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1章 从地狱中逃脱 第1章 从地狱中逃脱 这里是地狱。 空气灼热,沙尘飞扬,血和粪尿的腥臭气涌入鼻腔,三十个白色皮肤,褐色皮肤与黑色皮肤的男孩们被带到位于犹大山地右侧的一座平顶丘陵。 他们将在这里被阉割,若是可以幸运地活下来,将会被卖到拜占庭、埃及或是叙利亚的宫廷里。 他是第三十一个。 他痛苦地喘息着,吐出的气息比身下的沙土还要滚热。两个健壮的黑奴把他带到奴隶商人面前,商人眼中掠过一丝犹豫。 货物正在生病,身体虚弱,他们采用的阉割手段又极其粗劣。 如同猪和马匹那样被剥夺作为雄性的权力之后,哀叫着的半成品被直接塞进早先挖好的坑洞里,只露出上身,高温和沙土是仅有的用来止血的手段。 阉割后的奴隶要在这里待上一整晚,在金星升起之前商人会来验看,十个之中通常可以有三个活下来。 但他肯定不会是那三个中的一个。 片刻犹豫后,奴隶商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的思绪依然被高热紊乱着,他只能竭力记得这个疑点,商人明显是不情愿的。 一个奴隶出于怜悯给他喝了一点有许多渣滓,却香甜异常的酒,酒精与分如同引燃木炭的火星,思维与行动的能力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现在他还在仅有天顶的帐篷下,但距离他脚下的阴影不过三尺的地方就是刺目的白光,在适应了强光后,可以看见黄褐色的沙丘,沙丘间的一条蜿蜒小道,然后就是被蒸腾的热量扭曲的天空与大湖。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快死了,那些人没在他身上浪费镣铐和绳索,毕竟那些更强壮的孩子也只会哭嚎乞求,但若说他可以凭借这点逃走…… 他碰了碰自己的手臂,确定这不是自己原先的身体,这具身体属于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手无寸铁,浑身赤露,但还是完整的。 而奴隶商人除了唯他是从的几个奴隶之外,还有四五个守卫在帐篷外徘徊,他们的视线几乎不落在孩子身上,看来只是为了防备外来的侵袭,但如果有人想要逃跑,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他被带到帐篷外面,商人审视着他,手握着一柄弯刃的阉割刀,哪怕擦得雪亮,依然带着拂之不去的血腥气。 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人数不少,商人和守卫立刻警惕起来,虽然犹大山地就在圣城亚拉萨路不过数十里的地方,却依然免不了盗匪横行,他们什么都要,钱、奴隶或是可以拿出赎身费用的人。 仿佛就在瞬息之间,两匹步伐轻捷的小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小马的骑手是两名身着立领长袍的扈从,长袍上有一道道垂直的绗缝线,胸前横过条皮革的武装带,腰带上挂着柄单手剑。 他们一见到丘陵上的人,就立即举起挂在马鞍上的号角吹了几声,一连串嘹亮的、短促的,清脆的尖锐声响冲上半空。 号角声还在空中回荡,几个身着链甲的骑士就追了上来,他们的坐骑都是高大的武装马匹,奴隶商人和他的守卫,一看到来人的白色无袖罩袍的前胸绣着红色的耶路撒冷十字架,就连忙跪了下来,深深地将头埋进双手里。 奴隶商人从指缝间往外看,更多的扈从和骑士打着旗帜出现了。 一些人牵着一匹驮马,驮马的脊背上驮满了猎物,一些人则高高地举着套着皮帽的猎隼,犬只盘绕在他们的马蹄间,不断地发出吠声,还有一些人则携带着多副弩箭、投枪和长矛,一看就知道是负责为主人提供武器的侍从。 在他们的中间与后方是衣着更为华丽的大臣与领主们,他们的链甲外覆盖着色彩纷呈的丝绒与绸缎,马匹也披着绚烂的马衣,挂在马鞍上的盾牌描绘着精美的纹章。 在他们的簇拥下,一个头戴冠冕的中年男人因为嗅到了意料之外的血腥气而蹙眉——他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 “丘陵上的是什么人?”阿马里克一世问道。 他身边的朋友、附庸与天主见证下的兄弟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只抬起头扫了一眼,就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一个以撒的阉割匠人。” 阿马里克一世听到他身后的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呸了一声,他原先就不那么轻快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拍马脖,他身下的坐骑立即聪明地加快了脚步。 马匹如此,随侍国王的人更是敏锐,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举起手,用力向前挥动,骑士们发出了雷霆般的呼声来应和,马蹄声犹如鼓点,由慢至快,尘土翻滚,人头攒动,只要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他们就能将弥漫着血腥气味的丘陵抛在身后。 但就在国王的佩尔什马飞奔起来之前,距离他不到一百尺的地方突然爆发了一场小小的暴乱。 猎犬狂叫,鹰隼拍打翅膀,马匹在骑士的控制下不断地弹跳着,扭动着,它们巨大的蹄子在沙土里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凹陷,碎石四处飞溅。 阿马里克一世是个骑士国王,他的视线何等锐利,一眼就看到了是什么引发了骚动。 一个奴隶从以撒人的帐篷里逃了出来,他乘着商人和守卫都匍匐在地上的时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勇气,飞跃过低矮的脊背与头颅,从丘陵上翻滚下来,犹如被巨锤猛烈击打的一颗钉子,嘭地一声就楔进了他们的队伍里。 到了这里,并不是说他的性命就能得到保全了。 所有的战马都接受过践踏任何滚落马蹄下的东西(尤其是陌生人)的训练,就算是最强壮的骑士,全身甲胄,一旦在战场上落了马。有时候也不可避免地会被敌人的马蹄践踏成被铁片裹着的血泥。 狗群更是将他视作如同小兽一般的猎物,每只都在凶猛地咆哮,一个没有任何防护的孩子,完全是依仗着纤瘦的身躯与迅速的反应在马蹄、铁靴,还有狗儿的爪子牙齿间为自己搏得一条生路。 更何况已经有扈从举起了弩弓,拔出刀剑。 如果不是一个修士突然纵马跳到他与其他人之间,他肯定就死了。这个修士人们都认得,他是希拉克略,是国王的友人,也是国王的宗教大臣,圣十字堡的驻守神甫。 “停下!”修士叫道:“国王要看一看他。” 人们让开道路,国王驱马走了过来,这匹雄壮的佩尔什马有不下六尺的肩高,同样高大的阿马里克一世居高临下,神情冷淡地俯视着那个逃出来的奴隶。 奴隶满身尘土,但依然可以看得出皮肤白皙,是个男孩而不是未发育的女孩,黑色的短发凌乱不堪,他的一只手在身侧无力地垂着,可能是扭了筋或是折断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想要站起来,有人在呼喊“跪下!”,他就跪下,但顽强地只放下了一条膝盖,这个姿势比双膝触地更吃力,尤其是做出这个动作的人已是强弩之末的时候。 在国王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也慢慢地抬起了头,这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阿马里克一世想,一对没有任何杂质的祖母绿。他会怎样做?他要如何求我拯救他?如果他确实是一个基督徒,来求基督徒的国王? 奴隶也在思索,他除了这具陌生的躯体一无所有,无人为他作证或是辩白,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给他太多的耐心与时间。他举起手臂,在众人警惕的视线中吮了一口伤口渗出的血,一小点液体滋润了他的喉咙,好让他流畅地说话。 “我要向耶和华歌唱……”然后他抬起头,注视着陌生的人群,慢慢地,慢慢地说道,”因他大大战胜,将马和骑马的投在海中……” 这是阿马里克一世以及周围的人群绝对不会忽略的一种语言——通俗拉丁文,虽然有点嘶哑,缓慢,又读错了一些词,但这确实是基督徒们熟悉的语言,也是基督徒们熟悉的诗歌,如同刻印在他们的灵魂里的音节与词语。 众人不由得高声唱和,几乎淹没了小奴隶的声音:“……耶和华是我的力量,我的诗歌,也成了我的拯救……这是我的神,我要赞美他,是我父亲的神,我要尊崇他……” 国王更是垂下眼睛,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前:“……耶和华是战士,他的名是耶和华……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施展能力,显出荣耀,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摔碎仇敌。” 他低诵道,“耶和华用大能的手将他的子民们领出他们做奴隶的地方,并说,因为他们是我的仆人,是我从埃及地领出来的,不可卖为奴仆——所以,孩子,你是一个基督徒。你来求我救你,如同以撒人向耶和华求救。” “是的。” “那么我应当救你。”国王说,“带上他吧,希拉克略,这也许是我这次狩猎所能获得的最大的收获。” 那个叫做希拉克略的修士俯身从命,他从马上跳下来,用自己的斗篷裹住赤露的男孩,一碰到他的皮肤,他就吓了一跳,“他在发热!” “是疫病吗?”阿马里克一世问道。 “我先带他去圣若翰洗者教堂。”希拉克略说。 一个扈从在的黎波里伯爵这里拿了一个装了几十个银币的钱囊——一个以撒奴隶商人甚至没有资格与骑士面对面地谈话。 他随手将钱囊抛在商人身前,旋即拨马回转,追上队伍,所以没看到那个商人过于难看的脸色,那种程度远超过失去了一件有价值的货物。 —————————— 希拉克略一见到那孩子,就猜到他有很大可能得救。这与他所具有的惊人的勇气与果决有关,也和他的肤色与信仰有关,但最重要的一点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小鲍德温也正是这个年纪。 若是以往,这点相似还不足以让阿马里克一世生出怜悯之心,但就在几天前,小鲍德温被确认染上了麻风病。 麻风病,一种烈性的传染病,凡是得了这种病的人,会让人毛发脱落,浑身红疹、斑块、淋巴结肿大,肢体麻木、萎缩与畸形,令得他们的面目与躯体如同魔鬼般的可怕, 在拜占庭、法兰克与不列颠,麻风病人都会被隔绝在正常的社会之外(这条甚至被写进了法律)。 他们不被允许居住在城市里,不被允许进入教堂(也不能做圣事),更不能出现在任何人群密集(如集市)的地方,他们不能被继承或是继承,也不能提起申诉或是为别人辩护。 教会则对他们抱持着两种看法:一种是这些人被视作不洁,认为他们定然犯了不为人所知的错误才会被上帝降罪与惩罚;另外一种呢,则认为这是一种考验,虽然也是上帝赐予的,但至少在名义上……更能让麻风病人得到安抚。 小鲍德温得了麻风病,无论是被认作犯了罪,还是被考验,都意味着亚拉萨路的现有局面会发生如同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最幸运的地方在于,阿马里克一世以及之前的亚拉萨路国王都还没来得及就麻风病人制定律法,他可以将鲍德温留在亚拉萨路与他的圣十字堡里,并继续为自己的独生子争取政治与法律层面的种种权力。 种种质疑、谴责与压力如同浪潮一般的汹涌而来,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多日不见欢颜,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狩猎。 他的朋友和大臣都一致赞成他出去走走——虽然数以百计的猎物也未能让国王的心情变得愉快一些,直到这场小小的意外发生。 或许对阿马里克一世来说,他从魔鬼般的以撒奴隶商人这里赎买了一个基督徒的性命,就像是在悬系着独生子命运的天平上加了一枚珍贵的筹码,或许就是这枚筹码,可以使得可怜的小鲍德温不至于太过快速地坠入炼狱。 因此希拉克略并不因为怀抱着的孩子曾经是个奴隶而轻视这件工作,他策马飞奔,不过半小时就抵达了圣若翰洗者教堂开设的避难所。 避难所是医院的雏形,最初的时候是为了那些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受伤生病的骑士们与朝圣者而设立,现在则为整个亚拉萨路乃至周边的基督徒国家与领地负责。 一听说有发热的病人,修道院院长若望立即带着几个修士赶了过来,他们要确认这个病人是否携带着疫病,经过一番检查后,确认他只是因为饥饿、虚弱与惊恐才会导致昏厥和血液燥热,他们才安下心来。 “哎,”听了希拉克略的话,若望惊讶地道:“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农奴或是工匠的儿子啊。” “嗯,”希拉克略说:“他可能有个良好的出身,并接受过正统的教育。” 他们这样说,并非无的放矢,除了这孩子能够念诵完整正确的经文之外,在用清水和淡酒擦拭过身体后,他的身上居然找不到一处陈旧的疤痕,也没有不可挽回的残疾,所有的伤口都是轻微且新鲜的——被他用来换取失去的自由。 这种情况在普通的穷苦孩子身上很少见。 他们和牲畜一起睡在稻草堆上,臭虫与跳蚤在他们身上狂欢,他们会挨父母或是师傅的棍棒,会被监工与守卫抽鞭子,他们会被火把烫、沸水浇、被狗儿咬、被马儿踢。 从婴儿到青年,只有干豌豆、橡子和麦粥提供营养的结果就是他们普遍瘦弱、矮小、脊背佝偻;辛苦的劳作会让他们和家人一样迅速地骨节粗大,指尖粗糙,指甲变厚。 他们时常衣不蔽体,赤脚或是随便裹着几块残破的布片,以至于脚底有着一层厚厚的,肮脏的茧子;他们的牙齿更是因为需要长期咀嚼粗糙坚硬的食物而疏松,发脆,有时候恒牙才长出就开始掉落。 但这些情况都没在这个陌生的病人身上发现,一个修士开玩笑地说,“他的脚底比我的手掌还要柔嫩呢。” “越是如此,”希拉克略说:“就证明他越是不幸。”如果不是他们恰好路过,这孩子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成为拜占庭皇帝或是法蒂玛哈利法后宫中的一个宦官。 修士们听了,也不免露出了羞惭与怜悯的神色,那个开玩笑的修士更是在胸前划了好几个十字以表忏悔。 “好好照顾他,”希拉克略说:“国王也许还要来看他的。” 新年开新文! 感谢我的新老读者们对我一贯的支持! 愿新的一年中能够继续予我指点与鼓励! 祝大家阖家安康,万事如意! (本章完) 第2章 塞萨尔这个名字 第2章 塞萨尔这个名字 阿马里克一世是在十来天后才想起这个孩子的。 作为圣墓的守卫者,在撒拉逊人的虎视眈眈下捍卫每一个基督徒所有权力的,强悍而又虔诚的统治者,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 他要维护圣地的安全;要平衡在圣地附近的居民与朝圣者甚至异教徒的势力;要缓和在亚拉萨路驻守的两大骑士团——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之间愈发紧绷的关系。 要和贪婪的威尼斯人、以撒人和色目商人见面、谈话与威胁,好让这些吝啬的魔鬼们打开钱囊。 这些钱财要用来和赞几的马哈茂德打仗,和法蒂玛的萨拉丁打仗,和小亚细亚的开雷斯二世打仗,软化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的强硬态度——他的妻子在六年前不幸故去,作为国王,他想与拜占庭以联姻的方式达成更稳固的同盟。 还有他的儿子鲍德温。 自从鲍德温被确认为麻风病人,每逢礼拜日的弥撒或是其他圣事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就情绪不佳,不为别的,虽然在法律上鲍德温依然是他的继承人,但在教会这里,麻风病人是不能参与任何圣事的,这意味着在国王与其家人——也只有一个女儿希比勒,大臣与领主们一同在圣十字堡的小教堂里望弥撒的时候,鲍德温只能留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阿马里克一世一直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这个小小的问题,他想到一些修士们会为无法行动的伤病之人代领圣餐,也就是将掰碎的无酵饼和盛在杯子里的葡萄酒带到他们面前,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也可以给鲍德温身边的仆人一个圣职,让他们来做这件事情,他将这个想法说给了希拉克略听,希拉克略却面露迟疑之色。 “怎么?”阿马里克一世和气地问道:“有问题吗?一个圣职的钱我应该还能给得起。” “不是这么一回事,”希拉克略谨慎地说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阿马里克一世听完了他的话,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但不过一两个小时,他又回到了小教堂。 “我看到了,希拉克略。”阿马里克一世平静地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为那些大胆的仆人挑好了墓地——在他们恶劣且轻慢地对待国王之子的时候,他们就该猜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下场。 “只要是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希拉克略说,语气中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不是因为畏惧与忌惮,他与阿马里克一世的友情还没脆弱到这个程度——阿马里克一世终究先是个国王,再是个父亲,他不可能如一个妇人那样与自己的孩子形影不离,何况针对鲍德温的最大恶意已经被国王拦截在了圣十字堡之外。 阿马里克一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最让我担心的,”他盯着希拉克略,“自从……那之后,鲍德温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他的房间,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和他们接触,除了偶尔去探望他的希比勒——即便遇到了这样的羞辱,他都不愿意和我说……你觉得鲍德温是否过于温和了?” “他有一颗仁慈的心,”希拉克略说:“我坚决地认为他继承了您的坚韧与顽强。” “希望如此,比起麻风病,软弱和怯懦才是我最为恐惧的。”阿马里克一世沉默了一会:“……那个孩子呢?” 奇妙的是,虽然阿马里克一世这样说,希拉克略却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所指的人是谁:“我昨天才去过避难所,”神甫说:“他已经完全好了,恢复了健康,每天都在忙碌地做事。” “你要去看看他吗?” ———————— “塞萨尔!”一个修士高声叫道。 “我在这里!”黑发的男孩也跟着喊道,他的身前,身后都横着绳索,绳索上挂着一张张雪白的亚麻床单,这是他从辰时经(早上九点)忙碌到现在——午时经(正午)的可观成果,湿漉漉的布料在九月的风里轻微地摆动着,散发出水汽的香气,他一边走向修士,一边感叹幸好修道院里有足够的橄榄油和草木灰来做肥皂。 “到吃饭的时候了,”修士说,“我们去做祷告,然后吃饭,今天有鸭子。” 依照教会法,大多数基督徒要在一年的时间里守一百多天的斋,在守斋的时候,你不能吃任何动物的肉,包括鸡蛋和奶制品,在一些较长的斋期里,譬如四十天的四旬期,如果要严格执行的话,信徒和修士们不免都要被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 于是——很多东西都被拓展到了“非肉”的区域,像是贝壳、水鸟,海狸……因为它们在水里游,所以应该被算成鱼……所以在亚拉萨路,鸭子是“长了羽毛的鱼”。 “玛尔达兄弟按照你所说的,用酸葡萄酒、蓝莓和胡萝卜来和鸭子一起煮,煮得酥烂……我们在诵经的时候有不少人因为鸭子的香味走了神……被罚了,挨了打,但他们一点都不生气……” 修士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玛尔达兄弟给你留了鸭脖子,不过你真的要吃那个?你可以吃块肉,毕竟你痊愈没多久。” “我已经好了,”男孩耐心地说——他之前并没有受太重的伤,最麻烦也不过是脱臼的手臂,昏厥和发热全都是因为饥饿与紧张。 这具躯体原先被养育得很好,只要脱离危险,好好休息,饱饱地吃上几顿,他就又是一个“小参孙”(圣经中的大力士)了。 只是他不能直白地告诉这些好心的修士:“你们每天都这样辛劳,又时常需要接触病人,才需要多多地吃点有油脂,有滋味的东西。” 疲劳和营养匮乏会引发很多问题,也会降低人体免疫力,更容易被染上传染性疾病,他只能尽可能地劝说修士们保证有充足的休息时间,摄取足够的食物和干净的水。 说起来也许您不信,但在这个被无数人称之为黑暗世纪的年代,由修士们建立起来,为十字军与朝圣者服务的“避难所”却有着远超于许多官邸的规模、范围与功能。 这座避难所属于圣若翰洗者教堂及修道院,有四十五个房间,癫痫病人与孕妇都有单独的住处,有很大的厨房和储藏室,水塔、磨坊、洗漱间和罗马式的公共厕所,一个宽阔的庭院用来晾晒衣物与床单。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都可以接受修士们的照顾与治疗——依照此时的说法,就是在救赎躯体的同时救赎灵魂,是一种可贵的修行。 就塞萨尔看到的,大部分修士都是满怀着一腔热忱来做这份工作的,即便他们的医疗手段更多地倾向于安抚与慰藉,但确实有很多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或是心理问题而进入这里的病人得以痊愈。 对那些病人来说,这些修士就是犹如天使和圣人般的存在。 “等等,”一个声音突然叫道:“那是塞萨尔吧,塞萨尔,到这儿来,有尊贵的大人要见你!”一个只穿着束腰衣和木鞋的孩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他是院长的侍童,修士一见就连忙推了推塞萨尔:“快去吧,别让大人们等。” —————— “塞萨尔?”阿马里克一世看向希拉克略,“是他告诉你们的?” “不是,”希拉克略说:“他醒来后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他又看向院长若望,若望点点头:“可能是发热造成的,过热的血液会对大脑造成伤害,这是最虔诚的祈祷也无法治愈的疾病——现在正是八月,所以我们就给了他这个名字。”他忐忑了一会:“如果您觉得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塞萨尔是个法兰克名字,它在拉丁文中的含义要更加广为人知——恺撒,罗马的皇帝,第一个恺撒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八月,“现在这个称号已不具备任何政治上的意义。” 阿马里克一世温和地说:“一个铁匠可以被叫做亚历山大,一个农夫也可以成为亨利,一个侍从选择塞萨尔做名字也不奇怪。”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或者说,你们觉得那个孩子可能有辱这个名字吗?” “绝对不会!”若望斩钉截铁地说,这样的用词与语气让希拉克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若望可不是那种除了苦修之外对世俗一无所知的修士,他出身杰拉德家族,杰拉德家族的巴恩斯是善堂骑士团的创立者,虽然现在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已是奥格.德.巴勒本,杰拉德家族的势力依然在亚拉萨路有着不容忽略的一席之地。 “我给您们看看他的功课。”若望说,急急忙忙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羊皮纸,“他能计数,算数,能说和书写拉丁语,以撒语与希腊语,还能创作简单的诗歌。”他侧着头想了想:“还有弹琴,绘画和骑马。” “完全是一个男爵……不,伯爵之子应当接受的教育了,”希拉克略说:“你不是说他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么?” “或许这些教育已经被深刻地烙印在了他的骨血里,”阿马里克一世的手指抚过羊皮纸上凹凸的笔迹——这时候的墨水多半相当厚重,“也有可能,他有不能言之于口的苦衷。” 固然会有法兰克或是亚平宁半岛的孩子被撒拉逊的海盗劫掠到亚拉萨路,又或是朝圣者在中途受害,但像是这么一个明显接受过精细与完整的教养、抚育,并且健康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一个以撒奴隶商人这里,实在不太可能。要知道将一个孩子教导到这个程度,耗费的黄金白银也差不多可以与他等重了,更不用说其中的心血和精力。 阿马里克一世看多了世间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为了继承权,儿子可以囚禁母亲,叔叔可以谋杀侄儿,一个被父亲过于宠爱的幼子即便无法拿走祖先的遗产,也有可能在父亲的支持下分割兄长的利益——兄长如果不愿弑亲,就有可能直接将弟弟带出去抛弃或是卖掉。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两下,然后门后的人恭敬地等待了一会,大概有三分钟的样子,才又是两下。 在国王的示意下,故意拖延了一会的若望这才叫道:“是塞萨尔吗,进来吧。” 塞萨尔首先看到的是站在房间中央的若望院长,一个看上去就很安乐愉快的胖子,之后才是坐在书桌旁的男人——阿马里克一世,亚拉萨路的国王,圣墓的保护人,他不高,但魁梧异常,身躯宽度有他身后随侍着的一个修士的三倍。 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位修士略过于瘦削的缘故。 在男孩向三位贵人们行礼问好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也在仔细打量这个被他从以撒人的阉割刀下救出来的孩子。 现在若说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奴隶,一百个人里能有一百零二个人不同意,因为准有顽固的人要摇上三次头。 脱臼的手臂早就接好了,之前在马蹄、狗群和鞭子下留下的伤口只留下了浅淡的红色印记,反而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不是苍白、青白与灰白,而是健康的,润泽的,仿佛烧滚的乳脂那样的白色;他的手指和脚趾都纤细又柔嫩,没有厚重的茧子,也没有丑陋的疤痕;他的头发漆黑如同乌木,翠色的眼睛明亮干净,有着宽阔光洁的额头,四肢修长,身材挺拔。 最难得是,他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常有的跳脱鲁莽,也没有奴隶身上常见的畏缩阴晦,他的目光要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来的清正沉稳。 “你刚才在做什么呢?塞萨尔?”若望问,他毫不掩饰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我看你从庭院那里来。” “我帮着洗床单去了。”塞萨尔说。 “哎呀,”若望瞥了希拉克略和国王一眼:“那可是非常繁重和吃力的活儿。” “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在醒来后,他就发觉自己的这具躯体看似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哪怕是如洗濯床单这种极其辛苦的活儿(因为需要不断地漂洗,绞干和晾晒),他做起来也要比其他人更轻松,做完了也不觉得疲累,反而有种运动后的惬意感。 “你还做了什么?”若望追问道,希拉克略知道这个问题是给他们问的——若望有点过于殷勤,如果他是出于那个目的才提起这个话题,驻守神甫猜他可能会失望。 塞萨尔有点诧异,他的表情说明他不认为自己有做过什么值得在国王面前说的事情:“侍弄菜圃、照顾病人、在厨房和面,刮羊皮(做纸),调制墨水……一些小事。” “一些小事……”阿马里克一世沉吟着说道:“或许有人和你说过,你并非出身平平,更有可能是个爵爷的儿子……你完全不必去做这种卑微的工作——是有人在强迫你吗?” (本章完) 第3章 国王给出的三个选择 第3章 国王给出的三个选择 阿马里克一世的问题让房间里的人——除了被询问者之外,都紧张了起来。 国王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这时候,人们对于劳动的概念正处在一个奇妙的转折时期,因为在最初的时候,教会对劳动的诠释是——对人类的一种惩罚,亚当和夏娃本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伊甸园里,却由于悖逆上帝的意旨而被驱逐出去,就此,男性要承受劳作之苦,女性要承受生育之苦。 但这样的思想,在修道院改革之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劳动开始得到鼓励,修士们依靠种植、酿酒、纺织与抄写来满足自己以及修道院的需要并视其为一种修行,使徒保罗的“若有人不肯工作,就不可吃饭。”这句箴言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提起。 但对于贵族与骑士们来说,劳动依然是不可取的,很多年轻的修士——他们原本是贵族的次子或是三子,养尊处优,在进入修道院后所抱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如农奴般的耕作,如妇女般的纺纱,如工匠般的打铁”。 就像修士们猜度塞萨尔身份的时候,第一验看的就是他的手和脚,对于某些人来说,劳动依然是屈辱、痛苦并毫无结果的。 塞萨尔不得不慎重地对待这个问题,修道院院长若望毫无疑问的是改革派,那么亚拉萨路的国王陛下是哪一种呢?他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没有任何人强迫我,陛下。”塞萨尔沉稳地说道:“在我还动弹不得的时候,许多人都来照顾我,我好了,当然也会希望能够回报他们。”他略顿了顿:“而且,最先劳碌地做了六日工,造了天地万物的不正是天主么?只不过他的工宏伟,我们的工渺小。但渺小并不是懒惰与冷漠的理由。” “你不怕有人就此看轻你,把你看做一个奴仆么?”阿马里克一世轻轻地问道。 “一个人的将来,如何能被他人的看法界定?”塞萨尔同样轻声回答,又短促地微笑了一下:“当您和您的骑士们从那座山丘经过的时候,您看到了什么?三十一个以撒奴隶商人的货物,对吧。” “当时我可没数的那么清楚,”阿马里克一世并不介意他的大胆:“但你说的很对,注定的命运也未必不能扭转。”他做了个手势:“希拉克略,若望,我要和这个孩子单独说话。” 等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我给你三个选择。”阿马里克一世说。 “第一个选择,去做圣若翰洗者修道院院长若望的侍童,他很喜欢你,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修士,接受圣职,然后……或许有可能,你在我的宫廷里谋得一个职位,或是回到法兰克或是亚平宁;第二个选择,离开修道院,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成为一个工匠、农民或是猎人,靠着自己的手艺和天主的恩赐吃饭。” “第三个呢?” “第三个……孩子,”阿马里克一世说:“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有一个儿子,仅有这么一个,他与你年龄相仿,但就在我遇到你不久前,他被确证患上了麻风病。”他举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塞萨尔:“你知道什么是麻风病吧。” “我知道。”塞萨尔说:“那是一种传染病。” “会带来很多可怕的后果,虽然不会死。”阿马里克一世说:“因为这个缘故,我不得不驱散鲍德温身边的侍从,他们的父亲或是监护人不是我的附庸,就是我的骑士,要么就是环绕在我身边的大臣和修士,无论是站在国王的立场,还是站在友人的立场,我都不能让他们的继承人承受这样巨大的风险。” 他将视线转向窗外:“虽然他们之中也不全是胆小鬼——但我不能。 问题是,鲍德温需要朋友,需要和他一起读书、鹰猎和练武的同伴,塞萨尔,我们都知道你出身不凡,可惜的是你失去了原先的姓氏,也无法找回——所以,你愿意去到鲍德温身边,做他的侍从吗?” 国王的视线转了回来。 阿马里克一世有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就如雨前的阴翳一般令人生畏:“我不能保证你不会染病,我只能保证,如果你答应去到我儿子身边,无论你是否健康,是否完整,你的待遇将等同于一个公爵之子,无人可以质疑你的来历,羞辱你的父母,等鲍德温成为骑士,你就是他的扈从,他成为国王,你就是他的骑士。” 塞萨尔的眼睛微微地睁大了,固然,与一个麻风病人朝夕相处,危险性很大,但阿马里克一世给出的回报也同样丰厚,丰厚到令人无法置信——尤其是对一个不久前还是奴隶,没有姓氏的人来说…… “我?” “在你之前,还有一些人,”阿马里克一世说:“可惜的是他们都令我失望了。”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塞萨尔的肩膀上:“你将是唯一的,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麻风病是什么?也许别人不太清楚,可塞萨尔太清楚了。 它确实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的恶性传染病,但它之所以会引起人们的恐慌并不是因为强致死性与强传染性,相反的,它会造成皮损,畸形与残疾,但并不会轻易夺取病人性命,病人可以在得到治疗和照顾的状况下存活很久,它也不容易被传染给其他人——不是说没有传染性,而是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对它有自然免疫力。 那么什么人易感麻风病呢?营养不良导致的免疫低下者,所以这种传染病在穷苦人中非常常见。 可要说亚拉萨路国王的儿子会因为食物匮乏而缺乏足够的抵抗力,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他甚至不是一个扈从,几乎没有离开过圣十字堡与父亲的羽翼,他是怎么染上麻风病的? 所以说,如果他选择到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鲍德温身边去,他要面对的,除了麻风病之外可能还有数之不尽的阴谋与陷阱。 但他只能做出一个决定。 “我愿意去服侍您的儿子。”他说。 ——————————“雷蒙准会暴跳如雷。”希拉克略说:“想想他的父亲雷蒙四世吧。” 雷蒙四世是个奇妙的人物,他骁勇善战,虔诚执着,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与布永的戈弗雷,亚平宁的博希蒙德一同抵达神圣的亚拉萨路城下,说起来也是战功赫赫。 但古怪的是,最先由十字军建立的国家是埃德萨伯国,而后是安条克公国,最后是亚拉萨路,在这个过程中雷蒙始终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取得一块可以立足的领地,最后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打下了撒拉逊人在地中海沿岸的最后一块领地——的黎波里,才终于跻身于十字军王国的行列之中。 希拉克略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的黎波里伯爵是个坚定的血统论支持者,在夺回亚拉萨路之后,谁来做亚拉萨路的国王引起了一番争执,最后要在雷蒙与布永的戈弗雷之间决出,雷蒙却坚持将王位让给了戈弗雷,只因为戈弗雷与法兰克国王路易二世的血缘关系比他更接近嫡枝。 而阿马里克一世身边的雷蒙显然完全地继承了其父的勇武与顽固,他之前就对国王摒弃了贵胄之子,从那些流亡骑士与底层官员的孩子们中重新挑拣王子的侍从这点很不满了,只是在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的时候,无法明确地大声反对罢了。现在阿马里克一世居然想让一个曾经的奴隶来做鲍德温的侍从……雷蒙一定会气得发疯。 “是啊,”阿马里克一世笑了笑:“他总是说——国王之子应当由公爵或是伯爵之子侍奉。”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现在是九月上旬,在法兰克的雅尔丁或许会很冷,但在地中海沿岸的各个城市与王国,海水与海风会带来温暖的气流,他的冷来自于心里。 他想起小鲍德温被宣判——被宣布染上了麻风病,这种被视作“上帝的惩戒”的病症时,周围人露出的种种神色与嘴脸。除了雷蒙和他的儿子大卫,人人都在畏惧、厌恶、盘算与幸灾乐祸。 那些曾经与鲍德温亲密无间的孩子们,更是一下子就没了踪影,不是突然扭伤了脚就是手臂脱臼,要么就突然发起热来,反正是没法履行侍从的职责了。 作为一个国王,他理应宽容,他也宽容了。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仍然无法避免地升起怨怒与不甘。鲍德温是他的独生子,只有九岁,生命已经如同倒置的沙漏,之后的每一天,小鲍德温都在向坟墓走近一步。 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够不幸的了,却还是有人在落井下石——他们向国王请求,如同法兰克一般,他应当颁布与遵守有关于麻风病人的法律,剥夺鲍德温的继承权,移居到城外的修道院。 没错,如果鲍德温还是亚拉萨路的继承人,那么他们的行为就是对现在与将来的国王的背叛,可只要鲍德温不是了,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在法律上,他们就还是清白无辜的好人。 “他们错了,侍从的荣耀与地位来自于主人,而不是恰恰相反,”阿马里克一世冷漠地说道:“没有他们的侍奉,鲍德温依然是我唯一的儿子,亚拉萨路将来的主人,圣墓的守护人;而只要是鲍德温的侍从,他就是伯爵之子,又或是公爵之子。” 希拉克略听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如果放在平时,他必然会继续劝说,但就在昨天,罗马正式拒绝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请求,教会的理由都是凡人无法干涉天主的旨意,希拉克略猜想这是否与阿马里克一世对教会的态度有关——亚拉萨路是建立在神权之上的国家,但阿马里克一世显然不是那种愿意对教权俯首帖耳的狂教徒。 教会对圣城亚拉萨路觊觎已久,早在第一个亚拉萨路国王戈弗雷死去的时候,就有教士询问他是否愿意将亚拉萨路奉献给教会,如果不是戈弗雷的贴身侍从也在一旁,并且愿意作证,现在的亚拉萨路已经是教会的囊中之物了。 亚拉萨路国王的独生子得了麻风病,对教会而言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这些身着红袍的水蛭怎么肯轻易松口? 但阿马里克一世不会低头,将亚拉萨路双手奉给那群无能的蛆虫。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对鲍德温怀着无比深刻的歉意,这份歉意在对上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时就转化成了熊熊怒火,现在他不过是用一个奴隶抽他们的脸,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 此时的国王之子,将来的亚拉萨路的国王,圣墓的守护人鲍德温却丝毫不知,他很快就要与此生最为重要的挚友见面了。 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一些物品,与阿马里克一世所担忧着的不同,这个早慧的孩子之所以尽可能地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不是因为遭受了突兀的巨大打击而变得沮丧,懦弱,一个劲儿的自怨自艾……他要比别人想象得更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反复询问了修士后,确定自己的病情除非天主垂怜只怕很难有痊愈的机会后,鲍德温就开始考虑今后的生活。 鲍德温的文法老师正是驻守神甫希拉克略,希拉克略本来就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史学家与神学家,这意味着他在教导鲍德温的时候,经常引用一些历史中的典故,对麻风病这种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一千多年的疾病,他当然早有耳闻,也熟悉与之相关的各种法律——如果确实如教会所说,这是一项罪行,又或是严苛的考验……他愿意赎罪,也愿意接受试炼。 他也会猜想,父亲会怎么做?他肯定是要失去继承权的,一个麻风病人如何成为国王?他的父亲也许会重新迎娶一位妻子,譬如拜占庭的公主,与她生下新的继承人,也有可能为姐姐希比勒挑选一位合适的夫婿,将圣城与王冠交给后者或是他们的孩子。 如果那时候他还活着,他会在修道院里为新王祈祷。 将一柄他最喜欢的大马士革短刀拿出来,改将姐姐希比勒之前送给他的一本犊皮纸的圣经放进衣箱,鲍德温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四肢,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种奇异的钝感就像是带着厚厚的牛皮手套去触摸一节树枝,让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之前正是在玩“忍耐游戏”——一种在骑士后代中常见的,孩子们相互抓挠,看谁会忍不住痛大喊大叫的游戏——的时候,他一直在赢,才会被剑术课老师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麻风病人的初期就是肢体麻木,没有感觉。 “多么勇敢啊,殿下,”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剑术课老师所说的话:“但您没感觉到痛吗?” 鲍德温摇了摇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殿下!”一个粗鲁且含混的声音在门外喊道,“洗澡了!” 这是希拉克略安排的药草浴,每天一次,用来延缓病情的发展,不过比起疗效,更多的像是安慰,鲍德温接受了他的好意,他走出门,寝室外的小厅已经空无一人——那些新的仆人怕得要命,除非得到命令,绝不会在他面前出现。 鲍德温浸入水里,有点冷,他对这些人的怠忽职守叹了口气,圣约翰草的芳香也时有时无——肯定是在倒完水后随手撒了一把,而不是如希拉克略要求的那样在沸水里撒上不下一磅的干草药。 (本章完) 第4章 圣十字堡 第4章 圣十字堡 阿马里克一世从来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他既然决定了要让塞萨尔做自己儿子的侍从,就不会拖延,哪怕天色已经变作深赭色,也不妨碍他立即带着塞萨尔与众人一同返回城堡,修士们拿来了浸透了橄榄油的棕榈枝火把,骑士们相互检查着马蹄与装备。 最不舍得塞萨尔的人当然就是若望了,他不是那种容易沉溺在欲望,尤其是天主所不允许的欲望里的人,他喜欢塞萨尔,理由和阿马里克一世差不多,他不是没有弟子,不过他们都没有塞萨尔漂亮聪明。 教士也是需要一个继承人的,何况在教会里,出身如何反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耶稣基督不过是个木匠之子,他的使徒也不过是渔夫、士兵和税吏,圣人之中也有伎女与奴隶。 他抽抽搭搭的……是的,有时候这位修道院院长就是这样的多愁善感,给塞萨尔准备了一个皮囊,皮囊里放了两条松软的白面包、三十个银币,一把割肉用的小匕首,还有一身亚麻布的衣服,一件羊毛斗篷,还牵出自己的骡子,借给塞萨尔坐,这算是相当了不起的馈赠了。 “不,”阿马里克一世说:“我带着他。” 塞萨尔不确定阿马里克一世是不是那个意思——他被希拉克略带到国王的马前,那是一匹漂亮高大的马,杏核般的眼睛倒映着紫色的云霞,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自己?他伸出手,马儿歪过头来嗅了嗅,“看来它很喜欢你。”国王说,然后一把把他提上了马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前,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殊荣,希拉克略在身后微微摇头。 圣城之王的眷顾有多重?黄金山,水银湖,如飓风一般将你送入云霄,但跌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阿马里克一世的行为确实让塞萨尔吓了一跳,不过他并没有如希拉克略以为的那样心事重重——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重新成为一个奴隶,何况就阿马里克一世之前与他的谈话,这个国王并不是那种吝啬卑劣的小人,他固然是要让塞萨尔去服侍一个麻风病人,但也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也许诺了异常丰厚的报偿。 “我们正走在雅法大道上。”在扈从们举起火把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竟然还有兴致为塞萨尔解说,“雅法是地中海沿岸的一个港口,在亚拉萨路的左侧,朝圣者们登船后穿过地中海,在雅法下船,他们沿着这条道路直到圣城的雅法门,而后进入亚拉萨路。”他示意塞萨尔看路边,那里慢慢地聚集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是朝圣者们,或许还有商人,他们看到我们了,只要得到允许,他们会尾随着我们的队伍,在黑夜中行走,以便提前抵达目的地。” 塞萨尔没有蠢到去问这些人如何会为了争取一点时间在暗淡甚至微弱到几等于无的光线下磕磕绊绊地行走。 虽然说是大道,但这条道路上依然布满了荆棘、碎石与雨水、马蹄、车轮造成的凹陷,只是在圣若翰洗者教堂待了这十几天,他已经知道了这时候的人们可以穷苦到什么份上,这些朝圣者能早一点到圣城,就意味着他们携带或是购买的食物能少消耗一点,也能减少被劫掠的几率,这一点或许是能救命的。 在雅法大道的两侧,可以看到起伏不断的丘陵,它们在天光与火把的照耀下犹如起伏不定的深黑色波涛,塞萨尔想起了那座丘陵……虽然知道它并不在这里,但他还是觉得鼻腔中充满了浓郁的血腥气,这股气息他大概有好几年没法忘记了,就像是那个奴隶商人的脸。 他们抵达雅法门的时候深黑的穹顶已经不再有一丝多余的颜色,让塞萨尔意外的是,雅法门居然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完全浸没在黑暗与寂静之中,城门外燃着明亮的篝火,火焰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护城河里,士兵们跑来跑去,在一个没有戴头盔,只披着链甲和罩衣的骑士的指挥下慢慢地放下狭窄的吊桥。 “陛下,您应该在修道院待一晚……”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匆忙向阿马里克一世走过来,在看到阿马里克一世身前的塞萨尔时怔了怔,整个亚拉萨路,能有幸占据这个位置的人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子鲍德温,这孩子是谁?是哪个领主的孩子吗? “是我为鲍德温找到的新朋友。”阿马里克一世说,而后就策马向前走去。雷蒙看向国王身后的希拉克略,希拉克略摸了摸额角:“雷蒙,”他说,“太晚了,明天再和你说吧。” “但陛下……” 阿马里克一世将朋友与嘈杂的声音抛在了身后,只在雅法门墙前稍作停驻——雅法门的城门通道不是直的,而是一个大写的l型,右手侧和正面都是墙,每一块砖石都大约有半个孩童那么大,正中的一块铭刻着拉丁文的箴言,“智慧,仁义,公平,正直。” 向左转,是一片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阿马里克一世与他的骑士走过去的时候那里寂静无声,塞萨尔猜想这里应当是穷苦人居住的地方——靠城墙的地方总是很危险,在敌人攻城的时候这里会最先受到投石机的波及,守卫也会拆掉附近的房屋来作为防御用的滚石。 他的视线引起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注意,但他误会了:“那是大卫塔。”他说,塞萨尔这才注意到如同一个巨人般矗立在雅法门边的高塔,它几乎彻底隐没在了黑夜里,只在最高处点着一支火把,很容易被误认为接近地平线的一颗暗淡星辰。 接着他们又穿过了一道城墙,城墙后的建筑要比之前的房屋高大多了,尤其是顶端立着十字架的那种,那是教堂,在经过了两座或是三座这样的黑影后,在一座尤其巍峨的大教堂前,阿马里克一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圣墓教堂,耶稣基督的埋骨之所,神圣之地的最神圣处。”他说,塞萨尔微微低头,也跟着画了一个十字。 圣墓教堂投下的阴影要比雅法门或是大卫塔还要浓重,在圣墓教堂后又依稀可以看到火光闪动,塞萨尔感觉到身后的宽阔胸膛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我们到了,孩子,”国王说:“那是圣十字堡,你要在这里度过很长的一段时光。” 之后无论是谁,国王都只用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疲倦的一挥手屏退,即便是迅速追上来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与匆忙赶来的安条克大公。 即便这里属于一个国王的城堡,在构架布局上依然与其他城堡没有什么区别。双重城墙,十二座防御塔,被城墙环绕着的空旷广场,广场周围的厨房、水房、马厩与锻铁作坊、皮革作坊等一系列必不可缺的配置,两三处水井,卫兵们的营房与最中心的三座塔楼。 从空中俯瞰,三座塔楼犹如一只狮子的头颅,中间的王塔犹如狮子巨口,两侧的副塔犹如獠牙或是双耳。 王塔是一座圆柱形的建筑,以下而上,分别是地牢、补给储藏室和厨房、王室大厅、客人的寝室,主人的寝室——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礼拜堂与军械室,其他地方礼拜堂会被安排在主人寝室与军械库之间,这里礼拜堂则位于军械库之上,因为里面藏着“真十字架”——就是耶稣基督被钉死在上面的十字架。 凡人的武器不可凌驾于救世主的宝具之上。右侧的副塔楼原本属于国王和他的家人,左侧的副塔楼则属于他的骑士和属臣们,鲍德温被确证患上麻风病后,他就从自己的房间里搬出来移居到了左塔楼,左塔楼的属臣转移到右塔楼,骑士们还在抱怨他们不得不几个人分享一个房间,左塔楼却陷入了一片空寂,这里只有一个主人,就是王子鲍德温。 还有一大群仆从。 他们从塔楼里蜂拥而出,即便国王表现得非常冷淡,他们也没有,不,与其说是没有,倒不如说是他们根本就没察觉到国王的厌烦,更有可能,哪怕他们察觉了,想要阿谀奉承看看能不能就此飞黄腾达的狂热心情也足以抵消一切不安。 阿马里克一世停下脚步,他身后的侍从们立即沉默地上前,挥舞棍棒,将那一张张令人恶心的油腻面孔赶开,雷蒙为国王打开了门,满怀质疑的目光在塞萨尔身上扫过,但他不是那种不知所谓的蠢货,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 国王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留在门外。然后他回身喊道:“有人来为我举着蜡烛吗?”他询问的时候视线始终落在那群从塔楼跑出来的仆从身上,他们却不出声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被推搡着离开了黑暗,他露出了一个更像是哭的笑容,向阿马里克一世鞠了一躬,一个骑士将蜡烛放到他手里,那点光亮就顿时急促地抖动起来。 一声嗤笑从人群中迸了出来,旋即消失,举着蜡烛的仆人神色难堪地走了一步,突然一个踉跄,只见火光一闪,蜡烛就从他手里掉了下去。 周围的人不免叫喊了一声,喊声尚未消失,就又变成了喝彩——原来一直站在国王身边,沉默不语的男孩在蜡烛掉落的同时,就倾身上前,一抄就握住了掉落的蜡烛,烛火闪了闪,居然没有熄灭。这份反应力和胆量都是值得称赞的。 “好吧,”阿马里克一世说:“那么就这样,跟我来,孩子,我带你去见鲍德温。” 雷蒙终于动了,“陛下,请勿行此危险之举。” “我只是去见见我的儿子。”阿马里克一世说:“或者您觉得我从天主这里获得的眷顾还不足以使我通过祂对我的考验?” 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握住了雷蒙的臂膀,当雷蒙看向他的时候,他微不可察地摇头。这么一耽搁,国王陛下与他带来的那个孩子就已经不受任何阻碍地踏上了通往塔楼的木梯。 塔楼的第一道防御就是高出地面约一人高的入口,这个入口没有石阶,只有可以收取的木梯,国王轻轻地推着塞萨尔的脊背,让他走在前面,男孩的脚轻轻地落在结实的木板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而他身后的阿马里克一世作为一个身着链甲的高大骑士,让整座木梯都在震动。 塞萨尔举高蜡烛,不得不承认,他对这里是有一份好奇心的,在他的想象中,塔楼应当如他造访过的灯塔一样狭窄,空洞,事实却并非如此,旋转的楼梯只占据了塔楼里一个很小的空间,而且并不在塔楼中央,而是紧靠一侧,占据了塔楼绝大部分空间的是一个同时具备了多种用途的大厅,隐约可见圆桌、椅子和木箱,壁炉中隐约的光亮让挂毯中的金银丝熠熠生辉。 圆桌上还摆放着一些食物和酒瓶,但不等塞萨尔仔细辨别,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在催促了,他和所有的父亲那样,一心一意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尽早看到自己的礼物,完全忘记了这个时候鲍德温很有可能已经入睡了。 鲍德温还在擦拭头发——这本来是仆人的活儿,但自从第一个被强推上来的仆人一边做事,一边低声诅咒不断之后…… 他可能以为身为基督徒的鲍德温听不懂贝都因语,却不知道作为圣城之王的继承人,他的希腊语、拉丁语与撒拉逊语的学习进度都是齐头并进的,撒拉逊语脱胎于贝都因语,他听不懂全部也至少能够理解其中十之八九的意思。 他想过是否要让这个不逊的仆从得到惩罚,最后还是被他自己否决了,一来他随时可能要到修道院里去,成为一个修士,从现在开始习惯谦逊的生活也不坏;二来…… 鲍德温笑了笑,他终究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 “鲍德温。”鲍德温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这几个月来一直如此,但很快,门被打开,一个宽大的黑影被蜡烛的光勾勒出轮廓。 有那么一瞬间,鲍德温几乎想要站起来,跳进阿马里克一世的怀抱里,无论多么聪明,多么坚强,他终究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但他忍住了,他站起来,“陛下。”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颤抖:“就在那儿吧,就在那儿吧,别再靠近啦。” 他贪婪而又痛苦地嗅闻着,倾听着和注视着,这一切都将会是他清苦且漫长的修行生涯中仅有的慰藉。 “我就在这儿。”阿马里克一世也知道不能太过逼迫,“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不用他说,塞萨尔就走上前去,举起蜡烛靠近就在鲍德温身侧的烛台,一支支地点燃上面的蜡烛,原先暗沉沉的房间立即明亮了起来,原先注意力全在父亲身上的鲍德温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生的无比秀美,即便没有黄金与丝绸装饰,在烛光下依然能够熠熠生辉,令人不敢逼视。 (本章完) 第5章 鲍德温与圣十字堡 第5章 鲍德温与圣十字堡 “他是塞萨尔,”阿马里克一世说:“他会是你的侍从。” 塞萨尔,没有姓氏,鲍德温猜想这孩子可能出身不高,更甚者是个奴隶——他猜对了,因为只有身份不明的奴隶连代表出生地的前缀都没有——即便是没有姓氏的平民,他们也会被称作阿曼的约瑟或是加利利的巴克。 “可是父亲,”他依然望着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他皮肤白皙,双眉浓密,没有一点红疹与斑块——他不是一个麻风病人:“我已经有很多侍从了,还有仆人。” “你没有,”阿马里克一世温和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鲍德温将视线转向父亲,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清国王脸上的每一点细微之处,一股热流似乎就要从他的眼眶中迸发,“您知道吗?” “我知道,”阿马里克一世说:“我一直知道,我也在等待着,儿子,你为什么不狠狠地惩罚他们呢?” “我以为我很快会成为一个修士,修士是不需要仆人的。”鲍德温说:“而对这些人来说,被赶出去,重新成为一个卑微的农民或是杂役就足够让他们痛苦了。” “你对仁慈的理解远超过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阿马里克一世说。 “所以请把这孩子带走吧。”鲍德温说:“天主赐给了他这样的容颜,不是让他来服侍一个麻风病人的。” “他服侍的先是我的儿子,圣城将来的主人,王子鲍德温,然后才是一个麻风病人。”阿马里克一世说:“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一介平民如何胆敢悖逆国王?”鲍德温悲伤地说:“您有军队、教士与金子。但这三样东西并不能消弭人们对残疾乃至死亡的恐惧。” “还有一样,”在没有获得允许的情况下,塞萨尔说道:“一份厚重的恩德,远比军队、教士和金子更有价值。您的父亲救了我,不仅仅是性命,还有我的名誉,我很愿意尽一份微薄的力来回报他。” 在鲍德温看着他的时候,塞萨尔也在看着鲍德温,虽然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鲍德温还是认认真真地戴着犹如一张面具的硬面纱和手套,但透过硬纱,还是能看出鲍德温应当是个容貌秀雅的男孩。 “你见过麻风病人吗,”鲍德温对男孩说道:“你不知道它有多么可怕,你不知道你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幸运之神对塞萨尔的垂怜可能远超乎他的想象,他不但遇到了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上位者——他甚至愿意给一个曾经的奴隶选择的机会,他的儿子鲍德温似乎也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不幸推诿、迁怒到他人身上,可怜又可恨的家伙——这种人塞萨尔见过很多,你甚至不能过分地责备他们,因为他们确实遭遇了几乎无法承受的苦难。 这比他原先设想的情况要好多了。 “我将其看做一种考验,”塞萨尔说:“如果我没有染病,那就表明正是天主让我来看顾您的……” “如果你染了病呢?” “那就表明天主认为您的试炼中应当有个共甘苦的同伴。” “同伴……”鲍德温说:“或许还是朋友。”他的决心明显地动摇了,这几个月来他失去了所有友人,如今的他如沙漠渴望甘霖一般地渴望重新获得一份无瑕的深情厚谊:“好吧,如果你坚持,如果天主愿意怜悯我们……”他看向阿马里克一世:“您会给他一份圣职吗?” “没有圣职,”阿马里克一世快活地说道:“鲍德温,他会是你的侍从,将来也许还会是你的骑士和大臣,”他在儿子迷惑继而惊骇,最后停留在激动与欣喜的表情中继续道:“我没有舍弃你,哪怕你染上了麻风病,你依然是我的继承人,圣城亚拉萨路将来的国王。”他顿了顿:“到我这里来。” 鲍德温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在距离阿马里克一世还有一步的地方停下。 阿马里克一世伸出双手按住了孩子瘦削的肩膀:“你要记住一件事,我的儿子,在亚拉萨路,甚至是在整个阿拉比半岛,除了天主,你只要听从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我,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我没有废黜你,没有抛下你,没有对你置之不理——你就不用担心任何事情,你的将来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我可以相信您吗?” “就如我们相信我们在天上的父。” “那么我就相信您。”鲍德温说,他抬起手来,也握住了父亲的臂膀,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阿马里克一世静静地与鲍德温依偎了一会,他并不畏惧,也不认为上天会如此残忍,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会越来越少。直到不能再拖延了,他才轻轻抚摸了一下鲍德温的额头,“好啦,”他低声说:“现在回到你的小伙伴身边去吧。” —————————— 阿马里克一世离开后,房间里反而陷入了一阵微妙的寂静里,塞萨尔与鲍德温都不是那种喜欢玩弄唇舌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 要到很久之后,他们能够彼此袒露心事了,塞萨尔才知道这时候的鲍德温还是会恐惧看到满含恐惧与厌恶的眼神。 哪怕塞萨尔已经明言是为了报恩才来服侍他的,但之前鲍德温已经看过了太多口是心非的拙劣表演;而这时候的塞萨尔呢,则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不幸的孩子,麻风病即便在几百年后依然是种令人痛苦的痼疾,何况鲍德温…… 他是国王之子,亚拉萨路唯一的继承人,患上麻风病意味着一夕之间,天地倒转,从云霄之上直坠泥沼。 好一会儿,鲍德温才站起来,走到屋角:“你能看懂水钟吗?”他指着一个复杂的机械装置给塞萨尔看。在修道院里塞萨尔已经看过了很多计时工具,日晷、沙漏、蜡烛钟,也有水钟,水钟是撒拉逊人的产品,但因其精密和准确也被基督徒使用。 作为亚拉萨路国王的独生子,鲍德温的待遇当然不会差,屋角的水钟是“受水型”,所以在最上方有着一个很大的圆肚玻璃瓶,下方是一个端坐在天平上的黄铜小书记官,他手里握着一柄羽毛笔,笔尖指向代表时间的刻度,“申正经的时候了。”塞萨尔说,大约是现代凌晨两点到三点的时候。 不提就算了,一提到这个时刻,塞萨尔顿时感觉眼睛干涩,身体发软,“你睡轮床。”鲍德温说。顾名思义,轮床就是在四角安装了滚轮的矮脚床,可以推到主床的下面,考虑到王子的侍从同样是个贵人,轮床的大小与材质并不逊色于主床,它的床面是用牛皮带绷起来的,上面堆了干净的灯芯草,撒着香料。 因为现在还是九月,所以没有铺设皮毛,只用了亚麻床单,但堆着两个羽毛枕头,塞萨尔将若望院长送给自己的羊毛斗篷裹在身上,匆匆说了一句“愿您睡得好。”,就不受控制地沉入了黑甜乡。 鲍德温觉得今夜自己必然难以入眠,但等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就立刻睡着了。 —————————— 他们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如同金箭一般从挂毯与窗户的缝隙间刺入房间,鲍德温惊讶于自己竟然睡得那么沉,塞萨尔则惊讶于一位殿下的门会被如此沉重粗暴的敲响。 他警惕地从轮床上支撑起身体,握着匕首。 鲍德温却摇了摇头:“是仆人,”他说:“他们来送早上的水。”塞萨尔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又被他叫住,放了一枚银币在他手里。 塞萨尔感到迷惑,但还是拿住了它,他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小个子男人正站在旋梯上,距离他还有四五步的样子,脚边是两个硕大的铜壶,一个从小小的壶口里冒着微薄的蒸汽。 他东张西望个不停,即便看到塞萨尔,也没有靠近,只站在原地打开了手掌,塞萨尔将银币抛给他,他一接到手,就立刻飞跳着跑了下去,比一只黄鼠狼还要敏捷些。 他借给塞萨尔一点洁牙用的粉末,修士们只用朴素的浮石粉或是贝壳粉,鲍德温的则是岩盐、鸢尾干、薄荷和胡椒。 最后一点水倒进银盆里的时候可以看见显眼的灰色碎屑,塞萨尔蹙眉,鲍德温看上去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水是干净的,”他说:“只是被加了一点盐。” 两人清洁完脸和牙齿,鲍德温又从金盒子里拿了海枣分给塞萨尔,海枣是阿拉比半岛的特产,甜度远超过蔗与蜂蜜,但对他们来说正合适。这时候的人们只在正午和傍晚的时候用餐,作为正在成长期的男孩,可忍不了这个。 早祷之后的时间鲍德温通常用来阅读,今天则利用这段时间来指点新侍从的穿着。塞萨尔还穿着他从修道院里出来时的衣服,亚麻长内衣,长袜和一件羊毛袍子,用细绳做腰带。 “作为一个修道院的侍童,你的衣着没有一点不合适的地方,但作为一个王子的侍从,你的装扮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与嘲笑——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鲍德温说:“就是更纤瘦一些,把腰带系紧就行。” 他打开衣箱,让塞萨尔穿上一件深绿色的厚缎外套,束上铜扣的皮腰带,套上鲜红色薄羊毛的袜裤,戴上黄色绸手套,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双鹿皮短靴,从墙上取下一把短刀挂在那根皮腰带上。 最后,他拿出一枚沉重的银十字架让塞萨尔挂在颈子上。 塞萨尔原本就生得秀美挺拔,这样装扮起来后,比起鲍德温也不差了,以至于城堡总管克拉姆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位领主之子。 随后他又感到了一丝安心——作为城堡总管,他负责招募与管理所有的仆人,阿马里克一世直接将塞萨尔带给鲍德温的这件事情,让他十分不安,鉴于之前他受国王命令寻找的仆从并未能得到王子的认可,他不免要担心这会是个坏兆头。 但现在看来,若国王的要求是比照这个孩子,谁再来责备他没有用心为王子挑选仆人,那就是在苛责了。 克拉姆是奉了国王的命令,带塞萨尔去熟悉这座城堡的。之前阿马里克一世已经简略地向塞萨尔描述过圣十字堡的大概构成,但具体如何,还要塞萨尔自己去深入和感受。 塞萨尔的感受就是,与其说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倒不如说是一个微缩的城市。 后世人总想象城堡,尤其是如圣十字堡这样兼具政治与军事功能的城堡应当如何的肃穆、寂静与庄重,事实上,护城河里有渔夫在打鱼,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的宽阔区域则成为商贩的天下,再往里,尘土飞扬的广场上人来人往,吵嚷不休,马匹和骡子悠闲地打着响鼻,时而一跨腿,就开始随意便溺。 露天的铁器作坊里火光四溅,黝黑的渣石犹如招牌一般矗立在柱子旁,几件武器和锁子甲摆在长桌上,是完工的成品也是供人们观看的样品,铁匠和他的学徒们一边奋力干活一边与骑士或是扈从讨价还价。 而就在另一边的帐篷里,两个皮具商人正在漫不经心地下棋,任凭几个侍童绕着装饰华美的马鞍转来转去——侍童连自己的马都没呢,当然也不是他们期待的顾客。 一个在白色罩袍上绣着红十字架的圣殿骑士与一个在黑色罩袍上绣着白十字架的善堂骑士犹如两头公牛一般,立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一匹漂亮的高卢马的所有权展开了一番争论,最后决定前往城墙阴影里的小空地,用刀剑来决定谁才是这匹好马的主人。 两个骑士的决斗引来了一大群人的围观,克拉姆津津有味地看到了最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那些早就虎视眈眈,手持棍棒的守卫们,他们将那些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的仆人们一顿好打,以惩戒他们的懒惰与失职,挨了打的仆人们半真半假地哀嚎着跑回他们的工作地点——水房、厨房、马厩、屠宰场和纺织作坊,在同伴的嘲笑与唾沫里抱怨连连地干起活来。 塔楼的地下室都有蓄水池,但这是在敌人攻入城堡后坚守塔楼时候应急所用,城堡里数百人以及牲畜的饮食与洗漱用水还要落在水房,它让塞萨尔联想起了后世的厂房,空旷且高大,因为有着一个石砖砌筑的大蓄水池而显得有些阴寒。 约但河的河水被分别引入护城河与暗水道,水道的水进入蓄水池后要经过三次以上的净化,此地的人要比其他地方的人看来更加井然有序,毕竟这里可以算作军事重地。 在水房的一旁就是炉火熊熊的三座大面包炉,这里的火很少会被熄灭——它们要供给成百上千的人足够的面包,一旁的厨房和水房一样高阔,光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水味——又咸又腥。 房屋中央是一张大到足以容纳骑士在上面策马奔驰的笨重木桌,炉灶的对面是一条水渠,百来只大大小小的黄铜锅子挂在墙上,箩筐里是大勺、铲子,各式切削刀具与称量用具。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忙于收拾昨天狩猎得来的猎物,免得它们在炎热的天气里腐坏,无论是禽类还是走兽,都要去掉皮毛飞羽,腌制或是烟熏,好储存得更久一些。 (本章完) 第6章 嫉妒 第6章 嫉妒 塞萨尔在厨房的炉灶边看到了一个不那么陌生的影子。 城堡里的炉灶并不如后世人们认知中的那样精细考究,它与平民们所用的炉床区别只在于大小。 一座长方形的壁炉几乎横亘了约有三十步长度的墙面,里面有意被区隔为大火、小火与余烬,大火的部分吊挂着汤锅,小火的部分架着铁叉,余烬上撒着橡实和松木,升腾起来的烟雾里等待熏制完成的禽肉与兽肉若隐若现。 那个送水的小个子仆人就蹲坐在小火的部分,看似在认真做事,但每隔一会儿就会取下铁叉切一小块肉下来,吃了,然后像是品酌味儿似的咂嘴摇头,好几个人都在朝他翻白眼,他不是当做没看到,就是露出一个恶劣的假笑。 他当然知道厨房里的人恨不能拿棍棒和叉子来对付他,最好能一家伙把他攘到炉床里,但谁让他是骑士的儿子,又是王子鲍德温的仆人,今后还有可能成为侍从老爷呢?他们甚至不敢靠近他,因为他会朝他们吐唾沫——这可是……距离麻风病人最近的人吐出来的唾沫呢! 克拉姆的神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他大踏步地向那个小个子走去,把他拽起来,扇他耳光,踢着他的屁股把他赶出厨房,小个子仆人却没有露出丝毫惧意,一直嬉皮笑脸,蹦蹦跳跳,活像是个小丑。 “你还得意呢?!”克拉姆生气地说:“你就要滚蛋了知道吗? 小个子仆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他瞪大了眼睛,龇出牙齿,活像是一头被逼到角落里的老鼠:“您在说什么啊?叔叔!”他叫道:“什么我就要滚蛋了?谁有权力那么做?” “太多人了,”克拉姆说:“你以为你是谁?威特,你不过是我弟弟的私生孩子,从以撒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真蠢货,我辛辛苦苦地借着这个好机会把你弄到城堡里来,你却罔顾了我的好心好意,白白耗费了我的人情和钱财!” “您在胡说什么啊,”威特喊道:“我一直就是一个好仆人,好奴隶,每时每刻都记挂着我的好主人,认认真真地服侍他,给他干活儿呢!” 克拉姆这下子可真笑出来了,他抓着威特挂在腰带上的皮囊一抖,里面的银币立刻丁棱当啷地滚了一地,在威特连忙趴在地上去捡的时候,他已懒得再去掩饰自己的失望:“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他指了指厨房里面:“看到我身边的那个漂亮孩子了吗?他是国王陛下为王子鲍德温挑选的新侍从。” 威特的手停住了:“新侍从?”他问:“他是个伯爵的儿子吗?又或是大公的?” “都不是,他原先只是一个以撒商人的奴隶。”克拉姆厌恶地说:“看看吧,这个位置原本该是你的,你却只盯着那么一点儿小钱,现在可好,王子有了新的伙伴,他不需要你们了,你们全都得滚出去!” “这不公平!”威特昂着头,眼睛里迸出凶光,“这不公平!陛下讲过……” “是啊,”克拉姆打断了他的话:“陛下讲过,只要你们得到王子鲍德温的喜欢,他就开恩特许,让你们这群卑微的平民做王子的侍从,但你们做到了吗?没有!王子不喜欢你们,任何一个!但他只见了那孩子一面,就允许他睡在自己的身侧,给他穿自己的衣服了。” 威特迅速地朝厨房看了一眼,虽然距离很远,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他还记得在塔楼里的匆匆一瞥,那时候他还说新仆人怎么就和个娘们儿似的……“是他吗?”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他要把我们全都赶走!对吧!”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克拉姆说:“等我挑好了新的仆人,你们全都得离开城堡——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农民、工匠或是厨子……随便你们,我也不会再管你的事儿了,威特,你就和你的父亲,还有你的以撒母亲一样没用!”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然后他就扭转身体,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 沸水从细细的壶口里喷吐而出,落在搭了丝绸的木桶里,蒸汽翻滚着升起,空气顿时变得又灼热又潮湿。 教会不鼓励洗浴,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洗浴无疑是件奢侈的事情,与教会要求的简朴背道而驰。 因为这里的浴桶,哪怕是王子与国王使用的,由于没有可用来精细打磨的工具,依然免不了有很多细密的木刺,为了避免被刺伤,每次洗浴都要覆盖上一层丝绸,而这些昂贵的丝绸在经过沸水与踩踏拉扯的折磨后,就完全失去了原先的价值。 塞萨尔用天平称了一磅干圣约翰草放进水里。 圣约翰草是一种经常被修士和平民们使用的药草,能治疗晒伤、烫伤与割伤,消解肌肉疼痛,也能缓解痛风与风湿的症状,但对麻风病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说可以延缓一些初期症状,使其发展的不要太迅速,如疱疹以及麻木等等,鲍德温用了之后也只能睡得更安稳点。 鲍德温在浸浴的时候,又有人敲门,这次的敲门声可要客气得多了,塞萨尔拉开门,就看到了一盘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服。 “谁?”鲍德温问。 “有人送了清洗后的衣服来。”在平民们依然将衣物当做一份重要的遗产传承数代的时候,亚拉萨路的国王也不过每天更换一件亚麻衬衫,王子鲍德温却因为染上了麻风病,需要保持绝对的洁净,除了洗浴之外,每天换下的衣服都要由仆人拿走,洗濯干净后送回来。 放在大木盘上的衣服不但干净,还相当蓬松,犹存着几分阳光带来的暖意,深紫色的薰衣草被交错着搁在织物里,散发着令人愉快的气息,最上面是长袜,长袜下是衬衫,衬衫下是黑色外套,旁边是手套和纱罩。 “塞萨尔?” “我另外找一件外套给您吧,殿下,”塞萨尔说:“这件外套碰上了鸟粪。”他抽出那件黑色外套丢在地上,从衣箱里找出一件乳白色的羊毛外套,而后提着“被鸟粪弄脏”的外套出了门,并在鲍德温洗浴结束前回到了塔楼。 那件外套的问题当然不在鸟粪。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件外套,而是一件长袍。达官贵胄们时常会穿着黑色的外套,紧身裤或是斗篷,但黑色的长袍依然被限制在丧礼上,属于死者与较为亲密的家属。 又或者说,如果鲍德温是个健康的人,或许黑色的长袍还算不得有多么敏感。但之前还在圣若翰洗者修道院的时候,受修士们喜欢的塞萨尔就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患了麻风病的人,在被驱逐出城市与家园之前,若是得到了教会的怜悯,会有教士来举行一场“提前”的临终圣事。 病人要身着黑色的长袍,在亲友的环绕下,站在掘好的墓穴里,教士为其涂抹圣油,洒圣水,听取忏悔后念经,末了由一群修士们铲起几抔沙土,洒在他或是她的身上,一边撒,一边说:“你在尘世中逝去,但在上帝面前获得了新生。” 等同于一场葬礼。 若是塞萨尔略微懈怠了一点儿,又或是不清楚这上面的事情,贸贸然将黑色长袍递给了鲍德温穿,依照那些人的想法,王子殿下即便没有立即暴怒发作,也必然心生芥蒂,又或是阿马里克一世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会马上将这个要么鲁莽,要么愚蠢的侍从赶走。 塞萨尔的敏锐无疑令一些人失望了,在傍晚的晚课经开始之前,那个小个子仆人亲自来邀请塞萨尔赴宴,依照他的话来说,他们诚心诚意地准备了上好的葡萄酒和猪肉馅饼,还打算将如何服侍贵人的诀窍与新人分享。 是否诚心诚意塞萨尔不太确定,但威特和那些与他蛇鼠一窝的仆人们确实耗费了一番心思。 葡萄酒可不是仆人们在平常时能碰的,他们只能饮用味道寡淡的啤酒,猪肉馅饼除了要用到猪肉之外——亚拉萨路很少见到猪肉,因为撒拉逊人不吃猪肉,这里的气候与环境也不适合养猪——还要用到精细的小麦粉揉面团,面团发酵后送到炉子里烘烤。 “可不能打搅殿下休息。”威特殷勤地说,他们在十二座防御塔之中,距离左塔楼最近的一座款待塞萨尔,除了数量可观的酒和馅饼,他们居然还找来了伎女,她们各个袒胸露背,风情十足,男人们在燥热的小房间里还没来得及饮酒就觉得有些熏熏然。 接下来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喝酒、吃饼、大声说笑,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晓得了那个噩耗的模样,威特就坐在塞萨尔身边,另一边是个伎女,威特似模似样地俯在塞萨尔的耳朵小声说着所谓的诀窍——事实上也不算是什么诀窍,不过是一些诱人堕落的东西,不过正是如塞萨尔这样年龄的大男孩最感兴趣的,而伎女不是端着酒杯,就是拿着馅饼,不断地喂他吃喝。 他们一个劲儿地闹,直到深夜,“我们该回去了。”威特说:“回去前我们是不是该去祈祷一番?” 男人和女人们纷纷哈哈大笑,威特说的祈祷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是在问他们要不要上厕所,城堡的塔楼通常都会在高处架设一个厕所,从外面看就像是一个凸出墙面的小房间,贵人们总是文绉绉地将其称作“衣柜”或是“祈祷室”,威特说起来就有些讽刺了。 “您先去吧,”威特说:“侍从老爷,我之前才让人擦洗过,干净着呢。” “好吧。”塞萨尔慢吞吞地说,他看上去还算清醒,但迟缓的步伐与不得不放在墙上的手表示他也快醉了。 防御塔的厕所是罗马式的,不,应该说,整座城堡的厕所几乎都是如此,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石头砌筑的平台,平台上搁了一块可以容纳两人并坐的木板,木板上留了一个洞,木板下就是一条垂直的坑道,有二十尺或是三十尺那么长,最下是一个深深的池子,里面堆满了人们的排泄物。 腥臭而阴冷的风从那个黑黜黜的洞口里席卷而上,令人作呕,可就在这种令人不适只想赶快逃离的气味里,却有一股古怪的甜香气,一时间塞萨尔想不起这是什么,他摩挲着墙壁,寻找凹洞里存放的蜡烛头与打火石,但没有找到,这里只有高处的通风口,但也许为了防御外敌,通风口很小,又是晚上,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思索了不过几秒钟,就想要离开,这时候却有一道黑影向他扑了过来,把他推向石头平台。塞萨尔的膝盖重重地撞在了石头上,无法控制地向前倾倒,但在倾倒的同时,他敏捷地蜷缩身体,从木板与对方的躯体之间的狭窄空间猛地跌落-翻滚了出去——他曾经在上百匹马的蹄子与数十条猎犬的爪牙下寻找生机,要做到这点并不难。 继他的膝盖后,他的肩膀也撞上了墙壁,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只一下就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这柄短刀原先是鲍德温的,刀刃只有一掌长,用来在餐桌上切开肉和骨头,但用在人身上也没什么问题。 一个瘦长的男人冲了上来,塞萨尔的短刀从下而上,咬住了他的大腿,撕开了薄薄的亚麻布,在布料被撕开的清脆声音中,人类皮肤与肌肉特有的弹性与柔软从刀刃一直传达到塞萨尔的虎口,他屏住气息,继续往里,往上,直到那个对于男性来说最重要的地方。 血液的铁锈味里混进了同样新鲜的粪便与尿液的热臭味。 第三个袭击者退缩了,他毫不犹豫地抛下同伙,逃入黑暗,但塞萨尔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他站起身,这时候他已经可以稍微看清周围的状况,第一个袭击他的人原来是被卡住了,难怪没有加入之后的战斗。 那是个大个子,卡在那块木板里,头朝下,一直卡到肩膀,任凭他手舞足蹈,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只能徒劳地摆动双脚。但那个洞口,如果塞萨尔没弄错,再怎么大也不会容许一个成年男人将头连同肩膀一起塞进去。 他侧着身走过去,摸了摸木板断裂的部分。新鲜的茬口只有一部分是参差不齐的,一部分却平整的像是一条直线。 塞萨尔想起那股甜甜的香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一般人可能很难想到,但在修道院里,雕刻也是修士们擅长的一项技艺,那是木头被切开后,伴随着纷乱的木屑散发出来的气味。 有人小心地锯开了这块木板,但只到不会完全断裂的地步,又把它虚虚地搁在上面,如果他因为酒足饭饱而丧失了警惕心,一进来就毫不犹豫地坐下,那么他现在一定已经摔进了下面的粪池,死得又难看又耻辱。 那人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和另外两个人埋伏在外面,如果他没有落入陷阱,也会被他们抓住直接扔下去。 塞萨尔将匕首插入木板的裂隙时,想过是否应该先去告诉鲍德温,或是克拉姆,又或是威胁这个家伙,好拉扯出躲藏在他身后的罪魁祸首,但他最终只是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该死的世道!”他说,然后扳动匕首,王子殿下的匕首果然足够厚重结实,木板立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声,那个被卡住的男人顿时惊恐地大喊起来,但他倒挂着,并不能如直立的时候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就连塞萨尔也只能听到一阵阵不明所以的轰隆声。 对于这个男人,这段时间肯定很漫长,但对塞萨尔来说,也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情,在提起男人的双腿把他丢下去的时候,他没有迟疑。 (本章完) 第7章 选中 第7章 选中 塞萨尔的猜想没错,阿马里克一世,甚至鲍德温对他的做法都不约而同地赞赏有加,鲍德温给了他一柄大马士革的弯刀作为安慰与补偿,阿马里克一世的赏赐则有两件。 一件是允许他完成“起誓仪式”。 起誓仪式最早只在封臣与君主之间,后来被君王们推向每一个下辖的民众,每个民众都要向使者宣誓他们会效忠于君王与他的继承人,在仪式前,希拉克略还为塞萨尔做了洗礼,当然,是不为人所知的,只为了确保他的基督徒身份。洗礼完毕后,塞萨尔亲吻了十字架,将手放在圣经上,说道。 “我在此宣誓,从即日起忠于我的君王阿马里克一世,最虔诚的君王,圣墓的守护者,亚拉萨路国王富尔克五世和女王梅利桑德之子。 在我与他的关系中,我心地纯良,举止不怀欺诈与恶意,为了王国的荣誉,我按照律法的要求,尽一个人应当为君王所尽的一切,愿我得上帝之助,愿我得圣地之助。” 原本这样的宣誓只需要国王的使者见证,但依照阿马里克一世的要求,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有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以及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奥格.德.巴勒本,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德.米利都在见证人之列,这种架势简直让人们误以为是在为一个大公之子作见证,他们之中,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的神色是最难看的。 仪式结束后他立即追上国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就悻悻然地转回,看到他这幅样子,博希蒙德哈哈一笑,挽住了他的臂膀:“你知道我们的朋友有时候会很顽固,”他说:“偶尔也迁就他一下吧,毕竟……”他歪歪头,示意左塔楼:“罗马那边没传回来什么好消息。” “那群公猪!”雷蒙诅咒道,随后不耐烦地蹙眉:“外面在吵什么?!” “几个胆敢谋杀王子侍从的仆人要被绞死。”一个扈从回答说,他正兴致勃勃地踮着脚从走廊上的窗户往外看。 雷蒙轻轻哼了一声:“一群无用的东西!”他拒绝了博希蒙德的要求——一起去看绞死犯人,独自一人走开了。 他一走,博希蒙德也收起了笑容:“……你也没多有用处啊,雷蒙。”他轻声说,一旁的随从立刻低下了头。 ———————— 这是阿马里克一世赐给塞萨尔的第二件礼物。 说实话,哪怕知道这几个将要被绞死的人不是参与,就是知情了对自己的谋杀行动,塞萨尔依然不会热衷于观赏他人的死亡,但他周围的人,从城堡总管到侍从官,从侍从官到骑士扈从,从扈从到最底层的马夫与洗衣妇,都表现的兴致盎然,迫不及待。 才到正午,广场上架设着的绞刑架周围就挤满了人。 塞萨尔甚至有幸与王子鲍德温一同在防御塔的突堞口上一同观看,而不用拥挤在燥热的,嘈杂的,臭烘烘的人群中,对此塞萨尔并不觉得有多欣慰——这座防御塔正是威特等人设下陷阱的那座,也不知道是不是城堡总管为了切割与威特的关系而特意表现,又或是一种针对弱者的鄙视与嘲弄。 猎物与猎人的反转确实引发了旁观者一场又一场的大笑,尤其是他们如同牛羊一般被牵出来,然后套上绳圈绞死的时候。 “如果那时候掉下去的是你,”鲍德温突然说:“他们也会笑得这样畅快。” “如果我死了,他们是否还会受到同样的处罚?” “大概不会,”鲍德温俯视着广场上的人群,慢慢地说道:“在成为我的侍从之前,你只是一个奴隶,至多一个平民,而这些人,都是在我被确证染上了麻风病后,父亲让城堡总管从亚拉萨路以及周边的领地挑选出来的。 他们或是爵爷不受宠爱的幺子,或是失去了领地的流浪骑士,又或是私生子或是不被承认的婚生子——我是说威特。 他父亲与以撒女人是正式成婚了的,但这桩婚事无论从教会法来说还是从习惯法来说都得不到承认,后来威特的父亲在战场上死了,他的母亲另嫁,他就靠着他血缘上的伯父过活。即便如此,人们依然会相信他的话而不是一个死人。” 一个绳圈被套上了一条脖子,绳圈的末端被交在一个扈从手里,他把它系在马鞍上,然后干脆利索的一挥鞭子,马儿猛地蹿了出去,那个仆人就像是弹跳般地从地面高高跃起,而后重重坠下,他的脖子立即就被折断了,脑袋歪向一边,人们欢呼起来。 “你做得很好,塞萨尔,”鲍德温说:“别太难过,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在塞萨尔惊讶地看向他的时候,鲍德温微微一笑:“有什么可吃惊的,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足一周,有些东西却是无需深交就能看得出来的。” 他安慰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没有优柔寡断,也没有太过冲动,你的决断与敏锐足以让我的父亲愿意为你担保,你才能真正成为我的侍从。” “啊……”鲍德温突然说:“看,是威特。” 威特是最后一个被牵到绞刑架下的,之前塞萨尔觉得他就像是一只狡猾的黄鼠狼或是臭鼬,现在他依然像,不过不像是活生生的动物,而是像它们的皮毛,只在一夜之间,他就彻彻底底地萎缩了,缩成了一团,但这可不代表他就认命了,一路上他都在大喊大叫,就连突堞口上的塞萨尔和鲍德温都能听到。 他抱怨,他求饶,他诅咒,他恳求特赦,他宣称自己是伯爵的私生子,是公爵的私生子,是大主教的私生子……他的叫嚷不但无用还惹来了嘲笑,执行的士兵更是觉得不耐烦和吵闹,绳圈比之前更快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扈从懒洋洋地一挥鞭子,马儿跑了出去…… 谁都以为这场闹剧就要落幕了,突堞口上的两人已经收回视线,可他们没有听到欢呼声,在一段短暂的沉寂后,人们居然发出了更为响亮的惊叫声。 “那是什么?”塞萨尔问。他无意识地靠近了胸墙,他看到威特的身体骤然爆发出一阵浅淡的白光——小个子的脚用力踢踏着地面,双手卡进脖子和绳圈之间,竟然以这个并不好发力的姿势死死对抗住了马儿爆发出来的拉力——绳索绷紧了,断了,威特向前飞了出去然后摔倒,身上的光也消失了。 而他身边的鲍德温则罕见地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怎么会选中这样的人?”他不由自主地喊道。 ——————“怎么会选中这样的人?”阿马里克一世说道。 “谁能代圣灵做出判定?”希拉克略摇摇头:“以往被选中的人也未必各个都是圣人,陛下,不过是一份圣职的事情,无关紧要。” “我担心的是有人会借此生事,”阿马里克一世说:“他之前想要杀掉的是塞萨尔。” “那么我们就尽快把他送进修道院,凡是被拉法叶选中的人都会是修士,我会让若望看住他。” “这不够,”阿马里克一世说:“我想提前举行鲍德温的‘拣选’仪式。” “但鲍德温现在身边没人……”希拉克略可真有点吃惊了:“您是想让那孩子成为鲍德温的兄弟?” “我说过会如同对待大公之子那样地对待他,”阿马里克一世解释道:“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当然也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和出生日期,但我让修士给他检查过牙齿和骨头,他不是九岁就是十岁,正好与鲍德温一同进入圣墓教堂。”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本鲍德温是应该在显贵之子的簇拥下进入圣墓教堂的,在天主的注视下,被选中的人将会成为血脉不同的兄弟,就和在同一个修道院里的修士那样互爱互敬,如今却不可能了。 不会有一个领主或是大臣的儿子会愿意与一个麻风病人成为兄弟。 “现在是九月,”希拉克略静候片刻,他应当拒绝的,但他们就在今天得到了圣地宗主教的回答——和罗马一样,亚拉萨路的宗教首领也拒绝为王子鲍德温举行“赦罪仪式”,除非阿马里克一世答应退让,让宗主教的势力进一步渗入亚拉萨路。 “小鲍德温的命名日是在献主节(2月2日),一般来说,孩子们总是要在十到十四岁的时候完成‘拣选仪式”……但若是提前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您想要怎么安排?” “地点当然还是在圣墓教堂,”阿马里克一世接受了朋友与下属的好意:“虽然也有人提议改在圣殿,但你知道,那里原先是撒拉逊人的庙宇,我觉得还是不太合适。”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希拉克略,你觉得他会被谁的手选中?” “应当是弥额尔,陛下,”希拉克略说:“他会成为一个强壮而又睿智的骑士,一个完美的统治者,如同您那样。” “我倒希望是拉法叶,”阿马里克一世缓慢地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刻:“如果他成为了一个教士,他就能治愈自己。” 希拉克略沉默了一会,没提醒阿马里克一世,就算是被选中,成为一个能够感受圣灵的教士,也需要有远超于他人的眷顾,才能治愈麻风病,这样的教士犹如沙中的金子一般罕见,而且几乎全都被教会招揽了,不然圣地的宗主教与罗马的教皇怎会如此傲慢不逊? “只要被选中,”他说:“就可以延缓疾病的侵蚀,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求治愈小鲍德温的办法,陛下,您是亚拉萨路的主人,圣墓的看护人,天主不会对您这样残忍。” “天主也曾给过亚伯拉罕这样的考验,”阿马里克一世喃喃地道:“可惜我不是圣人,我注定无法通过这场试炼。”他做不到,他不能轻易地舍弃了自己的独生子,国王难得地允许自己低沉了一会,又逼迫自己重新振奋起来:“你确定了时间,就来和我说吧。” ———————— “他被选中了。”回到房间里后,鲍德温说:“怎么,在修道院里没人和你说过?” “可能他们觉得我应该知道吧。”塞萨尔说:“可我确实不知道。”他想起来了,在他还不能动弹的时候,经常会有几个固定面孔的修士来看他,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额头,他偶尔会看到光,但他怎么能想到这居然会是超越了俗世常理的异能力? “这样说吧,”鲍德温说:“有些人是被选中的,塞萨尔。” 所谓被选中的人有两种,一种被视作由弥额尔,也就是大天使长,伊甸园的守护者,天国副君,光的君主选中,如他一般,是最优秀与强大的挑战者,上帝钦点的护卫,圣光之灵的首领,他们通常具有种种无人企及的智慧与力量,虔诚而纯洁,热烈而可信,品德高尚,英勇无畏……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鲍德温说,让塞萨尔笑了起来:“被选中的人通常都会成为骑士,而他们也几乎都是骑士的后代,或许有猎人或是工匠的子孙,但不多。”鲍德温继续说道:“另外一种,则是被认作是拉法叶选中的,你知道拉法叶吗?” “我知道,七大天使中最仁慈的一位,他行使一切治愈的神迹。” “第二天的支配天使、力天使的君主、伊甸园生命之树的守护者。”鲍德温说:“凡是被他选中的,都会成为修士,他们可以治疗所有的疾病与创伤,除非那是天主不允许的。” 塞萨尔马上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不同:“都会成为修士?” “嗯,”鲍德温说:“如果那人不承认是被拉法叶选中的,那他肯定就是魔鬼的手下。” “但你刚才说,若是被弥额尔选中的人,未必都会成为骑士。” “教会吸纳了一批这样的人,”鲍德温说:“像是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中的神父中有一部分就是被弥额尔选中的人,他们不负责治疗伤者,只负责作战。”说到这里,鲍德温的眼神带上了一点阴翳,但没继续解释下去。 “那么说威特就是被拉法叶选中的人吗?”塞萨尔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讥讽与怀疑。 鲍德温竖起手指在唇边比了比,结束了这次交谈。 (本章完) 第8章 小人的恳求 第8章 小人的恳求 一周后。 “我饿了。”鲍德温说。 “我去厨房看看。”塞萨尔说。 在人们的想象中,国王之子与他的侍从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或许你可以这么说,阿马里克一世对这个可能比自己更早离开人世,在此之前可能还要承受着无数屈辱与痛苦的独生子充满了爱意和怜悯,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但在这个时代,物资的匮乏程度简直可比一张随意划了几笔的白纸,就算是在圣十字堡的厨房里,也只准备着一些蔬菜、熏肉、鳕鱼干与腌鲱鱼。 像是能被修士们记录下来的那种盛大宴会,是要提前准备的,还要准备很多天,好让庄园总管搜集到足够的牲畜、麦子和走兽飞禽。 城堡总管和司膳总管也要向商人购买香料、蜂蜜和盐,烘烤面包,腌制肉类、蜜饯,将一直收藏在库房里的银餐具与瓷餐具,亚麻桌布等用具拿出来,打磨、清洗和风干也需要好一番功夫。 平时的时候,国王与贵族的一日两餐或是三餐(作战时)也很简单,甚至算不上十分新鲜,忙碌起来更是吃的极其潦草,一碗麦粥加肉干或是一块过夜面包沾沾葡萄酒就能打发掉,更不用说平民,磨得十分粗糙的麦粒或是索性直接就是麦粒煮成粥,能加点干豌豆或是正当时的蔬菜就算是上上大吉。 如今人们见到塞萨尔还是会躲避退让,但比起威特,王子的新侍从要讨人喜欢得多,他不会故意朝着人吐唾沫,也不会过于接近取水的地方或是炉灶,和人说话都站在四五步远的地方,不过最有说服力的还在于他始终没有出现任何细微损毁的容貌。 “是个虔诚的好孩子。”他们这样说,坚信塞萨尔是因为足够虔诚才没染上病,尤其是厨娘与打杂女仆。 “今天有什么蔬菜?”黑发的小侍从客客气气地问道。 “洋葱、甘蓝、芜菁、南瓜和卷心菜。”一个女仆怯生生地说道,蔬菜从来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它们被随意地堆放在厨房一侧的地面上——这是今天的份儿,塞萨尔提着一个牛皮束口袋,往里面装了两个洋葱,一个卷心菜,一些干豌豆。 他在水果师的指点下拿了两只肯定最甜水分最充足的苹果,屠宰师送上了一块手臂长的烤牛肉,今早才挤出来的牛奶已经沸腾过了,装在一个圆鼓鼓的陶罐里。 “您还要点啤酒吗?”酒水师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修道院刚送来的啤酒!” 塞萨尔犹豫了一下,他是不喜欢也不赞成饮酒的,无论酒精含量多少,都对人体有害,问题是在亚拉萨路,或是更多的地方,因为缺少稳定洁净的水源,人们也习惯了用酒来替代水,又将能够尽情痛饮视作男子气概的象征,作为亚拉萨路的继承人,还有他的侍从,他和鲍德温都没法避开这个问题。 送来啤酒的正是圣若翰洗者修道院的几个修士,他们还记得塞萨尔,高高兴兴地和他打了招呼,握了手,并愿上帝保佑他。 见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知道他们一切都好,无疑是件愉快的事情,但塞萨尔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站住!”塞萨尔厌恶地说:“不然我就要叫卫兵了!” 那个突然从阴影里跳出来的人正是威特。 在左塔楼的时候,威特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穿着细的束腰长衬衫,披着山羊皮的斗篷,踏着鹿皮靴子,面色红润,身躯肥壮,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了,肯定要喊上一声“老爷”。 现在呢,他的脂肪就像是被魔鬼拿着麦秆吸空了,眼睛可怕的凸出,身上只有一条到膝盖的粗麻袍子,赤着脚,浑身散发着臭气,不像是沾染上的,倒像是从内心深处漫溢出来的。 塞萨尔只一打量,就知道他肯定是借着送啤酒的机会,攀着马车偷偷进入城堡的。 在塞萨尔观察威特的时候,威特也在打量塞萨尔。在塞萨尔才来到左塔楼的时候,他们都没把这个小奴隶看在眼里,就算是王子的侍从又怎么样?王子也只是一个麻风病人!他本该被驱赶到城外的山谷,与那些被天主抛弃的人自生自灭…… 可是,就因为他有着一个国王的父亲!他们这些虔诚的好人就要被迫来侍奉他——他们完全不想城堡总管来询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如何被丰厚的报酬迷惑了心智,得到这个资格后又是如何的兴高采烈,忘乎所以。 谁知道,有了塞萨尔,无论他们如何放肆都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王子殿下突然就将他们驱出了左塔楼,也不愿听取他们任何一人的哀求,他们不是骑士,也不是侍从,就连铁匠和木匠都不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仆人,是没有资格常住在城堡里的。 但只要能进城堡,谁还愿意出去呢?城堡里的工作,哪怕是处理粪便,也要比在外面采石、耕作与放牧来的轻松,更不用说战争来临的时候,城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他们也是无奈之下才被魔鬼迷了心窍,做出那种事情的! 他的手在头顶上空洞地抓了几下,像是要抓帽子,但他的帽子早已不翼而飞,他只得跪下,将双手放在胸前,他的头向上抬着,贪婪的眼睛在塞萨尔的身上扫来扫去——他和贵族之子一般无二地穿着深蓝色的绸缎束腰衣,袖口与领口镶嵌着金银丝的边,白羊毛的紧身裤,褐色的长靴,系着一条宽宽的皮腰带(平民只允许用布腰带),腰带上挂着匕首,胸前垂着银十字架。 如果他没有……如果他知道,这身衣服与它代表的荣宠就该是自己的! “求求您,”威特声音嘶哑地喊道:“求求您,侍从大人,别叫卫兵来,别叫卫兵,天可怜见,我是来求饶的,我是来忏悔的!” 在知道自己被“选中”的时候,威特欣喜若狂过一段时间,也狂妄过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就此便能跳脱炼狱,回到人间甚至直上云霄了,但那只残酷的命运之手很快给了他一耳光,他确实得到了赦免,成为了修士老爷,但来到修道院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手上的筹码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多。 他曾经没法成为一个骑士,也没法做好一个仆从。如今被选中了,他也只能治疗一些非常微小的病症与伤口,不夸张地说,那些疥癣、擦痕或是发冷发热,擦点唾沫也就好了,喝点热葡萄酒也行,实在不能,就放点血也能解决问题,完全用不到修士——祈求圣恩可是要一大笔钱的。 如果威特有着塞萨尔这样的容貌与品行,或许也会有富有的领主或是国王把他豢养在宫廷里,看着也赏心悦目,但他又是那么一个猥琐的罪人…… 他在修道院里的生活完全不如他想象的那样称心如意,他要和农民一样的干活,睡在地上,吃喝也是又少又寒酸。 他实在受不了那种苦,就想方设法地跑回来了。 比起之前,威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确实能引起几分怜悯,但不说他之前设下了怎样的陷阱来谋害塞萨尔,单就他之前做过的事情——塞萨尔与城堡里的仆人熟悉之后,可听到了不少有关于他的恶行。 这只小个子黄鼠狼的恶毒似乎是针对每个人的,“就像是装满了坏葡萄酒的臭皮囊”,厨师这样说,一肚子尖酸的苦汁子,他乐于欺凌任何他能够对付的人,从身边的同僚到他的主人。 最先开始抱怨诅咒的人是他,第一个借着琐事勒索敲诈的也是他,挑唆其他仆人消极怠工甚至阴阳怪气的还是他,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成功地将左塔楼变成一个乌烟瘴气的恶棍巢穴。“……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威特说:“但我可以向圣墓发誓,至少我,侍从老爷,是真心实意要和您交好,一同服侍我们的好主人的。” “这些就不用说了,”塞萨尔说:“你的同伙被挂在绞架上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你这个主谋会将所有的罪行都推到他们头上。” 威特很谨慎,他不过将要被驱逐出城堡的噩耗带给了其他仆人,然后暗示是塞萨尔从中做的祟,他又去弄了酒和馅饼,招来了伎女,那些头脑简单生性恶劣的家伙自然会知道该干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想回到殿下身边。”威特说,而后马上补充道:“我知道我之前确实……犯了一点小错,但侍从老爷,我现在已经被选中了,我是个修士,如果有我在殿下身边,做殿下的私人秘书,就如同希拉克略一般,对至今依然不被允许参与任何圣事的殿下只会是件好事。” 他怕塞萨尔不懂,又急急忙忙地说道:“您知道吧,麻风病人不被允许参与圣事,所以在需要继承与被继承的时候,他们的权力是要被剥夺的,但只要有我在,我会证明殿下和所有的基督徒一般完成了每一件对天主的义务。”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塞萨尔,他现在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塞萨尔——他的伯父再也没有理睬过他,修士们把他看做一个需要监管的犯人,至于修道院长若望、的黎波里伯爵、阿马里克一世这些大人物,他连面见的资格都没有。 “好吧,”塞萨尔考虑了一会,才说:“我会和殿下提的。” —————————————— “你回来了?”鲍德温正在壁炉前,借着火光阅读一本沉重的书籍,“今天厨房有什么?” “一些不错的蔬菜,”塞萨尔说:“先喝点牛奶,然后我来煮汤。” 鲍德温从壁炉前让开,他们先分享了陶罐里的牛奶,塞萨尔提起双耳壶,往罐子里倒了一些清水,提起拨火棍绕住罐子两侧的钩子,娴熟地把它挂在了壁炉炉膛上方的铁横杆上,火焰立刻围着陶罐跳起舞来,罐子里的水一会儿就沸腾了,塞萨尔握着烤牛肉,抽出匕首来把它一点点地削到沸水里,接下来是卷心菜,洋葱。 鲍德温走过来帮忙,塞萨尔看了他一眼,“在房间里不用戴着纱罩和手套。” “不是还有你在吗?”鲍德温说,他的眼睛倒映着炉火,那是一双沉静如湖水一般的蓝眼睛。 “如果我会被传染,”塞萨尔说:“那么我早就出现症状了,我说过我不会得病的。”他站起来,取下鲍德温的纱罩,然后是他的手套,这些都是软薄的丝绸,碰到一点火星就能燃烧起来,围绕着壁炉的时候还穿戴着实在不安全。 “我看到了……”鲍德温说。 “什么?” “威特。那是威特吧。”鲍德温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的小伙伴。 塞萨尔简单地和鲍德温说了说威特提出来的条件。 “你大概不知道,”他继续说道:“威特那些人原本是父亲为我准备的新侍从,仆人不过是个过渡。”他忧郁地微笑了一下,很难想象,这样的笑容竟然会出现在一个九岁的男孩身上。 “在确认我得了麻风病后,大卫与亚比该,还有我之前的朋友和侍从不再适合留在我身边,我的父亲就想要从流浪骑士与他们的后代中为我寻找合适的人选,用前程与荣誉来换取他们对我的忠诚。以威特为例,他原本是没有资格来侍奉我的,但谁让情况发生了那样剧烈的变化呢?” “他们并不是被强迫的,”塞萨尔说:“他们可不是奴隶,没有主人,虽然他们确实把自己卖了一个好价钱。”他来到城堡后才知道城堡里的仆人竟然是采取雇佣制度的,他们按日拿薪水,威特等人的价码是他们的十倍。 鲍德温的笑容变得真实了一些,然后摇摇头:“不过他们很快就后悔了,他们时刻恐惧着,哪怕我还没有如那些患病多年的麻风病人那样面部溃烂,骨头变形,我得说他们也竭力控制过自己,但后来……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无所畏惧,并且能够接受这种等同于半囚禁的生活。”他看向火焰:“和其他人的仆人或是侍从不同,只要被知道是我身边的人,就不免受到排斥和厌恶。” “难道他们不能离开?”塞萨尔讥讽地评论道:“吸血的水蛭还要挑剔受害者的皮肤不够薄。” 鲍德温失笑,“看来你是不会让威特回到我身边的了。” “这样的小人谁敢信任?”塞萨尔说:“不过这件事情……” “我会和希拉克略说的,正好下午是他的辩证课。”鲍德温轻描淡写地说,如果威特除了恶毒之外就只有愚蠢,也许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他似乎在作恶方面格外有天赋,所以就不能留了,但要处理一个被选中的人,这不是他们能完成的工作。 这里说一下加更规则。 上架当天更新一万。 无论是否上架。 每月推荐票达到一万票,加更一章。 每月月票达到一百票,加更一章。 每月打赏金额达到一万,加更一章。 在收藏一万的基础上,每增加一千收藏每月加更一章,也就是说,增加五千收藏就每月加更五章,增加一万收藏就每月加更十章,以此类推。 每月月底结算,加更在下个月。 (本章完) 第9章 被选中的? 第9章 被选中的? 陶罐里的汤水已经开始发白,卷心菜和洋葱变得透明,红褐色的肉片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塞萨尔取出两个人们用来喝啤酒的大木杯,给鲍德温,还有自己一人盛了一杯。 鲍德温跳起来,跑到藤箱边翻出了用袋子装着的白面包——说是白面包,也不过比平民们可以用来充当武器的黑面包颜色略浅一点,里面依然有着不少麸皮。 塞萨尔抽出匕首,把它搁在膝盖上切成片,他们就这样,一边喝着汤,一边吃面包,在鲍德温用勺子找豌豆的时候,塞萨尔结束了自己的战斗,开始削苹果。 “你还是这个样子,”鲍德温说:“有人说,你肯定不是个贵族,可能只是个农民,甚至是个奴隶,”他指了指塞萨尔的苹果:“因你不爱喝酒,喜欢水和牛奶,你还煮蔬菜汤喝,生着吃水果。” 那是因为大部分水果中的维生素和酶容易受高温破坏,如果肠胃没问题,最好还是选择生食;酒的问题之前就有解释。 至于煮蔬菜汤……不是不能生食蔬菜,但在没有杀虫剂与食物安全观念的年代,塞萨尔永远无法肯定自己会不会随着菜叶吃下一只青蛙或是蠕虫。 恶心还在其次,青蛙与蠕虫带来的寄生虫病可是能够致命的。 “但很好吃吧。”塞萨尔无法和鲍德温解释要在好几百年后才能形成的观念,“牛奶香甜,蔬菜柔软,水果脆嫩。” “是你的手艺好。”鲍德温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塞萨尔经常在壁炉上给他们两个人弄食物——还在成长期的男孩是永远吃不饱的,塞萨尔甚至不必如厨师那样使用大量的香料就能做出相当好吃的东西来,他只需要一点盐和酿制失败的酒,也就是葡萄醋。 “也许我的父亲是个极具天赋的厨师也说不定,”塞萨尔一本正经地说:“现在他或许正在为苏丹或是哈利法效力。” 鲍德温笑不可抑,然后他端正了神色,“不,”他说:“你的父亲一定是个骑士,他正在焦急地寻觅你,”他放下木杯,将一只手压到塞萨尔身上:“狮子如何能够由豺狼生出?你具有的美德与才能必然可溯根源。” 他认真的说:“终有一天你们会在天主的注视下重逢,到时候我就恳求父亲,让他投入十字军,与撒拉逊人作战,博得数不尽数的功勋与荣耀。” 塞萨尔想象了一下他身为医学大拿的父亲穿盔戴甲,夹着骑枪,单手握着缰绳,在沙尘飞扬的战场上朝着无数身着黑衣的撒拉逊人奔驰的样子,不知道是应该大笑还是该尴尬,但对这时的男性来说,成为国王的骑士,与异教徒作战,是一桩莫大的恩典,他只能谢过鲍德温的慷慨。 不过他更想知道,鲍德温说“有人说……”,那个人是谁?要知道这几天来他可以说是与鲍德温形影不离,只有寥寥几次,因为希比勒公主,也就是鲍德温的姐姐前来探望鲍德温的时候,他退避到了另一个房间。 是希比勒吗? 塞萨尔只在很远的地方偶尔看见过希比勒公主,她身边总是簇拥着一大群侍女与侍从,在仆人们的口中,她是个姿容出众且威严十足的贵女。 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放下,毕竟塞萨尔原本就不是那种会对出身与血脉耿耿于怀的人,比起他的父亲究竟是个厨师还是个骑士,他更关心下午的课程。 —————————— 既然阿马里克一世说过,将会如同看待一个大公之子那样看待塞萨尔,只要他对鲍德温始终抱持着尊敬与忠诚之心,那么塞萨尔就能享有与当初的亚比该、大卫等人一样的待遇,其中一项就是能够与鲍德温一起接受同样的教育。 鲍德温的教育又与此时的骑士教育有所不同,后者并不怎么看重文化教育,无法读写的领主比比皆是,遑论骑士。 但从鲍德温一世开始,或许是受到了撒拉逊人的影响(就算是教会也不得不承认,撒拉逊人在知识的积累与教育的普及上远超过日耳曼人、凯尔特人以及罗曼人),他可不想自己的继承人是那种连文书契约都看不懂,连自己的签名都需要修士代笔的傻瓜,其子孙后代的教育从最初的时候就很全面。 王子的课程不但安排的很周全,就连秩序也十分恰当,除了周日,从周一到周六,上午是文学课程,下午是武技课程,文学课包括语法、修辞、辩证法、算术、音乐、天文;武术课包括长矛、骑术、鹰猎、弓箭与剑术,还有骑士学——就是一些重要场合应有的举措、术语和礼仪,据说鲍德温十四岁的时候,还要加上更多的一些课程,这塞萨尔就不得而知了。 鲍德温染上麻风病后这些课程暂停了一段时间,在更换了部分教师后才重新开课。 诸多课程中有一部分是塞萨尔熟悉的,譬如数学,还有一部分是不熟悉的,譬如鹰猎,骑士们的鹰猎不是游戏,是真正要为自己与随从的肚子着想的,在打猎中犯错或是怔愣要被剑鞘或是棍棒抽打,就连王子也不能幸免。 无论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塞萨尔都兴致勃勃,除了他原本就是一个好学之人,他也很清楚,这将是他的立身之阶,尤其是在这个被上层阶级垄断了教育的年代,他得到的机会宝贵并且独一无二,更是稍纵即逝。 但今天等他们都握好蜡板了,修辞课的老师希拉克略才姗姗来迟,不但来迟了,他也没有拿着平时用来授课的课本,而是举着一本拉丁文的祈祷书,这让塞萨尔略微有点失望。 如果要说这个时代教师也能评定等级的话,希拉克略肯定是特级之中的特级,毕竟大部分教师都是只要能够通读、抄写一本书,就可以来教授学生的。 希拉克略却是一个在大学里深造了多年的神学与史学学士,他的教材除了通常的圣歌集、祈祷书和圣人传记之外,还有古希腊与古罗马时期的许多珍贵文献,像是凯撒的《内战记》、《高卢战记》,老加图的《农业记》,拜占庭皇帝利奥六世的《战术》等等。 之前他们就说到了老加图的《创始记》,不是圣经中的内容,而是一本历史著作,讲述罗马从建城到第二次布匿战争结束,也包括另外一些城邦的历史,这个书在数百年后已经失佚,希拉克略却有一整套。 “把蜡板收起来,”希拉克略说:“孩子们,今天我们将要迎来一节最为重要的课程。” 塞萨尔下意识地看向鲍德温,王子在希拉克略走进来的时候就仿佛有所预感,现在更是坐得笔直,眼睛闪闪发亮。 希拉克略等到两个男孩都放下了蜡板,端端正正地做好了,他将手放在祈祷书上,闭上眼睛默默地念诵了一段经文,才重新看向他们,声音清晰地说道: “起初神创造了天地,神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的,凡是他的造物,没有一点罪恶的瑕疵,衰老的纹路,又或是遗憾的缺损,它们都与神一样,是完美无缺的,这是天地间万物原有的形态,神见了,就欣慰,说‘好’。但地下的魔鬼见了,就生出嫉妒与恶毒的心来,它们是要毁掉所有美好的东西的,于是它们就从深渊爬到地面上来,它们是不敢面对神的! 但它们可以带来黑暗,足以遮住灵性、道德、思想与虔信上的黑暗!这种黑暗是能够让星辰坠落到地面,也能让人类看不见神的光,只能顺服在撒但的权杖下的! 在这种情形下,人类原本毫无得救的可能,因着违背了与神的契约,即便是施行了祂的审判,叫世人就此永远灭亡,也是可以的! 但神有恩典,浩荡的,无垠的,超出我等凡俗所以为的巨大恩典,祂叫祂的儿子降生在这个世上,让祂来救赎我们,那光是真光,照亮了一切生在这个世界的人——这是神在怜悯我们,如同清晨的日光。 天使告诉玛利亚说,圣灵要降临在你的身上,至高者的能力要庇护你,因为你所生的是人类的救主。 人是什么呢?是尘土!是不完美的,软弱的,是容易受欺骗,乃至犯罪的,那么神如何要将祂的独生子赐给我们呢?又让他以血肉之体在地上行走呢?这是因为我们已经犯罪了,要为这些罪行偿还,神让祂的儿子来搭救我们,就要拿来一具可‘死’的躯体来,代我们赎罪。 但神的救法又岂尽于此?基督行走在我们中间,是神,也是人,神与人中间的桥梁断裂了,他又把它们修补起来。 他与众人一同参加婚宴,伸手触摸水,就将缸中的水尽数化作美酒;他用尘泥捏成小鸟,对它说,飞吧,它就飞了起来;一个人病了三十八年,他说,起来吧,那个人就立即站起身来走了。 人们在荒野中听他讲道,他祝福了五张饼,两条鱼,让五千个人得到饱足;他站在一座坟墓前,说打开吧,人们说,里面的人已经离世了四天,但他说打开吧,人们就打开,里面的死者就走出来,如同活着的人一般。 他又对他的门徒说,走在水上吧,他们信他,就能走在水上。 于是更多的人来信他,凡是信他的人都能得救,又有被拣选的资格——他们有圣灵的光,是有福的,也是有能的。” 说到这里,希拉克略低下头来,神情严峻地看向两个男孩,向他们伸出了自己的手。鲍德温毫不犹豫地将手放了上去,塞萨尔却迟了一步,他的一些想法正在成形……他不确定地看向修士,修士却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你们已经到了年纪——或许还差一点,但圣灵告诉我说,你们该进行拣选仪式了。” 鲍德温难抑激动地转头看了塞萨尔一眼。 “参加拣选仪式的孩子一般都在十岁到十四岁之间,”希拉克略继续说道,也就是在正式成年之前,如果鲍德温没有被染上麻风病,那么他应该在第二年的献主节接受拣选,和亚比该以及大卫等侍从一起。 “以不曾落笔在纸上的“习惯法”而言,在一个地方同时被拣选的孩子,如果都有幸领受了天主的恩惠,那么他们就是‘在天主的注视下结成的兄弟’,这种关系有时候可以变得非常牢固,胜过真正的兄弟也不是没有,”希拉克略说:“我,还有陛下,雷蒙以及博希蒙德就是这样的兄弟。” “在陛下原本的设想中,我应当与他们继续父辈的深情厚谊,”鲍德温略带着一点嘲讽地说道:“现在是不用了。” “……”塞萨尔。 “朋友的珍贵之处并不在数量。”希拉克略温和地说:“你会与鲍德温一起的,对不对?” 塞萨尔迟疑了一下:“我会,但我并不知道我是否具有这种……可能。”若是说,被选中的人各个品行高洁,为人和善,又或是以勇气、智慧或是才能做标杆,塞萨尔还会抱持一点希望,但如威特这样的人也会被选中,他实在没什么信心。 “但祂并不以地位、血统或是财富有所区别,一个弃儿(如果他侥幸得到了许可)若是能幸运地被选中,就能成为虔诚的教士,一跃脱离泥沼;一位国王,一个主教的后裔却也可能双手空空地走出教堂。”希拉克略说:“不过有很多时候孩子会如父亲那样受到眷顾,塞萨尔,虽然我们还没能找到你的父亲,但你的父亲绝不会是个平庸之人。” “而且,”鲍德温沉静地说道:“无论你是否会被选中,正如你所说,你都是圣灵派到我身边的使者,你没有因为麻风病而从我身边逃走,而我竟然要因为你没有被选中而驱逐你吗?” 这下子塞萨尔可没话说了,于是鲍德温和希拉克略都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鲍德温才继续问道,“拣选仪式是怎样的?我们要和魔鬼搏斗?还是要苦修或是忏悔?” “每个人接受的考验都不同。”这个问题显然是代塞萨尔问的,希拉克略还是详细地答道:“但要概括一下,大概就是追随和侍奉一位圣人,直到他承蒙天主召唤。我就有幸感望了亚美尼亚的圣巴拉斯,聆听过他的教导,目睹过他的荣光,所以我也能追随他,做一个坚定而又宽仁的人。” “您的父亲感望到的是圣乔治,一个勇武而又虔诚的骑士,”他又对鲍德温说:“所以朋友和敌人才会说,阿马里克一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他确实能征善战,一往无前。” 鲍德温无法控制地露出了渴望的神情:“我们会感望到哪位圣人呢?”他问。 “我不知道,”希拉克略说:“谁也揣摩不出天主的计划。”我只希望祂不要那样残忍,不要将你那么快地夺走。 (本章完) 第10章 代领圣体 第10章 代领圣体 希拉克略没有告诉孩子们确切的时间与地点——免得另生事端,到现在阿马里克一世也没能找寻到任何有关于麻风病源头的蛛丝马迹。 正如塞萨尔推测的那样,距离亚拉萨路最近的一个麻风病人聚集点,一个麻风山谷也远在五十里之外,就算朝圣者中有将自己藏起来的麻风病人,他也无法轻易接近鲍德温。 鲍德温才九岁,连侍从或是扈从都不是,除了鲜少的几次外出狩猎,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圣十字堡的内城,身边的人不是领主的继承人就是大臣的儿子,而且事后他们也没有发病的迹象,难道说真是上帝不满于戈弗雷以及后人不愿将亚拉萨路交给其代言人的行为,派来天使惩罚他吗? 希拉克略和阿马里克一世在这方面的想法完全一致,这不是天灾,只能是人祸。 为了避免第二次人祸的发生,希拉克略当然不会将自己与国王的筹谋与第三个人详详细细地和盘托出。 “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希拉克略又说:“明天望弥撒的时候,你要代鲍德温领圣体。” “冒领圣体?”鲍德温惊讶地道:“这难道不是渎圣大罪?” “冒领圣体指的是未领洗、未告解、未受过教规、教理者的僭越行为,你不在其列,鲍德温。”希拉克略平静地说,完全看不出这几天里他和阿马里克一世为了这件事情与圣地的宗主教辩论和争执了多少次。 鲍德温急促地呼吸着。 “您的父亲和您说过,”希拉克略说道:“您可以相信他。” ———————————— “他怎可列位在众人之前?”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紧盯着与公主希比勒并肩而立的黑发男孩。 “因为他代王子鲍德温行事,”博希蒙德懒洋洋地低声说道:“当然有这个资格。” “但他也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亚比该狠狠地道:“这样一个低贱的家伙……”却能站在距离她这样近的地方,呼吸间漫溢着她的芬芳。 博希蒙德只是轻蔑地抬了抬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 “那么你要去吗?”他蠕动着嘴唇,音量与周围的人差不多,又带了一点模糊不清,保证只有紧靠着自己的亚比该能听见:“我可以向陛下请求,允许你去服侍殿下,问题是,”他略微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圣十字堡的礼拜堂位于主塔的高处,但还是无法避免被石料的阴寒渗透。 “你有这个胆量吗?时刻伴随在一个麻风病人的身边?端着他的金杯,抱着他的斗篷,睡在他的床下,吸入他吐出的气息,你敢吗?若是我没记错,一听说国王的独生子,你的好友与将来的主人是个麻风病人,你就被吓得流泪不止,双膝发软,跪在地上对我苦苦哀求,再也不要做王子的侍从。” 说到这里,大公甚至提起了唇角:“你说你宁愿去做一个修士,去和撒拉逊人打仗,去死,也不愿意和一个被上帝惩罚的罪人朝夕相处。” 听到父亲这么说,亚比该顿时涨红了面孔,他翕动双唇,呼吸急促,但等到修士们唱完了一个章节,他也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最后只能嗫嚅着说道:“只是个奴隶……” “‘因为他们是我的仆人,是我从埃及地领出来的,不可卖为奴仆。’”博希蒙德重复了一段经书上的话(我们可以在《利末记》中找到),“当阿马里克一世把他从那个以撒奴隶商人手中买下来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个奴隶了。” 亚比该无言以对,可要这个固执的少年人放下心中的不甘,可没那么容易,博希蒙德一眼就能看明白他心中酝酿着何等的恶意,不由得在心中哀叹自己如何有了这么一个平庸的长子。 希比勒,亚拉萨路国王的长女,今年十三岁了,腰肢纤细,苞鼓胀,嘴唇、额头与面颊即便不涂抹胭脂,也犹如早晨的天空一般明艳,有人说她与帕拉提诺山的维斯塔贞女一样洁净无瑕,也有人说她有着马里卜的示巴女王那样的智慧与才能,从最北的加利利,到最南的哈利勒,想要成为她丈夫的人多如旷野中的沙子。 这样的佳人,望一望她留在尘埃中的影子也是亵渎,现在却有这么一个卑微的奴隶,只因为做了王子的侍从,就可以与公主犹如密友般的相处,从她的手中接过金杯与圣饼。怎能不令单纯的少年心生妒火? 亚比该如何倾慕公主,博希蒙德并不在乎,他在意的是自己的长子竟然愚蠢到完全看不清自己真正该掌握的东西,本末倒置。 对于如博希蒙德这样的大贵族来说,希比勒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她有对亚拉萨路王国的继承权。 亚拉萨路王国,的黎波里伯国,安条克公国与前几年覆灭的埃德萨伯国,以及圣地宗主教,承认的都是长嗣(男性继承人优先)制,若是国王没有男性继承人,那么他的女儿就能继承他的一切,并把它交给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说,若是一国绝嗣,外来者可以凭借婚姻得到一个王国。 当初亚拉萨路国王戈弗雷一世极力赞成这个制度的时候是因为他有三个女儿,这三个女儿陆续与安条克,的黎波里与埃德萨的主人缔结婚约,并如戈弗雷一世所期望的那样,在自己的丈夫死去之后短暂的成为了摄政太后——除了埃德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的埃德萨伯国与亚拉萨路王国的关系十分疏远与冷漠,以至于它被撒拉逊人与亚梅里亚人夹攻的时候,亚拉萨路连带另外两个盟友无视之前的诺言,袖手旁观。 可笑的是,博希蒙德在心中想到,戈弗雷一世大概没想到,他设定的继承法也未必永远有利于亚拉萨路,他死后无嗣,由他的兄弟,也就是当时的埃德萨伯爵鲍德温继承了亚拉萨路,没想到的是鲍德温之子鲍德温二世又无子,他的王国不得不交给了他的女婿。 鲍德温二世的外孙,也就是鲍德温三世,博希蒙德,还有的黎波里的雷蒙都是他的侍从,也是朋友和兄弟,他们一同在圣十字堡里度过了整个儿童与少年时期,直到博希蒙德必须回到安条克履行他的职责,但不意外的是,他很快就会被召回到亚拉萨路,成为鲍德温三世的左右手,拥有莫大的权力。 但命运弄人,鲍德温三世骤然离世,甚至还未来得及婚配,他的弟弟,埃德萨伯爵,后来的阿马里克一世成为了亚拉萨路的新主人,他虽然也召回了博希蒙德,但发自内心地说,博希蒙德与阿马里克一世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 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他早早将自己的长子亚比该送到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小鲍德温身边,期望他能与他一样,与将来的国王建立起牢固的友情。让他失望的是,亚比该与小鲍德温关系平平,或者说,他将应该投注在国王之子身上的精力与时间,全都转移到了国王之女身上,不过在小鲍德温被发现染上了麻风病后,博希蒙德的态度就从反对变成了暧昧——谁都知道麻风病人活不久,也不能让女人有孩子。 但让安条克大公烦恼的是,在亚比该与希比勒之间,显然是希比勒占据上风,鉴于戈弗雷的女儿们留下的前车之鉴,不由得不让博希蒙德担心亚比该终将成为被希比勒随意摆布的一个傀儡。 还是很多中的一个。 这里倾慕公主的少年人可不只有亚比该,的黎波里的大卫,圣殿骑士团的尤德思,善堂骑士团的罗杰,阿颇勒的威廉,加利利的纳西,阿拉比亚的居伊…… 他们都曾经是国王之子的侍从,也是最受希比勒爱护的弟弟的朋友。他们之中或许也有亚比该这样的懦夫,可也有大卫这样勇敢到有点莽撞的少年——他在得知小鲍德温染病后依然请求回到王子身边。 当然,阿马里克一世没有允许。 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只要略微倾泻出一点恶意,就够这个毫无根基与来历的侍从受的了,博希蒙德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他的蠢儿子竟然连这都没能想到,倒是急不可待地,第一个露出了难看又无用的嘴脸——不想想若是这男孩出了什么事,他就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 ———————— 塞萨尔接过金杯。 要说他对身后的灼热视线与汹涌恶意一无所知,那就是在说笑。事实上,礼拜堂里可能除了阿马里克一世之外,没什么人会对他抱有好感——十字军还在和撒拉逊人打仗,他是一个以撒奴隶商人的货物,出身不明,比私生子或是平民更糟糕,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是个奸细,又或是一个异教徒。 如果,他是说,如果阿马里克一世只是让他做一个地位卑下的仆人,这些人完全不会在意。 但在鲍德温染上了麻风病后,阿马里克一世不得不承担起两份沉重的压力——对他本人以及对鲍德温的,他要为自己的国家负责,也要为自己的信仰作战,更要承担起对附庸与臣子的责任……这份压力几乎让他有点疯狂了,以至于他的性情变得偏激起来。 他们越是想让阿马里克一世褫夺他独生子的身份、地位与权力,他就越要把他举到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处去,即便鲍德温依然无法离开自己的房间,他也要用极度厚待塞萨尔的方式来告诉别人,他的儿子依然是亚拉萨路最尊贵的继承人!哪怕是他的一个侍从,也有资格平视伯爵或是公爵的儿子。 对一些胆小怯懦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但对于塞萨尔来说,这不过是与权力相平等的责任罢了,除非他愿意承受这个时代,这个地方,由于血脉与地位形成的强烈的不平等,不然就不会拒绝。 教士们的不满更多地积累在“代领圣体”这件事情上,“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过!”他们这样喊道,因为弥撒中的葡萄酒和无酵饼代表着基督的血和肉,所以之前都只能由信徒亲自领受,如果有信徒处在无法动弹的状态下,那么就要教士亲自去分发圣餐,也不会让人代领。 但鲍德温的情况又有不同,麻风病究竟是天主的惩罚还是天主的考验暂时还不能确定,虽然麻风病人不能行圣事是写在教会法里的,阿马里克一世无疑是打了一张擦边牌。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抱怨,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改变主意,代领圣餐只是第一步,他会让所有人明白——鲍德温的身份与地位不会因为他是个麻风病人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在众人的注视下,塞萨尔擎着装着葡萄酒的金杯,举着用细布包裹着的无酵饼,从礼拜堂后的密道离开,看守密道的是一个强壮但愁眉苦脸的修士,他见了塞萨尔就鞠了一躬,然后打开了门。 密道狭窄,弥漫着一股石头特有的腥味,细细的光线从墙壁上的小洞射进来,勉强照亮了台阶,塞萨尔几分钟后就走到了左塔楼。 见到他鲍德温就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在看到圣体的时候更是如释重负。 他从塞萨尔手里拿了无酵饼,在葡萄酒里蘸了蘸,就一口吞了下去。 原本鲍德温还想要仔细问问当时的情况,众人的反应,可还没等塞萨尔收起金杯,就有仆人——新仆人,因为那些被绞死的前任,他们个个温顺的如同羊羔一般,或许还是会在心里咕哝着一些不好的话,但像是威特在的时候,公然往水里、门边、走廊里撒盐驱邪,强行索要赏赐,消极怠工,喝酒赌博的事情没再发生过。 他们来禀告说,公主希比勒来看望她的弟弟。 这时候他们已经听到了一连串如同小鎚击打木琴般的铎铎声,那是公主与侍女们的木鞋底或是硬牛皮鞋底正在敲打石头台阶。 还有绸缎与亚麻的裙摆相互厮摩,纷纷掠过墙壁与地面时的细小悉索声,以及如同夜莺鸣啾一般的低声细语,不用亲眼去看,单单倾听也能想象得出那是一群多么活泼与可爱的小少女们。 “不用叫你的侍从离开了,”一个清脆而又美妙的声音在门外说:“这些可爱的女士正是来看他的。” (本章完) 第11章 希比勒公主 第11章希比勒公主 第一个昂首阔步走进来的当然是公主希比勒。 她如鲍德温一般,继承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蓝眼睛,以及他们亡母的深褐发色,犹如浪潮中的海藻般优雅起伏的秀发被整齐的编成辫子,盘起来后被希南帽藏起来——希南帽是种圆锥形,高高又尖尖的帽子,里面用铁丝定型。 公主的帽子覆盖着一层与内里的长袖衬裙一致的白缎,顶端垂下了层叠着的细纱,行动起来的时候,它就如环绕着她的云雾或是羽毛。 她的眼睛固然是蓝色的,但不像是阿马里克一世,国王的灰蓝眼睛犹如钢铁一般的冰冷,也不像鲍德温,王子的眼睛纯净好似不染尘埃的湖面,她的蓝眼睛犹如大海的最深处,黑色瞳孔周围环绕着一圈艳丽的金色裂隙,仿佛明亮的岩浆从海眼中翻涌勃发,让人一见就心魄动摇,难以忘怀。 她的皮肤犹如积雪,仿佛永不见底的厚重积雪。这种极致的白色甚至导致她身上的那件朱砂红色丝绒的斗篷都带上了一丝凄厉的意味,也让她有着一种完全超越了性别与年龄的威严。 与鲍德温身边的冷清不同,公主身边至少跟随着十二个侍女,侍女身后还有侍从和仆人,但只有四个最得公主信任也最大胆的侍女走进了房间,她们也是个个年少,妆容精致,不是戴着希南帽就是戴着冠,手持束,还有两个分别在腰上挂着小手鼓,举着鲁特琴。 她们固然早就听说过塞萨尔的名字,但他还是个身份不明的仆从时,任何多余的注目与青睐都是对贵女名声的玷污,如今公主允许她们来看他,她们就没了这份顾虑,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将塞萨尔瞧个仔细。 侍女们围着黑发碧眼的男孩,个个笑容满面,神态轻松,虽然不能摸他的脸,拉他的手,亲吻他的嘴唇,却也心满意足。 希比勒和鲍德温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就像是看着一群小猫绕着一只新来的小狗打转,随后希比勒叫来一个可能只有七八岁,脸儿和眼睛都是圆圆的侍女,“这是达玛拉,”她说:“杰拉德的达玛拉,今后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她。” “这是达玛拉的骑士吗?”侍女们的笑声变大,纷纷调侃着脸颊红扑扑的达玛拉。 “他还不是骑士呢。”达玛拉虽然脸红,但还是从容不迫,一本正经地说道:“等他剪掉了燕尾旗(晋升为骑士的标志之一),才可以来为我奉献他的忠诚——那时候我倒是不介意的。” 她又带着点羞怯地脱下手套,小小的,白白的缎子手套,交给塞萨尔说:“你还不是骑士,不能把它们佩戴在头盔上,但可以把它放在胸口。” 塞萨尔早已从鲍德温这里了解到,在这个时代,但凡一个年轻人成了骑士,就该有个爱人,又或是一个贵女到了婚配的年纪,也应当有个愿意永远忠实于她的骑士,这种爱情是不涉及现实中的躯体的,也不涉及婚姻,他们将会与别人结婚,但这份感情,尤其是对骑士来说,是值得付出性命来捍卫的。 虽然塞萨尔完全不理解这种被人们视作极其崇高与美妙的行为——他从未想过,要宣称一位女士是最有德行,最美和最聪慧的,就要向异议者提出决斗,还是一方必须投降做俘虏或是死亡的那种。 但达玛拉是杰拉德家族的女孩,杰拉德家族他之前只认识一个人,那就是胖胖的若望院长,若望院长对他的照拂毋庸置疑,所以他只想了想,就走上前去,依照此时的习惯,单膝跪在希比勒公主的面前(因为她是达玛拉的主人),说道:“虽然我还不是骑士,这位贵女也不曾到了年纪,但我可以承诺,若是我将来成了骑士,我就来向她起誓。” 侍女们欢叫起来,但除了达玛拉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其他人都不免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酸涩,就连希比勒也不由得说:“你确定吗,孩子?誓言可不是能拿来玩笑的事情!” “我确定。” “好吧好吧,”希比勒拍了拍手:“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在这里做证人,等你成了骑士,你要在天主与十字架的前面,对神甫重新将这句誓言说一遍。” 这句话仿佛就是打开了庆祝的开关,在场的人都立即欢欣鼓舞起来,达玛拉将小手鼓交给了另一个侍女,后者与拿着琴的侍女开始奏乐,于是所有人都快乐地跳起舞来。 诸位,无需质疑场地是否太过狭窄,这时候的舞蹈,尤其在宫廷里,是相当庄重的,男女双手都垂在身侧,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以自己或是对方为中心优雅的旋转,唯一接触的只有视线。 若是你想要和别人牵手,那就是会被教会严厉谴责的地狱之舞,所以只要能够容许众人支起双臂站立的地方,用来跳舞也没问题。 不一会儿,又有仆人送来了一大盘子一大盘子的美味,从烤鹿肉到无果干,再到核桃杏仁类的坚果都有,作为侍从,塞萨尔应当站在鲍德温身后,但大家都认为他应当坐在达玛拉的身边,和她吃一盘里的东西,“虽然你还不是骑士,”希比勒说:“也不妨从现在开始学习。” 达玛拉虽然还是个孩子,却正如她的名字(达玛拉是椰枣的意思)一般甜蜜可爱,并不十分骄横,而且很有胆量,塞萨尔送到她口边的东西她都吃了,希比勒看着他们,笑吟吟地,“他们看起来很般配,是不是,鲍德温?” 鲍德温看了一眼,着实不愿太违心,达玛拉是很可爱,但塞萨尔与同龄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的沉稳与内敛,他和达玛拉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就像是一个年长者在照顾一个幼儿,没有一点暧昧之情:“也许。”他说,不过也没太多反对的意思。 希比勒收回视线,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看了看鲍德温的盘子:“为什么不吃鹿肉?”她说:“今天的鹿肉十分鲜嫩。” “我在斋戒呢。” “可今天不是斋日啊。” “我发了一个愿。”鲍德温说。 希比勒没有继续问下去,用餐完毕后他们又一起跳了会舞,这次希比勒与鲍德温也跳了,鲍德温始终戴着面纱和手套。 这天过去之后,塞萨尔就像是突然卸下了隐形人的身份。就像是那些贵女,明明每个人都知道鲍德温身边早就多了一个新侍从,却要等到阿马里克一世如同对待大公与伯爵之子那样地把他带到祭坛边,希比勒公主允许他将来成为其被监护人杰拉德的达玛拉的骑士,他们才如梦初醒,发现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侍从。 在此之前,塞萨尔的社交范围除了鲍德温,以及如希拉克略这样的教士外,就只有城堡里的仆人,现在他走到房间外面,仆从们都要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说声“侍从老爷”。 而他们曾经给予塞萨尔的宽容与温情,现在转到了更高等级的侍童或是扈从那里,他们或是微笑,或是颔首,哪怕不敢邀请塞萨尔一同去饮酒和游戏,也给他送来了不少玩具。 嗯,没错,就是玩具。这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情,此时的孩子们无论贫富贵贱,都很少受到温情脉脉的特殊对待,要么被视作动物,要么被视作有缺陷的人类,后世的人们认为他们可能根本没有童年。 但人类的天性是永远无法被改变或是遏制的,玩具以工具或是教具的形式被呈现出来,就塞萨尔现在所有的,就有陀螺、高跷、吹泡泡的管子、小鼓、关节和头颅都能转动的娃娃。 鲍德温看到塞萨尔拿回来的礼物,也兴致盎然地拿出了自己存放在箱子里的玩具——还以为要去修道院的时候,他都把它们收起来了,王子的玩具确实要高出众人一筹,除了之前提到的那些东西之外,鲍德温还有青铜的骑士小像——人和马,头盔和剑都可以相互分离,纯金的圣婴与祂的丝绸摇篮,以及一副由海象牙制作而成的沙忒兰兹棋。 青铜骑士与纯金圣婴塞萨尔只拿起来看看就放下了,鲍德温注意到他的视线正落在沙忒兰兹棋上。 “你会下棋吗?”鲍德温问,虽然下棋也在骑士必修的七种技艺之中——骑术、游泳、射箭、击剑、狩猎、赋诗和下棋,但就像是大部分骑士宁愿去举着沉重的双手剑也不愿意去拿起一支轻巧的羽毛笔那样,后两项经常被骑士们忽略,或只是浅尝辄止。 “我不知道我记忆中的规则是否与这里的相同。”塞萨尔拿起一枚棋子,让它在自己的手指间旋转。 “我们来下一盘,边下边说吧。”鲍德温被引起了兴趣,他和塞萨尔一起摆出棋子。 这时候的沙忒兰兹棋与数百年后的象棋有三大区别,一个是不以擒王为胜利,而是以一方全军覆灭为胜利,与现在的习惯倒是十分契合;第二则是没有皇后,国王身边是宰相,也符合如今女性的地位;第三就是不但先后手以投骰的大小决定,之后能走几步也都由骰子的点数来决定。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规则,是塞萨尔输;后来鲍德温因为轻慢而输了几局,最后他们则针锋相对,难分上下——塞萨尔沉稳谨慎,思虑周全,哪怕处于劣势,也能在最后一刻出乎意料地翻转局面;鲍德温的棋势则更为犀利尖刻,咄咄逼人,时常行险,以至于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不知不觉间,光线彻底暗淡了下来,塞萨尔也看不清棋子了,他们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夕祷的时间了,在太阳落山后,按照教义就不能再进食了。鲍德温倒是毫不在意,“吃点海枣就行了。” 塞萨尔却不同意:“你的身体需要充足的营养。”他说:“厨房里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份食物。”这是他向阿马里克一世提出的请求之一。 鲍德温只得遗憾地放下棋盘,走过去点亮蜡烛,“那么我等你,快点回来。” 塞萨尔从厨房回来的时候,哪怕是广阔的空地上也只残留着几许夕阳的微光,几个侍从骑着小马,提着长木棍,借着余光,围着一根打靶桩转来转去,这是一种又能说是游戏又能说是训练的行为。 打靶桩可以看做一个矗立在地面上的大风向标,木桩顶端固定着一个可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横杆,横杆一端固定着一张盾牌,另外一端悬吊着一个沙袋。 当有人骑着马冲向盾牌并击中它的时候,横杆就会因为这股力道而旋转并带动另一端的沙袋,沙袋会摇晃起来并重重地撞向他,完美地复制了战场上会有的状况,对于如何训练使用骑枪并防止被其他人的武器击中很有好处。 侍从们使用的打靶桩与常见的式样又有一些微小的不同,高度降低,沙袋变小,横杆也从一根变成了两根并交叉,从上空俯瞰犹如一个等长十字架,同样间隔地安装着盾牌与沙袋。 一个侍从就在这里拦住了塞萨尔。 “我是的黎波里的大卫,”正处在儿童与少年界线上的侍从倨傲地说道:“我的父亲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我现在要对你发起挑战——我要说,亚拉萨路,阿拉比半岛乃至整个世界,最美丽最有德行,也最聪慧的女士有也只有一位,那就是亚拉萨路的国王之女,希比勒公主,没有其他的女士可以为之相比。” 塞萨尔放下了食篮,“你对她起誓了么?”他不是骑士,但大卫也不是,他们都要到十八到二十岁才有可能被册封为骑士。 “没有。”大卫说:“你不是也没有正式起誓么?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女士们的忠诚。” 塞萨尔环顾四周,有几个骑士正在关注这里,却没有丝毫想要阻止的意思,确实,这时候的人们乐于看到男孩们从小就表现出对荣誉与胜利的渴求,并且不惧伤痛与死亡。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但就和他不曾宽恕那些企图谋害他的仆人一样,若是他退缩,拒绝,只会被视作怯懦的胆小鬼,只能得到更多的轻蔑与欺凌,若是阿马里克一世与鲍德温觉得受到了欺骗,他的下场未必胜过威特。 “我答应了。”塞萨尔说。 大卫宽慰地点点头:“那么由你来选择武器和方式。”他是严格遵照骑士们的规矩来做的。 “天主已经为我们做了选择,”塞萨尔指了指就在身边的打靶桩:“我们轮流用木棍击打盾牌,谁先被沙袋击中谁就算输。” “要是我们谁也没被击中呢?” “时间就到太阳完全落山,这里变黑我们都看不清盾牌为止,以最多击中盾牌的人为胜。” “听起来十分公平,但骑士们说,你并不擅长在马上作战。” “那是之前,”塞萨尔说:“我有一个好老师。”鲍德温,在武技课恢复之后,鲍德温发现塞萨尔能骑马,但不擅长在马上挥舞武器,就做了他的第二个老师,一边训练他一边复习自己的技艺。 鲍德温在染病前的武技老师正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他的感望圣人是勇武的约书亚,在战场上也犹如那位辅助与接替了圣人摩西成为以撒人领袖的勇士,对阿马里克一世忠心耿耿,所向披靡。 有这样一个武技老师,鲍德温即便只有九岁,也要比其他孩子掌握了更多的技巧,在这方面他对塞萨尔没有保留。塞萨尔这样说了,让大卫的神色更加缓和:“那么现在就不只是听起来的公平了,”他回身看向同伴:“谁愿意借出他的马?” (本章完) 第12章 侍从间的比斗 第12章 侍从间的比斗 “我。”一个声音这样回答道,让正预备上前的几个人吃了一惊,然后他们就看到在深红色的余晖中,面罩细纱,戴着手套的王子鲍德温,他向他们走来。 “叫你们的仆人去马厩牵那匹白色皮毛,额头有黑色星星的小马。”他不等其他人问候,就对塞萨尔说:“但不是借给你的,塞萨尔,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父亲曾经允诺你说,要给你一匹小马吗?就是这匹了。” “白色皮毛,黑色星星,”一直隐藏在阴影里,五官精致却神色阴晦的少年失声喊道:“这不是陛下送给您的马吗?” “父亲的马与一匹阿拉比马有了两匹小马,它们的脐带连接在一起,是对兄弟,”鲍德温没有回应那个少年:“我把它送给你。” “但您答应过,要把它送给大卫。”那个少年不甘地说道。 “那是以前,亚比该,”鲍德温说:“他已经不是我的侍从了。” “但我们依然是……”亚比该卡了一下:“是朋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鲍德温的语气仍旧十分温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当然也不得其利。” 这句话根本就是打在亚比该脸上的一记耳光,大卫也蹙起眉头,他不喜欢亚比该,哪怕亚比该表面上是在为他说话,但他知道亚比该私下说了不少不利于这个新侍从的不实之言,现在他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挑起他对那个黑发男孩的嫉恨。 但亚比该也应当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固然不赞成王子身边随侍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但若是对方表现出了一个骑士后代应有的品质,他也不会懦弱到不敢承认。 “开始吧。”鲍德温说:“我来做裁判。” 比起骑士间的较量,塞萨尔的提议要安全和简单许多,大卫与他掷骰子,胜过他三个点数,得以率先上马,因为有着时间限制,这无疑是个好兆头,侍从们大多都在为他呼喊,跺脚和鼓掌。 鲍德温接过了仆人递来的缰绳,但没有立刻交给塞萨尔:“如果你后悔了……” 无论大卫怎么说,他也和鲍德温一起接受了足足三年的侍从教育,从骑马到武技,而塞萨尔至多只有三个月。 更不用说,大卫与他的父亲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一般,是个骨骼粗壮的大个子,虽然与鲍德温同岁,但已经魁伟得如同半个真正的骑士。塞萨尔虽然身形颀长,但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过于纤细,在如打靶这样的比斗中,瘦弱的人显然比不上强壮的人有优势。 但换句话来说,如果塞萨尔胜过了在年轻侍从中隐约有着首领地位的大卫,他今后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塞萨尔摇摇头,上了马。 大卫一直注视着塞萨尔,直到他来到身边,他才猛地冲了出去,这个少年确实技艺精湛,仿佛就在一瞬间,他的长木棍就正正地击中了盾牌,发出如同雷鸣般的响声。 包裹着铁框的木板弯曲,飞弹,横杆随之旋转,沙袋翻滚着冲向大卫的脊背,而他只是一侧上身,就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次打击,侍从们高声喝彩,他回身看向塞萨尔,却发现那匹白色的小马已经如同被风推动的流云一般冲向了另一面盾牌。 塞萨尔没有选择大卫的方向,哪怕沿着一个方向攻击另一面盾牌会更简单轻松,他向相反的位置击出长木棍,盾牌上传来的动能沿着木棍传达到他的手,小臂,肩膀以及整个上半身,他微微一抖,差点没能继续握住木棍,但结果有目皆睹,横杆在开始疯狂地飞旋前就被准确地控制住了,它先是猛烈的震了一下,然后不甘地滑向另一侧。 大卫夹紧了小马的马腹,挥动木棍,伴随着一声响亮的“乓!”,盾牌和沙袋几乎同时掠过了塞萨尔的左肩,然后他策动小马,做出一个明显的姿态来阻止塞萨尔的故技重施。 塞萨尔只能选择与大卫相同的方向,追逐第二枚盾牌并击中它,横杆的旋转速度顿时变得飞快,沙袋也是如此,它们已经从垂吊变成了向外倾斜,等大卫打出第三记,沙袋已经与地面平行,这时候横杆上固定的盾牌也已经快到用眼睛难以捕捉的地步,连同沙袋破开空气,发出犹如野兽哭叫般的呼啸声—— 原本可以相当平和地结束的决斗游戏顿时变得危险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围着打靶桩奔驰的骑手已经不能心平气和地去捕捉盾牌的位置,他们只能在旋转的色带中凭着自己的本能来刺击,不仅如此,他们也只能刺在盾牌的边缘,如果击中盾牌的中间位置,就没法及时收手,接踵而至的沙袋会撞中木棍然后把人也拖下马背。 幸而这时候最后一丝不祥的红光也已经快要消失了,在几乎连续不断的“乒乓”声中,鲍德温正准备命令他们停下,却听到亚比该尖锐地叫唤起来,“七记!大卫,他是六记!你赢了!” 这时候塞萨尔已经在勒住小马,大卫听见了,却如同在熊熊燃烧的柴薪上撒上了油脂,如果塞萨尔只击中了一记,或是两记,他倒愿意承认是自己得到了胜利。 但六记?别忘了他是先手,他本该比塞萨尔更多一记,想到这里,他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更为热血沸腾,看着盾牌边缘折射出的一点微光,他毫不犹豫地倾斜身体,刺出木棍。 几乎与此同时,他就知道糟了。 他击了个空,木棍被后来的巨大力量卷向漩涡的中心,他的身体同样被无形的大手抓住,掷向犹如魔鬼巨口的打靶桩。 塞萨尔的反应远超过训练时的任何一刻,在亚比该大喊大叫的时候他就丢掉木棍奔到了大卫身侧,在大卫向打靶桩侧身的时候他也已经伸出了手——他抓住了大卫的斗篷,虽然无法完全消弭其鲁莽的后果,但至少没让这个少年人被卷入飞快旋转的横杆,被盾牌与沙袋持续重击。 现在大卫只是落了马。 其他侍从们嚷嚷着跑了过来,围着他,过了大约半刻钟,大卫才从地上坐起来,鼻梁歪斜,满口是血,但他还是挣扎着说:“……我输了。” “你明明比他多了一记,不,两记!”亚比该喊道。 “最后一下我没击中,”大卫坚决地说:“先手原本就该让一子。”而且……无论他怎么说,这场比试对塞萨尔还是不够公平的。 的黎波里伯爵的继承人擦了擦脸上的血,看向昏沉天色中的塞萨尔,本来他是看不清的,今天塞萨尔身着灰黑色的外套,几乎能与黄昏时刻的城墙融为一体,但王子鲍德温已经走近了他的新侍从。自从被确认得了麻风后,鲍德温的衣着就从奢侈转向了朴素,时常穿着一身谦卑的本白长袍,他正在和塞萨尔说话,检查他的手。 塞萨尔的右手无力地垂着,刚才他为了拉住大卫,无暇考虑姿势和用力方式,腕关节脱臼了。大卫怔怔地看着他们,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武技课上受了伤,鲍德温也这样看过他的伤势。 “没什么大碍,”鲍德温说:“修士马上就来。” 一直在旁边监督的骑士果然很快就叫来了修士,他们不被允许,也没有这个能力治愈鲍德温的麻风,但要治疗塞萨尔的脱臼,以及大卫的鼻子骨折,牙齿脱落倒不成什么问题。大卫的血止住之后,推开了修士和同伴,径直走到鲍德温面前:“殿下,”他说:“让我回来吧,我不怕麻风病。” 鲍德温注视了他一会,“别说这种无用的话。” 如果说输给塞萨尔让他如遭重击,那么鲍德温的话就像是刺向他心口的一把匕首,将里面的污秽都掀开了暴露在天光之下,大卫皱着鼻子,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这是歉疚与痛苦的眼泪,为了他的卑劣。 他的父亲的黎波里伯爵在被阿马里克一世拒绝了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让他回到王子身边的事情,大卫知道这不单是因为麻风病,还有鲍德温可能要被剥夺继承权,被发配到修道院做修士的缘故。 伯国的主人怎么能去做一个修士的仆人呢? ————————————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这里,雷蒙对大卫输了比斗的事情并不在意,毕竟骑士们几乎只用刀剑说话,一介凡人如何能够确保自己永生不败?至于那个招人厌烦的仆从……希拉克略也已经提醒过他。 既然阿马里克一世与鲍德温都已经给出了承诺,作为臣子他就不应越俎代庖,至少在对方尚未玷辱骑士的荣誉之前,他应当赋予对方应有的尊重。 他烦恼的是如何面对儿子大卫,若说他继承了祖父图卢兹的雷蒙四世的一半固执,那么大卫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雷蒙曾经骄傲过自己有着这么一个勇敢且品德高尚的孩子,现在却要为这份正直担忧。 大卫原本有许多话要说,鲍德温曾经对他如何的好,简直与有血缘的兄弟一般;阿马里克一世也把他当做子侄看待;作为一个将来的骑士,他本应将自己的忠诚与怜悯交付给曾经发了誓的主人…… 但一看到他父亲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银白中混杂着黑色的短发,复杂难明的眼神,他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岁,他的苍老都是由战争与劳碌带来的,而他付出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图卢兹的约当能够在阿拉比半岛上将血脉永远地流传下去——鲍德温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他何况不是的黎波里伯爵的独生子? “对不起,”他哽噎着说:“对不起,但爸爸,我想念鲍德温,我很想他。” 的黎波里伯爵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上前去,紧紧地将大卫的头抱在自己胸前,“怎么会这样呢?”他无数次地重复着问自己,问上帝,问冥冥中不可测的命运,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 此时大卫却突然有了个想法:“爸爸,”他抬起头,殷切地问道:“我能与鲍德温成为天主见证的兄弟么?”他想起来了,他和鲍德温都还没举行过拣选仪式呢。 雷蒙迟疑了一会,“恐怕不行,”他说,“鲍德温的拣选仪式可能要提前举行了。”阿马里克一世肯定也对他们的迟疑有所不满,他借着他们的手考验新的仆人和侍从,却不再允许他们的儿子再一次成为鲍德温所信任的人。 他不去看儿子失望的脸,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书桌前,投入到无尽的公务中,希望它们带来的烦恼能够取代这些无从解决的忧虑。 ———————————— “蠢货!” 亚比该被一记耳光抽到了地上,他耳朵轰鸣,眼睛肿胀,嘴巴里面又甜又腥。 “要是弄脏了我的地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轻轻地说:“我就用鞭子抽你!”他看着亚比该急急忙忙地按住了嘴,眼中的轻蔑更是不加掩饰:“我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好事儿呢?!原来就是这个?” 亚比该偷偷地用天鹅绒袖子吸走了快要溢出来的血,急急忙忙,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但是……父亲,只要他们争斗起来,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来说,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他竭尽全力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大卫赢了,鲍德温肯定会厌恶那个令他蒙受了耻辱的奴隶,并且疏远他;若是那个奴隶赢了呢?就如我们看到的,大卫颜面无存,今后那奴隶更是没法得到的黎波里伯爵一星半点的好感……” 博希蒙德听了,竟然发出一声锐利的笑声来,这个笑声可不代表赞许,反而满怀讥讽。 他大踏步地走到儿子面前,俯下身来,两张极其相似的面孔靠在了一起。 我们曾说过,阿马里克一世犹如一头盛年不再但威势犹存的狮子,的黎波里伯爵好似一头沉稳强壮的巨熊,安条克大公呢,他就像是猎豹与狐狸的综合体,矫健而又不失机敏,他的容貌在三人中是最可称道的,但不管怎样俊秀的面容,在失望与暴怒的折磨下都会变得格外恐怖。 “再说一遍。”他命令道。 “就……就是……他们争斗起来……” “不是那个,”博希蒙德冷冷地说道:“‘奴隶,那个奴隶,那奴隶’……可怜的小傻瓜,你说了那么多遍奴隶,却没觉察到吗?”他充满了怜悯地说道:“你撺掇的黎波里伯爵的独生子去和一个奴隶决斗,就意味着把他放在了和你们平齐的位置上啊!” (本章完) 第13章 神之子与人之子 第13章 神之子与人之子 塞萨尔后来听说,大卫又连续参加了好几次侍从间的决斗,并且获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他将胜利品分作两份,一份奉献给天主,一份奉献给希比勒公主,也算是洗净了失败的耻辱,重新得回了自己的荣誉,毕竟大卫还不算是真正的骑士。 不过这些都与塞萨尔没有太大关系了,他和鲍德温正陷入对小马波拉克斯与卡斯托的狂热爱恋之中。 波拉克斯和卡斯托就是阿马里克一世的黑色公马与一匹白色阿拉比马的双生子,拥有父亲与母亲的所有优点,头颅小巧,脖颈与马腿修长,背部短,胸膛宽阔,哪怕还不足一年,见了它们的人都认为它们会成为一对优秀的战马。 波拉克斯是黑色的,额头上有一颗白色的星星,卡斯托是白色的,额头上有一颗黑色的星星,它们的名字正来自于希腊神话中的双子星,神王宙斯与斯巴达王妃乐达之子,波拉克斯是神之子,而卡斯托是人之子,所以在鲍德温原先的计划中,他会将卡斯托赠给他最信任的一个朋友,也就是的黎波里伯爵之子大卫。 现在卡斯托属于塞萨尔。 卡斯托与塞萨尔曾经见过与接触过的马完全不同,这种诞生就是为了战争的马匹,还是马驹的时候就体现出了许多超出同族的特质,更进一步地说,它要比很多愚钝的仆从都要来得聪明,也要比任何钢铁的车辆更能如臂使指,哪怕塞萨尔是第一次骑在它身上,也能强烈地感觉到它有多么灵巧与默契。 没有卡斯托,塞萨尔不觉得自己可以这样轻易地抓住大卫。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说:“那时候我的膝盖和小腿紧贴着卡斯托的身体,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正与我节奏一致,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思想也贯注到了它的头脑里,我们被紧密地联系,连接为一体。” “所有伟大的骑士都应当与自己四足的朋友有着这样的开始,”鲍德温说:“我也希望我能和我的波拉克斯有这样的一场初战。” 他伸出手,手心里放了一块苹果干,波拉克斯立刻伸出长长的舌头去舔,带来的瘙痒让鲍德温罕见地露出了这个年龄应有的笑容:“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我的父亲依然愿意让我成为骑士和他的继承人,我和波拉克斯的第一次并肩作战可能会在真正的战场上。” 这句话引起了塞萨尔的兴趣:“真正的战场?你还不是扈从呢,殿下,您可以去战场吗?” “等拣选仪式结束后就能了,”鲍德温说:“无论是获得了‘蒙恩’还是‘赐受’,”这里的人为了避免过多地提起天使长的圣名,在不那么正式的时候会以这两个词来代表被弥额尔或是拉法叶选中,“蒙恩”是代指被弥额尔选中,“赐受”是指被拉法叶选中。 “如果我们都有幸获得了‘蒙恩’,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无需多言,但如果我们之中有个人获得了‘赐受’,”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仍然会留在父亲身边,至于你,我也希望你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向您和您父亲起誓过,我不会离开您,除非您要驱逐我。” 鲍德温满意地做了个手势,“你对我无需使用敬语,塞萨尔,朋友与朋友之间不必。”他沉吟片刻,“当然,倘若有万一,我们也应当有对应的手段。” “嗯。”塞萨尔应了一声,没有追问,他的将来,更准确地说,不是与小马卡斯托相连,而是与鲍德温相连,他是鲍德温的长矛与盾牌,在骑士死去之前,长矛必将折断,盾牌也必然碎裂。 他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小马卡斯托身上,用猪鬃刷子用力刷着那身洁白的皮毛,本来毛色圣洁的小马应当被命名为波拉克斯,但在为小马取名之前,鲍德温才被诊断出染上了麻风病,在极度的悲恸与不甘之中,他就将波拉克斯的名字给了黑色的小马,却将卡斯托的名字给了白色的小马——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同样可以理解的是安条克大公之子亚比该的嫉妒,白马从来就是国王与主教的坐骑,若是拥有它的是鲍德温或是大卫,他或许还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但谁让鲍德温将卡斯托赠给了塞萨尔呢? 也许是感觉到让自己很舒服的刷子突然又停了下来,卡斯托转过头,蹭了蹭塞萨尔,仿佛是在催促他,小马大大的,水光潋滟的杏仁眼可以让最冷酷无情的人柔软了心肠,塞萨尔更不必说,他原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他举起刷子,继续将卡斯托似乎能够发光的皮毛刷得干干净净,又给它的长鬃毛编成了辫子,这样在炎热的夏日中,也能让小马更凉快一些。 鲍德温也这样做了,只是没塞萨尔编得整齐漂亮,波拉克斯喷着鼻子,像是不太满意,“好吧,好吧,”鲍德温笑着说:“今天太晚了,明早我让塞萨尔给你编。”他看向塞萨尔:“你试过睡在马厩里吗?” “我不记得了,”塞萨尔说:“不过我可以试试。” 在蓬松的草料堆上躺下后,鲍德温很快就睡着了,而塞萨尔却凝望着跳动的火把,凝固的天空与闪烁的星辰——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眼睛酸涩,与鲍德温不同,他是没有退路的,不久之后的拣选仪式,他必须被选中,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过早的夭折,即便鲍德温说过不会舍弃他,但一支纤细的长矛,一张单薄的盾牌,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中坚持多久? —————— “怎么能够加大被选中的几率?”希拉克略紧紧地皱起了双眉,他与阿马里克一世同龄,但因为过于瘦削的缘故,额头、眼角和嘴边早就出现了深刻的皱纹,鼻子与颧骨高高耸起,嘴唇总是向内抿着,不笑的时候更是显得十分严厉,若是换了大卫或是亚比该,早就该吓得立刻溜走,但对塞萨尔来说,这幅样貌并不值得他来畏惧,相反的,他还有点怀念——他的历届教导主任几乎都是这样的面孔。 “这个问题在外面提出来,你会立刻被斥为异端。”希拉克略说:“一介凡人,也敢揣摩天主的意愿吗?” “那么我收回之前的问题,”塞萨尔毫不畏惧地说:“我们该如何更为深刻,更为敏锐地感受到天主的喜乐?” 希拉克略瞪了他一眼,又稍微露出一丝笑意,鲍德温罹患麻风病,正处在罪人与被考验者的中间位置,他和阿马里克一世都不需要一个狂热的信徒来做王子的侍从,“虔诚与刻苦。”他怕塞萨尔一时间无法领会其中的奥妙:“还有严格的斋戒,洁净你们的身心,不单单是你们正在经历的这种,等到拣选仪式的时候,还会更加严格,到时候你们的饮食都会由修士们提供。” 塞萨尔眨了眨眼睛,看来国王与希拉克略的手段就在饮食里了,他没有继续追根究底,“感谢您的教导,也感谢您的安慰。” “要坚定,”希拉克略抚摸他的头:“孩子,你要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纯洁。” 塞萨尔明白他的意思,对鲍德温的质疑可能会因为他是个麻风病人而贯穿他的一生,作为他的侍从,塞萨尔更要彰显出旁人不曾有的优势,用自己的英勇、智慧与虔信来证明鲍德温是个完美的国君。 就如同亚瑟王身边环绕着的十二名骑士,其中固然有借助亚瑟王的威名来成就自身的,但也有如智慧的高文,虔诚的格拉海德(寻找到圣杯之人),坚贞的贝德维尔(守护亚瑟王到最后一刻)一般性情高洁,品质出众的骑士来为亚瑟王佐证,证明他是个值得追随与崇敬的国王。 对此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这是他应尽的职责。但他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请求。 “你要亲自去洁净圣墓教堂?每一寸?”希拉克略惊讶地说:“孩子,你知道圣墓教堂有多大吗?那是三分之一座髑髅山。” “我已经决定了。”塞萨尔说:“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卑小的凡人,唯一属于我的只有我的躯体,也仅仅只做这样一些微小的工作。” 希拉克略考虑了一会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虽然他也慎重地提醒了塞萨尔,像是这样并非秘密的修行,朝拜,一旦开始了就没有轻易舍弃的道理,圣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盯着他,同时,他也不能忽略了自己的本职,也就是侍从的本分,他并没有多少空暇可以随意支配。 但既然塞萨尔这样说了,就表明他之前反复斟酌过。他的出身与鲍德温的麻风病一样是个随时可以被敌人提起来刺向他们的武器,鲍德温无法改变自己身为麻风病人的事实,他也无从证明自己是骑士或是领主的儿子,但他至少可以做到一点——那就是证明自己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这并不难,在他之前,已经有无数信徒与修士想方设法地向神或是人展现了自己的信仰是如何纯洁而又炽热的。 一般来说,祈祷、唱诗、跪拜在平民中十分常见,如果要进一步,他们就会选择朝圣——这可不是几百年后,他们先要从微薄的口粮中节省出路上的食物,要向领主或是教堂做奉献,才能拿到特许文书(一种类似于身份证明的东西),来保证自己不会被当做流民抓走;等他们好不容易从野兽、盗匪或是与盗匪差不多的骑士老爷的锐目下脱身,他们还要接受迷路、中毒或是疾病的考验;如果他有幸在天主的荣光下越过了这一层层的藩篱与障碍,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还要向圣地的看守者缴纳一笔费用,才能触摸到圣物或是亲眼目睹圣迹。 但这也并非毫无获益的,凡是去朝圣又完完整整地回到家乡的人,必然会因为这样的经历而成为所在地的“话事人”,人们会一次次地,毫不厌倦地倾听他的故事,领主也会记住他的名字,管事们在挑选如“收麦官”之类的帮手时,也会把他们列在亲戚之后,他也许会成为平民中第一个领圣餐的人,他的儿子也可能成为唱诗班的一员。 至于贵族与修士们,他们能够采用的方式就更多了,除了望弥撒与朝圣,他们还会斋戒(平民一天两顿麦子糊糊,实在体现不出斋戒与不斋戒的区别);捐献圣衣、圣具、蜡烛,甚至于一整座教堂;也有人以折磨肉躯的方式来反衬灵魂的纯洁,骑士们经常在衬衫下紧紧地勒着一条粗麻绳,修士们用苦鞭打得自己鲜血淋漓,用不沐浴(甚至不用布巾擦脸)的方式来修行的人也有,这种方式在贵妇人与修士中十分盛行。 比起那些长年累月地不清洁,能用污垢做盔甲,或是发愿要建起一座教堂以及修道院的人,塞萨尔立下的誓言并不十分惊人,若是一个修士发这样的愿,可能连让人记住的资格都没有,但他只有九岁,这个年龄的男孩正是最好玩又最懒惰的时候,他真的会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在完成侍从的工作后,从宝贵的睡眠里抽出一半时间来清洁庞大的圣墓教堂吗? 比起心怀疑虑的希拉克略,鲍德温对此倒是抱持着热烈的态度,虽然罗马的教皇与亚拉萨路的宗主教都拒绝了他父亲的请求,但这个性情宽和的孩子还是认为,错误的是教会与它的仆从,与天主和祂的使者并无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当他被确认染上了麻风病后,他以超越年龄的理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严苛的考验。 他完全支持塞萨尔的苦修:“我会提前两小时入睡,这样我们就能在金星升起的时候(凌晨三点半)醒来,我去祈祷,而你带着我的祝福去完成你的工作,晨祷后我们再见面。” 这样就等同于多给了塞萨尔四个小时的闲暇时间,他要牺牲的睡眠时间缩短到两小时,已经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了。 “谢谢。”塞萨尔说,鲍德温看着他,塞萨尔突然明白了,他笑了,上前与自己的朋友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本章完) 第14章 人为 第14章 人为 朗基努斯正如同名的那柄圣矛,又高又瘦,又黑又尖锐,他经常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旁人。 朗基努斯并不是他原本的名字,他只是发了愿,除非做出一番事业,就不会取回自己的姓氏,不过如今看来,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要知道,如他这般的流浪骑士充斥着整座圣城,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或是被家族舍弃,或是被效忠的领主厌弃,或是未能达成或是立下了誓言,又或是做出了习惯法与教法所不允许的事情,才抱着一线微薄的希望,借着“朝圣”与“和异教徒作战”的名义,进了亚拉萨路。 这种想法也不奇怪,毕竟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还有阿拉比半岛的四个基督徒国王都曾是从十字军中诞生的,可惜的是时不我待,现在亚拉萨路的各大势力早已成型,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骑士单凭着勇气与武技就能得到赞赏、黄金与爵位的时候了。 朗基努斯十七岁时带着仆从,三匹马和一套盔甲,武器登上了前往雅法的船只,如今就只有他、一件皮甲、一柄长剑与一匹马,这十年来他一直在到处寻求机会,但如善堂骑士团,圣殿骑士团这样成规模的大骑士团没有引荐人他连踏进门槛的机会都没有;前来朝圣的富商与贵族,要么自己有护卫,要么宁愿雇佣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他改而向亚拉萨路的官员行贿,可他们不是骗子就是无用的废物。 可笑的是最后也是一个有点慈悲心的废物给了他一个机会,那就是为圣墓教堂的教士们做侍从,教士们并不仅仅只在教堂和修道院里,他们也时常要外出为虔诚且贵重的信徒做圣事,而出了亚拉萨路,教士们就是强盗最喜欢的肥美猎物之一——也许你要问,这样的工作为何没有出现激烈的竞争? 嗯……那当然是因为……教士们太吝啬了。他们支付的工钱仅能保证朗基努斯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有的就是一个空头许诺——许诺把他推荐给亚拉萨路国王,以及,朗基努斯可以如修士一般随意地进出圣墓教堂以及教堂前的受难广场。 于是朗基努斯就用这个特权赚钱。 圣墓教堂并不是随时随地,向着任何人开放的,虽然按照教法,理应如此。但修士与教士们总有办法拒绝那些没有给出足够奉献的朝圣者,他们没法见到、触摸到和嗅闻到一丝半点有关于耶稣基督的宝贵痕迹,所以总有大群的朝圣者只能徘徊在通往受难广场的阶梯前,哭泣着祈祷,跪拜,希望有哪个好人愿意怜悯他们,带他们进去。 朗基努斯不是个好人,但他意外地擅长寻找机会,而且不贪婪,他只要教士的一半价钱,在不需要外出的时候,在黄昏以及天色将央的时候挑几个朝圣者,宣称他们是自己的朋友或是同伴,把他们带进教堂,这可以说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事儿,朝圣者可以达成夙愿,他可以贴补一下穷困的生活,教士们也得以更为理直气壮地使唤他——虽然他们之中也有人对此颇为腹诽。 但有时候,骑士也会仰望着天空,陷入深沉的思索,他的人生难道就这样了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士们会忍无可忍地叫他滚蛋,就算他们愿意容忍他,他还能保持现有的体力与敏锐多少年?他也想过存一点钱,但盔甲要修,要擦,马儿要喂,刀剑要养护,他自己也要吃喝…… 一想起五年十年后,他会和他看到的那些老迈或是伤残的骑士那样,握着瘪瘪的钱囊,垂着头,骑着瘦骨嶙峋的老马,扛着一柄随时都会断裂的长矛,满怀畏惧与绝望地走在回乡的小径上,向自己的侄儿祈求一份恩惠,在他的农庄里谋一个工作,像是监工什么的……也许有后代,也许没后代,但就算有后代,他的后代也只是一个平民。 他亲眼见到过他的父亲,兄长是如何对待一个平民的。 任何一个有心的人都会因此不寒而栗。 “朗基努斯?” 一个声音将朗基努斯从可能的地狱转回了人间,他看到修士多玛斯,还有他身边的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的外套是他在家里的时候也很少看到的墨绿色天鹅绒,胸前挂着银十字架:“朗基努斯,”多玛斯说:“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知道你对教堂很熟悉,”多玛斯说:“这位小兄弟发了愿,要亲自来洁净主的住所,我要做功课,没法陪伴他——虽然我是很愿意的,所以,骑士,你可以代我照看他吗,只需要在每天的金星升起之后到晨祷前。” 朗基努斯自然是不太愿意的,但他知道修士多玛斯的世俗姓氏是杰拉德,在亚拉萨路杰拉德的姓氏永远无人小觑,这个孩子难道是杰拉德家族的吗?若是如此,他如此作态倒也有情可原,但他一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睛,又不太能确定,他没什么学识,也不太擅长唱歌作诗,但这个孩子肯定和他之前见过的贵胄子弟有什么截然不同的地方。 “好吧,”和所有的凡人一样,朗基努斯并不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重要的决定,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这里转折,与其说是慑于教士的命令,又或是有着别的企图,倒不如说他也厌倦了重复而又绝望的生活,“你要我怎么做?” “您平时是怎样做的,现在也怎样做好了。”男孩谦卑地回答说。 “我曾带着我的朋友与同伴,或是他们的亲友不止一次地走过这座圣殿,”朗基努斯说:“跟我来吧。” 髑髅山既然被称之为山,就意味着建造在上方的圣墓教堂不可能如平地上的巨大建筑一般平直等高,它分作三个部分,自低而高地排列,狭窄陡峭的阶梯末端就是一个方正的广场,“受难广场,”朗基努斯说:“对外的一部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受难广场——顾名思义,就是耶稣基督受难的地方,广场上有一个圆孔,据说是钉着耶稣的十字架打入地面后留下的痕迹,耶稣基督就曾经在它的上方呼号祈祷,哀求天主的仁慈,圣母、门徒和信众们也在这处地面跪拜哭泣过,所以很久之前,圣墓教堂的教士们就以维护圣迹的名义,砌造了一座长方形建筑,把它保护和隐藏了起来——除了那些足够有权势和钱财的朝圣者,囊中羞涩的平民就只能在松木大门外昂首翘足,希望能从时隐时现的缝隙中偶尔一瞥神圣的痕迹。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看到朗基努斯带着男孩,就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朗基努斯做事谨慎,虽然他的行为也算是得到了教士们的默许,但他并不曾得意忘形,每天能被他带进教堂的人也只有两三个而已。有这个孩子在,就表示今天的名额要少一个。 “但看这个贵人的穿着,”他们低声说,“并不是那种拿不出奉献的人啊?” 塞萨尔也是第一次看见城堡之外的人,能够来朝圣的人注定了不会是那种真正穷苦到一无所有的平民或是奴隶,连肚子都填不饱怎么还能拿得出朝圣路上所需的食物和盘缠呢?即便如此,他们的样貌与气势依然无法与城堡中最卑微的仆从相比,一定要比喻的话,倒像是一群又一群野生的兔子,毛皮蓬乱,眼睛浑浊,满怀警惕,不好接近。 朗基努斯早就习惯了众人的瞩目,他代塞萨尔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将那些嫉妒不善的视线隔绝在外。 这里让塞萨尔感到熟悉,长条巨石砌筑的墙壁,天顶,微弱的光线从小窗投进来而后被明亮的烛光湮没,四周悬挂着精美的挂毯,供奉着圣人的画像,拱形肋梁上垂下旗帜与条幔,唯一不同的是,在光滑如镜的岗岩地面正中间,露出一块嶙峋的岩石地,这时候还没有朝圣者,朗基努斯带着塞萨尔去看,“来碰碰它。”他说,一边跪下去摸了摸那个圆孔。 塞萨尔也这样做了,不过比起心无旁骛的朝圣者与教士,他不免想起了那个年轻的以撒人,他为拯救世人而来,却被自己的同胞出卖和审判,继而如同一个盗贼般的被处决,原因却不过是因为他触动了那些以撒官员与长老的利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他所坚信的是否存在?如果他确实还在看着这个人世间,看到教士们用他的圣迹来聚敛搜刮信徒的财产,他会发笑,还是愤怒? 在受难广场的小殿后,是往上的台阶,又宽又长,台阶的顶端是香柏木大门,两个教士守候在门边,进了门,就看到了一块床榻般大小的赤红色石头,不用朗基努斯解释,塞萨尔也能猜到那是耶稣基督死后,门徒把他从十字架上放下来,让他躺在这块石头上,救世主的血浸透了这块石头,让它成了圣物。 从第二座殿堂往上走,才是真正的圣墓所在,黑檀木的双门通向一座圆形穹顶的大殿,大殿中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黄金屋,里面就是耶稣基督的陵墓,原本属于一个富商,他将转赠给救世主——这是一个狭窄到几乎不敢让人相信的石头洞穴,洞口可以用石头堵住——耶稣的门徒就是那么做的,等到第三天,基督复活后十一次显圣,人们打开墓穴后,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了一块裹尸布。 现在裹尸布已经被罗马教会得到,这里只有因为无数人摩挲而显得格外光滑的石穴,不过在丝绸与宝石的映照下,即便是平平无奇的青灰色岩石也仿佛变得崇高辉煌。 朗基努斯打开锦缎帷幔,让塞萨尔得以瞻仰天主之子在人世间最后的住所。 塞萨尔跪下默默祈祷了一番,伸手触摸光滑的石头,而后轻轻一碰前额。 “您也看到了吧,”朗基努斯带着这个仅凭容貌也能在教会或是宫廷占据一席之地的男孩走完了整座圣墓教堂后,认真地说:“大人,我不知道您如何会发下那样的愿,不过只凭您一个人的力气,想要清洁整座教堂,那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您的手指会发疼,您的皮肤会生出茧子,您的疲惫也会影响到您的工作,要我说,您倒不如给我一笔钱,我去为您雇佣一些仆人,当有人问起来的时候,我就把您的名字宣扬出去。”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塞萨尔却很清楚,这位先生不过是在履行一个掮客的职责罢了,不是说他会言而无信,但等他拿了钱,他会用带人朝觐圣物的机会换取免费的劳动力,塞萨尔给他的钱就全都落入了这个流浪骑士的腰包。 塞萨尔不会苛责这样的小人物,但也不会随他摆布,背离自己的初心:“那可不行,”他微笑着说:“我正是为了受苦而来的呢。” 他与朗基努斯一同走出教堂,来到广场上,此时天色依然是暗沉沉的,但那些盘桓在台阶上不愿离开的朝圣者都已经醒了,他们好奇地盯着塞萨尔与朗基努斯看,朗基努斯看着男孩从一个仆从手中接过一个像是木头长矛只是端头捆扎着许多碎布的东西,还有一个水囊,男孩往碎布上撒了一点水,就从第一级台阶开始,慢慢地清扫起来。 “这是什么?”朗基努斯问。 “拖地布。”塞萨尔回答,在他来到城堡之前,地面清洁依然靠着女仆跪在地上用碎布和海绵擦,他不知道这时候明明有了扫帚,却始终没有拖把的影子,明明要清洁石头与木板的地面,拖把的效率要比手擦高得多,他以为或许有什么忌讳,但等他让仆从造出了拖把,他们又立即兴高采烈地拿去仿制和使用了——当然,在这之前,他们还特意非常正式地请求了他的允许。 朗基努斯还想问两句,但这时候已经有个朝圣者靠了过来,他虽然打扮得像是个基督徒,但只要仔细打量,尤其是如朗基努斯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以撒人——耶稣基督降生在以撒人的部落里,他原本应当成为以撒人的长老甚至国王,可惜的是以撒人并没有那样的智慧与远见,他们陷害与杀死了救世主,虽然这就是后者必须经历的苦难,但作为刽子手与叛徒,以撒人一向被基督徒们仇视与排斥。 朗基努斯倒没有那种纯洁的仇恨,他轻蔑以撒人,却不会轻蔑他们的钱。 “哎呀哎,这不是歇洛克老兄吗?”他向那个以撒人走过去,笑吟吟地挽住了那条肥硕的手臂。 (本章完) 第15章 朗基努斯的意外之财 第15章 朗基努斯的意外之财 这个由杰拉德的多玛斯教士亲自带来的男孩虽然令得朗基努斯印象深刻,但这份深刻还不至于影响到他的生活,他依然在为自己的前途苦恼,一边忍受教士们的呼来唤去,一边不断地游走在街巷客店里寻找发达的机会,倒不是他忽略了塞萨尔,而是因为塞萨尔再漂亮,再聪慧,也只是一个孩子,他可能从塞萨尔这里弄点钱,但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几乎能做他儿子的小家伙身上。 但有关于塞萨尔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涌入了他的耳朵,毕竟塞萨尔的容貌太令人瞩目,甚至有朝圣者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他又是那样的勤勉——第一天人们在天色暗沉,金星还未升起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并不觉得奇怪,第二天他又来了,第三天也是如此,到了第五天,第六天,一个容貌秀美,虔诚可敬的少年发了愿,将以一人之力清洁圣墓教堂的事情就不胫而走,圣墓教堂前不但有了朝圣的人,也有了想要看看这个孩子的人。 可惜的是那时候塞萨尔已经结束了在阶梯上与广场间的工作,转入圣十字架曾经矗立着的大殿中了,于是朗基努斯就接了更多来自于教堂内的委托,就是带着前来朝圣的贵人们去观赏塞萨尔的工作,这些人中又以贵女居多,朗基努斯也是从他们这里得知,原来这个男孩并不是杰拉德家族的人,而是一个身世离奇的侍从,在听说他服侍的人正是亚拉萨路国王之子鲍德温的时候,朗基努斯的心轻微地悸动了一下,又迅速地沉寂了下去。 只要在亚拉萨路,没人会不知道他们的王子殿下是个麻风病人。 塞萨尔也不是伯爵或是公爵的儿子,他被国王带回城堡之前只是一个奴隶。 这天的正午时分,朗基努斯又在一座修道院开设的客店里寻找机会,这里聚集着各色各样的人,贵族与骑士总是占据着最好的位置,他们的仆人与扈从围绕在周围,如朗基努斯这样失去姓氏的流浪者,只能屈身在不见光的角落里,不过朗基努斯从不在乎这些虚名,作为一个大家庭里的第七个儿子,他的地位不比私生子更好些,加之他出生的时候长兄的儿子都快能去做扈从了,他能分到的东西与关注更是少得可怜,他早已习惯了被冷漠地对待。 盘子里的腌鲱鱼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淡淡的腥臭,这还是因为他们距离海并不远的关系,皮杯里的啤酒浑浊不堪,混杂着用来密封的沥青气味,朗基努斯与其说是用情感享受美食,倒不如说是用理智来维持生命,他漫不经心地倾听着那些喋喋不休与高谈阔论,并不对其抱有多大的希望——他试过,不是白白地被人嘲笑了一顿就是遇到了骗子——直到他听到了“塞萨尔”这个名字,还有圣墓教堂。 他端起皮杯走了过去。 “我听到了,”他对一个仆役打扮的人说:“你们在说圣墓教堂是吗?发生了什么事儿?说给我听听吧。” 仆役和桌边围绕着的几个人不易令人察觉地交换了个眼色:“我们在说赌注的事儿。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笑吟吟地说:“有人正拿那孩子发的愿打赌,好人,赌注还不小,毕竟有很多贵女都愿意为那个漂亮的安琪儿下注。” “我不知道,”朗基努斯说:“他们想做什么?” “有人发誓,我说,可能就是那些贵女的骑士们,说那小子只是在随口乱发愿,又或只是在虚张声势,这样艰难的工作,让一个虔诚的骑士,让一个笃信的修士去做,是有可能完成的,但一个孩子?他只会新鲜几天,就会丢下工作去睡觉或是玩耍了。” 仆役身旁的一个人跟着咋了咋舌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据说每天都有好几十个修士老爷在做这份工,我也有幸随着爵爷去朝拜过圣墓与圣物,单单走一走,好家伙,也要走上整整一天呢。” 他这么说,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几许艳羡之色。 “那么说他确实不可能完成喽。”另一个人说:“看来那些可怜的贵女要损失一笔钱财了,她们投了多少?” 仆役吞了口唾沫:“你们是想不到的——一百五十个金币,可能更多。” 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朗基努斯都觉得喉咙口梗着什么,仆役说的金币也就是亚拉萨路通用的罗马金币,有学者计算过,在阿拉比,又或是在法兰克,每人(不计农奴)的平均收入也就只有一个金币,一套精良的锁子甲十个金币,一匹强健的驮马五个金币,一个小屋的租金是两个金币一年——这里的金币未必都是字面意义上的,毕竟此时人们更多地将金币视作固定的财产,贵女们的赌注更有可能是珠宝、圣物或是丝绸,但其价值是不变的。 “她们是投他能够……完成他发的愿么?”许久后,不知道谁这样问道。 “女人们总是非常冲动和轻信的。”仆役说。 于是众人又不免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朗基努斯也不免计算这一百五十个金币可以买到些什么,他苦涩地发现,只需要十分之一,他就可以将自己打扮的焕然一新,以一个符合身份的外表去寻求更多的机会——像现在,一身发臭的牛皮,破烂的靴子和帽子,一柄虽然精心护理但还是免不了在战斗中伤痕累累的长剑,别说贵族,就连商人也不愿意雇佣像他这样的人。 “但这些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可能是马夫的家伙这样说,然后就转身走开了。 等到这张小桌边只剩下了那个仆役与朗基努斯的时候,仆役也想要离开,却被朗基努斯拦住了:“你们想让我干什么?” “什么?骑士老爷,我们可不敢使唤您这样的人呢。”仆役笑嘻嘻地摆了摆手。 “谁不知道我是圣墓教堂的朗基努斯?”朗基努斯说:“说吧,何必这样绕圈子呢?” “我还是那句话,但骑士老爷,您不想来一把么?” “什么?” “您赌不赌?”仆役说。 ———————— 朗基努斯回到圣墓教堂的时候,皮甲里已经多了一张契书,这是必然的,除非他将自己卖做奴隶,不然他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也不足一个金币。这份契书说,他以自己的荣誉与自由人的身份向一个以撒商人借了三个金币,参与了这场赌局,如果他赢了,除了可以归还商人的三个金币与两个金币的利息,他还能得到十个金币或是等价的物品。 那个仆役还保证说,他的主人并不在意钱财,赢来的赌注全给了他也无所谓,不过是要给那狂妄的少年一个教训。而对那个孩子来说,完不成发的愿也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是挨一顿嘲笑或是被轻轻地打几下,但对朗基努斯来说,他不仅可以摆脱现在这种捉襟见肘的尴尬境况,还有可能攀附上一个贵人。 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似乎并不难。他是在亵渎天主吗?并不,修行之中必然伴随着种种磨难与考验;那么他要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吗?也不,他甚至无需伤害那个孩子,只要把他带走,藏起来一会就行了;他会因为这种行为招来上位者的愤怒与仇视吗?也不会,就算鲍德温还是一个健康的继承人,一个发了愿,又无法履行誓言,令他们失望的侍从也不值得他们去惩罚一个骑士。 朗基努斯不用去寻找,他每天都要走过三座神圣的殿堂,那孩子又足够虔诚守信,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他都能猜得到这时候那双精致的鹿皮靴子正踩在哪块石砖上。—————— 塞萨尔已经完成了圣十字小殿的清扫工作,擦拭了香柏木门,看守这里的修士投来了温和的目光,他们见多了各色各样的朝圣者,从最穷苦的到最富有的,你不能说穷苦的人就不虔诚,也不能说富有的人就不坚定,但塞萨尔的年纪太小了,完全是还不具有自我思想与意志的时候,他又发了那样的愿,实在是让人忧心他没法兑现自己的誓言。 但他确实做到了自己所承诺的,这不由得他们不对他生出好感。 塞萨尔越过香柏木门,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有鲍德温的纵容,要独自完成这样的工作还是很容易令人疲倦,问题是他必须这样做,因为除了希拉克略的要求外,他还必须弥补一个非常关键的缺憾。 他不是大卫,也不是亚比该,更不是鲍德温,在亚拉萨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他对这里一无所知——阿马里克一世的附庸,大臣与骑士们的子女,圣墓教堂就是他们除了城堡之外最熟悉的地方,可对塞萨尔,这里就是一个陌生的庞大建筑。 若是其他地方,塞萨尔还能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熟悉,但迫在眉睫的“拣选仪式”大概不会给他太多的余地,他必须尽快熟悉这里,当然,你也能说,鲍德温呢? 鲍德温是主人,而塞萨尔是侍从,只有侍从服侍主人,却没有主人来看顾侍从的。 一如既往,塞萨尔迅速地环绕一周,仔细观察墙壁、壁龛、方柱与帷幔,最后是大祭坛以及祭坛前那块似乎被鲜血浸染了的圣石。石头中的红色,哪怕是大片的红色,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化石中的赤色海藻,铁,矿物质都有可能形成不同形状与大小的红色,虽然圣石上的红色确实像是一个成年男人留下的痕迹。 “这是第二神圣的。”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第二神圣?” “嗯,圣墓是第一神圣,”一个修士说:“但您已经朝拜过了。” “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 “您没有见过我难道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这里有上百个修士,”那个修士和蔼可亲地说:“但我说个名字您就知道了,多玛斯兄弟让我来,孩子,他让我带您到圣物室里去,他有些事情要和您说。” “他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没有,不过他看起来不是很急的样子,”修士说:“也许是希望您能帮助他擦拭与清理一些圣器,那都是一些非常神圣的物品,”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虽然有虚荣之嫌,但我要说,您不看看那些光辉而又荣耀的圣器,您就无法领会到天主的力量与权力。” 朗基努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看到那孩子正在频频点头,仿佛十分认可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提着小桶擎着拖把,与修士一起往圣物室那里去了,他悄悄地跟在后面,或许是为了抓住猎物的注意力,那个修士一点也没注意到他们身后跟了人,一个劲儿地数着圣物室里的珍宝——像是象牙手臂的耶稣像啦,镶嵌着珍珠的黑檀木十字架啦,黄金双耳杯啦……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然后他们才转了弯,进了连通圣墓大殿的廊道,朗基努斯就看到那个始终谦卑地落后一步的男孩,无声无息地甩动那根骤然从工具变成了凶器的木杆,用尽全力地打在了修士的脖颈上——只一下,那声干脆利落的啪达声让朗基努斯都不由得感到脖颈剧痛。 毫无防备的修士连哼也没能哼一声,就像是一口装满酒水的皮囊那样倒在了地上。 男孩抬起头,看见了朗基努斯。 “我还以为您会需要我的帮助。”朗基努斯说:“看来是我多想了,您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这很好。” “我听说了,”塞萨尔说:“有关于那些赌注的事情。” “一百五十枚金币?” “两百五十了。”塞萨尔说:“这笔钱已经可以让一些人心甘情愿地下地狱了。” “但这是一个修士,”朗基努斯说:“您这样虔诚,居然不信上帝的仆人么?”对方可还没露出獠牙呢。 “如果我错了,”塞萨尔说:“那肯定是天主借我的手来考验他了。” 若不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朗基努斯简直要大笑起来,但他按捺住了:“那么您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么?”这个时刻通常是他敛财的时候,他身边应当有那么一两个囊中羞涩的朝圣者。 “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塞萨尔说:“成人是如何从恐吓孩子身上得到乐趣的?” 朗基努斯的唇角弯了弯:“说这话,您不觉得心虚吗?先生?您才‘毫无理由’地打倒了一个身强体壮的修士。”他瞥了一眼那个蠢货:“好吧,的确有人设法收买和唆使我来阻止您。” “你的决定?” 朗基努斯抽出自己的长剑。 (本章完) 第16章 金星的升起(上) 第16章 金星的升起(上) 在塞萨尔以为自己还是犯了个错误的时候,朗基努斯问道:“您有五个金币吗?” “有,但为什么?” “因为有五个金币您就能雇佣我了。”朗基努斯说,然后持剑转身,面对不知何时从黑暗里钻出来的敌人。 “您看,”塞萨尔安详地说:“我也想要信任上帝的仆人的。”他们不是在犹大山地的丘陵间,也不是在污浊的雅法港,但在主的住所与安息之处,刺客依然可以横行无忌。 这次朗基努斯真的大笑起来了,他无畏地迎向那些面露惊愕之色的雇佣兵,他们和朗基努斯有着相仿佛的出身,不得志,无归路,囊中空空,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自身的武技,他们以为朗基努斯会和他们争夺这份酬劳,没想到他却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走开,朗基努斯。”为首的人说道,他听说过朗基努斯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个极其擅长打斗与作战的勇士,不愿徒生枝节,“我们可以算上你的一份,只要你走开。” “来吧。”朗基努斯说。 “很高尚,也很愚蠢。”来人一边说,一边冲了上来,他是很有信心的,他们有五个人,三个对付朗基努斯,两个去抓那孩子。 这五个人里最起码有四个人过于轻忽了,朗基努斯这样判断,他们或许以为,这桩生意并不牵涉人命,虽然他们不会理解朗基努斯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他们认为他不会为了一个奴隶认真,这给了朗基努斯机会,他的长剑率先刺进了一个人的小腹而后旋转,那个不幸的家伙嚎叫着向前跪倒,恰好阻挡了其同伙的脚步,虽然他的同伙急切且愤怒地推开了他,却未能阻止朗基努斯抛出的匕首。 他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我说过要当心他!”首领狂暴地喊道。 没能被国王或是兄弟会收纳的流浪骑士经常会在烈酒与女人的怀抱里逐渐丧失勇气与力量,朗基努斯却始终不在其列,他的刀剑总是在企图劫掠教士的盗匪身上磨得足够锋利,意志也是,人数上的劣势不但不会令他畏缩,反而会令他升腾起更为激烈与旺盛的斗志。 “抓住那孩子!”首领又叫道,他的武技或许并不逊色于朗基努斯,但他一看到那张黑瘦面孔上露出的笑容,他就想要下意识地躲避,他知道这种思想在战斗时是极其致命的,但一个愿意对孩子下手的人你也不能指望他多有勇气,但他的眼睛只往朗基努斯身后一望,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那个黑发碧眼的男孩并没有如那些他们见惯的贵族小崽子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等他们来抓,在朗基努斯转过身去的时候,他就将小桶与木杆往地上一扔,而后敏捷地攀上了一侧的柱子,在一个雇佣兵想要跳起来抓住他的时候,他又纵向一跃,投进了一面亚拉萨路基督王国的旗帜里——教堂穹顶的肋拱条上悬挂着很多这样的旗帜,是用来请求上帝给予这些国家与团体庇护的。 染色羊毛的旗帜粗糙又结实,上端系在铁环上,用来承载一个九岁的男孩不成什么问题,旗帜正悬在半空中,正是从高度到距离都十分安全的程度,但猎人们没有一点迟疑地就摘下了挂在腰带上的小十字弩,这种弩箭异常纤细,对身着盔甲的骑士几乎毫无作用,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只要这个孩子跌下来,他们就能抓住这份奖赏了。 他们的首领缠住了朗基努斯,但这时,塞萨尔已经抽出一个哨子,用尽力气地吹了起来。 在那些侍从,仆人送给塞萨尔的礼物中,就有好几个哨子,骨头的,角的,金属的,他一直带着一枚手掌长的铜鹰哨,这种用来召唤鹰隼的哨子可以发出穿透力很强的声音,否则无法召回可能飞到几千尺之外的猎鹰。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连接第二,第三大殿的走廊,为了避免朝圣者偷偷进来瞻仰圣物,这座走廊可以被看做一个长长的房间,窗户都在很高的地方,一侧有壁龛,另一侧则是不暴露的拱券,鹰哨尖利而又悠长的声音就像是一枚利箭穿透了基督的喉管,在它的胸膛中迅速地震荡回响。 为了避免受到过多的干扰,塞萨尔选择的时间正是大殿中人最少的时候,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当然不必忧心时间早晚,殷勤的教士们随时恭候,能够在晨祷结束后起身的已经算是勤恳,大多数都在午后经,也就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方才姗姗而来——这里应当有值守的教士,应当不是被收买,就是被调开了,但无论距离这里多么远,又或是如何专注经文,只要耳朵没坏,肯定能听到这个声音。 雇佣兵的首领气恼地骂了一声,“活该下地狱的畜生!”丝毫不在乎自己才是那个潜入主在地上的住所,为非作歹的人,朗基努斯猜想他肯定有不少赎罪券。 等教士们赶到,还活着的雇佣兵们已经逃走了,只留下一个死人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一个教士连忙赶到那个被刺穿了小腹的男人身边,握着他的手,在他的额头上擦油(直接从一旁的灯台上取得),一边喊着,“忏悔吧!”,旁边的死人也是如此对待,免得这个神圣之地被有罪的灵魂玷污。 朗基努斯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将塞萨尔掩护在身后,两人一同退到阴影里去,赶来的教士们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忽略了他们,直到多玛斯怒气冲冲地带着几个修士踏进了这里,不过他只略略瞥了塞萨尔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问责与追根究底上——教士与修士们分做了泾渭分明的三股,或是更多,但可以看得出,多玛斯正与另一名高级教士处在势均力敌的状态。 有人有意放了想要破坏这桩修行的雇佣兵进来,当然,无论是教会法还是习惯法,他们都应当受到惩处,但要说谁会受到损失,谁会得到收益,这是塞萨尔与朗基努斯这些局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事情——阿马里克一世与鲍德温王子是塞萨尔在世俗的主人,杰拉德家族就是塞萨尔在基督前的保证人,塞萨尔若能完成这桩艰难的工作,不仅对他自己,对他的支持者们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大约一刻钟后,多玛斯……至少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他的对手带着一群教士和死人悻悻然地离开,他才有空暇来关心杰拉德家族的最新投资,在得知塞萨尔并不畏惧今天的事情,也不因为流言蜚语而退缩,他就高兴地一击掌,尽情地赞美了一番天主和圣人,又向塞萨尔保证说,今后他不会再受到任何打搅,他会委托两名强壮的兄弟(教士之间相互的称谓)来侍奉塞萨尔,保证他发的愿可以顺遂地达成。 “你也去让教士看看你身上的伤吧。”在重新回到一片寂静的长廊里,塞萨尔说,一边解下钱袋挂在朗基努斯的腰带上:“我做完这些就回去了。” “我可以送你回去吗?”朗基努斯试探着问。 塞萨尔笑了笑:“我都还不是一个扈从呢,”他说:“城堡之外的情况有多糟糕,城堡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也不想对您说谎,先生,我和鲍德温还没有长大,我们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庇护他人。” 朗基努斯掂掂钱袋,“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他嘲讽地卷起嘴唇:“外面的人命没你们以为的那样贵重,金子的力量要比你们想象的大得多。” “那么您岂不是损失惨重?” “我不是那种见识浅薄的蠢货,”朗基努斯说:“虽然我也不是很聪明,但我知道,任何牵涉到宫廷、教会、贵人的事情都不会如给你看到的那样简单。”他低头看了塞萨尔一眼,将钱袋里的金子捏得嘎巴作响:“以前我会选择远离是非,但这次大概不行,至于我为什么会站在你这边——因为我不相信他们,如果那些人可以无视神明,也不畏惧法律与道德,我怎么能相信他们会对一个没有姓氏的骑士恪守诺言?” “可惜如您这样的明白人实在是太少了。”塞萨尔平静地说,“那么,如果您愿意等上一些时间,您可以帮我做件事情吗?”“请说。” ———————— 这件事情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无论朗基努斯,还是塞萨尔都心平气和,没有一点愤慨,他们身上最为珍贵的地方可能就是有自知之明,一个流浪骑士,一个麻风病人的侍从……虽然阿马里克一世时时都在重申自己对鲍德温的态度不会改变,但几乎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在等待——也就是之后的拣选仪式。 鲍德温若是被选中,一切障碍(至少大部分)都能迎刃而解,若是不能,他最好的前途也不过是成为一个无名的苦修士。 阿马里克一世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希拉克略去调查,可惜的是最终的结果也只能落在那桩可笑的赌局上,除了那两个雇佣兵,也没有可追究的人,一来是因为没有证据,二来他们也能矢口否认对王子的侍从犯下了严重的罪行——甚至可以说,只是想要和塞萨尔开个玩笑,最后,这个人为的意外确实没有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 作为安慰,塞萨尔得了很多赏赐,丰厚到他若是能够离开亚拉萨路,足以在某个贫瘠的地方为自己谋取一块小小的封地,当然,他不能。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塞萨尔虔诚的修行借着这桩恶行被更多人知晓,人们再说起他,不再说是“那个幸运的奴隶”,而是说“那个虔诚的侍从”。如希拉克略所期望的,人们看见了一个衣着糜丽,容貌端庄的人就会说“好一个贵人!”,因为塞萨尔发了这样的愿并完成了沉重的工作,就有人认为,有着这么一个侍从的王子鲍德温不应当是个受到天主责罚的罪人。 在塞萨尔做工的最后一天,圣墓教堂周围的阶梯、道路与街巷到处可见前来拜望他的人,其中固然有身份尊贵的人,但更多的还是身着褴褛,面容枯槁的穷苦之人,为了朝圣,他们可能耗尽了一生的积蓄与最后的一点精力,末了却因为低估了教士们的贪婪而被拒绝在圣门之外。 他们仅有的希望就是遇见一个慈悲的老爷,或是夫人,又或是和现在一样,遇到一个可敬并且有德行的人,把他当做圣人来朝拜,借着他来打开通往天堂的大门。 陪同塞萨尔的骑士看见这个状况,不由得一咂舌:“要我去叫些仆从把他们赶走吗?” “他们会把我撕碎吃掉吗?” 塞萨尔不是在开玩笑,但骑士认为是,他大笑了一阵:“不,”他说:“但他们脏透了,还会偷走您的边和饰带。‘’ “如果只是这点损失,我还承担得起。”塞萨尔说。 在金星升起的时候,塞萨尔已经见过了那些不得入门的可怜人,但那些徘徊在圣门之外的人居然不能算作最穷苦的,拥挤在阴影中的褴褛衣裳中只有充满渴望的眼睛还在闪烁,伸出来的手犹如犹大山地中的枯枝,他们几乎不发出声音,或许是没有力气,或许是担心被斥责,他们也不敢大胆地近前,直到一个勇敢的母亲双手举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膝行到塞萨尔身侧。 “大人,老爷,”她用几乎无法分辨的土语祈求道:“摸摸他吧,摸摸他吧,让他好起来吧……” 比声音更快袭向他们的是一股臭气。 在这个只有罹患重疾的权贵才有可能每日沐浴的年代,穷人不管是出于囊中羞涩,还是出于教会的要求,他们毕生都只可能洗过一次澡——就是在受洗仪式上的那次,更不用说,他们的木盆、衣服也都是一份值得传承子孙的珍贵遗产,绝对不能白白折损,所以,浑身发臭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塞萨尔低头看过去,因为缺乏营养,又或是生了病,就算是只有几个月的婴孩,看上去也和猴子一般的丑陋,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母亲继续说了几句话,塞萨尔不太能听懂,“等等,”他说,示意那个母亲从自己这里拿走一块海枣,“给你的孩子。”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病了,但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很多穷苦之人的不适都是因为缺乏营养,鲍德温给他的蜜渍海枣是一种昂贵的食物,含有大量的,而就意味着能量,这些犹如野外的麦草一般顽强求存的平民,或许只要这么一点慰藉就能活下去。 塞萨尔可以感到身边的骑士有点紧张,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是连仆役都比不上的牛马和野兽,温顺的时候是牛马,狂暴的时候是野兽,他们可能还会在心中暗暗责备,何必多生变故呢,但塞萨尔很清楚自己的碰触对疾病和饥饿都无济于事——国王在抚触仪式上还要额外赐给病人一枚金币,好让他能去吃喝或是治病呢,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侍从了。 一粒海枣不过让他甜上一会儿,却有可能救了这孩子。 母亲紧紧地将那粒海枣捏在手里,“您会得福的,圣人,”她坚定地说:“天主会给您报偿的,如果我能,我的孩子能,我们也会回报您的。” 塞萨尔听到身后的骑士发出一声嗤笑:“这就足够了。夫人。”他说,他继续向前走去,骑士担心的骚乱没有发生,不断地有人向塞萨尔伸出手来,但只要塞萨尔碰碰他们的指尖他们就能满足,没有人拉扯,也没有人叫喊,更没人试图偷走他的钱囊,十字架或是其他小饰品。 朗基努斯跟随在塞萨尔身后,他知道有人嘲讽他说是奴隶的奴隶,但他根本不会在意,他一直紧紧地盯着黑发男孩,以及那双向那些穷苦到盗贼也懒得看上一眼的朝圣者们伸出的手,那些手摇摆着就像是被风触动的草,只要有一两个人因为冲动或是心怀歹意,他就会跌入人群,陷进那些污臭腐烂的皮肉与破布之中,他可能会受伤,也有可能会残疾,或是染上瘟疫。 可直到他们踏入了曾经矗立着圣十字架的小丘,在教士们推动圣门,将朝圣者隔绝在殿外之前,那双手也没收回去。 (本章完) 第17章 金星的升起(下) 第17章 金星的升起(下) 晨光披拂在髑髅山的沙地上,犹如照耀着一片金粒的时候,塞萨尔走出了圣墓教堂。 不知何时,圣墓教堂前的小广场,冗长曲折的阶梯,街巷之中聚集起了无数的人,哪怕后面的人见不到塞萨尔,也能被欢笑与叫喊提醒,跟着一同欢呼起来,每个人都在传说那个男孩的名字,传颂他的虔诚与德行,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就在方才,有天使裹挟着辉煌的圣光落在圣墓教堂里,全然不顾现在正是太阳应当升起的时候。 塞萨尔才来到圣墓教堂的那天,朗基努斯记忆犹新,毕竟这不过是四十五天前的事情,那时候只有杰拉德的多玛斯看在家族的份上把他带到教堂,把他交给一个没有姓氏的流浪骑士,之后就没再管过他——即便他因为雇佣兵袭击塞萨尔的事情得了利,也不过是多派了两个修士,这也是因为他看到男孩身上或许还是有些价值的…… 现在他来了,站在小广场上,笑容满面,拈着念珠,身后的修士捧着圣物,金匣子,侍童提着香船,没药和沉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广场上,与他不同派别的教士们虽然站在别处,但也不得不露出笑容,好从这份修行中掠取一点荣光,而在这些黑衣白袍之外,则是衣着绚丽的贵人们,数之不尽的绸缎与丝绒在日光下流动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他们的侍从一看到塞萨尔走出来,就捧着主人拿下的戒指、项链与腰带,卸下的斗篷、外衣,一拥而上,层层叠叠地将他打扮起来,塞萨尔原本就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少年,这样一装扮,更是熠熠生辉,令人无法直视——人们不由得齐声赞颂,这正是天主的恩赐,人世间方有这样的美景! “握紧你的小桶和……拖把。”朗基努斯竭力不让那两个修士和城堡里的骑士占去自己的位置,靠在塞萨尔耳边低声说道。 塞萨尔一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论今天的局势有没有希拉克略与杰拉德家族的推波助澜,一个九岁的孩子用四十五个夜晚完成了一百个成人需要四十五个白昼才能完成的工作,这桩事情必然会被视作一件圣迹,哪怕事实上它并非如教士们宣扬的那样非人力可为,又不说罗马教会是否承认,或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能否接受,圣墓教堂的教士们是肯定会将这件圣迹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并言之凿凿的。 那么他的小桶与拖把必然会成为两件圣物,不夸张地说,在圣人的遗骨可以一分二,二分三,三分无穷尽的年代里,单凭它们就可以募集供奉,建起一座或是两座教堂,更有可能,会有虔诚的信徒,愿意奉献一大笔财产来得到其中的一小块——只要他们相信有天使帮助塞萨尔一起清洁了圣殿。 说完这句话,朗基努斯就被拉到了后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希望这孩子不要过于得意忘形,但他也得说,如果是这个年纪的他,恐怕是做不到的,那样多的赞美,那样多的荣耀,那样多的金子! 塞萨尔只感觉到头颈酸痛,虽然朗基努斯提醒他不要放下拖把和小桶,但他都感觉不到木杆与皮带的触感了——手指上戴了太多戒指。 这时候人群散开,多玛斯教士高高地昂着头,捧着一个银盘子走了过来。 银盘子上堆叠着一捧雪白到闪亮的织物,塞萨尔一眼就看出来应当是一卷珍贵的羊毛呢斗篷。 或许有人不太明白从俗人的奉献到教会的圣物之中的流程。简单点举个例子,一个好教徒将他毕生的积蓄,大多时候是钱,但也有时候是实物,丝绸、呢绒、器皿或是木材,有时候也可能是一块漂亮的大理石,一匹马,一头骡子等等,若是在前三者中有珍贵的东西,教士们就会拿到祭坛上摆一摆,在圣母像上披一披,它们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圣物了,无论谁来追索,教会都不会偿还的,除非你愿意拿出几倍几十倍的价钱来买下这件圣物。 “这是曾经铺盖在圣墓上的羊毛布。”多玛斯骄傲地说,然后他把它抖开,披在塞萨尔身上,用一种亲昵到令人浑身颤粟的声音说道:“塞萨尔,我的小兄弟,我来为你庆贺,你完成了一桩多么伟大的事业啊——多么虔诚,多么漂亮,孩子,你简直就是天使赐给我们的,”他热忱地伸出双手:“你累了吧,你倦了吧,赶快把你的小桶和拖把交给我,我来做你这一天的仆人,我来服侍你,这是你应得的。” 虽然朗基努斯做过提醒……塞萨尔笑了笑,松开了手指,多玛斯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朗基努斯的提醒固然是善意的,但他不曾知晓的内情太多了,塞萨尔与阿马里克一世的交易注定了在鲍德温不再需要他之前他是不能离开鲍德温的,所以,金子,声誉,人们的爱与尊敬对他有什么用呢?何况这些就如堆驻在沙滩上的城,只要他的庇护人撤走基础,一切就会立刻变作泡影。 不如他将这两件东西交给多玛斯,也算是给了曾经爱护过他的若望院长些许回报。 多玛斯教士接过小桶和拖把,顿时容光焕发,仿佛真有天使的金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履行诺言,跟随在塞萨尔身后,要一直陪他到圣十字堡,一旁的修士与侍从也连忙举起了棍棒,好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道路来,毕竟现在簇拥上来的人更多了,不将这些散发着臭气的穷人赶开,他们寸步难行。 “等等。”塞萨尔说,然后他转向那一片涌动不定的头颅,那一块块纠结在一起毡化的头发,污浊到看不清面容的脸,伸出的枯枝般的手,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干裂的嘴唇,还有唯一闪着光的眼睛。 人们看到这个年幼的圣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转过身,和身边那位尊贵的高级教士说了什么。那位教士面露为难之色,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塞萨尔转向那些人:“诸位,”他慢慢地说,尽量清晰高声,免得有人没法听清:“你们需要什么?” 他低下头,与他们对视:“是需要赦免吗?还是希望得到祝福?是感到饥饿,需要食物?又或是干渴,需要干净的水?你们是否已经达成夙愿,只想回到家乡?又或是期望能够永远地留在这个神圣之地?” 人群鼓噪起来,是的,是的,是的,这正是他们期待的,有父母带着他们生病的孩子来,有老人拖着衰弱的身躯来,有人或是因为轻信小人或是因为太过虔诚而钱囊空空,又无处谋生,数以万计的朝圣者如同乞丐一般地滞留在圣城,每天都有人死去。 “圣墓教堂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弥撒,”塞萨尔说:“为了这座城中所有的信徒,在弥撒期间,虔诚的人们,你们可以进入三座大殿,瞻仰和触摸圣物。” 有人惊叫起来,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掷了一块石头,这个消息迅速地如同涟漪一般向着周围扩散开,塞萨尔等待了一会,确认这个消息传播得足够远,才继续说道:“我对你们仅有的要求,就是请遵从教士们的一切安排,也请谨记别人也和你一样有着急迫与痛苦的心情,在天主与祂的爱子面前,不要做出邪恶与卑鄙的事情。”“我们记下了,会有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跪伏在最前方的几个人说道,他们都是强壮的男人,衣着也不像旁人那样褴褛,塞萨尔走出城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知道这些人应当都是村镇里有名望的人物,还可能与领主或是官员有着可追溯的血缘关系,他们的祖辈就是如同朗基努斯这样的人物,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要比只能困窘于泥窝中的平民农奴更机敏,也更通世故。 所以,当村庄里的人会需要一场庆典,一次祭祀,或是类似于此的大活动时,他们就会被推选出来,短时间里,他们就是这些农民或是工匠的首领。 朝圣毫无疑问是这些活动中最重要和最艰难的,这些人承担着超乎寻常的压力与责任,好处就是,一旦他们能够回到家乡,这次经历足以让他们成为领主和主教的座上宾,并在之后的岁月里保持着崇高的地位,他们的孩子也能享受余泽带来的恩惠。 “还有饥饿的,干渴的,想要回到家乡,或是永远留在这里的人,”塞萨尔说:“我把他们交给你们了。 “我们会竭尽全力。”对方承诺道。 塞萨尔摇摇头:“我相信你们,但除了耶稣基督有什么人能从篮子里无穷无尽地拿出饼和鱼呢?”他脱下了一枚戒指,它是金的,镶嵌着一枚小指头大的欧泊,在阳光下抛洒着无法计数的色彩与光影:“这是虔诚的好施主们赐给我的,只因为我为我们的主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现在我把它转给你们,好让你们做更多的工,请把这个换成面包,水和船费,我不要报偿,只请每个得到帮助的人为这些慷慨的善人祈祷。” 在场的人无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塞萨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也不需要多费唇舌,自然有人不断地将他的话与作为传下去,圣城亚拉萨路有多少人需要水、面包和希望? 人群蠕动着,慢慢地在他的前方让出了一条通路,黑发碧眼的男孩走几步,就从身上摘下一件饰品,交在愿意为他做事的人手里,等到饰品都摘完了,他就卸下那些华贵的织物,一件件地,等走到吊桥前,那笔昂贵到可以令一个伯爵动容的馈赠已经一文不留地被分给了穷人。 跟随着他的人们已经从不断地窃窃私语,偶尔的辩论,到现在的寂静无声,有权势的人,富有的人,贵族与教士,还有他们的侍从,罕见地与穷人混在一起,女人们早已热泪盈眶,男人们也在真诚地颔首,每双手不是在胸前画着十字,就是紧握着念珠。 吊桥早已放下,但除了塞萨尔,其他人只能止步,一个瘦削的白色身影伫立在黑色的闸门外,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王子鲍德温,但只要一看来人严严实实地戴着手套和面纱,就知道这位正是被染上了麻风病的亚拉萨路继承人。 塞萨尔转身,从一旁的侍童手上接过了盛放着羊毛白斗篷的银盘,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快步走向那位据说被天主惩罚了的殿下。 鲍德温看着黑发的新侍从脚步轻捷地走向自己,放下托盘,提起那件洁白如雪的圣物,毫不犹豫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鲍德温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柔软光滑的织物从头顶如同阳光一般倾泻而下,笼罩了他的全身——因为这件圣物曾经披在高大的圣像身上,少年的身躯还不足以将它全都支撑起来,于是它就像是一个魁伟的巨人般将他整个儿地抱住了。 他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 “好暖和啊,塞萨尔……” ———————— “这是羊毛的,又被太阳晒了那么久,”塞萨尔说:“当然会很暖和。” 鲍德温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塞萨尔,我的朋友,”他真心实意地说:“成为骑士后,你可别再那么不解风情了。”他揭下斗篷,放在装饰着象牙小像的衣箱里,这个衣箱中全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姐姐希比勒送给他的念珠,圣经,父亲阿马里克一世赠给他的刀剑。 塞萨尔当然知道鲍德温在说什么,但发自内心地说,他接受的教育注定了他不会有信仰,对一个无信者来说,所谓的圣物也就只是一件羊毛斗篷,但它的意义对处境艰难的鲍德温来说又有大不同,他何必为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东西斤斤计较呢?尤其在它能够大大缓解人们对一个孩子的恶意的时候? 他甚至不想鲍德温因为这件斗篷对他抱有太多的感激与内疚。 (本章完) 第18章 杀心 第18章 杀心 “你觉得塞萨尔是个怎样的孩子?是愚蠢?还是勇敢?” 面对阿马里克一世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希拉克略却不由得一阵恶寒,他知道之前的……盛景,引起了国王的怀疑。 “我知道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是你安排的,但后来……你提醒过他吗,还是他甘心情愿去做的?”阿马里克一世不等希拉克略的回答,继续问道。 希拉克略紧蹙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国王。是的,为了渲染气氛,佐证塞萨尔的苦行确实获得了天主的回报,他安排了一个女人,这种事情很常见,但凡活着的人,又或是死了的人要在自己的名号上加上一个“圣”字,自然会有教士不断地创造出各式各样的奇迹来,像是圣像流血,落泪,又或是瘸子重新站立起来,瞎子重见光明——当然,确实有得到眷顾的教士可以治愈残疾,但大多数都是假的,伪造的。 但这之后的声势浩大,完全出乎了希拉克略的意料。 就如同朗基努斯所惊讶的是,与我们所以为的不同,在这个时代,身份尊贵的人甚至不认为自己与平民或是更下贱的奴隶是同样的生物,教士,甚至如卑微者会这样的教派的苦修士,都不会轻易抛掷自己的善意,或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信仰,他们吝啬得比他们厌恶的以撒人更甚。 也许会有人以为,塞萨尔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他不知道自己掌握着多少无形的财富,但那些穷苦的,残疾的,病痛缠身的人,同样也会令人恐惧,他们的头发如同厚毡,皮肤犹如薄纸,鱼肉般泛红的疮口里流着乳黄色与白色的脓液,瘢皮好似刨飞翘,每一次摩擦都会让它们雪般地落下,覆盖在这些上面的与其说是织物倒不如说是灰尘与泥垢的混合体,他们发臭,一如死鱼,他们如野兽般的咆哮,呜咽,浑浊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一点光——这样的人超过一百个,最勇武的骑士也会退避。 只要你看到他们,就知道这些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的,他们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珍惜别人的,谁敢对他们伸出援手?不,他们只会将帮助他们的人也一道拉扯到地狱里去! 至少在那天之前希拉克略是这么认为的。 他应当觉得可笑,但他笑不出来,他以为一个孩子的天真会遭到世俗残酷的摧毁,但没有,那些听说了一个年幼的圣人愿意给任何人祝福的人——那些穷苦到买不起赎罪券也跨不过教堂门槛的流民,他们蜂拥而至,却没有因为急切与焦躁伤害到别人。 据跟去的骑士说,最初的时候还有点拥挤,当他们意识到每个人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时候,那么多人,可能有几百人,一千人,就突然安静下来了,等塞萨尔完成了最后一天的工作,人数即便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数量(骑士已经数不出来了),秩序依然井然,甚至出现了指导和协调队伍的人,所以当塞萨尔将身上的饰品衣袍捐赠出去的时候,立刻就找到了可以为此负责的人。 “你说,现在的亚拉萨路,有多少人在唱诵他的名字?”阿马里克一世若有所思地说道:“而我的孩子,国王之子,王子鲍德温,人们又会如何形容他?一个……受了侍从恩惠的……可怜虫?” 这下子,希拉克略已经不是恶寒,而是毛骨悚然了。 塞萨尔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出于善意与本心的种种行为,反而引起了阿马里克一世的忌惮,尤其是作为一个侍从,他对鲍德温的“施舍”几乎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天知道,一个侍从,可以蠢笨,可以迟钝,可以卑鄙、好色、贪婪,甚至残忍、怯懦……唯独不能认错自己的身份……去怜悯自己的主人。 何其傲慢! 希拉克略已经确定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动了杀心,如果没人让他改变主意,塞萨尔的下场不会比威特好到那儿去,只要国王一个漫不经心的示意,今天受尽了荣宠与赞美的男孩就会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无声无息地回归我主,知情的人会暗中讥嘲,不知情的人则会由衷赞叹,满心欢喜——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陛下,”他压低了声音:“无论您要怎么做,您是不是应该问问鲍德温呢?” ———————————— 鲍德温离开阿马里克一世的视线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阿马里克一世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国王,他应当对其忠诚,俯首帖耳,听从他的安排,但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他也已经改变了很多,至少他见识到了在团锦簇下掩藏着多少丑陋的心肠,塞萨尔或许有些……鲁莽,但他的心意是好的,鲍德温也坚信他的出身不会过于不堪,他将来也会成为一个骑士,接受一个骑士的馈赠对现在的鲍德温来说也不是不可接受。 王子甚至要求阿马里克一世不要让任何人去警告塞萨尔,如果国王的愿望没有改变——他宁愿要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朋友,也不要一个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仆人,“我会教导他的。”他这样说。 事实上鲍德温也没多少把握,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他却察觉到,塞萨尔是个性情固执的人,不,应该说,他虽然有着一个孩子的身躯,却有着成人的意志力,这意味着你很难改变他的想法与扭转他的行为——就像之前的修行,希拉克略为他安排了一个可怜的母亲,但之后引来了成百上千个朝圣者的善行却是塞萨尔自己做出的。 “鲍德温。” 鲍德温转头看去,不那么意外的,是他的姐姐希比勒,在这座巍峨的城堡中,唯一也是仅有的可以直接呼唤他教名的女性。 或许是因为今天没有任何重大的场面,希比勒和她的侍女穿着轻便,戴着头巾而非希南帽,她向鲍德温摆动手指,示意他跟自己走。 他们没走多远,就在主塔楼的一侧,矗立着一座撒拉逊风格的精巧庭院,黄杨、桑树与桃金娘笼罩着的醋栗与樱桃郁郁葱葱,方形的四个圃里分别被玫瑰、鸢尾、甘蓝与丁香占据,十字型的小径旁就是流水潺潺的明渠,不过它们可不是这座可爱的天地中唯一值得仆从们精心侍奉的,就在不远的园圃里,还有木拉克(一种用来清洁牙齿的灌木),散沫(染料),苜蓿与大蒜,还有蚕豆和韭菜。 在一座格外高大的桃金娘树下,有石凳,石凳下碧草如茵,希比勒让侍女留在身后,走向它并坐下,她的裙摆落在地上,犹如一大块凝结的血迹。 “弟弟,”她看着鲍德温,温柔地说:“看来你已经让我们的父亲改变主意了。” “亚瑟王有十二名骑士,”鲍德温说:“要论纯洁,谁也比不上加拉哈德,要论勇敢,谁也不能与加雷斯相比,论俊美,高文无人出其右,可你能说,亚瑟王的光辉因此暗淡了哪怕一分一毫么?”“你说的很对,”希比勒点了点头:“但你身边的那个人,塞萨尔……”她微微地眯着眼睛,折下了一支开得最盛的迷迭香,暗绿色的细叶簇拥着淡紫色的朵,每一朵都是完整的,鲜嫩的,看上去就叫人喜欢:“他几岁?”不等鲍德温回答:“九岁,鲍德温,你也是九岁,但你还在襁褓的时候就注定了要成为圣地之王,你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大臣们就要向你鞠躬,将领们则要屈膝,你身边的朋友与同伴无不出身显赫,你的老师,每一个,不是领主,就是主教。” 公主伸出双手,将迷迭香缓慢地收在掌中:“可他呢,不说他是否真的失去了记忆,他说的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每一个选择……你觉得大卫和亚比该能达到这个程度吗?鲍德温,你也许能做到,但你是谁?一个不知出身与来处的孩子,竟然能在短短几个月里几乎与你并肩?你不觉得……恐惧吗?” “恐惧,也许吧,”鲍德温沉稳地答道:“但身为王者,身为统帅,难道还要畏惧刀刃过于锋利吗?” “你确定你可以驾驭他,而不是相反?弟弟,你也应该察觉到了,他缺乏对上位者的尊敬。” “我不需要尊敬,只要忠诚。” “没有尊敬,何来忠诚?” “还有爱,朋友与兄弟的爱。” “虽然我不想说,但,鲍德温,你是一个麻风病人,你现在还是健康的,但随着时间流逝,日月轮转,你会变得虚弱,迷茫,迟钝,你会饱受病痛折磨,你会改变,他也会,而那时候,即便你位高权重,也比不上他康健机敏——他会是你的骑士,会是你的近侍,会是你的大臣,也许还会是你的将领,他对你了如指掌,也……可以随心所欲……” “我还有时间,姐姐,我会看着他,如果他正如你所说,我也不会犹豫。” “人们盛赞你的仁慈,我也要同声唱和,但殿下,我没有父亲的胆量,我不能将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留在你身边,不加任何桎梏。” “桎梏?” “一个不可摆脱与掩藏的缺憾。” 鲍德温垂下眼睛,公主纤细但修长的手——与法兰克人推崇的可爱小手不同,希比勒的双手虽然白皙手掌却不够丰腴,骨节分明,更像是个男人的手,它们正在慢慢地搓碎整株迷迭香,瓣颤抖着落下,折断的叶子爆发出浓郁的香气。 “把他借给我一段时间。”他听到姐姐慢慢地说道:“他会遇到一桩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 “让命运回到正轨的那种。” 鲍德温瞬间就领会到了希比勒的意图,他在阿马里克一世面前按捺下来的反感与倦意终于涌上心头。 在法兰克或是英吉利,又或是亚平宁,来自两河流域的恶俗因为人口始终不太乐观的缘故未能进入宫廷,但身在阿拉比半岛,被拜占庭、亚美尼亚、埃及与叙利亚等推崇在内闱中使用阉人的地方环绕,鲍德温怎么会对此一无所知? 但在基督徒的世界里,尤其是亚拉萨路,一个在床榻上无用的男人也会被人视作朝廷与战场上的废物,所有人都会羞于与其共事,就连他的敌人也不屑于与他争斗——遑论向他屈膝,受其驱使,到那时,哪怕他拥有高文的俊美,加拉哈德的虔诚与纯洁,加雷斯的勇猛,又或是同时具备亚瑟王的尊贵,他也只能成为一道隐藏在帷幔中的影子。 太可怕了,鲍德温没有说出口,同时将这个念头藏入心底,不管怎么说,希比勒是他的姐姐,她的初衷也是为了他……她或许有点残忍,这种做法也不能说是最聪明的,但……她终究只是一个贵女,而不是一名骑士,或是一个教士,他不该对她如此苛责。 “忘了这个念头吧,”鲍德温轻柔且坚定地说:“我还没有怯懦到这个地步。” ———————— “怎么了?”塞萨尔奇怪地问道:“我脸上有酱汁?”他一边说着,一边曲着手指,擦了擦唇边。 这么一个粗鲁的动作,他做起来也如舞蹈般的优雅从容,鲍德温笑了笑:“没什么,你知道我之前才和希比勒说了话,塞萨尔,还记得达玛拉吗?为了修行,你可冷落了她不少时候,作为一个将来的骑士着实不称职,姐姐叫我来罚你,好叫你到达玛拉面前去求饶。” “我会去的。”塞萨尔敏锐地感觉到鲍德温的话并不完全真实,但他没有追问:“或许就在明天。” 也只有明天了,希拉克略方才已经和塞萨尔确定了举行拣选仪式的时间,新年时分的主显节,也就是一月六日,这个时间着实微妙,因为环绕着主诞生节的庆祝仪式从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始,到一月六日到达顶峰——因为十二月二十五日原先是埃及的太阳神节,所以许多教士与信徒依然对其不以为然,而认为一月六日的主显节更值得称贺……而且这个日子也靠近鲍德温真正的生辰,有时候或许可以借此模糊掉阿马里克一世提前为儿子举行拣选仪式的意图。 距离主显节已经不远,接下里他们不但要继续斋戒还要更为忙碌,无论鲍德温还是塞萨尔都不愿意去想如果没被选中——在这之前,塞萨尔确实应该去见见达玛拉,不然他们可能要等到四旬节的时候才能遇到,之中漫长的一段空白可能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本章完) 第19章 无法看见的缝隙 第19章 无法看见的缝隙 繁之中,宝石璀璨。 每次见到公主希比勒,塞萨尔都会不禁在心中吟唱这句来自于撒拉逊诗人的诗。 希比勒公主的身边永远环绕着侍女与侍童,这些侍女们无不出身高贵,她们的父亲不是国王的大臣就是有封地的附庸,这就意味着她们一出生就得以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地活着,皮肤细腻,手指纤细,而我们都知道,一个正值豆蔻之年的少女,只要营养充足,就很难会有丑陋的。 何况她们之中也确实有几个格外秀丽可爱的好孩子。 但无论多么美貌,又或是多么温柔,只要公主希比勒在此,就不会有人向她们投去多余的目光。 正如诗句中所说,朵固然美丽,但如何能够比得上宝石的光华?希比勒公主的美超脱寻常,在色彩尖锐且浓郁的躯壳之下,还有与之相称的坚硬内在作为支撑——阿马里克一世也说过,他的女儿性情执拗顽强得犹如一个男人——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学识与权力的渴求,一如她的姑母们。 一般的男子会对这种女性产生畏惧与厌恶的情绪,但也有些男人,会对她产生倾慕与臣服的冲动,又或是相反——被激起了类似于狩猎猛兽般的冲动,前者中以亚比该为首,后者中大卫是个最显眼的例子。 这两种混乱和激烈的情绪会让很多女士感到恐惧,不过就塞萨尔看到的,希比勒不但没有惊惶,反而乐在其中,她谨慎地对待这两个男孩与他们分别代表的势力,更时不时地将局面搅弄得更加扑朔迷离。 希比勒比达玛拉或是其他侍女更早地看到了塞萨尔,高挑的身材注定了她即便被她们围绕着也不会被遮蔽视线,她向黑发的年少侍从投去一瞥,这一瞥犹如冰冷的刀锋折射出的寒光,有着一种可以令人忘却了危险的美。 只是一瞥,她又垂下头去,侍女也发觉了塞萨尔的到来,嬉笑着将达玛拉推到外面。 达玛拉与塞萨尔的年龄就代表着他们正是飞快生长与变化的时候,塞萨尔几乎每天都有改变,达玛拉也与几个月前有着很大的区别,一看就知道已经做好了从一个孩子蜕变成女性的准备——她的身躯更加柔软,眼睛更加明亮,行走起来也愈发轻盈,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圆圆的小脸儿,还有一见到塞萨尔就会出现的一点酒靥。 如果说公主希比勒是一枚火彩熠熠的宝石,其他侍女是娇艳的朵,达玛拉就是一只在丛中跳来跳去的小鸟。 柔软,饱满,握在手里会感觉到它蓬松的身躯会随着自己的心跳一起颤动。 有了公主希比勒的许可,达玛拉可以和塞萨尔单独在不远的地方说话儿,只是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流言,塞萨尔还是在侍女们可见的范围内,和达玛拉停在几丛枝叶依然茂密的桃金娘前。 作为一个理应殷勤的骑士备选,塞萨尔展开长斗篷,铺在桃金娘的落叶上,达玛拉矜持地伸出脚,等塞萨尔为自己脱下小小的鞋子才踏上斗篷,一坐下来她就深深地舒了口气——侍奉公主固然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但没人会以为侍奉别人会很轻松,她的主人希比勒公主虽然不是那种严苛尖酸的女主人,却也不容他人过于懈怠,更不用说,侍女们也会不断地勾心斗角,与她们的父兄一般,争夺上位者的宠信。 “给我吹吹笛子吧。”达玛拉说,她可以感觉到正有人看着她们,从侍女到公主。 —————————— “瞧,多般配的一对儿啊。”一个侍女遥望着他们说道。 因为这句话,公主的侍女们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犹如微风掠过湖面泛起了涟漪,不过这些笑声中有些带着善意,有些却带着恶意,另一个侍女随后说道:“那孩子虽然生得漂亮,却不够勇敢。” 希比勒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正是附庸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的一个小家族的女儿,有着这层关系,还有她对伯爵的长子大卫不加掩饰的爱慕,她对曾经击败了心上人的塞萨尔不假辞色也不奇怪。 立刻就有人反驳了她,但那位侍女马上狡辩说,她说的不是王子的新侍从在马背上的本事,而是他在床榻上的能耐。 在这个人均寿命可能只有四十岁的时代,孩子们总是过早成熟,贫苦的农民为了抵御寒冷,冬天的时候会一大家子连着牲畜一起挤在一张低矮的木床上,父母做事并不避着孩子——而在最早的城堡里,主人、孩子、宾客与仆人一起睡在有炉床的大厅里也不那么罕见,男孩与女孩早就向他们最初的老师学会了各种本领。 这种风气延续至今,贵女们或许在教法下还能保持着些许矜持,男人们则从小到大,百无禁忌,尤其是在十来岁,灵魂与身体都被欲望紧紧地控制着,要他们不鲁莽,不冲动,不去渴求战斗和床榻是不可能的。谁都知道,不管是贵女们的未婚夫婿,还是倾慕她们的骑士,哪怕他们各个都心甘情愿用鲜血与生命来捍卫她的美名,他们身边都不会缺少各色的女人。 他们肆意妄为,他们尽情快乐,面对贵女,哪怕无法进行到最后一步,他们还是会时常弄疼和弄伤她们,有的侍女欣然接受,并视作一种恭维,但另一些侍女却对此深感厌恶。 那个小家族的女儿恰好是前一种,塞萨尔始终与达玛拉保持着一段距离,坐在一起的时候不踩她的脚,不亲吻她的嘴唇,不拉她的手,不在跳舞的时候寻找机会把她抱起来——这些行为让她来看,就是塞萨尔自惭形秽于自己的出身,并不敢去追求一个贵女。 “闭嘴吧,”希比勒语气平静地说:“塞萨尔是王子的侍从,将来也会是我父亲阿马里克一世的骑士,他与达玛拉之间并没有你以为的那种沟壑。” 公主的话就像是掠过湖面的寒流,一时间,无论是笑语还是讥讽,都凝固住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将来会成一个修士。”一个贵女连忙出言缓和僵局,“毕竟他是那样的仁慈和虔诚。” 一些侍女点头认同,但也有一些不置可否——正如我们之前所说,圣城之中确实有不少被塞萨尔的苦修所打动的人,虽然他们也知道,这场苦修能够如此轰动,更多的还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和他身边的修士希拉克略从中推动,为的是王子鲍德温——不然一个毫无来历的陌生人跑去请求清扫圣墓大殿,你看那些修士们会不会把他打出去? 但你要以为,塞萨尔真的能够如那些天真的信徒所以为的那样,只因为这份苦修和善行就能成为一个处处受人尊崇的“圣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所受到的青眼与馈赠更类似于一份赏赐,略高于那些在长桌上翻跟斗的小丑。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在那些手握权柄的人发现自己虔诚与否并不会影响到世俗中的安危和传承时,信仰也变成了一件工具,被他们用来震慑大臣,平定民众,束缚教会——若他们真有那么虔诚,现在的亚拉萨路就应当是宗主教或是罗马教皇的圣城,而不是阿马里克一世的圣城。“修士也不是什么坏事。”一个侍女吃吃笑道:“有时候修士要更‘方便’一些。” 希比勒感到厌烦,她身边围绕着的多数都是这种目光短浅的家伙,或许有那么一两个在父兄的宽容下接受了更多教育的贵女,但她们思想的触手最长也只能延伸到自己的家庭,以及将来的丈夫的家庭上,她们看不见暗流汹涌,也听不见劲风呼啸。 阿马里克一世是因为爱着她的弟弟鲍德温,希拉克略是出于爱才之心,鲍德温则是软弱到难以舍弃这么一点脉脉温情,希比勒却看得很清楚,因为这个黑发碧眼的男孩—— 和她是同一种人。 —————————— 达玛拉从几乎可以垂到膝盖的大袖子里抽出一块大手帕,扎在黑发男孩的手腕上:“这是我伯父给你的。”说完她就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如塞萨尔与达玛拉之间的关系,互相赠送礼物不是什么逾距的事情,塞萨尔带着那条金银线绣的绢帕走过了大半个城堡,凡是见到的人都不免调侃了他几句。达玛拉不是公主身边最动人的侍女,年纪也小,还不懂得爱情的奥妙,但她的姓氏、财产与父兄的势力确保了她将是个值得骑士们争取的对象。 塞萨尔一回到房间里,鲍德温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这条大手帕,毕竟塞萨尔很少装扮得这样枝招展。 “达玛拉给你的?” 塞萨尔还不是骑士,但他已经跪下立过誓,达玛拉可以接受其他骑士的殷勤和效忠,他却不可以向第二个贵女屈膝,此时的无形规则就是如此,当然骑士和扈从可以随意找伎女或是女仆寻欢作乐,但后两者拿不出这种品质的大手帕。 大手帕的底布是经过漂白的细布,可能来自于埃及,四周缀着边,用来刺绣的是染色羊毛线和金银线,鲍德温看了一眼——达玛拉年纪小,没法掌握住手指上的轻重,刺绣的活儿干得不太好,但她可以满怀诚意地在手帕上绣满了儿,几乎到了展开一瞧就会觉得头昏目眩的地步…… “这是一份真诚的礼物,”除了不能多看之外,鲍德温说道:“把它好好收起来吧。” 他没有察觉塞萨尔那一瞬间的迟疑。 诸位,有时候,我们会感到奇怪,一座巍峨辉煌的建筑如何能够在一夜倾塌——但最初的时候,谁又会去注意一颗被白蚁蛀出的细小洞穴呢,世上之事情莫不如此。 只有站在命线的尾端,向前溯源,才能发现,所有灾祸的根本或许就是一点多余或是缺少的细石尘砾,但那时候必然已经为时已晚,你除了懊悔与哀叹,别无他法。 阿马里克一世曾因白羊毛斗篷的事情而对这个自己亲手为独子挑选的奴隶而感到不满,甚至升起了杀意;希拉克略则出于对王子鲍德温的同情以及对塞萨尔的怜悯,而出言斡旋;鲍德温则是过分珍惜这份难得的同龄人的真实情谊为塞萨尔做了担保,求了情……但这三者没有一个人为此提点过塞萨尔。 阿马里克一世与希拉克略为何如此无需多言,鲍德温的理由要纯粹得多,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仅有的朋友变回到一个唯唯诺诺的奴隶——不,应该说,他从未将塞萨尔看做一个奴隶,他将其看做与自己同一阶级的骑士之子,互帮共助从来就是骑士的应有之义。 等鲍德温睡下后,塞萨尔独自走出了房间,他坐在冰冷的石头阶梯上,借着从小窗投入的一点天光拆开了那条大手帕,在层层叠叠的羊毛线下,是一张圣殿教堂的平面图。 所罗门圣殿曾经是以撒人的最高祭祀场所,由所罗门王在公元前967年建造,曾被摧毁过两次,第一次被毁在公元前586年,被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所毁;第二次在公元70年,被罗马帝国将军提多所毁。 在撒克逊人占领这里的时候,他们在圣殿的基础上造起了两座寺庙,奥玛寺与阿克萨寺,圣殿骑士团建立后,当时的亚拉萨路王将阿克萨寺赠给了骑士团,骑士团将其中的一部分改建成了教堂,另外的则作为骑士的武器库以及马厩等附属设施之用。 但无论怎么说,它都不算是个纯粹无瑕的神圣之地。所以当阿马里克一世挑选鲍德温举行拣选仪式的教堂时,圣殿根本没进入他的预选范围。 塞萨尔却不得不考虑,如果圣墓教堂出了什么问题,留给他们的似乎也只剩下了圣殿教堂。 虽然在圣十字堡垒的周围还有这几座教堂,主祷教堂,洗者堂,还有鸡鸣堂……但这些都是圣徒们建造的——鲍德温会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历任亚拉萨路王都是在圣墓教堂中被选中的,它是一份强有力的佐证,也最能令人信服,若是他被选中,却是在其他小堂,就不免一次又一次地遭到质疑——圣殿教堂终究是所罗门王为天主建造的地上住所,而他也是一位伟大的国王,鲍德温若是感望到了所罗门王,即便所罗门王并不是教会正式封授的圣人,也不会比阿马里克一世所感望到的圣乔治逊色多少。 他向达玛拉,事实上向她身后的杰拉德家族提出请求的时候,说实话没抱太大希望,他毕竟还是一个不明身份的外来人,没想到杰拉德家族的回应会那么干脆,不过一想到杰拉德家族创立的善堂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近年来始终冲突不断,而前者更是数次落在下风——他们做出如此举动来也不奇怪。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鲍德温对他的信任。 方才鲍德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塞萨尔几乎一时冲动,想要和盘托出,但正所谓疏不间亲,他做这样的准备简直就是在羞辱阿马里克一世与他的圣墓骑士团,但他只能相信他看到的——鲍德温是怎么染上麻风病的?他身边的仆从又是怎么蔑视和欺辱他的?迄今为止,他仍旧无法踏入任何一处圣地,是什么人在阻扰? 为了一个银币,平民们可以斗殴与谋杀,亚拉萨路呢?它是黄金的圣城,每一个虔诚的人来到这里,都要用尽所有的财产为它增添一缕光辉。为了这些……或许还有信仰,鲍德温的敌人无所不在,无时不刻,也无所不用其极。 站在后世人的角度,塞萨尔一眼就能看穿那些身披红袍的魔鬼的用意,无论是在亚拉萨路的宗主教还是在罗马的教皇,都不希望阿马里克一世有个无可指摘的继承人,鲍德温最好是死了,即便不死,他也必须被剥夺继承权,被驱逐出亚拉萨路。 即便现在的圣墓教堂已经由杰拉德家族的教士掌控,但谁也不能说,那几百个其他教派的教士中就没有一两个胆大妄为之人或是狂信徒,而他们将要施行的阴谋,又不是命令骑士们日夜巡视,或是横加拷掠就可以避免的。 (本章完) 第20章 希比勒遭受羞辱(上) 第20章 希比勒遭受羞辱(上) 依照阿马里克一世的计划,在一月六日的主显节之前,除了必须的庆典之外,圣十字堡将不再举行任何宴会,所有人都应当将精力投注在即将到来的“择选仪式”上。 城堡明显地萧条了许多,广场上尘土飞扬,与之相对的是,愈发密集的冥想,训练,大幅提高了质量与数量的食物,还有修士们……他们络绎不绝地来到鲍德温与塞萨尔的面前,为他们祈祷,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些修士会低声鼓励,一些修士们则面带怜悯。 从他们披着的罩袍可以看出,他们并不都来自于教堂或是修道院,很大一部分人都是骑士团中的“教士”,有圣墓骑士团的,也有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的,或是正在圣地的一些小骑士团,像是圣拉萨路骑士团和多玛骑士团。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被“选中的人”,他们的祈祷与抚摸都具有神力,能够让鲍德温和塞萨尔更加强壮,敏捷和专注,尤其是最后一项,每次接受过修士们的安抚,希拉克略就会拿出一位圣人的画像,要求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同时还要竖起双耳,竭尽全力地倾听。 他说:“仪式中的祈祷当然是最重要的,但素日的积累也不容小觑,就像是被惊吓的羊羔会在惶恐下奔向熟悉的牧人,牧人也会在成百上千只无比相似的白绒毛中向属于自己的羊羔伸出手。” 说到这里,他就看向塞萨尔,这就是这个孩子面临最大的困难了,他忘记了过往的一切,他们也无法窥见他的旧日光景……他们无法分辨出他更容易得到哪位圣人的注视,而让希拉克略啼笑皆非的是,这个孩子也不是那么“虔诚”,只希望他之前的苦修即便无法打动圣人,至少也能说服凡人罢——若是他没有被选中,人们也只会说,或许这是天主给他的考验与磨练,而不是宝石有着无法弥补的裂痕。 塞萨尔也在迟疑,他仍旧不确定,毕竟在他之前的那个世界里并不存在科学之外的力量,鲍德温露出了忧虑的神色——作为阿马里克一世的儿子,他倒是没什么可犹豫的,他的房间里一直挂着圣乔治的圣像,通常来说,父亲会感望到什么圣人,儿子也有很大倾向成为这位圣人的追随者。 希拉克略叹了口气,将三幅圣像——圣巴拉斯,圣马尔谷,圣安博摆在了塞萨尔的面前,这三个人也是修士精心挑选出来的,有了之前的事情,塞萨尔感望到的圣人越谦卑越好,如圣乔治这样经常被国王们选择的圣人肯定是不行的,如教宗或是十二门徒这样的最好也别选。 圣巴拉斯是亚美尼亚的瑟巴斯德城主教,因为罹获教难,不得不避入山林,在那里他如同驯养羊群一般驯养野兽,为它们唱经,给它们梳毛,犹如家人般地生活在一起——一个妇人的猪叫狼衔去了,圣人就命令狼将猪送回,一个孩子被鱼骨卡住了喉咙,他就命令鱼骨自己走出来,以上的神迹都是已经被证明的。 圣马尔谷则是耶稣派往犹太传教的七十门徒之一,据说他曾经背弃过耶稣,后来幡然悔悟,成为圣伯多禄的助手,写下了著名的《马尔谷福音》。 圣安博则是公元四世纪时的米兰总督,据说在他上任之前,天使伪装成人,对他说:“你管理人民,要像主教一样,不要像普通的总督一样。”结果一语成谶,当时米兰人为了选举主教一事吵得沸沸扬扬,圣安博不得不出面调停,结果就有人高呼,我们为什么不选安博做主教呢? 人们一想,这位正直温和的年轻人确实是不二的人选,就选了他当主教。 这还不是希拉克略选了他的原因——这位年轻的总督举行了祝圣礼,成为了米兰主教后,立即将自己所有的家具和钱财赠送给了穷苦的人,土地和财产捐给教会,只留了一小部分钱给自己的姐姐,爵位则让给了胞弟。 这种无私的行为微妙地与塞萨尔之前的善行契合,如果他感望到的是圣安博,难说将来会不会有人将塞萨尔视作这位圣人的门徒,这可比国王或是主教的担保牢靠得多了。 希拉克略正打算给塞萨尔一点暗示,门就被敲响了,门外站着一个侍从,说是国王需要立刻见他,修士只得放下两个孩子,匆忙而去,不过很快另外一个仆人就跑了过来,告诉鲍德温,国王那儿没什么大事,就是法王路易七世的圣地特使桑塞尔伯爵艾蒂安已经到了雅法,正在准备进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已经受阿马里克一世之命前去迎接。 “快!”鲍德温一把拉住了塞萨尔的手,“我们快去城墙!” 他们迅速地跑了出去,离开塔楼,越过堡场,穿过内城墙,来到城门两侧的双子塔前……在等待士兵们为他们打开塔楼大门的时候,大卫正带着另外一群孩子奔了过来——都是鲍德温熟悉的人,他曾经的同伴与随从——很显然他们也是来看热闹的。 在娱乐普遍受到限制与蔑视的十二世纪,人们寻找乐趣的渠道匮乏得可怜,所以苦修、处刑、做弥撒都可以被视作一场难得的表演,而国王,领主或是特使出巡,也同样被视作一种罕见的际遇,若是有幸得见,一个普通的农民可以将这件事情连续说上三十年或是四十年,每个细节都能被他津津乐道。 大卫和鲍德温只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就像是碰触了火炭般地退开了,他低垂着眼睛,呼吸急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鲍德温举起手来,向另一侧的桥头堡指了指,“你们去那儿。” 当然没有王子避让大臣之子的道理。 “以前我也经常和他们一起来这儿——有时候是来迎接我的父亲,有时候是为了享受晚风。” 鲍德温拉着塞萨尔的手,他一直戴着手套,因此就算紧紧地握着某人的手,也缺乏那种皮肤直接接触,传递体温的亲密感,塞萨尔却能感觉到那只手正在轻微地颤抖——从确证得了麻风病到今天也只有两三个月……鲍德温不可能不想念他的朋友…… 他抽出手,在鲍德温有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挽住了他的肩膀。 “看,他们来了。” 圣地特使的队伍确实可观。 一路上,浩浩荡荡的约有几百人。走在最前面的,还有跟随在队伍两侧的,都是衣衫褴褛的朝圣者们,他们一见到这样的贵人,就会立即上前乞讨,走在前面的朝圣者为他们开路,清扫地面,走在两侧的朝圣者则负责呼喊,夸耀,赞美——这种行为早在古罗马时期就有了,只不过那时跟随在轿辇旁的不是朝圣者而是门客和奴隶。 行走在这些朝圣者周围的则是一些佣兵,佣兵手持棍棒,随时驱散或是有心,或是无意过于接近队列的无赖与心怀叵测之人,再往里,才是这位特使与安条克大公的扈从和仆人,还有修士们,他们骄傲地抬着头,举着十字架,圣物和旗帜——你在这里可以看到查理大帝的金色火焰军旗,也能看到卡佩王朝的蓝底金色鸢尾的王冠旗,还有布卢瓦的城墙旗帜,以及与之相称的大纹章——这些大如盾牌的纹章被扈从们挎在手臂上,艳丽的颜料在夕阳的光芒下叫人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纹章和旗帜间则夹杂着一个大约七八人的乐队,乐手们敲着鼓,吹着笛子和喇叭,身着彩衣的小丑在里面跑来跑去。 骑士们身着甲胄,披着华丽的罩袍,他们的马儿也不遑多让,犹如一只只生了四蹄的孔雀,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当然就是我们熟悉的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有今天最重要的贵宾,法王路易七世的特使,桑塞尔伯爵艾蒂安。 远远看去,桑塞尔伯爵艾蒂安的身形与博希蒙德相似,属于高大瘦削的那种,他与博希蒙德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倾,不时做出谦让的手势,看起来更像是个学者而不是一个骑士,但若你以为他真是那种温文尔雅的好人,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这位伯爵先生不但大胆,还相当勇武呢。 “你说他抢了别人的老婆?!” “也不能这么说,这桩婚事没能进行到最后。”说起来鲍德温也有些尴尬,不过他实在是想要和自己的小伙伴分享一下八卦——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瞠目结舌,难以理解。 怎么说呢,这位先生是布卢瓦伯爵的第三个儿子,我们都知道,在萨利克法下,长子得到一切,次子只能说是一个备胎,三子么……就算布卢瓦是个古老的大家族,在他的父亲蒂博四世去世后,作为幼子的艾蒂安也只分到了最差和最小的一块领地桑塞尔。 但他此时正喜欢着邻近领主的女儿阿德莱,阿德莱却与另外一位领主安索二世早有婚约——放在其他人身上,也只能哀叹一声,默默放弃,但我们的艾蒂安先生就不! 他闯入了举行婚礼的教堂,强行带走了新娘,带回自己的领地,立即成婚并公示。 安索二世气得发疯,但因为他们都是法王的臣子,不能随意私下开战,他就向路易七世申诉,路易七世找来了布卢瓦家族的族长,也就是艾蒂安的长兄香槟伯爵……香槟伯爵也拿着这个弟弟没办法,只能和路易七世,安索二世一起攻打桑塞尔。 如果他们得胜,人们准要嘲笑桑塞尔伯爵艾蒂安的愚蠢,但问题是……他们居然没能打下来! 最后还是教廷调和,“既然婚约已经达成”,又何必在这里白白地耗费骑士们的鲜血和国王的金币呢,路易七世当然求之不得,香槟伯爵也不怎么愿意去攻打自己的弟弟,安索二世当然不甘心,但如果只有他,他也没法承担得起这份沉重的支出,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情是他在二十岁时候干的,如今这位先生已经三十七岁了,不过看起来依然很年轻,虽然瘦削但可以看得出从来没有松懈过对武技的追求。 此时鲍德温与塞萨尔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孔,桑塞尔伯爵面色倾向于一种不那么健康的灰白,但嘴唇殷红,眼睛明亮,头发茂密而又蓬松,身着深红色丝绒的束腰外衣,披着宝石蓝色的斗篷,束着一根银腰带,虽然与此时贵族的打扮没多少区别,但他看起来就是格外的轻松写意,风流倜傥。 与此同时,桑塞尔伯爵也感觉到了上方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到了身着白衣的鲍德温,马上就猜到了他就是亚拉萨路国王那个据说不幸染上了麻风病的独生子,伯爵微微一怔——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就算不会被驱逐出城,麻风病人也会把自己藏在房间里,毕竟人们惊恐与厌恶的目光就如同刀子一般的刺人。 但他也只是愣了这么一小会儿,随后就低下头来,在马上抚胸一礼。 塞萨尔听到鲍德温轻轻地叹了口气,其中并没有多少悲哀,倒是带着几分释然——在被发现染上麻风病之前,鲍德温和所有的男孩一样淘气而又精力十足,在晚风中攀上突堞口眺望远方应当是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做的事,但自从……那之后,鲍德温似乎更愿意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塞萨尔可以理解,但看到鲍德温不再自我封闭,又能在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不曾遭到挫折…… 可真是太好了。 _______ “他向鲍德温行了礼?” “是的,”侍女一边轻缓地用金梳子梳着希比勒公主的长发,一边说道:“看上去像是个谦恭的好人。” “而且十分慷慨,他向那些朝圣者撒了好几磅法兰克铜币。”另外一个侍女捧来希南帽,这顶希南帽比塞萨尔初见公主时的那顶还要精致,顶上垂下来的白纱不是一层而是数层,它们层层叠叠地垂下来,犹如山峦上跌落的雪堆,但希比勒只是看了一眼,“不,今天不用这个,拿头巾来。” 她说的头巾是温帕尔头巾,简单点说,就是用白色的亚麻布笼罩住头发和颈部,只露出脸,未婚的少女们可以戴上冠,如希比勒这样的国王之女可以戴上王冠,希比勒的这顶王冠样式简单,只在十字架的顶端镶嵌有蓝宝石。 侍女们在希比勒的身后交换眼色,她们在这位圣地特使抵达雅法前就听说了他的“美名”,也听说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如今他是一个鳏夫——如今他年纪正好,身份也适合,路易七世无缘无故地将他送到圣城来,或许就打算着让他成为希比勒的丈夫。 (本章完) 第21章 希比勒遭受羞辱(中) 第21章 希比勒遭受羞辱(中) 圣地特使如何谒见了阿马里克一世,又如何向他转达了路易七世对这位圣地之主,基督的骑士的想念与问候,我们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当晚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这场宴会当然是在计划之中的,早在一个多月前,城堡总管与膳房总管就开始为这场宴会忙碌起来了——有太多工作要做。 在城堡原先的人手之外,他们额外雇佣了三十名厨师,一百名厨房帮工和杂役,还有十来个木匠和铁匠,他们要为这场宴会提供足够多的桌子和凳子。 各种肤色与信仰的商人们往来于他们的居所或是办公处——城堡需要啤酒,葡萄酒,小麦,黑麦,鸡鸭鹅等大量家禽,还有猪和小牛,橄榄油,醋,酱料,以及最重要也是最昂贵的香料,在这种时候,钱几乎不再是钱而是沙子,每日里都有如同流水般倾泻式的支出。 即便如此,城堡的骑士们依然会在总管的催促下每日出去狩猎,毕竟在这个时期,如果没有鹿和野猪,天鹅之类的野味,就算是每个人都能用上金盘子也会让整场宴会黯然失色,这些猎物被带回城堡后,会在大厨房里进行烟熏与腌制——当然不如新鲜的好吃,但宴会上这种菜多数也不是用来吃的。 除了这些入口的东西之外,还有挂毯,饰品,亚麻布,以及看似寻常但不可或缺的木砧板。 这里的木砧板可不是用来切肉的——至少不是诸位以为的那种切肉,它的真正用途更接近于餐盘。因为餐盘,无论是银的,金的,还是陶瓷或是玻璃的,都算得上是一份可观的资产,即便如阿马里克一世也不可能拿出这样多的餐盘,所以人们用来放置食物的要么是一块干硬的面饼,要么是一块木头。 也有骑士为了显示自己的勤勉与勇武,用盾牌做餐盘,在上面切割成条的猪腿。 主人甚至不会向客人们提供餐具,虽然此时的贵人们会使用三根手指用餐(以此与使用五根手指的农奴做区别),但他们自己会准备一个勺子,一柄餐刀。 另外,在每次上菜的间隙,还需要提供舞蹈,奏乐,杂耍表演供宾客们打发时间,这些也要从城堡外雇佣,城堡里有小丑和乐队,但远远不够。 —————— 鲍德温拉着塞萨尔的手,把他带上了“画廊”。 “画廊”只是一个称呼,它更像是城堡大厅高处向内突出的一个长条形平台或是房间,有时候它会做得比较隐蔽,主人会用挂毯和旗帜做掩饰,让人躲在其中往下窥视,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眯眼”。 阿马里克一世的“画廊”并没有有意遮掩,但也覆盖着厚重的挂毯,竖立着旗帜,偶尔也会有乐队在上面演奏,不过现在这里空荡荡的,虽然狭窄,容纳两个孩子完全不成问题。 “我父亲允许我在这里旁观,”鲍德温低声说,“你记得吗——以前,你的父亲有让你看过这些吗?” “我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鲍德温握了握他的手:“我们可以一起……杂耍很有趣,舞蹈和音乐也不坏。” 像是这种正式的宴会,就算鲍德温没有染上麻风病,作为一个孩子他也没有参加的资格,在场地里跑来跑去的要么是斟酒的侍童要么就是矮小的侏儒,但阿马里克一世允许他在这里窥视,当然也不会只是为了单纯的取乐——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大厅,每个人的位置,神色和动作都尽收眼底——它本就是每个国王与领主之子必须接受的教育之一。 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在主位上就坐,宾客,修士与骑士们也纷纷入座,塞萨尔靠着鲍德温的肩膀,从挂毯的缝隙间往下看——大厅是城堡中最为重要的场所,甚至高于礼拜堂和卧室,它是举行正式仪式(觐见,受封,婚礼或是葬礼)的场所,进行审理与判决的法庭,以及如今天一般——一场无比辉煌与隆重的盛会所在之地。 它的墙面原应该是青灰色的石头与白色的灰泥,现在已经被数不尽的旗帜掩盖,红色的,白色的,金色的,蓝色的,黑色的……马耳他十字架,五重十字架,圣约翰十字架,圣彼得十字架……展开翅膀的鹰,咆哮的狮子,扬起前蹄的马,三位一体的鸢尾,背靠着背的鱼…… 它们要么悬挂着,要么倚靠着,有些代表家族,有些代表国家,有些代表着一个骑士所有的荣耀和功勋…… 从茶褐色的巨大木梁上垂下了青铜或是黑铁的灯架,灯座里盛满动物的油脂,它们被点燃后,伴随着升腾的黑烟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只是从空旷的高处到地面足有三十尺的距离,让这些光芒显得微不足道,于是人们又用固定在墙面和柱子上的火把予以补充。 当然,无论是什么,最先保证的是这里的主人和重要的宾客,所以鲍德温与塞萨尔看得最清楚的还是主桌。 宴会的主桌由三张普通的长桌拼接而成,上方覆盖着好几层织物,白色的亚麻布,蓝色的布,金色和红色的丝绒——如此安排当然有它的道理,容后再述——坐在正中的通常都是城堡的主人,除非贲临于此的是比他身份更高的贵人,譬如一个伯爵在自己的城堡中接待了国王,那么他就得让出自己的座位。 但阿马里克一世又是国王,又是主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之外,大概没人能叫他让出座位,他坐在正中,他的右手边坐着希拉克略,这倒也不奇怪,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国王让代行神权的教士坐在仅次于自己的重要位置,但耐人寻味的是,坐在左手边的是公主希比勒。 如今的阿马里克一世是个鳏夫,他的女儿业已成人,作为城堡的女主人坐在这个位置也可以理解,可她的左手边是今天的贵宾,圣地特使桑塞尔伯爵艾蒂安。 这个安排让一些人坐立难安,那是一些年轻的骑士们,公主希比勒的仰慕者与追求者——她的拥趸当然不止如大卫或是亚比该这样的少年,愿意向她发誓的骑士大有人在,但在这种场合下,他们即便有心也没法做什么。 此时的宴会会将参与者们分作一“mess”,意思就是一堆,通常就是二到六人,他们坐在一张长桌两侧,越靠近主桌就越表示受到主人的喜欢或是看重。 能够坐在主桌下方的几乎都是圣城内各个势力的重要人物,这些骑士们只能坐在靠近墙壁的地方。侍从们端上了洗手用的玫瑰水,坐在公主身侧的艾蒂安完美地履行了一位骑士的职责,他如同仆人般地侍候公主洗手,为她奉上丝巾,而后在同一个盘里洗了手。 这样近的距离,希比勒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已经灰白的双鬓,眼角和唇角的细纹,侍女们都知道的事情,她更不可能一无所知,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嫁给一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骑士着实叫人痛苦,但站在希比勒的立场上,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选择一个丈夫,而是在选择一个得力臂助,孩子的父亲,以及亚拉萨路的国王。 虽然阿马里克一世在鲍德温的事情上异常顽固,但竭力想要说服国王的可不止一个雷蒙,建议国王将希比勒公主的丈夫视作继承人的也不在少数,又或是公主和丈夫生下的孩子他们也可以接受……客观实际并不以人类的主观意识转移,无论国王怎么爱重鲍德温,一个麻风病人是永远无法痊愈的,他的状况只会越来越坏而不会越来越好。 而阿马里克一世是否真如他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定呢?希比勒并不这么认为,如果阿马里克一世真心如此,他就不会继续谋求与拜占庭公主的婚事了,阿马里克一世今年也只有三十四岁,他若是娶了新妇,完全有可能生下一个或是更多个健康的男孩…… 这时第一道菜被端了上来,或许不该这么说,因为这道更近似于观赏性质的甜食被称之为“雕塑食物”,厨子们将各种各样的蜜饯与糕点糅合在一起,做成动物或是建筑的样式——艾蒂安曾经在路易七世庆祝继承人诞生的宴会上看到过被做成天鹅样式的甜食,天鹅的嘴里衔着用雕琢染色出来的鸢尾。 这里端上来的是一座“圣十字堡”,用料主要是果仁酥和椰枣,外面浇淋着蜂蜜和,吃起来固然美味可口,但有着明显的拜占庭甚至撒拉逊风格,艾蒂安一边心不在焉地尝了几口,一边下意识地扫视周围,不知道这些为基督作战的骑士有没有注意到这点。 很可惜,没有。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餐,烤鸽子,烤鸡,烤兔子,一只猪被整个儿端上来,肚子里塞满了用它的胃,肠子和膀胱做成的香肠;鹿肉被切开后送上来,装饰着尖锐的鹿角,周围堆满了各种香草;还有炖浓汤,里面漂浮着肉,当季的蔬菜和绽开的麦粒。 还有馅饼,里面层层叠叠地塞满了肉,猪肉,鸽子肉或是鹿肉。 酒也斟上了,膳房总管为这次宴会准备了一百桶葡萄酒和三百桶啤酒。 在每一道菜的间隙,正如之前说的那样,会有表演,乐师弹琴或是吹笛子,小丑耍把戏或是跳舞。 在一道用耧斗与藏红,还有檀香染成了蓝色,金色与红色的杂肉盘被送上来时,有个侏儒爬上了悬挂在木梁上的绳子,这根绳子可以让他从大厅的这一端飞荡到另一端,他用一只手抓着绳子,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很大的银酒壶——他直接飞到了主桌上方,被阿马里克一世身后的一个侍从抓住,人们哈哈大笑,阿马里克一世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伸出杯子让侏儒给自己斟酒。 侏儒斟了酒,挤眉弄眼地说了个新鲜的笑话,主桌上的人无不前俯后仰,就连公主希比勒也不例外,艾蒂安随手摘下一颗金别针扔了过去,侏儒顿时喜出望外,伸出酒壶去接,但窄小的壶口怎么能接得住胸针,它在酒壶上蹦跳了一下,就掉了下去。 “快放我下去!”侏儒喊道,他没注意到那个侍从的面容迅速地扭曲了一下,他被推了出去——恶狠狠地,身体立即失去了平衡,酒壶先掉了下去,然后是他,他摔在一张长桌上,骑士们大声地嘲笑他,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一个骑士搡了他一把,然后他就连同那盘子吃得差不多的鹿肉一起跌在了地上。 他太倒霉了,他距离地面不是很高,但摔在桌子上的时候,用来装饰的鹿角恰好刺穿了他的胸膛。 在塞萨尔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是静了一瞬的长桌上爆发出一阵更为响亮的笑声,骑士们拍着桌子,乐不可支,显然这个笑话比侏儒表演和说出的更好笑,一群侍从从后面跑了出来,他们抓住桌布的四角——它们有好几层,他们径直提起了最上面的那层,两个侍从将侏儒的尸体连同那根鹿角一起搬起来放在上面,就这么把他和那些残羹剩饭一起提着走了。 之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这个“笑话”正在飞一般地传向各处——有人正在大吃大喝,没能亲眼看到,着实叫他遗憾……从塞萨尔的位置,正能看到那个侏儒流出的血,但很快就有其他的侏儒和乐手踩了上去,转眼间就和大厅深黑色的地面融为了一体。 鲍德温碰了碰自己的朋友,他也不觉得如何,但他知道塞萨尔是个心肠软到会令人发笑的好人,“我们回去吧。”他小声说。 塞萨尔摇摇头,他一来到这里就亲手杀了两个人,虽然他们并不无辜,但他同样要习惯无辜者的死亡,在这座圣城里,在这座圣城外,人类的性命简直就如同砂砾一般毫无价值。 又一道菜上来了,一种鸡肉酱跟用杏仁牛奶煮过的大米混合在一起,然后再加入炸过的杏仁和茴香,人们将之称为“白奶酪汤”,介于汤和甜品之间,不过更多的还是会让人想起撒拉逊人的大米布丁——在这道菜后则是一道肉冻,肉冻上需要撒上香料,艾蒂安殷勤地为公主希比勒端着香料盘——一个分格的盘子里分别放着洋葱、生姜、胡椒、藏红、丁香和桂皮,公主用手指捻了一些桂皮洒在上面,也为艾蒂安的肉冻撒了一些。 “他们确实非常般配。”博希蒙德对身边的雷蒙说道。 “不知道桑塞尔伯爵的武力如何。”雷蒙蹙着眉说道,阿马里克一世还能有二十年寿命当然没问题,但如果国王年寿不永,只能活到三十岁,而且在三十岁前很有可能缠绵病榻的鲍德温根本无法承担得起天主交付的重任,到那时候唯一一个能够率领他们与撒拉逊人作战,守卫圣城的人就只有公主希比勒的丈夫,他更愿意谨慎些,但圣城中的其他人并不这么想。 “他可是曾经击退过一个国王,两个伯爵的联军。” 博希蒙德半真半假地说道。 “为了一个女人。”而不是为了上帝。 “我们的公主希比勒难道不美吗?我看她已经让桑塞尔伯爵神魂颠倒了。” (本章完) 第22章 希比勒遭受羞辱(下) 第22章希比勒遭受羞辱(下) 艾蒂安伯爵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安守本分,爱好和平的老好人。 他此生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在婚礼现场带走了自己的爱人阿德莱,但他也要说,阿德莱与安索二世这段婚事并未成立,他的行为并未违背教义。 他也接受了惩罚,接受了一位国王与两位伯爵的挑战,之后也向教会购买了五百年的赎罪券——比娶了自己妹妹的罪过还要多上两百年。 他觉得自己做得实在是仁至义尽,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只是从那之后人们总觉得他是一个为人轻佻,放浪肆意的家伙。 但至少他的主君路易七世应当对他有所了解才是,不然的话,陛下也不会将圣地特使这样的重任交付在他手里,他没想到路易七世选中他实则另有企图……天主保佑,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成为翁婿,也根本没想成为基督的骑士,圣墓的守护者! 他没这么虔诚! 他向自己的贴身仆人抱怨,仆人马上摘下帽子,按在胸前,向自己的主人表达无限的同情。就在刚才,艾蒂安伯爵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确实弄得当时的场面十分……荒诞。 在法兰克宫廷里,桑塞尔伯爵一向是个受欢迎的人物——因为冲进教堂抢走新娘的事儿,人们对他的看法几乎彻底地固定了,男人们将他看做一个棘手且令人厌恶的敌人,贵女们则将他看做一个既具有挑战性又很有成就感的爱人。 他承认自己从未守贞,但无论是他还是女方都能保证,彼此只是沉浸在一种若即若离,优雅崇高的氛围里,没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也没有可以留下证据的书信,他们就像云雀那样,夜晚在枝头相会,晨曦降临时分开。 他习惯了法兰克宫廷中的暧昧气氛,因而忽略了亚拉萨路宫廷中的异样——那些达官显贵们的热切眼神,年轻骑士们的挑衅目光,侍女与侍从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将他安排在公主的左手边,他就把她当做城堡的女主人看待,如同骑士服侍一个贵妇人,为她端洗手水,拿手巾,为她切肉,为她端香料盘,给她剥坚果——但他可以发誓,他可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没有做出一点逾越的言行! 最后一道菜被端下去后,仆人们清理了长桌,整理了厅堂。在大厅中央开辟出一处宽敞的场所用来跳舞。这也是宴会后必有的程序之一,人们看着他,也看着公主希比勒,而作为客人中最重要的一位,他也应当与这里的女主人跳舞。 于是他就走上前去邀请了公主,他不得不承认,公主希比勒确实是一个美人。而且她的美与法兰克宫廷中的美不同,或许是因为她是亚拉萨路国王仅有的一个女儿,她缺少这个时代女性必有的谦卑与温柔。虽然她需要抬着头才能看见他的面孔,但做出这个姿态来的时候,却丝毫不显羞怯,甚至带着几分考量。 艾蒂安伯爵甚至有几分钟以为自己是因为喝多了葡萄酒或是吃了发霉的面包而在发疯,她看他的眼神势在必得,仿佛就是在看珠宝匣子里的一件首饰,她向他伸出手,看上去像是要将自己交给他,事实上却是将他拉向自己,艾蒂安伯爵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攫住的人。 即便如此,艾蒂安伯爵还是怀抱着一丝侥幸,他已经三十七岁了,而公主希比勒只有十三岁,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他不但能够做她的父亲——如果子女的婚事更仓促些的话,做希比勒的爷爷也不是不可能,他很有自知之明。 可这份自知之明很快就被打破了。他们跳了舞,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又站起身来,建议他为公主做一首爱情诗,诗歌也是骑士们的必修科目之一。而在宴会中,骑士向自己倾慕的人献上一首爱情诗,也是司空见惯并且值得人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并不涉及到道德以及教义,许多丈夫还会乐于看到这样的场景,这表示自己的妻子正被许多人所仰慕,作为丈夫,他也与有荣焉,问题是希比勒公主还没结婚,一位男士,尤其是不在婚姻关系中的男士在宴会中公开向一位未婚女性表达爱意,那几乎就是求婚了。 艾蒂安伯爵顿时浑身发冷,但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逼迫着他,让他无法粗鲁地拒绝或是沉默——他只能“高高兴兴”的站起来,为希比勒公主做了一首爱情诗: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美酒,一点面包,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便是天堂!” 这首诗篇幅短小,用词简单,伯爵念诵起来也是干巴巴的,毫无感情,但在场的人们无不欢欣鼓舞,他们用力的拍击手掌,或者是敲打桌面。 除了希比勒的仰慕者之外,每个人都笑意盈盈,他们将艾蒂安伯爵请到厅堂的中央,簇拥着他,希比勒公主的侍从昂首挺胸地走到他面前,为他奉上了一件黑貂皮的斗篷。 这当然是一件华贵的衣物。如果是在法兰克的宫廷里,一个贵妇人叫她的侍从这么做,艾蒂安伯爵定然会欣然收下这份满怀爱意的礼物。但此时他还能不明白吗? 这是议婚的第一步! 虽然此时的婚事多半如同交易或是盟约,男女双方可能连面都没见过,顶多只能看看画像,来往联络,商榷,讨价还价的,不是他们父亲身边的教士就是得力的大臣,但为了让婚事显得更正规,或是蒙上一层含情脉脉的面纱,也会有些公认的习俗,其中之一就是让年轻女性为自己将来的丈夫预备一件斗篷。 艾蒂安伯爵眼看着那个侍从走上前来,拉开斗篷,就要披在他的身上,他面孔麻木,四肢僵硬,但还是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后退了一步。 侍从完全没有料到伯爵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双手一展,斗篷已经落下,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唿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冰冷的气氛以艾蒂安伯爵为中心,飞快地向周围扩散,到哪里,哪里的欢笑和叫嚷就消失了,人们脸上的喜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惊骇与怀疑。在看到艾蒂安伯爵后退一步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也呆住了,但他终究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旋即反应过来是哪里出错了! 这都要怪路易七世,路易七世本人是一个虔诚无比的教徒,教皇尤金三世发布十字军赦令后,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他也没让尤金三世失望,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响应,甚至因为这次十字军东征耗费了大量钱财与人力。以至于他的王后埃莉诺坚持要与他离婚,这场婚姻的失败,让阿基坦彻底的脱离了卡佩王朝与法兰西,并让路易七世成为了被世人嘲笑的对象—— 不管怎么说,他之前与埃莉诺的婚姻只带给他两个女儿,他也一直宣称是因为埃莉诺身体状况不佳,才没能给他带来一个儿子。但叫人想不到的是,埃莉诺才与他离了婚,就和英国的国王亨利二世结婚,并且迅速的为亨利二世生下了三个儿子。 可以说,如果不是在五年前路易七世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继承人,他的处境会更加难堪。像是这么一位虔诚又坚定的国王陛下,大概没想到他的臣子会对亚拉萨路的王位视若蛇蝎,退避三舍…… 艾蒂安伯爵哭笑不得,他知道路易七世完全是好意,之前他还委婉地问起艾蒂安伯爵为什么还不续弦,有没有喜欢的人,伯爵用依然在怀念亡妻的借口敷衍了过去。 如果他知道那时候国王陛下正计划着把他送去亚拉萨路联姻,他绝对会大声说:不!陛下我并不打算再婚,就算是再婚,也只会在国内找一个合适的对象,而不是千里迢迢的跑到圣城去做公主的丈夫! 阿马里克一世只觉得一阵昏眩,忍不住抬起手来按住额头,幸好这时候艾蒂安伯爵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立即屈膝跪下,将手放在胸口。诚心情意的说道——他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这样的荣幸,得到阿马里克一世的欢心与赞赏,若能与希比勒公主结婚,这是天主的恩赐,命运的馈赠,是无上的荣耀,他无比惶恐,几乎不敢相信。 只是,他终究还是法王路易七世的臣子,他的婚姻必须取得君王的允可,他会快马加鞭,尽快赶回法兰西,求得国王的恩准,而后前来隆重地求娶公主。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推脱之词,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他压根儿不想做阿马里克一世的女婿。 阿马里克一世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间,站了起来,走下高台,亲热的挽起了艾蒂安伯爵的手臂,对他的请求欣然允诺,并且表示要立即手写一封亲笔信,让艾蒂安伯爵带给路易七世。 阿马里克一世会不会在这封信中大骂一顿鲁莽的路易七世,我们已经没法得知。 唯一可知的是,艾蒂安伯爵如逢大赦般地站了起来,立即带着他的人退出了大厅,宴会草草结束,所有的人包括阿马里克一世都尽量保持静默,视线几乎不敢与公主希比勒对上,这实在是一桩匪夷所思的闹剧,而最终的受害者可能只有一位,那就是希比勒…… 就连蜷缩在“画廊”上的鲍德温和塞萨尔都没敢发出声音,他们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大厅里的人全都走完了,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太糟了。”鲍德温说,但他现在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自己的姐姐,被当场拒婚,对于一位贵女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让城堡总管叫个商人进来吧。”鲍德温头痛地说,“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宝石或者是丝绸。”或许希比勒看到这些礼物心情会好一些。 塞萨尔不觉得,但他也缺少安抚女性的经验:“我们也可以试试其他的,像是书籍、小鸟什么的。” 艾蒂安伯爵原本应当在圣十字堡待上一段时间,至少要过了主显节,不然的话,他就要在路途中错过好几个重要的节日了。但因为这桩乌龙,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他的骑士、仆从匆匆离开了亚拉萨路。 阿马里克一世带着人为他送行,第三天鲍德温才与城堡总管说了这件事情,城堡总管领命而去,晚祷前,他将一个宝石商人领进了城堡,宝石商人诚惶诚恐地在王子和随从的面前打开了珠宝匣。 此时的宝石还未能采用后世的切割工艺,基本上都是打磨成圆形、椭圆形或是方形,但宝石就是宝石,即便加工手段这样粗劣,拿在手里向着阳光旋转着端详的时候,那绚丽的色彩与特殊的质感,还是会让人不由得感叹造物主的精妙手艺。 “你也给达玛拉挑一颗吧。” 或许这个世界也有说到谁,谁就会来的箴言,还不等塞萨尔婉言谢绝,就来了一个仆从,是达玛拉派来的。塞萨尔在鲍德温微妙的笑容里跟着这个仆从下了塔楼,他一眼就瞧见了达玛拉,她站在塔楼的阴影里,绞着手,神色焦灼,甚至还不时地跺着脚。 一见到塞萨尔,达玛拉就扑上来,拽住了他的袖子,塞萨尔心中一动,伏下身去,就听达玛拉声音紧绷的说道,“出事了!塞萨尔!我听见亚比该的仆人说,他们收买了艾蒂安伯爵的向导,让他把艾蒂安伯爵带到豺狼的巢穴里去!” 这里的豺狼可不是指有着四只爪子和两只耳朵的那种,那种只会成为骑士们的皮囊,外套和一顿不那么美味的晚餐,塞萨尔立即掀起斗篷将达玛拉裹在怀里,带着她上了塔楼,鲍德温见了他们脸色也变了,他马上一挥手,驱走了商人,“达玛拉,是希比勒……” “是亚比该,他发誓要为公主洗刷耻辱,但陛下已经严禁任何人向桑塞尔伯爵挑战——”一些骑士也意识到最好就让这件事情安安静静地过去,等上几个月,就不会再有人提起此事:“他也还未成为骑士,所以……”达玛拉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他就派人收买了伯爵的向导,说要把他们带去姆莱的地盘!” (本章完) 第23章 倒霉的艾蒂安伯爵(上) 第23章 倒霉的艾蒂安伯爵(上) “下雪了。” 阿马里克一世冷冰冰地说道——正所谓,天使总是形单影只,恶魔总是成群结队,坏消息永远接踵而至。 三天前的同一时刻,亚拉萨路的国王已经就寝,之前发生的事情让他筋疲力竭,心头烦闷,完全没有下棋、阅读或是听音乐的兴致,他才要入睡,就有侍从前来禀告,王子鲍德温正等候在主塔的门外。 如果换做其他人,还真有可能被拒之门外,但鲍德温——若说在城堡中,还有谁能比鲍德温更懂得他的国王,他的父亲所承担着的巨大责任与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可能就只有阿马里克一世自己了;他又是一个那样温柔的孩子,不是出了大事,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惊扰圣地之主的安眠。 阿马里克一世立即起身,叫人拿来了蜡烛,鲍德温很快带着塞萨尔与达玛拉来到国王的面前,他们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阿马里克一世立即叫来了仆人,让他去喊来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还有他们的儿子。 在等待着这段时间里,阿马里克一世无意间瞥见了挂在墙上的圣人像——圣乔治,他,还有博希蒙德与雷蒙的感望圣人——勇武的骑士穿盔戴甲,骑在一匹圣洁的白马上,高举银亮的长剑,与象征着撒旦的红龙殊死搏斗,天使在翻卷的云层后投下金光,将它照在圣人的身上……这是天主的赐予,叫他有着无穷的智慧与力量…… 他不知道这是上帝的考验,还是魔鬼的恶作剧,安条克,的黎波里,亚拉萨路,他们是人人尊崇的国王,大公与伯爵,是基督的骑士,是朝圣人与圣地的保护者,但在子嗣上,为何他们都如此不幸呢? 他的儿子鲍德温几乎毫无缺憾,却在不久前染上了麻风病;雷蒙的儿子大卫性情耿直,甚至说固执也不为过,作为一个骑士这或许不是缺点,但作为将来的伯国主人,这将会是他的敌人最乐于利用的一点;而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阿马里克一世都懒得说。 而事情似乎还能更糟糕一点,他,雷蒙,还有博希蒙德,都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 很快,雷蒙和大卫,还有博希蒙德与亚比该都到来了,大卫一派懵懂,还有点想要打瞌睡,看来他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雷蒙真不知道该责备还是该庆幸他的愚钝;而博希蒙德的神情,还有亚比该破裂的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 博希蒙德正准备上前请罪,阿马里克一世却只是摆了摆手,现在不是教训和惩戒的时候,塞萨尔搬来了一只衣箱,这种衣箱通常被摆在床边,表面是平的,可以用来搁脚或是放东西,现在它被用来展开一卷地图。 “你和那个向导是怎么说的?”阿马里克一世问道。 亚比该在看见鲍德温的时候还有些瑟缩,他一直不敢靠近王子,担心他的麻风病会在一个呼吸,一个抬手间就传到自己身上,他的父亲博希蒙德可没那份耐心,马上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到衣箱前。 放在往常,或许还有人劝解一二,但亚比该这次闯下的祸事实在是太大了。 因为这场乌龙婚约,公主希比勒的名声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但如阿马里克一世原先计划的那样,要在最虔诚与最勇武的骑士中为她挑选丈夫,这点瑕疵根本无关紧要。至于阿马里克一世,还有路易七世的鲁莽虽然也会让人笑话,却也无伤大雅,甚至会让人觉得亲近——以及,如果不是阿马里克一世只有鲍德温这么一个儿子,公主希比勒的婚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亚比该收买了艾蒂安伯爵的向导,要将路易七世的臣子,圣地特使,一个基督徒诱入异教徒的领地,让他受伤,死去,或是被囚禁……那才是一桩称得上惊世骇俗的丑闻! 这不是一个基督徒应当对基督徒做的事情,甚至不是一个基督徒应当对异教徒所做的事情,就算是魔鬼,也不会啃食同类,更不用说,艾蒂安伯爵还是亚拉萨路国王,安条克大公,的黎波里伯爵的客人,他受邀进入城堡,在大厅领受了面包和盐,他离开时,所有人都来为他送行。 如果艾蒂安伯爵真的被异教徒的领主抓住了,他们或许还能把他赎回来,但若是他受了伤,迷了路,或是在战斗中死了…… 阿马里克一世闭上了眼睛,这动摇的何止是一个亚拉萨路!动摇的根本就是整个十字军的根基!就像是牧人在犬儿的嘴上发现了羔羊的血迹,他难道不会心生疑窦吗?到时候,不仅路易七世,就连教会也会来问责,说不定,他真的要将亚拉萨路交出去才能平息人们的质疑。 亚比该在被父亲追问,被提着上了主塔的时候,就已经魂飞魄散,神不守舍了,被阿马里克一世那双钢铁般的蓝眼睛盯住后,更是一股脑儿地将所有的一切倒了个一干二净。 达玛拉早已被阿马里克一世的侍从送回了她的房间,塞萨尔靠在鲍德温身边,在听到亚比该说,这件事情确实只是他一人所为,与公主希比勒没有半点关系的时候,鲍德温轻轻地吁了口气,放下了紧绷的肩膀,无论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弟弟,或是将来的国王,他都不希望希比勒与此事有关。 “……所以,我就叫他把艾蒂安伯爵带到姆莱的领地上去……” 对于塞萨尔来说,姆莱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对阿马里克一世和另外两位大人可不是,阿马里克一世立即叫侍从带走大卫和亚比该,博希蒙德坚持要将亚比该关进监牢,但被阿马里克一世拒绝了,这桩事儿最好能够在没有太多人知情的状态下解决,若是将亚比该关进监牢,有人问起他的罪名该怎么说? 鲍德温和塞萨尔当然也不能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了,在告退前,博希蒙德手按在地图上,头却嗖得一声转了过来,面上带着奇异的微笑:“啊,对了,”他将视线落在塞萨尔身上:“我看到这个虔诚又聪明的好孩子了,”他语气轻快地快速问道:“是他吗?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或是天使降临在他的梦里,告诉了他这桩本应无人知晓的秘密——他才这么急匆匆地赶了来……是他吗?” 鲍德温往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塞萨尔。 “够了,”雷蒙沉声打断了博希蒙德的阴阳怪气:“就算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听到,那些侍从的嘴也会被女人和酒打开——你倒不如说这是天主的旨意,让我们能够亡羊补牢,而不是在事情彻底爆发后被迫面对一个糟糕透顶几乎无法挽回的局面。”阿马里克一世向鲍德温点了点头,鲍德温马上拉着塞萨尔跑出门去,他有点后悔,他不该让塞萨尔继续待在那里,最好能让他和达玛拉一起离开。 塞萨尔倒是不以为意。或许有人要说,这样无端端地引来了一个大公的敌意,岂不是引火烧身吗?但自从他看过了威特和那几个仆人,圣墓大教堂前的朝圣者,还有宴会上的侏儒的下场……他就该知道,在这个地方,这个年代,高位者是无需遵循任何教义、法律或是道德的,他们想要处置一个下位者,根本不需要理由。 而亚比该对他的仇视由来已久,除非他离开城堡,不再做鲍德温的侍从和朋友,再也接触不到公主希比勒……但若是如此,就因为他,一个卑微的仆从,竟然也曾和公主站在一起,和她说过话,亚比该就有上千个理由弄死他。 “姆莱是什么人?” “他是亚美尼亚的王子。”奇里乞亚亚美尼亚,它是一个独立公国,由躲避塞尔柱人入侵的亚美尼亚难民建立,“这位姆莱王子曾经在亚拉萨路居住过好几年,甚至成为了圣殿骑士团中的一员,但可惜的是,不久之后他就受了魔鬼的诱惑,背弃了骑士团,改投向塞尔柱的苏丹托格洛尔二世,他在托格洛尔二世那里得了一个职位,一小片领地。 那个领地恰好在朝圣人的必经之路上,于是,一个曾经的基督徒,一个斗篷上画着十字的骑士,就堕落成了一个盗贼,开始做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来了。” 鲍德温走进房间,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他却毫无睡意,和阿马里克一世与雷蒙,博希蒙德那样,他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卷地图,铺在床上,和塞萨尔面对面地看起来。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是在1096年,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是在1147年,这两次浩浩荡荡的远征为朝圣者们开辟出了四条通畅的大道:“艾蒂安伯爵来的时候,走的是路易七世二次东征时的道路,从巴黎出发,到里昂,从里昂到梅斯,穿过神圣罗马帝国,匈牙利,保加利亚,来到君士坦丁堡,从君士坦丁堡沿着海岸线骑马或是乘船穿过地中海——这里已经很靠近塞尔柱人的地盘了。”鲍德温指着一条被特意勾画出来的红线说道。 “如果乘船,就会经过罗德岛和塞浦路斯,不过也要小心撒拉逊人的海盗。只是从安全性上来说,总要比穿过塞尔柱苏丹的领地来得好,你之前和我一起上过课,”鲍德温说:“应该知道——” 塞尔柱帝国是突厥人在中亚和西亚建立的一个大帝国,信仰伊斯兰教,曾经辉煌一时,但在1092年,最后一个雄主马利克沙离世之后,它就分裂成了十几个小王朝,托格洛尔二世就是其中较大的一个王朝的苏丹……不过只看姆莱的行事为人,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个无能之辈。 “我父亲将艾蒂安伯爵送上了雅法港口的船。”说到这里,鲍德温叹了口气,因为之前的事情,有不少年轻骑士对艾蒂安伯爵提出了挑战,艾蒂安伯爵显然并不准备为一个素不相识今后也不太会见面的公主流血,他可以说是飞快地“逃离”了亚拉萨路,不打算多停留哪怕一天——如果他是到阿卡乘船,或许他们还能把他追回来。 一个人平均一天步行的里程是6法里(一法里等于四公里)至10法里,骑马则是8法里至12法里,但单桅船每天的速度可能高达30法里至50法里,如果艾蒂安伯爵直接去了士麦那或是撒罗尼卡也就算了,这两个城市位于拜占庭帝国的腹地,距离塞尔柱有段不小的距离——但既然有个被收买的向导在,他或许会从中动什么手脚,劝诱伯爵提前下船,之后他总有办法把伯爵引到姆莱或是其他塞尔柱人那里去。 “亚比该给了他一百个金币的定金,”鲍德温嘶哑着声音说道:“若是成功了,他回来还能从亚比该这里拿到四百个金币。” 等于三点三三……个我,塞萨尔在心中说道。 “陛下会怎么做?” “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有找,找到艾蒂安伯爵,如果能在他有所察觉前抓住那个向导也就算了,若是他已经感觉到不对了,我们可能要迎来一场谈判,不过就我看来,艾蒂安伯爵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若是如此并不会太难处理,最坏的……你也明白,总有人要走出来承担责任。” 塞萨尔默然无语,他来了这么多天,也大概弄明白了亚拉萨路,安条克与的黎波里的关系,你可以把它们看做一个大家庭,三个国家的主人犹如兄弟般的相处,但安条克和的黎波里都是亚拉萨路的附庸,阿马里克一世就是长兄般的角色,他接受博希蒙德与雷蒙的效忠,同时也要承受他们带来的麻烦和罪责。 鲍德温与塞萨尔以为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但日月轮转了三次,几个港口也不曾出现过艾蒂安伯爵以及其随从的踪影,无论是朝圣者们惯走的大道,还是盗贼们才知道的小径,从亚实基伦,雅法到凯撒利亚,阿卡,推罗,西顿,贝鲁特,的黎波里和安条克,都没能找见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博希蒙德作为始作俑者的父亲,连续几个昼夜都在外面奔波,雷蒙也是面色憔悴,神情恍惚,阿马里克一世一边埋首于沉重的政务,一边还要时刻留心各方传来的讯息——到现在他也没能写信给路易七世,告诉他的特使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塞尔柱人的俘虏。 在骑士们轮番奔出城堡大门的时候,鲍德温一直站在窗后看着,塞萨尔知道他很想成为其中的一个,为了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也为了他的姐姐希比勒。 “我能去吗?”他突然问道:“我去。”代替你。 (本章完) 第24章 倒霉的艾蒂安伯爵(中) 第24章 倒霉的艾蒂安伯爵(中) “下雪了。” 艾蒂安伯爵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事实上即便他不说,围坐在一起的人们也能感觉到——即便过于昏暗的光线让他们难以看清细小的东西,但那些窸窸窣窣的不断落在他们头发,眉毛和胡须上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呢? 更不用说,雪天特有的阴冷之气正在不断地朝他们涌来,它就如同突厥人的匕首,明确而迅速地刺入骑士们的关节,割伤他们的嘴唇,捅进他们的喉咙,让他们即便只是动作一下,都能感觉到浑身的血都在被抽干。 艾蒂安伯爵深深地觉得,他肯定是遭到了魔鬼的诅咒,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使者,哪怕是两军开战,举着旗帜与战书来到敌人面前的使者,也未必个个都会遭受屈辱,失去性命,他又是圣地特使——法兰克,不列颠以及神圣罗马帝国与圣地的往来从来没有中止过,尤其是在每次远征前后,每个国王,每个领主,每个骑士团的大团长,更要频繁而又紧密的联系,以保证彼此有所呼应,不会出现调动失灵或是讯息断绝的情况。 携带着信件与特许状的使者们或许会有一些危险,但毫无疑问,他们受到的尊重也是最多的。 当路易七世把他召唤到面前,将圣地特使的委任状交给他的时候,艾蒂安伯爵也满心以为,这将是一桩为天主,为国王,为基督徒们做奉献的好事,虽然路途遥远,崎岖难行,遍布野兽和异教徒……他仍然骄傲地认为,自己可以完满地完成这件工作,并安然地返回家中,就如同之前的每个使者那样。 只是他没想到,并不是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野兽和异教徒,一个年轻而美貌的公主同样会让他陷入困境,面对着那些不善的目光,艾蒂安伯爵甚至不敢留到第二天——天晓得,那天晚上他都是身着链甲,头顶铁盔,睁着眼睛握着剑,盯着门扉,度日如年般地熬过去的,虽然阿马里克一世察觉到自己的错误后,向他保证绝不会有人向他提起决斗或是行卑劣之事…… 但艾蒂安冲进教堂抢走他心仪的姑娘阿德莱时就是二十岁,他还能不知道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干出些什么混账事儿来吗? 他不得不舍弃原先的计划——要知道来到圣地的人绝不可能不朝圣——带着他的骑士、侍从、修士早早离开,只能在淡金色的晨光中远远地回望那座神圣的山丘。 他身边的人也都在唉声叹气,他们个个都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良机,用尽手段地只想加入到这个队伍中——谁不想去见识一下安德罗斯岛上的丝绸作坊,游历一番罗德岛上的巨像遗址,在米拉城的半圆形剧场中大声歌唱,于斐尼凯的港口徜徉,在海鸥的叫声中享受温凉的海风呢? 他们还打算去圣尼古拉墓前祷告,在塞浦路斯寻找圣彼得的神迹,他们将会穿过大卫之门,在圣殿山下久久地注视着那著名的圆形金顶,那是异教徒的庙宇,现在已经属于基督的骑士;他们会去客西马尼园,耶稣曾经在这里与门徒们祈祷,也在这里遭受犹大的背叛。 他们还要去到最神圣的地方,也就是圣墓教堂,他们要匍匐前行,亲吻每一寸地面,无论是耶稣遭背叛后被关押的牢房,还是他被悬挂起来后,十字架插下去后留下的凹坑,又或是他受鞭挞时被束缚其上的柱子,甚至是他被迫带上荆棘冠冕时滴了血在上面的石块,以及他最终安眠并在那里复活的石头墓穴…… 还有围绕着这座神圣之地建造的礼拜堂,抹大拉的玛利亚,圣约翰,圣母玛利亚,圣雅格,圣彼得…… 他们满怀希望而来,甚至预先支付了很多报酬,如今这些都成了空,不免叫艾蒂安伯爵多挨了很多抱怨,他只能在船上就承诺他们说,等回到了法兰西,他会向每个人赠送价值一百个金币的礼物,他们听了,顿时就平息了怒气,眉开眼笑起来。 当然,这份昂贵的债务不可能由艾蒂安伯爵一个人承担,究其根本,这还是路易七世和阿马里克一世的傲慢和鲁莽弄出的荒唐事儿,原本就不该让他来负责——阿马里克一世已经承诺会给他一笔不错的补偿,想必路易七世也不会太过吝啬,用这笔钱来保证自己在归途中的安全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艾蒂安伯爵也没想到,他的船在穿过塞浦路斯与大数之间的海峡不久就触礁了。 我们曾向诸位仔细地描述过第一,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路线,若是您也和亚拉萨路的国王和王子一般,有着一张与之相关的地图的话,您会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就是,从地图上看,十字军们明明可以在西西里或是雅典就乘上船,穿过地中海直达亚拉萨路,他们却非要去易存难,穿过大半个欧洲,西亚和中亚,还要经过一部分塞尔柱突厥的领地,越过亚美尼亚才能抵达安条克…… 是他们觉得天主的考验过于简单所以要增加难度吗? 当然不是。这得怪此时过于落后的船只制造与航海技术,无论大小船只,几乎都是单桅,单甲板,依靠的动能只有风和人力,根本经不起深海狂风巨浪的侵袭;以及,由此产生的船只荷载不足的问题,也让人们不得不一直在两难中抉择——要么保证乘客和货物,要么保证补给…… 另外一个棘手的关卡则来自于方向与航线——后世的人们经常会看到这个时期的船长与瞭望员经常会举着一个望远镜向着四周扫视,他们在看什么呢? 看陆地。 他们需要凭借着陆地或是岛屿上的景物来确定自己没走错路……没办法,距离撒拉逊人将东方的指南针或是司南传入欧洲还有一百年呢…… 总之,此时的航船,几乎都要紧靠着海岸线走,保证不会迷途,也能避免遇见难以对抗的风暴,停下来补充给养也方便,但这样也就有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船只很容易在近海的礁石上触礁。 此时艾蒂安伯爵还没有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意外,不过船长本就是一个果断的人,在发现船只触礁后,他不顾一切地命令水手将船冲向岸边,船只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没有沉没而是搁浅了。 他们并不能确定这儿是哪里,或许是基督徒的领地,也有可能是塞尔柱人的领地,无论如何,继续停留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好事。鉴于此时有着一条相当臭名昭著的法律——海难物品归属权,无论是什么信仰,只要有遇难的船只冲上了岸,上面所有的东西全归当地领主所有。 异教徒的领主可能会连同船上的幸存者一起笑纳,毕竟奴隶也算是一笔资产。 你可能会觉得基督徒的领主能好些?不,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他们会索性把所有的幸存者以及目击者一起杀掉…… 艾蒂安伯爵和他的随从们动作还是相当迅捷的,他们不但逃出了生天,从船舱里牵走了自己的马——有几匹马摔断了腿或是脖子,他们只能将它们留在那里——还尽可能地带走了一些食物和酒。 他们在走了一段路后,发现所看到的景色都是陌生的,也没找到人类留下的痕迹,一个骑士攀上一截断裂的枯木,向着远处眺望,也没能看到村庄或是城堡中升起的烟雾与火光。艾蒂安伯爵试图询问他们的向导,但这位向导先生像是在撞击中被砸到了脑袋,一直哼哼唧唧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连眼睛都睁不开,别说给他们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了,就算是把他放在地上走,他都走不出一条直线来。 他们只能将他放在马背上带着走。 众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眼看着日光渐渐变得微弱,再也无法带来哪怕一点光亮和热度——十二月份的朝圣路上也已经开始凝结起不祥的白霜了——风一吹,他们就浑身颤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见状艾蒂安伯爵只得教骑士们下马,让马儿挡在外面,骑士们走在中间。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遇到了一片松林。 这片松林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地面上厚厚的一层全是松针,而且只有表面一层略带湿润,下面的丰厚而又干燥,骑士们见了,立即欢呼了一声,他们连耙带刨了一大堆松针,整理出林边灌木丛里的一小块空地,在上面升起火来。 马儿依然被留在外面,侍从们将马衣和斗篷系在一起,搭在它们身上,用长剑和矛枪支在其中,这样他们就有了一个无顶的帐篷,不过这也顶多能给他们挡挡风,他们分吃了一些船上带出来的食物,敲了几个松塔,喝了酒,身体才暖和起来。 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危机,骑士们也活跃了起来,一个大胆的侍从——他是香槟伯爵的私生子,从血缘上来说,可以说是艾蒂安伯爵的侄子,忍不住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艾蒂安伯爵完全不必这般绝情。 亚拉萨路是教会的摇篮,是世界的中心,是每个基督徒视作“最神圣”的地方,在别处做国王,享有的是世俗的权力,在亚拉萨路做国王,既能享有世俗的权力,还能领受天主的赐福,安康,荣耀,将来也必然能在圣人的簇拥下升上天堂。 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质疑,艾蒂安伯爵只是摇摇头,“我可以用一句撒拉逊人的诗句来回答你:‘亚拉萨路就是一只装满了蝎子的金盆。’” 谁对它生出贪念,谁要伸手,谁就要被咬。 虽然艾蒂安伯爵只在雅法待了三天,在亚拉萨路待了一晚,但他看得再清楚也不过了,阿马里克一世固然是个雄主,但他已经不再有过去的精力与神气,他像是一棵被雷电击中的树,内中腐朽,只有外表还勉强保持着完好,他之所以坚持着不倒下,或许正是因为他对于基督的承诺——在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之前,他决不能轻易放弃。 但这个人是谁呢? 鲍德温王子?一个活不过三十岁的麻风病人? 又或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奥格.德.巴勒本,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德.米利?又或是他,一个远道而来的法国贵族? 艾蒂安伯爵可不相信这些人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品行高洁,愿意将亚拉萨路的王冠戴在一个外人头上,他若是真的中了他们的计,被眼前的利益消磨了理智,当真留下来成为公主希比勒的丈夫,最大的可能是被这些家伙敲骨吸髓,利用殆尽后被“战死”,“病死”甚至“失踪”…… 只是这些话他是没法对任何人说的。 “但希比勒公主可真是个美人,我真不敢相信您竟然能够这样的铁石心肠。” 这下子艾蒂安伯爵可真是笑出声来了,“正因为见到了她,我才坚定了逃走的想法。” “您怀疑她的爱情吗?” “爱情?虽然希比勒公主只有十三岁,但在她的眼睛里我可看不到这些,”艾蒂安伯爵环顾四周,那些年轻的扈从和骑士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神色,而年长一些的却露出了与伯爵心有灵犀般的微笑,“你们难道没有感到危险吗?” “如公主希比勒这样的美人,总有手段叫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丢盔弃甲,”一个年龄比艾蒂安伯爵还要大些的骑士诙谐地打趣道:“别说是危险,就算是撒旦丢个箩筐在他们脚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的。” “那末我倒是可以在这里教导你们一桩事情,”艾蒂安伯爵举起一根手指,“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面对着任何一个人,你不妨设身处地地,站在她或是他的立场上想一想,你若是她/他,会愿意毫无缘由地拿出好处来给一个陌生人么?” “奥德修斯的水手们来到一座荒岛上,就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迎接他们,为他们准备丰盛的酒宴,他们吃了,喝了,就变作了女巫喀耳刻的猪; 又有刚烈的美狄亚,她为了帮助盗取金羊毛的情人逃脱,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弟弟分尸抛在路上,但在伊阿宋移情别恋时,她却愿意织一条华美的袍子,打造一顶精致的王冠送给他的新欢,结果可怜的公主因此毒发身亡; 还有我们熟知的大利拉,参孙明知道她是敌人的女儿,却依然将她抱在怀里,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最后被非利力士人剜掉双眼,带到迦萨,用铜链锁住,像牲畜一样推磨……” “各位,”他嗤笑道:“希比勒公主只有十三岁,而我已经三十七岁了,比她的父亲还要老迈,无论别人如何逢迎,我也知道我正在走向墓穴,她身边难道就没有年龄相当,身份合适,容貌俊秀的同伴吗? 她向我屈就,乃是做了一桩赔本到了极点的买卖,我简直难以想象,若是我签了契约,将来要偿还多少才能让她满意。” 他一口气将话说完,场中的气氛都有些凝滞,方才插话的骑士怜悯这些被美色迷惑了的年轻人,就提议说,可以在天光犹存的时候,走进松林里去,那里可能正有一窝松鸡,甚至可能有几只兔子,一只鹿,他们现在虽然还有点食物,但这点食物到了明天也就消耗殆尽了。 骑士的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本章完) 第25章 倒霉的艾蒂安伯爵(下) 第25章 倒霉的艾蒂安伯爵(下) “下雪了。” 若弗鲁瓦.富歇说道,这位双鬓雪白的圣殿骑士富有经验地伸手碰了碰树枝,地面和石头,“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得上路,不然的话,我们就没法在晚上到达阿扎兹,这样的天气,在外面过夜是要命的,哪怕天主保佑,我们没有叫黑暗和寒冷弄死,潮湿也会让我们的腿变成木棍。”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往地上呸了一口,往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叫魔鬼和异教徒都去见鬼吧,我们走!” 随着他的话,和他一起接受了大团长的命令的几个人也跟着一起走出了“蜂巢房”。 这种简陋的圆锥形土坯房子,算上底座的直径也只有三王尺(法国计量单位——一王尺约等于两米),高度约两王尺,墙壁和地面的主要材料是泥土、木屑和枯枝败叶,除了骑士们必须躬身进入的小门之外,就只有开设在最高处的一个小天窗——说是天窗,事实上也就是一个小洞。 塞萨尔最后走出房子,他努力不去看房子后方那些如同木柴般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这些尸体属于这座蜂巢房的主人,从性别和年龄上来看,应当是父亲和两个儿子,还有他们的妻子——或许是因为这个家里有三个男人的关系,他们才能建起这么一座土坯房子来——这是他们的珍贵资产,也是灾祸的根源…… 塞萨尔一行最先遇到的是小儿子和他的母亲,他们正站在一棵被雷电击倒的松树前,用石片刮上面的树皮来吃,这里的树皮不是最外面那层又粗糙又坚硬的那层,而是白色的韧皮层,用锋利的石头或是小刀薄薄地刮一层下来,新鲜韧皮吃起来清爽脆嫩,还带着一点甜味。 至于塞萨尔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鲍德温了,自从他有了这么一个称心如意的小伙伴,愿意走出房间后,他就恨不得将所有的快乐与之分享。 而在看到那对母子的时候,塞萨尔露出了笑容——与鲍德温分享韧皮时的愉快还萦绕在他的心头,但旋即他就听见若弗鲁瓦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吼叫:“不信基督的异教徒!”而与此同时,队伍里的两个军士,若弗鲁瓦的一个侍从,也跟着高喊到:“圣母玛利亚之子的敌人!” 他们策马向着那两个可怜的人冲了过去,但没有立即将斧头和棍棒落在他们身上,是仁慈吗?不,他们有意放他们走,后来若弗鲁瓦说,这对母子穿着整齐——虽然那些东西很难被理解为衣服,但他们至少没有赤身裸体,脚上还穿着树皮鞋,这就表明,他们肯定有一个窝。 而他们从的黎波里下船,一路奔驰,早就筋疲力尽,又要在这样的荒野里过夜,没有一个栖身之地是不行的。 这对母子之前可能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又或是如同被追逐的野兽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果然如同圣殿骑士们期望的那样奔向了他们的“窝”,房子立即奔出了一个男人,那是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一见到这样的场景,就知道不好了,立即跪下了来,双臂展开,在胸前握紧,做出祈祷的姿势。 若弗鲁瓦一斧头把他砍倒,房子里又奔出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妻子,年轻人手中紧握着一柄石刀,发出悲痛的喊叫,但他只有一个人,又如何能够对这些拥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骑士们造成威胁呢? 整件事情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等到塞萨尔追上他们,这座房子的原主人都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震惊到无法自持,直到若弗鲁瓦的侍从不客气地把他吵醒,叫他和自己一起收拾尸体,这么冷的天,血很快就凝结了,尸体也在眨眼间变得僵硬,他们把它们搬到房子后面,等他们离开,林子里饥饿的野兽就会循着血味跑来,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 等塞萨尔进了房子,他们已经点燃火灶——就是一个在地上挖的坑洞,军士们找到了一个瓦罐,可能是这个家庭除了房子外最值钱的东西了,架在火上,捧了雪烧化,将随身携带的谷物、豆子和腌肉放在里面煮开。 麦粥很快就煮好了,因为圣殿骑士们等同于穿盔戴甲的修士,所以他们在用餐的时候不能说话,所以必须有个人负责念诵圣经,这件事情很快落在了他们之中识字最多声音也最好听,资历也最浅显的塞萨尔身上。 等他们吃完了,才轮到塞萨尔,他努力想要忘记刚才的事情,但无奈吃下的每一口麦粥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军士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个孩子呢”,若弗鲁瓦看着他吃完,才问道:“你是在怜悯那些异教徒吗?” 塞萨尔沉默了一会:“不……大人,我只是在想,您是怎么将他们辨认出来的。” 无论信仰着哪个神,这里的平民打扮都差不多,一条长袍,赤脚,或是穿着树皮鞋和木鞋,腰带要么是快要朽掉的绳子,要么是绞起来的碎皮,到了冬天,他们就用所有能裹在身上的东西将自己尽量包得严严实实。 若弗鲁瓦笑了,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圣殿骑士都要定期剃胡子,会有被称为“袍服官”的兄弟来监督他们,但他的胡子长得格外的快,离开亚拉萨路没几天,就已经戳出来硬刺刺的一大片:“我倒想要告诉你,那是我感望的圣人以拉都用他的袍袖擦亮了我的眼睛,叫我一眼就能看出隐藏在蜜蜂中的蝎子,灌木丛中的毒蛇,但……” 他看了一眼塞萨尔。 人们会有一种错觉,觉得亚拉萨路所有的军事力量都应当属于国王和他的附庸,事实上并非如此,每个十字军骑士的根源都在于“为基督而战”,而非为了国王或是领主,他们在“教廷的保护与监督之下,始终如一,直至永远。” 而圣殿骑士团因为曾经在一场教宗选举中坚决地站在英诺森二世这边,因此得到了比其他骑士团更多的荣誉和特权,像是可以自己选举大团长,可以建造私人礼拜堂,不但不用缴纳什一税还能收取什一税,可以授予他人圣职,任何骚扰他们的人都将被处以绝罚……等等。 作为国王,当然很难忍受自己的领地里有这么一股,甚至好几股不受约束的势力,阿马里克一世交好善堂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的关系却不怎么好——就在几年前,阿马里克一世与圣殿骑士团因为一片位于外约旦的土地发生了争执,外约旦是埃及边缘的一处重要领地,阿马里克一世正在和努尔丁争夺它,当然会希望将这处土地归于亚拉萨路,却遭到了圣殿骑士团的拒绝。 阿马里克一世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圣殿骑士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守住其中一个阵地,但他没想到,几天后,这个阵地就被撒拉逊人夺走了,阿马里克一世气得发疯,不顾劝阻,坚决处死了十二位应当对这场失败负责的圣殿骑士…… 有这么一件事情,虽然圣殿骑士团依然愿意支持阿马里克一世,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称不上融洽——所以当希拉克略带来了这个孩子——谁都知道他曾经是个奴隶,只不过博得了国王之子的欢心才成了王子的侍从……若弗鲁瓦并不怎么情愿,只是勉强接受了这个新成员。但如很多人那样,若弗鲁瓦只和这孩子待了没多久,就喜欢上他了,以至于当塞萨尔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没像对待骑士团中的那些侍从那样给他一耳光,或是抽出鞭子来打他,他先是给出了一个在人们认知之中的答案,而后迎着那双绿眼睛,温和地说道。 “真正的实情是,我们的报信人死了,这里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人家,我们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有的话我们要走多久,雪会不会更大,我们会不会遇到狼群,熊或是塞尔柱人。 我们需要养精蓄锐,睡得好好的,吃得好好的——而这几个人……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没有在房子里摆上十字架,在看见我们的时候也没有念诵耶稣基督之名——但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们最大的罪过就是出现在了这里。 别说我们可以和他们谈判,可以请求暂居一夜,这里太小,只能容下我们或是他们——他们若是真的基督徒,那么肯定会为了我们这些上帝伸出的援手,而舍弃房屋走到外面,那么等着他们的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野兽咬死,倒不如葬送在神圣的打击下,反而能更快地上天堂呢……当然,若他们不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塞萨尔能说什么呢,除非他现在就站起来,走到外面被冻死,不然就必须接受这份血淋淋的恩惠,但这是——不对的,他在心中说道。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若弗鲁瓦伸手碰触那些树枝,泥土和石块,来感知温度和湿度的时候,铅灰色的云层中又落下了稀稀疏疏的雪,若弗鲁瓦曾经多次往返于圣地与欧洲大陆之间(这也是为何他会被派到这里的原因),非常熟悉这种叫人烦躁的天气。 云层低垂,狂风呼啸,大雪翻卷固然令人畏惧,但像是这种,一场小雪,一个晴天,一个阴天,又一场小雪的天气才更要人命,雪下了,融化的时候就会格外的冷,若是接下来的一天依旧冰寒刺骨,那么这些溶掉的雪水很快就会冻结起来,变成并不坚硬但非常滑的冰——他们的报信人就是因为太过焦急而踢了马,马儿吃痛下扬蹄飞奔,结果踩上了碎冰而跌倒,才让他一下就折断了脖子。 没有在这个时代待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一个报信人有多么重要。 在如今这个世界上,人类还远远不是自然的对手,在乡村与城市,城市与城市之间,占据主体位置的依然是荒野、沙漠、峭壁、河流、沼泽、野兽和飞鸟,一个人,或是一个队伍连续走上好几天,好几个月,都不见人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是去集市,还是去干活儿,又或是朝圣,人们必须成群结队,还必须有一个报信人的缘故。 报信人,正确地来说,应该说是向导,他们是真正的手艺人,不但要记性好,还要胆子大,勇敢,又足够忠诚(这样才不会把敌人带到村庄或是城堡里来),他们要知道该往哪里走,怎么走,走路的快慢和节奏,需要什么工具,穿什么衣服,在哪里眺望,在哪里休息和饮水。 诸如此类的技艺和诀窍,父亲只会传给自己的长子,长子再传给自己的长子,就连次子都无法稍加染指——就一代代这样传下去……若是不幸断裂了,那可真是一桩足以引来管事甚至领主关注的大事。 当他们从的黎波里离开的时候,身边就有了这么一个传信人,负责把他们带到阿扎兹去,结果就是这么倒霉,传信人折断了脖子,把他们扔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若弗鲁瓦经常走这条路线,他们连哪里是阿扎兹都不知道……更别说是其他的村庄和聚居点了。 —————— “你在看什么?在看雪吗?” 鲍德温转过身去,希拉克略正站在自己身后,面容清癯的修士注视着王子,低声问道:“是在想塞萨尔吗?” “是的……”鲍德温说:“我甚至有些后悔,老师,雪一直没有停过,而他们又走得那么远。”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出自己的请求,塞萨尔可能只需要搜索雅法或是凯撒利亚,顶多只会到阿卡,但等到第三天,骑士团的人手已经遍及整个亚拉萨路,往的黎波里与安条克的方向去了,他们只能将塞萨尔放在往大数的方向,队伍也只剩下了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若是可以,鲍德温当然希望塞萨尔能够跟在圣墓骑士团的行列里。 “你要相信他,”希拉克略说道:“他正在为你做事。” 同时,他心中不由得发出一阵喟叹,也不怪阿马里克一世会对这么幼小的一个孩子生出忌惮之心,他们原先猜测他会是个伯爵之子,现在看起来,就算是宫廷中的王子,也未必能有如塞萨尔这样的眼光,胆识与魄力。 简单地来说,那时的威特,还是个骑士的儿子呢,一被送到王子身边,就迫不及待地自暴自弃起来了,那双老鼠般的小眼睛,竟然只能看到几块银币,几顿烤肉,几桶啤酒和几个漂亮女人,根本没想过,若是能够得到了王子以及国王的青眼,他将来的前程将会何等远大! 塞萨尔呢?让希拉克略来说,没人能比他原先的境况更糟了,可就是这么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孩子,竟然能做到走到一个地方,就能叫一个地方的人喜欢他——换做一个人,准要立刻沾沾自喜,飘飘然起来了,但他呢,依然举止稳妥,头脑清醒。 他甚至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并且立即动手弥补。 他从髑髅地回来,就连希拉克略都在想,这可足够了,或许王子鲍德温也这样觉得,他高高兴兴地挽着塞萨尔的手臂,把他看做自己的另一个兄弟,把他带到所有人面前——确实,凭借着这份苦修和善行,他已经有了做王子侍从的资格,但若是阿马里克一世不幸身亡,王子鲍德温如前者承诺的那样,成了亚拉萨路的国王呢? 亚拉萨路国王,圣墓的守护者,十字军的首领,与一个朝不保夕的王子,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它们之间的区别,足以让人们忘记对麻风病的恐惧。 到时候,伯爵,大公,亲王们纷至沓来,哪里还能有一个侍从的位置! 所以塞萨尔必须去,他没有任何依仗,唯一的资本就只有他与鲍德温之间的感情。 (本章完) 第26章 狼和豺(上) 第26章 狼和豺(上) “靠拢!靠拢!不要散开!”伯爵高声叫道,比起提醒和命令,这几声呐喊更像是恐惧之下的发泄,有点多余。 毕竟能够跟随他的人都有着不错的武技,包括修士——他们也能策马疾驰并同时挥舞锤子。 没有战争的时候,骑士们用来消磨时间和打磨技艺的机会,除了比武大会,就是狩猎了,虽然这两者也没什么很大的不同,狩猎时的猎物是野兽,比武大会时的猎物是与自己一样的骑士——不过比武大会毕竟不多,狩猎却是骑士们常做的工作之一,之前为了招待艾蒂安伯爵,圣十字堡的城堡总管就曾经催促骑士们多多地出去狩猎。 正因为如此,当众人听见了那拉长的,凄厉的,叫人血气翻涌的嚎叫时,第一反应就是快步回到伙伴身边。 艾蒂安伯爵以及他的骑士们并未犯错,他们没有进入密林,虽然黑暗是那样的静谧与温暖,但他们深知那不过是魔鬼的陷阱。 他们只在松林边缘的灌木丛中休息,就算后来有骑士提议去找找有没有松鸡和兔子,几个人也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谨慎,每走一步,这些老练的猎手们都会回望闪动的火光,小心地以此判定自己有没有走得太远。 他们有了一些收获——掏了一个松鼠的窝,里面有很多饱满的松塔,榛子、毛栗和看不出是什么的干瘪果实;骑士的脚步惊动了一只兔子,它狂奔出来,一头撞上了他的小腿,在把骑士撞得一歪的同时也成功地让自己昏厥了过去。 还有一个侍从在闪烁着微光的蜘蛛网上捡到了几根褐渔鸮的羽毛,他抬起头来,仔细地观察上方的动静。他很快就听到了这种鸟儿特有的啾鸣声——褐渔鸮要么在六月繁殖,要么在十二月繁殖,如果他们遇到了在十二月繁殖的鸟儿……他很快找到了鸟巢,鸟巢距离地面不远,他爬了上去,一把抓住正在孵卵的鸟儿,拧断它的脖子,塞进外套,端着一窝鸟蛋下了树。 褐渔鸮的伴侣,不知道是雌鸟还是雄鸟,惊恐地在人类上方大叫与回旋,它可能不知道,自己竟然就这么为自己的家人报了仇——在钴蓝色的天穹与剪影般的黑松林之间,一只狂舞的鸟儿引起的何止是人类的注意? 在距离艾蒂安伯爵一行人约有两三法里的地方,正栖息着一群灰狼,鸟儿的异动引起了头狼的注意,它抬起头来,凝视着异动发生的地方,长吻张开,双眼眯起——狼的嗅觉被局限在半个法里之内,按理说,它应该嗅不到什么气味,但作为一个具有丰富经验的首领,一股野生动物特有的直觉在逼迫它行动。 它站了起来,低沉地嚎叫着,催促狼群里的第二公民,也就是那些年轻力壮的成年狼站起身来——它们是狼群中的“探路者”,负责在狩猎前寻找猎物的踪迹,它们站了起来,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空气中并没有鹿或是野猪的气味,但在头狼不停的催促下,它们还是奔了出去。 在光线变得更为暗淡,风声越发强烈的时候,一匹探路的成年狼先回来了,它一无所获,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它们绕着头狼转来转去,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头狼却只是坚定而耐心地等着,最后一匹成年狼回来了,它带来了好消息。 头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狼群醒来了,成年狼在前,衰老的狼在后,之后是亚成年与小狼,头狼紧随在后,它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抬起头来,嗅闻空中的气味,小小的雪片落在了它的黑鼻子上,还没定住就被滚热的鼻息融化了。 这种时雪时阴时晴的天气给人类带来了很大麻烦,但对于狼来说,反而是一种难得的增益——它们的足趾间有蹼,生满毛发,爪尖略钝,这让它们无论是遇见了几乎毫无摩擦力的冰面,还是滑腻的泥沼,又或是厚厚的青苔,都能抓得稳稳的,不跌倒。 狼脚底部的肉垫布满了特殊的血管,可以独立于身体其余部分来调解温度,让它们不会轻易冻伤;它们还有与生俱来的“斗篷”,厚密的毛皮几乎可以将尖锐的寒风与雪,雨水全部隔绝在外。 除了最初的几声用来催促与召集的嚎叫外,头狼就没再发出一点声音,二三十只狼安静而又有序地行走在密林与河流边,除了惊动了一些兔子或是鸟儿外,不曾引来一星半点的麻烦——熊还沉睡在它的巢穴里,野猪醒了但只是等着狼群经过,注视着它们的或许还有鹿,豹子,但谁也不想去招惹这么一个棘手的敌人。 它们走了大约有两法里的时候,已经可以嗅到鲜血和粪便的气味,成年狼明显地躁动了起来,冬天到了,下雪了,意味着狼群的食物也不再那么充足,它们正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用猎物的血肉填充空荡的肠胃,好让自己熬到春天。 头狼站住了,狼群中发出了暴躁或是不安的呜呜声——与它们间隔着一条接近干涸的溪流,一个豺群突然从林子深处钻了出来,狼是豺的天敌,它们相互厮杀和吞噬,尤其是两者的幼崽,头狼的视线撞向了头豺,灰色毛皮的首领面对着红棕色毛皮的首领。 它们本该展开战斗,狼群固然庞大,但豺这里也是一个难得的大族群,总数超过了四十。 片刻后,头豺低下头去,头狼犹豫了一会,转过身去带着狼群继续前进,这些豺也正在寻找食物——它们就这样隔着一条溪流默契地前行,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清晰,人的,马的,火的,还有那些刺鼻的香料,酒…… —————— 负责警戒的侍从发出了一声锐利的高叫,“是谁?” 艾蒂安伯爵和他的骑士,侍从,还有那个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或者说是被肉汤的气味诱惑着醒来的向导立即跳了起来,将武器握在手里。 几个呼吸前,他们吃饱喝足,又听向导说,他们现在可能正在安条克的北面,他很熟悉这里,也知道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村庄在哪儿,等他们休息过这一晚,他就带着他们到那儿去,随他们心意,去见那里的管事或是教士,好好地休整一番后再出发。 若是他们不愿意,想回亚拉萨路去,也不是什么问题,他认得好几艘船,总有一个船长愿意带上圣地之主的客人。 他这样说,艾蒂安伯爵与其他人才总算是放下心来,伯爵允许向导坐在自己身边,还让他如同骑士般的吃喝,另外又给了他一瓶葡萄酒——在这个时候,这瓶酒和金子也差不多了,向导恭敬但也是舒舒服服地享用了一番,面上那股得意洋洋的劲儿叫人看了就生厌。 他们可不知道向导心中在想什么,虽然艾蒂安伯爵也许诺,只要他能把他们带到基督徒的城市,就给他十个银币——天主保佑,若是放在平时,他准要为了这十个银币跪下来亲伯爵的靴子,但他现在腰囊里就有鼓鼓囊囊的一百个金币,只要他将这些人带到姆莱的地盘上去……当然,如果只是将野兽驱赶到罗网里,可不值之后的四百个金币,他还要设法联系上骑士团的叛徒,可耻的胆小鬼,下作的盗贼——亚美尼亚的王子姆莱,确保这些人落在他的手里,受尽折磨,饱经苦难才行。 但他醒来后已经粗略地看过了周围的状况,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他颇为熟悉的一处松林,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做下的,只有自己看得懂旁人无法发现的暗记——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姆莱的领地,也就是说,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五分之一,只等他叫来一个突厥人。 所以当警戒的侍从高叫起来的时候,比起紧张的众人,向导却是一阵狂喜,狂喜后又有些忐忑,他担心那些突厥人若是不愿意让他见到姆莱王子,他该如何说话,直接叫破这些基督徒的身份吗?那就等于将最大的筹码交出去了。 什么也不说吗?他又担心那些蛮横无知的野兽会一刀斩断他的脖子,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金币也全得归了这些强盗。 但只在一霎那后,他又不知道是该期望着看到双足站立的野兽,还是四爪落地的猎手了…… 来的是狼群。 在黑夜中,这些反射着火光的眼睛就如同一只只镶嵌在黑漆板面上的白砗磲和白萤石。 它们并未给人类太多的反应时间,一声犹如号角长鸣般的嗥叫后,一只巨大的灰狼跳入了光圈,它就像是一只强壮的牛犊,身长连尾约等于一柄矛枪,肩高超过骑士的大腿。 面对它的侍从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喊叫。他着实不该这样快,这样轻易地暴露出自己的胆怯,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但那只原本将视线落在马匹上的巨狼立即转过头来,它咧开长吻,犹如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艾蒂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呐喊,侍从就已经被巨狼扑倒。 这个侍从正是艾蒂安伯爵兄长的私生子,艾蒂安伯爵来不及考虑太多,就冲了上去,他紧握匕首,刺入灰狼的肩胛,在灰狼拧过身体想要咬中他的时候,他已经敏捷地跳过它的脊背,用手肘和膝盖紧紧地顶住它的肋骨。 一旁的骑士也跑了过来,用一柄短斧一下子击中了灰狼的头颅,这一下就让那颗巨大的头颅向着一侧倒了过去,灰狼发出哭泣般的哀鸣,伯爵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躯体正在迅速地瘫软。 他站起身,将侄子拉起来,而就在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里,人类与狼群的战斗已经彻底地爆发了。 狼原本就不是喜欢单打独斗的生物,它们是魔鬼的军队,善于欺骗和偷袭,它们甚至懂得引诱敌人,追击、拦截和分割更是它们的拿手好戏——它们分出了好几队,一队去撕咬马匹,三队去对付最危险的敌人,也就是骑士和他们的侍从…… 还有一队,它们才是真正的捕猎者。 它们的目标正是这个队伍中的老弱病残,弱者当然就是那些还年少的侍从和仆人,残么……当然就是脑袋还在不时嗡嗡作响的向导了。 狼群的这支分队并不急着杀死这些人——要杀死一个人并不容易。 它们轮番出击,绕开挥舞的棍棒和刀剑,抓他们的脚,撕扯他们的衣服,不断地龇牙咧嘴来威吓他们,一旦他们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和平衡,骤然跌倒,就会从黑暗中冲出预备已久的成员,咬住他们的手,脚或是肩膀往松林深处拖,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只要拖出去十来尺,还在与狼群战斗的人就没法再顾得上他们。 向导是第二个跌倒的,虽然他没一个做香槟伯爵的父亲,但考虑到之后还要他带路,一个骑士连忙奔了过去,挥舞着一根正在燃烧的松枝灼退了正咬着他肩膀的狼,他抓着向导的兜帽,想要把他拉回到有火光的地方…… 更多的利爪伸了出来,勾住了向导的衣服和皮肉,他疼得大声喊叫起来,而骑士却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魔鬼!”,可不是么,他原先就觉得奇怪,他生在这个世上也有三十多年了,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五十只以上的大狼群。 抓住向导的原先也只是两只明显要比其他狼更小一些的亚成年狼,但等他把它们赶走,重新扑上来的居然是……豺,豺和狼的关系就像是异教徒与他们,它们见了就要厮杀,不死到最后一头决不罢休,而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狼与豺结成了同盟,正在一起狩猎他们呢! 一个人若是见了一只狼,除非他已经老得不能动了,或是小得不懂事儿,不然的话,一只狼是绝对干不过一个人的,狼只有一张可以用来撕咬的嘴巴,人却有两只手,他能将狼摔死,压死,扼死…… 但这里是一个狼群,若只有狼群,他们或许还有获胜的可能,到那时,狼反而会成为他们的食物和衣服,但现在除了十几只狼之外,他们还要对付数量绝对不低于前者的豺——豺比狼小,平时也只能捕猎兔子,鸡,一些鸟类甚至昆虫,但数量有时候是能抵过力量的! (本章完) 第27章 狼和豺(中) 第27章 狼和豺(中) 现在艾蒂安伯爵以及他的随员们,每个都要面对十来张有着尖锐牙齿的嘴,几十道此起彼伏的嚎叫,以及上百只闪烁不定的眼睛,他们不是不勇敢,也不是那么畏惧死亡,但人类对这些魔鬼的使徒总是有着一种天生的厌恶。 要让伯爵说,若是能够时间倒流,他宁愿走回到亚拉萨路国王的圣十字堡里,接受那些年轻骑士的挑战,一对一也行,一对十也行,死在一个基督徒的矛枪下,总要比死在这些野兽的口中来得高尚。 最可恨的是,如果有人穿了盔甲或是链甲,是可以试一试冲出这里,骑上马冲出去报信的,即便他没法找到人,或是找到人却不愿意来救援他们的话,至少可以为他们收敛尸体,涂抹圣油,免得他们既受了恶魔的害,还要因为没有行临终圣事而被打到地狱里去! 但谁叫他们的船搁浅了呢,他们固然性命无忧,还带出了马,酒和一部分食物,身上却都浸透了海水,有几个即将晋升的侍从虽然穿着链甲(为了尽早适应它们的重量,他们一直穿着链甲),但因为担心链甲潮湿生锈,就将它们解了下来,擦了油,挂在了一旁的树枝上。 而穿着皮甲与盔甲的修士和骑士们也都是如此。 这些被称为魔鬼仆从的野兽又是那样的聪明,它们仿佛知道,人类一旦穿上了盔甲,就能叫它们无计可施了,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它们就分派出了一些强壮的成员阻扰他们拿到和穿上甲胄。 还有马儿,若不是他们将马儿系在了一起,受惊的马匹早就四散跑开了,如今却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狼群和豺群非常熟悉这种类似于鹿的大型动物,它们小心翼翼地在马蹄间穿梭,咬马匹的尾巴,腿;也有善于跳跃的狼在同伴的协助下,一跃跳上马背,将马匹的后颈撕咬得鲜血淋漓。 它们对付马,也像是对付人,尽量让它跌倒,一旦跌倒,狼群的主力就会立即转移注意力,改变狩猎对象,因为到了那时候,马匹就再也没有反噬和逃跑的可能了。 也有狼和豺因为反应不及,而被马蹄踏中,或是被甩下马背的,但这点牺牲完全值得。 艾蒂安伯爵听见了连续两声哀嚎,他匆匆一瞥,就看到有一个侍从正在被狼拖走,另外一个声音则很像是他们队伍中的修士,而就这么一闪神,头狼就咬住了他的长剑,狼的牙齿摩擦着钢铁,吱嘎作响,就算是剑刃割开了舌头和牙龈也不松口。 伯爵第一次与一双活生生的狼眼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对视,狼的眼睛是黄褐色的,有着一双巨大的瞳仁,艾蒂安伯爵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他仿佛在其中看见了无尽的深渊,燃烧着的火炭,地狱,是地狱!他在心中大喊道。 “求您帮助我,主耶稣,求您搭救我!”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但这里的人都已经耗尽了力气,狼和豺已经将他们切开,保证每个区域里都只有一个人被它们围拢起来攻击。 “如果这就是天主的意旨!”艾蒂安伯爵发狂似的喊道:“请庇护我,圣佩拉吉乌斯!请保护你的使徒,保护你的追随者!圣佩拉吉乌斯!” 他呼唤着他所感望到的那位圣人的名字,后者曾经在九世纪发现了圣雅各的陵墓,还有一张天使持过的盾牌,这张盾牌后来被罗马教会奉为圣佩拉吉乌斯之盾,据说它能够为人类抵御所有邪魔的侵害。 随着伯爵的祈祷,从他的脚下骤然升起了灼热的火焰,它先是如同一柄长矛,刺穿了狼群的绞索,又在倏忽间张开,笼罩在了每个人身上,骑士和修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们奋力击退面前和身边的狼群,冲向伯爵,火焰照亮了他们的脸和手,将一些狼和豺点燃,却没有伤害到人类一分一毫。 但与此同时,艾蒂安伯爵感到了一阵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虚弱,“我好不了了。”他低声说道,现在就算是有骑士将他搀扶到马背上,他也握不住缰绳,踩不住马镫,他知道今天自己肯定是走不了啦,只希望他的侄子,或许还有其他人可以逃走,“给我擦油吧。”他眼前一片赤红,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索着身边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外一个人强有力地握住了,“赞美耶稣基督!”他说道,但没有给他擦油,而是拿过了他手中的剑,另外一双手倒是接过了他,有人在叹息,然后几根手指擦过了他的额头,伯爵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正要嘱咐修士也为其他人擦油,却感觉到半跪在地上的膝盖正在颤抖,他感到奇怪,因为他的心中并没有恐惧,但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是马蹄敲打在大地上传来的震动,是骑士最熟悉的触感之一! 他抬起头来,虽然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却能听到身边的人们正在欢呼,有人来救他们了! —————— 若弗鲁瓦之前的行为并不能得到塞萨尔的赞同,虽然受了这位圣殿骑士的恩惠,他的良知却总是在折磨着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心,但这些繁杂的感受,在若弗鲁瓦第五次跪下来,念诵主祷文,并请求他的感望圣人圣以拉都给予指引之后,立即就消散在了呼啸的狂风中。 “感谢耶稣基督!感谢圣以拉都!”这位年长的骑士站起身来,神情振奋地喊道,“我们找到他们了,是我们找到了他们!”他立即翻身上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地向前冲去,他的速度是那样的快,胜过飞鸟,而他的身后,没有一个拖后腿的人,就连只练习了几个月骑术的塞萨尔也不例外。 他这次出来,当然不可能骑着鲍德温送给他的小马卡斯托,它将来会是一匹神骏的好马没错,但在这种天气,还要日夜飞驰,非要强壮的成年佩什尔马或是马瓦里马不可。 塞萨尔骑的就是一匹佩什尔马,这匹马还是杰拉德家族听了他要离开城堡的事情,作为小桶和拖把的回礼送来的——这匹马有着深褐色的闪亮皮毛,只有蹄子和尾巴是白色的,它当然无法与卡斯托相比,但也让塞萨尔一见就喜欢。 至于这匹马如何喜欢上塞萨尔的,当然是因为塞萨尔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他份额中所有的果蔬和饴。骑着成年马的感觉与骑着小马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马儿奔驰与缓步行走时的感觉也是大相径庭,在人们依然需要骑手传信的时候,经常会看见长途奔波后马儿固然疲惫不堪,骑手也是奄奄一息的状况——这是因为在马匹飞奔的时候,人是没法坐在上面的,除非他愿意颠碎身上所有的骨头。 塞萨尔的老师是鲍德温,他教导塞萨尔说,当马匹飞驰的时候,你并不能对自己说,我正骑在马上。你应当对自己说,我正站在一艘小船上,你的脚要牢牢地踩在马镫上,保证自己在马背上稳固如同船锚,你的膝盖要弯曲,随着马匹的起伏而上下犹如水波,你的双手要紧紧地握着缰绳,就好似水手拉拽着船帆的绳索,这样,你才能操纵着这艘有灵性的小船,穿过飓风,暴雨,而不是被它们吞噬。 而在这几天,塞萨尔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番教导是如何的珍贵——虽然这可能并不是鲍德温的原话,而是他借用了之前武技教师(这个人甚至就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或是阿马里克一世本人)的话。 最初的时候,他还有些笨拙,双腿也时常因为撞击和摩擦而受伤,如果不是他的这具身体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他是说,力气大,痊愈速度快,痛感低,他早就因为动弹不得而被圣殿骑士们抛下了。 若弗鲁瓦可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他的。 直到他尝试着按照鲍德温的指导去骑马,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骑乘马匹的兴奋与快乐,马匹与他之间的小小芥蒂消弭于无形,默契犹如一人,他和它虽然行在陆地上,却犹如穿过翻卷的浪涛,风就是无形的海潮——他甚至追上了若弗鲁瓦,紧随在他身后,他也看见了那一点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火光。 他听到若弗鲁瓦正在高呼其感望圣人的名字,他向火光冲去,就像是一柄沉重的锤子敲向了地狱的铁网,他的马匹头部前倾,压低了耳朵,奋力一跃,只这一下就跳进了狼群的中心。 塞萨尔也看到了,他并不惊惶,他之前也参加了几次狩猎,只要人在马上,狼和豺这种中等体型的野兽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相反的,马匹即便没有经过训练,也会下意识地进行践踏和踢咬。 他捉住缰绳,提起身体,叫马儿扬起前蹄,重重地踏下去,这一下就踏中了一只大狼的胸膛,它哀鸣了一声就死了,塞萨尔只感到一阵轻微的颠簸,马儿喷着鼻息,在场地里转来转去,不断地晃动着身体。 之后的两名军士和侍从也赶到了,狼、豺与人类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但并不如头狼所期望的那样,天平没有向着狼群的一侧倾斜,而靠向了另一方,它隐藏在黑暗里,估量着人类的力量和狼群的实力,虽然此时圣佩拉吉乌斯赐予艾蒂安伯爵的恩惠已经耗尽…… 最初的目的已经无法达成了,它仰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狼群的攻势顿时一减,经验丰富的老狼甚至已经舍弃了敌手,转而叼起地上的豺尸,飞快地跑进了黑暗中,其他狼只也纷纷效仿,豺群也察觉出了不对,头豺愤怒地咆哮着,却也无可奈何。 野兽抛下了一地的尸体,毫不犹疑地离开了,艾蒂安伯爵一行人劫后余生,纷纷跌倒在地上,手足发颤,头脑昏眩,只有伯爵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向了圣殿骑士们。 “向英勇的骑士们致敬!”他喘息着说道,“我要感谢您,如果不是有您,还有您的侍从(现在他已经能看清一些东西了),我们就全完了!” “感谢天主,感谢圣母,感谢祂们的圣子,也感谢我的感望圣人圣以拉都吧,若不是有他们的保佑,我们也没法找到你们,更不用说来帮助你们了!”若弗鲁瓦扫视战场,确定这里没有一个懦弱的杂种,最后他的视线在向导身上停下。 “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听说了你们的船遇到了海难,就让我们来找你。”他对艾蒂安伯爵说,这句话当然有很大的疑点,遇到海难的船只不知几几,就算是有其他的幸存者找到了别处的村庄,城市,说了这件事情,又有信使立刻去向阿马里克一世报告,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十几天,哪里有可能这么快地找到他们? 但既然圣殿骑士这么说了——向导也察觉到了,这可能是他唯一的逃命机会,他藏在修士的身后,慢慢地向着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暗处挪去,但就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就听到了“叮当”一声。 一枚金币落了下来,又恰好落在一柄断折的短剑上,这个声音又响亮,又清脆,所有人都听到了。 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向导惊恐地望着他们,他本能地握住自己装着金币的钱袋,它一直被牢牢地拴在他的腰带上,藏在皮甲下面,但因为之前被狼,还有豺不间断地撕咬和抓挠过,就算是用了最坚韧的小牛皮它也坚持不住了,裂开了好几个口子——之前的金币只是个开头,现在只要向导一动,这些金灿灿的小家伙就会连续不断地落下来。 艾蒂安伯爵的修士抢先一步,在向导之前捡起了落在自己脚下的几枚金币,他掂了掂,看了看,这是亚拉萨路通用的罗马金币,每个金币约有现在的4克多,我们之前也说过,一百五十个罗马金币已经足够一个骑士置办全身的行头——无论如何,一个向导也不该有这样丰厚的一笔钱财…… 他看向向导,慢慢地握住了锤柄,向导惊恐地后退,落下了更多金币,但他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没人发现向导的眼神正从惊恐变得凶狠,谁也没想到,他耸起肩膀,弯曲膝盖,做出一副怯懦的样子,却是蓄起了势头,一侧身体就扑向了艾蒂安伯爵! (本章完) 第28章 狼和豺(下) 第28章 狼和豺(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超出了人们的意料。 向导选择劫持艾蒂安伯爵无可厚非,在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他才是“高贵的爵爷”,又有着路易七世圣地特使的名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是被放弃的那个。 最妙的是,他片刻前才祈求过圣佩拉吉乌斯的恩惠,正是虚弱无力的时候——挟持他,可要比挟持其他人简单安全得多了。 艾蒂安伯爵连同他的侍从错愕了一瞬,过度的疲累与紧张确实影响到了他们的反应速度——伯爵直挺挺地被向导扑倒,向导伸出手去,一手想要勒着他的脖子,一手紧握着一柄“慈悲”匕首。 这种匕首的名字来自于它的用途——当一个全身甲胄的骑士跌倒在地,折断了脊背或是肋骨,眼看没有希望的时候,他的敌人或是朋友就会拔出这种三角形截面的匕首,从甲胄的缝隙里刺进去,把他刺死。 向导握着这柄匕首当然不是为了什么见鬼的仁慈,这种匕首最大的好处就是锐利——它很像是一根尖细的锥子,所以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就能一家伙捅到底…… 作为一个上过不止一次战场的人,艾蒂安伯爵的本能终究还是比他的思想快了一步。虽然向导一撞,让他摔倒在地,他还是在对方扑过来的时候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臂,并提起膝盖,抵住向导的胸膛。 向导的眼睛迸发出了恶毒的火焰——如果他没能抓住伯爵,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绞架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个叫做威特的以撒人般的幸运。 “我们之中总得死一个!”他从喉咙里翻滚着喊出这句话,在死亡与不甘面前,这个瘦削的男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他拧动肩膀,拖着伯爵的斗篷,用尽力气将它勒紧,伯爵曾经盛赞过他的金匠能够将别针做得又华美又牢固,现在他倒希望它别那么牢固,被猛然那么一勒,他顿时眼前发黑。 侍从和圣殿骑士们都已经奔了过来,但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若弗鲁瓦握着短斧,只稍一犹豫,就发现在地上翻滚的两个人突然不见了。 在场的人无不寒毛直竖,跟随在圣殿骑士身后的两个军士甚至下意识地抽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圣牌”(一种由神父祝圣过的圣人小像)握在手里。 此时艾蒂安伯爵的侄子倒是显露出了不同一般的胆气,他擎着火把,高喊着“爵爷”冲了过来,随后他就脚一滑——也差点掉了下去,如果不是被塞萨尔一把抓住。 “那是什么?”若弗鲁瓦伸着脑袋看了看,一旁的修士谨慎地伏下身,让火把靠近地面,这下子,他们就都能看明白了,那是一道又长又窄又深的裂隙,原先它被隐藏在蓬松的松针和薄冰下,谁也瞧不见,只等着有人或是野兽走上去——这就是一个天生的陷阱。 艾蒂安伯爵的侄子顿时一阵后怕,修士也是面色煞白,他站起身来,举高火把,火把的光亮在这样深邃的黑夜中与其说是照亮道路和环境,倒不如说是照亮举着火把的人——但他也并不要别人看见什么,他只是将火把向之前的营地指了指,又向另一侧的丘陵指了指,若弗鲁瓦走了几步,向着远处依稀闪烁着微光的地方看了几眼,“是溪流,已经干涸了。” 他走回来,从修士的手里拿过火把,往下一丢,火把落入黑暗,随即就撞上了什么,火星四溅,而后它又磕磕绊绊地往下掉了一段距离,落下了一路稍纵即逝的微光,最终停在了某个地方,彻底不动了。 若弗鲁瓦就如同圣周五向受难的救主行礼那样,不仅仅是膝盖碰地,还将全身俯伏在了湿冷的泥土上,他垂下头,往下看,一边还在竭尽全力的倾听。 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面色和修士一样难看:“这不单单是溪流,是魔鬼口。” 这个词一出口,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高呼了一声耶稣基督,修士摇摇欲坠,而艾蒂安伯爵的侄子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塞萨尔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询问什么叫做魔鬼口,他身边的军士摇了摇头,和他解释了一番,他才终于明白过来——所谓的魔鬼口,就是地震时在地面上所造成的没有明显位移的裂隙。 有些时候,这些裂隙会在吞噬了人,动物,树木和房屋后合拢,有些时候会留存下来。 此时的人们并不能理解地震是什么。 在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推翻了地震是因为干旱或是洪涝等天气现象引起的假说,他认为,地震是由于地底遍布狭长的甬道或是裂缝,当风急速冲过这些“管道”时,会引起甬道和裂缝的震颤,从而引发地震。 而之后的一些学者们也有各自的理论,像是彗星说,毒气说,巨龙说…… 等到基督教会占领了大半个世界后,要解释地震就更简单了,无需考证,也无需辩论,民众只需要知道,一旦什么地方发生了地震,肯定那里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罪孽,令天主忍无可忍,你们就只要举着圣像,十字架去游行,或是去教堂做弥撒,最少最少,也得在四面墙壁上挂上圣人的画像,就能安然无恙啦……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几种悔罪的行径对地震的受害者们毫无帮助,甚至更坏,曾有过一个地方,地震来临时,跑到教堂祷告的人反而随着教堂的倾塌而一起被埋了。 “魔鬼口”就是基督徒们给地震时产生的地裂起的名字,他们不懂地震是什么,当然也不明白这种衍生物是如何出现的,这种会吞没万物,又会在瞬息之间消失,即便留下也超出了他们理解范围的裂隙,对于幸存者来说,岂不是就如同魔鬼的大口一般? 这道“魔鬼口”隐藏得极其巧妙,在溪流还有水的时候,祂就是一个隐藏在平静水流下的“湖泊”。在冬季来临,水流干涸后,它冻结起来,干燥蓬松的松针落在上面,在三四个月里熟成了一个薄薄的腐殖层,腐殖层接住了更多的落叶,残枝,动物的皮毛和泥土,最终形成了一个精妙到最老练的猎人也未必能够识破的捕兽洞。 谁也不知道“魔鬼口”能有多深,就算是丢下了火把,扔下了绳索也不能确定。 像是这种裂隙,绝不可能如刀切过的奶酪那样平平整整,若是有人可以给它画个剖面,你会发现剖面简直就如同锯齿一般弯弯折折,起起伏伏,一些时候还会因为突出的树木根系或是埋藏的石块让缝隙变得更为狭窄或是扭曲。 众人又燃起了更多的火把(万幸这里就是松林),查看后的结果叫他们的心又沉下去了一点——这道裂隙大概也只有若弗鲁瓦的一个半肩宽。伯爵的侍从用一团粗布内衣沾了油,点燃了放下去看,也只能看到五六法尺的深度,而在五六法尺的地方,裂隙的宽度就只能容许一人出入了。他们朝着裂隙深处呼喊,期望能听到一些什么,呻吟或是诅咒都好,但除了不知道从而来的风声之外他们什么都听不见,若弗鲁瓦甚至打了个寒颤,他觉得那些风声听起来更像是魔鬼在发笑。 “幸好你已经给他擦过油了。”圣殿骑士说,他的话让伯爵的修士露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没有办法了吗?”他问道。 若弗鲁瓦沉默不语,这里都是经过战场的人,当然知道,一个受了伤的骑士很难逃脱死神的魔爪,更别说,艾蒂安伯爵掉进了一个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的裂隙里,他可能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也不可能还有力气抓着绳索爬上来…… 他们都得倒霉了,他们要承受阿马里克一世的怒火,而艾蒂安伯爵的随员则要被路易七世追责。 “我可能……有个法子。” 众人看过去,发声的居然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的绿眼睛在火把的光亮下熠熠生辉。 若弗鲁瓦的胸中升起了几分不耐,他是有点喜欢这个孩子没错,但在这个时候,这样擅做主张就有点叫人厌烦了。 圣殿骑士并不认为他能提出什么好建议,塞萨尔才九岁,还没成年,连骑士扈从都够不上资格——如果他已经经过了“拣选”,并且被选中,那么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并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他感望到的圣人。 “你们用绳子拴着我,把我放下去。”他可以沿着裂隙的底部一点点地搜索过去。 伯爵的修士先是错愕,然后是惊喜。 他们当然有绳索,这是每支远行的队伍所必须预备的,伯爵这里有,还不止一捆,圣殿骑士这里也有,加起来至少也有五十王尺,只要这道裂隙没有通向地狱,他的提议或许并不能说是一个孩童无知的呓语。 但这个做法有着很大的风险,留在裂隙边的人很有可能遇到盗贼,异教徒,或是去而复返的狼群和其他野兽,他们或许会被迫放弃这里,留他在黑暗里徒劳地呼叫。 他也有可能摔断腿,被石头砸了脑袋,被毒蛇咬,被蝎子叮,又或是因为黑暗与幽闭的环境而发疯;也有可能,艾蒂安伯爵死了,或是无法动弹,而那个可恶的叛逆,被收买的向导还活着,他看到塞萨尔,准会一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若弗鲁瓦皱着眉,他对塞萨尔的好感还没有强到愿意为他舍弃阿马里克一世的奖赏,“你确定?”他担心的是这个孩子在言语上显露了勇气,行动中却变成了一个胆小鬼,这种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几乎每次战役都会有那么几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扈从成为众人的笑柄。 塞萨尔没说话,接下来就不是他的主场啦,只能等着这些人做决定。 伯爵的随员与圣殿骑士们简略地讨论了一番——他们不可能拒绝,说到底,他们最多也只会损失一个年幼的仆从,就算是鲍德温王子问起来,圣殿骑士们也完全可以说他被狼拖走了,或是在半路上急病身亡。 伯爵的修士倒是考虑过是否要让别的人去做这件事情,不是出于对塞萨尔的爱惜,而是和若弗鲁瓦有着同样的担心,他怕塞萨尔还没落地,就被恐惧占领了身心,大哭大叫着要他们把他拉上去,这样他们又耽误了时间,又损耗了力气。 但在这些人中,最瘦小的肯定是塞萨尔,就算是侍从,也得满了十二岁,扈从需要十五岁,骑士就更别说了,他们肩膀宽大,身体粗壮,就算能进入裂隙,下落了一段距离后,说不定就会卡死在哪里。 修士拿来了一瓶葡萄酒,现在可不是考虑酒精危害的时候了,裂隙里要比地面上冷得多,又有着直入骨髓的阴风,塞萨尔接过来,咬着牙把它全都喝了。 若弗鲁瓦解下了身上的羊皮罩袍——圣殿骑士不该穿着奢侈的皮毛,但因为亚拉萨路以及周边地区冬季实在难熬,所以他们被特许穿着羊皮——塞萨尔迟疑了一下,拿了过来,套在身上,羊皮罩袍大了很多,下摆都能碰到他的脚踝。 若弗鲁瓦看了发笑,“多有意思,”他说:“很有圣殿骑士的样儿。” 他们念了十五遍主祷文(这是必须的!),才将绳索绕过塞萨尔腋下和双腿,系了牢固的扣子,一头固定在树上,另外有两个强壮的骑士拉着。 修士给了塞萨尔一个铃铛,和他约定了讯号:摇一下,是一切顺利,但也没发现什么;摇个不停,是遇到了越不过的障碍或是危险,需要他们尽快把他拉上去;摇一下,再摇一下,继续摇一下,那就是好消息——他找到艾蒂安伯爵了! “开始了。”若弗鲁瓦说。 塞萨尔眼前的光线随着绳索一寸寸地放下而变得暗淡,他的手里握着若弗鲁瓦给他的火刀和燧石,火把插在腰间,他微微地闭上眼睛——反正也看不到什么,只凭着感觉去确定周围的情况。 (本章完) 第29章 一波三折的救助 第29章 一波三折的救助 旁人看来,塞萨尔自打来了这儿——不是说圣十字堡,圣墓大教堂或是这座松林,而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干燥的沙坡上——之后,他所做出的的几个决定看起来都很鲁莽。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不管是哪个决定,做出的时候他都经过了慎重的考量,并不是一时冲动。 在以撒商人这里,他感觉不到善意,不,应该说,就连一个合格的商人对“商品”的珍惜都没有,他似乎已经确定了他会死,必须放弃这件值钱的“商品”——无论是出于他的本心还是出自于他人的授意——所以就算是塞萨尔愿意忍受下这份苦楚与屈辱,他也活不成! 而他之所以向希拉克略提出请求,想以一人之力“洁净”圣墓大教堂,来作为自己的苦修与善行,同样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这个时代的苦修方式很多,像是禁食禁水,日以继夜的叩拜、祈祷,鞭挞自身,甚至于经年累月的不洗澡…… 但前几种方式会直接伤害到他的身体,现在的医学水平……等等,按照鲍德温的说法,现在只有得到了“赐受”的修士,没有医生。 为了苦修而受到的伤害,修士们会拒绝治疗,甚至会勃然大怒——在他们的认知里,这种做法不但欺骗了众人,还欺骗了天主,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至于最后一种,不说有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消耗,鲍德温和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容许一个浑身恶臭的人跟随在王子身边,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嘲讽——众所周知,麻风病人因为被排斥在整个社会之外,他们很少能够洗澡,更衣,人们一想到麻风病人,就是个鹑衣百结,污垢遍体的形象。 这样看来,为整座庞大的圣墓教堂做清洁,虽然辛苦,但却相当安全(除了那几个刺客之外,但塞萨尔也不是毫无准备),另外,塞萨尔也能趁机熟悉这个对他来说陌生无比,却最有可能被阿马里克一世选中做“择选仪式”的地方——他要做好准备,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有办法和机会对应。 现在,他对这些人说,他愿意让他们用绳索系着自己,把他放下去,去找艾蒂安伯爵,也不是突然发了疯。 圣十字堡与阿马里克一世是这个动荡的世间中行驶的一艘大船,他幸运地得以跻身其中,但他不是重要的桅杆,风帆,也不是坚固的舱房,掌控方向的舵盘,甚至连货物都不算——一旦这艘大船被卷入风暴,他就再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他之前曾经多次尝试过“绳降”,只不过是在他永远也回不去的那个地方。 虽然从这里降入裂隙,没有头灯,没有安全绳,没有接应的专业人员,没有下降器,哪怕牛尾挂钩都没有,但他曾尝试过二十米,三十米,与四十五米的“绳降”,积累过经验,也对可能的危险有准备,比那些一无所知只会对“魔鬼口”充满畏惧的侍从可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等降落了大约七八尺,估计上面的人看不见自己了,塞萨尔就将燧石和火刀塞进钱囊,双手反按着岩壁,将自己转了个身。 在之前的“绳降”中他也试过周身悬空,任由那些专业人士将自己一点点地放到地面,但那是经过整理与开辟的通道,又有各种安全措施,绳子结实,设备完全——在这里,他可不放心将自身安危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的动作引起了上方人群的不安,隐隐约约地,他听到了几声呼喊,仿佛是在询问他情况如何,他用力摇晃了一下铃铛,穿透力极强的铃声顿时穿过了黑暗,三次呼吸之后,他感到身体一颤,绳索继续下放。 能够面对岩壁,而不是空荡荡的虚空,塞萨尔的感觉好多了了,也幸好他在下降前就和骑士们说定,每次只能放下大约一法尺的距离,这样他就能保持稳定的节奏,在岩壁上平稳匀速地攀爬式下降,而不是被迫跳跃和坠落。 他的手上还带着年轻侍从给他的皮手套,他有手套,但那个面带泪痕的侍从坚持要给他这副,还侍奉他系上了手套上的系带——这副手套即便拿去给一个骑士用也足够了——为了骑士作战和攻城时考虑到的种种要点,在“绳降”的时候,也派上了大用场。 一戴上它,塞萨尔就觉得又暖和,又干燥,每个地方都紧紧地贴合着塞萨尔的手掌与指节,柔软,又足够坚韧,可以让他随意地伸出手去抓握,而不用担心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蜇伤或是刺伤——他确定自己有抓到过一只蝎子,一窝锹甲,还有一堆黏糊糊的蛆虫。 它们,还有碎裂的泥沙,细小的碎石如同倾泻一般地落在塞萨尔的头上,就算是塞萨尔已经拉起了羊皮罩袍的兜帽,还是不由得一阵颤栗,只希望别有毒虫钻进衣服。 他能够触摸到岩壁上凹凸的部分,尽可能地将它们推开,他用脚尖碰触即将要碰触到的东西,免得撞上突出的石块,他有时候可以抓住蜿蜒的根须,略微借上一点力,也只能略微借力,这些根须或是在地下生长的块茎是最出色的骗子,它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你以为可以依赖它的时候突然断裂。 塞萨尔一直在心中计算时间,大约每隔十法尺的距离,他就着力摇晃一次铃铛。 —————— 相比起塞萨尔的沉稳,耐心,在裂隙边上的人们却是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忧心——尤其是在伯爵一行人带来的绳索已经全部用完,接上了圣殿骑士们的绳索之后,“怎么会那么深?”一个侍从忍不住说道,修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若弗鲁瓦也一直在计算绳子的长度,在他们奔驰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时,也遇到过这种连同着地狱的裂缝或是洞穴,但之前他也没有见过那么窄又那么深的缝隙,随着绳子一点点地放下去,他也越来越沮丧。 在他的圣人以拉都给了他启示,为他昭显了艾蒂安伯爵的位置时,他是多么地振奋和喜悦啊,这意味着他可以得到两个国王的赏金,骑士团的大团长也奖励和拔擢他,若他无意与撒拉逊人继续作战,回到法兰西,他也可以凭借着这份恩惠在桑塞尔谋求一个职位…… 但就放下的绳子来看,从地面到裂隙的距离也要超过十王尺了,那几乎就是小教堂的钟楼到地面的距离,这个高度,就算是长了翅膀的基路伯(智天使)掉落下来,说不定也要摔死,艾蒂安伯爵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连续召唤两次他的感望圣人。 他只觉得浑身发凉,这或许不单单是因为他将羊皮罩袍给了那孩子的缘故。 “你还能听见铃铛声吗?”他走到军士身边问道,这个军士没什么长处,就是听觉格外灵敏,他聚精会神地俯在裂隙边,听到圣殿骑士这么问,就点点头。于是若弗鲁瓦又走到放下绳索的地方去,人们已经将结打好,那两位骑士正在修士的示意下移开固定绳索的石块。 火把的光亮一闪,一霎那间,圣殿骑士的视线凝固了,他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别放!”他嘶声喊道,但为时已晚。 绳索就如同一条飞跃而起的毒蛇那样跳入空中,骤然从松弛变得紧绷,又忽然跳了起来——在所有人的呐喊和争夺中,一股绳头从黑暗中反弹到了地上,它只在地面轻轻地跃动了几下,却像是抽在了众人的心上。 那两个负责连接绳索的侍从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个侍从甚至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天啊,天啊,耶稣基督啊!”修士惨烈地叫道,他跪在地上,颤抖着拉起绳索,但这时候还有什么用呢,他又扑倒在地上去看,也只是徒劳。 若弗鲁瓦面色凶狠地走向那个侍从,他已经想好了,这绝不是显示仁慈和宽容的时候,既然塞萨尔已经给他们指出了路,那么他们就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好了! 那孩子固然是毫无生还的可能了,但这里不是还有人吗? —————— 塞萨尔事实上已经做好了可能坠落的准备,当失重感传来的时候,他心脏狂跳,但还是立即作出了正确的反应,他没有继续傻乎乎地抓着绳索不放,而是立即扑向岩壁。 他知道这种裂隙总有些凹进去或是突出的部分,还有之前提到过的根须与虫鼠的洞穴,这些都可以被用来缓冲,而且他之前已经能够感觉到愈发浓郁的潮气,可能距离裂隙底部不远了。 他一路上手抓脚蹬,又是滑落,又是摔滚,好几次撞在了坚硬的东西上,只是不知道是石头还是树根,也幸好若弗鲁瓦给了他厚实的羊皮罩袍,不然他至少也要断掉几根肋骨。 痛楚传来,头脑昏沉,塞萨尔在纷乱的景象中竭力辨认——他看到了光,非常微弱,但那确实是光! 开过车的人都知道,在一片黑暗中,闪着光的地方就代表着有水。而水不可能漂浮在空中,他马上卷起身体,侧向下落的方向,举起手来保护头和脖子,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是一片泥沼,水和淤泥极大地减缓了落地时的冲击力,但他还是有一阵子根本无法动弹。 塞萨尔醒来的时候,就知道这次他又赢了——他依然呼吸顺畅,手脚齐整,他从腰囊里拿了一份干琉璃苣放进嘴里(这是修士给他的),等着疼痛消失了些,就摸索着找回了跌落时从腰带里滑落出来的火把,一根折断了,一根还好,他用燧石与火刀反复击打,点燃了一撮没被浸透的羊毛,又用羊毛点燃了火把。 他被放下来的地方就是人们估测着伯爵与向导厮打着滚落下去的位置,塞萨尔思索着自己应该往前走,还是往后走,随后他静下心来仔细倾听,仿佛有些声音正从他的前方传来,他沿着那个声音找寻过去,大概走了有三百步,就看到了向导。 死的向导,他被挂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仰面朝天,灰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瞪着上面,身体弯曲得非常厉害,双脚几乎就要碰上头了,虽然知道他突然跳起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塞萨尔还是拔出了短剑,这里毕竟是个不怎么科学的世界——谁知道他会不会是第二个威特。 很显然,威特这样的幸运儿并不多,塞萨尔继续向前走了一步,立即看到了艾蒂安伯爵,这位也不知道是受了天主的考验还是撒旦的戏弄,命运多舛的爵爷半坐半卧在离向导不远的地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塞萨尔和他手里的火把,他的眼睛都流下泪来了,但还是不肯挪开,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什么。 塞萨尔靠近过去一听,哦,伯爵正在断断续续地祈祷呢,“……圣母玛利亚,圣母玛利亚……天主圣母玛利亚,求你现在和我们临终时,为我们罪人祈求天主……啊,宽恕吧,宽恕,主啊,请您怜悯我们!” “大人?” 伯爵的祈祷停了下来,当塞萨尔将火把略微移开一点的时候,他连忙叫停:“别,别,别,无论你是什么派来的,天使也好,魔鬼也好,请别离开我,也别拿走火把。”他顿了顿,又抬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塞萨尔一番:“我记得你……” 接下来,伯爵的举动吓了塞萨尔一跳,他竟然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塞萨尔牢牢地抱在怀里:“我记得你!”他欢喜地大叫道:“我记得你,你是亚拉萨路鲍德温王子的侍从,你们一起从桥头堡的上面往下看,你们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你们!” 比起面覆白纱的鲍德温王子,他身边那个黑发碧眼的侍从在艾蒂安伯爵的记忆中要深刻得多。 他虽然来去匆匆,但在雅法的那段时间,有关于“天使如何帮助一个九岁的孩子洁净了整座圣墓大教堂”,“这个孩子又如何在天主的光辉下施舍了一个城的穷苦人”,“他又是怎么说服吝啬的教士们在三个昼夜里敞开了圣墓教堂的大门”等等……他还是听了那么一耳朵的。 他的修士还说,要从圣墓大教堂的修士那里批发一些圣小桶和圣拖把,好带回到法兰西卖给那些虔诚的好人呢。 直至此刻,他才能确定自己方才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人,他一边用歇斯底里的喊叫来宣泄自己的喜悦,一边往塞萨尔的身后看:“其他人呢?” 塞萨尔一怔,随即明白了艾蒂安伯爵的意思,他以为,他只落进了一个不那么深的裂隙,或是他们找到了从其他地方进入这个裂隙的办法。 他摇摇头,“不,大人,”他说:“这道裂隙很深,也很窄,他们没法下来,只能用绳索把我放下来找您,对了,”他从腰间解下铃铛,用力地摇晃了一下,等了一会,又摇晃了一下,过后又摇晃了第三下。 不说上面的人听见了铃声,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快乐得几乎要跳起舞来,塞萨尔要先将伯爵带到他缒下来的地方,“哦,等等,你身边有修士给的药草吗?”艾蒂安伯爵问道,一边说,他一边拉起自己的斗篷,塞萨尔低头一看,吃了一惊,伯爵的整条右腿都扭曲了,他移近火把,才发现那些深黑色的痕迹全都是血。 艾蒂安伯爵刚才居然还能跳起来,这些骑士的身体素质与忍痛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塞萨尔给了他一些玻璃苣,他拿来嚼了嚼就肯定地说:“这是亚农西亚的手艺。”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鲍德温王子的随从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又怎么和一群圣殿骑士在一起,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回到地上,别在这个犹如地狱般的地方耽搁了。 玻璃苣勉强压下了一些疼痛,伯爵试着挪了挪腿,“不行,我能忍住疼痛,但它一点用都派不上了。”他看向塞萨尔,“你被放下来的地方远吗?” 塞萨尔想了想,“您先在这里坐着,我回去看看。”他捏了一把玻璃苣咬在嘴里,然后将装着玻璃苣的小包全都给了伯爵,还将那柄折断的火把也点燃了,插在他身边的泥地里。 他回到跌下去的地方,果然看见了一根绳索正在那里晃动,他举着火把摇了摇,不知道上面是不是能看见,但又摇了三次铃铛,这次绳索剧烈的上下摆动起来,他握住它,稍微施加一点力气,从另一个方向也传来同样的回应。 塞萨尔松了口气,他在附近走了几步,找到了那根断裂的绳索,将它系在后来垂下来的绳索上,一边仰着头,一边不断地拉它,上面的人可能没法理解他的意思,直到他又摇了三次铃铛,他们才明白过来,将绳索拉上去,而后又垂下来,这样这里就有了两根绳子,一根可以被充作安全绳使用。 艾蒂安伯爵探着身体,盯着远处的那点火光看,它慢慢地变小了,又变大了,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实话,当他与向导一起掉进这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万幸擦了圣油”这是跃入他头脑里的第一个想法,当然,他马上就将求生放在了第一位置。 他竭力将向导抛向身下,他们撞到了什么东西,而后继续向下翻滚,接下来可能还有两三次撞击,或许更多,那家伙在第一次撞击的时候就昏厥了过去(也有可能死了),只能任由伯爵摆布,艾蒂安伯爵缩起身体,像是举着一块盾牌似的举着他,但还是在最后一次撞击时折断了自己的大腿。在没有看到塞萨尔,因此产生错觉之前,艾蒂安伯爵没怎么指望留在地面上的那些随员,还有圣殿骑士们,随员们且不说,圣殿骑士们也未必有他们自诩的那样品德高尚,无所畏惧。“魔鬼口”他见过,他知道摔下去的人没法活,就算没有当场死亡,也很难救援——他是爵爷没错,但因为意外和战争死去的爵爷也不少。 他没塞萨尔看到的那样平静从容,在黑暗中喘息的这段时间里,他满心恐惧,甚至想到了自杀,他不想被活活饿死,也不想在活着的时候被虫蚁老鼠啃咬…… “大人?” 他昂起头,看到了那双绿眼睛。 —————— 塞萨尔将铃声送上去之后,地上的人在狂喜后又陷入了一番争执——关键是塞萨尔撕开了衬衫,抽出了一块亚麻布,用一根烧焦的枝条写上了“count,vulner(伯爵,受伤)”系在了原先的绳索上,修士一看,就知道伯爵伤得可能很重,可能没法自己行动。 圣殿骑士们坚持要再放一个人下去,“那孩子太小了。”艾蒂安伯爵怎么说都是一个骑士,他的体格和重量都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承担得起的,而伯爵的随员担心,再放一个人太耽误时间,伯爵受了伤,虽然修士可以治疗伤口,但流失的血是无法补充的,流血太多他就得去见天主。 最后伯爵的随员退了一步,但叫人无可奈何的是,那几个侍从一旦被挂在空中,不是又哭又叫,就是头一歪,直接昏过去了,就连艾蒂安伯爵的侄子也不例外——这可真是连亲情,责任和钱财都没法抵消的恐惧。 而就在圣殿骑士们气得发笑,伯爵随员们羞惭得面孔通红的时候,铃声又传了上来。 —————— 三百步并不能说是一个遥远的距离,但当艾蒂安伯爵和塞萨尔“走”到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塞萨尔当然不会蠢到背着伯爵走,伯爵也不会把自己丢给一个孩子,塞萨尔的力气足够支撑他,充当他的另一条腿,他们两人就这样慢慢地向前挪动,走了颇长的一段时间,值得安慰的是他们没再遇到任何变故,像是毒蛇,落石或是塌陷。 “你可以吗?一个人留在下面。”艾蒂安伯爵问:“这里有两根绳索。” “另外一根是安全绳。”塞萨尔将绳索拉过来,穿过伯爵腰带的环扣——这个时期的骑士腰带上有很多环扣,用来挂武器,钱囊还有链甲长袜——它们非常牢固,而伯爵一看就知道这个“安全绳”该怎么使用。 等他准备停当,塞萨尔就用力摇晃铃铛,示意上面的人拉伯爵上去。 等待在裂隙中的这段时候确实很难熬,塞萨尔却并不觉得寂寞。 艾蒂安伯爵一直在“嘿呦嘿呦”地叫,他可没玩过绳降,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又折了一条腿,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用膝盖和手肘抵住岩壁,免得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 还有从地上依稀传来的叫声,似乎有人正在争论用力的大小和角度…… 艾蒂安伯爵一露出地面,马上就被拖了上来,他立即催促人们解下绳索,将那个“好孩子”拉上来,不一会儿,塞萨尔也上来了,他下去的时候整整齐齐,上来的时候狼狈不堪。 若弗鲁瓦上前一步把他揽入怀里的时候,他还在解释,等他回到圣十字堡,他会叫裁缝做一件全新的羊皮罩袍还给圣殿骑士。 这件羊皮罩袍肯定是没法再穿的了,在被慢慢放下去的时候,这件罩袍就落得满是泥沙,绳索脱开,他摔下去的时候,这件罩袍更是替他被撕裂了几十道大小口子,后来又落入泥沼,在向导死去的地方沾了血…… “你不该如那些俗人般忘记了骑士团真正的名字。”话说出口,若弗鲁瓦才意识到,他怀里的这个孩子并不是圣殿骑士团的侍从,就算将会加入某个骑士团,也只会是圣墓骑士团,毕竟他的主人是鲍德温,他感到一阵懊丧,骑士团需要这样聪明又勇敢的新血。 “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这时伯爵的修士恰好走来,笑吟吟地接上了话头,他已经止住了伯爵的血,再来就不是他这种修士可以治疗的了,看来他们还要在亚拉萨路盘桓一段时间。 伯爵催促着他来给这个小兄弟看看伤势,他让圣殿骑士揭开了羊皮罩袍,在掀开第二层衣服的时候,他微微“呃”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只看过了塞萨尔的骨头和皮肉,骨头没有折断,顶多有些裂缝,身上的淤青、割伤和肿胀虽然可怕,但正在他所能达到的治疗范围之内。 虽然遭遇到了之前的危险,塞萨尔还是觉得,这次远行非常值得,他见到了“蒙恩”,也感受到了“赐受”——在圣若翰修道院的时候,虽然修士们也来看望和治疗过他,但那时候他还在昏迷,什么都不知道,来到鲍德温身边后,只有和大卫比武的时候脱臼了一次,这不是修士需要向圣人祈祷才能治疗的伤。 修士一边念诵经文,一边将手放在那些看上去异常狰狞的伤口上,塞萨尔先是感觉到一阵冰凉——他很确定这不是风带来的寒意,又感觉到一阵灼热,这种与其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异样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若弗鲁瓦发出善意的嘲笑,又说,如果骑士团中的神父来为塞萨尔治疗,他马上就能站起来,又跑又跳,气得伯爵的修士给了他好几个白眼。 随后,若弗鲁瓦也和塞萨尔解释了羊皮罩袍的事情,原来因为圣殿骑士团,也就是“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原本就是要为那些最穷苦的信徒们服务的,因此在“特鲁瓦会议”上,教宗特使(说到这里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和两名大主教,十一位主教和七位修道院院长不仅在会议上承认了骑士团的合法性,还为他们制定了必须的规章制度。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原始规则’,”若弗鲁瓦说道,“世俗的骑士喜好奢侈和夸耀,我们作为修士却应当尊崇简朴与平等,所以每个兄弟都应当在进入骑士团之前舍弃所有的私人欲望与财产,他们所需的一切,都将由骑士团供给,所以当我回去,如实地向后勤长官述说此事,他会收回这件象征着勇敢与忠诚的衣服,改发一件新的羊皮罩袍给我。” 虽然知道此时的人们非常注重事物中蕴藏的神圣或是邪恶的意义,但听到若弗鲁瓦这么说,塞萨尔还是有点……手足无措。 他站了起来,虽然若弗鲁瓦对伯爵身边的那位修士不屑一顾,但他的治疗让塞萨尔来看颇有几分效果,不能说他立即痊愈了,但至少走路和上马都不成问题。 艾蒂安伯爵认为自己是个老实人,但说句真话,他身上确实有几分浪漫气质,在出发前,他还坚持要到自己跌落的地方看两眼,此时浅淡的晨光已经照亮了众人的面孔,裂隙内能够看见的部分也更多,伯爵一边向下张望,一边惊叹,“我现在要确定,昨晚确实有天使守在我身边了!” 他能够从十五王尺的地方摔下去,只是折断了大腿,除了他抓住了那张人肉盾牌(向导)之外,还因为那个地方居然有着好几处凸起的地方,不是石块,就是纠结的藤蔓,还有一处地方竟然是半具白骨化的熊尸,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戳在那地方的,它们给伯爵做了好几次缓冲,才让他侥幸得回了这条性命。 艾蒂安伯爵还伫立在他们放下塞萨尔的地方看了很久,修士并没有隐瞒那两个侍从给绳子打结结果没打好,差点让这个孩子送了命的事情。 从另一处看,还能看到有个地方有着鲜明的挣扎痕迹,距离裂隙的底部约有三人高,也就是接近一王尺半的样子,伯爵轻轻地吸了口气,将“这真是一个年幼的圣乔治”吞回到肚子里,他听说过塞萨尔的事情,当然知道这孩子原先只是个以撒人的奴隶。 “我们走吧。”他还有些昏眩,只希望能尽快赶回亚拉萨路,那里的修士可以治愈他的大腿。 但没等他们策马跑过松林,就遇上了一群塞尔柱人。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个个身着甲胄,就连身下的马匹也不例外,为首的几个人更是穿着长度直到小腿中部的长链甲,也有护手和链甲长裤,长袜,与身后的普通士兵们所着的皮条甲,罗圈甲完全不同。 他们脸上还戴着覆面甲,它不是在十字军骑士身上常见到的那种铁盔,看上去就是一张覆盖了整个面部的铁面具,而后在面具的下方,也就是脖颈的位置垂下了链甲来对致命处做保护。 其中一个人打扮得格外奢侈,在鲜红色丝绒的束腰外衣外罩着一件熊皮内里的长袖罩袍,罩袍的面是黑色丝绸的,用了金银线刺绣的边,胸前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的狮子,狮子头上戴着一顶王冠。 若是向导还活着,看见了这一景象,准要兴奋得手舞足蹈,圣殿骑士们看到了,却要气愤得发狂,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来到过亚拉萨路,在苦像,圣物前发了誓,成为了圣殿骑士团成员之一的亚美尼亚王子姆莱。 这个人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人人都以为他会成为一个英雄,但谁知道他竟然只是用华美的表象遮掩着肮脏的内在,在一场战斗中,他退缩了,逃走了,因为在圣殿骑士团中,只有战死,没有投降,大团长和其他成员一致认为,应当追究他的责任,他听说了,就离开了亚拉萨路,去了突厥塞尔柱人的地盘。 在那里他成了托格洛尔二世的鹰犬,成了一个靠打劫和勒索朝圣者来牟利的盗贼,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都发过誓,一见到他,就要向他发起挑战,不把这个魔鬼打回到地狱里去誓不罢休。 若弗鲁瓦也发过誓,但真的遇见了姆莱,他倒要为难,他身后有着亚拉萨路国王的客人,路易七世的圣地特使,这里面还牵涉到一桩必须被掩埋的丑闻。 姆莱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若弗鲁瓦的羊皮罩袍借给了塞萨尔,在之前的救援行动中破损不堪,他只得把它收了起来,至于那两名军士和侍从,他们只能穿着黑色与褐色的罩袍,袍子上虽然也在一侧绣着红十字,但相比白色罩袍,无疑要不起眼多了。 “愿真主的赐福降临在你身上。”姆莱说道,他的声音被铁面罩扭曲,听起来就像是个魔鬼在窃窃私语。 “耶稣基督保佑!”伯爵的修士策马上前,高声回答道。 “不知道诸位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姆莱问道:“看在真主的份上,我是否有幸请诸位到我的城堡里暂住几天呢?” 虽然说是暂住几天,但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绑架勒索的一种漂亮说法罢了——若弗鲁瓦完全没想到,这几天来兜兜转转,整个亚拉萨路都因为这位圣地特使辗转难安,他自己更是几起几伏,受尽了命运的作弄,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他还是得被姆莱抓住。 圣殿骑士短暂地考虑过是否应该与姆莱一战,但他大约估计了一下友方与敌人的比例,艾蒂安伯爵这里只有七八个人,还要加上他这么一个重伤在身的倒霉家伙,他这里呢,一个饿着肚子忙碌了大半夜的骑士,两个军士,一个侍从,还有个九岁的孩子。 而对面足有三十来个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昨天休息得不错,今早可能也是吃得饱饱的,装备齐全…… 若弗鲁瓦还在担心一件事情,若是艾蒂安伯爵被抓住了,最可能的遭遇是被关起来,索要赎金,但如果赎金到位,姆莱也不会太过为难,毕竟盗贼也是要讲信用的,不然下一个被勒索的对象该怎么相信他拿到钱就能放人呢? 但圣殿骑士就不同了,难道姆莱还没听过他们发下的誓言吗,姆莱若是抓住他,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准会把他们系在马后活活拖死。 艾蒂安伯爵已经无力哀叹了,他正准备策马上前,却看到一匹褐色的佩什尔马抢先一步踏了出去。 姆莱惊讶地望着这个孩子,他可能只有十岁,或是更小一点,但他骑着一匹对他来说也算是少有的好马,穿着黑貂皮的罩袍,罩袍上垂着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十字架,有人的手掌那么大。 “你是谁,”姆莱的语气都变得温和了一点,“孩子,我从未见过你,你很漂亮,像是一个王子。” “如果你这么说,也没什么大错,”塞萨尔从容不迫地回答说:“我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独生子亚比该。” 他身后的若弗鲁瓦顿时呼吸沉重,而艾蒂安伯爵更是睁大了眼睛,他们当然都知道塞萨尔的身份,刚才伯爵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身上的罩袍脱下来,翻过来重新穿在身上——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只应该出现在国王或是王子身上的黑貂皮。 这应当是鲍德温王子的馈赠,但为了避免引来觊觎和嫉妒的目光,他就将这件衣服反过来穿,从外面看,只是一件质地不错的丝绒罩袍。 塞萨尔只觉得脖子上沉甸甸的,这个金十字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一件圣物,据说是当初的阿拉贡国王阿方索一世从某个修道院抢来的,货真价实,鲍德温坚持要让他带着,他也只能把它装在自己的钱囊里,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能够在这个时候用到它。 新年第一天,更万字章,祝我的读者大大们阖家安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事业顺遂财源滚滚笑口常开! (本章完) 第30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上) 第30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上) 姆莱身下的马微微动了动马蹄。 接受了这几个月的马术训练,也切切实实地将骑马从一桩娱乐之事转化为了生活中的必需,塞萨尔已经能够一眼看出,姆莱挪动了一下马鞍上的身体。 就这么一个魔鬼的门徒,可耻的叛徒,异教徒的狗杂种,见了这么一群基督徒,若只一心想着把他们抓起来,带回到自己的城堡里,然后按个儿算赎金,如果有有人交不出,就联系以撒的奴隶商人把他们卖掉——那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即便他们与他几乎毫无干系,也不曾犯下任何罪孽,却要因为他的贪欲遭殃得祸,他也丝毫不会在乎,甚至只会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幸运透顶——今天他的目标是另一群人,但谁会拒绝一只肥美又没有多少抵抗力的羊羔呢? 但如果对方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独生子,那就要两说了。 我们之前也说过,这里确实是姆莱的领地没错,但他之前的卑劣行径,就算是突厥人也看不起,托格洛尔二世存着驱虎吞狼的心思,将赐给他的领地放在了安条克公国,亚美尼亚与塞尔柱突厥时常爆发冲突的三角地带,只要姆莱还想要守住他的领地,他就必须为托格洛尔白白地做工。 当然了,如姆莱这种恶毒的小人,又如何会甘愿受到这样的利用呢?他更热衷于劫掠经过他领地或是附近地区的朝圣者,有时候他也会攻击以撒商人,甚至同样口诵真主的突厥人或是撒拉逊人。 有人或许要指着他说这是一个背教的小人,但信仰对他来说只是一桩好用的工具,他也有这样的自信——毕竟他在亚拉萨路的圣殿感望了圣马太,又在阿拉丁寺中接受了先知鲁特的赐福——既然圣人和先知们都不在意了,一介凡人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但牵涉到切身的利益,姆莱考虑得可就多了。 现任的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邻居——这和他的童年与少年时期遇到的事情有点关系。他的父亲是阿基坦公爵威廉九世的儿子雷蒙德,母亲是博希蒙德二世的女儿康斯坦丝,这也是一桩在年龄上毫不匹配的婚约,那时候康斯坦丝十岁,而雷蒙德三十六岁。 他们虽然有了一双儿女,但康斯坦丝并不尊敬和爱慕这个丈夫,在他战死后,飞快地与一个十字军骑士结婚,那个人就是后来的安条克大公雷纳德,他们之间有没有真情实感我们暂且不知,但在雷纳德被撒拉逊人俘虏后,康斯坦丝对援救他的工作也并不热心,或许那时候这位贵夫人已经尝到了权力的甜头。 这种欲望毁坏了博希蒙德三世与母亲的关系,尤其是在他成年后,要求母亲返还权力时,被康斯坦丝强硬地拒绝了,如果不是她之前做了一件蠢事,将女儿嫁给了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让后者有了对安条克的宗主权与继承权——以至于安条克内的十字军骑士愤怒地罢黜了她的摄政王位,博希蒙德三世的继位可能没那么顺利。 博希蒙德三世当然非常厌恶虎视眈眈的曼努埃尔一世,但他在几年前被赞吉的努尔丁俘虏,还是靠着曼努埃尔一世的斡旋和金币才被释放回安条克,因此他不得不接受了一些条件,譬如他必须接受曼努埃尔一世的教士和官员,还有,娶他的侄女为妻。 而博希蒙德三世与这位皇帝侄女的独生子就是亚比该,姆莱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字,若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另外一位,哪怕是罗马教皇的私生女或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公主呢,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全部掠走,这个孩子会被他卖出最高的价钱。 但这个孩子是曼努埃尔一世将影响力辐射进圣地诸国的关键所在,若是他这样做了,他就会面临拜占庭帝国,亚美尼亚,安条克公国的三面夹击——这里就别提托格洛尔二世了,突厥人的苏丹可不会耗费一兵一卒去援救一个曾经的敌人。 只是你要说他能不能甘心接受这个结果,回答肯定是否定的,一个公国的继承人至少也值好几千枚金币,他的身份又是那样的特殊,可能值更多。 姆莱现在就像是一头徘徊在诱捕陷阱前的狼,又垂涎猎人放下的肥美诱饵,又畏惧坑洞里的尖锐竹签。 而且他心中也有疑问,大公之子地位不可谓不高崇,他又那么幼小,即便不在他父亲的城堡里,也应该在亚拉萨路国王或是的黎波里伯爵的城堡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呢?还只带着这么十来个人,更别说他一眼就看出这还是两拨人。 “我父亲的一个客人遇到了狼群,他的侍从赶回来求援,我就带着一些侍从出来了。”塞萨尔说。 他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之中还是带着一点虚弱和不确定,眼睛也不自觉地往下看。 姆莱猜,这孩子可能是瞒着他的父亲,借着寻找客人的名义偷偷溜出来玩儿的。 “我们找到了他,正准备回去呢。”塞萨尔又补充道。 姆莱的视线又在艾蒂安伯爵的身上停了停,看到了那条扭曲的大腿,“他受伤了,”他又将视线转回到塞萨尔身上:“真厉害,我的小骑士,只有你找到了他吗?” “可不是,”塞萨尔抬起头,骄傲地说道:“我父亲派出了很多人,但只有我找到他了。” “你父亲……派出了很多人?” “很多人,”这次说话的是若弗鲁瓦:“我们已经放出了小隼,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姆莱神色不定,他也听说了是有那么一些骑士队伍在寻找什么人,他这里固然在实力和人数上占优,但对方也有八九个人,他们也骑着马,可以逃走,也可以和他们缠斗,而说不定什么时候,安条克城里的骑士们就会追上来了。 他一向自诩谨慎,实则怯懦,生性贪婪,又不愿意冒一点险。思虑再三后,他轻轻踢了踢马腹:“那么就这样。” 他策马向前走去,慢慢地穿过这群人,安条克大公的“儿子”好奇地看着他,侧头与自己身边的侍从说着什么,而那位高大敦实的骑士回了一些带着几分轻蔑的话语,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姆莱能够舒舒服服地活到现在就不会在乎那点虚名。 在他走过那位客人身边的时候,确定他是个法兰克人,白色或是蓝色的斗篷或是短外套,红色的长裤,靴子上涂金并且有纹,在这里待久了的骑士身上总有一些东方元素。艾蒂安伯爵向他微微颔首,似乎从未听说过“姆莱”这个恶名。 “您真是一位勇士。”姆莱假惺惺地恭维道,“你们遇到了多少人?” “我们遇到了两拨儿,一群是狼,一群是豺,至少也有五十只,它们可真是又奸诈,又恶毒,但天主保佑,我们还是唱着歌就把它们击退了,如果您再往前走,您或许还能看见它们留下的尸体。”姆莱盯着他瞧了一会,有些拿不准对方是否是在讽刺自己,虽然艾蒂安伯爵用的是畜生的称谓,但比起真正的狼和豺,姆莱更担心是小股的流窜盗匪,他关心这个可不是为了保证自己领地上的安宁,而是担心有人和他抢夺猎物。 “那么我真要去看看。”姆莱说,这次他不再停留,率领着那群不知道是突厥人还是撒拉逊人的士兵越过了塞萨尔他们,等到最后一个骑兵的马尾扫过松林的边缘,若弗鲁瓦才向艾蒂安伯爵点点头:“我们也走吧。” 伯爵的一个骑士正要上前,却被修士一把拉住了辔头,同时还得到了严厉的一瞥,他有点迷惑,直到看见艾蒂安伯爵上前,向“安条克大公之子”微微鞠躬行礼,而后两人并排率先前行,才明白了过来——等他们一行人走出百余尺了,才有一个突厥骑兵匆匆从后面赶了过来。 “王子说,他忘记请您代他向您的父亲,安条克大公致意了,愿真主保佑他身康体健。”他伸出手来,若弗鲁瓦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是一枚法蒂玛王朝风格的金戒指,戒身和戒面都缠绕着一缕缕的金线,点着金粒,做工的工费远胜过金子的本身价值。 若弗鲁瓦抛出一个金币丢在那个突厥骑兵手中,突厥骑兵顿时惊喜万分,他跳下马来,向身着黑貂皮罩袍的“大公之子”深深地抚胸行礼,又跳上马去,一眨眼间就跑远了。 艾蒂安伯爵的骑士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大错。 经过了这么一遭,他们也顾不得艾蒂安伯爵的腿了,走出了姆莱以及其士兵的视力范围后就开始全力疾驰,他们没有向导或是传信人,只能尽量往海边跑,这次他们终于得到了天主的眷顾,居然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基督徒的村庄。 村庄里的管事派了传信人带着他们一路走到则腓力昂,一座古老的港口城市,虽然这里属于拜占庭帝国,但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们还是伪装成由圣殿骑士护卫的朝圣者,从则腓力昂乘船来到塞浦路斯,再从塞浦路斯直达雅法。 到了塞浦路斯若弗鲁瓦才传信去了亚拉萨路,之后又过了一天半,艾蒂安伯爵才又回到了圣十字堡。 在看到那狮子首形状的三座塔楼时艾蒂安伯爵可真是百感交集,他离开的时候,这里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可以说是他的苦主——虽然是他和路易七世犯的错,而等他回来时,他就变成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苦主。 他被送上了主塔楼,住在仅次于国王的房间里,亚拉萨路的主教们早已守候多时,他们轮番为艾蒂安伯爵的腿祈祷和治疗,保证他可以在一个星期内行走自如,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他将来还会是个英勇无畏的骑士。 国王亲手将一枚项圈戴在他的颈上,这枚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项圈粗略估计就值得艾蒂安伯爵这次的身价,其他的安慰与馈赠就不必多说了,国王和安条克大公还慷慨地承担了这次所有的赏赐——这次可是惊动了三个骑士团,半个城市的十字军骑士。 如若弗鲁瓦和他的军士,侍从,还要额外地给予更多的褒奖。 “那个……孩子呢?”艾蒂安伯爵问道。 他的修士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想起他们才进圣十字堡,国王挽住了艾蒂安伯爵的肩膀,与的黎波里伯爵,还有安条克大公,还有其他贵人一起簇拥着他们进去,就看到那个绿眼睛的小侍从留在了他们身后,没人给予多余的关注,只有圣殿骑士若弗鲁瓦回过身去,按着他的肩膀说了些什么。 但要让修士来说,那个小侍从不像是被忘记或是舍弃了,倒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也等到了,修士看见,就在其他人离开后,一个身着白袍,面罩细纱的男孩从塔楼的角落里奔了出来,他径直冲向塞萨尔,一把就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看到那个人了?” “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鲍德温,也是塞萨尔的主人。”修士说:“看得出他们的感情很好,鲍德温王子待他不像是待一个可用的侍从,倒像是待一个可亲的兄弟。” 艾蒂安伯爵几乎要笑出声来:“唉,我亲爱的亚农西亚,”他叫着自己的修士,一般而言,这些修士们都可以说是爵爷身边的亲信,他从不在亚农西亚面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 “你出生在一个农民的家庭,若不是做了修士,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请问,你若还是一个农夫,你会允许一个麻风病人这样亲密地抱住你,将下颌放在你的颈边,吐息喷洒在你的皮肤上,用他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触摸你么?” 修士打了个寒颤,“不,绝不!” “如果那是一个王子呢?” “让他下地狱去吧!”修士斩钉截铁地道:“有再多的金子,爵位,也得我有命去用啊!” “那么,”伯爵往后一靠,埋在那些蓬松柔软的皮毛中懒洋洋地问道:“你觉得塞萨尔会想要那什么‘可亲的兄弟’么?” 这里解释一下,国王送给艾蒂安伯爵的项圈。 这个时期首饰基本上是不分男女的。 而且骑士们戴项圈的还不少,因为这时候还没有覆盖脖颈的面盔,只有锁甲头巾,为了增加一道防御,一些骑士会戴着铁项圈。 (本章完) 第31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中) 第31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中) 鲍德温与塞萨尔见了面,如何欢喜自是不必多说。 可以说,在塞萨尔离开的这几天里,无尽的懊恼就犹如一条毒蛇般,断断续续地啃噬着鲍德温的心。 他闭上眼睛,就看到他的小伙伴面色通红地躺卧在一片潮湿的泥泞里,他生了病,发了热,就要死了;一转眼,又看到他骑在马上,却被一个凶狠的突厥人持着尖矛刺穿了胸膛,他从马上跌落,顿时消失在纷杂的马蹄中;恍惚之间,王子又看见,他在渡海的时候,船只遇到了极大的风浪,沉没了,他喊着“天主!”落入了海中,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些事情都是完全可能发生在塞萨尔身上的,他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又要往异教徒的领地去,途中还要经历那样多的磨难——鲍德温简直痛苦得昼夜难安——等到塞萨尔离开了他的身边,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愚蠢地受了魔鬼的诱惑,让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了那毫无价值的虚荣与好胜心去死! 见了塞萨尔,发现他四肢齐全,神志清醒,看起来与离开圣十字堡时毫无区别,鲍德温才感到那沉重的枷锁从自己身上离开了,他甚至不愿意放开塞萨尔,两人就这么手挽着手回到了左塔楼,不过这次鲍德温将塞萨尔带到了一个空房间,里面的家具和装饰可能只比王子的房间略逊一筹,还预备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 “这是谁的房间?” “你的。”鲍德温说。 虽然作为侍从,塞萨尔应当和他睡在一个房间里,但就在塞萨尔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总是惶惶不安,无心他顾,只能一遍遍地在左塔楼里走来走去,上上下下。 直到看见了塔楼里有着好几个空置的房间,他才想起自己还在右塔楼的时候,虽然大卫、亚比该等人都是他的侍从,每晚都会有个人睡在他床下的轮床上,但他们在塔楼里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记得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曾经承诺过,塞萨尔会拥有与大卫与亚比该相同的待遇,既然如此,他也应该有自己的房间。 能够拥有自己的房间,对塞萨尔来说当然是好事,王子的房间再华美,再舒适,也不属于他,他偶尔想要寻找一个私密空间的时候,只能在鲍德温睡着后溜出门去,坐在门外的小平台上思考或是阅读。 “你还给我准备了浴水?” “就如对待每个凯旋的骑士。”鲍德温推着他,看着他在仆人的服侍下解了衣服,浸入浴桶,他没有在塞萨尔的脊背和胸前找到伤口,但阿马里克一世也让他看了圣殿骑士若弗鲁瓦送来的信件。 信件中对这一路上的事情只有个大略的叙述,其中当然不乏圣殿骑士们特有的春秋笔法,不过还是能够从中看出这次旅程的惊心与危险,尤其是在最后的时候他们居然直接撞上了姆莱王子的队伍。 鲍德温他不太相信艾蒂安伯爵身边的修士,想着到时候还是设法让亚拉萨路的主教们来看看塞萨尔的状况。 “我先回去了,塞萨尔。”鲍德温说。 “你不想听听这段旅程中的事情么?”塞萨尔问道,在这个娱乐方式单调匮乏的时代,人们对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这也是为什么流浪剧团、朝圣者、吟游诗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会大受欢迎的原因。 鲍德温也不例外,他甚至还许诺过,等到过了拣选仪式,他就带塞萨尔到集市上去,那里的酒馆与街巷经常可以找到正在弹奏,唱歌与讲故事的艺人。 “不了,”鲍德温说,“我也很累了,要睡了,等你洗漱完毕,你也睡吧,别来打搅我。” 话虽然这么说,但塞萨尔能够感受到鲍德温的温柔,他并不是不想知道,也不是对塞萨尔冷淡了,他只是担心,经过了那么多事,塞萨尔已经精疲力竭,如果他还要让塞萨尔陪着他说话,那根本就是折磨人。 “那么明天见,”塞萨尔说:“明天我来和你讲这一路的故事——安心睡吧,我已经回来了。” 鲍德温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担心自己一说话,就要流泪。 —————— 塞萨尔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沉过,这次外派对他来说也是一桩严厉的考验,但若是真有天主,也要为这份答卷打上一个漂亮的分数。 等他醒来,正要去鲍德温的房间,却见到了一个侍从,他认得他,他是阿马里克一世身边的人。侍从对他说,要他先去艾蒂安伯爵那里,据说伯爵要亲自感谢将他从裂隙中救出的小恩人。 艾蒂安伯爵现在正住在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当然也是好房间,掀起挂毯后,明媚的阳光将这个房间照得犹如镀上了一层闪亮的黄金,伯爵裹着一件灰松鼠皮的无袖长袍坐在一把拜占庭风格的宝座上,脖子上阿马里克一世赠送给他的金项圈闪闪发光,手指上也戴着好几枚之前没见过的戒指——一旁的长箱(这种箱子可以被充当坐具,储藏与摆设之用)上坐着修士亚农西亚。 塞萨尔向伯爵行了一礼。 虽然伯爵的托词是想要亲自感谢自己的小恩人,更多人还是认为他只是对这个侍从好奇,毕竟在这个时代,高位者若是受了下位者的救助,只需要给出相应的赏赐就行,完全没必要耗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更不必屈尊就卑地当面表示谢意。 艾蒂安伯爵又仔细打量了塞萨尔一番,不得不承认,他在路易二世的宫廷中待了好几年,见过的年轻侍从不知几几,单就容貌而言,能与这个孩子相比较的几乎没有。 “我要感谢你。”他说,等他离开了裂隙,才看到那道“魔鬼口”有多深,有多窄,无需修士向他述说当时的状况,他也知道,他跌下去之后,无论是他的随员,还是圣殿骑士,最可能做出的决定就是放弃。 如果不是塞萨尔坚持说,他们可以将他放下去,在那道可怕的“魔鬼口”里寻找伯爵的下落,这些人最多的也就是跪在裂隙边为他祈祷一二,他们一无所获,还会受到惩罚,但他肯定是没命了,没命前还要活生生地体验一番人世间的活地狱。 “我要感谢你,”他重复道:“我想了很久,孩子,我应当如何感谢你呢?我询问了一些人——你是王子鲍德温的侍从,那么,你知道他是个麻风病人吗?”“我知道。”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在我成为他的侍从之前。” “听说你受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恩惠。” “是的。” “他将你从以撒奴隶商人的刀子下救了出来,这是一份恩情,但不是不可以还清。”艾蒂安伯爵向后一靠:“你应该知道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可以说,阿马里克一世欠了我一份人情,我可以用这份人情去赎你。” 塞萨尔惊讶地抬起头,伯爵微笑:“你看,我可以去和阿马里克一世说,让他放了你,而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去处,你还记得圣殿骑士若弗鲁瓦.富勒吧,他可不是一般的骑士,他曾经是圣殿骑士团的分团长,去年才回到亚拉萨路,据说他可能会成为圣城监察长。 他对你这一路来的表现赞不绝口,他说,就算是骑士团中那些年轻的骑士,也未必能够与你相比——比你高贵的,不如你谦卑;比你谦卑的,不如你勇敢;比你勇敢的,不如你沉稳;比你沉稳的,又未必能有你的虔诚;而比你虔诚的,其智慧又难以与你比较——没错,他喜欢你。 如果你只是一个农夫的儿子,他准会马上把你带到骑士团中去,但你是王子的侍从,这就叫他十分为难。 我可以保证,只要阿马里克一世愿意放了你,若弗鲁瓦马上就会急不可待地来到圣十字堡的门前把你带走——你有予我的这份恩情担保,又有若弗鲁瓦的青眼,在骑士团里,前程也未必会比留在王子身边差多少。” 他一直隐晦地窥探着塞萨尔的神色,以为他会欣喜若狂。 塞萨尔低下头来想了想,艾蒂安伯爵为他设想的前路倒也没错,因为亚比该干的蠢事,阿马里克一世乃至整个十字军都等于被艾蒂安伯爵拿住了一个把柄。 伯爵在做出抢走其他领主新娘,并且因此和国王打仗后的事儿后,依然可以得到路易七世的喜爱和信任,甚至愿意让他来做亚拉萨路的国王(伯爵自己愿不愿意另说),就可以看出伯爵这个人有多么的八面玲珑,心思灵巧。 像是这么一个人,先是看见了向导突然暴露了一大笔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有的钱财,又看见亚拉萨路的骑士无缘无故地急匆匆找来,怎会猜不到这是有人为自己设下了一个恶毒的陷阱——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普通的侍从,一个普通的侍从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金币来,也不会引动整座圣十字堡为他善后。 等他回到圣十字堡,一眼看过去,发现缺了安条克大公之子亚比该,心里就更是明白了。 而圣殿骑士团,它还真是少数几个在整座亚拉萨路,甚至整个基督王国中可以对阿马里克一世不假辞色的组织之一。 而在骑士团中,也并不存在对出身、资产与姓氏的鄙视,毕竟十字军骑士原本就是“武装修士”,一旦决定服务上帝,那么本人在世俗中的一切都会被抛弃——一个农夫之子与一个骑士之子在骑士团中并没有多少差别。 “我想我应当感谢您对我的安排,”但思忖了一番后,塞萨尔还是摇了摇头,“但我已经发过誓了。” 艾蒂安伯爵有些错愕,而后又露出了几分了然之色,“你是在怀疑我吗?又或是畏惧亚拉萨路的国王陛下?” “怎么会?大人,阿马里克一世是圣地的捍卫者,圣墓的守护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代天主颁布的法律,即便他自己也不可能不遵守;而您,我也相信一个不顾艰险,千里迢迢来到圣地,为天主,国王,民众做苦工的善人不会随意地口出妄言。” “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我发过誓啊,”塞萨尔微笑着说:“我向鲍德温发誓,绝不离开他,而鲍德温也向我发了誓,绝不舍弃我。” 艾蒂安伯爵真的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修士,又挺直了脊背,俯身专注地捕捉着塞萨尔脸上的每个细微变化,确定他不是在说谎:“那么……你之前跟随着圣殿骑士,一路冒着风雪、野兽、突厥人来寻找我……又无所畏惧地与狼群作战,最后更是毫不犹豫地下了‘魔鬼口’……都是为了你的主人鲍德温?” 不是想要趁机离开他?而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做事? 艾蒂安伯爵的脑子顿时乱糟糟的,活像整整四个大瞻礼,八个小瞻礼的游行队伍在他的头颅里又敲又打,又喊又叫,又祈祷又唱赞美诗,他回到椅子里,来来回回地思考了很久,才疑惑地道:“但他是个麻风病人……” “我并不是现在才知道他是个麻风病人的,”塞萨尔温和地说道:“而我也不过是个以撒商人的货物,他尊重我,爱我,我当然也会尊重他,爱他,我要称赞您的慷慨,但我不会离开鲍德温王子的。” “天啦,”艾蒂安伯爵转头看向一旁的修士:“你掐我一把吧,我是不是在做梦呢,或许是的,等我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我还在那道‘魔鬼口’里,正在流着血等死呢……” 修士从善如流地伸手掐了他一把! 伯爵叫了一声,从椅子上猛地弹了起来。 “行啦,”他对修士怒目而视:“我知道啦,我知道这不是梦,你干什么?”他拍掉修士的手:“掐一下还不够吗?” 他忍不住拉了拉脖子上的项圈,把它解开丢在一边,他都要窒息了。 “我真的很难想象——”他盯着塞萨尔,低声说道:“你还真是个圣人不成?” (本章完) 第32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下) 第32章 艾蒂安伯爵的忠告(下) 我们都知道,人类的思想从来就是很顽固的,有时候,甚至能够顽固到罔顾事实的地步,就像是一个人若是从出生起就活在粪便和腐鱼堆里,嗅惯了那些或是黏腻,或是刺激,或是微弱但萦绕不去的臭气,你将他拉出来,放在玫瑰堆里,他不但不会感到欣慰,反而会大惊失色,以为自己遇到了魔鬼,不顾一切地想要逃出去呢。 艾蒂安伯爵此时的感受也是这样的,他是个聪明人,反而因为这份聪明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磋磨。 很小的时候他就看穿了父亲的敷衍,母亲的厌烦,长兄的轻蔑,次兄的防备;他能够听出仆人言语中的嘲弄,也能理解骑士们的不耐烦;他父亲的臣子们趋炎附势,卑躬屈膝,那目标肯定不是他就对了;教士们教导他说,天主创造万物,人类身负原罪,所以人人都应谦卑,虔诚,竭力去行善事以赎回自己的罪孽。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撩起袍子,和女仆,男仆们厮混,举着经书恫吓农民们拿出最后一点麦子,最后一捧豌豆甚至最后几捆树枝的时候可没一点愧疚的意思。 而在他这三十七年的生命中,从这些晦暗的背景中找寻出的唯一一点亮色,那就是他的妻子阿德莱。 人们嘲笑他说,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与国王,还有两位伯爵开战,不但得不到嫁妆,还白白地招惹了一个难缠的敌人。 也只有艾蒂安知道,如果阿德莱只是一个如其他女人一般,浑浑噩噩或是心似蛇蝎的普世女性也就算了,偏偏,她却是一个真正具有“美”与“善”的女性——安索二世并不是个最恶的恶人,他就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贵族,也就是说,贵族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他都有。 一见到安索二世,艾蒂安就能一眼看到阿德莱的将来,不是因为无法服从丈夫而遭到丈夫的厌弃,被休离或是“意外身亡”,就是被迫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而郁郁寡欢,早早枯萎…… 他抢走阿德莱,与其说是对这个一同长大(他在阿德莱父亲的城堡里做侍从)的女孩怀着无法抑制的爱慕之意,倒不如说是同情,他娶了阿德莱,更像是在拯救自己。 等来到路易七世的宫廷,他以为至少能在这些“高贵的人群”中找到一个至少不会那么徒有虚名的人,毕竟,在吟游诗人的唱诵中,国王总是伟大而又虔诚,臣子总是睿智而又忠诚,王后以及贵夫人总是坚贞而又慈悲——但他几乎立刻就失望了,宫廷也不过是个略大点的城堡罢了,或者说,那里的人不是更好,而是更坏。 你要问他,有没有在失望之余往下寻觅,有的,他身边的教士与修士就有农民或是工匠的儿子,但他们是否会因为以往的遭遇而对那些原先的同类抱持一点怜悯和理解呢?很抱歉,没有,他们恨不得叫所有人都忘记他们的出身,压榨起底层的民众来,反而会更凶狠,更卑劣呢! 艾蒂安伯爵只能退而求其次,如果这世上确实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那么拥有一两样美德的人总该有吧,但他真的去找了,才发现他们也如砂砾中的珍珠,泥土中的金子一样难得,就算有,也早就被不曾目盲耳聋的主教或是领主收入囊中了。 最后,他身边居然只有一些不那么坏的骑士和修士,最好的竟然只有身边的修士亚农西亚,他是被“选中的”,但天赋并不突出。 更不用说,他也不怎么符合当下人们对修士的期望,他过于轻佻,不稳重,还有点无视权力与钱财的威能,时常站在穷苦人这边说话,这让他所在的特鲁瓦修道院院长极其地厌恶他,一听说艾蒂安伯爵愿意要他,就忙不迭地把他打发过来。 所以当艾蒂安伯爵在雅法听说了“小圣人”的事情,他的想法与其他贵族完全一致,那就是,这不过是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鲍德温张势的一种手法,只不过因为鲍德温王子患上的是人人避而恐之不及的麻风病,没法“摸治”(注释1)或是长时间的公开祈祷或是游行,才让他的侍从用了这么一个取巧的法子来抬高声望。 别说是“天使降临在大教堂里协助清扫”,艾蒂安伯爵甚至不认为他真有清洁整座大教堂,可能随便找了个什么地方让他待着,到时间了再让他走出去而已……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冲进狼群的时候,他们高声赞美“天主保佑,骑士勇武”,谁会注意到那个紧随其后的小侍从? 直到艾蒂安伯爵落在了裂隙中,大腿折断,浑身冰冷,猜想着自己是会被老鼠吃掉还是被虫子吃掉的时候,他才看见了塞萨尔,认为这个孩子勇气可嘉,对他有了几分欣赏之意。 但之后他们遇到了姆莱,塞萨尔显露出来的智慧与胆量又不由得令伯爵侧目——就如他之前所看到的,十分美德,一个凡人有一两样就足以在宫廷,军队与教会中立身了……他这样殷勤,是否怀着什么其他的企图? 等他回到圣十字堡,又着意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当初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是在集市上,或是在城堡里遇见塞萨尔,把他从以撒奴隶商人的手中买下来的。 那时候,以撒奴隶商人选中了犹大山地的一处山丘,预备在那里阉割一批孩子,好卖到异教徒的王庭中做宦官,阿马里克一世的狩猎队伍正穿过两座山丘之间——塞萨尔,当时他还只是个无名的奴隶,奄奄一息,发着高热,居然能够趁着奴隶商人与守卫匍匐在地,向国王表示敬意与臣服的时候,一跃而起,跳过了那些低垂的头颅,滚落在了阿马里克一世的马蹄前。 艾蒂安伯爵也是骑士,狩猎更是家产便饭,当然知道狩猎就等于一场小型比武或是征战,国王的马队更是戒备森严,训练有素,塞萨尔居然没有被马蹄踏死,也没有被扈从打死——这才有了阿马里克一世将他从以撒商人那里赎了出来的事情……虽然阿马里克一世也有自己的私心,但也不是每个以撒商人的奴隶都能令他动容的。 据说他忘记了很多东西,自己的出身,家族和信仰,但他依然能够读写拉丁文,数数,计算,杰拉德的一个院长非常喜欢他,几乎不愿意把他交还国王。 他来到圣十字堡,就遭到了王子原先那些仆人的排挤,陷害甚至刺杀,这种事情也不少见——底层人的倾轧只会比上层人更直接残酷,他不但没有上当,还反过来杀了两个仆人,其中一个还是被他掷入厕所的甬道杀死的,那两个仆人还都已经成年了,一个更是高大肥胖…… 他和的黎波里伯爵的儿子大卫比武,也赢了。 鲍德温王子得了这么一个同伴,更是又欢喜,又珍惜,没几天就把他当做一个公爵之子对待——伯爵也看到了,如果说和王子同住同食同行,还能说是在看重一个侍从。鲍德温将金十字架与黑貂皮都让他穿戴在身上,就是把他看做了一个与自己同一阶级的人。 更叫伯爵惊讶的是,亚农西亚四处探问后得到的评价——从洗衣妇到帮工,从侍从到骑士,再从骑士到修士,除了那些对他心生嫉妒或是性情顽固的家伙之外,居然都是一色儿的褒奖,就算是厌恶他的前者,你要他们说,王子的新侍从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们也说不出来。 还有那“小圣人”名号的由来——他又何止打扫了那最神圣的所在呢,因为他的善行,被清除的还有人们心中的污秽。 自打那次声势浩大的游行之后,虽然圣墓大教堂的修士们还在收取朝拜与瞻仰的费用,但每个月也有三天,他们会让朝圣者推举出一个最有德行或是最需要得到赦免的人进入圣墓大教堂,这个人是可以豁免一切销的。 就连那些胆大包天,在圣城中作恶的人——他们可是连帽子上缀着贝壳(圣雅各的象征)的朝圣者都敢打劫的——也会有意识地避开“小圣人”走过的那条路。 能够达成这点,只是宽赦了一个女人以及襁褓中婴儿罪过的事迹是远远不够的,伯爵听说,他将所有来自于爵爷与贵女们的赏赐全都捐赠给了穷人,只留了一张据说在圣墓上披过的白羊毛布,把它献给了自己的主人鲍德温王子。 这是来自于阿马里克一世的授意,还是他的自发行为?在艾蒂安伯爵旁敲侧击过几位阿马里克一世身边的侍从后,他认为是后者,因为就在这之后的几天,阿马里克一世对儿子的这个侍从一直很冷淡。 没人能计算得出当时被塞萨尔拿出去捐献给穷人的珠宝,衣服总共价值多少,但伯爵也曾经历过几次弥撒后的大游行,当那些修士,骑士赤裸着上身,锁着脚镣,无比狠毒地鞭挞自己,将这具臭皮囊打得鲜血淋漓,一阵阵抽搐之后,那些贵人们也会抛下身上的首饰,斗篷或是丝巾。 就某位骑士夸耀的,单一枚戒指也值五十枚金币…… 那时候艾蒂安伯爵依然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人,他认为,要么是因为塞萨尔年纪太小,不懂得这些东西的价值,要么就是他所求甚大,他所求什么呢?站在伯爵的角度,除了离开一个罪孽满身的麻风病人,还能有什么?! 这并不值得诟病,无论是他答应做王子的侍从,又或是想要离开,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在面临巨大的威胁时做出的自救行为罢了,何况他也确实帮助了很多穷人,单就为了这点,伯爵就愿意拿出阿马里克一世欠他的这份人情,把他赎出去。“你可能有点不太明白,”同样是为了那些受了这孩子恩惠的穷人,伯爵耐心地劝说道:“你涉世未深,一个王子侍从的名号确实很有吸引力,但你侍奉的是一个麻风病人,不说他会不会将罪孽传到你身上……”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塞萨尔的手臂,脸,确定他并没有染病:“也许有那么一天,也许没有,但他也是活不过三十岁的,他也不可能有后代,阿马里克一世也会有一个新妻,他比我还小,完全可能再有一个儿子,到那时,就连你的主人也算不了什么,你又能有什么前途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留在他身边。”塞萨尔同样耐心地说道:“我服侍他,一直到他死去,以完满我们之间真挚的友爱之情。 到那时候,我就向我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提出请求,离开城堡,那时候我也还在盛年,我可以去做一个修士,也可以去做一个工匠,甚至做一个农民,我知道这很艰难,但已经比我原先的命运不知道好上多少了。” “但……”但你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将来。 人人都在为自己牟利,什么都能摆上称量的天平,为何你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个呢? 在艾蒂安伯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修士亚农西亚已经站了起来,而伯爵注视着这个少年,胸膛起伏,似乎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很久之后,就连阳光也不那么璀璨刺目了,他才转向自己的修士,“帮我把圣物匣拿过来。” 圣物匣是十二世纪最为流行的装饰,珠宝和收纳用品,顾名思义,里面一般都装着某种圣物:骨骼,头发,刑具碎片等等;有些做成手或是脚的形状,有些做成十字架,有些则是棺木或是小柜子;大小不一,有些只能摆在祭坛或是龛笼中,有些可以挂在脖子上。 伯爵的这个圣物匣就被做成了十字架的形状,长度与宽度都大约一法尺,厚度则与手掌等同,修士有点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他很快捧来了圣物匣,伯爵拿下挂在脖子上的小钥匙打开圣物匣,从里面拿出了好几卷羊皮纸。 修士挪过长箱,伯爵把它们一个个地打开,用戒指把它们压住,“再给我拿那个装着金币的匣子过来。” 这次修士罕见地没有咕哝什么——能不能一次说完之类的废话,转身过去抱来了另一个匣子,这个匣子是橡木的,平平无奇,没有雕也没有涂金,只在四角和铰链的地方做了加强的铁片。 “这是亚历山大三世签署的朝圣许可证。”塞萨尔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上面除了那个神圣的签名之外,还有有关于这位朝圣者的一些简略信息,表明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香槟伯爵治下的一个本分的葡萄酒商人,因为结婚二十年没有儿子所以决定去亚拉萨路朝圣…… 看到塞萨尔不解的眼神,伯爵笑了笑,又指给他看另外一份羊皮纸,这是路易七世签署的“安全通行许可”,同样写明了这个葡萄酒商人的一些信息,又有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签署的“安全通行许可”。 等他看了,又连接展示了另外几份文书——特鲁瓦主教签署的朝圣许可证,香槟伯爵签署的身份证明与“安全通行许可”,之后则是赞吉的努尔丁苏丹与法蒂玛的阿蒂德哈里发签署的“安全通行许可”。 塞萨尔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这是一整套朝圣者专用的文书,可以说,有了这几张羊皮纸,他几乎可以在整条朝圣线上畅通无阻,每个国王都下了严禁杀死与囚禁朝圣者的旨意,主教与教皇的权威更是神圣不可动摇,至于为什么还有异教徒皇帝签署的文书——当一些虔诚或是谨慎的朝圣者认为自己可能要穿越异教徒的领地时,就会设法买一份这样的许可证——为了钱,苏丹和哈里发也不会太在意是不是有基督徒穿过自己的国土。 当然,实在碰到不在乎罪孽也不在乎法律的盗贼,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艾蒂安伯爵指指身边的修士:“亚农西亚是个伪造文书的好手,他会把上面的信息改成你——某某人的侄子,说明你是为了给伯父求得一个儿子所以代他朝圣的。” 他又推过那匣子金币:“这里有三百枚金币,在这里我不建议你拿去救济穷人,圣地的穷人犹如海水,层层叠叠,旧的还没去,新的又来了,你或许要说,能够有一个得救的也好,但我希望那是你。” 伯爵凝望着塞萨尔,有些情绪复杂地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应当报答你,但你又拒绝了我的第一个提议,所以我只能将这些东西交给你。”他低沉但清晰地说道:“拿了这些金子去,鲍德温王子不会向你索要,但会有一些骑士和侍从来和你借钱,或是蛊惑你去赌博,也有可能,引来伎女和商人,叫你沉溺在享乐的泥沼里,孩子,一个也别听,一个也别信,你要好好地藏着这些钱,还有这些文书,谁也别告诉。 等到时机合适,你就出城堡去,在外面借一个小屋子,雇佣一个人给你看着屋子里的东西,也不用太多,几件衣服,一匹健壮的骡子或是驴子,要记得配置一顶缀着贝壳的宽檐帽,一柄结实的手杖。” 这是朝圣者的装备。 “我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拿了钱,贿赂看守或是其他什么人,逃出圣十字堡,跑到小屋,打扮成朝圣者的样子,骑上骡子,迅速地往雅法或是阿卡去,那里的船长看到你的许可证和钱,就会让你上船,等你到了埃各莫特,就到桑塞尔来找我吧。” 注释1:“摸治”是盛行于五世纪到十八世纪的一种安慰性疗法。 具体来说就是国王触摸病人的前额或是面孔,然后给枚金币做赐福,就能治好那时流行的淋巴结核病。 查过资料没有确定王子和贵族是否可以这样做,这里就姑且认为只要国王允许,王子也可以吧,毕竟这个时期的共治情况也很多。 ps: ——我计算了一下,上个月的月票近千,推荐票近万,打赏更是远超过我预设的数额—— 读者大大们的热情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不胜感激! 之后在2月里会逐步完成之前承诺的加更章节。 另:为了感谢本文盟主,特设特别鸣谢加更! pss:我还以为这本文不需要特别标注了。 不种马,不后宫,不耽美! (本章完) 第33章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的邀请和馈赠(上) 第33章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的邀请和馈赠(上) 艾蒂安伯爵受了这么一番罪,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在圣十字堡度过之后的好几个节日了,他的修士和骑士也有了充裕的时间去采购自己想要的货物——阿马里克一世果然代伯爵将承诺给他们的赏金全给了,还尽可能地弥补了他们遭灾时受到的一些损失,像是马和马具,衣服,刀剑与甲胄等,好让每个人都足够满意。 只是从那天后,艾蒂安伯爵就没有再特意见过塞萨尔,人们都说,这果然是爵爷的一时兴起,有人认为他肯定从伯爵这里拿到了单独的赏钱,于是那些一向对塞萨尔十分冷淡的侍从和扈从们,突然就变得热情起来了。 他们要么向塞萨尔诉苦,说自己不慎丢失\损坏\污秽了什么了不得的圣物,需要赔偿,不然就要挨鞭子被驱逐出城堡;要么就神秘无比地与塞萨尔说,从哪里来了一个漂亮的伎女,手法高超,身材丰满,索价甚高,但如果见到了如塞萨尔这样可爱的孩子,或许会一个子儿也不收也说不定。 又或是先吹捧一番塞萨尔的运气,抱怨一番自己最近在赌桌上是如何的霉运罩顶——他们请求塞萨尔给自己的骰子赐个福,而后又要求塞萨尔代他们掷两把,他们信誓旦旦,塞萨尔若是赢了,所有的钱都归塞萨尔,若是输了,债务则由他们承担。 若是到了这里,塞萨尔还是不理睬他们,这些人就有意去找塞萨尔行事中的疏漏——按理说,塞萨尔很少离开左塔楼,他们几乎找不到他的什么差错,但只要有心,总有办法——一旦“找到了”,他们就假惺惺地与塞萨尔说,只要一点小钱,就能让他们闭嘴。 若不是这具躯体内的灵魂已经成年,这些陷阱他怎么都得踩进去一个。 鲍德温知道艾蒂安伯爵确实给了塞萨尔一笔赏赐,他没有过多追问,但也担心塞萨尔被他们骗走了钱,就从将临期的第一主日(距离12月1日最近的星期日)开始,紧紧地将塞萨尔带在身边,没人敢在王子面前弄鬼。 但也有些人是鲍德温也无法拒绝的。 在圣若望甘迪纪念日(12月23日)的前一天,圣殿骑士若弗鲁瓦.富勒一早就叫侍从给了塞萨尔一封信,约他见面,大约是在午时经(大约下午两点到三点)的时候,他会在吊桥这里等着。 这样一位大人,无论是因为他之前的照顾,还是如今的眷顾,塞萨尔都不可能不去,鲍德温却是忧心忡忡:“如果是五十年前的圣殿骑士,我不会阻止你,不但不阻止,我还要鼓励你,那时候的圣殿骑士,正如他们所发的誓言那样,是信徒,是朝圣者,是骑士,他们时刻准备着为侍奉天主而流血,他们坚贞,谦卑而顺从,我确信,那时候的每个圣殿骑士现在都坐在圣人身边。 但正如某个哲人所说,树木一旦变得高大,就必然会有残枝败叶。 因为最初的圣殿骑士确实兑现了自己的誓言,人们看到了,就爱他们,尊敬他们,信任他们,他们把他们看做天主的骑士。对骑士团,就如对待任何一座教堂和修道院,他们向骑士团缴税,做奉献,捐赠布匹,粮食,钱财乃至土地,以支持骑士团的东进事业。 短短几十年,圣殿骑士团的产业就已经遍布整个圣地与半个欧洲,他们也变了。 他们虽然还声称自己是骑士,但他们放起贷就像是个以撒的货币商人;建造起船只来就像是个热那亚的船主;收缴地税和过路费的时候就像是个法兰西的领主。 他们还在屠宰场和纺织作坊里抽成,还有使用磨坊和烤炉的费用,他们将葡萄园租赁出去,出售河流的捕鱼权,而他们的土地上昼夜不息地产出小麦和蔬菜,足够喂饱一整个圣地的人。 像是这样一个庞大无比的组织,不堕落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听闻了一些对他们非常不利的传说,我的父亲也是如此,他曾经向圣殿骑士团发出警告,但结果就是如现在这样,圣殿骑士团仇视我的父亲,认为他有意夺取他们的资产和权力。 若弗鲁瓦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或许不是最坏的那个,但若是,”他握了握塞萨尔的手,谨慎地说:“若是他向你提出请求,让你舍弃我,到圣殿骑士团去——请相信我,我并不是不想你有个好前程,但圣殿骑士团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他恳切无比地说:“你若是想要离开我,尽可以和我说,就算你不能去的黎波里或是安条克,我也可以把你送到下洛林去(最初的亚拉萨路守墓人乃是下洛林公爵,布永伯爵,即布永的戈弗雷),又或是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你愿意么,让我离开?”塞萨尔反握住鲍德温的手,鲍德温总是戴着手套,除非塞萨尔要求,他才会取下来,麻风病的症状已经初见征兆,他的手指已经开始肿胀发红,塞萨尔给他浸浴,按摩后会好一点,但他们都知道,鲍德温的病情正在不断地恶化,也不怪阿马里克一世甚至不愿意等到鲍德温的诞生日(2月2日),直接在新一年的第一个月就要举行“择选仪式”。 之前没有麻风病人举行过“择选仪式”,毕竟这也算是一桩圣事,但大部分人都抱持着如:若是鲍德温被选中,就会不治而愈——至少可以减缓病情之类的奢望。 “我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尤其是在我鲁莽地答应了你的请求,让你走出去,代替我,为了亚比该的罪孽去寻找艾蒂安伯爵之后……” 鲍德温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你看,我曾经想要舍弃世俗的一切,遁入修道院,但我的父亲许诺我说,我还是他的继承人,依然是亚拉萨路的王子,他又把你带到我身边,塞萨尔,我当时看见你,只觉得有着你这样容貌的人,着实不该在一个麻风病人身边伺候,但我后来又一想,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站起身来,“我当时愿意把你留下,以为只是容留了一只羽毛美丽但脆弱的小鸟,若不如此,你必然会受到暴雨狂风的摧折,早早夭折。 但现在,我已经看见了,在我身边停留的,并不是一只云雀,而是一只苍鹰的雏鸟,虽然羽翼未丰,却总有一日翱翔于碧空之上。既然如此,如果我依然将你留在身边,那就不是对你的爱护,而是自私了。” 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尤其是我发现,我一向自以为沉稳睿智,事实上还是一个孩子,只为了一点虚幻的荣誉,就将你打发出去,虽然若弗鲁瓦的信上并没有多说,但我一看就知道你吃了很多的苦头,受了很多的罪,甚至差点死了。 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我都没法原谅自己。” 塞萨尔听了,只能在心中叹息。艾蒂安伯爵说愿意代他向阿马里克一世求情,为他赎身,他确实有那么一霎那的心动,他倒不是畏惧鲍德温身上的麻风病,他和鲍德温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不是易感人群。 何况鲍德温一向很小心,就算是他说了,鲍德温还是经常在房间里戴着面纱和手套,一些可能接触到体液或是分泌物的事情也从不让塞萨尔去做——自打绞死了一批仆人后,新换上来的仆人恭敬和温顺得多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直至今日,仆人中也没人染上麻风病,反正他们服侍起鲍德温来显然更精心了一点。 但他还是拒绝了。艾蒂安伯爵脱口而出的疑问还在耳边萦绕,可塞萨尔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值得夸赞,他对阿马里克一世虽然感恩,但远远比不上他对鲍德温的,因为他从阿马里克一世这里得到的恩惠,一部分是他计算与搏命得来的,一部分则是出于阿马里克一世的私心。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如鲍德温这样的一个孩子。 这个时代,这个地区,危机四伏,群狼环绕,虽然名为圣地,却是一座血淋淋的人肉磨盘。 他没经历过战争,但见多了生死,知道在死神的面前,鲜少有人能够维持得住往日的涵养风度,更不用说,麻风病虽然不会让人一下子丧了命,但可以持续上整整几年,十几年的病痛与毫无希望的未来,更能让人精神崩溃,无法控制。 当阿马里克一世说,要他去服侍鲍德温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个疯狂的,暴躁的,因为对将来充满了恐惧而变得歇斯里地,充满了攻击性的幼兽。 事实上那时候他也做好了准备,若是当真如此,他并不会傻乎乎地继续留在这位王子身边做个血肉靶子。 他要做到这点并不难,虽然他面对的是阿马里克一世,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但这样的鲍德温着实是让他无法说出“放弃”两字,他只有九岁,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未成年,就遭遇大变,却还能保有一颗干净而又高尚的心。 他见到一个比他更秀美,更健康的同龄人,不曾心生嫉妒,也不曾因为地位悬殊而去戏弄他,折磨他;他把塞萨尔当做一个弱者留在身边,但当发现他能有更好的前程时,就算如今身边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了,他还是愿意托举他,让他高飞,而不是把他关在笼子里。 “我已经拒绝艾蒂安伯爵了。”塞萨尔说,“我也会拒绝若弗鲁瓦。” 鲍德温藏在面纱后的眼睛睁大了,他猜到若弗鲁瓦或许会看中塞萨尔,但他没想到艾蒂安伯爵也有这样的念头,这下子他可真是有点酸溜溜了。 “艾蒂安伯爵也没什么好的,”他尖刻地评价道:“他的领地又小又贫瘠,还是个鳏夫,你要是去了他的城堡,都没有一个女主人来照看你。” “我已经拒绝了。” “明智之举,”鲍德温悻悻然地道:“总之,这两个家伙都不合适,一对儿蠢蛋。” “他们若是听到了准要和你决斗,”塞萨尔快乐地说:“他们并不是坏人,至少艾蒂安伯爵不是。” 他只向鲍德温说了金币的事情,但那些通行证他一个也没提,倒不是他有意隐瞒——主要是这件事儿和他通过杰拉德家族索取圣殿地图的行为如出一辙——艾蒂安伯爵为他提供的东西几乎就是在说,阿马里克一世或是鲍德温没法给他提供应有的保护。 艾蒂安伯爵因为拒婚的事情已经吃尽了苦头,在他还在圣十字堡的时候,就别多生变故了。 于是塞萨尔一本正经地和鲍德温告了假,又从城堡总管这里取得了许可,他走出城门的甬道时,鲍德温就在桥头堡上看着他。 塞萨尔抬头看着他,想起道别时,鲍德温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他,虽然要和他见面的是圣殿骑士——圣殿骑士发誓过要守贞,这个守贞的意思是最好连女人都不要见,更不能碰,所以才有了教皇允许他们建造私人礼拜堂的事情(避开女人)。 结了婚的人若是要加入圣殿骑士团,也要和妻子分居,还只能成为穿着褐色袍子或是黑色袍子的军士。 圣殿骑士也不能狩猎,养狗和鹰隼,他们唯一能够捕猎的只有圣地的狮子,甚至被禁止与猎人为伍。 他们不能享受各种娱乐,像是下棋,赌博,小丑和吟游诗人,他们集体用餐——每周二,周四,周六,骑士团提供足够的肉——除非斋戒,可以饮酒,但绝对不允许醉酒。 所以鲍德温最担心的几件事情基本上都不会发生,如果换了另外一个成年骑士,他要小心那家伙会把塞萨尔带到伎女和赌桌那里去,或是去狩猎(此时的狩猎非常危险),又或是把他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鲍德温看见了若弗鲁瓦,他没有进入城堡,装扮得威风凛凛,说实话,若是让鲍德温选,他也更愿意跟随一个勇武的骑士而不是一个身负罪孽的病人,但他愿意相信塞萨尔。 他看着塞萨尔骑着他的小马卡斯托哒哒哒地跟着圣殿骑士的大马走过了吊桥。 而在他们走过吊桥不久,一个黑瘦的影子就跟了上去,鲍德温正要叫人,就看到他远远地朝自己鞠躬,而后挥了挥手中的长矛,在卫兵警惕起来之前飞速地离开了。 王子这才想起,在塞萨尔做“洁净圣墓”的苦修时,确实有一个流浪骑士跟着他,并做了他的护卫。 (本章完) 第34章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的邀请和馈赠(下)(月票加更!) 第34章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的邀请和馈赠(下)(月票加更!) “我带你去集市玩儿。”见到塞萨尔,若弗鲁瓦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就算塞萨尔的身体里并不是一个九岁孩童的灵魂,也不由得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没办法,自打他来了“这里”,他所待的地方几乎都是固定的,不是圣若翰修道院,圣墓大教堂,就是圣十字堡。 寻找艾蒂安伯爵的时候他才终于离开了圣城,但说实话,没人能在日以继夜的跋涉与祈祷中欣赏风景,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十二世纪的朝圣路可不如人们想象得那样平坦、绮丽与神圣,树木犹如妖魔,河流好似绞索,到处都有倒卧的尸体,从干瘪的,鼓胀的到白骨化的都有。 他很早就想要走出来看看了,谁会不好奇呢?这可是一座一千年前的城市! 这座城市在这里已经屹立了三千年,它最初属于闪米特人和迦南人,以撒人是他们的后代,他们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王国,这个王国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三百年,它就在分裂中被亚述人毁灭,而在亚述后,巴比伦人,波斯人,罗马人都曾经成为这里的主人。 谁也不能否认,这座位于阿拉比半岛新月地带的中心,连接着欧洲,阿拉比半岛与埃及,高踞于犹大山地的城市,无论在政治还是经济上都称得上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即便没有任何宗教意义,也是一块犹如咽喉或是心脏般的必争之地。 “亚拉萨路的集市日是在每周的周二,以及节庆日。”若弗鲁瓦说道,他今天的胡子刮得特别干净,披着一件九成新的羊皮罩袍,他注意到塞萨尔正在盯着那件罩袍。 “托你的福,小兄弟,那天我带着那件不成样子的罩袍回去,和我们的后勤总管这么一说,他顿时感动得要流泪,他请我将这件罩袍还给他,好让他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为了这个,所以给了我一件最完整的罩袍。怎么了?”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塞萨尔道:“若说是危险,与撒拉逊人作战才是真的九死一生,而这对于你们来说,几乎是如同祈祷唱经般司空见惯的事情。” “我想这是因为你太小了,九岁,”若弗鲁瓦说:“你不知道,那天随行的军士之中就有一个结过婚,有过孩子的,很不幸,他的独生子六岁就夭折了,他认为这是天主给予他的惩罚,才会到骑士团来,他看到你,就喜欢的不得了,如果不是艾蒂安伯爵之事牵涉过多,或许他还会阻止你冒险呢。” “你有时候好像总是会忘记自己年龄似的。”圣殿骑士玩笑般地说道:“是有一个老迈的精怪藏在这具身体里么?” 还真有,塞萨尔面色不变,这里可没什么老迈的精怪,只有一个倒霉鬼:“我听殿下说,亚拉萨路的集市固定在以撒人区。” “嗯,亚拉萨路的国王从鲍德温一世开始就将集市定在了粪厂门附近,西墙东面,据说这是因为以撒人经常跑到西墙去哭,弄得他很烦,所以就将集市放在那里,看看能不能把那些以撒人赶走。” “赶走了吗?” “挺难。”若弗鲁瓦不怀好意地说道:“毕竟那里是他们唯一可以证明有过那么一段辉煌历史的地方。” 事实上圣殿骑士们所在的所罗门圣殿才是以撒人的第一圣殿,不过那里早在公元前586年,巴比伦帝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在攻陷了亚拉萨路后被彻底摧毁,现有的圣殿是撒拉逊人在所罗门圣殿上的基础上修建的异教徒庙宇,所以以撒人并不承认那里是天主的住所。 现在以撒人哀悼的是第二圣殿,以撒人从巴比伦囚居回到亚拉萨路后修建的,在一千一百年前被罗马人焚毁,只剩下了这么一堵墙。 十字军虽然为天主而战,但他们并不怎么喜欢以撒人,他们认为,以撒人早就做了异教徒的狗和奸细,在攻占圣城的战役中,至少有成千上万个以撒人成为了十字军屠刀下的亡魂。 他们沿着亚拉萨路大道向前走,在公元2世纪,罗马人在毁掉以撒人的第二圣殿后,他们的皇帝哈德良重建了亚拉萨路,依照罗马人一贯的强迫症风格,用两条相互垂直的大路将这个正方形的城市分割开,像是一块蛋糕被均匀地分做了四块,集市就在右下角的那一块。 现在那里已经立起了整整齐齐的四排牛皮顶棚,因为集市并不是完全固定的,国王或是当地领主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地点,所以除了集市所在地方的原有商铺外,商人们并不会在这里建造房屋。 这些顶棚下就是一个个的摊子,有些是属于商人自己的,有些是租赁的,租赁铺子的多数都是一些旅行商人或是没有能和商人达成长期协议的农民——他们买卖的货物有些非常常见,如鱼、水果和蔬菜、鸡蛋、奶酪和蜂蜜,或是鸡鸭、猪和山羊,还有一些家里纺织的亚麻布或是布。 当然还有一些不那么常见的,衣服、鞋子、肥皂、编织篮、陶罐、锡盘,还有被商人们大声吹嘘的皮毛,珠宝和香料,虽然他们可能连城堡总管的鞋跟都没能见到,但都一致声称这些都是“被送进城堡或是官邸后被筛选下来的。” 但总有人抱着能够“和贵族老爷穿着一模一样只略有瑕疵的外套或是靴子”,“吃一样的饭菜只是有点不够新鲜”,“戴一样的首饰只是宝石有点小,金子不太纯”的诱惑,站在这些铺子前犹豫不决,而商人们总有办法说服他们。 一个商人直接煮起了加香料的热红酒;另一个商人挂起了一张纹章图样表,好让顾客随时比照戒指或是叉子上的镌印;买卖皮毛衣服的商人则雇佣了一个裁缝,如果客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修改。 “那些香料都是留在口袋底的渣滓,或是加了沙子,染了色,”若弗鲁瓦拧了拧塞萨尔好奇的脑袋,:“珠宝多数都是假的,衣服则有可能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我们往那儿走,”他要比塞萨尔高大得多,又骑着一匹成年马,能看到更远的地方:“那儿有热闹可看。” 塞萨尔还以为是杂耍,到了那里,才发现是市场监察官正在惩罚几个没有缴税的商人,农民,还有两个敢于售卖腐败货物的蠢蛋。 在市集上做生意当然也要缴税,市集税,交易税,度量衡工具使用税(一些货物需要买卖双方一起去称量),但总有些人想要乘机耍弄一下他们的小聪明,以为能够逃过监察官的一双锐眼。 被查到了,他们免不得哭哭啼啼,一路告饶,但国王的税官早就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能够缴纳税款和罚款的人也要当场挨板子,那种擦了蜡油的木板,抽一下就能让屁股和大腿肿起一大块;如果交不了钱呢,就会被打发去服劳役。虽然查出了没有缴税的人也很有趣,但比起惩罚那两个售卖腐败货物又蠢到被抓住的两个家伙,就不够看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事实上是很有想象力的。 这两个无良商人,一个售卖了发臭的啤酒,酸败的葡萄酒,监察官接到举报后,尝了一口,认为这种东西只该被倒进粪坑,于是他们就将那个酒商粗鲁地塞到酒桶里,他不将剩下的酒全都喝完就别想从那个小小的桶里出来。 另外一个呢,他卖了一些死掉的鹌鹑和鸽子给顾客,顾客询问为什么这些鸟儿一动不动的时候,他还说它们只是睡着了……这个也不必多说,人们将鸟儿的羽毛扯下来,用树胶粘在他的脸上,然后强迫他吃掉那些血淋淋的肉。 若弗鲁瓦看得哈哈大笑,笑完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孩子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还有点意兴阑珊:“你不喜欢这个吗?我带你去看杂耍怎么样?” 塞萨尔摇摇头,“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自打看到那个侏儒撞在鹿角上,他想这几年他都不会提起看杂耍的兴趣。 “那么我们去‘灌木丛’。”若弗鲁瓦说。 这里的“灌木丛”可不是密林边的那些,只是因为十二世纪的酒馆通常都会纵容藤蔓爬满建筑的正面与侧面,以表示这里有葡萄酒出售,所以有时候人们也会用“灌木丛”来代称酒馆——集市上也有一些现成的食物,像是烤肉和馅饼,但若弗鲁瓦可不敢试自己和小侍从的运气。 他们来到集市后方的一座酒馆,距离粪厂门不远,挂着一个木头招牌,上面刻着一条人腿,别误会,这里不是人肉客栈,这代表着圣葛斯默、圣达弥盎两位圣人,因为他们在叙利亚从医传教时曾经给人接上了一条断腿——此时的人就算是骑士,领主也有不识字的,普罗大众就更别提了,所以需要让人记住的地方多数都用图案来代替文字。 酒馆老板一看到那显眼的白底红十字,就立即殷切地迎了上来,酒馆的食物通常都很简单,但有什么是钱办不到的事儿呢?他很快办了一桌丰盛的食物上来,只是圣殿骑士们一向被要求简朴,节制,所以这些东西虽然又新鲜又美味,但没有添加香料,也没有染色,端上来的也只有新酿的啤酒,没有葡萄酒。 但对于塞萨尔来说,正合心意,若弗鲁瓦也不是在乎那些的人,他们相对而坐,大吃大喝了一番,等到吃够了,叫老板不要让其他人来打搅——他们正坐在壁炉一侧的角落里,若弗鲁瓦才对塞萨尔说:“艾蒂安见过你了吗?” 艾蒂安能够给塞萨尔提出第一条路,就代表他肯定和若弗鲁瓦说定过了,若弗鲁瓦这样问,塞萨尔只能点点头,圣殿骑士见了,就问:“你拒绝他,也拒绝我了?” 塞萨尔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若弗鲁瓦提起罩袍边缘擦擦脸,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我猜大概也是这样,他们把你带到我面前的时候就说,你是代王子鲍德温而来的,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受了胁迫,但后来……我发觉你竟然是真心实意的,你都愿意为他去死了,我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他摸了摸身侧,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犊牛皮的钱囊扔在桌上,“这个给你。” 塞萨尔不用看,听都能听出那又是一袋子金币:“我并不需要……” “不,你需要。”若弗鲁瓦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的善行我也早就有所耳闻,但如果你想留在王子身边,做他的侍从,扈从,骑士,钱是绝对少不了的。” 他举起粗壮的手指,一个个地点给塞萨尔看,“当你还是侍从时,你可以穿他的衣服,用他的武器,戴他的珠宝,人们只会羡慕你;但等到他成为骑士,你要做他的扈从,要钱的地方就来了,首先,你要给自己置办上一套行头,皮甲,链甲,头盔,长剑,短剑,匕首,弓箭……一匹马……马具……护腿,斗篷……盾牌……” 他一路数下去,“等你成为了骑士侍从或者说见习骑士,你就要有侍从了,一个侍从,但他所需要的一概东西都得由你给他配置齐全。 最后,你成为了骑士,你的侍从要增加到三名,你应当有一名随身修士,或许还有两个杂役,当然,这些人的配置,年金,平时的吃喝用度,也都是你负责的。 我承认,王子鲍德温对你青眼有加,但不说他的心思或有变化,就算是没有,当你需要这些的时候,你难道能伸出手去,向他要钱吗?” 他推了推钱囊,“而且你也不用太过意不去,这里有一百个金币,但我只填了三十个,你知道那七十个是哪来的吗?”圣殿骑士顽皮地笑了笑,笑得眼角皱纹都跳起舞来。 “这是那个向导的,在他们与狼群争斗的时候,野兽的利爪撕开了他的钱囊,他用命换来的一百枚金币洒了大半,后来伯爵和我的侍从捡起来了一部分,他们没敢私吞,就上缴到我的军士那儿了,他给了我,我现在给了你。” 他往后一倒,展开双臂,惬意地叹了口气:“命运有时候真有趣,对吧。” (本章完) 第35章 米特里达梯药方 (上) 第35章 米特里达梯药方 (上) 若弗鲁瓦看着塞萨尔拿起了钱囊,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满意地颔首,作为一个老骑士,他最不耐烦的事情就是和蠢人说话,无论是骑士团里的,还是骑士团外的。 他注意到这孩子在收好钱囊后,仿佛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吗?”他一时间想不到,换做他,最大的事儿就是离开圣十字堡那个被诅咒的地方。 “我有一个仆人,”塞萨尔说,“我在圣墓大教堂做苦修的时候,他在我身边做护卫。” “然后?” “他是一个流浪骑士,但有姓氏有来历,他来到圣地已经有好几年了,一直想要加入十字军但没能成功。” “你想让他加入我们?”这有点难,若弗鲁瓦蹙眉。 怎么说呢,圣殿骑士团才成立的时候,几乎只要是骑士就能入团,但五十年后的圣殿骑士团已经是一座黄金的圣殿山,不再需要人来为他们增光添彩,加入的人反而能够从中得到不少好处。 所以,想要加入骑士团,比加入教会更难,要么有权力,要么有钱财或是领地,总之不可能是个毫无依仗和背景的流浪骑士。 “他没有那么大的奢望,”塞萨尔说:“只要能让他在圣殿骑士团修行一段时间就行了。” 若弗鲁瓦挑眉:“一段时间?” “1月6日之后他就会离开。” “你的王子殿下知道吗?” “不知道。” 若弗鲁瓦突然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而后这个笑容又变得轻快了起来:“这很好,”他佩戴着链甲手套的手越过桌面,重重地落在了塞萨尔的肩膀上,顿时这个空间就变得更加黑暗和隐秘了:“或许是你太小了,或许是鲍德温太小了,你们都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国王,一个拥有无尽权力的人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你敬爱你的主人,这点值得尊敬,而在这个基础上依然能够保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和行为准则,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总有些人,就像是头固执的豚鼠,不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决不罢休。” 他坐回到椅子上:“你说的是那个一直跟随在我们身后的黑衣骑士吗?我答应了,你把他叫进来吧。” “您发现了?” “从吊桥那儿就发现了,他很聪明也很灵巧,但我是基督的战士。”若弗鲁瓦指了指自己的头,“要和那些犹如狐狸一般狡猾的撒拉逊人打交道,不够警惕怎么行呢?” 塞萨尔不由得露出了几分钦佩之色,若弗鲁瓦见了,心中顿时一阵舒畅。要知道,一个孩子若是显露出超越了同龄人,甚至成年人所能拥有的智慧,确实会让人感到欢喜,但同时也不免会有几分挫败。 能让他露出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表情——若不是担心喝醉,圣殿骑士几乎要再叫来酒馆老板,加买几大杯啤酒,痛痛快快地豪饮一番。 朗基努斯一早就等在酒馆外,塞萨尔一叫,他就跑了进来,一见到塞萨尔和那位身着白罩袍的骑士老爷的神色,他就知道事情谈妥了,他立即想要跪下来,想要亲吻若弗鲁瓦的链甲手套,但被他一把拉住了:“兄弟间相互鞠躬就行。” “正好后勤总管有和我抱怨过缺少整理仓库的人手,”若弗鲁瓦说:“你有一个我所信任的担保人,我希望你能受得起他的信任。” “我绝不会辜负他对我的期望。”朗基努斯诚恳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您可以先称呼我为朗基努斯,我在来之前发了誓,在我做出一番事业前——至少要砍下三个撒拉逊人的头,我才会拿回我原先的姓氏和名字。” “那么说你还挺幸运的,”若弗鲁瓦抚摸着干净的下巴:“给他一个金币,让他去刮掉胡子,换身干净的罩袍,好好做,”他对朗基努斯说:“如果你做得好,说不定有留在骑士团的机会呢。” 朗基努斯却说:“能够站在天主的骑士之中,就算只有短短的三天,对我而言也是足以宣讲一生的荣耀了。” 若弗鲁瓦嗤了一声:“圣殿骑士团从什么时候那么不招人喜欢了?”但在心底里,他又确实更喜欢如塞萨尔以及朗基努斯这样的人——没有一听见可以加入圣殿骑士团,就立即露出一副欢天喜地,迫不及待的贪婪模样——这是一种相当矛盾的心理,却又很真实。 他没有多说,直接摆摆手,走出酒馆,朗基努斯看向塞萨尔,塞萨尔点点头。 他们上了马,朗基努斯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笑声。他自打见了这个绿眼黑发的男孩,就没见过他有失态的时候,就算是遇到刺客,就算是面对成百上千的穷苦的朝圣者…… 但今天,塞萨尔骑着他的小马卡斯托,一下子矮了他们一大截,说不出的……可爱,朗基努斯这才有所察觉,他追随的这个主人,还是个孩子呢。 “这是怎么了?”若弗鲁瓦咕哝道,他们经过的那条街道原先就很拥挤,现在更是水泄不通,他今天为了和塞萨尔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又没有带上侍从——朗基努斯见了,立即下马,提起剑鞘抽打那些迟钝的人群,“提醒”他们让开一条通道。 “他们抓住了两个意图破坏集市的人。”若弗鲁瓦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晃动的人影和动作,猜到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集市里总有一个空地,用来公开惩罚那些逃税或是售卖假货的商人,之前那两个售卖坏葡萄酒和死鸟的商人,一个还在喝他的酒,身上已经被冻得发红,另外一个也还在吃他的死鸟,而在他们中间,又多了一个女人。她衣衫褴褛,跪在地上,两个人正在为她掘一个坑,准备活埋她。 市场监察官也看到了白罩袍与红十字,他急忙挥散人群,叫他们等会儿再来看热闹。这个时候破坏集市的罪名是很重的,男人会被绞死,女人要被活埋,只是当塞萨尔骑着小马卡斯托经过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塞萨尔只是一怔,一直关注着他的若弗鲁瓦就察觉到了:“你认识她?” 事实上若不是塞萨尔的记忆力很强,他也不太会记得这个女人,毕竟这时候的穷苦之人多数蓬头垢面,容貌丑陋,“她就是那个孩子得了病的女人。” 若弗鲁瓦笑了笑,原来她就是那个修士希拉克略安排的特殊演员,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希拉克略和阿马里克一世会不会后悔,他看向塞萨尔:“你要救她吗?” “发生了什么事?”塞萨尔问道。 说起来也没什么复杂的,只不过这个伎女与客人发生了一些纠纷,推搡中,伎女跌倒在摊子上,那个摊子又恰好是卖染料的,这下子所有的货物都跌在地上,随着打碎的罐子流得到处都是。 这个女人虽然是无心的,但她赔偿不起商人的染料,就只能按照故意破坏集市来判。 染料商人也在一旁抱怨,他也不是非要看着一个人丧命,只是他的染料都摔坏了,没有人赔偿,他的买卖也彻底完了,他倾家荡产,又有谁来怜悯他呢? 塞萨尔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东歪西倒的摊子,泥地上确实流淌着不少黑色、白色、绿色和黄色的染料,虽然没有昂贵的红色,靛青色和紫色,但这笔钱肯定不是这个女人能支付得起的。 他还在迟疑,但此时终于有人认出他来了,马上就有人说,愿意为这个伎女缴纳罚金,那个染料商人也立即一改颓丧之色,不再为那些染料哀悼,只要这位虔诚的好人愿意给他身边的几件饰物赐个福就行。 若弗鲁瓦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个商人还真是机灵,这几罐子染料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个银币,经过“小圣人”赐福的圣物,随便哪一件拿回欧洲,加上故事都能换到一两个金币。 塞萨尔没有答应给他的饰物赐福,而是赔偿了那些染料,就在人群聚集起来之前迅速地离开了。 市场监察官也得感叹这个伎女的运气真好,他掏出几个铜币给了挖坑的人,厌烦地挥手让他们——连同那个女人一起滚蛋,那个女人飞快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她听见正有人在责备她居然没有感谢圣人,感谢天主,真诚地忏悔自己的罪过。 但她知道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圣人,她还有她的孩子,都是雇佣来表演给其他人看的,她的孩子根本没有痊愈,或者说她也不想养他,那颗椰枣都被她自己吃了,她想要活着。 他叫什么来着——哦。 塞萨尔。 ———————— 艾蒂安伯爵在诸圣孩童日启程的,虽然阿马里克一世真心实意地挽留他再留一段时间,但,伯爵已经知道,阿马里克一世正准备在1月6日为王子鲍德温举行“拣选仪式”。 嘿!他用他的膝盖想都知道那天绝不会安安静静,顺顺利利地度过,作为一个外来者,谁知道又会不会有什么阴谋降临在他身上?特别是他已经知道,他的敌人不但坏,而且蠢,还肆无忌惮的时候。 直至离开,他都没有再见过塞萨尔,不过塞萨尔也很难再记起这位伯爵先生了。 在“拣选仪式”前最为重要,最为关键,也最为致命的一项准备来了。 这是一桩只在上层人士中流传的秘密。 “拣选仪式”只能在教堂里举行,而普通的教堂,失败的几率很大,想要“被选中”,最好还是能够在那些藏匿了真正的圣物,得到过罗马教会的认可,有国王,领主与无数信众顶礼膜拜的大教堂里举行仪式。 接受考验的孩子在仪式开始前三天就需要斋戒,每日沐浴,定时祈祷,而后跪在祭坛前,默念主祷文,直到感受到圣人或是天使的降临,祂们会指引他们走上应行的道路,赐予他们超越凡人的能力。 在孩子们走进教堂之后,整整一个昼夜,在被“选中”前他们都不能再走出来,走出来就是“拣选”失败,之后也不可能再有举行“拣选仪式”的权力,就算你是皇帝或是国王唯一的儿子也不能。 但这样也有了个问题,那就是,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够如鲍德温或是塞萨尔这样性情沉稳,善于忍耐的,别看“拣选仪式”的年龄上限是十四岁,多得是亚比该之类的蠢货——那么,当贵人们想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当然就会手段百出。 其中最普遍的一种方法就是使用药物。 刺激,安抚,振奋,控制……不过能做到这点的修士并不多,要么是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要么就是用量过多,或是炮制过度,让服用者一命呜呼…… “它被叫做米特里达梯药方。”希拉克略举着一个玻璃小瓶给鲍德温,还有塞萨尔看,这个瓶子只有手指那么长,肚子鼓起,能够容纳三盎司左右的药剂,“这个名字来自于一个传说,在公元前120年,本都国王为了庆祝王子的诞生日,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而在这场宴会上,米特里达梯五世中了毒,死在了宾客与自己的儿子面前。 这是米特里达梯六世一生的梦魇,他畏惧自己也会被毒死,于是就雇佣了一些医生,为他制作毒性较小的毒药,每天服用,希望能够以此来逃开毒药的威胁——他做到了,虽然这造成了本都覆灭时,他服毒自杀没有成功,不得不让侍从杀死自己的悲惨结局。 米特里达梯六世死了,他的王国也灭亡了,但这张药方还是留了下来,据说,埃及女王克里奥佩特拉用过它,尼禄的母亲小阿格里皮娜也用过它,埃及的养蛇人也用过它。 我从我的老师那里得到这张药方,而后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加以优化与精进,而它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也因为它非常有效,所以我不能太早给你们服用——在我之前的试验中,服用超过十天就会死。” 他将玻璃小瓶放在两人面前,“但它还是会引发一些幻觉和痛苦——你们谁先来?” (本章完) 第36章 米特里达梯药方(下) 第36章 米特里达梯药方(下) 塞萨尔罕见地犹豫了。 他曾经是个医生,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总以为,中医与西医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课程,实践与理论都有一定的互通之处,所以塞萨尔很清楚,一些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利用的药草,很有可能会对身体内的器官产生不小的影响,一些影响甚至会贯穿一生,无法逆转。 当然,他至今还未弄懂“赐受”的根源和应用范畴,或许那些被教皇或是宗主教豢养的修士确实能够根治肝肾损伤,但这次和之前他遭遇的险境都不同——他没把握,如果这些药水里含有着大量的……举个最直接的例子——马兜铃……秋水仙…… 前者的马兜铃酸可以直接危害肝肾,秋水仙则可能会导致胃肠出血与神经病变。 而叫人啼笑皆非的是,正因为有毒的植物能够立即反应在人体上,反而会被认为有效,而被广泛和长期的使用…… “我先,”鲍德温说,一边支起手肘撞了撞塞萨尔,示意他别说话:“塞萨尔要服侍我。” “不错的理由。”希拉克略说,然后他看向塞萨尔:“你呢?” 他的注视少有的温和,说起话来也是平平淡淡的,但塞萨尔的脊背上已经冷汗津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再冒一次险,他看了看希拉克略,又看了看鲍德温,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大人,”他低声说,低到如果不是希拉克略正站在他们面前,几乎听不见,当然,如果外面有正在偷听的人,只要他不曾被“蒙恩”或是“赐受”过,也没法听见:“我可以看看药方吗?” 希拉克略的神情顿时变得危险起来,如果这里坐着的是一个真正的九岁孩子,肯定会被吓得浑身颤栗,说不出话来,只见教士伏下身体,“药方?你能看得懂这些?” 药方还是小事,问题在于,塞萨尔没有经过“拣选”,也不曾“赐受”,他有什么资格和机会接触到医学方面的知识? 说起来也奇怪,当我们翻开经书和一些粗略的记载,我们会发现,“医生”这个职业出现得很早,圣葛斯默、圣达弥盎的时候,传教和行医还是分开的,这两位殉道圣人生于公元300年,也就是说,那时候还有医生。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随着得到“赐受”的教士和修士越来越多,教会渐渐地垄断了“医生”这个行业,甚至他们宣布,没有“赐受”过,不是修士和教士,就是受了魔鬼的蛊惑,不是巫师就是被地狱的杂种附了体,他们会接受审判,而后视情况来决定他们的结局——也就是缴纳得起罚金,就是忏悔和做弥撒(有偿);缴纳不起,就绝罚(一般针对男性),或是烧死(女性居多)。 当塞萨尔来到鲍德温身边后,对这个时代多如牛毛的忌讳还不是那么清楚,就曾经无意间提起过,应当为鲍德温的病寻找更好的医生,结果鲍德温一听,马上脸色大变,郑重其事地警告说,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再提,塞萨尔失去了记忆,是个没有过往和依靠的人,若是被一些心怀叵测的人听到了,去修士那里告密,就是个大麻烦。 自打塞萨尔来到鲍德温身边,鲍德温一直对他爱护有加,如此疾言厉色还是第一次,所以塞萨尔很能明白这个问题的重量,但他必须问,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鲍德温。 “如果我愿意,单就这个问题就可以把你打进牢狱,”希拉克略阴沉沉地地说,“不,我不会告诉你,小子,你以为药方是什么,如果我愿意把它拿出去,多得是主教和国王愿意用每个单词一磅金子的价格来购买它,除非……”他看着那两个孩子马上挺直了脊背,终于忍不住笑了:“除非是我的学生……” “我愿意做您的学生!”塞萨尔马上说,但他也有一点犹疑,“不过如果我接受的赐福是‘蒙恩’,或者没有被选中……” 希拉克略沉吟了一会,“修士也不是没有做骑士的学生,如果没有被选中确实会有一点问题,但我觉得教会里也不该全是蠢猪,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他爽快地说:“你就将这张药方奉献出去好了,看在这张药方的面子上,教会的审查人员也会高抬贵手。”这还是在塞萨尔想要做医生的前提下,如果他不想,那就更简单了,又不是每个修士都能得到“赐受”的。 被选中但还是力量薄弱的人又不是没有,威特不就是其中之一吗,希拉克略已经决定在吾主诞生日那晚弄死他,免得鲍德温在“拣选仪式”中失败,有人会拿他来做文章。 得到了叫他满意的答案,希拉克略干脆利落地拿出了药方,塞萨尔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了马兜铃,幸好没有秋水仙,其他的配料虽然也可以说是千奇百怪,像是毒蛇肉什么的,但至少不会对人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他按着药材的名字一个个地看下去,一些地方还要询问希拉克略,因为药方按照现在的习惯写成了古希腊的韵文。“沥青……圣约翰草,薰衣草,玫瑰,藏红,薄荷……黑胡椒和肉桂,小豆蔻……没药,乳香,松节油……海狸香,苏合香……阿拉比树胶……将香膏、树胶以及药物加酒研磨,使之细密柔滑,而后加入数盎司的蜂蜜。” “这个马兜铃是必须的吗?” “你真看得懂?”希拉克略感到意外:“可以换成曼陀罗或是罂奶。” 这两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后一种更是在后世被人深恶痛绝,“如果换成曼陀罗,需要增加分量吗?” “看你用什么,种子减半,叶不需要,根茎就要加量。” “换成叶可以吗?”塞萨尔问:“时间会不会不够。” 希拉克略瞥了他一眼,“等你想到这一点,三更已过(形容晚了)。”他扬扬自得的拿出了另外两瓶药水。 “你猜到我会询问药方吗?” “不,这是为了避免你们产生强烈的反应才准备的。”希拉克略提起放在桌下的匣子,一打开,一排排晶亮的玻璃小瓶子照得他们目眩神迷。 “有些人一碰到曼陀罗就要浑身起疹,另外一些碰到马兜铃就要呕吐不止,还有一些则没法接触任何罂奶,一碰到就要呼吸困难,心脏狂跳,还有几瓶我更改了其他的一些主要配料,要知道一些人的禁忌总是很古怪……” “您思虑周详。”鲍德温心悦诚服地说道,更让他高兴的是,希拉克略愿意收塞萨尔做学生,这就意味着,就算塞萨尔没法被选中,鲍德温却被选中了,他的身份也足以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希拉克略咂咂嘴,今天这两个孩子的表现都让他感到满意,他从匣子里抽出一个抽屉,从里面拿了两个只有拇指大小的杯子,放在桌上,打开上面缠着布条(布条上写满了细小的药材名称)的瓶子,往里面各倒了大约几滴的分量,然后叫孩子们把它喝下去。 “等等,我们一起?” “我相信我可以照顾得了两个。”希拉克略说。 也就是说之前叫他们选择谁先,根本就是修士的恶作剧,塞萨尔有些无奈,他发现现在大人们似乎越来越爱戏弄他们了。 ———————— “你回来了?” 希拉克略耸然一惊,随后他才从那熟悉的声音和躯体轮廓辨认出等候在他房间里的人正是他的主人,阿马里克一世。“为什么不点灯,陛下?” “黑暗有时候更利于思考。”阿马里克一世转向希拉克略,“他们怎么样?” “有点发热,呕吐了一阵子,还出现了幻觉——但在我离开前,他们都睡着了。” “你看到骑士们了吗?” “他们将通宵达旦地守在塔下。除非有您的命令,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让出。”连续一周不见任何人,名义上是“斋戒”,但城堡里的眼睛和耳朵都太多了,而他们背后的人也肯定知道“拣选仪式”的第一波考验已经降临了,鲍德温正是虚弱,迟钝,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有心之人必然会乘虚而入。 “鲍德温怎么样?” “他很好,他很坚强。”而且充满了信心和仁爱,思考方式也要比过去更周全,他已经意识到了,他的父亲并不希望他和塞萨尔成为真正的朋友,虽然阿马里克一世在口上说,要将塞萨尔看做一个公爵之子来看待,但他仍然希望塞萨尔能够做一个奴隶——鲍德温越是看重塞萨尔,把他看做一个平等的人,阿马里克一世的杀意就越重。 “塞萨尔呢?” “他在照顾鲍德温。” “他没呕吐?没发热?”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也只有希拉克略能够在一头多疑的老狮子面前从容不迫地撒谎:“塞萨尔是王子的侍从吧,难道还要我或是鲍德温去照看他吗?”事实上是希拉克略照看两人,然后两人在感觉略微好些的时候相互照料。 “希望他能永远这样忠诚。”阿马里克一世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陛下,”修士说:“有件事情需要您确定——有关于您的婚事……” ———————— “阿马里克一世的婚事?难道曼努埃尔一世还真的会答应他不成?如果他一开始就将王子鲍德温驱逐出去,曼努埃尔一世或许不会犹豫,但他摆明了要留下这个继承人,就算曼努埃尔有好几个女儿——他也会希望每桩婚姻都能让他得到一枚有力的筹码……这门婚事肯定是不成的。” 亚拉萨路的宗主教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几乎无法控制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来人反问说,他身着黑衣,仿若一个朴素的修士,但那根垂挂在长袍内的金十字架又说明了他并非一介贫寒之士。“曼努埃尔一世一直想要攻打埃及,他若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强大的同盟,婚姻就是最好的缔结方式——” “但王子鲍德温……” “他只能活三十岁,也正是因为如此,曼努埃尔会应允的——阿马里克一世的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新娶了一个妻子,自己又正在盛年,完全可以再得一个儿子,而在这个孩子成年前,为他保住宝座的就是王子鲍德温,最美妙的是,等他的小儿子成年了,鲍德温也该死了。” 现任的亚拉萨路宗主教转身看向教皇特使——他来得无声无息,不留一丝痕迹,当他被两名修士带到他面前,不但没有下跪,吻他的脚,反而傲然站立,拿出了教皇的信物与身份证明的时候,亚拉萨路宗主教委实被惊了一下。 基督教会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东西教会,君士坦丁堡与罗马,但不可否认,圣城亚拉萨路的特殊性远超过这两座城市,它是最神圣之地,是耶稣基督与无数圣人的殉道之处,触目所及都是圣迹,人们弯下腰去,捡起一块石头,带回自己的城市,这块来自于亚拉萨路的石头就会被奉为圣物,供奉在一座教堂或是修道院里。 当初耶稣基督怎么会被以撒人的祭司,他的同胞送上十字架,不就是为了利益与话语权么? 忠实地推行其前任格利哥里七世的“教权至上”的克吕尼改革政策的乌尔班二世,当他走向国王与贵族,慷慨激昂的发表了演讲,用鲜血淋漓的恫吓,甜润如蜜的诱惑来煽动人心,请求他们为上帝而战的时候,心里固然想着天主,圣人,但肯定也想着金子和土地。 第一次,第二次东征都可以说是罗马教会一力推动,确实,他们得到了一定的好处,首先,十字军的征伐有力地打击了那些异教徒和异端,教廷正在衰弱的力量又重新得到了增强;其次,曾经被前两者垄断的东西方交易,现在成了欧洲各国商人、行会的囊中之物;最后,十字军的骑士们也从东方带回了大量的财富与资源,这些财物和人脉有很大一部分都落在了教会手里。 但教会难道会因此感到满足吗? 不,他们不会,他们更希望得到所有,但十字军的首领们,也就是亚拉萨路国王,的黎波里伯爵,还有安条克大公并不打算将咬在嘴里的肥美好肉吐出来——尤其是亚拉萨路国王,第一任国王鲍德温一世需要举行加冕礼的时候,即便当时的主教藏在了山洞里,他还是派士兵把他拉了出来,强迫他为自己涂油(加冕仪式的必经步骤)。 面对教会的诘问,他更是宁愿连续打上一个月的仗,往东南打到埃及,往东方打到佩特拉。也不愿意向教会让步,断绝了教皇与红衣主教们有意将亚拉萨路变成一个神权国家的妄想。 之后更是别说了,每个亚拉萨路国王登基后都要与教会你来我往一番,国王态度强硬,教会更是不择手段——像是收买或是蛊惑为国王施行临终圣事的教士,让他逼迫奄奄一息的国王答应将亚拉萨路献给教会的事儿都发生过…… 鲍德温王子染上麻风病,罪魁祸首无人不知,阿马里克一世近似于不近情理的古怪反应也更像是对教会的一次宣战。 宗主教几乎要被说服了,“但我那样做就等于彻底得罪了阿马里克一世。” “你以为你拒绝为他的儿子鲍德温治疗就不算得罪他么?”教皇特使说:“等鲍德温死了,我们可以用麻风病人亵渎圣地而引来上天惩诫的罪名责罚他,他为了赎清身上的罪孽,也会在这几年里尽力表现他的虔诚和忠诚,然后……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他尖笑了一声:“别担心,哪怕他马上与拜占庭的公主结婚,他的孩子也没法一天之内成人。” “阿马里克一世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人。” “这倒没错,只是,我们远在千里之外,倒是您,”教皇特使啧啧道:“您可没多少选择,怎么,您要卑躬屈膝地跪在阿马里克一世和鲍德温王子的脚下,请他们宽恕你么?哪怕您的教士愿意为鲍德温治疗,能不能治好还在两说,您确定他不知道他得病的幕后操手是谁么?” 他又举起一根手指:“何况他痊愈了也是一个鲍德温一世,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下了手。” (本章完) 第37章 拣选仪式(上) 第37章 拣选仪式(上) 1月6日的凌晨,整座圣十字堡都苏醒了。 阿马里克一世这几天都难以安眠,需要希拉克略拿些罂奶给他才能入睡,今天他更是喝了一些撒拉逊人的黑色饮料,以保持头脑清醒,反应迅速。 他一旁的希拉克略也难得地跟着喝了一大杯,希拉克略的状况比国王还要差些,连接七个白昼与夜晚,他都在调配药物,观察反应,照料清洗,重新调配药物……这个循环中度过,好不容易,两个孩子都睡了,他还要跑到阿马里克一世那里去汇报情况,期间还要不断地接受国王的试探。 阿马里克一世倒不是怀疑希拉克略,他现在烦恼的是塞萨尔太好了,好得超过预期。 他已经想好了,在他的次子诞生后,他将会为鲍德温指定两个辅政大臣,一个肯定是希拉克略,而另一个他会在雷蒙与博希蒙德之间选一个,这样,即便鲍德温即位后会因为病体羸弱而无法打仗和理政,这两位大臣也能够确保圣城不会落入异教徒或是教会的手中。 问题是,鲍德温现在有了塞萨尔,一个才九岁,换做别的贵族男孩还在女主人的裙摆下学习礼仪和诗歌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就已经在他身上看出了权臣雏形的男孩。 虽然希拉克略一再保证他对鲍德温的忠诚,但忠诚是桩好事吗?有时候未必是,阿马里克一世想到,如果塞萨尔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将鲍德温看做一个主人甚至兄弟,他的次子就会成为塞萨尔的敌人——无论是鲍德温缺失但他的弟弟生来便有的健康身躯,还是他决定让鲍德温成为一个过渡甚至台阶——这孩子都注定了不会被塞萨尔喜欢。 但他必须这么做,无论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国王。 阿马里克一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随着他的这个动作,火把,蜡烛和油灯都点亮了,仿佛这里的黑暗也被他尽数吸入了体内似的——一群人簇拥着国王,登上了主塔楼的最高处,圣十字堡的礼拜堂。 教罗马的那些教士们来看,这座朴素的小礼拜堂完全不够资格供奉“真十字架”,它很小,最多只能容纳三十个人(还得站着),穹顶用的是最基本的四分肋拱架而不是更精致的六分肋拱架,供奉圣人的壁龛只有六个而不是十二个,没有墩柱,没有凸雕与侧柱,没有拱门饰,窗饰,小尖塔和华盖,罗曼式样的圆顶窗虽然使用了蓝色与红色的玻璃,但没有照如今最时兴的那样拼出圣人画像,只是用了常见的几何形状。 地面上没有铺着厚软的地毯,也没有光滑的大理石,只在祭坛前吝啬地铺了一大张狮子皮。 石头的祭坛粗粝笨重,上面盖着白色的亚麻布,深蓝与朱红色的绸缎,陈列着水晶,金和银的各类祭器,两侧立着带有拜占庭风格的祭坛屏风,上面的圣人正以一个身体侧向面部正向的经典姿势注视着前来做圣事的众人。 在祭坛上,摆放着“真十字架”。 据说,十字军每次出征,若是能够举着“真十字架”,就能百战百胜,这是否是真事,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不过后世的人们从影视化的作品中,看到的往往是一根与真实刑具大小相似的木质十字架,镶嵌着黄金与珠宝,也就错误地认为,圣海伦娜(罗马皇后)找寻到的圣物十字架就是那么大——事实上并非如此。 圣海伦娜找到的并不是一整根十字架,而是真十字架的碎片,它们被捡拾起来,收藏在一个圣物龛里,平时这个圣物龛被收藏在一个密室里,今天才放上了祭坛,看见这件圣物的人,都不由得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就连一向阴沉内敛的博希蒙德也不例外。 希拉克略先是读了两段经文,基本上就是切合主显节的内容,我们在这里不再赘述,而后众人一同齐声祷告,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如三位贤人一般的引导,往信仰的光亮处行走,三位贤人在天主的引导下找到了耶稣,而作为基督徒的他们也同样能够找寻到耶稣,而且不是婴儿的耶稣,而是在二次荣光下降临的耶稣。 之后,阿马里克一世为首,公主希比勒次之,代王子鲍德温行圣事的塞萨尔最后,依次向祭坛献上了黄金、没药和乳香,希拉克略为他们念了献礼经。 接下来,众人领了圣餐,念了诵谢词,不过这次与以往略有不同,希拉克略并没有立即收回装有圣血(葡萄酒)的金杯,而是往里面注满了清澈的泉水,从圣物龛中拿出了一枚碎片——塞萨尔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人急促的呼吸声——修士将真十字架的碎片放在泉水中浸了三次,而后拿出来分给人们喝了。 塞萨尔端着两只杯子回到鲍德温身边,以往鲍德温都是干脆地一饮而尽,这次却将浸泡过真十字架碎片的水分了一半给塞萨尔。 “没什么味道。”塞萨尔一口喝完,点评道。 鲍德温摇摇头,没说什么。 此时游行队伍已经准备妥当,他们要走过整个圣城,然后在晨祷(约清晨五点)的时候登上通往圣墓大教堂的阶梯,将鲍德温与塞萨尔护送进圣墓大教堂的大殿,也就是圣墓所在的地方,而后关闭各处的大门,只留他们在里面,等待天使与圣人的来临。 这是一个足有上百人的队伍,而且随着游行时间的增长,随行的人还会越来越多。参与者都是男性,全部步行,打头儿的是阿马里克一世与他的臣子们,还有各大骑士团的大团长,之后是举着圣像和十字架的修士,修士身后应当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但他突然“病倒了”,所以就由希拉克略代替。 这位深得国王信任的修士一直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紧随着他的是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之后才是善堂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骑士们倒很少有面带忧色的,他们谨慎地闭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修士们,偶尔抬一抬头,看看那些聚拢在小径两侧的人群——这里的居民,还有朝圣者们,他们要等到游行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被允许跟上,不然就得挨上几棍子。 这些虔诚的民众一直很安静,但等到晨曦露出,他们即将踏上通往髑髅山的台阶时,一些记忆被唤醒了,有人开始讨论今天要举行“拣选仪式”的两个男孩,塞萨尔的名字被不断地提起,人们没有议论他是否会被“选中”,他们对塞萨尔的信心可比他自己多多了,“圣人不选中这个孩子,还能选中谁呢?”他们都那么说。 也有人提起鲍德温,有人说,王子能够有这么一个品行高洁的同伴,足以说明他染上了麻风病不过是天主给予他的考验,所以才叫这么一个好人来看护他,免得他过早夭折。但马上就有人反驳说,孰不知罪人的身边也会有看守呢,或许正是因为他罪孽满身,所以才要有个圣人来到他身边,严厉地教导他,免得他走入歧途。 走在队列中的若弗鲁瓦不禁为王子的小侍从感到庆幸,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快要抵达受难广场,听不到有人说这些话,若是听见了,他必然会勃然大怒,说话的人活该被绞死,塞萨尔的日子也会难过——只希望这里没有太多多嘴饶舌的家伙,他在心中想道。他这么想着,就没注意到身前的人,两人撞在了一起——也要怪那个人突然站住了,没再继续往前走,“怎么了?”若弗鲁瓦问道,随后出于一个老圣殿骑士的警觉性,他马上推开身前的人,往前跑去,结果一眼就看到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前方,站着一列同样举着圣像与十字架的黑衣教士与灰衣修士。 这些教士和修士犹如群星拱卫月亮似的拱卫着一个人,他戴着前后角的主教冠冕,身着白袍,披着红色的祭披,这可不太对头,在主显节,他应当披着白色祭披才对。 这位当然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了,他被罗马教会的特使说动了心,或者说,他也早有此意,谁不愿意成为圣城的主宰?何况之前拒绝为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治疗,就已经得罪了国王,如此,继续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索性来个了断! 阿马里克一世愤怒地瞪视了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一眼——既然要在圣墓大教堂举行“拣选仪式”,必然要保证圣墓大教堂这里不出任何差错,可以说,在几个月前,塞萨尔所做的苦修与善行为他们节省了很多功夫,杰拉德家族的修士在教堂的内部争斗中占据了上风。 但国王的视线扫过这些教士和修士的时候,却没能看到多玛斯,连带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也未能看到,这就表明,被他交托了保证圣墓大教堂一切无虞的奥格.德.巴勒本辜负了他的期望,叫这桩十全十美的好事一开始就有了破绽,而他们的敌人也没能辜负这个疏漏,准确地抓住了它。 “罪人无权行任何圣事!”宗主教洪钟般的高声道,但凡是需要宣讲的教士,都有这么一项本事——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都能将自己的声音传得很远:“我怜悯你,亚拉萨路的国王,我也怜悯你的孩子,但天主洞察一切,国王,你犯下的罪要胜过你的孩子百倍!千倍!万倍! 有一天,耶稣走到城外去,见到了一个麻风病人,他见了耶稣,就跪下对他说,只要你愿意,就能让我洁净,于是救主就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说,你洁净了。他果然就洁净了,他就能进城,并在祭坛上献祭了。 请注意了,各位! 耶稣是有大能的,并充满了怜悯的心,但他有说,麻风不是罪孽么?他洁净了那人,才叫他进城,去行圣事,有因为自己的仁慈心,就放纵这个罪人去污染和毒害无辜的人么? 没有! 国王,你的孩子因你的罪孽受了苦(注释1),你就应当偿还这份罪孽,啊,你说,你是有职责在身的,要为天主打仗,并不能走到荒野里去,披着粗麻的斗篷,赤着双足忏悔——这番说词听起来冠冕堂皇,十分有理,但这是忏过么,这是改悔么?不!” 他大叫道,“这是魔鬼在诱惑你,叫你贪恋凡俗的权势与血肉的牵系,而无视灵魂的得救!所以我才要说……” 宗主教激烈但快速地喘了一口气:“你又在说谎了,你又在犯罪了!就连救主也不敢叫污秽的人行圣事,你却敢叫一个麻风病人走到这里来!” 他猛地往后一指:“若我不曾知晓,若我不曾来到,这个罪人要走到哪里去?走到钉死了耶稣的地方去么,走到耶稣被放下,圣母与众圣人围绕着他哭泣的地方么?走到耶稣安眠又复活的地方去么?叫他溃烂的双足,走过每一个被虔诚的基督徒亲吻过的地方么?” 他这样说,果然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隐晦的笑容在宗主教的面孔上稍纵即逝,他向前一步,走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身前,那张原先称得上有几分端正的面孔又红又亮,瞳仁缩得只有针尖那么小。他看见国王已经将手放在了腰带上,那里挂着一柄装饰用的短剑,但就算是装饰,它也是能杀人的,他不但不感到恐惧,还大笑起来:“来吧!” 他张开双臂,大叫道:“来吧,来吧,在救主受难的地方,用你的剑戳刺我的胸膛吧!我应叫人用布盖住我的脸,免得受不起这份荣耀!” 希拉克略冲上来拉住国王,急切又小声地劝说:“他说的没错,他穿着红祭披!”(注释2)人们一看见这件红祭披,就知道他今天是要来殉难的,阿马里克一世若是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亚拉萨路就真的要被交给教会了。 事实上希拉克略之前提过,是否可以在1月6日之前,设法叫一些人控制住宗主教或是加派驻扎在圣墓大教堂的人手,但阿马里克一世有着狮子般的躯体与胆魄,也有着狮子般的刚愎自用,他说,宗主教在圣诞主日那天,派遣使者送了一封信来。 在信中,宗主教无比谦卑,又带着几分沮丧地承认,落在王子鲍德温身上的只是天主的考验,并非责罚,他受了一些人的蛊惑,才生出了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如今,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饶恕的错误,他愿意接受惩罚,愿意叫他的教士来为鲍德温治疗,只要国王愿意宽恕他,他可以去做一个葡萄园里的修士。 对于这封信,希拉克略一个字也不信,但国王认为,这是因为“拣选仪式”就在眼前——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必然能够被选中,若是如此,教会的说法必然会不攻自破,宗主教的这封信不过是在未雨绸缪——眼见没希望了,这些教士又都是胆小鬼,提前告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没有接受希拉克略的提议。 此刻,宗主教就站在他面前,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大肆嘲笑阿马里克一世的愚蠢。 宗主教呼呼地喘着气,眼中带着几分得意,更多的是疯狂,一个教士忽然像是发觉了什么,靠在他身边窃窃私语了两句,他就露出了一个充满讥讽的笑容:“哦。”他说:“我看见了,一个有罪的孩子,还有一个虔诚的孩子,你们将他放在罪人的身边,是要借此来蒙蔽人们和圣人的眼睛么?” 他摆着手,示意教士上前,“快,把那个孩子救出来吧,别叫他和罪人继续待在一起!” 注释1:那时候的人们认为夫妻在主日(星期日)交媾,是一种罪行,在这个日期孕育的孩子会得麻风病。 注释2: 白色祭披——纯洁,喜乐。 红色祭披——热烈,殉道——宗主教身上的当然是后一种意思。 (本章完) 第38章 拣选仪式(中) 第38章 拣选仪式(中) 宗主教的话还未说完,之前提醒或说告了密的教士已经亟不可待地上了前,即便众人对他怒目而视,他也公然不惧,不是他有着超人的胆量,而是他身后站着宗主教,面对的又是一群罪人,难道他们还敢对他动手不成? 有人想要阻拦他,却没能等到国王的示意,骑士稍一犹豫,教士就大步跨入人群的缝隙,一把捉住了那个碧眼男孩的手臂——嘿!他知道,在圣地中,无论是居民,还是朝圣者,都把他叫做“小圣人”,但这些诀窍,这些愚笨的卑贱之人掌握不住,如他们这样的教士还能不懂吗? 他对塞萨尔并无畏惧之心,也无半点尊敬,只不过窥准了上位者的心思,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阿马里克一世一个难堪,以此作为进身之阶。 一刹那间,塞萨尔的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他确实可以辩驳,可以解释,可以质疑,但那有什么用?!不说信徒们是否更愿意相信他,面对宗主教的狂怒,就连阿马里克一世也只能面色铁青地承受无耻的诟骂。 正因为一位身着白袍,戴着高冠的主教必然是天主钦定的代行者,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假托天主的名义,就算是做了什么邪恶的事情,世俗的法庭也不能审判他,这是天主的权力。 而那个教士满怀恶意的指点,更是让他处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只要他被拉出去了——教士已经成年,而且此时的教士也与骑士一起接受训练,而他再怎么灵巧,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一旦站在了宗主教的身边,不管是不是自愿的,鲍德温的罪名就算是定了! 他也不愿意去想,阿马里克一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沉默,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鲍德温已经急切地侧过身体,想要推开那个教士,他甚至已经看见了教士讥诮的神色,张开的嘴——或许在下一刻,他就会喊出“罪人!”…… 塞萨尔看向那个教士,一手伸向后方,他记得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圣墓骑士,却不知道此时若弗鲁瓦已经潜入到距离他不足三法尺的地方,圣墓骑士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他就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柄匈牙利短剑拔了出来,直接塞进塞萨尔手里。 教士只感到到手上传来了一些阻力,他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如果对方不挣扎,不嚎叫,他反而会觉得缺了些什么呢——这个卑劣的家伙低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绿眼睛,犹如蜥蜴般地舔舐嘴唇,最恶毒的话语已经到了他的唇间——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线白光。 他正想,是谁举起了镜子,又或是圣像上的金箔反射了阳光……就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他双手乱抓,却只有一只手掠过了一个骑士的腰带。 教士摔在了地上,这才有所察觉,他举起右手,发现它超乎寻常的轻,随后他发现…… 他的手,他的手,没了!他的手没了! 教士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比起痛苦,更多的还是恐惧,他在观赏领主或是国王砍断那些窃贼或是欠税者的手脚时,不但毫无怜悯之心,还会津津有味地点评一番受刑者的狼狈姿态,只恨没有更多的节目供他欣赏。 可轮到他,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又是哭,又是叫,捧着手臂在地上滚来滚去…… 阿马里克一世满意地哼了一声。 鲍德温瞪圆了眼睛看着塞萨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小伙伴竟然如此地大胆,而若弗鲁瓦推开那个碍事的圣墓骑士,按住了塞萨尔的肩膀,用最小的声音说:“干得好!”一边顺手拿走了那柄雪亮的匈牙利短剑,插回剑鞘。 圣殿骑士团和国王是有矛盾不错,但在阻止亚拉萨路成为一个神权国家上,他们目标一致——圣殿骑士团与罗马教会关系不错是因为距离遥远,但若是突然顶上多了一个宗主教,他们才不信他会对骑士团的庞大财产无动于衷呢。 宗主教也呆住了。 一个教士都能如此轻慢塞萨尔,作为天主在圣地的唯一发言人,宗主教更是从来没将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过,无论这个小奴隶做了什么,都不值得他在心里放一放。 即便有过那场声势浩大的布施,是的,他是行了善事,但那又怎样,只不过博得贵人们一笑罢了,之后有国王,或是领主为他买一个圣职吗? 他之前是,现在是,今后也还会是一个王子身边的小侍从。 但就是这个小侍从,砍了他身边教士的手! 现在轮到宗主教面色大变了,先是不可置信的苍白,而后是恼羞成怒的赤红,最后是面沉如水的漆黑,他举着颤抖的手指,用同样战栗的声音喊道:“罪人!罪人!该被投入火湖焚烧一万年的罪人!” 阿马里克一世也终于可以笑了:“他做了什么吗?” “他杀了一个教士!”宗主教吼叫道,此时那个教士爬到他脚边求他救救自己的手,被他一脚踢开了,他又去求其他教士,口中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他们得到的天主恩赐要比其他人更多,肯定能让他恢复如初。 但既然宗主教说“他死了”,这些教士和修士们就只是在胸前频繁地划十字,祈求天主开恩,却一动不动。 宗主教的叫嚷也被队伍后的民众听见了,或者说,在那个教士还在挣扎的时候,宗主教身边的教士也跟着发出了同样严厉的诘问。 若弗鲁瓦以为塞萨尔会在阿马里克一世并未立刻站出来庇护他的时候方寸大乱,开始为自己辩解,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碧眼的男孩只是镇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一开始的时候,民众确实陷入了短暂的愤怒之中——这里可是圣地!杀死了一个教士,哪怕买上一千年的赎罪券也没法赎清罪过,而这样的罪过原本也不该被宽恕! 他们呐喊着,询问凶手在哪里,他们要将他捉起来,把他撕碎,用罪人的血来清洗他的罪孽! 可当宗主教的教士指出凶手的时候,他们反而安静了下来,并没有出宗主教以为的,在一呼之下群情激愤的场面,男人与女人们面面相觑,似乎并不能理解教士的话,哪怕教士的手指一直顽固地指着塞萨尔。 “别胡说八道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用她活像是被火炭烫过的声音说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杀了一个教士。” 这句话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什么“确实是个孩子”,又说“他曾做过那样多的善事,我们都看见了”,或者说“宗主教也说他是个虔诚的好人”,还有人说“是不是这个教士犯了什么罪过,或是被魔鬼附了体,小圣人就用木棍打他,把魔鬼打出去了呢?” 这种事儿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为了驱魔不小心把人打死了…… 这下子,无论是不是亲眼看到了塞萨尔砍断了那个教士的手,队伍中的人都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宗主教气得要死,他想要发怒,咆哮,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塞萨尔身边,一直与他紧握双手的王子鲍德温,马上想起了那件最紧要的事情。 他朝还在呻吟的教士唾了一口:“别以为你弄些魔鬼的俏手段,想要来恐吓我们,我们就会让你进去,”宗主教挺直了之前不知不觉佝偻起来的脊背:“这里已经流了一个人的血,也可以流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的血,就用你的刀剑来威逼我吧,看看我会不会屈服!” 阿马里克一世还真想试试,可惜的是一个教士与一个宗主教的分量完全不同。 “我们不能留在这儿。”希拉克略低声说,一边神色凝重地望着远处细细一线的白光:“按照传统,接受考验的人应当在晨祷(清晨五点到六点)的时候进入教堂。”虽然也不是没人选择过辰时经(上午九点)的时候,但鲍德温身份特殊,宗主教的拦截和问罪更是雪上加霜,他的“择选仪式”必须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才行。 “除了圣墓教堂……”阿马里克一世犹豫了,之前希拉克略也和他讨论过,如果圣墓教堂出了什么意外(阿马里克一世并不觉得)——那么他们应该将哪座教堂定为备选。教堂,大小礼拜堂如同星辰点缀天穹一般点缀着整个圣地,但要说能与圣墓教堂相提并论的并不多。 伯利恒的圣诞教堂(耶稣在此降生)距离亚拉萨路有三法里,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肯定赶不过去,何况他们没法骑马,弥撒后的游行也是整个仪式的流程之一,没有它,仪式就很难被人认可。 那么圣雅各教堂,圣亚拿教堂呢,很遗憾,它们并不是为天主和圣子造的,前者是耶稣门徒,后者是圣母玛利亚的父母,或许你还会说,还有一座在耶稣流泪之处建造的“圣泣教堂”,但它此时还是一座小礼拜堂,根本无法举行仪式。 阿马里克一世举起眼睛望了宗主教一眼,“我们去圣殿教堂!” 随着国王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在狭小的阶梯上艰难地转了个身,向圣殿山走去,只留下在受难广场前神色变幻莫定的宗主教,他身后的教士与修士欢欣鼓舞,以为自己获得了胜利,只有少数人在猜测他们的主人是不是突然犯了病。 —如果鲍德温王子在圣殿教堂被“选中”,今天宗主教的行为,岂不是要让他就此成为阿马里克一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而且他判定的罪人若是得到了天主的赐福,岂不是说,是他犯了错吗?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要知道,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之位也被不少人觊觎着呢。 —————— “你怎么敢的?”在前往圣殿山的路上,鲍德温低声问。 “有人要拿刀刺我了,我还能慢慢地和他讲道理不成?”塞萨尔也低声回答。 “希拉克略老师总是说你沉稳,和我下棋的时候你也是从不冒险。” “那不同……”塞萨尔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前面的希拉克略着意的咳嗽声,两个孩子立即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说了。 圣殿教堂距离圣墓教堂并不远,他们抵达的时候,天光也只是微微亮起,阿马里克一世与希拉克略松了口气。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与司铎长推开了沉重的殿门,里面的蜡烛和油灯都已经被点亮,但从长廊前的入口看进去,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鲍德温微微地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他侧过头,看向塞萨尔:“我们进去。” “我们进去。”塞萨尔也有一点紧张,但他从来就是一个不做无谓猜想与内耗的人,就和他每次行事前必然会做思考那样,他也做好了没能被“选中”,或是“选中”了但不是“蒙恩”而是“赐受”的准备,或者说,这次“拣选仪式”中最大的危机可能还未降临…… 人们看着孩子们走进了中殿,门被关上了,而后游行队伍又绕行了圣殿教堂一周——这里的人都将为这次神圣的仪式做见证人,教士和修士们将会彻夜祷告,而骑士们也会在心中默念经文,希望天主能够为圣地选择一位新的,好的主宰,务必要叫他不懦弱,不残暴,不淫-邪,虔诚而又睿智,能够胜过世上所有的邪恶,捍卫与拯救每一个天主的羔羊。 有人劝阿马里克一世不要在这里等待,他们可以体谅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担忧。 但依照以往的经验,在举行“择选仪式”的时候,若是让孩子知道,他们的亲人就在门外,他们反而会生出依仗的心来,没法好好地,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圣人的感恩与呼召中去,而导致仪式失败…… 就算是圣殿教堂前的广场十分宽阔——叫一个最善于射箭的突厥人来,也很难将箭从这一端射到另一端——阿马里克一世最好也别待在这儿。 阿马里克一世接受了劝告,不过他也没回到圣十字堡,而是在圣殿骑士们在圣殿西侧新造的一座建筑里住下了,这座建筑很高,从窗口可以直接看到圣殿的大门,这样,只要他的孩子一走出来,他就能马上知道了。 —————— 若弗鲁瓦骑士在圣殿东侧的马厩里看见了朗基努斯,这个应该说是被塞萨尔留在这里的棋子,“你的小主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朗基努斯吓得差点从成堆的货箱上跳起来,在看到是若弗鲁瓦后才放缓了紧绷的神色:“原来是您。” 这里的马厩最早可以追溯到所罗门时期,圣殿骑士们没有更动基础,而是在上面建造了新的墙和屋顶,也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又或是受到了地形的限制,马厩的布局并不方正,反而曲曲折折,有不少无法被轻易发现的死角。 朗基努斯就选中了其中的一个,他攀上货箱堆,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圣殿教堂的侧面,而别人又很难发现他。 “我在问你。” “一些最好不要发生的事情。”朗基努斯说。 “这座圣城里还有你主人相信的人吗?”若弗鲁瓦叹气。 “那是一大笔钱。”朗基努斯做了个手势:“如果金子可以漂浮在水面上,这笔钱可以让我一路踩着从亚拉萨路返回我的家乡布雷斯特。”他又补充道:“布雷斯特是布列塔尼最西北角的一个半岛小镇,如果布列塔尼视作一根伸出来的手指,它就在这根指头的指甲尖上。” 若弗鲁瓦低下头来临摹了一下地图,又抬起头来:“你觉得那件事情会发生吗?” “我希望不要。” “行吧,你留在这里。” “您呢?” “我要去接一份最紧急的任务,”若弗鲁瓦已经转过身去,随意地摇晃了一下手:“马上就要离开圣城的那种。” (本章完) 第39章 拣选仪式(下) 第39章 拣选仪式(下) 偌大的教堂里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圣殿教堂原先是一座撒拉逊人的庙宇,这座庙宇沿用了古老的巴西利卡式建筑风格,也就是说,一个巨大的长方体。 建筑周围围绕柱廊,供朝拜者歇息,内部是一座空旷的大厅,纵向的殿柱将其分割为几个长条形的空间——自大门起,长廊,中殿,两侧侧廊(中殿比侧廊高很多,可加设高窗),大殿,南北耳堂,高台与祭坛,最末是个半圆形的后殿。 从北门走到半圆形的后殿,大约有三百法尺左右,而它的宽度则是长度的一半,与高度一致。 这样一座宏伟的大殿,在十字军们夺回了圣城后也不曾被毁弃,它先是被作为亚拉萨路国王在圣城的临时宫殿,圣十字堡落成后,圣殿骑士团正需要一块驻地,当时的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二世就将这里赐给了他们,圣殿骑士团也因此得名。 1119年的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贫苦骑士团名副其实,圣殿骑士们并没有什么钱,或者说,钱都被他们用来配置武器,盔甲,马和其他军备了,好和异教徒打仗。他们在搬入圣殿后,虽然第一时间将它改造成了一座拉丁十字式教堂,但做法十分粗糙——简而言之,就是保留所有能保留的,节约所有能节约的。 七盏悬挂在最高处的大灯架,可以放上蜡烛,也可以烧灯油的,被留下了,与之相同还有二十八盏小灯架,和四十九枚固定在殿柱上的火把架。 它们如今都被点亮了,尤其是大灯架,上面的油碗注满了清亮的橄榄油,橄榄油加了香料,所以随着光线一起落下的还有馥郁的气息——没药清冽,乳香酸甜,檀香醇厚。 十七座大理石的小“凹龛”,留下了,放进了圣人的雕像——因为十七是属于异教徒的数字(注释1),所以后来又加了一座变成了十八座。 圣人们或是面色悲悯,或是神色肃穆,依照习惯,每个圣人都拿着自己殉难时所受的刑具——圣彼得将倒十字架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圣雅各手持长剑,而圣小雅各(同名)则手持棍棒;圣巴多罗买一手提着自己的皮,一手握着剥皮刀;圣西门举起一柄锯子,圣犹达(并非犹大)与他面对面,同样举着一只斧头…… 一座几乎可以说是撒拉逊人庙宇标志的拜向龛(位置在半圆后殿),因为用了金子,银子、宝石,所以也被留了下来,只磨掉了上面所写的撒拉逊人的经文,往里面放了一尊带有耶稣被钉雕像的十字架,上方有jnri的字样。 当救主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罗马帝国以撒行省总督比拉多就写了这么一块牌子,放在十字架的顶端——jesus nazarenus rex iudeorum——意思是“纳匝肋人耶稣,以撒人的君王”。 据说每个圣殿骑士在入团前,都要来吻这个十字架。 而要将一座长方形的建筑改成至少内部空间是十字的殿堂,当然需要将多余的空间间隔开来,当时的圣殿骑士没用石料也没用砖块(太贵了!),用的是此地盛产的雪松木板。 白惨惨的雪松木板隔墙在圣殿里矗立了很久,直到圣殿骑士团的资金略微充裕点了,才雇佣了画师来给这些雪松隔墙绘上颜色绚丽的蛋彩画,内容大概就是最常见的如“基督庄严像”、“圣母安息”、“圣心所许之殊恩”……之类的。 这个大概率没过脑子的做法导致了这些陈旧的木板隔墙在彻底腐朽前无法得到更换,毕竟谁也不想承担毁掉圣像的责任。 此时的画师多数依然采用从古埃及时期沿袭至今的“侧身正面律”,与我们在圣十字堡的礼拜堂里看到的屏风那样,人物面孔朝向观众,身体则侧对观众,无论是身着蓝衣的圣母玛利亚,还是红衣的圣徒,又或是被白色亚麻布包裹的耶稣基督……甚至是飞在空中的天使,或是被践踏在泥泞里的恶魔,都是如此。 在这些画面间走过的人,会觉得被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说不出的可怖。 当然,有这种感觉的应该只有塞萨尔,鲍德温从还在襁褓里到他被发现染上了麻风病,整整九年,他都在这些眼睛的注视下度过。这些圣人,于他而言,更像是挂在墙上的亲人和朋友,之前他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它们了,现在见到,心里更是只有欢喜,没有恐惧。 他端正了面容,整肃了心情,挽着塞萨尔的手臂,把他放在自己的对面——两者间隔着一个摆满了烛台与祭器的祭坛,他们的膝盖下放着一个粗麻的垫子,里面塞着没有洗过的羊毛。 最初进行拣选仪式的时候,孩子们都只能穿着亚麻的长袍,赤着双足,直接跪在地上,无论他们选择哪一天,燥热的圣欧瑟伯纪念日(8月2日)还是如鲍德温般在主显节(1月6日)举行仪式,都是如此。 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有女人们出来哭啊求啊,担心自己的孩子还未能获得圣人的青睐,就回到天主的脚下享福去了,教士们无奈,只得做了一点让步,允许在举行仪式的时候,为孩子准备一个垫子什么的,但用料不得过于奢侈。 塞萨尔与鲍德温膝下的垫子,哪怕一个普通的牧人也能拿得出来,但羊毛塞得满满的,尺寸则比国王膝下的还要大点,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完全可以蜷缩起来在上面睡一觉。 “真有人这么干么?”塞萨尔好奇地问道,如果有人在做弥撒的时候睡着,肯定是要买赎罪券的,要么就被按在长椅上打一顿。 “我不知道,”鲍德温说:“但你若是去问,不管有没有被选中,他们必然会告诉你,他们当初度过了怎样刻苦而又艰难的一日一夜——受了无数魔鬼的滋扰,挨了无数圣人的拷问,完全是凭借着一颗强壮,虔诚而又纯洁的心才能支撑到大门打开的。” 塞萨尔想了想,确实只能这么说。 “我只告诉你……”鲍德温悄声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和老师说,也没和父亲说,但我在服用过老师的药水后,果真看见了魔鬼。” “什么样的魔鬼?” “……与我一模一样的……一个浑身溃烂,肢体残缺的麻风病人。” 塞萨尔想要握着鲍德温的手,鲍德温伸出手,祭坛太大了,他们只能碰到彼此的指尖,“见到它时,我反而不怕了,它恫吓我说,这就是我的将来——注定了要在痛苦与绝望中凄惨死去,孤苦伶仃,身边没有一个人——但我马上说,我还有你,你肯定会在我身边。” “魔鬼是最会说谎的,”塞萨尔说,“你会成为骑士,也会成为国王,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就算我赶你,你也不要走。” “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 鲍德温顿时快乐地笑了,而后又慎重地取出了两只用发丝系着,又上了蜡的小鱼鳔。在举行“拣选仪式”的时候,被拣选的人不能佩戴武器,珠宝,身着华服,只能穿着最简单的亚麻长袍,袍子只到膝盖,也没有腰带。 为了谨慎起见,希拉克略甚至没将药水装在玻璃瓶子里,而是用了一种深海鱼的鱼鳔,这种鱼鳔经过处理后,可以装一点液体,服用者可以直接把它整个儿吞下去,不留一点痕迹。 塞萨尔只略一踌躇,鲍德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尽可以放纵你……”但这次不行。 鲍德温看着塞萨尔拿过鱼鳔,“鲍德温,我的朋友,”塞萨尔说道:“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在担心那些暗中的敌人么,”鲍德温打断了他:“他们或许还有手段,但我们在圣殿。 圣殿,圣墓与善堂骑士团的骑士都在这里,还有我的父亲,亚拉萨路的国王,又在耶稣基督和圣人的注视下,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但如果你为了保护我,而没有吞下药水,若是你被选中了也就罢了,但若是你没被选中——我的悔恨将会永无止境,哪怕我站在了天主面前,我的第一滴眼泪肯定也是为此而流的。” 塞萨尔只得吞下了药水。 鲍德温在药水发挥作用前,还在嘱咐他,“祈祷,祈祷,如果你确实无法信某位圣人,那么就把他当做你的老师来敬爱吧,要记得,你在圣人面前,犹如一块透明的水晶,他可以将你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宁愿不信,也别撒谎……绝对不要试图欺瞒圣人!” 鲍德温的声音逐渐远去,希拉克略确实是一个精通医学的修士,虽然直至此刻,塞萨尔仍然不知道这些药水究竟能够发挥怎样的效力,但服用药水后产生的副作用,是肉眼可见地降低了,要知道,现在可没任何仪器和试剂可用。 鲍德温在幻觉中看见了伪装成他自己的魔鬼,塞萨尔却一直没能在幻觉中看见自己熟悉的过往和人群,是这个世界不允许,还是他的潜意识一直在谨遵他的命令——杜绝了一切暴露的可能? 但这次,塞萨尔清楚地感觉到,正有什么朝他而来。 —————— 塞萨尔失去了意识,他仿佛还能感觉到身躯的存在,但它早已与灵魂失去了关系;他试图在一团迷乱的线条中找出正确的出路,但它们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总是无法组成他认知中的物体;数之不尽的声音犹如潮水一般冲涌入他的躯体,让他在嘈杂声中肿胀,又在转瞬之间消失,留下一块绵软的空洞…… 他仿佛看见了——那是希拉克略曾经说过的圣人吗?那具身躯像是由光和雾气组成的,看不见五官与轮廓,但无来由地,他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动,他要追赶上它,要和它说话,要…… 光影越来越多,它们走在他的前方,看似缓慢却犹如在飞翔或是在闪现,他无法追上它们,甚至触摸不到它们…… 等等我! 他大叫道,一个声音——或许可以这么说,因为它是直接出现在他脑中的,它说,快,快来,我们要追上祂! 追上谁? 万国的主宰! 谁? 祂叫沙漠涌出大河,祂叫钢铁生出鲜,祂叫淤泥凝结成道路,祂叫城邦粉碎成砂砾,祂叫狮子与绵羊共存,祂携带着雷霆,祂手握着光明,无人能比祂更高洁,无人能比祂更公正,更无人能比祂更强大——快啊,跟我来,让我们追随祂,让我们在祂的天国中得享安乐! 告诉我他的名字! 祂的圣名是…… ———————— 塞萨尔身下一空,仿佛从万丈高空坠落在地,坚硬和冰冷的触感告诉他,他只是摔在了祭坛前的石板上,但他仍觉得浑身犹如被粉碎般的疼痛,记忆也是时断时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选中了”,还是没有——他大口地喘着气,手指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喉咙,不对,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除非希拉克略拿来了错误的药水,但即便是第一次,他反应也没那么剧烈,塞萨尔一翻身,就忍不住想要呕吐,只是他们在举行仪式前的那一晚就滴水未进,留在地上的也只有一点明亮的痕迹。 他侧过头,在肩膀上擦了擦脸,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似乎随时都会跳出胸膛或是喉咙,于是不再耗费多余的力气,就这么匍匐在地上,爬向祭坛的另一边,鲍德温那里鸦雀无声,情况或许比他更糟糕一些——几个呼吸后,他看到鲍德温正仰面躺在地上,歪着头,人事不省。 塞萨尔一把拉掉了鲍德温的面纱,拨开他的眼皮,一看到那双已经缩小如同针尖,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下也没反应的瞳孔,就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他将鲍德温放在膝盖上,背靠着祭坛,用手指摸索着找到摆在祭坛上的烛台——他几乎拿不住它,万幸的是,在它引燃他的衣袍之前,他吹熄了蜡烛,然后用牙齿咬掉蜡烛,露出烛台上的尖刺,这些尖刺是用来固定蜡烛的,因为使用频繁,这些尖刺锐利又光亮。 他用尖刺刺了自己的手指,直到出血,等到头脑中的雾气散开了一些,又去刺鲍德温的手指。 鲍德温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可能又犯了错,还连累了塞萨尔,但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是……是,什么?” “我……”塞萨尔正要说,他不知道,但突然之间,一股奇异的味道唤醒了那些被强迫沉睡的记忆。 每个年轻医生都看过,闻过,触摸过那些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人瞬间变成野兽,魔鬼的东西,因为他们职业特殊,能够接触到一些强效的镇痛药物,很容易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盯上,甚至原先这些人就是他们的朋友,在以往的案例中,不乏有医生粗疏大意,被朋友拿走了空白处方和密码,导致自己锒铛入狱的事情。 “是……”他喘息着说:“我嗅到了……是罂……的……气味……”他正仰着头,望着那些虽然不是那么璀璨,但也足够刺眼的光芒,那些大灯架,小灯架…… 他在城堡里曾经看过仆人们将灯架放下来清洗,这些灯架上固定着碗状的灯盏,加上橄榄油,拧上灯芯,可以燃烧很长时间。 如果有人在里面加的不是橄榄油,而是那些罪恶的果实做成的药膏…… (本章完) 第40章 被选中的(上) 第40章 被选中的(上) 塞萨尔看向祭坛上的烛台,大部分蜡烛还燃烧着,只是所余不多,一根普通的蜡烛可以燃烧四到五个小时,但在这种重要的仪式中,所用的蜡烛要比普通蜡烛粗壮许多,几乎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臂那么长,需要双手合捧——这种蜡烛至少可以燃烧一个昼夜…… 他立即发现,自己也犯了一个错。虽然在举行仪式前,他也询问过希拉克略有关于“蒙恩”和“赐受”的事情,但作为这个时代少有在信仰方面十分大胆的人,修士也很难和他描述明白——事实也告诉他,确实无法形容,形容了也有可能不正确,反而将他人引入歧途。 此刻的他却忍不住想诅咒,希拉克略至少应该告诉他,当他们陷入那种状态后,失去意识的时间要比他以为多得多! 以往的经验误导了塞萨尔,他以为,在所有的精神活动中,时间的流速都应当比现实快,没想到这里却是恰恰相反,他并没有询问希拉克略这方面的事情,希拉克略出于这个新学生的信任,居然也没说。 但那些在这里设下这个陷阱的人们却是知道的,他们知道他会和鲍德温在祭坛前祈祷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如果他们能被选中,这段时间还要延长。他们还知道,为了提高被选中的几率,精通医药学的希拉克略肯定会在国王的命令下为这两个孩子调配专用的药剂。 希拉克略在调配药剂的时候多小心,多谨慎啊,就是因为这种药剂,多一点,少一点都有可能引发他们不想看到的悲剧。 他们的敌人利用了这点,他们在灯碗里放上了罂膏,可能还在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橄榄油,在鲍德温与塞萨尔进入圣殿前,圣殿骑士们检查过了每一个角落,就连屋梁上也叫身手敏捷的扈从上去看过了,但谁会注意到那些亮闪闪的灯碗呢? 就连罂膏特有的,浓重的甜香气味都被其他香料的气息掩盖过去了,而且一开始的时候,罂膏的气味非常浅淡,要等到灯芯烧尽橄榄油,烧到罂膏,还要连续烧上好几个小时,空气中的罂膏成分才能击破他们体内的平衡。 他们之前的呕吐,痉挛与瞳孔缩小,呼吸停滞都是明显的药物过量症状。 鲍德温也反应过来了,他一抬手,想要将手指插进喉咙催吐,但马上被塞萨尔制止了,十几个小时,就算是那块鱼鳔只怕都已经被消化殆尽了,药物也已经进入血液循环,呕吐除了消耗体力,弄伤喉管之外毫无作用——倒是如果有大量的水,他们喝下去至少可以稀释体内的药物含量。 但这里只有灯油。 鲍德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力气,他抓着祭坛站了起来,拉着塞萨尔往外走去。 长廊与中殿的灯架数量要少得多,罂膏的气味也要淡一些,但鲍德温不止于此,他径直朝着那根刺眼的黑色丝绳伸出手去,塞萨尔一把拽住了他:“你想要干什么?!” 拉了那根绳子,外面的铃就会响,大门就会被打开,当然,“择选仪式”也就宣告失败了。 鲍德温转过身,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塞萨尔,如果他没有遇到塞萨尔,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宁愿去死,也不会背负着屈辱与骂名走出这道大门。 但塞萨尔,塞萨尔是个健康的男孩,容貌秀美,就算没有被选中,他也已经是希拉克略的学生,希拉克略可以轻而易举地为他谋得一份圣职。 而在教会中,历任教皇中确实有“被选中”的人,但更多的还是普通人,他们就如同驾驭猎犬与马儿那样驾驭有着“蒙恩”或是“赐受”的教士与修士——谁知道塞萨尔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呢? “你不能死在这儿,”鲍德温停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连忙强调:“我们不能死在这儿!” 塞萨尔盯着他,没说话,只是探身过去抱了抱朋友的肩膀,不过在短暂的温情后,他迎面就是一瓢冰水——他伸出手,让鲍德温看,鲍德温还没来得及低头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还以为是塞萨尔受了伤,“门缝里流进来的。”塞萨尔低声说。 你猜你拉动了丝绳,门打开了,等着你的是守卫还是刺客? “这里是圣殿。”鲍德温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 “所以呢?”你还打算和这些卑劣透顶的家伙讲道理吗?塞萨尔站起身来,“跟我来。” 他走向侧廊,那里的小凹龛里,圣人们依然保持着肃穆寂静,塞萨尔看了看,从圣犹达的手中拔出了他握着的斧头。 古罗马的雕塑家曾经惟妙惟肖地从大理石中“取出”了虬结的肌肉,柔滑的皮肤,蓬松的卷发,密集而富有韵味的褶皱,但这些精妙的手艺似乎也随着那座庞然大物的崩溃而悄然消失了。 如今的石匠,不将男人雕成女人,将孩童雕成老人,将圣人雕成魔鬼就算得上是个好手艺人了,像是斧头,长剑,衣物这种人们又熟悉,又需要精工细作的活儿,他们完全干不来。 干不来也有干不来的办法,那就是往石像上挂布料(之后还能作为圣物卖出去),直接将长剑,斧头,剥皮刀这些东西弄件真的放在圣像的手里。 鲍德温以为塞萨尔是要拿着这些武器与外面的人搏斗,没想到塞萨尔反而向着位于长廊一侧的木板壁走去,木板壁之后应该还有一个狭长的空间,“你知道撒拉逊人的一句箴言吧——清洁是信仰的一半。” 作为亚拉萨路国王的继承人,鲍德温当然知道这句话,因为是他们最伟大的先知所说,所以每个撒拉逊人在做礼拜前都要沐浴。 塞萨尔举起斧头,一斧头砍在了圣母慈悲的面容上! 他从达玛拉那里得来的,杰拉德家族提供给他的图纸,与其说是圣殿的,倒不如说是阿克萨寺,或者更精准点,是这座被圣殿骑士们改造成教堂的灰顶寺庙的。 撒拉逊人的教义中,对寺庙的建造没有过于苛刻的要求,只要求必须面朝东方,有宣教台与拜向龛,还有就是必须有“水房”。 灰顶寺庙从外观上来看,是个长方形的建筑,但撒拉逊人的礼拜大殿却是个正方形,那么多出来的那个小长方形是做什么用的呢? 两个水房,还有小庭院和水池。等到圣殿骑士们来到后,他们将礼拜大殿的墙壁拆除,但封掉了水房,好让内部空间看起来是个“十字”。 说是封,也就是如上文所说,用雪松木板壁遮挡起来而已,当时的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彻底地毁掉水房,毕竟圣殿山——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山丘,所有的水都要从城外,从地下引入其中。 圣殿骑士们现在的供水来自于另一处水源,但多一处秘藏的水房岂不是更好吗? 塞萨尔一边劈砍,一边竭力回想着他在拿到图纸后,结合经书上的描述,描绘出的一条地下隧道图纸。 在公元700年前,以撒人的君王希西家为了抵抗亚述人的进攻,填埋了城外的水源,那么亚拉萨路的居民该怎么喝水呢?在此之前,他秘密命令工匠们,建造了一条深在地下的隧道,这条长达一千六百法尺的隧道从城外的基训泉直到圣殿山的脚下,流入名为“西罗亚”的方池内。 古时以撒人在朝拜第一圣殿的时候,就要在西罗亚池内洗手和面孔,而在救主降临到这个世间后,因为他曾在一个瞎子的双眼上涂抹唾沫和泥土,又叫他去西罗亚池清洗——瞎子洗完后,就双目复明,又叫这里成为了一个圣迹所在的地方。 但在圣路加所撰写的福音书中,他也明确地写道,西罗亚楼倒了,压死了十八个人。 也就是说,在公元62年之前,西罗亚池就已经崩塌了,不复存在了。但希西家水道和与之相连的竖井还在,亚拉萨路的人依然从里面取水,圣殿山也是如此,撒拉逊人在这里建造寺庙的时候,为了能够给水房提供源源不绝的净水,就开凿了一条蜿蜒向上的隧道。 “老师说过,”鲍德温也从圣西门的手中“借来”了锯子,气喘吁吁地帮着塞萨尔打开木板壁,木板壁迄今为止已经有几十年了,即便有进行维护,内部也已经腐朽不堪,就算这里是两个虚弱的孩子,破坏起来居然也不费什么力气。 他已经嗅到了从裂口里溢出来的阴冷气息:“在隧道里,撒拉逊人加设了希腊人的螺旋水泵,好将水引上来。” “但螺旋水泵里用到了黑铁和铜的配件,圣殿骑士们就把它拆掉了。”塞萨尔又去“借了”一柄长剑,他将长剑插进裂口,伏下身体压在剑柄上,在一阵头昏目眩中,裂口发出了连续的“咔咔”声,而后又是很大的一声“噼啪!”。 板壁断了,塞萨尔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砸在了鲍德温身上,鲍德温哎呦叫了一声,他的头撞在一旁柱子上了。 但那个裂口已经变成了一道竖门。“我们可以进去了!”鲍德温喊道,塞萨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等等!” 隧道里可能连通外界,会有空气进来,但密封了几十年的房间——保险起见,塞萨尔取下了几支蜡烛,将其中之一放进房间,等了一会,火焰没有熄灭反而从小变大,他们才一个个地钻了进去。 房间比他们想象得要大,地面和墙面都铺设了光滑的石材,借着蜡烛的光亮,塞萨尔看见了金属流水嘴被拆掉后留下的黑色小洞——看来那时候的圣殿骑士们真的很缺钱。 鲍德温举着一只塞尔柱式的有盖油灯,走到一块凸起来的基础上,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螺旋水泵的转轮……”塞萨尔说,不用讲,这是个金属的大配件,大概已经变成圣殿骑士们的长矛和盾牌了…… 他们很快就沿着转轮的基础找到了隧道口,但这个隧道口填满了石块。 “我们去看看另一个房间。”鲍德温马上就说。 拆掉第二个房间的木板壁让他们精疲力竭,他们甚至靠在板壁上,睡了一会才有力气继续探勘。 这个隧道口同样堆满了东西,但不是石块,而是木头!鲍德温将油灯移过去看,看到了精细的纹,线条还有撒拉逊人的文字,而塞萨尔站在较远的地方,看得比较全面:“是撒拉逊人的宣教台。” 宣教台样式特别又显眼,就算将上面的文字刮掉,也没法放在基督徒的房间里,圣殿骑士们就拿来废物利用,却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塞萨尔也不由得叫了声天主保佑,他是做了准备没错,但这几天的事情告诉他准备远没有意外或是阴谋来得完全,这样,他就可以舍弃那些更危险的预备方案了。 接下来,他们又是撬,又是砍,好不容易才让这个隧洞口暴露了出来,鲍德温起初还在责备那时候的圣殿骑士过于粗疏大意,一看到隧洞口,才知道事出有因——这个隧道口的直径只有一点五法尺,可能还要小些。 一个九岁的孩子收拢身体,可以钻下去,一个成年男人,尤其是每天都在训练,除了斋戒日都要吃肉的骑士,不卡在里面才怪! 别相信那些传说故事,一个小孩子爬进或是爬出洞口,就能打开大门,引入敌人的事儿根本不可能发生,在真实的战役中,潜入的必然是一队真正的战士,才能对城市或是城堡产生威胁。 “我先下去。”塞萨尔说,作为一个麻风病人,鲍德温一直在苦苦坚持,他看得出来,鲍德温没有拒绝——他们又向圣人借用了一些布料,切割开编成绳索,系在塞萨尔的腰里。 “我们要是能出去,大概得买上一千年的赎罪券。”鲍德温低声说。 塞萨尔笑了一声,慢慢地落入隧道,这种感觉比之前援救艾蒂安伯爵时还要糟糕,这根本就是一条坚硬的食道,万幸的是,食道下方是膨大的胃部,这里也是,一个虽然小,但足够他转身的空间。 塞萨尔点燃蜡烛,他看到了一个方形的水池,还有一些看得出长期摩擦后留下的痕迹,这就对了,螺旋水泵的长度可不够直接从希西家竖井连接到灰顶寺庙,撒拉逊人一定做了一些改进——他向上晃了晃蜡烛,鲍德温也跟着下来了。 “我们还要走大约三百尺。”塞萨尔说。 “嗯。”鲍德温说。 之后的一段路程,塞萨尔和鲍德温只怕永生难忘,黑暗是这个时代人们的常客,逼仄也不是那么罕见,压抑更是司空见惯,但加在一起就叫人难以忍受,遑论他们还不是“走”,而是缓慢地向下攀爬,每一步都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 鲍德温的反应尤其强烈,有那么几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已经被埋在了坟墓里,他被束缚在铅棺里,或许外面还有石棺,尘世间的一切离他远去,再也不和他有半份关联…… 结果他一醒来就看到塞萨尔在微弱的烛光下,有气无力的抽他的耳光,一边抽,一边还在很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他努力去听,却发现完全听不懂,这不是希腊语,拉丁语,撒拉逊语或是他接触过的任何语言,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耳熟的音节。 “……你醒了。”塞萨尔面不改色,温柔地问道:“好点了吗?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 鲍德温倒是想让塞萨尔把自己扔在这里,但就算塞萨尔不是个好人,也不可能这么做——除非他想要直面狮子的怒气,阿马里克一世一定会把他看做谋杀了王子的凶手。 最后一段隧道坡度明显地减缓了,“有风了。”塞萨尔沙哑地说道,但鲍德温已经没法动弹了,他发起了高热,塞萨尔就将绳子系在他的胳膊肘下面,再将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就这么拖着他往外爬。 塞萨尔爬了可能有一百年——他这么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猛地往下一坠——他几乎以为自己再次遇见了幻境,但不,他直接沉入了水里! 水,冰冷,但干净,甘甜的水! 塞萨尔毫不犹豫地喝了好几大口,又浮上水面,找到了隧道口,他将鲍德温拉过来,用水泼他,把他弄醒,这次鲍德温无需他吩咐,立即伏下身体,就着水面拼命地喝水。 “我们……咳,”冰凉的水降低了身体内外的温度,鲍德温才恢复了一点神智,开始慢慢地聚拢涣散的视线:“……这里是……竖井?” “是的。”塞萨尔让鲍德温靠坐在隧道里,水冷得要命,鲍德温想要拉他,却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他只能尽力朝竖井上空看过去,随后便看见了一轮最皎洁不过的新月。 鲍德温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就在下一刻,笑容凝固了。 新月被遮住了,他看见了一张同样在微笑的人脸。 ———————— ps: 来讲个小笑话。 很久以后。 鲍德温:你还记得我们九岁那年,曾经被困在圣殿,不得不从撒拉逊人的隧道里逃走的事儿吗? 塞萨尔:记得啊。 鲍德温:那么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那么几句话吗——&amp;amp;*%¥¥阿马里克一世,&amp;amp;*%……希拉克略,&amp;amp;%*%*&amp;amp;%鲍德温(凭借着卓越的记忆力,鲍德温重复了一遍),我一直记在心里,就是一直没找到能翻译的人,这是什么意思?祝福吗? 塞萨尔(又一次面不改色):是的,就是祝福的范围大了点,类似于要祝福到很多代,以及很多亲眷的意思。 鲍德温(真诚地):那么我也祝福你,&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塞萨尔:……谢谢。 (本章完) 第41章 被选中的(中) 第41章 被选中的(中) “呦嘿!” 朗基努斯探着头往下看,看到了一张比新月更惨白的面孔,他想起来了,那是鲍德温王子,王子大概还没见过他的脸。 他马上缩了回去,他不知道隧道里是个什么状况,但如果王子抽冷子给他一弩箭,他真怕领他下去的魔鬼会笑到整个地狱都在震动。 “那是朗基努斯。”塞萨尔说:“我的仆人,我让他在这里等我们。” 仿佛是在呼应他的话,上面很快丢下一条打了好几个结的绳索,朗基努斯像只大猴子似的从上面爬下来,在塞萨尔的帮助下将鲍德温背在身上,又爬了出去,几个呼吸后,他就再次爬了下来,塞萨尔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伏在他的背上出了竖井。 鲍德温已经裹着毯子在喝热红酒了,塞萨尔看了一眼,“你准备得真充分。” “只要你愿意上几个银币甚至铜币……没人会在乎是不是可以睡个整觉的。”朗基努斯还拿出了一大叠黏糊糊的烤奶酪,奶酪烤过后在融化的那层浇上蜂蜜,是一种做起来简单就是有点贵的甜食,和热红酒一样,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补充大量能量的东西。 “是塞萨尔……让你等在这里的?”鲍德温终于停下了颤抖,他一边大口吃着烤奶酪,一边含糊地问道。 朗基努斯瞥了一眼塞萨尔:“他让我关注着圣殿那边,说是那群贪得无厌的家伙大概不会太过轻易地罢手。” “圣殿那里怎么样了?” 朗基努斯又去看了一眼塞萨尔,“说吧。”塞萨尔道。 “亚拉萨路的国王遇刺了。” 鲍德温的动作停住了,看着他,又转向身体紧绷的塞萨尔:“别担心我,”他语气平和得让朗基努斯寒毛直竖:“我也是会思考的,塞萨尔,当你在门缝里摸到了血,我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他们没法来看顾我们——可能时间很短,但也是那些人计算好的。” “我是国王的儿子,除了国王,还有谁在我之前呢。”鲍德温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说起话来却是咬钉断铁般的坚硬,每个字都如同击打在仇敌身上的一柄铁锤,“你说得对,那就是一群残忍胜过耶弗他,贪婪胜过加略人犹大,恶毒胜过耶洗别(注释1)的蛆虫!魔鬼!粪便!” “请不要过于悲伤,”朗基努斯急忙补充道:“在我赶来的时候,已经有骑士奔出来喊,刺客授首,国王无恙!现场也是秩序井然,并没有哭声。” 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圣殿,当圣殿西侧的建筑突然升起了火光,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吵闹声时,他马上警惕了起来。 他或许没有他的小主人那么聪明,但他对那些修士、教士的了解可要比前者深刻得多了,他们做起事情来,只要做出决定,就必然是干脆利落,毫不犹豫,不会给人留一丝半点退路的! 仿佛就在一瞬间,火把就朝着马厩来了,朗基努斯不知道小主人的计划是否能成功——万一他们昏迷过去了呢,万一他们没有凿开水房的墙壁呢?若是隧道口全都被堵住了呢?最可怕的是,他们被卡在了半途中呢?他不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他被那些骑士抓住,肯定会被视作刺客的同谋。 于是他不再迟疑,立即从自己早已窥准的小径逃走。 他跑到了与塞萨尔约定的竖井边,距离竖井最近的一个小屋子已经被他买了下来,男主人带着其他几个人去了邻居家,只留下一个女孩给他做事儿,那些热红酒和烤奶酪就是他叫女孩一直预备着的。 赞美耶稣基督!他的等待没白费。 “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打开圣殿大门……”塞萨尔立即说:“朗基努斯,你尽快赶去圣殿山——鲍德温,你拿一件信物……” 他顿了一下,他们身上只有一件湿透的亚麻短袍,仅有的鱼鳔药水也吞到了肚子里,但鲍德温马上拿起朗基努斯递来的匕首,割了一束头发下来:“把这个交给我父亲。” “你拿着这个,告诉国王,不,去找修士希拉克略说,我们在这里,而后再问他,猎人还守在兔子洞旁吗?如果不在,请他尽快做安排。”塞萨尔看看天空,金星尚未升起,晨曦尚未到来,他们还有时间。 朗基努斯点点头,又问“你们要到我的那个小屋去休息一下吗?” “不了,”鲍德温说:“我们就在这里。” 从竖井到圣殿教堂,只要别走那条魔鬼开凿出来的隧道,也只需要念诵五遍主祷文的时间。 原本塞萨尔想要让朗基努斯直接去找阿马里克一世,但转念一想,此时国王身边必然是警备森严,就算他见了朗基努斯,也不会愿意听从他的话叫众人回避,倒不如让他悄悄找到希拉克略,再叫希拉克略去劝说国王。 只希望希拉克略没有待在国王身边。 希拉克略确实没在国王身边。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当阿马里克一世高呼着圣乔治的名字,鲜血淋漓地冲出房间的时候,一旁值夜的侍从立即尖叫起了起来,消息如同涟漪般地飞速传开,每个人都在呼唤自己的骑士与随从。 有些人躲在房间里,有些人则跑到楼梯上,还有些人撞进了大厅,更多人往国王这里跑来,最糟糕的是,此时正是深夜,一些骑士们仓促之下甚至忘记了套上罩袍,另外一些骑士一见到不明身份的陌生人,就马上拔出剑来与他们战斗…… 希拉克略才给国王止了血,一见这个场景,就不由得面孔发麻,他马上代国王下令,叫的黎波里伯爵,安条克大公等一概贵族,与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圣墓骑士团的司铎长一起,召集了几十个最为忠心耿耿而又强壮勇武的骑士,让他们一边叫喊着“国王无恙,刺客授首”,一边举着旗帜与火把走过每个地方。 被他们发现的人,若是能证明身份,就会被勒令回到自己的房间,如果不能,就被投入监牢,若是敢反抗,那就当做刺客的同党当场处死。 忙完这些,希拉克略正要去向阿马里克一世复命,心中却猛然一紧,他顾不得许多,马上奔向圣殿教堂,迎面正好撞上面色灰白的圣殿骑士团大团长,他已经发现了教堂外被杀死的六个圣殿骑士,他们甚至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和动静。 大团长高声叫过,但里面没有回应,他无法决定是否开门,就转回来询问国王。 希拉克略只觉得眼前一黑,幸好这时候,一个侍从带来了朗基努斯。 朗基努斯连忙向希拉克略转述了塞萨尔的话,他说:“黑兔子和白兔子都安然无恙,就是不知道猎人还有没有守在之前的洞穴旁。” “猎人贪婪又狂妄,怎愿费心耗力?”希拉克略回答道:“他早已回去,在枕头上呼呼大睡——是个好机会,让我们将兔子放回洞穴吧。” 他迅速地回到阿马里克一世身边,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阿马里克一世立即站起来,要和他一起去,希拉克略还没来得及劝阻,雷蒙就坚决反对,“要么您就带着我走。” 他一腔热血,却没注意到阿马里克一世骤然变色的面孔,“不了,”国王冷冰冰地说:“你留在这里。” 雷蒙一下子愣住了,他一向是阿马里克一世最为倚重的左右手,国王从来没有这样不尊敬和不信任他,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个叛徒。 他站在那儿,直到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优哉游哉,双手抱胸地走过来:“别太在意,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些恶心事儿,就算是国王,也不免会情绪用事一回。” 虽然不怎么喜欢博希蒙德,见到他来劝说,雷蒙的脸色微微好了一些:“我只是担心……” “哦,别担心,别担心,我们这里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你,”博希蒙德笑吟吟地说道:“我要是你,根本不会到阿马里克一世面前去自讨没趣,你还没发现一件事情吗?他厌恶你。” “什么?” 博希蒙德靠近雷蒙,低声说道:“事情还不明显吗,若是阿马里克一世死了,王子鲍德温也死了,那么继承亚拉萨路国王之位的人是谁呢?当然,只有你,鲍德温二世的外孙,阿马里克一世的表兄,距离王位最近的那个人喽!”—————————— 阿马里克一世一见到鲍德温,也顾不得他没有戴着面纱,就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希拉克略见了,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涌动——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学生,顾不得询问他之前的细节,就和他讨论起马上要筹备起来的事情。 亚拉萨路的宗主教确实已经回到了他的住所,他的住所距离圣墓大教堂不远,他站在窗前,凝视着那最神圣之处,回味着当着无数民众的面肆意唾骂国王的愉悦感受。 片刻后,他回到书桌前,用钥匙打开一个木匣子,里面有他精心写就的三份文稿,第一份是王子鲍德温没死但也没被选中的,第二份王子鲍德温已死的(这样选中没选中就没什么关系了),第三份则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与王子鲍德温都死了的。 当然,无论哪一份,他都尽心尽职地,苦口婆心地告诉民众说,这正是天主降下的雷霆之怒。 是的,他承认,阿马里克一世与其他十字军骑士都是基督的战士,但他们也已经获得了天主许诺的丰厚回报,可他们并没有因此感到满足,反而滋生出了傲慢与贪婪的心。 这座城市本应属于圣父,圣子,圣灵,凡人本无权僭越,他们倒是往自己的头上戴上王冠了…… 如今,他们是该感到害怕的,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敢于冒犯上帝的人无论如何显赫,都是要下地狱的,他们不但要下地狱,还要被钩子勾着眉毛,在火湖上被炙烤到世界末日,蛆虫在他们身体里钻来钻去,吞噬他们的皮肉…… 他想了想,又抽出一支木炭来——因为懒得叫教士来刮羊皮纸,在空白的部分加了几句恐吓的话,好让信众们更加老实…… 修改完了文稿,把匣子重新锁起来,宗主教就回床上睡觉去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阿马里克一世抱着鲍德温,朗基努斯抱着塞萨尔,连带一个希拉克略,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圣墓教堂的大殿。 说起来也有趣,之前宗主教为了能够出其不意地给阿马里克一世一个打击,慷慨地给出承诺,收买了一批教士——他们之前与杰拉德家族的多玛斯作对,结果多玛斯借着塞萨尔的苦修成功反败为胜——这些日子他们不太好过。 他们为宗主教做事,也是孤注一掷,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宗主教达成目的后,就将他们抛下,不管不问了。 现在这些教士已经与杰拉德的多玛斯换了一个位置,到时候就看多玛斯是愿意让他们到沙漠里苦修,还是去军队里赎罪。 反正此时,圣墓大教堂又回到了多玛斯的手中,对于阿马里克一世的请求,他当然是无不允可的,“只是你们将他们从圣殿教堂带出来,又怎么和世人解释呢?” “你们尽可以去看,”希拉克略说道,“圣殿教堂大门上的蜂蜡完好无缺。” “到时候我们怎么说?” “就说有魔鬼或是异教徒的仆从想要破坏拣选仪式,就在教堂外放了火,慈悲的天主看见了,就将两个孩子捡出来,放在了祂独生子的怀里,好叫他们不受侵害。”希拉克略流利地说,看得出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多玛斯有点紧张,“圣殿教堂着火了吗?” “晨祷前会着的。” 多玛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我会来买一张一千年的赎罪券。”阿马里克一世说。 多玛斯立时一喜,当即一拍手,感叹道:“这本就是天主的意旨呀,好叫人从错误的路上回转。” 他乐滋滋地亲自打开了大殿的门,看着他们将两个孩子放好,“他们……”他用眼神示意,“怎么样了?” 希拉克略一怔,被选中的时候,受试炼的人身上会爆发出一阵白光,从形状上来说,犹如雷霆的就是“蒙恩”,好似河流的就是“赐受”,时间越长,光芒越亮,就表明得到的赐福越多,感望到的圣人越强大。 但他们见到鲍德温与塞萨尔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圣殿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被选中之后离开的,还是……如果是后者,他们的拣选仪式就算是失败了。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没想到这次说话的是阿马里克一世,多玛斯看向国王,却被他黑沉沉的眼睛吓了一跳。 “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还有几个人?” “您,我,多玛斯还有……”希拉克略看向朗基努斯:“这个骑士。” 朗基努斯只觉得自己还在那座冰寒刺骨的竖井里,“在圣城,我唯一发誓过的人就只有塞萨尔。” “他还不是骑士。” “正因为他不是骑士,陛下,没人会注意到我,您知道的,他们都说,我是奴隶的奴隶。” 阿马里克一世短促地笑了笑,“还有其他人吗?”他的视线没有离开:“任何人。” 朗基努斯闭上了眼睛,“有……陛下。” ———————— “蒙恩”和“赐受”究竟是什么呢? 塞萨尔握着鲍德温的手,见到阿马里克一世后,鲍德温就再也坚持不住,昏厥了过去,塞萨尔也是说不出的疲惫与迟钝,直到希拉克略给他们喝了解毒剂,他们才稍微恢复了一些。 不过能一起坐在这里,无论是鲍德温还是塞萨尔,都已经心满意足。 “就算没被选中,”鲍德温乐观地说:“也没什么关系了,到时候,我正好和你一起去做修士,如果他们不愿意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就叫父亲为我们修建一座新的修道院。” “我觉得即便你没有被选中,你也未必会被舍弃。”塞萨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不过他没有说出阿马里克一世真正的用意,鲍德温或许总有一天能够窥见残酷的现实,但能晚一天,就晚一天吧。 鲍德温转头朝塞萨尔看去,那双犹如翡翠般的眼睛在光线微弱的地方就像是黑曜石——一点光亮正从黑曜石的中心缓慢地扩散开…… “天主……”他颤声道:“天主保佑,塞萨尔……” “不,”塞萨尔注视着正在发光的鲍德温:“是你。” 注释1:加略人犹大(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最终出于贪婪背叛了耶稣)、耶弗他(一个残忍的将军,通过牺牲自己的女儿来赢得战斗胜利)、耶洗别(以色列的一位王后,鼓励丈夫进行残忍的迫害和杀戮)。 (本章完) 第42章 被选中的(下)(盟主特别鸣谢加更!) 第42章 被选中的(下)(盟主特别鸣谢加更!) 天亮了。 之前的一晚,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但与现今的我们不同,那时候的人们,是不敢轻易去“看热闹”的。他们就像是一只只嗅觉敏锐又胆小的兔子或是豚鼠,稍有风吹草动,就缩起脑袋,蜷缩在巢穴里,一动也不敢动。 但等到风平浪静,气候晴好,他们又会迫不及待地伸出头来,四处打探消息。 这种性情就导致了“人腿”酒馆——就是挂着圣葛斯默、圣达弥盎两位圣人标志,一条人腿的那个酒馆一早就人满为患。 酒馆老板又是一个精明的人,半夜里还在响动频频的时候,他就叫起儿子,妻子和学徒,一起动手将空酒桶搬到店堂里,加上一条窄窄的木板充作凳子,要说,原先的凳子也不少了,但他只说不够,不够,更多些。 之后趁着还安静的时候,他们又在门前竖起了一根旗杆,这代表这家不但有昂贵的葡萄酒,就连新酿的麦芽酒也好了,“但父亲,”他儿子傻呼呼地说道:“麦芽酒根本还没好啊。” 麦芽酒是一种简单到只要有手就能自酿的淡酒,因为和啤酒一样,最初都用到了麦芽,所以经常有人将两者混淆起来。 但麦芽酒的主料麦芽可比啤酒少多了,通常来说酿造者会加入一些气味浓烈的蔬菜或是果实来充数,也未必都会耗费时间和柴火煮沸——最后的成品与其说是酒,倒不如说是有酒味的水。 没有发酵完全的麦芽酒大概就是……水。 酒馆老板立刻抽起拨火棍,默不作声地打了儿子一顿,直到这白痴不再卖弄他的小聪明为止。 与此同时,老板的妻子已经点起了炉灶,在上面煮了一锅麦麸肉汤,多加水,弄得整个厅堂雾气腾腾。 这样来人就看不见桌面上厚厚的灰尘,油垢,也看不见地上的食物残渣,人和狗的粪便,或许还有一两件手指、耳朵和鼻子什么的——喝醉了的顾客因为一点小事动刀子的比比皆是。 紧接着,酒馆老板又用一瓶子葡萄酒,敲开了邻居的门,邻居是个金匠,因为这点时常与贵人们的管事,仆从打交道,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物,金匠听了他的来意,又要了两枚银币,一枚是酬劳,一枚是打点之用。 这两枚银币也没白费,金匠居然真的给他找来了一个诗人。 起初的时候,酒馆老板是不太满意的。 这个诗人,满头白发,腰背佝偻,眼睛混沌,一张口,还掉了几颗牙齿,衣着不够光鲜,那件辨别不出颜色的丝绒长袍也不知道经过了几个人的手,只带了一个能发出声音来就不错的小琵琶,着实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侍奉贵人的家伙。 但据他说,他能将“法兰西之事”、“罗马之事”和“不列颠之事”,也就是查理曼大帝,埃涅阿斯(罗马的创建者),亚瑟王的事迹倒背如流。 酒馆老板老板只是挑剔地撅着嘴,看了看他的小琵琶,猜想他就算懂得如何演奏别的乐器,也拿不出一台竖琴或是长笛,至于演唱……老板要说,自己儿子挨揍时发出的叫声,也要比那显然经过了无数次烟熏的老腊肉更动听些。 “你能翻跟斗,倒立么?” 诗人看了看自己瘦如枯柴的手臂和腿,摇摇头。 “你能模仿动物或是表演木偶戏吗?” “一只老山羊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还想要什么?” 老板大笑:“哦,你在说笑上有点天分,我给你一杯麦芽酒,就这么算了吧。” “我想要三十个银币。” “救主也不过这个价钱,”老板不太恭敬地说道:“太贵啦,我雇不起你。”并且准备马上去索回那两枚银币。 “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说服你这个吝啬鬼。”诗人说。 老板昂着头,抱着手臂,露出一副“来试试啊”的模样。 “我是热拉尔.德.雷德福尔的随从之一,他是一个高贵的爵爷,也是一个勇武的骑士,我负责给他读信,撰写契……”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些,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呢。” “昨晚的事情我一清二楚,因为我的主人正是被宣召的骑士之一,我一直紧紧地跟着他,没有放过一点动静。” 酒馆老板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你确定?” “我若是说谎,就叫地上立即裂开一道缝隙,让魔鬼马上拖了我下去!” “你说的若是真话,这三十枚银币,哪怕去找以撒人借钱,用我胸脯上的肉做抵押,我也得拿出来,”酒馆老板看了一眼天边翻涌的金光,不再讨价还价,“但就算你只胡编了一个字儿,我都要用木棍抽你,你也别想得到哪怕一个子儿。” 随后他立刻叫了自己的儿子与学徒过来,打发他们到处去传消息,日光还未照亮整根旗杆,人们便蜂拥而至,酒馆老板时不时地瞥诗人一眼,心想,若他只是在说谎,想要骗钱,这时候就该慌了。 观众不满意表演,将演员从台上拖下来打死的事儿比比皆是。 诗人没有露出一点惊惶的神色,反而在最中间也是最好的一张桌子上坐下,紧靠着炉灶,还要了一把椅子。 酒馆老板给他端了一杯浑浊的麦芽酒。 等人挤满了酒馆,他才用力拍拍琵琶,叫它发出清脆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没有故弄玄虚,也没有拖拖拉拉,在赞美了一声天主后,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昨晚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众人有些惊愕,因为他们并未遭到屠杀和侵掠。 “并不是所有的战争,都是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诗人耐心地解释道:“有时候,阴谋诡计如同一柄弩弓,叫人诟病,也叫人轻蔑,但它发射出去的箭矢,却是扎扎实实,能够要人性命的。” “是魔鬼么,还是异教徒?” “两者皆有,”诗人道:“就在那座最高的山丘上,那座最为璀璨和光辉的宫殿里。”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谋刺了国王。”诗人说,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齐声喊道:“愿天主保佑他!” “天主保佑,他们并未得逞。阿马里克一世乃是基督最强的战士,他犹如一头愤怒的巨兽,将刺客们一个一个的刺死。 那些怯懦而卑劣的同伙眼看不妙,又听说国王的儿子,王子鲍德温正在教堂中接受天主与圣人的考验,就从他的面前逃走,在圣殿纵火,想要把那孩子烧死,好让他的父亲心碎。” 人们发出了一阵惊呼,虽然宗主教说王子鲍德温是有罪的,连带阿马里克一世也是有罪的,但大多数人对这个年幼的王子还是抱着几分怜悯之情,即便那些心硬如铁的人也会说,既然他的父亲在为天主打仗,就该为他减去罪孽。哪怕还有人对王子鲍德温有所质疑,也有人反驳他说,亚拉萨路的“小圣人”,可是自始至终,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 于是又有人说起那个断了手,送了命的教士,奇妙的是,并没有人认为,他受了塞萨尔的害,毕竟这个虔诚的孩子是那样的慈悲,那样的温柔,有一整个城的人都受了他的益——人们甚至隐约地觉得,他拒绝了宗主教,也是因为他人品高洁,意志坚定的关系。 “说真的,”一个商贩发自肺腑地开了口:“若是宗主教,不,哪怕是个教士,向我伸出手来,要我到他身边去,我一定马上就走过去了,都不需要那些大人们邀请,不,哪里需要邀请,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我马上就会匍匐在他们的长袍下。” 成为教士或是修士,可能是这些穷苦人迁跃阶层的唯一途径,虽然塞萨尔是王子的侍从,但谁都看得出王子鲍德温的位置并不稳当,如果成为王子侍从还是要去做修士,还不如到宗主教身边去。 就他的容貌和品行,一个四品以上的圣职是绝对没问题的。 “所以你还在这里卖卷心菜。”一个工匠大声地讥讽道,引起了一阵大笑和嘲弄。 宗主教在亚拉萨路确实有着那么一点被尊重。但这些尊重比起罗马的教皇来说,简直就是子夜的萤火虫相比午时的阳光,完全不值一提。无论是民众还是骑士,他们最为信服的还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 酒馆老板给诗人端上了一杯清澈的啤酒。 “那么,”那个工匠又问道:“既然那些异教徒在圣殿放起火来,仪式是不是要失败了呢?” 他这么说,众人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一旦拣选仪式开始,大门关起,就不能再打开。若是提前打开了,而受考验的人还未获得赐福的话,这场试炼就算是白费了,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那也是性命重要。”有人强调道。 “我倒觉得有那孩子在他身边,就表明天主的眷顾必然还在,他应当安然无恙。”另一个人显然是站在王子鲍德温和塞萨尔这边的,听到这种话就觉得刺耳。 “确实如此,”在两个人争执起来之前,诗人又重重地一敲桌子,把他们带回到原先的话题:“阿马里克一世犹如雄狮,驱散狼群,骑士们就好比猎人,设下罗网与陷阱,挥舞棍棒和刀剑,叫这些吓破了胆子的畜生无处可去,他们见无路可逃,就在圣殿的门廊上点火,火焰升起,鲜血,浓烟与诅咒涌入了殿堂……” “那可怜的孩子必然受到了惊吓,”一个粗壮的妇人说道,酒馆里很少出现女人的身影,但也有例外,譬如一个屠夫的女儿,从外貌上说,她与一个男人差不多,甚至比男人还要野蛮,健壮,但她的心还是柔软的:“他们应当被立即接出来,裹上毯子,喝杯酒,吃块热乎乎的猪油。” “的确有人这样建议。”诗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但国王说,或许这就是天主给予他们的试炼。 亚伯拉罕曾经将他的长子放在祭坛上。今天我也要同样将我的长子放在祭坛上,天主是仁慈的,祂不忍看到亚伯拉罕的长子真正的死去,用一只羊羔代替了他。 我相信祂也一定会用同样的慈悲对待我的长子。” 诗人取出一根羽毛,拨动了一下琴弦。“他拒绝了,只是守在门外,他没有开门,也不允许其他人去开。” 这下是不仅仅是那时环绕在国王身边的骑士与贵族,就连听众们也不由得愁眉苦脸,满怀担忧起来。虽然他们觉得那两个孩子应当安然无虞——毕竟天主是那样的仁慈,祂怎么能忍心看到祂虔诚而又勇武的战士,遭受这样的锥心之痛呢? 众人的默许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圣殿教堂的后方——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奥玛寺,那里陈列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当中有一个凹陷。虽然异教徒们说,这是他们的先知乘马登上天堂时留下的痕迹,但基督徒仍旧坚决的认为,这就是亚伯拉罕献祭长子的祭坛。 有着这么一重意义。又有国王的誓言,没人能说:把门打开吧。 他们一直等待到了晨祷的时刻,门被打开了,人们急切地涌入其中。但无论他们如何搜索,哪怕是敲开了墙壁,攀上了屋梁,都没能找到那两个孩子的身影,他们去哪儿了呢? 这里有着上千双眼睛,上千只耳朵,开门前每个见证人都检查过了,门上的蜡封只有边缘微微融化,其他地方完好无缺,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个见证人用铁笔签下的名字。 之后也是圣殿骑士的大团长与司铎长从胸前取出的钥匙,一起开的门。 国王焦急万分,人们四散开来,到处寻找。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恍然大悟的叫道,“我半夜被叫起来,心惊胆战,以为我是欠了税,踩了谁的狗,或者是这幅尊容惊吓到了某个贵人了。”人们一看,他果然长了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孔,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人却一脸严肃地道。“当我被士兵从家里驱赶出来的时候,我害怕极了,以为下一刻就要被吊在屋梁上了。万幸,他们只是到我的房间里到处看。 哎呀,真是委屈了这些老爷们了。 我的房间又脏又破,又臭又小。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是在寻找那两位尊贵的人,我会告诉他们别白费功夫了,我那个窝,哪怕多条狗都装不下,更别说是两个孩子了。” “莫不是魔鬼掠走了他们么?”一个人插话道。 “唉,”诗人马上打断他:“切莫出此亵渎之言。这里可是圣城,比起魔鬼,你不觉得更应该是天主搭救了他们,把他们从险境中解脱出来的吗?” “快说吧,快说吧,”人们催促道,“我们已经等不及了。” 诗人便从善如流地继续道,“贵族与他们的骑士遍寻无着,心中十分沮丧,却也只得来向国王复命,国王身边的修士想了想,就问,你们确定已经找过每个地方了吗? 他们说是的,我们去了每个地方,即便是鸟儿的窝或是鱼儿的巢。 修士却说,不对,你们还有个地方没去,那就是最神圣的最神圣之处。 他们听了面面相觑,有人便说,通往那个最可敬的地方,共有三道大门,如今还不到接受人们朝拜的时间,三道大门上的锁一道也未打开,谁能够将那两个孩子送进去呢? 他们不信,便一同来到了圣墓大教堂,那里的修士方才做完晨祷,三位尊贵的朝圣者正等候在受难广场的松木门外——他们将会在教士的陪伴下,最先踏入这座神圣的殿堂——见到这么多人拥着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进来,听了他谦恭的请求后,他们也颇为惊讶。 于是他们就说,让我们也来做个见证吧。 教士们打开了第一处的松木门,他们未能在救主受难的广场上看到那两个孩子;教士又打开了第二处的香柏木门,人们各处行走,却依然无法寻觅到那两件珍贵的宝物;最后,教士们打开了第三处的黑檀木大门,可大殿中还是空无一人。 就在他们感到失望的时候,突然有教士说,快看,快看!圣墓在发光! 他们涌向圣墓,如那几个在安息日后为耶稣的圣体涂抹香油的女圣徒,纷纷匍匐下来,一个教士大胆地掀开了搭在圣墓上的羊毛布,一打开,无瑕的白光就充盈了整座大殿,他们仿佛一瞬间便见到了降临到了地上的天国。” 此时,一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他曾在那场盛大的游行中接过了塞萨尔递过来的第一枚戒指,并拿着这枚戒指换来的钱,救了不下一百个人,其中有很多都是他的亲戚和朋友。 听说众人在圣墓中见到了圣洁的光芒,他就忍不住大喊道,“是小圣人吗? 是小圣人吧!” (本章完) 第43章 一万年的赎罪券 第43章 一万年的赎罪券 鲍德温也看见了塞萨尔眼中的景象,他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如果说染上麻风病就是被打入了地狱,那么“被选中”无疑就是从天堂垂下的一根蛛丝,他不敢存有一瞬痊愈的奢望,但至少有了一点希望。 但它真的到来时,他再三搜索,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兴奋与喜悦。 是哪里出了错? 无论如何,塞萨尔也应比自己更有资格才对。 是因为砸毁了圣像?还是因为离开了最初的仪式举行地——圣殿?又或是伪造了圣迹?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坚持要留在自己身边,留在一个受诅咒抑是惩罚的麻风病人身边?! 相对鲍德温的惶恐,焦急,塞萨尔却平静得多,在举行仪式前,希拉克略就公开承认他是自己的学生,他的最底起点是个修士或是教士。 现在想起来,希拉克略此举固然有欣赏他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为了稳定他的心态,毕竟拣选仪式的时候只有他和鲍德温。 谁都有失控的时候,没有例外。 塞萨尔正要设法安抚看起来已经完全慌了神的鲍德温,却突然卡住了。 他在鲍德温的那对蓝宝石里看到了同样的光。 —————— 诗人在心中暗骂一句,这个鲁莽的家伙完全打断了他的节奏,但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激动的时候,捏紧的拳头似乎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他不想去试试那玩意有多硬,只能连接着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勉强强地说道:“王子鲍德温得到了赐福。” 这句话一落地,酒馆顿时一静,大部分人都露出了失望之色,诗人就更不痛快了。 他既然能成为一个学者,他的父亲就不会是个愚钝卑贱的农夫,若是按照血缘和姓氏来追溯,他们家是完全可以与一个老爷攀亲道故的。 即便没有骑士的嘱咐,他也不会特意提起一个小侍从,嘿,什么小圣人,也只有这些卑贱的家伙会这样抬举一个以撒人的奴隶! 但现在不说也不行了,于是他急匆匆地补充了一句:“他身边的侍从也得到了赐福。” 男人露出喜色,旋即又敏锐地确认道:“是塞萨尔吗,那个绿眼睛,黑头发的孩子?” “是的,是的。” 诗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最洪亮的声音喊道,“他们都被选中了,王子鲍德温还有他的侍从,塞萨尔!” 他等着人们的欢呼,却得到了一片奇妙的静谧,安静到诗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难道他的眼睛被精怪蒙住了,没有走到人间的酒馆,反而落进了地狱的陷阱里?围拢着他的都是魔鬼,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但不觉得快活,欣慰,反而恼怒起来了? 当然不是。 人们在巨大的欢喜来临之时,同样会显得手足无措,直到有谁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的酒杯,那只木头杯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然后咕噜噜滚出去好远,最后被门槛挡住,才有人发出了第一声畅快淋漓的大喊,然后就是更多的尖叫与祝福。 人们跺着脚,拍着手,但很快,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没法承载得住他们丰盛的感情,他们跳上了桌面,在上面咚咚地跳起舞来。 若放在平时,酒馆老板早已出言呵斥,这些做工粗劣的桌子可经不起好几个人在上面蹦跶,但这次他也跳上了柜台,在悬挂的干肉和锅子之间手舞足蹈起来。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么忧心、沮丧,现在就有多么的快乐和兴奋,不多会,就已经有人冲出门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其他人。 诗人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抱着琵琶疲惫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酒馆老板如梦初醒般地递来了一大杯醇厚的葡萄酒,诗人一饮而尽,捏捏耳朵——人们的欢呼声刺得他耳朵疼。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他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如他这样的诗人还有上百个,他们犹如国王撒出的种子落在了圣城的每个角落。 阿马里克一世与希拉克略要将这个故事,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亚拉萨路,或是更远的地方。 ———————— 在这些诗人们不遗余力地宣传这个新圣迹的时候,宗主教仓皇地跑向了教皇特使的房间,他们的谋划全都落空了。接下来,睚眦必报的阿马里克一世绝对不会放过他,他需要他的同谋赶快拿出第二份方案来。 他是应该宣布苦修吗?不见任何人的那种? 还是应当继续保持强硬的态度?告诉人们,这是天主给予阿马里克以及他的儿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们应当更虔诚,更温顺,更谦卑,而不是凭借着天主赐予他们的军队与力量,肆意地威胁祂的牧者。 但他还没来得及踢开躺在门口的仆人,门就开了,宗主教的心顿时一沉,他急急忙忙的奔进房间,果然只看到了空荡荡的一片,特使根本不在房间里,他又冲向床边,一摸床都是凉的。也就是说,可能在几小时之前特使就偷偷溜走了。 他不但溜走了,还带走了房间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从金银的器皿到丰厚的皮毛,再到丝绸的帷幔……宗主教气得发疯,恶狠狠的踹了门前的仆人好几下。 “你是猪吗?你是狗吗?他们就这样走了,你居然毫无察觉!” 但仆人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他可能喝了不少酒——一旁的教士低声提醒,“把这个无用的家伙处理掉!”宗主教嘶哑着声音说道,一边迅速调整情绪,让它从沸腾的状态跌落到冰点。 他看向仆人的眼神中仿佛已经凝结上了冰霜,教士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匆匆指挥两个守卫将那个倒霉的家伙拖下去。 宗主教立即做出了决定。他挥退想要跟上来的人,只叫了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学生,开始匆匆整理他自己的行李,学生有点迟疑,整理行李可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儿,但宗主教只是摆了摆手,说“只要金银,圣物和珠宝。” 也就是那些体积最小也最沉重,最容易被携带的东西,其他东西都不要了。虽然这让他心头仿佛在滴血,但他也知道,等到阿马里克一世造出的那个圣迹遍布了整个城市之后,他就是第二件“重要的待办事务”,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而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说,“大人,有人要见你,大人。” “谁!?”宗主教的声音就像是被绷紧的弓弦,又尖又抖。 “买赎罪券的。” 宗主教的心从天上直接到了地上,又从地上跳回了胸腔。“我现在什么人都不见。” 按理说,这时候仆人就应该乖乖地退下去,但他居然还是一副踌躇不定的样子,“可他是来买赎罪券的。” “就算是来买你的命,也叫他滚出去。” “但他要买一万年的赎罪券,按照伯爵的价钱,大人。” 宗主教收拾文件的手停住了。 艾蒂安伯爵曾经用五百年的赎罪券,赎清了自己冲进教堂,掠走新娘的罪过;鲍德温和塞萨尔破坏圣像的行为则是其两倍;阿马里克一世暗示希拉克略焚烧圣殿教堂时,也向多马斯承诺了一张一千年的赎罪券。 一万年的赎罪券,那是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啊,就连宗主教都没见过——一个人居然能够一下子拿出那么一大笔钱。 说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原先赎罪券并不是这么定价的。 虽然各个地区和主教定价不同,但以法兰克的特鲁瓦地区举例,杀人:8个金币,渎神:7个金币,行巫术:7个金币,伪造文书:6个金币,和别人的妻子通奸:5个金币…… 罪行越轻,价格越低,最低几个铜子儿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请注意,这是针对平民的价格,贵族、领主与国王犯了罪,就要看主教和教皇斟酌后要加几个零了。 但等人们买了赎罪券,又听到教士们在讲道的时候,不断的谴责世间的各种罪恶,说什么通奸要在火湖上被灼烤五百年,亵渎神灵要在火湖上被灼烤八百年,谋杀要在火湖上被灼烤一千年……如此类推,等等等等。就有促狭的家伙在暗地里说,这岂不是就是一张五百年,八百年,一千年的赎罪券吗? 而需要赎罪券的人,似乎也觉得,比起说某张赎罪券多少多少钱,用被惩罚的时间来表示要更为文雅妥帖一些,这种称呼才渐渐的取代了原先的价格标签。 一万年的赎罪券,就等同于可以杀十个人,通奸二十次,哦,对了,还能够与自己的妹妹结婚三十次。 如果是平时,宗主教可能不会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再去见什么想要买赎罪券的人,但无奈教皇特使敲走了他一大笔钱,而雇佣阿萨辛的刺客又了他一笔钱,最叫他心痛的是,他现在的资产若是带到罗马去还要缩水一大半。 他摸了摸胸前的信件,在这封信里,教皇答应他,无论他做的那件事情结果如何——若是阿马里克一世确实失去了儿子,或者是他自己也死了……最低程度,一蹶不振,他能趁机将亚拉萨路变作一个神权国家的话,罗马教会会全力支持他坐稳这个位置。 或许在将来,罗马教会会派遣新的主教来,但至少在这一代他就是圣地的主宰,披着法衣的国王。 可如果魔鬼作祟,叫这件事情没做成呢,他也是有退路的。 教皇特使带来了一张教皇的亲笔信,信上给了他两个教区和一个主教的职位,当然比起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之位来说,这枚筹码的分量显然很轻,但就是因为很轻,才安了宗主教的心——若连这点残羹剩饭都不肯给,教皇还能有什么信誉呢? 只是等他来到了教区,领取了圣职,上上下下打点的钱,交的税,给教会的各种费用,绝对不会少。想到自己的钱箱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空空荡荡,宗主教的心就不由得一阵绞痛。 “好吧,你叫他进来,但告诉他说,我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给他很多时间,请他尽量快些。” 在这位不速之客踏进宗主教的房间前,宗主教还以防万一地叫来了两个守卫待在自己身边,才在书桌前坐下,不过在他的对面却没有椅子,轻慢的态度可见一斑。 那位客人昂首阔步的走进来,提着一个大匣子,身上穿着一套光亮的皮甲,系着银腰带,套着一件带兜帽的罩袍,他恭敬地鞠了一个躬,还想要上前亲吻宗主教的戒指,被宗主教挥手拒绝了:“你现在还是一个罪人,先生。” “那么我就站在这儿好了。”客人温和的回答说,让宗主教的心又放下了一点。“我听说你需要一张一万年的赎罪券。” “是的,我非常需要,并且很急。” “你犯了什么罪?” “一桩无比沉重的罪孽,但是我必须要完成的。” “为了一个女人?” “不。” “为了一份财产?” “不。” “为了一个爵位?” “不。” “为了一份仇怨?” “不。” “那可真是太奇怪了。你费那么多钱,为的是什么呢?总不见得你无缘无故的就要想去杀死某个人吧。” “也称不上无缘无故。” 客人将沉重的大匣子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了匣子盖,里面耀眼的金光顿时照得宗主教一阵头昏目眩,他几乎要从眼睛里伸出手来,把它们一把抓进自己的怀里。 “你不说你要犯下怎样的罪行,我怎么在赎罪券上写明你的罪行呢?”宗主教说,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赎罪券并不如一些人所以为的,是一张张如同钞票或者纸条一样,成批量生产的东西。 它和所有的通行许可证,特许证那样,是一张一法尺长,半法尺宽的羊皮纸,周围手工描绘着精美的纹和圣人的画像。 在纸张的开头与中间部分是签署这份赎罪券的主教或教皇亲手写下来的,有关于这个人的罪状,之后是解说,他们如何按照着天主,圣子与圣灵的要求,去宽恕这个人,叫他去赎罪的,最后是他将会怎样赎罪,要赎多久,做怎样的事情才能将这件罪责赎清。 然后左下角是签名,右手边是盖章,这样的赎罪券才具有效力,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写个“我宽恕这个罪人”就能打发的事情。 “那么就这么写吧,”客人说,“我要去杀死一个窃居高位的小人。” 宗主教的眼睛一亮,“很高吗?” “很高。” 宗主教像是怕被某人听见似的,悄声道,“是个伯爵?还是个公爵?又或是个亲王?”他一路猜上去,在猜到最后一个单词时咬住了嘴唇,甚至快要笑出来。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人,这个人身材高大,即便拉下了兜帽,将面孔掩藏在阴影之中,也依然显得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这么一个人是可以轻而易举的走到阿马里克一世身边,并且杀了他的。 这正遂了宗主教的心意。但你要说,他会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利益,简直比让狗舍弃掉口中的肥肉还要难。 他只是立即爽快地在赎罪券上写下了这个人所犯的罪行,并且凭借着天主、圣子、圣灵的名义,宽恕了他,但他要建造一座小礼拜堂来赎清自己的罪过,还要苦修十年。 写完他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反转手上的戒指蘸了印泥盖了章。 他插好羽毛笔,在这张羊皮纸上撒了沙子,然后吹了一吹,将沙子抖落,提着一个角把它交给了守卫,守卫转给了那个前来求取赎罪券的人。 那个人从骑士手中接过仔细的阅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错误之后,才将这张羊皮纸卷起来,塞进了一个小铜管里,慎重的放在自己身侧的钱囊中。 宗主教看到这只钱囊是用坚固的铁链挂在腰带上。还覆盖着链甲一般的铁环网,心中就更加满意了。 他看到这个人又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他以为是在向他告别——说的也没错,他确实在向宗主教告别,只不过是永别。 客人借着这个姿势抽出了自己身侧的短剑,径直冲了上来,宗主教的守卫立即迎了上去,但该怎么说呢,来人力气比他们大,反应比他们迅速,勇气也要比这些只是拿钱的人更足,他丝毫不畏惧受伤,也不畏惧死亡。 我们都知道,一个悍不畏死的人,倒是不那么容易死。 那两个守卫死得很快,他们在经过了几个来回后就想要争先恐后地逃跑,将后背留给了客人,他刺倒了一个,然后是第二个。 宗主教见状,惊恐万分,他大喊大叫,连滚带爬,想要跑出这个鲜血淋漓的房间,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但客人只是在那个打开的钱匣子上踢了一脚,金灿灿圆滚滚的钱币顿时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正好洒在了宗主教的必经之路上,他一脚踩上那些曾经被他喜欢的不得了的小东西,立刻摔了个狗啃泥。 客人从容不迫地上前,踩住他的脊背,一剑刺入了他的后心,而后又抓着宗主教稀疏的短发,把他提起来,暴露出喉咙,他将短剑嵌入层叠的肥肉里,一剑就切开了喉管和血管。 在宗主教充满了憎恨与哀求的眼神,以及呼哧呼哧的血流声中,客人直起身,满意地拍了拍自己挂在腰侧的钱囊,里面就有一份可以赦免他这桩深重罪孽的赎罪券。 接着,他跨过宗主教肥壮的身躯,施施然地走出门去,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敢跑出来阻拦他。 ——— “所以,你来做这个宗主教吧。”阿马里克一世说。 (本章完) 第44章 矛与盾? 第44章 矛与……盾? 闻言,希拉克略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对此他有所预料,也感到欣喜,但一想到接踵而来的事情,他就头疼,麻烦的是,这件事情还不能拖延。 “他们没抓住那个教皇特使吗?” “那只老鼠嗅觉灵敏,在听到我安然无恙时就决定逃走了,”阿马里克一世说:“他可不是宗主教,宗主教还能做做成为圣城之主的美梦。 他留在这里,风险太大而利益却没多少,反正就算是他们阴谋得逞,让亚拉萨路成了一个神权国家,宗主教他依然需要罗马的支持,到时候,他不但不能追究特使的过错,还要反过来逢迎他呢。” “那封亲笔信呢?” “就和特使的身份一样经不起任何推敲,” “那个蠢货!” “也不是那么蠢,”阿马里克一世看向希拉克略:“只不过诱惑太大了,我的朋友。” “我宁愿留在您身边。” “可我无人可用。”阿马里克一世一摊手,“总不能等罗马教会再打发一个主教过来。”教皇特使逃走了,宗主教被“异教徒”杀死的事情也没法掩藏多久,教皇一直想要得到亚拉萨路——不,等等,这么说,特使的当机立断也不那么奇怪了,毕竟对于罗马教会而言,无论是宗主教还是阿马里克一世死了他们都算赢。 “那我马上着手办理此事。”想通关节,希拉克略也就不再推辞,虽然这就意味着,他得自己操作自己的晋升事宜,从修士、司门、诵经、驱魔、襄礼、助理、执事,一直到司铎……虽然其中可以跳过一两阶,但也是讽刺意味十足。 “鲍德温该高兴了,”阿马里克一世突然说:“他一直很担心塞萨尔。” 希拉克略立即警惕地抬起头,但他只能看到阿马里克一世蓬乱的卷发,国王非常适时地低下头去看文件了。 他在举行“拣选仪式”前公开宣布塞萨尔已经是他学生的消息,正如塞萨尔所想的那样,更多地还是为了国王和王子鲍德温,免得发生什么不好的变故,问题是,事情没有向最糟糕的那面滑去,却也停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鲍德温王子还没醒呢。”希拉克略温和地调转了话题。 果然,听到鲍德温还未醒来,阿马里克一世的注意力立即离开了文件:“昨天不是有醒来过一次吗?” “醒了,喝了点蜂蜜水,就又睡过去了。” “我得去看看他。”阿马里克一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 阿马里克一世是个好父亲吗?是的,那么他是个好国王吗?是的,但这个好国王肯定是要凌驾于好父亲之上的。 当得知他的独生子,已经长到了九岁的鲍德温,染上了人人为之色变的麻风病时,他又震惊,又悲痛,又愤怒——他知道这并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桩酝酿已久的阴谋。 他将塞萨尔带到鲍德温面前,向他许诺绝不舍弃他的时候,既有几分舔犊之情,也有几分冷酷的心思——要知道,一个国王,或是领主若是没有一个继承人,必然会引来群狼环伺——而在亚拉萨路,因为要有个可以领导十字军与异教徒打仗的国王,王位的交替一向不那么太平。 女性继承人必须与丈夫共治,幼儿更是没有安然即位的可能。 国王不会如那些人期望的那样,因为过于怯懦或是虔诚而将自己的独生子赶走,在他拥有第二个儿子之前,鲍德温都会是钉在圣地的一枚钉子,叫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如鲠在喉。 但之前的“拣选仪式”堪称起起伏伏,波澜不断,就算是如阿马里克一世这种性情刚硬,意志坚定的人也不由得心力交瘁,当他在竖井边抱起鲍德温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奢求鲍德温能够得到赐福,就这样吧,他想,只要留下足够多,足够忠诚的大臣与将领,就算是个没能得到赐福的麻风病人,也能握住圣地的权柄。 他并不贪婪,十年,十年就够了,等到他的小儿子成年,就能让鲍德温退位去修道院,更有可能,鲍德温那时候早已奄奄一息,只等着天主的召唤了。 因此,阿马里克一世走进圣墓大殿的时候,只将这一切看做一场排练过的戏剧,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担心这段时间里鲍德温会不会因为石头的阴冷而病情加重,当教士高喊“圣墓在发光”时,他都没能反应过来,居然差点被其他人推搡出去,还是希拉克略高叫着让国王看看他的儿子,人们才让开。 直至今日,阿马里克一世依然不由自主地为了当时看到的景象而心潮起伏,热血翻涌。 他受到过圣乔治的赐福,当时的光芒犹如火把,整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他走出教堂的时候,依然可以在晨光中显现。 相比之下,他没有血缘的兄弟,也就是雷蒙与博希蒙德,雷蒙的光亮或许比他更盛一些,但时间很短,几乎只有四分之一根蜡烛的时候就熄灭了,博希蒙德的时间略长一些,但亮度微弱,摇曳不定,几乎要让人误以为他得到了“赐受”,而不是“蒙恩”。 而当他踏入圣墓的时候,仿佛踏入了白昼时分的庭院,每个细小的地方都清晰可辨,他看见自己的儿子鲍德温正蜷伏在救主曾经躺卧过的石凳旁,神色安详,气息平稳,而在他的肩上,斜靠着一柄长矛。 长矛的锋刃与矛身都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这个时候,阿马里克一世还以为,那是教士们放在这里的圣物,他伸手去拿,却不由得大叫了一声——他被灼伤了。 此时他才发现,这柄长矛并不具有真正的实体。 它是光。 阿马里克一世肩头耸动,热泪盈眶,最坏的结果犹如陵墓上的乌鸦那样振翅离他远去,他有幸沐浴在天主赐予他儿子的光辉中,他跪倒在地上,眼泪滴落在鲍德温的身上,国王几乎不敢碰触自己的儿子,直到外面的人忍不住哀求起来——他们也想要瞻仰一番这样的圣迹啊! 窄小的洞穴里着实容不下太多人,阿马里克一世将鲍德温抱了出去,那柄长矛依旧浮动在鲍德温的身边,没有消失——他视线模糊,又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未注意到,他带着鲍德温离开后,洞穴里的光并没有暗淡多少。 圣墓教堂的教士们取出了用来挑起宝盖的长杆,两大骑士团的大团长将自己的斗篷卸下来,几位尊敬的女士将它们系在长杆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抬轿,他们将鲍德温放在上面,盖着圣墓上的羊毛布。 聚集在受难广场外的朝圣人与居民们都看到了——那柄即便在日光下,依然耀眼夺目的长矛,周身环绕着细密的闪电,矛尖犹如苞或是火焰,它的长度远远超过了普通的矛枪,可能有三个人连接起来那么长。 “这是圣乔治用来屠龙的长枪。”一个人敬畏地说道,他画着十字,慢慢地跪了下来,而在他身后,更多的人叹服地流着泪,口中赞美着仁慈的天主,一个接着一个地放下了膝盖,他们甚至有些目眩神迷,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这样幸运。 阿马里克一世担心这柄长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才采用了这种过于突兀的宣扬手段,但等到他们回到城堡,过了三个白昼,三个夜晚,这柄长矛依然坚立在鲍德温身边,不曾溃散。 “你觉得它会在什么时候消失?” “我不知道,”希拉克略诚实地说:“我确实有听说过,某个孩子在‘被选中’后,圣光持续了好几天没有离去,结果教会派人去调查,才发现有人往他的身上擦磷粉……” 阿马里克一世笑了一声:“罗马教会也一定会这么认为。”他伸手摸了摸鲍德温的面颊,发现上面的红斑依然如故,之前的笑容顿时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怜悯与遗憾:“他们还是没能治好他——他将会是个强大的战士,一个睿智的国王,但若是能够将这份天赋施加在‘赐受’上,或许他自己就能痊愈。” “也许天主正是有意如此,”希拉克略说道:“只有伟大的人才会被考验。”“我的鲍德温如此,你的塞萨尔也是如此。” “我的?陛下,塞萨尔并不是我的儿子。” “对于发誓守贞的修士来说,学生就是他的儿子。”阿马里克一世转过身来,“塞萨尔的情况怎么样?他身上的光芒是否已经减弱或是不见?” “没有,”希拉克略谨慎地说:“我倒觉得,他和鲍德温似乎……您知道的,在同一场拣选仪式中被选中,就是没血缘的兄弟,而他们之间的气息也仿佛正在相互呼应。” “形状呢?有改变吗?” “依然是一面盾牌。” “鲍德温感望到的是圣乔治,”国王说:“他呢,他有和你们说,他感望到了谁吗?” “圣哲罗姆。” 阿马里克一世停下了脚步,“圣哲罗姆。” “是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据说这位学识渊博,克己守礼的贤者曾经为一头疼痛难忍的狮子拔掉脚爪上的刺,”阿马里克一世说,“希望他也是如此。” 他走进了塞萨尔的房间,这个房间就在鲍德温的卧室下方,阿马里克一世并不在乎王子愿意给他的侍从什么样的房间,什么样的衣服,或是什么样的珠宝——但…… 朗基努斯从床边站起来,向国王下跪,“我记得你是个骑士,”阿马里克一世鹰隼般的视线从他的脊背上掠过,“无需和仆从那样行事,他怎么样了?” “还在昏睡。” “没有醒过?” “没有。”朗基努斯说:“一直昏睡不醒。”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对你的主人不利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陛下。” “那么就从我面前滚开!”阿马里克一世说,朗基努斯只得后退,国王来到床前,王子的小侍从还在昏厥中,他的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即便是在犹大山地的那一天。 阿马里克一世想起,希拉克略和他大概分析过那天的事情,虽然其中也有一些让他不快的部分——譬如说塞萨尔做的那些准备,最让国王面孔抽紧的是,这些准备居然一个也没落空。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狂妄引来了多少祸事,也必须承认,没有塞萨尔,他的儿子就只有等死了。 阿马里克一世低下头,覆盖在塞萨尔身上的光看起来似乎是要比鲍德温身上的浅淡一些,但从形体上来说…… “盾牌……”他低声道:“但不是‘赐受’——是‘蒙恩’。” 他转身离去,希拉克略紧随其后,等门关上了,朗基努斯才松了口气,垂下了肩膀。 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他没发现希拉克略与朗基努斯动的小手脚,王子鲍德温的房间里,窗户都被半遮掩着,让整个房间都暗了不少,虽然说这种光线更适合病人休养,但也让那柄长矛显得更明亮。 而塞萨尔的房间呢,窗户都打开着,房间角落里燃烧着蜡烛,除了这些,还有几面镜子,只是从暗沉沉的旋梯走下来,一时间很难发现,但相比之下,就会觉得塞萨尔的光比鲍德温的更暗淡些。 事实上,恰恰相反。 阿马里克一世于圣墓中抱出鲍德温后,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紧随其后,视线更是没有一刻转移,希拉克略也只能短促地向朗基努斯点点头。 朗基努斯立即拖着斗篷,爬进圣墓,一把裹住他的主人,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随着心脏狂跳,颤抖不已,口中发涩,手脚麻木。 万幸! 所有人,包括不久前的希拉克略和朗基努斯,都有一种顽固的认知,那就是侍从是不可能胜过王子的,无论是在哪一方面。 所以当阿马里克一世在圣墓中恸哭,咆哮,赞美天主的时候,没人会以为,天主会给予一个小人物更多的馈赠。 尤其在看到了那柄长矛后——他们一致认定,这就是“圣乔治”再一次降临在人世。 阿马里克一世与希拉克略一直在强辩的,王子鲍德温染上麻风病,不是被诅咒或是被惩罚,而是作为一个伟大的人被考验的说辞——终于成了事实。 但若是这些人中有一个回回头呢,他就会发现,王子鲍德温离去之后,圣墓中的光不但没有消失,甚至一如之前,这就是说……若是王子鲍德温的光犹如明月,现在的光就犹如晨曦,明月如何皎洁,也难比晨曦璀璨。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三个人,朗基努斯,去而复返的希拉克略,还有多玛斯。 如不是还有这两个人,朗基努斯根本没法将他的小主人无声无息地运出圣墓大教堂。 他跪在床边,看向小主人沉静的面容,心想,也幸好阿马里克一世是个国王,他不会伸手去拉开一个侍从的毯子,如果他拉开了……就会发现,希拉克略所说的是盾牌,但更确切地说,覆盖在塞萨尔身上的,是一层层闪光的鳞片,从颈脖到胸膛,从胸膛到肩膀,从肩膀到手臂,从腹部到双腿,每一片鳞片都在流动着光,这些光从这片鳞片流到另一处鳞片,而后又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光芒,就像是雷霆打在海面或是岩石上溅起的火光…… 希拉克略说,这是鳞甲,但朗基努斯也曾经见过拜占庭士兵们穿着的鳞甲,他总觉得不太像——这些鳞片并不是空悬在外,倒像是直接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这个联想让他浑身一颤,这可太不吉利了,巨龙在基督徒的世界里,并不是一种神圣的生物。 圣乔治的长矛就曾经刺穿过一头巨龙。 (本章完) 第45章 婚事(上) 第45章婚事(上) 塞萨尔从剧痛中惊醒,发出惨叫声的同一刻,朗基努斯就从半跪的姿态猛地跳了起来,他一把拉上被有意掀开的床帷,飞跃到窗前,迅速地关上窗——塞萨尔的房间可没玻璃窗,只有木百叶窗,一关上,整个房间顿时晦暗不明,当然,外面的人也休想看见从窗户中射出的光。 窗户这才掩上,塞萨尔也不过叫了一声,朗基努斯就转身扑回到床前,掀开床帏,按住了孩子的半张面孔,“别出声!”他低声道:“国王刚离开!” 幸好为了不让塞萨尔在苏醒的时候大叫出声,他和希拉克略商议后,这两天减少了喂水的次数,之前的那一声干涩的叫喊没有惊动其他人。 等到塞萨尔微微地闭了闭眼睛,他才从怀里取出一个玻璃小瓶,将里面的药水灌入塞萨尔的口中。 借助着微弱的光亮,朗基努斯密切地观察着塞萨尔的神色,直到能确定他仍在痛苦之中,但神志已经清醒,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感望到的圣人是圣哲罗姆,记得,是学者哲罗姆,希拉克略说,他曾为一头受伤的狮子拔掉过脚爪上的刺。” 一整套动作朗基努斯完成的是行云流水,毕竟他早就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又在无人的时候演练过多次,只是没敢发出声音。 等塞萨尔强忍着疼痛点点头,他才回到了门边,凭借着他出色的听力探查门外的情况——正有许多人匆匆奔上台阶,最后一个脚步声格外轻捷,来人没有叩门,只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就离开了——朗基努斯这才大汗淋漓,如释重负地倚着门坐了下来,这可真是一个要命的活儿! —————— 塞萨尔清醒得很快,当房间里骤然暗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朗基努斯。 熟悉的房间,人,他们已经离开圣墓了,他也记得在鲍德温眼里看到的光——他同样被选中了——欣喜过后,痛苦袭来,但他还能记起希拉克略的告诫。 在“被选中”后,被选者身上的光芒强弱,维持的时间长短与赐福多少紧密相关。 像是那个威特,他得到的光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勉强让他没被绞死,但之后就马上消失了,果不其然,他虽然得到了“赐受”,但他的能力只能治疗那种即便不去治疗也能自愈的小问题。 这种“被选中”几乎没什么用,只会引来嘲笑,但若是那种维持时间长,又明亮的光呢,这是一桩值得人们齐声称赞的好事,但也要小心——就如同艾蒂安伯爵在祈求圣人看顾之后会变得虚弱那样,在第一次彰显圣恩之后,被选中的人也会出现不同但反应普遍剧烈的不良症状,像是疼痛,疲惫,无力……或不单一种。 之前甚至有过年龄太小的孩子虽然获得了赐福,却没能熬过之后的试炼,不幸夭折的事情——之后人们才将“拣选仪式”放在了九岁到十四岁,就是为了避免产生同样的悲剧。 若是换做一个严苛又愚钝的修士,准会严格地依照教法,不给孩子准备任何减少疼痛的药水,但希拉克略都敢在“拣选仪式”里给他们作弊了,现在更是无所顾忌,而他调制的药水确实很有效,疼痛褪去了一些,但紧随而至的是难以言喻的麻木与酸楚。 塞萨尔苦中作乐地想到,如果他现在是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麻醉医生肯定会大惊失色地从他的小马扎上弹射出去,重新调整麻醉剂量,对,他说的就是手术中最可怕的一种情况之一——“麻醉觉醒”,又或者称“术中知晓”。 顾名思义,就是病人在全身麻醉的手术中突然恢复了意识,并可以在术后回忆起手术中的大部分细节。 幸运的病人可以动弹,呼叫,引起麻醉医生或是主刀医生、护士的注意,除了短时间的疼痛与惊吓之外,不会有别的症状,但也有一些病人,意识清醒但身体仍旧无法动弹,也没法发出声音,只能任由医生将自己的身体切开,这种体验还往往会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与无力感——它们会伴随病人很久,即便他们的身体恢复了康健,精神也会因此崩溃。 塞萨尔现在正在体验的就是这个。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能将思维转到其他方面,譬如刚才朗基努斯匆匆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感望到了圣哲罗姆”是什么意思?而且还特意提到了希拉克略,是希拉克略叫他这么说的吗? 塞萨尔并不认为,希拉克略与朗基努斯会有意陷害自己,前者没有这个必要,后者仍旧需要自己,何况,人类的感情是一种很难遮掩的东西,希拉克略对自己的喜爱虽然不一定会超过鲍德温,但如果在塞萨尔与别人之间,他肯定会选塞萨尔。 朗基努斯就更简单了,他曾经被人蔑称过“奴隶的奴隶”——人们都知道他是塞萨尔的仆人,这让他得到了一些人的尊重和一些人的厌恶,但他若敢背叛塞萨尔,那么这两种人都会唾弃他。 别说圣地,就算他回到了布列塔尼,他的领主若是听闻此事,都会剥夺他的骑士身份,他也别想回到兄长的领地上成为一个管事或是监工,能做一个农民或是工匠,不至于居无定所,孤苦伶仃已经算得上是件幸事。 那么希拉克略让自己说,感望到的是圣哲罗姆是什么意思? 圣哲罗姆并不在最初的预选范围以内,还有的就是,等等,他感望到的是谁?他只记得自己曾和许多白光塑成的人形追逐过一个伟岸的身影,他依然记得自己当时那急切的心情,而旁人也在一叠声地催促,他几乎就要追上祂了…… 他询问祂的圣名,却没有得到。 这明明是拣选仪式的最后一步,希拉克略就曾经说过,在他进行“拣选仪式”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又该往哪里去,此时有个修士看见了他,就叫他过去,让他做自己的学生。 他们居住在山林中,与野兽为伍,用蜂蜡做蜡烛,用羊毛纺线,日子虽然过得十分艰难,但他的老师见多识广,学识渊博,又十分虔信,希拉克略只觉得快乐,不觉得辛苦。 要说什么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正在试炼中呢?可能是在被总督的士兵捉住后,他与老师一起受了鞭挞,钩刑,饥饿的折磨,即将被斩首,他咳喘不止,老师将手放在他的喉咙上,念诵经文,他就痊愈了的时候吧。 他当即跪倒在地,恸哭不止,几乎说不出话,最后才断断续续地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圣人仿佛一直等待着这一刻,他说:“我是亚美尼亚的圣巴拉斯。” …… 如果那些看不清面目的追随者说的不是谎话,或是夸张得过分,那么他们追逐的,也就是塞萨尔感望到的圣人要远超于只能驯化野兽,治疗喉疾的巴拉斯,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够虔诚,但此刻塞萨尔已经领会到了希拉克略对自己的爱护之心。 希拉克略还不知道塞萨尔感望到了谁,但很显然,他的庇护者要更胜王子鲍德温一筹,这不是好事。 他在混沌中听见有人敲门,朗基努斯去应门,来的是国王的侍从,他来观察和询问了塞萨尔的状况,虽然名义上是为了王子鲍德温问的,但其中真意谁还能不知道呢? 朗基努斯的回答让他或是他身后的人感到满意,他离开后,朗基努斯又按着四个小时一次的频率给塞萨尔喂药水,喂到第五次的时候,希拉克略终于来了,他看到塞萨尔已经能够靠在枕头上,看着窗外的晨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鲍德温怎么样了?”塞萨尔问。 “几乎和你同时醒来,国王看见了从窗口处迸发出的光,立即就返身回去,”他看了一眼朗基努斯,朗基努斯点点头,那时候他听到的脚步声就是国王和他的随从们,“王子鲍德温获得的赐福厚重而又持久,就是过于尖锐,”他叹了口气,“他受的苦要比你多。” “他的病……” “国王叫教士来看过了……只能延缓病症的进展,不能治愈。”这些教士都被国王的骑士们带下去处死了,说来好笑,宗主教还用他们威胁过国王,没想到他们根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当然,希拉克略作为新的宗主教,为此签署了好几份赎罪券,国王用前宗主教的财产来支付。 国王甚至抱怨过,如果塞萨尔不是“蒙恩”,而是“赐受”就好了,既然圣人要叫他去做鲍德温的盾,又何必让他去做一个骑士呢——若是以前,希拉克略也会赞同。 但到了今天,希拉克略又觉得,塞萨尔所遭遇的不幸,不该成为他被牺牲的理由。如果说在“拣选仪式”前他还对鲍德温王子有所偏向,那么在“拣选仪式”后,塞萨尔在仪式中的表现却在天平的另一端加上了好几枚沉重的砝码。 有胆略,善筹谋,能够隐忍,也足够果决,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但需要牺牲的时候也不会有丝毫犹豫——这样的品质,以及……出身,希拉克略见过还是奴隶时候的塞萨尔,这样一个健壮又完美的男孩不会是一个农夫或是工匠的儿子。 他甚至派人去找过那个以撒奴隶商人,想要从他身上着手调查塞萨尔的来历,可惜的是,那个以撒商人突然就像是掉进了大海里的一滴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但就算塞萨尔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如今他也有身份,就像是阿马里克一世所说的那样,对于修士来说,学生就等同于自己的儿子,这个孩子同样有需要继承的东西——如果希拉克略是那种甘于清贫,厌恶权势的苦修士,他就不会出现在阿马里克一世身边,他现在也确实攀爬到了一个圣职者能够登上的最高位置。 “每个人都会偏心自己的孩子。”修士喃喃道。 他问了塞萨尔感望圣人的事情,塞萨尔如实说了,希拉克略并没有怀疑,只是思索了一会,很快就放下了,“这世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没关系,这反而好,你只要说你的感望圣人是圣哲罗姆就行。” 他伸手摸了摸塞萨尔的头:“有件事情要问问你,若望兄弟想要来看看你,你要见他吗?” 塞萨尔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为什么不可以?”他爽快地笑了笑:“我也很想念他。”但自从来到圣十字堡,波澜不断,等到他可以单独外出了,又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拣选仪式”做准备。 若是换做别人,心中可能会生出一点芥蒂,毕竟若望也说过,想要塞萨尔做他的学生,不是国王索要,什么人来他都不会肯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之后塞萨尔想要进入圣墓教堂苦修,想要圣殿教堂的地图,杰拉德家族也是无所不应(只是希拉克略后来知道的),杰拉德家族的达玛拉还是塞萨尔承诺过,做了骑士就要来向她发誓忠诚的贵女。 希拉克略却不会这么想,他的名字虽然来自于一位伟大的拜占庭皇帝,出身却并不怎么高,他是阿马里克一世的修士,而阿马里克一世原先也不过是富尔克五世和女王梅利桑德的次子,如果不是鲍德温三世没有子嗣,他现在也不过是个臣子或是将领。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出身,他会对塞萨尔心生怜悯与欣赏,也不会介意他有另外的资助者,在人心叵测,变幻不定的圣城,哪怕多一条纤细脆弱的藤蔓握在手里也是好事。 何况杰拉德家族还不是一根藤蔓而是一棵参天大树——1099年,勃艮第公国贵族杰拉德和几名伙伴在圣若翰洗者堂附近的医院内成立了“亚拉萨路圣若翰善堂骑士团”,庇护了无数朝圣者。他以此功勋升上天堂,与圣人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他的家族也因此成了“神圣家族”,圣地一日不陷落,权力场上就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而且比起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要更温和,更仁慈,从朝圣者们时常调侃般地说,“捐钱去杀人”的是圣殿骑士团,“捐钱去救人”的是善堂骑士团上就可见一斑。 塞萨尔的性格,就算没有圣墓骑士团(作为鲍德温王子的侍从,他大概没什么选择),希拉克略都不会建议他选择圣殿骑士团。 胖乎乎的若望院长在第二天就骑着骡子来了。 若望院长现在的体重,从他带来给塞萨尔的礼物就能看得出。 一大罐子加了迷迭香的清炖羊肉,一大罐子撒了橄榄的油炸腌鹌鹑,一大罐子洋葱胡萝卜煮驴肉,“这些都是对身体很有益的东西,是杰拉德家族的秘方,吃过的骑士数不胜数,有奇效。”他得意地朝塞萨尔眨眼睛,又轻蔑地说:“我猜这里大概没什么好东西。” 这点倒是说对了,别看修士们一年里要斋戒200天左右——普通人斋戒日大约在160天,但修士总有一些特殊的时候,譬如说,自己犯了罪或是别人犯了罪——但要说修道院里的厨师手艺好,还是城堡里的厨师手艺好,毫无疑问,前者! 而且圣若翰洗者修道院里的修士厨师还挺愿意和塞萨尔探讨一下厨艺的。 还有一匣子蜂蜜桑葚干,一匣子蜂蜜海枣,一匣子蜂蜜无果干。“你把它们藏起来,”若望院长还附带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别太慷慨,见谁都分一口,钥匙你自己挂在腰带上。” 一旁的朗基努斯咳嗽了一声:“我是他的仆人。”这种东西不该让仆人保管吗? 若望院长斜了他一眼,“你可以向你的主人讨。” 接着,若望院长又拿出了三个小盒子,一盒子乳香,一盒子椒,一盒子藏红,这下子朗基努斯也不敢开玩笑了,这个拿出去直接就可以换成金子,或是其他与金子等价的东西。 “安心拿着,”当塞萨尔询问地看过来时,若望院长说道:“杰拉德家族为了庆祝王子鲍德温被‘选中’,送出去的东西是这些的一百倍。” “但我只是个侍从。” “你知道吗,”若望院长答非所问地道:“杰拉德家族曾经做过很多次选择,最著名,也是最为人所知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的曾祖父向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里·扎希尔恳求,在朝圣路上建造一座医院,用来帮助所有的朝圣者。” 他垂下眼睛:“之后我们也一直在做选择,包括放弃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之位,你也只是一个选择,塞萨尔,杰拉德家族和善堂骑士团或许不如圣殿骑士团富裕,但相信我,我们要比他们慷慨得多,而且……” 他捧了捧肚子:“我们的先祖是商人,所以他的孩子几乎都继承了一个优点,那就是不在意一时的得失。” 在入口的东西后就是上身的东西:“你和王子鲍德温都被选中了,也就是说,你们很快就会晋升为扈从,一般而言,扈从应当到其他领主的城堡里去做,但王子的身份特殊,大概不会离开亚拉萨路,又要跟随在他身边——你需要几身体面的好衣服。” 他的想法居然和艾蒂安伯爵一样:“一旦成为了扈从,你就不能样样靠王子给你配备,虽然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等一下,”朗基努斯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紫丝带吗?还是加了金边的?” “拿来系在你的胳膊上或是脖子上……”若望院长对塞萨尔说。 “不,我的意思是,”朗基努斯说:“虽然这里是亚拉萨路,但我知道拜占庭的皇帝对紫色丝绸与金边镶嵌的织物制定了法律,僭越者会以叛国罪被处死。” “你可以,”若望院长叹了口气:“我们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与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已经谈定了婚约,下个月公主就要来到亚拉萨路,他们会在六月前结婚,亚拉萨路来了很多拜占庭的商人,他们带来了很多丝绸——据说,玛利亚公主送来了三套紫袍给她将来的丈夫,一件紫斗篷给她将来的继子王子鲍德温。” 他注视着塞萨尔:“当她来到亚拉萨路,国王和王子必然会穿着紫袍与紫斗篷前去迎接,你若是随行,身上最好也能带上一点属于拜占庭的东西。” (本章完) 第46章 婚事(中) 第46章 婚事(中) 在旋梯上,塞萨尔遇见了希比勒公主。 虽然塞萨尔醒了,鲍德温也醒了,但他们想要见面,还是等了好几天。 鲍德温被带回圣十字堡的时候,人人都目睹了那样庄严的圣迹,在他还在沉睡时,就不断地有人要求来拜访甚至服侍他——当然,这种要求是不可能得到允许的,不仅仅是因为鲍德温还很虚弱,也因为他仍旧带着麻风病的症状。 虽然现在已经可以说,这是天主的考验而不是惩罚了,但阿马里克一世几经考量后,还是将鲍德温的健康放在了首位,无视了那些满怀焦虑的书信,恳求,等到鲍德温度过了危险期,才有一些深得阿马里克一世信任的人踏入他的房间。 这些人里就有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和他的儿子大卫,还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与他的儿子亚比该,还有另外几位附庸和他们的继承人,这些男孩固然是没法回来做侍从了,但他们的父亲大概会在这几个月里回到王子鲍德温身边——他要重新开课了。 正如之前所说,王子的课程原本是非常满的,而教导他的人,除了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之外,就是他的大臣和将领,像是雷蒙,原先教的就是骑术和长矛,博希蒙德教的则是鹰猎与弓箭,像是语法,天文这些文雅的课程,那位死掉的前宗主教先生承担了三分之一,其他的则由另外一些教士负责。 在鲍德温被确证患上了麻风病后,前宗主教简直跑得比见到了撒拉逊人还要快,雷蒙和博希蒙德也退下来了,如果鲍德温不再是国王的继承人,一个修士可没资格让伯爵或是大公来教导。 现在叫人烦恼的一页终于可以翻过去了,麻风病固然还是个隐患,但再也不会有人怀疑鲍德温是否可以成为一个骁勇的统帅,圣乔治的长矛已经揭示了他将来的命运——至于不能生育,三十岁之前就会死,这倒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没继承人的国王到处都是,活不到三十岁的也大有人在。 有了这些重要人物的造访,王子鲍德温的房间顿时变得狭小起来。考虑到塞萨尔也和自己一样得到了“赐福”,比起对小伙伴的思念,鲍德温更宁愿让他留在房间里,而不是和他待在一起,见了人就要行礼,还要服侍他和客人。 终于,鲍德温确认今天不会有任何访客了,才马上叫了仆从去找塞萨尔。 只是塞萨尔没想到的是,他拿出了若望院长送来的一盒子藏红和一匣子蜂蜜桑葚(他知道鲍德温不会缺这个,但朋友之间的分享总是令人欣喜)放在怀里,走上旋梯,迎面就撞上了公主希比勒。 公主希比勒曾被誉为繁中的宝石,现在依然是,只是这枚宝石仿佛经过了磨砺,变得更加锋利的同时,也变得更加明亮,即便是在暗淡的旋梯间,她都像是在发光,之前的挫败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多影响。 塞萨尔感到安慰,在艾蒂安伯爵的到来引发的那场闹剧中,两位国王是始作俑者,公主希比勒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站在他的立场上,无论是单纯对受害者的同情,还是对鲍德温仅有的同胞姐妹,又或是对达玛拉的主人,他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或是和其他人那样冷眼旁观甚至幸灾乐祸。 希比勒也在注视着塞萨尔,她曾经想要这个孩子,他这样俊秀,就应当陪伴在自己身边,像是别针、手镯和戒指,但她知道他是鲍德温的新侍从后,就马上放下了这个念头。 不是出于对弟弟的爱或是怜悯,而是她早就知道,能在他们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心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就只有鲍德温,如今还要加上愧疚,别说是一个聪慧俊秀的侍从,就算是一块石头,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允许她与鲍德温争抢。 很难说,当阿马里克一世对塞萨尔心生忌惮的时候,她找到鲍德温,告诉他,她可以设计一场巧妙的意外,来消除这份猜疑和疑虑的时候,有多少是为了鲍德温,有多少是出自于那份酝酿许久的恶意。 揉碎一朵玫瑰,剪碎一匹锦缎,砸开一颗宝石,越是完美,越是无瑕,摧毁起来就越是叫人痛快! 在他们举行“拣选仪式”的时候,希比勒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跪在了礼拜堂里,默默地祈祷,别人看了,都要感动于她的虔诚与友爱,没人知道她的心是如何地动荡不定。 她时而诅咒两人,叫天主不要赐福于他们;时而又请求天主只赐福他们其中一个,一想起鲍德温凝视着侍从的背影,面露忌妒之色,又或是塞萨尔最终因为未能得到赐福,而慢慢地沦落为普通的杂役,她就想要笑。 她要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吗? 才不,她要吩咐亚比该,叫他召一个以撒奴隶商人来,让奴隶回到自己的命运里去。 但最后陷入苦楚之中的还是只有希比勒自己。 天主仁慈,何等仁慈! 在艾蒂安伯爵离开圣十字堡后,虽然名义上,他是要回到法兰西去寻求国王路易七世的允许,再来迎娶公主希比勒,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 果然,没多久,路易七世的回信就来了,他在信件中满怀歉意地说,他无法同意这门婚事,具体原因就不说了,但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心领神会,还会相互交换一个微妙的眼神。 这种情况甚至出现在她身边的侍女中,她知道她们在身后嘲笑自己,并不是每个侍女都能够如达玛拉那样天真无邪……她厌恶她们,她们也未必能有多喜欢她。 艾蒂安伯爵的到来与离去就像是击破了某样完美的东西,除了侍女们,环绕在她身边的贵胄子嗣也开始用更清醒的眼神打量她,她还是值得追逐的,但在美貌之外,她的价值一直在下跌——王子鲍德温得到了赐福,或许他能有子嗣呢,或许他的生命可以被延续到四十年,五十年呢? 尤其是现在,阿马里克一世与曼努埃尔一世侄孙女的婚约已经定下来了,玛利亚.科穆宁公主会在圣女依搦斯的纪念日(1月21日)来到亚拉萨路,而后在圣彼得瞻礼日(6月29日)与国王完婚。 在这个时代,待嫁的公主一般很早就会来到将来丈夫的国家,这是为了能够尽快地了解这个陌生却需要她为之付出整个后半生的地方,也是为了扭转之前十几年或是二十几年的“身份认知”——也就是说,要让她从一个国家的公主变成另一个国家的王后。 玛利亚公主一月底才到亚拉萨路,六月底就结婚,民众们已经在嘲笑国王“急不可待”,而那些嗅觉敏锐的大臣已经猜到,国王是想尽早得到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毕竟在战场上,刀剑无眼,王冠并不能让国王避开箭矢或是长矛。 而等到国王的新妻子怀孕后,希比勒的继承权就会被进一步地分薄,若是个男孩,那么就算是王子鲍德温没有子嗣,等他死了,他的弟弟依然可以继承亚拉萨路的王位。 而与之相对的,她曾经视作一件“东西”的小奴隶,已经因为得到了王子的信任,天主的赐福,一跃摆脱了原先的阶级,踏上了一条光明大道。 他站在那里,她就能直接看到他的将来,仆人,侍从,扈从,骑士,大臣或是将领,天主待他甚至超过了鲍德温,鲍德温可能会在正在值盛年的时候死去,而他却还能继续活着,他会成为新国王的心腹。 他是那样的聪明,那样的漂亮,那样的虔诚,他会长命百岁,荣耀满身……或许还能为自己打下一片领地,成为伯爵,大公,国王…… 她呢?一个人的妻子。 多不公平。“你是要去找鲍德温吗?”希比勒说,她的蓝眼睛深不见底:“去吧,他正在等着你呢。” —————— 鲍德温一见到塞萨尔,就迎上来,两人紧紧地抱了抱。 “我几乎不敢相信,”鲍德温兴奋地说:“当然,我看见了,从你身上溢出来的光,那么耀眼,但我后来就昏厥过去了,我醒来后,担心得不得了,害怕是我太过殷切而导致的幻觉,幸好他们告诉我说,是真的,我感望到了圣乔治,你感望到了圣哲罗姆。” 说到这里,王子顿了顿,面露疑惑:“圣哲罗姆制造过盾牌吗?”但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之前还有骑士感望到了贞女的呢,还不是一样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无敌。 他挽着自己的朋友,一起在小圆桌前坐下,就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他们先大吃了一顿,吃得心满意足,才叫仆人收走残羹剩饭,而后鲍德温赶走了其他人,再拉着塞萨尔一起坐在地毯上,开始一起欣赏和瓜分他得到的礼物。 塞萨尔拿出了藏红和蜂蜜桑葚,两个孩子就这样,盘着腿坐着,一边吃着甜滋滋的蜜饯,一边开盒。 珠宝和香料是最多的,它们又贵又小,接下来就是武器,然后是布料——或者说丝绸,布和亚麻布都直接收进仓库了。 鲍德温叫塞萨尔稍等一下,自己从三角柜里拿出了一个橡木的盒子,它不大,大约一法尺见方,有手掌那么高,他还没打开时,塞萨尔就猜这可能就是玛利亚公主送给鲍德温的衣服。 果然,鲍德温提出了一件色彩艳丽的深紫色斗篷,长度可能只到鲍德温的膝盖,但这种深紫色镶嵌金边的布料,若是到脚踝就只有皇帝或是国王可以穿。 “这是……拜占庭的款式,或者说是波斯斗篷。”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箱子里不仅仅只有一件斗篷,还有一条精美的腰带,只有王室成员才允许佩戴。 看到腰带,塞萨尔也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他说:“若望院长也送了我一根带子,”他展示给鲍德温看。 鲍德温顿时高兴地一拍手:“太好了!”他说:“我已经叫城堡总管去找了,但拜占庭皇帝对这种深紫色丝绸看得很紧,就算是最有钱的商人也未必能弄得到——若望院长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你想让我一起去迎接拜占庭的公主吗?” 鲍德温给了塞萨尔一个理所当然的神色:“但只是缠绕在手臂上可不够,我这里有一件短斗篷,在阳光下看像是银子,在月光下看像是金子,我叫侍女将这条紫边镶嵌在衣襟上,这样我们看起来才像是兄弟。” “鲍德温,你已经送过我很多东西了。” “主人原本就该负责侍从的衣食,”鲍德温将双手撑在身后,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现在他若是只和塞萨尔在一起,就不会戴面纱和手套——那张俊秀的脸上还有些红斑,但大部分皮肤还是光滑的:“而且国王说,他会在三年内发动对法蒂玛王朝的战争,到那时候,我们就是他的扈从。” “我们?” “嗯,我们已经是天主见证下的兄弟了,再要求你服侍我没道理,”鲍德温轻快地说:“问题是,你是我的侍从时,我可以承担一些你的费用,但你成为扈从后,你需要给自己配备很多东西……这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虽然也有大方的主人给扈从准备这些,但你若是能自己置办,名声会更好。” “我记得艾蒂安伯爵给过你一笔钱,”鲍德温直起身,曲着手指开始算:“还有圣殿骑士若弗鲁瓦给你的一百个金币,”这些塞萨尔都没瞒他:“盾牌,链甲,铁靴,长剑,匕首,皮质外袍,纹章罩袍,绗缝的布长内衬,手套,护膝……马……马具……如果你想要图尔(法国著名甲胄出产地)的货色,价钱可能还要上去一点。” “当然,”他笑:“如果我的父亲能够大胜,有些东西我们可以上战场去扒。” “呃……" 见到塞萨尔难得的窘迫模样——鲍德温知道自己的小伙伴非常地爱干净,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怪癖——他大笑起来,塞萨尔才知道他只是在开自己玩笑, “不过你的毛病真得改改,”鲍德温说:“父亲给我看过他在战场上穿着的甲胄……” 有人在敲门。 鲍德温露出了不快的神情,“我说过除非是父亲或是老师,无论是谁都别来打搅我们。” 塞萨尔站起身去开门,门打开后,一位身着深灰色丝绒无袖外衣,系着金搭扣腰带的爵爷站在门外,一旁的仆人有点不安,塞萨尔向他点点头,他就飞一般地跑了。 爵爷仔细瞧了瞧塞萨尔的脸,绿眼睛,黑发,应该就是王子鲍德温身边那位颇受爱重的侍从了,他的语气因此温和了一些:“请代我转告殿下,”他低声说:“我是伊贝林的贝里昂,我的嫂嫂想要见见鲍德温王子。” 自从来到圣十字堡,塞萨尔就没停过背诵错综复杂,叫人头痛的贵胄谱系,伊贝林的贝里昂他知道,那是雅法城附近的一个小领地,但他的嫂嫂? “让她进来吧,”鲍德温的声音从塞萨尔身后传来:“那是雅法和阿斯卡隆女伯爵,我的…… 母亲。” (本章完) 第47章 婚事(下) 第47章 婚事(下) 塞萨尔一怔。 这不能怪他,他来到城堡后,无论是城堡总管,还是和他一样的仆人、侍从,到王子鲍德温,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都没有提到过阿马里克一世的第一个妻子。 而他听到的,第一个有关于婚姻的传闻,就是阿马里克一世已经与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商榷过很多次的婚事。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鲍德温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可能还在鲍德温很小的时候,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地在鲍德温面前提起。 然后这个母亲从坟墓里走出来啦? 这么想着实有些过于轻慢,塞萨尔马上低头行礼,他只感觉到有一阵温暖的薰衣草风从自己身边掠过,“抬起头来吧,孩子,你不是第一个见了我像是见了鬼的人。” 他抬起头,只见鲍德温比他还要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似乎想要伸手拥抱自己的母亲,但一举手才发现自己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戴面纱,他急忙回身去找,却被这位雅法女伯爵一把拉进了怀里。 “让我好好地抱抱你。”她说,“你父亲是个国王,尚且不会畏惧你,难道我就会怕你吗?” 她结结实实地抱了鲍德温好一会儿,鲍德温的面孔绯红一片,几乎掩盖住了麻风病带来的瘢痕,他微微闭着眼睛,身体从僵硬慢慢地转为柔软,甚至像是喝醉酒的人那样,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放在了女伯爵的肩膀上。 伊贝林的贝里昂没有进来,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塞萨尔会意地关上了门。 贝里昂做出的姿态分明是在守门,塞萨尔想着自己是否也要告退,但女伯爵一眼就看到了地毯上零散摆放着的各种东西,这些昂贵的礼物被明显地分做了两堆,那么,在她走进来之前,这两个孩子在做什么也就一目了然了。 “你叫塞萨尔是吗?”女伯爵柔和地呼唤道:“来,来这里,坐下,和我们坐在一起——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德行,我很高兴我的儿子身边有你这么一个伙伴。” 她摸了摸鲍德温的头,“正如贤人所言,同一种羽毛的鸟儿总是成群飞行,比起人们说,你在王子的身边做侍从,我更希望他们说,他是塞萨尔的朋友。” 这下子连塞萨尔都开始面孔发热。 “他不是侍从了,”鲍德温充满喜悦地道:“在天主的注视下,我们已经做了兄弟,今后他和我是一样的。” 女伯爵含着笑意,仔细地打量了塞萨尔一番,“如果我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我肯定会为圣母玛利亚单独建一座小礼拜堂。” “我不漂亮吗?”鲍德温瞪目结舌:“我一直以为我很漂亮的,妈妈。” 女伯爵当然看得出自己的孩子在有意逗自己开心,她放声大笑,然后说:“在我心中,就算是血液变成紫罗兰的阿提斯,狡猾的表白者阿孔提俄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利诺斯并排站在我面前,最漂亮的那个肯定还是你,也只有你。” 她伸手揽过鲍德温,虽然过了2月2日,鲍德温就十岁了,在请求过主教或是教皇的特许后,可以提前成为一个成人,能够结婚,也能够订立盟约——可所有的母亲看孩子,他/她都是小的,随时可以抱起来,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温情脉脉的画面,几点金光却不那么合宜地刺进了塞萨尔的眼睛,他这才发现,刚才被鲍德温拿起来给他看的小斗篷有一个角露了出来,他正为难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它藏起来,就被女伯爵发现了。 “是玛利亚公主给你的礼物。”她坦然地道:“拿来给我看看,是不是适合我最漂亮的孩子。” 鲍德温忙着捂脸,塞萨尔爬过去拿了,女伯爵把它放在手上,反复地看了看:“拜占庭人……”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嫉妒,或是憎恨这样的不良情绪,“我和鲍德温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在63年的时候就离婚了。” 原本这桩婚事也是门当户对的,阿马里克一世只是次子,女伯爵是埃德萨伯爵的女儿,她不曾指望过能戴上后冠,只希望自己的丈夫别死得太早,最好能够给她留几个儿女——他们很快就有希比勒,然后是鲍德温,可就在鲍德温降生后的那一年,鲍德温三世骤然离世,他没有继承人,只能将王座留给弟弟。 对于阿马里克一世来说,他原先的妻子已经和他不相配了,这倒不是他忘恩负义,不顾情分,只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和雅法与阿斯卡隆伯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而此时埃德萨伯国已经覆灭,当时的宗主教,大臣,骑士团大团长都在努力劝说他,去找一门更好,对亚拉萨路更有利的婚事。 阿马里克一世反复斟酌——他确实需要一个有力的岳家,埃德萨伯国的覆灭就是前车之鉴——虽然其中有很多原因……何况他还有对埃及的野心。 “他愿意与宗主教做交易,保留鲍德温与希比勒的合法身份,认可他们的继承权,我就很感激了,更不用说,他还给我留下了雅法。” 女伯爵斜睨着塞萨尔,笑道:“只是他们很难和你说,说什么呢,说我的丈夫如何无情地将我抛弃吗?说母亲如何被迫舍弃自己的孩子吗?” 鲍德温握住了她的手,女伯爵反过来捏着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实则在查看孩子的状况,在发现鲍德温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后,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但脸上一点没露出来。 他们这样懒散而又愉快地坐了一会,鲍德温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礼物重新挑选了一遍,将里面最珍贵的好东西奉给自己的母亲,女伯爵只挑了一个圆形胸针,别在自己的头巾上,然后看向塞萨尔:“你没有什么想要给我吗?” 塞萨尔鼓起勇气,选了几件珠宝放在手上,呈给女伯爵,女伯爵低头看了一眼,也挑了个胸针别在鲍德温的礼物旁边。 “看,”她拿起一面小手镜:“多可爱的一对儿。” 这次塞萨尔大胆地看了看她的脸,他从这张脸上看出了很多熟悉的部分,可以说,除了蓝眼睛,鲍德温和希比勒从母亲这里几乎继承了全部。希比勒有多美,这位女伯爵就有多美,即便经历过岁月与命运的蹉跎,但她的美并没有被彻底磨灭,而是多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柔和,含蓄,更值得深读。 “怎么了?”女伯爵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您和鲍德温真像啊。”话说出口塞萨尔才发现自己犯了个蠢,他连忙窘迫地补充:“不,是鲍德温像您,公主希比勒也像您。” 女伯爵笑不可抑:“当然了,孩子,他们是我的骨血,是我的传承。”她轻轻地托起了塞萨尔的脸:“你是个漂亮的孩子,又是鲍德温的好友,但我一见你就欢喜,也并不全是因为这个。” 她将塞萨尔的脸转向鲍德温,把它们摆近:“真奇怪,”她说:“你们居然有几分相似,”她看来看去,“或许漂亮的人都有相像的地方。” 他们就这样消磨了大半个下午,直到窗外的天空从金色变成了墨蓝色,“我该走了。”女伯爵说。 “留下来和我一起用晚餐吧。”鲍德温抓住她的袍摆哀求。 “我会在亚拉萨路逗留一段时间,直到阿马里克一世与拜占庭公主玛利亚的婚礼结束——这是雅法女伯爵的责任,”女伯爵低下头来吻了吻他的额头,“所以别怕,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女伯爵来得无声无息,走得也是无声无息,并且相当爽快。 “她说会再来的,”塞萨尔也有几分眷恋,女伯爵与城堡中的贵女完全不同,她就像是开在犹大山地里的,周遭只有沙子,烈日,大湖和浩瀚的天穹,让它显得那样的骄傲与独特:“就算她不能来了,我们也可以去雅法看她。”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你说的对。”鲍德温的眼睛亮了:“我已经得到了赐福,我不再是个孩子了。” 这一晚塞萨尔和鲍德温睡在了一起,而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或是在轮床上,两个人一直在说话,事实上到了最后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从来没有那么快活过。 ———————— 雅法女伯爵在鲍德温这里有多么愉快,在希比勒这里就有多么的烦恼。 “我就说这都是男人搞出来的事儿!”她用手掌擦着脸,向自己的小叔子贝里昂抱怨道。 “这个……”贝里昂实在是很难附和——戈弗雷一世在亚拉萨路是个不容亵渎的圣人,鲍德温二世也是一个勇武无比的骑士国王,但他们在对待女儿这件事情上,还真是——很难形容。 戈弗雷一世为了能够掌控其他位于圣地的基督徒国家,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安条克和的黎波里,以及埃德萨的统治者,他打的算盘就是,在这些统治者们去世(病死,战死都行),他的女儿可以扶持幼主,代管朝政——之后也确实多了两个王太后。 戈弗雷算是开了一个坏头,鲍德温二世紧随其后,他只有一个女儿梅莉桑德,就为自己的女儿精心挑选了一个女婿,安茹的富尔克,但在临终前,他的遗嘱叫人大惊失色——他居然将继承权分作了三份,女儿一份,外孙一份,女婿一份……还只将女儿指定为鲍德温三世的监护人,富尔克作为鲍德温三世的亲生父亲什么权力都没能拿到! 他这样做似乎也无可厚非,富尔克与梅莉桑德只有一个儿子(当时),但富尔克之前的婚姻中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他担心自己离世后,富尔克会利用手中的权力成为唯一的国王(富尔克也是这么打算的),然后将梅莉桑德与她的儿子驱逐,流放,转而让自己的长子继承王位。 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虽然因为圣地的男性领主经常在战争与疾病中过早离世,在没有男性继承者的情况下,而不得不让女儿继承他的领地,但这些女儿们在婚后,反而很少直接行使自己的权力,反而她们的丈夫倒是能通过她们来获得发言权与权柄。 幸运的话,她们继承于父亲的血脉还能在这片领地上流传,不幸的话,那就等于给他人做了嫁衣。 富尔克在鲍德温二世去见上帝后果然也开始申诉和夺权,无奈的是,前有鲍德温二世的遗嘱,后有亚拉萨路大臣与骑士们的支持,他并不能动摇梅莉桑德在圣地的权威,最后这个混球想出了一个龌龊的主意,就是指认梅莉桑德与鲍德温二世的堂兄(当时的雅法伯爵)有染,以截断教会和贵族们对她的拥护。 当然,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梅莉桑德,她通过一次宫廷政变干脆利索地结束了这场游戏,在教会出面斡旋后,梅莉桑德据说“宽容”地与自己的丈夫达成了和解,之后还有了一个儿子就是阿马里克一世,但从那之后,富尔克就再也没能碰到过一星半点的权力。 八年后,他跌下马,折断脖子死了。 之后,梅莉桑德继续执掌朝政,与长子鲍德温三世共治十三年,如果不是在1161年中风了,她或许还会继续活跃在亚拉萨路…… “倘若希比勒能够成为第二个梅莉桑德的话……或许也算是一桩好事。”贝里昂小心地劝说道。 “不可能,”女伯爵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叫贝里昂浑身一凛:“不说她弟弟已经得到了赐福,拜占庭的公主也会生孩子,女孩,男孩,女孩会和她分权,男孩独占所有的权力——而且她如何能够与梅莉桑德相比,梅莉桑德可是被鲍德温二世看做一个继承人培养的。” 她冷笑了一声:“阿马里克一世自己都不是继承人,怎么会将女儿看做可以寄托整座圣地的人,何况他有鲍德温。以及——”她疲惫地按着额头:“我是见过梅莉桑德,和她相处过的,作为母亲,她可不太称职,可以说,她是长子的死敌,是次子的看守,阿马里克一世绝对不会高兴看到自己有个梅莉桑德般的女儿。” “等等,”她突然看向一个方向:“那孩子我似乎在希比勒那儿见过,她要去哪儿?左塔楼?” (本章完) 第48章 遇见(上) 第48章 遇见(上) 塞萨尔与鲍德温都不可能拒绝达玛拉的邀请。 虽然鲍德温更愿意和许久不见的母亲一起待着,毕竟今后想要相见,必然会遭到诸多非议(因为阿马里克一世与女伯爵的婚姻已经非法),或许还会遭到国王的斥责——而且阿马里克一世对征伐埃及,一雪前耻已经迫不及待,谁知道什么时候大军就会从亚拉萨路开拔。 但今天一早,贝里昂就来通知他说,今天女伯爵要去探望公主希比勒,请他自己去玩儿吧——鲍德温再怎么想念母亲,也不可能剥夺姐姐与母亲的相处时间,只能……自己去玩儿了。 他邀请塞萨尔一起来下棋,这是这几个月来他们难得的闲暇时光,就连下棋都不愿太过殚思竭虑,等鲍德温一摸骰子,才发现棋盘上的棋子居然都快放满了。 “这盘沙忒兰兹棋被我们下得乱七八糟,”鲍德温感叹道:“若是博希蒙德老师看见了,准要将我们一个个地按在窗台边,用木棍抽我们的屁股。” 塞萨尔心有戚戚,这几天鲍德温的课程恢复了,他也终于享受到了大卫、亚比该、威廉、居伊……这些大公或是伯爵之子的真正待遇——那就是被公爵和伯爵打屁股。 这个时代的教育可不存在任何柔情蜜意,也没有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 就算有,得到赐福的孩子哪怕压着年龄底线,也就是九岁,也会被人们看做预备役的成人,无论是要去狩猎,还是要去祈祷,都要干得滴水不漏,没有一点错处,不然就是“对不起天主与圣人的眷顾”…… 老师们的严苛鲍德温早已习惯,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他没有在七岁的时候去到其他领主的小城堡里,而是留在了圣十字堡,倒是他父亲的附庸,纷纷送了自己的儿子过来做侍从。 但侍从该做的事情,自打他六岁起就一样没少。什么服侍爵爷穿衣服,整理房间,跑腿儿,打扫城堡,养狗,喂猪,除了清扫厕所之外几乎什么都干过,这些繁杂的活计倒不是为了折磨他,只是为了强迫一个“被女人娇生惯养”的孩童尽快懂得该如何听命和服从。 一直干到七岁,他就该上课了,老师们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在他父亲的朝堂上他也经常能见到,偶尔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也会来上几节课。 最让鲍德温遗憾的是,圣十字堡里没有女主人,所以像是礼仪、诗歌、穿着这些应当由女主人负责的课程,他一样要面对一个男性教师…… 有时候,鲍德温也不免幻想,如果他的父母没有离婚,女伯爵阿格尼丝还是城堡的女主人,那将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即便小侍从犯了错,女主人也一样会拿着棍棒敲打他的屁股,但那感觉肯定不同! “现在姐姐和母亲一定已经在一起用午餐了吧。”鲍德温凝视着窗外的阳光说道:“这几天城堡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拜占庭的商船送来了更多。 你觉得他们会吃什么?鹰嘴豆,奶酪烤鱼,还是葡萄酒煮水果?不知道母亲喜不喜欢拜占庭菜,这些日子城堡里的厨师为了迎接拜占庭的公主,研究了不少鱼肉和鸡为材料的菜色……” 他盘膝坐着,看着捡拾棋子的塞萨尔,一边幻想着他的母亲与姐姐如何地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一边酸溜溜地担心起母亲会不会把他抛之脑后了,毕竟她们都是女人,一定会有更多的话要说。 王子不知道的是,在拥抱和哭泣后,女伯爵就提起了那桩乌龙婚事——房间里的气氛立即急转直下。 女伯爵或许有些过于急切,但这完全是为了弥补之前被迫缺失的教育——她离开城堡希比勒只有六岁,鲍德温只有三岁,阿马里克一世也拒绝了她将侍女留在希比勒身边的请求。 她一点也没指望过阿马里克一世,国王有继承人,而他也不是鲍德温二世。 而事实也如她预料的那样糟糕——希比勒一开始就不该对阿马里克一世与路易七世私下约定的那桩婚事太过热切,更不该唆使亚比该去收买向导,将艾蒂安伯爵出卖给突厥人。 希比勒还想要否认和争辩——女伯爵差点都要被气笑了。 证据?!难道人们都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脑子吗?他们在心里给你定罪,可不需要在口上说出来,但到了某个时刻,这个隐患肯定会爆发出来——不,或许不用等,之前她偶尔遇见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时候,那条狐狸的笑容就足够阴阳怪气了。 亚比该再怎么不讨他父亲的喜欢,也是他的继承人。 鲍德温得了麻风病,阿马里克一世即便要和两地教会对抗,也要保下他的继承权。亚比该是个傻子,但至少身体健康,四肢齐全,博希蒙德难道会高兴看着他被一个女人耍弄? 即便不说亚比该收买向导的事儿,站在女伯爵的立场上来看,希比勒之前的做法就得罪了一大批人。 是的,一个贵女若是过于矜持,人们会抱怨她就是一个雅典娜或是阿尔忒弥斯(两者皆为发誓守贞的处女神),但她若是个不惜一切追逐太阳神的柯丽泰(海仙女),你猜人们会怎么说? 更不用说她明明白白地给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男人们鲜少分辨是非,他们只讲成败得失。 你对大卫,亚比该以及其他贵族之子立起了冷酷,傲慢的盾牌,这是对的,他们心头的爱火不但不会熄灭,反而会更加燃烧得更加疯狂,灼烧得他们辗转难安。 但你不该对艾蒂安伯爵露出柔软的腹部,当然,你可以说,这是阿马里克一世与路易七世约定的婚姻,他会是你未来的丈夫,你孩子的父亲,你应当温顺,服从,叫他心满意足。 但,希比勒啊,你们还未成婚,甚至还未公布婚约,就算艾蒂安伯爵没有拒绝,难道他会因此在婚后视你如珠如宝吗? 他这样轻易地得到了你。 你应当冷若冰霜,即便完婚后,也应该让他来追逐你,而不是你去附和他! 现在可好,你对艾蒂安伯爵如何,别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会向你索要和艾蒂安伯爵一样的待遇,什么?做不到?那他们也做不到——无论你要求什么。 唯一的笨蛋可能就只有那个安条克的亚比该了,”最后女伯爵气恼地总结道:“这将会是你的杀手锏,你却白白地把他耗费在了发泄怒气上……好吧,现在他们可不说你是柯丽泰,只会说你是美狄亚了…… 美狄亚失去理智是因为厄洛斯的金箭射中了她的胸膛,你呢,是什么让你发了疯?!一个伯爵之妻的名头?” 这句话导致了会面的结局最终定格在希比勒口不择言的羞辱上——她说,女伯爵现在已经不是城堡的女主人,也不是她父亲的妻子了,无权来教导她,指责她……女伯爵给了她一耳光,把她打倒在地上,就提着袍子,气哼哼地走出了房间。 鲍德温可不知道他母亲和姐姐已经彻底翻了脸,他还在喜滋滋又忧伤地思考着应该怎么和姐姐平均分配母亲的空余时间。 达玛拉是来找塞萨尔的,鲍德温觉得,城堡里总不见得还有第二个亚比该,就直接叫她来自己的房间。 一见到王子鲍德温,达玛拉顿时张口结舌——她是来报讯的,女伯爵与公主希比勒之间的风波说不定会形成一个暴风圈,她得提醒塞萨尔小心——若望叔叔说了,她可是塞萨尔在城堡的庇护人! (达玛拉昂首挺胸) “怎么了?”鲍德温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声音:“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说吧,有什么事情,是我和塞萨尔不能解决的呢?实在不行,我就带你去见我的父亲,你只要跪下来抱着他的膝盖,一个劲儿地哭和哀求就行了,不管你要什么,国王总能给你的。” 达玛拉用眼角瞥王子身后的塞萨尔,塞萨尔用最小的幅度和最快的速度摇了摇头。 “我……我想要,”达玛拉举着手指,忽而灵光一闪!“我想要出去买点东西!” 鲍德温错愕了一瞬,这么简单的要求,但随后他看见了塞萨尔,“哦哦,对了,”他笑着说:“塞萨尔会是你的骑士么,这是他的荣幸,应该叫他陪你去。” 塞萨尔看了一眼鲍德温,达玛拉立即心有灵犀地请求鲍德温和他们一起去。 鲍德温此时还沉浸在与母亲的温情里,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听到达玛拉这么说,只以为他们是害羞,又或是对自己的爱护。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城堡了,他是个麻风病人,如果不是阿马里克一世唯一的继承人,他应当身着粗麻衣,住在沙漠里,偶尔走上大路,靠近人群,都要举着铃铛摇晃,叫他们及时避让。 但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赐福……父亲的大臣与将领都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吻自己的手——或许他来到街道上,也不会引起什么恐慌。 “我们可以打扮成拜占庭人的样子,”达玛拉提议道:“最近来了很多拜占庭人。” 这个提议得到了鲍德温与塞萨尔的赞同,反正在拜占庭公主的礼物中,有很多适合这个年龄的男孩穿着的衣服,达玛拉是现杰拉德家长的女儿,当然也得到了一份合适的馈赠,他们迅速地相互帮手,装扮起来。 拜占庭服装延续了古罗马的宽衣风格,虽然富丽堂皇,但着力的主要方向还是在用料上,式样几乎没什么差别,甚至男女都不明显,内里是一件无袖或是有袖子的长袍,外面就是一件大披肩,披肩上可能还要缀上一块满是刺绣和珠宝的布料,但他们既然还是孩子,就能忽略。 达玛拉还让仆人拿来了三个挎包,挎包的风格与她送给塞萨尔的大手帕如出一辙。 她现在的刺绣手艺已经不错了,但再怎么不错也扛不起满眼繁华,鲍德温看了一眼就差点仰面跌倒,但骑士不能拒绝一个贵女的礼物,他只能侧过头去低声嘱咐塞萨尔给他挑个最不起眼的,然后给他挂在背后。 “我也正想去市集看看。”鲍德温愉快地说道:“我想给妈妈挑件礼物。”虽然他的储藏室里琳琅满目全都是各种各样昂贵的礼物,但他总觉得有些不足,不足在哪里?可能就在心意。 塞萨尔叫来了朗基努斯,问他有没有拜占庭人的衣服,朗基努斯一听就笑了:“我有,但不需要,那种衣服不适合战斗,放心吧,三个拜占庭的小贵人身后跟随着身着皮甲或是链甲的骑士也是常事,我之前也受过类似的雇佣。” 他低头细细端详了三个珠光宝气的孩子一眼:“很不错,”主要是这样装扮,可以降低被辨认出来的程度,“我就按照平时的打扮,反而更好。” 没有标识身份的罩袍,就表明他只是一个流浪骑士,而需要雇佣流浪骑士,就表明这三个年少的拜占庭人有些身份,但身份又不是那么高,不至于叫骑士团的骑士出来护卫。 有他的提醒,另外几个奉命前来护卫的骑士也将罩袍反过来穿,他们出了城堡,塞萨尔一会儿看看河流,一会儿注视大道,一会儿又望向天空。 “有什么问题吗?”鲍德温侧身问,他们这次出来,连小马波拉克斯与卡斯托都没骑,波拉克斯与卡斯托知道了肯定会生气,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自从鲍德温得到了赐福,阿马里克一世竭尽全力为他造势,就连小马波拉克斯与卡斯托都说是假扮成商人的天使送来的。 现在整个圣地的人都知道王子鲍德温有两匹一黑一白,额头上有星星的小马。 “你有这种感觉吗?”在城堡里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但出了城堡,塞萨尔就觉得:“天地像是被洗过了似的。”说不出的通透和精细,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从粗糙的颗粒变成了细腻的涂抹,颜色也鲜艳了很多。 “若不然?”鲍德温低声说,他知道塞萨尔非常聪明,还有着不小的积累,却总是卡在一些常识上:“我们得到了圣人的眷顾,天主的赐福,体质会有很大的提高,等过上几年,我们与普通人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若不然为何人们都这样看重“拣选仪式”呢? 塞萨尔想起了艾蒂安伯爵,他等于是从十层楼上摔下来的,虽然有向导做盾牌和垫子,有熊尸,树根和石头做缓冲,但只是摔断了一根大腿骨——他那时就有点惊讶,以为是遇到了欧洲人,当然,是有幸运的成分,但幸运不在于那次坠落,而是艾蒂安伯爵也是“被选中的”…… 对了,即便同样有教士的治疗,艾蒂安伯爵的痊愈速度也要比一般骑士更快,他已经能满城堡溜达的时候,他那几个没被赐福的侍从还在床上又喊又叫呢。 —————— “大人,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你错了,”一个裹着头巾的撒拉逊人说道:“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49章 遇见(中) 第49章 遇见(中) 他说完,就一步踏出了帐篷,骤然从暗处来到了亮处,身着黑色大袍的撒拉逊人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能睁开。 睁开眼睛后他才发现,那灼眼的光不仅仅来自于午时的烈日,还来自于人。 “他光彩照人,像一首诗。” “什么?” 他的随从跟着走出帐篷,就看到了原因,他不由得张大嘴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身着拜占庭服饰的男孩正从他们身前走过去,周围的人群纷纷给他们让开道路——塞萨尔的容颜原本就毫无瑕疵,这几个月里他又长高了一些,兼之如鲍德温所说,得到“赐福”的人都会有一定体质上的提升。 而我们都知道,一个健康的人很少会是丑陋的,他们眼睛明亮,皮肤光滑,脚步轻快,没有一点拖沓或是扭曲的地方。 今天塞萨尔穿得又是一件金色底面,绣着翠绿色的鸟与菱形格的宽松长袍,系着金腰带,在外面披了一件银丝斗篷,别着一枚白欧泊的别针,它们不但没有夺走穿着者的光华,反而如同衬托一支朵的叶片般,将他照耀的更加灿烂夺目。 比起他,挽着他胳膊的鲍德温,虽然也穿着一件橙红色有着金丝刺绣的长袍,同样系着金腰带,但正如烈日之下新月必然黯然失色,几乎没人注意到他,这反而合了鲍德温的心意——他还是有点畏惧的。 至于达玛拉,城堡中的贵女们早就放弃了与塞萨尔比较了,不是比不过,她们这么说,毕竟他是个男人,而我们是个女人,男人比女人更加完美岂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起文学涵养,可怜的随从当然无法与自己的主人相比,主人可以当即吟诵出一句撒拉逊人的诗歌,随从只能“阿巴阿巴阿巴……” 等他们走过去了,他才叹了口气,由衷地赞叹道:“好一个美貌的孩子!真主造他的时候肯定用了很多心思。可惜是个基督徒,”他忍不住向着那个方向看去,仿佛能把他们看回来似的:“他一定是个被精心养着的小王子,他的父亲可能是曼努埃尔一世的执事官。” 他立刻猜到执事官而不是其他官员身上,是因为“执事官”虽然最早来源于古罗马帝国,当时从事的是简单的传话与利益工作,但自从罗马帝国分裂,东罗马皇帝就用执事官取代了原先的禁卫队队长——可能是因为后者距离皇帝太近了。 执事官是皇帝手里的一条鞭子,既能威逼敌人,也能恫吓同僚,毫无疑问,能够成为执事官,他肯定是凌驾于所有官员之上——阿马里克一世即将迎娶曼努埃尔的侄孙女,新娘在一周后就会抵达雅法,执事官随行,他的孩子此时出现在亚拉萨路也不奇怪。 对方摇摇头:“不,”他说:“那不是拜占庭人。” 随从正要询问,就看到自己的主人往那个方向走去,他只能匆忙跟上。 ———————— 一千年后的男士们或许会将陪伴一位女士逛街视为一件苦差,此时的男性却未必。 虽然这里被称之为最神圣的,也算得上是一座繁荣的大城,亚拉萨路的人们依然生活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与无趣中,那些无需为下一顿饭汲汲营营的人,平时的消遣方式就只有演奏音乐,跳舞,看城堡里豢养的小丑翻跟斗,听诗人唱些早已耳熟能详的故事。 以至于那些年轻人,尤其是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们,只要不是看墙壁,祈祷或是训练,干什么都很有趣。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时期的男性也与女性一样虚荣,甚至更为浮华。 他们蓄留长发,然后在头发上罩上银丝或是金丝的,发网上还要缀上珍珠;他们的甲胄上要镌刻家族名,圣经中的词句或是纹;他们的马鞍与盾牌一样不是鎏金就是镀银,他们在靴子上镶嵌金马刺,在帽子上别着镶嵌宝石的别针;他们喜爱丝绒,绸缎,羊毛,在颜色的选择上越绚丽越好。 一个骑士在比武大会上战胜了他的对手,或是在赎罪游行中将自己赤裸的脊背鞭打得鲜血淋漓,都能得到贵族们的赞赏,有些时候贵女们会直接抛下她们的披肩或是斗篷,骑士会直接捡起来披在身上,并且向所有人炫耀。 如今这种状况是越演越烈了,以至于圣殿骑士团的“原始规则”中必须严正地申明:“长袍不能有任何精美装饰”,“若是有哪个兄弟想要获得更好更华丽的衣服(圣殿骑士的所有装备都由骑士团派发),就给他最差的。”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此时的人们很难辨出一个人的身份——不用提身份证明,大部分人不识字——更别说还有如朗基努斯这样,向基督立了誓言,在没有完成誓言之前,就绝对不说出自己的来历和名字的。 能够证明他们的只有穿在那具肉躯壳上的衣服,一个修士该穿什么,一个侍从该穿什么,一个王子该穿什么,都有明确的规定,亚拉萨路虽然不及君士坦丁堡那样有着细密而又严苛的法律,但只要一个人走到众人面前,只看衣服,人们也能把他的身份和职业估量个七七八八。 如果你穿得像是一个乞丐,或是蠢蛋,少不得有性情恶劣的人要来挑衅你。 所以对于商人而言,贵女固然是个可敬的顾客,骑士也有可能是个叫人叹服的大买主,而且多有贵女们愿意为骑士支付账单的。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只要这位骑士向贵女起过誓,他就等于是她的了,他会为自己的爱情服役,做恋人的附庸。 就如同骑士会打磨自己的盔甲,喂养自己的马儿,贵女们也会照顾自己的骑士,为他们购置盔甲,马匹,给他貂皮或是丝绸的衣服,推荐给自己的父亲或是丈夫。 当然,相对的是,骑士绝不可以违逆他立过誓的贵女的任何命令,即便她要求他鞭挞自己,去和野兽搏斗,又或是去死,他都必须从命。 即便她不发一言,他也应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捍卫她的荣誉,多得是骑士一到一个地方,就在旅店或是其他下榻处挂上一个牌子,申明某某某女士容颜与品德天下无双,无人可比。 若是有骑士提出异议,就会骑着马,举着长矛来敲木牌,和他决斗。 这种决斗一般都得死一个。 “那是艾琳娜和她的骑士。”达玛拉低声说。 站在一处商铺门口的正是一位带着希南帽与面纱的贵女,她的骑士半跪在地上,叫她踏着自己的膝盖上马,上马后,贵女掀起面纱,莞尔一笑,作为这份殷勤的报酬,她脱下戒指,骑士马上接过来,戴在自己的小手指上。 “那不是热拉尔.德.雷德福尔吗?”鲍德温皱眉道:“他不是正在申请加入圣殿骑士团么,若是对一位贵女发了誓,他打算怎么兑现誓言?” “艾琳娜不是一个苛刻的人,”达玛拉说:“她可以解除誓言,只要那位先生足够诚恳,何况,若是人们传说,这位骑士是因为得不到她的爱情,才在心碎之下加入了圣殿骑士团,好为她守贞,那也是一桩美谈。” “这个……可以吗?”塞萨尔犹犹豫豫地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达玛拉说:“我的几个朋友,都希望有个骑士愿意为她们去死,或是去做修士,终身守贞。” “你呢?”鲍德温马上问道。 “我?”达玛拉看了看塞萨尔:“我可不愿意我的骑士去死,能够永远和我待在一起,这才好呢。” “你是想要嫁给塞萨尔吗?”杰拉德家族可不会同意。 “为什么不,塞萨尔这么漂亮。” “塞萨尔的婚事我会慎重考虑。”鲍德温说,达玛拉对塞萨尔来说不是个好人选,塞萨尔的基础太薄弱,最好能给他找个有钱财或是领地的女继承人。 塞萨尔没有将他们后面的话听进去,他有点理解为什么“骑士之爱”如此地受推崇了。 在这个只有男性可以继承财产(大部分),从军,执政,甚至做生意的时代,女性想要得到荣誉,最快捷也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由敬爱她的骑士去四处宣扬。 无论是这个骑士死了,还是击败了他的对手,都能奠定这位女士的崇高地位,人们会说,如果不是她确实虔诚,仁慈和聪慧,怎么能让一个人为她失去了最珍贵的性命呢。 对于骑士来说,这也是有好处的,毕竟诗人们在城堡和宫廷献艺的时候,也会提起他的名字,他的英勇与强悍也能得到宣扬;另外,若是骑士击败了另一个骑士,失败者的盔甲与马匹都归他所有,许多骑士的资产就是这么累积起来的。 这时那位热拉尔.德.雷德福尔先生过来向王子行礼了,不过他谨慎地没有惊动其他人,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做王子的临时护卫,只可惜他必须侍奉他的女主人回城堡。 “您还想要继续吗?”朗基努斯问道。 鲍德温有点犹豫,今天不是集市日,但国王的婚事带来了大量的商人和他们的顾客——前来庆贺的拜占庭人,各国的使者,还有想要参加比武大会的骑士们拥挤在圣地的每一处。 而商人们,无论是背着箩筐的,还是搭着帐篷的,又或是借了店面的,摆出的货物虽然粗糙但也称得上琳琅满目。他一心想要为自己的母亲找一件世间仅此一件的珍宝,但这个珍贵之处不应当在它的价钱上。 “我再看看。” 他们经过了好几个商店,帐篷,连堆放在地上的货物鲍德温都去看了,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 达玛拉已经有些累了,她转着脑袋左右张望,想要找一个地方歇息,“啊,”她说,“他们已经开始练习了。” 她说的是戏剧演员,一场婚礼中表演的人是必不可少的,国王的婚礼需要的尤其多,因为从新娘踏入亚拉萨路开始,从大门直到圣十字堡,一路上都要有人在高处的木台上表演各种戏剧,内容基本上都与婚姻有关。 除了这些还有杂耍,魔术师,侏儒和舞娘,这些人有些是听了消息,自己来的,有些则是被城堡总管雇佣来的,但谁也不会这么干巴巴地等着,外面人流汹涌,他们乘机出来赚几个酒钱 达玛拉似乎被一处正在排演“所罗门与示巴”的地方吸引过去了,鲍德温与塞萨尔跟过去,才发现她看的是一个“屠宰场”,塞萨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游戏,如果可以被认作游戏的话。 这种游戏很简单,只需要一个空地,一些鸡鸭,主持者将这些鸡鸭埋进土里,只留下一个脑袋,然后愿意玩游戏的人就钱进来拿一根棍子,他们用这个棍子轮番击打鸡鸭的头,谁能将它们的头一下子打掉,谁就能得到这只鸡或是鸭子。 鸡鸭的脖子非常灵活,反应也快,但一个打不中,总有第二个,第三个……而且这里也多得是受过训练的侍从和扈从。 这些少年人兴高采烈地交了钱,打得场地里一片狼藉,鸡鸭伸长了脖子拼命叫唤,还有围观者的唏嘘,赞叹和嘲笑声,羽毛乱飞,鲜血四溅。 只看了几眼,塞萨尔就第一个转过头去,鲍德温也垂下了眼睛,达玛拉抬起手来,矜持地遮着眼睛,似乎有点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兴致勃勃。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那是什么?”鲍德温转开眼睛,塞萨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小帐篷,或许只能容下三四个人,但外面排着很长的队伍,朗基努斯赶过去询问了一番,回来说:“那是一个修士的帐篷,他说,他感望的是圣人以诺,试过的人都说他做出的预言很正确——”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他说,若是有母亲要为儿子占卜的,或是有儿子要为母亲占卜的,为了感念加百列向圣母预言圣胎降临,不收取任何费用。” 鲍德温并不在乎几个银币或是几个金币,叫他心动的是“儿子要为母亲占卜”,他希望雅法女伯爵今后可以万事顺遂,长命百岁,但世事多变,命运无常,她的封地又是雅法,一个开战后必然要争夺的咽喉之地——而这个修士的出现仿佛也是一种预兆…… “我想试试。”他小声地对塞萨尔说。 骑士们过去驱赶人群,走进帐篷里搜检,占卜者确实是个修士,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不过他坚持说,每次占卜都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帐篷,因为他用的是地占术,第三个知晓结果的人会厄运缠身。 骑士们当然不愿意,不过鲍德温很坚持,塞萨尔想了想,“把他捆起来吧,”他说:“留下嘴巴和眼睛就行。” “那他怎么用棍子在地上打点?” “用牙齿咬着。” 那个修士瞪了塞萨尔一眼。 塞萨尔解决完这件小事,就走到一边去休息,达玛拉对修士很好奇,忘记了疲惫,绕着帐篷转来转去,朗基努斯和骑士们只能死死地盯着她,怕她会突然钻进去。 “先生,”塞萨尔说:“您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呢?” 对方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他是一个撒拉逊人,至少从衣着上来看,是的,穿着黑色的大袍,宽如手掌的牛皮腰带上除了一柄弯刀之外别无他物, 这柄弯刀没有任何装饰,皮鞘也是黑色的,手柄上缠着褐色的革条。在黑色大袍外是一件纵向茶白条纹的开襟大氅,和大袍一样都是薄羊毛材质。 他裹着乌沉沉的缠头巾,头巾上没有别针,材质是普通的亚麻,可这个人戴起它来,简直就像是戴着一顶冠冕。 “我刚才看到你们在看那个……游戏。孩子,”来人没有回答塞萨尔的问题,反而温和地问道:“你不喜欢这种游戏吗?” “不喜欢。”塞萨尔说:“那么您呢,您喜欢吗?” “也不,”来人说:“那么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吗?” 一个骑士向他们走来,塞萨尔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骑士站住了,但还是分了一只眼睛在这里,塞萨尔看向那个人,他似乎完全没有将那个骑士放在眼里——虽然他的打扮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撒拉逊商人。 塞萨尔思索了一会,答道:“这么说吧,在我曾经接受过的教育中,有一句话叫做,但凡想要做一个仁慈的人,就不要接近厨房。” 来人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这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确实如此,”塞萨尔肯定说:“这句话来自于一个贤人与国王的对话,据说那个国王偶尔见到有人牵着一头牛经过自己面前,他就问,你要把它牵到哪里去呢,那人就说,我要祭祀神明,所以要杀牛。国王见那牛流着眼泪,就说,我用一只羊来赎他。 结果这件事情被人知道了,人们就嘲笑他,认为他可怜牛而不可怜羊,是一种虚伪的行为。” 来人听得很专注,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一枚宽大的银戒指,那是他身上唯一的饰物,“那位贤人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能有那点仁慈就已经是件很不错的事情了,”塞萨尔说:“这位国王所在的时候,在他的周边有很多国家,他们几乎天天都在打仗,为了打仗,他们的子民要缴纳很多税款,几乎都快活不下去了。 贤人就说,您看到牛,生出了不忍之心,而没有怜悯羊,是因为没有看到,这岂不是就在说,您的仁爱之心,原本就存在于您的体内了吗? 比起您,那些即便看到了,也丝毫不会动容的人,岂不是更该被责备吗?” “……啊,”来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当真是个贤人,他不但能看见躯壳,还能看见深藏其中的灵魂。” 他凝视着塞萨尔:“所以你才不愿意观赏那样的景象——你是个基督徒,但你所说的贤人,却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先知。 他教我们屠宰牲畜的时候用最锋利的刀子,要割断三根筋,要手法利索,别让它们感到痛苦。因为我们吃它们,是为了生存,而不是取乐。” “是的。”塞萨尔说,“我也吃肉,我也可以宰杀牲畜,甚至我有一手好厨艺,但我不会这样折磨它们。” “每个地方似乎总有着相似的道理。” “因为人心总是向善。” “是吗?”来人笑了,“你是这样的美好,如同雨后新芽,真主保佑,在下一次我们相见的时候,你还能保有这份罕见的纯洁。” —————— 鲍德温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塞萨尔待在那里,神情凝重,像是在出神。 他上前叫了塞萨尔的名字,就看到他的手握着什么。 “那是什么?” 塞萨尔给他看,一枚做工粗劣的银戒指躺卧在他的手心。 “这是谁给你的?”鲍德温举起戒指:“鹰?” (本章完) 第50章 遇见(下) 第50章 遇见(下) “离开?现在?“”随从惊愕的问道。 他本不该这样反驳自己的主人,但要知道,他的主人之前可是不顾众人的劝阻,非要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来到亚拉萨路,就是为了见见阿马里克一世的继承人王子鲍德温。 命运的无常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几个月前,他被确诊患了麻风病。听到这个消息,哈里发的宫廷中一片欢腾,人人笑容满面,都说这是真主降临在基督徒身上的雷霆之怒,没人看好这个孩子的将来,认为他就算不死,也只能在修道院里苟延残喘地度过他的余生。 他们很快就失望了,阿马里克一世居然顶住了教会的压力,坚持为他的儿子举行了“拣选仪式”。 王子鲍德温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不但在“拣选仪式”中感望到了“圣乔治”——几乎只有贤明的国王才会感望到的一个圣人,还将圣乔治的长矛显现了足有三个昼夜,成千上万的人目睹了这桩圣迹。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桩圣迹犹如长了翅膀般的鸟儿一般不胫而走,不但扩散到了每一个基督徒国家,也同样传到了他们敌人的耳朵里。 哈里发的宫廷更是沉寂了下来,欢声笑语不再,鲜艳的瓷砖和帷幔也似乎失去了颜色,人心浮动,惶惶不安——他们担心有了这么一个不仅得到了赐福,还显现了圣迹的儿子。阿马里克一世可以召集到更多的骑士,募集到更多的资金,得到更多的支持。 或许在三五年里,他就会再一次发起对埃及的进攻。 好几个大臣向哈里发建议说,应当增加税种或者是重复征税,而后将这些税款聚拢起来,交给阿马里克一世,算是补上之前的欠款。 如果可能,他们还建议说,他们或许还可以请阿马里克一世出兵驱逐埃及境内的撒拉逊人。 这段谈话他们自以为机密,殊不知大臣们还未来得及走出哈里发的宫殿,谈话的内容已经被一字不漏的抄录下来,并且迅速的送到了他们所鄙夷与敌视的撒拉逊人手中。 当希尔库,这位被赞吉的努尔丁苏丹派遣到开罗的库尔德人收到这封密信的时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将这封信交给了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这位随从任性的主人,看了之后也是哑口无言。 哈里发的宫廷将他们看成了什么?将阿马里克一世看成了什么?以为只要许诺一些钱财就能够随意差遣他们?他们是努尔丁苏丹的骄兵悍将,可不是犹如丧家之犬的流浪骑士。 不过这封信里极力渲染的“受到圣乔治眷顾的麻风王子”确实引起了他主人的兴趣。 “您不打算见见那位王子了吗?” “我已经见到了。” “啊?”随从不由得叫了一声,然后他又赶紧闭上嘴巴,开始反反复复的回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他们来到亚拉萨路只不过一两天,见到的人,不是强壮的骑士,肥胖的商人,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朝圣者,就是撒拉逊人放在这座圣城中的钉子。 王子鲍德温只有九岁,他们似乎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 “等等,那三个孩子竟然不是拜占庭人吗?” “我早说过他们不是拜占庭人。”他的主人从皮囊里取出一枚银戒指戴在手上,取代之前的那一枚,他曾经去过君士坦丁堡,在那座吸取着古老帝国残存的血液生存下来的庞然大物体内,伪装成撒拉逊商人待了好几个月。 人人称颂拜占庭传承的乃是罗马的伟大与辉煌,他看到的却只有臃肿与僵化。 拜占庭的皇帝生性贪婪,总是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紧紧地捏在手里,并要求整个帝国按照他的意志运作和前进,为此他任命了无数官员为了他管理和控制每个地区,但同时,君王们多疑的通病又叫他难以相信他们,于是他就有意纵容他们相互倾轧,彼此陷害,而他则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裁决者,安然地坐在王座上分派每个人的命运。 这种做法导致的后果肉眼可见,官员懈怠,军队疲敝,民不聊生,宗教冲突不断,各处暴动频频。 即便曼努埃尔一世可以说是一个果决,睿智的君主,这座负重已经到了极限的马车也改变不了冲入深渊的命运,只能说或早或晚而已,现在它还能坚持,只不过因为还有一个庞大的躯壳,就像是捕猎者在遇到将羽毛膨胀起来的鸟儿也会犹豫那样,所有人都在等待有人冲上去撕咬下第一块肉…… 那三个孩子穿着拜占庭的衣服,这种宽松的服饰他在开罗经常看见,同样传承于古罗马帝国,但古罗马帝国时期的人们从不会在上面缀满珠宝,绣满金银线,简简单单的褶皱线条足以凸显这个国家与人民的强大与松弛。 如今的拜占庭人却将原本干干净净的柔软布料变成了一块珠光宝气的枷锁。 那些拜占庭的王室成员,无论是长者,还是幼童,都只能说是这副枷锁中的囚徒,他们麻木不仁,死气沉沉,眼中只有戒备,手中只有刀剑,心中充满了贪婪与欲望。 而他所见到的那几个孩子,柔软、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即便知道对方是敌人的子嗣,他还是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是那孩子吗?我就说,他果然是个王子。” “你说是那个绿眼睛的孩子吗?不,”他的主人笑了,“他不是王子,他身边那个身穿橙红色衣服的才是,他只是王子的一个随从。”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就这点上来看,王子鲍德温至少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有多少人会因为旁人胜过自己而心生嫉妒,尤其是那些身份崇高却德不配位的家伙。 譬如他们的哈里发。 与王子鲍德温,还有他的侍从同年的阿蒂德。在那些大臣建议他引来阿马里克一世这头老虎去驱逐盘踞在埃及的狼群,也就是撒拉逊人的时候,哈里发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同意,但还是沉默了。 他也时常看见哈里发是如何的注视着自己,那是一种不祥的目光,哪怕他和他的叔叔受努尔丁苏丹的委派来到埃及,为他驱赶那些基督徒,哈里发还是会因为人们赞美他,服从他,拥护他而感到深深的嫉妒。 如果有可能,哈里发想做的可能不单单是单纯的驱逐,他更愿意把弓弦绞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的脖子绞断,或者是亲手持着匕首捅入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 “那您为什么不再和王子鲍德温谈谈呢?”他的随从虽然没有跟过去——毕竟一个撒拉逊商人与一个拜占庭人说话,可能是为了做生意,也有可能只是看他面容秀美,所以想要上来说几句话,但再多一个人就会引起骑士们的警惕了。 而他的主人却在王子鲍德温走出帐篷前就离开了,他不是为了王子而来的吗? “狮子不会和鬣狗并肩行走。想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看他身边的人,而不是看他自己。因为一个人可以伪装,但他的朋友却无法伪装,你或许可以说他是受了朋友的欺瞒,但一个人若是与另外一个人亲近,就不可能对他一无所知,否则就是蠢笨。 而一个品行高洁的人,若是发现了自己的朋友是一个龌龊的小人,必然会远离他——毕竟只有蛆虫才会簇拥在一起在粪坑里打滚。”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随从也想到了那些哈里发宫廷中的那些大臣,以及他们的哈里发。 “我想起来了,他们说,王子身边的侍从也得到了赐福,而且是一面盾牌。他们都说这个侍从是为了王子而生的。” 随从说,只见他的主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谁是为谁而生,还不好说呢?” 仁慈的人有吗?有不少;残酷的人有吗?有,还很多;那么在仁慈的同时,还能够保留一份残酷的清醒,这样的人就很少了;而要在残酷的博弈中,依然维持着最后一点仁慈的底线,那简直就如沙漠之中的珍珠那样罕见。 只是相比起王子鲍德温,这个孩子的起点简直低到了极致,想必之后的道路也会更艰难。今后无论他扭曲成什么样子,堕落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但他心中依然保持着一个奢侈的想望…… —————— 这个来自于埃及的撒拉逊人,无论是做决定还是行动都很快,在与随从说了要离开后,当晚他们就登上了一艘埃及的商船,在这里,他们意外的瞥见了几张熟悉但令人不快的面孔。 他们正监督着奴隶们搬运着货物,一个木箱尤其的大,有一人多高,两人多宽,箱子中不断的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这座码头用的是踏板起重机,简单地描述一下,它就像是个巨大的木质仓鼠轮,直径约有十五法尺,奴隶就像是仓鼠那样在里面踏着踏板,让连接着滑轮的转轮转动起来,进而拉动沉重的货物,据说这种起重机最高可以拉动一万两千磅的东西,古埃及人用它来造法老的陵墓,古罗马人用它来造神明的庙宇。 但这种起重机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很容易倾塌,一旦倒了,里面的奴隶非死即伤,货物也会受损。 那些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们非常紧张,当然,紧张的是货物,他们又是喊,又是叫,恐吓这些奴隶,若是他们弄坏了箱子,每个人都会被丢进海里。 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中,最大的木箱被晃晃悠悠地吊起,离开了甲板,推离到空中,转轮中的奴隶筋肉贲张,大汗淋漓,开始慢慢地向着反方向走——比起吊起货物,放下货物才是最危险的,绳索断裂,货箱滑脱,狂风突起,哪一种都会让起重机失去平衡,到时不用雇主抽他们鞭子,他们会立刻没命。 等货物距离地面还有十四五尺的时候,又有几十个奴隶抓住了从货箱上垂下的绳索,竭尽全力地向着四面牵拉,即便如此,货箱落在地上的时候仍然发出了巨大的轰响,地面都在震动。 “那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叫喊得最大声的家伙吓了一跳,他马上拔出腰间的弯刀,警惕地朝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黑色大袍的撒拉逊人走了出来。 “原来是你。”那家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是阿蒂德哈里发送给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以及他的新娘拜占庭公主玛利亚.科慕宁的新婚礼物。” “什么样的新婚礼物会带着野兽的气味?” “这就不是您该去追问和知晓的东西了。”对方不客气地说道,但在撒拉逊人的一瞥之下,还是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向他深深地鞠躬,“请不要为难我,大人。我若是说了,我还有我的家人都会被大维奇尔沙瓦尔撕碎的。” —————— 王子鲍德温带回去的那份礼物,果然得到了雅法女伯爵的满心欢喜,高声惊叹,以及许多个抱抱。 不过女伯爵在看到这个占卜结果的时候,有些迷惑,因为占卜结果说她将会有两个儿子。第一个儿子将会给她带来荣耀,而第二个儿子带给她的荣耀则会更多。 她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阿马里克一世今年也只有三十多岁,她比阿马里克一世更年轻,按照她的年纪是可以生出儿子来的。但她的丈夫不久前死了,难道这个预言,是在告诉她要尽快找个丈夫,然后生下第二个儿子吗? 但她又有些犹豫,阿马里克一世依然强壮有力,而他的新娘只有十五岁,他们俩结合之后,可能很快就会有孩子。 若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儿,鲍德温现在所有的一切几乎都会转到他身上。毕竟鲍德温的病症不能痊愈,就意味着他没有长久的将来,谁会去投资一笔注定要在短期内赔得血本无归的资产呢? 她很担心,如果自己有了一个小儿子,她会将对大儿子鲍德温的爱转移到一部分在他身上,鲍德温拥有的已经很少了,她不想再剥夺本应属于他的那部分。 而且,预言中所说,第二个儿子会带来更多的荣誉,鲍德温将来会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她的次子要怎么才能更荣耀?是继承了鲍德温的王位……还是…… 鲍德温却丝毫不在意预言中所说的事情,他一直在担忧,他可能还活不过他的母亲。等到他逝去,谁来保护她呢?若是他的母亲能够再有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能够创下比他更大的功绩,他就不必再担心了。 不过他看得出女伯爵兴致不高,于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他就说:“您大概还不知道达玛拉和塞萨尔的占卜结果吧?” (本章完) 第51章 操心的鲍德温 第51章 操心的鲍德温 达玛拉想要占卜什么,就算鲍德温不说,女伯爵也能猜到七八分。 梅莉桑德终究只是个例,这个时代的女性多数在经济和政治上没有任何权力,她们不可能穿上盔甲,上马打仗;也不可能走进朝廷,谈论国事;即便她们进了教会,也只能做修女,而每座女子修道院的管理者还是当地的主教,女人并不能得到圣品,哪怕是最低级的。 大部分贵女们期望的还是得到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一个与她门当户对的年轻人,年轻强壮,谦卑有礼,既是一个英武的骑士又是一个多情的诗人,最好不要太粗鲁,尤其是酒后。 “达玛拉得到了什么结果,她告诉你了吗?还是保留了这个秘密?” “修士说她的荣光将会延续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女伯爵有点犹疑,这或许是个好的占卜结果,一个贵女即便戴上了后冠,也未必不会生出别的波折。 有时候,或是为了嫁妆,或是为了领地,或是为了子嗣,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的妻子,哪怕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哪怕孩子也会因为婚约失效而沦为私生子,他们也不会在乎。 “那么塞萨尔呢?” 说起这个鲍德温就想要笑,“我刚才说过的,您知道,因为修士要求占卜者必须和他单独待在帐篷里,为了我的安全,塞萨尔就提议把他捆起来,只留下嘴巴和眼睛……” “哦,我知道,”女伯爵眨了眨眼睛:“他并没有说错啊。”地占术是一种相当古老的占卜术——占卜者用一根棍子在地上戳出单数或是双数的小点,至于戳多少,怎么戳,全凭圣人的恩惠或是大地之灵,当然修士肯定是前者。 戳完了再进行解读,每组数字与形状都不同的小点都代表不同的单词,“男人”、“女人”、“小幸运”、“大幸运”、“损失”……等等,把它们连起来就是顾客需要的答案了。 希拉克略的课程上讲到过,塞萨尔又看见了木棍,修士就这么倒了霉,最可恨的是,鲍德温走出帐篷后,达玛拉进立即跑了进来,甚至来不及叫骑士们给他解开绳子! “塞萨尔也没有吗?”女伯爵有点奇怪,塞萨尔不是那种蛮横的孩子。 “他还没走进帐篷呢,”鲍德温说起来就忍不住笑,“那个修士就在大声嚷嚷,说就算不用棍子,他也能占卜得出那个绿眼睛小混蛋的将来——他诅咒塞萨尔今后的一年里……鸡蛋发臭,美酒发酸,床单里爬满跳蚤,头发里满是虱子,上马失蹄,跳舞崴脚,打猎归来双手空空……” “那个修士肯定气得不轻。”女伯爵忍俊不禁道,虽然说人们应当给予修士一些尊重,但这个修士可太有趣了。 但鲍德温马上说,他们还是给修士解开了绳子,给他留了三个银币的占卜费用:“不过被塞萨尔拿走了一枚,”鲍德温说:“他说可以自己拿到圣若翰洗者堂去,就不劳修士大驾了。” 修士若是为了什么事情收取费用,接受馈赠,肯定说,他要拿去赈济穷人,或是投进教堂的募捐箱——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被他们拿去换成啤酒,面包和干肉条了…… “塞萨尔在报复呢,”有点孩子心性是好事,女伯爵陷入了沉思,但这个修士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声称自己感望到了圣人以诺,没关系,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很少会有人与他较真,可他一眼就能看出塞萨尔的弱点——塞萨尔太爱干净了。 不是说鲍德温和达玛拉就肮脏了,骑士们在觐见一位贵妇人的时候也会将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但塞萨尔,该怎么说呢,他对于洁净的要求像是有上百条严苛的律法铭刻在意识和躯体里,往往下意识地就去做了。 就算是她的丈夫阿马里克一世也会用袖子擦嘴,用手指揩掉鼻涕,随地吐痰,但只要他记得换衣服,洗手指,吐痰没吐到别人衣服上,还记得用脚擦掉痰液,人们还要夸赞他举止优雅呢…… 大部分骑士更是邋遢和油腻的代名词。 此时的人们对卫生并没有那么看重,他们在一个杯子里喝水,直接伸手到碗盘里捞肉,掀起袍子随地便溺,长时间不洗澡——不是不允许,要么是没资本要么是没时间。 被子里的跳蚤,头发里的虱子,对他们来说是陪伴着自己一路长大的好朋友,可不算是诅咒。 而她前两天才第一次见到塞萨尔,和两个孩子待了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就擦了不下十次手,三次脸——塞萨尔居然准备了许多条浸过水的亚麻布。 换做别人,女伯爵就要怀疑他是否在有意嘲讽鲍德温,但鲍德温和塞萨尔那种熟悉到完全不用考虑的姿态和手势——鲍德温伸出手,塞萨尔给他擦手,指缝里都要擦到,擦完了塞萨尔递给他一块干净的亚麻布,他自己擦脸,连耳朵根后面都会擦到。 女伯爵都有些脸红,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忘记那儿。 而她将鲍德温抱在怀里的时候,虽然鲍德温的手指还是触感迟钝,但在他身上闻不到那种麻风病人常有的鸟羽气息,也没有看到溃烂的地方,还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欣慰于自己的儿子能够被照料得这样好,但她也会疑惑,据说塞萨尔是个以撒人的奴隶,阿马里克一世说他失去了记忆,但应该出身不低,可什么样的出身,才能让他这样自然而奢侈地使用亚麻布呢? 不过女伯爵毕竟不是阿马里克一世,或许是因为女性所有的细腻心思,她能看出塞萨尔对鲍德温的好并非浮于表面,甚至没有什么图谋,偶尔表露出的一些态度——像是长者对待幼儿,也并不那么刺眼。 阿马里克一世将鲍德温放在自己的立场(将来的国王)上看待,当然会觉得塞萨尔僭越了,女伯爵依然将鲍德温看做一个孩子,她只会猜测塞萨尔原先可能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他只是依照以往的经验做事罢了。 “对了,塞萨尔呢?”女伯爵问道,之前两个孩子总是如影随行,从不分开的。 “塞萨尔去干活了。”鲍德温没精打采地说。 拜占庭的公主已经到了雅法,明天就要入城,国王与所有的达官显贵都会前去迎接,希拉克略才披上宗主教的袍子,就和城堡总管一起投入了犹如漩涡般的诸多待办事务中,就连鲍德温的课程都停了,因为所有能用的人都要披挂上阵。 现在阿马里克一世忙得连猫的爪子都要借过来用用,鲍德温都被交待了一大叠账册——这不在侍从的职责内,谁让他的课程中有数学呢,“我来帮你。”女伯爵说,作为城堡的女主人,管理账目也是必修课,鲍德温顿时喜笑颜开地抱了一大堆羊皮册子过来。 “塞萨尔本来是和我一起看账册的。”鲍德温一边搬来沉重的算板桌,一边说道:“他算得又快又好,但圣殿骑士团那一个劲儿地叫缺人,”他咬牙切齿地说:“反正那个若弗鲁瓦,自打塞萨尔和他出去过一次,他就变着法儿地叫他出去,嘿,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就是想让塞萨尔去做他的侍从。” “若弗鲁瓦.富勒吗?”女伯爵故意说:“那还不错诶。” “妈妈!” “那么塞萨尔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他和我发过誓,我也和他发过誓,我们是没血缘的兄弟,圣殿骑士团要守贞,如塞萨尔这样的容貌和人品,没有一个继承人多可惜,我……”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如果您听见了什么好事儿,也记得和我说一声。” 女伯爵强忍着笑容,虽然,按照鲍德温的年纪,开始操心侍从的婚事也不算奇怪——贵族们多得是还在襁褓之中就开始寻觅婚事的——塞萨尔和鲍德温差不多大,鲍德温还将他的出生日定在了2月2日,和自己一样,过了2月,他们就十岁了。 男人十四岁,女人十二岁就能结婚,寻觅合适对象的时间不算,两方反复拉扯,谈判也要好几年,所以别看他们还是孩子,时间如同白马过隙,一眨眼就过去了,男人是可以在年龄上放宽一点,但谁让塞萨尔没有任何根基和依靠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伯爵也凑过头去,用很小的声音问道,一边在算板上放下一颗染成红色的石子儿——这种算板可以被看做平面的中式算盘,石子儿是放上去而不是串起来的,横竖杆也只是画在石板上的线条,但计算方式大差不差。“漂亮的!”鲍德温马上说,但随即他又咂了咂嘴,遗憾地说:“不不不,容貌端正就行,我还想要他们的孩子来做我孩子的侍从,但最好是个富有的女继承人,有领地那就更好了,小点也无所谓,”他相信塞萨尔,有个立足点就行,“性情要温柔,塞萨尔事实上是个挺固执的人……” 他叹口气:“如果他们吵了架,我肯定会站在塞萨尔这边——所以温柔点,谦卑点,不要太过看重出身和姓氏。” 这样的女继承人会有大把的伯爵和公爵追求,女伯爵心想,但她没有打破孩子的幻想,尤其是在鲍德温说道,想要让塞萨尔的孩子来做自己孩子侍从的时候,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 塞萨尔完全不知道王子鲍德温已经开始为他寻觅合适的联姻对象,即便他的精神年龄要远远大于躯体年龄。 但就算是在原先的世界,他也还才过结婚年龄,父母开明,从不催促,而世界又是那样的精彩,他的生活也是丰富异常——工作,学习,锻炼,哪一样不需要大量的时间呢? 虽然他承诺要做达玛拉的骑士,但能对一个猫仔般的小孩子起绮念的,不是变态就是畜生。 只是当时他无法拒绝,提出建议的是达玛拉的监护人与主人希比勒公主,她是王子鲍德温的姐姐,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女儿,而这两者都对塞萨尔有恩。 达玛拉也会被嘲笑——连个奴隶出身的侍从都看不上她,她之后很难再有体面的追求者,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就算没有若望院长,他也狠不下心这样对待一个软乎乎的小女孩。 “来这儿,塞萨尔!”若弗鲁瓦喊道。 若弗鲁瓦把他从城堡薅出来倒也不是毫无理由,他的工作是检查木台,就是那些搭建在街道两侧的高木台,等到拜占庭公主入城的时候,演员们会在上面表演与婚姻有关的节目。 像是亚当与夏娃啦,所罗门与示巴啦,亚居拉和百基拉(圣经中一对虔诚的夫妇),以撒与利百加等等。 此时没有朵,高台只能用颜料和丝带装饰,前方搭着亚麻或是布的条幅,条幅上写着圣经上劝告夫妻应当和睦相处的内容,“夫妇是一体。” “获得贤良妻子的,是获得了真正的利益,也是得到了上天的恩赐。” “作为妻子,应顺服自己的丈夫;作为丈夫也当深爱妻子,如同爱自己的身体。爱妻子就是爱自己。” …… 一些条幅带着善意,一些条幅就有点不怀好意了,至少新娘看了肯定会感觉不舒服。 如“妇女在会中要闭口不言。” 这句话来自于一位圣人的告诫——之后的一段是:因为不准她们说话,她们总要顺服,正如律法所说的,她们若要学什么,可以在家里问自己的丈夫。因为妇女在会中说话原是可耻的。 这段话原本的意思是当时的哥多林教会总是有很多女性吵吵嚷嚷,圣人没有恶意,只是希望她们能安静点。 但就算是对这个时代的信仰不怎么理解的塞萨尔看了,都觉得刺眼。 这就是在明明白白地提醒那位拜占庭公主,别指望能通过枕边风影响到亚拉萨路的政治局面。 塞萨尔还以为若弗鲁瓦会要求这座高台的主人将条幅拆下来,没想到圣殿骑士只是嘿嘿了几声,摸了摸又在一晚之间迅速扎出来的胡茬,若无其事地转向塞萨尔,“上去跳一跳。” 这些高台都是用木头做的,如果能够落在地面上还好,一些街道过于狭窄的地方,高台直接从墙壁上,窗户里支出来,万一支撑不足,到时候掉下来可就贻笑大方了,更不说还会砸到人。 若弗鲁瓦一抬手,就将塞萨尔送了上去。 塞萨尔只能爬上去,在高台上跳了跳,跳得尘土飞扬,石子滚落,若弗鲁瓦已经不会像是第一次那样,弄得灰头土脸,还被呛得半死,他站得远远的,高声喊:“再跳跳!用力点!” 塞萨尔木着脸又跳了跳。 他觉得若弗鲁瓦是在拿他寻开心,但这种类似于大人戏弄孩子,还有正当理由的方式叫他无从反驳。 好不容易圣殿骑士大人感到满意了,周围围观的人也笑疼了肚子,显然他们觉得这样的“小圣人”更可爱,还有好事者在高声喊:“再来一个!” 不过若弗鲁瓦可不会遂他们的意,他来到高台下,向塞萨尔伸出手臂,塞萨尔一瞬间也不由得生出了恶作剧的念头,譬如再跳跳什么的,但最终还是他的精神年龄占据了上风,他越过围栏,若弗鲁瓦一把抓住了他的脚,随意地一放,就把他放在了地上。 “这是最后一个了。”若弗鲁瓦说,“那里是雅法门。” 塞萨尔也看到了大卫塔。 “东方皇帝的女儿会从这道大门进入亚拉萨路。”圣殿骑士不屑地说道,塞萨尔想起鲍德温曾和他说过,阿马里克一世虽然极其殷切地希望与曼努埃尔一世成为姻亲,但因为信仰与宣称权的问题,以及安条克的前车之鉴,圣殿骑士团并不认为这种火中取栗的方法适合现在的亚拉萨路。 他们虽然不能反对,但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儿。是个秘密,”若弗鲁瓦虽然这么说,但表情可不太像,塞萨尔想有多人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了,“拜占庭人原想要从‘金门’进来,”他抬了抬下巴,如果从东面的金门进来,就要经过圣殿山,“他们用的理由是,‘金门’的古名是‘美门’,正适合他们的公主——我呸!”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在塞萨尔不赞同的眼神下伸出靴子,把它抹掉。 “当然,国王没同意。”他望着那里说道:“我们都知道,嘿,以撒人的贤人有过预言,世界末日的时候,会有救世主从金门走进来,拯救亚拉萨路,现在相信这个的人也不少——若是他们的公主从那儿进来了,又有了一个儿子,他们就可以宣称,这个孩子是救世主了。” 他往下瞅着塞萨尔:“你也不想你的王子遇到这种事情吧。” 塞萨尔慢慢地点了点头,鲍德温若是没有孩子,可以立他的弟弟做王储,他也会尽力辅佐,但若是鲍德温还活着,还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拜占庭人就想要染指王位…… “对了,”若弗鲁瓦突然问:“当初阿马里克一世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不是走的金门吧? (本章完) 第52章 欢庆(上) 第52章 欢庆(上) “不,是雅法门。”塞萨尔出于谨慎,没说若是要有人兑现预言中的身份,那必然代价巨大,绝对不是一个奴隶能够付出的:“国王还和我解释雅法门为何要做成曲尺的形状。” “那时候他肯定还挺喜欢你的。”若弗鲁瓦说。 您还是抓紧一切机会挑拨离间啊,塞萨尔无奈地想,在回去的路上,他转过身去,遥遥地望了一眼金门。 —————— 阿马里克一世拒绝了拜占庭人的要求,但为了安抚公主,他慷慨地许诺,在迎接仪式上,从他开始,亚拉萨路的每个贵族都会身着拜占庭式的华服,之后的宴席也将会是拜占庭式的,好让公主宾至如归。 一些贵族对这项命令颇有微词,他们平时也会穿宽松的长袍,戴着头巾,但若是为了迎合“东方皇帝的女儿”,他们就有些不甘愿起来。 但随后他们一想,在谈判中,阿马里克一世已经争取到,婚礼仪式将会遵循拉丁教会的圣洁标准,而不是正统大公教会的标准,所谓的服装和餐点也就成了无关紧要的小节——能够攀爬到这个位置的都不会是傻瓜,当然也就闭上了嘴。 “我想公主应该会满意的。”博希蒙德说道。 一眼看过去,即便是在没有繁的初春,从雅法门到圣十字堡的道路上,也已经是处处艳色,演员们在木台上就位,装扮各个历史时期的人物,还有各式各样的道具,基督降生时的银色马槽边围拢着圣母与圣人,一旁的香料匣子镶满宝石;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乘坐的木船前后两端覆以金银,还有两名小孩子装扮的桨手在划船;普赛克坐在绸缎做成的丛中,张开双臂迎接长着翅膀的丘比特…… 而在这些木高台下,在道路两侧,拥挤着观礼的人群,他们挤挤挨挨,充满期待,每逢这种欢喜的场面,贵人们总是会毫不吝啬地向人群抛洒金币,何况,对于他们来说,此生能够看到一个国王,迎娶一个公主的场面已经足够可贵。 “来了吗?来了吗?”他们急切地问道,踮着脚尖,不过这都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老道的人们都在侧耳倾听,听,那是喇叭,长笛与鼓声,它们比马儿更快,已经随风而至,来啦来啦,他们来啦! 第一波不是亚拉萨路的贵族,也不是拜占庭的官员,而是一群朝圣者们——圣地特使艾蒂安伯爵曾经享受过的待遇,拜占庭的公主也享受到了,这些朝圣者约有上千个,占据了很长的一段路,人们笑着朝他们倒喝彩,他们丝毫不以为忤,只是不断地称颂上帝,赞美基督,用尽所知道的每个词来夸耀今天的国王与他的新娘。 与艾蒂安伯爵不同的是,这些朝圣者可没有胆量跟随在车队边,他们只是做了个前导,后面紧随着的就是十来个穿着条纹衣服或是分色衣服的吟游诗人。 他们弹着琴,唱着歌,声音轻柔或是高亢,唱查理曼大帝女儿们的风流韵事,唱凡人安喀塞斯一世和女神阿佛洛狄忒的爱情之如何酿出了埃涅阿斯这枚果实,也唱亚瑟王的密友加温如何为了救出自己的主人,愿意与最丑陋的女巫结婚…… 在他们之后,就是十六辆马车,上面承载着拜占庭公主的嫁妆,精美的家具,柔滑的丝绸,甚至还有金银的器皿,人们不由得一阵目眩神迷,就连呼声也低了下去,幸好这象征性的车队很快就走过了。 紧随其后的是修士和教士的队伍们,有拉丁教会的,也有正统教会的,他们泾渭分明,走在两边,各自举着圣像和十字架,几个侍童提着香船,端着金盆,教士不断地念着祷问将圣水洒向人群,被恩泽到的人无不激动万分。 此时又响起了几声嘹亮的号角声,人们就如同被暴风卷倒的麦子一样纷纷伏倒在地上。 几名轻骑踏过路面,每隔一段路,就会吹响号角,他们身后是敲打着小鼓,吹着喇叭的乐队,他们身着绚丽的黄色丝绒上衣,套着深绿色的紧身裤,侏儒在他们之中钻来钻去。 打着白底黄色亚拉萨路十字架的国王旗帜,紫底金色双头鹰的拜占庭皇帝旗帜,盾型百合的安条克大公国旗帜,双色十字架的的黎波里伯国旗帜,以及圣地各领主或是军团的旗帜,都高高地竖立了起来,迎风飘扬。 骑士们举着如林的长矛,面色肃穆地跟随在旗帜队的身后,他们盔甲雪亮,套着干净的罩袍,马儿也是个个健壮,蹄子敲在石子路上,又清脆又响亮。 他们的扈从与武装侍从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之后是一大群骑着马的达官显贵,穿着丝绸,貂皮和羊毛,闪烁着珍珠,宝石与琉璃的光芒,其中有领主,也有贵女。 阿马里克一世被他的大臣与领主们簇拥着,走在一辆巨大的镀金抬轿的前方。 这座抬轿大得就像是一间小屋子,但周围只有护栏,细纱的帷幔已经被金钩子勾起,好让亚拉萨路的人看见他们的新女主人。 拜占庭的公主今年只有十五岁,穿着一件拜占庭式的宽松有袖长袍,外面套着一件无袖外衣,长袍是金色的绸缎,而无袖外衣则是紫色的,袖口,领口,下摆,都缀着指甲盖大的珍珠,戴着同时将头发与颈部遮盖起来的白色羊毛头巾,上面压着一顶黄金王冠。 有两个侍女侍奉着她,抬轿周围则行走着拜占庭的大臣,官员和武士。 人们还在欢呼,但欢呼的声音明显地小了一些,虽然拜占庭公主的装扮异常奢靡,但与阿马里克一世的第一任妻子雅法女伯爵相比——那张平庸的面孔原本就乏善可陈,在黄金、珍珠与紫色绸缎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寡淡,虽然看得出她非常精心地打扮了自己,却只有让那张原本还有些稚气的面孔更加老成僵硬。 毫无疑问,被拜占庭公主的名头吸引过来的人都会觉得失望,他们的吸引力很快就被镀金抬轿后方的动物们吸引了 基督教义并不允许教徒们如古罗马人一般走进角斗场,观看动物与人,人与人的相互厮杀,但拜占庭人依然有戏剧,音乐和赌博,还有另外一些有趣的娱乐项目,比如驯兽。六世纪的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一世的皇后狄奥多拉的父亲就是一位驯熊师。 这些装在木笼里的狼、老虎、豹子和熊,就都是各方为了拜占庭公主的这场婚礼而特意搜罗的,它们也可以说是嫁妆的一部分,比起并不漂亮的公主,这些威风凛凛的野兽更能引起人们的惊叹,小孩子们跟着跑来跑去,还有大胆的侍从,扈从在一边大喊大叫,但他们想要撩拨一番的时候,就被看守这些野兽的仆人恶狠狠地赶走了。没人注意到,一只本不该出现在这列队伍里的木笼也摇摇晃晃地被六匹强壮的夏尔马拖拽着,出现在队伍的末尾,之前装着另一只熊的笼子刚走过去一百多步,一个骑士随口问了一句:“这也是熊?” “一头母熊。”负责押送这只笼子的拜占庭官员回答说,他和之前的监察人员打扮得几乎一模一样,那些走在笼子边的侍从也都穿着同样色的衣服,所以骑士更多地只是出于好奇,而不是警惕才问了那么一句:“它很大吗?” 看看那个深深的车辙(石子都被压入了路面),还有似乎随时会崩溃的轮子。 “没关系,”那个官员笑着说,“能坚持到这儿就很不错了。” 骑士想到的是,拜占庭人可能指的是在之后的狩猎中,这头大熊成为骑士们的猎物,他几乎就想要提起长矛,掀开遮盖在木笼上的粗麻布,但还是忍住了。 “您为什么要和他说那么多话?”骑士刚走开,就有一个随从靠近官员责问道,从那个口吻来看,他的身份反而要比官员更高些,但官员似乎根本不以为意,“我们都进了亚拉萨路了,你以为还要出什么问题——倒是你,你收买的人确实将那头母熊的崽子藏进圣物匣了?” “我亲眼看着它被放进去,又被放进抬轿里的。” —————— 玛利亚公主突然听到了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呼,她一边继续向民众微笑,一边略略侧过身去。 “我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盒子——但公主!”侍女惊惶地小声,将那只打开的圣物匣给公主看,这件藏着圣母玛利亚头发的圣物匣将会被公主亲手放到祭坛上,里面应当是丝绸和几缕深色的发丝,但她看到的,丝绸里面包裹着的却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它已经死了,但身上没有明显的血迹。 不祥之兆,这是公主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皇帝身边的那些女人,还是反对这桩婚事的大臣,又或是正统教会的教士和信徒?拉丁教会讨厌不服管教的正统教会,正统教会又何尝不讨厌手臂太长的拉丁教会? 对于阿马里克一世与曼努埃尔一世,这桩婚事牵系到的,更多是凡俗间的合作,信仰的成分并不多,但站在教会的立场上,让两个不顺服的统治者感到难堪才叫他们高兴,至于撒拉逊人,难道没有了阿马里克一世与曼努埃尔一世,就没有愿意发动第三次,第四次,更多次东征的国王了不成? 但就在几个呼吸后,公主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 鲍德温与塞萨尔跟随在阿马里克一世身边,他们暂时还未成为正式的扈从,在这样的队列中只能算作点缀般的侍从,大卫和亚比该等勋贵之子也在他们身周,只是因为之前这些家伙都等于背弃了王子鲍德温,现在也很难有脸和他有说有笑,大卫一直在偷偷看他们,亚比该则垂着他那张阴沉的脸。 “威廉呢?”鲍德温突然问道。 大卫愣了一下,“什么?” “我刚才看他往后去了,他去……”鲍德温还未问完,就听到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万分,几乎像是撕裂般的叫声,他立即拨马回转(万幸这次他们骑的还是成年马),在所有人之前冲了出去,塞萨尔紧紧地跟随着他。 惊叫起来的是围观的民众,“是野兽,是野兽跑出来了!” 好几个木笼被打开了,里面的野兽全都跑了出来,为了叫它们安分,这几天都被有意缩减了饮食——在开始狩猎之前,它们应该一直懒洋洋地不爱动弹才对。 可它们一得到机会,就爆发出了超乎人类想象的智慧和力量,有的只想要扑倒一个人大快朵颐,有的则什么都不顾,先逃往人少的地方再说——人们看着它们向自己奔来,龇着雪白的牙齿,鲜红的舌头露在外面,那里还能保持冷静。 也有勇敢的骑士与扈从上去与野兽搏斗,但这反而激起了它们的凶性,更多被拦截住的野兽开始撕咬与抓挠,褐色的沙土与灰白色的石子上几乎立即就喷溅上了鲜血。 谁也没注意到,一只黑灰色的母熊正缓慢地走在纷乱的兽群与人群中,它仰着头,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息,突然之间,它找到了它的孩子,也嗅闻到了它的死气,它飞快地向前跑去——没有狩猎过熊的人很难想象得到这么一个巨大的生物奔跑起来有多快,多轻盈,多敏捷,一些骑士看到了它,却来不及作反应。 而此时一个自作聪明的侍女却想着乘着混乱丢掉圣物匣里的幼兽。 她还没来得及松手,母熊就赶到了,与人类不同,它并不会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再进攻,它已经嗅到和看见了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就锁定了目标——那座镀金的抬轿。 