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晚霞吻着夕阳 (父女现言)》 一沙漠里的蔷薇 果然别人的爸爸才是好爸爸。 韩子蓉坐在回家的公交车无聊打开朋友圈，刷到林嘉儿的爸爸送她一台最新款水果手机，高级的金属质感，紫罗兰色的光泽，林嘉儿开心的抱着她爸爸，配着照片一串泡泡和漂亮的美术字体，我的16岁礼物，爱你哟，爸爸。那部手机不便宜，至少1万多块吧，韩子蓉心想，配得上她的娇生惯养。 她们从小学就是同学，因为她俩的爸爸刚好也在一个单位，林父是国企市场部负责人，而她的爸爸，韩广生，只是公司的一个司机。干了很多年也没混到编制，只能算长期临时工吧。那台手机够他起早摸黑干三个月。 林父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谈吐儒雅，西装裁剪合宜，总是风度翩翩。因为保养得好，肤色比同龄男人白皙干净显年轻，这就是理想中父亲的样子吗。而韩广生在生活的磨砺下，一张脸瘦削而黝黑，一个常常烂醉如泥的男人，韩子蓉这样想，他甚至连靠近她的勇气也没有。 嘉儿和自己属于塑料闺蜜，嘉儿不是刻薄的美人，但对待朋友的真心诚意也不多，韩子蓉其实比她漂亮，但越是这样，越羡慕她的全部。她在想，这种漂亮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好像一朵鲜花生长在戈壁。 语文老师说16岁在古代叫碧玉年华，学校打算组织亲子游，也是高一最后一次春游，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备战做放松。本来是开心的事，可为什么要亲子呢，好像故意为难她，逼她穿自己最拿不出手的衣服，给所有人看。 请各位家长给孩子准备一份16岁礼物哦，同学们也准备一份回礼，在活动时交换礼物，是我们最温馨的环节哦。大家一起庆祝碧玉年华，也感谢我们的爸爸妈妈。 这是老师在班级大群里的公告，也是林嘉儿那部手机的缘起。 韩子蓉自嘲，他十有八九没看到这条公告，即使老师反复发了多次，韩广生从来不在那个群发言，她甚至怀疑他早已退了群。 如果是别人家，父母疏忽没看到，孩子会兴致勃勃提醒，而韩子蓉只字不提，自从她长大，越发和父亲没交流，父女俩甚至常常几天说不了一句话。没看见就是没看见，缺位的爸爸就是缺位的爸爸，提醒有什么意义呢。 但为了避免在众人前尴尬，她还是提前买了两件礼物，一件是模拟她送给他的，一件是施家水晶吊坠项链，是模拟他送给她的。她流连那款项链很久了，一整块天然粉紫的晶料，精致切割的完美心形，闪亮的银链，一圈一圈碎钻。而6000元是她无法承受之重，所以残酷的真相是，她从网上花300买了仿品，但盒子是真的，是她多么楚楚可怜从施家导购员那里求来的空盒子。回想那种窘迫，她黯然落泪。 这就是沙漠里的蔷薇，韩子蓉很美，是可以羞花遮月的美人，但也朦胧了过多尘色，早慧，倔强，美丽，顾影自怜。 回到家里已是10点，空无一人，韩广生最近总是很晚回来，可能又去地摊赌钱了。每个月姑姑会给她饭卡充钱，三餐在学校食堂解决，另外也会给她零花钱，姑姑不是一个多么温柔的长辈，但至少还会管她。而那个爸爸，在地摊赌输被打也好，喝醉躺马路也好，他死在外面也和她没关系。 韩子蓉打开台灯做题，美丽的女孩们往往学习不好或者不用好好学习，但她是例外，进入高中越发努力读书，做题，无论数学多么枯燥物理多么无聊，她逼着自己做题，只想快点羽翼丰满，做一只成年的飞鸟。做着题莫名困意袭来，她本想打个盹，却爬在书桌上睡着了。 直到肩上传来大衣的厚重感，她倏然醒来，一股强烈的烟酒味传来，是韩广生的大衣，她猛得站起来甩掉，把身后的爸爸也吓得一退。 蓉蓉，我刚回家，看你在桌子上就睡了，也不知道怎么叫醒你，又怕你冻着。一着急，没找到合适的毯子，，， 她看一眼墙上表针，凌晨1点半，嫌恶的说，谢谢，和你说过不要进我房间，打个手机电话就能叫醒我。 父女俩在一个家里要打电话。 女儿和韩广生三令五申约定过，不要进她房间，房间里任何东西他也不能碰，因为他的烟酒味让她恶心。 好，爸爸的错，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没碰，蓉蓉别生气，早点休息。韩广生捡起被抖落到地的外套，小心翼翼退出去，韩子蓉用力关上房门，抽出香氛湿巾把地板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才安心上床睡觉。 翌日清晨，她走出房间，他更早已经出门上班。厅里餐桌上零七八落摆着空啤酒瓶，是新增的，老男人无论多晚回来也不忘灌那些马尿。 他的日常，早上6点爬起来出车，天黑回来就是喝酒，除了花生豆从来没什么配菜，因为他穷，喝得烂醉，躺倒就睡，到第二天再开始，周而复始。这两年甚至开始打呼噜。而最近有一个多月了，他每天凌晨以后才回家，改不掉的还是酗酒，不过也不是坏事，她先睡着就不用听那讨厌的鼾声。 因为他的早出晚归，他们甚至打个照面都不容易，韩子蓉想了想，虽然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亲子游的事还是得通知他。他无论如何还是她爸爸，是亲生爸爸，她也想过编一个理由让他不去，比如说他得了大病，住院了，出差了，但林嘉儿的爸爸认识他呀，这些谎话很容易拆穿，只会更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挺下去，她不想输。 她打开微信，才想起早就把他拉黑了。只好拨通手机。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差点喊出一声爸，旋即狠狠压住声线，但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当面可以不用称谓，电话里尬住了。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蓉蓉，突然找爸爸有啥事。 这世界有不同的父女，但女孩们都会喊一声爸。而她几乎忘了上一次喊爸爸是什么时候，从某一天起，她想他只能被叫韩广生，如果非要谈话，就只称呼你，不再用称谓。只有他还在执着使用亲子称呼，这就是迟钝的直男吧，完全体会不到女儿的心路和变扭。 每天见不到你人，学校里有事要和你说一下，今晚早点回来。 韩子蓉一天都在想怎么和他说亲子游的安排。10点回到家，老男人果然先回来了，但和没回来也没区别，已经倒在沙发睡成一摊，一脸猩红的倦色，睡得很沉。怀里抱着瓶子，歪斜的瓶口里酒水洒满周身，那种劣质白酒的浓烈辣味异常刺鼻。韩子蓉厌恶得拧拧鼻子，几乎是冲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打开窗，大口呼吸凉风。 鼾声响起，她开始烦躁，想用胶带把他嘴封住。早春的深夜依然冷，风从阳台钻进来吹开他一头潦草乱发，隔着一件单薄的旧衬衣，透出蒸腾的酒气和臭汗，他一边昏睡，一边哆嗦。她嫌弃得要一走了之，想了想还是返身关上窗户，拾起他那件脏兮兮的灰色外套扔到他身上。 蓉蓉。 她听到嗫嚅不清的呼唤，他没睡么，她驻足回看，发现他是在说梦话，喉结抖动着。 她等了片刻，有点好奇梦话会有什么内容。这也让她认真凝视了他一会儿。虽然被消沉和酒气占满全身，但其实，他依然英俊，鼻峰坚韧，眼窝深沉，眉宇和双颊如雕刻般刚毅流畅。 蓉蓉，终于能给你戴上了。 戴上什么，梦话的吐字含糊不清。 方华，能不能别走，看看我们的女儿。 他伸伸手，仿佛在挽回梦中的妻子。韩子蓉瞬间飙出泪，跑回卧室。 她知道方华是她的妈妈，但对妈妈没有印象，两岁时妈妈就离家出走了。这些都是后来姑姑告诉她的，韩广生年轻时是体校搏击队的运动员，拿到省队冠军，方华则是省城大学的校花，百里挑一的美人，他们一见钟情，她不顾学历和家庭差距嫁给他，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婚后韩广生蝉联省队冠军，意气风发，开始备战全国比赛，却不知何故染上拳赛博彩，被人举报后从省队除名，仍然执迷不悟，很快输掉存折，输掉房子，最终失去妻子。直到现在房子还是租的，他甚至没法给16岁的女儿一个安稳的家，女儿，妻子唯一留给他的女儿。 韩子蓉小时候曾经问姑姑，那为什么妈妈不带我走？ 她的追求者很多，那时也很年轻，有个大学同学想带她出国，所以，可能，就没带上你，姑姑轻握小女孩的手，蓉蓉，我晓得你不想跟他，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我也没办法。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学不会怎么做爸爸。 好吧，她不恨妈妈，她有权利远离他，追求更好的生活。她恨他，是他让她失去妈妈，变成一朵脆弱的小花，在酒瓶边长大。她没法像姑姑那样原谅他，他不仅是学不会做爸爸，他是被生活击垮了，酩酊大醉，只会沉溺在酒乡。他于姑姑只是弟弟，于她却本应是相依为命的爸爸，本应是小女孩的全世界。 蓉蓉，将来你长大了还是得管他，他卷进博彩后被黑社会追账，打断过肋骨，伤得很重，一到雨天就疼，有一天他老了，可能没法像普通老头那样照顾自己。 她几乎是逃跑似的捂住耳朵，不要听，不要听，她还这么小，姑姑为什么对一个小女孩说如此沉重的话。现在都这么讨厌他，恨他，想象不了他变成一个衰朽老头子以后，自己会更加讨厌他，到何种地步。 从那天起，她的心是冷的，像冰封一样，是暖阳也化不开的小女孩。同学，老师，很多人喜欢她，想和她交朋友，但于她，那都是未知莫测的善意，都是不够真实的善良，她为了迎合他们，仍然可以装可爱，可以装作乖，可以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但只有她知道，自己从未开心过，那颗心有多么冰冷。 尤其是那些男人，从来不缺男同学向她示爱，但她每次都能莫名其妙在他们身上发现韩广生的影子，一样的碳基男人，一样也会抽烟，喝酒，赌博，打架。只有林常淮可能是例外，就是嘉儿的爸爸，给她的印象稍微好一些。小学时他总是亲自接嘉儿放学，一接到嘉儿就抱起来架在肩膀上，让嘉儿坐在高处和老师说再见，嘉儿每次都开心的笑，肆意的炫耀。她后来见到林叔叔就会想起那一幕，他抱起嘉儿的样子，虽然也是碳基男人，便再也厌恶不起来。 第二天是周日不用上学，韩广生早早把满桌酒瓶收拾干净，等他的女儿起床。韩子蓉看到两个盘子，两只煎蛋，四片面包，两杯牛奶。旧盘子边缘布满破损但擦的很干净，煎蛋很丑，一个黑乎乎的，另一个稍微强一些，牛奶杯摸起来也凉了。 等你起床和我说事，也不敢叫你，牛奶凉了我去热一热。韩广生打开微波炉把牛奶放进去，却搞不明白按钮的功能，砰得一声杯子炸裂，一片狼藉。 韩子蓉无尽的皱眉，什么人当了16年的爸，连微波炉也不会用。韩广生愧疚得坐回女儿对面。 蓉蓉，爸爸从来不会烧饭的，现在也是开始学，这只不黑的煎蛋还行，你吃这只。 哼，现在学，晚了，我听说酗酒的人没酒喝就会手抖，勺子都握不住。韩子蓉的语气冷若冰霜，眯着眼似乎看到韩广生老了以后颤颤巍巍的样子。 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尖锐，像刺一样扎向他，缓和一点语气，我减肥没胃口，一会儿约了和同学出去吃午饭，你都吃了吧。 马上就看到韩广生落寞的神情，她也不管，我和你说一件事，学校组织亲子春游，下周六，你得去。 我对这种事本来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不想驳班主任面子，高一结束有一个国际夏令营，我还想她推荐我去。 夏令营，还是国际的，在哪里办啊，韩广生嗫嚅着要问。韩子蓉抢先说明，香港是第一站，新加坡，然后是澳洲，参加这个夏令营可以有机会拿到那边的大学推荐函和奖学金。 新加坡，澳洲，是那里的大学吗？ 是的，你知道高考有多难，如果在国内考不上心仪的大学，我就直接去外面读书，这次夏令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韩子蓉注视着爸爸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大，而深邃，眉峰浓密，睫毛修长。虽然眼白因为年纪爬上了血丝，但眼波中的怅然落寞还是触动了她一点点。双眸周围到眉尖的部分，是她们父女俩最神似的地方，她那双水波潋滟的大眼睛，多情善睐，继承了他。从鼻梁往下，她圆润，小巧可爱，他则挺拔，倔强固执。其实韩广生有习武之人当仁不让的帅气，否则也不会让妈妈对他一见钟情。韩子蓉倏忽间想起小时候姑姑给她看过老相册，那里的韩广生也曾让她另眼相看。而可能是酗酒和营养不良的关系，如今他的脸庞深陷，充满疲惫，倦怠，和沧桑。那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伸手去摸摸他脸的念头。 所以，你一定会去很远的地方读书？ 嗯。离你越远越好，这句话曾经在心里默念过很多次，但此刻她说不出来。 蓉蓉，最好是国内你心仪的大学，然后最远就是香港吧，能不能，不要去国外读书。。。韩广生突然有点哽咽，又被他强力抑制住，但韩子蓉还是体会到他的心情。因为妈妈离开他，就是去了国外。此刻他故作平静的表面下，是痛彻心扉吧。 想到这，她莫名其妙爽快起来，索性再扎向他一根刺，不，如果两者都可以，我一定出国，出国，她故意强调这个字眼，如果外边发展好，为什么还要回来。 被这根刺射中，他艰难的哽着喉咙，眼皮闭住，似乎这样能噙住眼窝的水珠，不让它们汇聚成眼泪。 韩子蓉心中既爽快着，又有一丝不忍，你少喝点酒，多吃些东西，越来越瘦了，，，又觉得平白冒出一句关心他的话让自己的立场有些奇怪，反口又讥讽，脸色这么差，怎么和我们班去参加春游，没个好人样子。 韩广生想找酒找不到，任由女儿折磨自己，爸爸一定会去，周六也没班，需要准备什么吗？ 哦对了，会有一个亲子交换16岁礼物的环节，虚伪又无聊，还把我们当小孩子，韩子蓉貌似平静的撇嘴嘲讽，她只想用刀片割他的心，我已经把交换的礼物买好了，当天会提前交给你，就是你该给孩子的那一份，你当天把它再送给我。 然后准备几句话，不要太文盲，更不要煽情，她想象了一下那样会多难堪，忍不住瞪着他说，就说最敷衍的过场话，如果你让我丢脸，我就退学，去流浪。 韩广生讶异于女儿安排了一切，所以她会送他什么礼物呢。 另外，春游要aa，每家人出500块钱，我知道你很穷，没钱，所以给老师毛遂自荐让你当一整天的司机。反正你本来也是司机。 韩子蓉还有一个想法，他当司机，她就不用在车上和他一直坐在一起。 说完潇洒转身回房，结束早晨的对话，很久没有一次和爸爸说这么多话了，以至于除了那一丝的不忍，到后面她越说越毒，每一句都带刺。坐在化妆镜前，竟然有久违的舒畅，她看着镜中漂亮的脸蛋，眉宇和眼眸像爸爸，乌黑的长发，皙白的肤色，和小巧的樱唇来自妈妈，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会成为谁的新娘呢。 今天对韩广生的恨似乎淡了那么一点点。 二独一无二的礼物 韩子蓉周日确实有安排，是林嘉儿前几天约的。 这周末我爸好不容易有空，带我去学高尔夫，子蓉，你陪我一起学吧，我不会击球，他老笑话我。 韩子蓉略现迟疑，高尔夫，是她无法想象的地方，那是上流社会成功男人的世界。别说没有高尔夫球衣，她对球衣长什么样都没概念，难道像小孩子一样凑在旁边看热闹么。 林嘉儿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翻出一张图，诺，类似这种进口品牌的高尔夫连衣裙，漂亮吧，我爸说去了随便挑选，只要是我的朋友，都有。 这，不太好吧。韩子蓉不知道价格，凭那精致的面料，直觉不会低于2000块。 我爸是vip金卡会员，球衣是会所的赠礼，不花他的钱啦，不用不好意思。林嘉儿挽挽她的胳膊，去吧，我爸让我多带几个朋友，还提到你名字呢。 他说你那些同学啊，像韩子蓉啊，叫她们来陪你，我还要见几个老友，你们同龄人一起学球更开心。 盛情难却，她也真的想去。 嗯，好的，那先替我谢谢林叔叔的邀请啦。 甚至有一点满心期待。对一个草根家庭的女孩，那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是难以抵抗的吸引力。