头之交,虞妗妗派至本市调查的这些日子加起来,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眼下一切尘埃落定,主犯从犯也都缉拿归案,他真不晓得虞妗妗找他要说的是什么事。 第124章 张有福刚一落座, 审讯室内的气氛便紧张起来,搞得他也心神惶惶。 下一刻虞妗妗的声音幽幽响起:“认识一下吧,这位张有福张老板, 就是你和张望虎费尽心机想要谋算的对象, 我猜在此之前你应该没见过他吧。” 毕竟只是见面就有那么大的反应。 傒囊一言不发, 虞妗妗没想着一定要它回答, 自顾自地询问张有福: “张老板, 你对儿时的记忆还有几分?” “啊?”张有福没想到她问这个,猝不及防下迷茫了几秒, 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小时候的记忆……这不好说啊虞大人。” “村里孩子小时候就东跑西跑,进山割猪草挖荠菜, 上树掏鸟蛋, 去溪水里捉鱼摸虾……日复一日就干这些, 别的也没啥可玩的了。” “那有没有特殊点的, 比如某月某日进山, 结果被妖鬼迷障所困昏倒在山中……” “这是没有的。”张有福摇头得果断:“村子里的怪事是这些年才有的, 我小时候和平得很!” 虞妗妗:“你再仔细想想呢。” 她状似无意提起了一些细枝末节,张有福皱着眉头想了半晌, 脑海中灵光一现,真想起一件事来。 “等等, 要说在山里昏迷,我小时候还真有一次!” 张有福回忆道:“那年我应该11岁,还是10岁有些记不清了,当时过春节,好多叔叔伯伯回村过年,大人们就在我二爷家的院子里打牌酒搓麻将,我们几个小的就带着别的孩子进山去玩摔炮, 结果在山里遇到一个别的村迷路的女娃子。” “后头我因为要送她回家,在山里迷了路摔了脑袋,我爸妈和村里人一起出动,在山里走了一晚上才把昏迷的我找到带回村子,我们整日在山林子里乱跑,就那么一次出岔子还被我碰上了,被我爹妈数落了好一阵子……” 在张有福的记忆里,他模模糊糊记得那个女孩子衣衫单薄,十分可怜,其实具体什么样子当日又是什么场景,都不太记得清了。 因为被背回村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 要不是同行的小伙伴和村里人都吓得不轻,他都要以为那天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里恍恍惚惚,十分梦幻。 据一同经历此事的小孩子们哭哭啼啼描述,村人们坚定地认为那个女孩儿是山中的勾魂鬼魅。 张有福就是让鬼给迷了魂儿! 为此他爹妈还专门找了隔壁村子看事的神婆,给张有福连吃了三天符水鸡蛋压魂儿。 往后好一段时间里,村里的孩子还被禁止单独进山。 或许是高烧让张有福对那段过往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布,他本人对那段往事没有任何惧怕感,也完全不认为自己遇到了勾魂鬼魅。 要是真遇着了,他不早死了么! 他坚信那天遇到的女娃子就是个走失女童,偶尔闪回此事的片段,他还会担心那个女孩儿的安危。 张有福只依稀记得,对方流着眼泪说想要回去。 也不知道自己昏倒在山里后,那女孩去了哪里,有没有回到家、找到家人。 他努力回想着记忆模糊的往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藤蔓攒动幅度愈发变大,对面那身形纤瘦、肌肤如雪的精怪身体轻颤,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和崩溃之中。 虞妗妗拉长了声音:“哦?张老板还有这么一段施恩往事,若是那女孩儿找到回家的路,一定会很感激你吧。” “它的家人也肯定想报答你,否则一个小姑娘遗失在深山,这可是十分危险。” “哎,这算啥恩啊。”张有福摸摸鼻尖,不好意思道:“举手之劳的小事,哪里要什么报答了,总不能看着她一个人搁山里头。” “就希望她顺顺利利到家了吧。” 说话间他发现屋子里其他人的表情都很古怪,视线时不时往自己身上飘,又在对面那个怪物身上来回扫。 他不明所以,却也隐约意识到虞妗妗他们把自己喊过来,又突然提起他小时候的经历,应当不是闲谈家常。 “额……难道我小时候的事,还有什么隐情吗?” 虞妗妗看向那双瞳俱颤的精怪:“这故事你听着可熟悉,傒囊山君?” 傒囊猛然抬头,声音一丝丝从牙缝中挤出:“你们在骗我!” 赵部长冷笑:“你身上还有什么筹码值得我们诓骗?别自欺欺人了,亏你还是个灵物呢,居然连恩人都没找准就跑去报恩了。” 赵部长话还没说完,深受刺激情绪失控的精怪陡然应激,众人脚下长蛇一般的藤发彻底按捺不住,乱扫一通。 早提起十二分警惕的术士们原地拔起,躲过发疯的长藤,提起法器连斩数根乱藤。 一时间审讯室内的桌椅凳子都被掀翻,头顶天花板的白炽灯都爆了几盏,‘噼里啪啦’的动静惊动了天师府内其他部员。 “什么情况?!” “3号审讯室里的东西暴动了,抄家伙!” 长藤掀起的风浪吹起虞妗妗的长发,她猫眼微眯,一伸手拽紧一根甩到面前的干藤,在手腕上卷了两圈用力一扯。 力道之大把那应激中的傒囊扯得往前一踉跄,她自身也顺着这股力道向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虞妗妗出手,反手甩去,结结实实打在精怪的颈侧,只听‘砰’得一声闷响,那道被乱藤层层叠叠包裹的人影便被打飞出去,狠狠撞击在审讯室的墙壁上。 天师府的建筑从外头看其貌不扬,实则建设初便考虑到会被羁押到此处的犯人,不少都拥有非同寻常的能力,故而无论是审讯室还是禁闭室,建材都极为重工。 剧烈的撞击下动静虽大,但审讯室的墙壁连裂痕都没有。 一场突发的暴动,在短时间内便被暴力手段镇压,急哄哄提着法器赶来的其他成员毫无用武之地。 虞妗妗‘啧’了一声,踩着不安分的乱藤走近,把那暴动的精怪提起。 蓬乱的藤发之下,被迫露出的妖异白皙面孔上,那双绿色重瞳中包含愤恨,神情很是不屈地盯着她。 虞妗妗反手又是一拳,“你什么眼神?不服气?” “恼羞成怒了?掀桌子踢板凳的,你以为这是你家呢?” ‘砰’的又是结结实实一拳下去,懵逼不伤脑。 “搞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来,因为你又蠢又坏,现在能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应该感激,懂吗?” 虞妗妗语气平缓,卷起袖子青筋微突的小臂却是攥成拳,慢慢吞吞又是一击。 “自己认错了人做错了事,就得认。” 隔壁早审完的张望虎,已经带去了天师府地下的刑拘室,这种丧失人伦的家伙已经不配讲人道主义,皮肉之苦是免除不了的。 而处刑之后,他的灵魂归入阴曹地府,更是会被重点关照,杀人害命染上的那些孽力保准会让他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在阴司小鬼的看守下从拔舌到铁树、刀山到油锅、剥皮到石碾……来来回回轮个遍。 没有千年折磨,他从地狱爬不出来。 这是张望虎罪有应得。 只有受尽千年地狱之苦,才能勉强慰藉那些惨死的、活埋的、被当成人畜生食的村民。 但张望虎有灵魂,傒囊却没有。 它真真切切是从山涧里蹦出来的,受天地偏爱的灵物,故而随心所欲,行事完全凭借心意。 说难听些,不是天师府抓到了它要处刑它,是它自己厌倦了人世间,就算天师府不抓它,过几年它也会因性灵溃散逝去。 这种没有往来的精怪,就算逝去也是消散于天地间,连灵魂都没有,地府也拘不了它。 它浑身那种不在意的‘随性’感,才是虞妗妗瞧着最碍眼的,就想揍它。 妖族的名声那么差,全都是这些自以为是的狂徒搅的。 一时间审讯室内只能听到拳拳入肉的抨击声,没人说话静得吓人。 意图发狂的精怪脸痛头也痛,重瞳涣散,藤发无力地瘫了一地,根本没有回应的能力。 见它这幅瘫软的模样,虞妗妗有些嫌弃,她撇开手,精怪便软趴趴跌在地上。 “有纸巾吗?”她回头看向赵部长等人的方向。 藤发是真的植被,破皮后黏糊糊的汁液流了她一手,触感有点恶心。 在她和傒囊单独‘谈心’时,审讯室内的其他人默默扶起了桌椅,老老实实坐着等待。 听到她的问询,大气不敢喘的审讯员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有,有!我给您拿!” 负责记录口供的女术士用食指推了下镜框,面色如常,她另一只手却在歪斜的桌子遮挡下拿着手机,稳稳当当快速敲击键盘,在天师府分部的内部工作群聊中疯狂发消息。 【卧…槽……猫猫大佬帅得我腿软……】 群内偷拍的图片和消息乱飞,整个分部的部员都在隔空关注,恨不得3号审讯室立刻房门大开,能让他们在旁围观,群消息更是以平均一秒钟三条的频率飞快刷新。 【质疑南城分部,理解南城分部,我要加入南城分部!!】 【草啊没人告诉我南城分部吃这么好,这个战斗力这个办事效率这个手臂线条……我prprpr舔死猫猫!】 【裴工手好稳啊,多拍几张求求了。】 【怪不得去年南城的kpi断层拉爆所有分部,有虞大佬坐镇外援,特么那群小子被躺平带飞拿奖金啊,我要投诉,这不公平!我们也要!!】 【给我打爽……不是,看爽了(擦口水】 【谁能想到这位冷面煞神本体是一只小!猫!咪!抓走,把她抓走!!】 第125章 审讯室内, 一场十分钟的闹剧草草了结。 审讯方和受讯者重新回归原位,一切看似如常。 但无论是傒囊脸上身上的伤痕,还是张有福阴沉的面色, 都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奇怪。 虞妗妗一下下擦拭着黏糊的手指, 把纸巾搓成团后丢在垃圾桶中; 抬眼去看, 那头的精怪低垂着头, 已然老实了。 “没异议的话, 可以继续了。” 赵部长等人当然没问题,精怪那厢似乎陷入了自闭, 于是虞妗妗对张有福道:“张老板,大概情况你应该了解了。” 张有福沉默不语, 半晌点了下头。 他不是白痴, 刚才突发的冲突已经非常明显地昭示了为什么虞大师他们要把自己喊过来, 来旁听一个妖怪的审讯——因为这个妖怪, 就是他小时候在山中碰到的那个小女孩! “它说当年你背它回生地的路上, 曾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粒‘种子’, 这件事你可有印象?”虞妗妗问。 张有福下意识就想摇头,却只觉得四肢脑袋都很沉重。 他抿着嘴唇, “……我想想。” 此刻望着面前非人的妖异精怪,他绞尽脑汁去回想, 那年高烧不退蒙上的纱布似乎都被一点点抹去,许多他以为早就模糊不清的细节,也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 张有福记起那个春节,出事的那一天。 他二爷爷家距离村里的打谷地最近,一楼又修了一个大院子,除却丰收期和村里偶尔办个集体活动,院外头那片地都是空着的。 一到日头好的时候, 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嬷嬷就带上小马扎,跑到那片空地坐着拉呱晒太阳。 因着这样的地势优势,二爷爷家置办了好几张旧桌子,摆在院子里外充当麻将桌、牌桌,在自家弄了个小棋牌室。 平日里农事不忙,村里的大爷伯伯们就到他院子里聚着打麻将,用桌子不要钱,也可以自带棋牌。 二爷爷就负责给这些打牌的村民们卖酒水瓜子,也可以提供午饭,赚点小钱。 于是春节年假在外务工的人回来走亲访友,他家更是围满了打牌的村人,好不热闹。 那几天年仅十一岁的张有福就跟着爹妈一起,整日待在二爷爷家,和二爷爷家里的小叔张望虎、以及前来打牌的村人的小孩们一起疯玩。 当进山碰到妖怪的小孩们尖叫哭闹着跑回村,村里人惊愕之余,发现张有福这个娃娃没回来,一时间群情紧张。 村里人质朴,哪怕害怕妖怪也不会置孩子不顾,众人一合计立即围上火把,家里有手电的提供手电筒,带上村里的喇叭和啰进山找人。 张有福的妈妈得知儿子失踪,当即哭得软了脚,跌在地上哭天抢地。 商议之后,小南村村长决定让妇女都留在村子里,照看孩子,烧水备药,男人们则进山分头寻找,把人找到后直接送往二爷爷家里,毕竟孩子的母亲就在这里。 当晚呼唤声和火光使山中不再沉寂。 村民们并未找寻多久,就在两山交界的山涧中找到了昏迷的张有福,急匆匆把人抱回了他二爷爷家。 守在村里的张有福母亲看到儿子被找回,一边哭一边给他褪衣服,用热水擦身体。 听找到人的那批村民描述,张有福昏倒的地方十分邪性,草木茂盛,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幽幽的淡淡荧光,饶是他们人多势众,在地方心里也发毛得紧。 一时间村中人都断言,张有福是让山鬼给魇住了。 待张有福退烧苏醒后,家里人也没敢多提此事,只是把他臭骂一顿,说别的孩子怎么就知道跑,就他憨傻落在了山里。 儿子身子骨终于恢复硬朗起来,张有福母亲也终于有心思拾腾家里,她把张有福那日穿的衣服裤子拿出去准备清洗时,从衣兜里掉出一个串子。 那是一颗果实状的小球,表皮绿色,放在阳光下能看到一些通透的嫩绿色纹理,中间打通串着一根细藤编织的绳子。 张有福母亲还以为这精巧的小东西是儿子捣鼓出来的,还骂他不务正业,把张有福骂得有些委屈。 他也不知道这串子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他衣兜里。 不过他本人心大,想不起来也就不纠结,随便往脖子上一套,恢复精力后又在村子里疯跑乱跑。 也就是这之后他又去小叔张望虎家里玩的时候,和对方起了冲突。 张望虎比他大不到两岁,却是二爷爷一家的心肝小儿子,是他爹的小弟弟,平日里只有他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 哪怕是张有福在这个比他大些的小叔叔面前,都得让着对方,活脱脱是村霸王。 两人在炕上玩的时候,张望虎瞅见了他脖子上特别的果实串子,伸手就要拿他的东西。 他心里不太乐意,一是小孩子的占有欲作祟,二是他莫名地颇为喜欢这个串子,不想给。 见他态度不情愿,霸王一样的张望虎原本只有三分想要,此时也变成了十二分,非要他的东西不可。 两人一争一抢间就这么在炕上扭打起来,动静惹来了二爷爷和在院子里打牌的他爹。 听完事情原委,他爹二话不说就要他把串子取下来,送给张望虎。 之所以能几十年后的今天慢慢回想起这件事来,张有福觉得也和当时内心太过委屈有关。 他不明白凭什么是自己的东西,每次只要小叔叔一想要,一哭闹,爸妈就总是要自己让。 但小孩子哪里拗得过大人,尽管二奶奶在旁边一连声地说“不要不要”,他爹还是一把将他脖颈上的串子扯了下来,塞到了张望虎的手里。 张有福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忘了,实际上现在他还能想起那时候张望虎得意的模样。 “我只能想到那一件突然出现的东西,别的我确实没有印象了。”张有福说。 他不禁看了一眼几米之距的精怪傒囊。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眼前的生物,和当年山中偶遇的女孩子对等。 那个苍白却灵动的小女孩,予他来说只是童年时梦境一般的过客,却在数十年后,带给他和村子毁灭性的打击! 经过傒囊的确认,张有福口中的果实项链,就是它留下的’种子‘。 张望虎抢走它并不是多么喜欢它,毕竟农村孩子见什么都不多就见各式各样的果子植被多; 他只是纯坏种,就是想抢侄子的东西。 抢走之后他便随手丢在了衣柜角落,再也没有想起。 事情到这已经清晰明了,虞妗妗指尖一下下点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张望虎是故意的。” “当年他是一起进山的那批孩子中的一个,想必报恩的傒囊现身并说出来龙去脉时,他就是知晓精怪报恩却找错了人,但他心安理得地认了下来,并且提出苛刻条件收服为己用,多次借助傒囊的力量去谋害张老板。” “按照那家伙的小心眼和对张老板的愤恨妒忌,想必每次傒囊保护他、构陷张老板时,他心中都在暗爽,属于张老板的机缘被他抢走,落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好一处以怨报德的好戏。” 虞妗妗啧啧有声:“他在明,张老板在暗,他完全可以趁张老板回村的时候,让傒囊去杀了他,我想这对精怪来说并不难。” “可这些年针对张老板的手段都是暗箭,挖人祖坟,断人矿脉,更说明张望虎根本不敢让傒囊见到张老板,他担心害怕见到面,傒囊会认出真正的恩人。”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对的。” 可笑盘踞在张有福头顶多年的困境,以及小南村人的惨境,都源于一个报恩乌龙。 只看张有福那复杂的神色,便知道他内心也很不平静。 虞妗妗站起身,对张有福说:“既然事情原委都搞清楚了,张老板可以回去了。” 张有福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刚从椅子上站起准备往门的方向走,身后发出巨大动静。 傒囊跟随着猛然起身:“等等!” 它晶绿色的重瞳紧紧盯着张有福,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纠结痛苦,复杂的情绪翻涌,让它一时失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内心的悔恨和恐惧促使它结结巴巴出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是我识人不清,我没有调查清楚就为虎傅翼……” “你能,原谅我吗?”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二者身上,虞妗妗抱着臂,静静等候。 张有福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始终没有回头,半晌喑哑的声音响起: “小南村一百多户人家,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叔婶兄弟,全因为我……因为我以前招惹了您这么一尊大佛,他们全都死了。” “我代替不了他们原谅任何人,我也、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 言下之意在场众人都听懂了。 张有福很后悔当年帮了傒囊。 再给他一次选择机会他希望不要和对方结缘。 他也无法原谅对方。 这个反应显然傒囊无法接受,它对人类全部的向往都来自几十年前的结缘,知道自己这些年报错了恩,愧疚悔恨和痛苦更是如同潮水将它淹没。 它恨自己,更恨张望虎! 它推开桌子的阻挡就要往前,它伸出细长的指尖抓向张有福的衣角,连藤发都想聚拢而上作出挽留。 “不!你别走!!” “我真的……” “肃静!山君不可以再往前了!”这次不需要虞妗妗出手,赵部长就震声制止,直接上前将情绪激动的傒囊按住,“你这是要做什么?逼迫张先生谅解吗?” 第126章 张望虎伏诛的两日之后, 考虑到门内小师弟的尸身在异地放置许久,需要尽快入土为安,青乌一脉便先行一步告别众人, 扶棺离开。 虞妗妗和天师府分部的术士们忙着做收尾工作。 期间时不时就能听到分部负责羁押精怪傒囊的人员苦不堪言, 一天上报好几次, 无非就是傒囊闹着非要见张有福。 天师府自然要尊重张有福本人的意见, 问了两次, 张有福的态度都很坚决。 不见。 他不想和傒囊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傒囊也意识到张有福是真的对它敬谢不敏, 甚至是抵触,也就不再闹腾了。 短暂平静了一段时间后, 就在一切收尾即将结束, 虞妗妗计划返程前, 分部的赵部长来送行时说道: “虞前辈, 你知道那傒囊联系总部了么?” 许久没关注此事的虞妗妗:? “它找总部做什么?觉得我们冤枉它委屈它了?” 像傒囊这样特殊的上古种族, 堪称祥瑞, 若不是它脑子不清醒帮着张望虎作恶多端,它出世后都是会被当做吉祥物供起来的。 也正是因为它身份的特殊性, 赵部长才纠结再三,才同意帮它和总部联系。 赵部长说:“不是, 它是找总部商谈,愿意永世入天师府狱,以肉身入药!” 傒囊作为天地灵物,浑身上下都由纯粹的生气组成,不含有一丝丝杂质,说句不人道的话,它就像一株活着的万年灵芝。 故而它尸解之后才能蕴养荒芜的土地。 但凡时代早个数百年, 世人知道它的存在,都会有无数百无禁忌的邪术士进山抓它,用来生食修行。 现代社会玄门术士都被统一归束管理,诸多禁术更是明令禁止,天师府作为官方组织,自然也不会对这种特殊种族出手。 没成想天师府根本没这个念头,傒囊自己提了出来。 赵部长唏嘘道:“它的藤发就是本体的衍生物,灵气充沛,属于珍稀植株,肯定也有很强的药用性。” “而且它本身算是个活体,又是寿数超长的长生种,只要加以蕴养不要过度采结,藤发这玩意称得上取之不尽……这要求是它自己向总部提的,绝对不是我们的主意。” 或许是怕同为异族的虞妗妗多想,赵部长言辞恳切地多解释了几句,生怕她不相信。 虞妗妗大致猜到傒囊为何如此:“它是想以此来弥补自己害死的那些人命吧。” 赵部长:“我们也是这么猜测的,此举一旦达成,它将让自己成为救人的药引。” “目前就它提出的请求总部还在商讨,毕竟以活体养殖药引这种事很不好界定,稍有不慎,那就涉嫌虐待异族……” “你们自己看着办。”虞妗妗可不想掺合到这种事里,她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前两年小南村山周出现的陷阱、以及大规模坑杀附近野生动物这件事查出门路了吗?” 赵部长眉头沉着,摇了摇头叹道:“这事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项调查小组,目前只能确定涉案之人非小南村的村民,而是一批有组织有团伙、布设精密的犯罪分子,针对那伙人更具体的情况,还未调查出有用的信息。” “一则是小南村人员不丰地理位置又偏僻,鲜少有人注意山里的情况,二则事发时间超过三年,很多证据都被有心或者自然风霜无意抹除,三则附近村民经历劫难,所剩的能提供线索的目击者少之又少……这些问题叠在一起,调查起来就没有线路可以摸索。” “不过无论是总部还是我们分部自身,肯定不会放弃调查,一旦有任何新发现都会上呈到档案录里,争取尽快把背后搅浑水的家伙揪出来。” 说到这,赵部长又提起关押于分部地下牢狱的精怪傒囊: “哦我差点忘了,那位傒囊山君前两天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 “它为本山中诞生的精怪,意识最远可以覆盖整座山脉,我们调查组的成员想起此事,便去问了它。” 结果这么一问,傒囊还真想起了些影影绰绰的印象。 据它说前些年它刚刚修成神通苏醒、在山中隐居守着张望虎老家时,曾有几名神神叨叨的人类不知道怎么知晓了它的存在,找到它隐居的生地,要和它谈合作。 傒囊虽然入世经验少又向往人类、亲近人类,但到底是天生高智的种族,不像普通妖族那样好糊弄。 它当时觉得那几人突然出现,说着什么合作、图谋大计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并且那些人藏头露尾行踪诡异,周身透露着一股股令它感到不适的阴腐气息,一看就不是好货色,所行之事恐怕也不是好的,它当下便拒绝。 笑话,它还要等恩人回村上门报恩呢,哪来的功夫跟这些人搅合。 后面这批人在它隐居之地游荡过几次,它都避而不见,没过多久那伙人便消失没再上门。 再后来它错认张望虎、已经在替对方谋事,因着强行离开生地,它的性灵已非常虚弱,对生地所在的山脉感应力也大大削弱。 前两年的某一段时间里,它忽然感应到山中有血气和瘴气浮现。 投神观望时,它‘观’到山中突然多出了一批陷阱,致使许多山中生物受伤丧命,正是血气的来源。 经过仔细分辨,傒囊察觉到山中弥漫的瘴气中有股阴腐之气,和早些年那伙莫名找上它的人类身上的气息很像。 因为太令它不舒服,它记忆深刻。 想来正是那伙人悄咪咪地在山中设下陷阱,坑杀动物。 发现这件事的傒囊心中不喜。 但它当时的身体状况和麻木的自厌情绪,都不足以支撑它去管这件事。 更何况它发现时牲畜的遗体已经尸横遍野,那伙人早就不在山中,跑得没了踪迹,它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最终它还是动用了力量,处理掉陷阱中的动物尸身,以防大量尸体腐坏滋生过量细菌,同时又移除了那些人为设置陷阱。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它、和张望虎都没有关联,故而它在交代事情时根本没想起来。 要不是分部的调查组来找它问了一嘴,这事怕是要彻底掩埋。 挖出此消息的调查组成员当即向上反应。 底下的术士们或许还没意识到背后的隐情,但天师府总部和各分部核心的成员都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近些年愈来愈多的怪力乱神、灵异事件频出。 只说小南村的百人生祭大阵,以及那些差一点点就要伪装人类成功的动物精怪…… 一旦让它们真的得逞,让那些被蒙蔽对人族仇恨的精怪混入城镇,后果不堪设想。 更别提天师府术士们在各地陆续挖出的地下密藏佛、生人祭坛,足以说明有一股隐藏极深的势力,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阴谋。 种种奇闻异事,都串成一缕缕结点汇入阴暗角落,滋生着更巨大的恐怖。 天师府不敢松懈丝毫。 赵部长掩下目光中的锐利,沉声道:“得知此事后,调查组又详细询问了细节,傒囊山君说当时那些人身披黑袍,藏头露尾,它已经记不清对方的容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伙人的头领是一个声音喑哑的女人。” “它只记得那女人的手腕上系了一条极长的白骨珠串,手持一根骨杖,浑身散发着阴邪之气。” 骨串?骨杖? 虞妗妗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是当时追查沈明意找到的那家密藏佛龛店铺,里面的二层摆满了神秘的人皮唐卡、以及各种用人骨制成的法器。 “旧藏密宗?” 她能联想到那批人,天师府自然也想到了。 赵部长点点头:“总部那边至今还在追查旧密藏那批人妖人,得知情况后,立刻向我们分部发来了密藏系始作俑者——白玛的档案照片,让傒囊加以辨认。” “经辨认,傒囊认为当初去往它生地的那伙神秘人中,其领头的中年女子,应该就是白玛。” “啊…”虞妗妗惊讶地看着他:“这种绝密的信息,也可以告诉我吗?” 赵部长一噎,半晌失笑道:“虞前辈说笑了,说来密藏系的存在还是你最先抽丝剥茧、帮天师府发现的啊。” “更别说这一年多来你帮我们解决了不知多少的异事,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瞒着谁都没必要瞒着虞前辈你,我想总部那边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虞妗妗,脸上满是诚恳。 虞妗妗:?? 她对自己都没这么深的信任,天师府这些人怎么敢如此放心啊? 沉默片刻,虞天师府自家人妗妗勉强道:“你继续…” 赵部长一点头,接着道:“总之这些浮在明面上的案子,又一次指向了密藏系那批歹人,可见对方图谋之事多么惊世骇俗……小南村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甚至只是对方计划中的一枚小棋子!” “他们多年前就能找到并拉拢特殊种族的傒囊,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有很多妖族他族的同志像这座山里的乌金那样,被设计着、蒙蔽了投入邪教。” “总部已经把调查、抓捕密藏系那些贼人的等级,提升到了最高战略级别,不仅仅是天师府,连同民间各个玄学组织、民俗组织以及俗世警方,都批获了不同层次的相关案件信息,协同调查逮捕那些贼人。” “这密藏系的糟粕就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不把他们这些邪术士的密谋彻底摧毁,简直寝食难安。” 虞妗妗时不时颔首,也在思考着这件事。 第127章 虞妗妗落地南城时, 甫一走出舱门,呼啸的冷风便拂面而来。 时至一月初,不少省份的大学生已经放假, 陆续能见到提着行李箱返程的年轻面孔, 街上的商铺也开始张贴一些迎接节日的元素。 这一年来她的灵魂和肉体愈发融合, 人与妖之间的界限也开始模糊。 久违感觉到丝丝冷意, 她眉头微挑, 十分人性化地向冰凉微红的指尖哈了一口气。 带着湿润的热气使指尖感到回暖,这种过去漫长妖生从未有过的细小而普通的经历, 让她内心泛起一点涟漪。 虞妗妗在处理张有福那些事件的期间,收到过祝檀湘事无巨细的信息和分享, 知道他前些日子似是成功入职了一家大企业, 忙得脚不沾地。 这份工作他应该很重视, 也很喜欢, 连在群里絮叨和发些没营养的消息的时候都比以前少了许多。 故而返程之前她没有特意通知祝檀湘, 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 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挤出时间,把她返程当成第一要紧的事, 这不必要。 这个想法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虞妗妗脑海中,以至于她都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笃定。 此刻独自一人拉着箱子走到南城的街道上, 她难得不报有任何的意图,没有一定要去的目的地,不需要去解决任何事情,只是单纯地看一看成千上万人类生活的地方。 远处的商场,穿行的车流,脚下分割明确的地砖,擦肩而过的行人…… 她拦了一辆车回旧巷, 视线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那些建筑从陌生到逐渐眼熟,到她不需要看就知道往前有哪条路。 一股十分陌生的情感,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浮现在虞妗妗心头。 她似乎在真真切切地融合这个人类社会。 不为了找寻渡劫疑点,不为了入世增加阅历,不需要考虑她的立场或族群,而是真真正正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点。 她知道徐静和知晓自己返程后,会提着从堪山溪涧抓的鱼上门; 知道祝檀湘会每天絮絮叨叨喂猫遛狗,上班前把家里收拾得整齐,下班后给自己带东西; 她甚至能自然而然地盘算起过段时间人类的春节,会有谁上门来送礼,赵婷婷肯定是会来的,齐家估计也要登门…… 这些显然不该是一个妖族该有的思绪,偏偏在她的身上就是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出乎虞妗妗预料的是,她内心对这种变化,其实她所想的那样会无比排斥,反而接受尚可。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至少当下,感官不差。 车子停在旧巷外,她把行李提了下来,还没拐进巷子里,耳力极佳的碧眼白猫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一改平常矜持乖巧的模样朝着她扑了过来。 田园白猫尾巴翘得高高,脑袋一下下蹭着她的小腿,嘴里甜腻腻地喵喵叫个不停,能把人心都蹭化了。 不多时就有其他猫狗狂奔而来,在虞妗妗脚边围了一圈。 这些小家伙先前惧怕她的威压,在她面前讨好大过撒娇,如今一个个嘴里咕噜噜像发动的引擎,说明她这次外派的时日确实有些久。 “哎哟,虞小友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虞妗妗顺势看过去,是依旧身着略显夸张道袍、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胡老头,一脸惊喜: “我说那些猫儿怎么突然呼啦啦跑了,一猜就是你回来了,你这回可有快二十天没回了。” 虞妗妗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段日子,祝檀湘也因忙着处理公司业务白天不怎么居家,尽管他每天把家里的猫猫狗狗精心喂养,但这些小家伙还是蔫了吧唧。 同在长桥那边摆摊、已经和她合作卖符包的胡老头脑子活络,眼馋先前虞妗妗摆摊儿时猫狗围聚、吸引无数客人的盛况,自掏腰包买了些猫条罐罐。 等他和徒弟大牛支起摊儿,就用猫条吸引颇有灵气的猫儿,还真留住了几只,让摊子生意好了三成不止。 故而那些猫咪突然齐刷刷往巷子里跑,他第一时间猜测是许久没有露面的虞妗妗回来了,跟着过来一瞧果然就是。 欣喜于最重要的合作人回来之余,胡老头这段时间‘借用’猫咪们,此刻面对它们真正的主人,就有点心虚。 虞妗妗看出点端倪,轻笑道:“怎么,我走之前备下的那些符包不够量?” “够的!包管够啊,就是许久不见虞小友,老朽心里甚是想念啊!”胡老头脸皮比城墙厚,摇头晃脑张口就道: “大牛那小子也想他师叔,隔三差五就问我你啥时候回,他心里想孝敬你呢!” 虞妗妗:…… “快支你的摊子去吧!”她有些恶寒,没好气道。 正准备往巷子里走,胡老头贼兮兮压低了声音:“虞小友,你走的这些日子,那疯小子可还不安生!上门骚扰祝小伙好几次。” 疯小子? 虞妗妗愣了一瞬意识到胡老头说的是虞衡。 除了那家伙没什么会上她家发疯。 她‘啧’了一声,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就开始烦躁了。 “那人又干什么了?” “他最后一次上门正巧我出摊,在旁边听了两嘴,听着好像不止是你家里的矛盾,他还骂祝小兄弟,骂得可难听,真是忒没素质的疯小子。”胡老头撇嘴,一边说一边偷偷看虞妗妗的反应。 他当然不是无意间听到,而是虞衡动静太大,闹得他心痒痒想吃瓜。 为此老头特意让徒弟胡大牛注意虞衡什么时候过来,只等人一来,师徒俩就摊子也不管了钱也不赚了,跑到巷子拐角听墙角。 听了那么几次再结合虞衡和虞妗妗的姓氏,外加胡老头自己的猜测,他猜出个“虞妗妗断绝关系离家出走,虞衡家里追来棒打鸳鸯”这么个故事。 且不说他猜得对不对,仅凭祝檀湘这小伙子人帅面善,平日里瞧着脾气秉性处处不错,反观那虞衡疯疯癫癫满嘴脏话,两厢对比之下祝檀湘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胡老头的心就偏到了太平洋。 此刻暗戳戳给虞衡上眼药。 “他骂祝檀湘什么?”虞妗妗问。 胡老头‘啧啧’摇头:“那多了去了,反正没有一句好听的话,我记得最后一次那疯小子直接指着祝小兄弟的鼻子,吵吵嚷嚷要打人呢!好像说什么、说祝小兄弟要对付他们家,我也没听明白。” “要我说祝小伙就是脾气太好,这种没素质的疯小子敢朝我那么吵嚷,我早拿那大扫帚就给他打出去!” 说到情绪上头处老头插着手,翻出的道袍内袖里头还夹了棉层,露出一截大红色的衬衣袖口。 他正不愤着,突然想到虞衡估计和眼前这位煞神有亲戚关系,忙收住声。 挤挤眼睛,胡老头又给自己找补了两句:“不过要真有误会,能说开了也是好事……” 虞妗妗根本没注意到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眉头蹙紧。 看来之前吃的教训还不够深,挨的揍不够痛,虞衡那蠢货居然还敢凑过来,这事儿祝檀湘也完全没有和她提过。 瞧着她神情没有好颜色,胡老头估摸着两方关系应该真的很僵,又提高声量说道: “后头十来天那小年轻倒是没再上门,不过大牛发现,每天都有人鬼鬼祟祟在旧巷附近周旋,总是往虞小友你们的院子附近转悠。” “就今天,就刚刚还在呢,我瞅那人远远看见你就走了,估摸着是回去传递消息了,赶紧来把这事告知你。” 只能说胡老头和他那徒弟胡大牛是真的不务正业,但心地也良善,认了虞妗妗当师叔,胡大牛一天到晚就啥也不干专门盯着那盯梢的可疑人物。 发现虞妗妗回来了,胡老头也是第一时间过来,东扯西扯就是为了把此事告知她,让她有个警惕心。 见老头神情正色,虞妗妗也能感觉到他的用意,语气多了认真: “多谢胡老提醒,这件事我知道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那老朽回去看摊子了。”胡老头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回到家中,虞妗妗把行李箱靠墙角放,环望着熟悉的屋内陈设。 无论是家具还是地面都收整得干干净净,连猫毛都很少见,说明屋主人至少每天都打理家中。 等傍晚天色都彻底沉了下来,一袭墨色西装提着电脑包、面色微疲满身社畜气息的祝檀湘才踩着巷子两旁昏黄的路灯,往小院的方向走。 远远瞧见院子大门微掩,里头透出光亮,青年脚步停顿在原地微怔。 意识到家里有人回来,他平淡的眉眼一点点亮了起来,桃花眼微睁露出急切地喜色,加快脚步推开院门。 见铲屎官回家,院子搭建的猫窝棚子里探出几颗圆脑袋,几小只冲青年咪呜叫了几声,算是迎接。 祝檀湘视线扫过猫窝棚子,看到里头的食碗和水碗里还有余粮,有人先一步给毛孩子们添了晚饭。 他心脏莫名跳得‘砰砰’响,没由来得生出一点紧张。 推门而入时,他看到这些日子空空荡荡的客厅此时一片亮堂,虞妗妗穿着一袭居家服,就那么蜷在巨大的软躺椅里面无表情地打着游戏。 她身形不丰,半个人都陷在软乎乎的沙包一样的软椅里,长发散在肩前,手指噼里啪啦敲击屏幕隐隐瞧出些咬牙切齿。 听到动静虞妗妗抬头看去,很快收回视线: “饭我买好了,你先去洗手吧。” 祝檀湘的眉骨和鼻梁都颇高,身形又高,平日里在虞妗妗面前以及温和待人时像个男妈妈。 但一旦他正儿八经去了公司、应对同事和外面的敌商友商,就显少流露出温和的一面,这种时候他的眉眼间的距离感和攻击性都会十分明显。 第128章 祝檀湘哭了。 始作俑者……似乎是她搅的?! 虞妗妗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更不用提怎么处理。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从沙包软椅里弹起来,无论是面上还是不知怎么摆放的四肢都透着四个大字: 手足无措。 祝檀湘鼻尖透出绯红,语气很是失落不解:“我做错什么了吗, 大人?” “这是你第二次…不, 第三次赶我了, 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 我都会改的。” 他垂下眼时尽显无辜, 太有欺骗性。 虞妗妗头疼:“你没有做错,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 “我不想。” 青年声音闷闷的, 宽厚肩膀耷拉下来,像只被淋湿的可怜小狗:“我不想离开大人, 也不想大人离开, 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如果大人也不要我, 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虞妗妗脑子乱乱的。 她想起来了, 上一次, 或许还有上上次似乎也是这个话题, 这样的场景,人类青年一如此刻眼尾泛着红晕, 说要一辈子侍奉在她身侧。 那时候她顺势应答,更多的是敷衍。 人类的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十年, 对于妖这样的长生种来说,几十年太短,却含括了人类牙牙学语到黄昏暮年,更何况人心的变化更是难以揣测。 虞妗妗相信过去和现在的祝檀湘不想离开,却从不把他口中的未来当成真话,也不作束缚。 几年,十年, 几十年后,他们总要面对分离。 故而在和祝檀湘以及徐静和……等等的所有人类相处时,她虽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在变化,却也一直在有意克制这种变化,保持一种绝对的疏离。 她当然相信前人的经验,和人类产生太深的牵连,对妖对人都不好。 这种疏离下就算未来要面对分别,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而此刻祝檀湘却是打破了这层她想维持的表象。 虞妗妗不自觉眉心微蹙,客厅内一片安静。 院里的猫咪们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从猫棚里跳出来,沿着开了一条缝的门挤进来,轻手轻脚走到两人身边,转了几圈又从门缝挤出去。 短暂的沉默后,一颗热热的水珠砸在虞妗妗的手背上,烫得她脊背僵直。 意识宕机了半晌,她有些抓狂地揉了揉脑后:“啊啊好了,我知道了!你、拿张纸擦一下别哭了……” 瞧着那低眉顺眼可怜兮兮的一大坨,犹豫片刻,她迟疑着伸出手拍了下青年的肩膀: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一直跟着我,我不会赶你走。” 对一向独来独往随心所欲的猫妖来说,这种话不仅是安慰,已经算得上一种承诺。 尽管有些无奈,但虞妗妗确实招架不住湿漉漉的泪水。 她模糊感觉到这一次那些刻意保持的疏离,似乎也无法再维系; 那颗熨烫的水珠砸在平静的水面,钻入湖底,堪称狡猾地让人再也不能忽视他,不能随意推开丢下他。 “同样我也无法保证自己十年、二十年之后还会留在人间,总之你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我不会强拘着你。” 虞妗妗抬起手,仍是眉心微蹙。 倏忽青年人抬起头,眼尾一片红痕,面上一扫委屈神色转而是惊喜。 他露出亮亮的笑眼时,眼睑下像两道弯弯的小桥,一瞬间驱散了眉宇间的锋利感。 “好。” “大人说到做到,以为别再提让我离开的事了。” 祝檀湘抬头得突兀,侧脸正好抬到虞妗妗还没放下的手心下方。 明明还和手掌微微悬浮了一段距离,看起来却像是他主动把脸贴到了虞妗妗的手心上。 这一幕让虞妗妗心头一跳,迅速抽离了手掌,放在膝头手指攥紧。 “好了好了我饿了,你还吃不吃饭?”她语气不耐。 “我去把饭菜热一下,大人等几分钟就好了。” “……” —————— 次日,虞妗妗一觉睡到大中午。 醒的时候祝檀湘已经去公司当社畜了,冰箱和桌子上留了他走之前写的便签。 虞妗妗头发乱蓬蓬的坐起,脑海中闪回昨日的一些碎片,又烦躁地躺了回去。 仅过了一晚上,手机里便有几十条未读讯息,都是得知她返回南城后发来寒暄的短信,还有几条官方新整理出的灵异事件推送。 她一条也不想看,更不想出门摆摊,索性躺着当废物。 到了下午时分,有些出乎她意料的人登门拜访。 “你怎么来了?” 来人面上带笑,瞧着精神头比先前也好了不少,正是已经拜入师门走上正道的赵婷婷。 赵婷婷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闻言扬眉道:“我看天师府论坛里有帖子说你昨天回南城,想着你应该到家了,所以就过来了。” 乍一听虞妗妗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她突然抬眼:“天师府论坛?” 要知道天师府虽然广纳天下术士,本质上却也是国家组织,并非什么人都能进来,在册的术士和国家公务员有异曲同工之处,待遇良好。 像赵婷婷这样半路出家的术士,尽管最后从良,却也没达到纳新的门槛。 甚至是她整个师门其实都挂靠于民间民俗组织。 未曾成为天师府成员,自然也就没法进入官方内部的论坛,无法共享许多情报。 赵婷婷却说她是从天师府论坛看到自己的行程。 她问了一嘴,赵婷婷的兴奋压不住了,嗷得一声扑上来对她一通搓揉: “对啊!!我爱死你了妗妗!我连同我师门上下都收编为天师府编外人员了,虽然是编外,但也有证!完全算是靠上官组的大山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我师父师兄把我一顿夸,还让我一定要来感谢你,我们全师门都要请你吃饭!” 虞妗妗看得出来这人已经高兴疯了。 放在以前,不说毕恭毕敬,再怎么熟络赵婷婷也不敢扑上来抱自己…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师门进编外不是我安排的。”她把人推开,晃了下脑袋。 赵婷婷给她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妗妗你不懂,你看着我们这些民间组织自由吧,觉得是我们不愿意加入官方?屁呢!是人家不带我们玩儿了!” 按照赵婷婷师父的说法,其实早些年建国初期,官方天师府刚成立那段时期,确实是官方想方设法吸纳民间术士。 为此官方给予了愿意加入的术士和组织丰厚报酬。 饶是如此,也有一大批术士不愿意加入,甚至鄙薄天师府。 那些有些传承的民间门派和组织‘倚老卖老’,自持隐世的身份,觉得加入天师府的术士都是没根基、没传承的术士,不如他们底蕴深身份牛。 等到时代不断发展,天师府日渐势重,甚至连佛道教的许多知名门派——例如堪山都加入后,官方天师府渐渐成为玄学界的顶梁柱。 加上官方其实一直在分割玄门和普通人,为了保障社会安定,玄学术数就必然不能浮出水面,只能成为小众,甚至是迷信。 否则一旦普通人知道玄学术数真的存在,那么稍微有钱一些的人就想用玄学手段更有钱,更有钱的人就想挑战社会秩序和底线,更严重的就是滥用术数谋财害命…… 当然术士无论怎么压制,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消失; 有门路的人依旧能接触到,但也大大接触提高了门槛,同时限制了许多术数。 像一些百年前还很知名的邪术,现在已经成为禁术彻底失传。 这些都是官方努力的成果。 在这种控制和管束下,民间组织的术士受限最为严重。 他们没有从业证书,哪怕的确有些传承底蕴也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偷偷摸摸进行一些玄学活动,稍有不慎就会被警告过线、要求整改。 反观天师府背靠官方,可以持证上岗,内部成员能名正言顺地处理官方收集发现的灵异事件,逢年过节国家还发福利。 两厢对比之下,有证的官方成员确实牛气。 官方与民间的地位也彻底对调。 现在是民间组织和门派想方设法,想要加入天师府。 只可惜当初官方需要的时候,这批人拿乔傲慢,瞧不起天师府没底蕴。 现在天师府内部的成员都由之前加入的术士、以及这些术士的后代同门填满,玄学灵异事件毕竟是少数,隔三差五才发生几例,还真用不上太多人手。 简而言之,不缺人了。 民间术士后悔也晚了。 赵婷婷的师门就是曾经选择不加入,如今心里苦涩的门派之一。 尤其他们门派上下加起来还不到十个人。 这种小门小户,又没有特殊贡献,官方更看不上。 突然被收为编外,赵婷婷和师门上下都清楚他们没那么大的能量和本事。 赵婷婷本就猜测和虞妗妗有关,随师门去天师府登记名册领取工作牌的时候,负责人员更是隐晦地提点了他们几句。 确实是因为虞妗妗。 主要是虞妗妗身份特殊,天师府先前和她闹得不是很愉快,虽然那些往事已经揭过,但官方显然还想和这位大妖的关系再亲密一些。 可虞妗妗性格冷淡,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一共也没几个。 祝檀湘倒是第一首选,可他是个普通人。 徐静和已经是堪山首席,是天师府在虞妗妗那里唯一的人脉。 他们思来想去发现剩下的和虞妗妗关系尚可的人,也就只有赵婷婷了。 尤其是赵婷婷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民间神婆,在本地普通人里颇有名声,这种私下不正规的、甚至是灰色的玄学从事者,天师府原本是要打击批评的。 第129章 东北…不太平? 虞妗妗眼眸微眯:“怎么说?” “首先是乡镇附近精怪活动的痕迹比往年增加太多!”赵婷婷解释道:“我那些朋友不都是出马弟子, 平日多是求助人上门看事,大抵就是些头疼脑热、怀疑自己撞邪一类的情况。” “但最近一段时间,他们每周基本都能接到最少一例外派求助, 是求助人家里生活遇到怪事, 大抵是老百姓家里的鸡鸭牲畜被咬颈而死、家里的东西无故损坏…等等之类的事情, 虽不严重, 但都有精怪和动物出没的痕迹, 这是往年没有的情况。” “其次,妗妗你可能没注意到, 最近半年来官方报到的动物伤人新闻已经有了好几例,这还是新闻界不怎么重视的前提下;在新闻没报道到的东北, 那片地域广阔、香火繁盛的地方更严重。 他们那些出马弟子身上大多有动物仙家, 对动物牲畜的情绪感知也更敏锐, 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他们身上的仙家, 都明显感觉到城市和乡镇中的动物、以及精怪的情绪不正常。” “前两个月他们本土就发生了好几起动物伤人的事件, 其中两例比较恶性, 伤者伤势严重,现在他们本地居民对流浪动物的抵触情绪非常高, 民间组织了很多打猫队、打狗队,野外也有人趁乱浑水摸鱼, 用弩和麻药射杀野生动物。” “无形之间,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关系在逐渐敌对,甚至仇视。” 赵婷婷的语气严肃,忧心忡忡:“从任何角度,这绝对都不是好事。” “我那些朋友里,有一个弟马家里祖传四代人都从事出马,她顶香根立家中堂口, 身上的仙家便是四梁八柱中的蟒仙,传承了上百年。” “虽然比不得妗妗你厉害,但已经是当地非常有名气的仙家了,我当初去北地寻求解脱方法时,就是打听到那位的名头,专门前去求助。” 赵婷婷说着脑海中已回想出当日抵达对方家中,对方出马途中,她意识模模糊糊间‘看’到的画面。 她的神魂似乎都吸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四周一片空寂,万般皆无。 只有一条体型巨大的花蟒,盘踞在雪地之中。 它的蛇躯恍若有几十米那么长,缓缓抬起蛇首时,头颅像水缸那么大,蛇瞳幽黄,淡淡瞥来时带来的压迫和恐惧至今赵婷婷都记忆深刻。 她毫不怀疑自己若真在野外遇到这种巨蟒,对方一口就能把她吞掉。 回过神来时赵婷婷身上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浑身还止不住打着摆子,面前染着的香炷只剩短短一节,那位年轻的四代弟马看着她的神情怜悯,说道: ‘仙家说你的确被清风占体,阴邪入魄,但它帮不了你。’ ‘这个清风恶魂非常狡猾,现在并不在你身上,因为你和它之间没有契约联系无法将它召来,它一直躲在外面仙家也没法帮你解决它。’ ‘不过仙家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搬来东北,在附近租房生活,那清风魂迫于它的威压是不敢再侵占你身体的,这样也算是一种解决方法。’ 赵婷婷的家人朋友、房子都在南城,让她舍下一切来东北重新开始,她舍不得。 所以最终就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 之后那位四代弟马得知她还是没有挺过恶老太婆的折磨,辞职入了偏门,当了神婆,还十分唏嘘,在网上对她多加劝慰开解。 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友,一直到今天都还多有联系。 听了赵婷婷的描述,虞妗妗起了些兴趣:“照你这么说,那花蟒应该有不低于两百年的道行,我倒真有点想见见它。” 她着实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什么大妖怪了。 出马仙文化中的正统并非现在流传最广的胡黄白柳灰,而是四梁八柱。 四梁为胡、黄、常蟒、清风; 也就是狐狸,黄鼠狼,蛇,祖宗阴魂。 至于其他灰鼠、刺猬,甚至是鸟、鱼、虫子等等生灵都能成精,也能借助弟子出马,这些就统并未杂家。 八柱则是堂口中仙家所掌的八种职责机构,有负责传递消息的,保护堂口的,留守坐堂的……等等。 其中四梁之一的常蟒较为特殊,虽然都是蛇仙,却有常、蟒、柳三种区分。 柳仙往往指的是细长的蛇仙,多镇宅守堂,鲜少外出露面。 常仙原型其次,擅武斗,在堂口中往往战力数一数二,负责清扫堂内霍乱对战外敌。 最后蟒仙体型庞大,力量惊人。 蛇族本身就性情冷淡,算是所有常见动物仙中最少出世的一族,比起借助弟子出马,它们更喜欢在深山中自己修行。 蟒仙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哪怕在整个蛇族中也最少见到它们出没。 故而虞妗妗听说现世东北还有那么一条蟒仙,颇感兴趣。 简单说了自己和那四代弟马之间的交集,赵婷婷继续道: “我得知东北那边内乱,就去问了我那朋友,结果她也和我说此事很不正常!” “她家里那位蟒仙近来也感应到了一些古怪作祟,手底下的牲畜和小妖精都异常躁动,尤其是深山老林和荒原之中,似乎有大恐怖在孕育,于是一个多月前那位蟒仙大人离开堂口,只身前往深山探寻,结果失联了。” “直至前天我朋友才通过各种手段联系上那位大人,得知对方被未知的恐怖重伤,失联的日子里一直在沉睡,甚至严重到回不去堂口,它只叮嘱了我朋友几句话,告知我朋友近期怕是要大乱了,让她务必小心,就又再次失联了……” 虞妗妗眉心不自觉拧紧:“这件事你上报天师府了没?” 