拜占庭公主面色灰白,她没想到这些人所要的并不仅仅是让她出丑,让这桩婚事留下遗憾或是破裂的根由——这些人直接釜底抽薪了! 母熊冲向抬轿,只一爪子就拍断了一个官员的脊椎,又敲碎了一个抬轿奴隶的脑袋,抬轿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本章完) 第53章 欢庆(中) 第53章 欢庆(中) ——一位拜占庭的官员在自己的私人日记中提到了这件事情。 他说,这是一张典型的拜占庭式阴谋。针对的是玛利亚公主,以及她未来的野蛮人丈夫。 这种阴谋在拜占庭的宫廷中司空见惯,甚至称得上粗糙,但用来对付这些头脑,简单粗鲁,毫无城府的法兰克人来说,已经足够。 施行这桩阴谋的人收买了公主陪嫁队伍中的好几位关键人物: 其一,管理以及看押这些野兽的官员。 他们将一头失去崽子的母熊塞进了队伍末尾,并打开了大部分笼子。 “这头母熊是我见过最大的一头。”这位官员这样写道:“当它四肢着地的时候,眼睛依然可以与一个普通男性对望,直立起来,有他的一倍高,它毛发厚重,被沥青,树胶和柏油粘结在一起,就像是罩着一层厚厚的盔甲,普通的武器劈砍在它的身上,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箭矢要么打弯掉落,要么徒劳地插在上面。” 其二,公主身边的奴隶,或者是侍女。 这头母熊死去的崽子被砍掉头,放在公主原本藏着圣母玛利亚头发的圣物匣里,这无疑是一种极其亵渎的行为。他们的灵魂必然要被投到火湖中去,焚烧一万年,但很显然,利益胜过了死后的惩罚。 而当公主的侍女发现,圣物匣中竟然被放入了这样可怕的污秽之物时,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设法把它丢掉。 此时,变故已经产生,有好几十头野兽从笼中被放了出来,其中有矫捷强壮的豹子,单凭吼声就能叫人浑身颤栗的老虎,还有十来头又狡猾又残忍的狼。 无一例外的饥肠辘辘,对人类充满仇恨。 “按理说,”官员又继续写道:“它们出现在游行队伍里,只是为了向人们展示这些即将在狩猎或者是比武大会上出现的动物。 按照常规,应该给它们服用会带来昏迷或是麻痹的药草,但这些提议被那位负责看押野兽的官员拒绝了。他说,如果让那些法兰克人看见我们带来的动物一副疲弱无力的样子,岂不是会嘲笑我们胆怯吗? 于是,他们不但没有用那几种可以安抚这些野兽感官的药草,反而用了一些提振精神用的东西。以至于笼门一打开,它们就精神亢奋的投入到了杀戮之中。 “就我看到的,”他谨慎地补充道:“一些野兽或许更想要逃跑,但人们相互推搡,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挡住了野兽的逃亡路,他们一样遭到了惨烈的撕咬。” 其三,公主陪嫁队伍中的武士。 他们应当对公主忠心耿耿,无条件的服从她的所有命令,也算是曼努埃尔一世安插在圣城中的一颗钉子,但那些武士不但没有形成一个细密并且行之有效的防御网,反而让出了一道缝隙,这头母熊就沿着这个缝隙长驱直入,奔向公主的抬轿。 “我是幸运的。”官员这样感叹道:“我当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书记官,被排斥在那些达官贤贵的外围。当母熊在人群中厮杀出一条鲜血淋漓的道路时,我正连滚带爬的投入围观的人群。哎,诸位,请不要嘲笑我,我知道这显得我很懦弱,但我还是用了这个词,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当时的混乱状况。 我若是和其他人那样直立着快走或是奔跑,肯定会被母熊视作障碍或是被其他人推倒,就像是那几个倒霉的家伙。 当我回头望去的时候,一部分武士不但没有去阻止那头母熊,甚至还在阻挠想要救援的人,无论是他们的同僚,还是阿马里克一世的骑士。 此时公主连带抬轿都已经摔在了地上。 这原本就是一台巨大但又精致的木制品,撞击之下顿时崩解成了好几块,纤细的栏杆折断了,抬轿的顶盖崩塌下来,和帷幔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要命的大茧子。 一个侍女舍下了公主,想要逃跑,却被赶上来的母熊一爪子撕开了整张面孔,那个场景着实叫我难以忘怀,哪怕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那张像是被切掉了一半的脸依然会在我的噩梦中徘徊。 另外一位侍女就要不幸得多了。 她很勇敢,试图挡在公主的面前,但母熊只是一掌拍中了她的胸口,她的胸口就凹陷了下去,她一时间没有死,倒下的时候,母熊还在愤怒地刨开她的腹部。 她一边惨叫,一边被熊吃——我知道熊是喜欢活吃的,但母熊更多的是为了发泄,它摇着头,将一些内脏抛在外面,并不细嚼慢咽。 “我们的公主丝毫不愧于科穆宁这个姓氏,她没有哭叫,也没有逃跑,”官员点评道:“趁着熊在活吃侍女的时候,她从废墟般的抬轿中找出了一件武器,镶嵌着珠宝的双刃剑,可能是预备赠送给新郎的。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面对着这么一头愤怒而又强悍的野兽,就算是一位感望过圣人的骑士,也未必敢直撄其锋。” “我听见有人叫放猎狗出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就像是那些疾驰而来的骑士们,他们首要护卫的是他们的国王,这无可厚非,但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抱怨。 及时赶到的居然只有两个侍从,我这么说,” 他在这里换了深红色的颜料,表示写到了重要的部分:“是因为他们飘扬的斗篷和外套下面,并没有穿着链甲。” 当时,我以为这两个孩子虽然勇敢,却过于愚蠢,但我随即看见——其中一个居然身着深紫色的小斗篷,另外一个的外套也镶嵌着紫边。 我马上想起来,在这个队伍中,恐怕只有三个人可以身着深紫色绸缎的衣服,其中一个当然是公主的夫婿阿马里克一世,还有一个是我们的公主。 而第三个,除了我们公主将来的继子,这个神圣王国的继承人,王子鲍德温还能有谁呢? 我以为身边的人会大喊王子鲍德温,没想到他们喊的却是小圣人。 ——这里的“小圣人”被大写了。 我有些无法理解,或者说当时我的心神已全部被这个预定了会悲惨无比的结局攫住了,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场面——我几乎都已经想好了,后世的人们会为这个场景做出多少悲壮的诗歌,创造多少壮丽的画面。 事实上,王子鲍德温并不如我们所认识的那些野蛮人那样从不思考,只凭武力,他控制住本来想要逃跑或者是跪下的马匹,硬生生的将它撞入了母熊与公主之间。 母熊足以夺取公主性命的一掌,恶狠狠地拍在了马的腹部,马儿嘶叫了一声,顿时哀鸣着倒了下去。 此时王子鲍德温已经敏捷的一跃而下,护卫在了公主的面前,他高声呼唤着他的感望圣人“圣乔治”的名字,长矛在他身侧凝聚成型。 我以为接下来会看到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他的长矛固然可以贯穿母熊,但熊可不是受了伤就会萎顿在地的人类。 它们忍耐痛苦的能力非常强,只要参与过猎熊的人都知道,即便手掌被咬掉,肚肠流出,它们还是能够一口气杀死好十来头猎犬,还有围猎它们的人。 长矛能贯穿母熊,熊掌也会拍在王子鲍德温或者公主的身上,叫他们立即命丧当场,但更叫我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王子鲍德温而来的那个小侍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母熊的身前,他的周身泛起了柔和而又明亮的白光,一道道涟漪般的波纹在空中闪烁,扩张,凝固成型。 抱歉,诸位,你们看我诉说,或许会觉得这整个过程很缓慢,但这确实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 等我能够理解此时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披上了一层白亮的鳞甲(每一片鳞片都清晰可见),他屈起左侧的手肘横在母熊眼前,母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口咬了上去,同时重重的一掌击打在他的肩胛上。 我周围的人无不惊恐大喊。 但天主保佑,他居然支撑住了,他一足在前,一足在后,犹如弓箭般地绷紧了自己的身躯。他将自己的左手手臂送入母熊的巨口,任凭它撕咬得咔咔作响也不动摇,而母熊重似千钧的一击,也只是让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承受第二下。但这时候皇子鲍德温的长矛已经架上了他的右肩,只见白光一闪,犹如雷霆,长矛就如同一支射出的巨大箭矢,从母熊的颊窝直接贯穿了它的头颅,片刻后,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母熊庞大的身躯才轰然倒下。此时,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已经策马赶到,而周围的战斗也进入了尾声。无论是人和野兽的,还是人和人的,叛逆者被一举擒获,没有一个能够逃出骑士们带着愤怒与羞耻的追击。 那些被收买的官员起初是想逃走的——如果公主确实受到了母熊的袭击,丧了命或者是重伤,他们的计划可能成功,但公主一从险境中脱离,就马上攀着阿马里克一世的马缰绳,用虽然带着些颤抖,但还是清晰尖锐的声音,指出了每一个出卖她的人。 这些人被押送过来的时候还在狡辩,他们甚至不看公主,只向亚拉萨路的国王恳求,颠倒黑白地说,公主肯定是因为受到了太大的惊吓而精神失常,以至于说出了那些冤枉好人的话。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去作证的时候,却看到阿马里克一世根本没有理睬他们,他转向公主,问道:“你想怎么做呢?” 公主说:“全都杀了。” 那时候的我都不免为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掬上一把同情之泪。 如果公主还在拜占庭的宫廷里,她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权力,或者说在今后也未必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但现在,她又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又是被背叛的皇帝之女,国王之妻,这些人的企图阿马里克一世看的也很明白,他将决定权交给公主,或许就在期待这么一个结果。 公主也没有让他失望,给出了一个叫人心满意足的答案。 这些人被吓得快要发疯,他们想过最不堪的结局,可能就是被阿马里克一世拘禁起来,塞进监牢,等待家人交付赎金,他们才能回到拜占庭,然后面对曼努埃尔一世的愤怒。 但国王已经下了决定,“省去那些繁文缛节吧,”他说,“就算是为我的新娘铺一条红毯。” 国王一声令下,他的骑士们立即行动起来。 公主也没忘记她的两个救命恩人,王子鲍德温和他的侍从。 他们相互倚靠地站着,看得出非常疲惫,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我不曾感望到任何一个圣人,却也知道,像是他们这种年龄,对抗这么一头疯狂的野兽所付出的代价肯定相当大。 公主朝他们伸出手,王子鲍德温就拉着他的侍从一起走上前去,公主有些惊讶,但还是一手一个地把他们揽在身边。 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伙被架起来后,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膝盖发软,几乎站不起来。也有人想要疯狂的挣扎,但除了得到更多的拳头外,毫无作用。 我身边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可能我也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一件难得一见的盛事。 那样多的老爷们,个个身穿绸缎,戴着金银,吃得脑满肠肥,如今却像是被提着翅膀的公鸡,被捉着胳膊拖到了公主将要走过的路上,一个接着一个,被喝令跪下,而后砍掉了头。 他们的血喷出了很远,泼洒和流在地面上,果然铺设出了一条如赤色丝毯般的道路。 阿马里克一世的侍从牵来了一匹马——还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第一任妻子雅法女伯爵让出来的,公主微微颔首向她表示了谢意,然后就在国王的帮助下翻身上马。 他们两个人可以说是肩并着肩向着圣十字堡走去,马蹄踏过尚未凝固的血液,在石板路上留下一连串殷红的玫瑰印记。 我也被人发觉了,和其他拜占庭人一样被囚禁了起来,但时间非常短暂,毕竟欢迎拜占庭公主的晚宴即将召开,公主的队伍里已经缩减了三分之一,总不见得让剩下的三分之二在监牢里度过整个婚礼,那难堪就是公主而不是我们了。 所以,我们,也就是说,被国王认为不具备威胁能力的人,先被放了出来,零零散散地填充了两条长桌。 我以为我会食不甘味,事实上,我饥肠辘辘,感觉就算是端上一只烹饪过的母熊,我也能吃得下。 而在婚宴开始之前,与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并肩坐在高台上的公主突然站了起来。 她举起杯子,先祝福了自己的丈夫,今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会被任何阴谋诡计击倒(我觉得她意有所指))与挫败。 而后又向我们举杯,愿我们各个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当我们全都站立起来之后,她又第三次举起杯子,将手中的金杯递给了身边的王子鲍德温。 她说她要感谢她的继子鲍德温,这可能是她收到的最美妙的一份礼物。 我们都知道王子染上了麻风病,可能活不过三十岁,但公主只在略微犹豫后,还是祝愿他身体强壮,寿命悠长,与他的父亲一样,能够成为一个睿智而又勇武的国王,这番祝福很好地缓解了我们与那些十字军骑士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知道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提议终止婚礼。不管这些官员是怎么被收买的,被谁收买的,出现了这种事情,说的苛刻点,完全就是一个恶兆。今后发生任何不顺的事情,都可能被附会到这桩婚礼上。 我惊叹于他们对王子鲍德温的忠诚,或者是他们太过敬爱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以至于能够对王子身上如此的明显缺陷视而不见。 虽然之前我就听说过,阿马里克一世如何宠爱这个独生子,他为了这孩子与两个教会(罗马教会与亚拉萨路教会)对抗。 他应当也和我们的皇帝求援过,但正统教会中,有人因为王子鲍德温得上了麻风病,而坚决认为这桩婚事是邪恶的,拜占庭皇帝的公主,不该嫁给一个罪人的父亲。 亚拉萨路的宗主教谴责过阿马里克一世,认为他为了自己的儿子,悍然背弃了他的信仰和神灵,他也是罪人,应当投入地狱。 正统教会里也有人这么认为。 最终这桩婚姻被确定下来,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知道鲍德温王子即便继位,也不可能维持太久的统治,他得到了赐福,但麻风并没有痊愈。 最后接过王位的可能就只有两个人,他姐姐希比勒的孩子,或者是我们的公主为阿马里克一世生下的孩子,前者应当可以得到他们大多数人的拥护。 后者呢,他们一直在提防我们,毕竟欠债的人都怕债主么。 在这里官员有意用小字注释了一下原因,虽然圣战的起端来自于拜占庭皇帝向罗马教会求援,请求同为基督徒国家的法兰克人帮助他们赶走撒拉逊人,但十字军进军圣地的过程中,可没少劫掠经过的城市——其中大半都是拜占庭人的城市,由此爆发了很多矛盾。 “公主将自己的金杯递给了王子鲍德温,就是在公开表示,她今后会将鲍德温看作自己的儿子,她手中的一部分利益和权利都会转给他。”这个表态当然叫人欢喜,尤其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这些东西最后还是会落在他手里。 写到这里的时候,日记上有着一段代表着思考的空白,随后官员心不在焉的在上面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我之后还在亚拉萨路逗留了一段时间。 我经常可以看到王子鲍德温和他的小伙伴一起进进出出,他们几乎随时随地都在一起。除了睡觉的时候,我也知道,在公主表示感谢的时候,王子鲍德温甚至将他拉在了自己的身边,毫不避讳的说,这就是他的兄弟。 见状,公主就将送给他们的礼物,从原先的一个金盘子,配套的金餐刀,金叉子和金勺子,以及一只银盘子,换成了两套一模一样的,不偏不倚的各给了他们一套。 我听到有人在愤愤不平地说,王子的侍从原先只是一个奴隶。 嘿!” —— “那个修士的预言居然还挺准。”鲍德温说。 (本章完) 第54章 欢庆(下) 第54章欢庆(下) “你说我们要成为扈从了?”塞萨尔低声问。 “我就会成为见习骑士,你是扈从,但我们都得跟随我们的主人,也就是我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鲍德温小声地说,他担心塞萨尔会有些不高兴,毕竟之前他亲口承认塞萨尔是自己的兄弟。 侍从甚至侍童跳过扈从的阶段直接成为见习骑士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有时候是为了婚事,不管怎么说,一个骑士与贵女缔结良缘听起来可比一个扈从与一个贵女缔结良缘好听多了,但十四岁的男孩可以结婚,但没法直接成为一个骑士…… 还有的就是牵涉到封地归属的问题,我们都知道,国王册封贵族,贵族册封骑士,在这个时期都是有封地的,哪怕只是一座桥或是一座磨坊,而骑士们必须服务于自己的领主,像是一年里有多少天要为他打仗之类的。 若是一个骑士骤然离世,而他的封君正要打仗或是想要收回封地,他家的长子就算不到十四岁也得穿上盔甲,骑着马,打起旗帜去干活儿。 不过要做到这点,首先你得有马,盔甲和武器。 艾蒂安伯爵和圣殿骑士若弗鲁瓦都在给塞萨尔钱,就是怕他受到小人嫉恨,在这种地方被挟制和刁难。 阿马里克一世还没有卑劣到不允许鲍德温为自己的小伙伴准备一套甲胄的份上,问题是若是如此,人们会觉得塞萨尔要么是太过懵懂,要么就是太过贪婪,他们会说:王子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东西,他却连一套链甲都向王子伸手…… 虽然有很多扈从都是因为配置不起一套甲胄才终生无法成为骑士的。 但阿马里克一世还是动了点心思,设法让鲍德温先一步成为见习骑士,“这不好吗?当初国王承诺我说,你若成为骑士,我就是你的扈从,”塞萨尔低声说:“他兑现了诺言,我感激不尽。” 鲍德温点点头:“你也很快能晋升的,只要打仗——这里总有战争。” 而后他们坐直了身体,这可能是他们在之后的几年里,最后一次在这样盛大的宴会中,坐在餐桌边吃东西,等到他们成了扈从和见习骑士,很抱歉,就要开始履行他们的职责啦,那就是服务他们的主人阿马里克一世。 别说是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诗人和侏儒的表演,他们在整场宴会中都得站在阿马里克一世和新女主人玛利亚的身后,给他们切肉,端汤,倒酒,等宴会结束了才能和其他侍从,扈从一起跑到厨房去,用干面包和炖汤填满空荡荡的肠胃。 也有侍从,扈从愿意捡主人餐盘中的残羹剩饭,但鲍德温和塞萨尔可不会这么干。 事实上塞萨尔甚至还要比鲍德温幸运点,鲍德温是真去喂过猪的,虽然这更像是个游戏。 塞萨尔呢,他一来到这里,就只服侍鲍德温一个人,鲍德温又是那样温和的一个好孩子,对他如同朋友兄弟一般,旁人也无权,或是不愿意差遣他——有威特的恫吓在前,他们也害怕太靠近塞萨尔会染上麻风病。 但得到赐福后,这种可能性就变得微乎其微了,也就是说,接下来才是对塞萨尔真正的考验——塞萨尔记得,扈从们似乎都是挤在一个房间里睡的,直接睡在一张铺着灯芯草的大床上,卷着羊皮或是床单,几个人一起接受臭虫,跳蚤和虱子的轮番侵袭。 原本这种状况还没有那么惨烈的,但谁让鲍德温王子染病后,就搬迁到了左塔楼,有胆量与他同住的人不多或是阿马里克一世也不允许,所以原先的左塔楼居民就全都搬迁到了右塔楼…… 大卫,亚比该这样身份的人或许还能有个小房间,但塞萨尔肯定没有。 看来要把清理房间的事宜搬上日程表了,塞萨尔想。 在宴会开始的时候,拜占庭公主玛利亚就已经换下了之前的衣服,倒不是因为那套衣服已经沾满了熊和人的血——她换上了法兰克人的服饰,这个表态叫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满意,包括拜占庭人,毕竟在拜占庭人的婚礼上,外来的新娘一样要换上拜占庭人的服饰,之前曼努埃尔一世娶了安条克的玛丽时就是如此。 等到人人兴尽,玛利亚公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们的婚礼要在六月举行,期间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会举行数次不同类型的比武大会,比武大会后还有宴会,他自己也会参加其中的一两场。 “趁这段时间,”希拉克略也说:“好好玩吧,六月后你们就要忙起来了。” 塞萨尔真想拜托他别说了,他甚至有点迁怒于自己的小伙伴——虽然鲍德温是将这件事情当做喜讯告诉他的,但他根本没法欣赏那些激烈而精彩的战斗——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些奔来跑去的扈从们吸引过去了。 他们要为骑士穿戴甲胄,头盔,尖头铁靴,为骑士牵着马,举着长矛扛着刀剑,还得在腰里挂上一个锤子,骑士一伸手,他们就得明白要送上什么武器。 一般来说,一对一的马上长矛比武,答案只有一个,先是长矛,如果双方都落了马,或是一方落马但对方愿意继续和他战斗,那就是地上比剑,如果地上比剑仍旧不分胜负或是一方坚持死缠烂打呢,就直接变成了空手格斗…… 但若是混乱的混战格斗,那就和真正的战场没什么两样了,扈从不但要观察自己主人的想法,还要估测对方敌手的实力,看是送上锤子,还是送上战斧,又或是狼牙棒。 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们要跟紧自己的主人,不少骑士与敌人一照面就被打下马了,扈从得找准机会,或是用蛮力清空周围,将晕头转向的主人拉出战场,牵走他的马,把人和马拖到场地边缘,摘下他的头盔,给他擦脸,观察他的伤势。 如果骑士还能一战,那么扈从就给他喝点酒,重复上述的一系列步骤。 这样的混战将会持续一整天,之后再由国王来判定双方的输赢。 若是骑士输了,扈从就得担当原先马匹的工作——输了的人会失去自己的盔甲,马和武器,还得付自己的赎金,扈从得将鼻青脸肿,或许还受了一些伤的主人搬回帐篷,有时候暴躁的骑士会将自己的挫败怪罪在扈从身上,把他们打得嗷嗷直叫。 幸好这样的骑士数量不多。另外塞萨尔还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情,在混战格斗中,如果有扈从表现的格外出色,是会被撬墙角的……有时候骑士会直接接触他看中的扈从,设法说服他;有时候骑士会与扈从的主人商量,如果索要者是比索要者身份更高的人,或是愿意出一笔钱,骑士多半都会同意。 闲暇的时候——对哦,他们现在还有闲暇的时候,塞萨尔就会和鲍德温一起,悄悄地走进骑士们的营地——因为比武大会会持续一整个月,阿马里克一世在以撒人居住的区域划分出一块地方来,让他们吃饭,休息,打磨盔甲之类的。 “以撒人要了一大笔钱。” “国王给了?” “我父亲说,为上帝而战的人不会欠以撒人的钱。”鲍德温说。 这是个地狱笑话,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是在1097年,因为骑士装备和补给都需要自己准备,所以除了搜刮自己的子民之外,他们还对当地的以撒人进行了极其肆意的抢掠与屠杀,虽然亨利四世大为震惊,认为这不是基督的战士该做的事情。 但他们回答他说:“我们为上帝而战,怎么能欠以撒人的帐呢?” “他们一开始就该想到,”塞萨尔不禁感叹道:“那些拜占庭人的血还渗透在石缝里,没能被雨水冲刷干净呢。” 这些以撒人是想钱想疯了吗?十字军骑士一开始就对他们印象恶劣,夺回圣城的时候不知道杀了多少以撒人,即便现在也认为他们是随时可能背弃基督的狗。 阿马里克一世又没有夺走他们的财产,只是要求他们暂时离开居民区,也没有禁止他们做骑士们的生意,他们居然还想要国王的租金? “以撒人就是这样,以后你和他们打交道可要小心点,”鲍德温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没钱,可以和我借,需要买什么,也可以和城堡总管说,那些以撒人可是连魔鬼的皮都能扒一层下来的。” 一个骑士看到了他们,又很快回过头去,虽然鲍德温和塞萨尔走出城堡的时候装束简单,只穿了白色的袍子,外加一件黑灰色的羊毛无袖斗篷,系着皮腰带,看上去就是两个出身普通的男孩,但一走进营地,鲍德温就抽出了自己的金十字架,也让塞萨尔这么做。 那些人一看到金十字架,就知道他们不是可以被自己随意呼来唤去的人,不过凝聚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依然很多,有些人知道他们,有些人不知道,只是在看塞萨尔。 塞萨尔在看扈从。 在帐篷外忙碌的几乎都是扈从,只有少数贫穷的骑士在相互帮忙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打理自己,他们显然也没能在比武大战中获胜,不然至少可以将战利品卖给商人来换点钱,雇个人。 战斗的时候总是很痛快的,但战斗之后的事宜简直繁琐到快要让人发疯。 骑士们并不是直接将甲胄穿戴在身上的,头盔里面有帽,形状很像是睡帽,两侧还有系带可以收紧,骑士若是蓄留了长发,还要戴发网。 链甲里是面甲,也就是绗缝的夹短袍,领子高高竖起,既能防止链甲磨损皮肤,也能消减一部分重击带来的伤害;外面是罩袍,罩袍上有纹章,用来彰示自己的身份。 一旦浸了水,无论是在战场上大汗淋漓,还是倒霉地沉了船,都要立即将它们脱下来,免得被魔鬼吹了风,人要发热,链甲要锈掉。 当然总也有不顾惜甲胄的骑士,但若是缴获得来的,除了一部分只能送到铁匠铺里去重铸的,大部分还是会被修修补补,清洗干净——链甲当然不可能用水洗,扈从们用的是清洗木桶。 顾名思义,清洗木桶就是一只架在烤架上的一只橡木桶,和烤鸡一样可以通过弯曲的摇杆旋转,木桶上有个盖子,可以打开,塞进生锈的链甲与沙子,扈从盖上盖子后就开始用力地摇转木桶,这当然是个力气活,链甲一般都在五十磅左右,沙子也有十来磅,鲍德温看着那个扈从摇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们不会……” “我确实没做过,”鲍德温也没经历过扈从这阶段:“所以就算我直接晋升为见习骑士了,父亲肯定还是会让我做这些事情的。” 塞萨尔咳嗽了一声。 这个扈从还在打磨链甲,那个扈从就开始打磨头盔了。 他分开腿,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将头盔固定在一块木头上,先用一块粗糙的石头磨,再用一团粗麻绳磨,最后再用羊毛团擦,擦得那一块光洁如新,亮晶晶地几乎可以当做镜子照,擦完了,他对着自己照了照,不知道是满意自己的尊容,还是对自己的手艺感到满意,他呸了一口在头盔上,又用袖子抹了抹…… 塞萨尔不由自主地往合拢的帐篷里看,希望他的主人别那么凑巧,正好走出来。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另一个扈从则叮叮当当地用小锤子敲打着另一只头盔,这只头盔像是被什么钝器大力地敲打过,它原先主人的脑袋不知道是否安好——这么说是因为这个扈从脚边还摆放着好几只头盔,大小,纹章都不一样,他的主人定然勇武至极。 扈从敲了一会,看了看,叹了口气,他尽力了,但怎么样都没办法将头盔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先生!”他冲着帐篷的缝隙大喊道,“下次注意点分寸,就算是为了赎金!” 一个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的年轻让鲍德温和塞萨尔都感到吃惊。 “哎呀,”他比粗心大意的扈从更早发现了两人,“这是哪里来的两位小爵爷?” (本章完) 第55章 鹰巢来客(上)(推荐票加更!) 第55章 鹰巢来客(上)(推荐票加更!) 这位年轻的骑士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只是与那张清秀的面孔不相称的,是他过于健硕的身材,他的肩膀如此宽阔,几乎可以让两个孩子一人坐一边。而他的手臂垂下来后,差不多可以碰触得到自己的膝盖。 这么长的手臂,必然能够让他在战斗中获得旁人无法拥有的优势,毕竟什么样的技巧都比不上在你的敌人没打中你之前先打中他。 骑士走到鲍德温与塞萨尔的面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衣着和神情,又在那两枚金十字架上停留了一会。随后他又看向他们的眼睛,一双蓝眼睛,一双绿眼睛,他立即想起了什么,态度变得更加恭敬,声音也变得更加轻柔。 他半跪了下来,仿佛怕吓到了他们,“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和什么人约好了吗?”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扈从的工作,”塞萨尔如实相告:“我们很快就要成为扈从了。” “你们就要成为扈从了吗?”年轻的骑士问道,“你们已经十四岁了?” “都还没到。”鲍德温说,“既然你已经认出了我们,就该知道我们都已经得到了天主的赐福,感望到了圣人,已经可以上战场了,或许早了点,但在亚拉萨路,能够更早的投身于战斗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也很年轻啊。” 对方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说:“是的,我很年轻,但我可是老老实实的做了七年的侍从,又做了七年的扈从,三年的见习骑士,最后才成为骑士的。” 塞萨尔默默的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您刚成为骑士,对吧?” “这是我成为骑士后的第一场比武大会。” 这下子连鲍德温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他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就击败了那么多人? “这些都是在混战格斗中得到的吗?” “不全是。”年轻的骑士跟在他们身后,随便他们去翻那些堆成了小山的链甲,头盔,横七竖八陈列着的武器,“这里有七八个人了吧,您在比武大会上得到桂冠了吗?” 听到这里,年轻骑士的扈从露出了一丝不安的表情,他摘下了放在头顶上的圆帽,指了指自己缠着布条的脑袋:“在最后一场混战格斗中,我被人砸中了脑袋,我的主人就退下场来,把我拖到一边去了,他也放弃了比赛。虽然这场比赛还是我主人的这一队赢了,但我主人也没去索要赎金和其他荣誉。” “好啦好啦,”年轻的骑士好脾气地打断了他,说道:“我总不能看着你像是个被打破的水罐那样哗哗流血吧。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扈从,你要是死了,谁来帮我洗衣服,擦盔甲,跑腿儿的,我可不想自己去做,”他畏惧地看了一眼那堆小山似的战利品,“我肯定会把它们直接丢给商人,随便他们出多少钱都行。” “那可不行,”扈从马上表示反对:“你不知道这些以撒人有多么狡猾,多么恶劣。” 年轻的骑士摆摆手,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说别人的坏话,哪怕那些人是以撒人。 “我似乎还没自我介绍过。”他说,“我是个英国人,两位可敬的贵客,我叫做威廉.马歇尔,我的祖父基尔伯特是跟随征服者威廉进入英格兰的诺曼骑士,我的父亲是亨利二世的马厩总管,并负责主持骑士决斗比赛。我是他的第二个儿子,不久前才被册封为骑士。 我听说亚拉萨路的国王与拜占庭皇帝的女儿结婚,为此要举行一场连续一个月的比武大会,我觉得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有这么一个神圣的起点再好不过,就辞别了父亲,从伦敦一直跑到了这里。 我侥幸获得了一些胜利,但这不足挂齿,与我对战的骑士们也都是好样儿的。只不过因为疏忽或者是谦卑,”他摆摆手,“他们愿意将盔甲留给我,我就接受。如果他们确实有些属于他们的困难,或者是有不得不遵守的誓言,我也愿意放他们离去,并不要一个子儿的赎金。” 他邀请两人进入帐篷,并且在帐篷的小炉子上面给他们热了一壶咖啡,“这可真是样好东西。”他赞叹地说,“喝了它之后,我精力充沛,热血沸腾,即便是要在马上战斗三天三天三夜,也不会感到丝毫疲惫。” “你通过拣选仪式了吗?” “当然,你们没有在比武大会的会场上听到传令官大声宣告我的名字吗。他们会在我的名字前加上我感望到的圣人之名,而且他们也不会将不曾受过赐福的骑士和受过赐福的骑士安排在一组,这并不公平。”他好奇地问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没去看比武大会吗?” “今天之前我们还在上课。”鲍德温硬邦邦地回答道。 年轻的骑士发现自己问错了问题,面露尴尬之色。他当然没有想到这样精彩的盛会,居然会有父母忍下心来,不让自己的孩子去好好瞧一瞧。 但阿马里克一世就可以。 他认为鲍德温和塞萨尔都需要补课——虽然他们在迎接仪式上表现得还不错。 但在宴会结束后,两个孩子还是被勒令留在了圣十字堡。这十来天,他们一直在训练、祈祷和学习礼仪、音乐、诗歌,只要睁开眼睛就有上不完的课。 塞萨尔猜测,阿马里克一世这样做,是不是在担心还有未被发现的阴谋,又或是为了让他们避开更大的漩涡,才有意把他们藏起来——他的猜测似乎是对的,他们被允许离开圣十字堡的那天,就是那些拜占庭人离开的日子,鲍德温王子当然要在送行者的行列里。 不过这些拜占庭人可能根本不在乎谁来送行,他们跑得就像是在逃命,只是不知道回去后,他们又有几个要死在曼努埃尔一世的监牢里。 塞萨尔不知道的是,阿马里克一世选择将这两个孩子藏起来,除了那些拜占庭人,还因为有着另外一批危险而又棘手的敌人来访。 这件事情,还要追溯到1月6号的“拣选仪式”。 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叛乱不但差点让鲍德温与塞萨尔死于药物过量导致的癫痫和呼吸暂停,还差点取走了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性命。 圣十字堡是三代亚拉萨路国王竭尽全力打造的城堡,警卫森严,几乎毫无纰漏——除了王子鲍德温染上了麻风病——一般的刺客很难来到他身边。 但那天为了鲍德温,他罕见地留宿在了城堡之外的地方,才会让刺客闯入了自己的卧室。 这其中或许还有些圣殿骑士在推波助澜,但那些家伙还是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守卫在圣殿教堂之外的六名圣殿骑士——阿马里克一世认为这是为了洗净圣殿骑士团的嫌疑,毕竟国王是在他们的堡垒里遇刺的。 只是在混乱过去之后,圣殿骑士们依然满腔愤慨地向国王提出了请求,希望阿马里克一世能够找出凶手——虽然不知道他们其中有几个人在贼喊捉贼。这对国王来说不是难事,能够有这种技巧和力量的人并不多,这种风格并不属于法兰克人,也不属于撒拉逊人,或者说并不属于与他们在战场上遭遇的那些撒拉逊人。 何况还有留在阿马里克一世卧室里的那柄匕首。 他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擅长在目标昏昏沉睡之时,悄无声息的向床头摆上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以此作为震慑敌人的手段。 虽然这柄匕首不单单是摆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床前,而是想要直接刺入他的胸膛,但这两者也并未有什么不同。 即便没有圣殿骑士的要求,国王也会向这个组织的头目发去问责的信函,责问他为什么要背弃他们之前定下的协议,悍然对他发动了攻击,他发誓,他要收回对他们的一切保护,将他们视作此生的仇敌,不将他们践踏在自己的马蹄下绝不罢休。 回信很快就来了,在回信中——对方的首领——或许不该这么说,他们从不承认他们是“统帅”,只愿意让人称自己为“长者”,而这些“长者”带给人们的并不是慈爱与安抚,而是恐惧与谋杀。 “长者”说,这件事情他并不知晓,也确定手下的人并没有阳奉阴违,敢于违背“长者”的意愿前来袭击阿马里克一世以及他继承人的。 但他在64年的时候才成为了“长者”,一部分力量或者说反对者依然游离在外。他恳请阿马里克一世能够暂熄怒火,至少应当听听他的解释。 他向阿马里克一世发誓,他会找出那个受了贿赂的人,并且将违反了规定的成员一一处死——就在阿马里克一世的面前,他不能够将鹰巢的成员交给国王,但可以让他看着他们的血流入沙土。 事实上,阿马里克一世也知道,他的这个新盟友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来. 他与这位“长者”打交道的时候,他还只是鹰巢-叙利亚分部的管理者,比起远在伊朗的鹰巢总部,叙利亚分部位于赞吉王朝,基督王国以及法蒂玛王朝的包围之中,三面受敌,他一直在竭力保持与这三个庞大势力的平衡,小心翼翼地分辨着每一件被分派下来的任务,免得这座孤悬在外的小巢彻底翻覆。 而且即便是鹰巢的创立者哈桑,也不会轻易被钱财收买,去刺杀一个国王,他们很清楚,一旦如此,很容易引发全面战争,而鹰巢,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学者殿堂”罢了。 他们这样说,阿马里克一世可不会信,尤其是在迎接仪式上又出现了针对公主玛利亚的刺杀,虽然审讯后可以确定是拜占庭人的内斗,但他也没敢掉以轻心,在鹰巢的来客应诺带来了之前接受了宗主教委托的成员后,他就约束住了鲍德温和塞萨尔,并不允许他们随意离开圣十字堡。 直到他与“长者”的使节重新签订了契约,监督他们离开后,鲍德温与塞萨尔才得到了短暂的自由。 “等等,”在天色渐暗,鲍德温和塞萨尔想要回去的时候,威廉突然喊住了他们:“你们身边有带着人吗?”鲍德温点点头,当然带着,只不过他们没有穿着显眼的罩袍,在这个鱼龙混杂的营地里,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威廉挠挠挠头发,或者说挠了挠衬帽,“可以等一下吗?还请允许我送你们回去。” 对于一个骑士来说,他确实该这么做。 鲍德温没有拒绝,威廉很快的穿戴好链甲,套上了自己的罩袍,“你们有骑马来吗?” “有,在营地外。” 于是这位年轻的骑士就和其他随从一起,直接将鲍德温和塞萨尔送回了圣十字堡。他立在吊桥的另一端,遥望着他们走入城堡,才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见到国王,就先见到了国王的继承人。他也听说了这位王子所遭遇到了种种不幸——就像是曾经的塞萨尔,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性情偏激,多疑易怒的孩子,没想到…… 如果天主的赐福圣人的眷顾能让他活得更久一些,也不知道他是会渐渐的沦为平庸之人呢,还是能够创出一番比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更为辉煌的成就。 不过在此刻,年轻的骑士心中所想的是,等他回去伦敦,一定要将这段精彩的经历讲给他的小朋友理查听。 理查王子是亨利二世的次子,现在已经是阿基坦伯爵,他是57年生人,七岁的时候就发誓要做一个最伟大的骑士。 威廉曾经短暂的做过这位王子的侍从。虽然不久后,他就因为接受了其他的职务而离开了理查,但这对年龄有些悬殊的朋友从未断过书信来往。 理查听说他要来圣地参加亚拉萨路国王举办的比武大会,恨不能跟他一起来。但他终究也只有十二岁,还未成年,亨利二世要在明年才会为他举行拣选仪式。无论如何,威廉也没有办法担起这份重任,他只能遗憾的写信给理查的母亲,埃莉诺王后,叫她将小理查看得紧一点,然后就一人上了路。 他猜到自己回去后,必然会遭到理查愤怒的指责,或许还有几天的冷战, 但他亲眼目睹了在迎接仪式上王子鲍德温和他侍从所立下的勇武战绩,他们的英勇,他们的默契,他们的虔诚肯定能够打动理查的心。 他可以劝说理查,至少在拣选仪式结束之前,乖乖的待在父亲的城堡里,不要总是嚷嚷着想要去东征,让亨利二世和王后埃莉诺都很头痛。 他转回营地的时候,心思都还在那封即将写给理查的信上,威廉突然有些后悔,应该问鲍德温要一件信物或者一份小礼物,把它连同信件一起寄给理查。 理查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思考得非常用心,根本没注意到正站在路边的一个朝圣者,等到这位骑士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远处,朝圣者才慢慢的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他看上去和一般的朝圣者没什么两样,苍老憔悴,两鬓灰白。 “那就是被基督徒的先知眷顾过的孩子吗?” “您觉得他会是个威胁吗?” “威胁?如果……他或许会成为鹰巢乃至撒拉逊人的威胁,但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悄然走向了城外的山地,其他人跟随在他身后,如同他的影子,沉默而忠诚。 (本章完) 第56章 鹰巢来客(中) 第56章 鹰巢来客(中) “朕请求所有接受挑战的骑士和扈从,不要认为,朕所举办的比武是出于骄妄、仇恨、虚荣或是任何一种恶劣的意愿,朕唯一所希望的是,能够得到你们的友谊与赞美。” 这行由阿马里克一世亲笔签发的敕令,由修士们抄写后,精心誊录在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上,首个字母放大,周围描画圣人像和纹,竖立在比武大会会场的入口处,每个出入其中的人都能看到。 这行字同样出现在圣地诸国以及更遥远的地方,最远的,我们也都知道了,英格兰,那位无论是混战格斗还是一对一马上作战都没有输过的百胜骑士威廉.马歇尔就来自于此——他在伦敦城的公告牌上看到了亚拉萨路国王的挑战与邀请,就急不可待地来了。 有些小城镇里可能没有公告牌,也有可能领主也不识字,也有“通报人”策马穿过密林、河流、沼泽,来到城堡或是要塞传递这个消息。 阿马里克一世为了这场婚礼所举行的比武大会据说前前后后要延续好几个月,颇为惊人但也不是那么罕见,因为单就等骑士们从四面八方赶到比武地点,就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在之后的三四个月,还会有人陆陆续续地赶到——如果将比武大会的时间截止在平常时候的六至八周,一些骑士们还在路上呢,大会就得结束了。 而在公告和挑战书上,还写明了这场比武大会的地点,以及骑士们需要遵守的各种规则,譬如不应为了这场比武而劫掠途中的居民,不得随意发起战斗(哪怕是对撒拉逊人),不得犯罪,不得损毁森林、田地、水井等等——这些事情都是骑士们曾经干过的。 另外,参加比武大会也不是无偿的,骑士们需要按照自己的身份缴纳费用。 阿马里克一世还写明了这场比武大会的主持人乃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他是一个以公正与严明而著名的骑士,即便远在圣地之外的威廉也必须承认他主持的每一场比赛都不偏不倚,在做出正确的判定时还能兼具一些仁慈。 在发现一些骑士的甲胄破旧,马匹老迈的时候,他都会尽量劝说他们放弃比赛,如果对方还是不愿意,他就给对方一些钱,叫骑士更换甲胄和马匹后再来厮杀。 至于这个骑士拿了钱后是真的去换了装备还是就这么离开了,雷蒙伯爵倒是毫不在意。 此时的比武大会可没有几百年后的温情脉脉,骑士们使用的从来不是什么钝头的剑,空心的长矛,这种“礼貌武器”若是被人发现了,你的对手不但不会感激你的手下留情,反而会感觉受到了羞辱,气势汹汹地非要和你决一死战不可。 这导致了比武大会变成了一场真正的战役,几百个骑士参与,几十个骑士丧命都是司空见惯的常事,这也是教会一力抨击比武大会的原因之一,“他们为钱财和荣耀而死,而不是为了天主。”一个主教曾经这样犀利地批判道。 但那又如何呢,骑士原本就是终身职业军人,他们终日磨砺着自己的技艺,但就算是亚拉萨路,也不是每天都有战争,为了验证自己的武技,还有什么能胜过比武大会? 若是一个骑士不敢去比武大会参赛,就算是个瘸腿的农奴都可以唾他,若是一个国王不敢去比武大会参赛——即便按理说,一国之主着实不该去参加这种血淋淋的危险比赛——但就我们看到的,没有哪个国王不曾穿戴甲胄,持着长矛出现在赛场的,即便被打下马,被长矛,利剑戳刺身体,他们也夷然不惧。 若是真有头戴王冠的懦夫,民众会嘲笑他,他的附庸和骑士也会背弃他。 阿马里克一世将会在这个月的最后三天出场,不但会参加一对一的对战,还会参加混战格斗。 有国王出场的比武大会,就如同在黄金上镶嵌宝石,愈发增光添彩,民众蜂拥而至,入场时的游行也更加喧哗,热闹,起初有鼓手,小笛手,国王在大臣的前呼后拥中入场,他身着镀金的链甲与头盔,身披白色的罩袍,金丝刺绣的亚拉萨路十字架熠熠生辉。 而在他的身后是三十名贵女,各个美貌无比,身着绸缎或是丝绒,笑靥如,她们将会坐在竞技场的高处——注视,也只注视着胜利者。 不过除了那些一见到这些矜持的贵女,就热血沸腾,无法自抑的年轻骑士,一些经验老道的骑士们更关注这场比武大会的“美惠女士”,这位女士一般是领主或是国王的妻子,女儿——若是阿马里克一世没有娶妻,抑是拜占庭公主尚未进入亚拉萨路,今天的“美惠女士”肯定是他的女儿希比勒。 无人能够否认公主希比勒的美貌,但比美貌重要的东西太多了,人们看着那三十名贵女簇拥着拜占庭公主玛利亚与希比勒登上高台,最后落坐在主座上的果然是玛利亚。 仿佛最后一颗棋子落了下来,他们在心中发出嘘叹,但也不怎么奇怪,毕竟,最后夺得桂冠的骑士若是国王,他就应当将环赠送给“此地最美与最高尚的女士”…… 若玛利亚公主没得到环,人们可不会管阿马里克一世将环给了谁——就算是那人是他的女儿希比勒,有关于她不受丈夫宠爱的流言也会一直传播上好几年。 而且就算没有拜占庭的公主,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将环递给希比勒,要知道,查理曼大帝因为不容许自己的女儿结婚,引发了很多信誓旦旦的谣言——人们都说他与自己的女儿有不道德的关系,为他写传记的教士说,他与两个女儿都有私生子。 事实上,只是查理曼大帝不舍得嫁妆而已——每个公主都至少要有一座城市做陪嫁,他有五个女儿,至少就塞萨尔从骑士那儿听说的,查理曼大帝的女儿们是没结婚,但在床榻上可没寂寞过。 啊,这就说得有点远了——总之,在空置的王座边坐下的当然是玛利亚公主,这里身份最高贵的女性,她的面孔让一些性情轻佻的骑士们感到失望,但更多的骑士们却愈发地跃跃欲试,她是否美貌并没多大关系,将来她会是亚拉萨路的王后才是最重要的。 若她能够接受他们的效忠,他们也就有了一条直达云霄的晋身之阶。 塞萨尔与鲍德温也有一个很不错的位置——万幸他们现在还是王子和侍从,“这些都是感望到圣人的骑士吗?” “应该是,”鲍德温说,他也有些激动:“我父亲还有他身边的那些骑士都是受到过赐福的。”他们被允许离开城堡后的那一天,恰好举办的是“不曾蒙受赐福”的骑士们的比赛,他们也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人身上溢出过神圣的光芒,比赛虽然激烈,但也没有超过普通人的范畴。 “你看,那是威廉.马歇尔。” 他们对于这位有着奇特身材的骑士印象深刻,就算他带着护鼻头盔,也一眼把他认了出来,不过就算没认出来,观众们疯狂的呼喊也揭示了他的身份,“伦敦的威廉!”他们大叫道。 这位骑士自从进了竞技场,就从无败绩。 威廉.马歇尔在马上摘下头盔,向着四周鞠躬致谢,作为一个英国人,他在这里受到的欢呼让法兰克骑士们的面色都不怎么样,但等到主持人组队的时候,他得到的邀请也是最多的——本来组队是按照地区分的,地位最高的人就是主帅,但谁让英国的骑士太少了呢。 的黎波里伯爵主持了这场比赛,他将赛事从少数——多数——最多排列,也就是一对一马上长矛竞技,落地剑术竞技,与空手搏斗,再到三四名骑士一组的小组赛(由他们自己决定是否需要带上扈从),最后是混战格斗,也就是与一场小型战争无异的比赛,到时候所有的参赛者都会进场,全副武装,带着扈从,武装侍从,一直战斗到日光消失才会结束。 阿马里克一世先是赢了好几个人,其中有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也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有另外几个身份高贵的对手,他慷慨地将对方的甲胄和马匹还给了他们,并不要赎金,换得了一番恭维与称赞。 但在与威廉.马歇尔的战斗中,他败给了这个年轻的骑士。 这也是塞萨尔第一次看见感望到了圣人的骑士们正面拼斗——主持人高声通报骑士身份的时候,叫出了威廉感望到的圣人之名——圣博德,这位圣人也可以说是个传奇人物。 两位骑士先是跪下祈祷,而后上马,相互致意,而后面对面地奔驰起来。 威廉与阿马里克一世的长矛上萦绕着明亮的白色光芒,他们策马疾驰,竞技场中鸦雀无声——除了沉重的马蹄声,交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鲍德温和塞萨尔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阿马里克一世棋差一着,或许是马儿踩到了一颗小石子,或许是风恰好吹过他的眼睛……他的矛尖微微歪斜,被威廉窥见了机会。 他奋力举起长矛,刺向那个细小的缝隙,呼啸而来的巨力撞碎了国王举起的圆盾,圆盾立即粉碎,阿马里克一世咆哮着,侧过矛尖,意欲抽打威廉的侧脸,但威廉的长矛已经刺入了国王的肋下,穿透链甲,将他高高抛起! 不,又何止是阿马里克一世呢,就连阿马里克一世的坐骑都承受不住这股磅礴的力量,仰面摔倒在地,将国王压在下面。 已经有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与教士站了起来,希拉克略一直关注着场地中的情况,见状他立即举起手,国王已经从马身下挣脱了出来,威廉也跳下了马,等阿马里克一世接过了扈从递来的双手剑,他也从扈从手中取走了新的武器。 这次威廉居于劣势,不是武技不够精湛或是不够虔诚,而是他的宽剑,他的剑无法承受得住国王的劈砍,毫无预警地断裂成了两截。 国王叫人拿来两柄新的大剑,但被威廉拒绝了,从他的神色、口型上可以看出,他并不认为在战场上敌人也会赠给他武器。 但在之后的空手搏斗中,威廉又一次战胜了阿马里克一世,我们之前说过,他有着一双天主赐福过的长手臂,总能先一步打到阿马里克一世,虽然这也有点不公平,但总不见得让他截掉一节手臂再来比赛…… 而在这场战斗中,竞技场里的设施不知道被破坏掉了多少,玛利亚公主面色发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人的战斗让她想起了那只发疯的母熊。 “我当初也以为你会感望到圣博德。”鲍德温在威廉向国王屈膝行礼,请求宽恕的时候轻声说道,确实,圣博德与塞萨尔现在的身世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譬如他最初并不信天主,即便他的父亲就是一个神父(那时候神父可以结婚),但在十六岁的时候,他被盗贼掠走,卖到了爱尔兰(此时爱尔兰人尚未皈依),在艰苦的奴隶生涯中,他渐渐听到了天主的声音,并且得到了赐福。 他带着几个奴隶同伴逃走,后来又回到爱尔兰传教,在传说中,爱尔兰人用石头砸他,他却毫发无伤。 “或许是因为你原本就不是一个奴隶。”鲍德温又说。 这时,阿马里克一世已经拉起了威廉,接受了他的歉意,并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队伍,在之后的混战格斗中。 威廉当然欣然从命。 混乱格斗中,与阿马里克一世对峙的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只有他最适合,而临时接替了他的是博希蒙德,博希蒙德施施然地坐在了雷蒙原先的位置上,大声地读出参与者的名字,出身,感望圣人的圣名,又划定了双方的安全区,骑士们可以在这里休息,治疗,俘虏也会被挪到这里。 这场比赛堪称势均力敌,雷蒙与阿马里克一世不但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对彼此的作战风格都很熟悉,而从他们开始,每个在场的骑士都不是普通人,他们造成的伤害也格外的大——修士和教士们不断地跑来跑去,给他们治疗,或者是救命。 就连鲍德温都紧张起来了,他盯着那个身着镀金链甲的人影,眼睛一眨不眨,忽然之间,那个人被几名骑士围攻,一下子就被打下了马去! (本章完) 第57章 鹰巢来客(下) 第57章 鹰巢来客(下) 国王,不,敌对方的统帅一被打下马,雷蒙伯爵的骑士们顿时欢声雷动,他们的扈从和武装侍从立刻拼死向前,想要从纷乱的马蹄下拖走阿马里克一世,把他捆绑起来——阿马里克一世的骑士们又怎么甘愿蒙受这样的耻辱,立时也疯狂地冲了上来,他们的扈从与武装侍从也挥舞着斧头,大锤对上了与自己同一阶级的敌人。 这下子反而让国王陷入了险境。 可以说,若是雷蒙伯爵的骑士扈从们将国王拖走,做了俘虏,那么他会在安全区里;反过来,若是国王的骑士将国王拖走,那么他也可以回到自己的安全区里重新整装上马再战。 再退一步说,如果这场混战格斗的参与者不曾蒙受赐福,国王遇到的危险也没那么大。 之前见到竞技场营地的时候,塞萨尔还在迷惑——此时的临时建筑,譬如迎接玛利亚公主时的高台,都是用木头搭建的,唯有竞技场被打造的犹如城墙一般,宽大,厚重,高度超过三十法尺——原来祈求圣人眷顾后的骑士,几乎可比一群群由钢铁铸造而成的怪物。 他们相互对撞的时候犹如迸裂的山崖,彼此劈砍的时候犹如交错的雷霆,他们砸在石头的墙壁上,留下鲜明的痕迹,马上就能站起来继续战斗,有骑士被圣光笼罩,就径直策马冲向敌人的阵营,任由长矛戳刺而依然能够毫发无伤。 不过这也能看得出,即便同样是得到了“蒙恩”的骑士们,他们所获得的恩惠也是有所不同的,有的弱,有的强,有的短,有的长,有的倾向于进攻,有的倾向于保护,这时候就要看指挥者对骑士们的了解与对战局的判断了,什么人负责冲锋,什么人负责压阵,什么人负责突围…… 在这方面阿马里克一世稍微逊色于雷蒙伯爵,雷蒙伯爵身边几乎都是法兰克人,但因为国王邀请了威廉.马歇尔,几名英国骑士也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国王麾下,他们对国王固然没有隐瞒,但终究比不上原先的法兰克骑士得心应手。 这场比赛的裁判官博希蒙德也注意到了,国王的马已经倒下,围绕着他厮杀的骑士至少有十来个,雷蒙伯爵却因为被几个阿马里克一世麾下的圣墓骑士团骑士纠缠住,没能及时注意到这里的状况。 博希蒙德从自己的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命令乐手吹响号角。 号角吹响了,但正在酣战的骑士根本无法立即听命停手——他们的距离都拉得太近了,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地防备好几个敌人,沙尘弥漫,人和马都在嘶嚎,扈从和武装侍从也都上了阵,比起骑士他们的损耗更大。 毕竟他们之中有些出身平平,也不可能交得起举行“拣选仪式”的钱——但为了博得一个出身,就算知道普通人在这种战斗中就是磨盘里的麦子,他们也必须上! 自己的血,同伴的血,都无法撼动他们对钱财和荣誉的渴望,尤其是那身金光闪烁的链甲…… 即便是在比武大会中能够叫一个国王作俘虏,他们都算是攀上了一条登天的阶梯!尤其是在诗人的口中,可不只有骑士才会在比武大会中被人欣赏和看重,扈从,侍从,也是可以的! 此时即便大地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中钻出魔鬼,也免不得挨上他们一锤! 在这种混乱中,阿马里克一世几次起身都没能成功,虽然他身上依然闪烁着神圣的光芒,但确实在减弱。 “不行!”鲍德温急切地说,“我要下去!” “等等!”塞萨尔握住了他的手臂,“你看!” 威廉.马歇尔一锤子打倒了眼前的敌人,也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个祈祷词,他可以感受到圣博德的光辉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笼罩在自己身上,随后便发出一声响亮的吼叫,冲向了竞技场的中心——他不分敌我,谁挡在他的面前,就要与他作战,而在他的面前,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武器断裂,骑士倾翻,马匹倒地,仿佛只在一瞬间,他就冲进了围绕着阿马里克一世的漩涡,一把将国王从地上拉了起来,叫他落在自己的身后,而后又如同方才一般,势如猛虎般地冲出了战圈。 “拦住他!”有人高喊道。 在冲回己方安全区的路途上,威廉不止遇到了一个勇武的骑士,但没有人能够阻碍得了他,他的扈从紧随在他身后,将所有落马的骑士全都捆绑起来,拖拽着回到主人身边——这些人都是威廉.马歇尔的俘虏了。 阿马里克一世在安全区下了马,他有些狼狈,沙尘与血让他的镀金链甲都失了色,但没有受伤。 国王粗略地一扫,发现被威廉的扈从拖进来的骑士居然有四五个,而从战场中心到安全区也不过几百尺的距离,不由得面露赞赏之色,此时扈从也给他牵来了新的马,奉上了一柄新的宽剑,他看向威廉,看到他身上的光芒几乎丝毫不逊色于自己,更加喜悦,“你还能战斗吗?” “再打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威廉高声回答。 “那么跟我来!” 于是他们两人又冲向了战场,国王的骑士们正在撤退,看到闪光的镀金链甲,立即聚拢到阿马里克一世身边,他们重振旗鼓,再一次与雷蒙伯爵的骑士战在一处,但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疏忽,心中愧疚的雷蒙伯爵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失去了锐气的队伍当然无法与一支气势正盛的队伍相抗争,随着雷蒙伯爵被国王一剑劈下马,胜败已分。 博希蒙德长松了口气,比武大会中主持人最担心的就是遇到这种事情,尤其是国王,或是领主原本就是个骁勇善战的骑士时——你没法确定该在什么时候中止比赛……观众们会嘲笑胆怯的主持人,君王心中不悦,而骑士们也会觉得遭到了羞辱。 问题是,受过赐福的骑士原本就是可以改变战局的杀器,而你也没法劝说他们使用不具备杀伤力的武器。每场战斗,特别是混战格斗这种少则四五十,多则上百人的混战,如果战局僵持,或是早有仇怨,两方甚至真的会杀红了眼睛,将一场比武变成真正的打仗…… 塞萨尔一直按着鲍德温的肩膀,好一会儿才感觉它松弛了下来,“威廉.马歇尔,”鲍德温喃喃道:“他真是一个无可匹敌的巨人。” “我们还没长大呢,”塞萨尔不会否认别人的优秀,但他也不会低估自己,还有鲍德温:“他二十多岁了,我们只有九岁。”而且就他看到和感受到的,即便还是一个麻风病人,鲍德温的力量也绝对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个同龄人。天色暗了下来,这是最后一场比赛,桂冠理所应当地属于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他重新更换了马匹,链甲,用长矛挑着环,在人们的欢呼声中递给站起身来的拜占庭公主,公主接过戴在头上,又在长矛的尖端系上丝巾。 而在骑士中,最受欢迎的除了威廉.马歇尔别无他人,虽然因为此时英法之争已经初见端倪,但就算是最为心胸狭隘的骑士也要诚服于他的慷慨与武技,何况圣人的眷顾也说明了他是何等虔诚,不用等到宴会,竞技场上就有贵女向他投掷枝与金戒指,威廉一概笑纳,但婉拒了更多的请求。 阿马里克一世见他拒绝了所有的贵女,便问道:“你还是要回英国去吗?”他问道:“之后还有四场比武大会,我不会再参加,你或许可以得到桂冠。” “您看到我的旗帜没有,陛下?” “我看到了。”半红半绿做底,中间画着一头狮子。 “这是我的女主人阿基坦的埃莉诺赐给我的纹章,”威廉诚恳地说:“我已经允诺她,参加了一场比武大会后就要动身折返,等我回到伦敦,我会成为亨利国王的武术教练和首席随从。” 阿马里克一世确实有意将威廉.马歇尔收入麾下,成为十字军中的一员,但他也听说,在威廉还是个普通骑士的时候,跟随自己的领主萨利斯伯里伯爵护送埃莉诺王后回到阿基坦,没想到在途中遭到叛军攻击,伯爵身死,威廉不惜一切地阻挡叛军,让埃莉诺王后逃走,自己却被俘虏了。 那时候威廉还是一个被舍弃的次子,他的主人死了,没人来赎他,他又身受重伤,没有钱连大腿上的伤口都只能撕掉自己的骑士斗篷来包扎,那时候他都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没想到埃莉诺王后一回到宫殿,就问起了他的事情,并马上出钱来赎他。 有着这么一份恩情在,威廉.马歇尔是不会背弃王后埃莉诺的,阿马里克一世也不能勉强他,只能送了他一身镀银链甲,还有一匣子金币。 要说不遗憾是假的,阿马里克一世亲眼看到了他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在一眨眼间就打倒了三个同时围上来的骑士,连带主人倒地后冲上来的扈从和武装侍从,若有威廉.马歇尔能够在他的军队里,必然能够在之后的圣战中大放光彩。 “你可以多去见见威廉.马歇尔。”他对鲍德温说:“他是个天生的战士,又得到了圣博德超乎寻常的馈赠,与你十分相似,”国王说:“虽然我让雷蒙和博希蒙德来教导你,但我也不得不说,他们即便可以信任,在其他方面……却也只能说是平庸——如果威廉可以留下来,我倒是不必太过忧心了。” 鲍德温当然不会不同意,只是他想了想,便问道:“可以带着塞萨尔吗?” “只要你愿意。”阿马里克一世说,希拉克略告诉他说,塞萨尔呈现出的是“盾牌”,后来则像是“链甲”,不过这也没太大关系,就像是艾蒂安伯爵感望到的是圣佩拉吉乌斯,但他的力量既能短暂呈现出长矛的状态,又能分作好几面小盾牌来保护他人。 只要塞萨尔所得圣眷更偏向于“守护”而不是“进攻”,阿马里克一世的心就能平静得多。 等鲍德温离开后,阿马里克一世又叫来了一名希比勒公主身边的侍从,问了问女儿的情况——他原本并不怎么关注希比勒,不是他不爱自己的女儿,而是此时的大部分父亲都是这么做的——衣食住行没有匮乏,人身安全有保障,再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 但不久之前,因为艾蒂安伯爵的拒婚,他才突然发现,他的女儿也是能够搞出大事儿来的……他固然斥责和惩罚了希比勒,但总不见得就这样把她送进修道院——只能放些心在她身上了。 他担心的是,威廉.马歇尔表现得如此出色,自己又对他如此恩赏,会不会又有人误以为,他打算让一个英国人来做自己的女婿……而希比勒又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幸好,他听侍从说,这几天雅法女伯爵一直密切注意着女儿的动静,希比勒也一直安分守己,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等到六月,阿马里克一世想,就能把希比勒交给公主玛利亚管教了,过上几年,风波平息,他一样可以给她找个合适的丈夫。 他将这份轻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了子夜时分,国王回到卧室,就看到床榻中间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柄匕首。 —————— 那晚的动静连鲍德温和塞萨尔都惊动了。 他们听说阿马里克一世非常的愤怒,并大声地叱骂了那些“出尔反尔的撒拉逊人”,但就在第二天,又有一队身着大袍,蒙着脸的撒拉逊人走进了圣十字堡。 他们是来自于阿刺莫忒堡(鹰巢)的使团,来到这里,并不是如上一次那样为了解释和致歉,而是来责问国王为何不遵守承诺的。 直到希拉克略来上课,鲍德温和塞萨尔才知道,原来在“拣选仪式”的时候,阿萨辛的组织中有人接受了贿赂,私自接下来对阿马里克一世的刺杀任务——阿马里克一世因此向阿萨辛的“长者”问责,“长者”为此派遣了一个使团,将那些叛徒抓住,并在国王面前终结了他们的性命。 这件事情原本就该至此了结——虽然其中的内情未必如此,但叫国王和“长者”都没料到的是,这支队伍在回去“鹰巢”的路上,居然遭到了圣殿骑士的截杀,无一生还。 阿马里克一世正在计划对埃及的第二次远征,为了这次远征,他耗费了很多心力,并将自己的婚姻也当做了筹码,当然容不得分毫错讹——如果说赞吉的努尔丁是头年迈的巨熊,法蒂玛的萨拉丁是一头年轻的公虎,那么阿萨辛就是一条沙漠里的毒蛇,他宁愿分出一些利益来安抚这条毒蛇,也不愿意什么时候又被咬上一口。 但圣殿骑士团显然不这么想。 (本章完) 第58章 杀人吗? 第58章 杀人吗? “你杀过人吗?”若弗鲁瓦问道。 塞萨尔怔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垂了眼睛,“杀过。” 虽然这并非他的所愿,也不是他的嗜好,但当威特等人不怀好意的发出邀请时,他就知道自己和这些原本的得利者只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他们也可以说是他的第一张考卷,他在这张考卷上给出什么样的答案,直接联系到他今后的命运。 他是个怯懦的人,他不认为,若是他让阿马里克一世失望了,阿马里克一世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宽厚地饶恕他,他已经见到了,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生命从来就渺小脆弱的如同风中的沙子一般。。 塞萨尔只能告诉自己,这是正当防卫,他们想要杀他,他就只能回敬。 “我说的不是那个。”若弗鲁瓦随意的摆了摆手。他既然看中了塞萨尔,当然也曾了解过他的过往。在被阿马里克一世搭救前,他是一个以撒人的奴隶,但即便人们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也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他所展现出来的确实是一个骑士之子才有的风姿与天赋。 至于威特,别看这家伙也得到了赐福,对于圣殿骑士而言,他依然是路上的一滩风干了的狗屎,不小心踩到了还要恶心地蹭蹭鞋底,他死了,不会对圣地,圣十字堡,或骑士团产生任何影响。 除了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若弗鲁瓦在心中呸了一口,威特死后,他的母亲并不愿意善罢甘休——早些她就一直想将自己的儿子从修道院里弄出来,但始终没有成功。听说他死了后,她甚至带着人悄悄的将威特从坟墓里刨了出来。 她曾经向阿马里克一世申诉,当然没有任何结果。于是她又跑去向那时候的宗主教申诉,宗主教也懒得搭理那个毫无油水的小妇人,最后她竟然找上了圣殿骑士团,真是太可笑了。 圣殿骑士团虽然与阿马里克一世有着许多矛盾,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站在一个以撒女人的身边,她被肆意嘲讽了一番,还差点被军士们打死,最后只能诅咒着带了自己儿子的尸体走远。 若弗鲁瓦听了,不由得要痛骂这些家伙做事不够利落——他马上带着人追了上去,但这个女人十分狡猾。圣殿骑士才跟着她到了以撒人聚居的街区,她就如同一条进了大海的鱼,一下子就溜得无影无踪。 骑士们虽然可以闯入以撒人的街区搜查,但无奈此时阿马里克一世正在筹备迎接拜占庭公主入城的仪式,大批工匠在这里修建比武大会的竞技场,到处都是人,材料和仓库……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应当没什么关系。弗鲁瓦心想,一个以撒女人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波呢?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他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与塞萨尔的谈话上。“你已经知道你的国王已经决定攻打我们在托尔托萨的城堡了吧。” 塞萨尔点头:“这不是秘密。”阿马里克一世听了“鹰巢”来人的控告,马上召唤了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进来,他或许有意斡旋,但无奈双方都是剑拔弩张,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尤其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他和鲍德温在左塔楼都几乎能听见阿马里克一世的咆哮声。 发自内心的说,他也觉得这个时代的上下关系非常奇特,或者说只有在圣地才有这种松散到畸形的关系 阿马里克一世是圣地之主。没错,他也是所有十字军的首领,安条克与的黎波里,以及周边的几座基督城市,都可以说是他的附庸,但除了直接受他管辖的圣墓骑士团之外,善堂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只会听从罗马教皇的旨意。 正如大团长所说,他们为天主而战,而不是为世俗的君王而战,他们与阿马里克一世只是合作关系,或许在对抗撒拉逊人的时候,他们会愿意听从阿马里克一世的调派,但在平时,他们不但不会对阿马里克一世俯首贴耳,还会经常性地挑战他的权威。 圣地的几股势力就像是一群被信仰强行粘合在一起的怪物,每个头都有自己的意志,总是吵吵嚷嚷,争斗不休,虽然在面对撒拉逊人的时候,能够勉强保持一致,但人终究是感情动物,塞萨尔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不知道这个勉强捏合在一起的东西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四分五裂。 “上次阿马里克一世吊死了我们十二个兄弟,这让我们之中的很多人感到愤怒与不安,但归根结底,他们确实失职,不但失去了针对撒拉逊人的一个重要军事据点,还向撒拉逊人投降,即便他们回到圣殿骑士团,一样要被追责,说不定也会处死。 阿马里克一世所做的虽然有些过分,但依然在他的职权之内,”若弗鲁瓦冷静地分析道:“毕竟圣殿骑士团能够源源不绝的得到各种捐赠、特权以及新血,都是因为我们在为基督打仗,在剿灭那些可恨的异教徒,保证朝圣者一路上的安全。” “这是圣殿骑士团得以成立和矗立至今的基础,若是做不到我们向天主与信徒承诺的,圣殿骑士团就是建在沙子上的宫殿,迟早要坍塌,但这次略有不同。托尔托萨的兄弟们打击的是异教徒,哪怕你们的国王一直在说,他有意争取这一股从塞尔柱王朝中分裂出来的势力,叫他们皈依天主。 但他们不是还没皈依吗? 圣殿骑士击打他们,犹如狮子捕猎山羊,这原本就是一桩合情合理的事情,但站在你们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立场上来说,这就是一次赤裸裸的挑衅,他无法容忍。 所以,你可以将它看作一场惩戒式的小型战争。这场战争的规模不会很大,而且阿马里克一世必然能赢。” “圣殿骑士团……不管吗?” “不管。哪方也不管。”若弗鲁瓦干脆地说。 塞萨尔忍不住举起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说吧。”若弗鲁瓦爽快地回答道。 “你们对于托尔托萨的分部也没有管辖权吗?” “我们确实有大团长,司铎长,骑士总管,以及各方面,大大小小的管理者与监督者。但按照最初的教义来说,骑士团中的每个人都地位相等,兄弟们就如同一座修道院里的修士,当一个兄弟固执起见的时候,只要他没有违背誓言,舍弃信仰,亵渎天主,我们也只能劝告,并不能去攻打他们。 不然我们就是在天主的注视下自相残杀,必将为圣人舍弃,也会遭到诅咒,我们绝不会那么做。” 若弗鲁瓦随即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当然,那些在外驻守的兄弟也能,也应当获得更多的自由。”他别有所指地说道,“你也知道,要维持一座军事要塞的运作,我们需要大量的钱。” 骑士们是不事生产的,圣殿骑士时常说自己是武装的修士,但他们一样厌恶和鄙视劳动,但什么不需要钱呢,食物,水,衣服,甲胄…… 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可以向雇农和商人收税,在亚拉萨路该怎么办呢,当然还是老一套,收取往来商人和朝圣者的税金,以及周边势力的供奉了。 ‘鹰巢’的新主人几年前才接下了这个位置,”若弗鲁瓦说:“但在‘鹰巢’中也有反对他的声音。我们都知道”鹰巢”的创始人是哈桑,继承了他位置的是他的儿子哈桑二代,在哈桑二代去世之后,得到这个位置的应当是他的孩子。但问题是,他的儿子还很小,于是拉希德定.锡南就成了新的‘长者’。” 若弗鲁瓦给了塞萨尔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锡南曾经是哈桑二代的密友,有人怀疑他就是借着哈桑二代对他的信任,夺取了哈桑二代留给子嗣的权力。 而他还在托尔托萨的时候——过得非常艰难,因此还与我们签订了一个盟约,每个月都会向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缴纳一笔钱,这笔钱的数额并不小。 但后来他们重新与你们的国王签订了盟约,盟约之中就有一条要取消这笔税金。” 听到这里,塞萨尔恍然大悟,原来阿马里克一世是慷慨,但他慷的是他人之慨。 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团分部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大的一笔钱,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才会悍然出兵,想要破坏”鹰巢”与圣十字堡的盟约。 而在亚拉萨路的圣殿骑士这次决定保持中立,因为事情的根源说起来很难听——无论是圣地的主人,阿马里克一世与撒拉逊人谈和——别人可不会管“鹰巢”究竟是属于什么派别什么立场,他们只知道不信上帝的就是异教徒。 而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们和这些撒拉逊人签订的盟约居然还能向前追溯好几年——他们这次攻击撒拉逊人也不是为了道义或者是信仰,而是为了钱。 “但你们的国王也和圣殿骑士约定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只能拘捕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如果他们没有在战场上立即死去,他不能处死他们。圣殿骑士团愿意为他们付赎金,包括一些在名单之中的军士和扈从,但还有一些普通的士兵,就不在其列了。” 若弗鲁瓦认真地说道:“为了彰显权威,发泄怒气,你们的国王肯定会选择将他们全部杀死。你明白了吗?”他紧盯着塞萨尔:“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二十个,而是更多,你,还有鲍德温,既然国王让你们上了战场,你们就要履行扈从的职责,其中之一就是行走在结束了一场惨烈战争的大地上,堡垒中,结果那些还在呻吟与哭泣的人。 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你要用剑戳进他们的胸膛,或者是用匕首割开他们的喉咙,确保他们死得透透的。 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大约有五十个,每个骑士会有一到两名扈从,三四个武装侍从,还有一部分军士,就是会被留下来的那种,大约也在一百个左右,教士当然在赦免之列,工匠也是。” 若弗鲁瓦扳着手指算道。 “剩下来的士兵和杂役也足足四五百人。阿马里克一世为了磨炼你们的心性,让他们见血,肯定会叫你们去做,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但你能做到吗?面对想要杀死你的人,你可以反击,但在那些手无寸铁,奄奄一息,或许还会哭叫着祈求你的宽恕,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面前,你能动手吗? 如果不能,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做准备了。 骑士就是一条猎犬,”圣殿骑士毫不羞惭地说道:“无论是天主的还是阿马里克一世的,一条猎犬,如果不能奔驰在猎场中为主人猎来兔子和大雁,它就是一条没用的家伙,无论有多么矫健,多么聪慧,多么强壮,多么忠诚都是如此, 派不上用场的刀剑会被折断重新铸造,猎犬如此,人也是如此,尤其是你所侍奉的主人鲍德温已经得到了赐福,接近他的人也没有被感染,他身边的位置重新变得炙手可热。 如果不是他坚持,现在他身边肯定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阿马里克一世大概不会对此感到欣慰。你若是不能表现出更大的价值,鲍德温也保不住你,”他将手放在了塞萨尔的肩头,用力往下压去。“你是我见过最得天主宠爱的孩子,你似乎是完美无缺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给了你这么一个最大的弱点。 你要克服他,不要将那些倒在地上哀嚎呻吟,用一双无助的眼睛看着你的人看做如那些朝圣者般的无辜之人。若是换做你躺在地上,他们下起手来,不会有丝毫犹豫,甚至会更残忍。 他们就是你的敌人。你曾经怎么对待你的敌人,你就怎么对待他们,”他用力摇晃一下塞萨尔的肩膀,神情凝重地低声说:“明白了吗?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 ——————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你简直就像是在教导一个新入团的兄弟那样地教导他。” 塞萨尔离开之后不久,一个关注了整场谈话的圣殿骑士走上前来,坐在若弗鲁瓦的对面。 “他不值得吗?”若弗鲁瓦问道。 “他甚至不愿意听从你的劝告,离开鲍德温到圣殿骑士团来。”对方笑着说道。 但他们都很清楚。如果若弗鲁瓦这么一说,塞萨尔立即欢欣鼓舞地抛弃了原先的主人投入圣殿骑士团—— 当然,若弗鲁瓦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他还是会接受他的,但他恐怕无法再得到圣殿骑士们的尊敬。 即便获得的赐福能叫人称羡,甚至嫉妒,他也只会成为圣殿骑士们毫不吝啬的一枚长矛或者是盾牌,即便侥幸不死,也永远只可能是一个军士,而无法正式晋升为骑士,遑论更进一步。 一个人若是对原先的主人不忠诚,必然也会对他的新主人不忠诚,这是刻印在每个人心中的想法。 “很多人都在打听王子身边的侍从,”后来的圣殿骑士说:“也是,哪位爵爷,领主乃至于国王身边不愿意多出这么一个又漂亮,又能做事的小侍从呢?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在宫廷里养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小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拒绝了?” “不,那些邀请根本没有送到他面前。”毕竟对于了解内情的人来说,这些邀请已经近似于一种羞辱了,他们并不了解鲍德温与这个侍从之间的感情,只一味的以为可以用钱财来收买他。 “不过,”后来的那位圣殿骑士说道,“等到威廉.马歇尔在竞技场上横空出世,这些人的注意力就纷纷被转移了。毕竟一个只有九岁的小侍从即便有着不可估测的未来,又怎么比得上一个现在就能派得上用场的骑士呢?阿马里克一世都想邀请他进入圣墓骑士团了,但威廉.马歇尔没有答应。” “预料之中。”若弗鲁瓦说道。 威廉.马歇尔不但是一个英国人,还在不久前受了埃莉诺王后的恩惠——那位圣殿骑士将威廉.马歇尔与埃莉诺王后之间的事情说了一番,然后继续道:“有着这么一份恩情,阿马里克一世也没法继续强求,只能给了这位英勇的骑士一套镀银的链甲和一些钱。 但我想威廉马歇尔回去之后,埃莉诺王后和小亨利国王也会不吝赏赐的。” “当然了,他来参加这次比武大会不就是为了奠定小亨利国王的权威吗?”若弗鲁瓦道,此时两王共治的情况非常常见,有时候是王太后与国王同治。有的时候甚至是老国王与新国王共治,小亨利国王遇见的就是这个情况,亨利二世还活着,他依然有着一个庞大的朝廷与宫廷团队,虽然退位了,却还把持着大部分权力。 小亨利国王又十分年轻和稚嫩。即便有埃莉诺王后在身后支持,他也无法与自己的父亲正面对抗。 既然如此,威廉.马歇尔就必须打出个名头来,好不让自己的主人蒙羞。 “他做到了,那些领主或是使者开出来的价码真是叫人垂涎三尺。”后来的圣殿骑士调侃道,“就连我都要心动了。” 若弗鲁瓦赞同的点头,“我在听到几个价码后都觉得,就算威廉.马歇尔动摇了,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哎,”后来的圣殿骑士笑盈盈的问道,“你不是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品行犹如洁白无瑕的瓷盘,一旦有了裂痕就无法弥补了吗?” “威廉与塞萨尔的情况不同,”若弗鲁瓦坦率的说,“威廉.马歇尔原本就是一个伯爵的次子。他在遇见埃莉诺王后前就通过了‘拣选仪式’,受封成为了骑士,埃莉诺王后只是将他从别人手中赎买了出来而已,她救赎的只是他的躯体而非灵魂。 但塞萨尔……虽然我是很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圣殿骑士,但我也不得不说,当初若是没有阿马里克一世,他就还只是一个以撒人的奴隶,会被卖给异教徒的奴隶。 你明白吗?即便他之前受过洗礼,他在死去的时候,也不会有人为他做圣事。他的灵魂将会坠入到地狱的火湖里,被焚烧一万年,直到世界末日才可能得到拔脱。 阿马里克一世对他的恩情,完全不同于埃莉诺王后对威廉.马歇尔的,这两者根本无从比较。” —————— “鲍德温?” “嗯?” “如果……” 鲍德温耐心地等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塞萨尔会露出这样迟疑不决的神色。 (本章完) 第59章 发誓吧(特别鸣谢盟主日落誓言加更! 第59章 发誓吧(特别鸣谢盟主日落誓言加更!) “如果当初,”塞萨尔问道:“我并没有直接杀了那些意欲对我不利的仆人,而是向你们申诉或是逃走……” 鲍德温合上书本,如塞萨尔所说的那样假设了一番。 “嗯,”他迟疑地说:“或许你会被送走吧,”他补充道:“我知道你是个仁慈的人,但如果你不仅仅是仁慈更是优柔寡断的话,就不适合在亚拉萨路生活,你会死的,即便是为了你好,我们也要远远地将你送走。” 这是一个可以预料得到的答案,塞萨尔的心中一片平静:“那么你呢?” “我?”鲍德温哑然失笑:“就在你来到这里前不久,那时候我还是健康的,九岁的诞生日过去不久,就在父亲和老师的监督下处死了一个卑劣的盗贼。” “他来自于下洛林,是个爵爷,”他继续说道:“因为这个缘故,我父亲允许他在雅法附近的一块小领地上建造城堡,当时他慷慨地许诺说,所有经过他这里的朝圣者都将在他的城堡中获得安全,温暖与免费的食物和水。 之后他似乎也如实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一群又一群的朝圣者进入了他的小城堡,休息一晚后又精力充沛地离开,他们满怀着对这位主人的感激之情,发誓要在基督的墓前为他祷告。 事实上,离开的人确实很多,但也有一部分人永远地留了下来。 他是个狡猾的猎人,要知道,朝圣者们多半成群结队,以村庄或是教区,又或是一个城市作为一个整体;也有富有的朝圣者,会请求领主派遣骑士护送(有偿)或是雇佣佣兵。 但也有些天真的信徒,以为既然有国王颁布了‘任何伤害朝圣者的人都将被处死’的严苛法律,又有天主无时不刻的注视,在这片流有基督之血的土地上就不该有任何罪行才对——他们进了城堡,在酒水的蛊惑下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他们的亲友远在千里之外,腰囊中装满金子或是银子,圣地也没有他们的亲眷和朋友,即便有姓氏也不显赫,”说到这里,鲍德温看了塞萨尔一眼:“在得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时他们还乐得不行,结果不是在黑夜中被勒死,就是被一锤子砸死。 这位子爵先生做事也很谨慎,他甚至没有如一些人那样将年轻的受害者卖给异教徒做奴隶,所有的尸体都赤裸地丢入密林,一夜间野兽就能帮他完成之后的工作,你猜他是怎么被发现的?” “怎么被发现的?” “希拉克略随手拿了他的城堡来给我做数学题,这比单纯的数字要有趣得多,他让我来计算要维持一座有十五个骑士,三十个扈从,五十个武装侍从,二十名工匠以及一百名杂役的城堡每月需要多少支出…… 然后在去掉这些支出后,凭借着他的收入,按照每个朝圣者需要一个面包的额度计算,他还能接待多少人?” “差距悬殊?” “何止是悬殊,他早该破产了,”鲍德温说:“有了疑问,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希拉克略向国王借用了几个圣墓骑士,他们日夜在小城堡外观察,监视,等到仆从们将尸体装在粪桶里运出城堡的时候,”他做个了手势,“人赃俱获。” “他是个爵爷,不该被绞死——他还祈求决斗审判来着,但没有一个骑士愿意答应,最后是阿马里克一世觉得,这或许是个合适的教课材料,虽然希拉克略觉得我那时还不是一个扈从,这门课程有些过早,但谁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这样一个蠢货呢? 不过这门课程我完成得不怎么样,”鲍德温遗憾地说:“那时候我还未曾受到赐福,虽然力气要比同龄人更大些,但……”他沉默了一会:“他遭了很多罪,我也遭了很多罪,斧头从我的手里滑脱险些砸中了我的脚趾头,他的头颅在落地时还在大骂和诅咒。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被染上了麻风病,是否就是因为我让一个基督徒受到了不该受的折磨,天主才会如此地惩罚我。” 肯定不是,塞萨尔在心中说,就算是有人犯了错,那也是阿马里克一世。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膝盖上,“今天你去见了若弗鲁瓦,他对你说了什么?” 塞萨尔对鲍德温很少隐瞒,要去见圣殿骑士,就更不会了:“他和我说了一些战场上的事情,鲍德温,我在担忧,我……我或许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杀伐果断的人,我见了弱者会心生怜悯,也无法凭借着自己的想法去审判他人……我……”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鲍德温意外轻快地回答道:“我命令你去做!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听从我的派遣——血从刀剑上流过,并不会叫它失色,你亦如此——若有罪孽,全都归在我的身上好了!” 一边说,他一边仔细打量着塞萨尔的神色,他说出这番话来,当然是希望能够解脱塞萨尔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鲍德温一开始对塞萨尔不了解,现在至少也知晓了有三四分,至少他不是那种说一句“杀死异教徒不但不是罪过,还是功德”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残杀孕妇和婴儿的人。 但你要说他是个如同女人般多愁善感,无法提起利剑来的人,那又是在有意中伤。 “你是在担心,你会堕落成为你也看不起的那种人吧,”鲍德温紧握住塞萨尔的手,认真地说道:“是的,我见过,他们满怀着对天主的热爱而来,但在饥荒,伤痛,死亡的威胁前却不得不变成无法思考的野兽,那么,”他郑重地问道:“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个好人,在这个时代与这个地方,毋庸置疑的一个好人,“人们叫我‘小圣人’,”塞萨尔回答说:“但我从不放在心上,不是我生性傲慢,而是我知道这只是人们对我的谬赞与期望,但我觉得,你才是一个圣人,鲍德温。” 两手空空的圣人谁都可以做,鲍德温又有身份,又有权力,依然不会肆意地放纵自己,才是真正值得钦佩的人。 “那么你就相信我吧,只管听从我的命令,我永远不会叫你去做那些违背了自身誓言的事情,永远不会让你成为连你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只要我在,你就永远是塞萨尔。你愿意与我立下誓言吗?” “我愿意。” ———— 希拉克略已经入睡了,被两个孩子叫起来后,倾听了他们的意愿,不由得感到了一阵迟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问鲍德温,“若是立下这样的誓言,你就等于担负起了另一个人的命运哦?” “我明白。”鲍德温回答:“但只有这样的誓言才能保证塞萨尔永远自由。”虽然塞萨尔是他的侍从,但等他们同时成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扈从乃至骑士,他的主人就不是鲍德温,而是阿马里克一世。 若阿马里克一世只是法兰克的一位领主,事情可能还好办一些,但十字军原先采用的就是“集体领导”的方式,““如开始的时候就规定好的那样,任何人,无论高贵或低贱,都不得反对军队命令的任何事情。” 虽然现在已经建立起了各大伯国和王国,但这条“律法”还具有着一定的效力,尤其是在战场上。 如果有人故意利用这点来为难塞萨尔,塞萨尔的处境就会变得艰难,他要么舍弃原先的自己,要么就被迫退出军队——但在历任亚拉萨路国王就等于十字军首领的状况下,难道他还真要去修道院不成? “你也愿意相信鲍德温吗?”希拉克略问塞萨尔。 “我相信他。” 希拉克略第二次转向鲍德温:“但这样的话——虽然我们都说,一同经过‘拣选仪式’之后就算是在天主的注视下成为了兄弟,但这种誓言说实话并不怎么牢靠——我是说,阿马里克,雷蒙,博希蒙德,还有……”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约瑟林,就是埃德萨伯爵。” 这个名字在圣十字堡中很少被人提起,这是一桩丑闻。 埃德萨,安条克,的黎波里,还有亚拉萨路本应是天生的基督国家同盟,但在1144年赞吉王朝攻打埃德萨的时候,无论是亚拉萨路还是安条克又或是的黎波里谁也没出手,其中当然有很多原因……但说出来谁都颜面无光。 更别说,埃德萨伯爵约瑟林49年参加第二次东征,被塞尔人抓住,关在监牢里,直到59年死去,都没能等到有人来赎他。 “可若是你们立下了那样的誓言,鲍德温,你就不再是塞萨尔的主人了,他与你将会是完全平等的,你可以命令他,他也可以命令你,你们要相互扶持,彼此担保,这份契约不但要着落在你们身上,还要着落在你们的后代身上,若有一方违背誓言——就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你们的忠诚。” “我当然理解,”鲍德温发自内心地说:“何况对我来说,我何尝不需要一个正直的人来牵住我的辔头呢,”他转向塞萨尔,“你担忧你会改变,难道我就不会吗,”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天主的试炼不知何时才会结束,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会在这样艰难的历程中发了疯……我为什么不会是其中的一个呢?” 他目光炯炯,“这样才好,我对塞萨尔的制约可以让他避开别人的恶意,他对我的制约可以让他避开我的恶意,他相信我,我也相信他会是一个忠诚的人,不,我不是说,他仅仅忠诚于我,他忠诚于天主,因为他所走的路和天主指给人类的路是一样的。” “你的父亲会不高兴的。” “一开始会,但想想就不会了。”鲍德温说,“他一直在顾虑的事情得到了解决,付出代价的是我,塞萨尔的忠诚却必须延续到我的后代或是我弟弟,甚至于他的后代身上,这岂不是一桩好事吗?” 希拉克略沉默了一会,“我必须征求国王的同意。” “你去吧,”鲍德温说,“他会同意的。” 鲍德温对他的父亲还是有所了解的,阿马里克一世气得要命,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正如鲍德温所说,此举无疑是将他和一个奴隶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上——当然,这并不是说塞萨尔一下子就能成为亚拉萨路的王储了,而是他们对彼此都负有责任,可以为对方作保。 “最近就有一个这样的例子,虽然双方都不怎么情愿。” 希拉克略说道:“你有听说过卡斯蒂利亚的骑士罗德里戈吗?他是卡斯蒂利亚的骑士,当初卡斯蒂利亚的国王桑乔与他的弟弟阿方索联合起来攻打另一个兄弟加西亚,在这个过程中,阿方索又联合了他们的姐妹乌卡,之中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桑乔死了。 桑乔死去之后,他的继承人就是阿方索,他不得卡斯蒂利亚骑士们的信任,但谁也无法逼迫一个国王起誓,这时候,罗德里戈走了出来,他要求国王与他立誓——就是这个誓言,作为曾经俘虏过五个摩尔人国王的骑士,他提出这个要求并不算折辱。 阿方索不得不接受这个要求,而后罗德里戈又要求他在圣阿格达教堂下起誓,国王也只能起誓……虽然之后他因为这份屈辱而驱逐了罗德里戈。但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剥夺他的爵位与领地,而罗德里戈在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与智慧在异教徒的领地上立足之后,依然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大量的钱财流入了卡斯蒂利亚的国库,当阿方索的被保护人被篡夺了王位后,他悍然出兵,残酷地处死了那个叛徒,每次战争后,他都挑出最好的战利品奉献给国王,哪怕那时候他也已经是一方之主…… 而在1099年,他以一个基督徒国王的身份死去之后,他的遗孀无力继续守住瓦伦西亚,也是阿方索国王给予了最后的庇护。” 希拉克略注视着塞萨尔,他希望这孩子能明白,这桩交易看上去是鲍德温吃亏,但真正要付出更多的是塞萨尔,鲍德温现在仍旧痼疾缠身,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三十岁——誓言立下,亚拉萨路倒是多了一支有力的臂膀,可以支撑起这个国家四十年,五十年也说不定…… 别人不知道,希拉克略是知道塞萨尔身上有着一些征兆的,而叫他浑身颤栗的是,塞萨尔所感望到的圣人并未报出名讳,他却依然能够使用祂赋予的力量,而在所有的记载与经书中,唯一没有姓名的就只有…… “好吧,”他伸出手去抚摸塞萨尔的脸:“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 (本章完) 第60章 扈从 第60章 扈从 “塞萨尔!” “来了!”塞萨尔抱着一大堆沉甸甸的狼皮从沙地上跑过,路上正好遇到了举着一个大银盘,盘子里堆满肉馅饼的鲍德温,两个朋友只来得及略略一碰眼神,就快跑着擦肩而过——跑慢了,引来阿马里克一世的不满,可是真的会挨棍子的。 这个棍子可比课程上的棍子粗多了,力道也重多了。 塞萨尔只挨过一次,就不再那么矫情地幻想这是脱离孩童阶段必然要受的磨砺了,他想回去做孩子! 他将狼皮交给侍从,另一个侍从提来了两大壶葡萄酒,他艰难地把它提到阿马里克一世的帐篷外,正好鲍德温从里面走出来,“你拿杯子了没?”王子低声问道。 “拿了。”塞萨尔将腰带束得紧紧的,这样又能始终保持挺拔的姿态,又能减少一些链甲对脊椎的折磨,还能往无袖外套里塞点东西,譬如阿马里克一世的金杯,与款待客人的银杯。 这几只银杯很有可能被阿马里克一世大方地馈赠给客人——只要他们也同样慷慨,允许国王从他们的村庄和城镇中征召农民,工匠,如果可以,最好还能提供几个骑士。 塞萨尔从城堡总管这里领取这些贵重器皿的时候,还签了字呢,他也仔细地看过了登记册上的内容,现在他也有近两百个金币的储蓄,但弄丢了杯子,除了赔偿之外他也还得挨打,被嘲笑。 鲍德温将杯子放在一个小点儿的银盘上,朝塞萨尔歪歪头,塞萨尔为他掀起沉重的布幔,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快来为我们斟酒,扈从!”一个人喊道。 塞萨尔抬眼看过去,不是胖乎乎的若望院长又是谁?他那张圆滚滚的面孔上满是揶揄之色,但没有恶意,只是在调侃他和鲍德温。 其他人就未必了,在若望院长的右手侧,坐着的的黎波里伯爵,在塞萨尔给院长倒了酒,想要继续给他倒酒的时候,他非常不给面子地移开了酒杯。 当初阿马里克一世让一个以撒人的奴隶做王子鲍德温的侍从,他就不满到与国王大吵了一架,如果不是他也理亏——实在是没法让唯一的儿子大卫继续侍奉在王子的身边,他大概不会那么轻易地偃旗息鼓。 但等到王子鲍德温得到了赐福,即便身上的症状没有消除,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已经无比喜悦地来到国王面前,恳请他让大卫回到王子鲍德温身边,阿马里克一世当然是愿意的,但王子鲍德温却婉言拒绝了,他说“已经习惯了房间里只有我和塞萨尔两个人……” 这记耳光可真是足够清脆响亮,但固执的雷蒙没有因此记恨鲍德温,他将所有的仇恨与轻蔑都朝着“小人”塞萨尔去了,他认为塞萨尔就是魔鬼派来的使者,先是迷惑了国王,又迷惑了王子,更进一步迷惑了愚昧的民众——才能从一个卑贱的无姓之人一路攀爬到现在的地位。 阿马里克一世允许塞萨尔与鲍德温一起举行“拣选仪式”,更是让他气得面色发白,即便塞萨尔也得到了圣人的眷顾,他依然不曾改变原先的想法——毕竟之前也有得到赐福的人做出了堕落之事的先例。 遑论就在几天前,阿马里克一世不但宣布,要提前将鲍德温晋升为“见习骑士”,并允许塞萨尔成为自己的“扈从”,还宣布他们已经在天主前立下了誓言,由单向的“从属关系”变成了双向的“纽带关系”…… 雷蒙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鲍德温,”面对这种赤裸裸的刁难,塞萨尔面色不变,只是高声叫道:“你来给雷蒙大人倒酒。” 鲍德温才给自己的父亲和主人倒满了酒,闻言抬起头来,也是神色如常地走了过来,与塞萨尔交换了位置,面对王子,雷蒙只得重新挪回杯子,盯着深红色的酒液渐渐地盈满银杯。 “噗嗤!”若望院长极其不给面子的笑了,完全不在乎雷蒙凶狠的瞪视。 “哼~”第二声低笑来自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雷蒙猛地转过头去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同僚,“何必为难孩子呢。”博希蒙德道,他将酒杯移动到桌子边缘,让提着沉重酒壶的塞萨尔能够节省一些力气,在酒杯满了之后,他把它往里挪了挪,还温和地对塞萨尔点了点头。 塞萨尔谦恭地垂首,对博希蒙德的示好,他丝毫没放在心上。 孩子是父亲的摹本,无论亚比该多蠢,多冲动,要说他现在的样子与博希蒙德没有一点关系,谁会相信?何况,鲍德温拒绝了所有的人,其中虽然也有不愿意接受“叛徒”的意味,但不正是因为有人填补了突兀出现的空缺吗? 大卫希望回到鲍德温身边,亚比该难道就不想吗? 坐在安条克大公下首的几个人都是亚拉萨路周边的一些贵族,之中就有伊贝林的贝里昂,他朝塞萨尔笑了笑,这个孩子的来历固然有叫人诟病的地方,但鲍德温王子珍惜他,雅法女伯爵爱护他,他就不可能对塞萨尔生出恶意,何况塞萨尔也确实叫人喜欢。 和贝里昂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很多人,其中甚至已经有人在想,自己是否还有未婚的侄女或是外甥女了。 再过四年,这孩子就能结婚了,如果一切顺遂,那时候阿马里克一世也应当出征埃及甚至凯旋了,那么在战场上,只要稍加提点,准能割上几个撒拉逊人的脑袋,到时候,他们再略加推动,让他直接晋升为见习骑士甚至骑士…… 哎呀,那可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啊! 塞萨尔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人古怪的笑容。 自打成为扈从,他和鲍德温——鲍德温虽然名义上是“见习骑士”,但履行的还是阿马里克一世身边的扈从职责,一开始塞萨尔还有点不能理解,毕竟鲍德温现在还是一个病人。 但真正开始做一个“扈从”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非常必要的。 之前我们已经了解到,一个领主或是骑士的婴孩降生后,三天内就要接受洗礼,洗礼完毕后交给乳母和女仆,在母亲的膝下他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到六岁或是七岁,那时候他就要被送到另一个城堡中成为侍从,在那里年长的侍从会用棍子教会他们听从命令,教士(如果有)教导他们数数和写字,而城堡的女主人教导他们礼仪,音乐,舞蹈等等。 十四岁成为扈从,意味着他们的课程翻开了新的一页,而他们的老师也变成了真正的骑士。 但很抱歉,骑士们是不懂得如何教导一个孩子的,或者说,他们接受的教导也是如此——他们只能身体力行地演示应该如何做一个骑士。 扈从们时刻跟随在他们身边,巨细靡遗地了解他们身边每一样器具,甲胄和武器的形状材质,保养方法和使用方式,在一旁亲眼见识他们的生活,会议甚至于跟随作战,他们见过每一个到访的客人,每一个危险的敌人,以及每一个狡猾的商人,学会如何与最后一个讨价还价。 这样,等扈从可以晋升为骑士的时候,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简简单单地就能立即从一个身份转化到另一个身份,并不会不安或是出什么纰漏。 只是突然从王子、侍从转化为一个真正的扈从,无论是鲍德温还是塞萨尔都有点…… 他们没有房间了,原先塞萨尔还在担心要和其他扈从睡在一个满是臭虫跳蚤的大房间里,但希拉克略遗憾地告诉他说,不,他要和鲍德温一起,睡在阿马里克一世的房间门口,他们得到了一大张熊皮——这点阿马里克一世倒是不吝啬。 就是塞萨尔看着总觉得眼熟,尤其是那个位置在头颅左侧的伤口……不会是在迎接仪式上被放出来杀人的那头母熊吧。 教士们唱赞美诗(清晨五六点)的时候他们就要醒来——懒惰的扈从会挨棍子,醒来后,他们要给阿马里克一世端上洗漱用的水,服侍他换衣服,擦脸,漱口,给他端酒——阿马里克一世习惯在早上喝一大杯蜂蜜酒。 等阿马里克一世去工作了——从晨祷到辰时经(七点半到九点)他会看文件,查账册,而后大臣与将领们陆续来到,如果没有需要多人参加的会议,他们会按照身份高低与事情是否紧急而在另一个房间等待,鲍德温与塞萨尔要分出一个去接待客人,登记或是收起他们的武器,还要照料他们的马匹。 午时经也就是中午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会与他未来的妻子一起用餐,鲍德温与塞萨尔要负责传送食物,倒酒和切肉,当然,事情可不像说得那么少,主人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扈从都有责任——也就是挨棍子。 用完午餐后,阿马里克一世会继续处理公事,或是练习武技,骑马,直到午后经(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他开始放松自己,邀请希拉克略下棋,或是请他为自己读书。 这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可能会觉得他们站在一旁很碍眼,就打发他们去做功课,练习骑马或是打靶。 有时候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也会到访,或许还会有几个得了国王青眼的骑士,国王会派鲍德温或是塞萨尔去把他们叫来城堡。 他们在晚祷(约六点)的时候享用丰盛的晚餐……诗人会捧着鲁特琴在一旁伴奏,演唱,小丑和侏儒偶尔也会进来翻几个跟斗。 当然,鲍德温和塞萨尔继续站在他们身后服侍。 晚餐后视阿马里克一世的心情,或是休息,或是赌博(虽然这是会受到教会谴责的行为),但这时候的娱乐确实少得可怜。 如果阿马里克一世决定去睡觉了,你觉得塞萨尔和鲍德温也能裹着熊皮躺下啦? 没可能,他们还要去照顾阿马里克一世的马,为他保养装备,擦头盔,擦宽剑,擦匕首,给链甲上油……然后检查马厩,走廊,塔楼的每一个空间,确保一切安然,他们才能回去睡觉…… 哦,你问,他们洗漱,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呢? 当然是从这些工作中见缝插针地挤啦! 几天下来,塞萨尔已经深刻地理解到,为什么那些手抄本插画上的扈从,无论全副武装还是身着单薄的布衣,都是一副神色恹恹,一蹶不振的模样。 “事实上你们还算是幸运的。”希拉克略来照看他们,也就是带着教士来缓解他们疲累的时候由衷地说道:“拜占庭的公主玛利亚现在还不能算是圣十字堡的女主人,而希比勒公主——确实身份有些尴尬,所以你们无需去服侍她们,若是加上她们和她们的侍女,你们才要头痛呢。” 鲍德温瞪大了眼睛:“难道她们觉得我们还有时间和力气吗?” “说这种话的可不会成为一个好骑士,女士的命令是不容拒绝的。”希拉克略一本正经地说。 “我宁愿现在就开战。”鲍德温说。 “若不然呢,”希拉克略说:“你以为为什么一提起战斗,骑士们都会欣喜若狂?” 鲍德温和塞萨尔同时大笑起来。 这种充实到快要叫人呕吐的生活可能持续了有好几个月。 这个时代缓慢的可不单单是爱情,骑士们被召集起来需要时间,征召工匠与士兵也需要时间,商人们闻风而至,和国王你来我往,而后各自去筹备粮草物资更是需要时间。 他们还需要砍伐木材,建造攻城需要的各种器械,塞萨尔与鲍德温去看过,一时间还看不出什么,只是最小也有两人高,最大可能已经超过了城墙。 不过阿马里克一世已经派出了使者,他会去到托尔托萨城堡的圣殿骑士那儿,传达国王的旨意,要求他们交出城堡的钥匙投降。 “你觉得他们会吗?”塞萨尔问。 “他们不会,”鲍德温看着远方的沙尘说道:“我父亲也不会。” (本章完) 第61章 小鱼们(上) 第61章 小鱼们(上) 开战在即,阿马里克一世当然不可能继续待在圣十字堡,圣十字堡虽然是座宏伟的建筑,但也绝对容不下这场战役所需的数千人,何况其中还有很多被征召或是被雇佣来的人,说不定就有几个心怀叵测的奸细。 阿马里克一世将营地设立在金门外的丘陵地带,靠近客西马尼园,这里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油橄榄树,橄榄树的阴影下则是难以计数的,一排排灰白色石棺——有以撒人的,也有基督教徒的,还有撒拉逊人的。 据说救世主将会从金门进入亚拉萨路,届时第三圣殿将会重现于世,所有死去的人将会复活,与第三圣殿越近的人,越早复活。 在夺回亚拉萨路后,也有人提议将撒拉逊人的尸骨迁走,但被当时的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一世拒绝了。 他说,埋葬在这里的撒拉逊人曾经是哈里发欧麦尔一世的追随者,他是一个贤良而又开明的君王,曾经允许基督徒,以撒人与伊斯兰目人一同在这里礼拜,即便他早在六百年前离开了人世,也不该遭到这样的羞辱。 既然鲍德温一世这样决定,之后的亚拉萨路国王更是不会去惊扰这些早已作古的贤人,阿马里克一世甚至没有允许士兵们去砍伐近处的橄榄树,宁愿从更远一些的地方采伐雪松和柏木。 一顶又一顶的帐篷被搭建了起来,一堆又一堆的篝火在黑夜中亮起,人们在篝火上搭起架子,在横杆上挂上黑漆漆的锅子,烟雾和蒸汽缭绕在帐篷之间,熏烤着骑士和扈从打来的猎物或是买来的肉条,还有他们的衣服——罩袍,内衬的甲和长衬衣,或许还有袜子。 不过这样做的多半都是雇不起洗衣妇的骑士,他们的扈从和侍从经常需要如一个女人般地工作。 洗衣妇行走在营帐中,时常为了那些仍旧留着明显污渍的织物发笑,她们通常端着一个很大的木盆,里面盛放着雇主的衣服,她们要将这些浸透了汗水、沙尘与血渍的衣服拿到河流边洗干净,晾干,然后拿回来——你要问为什么会有血渍? 是的,还未开战,但那些以勇武善战而自矜的年轻人们又怎么能够安安分分,循规蹈矩地度过这段漫长的准备时间呢? 一个骑士可能与另一个骑士争论哪一位贵女更值得尊敬,也有可能是一方偶尔听到了另一方正在嘲笑自己,自己的朋友或是自己的领主(这种事情非常常见),甚至只是一次小小的擦撞,一个眼神…… 虽然不能如比武大赛时那样展开一场正式的决斗,但要找上一个小空地,用拳头和刀剑(这个他们自己商榷)来完成言语之后的交锋,也是一桩称得上畅快淋漓的美事呢! 有时他们的扈从或是武装侍从也会一同参与其中,或者说,一些事情就是这些家伙们挑起来的。 跟随在骑士身边的人,无论是扈从还是武装侍从,未必都是与主人同阶级的人,他们或许是工匠的儿子,或是富有农民的儿子,他们要比自己的主人更凶狠,下手更没轻重。 金子当然好,银币也不错,哪怕对面的随从只有几个铜子儿,能够扒几件衣服下来也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一个扈从很不幸地在这种比试中失了手,被他的对手一锤子砸断了手臂,他躺在地上,嘴里咬着木头,一个修士正在为他正骨,但看起来情况不妙,他没有大声嚷嚷不是伤势轻微,而是已经昏厥过去了。 他的主人正紧蹙眉头,在和修士说话,修士摇着头,主人则捏着钱袋,钱袋里空荡荡的,看来营地外的以撒商人又有活儿可干了。 方才围观了这场比斗的人们正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点评着方才的那场比斗,意犹未尽或是愤愤然,愤愤然当然是因为输了钱——这种比斗很快就有人来做庄家,叫人过来下注,参与比斗的骑士和扈从也会下注,只要他们认为自己能赢。 一个衣着华丽的纹章官,身后跟着两名修士,穿过喧闹的人群,掠过躺在地上的扈从,走向一个悬挂着旗帜,纹章木盾和彩带的帐篷,人们举目望去,猜想他们又为帐篷的主人带去了一个什么样的旨意,是褒奖,还是指责,应该是前者居多。 在纹章官离去后,又有一个举着一只矫健鹰隼的侍从走进了帐篷,他身着链甲戴着一个鹰隼式样的铁面具,在其主人的城堡中他应当有个正式的职位——贵族们在应召打仗的时候,带着自己喜欢的鹰,狗并不奇怪,还有人会带着侏儒,厨师和成群的牲畜呢。 或许会有人询问,他们会带着自己的妻子或是情人吗? 基本上不会,营地外商人和伎女们堪称期待已久——他们做爵爷和骑士的生意,也做扈从和士兵的买卖,对雇佣兵,杂役,马夫的询问也是来者不拒。 这次阿马里克一世招募了大约一千个雇佣兵,他们多数都是如朗基努斯那样没有着落的流浪骑士,对于国王的征募,他们非常热切,几乎不怎么在意酬劳,叫一些教士看得牙酸——平时要雇佣这些人,他们可是会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谈价钱,锱铢必较。 这也不奇怪,这场战争可以看做另一种类型的比武大会,那些交不起入场费的流浪骑士梦想着在战场上纵横决荡,所向无敌,一下子就引起国王或是骑士团团长的注意,从而登上一条快捷的青云之路。 不过以上所有的人都加起来,都不如为了这场战役被召集起来的农兵多。 他们的来源非常复杂,可能是从周边的村庄与城镇中按照三十比一,或是五十比一抽调出来的农夫或是工匠,也有可能是来到了圣地,但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返回故乡的朝圣者,更有甚者是逃亡的奴隶或是罪犯。 他们或是出于义务,或是因为钱财,或是为了信仰,聚集到了这里,承担了所有琐碎而沉重的工作。 像是搭建和拆除帐篷,收集饲料,食物和燃料,照看马和狗,修筑粗陋的工事——木栅栏和壕沟,还有之后可能会被用到的攻城器械,制作消耗类的武器——木矛,圆盾和箭矢,准备一些如干酪、无酵饼、燕麦与杂果(就是若弗鲁瓦吃过的那种)简单的干粮…… 这些农兵被要求自备甲胄和武器,也因为这点,他们看起来驳杂肮脏,混乱不堪,有些带了弓箭,有些带了锤子,有些带了连枷(木头的农具连枷),有些索性直接现场做了一根木棒或是木矛。 他们很少有人能够带上一顶头盔,偶尔可以看到有人戴着一顶颅盔,这种看上去很像是教士的小帽子但材质是黑铁或是硬牛皮的碗状铁片,是骑士们套在链甲兜帽外增强防御力的,但有时候,你知道的,在战场上,它可能会滚到沙尘里,然后被打扫战场的农兵捡到。 链甲,鳞甲和札甲更是不可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他们可能也就那么一身衣服,你或许可以看见一些类似于皮甲和镶嵌甲之类的东西,但仔细一看,你会惊叹于人类有关于拼凑与将就方面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他们没法成为战场上的主力,即便有些时候他们也被归入“步兵”,但与圣殿骑士们的剑盾步兵,十字军中的长矛兵,弩手,神圣罗马帝国的重装步兵,拜占庭的重盾兵完全不同——他们只是用来干扰敌人视线,消耗敌人箭矢,充填壕沟的消耗品。 就算他们在战场上侥幸存活下来了,也很少会有人愿意留下他们的性命——因为不值钱,他们的身价还未必能抵充他们吃掉的麦子呢。 而直到今天,塞萨尔才知道,原来在攻城战前,大军前方还有一支队伍,里面是侦察兵、纵火兵与觅食者。 他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如同篦子一般地篦过敌方城堡的周边,焚烧房屋,驱逐人群,掠夺食物和毁坏田地,以此来切断敌方的补给。 更常见的是,敌方会抢先一步那么做,如果遇到一个仁慈的领主,还会允许子民进入城堡避难,但如果他足够残酷,或是决定了要长期坚守,就会将这些没有屋子也没有食物的民众阻挡在厚重的城墙之外,任由他们活活饿死,或是被来犯的军队杀死。 “这次……我父亲可能不会那么做……毕竟这是基督徒对基督徒的战争。”这句话鲍德温说起来也有点心虚。 在法兰克也多得是领主与领主,领主与国王,国王与国王的战争,而涉及到攻城战的时候,即便教会会说“杀死基督徒是罪恶的”,也阻止不了领主们的马蹄践踏田地,士兵们点燃房屋。 但平民们又有什么责任呢? 贪图钱财的是圣殿骑士团,宣扬权威的是阿马里克一世,但所有的罪过都要他们来承担。 唯一可庆幸的可能就是在托尔托萨与亚拉萨路之间,并没有太过密集的村庄和城镇吧。 “你可以借我一样珍贵的东西吗,圣物,武器或是珠宝,都行。”塞萨尔低声问道。 “我的箱子里,你高兴拿什么就拿什么。但你要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鲍德温说。 “我想去找找若弗鲁瓦,问问他,托尔托萨的瓦尔特.德.勒梅斯尼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呢?” “我想去见见这个人,劝说他向阿马里克一世投降。” 鲍德温确定了他的意思后,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迷惑的神情:“为什么,”他诚恳地说:“为什么,塞萨尔,我们已经相互立了誓,若是有人要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只要说,已经向我发过了誓,绝不将杀死一个不曾对你举起武器的人——无论他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还是异教徒。 这样就行了,若是他们对你产生质疑,我会为你担保,叫他们无法对你问责。” “我也知道这是一种……很奇特甚至有些可笑的想法,但我这几天,见到了这么多人……这件事情并不是不可改变的。” “可这就是战争。”鲍德温说:“这就是亚拉萨路。” “我或许就如你们之前以为的,是个懦弱的人,我无法就这么看着,鲍德温,不仅仅是这里的一千人,也不只是那里的一千人,会有更多人白白地失去自己的性命。” 鲍德温气恼地笑了:“懦弱?不,塞萨尔,这不是懦弱,你胆大妄为到令人惊骇,你竟然想要去做信使吗?不是国王的,而是一群朝圣者和农兵的,你要怎么劝说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或许第二天我就能看到你的头被充作石弹被弩炮射进我父亲的帐篷!” “所以我想知道,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总管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弗鲁瓦不会告诉你的,我的父亲也不会允许你去,希拉克略老师也不会——就算你去了,一个圣殿骑士总管怎么会听你说话,他会将之视作耻辱,与我的父亲不死不休……” “对啊。”塞萨尔说。 鲍德温盯着他瞧了一会,懂了:“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我需要你的支持。” “然后看着你去死。” “鲍德温,我以为你能明白,”塞萨尔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你明知道不能去做,但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他想他永远忘记不了那两个站在雪里剥树皮吃的母子,还有从简陋的泥屋里奔出来的那三个人。 —————— 若弗鲁瓦肯定早已将那个屋子里的人忘得一干二净了,要不然怎的,他每天入睡前还要数着他杀死过的人充作绵羊催眠吗? 他和鲍德温说了一样的话:“你是要去找死吗?” “不,”塞萨尔说:“我并不是一个不懂得如何衡量轻重的人,何况这里也有我关爱的人和关爱我的人,但如果您知道瓦尔特.德.勒梅斯尼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他确实我所想……我或许可以尝试一二。”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塞萨尔抬起头来想了一会:“更多人会叫我‘小圣人’?” (本章完) 第62章 小鱼们(中) 第62章 小鱼们(中) 塞萨尔的决定,鲍德温当然是反对的,希拉克略也是,就连圣殿骑士也抱持着不赞同的态度。但让塞萨尔感到意外的是,就连阿马里克一世也面露犹疑之色,并没有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 但叫别人来看,阿马里克一世并不会在这个举措中受到任何损失,只有受益。 其一:哪怕如今塞萨尔的身份可以说已经与任何一个骑士对等了,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这就意味着,若是阿马里克一世派他去做使者,是对另外一方毋庸置疑的羞辱。 但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们截杀阿马里克一世的盟友,“鹰巢”的使者,难道就不是对阿马里克一世展开了赤裸裸的轻蔑和嘲弄吗? 国王只会遗憾不能够当面看到他们的神情。 其二,塞萨尔所筹谋的确实很有可能成功。 不要说什么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只要还有点脑子,没有哪个领主和骑士愿意去攻打一座坚实并且早有准备的城堡。 托尔托萨的城堡甚至不是圣殿骑士们修建的,鲍德温一世用第三任妻子的嫁妆建造了很多城堡,托尔托萨正是其中的一座,在转让给圣殿骑士团后,骑士团又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陆续对它进行了修缮和加固。 现在托尔托萨的这座城堡虽然无法与圣十字堡相比,也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岩石大山,何况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们在出动截杀那些撒拉逊人之前,也知道自己必然会受到阿马里克一世的斥责与攻打。 在此之前,他们肯定已经储备了足够的食物、水,还有其他物资。 就连国王也不能确定这场攻城战会维持多久?三天、十天、一个月甚至一年,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也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坚持到三个月以上。塞萨尔行走在营地,他看到的是即将被燃烧的木炭;阿马里克一世看到的是即将吞噬他每一个金币的深渊巨口,即便是被征召来的农兵,每天也是有酬劳的,虽然不多,但想想人数吧…… 那些雇佣兵就更是不用说了,而长久的围困,也会让许多人生出懈怠之心,他们会悄悄的离开,或是只管做自己的事情,更有可能纵马四出,劫掠附近的商人和朝圣者。 如果是在异教徒的城市里,这种行为还有可能得到鼓励。但同样是在亚拉萨路的势力范围内,商人和朝圣者也同样受到阿马里克一世的保护。国王可不想等他们上来哭诉,再去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事情。 其三,同样隐藏在阿马里克一世心中,不曾宣之于口的是——他已经隐约感觉到在塞萨尔与鲍德温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塞萨尔,而不是他的儿子。 他很担心在他离世之后,亚拉萨路的宫廷上也会出现一个无人可以撼动的显赫权臣。 如果不是塞萨尔拿不出任何身份证明,证明他是一个伯爵或者是大公的儿子,就算他立下了那样的誓约,国王也不会继续容忍他留在亚拉萨路。 现在他自己主动提出要去和那头残暴而又饥肠辘辘的野兽谈判,这难道不是一桩正中阿马里克一世心怀的好好事吗? 但阿马里克一世产生了与圣殿骑士相同的疑问,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现在地位稳固,受人喜爱,前程是一眼可以看见的平坦而又光明。他又不是一个主教,可以凭借着这样的牺牲,叫民众跪服在他的脚下,然后驱动他们去掀起暴乱。 而且这桩事情可不是苦修或是祈祷,他若是失败了,当然就是一个小丑,就算成功了,那些愚昧的人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吗?他们或许还以为他们的小圣人背叛了他们,有意夺走他们赚钱的机会呢。 阿马里克一世并不知道,在大约七百年后,会有人说出那句——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答案时,这个答案无论看上去多么的匪夷所思,也是唯一正确的解释。 但他现在已经开始相信塞萨尔,确实就是那种生性仁慈,并且具有大爱的好人了。 他当然更愿意将这么一个好人留在鲍德温身边,留在他可能的次子,乃至次子的后代身边——就算成为权臣那又如何?只要他不会动篡位的心思,直至死去,坐在亚拉萨路王位上的人,依然留有着阿马里克一世的血脉。 但一想到可能遥遥无期的攻城战,国王也免不得要犹豫三分,这并不是一场会让亚拉萨路伤筋动骨的大战,但也会消磨掉他一层皮肉。 而他计划在三年之内就要对埃及发起第二次远征,为了这场远征,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容许自己再像第一次那样,虽然取得了胜利,却因为受到了欺骗,双手空空地回到亚拉萨路,被无数人嘲笑。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塞萨尔的请求。 不过他为塞萨尔预备了一个纹章官,一个传令官,四个侍从,他们打着阿马里克一世的旗帜,跟随在塞萨尔的身后,面露忧色,但还是威风凛凛,这是一个国王的使者所应当有的配置。 塞萨尔也有些惊讶,他还以为阿马里克一世会直接叫个向导给他,然后就把他丢出去,让他形单影只地走进托尔托萨城堡呢。 更让他没能想到的是,就在他离开营地,向着托尔托萨城堡的方向走了没多远,就在连绵起伏的丘陵边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若弗鲁瓦!”他惊讶的叫了一声,圣殿骑士只是百无聊赖的地朝他点了一下头。 圣殿骑士身后还跟着跟着一名军士和两个侍从,举着人们熟悉的黑白双色旗帜,而且他穿着的非常正式,戴着头盔,披着链甲,套着罩袍,手持长矛,佩戴长剑与匕首。 而等他迎过来的时候,塞萨尔才发现他身后居然还有四个剑盾步兵——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圣殿骑士团中的重装步兵,他们与骑士一样接受严苛的训练,并能在攻城战中发挥极大的作用。 “不是说圣殿骑士不插手此事吗?”塞萨尔问。 “呃,事实上……是这样的,”若弗鲁瓦搔搔自己的下巴,“但你看到我的马了吗?” “看到了。”佩尔什马,通体深褐色,很健壮,而且漂亮。耳朵小,脖子长,四蹄纤细有力,看得出是一匹至少价值五十个金币的好马。 “这是阿马里克一世送给我的。” 面对塞萨尔迷惑不解的神情,若弗鲁瓦毫不羞惭地说道:“还有王子送来的一只箱子,箱子里面有一柄镶嵌了宝石的大马士革刀,有两只金杯,一副象牙棋子,还有一个宝石黄金项圈……” 若弗鲁瓦一个个的数了过去。 塞萨尔难道还不清楚这些都是什么吗?这些东西鲍德温都曾经一件件地拿出来和他鉴赏过,是王子自小到大所收取的礼物之中,他最喜欢的那些。 他们跟着阿马里克一世来到了城外,作为一个扈从,当然不可能携带过多的行李,但带一个小箱子还是允许的。所以鲍德温就将他最喜欢的那几件东西收起来,和衣服、武器一起带了过来。 按照若弗鲁瓦所说的数量与内容,鲍德温可能将他所有的私藏全都给了他。 “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谁让他给的太多了呢?”若弗鲁瓦估计了一下,这些至少也有一千多个金币——附带着瞥了一眼塞萨尔——这孩子的身价可真是越来越高了。 塞萨尔只觉得喉头哽咽,难以言语。他必须承认,在最初的时候,他对鲍德温存在着利用的心思,也并没有产生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他身边的想法,他的思想和理念是独立的,成熟的,甚至有些傲慢。 他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至少灵魂如此。看到一个真正的九岁孩子将他的纯洁与高尚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等了好一会儿,若弗鲁瓦听见他说,“请不要……先生,如果可以,请您将这些东西好好的收藏起来,不要变卖或是送给别人,万分感谢,我会用三倍的价格赎回它们。” “你在说些什么啊,”若弗鲁瓦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圣殿骑士是没有任何私产的,王子的捐赠只会被我交给骑士团,然后骑士团会将这些东西用在赈济贫苦的朝圣者身上……” “如果是一百年前的圣殿骑士这么说,我会相信,现在嘛……“塞萨尔直白地说,毕竟若弗鲁瓦也不是一个多么安分守己的家伙,“那就赈济赈济我吧,我是一个以撒人的奴隶,一个卑微的小侍从,即便现在成了扈从,手上也没什么积蓄…… 像我这么一个弱小、可怜、无助,但……但又很虔诚的基督徒,你见了,难道就不该给我些施舍吗? 我要的不多,把鲍德温给你的那些给我就好。” 他说得很快,但每个字若弗鲁瓦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圣殿骑士发出了一声极其悠长而又意义不明的叹息——像是某种侏儒或是小丑表演的特殊节目——他们能长时间地排出相当不雅且恶臭的气体。 但不管怎么说,有若弗鲁瓦在身边,塞萨尔之前准备的许多说辞和工具都可以束之高阁了。 经过了几天的跋涉,当他们来到托尔托萨城堡的势力范围时,就遇见了正在四处探查的几名军士——希望他们别是来纵火的——他们先首先见到的是圣殿骑士团的旗帜,又见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旗帜,在警惕的同时,也不免感到忧虑。 毕竟之前亚拉萨路的圣殿骑士团说过,他们将会站在绝对中立的位置——同时看到两面旗帜,托尔托萨城堡的圣殿成员不免要担心大团长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要和国王一起讨伐他们。 他们迅速的将若弗鲁瓦一行人带回了,虽然说若弗鲁瓦身后那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才是阿马里克一世的使者,但他们只以为这是一种另辟蹊径的羞辱方式 也因为有着若弗鲁瓦,他们堪称简单的见到了托尔托萨城堡的骑士团长,也就是那位在若弗鲁瓦口中,傲慢无礼,暴躁不逊的瓦尔特.德.勒梅斯尼,还有另外几个骑士总管——骑士总管是圣殿骑士团中的一个职位,麾下一般管辖着十个圣殿骑士。 瓦尔特看也不看塞萨尔,吩咐人直接给若弗鲁瓦拿了一把椅子,若弗鲁瓦提醒他这里还有一个阿马里克一世的使者呢,对方顿时勃然大怒,高声道。 “我将你看作我的兄弟,你却连通他人来羞辱我,无论你是被金子的光芒蒙蔽了双眼,还是被虚荣的承诺迷惑了心神,我都要剥去你身上的那件罩袍,赶出城堡,然后将这个无耻的侏儒塞进投石机的篮子里,把他直接掷到阿马里克一世的营地里!” 对这个局面,若弗鲁瓦和塞萨尔都早有预料,若弗鲁瓦并未露出惊惶的神色,反而平静地说道,“你将我看作兄弟,我当然也将你看作兄弟,瓦尔特,但还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听我将话说完—— 亚拉萨路的骑士团总部已经决定不插手你与阿马里克一世之间的事情。而我今天来到这里,确实未曾受到骑士团的命令,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意愿。 请不要小觑这个使者,宝石虽小,却光芒万丈,胜过顽石成堆。 即便你远在托尔托萨,你也应当听说过小圣人的名字,何况他已经与王子鲍德温在天主面前立下誓言,要做彼此的担保,这就和我们一同在天主面前起誓,要做真正友爱的兄弟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他还没有成为骑士,是因为受到了年龄的限制,而不是在力量或是品德上有瑕疵,我可以为他作证,瓦尔特,他是有那个资格与你面对面说话的。” 瓦尔特迟疑了一下。很显然,他听说过小圣人的名字,但他还不知道阿马里克一世的儿子已经与这个孩子立了誓,这意味着什么呢?这就意味着他与卡斯蒂利亚的骑士罗德里戈那样,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强迫鲍德温立誓,或是代鲍德温立誓,并且要求后者遵守这个誓言。 这其中可能包括一处永久的领地,一场战争,甚至于干涉到继承人的选择,甚至于教会梦寐以求的圣地归属权。 (本章完) 第63章 小鱼们(下)(特别鸣谢盟主末叶香加 第63章 小鱼们(下)(特别鸣谢盟主末叶香加更!) 托尔托萨城堡的主人终于将眼睛放在了塞萨尔身上,虽然将他的到来视作耻辱,但在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也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了一句。 这座城堡的存在完全是为了军事用途,即便外面骄阳高照,堡垒中依然昏暗沉闷,但他站在那里,仍旧好似一枚发光的珍珠。 瓦尔特也在国王的宫廷中,领主的城堡里见过许多美人,但出众到这个程度着实叫人感叹,这不是上帝尽其所能,就是魔鬼不遗余力,总之,人和人是绝对不可能生下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造物来的。 他身边的另外几位骑士总管,脸上的神色也早已缓和了下来,仿佛他们就在等待这么一个借口,瓦尔特都怀疑,哪怕若弗鲁瓦说的是——他刚才在城堡外捡到了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此人受到上帝眷顾,这些人也会信的。 即便如此,瓦尔特也只是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扈从,瓦尔特的扈从也是一个机灵又清秀的小伙子,他立即心领神会地站了出来,与这位年少到难以想象的使者说话,“阿马里克一世叫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如果你是在问阿马里克一世的旨意——国王想要你们投降,降下旗帜,放下武器,卸除甲胄,捧着城堡的钥匙来到门外,俯首向他请罪。” 瓦尔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嘲笑声。他看向两侧坐着的骑士总管,果不其然在他们的脸上找到了愤怒的痕迹。 他又瞧了若弗鲁瓦一眼,仿佛在说,“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担保的结果。” 若弗鲁瓦的脸皮坚如城墙,丝毫不在乎瓦尔特投来的目光。 “我们服侍的是天上的君主,可不会屈从于地上的国王。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我们对他没有义务,他对我们没有权力,我们只听从上帝,或是上帝的代言人的命令。” 那个扈从说到这里,又看了瓦尔特一眼,瓦尔特点点头,他就继续说道:“看在我们的兄弟愿意为你担保的份上,你可以走出这个城堡,但只有你,庆幸吧,孩子,我们不会在你身上涂满沥青,黏上羽毛,天主的造物不该被如此糟蹋。” 他停了一停:“我们会给你食物和水,一匹老马,你会回到你的王子身边,虽然吃尽苦头,但还能留有性命。” 而后,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这个还是孩子的使者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他们以为他会跪下感激他们的宽容,却只见他脱下了绣着黄色亚拉萨路十字架的白色罩袍,露出了里面的链甲。 这幅链甲当然是鲍德温紧急召唤工匠,按照他的身材打造的(他们还在成长期,链甲应该等到身体定型后再做),不但用料考究,做工结实,还镀了一层银,更衬得他面容生辉,不可直视。 他们只听他说,“我已完成了国王交托的任务,不再是阿马里克一世的使者了,但我要为另外一些人发声,做他们的使者。” “另外一些人,”一个骑士总管好笑地问道,“谁?撒拉逊人吗?” “或许,撒拉逊人,以撒人,基督徒,任何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心怀善念的人,将要为了这场战争付出沉痛代价却无从得到报偿的人。” “若弗鲁瓦,你带来的是个苦修士?”另一个骑士总管语气莫名地问道。 “这个嘛,嗯,”若弗鲁瓦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戳了戳,“他们都叫他小圣人。” “这不是阿马里克一世在给他的儿子造势吗?”瓦尔特毫不掩饰地说道。 “确实有一部分。”若弗鲁瓦望天,“但有些地方确实不假,他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家伙。” 瓦尔特的扈从手足无措,他们或许都有着各自的主意,但在表面上,或许心里也有一部分,确实是为了天主而来到这里的,为的是保护那些那些受到异教徒迫害与劫掠的朝圣者们。 现在,他们面前同样站着一个为这些无人在意的尘埃、草木、牲畜说话的人,这些人反而如阿马里克一世那样难以置信起来,几个骑士总管甚至下意识的看了看那暗沉沉的天顶,心想会不会咔嚓出现一条裂缝,从里面投出明亮的圣光和几个天使来。 没有,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凡人。 瓦尔特也如阿马里克一世那样开始细细端详面前的这个孩子,与此同时,塞萨尔也在观察他,他之前在若弗鲁瓦那里了解过这个人——实际上从之前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刚愎自用,自视甚高的家伙。 他是接受了撒拉逊人的和约没错,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对异教徒的妥协,对上帝的背叛。他只是如那些爵爷和主教一般,奴役和统治这些领地中的异教徒,叫他们为基督徒做事。 因此,当阿马里克一世与“鹰巢”同样达成了和平的目的,并废弃了圣殿骑士与后者的和约后,他就像是一个被夺走了子民的领主那样愤怒,尤其是这些“子民”是他以为的异教徒奴隶,而不是自由人-基督徒。 他鄙夷阿马里克一世,因为他竟然和一群异教徒谈什么平等相处,他做的甚至不如一个小小的骑士。 “那么现在,作为那些……”瓦尔特似乎想要宽容地笑一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虔诚的基督徒们的使者,你想对我说什么?” 只见这个孩子沉默了一会,才问道:“您是否已经决定,在这座城堡里与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城战?” “是的,”瓦尔特回答道,“阿马里克一世的长矛将会在这面坚实的盾牌上折得粉碎。” “那么您应该知道在这场战争中,白白消耗的是更多基督徒的性命。” “这是他们的义务与职责,为了天主。” “您确定吗,他们的牺牲是为了天主?” 瓦尔特的脸上露出了危险的神色:“你是想要指责我吗?” 塞萨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听说这座城堡的周边有着三个村庄,一个小镇,里面的人呢?他们是否正在这座城堡里?” 当然不可能,瓦尔特如果容留那么多人在城堡里,不说能不能住得下,单单这些人的消耗就可以让阿马里克一世不战而胜了。 “他们是您发誓过要保护的人。”塞萨尔继续说道:“而您决定牺牲他们,也并不是为了天主,如果您举起剑来是为了天主,您就不会留在城堡里,而是举着旗帜,骑着马,和撒拉逊人甚至阿马里克一世面对面地交锋。” 此时,这个黑发孩子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可恶的笑容:“但您并没有那么做,或许您也明白,若是如此做,您,还有您的骑士,您的军队只会在一个照面内被您的敌人彻底的摧毁。” 若弗鲁瓦听到有人在倒抽冷气。 瓦尔特怔了一怔,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嘲讽他。 等他领会了这句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凶狠地走到了塞萨尔的面前——圣殿骑士们都有着一副高壮结实的身躯,瓦尔特也不例外,甚至称得上是骑士中的佼佼者,与威廉.马歇尔不遑多让。 而他的面容呢,你可以说是石头雕刻的,也可以说是黑铁浇铸的,若是蓄留胡须,他看起来或许还不会那样的凶恶,但去掉了胡须的遮掩后,那犹如多棱角的锤头般,没有一处平整和光滑的上下颌和颧骨就怎么都掩饰不住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气味,当然,在这个时代,气味是最难以避免的,尤其是骑士——当你穿得密不透风(只有腹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可以透点儿气),骑马奔驰或是连续挥剑一段时间后,那股子气味可能把石头腌入味。 而瓦尔特身上还有另外一种,像是鲜血凝结在钢铁里后很久的气味——它或许不会令人作呕,但会让你浑身发寒。 瓦尔特垂头凝视着那张面孔,没有任何的修饰,也没有任何的遮掩,他知道有些骑士甚至会效仿女人涂脂抹粉…… “你应该感谢天主对你的眷顾,孩子。不过,”他沉声说:“这是第二次了,你最好现在就闭上嘴巴,保持沉默。无论你代表的是阿马里克一世,还是那些朝圣者——这都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塞萨尔与他对视,不带一丝畏惧。 “您是否已经看见了您的结局了呢?无论是出城一战,如骑士一般地堂皇一战;还是龟缩在城堡里,用无数无辜者的性命为你作保,来赌阿马里克一世可能的退让,您都注定了会失败,所以您怕了,您在颤抖……” “够了!” 瓦尔特厉声喝道,他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就握住了塞萨尔的脖颈:“蠢货,我不知道你遇到的都是怎么样的好人,但我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他人言语或是恳求而受到约束的人! 告诉你,对我来说,吃喝、女人和酒,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只信奉我的天主和我的刀剑。 什么时候我才会感到喜悦呢?那就是我和我的兄弟,那些并不懦弱的兄弟站在一起,马头碰着马头,肩膀挨着肩膀,一起高呼‘耶和华啊,耶和华,荣耀不要归于我们,不要归于我们,要因你的慈爱与诚实归于你的名下’,而后向着那些可憎的异教徒和异端们冲过去的时候! 无论他们是老人,是孩童,是女人,是男人,我们犹如农夫割倒麦子,孩童摧毁沙堡那样杀死每一个我们见到的人!直到尸体里流出的血淹没我的膝盖! 你不会是我杀死的第一个孩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一时间,厅堂里有许多人都叫嚷了起来,有人在叫“哎呀!”还有人在喊“快求饶!”不单单是若弗鲁瓦,就连那些骑士总管也不由得站起身来,一迭声地为塞萨尔求情。 他们并不敢碰触正在盛怒中的瓦尔特,却都在劝说塞萨尔,免得这如同枝头嫩果的少年当真陨落在这里,只是他们的话音还未落地,瓦尔特就先感到了不对——确实,如他所说,他曾经杀死过孩童和女人,也曾经扼住过不少人的脖子,他熟悉这种触感以及随后而来的挣扎——但这些都没有。 塞萨尔在他伸出手来时,就已经微微低头,抬起肩膀,绷紧身体,瓦尔特以为是自己把他提了起来,事实上却是塞萨尔借着他的力道高高跃起,双手环抱着他的拳头,双足犹如闪电般地踢向圣殿骑士的面孔。 如果塞萨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这一踢伤害到的可能只有瓦尔特的自尊,但在几个呼吸前,他就开始祈祷,此时身上正有光芒闪烁,连绵不断,在确定自己踢中了目标的时候,他拧身上翻——瓦尔特的手掌与他之间始终间隔着一层无形但坚硬的鳞甲,无论圣殿骑士怎么用力,就像是戴着铁手套就别想要抓住一条滑溜的大鱼——一瞬间,他就已经重新落回到了地上。 几个扈从以为他会逃走,连忙跑到门边,却只见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不禁也要赞叹他的勇气。 人们都以为瓦尔特会愈发狂怒的时候,他却只是擦掉了口鼻里流出的血:“你感望到的圣人是谁?” “圣哲罗姆。” “见鬼的圣哲罗姆。”瓦尔特说。 “您呢?您感望到了谁?” “我不信若弗鲁瓦没和你说过,我感望到的是圣保罗。”瓦尔特昂着头,自豪地说道。 圣保罗可能是仅次于圣乔治,骑士们最希望能够感望到的圣人。 这位圣人生来便是罗马公民,他年轻的时候十分残暴,曾经数次迫害基督徒,但有一天耶稣基督与一位天使降临在他的面前,让他领悟到基督尊贵的地位和他妙身的奥迹,他便幡然悔悟,不但就此皈依,还成为了基督的伟大宗徒。 除了这位圣人也曾经是个勇武的战士之外,骑士们如此崇拜他也有教会的关系——在十一世纪之前,只要是能将自己武装起来的就是骑士,他们品行低劣,行为粗鲁,比暴徒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教堂和修道院因为其富庶竟然成为了最常被劫掠的地方…… 可怜的教士们就只能不断地对这些“骑士”进行精神制裁,抢劫教会,攻击教士,劫掠商人的“骑士”会被开除教籍,但这种方法可不比几百年后好用,骑士们依然无所顾忌,最后教会只能从圣经中给他们找了一个楷模,那就是犯过罪但因为悔悟的足够早,并且为基督做出了一番辉煌事业的圣保罗。 在教士们宣读圣经中有关于圣保罗的部分时,骑士们都要起立,向这位圣人表示敬意。 骑士中能够感望到圣保罗的不多,但瓦尔特就是其中之一,而他得到的眷顾也相当的丰厚——他的狂妄也并不是毫无根基的。 “我确实从若弗鲁瓦这里听说了有关于你的事情,”塞萨尔站在距离瓦尔特只有五六步的地方,镇定地说:“我也知道您一直骄傲于圣人保罗赋予您的力量,那么……” “什么?” “既然您一直说,圣殿骑士只听从天主的安排,那么您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呢?” (本章完) 第64章 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第64章 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 “圣殿骑士们从不赌博,无论赌什么。”瓦尔特说。 这种话并不怎么可信,或许成为圣殿骑士后,骑士们会杜绝赌博的恶习,但没人一生下来就是圣殿骑士,平民们都会用一把麦子,一碗豆子来赌博,何况是至少能置办得起一身甲胄,有姓氏的骑士们? “这并不是凡人为了钱财或是美色而设下的赌局,”塞萨尔说:“我们投下的将是自身,而后来看天主的判定。” 瓦尔特沉着脸:“你是说圣裁?但孩子,只凭你方才的一句话,我就可以定你的罪——你不该将圣裁等同于赌博。” “天主从未说过,要禁止人们赌博,祂禁止的是欺骗,贪婪与虚荣,这条律法所囊括的部分可比区区钱财多得多了——我们所要验证的是乃是更神圣的东西——大人。” 塞萨尔冷静地说道。 哦,一个骑士总管在心中想道,他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不混沌,也不粗鲁,字字清晰。 “您一直在说,圣殿骑士所追随的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天上的主宰,或是祂在地上的代言人,如今,我们是没法将那位可敬的,主的仆人邀请到这里来,由他来为作保的,那么我们仰仗的就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天上,地下,世间万物唯一的主人。” “我知道有一种方式,便是由两个骑士在天主的面前决斗,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自己的荣誉,争夺说话的权力,但你并不是一个骑士,”瓦尔特皱着眉毛说:“若是阿马里克一世来到我面前,我或许还愿一试,但你没这个资格。” “在金门外有座墓地,那里安息着数以万计的死者,以撒人说,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会有救世主从金门走进来,到时候,圣地的每一个死者都会复活,接受审判。大人,你我都是血肉之躯,凡俗之人,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安睡于石棺之中,等待那一日的降临。 那么,到了那一天,你觉得我们一同站在天使与圣人面前,等待结果的时候,祂们会说,这是个大人,这是个孩子,这是个骑士,这是个扈从么? 不,在天国的光辉前,所有的人类都一样的渺小和卑微,祂们将我们捡起来,看的也不是骨骸的粗细与牙齿的多少,也不会看我们的陵墓中是否有金子或是刀剑,只看我们的灵魂是否纯洁,坚定,顽强。” “而且,”塞萨尔粲然一笑:“我也不认为,我能够与大人您比试,您是真正为天主打过仗的人,而我甚至还未嗅见过战场的血气,我所依持的也不过是您对天主的虔诚与对弱者的怜悯罢了。” 若弗鲁瓦咳嗽了一声,而后由他到其他骑士总管,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咳声,就连瓦尔特的扈从也不例外。 瓦尔特却听得很舒服:“那么你想要怎么做?” 众人凝神倾听,却见那个小扈从又做了一个叫人惊异的举动,他打开腰带,将那身璀璨的镀银链甲卸了下来,链甲在地上堆成了一堆,就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穿山甲——而他身上依然盈动着一层犹如月光或是日光的乳白色光芒。 人们这么说,是因为这种光亮,要比日光更温柔,又要比月光更明亮。 它看起来那么柔软,只有亲手试过的瓦尔特才知道它并不是什么脆弱的东西。 “我愿意以生命和信仰为我的主人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作保,”塞萨尔说:“我听说过,您的利剑乃是圣保罗的赐予,它永远不会断裂和生锈,即便是石头与钢铁在它面前也犹如一块乳酪……” “你是要我用那柄利剑来刺你么?” “正是如此,请拿它来刺我,劈砍我,整整三次,如果我后退了一步,呻吟了一声,流了一滴血,就说明,天主和圣人站在您这边,您是正义的,若不……” “你就要我向阿马里克一世投降?” “不,我只希望您能够将对我的怜悯扩散到更多的人身上,那些本不该在这场争斗中成为牺牲品的人,”塞萨尔诚恳地说道,“无论您与国王的战争谁胜谁负,他们都会感激您,赞扬您,为您祈福。” 瓦尔特久久地看了他一会,咧嘴一笑:“你刚才还在诅咒我必然失败,小混蛋。”他伸了一个懒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被说服了,若弗鲁瓦想起在与塞萨尔见面的时候,塞萨尔最关心的就是这位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最喜欢什么,最在乎什么——他还以为塞萨尔要设法收买或是威胁他呢。 “你要我用圣保罗的剑来刺你,”瓦尔特说,“但我也要提醒你,你方才已经用掉了最后一个机会,我不会手下容情,虽然我知道你也深得圣人的眷顾,但正如两骑交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当你躺在血泊之中哀嚎的时候,请切莫忘记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在场的人都不禁紧张起来,就连若弗鲁瓦也不那么确定——骑士们要判定彼此得到圣眷的多少是很容易的,要祈祷多久,要大声祈祷还是默诵就行,持续时间如何?力量强弱如何? 统领他们的人也必须了解各个骑士的状态与特点,免得指挥失当,让敏捷的鹰隼在暴风中折断羽毛,让力竭的猎犬面对暴怒的巨熊。 只要见过塞萨尔的人,都要称赞他得到的圣眷厚重又纯净,得到回应的速度更是快得像是圣人随时随地都在看着他似的,但瓦尔特终究已经做了近十年的圣殿骑士,而在这之前,他在法国的泰尔地区也早就有了“最强骑士”的名号,如果不是他足够虔诚以及只对战斗感兴趣,路易七世的宫廷中早就有他一席之地了。 而他之前所说的话也并非虚言恫吓,虽然圣殿骑士对于异教徒和异端来说,都算是暴虐的野兽,但瓦尔特更是其中最无所顾忌的一个。 但反过来一想,塞萨尔提出的方法倒是对他最有利的——除了索性不管这件事儿之外,他站在那里不动,瓦尔特在无数次决斗与战斗中累积起来的经验也失去了用处,用来衡量两者的似乎还真只剩下了圣眷。 问题是,圣眷也是会随着时间逐渐积累加重的,何况他没有上过战场,即便面对过巨熊,但锋锐沉重的大剑又如何是野兽的獠牙可比的。 人都是有本能的,看到刀剑劈砍过来,肯定下意识就就想要躲,有些胆小鬼甚至能被吓得连躲的想法都没有,只知道大喊大叫。如果塞萨尔只说,自己愿意承受瓦尔特的三次击打,瓦尔特可能还不会那样轻易地接受他的挑战。 但既然他说,不会后退一步,也不会叫嚷一声,更不会流一滴血,这就是在说,他对神充满了信心,单就这点便已经超越了无数人,才能获得圣殿骑士们的钦佩,才能站在瓦尔特对面的位置。 既然他这么说了,瓦尔特也不再多话,他赤着双手,跪在十字架上,念诵了一篇极其简短的赞美经,而后又高声呼喊起圣保罗的名字,光从黑暗中投下,他举起手,就握住了一柄明亮的十字剑,它周围涌动着火焰,仿佛是从天使手上直接传递到他这里的。 “一。”他说。 只见光芒闪动,犹如纯白的绸缎在空中倾泻,他一剑就劈向了塞萨尔的左臂,唉,虽然这位圣殿骑士在暴怒中说出了相当残酷的话,但真到了动手的时候,他还是留下了一些余地。 虽然骨肉分离,只有罗马教皇身边的一个修士可以将它们重新连接起来——还要在鲜血还在流淌,不曾变色的时候——若是这孩子的手臂被砍断,他就只能作为一个单臂人而活下去了,也不能成为一个骑士,只能去修道院,但至少还能活下去。 人们没有听见哀嚎,但也没有听见任何如同碰撞或是敲击的声音,骑士总管中的两名教士向前两步,他们虽然是圣殿骑士,但得到赐福的时候,所受的是“赐受”而不是“蒙恩”,也就是说,他们既是骑士团中的骑士总管,也是教士,负责为骑士们祈祷和治疗。 但几乎与此同时,瓦尔特已经后退了,他将剑尖垂向地面,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孩子依然站立在原地——为了确定他是不是移动过,在他的脚边都撒了粉,哪怕他只是动了动脚尖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两名教士迅速地上去查看,仿佛他们原先就是为了这个才上前的:“我看清楚了,”一个教士说,“他没有动过。” 而另一个教士则查看被十字剑劈砍到的地方,塞萨尔左臂垂下了一大块布料,但损失的确实只有布料,“他没有流血。”这个教士也这样肯定道。 其他的骑士总管也检查了——等到人们问起这场试炼,他们是要作证人的。 “那么,二。”瓦尔特等到证人们散开,才重新将十字剑举起,所有人都在观察他的神色,不知道他的第一次击打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如同钢铁,还是犹如坚木?又或是好比亚麻与羊毛?反正没人会以为瓦尔特会虚砍,这是对他自己以及信仰的侮辱。 剑锋呼啸,人们骇然变色,这一次的方向竟然是对着脖颈去的! 他还能不避让吗?还能不叫喊吗?哪怕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呢?那些细细的面粉就在他的脚边,他甚至无需移动,只是颤抖了一下,都会在上面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 这一次他们甚至能够看到瓦尔特面颊和手臂上的肌肉都已经高高鼓起,圣殿骑士拧转腰部,发出沉闷的咆哮,强壮的身体与结实的手臂如同一根被抽紧,而后骤然放松的弹簧——这一剑就算是被大卫掷死的巨人在这里,也免不了身首分离! 但,啊呀,人们都看得很清楚!这一剑犹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小扈从脆嫩的脖颈上,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能看到那颗漂亮的脑袋凌空飞起,鲜血犹如丝带一般被抛向空中,他们几乎都能嗅得见那甜蜜的腥气。 要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能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是他们的臆想,小扈从还是稳稳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鲜血,也没有断裂的脖颈,瓦尔特站在距离他不过三四步的地方,神情莫测。 “你们上来看。”等到瓦尔特说话,众人才如梦初醒,他们涌上前来,确定塞萨尔依然没有受到伤害。 “三。”瓦尔特说,人们都以为,这次他会发出怒吼,或是做出一个假动作,又或是凶狠地刺向小扈从的眼睛,毕竟只要能够让他动一动,喊一声,对方就输了,就连塞萨尔也那么认为——他看见了从瓦尔特眼中迸发出的凶光,比那头失去崽子的母熊更冰冷和疯狂。 十字剑被高高举起,光芒犹如烈日,就连塞萨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闭上眼睛,但意料中的剧烈打击并未来到,他听见众人发出了轻微的嘘叹声,声音中充满了欢喜与赞赏,他睁开眼睛,才发现那柄十字剑并未凶狠地砍下来,而是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想天主已经看见你的信心了。”瓦尔特说,他放下手,十字剑在塞萨尔的肩膀上消散。 —————— 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帐篷中,倍感焦灼的可不止鲍德温一人,希拉克略也是如此,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可能说,你不要去同情那些如同野草般的平民,不要去冒犯圣殿骑士,不要将自己的力量与天赋展现在众人眼前。 若塞萨尔愿意听从这样的吩咐,那么他现在也不过是圣十字堡里一个可有可无的杂役罢了,甚至他连圣十字堡都进不了,当初鲍德温染上了麻风病,又遭到阿马里克一世重新为他挑选的仆人们的嘲弄,国王早已怒意升腾,非要给鲍德温找个无可挑剔的同伴不可。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找到了。 当一个侍从高高兴兴地踏入帐篷,高声通报,国王的使者队伍已经安然无恙地返回,并带来了托尔托萨的信使时,就连阿马里克一世都不由得露出了喜悦之情。 暴躁的瓦尔特.德.勒梅斯尼甚至可以无视国王的权威,他若是将阿马里克一世派出的使者看做耻辱,也不是不可能,最坏的结果是他处死了他们并把它们发射出城堡,最好的结果是剥走他们的衣服,甲胄,扣下旗帜,叫他们一行人灰溜溜地走着回营地。 鲍德温倒空了自己的箱子,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求若弗鲁瓦设法保住塞萨尔的一条性命罢了。 但结果显然超出了众人的期待,即便他们原先确实保持着一点微弱的侥幸——但当塞萨尔真正做到的时候,他们都不免如同饮了一大杯甘醇的葡萄酒那样醺醺然起来。 阿马里克一世还能保持住一个国王该有的姿态,与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们确认了开战的地点,时间和大概人数后,给了他们赏赐,才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而鲍德温,一等到外人走开,就马上跳到了塞萨尔的身上,紧紧地揽着他的脖子,他兴奋得面孔通红,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说,他更想让塞萨尔说说在托尔托萨城堡的事情。 当然,塞萨尔首先要回答的是国王的垂询,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当他说到瓦尔特.德.勒梅斯尼的第三剑只是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时,阿马里克一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瓦尔特年近四十,塞萨尔只有十岁,就算是赢了,难道是什么非常光彩的事情吗?输了更是不必说,有之前的两次试探,一个经验丰富的骑士早就可以判断出自己是否能够赢得这场审判——直接放弃最后一击,倒能营造一场美谈,人们说起这件事情,也只会感叹他仁慈又慷慨…… 说句刻薄的话,这份人情说不定还能用到二三十年后呢。 “你给我节省了很多时间,人力和钱财,”阿马里克一世说道:“如果你已经是个骑士,我会给你马、甲胄和随从,但你自己还是个扈从呢,所以我给你一个愿望,你可以现在提出来或是保留着,什么时候我都会给你兑现的。” 希拉克略挺直了腰背,鲍德温则屏住了呼吸,他们都猜到了塞萨尔会提出什么请求。 “我只有一个请求,”塞萨尔平静地说,“陛下,请您宽恕托尔托萨城堡中的平民。” 国王沉默着,他用一种堪称严厉的眼神注视着塞萨尔,帐篷里非常安静。 阿马里克一世发誓要处死托尔托萨城堡中的每一个人,是因为这些人都羞辱,背叛了他么?当然不是,只是因为圣殿骑士团的阻扰与威胁,以及整个十字军的事业,他不得不放弃砍下主谋的头颅,用他们的血来清洗耻辱的计划。 但一个国王的怒火,总要有倾泻之处。 也因为这一点,圣殿骑士团们也已经默认,除了城堡中的少数人之外,其他人都会被阿马里克一世处死泄愤的事实,但现在,却有一个小扈从,当着他的面,大胆地请求他宽恕所有的人。 (本章完) 第65章 最后的怜悯(上)(月票过千加更!) 第65章 最后的怜悯(上)(月票过千加更!) 鲍德温还有些紧张,希拉克略却窥见了国王的心思,果然,阿马里克一世只是走过去,将手掌放在了塞萨尔的肩膀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是左肩——就是瓦尔特的十字剑曾经放置过的地方,随后他扬声叫道:“鲍德温。” 鲍德温马上跑了过去,阿马里克一世抓住了他的手,和塞萨尔的交握在一起。 “孩子,”他用一种近似于慈爱的口吻说道:“我很少改变自己的主意,但凡事总有例外——你会回报我吗?虽然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群与你素不相识,今后也不会再见的贫贱之人。” “我会。”塞萨尔说。 “那么,将这份回报留给鲍德温吧,”阿马里克一世放下手,掠过两个孩子向外走去:“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会想起,你曾经是那样的仁慈。” —————— 听见了无需攻打城堡的消息,从最底层的农兵到最勇武的骑士都感到高兴,农兵们的喜悦来自于他们或许可以平安地回到家中,而骑士们更希望能够畅快淋漓地打一架,而不是将宝贵的时间全都消耗在瞪着两只眼睛看着石头砸城墙上。 何况,如果攻城战拖延的时间太长,农兵们消耗殆尽,骑士们也得脱下甲胄去挖壕沟,挖地道,推工程车…… 唯一略有微词的可能就只有那些希望借着这次战事得到一点钱财的朝圣者们,他们不会射箭,也不会挥剑,只能指望在工事上做做工,但被遣散的时候,也算是拿了几个铜币,便咕哝着离开了。 即便无需再携带着沉重的工程器械,大量的农兵,杂役,以及与之配套的种种——队伍开拔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也依然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号角吹响,披上了甲胄的骑士们纷纷上马,旗帜聚集在国王周围和身后,每一面旗帜下都有三四名骑士和更多的扈从,以及武装侍从,他们多数还牵着一匹用来驮着多余武器和盾牌的马,重装步兵跟随在他们身后,围绕着这群人的则是轻骑兵,其中还有一部分皈依的突厥人。 另外一些较为显眼的则是拜占庭的重骑兵,他们约有三十人,是玛利亚公主的陪嫁,这些士兵穿着小方块样的札甲,三分之一举着长矛和筝形盾——这是枪骑兵。 三分之二手持小圆盾,背负着弓箭,这是弓骑兵,其中有几个骑兵,马匹身上也披着铠甲,他们是这支队伍中的佼佼者,马铠就是标志。 这次曼努埃尔一世没有陪嫁步兵,围绕着这些人的是他们的仆从。 之后则是雇佣兵,他们尽力整备了自己的旗帜,马匹还有甲胄,但依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但没关系,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对之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们或许会在战场上死去,但没关系,他们的灵魂会升上天堂,会腐朽的皮囊不值一提。 国王也给了他们一份证明,如果他们不幸殉职,家人也能得到一份抚恤。 当然,队伍中还是有农兵的,他们要负责抵达战场后的工事筑造,搭建帐篷以及另外一些繁杂但低贱的工作,他们行走在成队列的马车之中,马车上堆满了各种物资补给。 对了,还有教士与修士,他们行走在队伍的前方,举着十字架(并不是真十字架)和圣像,他们在临行前还做了祈祷,给每个骑士都撒了圣水,为他们的圣物盒施加祝福。 鲍德温与塞萨尔骑马随行在国王身侧,不过他们虽然在名义上是阿马里克一世的扈从,但在战场上,真正的扈从另有其人,那是几名年轻且值得信任的圣墓骑士团成员,他们对国王忠心耿耿,也有过战场上的经验。 但能够走在国王身边的可不是他们,而是威廉.马歇尔。 这个从伦敦跑到亚拉萨路的骑士,在比武大会中无一败绩,除了之前被国王砍断了一柄长剑——还有为了救援自己的扈从而在混战格斗中提前退场。 对于阿马里克一世的爱惜与挽留,他以需要为埃莉诺王后与小亨利国王效忠拒绝了,但听说阿马里克一世要对圣殿骑士瓦尔特.德.勒梅斯尼宣战,他马上就从船上跳下来,跑回到亚拉萨路,要为阿马里克一世尽一份力。 国王当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一位骑士,对于这个意外之喜他抱持着万分欢迎的态度,他挽着威廉的手臂,把他介绍其他骑士。 骑士们也听说过威廉.马歇尔的名字,对他所受的特殊待遇并不感到惊奇或是嫉妒,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正需要一个有力的战友的原因。 大军的速度比使者的队伍还要慢上很多,一周后,他们抵达预设的战场,虽然不认为圣殿骑士会出尔反尔,背弃道义,国王还是派出轻骑进行了勘察。 这里是一片空旷平坦的沙地,一个人站在马背上,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托尔托萨城堡。 到了约定的那天,也就是圣玛尔定的纪念日(4月13日),那个站在马背上的人就看到城堡上的守军似乎发生了变化,城门打开了。 圣殿骑士们的黑白旗帜在风中飘荡,沙尘扬起,骑士们身着白色罩袍,罩袍上隐约可以见到红色的十字架。 “他们来了!”那人叫道。 随即他就跳下马,去报信了,国王立即叫了他的将领和拜占庭骑兵,雇佣兵的首领来,他们在帐篷中再一次确定了各人要执行的任务,以及之前预计过的各种突兀变化和应对的措施,简单地三言两语后,他们走出帐篷,四散离去。 传令兵在渐渐密集起来的军阵中穿梭,鼓手就位,骑士们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装备和武器,而后向阵地的最前沿移动,而就在这时,圣殿骑士们的使者又来了,他们穿过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群,走到国王的帐篷里,施礼后送上长剑。 这几乎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了,有人说,这是为了羞辱敌人,嘲笑他们没有足够的武器,也有人说,送上长剑就表示之后要用刀剑说话,而非谈判。 总之,国王从容地收下了长剑,而后严肃地宣布他这次正是代天主来惩戒那些不虔诚的人的,因为他们看重钱财更胜于诚信。 圣殿骑士的使者立即反驳说,他们履行的正是天主赐予他们的职责,倒是国王,私自与异教徒的敌人媾和,他才是可耻的叛徒,他发起这场战争,必然遭到惨痛的失败,诸如此类等等。 塞萨尔认出其中之一正是他见到过的骑士总管,不过从他的眼神与语气来看,这更像是一场必走的程序。 “瓦尔特.德.勒梅斯尼没有将我的使者装在投石篮里丢出城堡,我也会让他的使者好好地走出我的军营。” 国王说了结束语,圣殿骑士的使者即刻告退,在他们离开后,阿马里克一世走出了帐篷,看了看天色。 “差不多了,”国王说:“再等下去,太阳就要照到我们的眼睛了。” 双方的阵线已经排列整齐,远远一望,就知道圣殿骑士勒梅斯尼虽然答应了出城迎战,但也雇佣和征召了一些人,兵力与阿马里克一世并未此相差多少。 骑士们昂首挺胸,阿马里克一世骑着马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向天主申诉他所受到的羞辱与损害,控告圣殿骑士瓦尔特的不驯与傲慢,并恳求他的骑士们为他洗刷这份耻辱——他的言语之中充满了真心实意,让每个骑士都心情激荡,万分愤慨! 不仅如此,他还许诺说,因为这场战争是为了赢回他的荣誉而起的,因此,除了自身的荣誉,他不索求任何东西,在战场上得到的任何东西,都属于骑士和他们的扈从。 这几句话似乎更胜过他之前的每一句发言,骑士们高声呐喊,而后面的雇佣兵们听说了,也大声嚎叫起来,甚至挥舞着武器,手舞足蹈。 “起风了。”鲍德温说。 他们身为扈从,站在阵线的一侧,国王并不会在刚开战的时候下场,但战争的走向谁也不能确定。 排成一列的鼓手们开始轰隆隆地敲鼓,随着有节奏的鼓点,骑士们举起长矛,驱动马儿向前小步缓行,无马的雇佣兵与步兵们跟随着他们,但随着马儿的步伐越来越快,他们与骑士之间出现了一块又长又宽的空白地带。 但不用担心,因为只在几个呼吸后,骑士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到了一百法尺以内,马儿进入了冲锋状态,而骑士们身上也升起了深浅不一的光芒。 他们大叫着“神的意志!”,“上帝啊,请赐予我们胜利与生命!”,“荣耀属于天主!”以及各个天主与圣人的名字,猛烈地冲撞在了一起。 塞萨尔曾经在比武大会上看到过骑士们的战斗,但比起残酷,那时还不如现在的百分之一。 这里没有围墙,没有安全区,没有观众,这是真正的厮杀,每根长矛都朝着脆弱的胸膛,暴露的肩膀,头盔下的阴影去,矛尖上裹挟着不知是钢铁还是神圣的光芒,戴在头上的盔帽,披在身上的链甲也是如此。 每个骑士都在高声叫嚷,他们的眼中闪动着对天主和感望圣人的信心,但信心与信心也是不同的。 一个圣殿骑士刺中了他的敌人,长矛犹如一柄尖锐的锥子,一下子就捅穿了对方并不算薄弱的防御,而后是链甲与胸膛,那也是一个年轻的圣墓骑士团骑士,他从马上跌下,顿时就没了动静。 他身边的同伴发出了悲痛的喊叫声,不过他的长矛同样在一个圣殿骑士的肩膀上折断,他只能拔出剑来,冲上前去。 但此时,那个被他击中肩膀却只是晃了一晃的圣殿骑士却已经抽出了挂在腰侧的锤子,一击就将那个正处在痛苦中的朋友打翻下马。 他比之前的那位骑士要更幸运一些,圣殿骑士的锤子犹如野兽般撕开了他的罩袍,甲胄,他却还能从地上跳起。 骑士颤抖着,周身充溢着强盛的白光,站在沙地里,急切地搜索着他和朋友的敌人,但那些白罩袍,红色十字的骑士们已经飞驰向国王的阵线。 “马!”他喊道,但他的扈从并未及时跟上,他已经被一个圣殿骑士的剑盾步兵捅穿了脖子,于是这个勇武的骑士就在战场上寻找,他看见一个身着褐色衣服,只配着一个小红十字的圣殿军士正骑着马,与一个头戴颅盔,身着链甲的流浪骑士厮杀。 很显然,这个从未得到过赐福的流浪骑士根本不可能是军士的对手,虽然他有着在实战中磨炼出来的武技,但他没有马,也没有圣人的眷顾,只能凭借着本能与敏捷与其周旋。 但军士只是提起钉头锤,一下打在了他的颅侧,他就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血汩汩地从半圆形的颅盔下流出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圣墓骑士团的骑士响亮地呼喊了一声,引起了军士的注视,军士策马向他疾驰而来,骑士张开双手,亦无所惧地迎向高大的马匹。 军士夹紧马腹,挥起钉头锤,但突然之间,马儿抬起前蹄,人立而起,他骤然失去平衡,武器从手中飞脱,自己也从一向可信的坐骑上跌落下来。 骑士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攻击,只是抓住马缰,飞身上马。 但这位军士并未能活多久,此时国王的步兵们也到了,他们虽然多数都是一些雇佣兵,还有拜占庭人,但比起凶狠,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打倒掀翻面前的所有阻碍,敲碎可见的每只头颅,割断手边的任何一条喉咙…… 这些野兽的欲望只有那些有着圣人眷顾的骑士才能遏制,但此时不但圣殿骑士们已经全数冲向了国王的营帐,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剑盾步兵也已经越过了中线,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被征召和雇佣来的士兵会如何,仿佛这些家伙原本就是用来引走蚂蚁的块。 (本章完) 第66章 最后的怜悯(下) 第66章 最后的怜悯(下) 守候在国王营帐前的塞萨尔可以清楚地看见战场上的情况,圣殿骑士们能够得享种种特权,荣耀和钱财并不是毫无缘由的,若说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犹如公牛,他们就是猎杀公牛的狮群,在初次的交锋中,跌下马的黄色亚拉萨路十字架要明显地多于红色十字架。 但国王的营帐前还有一队以威廉.马歇尔为首的精锐,阿马里克一世并不了解威廉,但这不妨碍他知道该如何使用他——譬如在这时,威廉.马歇尔径直朝着最强壮的那个敌人去了,奇妙的是,他们感望到的竟然是同一个圣人,圣博德。 “现在就看圣人愿意庇护谁了。”阿马里克一世喃喃道。 两匹健壮高大的马匹朝着彼此疾驰,他们的骑士放下了长矛,在对撞中,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长矛折断,他们就抽出长剑,在马上相互劈砍,直到马儿再也坚持不住,先是那个圣殿骑士,而后是威廉,他们先后滚落马鞍,又从地上一跃而起。 长剑折断了,换成斧头,斧头柄裂了,换成锤子,盾牌碎成一片片,头盔也被斫开,两人身上全都是血,但并没有太多属于他们自己——这些感望到圣人的骑士们,在战场上就是钢铁的绞肉机,他们相互撞击,交锋和闪避,犹如满是利刃和钝器的漩涡,普通人一靠近,就免不了遍体鳞伤。 鲍德温和阿马里克一世一样紧张,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骑士们几乎都已经下了马,不是被打下来的,就是被拉下来的,就在距离他们不到百来尺的地方,三个圣殿骑士正在与一群同样落地的圣墓骑士团成员战斗。 他们举着盾,单手持着长剑与锤子,或是矛斧,其中一个尤其凶猛,即便身边环绕着三四个敌人也是丝毫不落下风,他一手抬起盾牌,荡开一个骑士的长剑,一手直刺,将长剑刺入一个只穿着绗缝甲的扈从心口。 他抽出长剑,转身面对另一个敌人,对方举着矛斧,高高跳起,将坚硬的尖端刺入他的盾牌,想要把它夺走。 他几乎成功了,哪怕圣殿骑士牢牢地站在原地,但他的同伴都冲上前来,举着连枷,长矛,将圣殿骑士击倒在地——这对于一个骑士来说几乎就是结局了,但无论他们如何急切,都无法劈开他的防御。 “再来,再来!”一个人嘶声喊道,“圣人的眷顾是有限的!” 斫一次不够,那就斫十次,十次不够,那就一百次! 但这位圣殿骑士,不但勇武,圣恩深厚,还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即便处在这么一个恶劣的境况,他依然没有慌乱,他一边用盾牌覆盖住自己的心口,腹部等要害位置,一边看准时机,一脚蹬在一个扈从的大腿上,让他踉跄后退,包围圈顿时裂开了一个缺口。 “别让他站起来!”一个骑士急忙喊道,可惜太晚了,圣殿骑士的长剑由下而上,正刺入另一个骑士的链甲下摆与护腿之间的缝隙,他惨叫了一声,按着血流如注的伤口后退,他的同伴还来不及咒骂,圣殿骑士已经挺身而起,之前取得的优势荡然无存。 他举起剑来,与圣殿骑士刺过来的长剑绞在一起,而之前那个举着矛斧的步兵再一次奔了过来,想要故技重施,这次仿佛也成功了,矛斧再一次深深地刺入盾牌,但从盾牌上传来一股巨力,强迫他身体前倾,而这个时候,圣殿骑士高高地扬起了头。 他猛地用头撞向矛斧步兵,头盔前方的锐角一下子就扎进了对方的脸,只听一声哀嚎,步兵按着脸,向后退了两步,倒在了地上。 而后圣殿骑士转向还在与他对抗的骑士,一手拔出矛斧的同时,借着那股反向的力道,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随后一矛斧过去,砸中了他的头盔。 他现在没有盾牌了,但他有了两件武器,他杀入人群,势不可挡,一个流浪骑士挥出链锤,圣殿骑士头一歪,链锤擦着他的面颊过去了,留下了一丝血迹。 “他没有眷顾了!”有人兴奋地叫道。 一个人立即扑上去,抓住了链锤的手柄和其中一只锤头,勒住了他的脖子,而另一个人则高举短剑,刺向了他抬起面孔时暴露的喉咙,圣殿骑士一把捉住了刺来的剑锋,手套上的铁链与短剑摩擦着咯咯直响,他发出一声大吼,竭力一转,竟然挣脱了身后的桎梏,一矛斧贯穿了后方人的脖颈。 但到了这里,他也已经精疲力竭,国王马上叫来希拉克略:“快去,”他说:“别让人杀了他!” 希拉克略立即跳上马,飞驰而去,国王如此,也有万一骑士已经濒死,至少希拉克略可以为他做临终圣事的打算。 阿马里克一世目送着希拉克略远去,正想要询问身边的鲍德温,是否从中看出了些什么,吸取了怎样的教训,却见一旁的塞萨尔面露焦灼之色:“怎么了?” “我没有看见瓦尔特.德.勒梅斯尼!”塞萨尔说,他留给了圣殿骑士们鲜明的印象,圣殿骑士尤其是瓦尔特又何尝不是?自从开战,他就一直在寻找瓦尔特的那柄火焰十字剑,却始终没能找到。 国王闻言,顿时警惕了起来,他正要跪下寻求圣人的庇护,却只听得一声尖锐的示警:“圣殿骑士!是圣殿骑士来了!” 发声的位置正在国王营帐的左侧,这片平坦的战场一侧有着一片小而密集的树林,之前国王已经派人过去检查,并且派了一些轻骑兵驻守在那里,但从那里奔驰出来的只有圣殿骑士与他们的黑白旗帜。 阿马里克一世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怎么惊惶,他们之间还有一队待命的骑士,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拜占庭的骑兵突然冲了出来,扰乱了骑士们的队伍,他们或许想要在新主人面前表现一二——但这支圣殿骑士队伍的前锋正是瓦尔特.德.勒梅斯尼。 他那柄得到过圣保罗赐福的十字剑,在阳光下确如一支升腾的火焰,白亮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两名马匹也着着铠甲的骑兵,正如我们之前所说,他们是值得称赞的勇士,但就在两支队伍碰撞的同时,瓦尔特的十字剑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那一瞬间,被撕裂的仿佛不是人,马和甲胄,而是一张薄薄的羊皮纸,人和马,甲胄只是画在羊皮纸上的一张图画,他们被整齐地一分为二,断肢残体坠落在马蹄扬起的沙尘中,鲜血随后才如同流瀑一般坠落。 见到了这样的景象,剩下的拜占庭人发出了惊恐的喊叫,四散逃开,留下了猝不及防的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幸好此时国王安排的轻骑兵们已经上前,早已蓄势待发的箭矢自空中坠落。 可惜的是瓦尔特率领的是圣殿骑士中的精锐,又才呼喊过自己的圣人,他们身上圣眷厚重,箭矢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只射落了几个侍从。 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这才来得及迎上新的敌人,但瓦尔特的目标并不是他们,除了阻拦在他面前的骑士,其他人他毫不理睬,只向阿马里克一世而来。 “这是你们的第一战,”阿马里克一世说,骑上了鲍德温为他牵来的马:“很不错的第一战。” 这是塞萨尔第一次看到国王作战,比起勒梅斯尼,他居然毫不逊色,即便他只能将圣光覆盖在一柄具有实体的长矛上,而不是如鲍德温或是瓦尔特祈祷得来的圣物,但与瓦尔特战斗的时候,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点畏缩或是迟疑,也丝毫不落下风。 虽然鲍德温和塞萨尔也在战场上,但骑士们一看到他们没有戴头盔,也没有罩袍,剑带,金马刺(骑士的象征),知道他们是两个扈从,并不与他们战斗,而是他们留给自己的随从——但他们受到的压力也同样沉重,圣殿骑士的扈从,武装侍从有很多都已经成年了,其中也不乏得到赐福的人。 即便他们放眼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几十个敌人,但真正厮杀起来,敌人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刺出刀剑的利刃。 塞萨尔甚至不记得自己的马儿是什么时候颓然倒地的,他只记得有好几次,他都必须整个覆在鲍德温的身上,才能让他免受致命伤。 而鲍德温的战斗方式也确实令人担忧,就和他下棋时那样,明明平时待人接物,王子都称得上温文尔雅,谦卑和善,但一打起仗来,他就像是发了疯,圣乔治的长矛就如同一道道贯穿战场的雷霆,甚至能清出一条宽阔的白痕,而后才慢慢地被鲜血浸润。 塞萨尔的战斗方式则较为简单,那层笼罩在他身上的光芒不但让他如同沐浴了巨龙法弗纳之血的西古尔德那样无惧任何武器的伤害,还赋予了他如同大卫王般的力量,他只需要侧身或是正面冲撞,就可以将他的对手打飞出去,再也无法起身。 如瓦尔特,威廉那样,在他面前同样也没有可以战斗到第二个回合的敌人。 看见了他的人,几乎已经可以预计到一颗新的星辰即将升起,只可惜他还是个扈从,还没有资格与骑士战斗,他们无法对其发起挑战。 塞萨尔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沉入了一座血的泥沼,瓦尔特曾说,异教徒的血曾经淹没了他的膝盖,而现在他就在血里,他的鼻腔,口中,喉咙,肺部,眼睛里全都是血,血的腥味,甜味和先是滚热而后黏腻的触感。 他几乎无法看清周围的东西,只能从那柄白亮的长矛所在的位置辨别敌友,那是鲍德温,哪怕周围的人都紧紧地挤在一起,他只要死死地靠在鲍德温的脊背上,向着他刺出长矛的方向挥剑就行。 塞萨尔可能杀死了一个人,十个人或许一百个人,他们身边是什么时候空下来的,谁也不清楚,直到国王命令人们将瓦尔特.德.勒梅斯尼捆绑起来,缓步向他们走去…… 有人试图阻拦国王,他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当然知道第一次经历了这样阵势的孩子要么吓得浑身瘫软,只会哭叫,要么就是爆发出凶恶的心性,沉溺于杀戮无法自拔。 “没事,”阿马里克一世说:“我相信他们。” 希拉克略也已经赶到,听了这话,修士的长眉微微一挑,随即低下头去。 国王只见已经遍体血污,没有了一点光和神圣之感的两个孩子靠着彼此坐在地上,听到他的脚步声,其中一个伸手推了推另一个,另一个匆忙擦了擦脸——没什么用,他们的衣袖也被鲜血浸透了,但从这个动作中,阿马里克一世可以辨认出他就是自己的儿子鲍德温。 他骄傲地快步上前,将鲍德温抱在怀里,而后拉起塞萨尔。 ———————— 鲍德温和塞萨尔没有休息多久,他们才勉强擦了把脸,换了衣服,就被赶上战场,履行扈从的另一桩重要任务了。 因为圣殿骑士们允诺了出城作战,国王也答应了除了首恶,不再屠戮受征召和雇佣的平民,但在战场上,虽然说死神的斗篷公正地笼罩着每一个人,但比起那些要么有圣人眷顾,要么有赎金与姓氏护身,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骑士们,他们就是路边的虫蚁,碾死多少都不会有人觉得可惜。 有被斫伤的,有被砍伤的,有被箭矢射中的,有被马蹄践踏的,还有些人只是倒霉地摔了一跟头,或是被卷入了骑士们的战斗。 他们头破血流,哀嚎声声,当看到年轻的扈从们提着匕首或是短剑走来的时候——正如若弗鲁瓦提醒的那样,他们哀求,哭泣,告饶,断断续续地许诺,或是说谎自己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 塞萨尔的心却令人称奇地平静了下来,因为他在另一个世界,也曾经见过这种惨绝人寰的景象,只不过那时候,灾祸来自于大自然,而非人类。但在死亡的威胁前,人们的反应并没有太多不同,他们眷恋着这个人世间,即便再不美好,再不公平,他们还是想要活下去。 而他要履行的职责仿佛也如当初。 来判定哪些人可以活下去,哪些人只能去死。 这里有比现代医学更好,更快的治疗手段,但教士和修士们不会为一个普通的平民治疗,哪怕他可以支付祈祷的费用也是如此,他们得到的圣人眷顾要用在更宝贵的地方,即便此时并没有什么贵人受伤,但谁知道下一刻就会不会有了呢? 而且这里是战场。 只是骨头折断,皮肉翻卷,脑袋昏眩,撒上一把土止血后或许就能活的,塞萨尔就会叫农兵把他们搬到一边,但那些明显的大出血,颅骨骨折,器官破裂……他们除了苟延残喘上一天,两天之外,休想逃脱死亡的定局。 他们或许还在呼吸,或许还在呻吟,或许还有意识,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这双眼睛会在你的梦中重现很多次,鲍德温担心地看着塞萨尔,却见他只是半跪下去,任由那个没了希望的人握住了他的手。 “救……救救我……” “我不能。”塞萨尔说,他并未移开视线,这个人的额头塌陷了下去,胸部戳刺出一根断裂的骨头,即便是在一千年后,也未必能够获救:“我无法搭救你的躯体,”他低声说:“我只能搭救你的灵魂。” 他的身上再次充盈起柔和的光芒,但这次不是为了战斗,“我带了圣油,你若是愿意,我就给你擦油,为你祈祷。” 那人原本溃散的瞳孔立刻凝结起了起来,他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啊,”他咕哝道,“我见过你……见过……啊,”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喜悦之色:“你是……你是……你是我们的小圣人!” “是的。” 紧紧捏着塞萨尔的手放松了,“太好了,”那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说:“太好了,请……我能上天堂的,是吗?” “是。” 那人闭上了眼睛,在塞萨尔给他擦油,而后一刀刺入他喉咙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笑。 —————— “他在干什么?” 接过阿马里克一世递来的杯子,瓦尔特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葡萄酒,他一边痛饮,一边腹诽国王的小肚鸡肠——居然没加热,也没香料,但他也安了心,一般而言,赠给俘虏吃喝就表明后者不会被处死——阿马里克一世可是处死过十二个圣殿骑士的,虽然过错的性质不同。 他看到战场上再次出现圣光的时候,还以为那孩子遇到了顽固的敌人呢。 “他是不是想加入圣殿骑士团?”圣殿骑士说是骑士,事实上应该说是武装修士,所以他们才会说,只听从天上之主的安排——圣殿骑士中的教士也确实可以给别人做圣事。 塞萨尔的行为只要不为自己牟利(损害了别人的利益),或是冒充教士和修士,也不会有太多人追究,毕竟眼睁睁地看着信徒坠入地狱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你就别想了。”阿马里克一世说。 ——————— 三年后。 (本章完) 第67章 新成员 第67章 新成员 鲍德温微微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难得的孩子气,毕竟这三年来,他和塞萨尔都在飞快地成长,现在他们已经有大约六法尺高,一百四十磅重。 塞萨尔还在担心这种成长速度是不是正常的,引来了希拉克略与阿马里克一世的一场大笑,能够看到塞萨尔偶尔问出这些幼稚的问题,还是很有趣的。 希拉克略随即就为他解除了疑惑,他说,若是在十四岁前就通过了“拣选仪式”,或者说,更早一些,孩子就会沐浴在天国的光辉下变得更加强壮高大,就像是麦苗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一般,每天都能看到他们有肉眼可见的变化。 这是件好事,也可以说不那么好,因为孩子若是年纪太小,就算熬过了“蒙恩”或是“赐福”后的反噬,在之后的时间里,骤然拔升的骨头,膨胀的肌肉,甚至只是牙齿掉落引起的高热,也会让他们夭折。 如今他和鲍德温走出去,几乎已经与一个成年人无异了,就是肌肉还有些单薄,塞萨尔似乎天生如此,鲍德温则是因为依然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痼疾。 阿马里克一世在忧心忡忡的同时,也一直期待着第二个儿子的降临,拜占庭公主与他结婚的时候已经十五岁,是个适合孕育后代的好年纪,但第一年的时候毫无动静,等到第二年,国王为了祈求儿子的到来又建造了一座礼拜堂,并且许诺说,如果次子降临,他会为圣母建造一座教堂。 拜占庭公主玛利亚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每次与国王同房之前,她都坚持七天到十天的斋戒——事实上这种做法并不利于受孕,但塞萨尔没法说——在登上床榻前,还要与国王一起祈祷,同房结束后,她也不会随意下床走动,只派遣一个得力的侍女去为她祷告,免得浪费了珍贵的种子。 终于在九个月前,她被怀疑怀孕了, 希拉克略检查了王后的尿液,确认其颜色灰白并且有沉淀物,然后又通过一些古老的方法,比如说将种子浸没在尿液里,看看是否会叫种子提前发芽,又或是将尿液洒在怀孕的母兽身上,看看它会不会变得焦躁等等——来验证,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 国王为此举行了感恩弥撒,还有盛大的游行与施舍,并且恳请一名感望到圣约瑟夫(女性与家庭的主保圣人)的教士,以及感望到圣安东尼(失物者、穷人、受压迫和孕妇的主保圣人)的圣殿骑士来到圣十字堡,请他们来安抚和保护胎儿与王后。 他甚至还将王后的房间搬到了主塔楼,原先的军械室,理由是那里足够安静和隐蔽,不会让孕妇受到惊扰,事实上人们都知道,国王是希望在真十字架的庇护下,王后能给他生个健康的儿子。 这个时代虽然还不至于让众人围观王后生产——那是几个世纪之后的事情了,但产妇的房间依然被遮蔽得非常严密,窗户上覆盖着木板与挂毯,挂毯的内容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不是圣人就是几何图形,没有野兽和骑士,免得让孕妇产生幻觉,让胎儿因为恐惧畸形。 而这么一个黑洞洞的屋子里,只允许点一只小蜡烛,空气混浊,人影幢幢,换做一个胆小的孕妇甚至会直接昏厥过去。 但地上确定都铺满了最新鲜的灯芯草和香草,保证这是一个“舒适的环境”。 万幸的是玛利亚公主身体强健,可以坐在椅子上生产,而无需侍女抱持,天顶上还有一根特意固定的绳子,在她感到痛苦的时候可以拉扯。 不过这些都是由几位贵妇人转述的,男性不被允许进入产房,国王与王子鲍德温,希拉克略与塞萨尔,还有一概重臣都在礼拜堂内等待和祈祷。 塞萨尔听到博希蒙德正在与雷蒙讨论王后的臀部,这可不是不敬之举,完全是出于对王国继承人的担忧与爱护,博希蒙德说,王后虽然年轻,但臀部宽大,双腿有力,想来生个孩子不是什么难题,但雷蒙举出了自己的例子,他的妻子就是头胎的时候难产死的——然后给他留下了一个蛮牛似的儿子。 他说,年轻固然是个好处,但经验才是最难得的,一个生产过的妇人就不会这样叫人担忧。 事实仿佛也正在往雷蒙所说的方向走,一般来说,一个产妇,即便是初产,也应该在一个白昼,顶多加个夜晚就能把孩子生下来,但玛利亚王后的房间里迟迟没有传出喜讯。 雅法女伯爵面色凝重地走进礼拜堂,她的腰上系着圣母腰带,王后腰上也有那么一条,还有受召而来,担任着监督与接生重任的诸位贵妇也是如此——她们被称之为“上帝的姐妹”。 在产床上还会有一条羊皮纸束腰带,但与其说是一件饰品倒不如说是一个卷轴,上面写满了祈祷分娩平安的祷词和与生育有关的图画,据说能够保证王后生产顺利。 但这些圣物似乎并未能让王后摆脱魔鬼的捉弄——女伯爵请求取走一片真十字架的碎片,好让王后握在手里,国王同意了。 王后发动的时候是在深夜,如今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国王看向窗外,觉得不能继续等待下去了,“叫她进来吧,也叫他们进来。” 她是指一个肮脏而年老的女人,提着篮子畏畏缩缩,篮子上搭着一块布,但在卫兵们检查的时候,塞萨尔还是看见了里面的剪刀和钩子,她是一个村庄里最容易被指证为女巫的人,但有时候,她又不可或缺,因为在女人难产,而丈夫还要这个妻子的时候,她会把胎儿勾出来——不能的话就切碎。 鲍德温也看见了,他就是在这时候退了一步的,虽然这三年里他们也跟随着阿马里克一世经历了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战争,有对撒拉逊人的,对塞尔柱突厥人的,也有对盗贼的,但想到那个被切割的是他的弟弟或是妹妹…… 他们则是一群罪犯。 玛利亚王后被移动到房间的窗口,确定已经就位后,在国王的命令下,侍从们就开始大力抽打罪犯,他们用尽了力气,在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下,那些赤裸的脊背顿时一片鲜血淋漓,罪犯们的哀嚎此起彼伏,他们祈祷,求饶,诅咒…… 他们很明白,如果王后还是生不下孩子,他们就会被鞭挞到死。 “如果王后不是拜占庭的公主,”博希蒙德幸灾乐祸地说道:“这鞭子就要抽到她身上了。” 而叫人感到欣慰的是,受到了惊吓的公主似乎迸发出了最后的力量,随着侍女与贵妇们惊喜的叫喊声,大约在天色完全亮起的时候,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但叫人失望的是——真十字架也没能保证魔鬼在最后一刻将王后肚子里的儿子调换成了一个女儿。 —————— 达玛拉确定自己看到公主希比勒笑了。 她马上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自从艾蒂安伯爵离去后,那桩乌龙婚事就不再有人提起,但也只是不被提起而已,所有人都把它记在了心里,并时不时地拿出来品味和嘲笑,至少希比勒公主是这么认为的。 雅法女伯爵的到访与责备,更是雪上加霜,在女伯爵打了公主一耳光离去后,希比勒公主罕见地大哭起来,并且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地用餐。若这样的情况发生在这桩事儿之前,说不得会有很多少年人来安慰,但那几天他们都像是死了。 哦,不,也不该这么说,至少亚比该坚持要来探望公主,不过他在艾蒂安伯爵还未安全返回圣十字堡之前就被他的父亲派遣骑士送回了安条克,据说他“走”的时候脸颊肿得就像是一只被蜂蜜腌制过的桃子,而那两个骑士对待他的态度也很糟糕,只差给他套上枷锁和链条了。 这样的情况直到阿马里克一世与拜占庭公主玛利亚结婚后也没多少好转,这些少年人似乎都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们对待公主依然尊重,热情甚至殷切,但那种微妙的疏离感就连单纯的达玛拉都能感觉得到,尤其是在玛利亚王后被确定有孕之后。 达玛拉的父亲给达玛拉分析过,如果玛利亚王后没能生下一个儿子,那么亚拉萨路的继承权就必然会落到公主希比勒或是其后代的身上,而只要成为公主的丈夫,正如博希蒙德曾经期待过的那样,最低程度可以与公主共治亚拉萨路,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但如果王后生下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次子呢,那么不用多做考虑,鲍德温可以将王位直接传给自己的弟弟,在亚拉萨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而希比勒公主的继承权就会被推后——如果她的弟弟很快结婚有了孩子,那么借助她来取得亚拉萨路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当玛利亚王后那里传来消息说,王后生下的是个公主,而不是王子后,希比勒的笑容真心实意,她转向侍女——如果不是之前在艾蒂安伯爵这里吃过了亏,她几乎要与她们分享自己的喜悦! 而正如她所想的,不久后国王就派人来,叫她到礼拜堂去,和众人一起为新生的婴儿祈祷。 —————— 鲍德温的眼神几乎是敬畏的……他虽然没发出声,但塞萨尔可以分辨得出他正在恳求圣人给予他庇护,没错,是给他,他在战场上面对四五个凶悍的敌人都不会颤抖,在一个襁褓面前却是手足无措,摇摇欲坠。 塞萨尔不得不扶住他,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妹妹时,亚拉萨路的王子,将来的国王如果因为激动而昏厥过去了,人们准能津津乐道上好几年。 他低头看着那个婴儿,她被好几层雪白的亚麻布包裹着,从下巴一直缠绕到脚尖,这时候的人们认为,婴儿的骨头是软的,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把他/她包裹起来,婴儿就会长成一个侏儒或是怪物——他之前在实习的时候见过不少婴儿,看得出这个婴儿长大后应该很像是鲍德温…… 她继承了阿马里克一世的不少特征,但最重要的那点没能继承到,国王丝毫不掩饰对这个女儿的轻视,他甚至叫人将婴儿抱给鲍德温看,但就算这三年里鲍德温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可这种漫不经心地的态度——他已经开始和博希蒙德,还有雷蒙讨论起有关于远征的一些事情了。 国王的不愉快塞萨尔也能理解,毕竟他们已经确定了要在这一年的九月出征,避开燥热的夏季与寒冷的冬季,这一次出征可能要耗费好几年的功夫。 也就是说,在这几年里阿马里克一世不可能再和玛利亚公主同床共枕,孕育子嗣,这个女儿完全不在他的期待之中。 鲍德温倒是欣喜万分,只是依然不敢碰触和接近他的小妹妹,“你帮我抱抱她。” 塞萨尔就将公主抱在了怀里,鲍德温靠着他的手臂看了好一会儿。 “父亲。”他兴致勃勃地问道:“你给她起名字了吗?” 阿马里克一世倒是准备了一个儿子的名字,女儿……“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这个名字源自希伯来语,意为“上帝的誓言”或“神圣的承诺”。 如果不是在即将远征的时候——这个名字倒也算得上庄重典雅,但在这个时候,就不由得让人猜测这个“誓言”和“承诺”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鲍德温也觉察到了,在回到左塔楼的路上,他叹着气,和塞萨尔抱怨,阿马里克一世的态度着实过于冷漠了,就算阿马里克一世一直在期待一个儿子,但他依然很年轻,他和玛利亚王后今后会有很多的孩子。 在这方面塞萨尔还真是没法予以劝解。 “你不用陪我了,”鲍德温说:“去睡吧,你也是一整天都没睡。” 虽然这么说,但塞萨尔回到房间后,还是喝了杯咖啡,消除了不多的睡意,他叫来一个侍童,让他去看看达玛拉睡了还是醒着,如果醒着,她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去市集。 因为需要筹备粮草军械的原因,原本每周一次的集市变成了每周两次,而且即便不是在集市日,也有商人走进来买卖货物,只要不那么显眼,监督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塞萨尔没有缺过一次集市,不过他都是以陪伴达玛拉为名去的,为此他匣子里的金币少了整整一层,达玛拉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但塞萨尔从来就不会叫人做白工。 这天他又离开了城堡,直到午后经(下午两点至三点)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只来得及掩上房门,还没能走到窗前,掀开遮光的挂毯,就听到有人轻咳了一声,“你买了什么?” 塞萨尔手一松,掩藏在斗篷下的一大包东西就掉在了地上。 (待续) (本章完) 第68章 药草 第68章 药草 只听一声清脆的敲击声,火石被打亮,一支蜡烛被点燃——来人似乎也没有掀开挂毯,打开板窗,叫人窥视的意思——火光摇曳,照亮了他的脸,那不是别人,正是王子鲍德温与塞萨尔的老师希拉克略。 希拉克略转过头来,看着塞萨尔,“把门关紧。”他说,在塞萨尔转过身来关门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塞萨尔面前,弯腰捡起了那个包裹,包裹很小,也很轻,希拉克略一言不发地将它放到一个大衣箱上打开,开始翻检里面的东西。 “这都是什么?”希拉克略问道。 塞萨尔犹豫了一下:“药草。” “很高兴你还没把我看做一个白痴。”希拉克略说:“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这都是你用来做饭的调料和香料,就像是你对那些蠢蛋说的那样。” “你很谨慎,你也很小心,你并不和任何人约定,也不和他们做第二次交易,你在集市上游荡,身边还有一个达玛拉,一个颐指气使,需索无度的贵女,没人会以为你才是那个热衷于集市的家伙,没错,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你买这些东西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受人欺骗。” 他举起一个块茎:“乌头,嗯哼,”然后又抓起一大把植物的茎皮:“接骨木,苍耳,甘草……”他注视着塞萨尔:“但盯着王子鲍德温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吗?盯着你的人有多少知道吗?” “老师……” “他们确实不懂这是什么,也没法弄到一点——你和鲍德温可能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如果是用来服用的,鲍德温就一点不剩地嚼碎了咽下去;如果是用来擦的,就把它掺入到擦武器用的猪油和棕榈油里;用来浸浴的就把它们装在一个纱袋里,等晾干了直接丢进火里。” “我们……” “但他们总能找到那个买卖草药的人,或是记下那几种东西的特征,一个教士不知道,两个教士不知道,三个教士还能不知道吗?当然你可以说,你只是用它们来烹饪美食,但……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只是需要一个由头。” 希拉克略严厉地说道:“这些日子都是我和国王在给你们收拾首尾,”望着塞萨尔微微错愕的表情,他不带任何笑意地弯了弯唇角:“吃惊吗,我发现你会使用草药,而且这些草药还真起了作用的时候,我比你还要吃惊!” “这个……” “这个结果我倒也不是那么意外,你甚至会怜悯那些卑贱的农民和伎女……”王子鲍德温和塞萨尔之间只差一道血缘就是真正的兄弟了,不,他们比真正的兄弟还要亲密,毕竟真兄弟还会为了王位或是尔虞我诈或是刀光剑影。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 “鲍德温现在的状况要比我想象得好得多,”希拉克略说道:“你的药物确实有效,但正是因为有效,你才会惹来大麻烦。” “鲍德温和我说过,教会不允许教士和修士之外的人行医。” “行医?”希拉克略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何止是行医呢,塞萨尔,你都没有问过我——就算是为了阿马里克一世,我也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鲍德温受苦,但我为什么不去做?每天只弄点圣约翰草来敷衍你们?或者你认为我就和那些愚钝的家伙那样一无所知?” “我没有……” 希拉克略却只是一摆手,“鲍德温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病症,确实,就我所知的,或许有一些药草是可以缓解他的痛苦与病症的发展,但我们还是一直在苦苦祈祷,斡旋和谈判。 为什么?很简单,就连药草的使用许可,也是被教会垄断的,只有罗马的教皇认可的药草,才是圣物,不然就是魔鬼的毒饵,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他点点桌上的这些东西:“你还没有遭遇到真正的恶意,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触到的秘辛与律法——鲍德温也只知其中一二,但如果,被人确实地证明你用了这些药草,你又不是一个修士或是教士,你就只能是个魔鬼的仆人。” “但您不已经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了吗?”塞萨尔问。 “宗主教也一样会畏惧敌人,尤其是他们数量众多的时候,”希拉克略平静地道,“你们还有点天真,没什么,这是我们的错——那时候我们真没想到你真能做到——难道真有一个千年的魔鬼躲在这具完美的躯壳里吗?”他居然还有心情玩笑了一句:“但事情到此为止。” “可是!”塞萨尔低声喊道。 一开始鲍德温也是不同意的,但他左手的症状已经发展到影响平衡和抓握,这支重要的肢体有时候会突然变成了一个无用的累赘,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拿着什么东西,而让它跌落或是撞碎——还有那些斑块,它们开始凸起与皲裂,或是溃疡,第一次在清晨的阳光下看见犹如无数鞭痕的糜烂痕迹时,鲍德温几乎都快要崩溃了…… 他之前依然抱持着一些幻想,而这些幻想破裂起来竟然是如此的快速和鲜明,叫他想要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鲍德温无法入眠,他浑身麻痒,口鼻流血,他一次次地祈求圣人的恩惠,圣乔治的长矛依然明亮犀利,却始终无法为他驱散恐惧——他的异样当然瞒不过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在他身边的塞萨尔。 塞萨尔提出,他坚决反对,不过塞萨尔也不会急切地强迫他同意,他只是一直在劝说鲍德温。 左塔楼里现在已经“很干净”了,他用达玛拉做掩护,去集市买点香料、调味品无可厚非,谁会相信一个得到“蒙恩”的骑士会懂药草呢,虽然他是希拉克略的学生,但在这一点上希拉克略从来没让他越过雷池。 鲍德温才点了头,不过最初的时候他只允许塞萨尔弄一点点药给他,也是渐渐地发现,人们只将病症得到了缓解视作圣人眷顾,他们才大胆起来的。 “古希腊语αtp,拉丁化写法iātros,我们很早就有了‘医生’这个单词,而古罗马和更早的记载中——早到教会出现之前,医生就是一个行业,虽然他们很多都是奴隶,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医生就消失了呢?” “大概就在这一百年里。”希拉克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也是该让你知晓一些书本之外的知识了,孩子,这个问题要一直追溯到‘拣选仪式’的开端——怎么,你不会以为,拣选仪式自打天主创造万物的时候就有了吧。” 他手指往下一点,示意塞萨尔坐下。 “事实上,公元两世纪的时候,人们才有了朝圣的概念,而且也不是来亚拉萨路,而是去罗马或是亚平宁,五世纪的时候,才有了圣人的说法,而到了800年,教皇利奥三世在罗马为查理大帝加冕,才有了君权神授——而在这几百年里,教士和修士们所展现出来的圣迹功不可没——谁不会畏惧病痛和死亡呢?” 而就在这几百年里,人们发现,也并不是每个修士和教士都能施展‘神术’的,而且有些虔诚的武士或是骑士,他们在祈祷后,也会获得与修士们不同但也值得人们敬畏的力量——聪明人总是有的,至少据我所知,一些人很早就开始整理获得赐福的地点,人数和频率了。” “你说过,越是神圣的地点就越是可能得到赐福。” “可不是么,一开始,人们将目光集中在了那些有灵的教堂,修道院和圣人陵墓中,但后来他们发现,关键还是在圣物上,你知道并不是每件圣物都是真实的,但那些真实性高的圣物确实可以提高获得赐福的几率——于是,在十,十一世纪的时候,就有了‘赎罪朝圣’,你说说,什么是赎罪朝圣?” 突击提问让塞萨尔一怔,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受:“赎罪朝圣,就是当一个犯了罪的时候,他可以用作弥撒,祈祷,或是买赎罪券的方式赎罪,也可以以朝圣的方式,他们需要长途跋涉来到亚拉萨路,而后为所在的教堂带来一份真实的圣物来作为赎罪方式。” 希拉克略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是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狡猾的教士想出来的,不过确实行之有效,哪怕大部分人带回来的都是假圣物,但也有人带回了真的——而拥有真圣物后,也立即有年轻的教士得到了赐福……” “等等,老师,您的意思是说……” “嗯,若不然呢,亚拉萨路以及周边的地区,被异教徒占据了有好几百年了,繁荣与富庶也是人尽皆知,朝圣者的道路也不是一时半会才被阻断的,何况大部分苏丹和哈里发都很宽容——怎么直到1095年,教皇乌尔班二世才开始煽动东征呢? 别说是拜占庭皇帝写了一封求救信——塞尔柱突厥人也不是在某个早晨突然徘徊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下的……” “我只能说,有需求才会有行动,十字军们在没有攻打到亚拉萨路之前,就在拜占庭劫掠了大量的财富送回欧罗巴与亚平宁,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得到赐福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希拉克略举起一根手指:“你知道吗,在看见覆盖在你身上的圣光之前,我都觉得,你可能得不到赐福,你是个狂妄至极的人——别否认,我知道你不信天主,哪怕祂降临在你面前,你都是一头顽固胜过圣保罗的驴子。(圣保罗曾拒绝相信耶稣复活,直至耶稣显圣)”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不,应该说,你谁都不信,真主也好,拉也好,随便什么都好……” “当然,你能得到赐福,这是件好事,可惜这种好事,仍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哪怕他们是教士,是修士,是某位主教的私生子,情人的父亲或是兄弟也不行,那么这些人,依然能够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职位,凭借的是什么呢?” “他们是……医生?” “对,谁不会生病受伤呢?骑士会,爵爷会,国王也会,鲍德温岂不就是个例子?即便圣人如此眷顾,他依然是个病人——罗马教会依然可以将其当做一枚最重要的筹码握在手里——何况,医生这个职业原本就和得到‘赐受’的修士有冲突。” 塞萨尔点点头,他能理解,并不是每个修士和教士都能立刻叫瘸子站起来走路,叫麻风病人立刻痊愈的,这是耶稣基督才能做到的事情,一般修士和教士们可以治疗的病症也不过是骨折,出血,发热或是腹泻等等,但若是任由医生继续存在下去,人们未必会选择他们。 毕竟想在修士和教士那里得到治疗,那代价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的——有时候还会被要挟让出一大块土地或是上百个农奴,甚至一座森林和湖泊。 当初塞萨尔能在圣约翰洗者堂那里被得到“赐受”的修士照看,因为他只是微微发热,昏厥,并没有重伤,以及他也是确实叫人可怜的缘故。 即便如此,若望院长都“不经意”地提起过,如果要计较这笔费用,塞萨尔就算成为骑士,也得还上整十年的债。 “所以你能明白了吗?”希拉克略点点塞萨尔带来的那些药草:“若是被人发现,你能使用药草延缓一个麻风病人的病症,就算不是治愈,每个修士或是教士都会恨不能生吃了你,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教会都会因此动荡起来。” “那么那些爵爷和国王也会这么认为吗?” “啧,”希拉克略做出了一个“真要命”的表情:“魔鬼都要认你做老师了,孩子,但你只有一个人,阿马里克一世庇护你是因为你在庇护他的继承人,其他人可不会,除非你能突然变出一万个医生,他们可能还会因此与教会虚与委蛇一番。” “而且你说到点子上了,”希拉克略又接着说道:“教会可没军队,他们有的也就是教士,修士和天主的地上住所(修道院和教堂),如果没了这两样,我们之前的那位宗主教就是所有圣职者的前车之鉴。”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因为宗主教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为鲍德温治疗,甚至在举行“拣选仪式”的时候阻止阿马里克一世以及继承人进入圣墓教堂,国王才决定彻底翻脸的。 以及,那些加了罂膏的油灯——之后也不了了之了,正如那些人预料的那样,希拉克略的药水也不可以摆上台面说的事情,说出来也是一场轩然大波。 “但鲍德温……” “至少在之后的这段时间不行,”希拉克略说,“我们即将与其他十字军会合,商人会跟随着我们,但谁不知道你是鲍德温的密友?你做任何事都等于是鲍德温做了什么……”他摇摇头:“愿天主保佑鲍德温,还有你——” 他将手放在塞萨尔的肩膀上:“然后,把这些药草,还有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本章完) 第69章 往埃及!(1)(收藏感谢加更!) 第69章 往埃及!(1)(收藏感谢加更!) 海风吹来,掀开了挂在窗户上的丝毯一角,阳光随之泻入,惊醒了鲍德温与塞萨尔。 鲍德温坐起身来,一时间还有些怔楞,等另一侧榻上的塞萨尔也醒来了,他才想起,他们已经不在圣十字堡,而是在加沙拉法的十字军城堡。 在圣十字堡的时候,作为国王的扈从,他们需要裹着熊皮在阿马里克一世房间门口过夜,但在国王出征的时候,即便有房间,负责护卫的也不会是他们,而是真正的骑士,他们可以有自己的住所。 另外,希拉克略在检查过王子的身体后认为,熊皮和冰冷的石头地面不利于那些溃疡与水疱的痊愈,更会加重病情的发展——阿马里克一世现在仅有的继承人还是只有鲍德温一个,虽然他恪守着骑士与国王的大部分准则,但在现实前也不得不让步。 免除了夜间的苦役,鲍德温的情况果然好了很多,或许还有希拉克略将那桩危险的差事接过去了的原因,王子偶尔会感到羞惭,他曾经十分敬爱这位老师,尤其是在所有人离去而希拉克略依然在为他上课的时候,但在他心里,希拉克略的重要性依然无法与塞萨尔相比。 或许这是因为,他很清楚,希拉克略当初如此做是为了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而塞萨尔只是为了他罢了。 “我去提点水来。”塞萨尔说。 在圣十字堡里,这些繁琐的活儿都可以交给仆人去做,但远征途中,每个人都是战争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只是为了享乐而增加别人的负担,只会令人侧目且不悦。 就算是塞萨尔和鲍德温事事亲力亲为,依然有人在窃窃私语,认为阿马里克一世不该将自己的继承人,还有另一个还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安插在这样一场重要又神圣的战役里。 但鲍德温,还有塞萨尔都明白,拜占庭公主在期望中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不是一个儿子的事情,对阿马里克一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他快四十了,何况战争上死亡的气息随时可能倾覆在一个人,哪怕他是国王的身上,他感到惶恐,同时也在担忧,如果他死了的时候,鲍德温还未成年,他就要为鲍德温指定一个摄政王。 但他就是因为兄长无嗣而继承其王位的,若说他和鲍德温三世还有一点血缘关系,那么现在的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所遭遇的惨痛事实,更是告诉他一个摄政者永远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博希蒙德三世没能成年前,摄政者是他的母亲,也可以说是他的继父沙蒂永的雷纳德。 博希蒙德是44年出生的,但到了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和继父依然拒绝给他权力,直到60年的时候,雷纳德被塞尔柱突厥人俘虏,博希蒙德回到安条克,取得了安条克骑士们以及鲍德温三世的支持,才得回了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有这些家伙“珠玉在前”,阿马里克一世一点也不敢考验人心,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在法兰克时并不叫人奇怪的举动,那就是尽快将鲍德温拔擢到一个即便有人掣肘,也没法掣肘太长时间和范围的位置。 万幸的是,虽然病症没有痊愈,但鲍德温得到了赐福,而且圣眷深厚,这三年里没人可以否认他是一个出色的见习骑士,作为国王的扈从也足够称职。 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决定了,在这次攻打福斯塔特的过程中,只要鲍德温能够作为指挥者与首领获得一次胜利,他就马上举行“授衔仪式”,把他册封为骑士。 他现在迟疑的是,该不该同时册封塞萨尔为骑士,如果这样,他希望塞萨尔能够有个姓氏,但这个姓氏应该谁来给,又是一个问题,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今后鲍德温若是即位,他最为倚重和信任的就只可能是这个碧眼的同伴。 或者他可以给塞萨尔一小片封地? 在这个时代,若是有人有幸获得了一片新领地,是有资格以此作为姓氏的,或者说,这时候的人们名字用来用去就是那几个,不加上出生地做收尾,那可真是一呼百应。 最好称得上富庶,但又要足够小,富庶是因为需要塞萨尔在战争和朝廷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小是因为阿马里克一世担心他也会成为下一个沙蒂永的雷纳德,也许,这次如果能够取得辉煌的战果,可以将远在埃及的一块土地赏赐给塞萨尔。 他将来必然长时间的停留在亚拉萨路为鲍德温效力,只能从领地上收取赋税和奉献,没办法直接管理,而领地孤悬在外,就意味着他必然要更多地寻求鲍德温的帮助与支持,才能稳固自己的领主之位…… 至于鲍德温所说的,希望能给塞萨尔找个女继承人和寡妇的事情,阿马里克一世只一想就扔到脑后去了,女人!嘿,女人!她们有时候会从儿子的手中抢夺权力,但在意中人的面前,却又变得柔软好摆弄了——一个国王可不会与王后分享权力,一个女王却会将王冠戴在丈夫头上…… 他一点也不怀疑,就塞萨尔那个容貌和脾性,有哪个女人可以在他的微笑前无动于衷?他若是遂了鲍德温的意,塞萨尔就能一跃成为一方掌有实权的爵爷,甚至伯国的主人了…… “陛下?陛下?” 希拉克略叫了好几声才把阿马里克一世叫回来,他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公务上,远征的时候待办的事情只会更多,不会更少,他低下头,看到希拉克略为他撰写的书信草稿——写给曼努埃尔一世的。 说起来阿马里克一世就要生气,当初他与拜占庭皇帝谈成了婚约,娶了他的侄孙女玛利亚公主,按照约定,曼努埃尔一世应当陪嫁三十艘轻捷型的战船,十艘重型战船,船上应当配备足够的桨手和水手,还有最重要的希腊火。 但最终随着玛利亚公主而来的只有三十名宫廷武士,三十名重骑兵与一百名轻骑兵,这也是在约定范围内的——战船却始终不见踪影。 而那三十名武士在迎接仪式上就折损了大半,而那些骑兵——幸好阿马里克一世对拜占庭人也不是那么相信,只在与圣殿骑士瓦尔特.德.勒梅斯尼的冲突中怀着尝试的心情,将他们安排在预备队里。 结果是,如果不是生性警惕的塞萨尔一直记着瓦尔特的特征,他的骑士们又足够勇敢,说不定瓦尔特的奇袭还真能如愿以偿…… 而他这个国王就要贻笑大方了。 当然,他也应该知道对拜占庭人就不该抱什么指望,他们的骑兵若是还能够如查士丁尼时期那样骁勇善战,百战百胜,他们的皇帝又怎么会向拉丁教会的教皇求援,而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就算是最早的那些,举着草叉和连枷的农民军也能击败拜占庭城市的守军,冲进去大肆劫掠…… 没有士兵和骑士,也没有儿子,那么阿马里克一世唯一能在这桩婚约中寻求的也只有拜占庭承诺的战船了,幸好曼努埃尔一世在拖延了十来个月后终于兑现了承诺,三十艘轻型战船,十艘重型战船,上面满载着武器和甲胄,水手和桨手配置齐全。 现在它们就停在拉法港口,与它们在一起的还有法兰克、卡斯蒂利亚或是匈牙利的桨帆船,它们带来了新的十字军骑士,他们的主人,还有高级教士们。 雪白的海鸥在一碧如洗的天空,灰色的船帆与透明的空气中穿梭,拉法港口的十字军城堡已经算得上庞大,足够数千名骑士驻扎。 但这里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还在迅速增加,连绵不断的帐篷就如同雨后的苔藓一般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彩色的旗帜犹如盛开的朵,这些人产生的污秽全都倾倒在了海里,滋生了大量的海藻,海藻引来了小鱼,小鱼引来了大鱼和海鸟。 与之而来的还有商人,工匠和伎女,就连加沙拉法的居民也都蜂拥而至,希望能够做做这些外乡人的生意,在这座城市与港口的连接处,几乎可以说形成了一座新的小城,每天的冲突、叫嚷、争斗可以从最亮的时候一直持续到最暗的时候,敌意可以从地域、人种一直延伸到信仰——异端一向比异教徒更可恶! 为此阿马里克一世不得不加快行动的步伐,可以说,他每天都要召开三四场与十字军高级将领的会议,想要尽快将战役的步骤与节奏确定下来,“让这些年轻小伙子的精力朝着那些撒拉逊人发去吧!”他这么说。 而这份由希拉克略撰写,阿马里克一世亲笔,发给曼努埃尔一世的信件就只有一件事情——钱!要钱! 阿马里克一世已经不打算在拜占庭的军队和舰船上耗费心思了,现在大军聚集在拉法,虽然说,为天主而战应当自己预备武器,马和食物,但别开玩笑了,骑士们真的那么高尚,就不会有劫掠欧罗巴与拜占庭城市与乡村的事情发生了。 如今这些家伙们还能老老实实的用钱买东西,是因为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开始慷慨地给予每个人赏赐,还有的就是他挂在这些家伙眼前的一枚香甜鱼饵——福斯塔特。 福斯塔特是撒拉逊人在埃及建立的第一座都城,繁荣、富庶而又神圣,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垂青——她就是一个身裹薄纱,丰满娇媚,浑身披挂着金子,宝石与珍珠的曼妙女郎,只等着一个强壮有力的骑士将她抢夺过来,揽入怀抱。 当然,攻打这样一座巨大的古老城市不会是桩简单的事情,但这些人来了这里,难道还会吝啬自己的性命吗? 但每日的消耗还是会让进行统计与计算的希拉克略日常眼前一黑,而等他总结完毕的答案也总是能让阿马里克一世心悸。 每天的盐、、大麦小麦、油脂、酒……木头、石料、牛皮羊皮、黑铁精钢……马、驴子和骡子……都在叫嚣着他此战必须胜利,不然的话,他只怕得把亚拉萨路抵押出去。 这让他写起信来的时候更加理直气壮了,他甚至在信中厚颜无耻地说,如果因为筹备不足而攻城失败,他就带着大军去寻求君士坦丁堡的帮助…… 希拉克略检查过国王的语法与拼写,只希望已经不是个年轻人的曼努埃尔一世不要因此气得“被击倒”(希腊文 apoplexy,意思就是卒中,该词为古希腊医圣希波克拉底所创),但要说有什么怜悯心也是假的,阿马里克一世对塞萨尔的打算也没有瞒着他,他正一心想给自己的学生谋求一处好地方。 他将信件交给使者,倚靠着窗口向下俯瞰,正看到那个叫人恼恨又叫人喜欢的孩子正在穿过喧嚣无比的广场,他捧着一迭亚麻布,而他身后跟着一个没有穿罩袍的骑士,朗基努斯,他提着两个铜壶,一个还冒着热气。 他知道这个骑士,国王曾想让他进入圣墓骑士团,但他考虑后还是拒绝了。 —————— “朗基努斯,”塞萨尔说道:“你真不打算再试试了?” (本章完) 第70章 一盘三绕的沙瓦尔 第70章 一盘三绕的沙瓦尔 “为什么不呢?”塞萨尔奇怪的问道,“在亚拉萨路,我就问过你有没有‘被选中’,你回答我说,你连‘拣选仪式’都没有参加过,那时候你的父亲已经付不起这笔钱了。” 而且那时候朗基努斯的长兄已经把持了城堡中的大半事务,只等他父亲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几个小弟弟全都打发出去,这笔可以置换一个葡萄园的钱,他宁愿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我愿意为你出这笔钱,”塞萨尔说,“也不会急着向你讨还。你大可以以后再慢慢的还给我,而且我也问过了我的老师,他会为你开一分特许状。虽然你已经过了参加‘拣选仪式’的年龄,但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也有过一些人,因为得到了一份意外的馈赠或是遗产而决定消除这份不甘,即便已经二十岁,三十岁,甚至六十岁了,也能设法向当地的主教请求特许,而后以超龄的身份举行仪式——当然这种做法要付出更多的钱和更多的让步。 但在亚拉萨路,朗基努斯的身份和年龄都不是什么问题。 “我知道。”朗基努斯回答说,“别人不了解您,我还能不了解您吗?您是一个会为从未认识,以后大概也不可能认识的平民升起怜悯之心,并且予以帮助的人,我还是您的随从呢?虽然我无法做到您这样高尚,出色,但我认为,我并未辜负您的信任,完成了您所交代的每一份工作。 但在认识您之前,我……” 说到这儿,他有些羞愧,“我在圣墓大教堂做掮客的活儿,偷偷摸摸的从朝圣者的虔诚里牟利——我为圣墓大教堂的教士们做事,凭借着这份便利,我每天可以带两到三个人进圣墓大教堂朝觐,这是我用来赚钱的一个法子。 大人,我已经进过无数次圣墓大教堂了,也曾经无数次的跪在基督的脚下祈祷,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回应,我也从未感受到任何一个圣人发出的呼召。 我想,正是因为我做了那样亵渎的事情,积累下了这样多的罪孽,才没有可能被选中吧。既然如此,又何必白白耗费您的钱和宗主教的恩惠呢?” “可如果要这么说,”塞萨尔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那些从朝圣者们的口袋里挖钱,才允许他们踏入圣墓大教堂的教士们,又该怎么说呢? 你既然已经在亚拉萨路待了那么久,你就应该知道圣人的眷顾,似乎从来不以凡俗人能够感受和看到的事情为标准。 谁知道呢? 或许威特也是一个虔诚的家伙。”说到这里,他都有些恶心了。 朗基努斯却仿佛被他安慰到了。“或许您说的对,”他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道:“就连那种家伙也能够得到赐福,我至少比那家伙强点吧。” “那么你要试试吗?” “老天,我已经三十岁了,我的小主人,我相信听说这件事情的人,个个都会笑掉大牙。” “他们还说你是一个奴隶的奴隶呢,这你都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那些人酸溜溜的几句话呢?就算你没有被选中,你也有一个愿意为你出钱的金主,一个愿意为你祈祷的教士,他们有吗?” 朗基努斯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想起了那些在沉闷晦暗的酒馆里度过的日子,那些让他发誓永远不要变成那样子的人。 他们还真是一群好人,没他们,也许他也早已堕落了,根本碰不到塞萨尔——一个除了有点小之外,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一个主人。 他在台阶尽头停步,他知道,无论是鲍德温还是塞萨尔,都不太会允许别人随意进入他们的房间,他放下铜壶,向塞萨尔鞠了个躬就走了出去。 塞萨尔看着他转过走廊的转角,才推开门,先将干净的亚麻布放在箱子上,然后将两个铜壶拎进来,两个铜壶里面一壶是沸水,一壶是普通的河水,他将河水放在屋角,然后提过第三个壶,里面是经过净化的水。 他听说古埃及人有一种用来净化河水的装置或是药物,但随着外敌入侵,它也如绝大部分发明创造那样湮灭在历史长河里了,他用的是木炭净水法,将木炭洗刷干净后静置在水中,两个白天和一个夜晚的时间就能够得到干净的水。 可惜的是,这种方法并不能够被宣传和普及出去。因为现在的人并不懂为什么将木炭投进水里,水就会变得干净甘甜。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一种巫术,大惊小怪也就算了,麻烦的就是依然在虎视眈眈的教会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远征在外,鲍德温没法每天浸浴,只能靠着擦洗来保持皮肤的干爽和清洁。 这对麻风病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步骤,任何一处感染和破损,都会导致那里的皮肤迅速的溃烂,并且难以痊愈。 他忍着疼痛自己给自己擦洗,只有如后背这些看不到的地方,才让塞萨尔上手帮忙,鲍德温一边扭着身体看自己的胳膊肘和膝盖后方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一边提醒塞萨尔戴上手套,羊皮手套可以完美的隔绝可能的侵害。 虽然塞萨尔说过,他是那种低感人群,也就是说不容易被染上麻风病。鲍德温还是很难放心。 在没有恶化前他还觉得他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在恶化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对自己的病情掉以轻心。 万幸的是,希拉克略拿到了塞萨尔撰写的药方后,没几天就将上面的所有药材都大致配齐了——除了一些只能在远东的大陆看见的植物。 但他也说,亚拉萨路原本就是一个连通东西的大城,一个宗教、经济与商业中心。既然东方的丝绸和瓷器都能够千里迢迢丝毫无损的运送到这里,没道理一些晒干的草反倒叫这些商人犯了难。 唯一的难处就是让这些商人三缄其口。 “但如果你的父亲能够拿下埃及,或者至少拿下福斯塔特或是大马士革,那些商人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商路和性命,也会将这个秘密牢牢地保守住。” “鲍德温?”塞萨尔小声提醒,鲍德温才发现自己脊背上的伤口都已经擦好了药,接下来就是他自己能碰到的那些地方了,他匆忙接过药膏,用的是左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塞萨尔问道。 “很好。”正是因为有着立竿见影般的效用,才让他升起了贪婪之心。如果这些药不起作用,他根本不会让塞萨尔尝试第二次。 他的左手原本是症状最明显的,一开始开始恶化的时候,他几乎感觉不到它,现在,他使用这只手的时候,只感觉到像是带了一件薄薄的羊皮手套,触感不那么敏锐,但也不会妨碍他平时做事和习武,上马打仗更是没问题。 擦完药膏又稍等了一会儿,让它的气味全部消散,鲍德温才穿上了丝绸的衬衣。 平时他们可不这样穿,毕竟作为一个扈从,他们要喂马、擦头盔、搬东西和跑腿儿,如果穿着丝绸,一下子就会被弄破和弄脏。 这种奢侈的做法,就连苏丹和哈里发都未必能够承受得了——毕竟这时候的战争赔款,还是以丝质长袍为单位的。 但今天略有不同。今天福斯塔特来的使者将会觐见国王,并且向他递交国书。 虽然知道其中的内容脱不开求饶、责问和恐吓,但对于两个孩子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国王早就决定要他们随侍在旁,从中汲取难得的经验。 而在此之前,希拉克略还特意给他们上过一课,让他们大概了解一下现在的法蒂玛王朝的状况。 阿玛里克一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攻打福斯塔特呢?当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最早要追溯到现在的法蒂玛哈里发阿蒂德继位的时候。 阿蒂德也是一个次子,他兄长继位的时候,就是一个少年,没多久就死了。他在继位的时候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他年龄与你们相仿,老实说,就我们收买的商人传回来的消息,他是一个相当无知而又懦弱,但又充满了野心的孩子。他原先的大维奇尔,也就是他的首相是个老成可靠的好人。但这个大臣不久之后就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置。 此时有一个狡猾奸诈的家伙,叫做沙瓦尔,他通过阿谀奉承,获得了小哈里发的欢心,于是他就趁机杀死了那个年轻人自己取而代之。 但他的行为激起了法蒂玛宫廷中一些人的不满,他们将他赶走,推举了另一个人做首相。” “这个沙瓦尔是不是就是承诺过,给我父亲两百万个金币的人?” “对,就是他。他短暂的做了一段时间大维奇尔,但当人们都在反对他的时候,他就逃到了塞尔柱赞吉王朝的努尔丁那里。 努尔丁就派了他的两个将军来到福斯塔特,他们杀死了沙瓦尔的反对者,但沙瓦尔大概没想到他的举动完全是驱虎吞狼,狼没了,老虎也不肯走了。 于是他就派遣使者,来请求您的父亲,我们的国王出兵,赶走努尔丁的军队——怎么?” “他们都是撒拉逊人吧。”鲍德温问道。 “都是,之前我说过,”希拉克略说:“我们有拉丁教会和正统教会,他们也有‘传统派’和‘正统派’,‘传统派‘是’通过协商或选举的方式选出合适的首领,而‘正统派’更倾向于首领是否有先知莫哈默德的血脉,法蒂玛王朝是‘正统派’,塞尔柱赞吉王朝是‘传统派’。” “是不是类似于古罗马长老会与凯撒以及其后裔的关系?” 希拉克略赞同地点头:“没错,不过他们终究还是一根藤条上的两只果实,所以也可以说,都是我们的敌人。” 他笑了笑:“但那个沙瓦尔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努尔丁的军队不肯走,他就向基督徒求救,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和信仰。 您的父亲看在那两百万个金币的份上,答应了,那是在63年。” “他没有兑现承诺。” “谁能想到法蒂玛王朝的大维奇尔,竟然是个如以撒人般的背信弃义之徒呢。那次的胜利者是你们的父亲, 但努尔丁的那名将领——一个库尔德人,他煽动埃及人凿开了尼罗河大坝,洪水将我们与努尔丁的军队间隔了开来。 而那时候已经快要入冬,补给不足,国王只能撤兵,沙瓦尔也借此为理由拒绝支付那两百万个金币。” 希拉克略想了想补充道:“应该说他们连哈里发哈菲兹时期的大维奇尔卢兹克与我们签订的协议中,每年由法蒂玛王朝向亚拉萨路缴纳的贡赋都赖掉了。” “现在的大维奇尔还是沙瓦尔吗?” “还是他,虽然站在基督徒的立场上,他是一个满口谎话,卑劣猥琐的小人,但从另一方面说,他也给了我们不少帮助。 他设法挑起了塞尔柱赞吉的努尔丁对那两个库尔德人的忌惮,军队没办成的事情,倒是让几份书信办到了。 努尔丁将那两个将领召回去了,他们现在可能在大马士革。” “除了那两个人,”鲍德温敏锐的问道,“法蒂马王朝还有得力的将领吗?” “你们觉得呢?” “他怎么会这样做?”鲍德温难以相信,“就算是最吝啬的猎人,也知道该喂饱他的狗。” “这就是人的多样性。孩子们,如果此战能够达到你的父亲,”他看向鲍德温,“你的国王,”他看向塞萨尔,“他预期的成果。 很有可能,他会在战场上为你们授勋,赐给你们剑带和金马刺,这是一份荣耀,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但若是成了骑士,就意味着你们将要担当起一个成年人在社会上所有的职责了。 你们接触的人会更多,也会更复杂。你们要知道该如何判定一个人的心性,一个人蠢没什么,一个人坏也没什么,甚至你可以利用他们的蠢和坏。 但一个人一旦又蠢又坏,就像你说的那样,一颗烂掉的桃子会迅速地让周边所有的桃子烂掉,对于这种不但害了他自己还会害到其他人的家伙,你们所要做的就是第一时间把他们干掉。 当然对于我们来说,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这种人是越多越好。” “他们来我父亲这里是想得到些什么呢?” “我想他可能会许诺需更多的金子,希望你的父亲退兵吧。” “退兵?我的父亲已经在这方面抛掷了几乎价值一整个亚拉萨路的钱财,他们连两百万金币都要赖账,怎么承担得起这么大一笔赔偿,或者他们愿意用福斯塔特做抵押?” 鲍德温的话,让希拉克略露出了一丝微笑,“毕竟之前他成功过。”他毫不留情的挖苦道。 当初阿马里克一世就是为了沙瓦尔承诺的两百万个金币出兵,结果白白耗费了心力、人力和财力,除了惹来嘲笑与不信任之外什么也没能拿到。 所以这次就算是沙瓦尔说出来,也别指望阿马里克一世改变主意。 在结束了课程,他们就要到国王身边服侍的时候,塞萨尔匆匆和老师提了朗基努斯的事情,“我并不是一定要他感望到某个圣人,但大战在即,”只要在军队里就要作战:“如果他能得到赐福,活命的机会就会大点,这也算我的一点私心。” 对于塞萨尔的请求,希拉克略没有不同意的,何况塞萨尔手里的牌寥寥无几,朗基努斯算一张。 希拉克略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朗基努斯就被几个修士拖去沐浴,斋戒,祈祷,然后在第五天的深夜丢进了圣洗者约翰大教堂。 与塞萨尔曾经待过的圣洗者约翰的修道院一样,这里尊奉的也是圣洗者约翰,据说他曾经在约旦河中为耶稣基督,以及更多人洗礼,因此在众圣人中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 但朗基努斯对这座建筑着实有点不敢恭维…… 因为这座建筑最底层的基座是腓力斯丁人的大衮神殿,等拜占庭人占领这里的时候,在上面盖了教堂,等到撒拉逊人攻占了加沙拉法,又在教堂的废墟上建造了寺庙…… 等到十字军夺走了这里,寺庙又变成了教堂。 它简直就是一个套娃。 而且叫朗基努斯不太舒服的是,随行的教士与有荣焉地告诉他说,旧约里参孙拽倒神殿柱子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故事,传说就是在大衮神庙,也就是他们的脚底下。 他的意思是这里也是个圣地,但朗基努斯却不那么愉快地想起,他的小主人也曾经因为力气大,被修士们戏称为“小参孙”。 (本章完) 第71章 往埃及!(2) 第71章 往埃及!(2) 虽然接受了小主人的请求,但朗基努斯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塞萨尔说得对,确实有些人,始终对自己无法举行“拣选仪式”而懊悔和恼恨不已,他们总是将生活中所有的挫折都归咎于亲人的吝啬与教士的贪婪上,就连朗基努斯,在圣地失去了自己的仆人,马和甲胄的时候,也曾经在酩酊大醉中憎恨过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但之后,他见到了很多和他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他们来到圣地,寻找机会,却始终无法成功,那些本性暴戾恶毒的人不必说,就连那些原本良善的人——其中的一些人甚至给过朗基努斯帮助也没能逃脱诅咒。 恶劣的处境,繁杂的人心,与看不见未来的黑暗能让人崩溃在一夕之间。 有人投入了骑士团,不过他们也只能成为最底层的步行仆从与杂役,或是马童,就是朗基努斯曾经在圣殿骑士团中做过的那样。 他们怀抱着一丝侥幸之心,认为若是能够参与到战斗中,或许会被骑士团中的骑士总管或是教士看中,被提拔到扈从的位置上。 也有一些人只是因为发了誓,要斩杀一定数量的异教徒,才能够返回家乡,或者说,也是为了返回法兰克或是亚平宁后能够得到一个立身的基础。 但这些人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样,至少朗基努斯没听说过——若是有,酒馆和集市上的流言肯定早就被烧得火热了。 更多人则沦落为了乞丐和罪犯,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他们劫掠朝圣者,劫掠商人,劫掠教士,他们犯罪,肆无忌惮,每天都像是最后一天,朗基努斯的剑就是在他们身上磨利的。 这些人的面孔每天都在他的噩梦里徘徊闪现,他们大笑着,伸出手臂,像是欢迎朗基努斯加入他们。 其中有朗基努斯的朋友(他来到亚拉萨路后认识的),也有朗基努斯的敌人,他们像是祝福,又像是咒骂般地说,朗基努斯最终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朗基努斯若是突然大汗淋漓地惊醒,那肯定是在他刺死了一个人后,翻开他的身体,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但自从跟了他的小主人,这样的噩梦就少了,但他还没做过什么值得一提的美梦。 朗基努斯屈曲着脊背,在祭坛边跪下的时候,他想的是,如果他没能被选中——这是最有可能的,他就假装跌断了腿,留在加沙拉法的城堡里。 当然,这样他就没法偿还小主人的债务,也无法完成杀死三个撒拉逊人的誓言了,但他知道塞萨尔要求他举行“拣选仪式”,只是为了在之后的残酷战争中争得一丝生机——他总是那么好。 朗基努斯摇摇头,他抬起双眼,凝望着苦像上的耶稣基督与环绕着他的圣人们,不由得回想起他带着朝圣者们一个个走过松木大门,黑橡木大门与香柏木大门的情景。 当那些虔诚的人跪伏在地面上,流着眼泪,尽情地恸哭与忏悔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钱。 一个男人多少钱,一个女人多少钱,以撒人得翻三倍;轻罪多少钱,重罪多少钱;触碰受洗石多少钱,踏进受难广场多少钱,掀开圣墓上的羊毛布多少钱。 要圣物吗?蜡烛多少钱,十字架多少钱,哪怕是一块石头,一把沙子也各有价格。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是地上裂开一条缝,让他直接跌进火湖里,他都不会奇怪的,他怎么能指望,那些高高居于天上的圣人,会愿意垂下眼睛来注视着这么一滩污秽呢? 在没有遇到塞萨尔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到了再也不想活的时候,就抢一匹马,冲到大马士革或是任何一个有撒拉逊人的地方,与第一个冲出来的人厮杀,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他们把他杀死为止。 这样,就算是没有擦圣油,做圣事,他至少不会直接掉进地狱,而能够在炼狱中等待末日的降临吧。 所以如今的他心平气和。 能被选中那是莫大的荣耀与惊喜,若是没被选中,他留在安全的加沙拉法,也免得他的小主人忧心,就这样吧,做一个仆从也不错,至少如塞萨尔这样的性格,他说不定还能有一座不错的墓地。 ———— 朗基努斯是被一群愤怒的修士们敲醒的,他睡眼惺忪地被他们扯起来,拉拽着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被一把推出了门,门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他抬起头看看乌黑的天空,闪烁的几点星星,以及灰白的沙地,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拣选仪式”中睡着了。 流浪骑士咂了咂嘴,只觉得喉咙像是咽下了一把炭火似的,又干又燥。 大概是什么时候了?朗基努斯猜应该是第二个申正经(凌晨两到三点)的时候了,也就是说,他在教堂度过了一个白昼与一个黑夜,或许还要多点。 这个又黑又瘦的家伙笑了起来,看来他的小主人要失望了,他似乎只是睡了一觉——虽然这是他这一生来可能睡得最舒服,最畅快的一次,还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他是个强盗,被关押在监狱中,而每一年,罗马的总督都有一次赦免人犯的机会,他当然是希望能够被赦免的,但也知道希望不大。 因为就在他隔壁的牢房里,就关着一个好人,虽然他没见过这个人,但也听说过他是个具有大能,却又慈悲且无私的人。 他的罪行并不是杀了人,或是奸污了女人,抢夺了钱财,而是因为他的善行侵害到了那些以撒祭司与长老的利益与权威。 尤其是在他进入亚拉萨路之后,人们争先恐后地来看他,将棕榈枝与衣裳铺在他的脚下,簇拥他到神殿里,数不清的人都来听他讲道,传播福音…… 这样一个人,与一个卑贱的盗贼,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但事实就是这样讽刺,被释放的不是那个好人,而是他这个坏人。 他以为自己会飞快地逃走,但他没有,他将长袍披在头上,注视着那个人被剥去衣物,遭受鞭笞,直至伤痕累累。 接着,这个无罪的人被迫负起一根沉重的十字架横梁,在罗马士兵的箭矢下,一步步地走出亚拉萨路,走上髑髅地,在那里被钉上十字架。 士兵的每一次敲击,每一次戳刺都像是戳在了他的心上,他周身麻木,动弹不得,他想要大笑,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你为我死,”他喃喃道:“我为你活。” “我是巴拉巴。” 然后,朗基努斯就被修士们打醒了。 他捡起一起被修士丢出来的皮甲,武器穿戴上,走出圣洗者约翰大教堂的阴影,但还是有些混沌木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脊背,腿和肩膀,没有任何异象表明他被选中了,没有光,没有乐声,就和之前的每一天那样平平无奇。 “我需要喝点水。”他对自己说,而后借着明亮的天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到了加沙拉法的第一天,他就没停下过脚步,一边完成自己的工作,一边还骑着马或是步行为他的小主人探勘加沙拉法周边的地形与建筑。 他的小主人塞萨尔有着一手叫人称绝的本领——或许很多手。 反正,在塞萨尔之前,朗基努斯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能够单凭他的描述,就能徒手画出一张八九不离十的地图来的,他甚至还在上面画上弯曲的线和标识数字,来表明这个区域是个凹地还是个丘陵,用阴影代表湖泊,用双线代表河流……还有一些符号就连朗基努斯都看不懂。 但就算是看不懂,朗基努斯也得说,只要有这么一张地图,他都能率领着一支军队攻打加沙拉法。 虽然它确实不怎么好看,没有圣人的画像,也没有边和装饰,更没有房屋、树木和旗帜,只有光秃秃的线条,数字和字母……可这才是地图的本质才对。 塞萨尔修改了很多遍,废弃的地图都被烧掉了,朗基努斯在收拾的时候,发现其中有四分之一张,可能只有手掌那么大的一块奇迹般地完好留存,他捡起来后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它藏了起来,就放在自己的皮甲里。 他记得距离圣洗者约翰大教堂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水井广场,顾名思义,广场中央是一座八角石井,里面的水冰凉甘甜,想到这里,他就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往那儿走去,想要尽快痛饮一番,缓解胸中的炙热。 广场上悄寂无声,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朗基努斯暗骂了一声,想起自己也没提着壶和水桶,难道他还能跳到井里大口喝水吗,早知道就该叫那些教士受苦,把门敲开问他们要水喝。 但随即他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可以将皮甲里的布衬衫抽出来,用绳子放下去,浸透了水再提上来——这种水毫无疑问会带着点味儿,可不讲究地说,朗基努斯在沙漠里迷途的时候连骡子的尿都喝过,自己的味儿总不见得会比那个更叫他作呕。 可他才走到井边,就踢到了一个木桶。 朗基努斯的面色立即沉了下来,他不认为,这里的人会随随便便丢弃一个木桶——木桶对那些平民来说,也是一笔值得传承下去的遗产,又是每个家庭甚至每个人不可缺少的家具之一。 他慢慢地走到木桶边,提起它,里面还有点水在晃动,他举起桶,连喝代浇,那股火焰立即熄灭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也变得更加灵敏起来。 流浪骑士听到了犹如风吹过沙子般的呜呜声,也听到像是木头在炉子中焚烧的呼呼声,还有像是门扉敲打边框,连带着上面的铁铰链一同发出的嘎沓声和乒乓声,这些声音都很细小,换了一个粗心或是谨慎的人,它们准会被忽略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朗基努斯只想马上离开,他之前见过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从不会多管闲事。 何必呢,他若是受了伤,可没钱雇佣教士治疗,只能靠着沙土和布条止血,他也发过热,完全是天主的庇佑才靠着冰冷的石板降了温——他可不敢赌被他搭救的每个人都是塞萨尔这样的好人。 但他想起了他的小主人,他说,他要走到残暴的圣殿骑士面前,去说服他舍弃他的城堡,又走到国王阿马里克一世面前,去说服他不要屠戮城堡里的人——只为了一些他从不认识的卑贱之人,而那些人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个人曾愿为他们牺牲自己的性命…… 他站在那里,感觉可能有一百年那么久,但也就是风吹干他面颊边最后一滴水珠的时间。 朗基努斯陡然一转身,大踏步地向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一个被废弃的屋子,可能是原先占据这里的撒拉逊人用来清洗自己的洗浴堂,十字军骑士占领了加沙拉法后,这些异教徒们用来亵渎圣地的建筑全都被拆毁了——当然,那些辉煌广阔的寺庙例外。 这座洗浴堂只剩下了一些残垣断壁,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拆走了,没有门,也没有窗,只有残破的天顶与依然屹立着的墙壁,朗基努斯一转过耸立的半人高砖石,就借着外面的微光看见了里面的状况。 那些风吹过沙子般的呜呜声来自于一个少女被捂住的嘴巴,而那个呼呼声则来自于暴徒沉重的呼吸声,门扉敲打边框,和铁铰链的声音则来自于他们的链甲、盾牌与武器。 无需任何人解释,只要一看,朗基努斯就明白了,这个少女可能是乘着晚上人人都已经入睡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打水的。 至于原因,不必多说,随着大军逐渐齐聚在加沙拉法,整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已经没有当地人再敢接近那些牛皮帐篷了,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也在不断接到申诉——异教徒的,以撒人的,基督徒的也不是没有。 但这些事情从来就是无法避免的,朗基努斯还在故乡的时候,即便是最小型的领地战,农民和工匠都免不了受一番蹂躏。 那里有三个身着罩袍,链甲的骑士,他们一个牢牢地抱着少女,不让她喊叫,两个手持长剑,警惕地望着来人。 在看到朗基努斯一身流浪骑士的打扮后,他们的神情骤然放松,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一个骑士放下长剑,随后在腰带上摸了几下,掏了一个银币扔过来。 朗基努斯没有接,银币落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 “已经不错了,杂种,”那个骑士说道:“拿着钱滚吧,这里没你的份儿。” “那女孩是谁?” “一个撒拉逊人,一个异教徒伎女,”另一个骑士回答说,女孩听见了,拼命地扭动身体,瞪大了眼睛,露水般的泪水从她深褐色的大眼睛里流出来。 “我们正要用虔诚的亲吻和拥抱来感化她呢。”抱着她的人说,朗基努斯这才发现那家伙不是个骑士,而是个身着链甲的教士。 “她会变得虔诚的,也会成为一个好的基督徒,”那个教士继续说道:“若是她不愿意,又或是有人来打搅这个神圣的仪式,他们都会下地狱去的。” 他满意地看到这个流浪骑士开始犹豫,然后弯下腰,像是要捡起那枚银币。 但下一刻,他就尖叫了起来! (本章完) 第72章 往埃及!(3) 第72章 往埃及!(3) 朗基努斯听见有人在大叫卑鄙。 当然,偷袭确实是一种卑鄙的行为,更不用说偷袭的还是那男人最重要的一个位置。 那他又能怎么做呢?他之前斋戒了好几天,又被迫在大教堂的石板地上睡了一晚,醒来的时候,饥肠辘辘,又渴又饿,之前也只匆忙地喝了几口水。 而且他只身着皮甲——塞萨尔从自己的战利品里挑过一副完整的链甲给他,但他爱惜的放在箱子里没有穿,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 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三个,不仅身着链甲,还在重要位置固定钢片的骑士们,而且他们全副武装,他只有短剑和匕首。 而且要他来说,那个拿一枚银币当做天大赏赐的家伙,为了接下来干事儿方便,掀起了长度直达膝盖的链甲,掖在腰带上,露出了一大块白晃晃的大腿和勉强被亚麻长衬衫掩着的“短喇叭”,甚至在举起长剑的时候也忘了放下,这岂不是在明晃晃的诱惑他去犯罪吗? ——就如他们必然会说,他们犯罪也是因为这个撒拉逊人的女孩诱惑了他们。 朗基努斯总是从善如流的。而且他之前与那些下流的盗贼缠斗的久了,根本不在乎脸面什么的。 他借着俯身拾取银币的功夫,一个前滚翻,翻到了那位骑士老爷的双腿之间,趁势抽出匕首,给了他一家伙。 那个无耻又吝啬的混球顿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骡子,直着喉咙拼命地喊,钻到他背后的朗基努斯立即跳起来身来,一家伙刺进了他的后颈。 那个修士看来也是上过战场的。他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但居然还记得将那个撒拉逊人的女孩提起来挡在自己面前,他紧紧的抓住了她的秀发,竭力往下拉扯,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痛楚的神色。 她大声叫嚷着什么,可惜的是在场没人能听懂,她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就更加奋力地挣扎着,用脚踢,用手抓,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可无论怎么做,她都奈何不了她身后的那家伙,她被抓住的时候也是如此。男女在体质上的悬殊,再加上年龄方面的碾压(她可能只有十三四岁),以及一身亚麻长袍与链甲的天壤之别,注定了她只能成为一个孱弱的猎物而非猎人。 但转机瞬间即至,或许是担心只用这个女孩做盾牌,威吓不住朗基努斯,教士拔出他的小匕首,横在女孩的脖颈上,想用这个来吓阻他。 他没能看见这个女孩眼中骤然迸发出了一抹欢喜的亮色,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猛撞向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朗基努斯甚至能够听得见皮肤、血管以及单薄的肌肉在冰冷的金属下撕裂的声音。 这个裂口那样的深,那样的大,即便是有人特意去砍,都未必能如现在这般惨烈。 女孩的头向后仰去,鲜血喷涌,教士陡然发现手中的身体变得沉重,向着一侧歪斜,握在手中的头发也变得又热又湿又腻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最大的筹码。 朗基努斯没有犹豫,他紧握短剑,从女孩的胸前刺入,穿透了她的躯体,然后贯穿了教士的臭皮囊,将这具顶顶美好的躯体与顶顶丑陋的躯体连在了一起。 他双目赤红,喘息着拔出了长剑,然后不由得诅咒了一声。 因为他看到第三个骑士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周身浮动着并不那么浓厚,但确实是有的光——他是一个得到赐福的骑士。 “天上的那些圣人,难道都不长眼睛的吗?”朗基努斯发出了一声与曾经的塞萨尔一模一样的感叹,提剑了上去。 只对撞了一次,经验丰富的流浪骑士就知道坏了。 他根本没法与这个蛮力十足,精力充沛的骑士相抗。 朗基努斯感觉到一阵虚软。 他知道这是恐惧带来的症状,但他必须振作起精神——他想的到,如果他死在这里,这个唯一生还的骑士会怎么说。 他只会说,他和同伴在路上听见了一个撒拉逊女人的惊叫。而他赶过去的时候,发现一个流浪骑士正准备强暴她,他与他的同伴们厉声阻止,结果却遭到了恶人的辱骂与攻击,他们只能反击,将他杀死。 人人都知道他是塞萨尔的仆人,一旦如此,不但他死的冤枉和莫名其妙,就连塞萨尔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他能够在王子鲍德温身边立足就很不容易了,朗基努斯并不打算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他想着至少要和这个骑士同归于尽,但要做到这点太难了,他只能不断的与这个骑士周旋,对方的双刃剑沉重得就像是一只两面有刃的长条锤子,只要击中他任何一个地方,都能一下子撕开脆弱的皮甲,连同里面的筋肉和骨头。 而他的短剑和匕首几乎只能勉强招架,根本无法靠近骑士。即便靠近了,短剑和匕首对一个周身披挂着链甲的人也难以造成什么致命的威胁。他只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疲于奔命,一边躲避对方愈发迅猛的攻击,一边绞尽脑汁地寻找他的弱点。 朗基努斯几次都想要离开这个过于窘迫的空间——有人会误以为,狭窄的空间更有利于手持短兵器的人,事实上如果另一方甲胄齐备的话,那就和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与一头巨熊厮杀没什么区别——骑士也察觉到了这点,每次都能精准地予以拦截。 朗基努斯气喘吁吁,双腿愈发沉重。 骑士仿佛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在阴影中露出狰狞的微笑,挥动长剑,自上而下,他几乎已经能够看到这个狂妄的小子在一声哀嚎后倒地,血液涌出,皮开肉绽,骨头折断的模样了。 他也确实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但断裂的并不是朗基努斯的脖颈,或是肩膀,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流浪骑士做出了一个叫人很难想象的决定——他将自己的短剑横放在肩膀上,那个即将被双刃剑击中的位置。 这种自寻死路般的做法,竟然让他从绝境中寻出了一条生路,双刃剑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径直砍在了短剑上,短剑断裂,跳起的利刃刮走了脖颈上的一大块皮肉,鲜血流淌,但没有伤及要害。 朗基努斯的左肩顿时塌陷下去,但此时他右手持着的匕首已经刺向了骑士的大腿。 但很可惜,正如他之前预料的那样,链甲很好地防备了匕首的戳刺,那些层层迭迭的小铁环只让骑士感到了一阵疼痛,但没有流血,他愤怒的闷哼了一声,提起双刃剑,刺向他身侧的空隙。 他的判断很正确,但朗基努斯已经借着这个机会,从他身边狼狈不堪的翻滚了出去,冲向了门外。 一时间,他的脑中闪过很多念头,发现哪个都没有用,他现在只感到后悔,非常后悔,他应该在圣洗者约翰大教堂里,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祈祷,而不是在那里睡大觉。 如果他能够感望到一位圣人,他现在或许就不会这样的被动。 他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该直接跳进井里?虽然自杀是一桩无法被消除的罪恶,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他自杀了,骑士只会说他是个懦夫,胆小鬼,一个罪人,人家就更不会相信塞萨尔的话了。 不对,等等,他还可以躲在井里呀。 即便骑士砍断绳索,他也能够在里面沉浮上一段时间,现在他身材瘦削,身着皮甲的好处就来了——个大块头是没有办法钻下狭小的井口的,但也有可能,骑士会用石头来砸他。 但朗基努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不顾伤痛,朝那口八角石井跑去,并且迅速地抓住绳索一跃而下。 骑士也看到了,也猜到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咆哮着冲向石井,但此时只见井中波光涟漪,那个该死的家伙正抓着绳索,仰头看着他,他也确实砍断了绳索。但那有什么用呢? 用那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盯了朗基努斯一会,骑士举起自己的双刃剑。直接将剑投下去,或许可以将他杀死,但骑士不想在开战前失去自己最趁手的武器,于是他就摇了摇头,转身到废墟中,搜索石头和砖块。 朗基努斯心惊胆战地等着,他艰难地将潮湿的皮甲从身上卸下来,顶在头上,只希望不要那么快就头破血流。 他等了很久,骑士的脚步似乎始终徘徊在周围,要找块石头那么难吗?朗基努斯咕哝道。 但他随后就欢欣鼓舞起来,因为他听到了对方恐惧的喊叫声。他在喊——撒拉逊人。 而后他又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说:“是的,一个撒拉逊人。” 他们开始战斗,刀剑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朗基努斯又是担忧,又是失望,如果来的是一个生性正直的骑士,他或许还能侥幸生还。 但来的既然是个撒拉逊人,他就不会去救一个基督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个撒拉逊人若是杀死了这个骑士也杀了他,或者将他弃之于不顾,让他因为体力不支而活活溺死。 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只会以为他是被一个撒拉逊人杀死的,他的死亡不会牵连到他的小主人。 朗基努斯紧张的倾听着,但身在井中,他只能听到混沌细小的声音,从骑士那几声格外响亮的叫喊中来看,这个撒拉逊人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手,而且足够沉稳。 除了宣告了自己撒拉逊人的身份之外,他几乎就不发一言,只是一味地攻击。 朗基努斯刺在骑士大腿上的那记虽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却让他在行动中受到了一些阻碍。那些拖沓的脚步声就是他发出的,撒拉逊人应当也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善加利用。 骑士退到了石井边,他可能以为能够凭靠着这个坚实的屏障反击或是僵持,但似乎没有什么用,只让朗基努斯听得更清楚了,他听到骑士在哀求,听到骑士说:让我祈祷,让我祈祷,不要让我下地狱。 但那个撒拉逊人却只是说,你们让撒拉逊人祈祷了吗? 随后就是朗基努斯异常熟悉的,刀剑刺入皮肉和人类发出最后一声叹息的声音,他希望这个撒拉逊人不要发现他,但事与愿违。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个头出现在了井口。 朗基努斯突然想起了他也曾这样从井口伸出脑袋,故意吓唬小主人和王子鲍德温,所以说这可真是报应。 他看不见那个撒拉逊人的脸和表情,而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他只能等待最后的判决。 当这个撒拉逊人第二次出现在井口的时候,他以为他这次肯定要死了,没想到对方只是抛出了一条结实的绳索,“你还能拉得住绳子吗?” 朗基努斯当然拉不住,但他可以将绳索缠绕在自己的腰上,然后他拉了拉绳子,示意对方可以把他拉上去了。 那个撒拉逊人果然把他拉了上去,朗基努斯单手爬出井口,落在地上,就倒了下去,伸展了四肢拼命地喘气。 幸好此时是九月,风中依然还带着白昼时分的暑气,他才不至于被冻得浑身发抖。 那个撒拉逊人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皮囊,拧开口,放在他的嘴边,他嗅到了蜂蜜甜蜜的清香,马上凑上去,拼命地喝了几口。 之后撒拉逊人居然还把他拖了起来,让他靠着井壁,“我看到了那个女孩的尸体,”他说:“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不是已经推测得七七八八了吗?朗基努斯在心中腹诽,但他也不敢违逆这个人的意思,除了这个人能救了他,也能杀了他之外,也因为这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上位者,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悖逆的坚定与威严。 朗基努斯想了想,就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 没错,他谨慎地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没有说自己是塞萨尔的仆人,也不是来举行拣选仪式的,他只是一个流浪骑士,偶尔走到这里,想要喝口水,却发现这里正在发生一桩可耻的罪行。 “罪行?”撒拉逊人微微扬起唇角:“你也觉得这是罪行。” “以前我不那么觉得,”朗基努斯诚实的说道,“但我跟随了一位仁慈的主人,对他来说,这就是罪行。无论在任何时候,强者都应该保护弱者,而不是去欺凌弱者。” “但她是个撒拉逊人。” “有什么区别吗?我不认为一个身高不足五英尺的女孩能用水桶敲死三个骑士老爷。” 他听见了一声愉快的笑声。“你看,正如一句古老的东方谚语,物似主人形。 骑士,你是一杯浊酒,若是往里面掺入蜂蜜,它就是一杯难得的佳酿。你若是往中掺入乌头,它就是一瓶带来死亡的毒药。” 他站在朗基努斯的面前说道,“你有一个好主人,这是你的幸运。” 随后他不等朗基努斯询问他的来历与身份,就径自走入了那个倾塌的洗浴堂。他听到那人在祈祷,用撒拉逊人的方式。 而后他看见对方用他的黑斗篷裹起那个女孩,把她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从朗基努斯的视野里逐渐消失。 朗基努斯旋即睡了,或说是昏厥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光芒刺眼,他想要举起手来遮挡,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朗基努斯?”一个人向他伸出手来。 (本章完) 第73章 往埃及!(4)(特别鸣谢盟主末叶香 第73章 往埃及!(4)(特别鸣谢盟主末叶香加更!) “虽然我知道有些家庭是会有意无意地漠视和疏远幺子,”希拉克略说:“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忽略你至此。” 朗基努斯苦笑了一下,有些爵爷总是苦于没有男孩或是男孩太少,但他的父亲却是苦于男孩太多,他有七个男孩,女孩也有四个。 他的领地并不富庶,甚至无法达成几乎已经成为某种规则的目标——即将长子扶持上位后,继续为次子和三子在教会与其他爵爷的城堡中铺路——朗基努斯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也老了,对这个意外出生的幺子毫无舐犊之情,她甚至把他称作一桩罪孽。 而此时他的长兄已经结婚,侄儿都比他大一岁。 希拉克略如此说,是因为之前询问过朗基努斯,他的父亲没能得到天主的赐福,但他的长兄有获得圣人的眷顾,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维护这个家族不至于从现有的阶级坠落,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朗基努斯的父亲才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个长子身上。 但作为已经“蒙恩”的长子,居然没有向自己的小兄弟透露一星半点有关于“拣选仪式”的真实情况,此人的品行着实令人担忧。 至于其他人,就算没有希拉克略的提醒,在成为扈从可以走出城堡,接触到其他骑士之后,鲍德温和塞萨尔也懒得去听那些简直就是综合了圣经与神话传说的吹嘘了。 那些得到天主赐福的骑士和修士,不是说自己和一头如同山峦般巨大的龙战斗了三个昼夜,就是说自己受到了七十二个魅魔的诱惑,却依然坚守了贞节——完全不顾所有的“拣选仪式”都是在教堂里举行的。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得到天主赐福圣人眷顾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人们可能会把他们高举起来,奉为新的“圣人”,但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多的时候,并且看起来今后还会更多的时候,他们就会将彼此视作竞争者,能够消弭一个将来的敌人有什么不好? 所以要从这些人嘴里得到真话,简直比到地狱里打水还难,朗基努斯曾经试探着问过几次,其中有被他护送的教士,也有被他救下的骑士,但连续听到了几个笑话后,他觉得自己就是笑话,再也不问了。 再后来,就是他自觉是个罪人,根本不敢抱这样的幻想了。 “那么我是……”朗基努斯干巴巴地问道。 “是的,你得到赐福了,蒙恩,你已经是天主的骑士了,”希拉克略奇怪地问道:“怎么,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我不知道,”朗基努斯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不知道,大人,我没有看到光,也没听到音乐,我就是睡了一觉。” “你和谁比?塞萨尔还是鲍德温?”希拉克略惊讶地问道:“你不会以为他们得到的眷顾是人人都有的吧。” “当然不,但……” “这是一个乌龙。”希拉克略说:“那不是睡着(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再次诅咒了一把朗基努斯的长兄),那就是感望,你追随的是圣人巴拉巴,而他降下眷顾的时候,时间可能并不长,而教士们正在门外,没有发觉,但后来,你肯定是真睡着了……” 如果朗基努斯受过兄长的指导,在圣人巴拉巴说出名字的时候,他肯定就知道自己是被选中了,而不是单纯地把它当成一场梦,继续无知无觉地睡下去,结果教士们打开大门的时候,看见朗基努斯居然没有在虔诚地祈祷,而是在呼呼大睡,也不怪他们会生气。 这种情况事实上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被侥幸选中的孩子总是会浑浑噩噩,但回到城堡和父母的身边时,总会显露出一点不寻常——而朗基努斯遇到的是三个卑劣的十字军骑士和一个撒拉逊人。 他猜自己能够得生,恐怕与圣人巴拉巴的庇护脱不开关系,他甚至想要试试再次呼唤圣人之名,但被希拉克略按下去了,“别给我们添麻烦了,”他说:“接下来几天你都要被放在担架上跟着队伍走了。” 塞萨尔一边忙着做事一边还在关注朗基努斯,听说他没有成功,已经离开教堂,但也没有回到城堡时,就立即出去寻找。 幸好朗基努斯出事的地方距离教堂并不远——原本那个洗浴汤就是撒拉逊人建造给远道而来的信徒清洗身体的,和圣殿山下的西罗亚水池是一个意思,那个撒拉逊人还把他拉了上来。 “你见过那个撒拉逊人吗?” “没有,”朗基努斯说:“但他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希拉克略点头:“我检查了那个十字军骑士的身体,他遭到了多次大力的劈砍,链甲破损,骨头折断,但致命伤是割喉,那人将一只脚踏在他身上,而后用弯刀切过他的喉咙……” “我听到那个骑士在求饶,要求临终祷告,但那个撒拉逊人拒绝了。他问,对方有没有让撒拉逊人祈祷过。” “是有仁慈的骑士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让自己的敌人——哪怕是个撒拉逊人向他们的神明做最后的祈祷,但那家伙肯定不会位列其中。”希拉克略肯定地说,确实如此,那种愿意给予敌人慈悲的骑士就不会做出劫掠和强暴女人的事情来。 就像是塞萨尔,他很快就会成为一个骑士,但你要说他会变成如瓦尔特这样的人,希拉克略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我的主人怎么样了?”朗基努斯问道,这个问题让希拉克略难得地浮起了一丝忧色。 —————— 阿马里克一世选择在九月份开始远征,也是经过了一番考量的,在九月出征,于加沙拉法整备大军,开始踏上征途的时候,也已经是十月份了,尼罗河的泛滥已经结束,军队不必担心受到洪水的侵袭。 以及,埃及农作物收获在六月到七月,但在那时候进攻,十字军们还要雇佣农夫收割,而这个月份,麦子和水稻都已经收割完毕,晾干,打谷都已完成,所有的粮食都好好地收在仓库里,又是开始种植的季节——这时候如果无法播种,来年这里的农民都要饿死。 所以,他们的反抗情绪也不会太严重,只会哀求给他们留下一点食物和种子——只要操控得当,不会出现太多斩杀牲畜,焚烧粮食这种破釜沉舟的行为。 当然,十字军骑士们会如何做就不知道了。 而为了避免在远征途中出现太大的消耗与人员的损失,阿马里克一世不得不开始频繁地举行比武大会和狩猎大会,每场比武都设置了可观的赏金,还有美丽优雅的贵女们——没错,在阿马里克一世与圣殿骑士瓦尔特的争斗中,贵女们不该出现,只有伎女会跟着军队。 但在圣战中就不同了,因为每次参与远征,都需要两到三年不等,而一些骑士和领主的妻子就抗议说,如果不让她们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好能生儿育女(只有武装修士需要戒欲),万一丈夫死了,她们又依靠什么活着呢。 教会最后不得不妥协说,因为针对异教徒的战争是神圣的,所以允许妻子随军。 有些十字军骑士也确实是带着妻子与孩子回到家乡的。 所以在加沙拉法驻留了一段时间后,那些来自于法兰克,亚平宁,匈牙利的贵族帐篷间就多了很多绚丽的颜色,这些贵妇人们当然不可能孤身来此,还带了她们的侍女和女仆。 这些娇艳朵的盛开确实平息了不少年轻战士们的怒火,他们不再斤斤计较一块面包或是一碗肉汤,也不再试图离开营地,去周围烧杀抢掠——毕竟,侵害异教徒的女性而不是杀死他们,会被怀疑不够虔诚或是自制力差。 他们彼此之间的摩擦也少了,不是说他们不再跃跃欲试想要和人打架,而是能将这份精力耗费在比武大会和狩猎大会上了,毕竟这些大会都会有奖赏与女士们的笑容,能够亲一亲她们的手指,岂不是比什么都强? 只是一旦有比武大会和狩猎大会,鲍德温和塞萨尔都是必须要出现的,他们的美名早已传出了圣地,人人都知道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有着一个得到了圣乔治眷顾的继承人,还有一个得到了圣哲罗姆眷顾的侍从,他们相互发了誓,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就如宝石镶嵌在黄金上,彼此交相辉映,叫人不知道该珍爱哪个才好。 他们侍奉在国王身边,有时候也会被借用去服侍某个贵妇人,当然,他们是不会被作为仆人使用的,更多的是被当做一件装饰品——塞萨尔受到的瞩目尤其多,多得让希拉克略烦恼,虽然鲍德温的病症可以被算一个理由,他也不需要贵妇人的青睐,但…… “他们围绕在女人身边的时间也太多了,该让他们去见见撒拉逊人了。”国王这么说的时候,希拉克略居然不觉得意外,只想,终于来了,他鞠躬领命,去问询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撒拉逊人并未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大军昂然挺进,他们一直在设置障碍与反复滋扰,只是都没能造成什么影响。 “我正要和您说,”被他询问的雷蒙伯爵面色冷硬地说道:“我们正需要一些人去复仇。” ———— 达玛拉猛地撞进塞萨尔的怀里,放声大哭。 鲍德温和塞萨尔被叫到营地边缘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看到一些骑士正围拢在一个地方,有人在愤怒地喊叫,有人跪倒在地向上帝祈祷,还有一些人撕扯着自己的罩袍,举起手指发着誓。 等他们过来了,就有人喊道:“王子鲍德温来了!” 于是所有人为他们让开路,而小径的末端是几具覆盖着斗篷和旗帜的……尸体。 而达玛拉正扑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恸哭,一见到塞萨尔,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过来,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拖到那具尸体前:“是……是……是艾琳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窒息,但还是坚持着说:“她被杀了,被杀了……” 一旁的骑士走上前来,和他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艾琳娜,就是当初和热拉尔.德.雷德福尔一起在集市购物的贵女,她比达玛拉年长了好几岁,在阿马里克一世与拜占庭公主结婚后也与一位十字军骑士结婚了。 这次远征,她舍不得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舍不得她,他们又没有孩子,所以她就跟了来。 而就在几天前,艾琳娜还有几位贵女,和护卫她们的骑士一起出去骑马散步,归途中看到了一片茂密的无果树林,里面深紫色的硕果就如同天上的星辰那么多,骑士就走进去给她们采摘一些果实解渴。 没想到此时突然从里面冲出了一群撒拉逊人,他们无耻地偷袭了骑士,杀死他们并劫走了艾琳娜和其他贵女。 艾琳娜的丈夫立刻率领着人去搜索,却一无所获,他连忙找到国王,祈求他与当地人交涉,即便要用一箱金子与他们交换,他也是要妻子回来的,但还没等找到罪魁祸首,艾琳娜和其他贵女就都回来了——以身首分离的方式。 “她,她……”达玛拉抽泣着,指着那具尸体说不下去,但那个一直伫立在尸体边的骑士——应当就是艾琳娜的丈夫,他向鲍德温鞠了个躬:“如果您愿意,不,”他说:“您应该看看她的尸体。” 他将覆盖在尸体上的斗篷掀开了。 (本章完) 第74章 往埃及!(5) 第74章 往埃及!(5) 达玛拉一见到斗篷被掀开,就立即扑了上去,一把将艾琳娜的头抱在怀里,再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在服侍公主希比勒的侍女中,艾琳娜是年纪较大的几个侍女中的一个,因为她的家族与杰拉德有着姻亲关系,对达玛拉十分照顾,达玛拉也把她当做姐姐看,对于亲爱之人的头颅,她不会感到恐惧,只觉得痛苦万分。 小姑娘的哭声已经完全变了调,到了最后,不像是在哭泣,倒像是在嘶吼,若此时那个蹂躏和杀死了艾琳娜的撒拉逊人在她面前,有刀子她会用刀子,没有刀子,她就算用指甲撕,用牙齿咬,也一定要那人送了命不可。 塞萨尔曾经待过的世界和年代里,一个普通人很少会接触到这种惨事,哪怕是一张纸片,一副图片。 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见多了这种冰冷僵硬的遗物——被刀剑砍死的,被长矛刺死的,被石头砸死,被火烧死,被箭矢射死的…… 他们或是面目狰狞,又或是茫然无措,也有面带微笑,仿佛已经见到了天堂的…… 这些死亡之中甚至还有不少是他带来的。 但他想他永远不会习惯和接受。 一看到艾琳娜的躯体时,王子鲍德温就立刻明白,艾琳娜的丈夫这样爱惜她,为何还要让她如同牲畜一般在死后依然裸露着身体了。 那些没有受到损害的部分,就如同碎裂了的大理石雕塑,那些曾经放置在古罗马皇帝的宫殿中或是神殿中的雕像,它们雪白细腻,栩栩如生,每个细节都叫人喜欢得想要亲吻,即便染上了尘土,血渍,也犹如价值上万枚金币的艺术品。 而那些受到损害的部分,那些被刀割、火烧、啮咬、绳子勒的部分,则会让人想起一头已经剃了毛,刷洗过的羊羔,有人粗鲁且浪费地料理了它,并且将别人视作珍宝的一切鄙夷地弃之如同敝履。 鲍德温上前一步,接过了丈夫的斗篷,重新把它盖在那位不幸的夫人身上。 “我会和我的父亲说的。”他给了这个丈夫最想要的答案。“达玛拉,”他转向还抱着艾琳娜头颅的小姑娘,“让她安息吧。” 达玛拉只是摇头,“擦油……给她擦油……”她的意思是要给艾琳娜做临终圣事,免得她下地狱。 但在场的几名修士都不由得露出了为难之色,毕竟艾琳娜和其他几位贵女的遗骸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的,他们很难证明之前有人为他们做过圣事。 “那些不幸殉道的圣人们也有人为他们做圣事么?”塞萨尔突然说,听了这句话,艾琳娜的丈夫和达玛拉的眼中都露出了恍然大悟而后欢喜万分的神情。 没错,迄今为止,大多殉难的圣人都没能做过临终圣事,毕竟他们既然殉难了,就表示死亡时身边不是看守,就是刽子手,要么就是审判他的官员。 他们可不会做这种也会让他们遭难的事情。 而在此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多人殉难的事情,譬如圣厄休拉,她是大不列颠的公主。 一个从大不列颠迁移到高卢-布列塔尼的领主向她求婚,希望她能携带一些基督徒女孩作为陪嫁,好让他的骑士们得以组建家庭,繁衍生息。 厄休拉欣然允诺,她不但带了十个侍女,每个侍女还带了一千个女仆,不幸的是,她们上船后遇到海难,船只搁浅在沙滩上,而这里正是一群异教徒的领地。 面对着异教徒的刀剑,女孩们毫不畏惧,唱着歌走下了船,一个个从容赴死。 当然,这种出自于教士之口的传说总有些夸张,也可能不那么真实,但没关系,若是能够将艾琳娜与这几位贵女的死亡性质判定为“殉道”,她们不但不会下地狱,还会上天堂呢。 这下子就连在一旁流泪的热拉尔.德.雷德福尔也投来了感激的眼神,他已经是圣殿骑士团中的一员了,虽然艾琳娜已经废除了他对她发过的誓言,但热拉尔对她着实有着几分真心实意。 他是绝对要为她复仇的,但说到殉道什么的,他的脑子完全不够用。 艾琳娜的丈夫知道塞萨尔,王子最亲密的朋友,无血缘的兄弟,还是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学生,他这么说,就表明宗主教那里肯定没问题。 当然,钱肯定还是要的,但有个殉道的圣女,对双方家族都是好事,他们不会吝啬那点金子的。 他上前来,紧紧地握了握塞萨尔的手。 塞萨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去扶起了达玛拉,小姑娘将身体的所有重量全压在他身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哭得浑身滚热。 他伸手接过艾琳娜的头颅时,她依依不舍但没有拒绝,塞萨尔将头颅还给艾琳娜的丈夫,下一刻就被达玛拉捉住了手臂,那细小的手指竟然能够隔着链甲刺痛他的皮肉。 “你是我的骑士,”达玛拉低声说:“现在,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 “不,我要的是别的,”达玛拉身体颤抖着,声音却犹如钢铁般的坚硬:“他们一个也不能活。”她仰起头来看他,嘴唇煞白,眼中储满了泪水:“我知道你是个仁慈的人,但你想要宽恕他们的时候,就想想艾琳娜和我。” “我答应你。” 达玛拉想要说,“我信你”,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在塞萨尔的臂弯里昏厥了过去。 ———————— 塞萨尔将达玛拉送回了她父亲那里,达玛拉的父亲原本是不想让达玛拉跟随的,这下子就更是担心了,但达玛拉坚持说,不见到那些撒拉逊人的头颅就绝对不回亚拉萨路,他只得让她留了下来,只是他也和塞萨尔一起去聆听了国王的旨意。 这件悲惨的事情引动了很多人的关注,等他们来到帐篷,圣墓、善堂、圣殿三大骑士团的大团长(阿马里克一世就是圣墓骑士团的大团长)和司铎长都到了,宗主教希拉克略与教士们也到了,还有外来的和圣地的领主与爵爷们齐聚一堂,个个甲胄闪亮,神色凝重,愿意出战的不在少数。 但据他们搜集到情报所说,那些撒拉逊人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落脚点,也没有村镇,没有城市,更没有城堡。 他们像是一群游荡在外的鬣狗,从不和那些一看就知道不容易对付的军队发生冲突,只袭击那些落单的朝圣者,还有的就是因为不够谨慎而贸然远离营地的贵女与侍从。 “我们曾经派人去寻找他们,但他们非常的狡猾,并且极其地熟悉这里的情况,一见到甲胄和刀剑的亮光,就立刻钻进密林,沼泽或是芦苇丛跑掉了。” 诸位,不要以为,此时的埃及就是一个遍地沙尘,贫瘠荒凉的地方,若是如此,怎么值得阿马里克一世念念不忘,难以舍弃呢? 自尼罗河河谷末端的福斯塔特为顶点,以亚历山大与杜姆亚特为两角,尼罗河三角洲从一千年起就被称之为“地中海”的粮仓。 尼罗河携带着无数泥沙,在入海口沉积成了一个扇形的肥沃之地,这里河网密布,渠道纵横,加之埃及日照充沛,此地产出的小麦,水稻,可以轻而易举地保证上千万人的生存,还能出口。 而从加沙拉法到这里,一路上塞萨尔看到的要么就是晴空碧水,要么就是林木蓊郁,十月正是椰枣、无果与石榴结果的时候,虽然新鲜的水果没有用蜂蜜腌制过,但尝起来一样甜蜜无比。 而在这个被埃及人比喻为“莲”的地方,还有数之不尽的湖泊,它们犹如瓣上的露珠,大大小小,澄澈明亮。 最大的曼宰莱湖,犹如一片小海,最小的也不过储水池那么大。 有咸水,也有淡水,湖边芦苇丛生,草木茂密,白色与褐色的水鸟时不时地飞起,降落,偶尔水面升起一块“枯木”,那是尼罗河鳄鱼的头和脊背。 十字军们之前攻打福斯塔特的时候,更愿意从杜姆亚特开始,但这样要抵达福斯塔特,需要经过四条尼罗河的支流。 撒拉逊人会在桥梁两头建造堡垒,用如同暴雨般的箭矢阻碍军队前进,不是不可以,但对进攻方太不利了。 因为有这样的顾虑,以及之前曾经占领过比勒拜斯,阿马里克一世还是采取了曾经的亚历山大大帝的远征路线,只是没有从杜姆亚特旁边的佩鲁西乌姆出发而已。 这样又能避开河流和桥梁,又能保证大军的补给,水源也不虞匮乏,问题就是,这些丰富的水泽与草木也同样成了他们敌人的盾牌与藏身处。 “那让我们烧掉所有的村庄,杀掉每一个见到的人,我不信这些躲藏着的老鼠还能找到足够的食物!”瓦尔特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个建议听起来或许有些残忍,但不失为个好办法。 虽然阿马里克一世在搜刮到了足够多的粮食后,没有彻底地摧毁那些撒拉逊人的家园,但要说这些滋扰不休的人背后没有村民们的支持,他们绝不可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也不可能躲开十字军的搜索。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阿马里克一世的犹豫并不在于他那颗不剩多少的慈悲心,而是他之后还要攻打比勒拜斯。 比勒拜斯的防御当然无法与福斯塔特相比,但也是一座大城,他担心,若是在这里就开始大肆屠戮,在攻打比勒拜斯的时候,里面的居民会奋起反抗。 另外,这次远征出乎他意料的顺利,但若是要如圣殿骑士瓦尔特说的那样做,他们会在这里耗费很长时间。 万一到了冬季,十字军们又会面临无法取暖的问题,之后若是要继续攻打福斯塔特,严寒也会是个阻碍。 在这种作战会议上,鲍德温和塞萨尔都没有发言权,鲍德温看向他一向很有主意的小伙伴,猜他能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他支起手肘,碰了碰塞萨尔。 瓦尔特看见了,他咧嘴一笑,但也没说话。 等到人们散去,国王还来不及和自己的儿子说话,瓦尔特就又走了进来。 阿马里克一世对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可没什么好脸色——瓦尔特之前给了他一个难堪,差点毁了他和“鹰巢”的和约,但因为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与司铎长竭力从中斡旋,他不得不放弃将瓦尔特连同他的骑士们一起绞死的想法。 瓦尔特虽然被国王俘获和囚禁了,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在监牢里得到与一个骑士相称的待遇,一年后,圣殿骑士大团长亲自带着他的赎金来到国王面前,要求赎人——远征在即,阿马里克一世只能同意。 他这么神气活现地在国王面前蹦跶……却丝毫不曾感恩,如果阿马里克一世可以从眼中飞出箭矢,他早就成了一只豪猪。 “你来做什么?”阿马里克一世冷淡地问道。 “嗯……”瓦尔特搔搔鼻子,“正确点来说,我不是来做什么,而是来问什么的。” “你有什么要问我?” “不,不是您,”瓦尔特说:“是您身后的那个小家伙,你还记得我吗?塞萨尔?” “印象深刻。”塞萨尔微微低头,不管怎么说,当初是瓦尔特答应了他的请求,才能让上千人免于涂炭。 “你还是那么好心肠吗?”瓦尔特没头没尾地问道:“不过那些家伙可不是基督徒,他们是撒拉逊人,我们天生的敌人。别否认,我看到你皱眉了——在我提出建议的时候。” “我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下连国王都看了过来,而鲍德温紧张地靠近了一些,像是要借此给自己的朋友一点助力。 “即便按照您的方法,我们也未必能找得到他们,大军还要继续前进,而骑士们的精力也没法保证他们能持续地,将好几个星期抛费在寻找,纵火与杀戮上。 虽然那些撒拉逊人罪有应得,但我们并不熟悉这里,而这里的村庄更是星罗棋布,远近不一。 我们也找不到可信任的领路人或是传信人,万一他们将我们的骑士引入沼泽或是密林,我们的损失会更大。 或许您要说,他们可以齐聚在一起,但那样速度可能更慢……或许等到大军凯旋,骑士们还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搜索…… 而他们来到这里,更多的还是要为天主服务的。” 瓦尔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还不是一个骑士呢。”塞萨尔谦虚地说。 阿马里克一世摆摆手:“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希拉克略也说过,孩子偶尔也会迸发出成人刻板的思想里无法存在的火。”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 —————— 几天后,一支队伍离开了大军驻扎的营地,据商人们说,这是杰拉德的达玛拉小姐——因为之前发生的那桩惨事,她的父亲坚持要把她送回亚拉萨路。 (本章完) 第75章 往埃及!(6) 第75章 往埃及!(6) 一双眼睛透过层层迭迭,密密麻麻的芦苇杆与纸草叶往外看。 距离这座小湖不远的一处平地上,那些野蛮的法兰克人建起一个临时营地,燃起篝火,照亮了暗沉沉的沙地与湖水。 从窥视者的角度可以看见,这支队伍大约有二三十个人,只有三个身着链甲的骑士,还有两倍于他们的扈从,和三倍于他们的武装侍从。 这些侍从还担负着马夫与杂役的工作,一确定了露营的地方,他们就去汲水,搜集燃料和寻找食物了。 而被他们簇拥在中央,面对着篝火的是一位贵女,带着两个侍女。 他们都是骑着马来的,不说那些骑士老爷,就连那位贵女骑着的马都是一匹罕见的阿拉比马。 它前额广阔,鼻端修长,小小的耳朵竖得直直的,眼睛又大又圆,倒映着火光,就像是在燃烧,四肢修长,肌腱发达,还是在阿拉比马身上很难看到的纯白色马,只在额头上有着一只黑色的星星。 窥视者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匹马儿看了很久,才勉强移开目光,这些法兰克人的队伍里还有一辆罗马式的四轮马车,两辆双轮马车,不过都是用来装载辎重的,毕竟从这里到加沙拉法,可没平坦的大道可走。 那位贵女似乎一直处在悲伤之中,以至于十分虚弱,就连下马都是由骑士抱下来的,她的侍女在箱子上铺了又厚又软的海狸皮毛,又加了一层光亮的丝绸,才让她坐下,即便如此她都坐不稳,需要倚靠在侍女的肩膀上。 窥探者又看了一会,才缓慢地沉入水中,潜入湖底,除了带起一些涟漪之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你确定那是一位真正的贵女吗?” 面对首领的严厉诘问,窥视者毫不动摇地点了点头,“那些骑士们服侍她,就如同最卑贱的奴隶服侍他们的女主人,他们将金杯递在她手里,还为她切下最好的那块肉,她看起来毫无胃口,满面愁容,便叫队伍里所有的人都开始悲伤起来。” “那也是能伪装的。”首领说。他看出自己派出去的哨探露出了犹豫之色,他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忠诚与仇恨,但也知道那些野蛮的法兰克人并非毫无智慧,他们才失去了他们的妻子、姐妹与女儿,怎么还敢将鸽子暴露在鹰隼的视线下呢,除非这原本就是一味甜美的诱饵。 “但她……”窥视者以一种难以言喻,又是苦涩又是不甘的语气说道:“她是我见过最美的一个女人。” 首领怔楞了一下,“你的妹妹曾被人们称为磨碎的麝香,凝结的晨露,哪怕她已经死于法兰克人之手,仍旧有无数人怀念她的声音与容颜……” “我也想用一些最恶毒的词语来形容她,就如同那些被我们劫走的法兰克伎女,”窥视者说道:“但我无法欺骗我的眼睛,也无法违背我的心。” 首领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那么它有没有超过你的愤怒呢?” “没有,”窥视者将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仿佛要将它挖出来:“我越是看到这样的美好,心中就越是悲恸与憎恨,那些法兰克人夺走了我的珍宝,我也要夺走他们的珍宝,并将她撕得粉碎,丢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如我这般痛苦懊悔。” “是的,”首领说:“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从窥视者的面前走开,去寻找长老。 这支如同法兰克人眼中尖钉,肉中利刺的队伍并非来自于一个村庄,或是一座城市,他们是法兰克人积累下来的罪恶酿造出来的苦果。 即便阿马里克一世一直在竭力控制军队中的骑士们,但只看瓦尔特,就知道他只是贵族军事会议中说话较为有力的一人罢了,他既无法制定法律,也无法惩戒罪犯,只能用狩猎、比武大会、贵女与就在眼前的比勒拜斯,和之后的福斯塔特来诱惑他们,就像是在驴子面前吊一根胡萝卜。 但这就意味着,如果这些驴子厌倦了胡萝卜,或是他们认为新鲜的果子比胡萝卜更好吃,他对他们是没有任何权力的。 说句实话,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是那么残暴的君王,但大军一路至此,不可能全靠亚拉萨路,加沙拉法或是海上的舰队补充给养,那些牲畜、小麦大麦、棕榈油甚至布匹,皮毛,都是从撒拉逊人的村庄里劫掠而来的。 确实有些骑士仍旧保留着仁善的本性,他们会留下必须的种子与口粮,或许还有一些不足,却也可以支撑着那些农民度过之后的几个月。 但大部分骑士在自己的领地上时,都能从同为基督徒的农奴口中掏出最后一点豆子,横行在异教徒的土地上时就更是别说了。 而如朗基努斯遇到的那几个畜生……正如那位撒拉逊人所说,他们就是乌头、马钱子、眼镜蛇的毒液那样的东西,一被倒入酒杯里,这杯酒无论原先多么醇厚甜蜜,都只能变成可怕的毒药。 每一晚都有火焰自村庄升起,每一次都能引燃更多的仇恨,这种仇恨不用血来洗净是不可能的,他们将侥幸逃生的妇孺送往其他的地方,自己留下来,带给那些法兰克人同等的恐惧与悲伤。 但长老并不支持他们这样做,“先知从未这样教导我们,你曾是军队中的‘卡页德’(管理五十个士兵的队长),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先知告诉我们说,即便在最可怕的厮杀中,也切勿失去信者的心,他教导我们说,征伐只是一种引导人们向着真理的手段,血腥与哀嚎从来不是我们的目的。 只要他们愿意臣服,缴纳贡税,我们不会劫掠他们的平民,不会杀死他们的妇孺和老人,不会毁坏他们的寺庙,他们甚至可以依然信他们的神,我们若是与他们签订了契约,也会遵守契约上的每一条规定。” 说到这里,首领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但那是对人的!不是对野兽的!” “所以你也要变成野兽吗!?也要那些孩子变成野兽吗!?或者你以为我是在怜悯那些野蛮人的妻子和女儿!?” 长老同样低声喊道,他一跃而起,以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速度紧紧地攫住了首领的深襟外套,与他面孔对着面孔,“不,不,不!看看,看看那些小伙子们吧!他们原先只是要向敌人复仇,让他们知道,撒拉逊人的刀锋只会比他们更锋利! 但现在他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已经变得如同他们的仇敌一般无耻和贪婪!求求你!” 即便到了此时,长老依然记得压低声音,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是从自己的心上扯下来的:“求求你,带着他们去福斯塔特,去见哈里发阿蒂德,如果你瞧不起他身边的大维奇尔沙瓦尔,也不愿意信他,那就带着孩子们去大马士革,去找赞吉的希尔库和萨拉丁! 到他们的军队里去,堂堂正正地与你的敌人决一死战,而不是沉溺在法兰克女人的胸膛里!无论你们要将哪把刀子刺入她们的身体!” 首领瞪着他,目眦欲裂,他想要否认,并为了长老对自己的羞辱愤怒,但他只是喘息着——他难道没有发觉吗?一开始,他们只想要让法兰克人品尝自己尝过的苦涩,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年轻人更热衷于享受掠夺与强暴了呢? 他痛苦地颤抖起来。 再这么下去,这些年轻的战士就真的要毁了。 “好吧,好吧!”他妥协地放下双臂:“最后一次,”他向长老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让我们劫走那个骑士的女儿,然后向他索要赎金,我不会允许小伙子们毁坏她的贞洁,伤害她的性命,等拿到了赎金,我们就安置好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然后配置甲胄与武器,到大马士革去!” 长老慢慢地吁了口气,首领所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 首领停顿了一下,“为什么?您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但你应当知道我为何如此惶恐。”长老说道:“我在梦中见到了我追随的先知穆萨,他愤怒地指着我,仿佛指着一个将你们带入到一片死地的罪人。” 首领这次是真的犹豫了,他们之中,只有长老曾经在寺庙中见到了先知,聆听过他的教诲,而他之前的每一次建议也确实为他们指出了最正确的那条路。 如果长老只是一味地阻止他们以相同的方式向法兰克人复仇,他或许还会以为这是一个老者的多虑,但如果是先知穆萨给出的警告…… 他几乎想要中止这次行动。 —————— 瓦尔特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塞萨尔木着一张脸想道,这不是你们怂恿出来的好事吗? 钓鱼从来就不是只属于他那个世界和那个时代的计谋,他只是略一提醒,阿马里克一世和圣殿骑士瓦尔特就立即恍然大悟,并且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只是在塞萨尔原先的计划中,那个充当贵女的诱饵可以让一个年少的侍从来充当,如果他还只有九岁,或许会自告奋勇——他并不想让别人为了自己的谋划而深陷险境,但他如今已经十三岁了! 十三岁也就算了,他和鲍德温长得还很快,六法尺的身高已经和若弗鲁瓦差不多了,也到了瓦尔特这个巨人的肩头,虽然因为正在拔高而身材瘦削,但怎么纤细,一个与骑士可以面对面直视的贵女怎么都不太合理吧! 但很显然,瓦尔特没有忘记三年前在他这里吃的亏,总是暗戳戳地想要报复回来,这次可被他抓到机会了,他不但自己去劝说国王,还拖上了若弗鲁瓦,若弗鲁瓦也是个乐子人,他们一唱一和,居然说动了阿马里克一世。 他承诺说,若是塞萨尔愿意充当这个诱饵,等他回来,就可以从扈从被拔擢到见习骑士——然后,也不知道艾琳娜的丈夫,还有她的骑士热拉尔是怎么听说了这件事情的(若弗鲁瓦和瓦尔特:勿谢!),他们急忙跑了过来,向塞萨尔致谢。 致谢不说,他们听说国王有意拔擢塞萨尔为见习骑士,一个马上决定要送他一身价值两百个金币的甲胄,一个决定要送他一柄价值一百金币的长剑…… 塞萨尔并不在意这些,但:“你们怎么能让那些撒拉逊人相信一个贵女可以身高六法尺?(一米九)” “哦,”瓦尔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们总有办法的。” 他们先是找了两个身材颀长的侍从做“达玛拉小姐”的侍女,然后紧急为塞萨尔换上了长袍,头巾和面纱后——万幸此时的男女服装没有太多的不同,都是内里长袍,外套长袖或是无袖斗篷,系着腰带,裹着头巾…… 而以达玛拉为首的贵女们为塞萨尔加上了镶嵌宝石的金腰带,系在袖口和脚踝处的丝带,还有层迭的项链,戒指和手镯,直到塞萨尔说这样会影响他行动才作罢。 不过这么一打扮,塞萨尔只要坐着,看上去确实很像是一个值得在比武大会中被最强的骑士奉上冠的“最美女士”了。 但既然没法站起来,那么在之后的行动中,他就要么只能骑马,要么就只能坐着了。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若弗鲁瓦走过来,半跪着打开一片宽阔的芦苇叶,里面装着一些椰枣和杜松果实,塞萨尔一边捏了几颗放进嘴里,一边问道:“是人?” “应该是,大得不像是鱼。” “鳄鱼呢? “鳄鱼又没那么小,”如弗鲁瓦感叹地说道:“这里的鸟儿不是被射光了就是被吓跑了,不然他们也没那么容易靠近那些不幸的人。” “他们今晚会来吗?” 若弗鲁瓦伸出手指刺了塞萨尔一下:“别坐起来,坐起来差不多和我半跪着一样高了!” 塞萨尔只得继续歪着身体,被他靠着的侍从笑得身体颤抖。 “他们不会离得太远,等那个人回去报信,他们再赶过来,正是偷袭的最好时机——黎明之前,人们昏昏欲睡,警惕全无——等等,”他突然露出了个笑容:“看来也不是人人固守成规嘛!” 若弗鲁瓦站起来,阴影覆盖在塞萨尔的身上,这导致塞萨尔没能第一时间看见从密林中冲出来的敌人,但他听见了他们的呼喊。 “复仇!” (本章完) 第76章 往埃及!(7) 第76章 往埃及!(7) 多么讽刺啊,法兰克人在喊:“复仇!”,撒拉逊人也在喊,“复仇!” 这个想法飞快地掠过塞萨尔的心头,却丝毫没有妨碍到他的行动,他跳了起来,一手按在若弗鲁瓦的肩头,光犹如水流一般地泻下,在圣殿骑士的脊背上形成了一大块鳞甲形状的盾牌。 那些撒拉逊人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地落下——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他们用箭矢来扰乱和杀伤敌人,在敌人毫无预备,甚至还有妇孺在侧的时候,这种做法毫无疑问是相当有效的,但今天,这些箭矢都落了空。 塞萨尔倚靠着的“侍女”在塞萨尔跃起就翻身滚入了箱子后面,只听铎铎几声,几根箭矢掠过了他的头发与耳朵,还差点把他的斗篷定在了地上,但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若弗鲁瓦站起之前就在高呼,骑士们立即从各个地方抽出了盾牌,或是避到四轮马车后面。 这种罗马式的四轮马车一般都是用来运载货物的,有个半圆柱型的拱顶,三面封闭,一面是可以打开的门。 现在这扇门就被打开了,四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从马车上跳下来,他们飞快地扑向双轮马车,掀开覆盖在上面的牛皮,在牛皮下是他们的武器,锤子,长剑和连枷。 一旁扈从早已牵来了他们的马,他们飞身上马,向着撒拉逊人疾驰而来! 撒拉逊人的首领脸色顿时大变,他们上当了! 之前不祥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先知早已警告过他们,但他在立即停手与最后一次犹豫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让侥幸战胜了理智。 也是因为他派出的哨探已经与另外一些年轻人说了自己的发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整装待发,跃跃欲试。 就连他提出,这次战斗不能出现杀死与伤害妇孺的要求后,这些小伙子也没有多少失望之色,不免让他幻想,或许事情还没有长老说的那么糟糕。 等他们结束了战斗,去向法兰克人索要一笔赎金,就可以告别亲人,去大马士革找赞吉的萨拉丁了。 他曾在萨拉丁麾下作战,知道他是个仁慈而又公正的人,并不会因为信仰派别的不同而否认下属的功绩。 如今他却不敢去想自己还能带回多少战士,首领绝望的嚎叫穿透了黑沉沉的穹庐,他在呼唤,叫撒拉逊人尽快回到他们身边。 他们有五十一个人,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如果这群骑士中,得到先知眷顾的人超过了两个,那么数量优势几乎就可以说不复存在,若是超过了三个,那么他们必然落于下风…… 超过了五个呢? 首领眼睁睁地看着奔驰在最前方的骑士伸出双手,他在呼唤,先知将眷顾投在他的身上,在他与第一个撒拉逊人的战士遭遇时,一柄又宽又长的十字剑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血液随着光芒抛洒,悲鸣连同笑声回荡在人们的耳边,人与马的肢体向着两侧倒塌,那个高大犹如魔鬼的骑士与他的坐骑从中如同雷电般地穿过! 而第二个与他遭遇的撒拉逊战士甚至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遭到了如同伴一般的命运。 而他也看见了,那个一直被骑士们拥簇着的“贵女”,他站了起来,几乎与另外一个骑士一般高。 同样的,不,应该说,他身上所盈满的光甚至超过了所有人的总和,他毫不吝啬地撕开丝绒的长袍,露出下方的链甲,骑上了那匹白色的阿拉比马。 若说之前的骑士是柄无坚不摧的利剑,那么这个年轻而又美丽的法兰克人则犹如一座巨锤,他裹挟着风声而来的时候,马蹄声也犹如巨石滚落。 他径直冲向首领的战士们,好似飓风卷起海中的鱼儿,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抗或是逃离。 见了这个情景,首领更是明白,正如他一开始所顾虑的那样,这本就是一张张开的罗网,等待着他们投入其中,他愈发惶急,甚至没有听到长老的劝阻,再一次命令战士们向他靠拢,或许集众人的力量,可以突围。 但他的召唤反而造成了一个坏结果,战士们起初还能竭力厮杀,但听到了他的叫喊,一些人想要或是必须继续战斗;一些人想要后撤,脱离这个可怕的陷阱;还有一些人竟然迟疑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有少数几个战士能够穿过战场的空隙,汇聚在他身边。 首领苍白着面孔,看向那些战士,而后转向长老,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愿真主保佑你。” 他说,而后在长老反应过来之前,一拉他的马缰,强行将马首转向北面,而后一刀刺在马臀上,长老的马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嘶叫,前蹄腾空,猛地飞窜出去,一下子就跑出了很远。 之后他转向那些年轻人,“逃走还是战死!?” “战死!” “战死!” “战死!”…… 首领不再言语,此时他再看向战场,战场上竟然只剩下了那些卑劣的法兰克人,五十一人除了长老之外,就只有不到十个战士和他自己了,他的眼中射出了仇恨与绝望的光芒,拔出了长剑。 这次双方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呼喊,他们沉默地撞在一起——结局是显而易见的,这次无论是阿马里克一世还是另外两大骑士团,以及远道而来的爵爷与领主们,都已经确定了这场战斗不需要任何俘虏。 而就算没有那些得到天主赐福的骑士们,他们身着链甲,手持锤子与长剑,就远胜过那些只有弓箭,木质盾牌和长刀,只能身着绗缝的袍甚至日常服装的撒拉逊战士了。 只有首领能够在深襟大衣下穿着链甲,皮毛边的帽子下缀着一顶颅盔,携带着黑铁的锤头棒,还有一柄插在马鞍下的直刃剑。 但一个普通的‘卡页德’又如何能够与瓦尔特甚至若弗鲁瓦这样,得到过天主赐福的圣殿骑士相比呢? 虽然首领做好了“绝对不会最后一个死去的准备”,但当若弗鲁瓦挥动锤子,将一个撒拉逊人的年轻战士砸下马,又反手一锤子,将首领敲下来的时候,他也只能痛苦地昏厥了过去。 瓦尔特策马飞奔而来,他垂着头,看了看地上那个显然不同于其他平民战士的人:“你留他干嘛?” “阿马里克一世叫我替他做件事情。” “哦。”瓦尔特明白了,他擦了擦脸上的血,事实上这没什么必要,他浑身上下都是飞溅的血液,都是撒拉逊人的,或者说不仅如此,还有各种体液和器官碎片。 他和他的马都被染得半身赤红,不好好在河里或是湖里洗洗——若弗鲁瓦都觉得能引来地狱的魔鬼来庆贺新王诞生。 “塞萨尔呢?” “我让他去追一个逃走的撒拉逊人了。”若弗鲁瓦说。 “有愿意逃走的撒拉逊人?”瓦尔特惊讶道。 “看穿着应该是他们的长老。”撒拉逊人的长老就是他们的教士,他在村庄和城市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教导学生,引领部族,传递真主的旨意。 虽然长老有时候也会参与到战斗中,但若是决定让他逃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塞萨尔还以为自己会追逐上很长一段路,但事实并非如此,最后甚至不能说是他追上了那个撒拉逊人,更像是他自己终于勒住了马,而他靠得足够近的时候,那个撒拉逊人的老者只是坐在马上,平静地对着他。 在凭借着明亮的天光看清来人的面孔时,老者先是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又露出了几分怒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女人,我不会成为你的俘虏,”他峻厉地说道:“若是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羞辱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不是女人。”塞萨尔拉下头巾——他的喉结已经微微凸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达玛拉还是给他用上了那种可以覆盖住所有头发,遮掩脖颈的白色头巾。 不过长老也已经发现自己错了,塞萨尔身上有着先知赐予的光芒,无论是法兰克人还是撒拉逊人,举行“拣选仪式”都只有男性。 女性不但不可以举行这个仪式,就连窥视都是一桩罪行——曾有贵女企图做出僭越的行为,但随后就被教士们捉住了,即便她的父亲是个公爵,她也被判处了终身囚禁。 “这是你们的计谋。” “为了捉住你们。”塞萨尔说:“你们犯了罪。” “先犯下罪的难道不是你们吗?”老者反问道:“当我们的哈里发统治这里的时候,他宽容地对待以撒人与基督徒,他允许他们做生意,居住在城市里,恩准他们建造自己的寺庙,选举自己的长老与学者,只要他们愿意臣服,缴纳贡赋,他们甚至可以保有一部分原先的权力。 即便基督徒想要来朝圣,他们也被允许穿过哈里发的领地,在圣地的寺庙里与我们一起朝拜真主和先知。 而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呢?当我们以为,从大海的那一面来的是朋友的时候,你们的长剑已经刺穿了我们的胸膛! 看看吧,”他张开双手,“这里聚集了十七个村庄的战士,但他们在你们来到前,不过是最普通的工匠与农民,他们凭借着自己的双手过活,每日祈祷,用最仁善的心面对任何一个陌生人。 你们来了,你们向我们索要粮食,我们给了;你们向我们索要住所,我们给了;你们向我们索要牲畜,我们给了;然后你们向我们索要女人,索要我们的妻子,姐妹和女儿,你们焚烧我们的果林,射下所有的鸟儿,捕捞每一条鱼。 你们贪得无厌,残暴恶毒,你们不像是人,更像是一群巨大的蝗虫,你们吃尽了我们的粮食,还要吃掉我们,然后,你在这里说,我们犯了罪,我们犯了什么罪?为了惩罚一群罪人么?” 老者问道,即便说到了这里,他的语气依然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些平常的事情,但就是这份平静,仿佛蕴藏着巨大风暴的云层一般,叫人透不过气来。 “……如果你们惩罚的确实是罪人。”塞萨尔说。 “是你们来到了我们这里,而不是我们来到了你们这里——”老者说道。 “我曾经劝说过他们,但孩子,我劝说他们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堕落成如你们这样的魔鬼,并不是不曾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你也感受到了吧,既然你在这里。” “我承诺过……犯下了罪行的人都要受到应有的报应。” “只有撒拉逊人?” “若是你要问我……”塞萨尔说:“所有人。” 老者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端详着这个美丽如同星辰的年轻人——他才升起,他才绽放,他是一只强壮但还稚嫩的幼兽,“你是个王子么?” “不,我不是。” “那么你是个领主的儿子么?” “也不是。” “那么你至少是个骑士的儿子。” “很可惜,我失去了记忆,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只是个以撒人的奴隶,他正要把我卖到法蒂玛或是拜占庭的宫廷里去——是阿马里克一世救了我。” 老者并没有如塞萨尔以为的那样露出厌恶和轻蔑的眼神,“泥沙中的珍珠总是比丝绒上的珍珠更闪亮……你的思想超越了任何一顶冠冕,可惜如你这样的人……”他说:“或许这就是先知为我们写下,由你来完成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们是要叫你杀了我,还是叫你带我回去?” “或许这两者并无什么差别,”塞萨尔说,“但你现在可以跪下来,向你们的神灵祈祷—— 我知道撒拉逊人也是要做临终圣事的,也许有点不同,但若是我带你回去,他们未必会允许你祈祷——你们也没有让那些女孩祈祷,不是吗? 但我可以宽恕你,因为也有一个撒拉逊人宽恕了我的仆人。” 老者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跪下来,为自己和其他的撒拉逊人向真主祈祷。 ———— “嗨,我们等了你好久!”若弗鲁瓦喊道:“快来!有好事!” (本章完) 第77章 往埃及!(8)(月票加更!) 第77章 往埃及!(8)(月票加更!) 塞萨尔一点都不会觉得瓦尔特与若弗鲁瓦所说的会是什么好事,初来乍到的时候也就算了,他在圣地待了那么多年,还能不知道这些圣殿骑士都是个什么德性吗? 果然,所谓的好事就是他们给他留下了一个最珍贵的俘虏。如果是在基督徒对基督徒的战场上,这就等于给他送了一笔钱,但这里是基督徒对异教徒的战场,而且阿马里克一世说过,这场战役不需要任何俘虏。 所以他的用处就是让塞萨尔砍下他的头。 塞萨尔想起王子也曾经和他说过,在他九岁的时候,在国王与希拉克略的监督下处死了一个罪犯,死的也不是一个小偷或者乞丐,是一个肩负重罪的爵爷。 对于法兰克人的贵族来说,这可能是一种传统。 瓦尔特看见了他身后的人,长老骑着马,看上去不像是个俘虏,倒像是一个偶尔遇见的朋友,“我听说你来到亚拉萨路后,杀死的第一个人只是个愚蠢的仆人,现在倒是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了。” 圣殿骑士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瞧着塞萨尔的面孔,仿佛要从中发现一些被他深埋于心底的东西。但塞萨尔只是沉默的点了一下头。 被捆绑起来,放在一块空地上的首领也看见了长老,他露出了又是悲愤,又是绝望的神情。 在听到那些法兰克人说,将会由这个明显还未成为骑士的孩子来为自己处刑后,他更是表现得非常愤怒,很显然,并不是只有基督徒中骑士才会要求与他身份相应的待遇。 瓦尔特已经做好了砍下对方的手或者脚的准备。没想到那个长老只是用希腊语和他说了几句话,首领就安静了下来。 他搔了搔耳朵转向塞萨尔。 “他们说了什么?” 但凡来到圣地的骑士,基本上都已经是成年了,有些甚至已经拥有多年的威名,但他们的学习成绩普遍都不太好。他们平时说法兰克语,通俗拉丁语都说的结结巴巴。 在圣地待过几年后,有些骑士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撒拉逊语,但长老用的是希腊语,他们就为难起来了。 之前长老和塞萨尔交谈的时候,用的也是希腊语。 对于撒拉逊人的学者而言,希腊语可不是一种陌生的语言。他们一直忙碌于对古希腊学术典籍的翻译和研究,对这门语言了解和掌握的非常透彻。 塞萨尔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因为兴趣使然,系统性的学过希腊语,到了这里之后,在希拉克略的指导下,希腊语和拉丁语对他来说,已是如同母语一般,与老者交流起来毫不费力。 “他在劝说另一个撒拉逊人,让他接受自己的命运。” “是吗?”瓦尔特满怀疑窦地问道,“但他说了很多。” “那是因为希腊语不如我们的语言那样简明扼要。” “我可不是一个傻瓜。”瓦尔特咕哝道,但也没有追问下去。 塞萨尔挥动长剑,在场的人都有些紧张,直到一剑落下,首领的头掉落在地上,居然还能发出一声安慰的叹息——杀死一个无法反抗的人与在战场上厮杀完全是不同的,若弗鲁瓦放下心来,塞萨尔干得非常漂亮,这时候任何犹豫和迟疑都会导致极其恶劣的后果。 多的是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骑士,在处刑的时候竟然一下子没能砍断脖子,而导致罪人疯狂挣扎,弄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事情发生。 之后才是长老,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真可惜啊。孩子。” 这句话虽然是撒拉逊语,但在场人都听得懂,随后他的头便和首领的滚在了一起。 在完成了这项工作后,骑士和扈从们就都动了起来。他们将撒拉逊的人头全都砍下来,粗略地在一旁的小湖里洗一洗,用石灰封住断口,然后堆在木箱里,装进那辆四轮马车,尸体则丢弃在荒野里,任由野兽吞噬。 “是他吗?是他们吗?” 回到营地的时候,早已得到了消息的达玛拉跑在所有人的前面,她并不知道是哪个撒拉逊人杀死了她的好姐姐艾琳娜,但不妨碍她大胆地打开箱子,一个个的去看。 看完,她甚至来不及洗手,就直接冲到塞萨尔的面前,用双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说不尽感谢的话,直到她的父亲神色古怪地跑过来把她拉走。 他当然欣喜于自己的女儿有着这么一个,在年少时便彰显出了智慧与英勇的骑士,但他也有一些担忧。 杰拉德的家长是个好父亲,并不指望自己的女儿为自己搏来多少荣耀和财富。他只希望她能够找一个性情温和,没什么大野心的爵爷,哪怕不在圣地,而是在法兰克或是亚平宁,他都能接受。 但塞萨尔这个人,他注定会被绞入无穷的阴谋和诡计中,至死都未必能够解脱。 即便人们都说这个曾经是奴隶的孩子今后的前程不可限量,但作为杰拉德家族的家长,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滔天的财富与权利,往往也意味着数之不尽的倾轧,争斗和死亡。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并不是那种乐于享受阴谋诡计的女人,她若是与塞萨尔缔结婚约,对她,对塞萨尔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该回亚拉萨路了。”他对达玛拉说。 杰拉德家长的态度让鲍德温有些不悦,虽然非常轻微。 他知道杰拉德家族有在塞萨尔身上投资,但并不意味着杰拉德的家长就能摆出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虽然他也不会为塞萨尔选择达玛拉这样的女孩做妻子,在他看来,达玛拉太过孩子气。 而且,她虽然是杰拉德家的女孩,但上面还有好几个姐姐,这就是说,她得到的嫁妆不会很多,更不会有领地——通过婚姻得到领地是没有继承权的骑士们成为爵爷最为快捷的一种方式,不然就要等到他即位后才能找机会册封塞萨尔。 他已经将塞萨尔的婚事托给了他的母亲雅法女伯爵,还有姐姐希比勒公主,她们一定能给塞萨尔选到一门称心如意的好婚事。 —————— 当晚,阿马里克一世举行了一场无比热闹的宴会。这场宴会通宵达旦,塞萨尔喝了很多酒,超出他平时饮酒量的数倍。这其中当然有他人热情的请求和邀请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为了释放那股难以排解的压力。 鲍德温没说什么,只是在第二天的黎明即将来临,除了值守的人,各个营帐里都陷入了静谧的时候,他突然碰了碰塞萨尔的胳膊:“要去洗个澡吗?” 在入睡前他们都简单地洗漱过,也就是用亚麻布擦擦脸,身体什么的。 在军营里要想洗个热水澡,不是不可以,但肯定会惊动很多人——搬运浴桶的,提着热水和冷水的,在一旁服侍的——一般来说只有国王或者统帅才有资格。 所以从骑士和他们的扈从,还有那些跑来跑去的侍者,仆人乃至最底层的杂役,只能在附近的河流或者湖泊里沐浴,厌恶肮脏是人类的天性——猴子都会洗澡。 这种天性要到一两百年后,因为黑死病的大肆泛滥才被迫改变。 他们营帐附近就有一个小湖。它连通着支流,即便许多人在这里取水,也没有出现干涸或者浑浊的迹象。 一些巡逻的骑士看见了他们,就向王子行礼致意——有个修士提醒他们说这里的水格外的凉。 鲍德温找到的地方是与小湖连同的一处洼地,在钴蓝色的天光下,它显得格外幽暗,四周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塞萨尔怀疑这里曾经生长着一棵格外粗壮的大树,倾倒后留下了一个洞穴,湖水涌入洞穴,才造就了一个又妥当,又干净的“小池”,鲍德温伸手试了试,果然如修士所说,虽然是十月份的埃及,但湖水仍旧有点凉。 所以他们又去找了些石头,将它们架在篝火上烧热了,扔到那个“小池”里去,滚热的石头一碰到水就发出了呲呲的声音,同时升起了大量的白色烟雾。 几个骑士来看了看,笑着走开了。 他们这才扑通扑通地跳进去,不得不说,石头带来的暖意并没有多少,只是让水不再那么冰寒刺骨。 但就是这份冰冷带走了蓄积在塞萨尔体内的灼热。 他看着鲍德温,他们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一年就可以正式成年,可以谈论婚事,拥有权力,被人正视,阿马里克一世也准备将他们拔擢为骑士。 他们的身高也已经超过了普通的扈从,一些骑士也比不过他们,但无论是鲍德温还是他,面孔上依然残存着孩童的稚气。 塞萨尔无比急切的想要长大,却也知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就算他长大了,在摆脱这个世界对他的禁锢之前,他仍旧要为了现实与理想的拉扯而痛苦。 “别急。”鲍德温说,他看到塞萨尔惊讶的抬起眼睛来看着他,他笑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心中所想吗? 事实上我也非常厌烦这种行为,每次看到他们,我都觉得像是看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我不明白,如果我们是正义的,那些撒拉逊人是邪恶的,我们的骑士如何会比他们更贪婪,更暴戾呢? 我们不该用更宽广的心胸,更公正的态度,更严明的纪律来要求自己吗? 这里又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神圣的地方。 可这些骑士到了圣地之后,不但没有领受到应有的启迪,变得更为谦恭,诚实,仁慈,反而像是释放了心中的野兽,变得肆无忌惮,毫无底线。 有时候我都在想,他们在法兰克、匈牙利和亚平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会对自己的子民和别人的子民这么做吗? 若是如此,那些同为基督徒的农民与工匠们又在承受着多么可怕的折磨?你说,”他问塞萨尔,“若是我将来成了亚拉萨路的国王,这样的情况能不能得到改变呢?” “肯定能,”塞萨尔说:“但会非常、非常、非常的艰难。 毕竟我们和撒拉逊人原本就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立场上。 我说的不仅仅是信仰,还有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原本是属于以撒人的,后来又属于罗马人。罗马人离开后才轮到了撒拉逊人。 当然,我们也可以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但其中必然要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和酝酿,毕竟谁也不会将手中的权柄与利益,无私的赋予他人。 耶稣基督只是撼动了以撒人祭司的少许权力,就被他们诬陷致死。 亚拉萨路是世界的中心。黄金的王冠上镶嵌着宗教的珍珠,经济的红宝石与正统性的蓝宝石,谁能轻易舍弃? 你若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就不可能孤身一人对抗整个撒拉逊人的世界,你需要帮手,需要附庸,需要无穷无尽的资源,但是这些都不是无偿的。 就像是这次远征,你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已经筹集了一笔巨大的资产,却依然无法承担得起整个军队的消耗,他若是不容许他们劫掠,不允许他们奸-淫,不允许他们纵火和杀戮的话,只会被视为懦弱或者是吝啬。 他们不会认为你的父亲是个好人,只会认为他不值得追随,他们已经来了,若他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鲍德温拍打了一下水面,“还能是什么?针对所有人的肆意妄为!若是有可能,他们甚至会让亚拉萨路换一个国王,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但总有办法的是吧?” 塞萨尔回忆了一下他那个世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有,但需要一个圣人才能完成。” “谁?耶稣基督吗?”鲍德温说道,随后发现自己有点过于轻慢了,他连忙默默的祷告了一句,并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表示忏悔。不过随后惩罚还是降临了,他打了个喷嚏,非常响亮,塞萨尔立刻中断了谈话,把他从水里拉起来。 他们迅速的用布擦干净身体,换上了干净温暖的衣服,跑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拉起皮毛裹在身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的奖赏以及贵人们的礼物都已经摆在了他们的帐篷前,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艾琳娜的丈夫所赠送的镀银链甲,头盔,还有热拉尔赠送的长剑。 因为塞萨尔总是和鲍德温形影不离,他们的礼物还是双份。 “这幅链甲需要重新调整大小。”鲍德温有些不满的说道,“不怎么合体。” 他有些挑剔了,毕竟当初被国王极力称赞过的那个威廉.马歇尔,也只得到了阿马里克一世赠送的一身镀银链甲。 “宽松就宽松一些吧。我可以用皮带束紧。”塞萨尔倒是不以为意,此时的甲胄,无论是甲,皮甲还是链甲,都需要按照穿戴者的身材来制作,属于定制品。 让塞萨尔来看,这幅链甲的高度与宽度都正好,只是略大了一点,可能原本是属于某个爵爷的,被艾琳娜的丈夫赢下或是买来充作礼物。 如果要调整到和他现在的身材一模一样,那么铁匠就要去掉很多多余的部分,但他想,只要营养足够,他和鲍德温都会很快的强壮起来,到时候还要加上那些被裁剪掉的部分,岂不是多此一举? 何况他在战场上也不可能穿这么一身链甲,这种镀银或者是镀金的链甲,纯属于昂贵的装饰品。在战场上穿,岂不是叫敌人向你看齐吗? “也是,可以等到你晋封为骑士的时候穿戴。”鲍德温说,不过很快,塞萨尔就穿上了这件链甲——没别的原因,阿马里克一世发往比勒拜斯的旨意,终于有了回复。 (本章完) 第78章 往埃及!(9) 第78章 往埃及!(9) 他在文书中这样写道:“……你们不要以为,你们所崇敬与敬畏的哈里发阿蒂德,与大维奇尔沙瓦尔,是你们的神灵所期许的君王与首相,更不要以为,他们依然拥有无上的荣耀,坚定的信心与无尽的军队,你们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庇护,就如同巢穴中的斑鸠无法得到鬣狗的援助。 事实上,我曾来到这里,统治你们如同你们的君主,正如曾经的凯撒与亚历山大。 我凭借的乃是对唯一真神的虔诚与信心,而这位真神也同样被你们敬拜着——我的血脉能够追溯到最为高贵和可敬的那一支,我感望的圣人也被无数国王追随,我的领地无比广袤,军队无比强大——我的誓言是刻在青铜的碑体上,用黄金来描写的,我曾经如何许诺你们,你们也看到了。 现在我又来了,带着我的军队,你们一见到我,就知道,若是我愿意,我就能用刀剑击打你们的城墙,用火焰焚烧你们的房屋,我尽可以摧毁一切,但凭借着上帝的名义,我愿意怜悯你们! 比勒拜斯的人们!只要你们愿意打开城门,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只要你们愿意投降,愿意奉我为比勒拜斯的主人,我会一直尊重你们,爱护你们,你们能够如同之前一样的生活,甚至比以往更为安乐和富裕! …… 愿神保佑你我。” 当然,比勒拜斯的人们也不是马上就相信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话,愿意投降的。 他们也经过了反复的商议和讨论,比勒拜斯是一座军事要塞不错,也曾经足够整肃和森严,但那是被库尔德人萨拉丁治理时候的事情了,自从那两位赞吉的军士将领被迫离开埃及,回到大马士革,这座城市也也骤然松弛和疲沓了下来。 毫不意外,代替了萨拉丁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因为是大维奇尔沙瓦尔的侄儿才谋得了这么一个好职位,他根本不在乎这座城池的死活,只想要尽快聚敛起足够的财富,然后离开这座随时可能正面法兰克人大军的城池。 但比勒拜斯的人也相当清楚这些人的德性,在他想要逃跑的时候,就把他拘禁了起来,看着他想要带走的钱财与宝物,这些人都沉默了。 他们真的要坚守吗?他们当然可以坚守,只要按照萨拉丁曾经的布置那样去做,但他们并不觉得,哈里发阿蒂德会感谢他们的牺牲。 何况阿马里克一世也曾占领过这座城市。在那个时候,这座城市并没有遭到残忍的屠戮与搜刮——当然,他们的贡赋还是交了的,那次让他们大伤元气,好几年才渐渐恢复过来,没想到又立即迎来了这个噩耗。 “如果阿马里克一世愿意遵守他的诺言……”一个人低声说道,等到所有人往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的时候,他又寂默不言了,毕竟他们都是撒拉逊人,是哈里发阿蒂德的臣子,就这样轻易的将城市交了出去,岂不是显得非常的懦弱无能? 但想起在福斯塔特安乐度日的哈里发阿蒂德以及他身边的那个小人沙瓦尔,还有他侄子在这座城中做出了的事,这些人觉得他们比那群异教徒更可恶。 “我们需要一场慎重的谈判。” “对,谈判,我们需要谈判。为了我们的人民,还有这座城市。”他们也不都是一群胆小鬼,但他们都很清楚,阿马里克一世这次远程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比勒拜斯,而是福斯塔特,这意味着无论如何,他都要取下比勒拜斯。 不然的话,他难道还能一边攻打福斯塔特一边提防着后方的比勒拜斯反戈一击吗?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拿下这座城市,我们固然可以反抗,让这片城市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但……”那对于比勒拜斯来说,并没有好处,哈里发阿蒂德甚至不会为他们流泪,只会兴高采烈地再次将这座城市卖个好价钱。 而且,一旦阿玛里克一世觉得无法攻下福斯塔特,那么比勒拜斯就肯定是他不至于赔得倾家荡产的仅有保证,他会纵容他的士兵在这座城市中肆意劫掠,女人会被强暴,孩子会被卖作奴隶。男人们则会被杀死——或是都会被杀死。 他们的商铺,他们的图书馆,他们的宫殿,他们的寺庙全都会被焚毁,变作残垣断壁,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会被运回亚拉萨路,或者是就地瓜分。 “阿马里克一世也会索要钱财的。” “但至少比勒拜斯还在,对吧?” 最先发言的人坚定地说道,只要比勒拜斯还在,钱财也只不过是河流中奔涌的水流,空了的储水池在蓄水时会被再度灌满;但如果整座储水池都被破坏了,无论多少钱财,也只会涓滴不留地流过这里,流向其他地方,唯独不会在这里存留。 他的发言,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附和声,以及微不可查的点头。 —————— 比勒拜斯愿意臣服,当然是阿马里克一世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明天就是入城仪式,孩子们,”他心情愉快的打量着鲍德温和塞萨尔,“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跟随在我身边,一起进入比勒拜斯吧。” —————— 大马士革一直被誉为“天国里的城市”,撒拉逊人的诗句中说,“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士革必与之齐名。” 但让第一次来到比勒拜斯的人们来看,比勒拜斯即便无法与大马士革相比,也是一座白银的城市。 这里的人们白垩涂刷城墙,在墙面上用绿色的颜料绘制草图样;而后用白色的大理石砌筑他们的寺庙,再用绿色的石材与玻璃马赛克拼砌出几何图案的龛笼以及门楣;他们身着白色的大袍,缠着头巾,男人们——当然,这里只有男人们,蓄留着连鬓的胡须,他们的头发多数都是深色的,面孔灰白或是棕褐。 这些人警惕地站在阴影里,在比勒拜斯的卫兵身后,这些卫兵都来自于城中的家族,他们虽然也是撒拉逊人,但也已经和阿马里克一世进行了谈判,基督徒的国王将会尊重他们的信仰与权力,而他们献出比勒拜斯,并且在之后福斯塔特的攻城战中,为基督徒的军队提供给养和帮助。 与这些人相比,最为兴奋的当然就是城中的基督徒们,他们虽然被允许在这座城市中居住,并继续保有自己的信仰,但代价就是更为沉重的税赋与各种限制,在衣着、出行方式、签订契约方面都要低撒拉逊人一等,最让他们无法容忍的是,他们在撒拉逊人眼中,竟然和以撒人是一样的,并无区别。 以撒人躲躲藏藏,他们可能是最倒霉的,比起撒拉逊人,他们更畏惧基督徒,撒拉逊人只要他们乖乖地缴税就行,而在基督徒的领主和国王面前,他们就是待宰的肥猪。 这座城中的撒拉逊贵族亲自为国王牵马,其他人则跪在他的马蹄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亲吻阿马里克一世的长袍,而后退下,双手交叉在胸前,诚惶诚恐,直到最后一个骑士的金马刺在尘土间消失后才起身,上马一路跟随着这条蜿蜒细长的队伍而去。 他们去的是城中的阿非法宫,这座宫殿在撒拉逊人的语言中,意思是贞洁,不过现在城中的撒拉逊人说起这里,只会轻蔑地将其称之为“海拉姆”,意思是“违反教法的”,但实际意义就是指娼妓——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换了好几个主人,有法蒂玛的哈里发,也有他的大维奇尔,还有赞吉的库尔德人,以及之前与现在的基督徒国王阿马里克一世。 “我真高兴这里还是原先的样子。”阿马里克一世赞叹地说道。 他身边的撒拉逊人贵族只能卑微地弓着身体,垂下头,什么都不敢说。 这座宫殿当初既然是为哈里发建造的,当然采用的是撒拉逊人的风格与法律——这座宫殿占地广阔(相对于城中的其他建筑),与哈里发的其他宫殿那样,最里的建筑被好几座庭院环绕着,庭院之间则是郁郁葱葱的密林——都是果树林,椰枣,石榴或是无果,鸟儿栖息在枝头,野兽行走在其中,在池塘和溪流间饮水。 他们走过了一道道的门,门廊的柱子都是白色大理石的,用铜条镶嵌的橡木大门上雕刻着朵,由四名黑皮肤的奴隶用力推开,风吹来一阵阵叫人舒适的暖风——两人合抱的黄铜火盘里燃烧乳香和檀香,仆人挥动着鸵鸟毛的扇子,让整个走廊充满了甜蜜的香气。 门廊如此,殿内如何奢靡更是不必多说,宾客落座——撒拉逊人的贵族再次向阿马里克一世致歉,因为他们没来得及准备法兰克人习惯的座椅和长桌,这里只有属于撒拉逊人的地毯,坐垫与矮桌,不过他们为阿马里克一世准备了一把宽大的坐榻,坐榻有着象牙的扶手与纯金的脚,价值不菲。 国王微笑着坐下,表示并不在意,鲍德温与塞萨尔一左一右地分坐两侧,骑士们则懒洋洋地分散开,或是坐,或是倚,也有人只是站着,塞萨尔感觉到一丝古怪,他观察四周,发现墙上有些部分不伦不类地挂着丝毯——城堡里有很多挂毯,但这些丝毯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从地上搬到墙上去的。 他旋即想起,希拉克略曾经说过,哈里发的宫殿墙壁,以及寺庙的墙上,经常会装饰着雕刻着经文的宝石——这种宝石可能只是一些较为艳丽的大理石,但如果要狠心把它们凿掉,不但没法在短时间内修补完整,今后也很难找到相同的石料和手艺…… 这些家伙难道还想要在这里迎接哈里发或是另一个撒拉逊的统治者吗?说起来还真有可能,塞萨尔想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许多对话。 不过当他仔细倾听的时候,发现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小人总是相似的,无论是撒拉逊人或是法兰克人,他们倾尽全力地逢迎与阿谀国王,发下誓言,一定会竭尽全力地给予他和他的军队全力地支持,他们甚至马上就要拿金子来,拿甲胄来,拿武器来,他们不但要在钱财上支持阿马里克一世,还要成为国王的附庸。 塞萨尔抬起头来,正与鲍德温双目相对,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那些人在说什么?他们是不是在说,等到阿马里克一世攻打下福斯塔特,他们愿意奉他做主人,等到他“回去”亚拉萨路——他毕竟是圣地的主人么,新的哈里发会代他统治这里——而那个新的“哈里发”,承诺每年会向亚拉萨路上供二十万金币的赋税。 “只是,”那个将要成为新“哈里发”的年轻人——显然是这些撒拉逊人推出的傀儡,很显然,他没有喝酒但已经因为权力而沉醉了——竟然指着塞萨尔说:“若是您允许,我的主人,您可以带走比勒拜斯或是福斯塔特的一切,但可以把这个年轻人留给我吗?” 他站起身来:“我要留他在我身边,虽然他是个法兰克人,但即便他不愿意改信也无所谓,我会让他做我妹妹的丈夫,让他做我的大维奇尔……” 他的同伴几乎是跳起来,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阻止他说下去,但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全都听清楚了,他微笑着看向塞萨尔。 “看看,我们的小朋友真是受欢迎,怎么样?”他问道:“你要跟他去吗?” (本章完) 第79章 与虎谋皮者的下场 第79章 与虎谋皮者的下场 自从塞萨尔成为鲍德温的兄弟后,他身边的人,他是说阿马里克一世和希拉克略,还有那些骑士们,就开始喜欢调侃他了。 经他观察,他发现这种调侃并不抱有恶意,反倒像是子侄辈才拥有的一种特权。这是他们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但这次调侃明显有着不同的含义。 非常危险的含义。 他没有回答阿马里克一世的问题,阿马里克一世也不需要他回答,塞萨尔垂下头,默默的开始祈祷。再看另一侧,鲍德温也同样做好了准备。 其他人也感觉到不对了,除了那个依然站在场地中央,深陷对权力和地位的幻想中无法自拔的年轻人。 那些撒拉逊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们有些茫然的看向阿马里克一世,国王那那双蓝眼睛,犹如被火焰焚烧过的钢铁般的蓝眼睛,正闪烁着残酷而又戏谑的光芒, 他们仿佛在瞬息间就明白了一切,有人当即瘫软在地,也有人向阿马里克一世跪了下来,只有一个人跳了起来,他高声指控:“你发过誓的!阿马里克一世,你发过誓的!” 当阿马里克一世只是用一个轻蔑的微笑来回答他时,他彻底的崩溃了。 他向阿马里克一世掷出了他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水杯,这只沉重的银杯飞过空中,被一只早有预备的手臂拨开,这只手臂虽然纤细,却覆盖着浅淡的圣光。 “你们是想要刺杀你们的君主吗?”国王冷淡地问道,对方的回答是抽出了身边的匕首。 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基督徒的宴会上是不存在着搜身和收缴武器这种事情的,一些骑士甚至会身着链甲,或是为了炫耀(镀金或是镀银的链甲),或是因为发了誓言,如圣殿骑士,就有着甲胄不能离身的法律。 每个人身边也都带有匕首,这种匕首是用来在宴会上切肉吃的,但也同样的锋利,可以杀人。 这个撒拉逊人身边佩戴的则是他们的一种传统武器——被称之为虎牙的弯刀。这柄弯刀从他们十三岁成年后就要时刻佩戴在身上,不能放下,甚至不允许女人触摸。 但即便他将弯刀紧握在手中,又有什么用呢? 他还没能冲上前来,鲍德温的圣乔治之矛就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厅堂里顿时一片纷扰,求饶的,哀告的。指控与诅咒的,甚至还有两个撒拉逊人的贵族,匆忙扯下了头巾,撩起了长袍。 他们高声叫道:“我们不是撒拉逊人,我们不是撒拉逊人!我们是以撒人!” 阿马里克一世厌恶地转开视线,不去看他们暴露出来的肮脏器官,甚至还嘱咐两个孩子:“看见了吗?看见了就记得去找教士给你们用圣水洗洗眼睛。” 骑士们甚至无需国王的示意,就将这两个人杀死在当场,十字军当初进入耶路撒冷时,就将以撒人视作投靠了撒拉逊人的狗,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将这条随时可能反噬主人的畜牲留在身边。 不过,阿马里克一世也终于知道比勒拜斯的情况为何会糜烂至此了,他之前虽然用尽了华美的词汇来包藏他那颗恶毒的祸心,但也做好了强攻比勒拜斯的准备。 他甚至直到方才,才能理解这些撒拉逊人打着的主意。 或许是之前那次过于平静的撤离给了他们一个幻觉。他们总觉得,阿马里克一世既然是圣地之主,亚拉萨路的国王,即便他打下了埃及的城市,无论是比勒拜斯还是福斯塔特,他都是要回去的。 既然他回去了,那么这个空置的王座难道不该有人坐着吗? 如果只是给这个基督徒一点钱,就能够获得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何乐而不为呢? 当阿马里克一世将视线转到站在场地中央的年轻人时,他已经从美梦中清醒了过来,血腥味涌入他的鼻腔,刀剑交错的铿锵声,临终前的哀鸣声不绝于耳。 所有的颜色从他的脸上褪去,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可以被称之为恐惧与惊诧的画像。 他看向阿马里克一世,怀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求您别伤害我,别杀我,我的血脉来自于法蒂玛,默罕默德之女。我是哈里发阿蒂德的堂兄!求您留下我,问他索要赎金,多少钱他都将会给的!” 阿马里克一世饶有兴致的瞧了他一眼,想来也是,法蒂玛王朝一向以正统派自居,会被这些人推上哈里发之位的年轻人,不可能属于有德者居之的“传统派”,若不然岂不是动摇了自己的根基。 但堂兄?阿蒂德的父亲可没有给他留下那么多祸患,只能说这个年轻人可能有那么一点稀薄的血脉,但究竟多远,只怕只有这些家伙才知道。 他们只不过是依仗着一旦他攻破了福斯塔特,就必然会杀死他们的哈里发阿蒂德和大部分忠诚于他的大臣,他们尽可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而已。 “我……我,很富有,非常富有,我可以给自己付赎金。如果你需要,需要我承认您的地位,承认您的正统性。我的主人,我愿意跪在您的长袍边,吻您的脚,为您牵马,我可以做您的奴隶……” 阿马里克一世只是摇了摇头,他推开了塞萨尔,走到这个年轻人面前:“既然你是法蒂玛的后裔……” 年轻人的眼中迸发出了希望的光彩。 但阿马里克一世的下一步,就是挥剑砍断了他的头,他的头在飞出去的时候,尤自带着庆幸的笑容。 “可惜的是,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也是一个传统派。”国王说完,年轻人的尸体才轰然倒地。 阿马里克一世不再看他,他带着两个孩子向外走去,这座宫殿位于整个城市最高的地方,分做三层,每一层都有森严的围墙隔绝往来,最底层是一座寺庙和附属的一些建筑,第二层是大臣与亲眷们居住的地方,最高一层才是哈里法以及他的妃子们的居所。 当他们居高临下的眺望这座城市的时候,能看到整座城市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燃起了火光,它们属于那些贵族以及一些富有的商人们,就像是那两个冒充撒拉逊人的贵族混迹于宾客之中的以撒人。 “你是不是想问那些撒拉逊人的平民会怎么样?” 阿马里克一世突然说道。 “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鲍德温抢在塞萨尔之前说出了这句话,阿马里克一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只要他们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需要发下誓言,我就允许他们赎买自己。” 这可能是比直接劫掠更为动听,也更为温和的一种做法。当一个城市被攻占,而占领者并未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时,他确实会允许城市中的贵族和百姓用缴纳赎金的方式买回自己和家人。 当然,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打算将这份恩惠用在比勒拜斯的贵族们身上,他早就看穿了——自他在几年前接受了大维奇尔沙瓦尔的求助,又紧接着接到了另一位大维齐尔希望他出兵的信件时,他就知道这个帝国已经彻底的腐烂,回不去了。 即便他们在朝廷中相互倾压,彼此争斗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也不该向真正的死敌求助——或是天真的以为只要付出一点钱,就能够让他舍弃自己的信仰和荣誉,在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后,依然乖顺的退回到自己的领地上。 但他们就是这么相信了,或许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钱财办不到的事情。 “但这样的话,福斯塔特的那些贵族和官员们……”鲍德温担忧地问道。 “无论我怎么做,哪怕我宣称要将比勒拜斯还给他的人民,他们也不会信。福斯塔特是法蒂玛王朝的都城,也是他们最后的栖身之地,失去了福斯塔特,他们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他们必然会用尽全力地反抗,准备好,孩子们。 之后才是真正的战争。” ———————— 这场针对比勒拜斯中上阶层的屠戮,从晚祷时分开始,直至第二天的早祷才告结束。 当那些撒拉逊人的贵族与以撒的商人陪着阿马里克一世痛饮葡萄酒的时候,大概没想到他们的家人已经倒在地上,流淌着如同葡萄酒般鲜红而又甜蜜的血液。 他们在宫殿里点起火把,蜡烛,将整座厅堂照耀得如同白昼,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的府邸也同样升起了火焰。 这些火光升起而又熄灭,犹如他们的生命。当明媚的晨光再度照耀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居所中时,只照见了焦黑的灰烬,它们早已冷却,松散虚浮,风一吹,便扬的到处都是。 他们是一群生活在密林中的狐狸,自以为聪明,却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当初阿马里克一世为何会对他们如此宽容?那是因为那时的阿马里克一世发现,要在洪水季继续攻打福斯塔特已经成了一桩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会就此舍弃自己的野望吗?当然不可能,他还没有撤离比勒拜斯,就早已准备好要筹划下一次远征。 所以他才会留下比勒拜斯,留下这座软弱的城市,他何必将这里屠戮一空呢?杀死了这些徒有虚名,怯懦贪婪的人,换上另外一群对他充满了仇恨与忌惮的撒拉逊人吗? 阿马里克一世自以为还没有那么蠢,于是他离开了,即便为他招来了大举远征却依然一无所获的恶名,被人嘲笑,他也丝毫不在乎。 他等待的就是今天。 他不再需要比勒拜斯,或者说他不再需要这群被他滋养了野心的猪羊了。 在他们身上,他看不到撒拉逊人的骨气与血性,只能看到已经被以撒的商人们腐蚀的空洞躯体。 他们犹如一团在风中四处飘荡的蓬草,左右摇摆。一会儿靠向法蒂玛的大维奇尔。一会儿靠向赞吉王朝的努尔丁,一会儿又靠向基督徒的阿马里克一世。 虽然归根结底,这也并不是他们的错。毕竟法蒂玛王朝本身就已经是摇摇欲坠不堪一击了。 他们或许知道自己在引狼入室,只是怀抱着即便出卖国家与信仰,也要为自己谋取利益与权力的恶毒心思。 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阿马里克一世才没有留下这些人。 对于那些丧家之犬的诟骂,他根本不放在心里——说什么他背弃誓言,杀戮盟友,必将遭到报应什么的……或者如鲍德温担忧的,是否会引起福斯塔特的剧烈反应…… 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可以如同诱骗比勒拜斯那样,叫福斯塔特的哈里发与大维切尔沙瓦尔彻底地臣服。 若是如此,他根本不需要召集那么多人,谁都知道已经退到了悬崖边缘,就算是最懦弱的绵羊也会低下头,举起双角,与你决一死战的,既然没有了这份顾忌,他处理掉比勒拜斯城内这些不安分的因素,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 第二天,鲍德温和塞萨尔就忙碌了起来。他们与那些忠诚于阿马里克一世的骑士一样,组成小队去各处巡逻。 按照这次合议所商谈的内容——城市中的一切都属于阿马里克一世所有(解释权归国王的结果)。当然,阿马里克一世不会那么吝啬,每个跟随他至此的骑士都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赏赐,毕竟之后还有一场惨烈的攻城战要打。 这就意味着,他不会允许胡乱的杀戮、劫掠和强暴,这会引发起全城人的反抗,造成人员和物资的损失,横生枝节是阿马里克一世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 基督徒、撒拉逊人与以撒人被迅速的区分开来。虽然说是叫他们自己付自己的赎金,但事实上,他们几乎不被容许保留自己所有的东西,从衣服、羊、牛和马再到房屋、土地、家具,到所有有价值的东西。 这些小队完全是有必要的,多的是因为个人的私欲而引发冲突的家伙。 那些远离了故土的骑士们根本不屑于戴上伪装的面具,他们或是看中了城内平民有意保留下来的一桩重要物件,又或者看中了他们的儿子或者女儿,他们会大言不惭地以净化异教徒的名义,将这些孩子掠到自己囊中。 有人默默忍受,而有些人则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刀剑,若是他们杀死或者打伤了一个骑士,或是扈从,接下来这一家人都难逃一死。 但若是他们幸运地遇见了塞萨尔的小队——即便塞萨尔只是伫立在一旁静静的观看,骑士们的手段和欲望都会收敛很多。 他们听说过他——虽然那些被塞萨尔救下来的人,或许并不知道他曾经孤身一人来到圣殿骑士瓦尔特的面前,劝说他正大光明的与阿马里克一世一战,而不是用城堡内外普通人的性命去赌国王是否会退兵;又用这份功劳向阿马里克一世换取了那些仆从,杂役与工匠,以及战场幸存者的性命的事情…… 但骑士们知道啊,这个故事早已伴随着他如何在圣墓大教堂里做了四十五天的苦修,又如何将这份苦修的馈赠分给了整一座城的人;以及在迎接拜占庭公主的仪式上,与王子鲍德温共同击杀了一头疯狂的母熊;还有最近的,他装扮成一个贵女,与骑士们共同剿灭了一群狡猾的撒拉逊屠夫的事迹,一同被广为流传了。 人们都说,他是个最接近圣人的凡人。 只要心中还残存着一点良知的人都会在那双绿眼睛的注视下,觉得自己满身污秽,无所遁形,他们心内的火焰熄灭了,欲望也就变得不那么强烈。 而且,如果他们想要的是一个金戒指或者是一个铜镯,塞萨尔并不会管。 但如果他们想要的是居民的孩子、妻子或者姐妹,塞萨尔就会出面干涉——这里的人都是属于阿马里克一世的奴隶,他们想要,可以,等登记造册之后拿钱来换。 “但如果之前他们就赎买了自己呢?”一个骑士兀自愤愤不平地说道,他就是那种没有心肠的东西,根本不在意国王的赦令——他看中了这家人家的小女儿,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有着一双杏子般的大眼,牛乳般的皮肤和卷卷的褐色头发,有点像达玛拉。 “你可以向国王申诉,没关系的。”塞萨尔客客气气地说道,但丝毫不让步,那个骑士看了一眼就站在塞萨尔身后,抱着双臂微笑不语的王子鲍德温,只能悻悻然地走开了。 “你们走吧。”塞萨尔说,而那家撒拉逊人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了塞萨尔一眼,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他也是强盗,夺走了他们所有的财物与资产,但他留下了最珍贵的—— 塞萨尔也不需要他们的感谢,他还没那么无耻。 这些骑士会向阿马里克一世控诉吗? 不会,谁都知道,他们名义上是说要救赎这些可怜的灵魂,却只是想要享用那些鲜嫩的躯壳,他们可以杀死这些异教徒,但绝对不可以受控于邪恶的欲望。 说出来,这个骑士只会遭到无情的嘲弄,他的主人也会失去对他的信任,同伴也会远离他。 “但他们肯定会对你非常不满。”鲍德温说。 “不满就不满吧。不喜欢我的人多了。”塞萨尔毫不介意地说道。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本章完) 第80章 以撒人和以撒人 第80章 以撒人和以撒人 吵闹的地方距离鲍德温与塞萨尔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只隔着三座房屋,一条巷道。 同样被吵闹声引来的骑士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看了一眼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圣殿骑士,正打算将这桩麻烦事干脆利落地了结掉——他并不在乎公正或是善恶之类的,不管怎么说,这座城市里有着几万个撒拉逊人,这些人是储金罐也是火药桶,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们浪费。 但他的扈从突然跑了过来,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先是一愣,而后拔下插在墙上的火把,走了出去。 