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 和嘉儿约的11点半来接她。韩子蓉打扮停当准备下楼。她撇一眼韩广生，倒是没喝酒，此刻正坐在阳台，一个人看着远处的楼际线，吧嗒吧嗒抽着闷烟。今天的他多少有些不同，不在屋子里抽烟了，是为了不让烟味污染房间吗。她耸耸肩心想，我讨厌你，反正也不光是因为烟味。 走之前还不忘反锁住自己房间。她兴致盎然赴约，没和他说一句话。 从阳台可以看到小区正门，韩家租住在一个狭窄逼仄的老小区，那台高档mvp的车宽距开不进来，就静静停在正门外等人。不一会儿车门拉开，林嘉儿把女儿拉上车，两人欢声交谈。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只能看到车里还有几个同龄的男孩女孩。女儿显得很开朗，是那种有所期待的欢快。韩广生心想，这样的女儿，他很久没看到了。虽然她从几岁起就惯于折磨他。但他还是，愿意看到她这样笑，从心底里愿意，看到她笑，他就开心。对她，他很难真的生气，即使她每次折磨他的当时，他真的很痛。 抽完这一支，他站起身，省点抽吧，虽然这种批发购买的饲料烟平均下来才3块多一盒。他也决定出门，去姐姐那一趟。 mvp配有司机，林常淮坐在副驾位，时而转身和后面的孩子们聊两句。他今天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考究的灰黑双条纹商务西装，熨帖齐整的衬衫没有一丝折痕，袖口上侧一排黄金配扣十足奢华，是最能吸引女孩子的细节。韩子蓉也难免多看几眼，林常淮捕捉这样的瞬间很敏锐，他懂得适时回头，给她传递一个温柔的微笑。她上车时喊的那声林叔叔既郑重又热情，林常淮心想，韩广生的女儿真是出息，已经变成一个落落大方的美人儿。他轻吸鼻翼，总能从背后分辨出韩子蓉特有的香味，自她上车才有，不是某款香水，是她独有的少女的气息。 这是市区数一数二的高尔夫会所，分vip区和标准商务区，vip区只有金卡会员才能进。高尔夫是社交场所，一人持金卡即可带若干客人同来，人数不限。孩子们都在欢呼这里的豪华，休息室舒适宽敞远胜星级酒店，侍应生无论男女皆衣装得体，殷勤周到，远处是宽广无垠的球场草原，一直连到天际线。 子蓉，我带你选球衣。 她兴冲冲跟着嘉儿来到运动用品橱窗，从短裤，打底裤，防风衣，到高尔夫连衣裙，从男士到女士，都是未开封的新装，琳琅满目。韩子蓉看中一件天青色连衣裙，腰身收窄，长度及膝，裙边的百褶非常好看，配着打底裤和一整套护腕护膝，球袜球鞋。 这套要多少钱啊。她惴惴不安的自言自语。 这里不标价格，也不是出售品，都是礼品，喜欢就拿呗。林嘉儿司空见惯得说，快点选啊子蓉，爸爸叫我们吃午饭啦。 林嘉儿轻撇嘴角，这个动作有一丝瞧不起，还好韩子蓉专注于衣服，没看到她。 午餐是一桌高档粤菜，孩子们边吃边欢笑聊天。菜过五味，林嘉儿跟父亲撒娇要品尝这里的葡萄酒，林常淮扭不过，让招待给每个孩子上了半杯，只能喝一点，你们还没18岁成年。 喝了一圈，众人毫无反应，争着再饮，唯独韩子蓉从脖颈到脸蛋红了一片。林常淮偷瞄着她，心想，真是不胜酒力，如果再多喝一点，岂不是软绵绵。 不能喝了，一会儿还要学击球哦。 会所有专门的教练，下午带着孩子们学基础动作。林常淮推说等老友，不参与她们，却躲在远处吧台一角，贪婪得看。韩子蓉那一身连衣裙收腰贴合，恰到好处，静立时体态玲珑，抽杆时裙摆扬起，双腿如新剥的葱白，洁白，修长，黑色弹力裤裹着少女饱满的臀瓣，时隐时现。 真她娘是个尤物，小尤物，林常淮心想，这种鲜嫩货色还没有玩过。他抓起手边的烟盒用力揉捏，嘴里发出哼哼声，嘴角扭出狞笑，仿佛在妄念中已经得手。此刻的他与平时的道貌岸然判若两人，然而没人能看见。 韩子蓉学东西不慢，虽然是第一次练习抽杆，也快速掌握要领，连续打出几个标准的长球。看得同学们连连叫好。 子蓉好有运动天赋哦。 运动天赋，这个词竟让她想到韩广生，是老相册里那个英气飒爽的运动员韩广生，不是现在这个颓废的酒鬼。如果真有运动天赋，会是遗传自他么。 嘉儿，我有点累，先去洗把汗。她把球杆递出去，径自走向盥洗间。从里面出来，索性把长发扎成马尾，更显青春可爱，坐着看她们抽球。 子蓉，喝口水。林常淮走到旁边，温柔的递给她一瓶电解质水。 此时的他完全恢复了成功男士的优雅得体。 她接过水，感激得回他一个微笑，是少女发自内心柔软的微笑，林叔叔就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她想，不仅是感激一瓶水，也是感激他今天的安排，她玩得很开心。 她们都没你聪明，还在学基础动作。趁这时间，我们去那边喝点东西吧，这里奶茶外面买不到。林常淮大大方方的提议。 奶茶是少女的最爱，韩子蓉眼前一亮。林常淮自然而然伸出手，要拉她起身。那只手护理得很干净，指节修长，不像韩广生的手，干燥粗糙，骨节粗壮。韩子蓉脑中却快速注意到一个细节，林叔叔的无名指没带婚戒。 她没接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不好意思的笑笑。 最爱奶茶了，林叔叔带我去吧。 这里的奶茶，从雪顶，珍珠，到枣泥，都美味到极致。韩子蓉贪婪的啜一口，无比香甜。林常淮选的是靠窗幽静的雅座，他看着她，目光温柔。 我能叫你蓉蓉吗，你和嘉儿从小就是好朋友，叔叔看你就像看到自家的孩子。 这句话有亲人的温情，韩子蓉本来对他的印象就好，现在更是有些感动。 可以啊，我姑姑她们，都叫我蓉蓉。她没提爸爸，用的是姑姑。 蓉蓉，下周六就是亲子游。他从大衣怀里拿出一个长方形，包着精致的礼品纸，移到两人中间。 叔叔也给你准备了16岁礼物。 这真是韩子蓉没想到的事，她也惊喜也讶异，更多还是受宠若惊。 打开看看吧，希望你喜欢。林常淮心想，看她的样子打开会更惊喜。 那是一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和嘉儿的一样，1万多的手机。林常淮嘴角挑起一丝得意，对她而言这是一份重礼。他给嘉儿买手机顺便叫店员又包了一部，嘉儿喜欢的配色，女孩子们应该都不会反感。 然而韩子蓉没有拆塑膜，重新放回桌面。 林叔叔，谢谢你，不过我不能收。 蓉蓉，叔叔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给你心理负担。林常淮讲出准备好的理由，我只是，亲子游交换礼物的环节，不想让你感觉寒酸。他努力演出慈悲的面容。 你和嘉儿一样，配得上最贵的礼物。 小韩，啊不，对不起，我是说你的爸爸，韩广生，我知道他没什么钱。不太可能送你一件能配得上你的礼物。林常淮飘过一丝不屑，转瞬即逝。 那个环节老师同学和家长都在看，我是担心，他送的东西，会让你没有面子。这部手机其实可以当作我先送给他，他再转送给你的。收下吧。 哦对不起，蓉蓉，我没有瞧不起你爸爸的意思，真的没有。他向她轻推机盒，甚至想用手指触碰她的指尖。 然而韩子蓉思考的点却不在这里，她向后靠，平静的看着林常淮，忽然像个大人一样说话，林叔叔，给女儿的16岁礼物，不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么，我想每个父母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儿。她们值得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再次感谢你，感谢你的好意和苦心。我那个爸确实如你所说，你的话没有伤到我，别介意。不过这份礼物我不能要。 韩子蓉礼貌的站起来，冲他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转身离去。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那么羡慕嘉儿了。 三问世间父爱为何物 韩广生的黑眼圈把姐姐吓了一跳，虽然在一个城市，但驱车也要1个多小时，他们不常见面。 广生啊，你这脸色越来越差了，怎么把自己弄的。看着眼前的弟弟大口吞着热干面，有些心疼，给他添了一块肉。 没事的，我身体硬实得很呢。 最近是不是总熬夜啊，以前只是瘦，眼窝没这么黑，没这么凹陷。 可能是失眠吧，韩广生否认熬夜，以前酒一喝就能睡，现在好像不太管用了，哈哈。 哎，你才38岁啊。虽然头发依然浓密，但脸颊双侧已刻入深深的皱纹，斜线如刀割斧凿。 和蓉蓉的关系有缓和吗？ 还是老样子，习惯了。韩广生咽下一口面条，苦笑，她不怎么搭理我，你知道的，大概从上了初中就这样，现在越发没有话。 哎，你这个爸当的。要不要我找时间再劝劝她。 别，韩广生乞求得看着姐姐，她是大姑娘了，自尊心强，说多了会伤到她。 她是心理早熟的女孩，韩广生心想，从小自尊心就强，他不想让她有压力。 让姐姐担心这些也没用，韩广生切入正题，姐，我来是想和你说，蓉蓉每个月的零花钱，之前是600，现在加一倍，涨到1200吧。 600不少，吃饭有额外的饭卡，不花这个钱，1200太多了，高中学生哪需要这么多。 蓉蓉的情况和一般孩子不同，她衣服都是自己买，平时零食，饮料，文具，书本，或者想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还有和同学出去玩，花钱的地方很多。韩广生说到此处有些难过，你知道的，凡是我给她买的，无论任何，从生日礼物，到平时的衣服，玩具，哪怕只是一份简单的早餐，她都不要。 韩广生继续。 进入高一，我越发觉得她是大姑娘了，到了女孩子爱美的年龄，社交也开始多了。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所以呢？你就要自己受委屈吗?姐姐有些生气，你一个月赚4000出头，2000房租水电，600给女儿充饭卡，1200给女儿零花，自己打算不吃不喝了吗? 原来无论韩子蓉的饭卡还是零花钱，都是爸爸通过姑姑转交的。这个秘密姑姑一直保守着，韩广生求她一定不要说出来。多年来韩子蓉一直以为是姑姑在负担她的生活费。 韩广生就是这样宠着女儿的所有任性，任性的恨他，任性的不配合，不回应，不理睬。就让她恨自己吧，如果维持这种恨，可以让她舒服一些。 这么多年来，她不让他抱，不吃他带回家的早餐，不穿他买给她的衣服，拒绝他所有主动伸来的父爱。把他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然后她化身为冰雪，站在北风里告诉他，你连爸爸都做不好。 他又能怎样呢，她难道不该恨他么。是他让她没有妈妈，生长在单亲家庭，是他年少荒唐毁掉本应幸福的三口之家，是他戒不掉酒瘾，每天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何尝不想摆脱那些酒精，但他无法做到，只有喝醉才能睡眠，才能获得稍微的喘息。 每次她拒他于千里之外，每次她故意用寒风吹凉他父爱的温情。他就痛得只能向酒神求助，用酒精来麻醉伤口，麻痹自己。 如果没有酒精，她可能早已折磨死了他。 而今，医生已经给他确诊了失眠性酒精依赖症。 可是这难道怪她么。不，她是他的女儿，是他相依为命的至亲。如果她爱他的方式就是冰水和刀锋，那他就吞下，心甘情愿。 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来宠她，只能宠着她的任性，宠着她的锋利，宠着她肆无忌惮的冷漠，宠着她冰凌如刃的嘲讽，宠着她一根一根扎向他的刺。这是他唯一知道能宠她的方法。 胡闹，广生，我不同意，你这是在作害自己。 韩广生笑了笑，有些凄然，明年她都要高二了，姐，我最近总有一个感觉，她快要离开我了。 她快要离开我了。这种感觉是绞杀一个父亲最有用的刑具。 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尽量让她自在，开心一些。韩广生低下头，不想让姐姐察觉自己眼眶里的湿润。 哎。。。 姐姐只能长长叹气，问世间父爱为何物。 你可以默默承受，她是你的冤家，你心甘情愿。但她是大孩子了，她该懂事了。 韩广生沉默，一时无语。姐姐发觉和他说这些也没用，把话头转到现实问题。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点现实的，等蓉蓉上了大学，开销会增加，将来嫁人需要嫁妆，你也得留些钱储蓄起来。 姐，我有打算的。我会压缩自己所有开销，除了酒真的戒不掉，不喝实在睡不着。将来蓉蓉的学费，生活费，嫁妆，我也有一点储蓄，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你有啥的好办法，姐姐心想，但没有说出来。 广生，不可以又去沾赌博哦。将来实在需要钱，就找我借。 话是这样说，但她知道，韩广生从来没跟姐姐开口借过钱，他这个人又穷又要强，以前没借过，以后也不会借。 自从方华跑了以后，我就没碰过了，你放心，我不会再碰那个东西。韩广生说的是事实，他真的没有再碰赌博。 他再转一个话题。 另外，姐，有空时教教我烧菜吧。 姐姐苦笑，这是什么样的为父之心，可是她不会吃哦。又碰一鼻子灰。 我以前也这样想，做了她也不领受。但现在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哪怕她领受一次也好。韩广生疲倦的眼窝里闪现出光泽。 韩子蓉回家时，韩广生还没回来。下午玩得有点累，韩子蓉无心看书，平躺在床上休息，脑子里安静不下来。 一下想到高尔夫，一下想到林叔叔唐突的礼物，一下又想到一周后的亲子游，想到韩广生，想他当众致辞的时候会不会笨嘴拙舌，想到那条水晶项链，那条仿品，连高仿都算不上，戴到自己脖颈上，会不会露出山寨感，会不会让眼尖的同学看出来，甚至让人拆穿。 又想到自己该送给他的礼物，和山寨项链倒是凑成一对儿，它们彼此交换，在她和他之间，是在隐喻她俩命运的交缠么。有些讽刺，有些心酸。 想着想着，泪珠从她眼角流下，滚湿了脸庞。 真的要送那个吗，其实自己也心存犹疑，在决定和不定间徘徊。 四只属于你的早餐 第二天是周一，又要上学了。韩子蓉起床，发现餐厅和厨房好像被打扫了一遍，餐桌擦得很干净，桌上多了一个保温盒。 是那种一体式的大盒，下面通电保温，玻璃盖内侧凝结出细密的蒸汽水珠，让人无法怀疑里面饭菜的温度。她揭开盖子，两片吐司，一只煎蛋，一片芝士，两片煎好的培根，几根生菜，清洗得很干净，切成片的黄瓜和西红柿码放得整整齐齐，旁边一杯牛奶，一根香蕉。这次的牛奶杯是热的，韩子蓉握在手里，好舒服。 桌上放着一个留言条，蓉蓉，以后早餐在家吃吧，这样你可以多睡一会，爸爸粗枝大叶的，弄得不好，但尽量想把它做好，希望能合你胃口。 女孩的心动了一下，随即将牛奶放回去，重新盖上盖子，关掉电源。虽然韩广生早就上班去了，家里没有人，她还是像逃似的跑了出去。 那字体歪歪扭扭，并不帅气，但可以看出来，留言者手写时的认真，一横一竖写在行距中间，就像那煎蛋和煎培根，形状并不好看，火候也有些过了，但能看出厨师的用心尽力。如果起床就可以吃到现成的早餐，也的确可以省掉步行去食堂的时间，似乎可以多睡一会。 但韩子蓉还是选择不吃。 凌晨韩广生回来时女儿已经睡了，他默默吃完食盒里冰凉的早餐。 周二，吐司和煎蛋的配菜换成了脆皮煎香肠，蔬菜增加了英式腌黄瓜。 蓉蓉，不知道你是不想吃还是不合胃口，如果可以的话，告诉爸爸你想吃什么。 韩子蓉握着温热的牛奶杯，然后把它放回去，还是没有吃。 周三，今天的吐司是夹好的，直接做成三明治，然后两面煎过，颜色焦酥适度，还淋了一圈蜂蜜，有一点点诱人食欲。 蓉蓉，我看到外面有卖这种煎好的三明治，女孩们都喜欢吃，就努力学这种做法，希望卖相不算太差，能让你愿意尝一下。 韩子蓉虽然依旧没吃，但心想，他做吐司的厨艺还进步挺明显。 周四，煎制的三明治被做成爱心的形状，旁边点缀着娇红的圣女果，甚至有香芹叶搭配。无法否认，有点好看，是她喜欢的摆盘。 蓉蓉，爸爸最近才知道吐司的做法有好多种，我想总有一种你不会讨厌。希望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是哪一种。 韩子蓉握起牛奶杯，感受着温度，自己也不能相信，竟然在桌边坐下了。她环顾房间，其实这周以来慢慢发生了变化，厨房和餐厅总是保持着整洁，房间里再也没有酒瓶和酒渍的痕迹，而阳台则多出一组方桌和小凳，他是转移到那里喝酒了吗。气味变得清新了，是那种日化品的香味和残存烟酒味混合的味道，很特别的香型，让她一下就记住。 