蟒这个族群天生擅斗,普通蟒蛇尚且能在丛林水域中绞杀鳄鱼、吞食身形巨大的水牛,成精之后,武力值是同道行的其他妖族数倍。 两百余年道行的花蟒,又有四代人族弟马供养、为它收集香火,力量更是不容小觑。 这样一个大妖,却被重创至垂危,必须通过立即长眠来稳住性灵……说明花蟒对上的存在绝不简单! 赵婷婷摇头:“还没有。” “我也是前天才收到这朋友的消息,但这些情报我都是听他们口述,没亲眼见过……” 她不过是个编外人员,不敢随随便便就联系天师府。 万一这些情况只是那些弟马朋友们想多了,或者夸大其实了,那就尴尬了。 她思来想去,自己认识的人里最牛逼的就是虞妗妗,便趁着上门道谢的时机,把这些情况倒豆子一样说了个干净。 虞妗妗能猜到赵婷婷的担忧,不过她知道的情报更多,看得也更远。 甫一听到牲畜伤人、精怪霍乱,她便联想到了小南村村民的惨死。 那些村民也是死于一群突然成了精的动物的手中。 她敢肯定,东北地域的内乱一定和这件事有关联,背后八成又是密藏系那群人在搅浑水! 要知道早些年有‘仙家不过山海关’之说,近代百年更是‘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在国运和人运双重压制下,妖族愈发稀少,能成精的动物更是少之又少。 这种情况下各地山野中的动物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得了不明好坏的点化,突兀成精,本就是一件需要极其重视的事情。 一旦这种情况扩大,或者像乌金那样的伪人大量流入人类社会,恐怕不仅仅是引起社会不安和动荡那么简单了。 思及此处,虞妗妗直接对赵婷婷说道: “这些信息很重要,你尽快上报给天师府,就说是我提的,总部那边能明白。” 赵婷婷见状心里莫名生出些紧张,她也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不简单,连连点头: “行,那我下午回去就上报!” “……” 同一时间,同在南城 城市的另一端矗立着半山别墅,乃是南城人民公认的富人区之一。 虞家别墅中,一名身材样貌打扮都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在汇报情况: “老板,我盯梢的巷子里4号那户,昨天回来了一个年轻女生,外貌特征和你让我注意的人一致,应该就是目标对象。” “我今天上午又去确定了一番,人就在家里,一整天都没出门,接下来继续盯着吗?” 客厅沙发坐着个身着衬衫、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外貌颇为儒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边举着文件看一边喝咖啡。 不远处阳台采光正好,身着修身长裙的美妇人拿着花洒,心不在焉浇花,实际上注意力都集中在听那些汇报的内容。 虞正龙‘哼’了一声,一抖手里的文件将其甩在沙发上: “孽女!” “和个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在外面鬼混不说,还弄出这么多事情,果真是乡下长大性子都长歪了。” 杜若菲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花洒走过来: “老公你消消气,孩子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心里肯定有怨气,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咱们的骨血,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说着,杜若菲的眼睛就红了。 天知道她在得知自己养了近二十年的宝贝女儿,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她的亲女儿流落他乡吃苦受罪的时候,她有多迷茫多崩溃! 这件事之所以会暴露在虞家夫妇面前,还是因为虞衡。 尽管虞衡已经很尽力地在帮虞舒月遮掩,但他心眼儿就那么一丁点儿大,根本瞒不住事。 他越是要瞒,就越露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本来前段时间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让虞正龙无比不满,加之有几次回来时,身上还带了不轻的伤口,一看就是在外面又不干好事。 第130章 虞妗妗返回南城之前就猜到自己走了大半个月, 回去之后肯定有不少人和事情找上门。 她甚至设想了一下谁会过来,理所当然的第一人自然是徐静和。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人是赵婷婷,次日登门之人更是有些出乎意料。 晌午时分, 旧巷4号院的院门从外头敲响。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煤气罐罐从猫窝棚里跳到地上, 尾巴轻晃, 走至门口抬起两只前爪, 把院门内侧堪堪挂着的门闩扒拉下来, 紧接着‘吱拉’一声院门开了一条缝。 外头来人试探着推开门,一低头, 就瞧见一只胖乎乎圆头圆脑的狸花猫站在门前,抬着脑袋看着他们; 一双溜圆的眼睛亮得像玻璃珠子, 毛色特别漂亮灵气十足。 齐家明一看便心生喜爱, 年过五十向来叱咤商界的南城首富, 此刻面对一只小肥咪声音都不自觉夹了起来: “喔唷这猫养得可真好, 真有福气!是你帮我们开的门吗?” 院门推开之后他抬眼看去。 只见四四方方的露天小院中, 靠近房屋的廊道顶层搭了一层瓦檐, 遮住直射的光线。 这建筑颇有些年龄,无论是屋顶的瓦片还是四周的门柱墙壁, 都镌刻上了时间的痕迹,很有韵味。 偏偏屋主人是个会生活、会打理的, 把各个角落收拾得整齐洁净。 院子中央的石头桌上放置着一个细长洁白的花瓶,瓶中探出两支蜿蜒的红梅,靠门的院墙则搭建着一个两米多长的猫窝棚,里面细致地分化了一个个猫窝和连接着上下的猫爬架。 天际洒下的金光带着暖洋洋的惬意,洒在房梁上眯着眼的群猫身上,也落入小院,被瓦檐和围墙分割出明暗; 透过光线仿佛都能看到空气中漂浮中的茸茸颗粒。 虞妗妗就在这样一方天地间, 惬意地躺在廊道上放置的躺椅上。 她腿上盖着一条鹅黄色的绒毯,脚边窝着小猫三两只,一只手支着下巴,身下的躺椅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晃。 院门从外被人推开的时候,她只淡淡地抬起眼眸看了过去。 瞧见来人,眉尾轻挑。 齐家明以及他身后随同上门的一家子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色,一时间都怔住了。 他们不晓得虞妗妗是妖,只觉得院子里的那个青年人眉眼之间的姝色太过浓郁,周身也太有气场。 光似乎让她的乌发都透出淡淡的荧光,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幻象。 “……齐老板?”虞妗妗讶声。 齐家明回过神来,心下正感叹,他身后突然挤出一颗脑袋,幼子瞠目结舌地指向院中: “是你啊!” “你、你就是我爸说的救了我们家的虞大师?!” 齐盛声调很高,又偏头去看自己的父母兄长急切道:“妈,她就是我先前说和徐玉江他们碰见过的神秘人,当时我同学非要尝试什么召唤妖神的都市怪谈,结果真的有妖猫召来了,就是她!” “我记忆特别深,不可能记错!” 那一晚的奇幻经历足以颠覆少年们的认知,若不是他们每个人都有清晰的记忆,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他身侧气质卓越、眉眼温润的美人不赞成地按了下他的肩膀:“小盛,不许这么无理!” 听到齐盛的惊呼,齐家其余人面色如常,当听不到。 他们其实很相信齐盛所说,毕竟眼前这位虞大师,太过神秘。 但虞妗妗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无论她是人还是别的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虞妗妗也记得齐盛这个倒霉鬼,饶有兴趣:“你们进来吧,家里地方小,随便坐。” 于是齐家明一家四口便进了院子,把带来的各种昂贵礼盒放在墙边。 不等她开口问询,家里的女主人顾荇烨笑容温和得体,率先道:“早就想上门感谢虞大师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来叨扰。” “要不是您去了一趟西柏岭忙前忙后,替齐家解决了风水问题,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早就没命了。” 想到儿子当初面如金纸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到随时会咽气,顾荇烨仍是一阵后怕,也真心实意感激面前的虞大师。 “是啊,小盛过来,和虞大师道谢。”齐家明招呼道。 齐盛少年人脸皮薄,有些扭捏:“…谢谢虞大师。” 虞妗妗略一颔首算是应下,她猜测齐家明一大家子登门应该不仅仅是道谢这么简单,还有别的事。 齐家明倒是一点南城首富的架子都没有,拍拍屁股坐在石头凳子上:“虞大师,我们一家子这次过来,除了想专门感谢你的恩情,还有些琐事。” “我听说因为虞大师帮了我们家,外头不少长舌头传起了风言风语……” “啊这件事,我知道。”虞妗妗坦然点头。 不说别人光是虞家那对姐弟,可不就觉得她和齐澜之间有点什么,过来闹了好几次。 齐家明一听急了,忙道:“那些话不是我们齐家传出去的,我也是最近才听到了点风声,背后那些嚼舌根子的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这么说当然不是觉得虞大师你不好,是你太好了!齐澜这臭小子抬杆子都配不上你,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虞大师你看得上齐澜,那都是他的幸运!” 他说这些话时完全不背着自己大儿子,也不怕这么当年贬低齐澜会不愉。 身着浅色大衣的青年气质温和,凤眼狭长,就站在其父身后。 闻言他不仅不觉得难堪不愉,反而忽得点了下头: “确实如此。” “我就觉得那些造谣生事之人太过可恶,这不是在挑拨咱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么!”齐家明愤愤不平,他是真怕虞妗妗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厌上了他们齐家。 听听那些人都传得什么东西! 把虞大师这样一个实力强劲的天师,说成想要攀附齐家、勾引齐澜的菟丝花; 更有不可理喻之人说虞大师破坏了齐澜和虞家女儿的感情,简直不知所谓! 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齐家明简直气得要升天。 连他都觉得污秽不堪入耳落,那虞大师不得更生气?! 况且他没记错的话,他早就让妻子和那虞家的闺女说开了,准备解除两家的婚约; 还让对方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拟个合适的时间,两家人见一面,看看怎么协商、对外公布,能对人家姑娘家家的影响最小。 为此齐家还准备了不少物品、股份、不动产等等,作为弥补耽误了虞家闺女的补偿。 结果一直到现在虞家那边也没动静,没人联系他们。 齐家明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这件事我一定处理妥当,如果能揪出那些造谣生事之人,齐家绝对不放过他们。” 虞妗妗倒不怎么生气,毕竟那些所谓的富家圈层的人再怎么议论交谈,也说不到她的面前。 她想了想道:“这件谣言会发酵,可能也有我这边的一些原因。” 她简单明了地讲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以及和虞家的关系。 她说得平淡,听到这些重磅消息的齐家明一家四口则是震惊不已。 饶是家里情绪最稳定不外放的齐澜,都睁大了凤眼,默默在心中消化这些信息。 虞妗妗之所以直接言诉,也是确定要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公之于众。 她从借尸还魂那一刻就打定主意会为原身报仇,要让所有害过原身的人都付出代价,既然打算尽快解决虞家那些跳蚤,她便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无论虞家人对此是接受还是抗拒,都阻挠不了她。 虞舒月为了占据原身的家庭费尽心思,害死了原身,那虞妗妗必然要让她在乎的一切都拿不住。 告诉齐家,无非是让他们早一步公众知道这个消息。 “……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离谱的事!”齐家明内心震撼:“虞正龙知晓吗?” 想到虞衡的态度,虞妗妗满不在意:“应该知道吧。” 一旁的顾荇烨闻言顿时满脸不赞成:“这老虞和他妻子是怎么为人父母的……” 只听虞妗妗的语气、看她神情冷漠,再观虞家一直默不作声的反应,足以说明虞家对这位流落他乡的亲生孩子并不好。 否则也不会一直到现在南城各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连点风声都没有。 再看虞家那位得体的千金,顾荇烨听说前两日她才举办了一场舞会,耗资巨大,过些日子好像还要出资开设一场红酒会。 没有血缘的养女生活惬意花钱如流水,吃苦多年的亲女儿就在眼皮子底下却不在乎,只凭这一点,原本就不太喜欢虞家奢靡夸张的家风的顾荇烨便更看不上眼了。 并且没有这层血缘关系还好解释,有了这层关系,虞家还能让诋毁虞妗妗的谣言蔓延至今; 无论是当父母的虞正龙夫妇,还是知晓全部实情的虞舒月甚至都没有澄清一句…… 这在顾荇烨看来已经不是冷血,而是人品败坏! 如果是她的女儿丢失了二十年,找回后暂且不提要怎么对待养女,她是一定会百倍千倍地补偿女儿,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虞家夫妇还真是心狠! 电光火石间齐家明脑海中已经过了很多个想法,在虞妗妗这尊大神和前亲家虞家之间,他果断选择了虞妗妗: “这个虞正龙…我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虞大师你放心,有任何需要我们齐家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对了,1月下旬是我爱人整岁生辰,我们打算在家里办一个庆生宴,此次来也是邀请虞大师,到时候你若是有空可以过来。” 第131章 自打虞妗妗追查沈明意挖出个藏传佛教密宗的大雷, 她倒是可以甩甩手直接不管了,但徐静和作为总部乃至整个官方术士的顶头人物不行。 近三个月来她都在追查此事,全国各地到处跑。 此刻终于和虞妗妗久违地碰面, 她欣喜之余, 将这段时间的发现细细理来。 虞妗妗不太情愿:“你不是说挖到东西了, 直接带我去看不就成了。” 她总觉得徐静和也好, 那些分部总部的术士也好, 一个个像漏勺似的什么话都要和自己讲。 虽说这意味着天师府信任自己。 可这信任,她也不是很想要啊…! 知道得越多, 天师府那些弯弯绕绕的求助就都吻了上来; 明明当初说好了自己只是个特招的妖族同僚,是为了以示人族和妖族的和平交好, 按理说这该是个拿钱不办事的闲差, 她怎么瞧着自己掺合的事情越来越多、身边都要被天师府的术士围起来了呢? 说好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好的要警惕妖族呢?? 徐静和当然察觉到了猫猫的推诿, 她装作钝感十足:“你听我讲嘛, 讲清楚了原委才好判断处理不是?” 她不给虞妗妗思考的时间, 嘴上啵得啵得开始讲述。 起先发现白玛那伙人想要复兴旧密藏,天师府总部便立即和藏区分部、以及藏区的民间民俗组织、藏区佛教系统取得多方联系, 毕竟天高皇帝远,总部就算再怎么担忧也只能按捺思绪, 希望藏区的同僚们帮忙调查此事。 明面上天师府依仗藏区的术士,实际上总部对那些人的信任只有不到三分。 连那群旧密藏的祸害都是从藏区流传到的内地,他们怎么能确保藏区术士没有同流合污? 为此私下里总部让徐静和成立了专项调查组,前往藏地边缘以及三省交界处展开调查。 这个专项调查组才是处理该事该案的重点对象。 身为总负责人,可想而知徐静和会多忙,身上的担子和压力有多重。 她本人的确能力出众不辜负总部的信任。 当初攻破那劳什子假借卖佛具、实际上是发展信众的禅院后,天师府沿着这条线, 扯出了不少信众。 一部分人被抓获。 这些人中有后天加入的僧人,也有几个组织中的小头目,还不乏诸多被洗脑的女性信徒。 她们被威逼利诱着接受明妃佛母的陈旧糟粕; 每次来禅院表面上是静心修行,背地里实则被那伙妖人推入深渊,在本该清净禁欲的禅院中和僧人交媾。 犯下如此恶劣无耻的滔天罪行,那些旧密藏的推手还要反复洗脑这些女子,忽悠她们不要报警。 洗脑的手段和话术多重多样,譬如给她们安上一个崇高的佛母身份,把这种犯罪行为美化为‘帮助金刚们修行’,还口口声声称这是她们的殊荣。 这些女信众们有些起初是被骗、被强迫的。 可长时间面对置身的禅院环境,被压抑的高高在上的欢喜佛‘凝视’,她们感到茫然恐惧; 渐渐地就算她们内心隐约有念头觉得不对劲,也生不出丝毫反抗之意了。 经过多番审讯,从这批抓获的小头目的口中,以及一部分逃脱掉的歹人的逃跑路径,徐静和梳理出了新的调查方向。 目前通过她和专项组的查证,已经可以确定这伙旧密藏的余孽妖人,其实就是以藏区边境以及多省交界处为总部,设立了多个老巢,培育势力的中坚力量。 毕竟入藏的这一条线上地广人稀,官方眼线不明,正是滋生阴暗的好地方。 再由藏地边境往内地发展下线,一点点渗透到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去。 父生子子生孙,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向着全国各地覆盖。 去年一整年里无论是天师府破获的案子,还是虞妗妗无意间插手破坏的灵异事件中,好几起的背后都有这伙人的身影。 为此天师府十分庆幸他们没有顽固愚昧地和虞妗妗交恶,而是同对方缓和关系,甚至吸纳了对方。 要不是虞妗妗抽丝剥茧,揪出这伙旧密藏人没藏好的小尾巴,他们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会发现,华国境内居然渗透了如此居心叵测的势力! 到了那时候,恐怕这伙人的密谋已经成了大半。 全国各地都会有他们的布局,一旦爆发,那华国还能有稳定之日吗?! 想得更深些,若他们和虞妗妗这样的大妖交恶,以那群人各种制造冲突、引起人妖对立的做派,他们难道不会把虞妗妗拉入麾下么? 一旦人族和虞妗妗这样怪物级别的大妖斗……? 以大国之力当然能胜,但会两败俱伤! 天师府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越是调查深入,他们越能察觉到背后之人的歹毒用意,能感觉到深深的恶意笼罩在华国之上。 为此官方和天师府总部对徐静和带领的专项组开放了最大权限,以及强势的力量支援,要求他们务必要把那伙旧密藏歹人彻底粉碎! 一时间专项组分为两部分行动。 一批成员深耕于内地,在各个城镇游走调查,寻找有可能已经被妖人‘寄生’、埋下祸患的地方。 两个月来,他们已经在内地侦破了四起异常灵异事件,收获颇丰。 另一批人自然是以徐静和为首的核心组员,需要深入藏区和多省交界处、那些非正常灵异事件频发的旧密藏老巢,捣毁那些已经成型的旧密藏据点。 这无疑是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不过在徐静和的暴力推行下,这两个月也算有了不小收获。 车子摇摇晃晃开到本地天师府分部时,徐静和正讲到此处,完全不背着车上的另一个人。 能作为司机来接虞妗妗的人,已经代表其至少是徐静和相当信任的成员。 这开车的人名叫阿格布,三十岁左右,生了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脸颊上带着久居高原被紫外线照射的黝黑和坨红,眼睛又黑又亮,腼腆内敛一言不发,气质就像雪山中的牦牛,悬崖峭壁上的羚羊。 实际上阿格布的行事风格与憨厚外表截然不同,是个十成十的狠人。 自打专项组成立后他就跟着徐静和出生入死,好几次刀尖舔血,差点丢了命。 有不少信息就是他本人用命挣来的,徐静和当然没必要背着他。 “到地方了,先去屋里吃点东西吧。”徐静和回头对虞妗妗说:“需要你掌眼的物什就在分部放着。” 车轮在地上打了旋,稳稳当当停在了一座三层建筑的门栏外。 一路上阿格布都在沉默地开车,车子渐渐远离了城镇。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撤,楼房之类的建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平原和平原上稀疏的平房。 离县的天师府分部,就矗立在一片空旷的平原上,略显寒碜。 虞妗妗眺望四周,附近至少一两公里内都没什么建筑,她的视线掠过平原和远处起伏的丘陵,能隐约看到藏线上的雪山虚影。 徐静和解释道:“分部有点破,没办法。” “离县先前根本没有天师府分部,这不是我们过来调查,发现这边的确不安生,上头才派人临时给我们建了个落脚的据点。目前分部里的成员成分很简单,有七成都是专项组的人,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跟我离开去下一个地方了,剩下三成是本地的术士,其中还有少数民族的同胞。” “我手底下的人听说我把你请过来了,个个激动得不行,该说不说妗妗你现在的魅力很大嘛!”徐静和调侃道。 虞妗妗现在也进化了,对这种调笑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反而是一旁的阿格布悄咪咪往她这儿看了好几眼,动作太明显偷感太重,她想装作没发现都不行。 她睨了一眼过去。 藏族青年下车后取下了毛茸茸的挂耳皮帽,露出的脑袋剃了短短的平头,头壳很圆,视线被抓包后慌慌张张移开,脸上表情羞怯。 “头儿回来了!” “卧槽,头儿身边就是虞大佬!” 还没进分部大厅,虞妗妗就从二楼大开的窗子听到了里头咋咋唬唬的声音。 她一抬头还能看到窗户口挤着几张激动的脸庞。 甫一进到大厅,一群十好几个男男女女的术士从楼上、隔间里涌出,欲盖弥彰地和徐静和打招呼,实则都在两眼放光地看向虞妗妗,毫不掩饰狂热。 徐静和摇头好笑道:“是来迎接我的吗?” “你们悠着点,别把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外援吓跑了!” 因着要面对、处理的人和事危险程度高,这些被选中为专项调查组一员的术士们,无一不是各门各派中的佼佼者。 既然是天才那他们的性格无论外放还是内敛,都绝不会胆小。 直面传说中的妖族大佬虞妗妗时,这些年轻的人类术士没有丝毫胆怯,只有好奇、兴奋、狂热。 就在虞妗妗跟着徐静和往二楼走的时候,底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道呼声: “虞猫猫我是你的激推!” 这道声音像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顿时让人群小小沸腾了一下。 呼声的主人是个鹅蛋脸的姑娘,眼睛亮亮的,脸上都因为激动而浮上红晕。 她率先扬声,接二连三又有同事跟着起哄:“大佬走之前能给我签个名吗?” 虞妗妗一句话也没搭理,面色平静,尽显高冷; 只是耳朵尖却飘了一层绯红。 徐静和提前安排了餐食,招待她的伙食是一锅沸腾的牛羊肉火锅。 简单吃完饭后,徐静和就带着她来到了分部重地,即存放各个重要物证的三楼取证室。 第132章 细说塑像一行, 其中的门道不比别的行当少。 神像整塑之前,要根据该神灵的职责、象征意义来确定要以什么材料作为煅烧神像的主体。 主流材料有石膏、黄土、稻草、香灰、陶土……等等。 塑成之后有的神像内部还要进行‘装脏’,让其灵性更强, 装脏物也是五花八门。 财神爷内部往往装脏金银铜铁, 文曲仙官内部装脏书籍经卷, 药王爷内部装脏风干的药草植株, 镇门神武将仙内部装脏经咒法器…… 总之每一类别和神职的神像内外的材质都有讲究。 大体上相差无几, 只是每个塑像师傅的传承不同门派不同,才有细微差距。 但无论如何, 血食这种极易吸引污秽之物的东西,都不可能出现在一尊正位神明的塑像中。 唯有佛教中有一类例外, 即:肉身菩萨。 肉身菩萨通常由塑像师直接在得道高僧圆寂坐化后的尸骨上加工处理, 塑成真人泥塑。 这种情况极少, 目前华国出土的保留完好的肉身菩萨一共也没多少尊。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 徐静和一行人缴获的泥胎塑像, 都不符合肉身菩萨的范畴。 听到虞妗妗对这些塑像的定论, 徐静和忍不住喟叹: “还得是你妗妗你见多识广懂得多,一下就看出来了。” “最开始缴获这批东西的时候, 我们根本没察觉到它的胎体异常,直至月余前的一次行动中, 任务对象是一对儿被邪教洗脑的夫妻俩,两人在临市经营着一家上市公司。” “夫妻俩不仅自己信奉大慈佛母,还带着亲戚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儿女一起信教,多次私下组织开展非法祭祀活动,用生肉血食祭祀手中的大慈佛母造像; 后面两人的行为演变得愈发疯魔。” “他们不满足于祸害身边人,竟直接把这尊造像拿到了公司里,在公司一楼大厅进门处造了一座神龛, 把大慈佛母像放入其中,并且要求公司内部上至领导职员,下至清洁工,每日进公司时都要拜佛母像,每个月月底还要组织一次全公司的祭拜活动。” 虞妗妗偏题问道:“他公司有多少人?” “近百名员工!”徐静和回想此事都觉得头疼:“这些塑像邪性得不行,自带一种特殊的能力迷惑、蒙蔽周边的人,以至于该公司大部分的成员都在其影响下,真的被洗脑吸纳,变得神神叨叨。” “好在这些员工的异常引起了他们家人的重视,纷纷报警,我们这才得以发现并上门处理镇压。” 混乱的源头是大慈佛母像带来的,员工们每天都要上班,长期接触那东西迷了心神,但他们的家人接触不到塑像,自然能清醒地思考。 现代社会教育普及,任谁听这些信众疯狂地吹捧一个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大慈大悲无空佛母’,还癫狂似的要求家里亲戚朋友一起信教,家人都会认为他们疯了,觉得他们入邪教了。 于是不少亲人反手就把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举报了。 徐静和说:“我们专项组了解到情况,便和当地警方一起出动,收容那尊大慈佛母像以防它流出去再度害人,结果那公司的老板夫妇真是彻底失控了,他们拒警袭警!” “两人非但带着公司保安拿着棍子和叉堵在门口,不让警方和我们进去,还在我们要取走邪物时扑上来,要同我们扭打……” 讲述间,徐静和落在这些佛母像上的目光忌惮又复杂。 这些泥胎塑像明明是死物,静静地陈列在置物架上,恍若毫无攻击力,一个个却蕴含着扭曲人心让人失去理智的能力! 她这些日子见过太多普通人受其影响,神志失常。 这让天师府怎么能不忌惮?! “结果在冲突期间,放置佛母像的佛龛被撞倒在地,里面的塑像也摔成几瓣,当场溢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这才让我们发现了异常。”徐静和道。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收容了两只大慈佛母像,都是塑像整体,并且那两只塑像并未像公司里的这一只这般,引起如此大的骚动,以至于他们还没来得及研究其内部有无异常。 第三只的破碎,让天师府发现了它组成部分的邪性。 徐静和:“总部收到消息后,派了几个专家过来研究塑像碎片和整塑,研究发现那些整塑上有一种特殊禁制,具有隔绝气味迷幻人心的作用,摔碎之后禁制会消除,自然就会显露出原本的形态和气味。” “在泥胎的土膏中,我们检测到了血肉组织和骨骼碎片,初步判断这些和黄土混合在一起的血食,不仅仅有动物的肉泥,还有……人类的!” 虞妗妗猜到了。 仅凭着一尊塑像,就能水滴石穿地渗透到人类群体,让无数人意识癫狂,足以说明这东西里蕴含的咒术、材料,必然都是邪性至极之物。 光用牲畜的血肉恐怕没有那般效果。 古往今来效力最邪恶、最令人畏惧的禁术禁物,无一不和人尸人魂有关。 尤其是这大慈佛母像还是旧藏密那群人搞出来的东西。 他们信奉的‘神明’本身就是异教神鬼,一个个手捧人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喜食人脑人血。 这样的组织推行出来传教的‘大慈大悲无空佛母’,若是个良善无害的才有鬼呢。 “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血食,还有哪里拿不准,或者说需要我做什么?”虞妗妗问。 徐静和思索着回道:“妗妗你既然能看出它的组成异样,能否推测出旧藏密那群人为什么要弄出来一堆泥胎塑像?还有这物什除了迷惑人心,还有没有其他邪性作用? 我总觉得,他们把这么多塑像分散到各个地区,似乎不仅仅是为了发展信众那么简单,但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看不出来。” “抓获到的那些小头目要么已经被洗脑到忠心耿耿,打断骨头都不说一句话,要么说的信息也非常浅显,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他们真的不知道内情。” “要是一般的物件我就让人给你送去,或者直接寄给你了,但大慈佛母像涉及到旧藏密一案,保密等级太高,并且其磁场诡异拥有摄人心魄的能力,我担心运送中途出了岔子流失出去,所以才请你走这一趟。” 说及此处,徐静和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虞妗妗略一点头,对对方的谨慎表示理解。 她一伸手直接从置物架上拿起一尊佛母像,在手里把玩观察。 入手的一瞬间只能摸到微凉粗糙的质感; 紧接着一道道似梦似幻、道不明是声音还是画面的迷蒙感,悄然侵入她的意识大脑,瞬间把她拉入一种独身于灰茫茫天地的即视感。 她轻嗤一声,脑海中只浮现一字真言—— 咒言既出,那股诡异的侵袭感以摧枯拉朽之势,被扫得荡然无存,她的意识重获清明。 她无比冷静地凝视着大慈佛母像,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一道尖怨呼声。 或许是意识到邪术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虞妗妗扫荡那一瞬的侵袭后,便再没感觉到异样; 无论她怎么把玩手里的塑像,这物什也老老实实,活像个普通物件。 凑近了细细观摩后,虞妗妗发现这泥胎塑像虽然小,它整体只有不到三十厘米长,头部就更小,只接近一颗乒乓球那么大; 雕工却十分精致。 尤其是佛母头颅。 每一寸佛髻、佛冠都精妙绝伦,甚至能看清佛饰上的环形纹路。 寻常的佛像、女神像如果不以祂们的服装和手持物作区分,乍一看祂们的面部,除却资深研究者,普通人是根本区分不出来的。 因为相比具体的外貌特征,神像佛像的五官塑造,一般是朝着人类对于神佛的想象靠拢。 圆盘鹅蛋脸,细眉叶眼,微微笑着的花瓣唇,神情悲悯和善。 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一位神佛。 但虞妗妗手中的大慈佛母像却不同。 那张小小的面庞上,塑像者精心勾勒了它的五官特征。 它的脸庞不圆润甚至说有些瓜子脸,眉心紧皱,雕刻了眼珠的双目似怨似哀,嘴唇要笑不笑。 悲戚和神性在这张面庞上揉杂,更显出一份纠结的怪异感。 它的面部特征太细致了,甚至能让人在脑海中完完全全地想象到大慈佛母的样貌。 比起说它是一尊神佛塑像,它给人的感官更像是……一尊人像! 是塑像者比照着一个或真实或想象出来的具体存在,从而雕刻出的面部特征。 这个念头冒出之后,她便说了出来。 闻言徐静和立刻凑近了去观察那些佛母像,端详半晌惊诧道:“还真是。” “它…长得很像现代人。” 有别于仕女图和壁画中的女性形象,这些佛母像的五官,可不就是颇具现代感。 徐静和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过后上报给总部。 无论大慈佛母的面目特征到底是有特殊意义,还是没有任何意义,她都不会忽视任何一个信息。 虞妗妗问道:“你们有针对这个佛母的形象调查过么?听起来不像是典籍中有所记载的佛母。” 徐静和点点头:“当然。” “从我们收集到的各方信息中可以了解到,这位大慈大悲无空佛母的确不是佛家已经得道的存在,而是一位现世佛母!” “现世?” 虞妗妗意识到什么,蓦然失笑不可思议道:“它敢称自己是现世佛??” 现世佛的意思,等同于活佛。 这里的‘活佛’可不是对随随便便一个僧人的尊称,意思是处于当下时代诞生的、生身成圣的佛陀。 第133章 徐静和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 从虞妗妗处得到的新发现她是一刻也不敢怠慢, 生怕晚一分钟就多生出什么异变,当即把信息递交到顶头上司手里。 总部收到信息后也相当重视,直接召集了几个核心的领导人物, 一通远程视频电话扫了过来, 要和徐静和详谈。 无他, 那些信息太让人坐立不安。 得知虞妗妗本人就在离县分部, 总部那边还想把她拉来一起开视频会议。 虞妗妗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就是一个特招的吉祥物, 肯不辞辛劳专门来离县走一趟那都是看在徐静和的份儿上,才不要和一群老神在在的人类天师坐一起开大会, 也太奇怪了吧… 于是徐静和终于同总部开完会,制定完好几个战略等级的计划回到办公室时, 她为了打发时间, 已经把办公室里能看的不太能看的文档都翻了一遍, 打发时间。 门从外头打开,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忙完了?” “嗯呢。”通过气儿的徐静和心里安定许多:“总部的领导们让我替他们和你打个招呼, 这次妗妗你真帮大忙了, 天师府上下都会得记你的恩情。” 她这说法都保守了。 虞妗妗的发现让天师府有了提前防御、戒备幕后邪物的机会,总部已准备向各级分部下达开展防线的指令; 一旦鬼物真的爆发, 不至于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想来可以避免许多伤亡。 远程会议的最后十分钟,已经开完会的总部领导们专门讨论起如何感谢虞妗妗, 毕竟如此大的功劳,只说一句轻飘飘的感谢未免太磕碜,太没有诚意。 商量了一轮,除却准备给虞妗妗送一批趁手的法器、给她多拨点任务款…等等实际性的好处,总部还再三叮嘱徐静和一定要把人招待周到。 为此虞妗妗点点头,准备从椅子上起身时:“那行,既然东西看完了, 我就买票走……” 徐静和一把给她按了回去:“急什么,好不容易咱俩能见一面,你又是我们专项组的大功臣,我不得请你吃顿饭!” “不说我,我组里那些家伙可都翘首以待着能和你说两句话,你一来,一群人早就无心工作了,在群里库库发消息问我你什么时候露面。”徐静和憋着笑意: “今晚先去聚餐,我知道有家味道一绝的馆子,已经定过位置了,包你满意!” “要是你没有要紧事情不急回去,明天我就带你在周边转转,别看离县小,风景还是很好的。” 虞妗妗一脸懵逼。 聚餐?和谁聚? 顶着她的目光,徐静和噙着笑点头:“和我们组聚。” “我已经同组里的皮猴子们都讲过了,知道你来,有两个崇拜你崇拜得不行的小姑娘,激动得现在还在群里刷屏呢,要不拉你进去看看?” 虞妗妗:…… “不必了,我谢谢你。” 瞧着一向神情淡然的人罕见地露出些幽怨和生无可恋,数月来压力山大精神紧绷的徐静和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又遭了对方几个白眼。 忍住笑意,她看到桌面上摊开的文档,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后一抬下巴:“这文件你看了吗?” “里面说的咬人女子,就是几个传播最广、和大慈佛母降世帮扶有关的故事之一的主人公。” 她前不久刚提过,虞妗妗自然有印象:“那个声称被邪祟鬼魂附体、咬死咬死数名村民的少女?” “没错。” “调查到信众口口相传的大慈佛母背景和故事,我们肯定要查查真假。”徐静和说:“不论是不是旧藏密这伙人在自导自演,事情呢应该都有,比如那个爆发牛瘟的牧区就位于进藏线上的另一个小城市。” “不少牧民都一口咬死亲眼见到了佛母从天而降,让奄奄一息的瘟牛重获新生,故而收容该牧区人供奉的大慈佛母像也是难上加难。” 牧区这些信众充其量只是被洗脑了,到底没犯下什么错处,就连祭祀用的都是人家自己养的牛羊。 要不是上头对打击邪教的态度无比坚决,不能容忍任何一只邪像流落在民间,专项调查组都没有理由去强制执行任务。 两方僵持不下,专项组足足花费了一周的时间才拿走了牧区的泥胎塑像。 就这还有两名组员在执行任务中,被激进的牧民们打伤。 好在伤势不重,冲突也有惊无险地压了下去,没有进一步扩大升级。 “而第二件传播广泛的恶鬼上身事件,发生地就在离县底下的一个小村庄。” 办公室里有地图,徐静和一把扯了过来指给虞妗妗看:“就这儿。” 红圈圈起来的小村庄名为‘巴贡村’,位于离县边缘丘陵和平原交接的沟壑之中,比较偏僻。 村民都是少数民族,主要以牧羊为生。 “上个月下旬,我就安排人去村里调查情况了,但巴贡村的村民一听他们问起大慈佛母像,都闭口不谈;我们的人要进村探查,遭到了村们一致对外,他们抗拒情绪十分激烈,过去的小队碰了一鼻子灰,几乎是被赶出的村子。” 徐静和:“故而第一次调查行动以失败告终,不过调查小队还是带回来了一点有用消息。” “那名被邪祟附体过的少女叫做哈拉瓦日,今年十五岁,初中毕业,原本她已经考上了离县第二高中并且入读,结果九月下旬她军训完放假回家时,突发病状。” “据说发病时她双目涨红失去理智,牙齿变锋利,会无差别撕咬周围的人并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叫,第一次发病时就咬断了家中照顾她的爷爷的喉咙……” 听到这虞妗妗很是惊讶:“这么凶?” “这种情况,村里没报警吗?” 徐静和摇头,“很奇怪对吧,他们没报警!” “我猜测是哈拉瓦日刚发病不久,旧藏密的人就用了某种手段让她平静下来,让村民们认为大慈佛母降世,从而洗脑了村子里的人。 整个事情过程短,巴贡村地理位置又偏僻,能密而不发也解释得通。” “要不是旧藏密要宣扬大慈佛母的神迹,把此事传了出去,我们专项组还真不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这村子。” 虞妗妗略一点头没有插话,听她继续讲述第一次调查行动的后续。 “也就是那次发病之后,哈拉瓦日便再也没有去学校读书,我们去学校确认过她的学籍,她家里人已经给她办理了退学。” “据学校的校长老师反应,他们曾多次打电话给哈拉瓦日进行劝说,但她本人的态度都很强硬冷漠,说自己不想读书,多次挂断他们的通讯,最后直接拉黑他们拒接;对此他们也表示很无奈。” 徐静和带着叹息说道。 偏远落后些的地区就是这样,哪怕教育的重要性已经普及了这么多年,山沟沟里依然有不让孩子上学的愚昧人士。 像哈拉瓦日这样中途退学的学生,在离县第二高中并不是个例,甚至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学校就算觉得惋惜,也不能强行把学生拘在校园里。 “原本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都入学了,才读了半个月便忽然退学,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然而调查小队在和巴贡村的村民交涉时发现了更加奇异之事…”徐静和说道: “他们说如今巴贡村的实际村长,竟然是那个才15岁的哈拉瓦日!” “从他们进村开始,一切事宜都是哈拉瓦日在负责、在作出决定,包括没谈拢后下令把他们赶出村子的人也是她。” “怕我不信他们还拍了照片。” 据前往巴贡村的小队成员描述,整个村里的村民都透着一股奇怪。 尤其是为首的年轻少女。 不论从年龄还是辈分上,让一群比她大几十岁的中老年村民、甚至是村中村长都居于她后,态度恭敬以她为尊,都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亲眼见过的队员们甚至觉得村民们的态度不止是恭敬,神情中还隐约透露着强压的恐惧和惧怕。 总之那次的行程十分压抑。 徐静和从手机相册照出保存的照片,展示给虞妗妗看。 照片中的画面背景是一片绿汪汪铺满草皮的空旷沟壑,两边留白处是压满阴云的蓝天,以及巴贡村的平房。 居中的拍摄主体是一群年龄各异的村民,约莫二三十人,穿着打扮上带有民族色彩。 拍摄者应该和他们相隔了一段距离,所以绝大多数村民并没有发现自己在被拍摄; 他们并未看向镜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麻木无神。 唯有位于所有人正中间的一个少女不同。 她身量不高体型中等,穿着青色与黑色钩织的宽袖长袍,领口的盘扣系到了喉咙顶,端的一副庄严肃穆的打扮。 在往上少女的头部佩戴着一顶帽冠,整体呈新月状,两边宽中间平,绣满了纹饰。 比起她的身形这顶帽冠着实有些太大了,像一尊沉沉的鼎压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无端让看她的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似是察觉到了偷拍者的镜头,她侧脸看了过来。 暗淡无色的相片上唯有她的脸庞最吸睛,唇角下拉,眼神阴冷。 “这就是他们临走前偷拍到的哈拉瓦日。”徐静和说。 目光看向屏幕上的照片,就像在搁着时间空间与相片里的少女四目相对; 一股突兀的不适感涌上虞妗妗的心头。 往前数一两百年相机刚刚传入华国时,还引起过当时社会的动荡; 不少从未接触过此物的老百姓认为,照相会摄取人的魂魄。 第134章 夜深, 离县市区的美食街中,某家口碑颇为不错的小馆被包场聚餐。 二十余人闹闹哄哄吃了热腾腾的饭菜,气氛高涨到差点把馆子房顶掀翻, 惹得做饭的老板夫妇都异常好奇这伙人因何那么激动。 酒足饭饱回分部的员工宿舍休息, 一路上年轻的组员们三三两两围聚; 众人的最后头坠着并肩而行的虞妗妗和徐静和。 内心再怎么不适应这种场合, 虞妗妗倒也没有扫兴, 她虽然神情淡淡不怎么说话, 但每个凑过来的组员敬的酒她都很给面子地喝了两口。 这就是她的极限了。 如此喧闹的集体活动,当真又是她数百年来第一次。 感官不算坏, 也绝对不好,她不太想有下一次了, 人类真的太热情也太能闹腾。 虞妗妗按了几下太阳穴, 对身边的徐静和叹道:“饭我吃了, 明天就不逛了。” 徐静和双手背在脑后, 舒展着肩颈笑道:“行行, 那我不留你了, 打算买几点的票?我让阿格布开车送你去高铁站。” “回去再看吧。” 正说着,徐静和兜里的设备发出急促的响铃声, 她脚步顿住眉头下意识已经皱紧。 这是组内共用的特殊铃声,由天师府总部和官方牵线所设, 只有内部人员可以打进的特殊通话线路,哪怕在信号微弱的偏远地区也不受影响。 往往这个铃声响起,就代表有危险紧急的事项发生了。 她接通之后,电话那头传出异常杂乱慌张的背景音,惨叫声和悲愤交加的嘶吼声从听筒中溢出,几乎要听不清那头人说的话。 “部长,巴贡村……调查……村里有危险!有大鬼!” “呃啊啊二十!!我他妈和你们拼了!” “……” 滋滋啦啦的杂音使得对面人的声音和吼声都断断续续, 很快这通急讯便断掉,听筒中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徐静和脸色铁青,迅速拨了回去,这一次无人接听。 她抬起头,前前后后原本还在嬉笑的组员们全都停了步伐,一个个面色凝重看向她。 在听到那代表着特殊意义的铃声时,所有人就没了心思嘻闹。 “出事了。”徐静和攥紧手机:“都去开车,即刻前往巴贡村!” “是!” 无论在饭桌上怎么耍宝,大事当头的专项组员们都雷厉风行地动了起来。 十分钟后,一辆辆低调却重工改造过的车辆在夜晚的离县道路上飞驰而过,前往离县以北的偏远小村。 打头的车上,依旧是阿格布沉默着开车; 副驾驶位多了一名戴眼镜的男青年,就地在膝盖上支着一个形同电脑只是更小了一圈的设备,神情严肃,双手在键位上飞快敲击。 他耳上挂着总控耳机,时不时出声吩咐一句,是在安排各级人员的分工、以及规划最快的行程等等。 这样压抑而紧张的气氛中,虞妗妗和徐静和坐在车后座。 “是我疏忽了…”徐静和忽然开口,喉头有些干涩。 从收到分队求救讯息后,她这边回拨的急线一直在打,却迟迟没人接听,这种情况几乎宣告了对面组员的危险境地。 “妗妗你明明提醒过我哈拉瓦日有问题,我当时就应该叫停行动,让他们立刻回来!但我不以为意……”她是真的生出了对自己的怪责。 虞妗妗不赞同:“这属于突发情况,你别总是把问题算在自己身上。” 她是说过哈拉瓦日有点奇怪,但也只是,有点奇怪。 具体什么情况,她不可能仅凭着一张照片就看出来,更不可能提前预知巴贡村能危险到让一支精良的专项小队都陷进去。 徐静和就更不可能了。 她已经按照以往的任务难度和任务情况,在那些经验之上制定了几乎完善的第二次行动,无论是小队的人员配置还是作战计划都不差,放到之前任何一次行动中都能完成。 她也立即提醒了分队要小心哈拉瓦日。 偏偏巴贡村出现的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异常,不是分队人小心行事就能抗衡的。 这种绝对的碾压虽是人祸,但在虞妗妗看来和天灾没两样。 当下的要紧事绝不是自责和懊悔,是提起全部的精力,处理掉巴贡村中的异物。 徐静和作为天师府高层管理者,作为强大的堪山首席,自然深谙这一点。 只是理智上清楚是一方面,感情上却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毕竟那些分队成员都是她出生入死的伙伴; 她不可避免地会想自己要是再谨慎些,伙伴们会不会就能免于祸患。间一点一滴焦灼地流逝,不知是不是被安慰到了,总之徐静和没再说话。 车内只能听到前头青年时而蹦出两句有条不紊的吩咐,以及持续不断的回拨声,气氛沉凝。 从离县市区到巴贡村的车程正常需要一个多小时,有了专业的路线规划,以及畅通无阻的路况,不到二十分钟专项组的车队便行驶到郊村。 这时,前头名叫郭鑫的男青年语气凝重,开口说道: “头儿,无人机拍到东西了!” “有奇怪的东西漂浮在巴贡村的上方,预计周围至少三公里内都受到了特殊的磁场影响,我们的无人机靠近后会坠落,只能远远环绕拍摄。” “相关照片我已经发到了群里。” 在这个全是精英的专项调查组中,郭鑫作为总控,自然也是精英中的精英。 不过他比较特殊,是队伍中唯一一个非术士、没有任何玄学基础的普通人,是官方调来的优秀人才,智力脑力惊人。 早在专项组车队出动之前,他便安排了无人机先行,为的就是提前探查巴贡村的情况。 盘旋在村子上方的无人机,也真拍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只要专项组的人抵达村子便能看到,故而没什么可保密的,郭鑫直接发到了专项组的工作群里。 所有组员都看到了那些远远拍摄到的图片,群内瞬间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东西?!】 【图里拍到的是鬼吗?真的就在天上悬浮着吗??这种程度,妥妥是大鬼厉鬼了……】 【我比较关心的是既然无人机能拍到,普通人肉眼是否能看到?这要是让周边人民群众看到拍到,传出去要彻底乱套了吧?!】 【不太对劲,这鬼的凶戾程度太过了,我光是盯着照片时间稍长一点,就有种受到侵蚀的异样感,术士尚且如此更别提普通人,照片绝对不能流传出去!】 【我也是,盯久了头晕脑胀,而且手脚发冷!】 【……】 头车内的虞妗妗和徐静和听完郭鑫的话,同时打开手机,看到了对方发来的几张照片。 离太近无人机会坠落,因此照片拍摄的角度距离主体有一定距离。 只见巴贡村的上方弥漫着一层层的猩红,绯色的光晕铺开,连同云层后的圆月都恍若染着红光。 许是受到了鬼蜮影响,无人机镜头模糊失焦,但仍然能看到猩红之中悬浮着一座蓝黑色的巨物,形似人佛,面如罗刹,半隐半现在层层厚重的红云之中。 旁边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附着物,但看不真切。 简直像最逼真的ai合成出来的图片。 都不用等有人跳出来怀疑真假,又过了十分钟,专项组的车队驶入唯一一条通向巴贡村的土路。 众人远远地坐在车中,便能透过窗户,看到远处天际悬浮的神鬼异像。 无论是染红半边天的猩红光晕,还是悬浮的巨型鬼物,以及那些像陨石一样围绕着巨物、静静漂浮在天空中看不真切的群物……都肉眼可见,真实存在! 那半掩在云层中的巨型鬼物体型庞大,据郭鑫根据拍摄距离和周围参照物的推测来看,其体型约有5至8米,足足两三层楼那么高。 所有亲眼看到它存在的专项组员,此刻都只能神情惊愕、目瞪口呆地望向天际。 尽管他们都是玄门中人,清楚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超自然的鬼怪之力。 可那些力量好歹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 天上这个,却是几乎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观! “那种东西……我们真对付得了吗?!”有术士目露茫然,喃喃自语。 类似的念头在场不少人心里都有,他们都是天师府的精英,不至于退缩逃避,却也难免生出对未知恐怖的惧意和担忧。 车辆在土路上飞驰,已能看到远处沟壑平原上的村房和大草地。 突然间,虞妗妗内心警铃大作,一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让她头皮发麻。 这种针对危险的第六感是由野兽修行而来的神通,多次帮助她渡过劫难,活到至今。 她想也不想瞬间释放出全部的力量和威压——刹那间轿车内的所有人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像置身于深山老林中被毒蛇猛兽盯上的即视感。 紧接着车内三人通体发沉,脑袋像被一柄大锤子狠狠砸了上去。 三人只觉得头脑胀痛眼冒金星,太阳穴都在强大的威慑力量下一鼓一鼓,脑袋无力下垂,眼前发黑短暂失去视觉。 驾驶位的阿格布身体作出应激反应,双臂无力垂下前猛打方向盘。 于是虞妗妗他们所在的头车便在土路上失控旋转,轮胎摩擦粗粝的土路发出刺耳动静,而后猛然一顿停滞在路边; 若不是车辆改造过,底盘低而重,这车保准要侧翻。 头车发生事故,后方的其他车辆也都紧急刹车,接二连三停在路中央。 车内,竭力平复着强烈晕眩和不适感的徐静和三人,还来不及疑惑,便听到虞妗妗的声音: 第135章 虞妗妗给确定进入村子的组员都刻下‘伥印’, 又花费了一段时间,其中包括郭鑫。 只不过在顶着咒印步入鬼蜮时,依旧遭受了侵袭。 他忽然原地僵住, 一张神情平淡的面孔抽搐, 隐约要扯出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来。 时时刻刻盯着他情况的徐静和见状, 忙拽住人就往外拖, 谁成想郭鑫的脚底板就像粘在了地上, 她居然拖不动! 关键时刻虞妗妗上前,运着力一巴掌抽在青年的下巴和侧脸上:“醒来!” 郭鑫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和抗争, 嘴角抽搐; 再次被诡异的力量侵袭前,又是两个巴掌结结实实挨了上来, 这回眼冒金星的他彻底清醒了。 “冒犯了郭指导。”见他意识清明, 虞妗妗便收了手摸摸鼻尖。 郭鑫脸侧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一片, 扶着额头摆手, 表示自己明白。 没这两巴掌, 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徐静和当即喊来负责后勤的两名组员:“你们扶郭指导到车里坐着休息吧。” 知道普通人就算刻了咒印也很难抵御鬼蜮的影响, 拿自己试验的郭鑫不再逞强,坐到了车里。 他摸摸热辣的脖颈, 捞过设备视线粘在屏幕上双手开始飞速敲击: 「1、普通人刻下‘伥印’后额心发热,有异样感。 