庭院中的其他人也不由得住了嘴,他们惶惶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多会,骑士就引领着另外一支队伍走了进来,这支队伍的首领是两个年少的见习骑士,他们的穿着要比扈从更尊贵,但马刺还是银色的。 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下,两个见习骑士的头发都是深色的,不过一个要比另一个更深,像是黑色,黑发的见习骑士有着一双仿佛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绿眼睛,而他的朋友则有着一双温柔的蓝眼睛,但要比前者更多了一份庄重自持。 他们看到那个傲慢到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圣殿骑士突然就放下了手,走到那个蓝眼睛的见习骑士面前垂首行礼,而后伸手拍了拍——绿眼睛的见习骑士向后退了一步,以行礼的姿势避开了他的一拍,圣殿骑士咕哝着“记仇的小混蛋”什么的,让到了一边。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鲍德温问。 塞萨尔则在一旁观察这里的状况,这是一座在比勒拜斯非常常见的二层小楼,最高处是可以用来晾晒谷物衣物的平台,二层供主人和家人居住,底层是个作坊或是商店,从小楼两侧延伸出来的围墙造就了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一侧种植着一株很大的橄榄树,金色与绿色的累累果实缀满了枝头。 而聚集在橄榄树下的人居然囊括了比勒拜斯所有的族群,作为胜利者的基督徒人,作为失败者的撒拉逊人,同时被两者鄙视与排斥的以撒人,尤其叫人觉得奇怪的是,一向抱团的以撒人居然在这里泾渭分明地分做了两拨,并且正在相互怒目而视。 鲍德温正在等有人给他答案,一个人却突然扑在了他的脚下,他差点就一剑刺了过去——幸好塞萨尔及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往下一望,那是个做法兰克人打扮的以撒人——尖头鞋,紧身裤,短袍和外面的斗篷……叫人认出他是个以撒人的是他还带着一顶小圆帽,它们在希伯来语中叫做“基帕”(kipa),意为“遮盖”,以撒人以此来表示对上帝的敬畏。 “以撒人?”鲍德温蹙眉,他移开了自己的脚,对着一张卑微而又谄媚的面孔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请允许我向您申诉,殿下,”那人道:“我是个以撒人,但也是您父亲的仆人,我听从他的吩咐,给他买来小麦、大麦、啤酒和豆子,我叫做拉般,如果您曾经听说过我,那么您肯定知道,我是一个最诚实,最忠诚不过的人。” 这句话说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拉般却丝毫不以为忤,他将双膝放在地上,双手紧握——他瞧出鲍德温并不是那种喜欢折辱他人的人,便乖巧地道:“我是来拯救我的族人的,但受到了他人的妨害,若是您愿意为我主持公道,殿下,我愿意用一套链甲和三件丝绸的长袍来偿还您的恩情。” 这笔回报用来收买一个骑士或是官员都足够了,虽然鲍德温是王子,但他还没有成年,没有领地和属于自己的骑士——何况作为一个少年人,销的地方多得去了。 但让这以撒人失望的是,王子虽然年少,但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谨慎,他没有被拉般许诺的报酬打动,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到一边,而后环视周围:“除了他,还有人想要说话吗?” “我……” “哈迪瑞……” 没想到同时有两个人站出来想要说话,鲍德温看了他们一眼,一个是做传统以撒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另外一个则是一个撒拉逊人。 “你说吧。”他指了指那个以撒人。 那个以撒人走出来,他戴着一顶多角的帽子,披着披肩,穿着宽大的袍子,脚上是褐色的牛皮凉鞋,“殿下,”他鞠了一躬后,带着几许愁容说道:“我叫哈迪瑞,只是一个普通的金匠,承蒙天主与哈里发的恩惠——现在还要承蒙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宽赦,在比勒拜斯靠着手艺过活……” “他,还有他的妻子,两个女儿都是我的俘虏。”圣殿骑士,也就是我们早已熟悉的那位若弗鲁瓦先生,插了一句话,这是在提醒鲍德温与塞萨尔……这并不是国王的财产。 “是,是的,这位骑士老爷在城外俘虏了我们……”哈迪瑞说,“但他是个仁慈的人,他允许我们自己赎买自己。” “现在毕竟不是亚拉萨路被攻破的那会儿了,不是吗?”若弗鲁瓦自以为诙谐地说道,但这个冷笑话只能让庭院里的大部分人不由自主地打寒颤。 要说让俘虏自己从身上掏钱来赎买自己当然是不可能的,就像是在比武大会中,一个骑士被打下马,做了另一个骑士的俘虏,他的马,甲胄甚至衣服也算是战利品,他得另外拿钱来赎自己——这里也是一样的。 “他对我说,”若弗鲁瓦道:“他虽然离开了比勒拜斯,却不曾带着所有的钱财,其中有一部分被他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就在他的宅子里,他可以带我来取——我答应他了,上帝保佑,这几天我的心情一直不错,但……”他一抬手,指向小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座小楼早就被洗劫一空了,家具,摆设,器皿,丝毯……甚至连门窗,马赛克,固定火把和蜡烛的托座都被拆走了,只留下了白垩涂刷过的墙壁,以及描绘在墙上的草图纹——但还是看得出,在主人还在这里的时候,它是一座多么温馨而又祥和的居所。 “不,不,不,”哈迪瑞连忙说道:“我发誓我没有欺瞒您,我将我的钱财藏在了一个绝对无人知晓,也无法被发现的地方——”他转向拉般,“但我在离开前,将这个地方告诉了我最信任的朋友,至少我是那么认为的……” “我并不关心此事,”圣殿骑士咕哝道:“如果你们拿不出钱,我就只能另找买家。” 鲍德温蹙眉,塞萨尔问道:“你是要我们帮你追索这笔钱?” 哈瑞迪摇头,他再清楚不过了,他遇见这个圣殿骑士,自以为必死无疑,他能允许哈瑞迪赎买自己和家人就足以叫他喜出望外,何况对方还愿意跟着他进城——在他发现密室已经空了的时候,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但他还有理智,知道再恳求下去就是得寸进尺,圣殿骑士不宰了他简直就可比圣人了。 “哦,”若弗鲁瓦说,“是这样的,塞萨尔,我正要把他们带走,随便塞给什么人,”他指的当然是那些奴隶商人,“结果,”他看向那些撒拉逊人,“他们跑了出来,要求向我赎买这几个人。” 塞萨尔的视线转向那些撒拉逊人,他们大约有五六个人,都缠着头巾,为首的皮肤黧黑,穿着撒拉逊人的大袍,就和他之前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位一样,但不是黑色的而是亚麻本色,在牛皮的束带上隐约可以看见用来挂弯刀的钩子,可能是在与骑士交涉前匆忙取下的,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但这样看来,即便他不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名单上,也不是个普通的撒拉逊平民。 “多少钱?” “我要的不多,”若弗鲁瓦碰碰脸,“九十个金币。”他朝着哈瑞迪点头示意:“他有着两个犹如苞儿般的女儿。” 这个价钱真不高,但这样一看,塞萨尔就更加奇怪了,一套普通的链甲至少需要四十金币(仅躯体部分),一件丝织长袍的价格在八到九个金币左右,之前单单拉般所承诺给王子鲍德温的,就等同于这笔赎身钱了…… “我们已经谈妥了,”撒拉逊人压抑着怒气说道:“我们来得太急,没有带上足够的钱,已经叫人去取了。” “谁知道你们买下我的族人做什么?”拉般从地上跳起来,凶狠地说道:“我愿意出三倍的钱!”他转向若弗鲁瓦的时候,语调又变得轻柔起来:“骑士老爷,”他恭敬地说:“您甚至无需等待,我现在就带着钱。” “我丈夫的钱……”哈瑞迪的妻子愤恨地说。 “别胡说八道,女人,真该叫魔鬼拔了你的舌头去!”拉般疾言厉色地道:“你的丈夫可没给我留下什么钱!” 他又调转面孔,对塞萨尔与鲍德温露出一副无辜的面孔:“诸位大人,请想想吧,如果一个人决定要从这座城市逃走,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房屋,产业和所有的一切都不要了,他干嘛要留钱给我呢?” “这笔钱不是留给你的!”哈瑞迪终于忍不住,高声叫道:“那是因为我想要离开,而族人们却有一些决意要留在这里,我担心若是……”他卡了一下,“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叫你拿着这笔钱,好去帮助他们脱离苦难!” “哎呦,哎呦,”拉般阴阳怪气地说道:“听听,听听,好一个圣人……” 若弗鲁瓦噗嗤一声笑了。 拉般停顿了一下,迷惑地看了一眼他们,暂时还没想到这里就有一个真正的“小圣人”,于是他继续说道:“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舍弃了族人,但也没能成功地逃脱,所以就反悔啦,打算拿着这笔钱换自己的命?” 这是在道德绑架了,虽然现在还没有这个词。 但哈瑞迪虽然不善言辞,但显然是个心里明白的清醒人,他上前一步,目光炯炯:“若是一个人连自己,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说要去爱别人,那才……才叫被魔鬼迷了心呢。”他微微垂下眼睛,“虽然这确实游离了我的本意,但我也只是一个凡人。” “你在这里藏了多少钱?”塞萨尔问。 哈瑞迪犹豫了一下:“五十个金币,但还有几颗宝石,价值也有四十多个金币,还有一卷深蓝的丝绸,是一个顾客在我这里定制圣物龛的时候需要用到的。” 若弗鲁瓦撇嘴,他盯着拉般,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这家伙拿走了这些东西,盘算着找个机会从这家伙的嘴里撬出来。 “你们是撒拉逊人吧,”塞萨尔又问:“又为什么愿意出那么一大笔钱赎买一个以撒人呢?” “哈瑞迪是我们的朋友,”那个黧黑肤色的撒拉逊人说道:“虽然他是个以撒人,也谨守着属于他们族群的法律与信仰,但他一向为人本分,诚实正直,他在这里居住了二十年了,从未与人争吵,也从不说谎,更未曾放过一个铜板的贷……”他瞥了一眼拉般:“与他的族人完全不同。” “而且,”他接着说道:“他还是个学者,他教导我们的孩子数学,拉丁文和天文学。” 撒拉逊人一向非常尊重学者,何况这位学者还愿意向他们的孩子传授重要的知识。 “你是个教师?”鲍德温问道。 这里的教师可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教师,在以撒人中,这个单词代表的是口传律法的教师——类似于基督教会中的教士与撒拉逊人的长老。 “当然不是!”拉般抢先一步,愤恨地代为回答道:“他就只是个工匠而已!” 哈瑞迪抿起了嘴唇。 “你和他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塞萨尔问道:“他却愿意用近三百个金币赎买你?”将近十分之一个伯爵了。 “并不是无偿的,”哈瑞迪道:“以撒人不能叫以撒人做自己的奴隶,但若是我欠了他的债,就得用我的工坊和劳作来还债,三百个金币,足够我做到死了,而且……” “而且?” “而且他一直想要求娶我的女儿,据我所知,他还有一个性情与他同样暴戾,卑劣的朋友,他已经和他讲好,等他娶了我的大女儿,就设法将我的小女儿嫁给他的朋友,当然,为此后者会给他一笔丰厚的酬劳。” 鲍德温下意识地瞧了瞧那个拉般,拉般并不能说是个相貌丑陋的人,但看起来他的年纪比哈瑞迪还要大点,他的身材也不能说矮小,但正是因为还算高大,当他佝偻起脊背来的时候,就如同一条鬣狗般的令人感到恶心。 拉般并未反驳,哈瑞迪的话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但塞萨尔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以做出判决了吗?”若弗鲁瓦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我想要回去睡觉了。” (本章完) 第81章 攻城!(1)特别鸣谢盟主贺新书鱼太 第81章 攻城!(1)特别鸣谢盟主贺新书鱼太看看群聊吧加更! 鲍德温看了看塞萨尔,他是在询问塞萨尔,是否对这桩案件有着自己的判定,但塞萨尔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言。 他确实可以看得出,在这两群以撒人中,哈瑞迪确实是属于势弱的那一方,而且有撒拉逊人的证词,表明他也不是一个坏人。 拉般呢,他至少是个敏锐的家伙,早在阿马里克一世还在城外驻扎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投靠了过去——而且估计他也不是如所说的那样,做的是粮食买卖,一个做粮食买卖的以撒人,根本不需要对于一个做金匠的同族如此逼迫。 那么哈瑞迪呢,不好意思,他也不曾如那些撒拉逊人所说的坦诚无私,他或许是个好人,但他肯定隐瞒了什么。这个秘密,他和拉般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其他人。既然如此,塞萨尔并不想去干涉他的命运。 “那么就按照一开始约定的办吧。” 鲍德温的话一出,撒拉逊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哈瑞迪虽然也在笑,但他的笑容总带着一些羞惭与无奈。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欺骗行为对于这些撒拉逊人非常的不公平。 拉般还想恳求,鲍德温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我确实知道你,你并不是一个粮食商人,事实上,你曾经来向我的父亲哀求过很多次,希望他能够赐予你铸币权。同时你还做着贵金属交易与兑换货币的买卖,你还放贷,向很多人放贷。 我认识的骑士就曾抱怨过,说你是一条贪得无厌的狗,别害怕。我这样说,并不是要指责你,而是要你知道,我明白你的真正用意。” 拉般紧张的舔了舔嘴唇,鲍德温摆摆手,“但我不能首开先例,这种类似于拍卖的行径若是在城市里流传开,对我们而言弊大于利——我们现在需要尽快的统计所有的人口,先解决他们身上的事情——无论是赎买还是交易。 你今天要出三倍的价钱,明天又有人要出五倍的价钱,我的父亲可能得到更多的钱。但他并不是个商人,他是个国王,也是一个统帅,这份利益还不值得我们付出那么大的心力去解决,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拉般不甘心的吞下一口唾沫,他慢腾腾地站起身,看向哈瑞迪:“……不管怎么说,你要记得你还是一个以撒人。”他阴沉沉地说道。 此时,撒拉逊人的仆人也已经匆匆奔了回来。他们拿来了之前约定好的钱,甚至还多了一些。撒拉逊人很高兴圣殿骑士愿意在这方面让步,毕竟当拉般提出三倍价钱的时候,他们也不由得踌躇了一会。 拉般咬着牙齿,悻悻然的看着他们,他几次想要说话,但都被残存的理智压了下去。 塞萨尔猜到他要想说什么,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已经属于了阿马里克一世了。 那么这些撒拉逊人的赎买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不能细究,毕竟这些也是有身份的人,而且他们并没有参与到对阿马里克一世的谋逆中,甚至等到阿马里克一世真正统治了这座城市,他会需要他们。 毕竟这座城市中不可能只有基督徒,就连现在的亚拉萨路也居住着不少撒拉逊人和以撒人,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任何一座城市,想要繁荣昌盛,就不可能保有原先的纯洁。 哈瑞迪一家人迫不及待的奔向了城外,在比勒拜斯再度沦陷之前,他就早有预料在城外的村庄里置办了一个小作坊。 虽然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有什么生意给他做,但他本来就是一个安贫乐道的普通人。 只是他并未能安宁多久,第四个晚上又有另一群以撒人来到了这座村庄,为首的是一个真正的“教师”,以撒人中的贤人,他一见到哈瑞迪,就立即张开双臂,哈瑞迪也不由得上前紧紧的拥抱了他。 “老师!”他充满感情地喊道。 “我以为你会死在比勒拜斯。”哈瑞迪的老师说。 “我原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刚出城就被一个圣殿骑士抓住了。幸好他并不是那种极其邪恶的人,他允许我们回去拿自己的赎买钱……” 哈瑞迪将城中发生的事情如实的与自己的老师说了一番,老师也不得不说,这一路来哈瑞迪与他的家人确实受了天主的不少庇护,这其中只要少了哪怕一环,他能看见的就只有哈瑞迪的尸骨。。 “那群人还是没有死心。”哈瑞迪在提起拉般后说道。 “他们永远不会放弃的,毕竟那是……”以撒人的贤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哈瑞迪也没有,他转开话题,问起了老师的现况,“我们没什么,老实说,对于我们以撒人而言,基督徒和撒拉逊人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他们蔑视我们,打击我们,又不得不用我们。” 哈瑞迪为他煮了一杯热热的,加了蜂蜜的甜茶,贤人接过来一饮而尽,长长地嘘了口气。 虽然他一向精神健硕,身体强壮,但听到阿马里克一世二次远征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比勒拜斯——这段急迫而又漫长的旅程确实让他精疲力竭了。 但哈瑞迪是他最好的一个学生,他原本也应该成为一个贤人,却因为与一些族人之间的矛盾,而不得不去做一个金匠。 虽然他作为一个金匠,也是最好的金匠,但看到他贤人还是忍不住会心痛:“和我回去吧。哈瑞迪,我需要你,和我们有着同样想法与坚持的人们也需要你。” “我厌恶战争,老师,我不喜欢任何争执与争吵,我不愿意对自己的族人举起屠刀。” “这种事情并不需要你亲自去做。” “我下的命令和我动的手有区别吗?” 贤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但你也看到了,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战争,因为信仰,因为利益,因为土地,甚至只是为了一匹马,一只羊,一枚铜币,你能够躲到哪里去呢?我听说了,阿马里克一世即将攻打福斯塔特,虽然你躲藏在这里,但很快这里的人也都会被召集起来。 这里的果树会被砍光,农田也会因为无人照应而荒芜。第二年这里就是一场大饥荒,你还能去哪里呢? 除非你不再去做一个以撒人,舍弃我们的信仰……” “我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哈瑞迪激动地说道。 “那么你再想想吧,你还有两个正当年华的女儿,你想让她们在这场战乱中失去自己的贞洁和性命吗?如果你回去,我还能够在小伙子中挑选两个合适的人,等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你的血脉也能够继续传承下去了。 到那时,你会发现,你的牺牲完全是值得的。” 哈瑞迪如何回应他的老师,我们暂且无所得知,但贤人的话是对的,阿马里克一世并没有强求每个撒拉逊人都要为他来服劳役,但这些人等于是双手空空,一无所有的出了城。 即便附近的村庄可以收容他们,但足足几万人呢,他们的食物从何而来呢?而且村庄里的农民也要准备挨过接下来的几个月。 他们想要摘果子充饥,捕捉飞鸟和走兽,但这些早就被十字军的骑士们搜掠一空了,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能等着他们,就连湖泊和河流中的鱼都少了很多。 这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发了告示,向他们宣讲说,只要他们愿意为他做工,就可以得到一定的口粮和酬劳。什么样的事情呢?不必多说,当然是为了攻打福斯塔特——更多的马车,更多的攻城塔,弩炮,撞锤,投石机……更多的长矛,更多的护墙,更多的帐篷和房屋…… 比勒拜斯城外的树木,那些已经成长了好几年,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的,果实累累的椰枣树,橄榄树,石榴树和无果树,无一幸免地在撒拉逊人痛苦的目光中轰然倒下,他们不得不那么做,这固然是他们的将来,但如果他们拒绝服役,那么他们连现在都不会有。 鲍德温与塞萨尔也曾见过亚拉萨路的人们如何制造这些器械——就是国王准备攻打托尔托萨城堡的那次,但与这次相比,就是在拿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与一个高逾数丈的巨人相比,他们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工匠犹如蚁群,堆积起来的木料和石块则犹如块。 “好了,”希拉克略将手放在他们肩头,轻轻推着他们:“我们下去看看。” 负责这桩重要工程的人是希拉克略,有人对此颇有异议,毕竟希拉克略不再是国王身边的一个修士,而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了,但很显然,无论是阿马里克一世还是希拉克略都觉得,监督攻城器械,工事与宿营地的建造,远要比跪在祭坛前祈祷更适合后者。 希拉克略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看图画,文字,听解说,那里有比在现场亲自去看,去触摸,去了解更好的! “这是攻城弩。”老师说。 让塞萨尔与鲍德温来看,它现在还只是一个梯形的方框,中间有着横梁,底部有着四个方形的固定脚,它们被一层层地堆迭起来,运送到另外一个区域,那里的人们给它们安装上金属部件和有弹性的马鬃绳,最后它们被妥善地固定住,成为一个庞大的组合体,又一群人给它们塞上稻草,装上马车。 塞萨尔这才发现,这时候的人们已经有着一种粗陋而简单的流水线意识,只是这种意识产生于职业的隔绝,像是一个铁匠需要一个木头餐盘,他不能自己随手削了一个来用;一个木匠若是需要钉子,也不能自己敲一个;一个石匠若是善于雕刻,他也不能浇铸铁像或是做一个木偶。 他们做什么,卖什么,买什么,都有行会的规矩限制着,同时,他们也认可这种规矩,这些陈规陋俗最早来自于贵族领地上的手艺人——任何一种手艺,送信,带路,养牛,采蜜和蜂蜡……都是被每一个手艺人严格保密并且视若珍宝般地传承下去的。 任何一个敢于偷学的人,哪怕已经是学徒了,都会遭到鞭打甚至处死。 有这样的传统在,每个人都习惯于不去干涉别人,只做自己的活儿,做完了就交给另一个人完成之后的工序…… 就塞萨尔了解到的,甚至连铁匠这里都有了极其详细的区分,有人擅长打造马蹄铁和马刺,以及马衔,另一些人则在擅长为木匠和石匠们制造和修理、磨锐工具,有些人能够打造出精美坚固的栏杆与窗棂,甚至还有人专门制作钉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钉子,从最小的用来固定甲片的弯钩钉子,到最大的用来固定船锚或是船首像的钉子…… “这是平射石弩和投射石弩。” 希拉克略并不去打搅这些人的工作,而是走到成品处指给他们看,“公元前五世纪左右,这里的腓尼基人们就制造出了现在的石弩,只不过它们并不能向着空中发射,只能平射,还有马其顿人,他们制作的石弩据说可以投掷一百磅上下甚至更重的金属箭头,或是五十磅的石头。 这些石弩可以很好地摧毁比起城墙更脆弱的垛口,或是一些较为单薄的壁垒。” 他带着他们走了几步,指着另一种弩弓给他们看:“这是罗马人在征服了腓尼基人和马其顿人后改良的石弩,让它可以抛投的更远,造成的伤害更大,他们将其称之为罗马石弩或是蝎子,”他站在这种显然要比其他石弩更长的器械前做了一个环抱的手势:“很像是伸出前爪的蝎子,对不对?” “还有这种,”他指着一件装在木箱里的器械说:“这是扭力弩炮和它的支架,这种器械要求较为严谨和精密,所以不能随意地堆砌存放,有点麻烦,做工时间也长,但更稳定,射程更远,威力也更大。” “这几种弩炮在发射的时候都需要重新进行调节,气温,潮湿度与新旧都会影响到它的力量与准确度,娴熟的弓箭手只需要听听两根弓弦发出的声音是否一致就能确定——如果不一样,就要手工进行调节。等到战场上,你们就能亲身感受了。” 这些弩炮的大小也各有不同,有些小如座椅,有些则如同橱柜,还有一些直接被架设在马车上,一辆马车,一架弩炮。 “有更大的,但那要到战场上才能组装。”希拉克略说,他注意到鲍德温的视线落在了一架看上去也很像是弩炮的木质器械上:“不,孩子,那不是弩炮。” 他说:“那叫做‘野驴’,同样来自于罗马人,不过我们给它们加上了双臂,让它能够发射得更远。” “但它还是一座投石机。” (本章完) 第82章 攻城!(2) 第82章 攻城!(2) 这种投石机并不是最简单的,最简单的希拉克略带他们去看了,那就是一个平放在地上的大十字架,十字架的中心被插上一根富有弹性的木杆,木杆的另一端则是一个勺子形状的装弹器,它的末端系着一根动物筋腱或是皮绳,筋腱在一个绞盘上收紧,需要投射的时候割断筋腱或是敲开机括就可以。 它可能只有一人宽,两人高,从威力到距离都不怎么样,但胜在容易制造和搬运。 而如野驴这样的重型投石机,底座和宽度基本上是相等的,结构也要更复杂,更精妙,至少就塞萨尔看到的那一台,就带有一个旋转平台与一个可以调节上升角度的特殊支座,两侧有绞盘,固定弹力梁的地方有皮绳一圈圈地予以加固——而且它投射的不是石头,而是弩箭。 让塞萨尔看来,它很像是一柄枪支的雏形,弩箭是子弹,而弹力梁产生的动能则是火药产生的推力,弹力梁打在弩箭的末端,将它发射出去,摧毁有效距离内的一切。 当然,更多的投石机正如其名,投射的还是石头,不过一些投石机末端不是一个凹陷的装弹器,而是一个皮兜,“这个可以用来装很多东西,”希拉克略瞥了塞萨尔一眼:“譬如一个胆大妄为的蠢小子。” 鲍德温嗤嗤地笑了起来,他知道希拉克略还在责怪塞萨尔三年前的冲动行为,无论别人怎么赞美,站在家长的立场上,如果能有选择,必然只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塞萨尔与希拉克略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教会中,教士和弟子的关系也差不多等同于父子了。 那时候略有差池,塞萨尔真的会被瓦尔特塞进皮兜里从托尔托萨的城堡墙头扔到阿马里克一世的营地里。 还有一些同样属于投石机的零件,已经大到不是希拉克略在一旁解说,他们根本辨认不出那是什么,就连塞萨尔也不例外,在书本上看到的东西与身临其境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同——那一根根粗大高耸的木梁,那一个个又像是车厢,又像是房屋的东西,那一只只仓鼠转轮——等等? “那是行走轮。”希拉克略只看了一眼便说道,“大型和超大型投石机用的东西。” 那种投石机不到战场就不可能被组装起来,组装起来就根本没法移动,它不但大而且沉重,配重箱里可能承载着上万磅或是几万磅的泥土,使用时不但需要好几个人一起拉动,还需要两侧的行走轮——两个人并排在里面踏踏板,原理类似于踏板水车……才能运作。 而这种投石机根本没法靠着本身的重量稳定自身,它连接的地方要用到铁件和铆钉,还要将最主要的几根立柱打入地下才能保证不会动摇甚至倾覆。 相比起来,攻城鎚,攻城车和攻城塔的样式近千年来倒是没什么改变,只有高度和大小得到了不少提升。 “这是‘乌龟’,”希拉克略说:“也有人把它们叫做‘老鼠’,但这没多大关系,在你高声叫嚷老鼠或是乌龟的时候,不会有人以为你是打算通过诅咒来咒死敌人。” 无论是乌龟还是老鼠,它的样子都很像是一个低矮的房屋,甚至可以说,要比大部分农奴的房屋更坚固,牢靠一些,它们通常有着一个三角形的顶棚,底部装着四个轮子,行动的时候士兵们就躲在顶棚下,推着这座掩体走,开战的时候顶棚上会覆盖打湿的牛皮,免得被敌人投来的火焰引燃。 而攻城鎚一般都会装在这些掩体里面,它们的金属头会铸造成公羊头或是乌龟头,金属头安装在一根悬挂在绳索上的粗大木梁上,起初的时候由人推动,但现在大部分都改成了固定木梁,在木梁上加装用绞盘和筋腱驱动的攻城鎚,有时候也可以将攻城鎚换成巨矛。 “这个筐子没做好?”鲍德温疑惑地举起一个筐子,这个柳条筐大得足以把他装进去,但在一侧留着一个方形孔,大小和人的面孔差不多,“这也是活动掩体的一种,”希拉克略说,一边还恶劣地拍了拍,直接将鲍德温装了进去。 “你也来试试。” 他又对塞萨尔说,塞萨尔也只有无可奈何地套上了一个柳条筐,两个姿容秀美,举止优雅的见习骑士立即就变成了两个可笑的箩筐人,希拉克略满意地颔首,从外表上看不太出他在心里笑成了什么样子,但塞萨尔知道,希拉克略从来就是一个非常记仇的家伙,而且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别人的机会。 阿马里克一世之前攻打埃及无功而返的事情一直被他嘲笑到现在,天知道阿马里克一世这次发了狠一定要拿下福斯塔特是不是就有这一部分原因在里面。 他相信接下来的几年里,但凡有了宴会,茶余饭后的笑谈肯定缺不了“箩筐人”。 “这是梯子。”这个他们都认得出,不过这个梯子显然要比一般的梯子更大,更长,而且顶端有着可拆卸的钩子,这和船上用的跳板“乌鸦”是一个道理,一旦被它勾住垛口,单靠人力很难把它提起来搡下去,但守城方往往会用一根垂着重物的绳索,用侧拉的方式将梯子推开。 “这是在一些偶尔打开的小缺口里用的。”希拉克略说,而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同样繁忙但看不出在做什么的工场前。 “这里是攻城塔的制作处。” 攻城塔往往要建造到比城墙更高,也就是说,高度达到一百法尺左右的高度,大约有十层楼,现代人或许会感到难以相信,但这就是事实,而且你可以把它看做一座建筑物而不是一个攻城器械——它的内部结构就和一座高塔相仿佛,除了底层会有六只或八只轮子和攻城鎚外。 它会被分作几层,每层都有梯子可以上下,还有一个可以垂直拉起水桶的井口,那是为了扑灭可能落在攻城塔上的火焰所用的,在最高的平台上有如同城墙的垛口,可以供弓箭手居高临下的射击,掩护从攻城塔上冲向城墙的骑士们。 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攻城塔里往往会拥挤着十几个,几十个骑士。在攻城塔的第二层,基本上与城墙齐平的地方,有一座可以放下来的吊桥,一旦攻城塔得以靠近城墙,下方可以用攻城鎚敲击城墙,上方就可以放下吊桥,骑士们会从吊桥上一拥而上,在城墙上与守城方搏斗。 “你和鲍德温都将会在这座,或是那座攻城塔里。”希拉克略说,他虽然不是那种会溺爱孩子,犹如女人般的人,也知道在亚拉萨路,无论你有多么高尚,多么善良,若是被人认为是个懦弱之人——你就很难得到人们的尊重。 鲍德温如此——所以他被诊断为麻风病人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会被剥夺继承人的位置,被驱逐出亚拉萨路,因为亚拉萨路不需要一个无法举起长剑,在战场上带领骑士们纵横驰骋的君主。 同样的,塞萨尔也是如此——他若是畏首畏尾,不敢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他之前的一切善行都会被一笔勾销,甚至还会有人觉得受到了欺骗,而变本加厉地予以报复。 “你们不会是第一波,”希拉克略凝重地说道:“但不是在第二波就是在第三波,你们在等待的时候,要注意观察,尽可能地吸取经验,放稳心态……我知道你们之前已经经过了数次战斗,但那种战斗与攻城,尤其是福斯塔特这种大城的攻防战,完全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而且你们面对的敌人,肯定也是受到过他们的先知启示的撒拉逊人,与你们之前遇到的敌人有着极其悬殊的差别,你们之前所依仗的东西,他们也有,或许更锐利,更坚实,更有着比你们更丰富的累积与经验。 你们要谨慎,千万不能大意。” “我们会的,”鲍德温回答说:“但希拉克略,我们可以暂时先把箩筐拿下来了吗?” 这次轮到塞萨尔嗤嗤地笑出声来了。 两位见习骑士拿下箩筐的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就在他们整理衣装的时候,一个侍从骑着马匆匆来找希拉克略,据说是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军事会议上,几位大人因为之后的布局和推进方式产生了一些异议,争执不下,阿马里克一世只能叫人来请希拉克略回去,看看他是不是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来。 希拉克略只得放下今天的课程,与两个孩子一同回到阿非法宫。 阿非法宫虽然已经被撒拉逊人暗讽为妓院,但它最初被建造出来的时候,设计师和工匠们依然充满了对王室的爱戴与尊重,所以每个地方都尽可能地做到了美轮美奂,无一缺漏,所有的建筑群,自上而下,都保证有大厅、会议室、卧室和接待室,这些房间通过走廊和庭院相连,墙壁上镶嵌着经文与马赛克几何图样,无比璀璨而又精美。 只不过现在的阿马里克一世大概没心思去欣赏这些美妙之处,他和几位大人,的黎波里伯爵,安条克大公,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还有几位可敬的公爵与伯爵,正在对之后的攻城战争论不休。 在这种场合,就连王子鲍德温也只能沉默不语,捧着酒壶在一旁做个侍从,但塞萨尔和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原来按照阿马里克一世和诸位大人最初的计划,他们将会直接攻打福斯塔特,但现在有了一个新问题。 福斯塔特是一座丝毫不亚于亚拉萨路的大城,它是法蒂玛王朝的都城,有着三层城墙,三座城门,每座城门边都有两座巨大的塔楼,它们就如同一根坚实的皮腰带一般紧紧地束在福斯塔特这位美女的腰肢上,让她得以避免受到外敌的侵犯。 而在福斯塔特的左侧,就是尼罗河,但尼罗河中的大岛劳代岛距离福斯塔特的城墙仅有一条细窄的河道,它成了福斯塔特天然的侧翼阵地,而且自从赞吉的萨拉丁与希尔库来到福斯塔特,他们就开始在劳代岛上建造堡垒。 现在这座堡垒已经建成了,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堡垒与福斯塔特间还连起了吊桥和桥梁。 “谁来告诉我?”阿马里克一世愤怒地问道:“这些桥梁是怎么突然出现的?魔鬼帮他们建造的吗?!” (本章完) 第83章 攻城!(3) 第83章 攻城!(3) 珍贵的地图就摆在几张桌子拼凑起来的台子中央,它可能是从一头健壮的小牛犊身上剥下来的一整张,没有缝线或是黏贴的痕迹,希拉克略在鲍德温的服侍下洗了手,换了外衣才靠近桌边,他俯身看去的时候,鲍德温和塞萨尔也能清楚地看见这张地图。 在另一个世界里,不会看地图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那些还未接受过义务制教育的老人们,但凡上过地理课,都知道该怎么分辨位置,走向和高度。 但在这个时代与地方的地图——更像是一张简陋的风景画,地图的绘制者会非常“如实”地画出房屋,城堡,山峦,森林和河流,你要从中分辨道路都会发现是件难事,而且他们没有等高线,只能大概从建筑,山地的大小来区分海拔。 一些绘制者还会画上动物和人像…… 而在这些地图之外,必然要绘制漂亮的纹,画上圣人和天使祈求他们庇佑所有者,而用来标识南北东西方向的是一个圆球,圆球右侧绘制着亚当与夏娃被驱逐出伊甸园的场景,因为伊甸园在最东端,与之相对的是西侧的是直布罗陀海峡上的赫拉克勒斯之柱。 中心位置则是亚拉萨路,对于这些人来说,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圣城更有资格成为世界中心。 这幅地图也不例外,而且用来标识地名的除了文字之外还有图案,像是福斯塔特,在地图上就是一个帐篷,因为它原先在撒拉逊人的语言中就是“帐篷”,然后围绕着帐篷有几座建筑,山峰和一条显眼的大河,也因为这条河流占据了很大一块位置,才能让人确定这就是尼罗河。 而福斯塔特这座巨城正紧靠着这条宽阔而又浩荡的河流,撒拉逊人在建造它的时候,便巧妙地将其中一处城墙面对着湍急的河水,并且把它建造得犹如悬崖般的陡峭平直,如果有人想要从这个地方进攻,根本没有可立足的地方。 或许你要说,若是敌人使用了船队呢,如弩炮这样的攻城器械,也一样可以固定在船只上,于是撒拉逊人就在对岸的劳代岛上建立了一座箭塔。 这座箭塔担负着两个任务,一个是瞭望与示警,另一个是拉起悬挂在箭塔与城墙之间的铁索,阻止从尼罗河入海口入侵的敌人船只进入这条狭窄地带。 而赞吉的希尔库来到这里之后,又一力主持了劳代岛堡垒的建筑,这座城堡围绕着原先的箭塔,而后又用铁链拉起了吊桥——这是在高处的,在低处,他们用连接起来的船只作为渡河的桥梁。 让阿马里克一世气恼的显然不是这种简单到可以用一把火烧掉的桥梁,在地图上有着笔墨淋漓的一道,不,是两道簇新的划痕,“负责探查这片区域的商人是谁?”阿马里克一世咆哮道:“若是他们再敢来索取赏金,就把他们立即抓起来,收缴他们所有的财产,再把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都扔进尼罗河!” “此事稍后再议吧,”此时敢于打断他的也只有希拉克略了,他再次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新桥的所在位置:“劳代岛与福斯塔特之间的部分也着实太过细长平直了,他们若是想要瞒过别人的眼睛,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商人没法进入劳代岛,也没法站在福斯塔特的城墙下往下俯瞰。” “已经确定了是石桥了吗?” “我们的人看见有骑兵在上面驰骋。”博希蒙德回答了希拉克略的问题。希拉克略的脸色顿时暗沉下来,也不怪阿马里克一世会如此失态。 他们原先的计划是主要攻击福斯塔特的王者门与胜利门,第三处城门-集市门面对着尼罗河的入海口,按照协议,等到攻城战开始,拜占庭的曼努埃尔一世将会派出他的海军从尼罗河逆流而上,对福斯塔特造成另一股压力。 那么突然多出了一处与福斯塔特相连接的岛屿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福斯塔特多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卫星城,一旦开战,他们不但要警惕福斯塔特的另两处城门,还要小心撒拉逊人从大城内入岛,而后从岛屿的桥梁上出动来攻击攻城队伍。 还有一点就是,这座岛屿的西面面对着浩荡的尼罗河,埃及的城市沿着尼罗河一路蜿蜒排开,其他城市或许比不上身在尼罗河三角洲的城市富裕,但要给予福斯塔特一些支持还是可能的,也就是说,攻城战中攻方最为恐惧的——无法断绝城内补给的噩梦就要降临了。 但事实已经如此,他们现在也只能决定,是先打下劳代岛,还是福斯塔特,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问题在于,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攻打劳代岛的,劳代岛是个真正的军事要塞,这意味着里面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既然撒拉逊人在上面筑造了堡垒,高塔,那就意味着它并不能轻易拿下,更不用说,在攻打堡垒前他们还要面对一条或是两条桥梁。 希波战役中最为著名的战役是哪一场?毋庸置疑——温泉关战役,在那场战役中,希腊的斯巴达阿马里克一世列奥尼达一世率领三百名斯巴达精锐战士,还有部分希腊城邦联军于温泉关抵抗波斯皇帝薛西斯一世的进攻,打退了数万敌人的四次进攻,拖延了整整三天——虽然原因竟然是因为希腊城邦正在举行奥林匹克运动会……这个我们就不必多说了。 但从这场战役就可以看出,占据了地利的一方能够有多大的优势,尤其是桥梁,甚至比悬崖边的羊肠小道更加危险与残酷。 首先,要通过这些并不宽阔的桥梁,人数就不可能多,马匹也无法奔跑起来,就连长矛都会受到阻碍,骑士的优势在这里几乎荡然无存 其次,若是在平原上打仗,即便落马,骑士们也可以一跃而起,继续战斗,但若是落进水里,链甲虽然不是非常沉重,但也有六十磅左右,加上甲片,罩袍,就算是最善水的骑士也未必能能浮得起来。 最后,敌人肯定会在桥梁的两侧修筑箭塔,即便石头的来不及,木头的也行,他们从上往下射箭,骑士们就需要在如同暴雨般的箭矢中缓慢地前行数百法尺。 “我们可以先烧掉它们。” “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先和劳代岛的守军打仗,他们随时可以从城堡里冲出来,还有福斯塔特城内的守军,王者门距离劳代岛不远。” 所以问题回到原处,他们必须同时攻打两个地方,不然与福斯塔特连通的劳代岛随时可以背刺他们,同样的,如果他们攻打劳代岛而对福斯塔特置之不理的话,福斯塔特又会成为他们的威胁! 而就在人们迟疑不决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下了决定,他们的军队将会分作两股,一股按照原先的计划攻打福斯塔特,而另一方则去攻打劳代岛,而且他慷慨地接下了这个难题,这桩沉重的责任将会由他,十字军的统帅与圣地之主承担,塞萨尔可以明显地看到有几个大人的面色明显地一松。 毕竟这些人带来的都是自己的骑士,他们来圣地固然有着一些高尚的原因,他们对别人也是这么说的,但事实上,谁都知道,他们愿意来到这里听从阿马里克一世的安排,是为了自身的荣誉与实在的利益。 福斯塔特已经被撒拉逊人经营了七百年,谁不知道异教徒们惯常用黄金和宝石来装饰自己的宫殿与寺庙,哈里发的紫袍堆满了镶嵌着香柏木的箱子和房间,甲胄与武器更是堆积如山。 在比勒拜斯,他们已经得到了第一笔回报,单就这笔回报,他们此行就不算亏本。 但若是能够降低骑士的损耗,谁会不愿意呢?他们回去之后,一样要面对贪婪的教会,阿马里克一世和身边的其他领主。用个恶劣的比喻,他们就像是出外捕猎的野兽,一方面要设法饱腹,一方面又不能受伤(减低自己的武力),不然其他的野兽就要一拥而上,分而食之了。 ———— 阿马里克一世做出了牺牲,众人便心满意足地散开了,在这以前,他们重新确定了一下各人的位置,谁在前,谁在后,谁在外围,谁在内里,要分作几个队伍,分管哪几个阵地,谁来负责预备队,谁来管理营帐和后勤,还有那些雇佣来的士兵和杂役……以及随军的贵女与妇人等等…… 这种事情一向是最繁琐但也是最重要的,因为在战场上意见不合,盟友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的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幸好阿马里克一世身边还有希拉克略。 希拉克略还能怎样,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除了阿马里克一世这里的事情之外,他还要负责各种圣事的安排,像是斋戒,神圣的游行,连祷,布道等等,这些圣事不但要在比勒拜斯做,还要在福斯塔特的城外做一遍。 不仅如此,他还要小心,总有居心叵测的人会破坏这些仪式,然后将责任推卸到他们想要毒害的目标上。 他的忧虑并不多余,塞萨尔在一些香料里发现了能够致幻的药草;又在游行仪式上叫他们举着的圣器上发现了被蜡封住的裂口;举行游行仪式时鲍德温乘坐的马匹并不像它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健康;塞萨尔还发现即将被分给众人的葡萄酒(圣血),里面竟然加了水银…… 这些人的身后可能是撒拉逊人,也有可能是和他们一样的基督徒,希拉克略毫不避讳地告诉过他们,别以为鲍德温得到了天主的赐福,就算万事大吉了,就算他的麻风病痊愈了也是如此。 在鲍德温没有自己的孩子之前,一切都是白费——他不能说希比勒公主如何,但娶了公主就等同有了一个王国是不争的事实。 而现在阿马里克一世所做的一切,也不知道是鲍德温的福分还是催命符。 在做完了圣事,求得了天主的庇佑与恩准后,大军终于得以浩浩荡荡地向福斯塔特进发。 无论站在撒拉逊人还是站在基督徒的立场上来看,这支大军都是极其威严,有秩序和虔诚的,修士们擎着圣像与十字架,骑士们举着长矛,犹如从地上升起的荆棘环绕着那些神圣的面孔。 这些具有着力量,信仰与作战天分的年轻人,个个打扮得犹如朵或是鸟儿一般,他们或许无法如阿马里克一世与领主那样身着镀金或是镀银的链甲,却可以在自己的头盔或是发网上镶嵌宝石与珍珠,他们身上的罩袍与手中的盾牌颜色鲜艳,而他们的马衣也毫不逊色。 那些竖立起来的长矛,矛尖都擦得雪亮,反射着阳光,犹如火焰,已经成为骑士,拥有旗帜的人们将旗帜套在长矛上,迎风飘荡的还有金色的丝绳与银色的穗子。 等到了福斯塔特城外,一部分营房与帐篷已经搭建好了,古罗马人的营地时常建造的十分坚固,这是为了度过对他们而言非常残酷的冬天,但在福斯塔特,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怎么忧心,即便是最寒冷的一月份,这里的温度也顶多只是叫人不适罢了,而且他的计划是在三个月内攻占福斯塔特。 “我希望能够在福斯塔特举行鲍德温的成人仪式。”他对希拉克略这么说。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阿马里克一世的野心,这也是从古罗马人这里继承来的传统,当一个人新征服了一个地方的时候,就有权力将这里的名字作为姓氏的一部分。 福斯塔特城内很快来了使者,但事情发展到这步,谁都知道阿马里克一世这次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是程序式的表面文章,阿马里克一世问了问使者的身份,好笑地发现他居然只是一个在宫廷中处于边缘位置的书记官,他被吓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以为自己会被拖出去处死。 “你可以回去告诉沙瓦尔,”阿马里克一世笑着说道:“他总是能让我感到快活。” 他没有为难这个使者,让他回去了,使者在回去福斯塔特的时候,看见有许多基督徒的骑士在福斯塔特城墙前跑来跑去,丝毫不畏惧那些架设在城墙上的弩弓,其中有两个还未剪掉燕尾(骑士标志)的少年人最为醒目,他们一个穿着镀金的链甲,一个穿着镀银的链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或许这种行为引起了某个同样具有勇气与自尊的撒拉逊人的不满,他往下射箭,目标是那个身着镀金链甲的年轻人,而后者不知道是因为大胆,还是疏忽,居然反而勒住了马,一动不动。 只等箭矢到了身前,他才轻轻一挥不知道何时来到他手中的长矛,就如拨开几只扰人的蝇虫那样把它们拨开了。 箭矢落在地上,跟随着他们的骑士齐声叫好。 而对方似乎还不觉得满足,就在城墙上的守卫出于愤怒,竟然使用了弩弓时,他将那个身着镀银链甲的见习骑士拉到自己身前,傲慢地叫他背对城墙。 对方似乎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而那只足以贯穿野猪的巨大弩箭呼啸而来,一霎那间就越过了好几百尺的距离,命中了他的脊背! 这时撒拉逊人和基督徒都在欢呼,但下一刻,撒拉逊人发现那支弩箭并不是射中了他,而是被他一回手,牢牢地擒住,握在了手里。 他将这支弩箭展示给自己的朋友看,而后随意地抛掷在了地上。 城墙上的欢呼顿时消失了。 ———— “你们都给我通宵祈祷!”希拉克略说。 (本章完) 第84章 攻城!(4) 第84章 攻城!(4) 相对于希拉克略的心塞,阿马里克一世倒是毫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他劝慰希拉克略道:“想想我们还在他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吧。” “我可没那个样子!”希拉克略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你只是没做得太明显罢了,每次我们叫你的时候,你还不是兴冲冲地提着锤子骑上马和我们一起去了?”阿马里克一世不带一点情面地揭穿了他。 希拉克略咳嗽了两声:“那也是为了庇护那些可怜的朝圣者……他们做的事儿还是太冒险了。” “这个时候不做,什么时候做呢?”阿马里克一世回答说,“鲍德温,还有塞萨尔的状况比我们那时还要糟糕。” 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是女王的长子,他的兄长是鲍德温三世,也是一个睿智与力量兼具的贤王,没人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么年轻并且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死去——而那个时候,就如艾蒂安伯爵与所有次子,幺子感受到的那样,所有的光环都是笼罩在首位继承人身上的。 无论是父亲的看重,还是母亲的慈爱,又或是臣子们的拥护和注视。 虽然雷蒙和博希蒙德算是阿马里克一世“无血缘的兄弟”,他们在天主的注视下一同被圣人选中——但那个时候,不,应该说,直到鲍德温三世去世,他们宁愿在前者身边做一个侍从,也不愿意陪伴在阿马里克一世身边。 阿马里克一世并不会因此感到气恼,不然也不会依然重用他们了。若不然呢?他会有个爵位,会有片领地,但更多的东西都需要他靠着胆魄与幸运去一刀一剑地获得。 他没法为雷蒙或是博希蒙德做任何事情,没法出兵为雷蒙赶走他的私生子叔叔(这位仁兄一直在和雷蒙抢夺的黎波里),也没法为已经成年的博希蒙德驱逐继父与母亲,夺回安条克……、 但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阿马里克一世确实会感到一丝难以按捺的悲凉。 “你知道鲍德温,”阿马里克一世说道:“他有时候会变得非常固执。” 自从鲍德温得到天主的赐福,并且显示了他从圣人那里得来的丰厚眷顾后,想要回到或是来到他身边的人就多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大卫,然后还有亚比该——之前他被博希蒙德强行送回了安条克,但现在已经回来了。 还有其他来自于周边领主与骑士团的年轻人们——阿马里克一世也劝说过鲍德温不要太过耿耿于怀,一个王者应当大度,但鲍德温却说,他并不会憎恨他们,但也很难继续喜爱他们。 “塞萨尔曾和我说过,珍贵的情感,犹如一个无瑕的玉盘,一旦摔碎,就算请来最好的金匠,也无法弥补那些细小的裂痕,我对于他们的感情也是如此。” 他反过来劝说阿马里克一世道:“与其让他们留在我身边,倒让我时不时想起过去的事情,还是让我们彼此远离,等到将来,我们或许还能如君王和臣子那样和谐相处。” 阿马里克一世对此也很无奈,他担心的是,如果鲍德温身边就只有塞萨尔一个人…… 他希望鲍德温身边能够有更多人,现在他倒是不那么在意塞萨尔的出身了——他实在说不出“奴隶”这两个字,如塞萨尔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奴隶呢? 谁也不会相信的。 幸好,自从进了远征的队伍,随着前来参与这场圣战的领主与爵爷越来越多,年轻人的数量也在不断地增加,当中固然有恶棍与无赖,但大多数还是勇敢而又纯洁的好小伙子。 他们对鲍德温也没什么恶感,哪怕在他们的家乡,麻风病人会被视作受到天主惩戒或是魔鬼诅咒的人,但鲍德温却丝毫没有他们之前看到抑是以为的那种可怕病态。 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皮肤依旧光滑,神志依然清醒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敏锐和聪慧,他的左手或许有些不太灵活,但谁能和他一般得到圣乔治如此多的眷顾? 这些少年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围拢在鲍德温身边,叫他将圣乔治的长矛召唤出来,虽然他们没法触碰到长矛,但只是看着,他们都像是受到了无穷的祝福与恩惠,只觉得精力充沛,力大无穷,就算是要冲杀到撒拉逊人的军队里,也毫无问题! 阿马里克一世一开始还担心过,塞萨尔会不会因为想要继续独占鲍德温的友谊,而乘机挑拨离间,造谣中伤——就像是曾经的威特做过的那样,叫这些人远离鲍德温。 他可想错了。 塞萨尔可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躯壳内的灵魂早已成年,他看鲍德温,犹如看着以往在病房里见到的不幸的小病人。 如今鲍德温病势平稳,又在他还是很难理解的“赐福”下拥有了普通人没有的力量,现在更是多了很多热情的小朋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这些人中,也有很多是冲着塞萨尔来的,他们不像是那些爵爷和领主,一听说塞萨尔的出身就要叹息。 他们根本不信塞萨尔会是一个农夫或是工匠的儿子,这绝不可能!而且他如今已经能够是鲍德温身边的亲密臣仆了,只等鲍德温即位,爵位,领地要什么没有? 他们甚至和鲍德温一样想到了自己身边寡居的姐妹或是姑姑,鲍德温不愿意放人也没关系,女眷完全可以带着嫁妆嫁到亚拉萨路来,就像是鲍德温一世的第三任妻子,她是西西里领主的遗孀,在嫁到亚拉萨路后,还不是任由鲍德温一世拿着她的嫁妆修筑了好几座城堡? “单就这张面孔,”一个骑士对另一个骑士说,“我姑姑也会心甘情愿远赴千里的。” “你姑姑连领地都没有,也没继承权,”那位金红色长发的骑士说道,“我可不认为鲍德温会愿意把塞萨尔的婚姻交给这样一位女性。” “你有什么好人选吗?”那个骑士不客气地反问道。 “我倒是有,就是年龄大了点,但她确实非常富有,还有一片相当广阔的领地。”金红色长发的骑士说道。“就是有个很大的缺点。” “什么样的缺点?” “她丈夫还活着。” 先开启话头的骑士闻言哈哈大笑,显然以为对方只是说了个笑话,“哦,”金红色长发的骑士说,“他们回来了。” 亚瑟,布隆德尔……”鲍德温走进帐篷,两个骑士一起向他鞠躬,塞萨尔略微移开了一点,免得被人误解。 这两个年轻的骑士,一个是来自于阿基坦的亚瑟,一个是来自于内勒的布隆德尔,都是出身不凡之人——亚瑟的父亲曾经为阿基坦的埃莉诺王后效力,他这次能够来到亚拉萨路参与圣战也是因为有着骑士马歇尔的介绍信。 亚瑟今年十七岁,但据他说,因为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他已经得到了金马刺与剑带,成为了一个骑士,之前也参与过几场战争,“但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将这场战争称之为我的第一战!”他目光炯炯,声音洪亮地说道。 “那会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战斗,而且没有太多的战利品。”鲍德温温和地说道。 “我只愿能够杀死最多的撒拉逊人!”亚瑟喊道,布隆德尔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内隆在法国东部,阿基坦在法国西南,但他没怎么听说过阿基坦有个亚瑟,但当他询问起阿基坦的情况时,对方倒是对答如流,而且对路易七世宫廷与朝廷上的情况也很了解。 他转身去给鲍德温取杯倒水,却发现鲍德温身边的那个塞萨尔已经将甘甜但微热的水倾满银杯,他先给了鲍德温,又给了亚瑟,而后是布隆德尔,自己也拿了一杯,慢慢地啜饮起来。 “我喜欢冰水。”亚瑟说,“没有冰块,也别那么热。” “过冷的水会让内脏爆炸的。”鲍德温说。 “这是什么见鬼的理论,撒拉逊人的?”亚瑟虽然抱怨了几句,但喝起来倒是不比任何人慢,一眨眼就仿佛银杯里根本没有过水似的,他自己走过去倒水,这种失礼且粗鲁的行为让布隆德尔长长地叹气。 鲍德温和塞萨尔并不介意,亚瑟可能是这些年轻的骑士,见习骑士中与他们厮混得最好的一个,他为人爽直,勇武过人,又足够慷慨。 之前阿马里克一世为了消磨骑士的精力举办的几场比武大会中,他都拔得了头筹,但输家的马匹和甲胄他一样没要,也没要赎金,仿佛下场就只是为了战斗。 而且比起其他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接近塞萨尔的骑士们,他是最早挽上塞萨尔的胳膊,和他坐在一起饮酒用餐的人。 他甚至与塞萨尔交换了罩袍,只可惜塞萨尔现在还没纹章——估计阿马里克一世是等着鲍德温给他,但亚瑟的那件罩袍上赫然绣着熠熠生辉的百合。 “我听马歇尔说过你们,”初见时,他好奇地盯着鲍德温和塞萨尔看,“尤其是你,听说你曾经一个人走进圣殿骑士的托尔托萨城堡,只为了恳求残暴的瓦尔特,不要因为他与阿马里克一世之间的矛盾而让无数的平民丧命。” “但我听起来那像是个修士做的事情,”他问塞萨尔:“你为什么不参加比武?” “我并不热衷和擅长厮杀,”塞萨尔说:“而且我还是一个见习骑士,若是作为扈从参战,受到过天主赐福的我对于普通人又不怎么公平。” “扈从也有得到赐福的。”亚瑟说:“而且什么叫做不擅长,我听说你在托尔托萨的战场上和鲍德温一起杀死了上百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抗住了一头失子母熊的撕咬,虽然你伪装成贵女剿灭了那群撒拉逊人的时候我没看到,但之前我也见到过你在鲍德温身边驰骋,击倒敢于靠近的任何一个敌人。” “贵女的事儿就别提了,那是万不得已。”塞萨尔说:“就和你听到的其他事情那样,不过是为了履行一个朋友与臣子的义务与职责罢了。” 听到这儿,亚瑟抬起头瞧着鲍德温:“你们还真像是传说的那样,立下了誓言,要做兄弟啦?” “有什么不可以的吗?”鲍德温问。 “没什么,只是作为一个将来的君主,”亚瑟说:“或许有人会觉得你不够谨慎。” 不过这大概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亚瑟就和其他人那样,不但不会觉得塞萨尔没有资格与鲍德温并肩,甚至觉得,如果不是阿马里克一世从以撒人手中赎买了塞萨尔,塞萨尔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来,亚瑟,”鲍德温喊道,“来看看我们今天探查到的情况。” 亚瑟,布隆德尔也都是“被选中的人”,亚瑟的感望圣人是圣保罗,和瓦尔特一样——圣保罗似乎并不是一个性情恬静的圣人。 亚瑟与瓦尔特一样好战,甚至有些暴戾,他甚至比鲍德温和塞萨尔还要高一些——六法尺五寸,但肩膀要宽得多,身体也更为厚重,只能说,如果说鲍德温与塞萨尔是那种瘦高体型(说单薄也不为过),他就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巨人,而且他将来可能会更强壮。 布隆德尔感望到的是圣玛尔定,这位圣人因为在监牢中受了长久的苦难而闻名,布隆德尔所得到的眷顾也与庇护和减轻苦痛有关。 很难说鲍德温选中他们做自己的臂助,是不是和这个有关——他知道有人将他与塞萨尔比喻为“天主的长矛与盾牌”,虽然他觉得塞萨尔的力量应当不止于此,但暂时,至少他还无法完全给予他庇护的时候,这个比喻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在选择骑士的时候,他选中了亚瑟之后,就下意识地又选了一张“盾牌”,哪怕他知道塞萨尔并不会离开他去保护其他人……但…… “谁画的图?”亚瑟的问话惊醒了鲍德温,“塞萨尔画的。”他说。 连接劳代岛和开罗的桥梁,不算空中的吊桥,共有两座,一座是木桥(看来国王的情报还是出了点差错),架设在劳代岛的中央位置,直通开罗的王者门,他们不太可能选择这座,另外一座位于劳代岛的最南端,距离城门有段距离,但也没多远,至少骑兵一个冲刺就能抵达。 “他们会先攻打王者门,叫里面的撒拉逊人没法冲出来支援。” “但若是他们发现了我们,一样可以从城墙与堡垒之间的吊桥赶来增援。”亚瑟满意地在羊皮纸上比了比去,这张地图可不如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华丽精美,但格外的清晰——平面,侧面与大概的结构,还标识着详细的尺寸。 “这些尺寸你们从什么地方拿来的?” “塞萨尔潜下水去测量的。” 亚瑟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黑发的少年,果然,他的头发还是有点湿漉漉的,“你?” 骑士们会学游泳,但游泳不是潜水,可若不是潜水,那些把守着桥梁的撒拉逊人一下子就会发现入侵的敌人。 但让亚瑟最艳羡的还是塞萨尔绘制地图的技艺,作为一个骑士和将来的将领,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一张详实的图纸能在战役中具有怎样重要的作用。 即便他之前从未看到过这种“地图”,但它就像是将现场栩栩如生地摆在了他面前,他只要看着它,就能想到该怎么打,几个人,什么方向,用什么——投石机,弓弩还是希腊火……塞萨尔连桥头箭塔的材质都标识出来了。 “还有一件事情,”塞萨尔提醒道:“明天我们还要注意,上游可能会放下被铁索系着的船,他们会在船上向桥上的人进攻。” “这也是你看到的?”亚瑟问。 “我还游不出那么远,但我看到了桥身上留下的箭头和火焰灼烧的痕迹。” 亚瑟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向鲍德温。 “我有一个颇为合适的联姻对象……殿下,美丽,富有,有很大的一片领地……唯一的缺点……也很快就要没了……” (本章完) 第85章 攻城!(5)收藏一万两千感谢加更! 第85章 攻城!(5)收藏一万两千感谢加更! 鲍德温压根儿没理睬亚瑟,自打他们来了这儿,为了塞萨尔和他旁敲侧击的人太多了,他一眼就看出,亚瑟有意招揽塞萨尔——由此他才能估量出亚瑟的出身并不一般,普通的骑士是没有统帅或是将领的作战思想的,他这样殷勤,只不过是看出了塞萨尔不但能够做一个骑士,还能做一个指挥他人作战的人。 这种人要么家学渊源,有父亲和长辈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譬如他自己,要么就是有着天主赐予的,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智慧,后者尤其难得。 “好了,亚瑟,”布隆德尔察言观色,适时地打断道:“我们该回去做祈祷了。” 在开战前的每一晚,骑士和教士们都要祈祷,爵爷、领主和国王还要做弥撒,献祭,这一切都是为了叫天主看见他们的虔诚与努力,加上骑士们总是喜欢叫嚷,争斗,还有牲畜,商贩和妇人们,营地总是缭绕在烟雾和噪声中…… 但在真正开战的那个早晨,伴随着晨光倾泻在福斯塔特与进攻者之间的平地上,反而被一片罕见的静谧笼罩着。 城市中的守军仿佛也知道就是今天了,他们屏息静气地等待着,等到最后的薄雾散去,那些耸立起来的庞然巨物——那些直至今日才被组装完成的巨型攻城器械,大投石车,三角云梯,“乌龟”和“老鼠”,高耸入云的攻城塔……犹如野兽露出的獠牙一般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国王最后一次奔驰在他的军队前,已经无需多言了,在这里的每个人甚至每匹坐骑,每个器械都知道自己应尽的职责,他高举起手,而后用力往下一挥。 鼓手敲鼓,号角鸣响,传令官举着旗帜飞快地冲向各个阵地。 作为前锋的是步兵,他们三五成群,间隔着一段距离,一起举着柳条盾墙——就是鲍德温和塞萨尔看到过的那些,他们尽可能地将身体和头颅隐藏在盾墙后面,最先的时候跑得很快,在快要迫近城墙上弓箭射程的时候就慢了下来——骑士们终日挑衅也不只是为了炫耀,至少等这些人停下,将盾墙架设在堑壕前方的时候,损失并不怎么大。 另外一群农兵迅速地推着双轮或是独轮小车跑上去,将里面的泥土和碎石倒入壕沟。 此时,王者门迅速打开,一队撒拉逊人的骑兵冲了出来,而国王早有预备,一队早有预备的骑士们迎了上去,与他们厮杀在了一起。 堑壕被迅速地填平——不是撒拉逊人在这种防御工事上过于疏忽或是懈怠,而是阿马里克一世根本不在乎钱财与人命,城墙上的守军射出的弓箭固然有一部分钉在了盾墙上,但也有农兵与步兵在不断地死去,他们倒下,后面的人就补充上来,源源不绝,泥土碎石连同推车,甚至尸体一起被推入壕沟。 “福斯塔特没有护城河,这可真是一桩好事。”雷蒙对身边的人说。 “也没有那么好啃。”布莱斯.杰拉德说,他就是达玛拉的父亲,杰拉德的家长,达玛拉对塞萨尔的眷恋一直让他忧心忡忡,但此时他也不得不放下对女儿的挂念,专心致志在战场上。 此时一个传令官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他前来传达国王的旨意——“进攻!” 这次不再只是整齐但稀疏的步兵队伍了,成列在阵地前的那些狰狞猛兽在人们的呐喊声中,缓慢地向前移动,它们的基座下装着轮子,由几十个甚至一百多个士兵合力推动,而在推动的过程中,“发射”的命令不绝于耳——在可怖的呼啸声中,石弹被抛出,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径直砸在了城墙上。 但这些威力并不大,频率却足够高,速度足够快的石弹并不是用来毁坏城墙的,而是用来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的,伴随着这些投石车,攻城塔,攻城鎚的是密密压压的步兵们,他们手持着长剑,举着盾牌,在飞溅的碎石,尘土与火焰中稳定而缓慢地前行。 是的,城墙上的守军也开始使用投石机,他们投出的都是包裹着火焰的石弹,但杀伤的主要目标不是人,而是那些犹如移动高塔般的攻城塔。 这些粘稠的火焰若是落在了木头或是人身上,就会立即凶猛地燃烧起来,但只有一两座攻城塔被点燃——攻城塔里有准备用来灭火的水和沙子,还在外墙悬挂着皮囊,皮囊里也一样装着沙土和水,里面的人会灭火,外面的士兵也会扑灭火焰。 “他们在移动了!”一个负责瞭望与观察的骑士高声叫道,他感望到的圣人赐予了他超乎寻常的视力,他就如鹰隼一般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即便站在国王的营地里,也能看见连通福斯塔特与劳代岛的吊桥上正有全副武装的骑士在奔跑。 国王当然可以继续派出骑兵对抗这些人,但他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叫鲍德温准备!” 早已等待在帐篷中的年轻人们顿时激动起来,他们喃喃祷告,在胸前划十字——他们几乎都只有十来岁,二十来岁,正是最热情纯洁的时候,与鲍德温之间的友谊也最真挚,既然他们已经到了鲍德温身边,也就是说,如果能够在这场战役中保有荣誉与性命,将来必然会留在亚拉萨路,成为鲍德温的亲信。 借着一片芦苇滩的掩蔽,他们来到距离那座桥梁不远的地方,撒拉逊人分别在桥梁的两端分设了一座箭塔,箭塔简陋但非常牢固,在距离地面大约一人高的地方,是结实的泥砖,里面可能填充着碎石,上方是榫接的木头,木头上挂着潮湿的皮革,用来防备火烧。 但箭塔上方的平台是木头的。 他们看着那群撒拉逊骑兵从桥上奔向阵地,才冲了出去——免得与援兵狭路相逢。 鲍德温的波拉克斯奔跑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明亮的长矛在他手中成型,箭塔上的撒拉逊人一看到这个景象,便知道这是一个被先知启示过的骑士,他们马上大声鼓噪起来,并且举起弩弓,向他射箭,希望能够减缓他的速度,最好能够将他杀死在箭塔下。 但无论他们的弩弓多么强劲,箭矢多么锋利,都无法伤害到他一分一毫,因为正有塞萨尔紧随其后,他的力量比在托尔托萨的战场上时更强大并且厚重,就像是覆盖在自己和鲍德温身上的又一层鳞甲,但又没有丝毫重量与妨碍。 鲍德温的长矛在众人的喊叫——撒拉逊人是出于恐惧,而基督的骑士们是出于兴奋,它犹如一根锥子刺入皮肉般径直刺入了箭塔的木构造与泥砖交界的地方,一下子就将那里彻底粉碎,泥石坠落,木头迸裂——鲍德温勒马回转,而塞萨尔则侧过身体,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一下彻底动摇了箭塔的基座,箭塔的构造本来就是下重,中窄,上宽,矛与盾的撞击虽然不至于让它立即倒塌,却也让上面的人恐慌了起来,此时年轻的骑士们纷纷上前,将点燃的长箭射进平台和空隙,箭塔中肯定有储水用来灭火,但箭矢密集,还有些骑士将箭射在墙壁和平台的尖顶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撒拉逊人取来了水,也很难让这些火焰熄灭,反而愈发猖狂,他们喊叫着“希腊火”,用泥沙来覆盖,遏制,但起效甚微,火势越来越大,终于开始熊熊燃烧,里面的撒拉逊人跳进了河里,也有被火烧到后无法自控,直接从箭塔跳到桥上的。 此时正从桥梁的另一端奔来了一群撒拉逊人的步兵,他们举着圆盾,手持弓箭,见到正冲上桥梁的骑士们,立即向他们射箭,但这些骑士们都是鲍德温进行挑选出来,得到过天主赐福的人,普通的弓箭无法奈何他们,只见为首的撒拉逊人高喊了一声,他们又举起了圆盾。 “是标枪!”鲍德温能听懂他们的话,立即警告道,此时圆盾已经放下,标枪犹如暴雨般地投向他们,有两个骑士立即连人带马摔倒在地,而此时鲍德温已经无暇顾及他们。 他手中的“圣乔治之矛”正在嗡鸣,不断地延长,直到普通骑枪的长度,而波拉克斯正在全力奔驰,风掠过他的眼睛,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刺痛,即便不去看,也知道塞萨尔就在自己身边,身后。 “这是天主的意志!”他高喊道,而后冲向撒拉逊人的盾阵以及在盾牌后闪烁的标枪与弯刀。 犹如一座丘陵被洪水湮灭,面对鲍德温的撒拉逊人只感觉到迎面而来了一阵狂暴的飓风或是崩塌的山石——总之不是人类所能抵抗的力量,他们向后跌倒,向着两侧分开,鲜血四溅,皮肉翻卷,更有些人则是在被抛出很远后才被发现早已死去。 而且这股力量还不是一股,而是两股,等到塞萨尔驱策卡斯托从他们身上越过,已经不再有人提起抵抗的勇气,他们要么逃回堡垒,要么跑向另外一座箭塔。 “鲍德温!”塞萨尔喊道,他来探查的时候就觉得这座箭塔与之前的那座略有不同,他现在知道了,原来这座箭塔在底层有开口,这个开口被几块涂着泥土的木板挡住,面对堡垒,所以猛地一眼看不出来。 鲍德温跳下马,用“圣乔治之矛”用力地戳刺这个入口,上面射下箭矢,投下石块,甚至火把,全都由塞萨尔替他挡下。 大约十来个呼吸后,亚瑟也赶到了,他愤怒于自己竟然没能参与到真正的战斗中——主要是鲍德温和塞萨尔的动作太快了,他见到鲍德温已经冲了进去,他也……他被卡住了,这个入口并不大,而且还堆着木板和尸体…… 塞萨尔见状,只能把他拖出来自己跟上去,狭窄的箭塔里真不太适合骑士战斗,鲍德温已经抽出了短剑,与手持弯刀的撒拉逊人对战,当然,有塞萨尔在,他们的战斗几乎可以说是不公平的。 鲍德温才杀死了最后一个撒拉逊人,将他推下箭塔,就看到布隆德尔正率领着一群人推来了一架云梯,这种云梯没有支撑,也不够高,但底部有铁刺可以刺入地面,上方有铁钩可以勾住垛口,对这种低矮的堡垒正合适。 鲍德温从箭塔上跑下来,和同伴们一起将云梯推到堡垒的城墙下,一部分驰援的骑士帮助他们对抗从堡垒里冲出来的撒拉逊人,另外一部分以亚瑟为首,举着钢制的盾牌,硬牛皮,为他们抵御守军们倾倒下来的沸水,火油和滚热的粪便。 “这次你们可不能抢先!”亚瑟高叫道,完全不顾那些污秽之物飞溅到他的脸上,鲍德温与塞萨尔默然不语,让开位置,让他第一个攀上云梯,但随后鲍德温就推推塞萨尔,塞萨尔明白他的意思——布隆德尔已经和鲍德温说了……这个亚瑟,可能是个刚从另一个战场上跑下来的混蛋。 第一个攀上云梯的人面对的危险肯定是最多的,他还没能从云梯上露头,就被一群撒拉逊人包围了。他们对他又劈又砍,叫嚷不断,亚瑟却毫不在意,他之前已经祈祷过,求得了圣保罗的眷顾,圣人的光辉可以让他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感觉不到痛苦,也不会变得虚弱。 但这次他的感觉特别好,虽然很难形容,这么说吧,如果他之前在战场上,犹如刀剑刺入油脂,他现在就感觉像是在破开绸缎,他看见人们在大叫,在露出惊恐的神色,看到血液四溅,内脏涌出,但这些都像是距离他很远,仿佛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全力以赴地往前,往前,往前! (本章完) 第86章 攻城!(6) 第86章 攻城!(6) 鲍德温不由得在心中诅咒个不停。 他要诅咒威廉.马歇尔,天晓得,在他与他们谈起那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小王子时,用的是腼腆,可爱两个字。 他真想把威廉.马歇尔从伦敦拉过来,让他亲眼看看,这个在战场上如同一头野猪横冲直撞的家伙和腼腆可爱,有哪怕一个字母的关系吗? 他也很想诅咒理查,没错,红发的亚瑟就是亨利二世的第四个孩子,他伪装成了阿基坦的亚瑟,一个普通的法国骑士,拿着马歇尔开的介绍信(王子怀疑马歇尔并不知道这是理查给自己开的),横穿半个大陆和好几个国家来到亚拉萨路,只为参加这次圣战。 鲍德温真不知道,战争能够对人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作为亚拉萨路将来的国王,鲍德温当然知道,这些前来为他父亲作战的骑士,多数都是没有领地和爵位可继承的,他们来到这儿,就是打算用自己的力量,躯体与生命来做交换——参加了圣战的人不但能够赎清所有的罪孽,还能在回去后成为各个领主与国王的座上宾,就像是威廉.马歇尔。 他还没有和撒拉逊人真正的交战过呢,人们听说他去了亚拉萨路,为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作战过,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就是基督的骑士,虔诚的好人了,之前还有人嘲笑他被俘后没能立即赎身,现在人们要么不提,要么就认为这是诚实与坚贞的榜样…… 但亚瑟,不,理查是什么人?他一出生就是人上之人,他的长兄小亨利离开母亲的怀抱后就一直在父亲的宫廷里生活,上面又只有两个姐姐,而且两个姐姐与母亲的关系也不那么好,所以他深得母亲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喜爱,年仅十一岁的时候就被封为阿基坦公爵,并且与路易七世的女儿法兰西的爱丽丝订婚。 72年的时候,他又成为了普瓦图伯爵,并获得了象征其职位的长矛和旗帜徽章。 不久前,他还在路易七世的支持下和自己的父亲打仗——好像输了,但算算时间,他可能在英国国王亨利二世与法国国王路易七世尚未达成停战协议之前,就已经包裹款款,从法兰克一路跑到了亚拉萨路。 也就是说他有爵位,有领地,也有财产。而且因为他的领地和爵位都来自于母亲和他父亲的敌人路易七世,他并不用担心它们会被剥夺。 鲍德温实在想不出他为了什么要到这里来,与一群撒拉逊人打仗——难道他还能够成为第五个神圣王国的国王吗?、 但很明显的,理查乐在其中,他的武器不是长剑——虽然圣保罗在传说中使用的就是剑,但这次理查带上了自己最喜欢,也是用得最顺手的一柄武器,一柄战斧。 他用起这柄战斧来,带有好几种武器的痕迹。比如说如长剑那样的劈砍,如锤子那样的敲击,如连枷般的抛掷和横扫。 凡他所到之处,就是一片叫人心惊胆战的血肉狼藉,而且仿佛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他跑得飞快,连带着鲍德温和塞萨尔一起脱离了大队伍。 “他要去哪儿?”鲍德温借着一个间隙问道。 塞萨尔为他撞开了一个撒拉逊人射过来的弩箭,带着微微的喘息,说道,“他正在往上跑,他……可能是想要……” 他们一起往上看去,立即明白了理查的用意,他还能干什么? 他想要冲上堡垒的最上层,那里有着一座与福斯塔特相连的吊桥。 “你问过他吗,他得到的圣恩能够维持多久?”塞萨尔问。 “我问过其他人,他曾说过,至少可以维持一整个白昼没问题。” “希望他别是在吹牛。”塞萨尔说。 人们在遇到一个强悍残酷的敌人会如何呢,他们会退缩,会逃走,但也有些人会被激起野性,或是被恐惧与绝望裹挟,不顾一切地挣扎反抗,他们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撒拉逊人正在陷入这种情绪之中。 如果换做其他人,可能还会保有一些理智,不去追逐那些逃走或是已经屈服的人,但理查根本不会在乎他面前的敌人是想要跪下还是挥剑,他高声呼叫,面色绯红,看到敌人冲上来的时候还会大笑,很显然,他是那种被教士们推崇的“骑士”——撒拉逊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一样的人类,而是野兽和魔鬼。 理查杀死他们,不但不会感到内疚,甚至如那些教士所说,他杀死这些异教徒是为主做的工,一份珍贵的功德。 他也正在不懈的履行这份誓言,一路冲杀,留下了无数尸体。 而等理查猛地掀开一个死死咬住他手臂的撒拉逊人时,身前突然一空,原来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一座空旷的平台,连接着一座晃动着的吊桥,更多的撒拉逊人正在向他们涌来…… —————— 此时的人们也已经看见了有越来越多的撒拉逊人正在冲上和劳代岛相连的吊桥。他们愤怒地呼喊着,,要将这座堡垒从十字军的手中重新夺回来,但他们却遇上了一堵似乎永远不可逾越的壁垒,而这座壁垒居然只是三个年轻的骑士。 他们这么说,是因为已经有人认出了站在这群撒拉逊人身前的竟然是鲍德温以及塞萨尔,还有那头……不,那个阿基坦的亚瑟。 阿马里克一世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的儿子并不是那种鲁莽冲动的人,塞萨尔也一向沉稳谨慎,但谁知道呢,或许在战场上的一番顺遂,也让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傲慢,他不悦于塞萨尔竟然没有阻止鲍德温——他倒没想到阿基坦的亚瑟。 不过随后希拉克略带来的消息,就让他知道自己又差点被一个父亲的固执与偏见影响了。 “所以说不是阿基坦的亚瑟,而是理查?”阿马里克一世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居然隐瞒姓名跑到战场上来,难道他的父亲没有教导过该如何尊重此地的主人和国王吗?” “我想他大概不会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希拉克略满怀嘲讽地回答道,“几个月前他还在战场上与自己的父亲刀剑相对呢。 而且据我得知的消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获得他父亲的原谅。亨利二世气的要死,他已经原谅了那两个同样背叛了他的儿子,赐予了他们领地和城堡,却发誓要狠狠的教训理查,他可能还不知道理查已经跑到了我们这里。” “我想鲍德温大概已经发现了。” “应该是发现了。所以他必须在理查身边。”在这样的战争中,死神从不会看一个人有多么年轻,又是多么的尊贵,或是有着不菲的身价,他的镰刀犹如割麦一般掠过战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就算你头戴王冠也是一样。 在之前持续了大半个白昼的攻城战中,已经死去了不少骑士和爵爷。 有些是被投出的石头击中,折断了脖子,丢了性命;有的是被箭矢射穿了脑袋,当即倒地;也有人是从战马上摔下来,然后被马蹄践踏,哀嚎着去见了上帝。 就在刚才国王还得到了一个噩耗,一个爵爷制造的攻城塔倒了。 在阿马里克一世制造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时,这个爵爷也没闲着,突发奇想般地画了图纸,自掏腰包,要求工匠们为他建造一座无比坚固的工程塔,它看上去确实非常坚固,周围都竖立着橡木的栅栏,覆盖着厚重的牛皮,足有几十法尺高,十来法尺宽。 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这座攻城塔摇摇晃晃地被士兵们推到城墙前,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吊桥,就因为过于沉重而陷入了城墙下的泥土,随后就开始倾斜。如果它倒向城墙,还算好,问题是它没有,它倒向了另外一侧,底下的人惊慌地四处逃散。 横梁、立柱,层板,装满沙土的皮囊,所有堆放在里面的东西,全都如同冰雹般的砸下来,埋葬了里面所有的人,包括那位自作聪明的爵爷,连带近二十名骑士的死亡。 这种可笑的错误,不但引来了敌人的嘲笑,还挫伤了自己人的士气,。国王气恼之余又很难说得出什么来,毕竟这位爵爷自己也死了。 之后还有他所看重的一个年轻骑士,他曾经想将他拔擢到到更高的位置上,骑士也已经从阿马里克一世这里得知了这一消息,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想要尽快博得一份功绩,在一座攻城鎚在在城门外搭设的临时壁垒上锤开了一道缝隙时,他因为看到了缝隙对面的敌人而兴奋异常。 他高声呼喊,鼓励人们将这道裂缝扩大,但此时从裂缝中伸出了几只长矛,一下子就贯穿了他的胸膛,他立刻就死了。不仅如此,那些可恶的撒拉逊人居然还从城墙上投下钩锁,勾住了他的链甲,把他吊上城墙,然后残酷地羞辱了他的尸体,他的头被砍下,装在投石机里,投向城外,而后他们把他赤裸的躯体挂在了城墙上。 人们看到这样的状况都不由得大声哭喊起来,直到很久之后,他的尸体才被扔了下来,他们将他的头和身体缝在了一起,给他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他的脸上残留着愤怒和惊恐,但依然称得上勇敢无畏,国王已经决定将他埋在那处最神圣的坡地上,他将会升上天堂,与圣人们作伴。 但不可避免的,这个年轻骑士的死亡让国王也开始忧心起自己的孩子。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即便劳代岛上只是一座堡垒,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攻打下来的,何况还有一座木桥,撒拉逊人正从那座木桥和吊桥上增援堡垒中的守军。 骑士们和撒拉逊人战斗了很久,才终于烧掉了那座木桥,而后陆陆续续地,才有人从堡垒内部冲上悬挂着吊桥的平台——他们一开始甚至不知道王子和塞萨尔,还有阿基坦的“亚瑟”在这里,还被吓了一跳。 而就算从辰时经(上午九点)开始计算,到午后经(下午两点),他们也已经整整坚守与奋战了半个白昼,平台上甚至堆不下尸体,被他们或是撒拉逊人直接丢到了塔楼下面或是河里,三个年轻的战士,其中还有两个见习骑士,即便深受圣人的眷顾,也已经浑身浴血,疲惫不堪,被接应下来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地,昏睡不起。 ———— 塞萨尔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寂静,他惊得差点猛然从床榻上跳起来,但立刻就被一只熟悉的手按住了. “老师?” 希拉克略点点头,划开火石,点燃蜡烛。 他刚才一直在给塞萨尔治疗,问题是塞萨尔受的伤并不重,只是力量枯竭——他不但要护卫鲍德温,还要护卫可能是亨利二世之子的理查……同时还要与撒拉逊人作战。 一人承担起了三个人的责任,他是醒得最晚的一个,希拉克略不能抱怨鲍德温,但可以抱怨理查,只可惜理查这个粗枝大叶的家伙,或许在战场上还有些敏锐,但离开战场,他就是个标准的蠢蛋——根本看不懂希拉克略的眼神。 “鲍德温,还有……亚瑟?” “他刚才还在这里……”希拉克略说,然后突然就露出了极度厌烦的神情——他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随后帐篷就被掀开了,“亚瑟”拖着鲍德温走了进来,他们都已经沐浴过,换了衣服,“亚瑟”似乎也不再做伪装,穿着一身与他真实身份相称的衣服。 白色的丝绸衬衣,无袖的朱红色丝绒外套,金腰带,橙色的紧身裤与褐色的鹿皮短靴,胸前挂着一枚很大的金十字架,镶嵌着红宝石,看上去像是一个可以打开的圣物匣。 “我先要向你致歉,朋友,”他真诚地说:“我隐瞒了我的姓名和身份,因为我更愿意作为一个普通的战士赶赴圣战的战场——我是理查。英格兰国王、诺曼底公爵、安茹伯爵及阿基坦公爵亨利二世与英格兰王后,阿基坦女公爵之子。” “其次我要感谢你对我的帮助,还有庇护,你救了我的命。” “最后,”他真心实意地问道:“我这里有一门不错的婚事,你想不想试试?” (本章完) 第87章 攻城!(7) 第87章 攻城!(7) 鲍德温抬起手来,啪地一声盖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能让一个正处在应当无忧无虑的年纪,也几乎不会有经济或者身份上的掣肘的少年人做出这样的动作,理查功不可没。 他们只是力竭,没有受致命伤。所以被接应下来之后,不过好好的睡了一整晚,又接受了教士的治疗,就立即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而塞萨尔要比他们晚醒上那么半天,可就是这么半天,理查就让鲍德温由衷地觉得,他的父亲亨利二世也不知道造了多少罪孽,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不,应该说他的母亲阿基坦的埃莉诺也同样罪孽深重。 虽然以我们的眼光来看,理查是很爱他母亲的,但无论如何,鲍德温都没想到理查曾经两次提起要为塞萨尔缔结一门婚事,指的竟然是他的母亲。 “埃莉诺?”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鲍德温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随后他想到这可能是理查的妹妹,阿基坦女公爵与亨利二世倒数第二的女儿,与母亲同名的埃莉诺,62年生的,这样算起上来年龄上倒是很合适。 “但我的妹妹并没有领地啊。”理查诚实的说道,“我说的是阿基坦的埃莉诺,我的母亲。” 鲍德温一时间甚至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他。他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说,“你是想要向教皇申请你母亲与你父亲亨利二世的婚姻无效吗?” 这可是一桩大事,不但涉及到面积广阔的阿基坦的归属,还涉及到埃莉诺在嫁给亨利二世后所生的几个孩子的正统性,一旦婚姻被视作无效。这几个孩子连同理查一起都要变成私生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才说……” “我的父亲已经很老了,他活不了几年。” “这不是活得了活不了的问题。”鲍德温高声喊道。 就算亨利二世去世了。作为他的遗孀,英格兰的王后,阿基坦的女公爵,也不可能将自己交付在一个普通的年轻骑士手中。 或许安条克的康斯坦丝(就是博希蒙德的母亲)可以这么做,但这是因为圣地的几个神圣王国都有其特殊性。即便如此,康斯坦丝依然在博希蒙德成年后,失去了骑士们对她的支持,她失去了手中的权利,被自己的儿子放逐到某个偏僻的修道院中,孤苦伶仃地了此一生。 若塞萨尔是他真正的兄弟,或许还有点可能,毕竟他和理查之间还有见鬼的亲戚关系——关系还相当近。 他的祖父富尔克五世在之前的婚姻中有一个儿子,就是亨利二世的父亲若弗鲁瓦,绰号“美男子”“金雀”的那个,他通过婚姻得到了英格兰的王位,他的长子“短斗篷”亨利二世就是理查的父亲。也就是说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先祖,鲍德温居然还是理查的堂叔…… 但问题是,塞萨尔并不是,他的起点远比大部分骑士低得多,要与埃莉诺这样的大领主联姻,除非他能够在鲍德温即位后,凭靠手中的刀剑,为自己打下一个王国来。 即便如此,因为涉及到阿基坦的归属权,英国人和法国人都会对这个幸运儿群起而攻之。 简单的说明一下,阿基坦的领地面积有多大?三分之一个法国,远超现在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直辖领地,而且埃莉诺已经嫁给了亨利二世,并且与他有了多个子女,理查不久前才被确认为阿基坦公爵。 也就是说,在埃莉诺去世之后,他将会成为这片领地的主人,突然跳出一个埃莉诺的新丈夫是怎么回事? 在这样紧要的问题面前,埃莉诺与塞萨尔的年龄差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发自内心的说,如果塞萨尔真正能够通过这桩婚姻得到阿基坦的话,鲍德温还真的会大力支持,可惜的是不能。 “那你怎么办?” “我一直就想要放弃领地,加入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圣堂骑士团都可以,或者是您父亲的圣墓骑士团。”理查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更愿意成为一个骑士,而不是国王,我更愿意为基督作战,而不是为了我的父亲,或者是君主。我想要做成这份神圣而又伟大的事业,宁愿如亚瑟王那样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庸人才会喜欢的床榻。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不错,“等我父亲死了,我的兄长会继承他的王国,而我的母亲——她正需要一个年轻强壮,又忠诚英勇的骑士来护卫她。” 他摆摆手,“我之所以愿意成为阿基坦公爵,只不过是为了帮助母亲保住她的领地罢了。我的父亲一直对她的嫁妆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塞萨尔又是那样的年轻。”他直言不讳地说道:“他若是与我母亲结婚,那么他更多的还是要依赖我母亲以往的威望,以及人们对她的爱重。 他要建立起自己的权威,还得等我的母亲去世,那时候他也应当与阿基坦的贵族与子民们建立起了稳固的关系,可以平静地完成权力的交接。 我也不用再为我的母亲,姐妹和兄弟担心了,而且塞萨尔又是那样的漂亮。即便他与我的母亲不会有孩子,单单每日欣赏一番,也能叫我的母亲在余生中心情愉快,容光焕发了。” 鲍德温……鲍德温已经木了。 他只得警告理查说,如果他胆敢将这个设想告诉他之外的人,他就立即去见阿马里克一世,把他马上捆起来,送上拉法或者是雅法的船,一路把他送回伦敦,让他的父亲收拾他。 理查只能悻悻然地闭上嘴,“这件事情完全可行,”他咕哝道,“难道你还不相信你的兄弟吗?而且,如果他在阿基坦遇到了危难,我也会率领着军队去帮助他的。” 在走入帐篷之前,他还在竭尽全力地想要说服鲍德温,并且终于暴露出了可耻的真实意图。 他的意思是说,在这场战役结束之后,这里就应当没什么大仗可打了,塞萨尔留在这里,白白地耗费青春,多可惜? 他可以先将塞萨尔带回伦敦或者阿基坦。他的母亲已经被他们的父亲囚禁了起来,但没关系,他相信有他和塞萨尔,他们很快就会聚拢起一支军队来。 或者他还能设法取得路易七世的帮助,反正这家伙一直想着给他的父亲找点麻烦,只要将他最后的企图隐藏好,说不定事情还会超乎寻常的一帆风顺呢? 至于什么时候把塞萨尔还回来?当然是等下一次十字军东征啦,到时候他和塞萨尔会一起来到亚拉萨路的,带着他们的军队。 “然后打完了再一起回去是吧。”鲍德温忍不住讽刺他。 “如果我能够打下一片领地,我就留在这里。”理查充满期望地说道,“塞萨尔可以回去,等到下一次东征再来和我们见面,多好,鲍德温,说不定我们将来还能成为圣鲍德温,圣理查和圣塞萨尔!” 遭受了如此暴击的鲍德温还能怎么办? 但出于一个儿子对父亲的体贴,他没有将这番暴论重复给阿马里克一世听,阿马里克一世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有理查这样一个英武过人,身份高贵的后辈,着实是件快事。 他称赞了理查的勇气与虔诚,感谢了他对鲍德温的帮助,但同样也隐晦地提出,他不该让他的父亲和母亲那样担心,他说他已经寄信给亨利二世,大力夸奖了他有这么一个出众的儿子,并且代为请求他宽恕理查之前对他的冒犯。 理查想不想要这份宽恕暂且两说,他在阿马里克一世面前倒是表现的相当优雅从容,谦卑内敛,至少他没有提起想把自己的老妈埃莉诺嫁给塞萨尔的事情。 阿马里克一世之前隐约听说过,他有意为塞萨尔寻求一门婚事的事情,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自从塞萨尔有了身份后,想要做媒的人大有人在,只不过有人询问鲍德温而有人询问他罢了。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只会以为理查说的是他母亲的某个侍女,一个低级贵族的次女,或者是幺女,阿马里克一世甚至没想过理查自己的姐妹,怎么可能? 让阿马里克一世来看,塞萨尔将来的妻子应当是远离亚拉萨路,法兰克一处偏僻领地的某位女性,免得他在圣地之中拥有更多的权利和支持者,姓氏和门第都无所谓,但一定要富有,非常富有——可以保证在塞萨尔得到一块领地,并且将它建设起来的时候,就不会担心捉襟见肘。 他知道鲍德温的性情,他会固执地拒绝曾经舍弃过自己的人,但若是他认可的朋友遇到了麻烦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倾囊相助。 希拉克略更是没有想过,他对塞萨尔未来的期望与阿马里克一世差不多,但着重点放在了骑士团的高层,和邻近的附庸身上,前者可能并不怎么在乎塞萨尔的过去,后者则有可能为塞萨尔带来一笔固定的嫁妆,也就是领地。 听了理查的话,希拉克略还笑了出来,他倒不认为理查能够真的给塞萨尔招来一门好婚事,但理查是什么人? 阿基坦公爵和普瓦图伯爵。 鲍德温虽然受到了天主的赐福,将来即位时无需担心会有人拿他的病症说话,但若是他真的活不到三十岁,塞萨尔怎么办?他虽然已经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了,但他很清楚他的地位来自于阿马里克一世——就像是塞萨尔的地位来自于鲍德温,一旦失去这两个依持,他们的敌人会迫不及待地伸出利爪和獠牙。 除非他们能够在此之前奠定无可撼动的基础,但,太难了。 可若是塞萨尔能够得到理查的青睐,他相信塞萨尔也同样可以在阿基坦的宫廷里谋得一席栖身之地,而且三十岁,正是骑士们年华最好的时候,年轻力壮,富有经验,就连他也有了一条退路,亚拉萨路虽然神圣,但恐怕没法和阳光充沛的法兰克南相比——在养老这方面。 在理查说出他真实的名字之前,塞萨尔就从小榻上站了起来,他的衣服也被修士们换过了,身体也被擦拭过,他试着感受了一下,之前的酸楚,疼痛与疲惫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似的,他向理查重新行了礼,接受了理查的礼物——理查直接摘了那枚金十字架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昏睡了多久?” “没多久,现在是第二天的黄昏,”鲍德温说,“我们大获全胜,”说到这里,就算是他也不由得有点激动:“现在劳代岛是属于我们的了,可惜福斯塔特的撒拉逊人见到事情无法挽回,就立即烧掉了吊桥和下面的木桥——” “你说的都是对的,”理查补充道:“那时候我们已经冲到了堡垒的最高处,又有太多敌人,所以没能看见——撒拉逊人确实在上游预备了一些船只,第二批冲上桥梁的骑士就遭到了他们的狙击,不过有人记得你的提醒,骑士们一直防备着,所以没有遭到损失。” “我们的人怎么样?” 提到这个,鲍德温更是喜悦:“没有死亡,就算是在桥梁上跌下去的那两个人,也只是断了几根肋骨,之后在堡垒中战斗的时候,因为我们拦截住了从吊桥来的撒拉逊人的援军,而我父亲的骑士又从堡垒的右侧阻拦住了从木桥来的撒拉逊人,他们虽然战斗得有些艰难,但还不算太糟。” “国王那边……” “王者门那边——还有胜利门那边,都没能取得太大的进展,”理查说,虽然没有明着指出,但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出福斯塔特那边的战局并不顺利,“蠢货太多,而福斯塔特也确实是一座大城……幸而我们这里取得了胜利。” 不然的话,一开始就屡屡受挫,很容易让人生出畏惧和退缩的心理,阿马里克一世也很清楚,如果只凭着自己的军队与骑士,根本没法完成对福斯塔特的包围。 “大人!” 就在理查还想要抱怨些什么的时候,一位传令官突然走了进来,他手中持着国王的敕令,面色严肃地向鲍德温与理查传达了国王的命令。 “正有一支撒拉逊人的援军从吉萨来,大约有五百人,”他将敕令交在理查手中:“国王命令你从他的预备队里挑选你认为合适的骑士,去阻截他们。” (本章完) 第88章 攻城!(8) 第88章 攻城!(8) 这道敕令并不是结束,而是开端。 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总有一种错觉——战争是刺激的,激烈的,令人血脉偾张并且充满了疯狂、喜悦和悲伤——但事实并非如此,甚至可以说是恰恰相反。 等到攻城战的第八天,塞萨尔和其他年轻的骑士们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恐惧与兴奋,前所未有的疲倦笼罩在他们身上,这种疲倦不是靠睡眠,吃喝或是教士的治疗就能缓解的,它来自于对生命的轻视与死亡的漠然。 当若弗鲁瓦毫无预警地斩杀了那几个平民,只为了能够在风雪天的深夜里有个地方栖身的时候,塞萨尔只觉得难以接受,虽然他不得不承受了这份血淋淋的恩情。 但在这之后,即便若弗鲁瓦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他还是感到难以释怀,就算没有鲍德温,他想自己也没法坦然地接过对方投来的橄榄枝。 现在,他仍然不能说接受了,只能说,他已经可以理解,那些久经沙场的骑士们为什么会这样地轻慢他人和自己的性命。 每天,每时,每刻,只要一睁开眼睛,无论是在白昼,还是黑夜,无论是阻截其他城市来的援军,还是护卫补充给养的商队,又或是去援救某个鲁莽的爵爷或是朝圣者队伍,他们就只有在不断地杀戮和被杀戮。 伴随在左右的只有时刻紧绷的神经,无论怎么擦洗都弥漫着血腥气的链甲,因为劈砍得过于频繁而卷刃的武器…… 原先还会经常打个趣,说个笑话,为哪个贵女更尊贵,更纯洁,更美丽而吵闹的年轻骑士们渐渐地变得安静了。 他们回到营帐后,要么不住地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昏昏睡去;要么跪在圣像前祷告与忏悔,喃喃自语直到天明;还有的就是和自己的朋友待在一起,譬如鲍德温与塞萨尔,他们给彼此念书,下棋,尽可能地按照原先的生活轨迹行动。 已经有一些稚嫩的骑士开始无法控制自己——他们甚至会对同伴或是朝圣者动手,如果不是他们的队伍中总有一个冷静无比的塞萨尔,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事儿来。 “我现在倒是有点羡慕理查了。”鲍德温说。 “他和我们是不同的。”塞萨尔摇着头说。 理查经过战场的洗礼,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队伍中也有在战场上历练过但还是感觉不堪重负的人,而理查呢,他可真有点像是鲍德温形容过的野猪,血迹凝结在他的身上,对他来说不是负担反而是勋章和盾牌,他总是高昂着头,宣称自己的战斗中杀死了许多异教徒“魔鬼”。 塞萨尔倒要庆幸,至少鲍德温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虽然若是能够将撒拉逊人看做“非人”,他们内心所要负担的东西毫无疑问会少很多。 “福斯塔特的情况怎么样了?”塞萨尔问。 “还在僵持中。”鲍德温说,他露出愁容:“已经有人开始懈怠和渎职了,还有一些人想要按照自己的做法去攻打福斯塔特。” “之前的教训他们还没受够吗?”塞萨尔挪动了一下棋盘上的“攻城塔”。 那个自作聪明,自己设计和建造了攻城塔的贵族,不但自己死了,还损失了与他一同来的二十个骑士,幸而这些骑士中没有如威廉.马歇尔这样的人物,才不叫人感到太过心痛——但也确实给了撒拉逊人一个大笑柄,也让自己人们感到晦气。 不仅如此,就在前一个晚上,有个贵族信誓旦旦地与国王说,他收买了城内的一个以撒商人,约定了,等到天色变黑,人们看不清城墙下的状况时,请十字军的小队潜入到胜利门的左塔楼前,用希腊语呼唤他,他一听见,就马上抛下绳子来。 他们可以沿着绳子爬上去,进入塔楼,杀死里面的人,而后设法攻占另一座塔楼。最终打开胜利门。 但他也说,他们要非常安静而且快速,因为城墙上总有巡逻的人,他们轮流举着火把,查探各处,若是他们胆怯了,犹豫了,不但自己要遭殃,就连那个以撒商人也要暴露。 当然,没人会去关心那个以撒商人,但从阿马里克一世到其他几个军事首领,都觉得这个纰漏存在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福斯塔特城内的人很清楚以撒商人的秉性,他们早该将这些人关起来甚至杀掉了才对,怎么可能放一个商人出来,向他们出卖这样的机密呢。 但总有些胆大妄为,生性冲动的人,这个贵族的提议虽然遭到了否决,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他设法招募了大约一百名骑士,向他们许诺了天主和凡人的奖赏,在一些骑士感到困惑的时候,他甚至说,他们并不是要去死,而是要去幸福地与基督同在,得到祂赐予的永恒的生命,而不是如晨露般短暂的一瞬。 他的话说服了他们,于是,一百名骑士举着盾牌,将长剑系在腰间,提着用牛皮做成的绳梯在夜幕中靠近了胜利门的左塔楼,他们发出了呼唤,而塔楼黑洞洞的窗口也迅速传来了约定的暗号,绳子被抛下来,而后吊起牛皮绳梯,第一批大约二十人爬了上去。 但他们爬上去后,短时间内悄寂无声,等待的人不免感到焦灼与恐惧,以为他们遭到了以撒商人的出卖,都已经死了,不过很快地,就有人从堞口伸出头来,告诉他们一切安全,鼓励和催促他们尽快跟着上来。 于是,剩下来的八十个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攀了上去。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全军覆没,他们的头被砍下来,装在投石机里丢出了城墙,赤裸的尸体被悬挂在塔楼外,“他们那时候居然还想叫你一起去——幸而被父亲拒绝了。”鲍德温移动了“国王”,不无庆幸地说道。 不说劳代岛堡垒的事情,之后塞萨尔还和骑士们并肩战斗过很多次——能够为别人提供庇护的骑士不少,但没人能比他更为坚定和长久,他们甚至发现,只要和塞萨尔待在一个大概的范围内,每个人都能得到他的帮助。 最妙的是,那如同鳞甲或是盾牌般的光晕,可以抵御敌人的攻击,但他们自己行动起来,是没有任何负担或是妨碍的。 向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借”塞萨尔的又何止理查一个,不过迄今为止也只有他成功了,这还是因为他和阿马里克一世有亲戚关系,又是亨利二世之子的缘故,而且鲍德温也时常和他一起行事——但若是要让塞萨尔离开鲍德温,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怎么情愿。 “明天我们可能要上攻城塔了。”鲍德温说。 “嗯。”这点塞萨尔早有预料,之前希拉克略已经来提醒过他了。 这也是因为攻城战已经到了最白热化的时候了,“我听老师说,我们都要上塔。” “那是父亲最为引以为豪的攻城塔,他把它叫做大卫塔。” —————— 大卫塔矗立在亚拉萨路的雅法门边,高度在五十法尺左右,而阿马里克一世的“大卫塔”,高度则是它的两倍,也就是近一百法尺,最高处的吊桥若是放下来,正好与福斯塔特的城墙齐平。 它用坚硬的橡木制成,覆盖着浸过醋的牛皮和羊皮,挂着装着沙土的皮囊,不仅如此,在面对城墙的正面,阿马里克一世耗费重资,固定着一层铁板,这些铁板足以武装起五百个持盾步兵,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阿马里克一世对它抱持着多大的希望。 这座攻城塔的底座也一样宽敞,容纳二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站在里面,毫无问题。 塞萨尔只感觉到身体一阵晃动,也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震动,这样的庞然巨物,需要一百多个士兵来推动,他们分列在攻城塔的两侧,前方有同僚举着盾牌和柳栅墙,免得他们被撒拉逊人射出的箭矢贯穿或是投石机投出来的石头砸中。 但不可避免的,总有人闷哼或是惊呼着倒下去,而后就是纷乱的脚步声,他们被拖开,跟随着攻城塔行走的士兵会及时地补充上去,而越是靠近城墙,他们感受到的震动就越频繁,越强烈,透过攻城塔墙壁的缝隙,塞萨尔都能看见被引燃的火焰,还有石头的碎屑从缝隙间迸射出来,割伤了一个骑士的脸。 他却像是突然失去了知觉,没有做出任何擦拭血迹或是检查伤口的表示,理查看到了,伸手给他擦了擦,“别紧张,”他说:“我们将要迎来一场盛宴。” 可能只有理查会那么觉得,攻城塔走过的这段路可能是这些年轻的骑士们经过的最长的一段距离——他们在之前的一周里已经见多了被石弹砸得粉碎或是塌陷,又或是被希腊火点燃,熊熊燃烧起来的攻城塔了,运气好的话,骑士们可以从中逃生,运气不好,他们就是攻城塔的一部分…… 撒拉逊人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血腥气和硝烟的气息也变得浓郁,仿佛就在下一刻,攻城塔在訇然巨响中猛烈地摇晃起来,一个骑士失声惊叫,但随即就被理查扇了一耳光,让他迅速地清醒过来——“时候到了!”理查高声喊道:“为了基督,为了上帝的事业!” 他第一个冲了出去,而鲍德温和塞萨尔紧随其后,他们攀着狭窄的木梯往上攀爬,一连攀过了七层,士兵一看到他们,就立即放下了吊桥。 理查一步就跃上了还在颤动的吊桥,迎面而来的是装在瓦罐里的希腊火,它们一落到地上就立即爆开,里面的石油脑、硫磺和硝石,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所引燃的火焰,立即就在吊桥和理查的身上燃烧起来。 十字军们曾说,希腊火是一种犹如上帝的闪电般的东西,又说,遇上它,除了跪下来祈祷之外,别无他法,可能略有夸张,但也有一部分是事实,它不容易被水熄灭,还会黏着在固体上,一旦被烧到,获救的可能微乎其微。 而那些撒拉逊人也确实发出了喜悦的喊叫,但几乎与此同时,理查已经冲入了人群,他挥动战斧,撒拉逊人的头颅犹如被投出的骰子那样在空中与地面滚动,即便火焰依然围绕着他,却没能烧死他,反而殃及了不少没能反应过来的撒拉逊士兵。 立即有人叫道:“这是受了先知启示的基督徒骑士!” 随即就有一个满面胡须,面相凶恶的撒拉逊武士迎上了理查,他挥舞着一柄短柄重锤,锤头像是一只洋葱,鎏金描银,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不,等等!塞萨尔追上理查,在他为理查覆上了又一层庇护时,撒拉逊武士的一锤已经将理查打了出去! 理查下意识地呼叫了一声,他撞在城墙上,却发现自己只是感到剧痛,但没有受很重的伤。 他来不及向塞萨尔表示感谢,跳起身来,又和那个撒拉逊武士打在了一起。 “这里也有——得到启示的撒拉逊人。”塞萨尔后退一步,与鲍德温站在一起,低声说道。 他已经看到了正向他们奔来的几个武士,他们个个身上都萦绕着惊人的亮光。 早在他得到了圣人的眷顾后,就向希拉克略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说,十字军,或者说基督的骑士可以得到天主的赐福,那么他们的敌人呢?他们的敌人也应当有能够预知抗衡的应对方式才是,不然阿马里克一世早就应当打下埃及了,甚至比他更早一些的鲍德温三世,鲍德温一世就能。 确实,希拉克略说,在撒拉逊人之中,也有与“拣选仪式”相对应的“升扬之径”,他们这样说,是为了感念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曾经在他五十二岁时的一天夜晚,由天使哲卜利勒伴同,乘飞马从麦加至亚拉萨路,在那里“登霄”,邀游了七匿天,到了“天堂”,观看了“火狱”,并拜会了古代“先知”,在黎明之时返回麦加的事迹。 而他们受选的方式都与基督徒的“拣选仪式”十分类似,一样是在成年前在寺庙中度过一日一夜,静待先知降临,而后倾听他的教诲,从中受到启示…… 他们在劳代岛堡垒的争夺战中,也遇到了一些得到“启示”的撒拉逊人,但很显然,福斯塔特人将最坚实的盾牌和最锋利的长矛都留在了这里。 鲍德温和塞萨尔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喟叹,同时向前冲去! (本章完) 第89章 攻城!(9) 第89章 攻城!(9) “大卫塔”没有让阿马里克一世失望,就如鲍德温和塞萨尔,他们背靠着背,肩并着肩,以一双少年人的身份,在他们的首战中博得了叫人简直无法相信的战绩——他们率领着与他们一样年轻的骑士,在撒拉逊人坚如铁石的方向上撕出了一条细小的裂口! 它是那样细小,但理查立即发现了,他立即抛下了面前的敌人,冲过去与鲍德温,还有塞萨尔共同巩固这条裂口,攻城塔上负责瞭望的骑士立即吹响了号角,十字军的骑士们立即转向这个位置全力进攻。 他们犹如蚁群般地从“大卫塔”攀上顶层,将之前的战果进一步地扩大。 而在他们将撒拉逊人压制下去的那一刻,“大卫塔”底层的攻城鎚也终于发出了第一声轰鸣。 它是一根罕见的橄榄木制成,直径约有九法尺,人们都说,它可能在福斯塔特周遭的橄榄园里生长了一千年,如果不是人们需要它来撬开福斯塔特的城防,它或许还能再存在一千年。 它的长度也有二十法尺,环绕着十二圈坚硬的铁箍,末端是一个巨大的羊头。 这只羊头有着弯曲的双角,突出的口鼻与暴露在外的獠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恶魔的头,或许工匠本意如此。 在用铁链把它吊起来之前,人们还往它上面浇醋,这种做法和蒙在攻城塔上的牛皮和羊皮浸醋是一样的道理,“希腊火”的主要材料是石油脑,只有醋才能防止它的蔓延。 原本阿马里克一世还想要用上扭力绞盘增强,但因为没有能够控制得住这支巨物的皮索才作罢——用来推动它的还是一百多个强壮的士兵。 他们个个肌肉虬结,肩膀宽厚,在骑士的指挥下一次次地攻城鎚推向城墙——这些人也需要非常敏捷和小心才行。 当攻城鎚由因为厚重城墙传回的力量而反向荡回的时候,稍不注意,就能一下子将人撞飞,那个被撞飞的人也与那些不幸被石弹,弩枪直接命中的人那样,胸膛凹陷,血肉模糊,马上就没了命。 不过他们至少要比之前的士兵们更幸运些,因为他们上方的撒拉逊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他们不必担心会有箭矢,石弹甚至烧滚的粪便落在自己身上,也不会有人投下装了麦秸与谷壳的袋子消解攻城鎚的力量,叫他们白白耗费了力气。 在正午最为璀璨的阳光下,“大卫塔”下的攻城鎚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最强烈的冲击,仿佛只在一瞬间,福斯塔特的双层城墙的外墙就被摧毁了,忽然之间,在那看似永远不可能被攻破的灰色石砖城墙上,就多出了一个巨大而又骇人的洞口。 正在操作攻城鎚的士兵们纷纷跌倒,而在他们还未明白过来的时候——主要是之前的几小时太过疲惫和痛苦了,攻城鎚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目标的骑士那样,茫然地荡了回来。 唤醒他们的是撒拉逊人惊恐的叫喊声,他们立即一跃而起,因为注定要得手的功绩与奖励而精神百倍。 击破了外墙后,暴露出来的是里面的甬道与小洞室,这些空间里有时会有着穿行其中或是等待着敌人的士兵。 但在他们行动起来之前,早就预备在一旁的小投石机和弩弓就投来了石弹和箭矢,他们顿时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而后一旁的基督徒才冲了上去,搬走碎裂的石块,将攻城鎚推向更里的地方。 里侧的城墙完全不如外侧的城墙厚重,片刻之后,就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对面几个撒拉逊人正呼喊着同伴,他们用一根点燃的小攻城鎚锤击个任何敢于想要扩大裂缝的人,然后又将这根攻城鎚竖立起来,让它倒向对面,期望能够用这种方式来引燃“大卫塔”。 “坚持住,坚持住!”有人高叫道,基督徒们想要一鼓作气,撒拉逊人则是拼死一搏,他们将成车的碎石倾倒在裂缝的位置,并且不断地倒油点火,将石头都烧得通红,以此来阻挡进攻。 而此时,更多的撒拉逊人奔上城墙,不顾一切地与骑士们厮杀,还有那些固定在城墙上的小投石机和弩车都被拆了下来,搬运到这里,成了新的威胁。 鲍德温与塞萨尔都已经被撤换了下来,他们再得圣人的眷顾,能以一个人的力量阻挡一百人,还能阻挡得了一千人,一万人不成?何况过于令人瞩目也不是什么好事。 理查坐在他们身边,痛饮加了冰的葡萄酒,即便如此,他还是热得像是一块炭火,那葡萄酒不像是被他喝下去的,倒像是被倒进了炭火,“刺“的一声就没了! “别提了,”他咂咂嘴,“那些家伙太没用了!” 鲍德温并不认可理查的话,一定要说,那是因为理查,还有他和塞萨尔的表现太过突出——衬得后续接应的人有些黯然失色。 但他们缺失的不是勇气,是天赋。 再则,撒拉逊人之后也出现了一些棘手的家伙,那些同样获得了先知启示,异于常人的“锋刃”——他们是因为鲍德温,塞萨尔还有理查才被调派到此处城墙的,但那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 新登城墙的骑士们固然也得到过天主的赐福,但与他们相比,又略平庸了一些——以至于经受不住这样的冲击,他们不是被杀死,就是跌落城墙,只有寥寥几个才退回到“大卫塔”中,此时,“大卫塔”已经在后撤,免得成为了撒拉逊人的战利品。 即便如此,依然有撒拉逊人跳向空中,以一种怡然不惧的姿态落在了尚未收回的吊桥上,继续与骑士们厮杀。 “没用就是没用,还要找什么借口吗?”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原来是同样血灰满面,链甲处处破损,头发蓬乱,眼睛赤红的圣殿骑士瓦尔特,。 他走进帐篷,理查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他点点头,接过来在装着碎冰的木箱里舀了一大杯,再往里面加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 “我那里也都是一群胆小鬼,呸,胆小鬼,兔子,老鼠!”他一连串地说。 “我见到撒拉逊人往王者门去了,就连忙叫他们架起梯子,好一起攀上城墙。与撒拉逊人厮杀,夺取他们的城市,没想到我叫了好几声,他们就只有犹豫的……”他一饮而尽,将杯子捏紧,“好时机转瞬即逝!” 圣殿骑士团负责的是胜利门,理查听了,也觉得可惜,但说实话,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牺牲性命,只为了得到天主恩赏的勇气的,更确切地说,这份恩赏在凡俗人中没什么用。 “但这些撒拉逊人还是撒了谎,他们从城墙上吊下了一些人,要与我们说和。” “谁?”鲍德温问,他在阿马里克一世身边,似乎没看到撒拉逊人的使者。 “都已经被我杀了。”瓦尔特说:“虽然没能直接拿下王者门有点可惜,但孩子们,我们都能看得出来,攻破城池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被攻城鎚击破的城墙可没那么好修复,即便撒拉逊人有材料和人手,但阿马里克一世早就安排了弩炮和投石机,他们之前垂在城墙上的,装满了麦秸与谷壳的袋子也被收缴了,这些都被送到胜利门附近的地道口。 早在正式攻城前,阿马里克一世就在安排人开凿地道了,现在地道已经挖掘到了城门附近的地下,人们用橡木做支撑,在体积可观的洞穴里塞满干草,树枝和其他易燃物,而后倾倒上万罐的橄榄油和猪油,只等引燃。 什么时候引燃呢?只要看人们什么时候发出欢呼就行了。 王者门左侧倒塌的外城墙还未能修复,胜利门右侧的城墙就在烟雾与高热中坍塌了,这个缺口连贯了外城墙与内城墙,每个撒拉逊人都在绝望的嚎叫,而基督徒的骑士与士兵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他们在缺口处疯狂地彼此杀戮,血流得比之前的橄榄油还要多,尸体则堆积成了丘陵。 胜利在望,阿马里克一世的权威升到了一个新的顶峰,现在他反而变得宽和,谦卑起来了,他甚至不让鲍德温和塞萨尔再去那些最危险的地方,因为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武和虔诚,应当将机会留给别人了。 事实确实如此,撒拉逊人还在顽抗,但这种顽抗却像是在寻求一个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这种绝望的氛围当然无法与基督徒骑士们的高昂士气相比——所有人都知道,或许就在下一个黎明,他们就可以拥有这个美丽而富有的贵女了。 是的,不过不是在一个黎明,而是在一个深夜。 已经安睡的塞萨尔和鲍德温突然被叫醒,他们被要求洗漱更衣,尽可能的装扮华丽。然后,他们被阿马里克一世的侍从匆匆带到了那座巨大的帐篷里——那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阿马里克一世也像是刚从床榻上醒来,只穿着宽松的亚麻长袍,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与被他要求的塞萨尔与鲍德温截然不同。 但此时的阿马里克一世又需要什么衣服或者是珠宝来装点呢?他已经得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那顶桂冠。在他面前,匍匐在地,以一个无比卑贱的姿势跪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维奇尔沙瓦尔。 鲍德温没有见过他,但他听说过他的样貌。正如他父亲曾经在不甘与愤怒中描述过的那样,他看上去很像是一头狡猾的肥猪,身体臃肿,面目可憎。有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和肥大的耳朵,但此时那双眼睛也被恐惧和焦灼弄得红肿不堪,毫无光彩。 他见了鲍德温,马上就认出了这位继承人,虽然之前他也没有见过鲍德温——他立即膝行过去,准确地将自己的嘴唇压在了鲍德温的靴子上,鲍德温几乎跳了起来,差点就没惊叫出声。 他确实听说过,有人会亲吻罗马教皇的脚趾,但这种事情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阿马里克一世发出讥讽的笑声,正如沙瓦尔所猜想的,他的狼狈让国王十分开心。 沙瓦尔当然不是来和阿马里克一世闲聊的,他之前就有意与阿马里克一世求和。只是那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今天他来到这里,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毕竟他曾经愚弄过这位胜利者——他所说的两百万金币的回报,根本不可能被兑现。 法蒂玛王朝的国库早已空空荡荡,而他自己或许能够拿得出一百万个金币——之前,他就曾经以二十万金币的价格贿赂过希尔库和他的侄子,但没有成功。 他现在愿意将这笔钱全都交出来,连同这座城市,只求能够安全的离开福斯塔特。 阿马里克一世不置可否,“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他说:“也不想拿我肯定能够得到的东西和你做交易。” “福斯塔特人已经决定要与您决一死战了。”沙瓦尔说,“我知道您是一个仁慈而又慷慨的人,尤其是对您的基督徒同胞,是,这时候——您说的很对,这座城市已经算是您的了。 可是在此之前您还要损失多少呢?那些勇敢的骑士与士兵们,即便您不吝啬他们的性命,也应当吝啬您自己的钱财,何况您难道得到了福斯塔特就会感到满足吗? 不,您不会的,您需要得到更多,吉萨,亚历山大,之后可能还有大马士革,您的目光是那样的长远,您的雄心又是那样的旺盛,与其将他们白白地耗费在这场已经看得到结局的战役里,何不让这些可敬的勇士们在另一个地方博得更多的功勋呢? 我所求的并不多,您甚至可以拿了哈里发的性命去,又或是将他豢养在您的宫殿里,您可以随意处置福斯塔特城中的每一个人,从男人到女人,从老人到孩子,您愿意把他们杀光,就杀光;愿意把他们留下来,做奴隶就做奴隶;愿意把他们卖掉,或者释放也尽如您所愿。 而我所期望的也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宽恕罢了。” “你还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呐。”阿马里克一世感叹道,“但你已经让我损失了那么多。如果你愿意投降,你一开始就该投降。” “那我也要看到这座城市真的没了希望,才能确定自己该怎么做呀?”沙瓦尔厚颜无耻地说道,不过他的话确实说到了阿马里克一世心中。 他已经看出来了,福斯塔特的人并不是比勒拜斯的那些人,他们没有那么温顺,也没有被腐蚀到了最深的地方,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他们还有血性,还有骨气,他固然可以继续命令他的骑士如预定的那样攻打福斯塔特,但这毫无意义。福斯塔特不是终点,在他有生之年,他的马蹄还会踏遍更多异教徒的土地。 “那么说你会为我打开福斯塔特的城门。” “为您打开王者门,这原本就是您应该踏入的地方。”沙瓦尔无比谦卑的说道,他将手放在地上,用面孔摩挲着帐篷上的地毯。 “好吧。”阿马里克一世说,“如果你做到了,沙瓦尔,我会留下你一条命。” “他可信吗?” 沙瓦尔离开后,希拉克略问道。 “可信如何,不可信又如何呢?只要城门打开,接下来就是我们落子的时候了。”阿马里克一世说。 (本章完) 第90章 福斯塔特(上) 第90章 福斯塔特(上) 这次大维奇尔并未食言。 第二日的黎明还未到来,沙瓦尔的亲卫队就突然来到王者门守军的面前,命令他们立即抛下武器,走下城墙,名义上是叫他们去休息和吃喝——他们甚至真的带来了一马车一马车的蜜水、面包和肉。 许多人受到了蒙骗,或者说他们已经疲惫到无法再思考了,他们温顺的下了城墙,尽情的吃喝一番后,就将自己投入到了再也无法醒来的酣梦中——沙瓦尔的亲卫队人数并不多,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这些人沉睡后就逐一将他们割了喉。 有几个较为警惕的家伙叫嚷起来,但没有改变任何结果。等到沙瓦尔的亲卫队彻底占领了城门和塔楼,就向基督徒们发出了信号。紧接着,他们连同福斯塔特城内的基督徒一起,挪走了放在王者门后,预备城门一旦被攻破就倾倒下来的砖石,而后举起沉重的门闩,合力打开了大门。 仿佛就在一瞬间,阿马里克一世的骑士们就已经策马冲入了王者门。 他们一抵达城内就展开了屠杀。无论是沉睡着的敌人,还是清醒着的敌人,甚至一些前来协助他们的基督徒也被狂躁的马儿踢伤,或者是踩踏。 更多的撒拉逊人被惊醒了,他们听到有人在呼喊说,王者门被攻破了,立刻就知道这座巨城的沦陷已经是被注定的了。他们立即穿戴起来,手持武器去杀死那些他们所知的基督徒,城内很快就有多处地方发生了惨烈的战斗。 阿马里克一世所率领的军队占领了王者门后,又立即冲向了胜利门,与胜利门外的圣殿骑士团彼此呼应,很快,在天色大亮的时候,胜利门也被攻破了,那些盘踞在城外,如同蚁群般,早已饥肠辘辘的军队急不可待的冲了进来,他们的马蹄踏过每一条街道,骑士和扈从则冲进了每一个居所,他们杀死男人,也杀死女人,甚至孩子也难以幸免。 他们没有饶恕任何人,一个骑士进了一个房间,或者是住所,他就成了那里的主人,他会命令他的扈从和仆人看守好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或者是在门前放上自己的盾牌,一般来说,其他骑士看到这样的标志,就会转身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金币,银器皿,衣服,葡萄酒,橄榄油,装满了小麦和大麦的瓦罐……这些都算是他们的战利品,尾随着军队而来的商人们会迫不及待地跟上来,与骑士谈妥价钱后,它们会被迅速地送上马车,运到港口,而后在另一个城市被售出。 当然,论起富庶,平民或是商人的家庭永远无法与王宫或是寺庙相比,尤其是撒拉逊人极其热衷于用宝石,黄金和银来装饰他们的庙宇——骑士们有意避让开了哈里发的宫殿,虽然一看那座堂皇高大的建筑,就知道里面有多少可掠夺的东西——但谁都知道,它应当是属于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 但就是那些撒拉逊人的寺庙里所搜刮到的金银、宝石与绸缎,甚至还有大量的谷物、油脂、酒也足够让他们欣喜若狂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福斯塔特这样富饶的地方,它的寺庙简直就是圣经中所描述的所罗门圣殿。 所有的木头都散发着香气,大理石的墙上镶嵌着银或者是金的经文,而在一些地方垂挂着白色与紫色的丝绸,这些丝绸后来都被骑士门取下来,奉献给了教士,让他们尽快做成举行弥撒时所要穿的祭衣。 教士当然是欣然笑纳,骑士们对异教徒寺庙的破坏也可以视作一种虔诚的行为,也给他们省去了很大一份气力——毕竟在福斯塔特城内的这两座大寺庙,将来都是要改建成教堂的。那些镌刻在大理石墙壁上的经文,精美无比的圣龛,象征着异教崇拜的宣讲台和其他标志性物品,当然都要被拿走,毁掉。 虽然被剥除了这些装饰物后,墙面和地面必然留下痕迹,但只要拿丝毯和帷幔遮一遮就没事了。 他们举起随身携带来的大十字架,挂在了撒拉逊人的礼拜大厅最为整洁和干净的西墙上(面朝亚拉萨路),然后又搬来沉重的橡木祭坛(也是他们带来的),铺上了白色的亚麻布,摆放上了经书和圣器。 等到虔诚的信徒们送来了如祭坛画,圣人像,小十字架与蜡烛之类的东西后,这里虽然还有些不伦不类,但已经可以成为供国王与贵人们祈祷的场所了。 它们也是最先被打扫出来的。那些刀剑劈砍的痕迹,那些尸体,那些血迹在第二天就消失无踪了。宗主教希拉克略领着教士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弥撒,阿马里克一世和大骑士团的大团长,还有他的附庸们,以及参与圣战的各位爵爷一同聆听了布道,做了祈祷,领了圣餐之后,他们的游行队伍走遍了整个福斯塔特。 福斯塔特曾经有多少人呢?八万,或是十万。 这里与比勒拜斯不同,在这里,你看不到隐藏在小巷之中,向他们投来愤怒或者是漠然目光的群众,这里的撒拉逊人仿佛在一刹那间就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过这些缠着头巾,穿着大袍的人,他们像是行走在一座死城里。 这座城市今后会怎么样呢? 应该如曾经的亚拉萨路一般吧,亚拉萨路最初被攻破的时候,也同样遭到了无分信仰,身份,男女与老幼的杀戮,就如瓦尔特所说的,那时候的,他们只要见了异教徒,就会让他们尝尝刀剑的滋味,即便是婴儿也不例外。 但你要说在这场屠杀中有幸存者吗?有的,只要他们能够艰难地捱挨过最初的那一段时间,等到基督徒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踏入了城内,重新颁布法律,或者说找回秩序,他们就可以走出来了,即便会被驱逐,什么都不允许携带——包括他们曾经最爱的与爱着他们的,他们唯一能够带走的就只有仇恨与性命。 但那又怎么样呢?一座城市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有存在的必要,要么是因为军事,要么是因为经济,或者是如亚拉萨路那样兼具三种意义——军事、经济和宗教。 它们是金苹果,也是海伦,或是伊甸园,没人会愿意舍弃它,远离他它,慢慢的这里又会聚集起人群来,无论统治者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 第三天,王宫中那些守护在哈里发阿蒂德身边的士兵和仆从也被沙瓦尔解决了,这个肥胖的叛徒用丝绸铺地,与其他愿意服侍基督徒国王的大臣和将领跪伏在两侧,恭迎阿马里克一世踏入他的宫殿。 “我听说哈里发阿蒂德和我们年龄相仿。”鲍德温骑在马上,俯身与塞萨尔说道:“也是一个少年人。” “他会被杀死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可能,我的父亲不会把他留在这里,他会被送到其他的城堡去——据说撒拉逊人十分地忠诚,尊崇与爱戴他,他们说他是神明的化身,能够让尼罗河泛滥。” “哎呀,别听那些无稽之谈。” 塞萨尔转过头去,无可奈何的发现那正是他们的老朋友,若弗鲁瓦,“圣殿骑士们都这么喜欢神出鬼没地偷听别人说话吗?” 若弗鲁瓦毫不客气的挤在了两个孩子之间,“他比你们大一些,但没法跟你们比,他就是一个活在女人堆里的纨绔子弟。” “女人?”塞萨尔问。如果哈里发阿蒂德与他们同岁,那么阿马里克一世首次攻打埃及的时候,他才几岁? “你见过他?”鲍德温问。 “就在你父亲第一次攻打福斯塔特的时候——女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宫廷中一向如此,也只有在这儿……”若弗鲁瓦先回答了鲍德温的问题,而后又回答了塞萨尔的问题,接着悠然地说道:“沙瓦尔许诺说,只要阿马里克一世能够赶走和杀死他的敌人,他愿意为此支付两百万个金币。” 圣殿骑士不怀好意地说道,“那时候你的父亲并没有如人们以为的那样轻信,他叫我去见沙瓦尔的主人,也就是哈里发阿蒂德,询问他是否能够为这份契约做保。他还特意嘱咐我说,到时候一定要和哈里发握一握手,叫他发下誓言才能够回来。” “你做到了?你做到了。”鲍德温肯定地说。 “也不是什么难事。”若弗鲁瓦无所谓地道:“我说过,去掉哈里发的冠冕,去掉那些套在他身上的,所谓的默罕默德后裔的华丽外衣后,他也就是一个最普通也不过的少年,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差些,我没有向他鞠躬,也没有阿谀奉承他。我甚至可以说是命令般的要求他与我握手,他居然也同意了,虽然这让他身边的那些奴才都露出了愤慨的神情。” “你之前居然没和我们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他们的哈里发阿蒂德是个强壮的武士,得到了他们先知的启示,能够空手扼杀豹子,一斧头砍断攻城鎚,驰骋在战场上,叫他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话,倒是值得我好好的吹嘘一番。 但他呢,一个被锦缎堆起来,如同女人般的家伙……哦,”他瞥了一眼塞萨尔,“我不是在说你——总之你们很快就要见到他了,见到他,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塞萨尔在比勒拜斯已经见过了哈里发的宫殿,不过那里终究只是行宫,与这座庞大的建筑群完全没有可比性。 哈里发在福斯塔特的宫殿简直就如同一座新的城市。 他们骑马从高耸的拱门进入,一路上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鳞次栉比的建筑,庭院和密林,才终于来到一座镶嵌着绿色与蓝色马赛克的城墙前,大门向着两侧打开,但迎面而来的不是明亮的庭院或是奢侈的厅堂,而是一条幽暗的甬道,甬道两侧还站立着撒拉逊人的卫兵。 阿马里克一世身后的骑士们下意识地直起腰,忘记这里早就被国王的军队占领了,这些撒拉逊人还佩戴着弯刀,但刀鞘里空无一物,就像是现在的福斯塔特。 果然,等国王下马,走向甬道的时候,这些缠着头巾的卫兵全都恭敬地半跪了下来,并没有半点僭越无礼的举动,他们一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这段路不知道为什么被有意缔造得格外阴冷漫长——“当那些维奇尔和埃米尔(地方上的行政长官与军事首领)走过这里的时候,肯定会格外的紧张与忧心忡忡。”鲍德温对塞萨尔说。 “一百年前或许如此。”塞萨尔毫不客气地说,法蒂玛王朝与亚拉萨路王国是完全不同的政治体系,前者的宫廷中君王有着一言定生死的权利,后者的宫廷中国王更像是一个大家长,他拥有比其他成员更多的权力,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 只是拥有一切也未必是桩好事,就像是这位哈里发阿蒂德的祖父,父亲,兄长的死亡都和正常没什么关系,而他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而在甬道的尽头,竟然是个巨大的湖泊,人们需要穿过一座白色大理石的桥梁才能抵达对面的建筑,而在湖泊的左右两侧,在低垂的翠枝之间,隐约传来了动人的歌声与鸟儿的鸣叫。 等他们踏入哈里发的宫殿时,几十个宦官依然殷勤地服侍在年轻的哈里发身边,他果然如若弗鲁瓦所说,是个羸弱的少年人,裹着巨大的头巾,头巾上插着一根镶嵌宝石的金羽毛,身着深紫色的丝袍,他嘴唇发白,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状况还是因为不可测的命运。 沙瓦尔望向他的时候,居然没多少轻蔑的意味,反而有些怜悯,他仍旧无比卑微地跪在地上,三次跪拜,并亲吻哈里发阿蒂德的脚,并搀扶着他,把他领到阿马里克一世的面前:“请怜悯他吧,”沙瓦尔说:“他也曾是个和您一样的君主,他和您的儿子一样大。” 阿蒂德在沙瓦尔的示意下向阿马里克一世鞠躬,并亲吻了他的手。 “我宽恕你,”阿马里克一世说:“只要你别做蠢事。” 沙瓦尔松了口气,他放开手,仍由几名骑士将哈里发阿蒂德带了下去。 “我为您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沙瓦尔说:“陛下,您是这座宫殿,这座城市,这个国家的新主人了,您应当在这里款待您的客人,好叫他们知晓您的权威与慷慨——我也已经为您准备了赠送给他们的礼物——不在那一百万个金币之内。” 阿马里克一世似笑非笑地瞥了沙瓦尔一眼,沙瓦尔却只是低下了头:“我很有用,陛下,您会发现,我很有用。” 也不知道当初沙瓦尔用的是什么借口,无论让什么人来看,这场宴会都称得上是美轮美奂,毫无缺憾,他成功地将撒拉逊人与基督徒们最热衷与最擅长的娱乐与美食糅合在了一起,大量的,热气腾腾的肉食,甘甜的葡萄酒和爽口的啤酒,撒了珍贵香料的汤和水果,浇淋着蜂蜜而变得金灿灿的成迭的蜜饯与糕饼…… 诗人唱起了查理曼大帝,埃涅阿斯(罗马的创建者),亚瑟王的故事,撒拉逊人的乐师也弹奏起了他们的音乐,沙瓦尔身边的宦官也领来了几个美貌的女奴来跳舞,她们或许并不能与希比勒公主相比,但也有一种别具风情的美貌,至少有几个爵爷已经交头接耳,询问是否有奴隶商人出售年轻的撒拉逊女人。 塞萨尔因为鲍德温的关系,也得到了如同王子般的待遇,这种待遇如同温热的浴水那样能叫人浑身酥软,忘乎所以,他却不怎么感兴趣,尤其是厅堂里的气味越来越驳杂,厚重的时候,他更是想要离开——他低声和鲍德温说了几句,独自起身走到门外。 说是门外,也不那么确切,因为他们是在一个面对湖面的多廊柱大厅里举行宴会的,从座位上就可以眺望波光粼粼的湖面,两侧是犹如天鹅双翼般展开的露台,露台上草繁茂,月光皎洁,空气更是清凉得犹如一捧冰水。 “谁?!” 塞萨尔才独自待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影子缓慢地出现在自己身侧,他没有大声叫喊,因为来人已经露出了身形——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人,一见到他就立即跪伏在了地上。 他甚至比塞萨尔还要小一些,有着乳白的肤色与褐色的短发,还有一双蓝眼睛,塞萨尔微微一怔,顿时感觉到一阵不舒服,那人……是个宦官。 “请不要高声叫喊,大人,”他恳求道:“我是受了别人的委托,为他送一封口信给您。” “谁给我的口信?”塞萨尔并不认为这里有谁需要传口信给他。 “他说,他怜悯了那只从他面前走过的牛,您呢?” (本章完) 第91章 福斯塔特(中)(收藏一万三千加更! 第91章 福斯塔特(中)(收藏一万三千加更!) 塞萨尔当然知道,只因为这么一条简短的口信,他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私自离开王宫,去见一个只见了一面的撒拉逊人,是一桩相当不理智的行为,甚至称得上愚蠢。 不说贵女艾琳娜的队伍曾经遭遇过的事情——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围攻福斯塔特的时候,就有一个骑士在巡逻时,因为马儿受惊而跌倒在地上,他的马儿立即飞奔到一座山谷里,转眼不见了踪影,他着急的追过去,仆人和扈从都紧随其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就只有几百法尺那么远——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地方只有不断发出哀鸣,浑身鲜血的马儿和他无头的尸体。 但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他当然可以马上起身返回到喧闹的厅堂里,但他可以保证,只要他一转身,这个宦官以及他身后的人就立就会消失无踪。 而这个人能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将口信送到他面前,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呢? 他决定冒一次险。 他还记得那个撒拉逊人曾送给他的那枚银戒指——他去问过希拉克略,还有鲍德温,他们说,撒拉逊人,尤其是战士,浑身上下不会有任何饰品,如耳坠、项链、手镯……但他们往往会戴着一枚银戒指。 因为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需要向外邦的国君信函往来的时候,有人告诉先知,外邦的国君不看没有印鉴的信函,于是先知就制作了一枚金戒指,上面刻着“默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但他没想到的是,人们纷纷跟随着他,也做了金戒指,先知看到后就扔掉了金戒指,说,我今后再也不带了,不过由于公务中仍旧需要印鉴的关系,先知就重新定做了一枚银戒指,上面依然刻着“默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等他去世之后,哈里发阿布戴着这枚戒指,之后,是哈里发欧麦尔戴着这枚戒指,最后戴着这枚戒指的是奥斯曼。但后来他意外的将这枚戒指掉入了井中,即便人们汲干了井水,也无法找到,他只能重新打造了一枚银戒指戴在手上。 从这之后,所有的撒拉逊男性都只在手指上佩戴银戒指,他们不佩戴金的,因为这叫先知厌恶,他们也不佩戴铜的,或者是铁的,因为这是象征着火狱的材质。 这些银戒指往往也是这些撒拉逊人的印鉴,就如他们最为尊崇的先知默罕默德,而在他们的信仰中,一只鹰往往代表着力量统治——就如同“鹰巢”。 有资格佩戴这枚戒指的人,必然不可能只是个商人或是工匠,塞萨尔甚至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与这个人比起来,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如果对方能够独自一人来见他,他又有什么资格不独自一人去与之会面呢?他的重量原本就要比塞萨尔重得多。 而在塞萨尔的心中也涌动着一个想法,自他来到东征的队伍之后,他所听见的都是烦躁的抱怨,暴虐的呼喊,仇恨的嘶叫,他所目睹的都是丑恶的罪行,卑劣的出卖,痛苦的挣扎——但他又无法向人倾诉,谁能理解他呢?而且即便他们愿意听他倾诉,单凭几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呢? 而那个曾和他讨论过人性善恶的撒拉逊人,又有着怎样的想法? 他跟随着这个小宦官无声无息的穿过了一层无果林,林中弥漫着无果成熟后所迸裂出来的甜蜜香气,脚下也依然可以踩到柔软丰满的果实,它们轻轻地破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样的脆弱,几乎引得人忍不住要去踩踏更多。 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座码头,划着一条小船沿着小河逆流而上,岸上依然是数之不尽的无果树,月光透过密集的枝叶落在他们的身上,船上,水波上,受惊的鱼不断地跳起,甚至跳到他们的船上,塞萨尔随手抓起一条,发现鱼身上布满了豹子般的纹。 “是豹子鱼,”小宦官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从冈比亚来的,一条就要三个金币。” 塞萨尔松开了手,三个金币落入水中。 那如果他是哈里发阿蒂德,他会将这些东西全部换成士兵的装备,守城的器械和第三层城墙,或者退一万步来说,他会将这些东西全部赏赐给努尔丁派来的将领。 他们上了岸,随后又在石榴树与没药树的簇拥下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即便塞萨尔立即回去,也会有人发现他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 随后他们就看见了那个人。 他的穿着打扮依然与当初他们在集市时见到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珠宝,没有丝绸,只有厚重的布,无光的链甲,缠在头发上的头巾和宽大的黑袍,他将牛皮腰带束得很紧,挂着一柄弯刀和一柄长剑,手指上只有一枚银戒指在发着光。 一匹浑身赤红的阿拉比马站在他身边,除此之外,他们身边的人就只有将塞萨尔带到这里来的小宦官,而他一见到这个男人,就立即向他行了一个匍匐在地的大礼,就悄然退下了。 “我可以知道您是谁吗?”塞萨尔镇定了一下,问道。 “萨拉丁。萨拉丁·本·阿尤布,你可以叫我萨拉丁。”那人说,塞萨尔轻声叹息,果然是这个人,毕竟上天吝啬,祂赐予人间的珍宝原本就不会很多,何况又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在你的仆人身上发现了这个,是你画的吗?”萨拉丁说,他向塞萨尔出示了一张裁剪后的羊皮纸,塞萨尔一看,就知道是那些废弃图纸的一部分。 他以为朗基努斯已经将它们全部烧毁了,没想到他居然还留了一片,不过这片羊皮纸上没有署名,也没有笔迹,不会有人凭借着这么一张小纸片追查到他的身上。 但有些时候判断是不需要证据的。 “是的,”塞萨尔不想遮掩,他抬起头来望着萨拉丁:“朗基努斯遇到的那个撒拉逊人也是你。” “是我,”萨拉丁说:“我听到了有人在那里战斗,就走过去看。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基督徒为了一个撒拉逊人的女孩,与另外三个基督的骑士战斗,险些就此丧命——那个女孩未能获救,但她所受的恩情仍旧存在并且尚未归还,即便那个施予援手的人是个基督徒。 他从我的面前走过,所以我就救了他。”萨拉丁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你呢?你看到了那些从你面前走过去的牛吗?” “我看到了,”塞萨尔平静而又从容的回答道,“我也救了他们。” “我听说了。”萨拉丁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些比勒拜斯的人告诉了我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他并不会去责问塞萨尔,为何不去制止那些骑士的行为,将居民的财物的返还,允许他们继续留在城里而不是被驱逐,更不会指责,也不会怀疑塞萨尔为何不将在比勒拜斯做过的事情,到福斯塔特再做一遍? 没人能从一头饥肠辘辘的狮子口边抢走它的血食,不然就要做好被它撕碎吞吃的准备。 而这份勇气,这份能力,不要说现在只是一个见习骑士的塞萨尔,就连鲍德温甚至于阿马里克一世都做不到:“你做的很好,你尽了你的这份力。” “那么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塞萨尔冷静地问道:“您是否从未离开过福斯塔特?” “或者说还有我们的军队,是的,我们没有离开。虽然我们的苏丹努尔丁要求我们回到大马士革,但我们没有——嗯,或者说我们没有立即动身,而若你要说离开福斯塔特,我们离开了,若不然你们的国王如何能够来到这里呢?” 塞萨尔只感觉被恐惧攫住了心脏,萨拉丁和他的叔叔希尔库等于拱手让出了这座城市,而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呢?如果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野望和权力,要知道,等到基督徒进了城,再攻打福斯塔特就不是几千个撒拉逊骑兵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看向萨拉丁,却只看到充满了讥讽的微笑,和饱含着怜悯的眼睛,一个古怪的念头从他的心里升了起来,怎么也按不住,他想起了自从进入这座城市后所发生的怪异景象。那时候他以为——那些居民不是被杀死,就是躲起来了。 但现在看起来…… “你们收买了沙瓦尔身边的人。” “不,不需要。”萨拉丁说,“有时候我们着实不能小看那些恶毒卑鄙的家伙,”他肯定地点点头,他看着面前的孩子只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实情,而后无法形容的恐惧湮没了他那张秀丽的面孔。 沙瓦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以说,从基督徒到撒拉逊人,从国王到最卑微的仆人,没有一个看得起他的,他卑躬屈膝,他谄媚无耻,他可以为了一己自私而引狼入室,又在引狼入室后,设法驱虎吞狼——他鼠目寸光,轻率鲁莽,随口就许下了根本支付不起的代价。 他愚弄了阿马里克一世,也愚弄了远在叙利亚的努尔丁,他随意的摆布这些身份崇高的人物,就像是在棋盘上摆弄棋子,他操控着哈里发阿蒂德,人们都知道,这个少年只是被他放在手中玩弄的一个小玩偶,他叫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竟然能那么做吗?他怎么敢那么做?他难道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和将来了吗? “为什么要顾惜呢?他终究也是一个撒拉逊人,法蒂玛王朝的大维奇尔。他的卑劣和下贱都是为了这个位置。如果没有了身份和权力,那他也等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你也知道基督徒的国王没有大维奇尔这个职位,就算有,也不会给他。 既然如此,”萨拉丁的唇边浮起了微笑,“能够与那些残忍卑劣的基督徒们一同沉沦在火狱中,也算是一桩快事。” 塞萨尔猛地回过头去,他凝视着远处的宫殿,那里依然陷在黑暗中,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亮着灯光,它看起来是那样的平静,鸟儿的啼叫和动人的歌声浮动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 他立即就要转身离去,萨拉丁叫住了他,“你确定吗?”他说:“你莫名离去,又突然回来,而当你赶到时,事情已经发生,你什么都做不到,挽回不了任何东西,而你的突兀离去和突兀出现都会叫人怀疑你是否与这件事情有关,你的王子保护得了你吗? 甚至我可以说,若是他和你能够侥幸生还,质问你的人中会不会就有他一个呢? 你想要去看看他的眼睛吗,那种失望和怀疑的眼神,或许他会亲自下令将你关进监狱,等待你的将会是酷刑和死亡。” 他等待着,但塞萨尔什么也没说,他迅疾地跳起身来,冲上了来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萨拉丁沉默不语,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不一会儿,那个带着塞萨尔到他面前的小宦官从暗处走了出来,疑惑的问道,“大人,你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身边呢? 我看过他了,他确实是一个好人,虽然他还那样年幼,那样的弱小,但他依然时常愁眉不展,为了那些无辜受害的人叹息,您不要强求他什么,他出身卑微,几乎与我一样,虽然是鲍德温的随从,但还没有拿到任何权利。 人们赞叹他的美,赞叹他的善行,但同时又在隐约鄙视他的出身,他的话语轻薄无力。” “那些基督徒总是这样贪婪。”小宦官继续说道,“他们见到了一颗宝石落在地上,便把它捡起来,清洗干净后,镶嵌在戒指上,冠冕上,可是每当他们欣赏他的美,感受真主赐予的奇迹时,他们还是会说,哎呀,如果他没有落到地上就好了。 这岂不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吗? 一枚普通的石头,即便他从一出生起,就被供奉在神圣的祭坛上,他也依然是枚石头,不会突然变成宝石。若是失去了那些外来之物,他顿时就会变得平平无奇,被人践踏。” “你是在说你们的哈里发吗?”萨拉丁问。 小宦官也笑了,很显然,他是那种对现在的哈里发阿蒂德毫无敬意的那批人,“我看那里还没有动静,如果他回去了……” “不用担心,”萨拉丁说:“你所憎恶的那些已经燃烧起来了。” (本章完) 第92章 福斯塔特(下) 第92章 福斯塔特(下) 塞萨尔才奔回到小船搁置的地方,就看到了第一捧火焰正从宫殿的一角燃起,这不是火把,也不是蜡烛,他一看就知道,毕竟在之前的攻城战中,他曾经无数次的看见和穿过这些火焰。 那是石蜡油的火。 他立即登上小船,拼命地划起船桨,他的头脑轰轰作响,他早就应该发现的——城内的居民少得太过异常,即便他们之中有很大一批逃走了,也有更多人丧命在持续了好几周的攻城战中,或者是因为惧怕基督徒的杀戮而躲藏了起来,也不该那么少。 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他们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在十字军还在比勒拜斯的时候,福斯塔特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守不住城,就设法引入他们的敌人,然后焚烧城市与他们同归于尽。 所以城内只有那些愿意为这场最后的终局而牺牲的人们。 这些火焰就如同三百年后在欧罗巴肆意蔓延的瘟疫那样根本无法遏制,在基督徒看不到的地方,成堆的瓦罐被迅速击破,流淌在地上,向着四周蔓延,撒拉逊人点燃了它们——而后,仿佛就在一刹那间,每个地方都亮了起来。 它们不像是在宫殿,寺庙,宅邸里燃烧,倒像是在塞萨尔的心中燃烧,他满心焦灼,完全顾不得其他——他低身向那位圣人祈祷,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的庇护依然如同每一次那样立即降临到他身上,让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和反应速度,小船就如同一枚飞出的箭矢那样破开了水面。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太慢了,太慢了。 在能够看到那个码头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将小船慢慢地停泊到岸边,而是直接从船上站起来,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水里,他飞快地游上岸,而后如同仓皇的小鹿一般飞跃着穿过那个果实稠密的无果林。 那些挺拔乌黑的树干,就如同一个个画框,将那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宫殿分隔成了红色的小块,湖水倒映着火光,随着他的步伐,两副相对的画面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他急切地张望着,搜索着,有幸存者吗?他们跑出来了吗? 他们举办宴会的大厅正对着湖面,但很显然,沙瓦尔没有留下这个显而易见的纰露,或者说他就是有意而为之,好让他们猜不到他要想做什么…——石油脑活里面的主要材料是轻质油,它之所以能够被应用在海战上,就是因为它能够漂浮在海面上燃烧。 如今在湖面上也是一样。 塞萨尔看到了人,可惜的是并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些人,而是一群撒拉逊人守卫,他们的脸上不复之前的恭敬与温顺,反而凶狠的如同一头恶魔,他们手中持着弯刀,弩弓,带着充满了快意的笑容,等待着任何一个敢于从宫殿里冲出来的人。 就在此时,塞萨尔已经慢慢地靠近了一个守卫。感谢曾经的哈里发,他们为了能够在湖边观赏鱼儿,喂弄天鹅,台阶距离水面非常的近,而且宽大,塞萨尔一下子就抓住了守卫的脚踝,把他拖下了水,割开了他的喉咙。 而在他的同伴尚未能反应过来之前,塞萨尔就游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一个卫兵看见了他在水下穿梭的身影——如同一条有着银色鳞片的大鱼,他叫嚷着,指着水面,另一个卫兵正迅速跑过来,他的手中擒着一支标枪,在看见那一抹亮色的时候,就猛的刺了下去。 他刺中了,但就像是刺中了一只强壮的鳄鱼,标枪甚至反弹出水面,从他的手中滑落,塞萨尔一手抓住,随手一送,就刺入了他的小腹,他倒下了去,他的同伴举起了弩弓,但就像是那只标枪,这些弩箭没能起到一点作用。 塞萨尔已经掠过了他的身边,犹如一阵狂风,他径直冲向了向外喷吐着火焰的宫殿。 里面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赤红的颜色——大理石的柱子,香柏木的地面和门窗,青铜的吊灯,图案丰富且精美的地毯,天鹅绒的靠枕,还有那些镶嵌着宝石,鎏金或者是镀银的椅子和矮桌。 塞萨尔看到了死去的人,一些年轻的女性和仆从,他们或是匍匐,或是仰面,但都面朝宫殿之外,仿佛是在奔逃中被人杀死的。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嘶喊,但这里浓雾弥漫,火焰肆虐,他根本无从辨认方向。 “鲍德温!鲍德温!”他声嘶力地的喊道,“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万幸,鲍德温的位置距离塞萨尔并不远。他听到了塞萨尔的喊叫,就立即投出了他的圣乔治之矛。白光大盛的长矛,从火焰中呼啸而出,正好命中了一个宦官的咽喉,他捂着咽喉倒下,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一柄斩刀,原先是想要偷袭塞萨尔,却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结束的比这个基督徒的少年人更早。 他只能不甘的看着塞萨尔朝着那柄长矛投掷而来的地方奔去。 他想说——没用的。今晚整座城市都会燃烧。 哈里发的宫殿用的都是石砖,大理石,青铜和贵金属,按理说,不该燃烧得这样迅猛,但主导了这场阴谋的人,用了大量的石油脑。 石脑油是一种从石油中提炼出来的东西,它原本就是一种非常易燃易爆的液体,而在加入了硫磺与酵石之后,威力更是大的惊人,虽然无法与后世的爆炸物相提并论,但要让这座宫殿变成真正的火狱还是不成问题的。 何况石脑油燃烧后不仅仅只会产生致命的高温——厅堂中四处弥漫着那种刺鼻的气味,还有浓郁的烟雾。它们就像无数根小刺那样刺着人们的眼睛和喉咙,让他们咳嗽,流泪,难以呼吸。 塞萨尔这时候就要感谢那位眷顾了自己的圣人了,当祂的恩惠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甚至无需担忧口鼻受到刺激,他呼吸到的空气依然如之前那样干净,就是温度略高,视野也依然清晰,如果没有这些烟雾,他可能已经找到鲍德温了。 他呼喊着鲍德温,鲍德温也在不断的呼喊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的拉近,在掀开了一块倒塌的立柱时,塞萨尔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当初举办宴会的厅堂了。这里可能是厅堂后的一个小房间,原先是供给哈里发偷窥大臣,或者是休息之用的。 —————— 在变生不测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等人是想要冲向外面的,但没有成功,他们只能退入后面的小房间,将房间里原有的家具推翻,阻挡在小房间仅有的入口前,以此来抵御火焰和敌人的袭击。 令人惊讶的是,沙瓦尔居然也是一个曾经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他周身裹挟着耀眼的光芒,眼中充满了疯狂,他将自己肥胖的身躯用作一柄人肉攻城鎚,不断地撞击着门前的障碍,就是鲍德温与塞萨尔四目相对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撒拉逊人冲进了房间,与基督徒厮杀起来,这些人似乎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其中还有着好几个面孔上没有胡须的宦官,他们身着华丽的丝绸,打扮的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事实上,他们确实在奔向死亡这场盛宴。 当一个人根本不在乎生死的时候,他所爆发出的力量是相当可怕的。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刺穿了一个宦官的腹部,但他想要将长剑收回时,却被宦官死死的抓住了。他差点就被另一个宦官用匕首刺穿,如果不是鲍德温的长矛快了一步。 博希蒙德来不及说声谢谢,就和另一个撒拉逊人的卫兵厮杀在了一起,鲍德温本来想要回援自己的父亲,却被两个宦官纠缠住,阿马里克一世对上了沙瓦尔,国王气得咬住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而沙瓦尔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一个大维奇尔是无法对抗一个“埃米尔”的,下一刻,阿马里克一世的短剑就刺穿了沙瓦尔的肚子,但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就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在国王尚未领悟到笑容的含义前,他就奋力向前,一把抱住了阿马里克一世。 阿马里克一世嗅到了一股浓烈而又刺激的气味,他一瞬间就知道——那些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了,他惊骇地大叫出声,但无法阻止一个撒拉逊人的守卫举起火把,扔向他们。 他们一下子就着了,和最干燥的木柴毫无区别,即便国王的短剑已经贯穿了那个肥胖油腻的躯体,雷蒙和波希蒙德的刀剑也几乎砍断了沙瓦尔的手臂,鲍德温的长矛更是刺穿了他的脖颈,他却还是紧紧地粘附在阿马里克一世身上,就像是一团粘稠的树胶死死地贴在一块木头上,火焰将他的皮肉烧得吱吱作响,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哈哈大笑。 他是该得意的。 他卑劣,他无耻,他遭人唾骂,受人耻笑,被人轻蔑,那又怎么样?他杀死了一个基督徒的国王,并且是以这种与野蛮人的首领融化在了一起的方式,一起下了火狱。 “别过来!”阿马里克一世对鲍德温叫道,但沙瓦尔的举动仿佛点醒了其他的撒拉逊人,他们舍弃了手中的刀剑,往自己的身上浇满了油脂,点了火,而后前赴后继的鲍德温和其他人发起了进攻,他们只要碰到什么,就立即牢牢地捉住,用牙齿咬,用手指抓着,用膝盖缠。 一个撒拉逊人的卫兵盯住了鲍德温,他知道这个基督徒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就意味着,如果阿马里克一世和鲍德温都死在了这里,他们的国家就立即失去了唯一的主人。 到时候,无论是努尔丁,还是希尔库与萨拉丁,他们都可以立即出兵争取这块无主之地,即便不能,最后即位的基督国王无论怎么做,至少在这几年内,都不会再有胆量攻打埃及。 那个孩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还在不顾一切的拯救他的父亲,他的双手都被烧焦了,却好像一无所觉。 士兵朝身上点着了火,火焰升起,他却丝毫不曾感到恐惧与痛苦,属于撒拉逊人的血液早已沸腾——他向着鲍德温扑去,准确地攫住了他——这个基督徒的少年人是那样的纤细,又是那样的年轻,要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他甚至愿意饶恕这孩子,但他站在这里,他就必须要化作一具焦黑的尸骨。 他这样想着,却从这具躯体的肩膀上看见了鲍德温愤怒的面孔——正在疑惑的时候,才发现他抱住的并不是鲍德温,而是另一个少年人,他的头发被火焰卷起,被热浪抛向空中,就如同展开的黑色旗帜,他的绿眼睛在火焰的映射下,犹如放着光芒的星辰,他身上的衣物正在燃烧,白色的肌肤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他仿佛就是一个陶瓷做成的人偶,一个钢铁铸成的造物,或是一个由黄金打造的雕像,火焰不但不能让他焦黑干枯,反而让他更加明亮和纯洁,啊,他想起来了,就是萨拉丁特意提起过,需要他们放过的那个孩子,他明明已经被叫了出去,却还是回来了。 这份忠诚真是难得。 他这样想着,仰面倒下。 (本章完) 第93章 国王之死(1) 第93章 国王之死(1) 红发的理查突然从床榻上醒来。 沙瓦尔尽可能的邀请了所有基督军队中的重要人物,从国王到他的附庸,从远道而来的爵爷和领主。 但总有一些人或许是因为太过虔诚,个人喜好,或者是厌恶了这些无聊的应酬,而拒绝了这个撒拉逊人人的邀请。 理查就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他的母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但他对宫廷之中的那套——尔虞我诈,阿谀迎奉,从来就不感兴趣。他总是说自己更愿意成为一个骑士,而不是国王,完全就是发自肺腑的真实思想。 他唯一能够看得懂的神色,就是恐惧,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怯懦。 他更喜欢直来直往,什么事情都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像是骑士的刀剑,不是你杀死了他,就是他杀死了你,而不是活见鬼的——说了一大通话,最后却指向了一个根本没在话语中提到过的问题。 在这方面,他承认他的兄长小亨利要比他做的好,甚至于比他小好几岁的弟弟们也是如此。 虽然没去宴会,但他也没有亏待自己,他甚至还掏出了点钱,给了他的扈从,叫他们给他弄了一点烤羊肉和葡萄酒,他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番,就沉沉睡去了。 他以为他能够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一早,没想到他醒来的时候,侧头看向窗户,发现发出亮光的依然是月亮,而不是太阳。他有点迷惑,这种情况之前很少发生。 理查从床上跳下来,赤裸的双足落在地板上,顿时打了个寒颤,他随手抓起一件长衬衣兜头穿上——在看见链甲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套上了,然后系上腰带,将匕首和短剑挂在上面,走出门去没几步,他就撞上了布隆德尔。 理查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布隆德尔也只有无奈的耸肩。 他知道这位王子殿下因为被他“出卖”而感到愤怒,并且不甘。他既不是路易七世的廷臣,也不是亨利二世的随从,他的领地都距离阿基坦有上百法里,他怎么就能凭着着吟游诗人的三言两语,和一些骑士们说到过的事情就判断出他就是亨利二世与阿基坦女公爵的儿子了呢? 但站在布隆德尔的立场上来说,如果他有所怀疑,却始终没有说出实情的话,若是理查王子不幸在这次东征中招了难,丧了命,很难说他会不会被阿基坦女公爵迁怒——在东征中,来自于一个地方的骑士们,总是会下意识的聚拢在一块,他们是同伴,也是朋友,万一理查死了,布隆德尔要说自己毫无责任,那就是在无耻的推诿。 “现在大概什么时候了?”理查问。 布隆德尔转过身去,望望天空,“可能是申正经(凌晨两点半至三点时候)吧,”他不确定的说,原本理查也应当住到哈里发的宫殿里去。毕竟那已经成为了基督国王的王宫。但这个年龄的大男孩,从来就是最厌烦受到长辈拘束的,更别说那儿还有两个长辈,一个还是没有他大的堂叔,他可受不了。 于是他就在距离王宫不远的集市中选择了一座干净的小楼,布隆德尔因此被国王委派了一个任务,就是照顾理查——理查也有自己的扈从和仆人,但在一个王子身边,若是没有几个骑士跟随,不免叫人怀疑他的身份和气度。 “距离天亮还早着,您不回去睡一会吗?” “我不知道,但我完全睡不着了。”理查说。 布隆德尔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他看看四周,暗蓝色的天光虽然可以照亮庭院和房间,但要用来阅读或是下棋远远不足:“那么……您要听音乐吗?” 人们都说,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女公爵的次子理查喜好争斗,只有少数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和爱好也是无人可及的。 他资助过不少吟游诗人,也乐于慷慨地赏赐那些民间或者宫廷里的乐手,他不太喜欢布隆德尔,但布隆德尔还能留在他身边,就是因为这个骑士能够如同鱼儿游泳,马儿奔跑那样娴熟的拨弄几乎所有的乐器。 他只在国王面前弹奏了一首来自于马赛的小曲,就一下子征服了理查的心——他甚至说,若说布隆德尔不曾唱出这样动人的曲子,他倒是很有可能要与前者发起挑战,而后打落他的满口牙齿。 布隆德尔事实上也不是那么愿意服侍理查,他更愿意去服侍温和的鲍德温王子,或是等到战事彻底完结,商人们给战利品估了一个好价钱后,他就带着荣誉,功勋和金币回转家乡。 不过若是路易七世或是阿基塔女公爵听说他曾在东征的途中服侍过理查,他们一定会给他一个很不错的职位——“你的鲁特琴呢?”理查的问题打断了他的美妙幻想。 “在我战斗的时候,我的扈从不慎把它丢失在了战场上,现在估计是找不回来了。”他顿了顿:“我可以去找商人买一把。” “没必要,”理查说:“撒拉逊人很喜欢音乐,或许这里就有几把琴,我们一起去找找吧。”反正他也睡不着。 或许是因为一早说过,理查要在这里歇息的缘故,这里的原主人只是被粗暴地驱赶了出去——至少没有明显的血迹和残肢。 “你觉得原先这里住的是什么人?”理查借着天光打量屋子,他从战场上下来,简略地擦洗过,就直接倒下睡了,醒来后也只是大吃大喝,然后接着睡,根本没注意到房间里的装饰和布置。 “应该是个富有的商人吧。”布隆德尔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家主人离开的非常匆忙,所有的布置几乎还保持着原样,像是他们随时都要回来似的。 墙上挂着精美的丝毯,丝毯上的图案是追逐兔子的猎犬和石榴树丛,墙角边摆着黄铜和陶土的器皿,门窗都做的非常精致,像是多叶的树枝或者是多瓣的朵。可以看得出,原主人在二层起居,一层是他们款待客人以及用餐的地方。 理查在走道上捡到了一件金属装饰品,是一个手掌,手掌中绘着一个眼睛,布隆德尔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把它拿走并且扔在了地上。“别看,殿下,”他说:“那是异教徒的护身符。”他解释说:“他们说这是他们先知之女的手掌,能够让他们免于邪恶的伤害。 可能是这里的人仓皇离开的时候掉落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死了还是活着——先知之女的护佑在此刻可真是讽刺。 他们在大厅后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枚传统的撒拉逊风笛,由普通的竹子制成,布隆德尔把它捡起来试了试,发现里面已经彻底的破损了,无法使用。但既然有笛子或许也会有其他的乐器。 随后,他们又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只小羊皮鼓,但那个小鼓显然不是给大人们用的,而是留给孩童嬉戏的——理查放在手上敲了敲,遗憾地撇了撇嘴,“这里还有其他房间吗?” “还有一个地窖。”布隆德尔说:“但我去看过那里,只是堆放了一些油脂和酒。” “酒?”理查高兴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让我们把它们拿出来,尽情地痛饮一番吧。” “您这里已经有足够多的酒了,那些酒只是他们自己酿的,我打开过一坛,并不醇厚也不够甜蜜。” “对于我来说什么酒都是好的。”理查说,“尤其想到这是撒拉逊人的酒。” 布隆德尔只能带着理查走下地窖,在攀下木梯的时候,他的神情还是非常轻松的——这个地方已经被骑士们搜查过了,确保没有藏起来的刺客或者居心叵测之徒。 理查一落地,就看到了那些堆起来的瓦罐,它们拥挤在层迭的木架上,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可观:“全是酒?” “也有一部分油脂。”布隆德尔说:“棕榈油和橄榄油。” 理查已经打开了一个罐子,或许原主人有自己才认得的标识,但理查肯定不知道,他闻了闻,露出遗憾的神色:“是油。”他转身去拿另一个瓦罐,却不小心打翻了另外几个罐子,罐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地面上顿时滑溜溜地一片,布隆德尔叹了口气,“我来拿,我知道那些是酒。” 理查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突然之间,他全身都紧绷起来,他嗅到了油脂的香气,橄榄油的,棕榈油的,但还有自打他来了这里,才嗅到和熟悉的一种香气——“石油脑!”他失声喊道,立即蹲下身去触摸地上的油脂,他将那些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放在嘴里,马上尝到了不该有的苦涩。 布隆德尔正在向他走来,而理查已就着这个匍匐的姿态冲了出去,他才回到地窖的入口,就见到上面丢下了一个瓦罐和一根火把,火光随着瓦罐的劈裂声亮起,并且沿着流淌的油脂向内迸发,刹那间就将整座地窖吞没——但此时理查已经攀上木梯,一把就抓住了一个撒拉逊人的脚踝,并且将他丢进地窖。 在地窖外还有两个撒拉逊人,他们一见到理查,就马上逃走了,理查犹豫了一下,还是跳回地窖——布隆德尔也是“被选中的”,但圣人愿意赐予他的眷顾并不多,何况他被石油脑燃烧后的烟雾呛得咳嗽连连,根本无法祈祷,他猜自己肯定要受重伤,甚至会死。 但一只大手一把就把他拽出了火焰,理查拖着他,把他先送上地窖,而后自己猛地跃起,就在他的双足堪堪脱离木梯的时候,底下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他们跌倒在地上,眼看着火焰如同毒蛇般地窜了出来。 幸好此时理查的扈从和侍卫都醒了,他们四处搜索,看见了理查和布隆德尔,马上把两人拉出来。 理查被火焰燎去了半边头发,小腿上也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边缘带着焦黑,看着就叫人担忧,他身边的修士想要为他治疗,但被拒绝了——红发的年轻人接过扈从递来的头盔,靴子和链甲手套、长袜等穿着起来,一边叫扈从去给他牵马。 “您要上哪儿去?”布隆德尔问道。 理查用一种为什么总有人那么蠢的眼神瞥了一眼布隆德尔,“这不是偶尔的报复,”他说:“是有预谋的。”他清楚地看到那两个撒拉逊人手持着战争中使用的引火物,而且一个商人的地窖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石脑油? 仿佛是为了验证理查的话,在人们惊骇的眼神中,黑夜中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亮光,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甚至超过了星辰与砂砾。 “上帝啊,上帝啊……”修士喃喃道,“他们……” “没时间祈祷了!”理查厉声喝道:“我们走!” 去哪儿?当然是去哈里发的宫殿,现在则是基督徒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王宫,理查才不信这样的大手笔没有大维奇尔沙瓦尔的手笔,既然他已经决意要将这座城市打造成新的火狱了,怎么可能容许国王继续活着!? —————— 塞萨尔一刀刺死了那个浑身是火的士兵,立即转身推开泪水快要被火焰灼干的鲍德温,试图将沙瓦尔与阿马里克一世分开。 沙瓦尔已经死了,但他的双手还犹如绞索或是诅咒一般缠绕在国王的脖子上,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敢用刀剑劈砍的原因,火焰升腾,浓烟弥漫,谁能担保自己是砍断了沙瓦尔的手臂,而不是国王的脖颈? 阿马里克一世仿佛已经落入了地狱,他被火焰焚烧,被豺狼啃噬,他只觉得痛苦万分,因为烟雾的刺激,他看不见其他人,他只希望鲍德温千万不要受感情的操纵,不顾一切地来救他——他确实感受到一直有人在帮助他但徒劳无功,他想要叫那人走开——国王可以确定那人就是鲍德温。 没人会比鲍德温更爱他,更愿意为他牺牲,他流下泪来,心中满是悔恨—上帝赐予他一场无比辉煌的大胜,他就应当回报以更为虔诚与纯洁的“清洗”,而不是轻信一个异教徒的甜言蜜语。 突然,他感到了一阵风,带着寒意的微风,它轻轻地推开了鲍德温,护住了他的面孔和脖颈,高热和刺痛都在退去,可须臾之间,这阵微风又变成了锋利的刀剑,它们戳刺着他,剥下他的皮肉,让他的骨头在空气中震颤,产生难以叫人忍受的剧痛! “老师!”塞萨尔高叫道,他分开了沙瓦尔和国王,但问题是,正如沙瓦尔期望的那样,国王几乎已经在火焰中与他融为一体,阿马里克一世受到的烧伤非常严重,他甚至不敢用力,因为一用力就有焦黑的灰烬和结块簌簌落下,他都不敢去看鲍德温的眼神。 希拉克略马上跌跌撞撞地挪了过来,他一看到阿马里克一世,就面如死灰。 “被选中”的人中有“赐受”,有“蒙恩”,得到“赐受”的人一般都会成为修士和教士,除了在圣殿骑士团或是善堂骑士团里的那些教士骑士,因为进了这些骑士团,就等同于成为了一个武装修士,并不会因此受到教会的惩戒。 但就和“蒙恩”一样,“赐受”也是有强弱之分的,弱的如威特,只能治疗一些自己就能痊愈的小伤口,强的犹如罗马教皇身边的那些修士,他们能够甚至可以令重病的人一夕好转,也能让断掉的肢体重新连接——希拉克略的能力固然要强于普通修士,但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伤势…… 塞萨尔看到希拉克略的神情,也不由得心生绝望,他曾经是个医生,当然知道,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重度烧伤——胸膛,四肢,面孔……就算是在他的世界也不是每个都能救回来的,就算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他又怎么能保证后续不发生任何感染和衰竭呢。 他垂下头,咬紧了牙齿。 若是他没有从宴会中离开…… (本章完) 第94章 国王之死(2) 第94章 国王之死(2) 或许有人要说塞萨尔的内疚毫无道理,毕竟当初志得意满,欢喜无限,自行走入这个圈套的,难道不正是阿马里克一世和那些簇拥着他的贵人吗? 这些人经历过了这样多次的战争,也见惯了宫廷之中的阴谋,却还是因为一点虚荣心而轻易的上了别人的当,他们才应当是被谴责的才对。 但鲍德温是塞萨尔来到这个世界时后,唯一一个以平等的方式来对待他的人。他不知道这是鲍德温的天性使然,还是因为麻风病带来的自卑,不过他更愿意相信是前者。因为多的是得了无法治愈的病而自暴自弃,对整个世界,尤其是那些健康美丽的人充满了憎恶的病患。 他们不该被谴责,却显得鲍德温尤其可贵,遑论他还有着一个远远高于其他人的身份。 塞萨尔看待鲍德温,犹如一个兄长看待弟弟,也犹如一个朋友看待知己,尤其是,他们在某些地方是契合的,有着相同的观念与看法,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它又多么珍贵,不必言说。 他已经看见了鲍德温那双焦黑的手。 鲍德温在遇到塞萨尔之前,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并不擅长也不热衷打理自己,一个扈从或是骑士或许可以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戴着金丝编成的发网,但丝毫不妨碍他们随地吐痰,到处便溺——更小的男孩更是不用说了,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和猪一起在泥地里打滚。 而鲍德温的病症没有在这几年内迅速进展,一来是因为有着希拉克略与塞萨尔共同为他调制的药膏,二来就是他严格遵守了塞萨尔给他制定的各种规定,从饮食方面的要求,到作息时间的调整,再到频率极高,程序繁琐的清洁工作,可以说,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未必能够完全遵守。 但鲍德温全都做到了,他就像是一棵受了虫害,但依然竭力伸长枝叶,迎接阳光和雨露的小树,塞萨尔是看着那些发黄卷曲的叶子是如何重新恢复到翠绿欲滴的,他知道鲍德温有多么的艰难,又有多么的幸运。 无论王子的课业多么沉重,扈从的工作多么忙碌,甚至有人暗暗嘲笑他爱护自己双手和面孔的行为,就像是一个女人,他也从未动摇过。 他知道自己肩负的并不仅仅是己身的健康。 可就在今天,他完全忘记了塞萨尔与希拉克略对他的嘱咐,他将那双手直接伸进了火焰里,丝质的手套立即燃烧起来,引燃了里面的皮肤,并且一路蔓延到袖子和前襟。 他是所有人中受伤程度仅次于阿马里克一世的,塞萨尔已经不敢去想,如果他们还能走出这座宫殿,紧随着阿马里克一世死去的会不会有一个鲍德温。 借着击退了又一波敌人的功夫,另外几位将领和贵族,还有骑士们都来匆忙来查看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情况国王的状况让每个人都露出了绝望之色,却又不得不振作精神。 “他们是疯了吗?”博希蒙德朝地上唾了一口,他们刚才用小房间里的帷幔扑灭了一部分火焰,但那些有毒的雾气还是在不断的涌入房间。 这个房间仅有一扇窗户,但已经被他们推倒了个柜子,死死地挡住了。不然会有撒拉逊人——或是宦官或是士兵——跳进来,试图杀死他们。 “但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一个骑士咕哝道。 听到了这声咕哝的希拉克略嘲讽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沙瓦尔。 他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石油脑引燃的火焰,比木炭或煤块引燃的火焰更灼热,更犀利,一下子就能穿透士兵们的皮甲,或者是长袍,径直烧穿他们的皮肤,啃噬他们的肌肉。 而沙瓦尔又曾经是一个那样丰满的胖子,很难说,在他身上燃烧的东西是石油脑,还是他身上的脂肪。 但无论是个最高贵的人,还是一个最低贱的人,他们身上仅有的,最公平的东西可能就是性命了吧,最高贵的人不会多出一条,最低贱的人也不会少出一条,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笔买卖做得实在是太划算了,就算是教会的记载中,也要说,亚拉萨路的国王死于一群阉人之手。 何况他们还有信仰,他几乎可以想到沙瓦尔在策划出这个阴谋时,对那些决定留在城中,将自己连同来犯的敌人,一同化作火狱中燃料的人们是怎么说的? 他会说,无论他们之前的地位有多么卑贱,又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只要能够将撒拉逊人最为强大的敌人彻底地埋葬在这里,他们不但能够得到真主的宽赦,还能够成为每一个撒拉逊人的先行者,等到了天上,他们所得到的荣耀和祝福,甚至连哈里发都要艳羡。 在地上的每个人都要向他们祈祷,祈求他们庇护自己,祝福自己,他们将一跃从地底的泥泞变做天上的月亮和太阳。 至于他怎么知道,嘿,因为他若是沙瓦尔,他也会这么说。 有了这样的承诺,这些人只会面带笑容地去死,他们坚信自己可以得到这样的回报,比起永恒的天国,只有苦难的地上又有什么可眷恋的? 不那么坚固的小房间,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如果不是唯一的窗户已经被堵住,而大厅里还缠绕着如同毒蛇般的火炎,他们可能早就被这些隐藏起来的敌人杀死了。 幸而塞萨尔不惜一切地回到了他们身边,圣人赐予他的恩惠似乎是无止境的,圣洁的光芒如同细碎的银网一般在房间里展开,每个人都得到了他的庇护。除了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在那里露出一番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就连顽固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不得不在作战的间隙向他微微点头。 并没人去追问他刚才为何要离开宴会? 离开宴会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些人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是已经被杀死了,还是看到这里起了大火,不敢靠近。 塞萨尔不但回来了,还给了这些尊贵之人此时最为需要的支持,他们确实都有赐福在身,但他们现在都被困在一个小房间里,阿马里克一世生死未卜,王子鲍德温也受了伤,还有不少骑士和扈从留在了外面,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他们是来赴宴的,出于对沙瓦尔的轻蔑,虽然在丝绒和绸缎的长袍里穿着链甲,却没有携带着自己最趁手的武器,身上只有用作餐刀的匕首和礼仪性的长剑。雷蒙手中手中倒是有把从一个撒拉逊士兵手中夺过的短长矛,正好可以用来刺死那些想要从门窗中挤进来的家伙。 但其他人的状态就大不如他了,何况这里还有叫他们不断流泪的烟雾和毒气。他们尽可能的不去说话,因为高温已令他们口舌发烫,喉咙干涩,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塞了一把炭火在肺里,他们急切的想要喝水,可惜的是,这个小房间里并未摆放水瓶。 如果不是还有几分理智,雷蒙甚至想要撕开沙瓦尔的躯体,从他的血管里痛饮几口还未凝固的血液。 “警惕!”他突然喊道,举起了手中的就是短长矛,正有人冲过火焰和烟雾朝他们这里来,但紧接着,一个骑士骤然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呼叫。因为来人没有缠头,也没有身着大袍,而穿着基督徒的服装,等再近一些,那头显眼的红发更是让他们立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阿基坦的理……亚瑟!”雷蒙喜悦地说道。 理查将围在小房间外的撒拉逊人全部砍倒,而后和其他人一起移开之前用作障碍的家具。 看到小房间里的人,理查难掩喜悦,他在赶过来的时候还遇见了布洛涅的斯蒂芬,弗兰德斯的罗伯特,其中还有一支队伍是由塞萨尔的仆人——那位流浪骑士朗基努斯带领的,他们一看到城中起了火,就和理查一样马上想到,大维奇尔沙瓦尔所精心准备的只怕不是一场盛宴,而是一个陷阱。 即便如此,漫长的路程还是耗去他们不少时间,幸好他们赶上……了——理查的笑容在下一刻就凝固在了脸上,他看到了躺在小房间角落里的阿马里克一世,还有靠在他身边的鲍德温。 “天主啊!”他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但也只有一声,外面的火势已小了很多,但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他随即奔上前去,想要将国王抱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阿马里克一世身上没一处地方是好的,理查都怕过于粗鲁的举动,会让阿马里克一世的躯体直接四分五裂。 “抬轿,我们需要个抬轿。”他急切地说,而此时朗基努斯已经带着人跑了进来,他的反应要比任何人都要机敏。他一瞧当时的情况就立即冲出宫殿外,找到了之前撒拉逊人留下的长矛。 他们迅速的用斗篷和两根长矛,做成了两副简易的抬轿,将阿马里克一世和鲍德温搬了上去,然后迅速的离开了这座可怕的炼狱。 沙瓦尔的计谋算是成功了,他毁灭了十字军们的统帅,亚拉萨路的国王,基督徒的英雄,在他最为辉煌的时候——对于十字军们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这桩计谋也不能说是完全的成功了,十字军的重要人物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全都被一网打尽。 他们个个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但只让教士们简单地治疗了一番后,他们就急着回到福斯塔特城,试图将自己的骑士和士兵重新召集起来。 有些人想过是否能够扑灭火焰,但等他们穿过了拱门,重新俯瞰这座城市的时候,就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这见鬼的异教徒到底堆积了多少石油脑? 没人知道,但他们只要知道,这些石油脑已经彻底地焚毁了这座城市,他们一眼望去,火焰已经席卷了整个视野,树在燃烧,房屋在燃烧,人也在燃烧,他们或许在哀鸣,但燃烧的声音更为响亮——整座城市都是明亮的,这种足以与正午的烈阳相比的炙热与鲜红,吞没了城市上空的空气,让暗淡的月色更加混沌不清。 “我们要马上离开!”博希蒙德大喊道,谁不这样认为呢?这座城市已经无可挽回了。 而在火焰初起的时候,一些较为警惕,或者是对钱财不那么看重的骑士,早已带着自己的扈从和仆人退了出来,甚至已经走出了城外。而另外一些以为可以肆意享乐的家伙们,因为喝多了酒或是舍不下自己抢掠来的钱财,白白的死在了火中。 “我们原应当杀死这城中的每一个人!”雷蒙愤怒地吼叫道,博希蒙德只是烦躁的看了他一眼。这时候说这种话有什么用?何况他们也并未限制骑士们进入福斯塔特城之后的行为。无论他们是想要屠杀,还是劫掠,甚至施暴和纵火,他们都没有阻止过。 但这终究是一座十万人的大城。 何况沙瓦尔又是那样的狡猾奸诈,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唯利是图,只手遮天的小人竟然会有这样的魄力,用整座福斯塔特设下了这张叫人不得不投入的罗网,就连他自己都成为了诱饵之一。他们还见到了哈里发阿蒂德——他们这里有人见过哈里发,他确实是……等等? “哈里发阿蒂德呢?” “可能已经逃往城外了。”当时他们谁也没去关注这个沙瓦尔的傀儡,如果他们还要与沙瓦尔和其他法蒂玛王庭中的人周旋,或许还会在表面上尊敬和看重一下那个少年人,现在连福斯塔特都是基督徒的,阿蒂德当然也成了一个不重要的小角色。 “别去管什么哈里发了,”雷蒙烦躁地说,“把人召集起来,然后离开这儿。” 他率先向王者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们都在担心,会不会有撒拉逊人的士兵冲出来偷袭他们,但没有,似乎这些撒拉逊人以为,火焰足以代替他们惩戒这些可恶的敌人,他们一直走到了王者门,骑士们跳下马去推开城门,博希蒙德蹙眉,他没看见那些应当守在这里的士兵。 阴沉沉的甬道里没有点起火把,理查与博蒙德走在前面,忽然之间,他们停住了,走在后面照料着国王与王子鲍德温的雷蒙忍不住诅咒了一句——抬着抬轿的士兵差点就撞在了他身上。 而出现在理查与博希蒙德面前的景象却也不那么难以预料。 在在王者门前那块空旷的平原上,在钴蓝色的天光与银色的月光下,静静地站立着一支几乎与远处的山峰合二为一的黑色军队。 (本章完) 第95章 国王之死(3) 第95章 国王之死(3) “是希尔库和他的侄子萨拉丁。”博希蒙德低声说,像是怕惊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理查睁大了眼睛,惊诧地问道,“他们不是已经遵照其苏丹努尔丁的旨意退回到大马士革去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 很显然,无论是受了沙瓦尔的贿赂,又或是出自于自己的野心。这对霍尔德人的叔侄并没有遵从苏丹罗尔丁的旨意以及阿马里克一世的希望舍弃福斯塔特,退回大马士革。 他们派去打探消息的商人,要么是受了欺骗,要么就是被收买了——他们传出的消息是假的,这对叔侄以及其军队可能一直就藏在吉萨或者是邻近的某个城市。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就像是一个老练而富有耐心的猎人。他们看着他们攻打福斯塔特,直到这座城市沦陷,而后,如同信号一般,福斯塔特城内升起的大火表明沙瓦尔的阴谋已经得逞,而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在基督徒们狼狈不堪的退却时,阻挡在他们与比勒拜斯之间。 “我们要退回去吗?”理查问,他虽然发誓要杀死每一个见到的撒拉逊人,但后面的抬轿上还躺着他的堂叔祖父和他的堂叔。一旦双方交战,不但他们必死无疑,后面的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等会,情况或许还不会糟糕到那地步。”博希蒙德说。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对面的骑兵队伍中奔出了一匹阿拉比马,即便只有天光,依然可以看得出它皮毛光亮,四蹄健壮有力,坐在上面的撒拉逊人,一身黑色的大袍,缠着同色的头巾,虽然身材高大,但头发灰白,胡须如霜。 “希尔库。”博希蒙德提醒了一声,而后策马向前奔去。 在之前的战役中(阿马里克一世第一次攻打埃及),他们在战场上相互见过,不过没有直接交锋,那时候与希尔库对战的是正躺在后面抬轿上的阿马里克一世。 希尔库用锐利如同鹰隼的眼眸上下扫视了他一遍,微微点头,但并未行礼,这种倨傲的姿态,让博希蒙德气恼,但又无可奈何。 他们现在显然处于劣势。如果基督徒不是还有着比勒拜斯,现在可能早就成为了这些撒拉逊人的俘虏或是刀下亡魂。 “希尔库。”对方简单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博希蒙德犹豫了一下:“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 “你的国王呢?”希尔库问道,这个问题让博希蒙德心中翻起了密密麻麻的毒刺,他露出了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容:“你要见我们的国王吗?很可惜,”他说:“大概不太行,”他略略朝后示意了一下,“他现在和个死人差不多。” 希尔库微微一怔,他知道沙瓦尔的谋划——沙瓦尔并没有向他隐瞒自己的想法,要让这些可恨的基督徒自己走进陷阱里,希尔库和萨拉丁就不能继续留在福斯塔特。 当然,沙瓦尔更希望看到他们能够两败俱伤。可惜的是,希尔库和萨拉丁从来就不是那种思想僵化到近似于愚昧的人,他们忠诚于赞吉的努尔丁,但就如两只强壮的猎豹追随一头凶猛的雄狮,他们的服从仅限于努尔丁还是个强者时。 自从他们第二次来到福斯塔特,沙瓦尔就能确定,这两个库尔德人已经不再那么忌惮远在叙利亚的努尔丁了。 确实,努尔丁曾是有着雄才大略的一代明君,可惜的是他太老了,他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将近六十岁了,而且据说一直重病缠身,最可怕的是他后继无人。 是的,他有儿子,但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可以与他相比,甚至不足其十分之一。他们从未将眼光放在宫廷之外的地方,只渴求着他们父亲手中的东西。不过这也不能责怪他们,毕竟努尔丁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叙利亚,大马士革,埃德萨…… 这样幅员辽阔的一块土地,别说努尔丁只有三个儿子,即便有三十个儿子,也足够他们瓜分和尽情享用了。而他们的愚蠢和努尔丁的虚弱,是最先被希尔库以及萨拉丁发现的,努尔丁似乎也无法安心地把他们留在身边,才会有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远派。 所以若是沙瓦尔想要他们先出城与士气正盛的十字军打一仗,希尔库根本不会听他的调派,但只要看到福斯塔特城中升起大火,他就知道现在正是这支远征的大军最为仓皇虚弱的时候。 只是阿马里克一世的重伤,甚至待死,出乎了希尔库的意料。他以为就算没有塞萨尔,那些人也应当能够保证其君主的安全——真是一群无用的家伙。他在心中想,也有可能是这群基督徒的相互倾轧与谋算。 至少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对他们的国王毫无敬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恶毒。他轻而易举的就告诉了希尔库基督徒的国王已经奄奄一息——希尔库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确实看到了那两架简陋的抬轿。 “两架?” “还有一架属于我们的王子鲍德温,他还没死,但也受了很重的伤——真可笑,他们并未在惨烈的战争中受伤,却在下作的阴谋中遭了你们的毒手,”博希蒙德用一种过于平静的语气说道:“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战而胜,撒拉逊人,那就是在痴心妄想。”他坚定地说道。 虽然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失去了率领军队作战的能力,但他们还有雷蒙,博希蒙德,以其他的贵族军事人员。而就在他们交谈的这会儿,从城门口陆续走出来的骑士们也已经重新列队,立起了旗帜。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与希尔库的军队一样沉默不语。但在这种沉默中,又蕴含着叫人难以抵御的压力。希尔库知道这些骑士心中必然满含愤怒。虽然他们才是侵略者,但他们难道就会认为福斯塔特人的反抗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不会,他们只会惊讶于这里居民的冥顽不灵,并且要发誓今后要杀死每一个见到的撒拉逊人。 阿马里克一世与其继承人鲍德温的受害也并不能完全说是一个好消息,哪怕是对于撒拉逊人而言——这些骑士们应当早已满怀愤慨,只想着要为他们遭受了卑劣算计的君主复仇,一旦开战,他们或许可以取得优势,但也必然折损严重。 何况比勒拜斯还有一部分十字军留守。更不用说他们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为了杀死这些基督徒。 “那么,谈判?”博希蒙德问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希尔库冷淡地点了一下头:“谈判。” 随后,他拨转马头,在沙尘滚滚中奔回了自己的军队。 博希蒙德看到他与一个更年少一些的撒拉逊人(应当就是他的侄儿萨拉丁)说了几句什么,对方沉吟片刻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才骤然松了口气,只觉得头晕目眩。 他刚才的姿态都是故意摆出来的。 博希蒙德很清楚,连续不断的攻城战,入城之后的杀戮与欢宴,还有大火燃起时带来的恐惧与惊吓,早让大部分骑士们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他承认,他们当中有着一些意志坚定,性情果敢的好小伙子,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更多的还是一些连他都感到厌烦的蠢货。他不能确定,若是真的与希尔库和萨拉丁正面交战,他们会不会一触即溃。 而且与异教徒的战争完全不同于与基督徒的战争,他或许会被擒获,成为俘虏,然后如他的继父沙蒂永的雷纳德,以及他自己遭受过的那样,在撒拉逊人的监狱里关上好十来年。 也有可能没有这样的好运,直接就在战场上被撒拉逊人杀死,或者是滚落马蹄下被践踏而死。 更有可能为了安抚福斯塔特城中的民众,他会被提出来,在他们的注视下被砍下头颅,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理查看着博希蒙德策马回旋,虽然他不会畏惧任何一场与异教徒的战争,但在这个时候,他也希望能够谈判。 不用他说,就连雷蒙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中也是百味杂陈。早晨的时候,他还在满怀愉悦的俯瞰这座城市,甚至有过一个狂妄的念头,想要留在比勒拜斯。 福斯塔特当然是属于阿马里克一世的,这点毫无疑问,但他并不认为在他们之中最为软弱和怯懦的博希蒙德能够承担得起比勒拜斯这份重任。 但命运的捉弄总是来得如此之快,不过是一天一夜的时光,他们的荣誉,城市和战利品全都付之一炬,他无法确定有多少骑士逃出了福斯塔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其他的将领述说此事——这当然是狡猾的撒拉逊人所为,但他们过于轻慢和疏忽大意也是真的。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又看了仍旧躺在抬轿上昏迷不醒的阿马里克一世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鲍德温身上,王子一直在关切地注视着他的父亲。 虽然确定了要与撒拉逊人谈判,但能够谈判到一个怎样的结果,雷蒙也没把握,何况他并不是国王——博希蒙德看过来的时候,雷蒙转过头去,他不想让博希蒙德看到自己此刻的脸色。 因为他想起,博希蒙德曾经说过,如果阿马里克一世死了,鲍德温也死了,那么距离王座最近的那个人就是他。 “父亲!”鲍德温突然叫道,他们发现阿马里克一世醒了。 虽然已经过了教士们的治疗,但火毒还是深入了国王的皮肤,肌肉乃至骨头里,他一醒来就痛得想要马上昏厥过去,但他一看见被骑士们的火把照亮的甬道,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他认识这里,在他骑着马走过这里的时候,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就如同他每次走入雅法门。 他想要说话,但声音嘶哑的谁也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只看着他嘴唇翕动。 幸好此时希拉克略已跳下了马,快步走来。他握住阿马里克一世的手——注意不去碰触那些依然血肉翻卷的伤口,而后低声与他说了一下大概的情况——他们逃出王宫了,鲍德温还有其他人受了一些伤,但性命没有大碍。 在大火中幸存的骑士,扈从和仆人,还有其他的基督徒们正往王者门来,就现在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骑士得以脱身,这不能说是一个好消息,但总要比全军覆没好得多。 阿马里克一世拉扯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他的眼珠微微地转了转,就看到正在靠拢过来的鲍德温,他的双手上包裹着雪白的绷带,一下就刺痛了阿马里克一世的眼睛。 国王还记得他的儿子做了什么——那时候只有鲍德温扑了过来,不顾火焰的灼烧,只想将他与沙瓦尔分开——他想要安抚这个孩子,但这时候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阿马里克一世抬了抬手指,希拉克略沿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看到了那根手指上戴着的权戒,上面有着亚拉萨路之王的印鉴,他将手指放在戒指上,看阿马里克一世没有反对意思,才将这枚戒指取了下来,握在自己手里。 “我和……”希拉克略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道:“雷蒙?” 阿马里克一世摇了摇头,希拉克略明白了他的意思:“博希蒙德。” 国王不怎么愉快地点点头,他并不喜欢博希蒙德,但这时候也只有这两个人还能信任,比起其他人,他们也更了解撒拉逊人,尤其是希尔库和萨拉丁。 撒拉逊人与基督徒很快在王者门前搭建起了一个很大的帐篷,这个帐篷将作为谈判地点,而阿马里克一世和鲍德温被暂且转移到了另一处帐篷里,距离谈判的位置不远。 在谈判之前,希拉克略特意为阿马里克一世做了临终圣事,甚至给他擦了油,免得在之后的谈判过程中,阿马里克一世因为无法坚持而突然死去。 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没能做临终圣事就死了,是最可怕的“坏死”。不要说阿马里克一世将来要下地狱,就连在场所有的教士,包括希拉克略在内,全都要受到教会的追责。 最严重的情况就是他们可能会被剥夺圣职,逐出教会,因为他们没有履行应尽的职责,放任一个将死的人单独待着。 希拉克略走出帐篷,国王盯着放下的帐篷门看了一会,突然叫道:“塞萨尔!” (本章完) 第96章 国王之死(4) 第96章 国王之死(4) 塞萨尔原先一直守在鲍德温身边,听到阿马里克一世的召唤,鲍德温就立即推了推他的手示意叫他立刻出去。 阿马里克一世与鲍德温共享一顶帐篷。这是阿马里克一世要求的,就像是他坚持将帐篷架设在这儿——在撒拉逊人的骑兵队伍一个冲刺就能抵达的距离之内——与正在举行谈判的帐篷比邻。 他不愿意出现在撒拉逊人面前,是因为他无法端坐,也无法长久地站立——但他一直坚守着自己圣地之主的职责,即便已经奄奄一息,也不愿轻易抛下亚拉萨路国王应尽的义务。 除了对主的责任外,阿马里克一世同样担心着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已经无可挽回,即便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也无力再承担得起十字军统帅的重任。 他不是不遗憾的,阿马里克一世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的寿命。在这段时间里,他尽可以将鲍德温教导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哪怕鲍德温因为身患麻风病而无法通过婚姻有一个继承人,他依然可以将王位传给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血脉依然会留存在亚拉萨路的宝座上,永远荣耀,永远伟大…… 但他没想到的是,拜占庭公主最终只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不是一个儿子,而他已经不可能再返回亚拉萨路,这就意味着,鲍德温接过他的冠冕,成为亚拉萨路的新王后,他的继承人只可能是他姐姐希比勒公主的儿子。 对于这个女儿,阿马里克一世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没错,她确实具有普通贵女所不曾有过的野心,或许是因为看多了那几个女性长辈的“战绩”,她也一心想要成为一个可以操纵朝政甚至战争的真王,而不是一个只有名头的装饰或是傀儡。 但就如人们曾经担忧过的那样,一个无力挥动长剑的人,是无法成为亚拉萨路国王的,一个女人更不可能。所以无论她如何聪慧,如何果决,最终都要将权利转给自己的丈夫,除非她也能得到天主的赐福,圣人的眷顾,带着骑士上战场。 她的丈夫若是能够将权利转给他们的孩子——这个结果还不能说是最糟的——但若是他们没有孩子,或者她的丈夫在原先的婚姻中有个孩子,又或者她的丈夫突然厌倦了去做一个女王的丈夫,而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国王…… 而最让阿马里克一世忧心的是,他唯一的继承人鲍德温显然还对他的姐姐希比勒保持着一些幻想,但相对的,希比勒……自从希比勒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那桩婚事——艾蒂安伯爵可比她大了二十多岁!她依然毫不在乎甚至满怀欢喜——国王就知道希比勒或许也爱着她的弟弟,但这份亲情显然没法与她的野望相比。 他也知道希比勒曾经向鲍德温提过有关“制造意外”的建议,那时候他还对塞萨尔有些厌恶,并未反对甚至还觉得有些可行,但现在想起来,如果他真的纵容了希比勒……希比勒如此说,真的是为了鲍德温吗? 还是她更愿意让鲍德温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靠近一些,”他对塞萨尔说:“孩子。” 国王让希拉克略给他用了很多能够麻痹身体,减低痛苦的药水,他知道这种行为不但会加剧这具身躯的衰败,死亡也会更快来临。但就算能够拖延上几天,几个月又能如何?他更愿意在最后的时刻保持清醒,好为鲍德温,为他的家族,为亚拉萨路留下一丝希望。 他看着那个黑发的少年,即便之前经过了那样惨烈的战斗和火焰的侵蚀,他依然那样光彩夺目,令人瞩目,而缭绕在眉宇之间的淡淡忧愁,更叫人心生爱怜——阿马里克一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理解亚比该对塞萨尔的嫉妒了。 如果塞萨尔也是一个公爵之子,不,哪怕只是伯爵之子,亚比该都不会那样憎恨他。 正因为他出身低微,却有着大卫,亚比该,乃至于鲍德温都无法企及的姿容与品格,才叫人心中恶念难消。 国王曾经以为,这是一桩好事,但在此时,他都不由得感到了深切的遗憾,甚至懊悔,如果在这之前,他就设法给塞萨尔安排一个出身——让他成为一个骑士的儿子,他都可以给他一座城堡! 鲍德温也不至于在之后的朝廷上孤立无援…… 国王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将这股无用的情绪搁置一边:“你和鲍德温斋戒到第几天了?” 塞萨尔微微一怔,但随即就明白了国王的意思,毕竟之前希拉克略已经提醒过他,若是他与鲍德温能在这场战役中博得一份显赫的功勋,国王就可以借着这份功勋提前为他们举行“授剑仪式”,正式拔擢他们为骑士。 沙瓦尔的阴谋没有暴露之前,塞萨尔还以为国王会在福斯塔特为他们举行仪式,后来希拉克略告诉他说,国王还是想在亚拉萨路的圣十字堡完成这桩重要的工作——这里毕竟是异教徒的领地,即便已经成为了基督徒的,要将撒拉逊人的寺庙改为基督徒的教堂也需要一些时间。 依照传统来说,斋戒的时间从三天到一周不等。但现在阿马里克一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等那么长的时间,他在几个骑士面前这样询问塞萨尔,显然就是想让他尽可能的缩短这段流程。 塞萨尔丝毫没有迟疑,马上回答说:“一周,我们已经斋戒了一周。” 阿马里克一世微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塞萨尔不会让他失望。 “那么,就明天,”国王声音微弱地说道:“等希拉克略回来了,告诉他……” 旁边的骑士不由得露出了惊讶之色。不说阿马里克一世现在的状况,这里也没有属于的基督徒的教堂……这两个年轻的见习骑士应该到哪里去祈祷和接受祝福呢? 但既然亚拉萨路的宗主教就在这里,这种担心就是多余的。 希拉克略回来后,听了塞萨尔转述的话,就立即干脆利索地布置起来,他们重新立起了一个帐篷,比阿马里克一世现在所在的帐篷还要大些,毕竟之后的“授剑仪式”必然会有很多见证人。 国王如此急切是有道理的。 鲍德温今年十四岁,正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时间段,按照年龄来说,他成年了,但又还没到令人信服的年龄,但若是被册封为骑士,对他的质疑和轻视就会少很多。 毕竟骑士受封仪式的雏形就是古日耳曼武士的成年仪式。 当一个古日耳曼人被认为已经可以承担得起一个成年人的义务和权力时,他会当着所有全副武装的武士的面,由首领或者是父亲授予盾牌和投枪,完成这个仪式后,这个年轻人就会被认为是一名武士和部落的正式成员。 日耳曼人皈依基督教之后,这种风俗依然留存着。譬如查里曼大帝的长子就是在十三岁不到的时候,从他父亲的手中接过了长剑。 虽然阿马里克一世现在的状态已经可以说是危在旦夕,但无论是希拉克略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没法劝说他回到帐篷里安安静静地接受治疗和休养——无论是为了国王,为了王子,还是为了亚拉萨路,他们都要尽快地将这个仪式完成。 作为最主要的两个见证人,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和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都听闻了这个消息,比起一向阴晴不定的博希蒙德,雷蒙这次的反应尤其的大。 阿马里克一世在怀疑他。 在亚拉萨路的宫廷之中,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成为鲍德温的摄政大臣,国王这样做,岂不是在说,他不相信雷蒙会真心实意地辅佐鲍德温吗?不仅如此,他还认为,雷蒙会趁着摄政的机会篡夺鲍德温手中的权利——所以他即便快要死了,也必须提前让鲍德温成为一个骑士,免得受他掣肘。 他几乎要冲出帐篷去和阿马里克一世辩论,但他才走出去,就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能说些什么呢?不说阿马里克一世依然是他的君主,就算他这样走过去,申诉自己的冤屈,也未必能唤起阿马里克一世对他的慈悲和歉疚,反而会让阿马里克一世进一步地认为他确实别有用心。 他只得强压着沸腾的心情转身走回去。 在走回去的路上,他突然看到了一块石头,也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情,雷蒙鬼使神差点走过去,把它掀开,又突然把它放了回去,他的速度是那样得快,几乎能保证自己也没能看见石头下究竟有没有活着的东西——譬如一只虫子或者一条蛇。 他的心砰砰直跳,即便他一直在努力地告诉自己并不是想要占卜国王的生死。 这是一种在此时此地非常流行的占卜方式。当一个人重病将死的时候,他的朋友和亲人就会走出去,随意地翻开一块石头。 如果这块石头下有生命,虫子也好,蛇也好,青蛙蛤蟆都行,只要有一条小生命,就代表这个人可以活下去,反之则是绝无生理。 雷蒙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他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却又毫无预警地折回,他颤抖着手翻开了那块石头。 石头下什么都没有。 ———— 新的帐篷里很快立起了一个十字架,这个十字架上镶嵌有真十字架的碎片。国王把它带来,原本是想在攻城战陷入僵持的时候,用来鼓舞士气的,只是他没想到沙瓦尔想走的是另一条捷径,就没能用上。 现在它被立在了帐篷里,前方摆着一个由衣箱拼凑起来的简陋祭坛。 即便如此,它也是天主在地上的神圣居所。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是基督徒,在经过这座帐篷,或者是看到它的时候都会在胸前划十字。 塞萨尔和鲍德温被带入了帐篷中,之前他们已经沐浴和祈祷过——这对鲍德温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他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了力气,又因为想要援救自己的父亲而被烧伤了双手,病痛与火焰带来的双重折磨不断地拷打着他的身体,他嘴唇灰白,双颊却嫣红如火。 他与塞萨尔手挽着手,谁都看得出来,他将大部分重量压在了他的同伴身上——宗主教的教士们见状,念诵经文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两个少年人已经换上了白色的长衬衫,披上了红袍,白色的长衬衫意味着纯洁,红袍则意味着他们将会为基督浴血奋战。 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上铺着一层雪白的亚麻布,上面摆放着一柄长矛,两张盾牌和一柄长剑——代表着鲍德温和塞萨尔的武器和盔甲,也是他们在战场上摧毁敌人与保护自己的重要之物。 它们被摆放在这里,既是请求天主和圣人给予加持和祝福,也是以神圣的武器为自己的信仰做担保。 他们要在祭坛前进行一整夜的礼拜和祷告,等到了黎明的时候,主教还要来为他们主持弥撒。 这一夜异乎寻常的漫长,甚至超过了“拣选仪式”的那一晚,或者说“拣选仪式”的当夜,他们满怀期待,此刻却充满了悲伤。 第二天一早,希拉克略就匆匆为他们做了弥撒。 阿马里克一世也不再躺在软榻上,而是自己坚持着从原先的帐篷走进了这座神圣之处。 见证人也都来了,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伊贝林的贝里昂,探龙的约瑟林……还有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与司铎长,还有各个十字军中的重要人物…… 他们注视着两个少年人在国王面前跪下——当然,应当是一个,然后是另一个的,但国王只怕没法坚持那么久,这种特殊的待遇让博希蒙德难得地露出了不快之色,能够让国王册封也就算了,还与王子并肩——啧,他的儿子将来只怕要由鲍德温册封了,这样一想,还真是叫人不愉快。 倒是一向看重身份的雷蒙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单词突然跃入了他的耳中,他才悚然一惊,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 雷蒙转过身去,但已经看不到那个说话的人了,但他应该没听错。 那人说:“遗嘱。” (本章完) 第97章 国王之死(5) 第97章 国王之死(5) “强敌在前,无所畏惧!虔诚忠诚,感恩天主!谦卑正直,永无谎言!护卫弱者,捍卫义理! 这是你们的誓词,牢牢记住!” 阿马里克一世声音低沉,而又威严无比地说道。 “我将仁慈地对待弱者,我将勇敢地面对强敌,我将无所不及地对抗罪人,我将为不能战斗者而战,我将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我将忠实地对待朋友,向妇孺伸出援手,我将会慷慨地对待任何一个骑士,我会毫无折扣地兑现我发下的每一句誓言。” 鲍德温在前,塞萨尔在后,他们以此发下誓言,得到国王满意地颔首:“很好。”他伸出手,一旁的骑士递上长剑。 当两个少年人肩并肩的在阿马里克一世面前跪下的时候,作为见证者被邀请至此的贵族们都不免有些神情怪异。 虽然说,这种做法是为了体恤阿马里克一世现在的身体状况——国王大概没有那力气和时间连续主持两场授剑仪式,但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他也只需要给自己的独生子举行一场隆重的授剑仪式就够了,何必还要加上这个小侍从呢? 如果他一定要将这个小侍从也超格拔擢为骑士,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交给鲍德温来做,毕竟依照常理来说,一个具有骑士资格的人,就可以将另外一个人封做骑士。 而且这样对鲍德温来说也更有利。毕竟若是一个骑士在某人手中接过了他的武器,对方就对他有着永远的恩情,他要为后者作战,也要向后者效忠,除非他不再是个骑士。 阿马里克一世这么做了,岂不是剥夺了他儿子将来可能有的权利吗? 难道这个黑发的少年人竟然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私生子? 有此想法的人心中不禁翻涌起了更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恶臭想法——如理查这般,虽然身份高贵,但结交朋友的时候,更看重个人的品行与人格,而不是出身和姓氏的人依然是少数。 更多的人在听说鲍德温身边的侍从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甚至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以撒商人的奴隶,侥幸得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搭救和鲍德温的喜爱,才能一路攀升到现在的位置时——他们就动了心思。 他们未必都有那种受教会谴责的邪恶嗜好,但这样一个漂亮的人,若是能够被他们带回到城堡和宫廷,即便作为一个装饰品奉献给领主和国王,也足以让他们得以受人艳羡甚至飞黄腾达。 所以当阿马里克一世命令鲍德温和塞萨尔在他面前跪下的时候,这些人心中就不免泛起了遗憾的波澜。 授剑仪式中的双方,可以说是达成了一桩重要且无法更改的契约——若是一个普通的骑士册封了塞萨尔,他们或许还有机会说服他离开危机四伏的亚拉萨路去往温暖的亚平宁,或者是富庶的法兰克。 但如果册封他的是阿马里克一世,他就再也无法离开亚拉萨路了。 阿马里克一世很清楚那些人在想些什么,毕竟自从他们见了塞萨尔,向他索要或者是想要换取这孩子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塞萨尔是一件珍宝,而这件珍宝早就被他夺了来镶嵌在亚拉萨路的冠冕之上,而这顶冠冕必定要被他戴在自己儿子的头上。 他低头注视着这两个孩子,举起手来,分别给了他们一耳光。这个做法是在警告即将成为骑士的年轻人,切勿过分骄傲,忘乎所以,要一直保持足够的谦卑与顺服。 而后他才接过骑士递来的长剑分别在他们肩膀上拍了一下。先是鲍德温,然后是塞萨尔。、 在拍打塞萨尔的肩膀时,也不知道是国王忽然力竭,还是有意为之,长剑过于靠近塞萨尔的鬓发和耳朵,拍下后不但切掉了一绺头发,还刮出了一大片血痕,虽然没有皮开肉绽,但依然可以看得出鲜血正在迅速凝结成一连串的小珠子,并沿着塞萨尔的耳根和脖颈流下。 幸好为这两个孩子“着装”的是伊贝林的贝里昂,还有托隆的汉弗莱,因为雅法女伯爵的缘故,贝里昂与塞萨尔的关系一直很不错,他一见这个情况,立即向另一侧的汉弗莱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迅速上前,手法快捷地将闪闪发亮的链甲套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借着这个动作,贝里昂用袖子的内侧吸去了那些血珠,幸好伤势不是很严重。在他们为两个新晋的骑士挂上剑带,穿上马刺的时候,血就已经止住了。 但这确实是一个不祥之兆,鲍德温担心地看了一眼塞萨尔,塞萨尔摇摇头,表示他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还有整个仪式当中最为要紧的一步,那就是新晋的骑士们应该立即提起他们的武器和盾牌,翻身上马击倒早已预备好的一个假人靶子,旁观的骑士们都会为他们欢呼叫好。 当然,前提是他们确实击倒了靶子,有些新晋的骑士会因为心慌意乱或者是练武不精,让这最后一步变成了个大笑话。 对于塞萨尔和鲍德温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难题,他们轻捷如鸟儿般地翻身上马,黑色的波拉克斯与白色的卡斯托,在明亮的晨光之下,他们一举就将裹着牛皮填充稻草的假人打出老远。 旁观的骑士们欢声雷动,国王注视着这两个犹如旭日初升的孩子,心中满是快慰。 等他们策马回转,他将手递给鲍德温,鲍德温马上依靠到自己的父亲身边,而后叫人惊讶的是,他居然向塞萨尔伸出了另一只手。 鲍德温的母亲雅法女伯爵也这么做过,但一位女伯爵和一位国王即便做出了同样的举动,意义依然是决然不同的,何况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刻。 “为什么不走过来?”阿马里克一世温和地问道,“我的伯利恒骑士?” 听到阿马里克一世这么说,在场的人都不由得面露惊骇之色,连带着一阵哗然——就连鲍德温都不由得诧异地望向自己的父亲。而希拉克略则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阿马里克一世并没有跟他说过,他会给塞萨尔一处封地,还是伯利恒。 他原先设想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国王在新占领地给塞萨尔划出一小块领地。 虽然这个设想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梅斯塔特还在燃烧,如同一座火狱,而比勒拜斯也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他们只能返回亚拉萨路。 所以在希拉克略的想法中,只要塞萨尔能够被阿马里克一世册封为骑士就行,即便没有领地。 如果在法兰克或者是亚平宁,一个人若是被册封为了骑士,那么他就应当有一片领地,哪怕只是一座磨坊或者是一处田庄。但这样的律法或说是约定,在亚拉萨路以及周围的基督国家很难得到彻底地执行。 因为这里所有的土地几乎都是基督的骑士和撒拉逊人打仗得来的,今天可能还在基督徒手里,明天可能就成了撒拉逊人的,所以,若是一个骑士选择效忠他们的国王,或者是领主,未必能够领到封地。 所以十字军的将领们在撒拉逊人的启发下,采用了直接支付货币的方式来供养他们的骑士,也就是所谓的“金币封地”。 阿马里克一世所供养的骑士,一年的份地金额大约是在九百到一千个金币。 在这方面,希拉克略倒没有太大的野心,他觉得,哪怕只是拿到了每年五百金币的份额,只要塞萨尔还在鲍德温身边,他就不可能有什么捉襟见肘的机会,鲍德温怎么对待自己的兄弟,就会怎么对待塞萨尔。 他甚至会乐于与塞萨尔分享他的一切。 只是他没想到国王真的会授予塞萨尔一处封地,还是相当关键的伯利恒! 伯利恒只是亚拉萨路右下角的一个小城,它的面积可能就只有圣地的十分之一,人口只有几千人,但它的神圣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亚拉萨路。因为耶稣基督和大卫王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早在耶稣降生前,这数百年就有一位名叫迷迦的先知预言,救世主将要在伯利恒诞生。果然,耶稣基督在伯利恒的一处地下洞穴中的马槽中出生——伯利恒的野外一群牧羊人见到了天使降临,告知他们救世主已经诞生,他们沿着天使的指点去寻找,见到了初生的耶稣基督,大为欢欣,并且将这桩事情四处传扬。 另有三个东方博士,他们去觐见希律王,告诉他说,他们从星辰的启示中见到了救世主的诞生,要去朝拜他,希律王听了,十分不安,就叫他们去见救世主,并且回来复命——博士去了,朝拜了耶稣基督,但天使告诉他们不要回去,他们就没有回去。 希律王知道了,认为受到了欺骗,又畏惧救世主的传言,就叫人到伯利恒去,杀死所有两岁以下的婴孩。 但在此之前,耶稣基督的养父约翰,已经在天使的示警下,带着圣玛利亚与圣子去埃及了。 在伯利恒,有着一座耶稣诞生教堂,也就是在“拣选仪式”时,国王曾经提起过的圣诞教堂,这座教堂的神圣丝毫不逊色于圣墓大教堂,不仅如此,伯利恒还有拉结墓,诸圣婴孩殉难处,耶稣避难乳洞等圣地。 对于基督徒来说,伯利恒的重要性不用多言,历来的亚拉萨路国王也从未这里封给任何一个骑士或是贵族, 当即就有一些人要走出来进行劝告,但他们一见国王那双冰冷的蓝眼睛,顿时就失去了谏言的勇气。 贝里昂推了推塞萨尔,阿马里克一世原本就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现在更是无所顾忌——想要在一个垂危的病人面前长篇大论,期望他能改变主意,倒不如去设法劝说一块顽石洞开内心。 何况这也几乎等同于阿马里克一世在述说最后的遗言。 此时的基督徒们对于遗嘱有一种相当奇怪的看法,他们并不避讳,而且会提前确立并且不断修改——或许因为此时的人们太容易去见上帝了,战争、谋杀、疾病,甚至只是摔了个跟头,都有可能叫他们一命呜呼。 所以,在生病的时候,分娩之前,出门做生意或者是朝圣,打仗,狩猎……基督徒都会立下遗嘱,或是在原先的遗嘱上做修改。 教士们也相当鼓励这种行为,他们说,如果有人没有立下遗嘱就死了,导致了其他人为他的遗产而产生怨恨,或者是新的死亡,是一桩非常大的罪过,这个罪过甚至可以达导致他们被剥夺举行葬礼的资格,无法升入天堂。 因此只要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们就不会等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才将家人们聚拢到病床前,留下自己最后的遗愿——这其中也有可能是考虑到了人在重病或是老迈的时候,会产生思维混乱,言语不清的状况。 人们一致认为,若是一个人想要立下遗嘱,最好的时候是还在他身体健康,头脑清醒的时候,有时候公证人甚至会苛刻地要求立下遗嘱的人必须没有旁人帮助的情况下,越过一条小溪或者沟渠,或者说他们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直挺挺的站在地面上。 如果一个人长期卧病在床,或是突遭意外,想要立下遗嘱,那么他就要将所有的亲眷,证人邀请到自己的房屋里,也不能躺在床上,而需要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面对众人的询问,以保证他还是一个康健的好人,才能不影响到遗嘱的执行。 一个普通人尚且如此,一个国王更是需要谨慎行事,何况有教会人士曾设法诱骗戈弗雷在临终前交出亚拉萨路的行为在前—阿马里克一世必须保证自己的遗嘱不会被任何人扭曲或是篡改。 现在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吗? 最高贵,最显赫,最虔诚的骑士与领主都在这里,上百位见证者,他们不但见证了阿马里克一世册封了自己的独生子和他的同伴,也同样倾听着从阿马里克一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单词。 “我受上帝的恩惠。”国王将双手放在两个少年人的肩膀上,面孔突然溢出了旺盛的生机,声音也再一次洪亮如钟:“虽然经过了炼狱的试炼,却依然——头脑清醒,意志坚定。 诸位,我在这里,凭着我个人的思想说话,而非受到了他人或者是魔鬼的操纵……” 四周悄寂无声,人们或是站立在帐篷外,或者是站立在帐篷内,默默地聆听着阿马里克一世最后的嘱托。 阿马里克一世继续说道:“我立下我的遗嘱,或者说我最后的期望……” 他先说了自己的财产,他将其分作六份,一份捐献给圣墓大教堂和圣墓骑士团,一份捐献给亚拉萨路教会,一份捐献给圣殿骑士团与圣堂骑士团,一份留给自己的独子鲍德温,一份交给拜占庭公主玛利亚,以及他的两个女儿,最后一份则捐献给亚拉萨路所有的穷苦之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以撒人,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 而后他将亚拉萨路,圣十字堡交给了鲍德温,并要求他在自己身前跪下,发誓绝不辜负天主予以的重任与圣人赐给的眷顾,而后他叫来圣墓骑士团的司铎长,允许他与军团长一同重新选举大团长。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大团长只会是鲍德温,若是鲍德温没有得到赐福也就算了,既然鲍德温依然能够承担得起率领十字军与撒拉逊人打仗的重任,无论为了什么他们也不会选择其他人。 最后,阿马里克一世的视线在雷蒙还有博希蒙德,以及另外几位附庸身上停留了一会:“还有我女儿希比勒的婚事……” 人们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本章完) 第98章 国王之死(6)收藏一万三千加更! 第98章 国王之死(6)收藏一万三千加更! “我的大女儿希比勒公主将会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之子亚比该缔结婚约,成为夫妻。”国王话音一落,雷蒙就猛然转头看向了博希蒙德,而博希蒙德露出的神情表明他这次确实对国王做出的决定一无所知。 没错,亚拉萨路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亚比该近似于疯狂地爱慕着希比勒公主。而且依照现在的状况,国王只有鲍德温这么一个继承人,而鲍德温的病情注定了他很难得到一个健康的继承人,他所能选择的只可能是他姐妹的儿子。 如果他依然会在三十岁之前死去,那么就意味着,那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会需要一个摄政王,而这个摄政王只能是他的母亲或者是父亲。 说到希比勒,博希蒙德只能在心里嘿一声,虽然她一直竭力想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聪明人——但很可惜,她或许可以将那些年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无法撼动得了如博希蒙德这样的老狐狸,直白点来说,就连雷蒙这么一个耿直固执的家伙,她都无从操控,更别说是那些各有心思,浸润权利多年的大臣与将领。 博希蒙德很想笑一下,但阿马里克一世随即又宣布了一道旨意。 他任命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为鲍德温的摄政大臣。 虽然鲍德温已经成年了,也已经成为了一个骑士,但他仍然需要一个老成稳重的长辈在旁辅佐,他将这份权利交给了雷蒙——他也是鲍德温的堂叔,至于到什么时候——阿马里克一世沉吟了一会儿,这时候雷蒙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叫他失望无比的答案。 “十六岁。”阿马里克一世说,十六岁,鲍德温今年就已经十四岁了,等他们回到亚拉萨路,他参与朝政,并且执掌大权的时间可能就只有一年多,一年多能够做什么?只能够帮助鲍德温平定亚拉萨路内外的不安情绪和繁杂局势罢了,也就是说,他从国王这里得到了一份工作,却没能拿到应有的报偿。 不但如此,阿马里克一世将自己的女儿希比勒公主交给了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根本就是要让他们相互牵制,以避免朝廷上出现一人独大的局面。 博希蒙德脸上的笑容似乎也证明了他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会说不,我不接受这桩婚事吗?不会的。就如他曾经对自己的儿子亚比该所说的那样,那些年轻人追逐希比勒公主,希比勒公主所拥有的美貌与才学当然是一方面,但更多的也是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拥有亚拉萨路的继承权。 在亚拉萨路,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国王的女儿一样可以戴上王冠,而作为希比勒公主的丈夫,无论是亚比该还是谁,都可以站在她的身边分享这份权力,博希蒙德当然不会轻易舍弃这么一个机会。 就像是他,明知道阿马里克一世对他的猜忌与防备,也必须接下这份任命。 即便阿马里克一世说了,鲍德温十六岁的时候,他就必须交还手中的权力。 但若是那时候的鲍德温依然无法表现出被人信服的特质呢?或许他就可以……雷蒙被自己心中的念头吓了一跳。 但随即他又想,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只能说是上帝或者是命运的安排,若不如此,鲍德温的病症为何不曾随着得到赐福而痊愈呢。 更不用说,之前在哈里发的宫殿里,他为了援救阿马里克一世受了严重的烧伤,雷蒙见过麻风病人,也了解过——他们一旦受了伤,病症就会更加迅猛地发展起来——他又是那样的年少,那样的孱弱,他作为长辈本该为他分担一些沉重的责任,至少……别让他过早的夭折。 何况这次远征虽然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但也并没能达成阿马里克一世最初的目的。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们还会再次远征。无论鲍德温那时是预备留在亚拉萨路,还是作为十字军的统帅远行,难道他就不需要一个可信的人为他打理政务,整备后勤吗? 他这样想着,心绪又奇异地平和了下来,倒是博希蒙德瞥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当着所有见证者的面,确定了自己的长女、独子以及次女的命运后,阿马里克一世仿佛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巨石,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他坚持着重新走回自己的帐篷,倒在了软塌上后就再也无法起身。 希拉克略进去,重新为他做了一次祷告,并且聆听了他的忏悔——他之前忏悔过,但希拉克略认为他会有更多需要忏悔的地方……鉴于之前的授剑仪式与公开遗嘱。 这次阿马里克一世更加从容了些,或许因为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只等着听从天主的呼召回去天国,他并不惊慌,毕竟无论是教会还是他所感望到的圣人都曾经予以过他启示,为上帝而战的战士,尤其是如他这样在远征途中死去的人,是绝对不会落入地狱里去的。 只等他们解脱了人世间这具沉重的旧皮囊,就能够立即看见天国的大门向他们打开,金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圣人与天使守在门前,欢迎他的到来。 希拉克略给他擦了油,不仅仅是额头上的,还有肩膀上的,手上的,以及脚上的。然后他将一本圣经放在阿马里克一世的枕边,伏下身去,低声问:“要让鲍德温进来陪着您吗?” 阿马里克一世点了点头,希拉克略走出去,点燃了两支蜡烛,交给鲍德温一支,然后告诉他将另一支放在阿马里克一世的手边,随后他又点起了更多的蜡烛,但凡在帐篷外守候的人都拿了一支在手里。 这代表着神明,正如一个教士所说,上帝就是一团燃烧的火——蜡烛的烛心象征着祂的意志,最纯净最洁白的意志。 生命如蜡烛一般,渐渐地燃烧殆尽。 希拉克略将一枚小十字架放进塞萨尔的手中,好让他待在鲍德温身边,他可能是鲍德温仅有的,最可信的依靠了。 自从塞萨尔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见多了死亡,但没有一次死亡比这一次更沉重,也更为关键,不要说鲍德温,就连他自己都对将来产生了迷惑。 阿马里克一世不但册封他为骑士,还让他成为了伯利恒的领主,但他只感到了一阵茫然,他可以隐约感觉到国王对待他并不如鲍德温那样真诚,热切,他有着一个王者应有的多疑和戒备,也善于操控他人,玩弄权力,即便对他的独生子鲍德温也是一样。 可就在他距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时候,他无比慷慨地给出了一份馈赠,给一个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的人。如果这就是他为鲍德温付出的价码,塞萨尔必须承认他确实击中了自己的要害。 —————— “那些基督徒在干什么?”希尔库眺望着远处的点点火光,疑惑地问道。 “在为他们的国王祈祷。”萨拉丁说。 “你觉得今天的谈判结果怎么样?”希尔库伸展了一下肢体:“如果他们的国王死了,那么他们和我们签订的契约还能得到承认吗?” 萨拉丁笑了:“任何契约都比不过刀剑,”他转向仍旧在熊熊燃烧的福斯塔特:“或许还有火焰。他们和我们都不过是权宜之计——基督徒们劫掠了比勒拜斯和福斯塔特,除了少数人之外,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他们的家乡了。 即便阿马里克一世还想要和我们作战,就算他安然无恙,他还能有多少军队呢? 至于我们,叔叔,我们不能同时和基督徒以及努尔丁打仗。” “苏丹……”希尔库犹豫着问道:“当真重病了?” “只怕不是重病,而是没有多少时候可活了,”萨拉丁说:“或许真主确实在护佑着我们,基督徒的国王要死了,赞吉的努尔丁也要死了,而福斯塔特的沙瓦尔也已经用他的生命偿还了他欠我们的债。” 希尔库露出了感叹的神情:“萨拉丁,我真没想到我们可以走到这一步。” 萨拉丁的出身不能说普通,但也很难与显耀有所关联,他出生在提克里特,他父亲是当地的地方官,那时候提克里特还属于乌凯勒王朝,不久之后,他的父亲被解职,只能带着还在襁褓的他去往赞吉王朝求得了一个职位。 随着这次调职,他们来到了大马士革,萨拉丁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完全就是在动荡不安中度过的,家中的条件也一直不那么好,如果不是他足够聪明,有毅力,又有一个在赞吉军队中任职的叔叔,只怕没那么容易得到努尔丁的注目。 萨拉丁必须承认努尔丁是个可敬的贤人。 但努尔丁老了,一个老人,又没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的思想也会变得愚钝,狭隘——但他的权威依然深深地竖立在每个人的心里,以至于要等到第二次被远派埃及,萨拉丁才终于说服了他的叔叔希尔库。 突然,从他们身边的帐篷里传出了细小的呜咽声。 (本章完) 第99章 国王之死(7) 第99章 国王之死(7) 哈里发阿蒂德在自己的帐篷中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他知道这种行为非常的无用,而且可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是在哭正在焚烧的福斯塔特吗?还是在哭自己未卜的命运,又或者是为了沙瓦尔? 对于沙瓦尔这个人,即便阿蒂德有时候也会开玩笑的说,他是一条藏在袖中的毒蛇。 沙瓦尔原先是个商人,他总是乐意将所有的一切放在天平上称量,最后视情况将它们买进,或者是卖出,讨厌他的人数不胜数,但阿蒂德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从来没有期望过成为一个哈里发,他也并不认为成为哈里发有什么好处——或许有,可他的父亲死了,他的兄长也死了,他不去寻求快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沙瓦尔至少可以满足他的大部分愿望。 而当这个胖乎乎的大维奇尔,他以为的心腹,将基督徒人带入他的宫殿,并且让他向这些人俯首行礼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安,他确实看不起沙瓦尔,但至少给了他权力,沙瓦尔出卖他的时候却也没有迟疑多久。 直到他身边的宦官悄悄的把他带出了王宫——他起初还不愿意走,直到他的宦官指给他看那黑暗中骤然升腾起的刺目颜色,他的宫殿燃烧起来了,不,何止是他的宫殿,他的福斯塔特,他的埃及都在燃烧,他失去了它们。 他以为宦官们会带他去吉萨,或者是埃及的其他城市,在那里他依然是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但宦官们并没有带他走出多远。他看到了在月色下整装待发的军队,而军队的首领就是他所熟悉的那两个库尔德人。 哈里发从未喜欢过他们,他很清楚努尔丁从未舍弃过对埃及的野望,毕竟自从法蒂玛的第五任哈里发阿齐兹去世之后,王朝的命运就一直在不断地跌落。 先是出现了一个宣称自己就是真主的哈里发艾普,后来又有了一个因为母亲是以撒人卖出的女奴,而让以撒人把持了朝廷的哈里发麦阿德,后来又连续出现了巴格达将军白萨西里,亚美尼亚的巴德尔,突厥人泰来尔……各地割据,税收锐减,国库空虚,哈里发成了将领和大臣的傀儡…… 到了他父亲这一代,虽然哈非兹也曾有过一番雄心壮志,但结果谁都看到了,之后的大维奇尔甚至需要向基督王国的国王缴纳贡赋才能保证国家的安定。 如努尔丁这样有着雄心壮志的人物,可能早就将埃及视作了盘中餐——当希尔库与萨拉丁第一次被派到福斯塔特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是他的敌人,不单是为了信仰。 只不过努尔丁大概也不知道他的这两个部将同样有着自己的野心,尤其是年轻的萨拉丁。 萨拉丁端着一盘无果走进了哈里发的帐篷,阿蒂德在看见他的时候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幸而他端来的是无果,不是酒,哈里发才微微放松了些。 “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萨拉丁。 阿蒂德注视着无果,深紫色的硕大果实裂开了几条小缝,散发着甜蜜的香气,不用尝,他都知道它们必然甘甜如蜜。但他现在胃里沉甸甸的,什么都吃不下:“为什么?” “他们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就要死了。”萨拉丁说,“他们请求我们给他们七天的时间,好让他们的国王得以不受打搅的安眠。” “你答应了?” “这是一位君王应受的尊重。” “他是被谁杀死的?” “沙瓦尔。”萨拉丁说,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感。如今每个撒拉逊人都要称颂沙瓦尔,因为他确实做到了几千人的军队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他不但杀死了一个基督徒的国王,还同时将他的功业毁于一旦,极大地挫败了基督徒的士气,可能在这几年内,他们都不会发起第三次远征。 “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能?”萨拉丁道:“沙瓦尔也是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阿蒂德听出了萨拉丁言语中的不悦,他有些慌张地弥补道:“我只是想说,沙瓦尔并不是一个勇武的战士。” “有些人是很难从外表看出其内在的,”萨拉丁说:“而有瑕疵的果实,一样甜蜜。”他将一枚无果捏在手里,并不吃只是嗅它的香气。 “那么基督徒们……他们离开福斯塔特了吗?” 阿蒂德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希冀,他渴望着回到自己的宫殿,但萨拉丁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们离开了,但没有人能够继续拥有福斯塔特,哈里发——那里已经成了一个火狱。” 阿蒂德知道宫殿着火了,但他还保持着一点可笑的幻想,“我们可以去救火,萨拉丁,我们可以,如果你想要,或是你的叔叔,我可以立即颁布旨意,让你们成为我的阿米尔,或是大维奇尔!你们想要什么权力我都能给!” 萨拉丁抬起头来注视着哈里发,虽然他早就知道阿蒂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还是不免感到了一些失望——尤其是和基督徒国王的继承人相比。 “不可能了,哈里发,”他说:“沙瓦尔准备了一万桶石油脑和上千个引火物。” 福斯塔特正在燃烧,之后也不知道燃要燃烧多久。 沙瓦尔仔细地将装着石油脑的瓦罐缜密而又小心地藏在宫殿的角落里,公寓的地窖里,以及商人的仓库中,被混杂在棕榈油与橄榄油之间。即便有人发现,他们的也未必能第一时间警觉起来,毕竟被围困的围困的城市中,这些东西必然会被大量储存。 而又有谁能想到,谁会毫不犹豫地摧毁福斯塔特这么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呢? 至少在沙瓦尔提出这个计策之前,就连萨拉丁都没想到,或者是他不敢去想,那是福斯塔特,是撒拉逊人创建并经营了五百年的城市。 这座大城中有十来万居民,有着两座拥有金顶的寺庙,一座庞大的宫殿群,以及三个巨大的集市。 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中夹杂着骆驼、马和骡子,它们的肩上背负着各色各样的货物。 木料和毛皮……铁、银、金和铜……亚麻、丝绸、羊毛和织物……、葡萄酒,瓷器和玻璃……明矾、肥皂……还有香料,樟脑、大黄、黄连、丁香、檀香、豆蔻、沉香……对了,还有最重要的粮食,小麦,大麦,稻米…… 各种信仰,各种肤色,各种身份,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人拥挤在这里,他们说着对方或者是自己的语言,做着大大小小的买卖和生意,无数黄金与白银在这里流淌,文书和契约就如同在河流里遨游的鱼儿。 福斯塔特原先的意思是帐篷,但后来的人们更多地用黄金之城来形容它,这并不只是一个虚词,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阿蒂德瞪着萨拉丁,仿佛完全不懂得他在说什么,直到萨拉丁把他拉起来,拉出帐篷,让他自己去看。 火光照亮了哈里发的眼睛。 萨拉丁同时凝望着这座城市,这也是他和基督徒同意谈判的重要原因之一。 或者说,萨拉丁原本就不是那种热衷于杀戮和掠夺的人。 虽然先知给予他的启示让他走出那道分割了凡人与非凡的门槛,但他从不认为真主与先知的恩赐就是让他凌驾于他人之上。 他依然是个人,就像是总有些人要比其他人更聪明一些,比其他人更强壮一些,比其他人更仁善一些——但还是一个人。 他立足于大地,仰望天穹与星空,他愿意为自己的信仰献出所有,从钱财到地位,从生命到荣誉,但不同于他人的是——他并不愿意将这份认知强加在其他人身上,哪怕他们愿意,他也希望他们能够珍惜性命,而不是为了一时的鲁莽而白白地虚掷。 他劝说他的叔叔接受了沙瓦尔的计谋,虽然能够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战胜基督徒是一桩光荣而又虔诚的行为,但代价呢? 代价就是会有更多的撒拉逊战士丧命在战场上,马蹄下,他们的寡妇与子女所发出哭嚎声将会惊起城市中的鸟雀,他们灵魂固然可以升上天堂。但留在地上的人,又该如何摆脱那份痛苦与悲伤呢? 那是没有必要的牺牲。 而事情也确实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发展,基督徒们在第一天的谈判中,就提出,他们可以放弃福斯塔特,还有比勒拜斯。 福斯塔特不必多说。即便大火熄灭,也只会留下焦黑的木梁,灼热的砂砾和倾塌的城墙,他们如果要继续留在这里,就要重新建一座城市,这绝对不是这些基督徒所能承担得起的。 至于比勒拜斯……愿意留下的人也不多。 毕竟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军队中,更多的还是远道而来的宾客——他们来到这里,既是为了信仰,也是为了钱财,或许还有一小片封地,但现在他们所能得到的就只有第一样与第二样,而且就算是钱财,如果他们继续逗留,也会如双手间的沙子不住地渗落直到一粒不剩。 领地更是不用指望了,没有新征服的地区,阿马里克一世根本不可能拿出封地来赠给他们。 还有个问题,就是骑士为他们的领主或者是国王打仗,通常只有四个月的服役期,服役期满,骑士可以要求离去,也可以要求战役的发起者支付额外的佣金。 但为了组织起这场远征,以及保证远征中大军的纪律,阿马里克一世从来没有吝啬过,现在他手中的资金根本无力支持得起骑士们之后的薪资。 即便他可以借贷,那些已经聚敛了一笔钱财的骑士们只怕已经急切的地想要回去了,毕竟他们并不准备留在这里,何况还要在撒拉逊人的领地上守着一座孤城。 但若是想让基督徒们撤出比勒拜斯,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要求撒拉逊人支付一百万金币的赎金。 而撒拉逊人的意思是,他们虽然并不想轻启战端,但一百万也太多了一些,毕竟福斯塔特业已不复存在,而比勒拜斯也已经是个被压榨得一干二净了的空皮囊,要好几年才能缓过来,而且他们也并不认为基督徒还有勇气和毅力与他们打仗。 于是基督徒们反过来说,他们也可以留在比勒拜斯,比勒拜斯也是一个富庶繁荣,沃土处处的大城,或许它可以成为一个新的阿卡,或是雅法。 “这是他们国王的意思吗?” “应该是。”不过谈判才进行了一天,基督徒们就突然提出了延迟的请求,看来原先阿马里克一世还以为自己能坚持到谈判结束,但事与愿违,他的情况正在急速地恶化。 而萨拉丁和希尔库甚至没有在哈里发阿蒂德面前提过有关于谈判的一个字。 阿蒂德从中得出了一个残酷的信息,那就是这两个库尔德人并不准备如之前的权臣那样依然保留着他的宝座与“哈里发”之名,他们也不会让他去比勒拜斯或者吉萨,或是任何一个法蒂玛王朝统治下的城市,免得别人利用了哈里发的名头与他们作对。 “沙瓦尔为什么会把我交给你们呢?”他喃喃道。 萨拉丁听见了但没有回答他。 沙瓦尔终究还是一个撒拉逊人,他不会将自己的国家交给一个基督徒——而无论萨拉丁以及他的叔叔是属于哪一个派别的,他们至少还是撒拉逊人,而且他也看得出,在萨拉丁与他的叔叔之中,萨拉丁显然是更有威望,并且有远见的一个。 他会成为一个好哈里发或者是好苏丹吗? 沙瓦尔不能确定,不过此时的法蒂玛王朝早已是一座摇摇欲坠的腐朽宫殿。 虽然人人都在唾骂沙瓦尔,但在沙瓦尔真正的站立起来,向着四周张望的时候,发现他们和自己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是那个自以为是鲁兹克的嫡系,他的政敌,他痛骂沙瓦尔引来了赞吉的萨拉丁与希尔库,但他发现自己无力对抗沙瓦尔的时候,他也不一样向基督徒求援,希望他们能够出兵来帮助自己吗? 沙瓦尔对自己连同整个宫廷都不抱有任何希望。他将哈里法阿蒂德交在了萨拉丁手中,是希望这座大城的灰烬中能够重新萌发出一枝生机勃勃的新枝,至于信仰派别,种族身份什么的他都不在乎了。 他并不会将阿蒂德送到其他地方去,以免他成为他人的旗帜来对抗希尔库与萨拉丁,埃及的撒拉逊人再也经不起内部损耗了,他们必须一致向外,对抗基督徒。 不然今天是比勒拜斯和福斯塔特,明天就可能是吉萨与亚历山大,以及更多的城市。 阿蒂德也对自己将来的命运心知肚明,他看出了萨拉丁眼底的残酷。萨拉丁可能只会在这一两年内需要他,甚至只有几个月,一旦埃及人认可了他的统治,哈里发阿蒂德就会死去,他不会给别人利用他的机会。 阿蒂德绝望地哭泣了起来,他的泪水流在了盛放无果的盘子里。 —————— 同样的哭泣声出现在了阿马里克一世的帐篷里。 (本章完) 第100章 国王之死(8) 第100章 国王之死(8) 国王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后便死去了。 鲍德温一见到蜡烛从阿马里克一世的手中坠落,熄灭,便知道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他张开嘴,想要发出哭泣,却在下一刻昏厥了过去,幸好他身边一直有着塞萨尔,塞萨尔一把抱住了他,紧紧地揽着他的肩膀,仿佛要将自己的勇气和力量投掷到朋友身上,好让他不至于遭受太大的折磨。 一旁的教士已经奔了出去,向帐篷外的人通报这个坏消息,不过也不用他们多说了,同样守候在一旁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还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这两位在亚拉萨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与最重要的附庸,顿时匍匐在地,跪伏在那具熟悉而又陌生的躯体上,响亮地哭泣了起来。 他们的哭泣声就像是此时无法鸣响的钟声——虽然早有准备,但匆忙赶来的希拉克略还是不由得一阵头昏目眩,他身边的教士连忙扶住了他,他踉踉跄跄地走进帐篷,举着蜡烛,去看国王的脸。 阿马里克一世的面孔十分安详,或者说释然,他已经做尽了作为一个基督徒,一个国王与一个父亲应做的事情,接下来,尘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也可以说,他已经将它们交给了上帝,只等天主给予指引,告诉还在这个世间挣扎的人们,应当走向何处。 正如一位有德行的修士所说,当一个人离开世间的时候必然会感到遗憾,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时,他应当保持着冷静与淳朴,一如他刚降生时那样。 此时的人们也经常会将死者称之为“新亡人”,仿佛他并不是死去了,而是重新去往了一个新地方。 而此时鲍德温也在塞萨尔的帮助下清醒了过来,他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接下来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有他主持与参与,雷蒙站起身,将这个少年人从塞萨尔手中接过来,揽入怀中,而博希蒙德就稍微慢了一步。 很显然,后者的真心并不如前者,从他的神色上就能看得出——虽然之前雷蒙对阿马里克一世的不信任怀抱着几分怨气,但在自己的挚友与主君离去的时候,他的悲恸是毋庸置疑的,拥抱鲍德温也是出自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怜悯。 而博希蒙德虽然也有几分真心,可从他怀疑的眼神来看,他已经重新取得了理智,在担忧雷蒙想要趁着王子鲍德温最为脆弱的时候与他争权了。 希拉克略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他只觉得疲惫不堪。 若阿马里克一世是在亚拉萨路去世的,那么应当有专职的“报丧人”去城市各处通报这个不幸的消息,但此时,只能由六名骑士暂时充当,他们穿着深蓝色的罩袍,罩袍后绣着一副圣母的图像(这些都是之前匆忙准备好的),举着十字架,翻身上马,驰向各个营地报丧。 其中甚至包括了撒拉逊人所在地,希尔库与萨拉丁听了,面容肃穆地向他们转达了对死者的敬意与对其子嗣,友人的哀悼,并且赠送了一大盒乳香。 乳香确实是撒拉逊人与基督徒们的葬礼上都要用到的东西,他们将这份馈赠带回到国王的帐篷时,人们已经燃起了火堆,并往里面投放香料,就如弥撒,礼拜的时候会焚烧香料那样,人们也会认为,这些馥郁的气息同样会将死者的灵魂引领上天堂。 国王留在尘世的躯壳已经被搬出了帐篷,平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两名骑士的夫人已经随着报丧者一起来到这里,她们将会担负起一桩重要的任务,就是为阿马里克一世清洗身体。 不过在此之前,鲍德温坚持要先为国王剃须剪发,这也确实应该是个男性亲属来做的,只是鲍德温的双手虽然经过了治疗,却仍旧无法做精细的动作,雷蒙当仁不让地走上前,但被鲍德温婉拒了,因为依照通常的习俗,这个男性亲属的地位应该低于死者。 的黎波里伯爵是亚拉萨路国王的附庸,但雷蒙却是阿马里克一世的堂兄。 “让塞萨尔代替我吧,”他说:“他是我的兄弟。” 雷蒙的面颊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的儿子大卫也在远征队伍里,但他在攻城战的第一天就因为过于鲁莽和急切摔断了腿,虽然不至于留下残疾,也只能被送回加沙拉法——现在并不在这里,如果他在这里,雷蒙还能争取一下,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法与鲍德温争执,只得后退了一步。 相比起来,博希蒙德要从容得多,不说亚比该还在安条克,就算是他就在这里,博希蒙德也不会让他去自取其辱,他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么,胆小鬼一个,要他杀人可以,要他去抚摸着一个死者的面孔,给他做最后的修剪与整理,他不出纰漏才怪! 塞萨尔抚摸了一下鲍德温的脊背,走上前去,希拉克略送上了一柄锋利的小刀:“可以吗?”他低声问,若是塞萨尔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差错,不知道多少人会乐得看笑话,就连鲍德温他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因此有了芥蒂。 塞萨尔点点头,他终究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他仔仔细细地为阿马里克一世刮除了青黑色的胡茬,修剪了鬓发,就连脑后,耳根和前额的头发都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半点凸出或是凹陷的地方,他还向夫人们借来了亚麻布,给国王擦干净了面孔——在做完这一切前,他没有分散那么一点注意力。 塞萨尔觉得国王值得自己的这份尊重,不管起因如何,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阿马里克一世,他现在也只是犹大山地中默默无名的一堆白骨罢了。 两名夫人向着塞萨尔屈膝,接下了之后的工作,她们先是剪开国王身上原先的衣物,而后从上至下为他擦拭干净,最后再用调和了香脂的堵住天然的空窍,换上预备好的衣服——之前国王已经嘱咐过希拉克略了,他虽然不至于沽名钓誉到要和苦修士那样直接用亚麻布一裹就下葬,但也用不着穿三件衬衫,两件长袍…… 就和平时一样,国王只是穿了一身长内衣,套上镀银的链甲,外套圣墓骑士团的罩袍,人们将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边放上长剑,为他戴上王冠,穿上短靴,放在了一座由香柏木打造,重新刷了黑漆的抬轿里。 这座抬轿原先是某个贵女的,她可以说是不胜荣幸地把它献了出来,“能够成为这么一个圣人的安息之所。”她说:“远胜过我苦修十年。”教士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并且纷纷要为她作证。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国王发起远征的时候就已经是九月了,现在是十二月,天气正冷,不然人们非被迫把它煮了不可——字面意义上的煮,此时可没什么很好的“保存方式”,人们为了不让留下的躯壳变得丑陋膨胀,就只能把它切开,加酒,煮了,只留下骨头装在箱子里带走。 而依照传统,人们找来了四匹纯黑色的马,将抬轿固定在它们中间,预备就这样将国王带回亚拉萨路。 不过在此之前,人们还要为国王守灵一夜,这一夜除了缅怀和哀悼之外,也是为了防止有些人铤而走险,偷走国王躯体的一部分。 有些人或许会迷惑不解,偷这个做什么?此时的基督徒们并不讲究躯体的完整,不然也不会有之前的那种做法了,但阿马里克一世又是圣地之主,又是在攻打异教徒的时候死去的,他成圣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无比确定的事情了,现代人或许会觉得荒谬,但这时候的人却很懂得先下手为强。 鲍德温一直昏昏沉沉的,因为过于悲痛,也因为暂时无法接受事实,他倚靠在塞萨尔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寸步不离,就连希拉克略或是雷蒙都没办法让他稍稍远离,塞萨尔朝老师微微摇头,向人们要了一杯掺杂了蜂蜜和盐的葡萄酒,半强迫地让鲍德温喝下去。 “明天我们就要走了,”他低声说:“你父亲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鲍德温将酒喝了,又逼着自己吞了几块乳酪和油脂。 —————— 撒拉逊人一直关注着基督徒们的动向,第二天的拂晓,他们也看到了那座深黑色的抬轿和那四匹犹如死者使者般的黑马:“他们要走了。”希尔库说。 萨拉丁只是微微颔首。 他们与基督徒的谈判没有持续下去,也没有了谈判的必要,基督徒们将比勒拜斯的赎金降低了到了五十万的金币,而这笔钱希尔库出得起——更不用说还有沙瓦尔留给他们的一笔巨款,而基督徒们这边降低的那么干脆,也是因为鲍德温放弃了属于他父亲的那部分。 这五十万金币将会被一个不留地分给所有的十字军骑士。 希尔库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那么情愿,虽然他听取了侄儿的建议,但任何一支军队,先是经历了漫长的攻城战,又在进城后被一场大火驱逐出来,丢盔弃甲,满面烟尘,他们的国王和统帅还死了,任凭是谁,都会想要试试能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 而后他就看到,簇拥着那座黑色抬轿的军队开始动了。 最先发出哭声的第一个人已经很难追索,可能是雷蒙,也有可能是理查,但人们最先看到将匕首抵住发根,将半长的褐色头发全都切下来,投在地上的肯定是王子鲍德温,鲍德温还想要在手臂和面孔上划出血痕,但被塞萨尔阻止了——他代替王子切割了自己的面孔和手臂,还有胸膛,血流下来就如同鲍德温留下的眼泪。 骑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策马上前,他们要么如王子一般切下头发,要么如同塞萨尔那样割开皮肉,让鲜血流淌,或是两者兼而有之,理查将一件珍贵到无法估价的白貂皮斗篷丢在马蹄下任由人们践踏,雷蒙与博希蒙德也丢下了自己丝绸的长袍,不这样做,就无法让别人知道他们的悲痛有多么深重。 希尔库望着这个景象,虽然在撒拉逊人中也有这样的传统,但绝没有那么多,他一个一个地数着数到九十几个就住了口,萨拉丁接着帮他数,萨拉丁的数学可比叔叔好多了,“七百一十六个,”他等到车队终于开始慢腾腾地前行,才停了下来。 希尔库深深地吸了口气,七百一十六个,就算除掉那些必须有所表示的爵爷,或是国王的血亲,有七百个骑士愿意舍弃那些平时他们珍而重之的东西,就表明他们也同样愿意为了阿马里克一世献出生命——毕竟这些东西几乎都是他们不顾生死在比武大会或是决斗中获得的。 “这是基督徒的幸运。”萨拉丁说。 确实,如果沙瓦尔没有孤注一掷地想要杀死基督徒的国王,基督徒遭到了这样的挫败,他们的士气还真有可能一蹶不振,但谁让阿马里克一世死了呢。 而且他不是卑微的,可笑的,令人鄙夷地死去的,即便他踏入了撒拉逊人的陷阱,还是在大火中率领着附庸和随从脱出了生天。 虽然他注定了死亡的命运,但在这之前,他依然完整地履行了作为一个国王和统帅的义务,他宣布了自己的遗嘱,公正地分配了这场战役所有的战利品和酬金,完成了谈判(即便并未出面),保证了还活着的人可以安然地返回家乡。 虽然他的儿子,那个据说患了麻风病但还是得到了赐福的少年人,似乎并未从这场远征中得到什么好处,但阿马里克一世最后的作为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笔相当丰厚的遗产了——他的父亲如同一个壮志未遂的英雄那样死去,而作为他唯一的继承人,无人可以质疑他继承于他父亲的勇气与虔诚! “真是可惜,”希尔库说:“你见过那个孩子吗?你觉得他会是第二个阿蒂德,或是第二个阿齐兹(法蒂玛王朝鼎盛时期的一个君王)?” “应该是后者,”萨拉丁说:“毕竟他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在。” (本章完) 第101章 葬礼与婚礼(上) 第101章 葬礼与婚礼(上) 萨拉丁说的很对,阿马里克一世的死,让他成为了一个英雄,而不是一个小丑。 他第一次攻打埃及的时候便是无功而返。虽然他用自己的钱财偿付了所有骑士的佣金,依然会被人诟病过于轻信或者是过于胆小。而第二次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向贵族们借款,向商人们借贷,挪用了拜占庭公主的嫁妆。 他可以说是孤注一掷,而他距离成功也只差那么一步。如果他还活着,那么这场远征会成为比之前的那一战更加难以抹除的污点——如果说第一次远征还可以说是缺乏经验的话,那么第二次远征的失败就可以将他彻底地钉在耻辱柱上。 但是他死了。 一个骑士在远征中死去,就等于为自己预定了圣人的位置——那架深黑色的抬轿才离开加沙拉法,就见到了闻讯而来,成群结队的朝圣者们,他们和那些原应在加沙拉法乘船返回故土的骑士们一路跟随着国王的灵柩,直到亚拉萨路。 亚拉萨路的人们早已拥挤在每一条街道和巷道上,争先恐后地要为他们的国王流泪和祈祷,并点燃了无数蜡烛和火把。 而等他正式下葬的那一天,一眼望去,你只能看见一片乌沉沉的暗色。 并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丧服,但早在听闻这个悲伤的消息时,就有人开始捐赠染料和黑布,穷苦的居民与朝圣者可能只有那么一块布,他们把它披在头上,双手合十,目送着六个黑衣的抬棺人将国王的棺木放在肩膀上,在修士、教士和贵族的簇拥下,缓缓向着圣墓大教堂去。 深褐色的棺木上披着两层柩衣,分别是紫色的丝绸和金色的丝绒,金色属于基督国王,而紫色则是来自于拜占庭公主为她的丈夫缝制的最后一件衣物。 当人们听说,在国王的遗嘱中,这两件柩衣会被捐赠给圣墓大教堂——所有在此举行葬礼的死者们都可以拿来一用的时候,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对于他们来说,阿马里克一世属于那种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的国王,他没有横征暴敛,也没有怯懦畏战,但这样平淡的印象在阿马里克一世在远征中离世后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君王的要求非常奇特,他们并不指望他有多仁慈,也不指望他有多睿智,那是因为仁慈他们可以到教士那里去找,睿智应当被用在大臣和法官身上,而一个国王就应当率领着他的骑士驰骋在沙场上,如果他能为世俗的王冠争夺领地,那固然是一件好事,但若是他能为天主的权柄而战,惩戒那些可恶的异教徒,保障信徒们的安全,那才是真正的荣耀。 所以,无论是那些络绎不绝前来为国王哀悼的骑士们,还是这些平凡的居民与朝圣者,他们的悲伤与痛苦是确确实实的,并没有多少虚伪的成分。 “陛下会被封圣吗?”一个朝圣者看着棺木远去,一边划着十字,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祈祷般地问道。 “应该会吧。”他的同伴回答说,虽然这次他们没能夺取撒拉逊人的领地,但阿马里克一世的确攻下了比勒拜斯与梅斯塔特不错,他们驱逐了撒拉逊人,将他们的寺庙改做教堂,并在那里做了弥撒——事实上,如果现在的亚拉萨路是个神权国家,或许阿马里克一世早就被誉为“圣人”了,只等走完程序。 但阿马里克一世显然没打算将亚拉萨路留给教会,无论是亚拉萨路的还是罗马的。 为首的两个抬棺人亚拉萨路的人们都认得,那是年少的王子鲍德温——他很快就要成为新的亚拉萨路国王了,而他身边的那个,是塞萨尔,一般的人或许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但稍微懂得一点权力纷争的人都不禁微微变色。 因为抬棺人一般只有两种身份,一种是死者的好友,一种是死者的同僚,即便是一个很爱父亲,又已经成年的儿子愿意抬棺,都要经过一番争执,何况从年龄上来说,鲍德温不过才脱离孩童时期,而他身边的同伴就更是不用说了。 虽然塞萨尔已经是伯利恒骑士了,但王子鲍德温都尚未参与任何政事,更别说是他了。 无论是博希蒙德还是雷蒙,都认为这份殊荣实在是太过。 那时候在战场上,无有亲近的子侄可为阿马里克一世打理仪容,鲍德温让塞萨尔去做还情有可原。但现在他们已经在亚拉萨路了,不管按照怎样的传统与律法,抬棺人中都不该有塞萨尔的位置,但鲍德温非常坚持,而且宗主教希拉克略,雅法女伯爵,王后也表示了支持,大臣们最后也只得让步。 毕竟在葬礼中,最有话语权的还是死者的家属。 为国王送行的人们几乎全都被阻隔在了受难广场的阶梯下,希拉克略派了上百个教士,举着蜡烛,端着圣水从人群中走过,引领他们渐渐散开,免得如塞萨尔提醒的那样,有人或是无意,或是有心引发混乱,进而发生如踩踏之类的可怕事故。 杰拉德的家长也找到了之前的几个管事人,说起来有趣,这几个管事人就是塞萨尔在圣墓大教堂做苦修的时候,为了维持秩序挺身而出的,后来有些人回去了,有些人留在了这里,他们都有一份手艺,又因为有着塞萨尔的照看,已经成为朝圣者中工人的领头羊了。 在教士和管事人的呼唤和管制下,人群在悲叹与抽泣中离去——他们也不是就这么走了,按照习俗,在葬礼完成后,还会有大面积的布施,有钱财,也有饭食,可能会在不同的地点,但确保每个人都能得到。 而鲍德温与塞萨尔一行人,还在不断地走向圣墓大教堂的深处,历代的亚拉萨路国王都埋葬于此——不,说是埋葬也不是很对,毕竟此时的人们采用的还是墓穴+铅石棺的做法,这点与罗马人颇为相似,除了尸首不会被火化之外。 橡木的灵柩被移入石棺——若是普通人的葬礼,石棺的棺盖需要用抬杠和撬棍才能掩上,而这里六位抬棺人都是“蒙恩”的骑士,他们合力轻轻一抬,就将棺盖无声无息地推了上去——“等等,”鲍德温说:“让我再看看……父亲。” 雷蒙叹了口气,鲍德温伏下身去,在父亲的面颊上吻了一吻,一边摘下一只圣物匣放在阿马里克一世交握的双手中,圣物匣中有他与姐姐希比勒,还有妹妹伊莎贝拉剪下来的头发。 “可以了。”鲍德温说,在棺盖彻底合上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国王,国王周围环绕着芳香的干,面容安详,只有嘴唇因为被压了一枚古老的罗马金币而微微上翘。 “保佑我们吧,父亲。”他在心底默默地祈祷道:“就如您之前所做的那样。” ———— 在他们回到圣十字堡后,鲍德温简单洗漱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女眷们。 超乎后世人想象的是,此时的送葬队伍中并不被允许出现女性,尤其是贵女,一些妇女会被允许走在队伍最后面,但她们基本上都是出身不名誉的“送葬妇”,也就是职业化的哭丧人,在一些子嗣不丰的家庭里,她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渲染气氛。 在王后,也就是拜占庭公主玛利亚的起居室——一个很大的房间里,身着白衣的王后端坐在窗前,其他贵女们则身着黑衣,环绕着她而坐,大公主希比勒微妙地坐在她的对面,一把雕刻着葡萄的精致椅子上,而她和鲍德温的小妹妹伊莎贝拉,被雅法女伯爵抱在怀里,她看上去很习惯女伯爵的怀抱,不哭也不闹。 雅法女伯爵担忧地看着鲍德温。若鲍德温还是一个王子,那么她肯定会走上去,把他抱在怀里,但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国王了!十四岁的国王并不是没有过,但她不得不担忧这个重担是否会让她孩子原本就十分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王后见了鲍德温,立即站起身来,握住他的双手,让自己的继子在身边坐下——她在国王远征之前生下的只是一个女儿,已经叫很多人失望,现在阿马里克一世已经死了,她诞下另一个继承人的希望已经化作泡影,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鲍德温很难有自己的继承人—— 这就意味着,如果希比勒公主若是生下一个儿子,他当然会成为鲍德温之后的国王,但……谁知道世事如何呢?若她的女儿伊莎贝拉能够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一样拥有亚拉萨路的继承权!不,应该说,如果希比勒死于鲍德温之前,而又不幸地没有子嗣,那么她的女儿伊莎贝拉就是女王! 即便这个女王必须与她的丈夫共享亚拉萨路的王权那又如何,她的血脉终究会永远流淌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 王后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伊莎贝拉太小了,但小也有小的好处,譬如她肯定不会给自己的女儿选中一个如安条克的亚比该般的蠢货做丈夫。 但从表面上来看,王后的表现无懈可击,她双眼红肿,面容哀戚,对鲍德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全神贯注地听着,还不时地问起送行仪式的各个细节,尤其特意细问了鲍德温有没有将装着国王每个子女头发的圣物匣放在国王的棺木中。 “虽然我知道这有些越距,”王后问道:“是否可以叫你身边的伯利恒骑士为国王画一幅像呢?” 她说的当然是塞萨尔,塞萨尔会画像,早在修道院里的时候就被教士们发现了,还被拉去修补壁画和木板画来着,只是来到城堡后,他一直忙忙碌碌,只在不久前复制地图的时候稍有显露——毕竟此时的绘画手法还十分的拙劣和幼稚,哪怕他也只是出于兴趣和需求学过一点,也足以叫现在的人惊叹了。 “我的伊莎贝拉还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呢。”王后说。 鲍德温的心立即就软了,阿马里克一世对这个女儿并不关切,确实地说,他对任何一个女儿都不怎么在意,他甚至有点厌恶她们,特别是在鲍德温染病之后,见到她们,国王就不免想起,今后他的国家和军队都将被交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手中……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来说,简直就和诅咒差不多。 “当然可以,”鲍德温马上让塞萨尔过来,塞萨尔向王后行礼,而后在她的示意下坐在她的脚边——这是一个相当亲近的位置,小公主伊莎贝拉见了他,立即抛弃了雅法女伯爵,摇摇摆摆地向着塞萨尔走来,塞萨尔一把将她抱住,熟练地把她转个向,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 贵女们见了都不由得发笑,不过在这个时候,大笑显然不合时宜的,王后脸上的笑容更是如同厚重云层中的一丝阳光,稍纵即逝,她指着鲍德温说:“这是你的哥哥,”而后她略略迟疑了一下:“这个也可以说是你的哥哥。” 人们都看着王子鲍德温,鲍德温只是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又忧郁的浅淡笑容:“是的,伊莎贝拉,”他低声说:“他是塞萨尔,他会永远爱你,保护你。” (本章完) 第102章 葬礼与婚礼(中)(收藏一万四千加 第102章 葬礼与婚礼(中)(收藏一万四千加更!) 在场的贵女中,有如达玛拉那样立即喜形于色的;也有面露不豫之色——只因为她们也有一个兄弟或是情人,希望他能够占据塞萨尔现有位置的;还有的就是去偷偷打量公主希比勒的,没错,希比勒比小公主伊莎贝拉大上十来岁,如今已经犹如树上繁,子房饱满,只等结出果实了…… 但谁让她的丈夫是安条克的亚比该呢?说个地狱笑话,别说是鲍德温,还有圣地的其他附庸和将领,就连希比勒公主自己也看不上亚比该,之前正因为她过于轻视这个少年人,叫他做出了差点无法挽回的事情,才让博希蒙德勃然大怒,将亚比该押送回安条克——“如一个罪人般带着铁镣铐”,一个骑士如是说。 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可以说,若是博希蒙德有第二个儿子,他只会杀了亚比该——如果亚比该将这样的阴谋用在撒拉逊人身上,又或是为了国家与个人的恩怨和利益,人们只会说他阴险狡诈,一如其父博希蒙德,却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但若是为了一个女人…… 别看骑士们宣扬他们对女主人的爱,甚至愿意为此而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他们夸耀武力的一个由头,若是没有贵女,弄一只山羊来,他们同样可以为了谁的羊毛皮更光亮而决一死战……一个当真为了美色悍然违背了宾客权力的契约,还差点弄得两国国王交恶的家伙,他们只会嗤之以鼻。 这场婚事唯一感到高兴的人大概就只有亚比该。 若是可能,希比勒公主也肯定想要将亚比该送到鲍德温的身边,亚比该原先就是鲍德温的侍从么,但看鲍德温的态度,今后,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人能够与塞萨尔相提并论——而将来究竟是让希比勒公主的儿子继位,还是让伊莎贝拉公主的儿子继位,鲍德温的意见必然占据着很大的比重。 不,或许,到了那时候,伯利恒骑士或许也会拥有重要的一票。 希比勒公主知道自己的不安还来自于另一个可怕的过往,那就是——她曾经向鲍德温提出,她会设法酝酿一个意外,为塞萨尔制造一个永远无法弥补,并且无法叫人容忍的缺点,免得他因为人们的推崇而失去了本心,变得傲慢,甚至敢凌驾于主人之上了…… 鲍德温虽然拒绝了她的提议,但一直以来,希比勒公主一见到塞萨尔,就会怀疑鲍德温是否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塞萨尔,她一边告诉自己说不会的,鲍德温很爱她,一边又担心鲍德温或许只是失言,或是有别人窃听了他们的对话并且告诉了塞萨尔。 塞萨尔对她的态度虽然始终如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鲍德温确实很爱希比勒这个姐姐,即便对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守口如瓶。他担心他们会因为这桩误会而产生芥蒂,进而造成不可弥合的裂隙。 但希比勒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已经知晓,这样的人只会将别人看做与她一样的人。 她的怨恨与恐惧随着塞萨尔的重要性一步步的提高而攀升,他成了鲍德温的仆人,又成了他的侍从,成了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学生,又与鲍德温一同参加了拣选仪式,后来更是立下了双向的契约。 虽然塞萨尔的仇敌还是要咒骂一声以撒人的奴隶。但同样的,他们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前程是那样的光明,平坦,一眼就能看到底。鲍德温如今已经得到了天主的赐福,即便他依然要在三十岁前死去,那也有将近十五年的执政期,而在这十五年的执政期中,他必然会赐予权力,钱财和荣誉给他最信任的那个人,叫他站在自己身边,接受人们的跪拜。 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总不见得是那些得知他得了病,就立即抛下他头也不回离去的,大卫、亚比该等人吧, 希比勒公主还知道,在鲍德温得到赐福后,国王也问过他是否需要新的侍从,但都被鲍德温拒绝了,他只需要塞萨尔。 天知道有多少人期望着塞萨尔能够犯些什么错,惹怒了鲍德温,国王,而后从最高处一直跌到泥泞中——但很可惜,他们最后都失望了,甚至已经有些人不那么甘愿地承认,或许塞萨尔的出身确实不低。 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工匠或者是农夫的儿子,竟然能够做到这样多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更不用说塞萨尔在骑士、亚拉萨路的教士与修士,以及朝圣者们中的好口碑了,他们喜欢他,远比崇敬他更叫人害怕。 但对于希比勒公主来说,塞萨尔越好,她就越不好,她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但一等到鲍德温和塞萨尔告退,她也就跟着站了起来,冷淡地和与自己的继母告别——看也不看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希比勒立即叫来了一个侍女,“亚比该今天就会到圣十字堡,你叫两个侍从去迎住他,叫他马上到我的房间里来。”侍女面露迟疑,这个行为可称不上体面,但希比勒公主只是厌烦地摆了摆手,她也不想那么急切地与亚比该见面。 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听说了可以和她结婚,亚比该那个蠢货将会是多么的欢欣鼓舞,得意洋洋。而在这种关键又肃穆的时刻,他若是露出了什么痕迹,甚至说出一些譬如“太好了”之类的混账话来,鲍德温绝对饶不了他。 不得不说希比勒公主对亚比该的了解还真是深刻,只可惜她派出的侍从还是没能够截住亚比该。他在吊桥前就和几个骑士打了起来,被他们提到了鲍德温面前。 鲍德温按住了额角,这个动作他的父亲经常做,那时候他还有些不解其意,现在他也体会到了那种感觉——烦躁,恶心,更多还是愤怒。 这两个骑士他认识,毕竟他们刚从他的面前走出去,拿着他的赏赐。 设法给那些曾经为国王哀悼的骑士们一些恩赏的建议还是塞萨尔提出来的。 鲍德温在那个时候一直昏昏沉沉,只顾着痛哭与悲伤,根本无暇顾及外界的事情。但那些骑士们是如何策马而来,在国王的灵柩前抛下那些珍贵的物品,割裂自己的面孔和手臂表示哀悼的,塞萨尔却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大军折返加沙拉法的时候,塞萨尔就提醒鲍德温说,别忘记了这些可敬的人。 鲍德温听了他的话,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懊恼。正如我们之前所说,大部分前来参加远征的骑士,是为了博取一些荣誉和钱财,或许还有领地,现在领地肯定是没了,他们更不能空手而归。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次子,或者是幺子,如朗基努斯。 他们的家庭无力再给第二个儿子支撑与帮助,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冲杀,去游荡,寻找一条出路。 而十字军的远征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次盛大的赌博,赌赢了,他们的后代,还会是骑士,不会从现有的阶级中跌落,甚至还能再上一层,成为国王的将领或者是大臣。 但若是他们两手空空的回到故乡,为了生计,也只能低下头来向自己的兄长或者是兄长的儿子,哀求得来一个管事的位置。 但你别以为成了管事就可以安然无忧了,除非他们没有后代。如果他们有后代,那么等到兄长的儿子又有了好几个儿子的时候,他们就要继续向下坠落,成为一个村庄里的手艺人,而手艺人也未必能够当得长久。 若是他们的后代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随着领主去打仗或者是去做修士,那么他们或许会成为最普通的佃农。 你以为佃农就是最低的阶层了吗?不,他们可能被劫掠,也有可能被买卖,或许几代人后,他们就会从一个爵爷的后裔变成了默默无名的农奴。 这种事情或许不多,但确实发生过。 也有可能在他们这一代的时候,就因为走投无路去做了盗匪,最后被剥夺骑士的资格,吊死在树枝上。这或许也不乏算是一条好路,至少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后代受折磨。 但这些骑士怀抱着一颗淳朴的心来为国王哀悼的时候,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扔在了地上,埋葬在了尘土里,丝毫不考虑自己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他们或许可以为了这桩行为而得到当地爵爷和领主的赏识,也有可能会有人会感动于他们的忠诚,而给他们写一封推荐信,但他们终究是为了阿马里克一世失去了一份重要的资产。 塞萨尔并不知道此时的人们是怎么做的。 但既然希拉克略曾说:一个主人若是接受了宾客赠送的礼物,就应当将更为珍贵的东西回赠给客人,那么鲍德温也不该忽视那些忠诚而又虔诚的骑士们,让他们空手而归。 鲍德温立即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在加沙拉法的时候,他就将那些曾为他父亲哀悼的骑士们聚集了起来。他耐心地询问他们,在哀悼国王的时候,他们各自献出了怎样的珍宝,然后按照这份珍宝的价值,双倍偿还给他们。 若是受了伤的骑士们,他还会另外附赠一份礼金,好叫他们去找教士治疗。 这样他们在加沙拉法就独独接待了五百多名骑士,还有两百多名随行到了亚拉萨路以及后来听说了这个不幸的消息,纷纷赶来向他致哀的骑士们,这个数字最后增加到了两千多名。 雷蒙一开始还不太赞成,当然,这种行为当然是值得称赞的,符合一位王者应有的风范。 但问题是,这笔开销着实惊人,虽然有着福斯塔特与比勒拜斯的缴获与礼赠(那些撒拉逊人的),亚拉萨路的国库不至于空虚,但这笔钱已经足以建起一支军队来了。 鲍德温的问询完全超乎了这些骑士的意料,他们当然知道鲍德温,毕竟那就是一个如大卫王般的少年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圣约翰般的侍从,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没想到的是,他不但没有过于肆意地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与愤怒中,还能在极度的哀恸中想起他们。 骑士当然能够领会到鲍德温的好意,他们有了这段经历,又亲眼看一个圣人离去,再能得到这笔钱财。那么等他们回到他们的家乡时,自然不会受到以往困境的滋扰。 当即就有一些骑士跪下来,发誓说,虽然他需要忠诚的是另一个主人,但在他履行完对另一个主人的义务后,无论鲍德温什么时候征召他,他都会立即穿上链甲,提起长矛,日夜不停的奔驰而来,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而这两名骑士就是对鲍德温发了誓的,鲍德温等于是他们的第二个主人,而他们在等待吊桥开启的时候,听到身边有人大放厥词,羞辱了离世的国王还有王子鲍德温,就立即和他打了一架,并且把他拉到了鲍德温面前。 “叫博希蒙德来。”鲍德温说。 (本章完) 第103章 葬礼与婚礼(下) 第103章 葬礼与婚礼(下) 博希蒙德匆匆赶到。 他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还有其他几位领主,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亚拉萨路的。虽然他们是阿马里克一世的附庸和大臣,却也有自己的领地需要治理。 除非阿马里克一世整备军队,召唤他们,共同对抗基督徒的敌人撒拉逊人,他们才会带着骑士,投入阿马里克一世的麾下,以履行自己与生俱来的义务和行使自己至死方休的权力。 又或者是亚拉萨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之前的王子遭难,和这次的国王崩逝,以及这桩将安条克公国与亚拉萨路王国连接起来的婚事。 博希蒙德已经习惯于对儿子失望了。 有时候他总觉得这个儿子非但没有继承到他的血脉,也没有继承到属于他母亲的那部分。毕竟他的母亲是一个拜占庭的公主——“拜占庭式的阴谋”早就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形容词,在圣地的贵族们中广为流传。 他也深知一个蠢人能够造成多么大的麻烦和危机。所以当艾蒂安伯爵出事并且已经被证明与亚比该有关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痛打了亚比该一顿,并且把他送回公国。 这几年里,即便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宽恕了亚比该,并且允许他进入圣墓大教堂,好完成他的拣选仪式,博希蒙德都没有松口——亚比该的拣选仪式是在安条克的圣保罗大教堂举行的,这座教堂论神圣性和正统性当然远不如圣墓大教堂,甚至不如圣诞教堂或者是圣殿教堂,但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博希蒙德还有第二个孩子,哪怕他是个女儿,他都有可能处理掉亚比该这个无用的小杂种,他一次次叫博希蒙德失望,尤其在与他同龄的几个少年人愈发出色的当下。 当大公走进这座厅堂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因为他看到了正侍奉在宝座右侧的塞萨尔,这是一个最受信任,也是一个仅次于国王的位置。当人们走上前来向鲍德温行礼的时候,仿佛也在向这位伯利恒骑士表示敬意。 虽然博希蒙德只需要微微颔首。当他在看见那个光彩夺目的少年人时,心中还是不由得翻腾起了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当这个以撒人的小奴隶第一次代替鲍德温去领圣餐的时候,因为能够站在公主希比勒的身侧而引起了亚比该的嫉妒。 当时他只觉得好笑,气恼也是因为儿子的鼠目寸光。 能够在领取圣餐的时候,站在公主希比勒身边又如何?他只不过是阿马里克一世,为了宽慰鲍德温而随手赠出的一份小礼物罢了,就像是为了打发哭闹的孩子,父母们从罐子里取出的一块块。 他再怎么得鲍德温的喜欢,他能被城堡中的其他侍从以及骑士们接受吗?他能跟随在自己的父亲或者是长辈的身边,向他们学习与汲取骑士以及大臣所需要的各种课程与经验吗? 他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阿马里克一世的随行队伍里,为他打着旗帜,或者是提着斗篷吗? 等到他们长大,这个黑发的小家伙可能还是一个仆人,顶多做到一个侍从。亚比该,还有大卫等人却可能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骑士,甚至能够站在朝廷和战场上为阿马里克一世效力了,他何必去在乎这么一个小角色? 现在想起来,博希蒙德泛起了一阵轻微的懊悔,是的,非常轻微。因为直至如今,他也并不认为痼疾缠身的鲍德温能够做出怎样惊人的伟业来,就如阿马里克一世所期望的那样,他只是一个过渡。 只要他只要坚持上十年或者十五年,等到亚比该与希比勒的孩子成年,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应遵上帝或是死神的召唤,为后者让出亚拉萨路国王的宝座了。 而在这十五年中,他、雷蒙还有其他人都不会允许这个少年国王过于肆意妄为,倒行逆施,给予一个以撒人的奴隶过多的权利,博希蒙德相信他能做到。 他是安条克大公,是将来的亚拉萨路国王的外公,只要能够说服雷蒙,鲍德温的摄政大臣,只要那头蛮牛愿意听从他的安排,他可以保证,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亚拉萨路就是属于他们的。 不过此时,这条生性奸诈的老狐狸可不会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恭敬的向鲍德温行了一个礼,而后转向他的儿子。 当看到亚比该身着赤红色的丝绒外套,深蓝色的紧身裤,系着银腰带时,他的面色就愈发阴沉——阿马里克一世离世还不足一周,每晚圣墓大教堂的教士们都还在为他举行赎罪弥撒,城市中的哀悼仪式会维持整整五十天,子女则要为他守四个月的丧。 此时对血亲之外的人没有强硬的服丧要求,但所有出现在鲍德温面前的人都明智地换上了黑色,或者是深色的外套,打扮上也格外朴素,除了戒指之外,几乎不佩戴任何首饰,就是为了避免刺伤鲍德温的心。 鲍德温更是只穿着朴素的亚麻长袍,羊毛斗篷,腰里只系着一根褐色的牛皮腰带,衣领和下摆也没有任何刺绣和点缀,而他身边站着的塞萨尔更是一身黑衣,肃穆地像是随时要去做苦修。 他当然知道亚比该如此装扮,是为了去见希比勒。 博希蒙德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他都想着应该感谢一下那两位把他的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骑士——如果亚比该一回到圣十字堡,却没有去向鲍德温或是王后表示哀悼,而是直挺挺地跑到了公主希比勒那儿——说不定还要说些俏皮话,送些礼物什么的,那才是一桩又要命又可笑的事儿。 “既然您来了,”鲍德温叹了口气说道,“那么诸位就说说当时发生的事情吧。” 这两名骑士身高体壮,面孔上还残留着哀悼阿马里克一世时留下的刀痕,他们争先恐后地诉说了那时候的事情,说实话,亚比该也没有愚钝到竟然在这种压抑而又痛苦的时候做出肆意诋毁阿马里克一世以及鲍德温的蠢事来。 他又不是发了疯。 只是在那两位骑士等待卫兵检验文书的时候,他正好从外面进来,过于艳丽夸张的打扮引起了那两个骑士的注意,然后又听他说,他虽然也遗憾于阿马里克一世的离世,却也不得不说,若不是国王即将去世,说不定他还不会那么快地决定公主的婚事呢。 他又说,虽然之前也得到了国王的诸多赏赐,但决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这些话乍一听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错。但让刚刚告别了鲍德温,目睹了病弱的王子对父亲与君主无比深切与真挚的缅怀与哀伤,完全被这种厚重的情感所影响的两个骑士来听,就非常的刺耳了。 于是他们就立即策马上前,责问这个年轻人如何能够说出这样卑劣的话。 亚比该又怎么会看得上这两个外地的骑士,这种骑士在圣地,他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更不用说,他是来与公主希比勒结婚的,或许用不了几年。他就能够与希比勒一同分享亚拉萨路的王冠,成为亚拉萨路的国王,这些人都应该匍匐在他的面前,祈求他的宽恕,希望能够为他献出忠诚才对。 他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甚至感到万分委屈,同时也有几分有恃无恐,即便鲍德温要不公正地惩罚他,但几个月后他就要与希比勒结婚,他们还能将公主的丈夫投入监牢吗? “我愿意道歉,”亚比该干巴巴的说,“但不是为了我的言语——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出自于我的真心。我并没有任何对国王不敬的意思。” 他争辩道,“陛下也几乎是我的父亲。我在他的看护下长大,他经常抚摸我的头,称赞我,鼓励我,我又要娶他的女儿为妻,我可以发誓,我也是怀着沉痛和悲哀的心而来的。 可能是这两位先生过于急切地需要一份功劳——之前他们向殿下发了誓言,才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他语带不善地说道,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还打算将这份错误推卸到那两个骑士身上,有意引导人们以为,是他们有意在鲍德温面前表现,才故意挑起了事端,想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压在一个无辜者的身上。 鲍德温没有看他,他多看亚比该一眼都会觉得恶心,他只看向博希蒙德,从那双蓝眼中射出的是与阿马里克一世如出一辙的光,那样的冰冷而又那样的坚硬,“三十鞭。” 博希蒙德默然领命,而亚比该甚至一瞬间没领会到这个惩罚是给他的,一旁迫不及待的骑士们立即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才明白过来,开始大喊大叫。 骑士们异常愤怒,即便是他们的死敌——撒拉逊人也会在阿马里克一世死去的时候暂停谈判和战争,并且允许他们为阿马里克一世送行,让国王能够平静地踏上前往天国的路。 但就是这么一个家伙,一个基督徒,一个受到阿马里克一世保护的人,他甚至还是阿马里克一世将来的女婿,他的孩子还有可能成为亚拉萨路的王。 他呢,他不但没有表示出应有的痛苦与悲伤,甚至还满心欢喜,表现的比他们的敌人还要不堪。 侍女急急忙忙的奔上塔楼,向公主希比勒禀报了此事,她以为公主会去求情,但希比勒只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你们都出去。” 侍女们不敢说话,只得连忙站起来,退出了房间,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希比勒一个人了,她起身走向窗口,这里是她们用来做针线的小房间,光线充足,下方就是广场。 骑士们直接把亚比该拖到了尘土飞扬的广场中央,人们好奇的围拢过来,毕竟从穿着上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不过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虽然他离开圣十字堡已经有好几年了。 “这不是安条克大公的独生子亚比该么?” “他怎么——他不知道国王已经去世的消息吗?” “他和公主还有婚约,是国王承诺的……但……哈!” 希比勒站在窗口冷冷的俯瞰着底下的情景。 骑士就像是对待一个罪人,或者是对待一头猪那样对待亚比该,他们剥去了他身上华贵的赤红色丝绒外套,还有乳白色的丝绸衬衫,将他捆绑在一个粗陋的架子上,然后按照鲍德温的命令不折不扣的给了他三十鞭子。 这种鞭挞当然不可能如人们抽打畜生那样毫无章法,一个骑士担任了行刑人,他双臂粗壮,一看就知道相当结实有力,挥动鞭子的时候更是娴熟得像是教士们在背诵经文,不疾不徐,慢条斯理,每隔一会儿才会啪地一声抽在亚比该赤裸的脊背上。 亚比该也是被选中的人,但他显然没有经历过太大的磨难,根本忍受不住,而且他的圣人似乎也不怎么愿意搭理他。在第三鞭的时候,他就已经大声呼嚎着,祈求得到圣人的庇护,但什么都没有。 好笑的是,那个作为行刑人的骑士还抬起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在确定没有任何异样的时候才咧嘴一笑,继续打了下去。 一旁站着的另一个骑士则一板一眼地为亚比该数着数,亚比该在第十七或者十八鞭的时候昏厥了。 骑士似乎想要去请示鲍德温——是否要继续打下去?却被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的博希蒙德拦住了,大公看上去很想自己去完成接下来的十几鞭,但他只是吩咐骑士打完了了事。 希比勒看着亚比该如同一堆乱糟糟的垃圾般从架子上被放了下来,走出了两个仆人把他抬走,满心愤怒而且绝望。 她早知道自己必然会结婚,不是和亚比该,也会和其他人——如大卫,或是一个从法兰克远道而来的贵族。 公主从未如其他贵女那样幻想过自己的婚姻,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不在乎将来的夫君年纪大,粗暴或者是野心勃勃,但她实在忍受不了,她将来的丈夫居然是这么一个无用的胆小鬼。 她茫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窗外的天色正在迅速的变暗,没有她的吩咐,侍女们也不敢走进来,为她点蜡烛,她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冰冷的夜风穿透了她单薄的衣物,她伏下身猛烈地咳嗽起来,差点没听见门外的动静。 侍女们在惊呼和行礼,在这座城堡中,有此待遇的寥寥无几,但她猜应当是鲍德温,他是来安慰她的,毕竟他刚刚责罚了她将来的丈夫。 “姐姐?” 希比勒抓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水,而后才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进来吧,弟弟。” 门打开了,鲍德温走了进来,希比勒站了起来,想要向他行礼,但因为之后一直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她的膝盖早已麻木,站起来的时候还好,但向鲍德温屈膝的时候,公主却骤然感觉到一阵刺痛,无法控制地向前跌去。 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一个人牢牢地抓住了她。 (本章完) 第104章 婚礼 第104章 婚礼 那个身材高大的骑士扶起了希比勒,他的动作轻盈又从容,像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枚朵,或者是一只小鸟。最初的时候,希比勒对他只有陌生,正在奇怪鲍德温身边何时出现了一个她不认得的随从,直到侍女们鱼贯而入,点上蜡烛,她才从那双绿眼睛中看出了熟悉的平静和冷漠。 但他已经完全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小奴隶了。他和鲍德温一样,都是被选中的人,又有着充足的肉食和高强度的训练与战斗,无论是身高还是肩宽都要远超于同龄人——她曾经形容过被侍女们围绕着的他就像是被一群小猫围绕着的一只小狗。 现在呢,侍女们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他,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珠,即便还有理智的缰绳拉扯着她们,但其中肯定有最为大胆的几个家伙会毫不犹豫地跨越那条底线。希比勒知道她的侍女中有好几个更擅长狩猎骑士们而不是等着他们来狩猎自己的。 可叫人惊讶的是,这几个侍女反而站在远处,只是兴致勃勃的欣赏,并不做些什么。 “怎么?”等到鲍德温和塞萨尔都走了,希比勒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他还没有成为某个人的吗?” 侍女们交换了几个眼神,“他是达玛拉的骑士。”一个侍女说。 “你们在意达玛拉?”希比勒说,达玛拉自从回到亚拉萨路后,就没再回到希比勒身边,当然也不在圣十字堡里,而她的侍女中为了一个骑士而翻脸的也不在少数,她可不认为达玛拉与她们的感情有深厚到这个地步。 “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个侍女沉吟道。 “何况达玛拉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她的丈夫如果不是这里的骑士,她就该解除与塞萨尔的誓言才对。”第三个侍女道。 “确实应当如此,”希比勒低下头来,思索了一会:“那么等塞萨尔自由了,谁想要他来做自己的骑士呢?” 她以为侍女们会争夺起来,但她们却面面相觑,谁也不答话。 “是因为身份吗?他已经是伯利恒骑士了,而且我的弟弟很快就会把他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也……不是这个原因,”一个侍女期期艾艾地说:“虽然……但我有点怕他……” 希比勒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你为什么会那么说?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了吗?” “不不不,”那个侍女匆忙说道:“只是……您不觉得,他很……威严吗?” 侍女们立即纷纷点头,塞萨尔是个很温和的人没错,对待女性尤其尊重和爱护,就像是她们之前看过的画册或者是诗歌中所传颂的圣骑士,纯洁、无畏又坚定——但就是这种近似于完美的品行和态度,倒让他不像是个真实的人,像是一尊白银或是大理石的雕像了。 “你们也怕他?”希比勒看向另外几名侍女,她们身后都有强大的家族,以至于她们并不怎么看重教会和世俗加诸在女性身上的条规与律法,她们甚至敢去引诱教士和修士。 “也可以这么说。”一个侍女微笑着答道,但她们的“怕”和另外几个侍女的“怕”有着不同的意义。 若只是为了片刻的鱼水之欢,谁不行呢? 而塞萨尔是所有的骑士中,甚至可以说是男性中,真正尊重和爱护她们的人——这点从杰拉德的达玛拉身上就可见一斑了,当初希比勒选中达玛拉,就是因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容易摆布,不会因为被公主交给了一个奴隶出身的侍从而心生不满。 但同样的,希比勒也丝毫没为达玛拉考虑,达玛拉还是个孩子,而一个年长于她的男人想要诱骗她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可别说那时候塞萨尔也只有九岁,就算那时候他还没有领悟男女之事,那么之后呢?之后他和达玛拉可是经常在城堡中见面。 若是他要做什么,达玛拉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她们也看到了,这几年里,别说是身体,达玛拉的心智都保持在一个孩童的状态,还是那样的纯洁又甜蜜,没有染上一丝污垢和阴影。 若说塞萨尔不喜欢达玛拉,拒绝为她效力,他又因为达玛拉的恳求,以少数对多数,诱捕和杀死了一整群凶恶的撒拉逊人,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留下一个罪人。 他是那样的好,以至于她们都不禁动容,几个侍女垂首微笑,她们已经察觉出了希比勒对塞萨尔的恶意,更不会给他招惹麻烦了。 除非真的能够与他缔结婚约,她们若是能自己做选择的话,当然是万般情愿,可惜的是她们的婚姻也如公主希比勒一般,连接着两个家族,两个领地或者是两个国家,她们的家族不会允许。 “若是我真叫他爱上了我。”曾有侍女这般异想天开地说道,“而我又无法成为他的妻子。那么这份爱情只会让他肝胆俱裂,心身憔悴——这何止是不公,简直就是一桩叫人难以想象的,无比巨大的罪过。” 她这样说,招来了同伴们的嘲笑,“要让塞萨尔这样的人舍弃他的虔诚与责任的话,恐怕只有公主希比勒。” 这句话叫侍女们都沉默了。 自从路易七世和阿马里克一世共同“假设”的乌龙婚约不了了之后,希比勒的行事就变得收敛了很多,与之相对的,她愈发美貌了,见了她的人都要说,她终于不再那么孩子气,长成了一个符合教育与世俗规范的好女人。 尤其是在面对那些骑士的时候,她变得更为温和和忧郁了。 她时常低垂下睫毛,掩住那双犹如海中漩涡般的蓝眼睛。她面容苍白,偶尔因为早晚的低热而升起绯色,她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气焰高涨,就连如大卫这般,知道她艾蒂安伯爵遇袭的事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的人,都不由得对她心生怜悯。 谁不会犯错呢?何况那时她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 而此时的人们看待女性,犹如看待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既然他们以此为理由剥夺了她们的许多权力,现在也不好过分的苛责她们——就连阿马里克一世,也在几年后放下了对希比勒的不满,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她的婚事。 国王原先还是想将希比勒嫁给一个外来的骑士,这样万一鲍德温没有自己的子嗣,她的丈夫不至于因为是女王的丈夫,未来国王的父亲而染指亚拉萨路——他还是偏向于希比勒的,毕竟他与拜占庭公主的女儿还在襁褓里,而长女已经十六岁了,房成熟,可以孕育出一颗健康的种子来了。 只是阿马里克一世也没有想到他的死亡来得如此仓促。 亚比该当然不是一个好人选。而且他还有个性情阴郁,狡诈多变的父亲——博希蒙德在年少时受尽了来自于母亲和继父的苦。而他在夺回权力后不久,又落入到撒拉逊人的监牢里。如果不是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从中斡旋,他说不定会被关上更久。 但他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的,他的代价就是被迫允许拜占庭的触手深入他的国家和他的家庭,他娶了曼努埃尔的女儿,并且与她共同孕育了亚比该这个蠢货。 但正是因为亚比该足够蠢,他才会被选中。他的存在注定了雷蒙没有办法在朝廷上一人独大,又很难与博希蒙德达成同盟。 不管怎么说,一旦博希蒙德能够掌握更多的发言权,他又是未来国王的外公,只怕他就在一夕之间将雷蒙架空,甚至有可能,博希蒙德会成为亚拉萨路无名但有实的国王。 如果亚比该是一个如鲍德温或是塞萨尔的人,不,应该说,只要他能够如大卫一般,雷蒙应对起博希蒙德都会感到吃力,但仿佛魔鬼作祟,亚比该就是一个无论在朝廷上,还是在战场上,都只能一事无成的白痴。 他就是上帝加在博希蒙德身上无可推卸的一件枷锁,或是一个污点。 看看他之前干出来的事吧,他还没进圣十字堡,就触怒了鲍德温,毁了他父亲的脸面,还在骑士中造成了相当不好的影响。 博希蒙德可不会天真地以为骑士们会守口如瓶,不单单是城堡中的骑士,还有那两个外来的骑士,他们可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卑劣的小人遮遮掩掩,他相信这件事情很快就会长了翅膀般的传开,亚拉萨路,阿卡,雅法,加沙拉法……甚至有可能传到亚平宁或者是法兰克。 这可真是一桩盛事啊,可能那些人还没有听说过鲍德温,雷蒙和博希蒙德,就先听到了亚比该的大名。 但无论人们多么厌恶这个轻浮的家伙,他和希比勒的婚事依然不可动摇。 这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旨意,而鲍德温会不折不扣地将国王的愿望贯彻到底。 为了完成这桩婚事,他甚至将自己的加冕仪式往后推。 于是,在圣洗者若翰的诞辰日(6月24日),他们为亚比该和希比勒举行了婚礼。 在婚礼的前几天,希比勒就在斋戒和沐浴,婚礼当天侍女们更是在水桶中加入了大量的鲜和干,并且为她涂上粉和白醋的混合物。这种混合物会可以让皮肤看起来更加白皙,虽然长期使用会导致铅中毒。 在亚拉萨路,女性们还会用玫瑰水和橄榄油。这两种物质当然要比铅混合物好得多。 但无论是哪一种,希比勒都不怎么感兴趣,或许是因为这几天亚比该造访得过于殷勤的关系。 有时候希比勒恨不得对他大喊,你该去建功立业!去杀死撒拉逊人!哪怕只是参加比武大赛,又或是服侍在我弟弟或是你父亲身边,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你弄个好职位! 而不是一直黏在我身边,像只肥大的蜜蜂般叫人厌烦! 当然,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亚比该虽然近似于疯狂地爱慕着她,但他终究还是个男人,天生就有着对于女性的轻视,她如果这样说,不但毫无作用,还有可能失去最后一条有用的猎犬。 “看看这个。”一个侍女惊喜地喊道,“它多美呀……” 虽然希比勒的婚服很早就开始制作了。但这件深蓝色的,与圣母所着的长袍一模一样的婚服被取出的时候,人们还是要惊叹连连,即便它甚至称得上简洁——深蓝色的丝绸上没有过多的刺绣和装饰,只在袖口和衣摆的地方有着银色的刺绣和珍珠的点缀,就像是海面上泛起的层层波澜。 这个颜色在这个时代预示着纯洁以及圣母的庇护,她将保佑新娘一生无忧,和乐康健,也能保佑她尽快生下健康的男孩儿。 侍女们帮助希比勒换上了婚服,梳起了头发,戴上了精美的黄金冠冕,这顶冠冕还是鲍德温的礼物,沉甸甸的黄金,珍贵的蓝宝石与红宝石即便被细薄的头纱覆盖着,依然光彩熠熠,但还是无法与公主的容颜相比。 因为阿马里克一世已经离世,将公主交出去的工作只能由鲍德温完成,他是希比勒的监护人——这与年龄大小无关,只要他是个男性,他就对他所有的姐妹有权力和义务,他可以安排她们的婚事,无论她们是否心甘情愿。 今天装扮得最为华美耀眼的,当然应该是新娘和新郎,而在女士中,最美的人毋庸置疑的当然是希比勒。无论她的内心如何,她的外表就如同诗人们所赞誉的那样,犹如宝石打造的繁。 亚比该也是一个面目端正的年轻人,眉毛细长,眼睛明亮,有着狭窄但是高耸的鼻梁,嘴唇很薄,与他的父亲十分相似,就算是最苛刻的人来了,也不能说这是一个丑陋的人。 但问题就在于,这里有塞萨尔,人们只会看向他。 即便是在这种隆重的场合里,他依然身着深色的衣服,那是一件纯黑色的天鹅绒外套以及同色的紧身裤,就连靴子和手套也都是黑色的,只是在一些地方略微点缀了一些金色的刺绣,胸前都只垂着银色的十字架。 鲍德温今天也只穿着白色的服饰,与后世人的习惯不同,白色在此时属于一种尊贵而又悲哀的颜色,他依然在为自己的父亲哀悼——他们的装扮在一概装扮艳丽的宾客中毫不起眼,却让人们无法移开视线。 衣着原本就是一件锦上添的东西。 如果锦缎原本就足够华美,朵的存在就变得可有可无。 即便塞萨尔已经在不影响婚礼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朴素了,但就像是宝石放在纯色的背景下反而更突出那样,简单的装扮更能凸显他的姿容与气质。 所有,没错,就是所有的女士都在看着他,她们看着他的黑发,看着他的绿眼睛,看着他绯红的双唇,目不转睛,面带微笑,完全不顾她们的丈夫或者是兄弟就在一旁。 说实话,他们的丈夫和兄弟也有一部分在偷偷地窥视这个少年人,与取向无关。人们对于美的追求从来就是与生俱来的。只有一些年纪较长,经历的事情也足够多的老人,才能够轻轻咳嗽。提醒这些年轻人不要太过忘乎所以。 毕竟今天的主角应该是希比勒和亚比该。 亚比该面色非常难看,他一直紧张地凝视着希比勒,担心她也会如那些侍女一般看着塞萨尔,幸而希比勒没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塞萨尔。 虽然将塞萨尔与自己相提并论,并不能让亚比该有多么快慰,那至少,希比勒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她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 他露出微笑,拉起了希比勒的手。在看到那枚闪亮的金戒指时,亚比该更是满怀柔情,与后世的人们不同,此时的夫妻虽然也有交换戒指这个流程,但并不是在举行婚礼时,而是在订婚时,两枚戒指上分别刻有他们夫妻双方的名字,结婚的日期,也可以说是这桩婚事的凭证之一。 他们在众人的注视下,各自发了誓言,得到了众人的祝福。 之后,他们被送入一个房间。虽然此时的女性怀孕生子的时候,无需如数百年后的王后那样,要有几十个贵族旁观,以免有人偷换婴儿,或者是加害产妇。 但在同床仪式这方面,他们可要比后世的人更为激进——希比勒和亚比该分别身着宽松单薄的亚麻长袍(也只有这么一件)被送上了一张大床,而大床的周围环绕着十来个见证人,他们分别是鲍德温、塞萨尔、博希蒙德、雷蒙、贝里昂、汉弗莱……等重要之人,希拉克略站在他们的床前为新人们驱散魔咒,施加祝福。 然后众人扯来一条宽大的床单覆盖在他们身上。按照传统,他们应当在这张床单下交媾,也就是完成真正的夫妻之事,人们要眼睁睁的看他们圆了房,这桩婚事才算是彻底成立。 毕竟此时的教会法中规定了,若是妻子不能履行妻子的义务,丈夫不能履行丈夫的职责,这段婚事就算是无效,毕竟对于教会来说,婚姻并不是为了男女情爱,而是为了繁衍后代而存在的。如果有一方做不到,这桩婚事当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一般来说,旁观者不会太过苛刻。新婚夫妻只要将长袍撩起来,而后将双腿缠绕在一起,就算是同床成功。 希比勒闭着眼睛,伸出自己的双腿,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她接触到亚比该的时候,那种冰冷而又粗糙的感觉还是不由得让她浑身一颤。同时她还嗅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不是臭味,但比臭味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栗,而亚比该只是以为这是处子的羞涩和紧张,他拉过她的手臂亲吻她,想要安抚她,希比勒却几乎要昏厥过去了——亚比该的怀抱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只能咬住嘴唇的内侧,强迫自己不要发出悲鸣或者哀嚎。 光线在她的眼前移动,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弟弟身边那个高大的黑发侍从正在吹熄一根蜡烛,这仿佛是一个讯号,人们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 “仪式完成了!”他们高兴地喊道。 (本章完) 第105章 公主们 第105章 公主们 鲍德温的加冕仪式在希比勒婚礼后的第三周举行。 这次的仪式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加冕仪式都要来的简单,却异常的庄重、肃穆,与其说是加冕,倒不如说是鲍德温为他的父亲举行的第二次葬礼。整场仪式中,无论是为他祝福、涂油的宗主教希拉克略,还是为他戴上王冠的雷蒙,都没有在这个少年人身上找到一点欢喜或者是雀跃的神色。 正如他所说,这场仪式有什么可值得看重的呢?所进行的每一步都在提醒他失去了他的君主和父亲。 虽然这导致了一些人时常腹诽亚拉萨路的新王过于优柔寡断,多愁善感,但也有人说,一个有情有义的国王总要比那些薄情寡义的小人好得多。 “薄情寡义的小人”无疑指的就是亚比该了。像他这种已经被封了骑士,并且成为希比勒的丈夫的人,想要进入亚拉萨路的决策层是桩非常简单的事情。毕竟按照亚拉萨路的传统,女王与外来夫君的组合,就相当于女王承担着政治和传承的责任,而丈夫则承担着军事与向外征伐以及扩张的责任。 而亚比该没多久就开始被别人嘲笑为躲在女人裙摆里的懦夫——即便此时已经有了蜜月的说法,但像他这样几乎无时不刻地纠缠着希比勒的行为,着实叫人看不起,更不用说,已经有年轻的骑士在抱怨,希比勒的丈夫未免过于干涉公主的生活了。 虽然自从阿马里克一世缔结了新的婚约,城堡的女主人就换成了拜占庭的公主玛利亚。但国王的长女也同样是骑士们可选的倾慕对象之一——这种爱慕并不涉及到肉体,更近似于一种精神上的恭维与朝拜,比起对一个女性,更像是骑士在向他的君王展示忠诚以及才能的手段——骑士们可不会去为一个酒馆侍女或是农妇决斗。 作为一个丈夫,亚比该不但不该横加干涉,反而应该表示赞赏才对,可他就不。 他不仅不允许希比勒接受其他骑士的礼物、冠,或者是任何表示好感的物品,即便吟游诗人诗人受了骑士的雇佣,想来为希比勒唱上一曲的时候,都被会被他无礼地驱逐甚至鞭挞。 起初的时候还有骑士向他挑战。如果他能够在马上决斗或者是混战中击败他的对手,他或许还能获得一些尊重,毕竟在骑士中从来就是强者的声音最响亮。可问题是,无论是哪种决斗,他都败的一败涂地。 在他最后一次因为混战而摔断腿后,希比勒终于彻底对他失去了耐心,她搬回了她原先的房间(原先夫妻两人房间比邻),拒绝再与自己的丈夫同床。 这件事情很快引来了鲍德温,还有王后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关注。 奇妙的是,新婚夫妇双方谁也不愿对现在的情况发表看法,亚比该坚持要留在希比勒身边,而希比勒只是沉默不语。 最让博希蒙德无地自容的是,亚比该在痊愈之后,居然又向那位骑士发起了挑战。而那位骑士居然拒绝了,按理说拒绝了挑战的人会被视为胆小鬼和懦夫,但谁也不认为那位骑士会是一只coart(法国民间讽刺故事诗《列那狐的故事》中,有一个名叫coart的小野兔,最大特点就是怯懦)。 他曾经随着国王远征埃及,并且在攻城战中立下了令人艳羡的功劳——他就是那些跟随着理查,塞萨尔与鲍德温率先攻上福斯塔特城墙的骑士中的一个。 在马上决战的时候,他更是一枪就把亚比该挑下了马,而他拒绝的理由,凡是个人听了都要哈哈大笑,他说:“我不能总叫您躺在床上啊!” 这句话说得可真是讽刺,还带着一点颜色。这个笑话很快就成了每个骑士用来调侃乞丐和妓女的妙句,他们甚至不会将这句话用在其他的骑士身上——没有哪个骑士能在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上比过亚比该的了,他的屡次发难更是让骑士们感到厌倦。 亚比该敢这么做,不就是因为他心知肚明,在他和公主的婚约持续期间,为了将来的王国继承人,没人敢对他下杀手吗? “确实,”在听完一个骑士的埋怨后,王后微笑道:“这的确是他们现在足以为紧要的工作。” 他们必须有个孩子,这个孩子可不单是为了这桩婚姻的延续,他是为了亚拉萨路而诞生的,为了十字军将来能够有一个健康、强壮的统帅,也为了信徒,教会与天主的事业。 这不是两个年轻人因为置气就可以轻轻松松舍弃的责任。 她叫来博希蒙德,向他说了这件事情,并要求他去督促他的儿子,毕竟在生育这件事情上,男人更关键。 博希蒙德去见了自己的儿子,他们进行了一番谈话,时间不长,但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希比勒这边则由王后进行劝解。 希比勒在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时,可以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因为在身份上来说,她是高于雅法女伯爵的,但在面对王后的时候,她的气焰就没那么嚣张了,对方是拜占庭皇帝的直系女性亲属,又是亚拉萨路国王的遗孀,还是她的“母亲”。 虽然她们的年龄相差还超不过三岁,但王后才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 王后并不怎么在乎希比勒的态度,她还清楚地记得她生下了伊莎贝拉的时候,希比勒是如何的欣喜若狂——也看到了她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一个人若是能够对生下自己的人如此薄凉,别人就别指望能得到她的真心。 她也只是在履行一个女主人的责任罢了。 说实话,虽然在城堡中,她和希比勒相处的时间更长,但论起感情,希比勒甚至还不如只和她见过寥寥几面的鲍德温——她嫁进来的时候,鲍德温本应由她教养的,但那时候阿马里克一世正急着叫她怀孕,而鲍德温也被提前拔擢为扈从,见习骑士,更多地侍奉在他父亲身边,所以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倒是在阿马里克一世离世后,鲍德温会按照每周三次到四次的频率来拜访她,还有伊莎贝拉。 今天也是探望日,王后还未走进房间,就看见了门外的骑士们,他们向她垂首行礼,她微微点头,与侍女们一起走了进去。 鲍德温正站在窗前,那是距离伊莎贝拉最远的地方,戴着面纱,手套,王后向他屈膝,而他颔首回礼。 “你为什么要站得那么远?”王后笑着问道:“不抱抱她吗?孩子总是长得飞快——她抱起来很舒服的,又肥又软,像是一头小猪。” “您可不该这么说一个女孩儿。”鲍德温说,“有塞萨尔抱给我看就足够了。而且伊莎贝拉似乎也更喜欢他。” 王后的回答是态度强硬地从塞萨尔怀里抱起了伊莎贝拉,并把她塞进鲍德温的怀里。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但她是拜占庭的公主,没有人能比她更懂得一个公主,若是不能够得到国王或是皇帝的喜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感情也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也不是隔得老远冷冰冰的打几声招呼,就能够有的,爱是拥抱、亲吻和聆听,没有切切实实的碰触到,所有的描述和记忆都是虚假的,轻薄的,经不起任何考验。 鲍德温已经是亚拉萨路的新王。 这就意味着,现在这座城堡中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他在将来摆上天平的砝码,谁轻谁重?或许就在他的一念之间,而且作为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孙女,难道她就没有野望吗? 谁说只有希比勒生出的孩子才能成为鲍德温的继承人,她的伊莎贝拉所生出的孩子就不是吗? 甚至论起身份尊贵,出身显赫,她的伊莎贝拉要完全胜于她的姐姐。当然,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手中,当他罕有地露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情,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小妹妹时,王后的心情异常平静。 不过,伊莎贝拉显然没有体会到她母亲的苦心。 一个只有一两岁的孩子,当然不懂得麻风病,继承权和国王的意思,她只觉得呆在鲍德温的怀里非常无聊。鲍德温为了保证小妹妹的安全,在进入房间前就戴上了手套,蒙上了面纱,戴着头巾,以确保自己的皮肤不会有一寸裸露在外,呼吸也绝不会喷洒到孩童幼嫩的面孔上。 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她只能看到一双蓝眼睛,虽然这双蓝眼睛也很漂亮,但依然没有办法和她之前的那个“大摇篮”相比,她挣扎着想要回到塞萨尔的怀里,直到鲍德温站起来,把她举在空中,“你会害怕吗?”他逗着这个孩子。 很显然,小公主并不感到害怕。她在空中左右张望,支着两只小胳膊,踢腾着两条小腿,这个高度是她从来没有达到过的——不管怎么说,鲍德温和塞萨尔的身高已经远超过同龄人,即便在骑士中也算是罕见,她在一个无比新鲜的位置俯瞰一切,几乎可以看得到她母亲的头顶,还有侍女们高耸的发冠和环。 她咯咯大笑,兴奋至极,突然之间,她旋转起来了。 眼前的景色在不断的发生改变,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狂喜,她的面孔变得红扑扑的,鲍德温都能感觉到自己双手间的小身体正在迅速变得灼热,他连忙把她放下,担心她是受了惊,但他只看到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婴孩的笑容总是那样的纯洁,无暇,叫人忘忧。他看着那双蓝眼睛,小公主不怎么像她的母亲,或是父亲,又抑是说,她糅合了阿马里克一世与玛利亚的优点。有着深邃的五官与柔和的面部轮廓,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但与阿马里克一世和希比勒的都不同,倒很像是鲍德温,但颜色要更浅一些。 如果说鲍德温的眼睛蓝如大湖,她的眼睛就碧如苍穹,而那些细碎的闪光就像是高空中的月亮和星星。 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王后还曾经担心过,小公主会继承自己平庸无奇的面容,虽然她必定会有一门好婚事,但一个丈夫的心是不是在你身边,对于一个女性来说非常重要,希比勒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伊莎贝拉将来会是一个美人,并不会逊色她姐姐多少,而且她还很聪明。 她发现鲍德温愿意将她举高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留在鲍德温的怀里,鲍德温把她放下,她就用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不断地祈求,但发现鲍德温只是为她擦了擦额角上的薄汗,但没有下一步举动时,她就毫不留情的抛弃了自己的兄长,跑回到了塞萨尔那边。 人们以为她也会要求塞萨尔把她举高,没想到她只是左右看了看,就知道自己的愿望不可能被实现。如果她提出来塞萨尔很有可能会把自己交给另外一个侍女,于是她就明智的安静了下来,乖乖地窝在塞萨尔的怀里,一声不出,引来了王后与侍女们又一阵难以抑制的轻笑。 这样的气氛确实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眷恋之心。鲍德温原本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小妹妹,待上一会儿就要离开,而伴随着欢声笑语,他们居然一直从黄昏时分留到了月亮升起。期间还和王后一同享用了一份丰盛的晚餐。 等到他们回去左塔楼的时候——鲍德温保留了国王原先的房间,他希望自己偶尔能去看看的时候,仿佛父亲还在他身边。 他知道国王曾经将他视作一个过渡品,但在他面前,国王从来没有表露出一分一毫,允许他脆弱一会吧,至少在阿马里克一世面前,他依然希望自己是一个被爱着的儿子。 而现在他也有了需要去爱的人,他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和塞萨尔说话,鲍德温很少这么做——得了病之后,他一向沉默寡言。 今天他却完全沉浸在了这份难得的幸福里,幸福得塞萨尔都不忍心去打断。 可惜的是,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可不会顾及鲍德温的情绪。 对他来说,鲍德温的身份已经改变了,他是亚拉萨路的王,他就应当成为一个如阿马里克一世般的人。 阿马里克一世或许并不是十全十美,但他在如何履行国王的职责和义务这方面,却是无可挑剔的。 还有他的另一个学生。 “你该去伯利恒看一看了,塞萨尔。” 希拉克略说。 (本章完) 第106章 伯利恒(1) 第106章 伯利恒(1) 伯利恒,它在以撒人的语言中,是“面包之屋”的意思,而在撒拉逊人的语言中,它的意思是“肉房”。 无论哪一种,都象征着这座小城的富庶与繁荣。 它位于伯利恒山上,位于沙漠与丘陵之间,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早在公元前十四世纪,迦南人便已经在此立足,建城,它的历史可能比亚拉萨路更早,论起神圣来——耶稣基督在此诞生,牧羊人在这里的原野上得到天使的启示,前来朝拜这个婴儿,在他与他的父母离开后,又有诸多圣婴儿为其殉难,而等到耶稣基督重新回到这里,也曾经在一处乳洞中暂时栖身。 这里也是诸多是朝圣者们必至的地方,也是商人们乐于选择的枢纽与交易地之一,伯利恒的民众遍植橄榄树,橄榄油,橄榄木,手工艺品与地毯都是这里的重要出产。 你要说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被阿马里克一世分封给了塞萨尔,无人提出异议,那才叫奇怪!事实上确实有人试图劝说国王,但都被阻拦和驳斥了下来。 一来,这是亚拉萨路国王最后的旨意,他不单单是个将死之人,还是一个陨落在远征路上的十字军骑士,他是注定了要成圣的! 再则,很明显的,国王此举还是为了他的儿子鲍德温——鲍德温被染上了麻风病后,应当成为其臂膀的少年们全都离开了他,如今,王子也不愿意再对他们付出信任,他身边唯有塞萨尔一人,若塞萨尔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士和侍从,王子的力量在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面前,岂不是更加薄弱了? 最后,塞萨尔是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学生,而宗主教的态度也很明显,他是绝对支持这两个孩子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太过在意这一时的得失呢? 即便还有人免不了要垂涎这块甜美的饵料,也不妨等一等,看一看,若年少的新王只是个傀儡,又或是塞萨尔名不副实,管理不好这座城市,再动手不迟。 —————— 伯利恒的原管理者,安德烈主教就是这么想的。 伯利恒原先是亚拉萨路的一部分,能够被国王委派到这里来代为管辖此地的主教当然也只能是他的人,安德烈主教原先是圣墓骑士团中的修士兄弟,对阿马里克一世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尊敬与谨慎,即便已经在伯利恒待了近十年,也从未显露出不恭敬的神色或是设法中饱私囊。 但老王已死,新王还是个堪堪成年的少年人,他身边没有忠诚的大臣,将领们也多数保持观望的态度,阿马里克一世将伯利恒封给他身边的侍从,或许就是为了给他增加筹码,但,安德烈主教摇摇头,事情哪能那么容易呢? 他带着修士,教士们出了城门,认认真真地,犹如对待一个真正的领主那样预备迎接伯利恒的新主人。 “您大可不必如此。”他的学生在一旁不服气地咕哝道,“有我们就行了,那还是个孩子呢。” “只有傻瓜才会拘泥这种小节,”主教说:“就算今天没有一个人来迎接他,他还是伯利恒的主人,背后的嘲笑和讽刺伤不了他一分一毫,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别说去做,连想也不要去想——而且。”他打趣道:“你不是最爱美人么?就算是为了见一见美人,我们在这里等一等,也没多大关系。” 主教这样说,倒让他的学生窘迫起来了:“我可不信,都是杰拉德的多玛斯在胡言乱语,他原本就是一个蠢人……” “嘘。”主教突然竖起了一根手指,“他们来了。” —————— 当希拉克略提起伯利恒的时候,鲍德温先是一怔,随后马上明白了过来。 也是这几年塞萨尔一直与他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缘故,他几乎都要忘记塞萨尔已经被册封为骑士,并且得到了一处领地,还是一个相当重要而又关键的地方——伯利恒。 就像是曾经引发了阿马里克一世与圣殿骑士团冲突的那处领地(因为这块领地的陷落,国王处死了十二个圣殿骑士),国王将他封在这里,就等同于将亚拉萨路的要害之一放在了他的手里,从此无人再敢轻视塞萨尔,他不再是以撒人的小奴隶,也不是王子身边的小侍从,他们称他为伯利恒骑士。 就如雷蒙和博希蒙德,伯利恒骑士虽然是鲍德温的附庸和大臣,需要为他处理政务,随军出战,但同样的,他的领地也需要他自己去治理和管辖,这也是他的权利和义务。 前几个月塞萨尔一直在他身边,而希拉克略没说什么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那时候正是最混乱的时候,老王崩逝,新王即位,又有公主的婚事接踵而来,人人都忙碌不休,确实需要塞萨尔在一旁帮助和观摩。 但现在亚拉萨路已经在众人的努力下进入了一个相对和缓平静的时期,塞萨尔却还没去过一次伯利恒,没有见过他的官员、商人和民众,确实不太应该。 “明天你就动身吧。”鲍德温当机立断的说道,反正伯利恒距离亚拉萨路不远,在需要塞萨尔的时候,他当天就能随着传讯的骑士回返圣十字堡。 —————— 比起那些焦黄的沙漠与山地,伯利恒就像是覆盖在伯利恒山上,一块小而精美的华美丝毯。 大约五十名左右的圣墓骑士团骑士驻扎于此,不过与伯利恒一样,原先他们都由伯利恒主教管辖。 塞萨尔的队伍很简单,六名骑士,一名修士,二十名武装侍从与扈从。 “只有一个修士?你的老师可是宗主教!” 朗基努斯奇怪地问道,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个勤勉的好学生,各门功课都学的不错,但在人们的印象中,骑士大多缺乏精细的头脑与灵巧的手指。 正如之前鲍德温说过的那样,一个骑士身边总归要有一个修士,这个修士就担负着给骑士写信、作诗、算账的作用,就算塞萨尔不需要,宗主教也应该为他多分派几个修士和教士——若是伯利恒的主教不太老实,他们正好可以从上到下地清理干净,换上自己人。 而塞萨尔身边,别说多几个修士了,唯一的修士简直就是一头老山羊,又老,又迟钝,耳朵还背,不过朗基努斯觉得,他的这种耳背可能是有选择性的,当你在商讨晚饭该吃什么的时候,他的听觉会敏锐得如同一头猎犬,可你要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他的耳朵里就能立即塞上。 “你可别这么说,他是一个知识相当渊博而又熟读了各种法令的修士。”要为塞萨尔挑选一个随身的修士并不容易,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事实上并不怎么虔诚。虽然他很少表露在言语或者形迹上,但就像是爱情和咳嗽那样,信仰也是没办法遮掩的东西。 这个人必须绝对可信,并且也不那么坚定才行。 “而且你说的那些事情我自己都能处理得来。”塞萨尔温和地回应说,“倒是你,你怎么还跟着我呢?你已经杀死了三个撒拉逊人,兑现了你对天主发下的誓言,怎么还没有拿回自己的姓氏?” 朗基努斯笑了笑,确实,他在来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可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沦落为一个流浪骑士。 虽然那时候他身边只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小笔钱,又全部都换成了马匹,武器和扈从,但他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武艺,在这片异教徒的土地上为自己博出一条出路,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城堡或者一个封地。 但事与愿违,他在决斗场上未必能够百战百胜,而在现实中,生活更是把他揍得遍体鳞伤,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能遇上塞萨尔,或许就是因为天主觉得他已经吃够了苦,该给他一些甜头了。 而在随军远征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若是兑现了誓言,他是否应该恢复原先的身份,但那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倒是有可能,会有一些人因为这个姓氏找到他,要求他做些什么,他反而会因此失去原先的自由。 何况,他想要恢复姓氏,是为了能够携带着钱财与荣耀回到父亲的城堡,但现在那是他兄长的,他的功勋不但不会让前者感到骄傲欢喜,反而会让他满怀戒备——谁知道朗基努斯会不会想要夺走他的爵位和城堡呢? “我已经决定留在亚拉萨路了,原先的姓氏已经没有了意义,它们将会由我的长兄以及我其他的兄弟传承下去,不予断绝。而且那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人们叫我朗基努斯,若是突然换回了原来的名字,我还会不习惯呢?” 塞萨尔点点头,他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哪怕名义上是为了朗基努斯,何况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没法给朗基努斯一个安定的将来。 至少他现在就计划着,等他将伯利恒彻底地收拢在手中,他还是要回去亚拉萨路的,而在他陪伴在鲍德温身侧的时候,朗基努斯正可以留在这里代他管理伯利恒。 “等等,那是……前来迎接我们的人吗?” 塞萨尔问道。 (本章完) 第107章 伯利恒(2) 第107章 伯利恒(2) 塞萨尔能够看见前来迎接他的那群人,他们当然也能够看见塞萨尔。 首先跃入安德烈主教视野的是一面赤红色的旗,在黄沙与苍穹的衬托下,它是那样的艳丽、灼热而又夺目。这个颜色不由得让主教大人心生烦忧——当他听说国王陛下将伯利恒分封给了一个年轻的骑士时,他就有了诸多筹划。 如果对方是一个贪婪的人——当然,对他而言,这几乎是最好的结果。要填满钱箱,从来就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加税而已,这座城市的居民早就习惯了逆来顺受,而长途跋涉至此的朝圣者们,也不会在乎那点身外之物,至于那些异教徒,他们被允许走进这座城市就已经算得上天主仁慈。 他若是个多情的人呢,安德烈主教当然也有方法应对,他认识好几个奴隶商人,他们同时为基督徒的国王,阿拉伯人的哈里发和苏丹服务,无论你想要什么,他们都有。 白皮肤、黑皮肤、褐色皮肤,幼嫩的新芽儿,绽放的苞和甜蜜的果实,甚至于被教会严厉指责的男孩儿也有,反正他们到了新主人的身边,名义上也只是仆人和侍从。只要骑士做的别太过分,并不会有人来多管闲事。 主教先生最担心的是什么呢?当然就是每个年轻人几乎都会有的通病——对于权力的渴望和滥用。 尤其他听说,伯利恒的新主人出身并不显赫,而曾经寒微的人一旦掌握了权力,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以涸泽而渔的方式来使用它,好像此刻不用,它们就会如同海水上的泡沫一般迅速消失似的 他们没有经验,无人指导,倒有着着很多古怪的想法和狂妄的念头,需要被飞快并且彻底地遵循和实施——这些人起来事来肆无忌惮,也不会仔细筹谋,反复衡量——反正他们也没有需要顾虑的血亲和姻亲,他们会胡作非为到国王或是别的什么人再也无法忍受,决定砍掉他们的头。 但在此之前,他们多数都已经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伯利恒是一只黄金果,安德烈主教管理这座城市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在一夕之间被人破坏殆尽,而等到伯利恒骑士的队伍渐渐接近,主教先生心中更是忐忑——因为他看到了赤红的旗帜上,并没有城墙,长剑,矛以及十字架等常见的图案,只在正中靠左的位置,用金色的丝线绣了一个亚拉萨路十字架。 亚拉萨路国王的纹章就是在一个白底盾牌上绘制了一个巨大的黄色亚拉萨路十字架,这个金色的亚拉萨路十字架,虽然要比国王的小很多,但没有新王的特许,它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几乎就是在说新王愿意将自己的一部分权力和威信转移到这个侍从身上。 而正如人们所知的那样,骑士虽然获封领地,但他并不是这片土地的所有者,只能说他能够从这片土地上获得自己所需要的资产——这也是为什么,圣地的国王和领主们可以将“金钱封地”轻易推行下去的原因,骑士们即便没有真实的领地,依然可以获得钱财,满足生活所需,置备盔甲、马匹和武器。 而就算有,骑士对于这片土地也没有买卖或者转让的权利,而且他一旦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领主依然可以将这份封地收回。 所以大部分骑士并不怎么关心领地上有什么出产,有什么的法律,有多少田地,多少森林,多少磨坊和河流?这种烦心事一般被他们交给身边的教士,管事,甚至于一个商人,只要他需要钱的时候,他们能拿得出来就行了。 但伯利恒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伯利恒骑士的上级并不是一个男爵或者是伯爵,而直接隶属于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若是愿意让塞萨尔行使他的权力,塞萨尔就要成为伯利恒真正的主人了。 塞萨尔并不知道主教此时是如何的心潮翻涌,他在距离主教一百尺的地方就下了马,作为骑士,他应该跪在安德烈主教面前亲吻他手上的戒指,但安德烈主教只是踌躇了一下,就向前一步抬起了手,这样塞萨尔只需要微微俯身就能完成这个吻手礼。 “您可真是高大。”等塞萨尔直起身,安德烈主教由衷的说道,“我仿佛看见了少年时期的大卫王。” “与我一般强壮的骑士多如繁星。”塞萨尔没有接受这份赞誉:“只是他们各有职责,无法来到您的伯利恒。” “这座城市是耶稣基督的。”安德烈主教立刻说,然后他微笑着退后了一步,让身边的学生们捧来了一只直径约有三尺的银盘,银盘上摆着一枚青铜的钥匙。 “现在我将这座城市交给您了。”主教干脆的说,“您要善待它,毕竟它是那样的脆弱,是又那样的美丽。”“我已经看到了。”塞萨尔说,他已经见过了不少巨大而又宏伟的城市。而伯利恒的确如主教所说,犹如一座袖珍的模型,叫人一看便心生怜爱。 而在这座城市中最令人瞩目的建筑当然就是圣诞教堂,不过它更像是一座军事要塞——在安德烈主教的盛情邀请下,艰难地钻过那只有四法尺高的小门时,塞萨尔这样想道。 当然,依照教会的说法,这扇门并不是单单为了抵御敌人才被造得这样小,它有个别名叫做谦卑之门,意思是——无论多么尊贵的朝圣者,来到这里,他都要弯下腰,垂下头,侧着身体小心翼翼的穿过它。 耶稣诞生的位置并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一个大约五十尺长,十尺宽的地下岩洞,原本不过是伯利恒一家旅店老板的马厩。 安德烈主教在前面持着蜡烛,把他们带到了放置过耶稣基督的马槽前,祂覆盖着一层层紫色与金色的绸缎,在烛光下,它们闪烁着珠光,泛起涟漪,但无论怎么珍贵,都比不过那座由灰泥和陶土造成的马槽。 主教将手指轻轻的放在上面,然后又收回,“你们可以触摸它了。” 他们轮番碰触,有人激动地哭了起来,他说,他看到了圣母怀抱圣子坐在马槽中,圣约瑟则跪在他们身边,用慈爱与崇敬的目光看着他们,三位身着绚丽外衣的博士匍匐在地上,为圣子奉上黄金、没药和乳香。 塞萨尔没能看到什么,不过他可以看其他人的反应,他发现曾经得过赐福的骑士们,譬如朗基努斯都有着惊诧或者是迷惑的神色,而普通人几乎没有,有也是伪装出来的。 “这里与圣墓大教堂一样神圣。”安德烈主教领着他们走出去的时候骄傲地说道:“在这里进行拣选仪式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不成功的。” 也是因为耶稣基督的死,代表着他为世上的人赎清了罪孽——因此祂的“死”大于“生”。若不然的话,安德烈主教更愿意称这里为最神圣的最神圣之处。 随后,他们一行人在圣诞教堂住下,参加次日的弥撒和祷告,领了圣餐,这几乎就是一个必走的流程,没人能够担得起不够虔诚的罪名。 第三天的时候,安德烈主教拿来伯利恒的史书和资料——人口,商铺,作坊和工匠等等…… 圣墓骑士团在这里的队长来拜访了塞萨尔,不过他对塞萨尔表现的相当客气而又疏远,他们并未参加此前的远征,对塞萨尔甚至于鲍德温的实力都不怎么清楚,就像是塞萨尔最初的苦行被人认为是有意造势那样,他们也怀疑他这两个少年人在远征时的功勋有虚假的成分,要么偷窃了别人的,又或是无中生有,有意夸大。 对此塞萨尔并不感到焦急。 骑士对封地的最大责任之一就是保证城市与村庄的安宁,尤其是伯利恒——朝圣者们络绎不绝,丝毫不逊色于亚拉萨路,想要从这条流动的黄金河里截留一盏或是更多的人也是数之不尽,他们可能是突厥人,也有可能是撒拉逊人,甚至可能是基督徒。 塞萨尔早就决定了在他离开伯利恒,回到亚拉萨路之前,将这里的污秽全都清除干净——也就是用此时人们的话来说,可以保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能够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而始终安然无恙。 这做起来可能有些艰难,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之后,他又看了看税收和战利品的账目,安德烈主教先生或许有动过一些小手脚,但大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很大的纰漏。 毕竟主教原先也是圣墓骑士团的成员之一,他发过誓,不保留任何私产,而他现在依然坚持着这条誓言,即便是有挪用,也是挪用在了伯利恒的那些圣墓骑士身上,就算拿给鲍德温,鲍德温也不会过多的苛责他。 他塞萨尔将这些卷宗轻轻放下,他的物欲同样不是那么强烈,这些并不是他最关心的。 他更想要了解这座城市的行政管理与司法状况。 这个时期的法律非常混乱,有教会法,也有习惯法,一个领主也可以有自己的法律,契约,还有最重要的私人法庭。 如果鲍德温来到这里,想要成立国王法庭,安德烈主教是没有办法反对的。但作为一个骑士,塞萨尔并没有这个权力。 但若是他有国王的特许状,那就不同了。 安德烈主教感到头痛,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果对方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情和喜好,胡乱判决也就算了。 他担心的是为了确立自己在伯利恒的地位,这个年轻人会做出极其荒诞可笑的判决,而这个判决很有可能被沿用(习惯法),他当然可以反对,可这就等于给了年轻的骑士一个难堪。 他要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说不定会变本加厉地与他作对,完全违背了安德烈主教的本意。 他只得将那些案卷拿来给塞萨尔看,发自内心的说,即便是安德烈主教,也无权去审理那些叛国或是暴乱的大案,这些案件所涉及的多数都只是一些财产或者是荣誉上的纠纷。 安德烈主教用来判定无罪有罪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神判。 这一百多份案卷里有三分之一的人接受了沸水测试,三分之一的人接受了冷水测试,少数人接受了热铁测试。 这些人首先要与他们控诉的人,或者是控告他们的人,一同参加弥撒,领取圣餐。如果他没有显露被魔鬼附体的迹象——像是畏惧教堂,被圣水灼伤,或者是念不出经文等等古怪的迹象,他们就可以接受审判了。 沸水测试,顾名思义,就是将手伸到沸水或者是滚油里。如果他们的手没有在预定的期限中痊愈,那么他们就是有罪的。 冷水测试就是将接受审判的人捆绑起来——一般都是右手和左脚,而后被扔进河里。如果他们沉了下去,就是无辜的。如果他们浮起来,这就代表耶稣基督拒绝了他们,他们就是有罪的。 热铁测试也就更简单了,毕竟塞萨尔最为熟悉的就是老师曾经和他们说过的一桩测试——在十字军们攻打圣地的时候,不幸遇到了一个可怕的困境。当时一个教士声称发现了曾经刺穿过耶稣基督身体的圣矛,这个发现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让战争的局面得到了转变。 只是这位教士先生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因为随后就有人质疑圣矛的真实性,并且要求他进行神判,也就是热铁审判,他必须手持着他所声称的圣矛走过火堆,结果他被烧着了,受了非常严重的烧伤,躺在床上足足呻吟了好十来天才痛苦的死去。 他和他的圣矛成为了罪人和罪证,也导致了这场战役的失败。 不过在伯利恒,这些接受了审判的人大多都得到了赦免,塞萨尔猜想,他们可能也是安德烈主教的收入之一。 “如果您愿意的话,下周三就是法庭日。”安德烈主教用一种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您可以与我坐在一起,行使这个权力。” “我可以知道是些什么样的案件吗?” “都在您的权力范围之内,”安德烈主教解释说,表明他并没有趁机谋算塞萨尔的意思。“我们要审判一只狗,一群虫子,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本章完) 第108章 伯利恒(3) 第108章 伯利恒(3) 塞萨尔在阿马里克一世身边做扈从的时候,国王因为一心忙于即将到来的远征,并没有开设过国王法庭,也没有这个必要——亚拉萨路的疆域并不大,国王无需在巡游中巩固自己的权利,获得民众的拥护,而在阿马里克一世在世的时候,和他作对的人不少,但有勇气掀起叛乱的人寥寥无几。 他只在集市上见过监察官怎么处罚那些偷窃,逃税或是以次充好的混蛋,那也不能说是审判,监察官顶多打量一两眼就知道谁是原告谁是被告,而之中有罪的人是谁,接下来他只要作出处罚就行。 伯利恒的法庭也开设在广场上,这座广场叫做马槽广场,就在圣诞教堂的前方。 在广场的中央,人们搭建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上摆着长桌和三把靠背椅,中间的靠背椅属于塞萨尔,在这方面他没有谦让,这也是让伯利恒的人们认识他的最好时机,若是他在这个时候表露出了怯懦或会被人误以为怯懦的温和,他们还是会将安德烈主教视作伯利恒的主宰。 果然,人们看到主教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秀美无比的年轻人,便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不过在朗基努斯率领着卫兵走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摘下了帽子,垂首表示尊敬——塞萨尔右侧就坐着主教,而左侧却坐着一个商人雅克,这个商人在伯利恒以富有、慷慨和公正而闻名,主教对塞萨尔说,可以把他看做民众的代表。 雅克见到他们便鞠躬行礼,在两人坐下后才坐下,塞萨尔对他倒也不是很陌生,毕竟前一晚他才送来了整整一匣子金币,一匹好马,还有三件丝绸的长袍。 首先被送到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些小纠纷,这个时代的人们说话做事都缺乏逻辑——不曾接受过系统教育的人都是这样的,也没有什么证据,多数都是捕风捉影,一个人甚至声称自己不断的打嗝是因为邻居诅咒了他…… 主教和雅克的神态非常轻松,仿佛是在看一场闹剧或是几个笑话,若是不耐烦了,主教与塞萨尔交换了一个眼神(雅克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就抬抬手指,叫卫兵们把他们拖下去揍几棍子。 然后终于,第一个应当被重视的凶手被拉拽了上来,一条狗。 它是一只大型犬,塞萨尔无从分辨它的品种,这时候的人们还没有育种的概念,但可以看得出,它非常的凶恶,好斗,即便皮毛上血痕累累,一条腿也被打折了,却还是在不住地低声咆哮着。 它的主人是原告,他愤怒而又悲伤地述说了事情的缘由——这条狗是他从一个游商那里买来的,他把它从一只小狗养到现在这样大,消耗了足以喂饱三个人的粮食,虽然之后它也未曾辜负主人的养育,它为他看管牛羊,家宅,从未出错。 可就在前两天,正在宅子里的它却突然狂性大发,将他的孩子从摇篮里撕扯出来,把它吃掉了。 他认为,不是这条狗生性残酷,忘恩负义,就是被魔鬼附了身。他固然可以简简单单地打死它,却又不想让它就这么解脱,他请求大人们给予它应有的惩罚,并把它打入地狱,即便末日也不得赦免。 诸位,现在的我们若是看到一个人这样说,准会以为他疯了,但在此时,他的要求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他缴纳了申诉的费用,主教也不介意将一条狗打下地狱。 塞萨尔温和地向这个不幸的人表示了哀悼,这个案件当然不难判决,只是他在签署判决书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他看到了那条狗的眼睛,它并没有流唾液,也没有眼睛发红,畏惧风和水,看上去并不是一只疯狗。 但也有一些大狗会因为认为“孩子”,尤其是襁褓中的婴儿比它等级低,或是受了刺激,而毫无预警地暴躁起来的,不过他还是随口问了一句:“有人看到这条狗咬了孩子吗?你,或是乳母?” 他的问题让主教顿了一下,而那个原告更是面露迷惑之色:“什么?大人?”他回忆了一下,痛苦让他的脸揪成了面团,“不,我没有看见,我听见孩子的乳母在尖叫,我们跑了过去,就看到摇篮边血迹斑斑,我们沿着掉落的物品,血,一路追踪过去,就看到狗,还有我的孩子……” 塞萨尔稍稍低下头,注视着那个脸上犹有泪痕的男人,“你亲眼看到它在撕咬孩子?” 男人似乎想要回答:“是,”但他也犹豫了:“我不太清楚……” 塞萨尔假设了一下当时的景象,狗儿发狂,乳母尖叫,而后襁褓被叼出很远…… “你们发现狗和孩子的地方,距离摇篮多远?” “有好几百尺了。”男人说。 “我并不是想要宽赦一个凶手,或是叫一只魔鬼逃脱,但我想,若是你的孩子还未收殓,就去用尺子量一量他身上的伤口,看两颗牙齿之间的距离——我知道这是一桩会叫人哀伤的事情,但——如果你愿意,你量过了孩子身上的伤口尺寸,然后拿去与狗的比对一下。” 一条狗的性命当然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但罪魁祸首只怕并不是这只狗,或是别的什么。 “大人,您的意思是?”男人嗫嚅着问道。 “我并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毕竟我的圣人并不能窥见过去——它之前有发过狂,咬过你或是其他人么?” “没有,”男人说:“之前也有小孩子和它戏耍,即便弄痛了它它也没有露出过牙齿。” “那么就去看看吧,”塞萨尔说:“无论要做什么,也不急在一时。” 男人迟疑了一会,看向主教,主教点点头,他才向塞萨尔行了一礼,和另外几个人一起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看来他是打算按照塞萨尔的话去做了。 这桩案件暂且搁置,又有几个农夫打扮的人走上前来,跪在地上,述说了自己的请求。 他们提告乃是一群虫子,没错,就是虫子,“它们吃掉了我们的橄榄!” 