她甚至发现了几盆波斯菊，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花，虽然还没开花也能认出来。餐桌，电视柜，窗台，从餐厅到厨房分别摆了几盆。 她在想它们开花以后分别会是什么颜色，想着想着，嘴边莞尔微笑。 但她今天还是没有吃。 晚上她在等他回来，没有睡。凌晨后爸爸终于回来了。她走出房门，他正在吃变凉的吐司，也没想到女儿会出来，一时之间气氛凝住。 她看着他，依旧是一脸风尘仆仆，神色疲倦，但衣服整齐了很多，酒味也淡了。并且，他此刻没喝酒。 蓉蓉，怎么还没睡，是不是爸爸动静大，吵醒你了？ 还是他先开口，但她没理他的话茬。 你6点就要出车，还要做早餐，难道5点就起床？ 其实起的更早，因为他怕不熟练，早餐要反复做几遍才能成功。 哦，还好，不费事。 你没必要搞这些，她用力压制住自己，说出硬邦邦的假话，学校食堂的早餐品种既多又美味，我对你做的吐司，根本没兴趣。 韩广生的心在滴血，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那没事，我，你。 随便你有事没事，非要做，就自己吃。 我过来是想和你说，明天就是周五了，早点回来，把交换礼物的致辞给我念一遍，我要审一遍稿。 她叉着腰，抿着嘴，像老师给小学生布置作业，这种故意装出来的严肃，在她漂亮的鹅蛋脸上显得既幼稚又可爱。 好的，蓉蓉，我下班就回来。 下班就回来难道不是本应该的事么，她听到这句话莫名的生起气来，你现在改成在外边鬼混了么，每天早出晚归。 好吧，你不用说话，你爱到哪里混反正和我没关系。她立即恨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径自跑回房间，不想再和他说话。 她曾经对自己洗脑过无数遍，他死在外边也和她没关系。她自问已经把自己封冻成天下最绝情的女儿，可为什么在不经意之间，还是会为他晚归而生气。 周五，今天的三明治裹上了蛋液煎制而成，格外散发香气，他对煎制火候的掌握比前几天熟练多了，色泽金黄，恰到好处。配着切片的猕猴桃，一小碗燕麦粥，一小片牛排。丰盛的一顿早餐。 依然有一张字条。 蓉蓉，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在你面前就会变得嘴笨，支支吾吾。我想说的是，学校的早餐固然美味，但那是为所有同学提供的，而爸爸的早餐，只为你一个人而制作，只属于你一个人。祝你今天上学开心，爸爸会早早回来的。 韩子蓉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拿起三明治，顺着香气，一大口咬到嘴里，用力嚼。 比学校的三明治好吃太多太多。 那是刚离开煎锅的焦香，带着爸爸亲手烹制的温度，那是只属于她的温度，那温度随着咀嚼，从唇边，到舌尖，到胃，温暖着她的身体，甚至已经开始接近她自以为冰冻的心。 她好像从没有这么饿过，几口就吃完整个三明治，然后喝下一口热牛奶，擦拭掉刚才的眼泪，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坏了，我干了什么，我竟然吃了他做的三明治，而且吃的这么香甜，这么饱足。 这个自诩天下第一绝情的女儿，怎能允许自己如此的溃防。 她拿起纸条，在下面留白的部分写上自己的回复。 三明治我拿去给嘉儿吃，然后你的早餐就不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一个女孩对爸爸的残忍莫过于此。 五晚霞与夕阳 韩子蓉晚上回到家，韩广生让她眼前一亮。他竟然打理了发型，从满头乱草变成绅士波浪发，浓密，厚实，而飘逸，偏分恰到好处，向两边盖住双耳，透出成熟和深沉。脸洗得黑亮而光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层坚硬的胡髭从面颊延伸到下巴和上下唇边，连成一片硬朗的青色。 韩子蓉当然知道，他本来就帅，只是没想到洗脱熏熏酒气后，也会如此神采奕奕。他浓眉深目，鼻梁硬挺，瘦削深陷的面颊更显出经过岁月磨砺才有的男人味。一张脸简单打理一下便炯炯有神，使人过目不忘。这还是那个颓废消沉的老男人吗。 衣服也从上到下焕然一新，白色宽大t恤，灰色运动长裤，是干净清爽的男人家居服。肩膀平直宽阔，好像能托起一座山。只是太瘦了，t恤挂在突兀的肩胛骨和锁骨上，里面空荡荡的。 他185，站在那里像一颗挺拔的大树，于她而言。 但韩子蓉还是倔犟的口是心非。 你干嘛？以为自己是韩剧大叔啊。她别过脸去不看他，丑死了。 爸爸讶异的摸摸鼻子，丑吗，从发型屋出来还觉得回头率蛮高哩。 她白了他一眼，呶着嘴不搭话。 韩广生朝女儿笑笑，蓉蓉，那个，爸爸想问问，林嘉儿觉得三明治好吃吗? 他这句话是压抑着心痛，故作平静的自嘲。但在她看来却有一点嬉皮笑脸，因为其实是她吃了那块三明治。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那么想让她吃？ 当然不是，爸爸只想让你吃。但他又犯了在女儿面前嘴笨的毛病，说不出话。 去准备准备吧，我要审稿了。 她坐在沙发里，仰头看着他，美丽的大眼睛一闪一闪，装出拿腔作势的小模样。 好的，蓉蓉，刚回家，先喝口水吧。他端过来一杯热饮，那是牛奶兑着淡淡的普洱，加了一点糖，虽然不能叫奶茶，但乳白色瓷杯传递过来绵延不绝的手温，是外面的商品没法比的。 她喜欢拿起杯子握在手里，感受那温度。 稿子通过了我才喝，要不然我就不喝，都给你倒掉。 好吧，韩广生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张纸条，站在女儿面前像小学生一样一字一顿的朗读。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家长，大家好。我是韩子蓉的爸爸，感谢今天学校组织的活动。韩子蓉16岁了，我送她这个礼物，祝她学业顺利，一帆风顺，前程似锦。也感谢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关怀和帮助，希望所有同学都取得最好的成绩。 什么狗屁文字，韩子蓉心里生气，你当是领导做报告呢，或者是校长给高考打气呢。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篇敷衍的致辞，四平八稳，官样文章，符合她对他的作文要求。 你是在单位做报告吗？重新写。 爸爸就是怕你不满意，有第二篇。韩广生又摸出一张。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是所有同学青春年华的纪念日，我像所有父母一样，也给我的孩子一份礼物，希望她无忧无虑，快乐长大。 有一些感情在里面，但还是平淡，韩子蓉心里想，不行，我还要你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明明说过不让他肉麻，但还是想听到他有感情的文字。 不够好，再写。不经意间，她的语气多了一丝撒娇，她自己也没察觉。 好吧，果然好难，但爸爸还有第三篇。韩广生再掏出一张纸条。看着他打开纸条的笨拙样子，韩子蓉用力憋住一个笑容，他的裤兜像一个发件箱，到底有多少写给她的信。 大家好，我是韩子蓉的爸爸，我也曾经16岁，但叔叔那时并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因此我特别想感谢学校，让我们一起记住我们的16岁，努力拼搏，再创佳绩。这份礼物给韩子蓉，希望她开心。 居然还能再换一个角度，真够不容易的，韩子蓉心想，但我还想要，就是要难为死你。 嗯，还是不行，还要重写。 韩广生面露难色，蓉蓉，真得没有了，能不能之前的三篇改一下，改到你满意。 不行，没法改，就是要你重写。她像一个小公主，把奶茶放回到茶几上，摆出刁蛮的小模样。 她看着他，那么高大英俊，像一个长腿欧巴，她可能就是单纯的想看他念稿。 好吧，蓉蓉，爸爸其实还有一篇，但是，韩广生支支吾吾，但是可能不符合你之前的要求。 不符合要求也念，念出来我再批判。 好，爸爸不喝酒，能先抽支烟吗，你稍微等一下。能看出来韩广生真的需要一支烟来调整心情。他走到阳台，合上滑动门，点起烟望着远方。夜晚初来。 韩子蓉看着他，抽烟的背影有一种忧郁落寞的男人味，她划开阳台门跟了出去。夜，让白天喧嚣的城市温柔下来，万家灯火，点点星光，她的心也莫名的温柔起来，她喜欢此刻的夜色。 抽完烟，就在这里念吧。你刚才站久了，现在我也陪你站着。 乖，有烟味。 反正你不就是烟鬼和酒鬼吗。她打量阳台一角的小方桌，摆着桶装白酒和空玻璃杯。是那种被戏称为公文包的白色大桶，酒自然是网上买的。 韩广生掐灭半只烟，从另一边裤兜摸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纸的折痕很重，似乎不是这几天刚写的。 她与他相对而立，好像万点灯火的夜幕下，全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那爸爸真的念了，可能有点，肉麻，你答应我，别生气。 念，念完了我再决定生不生气。她看着他，目光莹莹。 他面露害羞，展纸而读。 致我的女儿，蓉蓉， 其实除了蓉蓉这个小名，我也想轻轻叫你一声，宝贝。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叫你，宝贝。你会露出小乳牙，甜甜的笑，你的笑容能融化一切，对爸爸而言，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有一天起，你不再对我笑了。我也不敢，再呼唤你一声宝贝，怕你生气，怕你从我身边跑开。我只敢在心里默默的喊你宝贝。在爸爸心里，你永远是爸爸的宝贝，无论你笑或不笑，理睬或不理睬，要我或不要我。 还记得你6岁的时候，我带你登山吗。我们在山顶看到夕阳，那天的云霞夕照，非常美。我把你举在肩膀上，你好开心，就是不愿意下来。你反复说，夕阳与晚霞好像在一起亲亲，夕阳依偎着晚霞，晚霞环抱着夕阳。后来你忽然哭了，爸爸问你为什么哭。你说，可是太阳要落山，夕阳就没了，晚霞会好孤独，你觉得晚霞在哭，你就想哭。你让爸爸告诉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永远不要分开。 够了，别念了。 大颗的泪珠从韩子蓉眼睛里滚出，顺眼窝而下，滑倒唇边，传来苦涩的咸味。她当然记得那一天，随着天光变暗，她哭得好伤心，爸爸无论怎样抱着她，安慰她也没用，因为她没要到满意的答案。 够了，别念了。韩子蓉又喊了一声。然而韩广生顿了一下，拧拧发酸的鼻子，还是继续念下去。 爸爸当时没法回答你的问题。现在爸爸想再回答一次，女儿，别伤心，夕阳第二天还会升起，回到原处，他永远会回来，等他的晚霞，哪怕渡尽无数的轮回。即使晚霞可能会随风飘走，远至天涯海角，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夕阳也会永远等着她，至死不渝。 别念了。韩子蓉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冲过去一巴掌落到韩广生的脸上。那一掌其实没有力，顺着他的脸颊轻抚而落。 她与他的距离此刻好近，近在咫尺，她冷落过他多少年，就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过。 她在心里对他说，傻瓜爸爸，如果你现在来抱我，我一定不会推开。 他从沉浸于读信的状态中退出来，看到她满眼泪水，十分愧疚，一时不知所措。 她注视着他，心里默念一，你现在来抱我，我就原谅你之前的所有。 心里默念二，你现在来抱我，我就喊你爸爸，让你喊我宝贝。 心里默念三，你再站着发傻，我就走开，你再也抱不到我，就像夕阳，再也等不到晚霞。 对不起，蓉蓉，爸爸就不该写，不该念，好端端把你弄哭了，都是爸爸的错。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眼眶也早已湿润，不敢再看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 好吧，傻瓜。 她转身跑回自己房间，砰得关上门。 他等了很久，女儿才出来，泪水已经消去，只有眼睛还微肿着。 韩子蓉坐回沙发里，恢复冷漠神色。爸爸给她递来一杯新沏的奶茶，她推开，根本不接。 就用第一篇吧，就是各位老师各位同学那个，不用改了。到时敷衍说一遍就过去了。 她拿出装着水晶项链的原版施家盒子放到茶几上。 这是明天你应该给我的礼物。我累了，去睡了。 没过一会儿她又从屋里出来，对他说，除了第一篇，其它三篇都给我，恶心死了，我去把它们烧掉。 他听话的全都递给她，包括最长的那份。 还有一件事，那个盒子里是一条水晶项链，你明天把完整的盒子给我就行，不要拆开，无论别人怎么起哄让你给我戴上，都不要拆开。 那是一条仿品，这个小秘密她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拆穿。 她再次回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的深处取出一支竹管，竹节修长美观，这是竹信筒，古人用来传递书信。信纸写好后，卷成细长的条状，刚好可以塞进去。是她网购精心挑选的。 这是她给他的亲子礼物。里面是她小时候语文课的一篇命题作文，题目叫我的爸爸，几年前写的，保存至今，作文纸已微微泛黄，上面是她娟秀而认真的钢笔字，充满时光的味道。记得语文老师说同学们这篇作文可以不用马上给爸爸看，而是等长大以后再送给爸爸，是很有意义的礼物。 她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写得很认真。她其实写了三份，第一份是作为作业交给语文老师的，还有两份当然不用交，是她在后来的时光里写给自己的。这次交换礼物，她选了其中一份。 作为自诩天下第一绝情的女儿，她构思这个礼物很久了。她要用这份礼物给自己的绝情打上最无情的注解。 她曾冰封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来溶化，其实任何人也溶化不了，只有他，他是那个唯一危险的人。 其实他刚才没有过来抱住她，也让她松了一口气。他越传递父爱，越想接近少女那颗冻住的心，她越要拼命的抵抗和逃跑。 他错过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决定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送出那份作文。 无论如何，就算给之前的青春做一个逗号吧。 把竹信筒封好。她却难以入睡，脑子里全是韩广生今天的样子。刚才她等到了16岁礼物的致辞，这是一段父爱深情的告白，不是吗，她心有不舍，只想一直回味。她打开台灯，把最后一张拿出来，又读一遍。 那致辞还有韩广生没念完的最后两段。 人们都说，同样的风景不会出现两次，但爸爸真的见过两次一模一样的天空。所以，宝贝，请相信我，那天我举着你，一起看到的晚霞和夕阳，有一天我们一定还会再一次看到。爸爸到时一定会想到那个问题你最满意的回答。让你不再为晚霞伤心，让你心中只有幸福和快乐。 祝我的女儿16岁开心，请收下爸爸的礼物，它独一无二，只属于你。永远爱你的爸爸。 ……… 若干年前，一位不知名的画家在八分山山顶，对着落日写生，山不算高，和风煦煦。正是夕阳西下，半天晴朗，半天云霞，一片最绚丽的晚霞好似怀抱着夕阳，壮观，美好，而深情。画家笔兴大动，这绝美的画面不增不减，只需笔笔如实的记录。他又注意到一对父女，小女孩坐在爸爸肩上，他高大如乔松，她可爱如天使。画家略微构图，在画面中间侧下方，添上了他们。画家很满意这副写生，后来把它改成油画，题款2009年作于八分山。 虽然画家一直也没出名，但这副画始终陈列在他的画室或画廊里，是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 深夜，韩广生端起水晶项链盒子，若有所思，目光如水，想着女儿叮嘱了不能拆开盒子给她戴上。 但是宝贝，这一点，爸爸不会听你的。 六人生不以成败论英雄 亲子游终于来了。按老师要求，要准备两套衣服，一套校服白天游园，另外一套自由选择，晚宴时穿，那时也是交换礼物的环节。