2、直视天空鬼物时双目会刺痛难忍, 出现幻觉,四肢沉重无力抵抗…… 3、体感‘伥印’确实可以一定程度上抵御鬼蜮的侵蚀,但只是放慢了侵蚀速度,根本上无法保护普通人,只对天师术士有用。 ……」 与此同时专项组成员们一个个适应了‘伥印’和鬼蜮侵袭带来的反应后,第一时间便是仰着脑袋仔细端详天际的异鬼。 鬼蜮影响削弱后,他们不再眼前模糊不清出现幻觉, 能清晰看到天空中的异端。 然而可视能力的恢复,却令每一个看清天上漂浮的物什的术士,陷入呆滞。 他们不可置信,愣愣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可抑制的愤怒和悲伤顿时翻涌上心头。 那些拍不清看不清的、静静悬在异鬼周围像陨石群一样的东西,是人的残躯。 是一颗颗笑容诡异、满脸血泪的人头; 是被不明力量分解成一块块的躯体; 漫天悬尸! 而专项组的成员们,在那一张张扭曲的人头面孔中,能清晰辨别出眼熟的一部分。 他们不可置信,不愿相信; 他们看了一遍又一遍,期望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他们无法自欺欺人,那些头颅,是此次来巴贡村执行任务的小分队成员的脑袋! 饶是组员们和徐静和内心早已做好了同伴会牺牲的准备,可这样惨无人道的死状,血淋淋地映在他们眼中,还是让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僚都破防了。 好几个和死者们关系很好的术士当场落下眼泪,双目赤红。 更有激愤者当即抽出法器指着天际的异鬼叫骂怒吼。 “十二……?!” “草你们这些混蛋!有本事都给我滚出来!” “头儿,不能让大家伙的…身体被这么糟蹋,我们必须要让兄弟姐妹们入土为安。” “没错,一定要为大家报仇!” “……” 群情激愤,每一个组员的双眸中都迸发着仇恨的怒火。 徐静和没有压制,因为她自己也平静不了,她内心也充满了对天际鬼物、甚至是弄出那东西的巴贡村村民的愤怒。 …… ———————— 距离巴贡村两公里左右,专项组的车队进入的鬼蜮范围。 于是众人是步行继续进村。 越是接近村庄,他们能明显感觉到鬼蜮侵袭的力量越深,但每个组员的心里都憋着一把火,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放慢脚步,很快就到了村口。 沿途他们经过了三辆停泊的空车,是死去小分队人的车辆。 抵达村子后,村口砌着白色的高顶拱门,上方挂着‘巴贡村’三个字的匾。 从村口往里面望去,就像是看入了一个幽深死寂之地,肉眼可见之处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红光。 忽然一名组员打破了沉默:“头儿,你看那片草地上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巴贡村的周围环绕着不高的嶙峋丘陵,而位于丘陵沟壑中的村子,四周其实更像是一片宽阔的平原大草地,横着看的话如同大地上的一道隧长刀疤,一望无垠。 正是因为沟壑中生态特殊,不缺草料,巴贡村和附近其他村子的村民才能以游牧为生。 在出声组员的提醒下,其余人定睛观察,确实能看到远处大草地上有一个个黑点在动。 只是天色已晚,除了一点红光外村里没有任何光源,距离又远,那些黑点看着充其量就比指头大些,不走近很容易将其忽略。 “是在动!” “那是什么…不对,有好多!你们看到了吗?不是一个两个,密密麻麻的……!” 无数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点,在空寂的平原上缓缓移动,粗略判断至少有小几百个! 徐静和起先怀疑那些在动的东西,是巴贡村的村民,因为从他们接近村子到进入村子,都没碰到一个村人。 努力分辨后她迟疑了:“瞧着不像是人,像动物。” 阿格布:“巴贡村养羊,我觉得像羊群。” 虞妗妗没搭话,她目力好,能清楚看到草地上活动的东西就是羊群,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故而没有开腔提醒。 随着他们步入村子离那片草地愈来愈近,渐渐也能看清楚东西。 “是羊,好多羊!它们怎么全都跑出来了,村里的人呢?!” 一行人停住脚步没有贸然接近,不远不近地观察起来。 这么一看他们发现散步在沟壑平原上的羊群,处处透着诡异。 首先巴贡村饲养的羊就是普通的华国品种,脸长平耳,体型丰满浑身坠满了发黄的羊毛,这种羊的胆子很小,极容易受惊。 其次羊群过剩会啃食地皮,破坏平原的生态环境,故而离县以及周边城市中都不会大量饲养,不可能出现藏蒙地区一户牧民就养成百上千只那种现象。 也就是巴贡村地理位置偏僻特殊,每家每户养上几只,上头才不怎么管。 村里人养羊更多是贴补家用,每年弄些副产品拿出去卖卖。 这种情况下,草地上遍布的数百头羊是从每一户村民的禽圈中跑出来,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 它们麻木地往前走。 每一颗羊头都高高仰起,一张长而眼间距宽的小眼睛木讷无神,像死鱼眼般蒙着一层白光。 “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跟过去看看。”虞妗妗道。 她的话有时候比徐静和还管用,一经说出,无人反驳都点头称好。 众人的行进速度比木讷移动的羊群要快,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羊群中去。 虞妗妗故意放出些妖力和威压。 按理说那么胆小、稍微受到惊吓就要蹦起来惨叫的生物,此刻应该让大妖的气息吓得两股战战,满地拉屎,然而这些羊却像失去了感官,依旧机械地往前踱步。 穿过那一只只浑身散发着怪异气息的羊时,队伍中好几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生怕这些怪羊会袭击他们。 当一行人深入到羊群的目的地尽头,看到的是一场盛大的、诡异的祭祀! 一幢比村里所有平房占地面积都广、院头都更高大的古朴建筑。 方圆百米内的村房和建筑,不知受到了什么震荡,完全塌陷。 一眼望去,那红墙碧瓦的古朴建筑,孤零零矗立在一片废墟之间,显得压抑而怪异。 而那悬于天际的巨大异鬼,其实就位于古朴建筑的正上方! 四周的废墟上和空地上,已经铺了最少大几十、上白只羊的干瘪尸体! 源源不断朝此处靠近的羊群,陷入了一个怪圈。 凡是接近那座暗红色古朴建筑到一定距离的羊,身体便会突兀地直立,头颅依然向上扬起,形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提着脖颈,仅凭着一双纤细后蹄支撑肥硕的坠满羊毛的身躯。 保持着这般怪异的姿势,直立的羊后蹄艰难向前挪动。 走不了几步,羊的脖颈发出‘嘎嘣嘎嘣’的异响,脑袋抽搐; 下一秒那颈上羊头自行旋转了两圈,飞溅的猩红血线拉得又长又远,漂浮在半空,双目斑白的羊头咕噜噜掉在地上。 紧接着那直立的肥硕身躯断了线,后蹄一软砸在地上,无头羊躯轰然倒地。 这一幕,活像是这些羊群自己献祭。 虞妗妗把此景收入眼底,眉头微皱。 群羊拜月——准确说拜的是天上悬浮的异鬼! 可不是好兆头。 以前霍乱横生的朝代有过食人之事,人被放干血液后皮肤会呈现出惨白色泽,倒挂着看起来就像是被剥皮的羊羔,故而称为‘两脚羊’。 眼下巴贡村中的羊群直立而拜,祭祀为血食,让人不得不多想这场红祭背后的意义。 只见那些头颅旋掉的羊尸倒地后,尸体轻颤。 三两秒间,一团细密的带着浓郁猩甜气味的红雾,从羊尸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羊毛的缝隙间嘣出,融化在周遭的空气里。 与此同时那原本肥胖的羊尸,肉眼可见憋了下去,只剩一团羊毛包裹着的薄薄皮囊,盖在骨架上。 古朴建筑周遭的那些羊尸就是这么来的,而后头还有数百只群羊在前赴后继。 看到这一幕的术士们下意识屏住呼吸,胃里不太舒服。 为何鬼蜮天上地上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这般厚重的红色,他们似乎猜到了…… 第136章 昏暗的祠堂中 “最后跳舞的人, 去了罗刹土……” 轻声细语的哼唱,带着独特的腔调和口音,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出, 不知情的听者仿佛能幻想出一个年轻的少女提着裙角脚步轻盈, 舞动时翻飞的绒步像盛开的花朵。 然而现实中的听众——巴贡村的老村长, 却是跪倒以头抢地, 浑身颤栗汗如雨下。 每一个轻快动人的音调落入他的耳朵里, 都像是催命符。 他红肿的额头贴着地面,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身侧地面上, 泼了好几滩红褐色的血。 瘖哑凄厉的哀嚎声陡然响起,在烛火昏暗的祠堂内回荡, 余音绕梁, 令人不寒而栗。 老村长被熟悉的惨叫声惊到下意识抬头。 前方祭坛之上的血腥场面, 骇得他浑身颤抖。 只见宽阔祠堂的最深处, 塑着一尊一米多高的泥胎像。 那塑像是一个女性, 穿着打扮以及头饰能看出是佛教风格, 手捧一个人头盖骨制成的嘎巴拉碗,里面盛满了摇摇欲坠的红白之物。 如若徐静和瞧见, 一定认得出来这泥胎像正是他们专项组在搜查寻找的大慈佛母塑像。 只不过巴贡村祠堂中的这一尊,比外面流传的其他塑像体积大了许多。 此刻这尊泥胎像上涂抹着许多干涸的鲜血, 并且周身布满裂纹,从头到脚遍布全身。 它左半边的一块头颅,连同着左侧的肩膀和肋部位置,泥膏身体已经完全破碎,缺了一块。 然而这部分的泥膏明明是不存在的,一眼看去,是个半圆形的缺洞, 却莫名让人觉得那里有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存在。 且看得时间稍微久那么一点,便会心神不宁,浑身冒冷汗。 就像是在这泥胎像的包裹中,还存在着什么不可说的恐怖之物。 一旦全部的泥膏都碎掉,里面看不见的东西就会彻底出世。 正对着泥胎像的位置建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圆形祭坛。 以祭坛为中心,四周软倒着上百名目光呆滞、两眼浑白的人,皆神情怔忪一动不动。 每个人老村长看着都面熟,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正是村里不见踪迹的村民们。 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个村民像是突然恢复了自理能力,爬起身缓慢攀上圆形祭坛。 而后这个村名便会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状态,跪在祭坛上,四肢弯折扭曲变形,身上的皮肤也皮开肉绽,猩红四溅。 期间他们似是清醒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祠堂内,直至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折磨得不成人形,才会轰然摔下去没了动静。 老村长知道,那些村人都死了。 他们奇形怪状的尸体要不了多久,就开始发青发紫,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眼下正在祭坛上挣扎扭曲的人,正是不久前还同他说话、汇报情况的琪琪日,他四肢白骨嶙峋,面上却带着怪异而狂热的笑容。 明明看着他在笑,在享受祭祀的过程; 事实上遏制不住的惨叫声,无法自欺欺人地说他是自愿的,他不痛苦。 琪琪日的哀嚎逐渐弱了下去,老村长知道,他快不行了。 他倒下祭坛之后,新一轮的祭祀就会重新开始——底下神情呆滞跪望着祭坛的村民中,就有他的儿子儿媳和孙辈! “祭司大人,求求你……饶我孙子孙女一条命吧!” “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老村长老泪纵横,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若有若无的哼唱声陡然停止。 那跪卧在泥胎像脚边、用头枕着莲台的少女睁开双眼,神情不愉。 她站起身抖了下盘袍,走到老村长的身边,视线斜睨阴晴不定: “赫村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这可是带着全村的人归于无上天,去往罗刹土追寻永生。” “你要知道肉体凡胎的存活都是虚假的,是昙花一现,性灵的永生才是亘古不灭的!” “无上胜利尊者愿意给予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恩惠,你要懂得感激,不要因为自己的无知,冲撞了尊者的惠福,也阻了子孙家人的永生啊。” 老村长匍匐着往前挪动,双手死死抓住哈拉瓦日的衣袍下摆,只是不停地磕头求饶。 他后悔了。 他不应该因为哈拉瓦日几个月前身上突现的‘神迹’,就信了她是佛陀使者的鬼话,让她承诺的永生迷了眼睛,从而帮着她纵着她,在村中建起祠堂供奉密宗神佛,供出了如此可怖骇人的东西…! 是他害了全村老少,也害了自家老小! 没错,老村长清醒了,知道哈拉瓦日口中的‘永生’是鬼话。 他亲眼目睹了村中的种种诡异之象—— 看到漫天悬浮的头颅尸块; 看到村中羊群发疯一样冲破禽圈,魔怔似的群羊拜月; 看到村民们是怎么一个个失去意识,在祭坛上痛苦挣扎血肉淋漓…… 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诡异之象是神赐,更不相信那些身体扭曲遍布青黑斑点的村民,是获得了永生。 就算哈拉瓦日所说为真,这般不人不鬼的存在,真的是‘生’吗? 一想到自己的子孙,即将成为下一个受折磨的祭祀对象,想到才三五岁会软乎乎笑着喊自己祖祖的孙子孙女,将小脸僵黑躯体扭曲,老村长就心神俱裂! 他不要永生了! 他只想让子孙当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活一生! “砰、砰…”头颅撞击地面的声音不停。 哈拉瓦日冷哼一声:“不知所谓的蠢货。” “郝村长,尊者的赐福可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她一扭头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下一秒,祭祀村民中一对目光痴呆的小小男女童忽然动了,摇摇晃晃开始往祭坛上爬。 “不!幺儿不要!!”额头红肿破损的郝村长语气惊恐,疯狂摇着头。 就在他踉踉跄跄想冲过去阻止孙子孙女时,身后紧密的祠堂大门‘轰’得一声,从外头被人大力踹开。 一伙二十好几个人神情冷肃冲了进来。 正是虞妗妗徐静和、以及专项组的人! 大门甫一破开,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迎风闯进去的组员们结结实实被尸体和血液凝固后散发的腥臭糊了满脸,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借着祠堂中昏黄的烛火,他们还没看到最里头的等身大慈佛母像,先看到祭坛四周的尸山。 饶是见过外头天上地上的惨状,众人也又一次狠狠震惊住。 紧接着,一股股憋在心中无处宣泄的愤怒和仇恨,都有了目标对象,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满脸惊色的盘袍少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哈拉瓦日怔住了:“你们怎么可能进来…?!” 胜乐尊者已经出世,外界分明陷入了尊者的领域。 在神佛的普照下,一切试图擅闯入内不知死活的人,都会在被圣光照到的那瞬间,归顺尊者——这一点哈拉瓦日深信不疑。 那一群所谓的天师不就是这样的下场么。 他们的脑袋至今还高悬于天上,成了尊者驾驭的‘仪鬼’。 这些人怎么可能顶着领域中的圣光,完好无损进入祠堂?! 哈拉瓦日对自己的信仰太过自信,她坚信那尊出世的异鬼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在那力量的压制下,普天之下皆为蝼蚁,以至于虞妗妗一行人的出现,让她的大脑陷入短暂迷惘。 事实上她的自信也并非空穴来风,异鬼的鬼蜮和神通,确实极其针对人类,连徐静和这样的天师术士中的佼佼者都很难抵抗。 只可惜,人类队伍里出现了虞妗妗这个开了挂的。 近千年修行,若不是她渡劫出现问题没能成功,她很可能就是末法时代最后一个修成正果的妖仙。 但凡她是个真正的人族,这种渡劫失败却没有陨落的情况,都算个正儿八经的地仙了。 有她在,对付普通妖鬼都是降维打击,自然能够抗衡那尊硬生生造出来的‘尊者’。 一脚踹进祠堂大门,虞妗妗搭眼一扫就盯上了最里侧的等身泥胎像。 她眼眸微眯,只这么定睛一看就发现了泥胎中包裹的看不见的异端。 于是她伸手一捞。 队伍里手持木弓身负箭筒的术士只觉得手上一沉,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握的弓连同背后的箭筒都没了。 “我弓呢??!” 弓自然在虞妗妗手里,让她‘借’走了。 一般情况下提到天师术士,普通人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形象就是一席道袍,仙风道骨白须飘飘。 至于弓箭手的形象,多出现在古代战争和猎户身上 实际上玄门存在数千年,其中衍生出来的门派和分支超乎想象得多。 不说巫傩尸这些小有名气的类别,光一个道教,各种分支流派就数不胜数。 其中便有一支几乎无外人知晓的小派系是沿袭传承,使用弓箭施术的。 譬如‘箭封法’,即把符箓或者咒力凝聚在箭头上,通过弓箭射出命中目标,从而得到封印或诅咒目标。 还有名为‘收鬼箭’的古老招魂安魂术数,可以让地府亡魂跟着鬼箭,走出阴间…… 被虞妗妗‘借’箭之人,就是此派系中唯一的传人。 连他这个法器的持有者都还没反应过来东西让人夺走了,虞妗妗便抽箭,上箭,原地定步勾弦推弓。 随着她起弓开弓,蜿蜒古朴的旧式弓张开弧度,弓如满月,箭头直指……昏暗祠堂最里面的正中等身泥胎像! 要说虞妗妗箭术多好真没有; 她胜在手稳,目力强,又有一把子力气,只需射中本体即可。 第137章 夜空之下, 猩红泛滥; 舞动的哈拉瓦日被一片红光笼罩,身上出现了种种异象。 她痴迷沉醉的面庞爬上了蓝色的斑纹,像某种霉菌, 又像尸斑病变。 厚重的盘袍浸润湿透, 一寸寸剥开, 连带着哈拉瓦日身上的皮肤都一同削了下来,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脚下的舞步愈发飞旋,足见点在草地上印下一个个暗红色的湿痕, 没入土壤。 她好怨! 她好恨! 那群突然冒出来的天师,摧毁了尊者复苏的最后一步! 以至于连她自己, 都不得以去登上祭坛, 让自己像蜡烛的灯芯一般‘燃烧’起来, 去推动尊者的复苏。 如若祭场没毁掉, 这些痛苦折磨她原本都不必承受的! 她只需静静等候尊者临世扫平一切障碍, 等到改朝换代、密宗重现, 就能与尊者入无上天共享永生…… 眼下哈拉瓦日内心再怎么不平,也只能安慰自己忍一时之痛。 只要无上胜乐尊者临世, 就会帮她灭了那群可恨的闯入者! 抱着一腔执念,她缓缓偏头看向脚边昏迷的老者。 逃出塌陷的祠堂时太过忙乱, 她肯定来不及弄走祭坛周围的村民,只得放弃那批祭品,仅仅扯了一个身边的赫村长。 但村长年岁太老身子骨不行,让崩塌的石头砸了两下,就直接昏死过去。 其实按功行赏的话,郝村长是哈拉瓦日用得最顺手的得力下属; 老头虽然老,在村民中却很有威望。 要不是他当牛做马, 建设祠堂、组织村民供奉塑像、组织祭祀……仅凭哈拉瓦日一个年纪尚轻的村民,还真不能这么快让异鬼复苏。 但事实上哈拉瓦日一直在欺骗他。 许以长生,也不看看这些村子里的人配么?他姓郝的配么? 能替尊者办事,能为尊者的复苏献祭他那条老命,都是看得起他。 哈拉瓦日原本是想祭祀结束时,把郝村长扔进尸山收尾,届时他看到家人子孙死绝,那绝望痛苦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现在不成了,尊者的复苏还差一口气,必须补上这缺口让其能够强行临世! 于是哈拉瓦日一脚踢在昏迷的郝村长脸上,把人踢醒。 遭受重击的郝村长脸颊脖颈都火辣辣得痛,他恍恍惚惚睁开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被迫情形的他看到周遭遍地废墟,眼睛一点点瞪大; 他都想起来了! 哈拉瓦日那个毒妇,要把他的孙子孙女推上祭坛! 他的幺儿们呢?! 然而没有时间让他质问、让他理清楚情况,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各处开始僵痛难忍。 随着面前一脸怨毒的哈拉瓦日把他拽起,他仿佛陷入了某种神秘的磁场,一股诡异力量如有实质,缓缓爬上他的四肢、躯干; 哪怕那诡异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他的每一块肌肉也石化一般动弹不得。 很快,郝村长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他后知后觉惊恐万状:“你、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赐郝村长你一场长生啊!真是便宜你了。”哈拉瓦日撇嘴,这次是真情实意觉得郝村长捡了大便宜。 长生……? 郝村长的目光不由自主向上,正对上一颗悬浮于头顶的微笑着的沁血人首,顿时浑身颤栗: “我不要!我不要!!” 然而他再怎么抗拒,也改变不了已经卷入特殊磁场的事实; 红雾开始在他身上聚拢; 他意识飘飘乎颠倒,疯狂摇头时根本没发觉自己身上都出现了种种异象。 他身上的衣衫粘连着皮肤,悬浮着剥落,露出鲜血淋漓的骨肉。 头颅扭曲,躯干像断裂的拱桥一寸寸弯折,折到一定程度几乎贴合着地面时,他两侧肋骨部位似是承受不住压力,发出阵阵脆响。 那腋下两肋皮开肉绽,白骨嶙峋,横突出来的两根骨头诡异得伸长,激增! 紧接着,浓稠红雾在白骨上附着,最终竟演变成两条无皮的手臂! 此刻郝村长浑身血糊糊没有一块皮肤; 他,应该说它伏首趴身,宛如某种野兽,腋下生出四臂,极其恐怖骇人。 粗粝刺耳的哀嚎声从它喉咙中挤出,伴随着破碎的求救: “救…呃啊……!” 然而它的舌头完全僵硬,最终血洞洞的眼中彻底熄灭了神志。 这一幕活脱脱就是恐怖电影中的怪物厉鬼跑入了现实! 让胆子小的人看到,能给人吓晕又吓醒。 与郝村长身上的异变同一时间出现变化的,是天际凝固的异鬼——‘明妃舞场’打破了草原上的平静,也搅动了鬼蜮中停滞的红雾。 雾气川流涌动,带动着天上的无数悬尸也在红海中缓缓流淌。 不知何时,红河中异鬼的第三只眼,睁开了。 舞动中的哈拉瓦日内心按捺不住狂喜,“尊者!”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无上胜乐尊者还是彻底复苏了!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呼唤,异鬼冲天的戾吼穿破红雾,让一片狼籍的废墟都为止震颤。 天际的异鬼开始活动; 它的身躯像小山一般压下云端,罗刹一般的湖蓝色主面向下俯视; 它四面八方的手臂或扬起或聚拢,无数人首和残肢在特殊力量的侵蚀下,化为‘仪鬼’向它的身上、十二只手臂中漂去…… 乍一看去,真像是传说典籍中记载的神佛降世,带给人视觉上难以言喻的冲击。 鬣狗般爬伏在地上的‘郝村长’像是受到了召唤,血糊糊的身体在诡异力量的托举下缓缓漂浮,朝着异鬼的方向飘升,钻入异鬼脚边的红雾中。 见此情形,高昂着头颅的哈拉瓦日非但没有让沉沉压下的巨大鬼物吓住,情绪反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 “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巨大的湖蓝鬼物; 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在她看来是那么神圣,那么威严。 只见‘郝村长’钻入翻涌红雾后,又很快露出——那复苏的胜乐金刚右足之下,踩踏着一个伏身的恐怖之物,浑身无皮,生有四臂,正是郝村长演变成的鬼东西! 旧藏密典籍中记载,胜乐金刚的右足踩着一位恐怖男者玛哈得瓦,是密宗体系中被胜乐金刚收服的一位鬼神。 而现在的‘郝村长’,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经过特殊祭祀,显然变成了恐怖男者玛哈得瓦,一跃成为了鬼神!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哈拉瓦日所追寻之事,可以成真! 她能够通过‘明妃舞场’这种祭祀方式,成为无上胜乐金刚的明妃佛母。 成为新一轮的女神金刚亥母! 她会获得神格和永生; 会同胜乐尊者一起成为密宗无上天中的神佛。 这才是哈拉瓦日不惜一切代价复苏胜乐金刚,想要得到的赐福。 她朝着不断压下的巨物伸出双手; 她迫不及待想要钻入无上胜乐金刚主位面两条环抱在胸前的双臂中; 那臂弯中空空荡荡,本该环抱住一位神格尊贵的佛母:金刚亥母。 哈拉瓦日浑身剧痛难忍,她剥去衣饰的身上,生出崭新的鱼鳞般坚硬的皮肤,泛着死气沉沉的铜蓝色; 她的肢体弯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腋下肋骨撕裂剧痛,两条异形的蓝色手臂生长而出…… 饶是做好了异化会很痛苦的准备,她还是发出尖锐的痛呼。 恍惚间哈拉瓦日觉得不太对劲。 她查过,典籍中记载的金刚亥母似乎肤色为黑红色泽,也只有一头两臂。 腋下那对激增出的手臂,完全不符合对佛母的形容! 而旧典中记载,胜乐金刚右脚踩着一位4只手臂的恐怖男者,左脚踏着一位仰面的恐怖女者。 恐怖女者肤色铜蓝,一体4臂,和男者一样都是密宗体系中曾经作祟的小鬼。 哈拉瓦日脑海中闪过恐怖女者的形象,脸上渐渐浮现出惊疑、不安。 不、不会的…! 无上神赐下的启示中说过,她助胜乐尊者复苏后,会成为金刚亥母! 意识昏沉的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僵硬如石,缓缓向上方漂浮。 她归去的方向不是胜乐金刚空环的双臂中,而是……一只朝着她踏空而来的异鬼之足! “不……!”哈拉瓦日僵直的喉中挤出不甘的尖叫。 可不论她多么绝望,有多少不情愿和质问没有说出口,都阻挡不住异鬼的踩踏。 山一般沉重的压迫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她眼中的惊和怨都渐渐熄灭,变成了胜乐金刚左足之下的女者! 两尊充当鬼奴的男女者成型,胜乐金刚自此,彻底复苏……! 对已经化为密宗规则力量中的小鬼的郝村长,以及哈拉瓦日来说,身体异化的过程无疑是痛苦难熬、度日如年的; 但在不远处的虞妗妗和徐静和一行人来看,一切发生得都很突然。 他们还没挖出几个废墟下的村民,漫天的红雾就开始乱涌。 紧接着异鬼活动,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呼吸间异化、升空。 “全部停止挖掘,警戒!!” 徐静和第一时间敲响全体戒备的钟声,提起早已攥在掌中的法器。 下一秒,红雾中寂静的残尸纷纷‘苏醒’,呼啸着朝着废墟中的术士而来! …… —————————— 天际异鬼沉睡和复苏的这段空窗期,时间很短,不足半小时。 在场的专项组以及远在异省的天师府总部,针对即将会发生的暴动,拟定了不下十个计划,更别提其余注意事项。 第138章 一片混乱的激斗中, 不时有森森白骨粉碎成渣,也有人类术士遭受重创。 顶在最前头的徐静和抵着双剑,迎着又腥又厉的阴风, 将剑招又快又重地落在面前的鬼物身上。 她的双剑是堪山前好几代人传下来的法器, 可称一句神兵利器, 劈石砍木轻轻松松, 眼下却劈不开红雾中厉鬼。 ‘铛——’得一声震响, 雾中以四肢爬行、浑身无皮的血怪伸出腋下四臂,生生抗住剑刃。 这由巴贡村村长演化而成的恐怖男者, 竟是短时间内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老人,变得和堪山精英打得有来有回! 左手剑被锢住, 徐静和心中警铃大作。 捕捉到红雾中扬起的风, 她右手提另一柄剑朝着气流的来处挥去。 下一刻两排钢齿凶狠地咬住剑刃, 伺机偷袭的四臂蓝肤鬼物张牙舞爪, 叼着剑刃的头颈疯狂甩动, 想将它恨之入骨的人类术士甩飞。 徐静和两面受敌, 步子招式都难以施展。 她没有选择和两只形容可怖的鬼物硬碰硬,而是借着哈拉瓦日演变的恐怖女者的大力甩动, 身体一侧,整个人贴着地面翻了个半弧, 极其惊险地躲过了再次扑上来袭击她的恐怖男者。 煞气擦着她的身体刮过,她将将稳住身体,只觉得颈部一阵刺痛。 伸手一摸,一道细细的刮口从锁骨往上延伸,一直到唇边。 她摊开手看去,几根手指上染着她自己的鲜红的血痕。 徐静和不动声色在衣袖上蹭干,指尖一寸寸握紧双剑, 目光在两只煞气翻滚的异鬼身上挪移。 变成异鬼的哈拉瓦日失去了人言的能力,怨毒的戾声时不时从它喉中溢出; 那一双外突的眼睛毫不掩饰怨恨和恶意,嵌在它铜蓝色的脸上,格外瘆人。 徐静和顶着如芒刺背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两把匀直利剑横于身前,她一步后侧微微弯曲作弓步,预备着下一波敌袭。 目光流转,她看着怪异瘆人的蓝色异鬼,忽然轻声笑了: “看到你这蝇营狗苟之人忙前忙后残害同胞,就落得这个下场,还真大快人心啊。” “你帮着那密宗异鬼糟践村中长辈亲人时,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变成恐怖女者的哈拉瓦日还保留一部分意识。 对于一心想要成为明妃佛母却惨遭背刺、沦为鬼奴的它来说,徐静和轻蔑的话无异于诛它的心! 它本该成为无上天的佛母,却沦落成最低贱丑陋的鬼奴鬼侍,让它怎么不怨,怎么不恨?! 可它不能也不敢去怨恨为它主宰、一个念头就能让它生不如死的胜乐金刚; 它只能怨恨这些人类术士。 若不是他们闯入村中毁阻断了祭祀,血食不够的胜乐尊者就不会为了复苏,把它也吞噬了! 蓝肤异鬼浑身翻涌着滔天的煞气,它忽然张开钢牙遍布的嘴,长啸一声,无数红雾旋转如斗被它吸入腹中。 它鱼皮一般的皮肤开始鼓动充涌,一颗颗异瘤突出、滋生,令它本就可怖的外表更是无比骇人! 感受着此鬼身上暴涨的煞气,徐静和心生出不妙。 倏忽间那鬼物四肢发力,卷着风暴猛然冲了过来! 饶是徐静和早有准备提剑抵御,仍是让那力量暴增的异鬼差点掀翻! 碰撞时迸发的火光在浓雾中闪烁,徐静和倒退出十几米,双脚在草地上蹭出两道长长的痕迹,才勉强稳住。 她反手把一柄剑尖插入脚边土地,手掌抵着剑柄平复气息。 微微阵痛的胸腔涌上一股股甜腥的血气,泛上口舌,被她狠狠吞咽回去。 也就在这时,她右耳上的设备突然闪光,村外郭鑫急促的声音传入耳中: “徐组长,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吗?” “我们一直在监测胜乐大鬼的活动形迹,发现它开始有移动的迹象了!方向是往巴贡村东部……” 徐静和心头一凛,猛地抬起头,发现低空悬浮操纵着鬼物的那尊巨物,不知何时的确偏离了巴贡村的正上方。 她正惊急难忍,身侧气息一沉响起悦耳的声音: “还受得住吗?” 支援了几处又返回的虞妗妗神情平稳,游刃有余,身上连一丁点污秽都没染上。 徐静和连连点头,忙道:“妗妗,那鬼东西要往离县市区去!” “料到了。”虞妗妗颔首:“此物端的是神佛之名,实际上只是最腌臜不过的鬼怪,虽然形成的方式让它比现世寻常鬼物更厉害些,却厉害不到能超脱世间。” “我们阻断了它的复苏祭祀仪式,本就让它遭受反噬重创,实力大减;它强行出世后,驱使的这些小鬼也被天师府的人一一斩碎,又一次削减了它的力量。” “若我猜得没错,那异鬼已是强弩之末,再和你们耗下去,怕是连鬼蜮都支撑不住了,这种情况下它当然要先行遁离,去补充流失的力量。” 徐静和已经猜到天际异鬼的力量来源,大概率就是那些被鬼蜮扭曲、抽离的人魂。 一旦让它逃往具有近百万人口的离县,那里聚集着大量无法抵御鬼蜮侵袭的普通人,都会沦为它的血包。 虞妗妗知道徐静和在焦虑什么,“别慌,它逃不掉。” “但你这边自己能行吗?”她反手将扑来的恐怖男者击飞,有些担心。 作为密宗中拥有神格记载的一对男女异鬼,这二者的弱只是相对于密宗本尊的胜乐金刚; 对于末法时代的现世人类来说,它们绝对是很强盛的。 “不用管我。”徐静和面上浮出狠意:“我一个人对付得了。” 浩劫当道,她不说帮虞妗妗怎么处理大鬼了,至少不能让这两个小鬼越过去添堵,不能拖虞妗妗的后腿。 她说行,虞妗妗便信任她:“那这些伴生鬼便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她便朝着东移的胜乐金刚追去。 徐静和低声道了句‘放心’,再次抬眸时,双瞳中跃动着灼灼之意! …… —————————— 巴贡村外,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批设置防线的全副武装带着护具的特警队伍、以及待命的天师府术士。 最初的震惊之后,每一个亲眼目睹了天际异物的人,都生出无比的紧张和担忧。 担忧村中厮杀的专项组员们的安全。 担忧天际异鬼一旦向城市而去,会爆发无法控制的灾祸。 作为专项组顾问的郭鑫就没闲下来过,像个陀螺似的不停和陆续赶来的官组人员交涉、商议。 巴贡村周围至少设了五层防线,另有专人靠近笼罩着村子的鬼蜮,时刻监测着鬼蜮的变化和空气中红雾的流动。 天际一架架无人机旋绕着村子上空,拍摄着村中的状况。 而在众目睽睽的严戒之下,还涌动着暗流。 一旦专项组行动失败巴贡村失守,上头是绝对不会坐视胜乐异鬼进入城市,届时那些调动到离县的热武器都得动用了。 「一号监察处出现波动,鬼蜮的直径范围向外扩大了约两米……」 「最新监测结果,鬼蜮重新回缩,比原先记录的直径范围又缩小了三米左右,还在持续萎缩!」 「靠近鬼蜮内的红色雾状颗粒活动异常,雾气浓度上升,可视度正在大大减弱…」 「各单位注意!根据监测处和无人机获取的情报分析,代号‘胜乐金刚’的大鬼正在东移!!请各单位立即升至最高戒备!」 「……」 紧急的通报声,在守在巴贡村外的每一个据点响起。 这警报像顿时无数人或紧张不安,或惊愕站起,或直接戴上护具做好血战的准备…… 鬼神一事又涉及到密宗异教复兴,参与此次行动的都是部队中的好手,签了保密协议。 但怎么体格强壮,以人躯顶在最前方和鬼神之力抗争,也充满了危险。 就在大部分人都准备好进行血战之时,最靠近巴贡村的第一据点的天师府术士们,不知看到了什么,一双双眼睛睁大。 “等等……?!” “卧槽什么情况??这么猛吗?!” 只见低悬于天际的异鬼四面各不相同,慈悲面的那一侧彼时微微低首,端的是一副神性十足的模样,俯视着下方村子中的混乱与争斗。 人类予它而言,不过是蝼蚁。 正当这密宗异鬼朝着离县市区的方向挪移,它悬浮的躯体猛然一沉! 那张佛家慈悲面上,仿佛都出现一丝裂痕。 四张神面俱动,或怒或喜或悲或怨的面孔朝着下方看去—— 一只手,抓住了它空悬的足! 手的主人臂弯皓白纤细,用力时却有青筋在皮肤之下鼓动,力拔千斤,生生将它的身躯扯得下沉。 高高在上的密宗鬼神何曾被一个蝼蚁阻拦过?! 震天的神啸冲天而起,登时鬼蜮中红雾狂涌,正和无数鬼物激战的术士、以及村子外的人们不曾防备,都让那啸声震得耳膜生疼,面露隐忍。 距离异鬼最近、同时也是啸声主要攻击对象的虞妗妗,被声波和煞气冲击到,秀气的眉头拧得很紧。 她沉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紧接着将浑身的巨力尽数涌入双臂,双目和脸颊都充血微微发红。 “给我……滚下来!” 低呵声与神啸相比太弱了,但结结实实让天际的异鬼慌乱起来。 它巨大的身躯在挣扎; 四方十二条手臂朝着下方的虞妗妗抓去,想将她挥走; 头饰间、虎皮衣袍上坠着的几十颗人头‘活’了过来,齐齐飞旋着向虞妗妗张开铜齿; 第139章 巴贡村中的异鬼临世, 发生于1月10日晚上九点左右。 该事件闹哄哄处理了一整夜,总部和各大分部都往离县那个偏远小城调人,更别提官方派遣而来的部队。 多方协作, 一直到次日凌晨四点多, 才算是成功收容了代号为‘胜乐金刚’的鬼物。 按理说‘胜乐金刚’作为密宗体系的异鬼, 和它相关的信息也是需要严格保密的。 但巴贡村的动静闹得太大, 它的出世是怎么也瞒不住了。 俗话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强令底下人装聋作哑不许议论,只会让流言猜忌愈演愈烈, 反而容易弄得人心惶惶,不如直接公布一部分旧密宗的情况。 一来是防止相关流言越传越离谱。 二来根据直至今天为止的调查结果显示, 旧密宗那些贼人在各地的渗透远超想象; 把他们的存在和狼子野心公之于众, 能让天师府上下都提起警惕, 一致对外。 于是总部连夜开完会后, 便在内部[天师府协工论坛]上, 发布了针对旧藏密宗存在揭示的贴文。 不少核心隐密——譬如该组织内的重要人员、关于密宗阵法的核心发现……等等, 当然是隐去不提的。 帖子里主要重点强调、罗列这些人近些年在各地犯下的种种罄竹难书的罪行; 并要求天师府上下从今日起,协同严加打击该组织的贼人。 一旦发现可疑存在, 或者有可疑物品,要立即上报! 不需要什么核心秘密, 光是帖子里列出来的桩桩血案,就足够让天师府上下震惊好几回。 一时间内部论坛连续数页、每一条帖子都与该事有关。 不少热贴叠了上千楼! 《都去看置顶!!藏密复苏是怎么个回事?》 【楼主:一觉睡醒,变天了……】 【5楼:谁说不是呢…我早上一睁眼,各个师门朋友同好的群聊都爆了,我一看消息还以为他们在编故事,或者我没睡醒呢。】 【13楼:不儿,咱们现在不是后末法时代么??大家虽然都是玄门人, 会整点小法咒小术数,可都是小打小闹,怎么会有神佛这种夸张的东西出世啊???】 【14楼:楼上,旧藏密弄出来的那些东西可不配称为‘神佛’,都是一群披着佛宗大义的皮的异教鬼怪罢了;哪家的神佛食人肉人脑人场,用人的骨头当仪器?】 【22楼:14楼兄弟的话我是绝对赞同的,看看总部置顶的贴文里罗列的罪行吧,那都不是人干事!为了一己私利,动辄杀人灭村,是好人家的门派能做出的事情吗?真让这等邪教封禅成圣,普天之下岂不尸横遍野,堕入地狱!】 【40楼:旧藏密是邪不是正,这一点无可争议,楼里还在跳的人建议要么去重修藏史,要么自己去找找上世纪的典籍多看看书,要么得查查这些家伙的成分。 上世纪的藏地可谓是人间地狱,普通藏民沦为奴隶,命比牛羊还贱,就是那帮搞旧密的喇嘛弄成的,若不是这些密宗教徒太恶了,手里染的血太厚了,当年咱们老祖宗也不会用强行手段使之禁行。 信那些玩意是神佛的人,对得起死在大红祭中、骨头被敲断制成物品的同族么?】 【66楼:吵旧宗算神还是算鬼有啥意义啊,我是懒得吵,我听总部的,总部让我抓人我就抓人。】 【67楼:+1】 【71楼:+1!论事不论心,杀人就得偿命,欺负咱老百姓就得治它!】 【……】 《前线直播收容‘胜乐金刚’》 【楼主:狗日的,这年头鬼都能大咧咧飞天上去了?直接上图好吧「图片.jpg」「图片.jpg」】 【2楼:!!】 【3楼:勇士啊哥!!】 【4楼:前排围观!】 【楼主:女的,不是哥。】 【6楼:我去这么大一坨?现场看不得吓死人…】 【7楼:好的勇士姐,你注意安全吼!】 【8楼:这是能播的吗?楼主小心泄密进小黑屋。】 【15楼:我就想问这玩意怎么打?谁能打?咱活了三十多年,师门也没教过啊!】 【23楼:我艹那大鬼身上密密麻麻的圆球都是什么玩意??不能是人头吧?不是吧?!】 【楼主:能播,我上司说这事瞒不住,估计要不了多久总部会直接公布这鬼东西的存在。目前安全,我不是靠它最近的岗,前面还有兄弟姐妹顶着(致敬.jpg),徐师姐和虞大佬带人在事发中心处理呢。】 【111楼:现在咋样了楼主?】 【266楼:距离楼主上一次回复已经过去了两小时,注意安全!】 【383楼:楼主姐还好吗?活着吗?】 【楼主:还活着!虞大佬自己给那大鬼干翻了,我只能说目睹现场太震撼太牛p了!!没我们事儿了嘿嘿。 不过那鬼东西太造孽了,它一倒下,所属的鬼蜮消失,天上的碎肉和残肢都落下来,在村里铺了一地……那个气味简直了! 我和所在的小队进村清理残留物、挖掘抢救幸存者了,一直忙到这会儿才得空休息会儿,赶紧来和贴子里关心我们的兄弟姐妹来报平安了!】 【400楼:?!!真假?】 【425:哇去牛逼啊!】 【430楼:致敬所有的工作人员,真的辛苦了。】 【468楼:你虞前辈到底是前辈,简直是定海神针……】 【……】 《诸位,对昨日发布的贴文怎么看?是不是要乱起来了?》 【楼主:这次动静太大了吧,我活了四十一年头回看到这么大阵仗,心里怪慌的…上头凌晨发文,感觉事态已经很严重了,以后不会越来越多的鬼物都冒出来吧!】 【2楼:怎么看,用眼看。】 【3楼:乱不乱的,谁说得准呢。】 【4楼:别自己吓自己了,上头都说了不会放任鬼物横行,相信组织。】 【30楼:据我分析置顶的贴文看呢,之后华国玄学界的形势不可能大乱,但小乱大概率不断。 首先咱们华国已经稳定很多年了,只有安定的环境才能让社会进入高速发展,上头不可能允许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跳出来,闹得俗世不得安宁,为此总部定会彻底清除那些想复兴旧密的人,大乱不起来。 被压制的旧宗人定然会挑事,在各地引起小的祸乱,我们的任务呢,就是处理这些祸事,进一步打击歹人。】 【33楼:楼上惊现分析帝!】 【39楼:接30楼继续,最坏的情况自然是上头抑制不住旧宗复兴,真的让那群人搞得大鬼小鬼遍地跑,那就玩完了,不说华国内,全世界都会受影响,直接倒退回混乱时代,真到那时候俗世的普通人遭罪,我们这些传承断代、半瓶子醋咣当响的术士,也讨不到好的,大家都别活。 所以放宽心吧家人们,老老实实执行任务就行了,别想东想西。】 【52楼:30楼兄弟一针见血,总部和上头有大把聪明人和好手段,真轮不到咱们操心这些事。】 【87楼:来围观分析大佬了。】 【100楼:归根结底这么乱哄哄的,又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还不是那群旧宗的王八佬太歹毒了,真就得干他丫的,把这些人都按得再也跳不起来才行!】 【122楼:天师府还是有隐世大能的,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溃防。】 【188楼:好家伙30楼加精了。】 【……】 天师府论坛上如何讨论得群情激奋,虞妗妗这边并不清楚。 在她和那密宗异鬼对轰几十个来回才最终将那玩意打到力竭后,她自己也因使用力量太过放肆,受了些内伤。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帮天师府的人把那异鬼收容好,她默默离了人群,往村子外走。 凌晨的巴贡村,让涌入村里的部队和医疗队的灯火照得通明。 出村的路上,各种乱糟糟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这些支援人员分成好几支,一部分扛着工具挖掘清理村子塌陷的废墟,试图把底下深埋的、来不及挖出的村民救出来。 另有医疗人员就地给受伤的术士们包扎,情形严重的抗上担架,快车拉去手术治疗。 一人屠两鬼的徐静和受伤不轻,她强撑着一口气看到异鬼在虞妗妗手里倒下,身体一软就昏了过去。 医疗队第一时间就把人拉走了。 中途也有两批医疗人员、以及支援队的队长亲自来过问虞妗妗的情况,她都应付过去。 实在是她的身体状况不是伤病,就算去了医院也治不好,浪费医疗资源。 只能她自己修养。 出村之后,身心疲惫的虞妗妗没精力和任何人寒暄,放空精神,思索要找个什么地方赶紧睡上一觉。 忽的,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大人,你受伤了吗?” 虞妗妗诧异抬头,看到青年顶着身后营地据点的白炽灯,匆匆朝着自己走来,脸上难掩担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本该在南城的祝檀湘,竟出现在巴贡村的外面,她很惊讶。 她不晓得的是,作为她身边关系最密切的人类,祝檀湘是天师府联系她的一个重要支点,故而祝檀湘拥有天师府的特殊编外资格证。 他能登陆天师府论坛。 平日里祝檀湘从不会在论坛上发言,看帖只看和她相关的那些。 可以说作为一个通灵资质很差、又比较怕鬼的普通人,要不是虞妗妗在帮天师府做事,能偶尔从论坛上看到她的消息,祝檀湘都不会保留这个论坛。 昨天晚上他处理完工作,洗漱完毕都上床准备睡觉了,习惯性地点开手机论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和虞妗妗有关的新消息。 第140章 次日, 总部派来接手收容鬼物的天师队伍,顺利抵达离县。 但整整一个白天虞妗妗都以黑猫形态昏睡着,只有祝檀湘代她和来人交涉了几句。 用于收容密宗异鬼‘胜乐金刚’的容器, 是一个巨大的、刻满了红色黑色符咒的大罐子。 为免夜长梦多出意外, 总部来人决定晚上趁着人少、国道畅通, 连夜把收容的异鬼送往南城总部羁押研究; 连同离县市医院中的徐静和以及其他术士们, 也一齐随车送往南城, 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决定当日遣返后,该负责人立即找到祝檀湘, 邀请他和虞妗妗一起随车回南城: “祝先生,虞前辈这种的情况无法确定是内伤还是精力匮竭, 离县这边也没什么专业团队能理疗。” “南城总部收到消息后, 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了与天师府达成合作的妖医, 在总部等候, 是一位有一百多年道行的刺猬前辈, 或许能对虞前辈的修养有一定帮助。” “当然了是否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还要看您二位的考虑,车队今晚八点左右从离县分部出发, 如果要一起回南城你提前给我发个消息就成。” 对此祝檀湘没考虑太久,便决定随总部的车队一起回去。 他记得虞妗妗曾经说过, 她的灵魂在和身躯日渐融合,故而躯体会出现人类的种种特质,人形态时防御力反而更弱。 因此当虞妗妗变成黑猫原形,祝檀湘并没有特别紧张。 他反复观察过昏睡中的猫猫,并没有看到外伤,同时黑猫的皮毛依旧顺滑油润,呼吸平稳。 偶尔因为担心他会摸摸黑猫的皮毛, 捏捏黑猫软乎乎的肉爪心,确定猫咪体温正常。 被捏到爪垫,昏睡中的黑猫还会抽搐一下,抗拒得换个姿势收回爪子; 若不是那胆大包天的家伙的气味黑猫很熟悉,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暴躁的猫猫都能亮爪子挠上几道血痕。 这样骚扰了两三次、确定猫猫只是沉睡,精神头应该还可以,祝檀湘便放下心来。 他也不清楚虞妗妗这样算什么状况,只确定就算是受伤,伤势应当也不严重。 权衡之下,他做主跟车回南城。 因为南城有天师府的总部,还有妖族的医者,好歹能让对方看看猫猫的情况。 于是从晌午一过,车队就忙了起来。 众人小心翼翼把收容密宗异鬼的容器搬运到巨大的军用改装货车里,贴了一层又一层的封条和符咒,同时去往离县天师府分部的证物室,把那几尊手臂长短的大慈佛母像也一同封存、装走。 傍晚八点过,浩浩汤汤的车队便从离县出发,驶上了回往南城的国道。 ……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抵达南城。 祝檀湘下车时,发现车队并没有直接到往天师府总部,而是停在了郊区一处空旷的、像军事基地样的区域。 想来总部是不放心让承载密宗异鬼的容器,进入人口密集的南城市区,才安置在这里。 另有专车在此处换乘,载着怀抱熟睡黑猫的祝檀湘,来到了天师府总部。 总部中确实安排了擅医的妖族早早等候。 祝檀湘抱着猫进入房间时,四下打量:“哪位是妖族的医生前辈?” “是我。” 略县苍老的女声响起,他却没有在房间内看到和声音适配的对象。 目光转了一圈,他才看向房间内的桌子上—— 那里有一坨白乎乎的巴掌大小的动物,眨巴着豆豆眼有些羞恼:“不用怀疑,就是我!” “抱歉,失礼了。”祝檀湘立即走近,面带歉意。 他实在没想到,有百年道行的妖物居然不是人形,也没有多么大的体型,看起来和普通的刺猬区别不大,只是身上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小衣衫。 看着……十分可爱! 祝檀湘这是和虞妗妗呆久了,先入为主觉得其他妖修也很厉害,实际上并非如此。 上古有山海异兽搅弄风云,远古有人羽化登仙肉身成圣,但那些早已沦为传说故事,是现代不可能之事。 近千余年来,其实都属于末法时代; 简单来说就是灵气匮乏枯竭,无论是人妖鬼任何一族,传承早就断档断代了。 而此两百年,更是步入了后末法时代,连妖鬼的存在都很少见到了。 受天地偏爱六道眷顾的人族,尚且修道艰难,更别提资质相对愚钝的动物。 像这刺猬一样能靠着自己的运道成精化妖,已经是很少见的存在了。 它活了一百五十年左右,神通就是擅医。 露出在小衣衫外头的毛刺白里微微泛黄,说明它已经很老了,要是没有大机缘能进一步化形为人,要不了小几十年,这刺猬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哼!”白刺猬重重的哼了一声:“把伤者放过来。” 祝檀湘轻手轻脚地把黑猫放在桌子上,凑得这样近,他才看到白刺猬的手里还像人类老者一样,支着一根小小的木头拐杖。 后肢直立的刺猬伸出另一只淡粉色的小爪,要放到黑猫的鼻尖上。 下一秒,沉睡中的虞妗妗似是察觉到了陌生的妖气,黑猫胡须微颤,眉心一蹙,下意识开始自我保护。 一股沉沉的威压骤然散开,那白刺猬的小爪还没碰上她的猫鼻尖,便让这股霸道的妖气掀飞出去! 祝檀湘大惊失色,忙扑过去,很是惊险地用双手接住了差点从桌角掉下去的刺猬。 嗯,有点扎手。 细细小拐杖都甩得不见踪影的白刺猬,因为四肢太过软颤,无法维持直立。 当它看到祝檀湘还想把自己放回桌上,登时惊恐叫了起来: “离那猫远些!你要害死我吗?!” “我不干了,这猫没病啊找我过来干什么?!!” 吓死刺猬了,它只听说过天师府加盟了一个道行很深的大妖怪,一直不以为意,觉得传言夸大事实。 毕竟它自己就是妖族,知道妖族修行有多艰难,一两百年的道行听起来唬人,真实实力也就那样。 眼下亲身体验过,它才知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这只猫妖,到底有多少道行……?! 光是沉睡中释放出来的威压,就像小山一般沉重,它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于猫口。 骂骂咧咧跳脚的白刺猬被天师府的人抱出去时,没好气道: “你们不必担心,这猫只是精气神太过空虚造成的沉睡,睡眠就是它自身在修养,修复好了,它自然就醒了。” 擅医术的妖族都这么说了,除了等待,祝檀湘和天师府也别无他法。 于是天师府腾出一间专门的休息室,在里面搭建临时的蓬松猫窝,并在四周堆满用于疗愈修复的药草,静待虞妗妗苏醒。 又是一日之后的傍晚,昏睡了整整两日的黑猫才缓缓睁开双眼…… ———————— 虞妗妗的苏醒,距离成功拘禁密宗异鬼‘胜乐金刚’,仅过去两天左右。 但这两天内发生了不少事情,以至于她刚刚清醒,就有天师府的术士眼巴巴跟在身边询问情况。 察觉到什么,她一边按压着睡得酸胀的太阳穴一边道: “有事直说。” “虞前辈,巴贡村收容的那只大鬼……它炸了!” 虞妗妗:……? “什么意思?炸了?” 原来昨天夜晚,遣返回南城的车队护送着承载了异鬼的巨大装甲货车,将其送入南城郊野的基地。 此处为军事级别的保密基地,是这几年天师府在人烟稀少的郊野地下,打造出的专门针对天师和鬼物的收容区。 也就是玄学界的‘牢狱’。 复苏的‘胜乐金刚’会在地下牢狱中,接受天师府24小时轮岗制度的监视,以及研究。 研究它的来源组成,结构能力,弱点……等等。 没成想研究工作才刚刚展开,今天白天,那收容于地下监狱的异鬼便在其容身的空间内,凭空自爆,炸成了虚无的碎片! 对天师府和上层来说,‘胜乐金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活标本; 他们有太多的疑问要从它身上找到答案,要以它为重点突破对象研究密宗到底是如何炮制出此等诡异恐怖的厉鬼,要从它身上找出抵御鬼蜮侵袭的方法…… 然而这一切工作,都随着异鬼的爆炸化为乌有,打得天师府上下措手不及! 总部和上层很是震怒。 愤怒之余,又都深深无力。 他们只能安排研究人员在爆炸现场,看看能否抢修并收集到异鬼爆炸后的残留物质,加以检测研究; 同时也让总部安排专人守在虞妗妗的休息室外,能让她苏醒后第一时间收到相关信息。 听完小术士的汇报,虞妗妗的眉心越拧越紧,当即就要总部安排车带她过去看看情况。 人还没出休息室的大门,又让下了班做好饭赶过来的祝檀湘怼了回去。 青年下午从公司回了趟家,把身上的正装换成了浅色的羽绒服,等他把热腾腾的饭菜装进饭盒里带到天师府总部,还没从虞妗妗醒来这件事高兴两分钟,见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的人又要连轴转,一下就垮起个小狗脸满是不赞同。 