农夫说,他们居然还抓了一些虫子放在草编成的笼子里带来,作为被告的代表,“每年都有,”他们愤怒地说道“这些可恶的,魔鬼的小仆从们,每到了橄榄结果的时候,它们就飞了来,将卵生在果实上,它们的蛆虫会吸干果实的汁液,要么叫果实掉落,要么就让果实干瘪,榨不出好的油来。” “今天它们格外的密集,每十颗果子上就有五只虫卵,”农夫绝望地说道:“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多,大人,如果不能把它们驱走,我们收不了橄榄,榨不了油,换不到小麦,就没法缴税,还得饿死好多人。” 这件事情可比之前的案件严重多了,塞萨尔望向主教,主教只是摇摇头:“这几年魔鬼派出的仆从确实要比过去多,我们举行了弥撒,也举着圣像游行过,还给橄榄树撒了圣水——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之中的而某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转向农夫,露出严厉的神情——他说,他将会派教士去调查此事,如果确定,是人类的罪过,那么作为神在尘世的代表,他们将会采取极其酷戾的手段,对罪人进行惩罚,处以火刑或是水刑。 但如果并没有找到罪人,那么只能说,这是上帝的惩罚,所有的村民都要为此服役,罚款和做忏悔。 而若是如此,灾情还是没能得到缓解,那么肯定就是魔鬼在作祟,他将会发布公告和文书,将这些虫子罚出教会,打入地狱——塞萨尔看着主教,发现他确实是认真的……不是在说笑或是打趣。 之后,主教还让农夫们将那些被抓住的虫子带上来,亲自执行了“碾压”的严酷刑罚,这些应该是某种蝇来的虫子被压得劈啪作响,塞萨尔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不过他还是非常严肃地举起双手,鼓掌以表示对主教先生的钦佩与感动…… 但这样肯定不行。 塞萨尔已经做好了晚上去找主教先生谈谈的准备,毕竟伯利恒的橄榄产业也是他收入的一部分,他插手其中无需担忧会被人质疑越俎代庖。 主教先生擦了手,换了鞋子,回到了座位上,此案的原告感恩戴德地退下,原本之后就是那桩男人和女人的案件,但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他们抬头一看,不是那条狗的主人兼带原告还能是谁? 他一见到塞萨尔,就立即扑到在高台下,流着泪,表示按照塞萨尔的吩咐,他们确实发现了这件惨事背后的端倪。 他们检查了孩子身上的伤口,那两处最深刻的咬伤与狗儿的犬齿位置并不一致,随后他们又严厉地审问了乳母,才知道,是乳母渎职了,她靠在摇篮边打了一个盹,等到听见婴孩大哭,才发现它已经被一只野兽拖走了。 在她大叫前,狗儿就追了出去,等到人们到来,看到了死去的婴孩和狗,以为是狗袭击了婴儿,而她为了掩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过错,就顺水推舟,说是狗儿咬了孩子。 人们又追出去一段路,果然看见了一条倒毙在路边的老狼。 她狼狈不堪地被人们拖到高台前的时候,还在振振有词地狡辩,无论如何,她都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事背负多少责任,这就是天主的意旨,魔鬼的作弄,叫这个孩子受苦遭难……当然,她这么说,免不了又要挨上几拳头…… 主教也很生气,主要是因为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将天主与魔鬼相提并论,他给了她足够严厉的处罚,囚禁,服苦役还要赔偿雇主的损失。 而那条幸运的狗则被主人带了回去。 “不过你怎么猜到狗儿是去保护孩子,而不是去残害孩子的呢?”主教问道。 “我曾听说过相似的事情——一只忠诚的狗,见到小主人被狼袭击,就勇猛地扑上去,与野兽搏斗,并且将小主人的躯体带回他的家,但人们只看到了它鲜血淋漓的牙齿和身体,就以为它恢复了野性,吃了自己的小主人,就将它打死了,但它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罢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主教说:“简直如同看见了所罗门王似的。”他把这个故事牢牢地记了下来,并准备回去就把它抄录在日记里。 这桩案件确实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一番,也让他们对之后的判决更感兴趣了。 第三个案件并不怎么复杂,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桩离婚案。 在开庭之前,就有人在广场上挖好了一个洞,现在卫兵们走过去,将木板掀开,洞口高约半人,一个人宽的直径,这时候,原告和被告都走上前来,他们原本是对夫妻,却因为不可调和的矛盾而要离婚——若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国王,或只要付得起钱请求教皇开具证明,以此来表明婚姻无效——这件事情就不算什么。 但若是他们只是一对儿普通人……却依然要离婚的话,那么就只能采取“决斗离婚”的方式了。 决斗离婚的意思就是,夫妻俩打一架——你死我活的那一种。 “这场决斗丈夫显然更占优势。”主教附在塞萨尔的耳边说道。 此时身材结实的丈夫已经被捆住了一只手,放下了坑洞,他那只自由的手中握着一根粗壮的木棍。 而妻子确实要比丈夫纤细得多,她站在坑洞外,手上提着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一块石头,她可以用石头敲打丈夫,若是能将丈夫打晕,把他拖出坑洞,就是她赢了。 相反的,若是丈夫打倒了妻子,把她拖进坑洞,就是丈夫赢了。 “赢了会如何?”塞萨尔问道。 “妻子赢了,丈夫斩首,丈夫赢了,妻子火刑。”主教说。 决斗开始前,妻子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高台,塞萨尔差点惊讶地叫出声,他一开始还没认出她来,但在看到那双掩盖在蓬乱头发下的眼睛时,他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几年前,他在圣墓大教堂做苦修的时候,被希拉克略和阿马里克一世安排来有意求告的女人么? (本章完) 第109章 伯利恒(4) 第109章 伯利恒(4) 女人或许认出了塞萨尔或许没有,她没有再给他第二眼,主教摇头,认为这个女人太过桀骜不驯,不过也是,如果她是那种温顺的女人,就不会站在这里发起“决斗离婚”的挑战。 男人在面对骑士与主教的时候,倒是恭顺异常,他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头也不敢抬,以至于塞萨尔要等到他被守卫们放进坑洞才能看见他的脸——他蓄留着胡须,看上去乱蓬蓬的一片,头发油腻胶结,不过此时的平民大多如此。 从面容上看,他也不像是那种凶恶的人,还有些木讷,但这一切在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时,就都变了,他顿时紫涨了面孔,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他骂她是个女巫,是个魔鬼的娼妓,是个下作的窃贼,他骂她忘恩负义,当她倒在路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他救了她,给她饭吃,给她一张床榻。 他甚至还和她结了婚! 女人则反唇相讥,她骂男人是个可耻的骗子,怯懦的混蛋,在外面受了欺骗,受了嘲笑,就只会回家打老婆,若是如此也就算了,他还是个床榻上的败将,没烤过的面团,干瘪的种子!“快别说什么收留了我的话吧,”她高声叫道,“若不是这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个没法叫女人怀孕的废物,你又怎么会从城外捡老婆呢!?” 人们听了大笑,而丈夫恨得眼睛里都要射出毒箭来了,而他的妻子似乎还不准备放过他:“在我的手指上套了一个草圈,就让我做了你的妻子,这下可好,牛马有了,奴隶有了,没事儿还能挥起拳头来消遣消遣,我呢,每天都要在你的工坊里做活儿,没有钱,也没有衣服和面包,每天除了豆子还是豆子……” 她呸了一口,“我可不是之前的那些蠢货,我再不动作,就要和她们一样死在磨盘边了。” 塞萨尔和主教都是受过赐福的人,他们可以清晰地听见人群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女人说的倒不是谎话,此时的平民结婚很简单,只需要两三个证人,而后在公开场合高叫“我们结婚了”,就行了,并没有后世的人们以为的那样繁杂——而这个男人除了本身的缺陷之外,之前也确实死了好几个老婆,而且都没有孩子。 但这个女人如果原先是流浪在亚拉萨路的朝圣者或是乞丐,伯利恒的人并不会出面为她作证,即便伎女也只会站在她丈夫这边,到时候她反而会变得被动,她选择“决斗离婚”看似铤而走险,但也不乏是个破釜沉舟的好主意。 一个教士提起了铃铛,摇了一摇,决斗开始了。 人群嗡嗡作响,有人在催促他们下赌注,主教微微蹙眉但没有阻止——赌博可是平民们极其稀少的娱乐之一,有人下注说丈夫赢,也有人有着相反的看法。 不过妻子的赢面确实要比丈夫低很多,除了丈夫是伯利恒的一个面包师之外,也因为妻子太过瘦小,若说丈夫就是一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发育不良的鸡雏。 丈夫一听见铃声,就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挺直脊背,坑洞的边缘在他的肋骨下方,不妨碍他转身和挥动木棍,他龇牙咧嘴的叫喊着,“来啊,来啊,”他叫嚷道:“看我怎么把你拽到地狱里去!” 妻子却不慌不忙,她绕着丈夫走动,仿佛一只踮起脚尖的黄鼠狼,丈夫警惕地盯着她提着的布带,用最小的幅度转动身体,免得过早地耗费了自己的力气,大约三十个呼吸后,人们鼓噪起来,认为这种重复的戏码着实难看,而教士也在提醒妻子不要浪费贵人们的时间。 在丈夫恶意的注视下,妻子站住了,而后她突然犹如一张弹簧般地跳起,一下子就跳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也是丈夫的视线死角,在男人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之前,她挥动布袋,布袋里的石头高高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击中了丈夫的额角。 这一下可真是又重又快,丈夫的头猛地侧向一方,他反应也很快,立即挥动棍棒想要绞住布袋,但妻子早已把它拉走,他扑了一个空,伤口中鲜血喷涌,他的头发和胡须上顿时有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而且他的一只眼睛也被血模糊了,他努力眨着眼睛,但妻子怎么愿意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她挥动布袋,一下,两下,三下……有几下打中了,几下没有,她灵活地绕着丈夫跑,而丈夫被打中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愤怒和越混沌,他想要擦掉脸上的血,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鲜血粘稠,不那么好清理,尤其是流入眼睛的。 “唉?”主教发出惋惜的声音,“看来这次是丈夫输了。” 而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丈夫一头栽倒在坑洞边,就连木棍都脱了手,妻子小心翼翼地俯身查看,人们则发出暴躁的呼喊声,投了丈夫的人当然希望他站起来继续战斗,而投了妻子的人则在哈哈大笑。 妻子走上前,按照规则,她得将丈夫拖出坑洞才算赢,她将布袋缠绕在手臂上,用脚尖将木棍踢开——丈夫还是一动不动,她才弯下腰去,想要抓住丈夫露在外面的那只手臂,那只手臂就陡然抓住了她,并且把她往自己这边拖!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声浪,叫好声与诅咒声不绝于耳,无数双手臂升起来,疯狂地挥舞着,之前的喜悦和沮丧顿时翻了个个儿,但更叫他们诧异的来了,女人遭到了这样的突袭,不但没有惊惶失措,反而像是早有预备似的一挺身子,横在了坑洞前。 而在男人还在拼命拉拽她的时候,她已经举起了缠绕在手臂上的布袋,将里面的石头对准男人砸了下去,从她的话语中,塞萨尔知道她曾经如同牛马般地拉磨,而现在这份力气如实地回报在了丈夫和主人身上——人们眼看着丈夫的面孔立即凹陷了下去。 女人的双脚有力地蹬着坑洞的边缘,一手死死地挽着男人的胳膊,一手举起布袋,一下下地砸着,事实上,到了第三下人们已经无需等待结局了,没人能在缺了小半个脑袋的情况下存活。 在一片血雾升腾中,主教微微地往后靠了靠,这场生死战赢家已经出来了,人们发出失望的叹息,女人将自己的丈夫拔出坑洞,一边的行刑者还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决斗的最后程序,也就是砍掉丈夫的头。 “今后她会怎么样?”塞萨尔不禁问道。 “今后她就有福了,”主教说:“或许会冻死,也或许会饿死,但她自由了不是吗?” 一时间塞萨尔也不知道主教是在说笑还是在宣读女人今后的命运,他只看了一眼台下的朗基努斯,朗基努斯立即会意地走开了。 这是法庭所需要处理的最后一桩案件,人们慢慢散去,塞萨尔则回到了自己在伯利恒的宅邸,这座宅邸就在圣诞教堂旁边,原本属于那位商人雅克,他将它献给了塞萨尔——这种事情不算贿赂,因为按照教会法和习惯法,这座城市中的所有建筑塞萨尔都有权利居住。 当然,作为一个商人,雅克可以说是做到了尽善尽美,宅邸里的食物、装饰和布置,还有仆人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部分不会触碰到国王亲信逆鳞的马具和武器,另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连塞萨尔的纹章都绣在和画在了靠垫,挂毯和壁板上。 所以,当第二天,他带着一个撒拉逊商人前来拜望塞萨尔的时候,塞萨尔也很难拒绝他的造访。 (本章完) 第110章 伯利恒(5) 第110章 伯利恒(5) 自从来到了这里,塞萨尔就见到了不少撒拉逊人。 从战场上,到宫廷里,如萨拉丁,如沙瓦尔,但这个撒拉逊商人显然是第三种人。 他甚至称得上年轻,皮肤白皙,额头光洁,还有让塞萨尔不由得心生好感的黑色眼睛与黑色头发,他的态度也不像是个商人,不卑不亢,温和有礼——更像是个学者。 “我叫做艾敏.阿萨米拉,是一个商人,我的家族历代在阿颇勒从事肥皂的制作与买卖生意,您或许听说过,阿萨米拉橄榄皂——我们的货物曾供应给罗马人和哈里发,苏丹的宫廷,阿巴斯的皇帝感念于我们对他的忠诚与殷勤,而将阿颇勒最好的橄榄林赐给了我们。” “阿萨米拉橄榄皂,”塞萨尔说:“确实,我听说过也用过。”不夸张地说,他最先关注的就是这个,在修道院里,修士们自己做肥皂,但若望院长用来沐浴的就是阿萨米拉橄榄皂,他还抱怨过,为什么不是基督徒发明了这个,而是撒拉逊人造出了肥皂——他每个月都要在这方面上一大笔钱。 “那么,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塞萨尔问。 “我确实遇到了一件难事,原本我已经心生绝望,准备回去阿颇勒了,但后来我听说,这个城市已经被阿马里克一世分封给了您,而我也曾经听说过您的名字,您是一个公正而又睿智的好人,并不会因为信仰而随意地裁定一个人的有罪或是无罪……所以……” “请说。” “我们的家族一直与伯利恒城中的一个商人,名叫勒高的做肥皂的买卖,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最近,他私自扣押了一笔货物,却又不愿意按照我们要求的价钱付款……” “你们有立下契约么?” “有。”艾敏拉开大袍,从衣襟里抽出一个铜管,又从里面抽出一张羊皮纸,塞萨尔接过来看了几眼,契约是用拉丁文和撒拉逊语写的,他读起来并不怎么费力,而且这居然是个开口契约,也就是说,并未约定肥皂的价格,而是要看肥皂的质量进行商榷后,才能定价。 “阿萨米拉皂需要经过十个月以上的风干,在这段时间里,风,湿度和主要材料都会对肥皂的质量产生影响,”雅克代为解释道:“所以一般来说,都是等到货物运到这里,看过质量,再由商人们定价。” 说着,艾敏也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匣子,里面是特意献给这座城市的新主人的肥皂,塞萨尔拿起一块来看,这匣子肥皂的质量比他在若望院长那里看到的还要好,表层犹如黄金,内里犹如翡翠,质地温润而又细腻,充满了月桂叶与橄榄的芳香,比起几百年后的工业产品,丝毫不差。 商人勒高被迅速地传唤到了这里,比起雅克和艾敏,他的姿态就要卑微得多了——他是个以撒商人,一见到艾敏,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塞萨尔面前,因为之前的公开审判,他也知道伯利恒骑士不是那种可以任由他欺骗耍弄的傻瓜,也就没有隐瞒自己的小心思。 他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与艾敏的矛盾,但他也说,他并没有违背契约,只是不同意艾敏提出的价格,他带来了以往的契约,契约上的价格确实与艾敏所说的不同——后者至少是前者的三倍,塞萨尔看向艾敏:“是肥皂的质量有所不同吗?” “我并不想欺瞒您,但大人,我必须承认,肥皂的质量与之前并无不同。”艾敏说:“但若是他不同意我提出的价格,我也不会强求他履行契约,但问题是,他并不愿意将货物还给我。” 勒高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狡猾的亮色:“好吧,”他看向塞萨尔,仿佛是因为他才答应了这个撒拉逊人的提价:“我可以按照他所说的价钱买下这些肥皂,既然他已经申诉到您面前。” 塞萨尔看向艾敏,奇怪的是撒拉逊人似乎并不觉得高兴,他像是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那么……就这样。”他伸出手,勒高握了握,算是交易达成。 而等到他们离开后,塞萨尔看了一眼那匣子肥皂,算了算时间,“你去把雅克叫回来。”他对朗基努斯说。 朗基努斯去了,回来的格外迅速,塞萨尔都怀疑雅克就站在门外等着他把自己叫回来。 “阿颇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 雅克笑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是不是太好了一些,”塞萨尔托着下巴说道,“你们并不畏惧我,若是换了一个人,譬如圣殿骑士瓦尔特,你也敢这么做吗?” “如果您说的是那一位,我敢担保,他肯定发现不了其中的端倪。”雅克说。 “阿马里克一世在比勒拜斯与福斯塔特绞死了不少商人,因为他们提供的情报不是错误的,就是有缺漏。”比如那两座突然出现的桥:“而国王发给你们通行证和特许状,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税金——如果阿颇勒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因为你们的拖延和有意隐瞒造成了亚拉萨路的不利局势,我也不会吝啬一座绞刑架。” “我们可没有这样的胆量,大人,”雅克急忙说:“只是我们也不能确定,不过看艾敏.阿萨米拉的反应,应该是真的。” “是努尔丁?” “是的,大人,”雅克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阿萨米拉的货物是一周前运到这里的,但突然之间,阿萨米拉的人就将价格提到了原先的三倍,而肥皂的质量并未变化,当我们的商人提出质疑,他们甚至说,愿意将肥皂重新运回阿颇勒……这就有点不太对了,于是,我就让一些人去查探了一番——” “你们发现了什么?” “努尔丁生了两次重病,据说,他派往埃及的希尔库已经成为了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奇尔,努尔丁要求他们废黜阿蒂德,改换埃及的撒拉逊人的信仰派系,但被拒绝了,他愤怒至极,想要召集军队远征福斯塔特,但……” “我们的人被处死了好几个,”雅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阿颇勒的局势确实非常紧张——阿萨米拉的商人们不但提价,甚至愿意将货物重新运回去,或许就是因为接下来阿颇勒会因为打仗而导致橄榄歉收——橄榄每两年成熟一次,而阿萨米拉皂的制作必须用最新鲜的橄榄油,这些肥皂放在仓库里,又不会变质。 若真的开战,它们的价格肯定也是水涨船高。” “你们能确定努尔丁的状况吗?”塞萨尔问:“如果努尔丁去世,撒拉逊人是没法隐瞒的。” “我们会仔细观察阿颇勒的状况,大人。” “如果你们能够给我一个确切的消息,”塞萨尔盯着雅克:“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报偿。” (本章完) 第111章 伯利恒(6) 第111章 伯利恒(6) 雅克走出这座原本属于他的宅邸,回头望去的时候,高处的房间依然灯火通明——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主人,对于伯利恒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对于塞萨尔交给他的这桩工作,雅克即便不能说是胸有成竹,却也不觉得为难——毕竟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商量好的。 如果伯利恒的新主人,是一个通常认知中的骑士——粗暴、愚钝、不敏感,他们根本就不会将与撒拉逊人的纠纷摆到台面上来。但很显然,他是一个心思细腻,头脑机灵的少年人,值得他们试一试。 与骑士们不同,作为商人的他们很少会不明情由地去蔑视一个年轻人。 当然,年长的人往往因为富有经验而值得人们尊敬和信任,但年轻人同样也有着老年人所不具备的果决与敏锐。 作为商人,这种天赋相当重要——他们就像是翱翔在大海之上的鸥鸟,战争,瘟疫,饥荒就是覆盖在海面上的气旋与风暴,他们一嗅到空气中传来的不祥气息,就马上要决定是逃走、躲起来,还是趁机在狂风暴雨中掠夺权利和财富。 雅克回到了现在的家中,这座宅邸比起之前的要略小一点,但论起华美精致,舒适宜人,却丝毫不逊色于前者,他一走进大门,就有仆人们端上玫瑰水,给他擦脸,擦手,洗脚,他换了衣服,踩上拖鞋,慢吞吞的走进庭院后方的餐厅。 勒高正在餐厅中用餐。 他就是那个不久前才用三倍的价钱买下了那批肥皂的以撒商人,也是雅克的岳父。 勒高与人们对以撒商人的想象不同,他是个活跃,灵巧,有点矮小的中年人,在看到雅克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的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只是挥了挥手,叫他到自己身旁坐下,仆人们很快就给雅克端上了今天的晚餐,一道油炖鸭子,还有一些无果和面包。 炖鸭子里加了藏红,昂贵的香料将汤汁染成了漂亮的金黄色,汤中还加有生姜和洋葱,香气扑鼻,但雅克着实没什么胃口,他急切的想要和自己的岳父回报有关于伯利恒骑士的事情,但勒高打断了他,“等吃完了再说,不用太急切,我们还有时间。” 而后他接着说道,“虽然我的族人中有很多都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事,但这样既有损于食物的美味,也容易导致消化不良,而且饱足的时候,迟钝的大脑也会让他们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们应当谨遵圣人的教诲。做什么事情都要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现在让我们享用这盘鸭子吧。” 他们就这样寂默不语地吃完了整道菜,又随意的用了一些无果和面包。 最后他们才谈起了伯利恒骑士,还有亚拉萨路的新王,阿颇勒的努尔丁,以及埃及的希尔库与萨拉丁,“旁人若是听去了我们的话语,准要发笑,以为我们都发了疯,我们只是两个卑微的商人,我还是一个以撒人,而你则是我的女婿,但世界上的事情又有多少都是从微小的根芽长成,开,结果的呢?” “有时候,我看着他们,也和他们看着我们一样的可笑,雅克,你要切记,你可以轻蔑任何一个人,但绝对不可以忽视他们,尤其是那些微小的,下贱的,容易被人遗忘的…… 哪怕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会说,他们掀不起任何风浪,但有时候,一颗钉子就能损毁一匹战马,一个战马就能跌死一个骑士,一个骑士的死亡可能预示着一场战争的失利,而一场战争的失利也可能造成一个王国的覆灭……嘿! 就像是我们伟大的‘信仰之光’(努尔丁),他是苏丹,是王师,是令人敬畏的独裁者,但那又如何呢?他依然敌不过时间,天主投在他身上的光辉正在消退,他现在甚至避不开风寒的侵袭。 好了,”勒高收回了放散的思绪,说道:“他果然那样说了么?” “是的,”雅克说:“伯利恒骑士非常敏锐,他马上就从撒拉逊人的反应读出了重要的讯息。” “这样一个年轻人,又有着那样的出身,如今耶如撒冷的新王又是他的挚友和兄弟,承蒙上任君王的恩惠,他又有了伯利恒,你要说他没有一点野心,没有一点创出一番功业的想法,说给谁,谁也不会信。” “不过我看他也是一个谨慎的人,”雅克说,“他并没有欣喜若狂或是马上做出任何决定,他对我说,需要更确切的消息,若是我能够拿到,说给他听——我说,努尔丁的‘确切’信息,”他加重了“确切”这两个字的发音。“他可以代国王承诺,我们可以得到一份合情合理的报偿。” “哈。好一份慷慨的许诺,”勒高不快地说道,“但我还能不了解他们吗?他们在用你的时候,总是显得和善,大方,通情达理,好像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和信仰似的。可一旦不需要你了,或者是需要个替死鬼,我们就会被他们拿出去丢给那些饥肠辘辘的饿狼。” 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开始考虑这个承诺的真实性,他听说过鲍德温和塞萨尔,后者甚至有小圣人的称号,前者也以温和公正闻名。 问题也就在这儿了。 一个温柔可亲的少年人,是否能够压制得住底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大臣和将领呢? 勒高听说,新王身边还有一个摄政大臣,是他父亲的堂兄,而他的姐姐和安条克的亚比该缔结了婚约。 如果这对新人能够在这一两年内就有一个健康活泼的继承人,一个男孩,那么这位新王的存在也就可有可无了。 哪怕人们都说,他得到了圣人的眷顾,圣乔治赐予他的圣矛曾经维持了三天三夜也不曾消散,他在战场上安行疾斗,百战不前——这当然能让他得到骑士们的拥护,但对于他的大臣和将领来说,这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可对于勒高和雅克,或许是个机会。 “我们所谋划的东西,也许正是这位新王亟需的。”勒高说,雅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一个年轻人面对比他更年长,更有资历,也更被人熟悉的长辈时,要怎样证明自己胜过他们呢?当然就是成绩了。 而作为亚拉萨路的国王,十字军的统帅,难道还有比一场战争更能证明自己的吗? 他们之间的争斗越激烈,倾轧越凶猛——我们的新王对一次大胜的渴望就会越强烈,只要他能为基督徒们开辟道路,夺取领地,那些爱指手画脚的人马上就会哑口无言。 雅克的喉头稍稍蠕动了一下,他期望着那样的将来,却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紧张。 在这个宅邸里坐着的只是两个商人,他们是国王的鬣狗,是领主的钱囊,是骑士的管家,却丝毫不受尊重,尤其是他的岳父,一个以撒人,也是伯利恒骑士一向宽和,若不然他们甚至不会亲自和他说话。 即便他富有,勇敢并且充满智慧。 为此,他不得不违背以撒人的法律,将他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基督徒,也就是雅克,因为他需要一个能走到台前的代言人。 雅克虽然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但在经验和魄力上依然无法与他的岳父相比,他对他的岳父可谓心悦诚服。即便这次勒高提出的谋划简直耸人听闻,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并不去考虑万一计划泄露,他将要面对怎样的结局。 (本章完) 第112章 伯利恒(7) 第112章 伯利恒(7) “但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们,还有圣殿骑士团大团长和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都一定会阻止他的吧。” “在他们没有看到希望的时候,当然会阻止。但如果他们看到了呢,”勒高说:“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努尔丁的病情一直在反反复复,他的三个儿子也各有心思,更不用说他的‘埃米尔’(军事将领)们了。”勒高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努尔丁和埃及的希尔库,还有他的侄子萨拉丁之间的矛盾吧。” 若是努尔丁健康和强壮时候,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针对希尔库和萨拉丁,毕竟他刚刚才和马拉什的阿尔斯兰打过仗,他的士兵还未从战争后的疲乏与兴奋中恢复过来,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毕竟他麾下的埃米尔也在看着他呢。 如果不对希尔库和萨拉丁做出惩罚,他们就会怀疑这头狮子老了,牙齿松动,利爪脱落,他将被群起而攻之。” “他不是有儿子吗?” “最糟糕的就是他有三个儿子,还有他的兄长以及他兄长的孩子。他们都对努尔丁的宝座和领地虎视眈眈,只等他显露出疲态,所以他才不得不摆出一副无比严厉的姿态去面对那两个库尔德人,若是可能,他或许还会用他们来做典范,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你知道他们最近的动向吗?” “大马士革的商人传话回来说,努尔丁曾经以发起圣战的名义召唤希尔库和萨拉丁回到大马士革或者是阿颇勒,不过那两个库尔德人虽然口头上承认了苏丹的旨意,并表示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但始终就没有动过身。 他们家将蒂玛王朝的都城从被焚毁的福斯塔特迁移到了开罗,听说他们正在召集工匠,重新为开罗建造城墙、宫殿和堡垒。现在希尔库已经是法蒂玛王朝的大维奇尔了,而他的侄子萨拉丁也是军权在握,威风赫赫,看来他们是不会再回到叙利亚了。” “若是我,我也不会回去,”勒高说,“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苏丹努尔丁的奴隶,是他的埃米尔,不见面的时候还好说,一旦见了面,他们却依然敢去悖逆苏丹的话,努尔丁就有权利拿出长弓来将他们绞死。 只是说到现在,你觉得努尔丁是正准备发动一场圣战呢,还是只想找一个借口?” “很难说。” 无论鲍德温四世受了天主和圣人多么深重的恩惠与看顾,他也依然只有十四岁,这样年轻又缺乏根基——雅克的意思是说,这位因为得了麻风病而不得不孤身独处的王国继承人,身边并没有多少值得信任的朋友和下属。 他的两个大臣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和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又是他名正言顺的长辈。如果他显露出了普通孩子所有的那种——天性中对于长辈的敬畏与服从,他就是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想到这里,雅克也不免露出了几分担心的神色。从伯利恒骑士身上看,他们的新王未必是个懦弱无用之人。但参与到这种危险的政治斗争中,他们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漩涡吞没。 “我们所做的事情并没有妨碍到那些大人们的利益,我们也并没有明确的鼓动新王去做些什么。但如果我们的情报能够让他更早地得回自己的权力——我不敢说能够分得多大的好处,但至少在商业领域,我们应该可以得到很大的便利和特权。” 勒高没说的是,他更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新王面前为以撒人争夺更大的发言权。这种事情,每一代以撒人都在做,有些成功了,有些没有,但就算成功了,那些人所能拿出的成绩也只能说是勉勉强强——以撒人还是大多被排除在行会之外,并被禁止拥有土地,或是成为官员。 他们依然只能从事商人、放债人或是兑换钱币之类的职业,这种职业并不受人欢迎。 他倒有个朋友曾经是个手艺精湛的金匠,但因为被行会拒绝,只能搬迁到比勒拜斯——“对了,”勒高突然说:“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住在比勒拜斯,比勒拜斯城破的时候,他从里面逃了出来。现在他要去到另一个地方,但他的女儿病了,我把他安排在了一个旅馆里,让他们待上几天,等那女孩的病痊愈了,再说之后的事情。 若是可能的话,我会安排他与你见一面,他是个……睿智而又和善的长者,我想你能和他学习到一些在我这里学不到的东西。” 雅克当然不会拒绝,他知道他的岳父把他看作了另一个儿子,他给他提出的每一个建议,都是为他好,突然让他去见那么一个人,也必然有他不能知道但足够重要的原因。 勒高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女婿,他同样感到称心如意,除了他不是个以撒人之外。 不过他如果是个以撒人,他也不会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和继承人,毕竟要走到那些基督徒面前,一个以撒人可不行。 在勒高离开后,雅克又单独在桌前坐了一会,他反复思考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对于将来的计划和安排,既然已经决定要主动参与到撒拉逊人与基督徒间的战争中——他们就必须做的非常小心,不留痕迹,又能让新王见到他们的成绩才行。 他一直思索到手边的蜡烛只剩下了一堆烛泪,才站起身来回到寝室,他的妻子看见他,就立即站起身来。 “你在做什么?” 雅克奇怪的问道,因为他看到他的妻子打开了一个衣箱,将里面这几件衣服拿出来放在一旁的坐凳上。 “是我的一个姑母。”雅克的妻子蹙着眉头,“她今天突然来拜访我,向我诉说了她的困苦和艰难,我打算送她几件衣服,或许还有一些钱。” “你的姑母,”雅克想了想,从记忆里找出了那么一个人:“住在亚拉萨路的那个吗?” “是的,她嫁给了一个基督徒的骑士。但我听说这桩婚事并没有得到教会的认可,她的丈夫毕竟是位十字军骑士。”雅克的妻子愁眉不展地道,想起她那个可怜的姑母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撒人在与异族通婚这件事情上一直保持着相当谨慎的态度,毕竟被他们会奉为圭臬的经书上,圣人亚伯拉罕就曾说,“不得与迦南的女子通婚。” 彼时上帝要求亚伯拉罕献祭他的独生子以撒,亚伯拉罕遵从了这个命令,但在最后关头,上帝派遣天使用一只纯洁的羊羔取代了以撒——等到以撒长大成人,要娶妻生子的时候,亚伯拉罕就找来管家,叫他去亚伯拉罕的故乡,也就是两河流域去找一个血统纯正的希伯来女子,而不是叫以撒与当地的迦南女子成婚。 所以不得与异族人通婚,就成为了以撒人的信条。 当然,所有的信条都是可以用来打破的,尤其是在亚拉萨路以及周边的国家,这里原本就是多民族杂居的地方,而这里的以撒人数量也不足以让他们坚守这条律法——他们要么离开亚拉萨路,要么就得与不同信仰的种族通婚。 不过在婚姻中,以撒女子外嫁的状况依然比以撒男子娶了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的女子多,雅克能够与勒高的女儿结婚,在以撒人的族群中,他也是被默认为将来要改信的——现在只不过是为了与基督徒做生意方便,以撒人有时候也是很能变通的。 而雅克妻子姑母的情况有所不同。她一向是个固执的人,这桩婚事没人认为能成功。 雅克原先只是一个工匠之子,后来又只是一个商人,他娶一个以撒女人或是撒拉逊人女人,没人会太过关心。但一个十字军的骑士与一个以撒女子成婚,特别是在二十年前,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至少教士和骑士团的骑士们是坚决认为这桩婚事是不成立的,他们只是姘居,他们的孩子也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叫人担忧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没两年那个骑士就死在了战场上,而作为他的妻子不但没办法得到他的遗产,还连同孩子一起被逐出了城堡。 如果不是那个骑士还有一个做城堡总管的兄弟,他们母子还不知道过得有多艰难。 “她的儿子是不是叫威特……之前不是已经进了城堡做仆人了吗?” 听到雅克这么问,雅克的妻子露出了一个难堪的笑容,“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含糊地说:“很不幸,他死了。” 雅克没有在意,一个失子的寡妇投奔富有的亲戚,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他甚至还走过去拿起那个钱袋,将里面的钱倒出来点了点,“这些够吗?要不要再加点?” “够了。”雅克的妻子说,“她只是在这里落个脚,顶多几个月,我听说她想在明年的时候回去亚平宁,在那里她还有其他的亲眷可依靠。” “确实,”雅克真心实意地说:“一个孤身的女人留在亚拉萨路,终究还是太危险了。” ———— 第二天一早,雅克的妻子就去见了自己的姑母,说实话,她并不怎么喜欢对方,因为后者总是相当傲慢——虽然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她虽然是个以撒人,但她年轻的时候,有着好比晨露和玫瑰的美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骑士才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 而她也曾说过,与其被父亲嫁给一个以撒人,生下以撒人的孩子,继续遭受轻视与折磨,她宁愿永远留在家里,而若是能嫁给一个基督徒的骑士,那就更好了,而她不顾母亲的哭泣,父亲的诅咒,坚持要嫁给他的时候——不仅教会不承认他们的婚事,在以撒人这里,她也等于死了。 在雅克妻子淡薄的记忆中,这位姑母也曾经回来过,远远地站在以撒人聚居区之外的地方,她的祖父一看见她,就马上关上了门窗,就算她的父亲嗫嚅着想要出去看一眼,也被无情地拒绝了,但要说真的就此断绝了关系,倒也未必,至少在那个骑士死去之后,祖父还曾经想把她接回来。 但她的姑母拒绝了,雅克的妻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没和丈夫说——她知道姑母的儿子威特曾经做过王子的仆人,还意外地得到了天主的赐福——这都是她的父亲勒高打探到的,后来威特成了修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他死了。 勒高在一次酒后失言说出来的,后来他强迫当时听到的人,他的妻子女儿绝不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像,其中关联到了某个大人物…… “夫人?”她低声问道。 在狭窄的旅店房间里,威特的母亲仍旧身着粗亚麻的黑色衣服,戴着兜帽和面巾,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眼睛就像是某种动物在黑暗中闪烁着的两个亮点。 雅克的妻子吓了一跳,她按了按胸脯,走进房间,她没有带着仆人——毕竟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如果被以撒人的“贤人”看到了,她还会因此受罚。 她将带给姑母的东西,衣服,食物和钱,因为得到了丈夫的允许,她还略微加了一些,足够姑母登上返回亚平宁的船,甚至找个修道院或是小屋暂居了,但她的姑母只是翻了翻,就无聊地放下了。 “我还给你带了一枚护身符。”雅克的妻子说。 这枚纯银的护身符——在她姑母离开以撒人聚居区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有一身单薄的衣服,他们的“贤人”也不会允许她继续玷污以撒人的圣物,雅克的妻子还担心她会勃然大怒或是不屑一顾,但她接过来,仔细看看,就珍而重之地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雅克的妻子心中一松,“我要走了,”她说:“船也联系好了,等你上了船,到了亚平宁,写信给我。” 她的姑母却只是拉下面巾,古怪地一笑:“那么,来吻吻我吧,我亲爱的小侄女。” (本章完) 第113章 伯利恒(8) 第113章 伯利恒(8) 塞萨尔在伯利恒待了有一个多月。 这几十天里,他几乎没有一天是安安静静地自己待着的,伯利恒的人们迫切地想要来了解这个新主人,而他也想要了解他们——从安德烈主教,到骑士总管,从行会首领到商人头目,再到基督徒,撒拉逊人与以撒人的代表,几乎每天都有宴请和招待,还有数不尽的馈赠,信件和契约。 他们个个都表现得非常殷勤,而塞萨尔也没有辜负他们的盛情,除了伎女之外,他没有拒绝过任何邀约或是礼物。这也免除了人们最为担忧的——新主人是个苦修士或是个不解风情的鲁莽家伙——毕竟塞萨尔“小圣人”的名声早已传到了伯利恒。 能够在伯利恒的弥撒中拥有一个席位的人可不会愚蠢地认为,一个廉洁的人就是好人了,人类有欲望,有原罪,他们总是会犯下罪过,不是这个,就是那个——金币,酒和女人,甚至是珠宝和华服,都是他们可以轻易提供的东西,伯利恒是仅次于亚拉萨路的圣地,富庶得足以供得起一个国王。 至于那些年轻的骑士们,他们反而是最容易被塞萨尔征服的,虽然塞萨尔不是那种喜欢将功勋挂在嘴边夸耀的人,但他们若是问起了之前远征埃及的事情,他也不可能闭口不言。 他说了加沙拉法从港口到城市,绵延不断犹如云层或是荒草般的帐篷;行走在大道上,宛如河流一般的军队,而骑士和爵爷们打起的旗帜犹如升在水面上的船帆;比勒拜斯城外的橄榄林与无果林是那样的茂盛,遮天蔽日,犹如晚上的天空,果实则犹如闪动在其中的星辰。 他说,比勒拜斯的人们如何恭敬地走到阿马里克一世的帐篷前,匍匐在地,向他献上城市的钥匙,还有成箱的丝袍,黄金的王冠与白银的圣器;而城中的撒拉逊人所缴纳的赎身钱,又是如何地在沙地上堆起了闪烁不定的丘陵;他们进了城,将异教徒的庙宇清洁后改做了教堂,叫教士们在里面做弥撒——就和之后在福斯塔特那样。 有关于福斯塔特的事情,塞萨尔并未多说,毕竟这涉及到阿马里克一世——他的疏忽大意成了这场灾祸的根源,而灾祸又导致了这场远征最终还是以十字军的失败而告终——虽然远征的骑士们都获得了他们想要的金币和荣耀,但若是依照阿马里克一世最初的想法,比勒拜斯与福斯塔特都应当成为基督徒的城市才对。 他还说了王子鲍德温,还有来自于阿基坦的亚瑟(理查),以及其他几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骑士。 随后,他们又一同去了城外狩猎,剿灭道路上那些劫掠朝圣人的盗贼与异教徒——在远征的时候,受过塞萨尔庇护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而在伯利恒,骑士们所面对的危险要小得多,但他们一样可以感受得到那种可以尽情厮杀与驰骋的轻快感与安全感。 没多久,他们就习惯于簇拥在塞萨尔身边,高高兴兴,吵吵闹闹地去这儿,到那儿了。 “我听说跟随着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远征的骑士们都很喜欢他,没想到我的小伙子们也不例外。”伯利恒的骑士总管说,他正在窗口,注视着从广场上鱼贯而入的骑士们:“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很讨厌他呢。” “不管他出身如何,为人如何,圣人的眷顾可是实打实的,”安德烈主教说:“何止这些不谙世事的小鸡仔们,早在好几年前,我就听说,圣殿骑士若弗鲁瓦,还有杰拉德家族的若望,以及法兰克的艾蒂安伯爵,都曾向国王讨要过他,只是都被国王拒绝了。” “拒绝的应该不是阿马里克一世而是他的儿子鲍德温,王子非常珍惜这个同伴,他们在那个最神圣的最神圣之处接受了天主的赐福,在基督的照拂下脱离了罪人的谋杀,他们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又相互宣誓要为彼此担保——”骑士总管说:“您知道有些人正在接触他吗?” “他们想要接触的可不是他,他们想要接触的是国王——鲍德温四世。” “对了,阿马里克一世已死,圣墓骑士团的大团长的选举仪式应该已经进入流程了,你有接到召唤吗?” “大概就在这几天,”骑士总管说,圣地的三大骑士团,圣墓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选举方式都差不多,由司铎长发起号召,而后由所有的骑士总管投票——但很多时候,这种投票都是象征性的,尤其是如圣墓骑士团这样家族化的骑士团。 就算王子鲍德温没有得到天主的赐福,还是那个连长剑都举不起来的病人,难道他们就能选举出另一个大团长不成?不说阿马里克一世确实完美无瑕地履行了他的所有职责,每一任亚拉萨路国王都是“圣墓守护者”,圣墓骑士团的大团长居然不是亚拉萨路国王,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等你回去的时候,伯利恒骑士也会跟着回去吧。” “当然,”骑士总管点头,“你是在担心他会做些什么吗?在伯利恒,或是在亚拉萨路?我想他还不至于如此冲动,无论他有没有人们所说的那样好,就算他是个恶毒的人,也应该知道在这几年里,他的根基还没有那么牢固。” 安德烈主教长叹了一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站在圣墓骑士团成员的立场上,我们应当站在年轻的国王鲍德温四世身后,为他抵抗博希蒙德,雷蒙还有圣殿骑士团,但我也在担心,如果鲍德温四世得到了真正的权力,他会过于爱重伯利恒骑士——如同那些东方的皇帝……” 他做了个手势,骑士总管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从法兰克或是亚平宁,又或是大不列颠来到这里,才发现世界上还有如东方皇帝宫廷那样古怪奇妙的地方,从拜占庭皇帝,到叙利亚和埃及的哈里发,又或是苏丹——他们的行政体系与国王或是女王的宫廷完全不同。 他们是真能做到只有唯一一个主宰的——无论这个主宰是哈里发,苏丹,大维奇尔又或是某个埃米尔…… 所以最初的时候,王子鲍德温身边就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如大卫,亚比该,威廉……等人,都是附庸和大臣的儿子,他们将来也会是国王的左膀右臂,相互制衡又彼此支持,但谁让王子染上了麻风病呢?那时候他们退缩了,一方面是因为惧怕这种可怕的传染病,另外一方面也是认为,鲍德温将来就只有进修道院一条路可走。 正所谓世事难料,阿马里克一世对王子鲍德温的独断与坚持他们尚能理解,但鲍德温还能获得圣人的青睐,并且十分强力,那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而阿马里克一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离世,拜占庭的公主也给他生了一个小女儿。 能够继承他王位的只有王子鲍德温。 安德烈主教嘲讽地笑了笑,幸好那时候他已经在伯利恒了,没有过多地掺杂到亚拉萨路的政治斗争中去,只是现在看起来,他再不行动,就要为时过晚了,但他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这次你回去,”他对骑士总管说:“不妨代我看看国王。” “看什么呢?” “我知道有些人正在试图通过伯利恒骑士向鲍德温四世传送一些情报,”安德烈主教说:“几个大胆的以撒人,他们想要大马士革。” 骑士总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们,大马士革?” “谁不想要大马士革呢?”安德烈主教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骑士总管腰间的匕首,那是来自于大马士革的东西:“他们一直与阿颇勒的阿萨米拉家族有往来,虽然对方是撒拉逊人,但商人总是商人——他们一直想要将他们的肥皂卖到欧罗巴去。” “为了……肥皂?” “应该也有努尔丁这头老狮子已经无力镇压得住那些骄兵悍将的缘故,”安德烈主教交叉手指,“那对库尔德叔侄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了不少问题,而比起福斯塔特,亚历山大,大马士革显然更有吸引力,我甚至可以说,如果努尔丁真的死了,赞吉宫廷和军队必然大乱,到那时候……” “我们还有个不曾有过任何功绩的国王,之前的远征又是惨淡收场,”骑士总管飞快地接话道:“哪怕在一年,甚至两年,三年内重新发起一场圣战会十分吃力——我们的那位陛下也会试一试的。” “如果他真能打下大马士革,即便之后的十五年,二十年,直到他死去,也不会有人忤逆他的意旨,但若是不能……” “他依然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圣墓的守护者,而且即便是戈弗雷,也不是每场战役都是得到胜利。” 骑士总管顿时忧心忡忡起来,“我们是否要给伯利恒骑士一个提醒……” 他会听吗?又或是以为他们想要争权,或是有意排挤? “提醒一下吧,至少别让他在公开场合怂恿国王,那些大臣们没法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国王身边,早就恨得眼睛通红,一旦能够捉住他的把柄,不把他拉下来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 塞萨尔也感觉到了,他只是一个多月没有回到圣十字堡,这座城堡就突然变得拥挤起来了。 不单单是安条克的亚比该,的黎波里的大卫,还有如阿颇勒的威廉,加利利的纳西,阿拉比亚的居伊这些附庸或是贵族的少年们,他们虽然都已经在各处的教堂举行过“拣选仪式”了,没法和鲍德温做“无血缘的兄弟”,但他们都是公爵和伯爵的儿子,在成为骑士后,完全可以充当国王身边的侍从。 雷蒙也知道塞萨尔对鲍德温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他也没打算马上截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有那么简单,博希蒙德早就这么干了,希拉克略也不会叫塞萨尔离开那么长时间——但他可以让这些少年人,包括他的儿子大卫成为侍奉国王的人啊。 没有哪个国王身边孤零零只有一个人的,何况伯利恒也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与经济重地,更有仅次于亚拉萨路的神圣地位,塞萨尔不可能一直留在鲍德温身边哪儿也不去——既然阿马里克一世给了他封地,他就必须担负起领主的责任来。 大卫在看见塞萨尔的时候,心中顿时像是塞了一个乱缠起来的麻线团,又硬,又涩,又窒闷,他的父亲已经和他说过利害了,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不能再和孩童时那样任性鲁莽——因为对过去的歉疚而拒绝回到鲍德温身边,无论对鲍德温,还是对大卫都是一桩愚蠢的行为。 “塞萨尔并不是伯利恒伯爵,也不是伯利恒公爵,他只是伯利恒骑士,要等到拥有爵位,他必须在一场或是多场战争中建立起足够的功勋,或是国王能够给他找到一个有爵位的女继承人,总之也要等到几年之后了,然后你就要因为那时候的一时差池,而拒绝站在国王身边?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鲍德温才是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亚比该,还有居伊,威廉,纳西……才是将来能够伴随国王一起出征或是站立于朝堂之上的人——至于塞萨尔,我承认他很聪明,又和国王有着深厚的情谊,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而鲍德温要统治的是一个国家。” 是的,大卫心想,他可以承认塞萨尔胜过自己,无论是哪一方面,但国王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他伸出手来,“塞萨尔,”他说,“很久不见——欢迎回来。” 他会接纳塞萨尔,也会要求其他人这么做,他们应该同心协力,为了自己,也为了鲍德温。 塞萨尔当然不会拒绝,他握住了大卫的手,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也掠过了几张并不怎么陌生的面孔——几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但还是可以看得出年少时的特征和痕迹。 “亚比该不在这里,”大卫误会了他的意思:“他……” “总是陪伴着公主。”一个侍从说道,引起了一阵大笑,这种笑声可不怎么友善。 —————— “这是谁的信?”亚比该面色不善地问道,他一走近就瞧见了,公主正拿着一封信,面带微笑着阅读里面的内容。 “这和您没关系。”公主的侍女无礼地回答道,而在亚比该暴怒前,公主希比勒抬了抬手:“没什么,”她说“这是杰拉德的达玛拉给我的信。” 听说是公主的侍女,亚比该的神色就缓和了下来,“我看您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是的,”公主说:“她答应了我的请求。” “什么请求?”亚比该好奇地问道,希比勒可很少用到“请求”两字。 “她会解除塞萨尔立下的誓言,塞萨尔不再是她的骑士了。” (本章完) 第114章 挫败 第114章 挫败 鲍德温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礼拜堂的地板上。 塞萨尔慢慢地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他们肩膀靠着肩膀,谁也不说话,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鲍德温才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可能要搬进主塔楼了。”他说。 塞萨尔嗯了一声,在他离开圣十字堡之前,鲍德温还坚持住在左塔楼,保留他父亲阿马里克一世在主塔楼的房间,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鲍德温和他发现,这种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鲍德温必须舍弃这份珍贵但脆弱的情感,尽快正视自己现在的身份——国王,而不是国王的儿子。 鲍德温转过头来,望着塞萨尔,阿马里克一世留下的一切正在迅速的褪色淡化,他的马,他的房间,他的武器和衣服,说起圣地之主,圣墓骑士团的大团长以及十字军的统帅,人们所指的不再是阿马里克一世,而是鲍德温四世。 即便他的悼念弥撒还是会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举行,直至第二年的十二月,但他对亚拉萨路的将领和大臣,以及这里的民众来说已经是个过去式了。 但他们好像也没怎么期待一个新王。 塞萨尔知道鲍德温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他的新身份,或者说决定他要走的道路,他望着眼前铺设着白色亚麻布的祭坛——祭坛上摆放着那只珍贵无比的箱子,箱子后矗立着一个遍体鎏金,镶嵌着宝石、贝母与珍珠的大十字架,它立起来几乎有两人那么高,一人伸开手臂那么宽,即便在暗淡的烛光下,它也依然是万般璀璨,美不胜收。 但它只是一个容器,真正的十字架碎片被收纳在那个箱子里,当城堡中举行隆重的仪式,或者是十字军将要出征的时候,他们就会从这个箱子里取出真十字架的碎片,浸在圣水中,而后分享给众人,或者是将碎片装进这个鎏金十字架里,将它带上战场。 现在的鲍德温也像是一枚鎏金的大十字架。 被摆放在最尊贵的位置上,富丽堂皇,人人敬拜,但他们敬拜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血脉和姓氏——查理曼的子嗣,圣墓守护者的后人,甚至也可以说是亚拉萨路的另一枚精神标志。 即便他获得了天主的赐福,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但他的年龄和资历依然会被那些久经沙场以及宫廷的老人们视作一个象征,而象征是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与意志的。 “或许是我们操之过急了。”鲍德温低声说。 “他们认为我们操之过急。”塞萨尔一针见血地指出。 哪怕塞萨尔已经拿出了证据,证明远在阿颇勒的努尔丁可能命不久矣——他的死亡带来的动荡或许会更甚于阿马里克一世——这个被誉为“信仰之光”的统治者如同一座巨大建筑仅有的支撑物,只等他倒下,整个叙利亚甚至埃及都会随之发生一阵巨大的动荡。 “你看到雷蒙的眼神了吗?”鲍德温侧过头来注视着塞萨尔,眼中没有太多情绪:“他不是在看一个君王,也不是在看一个统帅,而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没有办法对我做些什么,是因为他已经向我宣誓忠诚,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对我根深蒂固的认知——一个孩子。 他有些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也有几分轻蔑,或许他认为我连短短一年的时间都等不及,就要夺权和立威——还是以‘圣战’的名义,着实太过轻浮,罔顾大局。 没有人愿意支持我们。 他们或许有着和雷蒙一样的想法,也有可能只是为了实际的利益——比起努尔丁,他们更愿意先去解决大数那儿的姆莱。” 他顿了顿:“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在你和圣殿骑士若夫鲁瓦去援艾蒂安伯爵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姆莱——我当时可真是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儿,虽然那时候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了,但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若是姆莱知道,他们之中的艾蒂安伯爵是路易七世派遣到亚拉萨路来的圣地特使,又是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以及其附庸的座上宾,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伯爵“邀请”到他的城堡里,而后狮子大开口地向路易七世和阿马里克一世各自索要一笔赎金。 若是如此,还算是幸运的,若是让姆莱知道了艾蒂安伯爵匆忙离开圣十字堡,又被向导诱骗到他的领地来,是为了什么——他的开价可能会更高一些,因为他知道阿马里克一世绝对不能让这桩丑闻被公布于世。 幸好塞萨尔反应快,假冒安条克大公亚比该的名义诱骗姆莱放弃了这条自己蹦跶到面前来的大鱼。 “也幸好你一定要我穿上你的斗篷,还有金十字架。” “我是想,若是有万一的话,它们或许可以给你买一条命。” “它确实买了命,还不止我一条。”塞萨尔感慨的说道。那时候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万一姆莱见过亚比该呢,但他必须那么做,艾蒂安伯爵还有可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毕竟作为有价值的人质,就算无法得到一和伯爵应有的待遇,也不至于会被立刻杀死。 但圣殿骑士还有塞萨尔就未必了。 姆莱曾经是圣殿骑士团中的一员,他是在十字架前发过誓的,但这个誓言就和和他放的屁一样无用。他加入骑士团,不过想利用骑士的力量去杀死他的兄长,而察觉到他的真正用意后,骑士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姆莱的打算落了空,一直心怀恨意,在一次行动失利的时候,他没有半点犹豫地从基督徒的阵营转投到撒拉逊人的阵营,成为了突厥塞尔柱苏丹麾下一条牙齿锋利的好狗。 圣殿骑士团对于他的叛逃十分的愤怒,曾经发过文书,要求每个圣殿骑士团的成员只要一发现姆莱就应当将他杀死。 姆莱毫不示弱,他扼守着每一条道路,率着那些异教徒的骑兵们肆意劫掠那些想要从他的领地上经过的朝圣者们,基督徒,以撒人,甚至于撒拉逊人,个个都难逃他的天罗地网,而其中若是有作为护卫的圣殿骑士,他们会在遭受惨无人道的酷刑后被绞死,或者砍头。 圣殿骑士若弗鲁瓦恐怕也难逃这个下场,而只是个小侍从的塞萨尔,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他卖到哈里发的宫廷里。 “你当时看到的姆莱是什么样的?” “一个相当危险的家伙,他让我想起了那些皮毛灿烂的野兽。” “老师也曾说过,他是一个可怕的存在,几乎不受任何律法、道德和信仰约束的魔鬼,他曾经是亚美尼亚的王子,但曾经因为与自己的兄长争夺王位而掀起暴乱,在暴乱失败后,他毫不犹豫的逃出了亚美尼亚,来到了亚拉萨路。 他曾经恳求我的伯父和我的父亲给他一席栖身之地,而他的兄长也派来使者,请求将这个无耻的叛贼,残暴的血亲交还给他。 后来,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才发愿说要加入圣殿骑士团。” 圣殿骑士团是一个武装修士组织,一旦进入了骑士团,凡俗之间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他会失去继承权、领地和自己的私人财产。 也因为这个原因,亚美尼安那方面才愿意偃旗息鼓。只是没想到他只在圣殿骑士团里待了几年就反叛了。不仅如此,他还逃到了撒拉逊人那里,不过也是,没有一个基督徒国家会愿意接受一个背弃了自己誓言的圣殿骑士。 “我听说他不但曾经得到过天主的赐福,也曾经在撒拉逊人那里得到了先知的启示。” 鲍德温很小声地说道:“我们都知道,无论是哈里发还是苏丹,他们的麾下偶尔也会有一些基督徒的骑士,而我们的军队里也有突厥人,但他们并不改信。我们的骑士所蒙受的依然是圣人带来的眷顾,而他们的士兵所能能听到的也只有先知的启示。 但我听说姆莱确实是分别接受了赐福与启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的教士都说他是魔鬼的门徒,他所受到的赐福是假的,那是魔鬼在冒充圣人在说话。” “除了姆莱,还有其他人有这种状况吗?” “据我所知,没有。”鲍德温更小声地说,“或许有,但他们都没有声张。”这确实可能动摇人们的信仰,他们不免会疑惑,“蒙恩”和“赐受”到底是什么? 如威特这样不曾举行仪式,品行又恶劣,还是个罪人的家伙都能得到“赐受”——当然,他至少还是个基督徒,可若是一个叛教者,一个异教徒也能保有那份特殊的力量,就着实……叫人疑惑了。 “不过他们想要征伐姆莱还是因为他已经严重影响到了骑士团与各个城市的收入。”鲍德温说。 塞萨尔立刻在脑中描绘出了一幅大略的地图——他们前去援救艾蒂安伯爵的时候,就是沿着十字军第二次东征的路线,姆莱的领地就恰好卡在拜占庭与亚美尼亚之间,可以说正是行走陆路的朝圣者们的必经之地。 而且他还豢养着一些海盗。他们时常隐蔽在无人知晓的岛屿附近,见到载着朝圣者的船只会围拢上去,如同鲨鱼狩猎海豹那样展开攻击。 朝圣者对于圣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不用说圣殿骑士们最为重要的资金来源之一,就是护卫朝圣者不受侵扰,安然往来。 圣殿骑士团最初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将朝圣者从言而无信的商人(他们承诺会将朝圣者带去圣地,事实上却会把他们卖给异教徒),残暴的盗贼以及凶恶的野兽口中拯救出来——他们的信用也是这么建立起来的,人们信任他们,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资产和土地交给他们,让他们在短短几十年里从一个需要两个骑士共骑一匹马的寒酸组织变成了现在的庞然大物。 姆莱的行径与威胁确实让他们如梗在喉,但要说,他们只是为了这个理由,倒也并不一定。 毕竟对于雷蒙这些老道的大臣和将领们来说,即便是努尔丁确实如商人们所说的那样骤然崩逝,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埃米尔(军事将领)也会为了他留下来的权力与领地争夺不休——撒拉逊人的内战可能要持续好几年,即便平息了也会保持分裂的状态。 这对于十字军以及圣地国家来说是一桩好事,他们何必在此时出兵,引着他们共同对抗外敌呢? 倒不如趁这个大好良机,赶快将姆莱这颗钉子拔掉,保证朝圣者们的安全,维持亚拉萨路等圣地大城与港口的繁荣。 若站在这里的只是两个普通的孩子,说不定还真会被他们说服。 但已经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以及阿马里克一世和希拉克略的谆谆教导,鲍德温和塞萨尔还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可能。虽然说努尔丁可能很快就会死了,但他终究还活着,而他就在不久前还以圣战的名义召唤远在埃及的希尔库和萨拉丁。 但如果这个“名义”并不单单只是“名义”呢。 阿马里克一世在离去前都会顽强地支撑着为自己的独生子铺设后路,努尔丁呢,他难道就会选择无声无息地去死吗? 这头衰老的狮子若是选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自己仅存的一点力量与余威呢? 人们都知道,一旦努尔丁死了,他的赞吉王朝和领地就会迅速的陷入混乱和虚弱,但在之前,有个地方也同样正在混乱和衰弱中挣扎,那就是亚拉萨路。 阿马里克一世骤然离世,之前的远征更是耗空了圣城内的钱财与资源,而新的国王只是一个年仅十四岁。患有麻风病的少年人,他的大臣和将领各有各的心思,更有人对他的王座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他们能想到的事情,努尔丁不可能想不到,而被他等待着的或许就是他们松懈的那一刻。 (本章完) 第115章 阿颇勒的努尔丁 第115章 阿颇勒的努尔丁 努尔丁确实在等待着。 他依然在他的都城阿颇勒,在他的宫殿中,被他的大臣、将领、妃嫔簇拥着,他啜饮咖啡,在升腾的水雾中吸取乳香的甜蜜气息,他向他的总督,兄弟与其他撒拉逊人发出旨意、信件与命令,要求他们带领着自己的士兵汇聚到他指定的战场。 他们要向基督徒们发起一场神圣的战争,为了真主,为了先知,也为了他们的同胞。 但又有多少人决定旁观或是拖延呢,努尔丁凝望着眼前朦胧的景象——阳光正从庭院上方的留空照入水池,水面波光粼粼,犹如洒满了金子——他也确实那么做过,随意地向水中抛洒黄金打造的珠子,叫他的妻妾与宫女们跳下水中捞取。 那时候他还年轻,精力旺盛,每一次抛洒都意味着将会有一场通宵达旦的狂欢,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老了,他更喜欢安静而不是喧闹,他沉溺在年轻的胴体里,汲取的是温暖而不是欲望,但他并不打算和自己的父亲那样,在病榻上痛苦而又丑陋的死去。 “基督徒的国王可以在战场上离世,撒拉逊人的苏丹当然也可以。”但要如何做呢?努尔丁并不准备去攻打埃及的希尔库与萨拉丁,虽然对于一些人来说,叛逆远比异教徒更可憎,但他若是也如此想,他就不是“努尔丁”了——努尔丁原本就是一个荣耀的称号,事实上他甚至不怎么喜欢人们这样称呼自己。 同样的,若是要攻打亚拉萨路——就如同阿马里克一世从未忘记过埃及,撒拉逊人也不会忘记亚拉萨路,那同样是他们的圣地,但努尔丁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他并不想如阿马里克一世那样,过于冲动而又轻信,以至于将一场已经唾手可得的大胜白白地送给了萨拉丁。 萨拉丁,虽然人们提起他的时候,还是会说,希尔库的侄子,但比起那些庸人来,努尔丁要更了解和熟悉这个年轻人,他曾经把萨拉丁带在身边,叫他做自己的侍从,犹如对待自己的子侄——他倒希望自己能够有个萨拉丁般的儿子,可惜的是,无论是他的长子,次子还是幺子……都只让他感到失望。 他们并不能说不好,只是,若是让他们去做一个大城的维奇尔(地方行政官员),或是一个埃米尔(军事将领),或许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努尔丁的野望又何止一个叙利亚?而他的敌人,他的兄长,他的部属也不会容许——那三个蠢孩子还真以为,等他死了,他们就可以易如反掌地瓜分叙利亚。 他的次子甚至不止一次地说过,当初赞吉也是这么将自己的领地分给了努尔丁与他的兄长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努尔丁就忍不住发笑,他一直窥视着摩苏尔,而塞福丁(他的兄长)也一直窥视着阿颇勒。 而不久前他的兄长去世的时候,他就有意夺取摩苏尔,如果不是塞福丁的大臣们坚决地抵抗了他的军队,现在他就是摩苏尔与阿颇勒的苏丹。 他的儿子们完全看不到他和兄长是如何“继承”阿颇勒、摩苏尔和大马士革的,如今的叙利亚,埃及与塞尔柱,甚至拜占庭,就是一片野兽群聚的猎场,他们在这里举行血肉的欢宴,每一口水,每一口食物都要经过厮杀得来,而软弱的人——不但没法得到猎物,还会成为猎物。 他曾经给自己的儿子们看过哈里发阿蒂德的求救信,这个与自己最小的儿子年龄相仿的法蒂玛王朝的君主(可能是最后一个君主)在信中如何地卑躬屈膝不用多说,他甚至将自己妃子的头发剪了下来,装进信封,并且在信中说:我和我的后妃殷切期盼着您的援救,若是没有您的军队,她们将遭到法兰克人的蹂躏和掠夺。 这封信件遭到了努尔丁儿子们的大肆嘲笑,就连才十一岁的小儿子也不例外,而让努尔丁感到失望的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将会是下一个阿蒂德,他们沾沾自喜,愚昧而又狂妄,自以为只要有个姓氏就可以湮灭所有人的野心。 努尔丁厌倦地掩上了眼睛,他的双耳突然捕捉到了门外的细微响动——他似乎有说过,叫人不要来打搅他,但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微微的侧过头去,一旁的黑人宦官立即看懂了苏丹的意思,他匆忙轻捷无声地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来回报说是第一夫人想要觐见苏丹。 在苏丹的后宫中,妃嫔基本上可以分做三个类型,一种就是如第一夫人这样的血亲,她是他的表妹,与他有着一个共同的先祖,因此她也是这座宫廷中地位最为崇高的女性——努尔丁的母亲早已去世,他也没有姐妹。 他的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都是其他部族与汗国的公主,她们与努尔丁的婚姻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政治契约,而比她们略低一等的则是官员们的女儿和姐妹。 第三种就是奴隶——这些美貌的女孩由奴隶商人从高加索、希腊、伊朗和亚平宁搜罗贩卖至此。 在后世人的幻想中,每一个苏丹的妃子和宫娥都能得到一个宽敞而又华美的房间。事实上,除了第一夫人,第二夫人与第三夫人与其较为得宠的妃嫔之外,其他女性基本上都是四五个人,五六个人一个房间,而且房间里并没有很好的取暖和保温措施。 夏日的时候还能忍受,冬天到来的时候,因为受寒得了病的年轻女性不知几几,而她们几乎是得不到治疗和看顾的,多数都会在年华正好的时候死去,而后随意一裹,如同腐烂的果实般被宦官与杂役们抛出宫外。 第一夫人的年纪与努尔丁相当,但除去那些恼人的细纹以及几缕白发之外,她依然是一个风姿卓越,气度不凡的美人,她越过宦官的队列,在距离苏丹三步远的地方就跪下,匍匐在地,依恋的用自己的面颊贴着他的衣角。 努尔丁也同样温和而又眷恋地看着她——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妻子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温顺,和善,她背着他玩弄了不少女人的手段,但那也是为了她自身的地位和他的宠爱,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条永远无法斩断的联系。 他伸出手,让她亲吻,而后允许她坐在自己身旁。“怎么突然想起来见我了?”努尔丁问道,一般而言,在苏丹的后宫中,过了三十的女性,就不会再被列入侍寝的名单了——妃子们也会失去面见苏丹的机会,但第一夫人永远有着努尔丁的信任,他将这座后宫交给她来管理,就和官员一样,她也是时不时要来和苏丹述职的。 “是这样的,我亲爱的主人,”第一夫人温柔的说道,“宫廷中又有一批女孩到了十五岁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今晚会把她们领到您的面前,请您看看她们,挑选几个来伴您度过这个孤寂的夜晚。” 努尔丁纵容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他和他的表妹之间的感情没有多少男女之间的成分,尊重和信任的基础,全都建立在他们共有的血脉上。而且第一夫人至今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努尔丁的三个儿子都是他的妃子所生,这也让她在努尔丁的眼中减少了很多攻击性。 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第一夫人的性情也愈发平和宽容起来,要说嫉妒什么的……她这个年龄已经可以做这些女孩的祖母了,所以当她为努尔丁安排侍寝的人选时,并不觉得难堪或是纠结——若是这些女孩能够让她的丈夫和主人略略轻快一些——即便只是拂去一些沉重的灰尘,她也会为此欣慰不已的。 努尔丁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叫自己的妻子失望,他点了点头,“你安排吧。” 在吃过了一些简单的面包碎,奶酪和鹰嘴豆后,努尔丁和第一夫人斜靠在宽大的矮塌上,身边堆满了柔软的鹅绒枕头,宦官们将女孩们引入房间,她们共有六个人,金发,褐发和黑发,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抱着纳伊——一种吹奏乐器。 她们被采买过来的时候,可能只有九岁,最大不超过十四岁,那时候已经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了——但在被苏丹宠幸之前,她们的等级都是这座宫殿中最低的,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活儿要干——等她们长大了,还要经过数轮筛选和检查。 有些女孩在年幼的时候非常美貌,但长大后就会显得平庸或是粗俗;也有些女孩身上会散发出叫人厌恶的气味;有些女孩则是声音发生了改变,有些变得又是低沉又沙哑,有些则变得又锐利又刺耳,前者或许还有一股值得称道的风韵,后者就叫人难以忍受了。 这些不合格品将会彻底地成为宫廷中的渣滓,在厨房、水房或是庭院里终日劳碌,残存的颜色也会被辛劳迅速掠走,不留一丝半点。 但若是能够成为苏丹的妃子,她们就立刻从奴隶变做了主人,她们至少会有一个房间——单独的,舒适的。在冬日有炭火,在夏日有冰块,还能够在蒸汽浴室里消磨上一整天,享用香油、牛乳和胭脂。 因此,在女孩中的争斗和阴谋也不鲜见,只是她们通常会做的很小心——一旦被发现了,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都要遭到惩罚。而夫人们为苏丹挑选女孩的时候,也绝对不会选中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能够被第一夫人看中的女孩当然是最出色的,每个都处在一个女性最美妙的时间段,犹如幼兽般的灵巧、活泼,皮毛光亮,眼神清澈,唇边带着甜蜜的微笑。 她们都已经沐浴过,头发上和皮肤上都擦了芳香的油脂,黄金、丝绸和珠宝包裹和点缀着她们,手持乐器的女孩在宦官铺好的地毯上坐下,开始演奏,她们的同伴则开始翩翩起舞。 “多可爱呀。” 第一夫人感叹道,在过了争风吃醋的年龄后,她就能够如同她的丈夫和主人那样怡然自得地欣赏这些年轻鲜活的生命了,这几个女孩都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不过一个格外沉稳,美丽,她指给努尔丁看,“您觉得那个女孩如何?黑发的那个。” 努尔丁看过去,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第一夫人立即抬起手来,女孩们停止了动作,无论是正在弹奏乐曲的,还是正在起舞的。在发现被挑中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黑发的女孩时,她们立即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嫉妒之色,不过,那个女孩的脸上却也看不出有多少欢喜的神情。 这让第一夫人有些不快,她看向努尔丁,发现苏丹并没有恼怒或是厌烦,才说:“上前来。” 黑发的女孩缓步上前,依然抱着那柄精致的琵琶,努尔丁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她一会,但那个眼神并不像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也不像是一个主人看奴隶的,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温和。 “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地方,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或许是你的父亲,或者是母亲,”他转向第一夫人:“名册上有记录她的出身吗?” 奴隶商人手中肯定会有详细的记录,奴隶的出身直接关系到他或是她的售价,“她的父亲是一个基督徒骑士,母亲是一个亚美尼亚的贵族女性。” 第一夫人当然早就将这些女孩的资料诵读过一遍了。在这个时期,十字军骑士与亚美尼亚的贵族女性结婚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亚美尼亚人虽然属于东方,但他们皈依基督的时间甚至早在公元301年,最有趣的是,虽然他们与拜占庭比邻,但他们与拜占庭的关系并不好,反而更亲近远道而来的十字军。 而十字军们则惊讶地发现,这些亚美尼亚的基督徒反而有很多地方与他们相似,无论是划十字架的方向,或使用未曾发酵过的面饼做圣餐。 他们生活在要塞与城堡中,喜欢训鹰、狩猎和宴会,而且在宴会中,他们也会有小丑和伎女助兴。当十字军骑士受邀进入亚美尼亚人的城堡参加宴会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而且在东征的过程中,亚美尼亚人给了十字军莫大的帮助,他们不但是向导,是后勤,还是颇为可靠的盟友——1122年,埃德萨伯爵约瑟林和他的侄子被突厥人俘获,并被关押在哈普特城堡。 鲍德温二世带着人去救援,未遂,也被突厥人抓住,同样做了俘虏。 后来是十来个亚美尼亚人自发组织了一次营救,他们伪装成僧侣潜入城堡,杀死了看守,救出了伯爵与国王…… 埃德萨伯爵因为领地紧邻着亚美尼亚的关系,更是连续三任都娶了亚美尼亚的公主。 黑发的女孩儿微微的张开了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感谢您的仁慈,我的主人,但……但我已经不记得了,伟大的苏丹,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孩时,就被迫离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和面孔了。” “他们都死了吗?” “或许,”女孩说:“我们是由仆人养大的,不过在我九岁的时候,他们将我们交托给了一个他们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随后,她露出了一个凄楚的微笑。 在场的人都能看懂这个笑容——如果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我们’,还有谁?” “还有我的弟弟,”女孩低声道:“但他可能也已经死了。” (本章完) 第116章 爱与美的女士(加更!) 第116章 爱与美的女士(加更!) “他们还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孩子。”鲍德温低声说道,语气中倒没有多少愤慨之意,倒带了几分无奈。 这几个月里他算是看明白了,即便再过几个月,他十六岁了——按照阿马里克一世的遗嘱,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君王所有的权利和地位。 但事实上,即便是阿马里克一世本人,也未能让所有的人对他心悦诚服——至少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以及成员就经常和他唱唱反调。现在他们依然在唱反调,不过针对的是雷蒙和博希蒙德——但对于鲍德温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圣殿骑士团甚至还未将这位年轻的君主放在眼里。 直至今日,他们依然在商讨如何征伐姆莱,哪怕鲍德温和塞萨尔都已经拿出了努尔丁随时可能开战的证据,他们依然不为所动,或者说维持朝圣路线的安全才是首当其冲的要务。 不,更确切地说,他们或许相信了那些商人带来的情报,但基于这份情报的分析和判断却与鲍德温,还有塞萨尔大相径庭——在和撒拉逊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后,他们对撒拉逊人的政治与军事体系即便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也已经颇为熟悉了。 在突厥塞尔柱的宫廷里,只有一个主人,其他人都是奴隶,一旦主人去世,在没有新的主人出现之前,迎接人们的就只有混乱无序,努尔丁有三个儿子,还有他的侄子,他只要死了,撒拉逊人立刻就会陷入内乱。 既然如此,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状况下,努尔丁甚至不敢离开阿颇勒,更不用说远征亚拉萨路,就算他突然发了疯,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无论是努尔丁还是阿马里克一世,预备一次远征,也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而攻城战更是要持续几周到几个月之久,而他们已经与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做了约定,在他们攻打姆莱的时候,拜占庭的舰队也会同时抵达大数(靠近姆莱领地的一个拜占庭城市),与十字军们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若是如此,他们可能在三个月里就能打完这场战争,不但可以保证朝圣路线的畅通,还能以此为据点,攻打突厥塞尔柱的苏丹们。 即便撒拉逊人敢于攻击亚拉萨路,他们也能及时回援,亚拉萨路又不是一座城墙低矮的小城,十字军当初不惜代价的猛攻了一个半月,才把它打了下来,而在这几十年里,历任亚拉萨路国王都在不断地加固城墙,增加堡垒,让它变得更加巍峨与坚固,用一个教士的话来说“除非天主亲自降下神罚来,它才有可能毁灭”。 不过雷蒙等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错误,新王毕竟还是个冲动的少年人,虽然也曾参与到战斗和远征中,但积累的经验仍旧不够。 只是,雷蒙偶尔也会扪心自问,他会在几年后甘心情愿的交出手中的权利呢? 五年吧,他想,甚至有可能是十年,等到国王鲍德温四世和他的孩子长大。 按照鲍德温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体状况尚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急转直下,雷蒙询问过一些教士,麻风病人确实可能一直好好的,但或许就在某一天,他们就会毫无预兆地浑身溃烂,高热,昏迷,紧接着就支持不住,需要擦油和忏悔了,整个过程可能不过一两个月,顶多半年……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担忧起来。如果鲍德温始终不够成熟,过于轻佻,又或者是太过信任他身边的那个不知来历的小子,他的摄政生涯可能要持续到十五年或者二十年,直到博希蒙德的儿子亚比该与公主的孩子成年,他才可能有休息的机会。 也就是说,他与博希蒙德的战争可能要一直打到墓地里。 他们之间的争斗,从他们成为鲍德温三世的侍从时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阿马里克一世执政时期,没想到经过了鲍德温这一代,还要延续到他的后辈身上。 他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他经验丰富,行事老道,而且——至少他自己以为,他即便不是那么正直,公正,但也算得上恪尽职守,勤勉尽责。 博希蒙德?嗤! 响亮的欢呼声打碎了雷蒙甜蜜的幻想。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高耸的看台上,他想起来了,为了消解年轻君主的不安与烦忧,他和博希蒙德在这段时间里特意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比武大会。 虽然说小型,但比武之前的筹备、宣告、建造看台、围墙、栅栏,预备给远方到来的骑士所用的房间、仆人、马厩、帐篷、营地可是一样都不缺——为了让这场比武大会更有看头,他们还招来了一些乐手、吟游诗人、以及枝招展的伎女与舞娘。 还有各处城堡中的侏儒与小丑,足足有好几十个。 他们还恳请以前的王后,现在的王太后拜占庭的公主借出她的驯兽师和那些野兽,在比武大会之前,就有琳琅满目的节目看得人目不暇接。不仅如此,他和博希蒙德还各自出了一份丰厚的赏金。 “那是您的儿子吗?”一个小贵族借着人群涌动的机会,身法敏捷地靠了过来,恭维道:“多么英勇,多么英俊的年轻人哪,依我看,整座城堡,不,整个亚拉萨路,甚至整座圣地都不可能有比他更出色的骑士了。” 他要是说些别的奉承话,雷蒙或许还会含笑应承下来,但说到最英俊,最英勇,他就立刻笑不出来了。“还有我们的国王。”他冷淡地说。 那个贵族卡了一下,不过他有一张无与伦比的厚脸皮,马上接着说道,“除了国王之外。” 雷蒙嗤笑了一声,“不,不只是国王,你还要加上一个人——伯利恒骑士。” 果然就在下一刻,人们欢声雷动,赤色的旗帜在场地中展开,纹章官站起身来,高声唱出了伯利恒骑士的名字。 “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伯利恒的塞萨尔。”鲍德温咕哝道。 这个时期的法兰克人并不怎么看重姓氏,他们的名字一般都是名+领地或是出生地,塞萨尔一直被人非议没有姓氏就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他是伯利恒骑士,就能被人称为伯利恒的塞萨尔了。 塞萨尔的对手正是大卫,结果无需多说。即便之前已商定了参赛的双方都不会使用圣人所赐予的力量。但在塞萨尔初到圣十字堡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在击打标靶的游戏中打败大卫——那个时候大卫已经接受了三年的骑士训练,塞萨尔却也只学了两个月的骑术和长枪。 就连大卫也知道自己在面对塞萨尔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畏惧的念头——还有几分懊丧,他相信自己将来也会是一个英勇无畏的骑士,但塞萨尔确实经历了更多残酷的争斗——他在攻城的第一天就不幸跌下了云梯,虽然因为有着天主的赐福,他没有落下终身的残疾,但也因此无法参与之后的战斗。 他被送回了亚拉萨路。 若说塞萨尔已经是一柄在战火中淬炼过多次的刀剑,大卫就只能说是悬挂在厅堂上的一件装饰品,他将来或许能够取得更为显赫的功绩,但此时,他完全不是塞萨尔的对手。 塞萨尔一击就将大卫打落马下,早已准备好的欢呼顿时喷涌而出,雷蒙不由得面露不快,却也不得不敷衍地拍拍手。 可怜的是那个前来阿谀奉承的贵族,他可能并不怎么了解伯利恒骑士,又或是对他有些误解,以为他只是凭借着之前与新王的情分才能够如此扶摇直上,他僵立在那里,手足无措,雷蒙都觉得有些可怜了,“你下去吧。”他说,就转身去看自己的孩子了。 “没关系的。”雷蒙自言自语般地道:“大卫,你将来会是的黎波里伯爵。” 或许——还会是……他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个念头。希比勒与亚比该同房好几个月了,但公主的肚皮还是没有动静。虽然他也知道女人怀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对新婚夫妇可能在一两个月后就看见妻子的肚皮鼓胀起来,也有可能好几年,十几年都看不到一点希望,这是上帝的旨意,教他们的婚姻不够顺遂。 譬如阿基坦的埃莉诺和法国国王路易七世。 但如果他们确实生不了孩子,或者说只能生出女儿呢,女儿的继承权永远是在男性继承人之后的。而正如博希蒙德所说,他是阿马里克一世的堂兄,他的儿子也同样是鲍德温的血亲。等到十几年后,在鲍德温四世病体支离,难以为继的时候,若亚比该和公主还是没孩子…… 当然,还有伊莎贝拉公主。但那时候伊莎贝拉公主也只不过堪堪成年,而他的大卫却已经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成年人,一个骑士,一个贵族,若是他能够在这几年中立下一些功勋,譬如占领一座城市,或者是收复一些领地——作为他的父亲,雷蒙也有信心取得善堂骑士团与圣殿骑士团的支持。 到那时候,或许他与博希蒙德的争斗就可以迎来一个真正的结局了。 他再度看向大卫的时候,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份烦躁。他甚至亲自为自己的儿子摘下头盔,擦拭汗水,大卫却有些情绪低沉,他又一次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这没什么,”雷蒙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而你的长处可能是他们都无法企及的。” 大卫一时间无法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意思,他正想要继续追问,却听到了一阵清脆的欢叫与呼喊声,还有皮鞋踩踏木质看台的地板发出的咚咚声,原来是今天这场比武的冠军,也就是伯利恒骑士正按照传统,在他的矛枪上挂上环。 他要将这枚环献给这里最为美丽和高贵的女性。 一般来说,这种礼仪性的拥趸与馈赠——除非这位骑士已经向某位贵女发了誓,跪在她的脚下,宣誓要捍卫她的尊严——不然这枚环一般都是献给场中身份最为崇高的女性。 今天出现在这里的,身份最为崇高的女性正是雅法女伯爵。 自从阿马里克一世离世,她就经常往来雅法与亚拉萨路之间,在失去了父亲后,她当然希望能够给自己的一双儿女更多来自于母亲的慰藉。不过就她看来,唯一需要她安抚的,可能只有鲍德温——希比勒是愈发的偏执、傲慢,任性妄为了。 雅法女伯爵已经露出了微笑,她看到这个孩子正在让侍从挂上一枚勿忘我的环,紫色的小中还点缀着白色的小玫瑰,上面还系着鲜红色的丝带,她斟酌着,摘下自己的一枚手镯,这是贵女给骑士的回礼。 “我记得上一次成为‘美与爱的女士’,还是在二十年前,”她偏过头对身边的女伴兴致勃勃地说道:“阿马里克一世得到了那场比武大会的冠军,他将环给了我。没想到过了二十年,我居然还能做一次‘美与爱的女士’。” 她的女伴正是她一直来的好友,闻言顿时笑不可抑,她正想要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却骤然僵硬了。 雅法女伯爵马上转头看去,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看到了她的女儿——公主希比勒。 雅法女伯爵曾经是亚拉萨路的女主人,但在阿马里克一世与她离异后,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女,正如希比勒在愤怒之中失口喊出的那样,她的身份已经位于女儿之下,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希比勒才是场地中最尊贵的女性——这个认知立即让她升起了一份不好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她低声问道。 希比勒站在她面前,面色冷峻,“你应该向我行礼。” 雅法女伯爵嘴唇颤抖,却也只能屈下膝盖,低下头。但她还未完全站起来的时候,就猛地握住了希比勒的手臂,“你和你的弟弟说过吗?和伯利恒骑士说过吗?” 现在塞萨尔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仆从了,他是骑士,有领地,是国王身边的近臣,虽然杰拉德的达玛拉写信来解除了和他之间的誓言——他们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塞萨尔就去和她宣了誓,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虽然这段誓言维持的时间很短,但谁都知道伯利恒骑士是个言出必行的正直之人。 达玛拉在比勒拜斯向他提出要求时,他还只是个见习骑士,还未正式宣誓,他完全可以拒绝。 但他没有,他接受了这份艰难的工作,也是他有着那样的勇气,智慧和力量,换做另一个骑士,他不但要白白折损自己的时间,甚至连荣誉和性命都要丢失在那里也说不定。 他若是在这种场合将环赠给了希比勒公主,就必须向她宣誓,成为她的骑士。从此之后,他就要如同每一位宣誓过的骑士那样承担起所有的义务与职责。 雅法女伯爵很清楚,按照希比勒的性情,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伯利恒骑士这件好用的工具。 此时伯利恒骑士已经转向看台,原先鼓噪不已的人们反而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鲍德温更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第一次用那种冰冷而又尖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他爱希比勒,但同样的他也不容许有人借着他与塞萨尔的感情肆意地利用和欺辱他最好的朋友和兄弟——还是当着他的面,这几乎是一种挑衅。 他后悔了。不久之前,希比勒曾经向他暗示过——想让塞萨尔向她宣誓忠诚——但那个时候,他只是坚决的拒绝了,但没有更多的告诫与训斥。 如果他想让塞萨尔成为希比勒的骑士,他早就这样做了,不明真相的人或许会以为,能够成为一位公主的骑士对塞萨尔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鲍德温虽然时常因为亲情而被蒙蔽了双眼,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希比勒对塞萨尔的隐约恶意,而且他也看到了希比勒是怎么“使用”亚比该的,那种不择手段,毫不顾惜的劲儿让他看了都浑身发寒,亚比该若不是安条克大公的独生子,事发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就会亲自砍下他的脑袋。 遑论塞萨尔还是一个品行高洁,坚韧不屈的好人。 换做他是亚比该,他会答应希比勒的请求吗?他不但不会答应,还会设法劝说和阻止希比勒——但对于希比勒来说,这就是背叛。 但塞萨尔若是不将环递给希比勒,对于希比勒来说,也是背叛,他会迎来她无穷无尽的报复——他还不是一个伯爵,或是大公的儿子。 “诸位,你们为什么都待在这里?”一个悦耳的声音突然击破了场中的寂静。 当人们看清来者是谁的时候,一阵悠长的叹息同时席卷了看台和场地。每个人都在看着身边的人,尔后哑然失笑。原来这个声音是出自于他们同时发出的一声叹息,“上帝保佑。”有人低声喊道。 原来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王太后玛利亚,她身着白色的长袍,披着黑色的斗篷,怀中抱着年幼的小公主伊莎贝拉,没有戴着王冠,只是简单地裹着头巾,头巾都有点歪斜,似乎来得有些匆忙。 她的面容称不上秀美,但此时人人都觉得(除了希比勒)她有如圣母般的美好。 现在这个场地中最为高贵的女性是谁呢?当然是王太后玛利亚喽。 希比勒站在原地,面孔一时苍白,一时通红,又变得铁青,而雅法女伯爵高声提醒说:“请行礼,公主。”一时间,周围的贵女们都忍不住笑了,即便是希比勒带来的那些,而雅法女伯爵在行礼后,也不顾公主如何,就施施然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王太后玛利亚并不是走来,或是乘坐马车来的,她骑在一匹高大的阿拉比马身上——阿马里克一世的遗物之一——她的侍女们也骑着马跟在她的身后,她直接踱入场地,面对塞萨尔。 塞萨尔向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缓慢地将矛枪的尖端移向王太后,王太后从容地伸手摘下环,套在自己的小女儿伊莎贝拉的头上,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来得匆忙,身上没有什么能回赠给塞萨尔的东西,只得从小公主的发间取下一截丝带,系在矛枪的尖端。 这看起来有点可笑,又尖又长的矛枪上居然只系着那么一小根细细的丝带,但当塞萨尔把它举起来的时候观众们所发出的欢呼声远超过了之前的每一场。 (本章完) 第117章 巡游 第117章 巡游 “我们会在圣犹达的瞻礼日(10月28日)前回来。”雷蒙说。 在阿马里克一世离世的一年内,十字军们最为重要的工作已经在数次会议中确定——他们要拔掉基督徒朝圣路上最大的一颗钉子,亚美尼亚王子姆莱。 若是阿马里克一世尚未离世,那么无论他在会议上持何种意见,十字军的统帅只可能是他,但现在的亚拉萨路国王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固然作战英勇,深受眷顾,但那些年长的骑士们在看到那张秀美的面孔时还是会忍不住心中犹疑。 要知道,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若是指挥者得不到下属的信任,哪怕只是略一犹豫,都有可能酿成最坏的结果——再三斟酌后,他决定,在这场战役中,他将会作为国王的代理人,担负起这一重要职责,然后,由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奥格.德.巴勒本作为自己的副手,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德.米利与博希蒙德则留守圣城。 这个安排让博希蒙德翻白眼,但雷蒙振振有词地说道,比起姆莱,他的儿子亚比该与公主希比勒之间的矛盾才是他更该关心的事情,之前公主拒绝与亚比该同房就够糟糕的了,之后在比武大会上,公主等于公开向国王鲍德温四世索要他的骑士这桩事情,又让亚比该勃然大怒。 最叫人腹诽不已的是,亚比该之前还敢向倾慕公主的骑士发起挑战,这次么,他居然没出一点声儿。 大卫等人在离开前——没错,雷蒙将鲍德温按在了亚拉萨路,也让塞萨尔动弹不得,但他却带走了大卫和另外几个年轻的骑士——还在聚会时,乘着酒意恶狠狠地抱怨了一番,要知道,亚比该之前可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已经有贵女半真半假地询问,这样的懦夫是只有一个,还是……很多个? 他们不得不一个个地诅咒发誓,要从战场上取来三根突厥塞尔柱人的发辫来放在她们的脚下,这些叫他们又爱又恨的女士们才愿意抬抬手,暂时放过他们。 “因为他知道就算塞萨尔不杀了他,也会好好地揍他一顿。”威廉说道,而后他下意识地瞥了大卫一眼,大卫无所谓地摇摇头,虽然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他羞愧地抬不起头来,但在同龄人当中,他可以坦然承认,他确实不如塞萨尔。 “亚比该这是怎么了?”另一个年轻骑士咕哝道:“他原先也没那么叫人讨厌。” “他太爱希比勒了。” “谁能不爱她呢。”居伊说,她简直就是他们年少时所做的最为绮丽的一个梦,即便艾蒂安伯爵拒婚的事情,将这颗宝石蒙上了一层阴沉的影子,但这并不是他们逐渐疏远希比勒的真正理由——他们是知道希比勒唆使亚比该做了什么之后,才在一阵毛骨悚然中听懂了长辈的告诫。 有种人是没心的。 “她依然很美,”威廉举着酒杯,遮着面孔,半真半假地问道:“你就没有动摇过吗?塞萨尔?虽然人们都说,你的容颜会让最骄傲的贵女羞惭不已,但爱情并不能在自我与自我之间产生,你来到圣十字堡后,时常与公主见面,你就没有想要吻一吻她的手指,碰一碰她的脚么?” “没有。”塞萨尔说,威廉盯着他瞧了一会,确定那双翡翠般的眼睛里确实没有一丝半点的动摇,忍不住啧了一声,“你简直就是希比勒的报应~!” 这句话说得年轻的骑士们都不禁大笑起来,旁人或许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们都曾眷恋过,爱过希比勒,要知道,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注意力就只会集中在她身上,无法转移,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捕捉着希比勒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她爱着什么?又恨着什么? 希比勒会被塞萨尔吸引,并不奇怪,很少有人能够对塞萨尔这样的孩子升起恶意,即便是他们,在塞萨尔证明自己并非只有一张华丽的皮壳之后,也在几天里就接纳了他——虽然因为塞萨尔总是要陪在鲍德温身边的缘故,他们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坏种。 而希比勒对塞萨尔的恶意与排斥,如居伊,还有威廉这些心思细密的男孩也能觉察出一点原因——希比勒是个何其傲慢的人?!即便是他们,公爵与伯爵的子侄,都只是被她摆弄来,摆弄去的玩具和棋子,要她承认,自己被一个以撒人的奴隶诱惑了,还不如杀了她呢! 不过,在鲍德温病情不明,塞萨尔可能会跟着他去修道院的时候,希比勒可以一把将她并不怎么喜欢的侍女——就是杰拉德的达玛拉推给塞萨尔,当然也能在塞萨尔成为伯利恒骑士与新王的近臣时,强迫达玛拉废弃塞萨尔对她立下的誓言,把他抢夺过来…… 她唯一没想到的可能就是塞萨尔是真的不喜欢她。 只要塞萨尔有那么一点犹豫,都不会有那么多人走出来为他解围——希比勒毕竟是国王的女儿,姐姐,今后还会是国王的母亲。 “你之后还要回伯利恒去吗?还是留在亚拉萨路?”大卫问。 “回伯利恒,但和鲍德温一起。”塞萨尔充满喜悦地回答道,虽然被留在了亚拉萨路,但鲍德温也没气馁,雷蒙说的也不错,他对于亚拉萨路以及周边堡垒,领地,城市来说,都是一个新人,他们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他们——若是在完全陌生的情况下随意做出决定,那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他计划巡查环绕着亚拉萨路的诸多城堡,伯利恒是他的第一站。 ———— 雅克这几天很忙。 他原先已经给他妻子的姑母购置了一个船上的位置,叫他们把她送回到家乡去,但就在临行前,那位脾气古怪的女士突然病倒了,虽然他马上给她请来了教士,但教士一见到她,马上就不悦地离开了——他拒绝为一个以撒人治疗。 他只能去找以撒人的“贤人”,“贤人”也同样拒绝了,还差点把他打出去,他这才想起来,妻子和他说过,她的姑母为了和一个基督徒骑士结婚,早就背弃了她的信仰,她在以撒人的族群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结果他只能给她雇佣了一个女仆,让她在旅店里照看妻子的姑母。 万幸的是,他岳父交代给他的另一个人,也就是他的那个朋友,没给雅克找太大麻烦,他只需要几只骆驼,几头骡子,一点食物和水,好让他带着妻儿去往下一个城市就行了。 “你说他往沙漠去了?” 雅克惊讶地问道。 他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叫人跟着他们,没想到仆人回来说,这些人居然往死海附近的沙漠去了。 (本章完) 第118章 哈瑞迪的偶遇 第118章 哈瑞迪的偶遇 “哈瑞迪!” 听到妻子的叫声,哈瑞迪从骆驼背上转过头来,他的妻子已经在骆驼背上摇摇欲坠,但双手还是紧紧的揽着他们的小女儿,“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她哀求道,“我已经很累了,米拉姆也是。” 说着,她痛苦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侧过头去拉紧了头巾,不知道是为了躲开愈发灼热的阳光,还是不让自己的丈夫看出她脸上的憎恨。 “我们已经休息了很多次了,再这样,我们就没法在日落前赶到下一个水源地。”哈瑞迪耐心地和她解释道。 可惜的是他的耐心毫无作用,“我想回伯利恒!”他的妻子突然嘶哑地喊叫了起来,“我们为什么不能留在伯利恒呢?”她责问道,“你是一个金匠,一个手艺精湛的金匠!勒高先生也说了,你可以在伯利恒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他做居中人,那里的行会会接受你的。” “你只要答应了,他们马上就会为你提供住所、工具、学徒,基础的金银,宝石还有仆人。”她充满渴望地说道——最后一项是她最为最期待的。他们在比勒拜斯的时候,虽然遭到了同行的排挤,又因为信仰的问题而无法为贵族与哈里发服务,但在比勒拜斯的居民中,哈瑞迪的信誉和技艺都有着相当出色的口碑。 哈瑞迪的妻子当然也是个以撒人,但她只是比勒拜斯一个以撒商人的女儿,在比勒拜斯,几乎没有隐士派的以撒人,即便有些隐士派的以撒人会随着商队行动,也不会来打搅他,他们的生活平静而又悠闲,作为一个金匠的妻子,她虽然无法与那些带着珠宝穿着丝绸的贵族女性相比,也从来没有过过窘迫的日子。 但这种平和的生活在比勒拜斯城破的那天,被那些可恶的基督徒们打破了。 不过当哈瑞迪的妻子知道,他们只要缴纳赎身钱就能离开比勒拜斯的时候,心中满是侥幸带来的欣喜——亚拉萨路城被十字军攻破的时候,他们可是杀死了城中所有的撒拉逊人和以撒人——他甚至觉得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都是被上帝所看顾着的。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遇见那个十字军骑士,他强迫他们交出小女儿时,她顿时就从人间坠入了地狱,她怎么舍得呢?这简直就是拿着刀从她身上割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她当然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小女儿,但她也在害怕。 她怕,如果他们坚持或者是反抗的话,那个骑士会毫不犹豫的当场杀死他们,他们的小女儿还是难逃沦为奴隶的命运,甚至更糟。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愿意为他们说话的大人出现了——虽然从年龄上来说,他还是个孩子,但他依然做出了公正的判决。 他们一家人完完整整地走出比勒拜斯时,她甚至感到了一阵恍惚。 虽然那时候,他们除了身上的衣物之外别无他物,但她并不惊惶,她知道自己丈夫的手艺有多么地令人惊叹,人们甚至会开玩笑的说,他是否也得到了某位圣人的注视,才能够打造出这样精美绝伦,而又充满了奇思妙想的物品。 但凡看过哈瑞迪的作品,就不会有人怀疑他将来会为一个公爵或者国王服务。 因此,当哈瑞迪和她说,准备去往伯利恒的时候,她大力赞成。 伯利恒是仅次于亚拉萨路的圣地,而每一处被朝圣者们敬拜的神圣之地,必不可缺的就是圣像、十字架、圣物匣、以及各种各样带有神圣意味的念珠,首饰和配饰,亚拉萨路的手工艺者比地上的石子还要多些,伯利恒当然也不例外。 如她所愿的,哈瑞迪马上找到了一个朋友,以撒人以吝啬、苛刻与近似于残酷的精明而著称,但在他们的族群中,却始终提倡相互帮助和支持——虽然有时候迫于无奈,他们偶尔也会下个绊脚绳或是推出个替死鬼之类的——这种情况并不多,而且哈瑞迪的职业也并不会与对方产生冲突。 哈瑞迪的朋友一见到他们,就马上热切的为他们安排了住所和晚餐。 从那晚开始,哈瑞迪的妻子好像又回到了在比勒拜斯的日子,不用颠沛流离,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尽情享受柔软的床铺,丰盛的食物和温热的浴水,仆人们在一旁殷勤伺候。 只待了几天,不用说哈瑞迪的妻子,就连他们的小女儿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她满以为哈瑞迪会在伯利恒定居下来,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是以自己父亲的名义去借钱,还是让哈瑞迪自己去借钱,或者直接向哈瑞迪的朋友租借一个店铺,用作品或是酬劳来偿还本金和利息——她对自己的丈夫信心十足,一点也不担心会因为这笔借款而破产。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哈瑞迪就给她带来了一个噩耗。 哈瑞迪并不打算留在伯利恒,相反的,在得到老朋友的资助后,他不会开设店铺,打造工坊,或者是寻求管事的推荐,好去贵人面前寻求机会——他会用这笔钱来购置骆驼和骡子,准备食物和水,带着她们返回隐士派的驻地。 “什么?” “我是隐士派的团体成员,因为一些原因,我离开了那儿,现在,我要回去了。” 哈瑞迪的妻子听了,差点就要发疯,她也是以撒人。当然听说过“隐士派”,那是他们族群中的这一小撮人,与大部分以撒人不同,即便经过了上千年,他们依然没有多少改变,恪守的仍旧是最为古朴而又正统的观念和教义。 他们不放贷,不做买卖也不兑换钱币。每个隐士派成员都只有一种职业,那就是农民,或者说以农民为职业的学者,他们在无比荒僻的地方开垦田地,汲取河水,种植麦子或是蔬菜,也有可能是葡萄和无果。 在他们的聚居地内,没有穷人和富人,更没有仆人和奴隶,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他们每天迎接着日光起身,到河流中沐浴,而后换上朴素的亚麻长袍,走进田地里,或者是葡萄园里精耕细作。据说他们非常的擅长种植小麦、蔬菜和水果,以此自给自足,除了偶尔的交换(他们毕竟也需要盐、瓦罐和布匹等必需品)几乎不与外界来往,太阳落下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学习和祈祷。 而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或许将来还会持续下去。这种生活听起来足够神圣又高洁,但哈瑞迪的妻子并不打算去做一个苦修士的妻子,更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长大。 但作为一个以撒女人,她并没有那个魄力表示反对,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措。 她只能在心里想——她甚至宁愿回到比勒拜斯,说句实话,即便成为基督徒的奴隶和仆人,也未必会比成为隐士派中的一员更糟糕——不然为什么农民们会想方设法地进入城堡做事呢? 但她也知道,哈瑞迪虽然平时沉默寡言,对待她们也足够温和,但他并不是一个会被妻子的话语左右思想的人,她不敢在明面上违抗,只能设法拖延,只希望在这段时间内,哈瑞迪能够改变想法——至少,如果他要回去,那就自己回去吧,见鬼,她更愿意留在伯利恒。 她已经听说了,伯利恒的新领主,正是那个救了她们小女儿的骑士,若是他依然保持有比勒拜斯时的公正与和善,那么就算她和她的小女儿单独留在伯利恒,也没什么不好的。 哈瑞迪或许觉察到了妻子所想,但就和所有的丈夫一样,他只将其归入女性特有的软弱与古怪,并不怎么在意。 他轻轻拍打着骆驼的颈侧,叫它放缓脚步,直到妻子的那头骆驼慢慢的跟上来,他侧过头去观察女儿的状况,哈瑞迪的妻子倒也没有说谎,成年人可以忍受阳光的灼烧,空气的燥热以及颠簸带来的痛苦。 但对孩子来说,这就是三种折磨,她们才走出伯利恒大半天,小姑娘就如同一朵缺水的朵般迅速地萎谢了下去,面色绯红,四肢瘫软,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给她喂些水吧。” “我已经喂了。”哈瑞迪的妻子低声抱怨,“要么再给她一些块。” “不。”哈瑞斯看了看天色,分固然可以让人重新振奋起来,但也会更快的夺走口腔中的水分。他们虽然带了好几个皮囊的水,但在沙漠中水从来没有足够的说法。 “我们加快速度,”他说出了与妻子所愿相反的话,“尽快赶到下一个水源地。” 有水源的地方,通常都会有个村庄或是部落。虽然哈瑞迪所说的地方,很难称之为村庄,只能说是一个居住点。 这里只有几幢低矮的房屋,但依靠着水源地,这里的居民可以用为来往商队提供食物、水,还有喂马喂骆驼的干草来维持生计。 正如哈瑞迪所说,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但村庄外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多处篝火,哈瑞迪警惕的勒住了骆驼,“你们待在这儿。”他说,而后跳下骆驼,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不多会儿,他的神情就松弛了下来。那是一支商队,以撒人的商队。 商队里的人也看见了哈瑞迪,在看到与他们相似的装扮时,看得出他们也轻轻地松了口气。 哈瑞迪的妻子站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看到他们正在与哈瑞迪问好,握手,没一会儿,有两个人举着火把护送着哈瑞迪走回来,他们牵着骆驼,牵着骡子,把他们送到最大的篝火边,沙漠的晚上是很冷的。 他们看到哈瑞迪的妻子居然还抱着一个小女孩的时候,马上就引领着她们进了一旁空着的房子里,“这间房子已经被我们租下来了。”商队首领说:“安心住着吧。” 哈瑞迪的妻子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她,还有她的小女儿确实需要一个能够平躺着休息的地方,当然还要能够遮风避雨,她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地上居然还铺着一张厚实的毛毯,她顿时快乐地叫了一声上帝保佑,就将小女儿放了上去,而后展开斗篷,把她裹起来。 商队首领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向篝火边走去。“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他问。 他这样问是有理由的,毕竟在这个盗匪横行的地方,哈瑞迪居然没有带着仆人,或者是雇佣来的流浪骑士,就这样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孤零零的走在沙漠里,就不怕遇到什么威胁吗? 更不用说,就算没有匪徒,沙漠里也会有狼。 哈瑞迪先是谢过了他的好意提醒,而后才说:“我们要去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远,可能只需要两三天。”就能安然返回故乡了。 首领捏了捏手指,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程,“你是要去哪儿?是去巴尼亚斯,还是大马士革?”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两三天可以赶到的吧。 “当然不是。”哈瑞迪说,“我要去的地方是昆兰。”如果他对一个基督徒这么说,基督徒或许还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个什么地方,但他既然是对一个以撒人说的——这个人虽然不是隐士派,但也知道隐士派的存在,昆兰他也知道,那是一个隐士派的聚居点。 “你是那里的学者吗?” “昆兰可没有学者,只有农民。”哈瑞迪微笑着回答说。 首领没有辩驳,隐士派就像是一群可以结婚的苦修士。虽然他们没有钱财,也没有领地,更没有爵位,却很得以撒人的尊崇与信任——哪怕之中他们的其中大部分人已经声名狼藉,变得斤斤计较,唯利是图,但他们心中依然保留着一丝微薄的坚持。 那就是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们也能洗净罪过,焕发新生。 若是说,以撒人现在就是一棵早就枯败,腐朽的大树,隐士派就是他们最为纯洁的一根根苗,他们甚至会说,若是有那么一天,火狱升上地面,以撒人也会将隐士派的成员们顶在头上,宁愿自己去死,去堕落,受折磨,也不会看着他们的希望陨落。 他看了看哈瑞迪,知道这个固执的家伙可能不会接受过多的好意。于是他想了想,问道:“你们那里有种植小麦吗?有葡萄吗?或者是蔬菜。” 哈瑞迪点点头,“那么你能让我们和你们一起回去吗?”商队首领说,“我正需要收购一些粮食,小麦、蔬菜、葡萄或者葡萄酒都要,越多越好,而且还能有个很不错的价钱。你们要东西也行。” “是什么地方又要打仗了吗?” “我不知道。”商队首领轻轻地掠过了这个话题,“我从大马士革过来。不过撒拉逊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战争,或许他们正在准备着打下亚拉萨路也说不定。” 他开了一个玩笑。 (本章完) 第119章 风声 第119章 风声 商队首领可能真的只是在开一个玩笑,但这句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实性,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毕竟在这个时期,商人们可能是整个社会中嗅觉最为敏锐,行动最为快速的一群人。 或许会有人感到疑惑,若是要塞与宫殿的主人都知道商人们本就是一些唯利是图,两面三刀,随时可能倒向自己以及敌人的卑劣之徒,他们又如何能够容忍商人继续行走在自己的城市与庄园中呢? 这一点与此时落后的交通和讯息流动有着很大的关系。 每个地方,即便是巴黎或是伦敦,无论是农民也好,工匠也好,甚至一些骑士和贵族,他们诞生在哪里,就会在哪里生活,他们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地,除非是要去为国王打仗,或是要去某处朝圣,大部分人几乎就此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所生活的街道,或者是村庄。 此时的村镇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熟人社会——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认识他们身边的人,任何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街道上都会引起善意或者是恶意的凝视。 同样的,因为人人都足够熟悉彼此,还衍生出了不少羞辱性的公开责罚,像是著名的枷刑,手颈枷、手脚枷——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人若是犯了个不大不小的罪过。但法官又认为,他需要遭受一番刻骨铭心的教育,就会那么判处他接受这种刑罚。 手颈枷就是将人的双手和头一起卡在一块木板上,让他撅着屁股维持这个姿势,时间可能从几个小时到几天不等,手脚枷就是将手和脚固定在同一块木板上,叫受罚的人只能无助的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任人嘲笑和唾弃。 有时候人们还会向他们投掷污物。 但最重要的还是,让他们感到羞愧而无地自容,不敢再犯,还有的就是让人看清他们的面孔,免得又遭了他们的祸。 像是这种封闭之极的社会中,人们习惯了自给自足,但人类的欲望总是无止境的,他们也总有想要的东西。 于是商人应运而生,他们就像是穿行于丘陵、山谷以及原野的河流,不断的带来新的东西,又将当地的出产带走,商人的见利忘义很容易引起别人对他们的反感和厌恶,但谁也不能否认的是,没有了商人,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都会迅速的变得死气沉沉。 在平和时期如此,在战争时期,商人更是不可或缺。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容易储藏的军粮,廉价的工业品和便利的交通,而一个骑士出征的时候,能够为自己以及扈从,乃至武装侍从准备足够的马匹、武器和铠甲,就已经相当值得称道了,食物?或许有那么一点,但很快就会被吃光,吃光后如何?当然就是用长矛和刀剑去“换”了。 诸位大概还没忘记,我们之前说过,一旦确定要打仗或是远征,各处的领主和君王们都会贴出告示,要求应召前来的骑士不要在途中随意劫掠的事儿…… 不过这也仅限于在自己的领地上,在异教徒的领土上则不受此限,譬如阿马里克一世率领的十字军骑士们就曾经在比勒拜斯周围大肆搜刮,他们抢走了所有的小麦、葡萄酒、油脂,射下了所有的飞鸟和走兽。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无法保证在漫长的远征途中,不会出现粮草匮乏的可能。 一来,是因为一旦军队和从属的数量远超过当地可以承荷的范围,就算他们将每个见到的人都拷打至死也没办法弄到更多的食物;二来,异教徒的农民和守军也不会蠢到等着他们去抢夺,他们可能将粮食藏起来,也有可能如沙瓦尔那样破釜沉舟,直接烧掉。 此时商人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他们会向各方征集粮草。而后千里迢迢的运到大军驻扎的地方,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 同时他们还承担着将骑士们的战利品,那些器皿、家具、布料,他们暂时不需要,也没法随身携带的东西转为收益的重任,他们会给骑士钱,或者是其他骑士想要的货物,譬如甲胄、马和武器,骑士的付出与获得在商人的手中完美的形成了一个循环。 可以说,没有了商人,骑士们大概不会提起什么远征的兴趣,因为他们根本无法从战斗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商人首领跟随着哈瑞迪去了昆兰,昆兰位于死海的西北角,确实距离伯利恒还有他们落足的水源地不远,也确实是是一片空旷而又贫瘠的土地。 虽然对于隐士派的民众来说,这里是一片安宁的土地,是上帝赐予他们的伊甸园。 虽然这个“伊甸园”让哈瑞迪的妻子沮丧万分,正如之前她听说的,昆兰的人们都居住在低矮的屋子里,就和他们之前在水源地见到的那个村庄一样,没有窗户,即便是白天屋子里面也要点灯,身材略高大的人在进出房屋的时候都需要弯腰低头。 他们去见了昆兰的贤人,哈瑞迪的妻子可以感觉到贤人在注视着他的时候,眼中更多的是评估与怀疑,等到她和女儿可以离开的时候,她简直就像是逃跑般的离开了那个屋子。 “你要多关心和爱护你的妻子。”贤人望着哈瑞迪妻子的背影说:“她并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也从未遵循过我们的律法和教育——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安,或许这里的一切都会让她感到陌生,不要苛责,也不要急着训导她,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哈瑞迪默然不语,他在离开昆兰的时候,怀抱着的是愤怒与不甘,但这些愤怒与不甘已经在近十年的流放生涯中得到了缓解,对于故乡的怀念胜过了年少时的愤慨,或者说,现在想起来,那也不能算是羞辱,只是对于教义与理念的不同看法罢了。 “那么,哈瑞迪,你离开了这里那么久,行走了那么多地方,看到过什么人可能成为你心中的那位圣王吗?” 面对贤人的问题,哈瑞迪思索了片刻,沉重的摇了摇头。 “没有,长者,我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从昆兰到伯利恒,从伯利恒到亚拉萨路,又从亚拉萨路,走到阿卡,从阿卡走到了雅法,又从雅法来到了加沙拉法,乘船去了亚历山大,从亚历山大走到了比勒拜斯,我有见过国王,公爵以及骑士团的大团长,见过苏丹,也有见过哈里发,大维奇尔和埃米尔。、 我观察他们的言行,猜测他们的心思,衡量他们的品德,但我所见到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卑贱还是高尚,他都只是一个寻常人,或许他们心中还有理想,但就和我一样,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有很多年轻人和你有着相同的想法。”贤人说:“他们听说弥赛亚必然会重返人间,就一心一意地的想要从人间找出这个圣王。但我们都知道他尚未降临,至少在审判日降临之前,他不会再出现在人世间——他已经为我们赎了罪,我从未听说,一份债务可以偿还两次。 而人类从来就是忘恩负义,不记前过的。 就在几天前,还有人来和我说,我们应当重新建立起我们的国家。而不是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救世主或是圣王。但我们难道不曾有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圣殿,自己的国王吗?我们有大卫王,也有希律王,还有所罗门,他们都曾经是贤明的国王,但最终还是抵御不了魔鬼的诱惑,无论是财富,荣誉,还是力量,都会彻底的改变他们。 我说,不要再将你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了,只要他还是人类,他就无法摆脱身上的罪孽。 哈瑞迪,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最后一日的降临。当弥撒亚看见我们的时候,希望我们的悔过与忍耐,能够让他洗脱我们身上的罪过,将我们提升上天堂。” “我心中仍有侥幸,”哈瑞迪说:“但或许您是对的。” 说出这句话后,他就像放下了心头的巨石,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贤人也面露宽慰之色,年轻人总有固执起见,行差踏错的时候,而且哈瑞迪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他希望哈瑞迪将来能够接过自己的位置——不仅仅是昆兰,或许,他的离开正是为了让他将来能够做得更好也说不定。 “还有那个商人的事情。”贤人说:“那个外来的商人,他虽然也可以称得上是我们的族人,但他终究沾染了太多外面的贪婪,我并不想要见到他,所以就由你去吧——我们不需要钱,但我们需要盐,还有,盐是最重要的,也不可缺少。或许还有一些油脂。” “您也觉得将有一场战争降临于此吗?” “我确实能够看见一些东西,一颗老迈的星辰正要坠落,而一颗新生的星辰则将要升起,但很可惜,它的光芒转瞬即逝。” ———————— 鲍德温并不知道,距离他们不过百里的地方已经有人对他的命运做出了最为准确的判定。 他决定“巡游”,有着很多个原因。 首先,阿马里克一世离开的太过仓促,而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被麻风病所苦,根本无法离开圣十字堡,遑论跟随父亲一同巡游各处。 他只在地图,卷宗中看到过一个个城市,一座座城堡,一座座港口,一处处村镇和聚居点的名字,从老师和雷蒙等领主这里了解过一些它们的情况,但真实状况如何,就连希拉克略也不能保证——而且不是面对面,他也根本无从了解贵族与骑士们对他的态度。 他们尽可以在书信上写满溢美之词,但鲍德温可不信,若是战事陡生,他们会在他的一声令下下拿出补给,装备和骑士来。 还有这些城堡和城镇的状态也需要仔细勘察,储备是否充足?训练是否足够?城墙有倒塌或是缺漏的迹象吗?城中的居民是否能够安然度日? 还有的就是,虽然亚拉萨路的大臣们并不“愿意”相信他所做出的判断,更有可能在近期向北征伐姆莱的领地,那么他只能借着“巡游”的名义,在更近的距离观察那些撒拉逊人,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异动? 还有的就是,在之前的比武大会上,塞萨尔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公主——不管当时王太后玛利亚公主才是场地上身份最为崇高的女性,希比勒只会将塞萨尔的回避视作一种耻辱,上一个带给她这种耻辱的人是艾蒂安伯爵。 而对于公主来说,塞萨尔现有的身份依然无法与一个法兰克的伯爵相比,她的怒火只会更为旺盛。 鲍德温不得不担心,如果继续让塞萨尔留在圣十字堡里,不知道他的姐姐会做出些什么疯狂可笑的事情来? 他依然对她有着几分亲情,他们的父亲已经离他们远去,他只希望他们姐弟二人能够在今后的生活中相濡以沫,彼此扶持,而不是迫不及待地露出獠牙,争抢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权力。 但他也相信,只要有机会,希比勒不会对塞萨尔手下留情。 在伯利恒,鲍德温得到了无比隆重而又盛大的欢迎,不说安德烈主教——他也等于是看着鲍德温长大的人了。 单说城中的那些商人们吧,他们一直认为伯利恒在神圣的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亚拉萨路,亚拉萨路有圣墓不错,但他们这里也有圣诞地呀。 若是将来的国王能够将一部分注意力移到伯利恒,他们相信,即便无法取代亚拉萨路,将来的圣城或许也能从一座变成两座也说不定。 塞萨尔在伯利恒得到的东西,鲍德温得到了三倍不止,不过商人们小心地没有送上伎女,谁也不知道现在这位年轻的国王身体状况如何——倒是鲍德温注意到了宴会上仿佛缺少了些什么,这时候的伎女在宴会中是必备品,就像是瓶里没有似的,反而容易引人关注。 “我听说他们送来的伎女都被你拒绝了。”鲍德温举着杯子,调侃般地问道。“事实上你完全不必在意我——圣十字堡的贵女一直在抱怨你过于不解风情,一个太过风流的骑士当然不怎么样,但你偶尔也可以鉴赏一番摆在你面前的宝石与珍珠,你若是喜欢谁,告诉我,我会设法询问她的意向。 你需要有个可忠诚的女士。” 塞萨尔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知道梅毒这种疾病最早在8世纪就有痕迹,证据来自于维京人,他不能确定某个伎女身上会不会带有螺旋体(梅毒),而且鉴于此时人们对卫生的标准,炎症、真菌也是一种常见的危险,即便希拉克略说过,得到赐福的人不太容易被疾病侵扰——但他真不准备去冒险。 “我不是已经向某位女士宣誓过忠诚了吗?” “玛利亚王太后?”鲍德温有些迟疑,不是不可以,但在亚拉萨路王太后的身份之前,玛利亚是拜占庭的公主。 “不,”塞萨尔说:“是你的小妹妹,伊莎贝拉,我在此宣称,她乃是整个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也是最仁慈,最虔诚的女士,”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觉得呢?” 鲍德温忍不住大笑起来。 (本章完) 第120章 初战(1) 第120章 初战(1) 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来说,无论是留守在亚拉萨路,还是侍奉国王鲍德温四世外出巡游,都称得上是一桩轻松惬意的好差事——虽然这种想法于几年前来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亵渎。 而他现在只想微笑,充满了嘲讽和酸涩的那种。 他是那种最为虔诚和坚定的骑士,很早就发了誓,在履行完应尽的职责与义务后,就要动身来圣地为天主效力——那时候如他这样的人有很多,他们虽然为了家族与国王,不得不娶妻生子,治理领地或是在宫廷中任职,但一等到继承人可以接替他在凡俗的职位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爵位,财产,领地,妻子儿女,直奔亚拉萨路。 菲利普在骑士团中尤其受尊重,除了他本人的品行与胆魄之外,还有的就是他领地中最为重要的一处要塞捐献给了圣殿骑士团,这座要塞阿马里克一世曾经愿意用一万五千个金币来换,他都没有答应——虽然阿马里克一世也是圣地之主,但他更愿意把他交在一个更为虔诚的人手中——也就是那时的大团长。 极具讽刺意义的是,他才将那处要塞交给圣殿骑士团没多久——哪怕阿马里克一世之前也已经再三嘱咐过圣殿骑士团的骑士们必须牢牢守住这个据点,它还是被阿拉伯人夺走了。 如果说,那处要塞的圣殿骑士们是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菲利普可能还没那么失望,但事实上,被围城后没多久,里面的骑士就向撒拉逊人投降了——当阿马里克一世愤怒地绞死了那十二个卑劣的懦夫时,是有人暗示过,想让他去求情,但菲利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圣殿骑士团就在他的眼中褪去了最后的光芒。 而这座庞然大物最终显露出内里的赤裸皮肉、蠕动的器官和肮脏的经络又是什么时候呢?大概就是他被众人推举为下一个大团长的那一天吧,名单、账册、契约、文书一样样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曾经需要两个骑士共享一匹马的贫穷组织已经在教会和君王的纵容下,变成了一只贪得无厌的吞金兽,他无法理解,圣殿骑士们不被允许拥有私产,为何还会如此贪婪? 直至那一天,圣殿骑士团所有的资产加起来已经可以买下一个王国,他们的城堡不但遍布叙利亚,亚拉萨路和埃及,同样也遍布法兰克和亚平宁;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就是国王和教皇,有自己的法律,也有自己的教义。他们收取凡俗的人头税,也收取神圣的什一税。他们拥有磨坊,水井和田庄,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任免城市中的官员,或者是教会中的教士。 他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与恐惧,但在看过所有的文件后,他甚至不敢生出肃清这团脏污的想法,那意味着他将得罪整个骑士团以及骑士团身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密集蛛网。这里面有多少领主,爵爷和主教已经不得而知,但同样的他也看得出这个越滚越大的雪球,正在以一种无法遏制的速度往下滚,一直滚,直到滚入深渊或者地狱。 年轻的国王或许并不知道,在圣殿骑士团中,大团长菲利普反而是支持他的那个。只不过为了保证圣殿骑士团内部的平和与团结,他没有将这个态度摆到明面上来。但发自内心的说,作为一个愿意为天主献出一切的人,他当然更愿意去对抗上帝的敌人,那些异教徒或是异端,而不是为了世俗的钱财去征伐姆莱。 虽然后者也可以说是为了捍卫朝圣路的通畅与安全。但这份安全原本就是圣殿骑士团的最大也是最古老的资金来源之一——最初的时候,圣殿骑士团的创立者只是为了保证与他们同样虔诚与朴实的朝圣者的安全,才决定成立骑士团。 在他们之前,朝圣者往往只能雇佣一些不可靠的雇佣兵或者是商人。而在朝圣路中,多的是雇佣兵将朝圣者劫掠一空,把他们杀死,或者是抛在荒野里的事情,商人则会把他们拐骗到某个港口,直接把他们卖给异教徒。 有了圣殿骑士团之后,这种情况才慢慢的变少了。 人们信任他们,感激他们,因此从不吝啬手中的钱财和捐赠,但世间之事似乎总是如此,钱财与权力原本就是一头难以制服的怪兽,而人类只要生出贪欲,就必然会被它们吞噬。 菲利普知晓得越多,就越是痛苦,但他也做不出葬送整个圣殿骑士团的事情,有时候他还要与雷蒙,博希蒙德争斗——为了骑士团中那些依然保有纯澈理想的战士。 在跟随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死在与异教徒们作战的战场上,但很可惜,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在战场上活了下来。直到阿马里克一世遇刺,福斯塔特被焚烧,他们不得不撤回加沙拉法,他依然没有寻求到为天主献身的机会。 他一直在警告自己,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念头。 自杀从来就是教会一再申明绝不可犯的大错,这意味着对上帝的背叛,尤其是以殉道之名的自毁行为,即便凡人不能察觉和审判,但在天主的眼前,没有任何一桩罪行会被掩藏,他的灵魂会被打落到地狱里,直至末日也无法解脱。 因此当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希望他留在亚拉萨路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了,心中也并未有多少不快。 当然,直到那时候,他依然没有将年少的鲍德温四世,还有他身边的那个黑发侍从视作与自己平等的人。 虽然他听说过那个黑发侍从的名字,圣殿骑士团中至少有两个年长的骑士——若夫鲁瓦以及瓦尔特都曾经称赞过他,甚至想要让他进入圣殿骑士团——即便骑士团只允许贵族成为骑士,但如果那个少年愿意,他们也总有办法斡旋一二。 不过他们都被拒绝了。 就菲利普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所得出的结论——鲍德温四世与塞萨尔之间的情感可以说足够干净和真挚,鲍德温四世对塞萨尔信任有加,爱护备至,而塞萨尔也没有辜负这份善意,最让菲利普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平等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他们都知道塞萨尔的出身不怎么好,而一个和善的上位者或许可以谦卑地对待自己认可的人,但一个下位者却很难从容地接受这份馈赠——有些会受宠若惊,而有些反而会生出几分恼怒——由自卑萌生出来的傲慢并不少见。 但这种情绪他暂时还没在塞萨尔身上发现。 菲利普曾经听说过有些人生而知之,就如同还未降生时就得到了圣人的教导,而塞萨尔仿佛就是这种人,他这样的年龄,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好仆人,好扈从,或许一个好骑士,但这次他侍奉鲍德温四世来到伯利恒的时候,却发现他居然还能做到同龄人无法做到的事情——这座城市依然如同往常般的平静和祥和。 别小看这份平静和祥和,就算是亚拉萨路,在阿马里克一世离世,鲍德温继位的这段日子里,圣城也整整动荡了好几个月,以往的秩序都被打乱了,每个人都如同热锅里翻滚的豆子般仓皇失措,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不该去做些什么。 他们四处钻营上下打探,只想知道将来会如何,在没法确定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又只能往最坏的方面设想,并且为之深深的担忧。若是如此也就算了,他们还会做出很多蠢事来,引来更多居心叵测的人敲诈勒索,招摇撞骗…… 那段时间,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及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可是忙了好一阵子,城外的绞刑架上也总是宾客盈门,直到鲍德温完成了涂油和加冕仪式,公主希比勒也与安条克大公的儿子亚比该结了婚,民众的情绪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伯利恒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这里也有基督徒,以撒人,撒拉逊人,有商人,工匠和官员,还有原本代国王统治这里的安德烈主教,这里的圣墓骑士团也一直在他的麾下听命——只要这里的新主人,伯利恒骑士按捺不住少年人的冲动,做出了哪怕一桩鲁莽的行为来,即便他是好意,伯利恒都得动荡好一阵子。 旁人看只会觉得这个少年人过于懦弱,只有同样做过领主的菲利普才清楚,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安抚好这座城市里的每一股势力有多么艰难。 若他能够一直如此,菲利普觉得,亚拉萨路的前景或许还不至于那么灰暗。 尤其当他侍奉鲍德温四世外出巡游的时候,看见那对年轻人并没有将这场巡游视作一次狩猎或者是嬉戏,而是认认真真的接见了各处的臣属,检阅了骑士,抽查了仓库中的盔甲,武器,还有马匹后,他的心中就不免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看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那个自己,还没有被沉重的现实打击过的自己,那样的心思单纯而又热忱。 现在的亚拉萨路需要的可能就是这样的国王和大臣,即便鲍德温依然痼疾缠身,但那又如何呢?如果将来鲍德温能够有一个后代,或者是他的姐姐公主希比勒能够与亚比改生下一个孩子的话,现在这个年轻的侍从就会成为一个最有力,最虔诚也是最可信的摄政,只要他不改初心。 “您一直在看着我们,”鲍德温:“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吗?” 菲利普当然不能说,他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您不觉得枯燥吗?” 伯利恒虽然是座小城,但它的富庶与繁荣,几乎可以并肩亚拉萨路,但从伯利恒离开后,其他的小城和要塞就乏善可陈了。 尤其是那些只做军事用途的小城堡,站在高塔或者城墙上往外望,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黄褐色沙地,或者是灰绿的原野,以及一碧如洗的天空。 骑士们在城堡中生活,所见到的只有粗俗的女仆和洗衣妇,人数也不多,而且她们多半非常的丑陋,要么枯瘦如柴,要么膀大腰圆,因为生活的折磨,和男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有时候甚至比男人更粗鄙恶劣。 商人们除了固定的几天之外,也很少会造访这些城堡,因为他们并不会和撒拉逊人或是其他人打仗,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缴获和战利品,也不可能得到赎金。 既然如此,商人们就算上门了,也做不成几笔买卖,毫无意义,只会白白地浪费食物和水。 像是这种城堡中供给都是定量的,食物和水非常珍贵,当然也供养不起取乐用的侏儒和乐师。 如果驻扎在这里的骑士,并不是圣殿骑士团或者是善堂骑士团这类武装修士组织,他们还能用酒精来消磨时间。可若是这些带有宗教性质的骑士团,除了祈祷和训练之外,骑士们就很难找到其他的消遣。 而且行走在这些要塞与城堡之间,也很艰难,沙尘满天,空气干燥,白昼炙热夜晚冰冷,还时常有迷途,缺水,疾病带来的危险,更不用说鲍德温四世还是个病人。 菲利普甚至做好了鲍德温会突然倒下,然后他们不得不立即折返亚拉萨路的准备,但最糟糕的情况最终还是没有发生,他们一直走到了这里,巴尼尔斯的马卡布城堡。 这座城堡原先并不属于十字军的,它是当地的撒拉逊人建造的。后来被十字军们夺取并且扩建。 它在一个相当关键的战略位置上,位于加利利海的上方,北向就是大马士革,可以俯瞰死海和约旦河谷,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够看到亚拉萨路。 值得安慰的是,这里的圣殿骑士并没有如那十二个被绞死的蠢货一般疏忽职守,这座城堡的条件虽然艰苦,但从大处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疏漏,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则无需在意。 “怎么会,”鲍德温说,“我看到了这些……大团长,这里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虽然有塞萨尔一直照顾着,但客观条件在这里,年轻的国王还是免不了嘴唇皲裂,面颊粗糙,尤其是那些红斑,又开始变得明显起来,但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充满了生机,还有话语中那无法伪装得来的兴奋和骄傲。 他这样说,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也不免感到了一阵由衷的喜悦,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于是便提醒道:“那么,明天我们就该回去了。” 巴尼尔斯的马卡布城堡已经是亚拉萨路最北端的防线顶点了,再往前,就是撒拉逊人的领地了,何况他们也已经出来了整整三周,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们都准备折返了。 “您说得对,”鲍德温说,他有些遗憾,但也知道确实到了应当回去圣十字堡的时候了。 虽然圣城有宗主教希拉克略在,但并不是每个人他都能弹压下来的。 “那是谁?” 走过来的塞萨尔突然问。 马卡布城堡只是一座小城堡,只有一道城墙,而他们正站在城门一侧的箭塔上,从堞口望出去,可以看见一个轻装的骑士正在飞驰而来,菲利普眯起眼睛,发现他神色仓皇,斗篷歪斜,带着血迹,脸色顿时一变! 而不等他喝问,就听到这个骑士在高声呼喊:“敌袭!” (本章完) 第121章 初战(2)加更! 第121章 初战(2)加更! 突遭敌袭,当然不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想要看到的事情,但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毕竟马卡布城堡原本就在亚拉萨路的最前线,面对着的就是撒拉逊人的部落和军队,每个月都会遭受或多或少的袭击。他镇定地指挥下属尽快收拢城外的少数居民与游猎在外的骑士,幸好城堡周边的居民并不多,而巡查和狩猎的骑士们也不会离开太远。 随着沙尘滚滚,居民们或是靠着自己的双腿,或是骑着驴,骡子拼命地跑了过来,还有一支落单的商队,他们架着马车,马车上堆满了瓦罐,不知道是油脂还是葡萄酒——在外的骑士们见状没有先进城堡,而是一边戒备着一边巡梭在侧,幸好来犯的敌人并未紧随其后,他们也在远处眺望着。 菲利普看着铁闸落下,吊桥升起,才转身回到城内。 那位英勇的骑士已经喝过酒,经过了教士们的治疗,他身上最重的伤势是一道贯穿伤,看得出是撒拉逊人最常用的短长矛,万幸的是没有伤到任何重要的血管和内脏,他也是受过了赐福的骑士,才能够挣扎着回来。 “那也是因为他们并不在意我的关系。”骑士诚实地说道,“他们并不是通常那些来袭击我们的小股部落民众和盗贼。”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消息,但他的下半段话更是让众人面色一凌,“那是一支大军。”他苦笑着说,“至少有上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在场没人会蠢到去质疑这位骑士说的话,骑士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时我正策马走到一座丘陵的顶端,向下俯瞰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天的烟尘。他们正从我的脚下经过,我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离开,结果被一个游荡在外的贝都因骑兵看到了。 我想他应该去马上将此事报给了他们的长官。很快,从那支大军中就分出了一支小队向我而来。我一路奔逃……”他说到这里,微微地滞了一下,有些胆怯地看向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他是个年轻人,进入圣殿骑士团的时间还不长,却也知道在战斗中逃跑,在骑士团中是会受到唾弃和惩罚的。 幸好菲利普只是摆了摆手,“你没有留下厮杀,是为了回来报讯,这并不能证明你不够勇敢,吝惜生命,你带来的信息远比一百个敌人的头颅更重要。” 骑士露出了一丝感激和安心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但当我看到城堡的时候,他们追逐我的速度就变慢了下来。我在进入城堡前,最后一眼看到他们正在立马观望。” —————— “他是马卡布城堡的骑士。”努尔丁说道:“我知道那座城堡。” 当那位长官派出人去追逐那个骑士的时候,并不只是想要单纯的杀死他,要知道在他们的行军路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基督徒骑士,他们总要知道,这是偶然,意外,还是有预谋的——他是独自来到这里,还是率领着一支军队,又或是来自于一座城堡。 而他们派出去的那队贝都因骑兵也很快折返回来说,那个骑士进入了马卡布城堡。 马卡布城堡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一座小城堡,却是一颗扎得很紧的钉子。努尔丁倾听了他们的回报后,随意的挥了挥手,决定调拨一支千人队,去把它打下来。 这并不是他的疏忽,毕竟谁也不知道亚拉萨路的国王就在这座城堡里,商人们或许知道国王的踪迹,但情报的传递可没有现在这样迅速,一般都会延后三五天,甚至一周,一个月都有可能。 而努尔丁在决定远征前,就详细地了解过这道防线上的每一座城堡,从城堡的城墙高度,城门数量,据守的骑士有多少,士兵有多少,其中有多少骑士得到了赐福,都一清二楚。 马卡布城堡中大约有五十名圣殿骑士,他们的扈从和武装侍从,大约是这个人数的三倍,或许还有一些仆役和居民,但其中受过赐福的骑士,只有两位,努尔丁根本没有将这么一点小小的妨碍放在心上,一千人,有五个受到过先知启示的法塔赫(军官,一般由部落首领充任),无论是谁都认为这将是一桩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一千个人迅速的被分拨出去,就像是从大河中分流出的一股溪流,向着马卡布城堡蜿蜒而去,而那股浩浩荡荡的大军不受任何影响,继续脚步不停地向前。 若是曾经和努尔丁打过仗的鲍德温三世还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感叹一声,他的这位宿敌还是老了。 若是放在二十年,不,十年之前,努尔丁都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这个疑点,但老迈和疾病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是的,他做出了超乎人们预料的事情,拖着这具随时可能升天的残躯悍然发动了这场漫长艰辛的远征,代价就是他正在如最后一节蜡烛般猛烈的燃烧,明亮的火焰代表的不是旺盛的生机,而是最后的不甘。 与几百年后的国王或者是哈里发不同,作为统帅,苏丹努尔丁只要踏出宫殿,他就必须一直骑在马上。无论是烈日灼烤还是夜风凛冽,他都要如同旗帜般的矗立在所有人面前。 如果他露出了疲惫之色,甚至要坐在抬轿或者是马车上,不用说他麾下的那些埃米尔与法塔赫,就连那些半奴半兵的努比亚人都会在暗中嘲笑他,生出轻视和懈怠之心,他在军中的权威将会被大幅度的动摇。 如果他将要攻打的只是一座普通又平和的小城,甚至村庄也就算了,他要攻打的是神圣的坚城亚拉萨路,没有哪一场攻城战是迅速而又轻易地取得成果的,他们会遭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从城门袭而出的军队,高耸的城墙,怀抱着必死之心的民众…… 毕竟努尔丁曾经向撒拉逊人发誓,若是有一天,他攻入了亚拉萨路,必然会将那里的居民屠戮一空,以偿还十字军骑士对撒拉逊人欠下的血债。 他是支柱,也是旗帜,更是“信仰之光”,他会留下遗嘱,即便他倒下,即便他死了,他们也要把他抬进亚拉萨路,阿玛里克一世曾经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十字军的主力从燃烧着的福斯塔特安然撤退,他也能用自己的死亡,激励他的军队从十字军手中夺回这座圣城。 但若是在看到希望前他就倒下了,他的死亡就一文不值。 所以无论他怎么疲惫,怎么虚弱,都要坚持坐在马上随着士兵们一起长途跋涉,哪怕是在帐篷中与埃米尔们议事,他也会笔直地站立着,蓬松着如同狮子鬃毛般的白发与胡须,如以往一般的威严和庄重,叫他们不敢与其对视。 但这样的坚持需要付出代价,人类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用其中的大部分来维持自己的姿态,用在头脑上的就少了。 他与他的胜利擦肩而过。 —————— 马卡布城堡只有五十个圣殿骑士,一百多个士兵,但既然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侍奉国王外出巡游,他们身边就不可能只有那么寥寥几人。所以现在的这座城堡中,圣殿骑士不是只有五十个,而是有一百三十个。 随同国王而来的圣墓骑士团骑士——国王本来就是他们的大团长,也有一百五十名,最关键的是,这些骑士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得过赐福,并且深受圣人眷顾的,更不用说他们之中还有鲍德温和塞萨尔这种,几乎不能被称之为眷顾,说是圣人化身也不为过的存在。 当确定了前来攻打城堡的敌人只有一千多的时候,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的神色就立即缓和了下来。看来敌人并不知道亚拉萨路的国王就在这座城堡里,他阻止了鲍德温和塞萨尔:“不是我不让你们战斗。”他说。 塞萨尔或许可以,毕竟他们之中也有能将圣人的眷顾分散到同伴身上的骑士,但国王的圣乔治之矛就太特殊了,一旦出现在战场上——尤其是两者同时出现的时候,人们立即就会联想到是在埃及的战场上大放异彩的那两名骑士,国王在这里的秘密,当然也会马上被泄露出去。 战斗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当马卡布的城门大开,骑士们从中一拥而出的时候,那位千人队的法塔赫甚至感到了一阵疑惑。他们还以为马卡布城堡中的骑士们死守城堡呢,这样他们需要在这里耗费好一段时间——但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他还能赶上对亚拉萨路的攻城战。 努尔丁发誓要杀死亚拉萨路中的每一个人,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所有可见的劫掠一空,近百年的积累,早已让曾经一片空寂的亚拉萨路,重新成为了一座黄金铸造的城市,而他们的部落又是那样的贫瘠,贫瘠到无论是什么,都是好的,珍贵的,罕见的。 可以说,苏丹大军中的每一个人,从埃米尔到最低等的奴兵期待着这场战争所能带来的收益,这一千个人当然也不会对马卡布这座荒凉的小城堡感兴趣。 但当这位法塔赫从幻想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从城门中冲出的骑士已经远超过了五十个,即便加上他们的扈从,这个人数也未免太多了。 他望向身边的副手,两人立即按肩祈祷,等待先知给予他们启示。 而那支人数显然超过了预期的队伍,却在此时骤然加快了速度,而在他们飞扬的罩衣和斗篷下,陆陆续续地闪烁起了致命的微光,法塔赫睁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 骑士们以十二人为一列冲击,而这十二人的武器与甲胄全都闪烁着令人绝望的光芒。——他与副手身上的光芒与之相比,就像是萤虫对满月,毫不起眼。 “可恶的骗子!”他才怒吼了一声,就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首领从高处落在地上,凭借着先知的启示,他一跃而起,拔出了弯刀。 但此时一个随后而至的骑士已经放低了矛枪,矛枪只一下就贯穿了他的肩膀,位置正和与那个报讯的骑士重迭。 但他可没有那个骑士那么幸运,矛枪本身所携带的巨大动能,以及圣人赐予这柄武器的威能,一下子就将他劈开了,他的头颅连带着半个肩膀飞上高空,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下半截躯体,还在盲目又徒劳的劈砍,而等他坠入尘土,被马蹄践踏的时候,他的千人队正在溃败。 他们被欺骗了,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菲利普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战场上的变化,他不但要击败这些撒拉逊人——这是必然的,还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以免他们逃回去告知苏丹。努尔丁虽然老了,愚钝了,但在听说这么一座小小的马卡布城堡里居然有几十个得到过赐福的骑士后,马上就能想到亚拉萨路的新王。 他肯定会马上掉头,杀死或是抓住鲍德温四世。 虽然没有了国王,亚拉萨路的民众依然会坚决的抵抗到最后一刻,毕竟谁也不想死在撒拉逊人的刀下。但国王在决战之前就被擒获或是被杀死,毫无疑问是对基督徒们的一大打击。 好在骑士们与撒拉逊人的正面交战的时候,另外一支队伍也已经悄悄的从城堡的后方绕行到阵地外,形成了一个松散但完整的包围圈,每一个想要从他们的矛枪与弩弓逃出去的撒拉逊人都要绝望了——而等到他们吃掉了散落在棋盘外的棋子,就与先前出击的队伍两面夹击,将他们彻底地剿灭。 不仅如此,一小队受过赐福,听觉和视力格外敏锐的十字军骑士还策马奔出了一段,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他们做的非常小心,没有如之前的那个骑士般惊动努尔丁的大军。 “接下来我们要尽快返回亚拉萨路。”菲利普说:“我会立刻写信给雷蒙和博希蒙德,希望他们能够马上折返。” 虽然这么说,但他觉得不太可能——努尔丁一定是确定了十字军的主力已经离开亚拉萨路,才敢乘机偷袭亚拉萨路的,加上他们行走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就算是雷蒙和博希蒙德立即率领大军折回也晚了,何况努尔丁有很大的可能会联手姆莱——若是十字军敢将后背留给姆莱,姆莱大概率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还有很多事儿要处理呢。 鲍德温一直沉默不语,菲利普的建议当然没错,就算是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这时候也只会先赶回亚拉萨路,而后开始筹备守城事宜。 “你带着地图吗?”他问。 “我带了。”塞萨尔说,他们既然是外出巡游,检阅防务,当然不可能不带着一张地图,而且塞萨尔也早有准备,一路上,他借着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一直在依据手上的原始资料,描绘出一张更准确,也是更详细的地图。 在抵达马卡布城堡之前,他已经将这张地图临摹和整理了七七八八,打开后不但比原先的羊皮纸大很多,也要精确得多——这就是一张等比例,带等高线与水源的现代地图——没有多余的装饰,猛一看上去甚至会有人觉得这是两张地图。 鲍德温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也就是马卡布城堡,然后沿着它的位置往下看,在他们下方就是加利利海。 加利利海并不是一座海,而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约旦河从北往南地穿过它,另外还有地下泉水的补充,因此它从未干涸过,它的西侧就是拿勒撒,耶稣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城市,也是一座著名的圣地。 那拿勒撒往下是两座山地,玛拿西和以法莲,再往下就是亚拉萨路,他们来时走的也是这条路线,但现在为了避开努尔丁的大军,他们可能要往西,而后沿着海岸线回到亚拉萨路。 “我们当然可以回去,但……我们只能回去吗?”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来问,鲍德温准会以为他心生怯意,不敢回到那座必然危机四伏的城市。那如果是塞萨尔问出来的,他只会认为他的挚友正和他想在了一处。 他们若是这样匆匆回到亚拉萨路,只能说完全处在了被动的位置,他们只能等待——等待努尔丁的大军,等到雷蒙和博希蒙德不知道能不能达成的救援,等待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们不会幻想努尔丁会甘愿放弃这杯酝酿已久的美酒,阿马里克一世二次攻打埃及是孤注一掷,努尔丁在生命的最后一息攻打亚拉萨路也是一场豪赌。 当初阿马里克一世愿意,可以撤退是因为他已经榨干了比勒拜斯与福斯塔特,现在的努尔丁支付得起这几万人的薪酬吗?就算是半奴半兵的努比亚人也是为了钱才来打仗的。 “这样我们首先要说服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 “他或许会认为我们疯了。” “但我们应当试一试。”鲍德温说。 商人们传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努尔丁在此时发动远征,可以说窥准了亚拉萨路国王新旧交替时的间隙。 但耐人寻味的是,就算是所见不多的鲍德温和塞萨尔都能感觉到得出他的仓促和焦急——亚拉萨路是一座比福斯塔特更巍峨的一座坚城,阿马里克一世决定攻打福斯塔特,筹备了三年。 努尔丁筹备了多久?几个月前他还在与叙利亚的另一股势力作战。 他是没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而这样一个虚弱的君王所率领着的大军,难道真如人们所以为的那样无懈可击吗? 未必。 鲍德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向塞萨尔微微颔首,塞萨尔快步走向门外,叫来骑士,请圣地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到这里来,“尽快。”他说。 这个“尽快”并不单单只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 (本章完) 第122章 初战(3) 第122章 初战(3) “这是真主的气息、真主的言语、真主的印记。” 当苏丹身边的宦官首领突然听见自己的主人如此说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将双手放在胸前,并没有随声附和或是说些赞誉之词,因为他知道他的主人,伟大的努尔丁并不需要——他是个朴素而又虔诚的人,总是在夜晚独自静静地祷告,同时不断地检索自己在白昼时犯下的过错。 而这样的祷告,在离开了阿颇勒后,就愈发频繁起来,就宦官对主人的了解,大概能猜到,这场远征可能是努尔丁此生唯一一次为自己而做的事情。 他一边渴求着为真主献出最后的一点智慧和力量,一边又在恐惧,他将会为了这个愿望而成为撒拉逊的罪人——虽然他的大臣与将领,人人都在说,此时正是夺回亚拉萨路的最好时机。 “麦尔彦(圣母玛利亚)之子尔萨(耶稣)曾经于此聆听真主的旨意,召唤使徒,并施展奇迹——那是真主赐予他的力量,叫他能够在水上行走,平息风暴,并用五张饼,两条鱼喂养数千个人。”努尔丁指着太巴列湖(加利利海)的水面,如此说道,今晚月色明亮,湖面上银光闪烁,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如苏丹的军队一般。 “我曾经寻求过先知的启示,望他能够如四十年前那样,降临到我面前,为撒拉逊人指出今后的路程,但祂迟迟不曾予我回复,我的祈祷犹如石子,落入水中就再也不见——我不得不想,我为真主所做的种种事业,是否符合祂对我的期许?我是否已经行差踏错,注定了要走入火狱?” “苏丹!”宦官首领不得不说话了,“您为何会如此想呢?从摩苏尔到阿颇勒,从阿颇勒到大马士革,从大马士革到亚历山大,从亚历山大到开罗,谁不知道您的公正之心犹如日光,遍洒大地? 您从未制定过任何不合教法的法律,也不曾叫人服过半点违背先知教导的徭役,更不曾收过哪怕一项非法税赋,您对真主与先知的尊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他是您的亲子,又或是最信任的将领,抑是个以撒人或是基督徒。 您是如此的高尚,又是那样的廉洁,您的每一口食物,每一件衣服,每一样用品,甚至住所,马匹和武器,都来自于您的战利品,就如您军队中的任何一个士兵,您的妻子若是有所抱怨,您宁愿将自己的商铺转让给她,也不愿意叫她在王国的宝库中拿走一枚钱币。 而您的勇气,更是无与伦比,有哪一场战役不是您亲自冲锋在前?要知道,每次您如此做,我们都要跪下来为您祈祷,若是没有了您,撒拉逊人又该被谁率领和庇护呢?” “真主,在我之前,在我之后,此时祂亦与我们同在,”努尔丁神色严肃地说道:“沙姆斯,唯有真主,除祂之外别无他神,行走于此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哈里发,是苏丹又或是维奇尔,也不过是祂挑拣出来,代祂行事与发言的人罢了。” “是我失言了,苏丹。” 努尔丁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拜伏在地的宦官首领站起来,他知道宦官首领所说的均是发自内心,但无论如何,凡人不可僭越——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湖面,“我等皆为朝露,唯有真主永恒且至高无上。” 怀抱着难以言喻的心情,一主一仆沿着加利利海(太巴列湖)的边沿,踏过那些崎岖的巨石,静默地走过,直至明月高悬,宦官首领抬头望了一眼星辰的位置:“您该休息了。” “我知道,”努尔丁说,“真奇怪,我明明满身疲惫,却毫无睡意——啊,沙姆斯,我明白,这是我老了,我曾经看见过我的父亲彻夜无法入眠,当时只觉得奇怪……不过我确实该回去了,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呢。” 努尔丁并未说错,他的大军中,既有阿拉比半岛的部落首领以及其士兵,也有贝都因人,库尔德人,乌古斯突厥人这样的雇佣兵,以及如古拉姆与马穆鲁克这样的奴隶兵——他们虽然拥有着同一个信仰,但无论是肤色,身份与待遇都完全不同,而他们的欲望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出口。 他们在这里,俯首帖耳,只不过是因为努尔丁在前三十年里积累下来的权威与挂在眼前的诱饵——亚拉萨路。 但没走出几步,努尔丁突然蹙眉,他嗅到了新鲜的血腥气,而后宦官总管也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一艘狭长的渔船向上翻着,而它凸起的船底上躺着一个赤裸的男孩,一旁还有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女孩,但也同样不曾长大,他们也永远不必长大了。 这些都是加利利海附近的渔民,在剥除了外面的衣服后,也无法确认他们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努尔丁是个公正的人,但他的公正只在教法内,也只在他的领地内,若是远征在敌人的土地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宦官首领马上叫来跟随在后的士兵把他们掩埋掉,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尸体若是腐烂在湖水里,很容易引发瘟疫——他们要走出这片有着一个半亚拉萨路的大湖,至少还要两个白昼,而在此之前,多得是士兵在里面打水,捕鱼和游泳。 经过了这件事情,虽然回去了帐篷,躺在柔软的矮塌上,努尔丁依然没能如期望的那样陷入酣眠,并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担心这会变成一个不好的兆头,他知道这种想法对现在的局势有害无益,却始终无法停止它在脑海中的盘桓。 第二天那些埃米尔(统帅),法塔赫(千人队首领)们看来见他的时候,就见到了一个比以往更为威严可惧的苏丹,他们诚惶诚恐地向他问安,祈求真主能够保佑这位最可敬的长者,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陆续禀报了一些在行军途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着的十字军主力的动向。 “他们还在朝北走,先头部队已经到了亚历山德雷塔,乘上了船。他们可能会在亚美尼亚的塔尔索下船——” 闻言,帐篷里的人都露出了微笑。 “姆莱呢?他是否遵照誓言,派出了他的军队?苏丹托格洛尔二世呢?他的使者告诉我说,他会给予那些妄尊自大的基督徒骑士们致命一击?他的军队是否已经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 “那个亚美尼亚人(姆莱)确实已经严阵以待,”确实,其他人都能推诿,避让,唯独姆莱不行,他现在已经是基督徒国家的死敌,再背弃自己的第二个主人,他在撒拉逊人的世界里也要寸步难行了,两方都非要抓住这个亵渎了其信仰的家伙,将其碎尸万段不可:“苏丹托格洛尔二世似乎还在等待……” 努尔丁不喜不怒地点点头,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他能够在十字军主力反应过来之前,围住亚拉萨路,苏丹托格洛尔二世也不会介意乘火打劫,追着基督徒们的屁股咬一口,但若是他没能达成预期的目标,那么苏丹托格洛尔二世肯定乐于看他与十字军相互撕咬,毕竟赞吉王朝同样建立在塞尔柱王朝的废墟上。 努尔丁的父亲赞吉原先也不过是塞尔柱苏丹的一个突厥奴隶,只不过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忠诚与力量,还有因虔诚而得来的真主眷顾,先知启示,才能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朝,即便如此,虽然人们称努尔丁为苏丹,但他和兄长的头衔依然是阿格贝塔(意思是摄政与太傅)。 最后一个贝都因人首领走上前来,说了一件小事,就是他们的轻骑兵在探查前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以撒人的定居点,在基伯昆兰的旷野里,有三个村庄,人数大约在两千左右。 “我听说过,”努尔丁说:“他们属于以撒人中的‘隐士派’,温顺而服从,只从事种植业与养殖业,从不放贷或是买卖。” “那么?” “把他们全都杀了吧。”努尔丁温和地宣判了这两千个人的死刑,若他们在阿颇勒和大马士革,他会允许他们活下去甚至保护他们,但在这里不行,这里距离亚拉萨路太近了。 —————— “快走!快走!快走!” 贤人的狂叫依然缭绕在耳边,哈瑞迪的喉咙,眼睛和耳朵里则充满了血气,他看不清前路,听不见悲鸣,他的胸腔犹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也不知道这份痛苦来自于肺还是心脏。 圣人的庇佑能够让贤人预先洞察到危机与机会,但即便他听见了象征着死亡的号角长鸣,又如何能够将警告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呢?何况这又在深夜,更是没有一点征兆。 甚至有愚昧的人说,他们已经在基伯昆兰的旷野中生活了几百年,除了收取税钱的官吏与士兵,一些商人,从来没人打搅过他们,他们也已经用钱赎买了不去服役的资格,无论是狼群般的撒拉逊人,还是狮子般的十字军,也从未对他们这群乖顺的羔羊露出獠牙。 他们当然可以离开,但这些家具怎么办,这些房屋怎么办,野兽很快就会占据这里,将这里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有他们的葡萄,麦子,橄榄树…… 而且就算他们去了其他的聚居点,那里的以撒人也愿意接纳他们,但他们除了身上的衣物一无所有,又该怎么租借房屋与配置家具,购买食物呢?他们难道要违背贯彻至今的教义,与其他的以撒人那样,靠着欺骗来过活吗? 与这些愚蠢的人争论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哈瑞迪,他经过了福斯塔特的浩劫,当然知道灾祸来临时犹如雷霆,猝不及防而又深入骨髓,此时任何一点迟疑和犹豫都会导致最悲惨的结局,他没有迟疑,马上带着自己的妻子,女儿,还有其他愿意跟着他一起走的人,奔出了村庄。 但人类的双足,如何能够与四蹄的马儿相比? 何况追逐他们的还是在撒拉逊人的军队中最为迅捷与灵敏的轻骑兵,他们披着宽大的斗篷,身着大袍,用黑色的发圈压着头巾,用黑色的纱布蒙着面孔,只露出发光的眼睛与刀刃,那一片片犹如新月的弯刀,在他们疾驰而过的时候,如同死神抛出的邀请,没有一击落空。 而比这些贝都因人更可怕的是身着无袖的束腰浅色短袍与宽脚裤,黑色皮肤的努比亚奴兵,他们也被称之为柏柏尔人,头顶竖立着捆扎成辫子的长发,他们在黑夜中就犹如无头的魔鬼,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每个人都骑着一匹马,又带着两三匹替换的马。 他们甚至无需下马后换马,直接就从能骑着的马上跳到新的马上。 一直追逐着哈瑞迪的就是这些可憎的鬣狗,哈瑞迪的反应已经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了,他和贤人骑上了一匹骆驼,而后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捆绑在另一头骆驼上,将其他的坐骑让给自己的邻居——在犹如风暴般席卷而来的屠戮者面前,逃亡是他们唯一能够做出的抵抗——他们之中并没有战士。 他们甚至曾经以此为傲…… 哈瑞迪伏在骆驼背上,用自己的身体做贤人的盾牌,奇特的“飕飕”声从他耳边掠过,从他的身上,鞍座上,甚至于骆驼身上,都传来了令人浑身发寒的震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受伤了,只知道从某一刻开始,他的一侧身体就突然失去了力气,幸好贤人紧紧地抓住了他,才没有落下骆驼。 他们在沙漠中奔逃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旭日升起,大地上一片金光,他坐下的骆驼发出一声哀鸣,颓然倒下,他与贤人一同重重地砸在了沙子里。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动不动,哈瑞迪从黑暗中苏醒,被阳光刺得泪流满面,他艰难地爬起来,去查看贤人的状况,贤人已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经过这一夜的折磨,已经气息奄奄,虽然还在呼吸,却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哈瑞迪转过身去,才看到自己的大腿上有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看起来不像是长刀,更像是被标枪击中后,又在颠簸中撕裂后留下的狰狞痕迹,他也是受过赐福的人——才能坚持到现在,不然那早就因为失血而死了。 他也看到了一动不动,已经从温软变得冷硬的骆驼,他记得自己将另一匹骆驼的缰绳系在它的鞍座上,但他没有发现妻子和女儿骑着的那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绳子就断了。 哈瑞迪放下了对妻儿的担忧,回到贤人那里,贤人支撑着自己靠在骆驼上,面色灰白,眼中充满了懊悔与仇恨:“是撒拉逊人的军队,”他说:“唉,孩子,我是多么的愚钝啊。 我就像是一只在砂砾中翻滚的蝼蚁,在看见两只巨兽相互厮打的时候,居然还以为,这不过是他们的事情呢——殊不知,对于我们这些卑贱的人来说,哪怕一点最细微的变化,都是灭顶之灾。” “我是要下地狱的,孩子,”他捉着哈瑞迪的手:“但你还活着,这可能是最好的事情了,带着这个噩耗往那处去吧,我知道你并不愿意,也担忧他们对你的成见,但没关系,带着我曾经指给你的那些珍宝去,把它们交给他们,他们就会宽恕你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哈瑞迪,这并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那些最珍贵的东西,把它们……别让它们毁在战争的火焰里……别让它们沦落到异教徒的手中……哈瑞迪!” 他最后高叫了一声哈瑞迪的名字,挺了挺身体,就死去了。 哈瑞迪为他祈祷,推动骆驼的尸体,压在他的身上,作为一座简陋的坟墓,做完这一切后,他精疲力竭,不得不躺在原地休息了一会,之后他摘下骆驼身上的水囊和食袋,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而走出不远,他就看见了躺在一座沙丘后的另一只骆驼。 他还没有来得及升起喜悦与希望,就看到了俯卧在女儿身上的妻子,以及插在她脊背上的两根标枪,他把她翻开,抱起女儿,女儿毫发无伤,但也已经冰冷僵硬,她或许是因为寒冷而死的,也有可能是受了惊吓而死。 总之,她也死了。 (本章完) 第123章 初战(4) 第123章 初战(4)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毫不留情扼杀了鲍德温和塞萨尔的想法。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也只有十五六岁,而在圣殿骑士团中,年龄在三四十岁的年长者占了大多数,毕竟一旦进入圣殿或是善堂这类武装修士类型的骑士团,他们就必须割舍凡间的一切。 若是在此之前没能尽了一个儿子、丈夫、父亲以及臣属的职责,他们是没法为天主服务的,除非如初代戈弗雷那样,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另一个男性继承人——人们崇敬他,正因为他真正地舍弃了一份即便国王也要动容的巨大资产,而不是如大多数十字军那样,因为没有继承权和爵位,才不得不走出故土,远赴圣地的。 菲利普也已经四十七岁了,他已经看着自己的儿子结了婚,并有了一个继承人,像是这样的老人,你要他如同服从上帝般地服从一个少年人,怎么可能呢。 虽然菲利普也极其短暂地心动了一下——但他从来就是一个内敛而又平庸的人,他无法凌驾于以往的经验和现有的局势做出看似悖乱实则果决的判定——后者往往被人称为“天才”或是“疯子”。 “我听说您在下棋的时候就很喜欢行险着。”他责备的看了一眼塞萨尔,虽然这句话是对鲍德温说的,但谁让鲍德温身边有塞萨尔呢?即便塞萨尔并没有怂恿过国王,可只要他没有劝阻,便是一桩罪过了,更不用说塞萨尔的态度显然是支持鲍德温的。 “我还以为你是个沉稳的好孩子呢。”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有些生气的说,他方才才与另外几位骑士总管对苏丹大军做了大致的估测,这场远征可谓是苏丹努尔丁的最后一战,他带来了将近两万名士兵,其中半数是骑兵,他们还带来了大量的辎重,武器和攻城器械,还有商人们源源不绝的为他们运来粮草与各种补给。 努尔丁可比阿马里克一世宽裕多了,毕竟阿马里克一世只拥有一个亚拉萨路,努尔丁则拥有整个叙利亚,相对的,他们现在有多少人呢?虽然之前在与那个千人队接战的时候,算是有心打了无心,他们的损失并不大。但就算是他们联合拿勒撒等几个附近的城市,也最多只能募集起两三百个骑士,两三千个步兵。 人数如此悬殊,菲利普就根本没有考虑过要与对方正面交战。不仅如此,他们还要隐秘行踪,特别是不能让努尔丁知道鲍德温四世就在这里,他们应当尽快返回亚拉萨路,而后坚守城池,等到主力回援。 但菲利普的心中也没有多大把握——攻城战的时间有长有短,有的可能需要一两年,但短的话也有可能只需要一周就能打破城防。当初十字军攻下亚拉萨路的时候,用了一个半月。他们攻打福斯塔特的时候用了大约两个月。 让他担心的是努尔丁,或许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压上所有的力量,不计损耗,不顾伤亡,这不但会给城中的民众带来很大的压力,若是真的被他窥见了薄弱之处,或许在主力回援之前,亚拉萨路就…… “而且你们并不能证明苏丹努尔丁已经是强弩之末,至少骑士们看到他依然骑在马上,而不是躺在抬轿上,或是坐在马车里。 他决定出征,或许确实有些匆忙,但也有缘故,”说到这里,菲利普不由得露出一个烦恼的神色:“是的,我们犯了错,而他找准了这个机会,但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涉险,陛下。” 他郑重其事地半跪在鲍德温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您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是一个英勇的战士,他并未愧对他的兄长赋予他的职责和地位,也没有辜负基督徒们对他的期望,虽然远征埃及两次都未成功,但我们都能看到,他并无过错,只是遭到了魔鬼无情的捉弄。 您是他的独生子。即便您患上了麻风病,面对教会的苛责,人们的诘问,大臣的劝谏,他也从来没有想要过放弃您。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更是竭尽了全力,绸缪了所有,因此无人可以质疑您的正统性与合法性。 即便还有的黎波里伯爵,安条克大公,他们最大的意义也不是掣肘,而是扶持您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更不用说,即便您疾病缠身,天主依然祝福了您,并赐给了您圣乔治之矛——请不要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或许有那么一天,这可怕的诅咒会从你身上离去,你会得到悠长的生命与无尽的荣耀,或许在更多年后,您回望今日,只会付之一笑。 陛下,”他叹息了一声而后道:“我可以发誓,只要您愿意忍耐,今后的每一日,只要您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圣墓的守护者,基督的骑士,我就永远愿意听从您的旨意。” 说罢,他就举起年少君王的手,将它抵在自己的额头前。 若是菲利普摆出了一副蛮横的姿态,又或是轻蔑的态度,鲍德温倒是可以阳奉阴违,甚至设法将他拘押或是处死,来夺取他的权力,但他这样推心置腹地说了一番话,鲍德温反而要为之前的恶劣想法而感到羞愧。 正如我们所说,圣殿骑士团与亚拉萨路君主的关系一向相当紧张,毕竟,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会希望自己的都城里有这么一个无法完全掌控在手中的势力,而比起善堂骑士团,圣殿骑士团的的行事也确实要跋扈很多…… 他们坚信自己是为天主服务的,世俗的君王又如何呢?他们依然要在地狱等待审判,而不是如他们一样,一旦死去就会立即升上天堂。 就这样,他们一边相互倾轧,彼此鄙视,一边又不得不在面对异教徒的时候站在一起,这种关系由后世人看来非常古怪,甚至难以相信,你怎么敢将后背交给一个会对你刀剑相对的人呢。 但事实就是如此,无论在亚拉萨路城内争吵的有多么厉害。一旦到了战场上,无论是善堂骑士团还是圣殿骑士团,都会舍生忘死,全力搏杀。他们对于信仰的虔诚又叫人憎恨,又叫人喜欢——而菲利普能够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说是做出了很大的退让。 鲍德温罕见地犹豫起来,菲利普所说的并没有错,回到亚拉萨路是一种相对保守的方式,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过于特殊,若是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菲利普又决定遵从的话,一旦他们的判定失误,他身陷敌阵被擒,或者是被杀,这位大团长不但会失去现在所有的地位和荣耀,还会被钉死在耻辱的十字架上。 他们会嘲笑自己,更会谴责作为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因为他既是长者,又是强者,对,哪怕现在的鲍德温与塞萨尔都是骑士,人们说起来也要说是他没有保护好这两个孩子,他固然可以任性,但这个代价如果不是他来付,而是别人代为偿还的话,他就不得不更为谨慎。 鲍德温用眼神向塞萨尔求助,而塞萨尔只能给出相同的回答,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局限了,几乎所有的情报都是混沌不清的,无论是商人还是骑士,都不可能接近苏丹努尔丁的大军,更不可能走到努尔丁面前去仔细观察他的情况。 他身边的那些撒拉逊人也不会泄露有关于他的情报,哪怕一分一毫,他们只能猜测,这会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当然收益巨大,但输了就是一无所有。 “大人……?” 打破了僵局的是菲利普的扈从,“门外有个以撒人,”他说,“他想要见伯利恒骑士。” 菲利普的眼神顿时尖锐如针:“他怎么知道伯利恒骑士在这里?” 鲍德温四世总是带着伯利恒骑士,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一个唯利是图的以撒人突然造访,并指名道姓地要见塞萨尔,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有说他是什么人吗?” 反正菲利普已经决定,要把他留下,或是索性以骗子的罪名把他吊死。 “他问您,”扈从朝向塞萨尔:“是否还记得在福斯塔特的时候,您作为监察官,在他与一个十字军骑士之间做出了公正的判决,他还有他的家庭因此而得救,他始终记得这份恩情,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偿还的机会,只要您愿意见他。” “把他带上来吧,”菲利普说:“我和你一起见。” 那个以撒人很快就被引了进来,一见到他塞萨尔马上想起来了,他正是那个有着一个可爱女儿的以撒工匠,他给塞萨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妻子和女儿,而是他的撒拉逊邻居都愿意帮他说话,为他出赎身的钱。 要知道,以撒人,无论是在叙利亚,亚拉萨路或者是埃及,都是二等,甚至于三等公民。人们厌恶他们,因为他们总是囤积居奇,倒买倒卖,甚至放高利贷。对于以撒人来说,这是不得已的,因为他们没有土地,无法耕种和牧羊,只能靠着这种法子来养活自己。 但对于这个时期的其他人来说,这种事情不但违背了教义——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的,还时常夹杂着欺骗、恫吓和歪曲,他们蔑视与憎恨以撒人,完全是有理由的。 这个以撒人居然能够得到撒拉逊人的全力支持和帮助,就说明他确实是以撒人中难得可见的正直之人,“你叫……” “哈瑞迪。”以撒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看来您还记得我。”他声音嘶哑,双目赤红,头发蓬乱,身上还沾染着大片的血迹,尤其是他的大腿那里,血虽然止住了,但裂口处暴露出来的伤口还是那样的可怖而又危险,那里鼓起了深红色的瘢疤,就像是一张魔鬼的嘴巴。 而他的胸前,脸上,手上沾着的血,表明他曾经将一个鲜血淋漓的身体抱在怀里。 “你说你欠了我的恩情,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偿还的方式,”塞萨尔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偿还我呢?” 哈瑞迪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我先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我的家乡,也就是位于基伯昆兰旷野上的以撒人聚居地,已经被苏丹努尔丁的前锋彻底地毁灭了。 他们杀死了几乎所有的人,焚烧了村庄,我逃了出来,或许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的幸存者,我不知道……” “你怀抱着仇恨而来。”菲利普问道,“是想恳求我们,为你复仇吗?” “如果我有过这样的念头,就让我下地狱去。”哈瑞迪说道:“大人,我不会叫任何人代我复仇,我本身就是一柄仇恨淬炼的利刃。我来到这里,是希望你们能够拿住我,然后将我刺向敌人的心脏。” “你并不是一个骑士。” “我不是一个骑士,是的,以撒人中没有骑士。但大人,并不是所有的复仇,都必须由刀剑来完成。我带来了一个预言,是我的老师,一位崇高的贤人所说的。” 他转向鲍德温:“老朽的星辰正在坠落,新的星辰正在升起,”他并没有说出预言的下一句:“大人,请不要被那只老兽沉闷的咆哮与耸起的鬃毛威慑住,那只不过是一位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个因为衰老而变得腐朽愚钝的灵魂发出的最后梦呓…… 他的征途早在三个月前就完结,现在行走在路上的不过是一具表面光鲜的行尸走肉,他的防御犹如一层薄纸,轻轻一拉就会被撕开,而对于那些撒拉逊人来说,一旦他们的主人死了,他们不会为他复仇,也不会为他达成所愿,他们会相互厮杀,以决出一个新主人。” 菲利普皱起眉头,他担心地看了鲍德温一眼,之前他可以说是费尽心思地说服了鲍德温,不想却在此时节外生枝——这个以撒人的胡言乱语显然会重新煽动起灰烬中的死火,叫它重新熊熊燃烧。 他想要斥责,想要把他拖出去,关进地牢,拷打他,让他说出所有的实情——他怀疑他是否是撒拉逊人的奸细,但若是如此,苏丹的大军早该包围了这里才是。 鲍德温阻止了他:“言语空洞,苍白,无力,也会如同夜晚的沙丘一般时时变更。如果你只有这条舌头,我们不但不会相信你,还会惩罚你。因为你将基督徒的性命聚于水波之上,但若是你能够拿得出任何证据,只要能够证明你的话……” “我有,”哈瑞迪坦然道:“昆兰的贤人,正是我的老师,他一向对我寄予重望,他已经死了,死于一整夜的逃亡。但在离去之前,他将一份最为珍贵的宝藏留给了我。” “金子?” “不,比金子更珍贵。陛下。那是一份无比古老的珍藏,在70年的时候,古罗马人攻入了亚拉萨路,毁掉了我们的圣殿,而我们的学者和贤人在逃出亚拉萨路的时候,尽所可能的带走了那里的典籍和文书。现在就有一部分被我的老师收藏着,而我知道它们在哪里,我甚至带来了一部分。” 这的确珍贵,房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菲利普抬起头来,问道“但这与现在的战争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不愿意相信我,是因为你们并不信任以撒贤人的预言。但如果有个机会,能确定努尔丁如今的状况呢?若是他如我所说,只有一个孱弱的躯壳,内里的火焰早已摇摇欲坠——” “你要怎么确定?”菲利普问道:“他们不会允许一个以撒人走到苏丹面前。” “我有一样,只要撒拉逊人知道,就必然想要得到的东西。” (本章完) 第124章 初战(5) 第124章 初战(5) “此函乃安拉之仆穆罕默德,携手其主,致函拜占庭君主赫拉克利乌斯。愿真理之路引领者,沐浴安宁之光。吾诚挚邀您步入……教之门,一旦皈依,安全将伴您左右,真主将赐予您双倍福泽。若您婉拒,恐将误导臣民,令其偏离正道。” 念完了这段内容后,努尔丁没有继续读下去。他沉默的垂首,将手中的木匣缓慢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应当先知穆罕默德致周围邻国君主的宜教书。亦称“致八国书”,在书信中,他劝说阿比西尼亚、埃及、波斯、拜占庭、巴林、叶麻麦、大马士革和阿曼的统治者皈依,无论结果如何,这确实是撒拉逊人最为荣耀的一桩功绩。 但这八份信现在只存有三封在埃及与叙利亚,其他则难寻其踪,努尔丁轻轻地摩挲着信件上的印记——“真主的使者默罕默德”,这枚印记无论是从大小,还是图案,又或是缺漏的细小痕迹都与他熟悉的那枚一模一样——原先的默罕默德银戒确实是丢失了,但宫廷中收藏着的国书上还是能够看到的。 帐篷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热切的盯着他手中的圣物,虽然他们还不能确定——但毫无疑问,在他们即将发动一场神圣的战争时,这桩奇迹的来临,必然可以带给他们以及他们的士兵很大的信心,这是一个吉祥的征兆,不用说出口——每个人的眼睛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而与有这些将领们所想的不同,努尔丁此时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和兴奋的成分,无人可以质疑他的坚定,虔诚与睿智。也正是因为有这三件东西,他反而不敢确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因为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曾经说过,世上唯有真主至大,除了真主之外,没有其他的神,因此,他的教会并不像基督徒们的教会那样充斥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圣物。 至少就努尔丁所知,无论是哪个派别,撒拉逊人只认可三件圣物,就是亚伯拉罕巨石——在基督徒人的传说中,先祭亚伯拉罕曾经在上面献祭自己的独子。但对撒拉逊人来说,这块巨石就是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在天使的指引下,骑着骏马升上天堂的证明。 第二件则是默罕默德的七剑之一。它被称之为佐勒菲卡尔,这柄剑早已不知所踪,只能在一些与默罕默德相关的记载,或者是挂毯上看见。 第三件则是位于穆克拉玛的一块黑色陨石。 亚伯拉罕巨石象征着对真主的崇拜与敬仰,佐勒菲卡尔剑代表了先知默罕默德的英勇和纯洁,而位于穆克拉玛的黑石,则是信徒们朝拜的核心,象征着天堂的门槛与对真主的忠诚。 这封极其重要的信件,若是默罕默德的真迹,那么按照基督徒的标准,它就是一件不折不扣,无比珍贵圣物——教士们或许会将上面的每个字切开来供奉。 但对于撒拉逊人来说,即便它是真实的,努尔丁都不能确定——是否应该将其公之于众——但他环顾四周,看见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面孔时,却很难说出这个决定。 他能猜到这些人在想什么,哪怕这件圣物是一个以撒商人奉献给他们的。但它没有在之前的几百年内出现,也没有在之后的几百年出现,而是在他们的信仰之光,苏丹努尔丁率领的他们征伐亚拉萨路的时候出现,这本就是真主对他们的认可与护佑。 努尔丁再次看向那张焦黄的羊皮纸,它是那样的薄,脆,甚至无法用手拿起来,只能被摆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里,却又是那样的沉重——他将其端起,用眼神临摹其神圣的笔迹时,甚至有人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掌心朝上,似乎随时要把它接住。 努尔丁顿了一下,在他父亲的秘藏中,他确实曾经看到过与这封书信一般无二的字迹与印章,他终于长叹了一声,将木匣高高举起:“你们看吧,这确实是先知默罕默德的亲笔。” 帐篷中顿时传出了一阵压抑着的欢呼声与赞美声。 而在他们争相传阅这份珍贵的手稿时,努尔丁已起身走出了帐篷,宦官首领始终紧紧的跟着他,听到他问起那个送来这份手稿的以撒人时并不怎么意外。 “那位……客人被我留在了我的帐篷里,他会在今后的几天受到隆重的款待。”宦官首领说,他看得出这个以撒商人的到来,以及他奉献的圣物,并没有令苏丹喜悦,反而让他烦恼。 若是平时他会悄无声息的退下,而后命令仆人将这个以撒商人绞死,但:“那个以撒商人说,”宦官首领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还有更多的珍宝,只是他孤身一人前来,无法全部带在身边。” “还有什么?金子,还是宝石?” “书。”宦官首领回答说:“是以撒人离开了亚拉萨路后,这几百年来从各处聚敛的典籍与文书,抄本,文献,记载,诗句,建筑草图,法律文书,当然,最多的还是经文与注释。” “他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据他说,他曾经是一个贤人的学生,但因为与他的族人发生了一些矛盾,他们就把他驱逐了出去,但他并没有放弃原应属于他的东西。 他曾经数次悄悄的跟随着他的老师,才发现了这些——他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想要得到一些钱财或是器皿,没想到只是一些文书,但也是一些珍贵的收藏。他将这些献给我们,希望……” “希望?” “是的,苏丹,他的念头非常可笑,甚至称得上是一个妄想……” “说吧,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成为您的大臣,苏丹,他想要在您的宫廷里为您效力,即便也无法成为总督,或者是维奇尔,至少也应当是一个书记官之类的……” “他是个普通人,还是一个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 “应该是后者。” 努尔丁沉吟了一会,他不太喜欢这个突然出现,并且打乱了他计划的人,但他一向非常的看重教育,在他统治叙利亚的几十年间,他用国库以及自己的钱建造了不少学校、图书馆,雇佣老师来为孩子们上课。 如果这个以撒商人拿来的只有圣物,或是金子,丝绸之类的东西,他或许还不会心动。但若是他说他还有很多珍贵的典籍——无论如何,在得到这些典籍之前,努尔丁就不会杀死他。 “这样听起来,他的胃口似乎也不是那么小。”努尔丁仿佛开玩笑般的说道,宦官总管立刻深深地弯下了他的腰。 无论是在基督徒的宫殿里,还是在苏丹的王庭中,得到过赐福或是启示的人总要比普通人更得上位者的信任和重用,毕竟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虔诚与特殊,不然,怎么能叫做“被选中的人”呢?不仅如此,只是得到了微薄的赐福——像是威特这种,还没法轻易出头呢。 努尔丁回忆起不久前在帐篷里见到的那个以撒商人——他坚持要见到苏丹,才愿意献上手中的珍宝,不然他宁愿把它毁掉。 他并不怎么像是个以撒人,身上也没有多少商人所特有的市侩气,他面色苍白,有着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眼睛,整个人打理的非常干净精致,更像是一个学者。 努尔丁倒是不曾质疑对方的来意。毕竟自从以撒人被驱逐出了迦南、罗马和埃及后,他们就是一群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老鼠,没有土地和根基,注定了他们只能够被排斥在整个社会之外,无论是在基督徒还是在撒拉逊人的城市里,他们都备受歧视,也很难得到尊重,因此养成了两面三刀,随风摇摆的脾性。 不过也有人,说他们连他们的救世主都能出卖,就别说其他什么东西了? 这句话虽然说的尖刻,但也十分真实。若是有一个嗅觉灵敏的以撒商人察觉到了他们对亚拉萨路的志在必得,想要为自己率先谋取一块立身之地,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们也曾有过大卫王与所罗门王,可惜……”努尔丁摇摇头,最终还是因为那据说堆满了一整个地下洞穴的古卷而心动,反正前后也只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又或者是开战后,他就可以叫人提着这个以撒商人去取回那些典籍。 “如果事情正如他所说,我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图书员管理员的位置——希望他能满意。”努尔丁说,一边露出了一个狡猾的微笑。 得到了这个回答,宦官首领也终于安了心,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触摸腰间的小钱袋——那里装着一块硕大的红宝石,那个以撒商人给他的贿赂,他不求他什么,只说,或许他们将来还有可能会成为同在朝廷上的大臣呢…… 宦官首领对苏丹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努尔丁也不会隐瞒他,他和宦官首领说过,一旦他倒下了,他会将自己年仅十一岁的幼子萨利赫交给他,让成他成为萨利赫的抚养者与摄政大臣,对于苏丹的这个安排宦官首领当然是不胜感激,但他也知道自己所勾结的那几个维奇尔与法塔赫,大概还无法与这个孩子的两个兄长一争高低。 那么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可能被他拉拢到麾下的势力都是相当重要的。尤其这个以撒商人说,他原本就是居住在亚拉萨路城内的——万一苏丹无法回到阿颇勒,那么他也完全可以将他的小主人尽快的从阿颇勒接到这里来,到时候他踞有亚拉萨路,一样可以和两位年长的王子相抗争。 而此时,若是有一个对亚拉萨路知之甚深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 宦官首领的帐篷不大,但也容得十来个人,布置虽然简单但也舒适,只是在帐篷中的这两个人——哈瑞迪伪装成的商人和商人的仆从——这个仆从就是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的扈从之一,即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不免感觉如坐针毡。 菲利普并不怎么信任哈瑞迪,即便哈瑞迪并没有引来撒拉逊人——他要求哈瑞迪带上一个基督徒,这件事情在塞萨尔还没有那么出名之前还好,现在大部分人都知道新王鲍德温四世身边有个黑发绿眼的侍从——他的容貌又是那么突出,无法遮掩,所以他只能让自己的扈从去了。 哈瑞迪也确实需要一个仆从,默罕默德亲笔撰写的书信是真的,也正是因为是真的,它被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非常的脆弱,似乎稍微用点力气,它就会变成粉末。因此它被藏在了一个又薄又大的木匣里,又被相当慎重地保护起来。 而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他还带走了一部分撰写于公元六世纪到七世纪的文献,如努尔丁这样喜爱阅读与学习的人,只需要上下一对照,就能马上得出结论。,哈瑞迪说的话是真的——确实有这么一整个地下洞穴的古卷,等着他去发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的身份才没有被揭穿。 但没有被揭穿,并不能代表他们就安然无恙了,谁知道努尔丁心中所想呢,或许他依然认为以撒人不可信,甚至觉得默罕默德的圣物在他手中本就是亵渎和玷污——但如今他们已经深入撒拉逊人的大营,即便得到了天主的赐福,也无法越过上万人的刀剑与箭矢。 只要苏丹心念一动,他们就必死无疑。 这种等待无疑是辛苦而又折磨人的。他们可能等了几小时,直到有人进来,他们手上没有拿着出鞘的刀剑或者是坚韧的弓弦,而是拿来了一些食物和水。 哈瑞迪和扈从不由得齐齐松了口气,这至少可以代表,努尔丁不会在这时候杀掉他们。 而他也已经借着之前面谒的机会看见了苏丹,哈瑞迪一见他就知道,如他们猜测的那样,苏丹努尔丁确实已经时日无多了,在那一瞬间,哈瑞迪甚至动过想要当即刺杀他的念头,但最后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不说是否能够成功,比起一场突兀但快速的死亡,他更愿意看到这头衰老的野兽在发现自己的夙愿永远无法达成后所露出的痛苦目光。 他们当然还被严格的监管着,之后还会随着大军一起行动,但这个扈从得到过圣人眷顾,而他所得到的能力很有趣——他能够召唤一些小动物,并且叫它们暂时性的听从自己的命令。 他捏碎干饼,不一会儿就招来了几只圆滚滚的沙鼠。 扈从用随身携带的染料将沙鼠的额头染成红色,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他会释放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催促它们穿过撒拉逊人的营地,直达一侧的丘陵后,等待着的骑士们把它们捉住后,就能看到结果。 他放出了好几只,毕竟撒拉逊人的营地十分宽阔,一段距离后,谁也不知道沙鼠会不会继续听从他的命令,它们可能会跑回巢穴或是躲藏起来,幸好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一只沙鼠的额头。 做完这些事情后,扈从和哈瑞迪短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接下来他们又要等待了。 (本章完) 第125章 初战(6)(特别鸣谢盟主THEBIRO加 第125章 初战(6)(特别鸣谢盟主thebiro-加更!) 阿里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奴隶,在苏丹的军队中,他们是地位最为低下的一阶,这些有着明显特征——黑皮肤,朝天发髻的奴隶,既不是撒拉逊人,也不是因为长久地跟随着撒拉逊人而得到了信任的突厥人或是库尔德人,他们只是奴隶。 而这样的历史,在努比亚人中已经传承了上千年,他们曾为迦太基人做前锋,后来又为罗马人掠阵,现在又接受苏丹与哈里发的“雇佣”,作为奴隶,他们还要承担除了作战之外的许多工作——对于撒拉逊人来说,他们就是雨天的时候,人们向泥水中抛洒的沙子,或者是驱赶蚊虫时焚烧的干药草。无论损失多少都不值得可惜。 而在战斗中,他们的损失往往也是最大的,曾经有一个法塔赫毫不掩饰地说道,如果能够用努比亚人去换基督徒的骑士,哪怕用一百个换一个也是值得的。 但你要说他们会为之愤怒或者生起反抗的心思吗?不会,他简单的头脑里塞不下这么多的东西。 他在苏丹的军队中虽然是最卑微的,但在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面前,他又是最高贵的,就像不久前他们冲击和焚烧的一个村庄,他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些身着白袍者露出的错愕、惊恐和悲伤的眼神——他们匍匐在他的马蹄下祈求能够得到宽恕,但他正是为了屠杀而来的。 他砍下他们的头颅,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劫取他们的财产,可惜这个村庄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最后他只拿到了几件衣物,至于那些珍贵的书籍,他看也没看一眼,就把它们留在了屋子里,一起被火焰吞噬。 但对于阿里而言,那些飞溅的鲜血,无数的哀鸣,正是他得到的最好报酬——如果不论苏丹给他们的佣金。他的力量与暴虐被一个库尔德队长看中,他把他调拨到身边来,并且许诺说,如果在之后的亚拉萨路攻城战中,他可以表现出更多的力量与勇气,他就会拔擢阿里,让他摆脱奴隶的身份,而成为苏丹的士兵。 苏丹的战士,这是一个多么动听的称呼啊,他虽然头脑简单,但也曾经听说过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是如何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才能,一步步成为埃米尔或是维奇尔的——机会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觉得浑身燥热,难以安眠。 又或许是在成库尔德人的随从后,他得以睡在帐篷里的关系,过于封闭的环境让他不太适应。 他在作为奴隶的时候,是和那些同为被雇佣者的努比亚人横七竖八的睡在旷野中的。 帐篷中虽然也挤挤挨挨地睡了好几十个人,但那种感觉完全不同,就像是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他悄悄地从帐篷里钻出来,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这是违背军法的,但他还是大胆地做了,只是没走出太远。 他藏在了帐篷的阴影里,黑色的皮肤将这个努比亚人隐藏的很好,他告诉自己说只是一小会儿,他看向加利利海(太巴列湖)的那边。 现在大约是黎明前的这段时光,月亮已经西沉,星辰也不再闪烁,比起他入睡时的湖面,曾经反射着天穹的明亮眼睛反而成了一个黑沉沉的窟窿,仿佛能吞噬一切,只看了一眼,阿里就惊恐地转过头去。 不仅是湖面变得可怕了,另一侧的丘陵也变得不可测来。在白昼行军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座座黄褐色的山丘,它们并不高,也不是那么陡峭,没有多少植被覆盖,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棵橄榄树或者其他一些他不知道种类的灌木。 它们距离湖面非常得近,近到只留下了一条大道,而这条大道也只不过可容纳四部马车并行行驶,要容纳他们这支近两万人的军队还是有些困难。 他们的队伍被拉成了细长的一节又一节,若他是一只鹰隼,能够飞翔在天空,往下俯瞰的话,他就会看到泾渭分明的好几段,从最卑微的到最高贵的,每处营帐都有栅栏与卫兵间隔。 而他现在的位置,不要说苏丹,就算是距离库尔德首领的营地都还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要过多久他才能走完这短短几百尺的距离。 这个幸运的努比亚人最后望了一眼丘陵,在深夜中,它们也突然变得高大了,阿里甚至觉得它们就是一群沉睡着的巨人——就像他部落里流传的那些传说,只等到魔鬼抽着鞭子,把它们驱赶起来,它们就会立即站起身,向他们的营地倾倒,将他们全部埋葬于此。 阿里忍不住甩了甩头,想要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但就在脑袋晃动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抹银色,是月光吗?又或者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晨光,他不能确定,只能竭力往那里看,不知不觉,他甚至站了起来。 这个举动让巡查的士兵发现了他,他们正要高声起骂,预备把他抓起来,捆到营地外的木桩上,第二天在众人面前鞭打,暴晒,断绝食水,让所有人看见不守规矩的人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但当他们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也像是被易卜劣斯(撒拉逊人的魔鬼)夺去了反应与思考的能力,他们看到了什么? 火光,一点又一点的火光,正在连绵的丘陵顶端升起,往左看,看不到头,向右看,也看不到头。而在火光之中,闪烁,跳跃和翻涌着圣洁的白光。他们在战场上看多了这种光,它代表着天主的赐福与先知的启示,代表着超越着凡人的力量——即便他们的信仰并不相同。 巡查的小队长几乎就要惊叫出来,但曾经的训练起了作用,他将手指伸入了喉咙,将那声叫喊扼杀在襁褓中。 现在正值夜晚与黎明的交界,即便是夜行的动物,也已经回到了巢穴安眠——营地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沉睡,若只是抓住了一个在营帐外发呆的蠢货,他们并不会受到太大的惊扰。但若是有人尖叫,示警,甚至呼喊他们起来战斗,不但不能达成原先的目的,反而会引发一阵恐慌。 他没有叫嚷吗,却忘了那个站在营帐外发呆的黑人士兵,他尖叫了起来,“是敌人!是敌人!敌人来了!” 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中,这一声尖叫,就如号角一般贯穿了好几十个帐篷,里面的人全都动作了起来。或许他们根本没能领会到话语中的意思,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的武器握在了手中。而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能够拥有在无光的黑夜里,看清东西的人能有多少呢? 他们无法辨清身边的情况,只能尽快冲出帐篷,免得死在了这柔软的坟墓里,但就算冲出帐篷,周围还是数不尽的人,他们是谁?是朋友还是敌人?各种语言在营地中回荡,叫起了更多的人,这种情况犹如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刹那间就传播开来。 就算有人能够在黑夜看见东西,或是点起火把,也没法控制局面,那些白昼时候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大的丘陵顶端,死神正在无情的凝视着他们。 相比起撒拉逊人的恐慌,十字军们反而士气高昂,在夜幕堪堪降临的时候,他们在鲍德温四世的率领下向着真十字架跪拜和祈祷,教士们为他们做了弥撒。 不仅如此,在弥撒结束后,鲍德温四世还慷慨的取出了一片真十字架的碎片,把它碾成粉末,倒在圣水杯里,让每个人都喝了一口,他们顿时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反应敏锐,无所不能。即便是要去冲击一个上万人的阵地,也没有丝毫畏怯。 而在点燃火把之前,他们就已经跪地祈祷,取得了圣人的眷顾,仿佛是意识到他们要去做什么,没有一个骑士身上,武器上的光是暗淡的,即便他们原先获得的赐福并不怎么浓厚。 一个一直驻守在马卡布城堡的圣殿骑士正在凝神关注敌人的状况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柔的拂过了他的肩头,他低头一看,只看到了自己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链甲,每一片锁环都在闪光,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手指却穿透了它们,仿佛只是幻境中的虚像。 他身边的另一位圣殿骑士看见了,立即倾斜过手中的矛枪在上面敲了一下,上面居然发出了金石相击的声音,“这是什么?”他惊奇地问道。 这个圣殿骑士之前在远征中与塞萨尔等人一起上过城墙,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你挺走运的,”他咧嘴一笑,“我们距离国王不远,所以‘小圣人’的庇护也同样笼罩在了你的身上。你可以把它看作第二层链甲,箭矢无法穿透它,也能在沉重的锤子或者是斧子下保你一命。而它持续的时间会比以为的长得多——至少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不会消失。 但若是它受了太多重击,就会变得暗淡,或者是碎裂,那时候你就得靠你自己了。” 马卡布城堡的圣殿骑士目瞪口呆——他当然不是觉得不够,而是太多了。像是曾经的艾蒂安伯爵,他将他的护盾分给其他人的时候,所维持的时间只容许他们从几百尺远的地方跑向自己,也经不起几次狼群的撕咬,其他的骑士也大略如此——而这份力量…… 他下意识的向着周围看去,发现那一层轻柔的白光至少倾泻在上百位骑士身上,“天哪,”他忍不住祈祷道,“天主作证,这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吗?” 当然不是。 圣殿骑士团大团长菲利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当人们看到鲍德温四世在战场上驰骋纵横,所向无敌的时候,当然会为那柄犹如日光凝聚的圣乔治之矛而惊叹。 但对于骑士们来说,长矛固然可以杀死敌人,但总不会是每一个,而在作战中能够保住他们性命的还是盾牌和身下的链甲,他们当然会竞相夸赞他们的国王——鲍德温四世确实是一个骁勇善战的骑士,并且甘愿听从他的旨意。 可早在远征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无论是圣殿骑士还是圣墓骑士,又或者是善堂骑士,哪怕是那些外来者,他们对塞萨尔的态度都要更加亲近一些,也更愿意聚拢在他身边,这是人之常情,人们固然愿意追随一个英雄,但若有可能,他们也会希望成为一个英雄。 而成为一个英雄的最大前提就是别死,尤其是在你立下足够的功绩之前——只要还活着,即便盔甲、马匹、随从都丢失了也一样能够东山再起,只要他的勇气没被摧毁,但若是丢失了性命,那才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现在倒是可以理解瓦尔特与若弗鲁瓦了,只是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坐在马上的年轻国王鲍德温四世已经将他的长矛举起,这就是一面闪烁在深黑天穹前的明亮旗帜,即便火光也无法将它湮没,他们都看到了。 “凭着上帝的旨意!” 鲍德温四世喊道,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格外的有穿透力。所有的人都听见了,而后他们也随之喊出自己的,“天主赐予我们荣耀!” “为了天主,而非我等!” “亚拉萨路!” 他们催动马匹,马匹先是缓慢小步前行,而后迅速转为全力奔驰,他们从并不陡峭的山坡上径直往下,裹挟着滚滚沙尘与强大的动能,仿佛在瞬息之间,他们就已经冲进了撒拉逊人的营地。 他们面对着的只有简陋的工事,粗糙的栅栏,一顶顶的帐篷和帐篷里的人,许多人还是睡眼惺忪,而更多人之前还在自相残杀和相互践踏。 而以鲍德温四世与塞萨尔为首的第一列骑士全都是被选中且恩惠深厚的人,他们的马儿都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甲胄,而他们身上的链甲与武器都笼罩着一层致命的白光,这些撒拉逊人的宿敌就像是撕裂一块早已腐朽的亚麻布那般,毫不费力地将整座营地破开成了两半! (本章完) 第126章 初战(7) 第126章 初战(7) 后人在谈起这场战争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有一万种看法——他们以各个渠道,各个角度,各个人的立场去剖析这场战争,用尽手段,竭尽所能地从中寻找最细小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论点。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并公认的,在这场掩藏在无边夜色中的突袭发生之前,无论是亚拉萨路这一方,还是努尔丁这一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或许有人要嘲笑当时十字军的实权人物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利欲熏心,鼠目寸光,但以他们经验来看,虽然那时候亚拉萨路内部空虚,但局势已经稳定,倒是朝圣路再度变得不安全这件事情才叫人忧心。 他们并不觉得,一个垂垂老矣,后继无力,几个月前还在与叙利亚的另一个总督打仗的苏丹努尔丁会突然召集起大军来南下攻打亚拉萨路。 或许有人要问,阿马里克一世不也是用自己的死亡来改变了战局么,不,完全不同。 如果阿马里克一世已经年近六十,他根本不敢,也不会离开亚拉萨路,这是对他以及十字军的不负责。他离开亚拉萨路的时候也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若不是一向以狡诈与自私著称的沙瓦尔用自己的性命以及整座福斯塔特谋算了他,他的第二次远征将会以一个完美的结局落幕。 至于努尔丁这一方,现在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他的不甘,他只是赞吉的次子,虽然赞吉将自己的所有均分给了两个儿子,但很明显,他所有的比起兄长来要更欠缺一些,而他的兄长偏偏又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 要知道他最为崇敬的人莫过于先知默罕默德,但若是只有一个叙利亚,远不足以让他追上这位的脚步。 而这几十年来的征战、较量与倾轧,更是让他愈发清楚地意识到——要想将撒拉逊人这群散沙般的诸多势力牢牢地捏合起来,就只有如先知默罕默德所做过的那样——信仰,也只有信仰。 而他要捡拾起先知落在地上的权柄,重新向着他的目标出发的话——又该用什么来说服众人呢? 圣城。 亚拉萨路曾经是迦南人,以撒人,罗马人与撒拉逊人的城市。也是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登宵的神圣之地,但它被外来者夺去了,而历任的苏丹和哈里发都在想要夺回它。 努尔丁若是能在生命的最尾端做到此事,就能在升到天堂的时候,跪伏在先知默罕默德的脚下,向他禀报这桩傲人的功绩,而他的后人也会如同曾经的阿布·伯克尔、欧麦尔·本·赫塔卜、奥斯曼·本·阿凡和阿里·本·艾比·塔利卜(四大哈里发),成为先知权利与理想的继承人。 正是因为如此,在发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后,这位长者立即将这个秘密牢牢地隐藏了起来,他没有如一个凡人般想法设法地想要延长自己的寿命,无论是通过静养,还是治疗,又或是祈祷…… 而是立即做出了选择——他要在亚拉萨路死去。 那些愚蠢的十字军也确实如他所想,虽然更多的还是出于他的轻视,哪怕他曾经战功显赫,他已经也已经老了。 他们认为他没有这样的勇气,努尔丁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有,而且是很大的勇气。 那时候,亚拉萨路几乎可以说是一座空城,十字军的主力几乎全都北上了。虽然留下了一部分骑士与士兵,但这股力量肯定无法与努尔丁带来的上万大军相比,但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年轻的鲍德温四世竟然离开了圣城,又恰好在马卡布城堡外与苏丹遭遇。 这件事情,只能说,命运女神似乎很喜欢在这种重要的时刻拨动纺锤上的丝线,让这条充满了各种可能的河流流向另一个方向。 苏丹努尔丁的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向前,就如同肆意泛滥的洪水一般冲垮眼前所有的一切,他们或许也发现了那些基督徒的骑士们。但他们并没有在意,就像是努尔丁的轻骑兵,曾经发现了从马卡布城堡里走出来的一个圣殿骑士,却以为他只是普通的守兵之一。 努尔丁只要略加关注,就会发现马卡布城堡里突然已经多了很多骑士、马匹和侍从,稍加联想就能猜到鲍德温四世正在这座城堡里。若是如此,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这个故事就要全部重写了。 但他没有。 而当夜晚来临,他们的大军不得不在水草丰美的加利利海(太巴列湖)边休息的时候,又因为那里过于狭窄的地形而被迫形成了一个细长的带子形状。 这条“带子”因为人员的组成与地位的不同分做了鲜明的划分,而与撒拉逊人作战多年,经验老道的圣殿骑士团大团长菲利普一眼就能辨认出苏丹行营的所在。 他在鲍德温四世以及塞萨尔撕开了缺口后,立即指挥其他的骑士与扈从突入这道缝隙,并且将这道缝隙扩大,为的就是就是将苏丹行营和其他营地切分开来。 同时,从其他城堡和城市临时募集来的骑士以及扈从,武装侍从们则负责驱散后方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左右的努比亚奴隶兵,他们有四千个骑兵,约有八千个步兵,从人数上来说,几乎是碾压性的占据上风。 可当时正是深夜,这些缺乏组织与教导的努比亚人,一方面在黑暗中无法视物,一方面又被火光、惨叫、混乱的人影弄得人心惶惶,无所适从,他们原本就是为了钱财而来的,没有信仰、法律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约束他们,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跑。 事实上,如果他们愿意站起身来,定下神,仔细看一看的话,他们就会发现在他们之中纵马奔驰,高声嚎叫,不断的投掷着火把,射出弩箭,挥动刀剑的人也不过只有一千来个,除了骑士与扈从,还有一些还是附近城市中的居民。 他们虽然没有居住在亚拉萨路,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撒拉逊人打下了亚拉萨路,等待着他们的至少也是驱逐,努尔丁在面对他们这些异教徒的时候可没多少宽容之心,即便他有,那些埃米尔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不然他们要到哪里去屠杀和劫掠呢。 而鲍德温四世要他们去做的事情也并不困难,甚至称不上危险。他们只要造出一番声势,让这些黑皮肤的异教徒杂种以为是大军忽至就行了。果然,除了少数几个因为被误伤或是跌下马的倒霉鬼之外,伤亡并不多。 这些努比亚人甚至会扔掉他们仅有的武器,舍弃他们的马,不顾一切的逃走。其中甚至有人在黑夜中辨不清方向,一头跳进了加利利海(太巴列湖),而他们若是不会游泳的话,很快就会被淹死,即便会,在这种时候或许也会因为心慌意乱而弄错方向——这是夜晚的湖水,若是他们一个劲儿地游,反而往湖底而不是湖面的话,迟早会被溺死。 最棘手的当然就是那些埃米尔与法塔赫们,与努比亚人相反,他们有信仰,也有忠诚。但此时诡异的事情来了,有几个身着撒拉逊人的大袍,头上裹着头巾的人骑着马冲进营地,用响亮的声音喊叫着,“苏丹已死!” “苏丹已死!” “苏丹已死……!” 这时候,撒拉逊人的王朝中只由哈里发或是苏丹独裁专断的危害就来了。 如果是在十字军中,即便如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国王去世,远征的军队也一样会马上可以通过会议和商选举出一个新的统帅,但撒拉逊人不能。 在苏丹活着的时候,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说是他的奴隶,而他们将来也会是苏丹之子的奴隶,有哪个奴隶敢在苏丹去世的时候,接过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呢,除非他能够确定自己将会成为第二个苏丹——不然的话,等待他的就是被苏丹的军队剿灭在他的领地上,或者是孤身一人走进苏丹的宫殿,然后跪下驯服地让他的宦官总管将自己绞死。 可就算是将会成为第二个苏丹的萨拉丁,直至今日,他也没敢出现在努尔丁面前。 这下子,那些撒拉逊、库尔德与突厥人的部落首领顿时乱了套,有人急切的想要冲到苏丹的营帐去一探究竟;有人心生退意,想要尽快回到大马士革或者是阿颇勒;即便当中有聪明人猜到这是敌人在有意传播谣言,动摇军心,但他怎么可能在这一片混乱中说服其他人呢? 而趁着这个空隙,鲍德温四世所率领的精锐已经追上了努尔丁的队伍。努尔丁身边有一支两千人的亲卫队,也是这场战役中最为坚硬的屏障与最锐利的锋芒。但如同在之前的每个战场上,鲍德温四世与塞萨尔的面前依然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够与之对抗与纠缠。 他们朝着努尔丁而来。 “那是谁?”努尔丁问道,而他身边的宦官总管隐隐猜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亚拉萨路的矛与盾——这一美名早已在各处战场上传扬开来了,如努尔丁这样聪慧的人物也立即想到了——他曾经听说年轻的鲍德温四世正在出外巡游,在那时,他以为那会是第二个埃德萨伯爵(赞吉在攻打埃德萨的时候,埃德萨的领主也恰好在外)。 苏丹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遗憾的笑容,“马卡布,”他喃喃道,他们曾经在马卡布遭遇,只是那时候年轻的鲍德温四世看见了他,他却并没有发现鲍德温四世,他更没想到,这个年少到叫人称奇的君主,居然没有逃走,或是回到亚拉萨路预备死守,而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冒进的答案。 更叫人惊诧的是,他居然成功了,但那又怎么样呢?这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的战场不在亚拉萨路,而是在这里,努尔丁目光炯炯,热血沸腾,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鲜红的细沙——在这里还有两千人,而对方仓促之间能够募集到多少人呢?三百人?还是五百人? 胜利依然站在他的身边,“真主……”他想要祈祷,却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长刀从他手中落下,他看到自己的宦官首领正在惶急无比地冲向他的身边,嘴巴大张着,似乎在喊叫着些什么。 苏丹的记忆就此终止,他从马上跌了下来。 至此,战局已定。 ———— 苏丹跌落在地,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除了一个正悄然隐没在人群中的“撒拉逊人”——他带着复仇后的快意笑容,又泪流满面。 之后的事情无需赘述,撒拉逊人失去了所有的战意,四下奔逃,基督徒的骑士们一直追到大马士革,才勉强停下——他们人真的不多,而这个毋庸置疑的胜局连塞萨尔都有些恍惚,更别说鲍德温了。 他时不时会将塞萨尔推醒——他们原先是分别住在两个房间里的,后来鲍德温总是想要和塞萨尔确认和说话,烦不胜烦下塞萨尔就拉出他床下的轮床,就像是他们还是王子和侍从时那样,暂时和他住在一起。 “上帝,”鲍德温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我们是赢了吗?” “是的。” “我们不是在撒拉逊人的监狱里,而是在,在……”他抬起头来张望…… “在伯利恒,我们明天就要回到亚拉萨路了。” “哦,”鲍德温说:“那么说我们赢了,我们战胜了苏丹努尔丁和他的士兵。” “可不是,足足上万个呢。” “努尔丁……” “他还活着,但没有多少时日了。” “……” “睡吧,鲍德温,他们还打算给你弄个凯旋式呢。” “什么?” “就是把你的脸涂红,让你站在两轮马车上,然后找个黑皮肤的努比亚奴隶,站在你身边说‘你也只是一个凡人’……”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 “你在嘲笑我。” “没错。” —————— 凯旋式当然是没有的,但在进入亚拉萨路的时候,欢迎的人群所掀起的声浪几乎可以将鲍德温与塞萨尔托起来——即便是最低贱的乞丐也知道他们的胜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座城市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撒拉逊人丢掉性命! 努尔丁被放在一辆密闭的马车里,鲍德温无意折辱这个老人,但在抵达亚拉萨路的第一个晚上,他还是死了。 他的尸体被妥善保存,死讯很快被传回了阿颇勒,而无论他的三个儿子怀着怎样的心思,都先要将父亲以及苏丹的遗骸尽快地从基督徒中取回,举行仪式后下葬,于是,谈判的队伍几乎当晚就被召集了起来,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礼物”。 黑发的少女被宦官从房间里拖出来的时候神色还算平静——比起她的那些同伴,曾经的第一夫人注视着他们:“你们曾经在苏丹的面前跳过舞,弹奏过曲子,如果不是那时候他心事重重,你们早已是他的妃嫔……” 听到这里,那几个金发与褐发的少女早就吓得浑身瘫软,有两个甚至哭泣了起来——虽然撒拉逊人没有叫活人殉葬的习俗,但没有哪个妻子会喜欢丈夫的妾室,如今第一夫人是后宫唯一的主人,她无论怎么对待她们,都不会有人多嘴。 “但主人不会想要我这么做……可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们,所以,”第一夫人站了起来,“你们跟着使者,去亚拉萨路吧,去服侍基督徒的国王。” (本章完) 第127章 糟糕的对比 第127章 糟糕的对比 “菲利普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正在为圣殿骑士团培养出一个新的敌人吗?”雷蒙坐在桌后,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睛,根本没兴趣回答博希蒙德的话。 相比起年仅十五,明年的二月份才到十六的鲍德温,无论是雷蒙还是博希蒙德,都已经是四十多岁的老成之人。 在加利利海之战发生之前,嗯,雷蒙还以为自己能够继续摄政十年甚至二十年。虽然阿马里克一世说过,摄政者应当在鲍德温十六岁的时候交还权力,但他也有所计划,只要一直将年轻的鲍德温四世隔绝在公务与战争之外(可以是疾病,也可以是“错误”),谁又会信任他,谁又敢信任他? 即便在离开亚拉萨路后,他听说鲍德温有意出外巡游,督查亚拉萨路的防线,军队与堡垒,也丝毫不曾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孩子的任性之举罢了。 “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将菲利普留在亚拉萨路。”雷蒙说,相比起前几位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的性格显然更偏向于理想化,即便他也时常与阿马里克一世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但那都是出自于公心而非私心。 “他都将自己的领地捐出去了。你觉得呢?”博希蒙德反问道,难得在这句话中没有带着太多的嘲讽,更多的还是遗憾。 比起雷蒙,他更了解菲利普,确实,他是一个正直而又虔诚的人,但那又如何?在他们离开后,带着亚拉萨路的几百个骑士去去攻打大马士革或者是埃及吗? 快别说笑话了。 然而,残酷的事实就这样摆在了他们面前。鲍德温确实只凭着这几百个骑士,一千来个士兵击败了以往战无不胜的苏丹努尔丁以及他率领的数万大军。 不仅如此,他们还抓住了努尔丁,即便他已经奄奄一息,在进入亚拉萨路后不久就死了,也并不妨碍撒拉逊人将会在之后的谈判中位于下风,那是他们信仰的象征,是引领他们前进的领袖,即便鲍德温不是那种会折辱敌人尸体的人,他们也不可能就让他这么在亚拉萨路放着。 说来也是讽刺,努尔丁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他要死在亚拉萨路。他大概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兑现的。 雷蒙提到菲利普是因为这两位浸润战场多年的统帅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菲利普将加利利海之战的胜利完全归功于他们的国王鲍德温四世,但事实上掌控着整个战局,指挥骑士们从容切割、驱赶、迷惑那些撒拉逊人的人还能是谁呢? 除了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大团长菲利普不会再有第二人,但他没有以此居功,甚至还后退了一步,任由亚拉萨路的民众将赞誉和鲜佩戴了鲍德温满身,他怎么就知道鲍德温不会是下一个阿马里克一世? 圣殿骑士团作为一个独立的军事组织,它永远不可能与亚拉萨路的国王相处融洽,他为鲍德温四世塑造的光辉形象将会成为将来刺向圣殿骑士团的一柄长矛。 这就是理想主义者的坏处了。他加入圣殿骑士团,不是因为圣殿骑士团现在的地位和财富,他一直尊奉着骑士团最初的宗旨——捍卫圣城,保护弱者。 若是他觉得现在的鲍德温能够做到这两点,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靠向国王,压根儿不会在意之后的圣殿骑士团应该如何继续发展——骑士团不是他的事业,为天主而战才是。 博希蒙德感到一阵烦闷,他走到窗前,从那里注视着城外的景象,而后让他更加烦躁的事情来了,他看到了几个平民或者是朝圣者——他很难分清他们,正徘徊在城墙附近,对耸立的主塔祈祷和恳求——他们在向亚拉萨路的国王跪拜,就像是…… 原本鲍德温身边有着一个小圣人就足够他头痛了。现在亚拉萨路的民众已经将鲍德温抬升到了初代戈弗雷的位置啊,提起戈弗雷,谁不说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圣骑士——阿马里克一世若是还在世,看到这一景象,他绝对会放声大笑,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原本就是他和希拉克略所想要看到的,但他大概也不会想到它来得竟然是这样的快。 “啪!”一支羽毛笔丢在了博希蒙德的脚边。 上面的墨水不但弄脏了地毯,也弄脏了大公的长袍。博希蒙德无奈地把它捡起来,端端正正地把它放在桌上,“你对一支羽毛笔发火有什么用?” 随后,他一捋桌上的文件——果然,又是那些烦心的事儿——十字军的伤亡名单。 在之前的加利利海战役中,鲍德温虽然做了一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疯狂的事情——以数百人冲击数万人的大营,但骑士的伤亡居然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尤其是与他冲进营地的那一百多名骑士,他们所受到最严重的伤害可能就是努尔丁突然掉下了马——让他们的功绩落入了大地之手。 而相对的,雷蒙与博希蒙德他们带出去的十字军们呢,仿佛上帝也在有意惩罚他们对国王的轻慢,他们先是遇到了风暴,在冰冷的雨水中连续行军几个昼夜后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等到放晴,他们又被可恶的向导引入了一片泥泞的沼泽,等他们好不容易从沼泽里挣脱出来,姆莱的弩手早已等候多时。 又冻又饿又累的十字军士兵们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他屠戮了上千人,这时候他们已经后悔了,这时候,雷蒙接到了求援的信件——努尔丁和他的大军正在向亚拉萨路进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下台阶,虽然他们还是有些不太甘心。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准备返回亚拉萨路的时候,不但姆莱的突厥骑兵一直在骚扰他们,他的主人托格洛尔二世也动了,他和姆莱就像是两只凶恶的猎狗,追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时不时的就冲上来咬一口。 最后,他们不得不舍弃大部分辎重,甚至一部分马匹和武器,以及……一部分士兵,才终于突破重围,回到了亚拉萨路。 失败并不可怕,就连阿马里克一世也做过远征埃及,最终却双手空空,一无所获的事情,但就算是亚拉萨路墙角边的乞丐,也知道这场战争并不单单只是十字军与异教徒和叛逆的战争——还有他们与国王的。 他们一败涂地。 接下来的苦果还要他们慢慢品尝——死去的士兵需要抚恤,受伤的骑士也需要治疗,还有随军教士们的死亡必须给宗主教一个交代,比起这些,物资的损失只能说是九牛一毛,这些可能都需要的黎波里与安条克的国库来填补,毕竟他们这次可没有任何战利品可以弥补赤字。 更不用说,姆莱这里还是要继续打下去,十字军为何存在,不就是为了保证朝圣者与圣地的安全吗?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回梵蒂冈,等到消息传回那里,想必教皇很快就会发来谴责的书信。 尤其是在年龄只有他们三分之一的年轻国王如此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义务的时候——在撒拉逊人这里取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俘虏了他们的君主,让基督徒的“最神圣的最神圣之地”没有受到一点惊扰和玷污。 至于亚拉萨路的宗主教就更别说了,希拉克略原本就是鲍德温的老师,他有现在的位置,完全是因为有着前任国王的扶持和现任国王的信任。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博希蒙德看了一眼雷蒙,不由得又在心中骂了一句无用的东西,但他也不得不做个提醒,“”别忘了,今天还会有叙利亚的使者来访。” 在他还是摄政大臣的时候,没人可以越过他与这些撒拉逊人达成协议,这是他可能仅有的一次掌握权柄的机会了。 “好好珍惜。”最后他还是不由得讽刺了雷蒙一句。 当然,他也需要在场——博希蒙德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换下这身被脏污了的衣服。而在走廊上,他与他的儿子亚比该不期而遇。 亚比该已经是个经过了“授剑仪式”的骑士,但他在看到自己的父亲时候,还是活像是一条突然被踢进了冰窟的小狗,他甚至低下头,直到下巴碰到胸口,几乎要贴着墙壁跑过去,但博希蒙德只是冷冽的一瞥,就让他定在了原地。 大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双腿之间:“公主还没怀孕?” 他直截了当,没有半点掩饰的诘问让亚比该的面孔升起了红晕,不是出于羞愧,而是出于愤怒。 耐人寻味的是,公主这几个月来都没有露出妊娠的迹象——若是在一桩平常的婚姻中,若是一直没有孩子,人们大多会将罪过施加在女人身上,认为是妻子得了病,或者是亵渎了上帝才会受到这种严厉的惩罚。 但在亚比该与公主希比勒的这桩婚姻中,人们更多的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亚比该身上。毕竟公主一向非常健康,健康到甚至有人说,若是能够将这份健康转移给她的弟弟鲍德温就好了。 而且她身材高大,胸部和臀部都非常丰满,面色红润,声音响亮,无论从哪里看,都看不出像是生不出孩子的模样。 反观亚比该,都不用鲍德温或者是塞萨尔相比,单与大卫相比,他都瘦削得过分,面色灰白,嘴唇发紫,一看就是一头提供不出好种子来的牛马。 虽然他的体型只是继承了他的父亲博希蒙德,面色灰白,嘴唇发紫,也有可能是他现在所经受到的压力过大,毕竟他与希比勒的婚姻,并不只是因为单纯的爱情,甚至不是普通的利益交换,他们的孩子意味着被人们喜爱与崇敬的血脉能够得以延续。 尤其是鲍德温取得了这样显赫的战功之后,人们都在急切的盼望着公主能够生下一个儿子,而后在鲍德温执政的这十几年里,为亚拉萨路教导出又一位圣王。 博希蒙德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习惯:“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鲍德温已经搬回了主塔,住在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的房间里,他的侍从与仆人也随之搬迁,左塔楼当然就空下来了。于是,经过净化与祝福之后,公主希比勒和亚比该就住到了左塔楼,只不过他们依然各有各的房间——只是都在一层。 而雷蒙和博希蒙德还是住在他们熟悉的右塔楼,“我,我是来找您的父亲。”亚比该嗫嚅道,一边缓慢地握紧了拳头,“我想要加入之后的谈判。” 博希蒙德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你去能干什么?” 来自于父亲毫不留情的蔑视,让亚比该的脸更白了一分。他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终于像是舍弃了什么似的,向博希蒙德跪了下来,“让我去吧。父亲求求你了,让我去吧!” 他哀求道,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一抬头,却看到博希蒙德的面孔距离他不过几寸,他吓得猛然往后一退,差点摔倒在陡峭的阶梯间。 “你的愚蠢总是叫我耳目一新,”博希蒙德笑盈盈的地说道:“是希比勒,对吧?是不是?她和你说,如果在战后的谈判中,你都没办法占到一席之地,就别再来找她了,这样你没法上她的床,也没法和她生孩子——而我们都等不了,或许几年后,他们就会宣布这桩婚事无效——你怕这个,对吧?” 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单词都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记又一记地抽打在亚比该的面颊上,他被打得晕头转向,无法言语。 “你来找我,也是因为你——活见鬼,看来谁都知道哪儿是我的致命处,”博希蒙德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知道我需要一个孩子,你和希比勒的孩子,最好是儿子,所以你肆无忌惮,你知道我必须这么去做。”他难得的说了一句肮脏的粗话。“我现在真想回到安条克,然后试试去干你的母亲,看看能不能再干出一个儿子来——我觉得这个希望可能比较大。” 亚比该跪在地上,他已经麻木了,但他……他想要希比勒,他只有希比勒了。 “站起来吧,我确实得给你们划一个位置。” 亚比该笑了,他得到了自己想到的东西。 (本章完) 第128章 礼物 第128章 礼物 撒拉逊人的使者站在街道上,望着远处的圣十字堡沉默不语。 这座即便在撒拉逊人之中,也相当著名的堡垒,从决定选址开始,直至如今,造了五十年才算是堪堪完工。为此,鲍德温一世甚至不得不违背他们的教义,娶了第二个妻子,用第二个妻子的嫁妆支付了剩余的款项。 历任亚拉萨路国王的坚持并非是毫无回报的,这座圣十字堡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军事要塞都要来的宏伟壮丽,甚至可比哈里发的宫殿,它的城墙以及塔楼全都由坚固的石灰岩石砖砌筑而成,双重城墙,外堡,内堡,箭塔林立,即便这些地方都被敌人占领,那座如同狮子首般的三塔楼也能够让里面的人固守很长一段时间。 在他们踏入亚拉萨路之前,就有一队骑士来迎接他们,为首的是伊贝林的贝里昂。 使者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十字军骑士,但这个爵位——正是亚拉萨路国王生身母亲后来嫁的那个丈夫,伊贝林的休所有的,现在的伊贝林伯爵则是那位伯爵的弟弟,见到这么一个人,就表明亚拉萨路的国王并没有折辱他们的意思。 无论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无论是按照律法还是传统,使者都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行业。虽然一般来说,稍有理智的君王和领主都不会随意斩杀使者,但总有例外,有时候是因为使者带来了太过恶劣的坏消息,或者是双方已经达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对方的统治者或是大臣天性恶毒。 不然的话,使者总归能够留下一条性命,但从全身而退到留下一条性命之间的可操控区域可就太大了。 轻微些的,只是在宴会的时候逼迫使者喝得酩酊大醉,把他扔到厕所里,让他和侏儒一起跳舞;严重些的,则是脱光他的衣服,涂抹柏油然后黏上羽毛(这种可能致死),“娱乐”性的比斗,甚至逼迫他与野兽厮杀——这是拜占庭皇帝常做的事情之一。 在撒拉逊人的史书上,则曾出现过一个苏丹骤然离世,而他的使者还在另外一个地方执行他的旨意的时候,对方的苏丹或者是埃米尔,立即翻脸,把他扣押下来做奴隶的事情。 总之,让现代人看起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种种故事,这个时候却是司空见惯。 而正如使者所期望的,伊贝林的贝里昂态度虽不热切,但称得上温和,他们一同骑着马穿过街道,等候缓慢降落的吊桥,在走过吊桥后并肩穿过幽暗漫长的甬道。 使者在甬道中行走的时候,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这种甬道的上方多数留有深邃到无法看见底端的裂隙。这些裂隙并不是天然的,而是人造的。在建造城墙的时候就已经预留下来,里面镶嵌着沉重的铁闸门,它的底端是如同矛头一般的成排尖刺。 平时的时候,它被高高拉起,几乎连尖儿也不露出一点,但在遇到敌袭的时候,士兵们只要砍断吊索,就能够让铁闸门哗的一声放到底。 在阿颇勒的城墙中也有着相似的城防设备,使者亲自去触摸和感受过。若它们都是用坚实的黑铁铸造成的,即便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连同他同样覆盖着甲胄的马匹,被贯穿也只是一霎那的事儿。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变得急促了一些,他想象着那个场景。但不是如现在这样平静无波的走过——而是在他们攻打圣十字堡的时候……血与火,嚎叫和哀鸣,刀剑在黑暗中相互撞击,迸出点点火星……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幻想就被打破了,他们已经离开了甬道,重新走到了阳光下。 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贝里昂并没有直接将他们引入主塔楼,而是在主塔前稍稍等候了一会,直到从主塔楼中走出了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一看到他的黑色头发,绿色眼睛,使者就马上知道他这是亚拉萨路国王最为信任的一位近臣。 他与贝里昂说了几句话,贝里昂是一位有爵位的领主,在亚拉萨路的宫廷中资历也应当胜过这个年轻人,但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十分谦和,虽然不能说犹如仆从或者下属般的谦卑,但也至少是平视对方的。 而那个年轻人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他甚至代国王感谢了贝里昂的工作,然后他向他们走过来,将目光放在了使者身上,更令使者惊讶的是,他竟然用撒拉逊语对他们说话。 “愿您平安,国王的客人们。” “愿您平安。”使者说,但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或许是年轻的国王,突然觉得不该这样温和地对待曾经敌人,才会让自己的近臣将他们拦截在主塔之外——他以为他们可能要受一些刁难了,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在谈判开始前,”塞萨尔说:“国王陛下让我来问问你们,是否要先去见见你们的苏丹努尔丁?” 使者的眼睛睁大了,他当然愿意! 在他的想象中,即便亚拉萨路的新国王确实如人们所传说的那样仁慈,不会去侮辱敌人的尸体。但在谈判结束之前,他们应该是见不到努尔丁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今天无论是否能够结束谈判,都要恳求基督徒的国王,允许他为自己的主人举行“归真”仪式。 撒拉逊人同样会为去世的人举行仪式,只不过他们的临终圣事非常简单,通常由至亲为死者清洗身体,而后从顶至踵,包裹上洁净的白亚麻布或是布,最后“赞礼”,也就是为死者祈祷。 使者跟随着塞萨尔来到了一处寂静的庭院里,在庭院里沿着开敞的阶梯往下,径直走入地底——那里可能原先是被用来储存酒类或者是谷物的,干燥而又阴冷,虽然不大,但足以容纳苏丹努尔丁那具老朽却神圣的身躯。 一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使者就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能够被派到这里来,又担任着这样重要的工作的人当然是努尔丁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他对苏丹的忠诚无人可比——这位同样年过半百的老人只觉得一阵昏眩,又一阵酸楚,他的眼泪沿着皱纹纵横的面颊往下流,浸没在他的衣领里。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凝结着血污,即便没有蛆虫蠕动,也会散发着恶臭的气息,遍布青黑色的瘢疤。 但等他仔细去看,才发现,苏丹的面容和身体都被好好的打理过了——不像是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在残酷的战场上,倒像是在阿颇勒的宫殿中,于亲人和臣子们环绕下安然离去的,皮肤灰白,干净,修剪了头发和胡须,他的眼睛合拢着,面目并不狰狞,甚至带着一些释然。 身体虽然僵硬,冰冷,但就连死去之人必然有的腐朽气息都很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浅淡清甜的玫瑰香气,他的双手合拢在胸前,双腿并拢,用洁净的白色亚麻布包裹着——可以看得出,做这些事情的人虽然不怎么熟练,也不怎么理解撒拉逊人的交易,步骤和方式上都有些错误,却足够虔诚,认真。 “你们竟然允许……我们的教士为他施行撒拉逊人的仪式吗?”使者低声问道, “抱歉,”塞萨尔说,“我们是想找一个撒拉逊人来为他完成临终圣事的,但问题是,我们并没有俘虏你们的教士。” 这也是一桩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加利利海之战打的就是一个突袭,十字军并没有多少人,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虽然这次虚张声势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但骑士们也没有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以一敌百甚至于敌千,即便是追击,他们也没去尾随那些真正有实力的法塔赫和埃米尔。 而撒拉逊人与基督徒与不同,基督徒的军队里,必然会有大批的教士随行。而撒拉逊人的阵营里,只会有寥寥几个以书记官的身份随行在苏丹左右的“学者”。 而在夜晚的混乱中,并没有“学者”被他们俘虏——只有两个死的,这让他们有些为难。虽然他们手中还有一些撒拉逊人的俘虏,但他们也不能确定,这些撒拉逊人是否愿意,又或是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情…… “是我做的,”塞萨尔说:“请不要将这件事情视作一桩神圣的宗教仪式,这只不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怜悯。一位君王也好,一个乞丐也好,都不该浑身肮脏,丑陋不堪地离开这个人世。若是您觉得我有所僭越,我在这里向您致歉。”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怜悯?”使者喃喃道,“这可真是一句可以媲美诗句或箴言的话语啊。若是苏丹努尔丁还在世,他甚至可以为此饶恕你的性命。 虽然他已死去,但我相信我的主人不会因为一个人对他的善意生出仇恨的心,您不该对我致歉,相反的,我应该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谢意。”他不曾犹豫,直接向塞萨尔深深的鞠了一躬。“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我相信所有的撒拉逊人都会愿意看到我们的君王一如生前般威严而又洁净。 请您告诉我,他在离世的时候痛苦吗?” 塞萨尔斟酌片刻:“苏丹努尔丁在战场上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从马上坠下,是受限于他凡俗间的躯体,而非他的意志,他在进入亚拉萨路的第一晚悄然离世,无声无息,神态安详,或许他知道自己已经履行了他在人间所有义务,是登上天堂的时候了。” 使者闻言露出了一个苦涩又安慰的微笑。“您的描述多么美好啊,我会将这些话如实讲述给苏丹努尔丁的妻子与儿女听,好叫他们的心不至于继续沉溺在无尽的哀伤中。 而您,您所经之处,必然玫瑰开放,泉水涌出。” 他这么说,是因为在撒拉逊人的观念中,直接赞美一个人会招来邪恶之眼(也就是嫉妒引来的灾祸),所以要么如萨拉丁那样用一句诗句来形容,要么就形容他周遭的事物。 “伯利恒骑士塞萨尔,我会记得您的名字,为了您曾经为苏丹努尔丁所做的——若是有一天您在战场上与我们遭遇,又不幸成了我们的俘虏的话,无论是哪一个人,苏丹或者是埃米尔,他都会给您一匹马,食物和水,然后放你走,随便您回到哪里去,这是撒拉逊人的承诺。” 塞萨尔听了,却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使者看得很清楚,这个少年人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被缚在阶下的囚徒,他在心中摇了摇头,这或许就是年轻人的意气,但这股意气又是那样的珍贵,那样的明亮。 他让他想起了还在埃及的萨拉丁,萨拉丁是由他的叔叔希尔库引荐给苏丹努尔丁的,而努尔丁一见到这个年轻人,就非常的喜欢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年轻人一直是他的侍从,伴随在他的左右,他像教导自己的儿子一样教导他。 而这个库尔德人也不负所望,他不但成了一个勇武睿智的将领,也成为了苏丹努尔丁也不得不忌惮的对手。现在努尔丁对他的预想似乎已经成为了现实——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在萨拉丁废黜或者架空了哈里发阿蒂德之后,他必然会北上侵掠叙利亚。 而与之相对的,苏丹努尔丁的三个儿子却犹如狮子生出的三条鬣狗,在他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相互撕咬。站在他们身后的第一夫人,第二夫人与第三夫人也已经是各施手段,扰得整个阿颇勒都不得安宁,更不用说。摩苏尔还有一个他们的堂弟在虎视眈眈。 如今叙利亚的表面局势还算平静,但毋庸置疑,只等苏丹努尔丁的身后大事落定,这片广袤的土地就会立即陷入混乱,到时候他又该往何处去呢? ———— 在谈判开始前,撒拉逊人的使者先向亚拉萨路的基督徒国王献上了礼物。 香料,丝绸,黄金与白银的器皿,还有……女奴。 (本章完) 第129章 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1)( 第129章 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1)(月票加更!) 香料气味馥郁,丝绸流光溢彩,金银的器皿闪烁着温润的华光,但这些都无法与那鱼贯而入的六名女奴相比,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 女奴们戴着头巾,蒙着面纱,披着斗篷,垂着眼睛,除了一双眼睛,就连一根发丝也不曾露在外面。从外表看,六个人身高、体型,姿态几乎完全一致。 使者叫她们一个一个地走到亚拉萨路国王的面前,她们向他跪下,然后掀开斗篷,任由它落在地下,接着自己取下了面纱和头巾,斗篷、头巾都是最朴素不过的白布,面纱的质地也很一般,颜色暗淡。 但就像是精明的商人有时候会将圆润的珍珠放在麻布而不是丝绸中——没有了外来的事物喧宾夺主,当这些女孩们抛去遮蔽,将自己裸露出来的时候,那份美貌几乎可以刺痛人们的眼睛。 或者说美貌还在其次,更多的还是她们的眼神与姿态中展示出来的那种彻底的服从——即便你叫她们去死,她们也只会遵从的那种温顺与脆弱,即便在基督徒中,女性也会被教导服从,却依然无法与这种犹如天生般的天真匹敌。 自诩所爱只有公主的亚比该也不由得微微挺直身体,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但他的位置着实不怎么样。 这座广阔的厅堂异常空旷,入口位于西侧,而国王的宝座则设于东侧,金银交织的华盖两侧垂挂着绣满了亚拉萨路十字架的白色帷幔,宝座华美而又巨大,高耸的靠背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教堂的尖顶。 国王高居其中,左手侧是王太后玛利亚以及他的姐姐公主希比勒,右手则坐着宗主教希拉克略,以及他的摄政大臣雷蒙。 而在他们下首,两侧的三排座椅,也同样等级分明。 第一排当然属于那些最得国王信重的大臣或者是不得不信重的大臣,譬如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还有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与圣墓骑士团的司铎长。 第二排属于小附庸与这座城市的官员们,以伊贝林的贝里昂为首。 大卫和亚比该他们虽然已经是骑士了,但只能坐在第三排,那个位置紧靠着墙壁,仿佛在提醒他们说,在这场隆重的会议中,他们只有旁观的权力。 那么,塞萨尔的位置在哪里呢? 在国王的宝座一侧摆着一张深褐色的橡木高背椅,距离宝座仅有只要微微俯身,就能够交谈的距离,这张椅子虽然除了式样之外没有雕也没有鎏金,雷蒙看到的时候还是不由得赫然变色,还是博希蒙德拉住了他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才让他没有当场发作。 如果没有加利利海边的那场大胜,他们当然可以劝说甚至斥责。毕竟塞萨尔现在也只是一个骑士,伯利恒也只是一座小城,他可以出现在这个场合,但绝对不可能坐在国王的身边,但正是因为鲍德温与塞萨尔之前获得了那场大胜,而他们却在征伐姆莱的战争中严重失利——已经有不少人在要求对他们追责,他们的形象也为之黯然失色。 在这个时候,与年轻气盛的国王发生冲突着实不是一个老成之人该做的事情,雷蒙忍了下来,只是在看到伯利恒骑士塞萨尔没有丝毫谦让,径直坐在了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他还是在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得意忘形的小人! 塞萨尔当然也知道这个位置会为他招来很多恶毒的诅咒,但就算他不坐在这里,他的敌人还能少吗?只要他仍旧是伯利恒骑士,承载着阿马里克一世的恩情与鲍德温四世的友情,他就必须站在国王身边,与他面对共同的敌人,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 鲍德温却只感到了一阵由衷的快乐,阳光从高处的窗口投射到他的宝座上,他转动戒指,宝石折射光芒形成的细碎小点从墙面掠过,而后是诸位大臣的面孔,有人眯眼,有人转头,有人抬起手,他们的表情与动作一概被他收入眼底。 这就是国王的感觉。他的伯父,父亲曾经享有的一切,现在转到了他的手中。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时候,他的父亲会表现得非常随意,甚至带着一点调侃与轻慢。 当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有多么权高位重,都只能在你面前俯首弯腰,听从你的安排,你甚至可以轻易改变他们的命运——就像是在棋盘上拨动棋子,那种感觉不是亲身感受,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他露出了微笑,双手随意地搭在宝座的扶手上,从今天起,他终于可以给他最亲爱的兄弟一份他应得的报偿了。 此时,最后一个女奴已经走到众人的面前,她的表现有些古怪,比起其他女奴似乎更多了一些不驯,没有跪下,也没有立即拉去头巾,而是用一种惊疑,恍惚的眼神打量着四周,看着那些……基督徒。 使者,也就是苏丹努尔丁所信任、爱重的一个大臣,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跪拜,而他身边也似乎簇拥着一些气度不凡的大人物,他就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吗?他是这样的年轻,又是那样的俊美,她真的可以向他求助吗? 看到最后一个女奴突然站在了当场,一动不动,使者眉头一蹙,如果是在苏丹的宫廷里,早就有宦官上来,把她拉走,拖到没人的地方,给她一鞭子(在苏丹和第一夫人发话前,女奴不会受很重的惩罚)了。 但这里是基督徒的城堡,他只能用严厉的目光谴责这个不知轻重的女奴。幸好她终于动了,缓慢地解开斗篷,掀开头巾,面纱也随之轻轻落地。 “唉。”王太后玛利亚下意识地叹了一声,这个女奴的面孔让她感到熟悉,而在她想起那人是谁之前,她已经向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向国王跪下,如同她的同伴。 但突然之间,她愣住了,微微地张着嘴唇,眼睛睁大,似乎正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她的眼前发生。 后来王太后玛利亚回忆道,她的表情,就好像突然看到有光从天上投下,圣人沿着洁白的台阶缓步而下,向她伸出双手,要领她上天堂;又像是地狱在她面前打开了,无数的魔鬼从裂口中爬出,抓住了她的脚,争先恐后地想要把她拉下去。 她僵立在那里,五官扭曲,美貌几乎荡然无存。就连国王都不得不露出了关切的表情,出于对所有女性的尊重,他温和地问道,“您是怎么了?是我有什么不妥吗?您认识我吗?”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像是抓住了什么的狂喜神情,但他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 鲍德温四世有此误会,并不叫人奇怪。因为她始终紧紧的盯着宝座的方向。 希拉克略已经站了起来,想要命令人们将这个女奴拖走——他担心的是这个撒拉逊人的女奴会扑倒在国王的脚下,抱着他的膝盖提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请求,这个女奴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猛地向宝座扑了过去。 她只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不可能得到先知的启示,或者是圣人的眷顾,但这种行为依然可以被视作企图对国王不利的刺杀行为。 但国王身边的伯利恒骑士已经挡在了国王面前。他的速度是那样快,仿佛他原先就立在那里,而那个女奴也已经紧紧的抱住了他。 直到此时,人们还以为她的目标是国王,但没想到下一刻,她却高声叫嚷了起来。 “约瑟林,约瑟林!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姐姐啊,约瑟林,我是纳提亚!你的姐姐!” 厅堂里顿时一片轰然,一些人朝使者看去,而使者也是一片茫然,他之前可没听到过一分一毫有关于这个——纳提亚兄弟的事情,他从阿颇勒出来的时候,满心惶恐,而这六个女奴也只是礼物中的一部分,你会去关心一只金杯,或者是一个银盘子,有什么心思吗? 见鬼,当然不会。 另外一些人则看向了塞萨尔,他们的视线在塞萨尔与那个女人之间转来转去,寻找着相似的地方,确实有,尤其是那乌黑到几乎可以融入夜色的秀发,眼睛和嘴唇的形状也有一些相似,一些人在确定后又有一些心情复杂——如果他们真的是姐弟,姐姐的美貌还比不过弟弟的确实少见。 就连鲍德温四世也不由得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转到前面去观察这个女奴,但塞萨尔一手把他拦住,而后带着挂在身上的人形附件,向前走了两步,现在情况未明,他并不能确定这个女奴是否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接近国王,而后行刺。 此时,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终于站了起来,他们和雷蒙一起喝令厅堂中的众人安静,又叫来了门外的骑士们,叫他们对这些撒拉逊人以及撒拉逊人带来的礼物严加防备。 一直紧紧环抱着塞萨尔的那个女奴并没有被拉开,一来,如果她没有说谎,她就是伯利恒骑士的姐姐,无论他们的父母是谁,她都是一个需要骑士们尊重的贵族女性,他们不能粗暴地对待她;二来,塞萨尔若是想要拉开她,随时可以,他可是一个在十岁的时候,就抵住了一头发怒母熊的人。 骑士们迅速地清了场,留在这里的就只有基督徒和唯一的一个撒拉逊人——使者先生。 塞萨尔将双手放在女奴的肩头,将她轻轻推开。神色凝重——他可以感觉到紧靠着他的这个躯体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也没有坚实的肌肉和粗糙的茧子,就是一个再普通也不过的少女,他让她站定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接受众人的审视,而是后退一步,注视着她说道。 “首先我要告诉你,女士,”他的声音有着一种温和且极有安抚力的魔力:“我在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发了高热,之前的事情,我都已经不再记得了。我只知道在上帝的安排下,我与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遇见的时候,是在灼热的犹大山地间。 而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以撒商人的奴隶,等待着我的是极其不堪而又凄惨的命运,或是死亡。当然,我并没有坐以待毙,我在国王的马队经过的时候,趁着所有人都在向国王跪拜行礼的时候,从帐篷中逃了出来,夺回了我的健康和荣誉。 国王见了我便说,基督徒不可被卖为奴隶。他向那个以撒商人赎买了我,把我带到城堡里,慷慨而又仁慈的允许我与他的儿子作伴,就如你看到的,鲍德温如同对待兄弟般的对待我,让我坐在他的身边——这是我所经历的一切——但在这些记忆中,没有你。” 这句话让那个黑发的女奴颤抖了一下,“我不知道是我忘记了你,还是你所说的原本就是一个谎言。但如果你愿意说,我们也可以抽出一些时间来倾听……” “等等,”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其中,“如果只是关于某个人的身世,我想没必要因此拖延谈判的进程,更没必要让这些日理万机,繁忙异常的大人们陪你们过家家。” 亚比该的话让国王的脸上浮起怒容。 但他也没说错,确实有些人在点头,虽然八卦人人爱听,但比起重大的国事来说,又不值一提了。 “但我所要说出的事情,也是一桩无比重要的事情,丝毫不亚于你们将要举行的这场谈判。”女奴说。 鲍德温四世微微地扬了扬眉,示意她说下去。 女奴掠过塞萨尔的身边,上前跪下——她能感觉到塞萨尔还在注视着自己,她张开手臂,仿佛祈求般的看着亚拉萨路的国王,缓慢的说道。 “我乃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与亚美尼亚公主玛娜之女纳提亚。而他,”她回过头去,眷恋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容秀丽的弟弟。 “他就是我的弟弟,约瑟林三世的独生子,唯一的继承人。” (本章完) 第130章 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2) 第130章 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2) 他们已经有整整六七年不曾谋面,但她一见到塞萨尔,就知道他正是自己不知道流落到了哪儿的弟弟——他长大了,但面容并没有多少改变,除了更加秀美之外,尤其是那双如同翡翠般的眼睛——她记得在弟弟长到四五岁的时候,若是需要带他出去,养母都会为他裹上头巾,遮盖面容,但还是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就是因为这双眼睛。 即便她后来到了苏丹的后宫,见到了那样多的美人,也从未看到过有这那么一双艳丽眼眸的人,一开始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知道她的弟弟和她一样被卖做了奴隶——听那些可恶的奴隶商人说,像是这样俊美的男孩最大的可能是被阉割,而后进入哈里发与苏丹的后宫。 一想到自己会在苏丹努尔丁的后宫中遇见弟弟,她都会吓得浑身发抖,但是她并没有熄灭继续寻找他的想法——即便他已经……他也是她的弟弟,她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即便他注定了不可能再有婚姻、妻子和孩子,但她同样可以为他生下一个继承人,但就算是在最美好的梦境中,她也从未想到过,他的弟弟竟然会坐在亚拉萨路的国王身边,被他亲密的称作兄弟,分享他的荣光和权力。 她起初这般迟疑不决,就是以为自己正在梦境之中,等她醒来,她还在那间躺卧了十几个女人的小房间里,等待着被苏丹召唤或是永远不——直到她紧紧地抱住了他,感受着冰冷的链甲与十字架压在肌肤上带来的疼痛,才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我在您这里见到了我的兄弟,我曾经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以为他死了,或者是沦入了更不堪的境地,但没有,他就站在那儿。” 她回过身去指着塞萨尔,“您看看他,他不是塞萨尔,他是约瑟林四世,继承了曾祖父、祖父和他父亲的名字。他是您的表兄,陛下,是将来的埃德萨伯爵,他的父亲与您的母亲出自于同一个胞宫。” 她说得斩钉截铁,有条有理,很难让人以为这是一个疯子的梦呓,而在场的人们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相信。 最先相信的人是大卫这些年轻的骑士,他们早就说过,如塞萨尔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农夫或者工匠的儿子,更不可能是某个突厥人的杂种。 但也有些大臣紧蹙双眉,看向塞萨尔的眼神中也带上了怀疑——如雷蒙,博希蒙德以及一些与他们站在同一立场的人更是面露轻蔑,他们认为这只可能是一场谎言,甚至有可能是撒拉逊人有意派来的奸细,在他们当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 但他们的反应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鲍德温四世站在那儿,大概用了几个心跳的时间来理解这个撒拉逊人的女奴所说的话,随后他就跳了起来,真正地跳了起来,双足离地至少有三尺。 他无比兴奋地高叫了一声,竟然直接从原地直接跳到了塞萨尔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两侧分别恶狠狠的亲了一下,而后放声大笑。 “上帝!上帝!他叫道:“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塞萨尔,我一见到你就是那么喜欢,而你一见到我也是那样的亲近,甚至不顾当时的我还是一个随时可能被驱逐出去的麻风病人!我们在一起是那样的快活,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你胜过我所有的同伴,因为你原本就是我的兄弟,亲兄弟,我们的血是可以流在一起的!” “陛下!”雷蒙大声喊道,但现在的鲍德温什么都听不见了。 最后还是王太后玛利亚起身,温柔地将手放在鲍德温身上,让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后也让塞萨尔回去,而她则握住了那个黑发女奴——不,如果依照她所说,她应当是伯爵之女,一位贵女。 王太后一直很喜欢塞萨尔,但她的想法与雷蒙等人奇妙的契合,她也担心这是一场撒拉逊人有意做出来的阴谋,甚至可能是一个陷阱。 一个女奴和一个贵女,在国王这里所受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而在埃德萨伯国已经覆灭的当今,她只可能被留在圣十字堡里,而就塞萨尔对女性的温和态度以及鲍德温四世对他的信任,她很有可能成为公主身边的侍女,城堡的很多地方都会对她敞开,她将畅通无阻,也可以不受任何阻碍与监视的内外交流。 “那么,证据呢,孩子?”她温和而又严厉的问道,“证据,不能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让我们确定这样一个重要爵位与领地的归属。”就算埃德萨已经是撒拉逊人的所有物了,埃德萨伯爵也可以以夺回领地的名义向基督徒国家寻求支援——钱财,人和辎重。 “我当然有,只是不在我身边,”这是当然的,每一个被卖入苏丹后宫的女奴都会经过彻底的搜身和检查,在进入宫廷后,她们还要从事各种辛苦的工作,更要在大宫女的监视下沐浴,又是十几个人睡在一个房间,你要说她们能够藏起什么来才是天方夜谭。 希拉克略举起手来示意她暂时别说话,而后转向了那位先是目瞪口呆,而后不知所措的撒拉逊使者,“你有她的出生证明吗?” 使者点头,与后世人们想象的不同,那些被卖入苏丹宫廷的女孩,虽然都是被劫掠而来的,来历却几乎都可考,她们是工匠的女儿,还是农民的女儿,又或者是商人女儿,乃至贵族的女儿,价格都是不同的,她们来自于哪里?父母是否有姓氏?也需要有详细的记录。 另外,每个阶层的女孩都会受到不同的教育,而这份教育也会影响到她们的身价。所以在奴隶市场上并不是一群人在台下围观,一个奴隶商人薅过一个女孩把她剥光了,向众人展示——那只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们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和人们的兴趣做的二创。 恰恰相反,就像所有的买卖流程一样,交易是极其严肃和正规的,“商品”一样有出产日期,成分比例和一些相当细节的注意事项。 交易双方往往会在买卖契约上写上好一大段密密麻麻(身价越高,内容就越详细)的描述和约定,而那些不知来历,也没有什么技能的女奴,除非她们的容貌着实无人可比,美艳绝伦,才有可能被苏丹的宦官首领挑中,不然的话她们也只可能成为最卑贱的女仆,又或是被贩卖其他贵族家庭中去。 使者瞥了一眼塞萨尔,也觉得命运真是奇妙。 但鉴于这位骑士不久之前才为他们的苏丹整理了仪容,清洁了身体。为了这份恩情,他也不介意在此时做出小小的回报,他从箱子里取出了属于这个黑发女奴的文书,它由好几张羊皮纸组成,是什么商人从另一个商人手中买下她的,而这个商人又是怎么把她卖到苏丹的宫廷里来的—— 卖的时候,她几岁,她的父母又是谁?身体状况如何?牙齿是否有所残缺,皮肤上是否有明显的疤痕和黑痣,是否有兄弟姐妹,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 雷蒙抢先接过,翻阅了一会后皱起眉,它上面明确的写有他们父母的身份——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士,而她的母亲也只是一个亚美尼亚女性,并没有说她是贵族。 “他们是我们的养父母,”纳提亚静静的说道,“出生证明是假的,为了避开努尔丁的追捕与搜查。” “这件事情越发离奇了,你说你们的父亲是约瑟林三世,但恕我直言,他似乎在五岁的时候,就与他的母亲,以及埃德萨大主教一起,成了赞吉的俘虏。”博希蒙德终于开了口,在这件事情上,他和雷蒙站在同一立场——为了平衡朝廷中的新旧势力,阿马里克一世还在临终前赐予了塞萨尔一块封地,伯利恒,他并不是会受人嘲笑的无地之人。 而塞萨尔之前与国王在加利利海边所获得的那场大胜,更是奠定了他毋庸置疑的重臣基础,若是放任他继续发展下去——他和鲍德温四世本就是相互扶持,彼此成就的关系,更别说他们之间有着确切的血脉牵系,雅法女伯爵也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伊贝林的贝里昂支持他们——这下子,平衡一下子就被打破了,还是朝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 “如果你们愿意给我一点时间,”纳提亚说道:“就能明辨其中的前因后果。”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在这种公开场合向亚拉萨路的国王提起申诉的原因。 “但谈判……” 鲍德温四世打断了雷蒙的话:“埃德萨伯爵还活着。”还在努尔丁的城堡中,如果这个女孩说的都是事实,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必须设法赎买埃德萨伯爵……就算是为了塞萨尔。 而这位埃克萨伯爵之女已经冷静了下来,最初的狂喜正在慢慢地消退,她知道自己之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非常重要:“我的父亲,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生来不幸。” 这句开场白让厅堂里的大多数人又露出了不快或者是尴尬的神色。 埃德萨的覆灭有很多原因,但其中必然有盟友的无视与背叛——它从来就是四个十字军国家中最为薄弱的一环,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四个基督王国的前哨站,领土的三面给环绕着可怕的撒拉逊人。 依照领主法,习惯法和教义,在埃德萨伯国遭到攻击的时候,安条克,的黎波里和亚拉萨路都应当及时出兵救援,这是凡人的盟约,也是上帝的法律。但问题是,约瑟林二世是个脾气暴躁的统治者,他即位后,与最靠近埃德萨的,安条克公国的统治者雷蒙特相处得非常不和睦。 这种不合体现在各个方面,他们相互宣布自己是对方的保护者,要求对方对自己忠诚,然后在对外的时候互相扯后腿,一方正在攻打一个埃米尔的时候,另外一个就与这个埃米尔媾和,反之亦然。 这种只出于个人私利的行为所导致的结局当然是灾难性的。 1144年的深秋,约瑟林如同往常一般离开了埃德萨,前往图佩塞(埃德萨西侧的城市)时,一个传令官匆忙找到了他,告诉他说,苏丹赞吉的大军已经包围了埃德萨,听了这个消息的约瑟林二世当然惶恐万分,他向安条克求援,却遭到了雷蒙德的拒绝。 雷蒙德明明白白地说道,他没有那个义务去帮助一个不愿承认他的封臣,随即约瑟林二世又向的黎波里与亚拉萨路求援。无奈的是,当时的黎波里伯爵正陷入与私生子的继承战争中。至于亚拉萨路,当时的富尔克一世与梅莉桑德女王倒是应允了,但他们单召集军队就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结果还未出发,就等到了埃德萨伯爵覆灭的消息。 在这场战争中,约瑟林二世正在图佩塞,所以有幸没有成为赞吉的俘虏。但埃德萨城中的所有人,不是被杀,就是成了苏丹的奴隶。其中包括他的妻子和儿子,以及埃德萨大主教。 那个年仅五岁的男孩就是约瑟林三世,59年的时候约瑟林二世死在了塞尔柱人的监牢里,虽然他所能继承的也只有一顶空王冠。 (本章完) 第131章 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3) 第131章 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3) 约瑟林三世。 他没有领地,也没有军队,就连自己都在赞吉的监管之下,但对于这个特殊的人物,赞吉并没有处死他或者是强迫他改信,这其中的含义凡是政治动物都能明白,他的儿子努尔丁甚至在约瑟林十六岁的时候,为他寻觅了一位亚美尼亚的贵女成婚。 这位亚美尼亚的贵女同样也是在战争中被劫掠而来的,她是鲁本二世的一个女儿。当然,亚美尼亚国王鲁本二世子女众多,这位公主并不受看重,在出嫁途中,她连同她的侍女一起被俘虏——而出自于对兄长的恶意,姆莱将公主卖给了奴隶商人。 而后几经辗转,她来到了苏丹努尔丁的宫廷,恰好此时约瑟林三世已经十六岁了,为了避免引起他人对其子女继承权的质疑,努尔丁特意给他挑选了一个基督徒妻子,这位亚美尼亚公主为约瑟林三世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儿纳提亚,另外一个就是他们的独生子约瑟林四世。 “我的父亲从五岁起,就生活在撒拉逊人的监牢里。虽然苏丹努尔丁是一位仁善的君主,他要求身边的人如同对待一个王子般对待我的父亲,但一个囚徒怎么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那时还很小,但依然记得被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他瘦弱苍白,郁郁寡欢,不像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倒像是一道随时可能消散的影子。 他时常行走在连接各处宫室的廊道中,好似一个幽魂,我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的笑容——除了见到我弟弟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塞萨尔,“某一刻,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我的母亲给我喝了一些令我沉睡的药,连同我的弟弟,我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一个箱子里,马车的颠簸惊醒了我,弟弟正在我怀里,随后开始哭叫。 这时候,有人打开了箱盖,光线照了进来。那是埃德萨城中最为忠诚的两个仆从——其中之一是个受过赐福的骑士——他曾追随过我的祖父,而另外一位侍女曾是我祖母的侍女,他们带着我们,用伪造的文书逃出了埃德萨。 那时候努尔丁已经知道了我们逃走的事情,他勃然大怒,命令他的士兵四处搜索我们的养父母。 我们无处可去,只得暂时在一座荒僻的小村庄里落脚……” “可你们已经逃出来了,你们可以去安条克,也可以去的黎波里,或是拿勒撒,任何一座基督徒的城市,为什么不?”亚比该愚蠢地问道。 这次大卫都不受控制地给了他一肘子。 纳提亚看了他一眼,确定这的确是个蠢货:“那时候我和我弟弟可能只有三岁,最多不过四岁,养父母带着我们,能够找到一座容许我们暂时落脚的村庄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几乎已经耗尽了我养父母所有的心力,如果不是那时努尔丁两次重病,我大概活不到九岁的时候——更不用说,带着两个孩子从阿颇勒走到安条克……” 亚比该的蠢问题暴露了他的无知有多么地令人发指。 这个时期的叙利亚地区可没有如今的宽敞道路与迅捷的交通工具,还要带着一对经不起一点摧折的幼童,要穿过动荡不安的战乱地区,寸草不生的沙漠,以及盗匪与野兽一同横行的荒原——即便作为被选中的人,骑士可以忍受饥饿,寒冷和干渴,还有无穷无尽的疲惫——孩子呢,孩子能够支撑多久? “那么你们又怎么会被卖做奴隶呢?是你们的养父母出卖了你们吗?”王太后玛利亚问。 “不,那是两个无比忠诚的人,他们恪守了对我的祖父母,以及父母的誓言,他们抚养我们就像是抚养他们亲生的孩子。但就如您说的那样,在我已经逐渐长大,而我的弟弟也已经过了八岁诞生日的时候,他们必须做出抉择——设法联系那些愿意拯救和帮助我们的人。” “因为拣选仪式。”宗主教希拉克略说,人们跟着微微点头,确实,他们或许可以保证两个孩子安然无恙的长大,也可以教导他们,其实不用多说,他们的养母也是一位贵女——若不然也无法成为公主的侍女。 但他们现在被撒拉逊人统治的叙利亚地区,又如何去寻找一座基督徒的教堂,为已经长成的小主人举行拣选仪式呢? 这个仪式年龄的限定范围在九岁到十四岁,他们不可能等到最后一年再去考虑此事。 “我只知道在那几个月里,我的养父一直有些焦急,烦躁,虽然他努力不让我们看出来,但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不断地写信出去,又日夜期待着回信,然后有一天,他高兴地告诉我说,一个人找到了我们的父亲约瑟林三世,他受了我们祖父约瑟林二世的嘱托,来帮助我们。 他们将会带着我们回到基督徒的国家——虽然埃德萨伯国已经不复存在,但无论是安条克,的黎波里还是亚拉萨路,都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的弟弟可以在圣墓大教堂举行拣选仪式,我也可以为自己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他甚至还说,或许不久之后,我们还能与我们的父亲约瑟林三世见面呢,努尔丁是如此慷慨的人吗?当然不是。但我的父亲设法转给我了一封信,信上他说,他已经将他的生死交在了他的那个盟友手中。 虽然埃德萨已经覆灭,而他和他的父亲都已经是撒拉逊人的阶下之囚,但他们以往聚敛起来的财富并未被完全掠夺。 他的盟友会派人来接手我们和这笔钱财,然后拿着这笔钱去赎买我的父亲,努尔丁在埃德萨的统治已经逐渐稳固,而一个五岁时就离开了埃德萨以及其民众的孩子不会再对其产生影响——这张筹码已经用处不大,既然如此,苏丹或许会同意他们赎走我的父亲。” “你父亲所说的那位盟友是谁?” “他没有告诉我。” “书信呢?” “被拿走了,在我发现被出卖的那一刻。” “出卖——请注意,你是在控告一个基督徒。”雷蒙阴沉沉地说道。 “我不知道是他的指令,还是他派遣来的人不够忠诚,但他们带着我们,来到藏宝处,看见了那里的钱财,就立即杀死了我的养父母。 随后他们就将我和弟弟卖给了一个以撒奴隶商人,之后,我又经过了两三道手,最后竟然辗转来到了苏丹努尔丁的宫廷中。”说到这里,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微笑,“这确实很像是魔鬼的一场恶作剧。” “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希拉克略问道,不过他问的是撒拉逊人的使者。 这位使者望了一眼塞萨尔,他也确实不曾想到——这个和善的基督徒骑士竟然是约瑟林三世的儿子:“那据我所知,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确实在苏丹努尔丁这里受到了如同王子般的待遇,他也的确与一个亚美尼亚的基督徒女性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但今后的事情我不能确定。” “你说你现在所有的出生证明是假的,”宗主教希拉克略转向纳提亚:“那么真正的出生证明呢?”如果没有出生证明,那么就算她说得天乱坠,这里的人也不会相信她。她甚至会因为冒充国王的亲戚而被处死,就连塞萨尔都要遭到嘲笑。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宗主教的语气十分的严厉。 “我有,不但有我的出生证明,还有随同出生证明一起送出来的婚姻证书。上面有大主教的签名,我父母的签名和印章——还有证人们的。” “在哪里?” “在真正的藏宝处。”说到这里,纳提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畅快的笑容,“那个叛徒派来的骑士和仆从并不知道,这座藏宝处建造起来的时候,我祖父借用了东方人的设计,采用真假两室的做法,他们所看见的钱财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这样,就算有人意外发现了这座藏宝处,又或是遇到了我们遭遇的状况,他们就只会搬走外面的东西,而不会注意到被隐藏起来的那处地方——只要你们愿意派人到那里去,撬开北侧墙壁上的那层泥土与砖石,就能看到第二个密室。” “婚书和出生证明全在里面?” “这才是真正的珍宝不是吗?” “他们为什么没有杀死你们?” “没有,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纳提亚摇头。 “或许是为了誓言。”国王鲍德温四世沉稳的说道:“我记得我的老师曾经教导过我说,我曾和塞萨尔立下的誓言,并不单单只会应证在我和塞萨尔身上,它的力量也会延续到我们的子孙后代身上。 就像是那位正直的骑士与他所效忠的国王签订的契约——即便他已经远离故土,却依然要不折不扣地履行他作为契约一方的职责,而当他死去,他的妻子与儿女前来祈求国王的庇护时,国王也没有露出一点懈怠或是厌恶的痕迹。 你可以说是两者都是品德高尚之人——除了一个有杀死了自己兄长与弟弟的嫌疑…… 这番话说的在场之人都不免露出了些诡异的神色,很显然,约瑟林三世是被背叛了,但他也没有蠢到不留一点后手,可能在那份契约中,约定了一些内容——而让对方不得不遵守誓言,至少他不能直接与之有关,他只能将约瑟林三世的一双儿女卖给奴隶商人。 那时候他们只有九岁,即便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也未必敢说出来——何况,比起纳提亚——塞萨尔想起来了,他一直牢牢地记得当时的场景,像他这样的商品,奴隶商人应该足够珍惜才对,无论是摩苏尔,叙利亚还是埃及,他都值得一大笔钱。 但他发着高热,气息奄奄,商人还是坚持要阉割他,甚至不愿意多等几天——明显就是要他死。 不过也不奇怪,纳提亚只是个女孩,而他是个男孩。 在场的人大概也猜到了这个原因——嘿,在塞萨尔尚未得到鲍德温的信任之前,那些仆人们说得可难听了——他们的眼神在彼此之间扫来扫去,雷蒙的最锐利。 他虽然一直不怎么看得起塞萨尔,但那是因为后者出身不明的关系,而现在他很有可能是埃德萨伯爵的独生子,他的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鲍德温四世问道,纳提亚马上说出了一个地名,而后她又请求国王赐给他笔和纸,她还能画一张简陋的地图,“你居然记得那么清楚吗?”雷蒙忍不住问道。 “我每晚都会在心中临摹这张地图,大人,上千个日日夜夜,我从未忘记。” 有了这张简陋的地图,想要找到那个地方就不会是什么难事——即便它还在撒拉逊人的领地上,只希望它还没有塌陷,或者是被其他人发觉。 “塞萨尔这些天就留在我身边.”鲍德温说,而后他犹豫了一下,王太后玛利亚马上接过了这个难题:“她和我在一起。”她会空出一个房间,而后让一个最可信的侍女去服侍她,与她同起同住,既是周密的监视与控制,也可以说是帮助她尽快熟悉城堡中的人和生活, 纳提亚默然接受了王太后的好意,在离开前,她还在久久的凝望着塞萨尔,几乎无法挪动脚步。 随后她看到鲍德温四世伸出手去,和他紧紧的握在一起,才转过头去,露出轻快的笑容。 几天后骑士们就带回了令人高兴的消息,或许是天主的护佑,那座被用作藏宝处的洞窟并未塌陷,也未被当地人发觉,只是被风沙掩埋了大半,骑士们设法把它掘了出来,果然在纳提亚所说的地方找到了第二个藏宝处。 里面堆放的财物初步估计也有二十万金币左右。所以如果按照约瑟林二世所说,这笔钱赎他出来绰绰有余,但他似乎也没有完全相信那个盟友。如果那些人拿走了第一处的财物,而后履行诺言的话,他当然会在盟友抱怨钱财不足的时候,告诉他还有第二个密室。 但若是如现在这样,对方一开始就打算背叛他的话,那么至少还有第二处的钱财可以让他东山再起,他也不至于落得一无所有。 婚书与出生证明也被找到了,人们重新聚集在一起,轮番观看。 但渐渐地,另外一股不和谐的旋律在众人的交头接耳中响起——既然之前的出生证书就是假的,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两份出生证书虽然是真的,人却是假的呢? (本章完) 第132章 出使 第132章 出使 依照习惯法与教法来说,一个新生儿的出生证书,应当是一式两份。孩子的父母手持一份,而当地最具公信力的教堂和修道院则会代为保存一份。一旦在继承权或者是其他需要申明血统与姓氏的时候,这两份文书就会被拿出来,作为一个最强有力的证据。 但是约瑟林四世,也就是塞萨尔,还有他的姐姐出生的时候,当时的状况实在是称得上诡异而又特殊。他们诞生在敌人的城堡里,为他们接生,洗礼,在出生证明上签名的全都是一群囚徒,这时候再一定要求他们找一个教堂,修道院保存第二份出生证明,那就是在强人所难了。 而且随着出生证书一起被取出的还有价值二十万金币的财物,单单有这么一份“证明”,也足以说服人们了。 但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确实刁钻而又恶毒,对方切切实实地击中了整件事情中最为薄弱的一环,那就是——这两个孩子确实存在过,但能够证明,现在站在这里的两个年轻人就是那两个孩子的人,几乎都死了。 即便没有死,譬如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但这两个孩子在三四岁的时候就被送出去了,如今他们已经成年,在没有血型和dna检测的时候,约瑟林三世又如何能够确定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呢?证明上并没有写这两个孩子身上有胎记或者是黑痣。 虽然如塞萨尔这种干净明亮的绿眼睛确实很少见,但也不能说这个世上就没有第二双。 若是那对忠诚的仆人并没有完成主人交付的工作呢,他们或许并未疏忽,也未懈怠,但孩童夭折是在这个时期随处可见的事情,从国王到农夫都有看着自己的孩子逐渐失去呼吸的经历——他们也许会在悲痛后担心遭到惩罚,又或是怀着其他的念头——谁也不知道约瑟林三世是否能够离开撒拉逊人的城堡,而他和亚美尼亚公主会不会再有孩子。 他们可能会收养,或是买来两个孩子冒充约瑟林三世真正的血脉,毕竟在阿颇勒,奴隶商人的“货物”数量甚至超过了牛马,纳提亚是常见的浅褐色眼睛,塞萨尔的绿色眼睛很少见,但若是愿意许以重金,也不是不能弄到你。 鲍德温四世眼神冰冷地瞥视了一眼那个提出异议的官员,他是雷蒙麾下的一个书记官,深得这位领主的信任。但他的发言毫无疑问会被国王记在心里,或者说鲍德温记住的是他的主人雷蒙——这种事情,一个普通的官员怎么敢轻易开口? “我记得约瑟林二世……”博希蒙德悄声说——在场的人当然不可能认识约瑟林三世,谁让他从五岁起就成了撒拉逊人的俘虏了呢?而随着埃德萨的彻底覆灭(约瑟林二世在59年同样作为俘虏死于塞尔柱人的城堡),就更没人去关心约瑟林三世了。 但约瑟林二世是一个面目粗犷,身材壮实的典型骑士,他的妻子亚美尼亚的公主也称不上美貌,他们的儿子也应当只是一个庸人,而作为约瑟林三世妻子那位亚美尼亚公主若是足够美貌,努尔丁就不会把她打发出自己的后宫,让她与一个阶下囚缔结婚约。 而他们的一对儿女…… 如果说纳提亚还称得上是秀美可人,塞萨尔的容貌已经超脱了大部分人对美人的想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再如幼时那样雌雄莫辨,愈发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还未靠近,就叫人觉得寒气迫人——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即便会被割伤。 他对人们虽然礼貌,但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仿佛天生便有的冷淡,更是让他身上的非人感鲜明异常。 像是这样一个孩子,他真的可能是约瑟林三世与一个亚美尼亚女人的孩子吗? 面对这个很难自辩的问题,纳提亚却没有丝毫惊慌或是愤怒。 “请把这份证明裁开。”她说:“证据就在里面。” 这种重要的证书,往往会用到珍贵的犊皮纸。这些皮革是从还未见过天日的小牛身上剥下来的,可以被打磨得非常薄,又具有韧性,难以撕裂。 所以当纳提亚这么说的时候,宗主教希拉克略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捏了捏了那张犊皮纸,发现它确实要比普通的犊皮纸更厚一些。但那时候他只是以为文书保存的时间过长,或者是在长久的黑暗中堆积了太多灰尘的缘故。 现在这么一看,他就发现了问题——出生证书的正面与反面生长纹理,纤维走向并不一致,他走出几步,把它举起来,对着灼热的阳光看了看,确实看到了一条隐隐绰绰的痕迹围绕在犊皮纸四周。 这里面难道还封存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但这个厚度甚至瞒过了这里所有的人,如果不是纳提亚提醒了他们:“但这样,这份证书就要被破坏了。”另外一份证书正在埃德萨大主教手中。不过,他早已经在撒拉逊人的监牢中丧了命,他只说,他将那份证书妥善的保存了起来,具体位置却谁也没告诉。 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被破解的秘密。除非某一天十字军们可以攻占阿颇勒,到时候他们大可以将整座监牢拆成一块块的石砖来搜索。 但他们手中也只有这么一份文书,可以证明纳提亚与塞萨尔的身份——宗主教希拉克略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来做这件事情,他作为一个教士在行走了好几十年,而教士们最擅长这几件事情之中,就有如何制作纸张。 这里的纸张当然不会是那种用植物纤维做成的纸,而是羊皮纸与犊皮纸,每个的教士都做过剥除羊皮,刮掉上面的脂肪,把它绷紧、晒干、而后涂刷白垩,并且不断的予以打磨,让它变得又轻薄又光滑的艰苦工作。 宗主教让自己的弟子去拿来了一柄被制作得格外锋锐的小刀,小刀的刀刃是一片薄薄的黑曜石,这种刀片的使用期很短,不是断了,就是碎了。但此时铁质刀具的工艺确实还没有能达到自然所缔造出来的那个标准,至少要尽量完整的分开这两片黏合的几近没有一丝缝隙的犊皮纸,黑铁的小刀很难做到。 在人们注视下,希拉克略用了点时间揭开了这两张犊皮纸,他非常耐心而且谨慎,这份身份证书直接影响到了一大笔钱财以及领地爵位的继承。虽然现在领地等于没有,但若是塞萨尔当真成为了约瑟林四世,那么将来他是可以凭着这份证书,向他的君主以及同僚求助的,无论是资金,人还是补给。 毕竟十字军在这片土地上属于少数群体,他们所建立的国家必须戮力同心,守望相助,才能在异教徒一次次如同惊涛骇浪的攻击下立足于此。 打开后,人们才看见,在写着身份证名的犊皮纸反面印着很小的一双手印和一双脚印。 “这是什么?” “这是我和塞萨尔的手脚印。”纳提亚怀念的说,“在我们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用最不可能褪色的染料,混合着油膏,让我们在这上面印下了自己的手脚印。”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用?” “埃德萨大主教曾经有一个极其偶然的发现,他觉得这个发现非常有趣,并且可以证明天主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因为这个缘故,他对此做了很多研究,涉及到几百个人,其中有商人也有工匠,更多的则是普通的平民或者是仆人。” “在他的研究中,”纳提亚说,“他发现每一个人的手掌和脚掌上的纹路都是不同的。无论他是贵族还是乞丐,发现了这一点后,他找了很多人做测试,持续了好几年——这些纹路从他们出生起就有,长大后变得深刻,年老后变得浅淡,但只会等比例的长大而不会改变形状、宽窄和条数。 只是确认了这一点后,他还没来得及四处宣讲——他认为这是一桩上帝赐予人类的奇迹,也是为了天使与圣人们能更好的甄别凡俗的躯体——埃德萨城就被攻破了,他被俘虏,关押在了撒拉逊人的城堡内,在我们的父亲约瑟林三世还未想到将我们送出去的时候,他就有所感兆,就督促我们的父亲,让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出生证明上按上了手印和脚印。” 她看向塞萨尔:“弟弟,去找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印下你的手印和脚印。我也会这么做,然后让他们比对一下,他们会发现它们是一模一样的。” 出生证书反面上的那两个手脚掌印确实非常的清晰。上面的纹理也有如被镌刻在上面一样,根根分明,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直至今日,上面颜色只是有些暗淡,但没有模糊和走形。 羊皮纸很快就拿来了,塞萨尔和纳提亚擦干净了手脚,侍女们仿佛游戏般地在他们的手掌和脚掌上擦满了鲜红的胭脂,然后轻轻地把它们拓印在羊皮纸上,留下了他们现在的手印和脚印。 还未晾干,人们就迫不及待拿去对比,这对于他们来说,即便无关一处领地的继承,这种发现也是令人相当惊异的,而经过比较,确实如纳提亚所说,两处纹印,如果不论大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无论是形状,是距离还是断裂的地方,至此,纳提亚与塞萨尔的身份已经无需多说,他们确实就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一双儿女。 何况不久之后,阿颇勒那里也传来了消息——使者之前被迫参与到了这桩继承案件中,原本他可以袖手旁观,冷眼相待,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属于努尔丁,将来无论他会被交给谁,都不会是基督徒。 通过战争获得的东西,当然也必须通过战争夺回,但塞萨尔的善行确实触动了他冷硬的心肠中那块最为柔软的部分,他立即派遣传信人回到阿颇勒,阿颇勒那里也很快传来了消息——鉴于塞萨尔曾经服侍过他们的父亲,苏丹努尔丁,他们也愿意宽赦他的父亲,好让他们父子团聚。 这让接下来的谈判变得更加柔和而且迅速。阿颇勒首先提出释放约瑟林三世伯爵和他的妻子——不需要赎金。而亚拉萨路国王立即投桃报李,撒拉逊人可以领回苏丹努尔丁的遗体,同样不要赎金,并且在回去路中不会受到任何打搅。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就连撒拉逊人也要感叹,或许这就是命运。这让他们对于苏丹努尔丁在加利利海的大败以及身亡也变得从容了很多,或许正如那个基督徒骑士所说,他只是完成了在人间的职责,该是返回天堂的时候了。 ———— “我有件事情想要让你去做,”希拉克略说道:“虽然有危险,也不那么光明磊落,无奈时机太好,理由也足够正当……” 塞萨尔低下头思索了一会:“是想让我去阿颇勒吗?” 希拉克略赞许地笑了:“是的,苏丹努尔丁已死,而他有三个儿子,一个成年了而另外两个却还没有,但我一点也不怀疑,他们会立即宣称自己才是努尔丁的继承人——不,”他又是遗憾又是感叹地摇摇头:“不止,我听说,埃及的萨拉丁,还有大马士革的总督,摩苏尔的苏丹,也就是他的侄子,一个傀儡,都争夺这位信仰之光的权柄……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呢?” “内战。” “撒拉逊人的内战,对于我们来说一直就是一个好机会,但我们应该如何做,对于这些人的判定十分重要——谁最懦弱,谁最冲动,谁最野心勃勃,谁最唯利是图?孩子,这些情况,不亲眼去见一见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圣十字堡,撒拉逊人的宫廷中只会有更多的阴谋——更不用说,他们只有主人和奴隶……即便是使者,也很难确保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您的意思是……” “这桩善行或许只是你的随心之举,出于对一个老人的怜悯,却意外结出了丰硕的果实,无论如何,努尔丁的‘继承人’也不可能去残害一个曾经代替他们为努尔丁做了‘净礼’的人,他们甚至要亲自来感谢你——只要你在叙利亚,那时候,你尽可以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他们……我相信你能够比别人看出更多的东西。” “我很愿意,老师。但……”他和希拉克略异口同声:“鲍德温!” (本章完) 第133章 争执与劝诫 第133章 争执与劝诫 鲍德温今天的心情很好,不,应该说自从塞萨尔的身份被确认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这种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宗主教希拉克略和他提了想让塞萨尔出使阿颇勒的事情。 “你是疯了吗?”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们都看到了他的出生证书!他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仅有的继承人!”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挥舞双手,完全无法理解希拉克略的想法:“他已经不需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希拉克略倒是可以理解鲍德温,这个他看着出生并且长大的孩子——鲍德温在染上麻风病前,可没有现在这样谦卑,相反的,他有着一个高贵的继承人身上所有的缺点——暴躁,凶狠,独断专行,并且爱憎分明。 他不在乎威特如何,是因为这些卑劣的小人并不值得他去计较,可如大卫,亚比该,威廉,居伊等曾经被他视作朋友而后又背叛他的人,至今也未能获得他的宽宥。 相对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来到他身边,即便得到了贵人的青睐,也从未动摇过半分,甚至愿意为他数次涉险的塞萨尔,也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他的褒奖——他已经即位,紧握权柄。 即便没有阿马里克一世临终时的馈赠,以及这份姗姗来迟的惊喜——想必鲍德温也会很快为塞萨尔指定一桩婚姻,让他娶上一个有爵位和领地的女性继承人,一跃而成为伯爵甚至公爵,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最近的一个就是博希蒙德的继父,沙蒂永的雷纳德,他原先只是一个一贫如洗,没有领地,也没有爵位的骑士,只想着来圣地碰碰运气,他的运气确实不错,他碰到了安条克的康斯坦丝。 塞萨尔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鲍德温更是欢喜得快要发了疯,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重用和恩赏塞萨尔了,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宗主教却提出,要让塞萨尔出使阿颇勒,那个随时可能变作一个血肉漩涡的鬼地方! “想也别想,”他斩钉截铁地说,“塞萨尔只能待在三个地方,亚拉萨路,或是伯利恒,或是我们一起出现在对抗撒拉逊人的战场上。” 为此他和自己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吵了一架,可怜的塞萨尔被夹在两人当中,哭笑不得。 因为这件事情,鲍德温气得不想和他说话,但也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知道塞萨尔有些时候是有些固执的……担心他会为了承诺而抛下他去了阿颇勒。 “我不明白,”鲍德温气恼的说道,“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你是我的表兄,无论我愿意给你什么——”他说了一句相当过激的话,“哪怕是我的王位,他们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鲍德温……”塞萨尔只庆幸他们已经回到了鲍德温的房间,而因为刚染病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鲍德温并不喜欢被很多人服侍——侍从和仆人们不经召唤,并不敢随意出现在国王面前。 他才说了一个名字,就被鲍德温打断了:“我知道你又要说那些叫人沮丧的话——是的,我知道我曾经只是一个……无能之人,我得了麻风,所有人避我如同避让蛇蝎,我甚至无法走出我的房间,就连圣餐都要你给我带来,而当危机来临的时候,无论我多么焦灼,我也只能站在这个窗口,凝视着黑暗徒劳地祈祷。 我犯过错,我差点失去你,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果你在那次死了,残了,我该怎么面对你,面对我的母亲…… 塞萨尔,你是那样的温柔,别人若是欠了你的债,你会毫不犹豫的为他免去——若他确实没有偿还的能力。但你若是欠了别人的呢,哪怕只是一枚铜币,你都要想方设法的偿还,甚至于几倍,数十,几百倍的去还。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你以前为我做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每一笔。 现在我已经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我要给你权力,给你爵位,给你更多的领地,无需觉得不安,”他嗤笑了一声,“想想看吧。亚比该那个蠢货——他虽然也被选中了,但这两年他的父亲敢把他放到外面去吗? 无论是战斗还是谈判,甚至只是让他去参加一场婚礼或者是葬礼,他的父亲都不敢,只敢把他留在圣十字堡,留在他能够注视和兜底的地方,就是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家伙,他将来会是安条克公国的大公,还会是我的附庸和大臣,无论如何,在我的朝廷上,他都有一席之地。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呢?你是我的挚友,我的兄弟,凭什么你必须要出生入死,才能获得那些别人躺着就能获得的东西?若是你想要建功立业,会有机会的,我们还会再次踏上战场——我需要你的庇护,也需要你的支持。 你不能那么自私……” 鲍德温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着塞萨尔,不知道是房间里光线暗淡,还是——那双蓝眼睛就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漩涡,又黑又深,他的双手牢牢地抓住塞萨尔的肩膀,几乎让塞萨尔感到了疼痛。 有那么一瞬间,塞萨尔几乎要答应鲍德温了,他并不渴望权力,但,正如希拉克略所说,如果在这个时候不去一次阿颇勒,那么就只有等上帝赐予十字军们奇迹了。 希拉克略也觉察到了,比起布永的戈弗雷所在的那个时期,现在的十字军明显的后继乏力,阿马里克一世尚有勇气组织对埃及的第二次远征,而安条克,的黎波里以及其他地方的领主,更多的还是靠着媾和,联姻和交易来维持现况。 不说他们还有没有主动出击的勇气——他们甚至对自己的敌人都不甚了了,如雷蒙和博希蒙德这样的老练之人,都会犯下将努尔丁这个枭雄看做一个普通老人的大错,信誓旦旦地说,即便将十字军的主力抽调一空,也不用担心亚拉萨路会因此受到外界的威胁。 “冷静点,鲍德温,”塞萨尔反过来抓住鲍德温的手:“我正好可以跟您说一件事情。” “什么?” “您还记得在福斯塔特的晚宴上,我突然离开了大厅的事情吗?” 此时的宴会往往会持续很长时间,从早上到深夜的不在少数,偶尔离席并不叫人奇怪,有些是为了响应自然的召唤,有些只是觉得室内太闷了——此时的照明只能靠火把和蜡烛,有些人则是因为喝多了酒或者吃多了肉食,想要呕吐,或者是侏儒和小丑的表演,让他们感到厌烦吵闹了。 他们回到亚拉萨路后,也有人不怀好意地提起塞萨尔在宴会中突然离开的事情,但谁也没在意,哪怕是一向不喜欢塞萨尔的雷蒙,毕竟那时候塞萨尔是杀穿了宫殿外的守卫,冲进火场来寻找他们的。 “一个宦官请我去见一个人,那个人是……萨拉丁。” “萨拉丁?” “萨拉丁有意招揽我到他的麾下——他与沙瓦尔有过约定,也知道沙瓦尔可能会与我们同归于尽,所以在沙瓦尔动手前,他设法把我叫出了举行宴会的大厅。” “但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因为我和你发过誓,我也从未忘记过阿马里克一世对我的恩情,我不可能抛下你们。” “我相信。” “那么你就应该再听我说一件事情,你知道萨拉丁并不是第一次和我见面吗? 你还记得吧,我们曾经扮成拜占庭的年轻贵族,去了集市,我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个撒拉逊人,或许您没能注意到他,但在你进入帐篷听取占卜的结果时,我和他有过一段简短的交谈。 他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也有着一颗仁善的心和豁达的胸怀。但他肯定不会是那种白白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人,那么,他易装改扮,来到亚拉萨路为的是什么呢?总不见得是为了我。” 塞萨尔握了握鲍德温的手:“我想他应该是想看看亚拉萨路,还有统治这个国家的人。 然后他看见了,或许正是这次造访,让他确定了沙瓦尔的计谋可以成功。在远东曾有一句话,叫做你要了解你的敌人,才能够获得胜利。 萨拉丁确实做到了这句话所要求的,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不能对将来的敌人一无所知,而且了解的越早越详细,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就越多。 鲍德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只能固守在亚拉萨路城内,被动的接受撒拉逊人侵袭与羞辱的人,”他笑了笑。 “我知道人们怎么看待我们,但我从未将他们的眼光和议论放在心上。为什么呢?因为我知道我们总有一天是要走出这里的,那些令人厌恶的视线,也终有一日会被我们抛在身后,永远无法触及我们。” “我承认我有这样的野心,”鲍德温将额头抵在塞萨尔的肩膀上,声音沉闷地说道:“但为什么是你,总是你,艾蒂安伯爵的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二次,那种只能等待,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或许你说的对,我很自私。”塞萨尔说道:“我希望我能够做到别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更为了天主。” 在他为努尔丁做最后的护理工作时,并未想的这样深远,但若是能够借此得到一个穿过半个叙利亚前往大马士革,布斯拉,霍姆斯,哈马以及被称之叙利亚之眼的阿颇勒——更有机会去见见那个将来可能会成为苏丹的人。 “你应该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珍贵,而且我并不觉得那会是一桩多么危险的工作,除非他们不再承认苏丹努尔丁是他们的信仰之光,不然的话,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鲍德温沉默了好一会儿,塞萨尔几乎以为自己要说服他了,但他还是极其顽固地转开了头。 “不,你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但留给他们思考和迟疑的时间并不多。即便现在天气还并不怎么燥热,他们又用盐和冰块延迟了尸体的腐烂,但之后,使者的队伍还要走上将近一周才能抵达阿颇勒。 这时候宗主教请出了一个塞萨尔意料之外的人。 王太后玛利亚。 阿马里克一世与雅法女伯爵的婚姻结束在鲍德温三岁时,所以在鲍德温的记忆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圣十字堡都是没有女主人的。他当然很爱自己的母亲,但他也必须承认阿马里克一世的新妻子拜占庭的公主玛利亚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 虽然容貌平庸,玛利亚却有着男子般的果决性情和针对内外的诸多手段,阿马里克一世筹备第二次远征的几年中,她一边忍受着迟迟不曾有孕的沉重压力,一边将城堡内外的事务打理得妥妥当当。 国王,也是她的丈夫如何,丈夫与之前妻子的两个孩子如何,宾客们如何,附庸们如何,骑士们如何,她都了如指掌,处理得当,人人都说,她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与好女主人。 但拜占庭的公主耗尽心力,将整座城堡掌握在手中,难道就是为了这几声赞誉吗?当然不是,在阿马里克一世于远征中骤然离世的时候,前来劝说她站在雷蒙或是博希蒙德这边的人简直就是络绎不绝。 她当然没有愚蠢到站在鲍德温的对立面,雷蒙这个人她了解过。他轻视女人也厌恶外来者(拜占庭),作为拜占庭的公主想和他达成联盟,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而博希蒙德就更别说了,他的儿子是公主希比勒的丈夫,而这两者的孩子将会是鲍德温四世的继承人。 很不巧,她也有个女儿,孩子们长成的速度总是很快,十二年后她的女儿一样可以拥有婚姻和后代,并以此来得到亚拉萨路——除非她愿意改嫁给博希蒙德,让他拥有对伊莎贝拉的监护权,才有可能叫他改弦易辙。 不过这纯粹是异想天开,现在博希蒙德与第一个妻子的婚约依然有效(对方也是拜占庭公主),他们还有亚比该,除非是博希蒙德发了疯才会丢下这个已经长成的孩子(暂且不论他是不是很蠢),和玛利亚结婚,还要和继女的丈夫争夺权力。 但是她若是一力支持亚拉萨路的新王鲍德温,只要鲍德温能够坚持的到伊莎贝拉结婚生子,亚拉萨路的王冠最终会戴在谁的头上还说不定呢? 至少在这十几年内,她都会是一个可信的盟友。 宗主教特意来和她说过这件事情后,她在当晚就邀请了鲍德温和塞萨尔。 等他们到了,王太后玛利亚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端上了无比丰盛的食物,而且都是按照塞萨尔与鲍德温的口味烹饪的。 等这两个正值生长期的男孩们畅快淋漓地享用了这顿美味,心满意足,反应都开始变得迟钝的时候,王太后笑了笑,将一直在嘟嘟哝哝的小公主伊莎贝拉塞给塞萨尔,让塞萨尔带她到隔壁玩儿。 塞萨尔同情地看了一眼鲍德温,他也觉得最近鲍德温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第一次没有搭理鲍德温求助的眼神,一把抱起小公主伊莎贝拉,跟着窃笑的侍女走了出去。 (本章完) 第134章 王太后玛利亚所言 第134章 王太后玛利亚所言 作为一个拜占庭而非亚拉萨路的公主,玛利亚还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所接触的男性并不多,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她的兄弟、叔叔,或者是父亲、祖父等血亲,但你要说她对男性的心理一无所知,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拜占庭实行的是长子继承制度。但同样的,在长子之后,皇帝的兄弟、姐妹、外甥、侄子、女儿、外孙行一样有继承权,这就导致了拜占庭的宫廷中总是阴谋重重,暗流涌动。在其他地方,女性可能是男性的仆人,奴隶和牛马,被视作智力未开化的野兽和儿童。但在拜占庭,女人们也是男性势均力敌的对手。 就像是玛利亚在入城仪式上,险些被一头丧子的母熊扑击杀死——她的敌人并不会因为她是个女性而手下留情。 而当初亚拉萨路人用圣人的箴言来嘲讽和警告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既然选择了鲍德温,当然也会格外注意他身边的那位挚友。 在拜占庭的宫廷中,同性之间的恋情并不罕见,约束也没有亚拉萨路这样严厉,即便被发现也只需要“轻微忏悔”(忏悔的一种方式)。 她曾经回忆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太过亲密,但很可惜,又或者说很庆幸,这两个人事实上都属于那种情感淡漠,欲望浅薄的人——鲍德温或许是因为身上的痼疾,而塞萨尔则可能是因为出身——他身份未明的时候,轻易放纵自己的欲望,只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如达玛拉这样的贵女不说,城堡中的侍女与女仆也有可能是某个贵族的禁脔——何况他并没有长辈,能够带着他去伎院的那种。 他与鲍德温的联系如此亲密,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虽然身份不同,但处境却意外的相似,还有的就是,他们的母亲和父亲出自于同一个胞宫,犹如同一只母羊养下的一群小羊——他们即便不知道彼此,也会凭借着冥冥中的指引,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 对于玛利亚来说,这份糅杂着友情,恩情与亲情的深厚情感显然比爱情,或是更直接点的,欲望,难对付得多。爱情是具有独占性的,稍加挑拨,就能够叫一对爱侣彻底反目;欲望更是无需多说,它犹如干渴时候的第一杯水,饥饿时候的第一口面包,在满足后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鲍德温与塞萨尔如同一双曾经异常细弱的幼树,一株因为刀剑伤痕累累,一株因为恶疾摇摇欲坠,他们意外地站在了一起,不得不根系交错,枝条交织来抵御飓风,暴雨和炽热的烈日。 阿马里克一世当初的担忧也没错,就玛利亚所观察到的,在鲍德温与塞萨尔之间,鲍德温才应该是上位者,但塞萨尔似乎从未退让过,他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问题是,在他保有自己的独立时,就注定了后退的那个人只能是鲍德温。 鲍德温似乎也感觉到了,他正在与塞萨尔争夺这份控制权,优势似乎也正在他这边。 他才成为国王,又获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这场大胜足以让每一个十字军骑士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注视着战场上的白底黄色亚阿拉萨路十字架旗帜行动,民众们传扬他的功绩,他的勇武,他的公正,认为他是个如同初代戈弗雷般的圣骑士,可以说,就算是麻风病这个污点,在他身上,都成为了太阳中的一颗黑子,不但无法掩盖它的光芒,甚至让它的色彩变得更加鲜明浓烈。 而这种一意孤行,肆意妄为的神态,玛利亚也曾经在史书上和现实中看到过不少。实话说,鲍德温只是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得上相当克制的了。也有可能,能够被他认可的人,也只有塞萨尔一个人罢了。 如果有人说国王的爱重不值一提,甚至有些麻烦的话,别人肯定会去骂他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但见过不知道多少个重臣从高处重重跌下的王太后玛利亚可真是太清楚了——这种状况不可以再持续下去了。 炽日能够令一株乔木枝叶张扬,却也可以让它萎落焦枯。 而希拉克略先是提醒塞萨尔去视察他的领地,又让塞萨尔出使阿颇勒,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要和一个年轻有为的君王分析这些利害,大概率没什么用——他肯定认为,只要他还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塞萨尔就能够安然盘踞在钱财与权力之上,无人可以撼动。 最后王太后玛利亚想了想,决定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么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鲍德温已经做好了被她劝说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王太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有什么打算?还能有什么呢? 曾经困扰和制约着他们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即便雷蒙还是他的摄政大臣,还有以博希蒙德为首的一些老臣——但只要等到明年二月,他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可以重新收回所有的权利,成为一个真正的国王。 一直纠缠在塞萨尔身上,最大的问题已经消失了,他不再是出生不明的奴隶,而是埃德萨伯爵的独生子,他们或许还会和撒拉逊人打仗,又或是逼迫一些城市向他们臣服,也有可能设法为塞萨尔取回埃德萨。 塞萨尔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想过就此一生龟缩在亚拉萨路城内——即便他的寿命不会很长,也许在几年后他会发动第三次对埃及的远征,也有可能视情况,出兵大马士革或是叙利亚的其他几座城市,进一步地将天主的光辉和荣耀带向这片神圣之地的更深处。 塞萨尔,塞萨尔当然会一直在他身边喽。 他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兄弟,他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在宫廷中荣辱与共,他或许会有一个妻子,或许没有,但不妨碍他为塞萨尔寻找一位更合适的佳人。 他已经默默地将塞萨尔妻子的各项条件又提高了一些。 鲍德温看了一眼他的继母,拜占庭的公主玛利亚完全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与手腕博得了众人的尊重,如果那位贵女在这方面能够与她齐平,又有爵位和领地的话——不不不,他在心里说,还是得漂亮一些,不说站在塞萨尔身边不会被比下去——至少不该招来嘲笑。 王太后玛利亚一看鲍德温这个神情,就猜到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件一早就被她放进了备忘录的重要事件——或许站在男人和国王的立场上,他很难想到,一旦约瑟林三世回到亚拉萨路,就会立即触发一系列的相关反应,而这些反应所带来的的影响……塞萨尔必首当其冲。 当然,她并不是说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会否认纳提亚与塞萨尔的身份,他们或许不再记得孩子的模样了,但肯定会记得埃德萨大主教的发现,还有他们留在出生证书上的证据。 “掌印”事情传出去后,城堡内外都有人在尝试证明或是否认这个发现——他们或是用自己身边的仆从和亲属,或是直接用朝圣者或者是圣城的居民来做验证。 虽然不能确定婴孩长大后这些纹路会不会改变,但如今至少可以确定一点,的确。每一个人的掌纹和脚纹都是不同,仿佛上帝打下的烙印,迄今为止,他们都没有找到哪怕一对一模一样的纹路。 据说,宗主教希拉克略已经在着手撰写论文,将这当做埃德萨大主教所发现的一桩圣迹而广为宣扬,或许将来这位大主教也能成为一个圣人也说不定。 但也很难说,希拉克略此举是为了避免有人又对这桩证据提出质疑…… “我想你应该已经能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怎么想,它就是什么样子的,”玛利亚以一种无比柔和的声音说出了相当残酷的话:“你要知道——我是说,是有父亲不爱孩子的。” 鲍德温是个幸运的孩子,他是阿马里克一世的独生子,这意味着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竞争对手,而在他莫名其妙的染上麻风病后,阿马里克一世也始终没有动摇过——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吗?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是的,但也有可能,被激怒的国王正在以自己的儿子作为棋子与他的对手博弈。 但现在的鲍德温是没办法看清这一点的,他成为了国王但还没有成为父亲,他的爱与恨一样纯粹,他并不知道一个父亲对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塞萨尔之前身份不明是一件坏事,但也是一件好事。这就意味着,除了鲍德温之外,几乎无人能够对他形成掣肘。但若是约瑟林三世回来了,来到了亚拉萨路,就算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母亲,他也必然能够在鲍德温身边得到一个显赫的位置。 你要说父子同朝的状况是否有过,有的,但两者同样位高权重,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鲍德温愿意,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她看到鲍德温不自觉地蹙眉,便微笑着继续说道,“还有呢,那价值二十万金币的财物。 撒拉逊人愿意交还约瑟林三世,不需要一枚金币的赎金,是因为塞萨尔替他们为苏丹努尔丁做了‘净体’——这件事情原本是应当由死者的血亲做的,即便是撒拉逊人,也要承下他的善意,即便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未想要寻求回报。 但你觉得等到约瑟林三世回来之后,他会愿意为了这份恩惠,将这二十万金币交还给塞萨尔随意取用吗?” 鲍德温抿着嘴唇,他很清楚,不会,即便是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都会迟疑,二十万金币是个什么概念?差不多等同于一个国家一整年的贡赋与税金,养得起两百个骑士,或者是发动一场战争,也可以修复一座年久失修的城堡,在他成为国王后,他才发现要治理一个国家,管辖他的封臣,统治他的民众——每个地方都需要钱。 有时候他都跟塞萨尔抱怨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裱糊匠,哪里缺了漏了,他就去补一点。 鲍德温可以毫不犹豫的将这二十万金币的财物交还给塞萨尔,塞萨尔也能够没有一点迟疑将它填充到亚拉萨路的国库中,约瑟林三世会吗?要知道约瑟林二世终此一生都在图谋夺回埃德萨,约瑟林三世大概率不会是那个例外,而且一个无地的骑士都会被人嘲笑,何况是一个无地的伯爵。 “不要考验人性。”王太后玛利亚轻声说道,“即便是上帝最初的造物,也没有经得起毒蛇的诱惑与试探。吃下了智慧的果子,我们是他们的后裔,我们的心灵只会更加脆弱。 我们对约瑟林三世一无所知,他可能是又一个塞萨尔,也有可能是一个疯子,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也知道普通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在面对骤然袭来的权利和金钱前——更重要的是他是塞萨尔的父亲,而任何人只需要一看一听,就知道你和塞萨尔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他可能会通过塞萨尔来向你索取东西。而你若是拒绝的话,你看到过那些父亲怎么对待他们的儿子吗? 不需要走的太远,孩子,你只需要看看你身边的这些同伴,大卫、亚比该……雷蒙从来不允许大卫有着他自己的思想和行动,而亚比该更是别说了,即便他已经结婚,他父亲依然会经常扇他耳光,抽他鞭子,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父亲终于愿意关起门来揍他了。 而比起那些鞭子和巴掌,更恶毒的是他的话语,它们就像是最锐利的刀子那样,让他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怪物。你可以想象塞萨尔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我是国王!” “是的,你是国王,君权大于父权,就像是路易七世可以以封主的名义唆使他的封臣阿基坦的理查公爵攻打他的父亲亨利二世,但你能那么做吗? 塞萨尔能这么做吗? 即便约瑟林三世是个无比恶毒的人,他也做不到,他是仅有的一个被阿马里克一世救过的基督徒吗?你在染上麻风病之前身边没有侍从和仆人吗?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与塞萨尔那样对你不离不弃呢?无论你是一个国王还是一个修士? 他被自己的道德紧紧的约束着,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我们的祖先毁灭了罗马,也继承了罗马,父亲是大家长——家庭中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奴隶,奴隶是没有私人财产的,甚至本身也能被随意买卖——虽然他不会做得那么过分,但你觉得他会不会干涉塞萨尔对伯利恒的统治呢? 他或许会将伯利恒视作一个储囊,从中不断的抽取生机来养他的军队和大臣,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够夺回埃德萨,而你也知道埃德萨已经覆灭了,这座城市已经是苏丹努尔丁的所有物,他若是想要夺回埃德萨,就等于要重新打下一个国家,这期间会耗费多少精力、时间和金钱是你能想象吗? 而且相比起臣子对君王——儿子对父亲的忠诚从来就是上天注定的。若是塞萨尔对他的父亲有着那种与生俱来的情感,而对方却没有的话,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局面。” 鲍德温之前因为葡萄酒和美食红润起来的面颊慢慢地变得灰白。 (本章完) 第135章 雅法女伯爵所言(加更!) 第135章 雅法女伯爵所言(加更!) 王太后玛利亚甚至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而且,约瑟林三世五岁的时候就成了赞吉,而后是努尔丁的俘虏,他在敌人的堡垒中过得如何我们并不知道——虽然依照撒拉逊人所说,他与努尔丁的儿子们一个待遇,但若是如此,他就不会冒着触怒苏丹的危险,将自己的两个孩子送出去……他这样做应当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忍受同样的折磨和羞辱。” 而等他回到了圣十字堡,回到了亚拉萨路。当他看见塞萨尔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他难道不会从心中生出嫉妒和埋怨吗?他和塞萨尔离别了十几年,这对父子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只是一对陌生人,男人不像女人,他们的孩子没有在他们的胞宫中度过十个月,最初的喜悦也已经随着时间渐渐失去了原先的色彩和形状。 他或许是爱过塞萨尔的,但他也可以收回或是改变这份情感……而我们没法为此做什么。” 玛利亚打开双手,微微摇头。 事实上,在拜占庭,这种情况有着一种简单的方法,那就是一瓶毒药。 但就像是鲍德温没法命令塞萨尔与他的父亲反目那样,玛利亚也不会提起有关于毒药的任何事情。 “但这种矛盾也不是没有办法缓和的——譬如说让他去迎接自己的父亲。 当一个人被人从敌人的刀锋,急骤的马蹄以及崩落的山石下拯救出来的时候,他会跪倒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将对方视为上帝派来打救他的天使,哪怕他之后会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他依然会下意识的将其视为依靠——这段时间可能并不长。 但只要你在这段时间,能够说服约瑟林三世为他的儿子与救命恩人做出一些退让,譬如说,把他送到修道院里。那么我们之前所担心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但若是你继续坚持将塞萨尔留在身边,让别人去迎接约瑟林三世的话,你有这么一个可信任的人吗。即便有,你确定他在这段时间,他不会在别人的授意下,对约瑟林三世说些什么吗?” 鲍德温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有这样一个可信的人。 玛利亚笑了,并没有多少讽刺的意味,鲍德温太年轻了,之前除了身上的病症之外,他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而天主护佑,他是圣乔治之矛的主人,又在还不足十六岁的时候就获得了一场大胜,俘虏了撒拉逊人的苏丹努尔丁,这是他的父亲都不曾获得过的战果——他的得意忘形并不叫人奇怪。 但这位年轻的国王还没有意识到,他面对的并不只是蜜蜂和蚂蚁,也有鬣狗与狮子,他们若是联合起来,或许不能做成什么事情,但若是让他做不成什么事情还是可以的——这是每一位新王都必须迎接的挑战。 他们犹如刚磨出来的刀剑锋锐犀利,却不得不在一次次的政治争斗中败退下来,而每一次败退都会让它变得更加圆润温和——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他要学会中庸,避让,忍耐,安抚各方面的势力,确定每个人都被放在应在的位置上,包括他自己。 一只脚永远无法承托起整个王座的重量,无论它是黄铜的,黑铁的,甚至黄金的都一样。 “亚比该是个蠢货。”王太后玛利亚直言不讳的说,“但等到塞萨尔走了,你可以将大卫拔擢到自己身边,大卫是个好孩子,他生性耿直,头脑简单,他的父亲是你的摄政大臣,即便你满了十六岁,他将权利交还给你,他依然是你朝廷中举足轻重的那一位,你要扶持他,让他与博希蒙德争斗,无论你将来所确定的继承人是哪一位——” 这是金玉良言。 鲍德温安静的听了,体内沸腾的情绪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他一直在思考。 雅法女伯爵是在第二天一早赶来的。 虽然有人建议说,她作为国王的亲生母亲,应该住在圣十字堡,但她还是放弃了,她并不想要成为城堡的第二个女主人,然后与王太后玛利亚争权。 毕竟王太后已经站在了她的儿子身边,与盟友你争我抢,却将真正敌人放置在一边,任由他发展才是一件蠢事。 原本她被告知了塞萨尔的事情——在他被确定为约瑟林三世的独生子后,就应当立即赶来的。无奈的是,加利利海的战役后,为了感谢天主对鲍德温的护佑,她发愿要苦修一个月,消息传来时,她的苦修还没结束。 而苦修一结束,她就骑马进了亚拉萨路,结果一踏进雅法门就从自己留在圣十字堡的骑士那里听说,年轻的国王和宗主教为了塞萨尔的事情起了争执。她吓了一跳,马上先去找了宗主教,才知道最近她的这个傻儿子干了不少蠢事。 比起王太后玛利亚,雅法女伯爵对鲍德温的态度更为直接,激烈,等到房间里只有他和塞萨尔了,她甚至轻轻的给了亚拉萨路的国王一耳光,“就是叫你清醒清醒。”她责备道。 随后她转向塞萨尔,脸上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但随后她就一视同仁地给了他一耳光,也是轻轻的,但责备的意味依然十分明确:“即便你不是我的侄子,也不是鲍德温的血亲,作为他的朋友,你也应该提醒他,阻止他。如果你不能,你也应该派人来找我。 “但是,夫人……”塞萨尔暂时还是很难叫出姑妈这个称呼:“鲍德温只有十五岁。” 他没有说完,但雅法女伯爵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他的兄弟,不是他的祖父。”这种近似于溺爱的纵容口吻——是哪来的古怪玩意儿? “他明年就要亲政了,今后这样的时光会越来越少的。”塞萨尔不得不补充。 “这听起来简直是一种诅咒。”鲍德温在一边咕哝。 雅法女伯爵只能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的相处方式简直就是……她微微倾身,捧住了塞萨尔的面孔,仔细检查被自己掌掴过的地方,“我曾经觉得你们长得很像,但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之间确实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 她仔细摩挲着塞萨尔的眉眼,那简直就是天主最为得意的造物,她想要从中找出与自己的弟弟相像的部分——确实有一些,但相比起塞萨尔,约瑟林三世所有的就是一个毛坯。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记错了,她离开埃德萨的时候,她的弟弟还是一个躲藏在母亲裙摆中的孩子,她对他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有很多人说,他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这个羞涩的小姑娘,大概没想到就在短短一年后,就遭到了那样的劫难,而雅法女伯爵也难以想象,命运女神的一个微笑,竟然又将他的孩子送回到了她面前。 她曾经憎恨过她的丈夫,因为他拒绝向她的母国埃德萨伸出援手,也拒绝代约瑟林二世缴纳赎金,赎回她的弟弟。 现在她又释然了,无论阿玛里克一世曾经怎样冷酷无情地对待她,他也在无意中打救了她的侄儿,她弟弟唯一的继承人。 她突然将塞萨尔一把紧紧地抱进怀里,塞萨尔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成熟的女性如此亲密地对待。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感情内敛的人,他们从不说爱,虽然他知道他们是爱他的,但从记忆中,他搜索不到任何印象深刻的拥抱和亲昵——而现在,他可以感觉到一具灼热的躯体几乎将自己整个儿包裹住了,她在微微颤抖,又或者是过于剧烈的心跳引发的震动。 他将双手放在雅法女伯爵坚实的脊背上。“我很好,”他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我很好。”他重复了一遍。 他被抱了好一会儿才被放开。 对于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建议,还有王太后玛利亚的教导,雅法女伯爵统统表示赞成,她甚至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对自己儿子的轻蔑。 “是什么让你觉得亚比该是个值得模仿的对象?”女伯爵的唇边露出了一个残酷的微笑:“博希蒙德为何总是那样阴沉沉的不讨人喜欢?不正是因为知道在自己离世后,安条克大公国可能支持不了多久吗?将来它不是成为亚拉萨路的一部分,就是成为大马士革的一部分,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一场空。 只不过有些人会因此感到沮丧而自暴自弃。博希蒙德还在竭力挣扎,毕竟他正值盛年,如果公主希比勒能够早日与亚比该生下一个孩子,他或许有机会教导这个孩子直至成年。 到那时候即便安条克依然会与亚拉萨路合二为一,他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 但你觉得在这个过程中,亚比该算什么?算做个小丑都是一种宽容的说法,人们可能只是把他当做了一匹种猪,他的责任就是生下一个儿子或是更多个儿子。”她哼了一声:“你觉得塞萨尔也应该成为这样的人吗? 当人们提起他的时候,不会说他有多么聪慧,多么睿智,多么高尚,只会说,他能得到现在的这个位置,纯粹是因为与国王有着血脉上的牵系,又或者说——这家伙站在厅堂里的时候,作为一件装饰品还是挺不错的。 你想让他们这么说吗?” “但是,妈妈,他会和我一起上战场。” “没什么区别,人们只会记得所向无敌的圣乔治之矛。”女伯爵干脆利索地说道。“即便你愿意将你的功绩分给塞萨尔,你也会发现,在人们的议论中,嘲讽总是多于褒奖。” “有很多人喜欢塞萨尔。” “以前是,现在未必。”女伯爵:“他已经是埃德萨约瑟林三世的继承人和亚拉萨路国王的兄弟了。” “您似乎也不怎么高兴。”鲍德温感到迷惑,女伯爵也曾说过,塞萨尔身上唯一的缺憾就是出身。 “我当然会感到高兴,我甚至都以为我的弟弟已经死了,和我的父亲那样,死在了撒拉逊人的堡垒里,我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了你和你姐姐这两个亲人,而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弟弟活着,还为我留下了两个孩子,我的侄儿和我的侄女。 但你也要知道人们对过于完美的东西,总是心存戒备。当初他们尽可以出于真心地赞美和拥护塞萨尔,因为他始终有一个巨大的缺憾,这个缺憾可能一直伴随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现在他没有了,你明白吗?他唯一的缺点消失了,但他的敌人们还在,他们并不会因此止步不前,他们依然会不断地发难,从他身上寻找弱点和错处,而比起身份不明这个我们早已知道的漏洞之外,我们不知道他们将会从何处发难。 所以以这个角度来说,我得说这件事情反而并不怎么好。” 她无奈地道,看着鲍德温终于露出了一丝懊悔的神情,“看来你也明白了,这段时间你就像是一个夹着珠宝匣的以撒商人般到处夸耀——给予他种种荣耀,特权,让他坐在你身边,甚至因为他与你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争吵——已经有一些人对他不满了。 宗主教提出这个建议,也是因为希望你能够在这段时间冷静一下,好好思考一下你和塞萨尔之后的相处方式,你可以信任他,也可以跟他变得更加亲密。你们确实是兄弟,但你不能表现出来,他不是亚拉萨路的国王,你才是,而在你亲政的那一刻,会有无数人涌上来来希望为你效力。 但如果你表现得只愿意相信塞萨尔,他就是横亘在他们与你之间的唯一障碍,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你继续顽固下去,他们甚至会转而成为塞萨尔和你的敌人,这很危险。” 鲍德温垂下了头,现在他终于不像是个国王,而像是个符合年龄的孩子了:“我……我知道错了……妈妈,我会去和老师道歉。” 雅法女伯爵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分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鲍德温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柔软,实则又粗又硬,还打着不服帖的卷,塞萨尔的头发,虽然深如黑夜,却十分的蓬松纤细,柔滑服帖。 “还有个人,你也应该向他道歉。”女伯爵说,鲍德温只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他转向塞萨尔:“抱歉,塞萨尔。”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看上去十足的可怜。 塞萨尔有点感动,但这份感动到了出发的那一天就消失了。 鲍德温从三个骑士团——圣殿,善堂,圣墓中各自为他抽调了三十个骑士,共计九十名。 “呦嘿,这不是我们的伯爵大人么?” 若弗鲁瓦叫道,而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本章完) 第136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1) 第136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1) “我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若弗鲁瓦兴致勃勃地说。 塞萨尔也不由得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在我刚到圣十字堡的时候,我经常给鲍德温做。”事实上,在这个时期,除了被上帝所眷顾的一些地方——譬如“流着奶与蜜之地”,人们对于自然的无能为力,对科技的忌惮恐惧,加上教会与王室的严格控制,土地里的产出一向不尽如人意。 除了节日,盛会,或是为了迎接贵客,一些十字军骑士还在家里的时候,每天也就是面包,奶酪,蔬菜汤循环往复,肉食多数来自于半野放的猪,羊和衰老的牛,鸡鸭以及狩猎所得,斋戒期间的鱼还要看他们的领地上是否有河流,不然就只有咸鱼可吃。 就连这些“老爷”最主要的也是保证自己的身体能够在繁重的训练与频繁的出征中坚持下来,而非食物的味道、颜色和口感,平民就更是不必说了。 即便是在大贵族的城堡里,厨师最被看重的也不是厨艺,而是看他是不是能够又快又好地处理猎物,熏制,腌制,风干肉类,能不能准确地分辨、储存谷物和蔬菜。 而较为富裕的那些大领主以及国王们,他们所吃到的东西也依然局限在用料的珍贵上——从优雅的天鹅到独角鲸,从洋葱到藏红,当一个人去赴宴的时候,判定这场宴会的好坏,通常只看有没有奢侈的堆或者是染成了金黄颜色的藏红汤。 甚至直到一两百年后,依然有将食物不断往下传递的陋习。简单点来说,就是先将食物奉给给主人和贵宾(并不切割成碎块),他们用匕首割下自己需要的部分,再转给等级较低的客人。等这些客人取用完毕,剩下的零星肉碎就会被赐给侍从和仆人。 等到侍从和仆人仔细啃完骨头上的最后一丝肉,这根骨头才有可能会丢给在餐桌上穿梭不休的猎犬——有些仆人吃得比较认真,还会将骨头折断吮吸里面的骨髓,而他们之中若有人不这么做,就还会被嘲笑为老爷做派。 塞萨尔幸运在,一进入圣十字堡,就成了鲍德温身边的仆从,鲍德温似乎也没有将面包屑,汤底,肉渣赐给仆人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染了病,已经习惯于不留下什么“赏赐人的东西”。 当塞萨尔提着锅子,煮了浓汤,然后拿出两只碗,相当公平的一人盛了一碗的时候,鲍德温也没有提出异议,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仅属于他们的习惯。 