韩子蓉带的是一条白色连衣长裙。法式小方领会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口。女孩的心理就是这样矛盾，明明叮嘱过韩广生不能拆盒子，却又鬼使神差选了一件搭配水晶项链会很漂亮的裙子。 女生版校服也是裙装，天蓝色过膝裙，白色裙边，长度及膝的厚袜，穿在韩子蓉身上俏皮可爱。 亲子游在一个风景如画的休闲山庄，江水从两山之间川流而过，纵贯整个山庄。沿途有团建项目，还有童话风格的房屋，尤其适合女生们打卡拍照。 韩子蓉随行的巴士到达入口停车场时，另外两辆巴士已经到了，韩广生是其中一辆的司机，没有和女儿在一个车上。 看呐，我们这辆车的司机好帅。几个女生下车后聊起来。 有点像韩剧有个叫玄彬的大叔。 脸型像，但比玄彬眼睛大，双眼皮更重，眼窝更深。 不过是络腮胡欸，青青的连成一片好明显。我不接受胡子太重的。 你不懂啦，那样才man，有男人味。我喜欢欸。 韩子蓉听她们叽叽喳喳，也好奇是谁，随话声望去，原来是韩广生，正站在远处对着晨风吸烟。 他一袭深棕色风衣，围着白色薄款围巾，和黝黑肤色形成反差。脚下的皮靴虽然款式老旧但擦得乌黑发亮，站在那里，一头浓密的波浪发迎风飞舞。 你们犯什么花痴，韩子蓉心想，这是我家的老男人，喜欢要就拿走，嗯，不，虽然我讨厌他，那也不能随便给你们。 他注意到女儿，冲这边潇洒的挥手，女生们还以为是对自己中间某一位示意，彼此调笑着躲开。韩子蓉没好气的迎上去。 老男人你又干嘛，今天是亲子游，不是相亲会。 很少参加你们学校的活动，你的好多同学都没见过我。韩广生爱怜得看着女儿。 爸爸不想让你输。 风衣提前请干洗店翻新打理过，他尽量在意每一处细节，真的不想让女儿输。 韩子蓉呶着嘴不看他，心里其实是开心的。 丑死了，从哪搞的衣服? 当年追你妈妈的时候穿的，让她一见钟情的。虽然款式很老，但你爸底子好，怎么穿都帅。看着女儿口是心非的样子有点可爱，韩广忍不住和她打趣。 切，人家还不是跑了。韩子蓉瞪他一眼，衣服都大了，里面空荡荡的，还臭美。 选这件风衣，也是怕一会儿到江边万一风大了，爸爸可以脱下来给你披上。他看着她，情真意切。 才不要，一会儿我和同学们一起玩，少来找我。 韩子蓉跑开，回到女生堆里欢声笑语，时不时在视野里寻觅韩广生看一下。 三辆巴士的人到齐，趁着朝阳明媚，老师带大家在园区门口拍照。轮到所有父亲的男士合影，韩广生站在一排男士边上，自然不是c位，衣着不是最考究，也没有昂贵的眼镜或腕表，但显然，他凭个头就可以出众，即使平凡男人的气质也无法完全遮掩他的点点星芒。 哇，子蓉，原来是你爸爸。 怪不得哦，和你五分神似，只能是子蓉的爸爸才能这么帅。 爹随女儿，哈哈。 韩子蓉看着他，心里美滋滋的。 老师已经委托园区策划安排了路线，一路有各种亲子团建项目。一团人跟着策划，一边游园赏景，一边玩玩游戏，不亦乐乎。孩子们三五成群，家长们或跟在孩子后面，或彼此打招呼攀谈。 林常淮走到韩广生身边，点出一根金细支中华，递给他。韩广生颇感意外，连忙客气道谢。 林总，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没给你敬烟。 哎，小韩，别客气，在这里没有上下级，我们都是孩子的父母。林常淮貌似亲热的拍拍他肩膀。他比韩广生大好几岁，又是市场部总裁，虽然不是直属部门，但也习惯了叫他小韩。 你家子蓉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出息了。你比我会养育女儿啊。林常淮眯着眼望向前方韩子蓉的背影，捕捉她校服裙下青春洋溢的体态。 哪里，嘉儿也好优秀，我怎么能和您比。 哎，说得也是，话说孩子们大了，高考不远，将来上大学，交男朋友，谈婚论嫁，你也得多为孩子筹划筹划。 韩广生不知道他打算谈什么，只好随口应承。 听说今年车队那边会多给一个编制名额，小韩，你为公司踏踏实实干了这么多年，也该给你编制了。 林常淮笑笑，眼角滑过一丝狡猾，我和你们领导熟，需要帮忙的话，我一句话的事。 韩广生受宠若惊，因为拳赛博彩的黑历史，也因为他不擅溜须拍马，这么多年同批的司机几乎都有编了，只有他，始终还是合同工。 小韩啊，工作嘛，为人处事可以再灵活一些。林常淮话中带着深意。 嘉儿妈妈在叫我，我先过去了。回头在公司可以直接来找我喝茶，我帮你盘活盘活思路。林常淮把一整盒细支金中华硬塞给他，向前方迈步走去。 有编制自然是不一样，岗位稳定，工资翻倍，甚至有机会拿到公司内部购房的无息贷款。韩广生当然想得到这个编制，倒不是编制本身有多大吸引力，而是想为女儿买一套属于她的房子，给她布置一个安稳的家，让她将来无论飞得多远，永远有自己的家可以回来。这是他的梦想。 游园队伍行至江边，这一段江水不宽，波面平静之上架着一座古风吊桥，悬链形的桥线在中间下弯，铺着木板，用两条钢索高高悬起，人走在上面左摇右晃，吱吱嘎嘎，需要很好的平衡，也惊险也刺激。 这里是我们下一个亲子任务，需要一家人团结协力，请各位家庭分配好重力平衡，父母和孩子一起过桥哦。 随着策划的招呼，前面几家人跃跃欲试已经踏上桥面，刚开始的一段路还算好，接近中段则晃动越剧烈，有的妈妈尖叫，有的孩子尖叫，爸爸们则一边强压着慌乱，一边兼顾左右，场面滑稽而热闹。 如果是父母带着男孩，则爸爸和儿子在两侧，中间牵着妈妈，如果是父母带着女孩，则爸爸和妈妈在两侧，中间牵着女儿。饶是三个人，重力也不好平衡。更别说两个人了。班里为数不多的几对单亲家庭排在队伍后面，思忖着怎么更容易的完成任务。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韩子蓉父女。 她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她有一点恐高。 蓉蓉，你个子小，在前，我个子高，在后，排成直队走，两边平衡。韩广生找到要领，看女儿还是有些怕，没事，爸爸就在你身后，站不稳了随时靠到爸爸怀里。 听到他笃定的声音，她心安下来，有了挑战一下吊桥的勇气和兴趣。 旁边一个男孩听到也觉得在理，对他妈妈说，妈，子蓉爸爸说得对，咱俩也排直队。 小伙子瓮声瓮气，是韩子蓉的一个男同学，名叫陆翔宇。16岁已经比妈妈高一个头，人有些憨实，虎头虎脑。 陆家母子排在队前先上桥，韩家父女紧随其后。 韩子蓉双手平伸抓紧桥索，双脚踩稳桥面，努力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向前走，韩广生则紧跟在女儿身后，随时准备扶住她。 接近吊桥中段，原本平静的江面吹来一阵大风，吊桥左右横抖，越发剧烈，让人觉得天旋地转。前面陆翔宇的妈妈发出一声尖叫，腿软瘫坐在木板上，拼命抱着右边桥索，再也走不动。 整个队伍停滞在中央，只有桥还在不住的横抖。见妈妈瘫坐不起，陆翔宇心态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间自己也站不稳，一边摇摇晃晃一边喊救命。 韩广生右手抓紧锁链，左脚上前一步，伸出大手紧紧扣住陆翔宇的肩膀，用力把他扳回平衡位。 小伙子别慌，先站稳自己下盘，然后从桥索上松开手，用双臂把妈妈扶起来。 韩广生教他细节。 踩马步，躯干下沉，把重心降低，膝盖分开，下盘摆稳。他扶着他的肩膀，别怕，你是小小男子汉，如果你害怕，你的妈妈会更害怕。 韩子蓉也鼓励他，陆翔宇，加油。 男孩仿佛有了力量，心领神会，按照动作要领扶起妈妈，两人重新站好姿势，找回平衡。他感激的回头望着她俩，谢谢韩叔叔。 韩子蓉也不禁回头看自己的爸爸，他不愧曾经是搏击运动员，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马步依然稳如青松，基本功扎实。 现在轮到她俩走到桥中央，这里是晃动最大的地方，现在的江风比刚才更大。韩子蓉不小心朝下看了一眼，一阵恐高的眩晕感传来，小腿哆嗦，大腿发软，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韩广生发觉她不对，立刻抱紧女儿双肩，让她靠着自己休息。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别看下面。 她吐气如兰，面色微氲，在他身上如靠着伟岸的大树，气息平静了好多。 蓉蓉，如果不想走了就告诉我。 嗯，我怕高。 那么把自己交给爸爸。 韩广生站到女儿左侧，把右臂架到她大腿下面。 坐到爸爸胳膊上，我单臂把你托起来。 搂紧我的脖子，然后什么都不用管了，怕高就别睁开眼睛。 没等她回应，韩广生左手抓紧桥索，双足踏稳，丹田稍稍运气，用右臂把女儿托起来并夹紧。韩子蓉根本没时间思考，双手很自然的向左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斜倚在他宽阔的臂膀上。 从这一瞬间起，整个世界都踏实了。大地不再是晃的，江风吹在身上似乎也不觉得冷。她的重量完全靠在他身上，他迈开脚大步前行，稳健而有节奏。她甚至有点享受那步伐的节律感。 韩广生就这样单臂托着女儿，单人走完整个吊桥。他是运动员出身，无论平衡感，还是强健的腿力和臂力，依然不减当年。 过到桥对面，平地上又走了好长一段路，韩广生才放心的把女儿放下来。她面容微红，不好意思看他，站在那里变扭。这么多年她一直拒绝让他抱，也想过无数次在什么场景下才会再次接受他，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刚才的场景。这讨厌的吊桥，就这样让他抱了。她只好安慰自己，那只是单臂托着，不是拥抱，但是自己确实倚在他肩膀上，还搂着他脖子，他给自己的安全感那么真实，那么踏实。 一边回味那安全感，一边又埋怨他怎么敢就这样抱起自己。一边恼火，一边心里又甜丝丝的。此刻的她五味杂陈。 韩广生理解不了女儿复杂的心绪，还以为她出现晕高症状。着急的伸手想摸她额头。 蓉蓉，是不是晕高。告诉爸爸哪里不舒服？他一副直男样子，不停的担心和追问，韩子蓉退后一步，看着他说不出话。 还是女人心细一些，陆家妈妈过来解围。 你家子蓉应该没事，就是吓着了，我们慢慢散步，一会儿就好了。 她又对韩子蓉打趣。 你爸爸真是一个很棒的爸爸。还鼓励我们家翔宇呢，把他也变成小男子汉了。 韩广生不好意思笑笑，翔宇今天也很勇敢，是大小伙子了。 韩叔叔，你马步扎得好专业，是不是会武术啊，以后教我功夫呗。陆翔宇马上接话。 好啊，叔叔有空的时候，你来找我。 那我和韩叔叔加个微信吧。 陆翔宇加到微信，高兴的欢蹦乱跳，和韩子蓉走远，赶上前面的同学。 可能同是单亲家庭的缘故，有自然而然的亲近感，陆家妈妈和韩广生闲聊起来。她叫田晓霞，比韩广生小三岁，十几岁从乡下出来，到大城市做餐厅服务生，也在那里认识了陆翔宇的爸爸，而那个男人有一天竟不辞而别，再也没出现。但她是坚强的女人，后来自己做餐饮，主打江湖菜做出口碑，现在已经是城里三家酒楼的女掌柜。 那我得称呼你田总。韩广生由衷的佩服。 呵呵不习惯那些总啊总的，我比你小三岁，叫我小田就行，我叫你韩大哥。 韩广生也简单给田晓霞讲了自己荒唐失意的人生。她发自内心的安慰他。 韩大哥，别在意过往，人这一辈子三起三落，不以成败论英雄，我看好你，一定行。 七你救过天使，天使也会救你 走到对岸是一片文化小吃街，游客渐多。韩子蓉早已平复了心情，和同学玩在一起，到处看看，品尝小吃，玩得很开心。她们经过一条窄巷，两边是二层高的童话屋，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呜呜，我的小天使飞走了。 是什么小天使呢，她们朝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原来是一团五彩气球卡在屋顶尖角处，气球下面挂着一对瓷人小天使。显然是小女孩的气球脱手飞上天，又刚好卡在檐角之间。 韩子蓉是特别喜欢小孩子的人，她蹲下来给小女孩擦眼泪，宝宝别哭，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指指远处一个食肆，爸爸在忙，他要招呼客人，没时间来管我。 你的妈妈呢，你的妈妈难道也在远方么，韩子蓉心里划过这些思绪，不由得心软如泥，眼眶微润。 宝宝别着急，姐姐想办法帮你。她回头问那些男生，你们谁能帮她把气球取下来啊。 韩子蓉可是班花，男生们自然乐得英雄救美，纷纷跃跃欲试。几个个子高的奋力弹跳，然而气球卡在二楼屋顶，高度足有5米开外，那是再怎么跳也是不可能够到的。 有聪明的男生想到从窗户伸出树枝去够，但也是徒劳，二楼的门窗都是锁闭的，短时间根本找不到人开锁。 有自告奋勇的男生想拔着青砖缝隙往上爬，然而太危险了，马上被赶过来的家长制止。 陆翔宇拿出蛮干的作风，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竹竿，我有主意，把气球捅破，就掉下来了。 不要，不要。小女孩哭喊，小天使是瓷作的，掉下来会摔碎。 韩子蓉瞪陆翔宇一眼制止他，如果竹竿上有勾子也可以把气球勾下来，可惜没有。 小女孩哇哇哭起来，韩子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只好把她揽在怀里。 这时一只大手抚在小女孩头发上。 宝宝别哭，叔叔有办法。 是韩广生的声音，他走过来见很多人围着气球着急，即刻想到办法。 韩子蓉和小女孩一起仰头看他，心中充满期待。 气球卡住的位置侧面还有一幢童话屋，两面青砖墙相对而立，间距接近2米。韩广生退后两步，朝着一面墙箭跃而上，左手紧紧攀住砖缝，右脚点墙发力，向另一面墙弹跳过去，右手再攀住更高的砖缝。这样左右弹跃，他已经攀住了最高处的檐梁。 他伸出一只长臂，小心翼翼把气球摘下来，尤其注意保护那一对儿小天使，生怕他们脱落。 韩子蓉在下面看着他一连串惊险的动作，心缩成一团，一口气悬起来，她在心里不断的呼唤，爸爸，小心，一定要小心。 韩广生把一段线绳咬在齿间，让气球无法再脱飞。收回手抓住檐梁，调整气息，稍稍运力，用同样的方法左右弹跃，这次是往下的方向，三步两跃，终于平稳落地。小天使完好无损。 韩叔叔好厉害。陆翔宇第一个跳起来大声鼓掌，周围人群也纷纷拍手叫好。 子蓉的爸爸好厉害。 哇，又帅又潇洒。甚至有女生在欢呼。 韩子蓉直直看着他，有些入神，眼波莹润，激动的眼泪流出来。 在这一刻，他是小女孩的英雄，更是她的英雄。 韩广生把气球还给小女孩，用线绳在她手腕上轻柔的缠了一圈。 宝宝以后这样戴着，气球就不会飞走了。他看着女儿和她怀抱里的小女孩，露出温柔的笑容。 热闹过去，人群走远。韩子蓉和爸爸走在后面，她现在不想去找同学玩了，只想跟在他身边。两个人并排走，距离越来越近，不经意间他的手碰到女儿的手，立即移开，一会儿她的手也碰到他的手，也迅即移开。 韩广生转头看看女儿，想到她刚才抱着小女孩的样子，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心想，我的蓉蓉真是善良的女孩子。 她也转头看看他，回想他给小女孩手腕缠绕线绳的样子，心想，自己小的时候，他也这样温柔的给她缠过线绳么。 你--- 蓉蓉--- 她和他同时说话，她想问他手掌有没有擦破，他想关心她晕高是不是完全好了。因为同时说话，又都卡住。 后面再次传来小女孩的声音。 姐姐，叔叔，等等我。 小女孩手里举着两大串糖葫芦，兴冲冲跑过来，递给她和他，一人一支。 爸爸让我送给你们，一人一支，是我们家最大最贵的糖葫芦。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韩子蓉蹲下来接过糖葫芦，开心的轻抚她的小脸庞，谢谢宝宝，那我们就收下啦。 糖葫芦是爸爸送给你们的，还有这个，是我想送给你们的。她伸出那一对小天使，两个小瓷人，一男一女，男天使偏着头亲吻女天使的脸颊，两个天使的脸蛋泛红，充满爱和温暖。 她长得好像姐姐。小女孩指着女天使，她被亲吻时幸福得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送给你们，谢谢你们救了他俩。 可是宝宝，这是你最喜欢的小天使啊。韩子蓉不敢要。 我们幼儿园的老师说，你救过天使，天使也会救你。所以我想把他俩送给姐姐和叔叔，天使一定会一直保佑你们。 韩子蓉心疼得亲了小女孩一口，接过那对儿小天使。真是善良可爱的小孩子。 天使是连在一起的一对瓷人，脚底基座的背面分别留着两个空白，女天使下面一个，男天使下面一个，仿佛是为刻上两个人的名字而准备。 