说什么也得把饭吃了再去啊! 虞妗妗坐回桌前时,左脸写着懵逼右脸写着震惊。 她看看面前香气扑鼻的热乎饭菜,又抬起头,一字一句叫出青年的姓名: “祝檀湘,我发现你现在胆子愈发肥了。” 她倒不会生气,毕竟祝檀湘都是在为她担忧考虑。 第141章 南城郊野, 地下收容所。 “虞前辈,就是这间。”虞妗妗在收容所的负责人带领下,深入至地下狱区。 作为华国第一所专门针对鬼物和灵异物品/术士的收容所, 她还是颇为好奇的, 沿途一直在张望地下城的布设。 据说此地半年前才彻底建成。 建成之后, 多名人族的强者于方圆十公里内, 针对鬼物和各种术数设下了层层禁制, 为得就是打造一个绝对牢固的玄学界刑狱。 前两个月该所正式启动运用。 预计明年,会陆续把各地分部收容的鬼物和棘手的术士罪犯, 都统一押送到此处。 经虞妗妗观察,这座地下收容所的确造得很结实, 并且处处透着科技与术数的结合, 很是前卫。 来到羁押‘胜乐金刚’的那间刑狱外, 她发现整个刑狱都是透明的, 高达五米的巨厚防弹玻璃从天花板一直深入脚下。 一天之前, 该刑狱内收容时长不到24小时的鬼物‘胜乐金刚’, 突兀自爆。 爆炸产生的能量波动,导致里侧玻璃的下方中心位置布满裂痕。 ‘胜乐金刚’能在巴贡村掀起那么大的动静, 威力不可小觑。 然而它自爆在刑狱玻璃上炸出来的裂痕,只深入到这玻璃厚度的一半不到, 足以看出收容所特质的材料有多么抗压抗击。 站在外面,虞妗妗能看到里头有好几名收容所的员工,正在忙碌。 他们身着黑灰色的防护服,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每个人的背后背着一个大罐子,手中拿着一根小型吸尘器似的探索仪器,到处挥舞探索,仪器的底端有一根弹簧软管, 连接着他们身后的罐子。 “里面的人是干嘛的?”虞妗妗问。 收容所负责人金启源道:“是这样的虞前辈,今天凌晨,羁押在这间刑狱中代号为‘胜乐金刚’的大鬼突然自爆,爆炸之后我们的员工第一时间赶来查看情况。” “当时房间内,还留有许多大鬼炸碎后的残肢,但我们的员工很快发现,那些残破的鬼物肢体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消失,溶解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隐约感觉到的特殊物质。” “得知这一消息后,我就封锁了这间刑狱,防止物质外泄,同时安排了一组人员进去,收集那些大鬼分解后遗留的物质,房间里的人就在进行这一工作。” 金启源作为地下收容所的负责人,本身肯定是实力很强的术士,上头才能放心。 可‘胜乐金刚’这种脱离了普通鬼怪、甚至隐隐和‘神’扯上联系的玩意,在金启源的术士生涯中,也是头一回! 如此重要的研究对象刚进收容所,就爆了,他怎能不着急? 故而虞妗妗刚一从昏睡中苏醒,得到消息的金启源便着急忙慌地来请人了。 虞妗妗:“有检测出是什么特殊物质么?” 金启源:“第一批收集到的自爆残留,已经第一时间拿给专业人士检验了,这是检验报告,虞前辈你看看。” 虞妗妗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和我想得一样。” 文件显示,大鬼自爆后消融的残留物,波频和质感与生物的灵魂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这些残留物,是大鬼粉碎的残魂碎片。 “不过我觉得这残留物不该定义为‘胜乐金刚’的残魂,这东西本身就是吞噬无数生灵的魂魄才得以诞生,并通过摄魂补充力量,它本身是没有灵魂的。”虞妗妗思索片刻后道:“比起鬼物,用邪祟称呼它更妥当。” “因此这些残留的魂魄碎片,其实……都是那些死者和‘祭品’的魂魄。” 只不过在他们被‘胜乐金刚’摄魂的那一刻,灵魂已然被撕碎,眼下不可能分清哪一片属于人还是动物、是他还是她了。 金启源:…… 他表情变了又变,心情复杂:“虞前辈说的是…那这些残魂中,就有一部分是属于咱们天师府牺牲的同志们。” “待全部收集完毕后,我请府内擅长安魂的同僚们来办几场法事,以慰藉超度那些牺牲的亡灵。” 气氛短暂低迷,金启源强行打起精神处理正事: “虞前辈,那这‘胜乐金刚’的自爆你怎么看?” “我们回看过刑狱内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它自爆前,有任何异常。” 虞妗妗将先前与徐静和在离县时,从那些大慈佛母分身小像上的发现说于他:“胜乐金刚的孕育和诞生,已经证明了我们的猜测。” “外头流传的那些大慈佛母像只是阵眼,是为这些孕育中的邪祟收集能量的容器。” 金启源若有所思:“所以当能量达到一定程度,邪祟就会出世。” “这就是旧藏密宗那些人费尽心机想要达成的目的……” “没错,不论他们布局多年复苏密宗鬼神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让其‘复苏’都是关键。”虞妗妗继续说道:“那么已经复苏的‘胜乐金刚’会自爆就只有一种可能——” “和那些大慈佛母像一样,‘胜乐金刚’依旧不是他们真正在孕育的邪祟。” “什么?!”金启源有些不可置信:“连这种程度的大鬼,也只是幌子吗?!” 各种混乱的思绪和过于震骇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来回踱步,半天看着虞妗妗来了一句: “……不能吧?” 他不敢想象这种程度的大鬼,若都是‘虾兵蟹将’,能被随意制造出来,天师府该如何抵御? “幌子倒不至于。”虞妗妗道:“用等级来类比,普通的大慈佛母像是最低级的吸收容器,衍生出的小鬼是中级,已经接近了鬼神、拥有鬼蜮神通的‘胜乐金刚’应当是高级。” “我猜想,对整个旧藏密来说,‘胜乐金刚’都是极其重要的产物,这一点从他们在巴贡村建设的祠堂、祭坛以及等身像上都看得出他们的重视。” 虞妗妗和那鬼东西亲身交手过,最有发言权。 说实话,那‘胜乐金刚’看着唬人,又是巨物体型、又是三目四面十二臂的……还能操控漫天悬尸和红河,视觉上真如鬼神降临,压迫感十足。 但她真的上手对付了,便发现这复苏的‘鬼神’徒有其表。 实力不弱,但绝对够不到鬼神的级别。 其中固然有她和徐静和等人破坏了祭祀仪式,导致‘胜乐金刚’强行出世、被削弱了力量的原因。 但她有种感觉—— 就算‘胜乐金刚’全盛出世,也仅是比较棘手,无法达到浩劫、或者说撼动俗世安宁的地步。 这显然和那群旧藏密之人百般经营想要达成的目的不符。 因此虞妗妗推断,这尊‘胜乐金刚’是接近于藏密核心、但又不达根底的存在。 “只是那伙人估计也没有想到,你们天师府竟能这么快摸排到巴贡村上,使‘胜乐金刚’暴露得太过突然; 又因为它的重要性已经较为接近他们想要孕育的最终产物,落入你们天师府之手、被你们研究解析后,很可能会让幕后真正孕育的大恐怖暴露,他们才会立即断尾求生,让其直接自爆。” 虞妗妗顿了下,“所以金部长不用太紧张。” “这鬼物的自爆恰恰说明,你们天师府这段时间的调查和努力很有成效,那些人被逼得自乱了阵脚。” “没错!”金启源有些眼热,连连点头:“虞前辈分析得没错。” “每一位天师府同僚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平复了下情绪,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一齐羁押在收容所中、转化为鬼物的哈拉瓦日和巴贡村村长,在那‘胜乐金刚’自爆后,也在关押的刑狱内消融了。” “它们押送到我们收容所时,属于人类的特性就已完全退化,无法交流,也不太能听得懂看守者的问话,因此在它们身上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金启源说道: “至于其他那些经鬼蜮扭曲形成的鬼物,更不用提,早都腐烂生蛆,被我们清理掉了。” “不过据我所知,巴贡村还有幸存的村民,想必要不了几日,就能把这件事查个清楚。” “……” 夜深露重,虞妗妗看完那‘胜乐金刚’的自爆地后,已经很晚了。 南城收容所距离旧巷有一段距离,她刚刚苏醒,力竭耗费的精气神还没补足,确实不想折腾,便和祝檀湘在收容所休息了一晚上。 期间那位天师府派来的刺猬精又来了一趟,为她理疗安魂。 谁知这进了‘贼窝’差点出不来了! 甫一见到那巴掌大小、微胖的白刺猬精,虞妗妗眼睛都亮了,直接上手把人家抓过去‘把玩’了很久很久。 最后刺猬精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地离开时,她还意犹未尽,轻轻摩梭指尖。 手好痒…… 那刺猬精看着手感就好! 要不是还顾及着作为大妖的脸面,怕那刺猬精给天师府告状,她就直接变成黑猫原型,用爪子扑腾了。 刺猬一族自带的‘妖医’神通确实有效,一觉过后,虞妗妗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金启源说得太保守,天师府调查组的人根本用不到几日那么久—— 她洗漱完,慢吞吞吃完收容所准备的早餐后,相关的调查文件就送到了她的眼前。 虞妗妗:…… 来送文件的是个眼生的年轻人,脸是红的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却敢掏出手机要合照。 被女孩子眼巴巴地望着,虞妗妗到嘴的冷硬拒绝便说不出口了。 可真让她面对镜头和一个陌生人类亲亲密密,她也做不到。 第142章 临近春节, 最先放假的年轻大学生们已经各自回家,或是相约在年前出游。 作为旅游大城,近些日南城各大商街的客流量都很可观。 而位于旧城区的南城旧巷一条街, 也颇有些水泄不通的热闹感了。 旧城区的商区并不繁华, 基础设施也都老旧, 虽然南城一直都是旅游大市, 往年会来旧城区逛的游客却不多。 至于周边没有商场景区、主打文玩古玩和花鸟市场的南城旧巷, 就更没什么游客会来了。 今年不一样。 被猫咪眷顾的算命摊位在网上爆火了,甚至悄悄上过几次文娱热搜的尾巴, 不少上网冲浪的年轻人都刷到过。 来打卡的人多了,整条旧巷都欣欣向荣。 经无数来打卡的游客认证和强推, 算命摊位上不少出镜率高的猫咪的品貌名字都传播广泛; 其中胖乎乎的狸花猫小卷和精神抖擞的橘云最为出圈。 拍摄它们和客人游客互动的短视频都有上百万点赞, 被无数营销号转载配音; 还有很多人画它们的q版漫画。 实在是它们都经过虞妗妗的点化, 开了灵智, 能听懂人言, 许多行为都比普通小猫有灵性太多。 已经有商家通过网店和自媒体账号后台, 联系上了祝檀湘,想要授权合作联名。 哪怕是摊位周围其他没开智的流浪猫狗, 在虞妗妗周围呆久了,也会吸收一些妖气, 反应更灵敏,对它们大有益处。 久而久之,围在虞妗妗摊位周围的便不止猫猫,还有不少其他动物。 这般颇为出圈的热度下,祝檀湘并没有刻意掩饰,于是很快网友们便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旧巷小摊和一年前火起来的‘猫猫教’网站之间的紧密关联。 ‘有困难, 找猫猫’这句曾经大热的网站扉页教条,再一次在互联网上火了起来。 热度一高,无数找茬儿和看不惯的人自然也蜂拥而至。 一时间不少‘南城旧巷小摊’在宣扬封建迷信的批判声音大了起来。 可这样的声讨还未掀起更大的舆论,便悄无声息地被按了下去。 舆论是上头有意控制。 普通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清楚‘猫猫教’的真实性么? 虽然为维系俗世安定,玄学界不可以浮现在大众的目光下,妖族的管束更为谨慎; 可虞妗妗显然是个例外。 她的存在不仅没有搅乱俗世,反而帮着天师府破获了多起异事,无形中救了成千上万个老百姓,就是名声活跃些又怎么了? 正所谓堵不如疏。 ‘猫猫教’网站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运营,没被限制,反而没多少人去讨论玄不玄学,而是把它当成了一个救助流浪动物、以及给流浪动物找领养的平台。 只不过算命摊位周围的动物太有灵性,虞妗妗的摊子又摆在距离寺庙不远的地方,多少给摊子蒙上了一层神秘感。 神佛座下,动物聚集。 至少说明这个摊位的气场不错,摊主心地也好,小动物才会喜欢聚在这里。 前往此处打卡的游客们,也很愿意在虞妗妗的摊上买些辟邪保平安的符箓,沾沾灵气。 因此虞妗妗和胡氏师徒合作后,产出的符箓量大大增加,也依然供不应求。 胡氏师徒这段时间的收入进账都很可观。 这把师徒二人美得不行,对虞妗妗更是赞不绝口死心塌地。 察觉到虞衡多次过来找事之后,师徒二人为表报答之意,更是不留余力地留意起来往周遭的可疑人士。 这日,一袭夹棉道袍的胡老头正摇头晃脑给来玩的游客看手相,从过去说到未来,从前程说到姻缘,一旁还有个徒弟胡大牛充当捧哏。 说话间胡大牛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瞪圆。 他轻轻捣了一下口若悬河的师父,“师父,那个二愣子又来了!” ‘二愣子’是师徒二人私底下八卦时,对虞衡的称呼。 胡老头眉心一蹙,面不改色地给眼前客户看完手相,等客人走了他才笑容一收: “又来了?你看清楚是他了?” 胡大牛很焦急:“当然!我看他往虞师叔的住处去了,身边还带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是不是要找虞师叔和祝哥的麻烦?!” 听见虞衡还带了人,胡老头坐不住了:“嘿那小子,他想干什么?要闹事不成?!” 他掏出手机,就给祝檀湘打了电话,“祝小哥,你家里有人吗?” 难得使用了一天休假、准备做顿丰盛饭菜给力竭昏睡两日的虞妗妗补一补的祝檀湘:……? “我在家,胡师父是有什么事吗?” 听完胡老头的提醒,穿着围裙提着菜刀的祝檀湘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眉眼生得好,剑眉星宇,眉心堆起时使得他的眼眸压低,瞳仁带着黑沉沉的冷意。 真是狗皮膏药…… 虞妗妗昨晚仍留在了收容所没回来,忙着处理巴贡村和密宗鬼神的后续事项; 确定她今天会回来,祝檀湘便休了这个月的第一天假期。 他一早去赶了集市,和大爷大妈们争抢最新鲜还带着露水的蔬菜和肉类。 此刻他一袭居家常服,袖子挽起提着刀,案板上是处理了一半的鱼。 鱼腹划开,微凉的血水沾染在青年的手指上,他拧眉垂眸,思索了片刻后把菜刀‘咚’得立在案板上,慢条斯理地在围裙上抹了两下血水,往门口走去。 他手里拿着的电话还在接听中,那头热心的胡老头声音铿锵: “祝小哥,你一个人肯定吃亏,要不我和大牛过去帮你?” “你别看我一把年纪,年轻的时候也是打遍旧巷无敌手,现在天天练那八段锦金刚经,身体结实得很!” 胡大牛声援的声音从旁一并传来。 “谢谢胡师父,不麻烦你们,我能应付。”祝檀湘声音听不出情绪,“如果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联系你们。” “那虞大师……” “不用联系她。” 祝檀湘清楚虞妗妗这段时间轮轴转,身心有多疲惫。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容许虞家这群跳蚤蚂蝗来打扰虞妗妗…… 巷口,难得一袭修身西装的虞衡浑身不自在,把衣角袖子扯了又扯,语气不耐: “陈叔,有必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吗?” 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呵呵笑道:“小少爷,二小姐流落在外多年,心里定然有委屈,您代表夫人和先生来接她回去,穿得正式些隆重些才能体现出虞家的重视啊。” 虞衡很无奈:“……能有用吗?那女人就是个疯婆子!” 前几次上门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以至于他来到这片老旧的巷子,就心生退意。 他生怕从哪个角落里蹿出一群流浪的疯猫疯狗袭击自己! 陈管家只微笑不语。 他这次来是带着虞正龙的任务,务必要把二小姐接回去。 虞正龙的原话是:‘老陈啊,虞家出了这桩丑事,一旦传出去脸面也别要了,尤其是流落在乡下的那个,从小没人管教是一点都上不得台面!’ ‘但她毕竟是虞家的血脉,是我虞正龙的女儿,要是让外人知道她做的那些丢丑的事,抹的是整个虞家的污点,所以你这趟过去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得把人给我带回来。’ ‘不能再让她在外面丢人现眼!’ 因此陈管家身后带的几个西装革履的壮汉,不仅仅是为了给那位二小姐体面,也是万不得已时把人‘请’回家的手段。 “诺,就是那一户。”虞衡一扬下巴,站定在原地不肯上前了: “我说了那个女人很邪乎你们不信我,那你们自己去叫人,我不去。” 陈管家看了一眼门牌号,准备上前敲门。 他还没走到小院门口,院门从里头自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身着围裙的青年男人,神情冷淡,一言不发只扫视过来。 “是你!” 看清青年的扮相,虞衡不屑地撇了下:“小白脸。” “那谁呢?让她出来。” 祝檀湘略一忍耐:“家里就我一个人,有事的话你直接说吧,我这边会代为转告……” 虞衡‘啧’了一声并不相信:“我需要你转告吗?你算什么东西啊?” “滚开!” 祝檀湘不在乎虞衡的态度,因为他看虞衡个草包废物更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忍了一下,忍不住了,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开口: “虞衡是吧,你是智力低下听不懂人话,还是脸皮太厚?” 祝檀湘攻击性极强,一开口就把虞衡搞愣了:“妗妗明确说过她厌烦你和虞家,不希望你再上门打扰,你还要像苍蝇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过来,阴魂不散吗?” 在虞妗妗面前,祝檀湘向来是收敛恭敬的; 但他负责对外交际,总会和不知晓虞妗妗身份的普通人打交道,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能以‘大人’‘主人’这种称呼代指。 每当这时,他都会生出一丝私心,学着徐静和的亲昵唤一声虞妗妗的名。 他发难得突然,言语刻薄刺耳。 向来被狐朋狗友捧着的纨绔虞衡,哪里受得了被人这么阴阳? 尤其虞衡先前查过祝檀湘的家底。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就只有一张脸长得不错,家里没钱没权,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否则怎么会像个家庭主夫一样整日围着虞妗妗转,还一副软骨头好脾气的样子。 这种一身穷酸气的泥腿子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对他出言不逊?! 几乎是一瞬间虞衡的理智便崩塌,冲上去揪住祝檀湘的衣领:“我草你妈!” 第143章 祝檀湘这一眼没看到熟悉的、心心念念的人, 反而把虞衡的惊恐收入眼底。 “猫!猫来了!!”被龇牙的橘云紧盯着,虞衡声音都变得结巴。 又是那些抓伤他的怪猫! 不安和惧意不断攀升,他一把挣开身边搀扶自己的人, 拔腿就要往院外跑, 但为时已晚。 一股几乎能把人内脏骨骼都挤压出来的巨力, 突然从虞衡等人的身后把他们掀翻! 陈管家已经五十好几的高龄, 一把老骨头, 毫不设防地让这巨力咣里咣当掀摔在地上,两眼一阵阵地发晕嘴里还有股甜腥气, ‘哎呦哎呦’低叫个不停。 事发突然,他脑袋还是懵的, 垂在地上的手背便碾上一只脚。 剧痛从手骨蔓延, 陈管家痛叫出声, 脑后又是一紧; 他被人抓着头发提起脖子, 被迫和身侧踩着他手掌蹲身的人对上视线。 那人是个年轻且美貌的女人, 穿着一件黑色印有各种符号的兜帽衫, 露在衣服外的手腕皮肤白皙。 那外套帽子挺大,年轻女人就这么提待宰鸡鸭一样提着他的脑袋, 乌黑的发衬着莹白的面庞,因着蹲姿微微偏头, 露出全貌。 “你要废了祝檀湘两只手?” 虞妗妗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她没想到自己时隔几日回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一群上门堵着的人对祝檀湘的威胁。 那一刻她顿生出无名的怒火,脑海中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给予这些人一次‘难忘’的经历。 她指骨分明的手指收紧,压低身子让耳朵靠近陈管家: “来你再说一遍,让我听听怎么个回事呢。” 虞妗妗没意识到自己的瞳孔都因着生气, 变成了微微竖起的金色; 这份非人可以有的异眼,让她看起来拒人千里,令人畏惧。 陈管家让近在咫尺的兽眼吓得止不住发抖,他想要摇头。 下一秒,手骨粉碎的细微声响牵动着无数皮下神经,剧痛针扎一般传递到他的大脑皮层; 他哀嚎着想要打滚、抽出已经变形的手,却无济于事。 “我的手!!啊啊!!” 怪物! 少爷说得没错,虞妗妗是怪物!! 骨骼一寸寸碎裂,陈管家疼出一脑门的冷汗,他满脑子只有对此趟行程的后悔,对面前猫妖少女的恐惧。 身后有一心护主的壮汉打手不顾自己脸上身上猫咪抓出的伤痛,猛然蓄力冲撞而来,想趁虞妗妗不注意把她撞翻。 毕竟在他们眼里,虞妗妗纤长的体型很有迷惑性。 可惜其引以为傲的一身膘肉,在虞妗妗这种怪力的大妖面前,就像纸糊的; 她反手两巴掌下去,就把几人扇老实了。 看着躺了一地的打手,陈管家彻底绝望了。 他拖着身体往后挪,看向虞妗妗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什么可怕的厉鬼。 “不……你别过来!!” 待虞妗妗废了他第二只手,面如金纸的陈管家在恐惧和疼痛的双重刺激下,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虞妗妗回身,冷冷地看向虞衡:“到你了。” “我是不是说过,别让我在旧巷看见你?” “不是我……不是我要来的!是他!”虞衡疯狂摇头,指着地上昏迷的陈管家:“是他和我爸非要我来把你带回去!” 他身后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猫,堵住他逃命的路。 一双双猫眼睛虎视眈眈盯着他,光是看着他就一阵腿软。 虞妗妗冷笑道:“让你来你就来?你是虞家的狗吗?” “你刚刚要怎么叫嚷来着?要弄死他……” 虞衡心态崩了,他太害怕了。 将才这女人就是一边皮笑肉不笑,一边重复着陈管家的话,就把陈管家的手废了。 她现在这么说是想要自己的命吗……?! “虞妗妗我才是你弟弟,才是你血缘上的亲人!”虞衡飙出眼泪,愤怒和莫名的委屈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嘶吼道: “我都几次三番来接你回家了,你还要怎样?” “你放着虞家的锦衣玉食不要,帮着一个外人欺负家里人,你有病吗?!” 更何况他还只是说说,那姓祝的小白脸不还好好站在那里,没伤到一根毫毛吗?! 虞妗妗快步走进,抓着虞衡的衣领把人猛然一提。 鼻青脸肿的少年人脸上混杂着粘粘的眼泪,收紧的领口勒住他的脖颈,让他脸颊胀红,实在狼狈。 “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我不会回虞家。”虞妗妗一字一句,“我不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虞正龙有什么小心思,回去告诉他,再朝旧巷伸爪子,我就不是废你们几只手这么简单了。” 她声音轻轻的,虞衡却听得绷紧了头皮。 “听到了没?” 听出她语气变得不耐,虞衡憋憋屈屈点头:“听…听到了。” 虞妗妗松开手,嗤笑一声:“没有尽过一天抚养义务的人,居然好意思拿孝道来压人,你们虞家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样的无耻。” “虞正龙怕我丢了虞家的脸面,三番两次地上门扰民,你回去告诉他不必再费心思; 虞家不想解决的事情那就让我解决,要不了几天,很快了。” 还有三日,就是顾荇烨的生日宴会。 而前些日子她拜托天师府帮她查的事,也已经有结果了。 三日之后她会成全虞家大费周章的心愿,也会完成……原身的夙愿。 虞衡心中惴惴不安。 他觉得虞妗妗说的话和态度都很奇怪,总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我知道了,我会和爸说的……”虞衡吭哧半天,又突然说了句:“其实妈真的很想见见你,当年的事她完全被蒙在鼓里,知道实情后偷偷哭了好几次,而且也和、和虞舒月在有意保持距离。” 直到现在,蠢钝的虞衡依旧以为,虞妗妗的冷漠和抗拒是因为虞舒月的存在。 他壮着胆子说话时,不知是害怕虞妗妗生气还是怎的,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用‘姐姐’代称虞舒月,而是僵硬地直呼其名。 他说着目光不断地偷瞟虞妗妗:“姐……至少妈是真心想弥补你的,她给你准备了房间,买了很多衣服包包和首饰……” “别说了。”虞妗妗不想听。 或许虞衡所言是真的; 或许杜若菲的母爱和愧疚是真的。 可这份愧疚肉眼可见得太无力了。 虞妗妗在南城呆了一年多,杜若菲知道她的存在最少也有一个月了。 这期间作为母亲,她都没有过来看一眼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没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至于虞家,虞舒月依然住在那里,未来依然是名义上的虞家女儿; 对这个给亲生女儿带来伤害的养女,杜若菲为了虞家的脸面和丈夫选择了默认妥协。 甚至虞正龙这次让陈管家带人来旧巷,准备强行把她弄回去,这件事杜若菲不可能不知道,她也没有为自己的‘女儿’做任何抗争。 她的愧疚到底是想要弥补这么多年受苦的女儿,还是想以此为借口,慰藉自己的良心? 这份母爱可能有,但不多。 越不过她的丈夫,也越不过她家庭的和谐。 反而是刺伤‘女儿’的一把钢刀。 虞衡心有不甘,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一旁默默看着的祝檀湘清楚,虞妗妗的小动作代表她已经烦了,便直接上前赶客: “别说话,赶紧走,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听不明白吗?” “这是我们家的事,干你一个外人什么事?”虞衡咬牙切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外人’; 这是虞衡第二次用这句话怼祝檀湘了。 祝檀湘本人并不觉得难受,因为他清楚虞妗妗的身份,知道虞妗妗最隐秘的秘密——虞妗妗是妖。 虞衡的话对他没有杀伤力。 反倒是虞妗妗觉得刺耳。 她无端地不爽,蹙着眉瞪了一眼面色坦然地青年。 这人不是一向很会阴阳么? 现在话都怼到脸上,怎么又哑巴了? 接收到来自猫猫大人的‘不满’,青年没能理解深意,但明显感觉到了表层的火气; 他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回了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 下一秒,他看到虞妗妗启唇:“谁和你是一家人,我同意了么?” “祝檀湘从来不是什么外人,你才是。” 话音落入耳中,祝檀湘足足反应了三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神情怔忪。 紧接着,他听到“咚咚”的闷声; 是他的心脏在薄薄的胸腔中剧烈锤动,一声盖过一声,几乎要穿透他的胸口呼之欲出。 “你得庆幸自己没那个能力、也没来得及弄‘死’他。”虞妗妗语气认真:“否则我一定要你偿命。” “现在带着你的人,从我家滚出去。” “……” 五分钟后,虞衡一行人狼狈清场。 人还没出巷口,又被埋伏在此处的猫猫狗狗扑上来撕咬、吠吼一通。 院子里只剩下虞妗妗和祝檀湘两个人,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 “大人…你是在为我出头吗?” 两人彼此沉默了半晌,耳廓红透的青年还是忍不住率先出声,眼眸亮得惊人。 他抬眼看去,却发现虞妗妗的神色并不好。 她还在生气。 意识到这一点的祝檀湘有些无措。 虞妗妗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一个人挑衅一群人,祝檀湘你还挺有本事。” “还不让胡大牛他们通知我,你打得过么?在逞什么能啊?” 祝檀湘:…… 第144章 按理说隐匿术虽能骗过视觉, 却骗不了嗅觉和感官; 尤其虞妗妗是猫妖,五感比人类更敏锐几十倍。 眼睛看不见,但其余感官还在, 属于祝檀湘的气息磁场会暴露他的位置方向。 可饶是她认真起来放开了意识去搜寻四周, 也完全感应不到祝檀湘的存在! 虞妗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更没听说过谁能把隐匿术练出这种效果。 忽然, 她条件反射性地抬手往左肩方向打去, ‘啪’的一声打到了实物。 触碰的一瞬间,她抓住了朝着自己伸出手的祝檀湘, 隐匿术自然地失去效果。 “抱歉…”虞妗妗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 她那一巴掌可不轻,祝檀湘手臂皮肤瞬间通红一片。 祝檀湘笑笑毫不在意, 像个讨夸赞的小孩子一样追问道:“怎么样大人, 是不是发现不了我?!” “……是。”虞妗妗很好奇:“这到底怎么回事?” 祝檀湘解释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练成的隐匿术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想法一直都没变过,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要想长久地跟在虞妗妗身边, 至少不能拖后腿, 不能成为虞妗妗的破绽。 复杂的玄学术数对没有天赋的他来说, 真的很难。 既然战斗力难以提高,他就退而求其次, 选择强身健体提高防御,同时把全部的空闲时间和精力都放在点亮‘逃命’技能上。 这一年半载里, 他只练习两种术数: 隐匿和疾行。 祝檀湘虽然玄学天赋不行,可不至于是个傻子; 别人三天能掌握的隐匿和疾行,他练习了一个多月其实也掌握得挺好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枯燥,每天抽空反反复复地加深自己对这两个术数的记忆,几乎要把自己腌入味了。 有时睡梦中,都会无意识地进入到两种术数的状态中。 祝檀湘的念头很简单: 他把这两种最简单的术数练到滚瓜烂熟,那么一旦爆发冲突, 肢体记忆一瞬间就能让他远离冲突中心,不成为虞妗妗的累赘。 就这么平稳地练习了整整一个年头,直至月余前发生的一件事,才让祝檀湘知道自己学成的两术之一‘隐匿术’,和寻常天师掌握的不太一样。 那时虞妗妗出差在外,有三四日没在家中。 因着她帮天师府处理了不少异事,她手头有很多机密性的档案文件。 虞妗妗自己对此不太上心,都是祝檀湘帮她整理好,归档并加密。 恰巧那日分部天师府追查之前结案的余孽时,查到了一些新的疑点,需要取调之前的档案。 如果向总部申请调令,流程繁琐人员密集,一来一回等上头看到并批准通过,保不准要等上一两天甚至更久,分部就想到了虞妗妗。 还有什么人能比亲手解决了事端的虞妗妗,更清楚其中的更项细节? 他们直接找虞妗妗不就成了。 两边通了气,得到虞妗妗的首肯、并得知先前的档案就放在她设下了结节的家中,分部便派人来取。 独自在南城家中的祝檀湘虽提前收到了消息,知道分部会来人,却并不清楚他们到的具体时分。 他想着在家干等也是浪费时间,便照常喂猫遛狗、做饭收拾家务,只是半掩着院门,方便分部的人来了进出。 就在他照常进行到每日复习两种保命术数的时候,分部派来的人到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正处于隐匿状态中的祝檀湘随口说了句“请进”。 然而分部的术士就像听不到一样,站在院外迟疑许久,才推门而入。 进了院子,更是对救在院中央的他视若无睹,察觉不到丝毫。 ‘有人吗?’ ‘祝先生在家吗?’ 祝檀湘一头雾水,解除了隐匿术。 突然出现在对方眼前的他,把分部来的术士震惊到失语。 从这位分部来人喋喋不休的解释和惊诧中,祝檀湘才知道,其他人使用隐匿术效果很鸡肋,根本达不到他这种大变活人的程度。 ‘我完全没听到你的声音,更没发现院中有祝先生你的磁场,这种情况下你要对我有不利之心,我很难反应过来!’ ‘隐匿术怎么可能有这种效力??!’ 再三确认祝檀湘使用的就是那烂大街的障眼法,分部来人看他的目光,就像研究人员在看实验室中的研究对象。 ‘祝先生,隐匿术能用到这种程度我闻所未闻,你或许是个学术数的天才!’ 祝玄学废柴檀湘:……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己的玄学天赋。 这次之后,分部来人的怀疑让他对自己的隐匿术产生了疑惑。 真有这么…厉害吗? 后来在几次为数不多和天师府的人交集时,临走前他都见缝插针地使用了隐匿术,竟无一人发现异常。 祝檀湘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练出了不得了的厉害术数。 隐匿术属于道家术式的一种,他便把这件事通过信息的方式,发给了权威人士徐静和询问。 远在外地带领专项组追查密宗之事的徐静和,听完描述第一反应也是惊疑。 但她比起怀疑祝檀湘夸大其词,更觉得是不是自己见识经验不够多,很认真地联系了自己的师父即安道人,说明情况并帮忙询问。 两日之后,一脸懵逼的祝檀湘被天师府的总部长、道家圣地堪山的掌门人请到总部。 那位笑眯眯的即安道长,对他的隐匿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当他施展之后,对方更是啧啧称奇。 在隐匿的过程中,只要祝檀湘保持一定的距离,动作幅度不要太大,哪怕是即安道人也发觉不了他的存在。 不过当他有主动靠近、或者攻击的迹象时,来自人族顶尖术士的感知和预知,还是能让即安道人堪破术数。 这种程度没有过于逆天; 可想到施术的是祝檀湘这个普通人,一切又都令人震撼。 “即安老道都看过了?他怎么说?”虞妗妗挑眉问道。 祝檀湘复述着从即安道人那得到的解惑:“道长猜测,这术数在我身上发生异变,是因为我的磁场和气场被大人你改变了。” “因为我?” 虞妗妗想了想,自己在祝檀湘身上唯一动的,就是他刻印在灵魂中的那股子霉运。 她和祝檀湘缔结过契约,可以用妖力把对方身上的霉运死死压制住。 因此这半年来,祝檀湘不再走路平地摔、喝水呛到窒息……过上了普通人的平凡日子。 除此之外她便没动其他手脚。 祝檀湘道:“即安道长分析,异变就出在这里。” “他说我天生霉运体制,本身就算一种很特殊的灵体。 这份霉运不受八字影响,不会因为命格而改变,完全是因为大人你妖力深厚近似地仙,才能从更高的层面把它压制下去。” “而我的性灵又和这份霉运息息相关,厄难就是我的磁场,倒霉就是我的命盘,当大人你压制住这份霉运,我的性灵和气息也就像一同沉入了海底,不再泄出分毫。” “这种情况下我再使用隐匿术,原本鸡肋的术数,在我身上反而发挥出了最极致的作用,因为我的磁场和性灵达到了最微弱最沉寂,使用隐匿术时,我就会变成一个透明人!” “大人,我的好运和术数都源于你。” “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虞妗妗自己都没想到,她当初只是想给祝檀湘一点甜头,让他老老实实服务自己,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这样挺好的。”连即安道人和她都需要时间去探查,才能发现他的存在,更别提其他人。 祝檀湘一直说要把保命练到极致,没想到还真让他做到了。 “所以大人刚才是在维护我对吧,我听到了,大人说我不是外人。” 青年话题转得突兀,把虞妗妗打得措手不及。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到底没反驳。 见状祝檀湘弯弯的笑眼更亮了。 “那我现在对大人来说,算值得信任的……朋友吗?”他深吸一口气,小心询问。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在虞妗妗看来,自己算是什么。 是友人?是亲人?还是别的……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他还是患得患失。 虞妗妗眉心不自觉蹙起,沉默半晌,像是在思索。 一时间院中的气氛逐渐凝固。 祝檀湘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却迟迟等不到回应,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无措过,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脑子一热,问出这个问题。 是什么身份根本不重要; 只要能在虞妗妗身边不就行了,他为什么非要多嘴…… 混乱的思绪让他笑容显得凝固。 倏忽,虞妗妗开了口:“算。” “是很重要的朋友。” 她头一次像人类一般去表达情感,很不自在。 但说出口后,那种难忍的尴尬就淡了。 她承认祝檀湘确实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虞妗妗想。 她不希望这个人类受伤,和这个人类一起生活她很顺心,会担心这个人类的安危注意到他的情绪……如此种种属于人的情感,对虞妗妗来说都很新奇。 祝檀湘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人类。 尽管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向来独身独行的妖衍生出了人类的情感,身边有了伙伴,这不一定是好事,但绝对不算坏事; 现在的虞妗妗还不太明白人类的复杂,但她并不排斥这些体验。 第145章 顾荇烨整岁宴当天, 南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携带家眷,前来祝寿。 生日宴举办的场地位于南城唯一一所六星级酒店,规格很是隆重, 齐家提前一天便包场连同客房、娱乐场所等酒店全设施, 安排专人来布置宴会主厅; 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可以选择提前入住酒店。 上午九点主厅便开了宴, 一眼望去, 都是身着得体正装的各界名流。 一时间不少人暗中惊叹, 这位后嫁入齐家的夫人真的很受重视。 光这场宴会布置所需的花费就是个天文数字; 来祝寿的人更是非富即贵,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遍地是结交人脉的好机遇。 光是这一小会儿,就有三家集团借机谈成了生意。 商界多联姻, 像齐家这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人家也有, 但很少数。 毕竟人一有钱有势就很难坚守底线, 大多人家都表面上风光无限, 实则内里一堆狗血烂帐。 男的四个里有三个在外养情人、另有小家和私生子, 女的也有挺多包养小男明星。 圈内隔三差五就能听说谁家又冒出私生子争财产了, 谁家又在夜总会点嫩模被发现了……如此等等。 当比烂成为这个圈子里的人习以为常的风气时,又有财富、夫妻又恩爱的齐家, 就显得有些扎眼了。 碍于齐家的地位,自然没有人蠢得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私下里的八卦却从没停过。 各种阴暗的揣摹和酸言酸语,这些人只需动动嘴唇,便能轻描淡写地吐出。 【顾荇烨这生日宴没千八百万,弄不下来,想当初她嫁给二婚头的齐家明,都说她一结婚就有个八九岁的继子,以后日子一定不好过, 谁能想到这俩居然还是真爱?稀奇了。】 【切,夫妻恩爱谁不会演?我家那个不知道有多少男女情人,在外还不是人模狗样,草爱妻人设,我天天看着都恶心……我就不信齐澜这回国后一副要进驻齐氏集团的做派,她顾荇烨不着急?】 【这话倒是没错,齐盛那小子快成年了吧?财帛动人心,我也不信齐氏那么大的产业,非一母同胞的两兄弟能不争得头破血流?】 【看这阵仗齐家明更偏心小儿子吧,齐澜回来有几个月了,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肯定啊,小儿子赛心肝!何况齐澜还一直闹着要和虞家解除婚约,听说是在外面谈了个小女朋友,我看这孩子也是个棒槌。】 【解除好啊,我看那姓虞的还怎么狐假虎威,早看他不顺眼了!】 【我倒是看好齐澜,他娘舅家挺有本事,又是长子长孙,齐老爷子死之前最疼这个孙子,保不准就给他留了股份遗产呢。二婚妻子是浓情蜜意,可顾荇烨娘家没有一点助力啊…】 【……】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下,各种八卦风声流动在一张张笑靥之间,丝毫看不出他们在蛐蛐主人家的隐私。 虞正龙一家四口就置身于这场宴会之中。 半年之前,他们还是游走于顶尖名利场中备受欢迎的名流,夫妻和睦恩爱,子女争气,是众人恭维羡慕的对象。 而现今一切早已变得悄然不同。 哪怕宴会上依旧有不少人会笑嘻嘻地来招呼,可话里话外,都是对虞家现况——主要是对虞舒月和齐氏长子的联姻究竟还在不在的探究。 虞正龙挂不住脸,只能含含糊糊打岔过去。 忽然他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端着酒杯上前和某集团老总称兄道弟:“李兄,我听说你们明年要在东区投资……” 他交涉想分一杯羹的套近乎还没说完,对方就不软不硬地挡住了他的话。 旁边还有其他公司的熟人面带笑容,饶有意味地冲他笑笑。 等虞正龙灰头土脸地回去,差点没憋住火气把手里的酒杯砸了,气得哆嗦: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能感觉不出那些人的敷衍和轻视么? 若放在半年前,他女儿是板上钉钉要进入齐氏的,这些人敢这般羞辱他么?!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不是告诉你要好好维系和齐家的关系、多和齐澜接触吗?!”虞正龙绷不住怒意,对身旁一袭修身长裙的养女宣泄火气。 虞舒月面上闪躲,神情低落一言不发。 垂下的眼眸中却隐隐带恨。 虞正龙还想输出,身旁的妻子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好了,别让外人看笑话。” 他这才找回些理智,一抬头果然发现不少窥视看好戏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强行忍下了怒气。 他上下端详着面前的大女儿——没错,他从来没想过要公布虞家抱错孩子的事情,虞舒月依然是虞家的孩子。 虞正龙虽然事业上没有手腕,却很有些小聪明。 调查当年抱错孩子一事时,他查到田家为了不让虞妗妗去南城的所作所为; 以及约莫从虞舒月十五岁那年,田家的账户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汇入一笔还算可观的资金。 他一看便清楚,这件事背后必定有他那个好女儿虞舒月的手笔。 饶是查到了这些,他也没打算公之于众、为亲生女儿讨回公道。 原因很简单,这些事要是曝出去虞舒月就完了; 这些年他投资在虞舒月身上的钱、人脉,不就都打水漂了。 只是虞正龙万万没想到,他都如此迁就、支持这个抱养的女儿,虞舒月依然没能抓得住齐澜的心,两家的联姻还是要凉! 过去这个女儿让他多满意,现在他就有多不满! 果然是穷鬼的劣等基因,通天富贵送到脚底下还能让它飞了! 被周遭戏谑目光伤了自尊的虞正龙内心想法无比刻薄。 “算了,我和你妈对你真是仁至义尽了,我们不会把你赶出家门,你依然是爸妈的闺女。”不知想到了什么,虞正龙面色和缓下来,一副慈父模样: “齐家那边家大业大,若打定了主意要悔婚咱们也没办法,但你年纪不小了,齐澜那头不成,南城还有大把不错的青年才俊。” “你林叔叔家的儿子不是从小追在你屁股后面,对你很殷勤呢。你俩也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我和你妈总是盼着你能好的。” “至于你妹妹,她现在和我、和你妈妈闹脾气,以后总归是要回家来,咱们是一家人; 她以前在乡下过多了苦日子脾气大,你做姐姐的要多多担待她。” 提到另一个女儿,虞正龙连连叹气,眼底却满是精明的算计。 前些天双手被废的陈管家和狼狈的儿子回去时,把他和杜若菲吓了一跳。 听完虞妗妗嚣张至极的原话,他气得在家中打砸。 只是顾荇烨的生日宴近在咫尺,他忙着规划当天的行程、准备祝寿礼,没空去处理那个不孝女。 但想到自己查到的信息——和齐澜回国后走得很近的女人,居然他的亲女儿虞妗妗! 虞正龙震惊又狂喜。 他想不通虞妗妗那个乡下丫头,到底是怎么和齐澜搭上了关系! 可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事。 说来虞妗妗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和齐家的那段联姻原本就该是她和齐澜; 不论虞妗妗搭上齐澜的意图和方法是什么,也不管她们姐妹俩最后谁嫁入了齐家,自己都是齐家长孙的老丈人! 打着这个主意,他才迫不及待想让陈管家把虞妗妗带回来。 听完虞正龙一番话,舒月闻言眼圈发红,像被他的话感动到了:“爸……” “道理我都懂,况且本就是我对不起妹妹,她生气是应该的。” “等妹妹回来我一定会和她好好道歉,解除误会。” 她面上一副自责、情深意切,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大骂虞正龙虚伪得令人恶心。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这个男人对她、对虞妗妗都是利用算计。 一看到在亲女儿的身上有利可图,立刻就作出一派慈父面孔要认亲; 看到自己在齐家联姻上失利,又把主意打到了南城其他商贵的身上,恨不得马上就榨干自己的‘剩余价值’。 虞舒月强忍着厌恶保持笑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纠缠,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劣势越不能慌。 虞正龙有一点说得很有道理,齐家那边她虽然走不通了,可这些年她营造的人设和经营的人脉都还在,虞氏女的身份还在,这些都是资源…… 只要虞家愿意帮她遮掩原生家庭,就算虞妗妗回来了又如何? “舒月!” 一道熟悉的清亮女声从斜前方响起,打断了虞舒月的沉思。 她抬头看到来人的瞬间,脸上不自觉露出点笑意:“晓畅。” 徐晓畅和一旁的家人打了声招呼,便小跑过来一把挽住好友的手臂:“你这死丫头,几次喊你出来玩儿都不搭理我,外面有人了是吧?” “没有…”虞舒月抿了下唇,想开口解释又不知说些什么。 见向来矜骄的好友神情黯然,徐晓畅很是心疼。 外头虞齐两家联姻告吹的风声和奚落那么大,她当然听说了,就连家里父母都私下议论过。 她想帮着好友骂两句齐澜出出气,可场合不对,现在气氛也不对。 徐晓畅便想着法子地转换话题,拿弟弟徐玉江的糗事来逗好友开心。 虞舒月看得出好友在卖力照顾自己的心情,阴郁的眉眼渐渐松开…… 就在这时,场馆中忽然起了喧嚣。 “啥情况?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第146章 突然到来的年轻女人, 顿时成为了所有人的瞩目的对象。 今日宴会的主人公和其丈夫南城首富簇拥着她,不知在同她说什么,神情亲近之意明显。 至于齐家那两兄弟, 则是跟在后头静静作陪。 人群中有和齐家明关系不错的老朋友实在好奇, 端着酒杯假意上前祝寿:“顾夫人, 生日快乐哈!” 实则是为了打探消息:“老齐, 这位姑娘是……?” “我可从没见过你这老东西对谁这么客气, 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小友?”另一认识许久的生意伙伴也靠过来,善意笑道。 顿时附近的人都竖起耳朵。 齐家明笑笑, 扬声道:“既然诸位问了,借着荇烨的生日, 那我正好和大家介绍一下, 这位是虞妗妗虞大师, 是我齐家明的救命恩人。” 风水玄学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有人信, 有人不信; 大多数从商的人为了财运亨通, 比寻常人更加迷信。 可他们信风水堪舆,不代表信虞妗妗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年轻人, 他们信的是那些名气大年纪大的老天师。 齐家明的话落入这些商人的耳朵里,他们第一反应是: 齐家明糊涂了吧? 以前确实听说过齐家风水似乎有些问题, 他们一直在各方寻找有能力的师父。 找来找去,最后就找了这么个年轻的……女人? 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齐家明不管其他人神色各异,继续正色道:“虞大师永远都会是齐家的座上宾,有任何需要,能力范围内齐家都会倾力帮助。” 一旁的顾荇烨也含笑附和,表示这是他们家的私交。 甭管齐家夫妻是让人蒙骗了、还是脑子糊涂了……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足以让在场的南城名流正视这位虞妗妗虞大师。 不论这些人心里怎么想, 脸上都带着和善交好的笑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渊源在里头。” “不知道虞大师擅长哪方面的施术,不如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以后要是遇上麻烦能不能找你帮忙看看?” “……” 四周的恭维声和笑脸被不远处的虞家人尽数收入眼底,一时只觉得极其割裂。 虞衡和虞舒月二人暂且不说,光是脸上惊疑、复杂的神情,足以看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虞正龙和杜若菲夫妻看过那个流落他乡的女儿的照片; 起先第一眼看到簇拥在人群中心的人时,两人只心里犯嘀咕,越看那齐家以礼相待的年轻女人越像照片里的虞妗妗。 听到齐家明的介绍,夫妻二人直接傻了眼,面面相觑。 愣了半晌,杜若菲忍不住低声问道:“老公,齐总刚才说那个姑娘叫……叫什么?” 震惊之后虞正龙难掩狂喜,死死盯着齐家明身边的人:“虞妗妗!” “你没听错,她就是咱们的女儿!!” 虞正龙本以为齐澜看上那个乡下丫头,就已经算他很敢想了,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他脑子被驴踢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摇身一变,变成了齐家的恩人! 那可是南城齐家,就算在全省、全国版图也能排得进前列。 他费尽心机为虞舒月铺路是为什么,就为了乘上齐家这艘大船! 现在,他的亲女儿是齐家的座上宾,齐家明携带妻儿亲自迎接,态度殷勤。 这天大的馅饼怎能不让汲汲营营的虞正龙心花怒放。 他都能想象得到此事传出去,周围想看他笑话、落井下石的那些人的脸色会有多差! 光是臆想一番风光的前景,虞正龙便激动得手都微微发抖。 他推了一把身边的虞衡,再三确认:“那是你姐吧?就是你姐姐!” 虞衡愣愣点头,依旧沉浸在不解和震惊中。 “你去和你姐,还有齐叔叔顾阿姨打个招呼,告诉你姐姐一会儿宴会结束,咱们一家回去吃顿饭。”虞正龙又搡了他一下,昂了昂下巴。 “我…?”虞衡回过神来,猛地摇头:“我不去!” 想也知道虞妗妗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他过去不是自找没趣么? 但饶是他十分抗拒,在虞正龙真的动怒的威逼目光下,还是苦着脸磨磨蹭蹭往人群的中心挪动。 那一圈人都是叫得出名的商界大佬,虞衡都得喊叔伯阿姨,正谈笑风生。 他顶着四周针尖儿般的视线,硬着头皮走近。 富丽堂皇的正厅天花板,垂吊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晶灯,清透的灯光洒落在焦点的女人身上,虞衡第一次觉得她那么距离遥远高高在上。 “你是……虞正龙的儿子吧?”齐家明笑眯眯的,“怎么过来了?” 旁边的朋友笑道:“肯定是来给顾姐祝寿的。” “是,祝顾阿姨生日快乐,岁岁平安福寿双全。”虞衡先点头,强笑着说了些吉祥话,赖在原地没走。 周围人:? 这是什么情况,有事儿啊? 想到虞齐两家以前的联姻关系,旁边齐氏的合作伙伴、齐顾夫妻二人的朋友都先入为主,以为虞衡突然过来,是和这件事有关; 他们正准备默默看戏,便听虞衡闷声开口: “姐姐,爸喊你…回家吃饭。” 他说话时根本没敢看虞妗妗的眼睛,对这个亲姐姐,他现在满心只有畏惧。 姐姐? 周围人皆是一愣,心有不解。 虞衡的姐姐不是虞舒月那个丫头么? 他们这一圈人年纪最小的也四十出头了,都是和虞正龙同辈分的人,虞衡这是在叫哪个? 不对,并非全都是中年人。 他们之中确实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这齐家奉为座上宾的天师虞小姐,可不是虞衡的同辈。 虞衡喊虞大师姐姐……? 疑惑之余,众人突然意识到这位虞大师虞妗妗的姓氏,确实和虞衡、虞家一样。 在场的都是人精,稍加一琢磨便知道里头有事! 这是有大瓜啊! 原本想说话的闭嘴了,想去拿东西的停了脚步。 虞妗妗神情淡漠,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僵持了足足十几秒虞衡实在忍不住了,又提声喊了一句‘姐’。 顾荇烨轻咳一声,温声道:“虞衡,你认识虞大师吗?” “喊我吗?”虞妗妗状似惊讶抬起眼,带着点戏谑,“认错人了吧,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都死绝了,可没什么哥哥弟弟。” 她没说瞎话。 作为野猫修成的妖物,诞下虞妗妗的自然也是猫; 只不过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没她那么好的运气,没有开智,只是最普通的野猫,寿命不过十余载,早在千百年前就都死了。 虞家人是原身的亲人,不是她的。 周围人本就关注这边,虞妗妗说话的声音又不小,附近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他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在议论自己…… 虞衡脸色涨得通红,不可置信地盯着虞妗妗,似是没想到她会‘睁眼说瞎话’直接不认自己。 他胸口起伏,想大喊出虞妗妗就是自己亲姐姐的事实,可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他到底没敢。 看他这幅窝里横的怂样,虞妗妗轻嗤。 “虞衡这小家伙,可能是认错人了吧。”顾荇烨温温和和递了个台阶,实则更把人架着下不去。 认错成谁才会喊人家‘姐姐’? 虞家这么多年只听说过有一儿一女,从哪里又多出个姐姐? 不远处杜若菲把这一幕收入眼底,当即红了眼眶:“她…妗妗她不愿意认我们,她果然心里还是恨我们!” “都怪你之前犹犹豫豫不把孩子接回来……” “闭嘴!”虞正龙一声低吼,咬牙切齿呼吸加重:“生命都是父母给的,没有我,她能生下来吗?” 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泼天的好处从嘴边溜走?! 这个亲那孽女是不认也得认!还能让她反了天不成! 于是当虞衡节节溃败,打算应着顾荇烨认错人的话赶紧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道隐忍悲愤的熟悉声音—— “闺女!” 虞正龙携着妻子,满脸激动快步走近,“你……你在外面受苦了,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弄丢了你!” “嚯?!” 支起耳朵吃过的人骤然听到这么炸裂的信息,登时都忍不住低呼抽气。 …………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本该是来参宴祝寿的南城各名流,像瓜田里来回横跳的猹; 从两方微妙诡异的对峙中,了解了大概情况。 这位齐家都尊着敬着的年轻天师,居然才是虞正龙和杜若菲的女儿! 二十年前虞氏夫妻二人刚从港城抵达内陆,碰上杜若菲因奔波劳累早产,在临市小县城的医疗所诞下了一名女婴,也就是虞妗妗。 这个孩子却在医院里让人抱错了,留在了临市乡下那家抱错的人家中。 夫妻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帮别人养了二十年孩子,前两天才意外发现此事。 “我知道这件事,和你妈妈整日整夜得睡不着,我们心里难受啊孩子!”虞正龙声泪俱下,演技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不大前天刚把事情查清楚,我就想着让你弟弟把你接回家,从今以后好好弥补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虞妗妗没再装作不认识,她今日的目的本就是扒了虞家那层假仁假义的外皮。 她顺着虞正龙的话说道:“哦?既然你们查到了当年抱错之事,肯定也知道过去二十年里,我在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原身生前从有记忆起,就在浸泡在劳作和斥骂声中。 那对换了孩子的伥鬼夫妻稍有不顺心,就把怒火发泄在原身身上,挨饿罚跪都是小惩罚,动辄更是非打即骂。 第147章 布满新鲜花卉和各种晶体装饰的宽阔场厅内, 水晶灯的光线交映; 从上至下洒在虞舒月的身上,却让她觉得无比刺眼、冰冷。 眼下的窘迫局面,比她设想中最差的情况还要更差许多。 她像是一只被迫从阴暗滋生的地底掘出来的鼹鼠, 曝在阳光下, 周围熟悉的陌生的人奚落讥讽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 无声但令人窒息。 虞舒月很清楚自己只要还很有价值和底牌, 虞正龙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就根本不会因为什么亲情放弃自己; 就算虞妗妗搭上了齐澜、回到了虞家,自己也能凭借这些年手中积攒的人脉和资源运营好局面。 而虞正龙先前种种装瞎糊弄的行为, 也证明她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虞妗妗会摇身一变, 成了齐家明亲口承认的救命恩人。 她更没有想到虞妗妗会疯到在顾荇烨举办的宴会上, 当着所有南城名流的面, 和虞家撕破脸, 向虞家所有人发难; 对此顾荇烨和齐家人不仅不阻止, 还一副明显要帮衬她的样子。 从道德、法律、地位甚至是疯批程度……各个方面虞妗妗都直接降维打击。 她先前说根本不会认回虞家、不稀罕乃至是厌恶虞家所有人, 也并非在欲擒故纵拿腔作势; 都是真的。 她不想让虞家任何一个人好过!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的虞舒月又是无力,又是不甘。 虞舒月清楚, 自己处心积虑想要保的口碑和人脉,经今日这么一闹, 已经废了九成。 那些商场上的狐狸都不是傻子,何况商人最看重的还是利益。 虞妗妗若没有齐家掌权人的力挺、只是个进城寻亲的小可怜; 自己若还有虞家作为助力,就算换亲一事暴露出来,那些商人也不会当回事,一切仍有运作余地。 可现在齐家很显然摆明了要帮虞妗妗; 利益和道德全线崩塌,自己再演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清楚局面是一回事, 能不能接受则是另一回事—— 虞舒月很憋屈。 事态怎么会差到这种人人喊打的地步? 说到底是她低估了虞妗妗……不,这不是她轻敌,是虞妗妗太离谱! 任谁说一个没权没势的乡下土妞,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大师还救了首富一家,都不会有人相信; 偏生如此离谱的事情真就发生了! 当虞妗妗露面并开始发难之际,虞舒月是恐慌无措的; 她后脊和手脚都倏得冰冷发麻,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她完了’。 她知道一定有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迎接她的会是诸多奚落和嘲讽。 随着情绪渐渐缓和,虞舒月反而冷静了下来。 罢了,笑就笑呗。 最差的结局不过是身败名裂。 至于虞妗妗控诉中的‘虐待’‘杀人’‘沉湖’……那都是她的一己之论,有证据吗? 何况那些事都是苗家人自己要做的,何况虞妗妗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又没死,没凭没据,凭什么认定那些事和自己有干系? 想到此处,虞舒月甚至暗暗庆幸她那对亲爹妈胆小又贪婪,早就卷了钱跑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去了。 只要找不到苗家人、以及自己谋害虞妗妗的线索证据,虞妗妗再怎么恨,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于是无论如何,虞舒月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顶着四面八方的打量,一脸无辜和倔强:“我的存在就是原罪,对不起妗妗,这么多年我占据了你的家庭和爸妈的养育,但很多事我真的不知道,没做过的事我不认!” 故意抱错孩子? 那是她亲生父母所为,她当年只是个婴儿左右不了他们犯罪。 苗家虐待并谋害虞妗妗? 她更是完全不知情! 至于虞妗妗的存在和身世,她的确比虞正龙夫妻早一些知道,可她不是故意隐瞒—— “我只是、只是害怕……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爸爸妈妈,我也舍不得这个家,所以一直犹犹豫豫拖着…没敢告诉爸妈。”虞舒月默默流着泪:“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可我真的没有教唆弟弟……” 虞舒月的话半真半假,更显得真情流露。 说话间她一直垂眸落泪,没去看虞衡的表情,也没必要。 反正已经和虞正龙彻底撕破了脸,看眼下的情况,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待在虞家,肯定会被赶出去,什么顾忌都没了。 她是背刺了虞衡,可说的也都是真话。 她确实没有教唆虞衡啊。 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过要把虞妗妗怎么样。 是虞衡自己蠢,自己不喜欢自己的亲姐姐,非要上门强出头,她有什么办法? 虞舒月都做好了迎接虞衡的斥骂指责、做好了虞衡像虞正龙一样把所有事都推到自己身上的准备,骂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片刻,带着哽咽的声音道:“我姐没有指使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虞舒月:?! 她完美无瑕的面具没能稳住,抬头看过去的脸上带着惊愕。 双拳攥紧的少年脸憋得涨红,没有看她,梗着脖子一字一顿: “我当时…不想认虞妗妗是我姐,所以自作主张瞒着爸妈去威胁她离开南城……” “啪”的一声巨响,虞正龙抬起手狠狠给了虞衡一巴掌,力道大到青年的脸当即歪了过去差点站不稳。 “逆子!”虞正龙气急了语无伦次,“你再长个嘴胡扯?!” 他真是生了个蠢货! “我没胡扯,我做了就敢认!”虞衡把嘴里的血腥气咽下去,没有看虞舒月。 当听到他视为最重要的姐姐说出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时,他心就凉了一片; 饶是如此,他还是承认了。 虞舒月的确不是他的亲姐姐,可十多年里,每一次爸妈要打骂他的时候都是这个姐姐挡在他身前,是这个姐姐永远无条件相信他疼爱他。 他真的做不到看着虞舒月被人口诛笔伐,哪怕他清楚自己被利用了。 虞衡说完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斜前方自己真正血缘上的亲姐姐虞妗妗。 他莫名地心虚,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他想自己向着虞舒月,虞妗妗那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当视线对上那双冷漠的、毫无波澜的眼睛,虞衡倏得愣住了。 那是怎样的目光——无喜无悲,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 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虞衡不免想到前不久虞妗妗才说过的:‘你才是外人’。 无形之中自己今日的选择和说出的话,似乎又将他们之间本就不满裂痕的桥梁,彻底粉碎。 他有些慌了:“但是!但是我很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我现在……” 虞衡想要解释自己和虞舒月十多年的亲情羁绊; 想说自己现在并不讨厌虞妗妗了,相反他知道错了,他其实是想让虞妗妗回来…… 但虞妗妗已经没耐心耗了。 姐弟情深也好,反目成仇也好,都和她没干系。 兜里揣着的手机一阵抖,又暗戳戳改了新昵称的祝檀湘陆续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猫猫教副队长:怎么样了?虞家那些人好对付吗?】 【猫猫教副队长:妗妗你应付得来吗?光看虞衡就知道他们家的人都很不讲道理了!】 【猫猫教副队长: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嘛(小猫委屈.jpg)】 【猫猫教副队长:今天还回来吃饭吗?】 【……】 怎么说…有点粘人了吧!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正不好对付的人是自己。 虞妗妗心里暗议,手上却在屏幕上敲打起来,逐一回复。 回完最后一条:【回啊,我快处理好了。】 她才给等候已久的人滴了条信息—— 【可以进来抓人了。】 数分钟后,正厅的入口处又闹哄哄起来。 “唉你们是谁啊?哪家的?干什么乱闯进来?!” “这边被人家包场了,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门口什么情况?又来人了好像……” 早就通过气儿的齐家明和顾荇烨并不惊讶,他们知道来人是做什么的; 虞妗妗提前同他们讲过,她手里有虞家行凶的证据,已经提交给了警方,官方会派人直接把涉事人员缉走。 但看到那一行来人为首的一位,齐家明还是面露惊诧。 他凑到妻子耳边低语了一句,顾荇烨也睁大了眼睛,夫妻两人相携主动迎了上去。 “汪局?” 齐家明看了一眼虞妗妗,又惊又叹:“居然是您亲自过来处理?” 他这番称呼以及不一般的态度,顿时让周遭一些觉得眼熟却不敢确定的人,顿时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汪局…?哪个汪局?” “汪常顺!南城市公安局副局长!” “真的假的??齐家什么时候扯上市局那边的人脉交情了?这是能直接露出来的吗??” “……” 汪常顺和出警的其他警员都是一身常服; 他笑呵呵上前和齐家明寒暄,又给寿星顾荇烨送上祝福,才看向人群中神情淡淡的女人,冲她点头示意。 在此之前汪常顺并未见过虞妗妗,他接到上头的缉拿任务时,内心的惊讶不比齐家明和在座任何人少。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虞妗妗,想看透这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人到底有什么能量,能让上头那般重视,派他亲自带队。 “打扰顾女士庆生了,实不相瞒我们是来抓捕嫌犯的。”汪常顺按规办事,先掏出证件证明身份,才继续道: 第148章 由市局副局长汪常顺带队出警的缉拿行动很是顺利, 虞家一行人身着正装体体面面去参加宴席,半天之后又一起进了警局。 虞正龙很快被请到了审讯室。 虞舒月这边却迟迟没有人来审问她。 置身于偌大的等候室内,她心中的不安感不断放大, 思绪乱糟糟的。 约莫等了十分钟, 有身着制服的警员推门而入, 打断了她针对如何为自己开脱的思考。 “虞舒月, 你弟弟虞衡想见你, 你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交流。” 虞舒月:? 这流程是不是不太对? 按理说不应该先把她送去审讯室,然后好几个警员来审问她么? 况且她也不想见虞衡, 和虞衡没话说。 话没来得及说,警员身后的虞衡已经探出脑袋, 走了进来, 她索性闭口不言。 虞衡眼中, 向来温柔端庄的姐姐此时身形单薄, 手上戴着手铐, 洁白的裙摆上是干涸的污渍, 她就这么一脸冷漠静静地坐在那里,无比陌生。 他心里很难受。 他可以理解虞舒月因为恐慌、患得患失利用自己, 人都有劣根性和私心,就连他自己最开始也更偏向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冒牌姐姐。 可事实证明, 他想要保护的姐姐根本不是什么小白花。 早在三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虞舒月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一直在隐瞒,甚至主动出手谋害当时还叫苗小娟的虞妗妗。 从始至终她都在演戏,在撒谎。 哪怕是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她嘴里也没有一句实话,只有利用。 这让虞衡觉得自己很可笑,也难以接受。 “姐。”虞衡脸色复杂, 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到了哭泣的母亲,入狱的父亲,这个家怎么就变成这么难堪的样子了? “你知道的,爸妈和我一直都是向着你,哪怕我们知道了虞妗妗的存在,我们也……很偏心。” “爸妈最疼的就是你,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打骂过你,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公主,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 听着虞衡带着哭腔的质问,本不想和他掰扯的虞舒月实在忍不住。 她猛然抬头,提高的嗓音倍显尖锐:“你问我,我有哪里不满?” “家里最疼爱的人我?” 她呵呵冷笑两声:“虞衡,你是真瞎还是在装瞎?” “疼爱我就是早早把我当成牟利的联姻工具? 疼爱我是为了他们教子有方的名声和面子,从我还站不稳的时候就送我去学各种礼仪和课程? 疼爱我是明明我早就学完了金融课程,甚至集团里很多个企划都有我的参与,多个项目是靠着我身上的联姻拿下的,却依然不肯让我进公司发展自己的人脉,不肯给我一丁点实权? 还是明明我比你这个只会败家惹事的草包聪明一千倍,有能力一万倍,集团股份的继承人从始至终也只有你?” “现在你告诉我,把我当工具不给我家产和股份是对我好?”虞舒月越说情绪越激动,眼里的讥讽如有实质:“你觉得这是疼爱,那我和你换换好不好?” “我也想像你这样一无是处只知道吃喝玩乐!” “不需要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需要吃一丁点苦头,却享受着兄弟姐妹联姻获得的资源,拿着一大把高额分红稳坐泰山的股份……代价呢?只是顽皮惹事的时候被爸妈骂两句不懂事!” 她指甲因为忿恨,剐在木质的桌面上划出浅浅的痕迹,甚至指尖蹭出了血,她也毫不在意那点刺痛。 “虞衡,比起虞正龙那个惺惺作态的贱人,这个家里最让我难受的人是你啊。” 虞衡待她的那点好,建立在剥夺她应有的利益之上,建立在父母明晃晃的偏心之上; 让她恨又恨不彻底,爱又不能甘心。 “是你在吸我的血,敲碎骨头吮吸我的骨髓,你一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你应该跪下感激,感激自己只是生来多带了一个把,就成了这个家有继承权的太子爷!” “应该感激你有一个优秀能干的好姐姐!”一颗眼泪迅速划过,虞舒月大睁着眼睛: “恶心……你,虞正龙,还有杜若菲都好恶心!” 因为力道过大,虞舒月的手腕被自己挣出来两圈红痕。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从前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年幼的她便敏感察觉出父母的偏心。 哪怕这个弟弟从小就特别黏着她,也并未欺负过她,她常常也会生出一些阴暗想法: 要是虞衡没出生就好了。 要是他顽皮跑出玩被车撞死就好了。 后来到了十几岁的年纪,虞舒月渐渐明白了自己和虞衡是不同的; 她再怎么优秀,对虞正龙而言终归是要泼出去的水,虞正龙只愿意花一些小钱投资般得包装她这个‘商品’,不可能让她拥有家族的权利。 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她不优秀不努力,她便不再内耗了。 既然虞正龙不给,那她便自己抢。 她要当人上人,她要往权势和金钱的顶点攀爬。 从那时起,虞舒月对于和齐家的联姻,也从一开始的不太情愿,变得极其上心; 甚至是偏执。 比起虞正龙和杜若菲培养感情,她更愿意花心思去研究怎么讨好齐家明和顾荇烨夫妻俩。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的身后是虚的,虞家的东西她是拿不到的。 她能把握紧的反而是齐家给她带来的好处。 相比吝啬的虞正龙,齐家明夫妻显然更大方也更和善,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虞舒月甚至知道,顾荇烨这个二嫁入齐家的人,手里是有齐氏的股权、在齐氏有实权职位的。 只要她搭上齐氏这艘大船,她便拥有了顶尖的资源和人脉。 届时一个虞家算什么? 就算是虞正龙,都要巴结她、讨好她这个女儿。 故而在意外发现自己和虞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时,她慌了。 虞舒月不敢赌这件事败露之后,自己和齐澜的联姻会不会因此受影响。 一想到自己所图谋的权势和利益都将化为泡影——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也不可以。 她不愿意拱手相让! 和虞家没有血缘关系,那就让那个亲生的永远不要出现; 没有齐家需要的命格,那就去换去抢。 迎接着虞舒月尖锐的指控,虞衡噎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所以为的温柔姐姐形象破灭了,他坚信不移的亲情也破碎了,这对他的打击无疑十分巨大。 “我没有……”虞衡摇着头,茫然又委屈:“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不满,我也从来没想和你争什么!” 他对自己的定义就是一辈子当个伸手拿钱的富二代,吃喝不愁,才不想去公司打工。 “呵。”虞舒月冷嗤:“都已经是你的了,你想不想争重要吗?” “如果虞正龙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多对我好一些,如果他能不那么吝啬地从指头缝里给我一些,如果我的付出能得到应有的回报……我都会对虞家心怀感激和愧疚,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虞舒月惨然一笑,“虞衡,这是你们虞家逼我的。” 她情绪抽空,双手一阵阵发软。 有时虞舒月也会想,如果当年苗大武和刘芬没有换了自己,就让自己和虞妗妗各回原位,一切是不是会变好? 但想了想,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愿意。 如果她有选择,她还会主动和苗小娟交换人生。 因为苗大武和刘芬更是一对烂人,还是两个穷鬼! 归根结底她就应该是虞家人,一家子坏胚,又如出一辙的自私自利。 “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抒发完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怨气,看着虞衡痛苦扭曲的脸,虞舒月反而舒坦了。 待等候室内只剩下她一人,空寂的环境下,她不自觉焦虑,拨弄着指尖刺痛的伤痕。 虞舒月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劣根性,但她不后悔,对苗小娟的愧疚更是微乎其微。 平静下来后,她并未因为即将到来的审判而恐慌,而是在复盘。 她到底走错了哪一步,才输得这么彻底? 齐家夫妇那么难讨好的人,虞妗妗究竟是怎么做到让他们为自己站台,甚至还扯上了官方的关系? “扣扣” 两声敲门声打断了虞舒月的思绪。 她一抬头,看到门口涌入的便服人士。 身着中式短衫、盘着发髻的男人掏出一个印有形似警徽红章的证件:“虞舒月对吧,起来跟我走吧。” “……走?”虞舒月没有动,“去哪里?” “去收容所,天师府特调,你归我们管。” 虞书月:…… “我不去,我没听说过什么天师府,我要找律师!” 盘髻男人挠了挠头,“甭费劲儿了,没用的。” —————————— 次日,虞妗妗前往了收容所。 据说从昨天虞舒月被转押到这里,她就一直在闹腾,还要见自己。 不过就算虞舒月不主动提要求,虞妗妗都会看一眼。 那毕竟是谋害原身的凶手,无论最后是判处无期徒刑,还是直接处刑,她都得亲自替原身看着对方接受惩罚。 抵达收容所后来接她的人是所长金启源。 “她怎么样了?” 金启源哭笑不得:“生龙活虎,真挺能闹腾的,就一直没停过。” 据他描述,虞舒月被押送到收容所后,他们这边的看守人员就向其解释了为什么会送她过来、以及她可能会面临的判决和惩罚。 第149章 “虞前辈, 又麻烦你跑这一趟了,实在是事出突然……”金启源嘴上赔着罪,脸色十分难看。 虞妗妗摆摆手止住他的客套话, 眉间也不自觉拧着, 心情很差: “虞舒月的尸体呢?人怎么没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就接到了金启源的电话。 电话那头告诉她, 虞舒月死了。 死在拥有重重禁制的官方重地收容所中! “今天凌晨负责巡视的人照例经过, 发现她的那间拘留房门半掩着,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巡视人员把门推开后看到的已经是她的尸体了。” 金启源带着她来到了羁押虞舒月的那间刑房,昨日虞妗妗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和虞舒月见了一面。 为了保留犯罪痕迹和线索, 房间外拉了一条警戒线, 禁制闲人入内。 虞妗妗撩起拉线走进去, 甫一靠近房门, 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一股阴湿难闻的气味便钻入她的鼻腔。 她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前一天还瞪着眼睛满脸不服输的人, 如今以仰面的姿势跌躺在床褥上。 虞舒月的胸腔部有一个血洞,是非常明显的致命伤; 她身上的棉制衣物和床单被子被大量血液浸透, 连床边都是斑驳的血迹,死状很是惨烈。 因为尸体失血过多, 且死亡了有一定时间,她的皮肤呈现出食物腐烂生出的霉菌般的死灰色。 时间定格在她的脸上; 生前最后看到的东西让她面部除却痛苦带来的扭曲,还有着极其明显的愤懑和怨怒。 虞舒月的怒意太过直白,甚至看不到多少对死亡的恐惧,那双涣散浑白的眼瞳微微外突,像是要记住行凶之人。 她应该认识凶手。 虞妗妗猜测。 “监控第一时间调取了,但行凶者藏头露尾拍不到正脸, 现场也没提取到生物痕迹上的有用线索。”金启源主动解释道:“说来也怪我管控不力……” 收容所刚启用还没两个月,所内拘禁的危险分子没几个,也就前段时间密宗异鬼送来时忙碌了几天,全所上下一级警戒。 后来密宗异鬼在收容所中自爆,唯一需要严加看守的鬼物没了,巡逻次数便直线下降。 现在所里每天只有三班巡逻。 虞舒月身份特殊,是个无任何玄学术数能力的普通人。 故而安排她的刑房时,金启源秉承着没必要浪费资源的念头,把她安排在了阵法最少、力度最弱的初级刑房。 谁成想直接爆了雷! 一个大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让歹人谋害了! “应该是这段时间收容所的防御力度下降,所里的员工也掉以轻心,让外来人员混了进来。”金启源说。 虽然密宗异鬼自爆那回真赖不上他,但地点发生在收容所,加上这次虞舒月的死亡,短时间内他管辖下的收容所出现了两次重大失误。 金启源心里也憋屈恼火得很。 “没有生物痕迹……那凶手就是用术数杀的人。”这一点虞妗妗还是蛮笃定的,空气中如此浓重的血气,都掩盖不住禁忌术数使用后的糜烂气味。 “能针对术式痕迹或路数调查凶手身份么?通灵人呢?能否走阴去请阴司调一下虞舒月的亡魂询问?” “总部第一时间安排了专人走阴,见了阴司…” 一看金启源的神情,虞妗妗便猜到走阴定然不顺利,果不其然—— “可是地府阴司反馈上来的消息很棘手,虞舒月死后,她的魂魄并没有归于地府!” “总部便又另派了擅长招魂的人开坛做法,无一例外,那些精通安魂招魂此道的府员都失败了,他们根本无法感应到虞舒月的灵魂所在,自然也谈不上如何去招了。” 金启源复述了一下几位招魂术士的定论:“那几位师父一致认为,虞舒月的魂魄要么被禁锢在一处隔绝外界的结节中,要么…就像虞前辈你肉身之人的遭遇那般,已经灰飞烟灭了。” 魂魄消失? 虞舒月一个普通人,充其量换子身世上有些波折,为何会引来神秘人不惜以身涉险进入收容所,也要带走她的灵魂? 虞妗妗眉心不自觉抽动,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虞舒月的人际关系查了吗?” 在调查线索这一方面,背靠官组的天师府还是很强的; 和警方共用各个系统不说,很多特殊方面还有特别渠道。 虞妗妗能抓到跑路的苗大武一家子,就是求助了天师府的帮助,走的官方路子。 “自然是查了。”金启源点头说:“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曾经为虞舒月提供换命改运之术的那个术士。” “那人的身份很隐秘,我们至今没有查到,说明对方从一开始接触虞舒月时就做了隐瞒。” “而且此人的术数也都是断代的禁忌之术,本绝不应该出现在俗世并使用的……” 金启源的推断虞妗妗觉得认同。 要知道虞舒月发现身份有问题时才不到十六周岁,一个还在读初中的未成年女孩儿,就算手里有点钱,按理说也没门路能找到很有本事的术士。 那人却在那时候就出现在虞舒月的身边,路数又邪性,明显有大问题。 她敏锐察觉到金启源今天的态度很微妙。 这个收容所的一把手时不时会瞄自己一眼,神情十分微妙,欲言又止。 虞妗妗:? “还有什么发现,要说就说啊看我干嘛。” 金启源讪讪一笑,“还有就是,底下的灵媒收集了案发现场的术式残留,想推演施术者的磁场和气息……” 虞妗妗:“?然后呢?” “然后,虞前辈有没有觉得现场留下的术式残留很熟悉?” 金启源不提虞妗妗真的察觉不到,但对方这么一说,她立刻展开五感和灵识去感应。 别说,现场的术式残留还真让她觉得十分奇怪。 那种奇怪感并非是娴熟,她记忆中也并没有谁的术数和这种感觉很相似,可她就是莫名觉得很怪。 只要虞妗妗想,她甚至能推演出凶手杀害虞舒月时,使用了什么咒数。 “你直接说明白些。”虞妗妗有些不耐。 金启源定了定,正色道:“虞前辈,这些术式残留推演的结果,和你的磁场十分相似。” 他话说得委婉,其实不是相似,而是推演的最终结果就是虞妗妗! 这个结论一出别说是那些灵煤本人,就连天师府以及所有知情人第一反应,都是弄错了、不可能。 可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重新推演,结果都指向了猫妖虞妗妗。 因此在通知虞妗妗之前,知情人之间爆发了一点争议。 有一小部分人认为,行凶者就是虞妗妗。 首先虞舒月和她有仇这是毋庸置疑的; 虞妗妗借尸还魂、那具身体的原来主人已经被虞舒月害得魂飞魄散这件事,早就在天师府上层广为人知。 如此一来动机明确——就算处刑虞舒月,天师府也不会让她魂飞魄散,一个是不人道,二个是魂魄归地府管天师府无权处置; 虞妗妗那么睚眦必报的性格,若对处决结果不满意,想让虞舒月跟被害的苗小娟一样灰飞烟灭很合理。 其次虞舒月所在的刑房虽然等级不高,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满是阵法的收容所,悄无声息把人杀掉,也绝对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行凶之人必定是道行很深的高手。 而虞妗妗作为千年大妖,实力自然不必说,她所知悉的禁术更是比大多数人类术士都要多得多。 最后,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术式残留和磁场就是铁证。 类比普通的刑事案件,相当于提取到了虞妗妗的dna。 他们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能将千年大妖的术式模仿得如此相像! 当他们认定此事是虞妗妗所为时,先前对于虞妗妗的完全友好态度,也就有了变化。 ‘我们是不是对一个妖族太过放心了?无论如何那都是妖啊,怎么就能保证她一直与人族为善呢?’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杀死虞舒月的凶手真的是虞妗妗,意味着她的安全性其实是不稳定的,那我们就要重新衡量一下对这位妖族友人的态度了!’ ‘我很想相信她,可证据就摆在面前啊,一个人的术式和磁场怎么伪造?’ ‘问虞妗妗?就算是她做的,她也不会承认吧。’ ‘……’ 但更多的人还是像金启源一样,不相信这事是虞妗妗做的。 最终总部拍板压下了那些不安和怀疑的声音; 于是金启源联系了虞妗妗,在案发现场一一摊牌把话说开。 虞妗妗:…… “不是我干的,我要是想对虞舒月出手,真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天师府还拦不住我想干的事。” 虞妗妗给气笑了。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栽赃陷害。 偏偏这些证据就连她自己看了,都要怀疑一手自己。 金启源长长舒了口气:“我就说不可能是虞前辈。” “我个人和总部那边的态度一致,虞前辈说不是,那天师府上下都信任您。” “不过此人能够模仿虞前辈你的术式,肯定对你有一定了解,前辈有怀疑的人吗?” “没有。”这也是虞妗妗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近两百年来都没怎么出过山,实在是末法时代灵气枯竭,出山的修行效率太低了。 漫长的闭关修行中,她身边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更没什么朋友搭子。 也就是她渡劫失败后入了世,身边才渐渐有了人气儿。 第150章 虞妗妗是野猫成精, 后来又在漫长的修行中得了道,化了形。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人类社会讲究出身和背景,其实妖族才是最重血脉和出身的群体; 若是一只兽身负上古神兽或者凶兽的血脉, 那么从它出生就与众不同, 不仅自带天赋神通, 连修行都比野路子的妖更加轻松。 比如说傒囊, 天生祥瑞, 自诞生就有人形通人智能人言。 加上妖族修行十分艰难,虞妗妗能从一只流浪猫修至妖族至尊, 其中吃的苦寻常人难以想象。 但她一直知道,自己比百分之九九的兽族都要幸运; 否则普天之下光是狸猫就有成千上亿, 更别提被圈养的猪狗牛羊、野外的飞鸟鱼兽……数之不尽的平凡生物, 凭什么轮得到她一只野猫得道? 她能走上修行一道, 完全是幼年时遇到了她的恩人, 她的师父; 经对方随手点化她才能开了灵智, 才跌跌撞撞修成了妖。 对于师父, 虞妗妗其实了解得并不多。 她只知道对方身负上古异兽“讙”的血脉。 《山海经》有所记载:在翼望之山,有一种野兽, 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 名曰讙。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1) 意为翼望山中有一种名为“讙”的异兽,形状像野猫,面生一只眼睛,却有三条尾巴,叫声多样仿佛能赛过一百种动物的鸣叫。 据说, 饲养它可以辟凶邪之气,人吃其肉还能治好黄疸病。(2) 因此虞妗妗的师父出入俗世的用名,便取用她的生地和族群,名为“冀环”。 彼时还是一只脏兮兮瘸了腿的幼猫的虞妗妗,只身遗弃在山林,因为饥饿和疼痛无意识地细细嚎叫着。 诞下它的野猫可能已经死在某个地方,也可能是抛弃它离开了。 它饿得脑袋大身子小,蜷缩在野草中,时不时抽搐两下哼唧两声; 要不了多久它就会死掉。 迷迷糊糊间潦草的小猫听到周围乒乒乓乓的动静,它看到远处一群对它来说是庞然大物的人类追逐、缠打在一起。 “啧,我说你们这些镇妖司的官爷能不能放过我啊,追了几天,不累么?” 对峙中的紫衣少女笑容皎洁,眨了眨眼。 “呸!妖女少废话,今日我等必让你伏诛!” “……” 尚未开智的小黑猫理解不了这些人类在说什么做什么。 一阵惨烈的激斗和哀嚎过后,穿着朝廷镇妖司服饰的人倒了一地,周遭重新归于平静,浓稠的血雾把附近的草地都渗透。 莫名的寒冷和沉沉气压,吓得蜷缩的黑猫止不住抖; 它并不知道那是属于大妖怪的威压。 趋于动物的天性它本该一动不动地装死,可它太饿了。 饥肠辘辘带来的烧心感最终压过了一切,驱使着它蠕动身体耸动鼻尖,去舔舐溅到周身的血点。 舔舐间不自觉发出的细哼声和动静,引起了刚刚杀完镇妖司使的妖物的注意。 脸上、双手沁满猩红的妖族眉头一挑,走过去提起了幼猫脏兮兮的前肢。 那幼猫眼睛周遭都是小虫,皮肤上的猫毛斑驳,被提起来后尾巴抖抖索索夹在两腿细细的后腿间,叫声一下比一下惨。 冀环打量一番,面露嫌色:“啊……” 一只普普通通的狸猫崽子。 勉勉强强算是自己的同科。 可惜冀环是凶兽,她本就没有善心,何况刚刚杀完人一腔的嗜血还没淡下去; 正当她想甩甩手把这猫崽子丢出去,虎口处的温热触感让她动作停顿。 她垂眸看去,那饿狠了的蠢猫不怕死地伸出舌头,一下下地舔舐她虎口处的血渍,嘴里叽叽咕咕。 这一幕让冀环起了点兴趣。 想到最近吃的人有点多,动静确实闹大了,朝廷那边派出的镇妖司使一波接着一波的确让人头疼,她便打算在这深山老林里隐居两个月避避风头。 也就是在这两个月里,她随手给那只黑猫幼崽开了灵智,成了她消遣打磨时间的小玩具。 虞妗妗也有了她的第一个名字:煤球。 两个月之后,厌倦了平淡的冀环便兴冲冲离开了山林。 至于刚刚开了灵智的煤球,自然也被她丢在了脑后,任煤球在山里自生自灭。 此后二十年余年,此代的皇帝驾崩,又经历了几个皇子争权夺势; 朝堂上的势力风云变幻反复洗牌不说,民间百姓更是因为战火和赋税民不聊生。 越是乱世,像冀环这样的大妖凶兽活得越滋润。 直至夺嫡之争终于结束,新皇开始稳定朝局,曾经的镇妖司经过解散后又重组,更名为除魔卫,冀环这个江湖上凶名在外的大妖再一次成了除魔卫要铲除的重点对象。 经过几番追逐躲避和厮杀后,某次冀环在山中摆脱掉抓捕她的除魔卫士,这一幕熟悉的经历和周遭相似的环境,让她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似乎也发生过相同的事。 她当时随手救了一只小猫,还给对方开了灵智来着。 也不知道那野猫现在怎么样了。 普通家狸的寿命也就十来年,野外的流浪猫经常打架挨饿更是短寿。 估计已经死了。 至于那黑猫会不会成精? 冀环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 普通兽族没有天赋,古往今来有几个能修出点成果的? 冀环心念一动,便兴致勃勃打算故地重游。 然而这一回去她无比惊讶地发现,那小黑猫真的还活着,而且已经修出了一丝妖力! 这让她实实在在起了兴致,她想看看这只黑煤球究竟能修出个什么花样来。 此后又是几十年过去,黑猫煤球仍是一味地在山中修行,每隔三五年冀环会回来瞧它一眼,有时候时间久了七八年才会出现一次。 约莫在黑猫修行的第一个百年将至,也是它即将可以化形的前夕,消失了很久的冀环再一次来到了深山。 “师父,我终于要化形了!”身形矫健的黑猫眼睛亮晶晶的,“我马上也是妖修了。” 冀环啧啧称叹,“你这个呆头猫,居然真给你修出了点东西来……” “近百年你就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都不干,光闭关修行,怎么忍得住的啊?” 黑猫眨巴着眼,认真道:“我喜欢修行。” 变强的感觉很爽,让它从一开始山中食物链的最底端,慢慢爬到峰顶,现在连山里的豺狼虎豹见到它都要夹着尾巴跑路; 它为这种非凡的妖力所倾倒,沉迷其中。 不过师父这次回来,它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什么地方变了。 思索了片刻,黑猫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首先是冀环的服饰和打扮。 以前的冀环很臭美,喜欢穿花花绿绿的漂亮裙衫,戴满头的珠翠和首饰,描摹的眉眼妆容更是张扬漂亮。 但这一次回来她完全颠覆了过去的形象。 身上是麻制的衣衫和裾裙,挽着温婉的发髻,发间只斜插着一支玉色簪子,脸上素面朝天,穿着打扮活脱脱和俗世那些民间妇人没什么两样。 黑猫意识到过去的几年里,冀环一定有什么不一般的遭遇,才会让她有如此大的改变。 果不其然,冀环忍不住和它絮叨起这几年的经历。 她和一个人族的青年相爱了。 因着一次意外相遇,她救下了身陷险境被人追杀的落魄士族青年,予对方有恩。 靠着这份救命之恩,两人接触良多,滋生出了感情。 冀环说现在俗世大乱,外头到处都在打仗,又说那青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有雄心抱负,正在举兵起义逐鹿中原。 这两年他们已经聚拢起规模不小的军队,而自己在陪对方打江山。 青年现在是将帅,她就是主公夫人; 未来若是能颠覆王权改朝换代,他们便是新朝的帝后。 她这次回来只是看看黑猫能否化形成功,化形之后,她就要回到俗世继续去忙她的大业了。 黑猫煤球看着冀环脸上的笑容,似懂非懂。 它避世太久,根本不知道俗世乱不乱,对冀环话里的大业王权更是不感兴趣。 它更是想不到,冀环这样一只狡诈凶狠的大妖,居然会和人类在一起。 顺利化形之后,冀环看着还不适应人类四肢的猫妖连连点头:“还不错。” “不过你都有一百多年道行了,也该有个正式的称谓了,都得了道,还叫煤球可不好听。” 称不称谓黑猫根本不在乎。 她习惯性地想舔毛,对着光溜溜的白皙手臂又下不去嘴:“全凭师父决定。” “可是你的生地山脉没有名字唉,这就是个土沟子,怎么办好呢……” 冀环思虑许久,决定取她最喜欢的一首诗词——是那士族青年向她表明心意时送抵的书信中写到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取同音的妗吧,有纯良文静之意,和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性子倒也相配。”冀环笑嘻嘻看着她,“阿妗?妗妗?如何?” 黑猫在心中默默念着,抿出笑意点点头:“嗯呢。” 就像冀环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只是来看一眼,黑猫成功化形的当天晚上,她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大山。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可能要去俗世当个几十年的皇后喽。” 黑猫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干巴巴说了一句:“师父,万事顺遂。” 冀环离开的第二年,俗世愈发地动荡不安。 第151章 起先热搜刚引起网民讨论时, 大家还只是围绕着流浪猫狗的问题抒发观点。 不知道谁先搅起了浑水,不仅讨论点越来越歪,双方还互相骂出了火气, 导致舆论进一步扩大。 也就在这时, 一则某‘权威’机构报道了一项耸人听闻的新闻。 报道声称一种新型的狂犬病毒正在乡村和县城大规模爆发, 传染性极强, 且传播途径简单; 由于该病毒为新型的变种毒株, 一旦人类被传染,现有的狂犬疫苗无法阻断病毒, 死亡率极高。 目前国内外都有多例病状,提醒大家一定要小心防护。 新闻还配上了一段视频, 是几截录像拼接。 视频中出现的动物基本都是猫、狗, 只有一段视频是一只天竺鼠。 那些动物无一例外双目瞳孔浑白, 颈部呈现不自然地僵硬, 冲着拍摄者狂吠不止, 或者扑上来疯狂撕咬。 简直就像是感染了电影中丧尸病毒的丧尸动物! 部分录像拍摄角度和距离很近, 加之拍摄者一直在惊恐尖叫,让观看者很容易带入感到惊恐。 看到报道的网民们不由得联想到了热搜中流浪狗撕咬老人的视频, 稍加对比,怎么看都觉得那流浪狗的疯癫行为, 十分符合新闻报道中的新型狂犬病。 一时间舆论哗然,关于新型狂犬毒株的风声瞬间传遍了全网,搞得网民们人心惶惶。 等到官方下场处理时已经晚了。 经过大大小小的营销号搬运、夸大,相关的言论在短视频平台传播迅速。 哪怕官方发帖澄清,说明了那则新型狂犬毒株的报道媒体根本不是什么医疗机构,而是一个伪造的账号,也无济于事了。 不少疯狂的网民扬言, 正是因为城镇和乡村的流浪动物太多,才导致狂犬毒株传播。 又有心思阴暗的网民建议全城捕杀流浪动物,声称他们害怕被感染狂犬毒株,因此城镇中饲养宠物的家庭也应该主动解决那些‘忧患’,否则就是对邻居们的不负责。 这场声势浩大的捕杀行动掀起了一场名为‘杀戮’的狂欢。 短短两天时间,各地自发地组成了大大小小的捕狗队、捕猫队,无数流浪的毛孩子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一睁眼,天就变了。 到处都是拿着棍子叉子的人类对它们要杀要剐。 紧接着,一些严格遵守文明养宠守则的家庭,也遭到了重创。 不少小区的绿化带中放上了投过毒的罐头和口粮,引诱外出散步的猫猫狗狗进食; 更甚者有的人连家门都不让毛孩子出,依然被邻居或者小区里的人往院子里扔了带毒的火腿肠,原本活蹦乱跳的毛茸茸在自己家中惨遭不测。 当愤怒的养宠人们、以及还存有理智的网民们呼吁停止这场荒唐的捕杀行动时,那些疯狂的人便会拿‘病毒’‘安危’当幌子。 明明是他们主动招惹、打杀流浪动物,才会被咬伤,他们却高举着伤口说‘看吧流浪猫狗就是这么畜生’。 作为国内目前最大的流浪动物保护、以及领养网站,‘猫猫教’的平台不出意外地沦陷了。 大量诅咒的污言秽语像洪水一般涌入账号后台。 与此同时,无数同样心系毛孩子的养宠人们,也发来了痛苦无助的求助。 如此庞大且诡异的针对人畜矛盾的哄抬,自然让虞妗妗、以及上头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等虞妗妗先联系,天师府总部就来了电话。 “虞前辈,这几日网上的闹剧你应该看了吧,我长话短说,几段网上流传的视频和谣言我们都查了,确实有人在推波助澜。”那头的接线员说道。 据天师府查证,最先引发矛盾的那条流浪狗撕咬老人的视频,其实另有隐情。 那被咬的老头在当地附近的居民以及商贩中,都很有恶名。 他不仅动不动就同周边的人吵架,还经常会踢踏附近的流浪猫狗,连一些店铺家养的宠物都被那恶老头踹过。 对此附近的人向他家里人投诉了很多次,都无果,那恶老头的儿子跟他一样都是无赖。 而视频中咬人的狗是附近的一条流浪犬,平日里生性温顺从不咬人; 商贩们一致认为,若不是那恶老头把狗狗欺负狠了,它是不可能发狂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头能被咬完全是他自己欠。 而他儿子在网上发的那些颠倒黑白的诉苦,以及断章取义的视频,是有人给了钱指使他这么做的。 他儿子觉得只要动动手指发个帖,不仅能拿一大笔钱,还能博取网友的同情和流量,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其次那个传出狂犬毒株会大范围传染的账号,也是一个临时注册的空壳账号,根本追溯不到它背后的使用者。 但帖文中的传染毒株,却是真实存在的。 赵婷婷曾经和虞妗妗说过,她东北的朋友们都觉得当地的动物和小精怪最近半年,躁动得异常,时常有动物伤人事件频发。 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其他地区也有,只是一直没引起大规模关注。 等到动静掩盖不住、天师府介入调查,该情况便同流浪动物的舆论一起被人曝了出去。 官方想澄清,各地却都有受害者冒出来证实‘真相’。 看到那些曝光的帖子、以及被咬的受害者,网民们反而更加深信不疑,恐慌再度激增。 虞妗妗忍不住问:“这个病毒具体是什么情况?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对方道:“传播范围太广泛了,源头我们也无法查证,但大概范围是起始于东北地区,那里山精野怪多容易交叉扩散。” “说是病毒,用祟气来形容更妥当,这种祟气十分肮脏,通过垃圾、唾液粪便快速地在流浪动物中散播开来,会引发受感染的生物狂躁失智,和狂犬病很像,而且致死率极高……” 听到这儿,虞妗妗可以肯定: “密宗那伙人要动手了。” 近一年来,在她的帮助下天师府不断破除了隐藏在暗处的隐患和钉子,让旧藏密那群人一点点浮出水面。 可以说天师府已经将那些密宗之人,逼到了风口浪尖。 他们退无可退,进又为难。 僵持不下之际的变数,正是那尊被天师府收容的密宗异鬼。 ‘胜乐金刚’的意外暴露,从而导致密宗不得不通过自曝去自断一臂,保全核心。 那个节点虞妗妗就提醒过天师府总部要提高警惕,小心那伙人被逼狠了狗急跳墙。 总部本身更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最明显之处,就是各地都迅速隐蔽地铺设了天师府的分部据点,短时间内连三四线的小城和一些县城中,都最少有两到三位术士坐镇。 同时高效展开的布阵,又在城镇边角加固了层层防御。 一旦密宗之人要对俗世展开破坏,天师府能迅速侦查到、并调动人手支援反击。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密宗的发难并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般,去突然放出无数鬼物袭击俗世和老百姓,而是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挑起人族和其他种族的争端。 这手段看似温温和和不痛不痒,实则是小刀子刮骨。 在大规模的捕杀流浪动物行动中,不乏有很多人被恐惧挣扎的猫猫狗狗咬伤抓伤,悄无声息染上了祟气。 很多还在网上和群聊朋友圈中炫耀自己捕杀‘战绩’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感染了。 光是昨日和今日,各地的医院都新增了几例、甚至更多发烧患者。 快则一两日后,慢则半个月后,更多的伤者会出现持续发烧头痛,四肢酸软无力等症状; 等他们意识到那不是风寒受凉,而是他们肆意杀戮遭到的反噬时,一切都晚了; 他们的结局只有感染不断加重,进而意识模糊失去人智,死亡。 截止到目前的情况,天师府保守估计,死于这场祟气感染的人数不会低于三百人。 若是他们不能尽快抑制住舆论和事态的发酵、阻止祟气在俗世传播,那么感染和死亡人数会成倍、甚至十倍百倍地增长! “那群人……真的太阴太狠了!”天师府的接线员咬牙切齿道: “先不说他们煽动老百姓的情绪扩大恐慌,光是挑起人族和其他种族的对立,就其心可诛!” 其实东北等地的祟气,一开始的传播主力可不是猫狗,而是穿梭在城乡中的鸟、老鼠等等。 初期感染的人,大多数也不是被猫狗所伤; 甚至有感染了祟气失去理智的狗为了不伤害主人,狂吠着用身体撞击墙壁的案例。 