而等到他和鲍德温成了扈从,需要在宴会中站在贵人身后,为他们端盘斟酒的时候,国王与当时的王后玛利亚也没有强迫他们吃这些残羹剩饭的意思——如果鲍德温不是王子,或许还有人嘲笑他们不知好歹,能够从国王,王后盘子里剩下的菜肯定是最美味,最柔软的。 呃,这个怎么说呢?当时的王后,玛利亚公主至少还算是吃得整齐干净(就是不那么乱糟糟的)。而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就像是雅法女伯爵抱怨过的那样,他那只可能才撸过鼻涕的手,也只是在餐桌巾或是外袍上擦拭了一下,就去捏盘子里的食物,留下来的东西更是能够让塞萨尔大惊失色,倒退三步。 那段时间可能是他们偷食物最频繁的时候,天主与圣人的恩赐,正在让他们迅速的长大,而长大所需的能量又不会凭空而来。他们的肚子似乎总是在咕咕叫——干面包只是聊胜于无的东西,鲍德温房间壁炉上的那口锅子从来没有空过,不是炖着咸肉菜汤,就是热着葡萄酒和水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胖胖的若望院长来探望他的时候,带着的东西也逐渐从书籍,圣物变成了食物。说实话,杰拉德家族的几道秘方确实相当有效。吃完了一大碗罐瓦罐羊肉或者一大匣子蜜饯后,他们总能睡个好觉。 不过对于鲍德温来说,他更喜欢塞萨尔做的菜,他不会像是城堡里的厨师那样,为了彰显菜肴的珍贵,拼命地往里面放香料,有时会在宴会上送上来的汤,更像是一碗加了香水的颜料,其味道可想而知。 不过那时候城堡中的食物还不是那么丰盛,就是塞萨尔经常去集市搜刮原料,所能施展的手段也就只有那么几种。 “可以喝了吗?我看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喝了,你往里面加了什么,是藏红吗?” 若弗鲁瓦的一连串问题将塞萨尔从记忆里拉了回来,他低头看了看那口大锅,锅中的液体正在发出汩汩的响声,大大小小乳白色的水泡不断地破裂又从水底升起,里面的肉块和蔬菜,犹如在水面下起伏的鱼群随着它们翻滚着上上下下。 猛地一嗅,初时只能被滚热的蒸汽烫伤鼻子,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香气,不是香料那种刺鼻的气味,而是蕴含在水汽中,仿佛要打破才能嗅到的浓郁甜香,每一缕都是那样的悠长,清晰(若弗鲁瓦甚至可以清晰地辨别出羊肉,野葱,卷心菜的气味),直入肺腑,令人口舌生津。 “不,”塞萨尔说:“我只是加了一些甜菜根和生姜。” “那也很珍贵了。”若弗鲁瓦真诚地说,努力将眼睛睁大,好让自己显得很可爱一些,塞萨尔无奈地看着他绕来绕去,就不肯离开的样子——“你要尝尝味道吗?” 若弗鲁瓦顿时眉开眼笑,一旁的厨师马上会意地取过一只足有马头大的木碗——几乎是个小水桶了,塞萨尔提起大勺,满满地给他盛了一碗羊肉和卷心菜,圣殿骑士接过,马上就跑出了厨房,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或许是个又安静又舒服的角落——匆匆忙忙地在开餐前将这份特别的加菜吃完,用他的话来说,他只是代骑士们尝尝味道,以免塞萨尔因为不熟悉他们的口味而犯了错。这种说法当然会叫骑士们嗤之以鼻——每一个骑士,无论是圣殿、善堂还是圣墓,在这个时候肯定是相当一致的同仇敌忾。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若弗鲁瓦一边吞咽着美味的肉汤,一边感叹道,“若是在我的故乡吃到这种汤,我可未必会跑到亚拉萨路来。”他不太恭敬地说道,不过他也真是没想到,塞萨尔居然会用这个手段来消除团队中有些僵硬和紧绷的气氛。 鲍德温的初心当然是好的,但他忽略了自己的身份,亚拉萨路的国王,还有之前的加利利海之战——它是十字军近几年来取得的唯一一场胜利,而且这场胜利几乎可以被判定为一桩圣迹,在此之前,谁能想到努尔丁的数万大军竟然会被几百个骑士在一夜之间击溃了,就连努尔丁自己都不幸坠马身亡,成了这位年轻国王脚下的一块基石。 又或者是说,他对塞萨尔有着盲目的信心,认为他可以处理得好所有事情,包括这九十个骑士以及他们带着的扈从,武装侍从和仆人。 在这些骑士中,固然有一些曾经跟随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甚至还有几个在战场上受过塞萨尔的恩惠,他们毫无疑问是站在塞萨尔这边的。 但在十字军主力北上远征姆莱大败后,为了弥补损失,三大骑士团不约而同的调拨了一部分原先驻守在边远战线上的成员,又招募了一部分新人。这些人即便听闻过塞萨尔的事情,也会被那些感觉更像是教士们编造出来的圣迹般荒谬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 什么?他原先只是个奴隶,逃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马前才终于获救?什么?他成了鲍德温的仆从只用了几天,就让王子对他言听计从?什么,他竟然能够和王子一同参加拣选仪式。而这场拣选仪式,他们明明应当在圣殿教堂中完成,第二天一早,人们却发现他们在圣墓前沉睡? 什么?王子获得了圣乔治之矛,虽然罕见但也并不令人意外,但他身边的侍从也能获得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伯爵或者公爵之子的眷顾?什么?他们还不到十四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扈从,紧接着被拔作为见习骑士,然后就是远征的战场上,垂死的国王为他们举行了授剑仪式,让他们在一些人还在城堡喂猪的年龄成为了骑士? 什么?新王将他视作兄弟,发了对等的誓言,不不不,他居然真是新王的兄弟?他是被囚禁在努尔丁城堡中的约瑟林三世的独生子?还有什么出生证书上的掌纹,一笔价值二十万金币的财产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他们都要怀疑,这里面至少有一部分是新王为了将这个仆人抬升到一个原不属于他的位置而特意造出来的谎话。 他们对他充满了疑惑与猜想,虽然不至于直接上前挑衅,但更多的还是保持着观察与疏离的态度,更不用说,也不知道鲍德温四世王是如何的灵机一动,居然想到三大骑士团中抽调人手。 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的关系一向很差,他们相互看不起对方。圣殿骑士团嘲笑善堂骑士团是个软弱的伪君子,善堂骑士团则反唇相讥说,圣殿骑士团现在已经堕落成了一个见钱眼开的吝啬鬼。 圣墓骑士团呢,可以说,圣墓骑士团从一开始就是独立于各大骑士团之外的。因为他们的第一个大团长就是圣墓的守护者——初代的戈弗雷,无可争议的圣人,之后的大团长也都是耶路撒冷的国王,而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圣墓与圣十字架,除了国王亲征,他们也很少参与到其他人的战争中。 这些年轻气盛的骑士们聚在了一起,不摩擦出一点火星来才叫奇怪呢。 在其他地方可以迅速叫他们亲近起来的手段也很难在这里施展,圣殿,善堂和圣墓,都是武装修士组织,除了圣墓骑士团的大团长是圣地之王,因为需要履行“戈弗雷的誓言”而必须接过传承的重任之外,骑士们都是要舍弃世俗的欲望,投身于天主的事业中的。 他们并不能拥有私人财产,也没有继承权,或者是被继承权,他们禁绝女色,也就是说,不能够追求贵女,也不能够享用伎女,万幸,为了保证作战能力,他们还能够吃肉,少许饮酒,但烂醉如泥也会遭到斥责,他们的空暇时间要么用来训练,要么就是祈祷,但除了少数狂热的信徒,谁也无法从这两重活动中取得乐趣。 也就是说,想让他们心悦诚服,你不能像是一个国王般的给他们赏赐,也不能如浪荡子弟那样邀请他们去伎院,更不可能比武私斗,赌博跳舞,唯一可做的就是狩猎,但在这里的骑士不但都经过战场,也都是被选中的人,除非遇到了艾蒂安伯爵那样的特殊情况,普通的野兽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那么剩下的好像就只有人类最为基本的欲望之一了——吃喝。 而在塞萨尔的世界中,吃喝也确实是一种最为有效的社交手段。如今的他也支持得起这笔支出。 他原先就有几百个金币的积蓄,受封骑士之后也得到了国王阿马里克一世的一笔赏赐,鲍德温继位后毫不吝啬地赠给了他三千枚金币。而王太后玛利亚和雅法女伯爵也各有馈赠,还有诸位大臣用于结交的礼物,他毕竟是新王身边的近臣。 就这样,塞萨尔的私人财产迅速增值到了原先的十倍之多,而他的手中还有一笔二十万金币的财产,虽然他只是代管,但要说他会囊中羞涩,至少在这几年中绝不可能。 为骑士们加餐是一件情理之中的好事,但他愿意亲自为骑士们做饭,那就有点超乎人们的预料了,更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他居然做得还挺好吃,不,应该说美味至极,明明都是一样的鱼、鸭子、鸡、猪,他就能做得柔软细腻,入口即化,味道丰富,没有一点腥味和骚味更没有臭味。 不奇怪,在这个时期,人们除了香料之外,并没有,或是难以消除那些腥臊气味的办法——野生的猎物不说,就算是人养的猪,鸡鸭也不会经过阉割,而且即便经过烟熏、腌制和风干,储藏时间过久的肉还是未免不了带着一丝丝腐败的气味。 塞萨尔当然只会用最新鲜的,反正他们的队伍有上千人,怎么都能吃光。 只是他们浩浩荡荡的走过时,周围村庄的村民都不免被吓得奔逃一空,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生存智慧——无论这些骑士老爷们打的是怎样的旗帜,都有可能瞬间变为只懂得劫掠,强暴和杀戮的野兽,直到他们扣响了附近城堡的大门,说明来意,由城堡的主人出面,才能从这些居民的手中采买到足够的东西。 当然这样的消耗要比只让这些骑士每天吃点干面包,喝点水大多了,但这个沉重的负担也是有回报的,骑士们个个都是大胃口,侥幸的是他们的味蕾也还未彻底的无可救药,每天的一日三餐成了他们最期待的事情——虽然这个三餐让使团中的教士略有迟疑,但很快他们也闭上了嘴。 他们虽然是教士,但也是骑士团中的教士,一样要上马打仗,还要下马算账,每天体力和脑力劳动相互交迭。 忍饥挨饿当然是一种很不错的苦修方式——但若是能够在舒舒服服地一觉醒来的时候,再美美地吃上那么一顿,他们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而若弗鲁瓦是每天唯一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地先来吃头一份或者是多一份的骑士。 他之所以直到今天都还没被打死——所有的矛盾都在“若弗鲁瓦的加餐”前黯然失色了——当然得归功于塞萨尔的偏爱。 这位老骑士在塞萨尔还是个小侍从的时候,就对他青眼有加,爱护备至,即便他曾经做出了几乎让塞萨尔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毋庸置疑的,他依然是塞萨尔的恩人之一。 直至今日,他仍旧站在塞萨尔这边,在出发当日,他的那声“伯爵老爷”又是调侃,又是提醒——那些骑士即心有疑虑,但一件事情还是永远没法改变的,那就是,塞萨尔确实是埃德萨伯国的唯一继承人,在他父亲约瑟林三世回到亚拉萨路之前,他也是仅有的一个可以对埃德萨的事务发言的人,何况他还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表兄。 他们可以不信,但要尊重,不然塞萨尔是有权力处罚他们,甚至吊死他们的。 这让塞萨尔得以平静地度过了之后的几天,现在么,“得罪谁也别得罪厨子”,这句话放之于四海皆准。 他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了在一旁一直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细细揣摩的基督徒厨子,走出了简陋的厨房,迎着绚丽的晨光与清凉的空气深吸了一口气时,骑士们也已经从各自的帐篷或者是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们昨晚在这座小村庄里暂时休息,这所村庄是属于撒拉逊人的,但他们身边也有着来自于阿颇勒的使团,稍加解释,他们就得到了一些房间,其他的骑士们当然只能在村庄外搭起帐篷休息,不过就算村庄里有足够的房间,骑士们也未必会愿意在敌人的环视下安睡。 幸好昨晚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每个人都好好的,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来到空地上。这里可没有城堡中的大厅,可供他们坐在一起分享美食,但既然是美食,也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他们按照各自的习惯,要么几个人一起分享一个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要么将它分在各自的木碗里,然后坐在一边独自享用。 若弗鲁瓦已经回来了,他若无其事的又去索要了一大碗肉汤,好像是压根儿没吃过什么似的,在一旁又酣畅淋漓的吃了一顿,吃完了,他将木碗丢给自己的扈从,那小家伙立刻将里面剩下的一些蔬菜吃掉,又喝干了里面的一点残汤,恋恋不舍的舔了舔碗底和碗边,才走到水井边去洗碗。 “我们中午吃什么?”若弗鲁瓦擦着嘴——以前他可懒得这么干,但油腻腻的人若敢靠近,塞萨尔立刻会跑出三里之外。“中午我们就能到布斯拉了,”那是一个紧靠着大马士革的城市,虽然不大,但也相当繁荣。“我们可能会受到宴请。” 当然,正式宴会一般都在晚上举行,但中午的时候管理者也肯定会给他们提供食物。 若弗鲁瓦吱了一声,不那么痛快的离开了。 “等到了布斯拉,我们就去采购香料和材料。”塞萨尔无奈的说,若弗鲁瓦没有回头,依然背对着他,但马上举起手来做了一个表示上天保佑的手势。 正如塞萨尔所说,布斯拉的管理者在得到使团传来的讯息后,就匆匆忙忙地准备了起来。当知道他们需要香料和食物的时候,马上送来了成车的小麦、大麦、牛肉和羊肉,甚至还提供了一些猪肉。 撒拉逊人们不吃猪,居然能够提供得出新鲜的猪肉可见其用心。 “你看这是什么?”塞萨尔拿着一个小匣子给若弗鲁瓦看,若弗鲁瓦接过来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是一匣子藏红——这种珍贵的香料,应该奉给国王,或者是总督,若弗鲁瓦懒洋洋地伸着鼻子去嗅了嗅,浓烈的气味让他不由得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他有求于你,或是我们。”老骑士说。 (本章完) 第137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2) 第137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2) “想要雇佣基督徒人的士兵,单就那点食物可不够,你要做好准备。他们生性贪婪,永不知足。” 说话的人正是这次自阿颇勒出使亚拉萨路的使团首领,当他站在圣十字堡的厅堂里,温文尔雅,面带微笑的三皈依,全然是个学者的样子。 现在呢?你不能说他变了模样,但在观感上说,简直就是判若两人——阴冷、危险,又残酷,这才是可能在苏丹努尔丁的麾下,得以博得一席之地的臣子应有的真面目。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布斯拉的长官沙姆斯丁说道,旁人或许会感到恐惧,他可不会,毕竟他们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他从软榻上起身,为使团首领卡马尔倒了一杯冰镇过的葡萄汁,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这种酒……饮料还是最适合用几近于完全透明的玻璃杯盛装,他痛快的饮了一大口,把它捏在手里转来转去,欣赏深红色的酒液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的美丽光芒。 “我已经准备了一大笔钱,他们的主人——或者说,这段时间的主人,我听说,亚拉萨路的人都称他为‘小圣人’,这是不是说,他或许并不是那么难打发?” 卡马尔嗤笑了一声,”初代的戈弗雷也被基督徒们称之为圣人,但他杀死的撒拉逊人简直就和我踏过的沙砾一样多。” “那么说,他只是个骗子。” “骗子,不,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他名副其实,至少就我看到的,我们都应该感谢他,他没有任由苏丹努尔丁的遗体落在泥泞中,在蛆虫与恶臭中腐烂,他洁净了它,用白布包裹它,修理胡须和鬓发,而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正在努尔丁的堡垒中——” 从苏丹的后宫中挑选送给撒拉逊人的女奴,这件事情是由第一夫人一手操办的,后宫的夫人们与外隔绝,如果说真有谁知道了那个女奴的真实身份,他也不可能操纵加利利海的胜败与苏丹的生死。 “但他并不那种会被人们的赞誉与认可裹挟的人,”卡马尔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个同学的心思:“他并不曾将这些骑士看做自己的财产,倒不如说,是一份要完整交换回去的馈赠——你知道我们过来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在做什么吗?” “做什么?” “给那些基督徒们的小伙子们做饭。”卡马尔说:“每天他销出去的钱已经抵得上一匹驽马了,毕竟这里有好几百个年轻的小伙子。 你可以想象吗?他在营地中行走,保证自己照看到了每一个人,不但是那些骑士。就连那些扈从、武装侍从和仆人都会受到他的关切。任何人在队伍中遭受了不公平的事情,都可以找他来申诉。而他在聆听了所有证人的言语和观察了所有的证据后,都从未做出不公正的判决。 你也知道基督徒的三个骑士团从来就不怎么和睦。当他们从亚拉萨路出发的时候,还时常有争执,口头或是手上的,但等到了拿勒撒的时候,这种声音就消失了。 他就像一只勤勉的牧羊犬,将鲍德温四世交给他的九十只羔羊看管得稳妥万分。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他是准备将这些人一个不少地带回亚拉萨路,他的国王爱重他,而他回报以同样的忠诚,你能拿出什么,才能让他改变想法呢? 可千万别说什么金子,不要说他是一个基督徒。若是我们当中有人做到了这个程度,也不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轻易舍弃之前的辛劳所得。” “但我确实需要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来剿灭大马士革与布斯拉之间的盗匪。”沙姆斯丁苦恼地说道,“你知道的,原本苏丹努尔丁经过我们这里的时候,我就向他提起过申诉,求他派遣出一支队伍来保证商路与布斯拉的安全。 但他拒绝了。那时候他一意孤行,只想打下亚拉萨路,”沙姆斯丁坐起身来——虽然苏丹努尔丁拒绝了他,但他还是对这位值得人们尊崇的君主表示了应有的敬意。 在努尔丁大败后,他也尝试着向阿颇勒与摩苏尔求援。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苏丹努尔丁的葬礼结束,而后宣称自己才是他的继承人。 他们早已枕戈待旦,厉兵秣马,但不是为了驱逐基督徒,也不是为了剿灭盗匪,而是为了争夺努尔丁留下来的权利和领地。他们不会耗费精力和军力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但对于布斯拉的人们来说,那就是覆顶之灾,那些盗匪已经越发猖獗了,不久前他们甚至潜入了城内,劫走了一些女人和财物。 “你这没用的东西!” 卡马尔毫不留情地痛斥道。 “我就是个庸才,比不上你,”沙姆斯丁不甘示弱地反击。“但我觉得,我现在处境还不是最糟的,我有布斯拉,虽然布斯拉比起大马士革与阿颇勒,就如同黄铜之对黄金,玻璃之对宝石。 虽然富庶,但还没有富庶到被人时刻记挂着的地步,倒是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朋友,“你真打算回到阿颇勒吗?作为努尔丁死前最看重的大臣之一,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的争夺你。”他做了个鬼脸,“只希望你到时候,别像是那个所罗门案中的婴儿,被三个疼爱你的母亲,四分五裂了才好。” “快住嘴吧,愿真主听了你的话,将你打进火狱里才好——有这么诅咒朋友的吗?” 卡马尔打断了他,但要说起努尔丁人的三个儿子,他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 他朝沙姆斯丁翻了个白眼,还是给了他一个法子:“你无法说动伯利恒的塞萨尔,但你可以说动那些骑士们,如果他们认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剿灭那些盗匪——他们会接受这份工作的。 如果他们坚持,”他想了想,“塞萨尔应该也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 “这真的可以吗?”沙姆斯丁满怀疑窦地问道:“他难道不会觉得这些骑士们在挑衅他,或是因为自己的权威不被看重而恼怒?你不是在报复我吧,他们或许会用鞭子抽我。” “随你怎么想,”卡马尔说:“但我得提醒你,我们只在布斯拉驻留一晚,之后就要往大马士革去了。” (本章完) 第138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3) 第138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3) “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站在走廊上的三个年轻骑士吃了一惊,他们齐齐转过身来,见到了此刻他们最不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圣殿骑士若弗鲁瓦。 在十字军中,若弗鲁瓦是一个值得人们尊敬的老骑士,人们都认为他注定了要上天堂,如果其中有什么差错让他掉进了地狱,那肯定是因为他那张坏嘴的关系,有时候,他挖苦和讽刺起人来远比那些口齿伶俐的吟游诗人,或者是出口成章的学者更恶毒。 若弗鲁瓦朝他们走过来,手指分别在他们身上的罩袍上点了点,圣殿骑士团的白底红十字,圣墓的白底黄亚拉萨路十字架,善堂骑士团的红底白十字——三个骑士团的年轻人……应当是代表,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他们的面孔,发现他们正是那些曾经最不顺服也是最骄傲的小家伙们。 “你们是要找塞萨尔吗?为什么不进去?他虽然被亚拉萨路的人们称之为小圣人。可没说来拜访他一定要拿着金子,乳香和没药。”这里若弗鲁瓦开了一个并不怎么虔诚的玩笑——当耶稣降生的时候,有三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带着黄金、乳香和没药这三种珍贵的礼物前去敬拜他。 圣殿骑士团的年轻骑士被身边的临时同伴推了一把,只能无奈地走出来,但还没等他说话,身边的门就猛地打开了,塞萨尔站在门后,奇怪的看着挤在走廊上的一群人。 “先进来吧,”他说,“别站在外面。” 圣殿骑士团的年轻骑士时不时地看向若弗鲁瓦——他的意思很明白,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老骑士可以适时的退避一下。可惜的是,若弗鲁瓦从来就不是那种会看别人眼色行事的人,他不但没走,还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壁炉前的那把椅子上,并吩咐仆人们给他来杯热葡萄酒,显然要将这场有趣的小插曲看到底。 这三位年轻骑士并没有向塞萨尔提出什么过分的请求——而且这件事情,塞萨尔与若弗鲁瓦也早有预料——布斯拉的管理者沙姆斯丁想要雇佣他们,清剿布斯拉与大马士革之间的几群盗匪。 也不怪沙姆斯丁会打他们的主意,这里有九十个受到过圣人眷顾的骑士,他们的扈从中,得到了“蒙恩”的人也不在少数,教士中也有好几个感望到了强大的圣人的人,加上他们的武装侍从和仆人,一千多人的队伍,即便要攻打一座小城堡也足够了,要清理掉那些流荡在沙漠与荒原中的盗匪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件事情由我……”塞萨尔看了一眼正百无聊赖地摆弄棋子的若弗鲁瓦,“我会和若弗鲁瓦一起处理此事。”也就是说,他会以使团首领与伯利恒骑士的身份去和布斯拉的管理者谈。 年轻骑士的神色顿时放松了下来,他们向塞萨尔鞠躬,而后依次离开,并没有提出其他问题和要求。 塞萨尔回到了桌前,他之前正在试着和自己对弈,毕竟他对于现在的一些娱乐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兴趣,像是看杂耍,听音乐与女人寻欢作乐等等——倒是布斯拉的管理者特意在他的房间里预备了一个棋盘,也就是他和王子下过的沙忒兰兹棋,自从他与王子成为扈从后,他们几乎就没有下棋的时间了,现在看到棋盘和棋子,他颇为怀念,只是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若弗鲁瓦和其他人的说话声。 “你知道为什么是他们吧。”若弗鲁瓦说,别人听了,准会觉得疑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塞萨尔只是笑了笑:“我知道,我还知道您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想要来做什么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在看到那三个骑士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如果那些骑士们受了撒拉逊人的雇佣,才来和塞萨尔说,或是索性隐瞒,那问题就大了,他甚至会设法调拨来另外一些可信的骑士——这代表他们依然保留了原先的顽固与傲慢,带着这群人去危机四伏的阿颇勒,不出问题才怪! 幸好,虽然他也不知道塞萨尔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在这段时间里,萨尔一直非常忙碌,他所做的当然不单单是为这些饥肠辘辘的小伙子们提供食物,肯定还有其他,不过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若弗鲁瓦也并不准备追根究底。 “有这么一个不叫人操心的孩子可真是件叫人痛快的事儿。”若弗鲁瓦在心中想道,他一边饮酒,一边转动着手中那枚乌木雕琢,镶嵌着黄金底座的棋子。他在他的城堡里时也非常喜欢下棋。不过自从到了亚拉萨路,成为了圣殿骑士团的一员后,这个消遣也被禁止了,圣殿骑士并不感到遗憾,但这个时候他还真是很想和谁下盘棋。 然后他就看到塞萨尔坐在了他的对面。“我觉得,”塞萨尔说,“任何事情只要不过分沉溺,就不算是个恶习。” 若弗鲁瓦咧嘴一笑,咔地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敲在了坚硬的橄榄木棋盘上。 —————— 卡马尔终究还是弄错了一个地方,虽然爱惜这些骑士,但对于塞萨尔来说,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够近距离的观察撒拉逊人的村庄和部落的机会并不多,而且他庇护着的也不是羔羊,而是凶悍的狼群。 或许你要说,既然这些也都是撒拉逊人,他们如何会攻击往返于大马士革以及布斯拉的商队呢?其中固然有基督徒与以撒人,但更多的还是撒拉逊人——但就如萨拉丁感叹过的那样,在没有一个强硬的哈里发或者苏丹统领他们的时候,撒拉逊人永远无法将各自的力量凝聚在一起,他们只会相互攻伐,彼此掠夺,对自己的同族充满了觊觎与仇恨。 但这并不能怪他们,他们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流着奶与蜜的地方,水草丰美,草木茂盛,直至几百年后,天候突变,云层与降雨逐渐变得稀少,不知何处吹来了灼热的风,裹挟着沙粒吞没了肥沃的土地。 绿洲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部落却依然存在。为了让部落的民众能够继续活下去,他们的刀剑就不可能单单只对着仅占据了沿海地区的基督徒们。 几次突袭与追击下来,就连老道的若弗鲁瓦都感到惊讶,在这些贫瘠至极的地方,居然还有得到过先知启示的部落战士——他们的数量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撒拉逊人的正规军队中所有的——一支骑士队伍甚至因此差点马失前蹄,如果不是塞萨尔,他们或许会在这里遭受一次惨重的挫败。 若弗鲁瓦再一次倍感懊恼——在离开了鲍德温后,塞萨尔才终于显示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覆盖在他身上以及其同伴身上的光芒,同样笼罩着他的马匹和武器,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驱策着马儿冲向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剑与箭矢。 没有人能够击破圣人赐予他的庇护,相反的,他们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钢铁巨墙上,不是飞了出去,就是当场筋断骨折,他的出击让若弗鲁瓦想起了那些沉重的攻城弩——那些立起来几乎有一个成年男性那么高的弩箭在被巨大的弩车发射出去之后,会在密集的人群中开出一道笔直又鲜血淋漓的小径——塞萨尔也是如此。 年轻的骑士们很快就改变策略。他们不再单独冲锋厮杀,而是紧随在塞萨尔身后,他所到之处,敌人不是人仰马翻,就是四散奔逃,再大的士气都会在瞬息之间荡然无存——即便他们之中也有受过先知启示的人,但在塞萨尔面前,他们依依然脆弱的犹如一个凡人。 “我真傻,真的,早该把他骗到骑士团里来的,”他喃喃道,在拣选仪式前塞萨尔并不受看重。如果在那个时候,他就把他偷到骑士团里来,设法让他发了誓,说不定现在的圣殿骑士团中就能多出一个“帕拉丁”(圣骑士)般的人物了。 不过这家伙感望到的圣哲罗姆吗? 他身边也有感望到圣哲罗姆的圣殿骑士,但不对,完全不对…… 之后他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骑士们已经向他奔了过来,带着荣誉和俘虏。 —————— 沙姆斯丁看着那些被基督徒们的骑士擒获后带到他面前来的人,其中有撒拉逊人,也有该死的以撒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些以撒人正是被他恩准在布斯拉生活,作买卖的商人。 难怪那些盗贼们对商人的时间、路径、人数都了如指掌。他们的奸细就在城内,身边,而且是任何人都不会防备的那种。 想想看吧。你今天才从一个以撒人手中购买了丝绸与香料,把它们搬上骆驼的脊背,准备把他们运到开罗,亚历山大或是任何一个地方去。 那个和你做交易的以撒商人似乎对这笔买卖万分满意,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请你吃饭,为你送行。当他的视线落在你的驼队身上的时候,你能猜到他是在数着你的护卫和你的骆驼吗? 这当然就是一种涸泽而渔的方式,但以撒人不会在乎,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没有自己的国家,也没有自己的君王。即便布斯拉或者是大马士革的总督,允许他们在这里居住买卖,对于他们来说,这里也只是一处租借的旅馆和仓库,谁会珍惜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无需卡马尔提醒,沙姆斯丁也能猜到这群混蛋在想些什么?是的,苏丹努尔丁已死,他的继承人中又没有一个可以令所有人信服的人,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们的头上。 而相比起居住在城市中的撒拉逊人,以撒人既不相信沙姆斯丁,也并不在乎这座城市将会遭遇些什么,只想着趁着这个动荡不安的局势大捞一笔。至于商路会不会断绝,城市会不会衰败?老天,这关他们什么事,反正他们大可以带着钱财逃走,在其他地方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等到几年后,这里的局势平定下来,他们大可以回到这里,没人会发现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只要他们愿意低头跪拜,缴纳税钱,他们一样可以过着远胜于大部分基督徒与撒拉逊人的生活。 沙姆斯丁怒不可遏,他立即命令工匠们打造木架,并且将它们一个个地立在布斯拉往大马士革的路上。 这些身裹绸缎,吃着酒肉的以撒人,裸露着一身惨白的皮肉,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沙姆斯丁没有仁慈地给予与他们一个快速的死亡,而是采用了一个可以说是舶来品的手段。 “这在法兰克很常见,”若弗鲁瓦说:“他们早该这么做了,”他啧啧地摇着头。“这群可怜的家伙,他们并不知道以撒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相信他们倒不如相信腐肉上的蛆虫,至少它们还有点价值。” 他们正策马经过一个木架前,上面倒吊着一个肥胖的以撒人,他头朝下脚朝上,双手被捆绑在身后,短短几小时的悬挂已经让他面目赤红,气息奄奄,而在他身边还同样倒吊着两只狗。 ——在基督徒国家,民众们认为,新生的小狗最初几日都不会睁开眼睛,犹如盲人,因此他们用狗比喻以撒人的有眼无珠、嘲笑即便救主降临到了他们面前,他们都无法看到或认识到他的救恩——因此当一个以撒人犯了罪,他又坚决不肯改信的话,他们就会把他们倒吊起来,然后弄来两条狗挂在他身边,用于嘲讽和警告。 这个以撒人还算是幸运的。因为还有几个以撒人,或许是因为刽子手的有意为之,那两条狗与他的距离近了点——倒吊起来的狗儿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就会用爪子抓,用牙齿咬,一下子就能让他们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而就在这样的沉默与哀嚎中,他们见到了从大马士革中走出来迎接他们的人。 (本章完) 第139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4) 第139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4) 大马士革的总督原应是库尔德人希尔库,出于对他以及侄子萨拉丁的忌惮与看重,苏丹努尔丁将他们安插到这里,让他们为自己看守南边的门户。 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他背弃了苏丹的信任,已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开罗城里做了了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很显然,或许终此一生他都不会返回这里,而他若是重新出现在大马士革的城门前,他的身份也绝对不会是苏丹的臣子,而是另一个苏丹。 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只是霍希尔库在离开大马士革时匆匆委任的一个代理人——希尔库麾下的一个军官,一个有些矮小但强壮的中年男人,留着白的胡须,眼中却迸射着不亚于年轻人的野心勃勃的光芒。他一见到苏丹努尔丁的棺木,就立即跳下马来,跪伏在沙尘中,大声地嚎哭,并撕下了自己的头巾,投在地下,又用匕首划伤了自己的面孔,让鲜血流过面颊和脖子。 他表现得是那样痛苦,仿佛被狮子活生生的撕开了胸膛,但无论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都只是懒洋洋地看着他表演——如果他真是那样忠诚的人,他就不该放任大马士革城外的盗匪如此横行。 “只怕他借着这个机会敛了不少财。”若弗鲁瓦低声说道,确实,如果商路畅通,城镇安宁,那么他除了既定的税金(人头税,土地税,关税)之外,几乎什么也拿不到。但若是城内外都危机重重,他尽可以以招募士兵,配置武器、马匹的理由,向城中的商人收钱。 卡马尔也注意到了从那件看似朴素的布大袍里露出的是闪烁着微光的衣料,也就是说这个库尔德人为了享乐,如女人一般穿着丝绸衣服,他顿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烦闷,手中的鞭子差点就抽上了这个代理人的面颊,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带我们去城里吧。”他说,“我们需要更多的盐和冰。”为了保证苏丹努尔丁的躯体,不至于在之后的几天里开始腐烂。 军官匆匆从地上爬起,他并不敢得罪卡马尔,甚至还想要讨好他,之前声嘶力竭的表演就是为了给卡马尔留下一个好印象,只等卡马尔回到阿颇勒后,向新苏丹进言,让他成为大马士革真正的主人。 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在经过基督徒的队伍时,表现得相当傲慢无礼——既不说话,也不行礼。他或许认为这是表现坚贞与虔诚的好时候。 若弗鲁瓦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相比起表面上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布斯拉管理者沙姆斯丁,这个家伙还真是又蠢,又无能,又无耻,他就不信基督徒的骑士连续在城外剿灭了数个盗匪团的事情不曾传入大马士革——不过如果这些盗匪原本就是这杂种有意养起来的,或许他们确实做了让他恼怒的事情。 卡马尔也在观察这些基督徒们,塞萨尔的面孔隐藏在带鼻面盔的阴影下,但看得出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些骑士中的大多数与若弗鲁瓦一致,毫不在意——甚至笑出声来。 而让军官感到尴尬愤怒的是,卡马尔没有接受他的献媚,而是策马靠近了那个基督徒的年轻骑士,甚至不是并肩齐行——他退在塞萨尔之后,“这位是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的兄弟,在亚拉萨路的时候,是他代苏丹的儿子们为苏丹做了‘净体’,你应该对他表示尊敬。” 这是军官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卡马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苏丹的棺柩在前,他们紧随其后,走过闸门,穿过了黑暗的甬道,在白亮的光线下,卡马尔微微眯起眼睛。 他还不知道,让他惊喜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穿过甬道,便来到了一片空地。这片空地既不是广场,也不是举行什么重要仪式的地方。而是在守城的时候,士兵与民众们用来组建大型器械的地方——这里原本应该是空旷平静的,此刻却吵得要命,正有一群人将预备在仓库中的木料拉拽了出来,并迅速地立起了一个个的木架。 这种木架他们不止久之前才在连接着大马士革与布斯拉之间的道路上看到过,它就像是一个空荡荡的门框,两足深深的插入泥土,大约有一个半人那么高,几个已经成型的木架上已经被挂上了垂着套圈的绳索。 与此同时,他们也听见了来自于四面八方而来的哭嚎声。有男性也有女性,有老人,也有孩子,有些远,有些则近,正有人被驱赶、侮辱和伤害。 渐渐地,从大街小巷涌出了一些人,他们个个形容狼狈,面色憔悴。最令人感到羞耻的是,除了女人和孩子身上还能有一件勉强蔽体的长衬衫之外,男人身上几乎都只有一条短裤。 需要一提的是,在这个时期,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他们都很少会穿着贴身的衣物,多数都是一件长衬衫,在就寝的时候,它是睡衣,在起身的时候,它就是内衣,只有以撒人才会穿着这种长度到膝盖的裤子,因此它也被作为鉴别以撒人身份的标志之一,也因此被称之为以撒裤。 “这也是欢迎仪式当中的一环嘛?”若弗鲁瓦惊叹道,卡马尔的嘴角拉直了——此时,那个军官已经气喘吁吁的从队伍后面跑了过来,“是这样的。”他解释道,“我已经听说了布斯拉那里的事情,又是吃惊,又是愤怒。想到大马士革中也有这样多的以撒人,我就不由得担心了起来。于是我将他们其中的几个人抓了起来予以拷问。哎!” 他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大人,他们就是一群吞食腐肉的秃鹫,一群拖拉肚肠的鬣狗,他们与城外的盗匪勾结,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为多少个家庭带来了灾难,也让大马士革这颗明珠蒙尘于是,我便下了命令,今天就要将所有的以撒人驱逐出大马士革,不允许他们带走任何东西,钱,衣服或是食物和水——他们的资产都会被没收,以弥补。他们为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居民带来的伤害。” 他说得义正辞严,但别说卡马尔了,若弗鲁瓦都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他将他们都看做了傻瓜不成? 哪怕希尔库已经离开了大马士革,但他既然将这个军官留在这里,代他管理这座城市,这个人就不可能是一个平庸之辈。 既然他并不平庸,也不愚蠢,怎么会被这些手无寸铁的以撒人欺瞒了那么长时间呢? 只能说,他要么与以撒人同流合污,要么索性就是这些以撒人身后的操纵者。如果没有卡马尔或者说出使的另有他人,身边并没有那么多得到了圣人眷顾的骑士,盗匪带来的利益依旧源源不断的话,他大概还是会继续“沉睡”下去,对近在咫尺的变故视若无睹,听而不闻,直到搜刮到所有能够搜刮到的东西。 现在一看大事不妙,他就立即将作为傀儡的以撒人推了出来,并且收缴他们的资产,就像是在屠宰一头早已长得肥白滚壮的猪猡。对于他来说,这同样没什么妨害,以撒人在这座城市中积累的财富一样可以保证他的地位不会受到动摇——无论新苏丹是哪一位。 他甚至可以等到尘埃落定,然后用这笔钱去贿赂新苏丹的大臣。好让自己真正的成为大马士革的主人。 卡马尔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些熟悉他的人一见便知道这位苏丹的重臣已经动了杀人的念头——他不是在乎以撒人。但他在乎布斯拉与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是一座神圣的城市,它是亚伯拉罕的出生地,摩西、耶稣、罗得、约伯也曾经造访过这里(他们是基督徒的圣人也是撒拉逊人的先知)。 努尔丁在1154年征服这里后,重建了这里的堡垒与城墙,造了新的学校与医院,他深爱这座城市,并且将其誉为天国留在人间的园,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城市,甚至动过将叙利亚的首都从阿颇勒迁移到大马士革的念头。 而他方才逝去,他的臣子就敢这样肆意地蹂躏与羞辱这座城市——如果卡马尔不是还承担着将苏丹努尔丁的遗体送回阿颇勒的重任,他的刀子可能已经刺入了这个库尔德人军官的胸膛。 塞萨尔沉默不语,作为一个基督徒,他无权在以撒人和撒拉逊人之间的恩怨和冲突中说话。而且这些以撒人既然当初心甘情愿的做了这位代理人的刀子,就应当知道刀子总有折断的那一刻——被他人或者是被主人,他们有这样的下场,并不能说是全然无辜。 即便是那些女人和孩子,若说他们无辜,那些被盗匪残害的商人和他们的亲人呢? 就在此时,从那些只穿着以撒裤的男人中,突然猛地跃出了一个衣着整齐的男人,“抓住他!他也是个以撒人!”一个人放声高呼,出奇的是他并不撒拉逊人或是基督徒,告密者也是一个以撒人,只见他双目圆瞪,咬牙切齿,竟然更为憎恨自己的同族而非要杀死自己与亲朋的撒拉逊人。 立即就有四五名士兵围拢了过去,但这个人虽然身材高瘦,却意外的灵巧和敏捷。他就像是陷入了狼群包围的羚羊,看似危险,却从容不迫,一摆肘就打倒了一个向他冲过来的士兵,又一侧身从两根长矛的缝隙中穿出,随后他看向了一个小队长——他骑着马。 在大马士革以及其他城市里,以撒人是不允许骑马的,他们只能骑驴和骡子,马是属于战士的——但这以撒人显然对马儿的习性非常熟悉。他从马儿后侧一跃而起,落在那个小队长的身后,小队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他一把按住了脖子,他用力抓住了以撒人的手臂,却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昏厥了过去。 他被丢在马下,马儿顿时不安的低叫了一声,原地踢踏了几步,似乎想要将身上的陌生人甩下去。但对方只是伸手蒙住了它的眼睛,发出了一声威严的呵斥声。而在更多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夹紧马腹,同时在马儿的臀部恶狠狠地拍打了一下,马儿人立而起,纵身一跃,瞬间越过了向他们奔来的几个士兵,几大步就逼近了城门。 军官轻轻哼了一声——他虽然贪婪,恶毒,但能够被希尔库留下来代管大马士革,就绝不可能一无是处,他随手接过下属递来的一枚标枪,扭转身去,猛然投出,一下就击中了以撒人的后背,他从马上飞起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一旁的士兵冲了过去,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等等!”塞萨尔突然叫道。 那些撒拉逊人士兵并不会听他的命令,但他们的刀剑与长矛一碰到那个还在挣扎的以撒人,就如同撞击到一块大石般瞬间就弹飞了出去,甚至有个士兵因为过用力过猛而跌倒。 军官陡然转身,盯住了塞萨尔,眼中混沌不明,还带几分凶狠和提防。 “我认识这个人。”塞萨尔说,他跃下马,走到撒拉逊人的士兵中间,望着那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以撒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哈瑞迪?” (本章完) 第140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5) 第140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5) 哈瑞迪支撑起身体,他像是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口就是一连串激烈的咳嗽——塞萨尔的护盾到来的很及时,没有让他在那些士兵的长矛下丧命。但在这之前,他就受到了囚禁和殴打,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些闯入以撒区,将所有的以撒人驱逐出去的士兵,反而救了他的命。 他仰着头,看着那个高大、瘦削但强壮,背对着太阳,低头看着他的人:“是啊,”他嘶哑着声音说,“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您。” 在加利利海之战中,哈瑞迪算是最为重要的一步——如果没有他拿出了那份重要的文件,基督徒们根本没有可能见到苏丹努尔丁,当然也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也正是因为确定了努尔丁时日无多,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才愿意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一试,可以说,哈瑞迪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答案消除了许多人的顾虑。 而对于真正做出了功绩的人,鲍德温从来不会吝于赏赐,无论是他基督徒,以撒人或是撒拉逊人——在加利利海大胜后,哈瑞迪尽可以提出他的要求,无论是想要重建昆兰地区的以撒人聚集区,又或者是迁移到伯利恒,或者是亚拉萨路,甚至提出想要为鲍德温做事,鲍德温都会答应他的,但他在战争结束后就悄然没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他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并不想忠于亚拉萨路的国王,那时候鲍德温和塞萨尔也只以为,他去了其他地方的以撒人聚居区,或者回到了法兰克,亚平宁,毕竟他不久前才帮助基督徒们击败了撒拉逊人——谁也不敢保证说,就没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认出他来。 “你还能站起来吗?”塞萨尔问。 哈瑞迪想要说可以,而后他看到那位年轻的绿眼骑士向他伸出手来,他想要拒绝这只手,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昏厥了过去。 昏厥对于现在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在永恒的黑暗中,他可以任由自己浑浑噩噩,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回忆,他的老师、同伴、妻子和女儿全都离他远去了,再也寻觅不到,他活在世间,只不过无法违背他们的教义,他不愿意作为一个自杀者而进入地狱,但命运总是这样的恶毒。 他来到了大马士革,可平静的生活甚至没有能持续到第三个月。 等他醒来的时候,哈瑞迪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榻柔软,四处都堆放着蓬松饱满的羽绒靠垫。床边的小圆桌上,摆着一盏精美的铜灯,它被铸造成一只羽毛丰美的孔雀,灯芯从鸟喙中探出,火焰被笼罩在一个拳头大的玻璃圆球里,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过了好一会,才能回忆起之前的事情。 老师将以撒人藏在洞窟内的古老文卷交给他,是想让他凭借着这份些珍藏回到沙漠中的“密地”——以撒人最后的藏身之处。但他辜负了老师的期待,那时候他放纵了自己的仇恨,让它吞噬了一切,不管是信仰还是族群。 若不如此,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无法得到安宁,不为他们报仇,他就算是能够回到那些人当中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深藏地下,也迟早有那么一天,他会被心中的火焰活活烧死。 但他既然这么做了,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怀疑,憎恨与唾弃——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不单单是基督徒或是撒拉逊人的,就算是他的同族,一旦他们知道了他做的事情,也会立即露出最狰狞的嘴脸。 他时常询问自己后悔吗?他想,不,他不后悔,只是感觉疲惫,超乎寻常的疲惫,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再也无法醒来。 当那个年轻的骑士将一杯滚烫的葡萄酒递给他的时候,他甚至生出了一丝怨怼——如果那时候他死在了撒拉逊人士兵的长矛下,他是否可以得以安息呢?或许会的,他承认,他并不是一个如老师般的虔诚之人,但是他也曾经立下过无上的功勋——对以撒人而言,若是以这份功勋作为升上天堂的资本,他认为是足够的。 他坐起身来喝了酒,看到塞萨尔站起来,走出去,给他带来了一个很小的布囊,他打开这个布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里面是几样黄金打造的小物件,还有一些杂乱无章,看不出用在哪里的配件,以及镶嵌用的宝石:“这是我的东西,您把它拿回来了?”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当他的一个族人想要借此来陷害他的时候——他声称他偷走了一些成品和顾客交给他的材料。 一开始哈瑞迪还以为他们知晓了自己在加利利海做的事,事实却只是他碍了一些人的眼——虽然他们和哈瑞迪一样是以撒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生出浓烈的嫉妒心,他们找了一个好机会诬陷他偷窃。 他们冲进了他的工坊,胡乱翻找了一番,将他正在制作的和将要制作的东西,还有一些珍贵的原材料全都搜敛一空,而后把他关起来,设法强迫他认下所有的罪名——在撒拉逊人的士兵们冲进来之前,他已经有三个白昼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就连水也没喝几口,还受到了恐吓与羞辱,以及殴打。 “您怎么做到的?”这些人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哪怕他证明了自己曾是个“贤人”的学生,也毫无用处,有时候,他真怀疑他的这些族人是不是确实如基督徒们讽刺的那样,眼盲如同乳狗。 那些以撒人的确还想要狡辩,哪怕这些东西已经注定了不会再属于他们(死人当然不会拥有任何财产)——他们也要坚持哈瑞迪是个盗贼,仿佛这样自己身上的罪孽就能减轻一些,或是能够得到撒拉逊人的怜悯。但要解决这种事情,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塞萨尔只稍微检查了一下他们递交上来的所谓证据和证物,就捡起一样看上去像是圣物匣的东西,问那个原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既然你说这是被别人偷去的,属于你的东西?” 而那个以撒金匠犹豫了好一会,才说:“圣物匣。” 可以放在手心里,方方正正,镌刻着精美的纹,看上去不太符合撒拉逊人的审美——应该是基督徒定制的东西,圣物匣的可能性最大。 “可惜,这不是圣物匣。”塞萨尔无情的击破了哈瑞迪仅存的一丝幻想。 “虽然我在看到这个的时候,也几乎不敢相信。”塞萨尔说,“这并不是一个圣物,而是一件武器,而且它已经被使用过了,对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种无用功就不用做了。”塞萨尔在哈瑞迪的面前坐下,从自己的罩袍里取出了一件东西,一个细长的木匣——“你大概还不知道苏丹努尔丁坠马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气绝身亡,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在亚拉萨路,或许是魔鬼对他的捉弄,叫他以这种方式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离去的时候,虽然平静却脏污满身,泥土、血迹、体液……如果只是把他放在那里不管,他的身上很快就会滋生出蛆虫和腐肉。我们曾经想让其他的撒拉逊人来做这件事情,但他们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怎么也不愿意——据他们说,这是苏丹的兄弟,儿子们才能做的事情。 于是,为他‘净体’的是我。” 哈瑞迪抬起了头。 “你明白我要说什么了是吗?” “是的。” “我为他擦拭全身,修剪头发与胡须,然后我在他的肋下发现了一样很小很小的东西——如果不是我,而是其他人的话,可能就这么将它忽略过去了。”他打开木匣,在黑色丝绒的映衬下,一根细细的金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它是那样的纤细,可能只有芦苇管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除了最前端的一部分,其他地方都扭曲到不成样子。 “它刺入了苏丹的皮肤与肌肉,我把它拿了出来。然后仔细观察,发现它是空心的。”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塞萨尔顿时浑身颤栗,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一个医生倍感熟悉的了。 这个粗细已经足以用来注射——应该还有其他部分落在了战场上,可惜时间有限,他们根本不可能去那里寻找这根针管连接着的其他部分,但它的存在说明了一件事情,努尔丁的猝死,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龄和疾病。 “打开它吧。” 塞萨尔将那个“圣物匣”递给了哈瑞迪,哈瑞迪沉默良久,还是在塞萨尔的注视下,将那个“圣物匣”轻轻打开,一打开,就能看到里面满是精细复杂的机械零件,一个挨着一个,相互重迭,彼此嵌合,又都有着紧密的联系。 “你往里面填充了什么?” “蛤蟆身上的脓疱,我从里面提取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它们能够让动物发狂至死。” “你杀死了努尔丁。” “是,但你要由此来要挟我,我建议你还是别了——我并不想为一个国王做事,更不想为一个伯爵做事,请给我自由。我会在上帝面前为你祈祷——如果你要将我交给撒拉逊人,我也毫无怨言。” 他以为塞萨尔会勃然大怒,而对方却只是低头看了看那件可能就只有几寸见方的小东西,“可我不想。”塞萨尔直截了当的回答道,着实让哈瑞迪卡了一下。 “我以为您是一个仁慈的人。” “正因为我是一个仁慈的人,不然的话,我早就把你挂在了木架上——你在利用我的仁慈,一而再,再而三。 但我还是愿意宽恕你,因为我需要你为我工作。” “您要这个干什么?您又不是鹰巢的刺客。您的胜利应该堂堂正正的从战场上获得,而不是耍一些阴谋诡计。”哈瑞迪努力地劝说道:“我只是一个金匠,甚至不是‘贤人’,虽然也曾经得到过天主的照拂,但既不能骑马作战,也不能攻打城墙,即便只是几个凡人,也能让我万劫不复。我对你着实没什么用处——您也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不要王冠,也不需要圣物匣。”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的技艺与才能非常重要。重要到我不会顺应你的请求放了你,你必须跟我去阿颇勒,然后和我一起回到亚拉萨路,我会向鲍德温举荐你——” 塞萨尔朝他莞尔一笑:“你或许会做出一些超乎你自己想象的东西来也说不定。” (本章完) 第141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6) 第141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6) 我是你无家可归的月亮, 献给我一张床吧。 我已数个世纪不得入眠, 我是你的大马士革玫瑰, 把我插入你找到的第一只瓶里。 ————叙利亚诗人nizar kabbani 哈瑞迪知道自己犯了个错,就和那些曾经被他鄙视与嘲弄过的人那样。 当他在大马士革的城门前看见了那双令他印象深刻的绿眼睛,并且在他的庇护下再一次逃出生天的时候,他的心中涌起的不是庆幸,也不是感激,而是一股难以控制的贪婪。 他知道这个人,在比勒拜斯的时候,他为他们主持公道,让他们不至于骨肉分离;而在加利利海之战中,如果没有这位国王身边的近臣,那些基督徒也未必愿意相信他,给他机会,他也无法在之后变得无比纷乱的战场上,亲手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或许所有的以撒人都是如此,有目无珠,忘恩负义,他那时所想的是,如果他能够说服这个年轻人——他如今是亚拉萨路国王的特使,又让撒拉逊人承受了他的恩惠,若是他愿意,甚至只是表现出一点怜悯——最低的程度,他可以重新得回自由,离开这里,去往其他城市和国家…… 更甚者,他可以设法通过这位基督徒骑士援救其他的以撒人,虽然他们之中确实有些人参与到了阴谋与叛逆之中,但也有一部分人,他们或许出于对前者的畏惧,或是确实一无所知——应当是,也许是无辜的,至少那些女人和孩子——塞萨尔是如何被阿马里克一世拯救的,他也应该如何去拯救他人才是…… 哈瑞迪知道他若是敢将这个想法说出去,准会引来嗤笑,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是个疯子——他嘀咕道,但如果发个疯,就能救下数以千计的人,这笔买卖又如何做不得呢? 他心中存着这样的妄想,甚至试图讨价还价,但他才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端倪,就被那双冰冷的绿眼睛看穿了——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他的勇气如同风中尘埃,一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否见过猎豹戏弄羊羔?暴雨掠过枝?它们一时的宽仁与柔和,只不过因为猎物过于弱小,完全不值得他们耗费心思,严阵以待——而这个少年人也是如此,哈瑞迪知道他所说的每一个词都是真的,他若是还想要逃跑,或是投靠到其他人那里去,他一定会亲手把他拖出房间,和那些他所想要拯救的人一起倒吊在木架上。 不,为了以防万一,他也许还会提前“善良”地割断哈瑞迪的喉咙呢。 虽然哈瑞迪直到此时,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看重自己…… —————— 为什么?就算鲍德温问起,塞萨尔也很难回答。 这里有他的世界所不存在的力量,但相对的,这种力量也同样遏制了这个世界对于探索与创新的渴求——刀剑不够锋锐,盾牌不够坚硬,没关系,有“蒙恩”;生了病,受了伤,没关系,有“赐受”——至于那些穷苦的普罗大众……他们能有什么需求? 贵族们看待他们如同牛马,或者说,连牛马都不如。 他们的呼号总是被漠视的,就连生命都未必能够保全的当下,他们更不会去抱怨木头的农具不如铁的好用,也不会在乎咳嗽、流血、疼痛……多得是正在干活就默不作声倒下的人,还有见鬼的“饿病”和“魔鬼附体”…… 在“被选中的人”出现之前,无论是阿拉比,还是亚平宁,又或是法兰克,你还能看到乡村与城镇中行走着女巫和“医生”——这是一些人们对一些通晓药草学与人体构造的人的统称。 但在教会发现,那些只需要碰一碰患者,就能让其病情减缓甚至痊愈的人更能激起民众对教会的信任,进而大把大把往教堂的箱子里投钱的时候,这些人就消失了。 男性的“医生”还有可能成为教士,女性就只有成为火刑柱上的燃料了。 而随着“被选中的人”越来越多,教会对“医生”的垄断也越来越紧迫,越来越恶毒了——就算成了教士。也不意味着你可以随心所欲的行医,这些工作都要由主教,大主教乃至教皇分派下来,而后,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叫病人或是伤者痊愈了,治疗到什么程度,治疗到什么时候,都要看上面的意思。 就像是希拉克略,他还不是宗主教的时候,就不能泄露自己会调制药膏的事情,而在成为宗主教之后,他拿出去的也不是“药膏”,而是祝圣后的“圣物”……如果他敢说,这些就是一些普通的药草,哪怕是凡人也可以按照药方调配,就连他麾下的教士都会被背叛他。 毕竟除了信仰,利益也是教士们最为热衷的东西。 宗主教尚且如此,普通人就更是不必说了,宗教审判庭和教会中,胆敢触碰这块“禁脔”的人会被第一个送上火刑架的,而在教士们日以继夜,持之以恒的洗脑下,就算是一般的民众,即便受了这些胆大妄为者的惠——无论是不是被他们治好了病还是救了命,都会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恩人。 随着这些“医生”的消失,“医学”和“药物学”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一种曾经存在过,但如今却好似恐怖传说的东西。 但在希拉克略给他与鲍德温上课的时候,却提到过,在基督徒的国家与城市里早就被销毁的一些典籍,在撒拉逊人的宫殿和图书馆里或许还有留存,而撒拉逊人之中虽然也有“被选中的人”——虽然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些人是受了先知的启示,才能够获得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他们也不曾如基督教会那样进一步地分割这类圣迹,只要受了启示,你高兴做“学者”,做“战士”都行。 但他们并未因此否认凡人的力量,在他们之中,依然有医学和医生。 而且这样的情形一样在以撒人中出现,以撒人将这些得到了天主赐福的人一概称之为“贤人”,只不过他们之中没有战士,只有类似于教士一样的存在,所掌握的权利,得到的地位与崇敬也要少得多。 “要让那些以撒人尊敬,你得有墨丘利(古罗马的商业之神、旅者之神和众神的使者)那样的权能才行。”那时候希拉克略还不失时机地挖苦了这么一句。 所以这次他坚持要出使阿颇勒,也有这里的一部分原因——鲍德温的痼疾仍旧是坠在他和许多人心上的一枚秤砣,无论所在的那一刻有多么悠闲,多么舒畅,多么快乐,它都会如同一根小刺般刺痛他们的心。 塞萨尔所具备的医学知识,在失去了现代的设备与药物后,很难让鲍德温痊愈(至少在有生之年不复发),他也知道一些药草能够起到比现在的药膏更好的治疗效果,但在亚拉萨路的集市和商船上他和老师始终一无所获,但若是在撒拉逊人的宫廷与国库中呢? 而哈瑞迪可以说是一个意外。 苏丹努尔丁虽然是他们的敌人,但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放任他腐烂,肿胀,浑身乌黑发臭——就连最为憎恨撒拉逊人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都会觉得过分,而塞萨尔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死者——让他无法想象的是,他在擦拭努尔丁的肋下时,居然在灰白色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针眼?! 作为医生的他绝不会看错,那确实不是一处箭伤,或是被其他尖锐的东西刺伤,那就是一个针眼——并且有毒,创口有溃烂和肿胀的痕迹。 他小心地继续翻找努尔丁的衣物和身体,终于在腰带的皱褶间找到了那个看似一根断裂金线的东西,更正确地说,一根细长的弩箭。 塞萨尔曾经跟着老师(另一个世界的)为一个病人治疗过,他是个动物园的员工,在和自己的同事一起麻醉一头狮子的时候误被一柄麻醉飞针击中…… 飞针的原型——吹箭最早出现在石器时代,如果击中努尔丁的也只是一枚在箭头上裹上毒药的吹箭,他还不会那么惊讶——但这枚吹箭是空心的,并且从末端的结构来看,它还利用了与现代麻醉飞针相同的原理,在针头刺入皮肤后,药水会因为气压的作用而自动注射进动物或是人的体内。 而从哈瑞迪这里听见,他用了蟾蜍毒液的时候,塞萨尔更不会感到惊讶了,相比起蟾蜍毒液,他能够打造出这样细而坚硬的空心针管,以及发射这根特殊弩箭的装置,才是最值得他关切的——有多少东西,都需要细小而又坚固的零件哪。 即便在这个时代,不会有窥视到将来的君王,他们或许只会更看重哈瑞迪打造出来的王冠和权杖,塞萨尔也不敢冒险,即便哈瑞迪并无过错,他不能让哈瑞迪离开自己的视线,脱离自己的控制。 “那个以撒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若弗鲁瓦感兴趣地问道。 “他是加利利海之战中的那个人。”塞萨尔说,若弗鲁瓦顿时了然。 鲍德温虽然还是一个年轻的君王,却没有掠夺部下的功绩来点缀王座的习惯,他大力褒奖与感谢了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也提到了一个以撒人,认为他功不可没,何况对方所说的那个洞窟中,也的确有着叫宗主教希拉克略都不由得为之目眩神迷的大量古籍——骑士们当然不在乎这个,但教会肯定会愿意一大笔钱来买它们。 至于之后是销毁还是供奉就不太好说了。 “但看起来,那家伙有点不识好歹。” “所以要看紧他。” “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若弗鲁瓦有时候非常敏锐。 “因为……因为我正在想,”塞萨尔顿了顿,“我想出去看看。” “看看?” “这可是大马士革。” 他们在比勒拜斯的时候,那座城市虽然没有被彻底摧毁,但他们是作为征服者进入那里的,居民们对他们充满了戒备与恐惧,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没出错,之后虽然作为监察者,他和鲍德温走过了许多地方,但几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是被破坏掉了,就是被掠走了。 福斯塔特就更是不必多说了。 现在,他们在大马士革,作为“客人”,姑且这么说吧,那么作为旁观者,他们也许可以见到一座真正的撒拉逊人的城市。 “那么,一起?”若弗鲁瓦果然没有提出异议,他们一同去向卡马尔说明了意向——主要是免得被撒拉逊人视作奸细,然后在两个卡马尔提供的当地向导的指引下,换了撒拉逊人的衣服,踏入了大马士革的街道。 —————— 卡马尔听过了下属的回报,点了点头,随后就放飞了一只鸽子。 这只鸽子拍打翅膀,如同一支箭矢般陡直地冲上云霄,而后迅速地变作一个黑点,消失在了卡马尔的视线里。 它奋力飞行,直到黄昏时刻,才收拢翅膀,在一个露台上降落,这个露台上时刻守着一个小宦官,他见了,立即将鸽子握住,把它带回到屋子里,小心地拆下系在它脚爪的铜管,他并不将其打开——如果这样做他就死定了——而是马上送到了另一个大宦官的手里。 大宦官看了一眼那个铜管——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又立即送往了另一个房间,第一夫人的宦官从地毯上站起身来,检查了蜡印后,将铜管打开,奉给了他的主人。 第一夫人打开了看了一眼,露出了烦闷的神色。 她正要吩咐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响亮的叫喊声,一个只有十来岁的男孩冲了进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是第一夫人所允许的一个妃子所生,也是苏丹努尔丁最小的一个儿子萨利赫。 “这是什么?”他问道,他看到第一夫人手里捏着的小纸条。 “没什……卡马尔要杀了大马士革的代理人,随便他吧,一个库尔德杂种,”第一夫人不在意地说道。 “那这个呢?”萨利赫指着摆在一边的另一张纸条,他伸手想要去触摸,却被第一夫人按住了:“也是一件小事。” 她说,而后将那张纸条也抓了起来,放在宦官及时端来的灯盏上烧掉了。 (本章完) 第142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7) 第142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7) 人们提起大马士革,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些具有着优美的漩涡纹的锋锐刀剑,撒拉逊人纵横整座阿拉比半岛,将它的美和恐惧带给他们的敌人,但若只有如此,大马士革如何能够被称之为“天国的园,地上的天堂”呢? 但除了这些冰冷的钢铁之外,大马士革还有一种极其珍贵而又受人瞩目的特产——锦缎。诗人们曾说,大马士革出产的锦缎汇聚了走兽灵魂的姿态,鸟儿羽毛闪烁的光泽与玫瑰盛开时所散发出来的芬芳。 在大马士革的锦缎上,你可以看见世间所有的色彩,当你触摸它时,它犹如水波般轻柔的拍打着你的手掌,而能够将它穿在身上。犹如将云霞披裹全身的人,不是世俗的君主,就是天主的代理人。 想要购买这些绚丽的锦缎,你所能用的就只有黄金。即便如此,当一匹格外完美无瑕的锦缎被编织出来的时候,它所交易到的就不单单是金币或者是银币,而是更有价值的东西,像是苏丹的一次瞩目,像是名伎的一个微笑,甚至是一条性命。 但你要说它是大马士革城中最珍贵的东西吗?不,并不是,大马士革最珍贵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知识。 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求是无穷无尽的,但有些时候,命运会派来粗鲁的愚者中断这一过程,具体就体现在蛮族对古罗马帝国的清洗,曾经最为辉煌的文化却在最低级的欲望前败退,学识渊博的人不再受到尊重,一切都以刀剑说话,人们的偏激与随之而来的迫害愈发严重。 在基督教掌握了亚历山大城时,古希腊女性学者西帕提亚的死亡,几乎可以视作为伟大的地中海文明的消亡敲响的最后一记丧钟——在这之后,欧罗巴的人民进入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时代,教会真正成为一言堂。 他们垄断经书和对经书的解释权,禁止人们思考、剖析和辩论。正如他们经书中所描述的最好的子民——就是如同羔羊般顺从而愚昧的生物,他们不该有除了顺服之外的想法,只应当无偿地为教会贡献出自己和子女的毛皮、乳汁和血肉。 但在教会得以专断地统治了数百年后,不单单是民众,就连贵族和君王都已经感觉到了那座庞然大物所带来的窒息与苦闷,他们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前路。试想一下,连一个签名都需要自己身边的教士代劳的骑士,又如何能够击破教会所编织的天罗地网呢? 于是就有有识之士联合起来,他们需要教会之外的知识。但这些知识,尤其是医学,竟然只能在教会的势力范围之外找寻得到,而这个势力范围就是异教徒的领地。 说起来,撒拉逊人能够继承下古希腊与古罗马帝国遗留下来的浩如烟海的典籍,也可以说是机缘巧合。 撒拉逊文化出现的很晚,因为直到公元七世纪,撒拉逊人才得以在信仰的力量下凝聚,他们走出阿拉比半岛,建立了一个疆域辽阔的帝国,而他们向外开疆扩土的过程中,就如同干涸的沙漠那样,如饥似渴的接受着外界的文化。 至于这个文化是古希腊的,还是波斯的,或者是法兰克的,他们全然不在意。 正如他们的学者所说,人类最美的装饰品是知识。虽然他们最初只是一些无知的牧民,甚至没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但正如前者所说,他们将所有可搜罗的珍贵东西披挂在了身上,并且将其转为仅属于自己的光彩。 像是古希腊的古典哲学,几何学,拜占庭的官职与体系,基督教的教义,罗马的法典,埃及的炼金术,波斯的文学和艺术,印度的数学和天文学——对,我们所熟悉的撒拉逊数字雏形正来自于印度,只不过将它传播到各处的是撒拉逊的商人,所以我们才会把它称之为撒拉逊数字。 另外,在遥远的中国,他们也找到了愿意远行千里在撒马尔罕为他们造纸的工匠,有了充足的纸张,在九世纪的时候,诸多学者才能够在哈里发的鼓励下,开始对埃及、波斯、希腊、罗马的典籍进行翻译——他们所得到的酬劳是黄金,翻译后的文稿有多重,他们就能得到多重的金子。 而且,无论是哈里发还是苏丹,历代君王都乐于在自己的统治时建造大量的学校和图书馆,他们甚至颁布了一条法令,一个人主要是出资建造了图书馆或是学校,那么他因此所得到的有关于图书馆或是学校的职位,即便在他离开了军队或者是宫廷后,依然可以保留。 因为从阿拔斯王朝开始,朝廷和军队中就有大量的马姆鲁克——也就是奴隶的官员和军人。按照法令来说,他们是别人的财产,因此不可能拥有自己的资产。一旦他从原先的位置上退下来,结局都通常相当可悲而又荒凉。但自从有了这条法令之后,这些奴隶出身的人,只要能够出资建造图书馆和学校,将来就有一个栖身之地了。 直至今日,就连女性也已经积极参与到了相关建设中,就像是塞萨尔和若弗鲁瓦参观的这家小学,就是一个富商之女资助的,不过它仍旧必须附属于一座寺庙。 它有着宽敞明亮的庭院与遮风避雨的长廊与大厅,学生们通常在庭院中听课和学习,只有逢到下雨或者是大风,才会避进里面的大厅。大厅中并没有桌椅,学生们和老师都是席地而坐,他们也在这里做礼拜。 老师注意到了他们,他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典型撒拉逊人,从他写在木板上的文字和学生手中的石板来看,他正在教导他们学习撒拉逊语。 与塞萨尔还在在圣十字堡时,和王子学习过的课程不同,撒拉逊人更看重于人类对知识的善加利用。 如同基督的骑士中盛行的“侍从制度”,撒拉逊人的孩子也是从六岁开始接受教育,直到十四岁,期间他们应当学习经文,语言和伦理。 但他们到了十四岁就要开始分科。 在基督徒的国家和社会中,普罗大众的命运轨迹几乎是固定的,有时候人们从他们的名字和姓氏就能看出他们的父亲、祖父,甚至于曾祖父是做什么的,像是木匠、面包师、猎人…… 这些职业名称在今后都成为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姓氏之一。一个木匠的儿子,最终也只能成为木匠。一个铁匠的儿子也应当只去打铁,若使他们离经叛道,想做其他的工作,无论是出于兴趣,还是对钱财的渴望,都会遭到人们的质疑。 当然他们也可以请求父亲把他们送去感兴趣的行当里做学徒,不说严苛的学徒制度是否能够让他们如愿以偿,在漫长的学习过程,或者说是挨打受骂的过程中死去的孩子不知几几,就算他终于学到了一些微薄的技巧,也要等到三四十岁才能够离开自己的师傅,为自己做工。 但考虑到中世纪时期,人们,尤其是穷苦民众的平均年龄,这段时期无疑是相当短暂的。 撒拉逊人则有所不同。他们孩子在十四岁后就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学科,像是阅读、手工艺、文学、医学、数学……甚至于撒拉逊人的教士——也就是“学者”,也不会被有意截断上升的可能——只是能够攀升到这一步,时间漫长而且艰难,更需要天赋,像是为一个部落或是城市做指引的“学者”都必须接受过先知的“启示”。 “那是女孩吗?”若弗鲁瓦惊讶地问道——这里的学生年纪都在八九岁左右,蒙着头巾的都是女孩,人数至少有总数的三分之一。 基督徒中女性很少会接受系统的教育,她们的教育就是由其他年长的女性,或者是自己的母亲来教导的,她们所学习到的也不过是耕作、缝补、烹饪和打理家务。贵族女性可能会增加一些诗歌、舞蹈或是弹奏乐器之类的科目,但总体上还是要求她们娱乐自己的丈夫或是其他男性。 但据希拉克略说,撒拉逊人的贵女甚至可以学习神学和数学,天文地理,她们的学识甚至可以压过真正的学者,即便如此,也不用担心会遭到男性的报复,或者是恐吓,人们反而对此相当推崇,曾经有个天资卓越的贵女甚至被称之为“学者”,当然,这个“学者”只是一个名头,她无法进入寺庙接受“启示”,任何女性都不能。 学者见到了他们,也看见了卡马尔派遣的向导——这两位也是在大马士革颇有些名望的人物,他马上站起来迎接。 但在看到了他身边做撒拉逊人打扮的塞萨尔时,就连这个一向持重沉稳的老人也不由得错愕了一瞬间。 撒拉逊人的审美与基督徒有所不同,但有时候,这种差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学者甚至诧异的看了一眼他们的向导,以为他将一个装扮成男人的女人带进了学校,学校固然接受年幼的女学生,但一个年长的女性可不该随意暴露在外,何况她还打扮成了一个男人,这是真主所不允许的事情。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看到了塞萨尔的喉结,他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感叹真主真是无所不能。 不过塞萨尔的身份依旧让他犹疑不定,按照塞萨尔现在的身高与肩宽,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若是一个经验老道的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身上依然保留着儿童般的纯真,而且他也没有蓄留胡须。 在撒拉逊,一个男性若是成年了,就要开始蓄留胡须,他们可以将胡须打理的很短,或者是很整齐,但必须有胡须,人们才会把他看作一个男人,而不是男孩。 他的视线随后落在了若弗鲁瓦身上,随即便微微蹙眉,这个同样没有蓄留胡须的人应当是个基督徒。 “是卡马尔大人叫我带着他们在城中走走的。”向导马上提醒他说,卡马尔在这些人的心中,必然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至少这位学者就丝毫没有悖逆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不过学校又有什么可参观的呢?这里有一百多座学校,”他骄傲的说道,“我们的孩子在这里学习真主所需要他们知道的一切。” “我看到了,这是这个世间最美好的景象。”塞萨尔真心实意地说道,这里甚至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学校。 他环顾四周,那些孩子正在好奇的打量这几个不速之客。他们都是一些只有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最好奇,也是最直白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们老师是个严厉的学者,他们可能早就窃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了。 “我就不打搅您上课了。”塞萨尔礼貌的说道,“但我想要去图书馆看看。” 图书馆和学校是连接在一起的。穿过庭院、大厅,来到后方的建筑物中,就看到了巡逻的守卫,三三两两相互讨论或者是沉思的学者们。这个场景已经与后世的图书馆相差无几了。 图书馆甚至还有管理员,即便撒拉逊人已经学会了造纸,书籍依然珍贵无比。有些书籍不要说带出图书馆,就连阅读也需要资格,不是学者的人连触摸的机会都没有。 “您想看些什么?”因为卡马尔已经和这个向导说过了塞萨尔为苏丹“净体”的事情,他对塞萨尔也格外和蔼客气。 “我想看一些有关于医学的书籍,”塞萨尔垂下眼睛,“有关于麻风病的。” 向导居然迟疑了一下,他也是“学者”,当然知道这些书籍有多么罕见,果然,他们遭到了拒绝,不过管理员也向他们指出了一条明路:“据我所知,拉齐斯学者曾经抄录过智慧宫(图书馆)中所有的医学书籍,如果你能说服他,让他允许你去阅读或是租借的话……” “你知道拉齐斯现在在那儿吗?” “看来你们真的很急切,”管理员看了看天色,快要黄昏了,“他这几天正在‘绮艳’莱拉那里,他正在追求她,但一直没有成功。” (本章完) 第143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8) 第143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8) 人们在阅读历史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时候的人们会如同木偶一般一板一眼的,依照教会和国王制定的法律行事、生活和娱乐。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欲望的人。而一个人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时,总是会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或者是钻钻总会有的空隙。 在撒拉逊人的教法中,对于女性的暴露程度,君王和学者们一向保持着一种谨慎而又保守的态度。这里的暴露并不单单指身体上的,同样被严格管制还有她们的心灵和思想。 哪怕撒拉逊人允许女孩读书认字,也会赞美天赋卓越,学习渊博的女性。但他们并不是希望这些女孩将来能够成为一个战士,或者是一个学者,而是希望她们能够成为一个更好的女儿、妻子和母亲,她们的才华与佩戴在她们身上的宝石,裹在她们曼妙身段上的丝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被用来增强其本身价值罢了。 她们与基督徒或者是以撒女性一样,不被允许进入寺庙,更不可能成为被选中的人,大多数女性终生固守于家庭,或者是后宫,即便她们被允许举办宴会,来赴宴的人,也是与她们身份相等的贵女。 她们外出的时候——如果有这个需要的话,也必须戴上面纱,披上宽松的罩袍,身边要有男性亲属或是宦官“保护”,并不能随意与一个无血缘关系的男性接触——不然等着她们的就是无比严苛的惩戒甚至死亡。 无论撒拉逊人声称自己是多么的尊重女性,单就这几条严苛的法令下来,就注定了他们的尊重永远浮于表面,或者说,即便是这些浅薄的尊重,也只限于撒拉逊的中上层妇女,对于底层的撒拉逊女性来说,她们的生活中依然没有多少可以被称之为甘甜的滋味。 而且无论撒拉逊人的教法有多么严谨,它的威力都无法散播到异教徒和奴隶的身上。而撒拉逊人的“绮艳”就同时占据了这两种身份,他们多数都是被掳掠而来的异教徒女性,又往往会有一个主人,这个主人或许富有,或许贫穷——是的,就连一个农庄的主人,也可能拥有五六名女奴。 而这些女奴会如同后宫的姬妾服侍苏丹那样服侍她。他们总说这些女奴和撒拉逊族人之间是有爱情的——但我们都知道刀剑压身的时候,你最好能低头。 在如大马士革这样的大城市中,豢养女奴,甚至成为了一个相当赚钱的行当。 这些女性,也就是我们之前所提到的”绮艳”,都是由那些眼光卓绝的撒拉逊商人从奴隶市场中挑出来的,最具有潜力的好种子,他们以一个合适的价格把她们买下来后,或许只需要两三年的教养和训练,她就能成为一个受人欢迎的歌姬或者是诗奴。 顾名思义,歌姬,就是指那些歌喉婉转或是舞姿轻盈的女奴。诗奴则要比她们更高一筹,她不但要能歌善舞,还必须具备有一定的文学素养,能够在客人们吟诵诗歌的时候,予以点评,甚至自己也会作诗。 当然,她们的诗歌往往不具有什么深度,基本上只围绕着爱情与欲望打转,与其说是文学作品,倒不如说是一种提高客人兴趣的手段 毕竟撒拉逊人们非常喜欢诗歌,这是部落民众都会具备的一种习性——毕竟在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文字之前,所有的历史和人文都需要用诗歌来表达并且传承下去。即便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大量翻译过来以及仅属于自己的典籍,他们依然相当热衷做诗。 一个将领会作诗,一个大臣会作诗,一个工匠,或者是一个农民,也会作诗。他们用诗歌来展现自己的豪情,奉献自己的虔诚,或者是坚定自己的意志,也有可能用来嘲讽敌人——诗歌,就如同撒拉逊人的面饼和卡拉克茶,一日不可或缺。 此时大马士革中最为著名的诗奴就是正被拉齐斯狂热迷恋着的”绮艳”莱拉。 莱拉当然不是她的本名,这个名字更多的出现于撒拉逊人的传说——那是个爱情故事,年轻的姑娘莱拉与一个自幼相识的小伙子相爱,但莱拉的父亲认为他们的爱情有违教义,虽然两者的身份相当,情投意合,他还是坚持将莱拉许配给了另一个人。 小伙子因此感到悲痛万分,从此之后,他不是在沙漠里苦修,就是吟诵自己的诗歌,直至死去。虽然这个故事对于莱拉来说可能是一个噩梦,但人们一致认为能够获得一个男性长达几十年持久不变的爱恋,莱拉必定是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 因此在大马士革有许多”绮艳”都会使用莱拉的名字,只不过没有谁能够比这个莱拉更得学者们的爱慕与追逐,她曾经做过一首诗——为一个曾经的客人,他在战场上丧了命。 “我发誓,自他死后, 我不再为战死的英雄而哭泣, 青年如果生时无可非议, 那么,死亡对他也绝非耻辱, 一切新的和年轻的都会消亡, 每个人总有一天会回归真主。” 虽然这首诗依然无法摆脱爱情的窠臼,但不得不说其中所蕴含的情感与意味都足以打动男人们的心,他们竞相向她赠送礼物,从黄金到丝绸,希望能够与她见面,但莱拉并不会答应每个人的请求,即便他们只是想和她喝杯茶,见见面,听听她弹奏乌德琴,或者是吟诵一首诗句。 用她的话来说,与其他的男人见面一次,就等于背叛了她的主人一次,即便是为了主人,她的心依旧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烤那样疼痛到难以自抑。 这当然是”绮艳”们常用的一种说辞,用来提高自己的身价,以及刺激男人们的竞争心,但确实行之有效。当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来到莱拉的房子前,想要见她时候,就遭到了守门人的婉拒。 他们说,今天莱拉答应了学者拉齐斯的请求。将与他共赏月色,品尝蜜水,赏鉴诗歌。而从这栋房子中也确实隐隐约约传出了乌德琴和纳伊笛,达夫鼓的的合奏声,火光摇曳,人影闪动,宴会已经开始。在这个时候,若是有不速之客前来惊扰,必然会让在场的人感到扫兴。 但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没太多时间了,他们在明日就要启程。如果不能在今夜找到拉齐斯,并且向他请求借阅那几本有关于麻风病的医学典籍,并且予以抄录的话,就要等到他们回程。 而回程的时候,大马士革可能不再会这样欢迎和纵容他们。现在他们毕竟是卡马尔的客人——若弗鲁瓦在一旁嘶了一声,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在他进入圣殿骑士团之前,走过城内各处大大小小的妓院,对于”绮艳”们的性情和喜好,他可是一清二楚。 虽然他们也确实要顾虑到,若他们打搅到了莱拉与拉齐斯的约会,反而会事与愿违——拉齐斯也是一个学者,而且他的曾祖父就是撒拉逊人中最为著名的医者伊本.西那,此人可以说是凭借着一人之力奠定了撒拉逊世界的医学基础,他撰写的《医典》、《治疗论》、《知识论》,就连基督教会都有保存,只是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罢了。 作为这位著名学者的后代,拉齐斯未能继承先祖的医学天赋,但他依然可以凭借着伊本.西那的余荫,以及他对医学典籍的珍爱与保护博得人们的尊敬。看在卡马尔的面子上,他或许不会去计较他们的冒失,但就别指望一个满心不悦的家伙打开他的宝库,任由他们挑选了。 若弗鲁瓦倒是胸有成竹。他当然知道对于一个”绮艳”来说,金子、宝石和丝绸才是敲门砖,但还有一样东西也同样能够激起她们的兴趣,叫她们转怒为喜,甚至宽容地给与种种便利。 他微微侧过身体,一把将站在阴影里的塞萨尔推向前,让他暴露在火把的光亮中,守门人的瞳孔顿时变大了,就和每个第一眼见到塞萨尔的人那样,他甚至震惊到无法言语。 “我们不要求你立刻放我们进去。”若弗鲁瓦客客气气地说道。“但如果你的女主人知道你拒绝了这么一位客人,她的心中或许会长出一根锐利的小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扎着你。 我说,你不妨向她禀报此事,然后让她来决定该怎么做。” 这番话确实合情合理。守门人在震惊后回过神来,仔细咀嚼了一番,便和另一个同伴说了一声,自己回身走进房子里去向他的主人禀告了。 很快,可能只过了四分之一根蜡烛燃尽的时间,守门人就从房子里匆匆走出,邀请他们前去一会。 作为城中最著名的”绮艳”,莱拉所居住的房子,当然也是极其富丽,奢侈并且糜烂的——虽然与大部分建筑一样,迎面而来的是一座方正的庭院,但庭院的正中有一座熠熠生辉的喷水池,上方生长着一株樱桃树,树上和水池边都落着羽毛丰盈的小鸟。 当他们走近,这才发现,这株樱桃树并不是真的,它用了黑铁做枝干,上面悬挂着玻璃做成的艳红樱桃,每一颗都带着翠绿的丝绸叶片与鎏金的梗。 那些小鸟内心虽然是陶土的,但外面却覆盖着真正的鸟类羽毛。这些羽毛在离开有生命的躯体后,就变得暗淡了些,但在月光和烛光下,依然显露着艳丽的色泽与别样的光泽。 庭院的地上铺设的也不是普通的泥土和砖块,而是大理石与精美的马赛克,图案像是章鱼的触手或者是藤蔓的卷须,以喷水池为中心,伸向各个角落。 环绕庭园的回廊仿佛一条瑰丽的丝带,多叶形的拱门中可见悬下的黄铜吊灯,这些吊灯中要么点着纯净的橄榄油,要么投放着气味馥郁的香料。 光、影子以及烟雾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绚丽的迷宫,让人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那样的美好,人人都会眷恋于此,难以舍弃。 在奴隶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了一个足以容纳一百个人的大房间里,这里铺满了纹样繁复,色泽艳丽的地毯,重重迭迭,厚重柔软,当你走在上面的时候,甚至很难感觉得到下方石材的坚硬和冰冷,墙壁上也一样有着不同色泽的几何装饰性图案以及木刻的图画和文字。 这点与寺庙相仿,只不过在寺庙中,这些文字是庄重的经文或者是箴言,在这里则是赤裸而又火热的爱情诗句以及与之相关的故事。 这里当然不止只有莱拉一个”绮艳”,她的女仆或者是受邀而来的其他”绮艳”们正躺卧在柔软蓬松的丝绒枕头上,或是与身边的男性客人谈笑,或是弹奏乌德琴,或者是打着小鼓,或是懒洋洋地与自己的客人们分享一壶水烟——这里大约有十几个男性客人,一时间很难辨认出他们谁是拉齐斯,但谁是莱拉,倒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正在站在房间中央,身材要比一般的女性更为高大。她眉眼凌厉,确实是凌厉,一个很难放在其他女性身上的形容词,鼻梁高挺,嘴唇丰满而又润泽。和所有的”绮艳”那样,她没有带着面纱,也没有裹着会遮掩掉身体曲线的袍子。更没有头巾——她的白发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眼睛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赤红色。 她是个白化病人。 莱拉可能不是这些”绮艳”中最美的,但那种特殊的颜色与姿态,叫人一看到,就能知道人们所言不虚,她完全值得一个学者如此狂热的迷恋。 莱拉看到塞萨尔的时候也是相当惊讶的,她之前已经在露台上遥遥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那时候只觉得他就像是一副用了珍贵颜料,以至于即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却依然艳丽如初的小像。 但我们都知道,在昏暗的光线和遥远的距离下,一些不足之处可以被遮掩与模糊。可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需要伸出手来,就能相互碰触,莱拉仍旧找不出他身上的什么缺憾。 她久久不言,而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巧笑倩兮地转向正躺卧在一个女奴怀抱中的男性说道,“我曾经听说过古罗马有一个著名的伎女芙洛拉曾经因为美貌而脱罪,但那时候我并不相信,一个凡人的美貌,如何能够抵消亵渎神灵的罪过,现在我相信了。” (本章完) 第144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9) 第144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9) 莱拉的不吝赞美引来了众人的注视,无论在这里的撒拉逊人对于基督徒有着多么深切的仇恨,在这尊由真主亲手缔造出来的珍宝前,依然不由得缓和了神色。 不,等等,或许不能说所有人,因为在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依然醉眼惺忪地躺卧在“绮艳”的怀抱里,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满不在乎。 不要说塞萨尔,就连若弗鲁瓦也顿时开始蹙眉,事情变得棘手了。此人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拉齐斯。 若弗鲁瓦和塞萨尔已经见过了不少撒拉逊人,无论是在战场上,又或者是在宫廷中,但眼前的这个撒拉逊人,完全违背了以往的深刻印象——撒拉逊人中的男性似乎总是神色肃穆,性情刚毅,不苟言笑的,他们蓄着铁丝般卷曲的虬髯,裹着头巾,不露出一点头发,身着朴素的黑色大袍,系着手掌宽的牛皮腰带,身上除了一枚银戒指之外别无他物。 而拉齐斯……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吧,他的头巾早就不翼而飞,头发散乱,面孔通红。他如所有的撒拉逊男人那样留胡须,但留的很短,几乎紧贴着皮肤,更像是一层青黑色的影子。他松弛地伸着双手,将一条腿搁在几个枕头堆起来的丝绒丘陵上,胸襟打开,就连最里面的长内衣也是歪歪斜斜,不成样子。 这种姿态不仅仅是散漫,哪怕说是狂放、糜烂也不是不可以。要说作为大马士革中的重要人物,他会对塞萨尔及若弗鲁瓦的来历一无所知,那才叫荒诞,此刻却依然摆出了这样的姿势——似乎已经阐明了他们此行不会这么顺利。 拉齐斯先是笑了一声,他声音沙哑却异常的富有韵味。在年过四十的男性中,他可以称得上年轻而又英俊,有着一双如同蜂蜜般的眼睛。虽然说是他在追逐莱拉,但莱拉最终愿意接受他的爱意,将他邀请到自己的房子内,也说明了他确实得到了这位“绮艳”的青睐——当他睁开眼睛来看过来的时候,其中并没有多少被打搅到的不悦,反而带着一种要命的清醒。 “我听说过你,他们说你是基督徒的选民,是亚拉萨路国王身边的侍从,他非常的信任并且看重你。人们都说你可能会成为最年轻的大维齐尔,”他伸了个懒腰,“这世间或许确实有着如同泉水般纯净的友情,也有可能你们各有目的,只不过是彼此利用,更有甚者,在你们之中有一个傻瓜,不是他愚弄了你,就是你愚弄了他。 他借助你获得基督徒们的认可,让人们都认为他的麻风病并非真主的惩罚,而是一桩难得的考验,只要经过了这场艰难的试炼,他将来就有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甚至于圣人。 你呢,在不久前你还只是一个以撒人的奴隶,你的出身一直被那些基督徒们所诟病,他们的宫廷与我们的宫廷完全不同,你的身体里,若是没有留下骑士或者是贵族的血。即便你为他们夺得了大马士革或者是阿颇勒,你也休想得到他们的尊重。” 他笑了笑,“我们不同,只要德行、智慧与勇气,以及虔诚都能够得到真主的认可,即便他会成为苏丹或者是哈里发,也不会叫人多奇怪,更不会有人反对。” 他伸手点了点倾倒在他身边的杯子,一旁的“绮艳”立即将杯子立起来,并且为他倒满了殷红的葡萄汁。他拿起来一饮而尽,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的传说是真是假,但这听起来确实就像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只是你有一个做国王的兄弟和朋友为你做担保,所以他们愿意承认你,让你以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的身份行走在世间。” 他斜睨了塞萨尔一眼,“你确实有一副与这个故事价值相等的容貌。但那又如何呢?不管是亚拉萨路的国王,还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他们都是基督徒,是撒拉逊人的敌人,我会为他们感叹、惋惜,当他们的头颅被摆在酒桌上的时候,我甚至会为他们做诗,”他向塞萨尔举了举杯子,“当然还有你,美貌、青春与生命都是那样的短促。 但当他还在生的时候,很抱歉,我不会为他付出任何东西,哪怕睨是卡马尔的客人,你或许应该知道一下——我和卡马尔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作为一个臣子,他过于天真、迟钝、优柔寡断,他甚至愿意向一个敌人展现他的仁慈。 但基督徒的骑士,”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知道你向我借阅那些有关于麻风病的医学典籍,是为了你的密友和君王,真主赐给他的并不是恩惠,是惩罚,是的,他本身或许无罪,但他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十字军的统帅,他注定了要坠入火狱中遭受折磨,现在也只不是将这种折磨提前了十来年罢了。 我不会将那些书籍交给你,让你去救他,我不会让他健康的活着,长久的活着,直至能够提起他的长矛驰骋在战场上,因为他将要杀死的是撒拉逊人的士兵,是我的朋友和兄弟。 当然你也可以说你曾经为我们的苏丹努尔丁净体,我不知道你是有意又或者是无意——是啊,你这样做,即便连苏丹的儿子或者是妻子,也要感谢你,没有让他在死后遭到敌人的羞辱。但若是你用这份恩情来索取回报,来勒索、挟持,你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这番话或许有很多人都在心中想过,毕竟他们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无论将对方想象的有多么恶劣,多么卑鄙,都不能说过分。 但拉齐斯是第一个将这些话明明白白说出来的人,若塞萨尔的确是个不谙世事,又处在最看重尊严与他人看法的时期的少年人……就连他身后的若弗鲁瓦都感觉到肠胃里一阵翻涌,难以安歇。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指责他们,想要凭借着一份蓄谋已久的恩情来敲骨吸髓,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你们将这份恩情反反复复的卖了好几遍。那些礼物姑且不算,”拉齐斯意兴阑珊地说,“你们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年轻的国王得以奠定权力的基础,十字军的荣誉也被挽回,还有埃德萨伯爵——你的父亲……你们似乎忘记了,苏丹努尔丁就死在了你们的刀剑下,一群凶手,却因为给予了死者最后一点尊严,欢欣鼓舞,洋洋得意,四处宣扬自己有着无上的仁慈,岂不是很可笑吗? 等你到了阿颇勒,除了你的父亲之外,你还能得到来自于夫人们与王子的馈赠,那些馈赠可以让你组建起一支仅属于自己的军队,有这些还不够吗?贪得无厌的东西!”拉齐斯冷冰冰地说道,”你让我想起那些表皮完好内却引起腐朽不堪的果实,当人们并不了解你的时候,会将你视若珍宝,但事实上呢……你的内心与那些基督徒一样发黑发臭…… 行了,走吧,看在卡马尔的情分上,我不会对他的客人不利,但你确实叫我厌烦。” 这个逐客令已经是相当的不讲情面了,就连若弗鲁瓦也已经心生退意,只是几本医学书籍而已。他们在大马士革得不到,难道就不能去阿颇勒找吗?那里的大图书馆应当也不会拒绝他们的到访,又或者是从那些商人手中得来——只要他们愿意付出足够丰厚的回报,拉齐斯的书籍也不是抄录的吗? 就连莱拉看向塞萨尔的视线,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的怜悯,有几个“绮艳”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去安慰这个可怜的美少年——他们都以为拉齐斯与这个基督徒人的对话到此为止了,拉齐斯的态度很明显,无论对方做出怎样的努力和承诺,他都不会答应他的请求,而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明天他们就要出发,前往阿颇勒。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位即便只看容貌,也能引得无数人怜惜的少年人并没有因为这番讽刺而立即羞恼的离开房间,他甚至表现的非常从容,仿佛刚才所听到的一番话是在赞美他,而不是在贬弃他。 确实,如果塞萨尔真的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忍不下这份羞辱。 但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成年了。而在医院轮转的时候,他不知道见过了多少生离死别,人情世故。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比生命更重要的呢?没有,这一点他早就领悟到了。 何况他来到这里也已经有足足六七年的时间,他已经看出拉齐斯是故意显露出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的。 可能,卡马尔也已经知会过拉齐斯,他知道,如果塞萨尔坚持,他可能真的要将那几本珍贵的书籍借给他抄录。但作为一个撒拉逊人,他又是满心的不情愿。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胸怀广阔的人,他永远无法对自己的敌人抱有怜悯之情或是做出尊重的姿态。 他希望他的冷言冷语能够打发这个少年人走——但这个少年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盘膝坐下的时候,他也只能侧过头去不看他,然后他就见到这个少年人,从身侧摸出了一个钱囊,然后打开上面的绳子,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金币,摆在他的面前,“我出一个金币换你的那些医学书籍的抄录权可以吗?” 拉齐斯先是愕然,而后几乎要被气笑了,他以为这是一种低劣的报复手段,用来嘲讽他所珍爱的那些东西也就值那么一个金币,“看来你是不愿意了,”塞萨尔说道,然后他又往上加了一枚金币:“两枚怎么样?” 拉齐斯的手甚至已经按在了他的虎牙匕首上。如果对方想要羞辱他,他也不介意用真正的撒拉逊人与基督徒打交道的方式来对待他。 而此时,塞萨尔您将地毯上的金币摆到了第十枚,“那么我用十枚金币来换呢?” 拉齐斯已经坐起了身,他身边的那个“绮艳”,已经灵巧的躲开了。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他们在对话,一些人面露忧色,而一些人则移动到了更为微妙的位置上,若弗鲁瓦也已经将手放在了剑柄。 他知道拉齐斯是被选中的,他曾经接受过先知的启示。而在撒拉逊人中,“学者”能够带给人知识,也能带给人死亡。因为他们最初也是最崇高的那位先知就是凭借着刀剑奠定统治基础的。 塞萨尔停止了动作,他们这次出来并不打算买些什么东西,即便要买,他们也只会通过契约和文书。而不是真正的拿出真金白银来,所以他的钱囊里也只有几十枚金币而已。“一百枚呢?”塞萨尔望着那个面色冷峻的中年人平静地继续说道,“一千枚呢?一万枚呢?十万枚呢?甚至一百万枚呢?若是一百万枚,您会感到羞辱吗?” 虽然人们将书籍称作智慧的结晶,又说,智慧是无价的,但这也是说说而已。那些为哈里发教书育人,翻译典籍的学者们都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如果拉齐斯的藏书真的能够换来一百万枚金币,人们绝对不会认为他是背叛了撒拉逊人,或者是做了蠢事,只会认为这是真主赐予他的好运。 一百万枚,这意味着什么?几乎可以重新建立起一个国家,拉齐斯站在那里,但他的神色已经渐渐平和了下来。 当然,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百万枚金币。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要说什么。 任何东西都会有一个定价,只不过这个定价未必是以黄金来作为标准的,甚至未必是人们可以看见和触摸的某些东西——就像是拉齐斯若是答应了下来,为了那些金子,他所要舍弃的。岂止是几本书籍呢?更多的还有他的荣誉和尊严。 拉齐斯沉默了。如果真的有人将这样丰厚的报酬放在他面前,他是会答应的——就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人一样,随便他们怎么说也好,无论是以往的善行都是一种虚伪的惺惺作态,又或是贪得无厌,借着一份微薄的恩情,反复要求他们予以回报,又或是被他们怀疑他的品行,不仅仅是对撒拉逊人的,还有对基督徒的——对他的朋友、兄弟和君主的忠诚,他都不以为忤,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和行事方式。 他来到这里,只为了达成一个结果,哪怕他并不知道,那些书籍是不是真的能够对亚拉萨路国王的麻风病有什么作用,但就是为了这么一点渺茫的希望,他也要竭尽全力。 拉齐斯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这种真挚的情感,就如同美貌一样,可以叫人震撼与屈服,尤其是他将自己放在这个少年人的位置上时,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愿意为了苏丹承受这样的屈辱与人们的误解,有时候卑微的活着,远比高洁的死去更困难。 “但你并没有一百万枚金币。”他说,这里指的并非是金币,而是在质疑,他未必有这样的权力来兑现他的承诺。 “我现在当然没有,但你怎么知道今后的我就不会有呢?”塞萨尔微笑着反驳道,相比起拉齐斯的紧绷,迟疑,凶狠,他一直表现得非常松弛,他甚至一直将双手轻轻的放在膝盖上,手指向下垂着,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恐惧,一点犹豫,哪怕拉齐斯站了起来,他必须仰着头看他,他的回答依然那样的沉稳而又清晰。 “正如您所说,在撒拉逊,只要有真才实学的人,就能成为一个将领,成为一个官员,成为一个埃米尔,或者是大维齐尔,甚至可能是苏丹和哈里发。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知道我无法偿还在您这里欠下的这笔债呢?” “你可真是个傲慢的人啊,”拉齐斯说道,“你没有领地,也没有军队,只是一个与你同样年少的国王身边的侍从,而他的生命就如同风中残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熄灭,在你的脚下,并不是坚实的岩石,而是松散的沙土……而你依然……” 他突然顿住了,“看看我今晚都做了些什么……基督徒,我依然认为我会为今天的这个决定而后悔——我可以将我手上的那几本书籍借给你,你可以拿去抄录,只是不能离开我的房子。但若是你真的凭借它们让你的兄弟和君主痊愈,那么你要记得你欠了我的债。” “我记得。”塞萨尔说,然后他思考了一会儿,从长袍里面拉出了一条金链子,金链上是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镶嵌着一枚很大的红宝石。这枚金项链曾经被包鲍德温佩戴过,在艾蒂安伯爵失踪的时候,他不得不让塞萨尔去为他探听消息,为此他赠送给塞萨尔一件黑貂皮外套和这枚金十字架,希望在必要的时候,这两样东西可以让他摆脱必死,或者是被俘虏的命运。 赠出的礼物当然没有索回的道理。而这两件东西也一直被塞萨尔谨慎的收藏着。直到这次出使,虽然他并不怎么愿意,但他这次是乔装出行,除了这枚金十字架之外,从衣物到饰品都是撒拉逊人的。 “我将这件东西作为抵押,”他说道:“请你不要把它随意的转卖,或者是赠与他人。如果将来您认为我可以履行我现在立下的誓言了,您就来找我,带着这件信物。” “你会答应我所有的请求吗?” “这个我不能向你保证,”塞萨尔坦然地说道,“但我可以承诺,我必然会竭尽全力。” 这次拉齐斯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要反悔了,没想到他还是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枚十字架。 如果塞萨尔说,无论什么愿望,他都会为他达成,他才真的要反悔呢。 “我让我的仆人带你去我的房子,”拉齐斯说:“他会指给你看你所需要那几本书在哪里,你可以抄录,但我希望你能够在天明之前离开,更不要四处宣扬,这样我会很丢脸。” 他直言不讳的说道,塞萨尔当然无有不应,等他们离开房间,拉齐斯才终于露出了一副烦恼的神情,“真主实在不该让这样的孩子生在基督徒的城堡里。”他说。 “若是真主真的将他放在阿颇勒或者是大马士革,又有什么好处呢?”莱拉摆了摆手,示意“绮艳”们重新开始唱歌、奏乐、舞蹈,她则款款走向拉齐斯,取代了原先那个“绮艳”的位置,将他的头温柔的揽入怀中。 “您觉得苏丹努尔丁的那三个儿子有谁值得他辅佐吗?” 拉齐斯哑然,还真是,他虽然厌恶基督徒们,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年少的亚拉萨路国王确实已经显露出了非同一般的光华,而在不久前的谈判中,也可以看出,他有着之前几位国王未曾有过的仁慈与宽和。 努尔丁的那三个儿子……不好意思,若是这样的明珠落在他们手中,只怕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碾为尘土,“我就不信真主会如此薄待撒拉逊人。”他嘟哝道,拉齐斯比其他女子更为纤长有力的手掌抚摸了上来,在这种轻柔的安抚中,他很快闭上了眼睛。 拉齐斯并不知道,就在他彻底的陷入昏睡之后,莱拉离开了房间,她走到另一处寝室中,坐在梳妆台前拭去脸上的脂粉,然后开始望身上和面孔上涂抹深色的油膏——每个地方都确保擦到,并且利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将头发临时染成棕色,将头发梳成辫子,并扎在一起。 随后,她脱下光亮的丝绸,穿起了粗糙的黑布短袍,裹上了斗篷,拉起了兜帽。当她赤着双脚走出这栋房子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努比亚女人——失去了那些显著的特征甚至与原先的模样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后,即便有人与她正面相遇,也不会有人猜到他正是大马士革中最为著名的“绮艳”莱拉。 (本章完) 第145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10) 第145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10) 军官回到了他的住所。 这处住所并不是他的,就像是大马士革也并不属于他那样。 大马士革是属于苏丹努尔丁的,即便是之前的总督希尔库,他所有的也只不过是苏丹赋予他的权力,这份权利苏丹想什么时候收回,就什么时候收回,说不定附带的还有他的性命。 而他只不过是希尔库麾下的一个军官,虽然他也拥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才能与勇气,却不是最好的。不然的话,他现在就应该在埃及的开罗,而非大马士革。希尔库要求他留下代为管理大马士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无论将来,他是受到了苏丹的重用——这个不太可能,更有可能是被苏丹猜忌、放逐,处死,都是命中注定。 但他又如何能够甘心呢?他追随希尔库的时间很早,可以说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库尔德人从一个被雇佣的部落骑兵,一步步的向上攀升,最终成为了苏丹的将领和臣子。 而他在飞黄腾达的时候,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族人和朋友,他将他们一个个的拔擢上来,把这些棋子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军官就是,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希尔库最看重的还是他的侄子萨拉丁,那个年轻人一来到阿颇勒,就得到了苏丹努尔丁的喜欢,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 但承认萨拉丁拥有这个资格是一回事,嫉妒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军官的年龄正与萨拉丁相仿,正处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里。而他也已经听说,希尔库已经成为了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人们都知道,法蒂玛王朝已经是苟延残喘在历史尘埃中的一头巨兽,它随时都会倒下,只看希尔库和萨拉丁的心意。 而它倒下之后,那些肥嫩的,美味的血肉,可以供他们吃上很久,他们将会拥有这个庞大的国家,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军官满心不甘,他甚至曾经疯狂地想过,要丢下大马士革去到希尔库身边,他相信他至少可以真正地成为一座城市的主人 但希尔库或许会念一些旧情,他的侄子萨拉丁可不会,他见过萨拉丁的手段,虽然这个虚伪的家伙一直表现的非常谦逊,宽容仁慈,但他若是真的如此,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希尔库看中的继承人。 萨拉丁一定会杀了他。 而他若是想要留在这里,那么就要设法消除苏丹对他的猜忌,但他并不是如卡马尔这样世代都在阿颇勒的宫廷中为苏丹服务的官宦后裔,还有一个要命的身份——希尔库的亲信。 如果现在的苏丹依然是睿智的努尔丁,他或许可以尝试跪在他面前陈情,祈求他宽恕自己,揭露希尔库以及萨拉丁的罪行,哪怕苏丹未必会相信他已经舍弃了曾经的主人,最少也会给他一个机会,而他相信自己并不比希尔库差到哪里去, 但最大的麻烦来了,谁也没想到,只是一次人人都认为筹备充足,锐气十足的远征,竟然还没有望见亚拉萨路的城墙,就在加利利海折断了旗帜,他们不但遭遇了一场大败,就连苏丹努尔丁也死了。 苏丹努尔丁的三个儿子都只是平庸之辈,不值得他交托性命,但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希尔库曾经和他抱怨过很多次,在三位王子身边的尽是些生性贪婪而又目光短浅的蠢货,只要设法贿赂他们,满足他们的大胃口,很多危机都可以迎刃而解。 问题是他没钱。在离开大马士革的时候,希尔库似乎已经预感到他的将来,带走了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留给他的只有一座空城而已。 但如果时间够久的话,他也可以如希尔库那样聚敛一笔巨大的财富。可谁让他只在这里待了这么一点时间呢?这些时间甚至还不够他去探查城内那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明暗关系。 他并不知道谁和谁是朋友,谁和谁是敌人,谁和谁又有着怎样不可告人,但也不可动摇的政治或是经济牵系——这不是看和听就能知道的事情,人们尽可以闭口不言,又或是伪装作态。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渔网,没有船,也没有鱼钩和钓竿的人,呆呆地站立在大马士革这条流淌着黄金的大河边,望着人们无比肆意与放纵地从中捞取好处,自己却始终双手空空。 驱使以撒人作为工具和傀儡,让他们去做一些自己没法做的事情,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各国君主与权贵的常用手段。 他曾经看到过希尔库这样做,即便事情暴露出来。他所要承担的风险也只不过是挨苏丹的一顿斥责,之后将那几个替罪羊推出去斩首就行了。 你要说有着这样大的风险,那些以撒人会拒绝,或者是阳奉阴违吗?才不会,军官发现,他们简直比行走在沙漠中的骆驼还要愚笨。 骆驼在沙漠中忍受着极度的干渴时,若是看见了海市蜃楼,还会努力伸长脖子,嗅闻空气中有没有水分的存在来判定真假,值不值得耗费体力转向,行走和奔跑。那些以撒人呢?只要在他们面前摆上一箱金子,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做任何事情,即便是要他们编织吊死自己的绳索,他们也会做的。 何况,大马士革的商人们是如此富庶,他们是一头头强健的公牛,他所做的不过是切开公牛大腿上的动脉,接一杯血罢了,并不会伤筋动骨,可能只需要两三年,他们就能迅速的恢复过来。而这笔钱却足以让他的后半生无忧无虑,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只是今天卡马尔的眼神,让他感到了一丝担忧。 他听说过卡马尔的名字,那是一个出色的“学者”,人们都说他有着一双可以辨别谎言与真心的耳目,同时他也是努尔丁手下的一个孤臣,除了苏丹的命令,他不会遵从任何人的命令,而且他并不怎么热衷于敛财,也不喜好美色,是最难对付的那种人。 军官也在考虑为自己准备更多的后路。如果在苏丹努尔丁的长子或者是另外两个儿子,随便是谁——成了新苏丹,而卡马尔依然得到了留用的话,他会立即想办法逃走,跑到埃及或者是其他地方。 作为一个正在盛年,富有经验的将领,他相信多的是苏丹或者是埃米尔欢迎他。 当然,最好的就是,阿颇勒的动荡,导致了卡马尔的失势或是死亡,那么他就不必再感到忧心了,只要按照先前的想法走下去就行。 很难得的,这位更习惯在战场上驰骋纵横的军人,反反复复的思考了很久,从云霞满天想到了明月高挂,他从矮榻上一跃而起,才察觉到自己大汗淋漓——那种黏腻,窒闷的感觉,叫他难以忍受。 他马上大声的呼唤仆人,让他们准备浴室。他要沐浴。 在这座曾经属于哈里发、苏丹,总督的行宫之中,确实有着好几座精美无比的浴室,高耸的圆穹顶,大理石的墙面,与多叶孔门,鎏金的柱头与础石,冷水池,热水池,蒸汽室,按摩间一应俱全。 同样的勤勤恳恳的奴隶们昼夜不停的在锅炉房中工作,保证这里的主人随时随地都能享受惬意的洗浴。 虽然撒拉逊人并不推崇过于糜烂的享乐,但洗浴肯定是个例外,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保持身体与心灵洁净的宗教仪式,无论每天洗几次,怎么洗,都是符合教义,不会引发诟病的。 军官先是简单的用冷水和肥皂清洗了自己,然后进入了温水池。在滚热的水让他的皮肤变得通红之后又跃进了冷水池。原先被热气蒸腾到张开的毛孔在受到刺激后骤然紧缩,引发了一阵轻微而又舒畅的震颤。 他忍耐了几个呼吸后,又从冷水池里走出来,重新回到温水池里,这次,那些柔软而又灼热的水波给他带来的抚慰更加地深入,透彻。他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他在水池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身边的奴隶,轻声提醒,才懒洋洋地踏出池子,走向蒸汽室。 蒸汽室里早已水汽弥漫,他赤裸地躺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这块石板早就被反复清洗并加热过,保证它不再具有石材所有的冰冷,它像是一块坚硬的阳光——热量从内部迸发,让贴合在上面的每一寸皮肤都感觉到无比的烫贴。 这时候就应该有奴隶上前来为他刮掉死皮和油垢,而后为他做全身按摩。 他有一个非常擅长此事的女奴,一个粗壮的努比亚人,虽然没有漂亮的面孔,但身材丰满,手脚粗大,力气强得就像是一个男人,正符合军官对按摩奴隶的要求。 军官歪着头,朝正穿过浓郁的蒸汽,向他走来的努比亚女人看了一眼,她看起来似乎还是原先的样子,却比以往多了几分难言的韵味——她只在腰上系了一条亚麻布巾,上身赤裸,这让军官想起了他曾在夜雾弥漫中的葡萄园里偷吃到的那些饱满的浆果,浑圆,柔韧,富有弹性,有一些小小的皱褶,诱惑着你的牙齿和舌头。 军官心中微动,正在想着是不是要先做些什么,再来放松一下,但对方的双手已经轻柔的按上了他的双肩,手指有力而又灵巧的捏住了连接着脖颈与肩胛的那块三角肌,一阵酸楚传来,让军官打消了原先的那个念头,他发出了一声呻吟,放松肢体,等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刺激——虽然不是人们所熟悉的那种刺激,但他的努比亚奴隶所带来的也不会比那种刺激逊色到哪里去。 她的技巧又有精进,无论是力度、位置还是次数都恰到好处,令得军官昏昏欲睡,他可以感觉到一只手掌沿着他的脊椎往上推,上好的橄榄油与大马士革玫瑰的香气共同在粗粝的肌肤上绽放,她一路顺畅地推到了他的颈根,在后脑的位置轻轻推拿。 随后第二只手也扶上了那个危险的位置——十数年的战场经验终于在军官的脑中拉响了尖锐的警钟。他想要尖叫,并且试图跳起来,但这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妄想——在他有所反应之前,那个俯在他身上的那个努比亚女人,或者说是伪装成了一个努比亚女人的莱拉,已经干脆利索地掰断了他的脖子。 只要有足够的力气以及对人体的了解,要做到这件事情,即便只是个女人,也无需耗费太多力气——而且在浴室里,受害者身无寸缕,又已经被热气弄得昏昏欲睡,浑身瘫软,完成这份工作更是简单。 莱拉居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完成了整个按摩过程,她的动作那样的隐秘而又迅捷,即便军官的仆人和奴隶就站在蒸汽室的角落,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她还给死者身上覆上了一条宽大的亚麻布,并且告诉一旁的奴隶说,他们的主人想要休息一会儿,没人怀疑,按摩室的高温又保证了尸体不会那么快僵硬。 等到军官的那些仆从们发现他们的主人早已死去的时候,莱拉早已回到了她的住所,她在自己的浴室中洗掉了那些已经开始脱落的深色油膏以及头发上的染料,在女仆的帮助下梳妆打扮,穿上之前的衣服。 当拉齐斯头晕目眩地醒来时,发现他依然依偎在莱拉的怀里,“什么时候了?”他问道。 “不算很晚。亲爱的,我们还有大半个良宵可度。”莱拉温柔地回答道。 之后的事情无需多言,他们纵情狂欢,外界的纷乱,没有影响到他们一丝一毫。 虽然说起来有些荒诞,但此时只是经过的卡马尔一下子就成为了大马士革人的支柱——对于这个库尔德人留下来的代理人,大马士革人并不怎么在乎,却也不喜欢他,只是懒得对这个蠢人做些什么罢了——他们可是曾经反抗过苏丹的人(大马士革曾经试图追寻过自己的自由),又有什么理由能够看得起一个小小的军官呢? 但代理人突然被人杀死,又是在这种动荡的时刻,确实是件麻烦事。万幸的是,他们不用去追寻凶手。因为凶手已经留下来一柄属于“鹰堡”的匕首。 “是阿萨辛的刺客。” 卡马尔说。 (本章完) 第146章 了结 (两更合一) 第146章 了结 (两更合一) 有卡马尔做出这么一个结论,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大马士革总督希尔库现在距离叛逆不过一步之遥。无论是苏丹努尔丁还是他的儿子,他们所发出的,任何一道往埃及的旨意,都可以说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而他留在这座城市中的代理人,原本就地位尴尬,何况杀死他的又是阿萨辛的刺客,而不是与他有仇怨或者是有利益冲突的人——人们就更难锁定凶手了,毕竟致他于死地的只是一件“武器”。 他在这座城市中得罪的人还少吗?那些被劫掠,被屠戮的商人,那些为他做事,却眼看着要被出卖的以撒人,又或是因为希尔库而迁怒于他的撒拉逊人…… 于是他很快就被放进棺木里,人们雇佣了他的仆人为他做净体以及后续的一系列工作,在一个短促以及简薄的葬礼后,众人聚拢过来,恳求卡马尔在离开前为大马士革重新选择一个可靠的代理人。 “你怎么会想起来选我?”拉齐斯用满怀疑窦的眼神打量着卡马尔,他们是大学的同学没错,也称得上挚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互作弄:“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不够勤快,我对权力没什么欲望,只喜欢在‘绮艳’的怀抱中舒舒服服地度过之后的几十年。”就连这十年来一直持之以恒地收集和抄录书籍,也是为了完成他先祖的夙愿。 拉齐斯虽然得到过先知的启示,却始终不曾想要进入军队或者是宫廷,他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不想有任何改变。 “没什么可担心的。”卡马尔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之间的小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蜜饯,以及两壶水烟,烟雾升腾在彩色玻璃构成的绚丽光点中,仿佛歌姬在旋转时飞起的面纱——不过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身边没有仆人也没有奴隶,毕竟这是他们,尤其是卡马尔难得的松弛时间。 拉齐斯还不想换掉这批仆人——所以不会留人在他们身边伺候,免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大马士革原本也不需要一个主人。”卡马尔对现有局势看得很明白。 大马士革的阶层主要可以分做三等,最上等的当然就是官员,学者和将领;第二等就是商人和工匠,农民——大马士革并不单只是一座城市,它周边还包括了崎岖的山峰与空旷的荒野;第三等就是基督徒、以撒人,还有极其微妙的——这座城市中的警备人员,他们并不受民众的欢迎,甚至可以说是被第一等人和第二等人驱使的狼犬,他们甚至有一个独特的前缀词shuār,意思是恶毒的,就此可见,他们是如何的声名狼藉。 但这三个等级的人却有着一个同样的想法——他们有志一同地厌恶着来自于苏丹或者哈里发的税赋与法律,一直希望能够让大马士革成为一座自治城市,如同亚平宁的佛罗伦萨,或者是法兰克的琅城。 但这种要求在撒拉逊人的世界中是无法得到满足的——苏丹之下,只有奴隶,就连大维奇尔与埃米尔也无法挣脱这个魔咒,更不用说大马士革只有一些商人。 事实上,在一百多年前,大马士革的人已然掀起过好几场叫哈里发烦忧的暴乱,他无法舍弃这座城市,但民众的顽固始终叫他如鲠在喉。 大马士革的民众开始安分守己,还是在被努尔丁征服之后,但很显然,这种顺服的姿态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如果卡马尔将一个如同希尔库或者是萨拉丁这样的人放在这里,结果必然不会太好——简直就是在一捧看似平静实则沸腾的滚油里倒上一杯冰水,霎那间就能让它火光四溅,到那天,说不定大马士革会比阿颇勒更早地陷入纷争。 正因如此,一个庸庸碌碌无所追求的人才会被大马士革人接受。 “在阿波勒的局势平定之前,你无需做出任何决定,甚至城外的盗匪和城内的以撒人——如果他们想要用自己的士兵去除那些生长在商道上的荆棘,没关系,你就让他们这么做吧,不必干涉,也不要遏制,若是他们给你礼物,你就收下,但不要对税金指手画脚,嗯,哪怕他们有意拖延,缺漏也无所谓。毕竟这些钱并不属于你,它们是苏丹的。 如果将来的苏丹是一个如同努尔丁般的人物,倒霉的只会是大马士革的这群人……” “如果他不是呢?” “那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会代你拒绝苏丹的旨意,这些家伙还不至于那么愚蠢,有意迎来一个他们陌生而又难以摆布的对手。” “你这样说话,着实叫人感到沮丧,”拉齐斯不服气地说,“在大学的时候,我的功课并不比你差到哪里去。我也同样在寺庙中领受了先知的启示。如果有需要,我也会跳上马去。挥舞着弯刀,只为了捍卫真主的荣光而与那些基督徒们战斗。” “但你没有野心啊,”卡马尔毫不留情的指出,“你或许虔诚,或许勤恳,或许聪慧,但你没有向上的欲望,你不是那种人,就没法了解他们的想法,一旦被卷入旋涡,肯定会粉身碎骨。” 事实上,努尔丁也曾经提过拉齐斯的名字,想让他到阿颇勒的宫廷里来为他做事,却是卡马尔设法推拒了。 “我告诉他说,你要是在他身边,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一个战士,或者是一个官员,但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臣子——别以为你只要认真做事就没事儿了,只要你挡了别人的路——他们就不惮于搞砸你手中的工作,来诬陷你,然后设法把你投入监牢或是处死。 到那时候,就什么都完了。事情,还有你。 但如今的大马士革对于你来说,确实是一个悠闲度日的好地方。若是新苏丹派来了他的总督,你也不用担心,安安稳稳的将你手中的权利交给他就行,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马士革的民众吧。” “如果他们推举我与新总督斗怎么办?” “那你就到阿颇勒来。” “你确定?” 卡马尔沉默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 “算了,”拉齐斯说,他将一枚蜂蜜杏干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只觉得满口苦涩。他也知道卡马尔为何推举他——也是因为他实在是选不出其他的人来了。 希尔库留下的那个代理人已经证明了让一个品行低劣的人来治理城市能多么糟糕,若是卡马尔拒绝向他们指出一个人——等他走了,这座城市中的人们肯定会为了这个位置争斗不休,整座城市都会由此四分五裂。 “那么你呢,你还是要回阿颇勒吗?” “如果我能够留在大马士革,那这个代理人就会是我来做了。”卡马尔说道,“但我肯定是要回去的,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义务,更是我的权力。不看着苏丹努尔丁永远地沉睡于他的归处,我的心必然会终身无法得到平静。” 说到苏丹努尔丁,拉齐斯抬起了头:“你让我去试探的那个基督徒骑士……他确实来找我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 “我听说过了他的一些事情——在基督徒的城堡内,我也亲眼看到了基督徒们的国王对他有多么的爱护和信任,”卡马尔对此倒是可以理解——虽然如努尔丁这样的苏丹,或者说是阿蒂德这样的阿里发,当他们还是王子时,身边不会出现大维齐尔或是埃米尔的儿子(他们的父亲不会允许)。 但从孩提时开始,他们身边会有年龄相仿的奴隶,这些年幼的奴隶如苏丹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也是从奴隶商人或者是市场上采买而来的。他们就有如一条狗或者是一只鸟,伴随在王子身边,虽然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中,但在王子成为苏丹或者哈里发后,他们也能掌握权力——即便他们永远无法成为一方土地的真正主人,甚至不会被允许拥有自己的资产,就连他们的性命和荣誉都是属于主人的——但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人对苏丹或者哈里发的忠诚当然是毋庸置疑的。毕竟,除了他们自小伴随长大的主人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赋予他们相同的信任和看重。若是换了其他人登上高位,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亡或者是更加凄惨的下场了。 但在基督徒的宫廷中,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毕竟他们的根基不在这里,他们的根基在遥远的另一处地方,即便现在的埃德萨伯爵已经失去了他的领地,但只要他还有姓氏,有纹章,即便离开了亚拉萨路国王,他依然可以成为其他君王的座上宾,也会有数以百计的达官贵胄愿意与他结交,何况他又是那样的年轻与俊秀,又是“被选中的人”,哪里不能再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在苏丹的宫廷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中度过的卡马尔很难相信,这世间确实有这样一个纯洁而又仁善的人,他的慈悲甚至不单单针对他的国王,兄弟和基督徒们,对他的敌人也是如此。 而在布拉斯的时候,他就听闻这个年轻的骑士带着他的侍从去造访过那里的图书馆,并且设法借走了几本有关于麻风病的书籍阅读抄录。 他不确定,这是一种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还是确实出于一片真心,这份真心又能够有多么的坚定和稳固——他派了仆人去告诉拉齐斯,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基督徒骑士前来,向他借取那几本珍贵的医学典籍的话,他要尽可能羞辱、贬低、质疑对方,看看他是会愤怒,还是羞恼,又或是惭愧…… 拉齐斯继续毫无保留,巨细靡遗地与他说了昨晚的事情。 “真是太奇怪了,”拉齐斯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说的那些话,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换做和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早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了——就连他身后的那个年长的侍从也露出了愤懑的神色啊,他却像是没有听见那些话似的……”他目露惊异地比着手势,“他就那样在我面前坐下,而后提出要用一个金币来买我的那些书。 当然,我初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他在报复性地嘲弄我,但随后他又不断的加码,一直加到一百万枚金币,一百万,即便买下大马士革也够了,我的怒意在那一刻消散。我突然明白了,”他看向卡马尔,“他不是在展示他有多少钱财,而是在展示他有多么坚定的信心。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将所有的一切置换为可见的资产。我的书籍,我的尊严,我的生命都是有价的——相对的,他的也是,所以他不在乎我的妄言。 我承认那时我感到了恐惧,我完全不明白,只是几本书籍而已,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书籍是否能够给他带来真正的帮助,但他依然像一个无所顾忌的赌徒那样,一下子就投出了自己所有的筹码,”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不敢和他赌——所以他赢了,他之前也是这么一个人吗?” “之前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他的兄弟,也就是亚拉萨路的国王确实是个大胆的赌徒没错。是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加利利海之战的详细情况。”卡马尔慢慢地吸了一口水烟,“他们以一百多个骑士,数百个扈从以及武装侍从的小股军队击败了相当于他们十倍的苏丹大军,而决定这么做的是他们年轻的国王,或许还有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这个骑士。” “他的确狂妄,”拉齐斯点头:“不过,这么一个人,应当不是那种会将善行当做阴谋的一部分的人,虽然说好人也可能做坏事,但用一个伟大统治者的身后事来做筹码的行为,无疑已经触碰到了底线——不管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 卡马尔颔首,“他也确实和我说过,他为苏丹做净体,并不曾为了索求回报——那时候我们也没有说过,会承他的这份恩情,他只不过是出于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怜悯。” “一个有大爱的基督徒骑士吗?”拉齐斯笑了,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着实有趣,“那么你为什么要叫我这样做呢?卡马尔,我并不是在有意探听你的秘密,你如果不能回答,就别回答我好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那孩子是个基督徒。如果他是一个年轻的撒拉逊人,甚至库尔德人,哪怕是努比亚人呢?他都会认为他的这位挚友有意将他引入苏丹的宫廷,但他是个基督徒啊,是撒拉逊人的敌人,虽然也不是没有基督徒骑士受苏丹或是哈里发的雇佣——但他同时还是亚拉萨路国王的特使与近臣,又是埃德萨伯爵的继承人——他背叛自己的信仰与君主,转变阵营的可能性太低了。 “我还受了一个人的委托。”卡马尔说,他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拉齐斯也知趣的没有追问。但卡马尔的思绪已经不由得飞向了他还在亚拉萨路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封来自于埃及开罗的密信——那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前路担忧,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他曾经在苏丹努尔丁,撒拉逊人的信仰之光麾下做事,并深深地为之折服。 而在努尔丁去世之后,他放眼四望,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其并驾齐驱——不,哪怕只有他一半的都没有,苏丹的三个儿子甚至比不上亚拉萨路的新王。 他总不能去亚拉萨路吧。 比起撒拉逊人的宫廷,基督徒的国家只会更严苛,更危险。他们对于血脉和姓氏的看重,更是注定了就连一个普通的农民和工匠之子都很难在他们的权利圈里立足,更别说是一个撒拉逊人了——他去了最有可能就是给他们的火刑柱加点儿燃料。 而就在之后的几天里,他居然接到了萨拉丁的信件,他和萨拉丁接触的并不多,更多的还是和他的叔叔希尔库打交道。而希尔库此人只能说是一个粗鲁的武夫,他或许有些小计谋,但在卡马尔的眼中,这些简直就是小孩子玩弄的把戏。 他们能够南下成为埃及的主人,也只是因为努尔丁已经老了,无法继续控制得住这两只桀骜不驯的猎鹰,一旦将他们释放出去,他就很难能够将他们重新召唤到手里。 在卡马尔的心中,他们就是一对不折不扣的逆臣。 如果努尔丁不曾在加利利海之战中失利,身亡,他甚至很有可能在夺得亚拉萨路之后,征伐埃及。卡马尔甚至想过到那时候,他会不会在苏丹的大军之中,亲眼看着苏丹的宦官用弓弦绞死那两个叛贼。 现在叛贼之一给他写来了信,而信中的内容也非常的直白,坦率,他试图招募卡马尔——在看到那几行句子的时候,卡马尔甚至笑出了声,太可笑了。 萨拉丁怎么会觉得,作为一个世代居住在阿颇勒的重臣家族,最为显赫也是最为傲慢的一个成员会愿意屈从于一个库尔德人呢? 但这样的信件并不单单只有一封,之后的每一晚都会有一封信件摆在他的书桌上,信件的内容也各不不同。 有时候萨拉丁只是跟他描绘一下尼罗河畔的风景,民众的生活,以及他初见雏形的新军;有时候则是他向他介绍埃及的新首都开罗,他正在那里建造一座巨大的城堡,以此作为对抗基督徒的第一道防线;他也说到了阿颇勒,说到了努尔丁的三个儿子,还有他在摩苏尔的侄子,他甚至还提到了亚美尼亚的亲王与拜占庭的皇帝,不得不说,其中的一些分析竟然能与卡马尔不谋而合。 而那些与他的想法并不统一的部分,更是让卡马尔冲动的想要铺开羊皮纸,提起羽毛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意见,然后给萨拉丁寄回去。但那样的行为岂不是已经承认自己愿意做萨拉丁的臣子了吗?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心中的想法。 而他们还在布斯拉的时候,他接到的密信末尾,萨拉丁提了个很小的要求,请他去看看那个黑发碧眼的孩子。 萨拉丁也听说了,他的身世已经被揭露——居然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独生子——骤然间,他从一个身世不明的奴隶,成为了四大神圣王国(按照基督徒的说法)的继承人之一,着实令人感到惊异。 不过,与卡马尔所想的不同,萨拉丁倒不认为这是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的有意为之,即便没有这个身份,这孩子将来也必然前途光明,身份显赫。 但萨拉丁在信中说,他曾经与这孩子交谈过,他身上有着一些常人无法拥有的高贵品质,但在这样急骤的变化下,就算是一个老成之人,也会不受控制的露出一些丑态。这个少年人真的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吗? 拉齐斯戏言,卡玛尔如此关注这个基督徒骑士,难道还想要把他招揽到阿颇勒的宫廷里去吗?卡马尔当然没有这个打算,但他总觉得萨拉丁对这个年轻人的关注也确实多了点,这个将来可能会成为苏丹的库尔德人可能还真是存在一些别样的心思——或许能成为一个君主的家伙总有点像龙,看到珍宝就想要扒拉到自己这儿来——当初的努尔丁也是如此。 当然,如果对方的表现叫他失望的话,他应当也会毫不留情的将之弃之如敝履。 “如果他是个撒拉逊人,我会称心如意,满怀安慰,但他是个基督徒。”拉奇斯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就没有想过让他夭折在这次出使中吗? 虽然亚拉萨路的国王必然会为之大怒。按照这个少年人的性情,我们甚至可能会迎来一场惨烈的战争。但那又如何?基督徒和撒拉逊人注定了要厮杀到世界末日。” “……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罢了,”卡玛尔沉吟片刻后说道,“而且我们的路途还未走到终点,等到阿颇勒,我们再来看看吧。” —————————— “还有三天两夜,基督徒的使团就会抵达阿波勒。”第一夫人平静地说道,她的宦官则垂手不语。 苏丹努尔丁最小的那个儿子萨利赫蜷缩在他生身母亲的怀里,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第一夫人——在苏丹的后宫中有一条相当奇特的规定。 后宫中,除了第一夫人,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之外,宫廷中所有的妃嫔和女奴虽然都可以说是苏丹的禁脔,但她们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第一夫人,第一夫人决定了她们谁去服侍苏丹,除非苏丹的确看中了谁(这种情况很少),不然服侍几次,什么时候服侍,甚至是否能够有孕,都得看第一夫人的意愿。 一个妃嫔若是没有得到第一夫人的允许,第一夫人是可以以私通的罪名把她处死的——这种情况也一样很少,但若是发生了——苏丹也不会过于追究。 而萨利赫就是在第一夫人的注视下出生的孩子,而他和他的生身母亲就是第一夫人天然的同盟。 萨利赫的生身母亲抱紧了萨利赫,萨利赫或许不太懂,但她知道,就在前一晚,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与他的妻子,已经从被囚禁的偏僻堡垒转移到了阿颇勒城堡,而后在当夜,第一夫人的宦官就带着毒药去了结了他们。 (本章完) 第147章 苏丹的葬礼(上) 第147章 苏丹的葬礼(上) 这是若弗鲁瓦第二次进入阿破勒,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作为圣殿骑士团的使者前来觐见苏丹努尔丁,以及与他商榷购买埃德萨的事情。 虽然当他站在苏丹面前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努尔丁只是大笑,并且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们,但随后他还是宽容的称他们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并给予了相当慷慨的招待。 这段经历留给若弗鲁瓦的印象异常深刻,古老的城市,繁荣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宏伟的城堡,威严的苏丹,温顺的大臣,还有那些富丽堂皇的房间,青铜的吊灯,以及随处可见的水池和喷泉——不过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并不能感到安心。他们终究是苏丹的敌人,十字军骑士——正如随行的一个修士所说,就像是蜷缩在巨龙盘踞的洞穴中,触目所及全都是璀璨的金子,剔透的宝石,珍贵的文书,但与之相对的还是巨龙张开双翼时无所不在的阴影,和它大声咆哮时从口中喷出的火焰与浓烟,。 这次造访的时机则更为危险和不利。 阿颇勒的夫人和王子们并未准备让太多人知晓苏丹努尔丁的棺椁将在今日入城,行走在他们身边的民众只是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这里毕竟是一座无比繁荣的城市,队列中有基督徒也并不叫人感到奇怪,他们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大臣与将领们沉默地穿过了城市,来到阿颇勒城堡的三重狮子门前。 阿颇勒城堡只有一个入口吗,位于南面的城墙,通向第一道门的是一座无护墙并且相当陡峭的长阶梯——毕竟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原本就坐落在高处,周围的人群已经被驱散开。大王子与二王子这两个已成年的王子带着自己的随从和士兵走出门来,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真切的悲痛之色,至少看上去——一见到覆盖着黑色粗布的棺椁,他们的眼泪便滚滚而下,纷纷抽出身边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面颊。 这种行为在十字军们为死去的阿马里克一世哀悼时也这样做过,只不过十字军们这样做,是沿袭了古罗马的传统,他们则是沿袭了突厥人的习俗,而后他们竞相将染了血的手放在了棺椁上,在黑色的布料上留下了一道道并不怎么鲜明但血气浓郁的斑驳痕迹。 最小的那个王子被宦官抱在怀里,一个随从象征性的割伤了他的手臂——然后将血擦在黑布上——他年纪太小,无法控制力道。 接下来苏丹努尔丁的遗体将会在阿颇勒城堡的大厅中接受亲友们的哀悼与追念,他们的教士会为他念经,他的儿子会为他修理衣容,更换衣装。而第一夫人,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将会依次在他的棺椁中放入简薄的随葬品——一般来说都是苏丹生前最为喜欢的那些——像是匕首、戒指或是书籍等等。 除此之外,苏丹生前最喜爱的坐骑也会被随之埋葬于地下。撒拉逊人的教义虽然并不推崇人殉,但同样的,当老王与新王交替的时候,苏丹的后宫中总有一些年轻的女性会无声无息的死去。你可以把它视作第一夫人,也就是将来的王太后用来清理后宫的一种方式,也可以视作她们对丈夫与君王的担忧——她们倒是诚心诚意地认为,这些奴隶是可以随着苏丹一起升上天堂,继续在那里服侍他的。 当然,其中也必然有着一些私怨。 基督徒的使团被安排在第二道门后。 阿颇勒城堡可不仅仅是一座军事要塞,它还是苏丹的前廷,后宫,因此面积广阔无比——它的占地面积约等于九个亚拉萨路。 不曾亲身至此,很难感受到其中的巨大差异,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甚至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的居所正在第二大门与第三大门之间,从高处望出去,可以望见整个阿颇勒城堡,那是一座连绵不断的巨石海洋,层迭的墙壁如同细密画上的线条,庭院犹如填充在里面的绿色与蓝色,涂刷成金色,或者是白色的圆穹顶,就如同点缀在其中的珍珠,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这已经不是一个城堡了,是一座城市。 “我几乎不敢去想要把这里打下来,会耗费多少条人命,多长时间,多少钱财了……”一个十字军骑士感叹道。 “即便耗尽法兰克和亚平宁所有的军队,也未必能够拿下这里,你或许可以搬开横亘在路面上的石头,但如何去移动一座巍峨的大山呢?”他的同伴接着说道。 “快别说那些丧气话,”另一个骑士反驳说:有多少坚固的堡垒,或者要塞,都是靠着外界的力量来打破的呢?现在苏丹努尔丁已死,而他留下的遗产将会被他的三个儿子瓜分,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个生出了贪婪的心思,就算是他们用黑铁来浇筑城墙,用黄铜来打造城门,叫魔鬼来为他们效力,也不过是加快这座堡垒的崩裂速度罢了。” “我们今天已经看到了那三位王子,你们觉得他们谁能成为这最后的胜利者?” “这个就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事情了。撒拉逊人这些方面相当的荒诞,还有轻率——如果是在法兰克,那么他的长子就应该成为无可争辩的苏丹,但依照他们的信仰,他们应该选择那个最有能力的人——这就有些令人尴尬了。这两位,不,三位王子不好好的打上一场,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也可能是件坏事,”一个更清醒些的骑士说道:“苏丹的葬礼什么时候结束?” “仪式可能会持续七天到八天,之后,他会下葬在他选定的那个地方,有可能是城中的某座寺庙之后,才是决出胜者的时候。” “你觉得他们会通过谈判的方式来决定领地的归属吗?” “或许。” “我们是不是要等到那个胜利者出现,才能完成这次的使命?” “应该是。”一个骑士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孔:“只希望新苏丹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本章完) 第148章 苏丹的葬礼(中) 第148章 苏丹的葬礼(中) “你们有谁见过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吗?我是说塞萨尔的父亲。” 一个骑士问道,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错。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是在赞吉攻下埃德萨城堡的时候,成为俘虏,被掳掠到阿颇勒的。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一直如同一个囚徒般地在阿颇勒城堡,或者是其他偏僻的堡垒苟延残喘。 无论是的黎波里还是安条克,又或者是亚拉萨路,都像是把他遗忘了,即便他们的使者来到了阿颇勒,也从未提过这个人,遑论提出赎买他了。 “我倒是见过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父亲——也就是约瑟林二世。事实上就连这位父亲在继续他西埃德萨的统治时(起初赞吉并未吞并整个埃德萨),似乎也没有搭救这个独生子的意思,不知是出于对上帝的忠诚,还是认为,为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有的继承人付出了大笔的钱财,或者是割让领地着实是一桩不怎么明智的行为。” 总之,等他自己也成了突厥人的俘虏,他都没有做出什么可圈可点的成绩来,就如塞萨尔的姐姐所说,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当初能够将他们姐弟两人送出阿颇勒,还是埃德萨曾经的大主教和那几个忠诚的侍从付出了大半的努力。 “我倒是见过约瑟林二世,”一个年长的骑士迟疑不决的说道,“但他只是一个粗鲁不文的家伙,在面貌上与塞萨尔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但我听说他的妻子亚美尼亚公主确实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人。” “这就对了!”骑士之间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要我说塞萨尔的容貌不是随了他的祖母,就是随了他的母亲。是的,他确实有些纤细,我不是说他缺乏男子气概。我是说……” “哈,我们明白你的意思,明白。有些时候我也觉得他应该摆在祭台上叫人们供奉才是。” “如果在古罗马或者是古希腊的时期,那些异教徒还真有可能那么做。” “他父亲见到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谁不想有这么一个儿子呢?”一个骑士感叹道,其他骑士开始嘲笑他,他们只想做塞萨尔的朋友,兄弟,或者是妻舅,他却异想天开,想做塞萨尔的父亲。 “我没这样的奢望。”另一个骑士说,“我将来的儿子只要有塞萨尔的十分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啧了一声,“我甚至不敢期望,他有塞萨尔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若是如此,我甚至会感到恐惧,天哪,他就不该是个凡人所有的。” 这句话可能只是无心之言,却让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一下。无论年轻还是年长,在场的骑士都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无论他们长到了怎样的年纪,即便自己也成为了父亲和祖父,他们的男性长辈所留给他们的阴影和恐惧,依然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只不过有人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误,有些人却依然奉为圭臬罢了。 有人说,作为一个儿子,最期望的就是听到父亲说,“儿子,我为你骄傲。”但同样的,反过来说,一个儿子最为惧怕的,也就是父亲对他感到失望,尤其是在这个时期,作为家庭中的君主,父亲对他们的孩子拥有着很大的权力。 当他们对一个孩子失望时,轻则搁置,冷待,鞭打或者是辱骂;重则放逐,强迫送入修道院或是军队,有时候在儿子太多,而对方又确实带来了太多烦恼的时候,作为父亲的人,甚至可能剥夺他的继承权和姓氏,让他彻底沦为曾经被其肆意践踏的阶级,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塞萨尔现在只有六岁,父亲的回归当然是件好事,但他已经快十六岁了…… 骑士们面面相觑:“陛下会想办法处理此事的吧。”一个骑士犹犹豫豫的说道,而那些历了更多事情的年长骑士们则不抱什么希望,鲍德温四世确实是个英勇无畏的骑士国王,但很显然,他在政治方面,还有些幼稚,可以说是毫无经验。 在获得了加利利海之战的大胜后,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他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塞萨尔都有些难以忍受,他却一无所觉,塞萨尔的身世暴露的时候,他也只看到了好处,而没有看到危险。 “我听说这次出使是宗主教希拉克略竭力促成的。”一个骑士小声地说道。其他骑士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骑士们顿时闭上了嘴巴,端正了坐姿。果然若弗鲁瓦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鸟儿们!老骑士在心里咕哝了一句,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该太过苛求。如果只是一次平常的出使也就罢了,这次出使却伴随着苏丹努尔丁的逝去,这座城市正陷入巨大的悲恸之中——就如不久前的亚拉萨路(为了阿马里克一世),接下来的七天或是八天,这股痛苦与悲愤还会进一步地增强与扩展,并且无处可去——可想而知,这里很快就会凝结起一个庞大到足以覆盖整个阿颇勒的暴风团。 而他们现在正处在这座暴风团的中心,看似平静,但只要他们之中有人稍有逾越,就立即会引来所有人的针对——到那时,就算是苏丹的儿子,也未必能够与澎湃的民意对抗,从撒拉逊人的疯狂程度估计,他们或许会被直接撕碎成无数片。 所以这次所有使团的成员都几乎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在那个小而精致的庭院里走走,并不能离开阿颇勒城堡,去集市或者是其他地方逛逛,更不可能如以往那样去训练,去奔驰,依照骑士团中的律法,他们也不能下棋或者是赌博。 这段日子确实够难熬的,但他在门外听着发现他们的言语之间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脱轨,就知道自己必须走进来阻止了。经过这十来天的相处,骑士团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成为了塞萨尔的拥趸。 这不奇怪,人们总是肤浅的,一个完美的外表就可以成为很多人用来说服自己的证据,之前有人对他怀抱疑虑,也是担忧他名不副实——即便是在十字军中,这种情况也不罕见——多的是一个在吟游诗人口中被描绘得犹如圣彼得或是圣乔治般的人物,在真正朝夕相处的时候暴露出犹如鬣狗、老鼠甚至蛆虫般本性的。 但如果他能够表里如一,并且在其他地方也能满足这些年轻骑士的幻想的话,他们不但不会嫉妒,反而会更加信服和尊崇他,就像是曾经聚拢在亚瑟王身边的骑士——各个出身高贵,武技精湛,姿容出众,放在哪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领主,而他们却愿意无条件的服从亚瑟王,遵从他的命令四处征伐,不正是因为亚瑟王确实是一个完美的圣人? 但他们若是将这种思想带入到此时的环境中,就有点不合时宜了。毕竟他们的首领是骑士团的大团长,他们的国王是亚拉萨路的鲍德温四世,他们所应当追随与崇拜的,应当是上帝,而不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凡人。 他更担心的是,在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获释后,这些骑士会将这种防备与警惕的情绪表现出来。若是让约瑟林三世以为他们是得了塞萨尔的授意,反而会叫这段陌生的父子关系变得恶劣,甚至雪上加霜。 他想起了临行前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恩四世对他的嘱托就不由得要在心中摇头,只希望宗主教希拉克瑞的安排,能够让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往人们预期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最后警告地看了那些骑士一眼,离开了房间,走去塞萨尔那里。 曾经的塞萨尔只能在王子的床下有一张轮床可睡,或者是在阿马里克一世的门外裹着熊皮睡觉,但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完全依照苏丹之子的规格布置,天顶,墙面,门楣和窗框四处都有精美的雕刻与艳丽的图画,按照撒拉逊人的教义。这些雕刻中不可出现人物,只有草和鸟兽,但工匠的技艺是那样的精湛。当你身处其中的时候,仿佛确实身处于一片幽深的密林之中。 靠着墙壁摆放着一张宽大的软榻,上方悬挂着青金色与金色的帷幔,软榻上堆放着软枕,靠垫,皮毛,还有纠缠在一起如同流水般淌落在地上的丝绸,它们将软榻遮盖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最底部的四只雕刻成虎爪的金脚。 只看一眼,若弗鲁瓦就升起了扑在上面,痛痛快快睡一觉的打算。 塞萨尔却没有再休息,而是点燃了蜡烛。在窗前阅读和抄录那几本珍贵的医学典籍。 “有那么必要争分夺秒吗?”若弗鲁瓦说,“天色已经很暗了,这样对你的眼睛不好。”他一边说,一边又为塞萨尔点燃了一支蜡烛,“这也算是在消耗敌人的资产。”他开玩笑似地补充道,但骤然加强的光线确实让塞萨尔的眼睛舒服了不少。 “是我疏忽了,之前天色还没那么暗。”塞萨尔放下书卷往后靠了靠,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请若弗鲁瓦坐下,亲自给自己以及他倒了杯茶。 在他的那个世界中,麻风病早已不是不治之症。通过各种手法,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能够叫病人痊愈或者最低限度的——让病人的病情不至于恶化或者是复发。但在这个世界里,在基督徒的王国和社会中,医生已经成了一个禁忌的词语,草药更是巫师与魔鬼们的产物。虽然在暗地里还是有许多人,包括达官显贵,对它们趋之若鹜,但终究不是一张可以放在明面上打出来的牌。 想要在教会中寻觅与之相关的记录更是不可能。他们即便用了草药,也只会告诉你这是最珍贵的圣物或是主教祝圣后的圣水。而能用那些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的力量为麻风病人治疗的,也只有罗马教皇身边的一个老修士,他对教皇无比的忠诚,教皇也不会放他离开梵蒂冈,他们根本没有接触他的机会。 塞萨尔试图从与他相关的文件中寻找一些可用的东西,但得到的资料几乎都是毫无意义的呓语,不像赞美诗,就是像传说,——什么他将手放在麻风病人的身上,麻风病人就立即好了,要看这些记录,倒不如去看经文呢,耶稣也是这么做的。 但对现在的他和鲍德温有什么用处吗?没有。 而在撒拉逊人的医书中——说起来或许会有人不信,在这个时期,撒拉逊人的医学在兼收并蓄过后,来到了一个新的顶峰,他们有医学标准课本,有医学院和图书馆,有内科与外科……在塞萨尔借到的医书中,竟然有着完整的病历——和现在的病历几乎没什么区别的书面记录。 他们会按照时间、药量和病情的发展整理记录,包括他们用先知给予的力量治愈的那些人。 虽然在这些记录中,塞萨尔依然没能找到麻风病被治愈的记录,但确实看到了有麻风病人在“学者”的祈祷和治疗下,将寿命成功延续到了四十五岁的记录。 而对于鲍德温和塞萨尔来说,哪怕延长一天也是好的,只要延长一天,塞萨尔的研究就可以再持续一天,说不定在这一天中能够得出什么了不得的成果呢?这种事情即便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个沉疴已久的病人,只因为采取了某种新的治疗方式,就能够迅速的好转,这个迅速可能是一年、一个月、一周,甚至一天都有可能。 尤其是“被选中者”带给病人的希望,这对于塞萨尔来说完全就是一种崭新的,而且成效巨大的一种治疗方式。他并不单单只是在看,而且是在学习,如饥似渴地,哪怕人们都说一个人若是得到了“蒙恩”,就不可能再得到“赐受”,但那又如何? 他身边的教士还少吗?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想法阐述给那些教士听,叫他们按照自己的推算去尝试和实施。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大马士革的时候露出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想到,一旦自己为了虚名而犹疑不决,就很有可能错过一次宝贵的机会——而它稍纵即逝,可能之后再也找寻不回来。 “他们都在担心你。”若弗鲁瓦说。 塞萨尔怔愣了一下,随后就不由得哑然失笑,“替我谢谢他们。” “你居然一点也不担心吗?” “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法。”塞萨尔说,他对于这具躯体是有亏欠的,哪怕他降临于此的时候,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已经因为高热和疼痛的折磨而在痛苦之中消亡了,但不可否认的,这具躯体的生身父母,不但孕育了他,还将他他送出了阿颇勒堡,他不确定,他若是留在了阿颇勒城堡,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好。 就算是他曾经被卖为奴隶,这也是因为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信错了人,而不是他本意如此。 这份恩情他必然是要偿还的。但他并不是那种单纯到只要是父母的话就一概遵从的人,若是对方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同样会设法予以约束。 毕竟他在另一个世界中早已培养出了独立的人格和正确的三观,他不会被那些教士们的话语所动摇,当然也不会一味地遵从这个世界中所有的规则。 若弗鲁瓦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悠扬而又响亮的呼唤声打断了,它像是歌唱,又像是祈祷,“他们的教士正在叫他们起来祷告。”老骑士说, (本章完) 第149章 苏丹的葬礼(下) 第149章 苏丹的葬礼(下) 卡马尔只觉得一阵精疲力竭。 他成功的完成了大维奇尔与第一夫人交托给他的重要工作,将苏丹努尔丁的圣躯从遥远的亚拉萨路运回阿颇勒。 虽然此时的天气还不算十分燥热。一路上他们经过的城市也会为他们提供盐和冰——但要保证苏丹的躯体不会腐败和肿胀还是一桩不那么容易得事情,但他还是保证了圣躯没有遭到太多的摧残,虽然不可避免的,青黑色斑点还是蔓延到了尸体的颈部,额角等位置,但当人们打开棺椁的时候,看见的还是一位威严的长者。 随后苏丹的三个儿子重新为他们的父亲与君主擦拭面孔,身体,更换衣物,用两层洁白的布包裹起来,并撒上香料,这个过程并不十分艰难,他们确实要感谢那个基督徒骑士——不过卡马尔猜他们大概没这个心思,为了争执该由谁来做什么,大王子与二王子就发生了数次争吵。 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也是各有心思,大维奇尔已经靠向了大王子,二王子身边则有好几个埃米尔与第二维齐尔。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卡马尔就会遭到打搅,他们派来各种各样的说客,或是劝诱,或是威胁,希望他能够在苏丹下葬之前站在他们的主人这边。 一旦等不来回答,他们甚至会生气地恫吓道:等到努尔丁长眠于地下,一个投机的小人只可能被弓弦绞死在新苏丹的面前。 投机的小人吗?卡马尔可不打算领受这么一个称谓,无论他有着怎么样的想法,都没打算去亲吻那这三个无能之辈的长袍——包括最小的王子萨利赫。 他的监护人是第一夫人,而他的生身母亲也有一个身为法塔赫的父亲,他们同样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一看那孩子,卡马尔就知道他是有意被当做傀儡抚养的,他毫无对自身价值的理解,只将自己当做一个身份尊贵的贵族之子,不要说对权利有渴望了,他连权利是什么都非常的模糊。 以及,大王子与二王子的说客满口谎话,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如果卡马尔选择了三王子,他将来就要跪拜在一个女人的裙下,唯她的命是从。 但大王子和二王子又是什么值得辅佐的君王吗?其他不论,大王子嗜酒,这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虽然说他们也会在某些时候小小地啜饮一番葡萄汁,但只是为了提神或者是松弛。 大王子呢……他以为他隐瞒的很好。事实上,宫廷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说需要去冥想和祈祷的时候,就是躲在小房间里痛饮葡萄酒,直到将自己喝到酩酊大醉,一次又一次,他的奴隶和仆人会把他拖出来,然后用冰块和冷水让他清醒过来。 他的母亲曾经希望他会慢慢地戒除掉这个可怕的恶习,但大王子让她失望了,他不但没有,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本加厉。就在苏丹下葬的前一天,卡马尔的眼线还向他回报说,第二夫人曾经愤怒之极地冲到大王子的宫殿去,与大王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然后大王子打了他母亲一记耳光,把她打得面孔红肿,牙齿脱落,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大王子又在这天酗酒了,别的时候都可以敷衍过去。但若是让人看见,大王子在他可敬的父亲与君主苏丹努尔丁的葬礼上,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谁还愿意认可他,跪拜他呢? 更不用说,这不单单是一个癖好,大王子在苏丹下葬的前一天依然喝得大醉,并殴打自己的母亲,就表示现在的大王子已经毫无自制力,若让他成为了苏丹,可以想象,将来他们会迎来一个怎样终日胡天胡地,肆意享乐的君主,在他的治理下,阿颇勒又会破败成什么样子啊,暗地里又会掀起多少阴谋的暗流,暴动的旋涡…… 那么,你或许还会说,还有二王子呢。二王子可能是在外表上最像努尔丁的,而他也一直竭力装作宽容豁达的模样,像是他就说过,在努尔丁去世后,他们应当仿效他们的父辈(这里指的就是努尔丁和他的兄弟)平分父亲留下来的土地,切勿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但果真如此吗?事实上,他一直在收买和贿赂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并且是他的母亲,也就是第三夫人的支持下,组建属于自己的卫队。若是他有着与这勃勃野心相称的能力,或许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就如基督徒的国王——撒拉逊人也需要一个能够带领他们征伐四方的苏丹。 可让卡马尔只能苦笑的是,最近的一则情报说约瑟林三世死了。 约瑟林三世曾经被作为一位特殊的客人,在阿颇勒城堡中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努尔丁曾经说过,要将他如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一般看待。但这段时间非常短暂,可能只有几年。59年,约瑟林二世死在了突厥人的监牢,努尔丁获得了整个埃德萨,约瑟林三世已经毫无用处,他的地位和待遇也随之迅速下降。 64年他从阿颇勒城堡迁出来,但也没有被立即投入监牢,努尔丁把他交给了自己的次子,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被囚禁在了属于母亲嫁妆的一座城堡里。 在亚拉萨路发生的事情,那位基督徒骑士出于大爱与仁慈,为苏丹努尔丁做了“净体”的事情,也早已被卡马尔写信告知了阿颇勒城堡的众人,而回信也已经允诺了,将会对此人做出应有的报偿——这里的“众人”,第二王子当然也在其中。 按照卡马尔的想法,他们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将约瑟林三世完好无缺的交还到他的儿子手中。以感谢他曾经为他们的父亲所做出的一切,那不就应该早早的准备起来——至少应当将约瑟林三世夫妻放到自己的宫殿里妥善照看。 而就在今天,当他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二王子居然平静地回答他说,约瑟林三世死了,连同他的妻子,死于毒杀。 不说卡马尔是如何的惊骇,二王子倒是全然不在意——是谁杀的?基督徒,以撒人还是阿拉伯人?什么原因?是羞辱、是背叛,还是报复?一连串的追问只换来了二王子不耐烦的神情。 他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觉得如何。对于他们来说,约瑟林三世早已是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为了彰显自己对父亲以及君主的爱戴和崇敬,他们不介意释放一两个无用的奴隶——但,当然,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是他们的疏忽,但是他们完全可以其他方式来感谢这个基督徒。 “有谁不爱女人和金子呢?”二王子轻松地说道,“这些我们都能给他,让这些基督徒带着埃德萨伯爵的尸体回去吧。他们原本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不会为了这两个基督徒大动干戈。”他摆明了态度,并不想追究此事,唯恐伤害到了他的心腹和亲信。 但这是追究和不追究的事情吗? 有人在你的城堡里杀死了被你监护的人。你以为下一次毒药就不会下在你的酒壶里? 卡马尔只觉得胸口刺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二王子却还在追问那九十个基督徒骑士的事情,因为他听说他们接受了布斯拉的总督沙姆斯丁的雇佣。 “既然如此,他们愿不愿意受我的雇佣呢?” 卡马尔已经忘了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复他的?,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踉踉跄跄的,离开了阿颇勒城堡,回到了自己的宅邸里。他第一次期待的看向桌面,希望上面能够出现一封加盖了印章的信件,但他什么都没能找到,他睡下的时候,只觉得阿颇勒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冷。 他强迫自己睡着,第二天一早就是苏丹的下葬仪式。苏丹努尔丁早就指定过,他将在沃马亚寺庙里永久的安眠,那是阿颇勒最大的一座寺庙,始建于八世纪。 苏丹的棺椁将由他的男性亲属,官员,亲卫队护送,环绕整个阿颇勒一周,让他最后再看一眼这片曾经被他爱着和捍卫这的土地,数以千计的学者将徒步跟随,为他祈祷,埃米尔,维齐尔,以及更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只能走在棺椁的后方,其中也包括卡马尔,他甚至没能成为抬棺人之一。 这是王子还有他们身后的支持者对他的报复,他始终没有给出答案,或者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没有让他们知晓罢了。他可以在苏丹下葬的前一天就逃走,但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即便这可能会让他身首异处,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但如果他不这么做,他的后半生都不会得到安宁。 浩浩荡荡,人数众多的队伍从阿颇勒城堡的南门走出,走上街道,街巷里拥挤着难以计数的民众,他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阿颇勒的大学者,他身着黑袍裹着雪白的头巾,站在一处高台上,面色凝重地高声念诵经文,然后就是由十六个抬棺人一同抬起的巨大棺椁,上方披着黑色与红色的布匹,为首的两人正是阿颇勒人最为熟悉的两位王子,能够让两位王子抬起棺椁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只有苏丹努尔丁。 努尔丁已死,这个事实直到此时才确切的摆在了他们面前,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痛哭,而后哭声犹如瘟疫般的蔓延开,犹如潮水般地起伏在阿勒坡层迭的墙壁与宅邸之间。 卡马尔也在哭泣,他深切的为自己的君主感到悲哀。他曾经创下了这样辉煌的基业,身后却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继承人。 尘土飞扬,空气灼热。他听到了抱怨声,于是眉头一蹙,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那是和他一起跟随在队伍后面的一位官员,他正在低声叱骂,因为过为激动的民众甚至撞到了他的身上,把他撞进了队伍,而后殃及到了卡马尔。 他向卡尔马尔说了声抱歉,卡马尔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不知何时,送葬的队伍开始变得细长,两侧都是情绪激动的民众,他们跟随着送葬的队伍蠕动般的前行。 “快叫人来!”卡马尔随手拉住一个人低声喊道,“到前面去告诉大王子和二王子!叫他们立即调来更多的护卫!” 而那个人只是看着他,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看不懂,又或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惊扰两位王子,不管他们将来谁会成为新苏丹——若是因此对他生出了不满情绪,他失去的可不单单是权力和地位,甚至还有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卡马尔焦急万分,他也顾不得那两位王子对自己的反感,立即冲上前去。但此时一个法塔赫拦住了他,他是二王子的追随者,也听说了卡马尔拒绝了二王子的事情,他一把就将卡马尔推进了后面的人群,卡马尔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尘土里,狼狈不堪,他听见了几声嗤笑,也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他绝望地大叫,但变故已经发生。 跌倒仿佛是一个信号,突然就有一个人冲了出来,他将双手紧紧的放在了努尔丁的棺脖上,欣喜若狂的大喊,“我碰到了!我碰到了他的棺椁,我得到赐福了!”他的喊叫,犹如一声开战的号角。所有的人都激动了起来,他们拼命地涌上前,疯狂地争先恐后的将手放在努尔丁的棺椁上。 即便此时护卫的骑兵已经拔出了刀剑,举起了弓弩,也无法阻止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击队伍。 一个抬棺人被推倒了,他是努尔丁的大维齐尔,他也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妙。他马上看向王子们,但这两位尊贵的王子居然也没能做出任何及时的应对措施——他们只顾着自己从沉重的棺椁下逃脱,竭尽全力地伸出手去,让奴隶把自己拉出来,逃离此地。 更多的人纷涌而至,他们踩踏着抬棺人的躯体,完全忘记了他们都是一些如何尊贵的大人物,平时教他们看上一眼都不敢。他们先是扯去了覆盖在棺椁上的布匹,而后又掀开了棺盖,努尔丁的躯体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千上万双手伸了过来,都想要触摸它。 苏丹的亲卫们虽然想要去杀死这些胆敢亵渎苏丹遗体的人,但他们已经覆盖了整座棺椁。如果他们下手斩杀,这些卑贱之人的鲜血,将会污染努尔丁的圣躯——他们只犹豫了一刹那,就被人潮头吞没了。 人们开始只是触摸,但触摸又怎么够呢?仿佛只在瞬息间,覆盖在努尔丁身上的两层裹尸布也都被拉开了,它们在空中就被人争抢撕扯成了无数片,甚至只是几根纤维,它们被阿颇勒的人们紧紧的捏在手里,带回家去,作为圣物供奉。 卡马尔已经快疯了,眼看着努尔丁的躯体都难以保全。他艰难地跪在地上,开始祈求真主与先知的庇护,他的身上泛出了光,几个学者也随之反应了过来。 一些学者抬升棺椁,另外一些则立起了无形的盾牌与墙壁,又有另外一些学者们发出了如同雷霆般的咆哮声,而阿颇勒最为尊贵,也是最为强大的大学者,抬起双手发出了雷霆,这些雷霆贯穿了那些鲁莽之人的躯体,让他们一群接着一群的倒下。 转眼间混乱停息了,寂静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人们的理智,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自己如何会做出这种疯癫的举动来。 大学者的面色非常难看,但他也无话可说,阿颇勒的人正是因为过于敬爱努尔丁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而非并非怀着恶意来亵渎这位伟大君主的躯体,虽然造成的结果也相差无几。 他只能叫学者们迅速的将努尔丁的棺椁与遗体收敛起来,“先回阿颇勒城堡。”他疲惫的说道,“明天重新举行下葬仪式。” (本章完) 第150章 卡马尔的求助 第150章 卡马尔的求助 第二天的葬礼进行的匆忙而又血腥,金星依稀可见的时候,苏丹努尔丁的棺椁便业已离开了阿颇勒城堡的南门。曾经追随于他左右的法塔赫与埃米尔纷纷派出了他们的士兵,这些士兵骑着快马奔驰在阿颇勒的每一处巷道,他们用鹰隼一般的眼睛扫视过每一扇门扉和窗户,确保它们都被关闭的严严实实。 就在前一晚,大维齐尔与大学者都已经发布了各自的谕令——今日阿颇勒城中的民众必须留在家中,无论他们是要工作、取食,还是学习,只要他们的脚敢跨过门槛,苏丹的士兵就有权利砍下他们的头颅——确实有人这么做了,之前的幸运儿让他们嫉妒的眼睛发红,无论是为了信仰或者是别的什么,总有人怀着侥幸心以身犯险。 他们实在不该忘记那些曾经被他们敬畏过的大人物,后者可能会疏忽,但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滚落的头颅和喷溅的鲜血成了最好的警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此刻都只敢蜷缩在房间里,胆子最大的人也只敢紧紧的靠着门窗,透过缝隙,看着肃穆而冗长的队伍缓慢的离开自己目及之处。 有些人看到了,被十六个抬棺人重新举在肩上的已经不再是原先朴素的木棺椁,而是一座通体洁白,镶嵌着黄金、白银、宝石与珍珠的石棺。 他有些惊讶,因为这并不是努尔丁所推崇的,确实,这座石棺是一个法兰克的贵族进献给苏丹的东西,以感谢他愿意释放自己的一个亲眷,当时的人们看了无不啧啧称奇,但努尔丁只是抚摸了它一下,便说,这并不是真主的子民应当拥有的东西。 当我们的躯体在泥土与木头中腐烂,回归到大地的时候,我们的灵魂会升上天堂;而我们沉沦于这座华美的石棺时,我们的灵魂只会被囚禁于此,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化作火狱的燃料。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并没有想到这座石棺。只因为前一天发生了那样的暴动——努尔丁的棺椁甚至因为被破坏的太严重,而无法继续使用。人们只能找寻到一具更为简薄的木棺,将他的圣躯重新装载起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将这具木棺放进了石棺内。 这座石棺几乎与十头骆驼相等,可不是原先的抬棺人能抬起来的——大王子与二王子甚至不必尝试,就宣告了放弃,更不用说,原先的抬棺人中有几个还在之前的冲突中受了伤,甚至丧了命。因此,新的抬棺人几乎全都由得到过先知启示的军人担任,即便如此,那恐怖的重量还是压着他们几乎无法呼吸,每走出一步都仿佛要在阿颇勒的石砖地上留下一个深刻的凹印。 幸好他们一路顺遂的抵达了沃马亚寺庙,在寺庙的广场上,石棺被放下,木棺被取出,它落入早已开凿完毕的墓穴,而后人们覆上泥土,平整后将石棺搬运到墓穴的上方落下。 “努尔丁大概不会喜欢这种做法。”一位法塔赫喃喃自语道。 大学者却满是不快地说道,“那他肯定也不会高兴看到自己的躯体被人盗走,那些愚昧的人会买下它们,并且收藏起来,供奉在祭坛上,就像是那些愚蠢的基督徒所做的事情。”在他们的教义中,并不允许崇拜除了真主之外的人或者是物体,但即便是在阿颇勒的民众,依然深受以往教派的影响,这些谬误可能要经过更多时间的纠正,才能得到改正,现在是不可能了。 大学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可惜的是,随即它又被提了起来。苏丹已经落葬,两位王子的假面具也终于可以撕下来了,前来送葬的人泾渭分明地成了两队。 万幸作为地位崇高的大学者,他依然可以态度强硬的拒绝这两位王子的招揽,“我要为苏丹祈祷。”他说,他会留在沃马亚寺庙,直到寺庙之外,响起了了刀剑的撞击,人们的哀鸣与哭叫,等到火焰熄灭,烟雾消散,他才会重新走出这里,为最后的胜利者祝福。 而大学者不知道的是,苏丹努尔丁的圣躯还未落入地下,依然滞留在阿颇勒城堡第二道门内的基督徒正迎来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礼物。 塞萨尔并不知道撒拉逊人是否有为亲人哀悼的传统,但奇妙的是,他们也有在第七天和第二十一天为死者祈祷的要求——因为苏丹努尔丁死在了亚拉萨路,第七天的时候,他们还在谈判,哪怕亚拉萨路的学者们还是纷纷赶来为苏丹做了祈祷——今天是第二十天,也就是说悼念期并未完全过去,那位已经蓄了胡须的二王子送来的是什么呢? 女奴,年轻漂亮,各具特色的女奴,白色的,褐色的和黑色的,数量也同样惊人,足足有一百个。 一群宦官就像是管理是羊群的狗儿那样驱赶着她们,把她们带到庭院里,然后请求塞萨尔和其他基督徒骑士们尽情地挑选。 “这可真是一份瑰丽的礼物。”塞萨尔笑容苦涩地道。 “不但瑰丽还很贵重呢。”若弗鲁瓦带着戏谑的笑容说道。 可不是吗?这里有一百个女郎,个个裹着丝绸的长袍,而比她们的容貌更为耀眼的则是黄金和宝石的光芒,她们每个人都戴着项圈,胸链,手镯,脚环,还系着沉甸甸的腰带。 这可真是大手笔呀,这些女奴身上的珠宝都不会低于一千个金币,她们的本身价值也有这笔钱的二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一,其中有几个格外秀美或是妩媚的,显然是特意给塞萨尔以及若弗鲁瓦这样的老骑士们准备的,一见到塞萨尔走出来,她们就立即迎了上去,在他们面前跪下,揭开面纱,扬起面孔,打开手臂,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若弗鲁瓦在旁边忍不住低下头来捏了捏鼻梁,其他的骑士们也看不出什么欣喜之色,反而有些尴尬。 那些从别处调来的骑士也就算了,当时正在城堡中服侍国王的圣墓骑士们却是亲眼见过塞萨尔的姐姐纳提亚的,当时她所做出的姿态正与此时一模一样。当然,这是每一个苏丹后宫的女奴所必须要学习的功课,但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塞萨尔的姐姐曾经被卖到这里,甚至差点就成为了苏丹的妃嫔——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根本就没法生出什么绮念来。 而那些明知纳提亚曾经身为后宫女奴之一的家伙们,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还是在警告,又或是在嘲讽,当然,也有可能三者兼而有之。 此时的撒拉逊宫廷尚且无法与后世的奥斯曼帝国相比,王子们或许会彼此厮杀,但也有可能和平共处——虽然这个和平有待商榷,这就导致了一个英主的后代,可能全都是些蠢货。至少这群女奴的主人二王子,就必然不会是个聪明的家伙。 而直至今日,他还好好的活着,那就证明大王子也有很大的概率是个平庸无能之辈,不然的话现在就没有二王子这个存在了。他们知道苏丹还有一个小儿子,但除非他是鲍德温四世,或者是塞萨尔这样的圣恩厚重之人,若不然,一个年幼的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塞萨尔转身看了看他身后的年轻骑士们,“我们要商议一下,”他和那个送来女奴的宦官说道,“你带她们到别处歇息,明天再来听候安排吧。” 若弗鲁瓦走上前,不动声色的往那个宦官手中塞了一枚镶着蓝宝石的金戒指,“请转告你们的主人。这份礼物着实让我们受宠若惊,以至于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或者说,”他靠近了宦官,压低声音道:“如果他有什么所求的,也应当告诉我们,若是主人慷慨,客人当然也不会吝啬。老实说,只有得了准话,我们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宦官接过了戒指,神情也缓和了许多。“我会如实禀告我的主人的。” 等他回去,一字不改地与二王子说了一遍,二王子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他们是打算待价而沽呢,”他气恼地说:“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阿颇勒城堡中,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如此慷慨的人了,”他咬了咬指甲,面露烦闷之色。 他手里确实还有一笔钱财,相当可观。但这些钱要用来收买那些埃米尔,法塔赫以及他父亲的近卫队,那些被送出的女奴,还是他慷了自己父亲的慨,挪用了那些后宫中的宫女和奴隶,而她们身上所佩戴的珠宝,也都来自于他母亲的宝库。 但现在那些基督徒的态度很明确,他们要么就是在等第二个开价的人,要么就是在迫使他将价钱提高,他对这些基督徒的骑士们垂涎三尺,却着实不愿为了这些异教徒伤筋动骨。“我之前听说大马士革出了以撒人与盗匪们勾结的事情。”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但宦官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阿颇勒也多的是以撒人,而他们如同养肥了的牛羊一般随时可以屠宰,只不过努尔丁还没有来得及享用就去见了真主,把他们留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们,现在就是动用到他们的时候了,“那么就带着我的人去警告他们一番吧。”二王子往后一靠,懒洋洋的说道,宦官领命而去。 二王子微闭着眼睛敲打着座椅的扶手,他从未觉得自己最喜欢的这张座椅这样的狭窄,又是如此的冷硬。 他想换张椅子,苏丹的宝座就很不错。 ———————— 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打发走了那个宦官,回到他们暂居的宫殿中,对望了一眼,发现彼此都面色惨白。 他们来到阿颇勒城堡,已有近一周的时间了。而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即便朝廷与后宫中的人都在忙碌苏丹努尔丁的葬礼,但作为口头盟约最为重要的条款之一,释放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应该提上日程,但自始至终,并没有什么人来和塞萨尔商讨过此事。 事实上,在第四天的时候,塞萨尔就隐约感觉到了不对,若弗鲁瓦在第五天的时候也开始焦灼不安,就算约瑟林三世被关押到了一个距离阿颇勒有些距离的偏僻堡垒,他也应该到了——即便还未到正式交还的日子,也应当让他们父子相见,一叙别情,甚至可以说,哪怕他们并不允许基督徒的使团在苏丹努尔丁尚未落葬时就离开阿颇勒,也应当让约瑟林三世以及他的妻子和塞萨尔,住在同一个地方,这才是对待将要释放的人质该有的态度。 但即便第一夫人、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以及她们抚养的三位王子都各自送来了丰厚的酬劳和赠礼,第一夫人甚至还代三王子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件,来感谢他为苏丹努尔丁所做的一切,这封信中也没有提到有关于约瑟林三世的只字片语,他们仿佛都默契的将约瑟林三世之事搁置在了基督徒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之前塞萨尔多次请求过多次面见大维齐尔或是大学者,也全都被婉拒了。 塞萨尔已经发过誓,要代自己躯体的原主人照看约瑟林三世以及他的妻子,但看撒拉逊人的态度,他只感到了一阵不祥的寒意,他怀疑这对夫妻已遭遇了不测,只是让他感到疑惑的是,阿颇勒城堡中的人的表现——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这对夫妻的死亡将会导致什么不堪的后果,每个人在相当平静而又敷衍的处理此事,难道他们认为塞萨尔与约瑟林三世以及他的妻子并不具有真挚的情感吗? 确实,他们分离了十几年,但只要塞萨尔继续拥有着约瑟林三世赋予的生命,姓氏与爵位,他就有为其复仇的权利和义务,这将是一条铁则,任何人都无法怀疑和撼动。 他若是不如不这么做,反而会引起人们的猜忌。她们会鄙视他,厌恶他,驱逐他,他甚至会因此无法继续在亚拉萨路或者是任何一片基督徒的土地上停留,没有比这更可耻的事情了。一个儿子不愿意为自己的父亲复仇,他的父亲还是死于异教徒的阴谋之下, 今天二王子的举动更是是证明了塞萨尔的猜测——如果他有意雇佣或者是利用这些基督徒骑士,那么博取塞萨尔好感的最好方式,难道不就是将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送到他的面前吗?但他没有,他宁愿用一百个穿戴着昂贵珠宝的女奴来取悦基督徒——很显然,他已经拿不出那张最重要的筹码了。 此时骑士们尚未散去,其中一个圣墓骑士团的年轻骑士更是上前一步,挽住了塞萨尔的手,担心他因为被骤然证实的噩耗重重击倒,有些骑士还未想到这里,但也在同伴的分析下了解到了这可怖的内情,他们先是惊骇,而后愤慨,纷纷低声发誓,要为塞萨尔洗刷这份耻辱。 塞萨尔确实感觉到正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哀从胸中溢出,但他还能思考,比起为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复仇,此时更重要的事情是安然撤出阿颇勒,现在他们还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里,除了夫人与王子们暂时还不能公开的恩将仇报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内战中,他们还有利用基督徒们为他们作战的打算。 但眼看距离揭幕的时刻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甚至可能只在转瞬之间。 塞萨尔马上做出了决定:“从今天起,”他声音嘶哑而又坚定地说道,“每个人都必须时刻着甲,将武器放在手边,还有我们的马……” 若弗鲁瓦马上点点头。作为一个老练的骑士,他当然不可能将骑士们的马放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它们就被养在庭院的一侧,粪便和噪声引起了宦官与女奴们的抱怨,不过若弗鲁瓦可不会在乎这些卑贱的仆从。 只不过就连塞萨尔也没想到,他的这个命令下得有多么及时,当晚就有人急切地叩响了他们的门扉。 当两名骑士将那个人带到塞萨尔面前的时候,塞萨尔都不禁错愕了一瞬。 “卡马尔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本章完) 第151章 要挟 第151章 要挟 卡马尔的仓促来访也在塞萨尔的预料之内,毕竟此时的阿颇勒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无法挽回的混乱之中。 但他没想到的是,卡马尔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向前一步,坚定地将自己的双膝放在了地上,而后是自己的额头和双手,他就像是跪拜一个苏丹那样跪拜塞萨尔,在塞萨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的时候,他伸手拉住了这个年轻骑士的长袍一角,并把它放在这了自己的唇边。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的人都以为他是疯了——他错误地将一个基督徒骑士看作了苏丹或者是他的继承人。 “您一定以为我是发了狂。”卡马尔也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他抬起头来,面色灰白,嘴唇发紫,但说出来的话,依然那样的坚定和清晰:“大人。”他嘶哑地说道,“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您的父亲约瑟林三世,以及您的母亲,那位可敬的亚美尼亚公主都已经死了。” 虽然已经猜到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凶多吉少,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塞萨尔连同他身边的人还是不由得心头一沉。 “他们怎么死的?” “中毒而死。”卡马尔飞快的说道,“他们原本被苏丹努尔丁交给了他的次子,以及他的母亲,在距离阿颇勒大约一日路程的堡垒中被囚禁、看护,虽然并未得到如同苏丹之子般的待遇,也能算得上衣食无忧,约瑟林三世除了偶尔咳嗽之外并无病症,他的妻子则是心情忧郁而导致身体虚弱,难以行动。 但就在我们进入阿颇勒之前,有人将他们带离了那座堡垒。等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去了好几天。” “好几天,”若弗鲁瓦忍不住高声道:“也就是说,直到现在你们才决定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情!” “因为在今天之前,我也同样被严密地监视着。”卡马尔争辩道:“事情又是发生在我们回到阿颇勒之前——如果我能,我肯定会的,那么要牺牲我的荣誉和性命,或者说,任何一个懂得其中利害的人,只要知道了这件事情都必然会竭尽全力的阻止——虽然我们并未没有在羊皮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撒拉逊人同样注重口头上的约定——何况这份约定是我代苏丹的三个儿子承诺的。” “那么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吗?是你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敌人?”若弗鲁瓦踏前一步,咄咄逼人的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做出这件事情来的人,既是你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 “我看这可未必。”若弗鲁瓦冷漠地答道,“或许你应该知道一下,我们今天收到了怎样的一份礼物。” “我已经知道了。” 作为苏丹努尔丁曾经最为器重的大臣,距离大维齐尔也只有一步之遥的卡马尔在宫廷中当然也有着数不清的眼线。他当然知道二王子做下了怎样的蠢事。 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蠢货甚至不知道这些年轻的骑士中,绝大多数都是发了守贞誓言的,他们不能结婚,也不能够接近女人,何况这些女人还都是异教徒。 他用收买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的方式来收买他们,不做任何区分,几乎就是将对他们的轻视与敷衍摆在了桌面上,基督徒的骑士们将之视为一种挑衅,或者是羞辱,也完全说得通。 “我……”塞萨尔沉默良久才问道:“那么我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现在在哪儿呢?” “现在在我这里——我必须向您致歉……大人,我能力有限……” “不,”塞萨尔说:“你只是在等待苏丹落葬,等待阿颇勒的局势发生变化,但现在看起来这个变化并不是你想要的。”他一针见血地说道,令得愧色涌上了卡马尔的面颊。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可能是悲恸的骤雨,也有可能是愤怒的风暴。 卡马尔可以理解,塞萨尔和他的姐姐还是个幼儿时便与约瑟林三世分离。在接下来的十几来年中,他们更是遭到了出卖,掳掠,颠沛流离了不知道多久。 塞萨尔是一个贵胄之子,却差点成为了苏丹或者哈里发后宫的一个宦官,即便他幸运的在被阉割前就得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拯救和宽恕,但之后的几年中,他依然因为身份不明而不断的遭到攻击和鄙视。 或许正是因为之前遭受了这样多的折磨,幸运女神终于愿意垂怜他,让他的姐姐纳提亚阴差阳错地离开了阿颇勒,苏丹的后宫,被作为一份礼物送到了亚拉萨路。 而这个女孩令人惊异地记得他的养父母所交托的一切,用一笔价值二十万金币的秘藏,以及由埃德萨大主教亲笔撰写的文书,十来个尊贵证人的签名佐证,证实了自己和弟弟的身份,她是约瑟林三世之女,而塞萨尔更是埃德萨伯国唯一的继承人,他的血脉高贵而又虔诚,又与亚拉萨路国王紧密相连,可以说,他一跃由一个小奴隶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贵族。 这一路上,他怀抱着的是怎样的心情呢?没有一个儿子会不孺慕自己的父亲,渴望与他重见的,何况约瑟林三世做到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他在五岁起就进了阿颇勒,若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或许就会甘于过着这种充满了屈辱与不安的生活……但他始终不曾辱没过他的血脉。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将两个孩子送出阿颇勒,会引起苏丹努尔丁的震怒和猜忌吗?他并不能保证,努尔丁是会继续让他作为一个人质活着,还是决定送他去见上帝,单就这份恩情,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就绝不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死亡无动于衷。 万幸的是,第二王子和他的母亲还是亡羊补牢般地做了些事情——他们请基督徒的教士为两人做了临终圣事,并且敛骨——”对于火葬的态度,撒拉逊人与基督徒有着相同的看法——一个是“火狱”,一个是“燃着大火的地狱”。 被烈火焚烧会被看做一种刑罚或是诅咒,但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着这对不幸的夫妻不管……所以他们采用的正是之前提到过的做法——当路途遥远,无法将遗体送回故地安葬的话,他们就会设法只留下死者的骨头。 不过这对母子的想法,更有可能是打算将其作为谈判破裂后的重要筹码之一。但是他们没能看护好活的约瑟林三世,现在死了的也不能,卡马尔利用了几个被他收买的宦官和宫女将这两者的遗骨调换了出来。 他承认这种做法非常卑劣,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他直接叫跟随在身后的仆人将一个镶嵌着黄铜角的香柏木箱子放在了塞萨尔面前。 用来盛装遗骨的是两只大圣物匣,原先可能是为了储藏如手臂之类的圣物所以造得比较大,表面鎏金,顶面有基路伯守护着约柜的贝雕,四周环绕着精美的纯银纹饰,用它们来承载两位尊贵之人的尸骨,并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 塞萨尔低着头注视着这两座圣物匣,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表面,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丝灼热,这应当是错觉。 卡马尔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急切,但在塞萨尔陷入沉思与哀悼的时候,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当然可以将这个有力的杀手锏留在身边,威胁这些基督徒为他做事,但这样做岂不是证明了撒拉逊人要比基督徒更下作吗? 就连年少气盛的亚拉萨路国王也没有向他们索要苏丹努尔丁遗体的赎金,他竟还要靠着一个孩子对父母的爱来达成自己的愿望吗? 他做不出来。 “你想要什么?”塞萨尔问道。 “大王子动手了。”卡马尔说,只可惜二王子也不是一条没獠牙的狗,他立即与自己的兄长撕咬起来,他们的支持者更是展开了疯狂的搜索与厮杀,或许在黎明再度到来之前,阿颇勒城堡中就能决出一个胜利者。 更不用说,他们还有一个弟弟,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的养母正是后宫中最具威望与权利的女性——第一夫人。 “我希望您能搭救一些人。” 如果只有卡马尔一个人,他逃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问题是,这里还有一群大臣,这些大臣未必个个都是学者,但确定每个人都有着令人倾慕的品行与学识,以往这些人都是苏丹努尔丁所看重的支柱与骏马。 努尔丁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受到尊重,即便是王子们也要在他们面前退让,但在这样的乱局中,他们很有可能成为第一批牺牲品——他们之前都和卡马尔一般拒绝了王子们的招揽,这让他们在暴乱中无法得到任何人的庇护——随便哪个士兵都有可能砍下他们的头颅。 “你想让我们带着他们走?” “这对你们来说,也并不是全然无利的事情。”卡马尔连忙解释说,“他们之中有学者,也有虽然不是学者,但依然得到了人们尊敬和爱戴的人,这一路上,你们若是遇到了其他的埃米尔或是法塔赫的士兵,他们或许会因为这个原因而任由你们离去。 我会告诉他们说,我雇佣了你们。” “也有可能引来更多的追兵。”若弗鲁瓦无情的打断了他的话,“大王子的人对你们不怀好意。二王子的人似乎也不愿意留下你们,你们拒绝了他们的邀请的那一刻就成了他们的敌人,不,比敌人更糟糕,你们是叛国者。 无论你所说的那些人具有着怎样的才干与学识,若是不能为他们所用,就只能是将来会带来麻烦的坏东西。 现在不管是他们谁取得了胜利也好,甚至他们还没取得胜利,你们身后都会有人追逐,直到将你们杀死。” 若弗鲁瓦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圣物匣上,“你带来了一个噩耗,而且是你由你们撒拉逊人造成的,你不会被我们所憎恨,但也无法得到我们的感激,是你们先背弃了之前的约定,而你现在所提出来的建议,我看不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所说的可能也只是可能,若是我们马上离开,未必有人会注意一群基督徒骑士的去向。 但若是还有一群已经被写上了死亡名单的人……” 若弗鲁瓦往外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厮杀声,看见时明时暗,摇曳不定的火光,一个念头突兀地从他心中升起,他陡然转向卡马尔:“你已经那么做了!是不是!” 卡马尔已经将那些不愿意服从于苏丹之子的大臣带到了这里,甚至他可能安排了人,如果基督徒们不愿意接受他的请求,他们就会将那些叛乱的撒拉逊人引到这里,这里的基督徒们可能被杀死,也有可能沦为阶下囚。 如果新苏丹是在一个平和的环境中被确立的,那么他或许还会兑现卡马尔代为发下的誓言,将他们看成恩人和客人,让他们安然返回亚拉萨路。 但现在大王子和二王子显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谁都知道新苏丹必然残害了自己的血亲,可能还不止一个。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指望他对一群异教徒兼敌人表现出应有的仁慈和宽容呢? 房间里静寂无声,只听得到人们沉重而又悠长的呼吸声,塞萨尔抱起了圣物匣,看向那些义愤填膺的骑士们:“行动起来。” 让若弗鲁瓦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更让一些骑士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的是,塞萨尔居然命令他们说,先去那些女奴的居所——做一些必要的预备工作。 这些被二王子送来的女奴虽然都被宦官安排在了他处,但距离骑士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与庭院只间隔着一道不高的墙壁,之前还有女奴们在舞蹈和唱歌呢。 骑士们蜂拥而入的时候,她们还挺高兴的——比起服侍一个衰弱的老苏丹,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新苏丹,基督徒的骑士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们没有表现出对她们的一点兴趣,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只带走了她们身上的金子。 (本章完) 第152章 突围 第152章 突围 “你带来的人呢?” 面对这个问题,一向被他的政敌们称之为老狐狸的卡马尔也不由得怔愣了一下,确实,在阿颇勒,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比他更为敏锐,但也未必能有他果断,在苏丹的棺椁第一次运出阿颇勒城堡的南门后所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像是这种无比隆重而又肃穆的大事——事实上并不难处理,他们有学者,也有经书,努尔丁更是在生前就为自己做了安排,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把它弄得一团糟——要知道,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多么桀骜不驯的维齐尔或者是埃米尔,都会屏息静气,俯首帖耳,这不但是对君主与逝者的尊重,也是为了避免受人质疑,被群起而攻之。 而在第一次送葬的途中发生的事情——卡马尔并未从中看到多少人为的痕迹,但即便不是一桩阴谋,作为继承者之一,他们也该想到,就苏丹努尔丁在民众中的威望,在不可避免地受到过往传统以及以撒人、基督徒影响的现今,是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 而他们不但之前毫无防备,端倪初现的时候,也依然迟钝如猪,手足无措,甚至只顾着自己的安危。如果在战场上,他毫不怀疑,他们会抛下他们父亲的棺椁、抛下民众和军队逃跑。 第二天的葬礼,则更让他失望,走出来挽回错误的居然是大维奇尔以及大学者,而不是三位王子之中的任何一个,要说他们还年轻,还缺乏经验,那亚拉萨路的国王呢?随他而来的那位年轻骑士呢?他们不久前才击败了苏丹努尔丁的数万大军。 这两个无用的废物,将来真的能够率领撒拉逊人对抗十字军吗? 阿马里克一世在远征中去世的时候,卡马尔还为之庆幸过,他认为这是撒拉逊人得到真主庇佑的又一个有力证明,毕竟努尔丁已经老了。而阿马里克一世却正在盛年,他的去世不但导致了十字军们第二次远征埃及的失败,也同样预示着亚拉萨路以及其他基督徒国家的衰败。 毕竟他的继承人,一个不过堪堪成年的年轻人得了麻风病,即便他得到了先知的启示,真主的赐福,他的病症依然没有远去,他还能活几年呢?又或者说他真的能够率领军队与撒拉逊人作战吗?这无疑给了努尔丁去世后的撒拉逊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不想这么说,但又不得不这么说,他甚至想过努尔丁的三个儿子中,甚至不必再出一位如信仰之光(努尔丁)一般的苏丹,只要是一位守成之君,保持现在的局势就行了。他如今也只有五十多岁,完全可以静静的等候新的苏丹长成而后再来辅佐他。 可惜的是,那两位王子对外的时候确实相当废物,但对内的时候却是如同豺狼一般的狡猾无情,他们的做法非常粗暴,只简单的将人分做可用和不可用的两部分,不可用的就处理掉。 你若是责问他们,他们或许会理直气壮的说,他们的父亲努尔丁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们就不想想,苏丹努尔丁可是一个人们所公认的,勇武并且睿智的君主,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之前有着加利利海的一场大败,依然不会有埃米尔或者是维齐尔敢于违逆他的旨。 看看那对库尔德人叔侄吧,希尔库与萨拉丁在叙利亚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战功赫赫——希尔库就是大马士革的总督——即便拥有着这样的权威与功绩,在希尔库成为了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后,仍旧不敢走到努尔丁面前。 他们很清楚,只要努尔丁看见了他们,他就会命令他的士兵们将他们捉住,并且处以极刑,而他们的军队中不会有任何一个士兵为了他们对苏丹举起武器。 那两位王子看到的却只有浮动于水面上那层看似绚丽实则虚幻的荣耀,他们被其迷惑,心驰神往,却不知道水面下蕴藏着怎样湍急的漩涡与深邃的含义,而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也因为他们是努尔丁之子,无论是真心相待,还是只想将他们作为傀儡,支持他们的人居然还不在少数。 卡马尔知道,如果自己愿意低一低头,选中这两个白痴之中的一个,跪拜他们,亲吻他们的长袍一角,他不但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家庭,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向上攀升,或许能成为大维齐尔,也说不定。但只要一想到,他将来可能要无数次地为宝座上的“苏丹”收拾残局,他就忍不住犯恶心。 他的决定是对的。 如果他选择了大王子或者二王子,那么他现在就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处置那些曾经的同僚了,他们可能并非朋友,甚至是敌人,但无论如何,会被两位王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只可能是那些最为正直的大臣和将领。 他们之中还有一些人原本并不在阿颇勒(在另外一些城市担任总督与官员),只不过是为了走完忠诚的最后一步才回到了这里,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只是因为拒绝了王子们的招揽,这时候就要面对凶狠的迫害,或者说他们可能想到了自己会被解职,会被驱逐,但没想到竟然会丧命。 但很显然,王子身边有人怂恿,或许就是那些正等待着分食他们血肉的秃鹫。 而卡马尔能够将这些人聚得那么齐,也是因为他们已经被拘押到了阿颇勒城堡的监牢里。即便如此,也已经有几个过于刚烈的大臣,不是在冲突中被卫兵们杀死,就是毅然决然地自行追随努尔丁于地下了。 而卡马尔甚至来不及哀悼他们——他先将家人送出阿颇勒,然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手段,将这些人从监牢里搭救了出来。万幸的是,这时候大王子和二王子的追随者们还在王者厅、宝座厅、第二夫人与第三夫人的宫殿这些重要的地方相互厮杀,暂顾不得他们。 城堡里已经乱作了一团,人心惶惶,这时候金子反而成了一种最有说服力的东西——毕竟在这个时候,两位王子胜负未明,谁也不知道将来他们谁会成为苏丹。这时候,卡马尔若是跟那些守卫说什么拔擢与恩赏之类的事情,他们只会嗤之以鼻,但金子就不同了。金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在很多人都不看好将来的时候。 —————— 在基督徒的骑士们兴高采烈的冲入旁侧的宫殿去收缴金子和珠宝的时候,卡马尔将那些幸存者带了进来,塞萨尔匆匆扫了一眼,就发现这些人几乎都是男性,有年轻人,也有老人,一些大臣须发已经完全白了,但精神看上去还好。 问题最大的是那些受过刑的人,塞萨尔看到了一些明显的残缺——他知道撒拉逊人中也有具有超凡能力的人,这些人被称之为学者,在撒拉逊人之中,治疗和作战并未被强硬的分开,一个人可以成为医生,也可以成为战士:“你们之中有‘学者’吗?” “有。”卡马尔说,若不是有这些人在,他根本没有办法将那些受过刑的人带出来。受损的肢体无法找回,但至少都止了血,并且可以自己行动。 “我们一旦开始奔驰,可能就不会再停下来。”塞萨尔提醒了卡马尔一句,卡马尔沉默地点点头,能够取得这些基督徒骑士的宽宥和援助,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在踏入这道门之前,还以为会耗费很多时间,好用自己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这个年轻的骑士,不管怎么说,后者应当是满怀欣喜来迎接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的,结果却只能面对这么一个噩耗。 卡马尔为他带来两位亲人的遗骨,并不是恩惠,而是弥补,他不是个蠢人,根本没想过要借此与之讨价还价的念头,只希望这能稍稍缓和一下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所带来的打击——而他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也是因为在这一路上,他观察到的塞萨尔一直十分的理智和冷静。 即便他会因为双亲的死亡而陷入狂怒之中,卡马尔也已经做好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熄灭他的仇恨,只求他能尽快想起他对基督徒国王鲍德温四世的承诺——比起已经逝去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还有那些骑士们。 他完全没想到,塞萨尔做出决定的速度会那么快,那么准确。 塞萨尔此时却已经将所有繁杂的思绪抛在了身后,无论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的死亡,还是撒拉逊人的求助,又或者是苏丹努尔丁之子的妄为。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他已经无数次的从史书上看见过——像是这种犹如爆发般瞬间白热化的权力争夺,随时都有可能让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国家动荡起来,而他们又是异教徒,又是敌人,根本不可能得到某一方的庇护,倒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的脱离这里,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之后慢慢解决。 他必须要感谢卡马尔。如果卡马尔带来的只是那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他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冒着全军覆灭的危险,在这有九个亚拉萨路大的宫殿群去寻找两具没有确切的定位,也没有明显特征的尸骸;第二个选择,就是放弃一切,什么都不要,马上就走。 若是如此,回到亚拉萨路后,他将会面对无数人的指责,甚至那些因此全身而退的骑士们也会埋怨他,因为他将他们看作了胆小鬼,宁愿忍受这样的耻辱,也要把他们带出阿颇勒。 现在卡马尔已经为他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难题。他们所仅有的一个也是必须要做的选择,就是马上离开。 这里就要成为一座血肉磨坊了。 塞萨尔与卡马尔的想法一致,他不认为努尔丁的两个儿子能够控制得住他们麾下的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们,他们的士兵更不可能如一千年后的军人那样受到舆论与法律的约束?即便有过严厉的训诫。当他们看到女人,金银和丝绸的时候,难道还会记得吗? 一旦开始了掳掠,强暴和杀戮,人心中的那点恶念就会被无限制的放大。到了那时候,别说是苏丹之子了,哪怕苏丹努尔丁重新降临到世间,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可能都会一刀挥过去。 就在一切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骑士们也已经回来了。卡马尔看过去,发现他们切切实实地听从了塞萨尔的命令,只拿走贵重的珠宝和金币,没有一个带着女人,倒是有几个大胆的女奴,跟随在他们后面哀求这些骑士带她们走。 但这些骑士们是何等的铁石心肠,面对她们的纠缠,他们甚至抽出了刀剑,她们没有立即倒在血泊中,还是因为骑士们已经要准备出发,不想多生事端的缘故。 “如果我是你们,就尽快躲起来。”卡马尔说的,但也只有这么匆匆一句。 他带了大约四十个人,连他就是四十一个,基督徒的骑士们想来带走他们并不难,半数的扈从或者是骑士的马上再多带一个人即可。 虽然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将自己的战利品转移一部分到其他骑士或是驮马的身上。 撒拉逊人们有些紧张,他们之前即便不是法塔赫,也与不止一个法塔赫打过交道。当然知道基督徒的骑士们也和撒拉逊的士兵一般异常看重自己的私人资产,何况他们做出牺牲,并不是为了援救基督徒,而是为了援救一群曾经的敌人,但叫他们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一个骑士抗议,或者是拒绝,他们的绝对服从让之后的行动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顺畅而迅速。 卡马尔被塞萨尔拉上马的时候,时间只过去了一个小时不到,他甚至有些恍惚。 他身前的年轻骑士垂下了头,塞萨尔在低声祈祷,而后人们便看到白银融化,或者是星辰倾泻,璀璨的大河穿行于他们之中,为每个基督徒骑士都披覆上了一层龙鳞般的链甲。 苏丹的重臣转头环顾四周,发现很多人都在像他这样的做,是的,无一遗漏,在这座静谧的庭院中,奇迹正在发生,他们从未看到如此壮美的景象,真主是如何的眷爱着这个美貌的年轻人啊,这是苏丹努尔丁也不曾有过的荣光。 (本章完) 第153章 突围(2) 第153章 突围(2) 在十几年后,将会有一位伟大的撒拉逊统帅如此称赞道:阿颇勒是叙利亚的眼睛,而阿颇勒城堡则是这只眼睛中的瞳孔。 能被如此夸赞,阿颇勒城堡当然不可能只是一座大而无当的空城。正如人们所熟悉的,它有三重门,每一重门都连接着高大又厚重,绵延了数千尺的城墙。 南门,也就是阿颇勒城堡唯一的出入口,但也有些人将之称为苏丹门。因为无论是新苏丹还是老苏丹,都必然会从这座门中走进去,或者是被运出来。 它朴实而又庄重,几乎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门楣上方镌刻着一段苏丹努尔丁亲笔写下的箴言——“真理如镜”。 穿过这道门,你就能看见一座座鳞次栉比的建筑,但这些建筑明显地矮小和密集,因为居住在这里的并不是苏丹和他的大臣,而是服务于他们的宦官、士兵和仆从,他们虽然也是阿颇勒城堡的一部分,但正如每日的阳光和雨露,他们或许可以享受到其中的一部分,但肯定不是最多和最好的。 即便如此,他们的待遇和荣耀也已经超过了这座城堡之外的人。 第二层中则被称之为双狮门。因为在门扉两侧各雕刻了一只狮子,它们栩栩如生,怒目而视,仿佛是两个最为警醒的守卫,牢牢的守护着城中的苏丹。有时候,一个埃米尔或者是法塔赫,也会自称门前的双狮,就是将自己比喻为这里的两头猛兽。 而在双狮门后,就是沿着这座丘陵的走势而矗立起来的宫殿群,大大小小总共有十来座,但没有苏丹的妃嫔在此居住,这里是苏丹召见臣子以及处理国事的地方,其中最常用的就是王者厅和宝座厅。 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苏丹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并不会允许所有大臣都与他拥挤在一个地方——也不可能,赞吉王朝依然沿用了古老的行省制度,当然,苏丹之下,只有奴隶这句话并非虚言,但苏丹的奴隶拥有着君主赐予的巨大权柄——一个地区,或是一个行省的管理权。 虽然说苏丹对他们依然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但如果他们能够获得苏丹的信任,并且确保所督管的行省每年都能将五分之一的收入稳妥的送进苏丹的国库,一般而言,苏丹不会蛮横地干涉他对行省的治理,毫无疑问,这种统治方式会培养出数之不尽的野心家。 当一个苏丹能够如努尔丁一般具备超出常人的智慧、武力和人们的尊崇时,放眼望去,在他面前都是倒伏的麦子。可如果他变得软弱了,或是老了,又或是没有一个能够继承这些的子嗣,这些温顺的作物就会瞬间变做锐利的荆棘,将君主刺得鲜血淋漓,浑身疼痛。 第三重门并没有确切的名称。因为它连通着苏丹的后宫,人们对苏丹的女人们必然充满了好奇,但没人敢在这里放肆——只可能有些最为胆大妄为的家伙们喝多了葡萄汁的时候,将之隐晦的称为玫瑰门。 产生了异动的就是比邻玫瑰门的王者厅、宝座厅和掩藏在玫瑰门后的宫殿,有很有可能,王子们就是在这里召集了他们的人,而玫瑰门后的暴动,则可能是在针对苏丹的三位夫人。一旦血淋淋的继承权之战开始,两位王子所想到的必然就是去劫持或者是杀死对方的母亲,他们的母亲并非没有身份和来历的女奴,生死的意义也自然不同。 但很显然,两位夫人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但无论是那两座最为重要的厅堂还是苏旦的后宫,距离基督徒骑士们暂居的地方都有着一定的距离,毕竟谁也不会将敌人的使团放在要塞的心脏位置——如今倒成了他们的优势。 而在第二重门,也就是双狮门之后,居所以矮墙或是林木间隔,他们与另一处地方间隔着的就是一处橄榄林,塞萨尔倒不必担忧他的骑士们会在黑夜中失散。即便不曾得了天主的赐福,这些从不缺乏鱼类和肉类摄取的骑士们在夜晚所能看到的东西,也要比平民多得多。 而就在踏出橄榄林的前一刻,塞萨尔突然停了下来,他身后的骑士不明所以,但也勒住了自己的坐骑。 不多会,他们就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嚣声,若弗鲁瓦无声地吹了一声口哨——那个方向是大马厩。 因为赞吉王朝所采取的行省制度,日常在苏丹面前侍奉的可能就只有大维奇尔和少数几个官员。如果他要对某处行省的总督行使权力的话,就会把他招到阿颇勒来,双狮门后有一部分宅邸是为他们准备的,足以容纳上千匹骏马的大马厩也同样只为他们服务。 那时候撒拉逊人也要求基督徒将他们的马匹放在大马厩里一起看护和喂养,但被若弗鲁瓦坚决地拒绝了,或许还有人暗自嘲笑这些基督徒全都是一群胆小怯懦的家伙。 现在随着那些嘈杂的人声渐渐逼近,所有的基督徒骑士都在心中喊了一声上帝保佑,并且向若弗鲁瓦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原来是动乱发生的时候,有一股不知道属于哪个法塔赫或者埃米尔的队伍想起了这里,这些士兵袭击了大马厩,他们从中挑选最好的马给自己留下,或许还牵着一匹或者是两匹,但更多的他们没法带走,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商人出售。 于是,他们就做了一件残忍的事情,那就是将剩下的马匹迅速砍死,然后在马厩里放火。他们满身鲜血,得意洋洋举着燃烧旺盛的火把,大声地感叹着自己的幸运。 也幸好如此,适应了强光的眼睛扫过橄榄林的时候,根本无法察觉黑暗中静静矗立着的骑士们。他们吵吵嚷嚷的自基督徒面前经过,最近的一个士兵,只需要略略转头就能看到距离他不过百尺的塞萨尔,但他没有。 自始至终塞萨尔和他的骑士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耐心的等待对方远去才策马走出了橄榄林,将自己暴露在钴蓝色的天光下。 守在双狮门前的士兵,又恰好是卡马尔收买过的那些人。他们一见到基督徒的骑士们就立即戒备起来,但他们的首领随即便看到了从塞萨尔身后侧过身,露出面孔的卡马尔。 “大人,”他惊异地叫道:“您怎么在这里?” “放他们走,”卡马尔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疲惫地命令道:“至少此刻他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雇佣了他们,让他们护送我们离开阿颇勒。” 这个我们引起了士兵的注意,随后,他又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毕竟每个大臣进进出出都要经过双狮门,“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新苏丹会需要你们的。” “我并不这么觉得。”回答他的并不是卡马尔,是另一个大臣。在此之前,他为他的君主努尔丁以及叙利亚的所有民众管理着整个国度的财政。 他用一个古怪的姿势侧过身体。这时候士兵才发现,对方竟然是被一根腰带捆绑在一个骑士身上的,他正感到迷惑不解,却见到这个老人举起了双手,或是说,双臂,光秃秃秃的手臂上并没有双手,“这是二王子砍掉的。”他说,“因为他向我要钱,他不相信国库里只有这么一点钱。” 但那是真的。苏丹努尔丁为了发动对亚拉萨路的远征,消耗了一笔旁人无法想象的钱财,而这笔钱财应当在今后的几年内逐步的填充回来。毕竟叙利亚的每个行省都在不断的为阿颇勒运来金子,银子和丝绸。 但二王子并不相信,他认为这个老人不是有意欺瞒,就是已经投靠了他的兄长,又或是自己贪污了这些钱,他对其严刑拷打,并且在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时砍掉了他的一只手,随后是第二只手。 “你问卡马尔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他不在这里,那么我现在可能已经失去了我的双手,双脚,还有我的脑袋。”这位大臣为人正直,德高望重。即便是一个看门的守卫,也知道他是朝廷内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甚至他之前已经多次以年老体衰向苏丹努尔丁提出辞呈,努尔丁却一直没有同意,就是因为找不到比他更为廉洁而又聪慧的人来占据这个职位。 “那么,至少还有个大王子呢。”他磕磕绊绊地道。 “大王子也不遑多让。”另一个大臣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人,他也是他们的同僚之一,他被大王子割掉了舌头,他犯了什么罪吗?当然没有,他只是不愿意说出一些违心之言。 “可是你们离开了阿颇勒又能到哪里去呢?” “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叙利亚很大,实在不行……”卡马尔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们若是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所以如果你还是一个撒拉逊人,还愿意为这个伟大的王朝保留残存的一丝生机,就打开门,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守卫沉默了一会,他看向他的同伴们,同伴向后退了两步,更有几个人奔过去打开了门,他们被卡马尔说服了,塞萨尔微微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在这里浪费哪怕一点时间,现在的阿颇勒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他不能去赌上帝究竟给他们留了多少时间。 不过在踏入甬道之前,他还是谨慎的抬头望了望甬道顶部那些被格栅封住的洞口,洞口上方也有一条甬道,连接着城墙上的小房间,当敌人来袭,或者是苏丹想要处理掉某个野心过大的家伙时,他就会命令士兵们从甬道上方的洞口倾倒烧沸的粪水,或者是滚热的油脂,一下子就能将甬道里的人烫得浑身溃烂,手足尽毁。 幸好这些士兵们是真心诚意的,他带着骑士们快速的通过,而双狮门与南门(苏丹门)中间的路程也仍旧充满了危险——幸好此时这些士兵们都已经接受了两位王子的贿赂,或者是招揽,正在为他们的苏丹战斗,留在这里的士兵并不多,还有一些宦官与仆人,但也只敢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不敢窥视一二。 但在苏丹门前确实还有一小股军队,他们是属于一个法塔赫的努比亚奴兵。不久前,他们的主人投靠了大王子,发誓要为他除掉那两个碍眼的血亲,今晚,他要他们守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塞萨尔他们——如果二王子没有死在玫瑰门,或者是双狮门里,他就得死在苏丹门。 这些撒拉逊士兵看到他们,就已经举起了长矛,但塞萨尔纵马飞驰,一瞬间便来到了他们面前,出乎这些士兵预料的是,闪烁着光芒的并不是刀剑,而是金币,它们被随手洒出,至少有上百枚,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无比的响声——这个响声比世间的任何乐曲都要动听,几个士兵立即丢下武器,扑上前去拼命地从马蹄下抓起那些金币,并且塞到自己的怀里。 另外一些士兵也发出了怒吼声,但不是因为看见了敌人,而是他们的同僚竟然敢不顾他们,率先抢夺这些金灿灿的小东西。 不过他们也不用太过失望,因为塞萨尔又洒下了一把金币,金币翻滚着,洒落到了各处,滚入了缝隙和孔洞之间,让士兵们变得更加急切。 骑士和一些扈从跳下马去准备打开苏丹门,但在此时,这支队伍的队长却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他不但没有让开,还呼喊着士兵们重新捡起长矛,“他们有更多,更多,更多的金子,不要放他们走!”他喊道,但他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能够传达到他的士兵耳中。 听见了这句话的是塞萨尔,而塞萨尔的回应也很干脆。他策马上前,人们甚至没有看到他如何挥动长剑,那个小队长就已经连同他手中的长矛一起被一分为二,他的上半身跌落在地上的时候,还面露惊诧之色,似乎完全不理解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而此时,沉重的门扉已经被推开,纯净的幽蓝光线下,是陡峭的台阶,道路和显得格外灰暗与方正的房屋。 一个不知为何出现在街道上的撒拉逊人看到了他们,他举着手,似乎想要呼喊,但突然之间,他的头向一侧歪去,随即是被带动的整个身体,弩箭贯穿了他的头颅,但这不是某个骑士的所为,而是一队手持刀剑与弓箭的突厥人,他们拉起面巾掩住了面孔,只露出了眼睛,目光凶狠。 他们也看见了基督徒的骑士们,塞萨尔没有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向着他们冲去,带着他的骑士,只一刹那,就将这些突厥人践踏于马蹄之间,斩杀在刀剑之下。 (本章完) 第154章 突围(3) 第154章 突围(3) 这并不是终结,而是序曲。 单单阿颇勒城堡有九个亚拉萨路那么大,整座阿颇勒城更是庞大到令人恐惧,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 基督徒的使团在踏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只觉得它巍峨庄严,不可撼动,此刻却觉得它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海边堆起的沙堡,整体摇摇欲坠不说,时不时的就会出现缝隙和坍塌。 而那些时不时就会伴随着呐喊与诅咒而来的士兵,就如同那些无孔不入的海水般源源不绝而来。当然,他们并不一定全都是撒拉逊人,也有可能是突厥人,库尔德人或者是努比亚人,他们有着不同的信仰,不同的肤色,不同的主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要借着这座巨城陷入混乱的时候,尽情的为自己攫取利益。 此时若是有一个手腕强硬的新苏丹,马上将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召集起来,命令他们聚拢和控制自己的下属,情况或许还不会那么糟糕。但事实证明,这座沙堡的溃塌已经无可挽回。 有些时候的与基督徒的队伍狭路相逢的也未必就是那些趁火打劫的盗匪,他们可能是组织起来守护家园的本地居民,也有可能是被可信的“学者”召唤来去守卫新苏丹的士兵。 如果是前者,他们确实会对一看就知道是基督徒的塞萨尔等人生出恐惧,继而仇恨的心来,但只要他们身边的撒拉逊人高声喊叫着默罕默德当初进入麦加时所喊的那句话——“留在家中便可得安全。”一心要和这群刀锋锐利,盔甲鲜明的骑士们战斗的人并不多。 而若是后者,那就更简单了,这里的“学者”多数都和大臣们见过面,大臣曾经倾听过他们的申诉,学者们也为大臣做过一些事情——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还是朋友,经常一起在图书馆或者是水烟馆中消磨时间。 卡马尔在这点上倒没有说谎,有他们在,确实为这些基督徒骑士消解了不少并非必须的争斗,除了浪费了一点时间之外——因为只要有人认出了他们,肯定会抓住他们的长袍,询问阿颇勒城堡中的状况。 而卡马尔等人的回应也同样叫人绝望,一个年长的“学者”站在马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长袍,面露悲恸之色:“那我们该往哪里去呢?告诉我,可敬的卡马尔,你是那样的聪明,你一定能够为我们指出一条路来的。” “我所说的就只有请你们暂且忍耐,我要去寻找一位明主。”卡马尔说道:“如果他确实做到了他所承诺的那些事情,我会带着他回来。” 赞吉王朝,原本就是撒拉逊人中的传统派,这就意味着,他们并不认为有着苏丹血脉的人才能够成为苏丹,只要有才能有魄力,有着虔诚的信仰,他们就愿意奉他为苏丹。 听了这句话,对方发出了一声惨淡的笑声,“我相信您,大人。”他松开了手:“愿真主保佑你。” “愿真主保佑我们,保佑阿颇勒,保佑叙利亚。” 看着卡马尔与那些基督徒骑士远去,学者心中愁绪万端,但他随即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学生和儿子们,“我们这个街区的人,”他面色严肃地说道,“马上回到家里关上门,无论是谁来,又说是奉了苏丹或者是大维奇尔的旨意,也不要开。” “……这真的可以吗?若是新苏丹诞生了,要求我们去拜见他呢?”他的长子疑惑地问道。 “新苏丹?”学者抬头望向依稀可见浓烟和火焰翻滚升腾的阿勒颇城堡,以及南门两侧高耸的城墙,语气阴冷地说道,“等到那里挑起两个头颅。我们再来说新苏丹的事情吧。”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些仓皇出逃的大臣。 这些大臣都是被人公认的可敬之人,哪怕新苏丹才能平庸,又或是王子们愿意坐下来。如苏丹努尔丁与他的兄长一般和平的分割父亲留下来的土地,他们也不会轻易离开。毕竟,就如卡马尔,他的家族可是在阿颇勒经营了好几百年,而现在他却什么都不要了,孤身一人逃离了这座城市,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事实证明了,这位学者的预测有多么的准确,次日一早,南楼两侧的城墙上,果然挂出了两颗面容狰狞,满是血污的头颅。不过将头颅悬挂出来的宦官们还是精心地为他们擦干净了面孔,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这两个死者是谁。 一些人已经发出了惊呼,那居然是两位已经成年的王子。 大王子,还有二王子,他们就如同被困在一座斗室内,两条饥肠辘辘的鬣狗那样相互撕咬,吞噬对方的血肉,却没有察觉到隐藏在暗处的那双手。 第一夫人在苏丹努尔丁的面前,温顺得就如同可以随手折下的一枚鲜。 但在努尔丁去世,或者说更早之前,这位夫人的心底就早已生出了尖锐的毒刺,她确实没有自己的儿子,但她有努尔丁的三子萨利赫,比起业已成年,野心勃勃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还是个孩童的萨利赫当然更符合第一夫人的需要。 而且她几十年来一直是后宫唯一的管理者,绝大多数的宦官与宫女早已习惯了服从她的命令,他们将大王子和二王子引入宝座厅,用情势逼迫他们的追随者在这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第一夫人就像是观赏野兽搏斗那样,通过一个暗孔观察着他们在苏丹的宝座前,为了自己的贪婪而疯狂地厮杀——最后一刻,大王子的弯刀划过了二王子的脖颈,二王子的头颅掉落在地上,而在他最后残留的意识中,除了兄长兴奋的大笑之外,就是那截突然出现在对方胸口的刀尖。 没人知道大王子的亲卫是什么时候背叛了的,二王子的头颅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或许是因为他的仇敌也终于得到了报应,也有可能是对大王子以及自己的嘲笑。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将最小的弟弟放在眼中。虽然他的生身母亲也是出生于一个法塔赫的家庭,但其父亲所在的行省距离阿颇勒很远,而他们掀起暴乱,也只不过在一天之内,即便他有军队又如何能够赶得及呢? 事实证明,早就为这一天做准备的,又岂止是他们呢?一向表现得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温顺到有些木讷的第一夫人在动起手来的时候,犹如雷霆,干脆利落,不留一丝隐患。 在大王子按着胸口跌倒的时候,他恐惧地看到自己的母亲和二王子的母亲也已经被押了出来。 两个女人被迫在第一夫人面前跪下,而后两个宦官拉着她们的头发,让她们抬起头,杀鸡般地割断了那两条白皙的脖子。 鲜血流淌,犹如红毯。 第一夫人转身望着王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转身,向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萨利赫伸出了手:“来吧。新苏丹,”她说,“到我这里来。”新苏丹的母亲犹豫了一下,松开双手,并且将萨利赫向第一夫人那里推了推。 最小的王子慢慢地走了过去,被第一夫人揽住,抱在了怀里。而后就这样抱着他一同坐在了苏丹的宝座上,在努尔丁尚未去世的时候,她就曾经凝望着这座宝座,心想着坐上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只可惜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更多,就有一个宦官匆忙跑来,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第一夫人立即看一下宦官首领,也就是曾经服侍在努尔丁身边的那位,他和自己的主人一起被十字军俘虏。但在之后的谈判中,他一起被第一夫人赎了回来,因此他对她十分忠诚,而且有他在,萨利赫的正统性也能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宦官首领看到第一夫人骤然变了脸色,就立即快步上前,“监牢里已经没人了。”第一夫人低声说。 “是被杀死了,还是……”宦官首领停顿了一下,“是有人释放了他们吗?是谁?” “卡马尔。”第一夫人道,“他向那些狱卒行贿,带走了所有的人。” “是我们疏忽了。”宦官首领蹙眉,他们将这些人留到最后就是准备施恩的,在大王子和二王子对他们做了那些事情后(不乏他们的人有意推波助澜)。 在他们备受折磨,并恐惧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时,第一夫人再带着萨利赫王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犹如天使降临般的将他们从肮脏的牢狱中拯救出来。 让他们沐浴,饮用葡萄汁,享受宫女们的服侍,而后再承诺,他们将会因为之前受到的苦难而得到报偿……难道还用担心他们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对新苏丹以及他的摄政者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吗? 但卡马尔的行为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计划,第一夫人却感到疑惑:“卡马尔为什么要那样做?”不过她随即又摆了摆手,反正事情已经做下了,这时候再去追究缘由,已经没有必要。 她看向宦官首领:“卡马尔的家族给了他支持吗?他从哪里寻找到的军队,没有军队,单凭几个学者,他们没法完整地离开阿颇勒。” 这些官员是在阿颇勒的宫廷中为苏丹做事的,既不是军队中的将领,也不是一地行省的总督,他们缺少在马上作战的经验,即便有先知的启示,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们是和那些基督徒骑士一起走的。”那个宦官说,而后第二个宦官也回来复命了,他是为第一夫人去处理那些基督徒的——不过他们所得到的旨意是完全相反的。 第一个宦官所领取的旨意:是给予那些绝望的人们一次得到宽恕与生机的机会;而第二个宦官领取的旨意却是为了让那些基督徒一个不留的死在阿颇勒。 之前第一夫人还通过二王子的手送去了一批风姿卓越的女奴,她知道这些基督徒们都发誓过守贞,就和他们的修士一样,并不会去碰触女人,尤其是异教徒。 但她并不相信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真的会在不曾受到任何约束和监视的情况下,依然坚守自己的诺言,她早就听说,有些骑士团的骑士也会豢养女奴——对于他们来说,女奴不算人,他们就不算是违背誓言。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一夫人严厉的问。 “在……之前,我们找到了两个奴隶,他们说,在王者厅发生异动的时候,卡马尔大人就找到了他们,而且……”他瞥了一眼宦官首领,似乎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必要隐瞒了,第一夫人挥挥手,他才继续说下去。 宦官首领这才知道第一夫人已经毒杀了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的事情,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向了第一夫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必要啊。三位王子之间的争斗根本不会涉及到这个基督徒。 何况这个基督徒骑士也确实为他们的苏丹做了“净体”的仪式,依照教义,如果他是一个撒拉逊人,第一夫人甚至要将他看作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他将来也会是萨利赫的“兄弟”。 当然,既然他是一个基督徒,这些都不可能了,但至少……不该被当做仇敌看待。 何况那个重要的口头约定并不是卡马尔瞒着所有人定下来的——他曾经用鸽子传信回阿颇勒,然后从阿颇勒这里得到了准确的回信。也就是说,三位夫人以及王子们都已经应允了此事,要将这个基督徒看作恩人。 然而,第一夫人的回报就是毒杀了他的父母。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我只能说我必须这么做,有人要他们永远开不了口,最好能够在他们见到任何一个基督徒之前。”第一夫人倍感焦灼地说道,宦官首领张了张嘴,他无法去责备第一夫人,不管怎么说,今后他们就是最亲密的盟友,而且第一夫人也已经做了弥补的措施。 这个“弥补”并不是说在引来了这样的仇恨之后,又想要消弥这番过错,而是斩草除根。 他们之前送去的女奴身上都携带有致命的毒药,会在骑士们与其欢乐时,撒入他们的酒水中。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根本就没有允许她们碰到这些骑士一下,而大王子发动政变的时间又提前了很多,直到塞萨尔他们出发,她们都没能找到接近骑士的机会。 “现在多说无益,夫人,您要做决定了。” 第一夫人知道宦官首领所说的是那些大臣们,“既然他们已经背叛了苏丹,无论是努尔丁还是他的儿子,那么就没有留下他们的必要了。”第一夫人说,“让我们的士兵去追击他们,把他们杀死在阿颇勒城外的沙漠里吧。” (本章完) 第155章 突围(4) 第155章 突围(4) 当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冲出阿勒坡城堡的南门时,看见这一景象的人们,顿时倍感安慰——他们还以为这是新苏丹为了平息城中的动乱而派出的军队。很可惜,这些骁勇的骑兵并未在城市内稍作停留,直接追出了城外,第一夫人,新苏丹萨利赫与大维齐尔并没有打算在此时无谓地耗费力量去帮助那些穷苦的民众。 虽然按照教义,这是苏丹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但无论是萨利赫或者是第一夫人都没有这样大的威望,可以指使任何一个埃米尔或者是法塔赫做事,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要驱使哪怕一个士兵都需要用钱,而且这个价码显然要比苏丹努尔丁还在的时候高得多。 宦官首领也难以轻易置喙或者是插手此事,他与第一夫人的联盟还未牢固到可以指出对方错处的地步,另外,他也隐约感觉到,这些正在制造混乱与灾难的强盗可能是得到了某种承诺或者是纵容——其中牵涉到多少人,多少交易就不好说了。 其他不论,单第一夫人和新苏丹萨利赫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如果卡马尔或者是任何一个还有些许责任心的大臣在这里,他激烈地予以反对,甚至指责,但有责任心的那一批人已经离开了阿颇勒,而剩下的人中,即便有中立者,看到被第一夫人紧抱在怀里的新苏丹,也就闭上了嘴巴识趣的,不再去多说些什么。 ———— 追击在塞萨尔身后的军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的时候,第一夫人又连续追加了五百人。 阿颇勒距离大马士革大约有九十法里(三百五十公里),这段路程在他们来时用了近半个月,那是因为要护送苏丹努尔丁的棺椁。现在他们倒是可以尽力奔驰,但马匹和骑士都有力竭的时候,虽然骑士团的成员们曾经戏谑地说,只要有塞萨尔的加持,他们或许可以坚持一路跑到亚拉萨路,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们路上也遭到了多次阻截,不仅仅是军队,那些在沙尘中出没的撒拉逊人或是属于附近的村庄,或是属于周遭的部落,他们已经与基督徒打了近百年的仗,而每一次遭遇,也未必都有时间和机会允许他们解释。 偶尔塞萨尔也会想起远在亚拉萨路的鲍德温。 如果他们能够安然返回,他一定要和鲍德温说说这次的事情——他之前从未发现对方竟然有占卜方面的卓越天赋。若不是鲍德温坚持要给他配置这么一支对于出使来说过于精悍的队伍,他现在必然会相当狼狈。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和他们非常熟悉了,他知道他们的姓氏、来历、年龄、性格,他为他们做过饭,和他们一起狩猎,或是打击盗匪。他们在蜡烛下祈祷,围坐在篝火边唱歌,跳舞,这些小伙子会争执、吵闹,啰啰嗦嗦,各有各的缺点,各有各的优点。 确实,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塞萨尔成为了这群年轻人的首领,得到了他们的拥护,但同样的,这意味着塞萨尔对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在这个时期,在这个地方,死亡总是如影随形,尤其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即便是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国王,也一样仓促地死在了一次远征中,毫无预兆,无可挽回。 但塞萨尔依然不敢去想,他带走了这些人,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却只有一半或是更少,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不用别人走出来责备,他都羞愧到无地自容。幸好,鲍德温的过分爱护让这支出使队伍前所未有的庞大,而庞大就代表着在很多时候,他们对于别人都是碾压性的。 他们击溃了不止一次盗匪,或者是部落中的战士,也在追兵迫近的时候设了两次埋伏,将后者打得辙乱旗靡,如鸟兽散,却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的追索与噬猎——骑士团中已经升起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言语。 最为不安当然就是那些撒拉逊人,苏丹努尔丁曾经的大臣,他们或是疾病缠身,或者是肢体残缺,还有一些已经极其老迈,这样昼夜不停的奔驰,作战,给他们的身体与心灵带来了沉重的负荷,他们尽量不让自己去拖累这些基督徒骑士,但身体有些时候是不听思想摆布的。 “前面有一座绿洲。”卡马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 “不,我们只能休息半个晚上。”塞萨尔拒绝了他的建议,之前他们刚刚剿灭了一队努比亚奴兵,在处死俘虏之前,他们设法逼问出了一些情报——依然有不下两千人在追逐着他们。 而最近的,离他们或许也只有一天的路程,但他们已经连续奔驰了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即便他的力量能够极大缓解骑士们的疲惫,他们的精神也快要支持不住了。 绿洲周边必然会有村庄,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牧人看见了他们,立即舍下了羊群,向着村中奔去,这里正好有个“学者”,他立刻率领着村庄里的战士,迅速地翻身上马,向着绿洲奔来。 对于他们来说,塞萨尔的使团是一支足以覆灭他们的大军。作为撒拉逊人,他们并不畏惧在战场上失去自己的性命,只担忧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幸好这些基督徒并未立即发动攻击,而是从中派出了一个年轻的骑士,他身后与之共骑的竟然是个撒拉逊人,一开始学者还以为那是个向导,随后才察觉不对。 卡马尔跳下马来,在落地的时候,他只觉得双膝一软,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幸好此时塞萨尔也已经下了马,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有了卡马尔的解释与担保,学者勉强接受了他们。当然,对方依然不会放下戒备,这一晚村庄中的每一个撒拉逊人都会彻夜不眠,枕戈待旦,直至他们远离此地,但这就不是这些基督徒的骑士们会去考虑的问题了。 他们一见到那清澈的湖水,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欢喜的高呼,除了负责警戒的骑士们之外,其他骑士纷纷下马,向着湖边走去,他们在扈从的帮助下解开了铁手套,拿下了兜帽,伸出双手,举起冰凉的湖水,放在唇边,尽情痛饮了一番。 然后他们用水囊装满了水,提过去给自己的坐骑喝,正在窥视着这里的撒拉逊人这才略微安了一点心,一个人的品德,往往能够从一些微小的地方显露出来。如果这些基督徒骑士们连湖水都不愿随意糟蹋,那么有很大的概率,他们也不会违背之前的承诺。 学者矗立在窗边。虽然其他人都劝他去休息,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他也看到了那些形容狼狈的撒拉逊人,虽然未必能认出他们的身份,但从神色,举动,穿着上还是能看出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民众——在赞吉王朝中,男性的衣着并没有鲜明的阶级区分,而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也不推崇男人佩戴首饰,穿着丝绸,但总有些地方能够凸显出有权势者的与众不同。 奇怪的是,这些人却都像是才受过了刑罚,血迹,残缺与虚弱是无法遮掩的。 而不久前,苏丹努尔丁的棺椁才从他们附近经过,不用多说,学者也猜到了现在的阿颇勒城中,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沉吟良久,在骑士们燃起篝火,并且派了几个扈从来向村庄中人购买食物的时候,慷慨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又叫来战士们,让他们尽快地收拾需要的物品:“我们要暂时离开这里——等到这些基督徒们和努尔丁的大臣离开,我们也要走。” “什么?”听到学者这么说,战士们都不免感到了一阵惊诧,“是因为那些基督徒吗?”一个性情急躁的战士说道,“您是说他们会引来他们的军队吗?那么我们不妨现在就走出去,将他们杀死。” “不。”学者说:“令我感到担忧的并不是这些基督徒——你们愿意听从我的话吗?如果不愿,那么我就带着我的家人离开。但我希望你们能够听从我的安排,孩子们,阴云正从阿颇勒来。” 这里的人们迟疑了好一会儿,但学者在这群撒拉逊人中一向很有威望,即便还是有些不情愿,他们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将重要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能够带走就带走,不能够带就设法埋掉。 那些基督徒们在天色尚未亮起的时候就离开了,趁着夜色,无声无息,而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学者,立即召集起村里的人,他们背着包裹,提着篮子,安静地向绿洲附近的一座岩山进发,那座岩山有着一道天然的大缝隙,缝隙的末端则是一个被风沙镂空的洞窟,洞窟很大,虽然无法长期居住,但暂时在那里安身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学者的妻子不安地问道,“等那些人来过。”学者说,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学者说的他们是谁。但很快,在第二天的下午,一个得到过先知启示,被学者留下来观察村庄情况的年轻人面色灰白地跑了回来,他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人们给他喝了葡萄汁,他才勉强平静下来,他告诉他们说,就在正午,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一群乌古斯突厥人来到了他们的村庄,他们发现了基督徒们在湖边留下的痕迹,就手持着武器凶狠地冲入了村庄,他们到处搜掠,又叫又喊,但因为在学者的预警下,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只能愤怒地烧毁了村庄里的几座房屋,才悻悻然地离去。可以想象,如果村子里的人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着他们将会是什么。 —————— 塞萨尔他们的队伍在休息过后,又连续奔驰了一日一夜,在第四天的黎明时分,他们距离大马士革已经不远,但一支最为强有力的追兵终于找到了他们,并且正在向他们疾驰而来。 骑士们纷纷放下马背上的撒拉逊人。他们被安置一座沙丘之后,命运如何,就要看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如果基督徒们能胜,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进入大马士革城,并且在那里受到庇护。但如果基督徒们输了,其结果自不待言。 既然第一夫人与新苏丹萨利赫已经派出了追兵,就表示他们不会再将他们看作可信任的臣子,而叛贼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处死。 卡马尔艰难地喘息了两声,他的眼睛已经在这几天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嘴唇皲裂,头发散乱。 但有些话他必须说——“接下来,大人,若是你们能够找到机会,就自行离开吧。我们原本就不是你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就这样吧,你们已经做到了就算是个撒拉逊人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会永远铭记你们对我们的恩情。如果……我和我的同僚们还有将来,我们一定会报答你。” 他凝视着塞萨尔,将双手放在胸前,再一次放下膝盖,跪在了这个基督徒骑士的马蹄前,“一切赞美归于真主,大人,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塞萨尔平静地点了点,事实上,作为基督徒,他也不可能命令他的下属和同伴为了一群撒拉逊人牺牲,他们确实已经仁至义尽,只等击退了这股追兵,他们或许就到了真正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156章 突围 (5) 第156章 突围 (5) 追上塞萨尔的,并不是先前的那些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虽然在信仰和政治制度上被撒拉逊人们所同化,但他们的作战方式依然沿用了自祖先传承下来的经验与律条,也就是他们从草原上的野兽与猎物那里学来的知识。 虽然追逐在塞萨尔身后的总共有两千多人,但他们并不在一起行动,而是经过简单的商议后,分做了三队。第一队会在第一天奋力追赶这些逃走的大臣和基督徒们,第二队则保持一个相对平缓的速度在后面尾随,第三队也是如此,等到第一队感觉精疲力竭的时候,他们会停下来休息,让第二队又迅速接上,等到第二队也开始疲惫了,那么就是第三队发力的时候了。 如果有人生活在草原上,经常看到狼群狩猎的话,他们就会发觉,狼群采用的策略与之相差无几,或者说,狼群就是突厥人最早的启蒙老师,草原上的猎人们早就习惯了——第一个追踪者只要确保没有丢失猎物,就可以放缓脚步,调整呼吸,恢复体力,将追逐的事情则交给其他的同伴。 狼群会轮番出击,他们也是如此,他们的敌人却只能一刻不停地竭力奔跑,可以预料得到的是,当这三支队伍中的任何一支追上塞萨尔他们的时候,突厥人即便不能说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也比这些已经连续奔驰了数个昼夜的基督徒骑士强得多。 而且只要他们咬住了敌人,就会源源不绝的同伴赶来增援,这让每个突厥人都充满了信心。虽然在之前的几次遭遇中,他们也折损了一些人手,但余下的人数依然可以对敌人带来碾压般的威胁和绝望。 突厥人的首领已经看见了那些骑士们,他们已经列队完毕,举起的旗帜赤红如血,角上有个亚拉萨路十字架,为首的骑士身着着镀银的链甲,戴着护鼻头盔,穿着宽大的罩衫,罩衫前后也同样有着一个硕大的亚拉萨路十字架,还有他的坐骑——那匹神俊无比的阿拉比马,通体雪白,只有前额一点毛皮是黑色的,并且形成了一个星星的形状。 第一夫人悬赏了一千枚金币——只要有人能够取下这个基督徒骑士的头颅。 突厥人的首领下意识地舔舐嘴唇,同时眯起眼睛,他发现对方正背着阳光,可惜的是,这种取巧的做法对突厥人没什么用,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而后指向那个年轻人,用突厥语向自己的同伴喊道,“这个人要留给我!他的头颅必须由我来取下!” 其他突厥人们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表示同意,而后他们抬起肩膀,低下头颅,驱动马匹,奔向战场。 对面的骑士却并未显露出如突厥人般的急切,只有一部分骑士迅速向前,其他的骑士却还停留在原地,突厥人并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姿态,但对于他们来说,能够遇上这样迟钝的敌人,再好不过。 突厥人的战斗方式也更近似于狼群,而非狮子或者是老虎,他们会很少会直接冲入敌人的阵营。凭借獠牙利爪撕裂他们的咽喉,他们就如同狼群围攻羊群一般,借助高超的骑射技术,围绕着基督徒的骑士们打转,并且向他们射箭。 人们对于突厥人的箭矢总有一种错误的看法,那就是认为这种箭矢并没有很大的威力,这种看法可能受了一百多年后才会出现的板甲影响。 在厚重的板甲面前箭矢确实很难取得辉煌的战绩。但此时的人们多数穿着的还是链甲,或者是皮甲,这两种固然能够抵挡一部分箭矢的威力,但若是遇上了一个同时具有力量和技巧的射手,骑士同样有性命之忧。 塞萨尔就曾听说过一个不幸的骑士中了箭的事儿——箭矢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大腿,可能就是链甲没能保护到的一小块空白——这一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腿,而后是马匹,箭头则深深的嵌入了他另一侧的腿部。 可以说,这一箭将他和他的坐骑“连接”在了一起,这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但确实是真实发生过。 而突厥人与十字军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也早已有了对应他们的战术——当骑士们向他们冲来的时候,他们就立即后撤,很少有骑士能够追得上他们,而他们一边后撤,还能够一边向敌人射箭,如果骑士被激怒了,不管不顾,一定要追到他们的话,那他们就会远离自己的阵营,远离他们的补给和辎重。 而他们若是真的脱离了大军,人数又在劣势,突厥人就会反过来,向那些已经力倦神疲的人和马发起攻击。 一般而言,突厥人身上都会带着两三种武器,背负在身上的弓箭,挎在腰间的弯刀或者是长矛,而他们采取的方法依然是先远射,再近战。 因此当塞萨尔和骑士们向他们急冲的时候,这些突厥人并不惊慌,只是将后撤的时间略微提前了一点,亦如往常,突厥人迅速地与骑士们拉开了距离,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 骑士们的攻击声势浩大却徒劳无功,余下的突厥人发出了尖锐的嘲笑声。他们策动马匹,开始围绕着那些停留在原处的骑士奔驰,并举起长弓,但就在此时,那些骑士们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举动,他们纷纷往自己的脚下,近处和远处抛下了大块的丝绸。 这些丝绸正是夫人和王子们赠送给塞萨尔的谢礼,在离开的时候,塞萨尔并没有忘记带上它们,那时候若弗鲁瓦还以为他终于也到了喜好敛财的年龄了,他却将它们毫不吝啬的用在了这里。 这些丝绸才被骑士们抛掷出去,就在阳光下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芒,而后纷纷扬扬,如同朵,又如同云霞般落在焦黄的沙地上时,更像是流淌在马蹄下的金子和银子。 无论是首领还是士兵,突厥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些基督徒想用丝绸来为自己赎身,但很可惜,他们每个人的头颅都有定价,而且只要杀死了他们,这些东西依然可以归他们所有,但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注意到——节奏已经被打乱了。 突厥人可以提起缰绳,叫马儿站立,而后践踏一个婴儿,却无法说服自己如此残忍地对待这些柔滑绚烂的织物,这是与黄金等价的东西。就连皇帝与国王谈判的时候,也会将丝袍列为战争赔款之一。 何况这里的丝绸都是苏丹努尔丁妃嫔们的爱物,每一件都足够柔软,细腻,华美,巧夺天工,但他们不愿意去踩踏的东西,基督徒骑士可不会有什么怜惜之心。 一看到塞萨尔的手段奏效,他们就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纵马踏过这些丝绸,瞬间便将一大批还在犹豫是该下马捡拾还是先杀死这些基督徒的突厥士兵斩杀——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居然还是有突厥人在闪避的时候本能地避开丝绸。 “别犯蠢,这是基督徒们的陷阱!”一个突厥士兵喊道,他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不低,穿戴着坚实的札甲,在他的提醒下,也确实有一些突厥人聚集了起来,他们举起了弓箭,搜索目标,却发现眼前却跳跃着大量明亮的闪光。 基督徒骑士们拉下了原本覆盖在身上的斗篷,刺目的光芒便骤然从他们身上迸发出来——那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手中的弓箭也失了准头,弓弦鸣响,箭矢却未能对这些骑士们造成任何损伤,当一个突厥士兵被劈砍到马下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骑士们身上发亮的居然是铜镜的碎片——虽然他不能确定。 这些确实是铜镜,在苏丹努尔丁的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被打磨得异常光亮的镜子,它们甚至作为阿颇勒的珍贵商品之一向外销售。这些镜子也被作为了赠礼放在了箱子里。而早在骑士们休息的时候,塞萨尔就雇佣了一些人,叫他们将这些铜镜全部敲成碎片,镶嵌在了骑士们的链甲上。 虽然手法非常粗糙——只是简单的打了个孔,而后用金属丝或者是牛皮绳固定。 而这些碎片也确实起到了超越设想的作用——人类对于强光的条件反射是任何训练和命令都无法遏制的,而当突厥的士兵们无法控制地转过头去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就迎来了终结。 弓箭连同他们的主人纷纷坠落在了地上,激起了成片的沙尘。 有个突厥人呼喊着首领,他和他身边的突厥人正在向他们奔来,但距离拉近后,他却只在那张面孔上看到了恐惧的神色——那些骑士被他甩掉了吗? 并没有。 当首领被长矛贯穿,并且飞向空中的时候,他才看到了那颗特殊的黑色星星,那颗价值一千个金币的头颅正从他身下掠过,对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后收回目光,甚至没有露出一个笑容,是他不值得吗? 他头颅或许不止一千个金币,但一百个至少是值得的。 首领跌落在地上,他张开了嘴,想要诅咒这个可恶的基督徒骑士——真主保佑,你很快就会随我而来——他每说一个字,口中就溢出一大口夹杂着血块的粉红色浓液。 他说的也没错,虽然他看不到了,但之后的两支队伍正在迅速的往这里靠近。这些基督徒骑士们虽然表现得非常从容,而且凶悍,但首领并不认为他们还有多少力量应对接踵而至的战斗。 何况那两支队伍中还有着比他们这支队伍更多的,得到了先知启示的人,对方的屏障已经破碎,在那些更为犀利的弓箭之前必然不堪一击。 他这样想着,满心不甘地死去,而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塞萨尔和他的骑士们的气息尚未平缓,就感觉到空气和大地都在隐约地震动。这是无数双马蹄踏在地上引起的共鸣,若弗鲁瓦的脸色顿时变了。 骑士们无声而默契地向着塞萨尔靠拢,塞萨尔举目四望,骑士们没有折损,虽然其中有一些人已经摇摇欲坠,但扈从和武装侍从却已经有了不小的损失,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毕竟是战争,不是儿戏。 他不再多想,沉下心来,向那个冥冥之中始终注视着他的存在祈祷。再一次,犹如月光与白银的圣洁光芒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这次甚至连扈从和武装侍从都可以感觉到由塞萨尔传递到他们身上那无尽的荣宠和恩惠,他们激动地流下泪来,觉得若是能够在此时死去,也已经完全值得了。 只有若弗鲁瓦面露忧色,他不但是被选中的人,还与同样眷顾深重的人并肩作战过许多年,过多的祈求圣恩会给当事人带来极大的损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 有些人在战事结束后会毫无预警的一头栽倒在地上,当即死去;也有些人会在这之后,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就算他幸运的没有重蹈以上两者的负辙,也会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再次获得眷顾,有些时候更是表现得他从来就没被选中过似的。 现在塞萨尔毫无疑问的是在透支,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他知道塞萨尔是个怎样的人,即便他不允许他这样做,也能阻止他,这些人的死亡也会让塞萨尔在之后的岁月中备受煎熬,甚至可能会因此忧郁而死。 就在此时,掩蔽在滚滚沙尘之后的两支队伍也已然显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其中一支当然就是那些带着翻毛皮毛的突厥人,他们来势汹汹,还在远处就在吼叫,挥动刀剑,但没有立起旗帜;另一支军队更就叫人感到奇怪了,他们行动起来悄寂无声,黑沉沉的一片,虽然立起了旗帜,但这个旗帜,就连身经百战的若弗鲁瓦也没法从记忆里找到类似的痕迹。 那是一面巨大的黑旗,旗帜中央,飞翔着一只白色的鹰。 (本章完) 第157章 重逢 第157章 重逢 黑底白鹰,当这面旗帜第一次出现在大马士革附近的空旷荒地时,无人在意,更无人信服,人们对其充满了疑惑与猜测。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今后的二十年里,这面旗帜的主人将会踏遍几乎整座阿拉比半岛,无论是塞尔柱突厥的半壁江山,又或者是赞吉王朝的后裔,或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阿萨辛,能征善战的十字军乃至于法蒂玛王朝的余孽,都没能撼动他的王座。 后来的人们只要看到这面旗帜,就不由得心生敬意,就连他的敌人也不例外——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面旗帜的主人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睿智的君王,以及一个勇武的战士,也同样因为他是一个仁慈的贤人,他宽恕的生命远比他杀戮的生命更多。 一些人甚至会说,如果没有萨拉丁,也不会有后来的圣王。 虽然这种说法引起了很多人的腹诽,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最先从沙砾中翻找出那枚宝石的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但将这颗宝石予以雕琢,将它镶嵌在皇冠上,捧向整个世界的却是苏丹萨拉丁。 当然,此时的人们包括萨拉丁自己,都不知道被他们注视着的那个基督徒骑士将会创下多么伟大的奇迹。 他们只是驻足在距离战场不远处的一座丘陵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座将再次陷入恶战的沙地。 萨拉丁一言不发,而他身边几个较为亲近的将领却已经奇怪地交头接耳起来,他的侄子甚至忍不住问道:“他是没能认出您的旗帜来吗?” 这确实是一面崭新的旗帜,他抬头望了一眼,就连在埃及萨拉丁也从未将它展开过,直至他们来到了大马士革,萨拉丁才随之望去——若是仔细观察,你就能发现这面黑色的旗帜上,正在骄傲地展开双翅的白鹰,与之前人们用在纹章和旗帜上的都有不同。 它以正面对着敌人和友人,双翅打开的幅度非常的大,翅尖朝向天空,双爪直击地面,熟悉鹰隼的人们可以轻易地发现,这正是这种猛禽将要攫取住猎物的最后一刻。 萨拉丁轻轻地抚摸着手上的银戒指。 他的戒指上也是这样的一只鹰。如果那个孩子曾经将他的银戒指按在纸上印出形状,他当然就可以一眼看出这面旗帜的来处,他会吗?凭借着那个孩子的细心与谨慎,他会的,虽然他之后必然会将戒指慎重的收藏起来,而后将印着这个图案的纸烧掉,但他绝不会轻易忘记。 而萨拉丁身边的将领提出这样的疑问也是有原因的,依照他们的想法,这支队伍疲惫不堪,饥渴交加,又已经和一群苏丹努尔丁麾下最为棘手的乌古斯突厥人交过手——他们也看到了,那些十字军骑士毫不吝啬地将珍贵的丝绸抛到马蹄下践踏,用贪婪来阻碍敌人的行动,又在身上悬挂碎裂的铜镜,利用阳光来让敌人的优势变作劣势——这确实都是值得称赞的奇妙想法。 但他们这样做,而不是直截了当的进入战斗,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了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的首领必须保证这些骑士的体力能够得到最大的保存,他也确实做到了,只是敌人并不止这些——追猎而来的另一批突厥人足足有一千多名。 他们现在却只剩下了三四百人,无论哪个方面都处于劣势,而此时又来了可以依仗的援军,难道他们不该转过身去,向着他们奔来,祈求庇护吗? 即便这样做,他们可能会成为萨拉丁的俘虏,但总比在这些野蛮的突厥人刀下丢失了性命来得好。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支队伍不但没有向他们靠近,下马跪地求饶,反而重新举起了旗帜,而他们的年轻首领则拔出了长剑举向空中,阳光聚焦在明亮的剑尖上,就像是又升起了一轮新的太阳。 那些骑士们居然也没有露出丝毫猥琐或者是胆怯的姿态,他们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追随着他冲向了黑压压的敌阵。 “他们疯了吗?”之前的那个撒拉逊人将领质疑道:“他们完全不必这样做!” 在撒拉逊人与十字军的战争中成为彼此的俘虏,不能说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甚至一些十字军将领以在撒拉逊人的监牢里待过为荣。一个国王或者是公爵、伯爵在异教徒的监牢里一待就是很多年,像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二世,他的儿子约瑟林三世,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他的继父雷纳德,都做过撒拉逊人的阶下之囚,雷纳德至今也没能回到安条克。 之前阿马里克一世也曾经愤怒的处死过十二个圣殿骑士,别以为那些进入了骑士团,做了“天主的战士”的骑士们就当真能够虔诚到不惧死亡的威胁——或许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如此,但也有一些人会毫无羞耻之心的向敌人卑躬屈膝,只求一丝生机。 尤其是进入圣殿骑士团已经成为一桩好买卖的现在。 那个年轻人还有着悠长的将来暂且不说,不久前他才得回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埃德萨伯国已不复存在,他也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表兄弟,凭借这么一层关系,他将来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有实权的大臣,而且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地——伯利恒,伯利恒虽小,却也富庶。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了一时的屈辱付出惨重的代价呢?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一个声音回答了他,但不是萨拉丁,回答他的是神情倦怠的卡马尔,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留下这个将领迷惑不已。 他们比塞萨尔等人更早地被萨拉丁的大军发现。起初的时候,他们又是惊恐,又是绝望,还以为发现了他们的是另一支来自于阿颇勒的军队,对方也感到奇怪,看他们的穿着,年龄和模样,都不像是农民或者是牧人,怎么会被聚集到一座沙丘后面,茫然地等待着——像是在等待什么结果。 幸好此支小队之中,正有一名见过卡马尔的人,他叫出了卡马尔的名字,并且从大臣的口中得知了其他人的身份。 他立即转身回去告知了萨拉丁。萨拉丁在此时前来,有一半的原因,正是为了卡马尔,还有他早就看中的几个大臣。 从卡马尔的口中,他也得知了现在阿颇勒的情况,这让他不免犹豫了起来。 “你带了多少军队?”卡马尔问道。 “三千人。”萨拉丁回答说,这个数字非常微妙,正处在自保和进取之间。 但听了卡马尔的建议——萨拉丁最终还是决定暂时舍弃进军大马士革乃至阿颇勒的想法。 叙利亚很快就要混乱起来了,每个人都在蠢蠢欲动,但凡他手上还有些钱财和军队——第一夫人和苏丹努尔丁最小的儿子萨利赫没有可能守住阿颇勒,他们或许很快就会被驱逐出城堡。 但这并不是说,下一个坐上苏丹宝座的人就能够安枕无忧了。他将会面对四面八方的窥视,憎恨与持续不断的攻击,每个人都想伸出手来,把他扯下去,而后重复他的命运。 “但萨拉丁,你与他们不同,您的叔叔和您已经有了埃及,虽然……。” “希尔库死了。”萨拉丁平静的回答:“或许你还不知道,就在我出发之前,我的叔叔希尔库已经因为急病,升上了天堂,去见了真主。我现在是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 “或许我该说声恭喜。”短暂的错愕之后,卡马尔飞快地说道,虽然这句话听起来着实不太恭敬,不过他暂时性还是没办法从苏丹努尔丁的臣子身份里摆脱出来。 而若是站在苏丹努尔丁的立场上看,萨拉丁,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贼。 不过,萨拉丁也不是会在这些小地方斤斤计较的人,何况他也承认自己和叔叔的所为确实已经构成了背叛。这点他并不想要否认,而卡马尔对局势的分析也已经说服了他,虽然他已经是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了,但如果他留在叙利亚,参与到这场混战中,很难说阿蒂德以及他身边的那些法蒂玛王朝的余孽会不会产生一些不怎么好的妄想。 既然如此,留下叙利亚,以苏丹的宝座为诱饵,让这群饥饿的鬣狗相互争抢,以消耗他们的实力,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原本想要直接返回大马士革,但卡马尔并没有忘记塞萨尔。虽然他不知道塞萨尔和突厥人的战场在哪里,但应该距离他们被发现的地方不远,萨拉丁的骑兵们也很快找到了他们。 对于他的回答,萨拉丁只是微笑,确实,如果那个年轻人真的率领着部下向他投降,虽然他或许会宽恕他们,允许他们回到亚拉萨路,无论是为了苏丹努尔丁,还是他自己,但毫无疑问,他会感到失望。 无论对方是以什么样的崇高理由,为了他父母最后的安宁,又或者是为了下属的安危,这些理由都无法说服萨拉丁。 或许正是因为他难得对一个人,还是一个基督徒,产生了这样高的期望,他才希望塞萨尔能够永远如同他们初见时那样纯洁,坚定,毫无瑕疵。虽然他知道这也是一种苛求,但他坚信自己会给予相对应的回报。 相比起基督徒,撒拉逊人的朝廷之中,从来不缺乏异族的身影,即便他们依然要坚持自己的信仰,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官员,或者是将领,苏丹甚至会允许他们在城内拥有自己的教士和教堂。从这一点上来说,撒拉逊人的苏丹与哈里发,可要比基督徒的国王宽容多了。 提问的将领已经明白了卡马尔的意思,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然他能够来到萨拉丁的身边,就表示他已经得到了萨拉丁的看重——而卡马尔话中的含义先是让他感到嫉妒,随即便是心脏狂跳——想到为了这份看重,那个基督徒骑士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就不寒而栗,这根本就不是在要求一个人吧,他喃喃自语道,他的同伴已经低声惊呼了起来。 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群困兽犹斗的战士,因为一时的意气受伤甚至死去。但他们只看到了一道雷霆——这道雷霆仿佛是在漆黑的海面上奔驰,又像是击穿了稠密的丛林,尖锐的锋刃在突厥人的队伍中纵横驰骋,所到之处,突厥人的头颅与肢体犹如鱼群飞跃,又如同果实坠落。 引领这道雷霆的正是被萨拉丁看中的那个少年人,而追随着他的那些骑士,居然奇迹般地一个都没有掉队。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萨拉丁等人似乎也已经看到了那紧咬的牙关,瞪大的眼睛与浑身紧绷的肌肉,哪怕只是在一边旁观,都有不少战士们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拳,他们几乎要从马背上直立起来,纵身飞入那座死亡的漩涡所吞没的战场上去。 之前那些突厥人的士兵没有看到的景象再次重演,他们惯常的战术在此时完全失效,他们的马儿根本跑不过被塞萨尔加持过的基督徒骑士们,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只有札甲或是皮甲的突厥人根本经不起骑士们的摧折,他们哀嚎着,不甘的倒下。 哪怕他们极力想要组织起反攻,那个为首的基督徒骑士又是那样的警觉和敏锐,只要他们一聚集起来,他就会立刻与他那匹浑身雪白的阿拉比马一同落下,将他们冲散,踏碎。 这并不是一场巨大或是重要的战役,却让旁观者们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人的心中都产生了同样的一个疑问,在人数,力量和补给上都处于劣势的一小群人,反过来吞噬了一大群追兵,甚至很明显的,在战斗的后期。这些突厥人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想要逃跑,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被一次次的卷入和绞杀。 整个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等这场战斗终于得以落幕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手脚都开始麻木,而深深的压在胸膛里的那口气也终于可以呼了出来。 萨拉丁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紧张后的松弛,他的笑容变深了,而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塞萨尔正仰头看去,他确实认出了那面黑旗上的白鹰,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只鹰纹都不同,他也猜到了来人正是萨拉丁,毕竟在苏丹努尔丁已死,群雄环视,择时而动的时候,萨拉丁这样又具有野心又有远望的人,又如何会在埃及开罗束手待命呢? 即便为了了解努尔丁去世后的状况,他也必然会亲自来一次。何况卡马尔要求他们将这些大臣带出阿颇勒,却没有明确的说,他们要到哪里去,这或许是在提防,但塞萨尔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与某人有了约定,而与他约定的人还能有谁呢? 如果卡马尔真的能够忍受蠢货,他就不会这样狼狈的逃出阿颇勒。 萨拉丁策马一路奔下丘陵,在距离战场不过几百尺的地方勒住了马,塞萨尔挥手拒绝了若弗鲁瓦的跟随,也是独自一人奔向萨拉丁。 萨拉丁就见这个少年骑士在马上向他微微躬身行礼,他伸出手来,却只见对方身体突然往前一倾,就摔下马去。 (本章完) 第158章 白鹰(上)(加更!) 第158章 白鹰(上)(加更!) “该你了。”萨拉丁说,坐在他对面的卡马尔却像是骤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停顿片刻,才收回了不知看向何处的视线。 他脱离困境已经有好几天了,但有些时候他还是会产生妄想,以为自己还在阿颇勒,蜷缩在自己的居所,或者是新苏丹的监牢里,等待着受刑,或者是被处死。 而他的身边则充溢着亲友和同僚的抱怨、诅咒和辱骂。他们指着他,责备他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让他们受苦受难,成为了暴君警示众人的第一群猴子。 他将视线放在了棋盘上,虽然之前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但简略地看过几眼后,他就下出了精妙绝伦的一步。 萨拉丁不以为忤地赞叹了一声,“我一直听说你的棋艺高超。可惜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机会与你对弈。”这是当然的,当萨拉丁还在阿颇勒的时候,他还有他的叔叔与卡马尔这样的本地人相处的并不好,卡马尔的家族在阿颇勒经营多年,而萨拉丁和他的叔叔希尔库却只是不折不扣的外来者,“提克里特的库尔德人”,即便从他们的父亲成为赞吉的大臣算起,也只不过是短短两代的时间,甚至三代都没到。 而且希尔库的野心早就暴露了出来。而萨拉丁,人们都说,他是一个极其懂得伪装和掩饰自己的年轻人,卡马尔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性,若苏丹努尔丁能够再活上个五十年,或者是他有一个值得人们忠诚的继承人,萨拉丁都将是最可用的一个人——无论是作为将领,还是作为总督,但若是没有,那他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萨拉丁是个何等狂妄的人呐,让卡马尔来说,他甚至连阿颇勒城内的大学者也未必放得进眼里——他或许是虔诚的,但这个虔诚只对真主,对祂在人间的使者,萨拉丁并没有多少敬意,而那些维齐尔,埃米尔与法塔赫……甚至卡马尔和那些显赫的大臣,对这个库尔德人来说,亦如枝头上的果实,只看什么时候摘取罢了。 卡马尔凝视着这个先是被自己轻视,而后又被自己戒备的男人,萨拉丁正处在作为一个战士最好的时候,身体强壮,经验丰富,他面孔苍白,胡须漆黑,粗壮的眉毛下是深深凹下去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一种相当温柔的深褐色,一如他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在什么时候,萨拉丁似乎都没有狂怒或是暴躁过。 这一点卡马尔也曾在自己的主人苏丹努尔丁身上看见过,这种人,似乎生来就知道,世间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无需急切,也无需担忧,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真主会给他们一切。 但真主也是残酷的,卡马尔想到,祂从未永远地眷顾过什么人,祂将权柄拿走,以衰老或是死亡的方式,而后交在新的人手里——努尔丁是否想到过,他的失败会来得如此仓猝而又绝望?这样说起来,他能够死在加利利海的战场上,或许还算是一桩好事,若是让他看到现在的阿颇勒,他的国家,他的继承人,他的大臣与将领……即便是钢铁做成的心,也会迸裂的。 萨拉丁举起手来,在他移动棋子的时候,他手上戴着的银戒指——戒面上一样有着一支扬起翅膀的白鹰——反射的一点光芒刺中了卡马尔的眼睛——他侧过脸去,萨拉丁注意到了,就将戒指转过来,用不容易反光的戒圈部分对着外面。 “这一步值得记录下来。”卡马尔说,并未恭维,在阿颇勒曾有无数人成为了他的手中败将,他从来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弄虚作假,阿谀奉承,即便他的面前是苏丹或者是将要成为苏丹的人。 这次他思考了很久,萨拉丁并没有催促。而是拿过一边的葡萄汁,慢慢地啜饮了一口。他对酒类并没有极其强烈的嗜好,只在需要舒展身心,思考问题的时候才会来上一小杯。 而就在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可能思考的不是一个问题的时候),有人走进,轻轻叩响门扉,萨拉丁高声道:“进来。” 一个卫兵就走了进来,他向萨拉丁禀报说,医生们已经为那个基督徒骑士看诊完毕,正要来汇报结果,询问萨拉丁是否有时间召见他们。 卡马尔听了,就要起身回避,而萨拉丁伸出了手,“没必要,”他说,“此事无关军事和国政——你留在这里,对于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妨碍。” 既然萨拉丁如此说,加之卡马尔也很想要知道塞萨尔现在的状况——不管当时的情况如何,他又给出了怎样的承诺,又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塞萨尔,他和那些伤的伤,病的病,老的老的大臣们想要从阿颇勒完好无缺的走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能无需追兵,他们就因为疲惫,病痛和盗匪死在城外的沙漠中了。 与基督徒的世界不同,撒拉逊人的医学发展的虽晚,但崛起的很快,而且有着默罕默德的旨意,任何一个学者都可以行医。之所有这个限制,还是因为有些不曾受过启示的人也曾试图为他人治疗,而他们若是没有足够的学识与经验,又没有先知赋予的力量做最后的保证,可能会因为做出了纰谬的判断,或是给予了错误的治疗而造成病人病情加重,甚至死亡。 虽然学者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但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确实占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 为首的学者就是萨拉丁带在身边的医生,能够被萨拉丁带在身边,他当然不可能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 他能够治疗断裂的肢体,消除高热,平息抽搐与吐泻,他甚至曾经治好过一个自出生起遍咳嗽不止,险些因为窒息而亡的婴儿,因此受到了许多人的敬爱与信任。 可以说,若是他当初留在了阿颇勒或者萨马士革,依然能够受到苏丹或者是总督的恩宠,但他们会将他关在宫廷里,不让他轻易地接触外界,这是任何一个服务于当权者的人都必将遭遇的命运,而他不愿意。 而他答应为萨拉丁服务,正是因为后者做出过承诺,只要他能够随时来到萨拉丁身边,萨拉丁并不会干涉他为其他人看病,哪怕只是一个城外的乞丐,或是一个基督徒。 医生的神色并不怎么温和,甚至眉头紧蹙,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卡马尔的心就不由得往下沉了沉,他们目睹了那场辉煌的战役,但也知道这份辉煌之后是一份何等惨重的代价——而且这些代价都是一个人支付的。 这个基督徒骑士所获得的启示据说来自于圣哲罗姆,这位天主教圣人并未能够被撒拉逊人视作先知——他们认可这些贤人,认为他们是古早的“学者”,却不认为他们有资格给予一个凡人以启示,遑论如此通透和强大的启示。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卡马尔这么认为。 萨拉丁却若有所感,“他庇护了他麾下的每一个人,从骑士,扈从到那些可怜的仆人。 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经过了多次战斗,而每次战斗,与他在一起的人都能获得长时间并且强力的加持。而这次他更是将先知赐予他的恩惠延展到了每个人身上——他们有多少人?” “总共有三百六十七个人,三百六十七个人,无一死亡,”医生用一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而这些人所受的最为严重的伤,也不过是失去了一条胳膊,但他们杀死了数量相对于他们两倍乃至三倍的敌人,这一切都是那个年轻的基督徒骑士带来的。 而且,据我观察,他带给他们的,还不仅仅是犹如盔甲般的保护,他所得到的启示,还能够让他承担一部分这些人受到的痛苦和伤害。” 听到这里,就连萨拉丁都神色凝重起来,“你确定吗?” “我确定。”医生肯定地回答道,对萨拉丁他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在那个基督徒骑士身上也发现了相对应的伤害,虽然要轻微许多,并且正在迅速的痊愈,但很明显,这些伤势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毕竟他的头盔和链甲都是完好的,而有些伤势是必须受伤的人丢失了头盔或者是链甲破损,才有可能形成。” 萨拉丁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才开口继续询问:“那么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非常不好,大人,他耗尽了所有,无论是从精神还是躯体上来说,我从未看到过一个得到了真主眷顾的人如此频繁,并且不顾一切地使用力量。 幸好他身上的伤势,即便没有擦拭药膏,或者是服用药水,也在肉眼可见的痊愈,这表示先知和真主还没有舍弃他,他依然拥有他们的垂青,但就像是一口被迅速抽干的深井,想要让清澈的泉水重新积蓄起来,恐怕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多久?” “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吧。” 萨拉丁摇摇头,“我没办法在这里待那么久,看来只有先把他们送回去了。”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医生和他身后的几个同僚,“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吗?”他用得虽然是商榷的口吻,也没有威胁这些医生,但没有人不懂得他话中的意思,也绝不会有人违逆他的旨意。 等到医生们退出去了,卡马尔才开了口:“您要释放这些基督徒骑士吗?就算不杀了他们,留下他们,让他们成为您的俘虏,也能获得很大一笔赎金。” 萨拉丁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这个曾经的共事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地,随时随地地给他挖坑。“如果他甘愿向我臣服,让他的那些骑士们成为俘虏,他就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发动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玉石俱焚的攻击了。” 虽然此时医生表示,塞萨尔恢复只是需要时间,但那时候谁也猜不到结果会如何,就像是你将一件瓷器扔在地上的时候,就应当做好了它会粉身碎骨的准备,若它还能保持完整——或许会有一两道裂纹,那都是你的幸运。 虽然十字军的将领们从来不会畏惧成为撒拉逊人的俘虏,但这是建立在他们没有触碰到撒拉逊人的底线,以及可以换来一大笔赎金的前提下,骑士们就很难说了。如果他家资富裕,又或是有一个愿意为他付赎金的贵女,或者是亲眷。他当然可以回到亚拉萨路以及其他的基督徒国家。 但若是他没有,就像是曾经的威廉.马歇尔,正是因为他的恩主不愿意给他付赎金,他才在敌人的监牢里待了好几年,直到另一位女恩主,阿基坦的埃莉诺为他缴付了赎金,他才能重获自由。 在塞萨尔的使团中,九十名骑士均是来自于三大武装修士性质的骑士团,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进入骑士团之前,就已经舍弃了世俗间的一切,或许是放弃,或者是捐献,或者是留给自己的亲眷,反正他们本身是没有任何私人财产的。 骑士团可能愿意赎回他们,但那肯定是一段漫长的谈判过程,还有他们的扈从和武装侍从,如果是那些只是来寻找晋升机会的扈从也就算了,他们可能已经被选中,身后有家族支持,或许可以跟着他们的骑士主人一道离开牢房。 但那些只是作为奴隶和仆人的侍从呢,这就很难说了,若是发现他们不可能被赎出去,他们就很有可能被变卖为奴隶,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亚拉萨路或者是他们的故乡,这当然是一桩无比残忍的事情,但也是此时的约定俗成,毕竟任何事情都要讲性价比,在一个骑士也可能是消耗品的世界中,普通的仆从当然就更加不值一提。 “他们可是塞萨尔耗尽了眷顾和生命也要保留下来的人。”萨拉丁说,“我会宽恕他们,释放他们,允许他们回到亚拉萨路,或许有些人可能要留下自己的马和甲胄,但他们必然肢体完整,身体强壮的回到家人身边。” “你可真是慈悲。”卡马尔又忍不住刺了他一下。 (本章完) 第159章 白鹰(下) 第159章 白鹰(下) 随后他挪动了一枚棋子,击败了萨拉丁的“宰相”后,拿起了那枚落败的棋子,捏在手里,轻轻地摩梭。“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这个孩子的,但您真的不担心,有些人会因为您对他的格外恩宠,而生出嫉妒和仇恨的心吗? 而且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基督徒。 我还在阿颇勒的时候,曾经博览群书,在都城的大图书馆里,如同河流带来沙子,商人们也带来了无数的典籍、记载和文献。在这之中,我曾经翻阅到一本由一个年长的学者翻译过来的赛里斯人的哲学书籍,里面有好几条简略但又意义深刻的箴言,被我深深的记在心中。 大人,其中有一条这么说,当一颗珍贵的药材或者是香草生长大路中央的时候,即便会感到惋惜,不舍,在这条大道上往来的人们,还是得必须忍痛将它铲除。 我承认,塞萨尔是我见到的,最受真主瞩目与爱护的一个年轻人,但他终究不是撒拉逊人,而是基督徒,若是叫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亚拉萨路,将来他就有可能在战场上与我们遭遇,你此时的仁慈可能造成战争的溃败以及难以计数的撒拉逊人的死亡。 你也看到了,那些骑士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些惊艳绝伦的天才,他们能够做到以微弱的力量击败和吞噬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是因为他们有塞萨尔,有着这么一个受人尊重,并且信服,同时具有着超乎寻常的伟力的首领,才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而且我也听说,导致苏丹努尔丁大败的那场加利利海之战中,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亚拉萨路国王身边的也是他,他当时被誉为圣城之盾,而且医生也说了,他所得到的启示绝不仅仅是人们看到的这些,可以说只要有他在,亚拉萨路的国王就永远不会在战场上陨落。 所以您真的要放他回去吗?您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他带回开罗呢?等他到了开罗,您就像看待儿子或者侄子般的对待他,给他钱财,给他宫殿,给他权力。您甚至可以告诉他说,只要他愿意为您效力,您甚至愿意放缓对亚拉萨路以及其他基督徒国家的攻势。” 听到这里,萨拉丁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并不是在嘲笑卡马尔,卡马尔的话确实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确实是可以这样做。毕竟在将来的几年,他的重心并不会放在沿海的基督徒国家,而是放在埃及,放在叙利亚,甚至在塞尔柱突厥依然占有的那些土地上。 对于十字军嘛,他甚至可以说是轻视的,就他所了解到的,他们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锐气和虔诚,锈蚀的刀剑或许还残留着一些早日的锋利。但已经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而且,他若是留着他们,对于他的统一大业就有一个相当大的好处——他可以借着这个神圣的名义,将所有的撒拉逊人都捏合起来,捏到他们紧密相连,再也无法分开。 “我确实有这么想过。”萨拉丁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可惜的是,“我看中的这个少年人是那样的聪明,我曾经在哈里发阿蒂德的宫殿外与他交谈,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打算,他绝对不会相信,我是为了他才不会对那些基督徒国家发起攻势,也知道我只不过是用一份虚无的馈赠,来换取他对我的忠诚。 他不但不会听从,说不定,还会为了他的兄弟,亚拉萨路的国王狠狠的给我一刀呢。” “他会吗?” “会,他是那种很有主见,信心,行事果断的孩子。” “如果您的将领们听到您这么说,他们更是要让您处死他了,或者把他拘禁起来,让他永远无法回到亚拉萨路也行。” 萨拉丁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伸了个不怎么明显的懒腰,“但若是如此,单就亚拉萨路国王一个人可没有办法对付那些饥饿的豺狼。 我说的可不是撒拉逊人,而是环绕他在周围的基督徒们,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在任何事上为自己攫取好处。卡马尔我就不信你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古怪之处——那些人,随便是谁,第一夫人也好,萨利赫也好,或是那两个王子也好,杀了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有什么好处吗? 约瑟林三世对我们毫无威胁,他从五岁起就成了赞吉和努尔丁的阶下囚。他之所以能够长大,结婚,还是因为努尔丁没有完全的吞下埃德萨,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拿他出来做做文章。这么一个人回到亚拉萨路,也只是给亚拉萨路多了些麻烦,而没有任何好处,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你说是为什么呢?” “有人要他们杀了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还有他的继承人,”卡马尔说到:“确实有些不对。”那些追兵的数量,和他们过于热忱的态度…… “塞萨尔的头价值一千个金币。”萨拉丁说,塞萨尔和他的骑士们确实杀死了之前的两批人,但既然萨拉丁也是撒拉逊人,怎么会不了解这些突厥人的作战方式,他命令他的士兵去绞杀了之后的那些追兵,这个情报是他们从俘虏口中拷问得来的。 别以为一千个金币很少——二王子收买基督徒骑士的时候,一个人就给了一千个金币的珠宝,但说实话,其中有没有等完事后翻脸“拿回来”的成分,也只有那颗挂在南门城墙上的脑袋清楚了。 第一夫人本要将这柄利刃用在最关键的地方——那些拥有实力的埃米尔与法塔赫,能够抽出这么一笔钱来,就有够为难她的了。 而且基督徒骑士与突厥人的价格也是不同的,无论是买是卖。 萨拉丁伸出手来,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他也感到头痛。第一夫人也不是什么因为一时任性就胡作非为的女人,这表明,她,或是什么她无法舍弃的人正有一个把柄被基督徒牢牢的握在手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希望这个把柄并不会波及到整个撒拉逊世界。 他缓慢地嘘了口气,他还是需要弄清楚这个秘密。 卡马尔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如果他愿意留在萨拉丁的身边,即便这种行为会让他的品德染上污点,但他今后的前途绝不只是一个法塔赫或者是一个维齐尔,至少也是大维齐尔或者是埃米尔,甚至可能会被外派出去,成为一地的总督,若是留在宫廷,也有可能成为“艾塔伯克”。 这个称号曾经属于赞吉的开创者,后来他的两个儿子也继承了这一称号,在撒拉逊人的语言中,它的意思是“王师,保护人”。 一路上,这个基督徒骑士对民众的怜悯与温和,他也都看在眼里,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统治者,他的所作所为不会玷污到萨拉丁的声誉,反而会让他的荣耀更上一层。 萨拉丁握住了自己的下颌,“不要焦急,卡马尔,”他说道,一边移动了自己的“王”:“他还那样年轻,而我们也有的是时间。 卡马尔,我说过,亚拉萨路并不是一处纯洁的神圣之地,或许它曾经是,但如今已经被那些异教徒所污染了。若是将来有一日我取回圣城,我必然要用玫瑰水擦洗那里的每一块石砖与柱子,摧毁他们的神像和十字架,燃烧三个昼夜的香料来去除这团令人恶心的污秽。 而这个孩子——你真的认为他能够在亚拉萨路的宫廷中如鱼得水吗? 的确,亚拉萨路的国王十分的爱重他,但再怎么爱重,他们也是两个少年人,塞萨尔的家族等同于不存在,无法给他任何助力,何况亚拉萨路的国王还得了麻风病,至今尚未痊愈,他的寿命可能在三十岁前的某一天便戛然而止。 不,甚至不用到那时候。 如果塞萨尔还是原先那个身份不明的侍从也就罢了。如今他却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贵族,埃德萨伯爵,又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表兄弟,他是可以染指那张王座的——无论他想还是不想,”萨拉丁垂头看着棋盘:“他永远会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卡马尔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发寒。萨拉丁对这个基督徒骑士的爱护,他们都看在眼里,他甚至愿意爱屋及乌,为他释放所有的基督徒骑士,还有那些扈从和奴隶,但他也可以冷静的看着塞萨尔走向悬崖,摔得筋断骨折,遍体鳞伤。 但他也只能叹息一声,如今他自己都是萨拉丁的囚徒——他可没天真到幻想在萨拉丁这里可以获得如努尔丁那里的待遇,萨拉丁如此礼遇他们,一来是因为他才成为埃及的大维齐尔,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二来则是为了正统性——想必不久之后萨拉丁就会宣称自己才是努尔丁的继承人,若是有努尔丁的老臣在他身边,他的说服力就要强得多了。 卡马尔甚至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他原本想等到塞萨尔苏醒,就去探望他的,但现在,他还是别多事了,如果对方知道或是猜到了萨拉丁的用意,萨拉丁说不定会怀疑是他告了密,而萨拉丁这种人,不到最后一刻,是绝对不会轻易发作的,他还不想战战兢兢地度过之后的几十年。 只不过,有事情放在心里,之后的几步他果然下得乱七八糟。 “别想了,”萨拉丁说:“要去看看塞萨尔就去看看吧,我所说的他大概也想得到,只是他性情执拗——就是一头长了角的小羊!倒是你不去看他,他才会感到奇怪,”他抬起头来:“去吧,或许很快,你们就会在开罗或是阿颇勒见面也说不定。” (本章完) 第161章 以撒人的小算盘 第161章 以撒人的小算盘 这群以撒人的到来,确实出乎萨拉丁的预料。 他一早就决定了,出于对塞萨尔的欣赏以及这些骑士的勇气和忠诚,他将会仁慈地宽恕这些基督徒骑士,他们会被释放,回到亚拉萨路,可以带走自己的扈从和仆人,也无需支付哪怕一个金币的赎金。 所以当塞萨尔昏厥之后,他就立即从里面选出了两个人,叫他们马上返回亚拉萨路报信。 大马士革位于亚拉萨路和阿颇勒的正中,距离也几乎相等,也就是说,一个骑士若是不眠不休,昼夜不停地奔驰,可以在一周之内往返于两个城市。 其他人不论,就萨拉丁所看到的,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与塞萨尔之间的情感必然是毋庸置疑的,在塞萨尔还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侍从时,鲍德温四世就愿意为他做担保,将他视为最可信的同伴与将来的臣子。 现在塞萨尔的身份已经得到了确证。他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是无可辩驳的贵族,亚拉萨路国王的血亲,哪怕萨拉丁提出了要用十万个金币赎买塞萨尔的要求,亚拉萨路的国王也必然会同意,他身边的那些臣子和领主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但亚拉萨路国王的使者还未来到,伯利恒的以撒人却已经走进了大马士革,除此之外,他们竟然已经筹措到了十万个金币——对此萨拉丁倒不是很在意,大马士革也有以撒人,而商人们也有自己的传讯手段,速度甚至不逊色于军队。 当时卡马尔正在他身边,甚至询问过是否应当将这件事情交给他,或者是沙姆斯丁来办。 萨拉丁现在虽然只是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但谁都看得出,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成为埃及的苏丹,将来甚至可能会成为更多领土的统治者,拥有这样身份的人,就不该与那些狡诈的寄生虫们有过多的接触。 不过萨拉丁对与塞萨尔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很感兴趣,他曾经在亚拉萨路见过塞萨尔,那时候他还是鲍德温四世身边的一个侍从,一个涉世未深,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与理念的少年人;他也在福斯塔特的宫殿外见过塞萨尔,那时的他虽然尚未成为骑士,但已经经过了血肉与刀剑的磨炼,是个可信的战士了,又敏锐,又坚定,让萨拉丁欣赏不已。 当然,比起前两者来说,他身上更为重要的一个品质就是忠诚,这一点始终没有变过。 只是在伯利恒,他的身份又有了不同,他是伯利恒的主人——虽然这片土地他只有使用权,没有处置权。但对于伯利恒的人们来说,无论是基督徒,以撒人,还是撒拉逊人,他都是一头可怕的巨龙,他的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他们倾家荡产或者是家破人亡。 那么他会在伯利恒如何行事呢?尤其伯利恒之前的那些人——那些拥有权力和地位的人。 虽然塞萨尔在伯利恒待的时间不长,但无论他做了些什么,萨拉丁相信自己能从以撒人的述说中探知到一些他之前并不知晓的信息。 这群人居中为首的正是勒高。 当他知道萨拉丁——埃及的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居然愿意见他的时候,惊骇之余,又不由得被一阵难以抑制的惶恐笼罩。 毕竟他是个以撒人,以撒人无论是在基督徒还是在撒拉逊人那儿,都被视为“奴隶”或是“异端”,即便他们全都死在了这儿,也不会有人追究和关心。 但与此同时,惊喜从他的心底颤抖着升起。他是听说过萨拉丁之名的,毕竟谁都知道阿马里克一世的第二次远征最终无功而返,也有这个库尔德人的功劳。 以撒人甚至还嘲笑过亚拉萨路的国王,竟然如此轻易的就上了那些埃及人的当,白白的丢了两座已经打下来的城池,让一个曾经的奴隶(库尔德人)捡走了天大的好处。 当然,这种话他们是绝对不敢在房间之外说的。 但不管怎么说,萨拉丁已经成为了哈里发的大维齐尔,这就意味着将来的埃及,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而这个一人之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 以撒人每到一个地方,就必然会将那里的统治者以及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和影响的达官贵胄们打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当然也知道法蒂玛王朝的哈里法阿蒂德可能就是这个王朝的最后一位君王了,萨拉丁和他的叔叔是两个野心勃勃的人物,他们曾在努尔丁的麾下效力,但在努尔丁将他们派遣到埃及后,这两个高傲的将领就很明地不愿再次听从他的号令了。 如今努尔丁已死,他的三个儿子(他还不知道努尔丁就只有一个儿子了)都是无能之辈,宣称努尔丁继承人的野心家也不是一个两个,可想而知,将来叙利亚不要说攻打或者是吞并埃及了,能够维持现有的状况都很不容易了。 既然如此,萨拉丁的地位就必然不可动摇。若是他们将来要将生意拓展到埃及的开罗,或者是亚历山大,必然无法避开这位苏丹的注视。 但相对的,若是能够取得他的欢心,他们的生意也必然能够一帆风顺,扶摇直上。只要想到这一点,勒高跪拜在这个库尔德人面前的时候,就不会觉得为难或者羞耻,他甚至匍匐上前,想要亲吻萨拉丁的双脚,但被这位大人的守卫喝止了。 “你说你要赎回你的主人,也就是伯利恒骑士塞萨尔。是的,他现在确实在我这里,他得了到了很好的照顾,你们不用担心。”萨拉丁微微侧头,“站起来。” 以撒人勒高诚惶诚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萨拉丁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小心翼翼的窥视这位大人,单看面相,萨拉丁并不是那种容易讨好的人,虽然他容貌端正,目光凌厉,但他给人的感觉,比起一个官员或者统治者来说,更像是个苦修士,也就是以撒人最讨厌的那种。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用醇酒、金子和女人来击败他。 他或许会需要他们做事,但永远不会被他们操控。他们对他来说就是一件随处可得的工具,在失去了使用价值之后就会被无情的丢弃,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你或许会说其他的国王也是如此,但一个人若是乐于放纵自己的欲望,以撒人就总能找到让他迟疑不决的机会——可若是一个人所做的都是为了他的信仰或是理想,那么所有阻碍在他面前的东西都会被他碾为齑粉,并不会给他们留下祈求或者是诱惑的缝隙。 这个人也让勒高想起了伯利恒骑士塞萨尔。 虽然他来去匆匆,并未能在伯利恒停留太久,但勒高已经发觉,他和面前的这个撒拉逊人有着许多类似的地方,以撒人忽然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将原先的打算贯彻到底。 但他已经站在了萨拉丁面前,萨拉丁并不是生长于紫室之中的罗马王子,他的父亲原先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而他跟随着自己的叔叔在军队中,城市里见到了不少以撒人,可以说大部分以撒人都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他们的自私与狭隘,让他们到哪里都成为了异类,而不单单是他们的宗教仪式与陈规陋俗——旁人甚至很难理解他们的思维和行事方式——这些人总是做着卑劣无耻的事情,又总是以为只要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就可以叫别人也看不见他们所做的下作勾当。 哪怕事实上他们与撒拉逊人同出一源,同样是亚伯拉罕的子孙——他们甚至为此自傲,但他们身上依然没多少可以与这条神圣的血脉相称的美德。 但或许这些以撒人会是一个例外? 萨拉丁随意的询问了勒高几个问题,尤其是有关于塞萨尔的,当听到勒高提起了肥皂的事情,他就意识到,或许从那一刻起,塞萨尔就猜到阿颇勒正值大变,它正在日益逼近一个漩涡。 这个漩涡之所以产生,是因为他们的主人努尔丁已经时日无多,就像是一艘航行在海面上的大船,当舵手因为衰老而倒下时,若是没有能够接替他的人,这艘船必然会在海上彻底倾覆,上面的乘客船员和所有的生物都要遭到灭顶之灾。 而阿颇勒的商人们,不,应该说整个世界的商人们又是最能嗅到不安气氛的一群人。如果他是那时的塞萨尔,他也能够猜到努尔丁可能不会安于在病榻上度过生命的最后几年。 萨拉丁在心中发出了一声赞叹,又不免仔细追问了几句。但渐渐的,他的微笑消失了,勒高结结巴巴,甚至陷入沉默的表现,告诉他,这些以撒人与塞萨尔之间的羁绊,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深。 既然如此,他们愿意用一个国王的价钱来赎买塞萨尔的行为就相当可疑了。虽然按照此时的习惯法来说,这也并不奇怪。若是一个骑士,成为了另一个骑士或者是爵爷的俘虏,他领地上的民众也确实需要筹集钱财来赎他的,但这群以撒人一上来就豪掷了十万个金币,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卡马尔也蹙起了双眉,如果塞萨尔是一个薄情寡义,暴躁傲慢的领主,这些以撒人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出现在这里,以一个惊人的数字提出了赎买的请求,更有可能是为了在今后用这份恩情来胁迫塞萨尔在一些事情上,为他们让步。 甚至可以说,如果塞萨尔确实屈服于他们的要挟——毕竟在亚拉萨路,人们都称他为小圣人,他也一向表现的相当宽厚,谦卑、简朴的如同一名修士般——可能只是不想毁掉自己以往的形象,又或者是确实出于感激,他们的计划,都有可能成功。 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些小要求,一封推荐信,一份特许状,一个身份证明,一道通行证,然后就有可能要求他在法庭上站在自己这边,又或者更为隐晦地将自己打造为伯利恒骑士的亲信,逼迫他人为他们让路。 或是更进一步,他们会设法攫取塞萨尔手中的权利。像是收税,像是铸造钱币,或者是对一些公共设施的收费——别怀疑,这种行为这种事情以撒人早在撒拉逊的城市中做过。 就连希尔库还在大马士革做总督的时候,也险些受了一些以撒人的欺骗。如果不是萨拉丁及时看穿,并且提醒了自己的叔叔,他的叔叔可能真的会在以撒人的欺骗下,犯下让苏丹也会为之震怒的错误。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暗了下来,薄红的余晖已经犹如萨拉丁心中的喜悦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 勒高站在那里,房间里的寂静几乎凝做巨石,把他活活压死。他知道自己犯了个错,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只懂得骑马打仗的将领,萨拉丁能够成为大维齐尔,或许并不只是因为他有军队。 但现在无论他如何懊悔都晚了。 萨拉丁确实动了将这些以撒人直接绞死的念头,但——他又微笑起来,勒高看在眼中,宛如看见了一只正在打哈欠的狮子,他颤栗地匍匐在地,连哀求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们终究是塞萨尔的子民,”萨拉丁饶有兴味地点了点虚空:“如何处置你们,还是让他来决定吧。不过说到赎买——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我不会要他,或是及其他基督徒骑士一个铜币的赎金……” “您是如此仁慈……如此慷慨……” “只对值得的人。”萨拉丁用一种近似于快乐的口吻说到:“但对于另外的一些……人,”他勉强地说道:“我依然需要使用我的权力,譬如一群自作主张,走进我的城市里的以撒人。” 他站起来,阴影覆盖住了勒高:“这十万个金币用作你们的赎金,怎么样?是,或否?” 勒高抬起头,他张着嘴,眼中露出哀求之色,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在发疯——竟然在和一个可以掌控自己生死的人讨价还价! 他立即重新扑在地上,“我愿意!我愿意!大人,我愿意!” (本章完) 第162章 朗基努斯 第162章 朗基努斯 “他们回去之后必然会宣扬,您白白得了他们十万个金币,却什么都没有给他们。”卡马尔说道。 “看来他们也知道他们不值一文。” 萨拉丁的话让卡马尔哈哈大笑,而后他走到那个箱子前,开始翻看里面的金币,紧接着,他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笑:“难怪他们只说十万个金币。”他攥了一把金币在手里,这里的金币不是的黎波里的,就是安条克的。 在亚拉萨路以及周边地区,乃至于叙利亚和埃及的人们更乐于使用的是罗马金币。这个罗马金币并不指的是早已灭亡的西罗马帝国,是拜占庭东罗马帝国所铸造的金币。 他们铸造的金币,按照现在的重量单位来计算,每一枚大约在四克左右,纯金含量约在百分之八十五左右,最令人安心的是这个数字几十年来基本上没有改变过。 但铸币权一向就是分散到每个君王以及领主手中的,十字军来到亚拉萨路之后,他们也开始分别铸造钱币,然后撒拉逊人的苏丹和哈里发,也同样有属于自己的工匠和铸币厂。 因此,在市面上流通的金币往往良莠不齐,最小的金币每一枚可能只有一克不到。而最大的金币只有八克或者是九克,纯金的含量,也各有不同,名称更是繁杂到足以令一个普通人头昏目眩——还只是金币,这也是为什么以撒人能够将兑换钱币这一行当做的风生水起的原因。 而这些狡猾的以撒人所带来的居然就只是最多也是最小的安条克金币,这个金币还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回到安条克后铸造的。但当时的安条克已经被他的母亲和继父弄得民不聊生,处处凋敝。他的母亲还在筹集钱财,要赎回他的继父_虽然这一行动最终被安条克的骑士们阻止. 但安条克当时确实拿不出太多的金子,博希蒙德又急切地想要宣称自己的正统,所以在他即位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地铸造了一些以他的头像做图案的金币。 这些金币也是卡马尔所见到的最小,最薄的,薄到上面的人像都几乎看不清,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后不屑的丢回了箱子。 虽然说是十万金币,但它的价值事实上只有声称的四分之一或者是五分之一,里面还有不少残币,也就是经过磨损或者是修剪的金币。 以撒人经常这么干,他们切削掉金币的一部分,然后依然将这枚金币按照原先的价值流通给其他人,切下来的碎屑则由他们重新铸造,打磨,成为他们的财产。 这就是以撒人叫人不解的地方了,既然已经蓄意一搏,那么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些呢? 他们难道以为自己叫喊着十万个金币,如萨拉丁这样的人物就会心迷神醉,不做任何查验,就让他们过关? 就算萨拉丁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小人,在发现货不对板的时候也会勃然大怒,给他们一个好看吧。 可他们就要趁机玩玩自己的小伎俩。 是的,以撒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总将自己看作世上唯一的聪明人,而把其他人看作傻子。萨拉丁没多生气,何必与一群居无定所的野狗计较呢?他留下他们,也是想看看塞萨尔的手段,他还没能看到这个孩子作为一个统治者所显露的风采呢。 他会纵容这些以撒人,还是严格的管制他们,甚至将他们绞死? 塞萨尔是那样的聪慧与仁慈,但迄今为止,萨拉丁还从未见到一个可以完全摆脱以撒人,仅仅靠着自己与自己的子民维持一座城市运转的领主呢。 毕竟以撒人经营至今也有他们的生存“智慧”,他们虽然对于无用的“异教徒”乃至同类会予以压榨、驱逐,或是更残酷,更卑劣的种种手段。 但在表面上,他们总是做出一副宽容的姿态,譬如,信以撒教的就都是以撒人;与以撒女人生下来的,也都是以撒人;成为以撒人的女婿,更是以撒人。 而只要成为以撒人,就应当帮助每一个以撒人和得到每一个以撒人的帮助,这种口号让不知情的外人,尤其是那些穷苦无依靠的流民听来,相当美好。 他们也因此聚集了好一批人在身边,所以即便他们处处遭到厌恶,冷眼,以及“迫害”,却总是能够不知不觉的重新出现在各个地方。 一座城市里,或许没有以撒人,但另一个城市里肯定会有以撒人。 而以撒人到了一个地方,肯定会去寻找以撒人,而不是先和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打交道,以及,以撒人所做的一些买卖,又确实是这两者所不愿意经手的。 一座城市里无论如何都会有穷人,即便无需借贷,也会有人需要兑换钱币。没有了以撒人,谁来给他们放贷换钱呢? 何况以撒人消息灵通——就像是这群来自于伯利恒的家伙们,他们的消息来源毋庸多说,肯定是大马士革中的同类——他们肯定早就在关注城外的战争,并想方设法地打探俘虏的身份。 一听到其中有一个基督徒骑士正是伯利恒的主人,他们马上派人向伯利恒的以撒人报了信——他们并不知道萨拉丁与塞萨尔的渊源,只以为找到了一个投机的好机会。 萨拉丁虽然进了大马士革城,但在卡马尔的劝说下,他还是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位置,暂时还没有夺下大马士革的想法,若是他如此做了,周围的其他法塔赫必然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若是不想现在就陷入叙利亚这座泥沼,他总是要离开的。 但在离开前,他看了一眼那箱金币,“将那些买卖消息的以撒人抓出来,挂在城墙外吧。”他吩咐道,卡马尔领受了这条命令。 按照这位曾经的苏丹大臣的能力,那些以撒人只怕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勒高和其他以撒人被驱逐出大马士革的时候,他们失去了自己骑来的骡子,失去了十万个金币,失去了身上华贵的丝袍,手上的戒指、腰带、项链……甚至鞋子,一切被萨拉丁的士兵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全都被夺走了。 他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亚麻长袍,形容凄惨的走在道路上,但萨拉丁的士兵并没有去掉他们头上的小帽,他们也失去了以这个理由装扮成基督徒的机会,来往的基督徒与撒拉逊人见到他们就立即厌恶的避开,仿佛他们身上携带着瘟疫或者粪便。 勒高正想要大声地控诉萨拉丁的贪婪与无情,但他只一抬头,就看见了城墙上所悬挂的那十来具尸体,即便相隔遥远,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他们正用一双发白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些面孔,他都认识,是这座城市中的以撒商人,以及他们的贤人。 出于对同族的爱护,他们一发现伯利恒骑士塞萨尔成了萨拉丁的阶下囚,就立即发出讯息,叫他尽快赶到大马士革。 萨拉丁的推测是正确的,换做其他领主,子民就算为他付出了所有的钱财、粮食乃至性命,他们也不会感到歉疚的。 但谁都看得出来,塞萨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还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小侍从时,他就将一份伯爵也要为之动容的庞大资产分给了亚拉萨路城内所有的穷人。 而他一直坚定地留在一个麻风病人身边,也是因为他感念着阿马里克一世与鲍德温四世对他的爱护,为了回报这份恩情,他甚至失去了好几次旁人看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 有趣的是,他的出身被证明后,人们改了口,不再说国王身边不该有一个身份不明,奴隶出身的侍从,而是反过来说,埃德萨伯爵唯一的继承人,不该留在一个麻风病人身边。 这同样属于挑拨离间,却依然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这些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些曾经环绕在鲍德温四世身边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虽然他们如今也已经成为了骑士和“被选中的”,但背弃自己的主人,哪怕可以解释——像是麻风病人确实是被教会认为“遭到了上帝的惩戒”,却仍旧是他们的履历上无法抹除而又色彩鲜明的一个污渍。 而塞萨尔的存在就像是衬托着这张污渍的白纸,让他们显得更加不堪,但如果塞萨尔也离开了鲍德温四世,他们的过错就不会继续被人时刻铭记着。 那塞萨尔会吗?他不会,他们的卑劣行为更像是无奈的挣扎。 勒高与这位小圣人接触了几次后,发现他的美名并不是被有意打造出来的,他确实是个好人。 他的脑筋动得很快,也不指望能够得到如阿马里克一世那样的回报。虽然在之前的事情上(努尔丁)他们已经得到了奖赏,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家族在伯利恒所有的话语权还是不够大。 勒高甚至打算着要将自己的女儿,侄女或者是外甥女,嫁给伯利恒骑士,就如同雅克那样,即便塞萨尔没有公开背叛他原先的信仰,但在以撒人的心中,他就是一个以撒人了。 再想一想,塞萨尔与亚拉萨路国王之间的亲缘关系,说不定他们将来也会有一个以撒国王也说不定。 现在他的野望被打破了,以撒人将诅咒与谴责咽回到肚子里,向前走去。幸好此时的叙利亚已经不再那么冷了,他步履蹒跚,艰难地挪动步子。 他的脚底板早就因为养尊处优而不那么厚实,麻木,每一粒沙子、石头都会让他觉得痛苦万分。 而此时前方奔来了一队人,他身边的同伴立即把他拉到了路边,并且匍匐下来,他们的装扮一看就知道是被驱逐出来的以撒人,谁知道惊扰了骑行中的骑士会不会挨上一鞭子?!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可经不起这一鞭子带来的痛苦和高热。 幸好那群基督徒骑士也确实心事重重。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匍匐在路边的一群以撒人,他们径直来到城门前,拿出了身份证明和通行证,通报后被迅速地带到了萨拉丁的面前。 这次终于是亚拉萨路的使者了。 “使团的首领只是一个骑士。”卡马尔低声道。 萨拉丁允许他留在自己身边,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一起,时有摩擦,可以说是这对君臣所必须经历的一番磨合。 幸好萨拉丁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而卡马尔也很识时务,他们熟悉起来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卡马尔觉得萨拉丁是个坦率公正的君主(前者比后者更难得),而萨拉丁觉得卡马尔是个善解人意的大臣,虽然卡马尔时常还会自嘲自己只是一个囚徒,但他在大马士革城中所持有的权利,已经隐约超过了他的那个傀儡朋友。 亚拉萨路使团的首领居然只是一个无封地和姓氏的,皮肤黧黑,又瘦又长的骑士,卡马尔不由得都呆了一下。 按照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对塞萨尔的重视程度,即便他没有亲自到来,也应当派出一个大公或者是伯爵才对。 “朗基努斯?”萨拉丁问道。 朗基努斯在看清了这个撒拉逊人的时候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他当然记得萨拉丁,虽然没有通报姓名,但对方救了他的性命,若不然,他才被“选中”,就要死在同样“被选中”的几个基督徒骑士手中了。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被基督徒们无数次诅咒和斥责过的,一个背弃了自己的君主和信仰的(指他从努尔丁的将领转身一变为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的卑劣家伙,竟然就是那个曾经在月色之下斩杀了罪人,拯救了他的撒拉逊人。 虽然塞萨尔早已知道在大教堂外救了朗基努斯的正是萨拉丁,但在经过思考后,他暂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朗基努斯,他不确定朗基努斯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而作为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侍从,不愿意拿回名字的朗基努斯根基薄弱,很多人都会从他这里入手,想要撬开一个口子。 而且说到底,这还是他与萨拉丁之间的事情,虽然鉴于朗基努斯当时的行为,萨拉丁也一样会援救他,但萨拉丁的身份如此敏感,很难说不会有人借此掀起一番波澜。 让朗基努斯从惊愕中醒来的是卫兵的低声呵斥,他屈膝跪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抑。 他听到上方的人正在满含笑意,漫不经心地说起他的身份,“他就是朗基努斯,”萨拉丁对卡马尔说,“在塞萨尔还是一个小侍从的时候,他就跟随在塞萨尔的身边,那时候的人们将他称为奴隶的奴隶,不过他并不在乎,这是个目光敏锐,头脑清晰的人。” 萨拉丁赞赏的说道,“而且心智坚定,并不会为他人的风言风语而动摇。我现在明白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为什么会叫他来了,他身边的那些大臣,未必会希望塞萨尔回到亚拉萨路。” 萨拉丁口中的谙熟让朗基努斯在毛骨悚然的同时,又有了几分不敢置信与狂喜。 在他奉了国王的命令出发之前,还有人在说,这只不过是撒拉逊人的一个陷阱。撒拉逊人怎会如此仁慈的对待一群基督徒呢?即便他曾经善待了死去的苏丹努尔丁,但那些仁慈的基督徒骑士中就没有善待撒拉逊俘虏的吗? 他们善待的还是一个生者,而不是一个死人。 没错,基督徒看待撒拉逊人,与撒拉逊人看待基督徒完全不同,他们要更为苛刻和偏狭一些,哪怕他们对于临终圣事看得如此重要,却不相信撒拉逊人会因为塞萨尔的一桩善行做出这样大的回报。 遑论萨拉丁并不是努尔丁的儿子,他甚至在此之前就背叛了努尔丁。 这种说法甚嚣尘上,鲍德温四世知道他们的意图,一部分确实是出自于嫉恨,但更多人是在担心他会因为担忧塞萨尔的安危,而亲自前去大马士革。 人们对于他的即位确实曾经抱有过忧虑,但这种忧虑在加利利海之战的大胜后就消失了。 他们期望他能成为又一个阿马里克一世甚至圣乔治,在今后的岁月中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希冀与胜利——就如之前所说,寿命短暂对一个国王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很大的缺点,这不是还有十几年吗? 但若是他为了塞萨尔亲身犯险,若是那个撒拉逊人无耻地将他扣押下来怎么办?他们岂不是还要为国王付赎金?甚至于,他若是被撒拉逊人处死——那将是对十字军乃至整个基督徒国家的一大打击。 但他们也知道,这个年轻的国王有多么的顽固和傲慢。 之前若不是有玛利亚王太后的劝阻,有宗主教希拉克略委婉的劝说,以及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依然在世——他可能早就将某个重要的位置,譬如总管大臣的职位交给塞萨尔了。 这确实是一个应当由国王的血亲和亲信担任的职位。但问题是,一个十六岁的国王已经足够令人惊叹了,难道他们还要有一个十六岁的总管大臣? 这让那些年近半百的臣子们很难接受,为首的就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和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 听说塞萨尔被俘,他们甚至做好了即便国王要派他们去,他们也会欣然领命的准备,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经过了一夜的思考后,亚拉萨路国王并没有说要亲身前往大马士革(这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也没让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贵族作为使团的首领,而是委派了一个正为伯利恒骑士代管这座城市的骑士朗基努斯,让他立即率领着一群骑士前往大马士革。 至于国王授予了他如何巨大的权柄——几乎就说他可以代他做决定和行事了——都只是小事了。 大人们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急如焚的朗基努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国王赐予的权力,印章和文书,带着骑士们出发了。 而朗基努斯在走进来看,见这个人之前,他还在担心,这会不会真的是个设下的圈套,他并不畏惧死亡,但他担心的是,撒拉逊人若是发现了他们的奸计无法得逞,会将怒火倾泻在他的主人身上。 他身边有将近三十万金币的票据,还有亚拉萨路国王所作出的承诺,别忘记,苏丹努尔丁的躯体虽然已经被他们交还了,但在加利利海之战中被俘获的埃米尔和法塔赫,还有好几个呢。 他们也正在亚拉萨路的城堡中等着被自己的族人或者是君王赎回,只是现在的阿颇勒已经乱成了一团糟麻,根本无人顾及他们,但此时若是能够拿出来交换塞萨尔,鲍德温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厅堂中的气氛根本没有朗基努斯所想的那样紧绷和阴险,尤其是面对着萨拉丁,这个撒拉逊人——在他还不知道其身份的时候,就曾经因为他救了一个撒拉逊少女,为他杀死了一个危险的敌人,并将他从那口枯井中救出来。 朗基努斯这才明白,当他说完这件事情后,塞萨尔的沉默不语是因为什么。 原来这个人早就和塞萨尔认识,而且看姿态和口吻还有着一定的往来,尤其对方的言语之间,仿佛将塞萨尔看作一个可爱的小辈。 他僵立在那里,开始庆幸之前萨拉丁只允许他一个人觐见,他身边没有其他的人,那些基督徒骑士虽然忠于国王,但未必各个都愿意为塞萨尔担保。 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一点,很难说在回去后不会妄加猜测,使之成为攻击塞萨尔的话柄。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萨拉丁平静地说道,注视着朗基努斯那双充满了焦虑,还有不确定的眼睛,他微笑了起来,“现在你就可以去看看你的主人,他苏醒过,但又睡了,之后又醒了两三次——苏醒的时间正在慢慢的变长,但看得出他还是有些虚弱。 你去和他说话吧,可能他没那么快痊愈,可以随着你一同返回亚拉萨路,但至少可以让你稍稍安下心来,而他身边也是需要一个熟悉的人来服侍。” 朗基努斯听了,不由得感激万分。他没有拿出鲍德温四世交给他的那些东西,这个撒拉逊人有着如他主人一般的美好品质,从他口中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有多少虚假的成分,更不会在之后的某一天被轻易忽略和舍弃。 他可以信任他,于是他只是满含感激之情地向萨拉丁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就退出了房间,外面自然有仆人把他领到塞萨尔那里。 “您认识他,还是对塞萨尔身边的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很难得的,卡马尔侧着眼睛瞥着他将来的君王,虽然他知道不该那么说,但在他看来,萨拉丁的行为着实有些……有些猥琐。 萨拉丁愉快地伸展了一下脊背,他确实记得朗基努斯,毕竟朗基努斯的面孔在诸多骑士中也是相当显眼,并且令人印象深刻的。 但是他最终对这个侍从留下印象,还是当初他在加沙拉法的大教堂外所施行的善举,或许是塞萨尔的教导,又或者是耳濡目染。这个骑士的所为确实令他感到了惊讶。 卡马尔听了萨拉丁的叙说,也不由得频频点头。他们承认,十字军中,或许也有值得尊敬的人,但更多的还是一些持强凌弱,背心弃义的可憎小人。 当时的朗基努斯只是一个流浪骑士,主人还是一个普通的侍从,甚至还未成为一个骑士,更不用说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选中了。 在这种沮丧和打击之下,他居然还能够鼓起勇气去拯救一个撒拉逊人的女孩,并且为她面对三个被选中的骑士,这份勇气着实值得嘉奖,哪怕他是一个基督徒,都可以在苏丹的宫廷里占有一席之地。 “狮子身边不会跟随着鬣狗,天鹅翱翔时也不会与秃鹫并行,”卡马尔由衷地说道,不过随后他就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经理解了萨拉丁如何会将塞萨尔放回亚拉萨路。 如果他现在就带走塞萨尔,无论是在埃及还是阿颇勒,塞萨尔都不会心悦诚服,甚至会心生埋怨和仇恨,掠夺和收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而这个生性高洁的孩子注定了无法在那样浑浊的世界里存活。“萨拉丁,如果他夭折在了那些阴谋诡计之中了呢?” 萨拉丁看向卡马尔,脸上还在笑,但眼中射出的寒光却仿佛已说明了一切。 (本章完) 第163章 短暂的见面 第163章 短暂的见面 在踏入房间的时候,朗基努斯甚至怔愣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在圣十字堡或者是伯利恒,而不是已经来到了大马士革,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因为过于担心塞萨尔而做的一个梦。 作为塞萨尔的仆人,他当然曾经不下上百次地踏入过塞萨尔的房间。 塞萨尔的房间与现在的人们所推崇的完全不同,甚至有人在见过了他的房间后,认为这是一个年长而又虔诚的苦修士所待的地方。 无论是在圣十字堡还是伯利恒,塞萨尔的房间都非常空旷,除了必须的床榻、书桌、衣箱、角柜外,就只有一座黄铜水钟,可以被视做一件贵重的家具。 天顶与墙面只涂刷着白垩,悬挂着可升降的灯架,地面上空空荡荡,裸露着石板或者是木板,没有地毯,也没有撒着厚厚的薰衣草、灯芯草或者是干玫瑰。 床榻上也只有羊毛或是褥子,亚麻和布的床单,并没有貂皮和丝绸;他用来饮水的杯子也只是木杯,而非银杯或者是金杯;墙上和窗前没有厚重的挂毯,只有护窗板。 除了最寒冷的那几天,这些护窗板总是打开着,阳光、风,甚至雨水都有可能从窗口打进室内,房间里的空气也因此总是新鲜而又湿润。 甚至有些时候天气过于干燥,塞萨尔还会吩咐仆人在地上洒水。 但也只有朗基努斯和少数几个仆从才知道塞萨尔的房间论奢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王子以及现在的国王鲍德温四世。 他对洁净的要求很高,不允许灰尘堆积,也不允许油垢残存,更不允许房间里出现老鼠和蛇,就连以往的国王和王后也未必能够避免的跳蚤和臭虫,也必须在他这里绝迹。 要杀灭这些虫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连贵族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些小生物的叮咬,而且它们是会迁移的,一床干干净净,蓬松,散发着或者是羊毛芳香的褥子,可能只需要几个月就会繁殖出一大团又一大团的虫子来。 唯一杜绝它们的方法就是不停的晾晒和清洗。 在有条件后,鲍德温和塞萨尔的床上用品和衣服甚至需要一队十二个人的洗衣妇来处理,每隔几天,人们都能看到那些妇人抱着一大捆又一大捆的织物走出他们的房间而后又搬进干净的。 不说其中要浪费多少水和肥皂,单就这些织物的损耗,哪怕是一般的布和亚麻,都要上一大笔钱,当然,这笔钱一个骑士也能给得起,但为什么要在乎那些小虫子呢,它们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这些钱拿去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岂不是更好? 但这么做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该怎么说呢? 他的房间总是明亮的,宽敞的,洁净的,没有一丝一毫令人不悦的气味。 每个第一次踏入那里的人都会下意识的深呼吸——他们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气味——令人舒服,但又不像是教堂,不是没药或者是乳香,只有如玻璃般通透的空气,远处草木的清冽气息和近处墨水和羊皮纸所散发出来的些许苦涩——这个房间的主人非常地喜爱阅读和写作。 而萨拉丁为塞萨尔所预备的这个房间,即便在陈设、装饰和家具的风格上,与基督徒的截然不同,但不知为何,朗基努斯总是觉得它们非常相像。 这个房间也是空空荡荡的,圆形穹顶中央垂下了发黑的青铜灯架,天顶与墙壁都是柔和的乳黄色,只在窗户与门扉的边框上描绘着绚丽精致的草图样。 地面则是灰色的石砖,同样的没有地毯或者是皮毛,只有几张精致的小跪垫整齐的摆放在一边,想必是为了这里的仆人们所准备的,他们要服侍塞萨尔不能离开,但每日七次的祷告肯定要做。 然后朗基努斯向前望去,就能望见在细长的劵门后,摆放着一张宽大低矮的坐榻,坐榻上,同样没有任何一件称得上是奢侈的织物,没有丝绒,也没有绸缎,只有白色与淡黄色的羊毛和布。 十来只枕头被堆放的非常整齐,垒成了一个小窝的形状,四周垂落着素色的纱幔——朗基努斯快步走过去,就看见了叫他这十来天里倍感焦虑的面孔,他急促的呼吸着,伸出手去触摸塞萨尔的颈侧,感觉到了强有力的脉搏。 他还活着,上帝保佑,确实还活着,并没有被那些撒拉逊人杀死。 朗基努斯并不知道,如果塞萨尔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会怎么做…… 早在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战场上杀死了三个撒拉逊人,兑现了自己对天主发下的誓言,可以拿回自己的姓氏了,但国王把他召唤到面前,询问他的出身与姓名时,他却犹豫了。 