你救过天使，天使也会救你。韩子蓉喜欢这句话，从那天起，这对儿小瓷人一直被她珍藏着。 她和他一边并排走，一边品尝糖葫芦，一口一口，好甜。 韩子蓉却还有一件心事，她给他的礼物，是通过时光邮差传递的，那份命题作文封在竹信筒里，已经在上午交给老师。 所谓时光邮差，是班主任颇为自豪的创意。除了韩子蓉，也有别的同学回赠父母同样的礼物，少年时代的命题作文，写给爸爸或妈妈，带着时光的浪漫。届时策划会安排服务生扮成邮差，穿越时光而来，把孩子的作文快递给父母。为了营造仪式感，这样的礼物不会当场交换，而是安排时光邮差在晚宴过程中随机出现，像真的快递员一样给父母打电话，通知他们有您的时光邮件，请现在收件。 但这也意味着，她即使现在后悔，也没法撤回了。 怀着心事，她叫住他。 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嗯，那个，我给你的礼物，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看。 他给她的项链盒子不能拆，她给他的礼物也不能看，韩广生蛮好奇，到底是什么。 不要看，那都是我胡乱写的。她语气担忧而急切。 好的，他随口安抚女儿，却更好奇到底写了什么。 收到礼物就还给我。 嗯，好，爸爸不看。他轻松应答。可不看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他心想。 韩子蓉看着他的样子，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不看。 只能轻叹一口气，随他吧，这是两个人的命运，时光邮件既然她已经寄出了，看与不看，她无法再左右。 江面起风是梅雨季的征兆，此刻的天幕盖上厚重的阴云，马上要下雨了。韩广生肋骨的旧伤对潮湿敏感，胁下开始生发隐隐的麻木感。 八卿为朝朝暮暮 果然快到晚宴时外面下起豪雨，所幸宴会是在山庄的礼堂里，大雨丝毫不影响晚上的欢乐时光。 晚宴开始，众人换上盛装，男孩们或是西装或是礼服，稚嫩而帅气，女孩们则各有自己最漂亮的裙装。 韩子蓉换上那件法式连衣裙，白色长裙落到脚面，不是昂贵的品牌，但在她身上恰如素雅的白兰，华服总是随佳人，她是全场最美丽的女孩。 韩广生看着女儿，心想，当那副粉紫色水晶项链戴到她白皙的脖颈上时，会是多么光彩照人。他终于能说到做到，就像自己在那份16岁礼物致辞里所写的，给她一份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的礼物。 ------ 有一次韩广生下班回家，驱车经过家附近的商场时，一楼是连排珠宝店的橱窗，他偶然看到女儿。她放学归来，正在橱窗边流连，橱窗灯汇聚的地方是一副水晶项链，一大块完整晶料切割成完美的心形，女儿隔着玻璃来回看，恋恋不舍。韩广生默默记牢那家店和那款项链，驱车离开。 一个半月前。韩广生看到女儿班级大群里老师发布的亲子游预告，交换16岁礼物，这是多么好的环节，他立刻知道自己应该买什么送给她，这次女儿再也无法拒绝自己的礼物。 他兴冲冲跑去那家店。 先生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限量版的水晶项链。 其它款式是人工的，而这款是天然水晶，您看它不是均匀一致的颜色，而是由粉到紫的自然过度，只有原矿天然晶料才有这种效果。导购员热情推荐。韩广生不懂饰物，但直觉也喜欢这款。 是送给先生最爱之人的吧。售价5999。 韩广生不假思索便要下单，想了想又补充问。 你刚才说限量版，这项链是独一无二的么？ 天然水晶每一块都不相同，更不用说这么大块的。先生如果再加4000元，我们会在项链上加挂一块纯铂金打造的铭牌，铭牌正面刻上编号，背面则由我们奥地利的艺术家为您镌刻一段经典英文诗。每件项链有唯一的诗句，每块铭牌也有唯一的编号，另外我们还会寄给您天然水晶的鉴定书，证书上有诗文字样和铭牌编号，三者合一，保证唯一性。绝对不会重复。 加4000，项链本身会升级成纯铂金，碎钻也会升级为天然碎钻，永不褪色。这就是真正意义的独一无二。导购员热切的强调。 9999。当然和土豪的珠宝相比，这不是昂贵的礼物，但商家确实用心到极处，甚至让消费者感动。韩广生当即下单，毫不犹豫。 先生，您选一段诗句吧，这都是最经典的英文诗，但别人选过的您就没法选了。导购员打开平板电脑，刷开一个列表让韩广生选择，外文旁边有中文翻译，一段铭文对应一个唯一的编号。 韩广生注意到一段中文翻译。 浮世万千，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 卿为朝朝暮暮。 中文翻译就已经很美，还没被人选过，他立刻选定这段。 ilovethreethingsinthisworld: sun,moon,andyou. sunfortheday, moonforthenight, andyouforever. 先生的运气真好，这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名句，竟然还没被选中。现在，它属于您的所爱之人了。 就是这个，韩广生满心期待，女儿戴上它的样子。 好的，我现在就预订，暂时没法付全款，可以先付订金，请为我保留好，大概一个月后我来取。 韩广生开始了每天工作到凌晨的兼职生涯。他正常下班后，再驱车往返机场，做网约车司机，从机场到市区路程远单价高，但也很辛苦，为了多赚单价，他几乎每天都等零点以后的飞机落地客。 这就是女儿奇怪他每天早出晚归的原因。16岁礼物的事，他不敢对女儿说，甚至装作不知道亲子游这件事。因为他害怕，只要说出来，她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拒绝。 他害怕她的冷漠和拒绝。 他只想在亲子活动那一天，亲手为她戴上。 他每天拼命的兼职，加上一些积蓄，终于赶在亲子游之前赚足了项链的价格。 导购员根据编号找到对应的原装项链盒，里面有项链和铭牌，包装的妥妥帖帖，盒子本身就很精致，覆着平整高亮的塑膜，这是一份用心真挚的礼物。 这是发票，您收好，比利时的鉴定机构将为您出具鉴定证书，国际邮寄要花一些时间，请您留一个收件地址，耐心等待，证书将由比利时直接寄给您，邮戳和发件机构都是比利时原始的，确保证书为真。 店家真的很认真，韩广生点头称赞。担心租住的老小区丢件，他留了公司的地址。 他没有告诉女儿，自己准备了很久，巧合的是，女儿竟然也替他买了同样的礼物。其实也不算巧合，女儿喜欢那件项链很久了。他把女儿那只盒子收在自己衣柜深处，把自己买的带过来，送给她。 ------ 到了他给她亲子礼物的环节。 韩广生转回思绪，这一个半月他不知疲倦的奔走，甚至不思餐饭，废寝忘食，也在所不惜。每天凌晨回家靠白酒入睡，睡不了多久再起床上班。这一周开始给女儿做早餐，他甚至只睡两三个小时。巨大的疲倦在他身体里堆积，而他丝毫不觉得累，他就想等待这一刻，为他的蓉蓉，为他生命中的小公主，戴上这支独一无二的项链。 可能是户外阴雨的原因，可能是积聚疲惫的原因，也可能是白天腾挪跳跃动作太大，他肋骨之间的麻木感变成阵痛。但没关系，他压制住阵痛，痛感变小了，他重新精神焕发。 卿为朝朝暮暮。爸爸只想让你知道，爸爸爱你。 此刻，韩子蓉，他的小公主，就站在对面。 舞台柔和的灯光打在他俩身上。白色连衣长裙落到脚面，法式小方领露出一片洁白的脖颈，她素雅如白兰，圣洁如仙子。 接下来是韩子蓉和她的爸爸，韩爸爸今天帮我们园区的小女孩找回了气球，他是一位特别勇敢的父亲，大家都很佩服他，让我们先鼓掌，鼓励他送出给女儿的16岁礼物。主持人在场边烘托氛围。 大家鼓掌，在这个相对单纯的环境里社会地位的分别变得很淡，在众人眼中，今天的韩广生气宇轩昂。台下的女生们更是目光齐聚在这对父女身上，一边艳羡女儿的美丽和爸爸的俊朗，一边期待他的亲子礼物会是什么。 一段浪漫的钢琴曲响起，韩广生一步一步走向前，韩子蓉眼波如水，面露微霞，不知道他会怎样展开下面的环节。灯光仿佛把她俩和周围的环境隔开，在柔情旋律的伴奏下，她的眸子里只有他。 他端出项链盒，如绅士一般伸到她面前。她发现盒子被精心包上礼品纸，昨天给他时还只是盒子，她心想，什么时候包上的，还真是用心。 韩子蓉接过盒子，彩带绑成漂亮的蝴蝶结。 好精致的包装，会是什么礼物呢，请韩子蓉同学拆开盒子吧。主持人适时的在场边旁白。 拆开，拆开。子蓉快拆开。女生们在台下喊，大家都好奇。 她不敢拆，想快点结束这个环节，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对面的他为什么还不念礼物致辞，帮她解围，韩子蓉着急的冲他挤眼神。 韩广生却一点没有走致辞流程的意思。他敞开风衣左衽，从里面拿出一束波斯菊。4月底还没到波斯菊开花的季节，这束是他找遍温室花房订到的，让花房在今天把花快递到山庄。 天呐，他竟然不按剧本出牌。 蓉蓉，你最喜欢波斯菊，波斯菊是对少女的祝福，爸爸找遍全城的花房找到它，和16岁礼物一起送给你，拆开盒子吧，你看，连波斯菊也想知道是什么礼物。 天呐，他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这段辞根本没给她审过啊。 他把波斯菊捧在胸前，深情的望着她，那个架势，就差单膝下跪了。 拆礼物，拆礼物。台下呼唤声一片。 她怕他真的半膝下跪，那不是要窘死。好吧，我拆开礼品纸，但你一定不能给我戴，她心里说。 哇，是施家限量版的水晶项链。林嘉儿一向是时尚和饰品的行家，一眼就看出是什么。她甚至看到塑膜上限量孤版的金标。 韩叔叔好棒，我知道，这是子蓉最想要的项链，韩叔叔快给她戴上吧。她兴奋的站起来起哄。 戴上，戴上，一定好美。除了女生，连男生们都开始起哄。 韩广生把波斯菊交给女儿，她接过花束，却发现他一边要从自己手上取过项链盒子。 不要。她嘟着嘴轻声对他说，和你说过不要戴。 相信我，蓉蓉，你戴上一定是今晚最美的女孩。他也轻声回应她，一双眸子满含深情和坚定。 他凑到她耳边沉声轻语，相信我，宝贝。 你竟然敢对我喊出宝贝，完全不按剧本出牌，她一下子脸颊发烫，恍惚之间，他已经取过盒子，小心翼翼拿出项链。 灯光师仿佛也被现场感染了情绪，调了一束白色聚光对准项链打过去。聚光下的水晶项链仿佛能发出光，把整个礼堂照亮。 一大块心形水晶，晶莹剔透，火彩夺目，一圈碎钻如跳动的繁星，铂金链条光泽耀眼，水晶下面挂着铂金铭牌，银光闪闪，镌刻着数字和漂亮的花体英文。 哇喔，果然是限量版，韩叔叔，快给子蓉戴上。 戴上，戴上。 加油，加油。 韩广生解开项链扣，张开宽阔的双臂，环绕在女儿颈边。 韩子蓉知道，她再也没法逃跑了。 她只能站在他臂弯里，等待他戴上那副项链。她闭上眼睛，心情既胆怯，又有一丝被动的期待。 他一只手温柔的拨开她秀发，把项链两端挂到她颈后，小心翼翼把项链扣合上。 卡哒一声，项链合上了，台下一片欢呼。 好美，好美。 韩子蓉，你是今晚的公主。 不知道是哪个男生虽然冒失但也是由衷的大声赞美。 所有人都在欢呼和鼓掌。 林嘉儿给周围的女生讲解，那铭牌上有编号，是奥地利原厂一对一制作的，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韩子蓉睁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项链照亮，她觉得幸福极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礼物致辞，或者说，他在昨晚就已经完成了礼物致辞。 此刻的幸福仿佛一粒波斯菊的种子，种在了她心里，而播下种子的人，就是对面的他。 九残忍的回礼 女生们没法平复心情继续后面的环节，韩子蓉一下台就纷纷围上来，参观她的项链。韩子蓉开始还忐忑，但她马上发现，没人能拆穿，包括林嘉儿这样的时尚专家，没有任何人显露出一丝能拆穿的迹象。 因为真实的东西无法被拆穿。 那是他对她真挚的父爱，无法被拆穿。 韩广生在一边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已是满含热泪。这一个多月来所有的辛苦和疲惫，在这一刻都不值一提。 晚宴继续进行，韩广生的手机响起，策划让音响声适时停止，灯光师把聚光打到他身上。 韩先生，您好，这里是时光邮差，您有一封时光邮件，请等在原地收件，我会亲自送到礼堂，交到您手上。 韩广生略微一愣，时光邮差已经走过来，把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递给韩广生。 是您的女儿在好多时光之前寄给您的，请签收。邮差煞有介事的拿出签收单和钢笔，交给韩广生签字收件。真是把仪式感拉满。 韩广生配合着把名字签好，看到寄件人那里写着韩子蓉，是她本人的笔迹。时光邮差接回签收单，盖上一个时光邮局的章，章把她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 韩子蓉，韩广生，两个名字在章的圆边两侧，仿佛来自时光的缱绻。 这张签收单请您妥善保管，很有意义，可以永远保存哦。他完成了任务，礼貌退场。 主持人适时旁白，韩子蓉同学回赠的礼物是一份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穿越时光寄来，由时光邮差在今晚寄到。 哇哦，好浪漫。众人欢呼。 主持人继续，韩爸爸要不要拆开读一下，女儿曾经写过的作文，16岁时再给爸爸看，是不是很有意义呢。 读一下，读一下。 没办法，韩家父女已是今晚的明星，只要是他俩的环节，大家都在起哄。 韩广生望向女儿，记得她白天还让他不要看。他看到女儿也正在看着他。 此刻她的一双大眼睛，眼波满含秋水，折射出复杂的情愫，似乎是祈求他不要看，又同时包含着她的歉意，她的委屈，她的不舍，她的温情。 包含着她冰雪溶化前的泪水。 她猛烈摇着头，让他不要看。 请韩爸爸为我们读一段嘛，一小段也可以，我们也想知道子蓉会怎样写自己的爸爸。主持人此刻也充满兴趣，脱稿没按剧本讲台词。 韩叔叔，念一段吧，就念一段。 他犹豫不定，试图把目光再投向女儿时，她已经跑出会场，在廊道里大口呼吸雨点和晚风，无法再回去面对他。 他只好打开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根竹信筒，封着腊边，里面是卷成长条的作文纸，展开微微泛黄的纸张，上面是女儿认真书写的作文。那字体娟秀，美丽，就像他的蓉蓉本人。 他试着读第一段，但是念完第一句就卡住了。 我的爸爸 这是一篇命题作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写这篇作文了。 我的爸爸叫韩广生，他现在可能正在国内的养老院里烂醉如泥。 而明天我要嫁人了。我当然没有通知他。我的婚礼没有爸爸。 我的未婚夫是一位国际投资人，我在留学时与他相识，一见钟情，共入爱河。 他年少有为，英俊而多金，他是我的全世界，我是他的唯一。他在所有方面都是那个老男人的反差，对，那个老男人就是我的爸爸。 他为我们的婚礼预订了拉斯维加斯最着名的雅园教堂，他会给我一个梦幻的世纪婚礼，礼堂将坐满上流名士，社会贤达，他们专程而来，为我们的婚礼添光增彩。 所以我不要他，他没资格来这里，他不属于我的婚礼，我的婚礼不需要爸爸。 我上一次回国，他已经老迈不堪，走路时不停的哆嗦，吃饭时会把米粒掉在地上，让人嫌弃。我给他换了一家养老院，据说那里的护理不会虐待老人。 但到底会不会虐待，我也不知道，听说没有子女看望的老人在养老院的地位都很低。而我将在美国生活，成立自己的家，有爱我的丈夫，我将和他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应该不会再回国了，上一次见他，就是最后一次见他。 呵呵，想不到吧，这最后一篇039;我的爸爸039;命题作文，是我给你的遗弃书。比再见更残忍是告别，比告别更残忍是分手，比分手更残忍是遗弃。 就写到这里吧。我的窗外有一朵美丽的晚霞，她与飞翔的海鸥为伴，今晚将是属于他俩的平静而美丽的夜。 比再见更残忍是告别， 比告别更残忍是分手， 比分手更残忍是遗弃。 这是一封遗弃书，少女虚构了自己的婚礼，但遗弃书本身仿佛是真的。 这封遗弃书像飞转的钢刃，在韩广生身体里高速开动，无情的切，剖开他的心，继续无情的转，直到心脏被切碎，没有一丝一片的完好。 