背后的推手偏偏把矛头引向和人类关系的最密切的猫猫狗狗,专门拍摄染了病的猫狗发到网上,煽风点火,引发大量捕杀惨事。 光这两日,天师府就收到了不下几十封来自组织内部、或者隐世的妖族的‘问候’。 这些向来不怎么露面的妖族,一致对近期人类的大肆捕杀表达了极度不满,要求天师府尽快平息事端。 不乏有一向看人类天师不顺眼的大妖直接发来威胁信,告知天师府若是管理不好俗世,它们也不会对兽族的遭遇坐视不理。 天师府忙得焦头烂额; 一边要平息妖族的怒火,一边联系北地几大出名的出马世家和民间民俗组织,商讨如何联手应对这次的阴谋。 只不过北地的民间组织和精怪仙家一直联系紧密,商讨期间对他们也不怎么有好脸色。 不断膨胀的舆论,肆意蔓延的杀戮和争端,以及持续上涨的感染及死亡人数……桩桩件件,都戳到了天师府的大动脉上。 第152章 信息传出去后, 各地的妖修是什么感想、相不相信天师府,虞妗妗一概不关注。 随着天师府和上层的强势介入,网上一片混乱的舆论逐渐平息。 先是官方发布通告禁止民间成立捕杀队伍, 甚至派出警民去阻止偷猎者; 同时澄清谣言, 告知大众新型的毒株主要传播来源不是猫狗, 而是老鼠, 甚至家禽的传播力度都比猫狗大, 只要注意防护和清理就不会感染。 紧接着各地的动物保护协会成立临时的流浪动物统一救助站,用来救助和医治受伤的动物。 最后针对如何预防、阻断‘病毒’传播, 更是开展了严密的行动。 三天不到,网上关于人畜对立的言论几近消失, 全民投入了新一轮的抵御‘病毒’。 事关自己的安危, 大多数人是没心情关注其他事的。 在此期间无论是线上还是现实中, 天师府和上层都是全线戒备, 生怕密宗那些人又要趁乱搞什么坏; 可直到声波平息, 他们所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好似密宗只是蹦出来狠狠挑衅一波, 就又静悄悄地龟缩了起来。 对此天师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放松; 底下的术士一边配合上层清理乡镇城市中弥漫的祟气,一边继续展开对密宗余孽的地毯式搜索。 不管那些密宗余孽还有没有后手, 他们这一次都不会轻拿轻放,说一个月内铲除毒瘤就不会停止侦查的脚步。 就这么诡异地平静安生了一阵子, 眼瞧着时日一点点接近年关,新春的喜气还是冲淡了百姓们这段时间的不安。 虞妗妗忙里偷闲在家躺了几天,舒服得骨头都要酥了。 等周日祝檀湘放了假,两人又开着车跑到附近的大商超挑拣年货。 祝檀湘男妈妈一样絮叨着什么‘新年新气象’,还想给她买过年的新衣服,被她强制‘婉拒’; 要她穿那些红粉喜庆的衣服,简直就是在为难她猫猫! 腊月二十八, 在人类的春节期是‘洗尘日’,简单来说就是给家里大扫除,部分地区有送灶神的习俗。 虞妗妗身为妖,自然不管这些个习俗,睡到日上三竿。 她醒的时候,祝檀湘正系着防水围裙带着胶皮手套擦家里的窗户,客厅地面拖得一尘不染,连院子里的猫笼子和猫爬架都已经打扫过一遍。 因着院子里的小厨房里有一个祝檀湘自己砌的小灶台,两人吃饭午饭,他就开始研究怎么送灶。 大抵流程是准备一些供品、灶糖等,向灶王爷祈福,让祂向天庭述职时为这家多带来吉祥和福气。 虞妗妗拖着腮看青年忙忙碌碌,把买的灶王爷画像往小灶台外面贴,她很想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要真想让灶神保佑,她都能用请神仪式把这个管辖区的灶神请出来,让祝檀湘和对方聊两句; 毕竟作为妖她是妖皇,作为人她渡劫失败勉强能算个地仙,各地的灶神也是地仙,这个面子还是会给她的。 不过看着人类青年慢条斯理地布置、清扫,她到底没说这么扫兴的话。 罢了,看他来回忙活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就是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天,窝在院子晒太阳的虞妗妗久违地收到了求助的祈约—— 若有若无的呼唤从飘渺之地缓缓而来,遁入她的意识。 “……有谁能救救我?” 年轻女子断断续续的哭腔很是急促,似是处于极度的惊恐中。 闪回的画面碎片中,依稀能看到她背靠在建筑蜷缩坐着,抱紧自己的身体; 四周环境阴沉昏暗,她的脸庞和妆容被泪水模糊得面目全非,只有身上一抹刺眼的鲜红格外清晰。 只那么一瞬,那些画面碎片像破碎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躺椅上昏昏欲睡的猫妖睫毛一颤,睁开了双眸,那半掩着的瞳孔受光向中间回缩。 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股香灰和烧尽的纸屑气味,这气息很腐朽杂驳,虞妗妗却十分熟悉; 这段时间她没少同这股味道背后的主人的打交道。 是旧密宗的异鬼之气! 一封向她传递而来、真心实意渴求帮助的求助信,却携带着无比浓郁的密宗异鬼气? 虞妗妗对自己的术数再了解不过,没得造假。 惊讶和疑惑之余,她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祝檀湘。”她扯了下毯子,伸出两条手臂,但人还懒散着没从躺椅上起身,而是抻着头慢悠悠喊了一声。 很快,听见猫主子呼唤的男妈妈就放下洒扫工具,从客厅走了出来。 “怎么了?” “帮我拿一下卦具。” “好。”祝檀湘应了一声,回屋把她要的东西拿来,有些好奇:“大人怎么突然要卜卦,很久没见过你用这些工具了。” 虞妗妗盘坐在躺椅上,从竹筒里掏出工具,“刚才感应到了一封求助,有点在意……” 她起了六爻,先推演来源方位,再推演大概事因,想从卦象中找找感觉。 然而起了几卦,她只能探出求助的来源方位,其余信息都被一层巨大的浓雾所笼罩,卦象释义: 大凶。 虞妗妗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卜出过大凶之卦了。 或者说当她修至近千年的道行,对她来说已经很难有人或事能够称得上凶险至极。 她指尖摩挲着手里的铜板,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徐静和的通讯。 “喂,妗妗?” “在干嘛?”透过听筒,虞妗妗能听到她那边风声哗啦啦。 “带队啊。”徐静和苦兮兮道:“上头下了死命令,一个月速通密宗余孽,只能干了。” 虞妗妗:…… “你断的胳膊养好了?” 徐静和动了两下吊在胸前打了石膏的手臂:“嗯…不碍事,不过你怎么突然有空给我打电话?” “是这样的……”虞妗妗说了一下自己收到的诡异求助,以及卦象之异:“我觉得这事不太简单,想先让天师府帮我查查我卜算出来的地址,有没有发生过异常之事。” 一听和密宗余孽扯上干系,徐静和立即应道:“等着,我去给你问问。” 约莫等了十分钟,对面才回了消息。 徐静和回拨一开口,语气颇为凝重: “妗妗,你要不去趟总部,我师父在那里。” 虞妗妗:…… “行。” ———————— 因着前些日子密宗挑起的暴动,向来不怎么出山的堪山掌门人即安道人,如今也忙到要常驻总部。 虞妗妗抵达南城总部后,看到的就是忙到头发胡子都微微翘起的老头。 她来时即安道人还在处理公务,面前的桌子上摊着厚厚一沓子文件,都是这两日各地天师府分部汇总上来的情况。 听到动静即安道人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了,你找个地方坐。” 老道士没有卖关子,直接讲述了总部这边刚刚调查到的东西。 “虞小友你提供的地址很详细,总部这边就直接联系了当地所属的天师府分部,询问当地情况。” “你还别说,就这么巧,当地分部今天上午才承接了一项可疑案件的调查申请,我听完认为那起事件应该就是虞小友你想查的事。” 时间推回到三日前,当地警方接到了一通跨省的报警电话。 报警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外省女性,她声称自己的一个朋友在回老家后,疑似遭遇不测; 证据是朋友打来的一通短促电话,以及一则求救短信。 电话是深夜拨来,响铃不久就取消挂断,因此报警人在熟睡中并没有听到铃声。 电话挂断的两分钟后,朋友又发来了一则短信,内容为: 「救命!!我在老家跑不」 从短信内容上看,发信人在编辑信息时似乎就遇到了阻碍,字儿都没打完就匆匆发出。 报警人早晨起床后看到了这一通消息,有些不安,便回拨给了朋友想询问情况。 然而电话那头迟迟无人接听,她打到第三次的时候,电话被掐断; 待她第四次再打,那头已经关机。 种种反应都让报警人认为,她朋友在老家遭遇了不测。 于是经过搜索,她从网上找到了朋友老家、也就是当地警方的报警电话,报案并说明情况。 据报警人说,失踪人是一个女生,今年才二十岁,名叫黄叶微,是她的合租室友。 两人关系还行,休息日偶尔会一起出去吃吃饭,但平时各有各的工作,说到底也就因为合租在同一个屋檐下比普通朋友亲密些。 从报警人提供的信息里可以得知,黄叶微老家比较贫穷落后,她高中读完后就瞒着家里人,自己跑出来打工赚钱,因此她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 报警人有时下班回家,经常能听到黄叶微在和家人打电话争执,争执内容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的家人希望她回老家发展,可她不愿意。 大概两个月前,黄叶微告诉她打工的地方有一个男同事向她表达了好感,在追求她。 那天之后的一个月里,小姑娘下了班经常还要回家换身衣服化个妆,和对方出去接触约会; 感情发展颇为顺利。 直到月余前的某一天,报警人再次听到黄叶微和家人打电话争吵,吵完架女孩儿就在卫生间哭了。 她也不好当看不到,便上前宽慰并询问原因。 黄叶微委屈地和她诉苦,说她家人对她管控欲很深。 得知她在外交了男朋友后家里大发雷霆,坚决不同意,让她必须立刻分手,还骂她不自爱,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第153章 年关已至, 俗世各地的老百姓都放假返乡,为即将到来的盛大节日做准备。 一片欣欣向荣之际,天师府总部论坛上空降的《最高异事预警》贴文, 让水面之下的玄学界风声鹤唳。 于是部分有风水堪舆需求、想在年前找风水天师做场法事为来年祈福的家庭, 意外发现他们能接触到的有佛道证件的师父, 像约好了似的, 同一时间宣布紧急闭店, 短时间内没时间承接相关法事…… 论坛贴文下方 【我艹,总部文件里直接写的是‘浩劫将至’……】 【家人们都收到调令了没?我要去守结节边域了, 这次是真要干起来了。】 【听说整个东北山脉里都是鬼气,现在各个门派的精英都在往那边赶, 这要是失守了, 俗世是真要大乱吧。】 【晒一下调令, 咱也是成功混上一线的精干弟子了。】 【楼上的哥们儿牛啊, 和一线大佬合个影。】 【我听认识的北地朋友说, 他们家里的仙家都失去联系了……】 【还不是那些狗日的家伙挑起了人妖两族的对立, 先前才闹出那么大的事,这种关键节点, 人家妖族不趁乱踩上两脚都是仁善了。】 【堪山、云雾、龙虎道场、湘西阴门……排得到名次的大门派都动身了,我去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 虞妗妗动身前往北地时, 看到出行人群中的某人,眉头拧了起来。 “祝檀湘?”她走过去,“你跟来干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不放心。”青年语气和缓却坚定。“大人让我去吧,我不想有什么事情要等发生了才从别人那里得知。” “能发生什么事……”虞妗妗下意识就要反驳。 祝檀湘:“妗妗,我能看到论坛,你忘了吗?” 虞妗妗:…… 她还真忘了。 “真要去?”虞妗妗抿唇:“待在家里安安全全等我回来不好么。” 青年抿着唇不说话,只盯着她像在无声控诉; “行吧, 那你就跟着天师府的后勤别乱跑。”虞妗妗对上青年那种带点委屈的表情,叹了口气。 她到底没强迫祝檀湘回去,只是反手往兜里摸去,掏出一大把符箓递过去: “这些拿好了,有攻击的也有保命的,你自己还会点逃跑的小术数,真有什么意外放机灵点直接跑。” 这些符箓原本就是给祝檀湘准备的; 虞妗妗空闲了就隔三差五地制一张,日积月累也有挺厚一沓子,都是精品。 只要对面不是什么鬼王、妖王级别的怪物,光靠甩出去的这些符咒,都能保祝檀湘最少半小时无忧。 看着递到面前的一沓符箓,祝檀湘怔住了,目光从那只皓白的手掌移动到手臂主人的面庞上。 他能感觉到周围天师府的术士们,在看到这些符箓的时候呼吸都变急促了,目光炽热恨不得把他取而代之,足以说明这些符箓的价值。 “好。”祝檀湘抬手接过,目光柔软:“大人,你也一定要多加小心。” “……” —————————— 调遣的专机横跨几省,只用了两个小时,便将南城的虞妗妗送到了华国的北地。 直升机从上方寻找落脚点时,虞妗妗从窗户向下看,看到在全城阵法的显现下,浓郁的灰青色鬼气于山间静静流淌,像一口巨大的螺旋漩涡。 如此程度的鬼蜮,比起‘胜乐金刚’出世时的巴贡村还要大上许多,可见其山中所孕育的东西有多么骇人。 这种无限接近‘鬼神’的恐怖之物,所衍生出来的鬼蜮不仅波及范围大,内部也一定变化多端。 一般人贸然进入,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即安道人展开最高阵法、阻止当地警方和天师府分部随意进山的决策,可以说很有先见之明了。 直升机降落之后,虞妗妗扫了一眼周边。 提前抵达的天师府精锐,已在山脚下布设起了长长的防线; 每隔几十米,便设置了一个小型据点。 成百上千的天师术士忙忙碌碌,可以说全华国的术士储备,都汇集于此了。 “妗妗!” 熟悉的声音扬声喊道,徐静和快步走近。 虞妗妗看到她一条手臂用坚硬的长板固定在身前,显然是还没恢复好。 不过伤臂的固定物很特殊,并非寻常人骨折后用的木板; 材质是金属,分为几节,每一节之间用铆钉相连,相较于普通固定版机动性更高,让手臂有一定的活动能力。 看徐静和这样子,她没问‘怎么还带病来一线’之类的话:“你这么早就过来?现在天师府什么安排?” “不早来不行啊。”徐静和面带无奈:“当下主防守,第一要义还是严防山里的鬼物蔓延到城市周边,保障周围群众的安全。” “不过鬼蜮里面、也就是黄叶微的老家村子里还有最少几十户住民,留守的村民加上失踪的警员加起来少说二三百人,不能不管。” “眼下只能让各门派的精锐组队,从边缘往核心位置慢慢攻入了。” 徐静和看她:“妗妗你呢,和我们一起吧?无论如何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不,我自己进去。”虞妗妗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一是嫌人类速度慢——不可否认的是无论那些门派里的精锐在同龄人中再怎么出挑,都很难跟得上身为猫妖的她的速度。 其二她手里有来自黄叶微的求助契约,哪怕只身进入变化万千的鬼蜮,也能通过契约上的感应摸索到黄叶微的位置。 作为极有契约精神的猫; 既然她承接了对方的求助,就会解决到底。 “那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徐静和喊手底下的组员拿来了各种装备:“这些你带上吧,都是天师府和科研机构合作研发的新设备。” 耳机、微型对讲机、隔绝鬼气的面罩……五花八门各品类都有。 虞妗妗只挑了通讯仪器带上,“我先进去了。” “你们要进山的话,记得时刻关注鬼蜮之中的变化,已知的危险往往并不可怕,麻烦的是未知的变数。” “……” 从入山口进入黄叶微老家村庄所在的山脉主峰后,虞妗妗一路朝着村子的方向深入。 沿途她并未遭遇什么危机,甚至堪称畅通无阻; 她也不需要费心去寻找村庄的位置,只需要沿着鬼气流动的方向,往鬼气最深最厚重的方位走就行。 据天师府提供的信息,主峰之中的那座村庄名为‘黄家庄’,黄姓就是村里的大姓。 村中超过一半的村民都姓黄,往上扒拉两三代,都能数出彼此间存在着些血缘关系。 虞妗妗沿着鬼气的指引,从羊肠小道向上攀爬,当看到一片斜缓的空地上插着一块印了字的界碑,她知道自己到了。 向外延伸的视线,让她将不远处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村屋收入眼底。 一只脚甫一跨过界碑,虞妗妗身形微顿眼皮一跳。 以黄家庄界碑为线,核心处的鬼蜮气场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周围的环境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围绕在她周身的气压却陡然剧变! 那些灰蒙蒙的鬼气‘活’了过来。 粘稠的雾气扭曲了虞妗妗身旁的空间、时间,冰冰凉凉地缠然在她的周身,钻入她的骨髓。 突如其来的诡异模糊了她的意识,携卷着想将她呼出去的每一口人气儿都吸干。 虞妗妗狠狠闭眼,祭出一字真言—— “嗡‘得一阵共颤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驱散了她一瞬间的恍然。 目光重新变得清明,她震惊之余内心更加戒备,这黄家庄里的东西……衍生出的鬼蜮影响力比她预想过的还要棘手! 她试探着运起妖力,不出所料地发现,鬼蜮对她有压制感。 好在适应了之后,鬼蜮内低沉粘稠的气压只会让她有种束缚感,暂时没有其他影响。 虞妗妗继续行进,进入黄家庄。 举目望去她没有看到鬼物精怪,可也瞧不见一个人影。 整个村子静悄悄一片,感受不到一丁点人气。 虞妗妗谨慎地变回了黑猫原型。 猫咪形态体积小容易躲藏,方便她在村子里行动。 就算迎面撞上什么人,对方第一时间也不会对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小猫咪多么警惕。 随着体态轻盈矫健、皮毛顺滑漂亮的黑猫跑动,它从村口一路往村庄内部摸索的过程中,并非毫无收获。 它发现黄家庄唯一的主道两侧,堆积着一些本不该出现在道路上的东西。 黑猫用毛茸茸的爪子在地上拨弄两下,观察着爪下的那一坨坨东西。 那竟是一些五谷豆子和米粮,各种品类都有,沾染了道路上的泥泞和尘土结块粘在一起。 除此之外地面上还有一些金纸、红纸和草料; 经来往过路的人来回踩踏,这些薄薄的纸已经破碎粘连在路两旁的土壤里,离远了看泥土地上都是斑驳的金色或红色印记。 黑猫鼻尖微微耸动,还闻到一股淡淡的咸腥气; 凑近观察了片刻它有了猜测。 这主道两旁的地面之所以黏腻,并非是下雨导致,而是不久之前有人在道路上还撒了盐巴。 端详了地上的东西片刻,黑猫继续朝着微弱的契约之力寻去。 追寻着和黄叶微之间的契约力量,黑猫虞妗妗一路来到了村子尾部。 它竖起的耳朵尖轻轻抖动,听到了流动的风中夹杂着一些声响动静,是人类嬉笑交谈的声音。 等它悄无声息地靠近契约波动的尽头,人声愈发喧嚣; 第154章 意识到花轿中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虞妗妗索性不装了。 她变回人身,直接从大敞的院门闯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一脚把那院子中央的花轿踹得散了架。 看起来结实厚重的木制轿子简直是豆腐渣工程, 半边塌了下去。 “咣当”巨响之后, 轿子里传出年轻女人受惊的尖叫声。 被绑住双手双脚的黄叶微原本在哭; 因为哭了太久眼泪水都干了, 她眼睛肿得像一对核桃, 嗓子也哭哑了,只能默默抽噎。 一开始, 外头喜宴上传来的诡异却喜庆的喧闹声会让她无比恐惧。 可当她渐渐绝望,认为自己跑不掉了, 她对那些诡异的动静也就麻木了。 就在黄叶微实在精疲力竭双目肿痛, 要昏昏欲睡时, 她身下的花轿剧烈一颤, 左半边的木头架子直接裂开散架!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吓得她心脏一跳惊呼出声。 身体本能的防御机制让她闭上眼睛, 皱着脸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掌倏忽伸了进来! 那手掌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没让她栽倒下去。 等晕晕乎乎的黄叶微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歪歪扭扭站在了地面上。 她手腕、脚腕上的绳索全部断裂, 原先乘坐的那顶花轿更是四分五裂,家里的院子中散了一地木头。 一个体态纤长的女人,就这么站在她的身前。 从黄叶微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挺拔削瘦的脊背,乌黑的顺直长发以及白且细腻的耳垂。 事发突然,加上虞妗妗本身就是个怪力妖族,从她从天而降到两脚踢坏了花轿, 中间不超过十秒钟。 巨大的动静把外面喜宴上的村民们都震住了;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院子里的花轿就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踢炸了! 那一张张僵硬诡异的青灰色脸庞,此刻都瞠目结舌地看向院子中央。 “你、你是谁?!从哪冒出来的小娘皮,要死啊?!” 村民中,一个秃顶身材微胖、身着一袭红色锦袍的中年男人率先回过神来,用胖短的手指颤抖着指住虞妗妗,怒吼出声。 他愤怒至极,以至于面庞都有些扭曲。 虞妗妗觉得他有点眼熟,脑袋微偏,想起来了。 进山前她看过黄叶微的调查档案,对这个中年男人有印象。 黄大忠,黄叶微生物学上的父亲。 “是外来人,她要破坏灰石大人的婚礼!” “完了……灰石大人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抓住她们!别让微微再跑了!!” “……” 黄大忠斥骂声一出,喜宴上的其余村民也纷纷惊醒; 不知想到了什么令他们感到害怕的事,人群开始骚乱不安,最终一双双不善的眼睛慢慢偏转,死死盯住了院子里的虞妗妗和黄叶微二人。 “上,把她们抓起来交给灰石大人!” 人群中有村民低吼一声,紧接着男男女女的村民疯了一般扑向院子,嘴里魔怔低语着要抓住虞妗妗二人。 作为父亲,黄大忠不仅不阻拦村民的疯狂行径,反而目光阴沉地让开了道路,任凭他们伸出手去抓去挠自己的女儿。 虞妗妗猫眼微眯,“在我身后躲好!” 她话音一落,一个借力旋身,肌肉紧实的纤长小腿划了半个圆弧,精准踹在面目狰狞的村民身侧。 只能一声沉闷的痛呼,那村民身子一折倒飞出去。 接二连三冲上来想要按住虞妗妗和黄叶微的村民,又哪里是猫妖的对手,连一招都过不了便七零八落地倒了满地。 虞妗妗打击时没有收力气。 普通人的肉体强度和她撞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见那些倒地的村民个个哀嚎不止,在地上打滚,不乏有手臂骨头直接折断者,呈现出不符合人体骨骼角度的弯曲。 后方跑得慢的村民们,看到同庄子的人伤得这么惨,一个个都骇住了。 他们再看向虞妗妗的目光中,满是惊疑和恐惧; 生物怕死怕疼的天性让他们自然地停下了扑上来的脚步,踌躇不前心生退意。 这哪里是个好欺负的小姑娘,分明是个煞神! “打、打死人了……!” “我不吃酒了,我不干了!” 村民们是害怕‘灰石大人’,可不代表他们不害怕这个凶悍的外乡人! 眼瞧着伤势最重的同乡让那蛮女子踢了一脚胸口,整个胸腔都凹陷进去,正趴在地上不停咳血! 沉重的喘息声像抽动的风箱,让黄家庄的村民陷入了沉默。 胸骨都给踢碎了,那还能活吗? 这个女魔头真的会杀了他们啊!他们会死的…… 有村民先后撤步,想要遁离黄大忠家。 “滋滋、滋……” 这个关头,突兀陡生出的细微火石和电流波动迸发,虞妗妗察觉到周遭的鬼气流动突然加速。 原本震惊、恐惧、哀嚎中的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像定格电影,一寸寸变得模糊平缓,最终归于平静。 他们青灰色的脸庞变得毫无精神,双眼像鱼目一般涣散,呆滞在原地。 四周一片死寂,被无数双浑浊木讷的眼睛盯住,黄叶微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头皮。 发生什么事了? 村里人怎么都……石化了?! 她双脚本就因为绑住时间久胀痛,这会儿更是腿软得有些站不住,战战兢兢睁大了眼睛:“他们、他们…?” 她刚开口,院子里外矗立的村民有动静了。 在黄叶微震惊的目光下,地上躺着的那些骨头断裂、胸腔凹陷的村民,身体上的伤势开始缓慢地复原! 连皮肤上的伤痕和淤青也都消失,简直像被橡皮擦抹去了痕迹。 待所有黄家庄的村民伤情都恢复如初,他们死鱼一样的眼珠开始转动,变得有了神采,面部肌肉也不再死板僵硬。 “哎呦…我咋躺在地上?” “怎么都堆在院里,我记得是跟我老婆来吃黄大忠家的喜酒啊!” “这、这花轿子怎么烂成这样了?大忠闺女,你不会又想逃婚吧?!” “……” 几分钟前对着虞妗妗喊打喊杀、被她折断手臂骨的村民,眼下竟都是一脸茫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记忆! 他们看着一袭红色嫁衣的黄叶微,神情又变得危险起来。 新一轮的喜宴和逼婚,即将再次循环! 虞妗妗并不惊讶于黄家庄村民身上的异常,应该说在她看到喜宴上这些面色青灰、形迹诡异的村民时,心里就有了猜测。 她下那么重的手,为的就是验证内心的想法。 果不其然,黄家庄里的村人早就是一群死尸了! 恐怕这座主峰中的可怖异鬼出世之时,从鬼蜮降临的那一刻,村里人的生机就被瞬间抽空; 那时他们就死了。 可在鬼蜮的影响下,村民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不知道他们的身体在诡异力量的侵蚀下,变成了鬼蜮中的一份子。 它们以为自己还是人,因此要正常生活工作、饮水进食。 当虞妗妗强硬地打破了这层虚假的平静,让村里的尸人们开始注意自己身上的变化,甚至发现关乎‘生死’的不寻常处…… 鬼蜮中的诡异之力,便会自动矫正出了差错的尸人—— 抹除它们的记忆和经历,让它们重新去过新一天的‘正常人’的生活。 某种程度上,黄家庄鬼蜮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鬼蜮中的‘人’交际简单,不用和外界打交道,更不会有生死的烦恼。 尸人丧失了生命,却获得了另类的永生。 就在这群村民的注意力再度落在黄叶微身上,要扑上来控制住她这个新娘时,虞妗妗反手抓住了黄叶微的手臂,拽着人横冲直撞,创飞面前所有的村民逃离院子。 这些村民打不退也杀不死,还会无限回复,和他们纠缠过多只会浪费时间。 但黄叶微身上穿着中式嫁衣,脚上的绣花鞋底很硬,加上她满脑袋的金钗首饰乱晃,根本跑不快。 看她一瘸一拐地龟速跑路,虞妗妗直接把人拦腰抱起,往上一提,像扛大包那般扛在肩膀上跑得飞快。 很快身后那些追逐的尸人便没了影。 ———————— 黄家,看着院子里破烂的花轿和满地狼藉,黄大忠欲哭无泪。 他没有出去追自己那被抢走的女儿,因为他体重在这摆着,追两步就喘根本追不动。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马上就到了新娘子出门的吉时! 新郎那边将派人来接轿,他哪里敢跑? 黄大忠坐立不安地等候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在脑海里想着各种解释的话,急得额头冒出冷汗来。 忽然,一阵喜乐声隐隐约约从远处飘乎而来。 新郎派来的接亲队伍、以及吹打班子来了! 只听吹锣鼓声中混合着有节奏的钹声撞击,辅以大胡、板胡和二胡等乐器; 一曲迎亲的《打銮驾》,是吹拉弹唱无比地喜庆。 明明是激昂又快节奏的迎亲曲子,落入黄大忠的耳朵里,却比催命符还让他恐慌。 乐声逐渐变大,吹拉弹唱的迎亲队伍,蹦着跳着拐进了黄家的分岔路口,停了下来。 于是鼓乐声量降低,三道清脆响亮的钹声后,接亲队的负责人拉着细细的嗓子: “吉时已到,族宗开路!” “灰家娶亲,生人退避!” “家主灰石,聘奴黄式叶微,申时二刻迎新娘——” 第155章 从家里逃掉后的一路上, 黄叶微都被神秘的年轻女孩儿扛在肩上,颠得七荤八素两眼发黑。 等虞妗妗把她放下来时,她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 双腿虚软得靠着一颗树干坐在地上, 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 期间她时不时偷瞄两眼身旁人, 心里有很多疑问。 沿途虞妗妗有试过带着黄叶微离开黄家庄, 下山去, 但却陷入了鬼蜮的鬼打墙,根本出不去。 于是她转了几圈无果, 在村东头找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先把人放了下来。 正在思索接下来如何时, 黄叶微那十二分偷感的窥视让她无法忽视, 一抬头就和怯生生的女孩儿四目相对: “你有事?” 黄叶微身子哆嗦了一下, 好半天小声开口: “小姐姐你、你是谁啊?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虞妗妗:“不是你自己念下了契约的咒语, 希望我来救你离开么。” 她自己? 黄叶微有一瞬间的茫然, 很快想到了什么, 眼睛睁圆。 “是猫猫教吗?!都市传说居然是真的?!!” 她非常喜欢猫咪,并且从小到大还很招猫咪, 在外面流浪警惕心很强的野猫,她都能撸两手。 从猫猫教刚火的时候她就一直有关注, 网站扉页上玩笑一样的求助契约她记得很清楚; 后来网上渐渐流传出猫猫教的都市传说,她每个帖子都看得津津有味。 黄叶微上一次从村里人手里逃掉时,曾求神拜佛希望能有谁能来救救她; 她把能记起来的神佛都求了一遍,最后想到猫猫教的都市传说,又在心中不断默念祈求。 但当时她并未等来神明的怜惜,村里人很快又找到她,把她抓了回去。 黄叶微怎么也想不到她都彻底绝望了, 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儿打碎了花轿,把她带出了那个可怕的家。 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一亮: “所以…小姐姐你是猫吗?!” 虞妗妗没回应但也没反驳。 她看黄叶微精神恢复了不少,便开始询问黄家庄的情况: “你这婚礼是怎么回事?还有,失踪之后你们本地的警察和特警队先后进山来找你,但都失联失踪了,你这两天有在村子里看到他们的踪迹吗?” “没有,你看得到的我一直被我爸他们绑在家里,他们怕我再跑掉,吃喝拉撒都不让我出屋……我没有见到过警察,也没听到什么风声。”黄叶微摇头说。 从虞妗妗的口中,她得知自己失踪后是室友报的警,得知了外省男友的不作为,心情有些难受。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勉强平复了下情绪,她将自己这几日的魔幻经历逐一阐述。 事情要从她的家人说起。 黄叶微家中只有两口人。 她和父亲黄大忠。 从小时起,每当父亲喝多了酒就会格外易怒,并开始嘟嘟囔囔骂她毫无印象的母亲是个‘白眼狼’,说妈妈生下她之后和野男人跑了。 她渐渐长到懂事的年纪,也意识到他们村太落后了,村里的人还有非常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 那些观念渗透在村中女孩儿生活的方方面面,存在于村里老人言辞中对女娃娃的轻视,存在于村里男多女少的比例中…… 村中好几个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初中都没毕业,就让家里早早嫁了出去。 十五六岁的她们,已经扶着高耸的孕肚,年纪轻轻眼里却没有一丝光彩。 因此黄叶微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虽然出生在这样的村落,可她爸对她还不错。 她想念书就让她念,也没有在她十几岁时就把她卖出去收彩礼。 但或许是妈妈的离去,让黄大忠对外面的世界极度抗拒; 他激烈地反对女儿想去大城市提高眼界的念头,就想女儿老老实实待在老家发展。 为此父女俩时常爆发的争吵,让黄叶微很是头疼。 高中毕业后她瞒着父亲,揣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去了城里打工。 她想着等她赚到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就把父亲接过去让他安享晚年; 想告诉父亲自己不会像母亲那样抛下他不管,让他别总是那么忧心。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黄大忠居然会谎称摔断腿把她骗回老家,锁在家里。 要她嫁给……一只老鼠! 没错,这场婚事的新郎,是一只体型硕大可怖、会说人话的老鼠精。 黄叶微起先还以为黄大忠在和她开玩笑。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那只鼠精时,她的世界观和认知观都被颠覆了,吓得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她哭求着希望父亲能够心软。 然而黄大忠不仅主动谄媚地把她锁在屋里,还把她的手机销毁,让她无法联系外界。 那一刻黄大忠展露出来的冷漠和丑陋面目,让黄叶微猛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疼爱女儿的慈父,其实都是假的。 昨天一大早,黄家庄的其他本家亲戚就上门给她化妆、换衣服,期间不断地给她洗脑: ‘微微,你年纪小让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女人啊活到头怎么都要嫁人的。’ ‘我知道你心里怕,可你换个想法啊,那可是成了精的妖精,你嫁过去有的是富贵享,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呢!’ ‘……’ 村人收了黄大忠和老鼠精给的好处,不留余力地夸着赞着。 黄叶微身边无时无刻都有最少两个人看着她,中午一到,那些亲戚就把她塞进了花轿。 按理说她是丝毫没可能逃掉。 是在被送去老鼠精地宫的路上,出了意外,让她趁乱逃掉。 “你是说,你们撞鬼了?”虞妗妗向她确认。 黄叶微点头:“对!” “什么样的鬼?” “……很可怕,很恐怖!”光是回想,黄叶微的脸上都浮现出惧意:“是一个浑身冒着黑气、一直在滴血的女鬼。” 彼时轿子中的她感受着行进中的轻微摇晃,撩开帘子,映入眼帘的四周围满了大灰老鼠。 察觉到她撩帘子的动静,几只硕鼠齐刷刷扭头,警惕地无声盯住她,让她丝毫没有逃走的可能。 忽然间抬轿的老鼠猛得停顿,她身体都因惯性向前一斜。 她听到外面的老鼠叽叽喳喳乱了起来,嘟囔着‘怎么会遇到这玩意?!‘先跑吧!’ 紧接着身下轿子开始剧烈摇晃,颠得里头坐着的黄叶微七荤八素——是那群老鼠在扛着轿子跑路! 剧烈的颠簸中花轿的帘子飞甩,内部晕头转向的黄叶微一抬眼,看到了两眼轿外的境况。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是上午,阴天里虽湿沉沉没什么阳光,但并不影响视线。 可是此刻她看到的窗外却是黑气滔天,仿佛到了夜里七、八点。 远处,距离轿子有一段距离的女鬼形容可怖,它拖行着笨重的身体,朝着迎亲队伍发出了极为骇人的戾啸声。 黄叶微惊鸿一瞥,奈何她视力好,清晰看到了女鬼的腹部凸起,身上还鼓起一块块肿瘤般的大包; 那些包块之内似有活物在起起伏伏。 一股股死鱼烂虾的腐臭混杂着浓郁的血腥气味,被风刮入花轿里,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窒息。 数不清的小鬼在黑雾之中来回穿梭,攻击着迎亲的老鼠队伍。 光看了两眼,她魂儿都要被吓飞了。 迎亲的老鼠队伍根本不是那突然冒出来发狂的厉鬼的对手,一时间老鼠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抬着轿子的几只老鼠自身难保,丢了轿子,有的和撕咬它们的小鬼缠打在一起,有的直接吓得扭头跑路。 花轿‘砰’得侧翻倒在地上,轿子里的黄叶微狼狈地滚了出来,跌倒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了一下混乱的四周,根本没有老鼠精还有精力来管她,于是她从地上爬起来就跑,顾不上确定方向。 呼啸腐臭的阴风刮过她的耳朵,她眯着眼连滚带爬地闷头逃跑,不敢回头看黑气森森的厉鬼,也不敢看自己四周有没有小鬼。 命运女神终于眷顾了黄叶微一次。 她没有被小鬼弄死,成功跑离了冲突的地界,踉踉跄跄跑到了村子后山,躲进了附近的村庙中。 她精疲力竭又累又饿,浑身磕磕绊绊都是乌青,蜷缩在庙里有些脏兮兮的蒲团上睡了一晚,打算第二天从后山绕出村子,下山报警。 然而次日她想下山时却怎么都找不到路! 惴惴不安的她无处可去,只能又折返回神庙。 也正是在那座庙里,黄叶微求神拜佛、发出了传递到虞妗妗处的求助契约。 没等她折腾多久,黄大忠就带着一群村民把她堵在了村庙的后方,将她抓了回去。 村里人重新给她梳妆打扮,为防止这次迎亲再出意外,他们将她的双手双脚都牢牢绑住。 黄大忠还走到她的面前,让她死了逃走的心; 声称那老鼠精已经在她身上刻印了烙印,无论她跑到哪里,对方都能通过烙印把她抓回去。 这个消息,才是真正让黄叶微崩溃的原因。 至于虞妗妗感兴趣的那只鬼,她只知道这么多。 昨日她跑路之后,那鬼和老鼠精之间的冲突什么时候、怎么结束的,鬼的来源和去处她更不清楚。 听完黄叶微这两日的经历,虞妗妗陷入短暂的思索。 她对黄叶微道:“你伸出手,我探一探你身上是否真的有什么烙印。” “好。”黄叶微求之不得,立刻伸手。 甫一覆上年轻女孩儿的手心,虞妗妗就感应到了什么。 第156章 持续约摸半小时的共感, 虞妗妗看到了藏在黄叶微特殊性灵中的些许记忆碎片,回溯到了对方的前世。 原来黄叶微魂魄的异常,是因她前世是一只家猫。 她上一世的主人颇有身份和财富, 某次下班回家, 对方意外撞上了一只刚刚出关、从山中跑出来的老鼠精。 那老鼠精已有一百多年的修行, 却因刚修出妖力时, 曾在一个村中作恶多端伤害了村里的百姓, 身上背了孽力,迟迟无法化形。 它便将目光盯向了过路的人类, 想通过‘讨封’的方式成功化形。 ‘讨封’在许多志怪小说和典籍中都有所记载。 清代袁枚的《子不语》中便记录了狐狸讨封的故事,东北地区也有黄鼠狼讨封的传闻; 相传临近河海的渔民还遇到过水中出蛟, 询问渔民它像不像龙…… 然而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封正其他生物; 能量是守恒的, 当动物讨封成功, 给它封正的人的修为和气运会折损。 如若是没有道行的普通人, 损失的就是他们的寿命! 前世黄叶微的主人夜遇老鼠讨封, 进退两难。 她若是迫于威胁说老鼠精像人, 自己的阳寿和气运都会消减大半; 可若是说不像人或者闭口不言,面前虎视眈眈的老鼠精双眼通红, 胁迫意味十分明显。 危急关头,彼时还是猫的黄叶微感应到了主人有危险, 扑上去撕咬那只拦路讨封的老鼠精。 老鼠精一时不备,被护主的猫咪咬断了半边后腿,仓皇逃路。 它到底是只成了精的小妖,身上携带着的毒素和煞气非普通动物能抵御,直接反噬了咬伤它的猫咪。 尽管猫的主人想尽办法医治,几天之后,猫咪还是不治身亡。 主人悲痛不已。 夜遇精怪的遭遇让她意识到, 风水玄学是真实存在的。 她想要补偿自己的爱猫,于是花了很多钱找了些玄学大师,为死去的爱猫做法超度。 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一直在以死去爱猫的名义投身于各项公益,为猫咪收集了许多功德香火。 原本黄叶微这一世还没资格投胎做人,依旧要转入畜生道。 是她前世主人替她积攒的功德,让她破格拥有了投胎至人道的资格。 不过也正因为破格投胎,她的灵魂还没有完成从猫到人魂的转变,还带着一些猫族的习性。 黄叶微已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舔舐皮肤,爱吃海鲜,喜欢鸟类的羽毛对声音敏感……等等。 这些小习惯在她成长上学的过程中,都被老师当成注意力不集中提醒改掉了。 而黄大忠口中名为‘灰石’的老鼠精,就是黄叶微前世为保护主人,咬伤的那只讨封的老鼠精。 因为她的阻止,不仅使得灰石讨封失败遭到反噬,修为倒退,还让灰石断了一条腿。 老鼠精本就心眼儿极小十分阴毒,怎可能不对她怀恨在心? 虞妗妗估摸着那老鼠精一直在找黄叶微的转世,在黄家庄找到人之后,便伙同黄大忠以及其他村民挟持住黄叶微。 说的是老鼠娶亲,实则是以聘猫为名义,在黄叶微身上打上主奴烙印,让黄叶微受制于它。 可想而知黄叶微要是真的‘嫁’给了那老鼠精,真的让老鼠成了猫的主人,她接下来的日子一定生不如死。 对这个破坏讨封、毁了自己道行的仇敌,老鼠精灰石肯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她。 梳理完黄叶微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虞妗妗便知道自己在村庄主道地上看到了那些东西,是因何故了。 在路上抛洒金纸红纸和五谷稻米,都是以前的人大婚时的习俗。 至于撒盐,则是聘猫仪式的一环。 完整的聘猫流程首先要选定良辰吉日,而后主人要准备一份‘纳猫契’。 契约上书:“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知北不游”作为见证。(1) 并在契书上大致画上猫儿的样貌特征,写明聘请日期和猫咪的习性。 而后就可以准备聘礼,取陆放翁的诗词“裏盐迎得小狸奴”,以“盐”作为聘礼。 因为《猫苑名物》中有所记载,盐在吴音中与“缘”谐音,因此以盐和头发作为礼物,寓意“有缘法”。(2) 除此之外还会准备一些猫咪喜爱的鱼货。 可见黄叶微手臂上的那枚烙印,就是老鼠精下的‘纳猫契’。 之所以对面那般在乎‘良辰吉日’,生怕黄叶微再次坏了好日子,怕也是‘纳猫契’上写明了聘请的日期。 除了前尘往事,虞妗妗在她的记忆深处还发现了一些异事。 按照黄大忠醉酒后的说法,他当年和黄叶微的妈妈结婚时,是于她妈妈有恩情。 可对方嫌贫爱富,在生下女儿后不久便抛夫弃子,没有丝毫留恋地和别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虞妗妗‘看’的画面碎片却不是这样。 婴儿时期的黄叶微只能躺在床上。 她睁着眼睛,时常能看到一张面容憔悴却温婉漂亮的女人的面庞。 对方会温柔地抚慰她,逗弄她,有时她哇哇大哭会把她抱在怀里哄,绝不是黄大忠口中生下女儿后不闻不问的冷漠形象。 女人那双眼眸中常常流露着柔和与哀伤。 更多的时候,她会坐在破旧的村屋中,只抱着懵懂的婴儿看向窗外的远方默默流泪。 大概在黄叶微四岁不到时,她的记忆里再没出现过那道沉静忧郁的身影。 结合黄大忠毫不犹豫卖女儿的嘴脸,虞妗妗认为他话中关于黄叶微母亲的描述,有着很大的水分。 黄叶微母亲的消失恐怕另有隐情。 缓缓抽离力量后,两个双手接触紧闭双眼的年轻女生同时睁开双眼; 只不过其中一人脸色发白,精神肉眼可见地虚弱许多。 “感觉还好吗?”虞妗妗问,她将自己回溯到的信息说了出来。 “还行,就身上有点使不出劲儿。”黄叶微一脸感慨:“原来是这样,我上辈子是只那么好的小猫啊!” “对了小姐姐你救了我,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虞妗妗。” “哇好可爱!”黄叶微十分自来熟:“我可以叫你妗妗吗?” “……随你。” “妗妗,是那个老鼠精让我们出不去村子吗?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她四下张望,托着腮看着远处歪脖子的树叹气道:“我前世惹了它,听起来它是不会放过我的,要不你别管我自己跑吧,我不能连累你啊。” 女孩儿自己怕得要死,脸还煞白煞白,却担心起她来。 虞妗妗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人的发旋,伸出手渡了一些妖力给黄叶微: “别瞎操心了。” 据目前查到的种种信息,以点串成线,她已有了些结论发现。 第一,黄叶微昨日送嫁途中撞上的女鬼需要重点关注。 黄家庄已被暗中出世的密宗异鬼的鬼蜮笼罩,这一片地方都是那恐怖之物的领地,寻常小鬼在领域中就算能存身于此,也不敢招摇过市。 不论那浑身长满脓包的女鬼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形成的,它多少都和密宗有些关联,才能在鬼蜮中横冲直撞。 第二,老鼠精灰石明明置身于可怖的鬼蜮之中,不仅不想办法逃离此处,还有心情大办喜宴,让底下的小老鼠精吹拉弹唱、组队迎亲。 这般有恃无恐,只能说明它对该鬼蜮很了解,并不畏惧,甚至它有把握鬼蜮之中的危险不会针对它。 若真是这样,这个鼠妖灰石应该知道不少重要信息。 它很有可能和密宗有关联、有合作。 第三,黄叶微昨日趁乱逃跑后,曾在村子后山的一座神庙中睡了一晚上。 这个神庙大有问题。 虞妗妗之所以接收到她的求助讯息后那么重视,立刻动身,是因那道契约力量沾染了非常浓厚的密宗异鬼的阴气、以及古怪的香火之力。 黄叶微正是藏身在神庙中时求神祷告,向她递来了求助消息。 因此密宗阴气和香火的来源,是那座村里的神庙。 基于当下的情况,看似处于对立面的未知女鬼和鼠妖都是不可控对象; 虞妗妗打算从黄叶微口中的山村神庙入手。 “你详细和我讲讲,村里的神庙是什么情况,庙里供奉的哪路神仙?” “我们村的神庙吗?建在后山上,我听村里人说过,那座庙从黄家庄搬迁到此处时就在那儿了,估计有几百年的历史。”黄叶微说: “庙里以前供奉的是一位送子娘娘,我记得小时候每到春节前夕,村里的人都会去后山上香; 因为庙和神像建造的时间太久远,这么多年风吹日晒,庙里和外面都很破,那位送子娘娘的神像身上也褪色了,灰扑扑的。” “以前?”虞妗妗提取到了关键信息:“后来供奉的神变了?” “是的,大概八、九年前吧记不太清时间了,总之是我小学的某一年,村里突然商量着把后山的庙还有里面的神像推翻重建了。” 黄叶微回忆着:“我们村在山里,很多建筑材料要从山外头搬上来,翻修重建的工人也都是村外人,动工之后的那段时间村里人来人往特别热闹,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我记得重建之后,神庙里原本的送子娘娘神像被换掉了。” “以前的老神像虽然掉色了,但能看出来那位娘娘比较严肃,脑袋后面有一个残缺的大圆环,身边应该还环绕了两三个小孩子。” “重建后送到庙里的那一尊神像,明显同之前的不是一个形象,新的神像怎么说呢……”黄叶微思索着描述方式,她一拍大腿:“很年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看到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第157章 绝对的实力压制, 让这场老鼠的闹剧很快结束掉。 鼠妖灰石被折腾个半死。 黑猫形态的虞妗妗将它死死按在爪下,尖锐的猫爪抵着它肥硕脆弱的腹部,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被开膛破腹。 它完全没了刚才的得意嘴脸, 高声求饶, 连连说着自己有眼无珠。 黑猫鎏金色的竖瞳向下睥睨, 目光很冷:“既然清楚我进山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的价值。”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但凡让我发现一丝隐瞒和弄虚作假……”剩下的威胁她没再说,只是猫爪向下用力。 爪尖陷入灰色硕鼠的皮肤, 如同切割豆腐那般轻松没入皮肉。 任何生物的腹部都是柔软没有保护的,破口处的痛感因为太过紧张放大许多, 鼠妖的后肢都在抖。 它不住得点头, 神情败落:“前辈放心, 我一定知无不言。” 鼠妖灰石承认, 自从讨封失败遭到反噬后, 它便对当事人和阻断它好事的猫恨之入骨。 然而那人类逃脱一次后, 就找了天师术士买了许多防身的符咒,它想报仇都近不了对方的身; 它便将报仇的主意打到了死去的猫咪的转世身上。 灰石找到黄叶微的时候, 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女童。 因着当时灰石的伤势还没完全恢复,需要闭关休养一段时间, 不能立刻实施报复; 加上它经过测算,那个时节点并不是好时机,它需要在特定的良辰吉日在对方的灵魂上打上烙印,才能让人永世为它控制。 它便给小女孩的父亲黄大忠托了梦。 梦中它声称自己是鼠仙人,看中了黄大忠的女儿黄叶微,会在十余年后来将黄叶微娶走,让黄大忠在此之前不得轻易嫁女。 事成之后, 它会许给黄大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作为聘礼,还会教黄大忠神仙法术,让他延年益寿。 为了取信于黄大忠,灰石特意在黄大忠的枕头边放了一块金子,作为彩礼的定金。 它之所以确信黄大忠会为了钱财,答应卖女,是它十分清楚黄大忠是个什么货色。 它虽然才到黄家庄不久,却已把周边群居的老鼠都收服到了自己的手下; 从经常去黄家偷粮食的小鼠那里,它把黄大忠的底细扒了个干净,知晓那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渣滓。 黄大忠的媳妇不是本地人,是村外的拐子拐卖来的妇女,被他买下强行当了老婆。 这样的事情在黄家庄并不新鲜。 村里极度重男轻女,家家户户生出女孩儿不是送走就是苛待,偏生那一代代传下来的男丁被娇惯得游手好闲,村里大把三十好几还讨不到媳妇的光棍。 为了传宗接代维系香火,便只能从外头买媳妇。 你买他也买,大家谁都别笑话谁。 不仅如此邻里之间还会互相‘帮助’,每隔几年买来的女人中,都会有一些骨头特别硬,总想着回家、逃跑; 可她们根本逃不出去,黄家庄里的每一双眼睛都是监视她们的监控,将那些女人永远得困在大山里。 黄叶微的母亲便是这样的硬骨头。 因着她多次想要逃跑,还极度抗拒黄大忠,她身上时常带伤,隔三差五地嘴角破裂脸颊肿胀。 后来她被迫怀了孕,出入于黄家的小鼠们还看到她身上拴了长长的链索,那是黄大忠怕她堕去腹中的孩子而做的‘保护’措施。 九个月后,黄家诞下了一个新生命,也就是黄叶微。 说到这儿灰石突然顿了一下,看着黄叶微道: “生下你之后,你妈妈似乎就绝了逃离黄家庄的心思,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短时间内接收了大量信息的黄叶微,正处于崩溃边缘。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黄大忠口中‘放荡’‘白眼狼’的母亲,背后的真相居然如此不堪。 恐怕黄大忠口中的‘有恩’,是指他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被拐的母亲。 可那也叫恩情吗? 对她的生母来说,那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也算是有恩吗? 听到鼠妖的问询,黄叶微身子一颤,隐约觉出对方之后所说的内容,可能会更让她无法接受。 虞妗妗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皱眉威胁道: “打什么谜语呢,要说就说。” “好的前辈。”灰石缩了下尖尖的脑袋,讪笑着继续: “你那生母是为了让你活命,所以放弃了跑路。” “右上方那座灰色的高塔前辈应该看到了吧,那可不是什么佛塔神庙,而是一座弃婴塔,准确得说是一座女婴塔……” “里面是数百年来被遗弃的、堆积如山的女婴的骸骨!” 原来黄家庄重男轻女的糟粕风气,并非单纯是他们太过封闭,更多是受了庄子数百年来的陋习和传承所影响。 后山另一头的那座弃婴塔,少说也有三四百年的历史,经历了几个朝代。 丢入里头的女婴数量不知几许。 到了新时代后,杀人和弃婴在法律上都会受到严惩,弃婴塔四周便建起了长长的铁网,村民们不被允许靠近。 可观念和思维一旦根深蒂固,便很难改变; 仗着黄家庄位置偏僻很少有外人会来,这些年有的村民还在偷偷地干抛弃女婴这种违法更有违人伦的事,村里人心知肚明。 黄叶微差一点点,就成了弃婴塔中的一具尸骸。 黄大忠发现她的生母心底善良道德感太高,便拿刚出生的黄叶微作为威胁。 黄大忠声称若是女人再敢逃跑,他就将幼小的女儿丢到后山里的高塔中。 反正他根本就不想养一个赔钱货丫头。 女人和黄大忠朝夕相处,清楚知道这个狠毒的男人真做得出弃婴这种事。 不管是从母亲的角度,还是从一个有同理心的普通人的角度,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幼小的新生命被丢入高塔中。 于是她放弃了逃离。 