他对他的家庭毫无感情,无论是他的父亲、母亲还是兄弟姐妹,他知道那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侄子根本看不起他,后者甚至在一场宴会中说,他顶多会留一个警役的位置给自己的小叔叔。 他那时候破釜沉舟般的来到亚拉萨路,确实怀抱着凭借自己的武艺与天赋,在这里博一个爵位,而后衣锦还乡的想法,但当真可以达成这个目的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他甚至想要发笑,他拿到这些之后去干什么呢? 去和那个孩子一较高下吗?他或许可以成为某个领主或者国王的座上宾,还可能会有一小片封地,他一眼就能够望得到这条道路的尽头,睡觉、训练、赌钱、大吃大喝和自己的老婆生几个孩子,教导他们,去做弥撒,然后敲打着佃农的脚底板,逼迫他们交出大部分的粮食,和其他骑士争夺宴会上的一个座位,参加比武大会,杀死别人,或者是被别人杀死。 就像他的父亲,兄长,还有侄子。 当他说,您还是叫我朗基努斯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就笑了,看来他也见多了如他这样的人,他最终还是留在了亚拉萨路,留在了他的小主人身边。 他站在床头,垂首看着塞萨尔的脸。那张秀美的面孔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头发略微长长了一些,散乱在蓬松的枕上,嘴唇灰白,双目紧闭。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小主人的睫毛竟然那样的密,而且长,这种睫毛以往他只在婴儿那里看到过。 万幸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代表着高热的潮红,高热,无论是在基督徒还是在撒拉逊人这里都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东西。即便是被选中的人,也有可能会因为高热而死去,他们甚至要比普通人受更多的折磨。 他又检查了一下塞萨尔的双手和双脚,它们都被擦洗得非常干净,没有汗液留下的黏腻,指甲也被修剪得非常圆润整齐。 他为塞萨尔拉上毯子,正准备起身离去,却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朗基努斯立即回转过身去,扑在了坐榻前,他看到那双眼睛睁开了,起先的时候,瞳孔尚且无法聚焦,但慢慢地那双碧绿犹如祖母绿的眼睛恢复了生机。 他慢慢地转向朗基努斯的方向,然后微笑了起来:“是你,朗基努斯。” 朗基努斯索性盘坐了下来,他握住了塞萨尔的手,房间里的仆人和医生见到塞萨尔醒了,就立即忙碌了起来。 在塞萨尔还在昏睡的时候,他们不能去打搅他。 因为根据他们的经验,那些被选中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在昏睡的时候,也有可能正因为在先知的脚下聆听真主的旨意,接受他们的安抚与教导,随意的惊醒他们,他们反而会觉得痛苦难耐,甚至会对他之后的登天之路产生影响。 但只要醒来了,他们就会争分夺秒,见缝插针般的给他饮用药水,还有加了肉桂,豆蔻、麝香、桂皮、藏红、木香、丁香的蜂蜜软饼——这是一种珍贵的药膳,通常只有苏丹和哈里发可以享用。 塞萨尔也只来得及在他们忙着让他斜靠在枕头上的时候,问了一句,“亚拉萨路怎么样了?” 朗基努斯当然知道他最想问的是鲍德温四世,他马上告诉他说,国王虽然一直处于焦躁不安之中,但有玛利亚王太后以及宗主教希拉克略在,他暂时无法离开圣十字堡。 他或许也知道,自己如果贸贸然的去了大马士革,对塞萨尔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帮助,反而只是添乱。 如果他真去了大马士革,而萨拉丁决定将他留下来的话,塞萨尔说不定还真要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这里,或许还有他的名誉。 毕竟今后的人们一说起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所做的这件蠢事,肯定会说,这都是塞萨尔的错。 至于其他人也就不必多说了。善堂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在听说塞萨尔竟然将九十个骑士完完整整地带回来时,又是惊诧,又是高兴。 虽然之前他们也觉得这次出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还好好地嘲笑了一番鲍德温四世的杞人忧天。 但正所谓坏人的百般筹谋比不过蠢人的灵机一动,谁能料到这里努尔丁方才落葬,他的三个儿子就迫不及待开始相互厮杀,更叫人啼笑皆非的是,最后的胜利者,居然是一个九岁的男孩。 这个九岁的男孩显然并没有九岁时鲍德温或者是塞萨尔的聪慧,以致他还需要监护人。 监护人正是苏丹努尔丁曾经的宦官首领和他的第一夫人,一个女人,一个宦官,他们几乎能够想象得出。这时候的阿颇勒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在这种乱局中,所有的承诺都有可能不作数,局势更是随时都会产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万幸的是,塞萨尔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也并不贪婪。 而在前往阿颇勒的路上,他也已经征服了那些桀骜不驯的骑士们,他们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这支队伍才能够完整的从阿颇勒撤出,虽然其中也遭到了几次阻截。最后一次在大马士革前的战斗更是耗尽了他们的心力,更是差点让塞萨尔成了一个废人,但结果依然是喜人的。 他们以自身的无畏与英勇说服了萨拉丁,让这个撒拉逊人的将领愿意释放他们,三大骑士团都少了一笔巨大的支出。 当然,在其他的领主和大臣那里,也免不得出现一些异样的声音。譬如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亚美尼亚公主的死亡,但要将这个罪责推到塞萨尔等人身上,也是相当勉强的。 首先他们在使团尚未抵达阿颇勒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且下手的人也是撒拉逊人。虽然他们不知道撒拉逊人为何要撕毁协议,但在那种乱局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被理解,何况他们现在的当权者还是个女人。 “要指望一个女人有理智,倒不如让一只狮子去吃草。”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毫不掩饰地点评道。 “也有可能是被牵涉到了某些阴谋中——那些撒拉逊人勾心斗角起来,也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拜占庭人。”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如此说,他的儿子亚比该倒是难得地没说什么怪话,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让他吃够了耳光。 倒是大卫,他听说塞萨尔被困在了大马士革,就一力向国王陈情,想要代替国王去迎接塞萨尔。 “鲍德温同意了吗?” 朗基努斯点了点头,“他会比我晚几天。”因为要带着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送给萨拉丁以及其他人的礼物。 虽然萨拉丁说过,他不会索要哪怕一个金币的赎金。但塞萨尔是鲍德温四世的挚友和兄弟,他当然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他确实也满怀感激,无论萨拉丁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他都等于救了塞萨尔。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和您说。”朗基努斯说道,“我在进入大马士革的时候,看到了勒高。” “勒高?那个商人?”塞萨尔问道。 当初他们察觉到努尔丁可能不久于人世,并以此推测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很有可能发动对亚拉萨路的远征,就是因为勒高与一群阿颇勒的肥皂商人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冲突。 当然,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只是他们耍弄的一个小手段,假作不经意地将情报出卖给他。 但在加利利海之战大胜后,鲍德温四世确实给予了他们对应的回报,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在伯利恒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朗基努斯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听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消息。 勒高似乎聚集了伯利恒城内所有的以撒人以及与他们有所关联的一些商人募集了近十万个金币。” “他们是想……” “是的,他们想要赎回您,这是一种相当无礼而又僭越的行为。”朗基努斯低声说道。 若是一个领主被俘,而他的儿子或者妻子向领地上的子民们收税来缴纳这位爵爷的赎金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但如果他领地上的商人们如此做了,其用意就值得人们再三斟酌了,也会引起上位者的不悦。 毕竟收税是要求他们履行义务,而他们自行募集就带着一点施恩和嘲弄的意味了——仿佛领主只是个可怜的奴隶似的。 塞萨尔靠在枕头上,想了想:“萨拉丁把他们赶了出去,是吗?” “是的,”朗基努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只穿着一件长内衣,赤脚,身边没有骡子,也没有仆人,看来这次他们可是难得地做了一笔赔本买卖。 无论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任何一个领主,都不会愿意看到这些低贱的家伙们为所欲为。” 塞萨尔微微的点了点头,只是朗基努斯看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太过放在心上,“您会处罚他们吗?” “他们已经遭到惩罚了,”塞萨尔说,“十万金币,就算是的黎波里或者是安条克的小金币。对于这些锱铢必较的以撒人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的懊丧,痛苦呢?” 但要像朗基努斯所建议的,等他回到伯利恒后,再次旧事重提,惩戒这些以撒人的话,塞萨尔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他们都是一些聪明人,只要稍加提点,应该能认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而且归根结底,他对于伯利恒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他的锚点还在亚拉萨路,在圣十字堡。 朗基努斯还想说些什么,但塞萨尔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一旁的撒拉逊医生对他做出了保持沉默的手势。 朗基努斯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间,让自己的小主人好好休息。 反正来日方长。 (本章完) 第164章 以撒人的新年(1) 第164章 以撒人的新年(1) 九月,伯利恒。 朗基努斯见到塞萨尔后,他们又在大马士革滞留了大约一周的时间。 第二天,大卫就带着另一支队伍赶到了。 这个生性耿直的年轻人在见到塞萨尔的时候同样充满了喜悦。在年少的时候,他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漂亮的同龄人,一方面是羞愧,羞愧于自己不能坚定的留在鲍德温身边。 而另一方面则是嫉妒,嫉妒塞萨尔这个身份不明,做过奴隶的人居然可以占据他曾经的位置。 但这些芥蒂早又在几年前便烟消云散了,塞萨尔向他证明了,他确实比大卫更好,无论是作为一个侍从,还是一个朋友。 虽然归心似箭,但萨拉丁还是坚持到医生们认为塞萨尔可以经得起长途跋涉的时候,他们才被放行。 萨拉丁接受了鲍德温四世的礼物,但同样的他也回赠了亚拉萨路国王一份极其丰厚的赠礼,塞萨尔,大卫与朗基努斯也各有赏赐——马匹、甲胄和丝绸暂且不说,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他们即将踏出大马士革城门的时候,萨拉丁居然还送了一件特殊的赠礼。 一个以撒人。 他一见到塞萨尔,便露出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萨拉丁向塞萨尔点点头,他相信这份礼物绝对比黄金或者大马士革刀更能得到塞萨尔的喜爱。 这个以撒人不是别人,正是哈瑞迪。 他们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因为城内的以撒商人竟然借着阿颇勒陷入混乱的时候,与城外的盗匪勾结,劫掠来往的商队——这里的总督因此拘捕了所有的以撒人,男人和狗一起被悬挂在木架上,女人和孩子被卖为奴隶。 哈瑞迪也是其中之一,幸运的是,他虽然在逃亡的过程中被抓住了,但被塞萨尔认了出来。 塞萨尔也一直在找他。他在为苏丹努尔丁做净体的时候,发现了他身上的针眼,也发现了折断的针头。 当时他都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发现了注射器的雏形,他一直以为注射器要等到三百年后,才会有一个欧洲人提出初步的设想,真正地被制造出来,还要等到一百年后。 此时他却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注射器,还是触发式的麻醉飞针,这种飞针在他的世界里并不罕见,人们用它来捕猎猛兽,控制歹徒与精神病人。 所以说,努尔丁的死亡并不是由他的疾病导致的,而是毒杀,只是无论是药水还是注射器都做的太巧妙了,以至于无人发觉,若不是塞萨尔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又对注射器再熟悉不过,也不会知道那细若发丝的东西是什么…… 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在意,把它当做苏丹身上的饰品残件随手扔掉也说不定。 哈瑞迪能够做出这样的精妙器具,就意味着他能够完成塞萨尔设想中的,一些要求极高的零配件。 那些福斯塔特的那些撒拉逊人没说错,哈瑞迪确实是一个哪怕去服侍苏丹或是哈里发,也是绰绰有余的好工匠,他的技艺甚至无法以精湛来形容,构想更是天马行空——这可能与他所受到的赐福或者是启示有关。 塞萨尔想要把他带回伯利恒,但在他们与卡马尔等大臣从阿颇勒突围的时候,这个狡猾的以撒人工匠趁机逃走了。 那时候的塞萨尔没有精力和空闲来追捕他,只能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看今后有没有机会找到他或是其他可用的人。 没想到是,他又被萨拉丁抓住了,为了活命,他说出了塞萨尔的名字,而萨拉丁当然不会吝啬于给自己的小朋友加上这么一份小礼物,不过他瞥了一眼面色灰白的哈瑞迪,“听说这不是他第一次从你手中逃走了,”他和善地建议道:“或许你应当敲断他的双腿,如果你要他做的事情,无需用到眼睛和手之外的东西的话,当然……还有他的舌头和耳朵。” “那他永远无法得到我的服务,”哈瑞迪姿态强硬地说道:“我在世间孤身一人,唯一所求的就是自由,没有了自由,我什么都不会做。” “哈!”萨拉丁身边的卡马尔不那么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我可不信你有这样的勇气,以撒人。 你是这样的年轻,又有着那样的手艺。无论你到了哪座城市里,虽然无法加入基督徒的行会,但一样可以过着相当优裕的日子,你依然会有另一个妻子,以及更多的孩子,你只是心存侥幸,忘恩负义罢了。 你要是那么渴望自由,我相信塞萨尔也不会那么不通情理。 你现在就自己走到木架上去吧,那里还有几个空位。” 哈瑞迪沿着这位苏丹大臣的示意看过去,那些木架上还挂着干瘪的尸体,人和狗的。 “我倒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想要逃走?”塞萨尔奇怪地问道,“我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我带你回到伯利恒,你依然可以在那里经营你的工坊,我会给你良好的待遇与舒适的环境,只要你能够打造得出我想要的东西。 而我已经看到了你之前做出的成品,这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个难题。” 是啊,为什么呢?哈瑞迪只能沉默不语。 谁都能看出塞萨尔今后必然前途光明,他身上唯一的一个弱点,也已经消除了,甚至因为约瑟林三世已死的缘故,他不但不会如希拉克略与玛利亚王太后所担忧的那样,受到父亲的掣肘,一回到亚拉萨路就能继承他父亲的一切。 即便埃德萨伯国已经不复存在,但爵位,还有二十万个金币还在。 哈瑞迪完全可以借着他的赞赏在伯利恒找到一处立足之地。这可是伯利恒的勒高以及其他以撒人费了十万个金币都未曾构建起来的关系。 他为何要一再逃离呢?不要说旁人看不明白,如果他没有听到老师最后的遗言,他都会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或许命运就是如此,给他指出了方向,他就必须朝着那里走下去。 一时间,哈瑞迪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时的感受,是悲凉吗?还是嘲讽?又或是绝望。他低下头来,似乎已经接受了此番命运的捉弄。 萨拉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如果他是塞萨尔,他一定会吊死这个以撒工匠,以回报他数次三番的逃跑行为。 无论塞萨尔希望他能够做什么,他就不相信在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工匠中挑不出一个可以与其媲美的人,不过任何事情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他在年少的时候也曾经犯过很多错。 一个以撒工匠,顶多只能成为嵌在肉中的一根小刺,想要拔除,也只不过是一念之间。 哈瑞迪被交给了一个基督徒骑士,这个骑士毫不客气地往他脖子上套了一根绳圈,然后把那个绳子系在了自己的马上。 没有马车,没有马,也没有骡子。 接下来这段路都要靠着这个以撒工匠自己的双脚走完,这算得上是最轻微的惩罚了。到了他们休息的时候,朗基努斯还会遵照着塞萨尔的吩咐来看一看这个人,他也觉得奇怪,但与其他人不同,他可以问。 “这个以撒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一定得是他,而不是其他人?就算伯利恒没有,亚拉萨路也肯定有。” 其他人还真不能。 可惜的是,塞萨尔也没有办法和朗基努斯说清其中的缘由。第一,即便他说了,朗基努斯也很难明白他所说的那些东西;第二他所需要哈瑞迪打造的那些器械,将来要用于治疗鲍德温。 而在基督教会中,一个得了蒙恩的骑士是绝对不可以涉及赐受的,那是教士的禁脔。 即便如圣殿骑士团这样的武装修士军事组织中,会有得到赐受的教士和修士,但人们虽然称他们为骑士,但他们本质上还是圣职人员。 “哈瑞迪!哈瑞迪?!”连续不断的叫声,将哈瑞迪从之前的回忆中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捏着一枚顾客送来的宝石发了呆,他抬头望去,来人正是他的老友,伯利恒城中的商人之一,勒高。 只不过他在以撒人中的声望因为不久之前的错误而暗淡了不少,虽然那十万金币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勒高个人的出资,但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地遭受了一些损失。 他们对勒高那场失败的谋划不无微词,甚至有人说以撒人就应该待在以撒人的地方,不要与那些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过多的接触,他们只是一些离经叛道的异教徒,根本不值得信任,也无法沟通。 拿着钱财与他们交易,简直就是从老虎的口中夺取他的猎物一样危险。 而勒高也反唇相讥道,他们在会堂中商讨此事的时候,可没多少人反对,那时候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并且踊跃地拿出钱来,难道他们不正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伯利恒攫取到手中吗? 毕竟原先统治这里的是阿马里克一世派来的圣墓骑士团成员——安德烈主教和他的骑士们。而安德烈主教虽然接受他们的供奉,但和罗马或者法兰克的教会人士一个样儿,对他们充满了厌恶与防备,他们并未能够从这个严谨的武装修士身上捞取到什么好处。 倒是他们的新领主,又年轻,又仁慈,而且最妙的是,他之前一直作为一个奴隶生活着,并未受到与之相称的教育。 大卫和亚比该这些年轻的继承人,一早就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学会了该如何对待基督徒,撒拉逊人和以撒人以及更远一些的拜占庭人,亚美尼亚人和突厥人。 而应当如何治理一座城市,伯利恒骑士没有一点经验,若他们的计谋能够得逞,上帝保佑,他们将会在伯利恒骑士身上得到一笔很大,很大的回报,说不定经书上都要写上他们名字。 而这样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性的投机,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失败。 勒高并不为同族们的损失而感到愧疚,哪怕其中一些人甚至为此欠了债——他竟然又趁着收容这些债务的时机,弥补了一部分自己的亏空。 哈瑞迪虽然还只是做着他的金匠,但对此也略有耳闻,他实在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对,你是要做一个护身符是吧?”他大约估计了一下,“三天后你来拿。” “除了这些,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哈瑞迪警惕地抬起头来。自从他被塞萨尔带回到伯利恒,勒高就在想方设法地打探塞萨尔为何会如此看重他? 他甚至派来过几个同行去探听,塞萨尔要他做些什么?是送给国王的金冠吗?还是一个圣物匣,又或者是一个大十字架?为了他那对不幸的父母。 当然这些人都无功而返了,他们甚至见不到塞萨尔。而哈瑞迪这里,哈瑞迪并不想要成为贤人或者是领袖,他对权力没有欲望,对钱财也不看重,就像是滑溜溜的泥鳅一般让勒高无处下手。 “不是为了那些事情,”勒高厚颜无耻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过:“新年就快到了。贤人让我通知你,今晚我们要在以撒人的会堂中聚会来讨论如何庆祝新年。” 哈瑞迪不想去,但作为一个以撒人,无论他信奉的是哪一个派别,这个理由都让他无可推脱,他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我会去的,但勒高,庆祝新年还需要讨论吗?” “需要,怎么不需要,”勒高对他眨了眨眼,“你到了那就知道了。” ———————— “伯利恒的以撒人正在准备庆祝他们的新年。”纳提亚靠在窗口,掀开帷幔的一角,窥视着街道上行走的以撒人。 以撒人的新年与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的都有不同,既不在年首,也不在年尾,而是这在九月五日与十月五日之间,因为他们依据的依然是属于自己的希伯来历,以月相为准,每年与公历的对应日期会有所变化——新年也是如此。 “你也要准备起来,弟弟。” “准备?” 纳提亚昂着头从窗边离开,走到了自己弟弟身边,她俯下身环住塞萨尔的肩头,而后手法轻柔的抽走了他手中的羽毛笔,并且将他面前的羊皮纸推开,“你该休息了。弟弟。” “只是批阅一些文书而已,并不会对我现在的身体造成多么大的负担。” “你差点就死了。”纳提亚根本不听,把他推回到矮榻上:“我和你说说以撒人的事情。” 虽然这几年,纳提亚都在苏丹努尔丁的后宫之中,但她的消息并不闭塞,别以为后宫中的女人就与前朝的阴谋无关了,就如同苏丹的第一夫人是他的血亲,第二个和第三夫人则是突厥汗国的公主,他的后宫中更有一些是他麾下大臣的女性家眷。 这些人不同于被买来的女奴,她们若是得到了苏丹的宠幸,当然是终身只能留在后宫中的,但若是没有,到了一定的年岁,她们甚至会被苏丹放出去嫁人。 而她们与外界的联系也从来没有断绝过。 而对纳提亚来说,这些贵女的交谈,争吵甚至诬陷,其中蕴含的种种信息都是她积蓄的重要资本,她将每一个字都深深的记了下来。 而在每一年的九月,都几乎有妃嫔抱怨她们的父亲,或者是兄弟,需要提高整座城市的警备程度以应对以撒人们的新年。 撒拉逊人,基督徒会在以撒人庆祝他们的新年时向他们丢掷石块,熄灭他们的火焰,辱骂和嘲弄他们,有时候会引起不止一处的冲突。 这触及到了塞萨尔尚未了解到的一个点。 “伯利恒也是如此吗?”在亚拉萨路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总在鲍德温身边,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些事情。 “我不知道,不过您或许可以找其他人去问问,要么直接下命令,不允许以撒人庆祝新年就行了。” 当然是个简单好用,干脆利落的法子,但塞萨尔只是稍一沉吟便叫来朗基努斯,让他去请安德烈主教。 安德烈主教在这里为阿马里克一世代行统治了十几年,他应该知道之前伯利恒的以撒人是如何庆祝新年的,而城中的其他人,如基督徒和撒拉逊人,又是否因此与他们发生过冲突? 安德烈主教马上就答应了塞萨尔的邀请,并未感到为难。 他是骑士团出身,早就见多了因为过度透支力量,好几个月不能动弹的同伴。对于塞萨尔在大马士革的所为,他只有钦佩和感激的份儿,安然返回亚拉萨路的甚至还有他所熟悉的几个年轻人呢。 他们在一起用了晚餐,然后在夜幕降临之前,塞萨尔提起了以撒人正在准备庆祝新年的事情。 安德烈主教沉吟了片刻,“他们并不游行,也不举行弥撒,大部分仪式只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我还未听说过什么与之相关的冲突——但我觉得你姐姐的提议很好,”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没有比一群以撒人更懂得得寸进尺的了。” “这又是你在伯利恒度过的第一个九月。”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本章完) 第165章 以撒人的新年(2) 第165章 以撒人的新年(2) “你要小心这些以撒人。救世主在他们手上也只卖了三十个银币。他们为了个人的私欲,完全不在乎任何理念、道德和律法,甚至会用污蔑和丑化他人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我不能说他们当中就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但无论是亚拉萨路还是伯利恒,都多的是愿意为你效力的基督徒,你完全不用在意他们。” 安德烈主教严肃地说完,随即又想到他面对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而少年人喜好虚荣又性情软弱,确实很容易被那些以撒人伪装出来的虚弱与痛苦迷惑。 就像这段时间以来,伯利恒城中的以撒人一直在议论,他们因为想要赎回自己的主人而被撒拉逊人强夺了十万枚金币的事情。 这个数字,无论是谁听了都要吓一跳,这几乎可以讹出一个国王了,但安德烈主教一听就知道其中有着很大的水分。要说以撒人在钱币兑换上玩弄的样,他知道的可太多了,毕竟他们在伯利恒也是要向他交税的。 他才到伯利恒的那几年里,不说囤积居奇,走私倒卖,放贷劫掠,单就剪切,假冒,重铸而后成分不纯的钱币四处泛滥的事儿,他就不得不一批又一批地吊死了不少以撒人,才杀住了这股恶劣的风气。 他们觉察出安德烈主教不是以往的那种尸位素餐,平庸无能之徒,才悻悻然的罢了手。 随后以撒人的贿赂才送到了他的门前,有钱财,有珍宝,也有女人,最让他感到可笑的是,以撒人的贿赂与其他商人的贿赂是完全不同的。 其他商人敬献货物或是钱财给领主或者是官员,是为了恳求他们,能够以仁慈宽容的心待他们,最多希望他们不要过于贪婪,能够减少一些税款,至少别随意增加,也别为了这些叮当作响的小玩意儿弄得他们家破人亡。 要知道这时候的贵族经常以各种名义收缴商人的货物,像是落地税——无论是骡马还是独轮车,货物一旦落在地上,就归属于当地领主所有。 或是想要某些东西而身边没钱的时候,他们就将经过的商人拘押起来,以毁坏了领主财物——这种罪名是很容易确立的,毕竟林木,湖水,甚至桥梁都算是领主的财产——的名义来勒索。 不过一般来说,只要商人们不算太蠢,领主也不是那么苛刻的话,双方都能有来有往,客客气气——虽然商人们基本上只能和领主的管事或是卫兵打交道。 还有的就是,商人想要领主给予他某种特权——像是专销某种葡萄酒,橄榄油,或者是一些必不可缺的商品的时候,也会有大笔的赠礼——他们以此来垄断这种生意,并且由此赚取更多的利润。 但以撒人不同。 他们有个非常奇妙的思想,那就是,你若是接受了他们的钱财或是实物的贿赂,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你也就成了他们之中的一份子,是一个名义上虽然还是基督徒,但实质上已经成为以撒人的家伙。 他们收买你,让你站在和他们同样的立场上,但与其他商人的卑躬屈膝不同,他们似乎自然而然的就觉得,他们就此可以和你并驾齐驱,平起平坐了。 这可能是曾经的埃及人和罗马人留给他们的妄想。 不管怎么说,在这两个古老的帝国还屹立在此处的时候,确实有一些以撒人成为了他们的官员和总督,并转过来剥削和压榨帝国中的平民。 可惜的是,在基督徒的世界中,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便利。 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也确实叫人发笑又厌恶。 “我听说你很喜欢一个以撒人的工匠,我也去看过他的作品,确实精妙绝伦,但你要小心,千万别让他做你的侍从,更别让他靠近你,留在你的左右,你要摆出厌恶的姿态来,不但要让他知道,也要让别人知道。 我听说有很多以撒人经常去找他说话,你没有给过他什么承诺吧?” “没有。” 安德烈主教微微颔首,然后他说道,“这算是一个长者的提点,如果你愿意听取,那么我会说,在这里的第一年里,你不妨对他们严厉些,那些家伙只会屈服于强权、暴力和羞辱,却不会对你的宽容感恩戴德。 你是个善良的人,但仁慈也应当有的放矢。”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有些过于强硬了,安德烈主教随后又委婉而又温和的表示,他,还有依然驻留在伯利恒的三十名圣墓骑士团的骑士——如果他有必要,随时可以来请求他们的帮助。 他甚至开玩笑般的说道,伯利恒墙外的木架子他每年都有修缮,没有腐朽也没有倒塌,保证随时随地可以挂上去一批人和狗。 塞萨尔只得谢过他的好意。 他依然无法习惯此时人们过于激烈的情感表达方式,他们之中并不存在于太多的灰色,只有黑色和白色。 在后世的人们认为并不重要的东西,在此时却是判定一个人生和死的重要条件之一。 有关于以撒人的虚伪、狡诈、多变。鲍德温提醒过,若弗鲁瓦提醒过他,萨拉丁提醒过他,现在安德烈主教也这么说,若他并不是一个来自于别处的灵魂,而是一个自襁褓起便在这里的孩子,可能早就被他们说动了吧。 不,不应该说被说动,而是他可能早就有了这样根深蒂固的刻板观念,并不需要他人来提醒。 等到安德烈主教离开后,他坐在桌前交叉着食指思考了好一会儿,他是否应当遵从现在的人们对以撒人的看法,用一种粗鲁又冷酷的态度对待他们呢? 他不能确定,但事情都应当用客观的眼光去看,而后做出判断,“明天就让以撒人——他们在伯利恒的贤人来见我。如果他询问原因,就告诉他,我想要知道一下以撒人想要怎么度过他们的新年。” 朗基努斯听了,便退了下去。但几分钟后,他又重新叩响了塞萨尔的房门,然后塞萨尔就看到安德烈主教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群披着斗篷,拉起了兜帽的人。 安德烈主教还为走在最前面的人举着蜡烛。 “鲍德温!”塞萨尔喊道。 毕竟就安德烈主教的地位而言,能够让他趋前奉后的人也只不过寥寥几个,既然罗马的教皇和亚拉萨路的宗主教都不可能在此时造访他,就只可能是亚拉萨路的国王。 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了一张得意的面孔。 在这番令人心惊胆战的变故后,鲍德温四世居然没有坚持将塞萨尔留在亚拉萨路的圣十字堡,而允许他在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的葬礼后回到伯利恒休养,熟悉他们的人都不免感到惊奇。 他们还以为即便鲍德温能够按耐得住,不亲自去大马士革赎回自己的朋友,至少也要在亚拉萨路热情地迎接他,并且把他安排到自己隔壁的房间居住才对。 但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鲍德温似乎已经从因为失去了父亲与君王而产生的,急于抓住什么的困境中摆脱了出来,比起将塞萨尔强留到自己身边而不顾他的身体,他倒宁愿先让他到伯利恒安心静养。 不管怎么说,伯利恒是塞萨尔的领地,在伯利恒,国王都不是主人,塞萨尔才是,而且他也隐约感觉到了他的臣子们对塞萨尔更多的还是戒备,他对塞萨尔的信任与喜爱并不能延伸到他们身上。 即便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的死亡已经被证明了与塞萨尔毫无干系,他无需为此负起责任——亚拉萨路城中依然有人时不时的质疑——这对夫妻的死亡也未免太巧了些。 当然,对于塞萨尔来说,有关于他的身世,最好的莫过于约瑟林三世亲自走到人们面前,承认他就是自己的独生子,唯一的继承人——但现在的约瑟林三世不可能站起来说话,如希拉克略,鲍德温以及那些爱护着塞萨尔的人也只能另辟蹊径。 约瑟林三世以及他妻子的尸骸被迎回了圣墓大教堂,正如阿马里克一世,他们也将在这里伴随着天主的爱子一道长眠,而且,他们就如阿马里克一世,也可以说是殉道而死,何况约瑟林三世的所为也丝毫不曾辱没他的姓氏和血脉。 他等同于是在异教徒的城堡中长大的,但他没有改信,也没有亵渎圣像或者十字架,就连他的妻子也是一个基督徒,他更是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信仰和坚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了最大的反抗。 更重要的是,他死了,不可能再给自己履历增添上什么污点,他的“封圣提案”几乎是连同阿马里克一世一起被交上去的。 当然,这同样需要耗费大量的人情和金钱。但要说起来,相比起阿马里克一世,约瑟林三世的可能性甚至还要大一点。 不管怎么说,若是阿马里克一世被确定为“圣阿玛里克”,那么他的后代继续拥有亚拉萨路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罗马教会只怕很难再次插手其中。 但在亚拉萨路,声势浩大的造势与宣传已经开始了。在一年内,教士们将会持续不断的为他们做弥撒,修士们则会昼夜不息地轮番祈祷,朝圣者们只要愿意为他们点上一支蜡烛,也能够获得一个银币的酬劳。 在他们的葬礼中,除了他们的孩子纳提亚与塞萨尔,国王鲍德温四世也出席了,他一出现,必然带着他的整座宫廷,亚拉萨路城内所有的达官显贵都跟随在他的身后,身着黑色的丧服,面容哀戚,立即消弭了一些不怀好意的流言。 他们说,鲍德温甚至没有让塞萨尔踏入圣十字堡,是因为已经对他感到厌倦的关系,这位近臣很快就会成为一枚弃子。 但叫他们失望的是,年轻的国王在约瑟林三世的葬礼上就如同子侄般的持礼。他如此做,没有人会以为是为了素未谋面的约瑟林三世,只可能是为了塞萨尔。 他们曾经发誓,要做彼此的兄弟和朋友。 因此当葬礼结束后,塞萨尔匆匆返回了伯利恒的事儿也没有引来其他人的说三道四,但鲍德温,又怎么会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呢? 在赏赐与安抚了跟随塞萨尔前去阿颇勒,又护卫着他从大马士革返回的九十名骑士后,他只在圣十字堡待了一天,当天晚上就乔装改扮装作一个普通骑士的模样,只带着两名扈从,匆匆赶到了伯利恒。 不说刚离开塞萨尔宅邸的安德烈主教,看见国王的时候有多么惊讶,就连塞萨尔的姐姐纳提亚都惊骇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膛。 早在阿颇勒的时候,她就听说过亚拉萨路国王仅有的继承人是一个麻风病人,而他的身边有着一个黑发碧眼的侍从,他们就像是兄弟般的友爱。 而那些撒拉逊人则轻蔑地说,这个侍从原先只不过是一个奴隶,正是因为鲍德温得了麻风病,他身边的侍从和仆人都惊慌的逃走了,他的父亲才不得不将这么一个人送到他身边。 那时候纳提亚就有了一丝微弱的希冀,毕竟她的弟弟也是面容秀美,并且黑发碧眼,但就算是她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大。 虽然她一直祈祷着能够与自己的弟弟重会,但她也知道,相比起身为女性的她来说,作为一个男性,一个继承人的弟弟才是处境最为危险的,如果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确实要斩草除根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塞萨尔呢? 他没有命令士兵们直接将他们杀死。可能是因为他曾经立下过某种誓言,而这个誓言让他不能如此直截了当的行事。 但一个九岁的孩子,想让他死去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而且她也记得她的弟弟是个怎样的孩子,他虽然生得俊秀,犹如天使一般,但性情却与普通的男孩别无二致,他们一直颠沛流离,难以安定,虽然相比普通的工匠或是农民之子,他们无需做事,也得到了很好的照料,但在人情和学识上并没有很大的进益。 纳提亚初到苏丹的后宫时,差点就被恶劣的生活环境与繁重的工作压迫致死,她的弟弟又如何能够屈尊去做那些卑微的活儿呢?即便他被迫去做了,他又怎么能够获得鲍德温以及其他人的喜爱呢? 直到她来到了圣十字堡,见到了站立在年轻国王身边的侍从,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像其他男孩在还是孩童时称得上精致可爱,但在长大后就变得粗鲁可憎起来。她的弟弟还是原先的样子,那双如同祖母绿般的眸子,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要说有什么改变,就是比起年幼时他更加温和可亲了。 哪怕他那时候误认为纳提亚是个刺客,也没有做出粗鲁无礼的行为来,虽然他确实如同一座盾牌般的坚硬冰冷。 她看到鲍德温甚至直接跳在了他弟弟的身上,她乐于看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切,紧密——但还是吓了一跳,年轻的国王高兴得像是自己又继承了个王国似的。 之后的几天,王太后玛利亚将她留在了身边——并未让她与塞萨尔接触过多,王太后如此做,纳提亚也能猜出一些原因。 她毕竟是苏丹努尔丁后宫的女人,即便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也很难说她有没有改信甚至背叛? 王太后玛利亚派来一个年长的侍女与她同住,从这个侍女口中,她如饥似渴的倾听着塞萨尔来到亚拉萨路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他如何得到了鲍德温的喜爱,又如何做了那样漫长又艰辛的苦修,在比斗中怎么折服了那些桀骜不驯的少年人,又怎样与鲍德温一起在入城仪式上救了当时还是拜占庭公主的王太后;他们一同被提前拔擢为扈从,一起上课,一起接受训练,一起游戏与赴宴。 他们曾经亲密的住在一个房间里,也曾一起裹着熊皮躺在国王的寝室前,他们和国王一起远征埃及,并且在战场上被阿马里克一世册封为骑士,他们在战场场上又是如何地英勇无畏,配合默契,得到了多少人的尊敬,又被多少人羡慕——不仅仅是他们的功绩还有他们的友情。 这些她都听了,放在了心里,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如鲍德温四世这样的一国之主,竟然能够乔装改扮,偷偷来到塞萨尔的住所探望他。 塞萨尔也有些意外,他回到伯利恒也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甚至可以说,前一晚与鲍德温共进晚餐时蜜水的甜蜜滋味他还记忆犹新,现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想起鲍德温,鲍德温就来到了他面前。 “怎么了?”鲍德温张开双手,“快来欢迎我。” 塞萨尔只能哭笑不得地上前,与鲍德温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你来到我这里,希拉克略,王太后,还有雷蒙伯爵都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但暂时他们顾不得我了。”鲍德温如此说,然后他也像纳提亚那样,将塞萨尔推回到坐榻上,然后自己卸掉了斗篷和外套,只穿着宽松的衬衫和塞萨尔坐在了一起。 “我和你说会话,”他说,“然后你让他们在隔壁给我准备个房间,”他从容不迫地吩咐道,“我在这里住几天。” “等等……” “没什么好等的,塞萨尔,你放心,他们不会那么急着催我回去的。对于雷蒙以及博希蒙德来说……或许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他们可能会希望我住在伯利恒,至少在这段时间里。” 塞萨尔面色微冷,他握住了鲍德温的手。 “发生了什么事?” “希比勒怀孕了。” (本章完) 第166章 以撒人的新年(3)(加更章合一)) 第166章 以撒人的新年(3)(加更章合一)) 一向反应机敏的塞萨尔几乎没能理解这句话中的意思。 希比勒怀孕了,这当然是件好事,但和鲍德温有什么关系?他暂时还没将鲍德温突然贲临伯利恒的事情和希比勒怀孕联系在一起,而他身边的姐姐纳提亚却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塞萨尔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发现纳提亚正在担忧地望着他们,她在怜悯什么,又在愤慨什么?塞萨尔明白过来了。 鲍德温眼看着塞萨尔的面颊上升起了嫣红的火焰,不是因为高热,而是因为愤怒,他连忙反手拉住了他的双手,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是亚比该,或许他有些太过看中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了。” 虽然说作为普通的夫妻,要等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没有孩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人们已经默认鲍德温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希比勒和亚比该的孩子,就是他的继承人,是亚拉萨路王国将来的国王,他们只是婚后几个月没有消息,就已经有一些人辗转反侧,彻夜祈祷。 现在这个好消息终于来了,他们当然不希望有任何人将之破坏,其中也包括了国王。 “你是国王。”你才是圣十字堡的主人。 虽然作为一个医生,他知道无论是还在母亲腹中的胎儿,又或者是才出生的新生儿,都是非常脆弱的。鲍德温现在的病症得到了遏制与缓解,但他身上的毒液依然留存着,谁也不能确定,它们会不会对这个重要的幼儿有所影响。 但若是如此,希比勒和亚比该大可以离开圣十字堡。若是他们如此做,就算是塞萨尔,也会感谢他们,甚至会有一点内疚。 现在他们反客为主的行为,只能说是恃宠而骄,当然,这个宠只不过是他们臆想出来的,或者说,只存在他们的唇舌之间。 不说其他,鲍德温还只是继承人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的王后玛利亚在怀孕和生孩子的时候,也没人说应当将鲍德温移出圣十字堡。在那段时期,鲍德温也只是减少了去拜访她的频率,甚至每次他们聚集在小礼拜堂参加弥撒,领取圣餐的时候,也只是保持距离,不用同一个杯子而已。 那时候怎么就没有人站出来指责他,认为他应该为那个未成型的孩子让路呢? 见到鲍德温的喜悦已经一扫而空,塞萨尔之前还以为是这只是一次淘气又快乐的造访,没想到隐蔽在它之下的真相竟然如此丑陋。 “我也很想要有个健康的继承人。” 鲍德温只能竭力抓住愤怒之中的塞萨尔——也不是那么重,毕竟塞萨尔现在的身体状态还处在虚弱之中,他就像是在试图抓住一只暴怒的大猫那样,虚拢着自己的同伴,又怕伤害了他,又不由得为他的珍惜而感动。 “行啦,行啦,”这次是他来安抚塞萨尔,这种感觉可真是有够新奇,“我不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我可以去圣地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你这里——一个国王在朋友和亲眷的领地上受到热情的招待,待上几个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好,一点也不好。鲍德温虽然按得住塞萨尔的双手,抓得住他的肩膀,但他没法再伸出第三只手来控制塞萨尔的嘴巴了。 塞萨尔没有一丝停滞的转过头去,大叫了一声,门外的朗基努斯立即应声而入。只见他的小主人冷冷的盯着他吩咐道:“把安德烈主教请回来。” 安德利亚主教今晚第三次踏上了领主的门槛,他不太明白,塞萨尔怎么又突然把他请了回去?难道这对少年人发生了什么争执,需要他来做一个公正的裁判吗?是下棋,还是赌博,又或是为了一些想法和措施? 他甚至想到了以撒人的新年,也没有想到圣十字堡——见到安德烈主教踏进房门,鲍德温也觉得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 安德烈主教向国王行礼,而后又与塞萨尔相互点头致意,朗基努斯搬来了一把椅子,他坐下,带着笑容询问两个少年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睛还在房间里不断的巡索,寻找棋盘和骰子。 听到塞萨尔说希比勒已经怀孕的时候,安德烈主教的第一反应和他一样,“这是件好事。” 希比勒和亚比该同房后,人人都在期待这桩喜事。她若是能够生下一个儿子来,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亚拉萨路王国会陷入又一次绝嗣导致的动荡中。 而且之前的几位国王,和鲍德温四世也证明了这支血脉是有这个资格在这处最神圣的神圣之地传续下去的,但他随即愕然地看向了鲍德温,发现他的脸上并不单单只有与好友重聚的喜悦。 国王突然来到一个臣子家中,虽然有些鲁莽,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国王离开他的城堡,巡游各处也是一桩司空见惯的事情。法兰克的国王就经常如此做,既是为了观察那些领主和爵爷们是否有了什么不好的念头,并及时的予以压制;同时也是为了了解他所有的这个国家的状况,而不是待在自己的城堡里,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傀儡。 至于趁机叫那些不顺服的家伙,支付国王驻跸的庞大费用,就是另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所以之前鲍德温在塞萨尔的侍奉下,巡游亚拉萨路的防线的时候并无人提出异议。他现在要留在伯利恒,伯利恒的官员和民众说不定还会非常欢迎他留下呢——毕竟他并没有带着他的军队和宫廷,而是轻装简从,犹如一个朋友般地而来。 但无论是哪一种,最大的前提就是必须出自于国王自身的意愿而非受到了要挟。 安德烈主教,是圣墓骑士团中的一员。他对于鲍德温不单单有着长者对年轻人的期望,也有着臣下对国王的忠诚,更有着骑士对骑士团大团长的服从和爱戴。 塞萨尔做出的选择很对,安德烈主教是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事情的,“您告诉其他人了吗?”他马上问道。 鲍德温迟疑了一下,亚比该是代希比勒来问候他的,当时房间里没有人,而亚比该跪在地上,提出无礼的请求时,他倒是没多少怒意,只觉得一阵烦躁,而他那时又在惦记塞萨尔,所以想也不想地,就带着两个扈从,披上斗篷,以一个圣墓骑士团骑士的身份出了圣十字堡。 “也就是现在圣十字堡中的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您离开了。” “是博希蒙德。”安德烈主教马上就揪住了这条老狐狸的尾巴,他没什么证据,但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 “是……亚比该提出的建议。” “但其中必然会有博希蒙德从中授意。或许还有雷蒙以及其他一些大臣。”安德烈主教沉吟道:“他们是在逼迫您——他们知道您爱您的姐姐……所以就拿这个做为理由——哈,让一个国王离开他的城堡?为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儿让路? 他们以为那会是谁?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半神,宙斯之子,在摇篮里就扼杀了两条毒蛇)”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那段时间……让他们有点……” 鲍德温说,引来了安德烈主教不赞同的一瞥,然后他又瞪了塞萨尔一眼,塞萨尔无奈地叹气,他知道安德烈主教为什么瞪他,他肯定是觉得自己把鲍德温带坏了,才叫他这个时候还在检讨自己的过错。 一个年轻人才成了国王,在身旁老成的将领和臣子都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时站出来力挽狂澜——当时的圣地确实危如累卵,如果不是他在第一战中就击败了数万人的大军,并且俘虏了他们的老对手苏丹努尔丁,等到雷蒙与博希蒙德率领着大军回返,圣地可能早就沦陷了。 而这场大胜的代价也只不过是几十个人的伤亡,这个结果不由得人们匪夷所思,他们甚至说,这是上帝派下天使来帮助国王与亚拉萨路获得胜利。 鲍德温四世也就此从阿马里克一世的继承人变成了圣乔治的继承人,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人们认为他不但能够履行国王以及十字军统帅的义务,还能够做成之前亚拉萨路国王不曾做成的事情——带着十字军向叙利亚或者埃及进发,为基督徒打下更多的土地和城市。 现在看来,鲍德温是冷静过头了,就像是一个本性良善的孩子,稍微逾越了一些底线后,就会立即领悟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为之愧疚不已那样。但那些人又有什么资格和颜面来指责他? 鲍德温四世解除了亚拉萨路的危机,大胜凯旋的时候,他们还在阴冷的泥地里,被突厥人追在屁股后面跑呢。 他们对骑士团和十字军造成的损失几乎叫安德烈主教无法认真地去统计,去回想,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塞萨尔满怀感激的原因了——那时候他并不赞成鲍德温的所为,骑士团已经折损了很大一部分,他还要抽调出三十个做塞萨尔的护卫。 即便这次出使任务不会有很大的危险,但骑士团若是再受到一次打击,还真有可能会陷入前后不济的窘境,所以,当他看到这三十个骑士完整无缺的回到他身边,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其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追究那些罪魁祸首的责任,他们倒理直气壮地责备起给他们擦屁股的人了…… 只可惜他们现在不在他的面前,不然他肯定会将手套脱下来丢在他们面前——主教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这个房间中没有多少奢侈的东西。只有水钟,墨水和羊皮纸这些必备的用具,还有的就是木窗上所镶嵌的玻璃,它们让他的房间里总是明亮又温暖,令人一看,便心情舒适,不会觉得压抑。 而现在透过玻璃,安德烈主教看到的只有暗沉沉的天色,所有的景物都像是被炭火焚烧过,一般,焦黑得看不出一点其他的颜色。 “看来您今晚只能在此休息了。明天我和骑士们会护送您回圣十字堡。” 鲍德温想要拒绝,但他听到身边的塞萨尔发出了一声释然的叹息。 安德烈主教的强烈反应与塞萨尔身上难得一见的坚持,让他犹豫了,自己或许又做了件蠢事,鲍德温在心中说。 主教也是一个爽快的人,向国王告辞后,就马上离开了房间,还没等到房门关上,鲍德温和塞萨尔就听到他在高声吩咐侍从,让他去召集骑士,看来今晚这个老人是没法睡了,塞萨尔心中掠过了一丝歉意。 但这很显然是一种试探,也可以说是反击,“你知道——这个孩子大概已经存在多久了?”他在离开的时候亚比该还在被他的父亲催促得快要发疯。 “可能……两个月不到点。”鲍德温低声说:“希比勒的状态不太好,第一个月她还在流血,但第二个月她没有……呃,然后教士们给她做了检查,他们用了基督徒,以撒人和撒拉逊人的办法,还有埃及人的,结果都证明她怀孕了,而且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个男孩——发芽的是大麦。” 塞萨尔被困在大马士革的消息传来后,希比勒便公开宣布了此事,而在他焦急地等待着塞萨尔,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亚比该却多次在他面前若有似无的暗示,他应当为了希比勒和胎儿的健康考虑远离他们。 就在不久前,他更是将这个建议放在了明面上。 虽然他跪在鲍德温的脚下,用眼泪和哀求来说服他,其中蕴含着的责备与不耐却快要从他的眼中溢了出来,鲍德温能够理解他的不安,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赌博,赌赢了他的前程无可限量,输了——希比勒没有生下男孩,或者生下死胎,又或者是孩子出生后不久后就夭折,他就不得不再受一次之前的煎熬。 若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就连他的父亲都会提出解除他与希比勒之间的婚约,而为了希比勒能够寻觅得到下一个丈夫,这桩婚事的错误,肯定会全部被推在他身上,他会成为一个受人嘲笑的阉人。 他失去了最后的用处,无法在战场上驰骋,在宫廷中筹谋也就算了,居然在床榻上也无法令女人满意。可以想象,在将来除了修道院之外,他无处可去。他的父亲或许也更愿意将安条克交给一个陌生人,而非他这个生了比没生更糟糕的儿子。 但鲍德温就不会感到愤怒吗?他当然会,他几乎就要用鞭子抽打着亚比该,叫他从自己的房间里滚出去。 但他也想到了希比勒,她终究是他的亲生姐姐,在阿马里克一世离世之后,他在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之一,还在忍受着怀孕带来的痛苦,只为他以及为亚拉萨路生下一个继承人,他或许不该那么自私。 于是他就乔装成一个骑士,带着两名扈从,连夜从圣十字堡离开。 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并不全都出于被迫,他确实想要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的血亲和同伴在一起,而不是去看那一张张虚伪可憎的面孔,塞萨尔虚弱的是身躯,他虚弱的是灵魂。 在听到塞萨尔被困在大马士革的时候,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会失去他了。 幸好没有,那些撒拉逊人还是遵守了之前的承诺,但作为代价,塞萨尔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他可以陪伴在塞萨尔身边,两人一同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等到希比勒生下一个儿子,他就会回到圣十字堡,或许还会带着塞萨尔,那岂不是更好吗? 可惜的是,无论是塞萨尔还是安德烈主教都不怎么想。“不用去整理其他的房间了,姐姐就让鲍德温和我睡在一起吧。”塞萨尔说。 他在伯利恒的宅邸并不是新建的,这原本属于一个商人。他自愿奉送,当然,塞萨尔还是坚持按照市价给了他钱,但作为回报,商人没有带走宅基里的家具。 这间卧室除了需要在木窗上镶嵌玻璃之外,其他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大改动,甚至拿走了一些家具和装饰,但窗前的坐榻,房间深处的床榻都被保留了下来,这张床榻格外的大,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 当初纳提亚也曾经询问过塞萨尔,是否要将这张床拆除。 此时的贵人并不推崇从过于宽大的床榻,或许是因为这种大床很容易让他们想起那些贫困的农户才会使用的家具,如果几张木板也能被称之为家具的话。 为了节约材料,保留热量,这种勉强可以隔绝地面寒气的木板床总是做得很大,然后所有人,父母、兄弟、姐妹甚至羊和猪都有可能一起挤在这张所谓的床上,相互偎依着,靠聚起来的热量度过整个寒冬。 而且依照教会的法律,男女结合只为了繁衍,而非欢愉,因此贵族夫妻甚至会分房间,不能分房间,也应该分床,每人各自有一张小床。 而且此时的人们更多地半坐着睡觉,他们认为,这会迷惑死神,让死神以为他们在休息,而非睡眠——长眠,但更实际的原因是,因为房间封闭,壁炉中燃烧着木炭,照明则依靠蜡烛和火把的缘故,人们的呼吸道和肺部健康状况都不怎么理想,半坐着可以呼吸更顺畅些。 如塞萨尔这样得到过赐福的人当然无需考虑这个问题,但要将这张巨大的床搬出房间已经成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原先的主人可能是叫木匠将零件搬进房间,然后在里面组装起来的,其中使用了不少坚固的虫胶和树胶。 如今他们若是要将这张床搬走,就必须把它劈碎了,这未免有些可惜,它用的是很好的橡木,还有床柱与精美的雕刻。 所以塞萨尔索性把它留了下来,嗯,反正他又不会叫上猪和羊和自己一起睡,床大点又有什么妨碍呢?现在倒是方便了他和鲍德温。 鲍德温沐浴的时候拒绝了他的服侍:“你现在已经是埃德萨伯爵了,这些事情不合你的身份。” 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如之后的“起床礼”“就寝礼”之类的奇怪规矩,塞萨尔只能让朗基努斯进去服侍。 因为已经是深夜了,鲍德温打理自己的速度很快,等他从塞萨尔附设在卧室隔壁的浴室走出来,塞萨尔拿出了药膏,鲍德温只瞥了眼,就匆忙转过头去,“我已经擦过了。” “老师不是说过,要等到身体完全干燥后才能擦药膏吗?” 塞萨尔拿着药膏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催促,但一动不动。 鲍德温深深地吸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法瞒过去了:“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个。”他解开长内衣上的一整排扣子,将手臂从里面抽出来,露出半个脊背,塞萨尔一看脸色就变了。 他站起来,匆匆又点燃了几支蜡烛,好让自己看得更加清楚些。 果然,鲍德温身上的病症进一步恶化了,原先只是一些红色的斑点和小疹子,现在已经出现了糜烂和硬化的状况。“老师说了……不是很严重。”鲍德温干涩地咽了口唾沫,这也是他没有坚持去大马士革的缘故。 之前被压制住的病症,仿佛就在那几天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希拉克略严肃的提醒他说,如果他坚持,很有可能会病倒在路上,那时候他不但无法成为塞萨尔的支持,甚至可能成为他的拖累。 如果他在路上死了,塞萨尔还会被问责,最坏的结果是以叛国罪被处死。 他才强行按耐下了自己心中的焦灼,只是火焰无法在外界被宣泄出来,就只能在内里爆发了。 他以为他会被塞萨尔责怪,抱怨,他知道塞萨尔有多么注重他的健康,甚至远胜于自己的。但他回过头时,只看到了一双悲伤的眼睛。 他拉动嘴角,想要微笑,却在下一刻流下了眼泪,然后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向着塞萨尔扑了过去,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药膏跌落在床下,却无人在意。 所有的忧愁、焦躁、愤懑、忐忑、悲伤,都在此时,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他曾以为他只有塞萨尔,而阿马里克一世却告诉他说,作为国王,他身边还会有数之不尽愿意为他献出忠诚血肉和荣耀的人,但国王错了,直至今日,他身边依然就只有塞萨尔。 或许将来也是。 第二天一早,安德烈主教就率领着骑士迫不及待地前来迎接,他喜悦的发现,年轻的国王在这里住了一晚之后,气色不但没有变坏,反而变得更好了。 他精神奕奕,仿佛已经摆脱了以往的那些阴晦,更没有拒绝伯利恒骑士的侍奉和跟随,安德烈主教也觉得应当如此,毕竟回去之后,国王可能还会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有新任的埃德萨伯爵站在他身边支持他,最好不过。 不说圣十字堡的人们在看见他们这一队人的时候,是如何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就连王太后玛利亚以及宗主教希拉克略都犹如挨了一记雷霆般的头昏目眩,他们这才知道,国王居然连夜去了伯利恒,去见了他的挚友和血亲,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在鲍德温和塞萨尔之间,也不奇怪,甚至可以被视为一段佳话。 但问题在于,若是国王在伯利恒住了好几天,甚至乐不思蜀,他们除了写信去责备,催促几句之外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只是短短的待了一夜就迅速返回,那就有些不太对头了。 王太后玛利亚原先和阿马里克一世一起居住在主塔楼里,但等到鲍德温终于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愿意离开他的左塔楼的时候,王太后玛利亚更是不曾有一丝犹豫的让出了她与国王的房间,搬到了左塔楼里。 她并不介意左塔楼是一个麻风病人曾经住过的这个地方,她听过城堡总管的抱怨——塞萨尔如何严格的要求那些仆从们,甚至可以说左塔楼比她现在居住的主塔楼干净舒适得多了。 而同样的,在结婚后搬到这里的,还有希比勒和亚比该。主要是因为现在的右塔楼已经没有太多的房间可供他们使用了。 王太后玛利亚因此增添了一些小烦恼,她几乎每晚都能听得到这对新婚夫妻在吵吵闹闹,打得乒乒乓乓,希比勒更是三番两次的搬回自己的房间,不愿意与亚比该同床。 但昨晚她确实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还以为这对夫妻在有了孩子后,终于愿意消停些了呢。 没想到——王太后面色铁青地看着从主塔楼走出的亚比该和希比勒,“你怎么会从那里走出来的?” “我只是想和我的弟弟住在一起,不可以吗?”回答她的当然是希比勒。 但正如希比勒所说的那样,她是城堡的女主人,王太后玛利亚有权利管教城堡中的任何一个孩子,即便她现在已经成婚,并且即将为人母也是一样。 但出乎她的意料,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亚比该就凶狠地冲了过来,恶狠狠地挡在希比勒身前,王太后几乎要气得发笑,其中居然没多少愤怒的成分,有什么好愤怒的呢? 亚比该甚至没有意识到,一旦希比勒生下了一个儿子或者更多个儿子,他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就像是曾经的富尔克一世,一个在战场上驰骋多年的骑士居然会在一次狩猎中跌下马,摔断了脖颈,这件事情本来就够可笑的了。 现在竟然还有人没能从中吸取教训,亚拉萨路的国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更别说他还不如富尔克一世呢,他在战场上和宫廷中都没什么用,希比勒对他也没有多少爱意,而希比勒一直想要效仿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祖母梅丽桑德(富尔克一世的妻子)。 亚比该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他兴奋得满面通红,以为终于有了一次可以向公主显示能力,叫她刮目相看的地方。他冲向了那些侍女和侍从,将拳头打在她们的身上,一边大声辱骂和诅咒她们——因为她们惊扰了自己的妻子和还没出生的孩子。 一旁因为惊诧而差点没能反应过来的骑士急忙赶来阻止,场面如何混乱就不说了。王太后玛利亚更是迅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毕竟外面吵闹成这个样子,一向早起的鲍德温也没有走出来看一看,也没有派出一个仆人来询问…… 这位曾经的拜占庭公主见多了掩藏在帷幔下的阴谋,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国王陛下呢?” “我不知道。”希比勒反应迅速地回答道,“他已经是国王了,不再是我的弟弟,无需向我汇报他的一举一动,我也没这个资格。” 她的话语中满是怨恨,王太后却只是微微一哂,让她来看,或许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姐姐的关系,年轻的国王对希比勒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毕竟这位希比勒几乎将“只有我才能为你生下继承人”这句话刻在了脸上,并将之当做了一份最大的功绩和荣耀,甚至鲍德温四世所创造的加利利海大胜都无法与之比。 人们的恭维更是让她失去了一个公主应有的沉稳和谨慎,虽然在艾蒂安伯爵的事情后,她学会了伪装,但在王太后玛利亚的眼中,希比勒的演技拙劣到刺眼,她似乎忘记了,她不单单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而一个女孩从婴儿到成人,也只不过十几年的功夫。 或许她认为鲍德温等不了这十几年。 与这么一个蠢货相比,王太后当然更愿意与鲍德温四世合作,这几年相处下来,只能说鲍德温不但是一个很好的国王,也是一个很好的儿子和兄长——若是鲍德温四世真的提前去世了,希比勒与亚比该上位,玛利亚真担心他们今天即位,第二天她和女儿就要死于非命。 随后,宗主教希拉克略也匆匆赶来了,他这才知道这个蠢女人竟然唆使自己的丈夫在国王面前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蠢话,让国王一怒之下离开了圣十字堡。 “你以为亚拉萨路国王是什么?” 他丢下这句话,和其他人一同去迎接国王。幸好国王还有一个亲爱的兄弟和友人,他并不是无处可去,而塞萨尔的反应也很快,他一听说国王是乔装而来的,没有带多少随从就觉得奇怪,三两下便问出了实情,他马上将鲍德温四世送了回来。 迎出来的人群中,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脸上的惊讶有些不那么真实,大卫倒是愕然得货真价实,但他避开了希比勒的注视,而博希蒙德的脸上则似笑非笑——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失败了,不过对他来说,无伤大雅,更重要的还是希比勒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 王太后也看到了他,她满怀憎恶地转过头去,就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她暂时无法对抗如博希蒙德这样的大贵族,但她并非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本章完) 第167章 以撒人的新年(4) 第167章 以撒人的新年(4) “你到拿勒撒去吧。” 猛地听到这句话,希比勒一下子就失去了勉力保持着的镇定,她难以相信地看着鲍德温,就像是看着一个变成了她弟弟模样的怪物。 她一直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鲍德温是一个内心柔软的家伙,她甚至私下和亚比该调侃般的说道,他的弟弟虽然在战场上有着小圣乔治的美名,但在面对他的亲人时,他却软弱得像个女人,他会伏在母亲的怀抱里痛哭,也会在姐姐的软语哀求下一再退让。 而在今天之前,确实如此。 鲍德温则坐在书桌后,双手交叉,平静地看着她。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即便他已经意识到他的姐姐可能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爱他,但他依然愿意看在两人有着同一个父亲和母亲的份上,给予她一些宽容,只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圣十字堡呢?” 他有些迷惑的问道,“难道这个孩子是在圣十字堡之外出生的,我就会不承认他,不让他做这个王国的继承人吗?作为一个孕妇,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的休养,不要考虑太多的事情。拿勒撒是一座繁荣而又美丽的城市,我已经向那里的主教许诺,将会为他捐赠一座小礼拜堂。 你可以在他的宅邸中度过之后的几个月,等到孩子诞生,他将会被迎接回亚拉萨路,我会让宗主教希拉克略为他洗礼。”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承诺什么时候会公开宣称这个孩子是他的继承人。 毕竟这个年代婴孩夭折的情况非常普遍,他不想这边才宣布亚拉萨路王国有了一个继承人,下个月或者是下一年又没了,这不免为亚拉萨路以及他们的家族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希比勒哑然,她当然不能够将他们的谋划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这也是因为鲍德温一直长在亚拉萨路,并不懂得法兰克或者是亚平营的宫廷中所酝酿的毒液。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计谋,但一旦做成了,就是一箭三雕。 在亚拉萨路或许并不明显。但若是在法兰克的宫廷中,人们要看某个人将来可能攀升到怎样的高度,就看他能够在国王面前得到多少宠幸,或者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也可以。 而后者要显示对一个人的青睐有加,并不需要如鲍德温那样直白,他们的示意通常相当隐晦,可能只是和某人说了第一句话(一天之内),允许他第一个随行左右,以及——要求别人(这个人多半是之前的宠儿)为他让路或是让出房间等等。 一颗新星的冉冉升起,往往就从这些最微小的细节开始,你可以把它看作这些国王用来掌控臣下的一种手段,但是确实要比让大臣和将领们茫然地去猜测王者的心意要简单得多。 若是鲍德温正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内疚也好,愤怒也罢,只要他离开了圣十字堡,他们就有办法让不知情的人们以为鲍德温看重这个未出生的婴儿,甚至胜过了自己。 这会带来一种错觉——鲍德温四世无论得到了怎样的荣耀与功勋,也只能如彗星掠过天穹一般短暂,而能够将这份光彩延续下去的只有这个孩子。 他们尊崇国王,就应当尊崇这个被国王爱护的孩子,因为——国王都在为他屈膝,为他筹谋。 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能做什么呢?当然是要由这个婴儿的父亲、母亲乃至于祖父来为他操心啦……这样几年里他们就能掌握朝廷上的大部分权柄,而不是白白的等上十几年,等着这个孩子长大成人,等着鲍德温四世被送入圣墓大教堂。 其次,不要说麻风病人,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会因为情绪的大幅变动而引发疾病——教士们常说,强烈的情绪会在体内产生热能,从而激发体液滋生,扰乱脆弱的平衡系统。 暴怒会使血液从心脏冲送到四肢,导致血管鼓胀,血液沸腾;而黑胆汁一旦被加热,就会蒸散至脑部,导致产生癔症;黏液则由忧郁和悲伤引起,一旦粘液过多,人就会变得抑郁,不安,容易沮丧,甚至可能自杀。 而且这几种情况都会引得那些不好的东西更快的扩散到身体的各个部分——也就是病情恶化。 博希蒙德并不打算那么快就让亚拉萨路再次迎来一位国王的葬礼,但鲍德温太好了,没错,就是太好了。 他还没满十六岁,还未亲政,甚至不曾有过率领着大军远征的经验,却能够在初战的战场上绽放出如此璀璨的光芒,叫众人都不敢鄙视他的才能与天赋,这样的功绩,几乎只有鲍德温一世可以与之媲美。 而他的品行——虽然他还很年轻,但人们也说,他就有如那个虔诚而又公正的戈弗雷。 更糟糕的是,他才被诊断为麻风病人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些侍从都因为恐惧或者是父亲的命令离开了他,虽然他现在又将他们招了回来,但仔细一算就能知道从九岁到十四岁,这段最容易培养感情,也是他最需要感情的时间段里,无论是大卫,亚比该还是其他人,都是一片空白。 他们之后即便做到了最好,也只能成为他的大臣而已,他的心腹只有塞萨尔,而塞萨尔也是一个总叫他们感到意外的人物。 他比鲍德温更完美,甚至曾让阿马里克一世因此产生了杀意。而在不久之前,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块短板被补上了,那就是他的出身。 他已经是埃德萨伯爵,四大基督王国的统治者之一,你或许要说,埃德萨伯国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它是撒拉逊人的领地。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失去了对那片土地的宣称权,就如之前所提到过的,他甚至可以以此向的黎波里,安条克以及亚拉萨路求援,组织反击,夺回埃德萨。 四大基督王国的国王们都当初都是发过誓的,要同仇敌忾,齐肩并进。若是有人背弃了盟友,不说已经岌岌可危的十字军王国同盟,就连他们的臣子也会怀疑自己是否应当继续维持自己的忠诚。 有了他,年轻的国王身边就多了一条有力的臂膀,而且他们都这样年轻,而雷蒙他们都已经老了,他们的继承人又是那样的不尽如人意。 大卫或许还勉强,至少能够守成,但亚比该之类的就别说了。 最后则是希比勒的一点点小小的野望。 她曾经听说过,拜占庭的皇帝们出生时必然身在紫室,顾名思义,那就是一个房间的顶面与墙面都用紫色的帷幔所装饰的地方,每个王子和公主都降生于此,以至于后人都将“生于紫室者”作为皇帝的代称。 圣十字堡内当然不会有紫室,但她可以缔造一个,譬如,在摆放着真十字架的小礼拜堂中生产——她希望他的孩子一出生,人们提起他的时候就会说,这是一个出生在真十字架下的婴孩,他生来就是要做亚拉萨路国王的。 而她,她是他的母亲,犹如圣母玛利亚生下了圣子耶稣,他的血肉由她而来,她当然也能够名正言顺的瓜分,甚至于独占原属于国王的权柄。 但此刻,曾经无比美妙的遐想已经被鲍德温的一句话打得粉碎,“你不爱我了吗?”这句话完全是出自于她的下意识。 鲍德温看着她,他也发现了,自己或许并不怎么了解这个姐姐,作为一个男孩,他与女孩所接受的教育是截然不同的。 希比勒的美在还很年幼时就有了很高的辨识度,是女人们众口一词,认为她将来必然可以成为一个能够让无数骑士、贵族乃至于国王折腰的贵女。 而从那时,希比勒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以至于她对任何人都表现的很冷淡,无论受到怎样的殷勤照料,她都觉得理所当然。 对他这个弟弟——在年幼的时候,她或许是爱过他的,甚至在他染上了麻风病后,她还不顾教士们的阻挡来看过他,送给过他礼物,她安慰他说,即便他去了修道院,她也会经常来看他的。 那样温情脉脉的场景,如今鲍德温再想起来,却觉得充满了驳杂的声音与灰白的噪点。 这些真的只是出自于一个姐姐对弟弟的爱护吗?还是觉得,没有了鲍德温,她就将是亚拉萨路的女继承人了呢? 那个时候希比勒已即将成年,婚事也已经被提上了日程,她确实是可以结婚生子了。 而在她之前,亚拉萨路也有过了一个女继承人。 不,鲍德温马上对自己说,不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姐姐一向有着一些不怎么理智的妄想。但他也知道,女性和男性一样,同样有着对权利的渴望和追求,这无可厚非,人生来就是有贪念的,这是原罪,无法摆脱。 只有那些有着狂热的信仰,不愿意继续在人世间充满罪恶地度过一生的苦修士,才能够舍弃世俗的一切。 没有人不想要权利,即便他想要行善,也得有权利,有钱财,才能达成自己所愿。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父亲嘱咐过你,要你好好的照顾我!” 面对希比勒的诘问,鲍德温为难地抿了抿嘴唇。 他接下来的回答差点就让坐在他身边的宗主教希拉克利笑了出来。“没有,”鲍德温很认真的回答说,“没有,希比勒,父亲从来没有让我照顾过你。” 这记耳光可要比王太后玛利亚的那下响亮得多了,但是实情就是如此,阿马里克一世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动物,他的一生不是为了上帝,就是为了亚拉萨路,或者是为了他的民众和国家,最后则是为了他的家族。 他不惜一切地与教会作对,保下鲍德温;又急不可待地迎娶了拜占庭的公主,让鲍德温为他的第二个儿子做踏脚石,都是为了这个原因。 至于女儿,阿马里克一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儿,或者说,他对她从来就是漠视的。 虽然说是可以有女性继承人,但女性继承人也必须将亚拉萨路的王冠戴在自己的丈夫头上,这就意味着他的王国终究要被一个外来人所占有。 如果有人说可以用希比勒来交换他的第二个儿子,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认可这笔买卖,即便需要与魔鬼做交易。 他在福斯塔特城外去世的时候,一心所想的当然还只有他的王国与天主,鲍德温是因为是他仅有的一个继承人,将来的亚拉萨路国王他才会放在心中,并为此百般谋划。 希比勒——她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亚拉萨路王国生下一个孩子,最好是儿子,其他的事情根本无法在阿马里克一世的心中留下痕迹。 但鲍德温如此直白的回答确实就如一柄利剑般刺穿了希比勒的心。她不认为鲍德温会在这方面说谎,没有必要,而且她再怎么厌恶他的弟弟也知道,他不是一个会在这方面说谎的人。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同时他也意识到了,所有的鬼蜮伎俩,在真正的正统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或许确实给了鲍德温一些打击,让这个年轻人因为一时冲动而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但那有什么用呢?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就算没有塞萨尔,当王太后玛利亚和宗主教希拉克略发现后,他们也一定会劝说他回到城堡里。 一旦鲍德温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不该继续这样纵容她的时候,其结果就如同现在一般,她被驱逐,人们则乐见其成。 鲍德温并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他只看到自己的姐姐突然面色灰白,虽然他才被她用感情作为武器狠狠地伤害过,现在却也生出了几分不忍之心。 “姐姐。”他上前一步,想要说话,但希拉克略一把拦住了他,“接受国王的好意吧。”他冷淡的说道,“拿勒撒或许会很适合您的。” 希比勒颤抖了一下。她盯着鲍德温,第一次看见了一个君王,而不是一个小男孩,她的心中升起恐惧,但她又不敢问出那个可怕的问题,难道她今后都要留在拿勒撒了吗? 是不是——就算是她的孩子回到了圣十字堡,她也永远无法再进入亚拉萨路了? 这个念头让她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直到亚比该担忧地把她带走,她也没再说些什么。 塞萨尔倚靠在窗口,看着希比勒和亚比该带着一群人走出了圣十字堡,心中感叹不已。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希比勒时,她是那样的完美,而又灿烂,宛如烈日,那时候别说他了,就连鲍德温也仿佛是被烈日的光辉映照得暗淡无光的星辰。 但现在,这颗烈日已经坠落。她或许还有美貌,还有身份,还有一个未来国王之母的头衔,但她…… 塞萨尔摇了摇头,将这些繁杂的思绪抛在脑后,他并不知道希比勒还怀有那样恶毒的心思,否则的话,他连这点怜悯都不会有。 鲍德温的病情恶化才是最让他忧心不已的事情。 虽然他已经回到了圣十字堡,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无论是希拉克律还是鲍德温,都希望他能够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至少能够弥平他匆忙行路带来的虚弱,也更有利于教士们对他的治疗,毕竟在圣十字堡中得到赐福的教士是最多的。 他从窗口前走开,就看到朗基努斯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热红酒上来,这是药酒,味道不怎么样。 塞萨尔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一口气把它喝的干干净净,在他急着用一旁的清水漱口时,朗基努斯给他带来一个消息:“有个女人想见您,大人。” “谁?” “她说你应该记得她,您曾经给过她一枚海枣,后来又给了她一个公道。” (本章完) 第168章 以撒人的新年(5)加更! 第168章 以撒人的新年(5)加更! “我记得你。”塞萨尔说。 这个女人在审判记录本上所记载的名字是内丽,内丽是一个在基督徒的女性中相当普遍的名字,但更多的还是出现在农民或者是工匠的家庭中,之所以能够让塞萨尔记住,因为她曾经受过塞萨尔三次恩惠。 第一次是在塞萨尔初至亚拉萨路的时候,为了弥补出身的不足,他在圣墓大教堂苦修了几十个昼夜,为了假造圣迹,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特意安排了一个女人和她的婴孩做“演员”,以证明他的苦修正被天主和圣人们注视着,好以此来对抗教会施加的压力。 那次塞萨尔给了她一颗海枣。 第二次是在集市上,她打翻了那些颜料,如果不是塞萨尔,她会被活埋。 第三次看见她则是在伯利恒的法庭上,而且牵涉到了一桩需要以生死来定输赢的案件。 她和她的丈夫相互指控对方是巫师,因此依照习惯法和教法,安德烈主教命令他们用离婚决斗的方法来证明他们的誓言。 整场决斗当然是血淋淋,惨不忍睹的,更叫人惊讶的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居然能够凭借着一股说不出的胆气和力量,击败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被视为诬告而斩首,她则被宣告无罪,并且继承了她丈夫留下的所有财产。 “你过得怎么样?” 塞萨尔和蔼地问道,他也在打量这个妇人身上的穿着和面色,“托您的福,老爷,我过得还不错。”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她比原先更丰满了些,衣服整洁没有多少补丁,手上居然还套着一个铜手镯。 塞萨尔笑了笑,她的丈夫或许曾经以结婚的名义拐骗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女人,把她们当做免费的雇工使用,有些人逃了,有些人死了,但她的丈夫肯定没想到,一个只是被他从路边捡来的女人竟然会危险到这个地步。 内丽必然会受到防备,歧视和冷待,即便知道她曾经是个受害者,但又有多少人敢和一个在离婚决斗中杀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接触,与她成为朋友呢? 但内丽显然是不需要那种东西的人,她一向非常的实际,在塞萨尔询问下,也没有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拉开衣襟,从宽松的内衣里拽出了一个布袋,然后拉开系着布袋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给塞萨尔。 朗基努斯接过:“是个面包。”他说,而后交到塞萨尔手中,塞萨尔颠了颠,这确实是一块硬邦邦、结结实实的面包。 当然,它不像是国王或者王后在宴会上享用的面包那样白皙柔软,甜蜜芬芳,但对于平民来说,却要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点心强得多了,它有一磅重,可以保证一个家庭不会在一天内忍饥挨饿。 塞萨尔将这块面包掰成小块,惊讶地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块纯粹的面包,里面没有掺杂木屑,也没有混着泥土,他捏起其中的一小块尝了尝,除了又酸又苦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这块面包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您委托了那些以撒人分给我们的吗?” “不是。”塞萨尔说,他虽然获封伯利恒为骑士领地,但他这些日子来一直忙碌于亚拉萨路中的事情,如果不是希拉克略要求,他还会将前往伯利恒的日期推迟,不过就算他去了,他暂时也不准备轻易变更伯利恒现有的状态。 他会治理伯利恒,但那肯定是在鲍德温的朝廷彻底安定下来之后。 内丽露出了安心的神情,“我就知道,不是您,”她没头没脑地说道,不过她很快的补充,说,“您果然还不知道,老爷,伯利恒城中正有人借你的名义做善事呢。” 这是连塞萨尔都不曾想到的事情,以他的名义做善事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任何人做事都必然有所求,哪里有白白付出给别人增添了美名,自己却一无所得的呢。 他又不是什么仪态万方的贵女,需要骑士和教士为之宣扬虔诚,良善和美德什么的。 “你知道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老爷,正是伯利恒城中那些以撒人,他们这几天鬼鬼祟祟的在他们的会堂里,不知道商谈了些什么事儿,但就在昨天,他们突然声势浩大的冲进了那些平民居住的地方,那个地方他们可几乎从来未曾涉足过。 他们拿出了一筐又一筐的面包,还有麦酒,盐,和珍贵的,一边分发一边说是受了您的命令,这些都是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九月节。” 朗基努斯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的还真是隐晦。九月当然有很多瞻礼日,纪念日和节日,如圣额我略一世,圣女洛沙利亚,圣格时白,圣母诞辰,圣母命名日,圣母七苦,圣金口若望…… 但一群以撒人穿着唯恐别人认不出来的本族服饰,又以他们的贤人和贤人的学生们作为先导,大肆赈济,旁人肯定会下意识的将这个九月节视作以撒人的新年,而不是基督徒的瞻礼日或者是节日。 “他们的算盘打得可精妙,只用了几筐面包,就能让人以为您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甚至已经成了一个还未皈依的以撒人。”塞萨尔摆了摆手,示意朗基努斯无需再说。 事情已发生,他们选择的时机又很巧妙,也是内丽在第一天就来告密了,不然的话,等到他在圣十字堡住了段时间才回到伯利恒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别说这场假冒他的命令行的善事,以撒人的新年都可能过完了。 塞萨尔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只觉得一阵虚弱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他不得不又坐回到椅子上。 “朗基努斯,你立刻带着几名骑士回去,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寻求安德烈主教的帮助,你先去找到伯利恒中的以撒人,把他们的贤人拘捕起来,然后命令那些跟从他的以撒人将他们分发出去的面包,麦酒或是其他东西一样不少地从受到施舍的平民手中取回。 如果有人已经喝了,吃了,那就再给他们一些圣水。” 朗基努斯会意地露出了一个狡狯的神情。 “您放心吧,老爷,除了一些受了魔鬼捉弄的家伙,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敢动,”内丽在一旁说:“一些人甚至还将东西扔回到他们的头上,把他们打的满头包呢。” 塞萨尔的唇边微露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抬起头来:“不,还是将牵涉到这项事件中的,所有的以撒人全都捉起来吧,问出他们的主使,将主使带到我面前来。” 朗基努斯立即领命而去,内丽站在那儿,有些无措,正准备学着朗基努斯的样子笨拙地告退,却被塞萨尔叫住了:“等等,内丽,你不要回伯利恒,这几天你暂时留在圣十字堡里,我会吩咐城堡总管给你准备一个床铺,也会给你一份工作,等你离开,你就告诉别人,是去其他地方干活去了。 内丽前来告密,当然是因为曾经受过塞萨尔的恩惠,但第一次的事情或许无人知晓,但第二次的事情可是有目共睹,塞萨尔担心她回去遭到以撒人的报复。 内丽要好好想想,才能明白塞萨尔的用意——毕竟,这种看似随手为之的照拂在老爷之中很罕见,不是他们不愿意那么做,而是他们的心思根本不会放在一个平民身上,“真好啊,”她由衷地说道,“您还是原先的样子,小圣人。” 朗基努斯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伯利恒距离亚拉萨路也不是很远。 当天晚上,他就带回了以以撒人的贤人为首,城中的几个商人和其学生为辅的人。 他们主导了此事。 在以撒人的经书中,多有大力宣扬人们应当多行善事的,甚至因此衍生了许多箴言, “分财行善者如剪了毛的羊羔,只有剪过毛的羊羔才能在涉水中渡过去”;“门不向慈善敞开,便向医生敞开”;“慈善相当于其他一切律令加在一起”诸如此类,他们之中的一个贤人,甚至还列出了一份图表,下面详细的列了各种善行的特征和应收的回报。 从最高层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到最底层的——有目的,或是勉为其难的施舍,总共列了八层,并且极力推崇人们应当完成第一层与第二层的慈善,最好也应该是第三层。 甚至有以撒人宣称,受到施舍的乞丐也应当行善。 不太懂得这个民族习性的人,看了这些东西,以为他们真是一个慷慨而又仁慈的族群,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从埃及开始,他们就不断的被每个统治者赶来赶去,颠沛流离,找不到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诸位,无论以撒人将慈善说得如何天乱坠,但他们行善并不是不做区分的,更准确的说,他们行善的对象就只有一种人——就是他们的族人。 他们会定期施舍族群中的穷人,为族人中的工匠和学者寻找工作。 当一个遭遇了劫匪或者是船只倾覆,使得自己双手空空一文不存的以撒商人,来到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地方时,可以向当地的以撒人求援,他可以向他们免费借三次钱,等借到的钱变得更多的时候,他就可以还清欠债。 但也只有这么三次,过了三次,哪怕是最愚蠢的以撒人也会捏紧钱囊,不再愿意给他一个子。 而以撒人的施舍,也正如内丽所说,并不能得到基督徒们的信任。在基督徒的国家中,时常有以撒人行使诅咒,或者是在水井里投毒的事情发生——即便其中确实有一些属于有意诬陷,却也可以证明以撒人在基督徒国家之中,并不能得到人们的信任与感激。 之所以让朗基努斯去收缴那些已经被分发下去的面包,酒和盐,还有个原因,若是在他的那个世界里还好,任何食物都有办法追根溯源。 但在这个世界,以撒人以他的名义行善,但行善这件事情又不是他安排下去,也没有可信的人看着,结果反而就变得不可测起来。 只要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在这些食物中混了毒药,死了几个人,就能彻底地摧毁他的名声——若是可能他更愿意回到伯利恒去处理此事,不是坐在这里。 幸而以撒人这次真的只是想要向这位新领主献媚。 塞萨尔第一次失去了耐性,等那些人被押解进来,那块被掰开了一半的面包就被直接摔在了他们的脚下。 他并不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些什么了。这些精明的家伙一看就知道事情还没做完,就已经暴露了——勒高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惋惜之色。 他当然不是在可惜这些面包,而是在可惜他们一起商讨出来的计谋,居然还未铺展开来就完全的失败了。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塞萨尔说道:“一:我把你们全都拖出去,挂在绞刑架上,一个不留,罪名是以我的名义向伯利恒城中的居民们投毒。” 听到塞萨尔这么说,以撒人顿时大惊失色:“我们是在做善事,大人,遵从我们的传统和教义,我们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为首的贤人甚至弯腰捡起一大块面包塞到嘴里。“我不知道是哪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人跑到您这里来,毫无理由的诬陷我们。 但我们确实是怀着一颗热烈而又虔诚的心去做这件事情的,是您在伯利恒城中度过的第一个以撒新年,但我们承受了您的许多恩惠,希望能够有所回报。 这份回报很小,甚至不值得一顶黄金王冠,只是些面包和水而已。 您是没有看到那些人的脸,他们都感激万分,大声的感谢着上帝和您……” 他说得情真意切,换了个人都要信了他的说辞,但塞萨尔只是举起手,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这些话是真是假,对他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能够让这些以撒人肆意的将自己与他们混为一体。现在的人们辨识能力很差,很容易被煽动。他并不想如那位罗马总督一样,成为了以撒人杀人的刀或者是替罪羊。 “二,”他有些疲倦的说道“你们回去伯利恒,我的骑士会监督着你们,你们要向每个接受了你们施舍的人致歉和说明——这桩慈善并非是出自于我的授意,而只是你们在招摇撞骗。 无论他们怎样愤怒地指责你们,甚至报复你们,你们也不能够逃避,更不能反击和辱骂——等结束了这桩事情,你们将被押上伯利恒最大的广场,”他斟酌了一下,“每人三十鞭子。” “可那也是善事啊,大人,我们只错在没有求得您的同意,但您是那样的慈悲……”伯利恒的贤人忍不住争辩道。 塞萨尔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是你们带着十万个金币去向萨拉丁赎买我?” 这一句话便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他们心怀鬼胎,当然知道其中蕴含了多大的水分和恶意。 他们或许还想说些什么,但塞萨尔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两个骑士已经走出来,捉住了贤人的手臂。 其他的以撒人顿时慌了神,一股脑儿的冲上来,想要将首领拉回到他们的群体中,但骑士们马上抽出了长剑,他们立刻松了手,往后退。 贤人目眦欲裂,顿时破口大骂起来。他骂那些同族是胆小鬼,骂塞萨尔是个伪君子,他也预料到他的结局了。 果然,在圣十字堡的广场上,已经竖起了一根绞刑架,更有好事之人兴致勃勃的找来了一篮子还未睁眼的狗仔。 它们将和这个以撒贤人一起吊死,面对着这种彻头彻尾的羞辱,贤人更是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他同样受过天主的赐福——虽然塞萨尔不知道以撒人中是否也分做了教士和骑士,但他确实力大无比,两个骑士几乎没能按得住他。 不过等到朗基努斯加入,他就变得虚弱无力起来。 朗基努斯一把拽住他的头发,把他像只死狗般的拖了出去,外面已经聚集起来了一群人,他们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尤其是在听说将要被绞死的将是一个以撒人中的贤人。 勒高已经面无人色,他扑通一声跪下,用膝盖走到塞萨尔的面前,双手紧握祈求他的宽恕,“您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呐。 您甚至不愿意看着那个背弃丈夫的女人受报应,您曾经施舍过整座亚拉萨路城内的穷人,在国王与托尔托萨城堡中的圣殿骑士们对峙的时候,你也曾为了那些城堡中的卑贱之人而孤身犯险,人们都称您为小圣人。 小圣人,你怎么就不能对我们开开恩呢?” 鲍德温差点在欺骗和背叛下离开圣十字堡的事情发生之前,塞萨尔还真有可能开开恩,但他现在发现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并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感激你。 他们只会认为你软弱可欺,继而得寸进尺,而他也已经给了这些以撒人两条路,只是他们既然不愿意选择,那就由他来为他们选择,他没有去听那些声嘶力竭的要挟和恳求。 萨拉丁曾经在大马士革的城外,吊死过好几个贤人,他如今只吊一个已经非常仁慈了。 此时这个贤人已经被捆绑了起来。在被吊起来之前,他还在嘶吼和挣动。 对以撒人,基督徒很少会干脆利落地把他们一下子吊死,而是把他们倒挂起来,脚朝着天空头朝着地面,一旁则是吱哇乱叫的狗仔。 这种倒吊的状态很快会让人头脑充血,胸腔积水,也是因为这个贤人受到过赐福的关系,他受了比普通人更长时间的折磨,一直坚持到了日落的时候。 从一条鱼般的疯狂蹦跶,再到蛆虫般的蠕动,最后则是断断续续的呼喊与哀求。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塞萨尔让朗基努斯将那几个被迫旁观的以撒人提了回来,再次询问他们,这次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愿意接受塞萨尔的第二种惩罚了。 朗基努斯第一次去收缴那些被分发下去的面包和水时,还有一些人出于私心偷偷藏了起来。但等到这些以撒人被押送回伯利恒,挨家挨户,沿着街道用干涩的声音承认了自己的罪过后,这些人才知道,这些施舍并不是他们的新领主赐予的,而是这些以撒人耍的奸计。 他们顿时后怕不已,纷纷将藏起来的食物交了出来,朗基努斯向他们承诺说,新领主的施舍很快就到,会在九月的瞻礼日与节日颁发,请他们不要太过焦急。 期间,如果有人实在因为饥饿或是病痛无法坚持的,可以向安德烈主教所在的修道院和教堂寻求帮助。 当然,这些策划了这场阴谋的以撒人,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居民们的辱骂和责打,也是因为一旁有士兵监督着,他们才没有被活活打死。 但身上依然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和粪便,他们遭受这种羞辱,气得浑身颤抖,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首先挑起事端的是他们,而伯利恒骑士只是依据法律给予了惩处罢了。随后他们又被带到池边去清洗,毕竟接下来他们还要接受鞭刑。 虽然三十鞭子也很容易让一个活人变成死人,但没有这番清洗,他们只怕很快就会发热,而后病死。 “您不会认为他们会感激您吧。”回来复命的朗基努斯问道。 “我不需要他们感激我,只需要他们安分守己。”如果说一开始还对以撒人还有些耐心的话,现在的塞萨尔已经把它们消耗殆尽了。 “哈瑞迪你带过来了吗?” “带来了。” (本章完) 第169章 以撒人的新年(6) 第169章 以撒人的新年(6) 哈瑞迪也是以撒人,又是一个贤人的学生和一个出色的工匠。 以撒人在会谈中商议此事的时候,没有落下他的道理。 但他并没有参与此事,只是保持着沉默罢了。 他被带进塞萨尔的房间时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对方要如何惩罚自己,不管是被倒吊起来,还是接受鞭刑,他都甘之如饴。 不管怎么说,塞萨尔都算得上是他的恩主,而且不只是一次地救了他的命,就算是用自己的性命偿还,他也没什么可以怨怼的地方。 但没想到的是,塞萨尔不但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坐下,还吩咐朗基努斯端来了一杯清水和一个插着许多支蜡烛的大烛台,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然后塞萨尔驱走朗基努斯,只在房间里留下了他,还有他自己。 年轻的伯利恒骑士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约有三尺见方的羊皮纸。 这个尺寸在羊皮纸中算是难得的了,毕竟羊皮是从羊身上剥下来的,而后经过经石灰水浸泡,脱去羊毛,两面刮薄、拉伸、干燥、打磨,等流程,精心处理才能变成现在的羊皮纸。 整个过程中,只要有一个不小心,羊皮纸上就会出现裂缝和破洞,结果就是原本一张很大的羊皮,最后只能被切作小块使用。 他还以为对方要给自己看什么圣物或者经书呢?没想到羊皮纸展开后,哈瑞迪只看到了几个奇怪的图案——或者说对于不擅长此道的人来说,只是些奇怪的图案,但作为一个手艺精湛娴熟,并且具有超前思维的工匠,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似乎是一种可以向敌人体内注射毒液的小型武器。 他一边想,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个基督徒的骑士留下他不正是为了派这个用处吗?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情——他确实曾经亲手打造过害人的器械,但那时候他已经几近疯狂,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毁灭于苏丹努尔丁带来的鬣狗口中。 他的老师,他的同族,他的妻子和女儿全都死了,他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犹如浮萍,难以立足。 确实,如萨拉丁所说,他还残留着几分求生的欲望,他无法自杀,也无法默认别人对他的杀戮,但又因为失去了那些古卷,他无法如老师所嘱咐的那样,回到他们的秘地,去祈求同族的庇护。 他也不屑于如此,但他同样也难以接受,他在将来就只能打造这些夺取人类性命的东西。 那些人并不一定都是如苏丹努尔丁这样的异教徒和杀人凶手,他们可能是一个有为的君王,也有可能是一个睿智的学者。 他知道这些基督徒,知道这些骑士老爷,或许他们在外面有着良好的名声,但为了利益动起手来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 “你能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哈瑞迪正想要拒绝,哪怕对方勃然大怒,马上把他绞死他也不在乎了。但他随即又看到了另一个装置,看上去像是一整套的萃取设备,但要比萃取露的更复杂…… “您打算用这个干什么?” 他说出了来到这个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救人。”塞萨尔说。 他原以为能在哈瑞迪的脸上看到惊讶与欣慰的表情。但事实上,他只是满怀疑虑地打量了塞萨尔一番,仿佛要从这个基督徒骑士身上看出有什么悲天悯人的特质。 之后,他又拿起了那张大羊皮纸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你也赞同输血平衡理论吗?” 他这里说的,可不是几百年才之后才会有的,具有一定医学理念与实践创想的输血。 这种假设依然建立在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上,教士们认为,一个人生了病,就是体内的液体失衡,既然如此,放掉一些液体——就是人们所熟知的放血,或是输入一些液体,岂不是就能够让那个人恢复健康吗? 这种说法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而早在古埃及和古罗马的时候,就有了放血疗法。但输血却只能存在于书面上,还没有人能够把它真正的实行下去,最主要的就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将别人的液体摄入到自己的体内。 他们唯一可做的尝试,就是直接服用或是涂抹,像古罗马的美妇人,就经常会搜集角斗士们在训练或者是战斗后留下的血和汗,将它们混在酒中服用,认为这样可以增强自己的魅力。 古埃及的人们也会直接啜饮强壮男人的血,认为可以治疗癫痫。 到了基督徒们的世界,摄食血肉更多地出现在各种各样的邪恶祭祀中,崇敬魔鬼的信徒们也会分食受害者的血肉,认为可以从他身上汲取自己所不具有的那些东西——像是青春,健康什么的。 就连以撒人,人们也坚定地认为,他们会吃婴儿。 哈瑞迪确实听说过塞萨尔的美名,但说实话,他并不怎么相信,他见多了达官显贵,基督徒在他这里的信用还不如撒拉逊人,他们树立了一个假的偶像,并且将它视作天主派遣到地上的圣子,认为他已经用自身的死亡赎清了所有人类的罪过。 但这怎么可能呢,弥赛亚只有在末日降临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人们面前。正如他们代代传递的经书所记载的,那个时候他会带领着那些无罪的灵魂穿过亚拉萨路,在天使与圣人的簇拥下,升上天堂。 在此之前,任何一个救世主都是假的,都是骗子,都是异端,应该被直接打入地狱。 而让他来说,若是他遇到了一个横征暴敛,贪婪稳酷的基督徒领主,他会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平静的对待。 虽然他或许会逃走,也有可能阳奉阴违。 但同样的,他更不信世上真有这么一个完美而又无私的人。 他皱着眉头又看了好一会儿,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件东西,确实与他之前的作品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要更为精密。 作为一个手艺高超的工匠,他都已经忍不住想要试一试了。“不,这不是用来放血或者是换血的。”不说放血和换血对鲍德温现在的身体状况有无益处,就算是有,塞萨尔,也没那个胆子去做。其他不说,就说血型——单凭现在的医疗技术可没有办法判定出每个人的血型,一旦输错了不同血型的血,鲍德温只会死得更快。 “我想萃炼一些药物啊,会用注射器——就是这件器械,将这些药物注射进病人的体内,尽快让他们恢复。” “您是说药草,药草不可以服食吗?” “一些病症可以服食药草,但药草若是先经过口腔,喉管,胃,再到大肠和小肠,病人能够摄取的有效成分就太少了——胃肠里有酸液,它们能腐化任何东西。 而如果能够将它们其中有用的部分萃取出来,然后直接输入到病人体内的话,那就是事半功倍。” 他这样解释,并不担心哈瑞迪会听不懂,他是贤人的学生,这就意味着他同时也是以撒人社区内的医生和老师。 “这是您的老师教给您的吗?”哈瑞迪问道,如果是那位宗主教希拉克略,他和他的学生还真是胆量十足——他在教导一个骑士如何去做一个医生,而这个骑士居然还真的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想法,“您试验过吗?就您所说的那个做法。” 当然,只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而且还要晚好几百年。 塞萨尔当然不能这么说,“有一个比较简单的验证方法,就是有点呃……有点令人尴尬。” “令人尴尬是什么意思?”哈瑞迪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能够了解一下。” 对方所求也是合情合理,或许出乎后世人的意料,此时的人们对血液循环已经有所了解了,如塞萨尔所说,不是让病人喝下药水,而是直接通过血管直接注射到血液之中,或许确有可能。 注射器现在暂时还没能被做出来,但塞萨尔确实有办法证明。 “你知道人类在肠管上密布着比其他地方更多的微小血管吧,”塞萨尔略微示意了一下,“你可以去找一个人,分别让他直接喝一瓶酒,以及……”他没有说下去,但哈瑞迪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然后你再仔细观察,看看他哪次醉得会更快一些。” 事实上他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但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无中生有地拿出一整个体系来,只能暂且让哈瑞迪稍稍了解一下他将要做的事情,他必须让哈瑞迪知道,不然的话哈瑞迪所制造出来的东西没法达成他的要求。 哈瑞迪大受震撼,除了奇特的验证方式之外,还有的就是,这个基督徒骑士,伯利恒的领主居然在明明白白地与他交代教士们才该去做的事情。 “您知道如果我向教会揭发您,您可能会被开除教籍吗?”哈瑞迪说,不过随即他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他们不会接受一个以撒人的告密。” 哈瑞迪想了想认为这完全说得通,“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够去完成这件事情,如果其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一个以撒人弄些什么巫术,岂不是很正常吗? 他自以为是地说道,“是的,您救过我两次命,又只是为了这个……我可以承担起所有的责任来,到时候就让他们把我烧死吧。” 塞萨尔知道自己应该高兴,不过他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他发现以撒人仿佛分做了两个极端,一个极端到要做所有人的主人而另一个极端,却是要做所有人的奴隶。 之前,他给出优裕的待遇时,哈瑞迪只想逃跑,但现在他要他去做替罪羊,要他去死,他却甘之如饴。 塞萨尔发现自己完全弄不清楚这些以撒人在想什么。 但既然哈瑞迪愿意为他打造这件东西,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他给了哈瑞迪一盒子罗马金币作为打造这件东西所需的材料和佣金,把他打发回伯利恒。 在哈瑞迪离开前,塞萨尔叫住了他,“你认识内丽吗?” “不认识,我不认识什么基督徒的女人。”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塞萨尔说,回到伯利恒后,去教堂做事吧,注意你自身的安全。” 内丽为了之前的恩惠,特意跑到圣十字堡来向塞萨尔告密,这看似是一桩再寻常也不过的事情。 但仔细一想,像这么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粗鲁野蛮的女人如何会知道那些隐藏在善行后的恶意呢?她或许会将以撒人的礼物弃于一旁,也有可能满不在乎的把它们吃掉。 但要她想得更深一点,恐怕不可能。 只能说,有一个深谙内情的人给了她提醒,叫她来警告塞萨尔,她才会出现在塞萨尔面前。 但这确实是不可以言之于口的东西,以撒人对于叛徒的惩处可要比基督徒恶毒的多了。 (本章完) 第170章 以撒人的新年(7) 第170章 以撒人的新年(7) 以撒人的这个新年过得相当的凄凉而又安静。 他们确实在新年的第一天,吹了三次公山羊角做成的号角,诵读了三遍经文,在家人团聚的时候,吃蘸蜂蜜的苹果以祈求更为甜蜜的将来,吃红石榴感恩天主,吃鱼头来保证自己的工作或是产业能够独占鳌头。 下午的时候,他们也陆陆续续的出了城,在伯利恒城外的一个小湖边,他们一边祈祷,一边将口袋中的东西丢入湖中,象征着自己已忏悔了自己的罪过,并且将它们丢弃。 只不过以往的时候,他们所丢弃的都是大块的面包,有些以撒人甚至会丢下香料,金币和珠宝。他们慷慨的将这些珍贵的东西丢入深不见底的湖中,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之得到了解脱。 只是在基督徒的眼中,这种行为是非常可恶的,也让他们之前的善举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确实给了我们面包,但这些面包也被他们用来丢进水里,分量还要比他们给我们的多得多。”一直窥视了他们的基督徒穷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但这确实是以撒人的教义与“贤人”要求他们做的。但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只会在口袋里装些沙子石头等物,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种行为就变成了炫耀,丢下来的东西越贵重,那个人就越容易得到其他以撒人的尊敬和信任。 他之后无论做什么样的生意,也必然能够一路坦途,百般顺遂,就算是他因为出了意外而破产,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也多的是有人愿意借钱给他。 有人看到哈瑞迪也正站在湖边,不过他向湖中投去的只是一块硬结的泥土。 此人顿时面露不悦之色:“哈瑞迪,你在干什么?”他责备道,“你以为你的灵魂只值得这么一块泥土吗?” 哈瑞迪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去回答,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那人也是一个金匠,但他的手艺与想象力都无法与哈瑞迪相比,他对哈瑞迪原本就有些嫉妒,现在算是找到了一个把柄。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哈瑞迪与他好好辩论一番,同时讥讽一下他的寒酸和吝啬,但随即他就被身边的朋友抓住了,“别在这种时候找事。”他的朋友低声说道。 谁都知道勒高他们惹了领主的不快,前者以及其他几人被押送回伯利恒之后,被迫向每一个接受了他们施舍的人陈述了自己的罪行,然后又挨了鞭子。 当晚就有好几个人发起高热,甚至有一个人不幸因此而死。他们甚至没有能够亲自来到湖边完成这个仪式,而是由他们的妻子和儿子代劳。 “这都要怪他们。我原先就说过,这个计谋行不通,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他们根本不会正眼看我们,他们鄙视我们,厌恶我们,见了我们就想把我们吊死在木架上。”一个以撒商人低声抱怨着,“我们已经损失了那么多钱,勒高居然还像是发了疯似的,想用那么点钱儿来算计我们的新领主。 现在你也看到了,结果就是我们的贤人被吊死了,勒高和他的同伙嘛,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对了,你听说了吗?勒高的女婿雅克,虽然他是一个基督徒,但也被卷入其中了,虽然没有挨鞭子,但也被驱逐出了亚拉萨路。你觉得他们这个家族还有可能在伯利恒继续下去吗? 若是不能,他们的生意,我是说肥皂,葡萄酒,还有橄榄油,我们至少要试试,拿过一份或是两份。”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明天你到我家来,到时候我让我的妻子好好的招待你,然后我们再来讨论此事吧。”另一个商人如此说道。 哈瑞迪此时距离那些人已经很远了,但敏锐的听力和呼啸的风声还是将这些恶毒卑劣的话语传到了他的耳中。 对于同行的嫉妒和威胁,他并不惧怕。 他是隐士派,会让旁人感到惊讶的是,在以撒人中,信奉这个派别的人或许真的会被嘲笑过于迂腐,不近情理,但所有的以撒人都承认,他们才是以撒的子孙中最为纯洁的一支。 虽然他们并不推崇,但还是会将隐士派的以撒人作为一张最重要的底牌隐藏起来。 隐士派聚居的地方,都会有以撒人的商队定期去看望与他们做交易,提供一些那些偏僻地方无法出产的东西。 他们甚至会每隔一段时间便挑出最聪明的孩子送过去,看看能不能成为其中某个贤人的学生。 对于哈瑞迪这种顽固的人,他们固然不会和他多亲近,但也不会随意地加害于他,除非有了足够的利益或是生死关头。就像他是在大马士革所遇到的那样。 不过更让他寒心的还是那些人话语中的幸灾乐祸,勒高的确是连接办了两件蠢事,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也没有办法控制所有的以撒人,无论是筹集金币去赎买他们的领主,还是假借领主的名义赈济穷人,这都是那些有声望和话语权的以撒人聚集在会堂中共同商讨后做出的决定。 勒高和那几个被揭露出来的以撒人并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又或者说他们的罪行还不值得领主来追究,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想要落井下石,吞并勒高以及另外几个人产业的理由。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哈瑞迪最终舍弃了老师的嘱托,没有拿着那些被密藏起来的古卷作为敲门砖,返回沙漠中的秘地的原因,他们是被驱逐出来的,作为失败者——那里的明枪暗箭,倾轧谋算,丝毫不逊色于伯利恒或者是亚拉萨路,他一想起来就对那里充满了厌倦。 他宁可四处漂泊,在撒拉逊人或者基督徒的城市中,静静的度过余生,也不愿意再回到那里,哪怕那些古卷可以让他成为那些人的座上宾,他们一定会立刻忘记他曾经遭到过怎样严重的指责,欢欣鼓舞地接受他,他会成为贤人,他们或许还是会有矛盾,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囚禁罢了。 哈瑞迪回到自己的工坊后呆坐了很久,被以撒人的会堂分拨给他的学徒来到他身边,担忧地询问自己的师傅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困难。 他们都是以撒人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以及长辈也确实有着几分分量,在会堂里说得上话,但哈瑞迪只是抬了抬眼睛,“我没事,只是在思考一个顾客给我下的订单。” 孩子们顿时睁大了亮晶晶的圆眼睛:“新订单吗?”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孩子高兴地问道:“是基督徒还是以撒人?” “是个基督徒?不过他为人大方,也不是一个苛刻的家伙,只是他要做的东西非常,非常的精细。这件事情我没法让你们打下手。”哈瑞迪沉吟了一会,说道:“新年后若是有人想要来拜访我,希望我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你们也帮我婉拒了吧。接下来的日子我都要耗费在这个订单上。” 他这样说,那两个孩子就更加好奇了,只是在工坊中,师傅就等于是学生的父母,不,应该说是奴隶的主人。 这个时代,无论是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又或是以撒人,若是有父母将孩子送到师傅的手下做学徒,都要签订一份书面契约。 契约上写明某某人自愿,将自己的孩子某某交给某个师傅。而在一段时间内,他必须完全听从他师傅的命令,他的师傅可以骂他,打他,随意的驱使他,即便这个孩子不幸丧了命,他们的父母也无权追究。 这个孩子在成人后,或者是到了师傅认为他可以离开工坊单独做事的那一天,他依然要继续为他的师傅做八年,十年或者十五年的白工, 可以说一旦成为了学徒,这个孩子的将来几乎就被师傅牢牢的把控在了手里。 他的师傅甚至有权利将他卖给另一个人做学徒。 当然哈瑞迪不会那么做,这两个学徒毕竟是他的族人。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两个孩子也只得乖乖从命,只是他们的眼中依然充满了探究的欲望。 “那会是个什么呢?”他们举着蜡烛离开房间的时候,哈瑞迪还在听他们咕咕哝哝地讨论,“那应该是个水钟。” “也有可能是一串项链。” “可能是一个圣物匣,也可能是一个头冠。” 哈瑞迪倾听着他们啪嗒啪嗒,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孩子们的天真总是相当令人宽慰的。 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将顶上的灯架摇了些下来。 这个灯架也是经过他自己设计和打造的,用了好几个滑轮,摇把上还有卡子可以固定,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将它停在任何一个高度。 他还奢侈地使用了玻璃灯罩,既增加了亮度,又保证里面的火星和油脂不至于污染工作台上的图纸和模型。 他从怀中抽出来那张羊皮纸,不过这并不是塞萨尔给他看的,正本,而是他匆匆临摹下来的副本,他把它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确定每一个细节都刻印在了脑子里,才站起来,将整张羊皮纸浸没在了水里,上面的炭笔笔迹一下子就变得模糊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迅速的拿出剪刀来将整张羊皮纸都剪得粉碎,而后放在一旁,等待晾干了再投入壁炉,这才是最好的保密方法。 那么,他要从哪里做起呢? 新年与安息日以撒人是不能做任何工作的,但他可以先在脑中模拟。 先从针管吧,针管倒是小事,毕竟他之前已经做出来了,加利利海之战中,那根刺进了苏丹努尔丁身体的尖针就是他精心打造出来的——只是打造它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用它来夺取别人的性命。 现在再做,也只不过是重复之前的工序,并不困难。 最初给了哈瑞迪启示的是古罗马人所使用的中空玻璃管,他们用它作为工具,以抽取的方式治疗人们的白内障。 之后,人们也利用动物膀胱和芦苇管做成简易的注射器来灌肠,他曾经看到过有人用更细一些的中空鸟骨和鹅毛管,只不过要使用这种注射器,将药水注射到血管中,必须在动物或者人的身上开出一个足以容纳这根管子的伤口才行。 他虽然之前故意表现出了一副对塞萨尔的奇思妙想叹服,甚至恐惧的模样,但事实上他早就试过了,若不如此,他怎么能够知道他所射出的那枚中空箭矢将会夺去努尔丁的性命呢? 虽然他也知道,教士们肯定更愿意听到,他用这种东西去夺走他人的性命,也不会愿意听到他说这是拿去救人的。 若是被发现了,无论他是否供出了塞萨尔,等待他的就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会秘密地快速处死,另一种则是被施加了无穷无尽的酷刑后处死。 这就要看教会们对这种奇异的治疗方式怀抱着多大的恐惧了,这种恐惧可能以他们能够掌握得了多少来增减,他们能够掌握全部或是大半,才会有兴致给予这个以撒人最为惨烈的惩罚,掌握得少,他们就要迫不及待的处死他了,免得这个人形的祸患引来更多的麻烦。 哈瑞迪所采用的方法几乎与几百年后的另一个世界的发明者所使用的差不多。他首先铸造了一个合金圆棒,圆棒的粗细大约在小指粗细,外壁要打磨的相当光滑。 而后用薄薄的金片围绕在这根金属圆棒的外面,极其耐心的一点点地把它们敲打成型,抽出圆棒,将空心管放到拉伸的器械上,慢慢地将之拉长。 拉长的过程中,这个空心管也在不断的延长,变细——其中当然会有不断地失败,不是断了,就是阻塞了,但经过了上百次的失败后,他终于取得了一个勉强还看得过去的空心针管,这根针管已经和他用在努尔丁身上的相差无几。 这并不是完成品,他首先要将整个器械做出一个大致的雏形来才能确定之后要采取怎样的方式把它们组装起来。 最难的莫过于盛装液体,施加压力的那部分。用动物膀胱当然是最简单的,但塞萨尔已经提出了要求,玻璃,金,银都可以,唯独不可以用动物膀胱。 他可没办法对动物膀胱进行彻底的消毒,也没有方法杜绝杂质进入药水,而这两种都可能会引起全身感染,凝血功能障碍以及多器官衰竭。 (本章完) 第171章 第三个告密者(上)加更! 第171章 第三个告密者(上)加更! 而距离哈瑞迪不远的一座宅邸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座宅邸属于勒高的女婿,伯利恒的雅克,这次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虽然他在很多时候会被自己的岳父勒高亲昵地抚摸着肩膀叫着女婿,或者是儿子,也会被其他以撒商人称作兄弟和朋友——那时候他们对待他的态度非常亲切,他也为了自己所得到的双重尊重而感到满足。 你看,他不是以撒人,却能够得到以撒人的便利,又不会因为身为以撒人而遭到歧视,他依然是基督徒,可以在安德烈主教主持法庭的时候坐在他的身边,高高在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被审判的一员,至此不由得懊悔起自己之前的冒失行为——他不该跟着那些以撒人到圣十字堡里去的。 那时候他所想的,是如何依靠自己基督徒的身份给他的岳父求个情,但真正见到他们年轻而又秀美的领主时,他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或者说领主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等到领主下了判决,才有一个侍从靠近领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这才瞥了他一眼,叫不要让他再出现在亚拉萨路——这句话等同于断绝了他的大半个将来,他是商人,今后还有可能要借着这条路攀升到更高的位置上去,譬如成为某个爵爷的包税官。 但现在,他连亚拉萨路都进不去,而等领主回到了伯利恒……他真不知道,若是领主也不愿意在伯利恒看见他,他该怎么办。 当然他们还可以去其他地方,但安条克和的黎波里都是亚拉萨路的附庸,作为一个被亚拉萨路国王身边最为亲近的大臣所厌恶的人,他又能做什么呢?除非他可以拿钱来贿赂,且不说领主愿不愿意接受他这份贿赂,他和他的岳父都没钱了。 他的岳父原先在给萨拉丁的赎金中就捐了好一笔钱。而这笔钱随着他们去了大马士革,却未能达成任何预期的目标,就沉入了撒拉逊人的那条大河里,没能听见一个响儿。 为此,他的岳父勒高的名声遭到了很大的破坏,虽然他也一直在申辩——这是大家共同定下的策略,但群情激愤,他还是不得不挪用了一点钱来平息其他人的怒火,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急切的想要捞回一些本来,才会再次提出代领主赈济穷人的建议。 问题是,这次行动又失败了,更多的人将尖锐的矛头对准了他,平时勒高还能凭借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避开一劫,但谁让他现在挨了三十鞭子,气息奄奄,昏迷不醒了呢? 雅克知道今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以撒人的新年是两天,在这两天中依照教义,他们不能够做除了祈祷与休息之外的任何事情。 所以这些债主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但等到明日早晨太阳升起,他们必然会犹如蚁群般的汹涌而至。是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但他们还有货物和人脉呀,当初那位领主为他们做出的判决中,勒高以三倍价钱买下了那个撒拉逊人的肥皂。 这笔生意听起来是勒高吃了亏,但事实上勒高在其中不知道赚了多少钱,这还是建立在他只将那些肥皂抛出了十分之一的基础上。果然,这位商人才刚离开,他们就听说阿颇勒发生了可怕的动乱。 而等到他们到了大马士革,知晓的事情就更多了。 即便大王子和二王子的头已经被挂在了苏丹门左右的城墙上,但第一夫人与那个只有九岁的小王子萨利赫共同执政后的局面依然不怎么稳定,阿颇勒的肥皂无论是生产还是运输都遭到了极大的阻碍。 在被萨拉丁驱逐出来的时候,勒高仍旧满怀信心,也正是因为他手中还有一大批阿颇勒的肥皂,这些肥皂的价格已经因为稀缺提到了一个惊人的价格,只要将这些肥皂抛出,无论如何,他们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这些债主会允许吗? 最糟糕的是,原本勒高与伯利恒的贤人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并且在一个老师的膝下学习,只不过对方的天赋要比勒高强得多,他最终成了贤人的学生,并且最终也成为了贤人。 但同学之情他是忘记不了的,何况勒高每年的捐赠也很可观,那现在别说贤人了,就连贤人的学生也都挨了鞭子,生死未卜。 想必那些人会很快就会推动会堂选举出一个新的贤人来指导伯利恒以撒民众的生活和行动。 想到这里,他焚心似火,一整天都食不甘味。幸好以撒人的新年不是他的新年,在夜色初初降临的时候,他去找了哈瑞迪。 哈瑞迪是勒高的朋友,当初还承勒高的恩情,在伯利恒住了一段时间,勒高甚至还想要为他买一座房子和工坊,让他和妻子儿女留在这里生活。虽然被拒绝了,但他也必须承认,他从勒高这里拿过好处,对吧? 哈瑞迪非常得那个领主的喜欢。虽然雅克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领主如此看重,但既然如此,他请哈瑞迪为自己的岳父说两句话,总该不是什么问题。 怀抱着这样的期望,他匆匆赶到哈瑞迪的工坊,却遭到了两个学徒的阻拦。 那两个孩子同样有着以撒人与生俱来的敏锐。他们一看到雅克,就知道雅克是来为他的岳父勒高求情的。但他们也听说过,他们的领主事实上是一个很温和的人,能够让他如此勃然大怒,给了众人如此峻厉惩处的事情,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白白耗费他们师傅在领主这里得到的信任,让他也去挨一顿鞭子,甚至被倒吊致死呢?他们根本没让雅克见到哈瑞迪,只说今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哈瑞迪要为他的老师,妻儿祈祷,不打算见任何人。 那么明天呢? 明天也要祈祷。 后天呢? 后天也要祈祷。 说到这里,雅克可知道再争取下去,就是自取屈辱了,他愤恨地离开了哈瑞迪的工坊,若是能够挺过这一关,他必然要告诉勒高这件事情,并要求他将哈瑞迪赶出伯利恒。 得到领主看重又怎么样,以撒人有自己的法律。 他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耸立在广场一侧的以撒会堂,那里就等同于以撒人的教堂,由灰白色的大理石砌筑而成,在夜幕中越发威严庄重。 如伯利恒这样繁荣的小城中,会有多位贤人,而最终能够在会堂主持会议的贤人才是最值得尊重的那一个,也是掌握有最大权利的那一个。如今,勒高的老友已经死了,以撒民众一边为他哀悼,一边正在寻找一个新的贤人首领。 但问题是,他们各有支持的人,一时间争执不下,雅克也不知道哪一位贤人可以得到最后的胜利。 若是他知道,他倒是可以孤注一掷。将仓库里的那些肥皂全都提出来送给那位贤人,但他甚至捕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他终究不是以撒人,以撒人的所有会议,都不会允许他参加。 他茫然而又无措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妻子见了他,虽然愁容满面,但还是马上站起来服侍。 “还有什么东西吗?我饿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进了餐厅,而后他又看到了一桩更令他糟心的事情,那就是妻子的姑妈。 他岳父勒高的妹妹,“她怎么在这里?” “今天……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妻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如果爸爸还能站得起来,他会给你一耳光,把你和这个女人一起赶出去。”确实,如果勒高还有意识,他肯定会责骂女儿,并且将自己的妹妹撵出这座房子。 不管怎么说,当初威特的母亲为了与一个基督徒骑士结婚已经改信了,等同于是以撒人中的叛徒和异端。从那之后,即便勒高以及他的女儿对这个亲戚还有着一份牵挂,也依然只能偷偷摸摸私下里给她一些钱财。 在她的丈夫和儿子相继死去之后,勒高虽然怜悯她,但还是决定将她送走,而不是将她留在伯利恒。 若是被人发现,他们还在和这个被逐出社团的女人来往,他们自己都要被牵连,“立刻把她送走。”雅克这下彻底没了胃口,他抓起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往常香醇可口的葡萄酒,此时却变成了苦涩的毒液,让他作呕。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问题,按着胃部上了楼,在上楼前,他转身一瞥,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在面带羞愧之色地带着自己的姑妈从后门离开,他略微安心了一点。 他已经决定了,今天他找不到人,明天他一定要找一个船长,把这个女人远远地送走,只可惜她老了,卖不上价了,也不会有人要,不然的话,他倒是可以直接把她卖掉,还能节省一笔钱。 威特的母亲兜着还未吃完的食物,脚步蹒跚的从一处狭窄的巷道走上大街,心中并没有多少愤怒,只觉得痛快。 没错,虽然时常受到自己兄长以及其子女的接济,在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后,他们还愿意为她找一个出路,但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他们没有给予她最大的帮助——让她的丈夫得以在圣十字堡中立足,而不是被派遣到危险的战场上,就足以让他们被她诅咒一千年了。 而当她的儿子被赶出圣十字堡,在一座修道院做教士的时候,她也曾欣喜若狂地四处奔走,告诉他们说,自己的儿子得到了天主的赐福。他应该回到以撒人的群体中,成为一个贤人的学生,但在打探过这个价格以及他儿子所显现的能力后,勒高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 价钱太高,回报太低。 等到她儿子死了,作为舅舅的勒高也从来未有提过要给他报仇之类的话。 当然,要找罪魁祸首,圣十字堡里的几个大人都难逃干系,直接吩咐处死威特的甚至是现在的宗主教希拉克略。不要说是以卵击石了,她与他们之间的地位悬殊几乎到了有着天壤之别的程度,但她并不愿意罢休。“一头巨象也有被老鼠咬穿脑子的时候。”她这样喃喃着来到了伯利恒,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地留在了这里。 她知道勒高以及雅克从来没有放弃过把她送走,但她就像是一枚生满了锈又顽固至极的钉子盯在他们的眼睛里拔也拔不掉。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她之前当然也去看了勒高,如果勒高和雅克最终无法在伯利恒中立足,只能离开的话,她又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旅店吃喝都是要钱的,她正在考虑是否要去寻找那个给过她承诺的人,却没想到,当晚,那个人的仆人就来了。 听了仆人的来意,威特的母亲将嘴一撇。 她原先确实是个美人,不然也没办法引得一个基督徒骑士为她堕落,但现在她已经老了,丈夫与儿子的死亡又带来了一些不可磨灭的惨痛痕迹,她头发灰白,蓬松枯干,眉毛出现了斑秃,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犹如两口枯井。 她的鼻子很大,并且鼻尖有着一个鸟喙般的弯钩,这是大部分以撒人都有的一个外形特征。年轻的时候,这个特征让她有着一份别致的风情,现在看起来只会让人感觉到感觉到恶心和恐惧。 她的嘴唇很薄,人们都说薄嘴唇的人通常也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但从表面上来看,她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可以称得上是深情厚谊,只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伪装和不得已的成分,反正仆人是不信的。 (本章完) 第172章 第三个告密者(下) 第172章 第三个告密者(下) 女巫,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巫,仆人在心中喊道,同时畏惧的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希望天主和圣旨能够保佑他脱离女巫的诅咒,看到他这个模样,威特的母亲笑得更加癫狂了,“让我去监视那个叛徒,那个可笑的隐士派金匠,可以。”她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给我钱。” “这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活。” “再简单也是个活儿。我从没听说过,你要叫谁做事情,却不给报酬的。” “行吧,你要多少?” “我要十个金币,不要基督徒的,要拜占庭人的。” 仆人听了几乎要尖叫起来,“你疯了吗?只是让你去那个以撒人工匠的工坊,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罢了,这也值得十个金币!?” 要他说,十个银币就足够雇佣一大群人搬空那座工坊了,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如果你实在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你口述下来告诉我们也行。” 他这样说,已经算得上是委婉的告诫了,但威特的母亲根本不接他这个茬,也不愿意承他这种情:“若是看一看那么容易,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呢,或者叫另外的一些人去呢?”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她是勒高的妹妹,勒高是哈瑞迪的挚友和恩人,他收容了从福斯塔特一路流亡至此的哈瑞迪,如果不是哈瑞迪坚持要回去,他还会给哈瑞迪一份工作。 看在友情和恩情的份上,哈瑞迪不会拒绝他的来访,其他人呢?其他人与哈瑞迪并不熟悉,而哈瑞迪又是一个那样孤僻的人,他身边也没有女人和同伴,就连他的族人都觉得他性情古怪。 一个陌生人突然找上他,即便打着要定制首饰或者是器皿的名义,也很难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确切的信息。 不过在仆人动身之前,他的主人就吩咐过他这件事情一定要办妥。 明知道这个以撒女人在敲诈,他还是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拿出了自己的钱囊,从里面数了十个金币给他。 他看到女人的眼睛还一直紧盯着那个依然听得见叮当作响的钱袋,忍不住厌恶地骂道,“像你这种只能看到钱财的异教徒,肯定是要被打入地狱的。” 那个以撒女人却只是嘶哑地笑了一声,随即便一变脸色,露出了一番狰狞可怖的面貌,她瞪着那个仆人,低声嘶喊道:“哎呀,你的主人若是真能够找出那个害了我儿子的人,把他们抓出来,无论是吊死也好,还是斩首也好。 若是他能做到,上帝啊,我可以向祂发誓,无论他叫我去做什么,哪怕是赤脚走上烧红的木炭,又或者是在结冰的河里捞鱼,我都会去的,甚至不要一个子儿!” 她跳了起来,如字面意义上的那样的跳,双足离开地面,鞋底打在地面噼啪作响。 以撒女人用那种恶毒到了极点的语气吼道:“我是答应了为你们主人做事,但他给我的报酬呢,他承诺我的那些事情呢?嘿!我只看着他们吃饱喝足,日日享乐,而我的儿子却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要么给我仇人的血肉,要么给我暖和的金钱,没有这两样东西,我不会为他说一个字,走一步路,回去吧!蠢货!” 她一把将仆人搡出了房门,而后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紧紧的关上了。 隔壁的房间传出了粗鲁的抱怨声,仆人连忙拿起帽子,扣在头上,急匆匆地溜走了,他还要向他的主人去复命呢。 片刻后,威特的母亲也走了出来,旅店老板看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眉,有不少房客都在向他抱怨——这个女人虽然已经被他安排了在了最偏僻的一个房间里,但她时常又哭又笑,又叫又喊,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东西,弄得别人根本无法好好的休息,或者安静的做些自己的事情。 但他也有些无奈,他也是以撒人,但还没有资格走入会堂,勒高和雅克又是城内说得上话的头面人物。 如果说现在他们的地位岌岌可危,但这个女人足够有钱。 他的房间只需要十五个铜币就能住一天,威特的母亲却能每天给他一个银币,他不知道这笔钱是这个女人从哪儿搞来的,他也不关心。 反正他曾经在这个女人离开房间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看过,确定她没有在搞什么巫术,而且听说他的亲戚也准备尽快把她送走,等她一走,他把房间一清理,接下来的事情就和他毫无干系了,他为什么不趁机大赚一笔呢? 哈瑞迪的学徒认识这个女人,她虽然被驱逐出了以撒人的社团,兄长和他的女儿也不敢直接照料她,之前的那段婚姻给她留下的孩子也已经死了,但她身边可能还有些钱。 她住在旅馆里,总是神经兮兮的。在伯利恒的每处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凶狠地盯着每一个人,偶尔还会冲着角落一顿大骂或是哭泣。 有人说她是疯了,也有人说她可能是个女巫。如果她不是勒高的妹妹,可能早就被架起来烧掉了。而他们的父母也嘱咐过他们说,若是遇上了这个女人,不要和她接触,更不能和她说话,也不能接受她的任何馈赠,这是每一个改信的以撒人应有的下场。 但今天她来了,翻开手掌的时候,两手满满的都是蜜饯。 学徒们虽然有父母有家庭,但家中的境况并不怎么样,若不然他们的父母也不会送她们来做学徒,像是这种家庭,这样昂贵的食物,就算是新年期间,他们也未必能吃得到。 他们陷入了教义与欲望的拉扯中,露出了又是渴望,又是防备的神情。 “吃吧。孩子们。”威特的母亲说,“你们本就该在今天吃到些好的东西,就是用蜂蜜和腌制的苹果干——这并不违背教义,就算是你们的师傅,或者是父母在这里,也无权指责你,这是天主赐予你们的权力。” 学徒必须说,他们并没有那么馋,哈瑞迪对他们并不苛刻,偶尔也会给几个铜币当零钱,但女人的话语无疑勾起了两人心中最为伤感的事情。 那就是,即便是在这样的新年里,学徒也是不能够离开工坊,回到家中和父母一起团聚的,工坊才是他们的家,而不是有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的地方。 “就吃一点。一个学徒嗫嗫嚅嚅地说。 “好吧,就吃一点。”他的同伴说。 两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学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事后回忆起来,他们只敢说,是这个女巫在食物上头施加了魔法,或者是混入了药物,才让他们这样混混沌沌,意识不清地接受了她的馈赠,并且把她带入房子里。 在听说哈瑞迪接受了一份新的订单,而且是那个伯利恒骑士的委托时,威特的母亲并没有轻易舍弃她此行的目标。 她走到哈瑞迪的房间,想要敲他的门,但她又突然停了下来,如果那真的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哈瑞迪一定会把它们藏得好好的,或者直接记在脑子里。 她什么都看不到,她也不懂金匠的那些图纸和秘语,就算看到了也很难弄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女人站在门前静静的思考了一会儿,在没有惊动房间里的人的前提下,蹑手蹑脚的回到了接待客人的厅堂里,两个孩子还在津津有味地品尝她所带来的食物。 除了浸渍了蜂蜜的苹果干之外,还有酒,本来是带给哈瑞迪的,但现在她都给了这两个孩子。 孩子的嘴往往是最容易被打开的,更不用说,还有酒。 她坐在那里,态度和煦的和他们说话,抚摸他们的手,他们的头发,她太懂得这些孩子的心思了,毕竟当初她可怜的威特也是在这个年纪被送入城堡里的。 当时她是多么的舍不得啊。但出于孩子的爱,让她错误的相信了她丈夫兄弟的话,以为把他送进城堡里做了王子的侍从,他就可以一路平顺,万事无忧了。 将来或许还可以和她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个骑士老爷,或者说这本来就是是他应得的,只不过在她的丈夫死在战场上后,那些无耻的基督徒们出于贪婪的欲望,拒绝承认这桩婚事。 他们把她和威特赶出了门,夺走了她们所有的财产,甚至不告诉她她的丈夫葬在哪里,因为他曾经与一个以撒女人有染,着实是他以及家族的耻辱。 那个时候她几乎要绝望了,而威特父亲的兄弟所伸出的援手,确实成为了她唯一的希望。 威特才到圣十字堡的时候,并不习惯,他的父亲无论如何也是一个骑士,在他死去之前,家中也有仆人,威特一向是被人服侍,而不是去服侍人的。 他的母亲又是那样的溺爱他,以至于他到八九岁了,才开始和自己的母亲学习学习阅读和写字,他父亲应当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骑士,无奈的是,前者一直在跟随国王打仗,很少回家。 而且无论是他的同僚还是他的主人,都不愿意接受一个有着一半以撒人血液的孩子,他无法把威特送到任何一座城堡里去。 在被自己的叔叔接走后,威特经常偷偷的跑出圣十字堡,和等候在堡外的母亲见面,他责怪她,又在她的怀里哭泣。 任何一个孩子,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又都是一些轻视和厌弃他的人,每天还要干数不尽的活儿,如果干不好,手脚慢,还会被棒子抽。 当他拉起衣袖和裤管,让母亲看他身上的伤痕时,她的心都快要碎了。 但这种情况很快得到了改变,她的孩子洋洋得意的跟她说,他发现她的主人,也就是亚拉萨路的王子鲍德温是一个软弱如同女人般的家伙,他从不严厉的呵斥他们,遑论用鞭子和棍棒打他们,他向王子要钱,居然也要到了。 但同时他又有了另一种的愤愤不平。 他说他看见了王子身上的红斑和疹子,是的,他是个麻风病人,受到了天主的惩罚,“他本该来服侍我!用布巾擦我的脚!” 女人清楚的记得,威特是如何握着拳头,跺着脚,发狠地叫嚷道。 “可就是因为他是王子——我也是一个骑士的儿子,怎么我就必须去服侍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如果威特的母亲是一个通情达理,知恩图报的好人,她肯定会劝慰自己的儿子,叫他不要见利忘义,痴心妄想,但她又怎么会呢?她原本就不是这种人。 她虽然和一个基督骑士结了婚,但那是因为他又年轻又英俊,又勇武又富有的关系,打心底里起,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个以撒人——上帝的选民,永远高出其他族群一头。 对于威特的胡言乱语,她不但不斥责,反而百般赞同,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 威特悲剧至少有一半是她酿成的,但威特的母亲并不如此认为。 现在她又将这种方法用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而一味的宠溺,迎逢,就如同蜜那样可以在无声无息间腐蚀人的内心。 两个孩子被她哄得哈哈大笑,完全忘记了,她是一个不该接触和不该与之交谈的人,他们也和威特一样,向她抱怨着所有的事情。 (本章完) 第173章 放血针? 第173章 放血针? “多吃些,多喝些,我带了很多好东西。虽然新年已经过了,但孩子们总是不该受拘束的。看看,你们都瘦成这个样子了,实在应该吃点好的补养身体。”威特的母亲一边在口中鼓励道,一边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那两个学徒的手腕。 事实上,在哈瑞迪这里,这两个孩子没有遭到多少苛待,即便比不上在家里那么自由,但在吃喝上却要比家里好得多。 但一个年长的女性如此温柔,如此和蔼地劝他们多吃些东西,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立即就上了她的当,他们眼含热泪,期望地看着她,对方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从提篮里拿出了更多的食物,又给他们倒了一点酒。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放久了,我只怕会发酸,你们都帮我喝了吧。”她这么说,年纪稍大些的学徒眼中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光彩,他们在家里没有喝过酒,一来他们还没有到年纪,二来,酒对于他们的家庭也算是一份昂贵的支出。 在哈瑞迪这里就更不必说了。工匠最重要的就是眼睛和手,虽然此时的人们并不知道酒精对人体的伤害性有多大,但一个人若是喝多了酒,眼睛会看不清,手也会发抖,是不争的事实。哈瑞迪会饮用一些淡酒和麦酒,但两个学徒是严禁喝酒的,反正伯利恒的淡水并不匮乏。 威特的母亲在他们对面坐下,脸上堆着笑容,嘴中说着甜蜜的话语,心中却充满了恶意。如果今天她不是来打探消息的,也不想惊动哈瑞迪和其他人,说不定她就会在这些食物和酒里放上一点儿毒药。 这两个小崽子又肥又蠢,有着一张丑陋的面孔和一条贪得无厌的舌头,根本无法与她那个又聪明,又健康,又漂亮,还得到了天主赐福的儿子相比,但她的儿子威特死了,而他们居然还能够完好无缺,活蹦乱跳的活着。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这世间真是不公平,真想要毒死他们,看着他们的父母和自己一般陷入到无穷的绝望之中,痛苦万分,难以解脱。 但不急,她对自己说,这种事情以后也不是不可以干。 凭着这两个小杂碎对她的信任,她哪怕直接将毒药掏出来,塞到他们的嘴里,他们也会高高兴兴的吞下去了。 而这两个孩子,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对无冤无仇的他们充满了这样的恶意,他们尽情享用着威特的母亲带来的东西。 而威特的母亲看似不经意的与他们交谈起来,询问他们在这座工坊里是否习惯,是否开心?他们的师傅对他们严苛吗?是不是经常打他们?他们平时吃的饱穿的暖吗?已经开始学习如何制作东西了吗?又或是还在打下手。 就像是每个被严厉管教的孩子那样,她这么一说,两个学徒就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即便哈瑞迪对他们确实不错,但该抱怨,还是要抱怨的。 哈瑞迪既看重品行和天赋,也看重一个工匠必须有的耐性与责任感,这两种性情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被后天培养出来的。 他让两个孩子做得最多的功课,就是最基础的那些,切削,打磨,捶打,脱蜡,铸模等等…… 这种事情让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来做,当然是又枯燥又无聊。 但在他们没有完全结束前一个阶段的学习之前,哈瑞迪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进入下一步——这已经很好了,毕竟有些恶毒的工匠师傅,真能让学徒先做十来年的仆人。 “我听别人说,你们的师傅有着犹如被天使亲吻过的手指,他所做出的每一件珠宝首饰,圣物匣或者是杯子,盘子都能卖出很高的价钱。 你们有看到过他的作品吗?” 两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精美的东西竟然是出自于一个凡人之手。要他们说,若是将这些东西拿去使用,是绝对舍不得的,只肯把它们用最细腻的绒布包裹起来,放在自己的枕边,日日夜夜的看着才安心。 “我倒是真想看一眼。”威特的母亲试探着问。 但很可惜,在新年之前,他们的师傅就已经交付了所有别人委托的工作。而他最新的一份工作是这里的领主伯利恒骑士交给他的,这件东西非常地费工时,为此哈瑞迪连新贤人的委托都拒绝了。 “那一定是一样非常精巧的东西吧。” 精巧吗?应该是的,这点两个孩子也不能确定,他们只能告诉威特的母亲说,事实上他们的师傅忙碌了一个星期,所做出来的也只有一根针。 “一根针?!”威特的母亲故作不悦地板起面孔来,“怎么可能呢?如他这样技艺高超的工匠忙碌了一个星期,也只能做出一根针吗?” 她这样说,年纪较大的学徒就有些不开心了。他连忙补充说道,那不是一根一般的针,而是一根空心针。 虽然哈瑞迪并不让他们旁观自己是如何打造这件物品的,但之后他又连续让学徒去买了一些活的鸡和兔子来。 他在那些鸡和兔子身上试验,甚至在自己的手臂上试了几次,“那是一根用来放血的针,”年纪较大的学徒比划着说道:“内外壁都非常的光滑,拿在手上甚至可以看得到反射出来的人脸,他只将那个针往兔子的脖子里一扎,飚地一声血就迸射出来了。” 这是他偷看到的——那个场景真有些可怕。 “这个东西能做什么?”威特的母亲故作不解地问道:“放血不是用小刀就行了嘛?” “贵人的想法,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呢?不过这两天师傅似乎已经做出了满意的针。他现在正在……做,做,做圆筒。”年纪较小的一个学徒放下了手里的肉饼,断断续续的说道,因为他也不太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师傅似乎想到了用活塞杆,或许还要加上螺旋塞,但一直没能成功。我看到他处理掉了很多失败品,虽然要我看,它们已经被打造得非常完美了。” “很大的圆筒吗?” “不,很小,看上去大概有五根芦苇管加起来那么粗,有些像是,像是那些给人灌-肠用的东西。” “给人灌-肠,竟然要用纯银或者是金子吗?” 年纪较大的学徒瞪大了眼睛,对另一个学徒的猜测感到万分惊讶。 “贵人就是这样,”威特的母亲若有所思道,“他们就是要往灌-肠器上镶嵌宝石,只要他们支付得起原料和工钱,也多的是有人愿意给他们做。” 年纪较小的学徒嘻嘻嘻地笑起来,很显然,他觉得一向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师傅竟然要为贵人们打造灌-肠器,这件事情显得非常的有趣。 “再喝点吧。”威特的母亲不动声色地说道,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东西,就懒得再在这两个小杂碎身上耗费时间了。 “对了,”她离开的时候,一脸笑容地对两个孩子说:“我来过这里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哪怕是你们的师傅和父母。 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们和女巫说了话,还吃了他她东西,他们肯定不会饶过你,一顿打肯定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会被赶走呢。” 她说的诚心实意,仿佛都在为他们考虑。但看到那两个小崽子骤然灰白下去的脸色时,她仰起头来,无声地大笑。 “放血针和灌-肠器?”博希蒙德微微地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仆人。 仆人只敢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就吓得浑身哆嗦,立即跪了下来,“那个女巫确实是这么说的,她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我,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谎,或许我们可以再叫几个人……” “不用了。”博希蒙德说,他当然知道放血针和灌-肠器,只不过此时的人们即便用放血针,也很少会需要做成空心的针。 他们一般就是用一根尖利的锥子,或者直接使用小刀在血管上划一下,让鲜血流出来就行。 但一个基督徒骑士,一个领主,一个伯爵,三番两次索要和追捕的一个以撒工匠,就是为了给人放血和灌-肠,他不太相信。 他最初注意到哈瑞迪也是因为塞萨尔。 博希蒙德听说,这个哈瑞迪原先是从埃及的福斯塔特跑到亚拉萨路来的以撒人,在伽利利海之战中,他似乎也起了一些作用。但既然是个以撒人,又是一个工匠,在给了些赏赐后,就无人再注意他了。 但塞萨尔在大马士革发现他后,居然不顾艰险的环境以及重要的任务——不但是对亚拉萨路的,也是对他自己而言的重要任务——坚持要将这个以撒人带在身边。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一开始的时候,博希蒙德担心的是,他找到了一个受到赐福的以撒人。 这并不奇怪。 在基督徒,撒拉逊人以及以撒人中都有得到天主赐福的人。 以撒人中也出现过能够治愈顽疾的出色之人,但一旦他们被发现,他们就会立刻被拘捕起来,接下来,要么改信,要么被处死,教会可不会允许以撒人中出现一个与他们争夺话语权的人物。 再后来,前去探查的人所反馈的消息是哈瑞迪是一个实打实的工匠,他并不能够治疗别人,他受到天主的赐福后所得到的力量,体现在他的眼睛和双手上。 这个眼睛能够看到比人更远的地方,也能看到更细微的纹路,双手异常的有力,并且稳定,这让他可以做出很多精巧的器件,因此得到了许多顾客的喜欢。 但你说治病救人,不,他跟这个毫无关系,既然人没问题,那么关键肯定是在那件东西上了。 博希蒙德倒是想要派人把那些东西偷出来瞧一瞧。但若是这样,肯定会惊动塞萨尔,他并不畏惧这个年少的近臣,但他暂时并不想与国王发生冲突。 之前他对新王的试探已经引起了一部分人对他的不满。 虽然博希蒙德并不会为这群蝼蚁的聚集而恐慌,但他不想看到国王借此机会矗立起仅属于自己的权威。 他曾经试图利用鲍德温特有的多愁善感,重情重义——在他还没有从旧有的身份里彻底地脱离,成为一个国王之前——但他疏忽了。 这份感情是建立在他依然愿意相信公主的基础上的。 若是鲍德温身边只有希比勒,雷蒙和他就好了——但如今的鲍德温身边有着一个愿意让他坦诚相待的朋友,他向对方倾诉,不会担忧今后此刻的坦诚会变成一把刺向他的匕首,而塞萨尔也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他马上察觉出了其中的端倪。向鲍德温四世揭破了此事,而这种事情,若是没有揭破就算了,一旦揭破,脆弱不堪的绚丽表皮下隐藏的总是最丑陋的事实。 鲍德温也并非一个蠢货,或者说,他一向是个极端的人,他的爱犹如瀚海,他的恨犹如山峰,万幸的是,希比勒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亚拉萨路将来的国王…… 鲍德温还未能狠得下心,将它彻底的切割,分离。只要他对公主还有一些眷恋和亲情,博希蒙德就能让公主在拿勒撒生完孩子后回到亚拉萨路。 他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发现相当微妙的,公主希比勒生下孩子的时候,鲍德温大概率地已经可以亲政了。 “更惶恐的是雷蒙还应当是我呢?”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孩子长起来总是很快。”安条克大公站起身来,无趣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仆人,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去。 这个动作已经等同于一个判决,一旁的侍从立即将这个仆人捂着嘴巴拖了起来,仆人挣扎着,但还是抵不过两个侍从的力气,拖到走廊转角里不见血地结果掉。等到明天人们会发现,他溺死在了厕所里——肯定是喝多了酒才跌进去的。 这种事情在城堡里很常见。 博希蒙德回到桌前重新坐下,手指敲打着桌面,放血针和灌-肠器这些东西,并不能够成为直接的证据。 虽然教会对医生这个行业看得很重,只允许被他们的教士和修士垄断,但拥有和打造这些器具并不违法,也不会引起教会人士的关注,甚至塞萨尔也可以辩解说这是要送给某个教士的。 但真有那么简单吗?博希蒙德知道,鲍德温四世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身上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但对于宗主教希拉克略,以及他的弟子塞萨尔来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 这几天,他听说宗主教希拉克律一直在为国王调制圣水,说是圣水,更应该说是药膏,但希拉克略也是圣职人员,他做这些无可指责。 但另外也有消息说,这份药膏原先是塞萨尔为鲍德温调备的,这就有意思了。 塞萨尔是个骑士,他从天主这里得到的是蒙恩,不是赐受啊,迄今为止并没有出现过同时得到蒙恩和赐受的人,或者说,即便有这样的人,也已经被教会扼杀在了襁褓里。 (本章完) 第174章 噩耗或是 第174章 噩耗或是…… 微风很暖和,阳光也足够明亮。即便对于很少下雨的亚拉萨路来说,今天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鲍德温却有些尴尬,因为他不得不在两道严厉的目光下,近似于全身赤裸地站在房间中央接受两位医生的观测。 而他不得不接受这种审视——希波克拉底的气质体液说,在后世人看来相当的荒谬可笑,但你也必须承认,在人类还处于蒙昧时期的时候,这个学说依然可以说是人类从自然与神明崇拜中脱离出来,反过来观察自身的一大飞跃,即便它很简陋,也很粗糙,弯弯曲曲不像个样子,但如果没有这个基础,现代医学也如空中楼阁,难以才能够虚无中被建立起来。 而在公元2世纪的时候,古罗马名医盖伦继承和发展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的体液说,认为人类有四种气质,多血液的人,行动表现为热忱、激烈;黏液多的人,性情沉稳,冷静,善于思考和计算;黑胆汁多的人较为有毅力,但更为偏激;黄胆汁多的人呢,容易发怒,极其固执。 而在他们之后,医生与教士更是以此推断,一旦某人性情发生了变化,那就表明,他体内的四种体液已经失衡,而后按照其表现,来判断是血液多了,还是胆汁多了,又或是黏液多了,而最后才会观测星象,面色与尿液,进行病情判定和治疗。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但事实上,情感确实会引发身体状况的变化,就这一点来说,这种理论是正确的,激烈的情感,往往是对身体有损害,而平和的情绪却可以令得伤口更快痊愈,病情减缓或是减轻。 因此希拉克略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告诫鲍德温,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要尽可能保持情绪稳定,大喜、大怒、大悲,都很有可能导致他的病情恶化。 而在一夜之间蔓延出去的那些可怕痕迹,仿佛也证明了希拉克略的话。 为了监测鲍德温的病情发展,希拉克略用了一个很精妙的方法——那就是在鲍德温身上打格子,他用一把柔软的皮尺,在鲍德温的前胸,后背,双腿以及手臂上画上格子,每一个格子约有一寸,每次测绘完毕,只要翻找之前的记录,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新的斑点和疹子出现。 这次测量完成后,希拉克列的神色严肃到那些令人畏惧。 瘢痕,疹子,斑块似乎只在一瞬间便蔓延到了更多的地方,增扩的部分约有原先的五分之一。不要小看这五分之一,自从塞萨尔想方设法地为鲍德温开具了药方,调制了药膏,好几年了,新增生的部分也只不过是一两个格子罢了。 不仅如此,鲍德温左手的麻木感也愈发明显了。 对上希拉克略不悦的眼神,鲍德温歉疚地笑了笑,他知道他的老师,还有他的朋友和兄弟看重他的健康更胜于自己的。他也知道面对亚比该的挑衅,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他一人在那里狂吠,根本无需加以理睬。 但他也知道,亚比该身后不单单只有他的父亲博希蒙德,还有他的姐姐希比勒——在阿马里克一世离他们远去之后,他在亚拉萨路最为亲近的一个人,就是他的姐姐希比勒。 他们的生身母雅法伯爵夫人并不在这里,圣十字堡中有玛利亚王太后在,她若是住进圣十字堡,必然会造成两王相对的局面。 她并不想这么做,这除了给她的儿子亚拉萨路的国王增添更多的烦恼之外,并无益处。 而鲍德温是如何宽容与爱惜自己的姐姐,众人有目共睹,相对的,他也希望他的姐姐能够予以相应的回报,但事与愿违,尤其是他发现希比勒的阴谋虽然拙劣,但这份拙劣中更多的是对他的轻蔑,仿佛是在嘲笑他——仍旧是个无法离开姐姐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他倍感痛苦,以至于他第一次任由自己的情感掌控了行动,毫不犹豫的抛下了圣十字堡和亚拉萨路,一路往伯利恒去了。 塞萨尔轻轻地碰了碰希拉克略的手肘,希望他的老师不要那么苛刻,他能有现在的沉稳与冷静,但那是因为他的躯体里面并不是一个少年人的灵魂。 他比鲍德温年长得多,也已经踏入到了社会里。而且在他的世界里,人们所接受的外界信息是这里的数百倍,数千倍,甚至于数万倍。 鲍德温无论多么老成,他依然只有十五岁,到明年的二月份,他才满了十六岁,作为一个依然会渴望亲情的孩子来说,他犯下这样的错误并不叫人奇怪,何况他在后来也做了弥补。 鲍德温在他的帮助下重新穿好衣服,希拉克略冲着他们摇了摇头,无奈地收起了记录:“别再有下一次了,陛下,你应当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的,哪怕你是国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惩罚还是不可减免的。 第二天一个教士就端来了所谓的圣水,它并不清澈,非常浑浊,还是滚热的,还未靠近,就能嗅到一股又酸又苦的味儿。 鲍德温有些不敢置信:“我得喝这个吗?” “喝吧。”塞萨尔说,单用药膏已经完全不够了,鲍德温现在需要加上一天一次的药水,以遏制病情的继续发展。 “我得一直喝下去?” “至少要喝上一个月吧。”塞萨尔同情地说道,“如果要巩固疗效的话,可能还要一年。” “一年。”鲍德温绝望地重复道,“还要喝一年。” 他看了看那个杯子的大小,估摸着不可能一口吞下去,神色变得更加惶恐。 但他至少还记得不要去询问的是什么?这当然是圣水,永远是圣水。 “我可以漱口吗?或是吃块。” “不行。”这是苦参,塞萨尔好不容易才从几个撒拉逊商人那里弄到了些,虽然能够确定这就是苦参,但之前它是怎么被炮制的塞萨尔一无所知,只是拿兔子,山羊以及病人实验过后,确定它并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也确实能够对遏制麻风病情的发展。 但他也不知道在服用后再喝水,或是吃一些别的东西,会不会影响它的效果,鉴于它的疗效,原本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塞萨尔并不打算再往里面加上什么多余的变数。 教士送来圣水后就退了出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鲍德温紧盯着那个大银杯,把它抱在了手里,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很显然,他是想要一下子把它全喝完的。 但可惜的是,这杯“圣水”的质地带着一些粘稠,又有一些烫。他在咽下第一口的时候,就发出了沉闷的呃声,还是塞萨尔眼疾手快一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一手按住了那个杯子,硬生生地将那股子出自于本能的呕吐欲望压制了下去。 鲍德温只觉得杯子里的药水和胃里的药水都像是活了似的。它们就像是两支军队,在他的口腔,喉管和胃里打架,一股拼了命地想要冲进去,一股发了疯地想要冲出来。 他可以感觉到塞萨尔的手正牢牢的抓着他的后脑勺,他想要叫他马上住手——这样对待国王未免太无礼了!但塞萨尔拿出了他当初轮转在儿科的经验,巧妙地一边压制,一边施加力道,逼迫着鲍德温喝光了杯子里的药水。 虽然溢出了一些,但也喝了一大半了——希拉克略在调制药水的时候,应该记得放量——分量是足够的。 塞萨尔一松手,银杯就径直落在了地上,发出响亮的砰当一声,然后咕噜噜的滚到了角落里啊,鲍德温双手按着喉咙,眼睛上翻,不受控制地从椅子滑到了地上。 这个场面若是有人看见了,大概会以为塞萨尔强迫他喝下的不是圣水,而是毒药。 哎,只能说,鲍德温宁愿去喝毒药,也不想再碰这个药水一下了,想到自己还要连续喝上一个月,甚至一年,他更是生无可恋。 “地狱的岩浆也不会被这个更难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呻吟着说道,任由塞萨尔把自己拖起来,拖回到床上,椅子上是不行了,他现在完全坐不住。 万幸的是,这种药水虽然口感恶心,味道苦涩,但喝下去后基本上就没有做呕的感觉了。他张着嘴,像是一条离水已久的鱼那样,直瞪瞪地盯着天板。 塞萨尔又是好笑,就是无奈。 可惜的是,鲍德温的这份苦楚可能还要吃上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将注射器制造以及注射液萃取出来为止。 注射器交给了伯利恒的哈瑞迪,而他在大马士革的时候,以自己姐姐纳提亚的名义定制了一整套露蒸馏设备。 没错,这个时候无论是在欧罗巴,还是在叙利亚,都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蒸馏技术。 最初的蒸馏器是由以撒人发明的,大约成型于公元一世纪到二世纪。公元八世纪到九世纪的时候,撒拉逊人的工匠就已经开始用蒸馏器来蒸馏朵从中萃取,露和精油,而如今,亚平宁半岛上,人们已经开始用蒸馏器来蒸馏淡酒,他们蒸馏出来的烈酒至少已经达到了四十度到五十度。 因为在诗人们的描述中,将酒泼入火中,可以让火焰燃烧的更加迅猛,而不是熄灭。 因此,除了更为精密和洁净的注射器外,塞萨尔还需要蒸馏出更为纯粹的酒精,而后通过乙醇提取法提取出药物中的有效成分,而在整个过程中,他还要避开教会无所不在的耳目。 他不知道整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可能会漫长到叫人绝望,但从哈瑞迪身上,他发现了自己的一个误区,他尚未适应这个世界所运行的另外一套法则——这个世界是有非凡之力的,就如同哈瑞迪,他能判断出一根细若发丝的空心针管内壁是否足够光滑,还能够用更细的,也是更坚硬的金属丝来进行打磨。 在这许许多多受到赐福的人群中,总有一些人具有着不同的能力,或许别人看起来这些能力不值一提。但若是能够把它运用在他们从未设想的过的地方,或许能够创造出更大的奇迹来。 寻觅这些人可能同样需要时间,钱财和权力,但远比塞萨尔一个人苦苦研索好得多。 只希望那个人,那几个人,也能够是个以撒人。 虽然这么想确实有些自私,但塞萨尔如何能够放心的使用哈瑞迪,不就是因为他是一个以撒人吗?基督徒对于以撒人的憎恨更胜于撒拉逊人,一个以撒人如果敢走到一个基督徒面前,向他揭露另一个基督徒的罪行,这个基督徒还是个骑士领主和贵族,对方肯定会哈哈大笑,然后看在他给自己说了一个天大笑话的份上,把他拖出去,直接吊死。 但如果对方是个基督徒——塞萨尔可不敢冒这个险。 “你在想什么?”鲍德温终于缓过了劲,龇牙咧嘴地来到他身边。 虽然他的眼睛不断瞟着桌上的水壶,但还是忍耐着没有去倒杯水一口喝掉,冲刷掉嘴里苦味。 “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到伯利恒。” 他将哈瑞迪送回伯利恒,除了他在这里做事,会受到太多人的窥视之外,还有可能遭到额外的诘问和刁难。 当初威特还只是半个以撒人,都会遭到人们的排挤与蔑视,当然,或许他与生俱来的恶毒也才是最大的原因。但毫无疑问,这成为了一个铁证,正如一些人所说,即便只有一半的血,他也是个以撒人,就像是一滴墨水可以污染整个杯子里的水。 威特尚且如此,就不必说一个纯粹到了极点的以撒人哈瑞迪了。 但他在圣十字堡,哈瑞迪在伯利恒,这就造成了哈瑞迪在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需要有人传信,他们才能沟通。不是说信件的安全性,不曾面对面的交流,问题解决起来就格外的缓慢而且错误频出。 “你得等等,等你好了,等我好了。”鲍德温说。 这一等,就是整整七个月。 塞萨尔终于得以返回伯利恒,令他高兴的是,在针筒的制作上,哈瑞迪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他拿给塞萨尔看的东西,已经可以抽取药水并注射了,或许还有些渗漏,但无伤大雅。 纳提亚也拿出了蒸馏得来的烈酒,作为一个贵女,她的工匠们摆弄蒸馏器并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无论是露还是酒——这都是贵族们享乐时的必需品。 而在塞萨尔检测酒精浓度的时候,一个不知道还说是噩耗,还是喜讯的消息传进了伯利恒。 公主希比勒产下了一个死胎。 (本章完) 第175章 拒绝 第175章 拒绝 当这个很难说是噩耗或者是喜讯的消息传到圣十字堡的时候,鲍德温正兴致勃勃的和自己的朋友以及兄弟试着新做的链甲。 他们在九岁的时候得到了天主的赐福,成为了蒙恩的骑士,然后在短短几年里,他们就像是春日的小树一般迅速长高,在他们随同阿马里克一世出征的时候,身高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普通男性。 那时候他们的身高,已经攀升到了六法尺,这个身高在得到了赐福的十字军骑士中并不罕见,但与之相对的,他们的肌肉和脂肪还没有积累起来,以至于显得他们异常的瘦削。 像是如瓦尔特这样的圣殿骑士,看见他们的时候都会善意地给出些建议,“别总是捣鼓你的那些卷心菜和防风了,”他向他们展示自己宽阔的肩膀,强壮的胸膛与结实的大腿,“骑士就该多吃肉。” 幸好,在鲍德温即位后,那种可怕的生长势头终于减缓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在体重上的增长,仍然不能说是强壮,但最少的,看起来不再这么叫人担心。 那种苦涩的药水也确实起到了令人欣慰的成效,疤痕与丘疹依旧存在,但溃烂已经止住了,大部分地方摸上去就是硬硬的一片,没有肿胀,也没有麻木,就连恶化得最为严重的左手也渐渐的恢复了一些知觉。 鲍德温可以用这只手去拿杯子,或者是拉着缰绳。 塞萨尔的虚弱状态是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的,仿佛从阳光照耀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开始,那些曾经因为过于透支而损伤了他的身体与精神的力量,又全都被天主还到了他的身上。 他从床上轻盈的一跃而起,发现自己从来没有那样有力和舒适过。他去见了希拉克略,希拉克略叫来教士,为他检查,又让他尝试着向天主和圣人祈祷——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塞萨尔感望到的是哪一个圣人,但就如之前的每一次,塞萨尔才念出了经文的第一小节,柔和的白光就再次披附在了他的身上。 见到这一场景的教士们,个个感动不已,他们在胸前划十字,跪下来与塞萨尔一起祈祷,一些人甚至激动到昏厥了过去。 对鲍德温来说,这当然是个再好也不过的消息,他一直为塞萨尔担着心。但所有人都告诉他说,塞萨尔曾经得到过天主和圣人这样多的恩惠与青睐,又是为了捍卫十字军的荣耀与纯洁才损耗至此,他不会因此被抛弃。 但说是这样说,他也知道,有些人在幸灾乐祸,也有些人在暗中期望,希望塞萨尔由此一蹶不振。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希拉克略还观察到,覆盖在塞萨尔身上的光芒愈发清晰和凝实了,如果说之前还有些浮动与虚幻,现在这些“鳞片”就犹如真实存在的一般。 “再休息一个月,你到演武场上去试试。”看它们是否还如原先那样的坚不可摧。 事实上,希拉克略想说的是,如果希比勒确实生下了一个男孩,那么为了这个亚拉萨路王国的继承人,必然是要举行一场比武大会的,即便是个女孩,庆祝的规模会小一些,但还是会有。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希比勒竟然会生下一个死胎,而且据那些教士以及天主的姐妹们——也就是那些有着分娩和生产经验的贵妇们所说,希比勒这次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在接下来几年里,恐怕很难再次受孕。 他们也建议,希比勒能够暂时停止与亚比该同房。 在婚姻和同房都只是为了繁衍后代的现在,能够让这些贵妇人们说出夫妻最好能够分房——表明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这就等于在说,这对夫妻一旦再次同床,并且让希比勒又一次有孕的话,不单是胎儿,胎儿的母亲可能遭遇致命的危机。 听到教士如此说,鲍德温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他低声吩咐下去:“叫雅法女伯爵来。” 雅法女伯爵迅速地赶来了。这几个月,她出现在城堡的次数称得上频繁,倒不是说她突然滋生出了与玛利亚王太后一争高下的念头——与之前那样,还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希比勒收拾她留下的糟糕局面——以及安慰再一次被自己的血亲背刺的儿子。 作为母亲,当然会欣慰于自己的孩子没有那么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但问题是,她有两个孩子,而其中的一个又太过……愚蠢和卑劣。 “我想他们已经和你说了——希比勒的事情。”在场的几个人均是眉眼,微微一动,这还是第一次鲍德温在提起希比勒的时候,不将她称为姐姐,而是直呼了她的名字。 “她现在的状况一定不会太好。” “那么,您要给她回到圣十字堡来吗?或者是亚拉萨路的任何一个地方?” 女伯爵谨慎的问道,但如果希比勒回到了亚拉萨路,又怎么可能住在除了圣十字堡之外的地方呢?希比勒和亚比该再怎么讨人厌,但他们有个身份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未来的亚拉萨路国王的父母。 事实上,因为希比勒和亚比该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被公开的关系。现在依然有很多人在疑惑,鲍德温为何要将他的姐姐驱逐出亚拉萨路,叫她在拿勒撒待产。虽然名义上来说,是为了她能够有一个安静而又平和的生产环境,他们也并不是拜占庭的皇室,需要在固定的房间内生产,但总有人会认为他们的新国王未免有些孤僻古怪,难以亲近。 即便是希比勒生下了儿子,他们说,这个孩子也是要交给国王监管和抚养的,他将是鲍德温四世的继承人。无论如何,他没有必要防备与警惕这个孩子——隐藏在这些话语背后的是,就算是鲍德温升起了排斥的心,他也只有短短十来年的寿命了。 等到这个婴儿长成可以威胁到他的地步时,他还能不能够站起来,挥动长剑都在两可之间呢。 “还是让他留在拿勒撒吧。”鲍德温道,确实有人着意将他渲染为一个被痼疾折磨到有些疯癫的国王,但他的血脉、姓氏和功勋都放在这里,又有谁能够对他的旨意说三道四呢? 而希比勒,他必须要说他已经给了这个姐姐很多次机会了,他爱她,但不会允许她利用这份爱意来伤害他,甚至伤害她自己。 希比勒的想法有时候太过简单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过。就算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并且为了他逼迫自己的弟弟让出国王的位置,她依然无法在群狼环伺的状态下掌握圣城的权柄。 最有可能的是,她的丈夫亚比该将会戴上亚拉萨路国王的王冠,然后真正的权力却被握在博希蒙德的手中。毕竟,若是他病倒了或者是死了。当然无法统帅十字军对抗撒拉逊人,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就能了吗?她实在操之过急。 而在有了一个亚拉萨路王国的继承人之后,亚比该和她的重要性也会跟着进一步的降低。 如果博希蒙德谨慎起见,预备让他们再有两三个孩子的话,他们可能还能多活几年。但如果博希蒙德觉得不需要了——他甚至不用做什么,亚比该是他的儿子,而希比勒,她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她难道还能统率十字军,带着他们上战场吗? 鲍德温收回思绪的时候发现,当他以一个国王的立场来考虑问题的时候,他的心就少了很多牵扯,也少了很多由此而来的痛苦,观察事物的时候,也能更加清晰与客观,“不,别让她回来了。” 他转向雅法女伯爵,“母亲,这里我要委托给你一份工作。” 雅法女伯爵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请说吧,陛下。” “请马上赶到拿勒撒去,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做一场盛大的弥散,好让他的灵魂升上天堂。然后在附近的谷地,为他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安葬。”像这种未曾受过洗礼的婴儿是无法被送入教堂以及教堂附墓地的。 “另外请代我看看希比勒和亚比该,嘱咐他们安心静养,等待悲伤过去,我无法去探望他们,毕竟国事缠身,公务繁杂,”他站起身来,走下座位,握住了雅法女伯爵的手。“但如果他们对你有任何的无礼之处,也请您立即回来。” 他是亲眼见过他的姐姐,是如何诟骂与羞辱他们共同的母亲的。 他也知道,希比勒对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怀有着深切的期望,仿佛能够生下他她就得到期望已久,无比尊荣的王冠,但既然这个孩子死了,而且她之后几年都未必能够再怀孕,她的心情定然会坠落谷底啊。 在这个时候,无论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鲍德温都不会觉得奇怪。若是以前他会忍耐,甚至会立即策马奔驰到拿勒撒去安慰她。但现在他已经知晓了,希比勒所要的并不是温情和爱,她想要的是权力和地位,这个他当然也能给,但为什么他不将这些珍贵的东西交付在爱着他的人手上啊,却要满足一个仇敌的欲望呢? 更不用说,他若是满足了希比勒,也无法得到她的感谢,只会让她得陇望蜀,同时养大她身后人的胃口。 雅法女伯爵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希比勒是她的女儿,她还不知道希比勒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吗?她不能苛责自己的女儿,确实——在这方面她也有错,但她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去伤害自己的儿子,她接受了国王的命令,而后带着一只漫长的队伍向着拿勒撒而去。 这支队伍中有国王和他带给希比勒的礼物与慰问品,还有好几名得到了赐受的教士。他们对于愈合内外伤口有着相当充足的经验,所得的恩惠也十分充足。 之后,至少在表面上,一派平静的国王继续处理了一些事情,但无论是希拉克略还是塞萨尔都能看得出他心不在焉。 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一下子就从积累起了十几年,无比深厚的感情中抽离出来,除非如希比勒——她根本没有将鲍德温真正的放到心上过,她只把他看作一个竞争者,当然也不会在意他的真实感受。 “我们去看看伊莎贝拉吧。”在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塞萨尔突然提议道,这当然是个好提议,希拉克略也表示赞成。 虽然知道两人只是想让自己改换一下心情,但鲍德温想起,他也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去见自己的小妹妹了。 “挑件礼物,我们一起去。”他对塞萨尔说。 他们回到鲍德温的房间,挥退侍从,亲自打开箱子从里面挑选礼物,这几乎成了他们最近唯一的娱乐。 鲍德温拿起一匹小马给塞萨尔看,塞萨尔一看就笑了,这不是他才来到鲍德温身边的时候,鲍德温演示给他看的青铜玩具之一吗? 不单单只有一匹小马,小马上还有骑士,骑士手里还有剑。“这不该送给女孩,”鲍德温说:“女孩应当是朵,丝绸和珠宝。” “这可未必,她是您的妹妹,是阿马里克一世的女儿。” 鲍德温笑了笑,他将这匹小马连带上面的骑士一起拿了起来,塞进一个小丝绒口袋里。 小公主是在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前出生的,到明年她才满三岁,但已经看得出,她将来也会是一个值得骑士们为之发起决斗的美人,她有着一双与鲍德温十分相似的眼睛,头发的颜色比出生时深了一点,像是蜂蜜或者是琥珀的颜色,面孔犹如一朵玫瑰。 在看到自己的兄长以及兄长身后的人时,她嘻嘻的笑了起来。但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如以往那样飞奔过来扑在塞萨尔的身上,反而笑着躲在了侍女的身后,从她们的裙摆间往外看,侍女们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你懂得害羞了吗?”鲍德温惊讶的问道。 “可能是见到了喜欢的人的缘故吧。”王太后玛利亚斜靠在坐榻上,伸出手来,让鲍德温在自己身边坐下。 虽然鲍德温已经继位,明年的二月就要亲政,但玛利亚王太后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简而言之,就像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儿子。 塞萨尔回想起方才的场面,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雅法女伯爵对鲍德温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但正因为有着希比勒的存在,在女伯爵面前,鲍德温就会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这对雅法女伯爵来说不太公平,但谁让她也是希比勒的母亲呢,血脉之间的牵系是永远无法斩断的。 她可以骂自己的女儿,甚至打她,但永远无法舍弃她,这就意味着,她可能会在希比勒与鲍德温之间做选择。 王太后笑盈盈的看着侍女们将小公主伊莎贝拉抱起来,把她放在了鲍德温的膝盖上。 鲍德温娴熟地支撑住她的小身体,用膝盖夹住了她的小脚,免得她因为动作过大,而从他的腿上跌下去,一边自然而然地一手轻轻环绕着她,一边与王太后说话,他们的谈话让别人听来只会觉得无趣,几乎都只围绕着小公主伊莎贝拉打转。 “她长大的速度可真是快啊。”鲍德温感叹道:“我还记得她被包裹在丝绸里,皱巴巴红彤彤的样子。那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猴子呢。”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几乎都是这样的。哪怕是一个最伟大的国王或者是皇帝,也不会有例外。”笑不可抑的王太后如此说道,随后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希比勒:“您决定让她什么时候回来?” 鲍德温捏着伊莎贝拉的小手指:“让她在拿勒撒休养一段时间吧,我让亚比该去监督小礼拜堂的修葺工作——那里是圣母玛利亚和圣约瑟的故乡,天使到玛利亚那里告诉她,她将因圣灵怀孕,所生的是救世主也是在拿勒撒。 耶稣在降生后更是在拿勒撒长大,在附近的萨福利亚村度过了三十年——希比勒留在那里,虔心祈祷,或许圣母会庇佑她,让她更快地痊愈,并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的。” (本章完) 第176章 求援(上)加更! 第176章 求援(上)加更! 对啦对啦,王太后玛利亚在心中说道,如果你注定了是个温情脉脉的国王,那么在你还能够保有人性的这几年里,何不将这份荣宠和爱意倾注在我的孩子身上呢? 这也是你的妹妹,而且她的年龄对于鲍德温来说是最合适的,等她长大成人可以生儿育女的时候,鲍德温的生命也几乎走到了尽头。 这仿佛就是一个轮回,鲍德温的洗礼仪式上,他的叔叔鲍德温三世同样感到时日无多,就将手放在襁褓上,说道,亚拉萨路将来会属于这个孩子一般,他也可以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将手放在伊莎贝拉的孩子的襁褓上如此说。 她之前还在担心希比勒最终生下了一个死胎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动摇鲍德温那柔软的心肠,又或者是他们的母亲雅法女伯爵前来劝说,让他将希比勒接回亚拉萨路。 幸好希比勒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国王失望了一次又一次,而在她真正的遭遇劫难时,鲍德温也因此坚决地让她留在拿勒撒疗养,仍旧远离他与圣十字堡,可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至少王太后玛利亚以及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如此认为。 如果希比勒和亚比该没有在阴谋得逞后露出这样丑陋而又狰狞的面孔来,王太后玛利亚或许还不会那么快下手。 不管怎么说,她在亚拉萨路是一个外来人,即便她已经为阿马里克一世生了一个孩子,将科穆宁和弗兰德斯(亚拉萨路国王的姓氏)融合在一起,她仍旧是个拜占庭人,人们要么忽略她,要么提防她。 她确实有属于自己的人手,也有头脑与经验,但这些就如同一柄锋利而又薄脆的刀子,只能放在最关键的时候用。 王太后玛利亚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就非常有耐心,因此她很难理解,希比勒为何会如此急切。 不说希比勒是否能够生下一个男孩,即便她生了一个男孩,最终确定谁才是继承者的还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 而经过这几年的观察,她可以确认,鲍德温虽然表现的足够谦卑温和,但揭开这层柔和的表象后,里面伫立着的,却还是那个矜贵,冷漠,难以接近的天之骄子。 他在处理希比勒和亚比该上的事情有些失措,但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阿马里克一世去世还不过三年,要他陡然间从一个还在仰望和依靠父亲的孩子变成一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君主也未免太难了一些,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岁月的流逝,他总归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到那时候,他就会像是一只从繁重的茧壳里脱身而出的飞虫,舍下尘世间所有的一切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欲望,只携带着权力与荣耀的粉尘在高空中翩翩起舞,其他人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尘埃与枯叶。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最后的几年中继续保持着一个慈母的姿态,为这位国王营造一个温暖的巢穴,在他想要休息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这里。 若是能够由此来抵消血脉中的那份影响,让他将自己和小伊莎贝拉真正的看作亲人……即便他无法等到伊莎贝拉的孩子降生,只要让他为伊莎贝拉挑选一位符合他心意的夫婿,亚拉萨路的人们也会服从他的旨意。 时光倥偬,她等得起。 只是在鲍德温匆匆去了伯利恒又匆匆返回的那天,希比勒和亚比该的态度让她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很显然,她是准备来日方长的,但那个愚蠢的公主却没有这么想,她就像是一只不懂得思考,又饥肠辘辘的野兽,在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只想伸出手去,将所有的一切都抓在手里。 而希比勒所踏出的第一步,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头脑的。她踩着自己的亲弟弟,亚拉萨路的国王来证明她腹中的孩子有多么的正统和尊贵。 而若是她成功了,圣十字堡的女主人就要换个人了,即便这个未来的国王还只是女人腹中的一团血肉。而反过来,若是希比勒真正成为了圣十字堡的女主人,她或许还会反过来,以此来要挟她的弟弟,以及她的臣子。 是的,在基督徒中,女人会被要求贞洁,缄默和温顺。 但事实上,即便只是一个领主,他也会需要一个能够在他不在的时候为他固守领地和收入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修女或是娼妓。 而国王的妻子或者说国王的任何一个女性亲眷,也同样有着这样的义务和权利。现在鲍德温没有感觉到有太多的掣肘,那是因为玛利亚王太后为了自己的女儿小伊莎贝拉做出了退让的姿态。 即便在每次公开会议和法庭上,她都坐在国王的身侧,但她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遑论与囯王作对。 至于希比勒——王太后玛利亚丝毫不怀疑,她必然会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大放厥词,甚至不惜拖自己弟弟的后腿,若是到了那个地步。鲍德温无论要做什么,都要和自己的姐姐先打一仗,白白地消耗自己的精力与威望。 除非他能够结婚,让自己的妻子来接管圣十字堡中的权力,又或者是他的母亲雅法女伯爵来取代希比勒,但不说雅法女伯爵与阿马里克一世的婚姻已经被判无效,待在这里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单说希比勒也是她的女儿,她只怕没有伊林妮那样的狠心,能够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如希比勒这样的女人,玛利亚还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在拜占庭的宫廷中,皇帝的母亲、姐妹、女儿乃至妻子都有染指权利的时刻,譬如她之前用来举例的伊林妮,她就是皇帝的妻子。 在皇帝死后,伊林妮借着自己的儿子取得了宫廷中的大权。但她在统治上毫无天分,以至于很快被人推翻,但她在被推翻后并未陷入沮丧和绝望,相反的,她在这方面倒是相当坚韧,不但趁着外敌入侵的机会,杀死了监视她的人,而后在支持者的帮助下回到了宫廷,把持了大权。 她重掌权力的第一天,就剥夺了自己的儿子权力和视力,并导致他在几天后就因为疼痛和感染死亡。不仅如此,她连自己的孙子都没有放过——直接阉割了他,那个年幼的孩子几乎是紧随他父亲而去的。 她的暴行激起了其他人的愤怒,他们冲进王宫,把她拖出来,她再次遭到了囚禁,而且这次她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了,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被囚禁的岛屿上。 此人的一生,几乎无比详细地诠释了一个人蠢,不要紧,坏,也不要紧,但若是又蠢又坏,能够造成多大的恶果。 而她的这个继女仿佛就让王太后玛利亚看到了这样的将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亚拉萨路这里并不推崇拜占庭那样的继承与统治制度。 一个年幼的国王的母亲或许会成为摄政,但只要她无法率领军队去和撒拉逊人打仗,她能掌握的权柄就微乎其微——就如同安条克的康斯坦丝,她能够拒绝儿子的亲政要求,也是因为沙蒂永的雷纳德确实能打仗……雷纳德成了撒拉逊人的阶下囚后,安条克的骑士们就能无视她的命令,威胁和恳求,接回博希蒙德三世。 但这种弱小只存在于男人的战场上,对于圣十字堡的玛利亚以及她的女儿小伊莎贝拉来说,身为“女主人”的希比勒依然如同一根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毒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刺穿她们的心脏,夺走她们的生命。 而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人为她们申辩,洗清冤情。 伊莎贝拉只是个女孩,而她又是一个外来人。 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哪怕在多数人看来,仓促行事只会给她带来危险,却没有太大的收益。更不用说,现在的拜占庭和希比勒的丈夫亚比该的家族正处于蜜月期——他们正在一起打仗。 但对于玛利亚王太后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那个狡猾如狐的博希蒙德三世安条克大公远在千里之外,而希比勒因为触怒了国王被流放到了拿勒撒,她的丈夫亚比该虽然随行在侧,但这家伙愚钝的就像是头野猪,毫无威胁性,她只用了几个漂亮的妓女,就轻而易举的把他引开了。 而进入了孕后期的希比勒,无论是排泄,行动还是饮食,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她发现自己正在变得丑陋的时候——已经身为人母的玛利亚王太后,当然知道一个孕妇到了孕后期的时候,无论她怎么保养,装扮,或者先前有着多么惊人的美貌,都会变的憔悴,枯黄,臃肿,这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希比勒没有做下蠢事,雅法女伯爵陪伴在侧的话,她或许还不会沦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雅法女伯爵也确实曾经尝试过去陪伴她,她却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以为她的母亲是来嘲笑他的,而她最为忠诚的仆人——亚比该的夜不归宿和心不在焉,也确实引起了她的怀疑。 她动辄暴怒,时而哭泣,动不动就随意打骂身边的侍女和仆人,引得人人自危。 玛利亚王太后并没有做什么,她只不过让商人们向这些侍女推荐了一些能够让她们避开希比勒打骂的东西,一些可以缓和孕妇烦躁心绪的淡酒,一些能够让她重新容光焕发的脂粉,一些颜色艳丽的布料,一些味道浓郁的香水,而这一切都是在希比勒的孕期过了六个月才开始施行的。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她不但要让希比勒无法生下这个孩子来,还要让她的身体遭到摧残,她要给她的小伊莎贝拉留下成长的空间,至少在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和意识之前,她不希望希比勒回到亚拉萨路。 还有一桩令她也倍感奇妙的事情,那就是有关于希比勒的死胎——对她产生怀疑的居然不是亚拉萨路城内的基督徒,而是她的叔祖父,或者说……父亲。 这是一桩被封锁在阴暗角落里的秘密。她曾经为此疯狂过,也为此恐惧到想要自杀,她是秽乱之子——虽然在君王更替的过程中,胜利者夺取失败者的妻女,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曼努埃尔一世是杀死了自己的兄长伊萨克才得以继位的——之前的两位兄长则死在同一年,那一年他二十四岁,无人可以质疑他是否与此事有关,但他成为拜占庭的皇帝后,确实阉割了三个兄长的儿子和孙子,同时让自己的侄女成了不公开的妃嫔,哪怕她的母亲那时候已经成婚,有了一个丈夫也是如此。 这样的传统也被曼努埃尔一世的儿子继承了下来,至少他跃跃欲试。 当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有意借由婚姻与拜占庭达成同盟关系的时候,宫廷中想要谋求这门婚事的年轻女性数不胜数,玛利亚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是为了避免遭到如自己母亲那样的厄运才挣扎着想要逃离的,但她也确实动了不少不可告人的手脚。 如果说她在谋求这桩婚事之前,在宫廷中有一百个敌人,当她离开宫廷的时候,可能就有了一千个敌人。 她的仇敌也并没有想要放过他。如果不是有她的继子鲍德温,还有塞萨尔,她可能会在进入亚拉萨路的那一刻就被愤怒的母熊撕碎吃掉。 看,他们用了一个多么好的行刑工具,谁都知道,熊和其他野兽不同,它们吞吃猎物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活吃的,他们不但要她死,还要她死得狼狈和痛苦,但要说她后悔了吗? 她一点都不后悔。如果落得自己母亲那个下场,她宁愿被熊活活吃掉,当然,最终她赌赢了,虽然不能说是一场彻底的胜利。 亚拉萨路的人没有怀疑,是因为这里的变故太多了,一般而言,很少会有人考虑到十几年后的事情,但她是不同的,小伊莎贝拉也是不同的。如果不从现在考虑起,十几年以后,她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站在拜占庭的立场,玛利亚的叔祖父或者说亲生父亲却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缘由——希比勒不是个能被大多数人喜爱的人,但无论他们怎么厌恶希比勒,都会希望她能够平安的生下一个男孩来,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但这对王太后玛利亚有任何好处吗? 没有,她又不是鲍德温和希比勒的亲生母亲,而且她又有了一个女儿,为了小伊莎贝拉她也会不择手段。 (本章完) 第177章 求援(下) 第177章 求援(下) 但这显然会有损拜占庭与安条克的关系,博希蒙德三世当然是希望有个国王孙子的,而这个孩子,也可以说是科穆宁的血脉,比起她的小伊莎贝拉要在十几年后才能让曼努埃尔一世看到结果,对方显然更有投资的价值。 曼努埃尔一世的使者所带来的信件中,拜占庭皇帝就给予了王太后玛利亚相当隐晦但直接的警告,说起来,按照血缘关系来说,波希蒙德三世的唯一的继承人亚比该与曼诺埃尔的关系还要更亲近一些,毕竟那是他的“侄女”。 但那又如何,成为了亚拉萨路国王之妻的还是玛利亚,她盛情款待了使者,表现得相当卑微和惶恐,对于皇帝的责问,她一概否认,竭力为自己辩白,说的理由与亚拉萨路的人们所想的差不多。 这个时代孩童夭折的事情太多了,伊莎贝拉现在也只有两三岁,即便她现在十二三岁了,王太后玛利亚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谁知道一个孩童将来能够如何?或许一场风寒或者是一次高热,就能够夺取他的生命,真正能够参与到政治或是军事战斗的,只有那些已经长成的骑士们。 她不知道使者有没有相信她的话,也不知道曼努埃尔一世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更有可能他只是来警告这个真正的女儿,名义上的侄孙女安份一些,至少在他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共同出征,征讨罗姆苏丹国的突厥人时,不要节外生枝。 他尽可安心。 玛利亚心想,至少在这几年内她都不会再做什么了。这次已经用尽了她大半的人脉和钱财,再做些什么,肯定会被发现。她微笑着,温柔地注视着坐在身侧的鲍德温,还有他怀里的女儿。 这位年轻的君主有着一种罕见的纯洁与坚定,这两种可贵的品质放在他身上,就融合成了一种少年人才会有的固执,他的世界里可能没有灰色,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非黑即白。 希比勒失败于此,她也要提防将来会有人利用这一点来挑拨她,伊莎贝拉与鲍德温之间的关系。 她不自觉的又将视线放在了等待在一旁的塞萨尔身上,在拜占庭的宫廷中,掌握着最大权力可能不是官员,而是宦官,在这里就是距离国王最近的人。 他越发俊美了。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虚脱所带来的苍白与单薄,却叫人更生爱怜之心。 这样的少年人,哪怕是拜占庭的公主,也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 王太后玛利亚在思考,他的母亲依然很得曼努埃尔一世的宠爱,而她与她真正的丈夫也有了好几个孩子,其中就有几个美貌的姐妹,只可惜她与她们的关系并不好,没法指望这些人来到亚拉萨路之后,能够襄助她,而不是趁机给她找麻烦。 那么其他人呢,她是说,她的那些姨妈和她们的孩子,但从中她又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毕竟她们之前也是敌人,更不用说,塞萨尔将来的妻子必然要经过鲍德温的挑选,而鲍德温毕竟是亚拉萨路的国王,他肯定更希望塞萨尔能够娶一个十字军骑士的女儿姐妹,最好还有一处领地,一个城堡,一大笔钱。 这桩婚事若是放在塞萨尔的身世还未大白之前会有一些困难,但现在应该不是问题。 但她总能做些什么的。 鲍德温拿出了他带给小公主的礼物,这个玩偶虽然是青铜材质的,但既然是奉给鲍德温的,当然鎏了金,涂了银,镶嵌着宝石,色彩缤纷,熠熠生辉。 小公主一见了就爱不释手,直接把它抱在了怀里。鲍德温嘱咐侍女们说,公主在玩这件玩具的时候,要小心她将骑士手中的剑抽走,那剑是实在是实打实的精钢,被磨得非常锐利。 还有头盔上的尖刺,靴子上的马刺和斗篷尖角也要小心。 侍女们听了,当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虽然她们肯定会在心中腹诽,既然知道这件玩具很有可能伤害到小公主,鲍德温为什么还会把它带过来当礼物,但至少在表面上,她们都露出了一副喜悦的神色,盛赞这份礼物有多么的精致小巧,叫人喜爱,也承诺一定会小心地让小公主玩。 “将来我会告诉伊莎贝拉。她人生中的第一个骑士,是她的兄长赠送给她的。”她笑道,礼物的价值还在其次,关键这曾是国王的心爱之物,将来完全可以拿来作为护身符:“不过既然她有了礼物,你也应该有一份礼物。” 侍女们很快捧来了一个箱子,“这是给你的。还有塞萨尔的。”王太后玛利亚当然不会蠢到只准备一份礼物,打开箱子后,包裹在丝绒里的居然是一副护心甲片。 说起护心甲片,很多人会错误的认为它是来自于东方的一种防具。 事实上它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士兵的身上,因为古希腊地区一向十分的炎热,穿着盔甲,无论是皮甲还是甲,士兵们必然会大汗淋漓,浑身燥热。于是士兵们就用皮带将一个打了孔的铜盘覆盖在身上,而古罗马人击败了古希腊人后,也自然而然的将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拿了过来,这种护心铜盘也成为了罗马士兵身上最为显眼的防具。 现在的人们虽然多数穿着链甲,但链甲也已经经过了数次改造,从原先如同长背心款式的链甲,变成了现在直到膝盖部位置的长链甲,还可以附加链甲长袜,头套和铁手套。而最近这段时期,也有人逐渐考虑为关键位置增强局部防御,主要在胸前,背后,肩膀,手肘和膝盖。 这些位置的甲片对于品质的要求非常高,因为它又要轻又要薄,又要坚韧。 王太后玛利亚拿来的两幅护心甲片,完全符合上述的所有要求,还制作得格外精美,两幅甲片上都敲打着狮子首,区别在于,鲍德温的狮子是正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注视着来犯的敌人,塞萨尔则是侧面,依照此时的习惯。当塞萨尔站在鲍德温的右手侧时,那只狮子也在注视着鲍德温胸前的那只。 这份礼物果然博得了鲍德温的喜欢,他把它拿起来,在身上试了试,又拿起一片放在塞萨尔的胸前,看看是不是能够覆盖住那些紧要的位置。 他一边转过头去向王太后玛利亚表示了谢意,一边问到:“您知道我们正在是打造新的链甲吗?我会叫工匠来看,他们能不能够将这些镶嵌在我的新甲上。” “你们最近又长大了不少。”王太后玛利亚说,她最初还有点担心,这两个孩子只会长成小巨人的模样,都未免有点太令人生畏。 幸好他们现在的身高虽然已经很惊人了,但速度已减缓了下来,开始往强壮,而不是往修长方面发展。 但他们之前所穿戴的链甲,虽然只间隔了一年多的功夫,却都已经穿不上了。 虽然可以修改,但重新拆装后的铁环肯定不如原先的牢固,无论是鲍德温还是塞萨尔,都不是那种手头拮据的人,当然最好就是重新打造一副链甲。 不过鲍德温的这个举动也说明了他在亲政后,很有可能会发起一场战役,只是不知道是远是近,是大是小。对此十字军的骑士们当然欢欣鼓舞,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带着他们继续开疆扩土的国王,而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或者是一个需要人抱着的婴孩。 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这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太后玛利亚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反正她的行动已表明了对鲍德温的支持,但就算是王太后,大概没想到她的礼物,竟然会那么快的派上用场。 就在几天后,博希蒙德派人传回消息。一开始人们还以为是为了希比勒那个不幸夭折的胎儿,没想到这是一封彻头彻尾的求援信。 拜占庭帝国与安条克公国的联军遭遇了一场大败。 (本章完) 第178章 倒霉的博希蒙德 第178章 倒霉的博希蒙德 第二天的亚拉萨路依然晴朗,明亮,天穹高阔,阳光璀璨。 可惜的是,来到主塔楼的议事大厅参与这场重要会议的人却丝毫没有被如此舒适的阳光与景色打动,他们各个神思不宁,面色阴沉,看不到一点喜悦的颜色。 在落座后,雷蒙甚至忍不住咕哝着抱怨了一句:“博希蒙德这家伙……” 在场的人都能懂得雷蒙的意思,一些人更是赞同的微微点头。确实,如果这封求援信不是博希蒙德寄来的,而是拜占庭的曼努埃尔一世送来的,十字军们当然可以幸灾乐祸,袖手旁观。 但安条克就不同了,安条克,的黎波里,亚拉萨路与埃德萨——这四个位于最神圣之地的基督徒国家,在建立之初的时候就相互发过誓,要彼此扶持,并肩战斗,永不背叛。 他们不可能将博希蒙德的恳求放在一边置之不理。 “要我说,”阿拉比亚的居伊侧身与大卫说道:“安条克的博希蒙德早该设法与拜占庭脱开关系——又或者……”他挑起眉毛,向大卫做了个不祥的手势。 大卫却只是摇摇头,要废除与拜占庭之间的契约,哪里来的那么容易——最初的博希蒙德一世,也就是安条克公国的创立者,在败给了拜占庭后,就签署了条约,将拜占庭的皇帝视作君主,自己则甘为封臣。 那时候博希蒙德一世如此做,也有一部分泄愤的意味在,毕竟那时候安条克公国已经被他的侄子掌握了大权,他只是个名义上的大公罢了。 但这无疑带给了之后的安条克大公数不尽的麻烦。 拜占庭帝国对安条克一直虎视眈眈——主要是安条克的位置,拜占庭位于小亚细亚半岛的西端,它的东侧就是曾经的塞尔柱突厥,即便如今它已四分五裂,依然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而在最大的对手罗姆苏丹的下方,就是奇里乞亚亚美尼亚王国,这是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小国,处在拜占庭,塞尔柱突厥,基督徒国家缝隙之中。 而与拜占庭遥遥相对的正是安条克公国,如果能够兼并这个基督徒国家,拜占庭的军队就可以对罗姆苏丹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所以,既然已经有了那么一个介入点,之后的拜占庭皇帝就没有停下过自己的手段——从博希蒙德一世在意大利去世后,阿莱克修斯一世提出要将拜占庭与安条克合并——被十字军们拒绝了。 到拜占庭皇帝约翰二世兵临城下,要求博希蒙德二世之女的丈夫,阿基坦公爵雷蒙德成为自己的臣属。 再有曼努埃尔一世趁着博希蒙德三世(也就是我们的这位博希蒙德)沦落为撒拉逊人阶下囚的时候,趁火打劫地娶了他的姐妹,并且要求他与自己的侄女缔结婚约……从而正式取得了安条克的宗主权与继承权…… 现在安条克与拜占庭之间的关系已经如一团乱麻,怎么也解不开了,除非……有人能如亚瑟王那样,将之干脆利索地一分为二。 “诸位。”鲍德温的声音自上传来,大卫立即端正了坐姿。 “我们需要慎重考虑此事……” —————— 博希蒙德面色阴郁的走出了他的房间。 不,或许不能这么说。 这个房间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希腊人和一个匈牙利人,他们一个受了需要截断肢体的伤,两个则得了痢疾,血液,脓液和粪便的气味充裕着那个不大的空间,几乎叫人无法呼吸。 他满心烦躁的走了出来,但眼前的景象依然无法让他感到轻快。 他所见之处,无论是藤蔓横生,荆棘遍布的平地,还是半倾塌的水房、仓库和工坊,到处都挤满了垂头丧气,面色灰白的士兵们。 他们或站,或躺,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一团又一团灰黑色的影子,叫人无法分辨得出他们的面目与身份。 博希蒙德隐约听见了马儿的嘶鸣声,想要去看看马厩那里的情况却又停下了脚步,此时的寂静并不代表平和与满足,相反的就像是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他们所乘坐的小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翻。 他看到几个士兵的眼睛向他看了过来,博希蒙德抬起手臂,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镀银链甲,以及闪烁着微光的宝石领针,还有厚实的皮毛斗篷。 他犹豫了一下,想要回到房间,但一想起那些尖锐的呻吟,诅咒和哭泣,又只觉得一阵窒息。 “我们的教士呢?”他问身边的侍从,他的侍从跟随了他很久,一看到博希蒙德的脸色就知道他现在也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拖延,马上低声道,“他们都在曼努埃尔一世身边。” 博希蒙德闻言,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蔑的讥笑:“一群蠢货。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曼努埃尔一世的金子和丝绸。” 因为之前针对叛徒与异教徒姆莱的军事行动不但没能取得任何结果,还折损了一大批十字军骑士和教士的缘故,教会对他们颇有非议,无论是罗马的还是亚拉萨路的。 他这次带出来的教士并不多,而他们之中可信任的就更少。 博希蒙德身边原本倒是有一个忠诚的教士,只可惜他在之前的战斗中不幸中了流矢,死去了,其余的教士们,他们听说曼努埃尔一世因为看到了自己侄儿的头颅而昏厥了过去,就迫不及待赶到了他的身边,想要向这个拜占庭帝国的皇帝献媚来求取钱财和权利。 这群鼠目寸光的家伙完全没能看出这场战役正在以一个不可遏制的速度向着失败的深渊滑落,他们所求的东西可能只是虚幻的空中楼阁。 博希蒙德最终还是没有回去自己的房间,他依靠在一座倾塌了一半的墙垣边,仿佛漫不经心地和自己的侍从聊着天,“已经确定是那一位的头颅了吗?” 侍从非常明确的点了点头,当时的场面有点混乱——曼努埃尔一世掀开了箱盖,看到里面的头颅时,就立即倒了下来,在他倒下的时候,手臂打到了箱子,将它从桌上掀了下来。头颅咕噜噜的滚出了很远,还是他不顾血污,大胆的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死者的面孔经过擦拭,所以他看的很清楚,确实就是那位年轻俊秀,但总是带着一股倨傲之色的年轻将领。 博希蒙德的唇边浮现出一抹讥讽的微笑——谁都知道曼努埃尔一世在继位的时候就已经阉割了他兄长所有的男性后代。 而这个所谓的侄子却是在他仅存的兄长伊萨克死去后一年半才出生的,就算是遗腹子,这个遗腹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 人人心知肚明,就如同他的那些侄孙女,这个孩子真正的父亲是曼努埃尔一世,而且看得出曼努埃尔一世对这个私生子宠爱有加,他给这个年轻人安排了一支单独的北路军,他不该碰到任何一个凶狠的敌人。 但命运使然,他们居然遇到了一支谁也不曾想到过的的突厥军队,他们不但在密林中突袭了曼努埃尔一世侄子所率领的这支军队,还在战乱中砍下了他的头颅。 而他们的敌人阿尔斯兰二世命令士兵们将这枚头颅擦洗干净,用丝缎包裹着还给了曼努埃尔一世,这确实给曼努埃尔一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在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后,虽然一路上称得上顺遂——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成建制的军队,但在进入拜占庭与罗姆苏丹的缓冲地带后,就连续遭遇了数次挫败。 这个挫败并不是士兵和刀剑带来的,而是那些突厥人所使用的卑劣计谋。 他们驱走了民众,焚烧了村庄,在河流和泉水中投入毒药,就连树林和草场也遭到了破坏,使得曼努埃尔一世这支足有三万人的大军,所有的补给都必须从后方缓慢地运送而来。 士兵们又饥又渴,找寻不到干净的水源,就喝了污浊的泥水,结果导致军队中爆发痢疾。 而在此时,罗姆苏丹的阿尔斯兰二世又连续派出几支军队连番袭扰,就如同一群群的蚂蚁啃噬大象,虽然无法对这支大军造成致命的创伤,却让他们无可逆转的陷入到沮丧和焦躁之中。 而在这种状况下,曼努埃尔一世不得不命令大军暂时在废弃的密列奥塞法隆城堡中进行整备和休憩。 这座建筑确实曾是一座巨大而又辉煌的军事要塞,无奈它已经被荒废了好几十年。即便屋舍众多,现在还能够保留天顶,墙壁,以及未曾塌陷的地面的房间也就寥寥几座。 曼努埃尔一世必然是要有独立的一间宫室的,随同他这次出征的又多的是显赫一时的将领大臣以及附庸,就算是博希蒙德,也知道在这种人人都处在不安与烦躁中的时候,最好不要太过吹毛求疵。 如果激怒了那些人,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率军离去;最坏的结果……博希蒙德没能继续想下去。 因为他正看到曼努埃尔一世的宦官正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向他而来,他立即直起脊背,向着对方迎去。 “皇帝要你马上到他的身边去。” 博希蒙德跟随着宦官向曼努埃尔一世所在的地方走去,一边摸下了手上的一枚宝石戒指塞在宦官的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皇帝现在的状况如何?” “皇帝只是一时忧愤,教士已经给他放了血。”宦官小声说道,“他要召见您,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只是……”他迅速的朝着左右一打量,“突厥的使者到了。” 曼努埃尔一世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密列奥塞法隆城堡里最大的房间,那座房间也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了。 他现在可能是住在军械室之类的地方,这里因为需要储藏武器而打造的格外坚实,牢固,但相对的,这里的采光和布局都很差,即便已经经过了清理,但还是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浑浊气息。 博希蒙德可能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宦官在找寻他的时候,多用了一些时间。 他悄然无声地走进去,站在他的位置上,曼努埃尔一世看见了他,轻轻的抬了抬手。 能够被允许站在这个房间里,并且还能够站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都到了,他们的脚下是曾经精美无比,现在却泥泞遍布的地毯,面孔被蜡烛和火把照得明明暗暗,犹如魔鬼,唯一能够勉强看清就只有曼努埃尔一世的面孔,如同金纸一般,焦黄憔悴,却又充满着一股奇异的生气。 他斜靠在一张宽大的坐榻上,坐榻上铺满了镶嵌着金丝的软枕。皇帝身着紫色的长袍,披着金色的斗篷,头戴王冠,手上戴着戒指,持着权杖,看上去,依然是那个威严尊荣的君主。 但当博希蒙德抬眼看去的时候,更觉得他像是一尊木头圣像,内里早已腐朽,现在所有的光彩与色泽都只不过是覆盖在木头表面上的一层油漆和金箔,或许伸出手去,轻轻一拉,就能让他暴露出真实的虚弱和空洞。 他不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只有自己,还是,更多人……但至少那个突厥人的使者已经露出了几分隐秘的喜色。 他看出来了,看出这个曾经击败了他们的主人阿尔斯兰二世的君王已是强弩之末。 即便如此,他还是如实的履行了自己的使命。他带来了他的主人阿尔斯兰二世对曼努埃尔一世的慰问。 虽然已经取得了几次胜利,但面对着三万人的大军,阿尔斯兰二世还是保持了克制,他向他的君主致意——毕竟之前曼努埃尔一世击败他后,他就曾经来到君士坦丁堡,朝曼努埃尔一世表示臣服并且纳贡。 他们之前也确实维持了一段长达十年的和平时期。 只是这种平衡在叙利亚的苏丹努尔丁去世之后,就被迅速的打破了。 努尔丁的死亡,代表着罗姆苏丹的阿尔斯兰二世不必再担忧受到叙利亚同族的威胁。他趁机吞没了一座苏丹国的领地,逼迫他们的苏丹,不得不向拜占庭帝国求援。 当然,这个国家的苏丹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拜占庭帝国的藩属国,更没有了任何可以拿来交易和谈判的资本,曼努埃尔一世根本不会理睬他。 但曼努埃尔一世向阿尔斯兰二世提出要求,想要分割他的战利品,这确实是藩属国应当向宗主国所尽的义务,但阿尔斯兰二世并不愿意。 而曼努埃尔一世认为,虽然阿尔斯兰二世不必再担忧叙利亚的苏丹,但他也已经解决了匈牙利和塞尔维亚,他同样没有后顾之忧。 既然如此,他便不吝于消耗兵力与钱财,向这个敢于再次挑衅自己的手下败将宣战,只是他大概也没想到,还未正式开战,自己就遭到了这样大的挫败。 曾经的仆从在他面前大放厥词,更是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虽然在博希蒙德看来,阿尔斯兰二世已经表现的非常谦卑。 不管怎么说,截止目前为止,胜利的人还是他,而非曼努埃尔一世,而且阿尔斯兰二世也说了,他愿意答应曼努埃尔一世之前所提出的条件,分割一部分领土给拜占庭帝国。 既然如此,虽然会有一些损失,但还可以接受。 但博希蒙德却觉得有些不妙,谁让那个倒霉鬼——曼努埃尔一世的私生子,居然在还未正式开战的时候就死了呢。 当然,曼努埃尔一世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还是不名誉的那个——他现在只希望曼努埃尔一世赶快将这件事情答应下来,而后他也能带着自己的军队尽快返回安条克。 (本章完) 第179章 博希蒙德还在倒霉 第179章 博希蒙德还在倒霉 “啊,这个……” 王太后玛利亚微微张开着嘴唇,在说出两个字后就呆在了那里。她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但在此时,她十几年里所阅读的那些书籍,诗歌与文卷都仿佛成了一片空白,根本没法从中挑选出合适的词语来回答鲍德温。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的唇边露出了一个可能连她自己都毫无觉察的微笑。 “那么说她们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喽。”她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如此倒是让我想起了叙利亚的苏丹努尔丁。”如果没有最后这句话,她之前的感叹听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无能为力的哀鸣。 但正因为有了这么一句话,就连鲍德温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努尔丁的结局,人们有目共睹。这位曾经威名赫赫的一代雄主,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陨落在了敌人的领地上,他率领着数万大军满怀信心的从阿颇勒出发,远征圣地,甚至发下豪爽的誓言,即便死去也要死在亚拉萨路。 事实上,他还未抵达圣地,望见那神圣的山丘,就在加利利海遭到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不仅损失了许多士兵,几乎所有的辎重,自己也落马身亡。 撒拉逊人还不得不缴纳了许多财物才能经由谈判将他的躯体带回阿颇勒。 但现在曼努埃尔一世可没死呢,玛利亚王太后如此说,简直就是在诅咒她的叔祖父。 玛利亚却像是没看到鲍德温的眼神一般,催促道:“说下去呀,我听着呢。” 虽然十字军内部对王太后玛利亚还有着一些抗拒与戒备,但既然她能够在任何一场重要的会议中坐在鲍德温的身侧,就代表人们并不会有意向她隐瞒什么事情,无论是在圣十字堡外,还是在圣十字堡内——毕竟在鲍德温结婚之前,她是圣十字堡的女主人。 因此当曼努埃尔一世和苏丹阿尔斯兰二世的战场上传了最新的情报时,鲍德温没有忽略这位继母,反而因为她与曼努埃尔一世的关系特意来告知,只是王太后的态度着实叫他奇怪。 无论阿马里克一世还是雅法女伯爵的心中是否有其他的想法,他们在面对鲍德温的时候,一向表现的无懈可击,鲍德温深爱自己的父母,当然也想不到在另外的一些家庭中,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会如同仇敌而非亲人。 王太后玛利亚与曼努埃尔一世之间的关联更是涉及到了更为不堪和肮脏的事情——微妙的是,这件事情希拉克略提醒过塞萨尔,却没人告诉过鲍德温——一些人可能是出于谨慎和怜悯,一些人则可能是打算把它作为一个杀手锏。 “总之,曼努埃尔一世因为侄子的死而引发了血液过多以及黑胆汁逆流的问题,他满腔愤怒,难以自制,他将突厥人的使者痛斥了一顿,并且羞辱了他们的苏丹,之后,他将使者驱逐出去,拒绝了阿尔斯兰二世的停战协议,并且发誓要打的他丢盔弃甲,匍匐在他的脚下求饶。” 听到鲍德温这样说,王太后玛利亚唇边的笑容就更加深了一些。她当然知道那个所谓的侄子,像她们这样的侄子侄女,侄孙女还真有不少。 而在这些在完全悖逆了伦理方才诞生在后宫的孩子,男孩又要比女孩好一些。 男孩可以成为官员,将领,教士,他们可以得到天主的赐福,成为被选中者,这时候,有一个做皇帝的父亲,反而比有一个出身平平的父亲好得多,曼努埃尔一世对他们一向十分宽容,多有扶持。 而她们还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却不得不一边忍受着这个污浊的出身,一边向她们名义上的叔叔或是叔祖父讨好谄媚,她们的母亲将她们视作耻辱,名义上的父亲更是无时不刻地希望她们去死,而她们的兄弟,叔伯……同样将她们看做同样可以随手摧折的朵,毕竟…… 有曼努埃尔一世在前,他们也只是仿效罢了。 如果没有曼努埃尔一世的庇护,她们就是一群皮毛光鲜的小动物,蜷缩在宫殿的角落里,苟延残喘,能过一天是一天,更叫人感到悲凉的是,她们不但无法相互帮助,还要彼此谋算。 曼努埃尔一世的垂怜就只有那么多,一个人拿走了,另外一个人就只能双手空空。 因此,无论她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要无底线地去讨好皇帝,甚至皇帝身边的人,哪怕是个宦官,如果她们不那么做,下场简直和苏丹后宫中那些没有恩宠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甚至更糟,因为那些女孩不会有那么多的仇人,也没有那么可笑与可悲的出身。 而她从来就是众矢之的,皇帝甚至记得她的名字! 但现在看来——曼努埃尔一世投注在她身上的眷顾,可能还不到那个“侄儿”的万分之一吧。 他被突厥人斩下了头颅。但如果没有呢,若是这场大战最终获得了全胜呢,毫无疑问,他能够凭借的这份功绩,成为曼努埃尔一世的一个将军,或许过不了几年,就会被外派出去,成为一地的总督。 在将来,即便他无法借由这个身份回到君士坦丁堡,成为拜占庭的皇帝,也将必然会受到新皇帝的拉拢。 相比起王太后玛利亚以及其他的私生子女,他的将来是多么的平坦和光辉呀。 鲍德温也察觉到了弥漫在房间中的奇特气氛,王太后玛利亚仿佛陷入了对过往的追忆,对自己的叔祖父可能遇到的危险,她无动于衷甚至有些高兴。 坐在他身边的塞萨尔指了指摆在国王手边的一个纯金酒杯,这只酒杯具有着典型的拜占庭风格,还是王太后的嫁妆之一,他马上就想起来了,王太后玛利亚是嫁到了亚拉萨路,但不说她的送嫁队伍中竟然出了行刺她的人,就连她的嫁妆也乏善可陈——拜占庭公主的嫁妆最重要的部分当然不是黄金与丝绸,而是军队。 可随她一同到来亚拉萨路的只有五十名名不副实的拜占庭骑兵,他们在后来的战场上也证明了自己的无能与怯懦。 而在攻打福斯塔特的时候,拜占庭舰队的表现也极其令人失望。 拜占庭的使者只在王太后生下伊莎贝拉的那几天匆匆来过——可能是为了确定她究竟生下了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在得知生下的是一个公主后——在亚拉萨路,公主当然也有继承权,但这个继承权所带来的宣称实在是太弱小了,使者脸上满是失望,匆匆而归,想必听到了他回报的曼努埃尔一世,也会是同样的表情。 这点从拜占庭的使者再也没有出现在玛利亚王太后面前,倒是经常与安条克的大公博希蒙德见面就可见一斑了。 很显然,曼努埃尔一世没有再等上十几年的意愿和心力。他宁愿现在就开始支持亚拉萨路的公主希比勒和他的侄孙亚比该。 他们的孩子他还有可能看到——曼努埃尔一世的怀疑是正确的,玛利亚王太后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自己说服,从长远计,她的行为堪称鲁莽冲动,不计后果,再若是加上她对曼努埃尔一世的恨意,就恰好能够持平。 不过曼努埃尔一世可能永远想不到这一点,就像是大象永远看不见脚下的蝼蚁。 “那么之后呢,”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皇帝是否给予了那群野蛮的突厥人一个足够猛烈的教训?”这句话听起来十足的阴阳怪气。 塞萨尔接过了话柄,他对这件事情也很清楚,更能够察觉到玛利亚在黑暗中滋生的恶意。 “曼努埃尔一世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犹豫,但煽动他继续与突厥人战斗的人太多了。” 随同皇帝出征的除了原先的希腊人之外,还有一些新的附庸,譬如匈牙利人与塞尔维亚人,还有一些被雇佣的法兰克人,他们长途跋涉而来,耗费甚巨。 虽然曼努埃尔一世也承诺了,即便没有杀死任何一个突厥人——在回到君士坦丁堡之后,他们也能获得封赏,但谁都想得到,曼努埃尔一世的封赏肯定不会十分丰厚,不然的话,将来发生了真正的战争,那些奋力搏杀,功勋累累的战士,他又要如何奖赏呢? “更不用说那些被雇佣的……”他看了一眼鲍德温,鲍德温只是一摆手,他还能不了解那些法兰克骑士吗?所谓的骑士美德以及十字军的法律对他们来说只是装饰在盔甲上的羽毛和丝绸,更不用说,他们还在异教徒的土地上,所有的行为,包括杀人,强暴和掠夺,都已经得到了上帝的恩准。 他们不会因为这些行为所导致的罪业下地狱。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如果曼努埃尔一世决定就此回返,他们总不见得冲进君士坦丁堡烧杀劫掠——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们的数量和力量暂时还无法让他们的野心得逞。 他们是反对得最为坚决的一批,还有一些年轻的将领,认为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子被杀乃是一桩无法洗脱的屈辱,虽然知道他只是想在这场战争中博取足够的功绩,但这个理由确实叫人无法推脱。 于是,最终曼努埃尔一世还是拒绝了阿尔斯兰的求和建议,他决定继续和苏丹阿尔斯兰二世开战。 而在他们向阿尔斯兰二世的领地进发时,需要通过一个又长又深的峡谷。 就算王太后玛利亚只是个女人,这样猛然一听,也马上知道了曼努埃尔一世将会在这里受到严重的打击。 他们或许派出了探勘前路的轻骑兵,但他们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三万大军在峡谷中如同一个被拉长的蚁群般缓慢向前行进的时候,突厥人发起了攻击。 这还真是有点像是当初的加利利海之战,塞萨尔瞥了一眼托盘上的蜜饯,拿过来几枚海枣,一些葡萄干做演示。 葡萄干被排成了一长列,作为曼努埃尔一世大军的代表,而海枣则是分散在山脊以及山巅上的突厥人,但曼努埃尔一世的大军显然要比努尔丁的军队更稳固些——或许是因为在基督徒的国家中,曼努埃尔一世麾下的还是将领与臣子而非奴隶的关系,在无法得到曼努埃尔一世回应的时候,他们各自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而突厥人的数量也确实太少了。 在最初的时候,突厥人确实对大军的前半段造成了一些损伤,但他们很快就组织起反抗,凭借着武器和人数的优势,反过来将突厥人赶出了峡谷,逼迫他们向外逃窜,但三万大军的庞大人数所带来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他们之中也有精干的将领与勇敢的士兵,但因为都拥挤在狭窄的峡谷中,他们几乎动弹不得塞萨尔伸手将葡萄干打乱——“有些人想突围,有些人想离开,有些人想要固守原地,但直到此时,我们依然不能说曼努埃尔一世的大军必败无疑。” 王太后玛利亚很想问问,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但作为一个女性,作为一个外来者,她知道现在她最好的姿态就是微笑不语,仿佛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安条克大公,”塞萨尔将一只手按在了葡萄干大军的后半段,“作为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女婿,妻子的兄弟,以及臣属,曼努埃尔一世交托给了他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负责看守这支大军所携带的攻城器械。 一群突厥人携带着火油从山脊上疾驰而下,他们冲进了军队,但并没有恋战,而是直接将点燃的瓦罐扔进了堆满器械的马车中央,那天恰好天空晴朗,风力强劲,仿佛就在瞬息之间,所有的东西,木头,铁器,布匹,绳索就全都燃烧了起来。 围绕在马车边的骑士与士兵们更是纷纷逃离,没人能够去救火,也不可能救,毕竟在峡谷之中哪里来大量的水源,而且就算有人挖起了沙土,想要将火焰熄灭,一旁还有虎视眈眈的突厥人阻扰。 突厥人原本就以游击见长,在曼努埃尔一世的大军面前,他们从不纠缠,几乎都是一触即离。 除非曼努埃尔一世有着一支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的奴隶队伍,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去捍卫冷冰冰的器械,不然的话他就只能如同现在这样看着一把大火将他的心血全部烧光。” 说到这里,亲眼见到过工程器械打造的塞萨尔和鲍德温都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为了攻打福斯塔特,阿马里克一世能够将从加沙拉法到福斯塔特一路上所有的橄榄林全部砍光。 而曼努埃尔一世这次到来,甚至不只是为了攻打一座城市,除了新打造的器械之外,他还带来了帝国所有的库存。那些用橡木,橄榄木所制造的,高大的,威武的,叫人一看便心生寒意的攻城器械,还未抵达战场,显示出哪怕一点点作用,就全成了一堆昂贵的燃料。 曼努埃尔一世遭受了如此打击,再也支持不住,大军不重新撤回密列奥塞法隆城堡。 这时,突厥人再次派来了使者,但这次,使者带来的条件毫无疑问地比之前那一次苛刻了许多,阿尔斯兰二世撤回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承诺,并且要求曼努埃尔一世立刻,马上,滚蛋,还要他拆除在新领地上建造的三座堡垒。 “对了,”王太后玛利亚仿佛不经意的问道,“看守这批辎重与器械的安条克大公是否受到了惩罚呢?” “曼努埃尔一世暂时还没有做出决定,”这次回答她的是鲍德温,“但我想他已经受到了惩罚,”鲍德温无可奈何的说道,“安条克在这场战役中损失了一万两千人。” (本章完) 第180章 剿灭姆莱(上) 第180章 剿灭姆莱(上) 小亚细亚半岛的形状很像是一只侧望向地中海的老鹰头颅。 鸟喙以及下颚是拜占庭帝国,眼睛和面颊则是罗姆苏丹,面颊下的那一小块皮肤是亚美尼亚,四个基督徒国家则是从头颅与颈部连接处延伸下来的一片羽毛,而最为广阔的叙利亚成了这只老鹰的后脑。 塞萨尔将手指轻轻的放在了这张地图上。 这张地图是圣十字堡的军械室内最为珍贵的一件藏品。当然,依照这个时代人们所有的认知,理念与信仰,它同样被绘制成了一张色彩绚丽的宗教画,周围环绕着的圣人肖像喧宾夺主般的占据了大部分空白,真正的地图部分只有它的二分之一,没有任何细节,只能起到一个参考作用。 更不用说,从城堡到丘陵,从田野到河流,绘制者全都采用了详实的描绘方式,在道路上甚至还画上了帽子上坠着贝壳的朝圣者和护送他们的圣殿骑士。 不过相比起它来,在一旁摆着的另外几张地图就要详实准确的多了,这是塞萨尔在教会了圣殿骑士团中的几名教士以及骑士后,他们在护送朝圣者从法兰克或者亚平尼往圣地来的时候,沿途绘制的。 令人感到奇妙的是,绘制地图的时候骑士的手法反而要超过教士,这是因为教士平时抄写经书抄写得太多了,就算已经向塞萨尔学习了该如何准确的去绘制一张地图,他们还是会情不自禁的加上各种装饰。 这里有好几十张地图——在他们开始绘制地图之前,塞萨尔绘制了大概的半岛轮廓,而后分了段,毕竟,无论是骑士还是教士在漫长的朝圣路中,保证朝圣者的安全才是他们最应尽的职责。 绘制地图不过是另外一份虽然重要,但不应当被放在首位的工作,但若是分了段,每个骑士和教士只要完成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就行。 即便如此,这张地图还是绘制了好几年才算完成,塞萨尔还一直想要寻找几个可信的人复核,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 鲍德温走进帐篷的时候,就看到塞萨尔正对着地图若有所思,他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心下顿时了然。他们现在正在安条克的港口城市圣西米昂,预备从这里乘船前往拜占庭帝国,然后从那里前往曼努埃尔一世与阿尔斯兰二世的战场,给予援救以及打击。 “有最新的消息。现在他们被围困在一座废弃的军事要塞里,虽然阿尔斯兰二世的军队还不足以一口吞下三万人的大军,但突厥人正在四处出动,阻截他们的补给队伍。” 鲍德温放下地图,走到一边的座榻上,他瞥见一旁的矮桌上摆着银壶,他提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给塞萨尔倒了一杯,只是放在唇边的时候,他才察觉,这并不是葡萄酒,而是颜色相近的玫瑰水,他做了个鬼脸,塞萨尔还是那么不喜欢喝酒。 但玫瑰水也不坏,加了蜂蜜,又有着玫瑰的芳香,而且银壶中投放了冰块,喝起来甘甜爽口。 “看来我们必须先来打开一条通路。”塞萨尔说,他走到鲍德温身边坐下,接过了鲍德温递来的一杯玫瑰水,他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我来猜猜你想说什么。”鲍德温说:“姆莱?” 塞萨尔微笑,“但我们需要先说服雷蒙,还有那两位骑士团的大团长。” 鲍德温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他们有反对的余地吗?一年前他们率领着大军北上,想要摧毁姆莱在这里的势力。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桩手到擒来的事情,但事实上他们甚至连姆莱的面都没见到,就中了他的诡计,遭了他的毒手。直到今天雷蒙和博希蒙德都没能还完他们在这场战役中欠下的债务。 姆莱在这里盘踞了十来年,想必也已经聚敛起不少钱财——如果我们能够击败他,雷蒙也不至于被那些商人纠缠到不敢回的黎波里。” 他曾经十分尊重这两位年长的领主,并且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叔伯,但他们总是叫他失望。 而在即位后,他们曾经在他面前塑造的强硬、高大、不可撼动的形象,也在逐渐的褪色和剥落,他就像是突然之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仰视、平视,而是俯视他们了。 “我倒觉得,”塞萨尔思考了一会儿后劝说道,“你应当将这件工作交给雷蒙。 无论如何,他也已经是在战场上搏杀了二三十年的老战士,身上必然有一些我们说不曾察觉到的优势,至少他的经验必然会比我们丰富很多。呃,虽然任何一匹老马都有失足的时候,但一时的成败并不能够贯穿他的一生。 而且若是如此劝说,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他肯定也会想要一个可以洗刷耻辱的机会,至于您,”他看向鲍德温,“您的战场应当在更为广阔的地方。” “你是说……或许你说得对。” ———— 雷蒙并不知道塞萨尔与鲍德温之间的谈话,但听到国王愿意将攻打姆莱的事情交给他,他当然无有不从,甚至有些感动。 姆莱的领地恰好在他们的行军路线上,拜占庭的补给商队也可能会经过这里,如果他们不去理睬姆莱,姆莱必然会温顺地蜷缩在自己的城堡里,一动不动,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极其擅长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家伙。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造致了很多人的厌恶,基督徒不必多说,撒拉逊人也对他厌恶至极,他劫掠的朝圣者和商队可不单单只有基督徒——事实上,他对所有的猎物一视同仁。 之前他之所以能够如此猖狂,那是因为他有着一个强有力的庇护者苏丹托格洛尔二世。 但谁让罗姆苏丹的阿尔斯兰二世在摆脱了叙利亚的威胁后,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挑中了他的恩主和庇护者呢。短短几个月时间,阿尔斯兰二世的大军就已经彻底的摧毁了这个苏丹的军队,将他的宫殿与堡垒占为己有。虽然姆莱也曾经试图向这个新主人献媚,但阿尔斯兰二世并未接受,或许他已经厌烦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毕竟之前姆莱到处作恶的时候,也不曾放过他的子民。 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他还在跟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打仗,才暂时不曾顾及姆莱。 所以此时倒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若是雷蒙能够击败姆莱,之前的耻辱至少被洗刷大半,还有姆莱的领地和战利品…… 但在犹豫片刻后,雷蒙提出了一个相当奇怪的问题,他询问国王,是否能够拿走他应得的战利品。 鲍德温有些不明所以,他不明白雷蒙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他曾经克扣过这位臣属的战利品吗?不可能啊,不说有没有过,他根本没有和雷蒙一起打过仗,这还是他们首次一起出现在战场上——他说的是——他作为统帅,而雷蒙作为将领。 “我听说您在加利利海之战后,将属于您的战利品,以及撒拉逊人送来的礼物和钱财全都分给了麾下的骑士和士兵啊,您身边的……”他顿了顿,想起塞萨尔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侍从了。“埃德萨伯爵也是如此……” 鲍德温哈地笑了一声,“这只是我们个人的行为,”不管怎么说,加利利海之战中,那些骑士们可冒了不小的险——如果努尔丁或是任何一个埃米尔,法塔赫能够把控住身边的人,组织反击,他们可能会全军覆灭:“您是不用那么做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用,您尽可以随意安排您的战利品。” “那就最好了,陛下,这当然是件好事,其实不该过于吝啬,但作为一个长辈,我不得不提醒你,这种做法,只能偶尔为之。您若是总是这么做,又要让其他人怎么办呢? 他们还有自己的骑士、城堡、马匹、妻子儿女……要养。” “好吧,”鲍德温无奈的说,“我今后会尽量减少这样的馈赠。” “不单单是您,还有您身边的人。”雷蒙说:““您知道埃德萨伯爵——那时候他只是伯利恒骑士,曾经在前往大马士革乃至阿颇勒的路程中,将原属于他的那部分钱财慷慨的分给了他身边的人的事情吗?” 鲍德温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而雷蒙同样感到了一阵烦闷,他对于塞萨尔一向有着很深的偏见,认为他是一个性情卑劣的小人。 他见多了这种从尘埃中爬起来,不惜一切都要往上爬的家伙。即便如今塞萨尔的身份已经被证实,他依然对他的品行充满了疑问,毕竟谁也无法证明塞萨尔在这之前受过了骑士的正统教育,他并不是在基督徒的城堡里长大的,性格上可能会有一些缺憾。 只是人们对他总是交口称赞,而国王对他的信任更是犹如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他暂时无法撼动,只能委婉的予以告诫, “那么您知道,有一些骑士,甚至想要离开他们的骑士团和他们的领主,投入埃德萨伯爵的麾下吗?” 正如之前所说,一个骑士同时忠于多个领主,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有些领主资产简薄,无法承担得起多个骑士的俸金,骑士为了维持自己不事生产的生活,就不得不为其他的领主效忠。 这种行为虽然不被推崇,但也可以得到人们的谅解。问题是,这些骑士中还有一些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的,这就有些叫人无法接受了——他们等同于武装修士,也都是向天主发过誓的,要保有一个修士应有的虔诚,贫穷和谦卑。 但埃德萨伯爵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世俗领主,他们若是想要退出骑士团转而为他服务的话,就等同于违背了向天主发下的誓言,这必然会引起一些狂热者的不满。 雷蒙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明确的告诉鲍德温说,有很多人认为,那些年轻的骑士们之所以想要背弃他们曾经宣誓效忠的骑士团,转而为塞萨尔服务,是因为他在被他们侍奉着前往阿颇勒的时候,给予了他们很大的自由,极致的享受,以及大量的钱财。 这些年轻人如此的喜爱他是因为他允许他们堕落——雷蒙想,当然这番话他没有说得很清楚,他知道鲍德温有多么偏爱他的这个兄弟,他只是警告这位年轻的国王,一个国王如何慷慨都不要紧,毕竟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子,应当受到他的统领,任由赏罚。 但一个大臣如此做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或许只是因为他还太过年轻,而他的父亲与母亲又遭遇了那样的惨事。而且他原应继承的领地又在撒拉逊人的手中,“他或许会有一些过于急切的妄想。”雷蒙眼睛微微上抬,用一种不易令人察觉的方式,观察着国王的脸色。 如果他面前的不是鲍德温,而是另外一个君王,无论他是国王、苏丹,还是哈里发,说不定都会被他说动,有哪个少年人会在做了十几年的仆从后,突然发觉自己是一个伯爵的继承人而不会有丝毫动摇的呢。 他必然会无比急迫的想要拿回自己的一切,他的爵位,他的子民和他的领地。 但现在埃德萨伯囯早已沦陷,他想要拿回它,必然需要军队,但就算是鲍德温愿意借给他军队,也不可能是在这个时候——他又不可能随意的招募骑士,虽然他有领地伯利恒,还有已经不存在的埃德萨,骑士们也愿意接受无领地的雇佣。 但问题是,这些游荡在外的骑士既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尊重,就像是那些曾经嘲笑过朗基努斯的那些流浪骑士,说是骑士,已经等同于盗匪,又有着种种恶习。 但骑士团中的骑士就不同了,他们原本就是贵族,而且年长的骑士几乎都经过了战争的试炼,那些年轻的骑士呢,他们虽然等同于被自己的家族放弃了,但自幼也是衣食无忧,教养得当,各个身材高大,气血充足,并且看重荣誉。 这样一道美味的菜肴,放在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面前——雷蒙必须要说,若是将他放在塞萨尔的立场上,他都会为之心动不已。 而且当初将这九十名骑士交给他也是国王的旨意。 国王会拒绝吗?国王不会。 但只要有了这几十个骑士,他就立刻能够从一个徒有虚名的伯爵,一下子成为真正握有军队的领主了。 —————— 雷蒙走出帐篷的时候,恰好与塞萨尔擦身而过,塞萨尔感觉得到的,他似乎做出了一个相当突兀的避让动作——仿佛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和他交谈。 他走进帐篷,将那个热气腾腾的银杯放在了鲍德温的面前,鲍德温接过,相当痛快的一饮而尽后,才发现塞萨尔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你知道你刚才喝了什么吗?”鲍德温这才察觉到口中的味道,他的脸顿时皱成了一枚核桃。 “呃,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我以为这不需要提醒。”那刺鼻的味道和粘稠的口感,苦涩的滋味,又是没法一口喝干净的分量。 鲍德温竟然心不在焉到了这个程度吗? “雷蒙和你说了些什么?” 鲍德温放下了杯子。 (本章完) 第181章 剿灭姆莱(中) 第181章 剿灭姆莱(中) 很难得的,这次雷蒙也没有采用他们以往所用的方式——率军围困城堡,派出使者向对方做宣称,简单地说,就是公开自己所有的权力,斥责对方的过错,以此来动摇敌方的士气。 但姆莱不需要,从黑海到地中海,从拜占庭到叙利亚,有谁不知道亚美尼亚王子姆莱的豺狼心性,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背弃了自己信仰的逆贼,一坨不敢与人正面作战的烂泥巴,一只瑟缩在异教徒长袍下的狗。 更甚者,雷蒙会为了之前的那场大败而感到愤恨,却没有多少畏惧或是迟疑,他至今依然坚定的认为,如果不是上了向导的当,让自己的军队被带入了沼泽与荒原——姆莱一年前就该成了他们的阶下囚,灵魂也一早下了地狱,受了几百个来回的拷问了。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有了地图。 跟随着阿马里克一世去过好几次战场后,塞萨尔才知道此时的人们对于地图的利用依然停滞在极其浅薄的层面。 虽然地图一向就是国王与将领手中的珍宝,但在行军,作战的时候,他们并不敢完全仰仗这些绘制在羊皮纸上,综合了宗教、天文与地理的美妙图画,更多的时候,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所有人的权威与正统性。 所以当一支军队来到某个地方预备与另一支军队开战的时候,他们选择的方式居然是从俘虏或者是当地居民中选择一个向导,更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如果他们能够如后世的某支军队那样,对平民秋毫无犯也就算了,但事实上,没有哪支军队能够保证,平民们看到他们到来的时候不会惶恐逃跑。 而他们就有着这样十足的勇气和自信,认为他们抓来的这个向导不会背叛他们…… 但这次略有不同,国王送来了姆莱领地以及周围地区的地图,雷蒙之前听说过,国王确实招募了一些人来绘制地图,并且为此支付了不菲的酬金,但这种地图样式是他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虽然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也无人教导,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不过他难得狡猾了一次,没有去询问是谁绘制出了这样的地图——他还曾经讥讽过那些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居然也会上当——圣殿骑士团是无需谄媚国王的,但他们还是派了教士和骑士去向一个男孩学习绘制地图……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能够掌握的东西吗? “怎么了?” 可惜的是,他的沉默却被他的儿子大卫打破了,他一看地图便高兴的叫了起来,“这不是塞萨尔绘制的地图吗?” “这怎么可能是他绘制的地图,他一直就在亚拉萨路,伯利恒或者是大马士革以及阿颇勒。”雷蒙不那么高兴的反驳道。 “那么就是他的学生。”大卫毫无芥蒂地夸赞道,“他真是一个无私而又慷慨的人。” “像这样的……”他侧过脑袋,微微思考了一会,想着该如何描述,是知识吗?还是技术,他实在不愿意将其描述成某种手艺:“总之,若是有个教士绘制出了这样的地图,没有一个主教的位置做交换,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教导给别人的。” “塞萨尔又不是教士。” “就算是他是一个伯爵,也能换来好几个骑士,或者是一片领地了。” 雷蒙瞪着自己的儿子,对他的不长眼色心烦,他倒要庆幸,亚拉萨路还有个亚比该,不然的话,人们嘲笑最多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儿子大卫,但他也无法苛责这个年轻人。 他知道,自从阿马里克一世在埃及去世之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异常可怕的变化,他甚至不敢在夜间凝视镜子,怕在里面看到一张愤怒的脸,那是曾经的他,指责他生出了不忠的念头,嘲笑他过于贪婪的妄想。 而现在的大卫站在他面前,犹如另一面镜子,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纯洁而又正直的时候。 大卫看着他的父亲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又是欣慰,又是犹豫,又是痛苦。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在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圣洁的骑士典范,还是将他推向亚拉萨路的王座之间反复权衡,最终,雷蒙还是轻轻的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随你吧。他在心中说道,反正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好了。 “我们来看看这张地图。”他不再与大卫争执是谁绘制了这张地图,父子们在桌前并肩坐下,他们很少有这样亲近的机会,就连大卫也不由得感到心中温暖,他紧靠着他的父亲,第一次发现他的肩头也已经有父亲那样宽厚了。 他的身高与体重也在这几年中迅速的增长,而且现在都没有出现减缓的势头。他现在甚至比鲍德温和塞萨尔都要高,还要比他们强壮,人们都说他将来会长成如同圣殿骑士瓦尔特那样的巨人。 对此大卫当然是欣喜不已,可有些时候他又会怀念还能依偎在父亲膝下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对他要更加温柔,或者说,对鲍德温也是更为和缓与亲近,他们毕竟是血亲。 但就在鲍德温继位后——他不知道是谁的错,他们之间似乎只留下了君臣的情分。 对于父亲的很多想法,他都不太懂。 即便无法作为摄政大臣而留在亚拉萨路又如何,他依然是亚拉萨路国王最为可信的臣子之一,而将来大卫也会接过他的衣钵,成为鲍德温必不可缺的左右手。 “你看到这里了吗?” 雷蒙的话语将他拉回到了现实,大卫低下头去,看到的是被标注出来的一个城镇,那应该是个亚美尼亚人的小镇,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纯粹——大卫的意思是说,像是处在这种三角位置的城镇,为了避免战乱,往往都是墙头草的作风,无论是谁来都能得到接待;谁的收税官来,也总能收到一点税金;他们的城中也会有教堂、寺庙,甚至会有以撒人的会堂。 他们的领主或者是城镇的管理人,不需要有多么勇猛,也不需要有多么聪明,但必须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这里是距离姆莱的城堡最近的一座城镇,我们先往那里去。” 大卫感到困惑,“我们先去那里,为什么?” “你觉得呢?” 大卫反复斟酌了一会,试探的问道,“是因为那里应当属于姆莱?” “没错,距离姆莱的城堡如此之近的城镇,必然和他有着千丝万缕,不可脱离的关系。” 姆莱的领地并不富饶,它紧靠着海岸线,大部分都是耸立着松林的丘陵,沙地与河流,他率领着他的突厥人和亚美尼亚人几乎完全靠劫掠为生,但无论他们劫掠的对象是朝圣者,商人还是别处的村庄城市,总不能每件东西都是他们需要的。 那么,将这些他们暂时不需要的东西,变成钱财或者食物,盔甲,武器这种必需品就成了必然的事情。但一直游走于各处的商人,并不能满足姆莱的所有需要。毕竟他们总是隔段时间才会经过姆莱这里,不可能长期的驻留。 那么姆莱需要交易的时候会选择谁呢? 一个固定的集市。 事实证明雷蒙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大军刚刚抵达这座城镇的边缘,里面的管理者就已经无比殷勤的前来迎接,他匍匐在地上,亲吻雷蒙的铁靴,对待这些十字军们态度也异乎寻常的恭敬,随便他们要钱,要女人,要补给,马匹,盔甲,什么都行。 雷蒙骑在马上俯视着那个肥壮宽阔的脊背,“真奇怪啊。你们并未拥有一座坚实的城市,也不曾临近一下宽阔的大道,或者是绵长的河流,你们周围没有广阔的田野,也没有丰茂的果林,你们甚至没有一样值得商人们追寻的出产,玻璃、瓷器、丝绸,你们什么都没有,却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告诉我说,你们什么都有。” 他没有理会那个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的中年人,率领着他的军队踏入这座繁荣到有些畸形的小城,它的城墙非常低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守卫一见他们便四处散逃,而里面的民众有些逃走了,有些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 但那些逃走的也很快被捉了回来,雷蒙并不能确定其中谁才是一双可用的耳朵或是眼睛,当然不能够放过他们。 等到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广场上,他就开始提问了。 方法很简单,他的侍从高声询问,他们之中是否对姆莱的城堡较为熟悉的人,“……你们自己走出来也可以,推举别人也可以,但我们会将他的表述与其他人反复对比,无法说服我们的人将会被关入战笼,站到他死为止。” 战笼就是一个长条形的笼子,其宽度和深度只能容纳一个人直挺挺的站着,把人装进去后,要么弃置在路边,要么悬挂在城墙上,里面的人只能一动不动地经受风吹雨淋,日晒鸟啄,他们可能不会那么快的死去,而在死去之前都只能便溺在自己身上。 污秽会引来大量的虫子,它们会在他们身上产卵,生长。 而在他们死去之后,如果下了这个命令的人没有说要放他们下来,他们还是只能站在那里,没有教士为他们行临终圣事,他们的灵魂要下地狱,他们的尸骨将会在战笼里日复一日的站着,直到化作白骨,最终腐朽成碎片跌落下来。 到那时,他们才算解脱。 站笼是现成的,这座城镇不大,却有好几十个站笼。 在雷蒙感到不耐烦之前,一个人走了出来,看他的模样,帽子,衣服和胡须,就知道这是一个以撒人,雷蒙甚至懒得亲自与他说话,而是叫一边的侍从上前。 侍从问过,才知道这个以撒人还真是对姆莱的城堡有所了解。他是一个葡萄酒,蒸馏酒和啤酒的商人,而装载着酒桶的马车总能长驱直入的,他和他的帮工还要帮着将酒桶搬入地窖。 但他也说了,“可敬的大人,我能够将我所知的写给您,或者说给您听。但现在姆莱必然已经封锁了城堡,所有的通道都会被关闭——在一个月前,他就拒绝了商人的出入,也不再接受任何礼物。” 这种做法完全符合姆莱谨慎的心性,侍从望向雷蒙,雷蒙却只是摆摆手,“还有人吗?” 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个基督徒,他是一个铁匠,姆莱的城堡中当然有属于他的铁匠,但不久之前,他还在城镇上定制了一批武器和盔甲。 这些情报还是有点用处的,但并不能让雷蒙满意,他需要一场彻头彻尾,毋庸置疑,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洗刷之前的耻辱,他又等了一会,发现没有人再愿意走出来了,就索性在众人面前丢上了一小袋子金灿灿的可爱小玩意儿,这次的骚动比之前更加明显了一些。 “我需要更有用的东西,”雷蒙说,“谁能给我那些,我这些就给他。” 果然,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金钱的价值远胜于生命,一个看似寻常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虽矮小但强壮,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墩墩实实的方砖。 令人惋惜的是,他缺了一边的手臂,要不然他走到任何一个骑士面前,那个骑士至少会愿意让他做一个武装侍从。 他不确定的看了雷蒙一眼,“大人,”不伦不类的向他鞠了一个躬,“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从亚拉萨路。” “你们是亚拉萨路国王的手下?” 这个称呼让雷蒙蹙眉,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但他想好了,如果这家伙也只能提供出一些似是而非,毫无用处的东西,他会特意定制一个铁笼子,把他装进去,然后把它挂在城里的钟塔上,叫他好好看一看周围的无限风光。 “我是一个石匠,大人,”那人说:“姆莱是个外来人,他所有的城堡并不是他自己建造的。 原先他属于一个拜占庭的官员,后来又属于一个法塔赫,姆莱将他夺了过来,又重新经过了维修和加建,”他舔了舔嘴唇,满意地看到雷蒙果然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而在加建的过程中,在新城墙的底部,有一处薄弱的地方,我可以把它指给您看,你们可以从那个地方突破他的防御,冲进他的城堡。”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他们一定监管得非常严密。” “是很严密。但问题是,”这家伙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我们并不是被雇佣,而是被他抓去的。他们命令我们为他们建造城墙,却不愿意给我们一个铜子儿,还克扣我们的食物和水。 我和我的弟兄们拼命的干呀干呀,从白天一直干到黑夜,还没有来得及闭闭眼睛,就被他们抽着鞭子喊醒。我们实在太累了。就有人说,就算我们留在这里也会活活累死,不如冒个险,杀死了守卫后逃走吧。” “你们成功了?” “才没有。大人,如果成功了,我怎么还会在这里呢?但我也没被发现,要不然……”他做了个手势,不过众人都明白,成功了,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失败,又被发现了,他也同样不会在这里,肯定早就被姆莱的那些守卫们杀一儆百的处死了。 “我们确实杀死了一个守卫,他是对我们最凶也是最恶毒的一个,他对我们的兄弟之一做出了相当不堪的事情,完全违背了教义,”他往地上唾了一口,“真该叫魔鬼拖了他下去。 不过这件事情让我们来做也足够了,我们在杀死他后,原本是想要逃跑的,但谁知道我们还没跑出多远,就遇到了一队巡逻的骑兵,我们马上就跑回了原处,但又不知道尸体该怎么处理,就把他扔进了城墙的夹层。 他比划了一下,在场的人都是骑士。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些可以供两匹甚至三匹马并肩奔驰的宽阔城墙,并不是实心的,或者说并不是由石砖实打实的砌筑起来的——两侧是石砖,当中填充的却是碎石和泥沙,然后夯实。 “我们将它投入城墙的夹层,而后倒上泥沙,把那里打得结结实实的,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失踪确实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我们每个人都挨了一顿鞭子,但并不是很重。 他们似乎怀疑这个卫兵是自己逃走了,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依然留在原处,没有逃走的原因。总之我们活了下来,然后留在了这里。 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曾经犯下的罪过,但他们会随机砍断一个人的手臂,或者是腿,看我们是干什么活儿的——我们是这里人的奴隶,”他不顾一些人的怒目而视,毫不见外地掀起了袍子,露出了系在足踝上的锁链,“我们是手艺人才能有这样的待遇,大人。” (本章完) 第182章 剿灭姆莱(下) 第182章 剿灭姆莱(下) “那是的黎波里的大卫吗?” 虽然知道这个特意前来奉承自己的贵族只是在明知故问,雷蒙还是难以控制地露出了骄傲的神情,他一边尽力掩饰着自己与有荣焉的神情,一边强作镇定的回答道:“是的,那个骑士就是的黎波里的大卫,我的独生子。” “这是一个多么英勇又无畏的年轻人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比他更为俊美,潇洒,又高大强壮的骑士了。我们应当去找一个画家,让他将这一幕画下来,而后交给女工们编织成挂毯,悬挂在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雷蒙已经难以掩藏自己的笑容,不过他还是严肃地说道,“这样对一个年轻人可不太好,会滋生他傲慢的心理。何况这只不过是他的首战,今后还会有更多更为激烈与神圣的战役等着他,完全无需如此铺张。” 既然是来向雷蒙示好的,这个贵族当然不会把这种故作谦卑的话语放在心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微笑着看向战场,已经计划好了,该去定制一张多大的画毯,献给的黎波里伯爵。 不得不说,这次雷蒙突如其来的改弦易辙起到了令人无法想象得到的奇效。 即便他并未想到,居然能够从这群等同于被姆莱豢养的人中,找出一个不单单只是在憎恨他,还能够拿出真正致命一击的家伙——他没有将石匠留在城镇里,而是把他带入军队,叫两个扈从看着他,一方面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语。 如果他敢说谎,伯爵会知道让他知道,比地狱更可怕的东西多的是。 幸而他并没有说谎。当他们组装起工程器械,用青铜公羊头的攻城槌敲打着那个可能隐藏着一具尸体的地方时,确实传来了不同的翁鸣声,人类的躯体可不是结实的石头和泥沙,虽然当时有监管的官员来检查,但若是只是用人类的眼睛看,当然看不见层层迭迭的泥沙下所隐藏的尸体。 人类的内脏,皮肉腐烂的很快,即便骨骼更为坚硬,也支撑不了多久,他们也打探过,那里的人,确实抱怨过这个地方特别的臭,他们四处寻找,却找不到源头,最后只能以有人在此多次便溺而草草了事,等到臭味消散,更是不会有人想起这里有过异样。 而对于这个石匠,甚至十字军来说,他们是幸运的。 石匠幸运于,在这具尸体所形成的空洞造成了城墙地面塌陷,墙体变形之前,十字军们就已经来到,并且掌控了奴役着他的这个城镇,十字军嘛,幸运的则是守军们尚且没有发现这个漏洞,也没有人去修补和加固。 伴随着最后一声沉闷的轰隆声,推动着攻城槌的士兵们身不由己地向前跌去,他们才摔到地上,就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大叫,攻城槌击穿了城墙,随着基层被破坏,上方的城墙也如同雪崩一般的滚落下来。 在上面对他们倾倒滚热的粪水,石头以及沸油的家伙们都悲惨地随着城墙一起跌落,有些马上没有了声息,而一些还在呻吟,城中的守军看到这一景象连忙冲了过来,想要堵住这个缺口,但正如洪水冲垮堤坝,十字军们早已期待已久,他们猛冲上前——之前坠落的砖石形成的斜坡成了他们冲锋的阶梯。 最前面的正是大卫,身着镀银的链甲,戴着镶嵌了一个十字架的带鼻头盔,在链甲之外套着空心十字架(的黎波里纹章)的宽松罩袍。他挥舞着一柄战锤,正如他所感望到的圣人法兰克的克洛维那样。 在他面前没有一合之敌,哪怕是戴着翻毛皮帽的突厥贵族。 但叫人揪心的事情随即发生了,在漫天的尘烟中,有一个卑鄙的家伙射出了一支弩箭,大卫虽然避开了,他身下的马儿却没有。 这匹虽然比不上鲍德温的波拉克斯和塞萨尔的卡斯托,但也俊逸强健的坐骑哀鸣了一声,睁着大大的眼睛,悲惨地倒下了,大卫的半个身体都被它压在下面。这时候他的扈从连忙上来援救自己的主人,但他们距离大卫还有段距离的时候,从漫天的硝烟与灰尘中,竟然冲出了一队穷凶极恶的突厥人。 一看大卫的装扮,他们就知道,这肯定是个贵族,甚至可能是个王室成员,无论是俘虏他还是杀死他,都能够对十字军的士气造成很大的冲击,又或是索要一笔高昂的赎金。 他们发出怪叫声,犹如追猎雄鹿的狼群般跳跃着冲上前来,一直关注着这里的雷蒙,不由得变了脸色,他的身体在马上直挺挺的立着,似乎还想要站起来,看得更清楚些。 而那些跟随着大卫的骑士更是焦急万分,无奈大卫冲得太快了,不过大卫并不需要他们的援救——他做了一件叫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他从马下挣脱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抓住了他坐骑的鞍带,一边为自己忠诚的朋友流着泪,一边将它高高的举起,直接扔向突厥人,当场就将为首的三四个人砸得人仰马翻。 正如字面意义上的人仰马翻。 一匹强健的阿拉比马至少有八百磅重。而大卫提起他的时候,就像是提着一个木头做的小马那样轻松,而他投掷出去的距离也至少有几十尺,速度加上重量,那些人即便是被一颗巨石碾过也不会比现在更凄惨了。 而他们身后的那些人,也并未因此得到赦免,大卫挥舞着战锤,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吼从天而降,战锤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无论是敲击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会猛烈的凹陷下去,头骨、胸膛、肩膀,甚至是盾牌——突厥人固定在手臂上的小圆盾牌根本无法承受得了这样的重击,一锤下去不但盾牌碎成了无数片,就连里面的手臂也会如同一段折断的树枝般被打飞。 大卫杀死了好十来个最凶猛的敌人,当他怒吼着将战锤投掷向一个正在仓皇逃跑的胆小鬼时,后者居然只是踉跄了一下,没有当即倒地身亡,而是继续奔向了一处巷道,随即便转身不见了,这时候大卫才发现,他的战锤已经彻底的变了形,手柄也折断了。 他拒绝了扈从送上来的新战锤,拔出了自己的长剑“来啊,”他高声叫道,“你们这群肮脏的异教徒!下作的盗匪!恶魔的粪便!野狗般的东西!”他一边这样骂着,一边冲入了姆莱的城堡。 起初的时候,突厥人中还有想要与他一争高下的,毕竟他们之中也有受了先知启示的人,但在越来越多的尸体累积在他经过的道路上时,他所看到的,渐渐从一张愤怒的面孔变成了一个卑劣的背影。 他们开始溃逃了。 但这次雷蒙既然是为了雪耻而来的,就不会在军力上过于吝啬,他带来的人足以将姆莱的城堡整个包裹起来,一丝缝隙也不漏,只可惜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姆莱的无耻,他虽然做出了一副要死守到底的模样,但事实上,这只是他的虚晃一枪。 在战斗开始的时候,他就对这场战事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于是他就带着一些亲信,从他早已设置的密道中逃走了。 虽然成功攻占了城堡,姆莱的失踪却让这场大胜带上了一丝瑕疵。 不过大卫随后带来的消息又仿佛弥补了这点缺憾。 大卫说,他击倒了一个突厥人,或许是因为大卫之前的战绩,或者说他现在的形象太过恐怖了——他身上那件雪白的罩袍早已被染成红袍,头盔与链甲上堆迭起一层厚重无比的深色污秽,他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浸透,不断地往下滴落着令人畏惧的液体。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魔鬼,不是一个人。即便这个突厥人的装扮已经说明了他是一个贵族,代表着他可以付出赎买自己的赎金。但他见到大卫如此,还是在恐惧之下语无伦次的提高了自己的价码:“他知道姆莱最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铁矿,姆莱发现了一个铁矿。” 任何一个骑士,爵爷,领主,乃至于国王都不会对铁矿无动于衷的,而作为打下了姆莱以及其领地的将领,雷蒙完全可以要求将此地作为自己的封赏。 从姆莱能够将这个秘密保留如此之久来看,这个铁矿一定非常隐秘,而若是他得到了这里,完全可以与附近的亚美尼亚贵族结成联盟,暗中开采铁矿,打造兵器。 甚至让鲍德温四世知晓了也无所谓。 他虽然对年轻的国王有着诸多不满,却也要承认,他要比他的父亲更加慷慨。 雷蒙甚至想到,若是他去恳求,但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大卫的名义,说不定鲍德温会看在他们以往的情分上做出更多的让步也说不定。 他留下一部分军队驻扎在姆莱的城堡以及临近的那个城镇里,带着另一半军队——而这个军队中多数都是他的附庸,以及他认为可信的骑士与大卫一同赶往铁矿。 虽然人们总是说幸运不会联袂而至,不幸才会并肩骑行。但今天对于雷蒙来说确实是一个再好也没有过的日子,他们不但找到了铁矿,还在那里阻截到了姆莱。 姆莱的失败以及死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贪婪,他在铁矿的附近建造了一个工坊,有一些被他掳掠或者是买来的铁匠在这里,昼夜不停的为他打造所需的军备。 最新的一批,他还没有来得及运出,留在此处的库房里,他打算把他们取走,作为之后的生存与晋升的资本,但他没想到城堡中还留了一个知晓了这个秘密的突厥人。 雷蒙也足够果断,立即抛下了其他战利品,径直奔往铁矿。 战斗的结果无需多说,姆莱身边只有一两百个人,这些人对他未必也有多少忠诚,雷蒙带着的是他身边最得力,最忠诚也是最强壮的骑士们。 最终姆莱狼狈不堪的被骑士们拖到了雷蒙面前,的黎波里伯爵高高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对他咧嘴一笑。 —————— 雷蒙以为可以将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回到国王身边。但他没想到是,当晚他的儿子就和他发生了一场争执,原因是大卫竟然想将在铁矿中服役的那些奴隶全都放掉,甚至会给他们一些钱和食物,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听到自己的儿子这么说,雷蒙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之前还在感叹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亚比该那么蠢,现在他发现他比亚比该蠢多了。 “但他们是基督徒,基督徒不该成为另一些基督徒的奴隶。”姆莱劫掠了他们,然后强迫他们在他的铁矿中工作——一个盗匪可不会那么好心,抢走了你身上所有的钱财之后,就会放你走。 人本身也是一种商品,若是能够付得出赎金,被姆莱抓住的人或许还能有一丝生机。但若是他找不到愿意付一笔钱来赎买他的人,他就会成为姆莱的货物。 姆莱会和那些奴隶商人们讨价还价,以一个让他满意的价格把它卖出去。但也总有一些人——男人,丑陋,年老,至少没有年轻到可以做宦官,或者是工人。 姆莱把他们留下来,可不是为了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只是这些人就算卖给了奴隶商人,也是廉价货色,与其卖了他们,然后多此一举地向奴隶商人重新购置奴隶,还不如直接把他们变成奴隶呢。 于是这些人就被带上了木头的足枷,沉重的木块会让他们无法快速行走或者是奔跑,但依然可以保证他们能凿开、挖取和搬运矿石。 而且在矿洞中,他们也不需要直立起来行走,只需要匍匐着,敲下矿石,装进身后的篓子里,然后拖着篓子送上地面。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很快就会死去,即便能够坚持下来的也不能说是幸运儿,但他们依然是一笔资产,被折磨到犹如骷髅般的奴工尚且如此,那些珍贵的铁匠就更是别说了。 有很多小贵族的私生子,即便无法得到父亲的承认,他们的父亲也会为他们安排一条胜过平民无数的路——多数都是去做铁匠。 铁匠往往有着一副结实的体魄,强健的手臂,他们擅长打击,无论是铁块,或是别人的脑袋,而且,一个铁匠若是擅长打造武器,你就可以把他看做一个预备战士——不知道怎么使用武器,怎么能打造出让骑士们满意的刀剑? 有很多时候,大领主需要扩增军队的时候,铁匠都会是第一个入选的。而在之前的经历中,也不乏有铁匠一路攀升,最终成为达官贵重的事情。 由此可见,铁匠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是一种多么宝贵的资产,最惨烈的战争中,铁匠和他的家庭也能得以保全。 “这里有七个铁匠——就算巴黎有一千个工匠,铁匠也只有四十个,就算不把他们留在手里,卖出去也是很大的一笔钱。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呢?”雷蒙大惑不解,“好吧,就算你怜悯他们,也完全可以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为我们做事。 他们若是惦记家人,我们也可以将他的家人接来,或是给予他们新的家人。只要我们宽容地对待他们,他们会觉得快活的。说实话,在哪里做铁匠不是做铁匠呢?” “但父亲,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鲍德温,又或是塞萨尔……他们会释放这里的每一个奴隶。” (本章完) 第183章 阿尔斯兰二世的使者(两章合一)) 第183章 阿尔斯兰二世的使者(两章合一)) 雷蒙瞪着他的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强烈的懊恼涌上了他的心头。 雷蒙必须承认,之前他或许确实走错了一步棋,在鲍德温被确诊染上了麻风病后,他几乎没有丝毫迟疑便命令自己的儿子离开鲍德温,回到自己身边,并严禁他们再次接触。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卑劣,残忍,也会引起阿马里克一世对他的不满甚至质疑,但他必须这么做。大卫并不单单是他的儿子,也是的黎波里的继承人,是家族血脉的延续。 而且就算他不顾大卫的安危,把他留在鲍德温身边,那么等鲍德温被驱逐出圣十字堡,进入修道院做修士的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如果大卫继续留在圣十字堡,去参加拣选仪式,成为骑士的话,人们都会认为他背弃了自己的主人,是一个不忠诚的家伙,应当受到唾弃。但若是他依然跟随在鲍德温身边——难道他也要去做一个修士吗?与世隔绝,孤苦伶仃,在旁人憎恨与恐惧的目光中度过自己凄凉的后半生。 雷蒙并没有这般高洁的心胸,他认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虽然……卑鄙,却属于人之常情。 但命运总是喜欢戏弄人类,谁也不会想到,阿马里克一世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对抗罗马与亚拉萨路的两大教会,他不但不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受了天主的惩罚,还态度强硬的为他举行了拣选仪式。 而如同魔鬼精心打造的恶作剧,鲍德温,一个麻风病人,以后注定要堕落到地狱去的罪人,居然得到了天主的赐福。不仅如此,他所得的恩惠还是那样的厚重与强大,以至于阿马里克一世立即骄傲地为其恢复了所有的待遇与权利时,无人可以轻易置喙。 他那时就想着,应该让大卫回到鲍德温身边,毕竟王子已经证明了这不是天主的惩罚,而是天主的试炼。 但谁能想得到呢,鲍德温的性格与阿马里克一世完全不同,他并不愿意原谅,也不想妥协。他态度强硬的拒绝了所有人的歉意,只留那个奴隶出身的侍从待在身边。 雷蒙虽然生气,但也不觉得这件事情没有缓和的余地。毕竟那时候阿玛里克一世正在盛年,又娶了拜占庭的公主。玛利亚公主是那样年轻,可以为阿马里克一世生下更多的儿子,而天主的赐福并未能让鲍德温痊愈,今后坐在王座上的究竟是谁还在两可之间呢? 但见鬼的,谁能想到一场远征便夺去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性命——雷蒙完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等他想要去试探年轻君王的心意时,却和上一次一样,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他甚至想要诘问国王,他怎么可以如此任性呢?就算塞萨尔现在的身份不同,又是他的血亲,他也只有一个人,并没有生出一千条手臂和一千双眼睛,他如何能够取代朝廷上所有的大臣和将领? 幸好宗主教希拉克略依然头脑清醒。在他的劝说下,鲍德温终于愿意重新接纳他的那些同伴们,只是没有了以往的信任和热情。 大卫是一个性情耿直,意志坚定的好孩子,他没法和其他人那样将鲍德温视作一个君主,依然渴望着重建他们的友情,他会因为鲍德温的疏远而感到沮丧和悲哀,雷蒙看着这个孩子长大,十几年来难得的几次愁容都是因为被无形地隔离在鲍德温与塞萨尔之外产生的。 因为这个缘故,雷蒙一直在支持和鼓励他去接近鲍德温,他相信,只要相处的时间久了,鲍德温总能想起他们过往的情分,以及真正认识到大卫这样的年轻人才是他将来最可依靠的支柱啊,不是如亚比该这样的蠢货,或者是如塞萨尔这样的……可疑之人。 有关于塞萨尔父母的死亡,亚拉萨路城中依然有着众多的猜测。雷蒙从来就是坚决的站在怀疑这一方的——虽然说二十万金币确实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比起一个显赫的出身来说,又算不了什么了,他一点也不信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何况,迄今为止也没有一个活的证人可以走出来为塞萨尔证明。 但他着实疏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长久的相处中,鲍德温固然可以发现他的儿子大卫有多么的出色,虔诚与高洁,大卫也同样可以真真切切地受到这两人的影响。 在加利利海之战大胜后,鲍德温已经成为亚拉萨路的民众们最为尊崇的一位君主,他的名号已经从圣戈弗雷变成了圣乔治。 当然,骑士们最喜欢的人还是塞萨尔,他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骑士典范,英勇,无畏,谦卑,虔诚,慷慨又无私。 他对待每个人——哪怕对方曾经是他的敌人,都是那样的宽容和公正。如果只有这些也就算了,他还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俊美,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尊无暇的圣像——哪怕雷蒙坚决认为这只是他的伪装,但依然阻止不了他受到大多数人的喜爱,而这些人中正有他傻乎乎的儿子。 大卫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塞萨尔在,他们很难站在距离鲍德温最近的地方,成为他的心腹,他们永远只能成为他的牛马、工具和棋子,鲍德温对他们不会有丝毫怜悯和爱惜,更不会与他们分享权力。 可对于雷蒙来说,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甚至能够接受大卫将自己在这场战役中所得到的所有的战利品,包括那些铁匠,分给他麾下的骑士们。也不愿意听到,他竟然白白的丢弃掉这么一笔可观的资产。 他若是仿效塞萨尔,将自己的战利品分给自己的下属,还能够换来他们的忠诚和爱戴,将这些人白白的放走,除了几声空洞的感谢之外,他还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得不到。 人们若是赞颂他的恩德,肯定会有另外一些人来嘲笑。他们说,他只不过释放了七个铁匠,能够与亚拉萨路城中的君王和圣人相比吗? 他如此做,毫无意义,只会被人嘲弄为拙劣的模仿。 大卫迷惑不解,他不太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会露出这样烦闷的神色。 雷蒙也懒得和自己的儿子解释,大卫还想争取,却被雷蒙举手制止。 “你错了。”他说,“他们还不属于你,大卫,这场远征的统帅是我们的国王鲍德温四世,所得到的战利品,俘虏和奴隶都应当属于他所有。若是你想要释放他们,让这些可怜的人得到拯救,应该是在鲍德温将他们赏赐给你之后,而不是现在——你太冲动了。” 大卫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鲍德温只会感到高兴。” 雷蒙只觉得筋疲力尽,“这算是我最后一次教你,大卫,他不再是你的朋友了。君王没有朋友,只有臣属,你要真切的记得这一点,每时每刻。 哪怕他亲口说,你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愿意与你分享一切的时候,你也千万不能应承——更不用说……”他有些讥讽地瞥了他的儿子一眼,说出了一句极其刻薄的话,“你早就不是他的朋友了。 对他来说,你只是个叛徒。” —————————— “一个好消息。” “什么?” “的黎波里雷蒙获得了大胜,姆莱被抓了。” 鲍德温和塞萨尔并不意外。毕竟这次出征,雷蒙已经提前筛去了所有的弱点,曾经庇护过姆莱的突厥苏丹也已成了丧家之犬,这场战斗的结局完全在情理之中,失败了才叫人感到奇怪。 鲍德温为塞萨尔念信:“他们还发现了一座被姆莱私藏起来的铁矿,还有很多基督徒,撒拉逊人和以撒人的奴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在铁矿附近的工坊里,还有七个铁匠,这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他在信中说,大卫作战非常的英勇,曾经有一个卑鄙的小人向他射箭,他没有被射中,但他的马因此而死,当时的人们都为他的性命感到担忧。 没想到的是,这位年轻的骑士一跃而起,举起自己的坐骑,丢向了那些突厥人,反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读到这里,鲍德温的面孔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确实不满于大卫,亚比该等人对自己的背弃,但他也知道大卫并不如其他男孩那样糟糕。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和塞萨尔,大卫可以算得上是年轻骑士中最为正直和纯洁的人,而大卫对他一直抱有歉疚之情,他几乎可以担保,如果当初雷蒙没有坚决的阻止,而他的父亲也拒绝了大卫的请求,大卫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即便他进了修道院,他也会跟随他一起成为一个修士。 如今,他已经无法对大卫做到推心置腹,信任有加,但他还是愿意把他看作一个好的亲眷和臣属,能够看到他有这样的功绩,他也是欣慰不已,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若是雷蒙提出了想让这个地方成为大卫封地的请求,他也会答应的。 虽然大卫将来必然会继承的黎波里,但的黎波里与这个地方相距并不远,只间隔着一个安条克,而且也可以从海上走,大卫甚至可以在的黎波里伯爵雷蒙还能处理政务和打仗的时候,先来此经营,让这块飞地成为黎波里伯国的一个稳固支点。 他举起塞萨尔绘制的地图仔细地看了看,比对了一下,与此同时,他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贪念——如果他们这次不但能够救出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还能够击退罗姆苏丹国的阿尔斯兰二世,那么是否有可能设法从阿尔斯兰二世侵占的领土中切割出一块来分给塞萨尔呢? 他的视线不自觉的移到了罗姆苏丹国的东侧,罗姆苏丹国与叙利亚接壤,这也是他们争斗不休的原因——而这块地方正属于塞萨尔,也就是原先的埃德萨伯国,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为塞萨尔拿回一整个埃德萨,但他至少可以为塞萨尔寻觅一个立足点——几座城市,或者是几个要塞。 他相信,凭借着塞萨尔的能力,或许只需要四五年,他就能为自己重新夺回原先的领地,尤其是在阿颇勒已经混乱不堪的时候,塞萨尔也不用太担心伯利恒,伯利恒距离亚拉萨路很近,塞萨尔若是在叙利亚打仗,鲍德温完全可以代他管理那座小城。 而等到塞萨尔拿回了埃德萨,说不定,那时候他也已经将亚拉萨路的领地扩展出去了一大部分——至少要到大马士革。到那时候,他们正可以合军一处,去攻打阿颇勒以及摩苏尔…… 鲍德温浮想联翩,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你在想什么?”塞萨尔为他挪近蜡烛。 “我在想……”鲍德温思忖了一会,还是没有将自己的野望说给塞萨尔听——也有可能,是因为一个不祥的念头从心中掠过——他不一定能等到那时候。 “我叫他们把姆莱送到这里来,然后再转往亚拉萨路。” “为什么不将他直接送往亚拉萨路?” 不直接处死姆莱,塞萨尔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当初姆莱是在圣像和十字架前发了誓,才进了圣殿骑士团,成为他们的“兄弟”之一的。而他之后不但背弃了自己的誓言,逃离了圣殿骑士团,还投降了他们曾经的敌人,并皈依了他们的教派。 不仅如此,他就如一头回归了狼群的狗一样,开始肆无忌地劫掠那些朝圣者们,尤其是被圣殿骑士们保护着的那些——种种恶行,让圣殿骑士们愤怒不已,不止一个人发誓,不将他的头砍下来,就去守一整年的斋戒,或者是穿着苦衣(粗麻衣)。 更多人,譬如瓦尔特则认为,他们不应当给予姆莱一个过于干脆利落的死亡。他们应当抓住他,然后施以这个世上最为可怕的几种酷刑,最后再送他去见魔鬼。 既然如此,即便雷蒙的军队中有圣殿骑士在,他们也没有办法越过他们大团长下命令,大团长也不愿意如此草草了事,所以将姆莱送回亚拉萨路成了必须的一道手续。 但为何要把他送到国王面前呢? “姆莱是一个狡猾透顶的家伙,”塞萨尔说,“难道不怕他在路上逃跑吗?” “这你倒不用担心他们已经用铁刺刺穿了他的脚踝与肩膀。至于为什么我要让他们把姆莱送到这里来,是因为……”鲍德温促狭地笑了笑,“我一直想让姆莱亲眼见一见你,他大概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当初见到的人并非安条克大公的儿子亚比该。” 对于鲍德温的一些兴起,塞萨尔真是哭笑不得,幸而他们的大军距离姆莱的领地并不远,姆莱在第二天就被送到了鲍德温四世的营帐。 他一见到站在鲍德温身边的塞萨尔,就瞪圆了眼睛,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虽然距离他那次见到塞萨尔已经有整整六年了,但那样漂亮的孩子着实令人难以忘怀,更别说,即便身躯拔高,肩膀变宽,那乌黑的头发与翡翠般的眼睛依然未变,还是那样的纯粹。 他之前也听说过亚拉萨路的继承人身边有一个黑发碧眼的侍从。但那时候以及在今天之前他都没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主要是因为他当初见到的那个孩子,身上没有丝毫属于仆从或者是奴隶的卑微和瑟缩感。 他表现的完全就像是一个王子。 姆莱或许还想叫上些什么,但已经看够了那副惊骇神色的鲍德温只是摆了摆手,一旁的侍从就将姆莱的嘴堵了起来,拖走了。 “心满意足了哈。”塞萨尔说。 鲍德温向塞萨尔做出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能够将姆莱这颗顽固又蕴藏着毒液的钉子拔掉,当然是一桩令人感到快意的事情。 之后,他们又连续攻占了两处小要塞,驱除了几座村庄里的民众。 这并不是他们有意放纵士兵们作恶,这些村庄属于突厥人的,如果大军走过,却放着他们置之不理的话,这些突厥人很快就会组织成一支支松散的队伍来截杀和干扰他们。 这并非塞萨尔所愿,却也无可奈何,而且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放在以往,按照十字军们的习惯,在村庄中的火焰升腾起来的时候,里面早已倒卧着无数僵硬的尸骸了,虽然他们现在钱财被抢走,房屋被焚烧,但至少没有人杀死他们,也没有把他们抓起来作为奴隶贩卖,已经算得上十分幸运了。 而大军继续前行数日后,这样的状况就变得少了起来。 因为那些村庄早就在他们之前已经受了一番彻底的清洗——他们已经走进了罗姆苏丹国的阿尔斯兰二世为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制造的空白地带。 曾经受到污染的泉水和井水现在已经恢复了少许清澈,所以还是有人喝了那些被洒播过瘟疫的水,幸好塞萨尔借着鲍德温的口下过命令,不允许有人喝,、没有烧煮过的水,只有少数几个士兵感染了痢疾。 那也是因为他们不听劝告,看着水质尚可,就直接喝了的结果,对整支大军并未构成什么影响。 而此时,他们也已经与阿尔斯兰二世的军队发生了数次战斗,这些军队是被阿尔斯兰二世派出来阻截拜占庭帝国的补给线的,有了他们的援助,拜占庭帝国终于可以将这条重要的命脉重新连接起来了。 同时,亚拉萨路的十字军们也得到了大量的辎重,曼努埃尔一世的皇后正式派遣使者送来了金子和丝绸,以感谢亚拉萨路国王此次的大义之举。 鲍德温试着询问了曼努埃尔一世的状况,主要是想要知道,他所率领的这支上万人的大军,还有几个得力的将领,又还有多少骑兵,步兵和役夫?他们之前是否有送出信来,除了他们现在被围困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还有被分割开的拜占庭人需要援助? 他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而使者支支吾吾,神情苦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于这种情况,鲍德温也深感无奈,他赶走了使者,然后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点住扎。 当晚,临近一座城市的管理者来向他们投降,从他的口中,他才得知了一些真实的情况,也知道了阿尔斯兰二世的军队大约在距离他策马奔驰一日一夜的地方。 “你觉得——阿尔斯兰二世是不是知道我们已经来了?”鲍德温一手支撑着脑袋,借着微弱的烛光,注视着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地图。 “我想是的。我们现在距离拜占庭曼努埃尔一世被围困的地方也不远了。” “你觉得他们的使者什么时候会到?” “也就在近两天吧。” 第二天,士兵们就接到了一个相当古怪的命令,他们被要求搭建起更多的帐篷。如果带来的帐篷不够,那么就用树枝搭起一个大致的形状,然后覆盖上牛皮或者是马皮。 而在夜晚的时候,他们点燃火把,将长矛插在火把的附近,让尖锐的利刃反射出火焰的亮光。当太阳落下,夜幕降临的时候,就能看到这个地方漫山遍野的全是闪烁的群星。 同时,他向拜占庭人的商队索要了大量的牛羊,放在锅中煮了起来,通宵达旦,就连数百里外的人都能够嗅到那诱人的香气。 因此,当阿尔斯兰二世的使者动身前往亚拉萨路国王的营帐时,还不曾看到他的旗帜和军队,就已经嗅到了空气中浓郁的香气,而等到他们来到大军之中,看到的就是犹如苔藓一般,几晚就覆盖了整个大地的帐篷,而当他们见了国王,离开的时候,地上的繁星几乎伴随了他们一路。 他们越看越是心惊肉跳,恐惧于亚拉萨路国王的慷慨,或者是拜占庭帝国的富有。 他们这次带来了多少士兵?一万,两万,还是如拜占庭帝国曼努埃尔一世的三万,甚至更多? 使者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一时也未敢停歇,只急着赶回,好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苏丹。 (本章完) 第184章 开战(1) 第184章 开战(1) 使者们如何向他们的苏丹禀报此事,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但从后来人在一座修道院中所找到的记录来看。第三天一早,阿尔斯兰二世重新派遣的两位使者就出现在了十字军的面前,他们的身份更加高贵,衣着也更为华美,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情,还是措辞,都要比之前的两位使者更为恭敬和谨慎。 他们被带入了国王的营帐。在见到鲍德温的时候,他们不由得为这位国王的年轻而感到震惊。鲍德温四世在加利利海击败了叙利亚的苏丹努尔丁之事已经广为流传——哪怕努尔丁已经是一头衰老的狮子,却也不是一只平庸的鬣狗可以击败的。 如果他不是染上了麻风病,生命只有这么短短的十几年,只怕周遭的苏丹、哈里发或者是皇帝,都要为之辗转反侧,难以安枕。 使者很好的收敛起了眼中的惊讶和惋惜,走上前来,极尽溢美之词地赞颂了一番亚拉萨路国王的英姿,还有他的慷慨与英勇,鲍德温极其耐心的听着他们说完,投桃报李地赞美了几句阿尔斯兰二世——也不是什么难事,阿尔斯兰二世之前虽然曾败给了曼努埃尔一世,但谁让最后的胜利者才有发笑的资格呢。 这两位使者又叫人抬进了好几个箱子,这是阿尔斯兰二世送给亚拉萨路国王的礼物。 这份礼物甚至比曼努埃尔一世的妻子,拜占庭的王后送来的更加贵重,金子与丝绸的光泽在在不那么明亮的光线下依然如同涟漪般地流转,叫人一看就难以舍弃。 亚拉萨路国王走下他的王座,随意的捡起了一个酒杯,转动着观看,上面镌刻的狩猎场景,不说金子本身的价值,这份手艺也值得上几十个金币。 这还是在亚拉萨路,如果把它送回亚平宁或者是法兰克,价格只会更高。 他回到座位上,温和的谢过了阿尔斯兰二世的盛情,然后也同样叫人拿出了他给阿尔斯兰二世的回礼,一见到同样在箱子里堆起了一个小尖顶的贵金属器皿,珠宝和绸缎,两位使者顿时变了脸色。 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毫无疑问,阿尔斯兰二世并不打算与亚拉萨路国王以及他率领的十字军打仗。事实上,如果不是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还未开战就暴露了自己的虚弱与混乱,阿尔斯兰二世甚至还会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地心虚——这点从他一开始就答应了曼努埃尔一世的所有条件就可以看得出来。 无奈的是,曼努埃尔一世拒绝了阿尔斯兰最初的求和,很明显,那个所谓的侄儿的死,让曼努埃尔一世彻底失去了以往的理智,又有一些心怀叵测的人,不断的鼓动曼努埃尔一世开战。他们或许是想要趁机从中分一杯羹,也有可能有意促成曼努埃尔一世与阿尔斯兰二世之间的矛盾,更有可能只是为了趁机劫掠、强暴或是杀戮,以此铸造自己的威名。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的目的都达成了。 阿尔斯兰二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胜利来得如此轻易。虽然没有重创到曼努埃尔一世的大军主力,却也已经摧毁了这支大军攻打城市的根本——没有那些从原料到打造都需要时间,钱财和人力的攻城器械,他们就算到了城墙下又该怎么办呢?像猴子一样爬上去吗? 更不用说这些器械还是拜占庭近五十年来所有的积累,他们或许还可以造出新的器械来,但曼努埃尔一世已经不年轻了,他不可能等到新的器械造好了。 不,应该说,哪怕是现在的曼努埃尔一世,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位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皇帝了——大军遭袭确实让他暂时处于劣势,但人数上他胜过阿尔斯兰二世,他完全可以督促那些将领,命令士兵坚守,而后反攻——事实上,在那时候确实有一些拜占庭的贵族带着自己的士兵击退了突厥人。 但皇帝的旨意追上了他们,要求他们回军,而后上万人一齐退回到废弃的城堡里,迟迟不做任何动作,无论是突围,还是进攻,甚至不曾对城堡进行加固,也没有建造工事的意思。 突厥人的将领们也早已发现在这座几近于倾塌的军事要塞中,每个人都似乎有着自己的想法,有人固守一处,有人饮酒作乐,有人四处巡索,有人想要独自离去——当然这些不顾曼努埃尔一世的旨意,擅自脱离大军的队伍也很快被阿尔斯兰二世的大军围困住了,他们的将领被俘虏,士兵则被杀死。 阿尔斯兰二世甚至有意围住了一两支一看就知道是拜占庭帝国贵族所率领的军队,希望他们能够将曼努埃尔一世从城堡中引诱出来,却没有成功。 阿尔斯兰二世的年纪与拜占庭帝国曼努埃尔一世相仿,只是略小了一两岁,这可能是拜占庭帝国曼努埃尔一世最后一次远征,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 他清楚的意识到,如果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罗姆苏丹最大的敌人扼杀于此,今后可能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也知道,曼努埃尔一世已经向他的盟友发去了信函,从匈牙利,塞尔维亚到圣地的基督徒国家,前两者阿尔斯兰二世认为他们只会幸灾乐祸,趁火打劫,而十字军那里的希望也不会很大。 毕竟那些十字军骑士们的唯利是图远比他们的守诺重誓更广为人知。 当听到亚拉萨路的国王,竟然回应了曼努埃尔一世的求援,率领着一支庞大的军队往这里来的时候,他也惊讶不已。 随后他想起在曼努埃尔一世的军队中,还有一个安条克的大公,如果由他出面,十字军突如其来的慷慨也就可以理解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将这支援军放在心上,不久之前,前来征伐姆莱的十字军才在这里遭受了一场大败,他们浩浩荡荡,战意赫赫的前来,丢盔弃甲,垂头丧气的逃走,简直已经成为了一个流传在突厥人和撒拉逊人之间的笑话。 他们遭受了如此惨重的损失,又能够拿出多少军队来呢? 但之前的两个使者在回到苏丹身边后说,他们所见到帐篷与火把都在告诉他们,这里至少有上万人驻扎于此,或者更多,但绝对不会更少。 于是在第三天,他就派来了两个他最信任的大臣前来与亚拉萨路的国王谈和,并且给予了他们很大的权利。这个权利就是他们可以代苏丹与亚拉萨路国王达成协议,只要亚拉萨路国王愿意就此折返,他会承担此次出兵的所有费用,并给予更多的回报。 所以这两位使者带来的礼物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君主之间的往来,还承担着“定金”的作用。但亚拉萨路的国王回赠了价值相等甚至更多一些的回礼,就是在说他并不同意阿尔斯兰二世的求和要求。 “如果我们并不会杀死曼努埃尔一世,也会释放你们的安条克大公呢?”使者试探的问道。 鲍德温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们:“我们都知道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如果在战场上造成了太大的损失,引起了大臣与民众们的不满,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吧。” 在拜占庭帝国的历史上,在面对敌人时表现不够叫人信服的皇帝会如何,已经有前例了——按照拜占庭帝国的传统,他们会被刺瞎眼睛,脱下华贵的衣袍,驱逐出宫殿,流放到修道院,或者是驱逐到城外。 而这次跟随曼努埃尔一世出征的都是城中最为显赫的贵族,如果他们还有他们的士兵无法回到君士坦丁堡,只有曼努埃尔一世一个人回去了,他的反对者必然蜂拥而至,将他撕得粉碎吧。 若是如此,他留在这里,被突厥人杀死,和回到君士坦丁堡被愤怒的民众杀死又有何区别? 名义上他们是为了博希蒙德而来的,但人人心照不宣的还是为了拜占庭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 “我看到了您的军营,它有连绵不断的丘陵,您的士兵就如同扎根于这些丘陵上的树木,漫山遍野,难以计数。 而我们也有着浩瀚如同大海的营帐,我们的士兵就犹如同海中的鱼儿那样多。苏丹并不是畏惧你们而提出这样的建议的,他更希望两位君主之间能够以和平的方式达成协议,不是白白舍弃掉自己与士兵们的性命。” “请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苏丹,”鲍德温还是用那种不急不徐的语气和缓地说道:“我也认为,两位君王应当以友爱为和谈的基础,但我们的矛盾已经存在,无法消弭——既然如此,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样接近的地方,就当如两头猛兽一样,相互厮杀,来证明谁才是这里的头领。 我想与他在战场上见面。 如果我们赢了,请他撤回军队,让曼努埃尔一世带着他的大军回返。若是你们赢了,我们会立即离开这个地方,并且缴纳我与我的骑士们的赎金。” 他的承诺让两名使者都犹豫了起来。阿尔斯兰二世的原意是不想要与十字军们作战的,而且他们已经看到了,至少在人数上,十字军并未处于劣势,但鲍德温四世的态度十分坚决,他们也只能匆匆致谢,然后带着亚拉萨路国王的赠礼回去了。 几天后,阿尔斯兰二世的使者又来了,还是原先的两人。不过,他们带来了阿尔斯兰二世的亲笔信。 阿尔斯兰二世答应了鲍德温的条件,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第一,他限定了人数,毕竟他不可能为了这场战争而调动所有的兵力,若是如此,还在城堡中的曼努埃尔一世与大军就能窥见空隙,突围而出了。 第二,这场战争的双方统帅只能是鲍德温四世和阿尔斯兰二世。 第三,在开战之前,他要求与鲍德温见面。 这个要求当然激起了了十字军将领们的一致反对。 他们认为,国王可以死在战场上,但不应该死在阴谋中。他们甚至提起了另一个叫做阿尔斯兰的君王。 他是一个能够叫敌人闻风丧胆的首领,但死法却相当的滑稽。 他在一场战役中成功地击败了对方,俘虏了对方的将领。但这个将领并不是一个甘于接受自己命运的人,当士兵将他押送到苏丹面前的时候,他奋力挣扎着,摆脱了士兵们的束缚,拔出他们身边的利剑冲向了苏丹。 而这位苏丹非常的擅长箭术,于是他示意卫兵们退下,自己搭弓射箭,准备射杀这个可悲刺客,但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诧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没有站稳,摔了一跤,而他的阶下囚则趁机用短剑刺伤了他的胸膛。 他在四天后便因伤重而亡,当时的人们都为他感到惋惜,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自嘲一番。 他说:“在年轻的时候,有一位智者劝告我说,要谦卑,要谨慎,不要过于轻信自己的力量,也不能够轻视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敌人,而我却忽略了这些宝贵的话语,将它们抛在脑后,果然,我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就在四天前,我还骑在马上,俯瞰我那支足以令整个世界颤抖的军队,现在我却为我的疏忽付出代价,毫无价值的死去。” 鲍德温和塞萨尔早已听说过他的名字,而且是在很早之前,在希拉克略为他们授课的时候,就曾经再三提到过这位因为自己的虚荣和鲁莽死去的君王,这是他对鲍德温的告诫——他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亚拉萨路的国王。 而鲍德温的将领与臣子们在这里又提起这个人,也是因为他们担心若是国王答应了苏丹的邀约,当他走进帐篷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一个诚实的拥抱,而是一枚阴险的冷箭。 但一如既往的,鲍德温并不采纳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意见,于是他们又转过去劝说塞萨尔,尤其是雷蒙。 (本章完) 第185章 开战(2) 第185章 开战(2) “我知道你很少会反驳鲍德温,不,应该说你从未站在他的对立面。”雷蒙语气冷硬的说道,他的嘴角往下撇去,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就如同印在一张肖像画上的两道墨水痕迹,幸而他还记得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以撒人的奴隶,而是埃德萨伯爵。 所以,他并未用训斥仆人的口吻去命令,而是以一个长辈劝导晚辈的口吻谆谆善诱:“我知道你是一个谦卑,和善又重情谊的好孩子。你敬爱鲍德温,不愿意拂逆他的心意,我们都可以理解。但若是你要继续作为一个领主和大臣,而非一个趋炎附势的仆人待在他的身边,你就应该晓得,有些时候过于纵容自己的国王,就像是将他推向危险的深渊。 而且这样的感情是不长久的,只要他在肆意妄为的生活中生出了一点理智,醒悟到自己的罪过,他就会疏远你,把你驱除出圣十字堡和宫廷,到那时,你又当何去何从呢? 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去尝试去做一个正直的人,这才是你应当走的道路。” 说完,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塞萨尔的神色,这个孩子虽然一直在毕恭毕敬的听他说话,没有反驳,也没有露出烦躁的神情,但令雷蒙气恼的是,他依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里,可以想象得到,等他离开后,他还是会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如果你不是佛兰德斯的后裔,我根本不会与你说这些话,”雷蒙强行按捺下自己的失望,说道:“但我并不会责备你,这不是你的过错——但你要知道,论起应当如何做一个领主和臣子,你是无法与我的儿子大卫,或者是亚比该,居伊,亚瑟等人相比的。 你被迫流散在敌人的领地,没有接受过系统的骑士教育,在女人的溺爱下长大,成长为一个恶劣的顽童,直到那些异教徒将你从你的养父母身边带走,又让你做了一个以撒商人的奴隶,这是你的不幸也是我们的。 但这不是你妄自菲薄的理由。无论你怎么想,我都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能够成为不愧于这个姓氏与出身的正直之人。” 雷蒙的劝说听上去十分的合情合理,不但站在鲍德温这边考虑了,也站在塞萨尔这边考虑了。若是一个单纯的年轻人,必然会被他的话语打动,毕竟雷蒙从鲍德温三世开始,就已经站在了亚拉萨路的宫廷与朝堂上,而且即便按照谱系来看,他同样是塞萨尔的叔伯。 但对于一个已经有了成型的三观的人来说——塞萨尔随时可以打断对方话语中的逻辑链条。 首先,他指责鲍德温的决定过于鲁莽冲动,就是一件称得上可笑的事情——塞萨尔不信他看不出,只要他们没有断绝与拜占庭帝国之间的盟约,这场战役就势在必行。 不说他们共同的附庸安条克的大公博希蒙德,就说曼努埃尔一世,他与亚拉萨路之间的契约可是从阿马里克一世的时候就开始往来,商谈和签署,这些文书累积起来,几乎可以填满一整个箱子。 若是他死了,而他的继承人又拒绝承认这些条约的话,相当于这几十年来,十字军与拜占庭帝国之间的所有盟约都要化作泡影。不仅如此,若是拜占庭帝国就此崩溃,又或者是改变了对十字军的态度,这就意味着在小亚细亚半岛,十字军就只有敌人,没有朋友了。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雷蒙更是拂袖而去,发誓再也不会对这个固执的家伙说一个字,塞萨尔目送他着他远去,相比起一旁惊疑不定的仆从,他倒是十分的平静。 雷蒙所说的话,可能并不完全出于私心,有很大的一部分,他还是希望鲍德温能够成为一个好国王,而他能够成为一个好臣子的。 如果没有被劫掠的事情,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也确实该与他们一同在亚拉萨路国王的宫廷里共事,而他们的继承人更应当成为形影不离,相互信任的挚友。 但谁让世事就是如此多变呢?但塞萨尔也知道,想要说服一个顽固的人是很难的——他不是因为担心失去鲍德温的信任,才对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缄默不语的——在雷蒙没有看到的地方,他对待鲍德温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严厉。 有时候鲍德温都会戏称,虽然他们同龄,但塞萨尔看他简直就像是一个严格的老师在训导一个顽皮的学生。 但在这件事情上,塞萨尔是绝对站在鲍德温这边的,雷蒙等人之所以提出反对意见,是因为他们依然无法摆脱过往的思想,还是将鲍德温看作一个孩子,但在十字军的敌人面前,鲍德温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君王了。 阿尔斯兰二世以一个平等的态度提出要与亚拉萨路的国王会面,说的不是鲍德温,而是鲍德温四世,那是两个君王的会晤,不应受到臣子们的干涉和阻扰。 即便只是从这场战事的角度来说,鲍德温也不能拒绝,他难道能说,他拒绝与突厥人的苏丹见面,是因为他的臣子担心对方抛下罗网,意图对他不利吗?人们都要嘲笑他过于胆小和怯懦,还是一个无法摆脱臣属摆布的傀儡。 若是如此,阿尔斯兰二世即便在之后的战斗中落败,也不会对这个年轻的君主抱有一丝尊敬。 雷蒙的借口还是鲍德温的年少——一个十六岁的国王,听起来似乎是有可能还在懵懂无知的阶段。 但难道就因为年少就拒绝去直面这个残酷又凶险的世界吗? 十六岁还太年轻,十八岁也没好到哪里去,二十岁呢,也依然稚嫩,二十二岁还是很难令人信服,二十四,二十五……难道要等到进了坟墓才能够被人认为老成可信吗? 雷蒙只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柄罢了。 但若是拿这个理由去回击雷蒙,他必然会声色俱厉地否认,更会宣称这是对他的戒备和羞辱,他依然会满怀怒意的离去,只会更加的愤愤不平。 所以塞萨尔就不多此一举了。 塞萨尔不愿意站在他们这边,以雷蒙为首的老臣们还是未能阻止年轻君主的鲁莽之举。当然,这只是对于他们来说的——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加利利海的一场大胜,但这场大胜来自于一场奇袭,并不能说是一位君主与另外一位君主的正式交战,如今才是鲍德温作为亚拉萨路的国王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他们约定在两军之间的一处丘陵上见面。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阿尔斯兰二世允许基督徒与他的下属一同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帐篷。帐篷双面开口,好让两位君王同时进入这里,而后分别在帐篷的两端落座。 这是一个相当奇特的景象。 帐篷的两端被布置成了完全不同的风格。塞尔柱突厥人这里充满了富丽堂皇的东方风情,又带着几分野蛮和粗俗。阿尔斯兰二世坐在一张鎏金涂银的巨大宝座上,宝座的扶手,脚和挡板上雕刻着无数的飞禽与云彩,前方摆着一个低矮的脚踏,上面摆着一张鼓胀的丝绸垫子,深蓝色,系着金色的丝带。 苏丹身着领口交叉的长袍——扣子在右边,这是波斯人的着装特点,与突厥人的略有不同,丝袍上绣满了冠冕,狮子和植物图案,每一种图形都有着各自的意味。 这件长袍并不是正式的礼服,它有个专属于他的名称,叫做骑马用外衣。苏丹作如此装扮,不像去见一个敌人,倒像是见一个朋友,这并不能说是轻慢,因为他端正地戴着两顶王冠,一顶较小的王冠戴在头上,另外一顶比较大的王冠,用丝带与较小的那顶连接。 而跟随着他的一共有六个大臣,他们分别带着宽边帽,蜂巢帽或是蒙古帽。 另外两个则是戴着缠头巾的抄写员,负责为这次会晤做记录,而这些官员也各自身着艳丽的丝绸,其中两位可能是将领,在轻薄的丝绸下隐约可见札甲的轮廓。 而在基督徒这里,他们的装扮就要朴素很多。他们其中只有雷蒙和鲍德温身着丝绸,其他人不是身着布的罩袍,就是亚麻的外衣。 今天塞萨尔所穿着的就是一件白色的罩袍,心脏位置是一个亚拉萨路十字架的图样——以表示他虽然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臣子,却暂时还未成为圣墓的守护者——鲍德温还想要看他结婚生子呢。 毕竟圣墓骑士团的性质也是宗教组织,一旦进入骑士团,除了大团长之外,团员都要谨守贞洁的誓言。 他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银腰带,做装饰也是为了体现他此时的身份。若是他继续随意的系着皮革腰带或者是布腰带,说不定还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沽名钓誉的虚伪作态。 阿尔斯兰二世走进帐篷后,第一眼就落在了鲍德温身上。 并不怎么强壮的一个年轻人,他在心中说道,作为一位君主,也称不上沉稳和从容,但那份令人嫉妒的年轻与野心,却犹如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般能够刺痛人的眼睛。 他们面对面的坐下,彼此问好。 阿尔斯兰二世依然希望十字军能够就此退去,他并不打算与他们作战,虽然之前鲍德温已经拒绝了他,但双方当面谈话的时候,他还是做了一番努力,但就如鲍德温之前所说的,他不可能舍弃曼努埃尔一世以及他身后的拜占庭帝国,阿尔斯兰二世也不可能轻易舍弃这个可以重创宿敌的机会。 他曾经亲身前去君士坦丁堡,在曼努埃尔一世的面前卑躬屈膝,亲吻对方的双足,承诺纳贡与允许对方派遣主教与官员——现在他不但可以摧毁以往的敌人,洗刷自己的耻辱,甚至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但鲍德温的态度很坚决,阿尔斯兰二世也意识到了,年轻的国王正预备用这场胜利来奠定自己的权力——他要在第二年的二月份才能亲政,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取得一场大胜,对他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他不由得感到了一阵遗憾,但这位苏丹也不是懦弱无能之辈——他微笑着注视那个年轻人,对方就如此确定自己可以获胜吗? “战争与战争也是有所不同的,基督徒人的国王。你们在加利利海已经取得了一场大胜,就应当保有这份显赫的功绩,不要让它在接踵而至的失败中黯然失色。” 鲍德温则回答他说,“我倒觉得,与其将获得的荣耀视作一顶王冠,应当时常擦拭,不让它碰触尘埃,接触雨水,才能保有它的荣光。倒不如将这份功勋视作一柄刀剑,让它在坚硬的石头上不断地磨砺,它才不会生锈,腐蚀和断裂。 我不会为了钱财而舍弃我的附庸和盟友,也不愿意用阴谋或者诡计来对待一位与我平等的君王,让我们开战吧。 苏丹,没有什么能比刀剑决出的输赢,更能够说服众人。” “你说的对,”阿尔斯兰二世说道:“你是一个有胆气的年轻人,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我愿意答应你的请求,让我们开战吧。 不过在开战之前,至少在今晚,你应当得到我的款待,”说着,他拍了拍手,从帐篷外款款走进了一队年轻的女孩,她们抱着琵琶,拿着手鼓,短笛和铃铛。 在阿尔斯兰二世的邀请下,众人席地而坐,他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美食,饮了夜酒,又饮晨酒,这是一场粗粝但盛大的宴会,每个人都极其尽兴。 ———————— 在约定的那一天的前一晚,基督徒们向上帝祈祷,而突厥人向他们的真主祈祷。 等到天色发白,鲍德温与塞萨尔已经穿戴整齐,走出帐篷,鲍德温先上了马,浑身纯黑的波拉克斯打着响鼻,似乎不太满意潮湿冰冷的空气,塞萨尔随之翻身上马,他伸手安抚着卡斯托——卡斯托则是不太喜欢身边的那些人。 雷蒙转过头去,人们或许要说他刻薄,但他真的看不下去,白马应当属于国王才对,即便这是国王赏赐的,埃德萨伯爵塞萨尔也不该这样坦然接受。 鲍德温却觉得很满意,他当初将卡斯托送给塞萨尔,就想着有那么一天,他们并骑驰骋在战场上——那时候波拉克斯和卡斯托还是小马,现在他们长大了,它们也长大了。 (本章完) 第186章 开战(3) 第186章 开战(3) 他们所确定的战场是位于西比利亚附近的一座荒原。 双方的君主都搭建起了高台,他们将在这里俯瞰整个战场,并且及时的做出决策。 鲍德温这里总共有三座大方阵,靠左的方阵属于以雷蒙为首的贵族军团,他们要么是亚拉萨路王国的附庸,要么就是一方领主。 鲍德温自己则指挥中间的方阵,这个方阵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而右边的方阵则属于圣殿骑士团,善堂骑士团与招募而来的雇佣军们被作为备用军以及游走的弓箭手队伍。 在他所指挥的中央方阵中,又分作三股不同的队伍,其中的两支队伍,分别由圣墓骑士团中的司铎长和最年长的一个骑士总作为指挥者,列于方阵的左右两翼与弓箭手们协同作战。 而最为精悍的那支队伍则被他交给了塞萨尔。虽然在亚拉萨路,塞萨尔被称之为圣地与国王的盾,但此时塞萨尔却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功勋,他不能永远只作为一个衬托他人的角色存在,尤其是在他成为了埃德萨伯爵之后。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鲍德温说。 这支队伍中,除了那些老成可信的骑士之外,还有的就是曾经与塞萨尔一起出使过阿颇勒的年轻骑士们,比起前者他们或许经验不足,但他们与塞萨尔都足够熟悉,而且曾经配合着战斗过好几次,无需过多磨合。 “我在这里看着你。”鲍德温说:“去吧,叫那些突厥人看看,即便是盾牌,也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塞萨尔笑了笑,与鲍德温紧紧的拥抱了一下,翻身上马,他奔驰到了阵地的最前沿——鲍德温一直看着他,等到他到了位置,才将视线投向了远方的高台。 那里,同样搭建着一顶金碧辉煌的大帐,帐前飘扬着苏丹阿尔斯兰二世的旗帜——深蓝色的底色,白色的双头鹰。 他相信此时,那位突厥人的苏丹肯定也在凝视着他这里。他举起手,对方似乎也这么做了。即便他看不见阿尔斯兰二世的动作,却可以看到突厥人的军队正在前进。 突厥人的大军中首先奔出了两三股骑着快马的轻骑兵,他们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手持弓箭不断的在阵地前左右奔驰,反复冲击,向骑士们射箭,似乎意图以此来打乱他们的阵脚。 但在这里的都是经验老道的骑士们,他们不为所动,只是按照鼓声,步伐一致的向着敌人逼近,而且作为这支箭头最为锋锐的部分,塞萨尔已经开始向前冲刺,纯白的阿拉比马就像是长矛尖端上最为尖锐和明亮的一点光芒。 此时,祈祷声已经从双方的军队中犹如涟漪般的散开,一股骑兵迎向塞萨尔,他们都是头戴着镶边皮帽的突厥贵族,个个身材高大,强壮凶悍。同样的,他们所信奉的神灵也将自己的力量借予了他们,其中一个挥舞着战斧,犹如一头巨熊般的凶徒所有的光芒要超过其他人许多,他咆哮着,精确的呼喊着塞萨尔的名字,向他发起挑战。 塞萨尔身边的骑士立刻让开了位置,不是他们有意让塞萨尔独自面对这样凶狠的敌人,而是一个骑士若是到了战场上,却对敌人的挑战退避三舍,即便他没有死在敌人的斧头或者锤子下,今后的人生也是一片灰暗,没人会瞧得起他,人们提起他,都会唾一口,认为他丢了骑士的脸。 塞萨尔也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如果说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对于杀人有着心理负担的正常人,如今他已经经过了数以百计的战斗,除非他愿意自己去死,而且是不名誉的死,不然的话,他就要在这种最为赤裸的竞争中胜出,必须胜出和永远胜出。 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呼喊,径直向着这个突厥人冲了过去,他们的冲击就有如两块巨石碰撞在了一起,身边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碰撞带来的激烈风声,他们脚下的大地在震动,每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慌忙避开,有好几个突厥士兵,因为离得太近,来不及转向而连人带马跌倒在地,立即被基督徒的骑士们收割走了性命。 而在这些骑士们找到下一个对手之前,就看到有个人正从马上飞起,不是白色的,而是灰黑色的,他们的心顿时为之一松。 如果只是普通的骑士,可能还会纠缠上几个回合。但对于都得到过赐福的骑士们来说,他们要分出胜负,往往只是一刹那的时间——这就是人们之所以这样看重被选中者的原因。在天主与圣人的恩惠之前,什么经验,力量,反应,都不值一提。 跟随在这个突厥贵族身后的士兵们,一见到他们的统领倒下了,顿时惊慌起来,一些冲上前去想要夺回他的尸体,还有一些则毫不犹豫地逃回了自己的阵营,直到那些督战官们用鞭子和刀剑威逼他们回到战场上。 而在这之前,敌人的方阵已经被塞萨尔率领的骑士们冲击成了好几个部分,塞萨尔所祈求来的庇护笼罩在每个骑士身上,让他们能够肆无忌惮的与敌人战斗。 敌人那一方虽然也有能够为同伴投下保护的人,但他们的力量不是过于弱小,只能庇护几个人;就是过于短暂,而只要进入了战斗,能够在什么时候撤退就不由得这些突厥人的意了。 不过很快的,突厥人也做出了反应。 他们已察觉到这支队伍的强大来自于那个身着镀银链甲,戴着护鼻头盔,穿着白色罩袍,上方有一个亚拉萨路十字架的年轻骑士,立即就有三个突厥贵族围拢过来,他们都是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先知给予他们的力量也全都是最强大和危险的。 他们先是环绕着塞萨尔策马奔驰,寻找着机会,在塞萨尔将一个突厥人打下马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从三个方向各有一只长矛被投向塞萨尔。 第一只长矛未能命中,因为卡斯托的眼睛撇到了这股针对于他主人而来的恶意,瞬间腾空而起,长矛在空中割开一道缝隙,马儿的白色鬃毛在空中飞散,长矛击穿了坚实的大地,牢牢地扎进了土里。 第二支投向塞萨尔的长矛则对准了塞萨尔的肩胛,塞萨尔在卡斯托高高跃起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他一侧身就用手中的长剑打落了长矛,但这支长矛的势头太准也太猛,长剑顿时折成了两段。 而第三支长矛则直接对准了他的面孔,塞萨尔几乎可以看得见那致命的矛尖在他的视野中迅速放大,他毫不犹豫的向后仰去,同时侧转身体,他只觉得一阵嗡鸣,而后是剧痛,头盔被长矛击中,固定头盔的皮带甚至断裂,头盔落在了地上。 正跟随在他身后的骑士都惊骇的叫了起来,他们还以为塞萨尔被击中了。 但就在下一刻,他们就看到那个黑发的年轻人迅速的翻身而起。“卡斯托!”他大声叫道,而这匹纯白色的阿拉比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立刻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它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的主人腾空而起,冲向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突厥贵族。 而那个突厥贵族正是向塞萨尔的面孔投出长矛的人,他有着那么一瞬间的迟疑,或许是因为遗憾,又或许是因为疑惑——疑惑于塞萨尔的冲动,塞萨尔的手中甚至没有拿着武器,但他随后就知道了,一匹重达一千磅的阿拉比马,以及它身上的骑士加起来,就是一柄攻无不克的攻城锤。 他们一下子就从侧面撞上了那个突厥贵族,他勉强接住了这一击,他的马却没能经受得住这次考验,踉跄了几步就当即摔倒,将他的主人压在了下面。 而在这个突厥人做出反应之前,卡斯托的马蹄已经踩踏在了他的身上。这个突厥人叫喊着,似乎在寻求别人的帮助,也确实有几个仆从打扮的人正在赶过来。但为时已晚,他的耳朵和口鼻都喷出了鲜血。 卡斯托没有丝毫停顿,他们立即转向了另一个突厥贵族,塞萨尔只俯身一探,就将第一支长矛——也就是那只没能起到任何作用的长矛抓在了手里,轻轻一拉,就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迫近了第二个突厥贵族,对方拔出了弯刀,似乎并不认为在这样的距离,塞萨尔可以用长矛刺中他,这个距离太短了,不利于长矛戳刺,但他应该想到长矛的使用方法可不单有这一种。 塞萨尔将长矛提在手中,就像是挥动鞭子一样的挥动它,长矛先是撞上了突厥人的弯刀,瞬间断成了两截,但断裂之后并不代表它没用了,至少下半截如此,它径直抽向了那个突厥人的脸,他惨嚎着翻身掉下马去,面孔上一片血肉模糊,还有大片的凹陷。 如果他的苏丹没能给他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僧侣,他就算能活,接下来的半辈子也只能喝粥过活。 第三个突厥贵族看见了同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顿时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毫不犹豫的向着他的队伍奔跑了过去。 塞萨尔摸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左手上捆绑着一个小盾,他迅速把它解开,然后就像大卫王向巨人投掷石块那样,迅捷有力地把它投了出去。小盾毫无阻碍地穿过纷乱的人群,径直砸中了那个突厥贵族的后脑,他向前一冲就跌了下去。 在人们把他拉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这个人似乎在苏丹大军中拥有极高的地位,或者是一个崇高的身份。围上来的人看到他死了,都立即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塞萨尔只来得及瞥上一眼,就立即转回自己的军队,几个骑士冲上前来,争先恐后的送上了自己的武器,塞萨尔接受了其中一个人的好意,而后反身带着他们重新回到战场中。 鲍德温一时关注着战场上的变化,他们的人数大致相当,而这支突厥人的大军也并不如以往他们遇到的那样散漫与无序,他们也同样擅长堂皇正大的正面作战。 以雷蒙为首的贵族所率领的方阵,虽然没有立即取得可观的战果,但也称得上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再看右侧的圣殿骑士团,圣殿骑士们一向以勇武与傲慢著称,在这场战争中,他们亦是如此,进展甚至要比塞萨尔更快一些——每个骑士都浑身浴血,无论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罩袍,都已经成了一种颜色。 最前方的就是曾与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打过仗的瓦尔特,即便经过了这几年,他的双手剑依然没有丝毫迟钝的痕迹,所到之处便是一片鲜血淋漓的空白,他面前的敌人无不浑身颤抖,只想转身奔逃。 他甚至发出了豪迈的大笑声。或许对于这个圣殿骑士来说,比起黄金和丝绸,这些异教徒的哀嚎与鲜血,才是他最渴望的东西。 能够压住这些圣殿骑士的人,或许也只有若弗鲁瓦了,他不断的高声呼喊着,叫骑士们聚拢在他的身边,以免冒进太多,反而被敌人切割和包围。 但在一片泥泞的战场中,最为明亮的光辉仍旧是属于塞萨尔的。他虽然是中军,但他除了击破敌人最坚固的屏障之外,还在不断的来回率军冲击,扰乱左右两军的节奏。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了成组织的抵抗,或者是做出了进攻的姿态,他就会降临到那里。 在他的庇护下,骑士们不但不感到疲累,反而更加精力旺盛。他们不知疲倦的,如潮水冲击礁石般的,一次次的冲击着突厥人的大军,直到他们被迫后退。 虽然突厥人的苏丹还在竭力调度军队,甚至派出了备用军,但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鲍德温转向身边的传令官,“去叫善堂骑士团出动吧。” 是时候往倾斜的天平上加砝码了。 (本章完) 第187章 开战(4) 第187章 开战(4) 在鲍德温将备用军投入战场后,突厥人的大营前也产生了一些异动。 他们看到双头鹰的旗帜正被拔起来,但它们仍然高高的竖立着,并且开始移动。 “是突厥人的苏丹阿尔斯兰二世。”鲍德温身边的一个将领低声说道。 此时的战场上,无论是苏丹、哈里发、国王还是皇帝,御驾亲征——这里是说,真正来到战场上厮杀,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他们在战场上固然有着统帅的职责,但在战局胶着的时候,也要投入到这场钢铁与血肉的洪流中去。 一批衣着华丽的突厥贵族奔了出来,但没有直接投入战场,他们交错着前行,仿佛是在为他们的君主开辟一条道路,更多的轻骑兵奔驰在那个庞大的方阵周围,将那些繁杂而又卑微的士兵们驱走——无论是基督徒的,还是突厥人的。 苏丹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他带着一个带有尖顶的头盔,头盔下也是一顶翻毛皮帽,别着一个很大的圆形金别针,别针中镶嵌着一颗很大的钻石,就像是一颗微缩的星辰般在苏丹的前额上发着光,而他身上的甲胄与头盔都是鎏金的,披着一条深红色丝绒为表的毛皮斗篷。 他的坐骑是一匹通体赤红色的突厥马,虽然比不上阿拉比马俊秀,也不如法兰克马高大,却有着后两者所无法企及的端庄与强壮,而这匹马的周身也都覆盖着层迭的甲片与华丽的丝绸马衣。 阿尔斯兰二世举起了手中的长鞭,高高的指向空中,然后奋力往下一抽,尖锐的鞭声似乎能够穿透整个战场,来到鲍德温面前。 鲍德温露出了微笑,这是君王的邀请,君王的邀请总是无法推却的,无论是谈判,宴乐,又或是战斗。 这一次也不会有人来阻止,鲍德温策马穿过中央方阵,与苏丹遥遥相对,他接过了一旁的扈从递来的长矛,接着,仿佛瞬息之间,这柄长矛上就覆盖上了一层比阳光更为灼热和耀眼的光芒,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也是一声召唤。 在骑士们簇拥着他们的国王,缓步向前冲刺的时候,塞萨尔已经飞驰到了国王身边,他们并未交谈,也未对视,但在数以百次的战斗中,他们早已培养出了旁人无法企及的默契。 鲍德温可以感受到塞萨尔所求得的恩惠正毫不吝啬地倾聚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身体顿时变得轻盈了起来,仿佛有一股新鲜的力量注入到了他的体内,就连他麻木的左手也仿佛变得更加敏锐和灵活. “以天主的名义!” 他高呼一声,奋力向前冲去。阿尔斯兰二世率领着他的突厥贵族与骑兵们,以同样毫不畏惧,意在必得的气势与鲍德温的军队相撞——交汇时,基督徒的骑士们立刻感受到了对面所传来的压力——它是那样的澎湃,浩瀚,也难怪阿尔斯兰二世会答应与鲍德温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或许这位苏丹也期待着这样的时刻。 阿尔斯兰二世当然也曾受到过先知启示的,他获得的启示远比其他人来得强大而广阔,而且能够与塞萨尔一样,将自身的力量延伸到身边的人身上。只不过,他所赐予他们的,不是庇护,而是加持。 能够得到塞萨尔庇护的那些骑士是幸运的。他们虽然被那些突厥人大力抛掷在了地下,又被马匹践踏,但至少还能够夺回自己的性命,一些骑士甚至还能够跃起身来,拔出长剑,继续与敌人厮杀,但那些或许出于种种顾虑,又或是突然生出了胆怯之意的人就不那么走运了。 他们以为自己的迟疑与退缩能够保证自己的性命无忧,却事与愿违。这些狰狞着面孔,发出可怕吼叫声的敌人,就如同岩石一般向他们碾压而来。 他们虽然有圣人所赐予的恩惠,却根本无法与其匹敌。只一接触,他们就当即鲜血飞溅,哀嚎连连。 一直关注着国王这边的若弗鲁瓦看到了这一景象,连忙派出自己身边的侍从去叫回了正在兴头上的瓦尔特,瓦尔特得了提醒,才转眼往身旁的战场瞥了一记,“呸,”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真是一群无用的家伙!” 只是再怎么无用,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他只得领着十几个圣殿骑士转向那些即将被击溃的蠢货们,凭借着圣人保罗赐给他的力量遏制了突厥人的攻势。 而此时位于左翼的贵族军团们也不得不动起来了,毕竟国王已经与突厥人的苏丹战斗在了一起,他们再保持这种不急不徐的进度,就是在敷衍了事,胆怯畏战。 不说战后旁人对他们的评价如何,就连国王也可以就此对他们问责。 只要有塞萨尔在身边,拥有着圣乔治之矛的鲍德温与任何人战斗都可以说是不公平的。 即阿尔斯兰二世身边也有为他施加庇护的僧侣。但正如人们暂时还无从知晓的那样,塞萨尔还能够为得到他庇护的人承担一部分伤害与痛苦。对于鲍德温来说,这种感觉之前虽然有过,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不要说病痛,就连敌人的斩击、戳刺与锤击都变得那样软弱无力。 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迟钝,动作也不曾有丝毫滞碍,他几乎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得见眼前的阿尔斯兰二世。 阿尔斯兰二世比他年长许多,是一个犹如高山一般的中年人,他挥舞着一柄突厥人最常使用的战锤,锤头不是圆形的,也不是方形的,倒像是一朵未曾盛开的苞,同样鎏了金,镶嵌了宝石,对上勇武的鲍德温,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充满了战意。 他们殊死搏杀,身边人即便想要插手,也无从找寻得到空隙。 除了塞萨尔。 塞萨尔甚至让开了几个突厥贵族的挑战,只要他们没有如之前的那个贵族那样高声叫出他的名字,他就可以假装看不见他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这个时候,他丝毫不敢将视线从鲍德温的身上移开。在阿尔斯兰二世与鲍德温撞击在一起之前,阿尔斯兰二世已经击倒了好几个基督骑士,而他的战锤就犹如瓦尔特的双手剑那样可怕,比他赋予别人的战力要多得多。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每一次锤击不是将人从马上打下,而是直接让那里成了一片空白。就像是那里曾经埋藏了什么爆炸物,被锤子一敲,便砰得一声爆开了,无论是皮肤、肌肉、骨骼或者是里面的器官,都变成了无数细碎的血点,喷洒在空中,犹如一蓬艳丽的云雾。 鲍德温身上的光芒明了暗,暗了明,有好几次塞萨尔,甚至按耐不住自己的担忧之情,想要冲入两者的战斗中,但赶来的瓦尔特一把抓住了他,“你的国王就要赢了。” 瓦尔特的判断没有错,塞萨尔所得到的恩惠弥补了鲍德温身上最大的一个弱点,那就是他羸弱的身体,当他变得强壮而又敏捷的时候,已经步入老年的阿尔斯兰二世是无法在长时间的战斗中占据上风的。 随着瓦尔特的话,阿尔斯兰果然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破绽——阿尔斯兰二世的坐骑并不如鲍德温的坐骑波拉克斯来得善解人意,在又一次迅猛的撞击后,这匹马儿的蹄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导致鞍座上的阿尔斯兰二世也不由自主的倾斜了一下身体,而鲍德温正窥中了这一个空隙。 他竟然从波拉克斯身上猛地跃起,一剑劈砍了下去。 阿尔斯兰二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衡,即将坠马,他只来得及将手中的战锤投掷出去,将那柄长剑击飞,却无法阻止得了鲍德温捉住了他胸前的束带,一把他连同自己从坐骑上拉扯下来,他们跌落到尘土里。 苏丹还想要跳起身来再次战斗,他的骑兵们也正在飞快地向这里奔来,但他还没站起来,就被另一柄短剑指住了喉咙。 这柄短剑有着浓郁的撒拉逊人风格,剑身上遍布深黑色的奇妙纹。这是塞萨尔从大马士革带给鲍德温的礼物,在将阿尔斯兰二世拉下马的时候,鲍德温就从身边抽出了它。 阿尔斯兰二世的侍从看到这一景象,就下意识的就勒住了马,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怕引发了误会,叫自己的主人当场身首分离。 阿尔斯兰二世的眼中掠过了一丝遗憾,遗憾于自己所期望的胜利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场泡影。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无论他在这场赌博中输了多少,肯定不会有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输的更多。 塞萨尔也已经跃下马来,将手放在了阿尔斯兰二世的手臂下,搀扶他站起来。 作为一位有着雄心壮志的君主,苏丹当然不可能做出一副叫人轻蔑的丑态,他依然十分的从容,虽然身边的战斗还在持续,生命也在不断的消逝,他还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是我输了,基督徒人的国王。”他转过身去向自己的侍从做了一个手势,那些突厥贵族们也看见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们还是很好的服从了阿尔斯兰的旨意,双头鹰旗被缓慢的放下,从突厥人的大帐中传出了悠长的号角声。 基督徒们无法理解这种号角声的含义,但他们面前的敌手听了,却是脸色突变,他们不再与敌人纠缠,而是随意的在空中挥砍了两下,阻断他们的攻势,就缓慢而有序的撤退了。 阿尔斯兰二世还站在战场上,他的侍从和一些贵族聚拢到他身边。 “到我身边来,塞萨尔。” 鲍德温说,塞萨尔看了他一眼,就安静地走回了自己的国王身边。 阿尔斯兰二世露出一抹微弱的惊讶之色,“年轻的国王,你不怕,我回去后言而无信吗?” “我相信您并不是这样的人,何况您也必然会得到您想要的那些。”事实上,阿尔斯兰二世之前已经同意了拜占庭帝国曼努埃尔一世的条件,愿意交出他所攻打下来的领地,不过——一半是出于自己的愤怒,一半是出于自己的贪婪,曼努埃尔一世拒绝了他的求和。 现在前来援救曼努埃尔一世的十字军们也不希望继续在这里消耗自己的力量,就算十字军们在这场战斗中赢了,鲍德温他们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们不可能将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也不可能为了曼努埃尔一世的领地而继续与这些突厥人纠缠下去,他们还有叙利亚以及埃及的异教徒要对付。 而鲍德温之前的那些打算也被小心地掩藏了起来……阿尔斯兰二世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好对付。 一旁的僧侣过来,为苏丹做了一个简略的检查。除了跌下马的时候,他的后脑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石头,而有一些流血和肿胀之外,阿尔斯兰二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顶多只有一些擦伤和淤青。 他与鲍德温最后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撤回了自己的大帐。 塞萨尔抬头看向天际,他们是在日出的时候展开战斗的,此时烈日正在天穹的正中,弥漫在他们身周的沙尘正渐渐地平息下来,覆盖在倒下的人和马的尸体上,教士们纷纷跑了出来,或是跪着,或是匍匐着在那些骑士,扈从或者是雇佣兵的耳边念着经文,给他们的前额擦油。 虽然他们是死在与异教徒的战争中,灵魂都是应该可以升上天堂的,但有做圣事,总要比没做好。 还有的就是一些得到了“赐受”的教士,他们要比普通的教士更为劳碌。虽然他们并不能叫伤者立即痊愈,也能够让他的伤势不至于恶化——接下来就是更进一步的治疗和漫长的修养了。 鲍德温等不及教士们将伤者的名单送上来了,他匆匆嘱咐了身边的司铎长和几位可信的教士,留下了一部分军队,以免伤者受到附近突厥人或者是撒拉逊人的滋扰,就领着大军向曼努埃尔一世困守的城堡奔去。 (本章完) 第188章 搜寻 第188章 搜寻 阿尔斯兰二世果然遵守了他的诺言,他的军队已经从必经之路上撤离,即便偶尔有遭遇到游荡在外的轻骑兵,他们也只是勒住了马,冷漠的看着他们经过啊。 不久之后,他们就解救了一批正被突厥人围困住的军队,仔细询问,才知道他们是一个省督财务官的护卫队。 那个官员见到了鲍德温,眼中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又带着一丝惶恐,他紧紧地捉住了鲍德温的长袍,匍匐在地上,又是哭泣,又是哀求:“你们快去吧,皇帝,皇帝一直在等着你们……” 而这位官员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城堡后,城堡就已经爆发了数次因为补给不足而发生的暴乱。 曼努埃尔一世已经失去了原先的信心,他不再执着于为自己的侄子,或者说私生子复仇,也不再渴望从阿尔斯兰二世口中夺下那份肥美的好肉,他病了,病得非常严重,他感到头痛,又总有幻觉,仿佛总能看到一些手持武器的人影在他身边走动,他总是在子夜或者是午后大喊大叫,引得人们骚动连连。 皇帝想要他的卫队护送着他突围出去,但他身边的贵族都不同意,他们认为曼努埃尔一世应该留在这里,继续与阿尔斯兰二世作战,至少要将那些被围困的军队解救出来。虽然是在之前的峡谷之战中,他们折损了好一批人,但万幸的是,这批人都是属于安条克大公的——拜占庭帝国的军队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也就是说,只要曼努埃尔一世能够振作起来,他们未必不能反败为胜,他们也必须坚持下去——不然这次出征必然会成为一个需要弥补上百年的坑洞。 哪怕补给早就断了,他们也能四处劫掠,得到食物——他们还能雇佣和征召附近的亚美尼亚人或是突厥人——之前这里并不属于阿尔斯兰二世,说不定有人愿意继续忠诚与跟随他们原先的领主呢。 但无论他们怎么说,皇帝就是按着脑袋,一言不发,而他们之中也不曾有勇士敢于代曼努埃尔一世做决定。 鲍德温率领着军队抵达城堡的时候,看见的却只有一群沮丧的拜占庭帝国官员,将领以及一个神色阴郁的安条克大公。 “你们的皇帝呢?”鲍德温问道,一个拜占庭帝国官员轻微地动了动嘴唇,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难以启齿。他避开了鲍德温看向他的目光,而其他人也纷纷低下头去。最后只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走了出来,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现在的脸色即便是他的敌人都得怜悯他。 “他不在这里,”他说:“曼努埃尔一世不在这里,就在你们到来前的那个晚上,他就悄悄地带着一些人冲了出去。至于他现在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这回答完全出乎了鲍德温的意料之外,他左右张望,似乎很难承认这个事实,就算去掉了安条克大公的一万多人,这里还有两万多人呢,就算是断了补给,这股力量依然不容小觑,甚至只要利用得当,激起这些士兵们的求生心,竭尽全力地打回去,或者是摆脱突厥人的骚扰和控制,甚至与阿尔斯兰二世再次谈判也不是不可能的些事情。 然后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安条克大公说,曼努埃尔一世竟然抛下了这些大臣,将领以及贵族们,还有上万的士兵,就这么只带着一些人逃走了。 他不想用逃走这个词。但除了这个词之外,很难形容曼努埃尔一世此时的行为,他甚至怀疑起曼努埃尔一世之前所立下的赫赫战功是否都是他虚构出来的,就算是放一只猴子在这里,一万只猴子也至少能挠那些突厥人几条印子吧。 而曼努埃尔一世在率领着大军出征之前,是那样的豪迈,又是那样的自信,他甚至拒绝了阿尔斯兰二世数次三番的求和,一心一意的要将这个不逊的臣属碾压在脚下。 怎么突然之间,他就彻底丧失了一位君主应有的勇气和胆魄,变得昏聩愚钝了呢。 但无论鲍德温是怎样的百思不得其解,事实就摆在这里,他也顾不得继续与这些又是绝望,又是愤怒的人们再说些什么,“你们能够找到他的踪迹吗?” “我们不确定。”一个拜占庭帝国的将领走了出来,他在斗篷上镶嵌了一块颜色艳丽的紫色绸缎,衣襟上也有着珍珠和红宝石的镶嵌,看来与王室有着一定的关系。 