韩广生只念出第一句，声音就卡住了，他挣扎着看完全文，额头渗出大颗冷汗，从指尖到肋骨都在颤抖。 忽然想起今天为了开车的缘故滴酒未沾，他摇摇晃晃，下意识的伸手寻觅酒杯。他需要酒。 酒，给我酒。 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当然手没有够到酒。 曾经断过的两根肋骨之间，隐痛终于像炸药一下爆开，那巨痛膨胀，变大，挤进他五脏六腑，压扁他的肺，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他摇摇晃晃，用力压抑疼痛，努力把作文卷回纸条，放回竹信筒，把整根信筒塞进风衣左衽的衬兜深处，那个刚才还放着波斯菊的地方，然后用最后一丝力气，把衬兜拉链拉合住。 疼痛翻江倒海，翻起积聚已久的疲惫，像潮水一样袭来，将他吞没，他坐倒在地板上，疼昏过去。 听到骚动声，她冲回礼堂。 爸爸。 她喊出这两个字，几乎是扑到他身边。她很多年没对他喊出这两个字了，然而他此刻已经昏过去，无缘亲耳听到。 爸爸，爸爸。 她抚摸着他俊朗的脸庞，不停的呼喊。 一封遗弃书，和一条假冒伪劣的水晶项链，她送给他，他送给她，它们难道不是绝配么，这就是她在一个月前亲手设计的交换礼物的环节。她要用最残忍的仪式给她的绝情加注一个最无情的注解。 这个仪式终于完成了。 而她现在却抚摸着他的脸庞，一刻也不忍离手。 那竹信筒更像一个箭筒，一次抛出她所有的利箭，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无箭可抛。 ------ 我的爸爸她写了三篇，这其实不是这个命题作文的最后一篇。最后一篇她藏在书匣的最深处，她不知道会不会给他看，她想，他应该永远不会看到。 十因为你是我的冤家 晚宴结束，一天的亲子游也结束了。众人络绎离开，陆家母子一直陪韩子蓉到最后。 韩广生躺在山庄的应急医疗室，一位值班医生给他做完基础体检。 你爸爸身体指标很健康，只是之前骨折愈合的地方有无菌性炎症。 发现韩子蓉对医学名词不解而紧张，医生立即补充，别担心，骨折过的人都会有，阴雨天可能会胀痛，这很正常，会减轻的。 另外你爸爸可能有些营养不良，或者是太劳累。他需要补充营养，多休息。其它都可以放心，他的身体很结实。 那需要转去医院吗？他什么时候能醒来。韩子蓉问。 应该不需要，我给他服了化瘀止痛的药，一会儿就能醒，疼痛会减退，完全能正常走动。 韩子蓉双手握着爸爸的手，坐在床边等他醒来。那只手干燥而粗糙，握起来全是嶙峋的骨节，韩子蓉紧紧握着，心想，以后一定要监督他好好吃饭，多长肉。 等韩广生醒来，田晓霞早已叫了一台空间宽敞的商务车，她和陆翔宇一起陪韩家父女上车，直到把她们送回家。 韩广生坐在车里脑壳昏沉，没和女儿说话，她也没和他说话，两个人满怀心思，都无法面对那封遗弃书。止痛片只能缓解肋骨之间的痛，自然无法缓解他心里的痛。 翔宇，扶你韩叔叔上楼，他躺下了你再下来。田晓霞对儿子叮嘱。 我真的没事，你们陪到好晚了，也早点回家吧。韩广生对田晓霞充满谢意。 但在田晓霞的坚持下，陆翔宇还是把韩广生扶上楼，直到他躺回床上安顿妥当。韩子蓉又把陆翔宇送下楼，并再一次向田阿姨致谢。 她回到房间，韩广生已经合上眼。或者是止痛药的药力，或者是他此刻不想和自己说话吧，她当然知道，真正让他痛入骨髓的不是什么无菌性炎症，而是她无情的遗弃书，无论如何，自己都太过分了，明天应该真诚的说一句道歉。 韩子蓉把爸爸的卧室留开门缝，自己卧室的门也没合住，怕他半夜有什么情况需要照顾，她担忧而难眠。 此刻好想听到他的鼾声，自己曾经讨厌的声音，现在却好想听到，因为这能让她确定他是睡着了，而不是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的悲伤。 然而她什么也没听到，甚至听不到他呼吸的起伏。 韩子蓉的卧室南向，爸爸的卧室北向，这是她们搬进这套租屋时他坚持安排的，他说女孩子的房间一定要有阳光，而他一个大男人无所谓。她回忆起这个细节，眼泪流出来，他不是一个多么粗心的爸爸，是她一直在拒绝他的父爱，那漫长的冷漠，把他多少温情忽略在细节的角落里。 韩子蓉昏昏沉沉，很晚才睡着，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11点。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然而她满屋子都找不到韩广生。 只有餐桌上的保温食盒通着电，里面放着他给她做的早餐。 一盘喷香的馄饨带着热气，拌着浅浅的香油，彼此毫不粘连，旁边是一碗麻酱汤底，这是她最喜欢的汤底。他一直都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韩子蓉眼眶湿润，自己明明已经给他发出遗弃书，他为什么还要为自己做这些。 她现在只想把爸爸找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吃早餐。 从天台隐约传来吉他声。她们的租屋在顶层，上面就是天台，是他在弹吉他么。爸爸有一把老吉他，是他和妈妈认识的时候就有的，那个年代的男孩流行用吉他向女孩表达爱意，他也会弹几首。 韩子蓉爬上天台，韩广生果然在那里。他脸色灰白，一夜之间脸颊塌陷得更深，眼睛肿胀，眼珠干涩，好像流了很多泪，已经无泪可流。所以昨夜他是在静静的流泪么，直到眼睛红肿，也没有一丝声音。 无声的泪水是最大的哀伤，韩子蓉想到此处，心缩成一团。 傻瓜，如果你当着我的面哭，我会抱着你，一直抱着你。 他坐在水泥台上，风吹开浓密的波浪发，风衣翻起，单薄的t恤贴在突兀的肋骨上飞舞，他一个人抬头望向远方，弹着淡淡的吉他，唱着悲伤的歌。时而停下来，从怀中取出照片沉浸着看，只有这时嘴角才会勾回温柔的涟漪。 她走到他身边，那照片是小时候的她，扎着羊角辫，站在公园一片盛放的波斯菊旁，冲着爸爸的相机甜甜的笑。那是能治愈他的笑容。 傻瓜，我现在也可以这样对你笑。 她多想开口喊一声爸爸，但是喊不出来。 韩广生注意到女儿，把照片收回怀中，冲她招手，仿佛之前的悲伤没有发生过。 你---，肋骨那里还疼么？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微笑应答，想让她相信一切都没事。 但我看你不像好好睡了一觉的样子。 疼总会过去的。他淡淡苦笑。 韩子蓉委屈的嘟起嘴，想和爸爸说对不起。想说遗弃书是失效的，我要撤回，还给我吧。想说我只是任性的想让你疼，我怎么会真的遗弃你。想说我原本想伤害你，但发现其实伤害的是我自己。 她想说好多好多。 我想和你说---，她鼓起勇气，真的要开始道歉。 嘘---，韩广生打断她，看那边。他指着天台一角给女儿看。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斑鸠建了窝，一只大鸟正用羽翼怀抱着小鸟。 春天来了，小鸟长得好快，它快要能飞了。韩广生兴致勃勃的对女儿说。 爸爸有时候会上来给它们喂点吃的。我发现它们的时候，小鸟才刚孵出来。 你看，大鸟在教它飞行，也许今天就能飞起来了。他引导女儿观察斑鸠，饶有兴味。 大鸟用喙给小鸟梳理羽毛，小鸟受到安慰和鼓励，又有了飞的兴趣，它张开翅膀弹跳，翅膀用力扑腾，飞得比上一次高。 它飞起来了。韩广生舒解开笑容。 只有她能发现那笑容下面的哀伤。他在看斑鸠，而她在看他。 小鸟总会飞向天空，然后自由快乐的飞翔。这是多么开心的事，不是吗，蓉蓉。 他回头看着女儿，用温柔的目光安慰她，好像受伤的是她，而不是他自己。 他这个样子，让她所有道歉的话无从开口，她被憋着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眼里噙满泪水。 爸爸弹首新歌吧，听了很多遍就学会了。 他弹起吉他，轻声吟唱。 水花只能开在雨天， 烟花要绽放在黑夜， 雪花多舍不得冬天， 像我舍不得和你说再见。 ...... 天亮以前说再见， 笑着泪流满面， 去迎接 应该你的 更好的明天， 昙花若只一现， 更要开的耀眼， 别回头去拥有 属于你更好的世界。 ...... 她终于绷不住，哇得哭出来，把嘴咧成四方的形状，哇哇大哭，甚至眼泪多到从鼻子流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像极了幼儿园里受到天大委屈的小孩子。 你欺负我。呜呜，你欺负我。她哭诉。 这倒吓住了韩广生，他手忙脚乱把风衣脱下来裹在女儿肩上，试着安抚她，她小时候受到委屈就是这样哭。 是爸爸欺负你了么，哭得这么厉害。 就是你，就是你欺负我，呜呜，你是坏人，你是大坏人。韩子蓉一边啜泣一边哽咽着诉说。 你不要我了，呜呜，你不要我了。 唉，明明要被遗弃的是我啊。 韩广生用纸巾给她擦鼻涕，就像一个年轻的爸爸在哄他的小女孩。 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傻孩子，爸爸永远都要你。 那，那即使我不要你了，你也不会不要我么？韩子蓉像回到童年一样稚声稚气。 韩广生无奈的摇摇头，他知道她说的是遗弃书。他把女儿的小手捧在自己胸前，郑重其事的承诺。 蓉蓉，听爸爸说，即使你不要我了，爸爸也不会不要你。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为什么，那样我才相信。 因为，就像你姑姑说的，你是我的冤家。 这个答案与其说是回答女儿，也可以说是回答给他自己。 冤家路窄那个冤家么？ 嗯，冤家路窄那个冤家。 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冤家么？她破涕为笑。 嗯，冤有头债有主，你是爸爸的债主。 那你欠我什么，我看你能不能还得完。 我欠你每一缕风，每一颗尘，每一次蓦然回首，每一寸相伴的光阴，我怎么知道我欠你什么，蓉蓉，爸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什么都欠你的。 韩广生一口气说出诗一样的语言，倒不是他口齿伶俐了，而是他真的想了这个问题想了很久。 这突如其来的诗句把韩子蓉弄懵了，她不好意思起来，颊边微红。 她忽然想喊他一声爸爸，用一个女儿最温柔的声音，但她还是忍住了。 那我问你，知不知道，我对你那么久的冷漠，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韩广生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他抓耳挠腮，可以确定的是，他完全答不出女儿心里的答案。这远远超出一个直男理解力的上限。 嘻嘻，这回知道了吧，你欠我什么，你欠我这个问题的答案。韩子蓉赢回交谈的主动。 你说不出来为什么，你就永远都欠我。 韩子蓉知道这个谜题已经被她埋到爸爸心里，她换下一个话题。 还有，你刚刚弹唱的那首歌，我好讨厌，不许你再唱，也不许你再听。 好，我不再唱也不再听。 你得保证，你还得跟我道歉。她执着的要他保证。 爸爸保证，不再听那首歌，然后爸爸向你道歉。韩广生举起一只手对着天空，态度认真，等女儿接受他的道歉。 韩子蓉泪光晶莹的看着他，她不认可，他就不敢把手放下。 那你以后会每天给我做早餐吗？ 她终于接受他的早餐了，韩广生好欣慰，差一点眼泪流下来。 当然，每天，一直到---，他想说一直到地老天荒，马上又觉得这个词在这里不合适。 一直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你嫁人，做了别人妻子。 她狠狠瞪他一眼，又不悦，这句话让她俩同时想起那封遗弃书，气氛一下尴尬起来。 哦，爸爸的意思是，直到把你交给值得托付的人，哦，也不是，当然不是要把你给别人，爸爸是想说，嗯，他的女儿面前口吃症又犯了，支支吾吾，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憋得脸通红。 他此刻笨拙的样子，反而最能融化她，她不想再折磨他了，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直到一个爱她的人可以代替他。 好啦，人家好饿啦，为了找你，早上起来还没吃饭。我要和你一起吃馄饨。 爸爸早上吃过了，看着你吃就好。 不嘛，就要你再吃一遍，你以后要多多吃，吃很撑，吃很饱。 父女俩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吃饭，相对而坐，相视而笑，平静而温馨，阳光也仿佛变得柔软。 馄饨好吃吗? 嗯，好吃，爱吃。韩子蓉已经吃下十几个，正是女孩子食量大的年纪，她从小不挑食，喜欢吃肉。 那个，是不是不爱吃吐司，下周的早餐，爸爸给你做中餐怎么样。 不，喜欢吐司，上周没吃成，都怪你。韩子蓉故意撒娇，也不知道到底怪韩广生什么。 上周没吃成的，下周都要你再做一遍。 还有，每天都要有字条，每天都要给我写，今天就没有，要批评。 还有，把上周的字条都给我，我要把它们夹到本子里，收集起来。 由着她撒娇，韩广生只是温存的看着女儿。 嗯，爸爸都答应你。 韩子蓉一面吃着馄饨，一面想，应该道歉的是自己，既然今天没有说出来，那么一定要找一个正式的机会，认真说对不起，再正式撤回那封遗弃书，当着他的面撤回，然后，也会在那个场合，正式的开口叫爸爸，她想把这个特别有意义的环节安排在道歉的时侯。 她开始在心里策划新的仪式，这次一切都将是温馨的，温情的。 十一精打细算的女孩 馄饨搭配她最爱的麻酱汤底，吃得好香，韩子蓉时不时抬头对爸爸甜甜微笑。那笑靥如淳酒，能泥醉韩广生的心，他专注的看着女儿，渐渐入神，好似要在眸子里完全融化她。她对他所有的冷漠和任性，甚至那封残忍的遗弃书，在她温柔的笑容前，都能灰飞烟灭。 干嘛，这样看着我。 唔，没啥。韩广生被她问得不好意思，转开脸，他想说他就是想看他的宝贝，看不够。 现在又支支吾吾了，不知道是谁，在交换礼物的环节那么会说。韩子蓉想起戴项链的幸福时刻，颊边微红，非要给人家戴上，还真让你戴上了。 水晶项链买了两条，阴差阳错，但结果总是开心，女儿接受了独一无二的礼物。韩广生心想，只是女儿还不完全知道他的用心真挚，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早出晚归是为了她，要什么时候告诉她呢，总不能永远也不说。嗯，对了，会有鉴定书从比利时寄过来，就等到那一天吧，把鉴定书交给女儿，然后对她表明一切。 韩广生又想到女儿买的那条，同样也要那么多钱，她是怎样一点一点从生活费里省出这笔开销。这个过程必然漫长又艰辛，丝毫不比他的过程轻松。想到此处，他眼眶湿润，忍不住脱口而出。 蓉蓉，爸爸对不起你。 既然已经赚到第一条项链的价格，他下定决心要把女儿那条项链也赚回来。从明天开始更要努力的兼职。 傻瓜，什么对不起，莫名其妙。 整个周日韩子蓉都只想陪在爸爸身边。她以前总是对他冷淡，而他也总是早出晚归，从昨天到今天的跌宕起伏，既有戴上项链的幸福光环，也有遗弃书的沉入谷底，残忍的仪式让她变成强弩之末，让父女俩可以彼此融化心意，这样温馨相处的一整天，是多么难得。 午后阳光明媚，餐厅和厨房被韩广生整理的干净明亮，这是简单的小家，没有豪华的家俬电器，但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已经足以让它充满舒适和温情。 韩广生在洗碗，韩子蓉坐在餐桌边看他的背影，这个高大矫健的男人在为她俩的小家做家务。 倒三角形的背脊坚实而宽阔，韩子蓉心想，一定要他再吃胖一些，多一层均匀的肉，他的背影会更健硕，更好看。韩广生感到她的目光，轻柔回眸，嘴角勾起俊朗的笑容。 下午不和同学出去玩么，没事，爸爸洗碗你不用陪着。 干嘛，那么想让我出去？你肋骨刚疼过，又做饭又洗碗，我岂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怎么会，是爸爸不让你洗的，女孩子的手尽量少碰化学品。 韩子蓉感受他的心意，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以后我做饭你洗碗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做全部。 