身体上的链索无法拴住她向往自由的心,幼小的黄叶微却成了那根牢固的绳索。 此后几年,女人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忧郁哀伤。 她好像彻底融入了这座村庄,认命了。 这份平静直至黄叶微四岁左右的某天,被突然打破。 女人还是逃了。 日复一日的消磨,还是不能腐蚀她心中逃离大山的渴望。 哪怕是女儿,也再不能将她拴住。 她不想为任何人停留,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脱——遍布村头村尾的‘眼睛’,在她逃出村时,便将消息急匆匆告知了黄大忠。 女人只跑到了山腰,便被粗暴地拖了回去。 这一次无论是面对残暴的拳头,还是女儿害怕的啼哭,她都没再服软松口。 最终女人被暴怒的黄大忠生生打死,就在黄家的那间屋中。 女人宁愿死也要逃离他身边的冰冷眼神,让黄大忠内心无比憋屈,那份怨气顺承到了对方留下的年幼的女儿身上。 而很巧合的是,鼠妖灰石找到了黄家庄、并给黄大忠托梦嘱咐老鼠娶亲的那段时间,恰巧是这件事发生后的不久。 若非它突如其来的托梦,要不了半年时间,黄大忠就会把四岁的黄叶微卖掉。 某种程度上,灰石声称黄叶微还得感激自己并非虚言。 黄叶微能安安稳稳长到二十岁,没受过多少打骂、没被早早卖掉,靠的可不是黄大忠一丝都没有的慈父之心。 靠的是老鼠娶亲的嘱托! 鼠妖唏嘘的讲述声说到此处,虞妗妗眼疾手快,伸出手一把扯住疲软的年轻女孩儿: “黄叶微,你还好吗?” “我……”黄叶微脑袋里一片嗡鸣似尖锐的海啸,她头昏脑胀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豆大的泪珠率先砸落。 先是无声的啜泣,紧接着她哽咽声不断变大,直至崩溃大哭。 一想到她完全没有印象的生母遭受了如此多的折磨,自己前面十几年却在黄大忠的洗脑下,心中暗暗埋怨妈妈抛夫弃子; 想到自己这个流淌着罪犯的血液、凝结了母亲痛苦的产物,是黄大忠手中一次次刺向生母的尖刀…… 痛苦、愧疚、无助……种种负面情绪的爆发,让黄叶微无法不去自责自厌。 “对不起…我对不起妈妈……”她捂着脸落泪:“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居然是……” 她想要和母亲道歉,然而生人已逝,连机会也没有。 “唉,那女人确实可怜,活着的时候人不成人,死了…也不得解脱,因为一些原因被永远地困在了害死她的黄家庄中,”灰石啧啧有声。 看到黄叶微痛苦不堪的样子,它故意戳她的心窝子,神情古怪道:“其实你已经见过她了。” 它的话意有所指,虞妗妗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说那只拦路的鬼物?!” “没错,它就是黄式生母死后的冤魂变异所化的产物。”灰石说。 自打它找到了年幼的黄叶微,便在黄家庄所属的这座山脉中闭关修行。 目睹过黄大忠杀妻的小鼠们曾和它提过,黄大忠在家里杀害了妻子后,用钱贿赂了村里的族宗老人和村长,让村民们对此事守口如瓶。 而后黄大忠找了个大编织袋把尸体装上,用大竹篓背到了后山。 他用从村长那儿借来的钥匙,打开了铁网挂着的锁,把妻子的尸体抛入了那座灰色的高塔之中。 这件事本和灰石无关。 但在山中修行了两三年之后,它渐渐察觉到了后山之中,有一股怨气不断凝结,愈发明显。 第158章 那群怪异僧人的到来, 很快吸引了灰石的注意。 妖族五感敏锐,它能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一股股能量的波动; 腐朽、阴湿,让它既捉摸不透又很是忌惮。 灰石不明白代表着人类至高至圣的佛门之人, 身上的气息怎么比它这只身负孽力的妖族还要浑浊危险。 它也不清楚这群不简单的术士, 为何要不辞辛苦地来到鸟不拉屎的黄家庄。 为了弄清这群人想在它的地盘上干什么——没错, 灰石已经将这座山峰自发圈定为它的地方了。 也因它实在好奇, 它便开始偷偷跟踪那群和尚。 灰石看到那群和尚在村长的带领下, 来到了后山的破庙,把庙里数百年历史的灰扑扑的神像反复研究个遍。 它还偷窥到那群僧人在村里做了一场法事。 在神秘法事上, 和尚们给村中适龄的几个年轻妇女施洒了什么东西,而后叮嘱了村民一些话, 便结伴走了。 一段时间过去, 参与法事的几个妇女先后怀孕; 其中一女已年近三十五, 和丈夫努力了十余年都没能得个一儿半女。 夫妻俩前些年还下山去好几个大医院求医问药, 也没能怀上孩子。 眼下只是参加个法事, 女人便成功有孕, 一时间夫妻二人欣喜若狂,到处和邻居夸赞那些和尚是‘活佛’。 村里人见状, 也都感慨那些和尚是真有点本事,后悔当初和尚们离开前, 怎么就没留个联系方式。 只有能够钻山遁地的鼠妖灰石知道,那群和尚根本就没有走。 他们在山脚下的县城找了个住地,隔三差五便包裹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往山上跑。 主要就往返两个地方。 一处是后山的破庙,一处便是山峰深处的那座弃婴塔。 灰石怕被发现,不敢靠那些人太近,因此听不到那些人到底想要捣鼓什么, 它只能让手底下的小老鼠们多多盯着那些和尚。 一年之后,村中的孕妇陆续生下了孩子。 令黄家庄村人震惊的是,几个女人生下的都是男婴! 对重男轻女到骨子里的不少村人来说,这一手能力无异于神迹!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群胎藏密宗的和尚再一次来到了黄家庄。 这次村里人表达了对他们的殷勤欢迎,更对和尚们的传教无不相信,成了他们所属密宗的忠实信徒。 在全村人的一致赞同下,村里决定改信奉胎藏密宗。 他们找人重建了后山的村庙,并将庙中原本供奉的神像推倒,迎入了一尊新的神像。 供奉的新神为胎藏密宗神系中的女神,名为: 大慈大悲无空佛母。 据密宗和尚们说,这位佛母拥有无上的法力,不仅可以让久不孕者诞下子嗣,还能保护村子风调雨顺。 最重要的是祂能感应到虔诚信徒的祈愿,可以让人生男婴! 村里才诞生的那几个,就是大慈佛母能力的最好证明。 如果说灰石起先对这些和尚只是好奇和忌惮,当它看到那新建的佛母像、感应到神像上诡异可怖的力量,又目睹了村里人怀孕生子的过程…… 它对那群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只余深深的畏惧。 它自认为自己再修炼几百年,也无法做到让石女怀孕; 做不到扭曲生物的生理,让妇人不停生男。 那不是普通的人、妖、鬼可以做到的事情。 密宗和尚们弄出来的大慈佛母到底是什么东西?! 灰石知道那群和尚不是善茬,在黄家庄又修庙又立神像也绝不是在做好事; 为了明哲保身,它应该赶紧离开黄家庄。 可它既忌惮,又实在好奇。 几番纠结后它壮着胆子,继续遁地尾随那些鬼祟的和尚,视奸他们在做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黄家庄闹哄哄地重修起后山的庙宇。 灰石看到在密宗和尚的指示下,村民们将村庙里供奉的送子娘娘神像的底座敲碎,直接把新的大慈佛母像焊接在原先旧神像矗立的神位上。 淘汰掉的旧神像和尚们没有销毁,而是趁着某日夜神抬着旧像,送进了后山重重铁网之后; 他们把那残破的旧神像,从灰色高塔上为数不多的洞口丢了进去! 紧接着,那些和尚又在高塔周边神神秘秘布阵,布设仪式持续了半个月。 期间灰石时常能看到高塔四周阴云密布,翻滚着蒸腾的阴气煞气。 伴随着塔内异常的动静,弃婴塔中滋养了数年的冤魂大鬼——黄叶微的生母,体内的磁场变得极为奇怪,忽强忽弱。 偶尔还能听到高塔深处,传出隐隐约约的嘶吼和哀嚎。 声音凄厉无比让人汗毛耸立,光听着就能猜到,声音的主人正在遭受哀毁骨立的折磨。 灰石猜测,那群和尚所设阵法的作用对象,就是高塔中的女鬼。 他们在对弃婴塔中的女鬼进行着某种惨无人道的神秘仪式。 接连施法半个月后,高塔中的动静愈发微弱,仿佛塔中困住的鬼物已经油尽灯枯。 可灰石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弃婴塔虽然恢复了死寂和平静,内部蔓延开来的阴煞秽气相较之前,却是成十倍百倍地剧增! 塔中的鬼物非但没有消亡,反而在那些和尚的秘密改造下,变成了不可观不可探的大恐怖之物! 这回灰石是真给吓到了。 以后那鬼东西真从弃婴塔里出来,横扫山中的活物,它怕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呼吸间就要被秒。 不能再待在这破地方了… 得跑! 强烈的不安感,促使灰石急冲冲回到自己的老巢,准备收拾东西跑路。 至于什么报复黄叶微之类的事,和它的安危和小命比起来算个屁! 然而灰石的跑路一行,还没等它离开地巢,它就让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神秘人堵在了家门口,宣告失败。 对方从头到尾藏得严严实实,身上袍子的款式同那些密宗和尚是一样的,显然他们是一伙人。 灰石跟踪密宗和尚期间,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的印象。 想到对方悄无声息地找到了它的巢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它毫不怀疑对方想杀自己的话也是轻而易举。 但神秘的黑袍人并未动手。 祂主动表露出友好态度,声称有一笔生意要和灰石做。 正如临大敌的灰石感应到对方释放出来的能量,一张老鼠脸上都能看出它的震惊: ‘你?你是妖族?!’ 没错,那和密宗和尚混迹在一起的黑袍人,是妖。 祂向灰石展开的能量,是祂的妖力。 ‘我说过了,你不必害怕我,因为我们会是很好的同盟。’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在黄家庄搞出那些阵仗究竟要做什么?!’灰石并不相信黑袍人的示好,可它清楚现在它哪里有得选,不信也得信。 ‘你不用管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壮兴妖族。’黑袍人看不清面目,却能听出她语气笑吟吟的:‘而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辅助我。’ ‘事成之后,这个无趣可憎的世界将地覆天翻,妖族会取代人族的至高地位,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相信我,届时你一定会感激今天的自己,能够同我合作。’ 灰石:…… 听着黑袍人隐隐疯狂的话语,鼠妖心道‘毁了这个妖脑子不太好’。 黑袍人瞧得出它不信,但信不信都无所谓:‘所以你的选择?’ 灰石:…… 你妹的,它有选择吗?? ‘行,我和你合作。’灰石勉为其难笑笑:‘但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个一百来年道行的小妖,我什么都干不了啊。’ 黑袍人意味深长道:‘不必妄自菲薄,你会在这场’逆运‘之争中起到大作用的。’ 黑袍人神神叨叨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最终留下了几句嘱托,或者说警告。 祂要灰石和它手下的鼠孙鼠弟,帮祂盯着后山弃婴塔之中的鬼物,不许任何人接近高塔。 对此祂向灰石承诺,高塔中的鬼物不会轻易出塔; 就算日后脱离了弃婴塔,那鬼物在祂的控制下也不会伤害灰石。 至于鬼物什么时候会出来,需要‘静待时机’; 等待人族和妖族机运的转折点。 关键时刻,祂还需要灰石替她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灰石不晓得那‘时机’什么时候会到,也不清楚黑袍人会让自己做什么; 小命都捏在人家的手里,它只能无奈同意。 于是黑袍人同它签订了契约,便离开了鼠妖的老巢。 从那之后灰石便惴惴不安地蹲在黄家庄,提心吊胆守着那座弃婴塔。 和黑袍人说的一样,这些年它多次察觉到塔中膨胀狂乱的煞气; 好几次它认为里面的东西肯定要出来了,可最终又都沉寂下去。 在这期间,它的鼠子鼠孙繁衍速度很快。 不过几年的时间,山上山下甚至连周边城市,都有它的眼线。 这些小鼠们消息灵通,四处乱窜时搜集了许多俗世发生的事情,又把消息传递给灰石。 从俗世发生的许多事中,灰石都能瞧出那黑袍人和密宗和尚的手笔。 更别提黄家庄内部的异变,它也都看在眼里。 庄子里的村民们十年如一日地供奉村庙中的大慈佛母,近年村里诞生的新生儿,也真的都是男孩儿! 只不过沉浸在喜悦中的村民们并未发现,这不是一件好事。 供奉大慈佛母像之后出生的那些男婴,似乎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 第159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黑袍人的再次到来让灰石心情很复杂; 悬在头顶多年的剑终于落下, 让它又不安又松了口气。 黑袍人要它做的事对它来说不难。 祂要自己手底下的鼠群们携带一种污秽的祟气,穿梭乡镇和城市的街巷,将其散播到密集的人群中去。 老鼠繁殖能力强, 并且很能适应腌臢的环境, 无论是垃圾场还是下水沟里都可以自由生存。 它们体型又小行动灵敏, 本身就带有多种细菌和病毒, 会传播疾病。 譬如西方国家, 从十三世纪起就深受鼠疫的折磨,爆发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黑死病”。 那场巨变持续了三百余年。 到十六世纪鼠疫大范围爆发, 整个欧洲沦陷; 仅伦敦地区,三个月内便因病情肆虐减少了十分之一的人口, 死亡人数高达六位数。(1) 显然黑袍人让灰石的子孙传播祟气的目的, 就是想在华国的俗世也掀起一场类比“黑死病”的灾祸。 灰石清楚, 这件事一旦鼠群做了, 短时间内、或者说老鼠们短暂的这一世, 或许并不会遭遇什么后果。 但掀起人间浩劫、致无数人类死亡的罪行, 是一笔天大的恶孽,终究会反噬到鼠群的身上。 可它必须做, 只能做。 早在十年前它的小命就拴在了黑袍人的手里,它没得选择! 灰石只能赌黑袍人和密宗的图谋能成; 它只能祈祷黑袍人口中妖族为尊的新世界真的能到来, 那样它才有一线转机。 巨大的压力和抉择的临界点,扭曲了鼠妖的心理,它彻底放飞自我,迫切需要做些什么事来放松心情。 它想起了差点被自己遗忘的黄叶微,决定把人聘回来好好折磨一番,舒缓焦虑的心情。 结果新娘子没迎进门,迎来了虞妗妗这么个杀神…! 说到这儿灰石神情衰败, 语气苦涩: “前辈,我也不想跟着那些疯子刀口舔血,可我没得选!” “谁能不怕死呢?我要是不怕,干什么要为了增进修为延长寿数日日苦修?” “结果倒好,又争又抢了一辈子什么都没得到,还落得眼下这境地。” 灰石的诉苦虞妗妗看在眼里,心里毫无波澜。 每一步的抉择都是它自己选的。 无论它如何被逼无奈,死于它下令传播的祟气的人命都无法挽回; 它以前作的乱并非假的,想通过聘猫仪式囚禁折磨黄叶微的念头也是真的…… 它可不无辜。 不过当下不是问罪的好时机。 若是黄家庄中的难关能够顺利渡过,届时把这鼠妖交予天师府让他们自行处理也不迟。 虞妗妗收回尖锐的爪尖,死死按住鼠妖的猫爪也松开。 身上的力道一轻,灰石肥硕的身躯往前一个翻滚,立即离那可怕的天敌猫妖远了些。 劫后余生让它大大松了口气。 它站定并用两条后爪支撑身体,上半身抬起冲虞妗妗的方向抱爪,人模人样地作揖感激: “多谢前辈饶我一条小命!” 基于从鼠妖这儿得到的诸多信息碎片,虞妗妗在心中把它们逐一整合,一点点拼凑出了隐藏于黄家庄之中的玄机。 但关键线索的缺失,让此事依然蒙着一层没能揭开的纱雾。 她沉思良久,不说话的时候一旁的黄叶微和鼠妖也静静的,不敢打断她的思路; 二者时不时瞥她两眼,或对视一下又立刻两看生地移开目光。 前者是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干什么; 后者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到那杀神不快。 愣愣出神之际,黄叶微的思绪很混乱。 她一会儿回想着自己小时候的生活片段,试图努力从中寻找对妈妈的记忆碎片; 一会儿又忍不住望着远处的灰色高塔出神,她知道那里面有她母亲的冤魂…… 不多时虞妗妗突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你刚才说弃婴塔中的那位,被困于塔中数年不见天日,那你怎么确定昨日拦轿的鬼物是它?” 这话是在继续询问灰石。 “是这样的,这些年塔里的煞气和能量波动一直很剧烈,且十分明显。”鼠妖灰石解释道:“但大概十来天前,我发现塔中的异样能量空了许多,里头变得很沉静。” “当时我就猜测,塔里的鬼物是不是脱离高塔出世了……” 加上黑袍人先前让灰石时刻留意塔周的变化,它便命手底下的小鼠精联系了山下的和尚,说明了灰塔的异变。 密宗之人传回来的回复,肯定了灰石的推断—— 弃婴塔之中的鬼物,已于一日之前出世! 他们让灰石不要慌; 说塔里的鬼物虽然出来了,但短时间内不会有攻击性行为,更不会对山里的鼠精们出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论是灰石还是它手底下的其他小鼠们,都能影影绰绰感觉到一股可怖的阴气,在山中游荡。 整座主峰的磁场愈发古怪,让五感灵敏的动物和妖族浑身不适。 尤其是入夜之后,还有的模糊的黑色鬼影在缓慢山中拖行; 若有若无听不真切的婴啼声,从深山老林里溢出。 那一幕幕堪称诡异的异常现象,令整座主峰的阴森程度直线上升。 最先察觉到山中变化和危机的,除却鼠妖们,还有山里的动物和鸟兽。 随着阴气的浓度不断上涨,主峰深层和外围的生灵陆续开启了慌不择路的大迁徙。 小到飞鸟和蛇虫野兔; 大到林子深处狍子、野鹿和食肉动物… 短短十日不到,这座主峰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寂的空山。 唯有已遭到阴气侵蚀的黄家庄人还被蒙在鼓里。 偏生现在是深冬时节,万籁俱寂,山中鸟兽绝尽的现象可以合理归到天气冷动物冬眠上。 最多有打猎经验丰富的老人心里犯嘀咕: 今年冬天咋静得瘆人? 除了这两年明显增多的灰老鼠,其他什么野味子都瞧不见了…… 唯有接到密宗准确信息的鼠妖灰石知道,那些变化都因高塔鬼物出世、游荡于山间所造成。 不过在昨日之前,它并未亲眼目睹过对方的存在,也没和对方碰过面—— 时间回溯到昨天午后。 灰石本已经换上了大红色的锦衣,在老巢中静候手底下的小妖,把聘回来的‘猫奴’黄叶微抬入地宫。 结果新娘子没等来,等来的是衣衫破败浑身是伤、慌不择路逃回来求救的手下小妖。 从小妖哭嚎的诉说中,灰石得知来路上有鬼物途中拦轿! 去迎亲的灰族子弟让裹着阴煞的小鬼撕咬,死的死伤的伤! 闻言灰石大为震惊,抄起武器叫上手下便要前去支援。 不过它不是莽夫,相反很精明。 赶过去的路上它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迎亲队怎么会被突然冒出的恶鬼攻击? 它对山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在此之前它可没发现山中出现了新的大鬼; 灰族也一向遁入犄角旮旯处,在外没有仇敌。 要么是密宗那些人又在山里搞出了什么幺蛾子,要么……就只可能和高塔中滋养出来的鬼物有关! 于是灰石果断联系了密宗那边的人,质问情况。 听到它说山中有鬼物暴动,接讯的和尚让它等一会儿,应该是去找了顶头上司反馈。 没过多久对方折返并告知灰石,经过检验,袭击迎亲队伍的鬼物确实是从弃婴塔出来的那一只。 原本他们在那塔中厉鬼的身上下了禁术,用来操控、封印厉鬼。 将才检查才发现,封印不知为何松动了! 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山中的鬼物,莫名挣脱了封印它的术数陷入发狂期。 不过他们已经重新加固了新的封印,确保那厉鬼不会再次发起袭击,让灰石放心。 就这样,一场妖和鬼之间的搏杀被灰石一通讯息,轻松化解。 不过出于好奇它还是抵达了事发地。 在那里它看到了被阴气腐蚀得满目疮痍的山地; 看到了翻倒在地的花轿,里头的黄叶微跑了,已空无一人; 它还看到了冲天的沉沉黑气,笼罩在这片山林的上空…… 这一次灰石终于如愿以偿,见识到高塔鬼物的庐山真面。 它对那大鬼第一眼的印象,唯余惊骇和畏惧。 只见那鬼物的外形,大体能看得出是生前是女性,和身体、阴气融为一体的玄黑长发,湿答答贴在身上。 它双目漆黑,没有一丁点眼白,黑洞洞的眼睛像两轮深邃的漩涡,浑身因为青黑的阴气翻滚呈现出深黑色的半透明。 黑红色的浓稠腐血不间断地从它身上滴落; 每一滴黏血渗入土地,都会将地面灼烧出一个小坑。 饶是距离不近,谨慎躲在一旁的灰石仍能清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皮和烂肉杂糅的熏气。 令灰石格外在意的一点,是女鬼的腹部高高隆起,让人无法忽视。 一块块鼓动的肿块如同巨大的寄生虫,遍布在它的四肢和背部,青黑色凸起的血管在那些肿块上游移; 那些寄生物让它本就可怖的外形,更令人生理不适。 然而这光是看着,都知道它很危险、恐怖的凶物,此刻却陷入了困境—— 无数根从四面八方蜿蜒而出的粗壮锁链,一端长长隐入深山看不见尽头,另一端则张牙舞爪得绑缚住狂躁的女鬼。 鬼物疯狂挣扎,周遭的阴煞更加暴乱,却无济于事。 它越是挣扎,从山中伸出的长长锁链收缩得愈紧; 第160章 主峰之巅, 无数林荫植被在剧烈的动荡中尽数断裂,山体的崩塌在山峰外围形成了几处陡峭的断壁。 地表被肆虐的鬼气糟践得坑坑洼洼,千疮百孔, 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平坦地方。 也就是在这样凌乱、塌陷的山地中心, 一座保存完好的建筑物静静矗立。 那是一座风格质朴的庙宇, 从外面看平平无奇, 和其他任何地方可以看到的庙相比没什么特殊之处。 庙宇挂着一块匾, 上书: 无空殿 占地面积很广的圆形祭坛,便位于庙宇的正后方。 祭坛之上刻印着一圈叠着一圈的红色咒印, 繁复而神秘; 无数看似杂乱的线条交织又分散,缔结成十九个相似却实则不同的小型祭坛。 而十九个小祭坛汇集的同一指向, 正是村庙的位置! 两个建筑的上方, 体型巨大的巨鬼相高悬于顶; 四肢缚链, 通体漆黑, 体型丰盈腹部高耸, 周身婴鬼环绕。 在其恐怖的外表之上, 它的头顶具体像化出一顶带着浓厚佛门元素的佛髻和发冠,头冠正中是一颗遍布霉斑的骷髅头, 周围镶嵌无数白骨。 巨大的月环状圆光浮现在它的脑后,散发着淡淡青光。 圆光之中有手持骨杖的小鬼在舞动, 透过那虚幻的光圈,仿佛能看到地狱之中白骨森森、红河倒流的阴森景象。 恐怖的鬼相和端庄的神相,在这天际之物的身上杂糅,显现出无与伦比、不可名状的神性。 它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是静静悬浮于天际,就能让看着它的人心生畏惧。 更别提在它的影响下鬼蜮暴动,让内里更像是人间地狱。 整个山峰笼罩着青色的鬼气,厚重到里面的人抬起头, 怎么也无法透过鬼蜮看到外界的天空。 于是当虞妗妗登到断石嶙峋的峰顶,第一眼视线中只能看到头顶的巨鬼相; 她的目光迅速挪移,看到了祭坛上昏倒的一众警员,以及村庙附近对峙的两方人马。 相对狼狈、明显落了下乘的一方是天师府的术士们,队伍里好几人看起来都负了伤。 另一伙人背靠着门户大开的村庙,密密麻麻少说有大几十口子,皆穿着带有显著民族特征的服饰,神情肃穆。 其中男多女少,为数不多的几个女性身着藏袍,编着长发。 至于男性,清一色都是光头喇嘛,身着砖红色叠加土色的僧袍,佩戴或手持着各不相同的人骨法器。 这些喇嘛要么对着天际的巨鬼相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要么就闭着眼转动手中发黄的人骨珠串。 靡靡的梵音从他们口中不间断地吐出; 无数喇嘛的诵经声此起彼伏,低沉神秘,宛如拍打岸边的潮水。 在虞妗妗到来之前,天师府的术士已经动过一次手。 从他们身上的伤势来看,战况不容乐观。 她的突然出现,瞬间让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滞。 徐静和拧紧的眉心肉眼可见地松开,“妗妗!” 队伍里其他的术士们,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起,只要有虞妗妗在的地方,她似乎就是那根定海神针。 比起天师府这边,反应更明显的反而是另一边的人。 那一个个面目平和的光头喇嘛,纷纷扭头,向她注目。 粘稠如毒液般的视线落在虞妗妗的身上,如影随形,顿时破坏了那群人身上端的神圣平和的假象。 并非喇嘛们沉不住气。 实在是这里的每一个喇嘛,皆为密宗内部的高层; 意味着他们每个人在俗世负责的‘项目’,几乎都遭到过虞妗妗的破坏,他们盯上的不少目标在她的帮助下逃脱! 甚至还有几名喇嘛,是当初从「藏传禅院」仓皇跑路的漏网之鱼,差一点点他们便折在了虞妗妗手里。 天师府对这些密宗喇嘛来说,只是多管闲事的臭正道,敌对势力; 虞妗妗才是真该死啊! 此刻看到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眼前,登时让光头喇嘛们破了防。 虞妗妗对那些咄咄逼人的目光视若无睹,走到徐静和身边。 她先介绍了一下黄叶微,才指了指前方的巨型祭坛: “什么情况?” “黄小姐你好,徐静和。”和黄叶微打了声招呼的徐静和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这个失踪的女孩儿会和虞妗妗一起出现。 从对方身上穿着的红色嫁衣、以及一旁瑟瑟发抖的灰色硕鼠来看,黄叶微身上肯定有什么离奇经历。 不过现在非追问的好时候,她只多看了两眼,便梳理起情况。 徐静和清楚虞妗妗在问什么,摇头说:“我们试过了,以祭坛为中心向外有一圈阵法,很凝实,且疑似和头上的鬼东西互相连接。” “强行攻击的话,那些固定在阵眼中的警员可能会遭到反噬,不确定因素太多,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非要顾及人质们的生命安全,他们早就和那些密宗喇嘛真刀真枪干起来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和那些人废话! “虞妗妗。”略显沙哑的苍老女声自一端响起,一字一顿地叫出了她的姓名,“久仰大名。” 突然说话的人位于所有光头喇嘛的最前方,是一名上了年纪头发灰银色的妇人。 她身着藏青色的皮制盘袍,下身的袍衫上印有虎纹,身形微微佝偻,看起来有六、七十岁。 那张老树一般布满纹路的脸上,涂抹着淡淡的铜蓝色颜料,额心位置有一条细细的裂口。 脸颊两侧坠着一对造型不同的耳坠子,很重,将她的两只耳垂拉得又长又薄,耳洞很是明显。 这样与众不同的面部特征,会让人联想到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祭司,神秘且邪性。 老妇人颈部佩戴着两串念珠; 一串由108颗发黄的圆珠组成,另一串珠子微微发黑,上头坠了几条络子和银制小物,好不精致。 她侧腰间别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精巧皮鼓; 两端的鼓面宽阔,中间连接处收紧并用一根藏式的布带裹住,带子上有璎珞玉石,编织着一匹跪四肢在地上头颅低垂的绘马形象。 除此之外皮鼓的带子上还缝制了两根皮绳,绳尾端连接着两个钻了孔的小锤子。 每当老妇人走动时,皮绳就会带动小锤轻轻晃动,甩在漆黑的鼓面上会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虞妗妗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毫不遮掩地盯视着回来。 那双眼皮苍老布满褶皱的眼睛虽然浑浊,却锐气不减。 无需质询对方的身份,很明显了。 她就是一手建立起「藏传禅院」的那位‘白玛’。 “自从你出现在南城,便接连毁去了我们多处布局,可给我们增加了不少麻烦。”白玛语气不善,“说实话我早就想会会你,可惜,有人不让。” “不过这一次又是你自己上赶着掺合天师府的事,撞上无上密宗神佛彻底复苏,就算死在密宗神的清绞之下,也怪不得我们。” “要怪,就怪你非要帮着那些天师府的臭道士,和我等密宗过不去!” “我可去你的,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还威胁上虞前辈了?!”队伍里有脾气暴躁的术士直接开骂:“还神佛呢…根本就是群歪门邪道的污秽之物!” “只要我们天师府人在一日,你们就休想得逞!” 白玛的脸色骤然阴沉,毒蛇一样的目光盯着那斥骂的术士,像是要牢牢记住对方的面孔。 “后生,你会后悔自己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的。” 带队的徐静和神色微凝,朝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把手底下的队友挡在身后,隔绝了白玛的目光。 她扬声开口道:“白玛,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复兴旧密宗,你真的认为密宗降世后的世界,会比现在安稳、自由平等的社会更好吗?” “你自己就是从那个混乱血腥的时代出来的人,你与我都悉知旧社会时期、旧宗执掌下的藏区是什么样子; 贵族和喇嘛有权有势,剩下的人都是集权之下的奴隶。” “你的大哥十二岁时被当地的寺庙选中,成了‘圣童’,活祭给密宗的尸陀林主不说,死后头盖骨、腿骨、手骨也被制成了器物。” “而你自己则在十三岁那年被本家的喇嘛看中,带去寺庙成了所谓的‘明妃’‘佛母’; 和你一道选入庙中的还有一个才满十岁的幼女,短短三日后死于谷道破裂,尸体是你亲眼看着丢到了荒原。” 徐静和的声音四平八稳,回荡在主峰之巅。 几个月的时间里,天师府在藏地术士们和现在的藏地佛门的帮助下,经过多方查证,还是查到了白玛来到内地前的信息和过往经历。 据悉白玛的父母都是地主家中的奴隶,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奴隶,一家子连姓名都没有。 彼时她还叫平措,意为‘圆满’。 大概在平措——也就是白玛七岁那年,地主家的小儿子要去当地寺庙出家,当一个传教喇嘛。 因着喇嘛在藏地的特殊地位,主家不仅不阻止,反而大力支持。 为了让儿子顺利通过寺庙的选拔、成为住持手下的佛子,地主便决定在家中若干奴隶中,挑选几个‘幸运儿’献给寺庙,用以祭祀庙中的护法神。 在藏地,每个地区和寺庙中供奉的护法神并不一致。 但其中的相同处,便是大部分旧藏密体系中的‘神佛’,溯本求源会发现祂们本质上还是‘鬼神’; 是融合了外来印度教以及藏地苯教的异鬼,所形成的藏传密宗神系。 第161章 密宗经文记载, 吉祥天母乃是婆罗门教、印度教中创世时期便存在的女神。 祂是□□喇嘛的守护神,同时也是整个藏地的护法神。 祂拥有两面。 一面为象征着神性的‘寂静相’,称为白拉母, 祂肤色洁白, 头戴高耸的发髻和花冠, 面生三目, 每一只细长眼睛中都流露着和善的光芒; 另一面为‘忿怒身’, 象征着鬼性,外貌丑陋凶狠, 通体蓝色,面部的三只眼睛圆鼓狰狞, 喜欢扒皮抽肠。(1) 当吉祥天母显露出鬼面时, 祂头戴五骷髅冠顶, 脖子上挂着两串人骨念珠; 一串是干骨的, 一串是湿骨的。(2) 上半身穿人皮褂, 下半身则披虎皮, 时刻用令牌记录该扒谁的皮。 与此同时祂的坐骑是一头屁股上生着眼睛的骡子,座下伏着一张女人皮; 那只剩皮囊的女人头颅倒挂在骡子身侧, 象征吉祥天母作为密宗体系的主位神,可以降服、斩除异教徒。 这部分意象, 恰恰同白玛当下的处境相符。 她将自己当作了密宗的大功德吉祥天,视自己为守护喇嘛和旧宗的捍卫者。 而反对密宗旧神的天师府术士,便是她‘座下人皮’,是需要斩杀的‘异教徒’! 至于虞妗妗是怎么确定她的女儿已死,又要从郭鑫找到的吉祥天典故说起。 文件中提到,大功德吉祥天乘坐的骡子上置有马鞍。 那马鞍十分特殊,用人皮缝制。 皮囊的来源是吉祥天的儿子, 印度教中的另一尊异鬼。 相传吉祥天在归顺于密宗神系后,要求祂的儿子一并臣服于密宗喇嘛; 但祂的儿子拒不同意。 于是祂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并扒下他的皮,制成马鞍。 此意为大义灭亲,表达了吉祥天对密宗的绝对忠诚。 在白玛的身边,虞妗妗倒是没有看到什么骡子。 不过她眼神很好,远远瞧见白玛腰间的皮鼓时便觉得不对劲。 那鼓面氧化发黑且散发着阵阵阴气,两面鼓皮皆为人皮所制; 鼓身上的璎珞带子绣着四肢跪地、头颅低垂伏罪的绘马。 每隔一小段时间,白玛便会不自觉地抚摸鼓面,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那皮鼓一定是她极重要的东西。 虞妗妗先对人皮鼓上了心; 进而在她看到吉祥天大义灭亲、杀子剥皮制成皮具的记载,那一刻她确定白玛腰间的皮鼓,是其亲手杀死女儿扒皮制成。 正如白玛本人,展现出与吉祥天母的高度统一性,他们都绝对拥护密宗。 他们的后代也相似得惊人。 二者都是不愿意归顺密宗的叛逆者,最终惨死于母亲的刀下。 当下面对徐静和的怒斥,早将自己完全代入吉祥天的白玛,只是神情变了一瞬; 很快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苍老的手掌重新放在了身侧的小鼓上。 没错,是女儿太固执,完全被叛神者洗脑了。 自己只是在纠正这个错误! 为了让女儿重新归于正途,她这么多年来付出了无尽的心血和努力。 她将女儿的肋骨磨成了两百颗骨珠,串成两条一大一小的念珠,日夜戴在颈上; 女儿的皮囊制成人皮鼓,随她身聆听经文,浸染佛谒歌声和悲咒泣诉; 女儿的血肉尽数混于泥胚制成佛像,用来收集万千人类的香火和感激; 女儿的形象勾勒成‘大慈大悲无空佛母’,灵魂置于主像之中,日日承受无数人的祭拜,塑造神性神格…… 回想着过去十余年的准备,白玛更加坚定,自己这般才是对女儿真的好。 只待今日之后密宗彻底复苏,她的小卓玛,便会从泥胎之中破土而出,成为当世真神! 她们母女将飞入无上天,享有至高的地位和无尽生命! 所有阻拦破坏她们好事的人,都得死! 徐静和气急,还想说些什么。 一侧的虞妗妗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别费口舌了,没用。” “用你们人类的话,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她抬起头,端详着天际静静悬浮的巨鬼相。 那由几十个怨魂生生揉杂在一起的人造巨鬼,被猩红锁链束缚,浑身充斥着矛盾、痛苦。 比起密宗鬼神带来的诡异感,它的力量来源更多是怨气。 这让它尤其不像是密宗体系中的异鬼,处处透露着古怪。 虞妗妗一直在思考那种怪异从何而来。 她也在分析密宗之人耗费多年,改造这弃婴塔中怨魂的目的。 直至村庙中原始供奉的神像水落石出,直至此刻白玛的女儿正是大慈佛母的象征真相大白…… 一切蛛丝马迹串联成线,十余年前的往事逐渐脉络清晰—— 十几年前,独自带着年幼女儿离开大山讨生活的白玛,已经渐渐适应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 在多年的艰苦谋生之下,她学会了汉语,四处打工养家糊口拉扯大了女儿。 然而少年时的经历和世世代代的藏密传教,早已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她人虽然身在大陆,心却还困在藏地金色的佛塔之中,找不到出路。 对密宗的信仰,和现代文化带来的冲突,令白玛痛苦不已。 她不是不信当代社会的人人平等,无神自由; 而是不愿意信,也不能信! 若是承认了旧宗神佛都是糟粕,不仅意味着她摒弃了内心对宗教的虔诚,背叛信仰,还意味着她年少时的经历将毫无意义; 甚至于她本人、她的大哥乃至父母祖辈,都是一条条可怜虫! 大哥作为‘圣童子’的神圣奉献会被完全抹杀; 而她这个辅助上师们修行的‘明妃’‘佛母’,也根本不是圣洁值得赞美的,而是淫乱无耻,可笑可悲! 思想上的来回拉扯,折磨得她几近崩溃。 对憧憬密宗、几乎把密宗经文当成真理的白玛来说,重塑三观无异于自我毁灭。 若是就这样隐忍痛苦地继续讨生活,一直到白玛老死的那一天,日子也不会有什么大波澜; 她的一生也就平平淡淡地走完了。 然而那一天,她的人生再度扭转—— 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个人的出现,让白玛重新坚定了内心的信仰,甚至萌生出复兴已经覆灭的旧宗的志向! 她突如其来的诡异变化,率先遭到了女儿的反对。 彼时的女儿读了十几年的书,接受的是现代化的以人为本的教育。 和母亲相比,她没有在藏地生活的经历,没有生下来就成为奴隶,没被灌输过那些拗口、等级森严的经文…… 因此她理解不了母亲对宗教的归属感,更对母亲口中的密宗神嗤之以鼻。 她不仅是无神论者; 在查看了那段史书上记载的藏地历史,知道解放前的藏地是个人吃人、鬼神吃人的奴隶制地区,了解了‘明妃’和‘灌顶’双修其实就是对女性的压迫…… 她更是对所谓的旧密宗,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厌恶和抗拒。 那些叛逆的言论和思想在白玛看来,是对神佛的大不敬! 一次次无法调节的冲突之后,为了献上自己的绝对忠诚,白玛效仿大功德吉祥天,亲手斩断了女儿的头颅、剥皮抽骨。 此后几年的时间里,白玛都在为复兴密宗做准备。 她建起了第一所「藏传禅院」,广纳吸收信众,四处传教…… 在那期间,她从未放弃过为女儿重塑‘躯体’的念头; 于是一尊尊大慈佛母像出现在华国的各个角落。 她要通过复兴密宗的过程,把女儿重塑为密宗体系中的鬼神。 这是白玛精心给女儿设计的好出路,谋的好前途。 至于川藏线上活跃的喇嘛们,以及巴贡村中发现的异鬼,都是她混淆视听、用来迷惑天师府的存在; 目的就是扰乱天师府的调查方向。 位于内地东北深山的黄家庄,才是白玛选定的‘风水宝地’,是密宗真正的老巢。 而选定黄家庄也是有讲究的—— 原因就在庄子后山的两座荒芜建筑上。 其中一座灰色高塔自不必说,作为存在数百年的弃婴塔,它内部囤积着大量的女婴怨魂,鬼气滔天,是养鬼的绝佳之处。 另一座存庙中供奉的‘求子娘娘’,更是精准戳中了白玛培育异鬼的需要!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他们并不了解每个‘神明’都有所属的体系。 以道教为例,其中分支广众。 除却一尊二祖三清四御五老,还有雷部诸神、九司三省、天医灵官、冥司……等等。 普通人求神拜佛,只会去了解他们拜的神佛有什么能力,执掌什么方面,而不追求详解那个神佛的身份来源。 大多数人的观念里,能求财的神仙都是财神爷,求学业的那就是文曲星,求健康和疾病痊愈的就是药王爷…… 至于求子嗣后代的神仙,那就是送子观音。 殊不知具有‘送子’能力的神明有很多,根据地区不同、体系不同各有区别。 甘肃河南等地信奉的是神衹是金花娘娘,广西少数名族信奉花婆圣母,还有碧霞元君、梳洗夫人……等多位女神。 其中广为人知的送子观音,则属于佛教。 黄家庄后山村庙中的那尊送子像,因其头顶佛髻和发冠,脑后有佛门特有的弧形圆光,体态丰盈双目细长; 这类外形是非常明显的佛教女神。 所以百余年来,庄子里的村民们一直以为他们供奉的是送子观音,也就是观音菩萨。 直至十一年前,一群身着砖红色僧袍的光头喇嘛来到了庄子,告诉村民们他们祖祖辈辈都供错了! 第162章 时间往前推个千百年, 公元4世纪,归于佛门的鬼子母神便同佛教一齐传入了华国。 因当时一同传入华国的很多佛家经文中,都记载了鬼子母神子嗣众多: “是母有千子。五百子在天上, 五百子在世间。”(1) 这对重视子嗣传承、一向追求多子多福的古代华国人来说, 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民间兴起了对鬼子母神的崇拜, 鬼子母也正式成为了当时‘送子’的主流女神。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 到了宋代, 鬼子母神大兴的局面有了改变。 宋代程朱理学兴盛,对女性的束缚大大提升; 强调女性要守贞洁, 将缠足定位女性美的标准,要求女性要‘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夫死从子’……(2) 在这些标准下, 鬼子母神作为一个经文中曾经食人、善怒的夜叉, 自然就不配被民间推崇, 不该供奉祂! 更有不少人以为, 祂不是神而是鬼! 宋代曾慥便在《类说》中痛批鬼子母:“视之如九子魔母”! 在彼时风气下,宋人们转而推崇上善若水的观音菩萨。 从那时候起, 鬼子母神在民间的影响便不断衰减,取而代之的是送子观音深入人心。 到了现代社会, 已经很少有人了解鬼子母神了。 总之传入华国经历了汉族化的鬼子母神,绝不是喇嘛们口中侵害庄子的恶神夜叉。 庄里新生儿少,非鬼子母的侵害导致,是黄家庄本身风水有问题! 那藏在深山中的弃婴塔内,存在大量女婴的怨魂和鬼气,日积月累侵蚀着村子的水土,影响了村中人的磁场和气运; 更别提他们举村买卖被拐女子, 村里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了孽力反噬。 长期在这种阴湿污秽的环境下生活,他们身体能好才怪。 相反村庙供奉的鬼子母神,某种程度上还一直在庇护村民。 这座神像在后山存在了数百年,经历了多次村庄更迭。 附近人走人散,但祂依然矗立在庙中,吸收着零碎的香火和供奉。 漫长的时光里,神像生出了一丝灵性,用微弱的力量庇护着山中的万物。 或许再过千百年,祂就真能从泥胚神像中诞生出实体的灵! 若非后山有祂的存在,村里的孩子只会更少! 村民们的精神状况和身体只会更差! 那些密宗喇嘛明明知晓真相,却说出模棱两可的话引导村民畏惧祂、推翻祂。 他们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为了取信村民; 为了在庄子里布局养鬼,不引起村民的怀疑。 二是密宗看上了生出灵性的鬼子母神! 从传承和体系上看,藏传佛教和鬼子母神是同一个本源。 祂们最早都起源于印度教,是非本土神明的异教鬼神,后来才被吸收入佛教。 因此黄家庄后山的鬼子母神,非常适合当成培养密宗异鬼的胚胎! 祂诞生出的灵性,就是异鬼绝佳的养料! 当工人们举起坚硬的镐子,砸断了村庙里的鬼子母神像时,周围愚昧的村民都拍手叫好。 他们没有听到一缕悲凄空灵的叹息,隐隐浮现在深山之中。 而后白玛指挥着喇嘛,把封有她女儿血肉和魂灵的等身大慈佛母像,焊接在鬼子母像被砸断的底座上。 那尊孕育着密宗本源鬼物的新神像,像寄生虫一般掠夺吞噬着鬼子母像身上的香火和功德。 饶是毁了鬼子母像的根基,白玛尤觉得不够。 她还要榨干对方所有的利用价值。 于是白玛将目光盯上了后山的弃婴塔,她想出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养鬼方法。 她将鬼子母的残像丢到了弃婴塔中,并设下重重阵法,让鬼子母残存的一点点灵和塔中的无数怨魂互相厮杀…… 长达半个月的‘斗兽笼’,最终让塔中所有的灵体互相吞噬,杂糅成了一个怪物—— 它是鬼非鬼,似神非神; 也就是此刻主峰之巅的巨鬼相。 那尊鬼物中,占据主体意识的是黄叶微生母的怨魂; 它吞噬了鬼子母神残存的灵性,某种程度上它取代了对方,成了新的鬼子母。 而那些寄生在它四肢和躯体上的瘤子中,则是一个个与它融合的女婴小鬼。 从密宗体系上论,它们是鬼子母神的半成品; ‘母’和‘子’的关系,让它们既是一个整体但又能各自分体,怪诞而诡异。 然而无论新的‘鬼子母’诞生后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改变不了它只是白玛为女儿准备的血包。 那一根根束缚在它身上的猩红锁链,禁锢了它的自由; 皮表无数凸起的密密麻麻的血管,在抽取它的能量…… 它不过是密宗神降的新养料! 虞妗妗微微抬起的视线,可以清晰看到巨鬼相突起的腹部。 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处鼓胀得格外大! 内里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活物,马上要把鬼物的肚皮撑破,从鬼腹中爬出。 遍布巨鬼相全身的那些青黑血管一起一伏,最终汇集的终点正是它的腹部! 理顺了白玛所有布局的虞妗妗可以确定,真正会使密宗复苏的异教鬼神,藏在‘鬼子母’的腹中。 天际看似凶恶的巨鬼相,不过是白玛找的‘育儿巢’。 一旦其腹中不该存世的异教鬼神成功孵化,使得密宗神系复苏,俗世会彻底遭受鬼物的冲击。 届时灵异复苏,邪神巡境! 至于被吸干了鬼气和力量的人造‘鬼子母’,甚至还得替腹中的异鬼挡天劫; 谁让那祟祸凶神是它‘生出’的呢…! 从任何角度来看,密宗的谋算都很阴毒。 一切人类、妖族鬼族……皆被当作垫脚石。 这个关头,虞妗妗看向面容舒缓的白玛,扬声道: “白玛,你的设计确实环环相扣,你把弃婴塔中的冤魂改造成半鬼半神的‘鬼子母’,让它成为真正密宗鬼神的保护壳……不得不说,这计划很成功,你口中的新世界看起来要到来了。” 她身旁的徐静和听得眼皮狂跳; 不是,妗妗怎么还涨起那些歹人的威风了?? 砸么出虞妗妗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用意,徐静和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一边默默听着,她一边反复垂眸看手里的通讯设备。 当接收到支援队伍已经抵达山顶,她眼睛一亮。 抬头张望,只见上百名全副武装神情严肃的玄门术士,已然从各个山路登顶。 来人个个都是各门派和各分部的精英,领头的前辈们更是她师父师伯辈分的老天师。 登时徐静和信心大增。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虞妗妗的话风一转,令白玛嘴角轻抽。 “自七十年代来到内地,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连养活自己和孩子都颇为困难的单亲母亲。” “可十几前,你却突然开设起「藏传禅院」,并在世界各地寻找合适的对象布局、四处吸收生人的气血和生机…… 且不管这些行为背后的用意,我单纯好奇,你哪里来的钱?怎么就突然精通了这么多禁忌术数?” “包括复兴密宗神系的方法,如此繁复的过程、精密的阵法,你怎么就突然精通了?” 光是天师府挖掘出的「藏传禅院」的地下祭祀宫殿,内部就有大大小小的复杂阵法,更别提搜刮到的大慈佛母泥像上还有更高级的复合阵。 还有密宗建设据点时需要的材料、地皮,发展壮大的信徒们的衣食住行……那些花销可不是小数目。 白玛要是早有那本事和钱,哪会等到那么晚才开干? 所以她和密宗之后,一定还存在第三人。 那个人一直在给白玛提供帮助。 虞妗妗沉吟道:“有人一直在教你,或者说在教唆你。” “他是谁?” 白玛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敏锐,眉头皱了一下,“有人又怎样,没人又如何,反正你和那些狗天师都死到临头了,就别费心了。” “是么?”虞妗妗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微不可见的讽意:“你就如此自信所愿能成?” “白玛你有没有想过,教你的那个人有钱有脑子更有手段,对方那么厉害,为何不自己单干,要找到你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合作。” “据我观察,你是在朝着密宗神系中的‘吉祥天’异化,你想要让自己和死去的女儿都融入密宗神,一举从普通人类变为鬼神……” “如此丰厚的果实,凭什么轮到你们母女采摘?” 在虞妗妗一声声的质问中,气定神闲的白玛表情不断变换。 她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当年的一些画面,去审视判断。 十几年前的她身在内地,确实孤立无援; 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也无法真正理解她、共情她。 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桥鲁多吉的忌日,白玛总会买上一些香烛纸钱祭拜,对着火舌跳跃的盆子愣愣出神,喃喃自语着内心的痛苦。 作为桥鲁多吉的‘明妃’,白玛一直很崇拜对方。 在藏地还未解放密宗仍然兴盛的那几年,两人还没有逃亡内地,彼时的桥鲁多吉是庙里主持的亲传弟子,是尸陀林主选中的‘佛子’; 他在寺里有很高的地位,不出意外的话等老主持圆寂后,他就是下一任主持。 庙里的喇嘛们说,他们是神佛座下的修习金刚; 受到密宗神的庇护,他们无论是圆寂还是意外死亡,灵魂都会归于无上天。 白玛坚定不移相信着这一观点。 她相信桥鲁多吉身为佛子,灵魂一定在无上天内。 第163章 神秘来者声称可以帮助白玛。 可以让她看到密宗神再次降临世间的那一天。 甚至能让她也拥有比肩神佛的能力和地位。 起先白玛当然不信。 可对方展现出来的种种手段, 渐渐折服了她,也让她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怪力乱神。 密宗鬼神不是虚假的。 白玛心里也有过疑惑,问过对方为什么要找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合作, 为什么要帮自己? 对方只是缓缓除去兜帽, 露出一张形容怪诞可怖的脸, 告诉她: ‘因为我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 也是被那群排除异己的天师所害!我恨那些人类!’ ‘就因为我是妖, 而你们密宗是异教鬼神,所以都被他们打成了异类和怪物, 沦落到现在这般下场……’ ‘我帮你们,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我们都恨那些打着惩恶除奸幌子的人类!’ ‘只是我再怎么厉害终究是单打独斗, 可你不一样, 你所信奉的密宗神系若是能复苏, 就有无数夜叉鬼物降临人间, 届时人间沦为尸山血海便能报仇血恨!’ ‘……’ 对神秘来者的话, 白玛半信半疑。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年来, 对方都尽心尽力地帮衬着她壮大密宗势力,从未有过任何异常。 她那点怀疑本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今时今日, 又被虞妗妗几句话勾起,让她无法不去多思。 白玛告诉自己,这是虞妗妗和狗天师们的离间之计,她不应该怀疑盟友。 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怎么瞒得过观察力敏锐的大妖。 虞妗妗不断添柴加火:“事成之后,你立地成神,所愿皆成。” “背后付出良多的人却什么都捞不着, 难道他是在做慈善吗?真的有如此不图回报之人吗?” 虞妗妗不给脸色越来越差的白玛思索的机会,继续输出: “要么是那人脑子有问题,要么……对方的胃口大到你无法想象不能接受。 你觉得这二者,会是哪一种呢?” “就连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对方都没有露面,反倒是你白玛又是叫嚣又是得意,你不觉得这情形很熟悉吗?”她目光冷清,抬起手指了指头顶: “你和那置于外侧、充当吸引火力的保护壳的鬼子母,有什么区别?” ‘砰砰、砰砰……’ 白玛的心跳加速,隐隐的不安感不受控制地放大。 她的心神都被虞妗妗点破的阴谋一角牵扯,根本没注意到虞妗妗在缓缓释放出妖力,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 是啊,真的有人能那般无私吗? 她那位盟友,当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吗? “大祭司呢?”白玛突然扬声,质问身侧的喇嘛们:“谁看到大祭司了?!” 离她最近的几个喇嘛吓得浑身一颤,皆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眼瞧着他们内部自己小乱起来,注意力分散,虞妗妗运气妖力: “动手!” 她知道徐静和的顾虑,无非是顾及对方手中的那些人质。 但越是这样,越不该束手束脚。 尤其在非常棘手的情况下,这般行事无异于告诉对方软肋在什么地方。 刹那间虞妗妗便像离弦之箭,趁着喇嘛们失神的空隙,带着狂躁的妖力冲向他们。 她身后的徐静和只迟疑了一瞬,也抽出身后背负的薄剑:“上!” 