韩广生身体一怔，女儿这句话是不经意间说出，却又饱含温情脉脉的语义，相当于说以后都要一起做饭一起吃饭，韩广生鼻翼抽动，热泪盈眶，还好背对着她，她看不见。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进入高中了学业要紧，爸爸怎么会让你做饭和做家务。 嗯，那至少今晚，我要烧菜给你吃，我还要看着你吃完，医生要我监督你补充营养。 韩子蓉做好下午的安排，我们一会儿去买菜吧，晚上给你做莲藕排骨汤，让你尝一尝我的手艺。 父女俩并列走在市场，韩广生还略显拘束，韩子蓉早已落落大方，今天有爸爸一路拎菜，自己双手轻松解放，更觉欢快，从一个摊位到下一个摊位，她蹦蹦跳跳像一只小鹿。 行至肉铺，摊主高喊全场最低价，排骨30元一斤，韩广生要买，被韩子蓉拉开。 这家不新鲜，我们多挑几家。她轻声对他说。 挑到一家品相最好的，韩子蓉很满意，摊主把价格写明40一斤，好贵，不过既然女儿看上了，韩广生想也不想就准备上秤付款。 果然男人都不爱讲价，韩子蓉心中暗笑，韩广生也毫不例外，真是标准的直男。她再次轻声耳语，傻瓜，哪有这么直接买的，你别出声，让我和他讲价。 韩子蓉来回踱步仔细看，嘴里啧啧称赞，嗯，这一块肉质新鲜，周围的铺子都没你家的好。 老板自豪的喜笑颜开，小姑娘蛮识货，这个市场里我家的肉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嗯嗯，不过嘛，有点遗憾，龙骨带得多了，下面这片又削薄了。韩子蓉用手指轻轻拨动排骨，撇撇嘴点评，既像鸡蛋里挑骨头，又似乎言之有理，仔细看的话，龙骨确实多了一角，有一片肉也确实削薄了一点。 摊主见小姑娘眼光刁钻，下意识把肉薄的地方遮一遮。韩子蓉浅笑，把排骨丢开，你这精排要说也值这个价，我也是诚心一整块都想买，不过嘛确实刀口没切好，哎，可惜了。 我们往下面逛，那边一会儿有折扣。她这句是对韩广生说，离开的脚步却很缓慢。 摊主连忙拦住，小姑娘别急着走嘛，要不你开个价。 嗯，我诚心要呢，你看那边都是30，我也不乱砍，你也30一斤卖给我们吧。 哎哟，他那个肉质，和我这个新鲜度，怎么能比的，30一斤不行不行，我要亏的。 韩子蓉却直当没听到老板说什么，取过塑料袋递给韩广生吩咐他，别傻站着，把排骨装起来请老板上秤，男士要付钱啦。 韩广生听话配合，用塑料袋装好排骨，已经放到秤台上。 哎哟，看不出来小姑娘真是厉害，算了算了，我也要出清了，卖给你们吧。 拎着排骨走远，韩广生和女儿相视而笑。 蓉蓉，爸爸没发现你还有这个本事。 呵呵，谁让你老是不在家，我经常买菜的呀。 我还会把每次购物的菜价记到省钱app里，不光是省钱，其实这里也有乐趣。 菜市场街对面是一个商场。橱窗里五颜六色的精致商品勾起韩子蓉的兴趣，她远远看到一个玩偶店，拉着韩广生过去逛。 哇，熊猫抱枕，抱着一定好舒服。韩子蓉喜欢柔软舒服的抱枕，这只熊猫憨态可掬，外形和手感都是她最喜爱的。 不过价格不便宜，一个抱枕就要600多，这是品牌货，商场自然也不能讲价。韩子蓉翻看价格签后有些无奈，把抱枕放回原处，似有恋恋不舍。韩广生的心隐然一动。 蓉蓉，难得合眼缘，你既然喜欢，喜欢就买吧。 就像你说的，男士付款，爸爸买单。韩广生再一次表明心迹，他不想让她受委屈，只要购买力还有一寸空间，他就不想让她受委屈。 韩子蓉知道他的心意，回韩广生一个莞尔微笑，然后拿着手机对品名标签拍了个照。 好了啦，其实网上可以买到同款的，便宜好多，这里没有性价比，我到网上买就好。 不，不用，蓉蓉，就让爸爸给你买吧，就买这个，我想让你今晚就可以抱着它睡觉。巨大的内疚充满韩广生胸腔，他的声音甚至略微哽咽。 他想说，在买得起的范围，爸爸愿意为你花掉所有钱，他想说，宝贝，是爸爸对不起你。 他当然没有说出来，只是执意拉扯，一定要给女儿买。从他炽热的目光里，韩子蓉仿佛能感受到他想说的话。 乖，韩广生，听我的话。 她凝望着他的眸子，用大名称呼他，却又加上乖这个字，像在哄一个38岁的大男孩。 网上同款的一模一样，不要在这里买。省下的钱我们能买好多排骨，不是吗。 韩广生终于没有和女儿继续执拗下去。他再次确定女儿一定是为了水晶项链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甚至可能省吃俭用攒了一年，从每一分零花钱里节省，养成精打细算的习惯。 韩广生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女儿用来买水晶项链的那笔钱，再赚回来。 十二因为爱她，所以怕她 今天的晚饭韩子蓉坚持要亲自下厨。 肋骨刚好一点，你还算病号呢，让我来烧菜。看韩广生还是想帮手，她哄他，听话，你现在就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给我做早餐呢。 那爸爸什么也不做？ 嗯，就坐在旁边，陪着我。 韩子蓉经常自己烧菜，对厨艺也喜欢研究，一个灶上排骨炖到恰到好处，另一个灶台两个菜也出好了，一盘蒜苗炒腊肉，一盘清炒苕尖，都是父女俩爱吃的家常菜，菜色明亮诱人。韩子蓉什么也不让爸爸做，摆好餐盘，解下围裙，和爸爸相对而坐。 韩广生沉浸在温馨的氛围里，好像做梦一般。 还不动筷子，是不是做梦了。韩子蓉娇笑，眼里满是如水的秋波。 嗯，从昨天到今天，真的好像梦一样。 那是坏梦还是好梦？ 经历了好多事，现在当然是甜蜜的梦，爸爸好害怕醒来，又要---。 又要一个人吃变凉的吐司么？韩子蓉噗嗤一笑，傻瓜，不会的。那还不都怪你。 怪你不早点来找我。 说到梦，她想起我的爸爸系列命题作文，她写的第三篇，当然也是最后一篇，是没给他看过的那一篇。 其实我真的做过一个梦。 哦，告诉爸爸，是什么梦？ 嗯，现在不能告诉你。 而且以后也不会告诉你。快吃饭吧。 两个人几乎吃一口菜看一眼对方，说着温柔的话，好像都恋恋不舍这晚餐的时光。韩子蓉不停的给爸爸碗里夹排骨，看着他吃完一块，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添下一块。 好吃吗？ 好吃。 排骨软烂脱骨，咸香肉足，韩广生吃得狼吞虎咽。 韩子蓉心想，有多好吃呢，傻瓜，也不会形容一下，女孩子给一个人烧菜，就想听到他甜蜜的评语。她假装生气。 哼，敷衍的回答，好吃就全部吃完，否则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好吃。排骨她只碰了一两块，还有大半锅，她全要他吃完。 另外两个菜也要吃完。她索性放下筷子，手腕托着下巴看着他。 乖，爸爸哪能吃了这么多。 我不管，不吃完，你的梦就醒了。 韩广生是运动员出身，食量其实很大，他甩开腮帮，对着美味大快朵颐。虽然知道女儿说的是玩笑话，但他还是真的怕梦会醒来。 他怕她，因为爱她，所以怕她。 还剩一点菜，真的吃不了了。韩子蓉按住他拿筷子的手。 好了，傻瓜，太撑就别吃了。是真的好吃，人家知道了。 所以蓉蓉，爸爸的梦不会醒吧。 当然不会。 她美丽的大眼睛水波莹莹，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眼里满是依恋。他也看着她，充满深情和父爱。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凝固在这个最温柔的时刻。 她多想现在就喊他爸爸，让他喊她宝贝，让他的梦达到最甜蜜的瞬间，然后两个人永远这样互相称呼。 然而他的梦没有达到这里。 为了把爸爸和宝贝的环节留到道歉仪式上，她还是忍住了，谁让她是个宿命一样喜欢仪式感的女孩。 我们以后每天都这样好不好。她轻轻对他说。 嗯，当然好，我的，蓉蓉。他也想说我的宝贝。 那你明天下班就回来，我也不在学校上晚自习，我们一起买菜做饭。 好，不过，不上晚自习可以么？ 下周末我们有一个英文演讲比赛，反正学校的电脑也不好用，我正好回家用自己的电脑，好好准备比赛稿。 嗯，那爸爸做饭，你专心准备。 好啊，你做饭，我就在餐桌边打稿件，我累了可以看到你。 嗯，哦，不过爸爸可能要---，韩广生恍惚间想起还要兼职，要为女儿赚回她那条项链的钱。 可能要加班。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用加班来解释。 嗯，没关系，我等你回来。韩子蓉心想，加班也是正常会有的事。 韩广生觉得这个事没解释清楚，还在嘴笨时，微信语音的铃声响了起来。 是陆翔宇的语音电话。 韩叔叔，给你发了好几条微信你也没看到，你现在在家吧。 我妈让我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对，对，我就在你家楼下。好，那我现在就上来。 陆翔宇哼哼哧哧提着大包冷鲜袋走进门，里面是几条四斤以上的武昌鱼。这种重量普通菜市场买不到，都是鱼塘给酒楼特供的。 这是我家今天新到的武昌鱼，妈妈说不给食客，让我给您带过来。 韩叔叔，你身体怎么样，肋骨还疼吗，我妈说吃鱼补充营养最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这么大的鱼，真的要谢谢你妈妈。韩广生的谢意无以言表，我的旧伤没事了。也谢谢你，翔宇，提着上楼都很重吧。 哈哈，我妈老说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出力干活没问题，这些重量不算啥。 陆翔宇大大咧咧，是个憨厚的男孩，也不怕生，很快拉着韩广生攀谈起来。韩子蓉看他们两个男人聊得起劲，懒得参与，撅着嘴躲进自己房间看书。 韩叔叔，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呗，你的功夫怎么这么好。陆翔宇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 韩广生给他讲体校的经历，如何成为苗子被教练看中，成为搏击运动员，如何苦练基本功，一步一步走到省队。 真佩服您，我不是读书的料，妈妈要是也让我上体校就好了。 傻孩子，还是读书重要，男孩子打打杀杀的也不好，容易误入歧途。 嘿嘿，可我就是钦佩您，韩叔叔，今天除了看望您，还有就是，想找您谈谈拜师的事。 拜师谈不上，你看我也改行做司机了，你要是有兴趣，叔叔可以指教你一些武术基础。 能现在就教我一点吗，您那个马步扎得好稳好帅，我在家按回忆学了几遍都不像。 呵呵好啊，我们现在就上天台，那里宽敞。韩广生晚餐实在也是吃得太饱，想活动活动。 可你的伤还没好，没关系吧。陆翔宇很开心但还是关心韩叔叔的身体。 韩子蓉听到他们要上天台，一脸娇怒走出来。 陆翔宇，当然有关系，他昨天才刚犯过旧伤。今天还是阴天呢。 陆翔宇一向害怕漂亮的女同学，现在更是被镇住了胆子。 韩广生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女儿，没事，爸爸今天一点都没疼，真的一点都没有，完全好了。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像是在说，这都是因为有你。 如果疼是因为你，那么不疼也是因为全部有你。 我只是点拨翔宇动作，口授他要领，我自己不会动的，放心，蓉蓉。 随便，那你们小心点。 由他们去吧，陆家母子从昨天就一直在帮忙，她知道应该感谢人家，但心里就是不高兴爸爸被陆翔宇拉走。 两个人在天台比比划划，陆翔宇按照韩广生的指点练习扎马步出直拳，不亦乐乎。 练到累了，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喝水休息。 韩叔叔，你家子蓉不会真的怪我吧。我有点怕她。 没事的，她就是担心我。 韩广生心里想，我也怕她，因为爱她，所以怕她。念及此处，他马上问陆翔宇。 你怕她为什么，蓉蓉在班里很凶吗？ 那倒不是，她性格安静为人善良，是班里最好的女孩。我就是害怕所有漂亮的女同学。 什么叫最好的。 你小子，来找叔叔学武术，不会是喜欢我家蓉蓉吧。想多靠近她。 如果只是好，那么没关系，最好的就意味着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有些特别，韩广生本来是个原厂原装标准直男，却不知道为什么敏感起来。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佩服叔叔，想跟叔叔学武术，我发誓。陆翔宇用拳拳之心的样子发誓。 韩广生释怀一笑，你小子，其实喜欢也正常，我家蓉蓉是最好的女孩。 他没意识到，他自己也用了最好这两个字。 嘿嘿，韩叔叔，就是吧，我哪里配得上子蓉，我有自知之明，哈哈。 陆翔宇虎头虎脑的打哈哈，韩广生有点喜欢这个傻小子。 休息好了我们多练一会儿，叔叔再教你弓步和箭步。 太晚了，子蓉会生气吧。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叔叔明天还让我来好不好。陆翔宇惴惴的提议。 那就只能到下周末了，叔叔晚上有工作，很晚才回来，要到凌晨以后了。 您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这么晚么？ 嗯，算是吧。 韩广生一心一意惦记着要赚回女儿那条项链。 十三嫉妒的熊熊火苗 嫉妒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阴影里蔓延和生长。 周日的林嘉儿坐在化妆镜前反复的上妆和卸妆，气急败坏。都是因为向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不急着化妆最好，比如你们班的韩子蓉，好像从没见过她化妆。 向凯是本校的高考复读生，学渣，英文课最差，直接交的0分卷，不过学渣标签丝毫不影响他是女孩们追捧的对象。 因为他是向公子。本省最大投资集团岭东资本的少爷，家中的独子。年少轻狂，风流潇洒，白皙俊俏。传闻他交过的女朋友从校内遍及校外，甚至包括大学校园。向公子最擅长就是挥金如土，如果是他喜欢的女孩，他会使出女孩子能想象到的最豪华的仪式感。 浪漫是需要钱的，很多的浪漫就需要很多的钱，而向公子是仪式感的老手，他也有这个实力。 林嘉儿当然听过他有多少风流史，但她还是想接近他，和他做朋友。因为他就是林常淮介绍她认识的。 没错，是林常淮，她爸，主动引导她认识向凯。如果不是林常淮努力巴结，认识到向岭东，她没有机会在几天前和爸爸一起列席岭东资本的月度答谢晚宴，答谢的当然是各路豪客，林常淮在这里只是小角色。林常淮不惜请来最专业的定妆师，把林嘉儿打扮到最美，至少是他认为她能达到的最美，去结识向凯。用林常淮的话说就是。 我们成年人交朋友，你们年轻人交朋友。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孩早恋的风气拦不住，与其你随便认识那些男生，还不如和向凯交朋友。 16岁认识做朋友耍两年，18岁刚好做恋人。 她其实竟然也认同林常淮的话，她早就早恋过，她也是学渣，心思完全不在书本，时间都用来时尚购物，打扮和交际。与其为不知道哪根葱的男生浪费时间，还不如再向上迈一步，直接锁定向公子这样的优质男。她从小娇生惯养，在虚荣中长大，但这没让她对虚荣免疫，反而沉浸在虚荣里。 有些女孩就是天生没法成为真正的公主，即使她锦衣玉食。这也是悲伤的事。 如果不是林常淮巴结来的晚宴机会，她甚至难得见向凯一面，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复读生只是向凯的一个身份而已，他这种公子哥怎么会老老实实上学上课，他几乎很少去学校，每天就是游手好闲，花天酒地。 所以林嘉儿才奇怪，他怎么会注意到韩子蓉。 她和向凯加了微信，她发去的问候和暗示，很久他才回复一下。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好不要化妆就是他刚刚传来的消息，她在前一句本来是问他喜不喜欢她晚宴那天的衣服。 他却盯着化妆的事，这个回复让她扫兴至极，也心生嫉恨，他怎么会注意到韩子蓉。 是的，印象里韩子蓉的确很少化妆，她不化妆也白里透红，姿容娇俏。本来林嘉儿从没注意过这个，向凯的话让她注意起来，韩子蓉肤质确实比她好，柔嫩洁白，天生丽质。而她，侧脸又长出一颗讨厌的痘。 你不喜欢16岁女孩化妆，但不化妆，我怎么遮得住痘。她在化妆镜前试遍各种遮瑕产品，上了妆又擦掉，擦掉又再上。她越看手机越烦，就是那里传来向凯的微信，她把手机用力摔到地上，玻璃屏碎裂。 那是林常淮给她的16岁礼物，1万多的最新款水果手机。 响声惊动到林常淮。 嘉儿，发什么脾气，爸爸刚给你买的新手机。 哼，谢谢你了，爸爸。 我不小心摔掉的，反正摔掉可以再买，一样的还有很多，只要有钱，永远可以再买，不是吗？ 她的话看似在发脾气，其实更像是灵魂提问。 林常淮被气得说不出话。 怎么能和子蓉的礼物比，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而且摔不碎。林嘉儿一边说，一边好像在化妆镜里看到昨天的韩子蓉，戴着晶莹剔透的水晶项链，她素雅如白兰，美丽如仙子。 她抢了她的风头，本来全场最贵重也最珍贵的礼物应该是属于她的，本来全场最美丽的女孩应该是她。 如果没有向凯的话，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妒忌可能会存在一段时间，然后淡淡散去，但向凯的话恰如给妒忌的种子施加了充足的养分，妒忌的熊熊火苗开始在阴暗中蔓延，生长。 林常淮倒是淡定了下来，他点起一支高级果味香烟，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睛慢慢说。 以韩广生那点工资，怎么可能舍得买那件项链，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东西可能是假的。 她其实想到过，昨天就想到过，她第一时间盯着盒子的包装看，捕捉到限量版的金标，她又第一时间围在韩子蓉身边对着项链仔细观摩，但她没有发现瑕疵。 哼，你还是太年轻，没有那么简单，仔细想一想吧。林常淮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林嘉儿似有所悟，打开电脑网购平台，输入施家水晶项链文字限量版几个关键词。 第一遍结果都是什么旗舰店，授权店，限量正版，价格和实体店家接近。 她又加上二手，转卖，清洁翻新几个词，搜出来的结果又觉得不对。 她再换成仿品，高仿，正品逼真这几个词。高仿正品，完美逼真，散售300元这条商品出现了。同类型的商品条目还有好几个。 她借来家里清洁阿姨的网购账号，试着和第一个卖家联系。 您好，你们家最近是不是给x省x市x区x家属院x楼x室的顾客发过水晶项链，我是她的朋友，看到她买的，非常逼真，非常喜欢，我也想买和她同款式同价格的，麻烦您核对查找一下是哪款？ 林嘉儿编辑好上面的话，从第一个商家开始，依次发出。 生意不做白不做，逐渐有商家回应。 嗯嗯，购买时间应该不超过2个月。麻烦查一下订单历史。 这个筛查数量并不大，没有用很长时间，果然被她查到了。 这是一个专门做饰物高仿的野店，在某个网购平台，尽管三令五申，这种仿品店也是如雨后春笋，屡禁不绝。查到以后林嘉儿当然没有真的购买，她用清洁阿姨的账号在野店商品栏里随便买了另一个东西，从交易过程中搞到了商家的联系手机号。 而此时此刻，韩子蓉正在做莲藕排骨汤，然后和爸爸共渡晚餐的温存时光，丝毫不知道命运要和她们开什么玩笑。 十四依然是正直的少年 本市是起于长江的城市，大江纵贯而过，岭东大厦位于cbd黄金地段，顶层360度全景落地窗大办公室几乎是全城看江景最好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属于向岭东，岭东资本董事会主席。 梅雨季节阴雨霏霏，向岭东凝望远处南正街的方向，听高管汇报工作。 主席，要不然咱们就动粗的。高管建议。 南正街位于老市区人流最密集的地方，鱼龙混杂难于管理，治安一向很乱。市里有改造南正街的宏伟计划，岭东资本旗下一个商业地产公司是南正街首选开发商之一。但是沿街低矮旧楼的拆迁都要自己处理，如果动作不快，好位置就会被别人抢走。最近岭东资本的进度已经拖慢了很多。 向岭东摇摇头。 商业地产也只是一个板块，我们的目标是跻身一线投资机构，企业形象很重要，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主席您指示的是，但这些人串连拒拆，一个不动，一片都动不了。 向岭东眉头紧锁，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用暴力解决问题，但现在不行，岭东资本名声在外，不能再打打杀杀。 主席，拖着不是办法，虽说只是一片商业，但这个项目能盘活集团一大笔投资额。 向岭东沉思片刻，终于点头。 那这样吧，找里面最硬的，狠狠敲打一下，事情要办的干净点。 好的，主席，我办事，您放心。 话虽这样说，岭东资本海外敲钟在即，向岭东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 如果说有些女孩天生没法成为公主，那么有些女孩天生就是公主，即使她没有水晶鞋和鸢尾王冠，只要她有勇敢的骑士。 韩广生驱着网约车送客，内心矛盾重重。女儿的话让他揪心，好不容易她与他和解，她想让他每天下班早点回家，他却做不到。 他一面多么珍惜和女儿的相处时光，一面又多么想多赚一些钱，给他的蓉蓉，给他生命里的小公主。 韩广生想起女儿的精打细算心里就难受，她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能辜负的人。他必须努力兼职，没法回家，他只能在心里想她。 我想把最好的给你。一想到女儿在家里等着他，他就是这个想法。爸爸一定要把最好的给你，哪怕是用血汗来拼。甚至，用生命来换。 转过街角又把一位客人送达目的地，时间还早，手机响起，是陈浩的电话。 生哥，有一阵子没见了，想你，来南正街喝酒啊。 陈浩是他在体校搏击队的哥们，当年一起训练，比赛，一起喝酒，一起打架，当然最后也一起染上拳赛博彩，越陷越深，一起被省队除名。只是后面的路不一样，韩广生痛定思痛，戒赌，而陈浩仍然沉迷赌博不务正业，南正街就是他最经常混迹的地方。 韩广生要开车不能喝酒，但他还是前往南正街，赴约和陈浩一聚，确实很久没见了。 生哥，怎么开上网约车了。 哎，理解理解，你是当爹的人，要为女儿攒钱。 话说蓉蓉还好吧，好久没见过她了。 陈浩缩缩脑袋，想起记忆里那个冰冷的小姑娘，说起你家蓉蓉，她是真的恨我找你，她小时候每次见到我就不高兴啊。 韩子蓉听姑姑说过爸爸染上赌博就是和陈浩一起，见到陈浩自然是没有好脸色，陈浩怕而远之，也从来不去韩广生家坐客。 闲聊几句之后，陈浩转入正题。 生哥，最近兄弟手头紧，你那还有多少，江湖救急，一万就行。 刚赚到第一条项链，韩广生还有第二条的目标没完成，实在是没有余钱。 其实陈浩从在体校时就跟他借钱，都不是大金额，几乎也都没还过，但他没怪过陈浩，在体校一起打架，陈浩替他挡过铁棍，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无论陈浩怎么无赖，他不会怪他，也不会催他还。 韩广生转500给他。 浩子，哥最近有一笔花销，实在也没有多余的，这500你先拿去，不用还。 陈浩没点击接受转账。 哥，我知道你开销的地方多，既然没有，这500我也不能要。 陈浩继续说，南正街有苦主找人打码头，你能打，我们一起去挣这个钱吧。 打码头就是双方约人打群架，需要最能打的冲在前面，苦主是其中有点受欺负的一方，陈浩知道这样说韩广生更有可能同意。 苦主是什么情况？ 就是这条街上的明叔，还不是王八蛋开发商逼人强拆，不签协议就派流氓骚扰，对方的负责人要约他最后谈一次，做个了结，他也同意了。他怕斗不过，想多找一些人帮他镇场面。 说是谈一次，其实是较量一次，所谓做个了结，就是看谁够狠够硬，软的那一方就必须让步，这是双方都知道的规矩。因此打架往往是无可避免的，甚至可能是一场恶斗，刀棍无眼，无论重伤挂彩都自己承担自己解决，如果谁报警，以后都没脸在这个城市待下去。 明叔开茶叶铺没什么钱，一个兄弟伙给5000，冲在前面再加2500，生哥，你带着我往前冲吧。 7500，距离第二条项链1万的目标可以完成一大半，终于可以少开一点网约车，多陪一点女儿。韩广生没法拒绝。他答应了。 而陈浩并没有报实价，其实一个兄弟伙是1万，冲在前面挂彩再加5000，酬金是老板统一给到陈浩，再由他发给找来的兄弟，这里面被陈浩截流了一半。 陈浩欠着赌债，既然借不到钱，就只能用这种下三滥办法让兄弟替他赚钱。 其实5000是好多年前的价格，而韩广生丝毫也不质疑，或者即使他想到要质疑，也丝毫不会这么去做，他不会质疑自己的兄弟。 陈浩内心愧疚的看着韩广生，心想，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纯真的男孩，而生哥依然是那个正直的少年。想到此处，他眼眶微微湿润。 生哥，我们兄弟见一面，就喝几杯吧，一会儿叫个代驾开回去。 从亲子游到今天，韩广生最近也没怎么喝酒，被陈浩一呼唤，酒瘾也上来了，两个人一杯碰一杯，聊起当年事，开怀畅饮起来。 喝得都差不多了，两人走在南正街上，陈浩醉得比韩广生厉害，指着前面一个酒楼醉话连篇的说。 哥，前面那家酒楼，是新开的，老板娘是，单亲妈妈，单身，山城妹子哦，长得漂亮，走，我带你过去，咱俩再尝尝她家的酒。 去嘛，哥，陪兄弟去坐坐，要不是有你，我都不好意思去。 在体校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和女孩说话，就是要他陪着，韩广生被陈浩央缠的没办法，只好陪他过去，还好在一条街上，路不是很远。 走进门才发现，这就是田晓霞的酒楼。 十五酒楼打黄毛 一个黄毛带着八九个马仔把酒楼大堂砸得盘碗碎落一地，都是高中生的年龄。黄毛是首领，稍微大一点，吆五喝六，飞扬跋扈。食客早被吓走，女服务员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中年厨师躲在远处看着，也不敢插手，毕竟保安不是他们的事。 两个高大的马仔一左一右反手钳住陆翔宇的胳膊，把他死死压跪在地上。 田晓霞要冲过去救儿子，但被另外两个马仔拦住，无奈她一个女人，怎么哭喊也没用。 黄毛蹲在陆翔宇面前，一下一下煽击他的脸。 傻翔，叫你打架你不来，叫你逃课你不逃，他妈的叫你交保护费你也不交，翅膀硬了是不是？ 陆翔宇显然是没少给黄毛交过保护费。 唔，唔，我要好好学习，不想跟你们混了，妈妈不让我跟流氓混。陆翔宇瞪着黄毛，倔犟的抬头顶撞。 妈妈？黄毛回头看看田晓霞。 嘿嘿，孤儿寡母，好可怜呐，反正你没有爸，要不对着老子认个爸，我们一家就团圆了。一圈人跟着黄毛哄堂大笑。 黄毛顺手拿过一个茶壶，茶水还是热的，浇在陆翔宇头上，男孩以为是烫水，嘶啦嘶啦的喊疼。 认不认啊，不认就浇烫水了。黄毛一边说一边继续浇。 唔，唔，我有爸，我有爸，你们等着，等我爸回来就收拾你们。 陆翔宇是真的认为他爸爸会回来，田晓霞从他很小时就这样对儿子说，爸爸只是出远门了，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哈哈，没爸的东西，还敢威胁老子，我等着，有多晚等多晚，他要是不回来，老子今晚就睡到你家里。黄毛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田晓霞一眼。 没爸的东西。没爸的东西。 一群马仔跟着嘲笑，嘻哈起哄。 韩广生推开酒楼大门进来时，看到一地狼藉，刚好听到他们的话。这是田晓霞的店，陆翔宇被压跪在地上，田晓霞被架住，两个人都动弹不得，他马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不假思索，冲上去一脚踢在黄毛头上，那是专业搏击运动员的一脚，凌厉霸道，黄毛滚到3米开外，捂着脑袋哇哇哭叫。韩广生接着左右挥出两拳，钳住陆翔宇的马仔被打翻在地，架着田晓霞的两个慌了神，松开她胆怯的往后退，也被韩广生追上去一脚一个踢飞。顷刻间撩倒5个人，剩下的流氓没见过这么凌厉的拳脚，吓得聚成一团。 我们是向公子的人，你也敢打。 韩广生自然不知道谁是向公子，也不想知道，无所谓什么公子，他决定承担下保护陆翔宇的责任。 你们听好了，我是陆翔宇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在，就和他的爸爸在一样。韩广生环视一圈，一字一顿的说。他高大威猛，气势逼人，一众流氓看着他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完全泄了气。 陈浩这时酒也差不多醒了，见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韩广生就已经解决掉所有人，心想生哥果然还是能打。 黄毛的额头鼓起一大块，他挨的这脚力道最猛，从头到脖子，半边脸都肿起来，这一脚吃足了力气，让他从今天起就畏惧韩广生如虎。 你，陆翔宇还有师父？ 对，陆翔宇跟我学武术。只要我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他，韩广生看了一眼田晓霞，此时她已经躲到他身后，也包括陆翔宇的妈妈，也包括这家酒楼。 不要让我在这里再看到你们。 行，不过我有个问题，你功夫怎么这么好，是什么来头？黄毛是能审时度势的人，看韩广生拳脚的路数就感觉到这不是一般打架的人。 陈浩来了劲，替韩广生回答，什么来头，以后记住，这是南正街最仗义的生哥，省队搏击冠军，生哥叱咤风云的时候，你可能还在吃奶。韩广生是仗义没错，但他不是南正街的人，也没有混黑社会的想法，陈浩这句话多少有些吓唬人的成份。 在南正街，还没人敢惹我生哥，你们几个小毛贼把眼睛放亮点，这个酒楼是生哥罩的，以后别让我们在这里看到你们。 还不快滚。陈浩说着还要继续踹，黄毛不敢稍作停留，带着手下马仔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翔宇，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招惹到他们的。韩广生关心的问。 韩叔叔，哦不，师父，陆翔宇还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刚被欺负过，这会儿韩广生认了他们的师徒关系，又没心没肺的开心起来，黄毛那个叫阿柄，平常跟着向凯混，是向凯的爪牙。 哦对，向凯，就是他说的向公子。家里特别有钱，阿柄这些爪牙就攀附着他，仗势欺人。 哦，师父，我也跟阿柄混过，不过我不是他的马仔，只是给他保护费，还要平时被他欺负，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所以他们才来找我麻烦。 嗯，翔宇，你做得对，否则永远要被他们欺负，有韩叔叔在，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韩广生握紧陆翔宇的肩膀，你有叔叔的微信，电话也留给你，保护好你的妈妈，有事了就给叔叔说。 韩广生和陈浩安慰着陆家母子，闲聊了一会儿，韩广生起身准备告辞，他对女儿说过今天是加班，他不想太晚回去，她还在家里等他。 田晓霞追过来。 谢谢你，韩大哥，幸亏有你。田晓霞看着他，充满感激，眼光柔软。 田总，不要谢我，韩广生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好，只能还是客客气气叫田总，你这两天一直在帮我，那天我昏倒也是陪我和蓉蓉到最后，应该道谢的是我。今天遇到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该管。说完就要走。 等等，你肋骨上旧伤才刚犯过，今天又活动这么大，真的没事么？ 没事，完全好了。 等等，能不能再多坐一会儿。 韩广生理解她的担忧，酒楼刚被流氓骚扰过，她肯定还是后怕，韩广生对陈浩说。 浩子，我得先回去，你多陪翔宇妈妈待一会儿，毕竟刚遇到这种事，她们还是会害怕。 他又对田晓霞说，浩子也是我们搏击队的，他平常就在南正街，离你近，有啥事他也能帮忙。 陈浩乐得多陪一会儿，连连答应，生哥你有事就先回，我在这看着，放心那些小毛贼不敢再来。 韩广生走出门，可田晓霞还是跟了出来。 韩大哥。 韩广生无奈苦笑，陆家母子是好人，帮了他很多，帮过他的人，他不忍心硬生生走开。韩广生打开手机微信。 加个微信吧，如果这些混混真的还敢再来，就告诉我，其实翔宇也有我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