一时间不仅是徐静和带领的天师支队,其他登顶埋伏、时刻准备支援的天师术士也都分涌而上! 数以百计数的天师术士,发起的攻势声势浩大。 白玛吓了一跳。 视野内一张张正气凛然的面孔怒目而视,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 她一咬牙,怒斥身边的喇嘛顶上。 可那些光头喇嘛们面面相觑,脚底下像是沾了胶水,磨蹭半天往前挪动了一点点幅度。 相比天师府里的天师‘正规军’,他们很多人在洗脑加入密宗之前,都是普通人。 能力有限,胆子还小。 不久前他们能和天师府的人打得有来有回,完全是白玛放出了圈养的小鬼, 眼下没有鬼物,就一个个生怕自己挪快了顶到前面会变成炮灰,都想往人后躲。 白玛打眼一看就晓得他们在想什么,看看对面气势汹汹的天师,再看看自己这边的窝囊废们,气得胸口不顺。 “一群废物!” 她低吼一声,抬头看向天际悬浮的巨鬼相,手上结了个咒印。 那是催动巨鬼相身上的禁制的咒印,也是她最大的杀手锏。 那些白痴天师根本不知道,黄家庄中的鬼蜮之力,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坟场! 咒印既出,白玛畅想中的天地巨变、鬼气浩荡完全没有出现。 那悬浮于半空的巨鬼相依旧端着悲凄和神悯,一动不动。 巨大的惊惧,让她耷拉的眼皮都瞬间睁大,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天际的巨鬼: “不!不!你动啊!!” 白玛结印反复变化,几乎将她会的术数咒印全部使了一遍,却依旧无法撼动巨大的鬼物。 在极度的恐慌和失措中,虞妗妗的身形近在咫尺! 猫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鎏金色的双瞳中映衬着白玛扭曲的面容; 她抬起的手臂借助旋体的惯性,狠狠挥下…… —————————— 天际的巨大鬼物静静沉浮; 那双流淌着暴戾鬼气和痛苦的细长双眸,微微垂下,以一种绝对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看’着下方人头攒动的小人。 因着它的沉寂,天师府突然发起的攻势顺利得很异常。 没有鬼物的协助,密宗吸纳的那些光头喇嘛和传教士,都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轻轻撕两下就节节败退,恨不得当场就原地求饶。 至于他们的领头人白玛,在虞妗妗毫不收敛的攻击下,佝偻的身体狠狠撞在村庙的墙上。 她被按着打,血水吐了一口又一口。 明明是一把老骨头了,却因身体上出现了异化,身子骨远比普通人结实抗揍,想死都死不掉! 她只能被迫当一个‘沙包’。 不断的撞击下,峰顶的村庙外墙都塌成了废墟。 白玛狼狈不堪地倒在断石残垣中,两眼昏黑。 咒印的失效,狠狠捅了她一刀—— 她那般信任的所谓同盟,竟然真的是个包藏祸心的! 愤怒、不甘、恐惧等等负面情绪,以及身上各处的剧痛,让她彻底崩溃了。 她恨不得虞妗妗能给她一个痛快! 然而虞妗妗却停手了。 白玛微肿的眼睛看去,发现虞妗妗在距她五米左右停了下来,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剧痛的身体猛然一攒,强撑着支起上半身也扭过头看去。 只见塌陷的村庙废墟之中,唯有一尊巨大的女性神像屹立不倒。 它周身缓缓散发着青色的雾气,破碎的泥胎像是裂开的鸡蛋壳,一块块剥落往下掉。 那是大慈佛母的主像! 是她为女儿重塑的神躯! 里面混合了女儿的血肉,承载了女儿的魂灵; 所有从外界和四面八方汲取来的生机、气血和灵气,都涌入了这里! 白玛眼睛睁到最大,看到那泥像表面的碎片不断掉落,露出的内里,竟是有肉色的皮肤! 难道说…… 她心中生出喜悦和期待,一瞬不瞬地看着,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细节。 后方的徐静和等天师术士,自然也瞧见了那废墟中诡异的一幕。 人群中有白须老者怒目圆睁:“打破它!” 一声震天的吼声之后,几名反应快的术士几乎是同时提起了武器。 使弓者搭弓射箭; 用剑者运起气力狠狠投掷而出…… 数个武器直朝着废墟中的诡异神像扎去! “嗡——” 就在金铜武器即将扎碎庙中女性神像的那一刻,一道透明的水波状的禁制死死挡住了它们。 整个山顶的空间都因力量的碰撞扭曲了片刻。 没什么实力的喇嘛们受不住音波和磁场的震荡,痛苦得捂住耳朵在地上打滚。 当武器咣里咣当尽数掉在地上,挡在神像四周的禁制已然在起伏流动。 透明波纹流动之中,虞妗妗清晰看到神像上的泥胎碎片,掉落的频率加快许多。 很快,整个神像的头颅露出了三分之二在外。 面部完完全全没有了泥胎覆盖。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了神像中脱出的那张‘脸’,怔忪的神情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惊恐,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没有五官,是一个光滑的平台。 倏地,一条巨大的裂缝出现在面部正中,裂口缓缓撕开。 成年女人拳头大小的球体从裂口中不断突出,渗透出一丝丝青褐色,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虞妗妗能清晰看到底下的球体在飞快转动。 紧接着,裂口不断被撑开,撑到最大; 青褐色的巨大眼球终于得见阳光,层层叠叠像漩涡一般深邃的瞳孔不停收缩。 平心而论,这颗单眼很恐怖,但也很漂亮,像两栖类动物的眼球,结构层次很丰富。 旁人不清楚,虞妗妗却知道,上古有异兽为‘讙’,天生只有一目! 随着神像面中的单眼睁开,来回转动,异鬼化的畸变不断出现在那张面皮上; 青褐色单眼的两侧下方,又缓缓裂开了两道小口子,玻璃珠大小。 皮下有球体转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青褐色的眼球最终落在虞妗妗的身上,瞳仁轻微起伏,带笑的声音从神像中传出: 第164章 冀环那满怀着恶意的低语甫一说完, 便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太得意了,狂笑声由低变高; 斑驳神像正中的巨大青褐色眼珠轻轻颤动,裂口两侧的眼皮回缩成半月形。 荒芜废墟边缘的白玛如遭雷击, 整个人从头到脚止不住地颤栗。 她呼吸急促到大脑一片空白; 那枯老面孔上的扭曲神情放缓, 困兽般绝望崩溃的呜咽从喉中挤出; 呜咽声不断变大, 变得癫狂:“贱人你骗我!” “我要杀了你!!” 白玛戟指怒目的双瞳死死瞪着废墟中的诡异神像, 一手抄起砖石, 一手攥紧骨刀,疯了似得朝着神像扑了过去。 “你去死!去……” ‘噗哧’一声撕裂声, 在她躯体上突兀响起。 已经距离诡异神像近在咫尺的老妇人,身体僵了一瞬, 尖锐的骂声也戛然而止。 她双脚前后踉跄, 身体摇摇欲坠站不稳当, 喉管呼出‘嗬嗬’的抽气声宛如老旧的风箱在抽动。 视线随着头颅向下转动; 白玛一收一缩的眼瞳, 看到了自己胸口迅速沁开的暗红色血晕。 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细的猩红锁链, 像游蛇那样轻轻漂浮、摆动; 锁链的一端从后方洞穿了她的胸骨和心脏! 腥热的血液和锁链上的红色咒印糊成一团, 滴滴答答往下落。 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的白玛嘴唇微微蠕动,刚开阖了一条缝, 血液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撕裂的剧痛冲上她的大脑神经。 下一秒, 锁链‘刷’的往外抽出。 坚硬冰冷的链条拖拽、碾压着白玛的破碎的心脏。 当它完全甩出,老妇人的心口处出现了一个杯口大的孔洞。 她僵硬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下,身体和脑袋狠狠砸在废墟石土之中,大睁的双眼正中,瞳仁不断涣散外扩。 不甘心…… 她好恨啊! 深红的血浆随着白玛的抽搐,不断从她的口腔和七窍流出,她一句完整的话或是痛苦嘶叫都发不出。 濒死挣扎之际, 她像是进入了走马观花的环节,白茫茫的眼前闪回着几十年前的往事。 她看到了女儿。 哪怕是死前的回溯,记忆中她能看到的大多数画面,也是她们母女在争执,鲜少有温情的一幕… 回忆之中的她执剑,抵着女儿柔软纤细的脖颈,要把那颗叛逆的头颅割下前,对方的目光依旧倔强固执,带着痛苦不解。 女儿哭着问她:‘妈妈,我们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吗?不能别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宗教吗?!’ ‘妈你醒醒啊!’ “卓…卓、玛……”白玛脸上都是血渍,断气前最后挤出一丁点声音。 一颗浑浊的泪珠,从那覆上一层浅白色阴霾的眼角溢出,没入发根。 生机绝断的那一瞬间,一缕普通人肉眼不可见的透明魂灵,从白玛的尸体内向外飘。 六道之中,人死后的魂灵本该归属于冥界。 可这黄家庄鬼蜮宛如巨大的漩涡,直接把白玛的灵体往上方鬼子母巨鬼相的方向吸。 强大的吸力让白玛的魂魄分散变形,能看出她的灵体在疯狂挣扎; 但那点扭动不异于蚍蜉撼大树。 连一丝哀嚎都没能发出,涣散的魂灵便被巨鬼相吞噬。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从白玛发狂,到她倒下咽气,期间只过去了半分钟不到。 半空中飘荡的猩红锁链,以及周遭开始不规则流动的鬼气,都给鬼蜮内的天师府诸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这黄家庄内的鬼蜮和大鬼,很明显与白玛手底下的喇嘛不是一个量级! “哼,吵得人心烦。”巨大的眼珠微微眯起,懒洋洋转回到虞妗妗的身上: “阿妗,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叙旧了。” “师父回来了,是不是很惊喜?” 虞妗妗唇瓣紧抿,一言不发。 她不理解对方怎么能在这种境况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轻薄浮浪地嬉笑。 “怎么不说话呀阿妗,看到师父死而复生,你不开心吗?”诡异神像中的巨眼故作委屈:“还是你现在有了新朋友,连几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 “呵…”虞妗妗无语到气笑了:“能不能别演了?” “冀环,你当年根本就没有死,从始至终你都在欺瞒我。” “我没有办法。”青褐色的眼球定定看着她: “那时候我被皇帝那杂种欺骗,我帮扶他夺得天下帝位,为他诞下子嗣,结果差点死在皇宫里那些除魔卫手里!” “我必须要报仇啊妗妗。” 时隔数百年,再次提起当年事的冀环,声音仍旧含恨。 她声称自己苏醒之后,知道复仇并非易事,她不愿意拖累为了救她元气大伤的虞妗妗,才自行回到了皇宫报仇。 那晚她重伤了狗皇帝,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彻底杀死对方! 关键时刻,从宫外急调来的除魔卫士阻拦了她。 那些人类术士坏了她的报仇大计不说,还把她打得节节溃败,要制她于死地! 她实在没办法,只能拖着残破重伤的身体亡命天涯。 因着冀环在宫中掀起了动乱,还刺伤了很多皇室,受伤的皇帝震怒无比,在除魔卫中下达了对她的通缉令。 而她的身体亏空严重,道行被毁,面部永远无法再化形,她只能一直戴着斗笠四处躲藏。 可是无论她逃到哪里,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会惹来一群除魔卫士追杀。 无奈之下冀环只能躲到边境,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联系虞妗妗。 “明明是那杂碎欺辱我践踏我,可自称正道的除魔卫,却要当皇室的狗,要把我赶尽杀绝。” “人类都是这样的。”冀环冷笑道:“需要你的时候便同你和颜悦色,使尽甜言蜜语哄骗。” “一旦利用完了就会露出下作丑陋的嘴脸,把我等打成异族妖邪!” “阿妗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天师把你当成朋友吧?他们只不过是想借着你的力量,让我们妖族自相残杀罢了!” “难道我过去血淋淋的教训,还没让你看明白人类的虚伪无耻吗?” 虞妗妗还未对此作出反应,在场的天师府诸人率先坐不住了。 甭管那大眼珠子是什么身份,就冲其一张嘴便诋毁他们对猫妖前辈的真挚崇敬,挑拨他们和前辈之间的关系,都没法忍!! “你放狗屁!虞前辈你别听她胡扯!!” “别把人族和天师府说得那么卑劣,坏人确实有,可我们只会除奸惩恶! 对虞前辈这样的好妖,天师府上下夹道欢迎。” “这大眼珠子咕咕乱转,一肚子坏水啊…” “到底谁在说瞎话啊?我就不信你要真想找到虞前辈,这么多年会没有一点机会!‘ “……” 徐静和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盯着诡异神像的目光也很是不爽。 忽然,人群中有中气十足的声音扬起,盖过所有人声: “虞道友,你不要听信那位的谗言,天师府对一切友善的种族和生灵都保持友好态度,绝不可能随意杀戮!” “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恐怕冀环道友没和你袒露过实情!” “师伯?”徐静和应声看去,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天师。 此人乃是堪山的大长老,也是她师父的师兄,在术士界地位很高。 “静和丫头,你师父要在山下主持大局,所以我这把老骨头就来当堪山的一线领队了。”老道同徐静和招呼了一声,才顶着青褐色眼球阴沉不善的目光,揭露着数百年前的实情。 中州玄门自古以来,便立起了传承。 从古至今,大多朝代都以道门为正道魁首。 历朝历代官方都设有玄门机构,只不过称谓有所不同。 无论是镇妖司还是除魔卫,其实都是天师府的前身。 因此很多千百年前的缉妖捉鬼档案流传至今,现在还能在天师府总部的档案室中找到陈旧的书简。 而冀环恰恰又是妖族历史上,一位非常特殊的大妖物。 她既是作恶多端的上古异兽,又曾化作人形,在前朝后宫为妃数年; 长达两百余年的书简记录中,留下了她的诸多踪迹。 彼时的镇妖司和除魔卫都对她有不少记录。 据镇妖司的术士记载,旧朝年间,大妖冀环为饱口腹之欲,就进食了数十名普通凡人,被列为一等凶兽。 到了新朝,除魔卫对此妖的记载更多也更详细,具体到她和新朝皇帝之间的秘事。 典籍中记载,新朝皇帝还没有夺得大业之前,只是一个心中有点抱负的前朝落魄贵族。 不过他有建功立业的念头,命格中也带了一丝天潢贵胄的气运,俗称‘紫气’。 虽说一个人的气质很难用肉眼看出来,但对一些精通风水玄学的术士来说,他们能从人的面相和精气神上,分辨出对方的命格好坏。 彼时的落魄贵族身边,就有那样一位风水师。 风水师看出这年轻人命带一丝‘紫气’,未来哪怕不是王侯将相,也一定有非比寻常的机遇; 于是他决定投资这支优质股,帮助对方图谋大业。 一旦成功,他便能乘着从龙之功扶摇直上! 所以那落魄贵族的身边,从此多了一个低调的幕僚。 某日远行的路上,落魄贵族的车队行驶到山路中央时,四周突然弥漫开阴冷的雾气,蒙住了前路。 他身边通晓玄学的风水师一眼便看出,山里的雾气不正常。 其中夹杂着浓浓的妖族气息。 第165章 山谷之下, 年轻的人类男子和妖族女子,就这样互相欺骗。 落魄贵族带着冀环重新和车队碰面后,便把其妖族的身份告诉了风水师; 两人私下商议, 决定不拆穿冀环。 他就这么扮演着单纯腼腆、心悦冀环的爱慕者, 把大妖留在了身边, 利用大妖超凡寻常的力量逐鹿中原。 古代的人族之中, 几种命格最好、气运滔天的男性和女性, 一定有‘帝命’和‘后命’。 他多次向冀环承诺,如果自己真的能改朝换代登上王位, 就立冀环为皇后,让他们的子嗣当皇储。 冀环动心了。 她前面数百年活得潇洒恣意, 想吃人就吃人, 结果身上的孽力越来越重, 导致她近几年修行愈发困难了。 之所以铤而走险盯上青年这个大气运者, 就因普通人气血对她已经没用了。 若是能当上人族的皇后, 相当于占据了一份厚重的人族气运, 对她的修行极有好处; 若她的孩子能当上帝王,她甚至能分一缕帝王‘紫气’, 直接增加道行! 冀环被丰厚的好处迷了眼,所以才会暗中帮助贵族青年铲除异己, 利用自己的妖力几次扭转劣势局面。 从冀环和新帝的相遇,到他们相知相恋,两个人都各怀鬼胎,各有各的谋算都在利用对方。 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 只能说新帝技高一筹,骗过了冀环。 登基之后,新帝一直都没有放下对冀环的戒心,相反多年的忍辱负重, 让他想要尽快除去大妖的念头愈发频繁。 他很清楚当年在谷底,要不是自己抖了个机灵骗过妖女,当时他就死在妖物的口中了! 对这样一个想吃他的妖怪,他痛恨还来不及,怎么爱得起来? 怎么可能让妖物的后代当皇储! 于是在冀环为了后位和继承权、为了能尽快封后吞噬人族气运,选择逆天生子,蛰伏已久的新帝再也忍耐不住。 趁着她临盆最虚弱的时候,新帝带着亲信和除魔卫士闯入产房,缉拿妖孽。 除魔卫在当时虽挂名了朝廷官司,却并非帝王的鹰犬。 他们的任何一次出手,都是经过考量之后的抉择。 之所以配合新皇缉拿冀环,完全是冀环从前朝起就食人无数,身上背负了很多无辜老百姓的血债; 放任这样的凶兽不管,真让其占据了人族气运,未来保不准她还要吃更多的人! 不过除魔卫只对冀环一人动了手。 皇帝要用她诞下的子嗣入药,除魔卫非但没有协助,反而很不赞同。 可多次劝诫后无果,还惹恼了皇帝被罚了。 当时跟随帝王一起缉妖的除魔卫士,如实记录了这一桩宫中秘闻,在批注时也十分唏嘘,感慨帝王无情。 记录人还在典籍中写明,他们后续对各地的妖族加大了打击和调查力度,对冀环穷追不舍,完全是因冀环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她的报复是无差别攻击,有仇的没仇的她看见都杀。 宫中不少宫女太监、后妃,甚至是年幼的皇子皇女都死在她手下。 反倒是真的背刺她伤害她的皇帝,因为身边有侍卫和术士保护,只受了伤但没有死。 犯下重重杀孽后,大妖冀环身受重伤趁乱逃跑; 为了抓捕她,那段时间除魔卫和各地妖族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冀环这个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之后的几十甚至百年内都不见踪迹。 始终找不到冀环踪迹的除魔卫认为,当初她受伤严重,还能撑着伤体回去报仇本就是个奇迹,指不定她已经死在哪个山野里了。 关于冀环的档案也就封存起来。 任谁也想不到她不仅没有死,还一直活到了千年之后的今天! 老道士目光灼灼,说道:“冀环道友,光从你食人这一点,当年的除魔卫士要缉拿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你犯了杀孽!” “至于你和前朝皇帝之间的恩怨,无论是辜负还是欺骗,都是你二者的事; 你可以讨伐他,但不应该把所有的人族打成恶人,也不该将对个人的怨恨发泄到其他无辜者的身上!” “哼,你这死老头倒是油嘴滑舌得很。”冀环冷哼道: “你们人类有哪一个无辜?以它族为食的是你们,在野外滥杀生灵的是你们,虐待动物的还是你们!” 涉及到族群和立场的争议,是无解的; 无休止得争论不休,根本毫无意义。 老道不欲和冀环纠缠,无奈笑笑: “旁的不论,你口口声声称人族对所有的妖都要铲除异己,我倒是想问问冀环道友,难道你手中妖族的血还少吗?” 一直沉默听着的虞妗妗眼皮一跳,听出老道话里有话。 她抬眼看过去,正好和老道四目相对。 老道对她说:“虞道友有所不知,镇妖司对于讙妖的记录中写到,八百年前,他们曾有一次追到了讙妖的老巢,差一点点就将讙妖抓住。” “在其逃脱后,镇妖司的术士捣毁了大妖的巢穴,在那处除却发现了不少人类的尸骨,还有很多具妖族的残躯。” “若是普通进食后的残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镇妖司发现那些妖族的尸体上并没有啃噬的痕迹和伤口; 他们死于体内气血和生机枯竭,修为全无——”老道顿了片刻,认真道: “虞道友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意味着几个死去妖族生前届遭到了强行夺舍!是有人将他们的气血和修为夺走,才会性灵崩溃而亡。” “因此那时起镇妖司便怀疑,讙妖不仅仅食人,还一直在通过掠夺小妖的道行和气血提高修行。” “人族或许不可信,但这位大妖冀环,绝对是需要警惕的危险分子!” 两方对峙下,神像之中的青褐色眼球微微阂上,很是不耐: “啊……我真懒得和人类废口舌。” “你们不会觉得有阿妗在,就能活着走出我的鬼蜮,能斗得过我了吧?” “都给我去死。”冀环轻飘飘的几个字吐出。 几乎是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鬼蜮中发生了巨大转变! 青黑色的鬼气像是沸腾的海水; 蒸腾翻滚间,无数连接着天际巨鬼相的猩红锁链,在鬼雾中混乱挥动。 伴随着一声震天的痛吼,巨鬼相面部细长的三眼缓缓睁开,脑后散发着幽光的圆光盛极。 它在挣扎,它在扭曲; 无数流动的鬼气从皮表突起的黑色血管,飞快涌向它的肚皮,把那本就高高凸起的腹部越撑越大。 与此同时废墟后方,沉寂许久的祭坛开始运转。 猩红的锁链从十九个小祭坛底端伸出,蜿蜒着在地上游动,目标是地上那些昏迷的警员。 它们在挑选合适的祭品,绑缚,拖拽。 当祭品被锁链吊起,坚硬的链条尖端将刺破那些警员的心脏; 他们的血肉和性灵会被吸干,用于祭祀除却鬼子母神的密宗其余十九位诸天护法。 而最后第二十个小祭坛,从主祭台正中央缓慢渗出; 它代表着密宗的二十诸天护法神之一:鬼子母神。 这神秘的中央祭坛下方,并没有像其余19个祭坛那般,伸出猩红锁链; 它的周围也并没有人类——那中央祭坛的正中间,已经放置好了它应有的祭品。 一颗黑乎乎的腐烂破碎的心脏,静静置于二十祭坛的地上。 没有人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祭坛上的。 总之当虞妗妗和天师府众人看到时,它已经开始向外散发诡异的力量。 腐烂发黑的心脏是一团稀软的烂肉,哪怕祭坛和众人之间相隔很远的距离,也能闻到它携带着的剧烈腐臭气味。 ‘扑通’ ‘扑通’ ’……‘ 一下下的鼓动,带着奇异的律动,从溃烂的心脏中迸发; 它分明腐烂发臭,却还在跳动! 肆意横扫的鬼气之中,废墟中的诡异神像愈发灵活。 其僵硬的肢体扭动,块状的泥片不断掉落,内里的冀环发出舒适的喟叹声。 眼见着天际的巨鬼相暴动起来,成百上千个分化的鬼子母的‘子嗣’婴灵,从它的体内不断钻出。 密密麻麻的干瘦小鬼,就像是成片的蝗虫,黑压压过境; 它们的出现让原本就鬼气翻腾的鬼蜮,更是变得光线暗淡。 刺耳的婴啼此起彼伏,魔音贯耳,简直是无数把锯子在人的耳膜上反复拉扯的; 光是抵御婴啼的冲击,就够天师们吃上一壶。 峰顶的术士们纷纷抄起法器,和漫天的婴鬼颤斗在一起。 各门派领头的老前辈对视一眼,便默契地以两个以上为一组的组合式,分别朝着废墟中即将脱体的神像、以及祭坛冲去。 他们清楚,神像内的冀环,以及祭坛上开启的祭祀,才是阻止密宗鬼神复苏的关键。 与此同时虞妗妗运起妖力,也极速冲向了诡异神像。 自打她登上主峰顶,面上一直是一派平静; 此刻狂乱的妖气以及不受控制浮现在双眼、四肢的兽族特性,足以看出她内心压抑着躁乱情绪。 她的攻势太快了。 轻巧的身体比最矫健的猎豹还要灵活,呼吸间她和神像青褐色的巨眼擦身而过。 反手转体的一瞬间,她五指并作的尖刃,朝着巨大的眼球扎去; 同时尾端甩出的细长黑尾宛如鞭子,狠狠朝着神像看似纤细的体段抽去。 ‘砰’的爆炸般响声,骤然从诡异神像上爆发。 第166章 电光石火间, 蓄力到极至的虞妗妗倏地侧身潜行,她发难得突然,只助跑了两下身体便突至诡异神像的身前; 磅礴的妖力势如破竹, ‘铛’的一声震响, 生生撕裂了神像外围的禁制。 她爪尖锋利的猫爪用力之下, 诡异神像捧着嘎巴拉碗的左手臂, 从手腕处直接被她斩断。 坚硬如金石的异鬼手掌飞旋落地, 恶臭熏天的腐血从断裂口喷射而出,连同发黄的头骨碗也摔落在地上。 神像正中的青褐色巨眼一时不备, 露出惊诧和愤怒:“你……?!” 虞妗妗嫌弃地擦了下手上浸透的腐臭污血,冷笑道: “冀环, 你还当我是数百年前的傻子吗?” “你究竟是为了妖族兽族, 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骗骗我也就算了, 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怎么说, 如若冀环当真一心为了兽族, 虞妗妗真的会迟疑。 作为由普通兽类一步步修至大妖的她, 最能理解兽类修行多么不容易,知道兽族相比人类一直处于生物链的低端位置。 可冀环不是。 数百年前的她, 便不喜欢苦修; 为了轻松增加道行她不仅吞噬普通人类,还强行夺舍了很多小妖的道行和性灵。 数百年后的今天, 为了达成目的,数不清的兽类和妖族被她利用,受她挑唆和人族对立。 小南村后山被残忍猎杀的野生动物们; 村中夺舍顶替普通人的兽族们…… 它们的死,不过是冀环用来掠夺人魂和血气的工具。 还有最近网络上挑起的恶意争端,不知有多少流浪动物因此遇害; 她放出去的祟气以乡镇各地的动物为传播载体,其中又有数不清的兽类因被祟气侵蚀,感染而亡。 从那每一桩血案之后, 虞妗妗都能清晰看到冀环的私心,利用。 她只是打着要替妖兽鸣不平的幌子,踏着任何种族的尸骨,达成她想要成神的目的。 彼时的她还是妖兽呢,都为达目标不顾兽类的死活; 真让她成了神,成为此间世界的主宰…… 那么天道将秩序崩塌,异鬼滋生。 不仅仅是人族、一切生活在俗世中的种族,皆会沦为秩序失横下的蝼蚁。 到那时候,整个华国的沦陷,迟早会扩大、波及到全球。 全世界的文明都将倒退千年,好不容易才清剿完毕的旧藏地异鬼会再度滋生。 对妖兽族群来说,灵异复苏邪神巡境的灾厄世间,也绝不是什么好的生活环境。 虞妗妗从未想过再次和冀环的见面,居然会让她如此不适; 脑海中对过往为数不多的回忆,都变了质。 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像她有一只很珍重很不舍得品尝的果实,她久久地放在橱窗中时不时拿出来展示; 当她终于切开果子,却发现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里面早已腐烂不堪。 “你要是能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至少还觉得你有魄力,够狠心。” 虞妗妗顿了片刻,表情隐忍:“可你非要扯着为了兽族的旗帜大义……冀环,这真的很恶心。” 神像正中的巨眼瞳孔收缩,面目上薄薄的皮肤抽搐; 它视线挪移,看向自己断裂的左手臂。 片刻断裂面的血止住,迅速增生的物质从神像的血肉中钻出,重组那一条断肢。 “我只想知道,当年的点化之恩,是你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虞妗妗神情执拗: “我渡劫失败,其中有没有你的手笔?” 她一直清楚,自己于冀环丰富多彩的世界中,只是一个蜉蝣过客; 但她不在乎。 不论如何是冀环点化了她,让她得以走上修行一道,冀环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存在。 可若是那份恩情,掺杂的是假意呢? 若冀环对她,从始至终都是利用呢? 虞妗妗知道眼下纠结那些过去没有意义,但她无法让自己不在乎。 蠕动的粘稠物质重新组合成神像的左掌; 那扭曲的五根手指扭曲折动着,像是几条嫁接上去的蚯蚓还不能良好适应。 “阿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呆板无趣,能在枯山之中稳坐千年,我只是年轻气盛时犯了一些大家都会犯的错误……”冀环长长叹息: “这个世界的真理应当是弱肉强食,强者吃弱者,合该天经地义,凭什么因此就给我施加孽力,让我修为停滞,断了我的得道之路?” “我没有办法,这些年我努力过,试过很多途径可都不行!是天道和人类先不给我生路啊……”冀环喃喃自语,语气逐渐坚定: “天道不给,那我便抢。” “既然抢不过来,此间万物都要陪我一起沦陷!” 她没有正面回答虞妗妗的质问。 但虞妗妗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一瞬间的失望和难以言喻的滋味,让猫妖金色的瞳仁不断缩紧。 原来冀环当年点化她之后,隔几年回来看一眼,不是因为挂念她,而是来看看猎物养没养肥。 自己渡劫时突兀的五雷轰顶,轰得她肉身破碎只剩残魂,也并非天道抽风,针对她不让她修成神躯…… 而是拥有她一半灵魂本源的冀环,在其中动了手脚,恐怕是想要趁她渡劫虚弱时将她夺舍,夺取她的道行和神格。 天雷不是在针对她虞妗妗,而是要轰击冀环。 目光一寸寸冷凝,虞妗妗唇瓣紧抿; 她不再说话,周身澎湃的妖气却像野火似的节节攀升,把四周的鬼气都烧灼得‘噼啪’作响。 远处近处的天师府术士还在厮杀搏斗。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此间鬼蜮的可怖,知道自己的修为和生机在不断被吸走; 却无一人后退。 顶在最前面的老一辈承受着最多的压力,衣衫皆被鲜血浸透。 那一双双沧桑的眼眸一改平日里的和善,眼中闪烁着熠熠火光。 湘派阴门的掌教婆婆手持枯木手杖,生生撕碎了咬在她手臂上的鬼物,扬声嘶吼: “想让俗世陷落,先问问老婆子我答不答应!” 混乱的鬼蜮战场中,饶是众人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术士们手持的法器依旧拼命挥动,红着眼朝翻腾的鬼雾进攻。 而中心区域的废墟,爆发出动静巨大的撞击。 几十次的激斗之下,巨大的金色兽眼虚影出现在虞妗妗身后,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她重重落地时,身后的长尾卷住右腿,呼吸一起一伏。 情况不太对…… 她道行深,修为在鬼蜮之中最高,按理说此间就算即将孕育鬼神出世,对她的压迫感也不会过于强。 但眼下虞妗妗却有一种难言的紧绷感。 无形的束缚之力,如影随形地缠着她拖着她,让她浑身难受,放不开手脚。 更加奇怪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溢出的腐败感,正在改变着她的身体、灵魂甚至是妖力。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体内放了一条蛊虫,虫子在血肉和五脏六腑中穿梭,腐蚀着她的内里。 偏偏虞妗妗自己都不知道,那股怪诞的变异从何而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莫名觉得自己的体表,在以肉眼不可见的微弱趋势异鬼化,淡淡的腐朽气味透过皮肤毛孔往外溢出。 她抬眸,冷冷看着废墟中被自己打得破破烂烂,却依旧□□的诡异神像: “你对我做了什么?” 神像断裂的身躯‘咯吱咯吱’扭动,缓慢地拼接回原样,内里的冀环只嘻嘻笑着。 她不应答,内心焦躁的虞妗妗便自己环视、观察。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巨大祭坛上,她看到正中央的小圆坛上,那颗跳动的、腐烂的破碎心脏。 无数细小的锁链缠住它; 像连接的脐带一般刺入它; 诡异的力量在跳动的心脏和天际巨鬼之间流动… 虞妗妗盯着看了片刻,她的耳中只剩下‘砰砰’的跳动声; 她胸腔内的心脏逐渐变得和祭坛上的那颗同频,像一把敲击在她胸骨上的小锤。 顺着她的目光,冀环知道她发现了,便不再隐瞒和盘托出。 那祭坛之上的破碎心脏,是虞舒月的。 心脏之中有虞妗妗现在这具身体原来主人——也就是苗小娟的残破性灵。 当初虞舒月为了换命,曾把惨死的苗小娟招魂而来,并吞噬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不知道背后教唆她那么做的冀环,目的是为了躲过天道,强留住苗小娟的一丝灵魂本源; 虞舒月她只是个容器。 不过冀环也没想到虞妗妗做事又快又狠,直接把人送到了收容所。 为了拿回苗小娟残破的性灵,冀环铤而走险,潜入收容所杀了虞舒月。 此刻祭坛上的心脏之中,就锁着那缕残魂。 冀环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为了遏止虞妗妗。 如果说她盯上白玛帮着对方复兴密宗,是通过让末法时代出现本不该降世的鬼神,从而达成她绕过天道成神的目的; 那么虞妗妗这个渡劫过的半神之躯,就是此间最强大的存在。 也是冀环计划中最大的阻力。 天雷都没把虞妗妗劈得魂飞魄散,寻常的手段想要弄死她太难了。 因此冀环决定换个方法,不和虞妗妗正面硬刚,而是从内部腐蚀她。 其一,虞妗妗现在的身体是苗小娟的,且她的魂魄已经和那具身体日渐融合,完全契合; 那么这具身体一旦出现问题,她也会受伤崩溃。 其二,虞妗妗当年为了救冀环,将自己的半数魂魄性灵以及修为,都渡给了对方。 第167章 冀环这一招完全是强买强卖, 打了虞妗妗一个措手不及。 “你是不是有病?”她呼吸不畅,运起妖力便冲向巨大的祭坛。 冀环忍不住得意大笑: “放弃吧阿妗,你接近不了祭坛的。” 鬼蜮的核心就在祭坛中央, 锁定着每一个术士。 越是靠近那处, 修行者体内的修为便流逝得越快。 像虞妗妗这样的大妖存在感极强, 更是鬼蜮想要吞噬的重点对象。 更何况, 她也不会让虞妗妗过去, 破坏祭祀。 冀环意味深长:“我倒真想看着你成为邪神的样子,让你眼睁睁见证此间万物沦陷。” 到那个时候, 虞妗妗应该很痛苦吧。 修行千年,一朝却被迫偏离正道。 明明心系万物生灵, 却因为封神密宗系鬼神被扭曲了性灵, 不得不去食人…… 只是想想, 冀环便觉得那场景很有意思。 她那双僵硬的双臂缓缓结印, 和白玛使出来的咒印如出一辙。 这一次, 天际风云涌动。 深入鬼子母血肉中的猩红锁链尽数抽出, 巨物之鬼解除了封印,它那漆黑的四肢颤动, 朝着下方密密麻麻的‘蝼蚁’踏来。 躲在远处断树后方不敢露头的黄叶微,听到了震天的尖啸。 她吃力抱住树干抬起头, 看到了踩踏到山峰上、挥舞臂膀的鬼子母。 黄叶微失控大喊:“妈!” “妈妈!!” 然而她微弱的声音,再也无法唤醒完全陷入暴乱的鬼物的神智。 在冀环的操纵下,巨大的漆黑异鬼以及无数干瘦婴鬼,朝着虞妗妗扑去。 一双小山般的手掌拍下、抓握,生生阻断了虞妗妗想要破坏祭坛的脚步,她不得不纵身一跃躲开。 与此同时,鬼子母那鼓胀高耸的腹部加速蠕动。 锋利的犬齿从内部咬破了薄薄的皮囊, 一只通体铜蓝色的异鬼,从中缓缓钻出。 鬼子母痛苦地哀嚎着,腹腔之中的异鬼不紧不慢地啃噬着它,撕裂它。 无数扭曲哭嚎的骷髅人头状伴生鬼物,源源不断飘出,可谓漫天尸鬼。 几番高强度的进攻和躲避下,虞妗妗的呼吸渐重。 鬼蜮仍在不断吸取她的妖力; 同时那该死的祭坛,还在不停地把污浊的异鬼气输入她的‘分身’,悄无声息改造着她的身体。 那种被迫异鬼化的感觉很难受,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妖气中,都带了一股尸臭味! 她一瞬不瞬盯着鬼子母腹中诞生的可怖异鬼。 那正是冀环的本源; 也是真正降世的鬼神! 现在不该再叫祂为冀环,而该称其为:金刚亥母。 巴贡村的哈拉瓦日到死都不会知道,她永远不可能成为金刚亥母; 因为半成品的胜乐金刚虚抱的双臂之中,其孕育的神格鬼物,远在北地山中,在另一只巨鬼相的肚皮中。 刹那间,满身诡异神性的铜蓝色异教鬼神动了。 那悲悯而冷漠的眸中,倒映着虞妗妗小小的身躯。 当祂朝着虞妗妗伸出莲瓣一样的手,倒流的红河血海倾涌而出,几乎要将下方的世界淹没。 这一刻不仅仅是虞妗妗,在场所有的术士天师都感受到了接近于神明的庄严和浩瀚无垠的力量。 金刚亥母的动作似乎被无限放缓,可所有人的身体,都难以动弹。 靡靡的梵音如同流动的潮水; 恐惧、绝望、无措……在众人之间流淌。 他们不知道面对那样的大恐怖,还要如何抵挡。 唯一让天师府诸人能够喘息片刻的是,无论是出世的金刚亥母,还是腹部破开大洞的鬼子母的巨鬼相,它们的目标都在虞妗妗的身上。 最后的轮转祭祀已然运行。 只要阻止虞妗妗,不要让她接近破坏祭坛,密宗神系便得以彻底复苏! 届时连同虞妗妗,都会被转化为密宗系鬼神的一份子; 而鬼蜮中的天师将被抽干精血和性灵,托举着金刚亥母的神格降世。 到那时候,俗世剩下的术士根本不足为惧。 无尽的诡异力量死死绑缚住虞妗妗,她稍稍动身,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异鬼。 更别提两尊巨大的鬼物连连逼迫,她仿佛变成了五指山下的大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心里清楚,不能被动下去。 绝不能让祭祀成功。 ‘蹭’的一声,她周身蔓延出金色的火苗。 那火舌一开始很小,很快极速扩大,照亮了一片区域,驱散了附近的阴冷鬼气。 数十人头枯骨状的鬼物环绕在金刚亥母的周围,祂发出的声音冰冷神圣,明明还是冀环,却又不像了。 “值得吗?” 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类,燃烧性灵也要和祂斗? 坦然地接受祂的邀请,成为主宰万物死生的无上神不好吗? 金火之中,虞妗妗看懂了那诡异神明眼中的蔑视、冷漠。 燃烧性灵带来的充盈力量,终于能抵得上鬼蜮对她的吞噬速度,也一点点将她体内的异鬼气烧成灰烬。 她感觉前所未有得好,浑身轻盈无比,回到了还未渡劫前的巅峰时态。 挥手吐息间,都带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不过虞妗妗清楚,这份充盈是她通过燃烧灵魂得来的。 同时要保证绝对的力量,又要扛住鬼蜮的吸收吞噬,那份消耗大得恐怖。 她维持不了太久。 当燃尽的灵魂干涸时,就是她的陨落时刻,她将消逝于世。 不过虞妗妗可没有冀环想得那么善良,她此番抉择,固然有不愿意见到山河动荡生灵涂炭的原因; 但更重要的是,她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受冀环的摆布,变成一个劳什子密宗鬼神。 冀环这番举动,无异于在给她强行喂屎。 她就是拼着燃尽魂力,也要打碎冀环成神的美梦! 远处的术士们看到了冲天的金火,个个神情呆滞。 夺目火光中那道纤细挺拔的身影,是黑暗中的一座灯塔,顿时驱散了不少人心中的绝望。 他们都是术士,自然明白虞妗妗体表外的光息是什么。 正因为清楚,术士们才震惊、内心震动。 虞前辈为了抗衡密宗鬼物,居然…… 短暂陷入惊颤的领头老道用力眨眨眼,长声嘶吼:“诸位,胆子还没吓破的就给我顶上!” “把那鬼祭坛周围的小鬼都给我杀光喽!” 一簇明亮的金火,‘嗤’得在徐静和身上亮起,像一团小小的萤火虫。 她双眸明亮无比,充盈的力量让她的左臂不再疼痛,于是她缓缓取掉了夹板,提起了背后第二把薄剑。 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 一团接着一团的金火,在雾蒙蒙的鬼气中陆续点亮,包裹着一个个人形,很快连成了一片人海。 虞妗妗眼珠微颤,再度冲向天际的鬼物。 她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毁掉这两个鬼东西,尤其是那半神躯体不断凝实的金刚亥母。 但她绝对能拖住对方,甚至创伤对方; 可以拖到国家机器到来—— 没错,虞妗妗想得很通透,哪怕是死拖,她的背后也并非空无一人。 冀环想得太轻松了,以为只要把自己这个半神拖下水,就能万无一失。 实则不然,现在的国家机器和科技早已日新月异,十分强盛。 冀环太过看轻人类。 鬼蜮中,撞击和不断爆开的术数,几乎要把虞妗妗的耳朵震聋了。 她的性灵在燃烧,牙关咬紧,双眸中迸发着凶戾的血性和战意; 哪怕魂魄的厚度在飞速削减,也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完完全全就是个战斗的疯子。 那双眼中只能看到庞大的异鬼,耳朵里只能听到震天的鬼啸—— “大人!” 倏忽间,一道微弱且熟悉的人声,穿透层层噪音,落入虞妗妗的耳中。 她狂躁的心神微微颤动,不自觉偏头,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盛大的金火之中,她的视线掠过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鬼物,看到下方祭坛的正中位置,居然站着一个人……? ……是祝檀湘?! 由于距离太远,青年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浮动,额前的发丝微拂,显得只有拇指大小。 他靠近祭坛的途中,身上被刮骨的鬼气和飞蹿的鬼物割开一道道伤口,暗红色的血晕浸染了衣服,斑斑驳驳。 饶是如此,祝檀湘的那双眼眸极亮,带着沉着和冷静。 视线四目相对的瞬间,虞妗妗脑海懵了一下,一时无法思考。 他怎么会在那里? 祝檀湘为什么会在祭坛上……? 意识空了一瞬,虞妗妗看到了青年的手臂上、躯干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箓。 那些东西她再熟悉不过,是她自己作出来的,上面还有她的印章。 对了,祝檀湘有极其特殊的灵体。 虞妗妗想起来了。 他贴上隐匿符咒时,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是自己这个半神大妖,符咒生效期间也察觉不到他的磁场和气息。 所以他是利用了自己的灵体特殊性,只身使用隐匿符咒,去铤而走险接近了祭坛…吗? 视野中看到金火之中的猫妖看了过来,祝檀湘其实看不清金光中的人的面孔。 不久之前,他跟着天师府的后勤队伍抵达山峰,看到了满天的异鬼和巨大可怖的怪物。 原来一直以来,猫猫就是在和那样可怖的东西对抗。 从身边术士焦虑崩溃的话中,静静听着的他知道,天师府这边的状况不太好。 这个鬼蜮,会吸收术士们的修为和道行,让他们寸步难行,在这里面他们反而没有自己这个人类轻松。 当虞妗妗的身上迸发出金色的光焰,同时无数术士们的身上,也亮起火把一样的光海,祝檀湘听到身边的人哭了。 追问之下,他知道什么叫做燃烧魂魄性灵; 也知道鬼蜮中的术士们已经濒临绝境。 魂魄燃尽后,他们会死; 虞妗妗也会死。 祝檀湘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许久之后,脸色发白的青年叫住了身边的后勤术士,似是在确定: ‘只要那个祭坛的阵眼毁了,他们就能赢,就不会死了,对吗?’ 年轻的术士莫名被那普通人类青年的目光看得一抖,结结巴巴道: ‘我、我也不能确定啊,只是大家都在说,哪怕拼着命不要了也得打掉那个祭坛……’ 可就算拼了命,也有无数鬼物蜂拥而至,术士们还没走到祭坛前,就会死于鬼物口下。 ‘好,我明白了。’ 祝檀湘不知道自己的特殊体质,对于鬼怪有没有作用。 但哪怕没用,哪怕他靠近一线核心会死,他也愿意一试。 为了加强保障,他把所有有关隐匿和疾行的符咒统统用上。 练了长达大半年的组合套,他使用起来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得心应手。 顶着尸山和鬼物,强忍着鬼气刮在血肉骨头上的剧痛,青年一声不吭,一步一步爬上了祭坛。 他不是废物,他的体质对这大鬼也有用。 只是甫一接近这祭坛,祝檀湘便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迅速抽空,呼吸都带着沉重。 祭坛正在抽取他的生机。 他明白自己没有时间,解除隐匿状态后用尽力气,吸引了猫猫的注意。 确定虞妗妗看到自己了,人类青年长长舒出一口气,定定看着远方金火的双眼像是要把那有些虚幻的人影刻在眼底,露出一个有些柔软的笑容。 他虽然没有玄学天赋,却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学生。 祝檀湘先是用了一张最高等级的防御符,把周围昏迷的普通人都隔开,才双手结印启动了符咒。 他满身的那些符箓虞妗妗交给他时,语气笃定地告诉他,哪怕是此间最厉害的存在来了,只要他一张张使出去都能拖半小时。 符箓果真厉害,一张爆开便带着巨大的威力; 无数张并用时迸发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炮轰似得在祭坛正中炸开,把他所在位置坚硬无比的祭坛炸得粉碎。 阵眼彻底毁坏; 整个中心祭台炸出深深的坑洞。 硝烟之下,无论是坚硬的砖石还是脆弱的血肉之躯,都荡然无存。 那颗漆黑的、束缚着虞妗妗的心脏,更是完全粉碎成末。 这一幕发生的时间很短; 从虞妗妗听到呼声,到那祭坛中心爆发出滚滚的烟雾,不过两三秒的间隙。 快到她只看到青年脸上扯开一个笑容,眼睑像小桥一样弯起;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边发出‘嗡’的一道长鸣,声音不断扩大,尖锐地扎入她的脑海之中,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只有源源不断注入身体、侵蚀扭曲她的异鬼气骤然停止,在提醒着思维断线的虞妗妗发生了什么事。 同时爆炸毁掉了禁制之后,鬼蜮之中巨大的漩涡都为之一滞; 属于虞妗妗的本源力量——也就是她曾经剥离给冀环的那一份魂力,趁此机会,飘飘然迅速流向了本体。 流入虞妗妗体内的瞬间,她浑身的力量再度往上攀升一大节。 体内有什么禁锢好像松动了一瞬。 那种感觉她很熟悉。 上一次渡劫之前,她体内的力量便也是这般多得要溢出来的感觉。 此时此刻虞妗妗并不知道,漆黑鬼蜮外界的天空上,出现了异相。 无数盘旋的直升机垂直在这片山脉之上,不断试图观测着内里的情况。 就在这时,片片块状的浓厚乌云迅速汇集而来。 极短的时间内,整片区域的天色都黯淡下来。 沉沉的云层中,紫白色的电光像游蛇一般隐隐舞动,发出阵阵沉闷的雷击声。 下方主峰外侧的据点之中,即安道人和其他镇守在山体边缘的天师纷纷抬头,目光凝重地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怎么会有劫云出现?那鬼蜮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些个通讯设备关键时刻又失灵了,真是急死个人!” “不会是鬼蜮里的密宗鬼神出世,弄出来的劫云动静吧?!” 即安道人出声安抚:“好了都别瞎猜了,国家重型机器已经运进去了,我们的精锐也都在不断支援,就算那些妖魔鬼怪真的降临,想为祸人间也不会轻松。” 他虽这么说,心里却很沉重,他知道作为总部的代表必须冷静稳重。 对于外界的劫云,鬼蜮之中的虞妗妗和术士们根本不知情。 虞妗妗垂在身侧的手臂不受控制地轻颤,当下,她脑海中只有祝檀湘。 片刻之后,她听到人群中的术士们爆发出悲鸣,气势似乎也壮大攀升,更加疯狂地和鬼蜮中的异鬼厮杀。 那被炸得粉碎的祭坛阵眼,让精密的祭祀仪式出现了巨大差错; 就算没有完全毁去鬼蜮吞噬能量的能力,也削弱了吸收的频率。 在鼎沸的人声中,虞妗妗微颤的身躯迎着天际的巨鬼,顶了上去。 这一刻完全脱离了祭祀禁锢的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粉碎那密宗出世的金刚亥母! 不要辜负了祝檀湘给她创造的时机。 炽热灼烧的金火,几近撕裂了空间,经行之处地表石板崩裂; 任何接触到那金色火焰的物体,都碾得粉碎,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相较于最开始都明显提升。 天际已经化为金刚亥母的冀环,显然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凡人的体质那般特殊,磁场微弱到接近于无! 以至于祂根本就没有发现。 更让祂生出隐隐惊骇的是,面前虞妗妗的力量竟然还在攀升,像是要把自己燃尽。 她真的不要命了吗?! 这一刻,冀环仍然不认为自己在这场博弈中会落败。 就算祭祀一环出现了严重事故,现在祂也是神之体魄; 虞妗妗一个渡劫失败的地仙,还能越过祂不成? 于是祂伸出了巨大的手掌,试图用掌中的嘎巴拉碗盖住那团刺眼的金光火焰。 骨碗带着血海红海,像洪水一般淹没虞妗妗,扑灭那团金火; 光亮消失了一瞬,体积巨大骨骼便开始剧烈振动。 坚硬的骨碗底部,出现了无数裂痕,金色的光亮从裂痕中透出。 下一秒嘎巴拉碗崩裂成无数碎片。 金刚亥母那张悲悯的神面上终于流露出惊惧,祂迎着金火中虞妗妗那双愤怒的眼睛,铁皮一般坚硬的手掌直接炸得粉碎。 而在一击破碎掉那只巨掌之后,四散的妖力并未停止; 像烟火碰撞发出的金色火光连成一片,落在金刚亥母的身上、脸上,灼烧出一个个漆黑的小洞。 诡异的密宗系神发出震天撼地的痛呼; 鬼神的脚步,竟是向后退了一寸! 和那样的鬼物硬碰硬,虞妗妗也着实不好受,浑身都是内伤,动一下牵扯到伤势便剧痛难忍。 可她内心憋着的情绪无法抒发;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悲伤,总之那些无法言喻的情绪让她无视了体魄的疼痛。 她眼里心里只想粉碎那些密宗鬼物。 也就在这时,‘轰隆隆’的巨响声撕破了鬼蜮的结节,竟是从蜮外直接传了进来。 鬼蜮中的人皆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呼吸间足足比成年人手臂还要粗的紫色惊雷,撕破了黑沉沉的鬼气,惊蛇狂舞,落在…… 虞妗妗的脚边! 那雷击过后,鬼蜮上方出现了一个合不拢的孔洞,洞的边缘还有细细的电流跳跃。 一寸天光泄了进来,看得鬼蜮中的术士们神情恍惚。 不知谁先惊呼一声:“是天雷?!!” 一时间众人哗然。 天雷那种东西,他们只在典籍中看到过以前的记载,从未亲眼见识过。 而面目狰狞的金刚亥母,在看到雷光落下的那一刻,也彻底怔住。 祂缓缓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空的方向:“不可能……” 虞妗妗竟然在此刻,再次迎来渡劫?! 意识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事的虞妗妗,向前迈了一步,朝着那密宗鬼神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道轰隆巨响的雷光,穿透鬼蜮的笼罩; 这一次天雷落在了虞妗妗的身上。 她脚下的废墟向下塌陷、四分五裂; 巨大的雷火从头流到脚后,又分化为无数小雷在她身上滋滋作响。 隐隐的焦味从她身上溢出,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虞妗妗像是感觉不到雷击的痛苦,径直朝着那铜蓝色的密宗系鬼神走去,步子愈来愈快。 反倒是那尊密宗鬼神,浮现出畏惧神色,想要遁逃。 连同鬼蜮中无数鬼物也在天雷的余威下,轻轻一碰便烟消云散。 “你不是很想成神吗?不是想夺舍我、顶替我的神格吗?”虞妗妗声音很轻:“可以。” 她提起速度朝着想要抽身的巨大鬼神奔去。 同一时间,下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劫,自天而降; 雷光精准折线出一条弧度追着她、以及遁逃的巨大鬼物劈去! “阿妗不要!!”密宗鬼神长长的哀求声,被镇耳的雷鸣盖过; 连带着祂那庞大坚硬的身躯,也淹没在雷光之中。 哪怕是异教的鬼神,在未能完全复苏的情况下,也无法硬抗六道中威力和净化能力最强的天雷。 就因为祝檀湘破坏了祭坛阵眼、让那份禁锢的本源力量重新回归虞妗妗体内,让半神的虞妗妗再次迎来渡劫; 配合着雷劫,天师府和俗世便逆转了绝境,生机再现! 接连不断的雷劫,狠狠落在主峰之中,伴随着瓢泼暴雨倾盆如注。 十来下雷击之后,环绕在山峰上方的漆黑鬼蜮便几乎完全消失; 若隐若现的鬼物吼声从深山中传出,愈来愈弱。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次不少地击落,此间大雨瓢泼; 当最后一道雷击落下时,山峰之中的异教鬼物,早已化为飞烟,消失殆尽。 天际的乌云开始逐渐散开,露出了霞光万道。 莹莹的光线落在内里一片狼藉的山峰之上,远远看去,山间有淡白色的薄雾涌动,恍若隔世仙境一般。 只有山中存活的一线术士,以及山外忙忙碌碌的成千上万的天师、特警知道,那片云蒸霞蔚之中,不久前万鬼临世,死伤无数。 仅从外面看,一切的阴霾和污秽,似乎都随着那场大雨和天雷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