他对鲍德温十分尊重,先是鞠了一躬,然后才说:“诸多人马的痕迹是很难被隐藏住的。我们大概可以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但我们不确定他们已经到了哪里,是否已经突破了突厥人的包围。 如果您要追上去,我倒是可以派个向导给你们带路。” “把他叫来吧。”鲍德温说,他们都已经到这里了。无论曼努埃尔一世是不是突然变成了一个傻子和疯子,他们总要找到他的,而那个向导令人安心,他不是一个突厥人,或者是一个撒拉逊人,是一个拜占庭的卫兵,他曾经为这里的苏丹服务过,所以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而等到塞萨尔拿出地图后,他更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以及曼努埃尔一世有可能去往的那个方向,有向导和地图的帮助,他们很快就追到了一条河流前,这条河流自深灰色的冷杉林中流出,一个骑士用长矛挑起了一块搁浅在岸边的乳色丝绸碎片,上面的血渍仿佛昭示着不祥。 但不是紫色已经很值得人们安慰了。 而在他们还在迟疑是否要进入密林之前,一队拜占庭骑兵从一侧的丘陵后冲了出来,他们身后追逐着一群突厥人,一见到亚拉萨路的骑士就欣喜若狂的扑了过来。 结果无需多说,为他们解决了追兵后,鲍德温询问他们是否就是跟随着曼努埃尔一世突围的那一批人,是的,他们就是那群人,但很不幸,他们并未能找到突厥人的空隙,相反的,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被突厥人发现了,他们与突厥人展开了一场战斗,也因为这个原因,在黑夜中,他们的队伍迅速地四分五裂,他只隐约看到曼努埃尔一世的坐骑冲入了密林。 鲍德温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片密林占地异常广阔,更有河流从中穿过。也就是说,在林中还有可能有湿地和沼泽,而且在这种无人居住的地方,密林里是不可能有可供人马穿行的路径的,有些地方,甚至无法骑着马通过。 鲍德温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决定。他们要进入密林,去寻找曼努埃尔一世的踪迹。为了能够尽快的找到皇帝,他们决定暂时分散开——一个骑士送上了几枚鹰哨,这种哨子可以发出又尖利又悠长的声音,如果有谁遇到了敌人,或者是曼努埃尔一世,就吹响哨子。 众人进了冷杉林,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骑着马往前走,但不久之后,他们只能将马匹留在河流边,留下几个骑士看守,有人劝鲍德温留在外面,无奈的是失踪的不是别人…… “是十五万金币和一百件紫色丝袍。” 鲍德温说,周围的人都立即转开头去努力忍笑,就连那位拜占庭人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十字军出兵,若是为了信仰,所援助的就只可能是为了安条克大公,拜占庭帝国若是想要他们的皇帝,就只能出钱。 而他们谈妥的价格就是十五万金币和一百件紫色丝袍,礼物不算。 “而且有塞萨尔在我身边呢。”这才是真正说服了人们的理由,只有博希蒙德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但在分队的时候,他倒是跟在了鲍德温身边,不管怎么说,曼努埃尔一世还是他的姻亲连带君主。 接下来的事情很难说是皇帝的幸运还是他们的幸运,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借着夕阳的余晖,他们看见了反射着阳光的金饰。 之后又听见了微弱的呼喊声。 鲍德温立即将鹰哨塞到嘴里,吹响了哨子,同时他也没留在原地等待,而是带着塞萨尔径直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塞萨尔一边紧随着他,一边伸手在鲍德温的身上按了一下,为他加上了一层庇护,谁也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亟待救援的拜占庭人,还是守株待兔的突厥人。 没有弓箭手,他们才穿过了交错的枝叶,就看到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呈现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个相当典型的林间地形。 这里原先应当是个洼地,可能是一株巨树在遭受了雷击,火烧或是虫群侵蚀倒下后形成的,雨水迅速地在这个凹坑中积聚,水中很快滋生出了厚重的绿藻,绿藻上又生出了细小的草木,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平坦的空地。 而随着时间流逝,水汽不断地侵蚀周围的泥土,导致这座沼泽越来越大。 有人还能攀附着边缘的枯木,藤蔓,艰难地朝着沼泽边缘蠕动,另一些人只能勉强抬着头,让自己的口鼻露出水面,还有一些人则只留下了漂浮在上水面的衣物,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一件深紫色镶有金边的斗篷,即便沾染了泥水,丝绸那柔润的光泽还是那样的诱人,而在金边上,还点缀着小指头肚大的珍珠。 毫无疑问,它的主人应当就是曼努埃尔一世。 (本章完) 第189章 救命 第189章 救命 还未完全沉入沼泽的人,见到他们就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求救声,有些倒霉的家伙甚至因为呼叫的声音过大,又往下沉了一些——他们的叫声顿时变得更为慌乱又绝望,幸好此时的骑士们虽然没有带着绳索,但就算不曾穿着斗篷,身上也会有一件长度直到膝盖的罩袍,他们迅速的将罩袍解下来,然后用匕首将它们切割成长条,系起来丢向沼泽中的人们。 一个距离沼泽边缘最近的拜占庭贵族抓着一个骑士抛给他的斗篷艰难地爬上了岸,之后的第一句话不是感谢,而是:“……皇帝……皇帝沉下去了。” “他落在哪儿?那件衣服是他的吗?确定就在下面?”塞萨尔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得到了确凿的答案后,他向鲍德温微微的一点头,就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踏上了一段悬在沼泽上方的枯木,他计算着距离,纵身一跃,跃过了十来尺的距离,一下就跳到了那件半沉半浮的紫色丝袍边。 那里的泥土已经非常松软,几乎没有任何承载力,塞萨尔虽然已经在跃入沼泽之前,卸掉了链甲,但整个人还是猛的往下一沉,污浊的水立即没到了他的腰,他却没有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而是立即俯下身体,将双手深入泥浆。 起初的时候,除了黏滑的鱼类,蠕动的虫子,厚重的苔藓、浮萍和水草之外,他什么都没能抓到。 而随着他的动作,他自己也在往下沉——他朝情不自禁向沼泽走了两步,而后被人抓住的鲍德温摆了摆手,在对方焦灼的目光中做第三次搜索——这次他的小手指碰到了一样坚硬的东西,他立刻反手把它抓住,单凭触感就知道,那是一个圆形的金属胸针,胸针非常的大,连接这两块布料,他马上就猜到这是拜占庭帝国的贵族们最常穿戴的一件衣物。 它是一件长方形的斗篷,穿戴起来的时候,人们只会露出一边的手臂,而将另外一边的手臂连同身体掩藏在斗篷下面,这件斗篷一般会做的异常厚重。无论基底是布还是丝绸,都会在上面覆盖上厚重的金银刺绣有时候还要镶嵌宝石和珍珠。 塞萨尔的心中顿时一喜,立即继续向下探去。 他摸到了一条手臂,但再往下,他就无法继续维持现在的姿态了。他看向鲍德温,做了一个手势,鲍德温明显有些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面色凝重地半跪了下来,他向他的圣人祈祷,圣乔治之矛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人们惊疑不定,无论是跟随他们而来的骑士,还是被他们救上来的拜占庭贵族,他们不明白鲍德温在此时召唤出他的圣乔治之矛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有敌人来了吗?还是林中的猛兽?他们顿时紧张起来,左右张望,但冷杉林中寂静一片,并没有需要他们提防的东西。 鲍德温伸手握住了圣乔治之矛,他微微低下头,估测着与塞萨尔之间的距离。而后微微后仰,猛地将那柄璀璨夺目的长矛投掷了出去——向着塞萨尔。 有人高声惊呼,以为亚拉萨路的国王突然发了疯,但只有博希蒙德知道,就算是发了疯。亚拉萨路的年轻国王也不会去伤害自己的挚友和血亲。 他匆忙放下一个刚被他拉拽上来的贵族,快步走到鲍德温身边。 那柄长矛飞过了大约三分之一个沼泽的距离,而后停住了——正如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停住,没有坠落,也没有消散,而是如同一柄真正有实体的长矛那样悬浮在空中,人们如何瞠目结舌就不说了,尤其是他们看到塞萨尔竟然伸出手来去触摸那柄长矛的时候。 拜占庭的人们或许不太清楚,但亚拉萨路的人们几乎都知道,鲍德温所召唤出来的圣乔治之矛,是一桩异常奇妙的恩赐。 它在战斗或者是被单纯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似乎是真实存在的,但若是有人敢于去碰触,它,就会感觉到被火焰灼烧般的疼痛,也无法握住它,就像是一个虚影——而当他们将它的主人带入房间的时候(那时候鲍德温正处于昏迷之中),它也确实穿过厚重的门扉和石砖。 之后阿马里克一世也曾经尝试过在鲍德温清醒的时候去触摸这柄长矛,但结果还是一样。 其他人也是如此,无论是雅法女伯爵,又或是宗主教希拉克略。 但他们从不知道塞萨尔居然可以是那个例外。不仅如此,当塞萨尔的手指碰触到这柄圣洁的长矛时,它甚至发出了愉悦的嗡鸣声,似乎很乐意被他使用,哪怕并不是为了战斗。 塞萨尔将自己的腰带取下来,将其中的一个扣环套在了圣乔治之矛上,而后将另一端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体往下坠去,淤泥和水的阻力很大,但他也并不是要潜入沼泽的底部。 曼努埃尔一世虽然沉了下去,但时间很短,距离泥泞的水面也只不过几尺之遥,但就这几尺的深度,单凭塞萨尔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把他拉起来——或者说,直接拉起来可能会导致皇帝脱臼甚至躯体断裂。 此时站在沼泽边的鲍德温已展开了双臂,他祈求圣乔治之矛回到了他的手中,而长矛回应了他的召唤。 它掠过漆黑的水面,径直投入了他的胸膛,有那么一瞬间,人们都惊骇的叫不出声来——不说那些拜占庭帝国的人,就连亚拉萨路的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圣迹。 这是圣人对于虔信者的宽容,还是持有者对自己“同伴”的信任呢? 想必此时,有不少人心中都生起了这样的疑问,但随即他们的注意力就全被那两个浑身湿淋淋地被拖拽上岸的人吸引了过去。虽然没有佩戴王冠,面孔被纠缠的水草与散乱的头发遮盖住,但拜占庭帝国的人还是马上认出了,那就是他们的皇帝。 他们的教士立即飞奔过去,想要救回自己的君主,他们将圣洁的白光轮番投入冰冷的躯体中,却始终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曼努埃尔一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一个教士站起身来,眼睛朝着天空,举起手臂,“他死了!”他宣布道:“皇帝,曼努埃尔一世死了!” 拜占庭帝国的人再次发出了一阵悲痛的哭嚎声。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而其他的教士也开始为他们的皇帝祈祷,还有人在询问骑士们有没有携带圣物,圣经和圣水或者圣油等物,好为曼努埃尔一世做临终圣事。 虽然曼努埃尔一世没有来得及做忏悔,但他们可以姑且当做他做过了。 塞萨尔犹豫了一下:“陛下!”他叫道。 鲍德温立即走了过去。他和塞萨尔短促的低声交谈了几句,也不由得面露犹豫之色,但最后还是做了决定。他们走过去将那些忙忙碌碌的教士们驱开——既然他们没用了。 塞萨尔迅速地为曼努埃尔一世做了一番简略的检查。旁人看起来,他似乎只是想将曼努埃尔一世的姿态摆得更整齐些,也没有人去阻止他。 毕竟他们都曾经听说这位伯利恒骑士和埃德萨伯爵对弱者一向有着相当浓厚的怜悯之情,撒拉逊人的苏丹努尔丁就是他为之做的“净体”。 而对于同样信奉着天主的人们来说,他应当更加尊重他们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塞萨尔不仅简单的摆正了曼努埃尔一世的面孔,还为他取出了口鼻中的杂物,旁观的人们都不由得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但随后他的举动就差点让他们原地惊跳了起来。 他教鲍德温捶打曼努埃尔一世的胸膛,仿佛把它看作了一个万恶的敌人,而他自己呢,却将双手盖在了曼努埃尔一世的面孔上,开始热烈的亲吻他的嘴唇。 如果换做其他人,或者说只有他的话,拜占庭的贵族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拖开。 但问题是跪在曼努埃尔一世身边的还有亚拉萨路的国王。 一个拜占庭帝国的贵族张口结舌的转向身边的基督徒骑士,“你们法兰克……”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骑士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你们法兰克有这种奇特的习俗吗?当一个人离开了人世间的时候,他的朋友和亲人是否会以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哀恸? 骑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相信他的国王和埃德萨伯爵都不是那种很轻浮的人,即便是个轻浮的人,也不可能如此荒唐的去对待一个死者,尤其这个死者并不是一个妩媚的贵女,而是一个满面胡须的中年人。 塞萨尔之所以叫上鲍德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有鲍德温挡在他和众人之间,他要做的事情就不会受到打搅。 这些人面面相觑,直到过了好几分钟,才有一个大胆的教士小心翼翼地上前,他似乎想要问一些什么,但塞萨尔只是一抬头,那双凌厉凶狠的翡翠色眼睛就将他逼退了回去。 他往后退了两步,向这里除了国王之外身份最为崇高的人,也就是安条克的大公博希蒙德投去了求助的视线,作为曼努埃尔一世的姻亲和臣属,博希蒙德倒是可以在这个时候说话的。但这条老狐狸一如既往地适时保持着沉默,掩藏在乱发下的面孔甚至可以称得上兴致勃勃。 他似乎很惊讶于这两个年轻人的行为,却丝毫没有前去阻止的意思。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用低到几乎无法被第二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这里每个人心中所想的,但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那个被他们认为已经死了的人,灵魂可能已经在地狱中艰难跋涉的家伙,拜占庭帝国的皇帝突然颤动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可怕到令人浑身颤栗的呻吟,头颅摆动,继而睁开了眼睛。 塞萨尔先站了起来,然后拉起了鲍德温。 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了,那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胸膛又开始起伏了,“他活了。”一个教士喃喃道,他跪了下来。 最后,除了塞萨尔和鲍德温之外的所有人也都跪了下来,包括博希蒙德。 (本章完) 第190章 皇帝的邀请 第190章 皇帝的邀请 当教士们确实发现,曼努埃尔一世确实是生还了,不是在邪术的操控下行动起来的尸体,又或是被邪恶的魔鬼附了身,就不由得欢欣鼓舞起来,比起其他人,他们当然更希望曼努埃尔一世能够活着,只有皇帝活着,他才有可能兑现之前定下的承诺。 他们之中还有几个人是属于安条克的教堂和修道院的教士,而他们舍去了旧主,毫不犹豫的投靠到了新主的身边,难道是因为作为君主曼努埃尔一世格外的有魅力? 或许是有魅力的,但这个魅力毫无疑问是他的钱财与权力所带来的。 无论怎么说,君士坦丁堡的富庶无处可及,它被所有国家都称城市的皇后,正是因为它终日都被黄金与丝绸包裹着。 有了教士们的治疗,曼努埃尔一世很快就彻底苏醒了。 他的记忆还残留在坠入沼泽的那一刻,这有可能是骑兵们最不想遇到的敌人——远比刀剑或者是希腊火更可怕。 他们被突厥人追逐着,慌不择路,直至遁入密林,在走了几步后就不得不抛下马匹徒步前进,而这处沼泽又极其具有欺骗性,最上层是板结的硬土,硬土上生长着茂盛的草木,甫一踏上去的时候,除了感觉地面不是那么坚实之外,没人觉察到其中的不对。 可他们越往里走,支撑他们的东西就越少,突然之间,曼努埃尔一世就沉了下去,他要比其他人更重一些,哪怕是仓皇出逃,他的身上依然佩戴着大量的黄金首饰,身上的衣物也有着密密麻麻的金银线刺绣。 他在往下沉的时候,就开始呼救,但身边的臣子都已经陷入了难以挣脱的泥浆里,只有两三个身份低微的侍从和奴隶尾随在后,他们虽然没有陷入泥沼,却也没有走入其中来援救他们的胆量。 他们四处搜罗了一番,并没有能找到绳索之类的东西。在彷徨片刻后,他们竟然逃跑了,这让陷入泥沼的人愤怒不已,他们大声叫骂,但那又能如何呢?言语有时候具有着雷霆般的力量,但有些时候却薄弱的连张纸都戳不破。 曼努埃尔一世下沉的速度要比其他人更快些。他在最后的时刻,高声做了忏悔,忏悔自己自出生以来所犯下的所有罪过。 尤其是这一次,他同时向上帝祈求,希望能够从天上降下一个天使来搭救他。他甚至愿意为此承诺一座不逊色于索菲亚大教堂的大理石建筑,但回应他的只有被惊起的鸟雀和走兽,他伸着双手,徒劳无功地看着眼前的天空在一点点的消失,泥水灌入了他的眼睛,让他感到了一阵痛楚,而他闭上眼睛后,最后的微光也消失了。 他以为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必然行走在地狱里,或者是站在天堂的阶梯上,但疼痛和窒息很快就告诉他,他还在人世间。 教士们围着他,他以为是他们救了他,但在曼努埃尔一世表示谢意的时候,一个教士又是畏惧,又是不甘地承认救了曼努埃尔一世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和他身边的一位基督徒骑士。 “亚拉萨路的国王!”皇帝失声叫道,“他竟然赶来了吗?” 他之所以犯下了这样的大错,不顾臣属们的阻拦,坚持要带着少数人突围,正是因为失去了对胜利的渴望与对将来的希冀,他的心中充满了悲观的情绪,认为这次远征必然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大败。 但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他并不想死,君王的每一刻都胜过一个卑贱之人的百年——他这样安慰自己。 可惜的是,无论是这种想法还是说法都无法得到那些贵族们的支持,或者说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比曼努埃尔一世的更卑贱。他们坚持要让曼努埃尔一世承担起责任来,这并不是儿戏和玩笑——他将他们带到这里,就必须将他们带回君士坦丁堡,同样的,他也不该放弃那些被围困在外的拜占庭人的军队。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应君王的召唤而来的。 而他们的君王却为了能让自己脱身,而将他们舍弃在荒地里,任由他们被敌人包围,切割和俘虏,这是一种严重有损于荣誉与道德的行为。他们反对的是那样激烈,以至于曼努埃尔一世在决定突围的时候,甚至不敢告诉太多的人。 他只带了自己的亲卫队,以及忠诚于他的那些阉人官员。 拜占庭帝国的政治体系内有着大量的阉人,他们充当着各种各样的政治角色,从秘书到亲卫队队长,因为他们不再具有男性身份,若是离开了曼努埃尔一世,别说权利了,就连生命也难以得到保障,他们必然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之后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他们的力量终究是太薄弱了,为了避开如狼似虎的突厥人,他们只能被迫进入这座灰色的冷杉林,原始的丛林并不比突厥人的军队更安全——但它这样快地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却是曼努埃尔一世之前不曾想到的,他以为自己会丧命于此,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恐慌念头。 他担心没人发觉罗马帝国(拜占庭人如此自称)的皇帝,一位伟大的君主陨落于此。他将没有葬礼,没有坟墓,也没有任何人来为他做圣事,他将默默无闻的在这里化作泥沼中的一堆骸骨,或许千年之后。也不会有人发觉。 这种恐惧揪住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在好几天后看见阳光的时候,依然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逃出了生天。 是的,不单单是沼泽,亚拉萨路的国王和他的军队还将他从突厥人的包围中拯救了出来。 “陛下。突厥人的苏丹阿尔斯兰二世已经到了。”他的皇家秘书(也是个阉人)提醒道,曼努埃尔一世终于有了一些清晰的认识。对了,今天是他重新与阿尔斯兰二世谈判的日子,“亚拉萨路国王的座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鉴于亚拉萨路国王的仁义与勇武,皇帝允许他在自己的御座边有一个位置,这种殊荣以往只有曼努埃尔一世最心爱的儿子,或者是最信任的重臣才能得到的。 “准备好了。”皇家秘书回答,又低声提醒道,“还有埃德萨伯爵……” “哦,是那个秀美的年轻人,他和亚拉萨路的国王一同将我从死亡的悬崖边拉回,你没有把我的恩赏赐给他吗?” “这件事情早就安排妥当了。”皇家秘书说道:“但这位伯爵乃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血亲,又是他多年的挚友。他们曾经在天主面前发誓,要为彼此担保。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还有,我听说亚拉萨路的国王赋予了他与自己一样的权利,允许他在外面以国王的名义行事。”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曼努埃尔一世闭上了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那么就这样,”他做了决定,“就在亚拉萨路国王的身侧,再摆一张椅子吧。规格要比国王的略低一些,但距离不要太远。” 皇家秘书接受了曼努埃尔一世的命令,退出了帐篷。很快,他又回到了曼努埃尔一世面前,侍奉他到了一座更大的帐篷中,这里聚集了三方人,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以及臣子,罗姆苏丹的阿尔斯兰二世和他的将领,还有的就是亚拉萨路国王以及随同他而来的基督徒骑士们。 因为契约的内容早就有各方的使者来来回回商讨过很多次了,所以这次只是一个庄重而又正式的仪式。 阿尔斯兰二世再次在曼努埃尔一世面前发了誓,他们先是废除了原先的条约,而后苏丹承诺不会对曼努埃尔一世的皇位以及领土有丝毫的野心,若是他违背了条约,愿意接受来自于真主的惩罚。 作为回报,之前的条约中所确认的阿尔斯兰二世与曼努埃尔一世的封臣-主君关系被取缔,苏丹成为了与曼努埃尔一世身份以及地位平等的盟友。 作为盟友,阿尔斯兰二世承认曼努埃尔一世的权威,并且答应了为他效劳。若是曼努埃尔一世以及他的帝国遭到了外敌的侵犯,他愿意自己亲自率领军队,或者是派出自己手下的官兵为曼努埃尔一世作战。 而作为这份忠诚的回报,曼努埃尔一世应当将阿尔斯兰二世之前所攻下的所有领地交给他,曼努埃尔一世也会拆除在这些土地上建造起来的堡垒和要塞。 最后阿尔斯兰二世与曼努埃尔一世交换了信物,也发了誓——向各自的神明。 一旁的书记官将已经撰写完毕的条约送了上来。曼努埃尔一世先签了字,而后是阿尔斯兰二世,然后是现场的见证人。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埃德萨伯爵与伯利恒骑士塞萨尔,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以及其他具备荣誉和身份的人。 仪式完成后,曼努埃尔一世感到了一阵疲惫,于是他先回到帐篷里去休息了。 等鲍德温回到帐篷没多久,又有一个曼努埃尔一世的使者到来,他带来了曼努埃尔一世的礼物,这已经是这几天的第三次了——同时,他还代自己的君主,郑重其事地邀请亚拉萨路的国王,以及他的挚友,还有他所愿意携带的任何一个人往君士坦丁堡去。 他承诺,无论国王带了多少人,一百人也好,一千人也好,一万人也好,他们的衣食住行和其他用度,都将由曼努埃尔一世承担。他以一个极其热切并且渴求的态度请求他们能够答应国王的邀请,即便说是卑躬屈膝也并不过分。 在场的人都有些神情古怪,尤其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他第一个提出,不会随着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去君士坦丁堡,人们对此表示理解,他损失了一万多人,即便其中骑士并未超过一百之数,其他的全都是被雇佣来的士兵以及民夫,但这份损失对于安条克大公来说也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打击。 虽然皇帝已经承诺,将会尽可能的弥补大公的损失。那他也知道,皇帝大概不会偿还全部,毕竟那些被烧掉的攻城器械已经证明了博希蒙德的无能,曼努埃尔一世只是为了安抚人心才这么表态——而在私下里,曼努埃尔一世已经不止一次的讥讽和斥责过他这个姻亲。 就算他愚蠢的跟到了君士坦丁堡,等待着他的依然也是曼努埃尔一世的白眼和冷淡。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倒不如尽早返回安条克,蜷缩在自己的巢穴里,舔舐伤口。 “我和你一起去。”雷蒙说,他也是经过了一番考量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众人之所以神情古怪,就是猜到了曼努埃尔一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邀请。 曼努埃尔一世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君士坦丁堡,而他居然在战事未明的时候就舍弃了自己忠诚的臣子,将领,以及士兵,如同一个胆小鬼般的逃跑的行为,业已激怒了很多人,无论是君士坦丁堡之外,还是君士坦丁堡之内。 而对于君士坦丁堡的民众来说,推翻和杀死一位君主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他们从来就是选择的,而不是被选择的。 可以说,若不是曼努埃尔一世早已杀死了他所有的兄弟,阉割了所有的子侄,而他的儿子只有六岁,他或许就再也没有了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机会。 站在暗中虎视眈眈的阴谋家可不止他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他这两千人的亲卫队,未必能够在这样诡异莫测的漩涡中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至于他的王后,也就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的姐姐,康斯坦丝与雷蒙所生下的女儿并不得君士坦丁堡人的喜欢,君士坦丁堡虽然信奉的也是天主,但他们的政治体系偏向于东方,这位新王后却依然固执地以法兰克的头脑和行事手段来处理问题——因此树敌无数,所以也没法给曼努埃尔一世增添多少助力。 曼努埃尔一世需要一个新的盟友。当然,他不是在说阿尔斯兰二世,这个新的盟友除了亚拉萨路的国王之外,又能有谁呢?更不用说,这位年轻的国王身边还有一个被许多人所承认的小圣人。 若是说他在亚拉萨路所做的圣迹,还有可能是被伪造出来的。发生在曼努埃尔一世身上的事情,却让皇帝以及他身边的人不得不承认,这位秀美无比的骑士,正是天主所眷顾的,这份眷顾甚至已经满溢,影响到了他周围的人。 而那位同样年少的亚拉萨路国王,之前也有过那场在加利利海的大胜,在那场战役中,他们甚至让撒拉逊人的信仰之光努尔丁成了他们的俘虏。 在与罗姆苏丹的阿尔斯兰二世的战争中,他又是胜利者,裹挟着这样多的荣誉,他若是愿意站在曼努埃尔一世身边,曼努埃尔一世就有信心安抚君士坦丁堡的民众,平稳的度过这场危机。 (本章完) 第191章 君士坦丁堡的所见所闻(1) 第191章 君士坦丁堡的所见所闻(1) “这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国家。” 塞萨尔住在亚拉萨路,又去过大马士革与阿颇勒,人们说,阿颇勒城堡有九个亚拉萨路那么大,事实上是有些夸张的,而且他们还将城堡周边的荒野,林地与河流全都囊括在内——虽然按照撒拉逊人的习俗,这些确实是城堡的一部分,就像是哈里发的宫殿也会有大片的自然景观。 而君士坦丁堡又有多大呢? 即便计算上周边的小城与丘陵,亚拉萨路也只有它的五十分之一…… “虽然,按照这些人的说法,这里应该叫做新罗马。”雷蒙坐在马上,侧身与自己的儿子大卫说到,虽然这些知识,教士在上历史课的时候应该说过,但又有什么能够比现场教学更直观的呢? “君士坦丁一世曾经在耶路撒冷,特洛伊等地之间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决定将他的新都城建立在这里,他将这里视作新的罗马城,可惜的是,最后民众们还是以他的名字来称呼这座城市——也就是君士坦丁堡的由来。 虽然说,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不好的,君士坦丁原先的意思就是‘坚硬的’‘稳固的’,用在一个人身上固然不错,用在一座城市上就更是恰如其分,而且,原先君士坦丁堡的前身拜占庭,也是因为它是由一位名为拜占定的国王建造的关系才有此名,也算是一个传统。” “那就是狄奥多西城墙吗?父亲。”大卫抬着头,满怀敬畏地问到。 “可不是么。”雷蒙回答的时候有些阴阳怪气。 有些事情他没法和自己的儿子说——事实上,戈弗雷,博希蒙德,雷蒙他们并不是初代十字军,在他们之前,最早抵达君士坦丁堡的是一群穷苦的农民。 教皇乌尔班二世最初只是想要召集一支由领主率领着骑士的队伍,可能只有数百人,来捍卫拜占庭,但谁让那时候欧罗巴正处在一个相当恶劣的状态呢。 从九世纪到十一世纪,维京人就在不断地滋扰海岸,劫掠居民,1094年,特大洪水又摧毁了法兰克南部,蝗虫与瘟疫接踵而至,第二年,干旱带来了大面积的饥荒——那时候人们都要以为世界末日就要降临了。 而就在这时,教皇的使者到来了,这些教士们一直就是舌灿莲的代表,有了教皇的暗示,他们更是毫不吝惜力气和口水,在他们的讲道中,东方是那样的富饶与丰美,仿佛河流里都流着牛奶,树林里滴落蜂蜜,数之不尽的野兽与果实正等着人们随意采撷。 领主和骑士还在犹疑,农民们却立即相信了教士们的话——毕竟他们之前也是如此,教士们叫他们忍受君王与领主的统治,缴纳沉重的税赋,为城堡和教堂服劳役,他们都听了,现在只是让他们离开家乡,去另一个地方寻求生路,他们又怎么会有异议呢? 之后法兰克北部又发生了两次月食,南部发生了流星雨,这仿佛都是一种不好的征兆,又有人说,愿意去东征的人,身上出现了十字架的圣痕,而不肯离开家乡的人则会四肢水肿,在痛苦中死去,这种疾病被人视作圣安东尼施加的惩罚。 所以,在骑士们有所行动前,最先跟随着一个教士来到这里的是一万五千个穷苦的农民,他们破衣烂衫,只有木头的农具充作武器——而一开始的时候,君士坦丁堡的官员并没有拒绝他们,反而任由他们进了君士坦丁堡。 之后人们都不曾料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君士坦丁堡被雷蒙称作一个国家,并不逾越,它是一整个海岬,形状与小亚细亚半岛非常相似,只是上下颠倒,左右镜像。 它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西岸,坐落在一片小山丘上,一个像是翘起的大拇指的部分伸入海峡,浑圆的根部靠近马尔马拉海,北边是金角湾,东边扼守赫勒斯滂海的入口,西边居高临下俯瞰色雷斯平原。整个城区宛如一座天造地设的要塞,易守难攻。 它还是罗马帝国重要的军事大道埃格南地亚大道与小亚细亚地区军事公路的交汇点,是通往亚洲的必经之地,也是从黑海前往爱琴海的唯一通路。 而从海峡深入陆地的曲折海湾是一处条件极佳的自然港湾,自古以来就是世界各地商船汇集的地方,也由此给当地居民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因此被人们命名为“金羊角”——在古希腊人的传说中,金羊是财富的象征。 而在君士坦丁堡的城中,这些穷苦的人们更是目不暇给,难以自抑——是的,君士坦丁堡中也有穷人,但就算是最穷的人,也能吃得起面包和淡酒,有得体的衣服穿,有屋子住,他们还能在房门上悬挂圣像,圣像上闪烁着金光,颜色艳丽。 而且这里有几百座教堂与礼拜堂,街道上有喷泉与水池,里面的水干净澄澈,在节假日的时候,还会有皇帝或是其他贵人分发食物,并招待他们进入竞技场观看斗兽表演。 这一切让这些形如骷髅的法兰克人一下子就昏了头,他们竟然开始抢劫身边的君士坦丁堡居民了…… 在他们为了一双鞋子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的官员连忙叫来了守卫,把他们驱散,赶走了。】 其实又何止是这些穷人呢,在他们来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又何尝没有升起过邪恶的念头?与穷人相比,他们能看到的东西更多,圆顶、柱廊、鎏金的青铜雕像和纪念碑,还有犹如鸟群、鱼群般的书籍,精美的绘画、马赛克、奢华的家具以及珍贵大理石贴面装饰的墙壁…… 但有了之前的穷人十字军,君士坦丁堡的皇帝不再有这个胆量允许大军入内,而要攻打这座城市——雷蒙还没狂妄到这个地步。 君士坦丁堡三面环海,只有一面对着辽阔的色雷斯平原,因此历代拜占庭皇帝,都在面对着平原的城墙——也就是著名的狄奥多西城墙上耗尽心力。 这道城墙连续修筑了七百年,直至现在,它已经成为了一道奇观。 (本章完) 第192章 君士坦丁堡的所见所闻(2) 第192章 君士坦丁堡的所见所闻(2) 与此同时,鲍德温与塞萨尔也在专注的凝视这道巍峨的巨型城墙,不曾亲眼目睹,只怕很少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座出自于人类工匠之手的建筑。 让塞萨尔来看,这道城墙简直就是供给泰坦巨人行走的阶梯。 在城墙的最外侧是一道无比宽阔的壕沟,宽阔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简单点来说,如果拜占庭人愿意将海水引入其中,它就是一条真正的河流,而在它的内侧(靠城墙),矗立着一道低矮的石墙。 石墙后是一条窄窄的空地,而空地的后方矗立着外城墙,外城墙的宽度足以供三部双轮马车并肩行驶,外层是经过精心切割的石灰岩块,核心则是石灰和碎砖压成的灰泥。不仅如此,据雷蒙所说,外城墙有着九十六座方形,八角形或者是六角形的塔楼,高度约在五十尺到六十尺左右,间距则是一百五十尺,也就是塔楼上的弓箭手的箭矢可以完全覆盖住的范围。 外城墙后的外城台高度约在三十尺,也就是说比外城墙矮,却要比外城墙外的地面高出很多,这就导致了,就算有人攻破了外城墙,他们的攻城器械也没有办法推到内城墙之下。 内城墙的宽度与外城墙相仿,同样有着九十六座塔楼,但都是半圆形的,面积也要比前者大很多,每一座塔楼上都有供给守城方射击,或者是投掷石块的城垛。 塔楼分做两层,上层和下层都有出入口,两层之间则是木梯,上层是供给守军守城之用,而下层则用来作为仓库——下层的通道可供城内的人们向守军提供食物、饮水以及弓箭石块等守城物资。 这段城墙就如同一条笔直的线,将君士坦丁堡以及被它俯瞰着的的色雷斯平原彻底的切割开。 不然,雷蒙也不会带着几分遗憾地说起之前的事情,像这样的雄城,不经允许,不经邀请,大军根本无法踏入其中。 相比起来,君士坦丁堡的海墙,也就是面对着大海的那三面城墙就要薄弱很多,但大海就是他们最好的天然屏障,除非敌人有着比他们更为强大的海军,才有可能攻破那些城墙。 看到这一景象,就连鲍德温都心平气和了不少。 在攻打福斯塔特的时候,拜占庭帝国曾经承诺将会派出一支强有力的舰队自尼罗河逆流而上来援助他们。但事实上,他们在攻打劳代岛的时候,拜占庭帝国虽然来了那么几艘船,但提供的帮助简直就是微乎其微。现在看来,也不怪曼努埃尔一世会如此吝啬,比起福斯塔特的战役,显而易见的,君士坦丁堡更需要这些舰船。 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拜占庭帝国的舰队已经不如原先那样的庞大和强悍。 “我们将从黄金门进入君士坦丁堡。”一旁前来迎接他们的一个大臣如此说。 他是一个三十如许的男人,正值盛年,身上披着深紫色的斗篷,两条黄金的肩带从胸前垂挂下来,衣襟上缀着闪亮的珍珠,人们一看,就知道他与拜占庭皇室有着亲密的关系。 但当其他人们称呼他的时候,使用的却是最高贵的阿莱克修斯——这个称呼可真是耐人寻味。 拜占庭帝国中各种称呼与名头数不胜数。它们有时候被创造出来,有时候则是是沿袭于古罗马帝国,或者是古希腊,而它们的含义也在不断的变化。但在科穆宁王朝中,“最高贵的”基本上都是给予曼努埃尔一世近亲的头衔。 鲍德温是个十分敏锐的人,他一眼就看出这位阿莱克修斯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不但不感到骄傲或者喜悦,反而露出了耻辱的神情。而且他总是让鲍德温想起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 见到这个男性贵族露出了不怎么愉快的神情,一个宦官便匆忙跑了上来——他是这支队伍的礼仪官——他低声与这个叫做阿莱克修斯的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后者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转过身来以一个平常的面孔对着他们。 但之前的停顿和滞纳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着实不该忘记这里的基督徒——从国王到骑士,几乎都是得到过天主恩赐的人,他们的听力远比普通人卓越得多,不一会儿,鲍德温就和塞萨尔交换了一个略带错愕的眼神。 原来,这位阿莱克修斯并不是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子,或者是其他男性亲眷,他就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头生子,最为正统的继承人。 但就像是为了与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联姻,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不得不与自己的妻子离婚——也就是宣布他们的婚约无效,才能迎娶拜占庭的公主那样,在曼努埃尔一世决定通过婚姻来进一步巩固他对安条克的宣称权时,他也早已有了妻子,妻子也已经与他有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这完全符合常理,毕竟曼努埃尔一世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他与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三世的姐妹所生的儿子,只有六岁。 一个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前四十年完全空窗,就算他对女色没有追求,他的臣子,父母和教首也会要求他尽快地结婚,生儿育女。 只是与阿马里克一世不同,曼努埃尔一世对之前的婚姻和他的这个长子毫无怜悯之情,也有可能是为了确保他在第二段婚姻中,所得的儿子能够拥有不容他人质疑的出身,在他宣布与自己的第一个妻子婚约无效后,他的儿子连同两个女儿都成为了私生子女。 这个身份在君士坦丁堡着实尴尬。虽然比起曼努埃尔一世那些侄子,他的长子不会遭到阉割与谋杀,但这也是在他父亲还在位的时候,等到他的弟弟继位——若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他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有这样一份如此沉重的负担放在心头。这位年轻的贵族即便面色阴郁,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他一边引导着基督徒的国王与骑士们穿过黄金门,一边向他们介绍着这座伟岸的城墙,以及所有的君士坦丁堡人为之骄傲的八门。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当他们来到城门前抬头仰望的时候,就算是塞萨尔都不由得发出了感叹声,黄金门的两侧城墙全部都使用了最为坚硬和致密的岗岩,两侧顶端得有大量的浮雕和装饰,城门的用料可能是橡木或是橄榄木——塞萨尔不能确定,因为城门之上镀着一层厚重的黄金。 名副其实的黄金门,一些骑士甚至都情不自禁的张开了嘴,他们简直难以相信世上真有人做出如此豪奢的行为——即便他们曾经去罗马朝过圣或者是去大马士革做交易,也从未看见过这般的大手笔。 阿莱克修斯的面孔上才微微的露出了一些笑意。 骑士们的惊讶与感叹,直到踏入了这座城市才稍有收敛。即便君士坦丁堡是那样的宏伟壮丽,但无可辩驳的,在城墙附近,与其他城市一样,也同样聚集着这座城市中地位最为卑微的人,他们的房屋虽然称不上低矮,却相当的杂乱与破旧。 毕竟谁都知道,一旦有敌人前来攻打,这些房屋就有可能被守军拆除充作守城的投掷物和阻碍,他们又怎么会精心维护和修缮呢? 不过再往城市的深处走,与亚拉萨路,大马士革或者是阿颇勒不同的地方就出现了。但若是让一个古罗马人来看,却会觉得相当熟悉——街道两侧的公寓。 三层或者四层的公寓,底层或者是往上的一层,都是由水泥和石砖砌筑而成的,但在上面的两层或者是三层,就全都是木质结构了,它们不够整齐,并且拥挤,哪怕现在里面的人几乎都跑出来迎接他们了,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他们的境况并不怎么尽如人意。 虽然他们已经竭力将最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而胸前也都挂着镶了金币的项链,而房屋的门前,也正如那些穷苦的十字军农民所描述过的那样,挂着色彩鲜艳的圣像。 一见到鲍德温等人,他们就热热闹闹但参差不齐的欢呼起来,什么最高贵的,最尊贵的,也有人在叫凯撒,或者是主宰。除了巴西琉斯,也就是希腊语的皇帝无人叫喊之外,什么样的尊称与头衔,你都能够在他们的口中听见。 塞萨尔去看身边的那些拜占庭人的表情,只见他们的脸上也充满了无奈,但没有多少愤怒,看来他们对这里的混乱也早有预料,他们身后的侍从与仆人已经打开了袋子,将一把又一把的小面额铜币抛向人群,欢呼声顿时低了下去。因为每个人都在匆忙的弯下腰去捡拾钱币,他们的目的也在于此。 但很快,挽救了拜占庭帝国,或者说君士坦丁堡人形象的群体出现了。 他们衣着繁复,整齐,也有人穿着丝绸,面孔白皙,身材高大,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那一群人,他们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罗马公民,被称作诚实者与谦卑者。 当然,这只是一种称呼,事实上就是指那些富有和享有特权的人。 诚实者要比谦逊者具备更大的权利。 他们要么是城市中的官员,要么是将领,或者是外来的贵族。他们暂且够不上皇帝与他身边的人,但也已经位于大部分民众之上,而谦逊者则是一些富有的商人,船长,行会首领……而在他们的队列中还出现了教士,他们举着圣像,提着香炉,还有一些伎女穿着昂贵的丝绸上前来,向骑士们的马蹄下抛洒瓣,更有人送上礼物。 此时来人拥有多少地位和权利简直就是一目了然,在献上礼物后,如果他们被允许跟随在这支队伍的身侧或者身后,就是得到了贵族青睐的那种,而那些献完礼物却只能退入人群的,就是还未得到恩宠的那些。 “这是宙克西帕斯浴场,君士坦丁堡有许多浴场,在你们还在这里的时候,可以多加尝试。” 阿莱克修斯随意地说道,而那座浴场居然是一座由纯白色的大理石砌筑而成的建筑,一开始的时候,鲍德温还以为那是一座教堂。 当然,君士坦丁堡也有很多教堂和礼拜堂,但浴场的数量要远远多于这些神圣的建筑。不仅如此,他们一路上还见到了许多只为了享乐而存在的设施,公共图书馆,比旧罗马椭圆形角斗场更大的竞技赛场,剧场、沿街柱廊(商店)、喷泉与水池、引水渠道、园等等…… 而最令性情严肃的教士诟病的是君士坦丁堡中依然保留了斗兽场和竞技场,竞技场的面积是那样的广阔,占据了五分之一个君士坦丁堡,与它毗邻的就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大皇宫。 “皇帝预备在竞技场内举行一场无比盛大的庆典,”阿莱克修斯转过头来,对鲍德温说道,“您一定会很喜欢的。 在这场庆典中,不但会有野兽,角斗士,还会有海上竞技,您没有见到过——竞技场内会被放入海水,会有两组角斗士驾驶着舰船,如同真正的战争一般相互厮杀。” 他一直紧盯着鲍德温的眼睛,想要从这个年轻人眼中看出一些代表着雀跃与兴趣的闪光,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鲍德温的眼中更多的是礼貌,没有太多对于鲜血与死亡的渴望。 他低下头,嘶哑地笑了一声。“好吧,或许您是个虔诚的好人——那么您应该去我们的图书馆看看,我们的图书馆里有着将近十五万本书籍,保存了近一千年的文明。” 鲍德温马上转头看向塞萨尔,他还记得塞萨尔为了抄录一些可能治疗他的病症的医书,而遭受了他人一番羞辱的事情:“我们可以随意的看和抄录吗?无论什么书?” 阿莱克修斯愣了愣,他只是随口一提——谁都知道法兰克的骑士们最讨厌看书,没想到对方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随即他又看向了塞萨尔,看来这个年轻的臣子深得君王爱重并不只是一个谣传。 (本章完) 第193章 禁笑之令(上) 第193章 禁笑之令(上) 当一行人最终踏入到大皇宫的范围时,希拉克略的课上所曾教导过他们的东西终于得以立体的呈现。 君士坦丁堡同样是一座建立在丘陵上的城市,它也被称为七丘之城,与曾经的罗马拥有同一个别称。 当君士坦丁大帝选定这里作为新都城的落址时,他凝望着这里,心中想到的是否是另一座古老而又伟大的雄城呢? 他或许曾经发愿,要将他的新罗马建造的比原先的罗马更为雄伟壮丽。他也做到了,即便君士坦丁堡,还有乞丐,还有贫民窟,但至少在竞技场,大教堂和大皇宫这些地方,丝毫不逊色于古罗马的皇帝们历代修建的宫殿。 这是一个面积广阔的建筑群,比一旁的竞技场还要广阔数倍。 皇帝在这里生活,享乐和处理政务——以往的罗马皇帝可以行走在街道上,军营里,在浴场中与民众谈笑风生,如今的罗马皇帝却在宦官的重重包围中,平民难以一睹真容,即便是将领和臣子,也需要层层通传。 今天的宫廷一如既往的人流涌动,喧嚣吵闹,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隐约挂着微妙的笑容,曼努埃尔一世依然不愿意承认——在与阿尔斯兰二世的战役中他得到的只有彻底的失败。 他认为,无论如何,他还是将这支大军的主力完整的带回了君士坦丁堡,并没有让他的臣民们受到太大的损失,但人人都有眼睛和嘴巴,还有耳朵,那些跟随着他回来的贵族、将领和总督,不但一无所获,还差点死在了他们素来看不起的突厥人手中。 他们虽然满腔怒火,但此时要再组织起一场远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这几年内,他们的怒火只会冲着曼努埃尔一世。 当阿莱克修斯带着众人走进举办宴会的大厅时,一些贵族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曼努埃尔一世的行为也不能说是每一桩都是错的,比如他将自己的长子变成了私生子,剥夺了他应有的权力。 只能说,在这场大败后,如果阿莱克修斯依然是皇帝的长子,依然具有正统的身份和继承权,他的臣属肯定一早蜂拥而上脱去皇帝的丝绸衣服,剥下他脚上的紫红色凉鞋,把他驱逐到修道院里去了吧。 无奈曼努埃尔一世现在只有一个六岁的儿子,还是个法兰克女人的儿子。继位后,他的法兰克母亲肯定要代为摄政,拜占庭帝国的人对她厌恶透顶。 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一个妻子也是个外来人——康拉德三世的妻妹,也同样的乏味无趣。她将拜占庭贵族们的一些行为视作亵渎和犯罪,并且不断的斥责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嫁来了这样一个遥远还有陌生的国家,不懂得隐藏锋芒是一桩多么危险的事情。 果然,在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后,她就死了,人们都说她是病死的,但谁知道呢? 曼努埃尔一世虽然表现的非常愤怒和悲伤,但其中肯定也有他的推波助澜——那时候他已经与安条克的康斯坦丝商定好,要娶她的女儿玛丽。 宫廷中的贵人们借着皇帝的默认,弄死了第一个王后,但第二个王后也不得他们的欢心。 他们都在怀疑这是否是法兰克女人的通性,她们自以为虔诚,贞洁,却丝毫没有想过,世上的一切,并不能够以她们阅读过的书籍或者聆听过的教导为准。 只能说她现在还能够忍受,只不过是因为她是拜占庭帝国通向安条克的众多桥梁之一,没有将安条克彻底的吞并之前,她依然可以过着那种自以为平静的日子。 ———— 宴会在金宴庭中举行。 人们最先看到的。当然还是曼努埃尔一世,皇帝头戴着沉重的冠冕,那顶冠冕几乎有一整颗石头炮弹那么大,高高地耸立在那颗衰老的头颅上,因其璀璨夺目反而让皇帝显得更为苍白虚弱。 按照以往的习惯来说,它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应当轻松愉快的场合。 人人心知肚明,这是曼努埃尔一世的盾牌,而非冠冕,他在提醒人们,他依然是整个拜占庭的主宰,是天主所指定的君王。 但这个无声的宣称就如他身上那件紫红色的长袍,虽然厚重而又僵硬,内里却空洞无物。 不过当皇帝手持着圣球和权杖,脚上穿着紫红色的皮质凉鞋,端坐在那张黄金宝座上的时候,所看到的仍旧只有匍匐在地的身影。 无论他们怎么想,无论是身着紫边白衣的官员,还是佩戴着札甲的将领,在此刻,他们依然称呼他为“巴西琉斯”,仍旧是他的奴隶和工具。 这个想法让他心满意足。而这种情形下,只是从桌边站起但没有跪下的几人就相当醒目了。 “那就是亚拉萨路来的野蛮人吗?” 在被允许起身后,一个执事官的朋友小声询问道,这个执事官所承担的就是外交方面的事务,他抬头望去:“是的,那是亚拉萨路的国王,还有埃德萨伯爵,的黎波里伯爵,还有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 金宴庭的布局完全遵照了罗马的营造形式,它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殿堂,外侧有柱廊,一面朝向大海,完全打开。 在这座大厅中,用餐的人们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碧蓝如洗的天穹,汹涌澎湃的大海,还有在天地之间游曳往来的点点白帆,无论是黎明还是正午,又或者是黄昏和夜晚,这里都能呈现出各种不同的美景。 但今天的人们却很难有心情去欣赏金色的阳光还有潮水,那是谁?他们都在提出与执事官的朋友相同的问题。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曼努埃尔一世的位置当然是最好的。当初的设计者甚至在这座建筑的最北端扩出了一个有着圆形穹顶的小厅,这个小厅引起了一些教士的诟病,因为它太像是教堂的后殿了。 尤其是安置皇帝餐桌的地方——这个位置如果是在教堂里的话,应当摆放着神圣的祭坛。 毫无疑问,设计师或者说是曼努埃尔一世的想法,是要将地上的君王与天上的主人并列,只是用了这种较为隐晦的暗喻手法,叫教士们难以横加指责或是阻挠。 但对于皇帝来说,这个位置完全就是他应得的。他坐在餐桌边,旁边是他的妻子,还有儿子,因为小皇子只有六岁的原因,还被皇后紧紧地抱在怀里。 曼努埃尔一世为此感到了一丝得意,只要拜占庭帝国的官员们还没有愚蠢到想要欢欣鼓舞地迎接一个法兰克女人的统治,他们就绝不可能轻易推翻他。 他们有不满,没关系,等到各地行省的第一批税收被送上来,他就有了说服他们的有力武器。 在穹顶小厅的两侧,还有有九个凹陷进去的大壁龛,若是在教堂中,这种壁龛一般被用来摆放圣像,现在它是一座可以容纳六个人进餐的餐室。 它很容易让联想起古罗马人用来招待亲戚朋友用的小餐厅,在古罗马人的庭院式住宅中,一般会有一个可以容纳十来个人,甚至几十个人的大餐厅。 但也有一些住宅会配置小餐厅,一般位于主人居所的一侧,位置隐蔽,只有三张餐榻,一张是主人的,两张是客人的,就算一张餐榻可以同时躺卧两个人,也只能同时招待四个人。 餐台之间的桌子更是小巧精致,奴隶们往往不得不一遍遍的撤去原先的菜肴才能放上新菜——而主人与客人往往就在一遍遍的觥筹交错间,就商定了一笔笔交易或是阴谋。 而这九座壁龛样式的小餐室,也只供给与曼努埃尔一世关系最为亲密的人,或是血亲,或是他最可信的大臣们。 以往靠曼努埃尔一世最近的餐室是属于阿莱克修斯的,但今天他也退后了,将这个位置让给了几个陌生的法兰克骑士,其中有两个年轻人尤为瞩目,一个身着白色的绸缎束腰外衣,一个则身着黑色的丝绒束腰外衣。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身上都披着一件深紫色的无袖斗篷。这是曼努埃尔一世的赐予,能够用上这个颜色的人,几乎能被称之为凯撒——也就是仅次于曼努埃尔一世的尊贵头衔。 人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两个年轻人,正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以及他的挚友埃德萨伯爵塞萨尔,亚拉萨路国王得到紫袍的赏赐无人会有异议,而埃德萨伯爵得到这份赏赐,则是因为他在沼泽中救了皇帝的关系。 “要我说,他若是知道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大错,定会痛苦的捶胸顿足。”执事官的朋友用一种极其微小,几乎无法被别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别胡说了,他又不是拜占庭人。”执事官瞪了他一眼,他的朋友果然笑盈盈的不再说话,而是继续去注视着那两个年轻人,这种举动并不突兀,事实上,在场的人们几乎都在或是光明正大,或是小心翼翼,或是遮遮掩掩的打量着他们。 “这没你做出来的小东西好用。”鲍德温试了试餐叉,有些不满的说道。他说的当然就是塞萨尔才来服侍他的时候,随意弄来的树枝做成的筷子。 此时的人,尤其是信奉天主的人,依然认为用手指抓食物是天经地义的行为。若不然天主为什么要赐给你五根手指呢? 只不过平民们用五根手指抓东西,而贵族们用三根手指抓东西,虽然一样会被用得油腻肮脏。那他们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抓起食物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比平民们高贵优雅的多了。 但就像是他们总将拜占庭帝国的人看作异端,拜占庭帝国的人,也认为他们就是一群不曾被教化的野蛮人。 他们在一百多年前就开始使用餐叉和勺子,只是餐叉的式样。不像后来有三股尖头,只有两股,尺寸也偏小,勺子同样如此,这就导致了那些习惯用手指进食的基督徒骑士们在用起餐叉的时候,总是笨手笨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和食物之间的关系。 譬如他们身边的雷蒙和两位大团长,就索性舍弃了餐具,反正这也是拜占庭人所弄出的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们如此说,依然用手指进食。 反观塞萨尔与鲍德温却能够非常好的使用这两种餐具。 因为鲍德温身上始终不曾离去的痼疾,塞萨尔非常注意他的个人卫生,虽然用手指抓东西吃,并不会导致病情恶化,但若是一日三餐均是如此,又不能频繁的沐浴更衣的话,这种卫生习惯也必然会招致一些虫子的追逐和叮咬,它们会破坏皮肤外层的屏障,引发肿胀和溃烂——普通人很快就能痊愈,最差也能去找教士,但鲍德温不行。 因此,除了一些较为正式的宴会,若是在私下里,只有他与塞萨尔两人,鲍德温也是会使用餐具的,当然最多的当然还是勺子,还有塞萨尔提供的筷子,反正这种餐具在用餐完毕后随手一折,扔进壁炉里就好,不会有任何人注意。 但在使用餐叉的时候,他的右手虽然不像左手那样时不时就会麻木,但依然无法做得与塞萨尔那样的灵巧,他有些羡慕的看着塞萨尔用那把餐叉端起滑溜溜的醋虾仁,又舀起四处乱滚的橄榄,更能够将柔滑的羊奶酪举起来完整的放入口中。 “你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轻一点就行了,慢慢来,不必着急,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来催促我们。”塞萨尔说,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毕竟已经用了好几十年的筷子,对于该如何掌握手指上的力度,早已驾轻就熟。 鲍德温虽然也跟着他使用了几年筷子,但在平衡和用力上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何况沉重的纯金餐叉可要比轻盈的木筷笨重多了。 (本章完) 第194章 禁笑之令(下) 第194章 禁笑之令(下) 一些人大快朵颐,而另外一些人却已经厌倦了这种固定的菜式,连同厅堂中的轻歌曼舞,那位掌管外交事务的执事官没注意到,他的朋友已经喝多了葡萄酒,头脑开始昏沉沉的,但另一股思绪却变得格外的清晰,连同胆量也被放大了。 他的视线穿过了纷杂的人群,落在那个黑发的少年人身上,“他使用餐叉和勺子的姿态,真是优美。”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真是个法兰克人吗?又或是某位遗落在外的皇帝之子?” 或者是他的父亲,或者是祖父? 他转向他的朋友,“你见过他的父亲或者祖父吗?我是说那位埃德萨伯爵,他们是否有相似之处,他就像是个拜占庭人,犹如一位天生的明君。”他哈哈地笑道,“至少有一部分是,你还记得有哪位皇帝是黑发吗? 我记得我的历史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皇帝尤利安就是黑发,”他咕咕囔囔地说道。 人们在记述皇帝的时候,很少会详细到他的发色。一般而言,他们会记载他的身高、声音、眼神甚至详细到眉毛、鼻子和嘴巴,因为这是可以彰显人类性格与喜好的。 发色却很少提及。 “皇帝尤利安的头发是黑色的,但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那个年轻的骑士眼睛犹如翡翠一般。你记得有哪位君主的眼睛是绿色的吗? 我记得阿拉斯塔修斯一世有着一双不同颜色的眼睛,一位学者曾经这样描述,他的眼睛总是最吸引人的,一只有如白昼的天穹般蔚蓝,而另外一只则如同夜晚的湖泊般漆黑。 或许继承于他的母亲,他可能有个亚平宁或是法兰克的母亲。 他的身体是那样的颀长而又秀美,让我想起君士坦丁七世,皮肤雪白,但眼睛是蓝色的。要说,还有一位将军,曾经做过皇后的新丈夫,他也是黑色的眼睛。 哎呀,千万别与这个人有关系——他的眼睛小得就像是鼹鼠,胡须就像是鬣狗,脖子犹如乌龟,肤色好似埃塞俄比亚人,他与这个孩子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即便是黑发,他的黑发也是乌糟糟的,惹人厌烦。 他们倒是一个极端对立的两面。 我倒是想起了一位有着出众美貌,身材匀称的可敬之人。不过他的头发就像是太阳放射出来的光,也就是红色的。 还有谁吗?” 他歪倒在那里,叽叽咕咕,一开始他的执事官朋友并未曾注意到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他正在与另一个人谈论另外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当他转过头来,想要看看自己的朋友如何时,才隐约听见了一两句犹如呓语般的抱怨,他顿时面色大变,马上叫来两个奴隶,叫他们将已经喝醉的官员扶出大厅。当然,他没有忘记在朋友的嘴里塞上一块又厚又重的水牛奶酪,免得他继续胡言乱语。 他告诉奴隶们,将他带出大厅后,就交给他自己的仆人。此时,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通知自己的仆人或是朋友的亲眷。但一想到他之前已经说了那么多话,他也只能狠下心去扭转头去,不再关注对方。 而正如这位执事官所料,宴会尚未结束,就有一个宦官隐秘的递来了一张纸条,他的朋友已经被拘捕了起来。 他面色灰白的坐在他的座位上,只希望他朋友的僭越不会牵连到自己,但他的想法着实有些过于天真,方才遭受了一场大败的曼努埃尔一世,正是重新树立起威严形象的时候,即便要使用一些严峻的刑法,他也不会有任何顾忌。 在第二天,鲍德温与塞萨尔再次受邀前往竞技场参加胜利大庆典。很显然,曼努埃尔一世还在努力,意欲将这次令人沮丧的失败渲染为一场胜利——即便证据不是那么确凿——因此亚拉萨路的国王是必须出场的重要宾客。 虽然他们只能算作后来的援军,但他们若是被曼努埃尔一世雇佣的,那么雇佣兵的胜利,岂不也是曼努埃尔一世的胜利吗? 事实上,他们在一场堂堂正正的战事中将阿尔斯兰二世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即便皇帝那时候正在逃跑,也不妨碍他将这份荣耀借用一部分挂在自己的身上。 一早,他们就跟随着曼努埃尔一世一起动身前往竞技场,曼努埃尔一世在竞技场当然有专属于他的观景露台——这个露台有一条通道与大皇宫相连。也就是说,曼努埃尔一世并不需要踏出他的皇宫,就能够直接从通道走到竞技场。 这座竞技场长度约有一千四百尺,宽度约有五百尺,观众的座位全都用大理石铺设,最前端的座位当然属于达官显贵,但层迭往上的座位也保证了坐在后方的平民们同样可将场中的状况一览无遗。 竞技场中遍布英雄,神明与帝王的雕像,四处都垂挂着紫色与金色的丝绸,沿着赛道则是青铜的赛马与马车的雕塑,最北端是四尊鎏金的铜驷马。 马车们将会环绕着中心岛背驰,中心岛上矗立着青铜蛇柱,“奥拜里斯克”方尖碑和君士坦丁方尖碑。 一开始用来暖场的是野兽,在驯兽师引导野兽们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演之后,就是野兽与野兽之间的厮杀,鲜血淋漓,内脏横飞的场面让鲍德温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狩猎是每个骑士所必修的功课之一,但看着这些皮毛斑斓的动物,不是为了领地,也不是为了食物,只是为了人类对于血腥和死亡的渴望而被迫缠斗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感觉不适。 更不用说之后居然还出现了角斗,人与人的决斗早在325年的时候,就被君士坦丁大帝立法废止了,但人类想要突破某种法律或者是限制时,总有想不尽的办法。 他们不再将这种残酷的表演说成角斗,而是说成决斗,只不过与骑士之间的角斗不同,他们并不采用马上比武的方式,而是穿着着简单的甲胄,举着圆盾和短剑来一决生死。 他们比古罗马的角斗士更为不幸,在这里没有最后的宽赦这种说法,观众们并不会举起大拇指来允许受伤者得回自己的性命,他们只会沉默而又兴奋地注视着,等待着一方的死亡,就像是一群迫不及待扑进血泊中吮吸的蠕虫。 这种表演已经令鲍德温转过头去,拒绝观看。 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 ——————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在希拉克略的历史课与礼仪课中,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到过拜占庭帝国所盛行的一条法律——这条法律是查士丁尼一世(527-565年)订立的,他建立了法典后,为了维护君王的尊严,就将“对皇帝的言辞不敬”列入了法典的条令之中。 在这本著名的法典中,明确的提到过,任何人敢于公开嘲讽,讥笑皇帝,将会被处以剥夺财产,流放异国或者剜口割舌之刑。 希拉克略曾说,从这点来看,拜占庭帝国就不可能是古罗马最为纯粹的继承者——毕竟,曾经的古罗马帝国皇帝从根本上来说,还是会受到元老院以及军团们掣肘的“元首”,从君士坦丁大帝开始,皇帝才成为了真正的皇帝,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宗教与政治的双重核心。 他甚至特意准备的钱币,小像和装饰物(一个胸针)交给两个孩子,让他们观看上面的皇帝形象。 虽然每个基督徒国王都会将自己的面容刻印在钱币上,让他的民众熟悉这张面孔,但在装饰品上,国王的形象就极其罕见,除非他已经被罗马教会确定成圣。 而在拜占庭,帝国皇帝的形象随处可见,不仅仅是在金币上,在教堂的壁画上,在玻璃的圣像中,在大臣与将领的饰物里——他们会将有着皇帝形象的胸针别在帽子和斗篷上,以此来展现自己对皇帝的忠诚。 皇帝的形象被举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查士丁尼大帝所制定的法典中的这一条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数代皇帝都曾经对此修订和补充。 到了七世纪末,这条法律已经严苛到了叫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在这条法令中不止一次的用到了——“一切”、“任何”、“凡是”、“所有”……这些本不该轻易出现在法令中的词语。 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说,无论是言语、文字、诗歌还是剧本,又或只是随意哼唱的几声小调,只要有任何对皇帝的描述,就有可能会被认为触犯了这条法律。 而所谓的公共场合,限定在只要有两位旁听者,就可被判为公共,更令人感到无比讽刺的是,这条法令中将告密者也列入了触犯法律的犯人行列之中。 因为他若是想要控告某人的话,必然要将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他既然说了,那就是犯了罪。 公开行刑虽然在十字军国家中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但受到塞萨尔的影响,鲍德温即便暂时无法禁止,但也不会鼓励——尊重生命。这条在这个时代,无人会去遵从,也无人会去宣讲的理念已经深刻的印在了他的心中。 所以当他看着这两个犯人被押送上来的时候,并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懊恼——早知道他就称病不来了。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毕竟在昨晚的宴会上,皇帝不止一次的举杯要求众人与他共庆对阿尔斯兰二世的胜利——没有了鲍德温,这份胜胜利又从何而来呢? 而在这场操纵舆论,愚弄民众的大庆典中,他更是不可或缺的摆设之一。 只是接下来的场景,即便是一向严酷冷血的圣殿骑士都觉得有些目不忍睹。 两个年轻人,只穿着粗糙的亚麻短袍,赤裸着四肢和双脚,头发蓬地被拖到众人面前,缠在他们腰间的铁链铿锵作响,偶尔发出的呜咽声更是叫人心生怜悯。 他们跪在皇帝的露台下,被上万人注视着,一位衣着华丽的枢密学士(他并不是法官,但在皇帝的允许下,可以从事一些司法活动)展开了一张厚重的羊皮纸,高声念出他们的罪名。 这俩人就是那个酒后失态的家伙,以及他不幸的执事官朋友,虽然执事官已经做了一番努力,但在皇帝有意立威的时候,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 他举起一张惨淡的面孔,等待枢密学士将他的罪名宣读完毕——他和他的朋友都犯了对君王不敬的罪过。 枢密学士的话语方才落地,周边的民众都发出了兴奋的呼喊。 但就如塞萨尔曾经在圣十字堡看到过的那样,他们的欢呼很难说有多少对正义的渴求,更多的还是想要尽快欣赏到一场血腥的表演。而他们也并未失望,两名罪犯被戴上了印着皇帝肖像的“耻辱面纱”,然后执行刑罚的刽子手上前,手持着鞭子,他们每人都要受三十鞭。 这三十鞭并不如骑士们常见的那样打在脊背,臀部或者是大腿上。虽然名义上是为了降低丧命的可能,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延长这份折磨,执行者是从肩胛处开始鞭打犯人的。 肩胛处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即便是最为强壮的人,那里也没有多少肌肉覆盖,只需要几鞭子就可以打得皮开肉绽,骨骼外露,他们发出的惨叫声传遍了整座竞技场,就连竞技场外的人都能听见。 而这只是漫长酷刑的开端。 因为他们被认为罪行严重,所以还需要受两种刑罚,一种是用热烙铁将皇帝的徽记(曼努埃尔一世的徽记是他骑在马上,所以格外的大)烙在他们的面颊上,意味着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名。 之后他们还要被切除舌尖,让他们永远无法再吐出亵渎的词语。值得庆幸的是,皇帝至少还开恩让他们的家人以赎买的方式请来教士为他们治疗,但很难说,是为了留下这两个警示的活招牌,还是出于仁慈。 有过这么一场鲜血淋漓的演出,鲍德温彻底失去了观看之后表演的兴趣。 他和塞萨尔两人如坐针毡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底下如火如荼的赛马表演与模拟战斗的表演。 正如阿莱克修斯所说,确实有放入海水,模拟海战的表演。表演一直从黄昏时分持续到了夜晚,漆黑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燃烧的火把和船帆,但要说究竟看见了什么,两人只怕都说不出来。 没有什么比那两片血肉模糊的面孔和空洞的嘴巴更让他们印象深刻的了。 (本章完) 第195章 皇帝之女的婚事 第195章 皇帝之女的婚事 惩处了两个多嘴饶舌的人——即便他们并没有公开指责曼努埃尔一世——但曼努埃尔一世依然认为,他们如此随意的将一个外来的法兰克骑士说成是某个皇帝的后裔,并且声称他有明君之相,就是对皇帝的恶意侮辱与亵渎。 哪怕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醉鬼的胡言乱语,另一个人还设法劝阻过,他还是忍不住从心头升起了无法熄灭的怒火。 这把怒火需要很多个人的鲜血浇淋才能熄灭,单单两个人的还不够。但在这个时候,他也知道,应当继续保持一张仁善而又慷慨的面孔,才能安抚那些心有不满的臣下。 不过为了消弭心中的这股不满,他没有去皇后那里。虽然皇后派遣侍女来向皇帝发出了邀请,但他也知道,这具年迈的身躯与衰老的面容,对一个年轻力壮,欲望满满的女人来说,毫无吸引力。 皇后请他去,也不过就是为了向他抱怨她的兄弟,也就是博希蒙德三世。 就像是大部分贵族子女那样,这对姐弟之间并没有相处过多久,更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博希蒙德出生后没多久,他们的亲生父亲就战死在了战场上。随后他们的母亲康斯坦丝很快找到了一个十字军骑士,也就是后来的,沙蒂永的雷纳德做了新丈夫。 他们以为博希蒙德三世摄政的名义把控了安条克公国十几年。在这段时间里,博希蒙德甚至无法返回安条克,只能在亚拉萨路的圣十字堡里艰难求存。他,还有雷蒙,年龄与鲍德温三世有将近十岁的差距,倒是与阿马里克一世相仿,这就导致了他们根本无法踏入鲍德温三世的亲信圈子。 博希蒙德没有办法借助亚拉萨路国王的力量,来索回原先属于他的权利。但毫无疑问的,他曾经多次联系过自己的姐姐,但很明显,在那个时候皇后并没有给自己的弟弟多少帮助,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母亲和继父设法贿赂了她,让她在这件事情上保持沉默——作为回报,他们会给他找一门好亲事。 他们也确实兑现了诺言,虽然曼努埃尔一世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但谁不想成为拜占庭帝国的奥古斯塔呢?(在拜占庭,人们称呼皇帝的时候会称他为巴西琉斯,这是一个希腊式的称呼。但在称呼王后的时候,却会采用罗马式的称呼,也就是奥古斯特的变体奥古斯塔)。 她嫁到拜占庭的这几年,堪称称心如意,甚至为曼努埃尔一世生了个儿子。 博希蒙德重新夺回大权后,她也确实有想过与这个弟弟和解,当博希蒙德三世在一次战争中成为了撒拉逊人的阶下囚时,也是她再三请求,曼努埃尔一世才做了那个中介人,左右斡旋,设法将博希蒙德三世赎买了回来。 之后博希蒙德三世还已经娶了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孙女,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更进一层才对,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利。 博希蒙德依然在记恨她,像这次他明明可以随着曼努埃尔一世返回君士坦丁堡,他们姐弟也可以再见一次面,好好诉说一下别离时发生的事情,以及对今后的期望…… 什么样的期望呢?当然是她的儿子成为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喽,她已经看到了曼努埃尔一世有多么忌惮他的长子阿莱克修斯,她的儿子虽然只有六岁,但只要是孩子都是会长大的,她不能等他长到了十多岁的时候再来筹谋。 若是那时候曼努埃尔一世还没死,谁知道他会为了那张宝座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反正拜占庭的皇帝对于血缘亲情并没有多少渴望,他们都是一群屠夫,一群疯子,以及……“毫无人伦的畜生!”当得知曼努埃尔一世不会来到她宫中的时候,皇后忍不住怒骂了一句。 随后她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幸好她身边的侍女怕她在愤怒之下,迁怒于她们,已经避出了房间。没有人听到她在惶急之下骂出的这句话,在她的心中还是犹如被毒蛇撕咬着,一边无声的痛骂曼努埃尔一世的无情,一边又抱怨弟弟的无能和愚蠢。 她已经知道了在之前的那场远征中损失最大的就是安条克。但正因为如此,博希蒙德三世才应该尽快来到她身边。若是他们能够将只有六岁的小皇子推上王位,不要说损失了一万人,即便损失了十万人,拜占庭帝国也能给予安条克大公足够的补偿。 何况现在作为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女婿和妻舅,博希蒙德三世不得不做出一副万般恭顺的姿态——他也应该受够了这样的折辱。但若是小皇子上位,他就成了皇帝的舅舅,或许成为摄政王也说不定。 但博希蒙德没有来,她的一切计划就成了泡影。她气得在房间里团团转,侍女们只听房间里不断的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个个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 但在曼努埃尔一世这边,皇帝的心情却要比皇后好多了。 毕竟他今晚召见妃嫔是他最为宠爱的女人之一,傲慢而又奢侈的西奥多拉,她和亚拉萨路王太后,玛利亚的母亲一样,也是曼努埃尔一世的亲侄女,她并不以这段混乱而又肮脏的关系感到羞愧。 有什么好羞愧的,她被召进宫中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而她父亲的头颅还悬挂在城墙上,她的兄弟都已经被阉割,一些在高热中痛苦的死去,一些则沦为卑贱的宦官。即便她是那样的年幼,也知道所见到的这个男人掌控着自己的生死,甚至能够让她生不如死。 她在脸上挂起一个崇敬又温顺的笑容——虽然她对其她人都表现得十分严厉,但在曼努埃尔一世面前,她永远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不,不该这样说,猫咪还有利爪,她就是一朵,没有尖刺的,任曼努埃尔一世随意采撷或者是蹂躏。 曼努埃尔一世相当满意,虽然结束的很快,皇帝依然觉得心旷神怡,之前的烦恼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了。 西奥多拉看到皇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还以为曼努埃尔一世是想要入睡了,她正想要叫侍女们拿催眠的香料过来,却见曼努埃尔一世摆了摆手,“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女人立即蜷起身体,匍匐在曼努埃尔一世的脚边,捧着他的一只手,放在唇边亲吻“请说吧,我的爱人我的君主,我的一切,我静候您的吩咐。” 曼努埃尔一世微微睁开眼睛,香料盒中所弥漫出的雾气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马上又闭上了眼睛,免得徒增烦恼。“安娜怎么样了?” 他这样一问,倒是让西奥多拉恍惚了一下,她有些不太明白,曼努埃尔一世怎么突然提起了安娜。 &lt;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gt;&lt;/iframe&gt; 安娜不是别人,这是曼努埃尔一世的第一任妻子为其生下的长女,她和曼努埃尔一世总共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就是鲍德温与塞萨尔之前曾经见到的阿莱克修斯,还有两个女儿,其中之一在四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长大成人的是安娜,她是52年生的,无论是在撒拉逊人中,还是在拜占庭帝国,又或是在亚拉萨路,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就应该嫁人生子,甚至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了。 但这位安娜该怎么说呢?她和她的兄长阿莱克修斯一样,正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 因为曼努埃尔一世已经否认了与第一任妻子的婚约,所以他们都是私生子女,这就导致了她们将来的婚姻,也只能在低一等的臣子,或者是在同样的私生子女中挑选。 阿莱克修斯的婚姻大事倒不是非常紧急,毕竟他是一个男人。但他的妹妹安娜就有点叫人无处着手了,谁也不知道娶了这个不被承认的公主是福是祸。 若是不想成为修女,安娜唯一的选择就是外嫁。 在几年前,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想要与拜占庭帝国联姻的时候,西奥多拉作为她的监护人,也曾经试图为她争取,但她还没有提出,就被曼努埃尔一世否决了(另一个官员提出的建议)。 曼努埃尔一世的态度非常明确,不会把她嫁给任何一个有军队的君王,西奥多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这个女儿的丈夫将会成为她那个长子的臂助。 最终西奥多拉只能遗憾的看着她的另一个敌人的女儿,成为了亚拉萨路的王后,现在是王太后了。 现在曼努埃尔一世突然又提起了这个女儿,西奥多拉一瞬间浑身的毛发都直竖了起来,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曼努埃尔一世说话从来就不会无的放矢。 他提起安娜,肯定是因为已经想好了要将这枚棋子放在什么地方? 她最怕的就是曼努埃尔一世决定将安娜送到修道院去,安娜的母亲做了十二年的皇后,虽然不得拜占庭帝国人的喜欢,但她一直对宫中的女人有所庇护与照拂。虽然西奥多拉时常做出看似挑衅皇后的行为,但那也只是争宠的一种方式。 没有一个男人会高兴看到自己的后宫和睦一片——这些女人,就像是在朝廷上的臣子,不相互攻击,彼此竞争。那么他作为这个丈夫和君王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而已经抚养了这个女孩十几年的西奥多拉当然希望她能够有一个不错的归宿。 “西奥多拉?” 曼努埃尔一世轻声问道,虽然声音很低沉,但对于西奥多拉来说,简直就是劈在她身上的一道雷霆,她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您是说那个孩子吗?她很好,一直在读经,做工,为您以及她兄弟的安康祈祷。” “只有这样吗?”曼努埃尔一世微微侧过头,眼睛虽然还是没有睁开,却仿佛已经穿透了那双松弛的眼皮,紧盯着西奥多拉:“她没有怨恨我吗?我抛弃了她的母亲,将她变做了可耻的私生女。” 西奥多拉竭尽全力地放松自己,露出了一个故作讶异的微笑。 “您在说些什么啊,谁都知道,您之前的那桩……婚姻,只是一桩错误啊,您及时地挽回了这件坏事,没让科斯马斯(曾经的拜占庭帝国的牧首,与曼努埃尔一世的敌人关系亲密)的诅咒损坏整个帝国的基座,而且您对待她们,依然如同之前的那样。 您看,您依然称她为波菲洛吉尼塔(意思则视为生于紫室者),她在您的宫廷中长大,身着绫罗,饮食丰盛,还有数不尽的侍女在服侍她,您说她能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呢?” 曼努埃尔一世满意的笑了笑,“那么说,她依然还爱着我?” “哪有女儿不爱父亲的,”西奥多拉理直气壮的说道,“您是想要去看看她吗?相信我,一见到您,她立刻会泪流满面的扑到您的脚下,亲吻您的袍子的。” “不,我不打算去见她,只是……她今年应该几岁了?” “二十四了,快要二十五了。” “你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她的母亲嫁给我的时候,也只有十二岁,我是应该将她的婚事放上行程了。” 西奥多拉的动作停止了一下,她马上露出一个笑容,希望皇帝没有注意到这点,“这是一桩好事,我相信您会为她选择一个很好的丈夫。” “确实,有人说他有明君之相。”曼努埃尔一世终于睁开了眼睛,不那么意外地在西奥多拉眼中找到了一丝惶恐,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位年迈的皇帝对这些词语有多么敏感,“放心吧,”他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娇艳的面孔,“他是不可能成为一个皇帝的,不?他甚至不可能成为一个国王。他只是一个十字军骑士,虽然有着伯爵的尊号,但他的父亲早已丢失了他们的领地。 他现在不过是亚拉萨路国王的一个臣子罢了。”他的大拇指轻轻地划过西奥多拉的眼睛,西奥多拉一动也不敢动,哪怕指头粗糙的表面已经割伤了她柔弱的眼球,让她不得不流下泪来。 曼努埃尔一世为她轻轻拭掉了滴落下来的泪珠,慢悠悠的说道“这对安娜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免得她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而且,你若是见了那个少年,你也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件再好也没有过的婚事,”他似乎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他甚至要比十六岁的我更为英俊,犹如月神的宠儿降临到了这个世间。” (本章完) 第196章 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第196章 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生于紫室者,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称呼啊,她们是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子与长女,尊贵的程度仅次于皇帝。当人们将曼努埃尔一世称为巴西琉斯的时候,也将她的兄长称为凯撒,将她称为巴塞利莎(巴西琉斯的变体)或者是奥古斯坦。 但到了今天,她的兄长居然只能与曼努埃尔一世的那些私生子一起使用一个最高贵者的称号,她呢,她的母亲曾经是奥古斯塔,但现在这个称号已经被她的继母夺去,人们只能将她称之为显贵者,几乎与那些毫无王室血脉的贵女相等,这种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称呼,每次都能刺痛她的耳朵和心。 但这些事情她是无可改变的,就像她也无法改变父亲的心意,提醒他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丈夫,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宫廷一般,她甚至见不到曼努埃尔一世——被宦官与妃嫔们包围着的最高统治者,从来就只会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面孔,而她已经被皇帝忽略了十几年。 安娜紧握着手中的书卷,它是著名的学者阿加提亚斯所撰写的一首诗歌,她低下头,漆黑的字母跃入她的眼帘:“死亡是安息之母,她解除病痛与贫困。为什么要怕她呢?人只有一死,谁都不可能死两次啊。”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向往其中的场景时,她就像是扔掉一捧灼热的炭火那样,扔掉了手中的书卷。 她必须承认,在这几年中,她不止一次的想过死。 人们总是爱践踏弱者的,尤其是这个弱者还有着一个崇高的身份时,那种隐秘的快感,除了那些意志坚定,品行高尚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卑贱,都免不了会迅速地沉溺其中——如果不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宠妃西奥多拉一直陪伴和庇护着她,她的遭遇只怕不会比那些游荡在竞技场中的穷苦女孩好多少。 她们在小的时候需要干着各种繁琐的杂活,长大后,不是被她们的父亲,就是被她们的母亲,甚至是她们的丈夫推向客人们竞相叫价的高台。 大皇宫并不比竞技场更洁净,更高尚。事实上,隐藏在其中的污秽也要比人们以为得多。哪怕曼努埃尔一世已经公开将自己的亲侄女纳了为了妃嫔也是如此。 除了曼努埃尔一世之外,能够进出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可以随意摆弄宫廷中无人照看的女孩,无论他是这些女孩的父亲、叔伯,甚至兄弟。 “你在想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公主一跳。她猛地从自己坐着的椅子上跃了起来,只见自己身边的侍女都已经沉默地跪下,她们没有提醒她,这并不奇怪。 “阿莱克修斯。” 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子阿莱克修斯,也就是那个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的皇太子,她的兄弟。按理说,他们兄妹两人应当在这个冰冷的魔窟中相濡以沫,互帮互助,事实却并非如此。曼努埃尔一世迎娶安条克的玛丽时,阿莱克修斯早已成年,他曾经雄心万丈,也对自己的小妹妹呵护有加,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依然拥有荣耀和权利的时候。 若是其他人敢于染指他手中的东西,阿莱克修斯会毫不犹豫的提起剑来,砍下他们的头颅,但这样做的却是他们的父亲和君王,是他们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独裁者。 而在这次远征之前,曼努埃尔一世并未让他的臣子和民众失望过,他位高权重,威风赫赫,无人敢轻易撩拨狮子鬃毛,就算是她的兄长也是如此,但你要说,他就愿意甘愿这样的挫败和折磨,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依然在尝试。虽然每一次尝试都在曼努埃尔一世的有意纵容下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就连安娜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她曾经试图劝说自己的兄长,结果却是被他扇了一巴掌。 但你要说,她就此对阿莱克修斯心灰意冷了吗?不,并没有,他们的母亲去世之后,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遗产,或者说这些遗产已经被曼努埃尔一世所剥夺,用在了他自己或者是其他妃嫔身上——他看待他们,不像是看待自己的后代,倒像是在看待自己的仇敌。 对于安娜来说,阿莱克修斯就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也是最重要的遗物。但阿莱克修斯显然不那么认为,看到安娜防备的神情,阿莱克修斯露出了不满的神情:“你在害怕什么?妹妹?” “我在害怕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 安娜反问道,她以为可以让她的兄长愧疚,但她的兄长只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那是你十二岁的事情。而你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如果你听从了我那时候的安排,你或许已经成为了一个祖母,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祖母?” 安娜拧起了嘴唇,盯着阿莱克修斯,一言不发。 阿莱克修斯说的是,在她十二岁,不,应该说十一岁的时候——那个晚上距离她十二岁还有几个小时——阿莱克修斯突然找到了她,并且把她偷偷的带了出去,他把她带到了一座距离大皇宫不远的小教堂里。 那时候安娜还天真的以为,阿莱克修斯是打算和她一起为母亲做一桩圣事,毕竟她们的父亲不允许他们公开的悼念他的第一任皇后,但没想到的是,阿莱克修斯只是要求她和一个中年军官结婚。 对于那天的事情,安娜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种极端的疯狂与恐惧。 这两种情感驱使她发出了犹如女妖般的嚎叫,那个军官还打算强迫她,但因为她之前的叫嚷声已经引来了一些教士,他才不得不放弃她逃跑。随后她的兄长还愤怒的指责了她,认为她不识好歹。 但安娜那时候虽然幼小,但她的新监护人也就是西奥多拉,接过监护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她详详细细地分析了查士丁尼法典以及罗马法中对女人和婚姻所定制的各种条款。 她很清楚,她的兄长并不是要给她一桩婚姻,而是要将她作为一件不错的礼物送给某个他可能想要收买的人,一旦她被玷污了,她今后就只是她兄长手中的一枚筹码,任何他觉得可能对他有利的赌局,他都会把她丢出去,他并不爱她,甚至可以说不爱惜她。 而她盯着阿莱克修斯的时候,阿莱克修斯也在注视着这个妹妹,他们的父亲根本不想管他们,曼努埃尔一世的有意漠视,也让周围的人开始装聋作哑。 但作为一个男子,阿勒克修斯还是可以得到最高贵者的称号,以及担任宫廷中的职务。但他的妹妹——只要曼努埃尔一世不说,就没有人敢越俎代庖,向其询问公主的婚事。 不然当初阿莱克修斯也不会出此下策。 “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他说:“我们的父亲给你找了一个丈夫。”他看到安娜的眼中迸发出了一点希望的火光,顿时恶毒的笑了笑,“你不是以为那是个很好的婚约对象吧。他并不是拜占庭帝国的人,也不是某个哈里发,苏丹或是基督徒的国王。那只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只有一个很小的城市做领地,而他祖父和父亲所拥有的城堡以及所有的一切已经成了阿拉伯人的战利品,他要比你小上七八岁,还很年轻,正在亚拉萨路国王身边做侍从。” 他有意拉长了声音,好让他的妹妹从中品味出不祥的意味,“但要我看,他也并未得到多大的爱重。至少他的身上暂时还没有任何官职,虽然有一个伯爵的头衔,但谁都知道他在一年前还只是一个以撒商人的奴隶,多么可悲啊,”他的话语就犹如一缕从墓穴中吹出的寒风那样穿透了公主的躯体,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我们的父亲确实没有忘记你。不过当他想起你的时候,他的选择就是把你嫁给一个parakoimomenos。”这个称号相当恶毒,字面上这个意思就是睡在皇帝旁边的人,在四世纪出现的时候,是专属于宦官的。哪怕现在也可以用在一位受到皇帝宠爱的近臣身上,但对于一位曾经是巴塞利莎的女性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耻辱了。 “趁这件事情还没有被公布的时候,我来给你一个建议。”阿莱克修斯说道,“在这几年里,我仍旧允许你保有你的贞洁,”他用那种像是为某种货物估价般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妹妹的面孔和身体。 对于一些男性来说,二十五岁的女人太老了,但这里毕竟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后宫,无论如何,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女都不会在吃穿住行方面受到苛待,而且西奥多拉也确实不是那种会在孩子身上动用什么下作手段的女人,她将安娜养的很好。 安娜没有西奥多拉的那种艳丽与妩媚,却很符合现在的人们对于一个贤妻良母的想象,她头发漆黑,编成了两条粗粗的辫子,黑毛毡做成的发冠上镶嵌着金托的宝石,一张长方形的白色头纱被固定在发冠上,从她的发顶垂到肩头,她皮肤白皙,肌肤柔嫩,眉毛有些散,但可以用炭笔来补足,她的眼睛尤其漂亮,虽然比不上她的婚约对象,但那双小鹿般的褐色眼睛也会有很多人喜欢。 她的嘴唇红润,手指粉白,身形有些单薄,但没关系,只要生育上一两个孩子,她就会很快丰腴起来。“现在你若是愿意跟我走,”阿莱克修斯说,“我会把你带出大皇宫,让你和我手下的一个军官结婚,只要你们举行了婚礼,父亲虽然会感到恼怒,但也不会说些什么。” “如果我说不呢?”安娜问道,她不是想要相信自己的父亲,而是同样不愿意对自己的兄长抱有期望,她的回答让阿莱克修斯悍然变色,“这就由不得你了,我的妹妹。”他硬邦邦地说道,然后上前来。 安娜放声大叫,阿莱克修斯才抓住了她的头发,想要给她几耳光,就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呼叫声。 阿莱克修斯的动作僵住了,他转过头去。看到曼努埃尔一世的宠妃——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堂姐正匆忙的提着长袍向这里奔来。她身后跟随着步履纷乱的侍女和宦官,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轻轻哼了一声,看来之前的打算已经无法达成了。 他在听说曼努埃尔一世有意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一个毫无势力可言的十字军骑士的时候,就觉得情势不妙,这可能是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安娜很美,即便不美,就一个曼努埃尔一世长女的身份,就能让许多人对她神魂颠倒,而他一直忍耐到今天不去毁坏她的贞洁,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曼努埃尔一世之所以这么做,他也能猜到几分。 凯撒曾经被一群海盗抓住,海盗们向他索要20塔兰特(一塔兰特约二十六公斤)的白银的赎金,他却哈哈大笑,说,不,这是对于一个贵族的侮辱,你们应当索要50塔兰特,海盗们将信将疑,但还是这么做了,在得到50塔兰特后,他们释放了凯撒。 但后来,凯撒率军返回,将这群海盗一网打尽,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从很早开始,罗马人就在极其慎重地看待自己的身价,而这种认知也已经从罗马辐射到了很多地方,包括覆灭了罗马帝国的蛮族。 从国王到骑士,若是击败了他们的人,没有提出与他们身份相等的赎金,他们反而会勃然大怒,觉得受到了侮辱。 一个皇帝就更是不用说了。但问题是,拜占庭帝国在这场远征中,虽然没有损失多少人马,但在钱财上确实被迫耗费了许多——空了近一半的国库,这还不算那些被烧掉,今后还要重新打造起来的器械。 皇帝之前为了寻求援军,又向亚拉萨路国王许诺了十五万个金币以及一百件紫色丝袍,这又是一大笔开销。 如今他要酬谢那两个救了他命的年轻人,亚拉萨路国王也就算了,他身边的埃德萨伯爵却让曼努埃尔一世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他没有军队,也没有领地,甚至没有愿意支持他的人。虽然他与亚拉萨路年轻的国王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但无论怎么真挚的感情曼努埃尔一世也见过不少了,这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消失的东西,在他眼中不值一文。 皇帝思虑再三,还是无法决定应当用什么样的酬劳来回报这个年轻人的救命之恩——直到他想起自己还有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皇帝的女儿,若不是曼努埃尔一世的猜忌,她现在应当是整个帝国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 一个小小的十字军骑士能够娶到这样的一个妻子,难道不该万般惶恐,感恩戴德吗? 要知道阿马里克一世娶的都不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女儿,而是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孙女。 —————— “您答应了?!”大卫忍不住第一个惊叫起来,他甚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引来了他父亲恶狠狠的一瞪,雷蒙倒觉得这很合适——一个没有头衔,也没有嫁妆,更没有领地的私生女配上一个身世不明的侍从,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他还觉得是塞萨尔高攀了呢。 但大卫可不这么觉得,作为一个伯爵的儿子,他在课程上最先接触到的名词,不是圣经,也不是诗歌,而是各个家族的谱系,他和鲍德温有着一样的想法,塞萨尔原先就根基薄弱。为了弥补这一点,他们一定要设法给他娶一个有着广阔领地的女继承人才行,或者说,十字军骑士团中的大团长,司铎长,或者是某个主教的姐妹和女儿。 有了他们的支持,塞萨尔才有在战场以及宫廷中立足并且强大的机会。 一个拜占庭帝国的公主能够帮到什么忙?更别说是个没什么权力的私生女。 阿马里克一世也是很快就去世了,不然他现在都要感到懊悔。 鲍德温只能做手势让大卫坐下,他看向塞萨尔,发现他并不惊慌。 “你不担心吗?” “有你我就不担心。”塞萨尔平静地说:“他肯定给了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本章完) 第197章 确实无法拒绝 第197章 确实无法拒绝 “塞浦路斯。” 即便是鲍德温,都要深深地吸一口气才能说出这个单词。 他话音落地,房间里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众人们都觉得难以相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鲍德温又重复了一遍,“塞浦路斯,他愿意将塞浦路斯作为公主安娜的嫁妆。” 不等人们发出惊呼,就见一个人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说起来,大卫还是跟他的父亲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雷蒙的动静比他的儿子更大一些。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甚至掀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 “这是埃德萨伯爵的婚事。”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和善”地提醒,不是你儿子的,后半句话,他礼貌的没有说出口,但其中讥讽的意味异常浓厚。 雷蒙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绝不可能! 塞浦路斯是个什么地方?它是孤悬在地中海东部的一艘黄金孤舟。 这个岛屿并不能说是地中海最大的,却有着相当重要的战略位置——它犹如一片叶子,叶柄朝向亚美尼亚,叶片北端朝向小亚细亚半岛的海岸线,南端朝向阿拉比半岛的海岸线,叶尖朝向埃及。 可以说,法兰克乃至整个欧罗巴的朝圣者们,若要前往亚拉萨路等地朝圣,无论是海路还是陆路,这座岛屿都可以说是必经之地。 更不用说,这座岛屿并不荒芜贫瘠,它出产大量的谷物、葡萄、橄榄和水果等农产品,这些农产品不仅能够满足本地居民所需,还向周边地区倾销——尤其是塞浦路斯的葡萄酒,他们不久之前才在皇帝的宴会上品尝过,酒香浓郁,甜蜜可口。 而在这座岛屿上,还有铁、盐、石膏、石等矿产,但最为令人垂涎的还是铜矿,塞浦路斯的铜矿产量在古罗马时期就已经在地中海地区首屈一指,copper——“铜”就来自于此,原本的意思为“塞浦路斯的金属” 还有,还有如同鱼群般密集,往来穿梭的商船们,他们将从东方、北非和地中海其他地区进口的丝绸、香料、珠宝、陶瓷等数之不尽的珍宝运往这座岛屿,而后再在这座岛屿上进行分割和销售,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船只从塞浦路斯出发,将这些奢侈品带给那些翘首以待的国王,领主和爵爷们。 这样大手笔的一份嫁妆,即便是要将他的这个私生女嫁给亚拉萨路的国王也够了,他却用来恩赐一个小小的骑士,哪怕这个侍从曾经救过他——送些金子和丝袍不就够了吗? 这门婚事应该属于他的儿子大卫才对,雷蒙几乎就要将这句话说出口了,幸好大卫暂时处在国王视线的死角里,他还没来得及为塞萨尔感到高兴,就看到了他父亲的神情。 他了解他的父亲。如果他不制止,他父亲下一句话,可能就是请求国王将这本婚事转给他,大卫立即疯狂的开始摇头摆手,一边做出恳求的动作与神情,同时飞快地在鲍德温和塞萨尔的头上绕圈,意思是他们的友情坚不可摧,不会因为一个摄政大臣的话语而改变主意。 塞萨尔是能够看得到大卫动作的,但他也只能忍着笑拉着鲍德温的手,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那边鲍德温也若有所觉,但塞萨尔不让他去看,他也不会特意转过头去,免得给大卫个难堪。 此时,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站了起来。他走到雷蒙的身后,为他扶起了椅子,这并不是出于尊重或者是献媚,而是作为一个老骑士,着实不愿意看着雷蒙沦落到受人嘲笑的境地。他将椅子扶好,抓住雷蒙的手臂,打断了他:“塞浦路斯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这句话说得可真是违心,面孔都变得狰狞了起来,但他的理由也不是那么牵强。 塞浦路斯处在了这样的地理位置,就注定了它不可能得到安宁。它曾经属于迈锡尼-阿卡亚人,后来又归属于亚历山大大帝,继而被古罗马人统治,拜占庭人从古罗马帝国那里继承了它,但直至今日,拜占庭帝国已日落西山,一日比一日衰弱。 他们强大的海军也只能徘徊在爱琴海一带,竭力维持帝国本土的疆域,难以扩展到塞浦路斯。这就导致了塞浦路斯经常受到其他国家——无论是突厥塞尔柱人,还是亚美尼亚人,又或者是十字军国家的骚扰,但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毋庸置疑的还是南侧的撒拉逊人。 埃及的法蒂玛王朝的海上力量固然无法与曾经的拜占庭相比,但在地中海上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对手。他们纵横于此,只需略加惩戒,便能让塞浦洛斯苦不堪言,撒拉逊人可不仅仅会封锁航道,焚烧商船,还会封锁它的港口,甚至冲上岸去,去摧毁他们的村庄和教堂,劫走他们的居民。 久而久之,塞浦路斯人确定自己无法得到拜占庭帝国确切有力的支持后,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墙头草。 他们接受撒拉逊人的统治,也接受拜占庭帝国人的统治,反正就是交纳两份税钱嘛,富庶的塞浦路斯还支撑得起,总比被他们之中的一方彻底摧毁来得好。 也就是说拜占庭的曼努埃尔一世将塞浦洛斯作为嫁妆,并不是割舍了一大块肥美的好肉,更有可能是抛出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但就像是塞萨尔之前所说的那样,这确实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就连最为谨慎的善堂骑士团大团长都默然无语,那可是塞浦路斯啊。 若是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将这份婚约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入团之时的誓言,重新恢复到凡俗的身份,迎娶公主,不,就算迎娶皇帝,迎娶一匹马,一根草,他们都会欣然应允。 那是一块多么重要的地方啊,除了它的港口,出产和居民,它的地理位置注定了,谁拥有那块地方,就能够改变现有的局势。 十字军国家的后继无力,难道就只有鲍德温和塞萨尔发现吗?当然不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所察觉,但又很难想出对应的计策。 当初十字军能够从撒拉逊人手中夺回圣城以及其他地方,正是因为那时候欧罗巴地区战局动荡,民不聊生,加上接踵而至的数次饥荒,人们只能将希望投注在上帝身上,才能够有这样多的领主与骑士,同心协力地来到这里地方,从撒拉逊人的手中夺取一处立足之地。 但伴随着他们各自在阿拉比半岛的边缘地带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圣地以及周边地区就再次陷入一个僵局,成为既得利益者的国王和领主们不愿意向骑士们分配他们手中的土地,这就导致了不再会有骑士们来为他们效力。 没有了骑士,他们就很难再次组织得起庞大的军队来与撒拉逊人打仗,别说是取得新的领土了,就连保证现有的疆界都变得困难起来。 可不是吗?埃德萨伯国名存实亡,安条克公国更是不得不接受拜占庭帝国的鲸吞蚕食,的黎波里也不止一次地陷入到内战之中,亚拉萨路反而成为了这四个十字军国家中最为完整和强大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雷蒙一直孜孜不倦的企图从圣城攫取权利和利益的缘故。 但亚拉萨路的近况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鲍德温身上,但鲍德温身上的麻风病始终是一桩叫人无法忽略的遗憾之事。 若是能够让一个十字军骑士,一个信奉着天主基督的人,成为了塞浦路斯的领主,他们面前的阻扰便都迎刃而解了。 甚至雷蒙之前所想要的,让大卫成为姆莱原先领地的所有者的这件事情,也变得顺理成章,轻而易举起来——那个地方叫做梅尔辛,有铁矿,同时有一部分临海,塞浦路斯与那片新领地只隔着一道窄窄的海峡。 雷蒙看不起塞萨尔,甚至还有一些隐约的仇视他,但他也相信,塞萨尔的人品不会让他对大卫袖手旁观,一旦大卫成为了梅尔辛的领主,他马上就会有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这个盟友并不贪婪,说不定,大卫都无需付出什么巨大的代价就能维持数十年的稳定统治。 而对于十字军国家来说,这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安条克公国,的黎波里伯国,甚至于一部分亚拉萨路都正对塞浦路斯,而朝圣者们必须走过的小亚细亚半岛沿岸更是有三分之一被塞浦路斯囊括在保护范围之内,他们身上的压力会陡然减轻,而财富却不会流失。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满怀喜悦地注视着塞萨尔,圣殿骑士团的正式成员一般都只能由贵族出身的年轻骑士担任,所以当若弗鲁瓦第一次和他提出想要将鲍德温身边的侍从引入骑士团的时候,他就严厉的拒绝了。 虽然并不是没有变通的方法,难道之前的几十年中就没有一个贵族想要将自己的私生子或者是看中的某个平民之子塞到骑士团来了吗?当然是有的,但他不认为应当为这么一个小人物耗费心力,容貌漂亮,又能如何?他们又不是罗马的教会,需要往唱诗班里填充新鲜的小男孩。 这个想法就算是瓦尔特,甚至团内的一些年轻成员对塞萨尔倍加赞赏,他也没有改变过,但现在就不同了。他面前不单单是无地的埃德萨伯爵,国王的侍从,伯利恒骑士,还是塞浦路斯的领主。 他一想今后朝圣路上会有多么的顺畅和安全,圣殿骑士团们又会得到怎样的美誉和收入,就喜不自胜。 他强制性地将雷蒙按回到椅子中,他猜到雷蒙想要说什么,换他站在雷蒙的位置,他也会努力争取一下——塞浦路斯经常会遭到撒拉逊人的骚扰那又怎么样? 若是它真的作为公主的嫁妆,被带到了十字军国家,他相信无论是圣墓骑士团还是圣殿骑士团,又或者是善堂骑士团,都愿意让出一部分骑士来助守这个岛屿的。 “你意下如何?”鲍德温问道,他看向整个房间里唯一没有动容过,也没有说话的人,塞萨尔只是沉吟了片刻。他想,如果他拒绝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鲍德温之外,都会想要亲手撕碎了他。 这对于十字军意义重大,甚至可以影响到更远的地方,罗马的教皇甚至会在一怒之下,剥夺他的教籍将他驱逐出教会也说不定。 但在这样一份甜蜜的诱饵之后,也不知道会跟随着多少危机。 不过从他来到了这里,他所要做出的选择还少吗,塞萨尔并不认为,他比旁人更出色,但他认为自己应当能比其他人更为冷静而清晰的承受起这份压力,何况他没有多少推却的余地,于是他就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至于这位公主容貌如何,年纪多大,已经不在他们讨论的范畴之中了。只是为了这桩婚事,他们在君士坦丁堡停留的时间就不知不觉的延长了——任何婚事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谈妥的。不过看在塞浦路斯和密友的份上,鲍德温还是做出了很多让步。 依照之前的约定,他得到了十五万金币和一百件紫色丝袍。当下就代塞萨尔回赠了其中的一半,送给那位即将成为他嫂子的公主。 无论曼努埃尔一世对这位公主之前有多么的忽视,她又能够拿回多少属于她母亲的遗产,七万五千枚金币以及五十件紫色丝袍,足以充填起其嫁妆的一部分。 对此基督徒们并没有多少非议,毕竟比起塞浦路斯这些东西着实算不了什么,让他们反复讨论的是拜占庭的曼努埃尔一世还希望能够从这桩婚约中取得巨量的木材,或者是已经打造好的攻城器械,他依然抱有幻想,不肯放弃。 还有就是军队,他希望亚拉萨路国王能够继续率领着他的骑士们为他打仗。 而十字军的将领们在经过商讨后,认为这个条件也可以接受,雷蒙的的儿子大卫已经注定了要留在这里做一个领主,就算那些突厥赛尔柱人不曾与他们敌对,他们也是要继续向外扩展的。他们可以帮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打下这些领地,但究竟该如何划分和处置,就不是皇帝能说得算了的。 他们从酷热的九月留到了凉爽的十一月,直到即将进入冬季,陆上和海面上都有可能掀起不可测的风雪,或者是大浪,十字军们才决定折返。 依照拜占庭帝国的习俗,公主将会随着他们一同去往亚拉萨路,这也是拜占庭帝国的或者说大部分基督徒国家所奉行的履行婚约的方式之一。 此时无论是国家与国家,还是城堡与城堡,甚至间隔着一个村庄,都有可能有不同的语言和风俗。而作为将要在那里生活十几年几十年的未来女主人而言,尽快熟悉自己的丈夫以及他的城堡,臣属,乃至民众是一桩相当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们有可能在孩子六七岁,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议婚。而在签订了婚约后,那个还只是孩子的新娘就会被千里迢迢的送去夫家的城堡,她将在那里接受夫家女性长辈的抚养和教导,等她长到了可以缔结婚约和圆房的年纪,就已经能够对夫家的一切(需要她了解的部分)了如指掌了。 这段时间或长或短,短的是几个月长的则是几年。安娜公主当然不可能等上几年,鲍德温呢已经决定了,要在明年的献主节为两人举行婚礼。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连同塞萨尔在内的几人想方设法地打消了。 第一,这种虚荣夸张的做法,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嫉妒与防备。他并不一定会说鲍德温对塞萨尔有多么的看重,但肯定会说塞萨尔是一个虚伪卑劣的家伙,竟然在这个最重要的日子里,喧宾夺主,去掠夺一个国王的荣光。 第二,他们也不能够在亚拉萨路或者伯利恒举行婚礼。这涉及到一个婚姻主客方的问题,就像是安条客的女大公康斯坦丝与沙蒂永的雷纳德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们也没说要康斯坦丝长途跋涉到沙蒂永去完婚。 为了之后的继承权不受影响,必须是公主安娜先去往塞浦路斯,然后塞萨尔乘船过去,在塞浦路斯的圣拉撒路大教堂完成整个仪式才对。 (本章完) 第198章 白亚麻将会开出红色的花朵(上) 第198章 白亚麻将会开出红色的朵(上) “我写了一封信,你把它带在身边,等到了亚拉萨路,你就把它交给他们的王太后玛利亚。”西奥多拉说道,将一张折迭起来,但没有滴上蜂蜡的信件交给了安娜。 在拜占庭宫廷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无论是要给人带东西还是带钱,又或者是传送信件,经手的人必须要知道里面的内容,安娜抬头看了西奥多拉一眼,“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看吧。”西奥多拉并没有什么可掩饰的。这封信中,她请王太后玛利亚照看安娜,但并没用感情来打动玛利亚的意思。她们还在拜占庭帝国的大皇宫时,玛利亚的母亲和她是敌人,她们还因为各自的女儿——哪怕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养女的婚事——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作为回报,我会照看她的母亲。”玛利亚当初出嫁的时候,她的母亲还是曼努埃尔一世最为宠爱的妃子之一。但在几年前,因为一场重病她变得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曼努埃尔一世厌恶她的丑陋,更不想由此想起了自己的衰老,以及不可避免的死亡,就不再见她了。 在这场远征前,玛利亚的母亲已经被迫搬离了自己的宫殿,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间里艰难度日,她不是不想离开这里,但她无家可归,她的亲人已经死于曼努埃尔一世之手,丈夫无法怨恨和报复皇帝,却可以将这份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之前已经有过离开后宫的女人回到她所谓的家庭中,却莫名其妙得了急病死去的女人,有好事的人掘开了她们的坟墓,发现她们无一例外的遍体鳞伤,瘦骨嶙峋。 今天西奥多拉许下了这样的承诺,但发自内心的说,她也不知道这份承诺能够坚持多久,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如今的艳丽也只不过是冬季来临前的最后一次荼蘼。 “你和那位十字军骑士结婚后,就不要再离开塞浦路斯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再回来。”西奥多拉紧靠着安娜,仿如窃窃私语般地叮嘱道。 “你的年龄比他大,这是你的劣势,也是你的优势。 你要如同一个母亲般的去爱护与关心他,放心,他并不会伤害你,至少在你们有了孩子之前,不,即便有了孩子,他也会尊重你的。”西奥多拉指了指安娜的胸口,那是一个星月标志的宝石别针,此时,新月还只是拜占庭的标志,“你是拜占庭帝国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的女儿,你的父亲虽然对你做了那样残忍的事情,让你失去了原本的高贵身份,但在婚约上可是清晰地写明了,塞浦路斯是你的嫁妆。 为了这份正统性,无论如何,你活着对他才是最有利的。当然你无需与他争权,没有必要,孩子,塞浦路斯并不是一个宁静的园,他们并不完全服从我们的帝国和皇帝,他们只是一群忙碌的旅鼠,稍有风波就会及时躲藏起来,或者是四处逃窜,而那些愚昧的民众也只会跟着领头的那几个人东奔西跑,他们不会因为你是皇帝的女儿就服从你的命令。 但若是你的丈夫能够带来一支强大的军队,塞浦路斯的民众一定会表现的相当温顺——他们尊重你的丈夫,也会尊重你,这就够了。 千万不要去追寻爱情,哪怕他美如恩底弥翁,永远不要把他看作自己的丈夫,要把他看作一个可靠的朋友,或者是你的亲人,你要意识到他需要你,你也需要他,你们之间所存在的联系,远比情人要更牢固,也更尊贵。 “西奥多拉……妈妈……” 安娜浑身颤抖,几乎发不出声音,她母亲离世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而当时的西奥多拉也没比她大上几岁,与其说是西奥多拉很好的照看了她,倒不如说是她们在这座深宫中相互依靠,苟延残喘着度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 但对于安娜来说,西奥多拉也同样是她的母亲。 那声妈妈也让西奥多拉微微动容。 “终有一日我会年老色衰,或者早在这一天之前,曼努埃尔一世便已经厌弃我,也有可能,曼努埃尔一世会在某一天死去。而他的继承人视我为这座后宫中的枯枝败叶,但没关系,玛利亚的母亲可以在后宫中靠着自己的刺绣过活,我当然也可以。” “但你又不妨这样想,”西奥多拉又劝道,“你若是能和你的丈夫婚姻稳固,情谊深厚,你就能把我接到塞浦路斯去,我很愿意照看你们的孩子,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有厌烦我的话。” “我不会——我会等在那里。 若是皇帝愿意放你走,无论是我的父亲,又或者是我的兄弟,我都会立即派人前来接你。” “那可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孩子。”西奥多拉将那张羊皮纸捡起来——刚才安娜过于激动,弄掉了它也没发现,重新卷了卷塞进她的胸衣里,“这就是希望,对吗?我们必须抱持着它,才能活下去,而只有活下去,我们才能……”她的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 安娜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在这座后宫中的女人,没有一个会不想看到曼努埃尔一世,科穆宁的所有男人,甚至于是整个帝国的覆灭的。 接下来她们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似乎想要借此给予彼此一些力量和温度。 ———— 西奥多拉还在想,是否要在启程前,设法让那个基督徒骑士见见安娜,她也见见那位骑士,虽然婚事已经商定,不容更改——除非他们之中有人死了,若是那个骑士不喜欢安娜的面容,又或是在别处有什么遗憾,她可以设法从中转圜或是弥补。 但没想到的是,她还没设法求得皇帝的同意,皇帝就叫她领着公主安娜,以及宫中的那些女人,在庭院里款待亚拉萨路的国王以及臣子。 若是依照法律与教义,皇帝的妃嫔本没有这样的职责与权力,但——皇帝的旨意才是人们真正要遵从的。 拜占庭人每天要进四次餐(仅限于贵族),早餐是progevma,午餐被称为gevma,下午餐被称为deilino,晚餐则被称为deipno,一般来说,午餐和晚餐是正式宴请,早餐比较私密,所以西奥多拉能选择的就只有下午餐。 一场在庭院中的下午餐,搭起雪白的大顶篷,铺着色彩绚丽的地毯,乐师在一旁弹奏,主人和客人们席地而坐,品尝果仁千层酥,杏仁饼干,米布丁和蜜酒,但除了舞伎之外,宫廷中的女人与男性们依然间隔着一座茂密的绣球堆。 雪白,粉色与紫红色的绣球层层迭迭,坐着的人只要稍微挺直腰背,就能看到另一边的人。 “快看看吧,”一个女孩催促安娜:“快看看,是不是和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无可挑剔的美男子?!” 拜占庭帝国的人对十字军一向抱着轻蔑的看法。他们认为,这群覆灭了西罗马帝国的野蛮人就如同天生的野兽一般,既无智慧,也无道德,对待他们只需要用对待动物的态度就行了,给他们食物,他们就为你撕咬敌人,没有食物,你就要当心自己成为他们的食物。 即便他们不得不承认十字军在对抗撒拉逊人这件事情上取得的胜利,但转过头去,他们还是会轻蔑的称他们是“下等人”,而他们之前见到的十字军骑士似乎也能证明这一点,无论他是国王还是骑士团的大团长,他们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胡子油腻不堪——如果他有的话,他们的面孔因为过多的咬紧腮帮或是大吼而变得僵硬、宽大,让人们很难辨识出他们是在哭泣,还是在微笑,他们之中很少有身材高挑的秀美之人,多数又笨重,又粗壮。 但塞萨尔是完全不同的。 不怪那个被切了舌头的人会觉得这个基督徒骑士应当是个拜占庭贵族,甚至可能有着尊贵的血脉,西奥多拉在曼努埃尔一世的后宫中,不知道见过了多少美貌的女孩和男孩,就算将他们之中最美的一百个加起来,融合成一个人,也无法与这个年轻的骑士相比。 她想起曼努埃尔一世说过的话,就不由得暗自呸了一声。 倒是怂恿安娜看过,自己也悄悄拨开枝看过后,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这些年轻的女人们曾经对玛利亚充满了嫉妒,她们注定了无法离开这座大皇宫,更有可能要去服侍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她们看不见自己的前途,更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如今,她们更是将这股愤恨全都倾泻在了安娜身上。在西奥多拉要侍奉曼努埃尔一世,无暇看顾安娜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或明或暗的在安娜面前说了一些极其恶毒的话。 她们要么嘲笑安娜年纪太大,将来的丈夫却还是一个年少的骑士,等他们缔结婚约后,她的丈夫肯定将她抛在城堡里,自己出去寻欢作乐。 也有人说,即便她的丈夫愿意与她同房,安娜这个年纪也可能生不出孩子了,就算生出来,也肯定是死胎或是畸形儿,她们甚至煞有其事地说,那时若是她的丈夫已经能够独自掌控塞浦路斯,说不定还会与她解除婚约。 更有一些女孩和安娜的兄长升起了同样的猜测——她们要更灵通一些,知道安娜将来的丈夫与亚拉萨路国王关系亲近——她们自出生以来大概就没有见过什么真挚的感情,所有的甜言蜜语,耳鬓厮磨,都只是为了交换钱财和权力,或者是出于最低等的欲望。 她们绘声绘色的说起了一些所谓的爱情故事,只不过不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 安娜知道她们想要激怒她,甚至诱导她去怀疑自己的丈夫。这样,即便他们成为了夫妻,这种无端的猜测也足以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如果不是安娜已经在这座宫殿中度过了整整二十五年,她或许真的会因为这些锋利如刀刃般的言语而彷徨痛苦。 但她已经见多了无比丑陋的景象,这样浅薄的攻击又如何能够伤害得了她呢? 她没有如那些女孩希望的那样忧心忡忡,在见过了塞萨尔后,反而露出了一副坦然的神色,一个年轻而又秀美的丈夫,远胜过一个年老而又丑陋的丈夫,而且就如西奥多拉所说,即便对方不爱她,她也可以重新营造他们之间的关系,利益或是亲情可比爱情可靠多了。 安娜并未受到打击,受到打击的是那些女孩们。 她们在安娜面前胡说八道,一会儿将塞萨尔描述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一会儿把他说成一个除了容貌外毫无功绩的蠢货,一会儿又说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暴徒,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塞萨尔,所有的描述都只是为了嘲笑安娜而故意捏造出来的。 但等她们在曼努埃尔一世的允许下,见到了安娜未来的丈夫时,一刹那间就全都安静了下来。 西奥多拉第一个发现了女孩们的异样,她马上紧张起来,担心皇帝发现了她们这里的异样,别说这是皇帝允许的,若是皇帝认为她们有意背叛自己——她们或许会被抛入竞技场喂野兽。 幸好曼努埃尔一世似乎并未察觉到绣球另一端的寂静,他拍了拍手,叫来一个小丑,小丑领着一个修士。 “这位修士所感望的圣人乃是以诺。”皇帝指着修士说到:“我叫他来,让他见见我的女儿,还有我未来的女婿,看看是否能够得到一个与命运有关的箴言。” (本章完) 第199章 白亚麻将会开出红色的花朵(下) 第199章 白亚麻将会开出红色的朵(下) 等到蹦蹦跳跳的小丑将这个修士引上前时,鲍德温和塞萨尔都不由得咦了一声。 他们正坐在曼努埃尔一世身侧,而曼努埃尔一世又是一个生性敏感的人,他马上就转过头来,带着慈祥的笑容询问道:“怎么,你们认识他?” 此话一出,曼努埃尔一世身边的大臣和宦官都不由得汗流浃背,尤其是曼努埃尔一世身边的宦官首领,以及他吩咐出去为曼努埃尔一世找来这么一个预言者的小宦官。 在这一瞬间,他们的面孔都是麻木的。曼努埃尔一世是那样的多疑,若是怀疑他们内外勾结,无论找到的修士是因为什么原因与亚拉萨路的国王以及塞萨尔认识的,只要曼努埃尔一世认为他的出现是有人特意谋划,在场的人都逃不了。 鲍德温倒是毫不在意,他所接受的是法兰克式的宫廷教育,对于拜占庭帝国的勾心斗角,没有多少认知。 他听到皇帝这样询问,就自然而然的回答说:“在我和塞萨尔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在金门外的集市见过他,那时候他用地占法帮我们占卜了将来的命运。对了,”他看一下塞萨尔,“我们,还有达玛拉,是吧?” 塞萨尔点了点头,“是的,还有达玛拉。” 他这样说,曼努埃尔一世立即来了兴趣,他移开视线去打量这个陌生的修士,发现他的容貌,身材与着装都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平庸的凡俗之人,“你有束着苦带吗?或者穿着苦衣?”皇帝的意思是在询问,他是否是个苦修士。 有很多修士,一旦听说自己要去见某个达官显贵,肯定会精心地打扮自己,但不是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在服饰上,拜占庭帝国有着相当鲜明的阶级划分,从颜色到材质,再到珠宝的种类,任何一个人敢于僭越,等待着他的就是严酷的刑罚。 但要让曼努埃尔一世看到自己是个多么虔诚的人,办法就太多了。一般而言,他们都会穿着朴素,然后在贴身的地方系上苦带,也就是一个皮革圈,皮革圈上会镶嵌着铁荆棘。这样,他们只要走动和行礼,荆棘就会刺破他们的皮肤,让他们的血沿着大腿往下流。 还有一种方法则是苦衣,就是粗亚麻衣,它不会如铁荆棘那样,立即在人的身上留下深刻的伤痕,却可以在长时间的摩擦下对娇嫩的皮肤造成伤害。 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他们甚至会在前一天晚上用鞭子抽打自己的脊背,并且有意不去治疗,好让鲜血渗透自己的衣袍。 这些把戏,曼努埃尔一世都已经见过了,但当这个修士只是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只是个普通的修士罢了。”皇帝就更加失望了,虽然他知道他所见到的大部分苦修士都是被人有意制造出来的,但作为一个老人,他不可能不去渴求遇见一个有德行的人,来确保自己将来必然会升上天堂,与圣人并肩坐在神圣的阶梯上,沐浴着天主的荣光。 “您给他们做了占卜,占卜的结果是什么?” 这种直截了当的问法,着实有些咄咄逼人,也不够尊重,但曼努埃尔一世并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修士望了望那对年轻人,尤其是那个可恶的绿眼睛小混蛋——他的神情非常奇妙:“我先给那个小姑娘做了占卜,得出的结果是她将获得荣耀,而这份荣耀将会永远伴随着她直到她的生命的最后一刻。” 曼努埃尔一世百无聊赖地挥挥手,他并不在乎一个小姑娘命运如何,“然后……”修士停顿了一下,他看到了鲍德温与塞萨尔身上的紫色丝袍,也已经知道,当初那个为自己的母亲寻求一个指引的男孩已经成为了亚拉萨路的守护者。 “什么结果?”皇帝催促道。 “当时我并未给亚拉萨路的国王做占卜,他是为他的母亲寻求结果的。而我得出的结果是,他的母亲将会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会给她带来荣耀,另一个儿子则会给她带来更多。 “你说的是雅法女伯爵吗?”皇帝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是知道雅法女伯爵的,毕竟当初为了娶他的侄女,要先解除与这位夫人的婚姻关系——阿马里克一世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她已经多大了?四十还是五十,她居然还能生下一个孩子吗? 这些话,曼努埃尔一世倒没有宣之于口,毕竟点评一位尊贵的妇人,即便是皇帝,也有些过于轻慢了,他转而指着塞萨尔:“您看到了吗?我身边这位如同宝石,如同黄金,更如同太阳般的孩子,他是一个英勇的骑士,不顾一切的救了我的命。 为了偿还这份恩情,我要将我的女儿嫁给他。现在,请你看看他的面容,他的命运比起上一次是否有了更为重大的改变呢?他将来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显赫吗?尊贵吗?他的生命是否悠长,会有几个子女?” 这下子无论是拜占庭帝国的人,还是十字军们,都本能地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皇帝身边的人,没有人能够比他们更了解拜占庭帝国宫廷中,为了继承权而爆发的种种阴谋与争斗,父子可以相害,兄弟可以阋墙,姐妹也能够彼此厮杀。 塞萨尔固然与科穆宁家族毫无血缘关系,但他不正要成为曼努埃尔一世的女婿了吗? 提比略二世就曾经传位给自己的女婿莫里斯,安娜虽然被剥夺了婚生子女的身份,但这个身份也就是皇帝的一句话而已——如果这个修士为了迎合曼努埃尔一世,而贸贸然的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预言来——不要说这桩婚事,就连这个基督徒骑士的性命,都能成为留在曼努埃尔一世心中的一根小刺。 那个修士只是简单的扫过一眼,就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是你,绿眼睛的小坏蛋,那一年,你过得如何?” 塞萨尔苦笑了一声:“很糟。” “那这是得到了验证。”修士道,之后他转向皇帝:“我为他做了预言,但为了惩戒他对一个修士的不恭敬,我只为他占卜了一年之中所会发生的事情——鸡蛋发臭,美酒发酸,床单里爬满跳蚤,头发里满是虱子,上马失蹄,跳舞崴脚,打猎归来双手空空……”。 人们不由得大为好奇,纷纷询问缘故——听了修士的抱怨,就连曼努埃尔一世也露出了无语的神色。那时候鲍德温和塞萨尔也只有九岁,虽然塞萨尔命令骑士们将修士捆绑起来,只留着一张嘴,让它咬着木杆在地上点点戳戳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却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这些预言应验了吗?”皇帝问道。 “之后的一年我的父亲将我和塞萨尔拔擢到了扈从的位置上。”鲍德温说。 众人,尤其是骑士们都会意地笑了起来,让十来岁的男孩做扈从,哪怕他是王子,是公爵的儿子,成年人也会有意驱使他们,让他们百般辛劳,万般疲倦,在衣食住行上也会有所苛待——这是为了磨炼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尽快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转变为一个战士。 那一年塞萨尔确实过得非常辛苦。 曼努埃尔一世也随着众人呵呵地笑了几声,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那么,今天你倒是可以好好地为他做一番占算,”他看似和善的说道,“但别和一个孩子赌气,而且他也已经受到了惩罚——用你精妙的计算,锐利的眼睛,睿智的头脑来告诉我,这颗星辰是否正在冉冉上升?” 修士坐得下来,这次他依然使用了稍显繁琐但精准的水占法,他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着,观察水面映照的景象,又将它们打散重新观测。 众人不再说话,或者是发笑,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片刻后,修士抬起头来,他先是看向塞萨尔,而后又看一下鲍德温,最后视线落在了曼努埃尔一世身上。这种行为如果是放在平时,足以让曼努埃尔一世把他拖下去,狠狠的抽上几鞭子。 但现在曼努埃尔一世只希望他能够尽快说出结果。 皇帝认为他的话还是可信的,尤其是在前一个预言已经验证的状况下。 “你会遭遇厄运。” 修士站起来,直挺挺地走向塞萨尔,没有人阻拦他,或许是因为修士此时的样貌与形态与之前那个随和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抬起了那双灰色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仿佛是在宣读一份来自于上天的判决:“我看到了,孩子,你将遇上一场考验,无比严酷的考验。而这种考验,不仅仅只有一次,它们如同生长在树木身上的年轮,将会贯穿你的整个生命。 你的朋友会为你哭泣,而你的仇敌则会欢欣鼓舞,你会遭遇背叛,很多人的背叛……” 他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骤然挺身而起的鲍德温阻止了。“我不相信。”鲍德温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甚至挡在了塞萨尔面前,不让他继续与这双恶毒的视线相碰:“我会为他抗下所有的明枪暗箭,我会庇护他,我会给他权力,我不会相信任何对他的诬告,也不会发下任何对他不利的旨意。 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是圣墓的守护者。无论是谁,都别想在我眼前践踏我的挚友和血亲。” 修士并不恼怒,反而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您的勇气与坚贞值得褒奖,但孩子,什么叫做命运呢,命运即是不可违抗,即是难以逃避,即是无法改变。 您现在虽然是国王——但您终究是个凡人,留给你的时间不多,陛下,真的不多。” 听到这里,在场的十字军们也再也按捺不住纷纷站了起来。无论如何,鲍德温都是他们的国王和统帅,而这种不祥的箴语就不该落在这个年少的君王身上。 “好了,都退下吧。” 曼努埃尔一世可算是看了一场好戏,对于这两者的预言都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只是一个修士的胡言乱语罢了。” 他吩咐自己的宦官:“将这个傻瓜带到女人那里去吧,让他见见安娜,也好让她开开心。” 宦官简直就是如蒙大赦,看得出来,曼努埃尔一世现在的心情已经从阴晴不定彻底地转向好的那面了,他不必再担心会被曼努埃尔一世处死。 他连忙叫来另外两个宦官,叫他们将修士带到那些后宫的女人们那儿去。 修士一路上默然不语。 但他并未拒绝西奥多拉的请求,修士的视线从那一张张或是俏丽,或是娇媚,或是清雅的面孔上掠过去,他看到了她们的将来——每个人,无一例外,都将沉沦在泥沼里,犹如提前进了地狱。 而在这团污秽之中,那位不幸的公主仿佛被圣光笼罩着,她是那样的美,又是那样的洁净——他轻声说出了她的将来。 “白亚麻开出了红色的朵。” 西奥多拉原先还笑着,她并不认为这个修士能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这些以预言为噱头的修士,在宫廷贵人的眼中也和小丑差不多。 他们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又不愿意受苦,就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讨贵人开心,他们并不会精确的指出某件事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多数都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像是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之类的这种预言,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是对的。 她只将这看作是余兴节目之一,甚至于想好了该用多少钱来打发这个修士。 当这个修士如此说,这番景象立即就在众人脑海中一跃而出。 作为曼努埃尔一世身边最为得宠的人,西奥多拉的脸色一变,身边的那些女孩都立即收敛了笑颜,也不再说话,宦官们更是对修士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场景,若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肯定会被吓得浑身颤栗。 但这个修士只是随意地瞥了西奥多拉一眼,“您先不幸,而后有幸。” 他简单地说了这么句话,而后又转向了今天的主角:“白亚麻将会开出红色的朵,”他重复了一遍,“你将会和你的丈夫在婚床上抵死缠绵。” 话音刚落地,西奥多拉就笑了,连同其他的人都为之神情一松。确实。这句话听起来不怎么吉利,但若是如此解释,倒也算得上是一桩风流韵事。 西奥多拉一边暗自腹诽这个修士未免太过口不择言,一边做了个手势,她身边的宦官马上明白了这位宠妃的意思。 虽然他们都知道,公主现在依然保有着珍贵的童贞,并没受到其他人的侵害,但他们也知道拜占庭宫廷中的不堪之事早已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而你要说一个妻子是否贞洁,对她的丈夫来说有什么影响——可以说,若是有塞浦路斯做嫁妆,哪怕她已经嫁过了三个丈夫,甚至做过娼妓,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原因拒绝这门婚事。 但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西奥多拉看得很清楚。若是安娜能够将自己完整的交给这个十字军骑士,至少在最后的岁月里,他对她可以保有一份尊重。 她转过头去斥责那些开始叽叽咕咕发笑的女孩们,没有看见修士眼中的漠然。 他被小丑带出了宫廷,在经过那些富丽堂皇的宫室与芬芳馥郁的丛时,他低声念诵着经文。 (本章完) 第200章 拜占庭皇后不那么如意的一天 第200章 拜占庭皇后不那么如意的一天 对于拜占庭帝国的皇后玛丽来说,这一天都过得相当不顺遂。 十字军国家中人们时常嘲讽拜占庭的皇帝只不过是戴上了王冠的异端,又因为受到了波斯人与撒拉逊人的影响,行使的乃是东方式的统治——虽然表面上奉行一夫一妻制度,但曼努埃尔一世依然有着一个庞大的后宫。 之所以说庞大,是因为整个帝国中的女性都可以成为他的妃嫔,包括他的血亲。不过这同样也不是玛丽会在乎的,就如人们所嘲弄的那样,她以出卖自己的弟弟为代价,满心欢喜的嫁了过来。 曼努埃尔一世为她废除了第一任妻子,剥夺了前两个子女的继承权,她也没有让曼努埃尔一世失望。即便曼努埃尔一世已经这样老了,她还是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但这种顺遂无比的生活随着曼努埃尔一世的此次大败而告终。 为了求得十字军的援助,他们要付出十五万金币,一百件紫色丝袍的报酬,就已经让玛丽皇后心痛不已了,但她又不得不那么做,还要不断地从自己的私库里出钱来贿赂那些十字军们。 她开始想念自己的弟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毕竟她的儿子只有六岁,即便她能够收买大臣和将领,让他们支持自己,而不是一直虎视眈眈在侧的曼努埃尔一世长子,阿莱克修斯,暂时也很难靠着她一个人把控住整个拜占庭帝国。 这个国家太过庞大了,即便她在安条克的时候受过一些教育,但比起她将要面对的状况,如同沧海一粟完全不够用。 但皇帝回来后,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就遭到了曼努埃尔一世的一顿斥责。 面对愤怒的曼努埃尔一世,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要寻找博希蒙德商议对策,但没想到的是,博希蒙德这次甚至没有随着曼努埃尔一世一同回到君士坦丁堡,他回去了安条克,并不打算与他这个姐姐见面,这让玛丽愤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让她彻底失去理智的事情发生了。曼努埃尔一世决定将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个被剥夺了继承权的长公主安娜嫁给那个救了他的骑士塞萨尔——皇后玛丽先于后宫中的其他女人见到了塞萨尔,整个宴会都为他而熠熠生辉的年轻骑士,就算是她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少年人好几眼。 如果她现在是皇太后,她不无遗憾的想到,倒是可以招这个少年到身边来与他好好的快乐一番。但很可惜,她现在还是皇后,必须在多疑而残暴的曼努埃尔一世面前,保证自己的品行洁白无瑕,可随即她又知道了一个坏消息,曼努埃尔一世竟然想要将安娜嫁给那个骑士。 不仅如此,他还许诺说,会将塞浦路斯作为安娜的嫁妆。对于皇后来说,这简直就是五雷轰顶,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匆匆跑去和曼努埃尔一世求证,又带着一张被抽肿的面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那些珍贵的瓷器与玻璃器皿又遭到了一场大劫,噼里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 曼努埃尔一世并不会因为她而改变原先的想法,还对她动了手。 皇后愈发期盼着身边能够有一个与她同心协力的人,她戴上面纱遮掩自己面部淤青和红胀的部分,吩咐侍女拿纸笔来,她要给她的兄弟写信。 而她的兄弟还未抵达君士坦丁堡,几天后,曼努埃尔一世就命令她与他一同出席送别亚拉萨路国王以及两位骑士团的大团长,还有公主安娜的仪式,皇后百般不情愿,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能够做主的事情。 这一天,她一早起来就忙着梳妆打扮——虽然她如之前的皇后一样认为,自然的美要胜过矫饰的美,即便已经生育了一个儿子,她自认依然要比安娜显得更年轻些,但她对于是否可以彻底地在容貌上压过公主一筹并无把握。 她有些笨拙地摆弄着那些化妆品,从炭笔到面霜,从面霜到胭脂,想象着那个基督徒骑士在会在见到她时露出的倾慕之色,她轻声地笑了起来,将炭笔按在眉间,想将自己的眉毛画的又细又长——但她还没用力,炭笔就啪地一声,断了,这种事情非常常见,但皇后立即怒从心头起,随手将炭笔摔在了地上。 “这就是尼西塔斯所许诺的质量!”她厉声喝道,身边的侍女立即慌忙的下跪,但没有一个人敢于接过皇后的话,皇后叱骂的乃是曼努埃尔一世身边的宦官总管,他是曼努埃尔一世最为信任的人之一,虽然身为阉人,但朝廷里,战场上也往往有他的一席之地,像是这么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物,皇后可以随意的去骂他,她们可不敢参与其中。 皇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久才终于平息下来。 她望了一眼房间里的水钟,曼努埃尔一世可不会等她。若是她没有及时出席,皇帝必然会大发雷霆。 皇后不敢懈怠,只能重新取了一支炭笔为自己描画眉毛,又让侍女来为自己梳头,更衣。 虽然她认为所有的东西都不怎么合心意,胭脂不够鲜艳,黄金的王冠有些暗沉,内里的长袍不够服帖,但她还是尽所可能的将自己打扮得艳丽夺目才走出门去。 今天皇后所穿着的长袍与曼努埃尔一世保持一致,里面是金色的套头束腰长袍,外面则是一件无袖的紫红色绸缎斗篷,上面绣满了色彩缤纷的朵,缀着了灿如繁星的宝石和珍珠。 让她最为骄傲的,发量丰沛的头发被侍女们梳的整整齐齐,让这份艳丽之中又多了一些端庄。 皇后起身走出房间,侍女们都松了一口气,她们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交换这份难得的愉悦。 但在皇后见到自己的继女安娜时,这份安然就被打破了,安娜身上的珠宝比她更多,她甚至一眼就看出,其中有好几样都出自于西奥多拉的私藏。 这当然是僭越,但曼努埃尔一世并不会在乎这些。他将女儿叫到身边,如同一个慈父般的对她说了一些甜蜜的话,给了一些空洞的承诺,不知情的人听起来或许会觉得这些话语非常的温暖,动听,叫人热泪盈眶,柔肠百断。 但公主又如何不知道他们的这个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虽然总是说,我将我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你,并且将她称为生于紫室者,但即便到了她即将离开君士坦丁堡往亚拉萨路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过要恢复自己的婚生子女身份。也就是说,她依然只是个私生女,而且因为她的嫁妆中已经有了塞浦路斯这枚最为重要的筹码,他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其他的补贴。 也就是说,她现在勉勉强强凑足了一船的嫁妆,完全来自于两个母亲的馈赠,一个是她的亲生母亲,而另一个则是西奥多拉。她担心西奥多拉触怒曼努埃尔一世,希望她将这些珠宝和丝绸收回,而西奥多拉却只是疲惫的叹了口气。 “玛利亚公主出嫁的时候,完全遵照了一个拜占庭公主应有的规模,有野兽,有军队,有家具和器皿——虽然这些野兽差点夺走了她的性命。而你……我是说,这桩婚事来得过于匆忙……这些你都没有,那么至少在其他地方,你应该获得补偿。” 曼努埃尔一世一边将这桩婚事描绘得天乱坠,又对公主不闻不问,只是将第一个妻子的遗产转给了公主一部分,也只有些衣物和金币,简直就是寒酸至极,安娜甚至没有愿意随她一同出嫁的侍女。 想想也真是可笑,曼努埃尔一世真正的私生女嫁给了一个国王,而国王的婚生女却只能嫁给一个骑士,她们的嫁妆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是,塞浦路斯是公主的嫁妆,她和她的丈夫将来会居住在塞浦路斯,并且塞浦路斯的税款与其他产出也都属于他们,他们只要定时的向曼努埃尔一世缴纳贡赋就可以。 但毫无疑问,最初的时候他们会非常艰难。 一旦十字军的骑士们得到了塞浦路斯,他们就必然不会再容许塞浦路斯在自己与撒拉逊人中反复横跳,他们需要不断的驱逐和击退那些来犯的撒拉逊舰队,这就意味着,这些人一旦来到了塞浦路斯岛,很有可能要先建起堡垒和城墙,还有舰队。 西奥多拉不能确定曼努埃尔一世是否愿意调拨一部分舰队给他的女儿和女婿,或许曼努埃尔一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用塞浦路斯来换取他所需的钱财,树木,工匠和士兵。 当然,圣地的骑士团或许会提供钱财和援助。但这样的话,塞浦路斯应该属于哪个人就不好说了,没有什么人愿意白白的付出,而不谋求回报的,尤其是圣殿骑士团的那些骑士们,他们对于塞浦路斯早已虎视眈眈,在听说曼努埃尔一世愿意将塞浦路斯作为嫁妆送给塞萨尔的时候,他们表现的比这个将来的所有人还要兴奋。 可以想象,如果因为手头拮据而不得不将塞浦洛斯的重建工作交给这些人的话,将来公主的丈夫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头的领主罢了。但若要重建而不依靠外人的帮助,哪一件事儿不需要钱呢? 十字军骑士们用妻子嫁妆来修筑城堡,不是一桩罕见的事情。譬如曾经的鲍德温一世,他在婚姻方面确实有些卑劣,但不容他人质疑的是,没有他第二个妻子的嫁妆,他根本无法构筑出环绕在亚拉萨路的一系列防线。 她也听说了那个少年人不但容貌秀美,还是一个在品行与道德上都无可挑剔的好人。既然如此,对于一个虽然年纪比他大出很多,但至少保留了完整的童贞之身,以及愿意在之后的统治中可以给予他无私援助的妻子,他至少可以保留那么一两分的感激之情吧。 她这样想着,没有丝毫顾虑地将自己多年来的积蓄全都交给了小安娜。 但对于皇后玛丽来说,这种行为就有些刺眼了。虽然说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妃嫔,但这些女人并不具有正式的职位和称号,所能仰仗的就只有曼努埃尔一世的宠爱。一旦她们年老色衰或者是失去了曼努埃尔一世的眷顾,被驱逐出大皇宫的时候,身上不可能携带有一分一毫在宫中得到的钱财。 这就意味着,即便现在的西奥多拉拥有着皇后也无法企及的珠宝,黄金和丝绸,只要她没有有意损坏,那些东西将来还都是属于曼努埃尔一世的,而属于曼努埃尔一世,就等于属于他的儿子。 现在西奥多拉却在曼努埃尔一世的默许下,将这些珍贵的财宝都给了公主安娜,皇后玛丽顿时感到了一阵窒息。 她咬牙切齿,几乎要用眼神将公主身上的那些珠宝和丝绸全都剥下来,当然这不可能,她只能眼看着安娜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小船,然后在众人的哄笑和鼓励下,由她未来丈夫背负着登上绳梯,攀上大船。 公主伸出双臂,环绕着塞萨尔的脖子,这个景象更是深深地刺痛了皇后的眼睛,她一路上愤愤不平,将之描述为“猴子背负着一头肥猪”。 回去之后,更是不断的与曼努埃尔一世抱怨此事。 塞浦路斯,那可是塞浦路斯啊,你怎么就能把塞浦路斯给了一个十字军骑士呢?这将来都是他儿子,他儿子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曼努埃尔一世的脸色,以及周围人,尤其是他的那个继子阿莱克修斯的神情,她的抱怨终结于曼努埃尔一世的又一记耳光。 皇后顿时大哭起来,一边跺着脚,一边跑回了自己的宫殿。不过这次她没有再砸东西泄愤,像是金杯银盘,这些东西即便敲坏了,也能够重新敲打回原来的形状,但那些珍贵的瓷器和玻璃器皿就不能了。 曼努埃尔一世还不至于吝啬这么一点小小的支出,但他们的儿子才失去了那样多的珠宝和塞浦路斯,皇后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多加考虑。“你有一个多么狠心的父亲啊。”她哭泣道,“他将属于你的塞浦路斯给了别人。” 她自怨自哀,直到黄昏,随后便听到她的宦官前来禀报,说她的弟弟博希蒙德已经来到了君士坦丁堡,看时间,他是接到了她的信后,就立即启程出发了,说不定他的船还在大海上与安娜的船擦肩而过呢。 不过此时皇后并无空暇去想这些事情,她一跃而起,急速的催促宦官,在日落之前,将他的弟弟引入到宫室中,她要与他见面,宦官匆匆而去。但回来的时候还是只有一个人,他向皇后禀报说,她的弟弟是来了没错,但一踏入君士坦丁堡,就被曼努埃尔一世叫到了身边去处理另外一桩事情了。 “另外一桩事情?还有什么事情比塞浦路斯更重要?”皇后尖声骂道。 有的,譬如西罗马教会的教皇使者。 (本章完) 第201章 祭祀王约翰 第201章 祭祀王约翰 而对君士坦丁堡的牧首来说,这一天也有点难熬。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这一年来更是愈发的精力不济,感觉自己随时随地可能应上帝的感召,升上天堂,无奈的是,只要他还没能舍下手中的权利和地位,他就别想得到一日的安宁。 自打曼努埃尔一世从这场近似于完败的远征中回到君士坦丁堡后——当然,他并不认为这场失败来自于他的傲慢与冲动,只认为,这是因为拜占庭的民众对上帝的不虔诚,才引来了这场借由突厥人之手给予的打击。 因此,他慷慨的捐赠了多场弥撒和祷告,更是指定了其中最为重要的几场都需要由牧首来主持。 如果说,这些事情牧首还能勉勉强强的完成——看在曼努埃尔一世的金子的份上,那么连接不断的宴会和仪式,就更是雪上加霜。当然牧首是很喜欢宴会的,尤其是为了款待这些将曼努埃尔一世从绝望的深渊中打救出来的十字军们——君士坦丁堡的厨师、仆人、小丑和妓女们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但问题是,白天的时候他不得片刻安宁也就算了,晚上还要陪着他们直至深夜,牧首甚至因此错过了很多场早祷,这让他不得不又将曼努埃尔一世的捐赠移出去了些——作为自己的忏悔费用。 今天的送别仪式他一样没法缺席,天晓得,曼努埃尔一世还要他为安娜赐福。 他在祈祷的时候舌头打结,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公主安娜——因为若是按照教义,公主安娜是个不应受到祝福的私生女,虽然牧首也知道这个女孩是完全无辜的,她与她兄长的唯一过错,就是生成了曼努埃尔一世的子女。 给了赐福还不算,他还要随着曼努埃尔一世与一群浩浩荡荡的人去港口——曼努埃尔一世和皇后都有座位,而可怜的牧首却只能和一群大臣站在一起,他凝视着承载着公主和嫁妆的大船扬帆远去的时候,心中就不那么合时宜的升起了些恶毒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他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又被曼努埃尔一世的使者叫起来的时候变得更为鲜明和剧烈。 东西教会的分裂始于古罗马帝国的一分为二,而最后西罗马帝国覆灭于蛮族之手,拜占庭帝国却得以继承了罗马帝国的遗产,在小亚细亚半岛延续了下来。 因为这个原因,东罗马人对所谓的西罗马人的轻蔑根深蒂固,不单单是那些凡俗之人,教会也是如此。 而东西教会的争执,起源于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在争夺教会之首的位置,东罗马这里暂且不论,西罗马之所以如此坚定与傲慢,则是因为两位传教者保罗和彼得,保罗曾给罗马基督徒写了著名的《罗马书》,而被称为“基督使徒之首”的彼得更是罗马城的首位主教,他们更是都在罗马殉教。 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就建在圣彼得的陵墓之上。 因为教首的位置涉及到个人以及教会的利益,谁也不肯轻易罢休,这场争斗最终在一百多年前,以东西教会的首领各自将对方罚出教门而告终。 第二个原因,就是在经书释义与仪式上的一些分歧,这就不说了,毕竟我相信,诸位也不会对划十字架的时候,要用三根手指,还是用五根手指感兴趣。 而第三点就是牧首抱怨不休的根源所在了。 罗马教会一向认为教权应当高于王权。而在拜占庭帝国的正统教会则认为王权或者说君权应当高于教权,几乎每个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哪怕他是皇帝任命的,都会情不自禁的在每个深夜羡慕罗马教会的权力——他们甚至能够绝罚一个君王,让他赤着双脚,带着家小,在风雪天长途跋涉到城堡外祈求教皇的原谅。 而他们呢,不怎么恭敬的说,他们简直就是拜占庭皇帝所豢养的一条狗,又要辛苦的为主人打猎,又要神气的为主人充场面,还要时时刻刻听从他的召唤,连一个完整的觉都没法睡。 可惜的是,牧首的这些抱怨只能压在他的心里,对谁也不敢说。 曼努埃尔一世的使者还在焦急地等着,他不得不叫来自己的仆从,尽快的把自己重新装扮起来,穿上层层迭迭的长袍,戴上高帽,挂上十字架,披上斗篷,穿上羊皮鞋。 万幸的是,圣索菲亚大教堂距离大皇宫并不远,而且有三分之二的路程,牧首被允许使用抬轿。 只是接下来三分之一的路程,就不得不靠他虚弱的双脚了。 牧首从抬轿上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脊背和臀部都疼痛难忍,使者一回头,才发现这位尊贵的长者步履蹒跚,走得比一只上了岸的海象还要慢,不得已,他叫来两个身强体壮,步履快捷的宦官,一边一个地架着牧首的胳膊,把他抬起来往前走,或者说是奔跑。 牧首颠簸了个半死,几乎要流出泪来,他还从来没有被人像是对待囚犯,或者说是一袋米粮般的拖着走过,但谁也不敢让曼努埃尔一世等待太久。 等他们终于来到了“十九席大厅”的外面,牧首只来得及端正了帽子,整理了衣服,大门就打开了。 牧首缓步踏入,却看到曼努埃尔一世对面站着的竟然是一队身着棕褐色粗亚麻衣的苦修士,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是身着黑衣的高级教士,或者是身着紫衣的教会亲王。 曼努埃尔一世示意他身边的皇家秘书向牧首重复这些使者的来意。 这么说吧,曼努埃尔一世在听到罗马教会的使者,已经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并在等候他的召见时,他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自从两个教首将对方罚出教门之后,东西教会的交流就渐渐少了,后来虽然因为十字军东征恢复了一些联系——主要是因为十字军们干的好事——在和撒拉逊人接触之前,先和君士坦丁堡的人打了一架,更别说他们自从登上了小亚细亚半岛,就一路劫掠的“光荣”事迹了。 为此,罗马教会不得不数次派出使者来安抚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以及民众,但苦修士?一般而言,苦修士是不会被派做这个任务的。 有那么一瞬间,曼努埃尔一世还以为,是罗马的教皇听说他在与塞尔柱突厥的苏丹阿尔斯兰二世的战争中失利,才派来了这些苦修士,有意打听消息,或者是寻找可钻的空隙。 但随即他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虽然他回到君士坦丁堡也有段时间了,但等到消息传到罗马,而后罗马再派人过来,这些天数还是略有不足。 “祭祀王约翰?” 听了这些苦修士的来意,就连牧首都不禁愕然了好一会儿。 祭祀王约翰是近期来才在朝圣路上流传开的传说,人们说,在更为遥远的东方,有着那么一位伟大的基督徒君王,他拥有着一片辽阔又富庶的领土,从太阳升出的地方直至巴别塔,它辽阔无比,物产丰富,民众虔诚而又勤劳,他自己也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忠实信徒。 他曾经与波斯人大战,并且战胜了这些可恶的异教徒。而这位可敬的君主在听说了亚拉萨路的事情后,也曾经想要发兵来援救亚拉萨路的基督徒们。无奈的是,底格里斯河在那一年结了冰,让他的大军无法乘船渡河,只能遗憾的作罢。 不仅如此,听说他还有许多宝物,其中最为著名的三件宝物,分别是亚历山大之门,据说这是亚历山大大帝留下的圣物之一,能够屏蔽一切伤害与邪恶。 还有一件是不老之泉,喝了里面的泉水就能够不老不死。 第三件则是一面镜子,可以让祭祀王约翰看见他国土上的每一件事情。 那至于祭祀王约翰的来历,也有两种说法,一种说他是东方三博士的后裔,一种则说他是使徒约翰——因为耶稣基督在升天前曾经对他说,他将活着看到祂的再临,人们便认为这是耶稣基督赐予了他永生的能力。好让他在人世间等待,并且迎接神之子的再度降临。 但传说总归是传说,曼努埃尔一世和牧首都有一些啼笑皆非。 曼努埃尔一世倒是听闻过一些祭祀王约翰的真实面目。 事实上,这件事情距离他们并不遥远,可能就在三十多年前,正准备往东方进一步拓展领地的撒拉逊人遭遇了另外一群黄皮肤的野蛮人,那些黄皮肤的野蛮人击败了他们,而他们首领的名字恰好与约翰发音有些相似,一个教士听说了这件事情,就牵强附会的将两者融合在了一起,成了祭祀王约翰。 他们原先是将这件事情当做一桩笑话来看的,但随后苦修士对他们发起的责问,或者是诘问,说明了罗马教会的教皇也没有那样愚蠢。 他只是借着这个名头来敲打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以及十字军。 该怎么说呢? 就如之前所叙述过的那样,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无疑是相当成功的,十字军们不但夺回了圣地,还成功的在阿拉比半岛西岸立足,建立了仅属于他们以及基督徒的国家。但之后这样的辉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一瞬即逝的流星。 三十多年前,甚至连十字军王国之一的埃德萨都沦陷了,撒拉逊人甚至直接威胁到了圣城亚拉萨路,这成了第二次东征的引子,但比起第一次东征,第二次东征的成果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第二次东征的首领甚至是两位国王,法国的国王路易七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康拉德三世,康拉德三世所率领的神圣罗马帝国十字军要比路易七世更早几个月出发,而他们还未抵达圣地,就在小亚细亚半岛遭遇了突厥人的突袭。 即便不能说是全军覆没,也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士兵和民夫。 骑士们护卫着康拉德三世逃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还因为一些问题与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发生了一些冲突,康拉德三世好不容易等到路易七世率领着法国人的军队姗姗而至,却在出征的路上得了病,不得不提前返回。 路易七世继续率领着大军进发。他选中了大马士革作为防线的突破口,谁知道大马士革的人早已整个枕戈待旦,坚壁清野,法兰克人在这里得不到任何补给。虽然有安条克,的黎波里与亚拉萨路的援助,但只能说是杯水车薪,最后大军竟然发生了大饥荒。 有三千个普通的士兵和民夫为了不成为为饿死鬼,竟然在撒拉逊人的诱惑下离开了军队,自愿成为了他们的奴隶。 路易七世之后甚至差点在撒拉逊人的反击中沦为了他们的阶下囚,最后他只能悻悻然,双手空空地返回法兰克。 这场远征可以说是整个基督徒世界的耻辱,但很显然,罗马教皇并不认为这都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康拉德三世和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错,反而认为就是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没有给予足够的援助和支持的缘故。 这些苦修士说是来寻找祭祀王约翰的,事实上,却是在谴责曼努埃尔一世的无用,以至于他们要去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人物。 曼努埃尔一世的郁闷是无需多说的。他还以为这些拜占庭这些罗马教会的使者能够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呢?没想到他们是来做乌鸦的,他没好声气地打发牧首去安排这些人。 牧首打算让他们去城外的修道院,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好,这些家伙最好还是不要留在可能被曼努埃尔一世看见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的是,安条克的大公博希蒙德毫不犹豫的接过了这桩麻烦的工作。 他终究是个十字军骑士么,牧首想到,他们之间应当有不少话说。 博希蒙德确实有些话要和这些修士说,只不过,他先将这些人安排在了一个更为偏僻的地方,“既然你们已经到了这里,”他说:“你们肯定是要去朝圣的吧。” 苦修士们犹豫不决。他们当然是想而去朝圣的,安条克,伯利恒,亚拉萨路……“只是我们还有任务在身。”为首的苦修士迟疑不决。 “你们都已经到了君士坦丁堡了,又怎能不去朝圣呢?”博希蒙德慷慨地说道,“我会用我的船送你们去,也会派骑士来保护你们,而你们也不用担心你们的任务——既然要寻找祭祀王约翰,难道不该往东边去吗? 而且你们无需担心朝圣所延误的时间会引起教皇的不满。 我这里大概没有什么祭祀王约翰的线索,但不久之后,这里会发生一件事情。你们将这件事情带回去,告诉教皇,他不但不会在意你们的拖延,反而会高兴万分,甚至要感谢你们呢。” 苦修士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相信安条克的大公博希蒙德——他在罗马的名声可不怎么样,博希蒙德见状,就上前一步低声说了几句话。 苦修士们顿时变了脸色,他们稍微走开几步,窃窃私语一番答应了博希蒙德的请求。 (本章完) 第202章 婚礼前夕(加更) 第202章 婚礼前夕(加更) 在苦修士们乘船前往安条克的时候开始他们的朝圣之旅时,公主安娜也已经抵达了圣十字堡,在吊桥被缓慢地放下,马儿缓缓上前的时候,安娜情不自禁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她养母写给这里的王太后玛利亚的信,她不能确定这封信是否能够起到应有的作用,但它至少是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所能得到的唯一慰藉。 骑士们在圣十字堡的道路与广场上聚集,在见到身着白色长袍,披挂着银色链甲的国王,在大臣与将领的簇拥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时,每个人都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高呼声,惊飞了不知道多少鸟儿。 其中一些骑士,甚至都按捺不住,依照罗马人的庆祝方式,提起短剑,用力敲打盾牌,发出了更为响亮的碰隆声。 如果说加利利海的大胜是鲍德温所创下的一桩圣迹,那么与塞尔柱突厥苏丹阿尔斯兰二世的正面决战,无疑奠定了鲍德温毋庸置疑的统帅位置。这表明,即便是在堂堂正正的战役中,他们的国王依然可以带领着他们得到辉煌至极的胜利。 他还是这样的年轻,即便他注定了年寿不永,也至少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率领着他们在战场上肆意驰骋,所向披靡。 这对于这几年来愈发疲沓,不得不从攻势转成守势的十字军来说,简直就是一针强心针。 而作为这些人中与鲍德温关系最为亲近的,伊贝林的贝利昂,甚至上前紧紧的拥抱了鲍德温。“我们原本想为你举办一场凯旋式,但……” “但是还有塞浦路斯,对吧?”鲍德温大笑起来,一手环抱着贝利昂,一手环抱着塞萨尔,他们三人一起肩并肩的向圣十字堡内走去,倒是将雷蒙抛在了身后。 只是这个时候,无论是谁,从骑士团的大团长,直到最普通的骑士扈从,大概都不会关心雷蒙现在的心情,他们已经知道了,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为了酬谢塞萨尔的救命之恩,将公主安娜嫁给他的事情,虽然这放在童话里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唯美的故事,但骑士们所在乎的就只有塞浦路斯,那可是塞浦路斯! 他们争先恐后地围绕着鲍德温与塞萨尔,询问其中的各种细节,从他们如何救了曼努埃尔一世,又如何得到了曼努埃尔一世的款待,如何被许诺了这桩婚事,公主安娜以及她带来的这份庞大的嫁妆,他们还在询问婚期——对于十字军来说,婚期当然是越近越好。 鲍德温之前提出可以将完婚仪式放在他的命名日,也就是明年的2月2日,这个时间算得上相当紧迫,但对于这些骑士们还是觉得时间太长了,他们担心也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这样的一桩好事,很难说不会节外生枝。 最好尽快能够让他们完婚,这样塞萨尔,也就是十字军们就可以彻彻底底的拥有塞浦路斯。 但这个日期大概不可能再近了,不过,与其说是为了让新娘更好的适应夫家的生活,倒不如说是要留给十字军们争权夺利的时间。 没错,塞浦路斯是公主安娜的嫁妆,将来这份嫁妆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应当归属于她的丈夫塞萨尔。 但问题是,塞萨尔并没有那个财力与精力去掌控这么一个巨大的岛屿。 他固然是埃德萨伯爵,但所有人都知道,埃德萨伯国早在几十年前就不复存在,他的父亲留给他了二十万金币,这二十万金币固然可以让一个人奢靡无度地度过他的一生,但对于一个岛屿来说那就是杯水车薪。 “他需要士兵,需要骑士,需要工匠,需要数不尽的民夫!”圣殿骑士团大团长异常激动地在厅堂里踱来踱去,甚至不愿意回到他的椅子上。 “这些圣殿骑士团都能提供,我们甚至可以从法兰克和亚平宁抽调我们的人——他想要什么人,什么东西,我们都可以给他。我们还有数以万计的农夫,如果塞浦路斯的民众敢于违逆他的意志,或是反叛,他尽可以将他们全部处死丢进海里,即便是他将人全部杀光,我们也能保证下一年小麦、葡萄、橄榄的产量不会受到影响。” “塞浦路斯又不是亚拉萨路。”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忍不住提醒道。“他是要去统治那个地方,不是要去清理那个地方。” “我倒宁愿他去清理那个地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低声说了一句,不过他也知道塞萨尔绝对不会那么做。 “塞浦路斯人不是一向很懂得权衡利弊吗?” 鲍德温说道,这里他用了一个相当礼貌的形容词,没直接说塞浦洛斯人习惯了借风转舵。 “所以当他来到塞浦洛斯的时候,身边必须有一支军队。” “一支军队?是他的还是圣殿骑士团的?”这句话说的可有些不客气,但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也没法对这个人生起怒意。 这个人正是宗主教希拉克略,他在这里有着好几个身份,国王的老师,又是圣城的宗教首脑,与此同时,塞萨尔也是他的学生,他在很早之前就承认了这一联系,但与鲍德温不同,塞萨尔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仆从,做了希拉克略的学生,就意味着塞萨尔将来很有可能会接过他的衣钵,而这种关系类似于凡俗人的养父子关系。 如果塞萨尔之后真的成为了一名修士,或者说是武装修士(骑士团成员),他都是有权利继承他老师的所有遗产的。这时候,学生的利益受到了损害,老师当然也可以站出来说话。 希拉克略很清楚,无论是咄咄逼人的圣殿骑士团还是一直在旁边默然不语的善堂骑士团,他们目的都是一致的。 曼努埃尔一世选中了塞萨尔,其中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塞萨尔恰好是一个无地伯爵,这就意味着他不太可能有力量去支持他的妻兄,半被废黜的阿莱克修斯不会得到一条有力的臂膀。 但这无形中也合了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的心意。 若公主安娜的婚配对象是鲍德温,是雷蒙的儿子大卫,或者是任何一个领主的儿子,他们想要插手就难了,塞萨尔的孤立无援,根基单薄,在这个时候成了最大的优点,他没有兵力和人手,钱财也不多,岂不是必然要去寻求他们的帮助吗?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认为自己并不贪婪,只希望能够得到塞浦路斯的一部分,他们将在那里修筑城堡,建起城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为了对抗撒拉逊人,为天主作事。 但站在希拉克略的立场上,这就是在侵吞他学生的领地。 这种做法并不鲜见,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就曾经使用过这些方式,以此悄无声息地浸润十字军王国之中,他付出的每一个金币,无论是协助修筑城堡,要塞,还是赎买领主与骑士,还是联姻,都能够换来不菲的回报,就像是现在已经被他侵占了大半的安条克。 塞浦洛斯是属于塞萨尔的,他绝不允许其他人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就夺走他口中的食物。 “但我说的没错吧,”圣殿骑士的大团长坚持道:“他要平息内乱,对抗外敌。即便天主怎样眷顾他,也不可能教天使从天而降,来帮他对抗所有的敌人——我们难道就是那种贪婪到无耻的人吗?” 听到这里,一旁的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不那么舒服地咳嗽了两声,换来了圣殿骑士团大团长恼怒的一瞥——这时候你就别拖后腿了,他的眼神这么说。 “我们只是需要领地中的很小一部分,或许还有几分特许状,我们是他的盟友,但我发誓,圣殿骑士将会服从他的命令,遵照他的想法做事……” 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又咳嗽了几声,就算在亚拉萨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和他们的国王也不止吵了一次两次了,他们居然还在这里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会听从一个年轻骑士的命令,见鬼去吧。 就算是说给魔鬼听,魔鬼都不会信的。 被连接打断了两次,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还是不肯罢休,他甚至提到了圣殿骑士团在法兰克还有很多的世俗成员,他们之中有官员,也有商人,他们同样也可以为塞萨尔效力。可以说,只要塞萨尔一点头,他们就能从无到有的给他建起一整套行政体系来。 这些事情可等不到婚礼结束之后,再来慢慢筹备,他苦口婆心地说,毕竟一旦完婚,塞萨尔就是塞浦路斯的主人,他就要面对塞浦路斯的种种事务了。如果到那时他手足无措,应对不暇,肯定会引来那些塞浦路斯人的蔑视。 若是如此,他们会背着这个领主搞些什么样,就很难说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认为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已经舍弃了塞浦路斯,而他们的新领主只是一个基督徒骑士,力量又远远不足以让他统治整个岛屿,他们很可能彻底的投向撒拉逊人,将撒拉逊人引上塞浦路斯,让它彻底成为撒拉逊人扎在地中海里的一颗钉子。 这些话固然有他的私心,但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鲍德温与希拉克律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已经确定了,如圣殿骑士团大团长所说的那样,是绝对不可行的。这样塞浦路斯对于塞萨尔来说,只剩下了一个名头。 如果说塞萨尔确实缺官员,商人和骑士的话,无论是希拉克律还是鲍德温,都能够支持一部分,还有的就是…… —————— “她是杰拉德家族的达玛拉。” 希比勒指着那个犹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女孩说道,“你或许不知道,塞萨尔曾经是她的骑士,你知道——什么叫做‘骑士之爱’吗?”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充满了恶意,就连一向不那么敏感的达玛拉也不由得蹙起双眉。 鲍德温原本没那么容易允许希比勒和她的丈夫亚比该在短时间内回到圣十字堡,但既然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即将与塞萨尔完婚。那么在她来到圣十字堡的时候,为了体现对公主的尊敬与这桩婚事的看重,最为重要的几位女性成员都应该在此迎接。无论如何,她的身份放在这里,还有她的嫁妆,而希比勒被允许回到圣十字堡后,可以说是安分守己了好一段时间。 但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是本性难改。 此时贵女们正聚集在“女红房间”,因为这个房间是贵女以及侍女们做女红的地方,必然面积广阔,光线充沛,所以也时常会被用来作为会客室。 王太后玛利亚将公主安娜以及其他贵女们的第一次见面安排在这个地方,也是希望能让她更加放松一些——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也有“女红房间”。 对于希比勒的挑拨,倒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玛利亚来自于拜占庭帝国的宫廷,当然知道宫廷中的糜烂与混乱绝对要超过十字军骑士们的城堡。 “骑士之爱”也确实很容易遭到他人的误解,虽然这种“爱情”必然是不沾染任何肉欲的,若是骑士与女主人真的发生了什么超过了心灵上的暧昧关系,反而会遭人唾弃,认为两者玷污了这种圣洁的感情。 但哪个待嫁的少女不会对自己的丈夫和婚姻抱有期望呢? 当她听见自己的丈夫,曾经对一位美丽的年轻女性保持着热诚的爱恋与绝对的服从时,必然会心情郁结,难以排遣。 房间里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安娜的回答,希比勒的唇边更是带着残忍的微笑。 “我知道。”安娜说,然后她转向坐在她对面的达玛拉,向她伸出手,达玛拉立即站起来,来到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你好,达玛拉,”公主无比温和地说道,“你多美呀。从你的眼睛里,我都能看到你的纯洁与虔诚,你一定是个好人,才能够得到塞萨尔的效忠。” “现在这份忠诚属于你了,”达玛拉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早已解除了他与我立下的誓言,他给予我的爱也是一个骑士对主人的爱,而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他爱我并不是因为我本身的缘故,只因为他曾经受了我伯父若望院长的恩惠,他是一个多么恪守道义的人哪,他无法报答我的伯父,就只能将这份恩情藏在心中,并且借着我的手回报给我的家族。” “我也会回报你们的。因为你们曾经帮助了我的丈夫。”说完这句话,安娜的面颊也不禁升起了一抹浅淡的绯红。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感情,这份悸动最初来自于那张犹如恩底弥翁的俊秀面容,但最终沉淀并且固化则是在那个又短,又长的旅程中。 她之前所见到的男性,即便面容端正,内心也恶毒的犹如蛇蝎一般,他们不但不爱她,更不将她视作一个完整的人。 虽然她知道此时的男性多半都是如此,但也曾期望过自己的丈夫能够尊重和爱护自己,现在她终于得到了。 若说她没有为此担忧和惶恐过,肯定是有的。 但不是这时候,也不是达玛拉——当她才被侍女们引入城堡深处时,第一眼就见到了一个秀美的少女又哭又笑的奔向她身边的塞萨尔,并且一把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时,她的心跳确实停了那么一下。 随后她才知道那个少女是塞萨尔的姐姐,也就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女,才终于安了心。 至于达玛拉,她在宫廷中见多了女人们的勾心斗角,倾轧谋算,又怎么能看不出希比勒那隐藏的不是很好的恶意呢?她甚至还能从这种恶意中尝出其他的滋味来,像是一缕难以掩饰的酸楚。 她也并不怀疑达玛拉的话,男女之间有没有私情——虽然她没有经历过,却看的太多,可以说是一望即知。达玛拉或许对塞萨尔有着几分朦胧的感情,但塞萨尔……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爱情上,塞萨尔是个绝对的生手。 (本章完) 第203章 思念 第203章 思念 “多美呀。”公主安娜叹息般地说道,她站在高耸的露台上,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与平静的海面。 海水犹如祖母绿,又有如蓝宝石,它们之间仿佛有着一道界限,但在你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它们又彼此相融,形成了另外一种更为美丽,但叫人无法形容的颜色。 “这是天主的手笔,任何一个画师都不可能将它临摹出来。”公主说道,她身边的侍女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她们之中有拜占庭帝国的人,也有圣十字堡中的贵女,还有一些则是塞浦路斯的贵族们送到她面前的,虽然这些女孩都表现得相当温顺,但每个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只不过此时的安娜也无暇顾及她们的想法,事实上,她凝视着海面,想起的却是她将来的丈夫。塞萨尔也有这一双宝石般的眼睛,你不能说他是翠绿色的,也不能说它是幽蓝色的,就如同她眼前的海面,那是两种最美之色的交融与彼此辉映,间杂着金色的脉络,当他长久的注视着某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中更是如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安娜发现,即便只是分离了几天,她就开始想念他了。 对于十字军来说,这对新人完婚的时间越早越好,但拜占庭帝国的官员们则认为二月份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吉利的月份,三月也不够完美,四月五月六月更有可能带来恶兆,他们建议将婚事放在秋季,或者是冬季。当然,这个建议遭到了十字军的一致否决,哪怕是鲍德温。 最后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捧着圣经,郑重其事的为他们挑选了一个好日子——1月25号,当时拜占庭帝国的官员与使者脸上的神情只能用难以描述来形容。 即便到了现在,安娜还是会为此笑出声来。1月25号是圣保禄的归化日,这是一个重要的日期,在经书上多有提及,作为天主的子民选择这个日期完婚,并无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过于仓促。 因此安娜在圣十字堡里待了一个多月,就要动身前往塞浦路斯了,而叫她自己也觉得惊奇的是,在终于决定了启程的日期时,她甚至对圣十字堡——这个对她而言,原应属于陌生与危险的地方产生了一丝眷恋之情。 是的,虽然她是一个外来者,又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但城堡中的每一个人,从扈从到骑士,从仆役到主人都对他非常好。她的养母西奥多拉让她拿给王太后玛利亚的那封信,还被她藏在自己的胸衣里,直到现在也没能拿出去,也没有必要拿出去。 玛丽亚就如同是一个母亲般地看顾她,她甚至无需提什么要求——因为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被玛利亚考虑到了,这并不是一个外来者能够在圣十字堡中得到的待遇,公主很清楚,而她现在的身份又相当不堪,说起来她还是皇帝的私生女。 安娜在踏入这里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可能会遭到冷遇,欺凌,最好也就是漠视。 但除了王太后玛利亚之外,环绕在王太后身边的贵女们对她也没有多少恶意,年少的扈从与侍从们跑来跑去,也愿意听从她的吩咐——而等到他们熟悉了她,知道她也是一个好人后,和她相处起来就更加随和自然了。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安娜才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宽和的对待她,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或者是其他,只因为她将会成为塞萨尔的妻子,他们爱着塞萨尔,当然不会让他为难。 塞萨尔或许并未爱上她,他还未完成这一课程的学习,但他尊重她,他的态度影响到了其他人——只是让安娜没想到的是,最先被塞萨尔提醒的不是别人,正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 安娜曾经从侍女们的私语中得知——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有意还是无意——鲍德温原先想为他的兄弟和挚友挑选一门最为称心如意的婚事,年龄要相当,身份要高贵,还要有一笔巨大的嫁妆,或者是领地,在容貌方面可以放宽要求,因为他并不认为有什么人能够比他的朋友容貌更盛,哪怕她是个女人。 而公主安娜除了嫁妆——也就是塞浦洛斯符合要求之外,没有一个地方是让鲍德温满意的。 她的容貌虽然称得上秀美,但比起真正的美人来说又不值一提,而且除了塞浦路斯之外,她的嫁妆异常简薄,王太后玛利亚当初至少还有那么几十个重骑兵来充做仪仗,随行侍奉的官员和侍从更是浩浩荡荡,煊煊赫赫。 公主安娜身边却只有几个拜占庭的侍女——不是大皇宫的,是那些拜占庭官员送来的——不然也太难看了! 塞萨尔对此并倒没有太大的意见,鲍德温却很生气。他认为这是一种不重视的表现,尤其是皇帝始终不曾恢复安娜的身份,这一点更是让他疑虑重重——这和送出塞浦路斯的大手笔简直就是背道而驰。 而且安娜的年纪也太大了,他很担心安娜是否能够生出健康的孩子。 没人能比塞萨尔更了解鲍德温,在抵达亚拉萨路之前,他就和鲍德温就安娜的问题做了一番长谈。 圣十字堡中的人几乎都看着国王的脸色行事。如果鲍德温表现出了对安娜的不满,安娜在圣十字堡中的日子必然会非常难过。 有时候叫人痛苦,并不需要尖锐的话语与凶狠的眼神,只要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一个满含深意的打量,或者是突如其来的沉默,就能够叫人手足无措,如坐针毡。 这还是在不用什么下作手段的前提下,在大皇宫,甚至有女孩会忍受不了其他人的“恶作剧”而自杀。 此时安娜才深刻地理解了西奥多拉的话,什么才是最宝贵的品质?对于一个良人来说,容貌不是,钱财不是,地位不是,血统更是无稽之谈——品德才是。 或许有人要说,安娜并不丑陋,或许这是一个少年人在情窦初开时的冲动呢,但安娜身边难道没有比她更美的人吗?塞萨尔见过西奥多拉,圣十字堡中有希比勒和达玛拉——她听说希比勒之前才失去过一个孩子,但从神态和身形上完全看不出来,她的容貌甚至要比一般的女性更具有攻击性。 至于曾经接受过塞萨尔效忠的贵女达玛拉——她还是个孩子,面容还未完全展开,她之前有过一门婚事,但还未完婚,那个倒霉的骑士就因为疾病去世了。 相当巧合的是,杰拉德家族正有意重新与塞萨尔达成进一步的联盟——为了塞浦路斯,应国王与宗主教的邀请,他们也参与到了这场巨大的博弈中。因为这个原因,达玛拉的婚事被暂时搁置,被家族中的人接回了亚拉萨路。 他们知道塞萨尔是一个相当重感情的人,就算他与达玛拉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也曾在战场上兑现了对达玛拉的誓言——即便达玛拉已经解除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总也应当有些不同吧。 公主身边的侍女就有两个杰拉德家族派来的人,她们将来还会和她一起居留于此,等她与塞萨尔完婚,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在她怀孕之前,她要为这两个侍女从塞浦路斯的贵族中挑选两个作为他们的丈夫。 杰拉德家族很清楚塞浦路斯人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顺服,他们笑容可掬,听话顺服,但心里怎么想的谁也猜不到,但杰拉德家族也是商人出身,只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一想,若是他们突然多了一个领主,也不免会感觉束手束脚,难以舒展。 毕竟拜占庭帝国对塞浦路斯的控制已经十分松散了,曼努埃尔一世已经有好几年没往这里派驻总督,或许是因为他的大臣也不怎么愿意来的关系,做塞浦路斯的总督,就意味着他必须要为拜占庭帝国守卫这片珍贵的领土。也就是说,又和撒拉逊人打仗——而帝国的海军已经无法支持得起他们的需求。 在进入埃及以前,法蒂玛王朝是仅次于后伍麦叶王朝最重视海洋事务的伊斯兰王朝,他们的海军非常强大,后期他们甚至会招募撒拉逊人的海盗,与他们一同对塞浦路斯展开攻击和劫掠。 也就这几年,法蒂玛王朝的衰弱才给了塞浦路斯人一些喘息之机。 塞浦路斯人虽然依然在向拜占庭帝国的皇帝缴纳税金,但是他们肯定不会希望多了一个能对他们予取予求的人。 而在十字军们与塞萨尔拟定的协议上,杰拉德家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内容和条款——等到他们完婚后,塞萨尔会签署特许状,允许他们经营几个港口和航线,作为回报,杰拉德家族则会为塞萨尔向威尼斯人订购舰船。 当然,杰拉德家族不可能完全的倚靠在塞萨尔身上,他们自己也必须尽快在这里立足,立足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一桩美满的婚事。 (本章完) 第204章 向往(加更) 第204章 向往(加更) 另外几位基督徒的贵女也都是为此而来的,她们分属于不同的势力,三大骑士团,公国,伯国以及各处的领主…… 鲍德温和宗主教希拉克略当然希望塞浦路斯能够成为仅属于塞萨尔的领地,但它的位置太重要,面积也太广阔,人员也太复杂,比起小城伯利恒来说,想要真正地统治塞浦路斯,即便有圣墓骑士团,杰拉德家族以及宗主教的支持也远远不够。 他们也不可能将圣地中的其他力量完全排斥在外——就如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所言,他们所面对的最紧急,也是最重要的事务,还是对抗撒拉逊人,他们也已经见到了各自为政的恶果——埃德萨伯国如果能在被赞吉围困的时候得到其他十字军王国的援救,现在的安条克,的黎波里,亚拉萨路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至于之后,希拉克略和鲍德温倒不是很担心,塞萨尔手上有着他父亲留给他的二十万枚金币,还有这塞浦路斯每年的税收,他完全可以招募自法兰克而来的骑士们,分封他们土地,或者是给予他们年金,让他们为自己效力,甚至可以埃德萨伯爵的名义召唤,原先忠诚于他父亲和祖父的骑士们,相信他们一定会满心欢喜地聚拢到他的麾下。 然后等到两人的孩子出生,他们再打上几场仗,塞浦路斯就可以真正的归属到塞萨尔名下了,那时他就是塞浦路斯伯爵,或者是大公,甚至可能是国王,这要看他能够晋升到哪一步。 对此鲍德温当然乐见其成。至于塞萨尔是否会因此与他分别,他倒不是很担心,他父亲身边的博希蒙德和雷蒙也都是公囯和伯国的主人,也一样有着无数国事要处理。但在国王需要的时候,他们还不是一样在圣十字堡中为国王效力吗? 他们也不曾缺席任何一场十字军对撒拉逊人发起的战争。 既然如此,他就不用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改变。 这场婚礼他肯定是要参加的,他还会是除了宗主教与塞浦路斯大主教之外,最具分量的见证人。他一边为塞萨尔扣上一枚金别针,一边还在抱怨拜占庭帝国的皇帝竟然没有让君士坦丁堡的牧首来主持婚礼。 虽然说这并不算过分,毕竟牧首未必愿意为一个私生女做圣事,但鲍德温还是认为皇帝过于吝啬。 “这也算是一桩好事。”塞萨尔说,“这样我们就能让我们的老师来为我主持婚礼了。” 确实,亚拉萨路的宗主教是几乎能够与罗马教皇或者是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对峙的宗教首脑,而若是君士坦丁堡的牧首想要主持婚礼——安娜的身份确实高过塞萨尔,而塞萨尔对塞浦路斯的宣称也正是由她而来——他们还真是没法拒绝。 但若是这里只有塞浦路斯的大主教,他们就不用担心了,大主教与宗主教之间可是有着一道某些人终身也难以逾越的台阶。 塞萨尔这么说,鲍德温才终于心平气和起来。他当然希望由希拉克略来主持婚礼,而不是君士坦丁堡的牧首,“我将来的婚礼也会让老师来主持。” 他将话说出口,才发现气氛有些凝滞。他顿了顿,又笑起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说:“我总忘记了,我是一个病人。” “你会好的。” “我也这么期望,”鲍德温回应道,“但我会满怀遗憾,我曾经想象过,我们能够在同一天举行婚礼,但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您为我做见证。”塞萨尔说,“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就是我来为您做见证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是吗?”鲍德温说道,但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对自己的病情已经不抱希望,能够像现在这样对他的日常生活与行军作战没有影响就好,但痊愈怎么可能呢? 除非基督耶稣能够再临,如同他抚摸城外的那个麻风病人那样抚摸他的头颅,让他痊愈。不然的话,他的命运就是被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有些人或许会对这种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将来心怀恐惧,并且生出阴暗和扭曲的心思,鲍德温,却丝毫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他固然不幸,但他的父亲,他的老师以及他最重要的挚友和血亲都在竭尽全力的托举他,他在天穹中驻留的时间虽然只有一瞬,但一颗明亮的星辰,岂不是胜过尘埃无数,他又何必为自己的不幸而自哀自怜? 他已经决定了要快快活活的度过每一天,直到上帝对他发出召唤。 他猛地拍了一下塞萨尔的肩膀:“对了,有件事情我忘记问你。呃,我是说——之前好像瓦尔特,若弗鲁瓦,还有大卫都找过你,他们有没有……”鲍德温轻轻挥动双手,脸上带着那种微妙到只要是个男人就能看得懂的笑容,“他们带你去找伎女了吗,又或者是一个女仆?” 塞萨尔极其罕见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没有。”他坚定地说:“我都懂。” 虽然,确实有的是人前赴后继想来为他做指导,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没法告诉鲍德温,除了若弗鲁瓦,瓦尔特这些混球之外,甚至有城堡中的贵女邀请他到自己的房间里来——要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男人…… 他当时脑袋嗡嗡作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的神情让贵女大笑。 “你不会以为我是在戏弄你吧?不,不是的,我们只是觉得现在应当是时候了。” 在这个时代,孩子接受情爱启蒙的时间很早,那些平民和农奴不必多说,年长的夫妻,年轻的新人,以其孩子和老人都是睡在一张大床上的。 他们做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也是毫无顾忌,并没有半点遮挡。 而在城堡中,一个年少的侍从初通人事的时候,也多得是偷尝禁果的对象。当然,他们不会允许与城堡中的贵女有着实质性的关系,但身边的女仆,城外农妇以及游荡在街道和小巷中的伎女足以让他们精进床榻之事。 但令人感到惊异的是,塞萨尔拥有着那样的容貌,身材与天赋,贵女们却相当默契的保持了一致,或许如此身心如一,坚贞正直的少年人已经非常少见了,就像是一张白纸,无论如何,她们都不想轻易的玷污了他。 只是婚事在即,贵女们也想要趁机肆意的放纵一番——对塞萨尔发出邀请的人还是她们共同推举出来的,她很快就要离开亚拉萨路回法兰克去了,回去后就要进修道院,或许会有意外,但她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得好。 如果只是短暂的一夜,她与塞萨尔之间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有人发觉。 当然,最终塞萨尔还是坚定的拒绝了——在贵女遗憾的目光中,他简直就是落荒而逃,还被自己的随从朗基努斯好好地嘲笑了一番。 不过就像是朗基努斯一样,鲍德温也相当关心此事,“你确定吗?你应该没有任何经验吧。”他用一种充满了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塞萨尔。 有人说,因为鲍德温无法结婚,与女人同床,并且孕育孩子的原因,作为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塞萨尔也不得不独身,守贞,但鲍德温可以发誓,他真的没有在这方面约束过塞萨尔,甚至暗示也没有,他乐于看到自己的朋友享受他所享受不到的东西。 只是他也发觉了,塞萨尔似乎是那种天性冷淡的人,在他们偶尔需要共处一室的时候,他也没有发现他冲动过。 “如果失败了也没关系,”他握住塞萨尔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听说第一次的时候失败的概率很大,但没关系,见证人只要你略微做出一些动作来就行了。 等他们确认了你们已经同房,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磨合。”他又重新浮想联翩起来:“等你们有了孩子,你又可以随我出征了。” 现在叙利亚已经分裂成了四五块,几乎每个维齐尔和法塔赫都在宣称,他才是努尔丁的继承人。 “可惜,如果不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塞萨尔知道他是在惋惜之前征伐姆莱时,雷蒙和波希蒙德所造成的巨大损失。这个缺口直到现在也未能完全的填充起来,更不用说组织起又一场对撒拉逊人的远征了。 “但若是将时间放到一年,或者是两年后,又或者时机合适,或许还是能够获得一场大胜的。只要我们能够再获得一场大胜,我就写信给罗马的教皇,请他组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我们要设法夺回埃德萨,”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臂,“那才是你的根基。” —————— “大人,”朗基努斯走进来说:“我们到了。” 那些拜占庭帝国的官员皇帝的使者,以及塞浦路斯的贵族们早已在港口恭候多时,他们高举着旗帜,有拜占庭帝国的新月与星辰的旗帜,也有亚拉萨路十字架旗帜,圣殿骑士图与善堂骑士团的旗帜,更有着塞萨尔的旗帜——赤色的旗帜在白色、蓝色的同类中显得格外突出,叫人一眼就能看见。 塞浦路斯的贵族为塞萨尔准备了一份礼物,对他们的新领主,他们似乎诚意十足,这个银盘有一个成年男性双臂环抱那么大,上面所镌刻的图样是阿芙洛狄忒,她正从海中冉冉升起,脚下踩着巨大的贝壳,而贝壳中镶满了珍珠,真正的珍珠。 每颗珍珠又有小指头那么大,最叫人啧啧称奇的是,除了通常的白色和粉色,还有金色,蓝色和黑色。 这份礼物即便献给国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塞浦路斯的贵族为首之人还特意说明,还有一份更为贵重的礼物——也就是塞浦路斯的王冠。只不过它现在正在公主手中,等到仪式结束,公主会亲自将这顶王冠戴在塞萨尔的头上,表示他已经成了这里的主人。 但也有些虔诚的人为了那个盘子皱眉。 虽然塞浦路斯人选择这个图案也是有情可原,阿芙洛狄忒依然是异教神明,但谁让塞浦路斯是她的岛屿呢,阿芙洛狄忒诞生于帕福斯海滨的罗密奥岩石旁,其祭祀文化可追溯至公元前3世纪,塞浦路斯人依然保留着阿芙洛狄忒的神庙、石灰石和大理石雕像。 帕福斯地区保留有“爱神泉”,那里的泉水据说可以为年轻男女带来爱情,至今依然有人前去朝拜。 “这群异端!”瓦尔特愤愤地骂道,他说的可不单是这个盘子,还有那面拜占庭旗帜。 公元前340年拜占庭被马其顿的腓力二世围攻,情况危急,直至狩猎与月之女神阿耳忒弥斯从天而降,带着新月与八芒星,击退了马其顿的大军,从此之后,之后新月和八芒星就成了拜占庭的象征和标志。 而新月上的星辰,也有一种说法是代表着圣母,只是瓦尔特并不承认罢了。 (本章完) 第205章 白亚麻,红花朵。(上) 第205章 白亚麻,红朵。(上) 塞浦路斯人退开之后,人们才见到了这支迎接队伍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人。新娘的兄长——大皇子阿莱克修斯,一反常态的是,他并没有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而是悄无声息地隐藏在那些拜占庭帝国的官员之中,但当他掀开斗篷大步走出来的时候,那身辉煌而又奢侈的装扮顿时刺痛了人们的眼睛。 他今天的装扮,即便不能说是僭越,也已经无限的逼近这个底线了。在拜占庭帝国,每个阶级都有仅属于衣着和饰品,甚至有着与之相关的严明法令,任何人敢于越线,等待着他的就是残酷的刑罚,就连皇子也不例外。 前来迎接国王与塞萨尔的官员都身着白色的长袍,只在长袍的边缘镶嵌有紫色的绸缎,他们固然佩戴珠宝,却不见珍珠。 身着紫衣,装点珍珠,是只有皇室成员才能拥有的资格。就如同现在的阿莱克修斯,在深灰色的斗篷下,是一件深紫色的长袍,束著金腰带,胸前的大方巾上缀满了蓝宝石,红宝石,珍珠与琥珀,密密麻麻甚至看不见下方的刺绣。 更不用说他还穿了一双紫红色的凉鞋,这个紫红色并不纯粹。当他在阴影中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深紫色,只有走在阳光下,受强烈的光线照射,才有几分似有若无的红色。 但凡看到的人,尤其是拜占庭帝国的官员们,都不由得暗自抽气,交换着惶恐的目光。 紫红色的凉鞋在拜占庭帝国的皇室中一向有着非凡的意义。在所有的史书中,若是记载到了某个拜占庭的皇帝被夺去了皇位,胜利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剥去他身上的紫色丝袍,脱去他脚上的紫红色凉鞋,以此来表明他已经不再具有皇帝的身份,而只是一个毫无权利的平民了。 与之相对的,当某人被奉为皇帝的时候,他的追随者也会为他穿上紫袍和紫红色凉鞋。 但拜占庭的官员可不敢说些什么,他们被打发到这里来,就注定了他们不是什么受皇帝看重的人,而告密者的待遇可以参见禁笑之令——只要说了和听了亵渎国王的话语,就要一同受刑——他们也是一样,谁让他们见到了如此狂妄的愚行却没有阻止呢…… 皇帝一样可以以这个理由将他们下狱。 塞浦路斯人吗?他们更愿意看拜占庭帝国皇室的笑话,十字军骑士就更不会在乎了。 至于阿莱克修斯是不是穿了皇帝的衣服——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阿莱克修斯隐藏在人群中的时候,一直神态冷漠,不语不笑,走出来之后,他的面容显而易见的柔和了许多,走了几步后,更是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大步走向亚拉萨路的国王,一把拉过他——他是想这么干的,只是没拉动,不过他并不觉得尴尬,而是加深了那个笑容,并且自己踏上一步,与鲍德温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一边高叫道:“我最亲爱的兄弟!” 他用的力气略微有点大,就连鲍德温都觉得他胸前的那方珠宝方巾压得他有些痛。 等他放下双手,鲍德温就毫不犹豫的把他身边的塞萨尔拉了过来,“这才是您的兄弟呢。最高贵的阿莱克修斯。” 阿莱克修斯顿了顿,转过面孔,不过他并未将心中的轻蔑显露在脸上。而是同样热情地拉过塞萨尔,紧紧的拥抱了一下,这还不算,之后他更是挽着塞萨尔的手臂一起往前走去,有意做出了一副亲密无比的姿态。 见到这样的情景,鲍德温也不由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曼努埃尔一世的古怪一直让他如鲠在喉,而作为新娘唯一的血亲,阿莱克修斯也始终保持着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让鲍德温猜想他是否不满这桩婚事。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塞萨尔现在已经是埃德萨伯爵了——却没有领地;受他的看重和爱护,却没有官职——现在鲍德温还没有亲政呢;他的父亲虽然给他留下了二十万金币,但这相对于这桩婚事而言——公主的父亲和兄弟可从来没见到哪怕一个子儿…… 原本鲍德温是打算在打过一两次胜仗后,将夺取到的新领地分给塞萨尔一块的,又或者是等到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东征时为塞萨尔夺回埃德萨伯国,但没想到塞萨尔的婚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来了。 没有哪个兄长会希望自己的妹妹有着一桩这样不般配的婚事,皇帝的侄孙女之前还嫁给了亚拉萨路的国王,而他真正的女儿却只能嫁给国王之子身边的一个侍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公主是如何的不得宠,与其说是塞浦路斯是她的嫁妆,倒不如说她是塞浦路斯的嫁妆呢。 但他愿意出席婚礼,态度也能称得上友善,是否说明他也已经愿意接受这么一个妹夫了呢? “公主那里怎么样了?”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问道。 “最英勇也是最坚贞的几个骑士,正时刻守卫在她的门外。”骑士总管之一回答道。 “她身边的侍女呢?”这次菲利普问的不是他的骑士总管,是站在一旁东张西望的若望院长,若望院长并不是杰拉德的家族首领,作为一个抛弃了凡俗的修士,他也很少干涉家族的内部事务。但这次他们既然已经接回了达玛拉,就更不可能将对塞萨尔有着大恩的若望留在亚拉萨路,他也是见证人之一,同时还是杰拉德家族在塞浦路斯的代表。 “我们的姐妹正随时紧随着公主。”除了前去侍奉公主安娜的贵女,还有两个修女以及两个得到过赐受的修士,“每天的餐食都有经过检验,她的衣服和珠宝也经过了检查。” “一定要保证他们在今天完婚。”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说道,不仅如此,公主最好能尽快怀孕——塞萨尔虽然年轻,但公主年纪可有些大了…… “最好是个男孩,然后可以在一天之内长到二十岁。”院长说,几乎让大团长笑了出来,院长的话虽然荒诞,但若是能够成真,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像是这种涉及到领地的婚姻,在没有融合了两股血脉和姓氏的孩子长成之前,作为外来者的妻子和丈夫地位都不会稳固。 要让塞浦路斯岛真正的成为十字军的囊中之物,他们所要消耗的时间和精力还多了去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坚持的缘故,”大团长说道,“您看,没有我们,他甚至无法在此立足。” 若望院长可不愿意承认这句话,他虽然一直待在修道院,但他也听说过,塞萨尔在亚拉萨路以及伯利恒的作为,他相信,只要给塞萨尔时间,他同样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统治者。 至于圣殿骑士团,确实,没有他们,塞萨尔最初的一段时日将会过得相当艰难,但只要能熬过去,等到人手、资金全部到位,这里可没有圣殿骑士团发声的地方。 至于杰拉德家族,若望院长在心中发笑,他知道圣殿骑士团一向看不起善堂骑士团,就是因为这个骑士团最初来自于几个商人的谋划(他们先请求哈里发允许他们建造医院收容那些朝圣者,而后才有捍卫医院安全的骑士团),但那又怎么样,作为商人,他们最懂得的就是审时度势,点到为止。 他们当然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掠夺塞浦路斯岛上大量的资产,甚至设法架空塞萨尔。但这对于杰拉德家族有什么好处吗?塞浦路斯所需要的可不是商人,而善堂骑士团也有着需要他们忠诚与效力的地方,并不能长期地驻守在塞浦路斯。 塞浦路斯需要一个具有正统性,勇武并坚韧的领主才能够同时抵御几方面带来的压力,杰拉德家族中并没有这样的人,他们若是想要强行吞下这枚果子,只会如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出伊甸园那样,身无寸缕,双手空空地被赶出塞浦路斯。 这还算是好的,说不定,他们连命都要留在这里。 若望院长并不打算回答大团长的那句话,他一边嗯嗯的敷衍着,一边继续到处看——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好借口,“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虽然也是得到了赐福的修士,但天主落在他在身上的恩惠并不足以让他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大团长抬起头来,看了一会,“是骑士们正在驱赶前来观礼的民众。” “为什么?”若望院长随口问到,民众的观礼也同样可以被视作公证的一部分,所以任何一场婚礼,都不会藏头露尾地举行。 尤其是平民,他们若想结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手挽着手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高呼,我们结婚了,就可以被视作夫妻,不是如后世人所想象的,必须走到教堂里,请教士证婚才算是结婚。 这样的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平民都结不起婚,他们可没那笔闲钱。 而贵族们的婚礼也必然会有向民众公开的步骤,像是玛利亚嫁到亚拉萨路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就为她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因为他们的婚礼在圣十字堡里举行。 而有些贵族则是会在婚礼后由新郎带着新娘到街道上游行一番,好让民众们都见见自己的女主人。 “人太多了。”大团长说:“虽然这会引起一些非议,但总比发生暴动来的好,塞浦路斯可没有如表面上的那样安宁。而这些人中多数都是些无赖和流民,他们来到这里可能只是想要一些赏钱,但是不排除他们已经被人收买前来破坏婚礼的可能。” 若望院长听了也只能点点头,大团长的行为有些过分——但在这个时候,无论怎样谨慎都不过分,“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夕祷(下午四点半)。”这也是大部分婚礼举行的时间,仪式结束,新人就可以步入婚房了。而见证人们将会在房间里看着他们完成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步骤。 只等新娘的血沾染了白色的亚麻布,他们的婚约就会是有效的。 “你觉得饿吗?”鲍德温问道。 “我不饿。” “那么喝点水吧。” “我也不怎么渴,鲍德温,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 鲍德温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没有告诉塞萨尔,有些时候,他看着塞萨尔,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与他逐日走向地狱不同,塞萨尔只会走向一片辉煌——若是如此,他就觉得自己也得救了。 现在另一个自己就要结婚了,怎么能让他不紧张呢?他站起身再次围着塞萨尔走了一圈,检查他身上的装饰品有无差错,幸好并没有,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解下塞萨尔腰上那柄装饰性的短剑,换上了一把大马士革弯刀。 这柄弯刀还是希比勒赠送给他,然后被他转送给塞萨尔的呢。 黑色的牛皮刀鞘和这身点缀着珠宝的华服有些不太匹配,鲍德温看了看,又想把它取下来,却被塞萨尔一把按住。 “我挺喜欢这个的,就这样吧。” 鲍德温叹了口气,回到座位上,托着下巴,看着塞萨尔不那么适应地摸在手上的戒指,这也是一个曾叫人暗中诟病不已的地方,塞萨尔不太喜欢珠宝。 这引来了一些人的嘲笑,认为他就该去做个平民或者是修士。 塞萨尔却认为比起贵族,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骑士,一个必须时刻让自己都处在战斗状态的守护者,而佩戴珠宝,无论是项链、手镯还是戒指,都会对他的敏捷性有一定的影响,有时候一点点阻碍或者是迟滞,都有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失败。 他从未抱有侥幸之心,但今天他却不得不忍受这份不适感。 “你若是穿着朴素,拜占庭帝国的人会认为你在羞辱他们,他们已经够不满的了。”鲍德温说:“你大概不知道,他们还想让你穿上拜占庭人的衣服去和公主完婚呢,幸好公主拒绝了。不过就算他们提出来,我也不会同意。” 拜占庭人可不单单只是为了一身衣服,在外来的公主嫁入拜占庭帝国的王室时,她们会被要求换下自己国家的衣服,穿上拜占庭式样的长袍才能够与皇帝完婚。 他们的做法有些恶心,但也可以说是在将来的婚姻中,为公主安娜争夺话语权与主权——若不是公主安娜看多了因为权利和利益而翻脸无情的夫妻——譬如他们的父亲曼努埃尔一世,她或许就会答应了。但现在她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人的用意,不但没有答应这个请求,反而拿出了经书,念了一段话给他们听。 “你们作妻子的,当顺服自己的丈夫,如同顺服主。因为丈夫是妻子的头,如同基督是教会的头,他又是教会全体的救主。教会怎样顺服基督,妻子也要怎样凡事顺服丈夫。” 这些官员哑口无言。 安娜说,她不但不会让塞萨尔屈辱的穿上拜占庭帝国的衣服来与她完婚,她甚至还要顺从她将来的丈夫,在婚礼上换上法兰克人的衣服。 (本章完) 第206章 白亚麻,红花朵。(下)(加更) 第206章 白亚麻,红朵。(下)(加更) 曾经,婚姻对于安娜来说,就是大皇宫里一扇从来没有被人打开过的门,打开这扇门,她可以逃开宫中女人的嫉妒、嘲弄、仇恨,以及男人们的追逐。 但她并不知道,推开这扇门后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是一个典雅幽静的园,还是一座更为肮脏和泥泞的沼泽,甚至在门后等待着她的并不是任何一张充满善意的面孔,而是数不清的豺狼虎豹…… 她从来没有确定过,但又不得不推开这扇门。 在已知的恐惧中和未知的恐惧中,应当如何选择,这样的梦魇已经折磨了她十多年。而现在,这桩婚姻已经成为她人生中仅有的一件礼物,是将她从地狱里拖拽到天堂上的一根蛛丝。 当她决定不需要正统教会的大主教,也就是塞浦路斯的大主教,来为她主持婚礼,而让亚拉萨路的宗主教希拉克略来主持婚礼,并且整个婚礼于是都按照罗马教会所奉行的那一套来执行的时候,她身边那些拜占庭帝国的侍女们都在劝说,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让步。 “我们知道你是见了那个美貌的少年,对他生出了爱慕之情,”一个侍女这样说道:“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但你若是爱他,你就应该如同野兽的女主人与荒野的领主(月神)爱慕牧羊的少年恩底弥翁那样谨慎地对待他,男人的心有多么多变,你应当知道,何况他还是那样的年少,经不起外在的诱惑,若是你将权利全都交给了他。 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另一个侍女也说,“我并不是要你背弃你的丈夫或者是去掌控他,这并不符合上帝对我们的要求。但除了一个女人之外,你还是拜占庭帝国皇帝的女儿,你的父亲以前对你或许有忽略之处,但现在他将塞浦洛斯作为你的嫁妆,就已经足以弥补他过往所有的过错了。 既然如此,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你也应该将塞浦路斯的主权紧握在手中——这才是所有人想要看到的。你们的血脉融合,科穆宁与佛兰德斯(布永的戈弗雷的家族姓氏)的姓氏经由婚姻连接在一起,这才是作为拜占庭的公主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如那些愚昧的农妇,一味地顺从丈夫。” 但无论她们怎么说,安娜都没有改变原先的主意。 她很清楚这些女人的用意,她们身后站着他们的兄弟和父亲,她们甚至不曾见过她——又怎么会爱她,为她考虑。 她向的养母西奥多拉发过誓,她要代替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要代替西奥多拉在大皇宫之外自由的生活下去,她们所没有得到的幸福她来得到。 她读了那样多的书籍,见过了那样多的事情,难道还不知道么,沾染上权力的人都是怪物。如果她听信了他们的话,与自己的丈夫争权,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然会变得相当僵硬,即便他们今后有了孩子,也只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甚至会变成相互憎恨的仇人。 “我相信他。”她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面孔,喃喃地说道,她从来没有把筹码握在自己手中过,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孤注一掷。 此时,除了新娘之外,新郎以及其他的参与者和见证人都已经汇聚到了圣拉撒路大教堂,它因为藏着圣人的遗骨而成为了每个基督教徒都希望踏足的朝圣之地。 在这里举行婚礼。对于塞萨尔和安娜来说更有意义,因为他们将来并不会在君士坦丁堡定居,这里才是他们共度余生的地方。 而此时大教堂的广场上只汇聚着一百多个经过挑选的民众,说是民众也不全对,他们都是这里的中上阶层人士,像是金匠、商人和和学者……但他们只能止步于广场外,并不能踏入教堂,只能在门外急切的等候着仪式结束。 塞萨尔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老师如此端庄和严肃的模样,即便之前他也曾参与过多次祈福、游行和弥撒。 希拉克略戴着高耸的主教帽,身着白色的法衣,披着金边的斗篷,戴着手套,手中捏着念珠,而与他的姿态略有一些违和的是他的神情,他的喜悦是从心中迸发出来的,即便他竭力抿住了嘴唇,人们仍旧可以从眉梢与眼角窥见他的满心欢喜。 与有些贪得无厌的鲍德温不同,作为同样出身卑微的修士,希拉克略很清楚这门亲事对于他最亲爱的学生来说有多好,好到有些不敢叫人相信。 当他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动用了他手上所有的商人和密探,希望能够找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但反馈来的消息似乎都在证明他只是在胡思乱想——或许曼努埃尔一世确实是发了疯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但只要过了今晚,塞萨尔就可以成为这片富庶之地的所有者,十字军即便为了得到塞浦路斯也会全力支持他将这个虚幻的宣称化作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先将塞萨尔叫到了自己面前,“埃德萨伯爵,伯利恒骑士,亚拉萨路的王室总管……” 在他们离开亚拉萨路之前,鲍德温特意给了他这个职位——这个职位只会交给国王最信任的人,一般来说都是血亲担任的——如果约瑟林三世没死,这个职位就是他的。 人们并未多加置喙,这也是为了加重塞萨尔在这场婚事中的分量。 “在所有人民的见证下,你愿意遵行法律、章程、协议、特权——无论是埃德萨,还是伯利恒,或是塞浦路斯所有的律法与道德,以及教义吗?” “我愿意,”塞萨尔说。 希拉克略点点头,微微侧开身体,让他到一边的架子上去签署婚书,塞萨尔提起羽毛笔,在众人注视下蘸了蘸墨水——这些视线中有嫉妒,有羡慕,有不满,它们如此强烈,仿佛在空气中化作了具有实体的针刺。 若是一个胆怯的人,甚至会因此而发抖。 塞萨尔提起羽毛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动摇,也没有犹豫,这让一些人感到失望,希拉克略却毫不在意。一个经过了战场的骑士,难道还会在乎几个胆小鬼的注视吗? “你可以去迎接你的新娘了。”希拉克略说。 塞萨尔转过身去,新娘,也就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正从教堂的侧门走出来。虽她所穿着的是法兰克女性的服饰,却依然使用了深紫色的丝绸做无袖外衣,里面是白色的亚麻长衬衣,外面则是一条富丽堂皇的金丝大斗篷。 她的面容掩藏在薄如蝉翼的面纱之下,就如同笼罩在薄雾中的朵,显得柔和而又娇美,就连一直对她不太满意的鲍德温在此时也说不出任何贬低其外貌的话。 她将双手紧握在胸前,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向了塞萨尔,塞萨尔握住了她的手。他们两个一起转身,将膝盖放在跪垫上,“根据上帝的旨意,我们在这里见证一桩神圣的婚姻,它将天主的两个仆从,拜占庭皇帝之女,安娜,埃德萨伯爵,塞萨尔两人缔结在一起。” 他垂下眼睛,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都感到紧张的话:“有谁要反对这门婚事吗?” “有谁反对吗?” “有谁可以列举出这桩婚事不应成就的证据吗?” 场中一片寂静,希拉克略放下肩膀,鲍德温更是清晰地吐出一口气,“那么我就在此宣布,上帝的奴仆塞萨尔与上帝的奴仆安娜成为夫妻,以圣父,圣灵,圣子之名,阿门。” “阿门!”众人应和道。 随后,希拉克略捧起了由一旁的塞浦路斯贵族所捧着的王冠,他将王冠放在安娜面前让她亲吻王冠,然后亲手为她戴上,安娜在戴上王冠后,接下来就应当是由她为她的丈夫戴上王冠,表示愿意与其分享对塞浦路斯的所有权和统治权。 但安娜并没有那么做,塞浦路斯的贵族们所准备的两顶王冠大小并无太大的区别。但属于安娜公主的这一顶,显然要更为璀璨与华贵一些。 毕竟她才是塞浦路斯的主人。 但她只是略略沉吟了片刻,就将自己的王冠摘下来,吻了一吻,重新交还到宗主教的手中,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下,她低声说道:“请将这顶王冠给我的丈夫吧。” 希拉克略感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原本经由妻子的手授予丈夫王冠,就等同于将这座岛的统治权给了她的丈夫,就如同康斯坦丝以及其他十字军王国中的女王所做的那样。 但毫无疑问,这样做,女王拥有主动权,她的丈夫只是协助她的辅王,安娜反其道而行之,是否和她的兄弟或者父亲商量过了呢? 显然没有,就连塞浦路斯的贵族都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这等于安娜公主自己舍弃了所有的权力,难道她就不怕今后遭遇到不幸吗? 但希拉克略可不会犹豫,他立即坚定地将王冠递给了塞萨尔,甚至可以说,都不用塞萨尔低头,他直接将王冠碰在了塞萨尔的嘴唇上,而后动作迅速的把它盖在自己学生的头上。 随后,他又以一个与老年人丝毫不符的速度拿起了塞浦路斯贵族们捧着的第二顶王冠,同样和安娜“撞”了一下,为她戴上王冠。 这下子他可是心满意足了。 “上帝,请您拯救你们的子民,让他们的生活可以过得富足安宁。请您护佑我们的君王,能够百战百胜,守护您,守护信仰。我在此庄严宣誓,此乃一桩神圣的婚姻。”他说,所有人抬起手来,在胸前画起了十字来。 他今天原本就心情愉快,现在甚至恨不得能够高唱一曲。他突然转去看着塞萨尔,心想,谁说脸没用的,它非常有用。 宗主教抬头望向天空,此时最后一缕阳光正穿过大教堂的彩窗,投射在这对新人身上,就像是天上的圣人也来为他们赐福。 希拉克略,鲍德温以及一干十字军王国的达官贵胄们看着这对新人走上了大教堂外的露台,接受民众们的欢呼,总算是放下了心,结婚仪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圆房了。 无论是在罗马还是在君士坦丁堡,圆房可以说是整个婚礼中最为重要的一步。因为无论是罗马教会还是正统教会,婚姻都不是为了爱情或是欲望建立的,只能是为了繁衍后代。 如果在一段婚姻中,丈夫或者妻子被证明没有生育能力,另一方就有权向教会申请婚姻无效。 当然,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也要一口咬定,他们没有圆房过,妻子还是处女,不然的话就会很有可能,教士在没有得到足够的收益前坚决的认为你们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而这一尝试可能就是三十年,五十年,到了两者都垂垂老矣的时候,离不离婚,似乎也就无关紧要了。 所以在婚姻之中,尤其像是这种直接涉及到领地的婚姻,即便令人尴尬与不适,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宗主教希拉克略与鲍德温所能做的,就是将见证人尽量减少那么几位。 要知道十字军们可是恨不得将房间里挤满,以免因为缺少见证人而导致这桩婚约被宣判无效。 希拉克略,鲍德温,雷蒙——作为的黎波里伯爵,他是必须在的。本来这里还应该有安条克大公,但谁让安条克大公突然生了急病,无法赶到塞浦路斯呢。 于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与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就充当了另外两位见证人。 “新娘的兄长也来了吧。” “你是说阿莱克修斯?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很爱他的妹妹,所以不忍心看她受苦。” 希拉克略考虑忍了忍才没有把一句粗俗至极的脏话骂出口,“这里必须有一个拜占庭帝国的见证人,行了去把塞浦路斯大主教叫进来吧。另外,再带上两位塞浦路斯的当地贵族。” 也就是说见证人共有六位,塞浦路斯大主教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进来。 他不是不愿意做这个见证人,只是公主安娜拒绝了他为她主持婚礼,让他感觉十分难堪。他想要尽快回到他的住所藏起来,谁也不见,却被拖来做了见证人。 “他比较老。”鲍德温低声说,“这不错。” “他也不是很老,反正没我老。只是正统教会要求他们的主教留胡子,还得是长胡子。”希拉克略也低声说,他们知道塞萨尔对于老人会更为宽容和尊敬一些,由他们做见证人也总要比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好,他们准会找机会去调侃塞萨尔。 新郎和新娘各自被侍从和侍女侍奉着去隔壁的房间换衣服,他们要脱掉所有的衣服,然后换上一件只到膝盖的亚麻袍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肩并肩的躺在一张床上,鲍德温和雷蒙将会为他们拉上一条床单。 而后新婚夫妇应当在床单下或真或假的做出交媾的动作。 直到整个过程结束,见证人们走出房间,宣布新婚夫妇已经圆房,这桩叫人尴尬透顶的事情才能算结束。 ———— “法兰克人的衣服不适合你,妹妹。” 正在镜前端详自己的安娜猛地转过身去,看到了她的兄长阿莱克修斯。 而在她发出惊呼之前,阿莱克修斯的短剑已经刺穿了她的小腹。 (本章完) 第207章 圆房仪式(上) 第207章 圆房仪式(上) 作为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女,在母亲还在的时候,安娜自然受到了百般呵护,万般恩宠,就连曼努埃尔一世也曾经把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称她为君士坦丁堡最为耀眼的明珠。 即便后来曼努埃尔一世为了取得对安条克大公国的强宣称,态度强硬的废除了他与母亲之间的婚约,以至于她与兄长的地位一落千丈的时候,宫中的女人也并不敢如同对待奴隶和仆从那样折磨她。 而被西奥多拉收养后,他们最多是在无人之处,冷言冷语,嘲弄挑唆,也有人直接了当地想送她去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没有成功——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受过苦,仅有的几次受伤也是在刺绣的时候被针扎了,又或是折断茎的时候,被枝条上的尖刺划伤,但就算是那样小的创伤,也会让她大叫一声,痛楚万分。 现在正有一柄利剑贯穿了她的腹部,安娜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愤怒,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兄长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友爱之情。他甚至把她看做一件奇货,千方百计地想要把她卖个好价钱——而有时候他注视着她的目光,让安娜想起了宫中的那些女人,他在嫉妒她,这听起来是一桩叫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要在很久之后,才能理解她的兄长在嫉妒她,比起被驱逐出去的大皇子,作为公主,安娜依然可以留在大皇宫中,被宠妃抚养,她依然可以时常见到曼努埃尔一世,即便曼努埃尔一世视她若无物,也要比他这个要见父亲一面,还要逐层通传的“最高贵的阿莱克修斯”来得好。 他憎恨于她的不顺服,她没有听从他的安排,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不愿意替他在父亲面前说话,让他恢复原有的地位和权力。 安娜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和兄长争辩,她没有被武器贯穿过,但她也曾经在角斗场上观看过以决斗的名义举行的角斗表演——她知道若是一个人在受了伤之后,若是依然可以大喊大叫,那就表明他的伤势并不严重,没有伤及到重要的器官,也没有流血过多,但若是一剑下去,他顿时就没了声息,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那么就算是最强大的修士来了,也难以拯救他的性命。 而她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状况,安娜只感觉到自己像是一只被穿透的水囊,就如同水会从水囊被开出的洞中流走,她的力气和意识也都随着血液从这个缺口中奔流而出,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莱克修斯也深知这一点,他将剑抽出一点,但并不是要把它拔出来,而是用剑尖残忍的在妹妹的腹腔中搅动,巨大的痛苦终于姗姗来迟。 而在这种剧痛的刺激下,安娜竭尽全力摆动手臂,她的手指终于勾到了摆在小桌上的玻璃酒壶——塞浦洛斯的贵族们非常喜欢玻璃器皿。为了表示对公主的尊重与臣服,她用来更衣的房间里当然也不会缺乏这些晶莹透亮的奢侈之物,这只酒壶还连带着一对小巧的杯子,里面盛装着蜜酒。之前,她的侍女才端来给她喝过,公主看不见,但当她手指碰到某样冰凉坚硬的东西时,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玻璃酒壶跌在地上,立即摔得粉身碎骨。因为塞普洛斯即便在一月里也不会太过燥热的关系,房间里并没有铺上地毯,当酒壶化作千百片不规则的碎片时,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隔壁的人被惊动了。 阿莱克修斯并不慌张,他提起短剑,想要补上致命的一记,但此时一人已经冲了进来。 这可能是塞萨尔形容最为狼狈的一次,他已经换上了短亚麻长袍,赤着双脚,手中也只有一柄弯刀——鲍德温挂在他腰间的大马士革刀——他更衣的时候,这柄弯刀就放在所有的衣物最上方。 一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异响,他就立即拔出刀,毫不犹豫地冲了进来,或许是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在此时化为了现实,他没有一丝踌躇,没有询问或者责骂,径直便和大皇子阿莱克修斯战斗在了一起。 阿莱克修斯侧身避开,但还是被切开了头冠下垂下的珍珠,他此时可不顾得这个了——他轻蔑塞萨尔,但可不敢小觑这个身份未明时就和阿马里克一世一起远征埃及,又和鲍德温四世冲击了努尔丁大军的年轻骑士——他一反手,就将床间里仅有的光源——一只烛台打落在地上,房间里立即陷入了黑暗。 安娜倒在地下,想要提醒塞萨尔,大皇子阿莱克修斯感望到的圣人是圣巴底买,他原先是个盲人,却在耶稣基督的伟力下重获光明,因此,在他的庇护下,阿莱克修斯可以在黑暗中如同白昼般的视物。 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安娜的兄长就经常用这种方法来戏弄她,把她惹得哇哇大哭。 她依然可以清晰的记得在那为数不多的几次黑暗中,兄长用古怪的声调喊道,魔鬼来喽,魔鬼来喽! 是的,魔鬼终于来了。 安娜无法看见房间里的状况,却可以凭借着风声和偶尔碰触到她的衣摆和双脚来判断塞萨尔一直坚守在自己的身前,即便看她看起来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她的兄长利用了这一点,一旦他在塞萨尔的手下落了下风,他就趁机去攻击他的妹妹,他不但会用短剑去刺去劈,还会随手抓起什么东西凶狠地丢过去,塞萨尔只能退回到安娜身边,用身体尽可能地挡住她。 不过阿莱克修斯并不打算在这里与塞萨尔一决生死,在试探了几个回合后,他就知道塞萨尔并不是他在短时间内能够杀死的人。 而在看见其他人冲进来的时候,阿莱克修斯不再犹豫,他向塞萨尔投去一个沉甸甸的海豚铜像后,就毫不犹豫的冲向了窗户,但几乎与此同时,一柄仿佛来自于阿尔忒弥斯女神(月神)的长矛从黑暗中骤然跃出,它撕裂了空气,击穿了他的肩头,一下子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皇子钉在了墙壁上。 在众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鲍德温就已经穿过了人群飞奔而来,而他的助力也来的是那样的及时,大皇子失声大叫,他想要拔掉长矛,但他那手一碰到那柄长矛,就像是被火炭灼烧般了的痛楚难当。 “鲍德温!”他大喊着亚拉萨路国王的名字,有谁不知道亚拉萨路的国王得到了天主与圣乔治的眷顾,有着一柄可以摧毁万物的锋锐长矛呢? 他紧贴在墙面上,面目扭曲,但心中还是没有多少恐惧。“我是曼努埃尔一世之子,我是拜占庭帝国的大皇子!你们不该如此对待一位至高无上的人!” 但此时冲入房间的人根本不会去听他的胡言乱语。希拉克略是第一个冲到塞萨尔身边的,借着圣乔治之矛的微光,那双粗糙又温暖的双手,迅速地在塞萨尔身上抚过。 虽然他知道他的学生犹如巨龙一般有着一身厚重的盔甲,即便在战场上,能够伤害到他的武器也不多,但他还是会害怕拜占庭帝国的人,那些自以为继承了古罗马所有的人们早已失去了百年前的勇气和正直,他们会使用阴谋,毒药和诅咒,谁也无法防备一条隐藏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你一口的眼镜蛇。 “我没事。”塞萨尔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是公主。” 此时终于有人点起了蜡烛,在大皇子声嘶力竭的嘶吼中,希拉克略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就将被鲜血浸润的亚麻长袍拉了上去,只略微一看,他和塞萨尔的心就猛的往下一沉,而且直接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里。 希拉克略的手放了上去,另外两个得到赐受的修士也已经赶来帮忙,他们的面色告诉塞萨尔,安娜的情况并不乐观。 得到赐受的修士能够治愈很多疾病,但神的力量是无穷的,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少数几个修士和教士,才能够做到令缺失的肢体和器官重生,或是治愈各种可怕的顽疾,譬如麻风病,黑死病以及白喉,疟疾等。 而在这里,最为强大的修士当然就是宗主教希拉克略,他甚至治愈过一个被重锤敲得胸膛凹陷的骑士。 他的治疗可以说是立竿见影,伤口的血瞬间就被止住了,肌肉和皮肤也隐约有重生的趋势。但问题是,“如果她的器官没有受到损伤,或者是单纯的被贯穿,我或许还能救她。”希拉克略说,“但他用剑搅碎了她的半个肚子,子宫和一部分肠子已经成了一团血泥,就算是教皇身边的修士来为她治疗,她也没法活。” 希拉克略只略微犹豫了一会,借着宽袖大袍的遮掩,从袖口里取出了一瓶药水,塞萨尔立即会意地帮着他给安娜灌下药水。 安娜可以感觉到自己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他的双手是那样的温暖,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受伤太重的关系,没有嗅闻到任何香料的气味,只有清爽的水汽,她握住他的手,感觉到那只手反过来握住了她,她就知道他是谁了。 她在圣十字堡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听那些贵女们提到过,她将来的丈夫有着种种怪癖,其中之一就是不喜欢使用香料。 透过朦胧的视野,她可以看到很多人正在他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还有人在大声怒骂,夹杂着申辩与争论,但这些声音都距离她非常的遥远,他们应当点起了不少蜡烛和火把,但她的眼前依然是暗沉沉的。仿佛依然在那个噩梦中。 魔鬼来了,魔鬼来了,她喊道,但没人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大皇子的痛骂变成了哼笑,他一边忍耐着痛苦,一边看着这些如丧考妣的神情。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而不是其他时候,就是为了看他们从希望的巅峰跌入绝望的深谷,包括他的妹妹。 一个骑士匆匆跑了进来:“有人攻打行宫!是——拜占庭人和塞浦路斯人” 骑士瞥了一眼被钉在墙上的大皇子和拜占庭帝国的官员们,他们的军队正在对这里发起攻击。“我早就该知道。”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功败垂成,让他心情变得异常糟糕。 他看到鲍德温正在脱下华服,连忙按住了他:“陛下,请您暂且留在这里,要对付这些家伙,还无需您御驾亲征。” 大团长看了一眼塞萨尔,若是有他在,胜过一百套,一千套盔甲,但他还是摆了摆手,“你也是留在你的妻子身边吧,她快要死了,赶快给她做临终圣事。”无论如何,垂死的公主肯定是个受害者,若是她就这么下了地狱…… 对这个女孩,他并没有多少怜悯之心,但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大团长,也不得不承认,她真是太倒霉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大团长所说,他们确实是为了参加婚礼和作为见证人而来的,但只要国王在这里,他就不可能形单影只,何况这可是塞萨尔要和拜占庭的公主结婚,自愿前来祝贺的骑士也不少。 每个骑士和修士都受过了天主的赐福——鲍德温曾经率领着三百个骑士冲击努尔丁的大营。大团长并不认为被自己的父亲监视着的大皇子能够聚集起上万人的大军,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就被一声微弱的呼唤拉住了脚步。 “您说什么?”希拉克略代大团长问出了这个问题:“继续圆房仪式?” 塞普洛斯是他们这几十年来最为渴望的一块领地——大团长停住了脚步,被钉在墙上做装饰品的大皇子顿了顿,又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呼喊叫起来。 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给予的回应,就是抽出身边的长剑来,连着剑鞘,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一下子就打落了他的几颗牙齿,大皇子的一侧面颊更是迅速的肿胀起来,这下子他只能支支吾吾,再也发不了声了。 而众人也都在屏息性气地倾听,但当听到安娜的回答时,大团长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怀疑有魔鬼上了这个女人的身。 “我要死了,是吗?”安娜问到。 “是的,”希拉克略直白地回答说。 “没有可能了……吗?”安娜挣扎着问到——虽然,虽然,她还是抱着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她还那么年轻,她才看到长久以来的黑暗边缘泄露的一丝光亮。 大团长当然知道安娜肯定是要死了。他上多了战场。当然见到过伤口绽开,内脏暴露的同伴,或者是敌人。 如果是同伴,他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刀,让他尽快升上天堂,甚至对于敌人他也会这么做。因为就算能够让他的伤口痊愈,里面的器官也不会再长出来,他只能白白的煎熬几小时几天后凄惨的死去。 希拉克略才想要开口,就一把被安娜抓住了。 按理说,安娜现在应该虚弱无力才对,但抓着他的那只手却是那样的坚决,或者说是疯狂,他可以感觉到女孩就如一节即将燃烧到末端的蜡烛,在生命的最后反而爆发出了更为明亮的光。 “你想要做什么?”宗主教低声问道,同时他给了修士一个眼神,修士立即会意的将双手放在了安娜的头部,他们早就发现了,上帝赐予他们的力量,不但能够让他们治愈疾病和伤口,还能够促进人精神焕发,反应敏锐。 而随着修士将力量灌注到安娜的体内。 安娜的眼前瞬间又明亮了起来,她仿佛被人从地狱里拉回到了凡间,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这个房间里,光亮,声音,感觉。 只是痛苦也随之卷土重来,她只是呼吸,就能够感觉到从腹部传来的剧痛,那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肚子里撒上了一把铁荆棘,然后又把它重新缝合起来了。 她即便只是躺着不动,单纯的呼吸就能让这些铁荆棘在脆弱的血肉中反复挪移,戳刺和翻滚。 她痛得又是一阵眩晕,一旁的希拉克略立即又给她灌了一瓶药水,所有的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希望安娜能够再一次发出声音。 (本章完) 第208章 圆房仪式(下) 第208章 圆房仪式(下) “你看见了吗?” “我什么也没看见,陛下。” “你变得大胆了,西奥多拉。”曼努埃尔一世含笑看向他的宠妃,语带深意地说道,“你以前可不会用这种桀骜不驯的口吻和我说话。” “我只是直言相告,陛下,我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如果你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只看到了黑沉沉的海面,今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或者您想要叫人点起火,架上渔船,为这幅枯燥无味的场景增添一些颜色。” “你之前可从未这样狂妄过,甚至可以说温顺的叫人有些乏味。 你自从十二岁的时候来到我身边,如今也有十几年了,而保持着第一宠妃的位置,也已经超过了十年。人们都在说,你的失宠只在朝夕之间,你不怕吗?”他不等西奥多拉回答,便又说道:“对了,你不怕,因为你已经不再对我抱有畏惧,不是因为我失去了权利,而是因为你以为我手中已经没有可以制约你的东西了。” “你不爱那个所谓的丈夫,你与我也没有孩子,而你的父母也都已经被我绞杀,你唯一的眷恋就是我的妻子交给你的孩子——小安娜,而安娜如今也已经出嫁了,即便她现在距离我们并不远,和我们只隔着一条窄窄的海峡(此时他们已经在阿塔莱亚,拜占庭帝国一个距离塞浦路斯距离很近的港口城市)。 但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哪怕我想惩罚她,她的丈夫也会站出来阻止我,无论是为了安娜,还是为了她所带来的塞浦洛斯。”曼努埃尔一世嘶哑地笑起来,“你看,你沉默了,你不说话了,你承认了,是不是? 西奥多拉,你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可惜的是,你毕竟是个女人,你并不懂得男人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然有着深刻的原因。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慷慨了吗?就像是我第二个妻子那个愚蠢的玛丽和我抱怨的那样。 那可是塞浦洛斯,而我有儿子,我的大皇子,阿莱克修斯和我的幺子亚历山大,即便他只有六岁,我也希望他能够接过一个完整的帝国”西奥多拉抬起了头,她眼中的恐惧让曼努埃尔一世感到满意。于是他继续说道,“你还记得那些前来贿赂你,想要求你为他们说话的塞浦路斯人吗?” 西奥多拉当然记得。 那些塞浦路斯人带来了成箱子的珍珠和玻璃器皿,他们的珍珠被放在了烧成了深红色,翡翠色和墨色的玻璃盘子里,让那些圆滚滚的小精灵在光滑的表面上滚动和跳跃,那种清脆悦耳的声音,即便是最好的乐手拨动琴弦也难与与之相比。 他们跪在她的脚下,恳求她去说动曼努埃尔一世,为塞浦路斯派来更多的军队和舰船,为他们委任一个睿智而又善战的总督。 他们说,塞浦路斯已经整整十年没有总督驻守了。他们现在完全是在靠自己与万恶的异教徒战斗,但没有了帝国强大的海军,他们着实是难以为继。 西奥多拉当然笑纳了他们的礼物。但要说到去劝说曼努埃尔一世,抱歉,她要失言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承诺过,反正没人敢去窥视曼努埃尔一世的床榻,她究竟说了没说只有曼努埃尔一世能够为他作证。 这些人真的敢于去诘问曼努埃尔一世吗?她成为宠妃的这几年中,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西奥多拉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小傻瓜,你难道就没有想到过?他们是在有意为之吗?他们明明知道,即便将珍珠、宝石、金子、丝绸、珊瑚尽数奉献给你,你也不会为他们说哪怕一句话,一年,两年,三年,连续十年如此——你在嘲笑他们一味的做白工,他们却在嘲笑你一无所知的做了他们的屏障。” 曼努埃尔一世感叹了一声,“我的长子阿莱克修斯确实对我相当了解。当然,他也了解你,他利用你愚弄了我,让我直到不久之前才知道,他竟然在塞浦洛斯培植起了一股属于他的势力,还有军队,他甚至已经向威尼斯人预定了几艘舰船。 他长大了,在朝廷中有了属于他的支持者。不幸的是,我之前又遭到了敌人的诡计谋算,我不能说我在与苏丹阿尔斯兰二世的战争中遭遇了大败,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没有得到胜利的战争,就是一桩耻辱。 我想我的长子很快就会利用这一点对我发起挑战。” 他用手支着脑袋,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葡萄,西奥多拉麻木地膝行了几步,挑选了一枚葡萄,小心翼翼地剥下它的皮,轻轻的送入斜靠在矮榻上的曼努埃尔一世口中,曼努埃尔一世慢慢的咀嚼着这只葡萄,现在并不是葡萄收获的季节,但只要宦官们愿意,总有办法弄到这些普通的平民,甚至于官员贵族都无法享用到的美味。 这就是生于紫室者生来便有的权力,“他真是挑了一个好地方啊。塞浦路斯,它曾经在帝国的怀抱中,安然无忧,可惜的是,如今它却是遗落在外的一枚珍珠。它与拜占庭帝国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些关系就如同风中的蛛丝一般随时可能被吹散折断。 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并不担心那些塞浦路斯人会做出什么叛逆的举动吗?因为他们依然在期待一个神圣的皇帝。 我的儿子或许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可能给了这些人承诺,一旦他成为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塞浦路斯就可以真正成为一个富庶而又安全的地方,帝国的军人和舰队都会来保护他们不受十字军和撒拉逊人的侵扰,这是一种天真的想法。但我必须承认时机把握的非常巧妙。 我虽然不曾倒下,但正处在衰弱的时候……” “所以您将安娜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字军骑士。” “名不见经传什么的并不重要,哪怕他只是一个乞丐呢,只要他是一个十字军战士,是一个法兰克的基督徒,我将安娜嫁给他,并且将塞浦路斯作为安娜的嫁妆,十字军们就必然会欢欣鼓舞的接受下来。 只是我的儿子阿莱克修斯只怕会气得发疯。据我所知,他在那里的军队可能已达到了一万人以上,并不都是农兵,也有一部分弓骑兵,可能还有重甲骑兵。 若是在拜占庭——在小亚细亚,无论他怎样做,超过一百人我就会知晓,但塞浦路斯,那些怯懦与卑劣的商人们——他知道我从来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只要能够收买了他们,他尽可以放手施为。 即便我发觉了,只要他能逃出君士坦丁堡,塞浦路斯也将是他立身的根本。” “您想要让十字军……” 西奥多拉的插话让曼努埃尔一世不悦地蹙眉,因为这让他不得不想起某个自己竭力避开的话题——他确实对自己的长子感到了畏惧,无论他怎么说,之前败给了苏丹阿尔斯兰二世的事实都严重损耗了他在军队中的威信,而你只要看看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列表,就能看到有多少军队将领凭借着一丝半点与王室的关联就登上了王位…… 而他对自己长子的防备——他一直将阿莱克修斯留在君士坦丁堡,不曾让他担任总督或是其他实权官职,倒是在此时成了一个优势,阿莱克修斯什么都没做过,当然也不会有错——那些对皇帝心怀愤懑的官员和将领,说不定会给他一个机会…… 他确实在恐惧,他不知道阿莱克修斯当真背叛他后,人们会称他为“叛贼!”还是“巴西琉斯!” 但十字军可不会容忍这么一个巨大的阻碍,他们甚至不会服从拜占庭的皇帝。而塞浦路斯上的人——对于十字军来说,异端比起异教徒来可能更可恨一些。 他们信奉正统教会,就是罗马教会口中的异端,十字军又是罗马教会手中的刀剑,他们不将塞浦路斯变成了第二个亚拉萨路,已经算得上仁慈。 失去了塞浦路斯人的庇护,阿莱克修斯的那一万人也必然会无所遁形,你觉得十字军们会和阿莱克修斯达成协议,允许他继续保有他的军队吗?当然不会,十字军们只会将这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驱逐出塞浦路斯。但其他地方,即便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距离君士坦丁堡最远的阿塔莱亚也依然在曼努埃尔一世的注视之下,他能往何处去呢? 难道他要抛下他在君士坦丁堡中的位置,如同曾经的亚美尼亚王子姆莱那样去做一只丧家犬吗?姑且不说他能不能够忍下这份屈辱?一旦他没了身份,只能去投靠撒拉逊人或者十字军的话,愿意追随他的人又有多少呢? 撒拉逊人对于他们来说是必杀的异教徒,而十字军则是最为可恨的叛逆。 就算是为了利益而来的人,也是希望能够去追随一个君王,而不是去追随一个盗匪。 “他会……他会……”西奥多拉紧紧的抓住了矮榻弯曲的扶手,直到现在,她也不敢去抓曼努埃尔一世的手臂,“是啊可怜的西奥多拉,”曼努埃尔一世怜悯地朝她摇了摇头。 “我了解我这个儿子,他很像我,薄情、刻薄,残酷,并且具有十足的戏剧性,以他的身份他将会有很多机会杀死他的妹妹,以阻止这场婚事的进行。但他不会,若是如此,他就无法品味到那些人最为深刻的懊悔和痛苦了,他必然会挑选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 比如说……啊,”他突然停下了话头,转向海面,“我好像看到了,那是火光吗?塞浦路斯的火。” 西奥多拉已经浑身瘫软,她努力支起身体往外看去,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一个巨大的露台,露台的围幔已经被高高挑起,从这里确实可以看得到黑沉沉的海面上闪动着一点两点的星光,不,那不是星光,那是火光。 “安娜!”她失声叫道。 “女人!”曼努埃尔一世亲昵地骂道:“如果我是阿莱克修斯,我会怎么做呢?我当然要阻止这桩婚事,以免让经营已久的塞浦路斯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而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机会。那个骑士是亚拉萨路国王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亚拉萨路国王必然会为他来做这场婚礼的见证人。 而十字军的重要人物也必然会来参加婚礼。对了,我记得他们说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似乎也已经抵达了塞浦路斯,而你的小安娜则坚决要他为自己主持婚礼,塞浦路斯的大主教可气得不轻,”曼努埃尔一世的脸上浮现出了疯狂的笑容。他的面孔涨得通红,兴奋不已,“我不但要摧毁这桩婚事,我还要借着这桩婚事拿下这些人,然后一个个地向十字军们索要赎金,我能拿到多少? 一个国王,至少也应该价值五十万个金币,而圣殿骑士团的富有,更是天下闻名。 而有了这些钱,我尽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舰队还是骑兵,又或者是君士坦丁堡中的那些官员贵族,还有各个军区的总督,我都可以将他们拉拢过来。到那时候,大皇宫中的那位皇帝又能如何呢?”他说着,哈哈的大笑起来,而后他突然顿住笑声,瞥了一眼已经面无人色的西奥多拉,“不过无论他落得个怎样的下场,你的小安娜肯定是要去死了。” 这句话彻底抽走了西奥多拉的力气,她的身体倾倒下来,仿佛想要亲吻皇帝来求得他的宽恕,曼努埃尔一世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的牙齿咬住了他的喉咙。 西奥多拉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皇帝在殴打她,一旁也有人来拉拽她的手脚,但她坚决不松口,皇帝一时发不出声音,在没有旨意的状况下,宦官也不敢轻率地拔出刀剑…… 但曼努埃尔一世毕竟是个老人了,他的喉咙上布满了松弛的皮肤,在撕扯下一块血肉后,西奥多拉终究还是被拉开了,皇帝指着她,而西奥多拉只是囫囵吞下那块湿漉漉的恶心玩意儿,“你会看着你的帝国灭亡!”她低声诅咒,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随即,这个女人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大力,挣脱了宦官的束缚,奔向露台,越过低矮的栏杆,一跃而下,投向了翻腾怒号的大海。 —————— “那么您就……没听错——叫证人们……来。” 安娜的唇边浮起了一丝狰狞的微笑,她在黑暗中的时候,过往的一切犹如走马灯般的掠过她的眼前,比起心怀侥幸的西奥多拉,她无需皇帝揭开最后的底牌,就已经明白了她的父亲所做的一切——她的胸膛中翻涌着憎恨与懊悔,胜过了所有情感。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菲利普大步上前,与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之前都有些难以置信。但等看到那个拜占庭帝国的女人脸上快意的微笑时,他们就明了了,这并不是出于爱情,或许也有一些,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复仇,向她的父亲和兄长复仇,但她能坚持到仪式完成吗? 希拉克略瞪了两位大团长一眼,说起来,只要安娜能够忍受得住那份内脏厮磨的痛苦,她至少可以再活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虽然无法让她孕育一个孩子——就算有更长的时间也不可能,她的子宫已经被破坏掉了。 “您知道您在说些什么吗?” “我注定是活不成的,您刚才也这么说了,”公主在服用过药水后,感觉好了很多,或者说这支药水激发出了她身体中潜藏的最后那点生机,“我还能坚持多久?” “不多了,孩子,可能只有几小时。” “几小时,足够了。”公主又感到一阵虚脱,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要脱离躯体,升向天空。 她握住了塞萨尔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减缓脱离俗世的速度,“请您再给我一些药吧。更烈性一些的药,将疼痛从我的身体里赶走。” “那样的话,你存活的时间还会缩短,可能只有原先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就算您的学生天赋异禀,我相信他也用不了一小时。” 这可真是一个粗粝而又有趣的笑话,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如果您坚持……” “我坚持……” “安娜,”塞萨尔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复仇……”他现在就可以斩下阿莱克修斯的头。 公主微微侧过头,再看了塞萨尔一眼,最终还是否认了:“大人,我对您的爱并没有那样深刻,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是那样短。我爱您是因为您值得爱,就如同珍珠和宝石,只要有眼睛的人,看见您又怎么会不喜欢您呢? 我也曾经幻想过与您共同生活在一起,并且孕育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继承我们的所有,我甚至愿意将我手中所有的权利交给您。因为我相信您,您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即便您并不爱我,也不会如同我的父亲对待我的母亲那样给予我最为狠毒的羞辱与轻视。 我和我的孩子将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但现在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我的父亲利用了我,我的兄弟害死了我。但我并不是复仇的女神,我无法化做幽魂在他们耳边不断的诉说我的痛苦与仇恨,让他们变成疯子和死人。 所以说,您觉得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但我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感到痛苦与懊悔——他们是一群冷血的畜生,能够击溃他们的除了利益别无他物。 叫见证人都进来吧。很抱歉,要您吃这样的苦,但就算是为了塞浦路斯……爱我吧。塞萨尔,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宗主教站了起来,他看向他的学生,无论如何要做出决定的还是他。 但他知道,塞萨尔必然是会点头的。无论是为了塞普洛斯,还是为了安娜,圣殿骑士团大团长菲利普立即叫来了隔壁房间的见证人们,还有塞浦洛斯的大主教,以及另外两个塞浦洛斯贵族也像是被押送般的带进了这个房间。 比起原来的婚房,这个房间甚至要更大一些,有层层迭迭的帷幔分隔出几个区域,在阿莱克修斯潜入这里之前,门外的圣殿骑士与侍女们都被杀了——不见的那几个拜占庭与塞浦路斯侍女可能就是内应。 现在这些帷幕全被撤去,骑士们迅速的整理出了一张婚床,安娜在宗主教的手中喝了药——当然名义上是盛装在金杯中的圣水,她又重新变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就像是所有的新娘一般微笑着躺在床上等着她的丈夫,塞萨尔躺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鲍德温连同雷蒙一起为这对新人拉上了白色的亚麻床单。 虽然见证人都应当注视着婚床,这并不有违于教义和传统,但这次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就连雷蒙也不例外。 他们听见安娜轻声喘息,片刻后,她惊叫起来,伴随着塞萨尔的低声安慰,她在哭泣,但是快乐的哭泣声,几分钟后又转成了亲吻和撕咬的声音。 在一个时刻,她喊着塞萨尔的名字,大声叫喊,这种叫喊对于一个贵女来说有失体统,但却异常真实——随后又是塞萨尔难得不那么稳定的声音,“安娜!?” “继续,”安娜命令道,“我会诅咒你的,我发誓,如果你敢在这时候停下……”随即她又发出了一声混杂着痛楚与欢乐的高叫声,这几乎可以说是——但这时候又有谁会去苛责她呢? 宗主教希拉克略只是偶尔一抬眼睛,就看见在火把的照耀下,白色的亚麻床单上正印出了大片的红色朵。 (本章完) 第209章 承诺(上) 第209章 承诺(上) 科斯塔斯是塞浦洛斯岛上的一个年轻贵族,当他没能在既定的时间和地点见到大皇子的时候,他就知道情势不妙。 他之前已经劝说过大皇子,如果要阻止婚事的进行,他们的内应完全可以用毒药和匕首来了结公主安娜的性命,但叫他无奈的是,大皇子一意孤行,他甚至说,生于紫室者,应当死于生于紫室者之手。 这句话确实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完全不顾有很多皇帝以及皇室成员都是死在将领的刀剑或者是宦官的绞索之下的。 但就如以往的每一次,塞浦路斯的那些人——科斯塔斯说的就是他的父亲以及一部分塞浦路斯贵族,他们就像是被魔鬼迷了心窍,一心一意的认为大皇子阿莱克修斯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曼努埃尔一世的人。 确实,大皇子在他面前一直表现的彬彬有礼,宽厚仁善,甚至十分的慷慨。他向科斯塔斯的父亲许诺,一旦他成为了拜占庭的君主,他就会一直将军力向塞浦路斯倾斜,塞浦路斯上的人们将不必在撒拉逊人的骚扰和攻势下苦苦坚持。 而且他还承诺说,将来还会给予塞浦洛斯更多的自由权,或者可以让它成为一个自治区。这听起来确实令人动容,但科斯塔斯作为一个只能在一边旁观的人,却很难相信阿莱克修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大皇子并不如他所伪装出来的那样正直、可靠,他真的只是想让公主安娜不至于那么屈辱的死去吗? 并不是。 科斯塔斯从那双闪动的眼睛中看出了他对血亲的残忍与暴虐,更不必说,他曾在一次酒后听到阿莱克修斯无意中将他的妹妹形容成十字军的娼妓——他见过如阿莱克修斯这样的人,他们畏惧强者,并不敢与强者对抗,却会迁怒于弱者,因为弱者无法抵挡他们的暴力。 阿莱克修斯坚持要由自己来动手,科斯塔斯相信他不过是为了满足内心深处那点不可告人的私欲,而他也也确实为了这份恶念,引来了众人所不想看到的苦果。 看着依然沉寂无声的大教堂,科斯塔斯还想劝说他的父亲以及其他人,在这个时候停手还来得及——但他的劝说不但没能说服他的父亲,还招来了一顿怒骂。 “你不知道那些可恶的法兰克人有多么贪婪吗? 他们从法兰克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一些乞丐与流民。他们劫掠了所见到的每一个地方,无论是村庄还是城市,甚至君士坦丁堡都遭到过他们的蹂躏。 他们甚至无法与撒拉逊人相比,只是一群没有丝毫道德与品行而言的野蛮人,若是让他们得到了塞浦路斯,我们就是被一群野兽豢养的牛马!” 科斯塔斯知道他的父亲为何会如此固执,拜占庭帝国的人一向看不起那些粗野的法兰克人,他们是覆灭了西罗马帝国的罪魁祸首,即便他们也自称为罗马文明的继承人,但别开玩笑了,他们毁掉神殿,焚烧图书馆,将学识渊博的学者屠戮殆尽…… 他们当真继承了什么吗?快别说笑话了,他们就连菜谱都没能继承下来。 “那么大皇子呢?”科斯塔斯问道,他既然没在约定的时间出来,就表明他可能已经被那些十字军抓住了。 科斯塔斯的父亲也沉默了一下,“他们不敢对大皇子如何的,他终究是曼努埃尔一世的长子,即便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婚生子的身份,他的称号依然是最高贵的阿莱克修斯,而且在君士坦丁堡多的是支持他的人,那些十字军也必然会考虑到这一点,他们或许会索要赎金,又或是与我们谈判,但没关系,我们可有一万人。” 科斯塔斯哑口无言,并不是他不想驳斥自己的父亲,只是他知道说的再多也是徒劳。 他环顾四周,一万人听起来确实很可怕,但可惜的是,其中真正的塞浦路斯人微乎其微,可能就只有几十个,或者是上百个家族子弟,其他人全都是雇佣兵,他们为了钱财而来,危急时却不会为了钱财去送死。 即便十字军方面只来了不到五百个人,但大多数都是得到过天主赐福的人,有受到蒙恩的骑士,也有受到赐受的教士或者是修士。 而且因为大皇子的愚行,他们没有将十字军引出大教堂,大教堂是在九世纪时建造的,而就如那个时期所有的教堂那样,为了抵制内在以及外在的侵袭和掠夺,每座教堂都建造得如同城堡一般,同样有着厚重的城墙,箭塔,用来射击和投掷的垛口…… 而那个矗立在大门一侧的高大钟楼更是能让站在上面的人轻而易举,居高临下地俯瞰整座大教堂。 而就他所知,曾经有一座城堡遭受了几千个士兵的围攻,城堡中只有几十个守军。但就算有着这样悬殊的人数差距,也依然是守城的一方得到了胜利。 大教堂中还有足够的食物,水源,据他所知,教士们也有马匹和甲胄,可能还有武器,而这些十字军并不需要坚持太久,塞浦路斯距离安条克公国或者是的黎波里伯国并不远,他们的援军两三天就能到。到时候他们这群人该怎么办? 他们虽然同样信奉天主,但对于十字军来说,正统教会的信徒是比异教徒更可恶的异端,他们完全可以将这里变作另一个亚拉萨路。 “他们还是没有宣布……”科斯塔斯的父亲紧盯着大教堂面对广场的窗口,“证人们没有走出来,就表明大皇子确实是成功了,他们未能完成仪式。 十字军有援军,难道我们就没有吗?我已派人去寻求继承基比拉奥特军区总督的帮助,他曾经向我们承诺过,他会支持大皇子。现在就是用到他的时候了,等我们将这些可恶的法兰克人驱逐出去……” “曼努埃尔一世就要派兵过来了……” 科斯塔斯的这句话让他的父亲面色阴沉,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不是吗?” 才不是。科斯塔斯在心中说,他不可能出面去告密,谁都知道曼努埃尔一世必然会将他们这几个家族连根拔起,但他对大皇子的事业也毫无兴趣,他已经看出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值得塞浦路斯人托付的明君,反而是个善于伪装的小人。 他原本就想要用拖延的方式能拖过一年就拖过一年,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大皇子会死在曼努埃尔一世之前也说不定,但现在再说什么也都晚了。 雇佣兵们已经乱糟糟,闹哄哄的冲向了大教堂。 他们没有攻城器械,但还有两架弩炮和一架投石车,但这两件器械的威力太小了,虽然能够将大教堂的正门敲出凹陷,却始终无法彻底地破坏它,它还是那样的坚固,牢不可破。 而就在这时,有人搬来了一箱东西,声称它能一下子就毁掉大门。 “这是什么?”科斯塔斯问。 “希腊火!”那个人回答道,露出了得意的神情。“我们了一万个金币才弄到手。” 科斯塔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要知道,希腊火是一种无论在海上还是在陆地上都犀利无比的武器,曼努埃尔一世早已下令对这件武器的制造和使用方法采用最为严格的保密措施,尤其是对帝国内的将领以及对帝国外的敌人。 对方也看出了他的疑虑,连忙补充道,“是大皇子设法弄到的。” “你试过吗?”科斯塔斯下意识地问道,换来了父亲严厉的一瞥,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只能默然退后,而那个塞浦路斯的商人则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仿佛在说,看,这里有个胆小鬼。 他连同那些据说能够娴熟使用希腊火的工匠,将箱子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磕磕绊绊的组装好,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工匠不安的眼神——组装完毕后,他勇敢的站在了那个装置旁边,按照使用方法,点燃了从管口喷射而出的液体——他满心希望,希腊火能够如传说中的那样,喷射到坚固的城门上,而后凶狠的燃烧起来。 木质部分当然会被迅速的付之一炬,而金属配件也会在高温下扭曲和变形,到时候只要他们用临时做成的攻城锤一锤,大教堂就会对他们门户洞开,但与他的想象不同,他才一点火,就发生了爆炸。 在光亮初起的时候,商人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危机,但为时已晚,火焰并不是向前喷出,而是朝着四面八方迸射,用来储藏那种致命液体的皮囊瞬间炸开,无数火焰落在了他和周边人的身上,他们发出了无比凄厉的惨叫,旁边的人个个措手不及,甚至有人跑到水边,想要用水来扑灭火焰的。 “别用水!”科斯塔斯一边高叫着,一边撕下斗篷,猛地扑向一个距离他最近的人,人们纷纷仿效,但这些火焰难以扑灭,即便扑灭了,它所产生的瞬间高温,也能够让人皮肉溃烂,有修士急忙奔过来,为他们治疗,但已经有几个受伤严重的人死了。 其中之一就是那个听了大皇子的安排,用一万个金币换来这箱子希腊火的人,科斯塔斯也受了几处轻微的烫伤,他一边忍耐着痛楚,一边看向父亲。 很显然,这箱子希腊火,根本不是正品,只是大皇子为了增强他们的信心,或者是为了从他们手中谋取钱财而假造的。 他看见他自己父亲的面孔上露出了懊悔的神情,但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啊,科斯塔斯绝望的看着他父亲翕动嘴唇,似乎要发出继续攻打大教堂的命令,他也只能喘息着望向那处一扇黑沉沉的窗口。 “等等,父亲,等等!” 那个面对着广场的窗口突然亮了起来,两个身着白底红十字罩袍的圣殿骑士走了出来,他们高高的举着火把,似乎并不在意外面的人们把他们当做靶子,“他们的身上是穿着镀银的鳞甲吗?”一个塞浦路斯人惊讶的问道。 是的,这两个圣殿骑士身上仿佛浮动着一层皎洁的白光,它们不是固定的,如同湖面上的涟漪一般闪烁不定,他们下意识的向着天空看去,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这个光是从何而来的呢? 突然之间,科斯塔斯想到了一个传说,一个被塞浦路斯人认为只是被杜撰出来,以夸耀自身的弥天大谎。 他们说,亚拉萨路的年轻国王鲍德温四世,有着圣人乔治所赐予的一柄长矛,它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任何坚硬的盔甲或者是盾牌,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与此同时,他身边那位忠诚的侍从与血亲,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塞萨尔拥有着这个世上最为坚实的甲胄。 这件甲胄不但能够庇护他自身的安全,还能够赋予他人抵抗邪恶,以及暴力的屏障。 他们甚至说,在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以及现在的国王鲍德温四世率兵冲击努尔丁大军的时候,这位骑士所祈求来的圣恩覆盖了数百个骑士,让他们能在战场上肆意奔驰而不受一点伤害。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没有人愿意相信,科斯塔斯也是其中的一个。 但他现在亲眼看到了,有人向这两位举着火把的骑士射箭,但这些箭矢根本没有起到一点效用。它们就像是小孩子用树枝做成的玩具,还没碰到盔甲就纷纷跌落下来。 紧接着手持着火把或者是烛台的十字军骑士越来越多,他们出现在了露台、垛口和窗口前,他们的神态骄傲而又自豪,而仰望着他们的人群在下一刻发生了一些骚动,因为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的骑士正抱着一位贵女走了出来。 塞萨尔抱着安娜走到窗口前,从这里可以看到如同蚁群般聚集在广场上的军队——虽然鱼龙混杂,但人数确实可观。 安娜之前狂跳的心已经逐渐变得平静,她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惬意,“我就像只猫。”她低声与自己的丈夫说道,“你知道吗? 在大皇宫的时候,我非常的羡慕它们,它们时常在阳光下酣睡,袒露着毛茸茸的肚子,浑身松弛得就像是一块堆积起来的丝绸。那时我在想,如果我能够这么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该多好啊。而现在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那么你睡吧。” 安娜笑了起来,“不,现在还不行,我会睡的,我将会陷入一场长久的睡眠。在睡梦中,我相信我不再会做那些被野兽追逐的噩梦,因为你已经用你的爱彻底的杀死了它们。” “你会升上天堂的。” “这要看天堂里有没有你,”安娜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塞萨尔的面孔,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耳根和脖颈还有残留着一些灼热,心中更是充满了爱怜。 她承认她是自私的,渴望得到所爱之人,并不是男子独享的权利,作为一个女子,在她即将离开这个尘世的时候,也同样希望能够拥有一个爱人,何况他是那样的完美,即便是在她的幻想中,也从未有过一个这样的人,他可以不爱她,不喜欢她,但他必然会永远的将她铭记在心中。 “抱我出去吧。塞萨尔,让塞浦路斯的人们看到我,让证人们宣称,我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仪式。你已经是塞浦路斯的领主了,如果他们想要继续伤害你,那就是叛逆和谋反——这是完全不同的。” 确实,如安娜所说,当塞萨尔将她抱到窗口,让所有人看见他们的面孔时,下方的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就连那些被雇佣的士兵也在回头张望,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 若是塞萨尔与安娜没有完成圆房仪式,那么就代表这桩婚约并未成立,既然并未成立。这些十字军就等同不受塞浦路斯欢迎的恶客——塞浦路斯人当然可以驱逐他们——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但若是这桩婚事已经成立了,也就是说,站在那里的十字军骑士以及被他抱在怀中的公主安娜才是这座岛屿的真正主人。而现在这位十字军骑士还有一个新身份,那就是拜占庭帝国曼努埃尔一世的女婿,哪怕他是一个罗马教会的信徒。 科斯塔斯放下了肩膀,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停手吧,父亲。”他说:“现在我们还留有余地。” “大皇子……” “现在已经不是拜占庭帝国的人和十字军的问题了。”科斯塔斯紧紧的抓住了他的父亲,急切的说道,“现在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儿子,与曼努埃尔一世的女婿之间的争斗。我想我不用提醒您,被卷入到这种王室争端的人将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吧? 除了那些权威与军队原本就可以威胁到皇帝的人之外,被卷入这种风暴的人几乎都是尸骨无存。 他的话果然动摇了他父亲以及另外一些人的决心,他们面露犹豫之色。“但我们……” “快别说了,”科斯塔斯说,“这里终究是一片新领地,而且错综复杂,如果我们愿意向他们臣服,他们应该会需要几个为他们处理各种事务的帮手——如果他们真的如您所说那样的野蛮和无礼,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另外筹谋……” 他看了一眼,依然注视着他们的公主安娜,他看不清公主此时的神情,但从姿态上来看,她非常的倚重她的这个丈夫。 “我听说那个……伯利恒骑士并不是一个非常苛刻的人,他是一个无地的伯爵,是国王身边最为信任的近臣——而在亚拉萨路之中,骑士团,无论是圣殿骑士团还是善堂骑士团……与国王之间的关系始终十分紧张,或许我们也可以找寻机会……” 他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或者说始终没有出现的大皇子,和被证人们宣称完成了圆房仪式的新婚夫妇,已经证明了这场赌局的输家是谁。 安娜呼吸急促地依偎在塞萨尔的胸口,直到围在大教堂之外的人群开始缓慢的后退和分散。 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也松了一口气,要是可能,他倒也想如瓦尔特所说的那样彻底地清理一遍塞浦路斯。可惜的是,如今的十字军已经不是七十年前的十字军了,何况他们还要继续维持朝圣路的安全,若是激起了塞浦路斯人的仇恨,对于圣殿骑士团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继续警戒!”大团长高声命令道,虽然那些塞浦路斯人已经离去,但谁知道黑暗之中是否依然隐藏着对这里虎视眈眈的豺狼呢?而且他也已经明白过来了,公主安娜和他们都被利用了,谁知道正在悠闲自在的做着黄雀的曼努埃尔一世是否会留着什么后手…… 在他们援军抵达之前,一切要以谨慎小心为上。反正大教堂中的补给充足。他之前毫不惊慌,就是因为这里的物资足以让他们坚守三个月。 当然,最好的发展是塞浦路斯人明天,或是后天就来向他们的新领主忏悔和请罪,送上塞浦路斯各大城市的银钥匙。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棘手的事儿需要处理——大皇子阿莱克修斯。 (本章完) 第210章 承诺(下)(加更) 第210章 承诺(下)(加更) 鲍德温已经拔下了那柄长矛,把他从墙壁上放了下来,骑士们找来铁链和皮索,把他捆的结结实实,他们都是得过赐福的人,当然知道该用什么手法束缚住一个同样受到了赐福的家伙。 而阿莱克修斯一直表现的非常傲慢。当他看到铁链的时候,甚至微笑着说,他们应该为他找一副用黄金打造的镣铐来,这才符合他作为拜占庭帝国大皇子的身份。 这时候他就如那些塞浦洛斯的贵族们所认为的那样,以为这些十字军其实并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虽然他有意破坏这桩婚事,但他没有成功——他对安娜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不得不露出微笑,恶意地恭喜她终于得偿所愿。 “你要多少赎金?”他盯着塞萨尔,昂着头,戏谑的问道,“如果低于十万金币,我可不答应,依照我的身价,至少也应该有十五万个金币,但我只能出五十件丝袍,不管怎么说,我的价格总不能超过我的父亲。” 他可不单单是嘲讽了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同时也嘲讽十字军们——十字军们中也有读过史书的,他们马上就理解了阿莱克修斯此时所说的话,他模仿的正是罗马帝国的缔造者凯撒,凯撒年轻的时候,也是对劫持了他的海盗们这样说的,他付出了比海盗们要价更高,但符合他身份的赎金,然后带着军队来将这些海盗一网打尽。 很显然,阿莱克修斯也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厌恶的转过脸,他看向塞萨尔,无论是于公于私,塞萨尔才是最有资格处置阿莱克修斯的人。 只是看到塞萨尔依然抱着公主安娜,他建议道:“您是不是应该先送公主回房间?” “不。”拒绝同时出自于两人之口。 安娜往塞萨尔的怀里靠了靠:“不,谢谢您,但我不想离开我的丈夫。” 这个姿态显然有损于一位领主的尊严,但塞萨尔和安娜都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但塞萨尔还是吩咐侍女给安娜加了一件羊毛斗篷,因为他发现她正在颤抖,他抱着她走到了阿莱克修斯的面前。 阿莱克修斯如同一匹马般的从鼻子里喷气:“看来不单单是我的妹妹得偿所愿。您可真是个幸运的人呐,一夜之间就得到了塞浦路斯。” 他的话让周围的人露出了几分怒色,塞萨尔却没有一点辩解或是责备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安娜,“你记得我在仪式开始前对你说的话吗?” 安娜向他展露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容,犹如一朵随时可能融化在手心的冰,在美丽之余带着几分寒意。“我记得,我最亲爱的丈夫,你向我承诺说,你会砍下我的兄长,拜占庭帝国大皇子的头。” 阿莱克修斯的脸色陡然变了,但他勉强还能维持住原先的镇定,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一定只是在恐吓他,即便不去考虑拜占庭帝国民众对他的爱,以及他父亲对他的爱,他也是一名贵族,即便是在战场上遭遇,打得你死我活,胜利者也没有权力砍下他的头,他俘虏了他,就应当遵照骑士之间的守则,允许他赎买自身。 他将这些理由都说了出来,却没有在塞萨尔的脸上看到一丝动容,他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但就算是一向唯利是图的圣殿骑士们也只是窃窃私语,并没有人站出来阻止塞萨尔。 他听到有人说,如果他是塞萨尔就好了,很显然对方不介意用十五万金币和五十件丝袍来抵消他的“冒犯”,但随后那个骑士又说,这件事情还是应当交给塞萨尔处理。他从来就是一个公正而又正直的人,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会是对的。 而这个结论并不仅仅出自于那个骑士,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这样认为,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倒是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随后他也改变了主意,或者是说是大卫让他改变了主意。 在这件事情,他选择听从他儿子的。 其他人就更是不必说了。份量最重的两个人,宗主教希拉克略是塞萨尔的老师,也等同于他的另一个父亲。而亚拉萨路的国王更是不必说了,看他的眼神,他更愿意为塞萨尔效劳。 “那么就这样。”塞萨尔平静地说道,“阿莱克修斯,你意图谋杀我的妻子,而我已经向她承诺了,会为她复仇。 而我一向信奉一个信条,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曾经怎样对待我的妻子,我就怎样对待你。” “不,你不能这样做!”当两个骑士走过来,将他提起来,并且固定在一个木架上的时候,阿莱克修斯终于露出了狼狈的神态,他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这些可恶的野蛮人,他们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吗?他们难道不知道在拜占庭帝国的人心中,他是一个怎样值得尊崇与爱戴的角色吗?在君士坦丁堡,又有多少大臣和将领暗中支持他,甚至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 若是他们处死了他,他们与拜占庭帝国之间的盟约就会立时宣告破裂,他们既无法得到他父亲。拜占庭帝国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的宽恕,也无法得到拜占庭帝国人民的谅解,他们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在战场上相互厮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们难道不怕吗?那些朝圣者所走过的三分之一二的路程几乎都在拜占庭帝国的境内,他们怎能如此的冲动,不去考虑后果? 但无论他怎么狡辩,怎么嘶喊,怎么威胁,都无济于事。 骑士们将他紧紧的捆缚在木架上,而后用锐利的匕首割开他的衣服,让他的身体完全的袒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这份羞耻几乎要令阿莱克修斯昏厥。 他看到塞萨尔低头与他妹妹说了些什么,而后就如同对待一只初生的雏鸟般将他的妹妹放在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的软榻上,让她就如那些古罗马的维斯塔贞女一般悠闲地半躺在软榻上,等待着一场血腥的演出。 塞萨尔向他走来的时候,他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起来。 “你不是一个骑士!你不是一个骑士!如果你是一个骑士,你至少应该把我放下,让我穿着整齐,我愿意和你决斗,按照你们的方式,胜利者就代表得到了宽恕,放开我,我要和你决斗!” “如果你是一个骑士,我会的。”塞萨尔缓慢地将短剑刺入了阿莱克修斯的皮肤,鲜血渗了出来,“但你是一个骑士吗?不,你不是,你只是一个只会在女人身上发泄怒气的胆小鬼,一个只会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丑。 如果我答应与你决斗,所有的骑士都会为之羞愧,从此之后再也不提自己的名号,也不会与任何人决斗,因为你已经玷污了这两个词,他们只会因为它们而蒙羞。” 就如阿莱克修斯曾经对安娜所做的那样,塞萨尔一剑刺穿了他的腹部,在大皇子疯狂的喊叫声中,他略微抽出剑身,然后转动了几下,确保将腹中的器官全部搅碎。 阿莱克修斯的大叫戛然而止,变成了嘶哑的呻吟,他甚至不如安娜,安娜遭受到这样的创伤时,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别这样,”他剧烈的喘息着,每一次喘息都会导致他的伤口大股大股的出血,“别这样对待我,你们可以……可以流放我,可以砍断我的一只手,一条腿,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安娜?安娜?看看我,我是你的哥哥,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发誓,我可以发誓,我……我再也不会对你们不利,我愿意将我所有的资产,人脉,秘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交给你们,求你们了,快,快……找个人来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让我活着,我活着对你们会更有用……” 塞萨尔抽出短剑,随手抛在地上,阿莱克修斯泪眼朦胧,以为他终于被自己的话打动了。但塞萨尔只是接过了鲍德温递来的长剑,只见他向前踏出一步,在阿莱克修斯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一剑砍下了他的头。 (本章完) 第211章 及时的告别(两章合一) 第211章 及时的告别(两章合一) 早晨的海面一向是科斯塔斯最爱的风景之一,辽阔的天空,透明的海风,一望无际,金光璀璨的海面,点缀着几点白色,可能是海鸟或者是船帆。但今天他再次走到窗口前时,心中却没有了以往的那份喜悦与轻松。 他听见了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争吵声。 昨晚在他的竭力劝说下,他的父亲和那些因为大皇子而聚集来的塞浦路斯贵族们终于舍弃了原先的计划,离开了大教堂,或者说,真正说服了他们的是那些走出来的证人,如果只有十字军,他们还可以说这些异端不会吝于对上帝说谎,但还有塞浦路斯的大主教,以及另外几个塞浦路斯贵族。 他们众口一词地宣称,新婚夫妇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仪式,这桩婚事已经正式缔结,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塞浦路斯不再是拜占庭帝国的一部分,它现在属于一个十字军骑士,一个罗马教会的信徒。 在此之前,他们攻打大教堂可以视做是驱逐外敌,婚约缔结后,这种行为就只能被称作反叛。 但之前他们已经犯下了可怕的罪行——鉴于十字军以往的行事风格,科斯塔斯的父亲所担忧的并非空穴来风,他与同伙们顿时惶恐不已。 万幸的是,当时担任内应的女人并不属于科斯塔斯的家族——科斯塔斯心中已经升起了一个卑劣的念头,但科斯塔斯能够想到的,其他人也能想到。 他的家族因为曾经与拜占庭帝国的皇帝狄奥多西三世有着一些血缘上的牵系——已经很远了,但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在塞浦路斯岛上一向有着很高的威望,而与大皇子合作,也是他的父亲下的决定。 但现在,最大的罪责反而不在他身上,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他们已经围攻了他的父亲一整夜,有人希望他的父亲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他们应当重新召集军队。在那些法兰克人的援军尚未抵达之前,依照原先的计划行事,或许他们能够攻入大教堂,说不定到那个时候局势就会彻底的翻转过来。 他们也确实去尝试了,但很可惜,被他们所雇佣的军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物,一个维京人将领,拒绝了塞浦路斯的人的雇佣,“你们没发觉吗?” 他惊讶的问道,“那些十字军们至少有一半都是得到天主赐福的,而他们正坚守着一座堡垒,我们没有攻城器械,也没有希腊火,你想要我用什么去攻打他?用我们的血肉吗,就算是你们用等量的金子来换我们也不会答应的——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有人认为,或许他们可以跪在新领主的面前祈求他的宽恕。 他们说,听说他还是个小侍从的时候,就曾经在圣墓大教堂里做过整整四十五天的苦修,人们都道,有天使降临在地上,帮助他打扫圣墓教堂,结束苦修时,贵人们向他投掷珠宝、衣服和圣物,他又将这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全都布施给了亚拉萨路城中的穷人和朝圣者。 所以人们都称他为小圣人,而在之后他也曾经做过了很多桩善事,不仅仅是对基督徒的,也对那些撒拉逊人——我们还同是基督徒呢。 而且,即便我们确实在他人的挑唆下做了蠢事,却没有酿成太过惨重的后果。若是如此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设法与他谈判。 无论他要多少钱财,奴隶还是丝绸,我们都能答应他。 “但他已经有了整个塞浦路斯了。” 这句话顿时说的场面一冷,确实,十字军骑士比起谈判,交易,似乎更喜欢自己亲手来拿。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 能怎么办?科斯塔斯在一旁的房间里倾听着被海风传来的只字片语,心中充满了懊恼,早知道,即便会引起大皇子的不悦,他也要坚决的阻止对方。 当他们得知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为了偿还那位骑士对他的救命之恩,而将公主安娜嫁给他,并且以塞浦路斯为嫁妆的时候,就隐约猜到曼努埃尔一世可能已经察觉了大皇子的悖逆之举。 只是在一场大败后,这位曼努埃尔一世也失去了以往的心气,他并未御驾亲征,而是采用了驱虎吞狼的计谋,他也确实将大皇子阿莱克修斯以及塞浦路斯的一部分人逼到了绝境——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能够与十字军抗衡的可能,所以最初的计划是在破坏掉这门婚事后,趁机扣押住亚拉萨路的国王以及宗主教希拉克略,再与十字军们谈判,与他们签订盟约,他们甚至已经商定好,可以让出一部分利益又或是保证朝圣者们在塞浦路斯的安全。 条件就是十字军必须打消染指塞浦路斯的念头。 他们原本是有优势的,毕竟十字军们或许会对这桩婚事满怀疑窦,毕竟就算是钓鱼,也不可能丢下这么一大块香饵,但他们大概不会想到,大王子已经在塞浦路斯有了一支属于他的军队,而曼努埃尔一世正准备利用他们去打击自己的儿子。 但现在的情况是,无论计划有多么完美,一个蠢货想要破坏掉它却是轻而易举。 他们如今正处在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们没法打下大教堂,又不能舍弃塞浦路斯,如果离开了塞浦路斯,他们又能往何处去呢?即便能够携带着所有的钱财和家人,在没有军队和权势的情况下,他们也只是一群群满身细嫩好肉的羔羊罢了。 再想想,科斯塔斯对自己说,再想想,总有办法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念头,只是要将这个念头转化为现实,横亘在他面前又是一个难题——他根本无法见到塞浦路斯的新主人。 他若是就这样走到大教堂去,不挨上一箭才叫奇怪。 但若是等到更多的十字军到来,他们只怕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从另外一侧的房间传来的吵闹声越来越响亮。科斯塔斯一阵烦闷,随手抄起一件带兜帽的斗篷披在了身上,从一处被隐藏起来的暗道来到楼下,然后推开一侧的小门走了出去,穿过庭院就是一处小港湾,港湾中碧波荡漾,沙子细腻而又洁白。 他脱下鞋子,走入水中,感受着海水的清凉。希望它能够尽快带走他的焦灼,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仆人突然跑了过来,“主人!主人!”他低声喊道。 科斯塔斯面色不善地转过身来:“什么事?” “是吉塔。” 吉塔是科斯塔斯麾下的一个船长,他是商队中的一员,对科斯塔斯以及他的家族忠心耿耿。 不过昨晚他并不在塞浦路斯,他去了亚历山大港。 “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一早回来的,但他刚刚找到我说……主人,他们的船在海上救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身份珍贵又十分特殊,所以他必须立即……”“那就把他叫过来。”科斯塔斯说道:“我又不是拜占庭帝国的皇帝,需要层层通传。” 仆人听了,连忙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把吉塔带了进来。 吉塔是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一见到科斯塔斯,他便立即行了一个非常快速的躬身礼,后伏到他的小主人耳边说道,“我们的船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一个女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虽然已经接近荼蘼……,” 科斯塔斯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她说她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妃嫔,听说我们是塞浦路斯人,就要求我们把她带到这儿来。” 科斯塔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吉塔遇到了骗子,曼努埃尔一世的妃嫔,难道不应该安安静静的待在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中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靠近塞浦路斯的海面上。 “她竟然没有淹死吗?周围有没有其他船只?” “我也感到奇怪,不过我们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冻僵了,差点就死了。如果不是您一定要我带上一个修士,她肯定就这么去见了上帝,她现在依然非常虚弱……” “带我去看看她。”科斯塔斯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他随着吉塔匆匆奔向码头,那个女人已经被他们送下了船,安置在一旁的一个小屋里,小屋里光线昏暗,燥热难耐,但科斯塔斯才走进去,就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种小屋里可没有堆放着丝绒枕头的矮榻,但水手们还是尽其可能的给她铺了几条干海草编织而成的垫子,又卷起了几张毯子让她靠着,她确实很美,是科斯塔斯所见过最美的一个女人,她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湿漉漉的盘绕在前额,耳后与胸前,虽然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却更显得她眉眼漆黑,令人爱怜。 她身上也确实佩戴着符合一个妃嫔身份的珠宝,虽然耳垂上只挂着一串珍珠耳环,脖子上也只有链子却没有吊坠,但手上还带着硕大的金手镯,手镯上则镶嵌着蓝宝石与红宝石。 最能说明她身份的莫过于那件湿漉漉的,残破不堪的紫色丝袍。 这种紫色几乎只有奥古斯塔这一等级的贵女才能穿,曼努埃尔一世的宠妃当然可以有那么几件。 一个粗手粗脚的女仆正在服侍她喝水,见到屋子里闯进了几个人,顿时瑟缩着躲到了一边,而这个女人却十分镇定。 “这是科斯塔斯,我的主人。” 那个自称是曼努埃尔一世宠妃的女人,只稍一打量,便猜到了他是塞浦路斯岛上的贵族,“我们现在在哪儿?”拉纳卡,西奥多拉重复道,眼里顿时迸射出了希望的光芒。她知道圣拉撒路大教堂就在拉纳卡,也就是说,她距离她的养女可能只不过一座城市的距离。 但想起曼努埃尔一世万分得意时所说的那些话,她的心就立即像是被钳子钳住恶狠狠地扭曲着一般疼痛难忍,她不自觉的抓住了自己的胸口,惶急地问道,“婚礼结束了吗?” “婚礼,您说的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与艾埃德萨伯爵的婚礼吗?”科斯塔斯说道,“结束了……” 他虽然不太清楚这位宠妃——如果她真的是的话,怎么会从君士坦丁堡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是谨慎的说道,“婚约已经正式缔结了。他们现在是塞浦路斯的新主人。”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的打量着那个女人的神色,只见她立即欣喜若狂,“快带我去,”西奥多拉喊道,“带我去见公主——我……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她,有关于皇帝的。” 科斯塔斯站起身来,他的唇边抑制不住的露出了一个微笑,或许这就是他和他的家族仅有的一个机会了,他立即毫不迟疑地脱下了自己的斗篷,这件斗篷虽然颜色朴素,却是使用羊毛和丝线混杂在一起织出来的,又柔软又细腻,“请允许我……” “我允许你。”西奥多拉说,而后他用这件斗篷将西奥多拉整个裹了起来,把她抱起来。“吉塔,”他叫道,船长立即跟上,“你去给我找辆马车。”然后他又转向仆人,“你到我的房间……不,算了,你还是跟在我身边吧。”他不想让这件事情叫父亲或者是其他人知晓,以免节外生枝。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生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太阳还没升到最高处,他们就已赶到了大教堂,在大教堂的大门左侧,城墙上挑出了一柄长矛,矛尖上戳着一个孤零零的脑袋,虽然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头发也被整齐地梳了起来,但一时间,科斯塔斯还是没能认出这个人,或者说他不敢认出那个人。 但是他身边的西奥多拉说出了那个名字:“阿莱克修斯。” 她露出了一个又是怜悯,又是憎恨的笑容,看来这位大王子确实没有脱离他的父亲给他设定的剧本,他确实如曼努埃尔一世所推测的那样演了一出好戏,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最先谢幕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但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如果大皇子的头挂在了这里,就表明他可能已经做出了某些事情,她一把抓住了身边的科斯塔斯,“你见到安娜了吗?” “见到了。”科斯塔斯指着正对广场的窗台说道,“昨晚,她的丈夫抱着她出现在了这里。” “她看上去……怎么样?” 科斯塔斯原先以为大王子还没有来得及得逞就被抓住了,现在看来,事情可能并不如他预期的那样乐观,他生出了一丝畏惧之心,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之前的计划,但此时他们已经被弓弩指住了,他只能上前说明了来意。 天晓得,或许再过一会儿,他的脑袋也会和大皇子一起并列着出现在城墙上。 但现在说这个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被吊上了城墙,而后科斯塔斯被收缴了所有的武器,至于西奥多拉,一个被侍从“护送”的夫人迎了出来,她是一个拜占庭帝国官员的妻子,一眼就认出了西奥多拉,毕竟她是曼努埃尔一世身边最受宠爱的女人,虽然她也是惊愕莫名,完全不理解西奥多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甚至下意识的向外张望,以为是曼努埃尔一世把她带来的。但若是如此,西奥多拉现在就不会那么狼狈。 “那么说她确实就是公主安娜的养母西奥多拉喽?”一旁的骑士问道,那位夫人立即仓皇的点了点头。 自从公主安娜受刺后,他们这些人也全都被抓捕了起来。几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又是惊恐,又是焦灼,但除了祈祷之外,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那么随我来吧,夫人,您还能走吗?” “给我点酒吧。”西奥多拉说,骑士很快拿来了一小瓶酒,西奥多拉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 当另外几个骑士要带走科斯塔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是他的人救了我,也是他带我到这里来的。” “我知道了。夫人。”那个骑士说,他顿了顿,“您需要先换件衣服吗?” “不,不需要,”西奥多拉干涩地问道,“请您先告诉我,安娜如何了?” “埃德萨伯爵夫人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骑士说,就见这位夫人立即踉跄了一步,仿佛就要跌倒,他连忙扶住了她。 “带我去。”西奥多拉说,她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她不知道……如果安娜……她若是没能见到安娜的最后一面,必然会懊悔终生。 之前前去报讯的扈从已经从塞萨尔这里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骑士直接将西奥多拉带到了塞萨尔和安娜的房间,西奥多拉一踏进房门,就看见了正沉睡在一张矮榻上的安娜,她静静的躺在她丈夫的怀中,神色柔和,看上去仿佛只是在小憩,但见多了死人的西奥多拉又如何看不出? 她身上的生机已经消散到几近于无。 西奥多拉扑了过去,拉起养女的一只手放在胸口,这只手和她一样的冰冷,她紧紧地握着那只小手,仿佛要将安娜按入她的身体里,虽然她不是生了安娜的人,但在那漫长的互相依偎中,她们早已养出了比亲生母女更为深厚的感情,何况安娜也是她的寄托,她放飞了这只羽毛丰盈的小鸟,满心以为它能够就此自由,尽情地享受瓣、露水和阳光。 谁知道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毛色暗淡,身体僵硬。 “是大皇子?”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西奥多拉还是问了一句。 “是他。”塞萨尔回答说,“是我的疏忽。” “不是你的疏忽。”谁能够料到竟然有如此可恨的父亲与兄弟呢?即便在拜占庭帝国的皇室争斗中,多的是相互厮杀至死方休的男人们。但更多时候,他们对自己的姐妹,女儿总还有一份怜悯之情。 但很显然曼努埃尔一世和大皇子阿莱克修斯就是那个例外。即便对于他们来说,安娜只是一个小动物般的存在,她从未与他们争夺过权利,也不曾受了他人的挑唆试图谋害他们,她只是希望能够活得像一个人。 可就是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要求,对于那两只禽兽而言,这就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所以曼努埃尔一世给了她这么一桩婚事,她的兄长只要亲自来惩罚她,好看见她眼中的绝望与悲痛。 “已经没有希望了吗?” “她受了很重的伤。”塞萨尔隐瞒了那个残酷的事实,西奥多拉伸手抚过安娜的面孔,头颈,胸膛和手臂,然后她的手轻柔地停留在了少女的腹部,她可以感觉到正坐在安娜身侧的塞萨尔突然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就猜到了阿莱克修斯之前做了什么。 虽然那里的创口已经愈合,从表面上来看,甚至伸手触摸,都找不出一丝半毫曾经遭受过残忍对待的痕迹。但她也知道修士和教士们无能为力的伤势也只有那几种,西奥多拉将嘴唇紧紧的压在那个应当孕育着果实的地方,难以抑制的痛哭了起来。 安娜亲手将阿莱克修斯的头颅插上了长矛,并看着骑士们把它挑在了城墙上后,就昏厥了。之后就是近似于毫无知觉的昏睡,希拉克略说,这对她是件好事,不必继续忍受那种缺失和错位的痛苦。 西奥多拉的哭声唤醒了她,她睁开了眼睛,视野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 西奥多拉猛地从她的身上弹了起来,那曾经如同玫瑰般的瓣颤抖着,犹如星辰般的眼睛则盈满了泪水:“安娜,我的孩子……” 安娜试着笑笑,但就连唇角扬起的幅度都很小,“西奥多拉妈妈。”她说,她不知道西奥多拉是怎么来的,却只觉得欢喜万分,奇妙的是,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如同附骨之疽的疼痛也随之消失了,她依然浑身无力,身体却不再沉重。 她知道,她并不是好了,这是落日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余晖,或者是散在水波中的最后一点泡沫,她的眼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喜悦。感谢天主,感谢圣人,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属于她的终局,这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坏的,她能够在爱她之人,以及为她所爱的人的环绕中死去。 (本章完) 第212章 生于紫室者 第212章 生于紫室者 “Πopφuγeννtη”。 这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一个希腊文中的单词,意思是生于紫室者,而当时房间中聚集着的人,有三分之二可以听懂这个单词的意思。但无论是宗主教希拉克略,还是鲍德温,塞萨尔,又或是塞浦路斯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声绝望的呻吟,或者是不甘的哀叹。 她是否在悔恨自己出生在紫室中呢?如果她不是公主,或许不至于在如此年轻的时候便遭此厄运,而后续的人们也多数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在他们的各种创作中,无论是文字,戏剧还是绘画,都只将公主安娜描绘成了一个苍白而又单薄的影子。 她就像是隐匿在太阳下的无数星辰之一,只有在脱离了圣王的庇护与遮蔽后,人们才能看到她在黑暗的赛河流中熠熠生辉。 在此时,唯一能懂安娜所思所想的人可能就只有西奥多拉了。 “我会在葬礼之前离开。”鲍德温说,“虽然我也很想留下来。” 他这样仓促的离开,并不是因为亚拉萨路有了什么变化,或者是与塞萨尔生出了间隙,而是在举行婚礼之前,塞萨尔就只是他身边的一个侍从,无地的伯爵与一个十字军骑士,但在举行了婚礼之后,主持葬礼的就是公主安娜的丈夫,一个有领地和实权的领主。 当一轮新日冉冉升起的时候,最好就别让其他人或者事物在侧,动摇他的权威。 “你无需向我解释,”塞萨尔甚至有些好笑,“难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而质疑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当然不是,”鲍德温急忙说道,“但站在我本人的立场上,在这个时候,我着实应当留下来安慰你的。”塞萨尔与安娜相处的时间也只不过是短短数月,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纯粹就是胡言乱语。 但这场婚礼的落幕实在是太过血腥和悲惨了,鲍德温又知道塞萨尔是个性情仁厚,知恩图报的人,他必须感谢安娜为塞萨尔做出的牺牲和奉献。但他还是会担忧——这样深刻又鲜血淋漓的一刀,只怕会由此长驻在塞萨尔的灵魂中,叫他难以痊愈。 宗主教希拉克列也要即刻动身返回亚拉萨路,鲍德温要给塞萨尔让路,他要给塞浦路斯大主教让路。 他是亚拉萨路的宗主教,不是塞浦路斯的。何况之前,安娜公主坚持要让他来主持婚礼,是为了将她丈夫的权利置于她之前。若是他留下来,连葬礼也一起主持掉了,只会让人觉得十字军得寸进尺——是应当给予这些塞浦路斯人一些压力,但咄咄逼人也会引发民众们的反感。 考虑到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更应该加深民众们对于新统治者的印象——不是一个外来的十字军骑士,而是塞浦路斯的领主,“葬礼的事情就交给塞浦路斯大主教吧。我想他会……”希拉克略想了想,改了一个词,“会诚惶诚恐的接受这个任命的。” 塞浦路斯大主教也是无路可走了。谁让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没有及时逃掉呢?他不得不给这个外来的十字军骑士与公主安娜做了见证人,他的名字已经被写上了婚书,即便到了上帝面前,他也必须坚守这份誓约,为他们作证。 不久之前也是他给公主安娜做了临终圣事,你说他想过拒绝吗?可能有那么一小会儿,但真的要如此吗? 他听说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是一个宽容的人,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名声,那些人才敢铤而走险。但自从埃德萨伯爵砍下大皇子头颅的那一刻,大主教就彻底的倒戈了。 他能看得出来,比起其他的骑士和贵族,这个少年人身上更有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势。 塞浦路斯大主教并不觉得自己的脖颈能比大皇子的更高贵,更强硬。如果他坚持要站在塞萨尔的对立面,很难说安娜公主人生中的三件大事,也就是结婚、临终圣事和葬礼会不会由三位不同的高等神职人员完成。 这里是圣拉撒路大教堂,塞浦路斯最大的教堂,充斥着上百名教士和修士。这就意味着,从他们之中提出一位愿意听从新领主安排的人易如反掌。 他屈服的姿态简直就如水银一般流畅而顺滑。现在他只希望这个新领主能够在塞浦洛斯多支撑几年,无论是对塞浦路斯人,还是对撒拉逊人,最少要坚持到他受上帝的召唤离开尘世的时候,至于后来如何……反正他没有私生子,也没有侄子,当然也就毫不在乎了。 “告死人已经离开了(向亲友通报死者讯息的报信人)。”圣殿骑士团大团长走进来说,“丧钟也已经敲响。”各处的教堂和钟楼将会持续接力,一波又一波的传向塞浦路斯的四面八方。 在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只有很少一小部分塞浦路斯贵族赶来,并参加了。毫无疑问,他们是支持十字军的那一方。而攻打圣拉撒路大教堂的贵族他们则是坚决的拜占庭拥护者,并且反对这门婚事,但更多的人还是在观望和等候,他们在等一个结果。 如果那位即将与公主成婚的十字军骑士,连这一波都扛不过,那么他们也别指望他还能够为塞浦路斯抵抗撒拉逊人的入侵,以及拜占庭帝国的横征暴敛了。 “为安娜举行葬礼的时候,这些人若是还不曾赶到,那就可以将他们与昨晚的叛逆一视同仁了。”塞萨尔说。 随后他看向一旁的西奥多拉:“您呢,在葬礼结束之后,您要去哪儿?留在塞浦路斯吗?” “如果您觉得可以的话,我想去亚拉萨路。”西奥多拉说道,“我可不能留在这里。之前的那个塞浦路斯贵族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想必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曼努埃尔一世耳中。如果他向你们索取我,你拒绝了的话,他必然会将过错完全归咎于你们这一方。 但我若是去了亚拉萨路,你们就可以说为了抚平我的悲痛和哀伤,我去朝圣并且为了我可怜的女儿祈祷,暂时不会回到君士坦丁堡以免睹物思人,而且我去了亚拉萨路,那里还有着我的侄女。”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一下,说起来曼努埃尔一世的侄女还真是多:“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因为悲痛过度而无法支撑得起长途跋涉的旅行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当然可以理解。虽然从塞浦路斯到亚拉萨路,甚至比到阿塔莱亚还要远一些,但确实要比君士坦丁更近一些,“等过上几年我就发愿去做修女,等我进了修道院,除非曼努埃尔一世有办法打到亚拉萨路,否则的话他是没有办法强迫我回去的,天主才是所有人的主宰,不是吗?” 希拉克略看了一眼塞萨尔,西奥多拉是他妻子的养母,在他的妻子已经去世,而养母来得又这样突兀的时候,该让这个女人呆在哪里是塞萨尔才能够做的决定。 “只要不是君士坦丁堡我觉得哪里都行。”塞萨尔说,然后他看了看房间里的人,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我可以问一件事情吗?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听说他们是从海上把您救起来的。” “哦,那是因为皇帝,”西奥多拉遗憾而又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差点咬断了他的喉咙。” 房间里的男人们齐齐发出了哦的一声,每个人都在下意识的打量着身材娇小的西奥多拉,虽然很失礼,但他们还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的嘴——能够宠冠后宫近十年,西奥多拉当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她的美完全遵照拜占庭帝国人对美的标准,黑发,浓眉,明亮的眼睛,笔直的鼻梁,以及犹如蔷薇般的嘴唇,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一朵儿如何能够变成一头豺狼,去撕咬别人喉咙的。 “您没成功吧?” “如果成功,我又何必跑到亚拉萨路去。”西奥多拉直言不讳的道,“曼努埃尔一世肯定气得发疯。不过你们放心,如果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会向你们索要他的侄女。但我若是去了亚拉萨路,只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只能另作筹谋,毕竟……” 西奥多拉的脸上掠过一丝快意的笑容,“他可不敢让别人知道,在遭到了长子的背叛后,他还被自己的爱妃撕裂了喉咙,他们会嘲笑他竟然会对一个孩子和女人怯懦,现在这艘大船可经不起什么风浪,而且他回去之后,想必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更多的事情?”大皇子的脑袋不是正插在城墙上吗?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下意识地往外看去,难道他们杀了一个假货? “大皇子是死了,但他还有个儿子不是吗?” “你是说亚历山大,他今年只有六岁吧。” “六岁有什么妨碍?他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安条克大公。”说起来安条克原本属于拜占庭帝国,是他最东端的军区,无奈的是,它先是被撒拉逊人占领,而十字军将它夺回之后,并没有还给拜占庭帝国的君王,反而占为己有,这也是曼努埃尔一世一心一意想要夺回它的原因。 “那么据你对曼努埃尔一世的了解,他是否会因为大皇子的死而向我们问责?” 西奥多拉微微向后一靠,这个动作让在场的人除了少数几位都不由得心中一跳,“他会派来使者,义正辞严的谴责你们一通。如果可能他会以威胁和勒索的方式,让你们交出塞浦路斯——不理他就好了。如果他真的能够跨越海峡来攻打塞浦路斯,当初大皇子就不会选中这里作为暗中发展的基地了。但是……” 她神色严肃地对塞萨尔说道:“你和以往的塞浦路斯总督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内部纷乱,外部繁杂,你的敌人不单单有撒拉逊人,还有拜占庭帝国,塞尔柱突厥人,匈牙利人,突尼斯人甚至可能有亚美尼亚……”她没有说出之后的话,但她的视线在圣殿骑士团大团长以及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身上停了一瞬,意思很明白,十字军们难道不会想要塞浦路斯吗? 他们当然想要。 她相信,一定有不少人在说塞浦路斯交给了这么一个年轻的骑士,纯粹就是暴殄天物。“这对于你来说将是一场艰难的试炼,但如果你能够通过这场试炼,你所能够得到的好处,也是源源不绝的,甚至不单单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些。”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愿意假死,更名换姓,舒舒服服的去法兰克或者是亚平宁平静度过后半生的原因。 西奥多拉相信,如果她提出了这个要求,塞萨尔和鲍德温四世一定会为她办好。但安娜和她的仇敌难道只有大皇子吗? 而只要她活着,只要她依然拥有这个姓氏,她就是曼努埃尔一世身边最为亲近的一个人。这就意味着,在很多时候,她所说出来的话,都会有人相信。 生于紫室者又何止是那些从挂满了紫色丝绸的房间里诞生的孩子呢,从最早的狄奥多西一世——他就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人,但因为与之前的皇帝之女结婚就成了罗马帝国的继承人,而他之后则有马尔西安,芝诺,阿那斯塔修斯一世,莫里斯,奥尔塔,斯特拉基奥斯,米海尔一世……他们都是经由女人的裙带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巴西琉斯。 他们原来都是些什么人呢?臣子,将领,甚至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兵,西奥多拉看向那个黑发碧眼的少年人,他站在亚拉萨路国王身边,讨论着之后的事情。 他今天的穿着格外朴素,在六世纪的时候,天主教教会就将黑色作为教徒葬礼的指定颜色,但此时人们还没有将黑色约束在丧服上。所以塞萨尔之前虽然穿过黑色的丝绒衣服,但代表的是庄重与肃穆,并不是一种诅咒。 相对的,他今天的这件衣服的材质不是丝绒,而是布,腰带也只是黑色的牛皮,里面的衬衫和外面的斗篷都是朴素的亚麻本色,身上更是没有一点饰物——除了胸前的十字架与手上的戒指。 就如安娜生前所期盼的那样,他即便不爱她,但还是对她保持着应有的尊重,或许还有一些怀念,他在谈论到安娜时,语气中充满了愧疚与惋惜。很显然,即便安娜并不是一个叫人难以忘怀的美人,但对于这个生性正直的年轻人来说,她的死依然是值得惋惜的,并不像是某些丈夫那样,在得到了妻子的嫁妆,又摆脱了麻烦的妻子后,只会面带喜色,兴奋不已。 西奥多拉之前也听说过触犯了“禁笑之令”的两个蠢货所说的话,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人比现在的曼努埃尔一世更适合出现在教堂或是宫殿墙壁和窗上(那时候的拜占庭皇帝很喜欢将自己的形象放在公开场合)。 若是如此,民众们会给他起个怎样的绰号呢?是浓眉者,高大者又或者是哲学家?更有可能是美男子,也就是约翰二世曾用过的。可惜的是,这个绰号是用来嘲讽约翰二世的,因为他长得很丑,西奥多拉微笑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微笑有多么的令人毛骨悚然。 (本章完) 第213章 葬礼(加更) 第213章 葬礼(加更) 圣帕纳的家族反应是最快的一个,他们不是距离拉纳卡最近的,也不是最初就靠向了十字军的那几个家族,但他们一从自己的姻亲那里得知安娜公主已死的消息,不但家族的重要成员在几个小时内就赶到了大教堂,还带来了一口棺木。 这个时候的棺木,尤其是贵族所用的棺木。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木棺,而是由整块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石棺,它的厚度达到了半尺且不说,棺盖更是重达一千四百磅。 石棺除了顶盖,其他地方浑然一体,如此可以避免在下葬后污水渗入或者是植物根茎,昆虫入侵的可能,再加上顶盖与四壁雕刻的鸟,圣人像,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身后之所。 最令人称奇的是,他们不仅带来了石棺,还带来了封棺之前所需要用的石灰,大蒜和硫磺——这种操作让现代人看起来确实有些违和,因为它完全符合了最基本的灭菌原理,硫磺杀灭微生物,大蒜则剿灭细菌。 但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庄重的驱魔仪式。石棺内要先用硫磺熏蒸,然后再铺上大蒜,最后才覆盖上干与灯芯草,还有石灰,石灰在与腐败产生的气体反应后,可以生成坚硬的固化物。 之后则是亚麻,布和丝绸,西奥多拉亲手为最心爱的女儿换过了衣服,她拒绝让安娜裹上亚麻布,而向塞萨尔索要安娜在婚礼上所着的衣服,“那时候她开心吗?” 塞萨尔点了点头,西奥多拉说道,“所以,我们更应当选这件。若是安娜的灵魂正在这里,她也会为之高兴的。”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当安娜躺卧在石棺中的时候,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个终于得到解脱,陷入长久睡眠的小姑娘。 人们又撒上了香樟叶、橡树籽,塞萨尔亲手编了一个常青藤环放在她的发间,西奥多拉再洒上香料和烈酒。 在关闭棺盖前,塞浦路斯大主教特意提醒,“你们有什么要放在她手中的吗?” 这也是习俗之一,人们会携带着自己最心爱的物品下葬。而在送别他的时候,他的亲友也可以将纪念物放在他的手边。一般来说,一般来说都是放着头发和指甲的圣物匣,十字架,念珠,又或者是朵。 西奥多拉毫不犹豫的剪下了自己的一缕秀发,放在安娜的手中,塞萨尔身上没有任何饰物,但他取来了一柄长剑,“就是这柄长剑砍下了大皇子阿莱克修斯的头。” 西奥多拉点头:“这肯定是安娜喜欢的东西。” 塞萨尔将长剑捧起来放入石棺中,让安娜握着它——如果在天堂里也有让你不快的事物,就挥动这把剑吧,他在心中暗自说道。而在他抽出手来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剑刃,在上面留下了一抹鲜血,一旁的人不免惊叫了一声,但塞萨尔只是摆了摆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一旁的工匠得到大主教的目光示意后,才将沉重的棺盖徐徐放下,但这还不算完工——因为要保证石棺真正的密不透风。还有一个步骤,工匠们匆匆忙忙的将加热后的松香,石膏和树脂混合成的粘稠膏体,仔细的浇在棺盖的缝隙处,冷却后,这些混合物将会坚硬如同岩石,并且不容易受到水汽或者是泥土的侵蚀。 而等到真正下葬的时候,在坟墓的底部还会铺设一层石砖,并且现场浇筑一层罗马水泥,缝隙之间将会填满木炭和香料。 不过既然塞萨尔之前已经说了,要给那些塞浦路斯贵族们一天一夜的时间,那就是一天一夜。 只是塞浦路斯东西约有六十法里(约两百四十公里),南北则在二十五法里左右,一匹快马昼夜奔驰在十五到二十法里之间,圣拉撒路大教堂位于塞浦路斯的正中,距离近的就不说了,但那些不巧正在克里泽斯群岛(塞浦路斯最东)或是帕福斯(塞浦路斯最西)的人可就要倒霉了。 次日一早,十字军的第一批援军就抵达了,他们分别是驻扎在马尔盖特城堡与托尔图莎城堡的十字军们,他们带来了大约七十五名骑士以及他们的扈从,还有大批的工匠。这些工匠从船上搬下了一部分攻城器械,教一些塞浦路斯人看到了就得吓得昏厥过去的那些…… 这些十字军骑士个个兴高采烈,他们下了船就开始啧啧有声的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塞浦路斯的建筑大部分都是白色的,衬着碧绿的橄榄林与蔚蓝的海水更是显得优雅而又圣洁。 “我们也要在这里建城堡吗?” “当然。” “那么我们也要把城堡涂刷成白色吗?” “当然。” “那么我们也可以穿丝绸的袍子,和那些拜占庭人那样——戴珍珠吗?” “当然。” “我听说我们的新领主还是个孩子,他知道怎么管理这里吗?如果不能,那么我们能代劳吗?” 砰的一声,那个多嘴饶舌的扈从的头上顿时鼓起一个大包,“你太烦了。”他的骑士说,“这不是你能放在嘴边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会又说道,“只要他别是个胆小鬼就行,反正就算是在法兰克,领主老爷们也不需要太过高明的统治手法。 他只要能够保证带着我们上战场,最好能打胜——奖赏与惩罚足够公平,又或者是从他的那些农民,商人以及工匠身上榨出最后一枚钱币,又不至于教他们反叛就足够了——更多的事情还是交给教士们去操心吧。” 只不过这样轻松的气氛,在他们来到拉纳卡的时候,就已经渐渐低沉了下去。 圣拉撒路大教堂上已经悬挂起了塞萨尔的旗帜,而在旗帜一旁,则垂挂着黑色的帷幔。这表示这里的人们正在陷入无比深沉的悲哀之中,不过当他们来到教堂门前,请求进入的时候,塞浦路斯的领主塞萨尔还出来迎接了他们。 他的身材与面容,与他的年纪却有些不吻合,却是骑士最为喜爱的那种,高大,但不肥胖,瘦削,但不虚弱,他的眼角犹带一丝绯红,代表他刚才才哭泣过。 骑士心中诧异,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的妻子服丧的丈夫,更不必说这位公主安娜与他素未平生,他们相处的时间在对方的生命中完全不成比例。 十字军的援军已经到了,后续的人员还会源源不断的进入塞浦路斯,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与宗主教希拉克略到了告别的时候,鲍德温甚至想将自己身边的圣墓骑士全都留下来给他,他知道之后塞萨尔还会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 “我并不认为你无法取得胜利。”鲍德温低声说,“塞浦路斯人并不值得尊重,他们一向首鼠两端,要知道,塞浦路斯曾经数次被撒拉逊人占领,但塞浦路斯人没有反抗,直到拜占庭帝国的海军到了这里,将撒拉逊人打回去,他们才重新向帝国臣服。 但有些时候阴谋诡计,确实要比明枪暗箭来得更伤人。”他有些懊悔的说道,如果不是他过于轻看这些塞浦路斯人,安娜或许不会遭遇到那样的厄运。但现在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他只能一再警告自己的兄弟,“切勿在这里显露你的宽容之心,没有修剪与劈砍,树木永远不会长成你想要的形状。” “那么你也要答应我,等你回到亚拉萨路后,将希比勒和亚比该打发出去,你或许可以给他们一处领地,但不要让他们留在亚拉萨路。”塞萨尔同样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已经被她伤害过一次了。” “我会的,我一回到亚拉萨路就会写信给你。” “我也是,葬礼一结束,也会立即传信给你。” “对了,”鲍德温说,“我已经免除了你一百天的服役期。”无论作为埃德萨伯爵还是塞浦路斯的领主,作为亚拉萨路国王的臣子和附庸,塞萨尔都应当在国王的宫廷中服役一百天,他要带着他的骑士到圣十字堡去,如果要打仗,他就随军出征,如果不打仗,他就要留下来帮助国王处理各种国事政务,或者各种晦涩繁琐的文书。 这也是曾经的雷蒙与博希蒙德所做的事情。 不过,鉴于近期塞萨尔不可能脱得出身来。鲍德温索性大手一挥,将他的服役期全部免除,“但不管怎么样,二月二日,我是要回去一次的。”那是鲍德温的命名日也是他亲政的日子。 鲍德温低头诅咒了一声,该死的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他们催促的太紧了,不然的话,塞萨尔也不必如此疲于奔命。 但他也希望那一天塞萨尔能够站在他身边。 他们相当匆忙的告了别,因为此时已经有好几个塞浦路斯的贵族赶到了圣拉撒路大教堂,正在焦急的等候着新领主的召见。 塞萨尔率领着他的骑士们赶回大教堂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些人——他们甚至不敢待在房间里候现,而是恭敬地等在大教堂前的广场上,他们一瞧见扈从们所打的旗帜,就知道是塞浦路斯的新主人埃德萨伯爵回来了,连忙躬身行礼。 他们打开双手,尽量将脑袋朝向地面,做出了一副无比卑微的姿势,塞萨尔下了马,“进来吧。”他说,丝毫不曾停留地从这些人的面前走过,他身形颀长,步伐也要比一般人的更大,塞浦路斯的贵族们只能小跑着跟上。 他们一进主殿,就看见了一座巨大的纯白大理石棺椁正被端端正正的放在祭坛的前方,上面罩着丝绸的棺罩,看得出来它是被赶工出来的,但也称得上精细。“怎么不是新月旗帜?”一个塞浦路斯贵族低声说道,随后他的手指就被身边的人狠狠一掐。 作为拜占庭帝国的公主,棺罩当然应当是新月图案的旗帜,但现在覆盖在上面的却是一面赤红色的旗帜,边角绣着金色的亚拉萨路十字架。 那时候也确实有人说,应当缝制一面新月旗帜的棺罩,但塞萨尔并不认为安娜会高兴躺卧在象征着她父亲和兄长的旗帜之下,她确实是拜占庭帝国的公主,但现在她是埃德萨伯爵夫人,在她丈夫的看顾下长眠——塞萨尔这样说,别人也确实提不出什么异议。 圣拉撒路大教堂的教士和修士们都已经围拢在棺木边,为这位高贵而又不幸的公主念诵经文,这不算是正式仪式中的内容,但塞浦路斯的大主教必然是不遗余力的。 塞浦路斯的贵族们以为,在见过他们之后,埃德萨伯爵就会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虽然说是守夜,但并不是说每个亲属都必须时刻守在棺椁旁边,尤其是伯爵,作为丈夫,他比他的妻子更高贵,而且他若是想要去休息,也无人会去指责他。 但这位身着黑色束腰长袍的伯爵却走到了棺椁边,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的脊背倚靠着冰冷的大理石,将经书放在膝盖上,垂目和教士们一起低声诵念。 而周围的人似乎也见怪不怪,根本没有人去劝说,或者阻止。 塞浦路斯的贵族们面面相觑。随后他们目光一扫,就看到黑暗的角落里居然还有着他们的几位姻亲和朋友,他们都是何等精明的人,眼神一交换就明白了现在他们最该做什么? 他们连忙脱去身上的华服,露出里面布或者是亚麻的长袍,也跪了下来,为公主安娜祈祷。 (本章完) 第214章 七日哀悼(上) 第214章 七日哀悼(上) ——“他们在第一天结婚, 在第二天永别, 第三天,丈夫开始为妻子哀悼, 他为她祈祷,直到第七天方才离去。” 这首诗歌是当时正在塞浦路斯岛上的一个吟游诗人所作,这首诗歌虽然简短,直白,犹如童谣,却相当哀伤与动人,听到的人无不感叹其中的真情实意,但如果是你仔细搜索它的源头,你就会发现这首诗歌与爱情事实上没有什么很大的关系,而它背后所隐藏的事实却极其的血腥以及残酷。 塞萨尔信守了他的承诺。安娜是在黄昏时分离世的,当晚圣帕纳家族就匆忙赶到,而紧随其后的陆陆续续的还有好几个家族,他们不但来了,还带来他们所在城市的银钥匙,依照法兰克人的传统,他们向这里的新领主奉上钥匙,就等同于将城市的统治权交给了塞萨尔。 但他接过后也只是毫不在意地放在一旁的匣子里。 一柄银钥匙并不能够代表什么,大皇子阿莱克修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些跪在他面前亲吻他长袍的人也随时可能在他的背后抽出短剑,或者是搭起长弓,只不过他之前没有丝毫犹豫的处死了阿莱克修斯的行为确实震撼到了一些人。虽然阿莱克修斯已经被剥夺了婚生子的身份,但他依然是“最高贵的”,若不然也不可能在塞浦路斯建立起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 难道他就不畏惧吗?如果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对他生出怒意,他是否能够正面一位强大君主的威迫? 他确实不畏惧。 而且那个时候大教堂中还有亚拉萨路的国王,宗主教希拉克略,圣殿骑士团以及善堂骑士团的两位大团长,还有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他们都没有阻止他,是否也说明,他们对他的支持远要比塞浦路斯人想象的高。 他们的新领主虽然年少,但并非如他们所想,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当初他们愿意听从大皇子的命令,试图破坏这门婚事,就是因为看轻了这个少年人——当然,他们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想要做的如此绝对,众人原先的想法是劫持公主,然后把她藏到一个无法被十字军们搜索到的地方去。 只要拖延一段时间,他们再收买几个大臣,或许就能劝说皇帝改变主意,即便要继续这门婚事,也别把塞浦路斯作为公主的嫁妆,那时候他们依然保持着一丝幻想,或许皇帝并没有发现大皇子以及他们的异动。 但现在看起来他们低估了皇帝,也低估了这个年轻的骑士。 “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圣帕纳的族长好奇地询问大教堂的一个教士——它被他们的新领主拿在手里,来了一个人,他就看一眼,而后用指甲掐一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看可能与你们有关。” 确实与这群随风摇摆的塞浦路斯贵族有关,在这张曾经被卷的紧紧的羊皮纸上,清清楚楚写明了与这桩阴谋有关的塞浦路斯人,甚至列出了主导者、跟从者,中立者以及反对者。 这份情报并不是十字军或者是其他人交给塞萨尔的,把它奉给塞萨尔的人是科斯塔斯,他如此做,让其他的塞浦路斯贵族知道了,肯定会觉得他是疯了。 是啊,他的家族和他的父亲虽然不是这桩阴谋的主导者,却因为他们尊贵的出身成为了人们公推的首领,但现在正在大教堂的地下陵墓中静候判决的科斯塔斯不久才发现,当初那些人可能早就准备好了要将他的父亲充做替罪羊,并且得到了大皇子阿莱克修斯的默许。 在整个计划中,他的父亲并未被允许参与到最重要的会议中,甚至内应和具体的细节,也不曾一一说给他知晓,他们的家族出了很大一笔钱,也提供了军队,这支军队甚至被摆在了所有人的前头,如果不是大教堂中的十字军人数不多,做出了谨慎的姿态,他们的士兵可能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而且他还在宅邸里的时候,听见自己的父亲与那些人争吵——他们相互推卸责任,从是谁引入了大皇子阿莱克修斯,又是谁第一个称呼他为凯撒,又或是谁殷勤地往君士坦丁堡去贿赂官员和大臣,甚至连科斯塔斯都被责怪没有阻止大皇子自寻死路——完全不顾那时候大皇子身边更多环绕着他们的儿子。 要让科斯塔斯说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但随后他又察觉到了一个可能,或许这些人就是想将所有的罪行推到他父亲身上,然后逼迫他父亲自杀。 虽然所有的基督徒都会将自杀视作一桩无法得到宽恕的罪行,但在拜占庭帝国中,无论是宫廷还是战场,确实有不少官员和将领会因为畏惧将来所要受到的惩罚而自杀——等到他的父亲死了,想必这些人会立即兴高采烈的拿着他的头颅去和新领主谈判吧。 科斯塔斯必须承认,他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幸运在身上的,他的船长救起了公主安娜的养母,他也借此得到了面见新领主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的交出了手中的名单,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的新领主会怎么做。 他是会等到十字军的援军抵达塞浦路斯,就立即展开劫掠和屠杀吗,将塞浦路斯变成第二个曾经的亚拉萨路吗? 还是如他们期望的那样,他更愿意与他们谈判,只要他愿意维持塞浦路斯现有的状态,他会发现塞浦路斯人无比慷慨,如果他想要几个祭品,他们也完全提供得出来。 当科斯塔斯在一个空置的墓室中,与死者相伴的时候,一个得过他家族恩惠的教士来告诉他说,他们的新领主做出了一个相当宽容的决定。 对于塞浦路斯,科斯塔斯当然比塞萨尔更熟悉,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就看出了新领主的用意,依照最远的地方来算——在接到了公主安娜的死讯后,家族的族长以及重要成员能够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然后昼夜不停的奔驰——不要将时间耗费在休息,饮食上,即便是克利泽斯群岛的人也能够在领主要求的时间内赶到拉纳卡。 但如果他们想要聚集起来,商讨一番,或者是继续观望一二的话,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在公主安娜的棺椁下葬时赶到大教堂,到那时,他们就只能沦为叛逆。 或许会有人说,这样似乎有些不公平,这样大的事情,难道要让他们如此仓促地做出决定吗? 但对于那位新领主来说,时间也是考题。 科斯塔斯他相信会有很多聪明的塞浦路斯人察觉到这位大人的用意,他们必须立即启程来,几乎没有相互串通的时间和机会,而这样匆忙的行事方式也很容易引起彼此之间的质疑——塞浦路斯的贵族们之间也有倾轧与争斗,信任的基础原本就很薄弱。 而在对待十字军上,有圣帕纳那样毫不犹豫投向新领主的,当然也会有一些心怀暗鬼的家伙,但他们真的敢去找那些从遥远的地方,昼夜不停地飞驰而来的领主商讨之后的谋划吗? 他们不敢,他们不能确定对方如此顺服是因为对方是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之女的丈夫,还是因为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亚拉萨路国王的挚友和血亲? 如果他们贸贸然地与之密谋,难道就不会被人当做一块往上攀爬的踏脚石吗? 而且,城市的远近与抵达的时间就像是一面清晰的镜子,一下子就能映照出众人的态度——如果距离近的到得比距离远得还要慢,几乎就能证明前者不够忠诚了,但在没有办法相互联系的时候,每个人都只能竭尽全力,他们怎么能知道有没有人会乘机作祟? 至少科斯塔斯听说,仅次于克利泽斯群岛的亚卢萨的塞浦路斯人,是在第二天的午时经(正午)时赶到的,虽然他才踏入了拉纳卡,就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最后还是被人搀扶着走进大教堂的,但既然他也到了,就说明比他更近的人如果不到,那就是毋庸置疑的心存恶意了。 既然如此,领主讨伐他们将会成为一桩无可指摘的事情,但肯定会有一些领主自作聪明或者是自暴自弃地拒绝前来。他们可能担心自己一踏入大教堂,就会如同大皇子那样被那位悲痛的丈夫砍下脑袋。 但他们若是选择龟缩在自己的堡垒里,就以为自己能够侥幸逃脱吗?当然不可能,船长吉萨已经告诉科斯塔斯,十字军们的船运来了攻城器械。 科斯塔斯直至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对是错,但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和他的父亲不同,他对塞浦路斯人没有幻想。如果他们决意要让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成为替罪羊,那么他不会介意再往祭台上多推一些祭品。 第三天的晚祷时,也就是下午六点的时候,最后一队人马终于风尘仆仆的冲进了拉纳卡,上面的人几乎勒不住马。幸好此时拉纳卡城中的十字军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一个得到过赐福的骑士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马儿的辔头。 那匹马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才被拉住,就气喘吁吁,口吐白沫的倒了下来,连同上面的骑手一起摔在了地上,士兵把他从马身下拖出来,对方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勉强露出自己身上的纹章,“是克利泽斯群岛。”那个白袍红十字的圣殿骑士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图样。 克利泽斯群岛因为距离安条克公国很近,一向是朝圣者们在朝圣路上经常选择的一个落脚点,他们都很熟悉这个纹章——“要抬轿吗?”克利泽斯的族长立刻匆忙的摆了摆手,他简直难以想象,在一派肃穆的教堂主殿里,公主安娜的棺椁正安置在祭坛前,她的丈夫身着丧服站在旁边,周围拥挤着为公主祈祷的人群,而他却乘坐着抬轿大模大样地被人抬进来…… 他是想和大皇子一起挂在城墙上吗? 那个促狭的家伙只是笑了笑,就命人拉来一辆马车,把另外几个同样疲惫到了极致的家伙,扔上马车,“送他们去大教堂!”他高声喊道。 虽然公主安娜已经被确定将会下葬在圣拉撒路大教堂的地下陵墓里,但她的棺椁还是被排了出来,教士为她抬棺,塞浦路斯的大主教,则捧着装有她头发和指甲的圣物匣在前方领路,更是有人捧着经书,提着香船,举着圣像与十字架跟随在棺椁的两侧——这些圣像和十字架颜色鲜艳的有些过分,因为它们都可以说是新制的——倒不是为了公主安娜。 公元726年拜占庭皇帝利奥三世颁布了禁止崇拜偶像法令,简单点来说,就是为了遏制教会的大肆扩增,以不应崇拜偶像为理由,数之不尽的圣像,法衣,圣物被集中销毁,大批的教会的土地被充公,直至843年米哈尔四世即位,摄政王后提奥多拉颁布反对破坏圣像的尼西亚法规,圣像破坏运动才渐渐走向了终结。 圣像和圣物的崇拜卷土重来,比起之前更为凶狠,猖獗,就算是最穷苦的人也要在门上挂一副鎏金边框的圣人像,就不用说是富庶的塞浦路斯了。 而在人们举起火把沿着从大教堂出发,沿着拉纳卡的主要道路完成绕城一周的游行时,依然有人在不断的赶来,但他们根本没法靠近队伍,说是一天一夜,就是一天一夜,塞萨尔已经安排了骑士在一旁巡梭守卫。 有些人在黑暗中跪下来,向支队伍祈求,也有人看了几眼后就转身离去。还有些人与行进在队伍两侧的十字军们发生了冲突,结果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拘捕起来。 圣帕纳的族长看得心惊胆战,难道他不怕他们回去之后,就会立即招募军队与他对抗吗? “你又怎么知道……”克利泽斯群岛的家长气喘吁吁的回答说,“我们的领主不就是在等着这个呢?” (本章完) 第215章 七日哀悼(中)两章合一 第215章 七日哀悼(中)两章合一 塞萨尔在这一天一夜中,并不是如人们所以为的,只是徒劳的站在公主的棺椁边,为她祈祷和哀悼,或者说,他也祈祷和哀悼了,只是使用了另一种方式。 他和鲍德温还在圣十字堡的塔楼里上课的时候,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就巨细靡遗地和他们解说过拜占庭帝国的军区制度。 这个制度从古罗马帝国的职业军制度演化而来——最初的时候,职业军人的军饷由国家或者是皇帝承担,一开始的时候,这个政策可以被称之为行之有效,将军们并不具有军队的所有权,他们率领士兵们出征,凯旋后就要交还权力。 做为回报,出征后所得来的土地、奴隶和钱财会被作为战利品分发到将领以及每一个士兵手中,皇帝、元老院以及罗马城中的祭司、神官也都从中得益。 但这个良性循环在古罗马帝国一再扩张后就遭到了中断,原因是在占领了太过广阔的土地后,皇帝的政令就很难及时地抵达千里之外的地方,而边远地区的消息一样会有强烈的滞后性。 这就导致了很多讯息在抵达罗马的时候早就成了明日黄,瘟疫可能早已消弭或是加剧,暴乱也有可能得到平息或者是扩大,又或者是饥荒早就蔓延了数个行省又或是突然消失——但将权力交给各个行省的总督后,罗马皇帝同样要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这些行省总督大可以在自己的行省中做皇帝,又如何甘愿回到罗马,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元老或是大臣呢? 更不用说在奥古斯都的血脉彻底的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后,罗马皇帝的位置就变成了有德者而居之,或者说有财人居之,每一个野心家都能够设法触碰那座叫人垂涎三尺的宝座。 而后来的罗马皇帝为了能够抵御这些说不出是外在还是内在的侵袭,不得不加强自己的军队,也就是禁卫军。但他们若是将钱财全都用在了禁卫军上。边远地区的军队就得不到皇帝的支持,无论多么忠心的士兵,他都是要吃饭的。当他们从自己的将军,而非皇帝手中拿到面包的时候,你就不能强求他们继续对皇帝保有忠诚。 现在的拜占庭帝国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 原本东西罗马帝国分裂后,拜占庭帝国的原有疆域完全支撑得起古罗马继承者的名号。即便西罗马帝国已经被蛮族毁灭,他周围依然环绕着数个虽然称不上友好,但也能虚与委蛇一番的王国,一直以来,拜占庭帝国的皇帝都竭力与之交好,好让它们成为自己与毁灭了西罗马的蛮族国家的缓冲带。 但这样的平衡终究还是被打破了,无人可以否认,雄才大略的查士丁尼大帝是一个伟大的君主,他在位的时候连续收服了周边的好几个国家,差点再次让地中海成为罗马的内湖。但同样的,帝国急剧的扩张也导致了这艘臃肿的大船难以如之前那样,自如地行驶在小亚细亚半岛,于是,取代了行省制度的军区制便诞生了。 士兵不再是职业军人,他们又是士兵,又是农民,由军区的总督进行统治,每个军区都能获得相应的土地,建立军屯制度,这些士兵需要向国家缴纳土地税和人头税,但不用服公众劳役,做为回报他们要为帝国作战。 而负责管理这些士兵的总督,则以大量的土地作为他们的薪酬——反正那时候的拜占庭皇帝有着极其辽阔的新地,钱倒不多——这样确实大幅度的降低了帝国的财政支出。 但拜占庭的皇帝应该想到,数百年前的人们会生出贪婪之心,现在的人也一样,总督和将领们会渴望得到更多的钱财与权势,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刀剑未必永远会朝着敌人去。 而且帝国过于迅猛的征服势头,还带来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原本的缓冲带不见了,而他们的新邻居并不会与他们谈判,或者是苟和,只会迅猛无比的,一次又一次的发起攻击与劫掠,为了维持这些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领地,并由此作为阶梯重新整合东西罗马,帝国皇帝们又不得不一次次的将政策向着这些偏远行省倾斜,但这样又导致了边远行省总督不断的做大。 在做大之后,古罗马帝国的辉煌和阴云仿佛又重新覆盖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同样对拜占庭帝国皇帝的位置发起了挑战。 后世的人们常说拜占廷式的阴谋,通常指那些毫无下限、不惜毁灭一切的政治斗争。但一开始的时候,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或许未必都是亚历山大或是查士丁尼,但至少是个合格的君主。 至于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那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们已经无法凭着个人的军力和威望去征服那些跃跃欲试的臣属和将领了,他们不得不使用一些他们以往所看不上的手段,比如挑拨离间,弄权暗杀、败坏伦理…… 而在皇帝的挑拨下,各个行省的总督之间关系并不融洽,或者说他们也没有办法融洽。 他们如果想要维持现有的地位,或是向上攀升,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向外扩张,但不说这是否是皇帝所允许的,就算是皇帝允许,这片新的领地,也未必能够属于他们,同样的,他也要接受战争带来的巨大损耗,而周边的同僚却有可能在此时趁机偷袭他。 也有可能,在失去了足够的威胁力后,君士坦丁堡的朝廷也会对他发难。 让后来人瞠目结舌的是,拜占庭帝国确实存在着总督或是将军在争斗(无论是战场还是政场)失败后,失败那一方被收回所有权力,财产,连同所有的子嗣与亲眷被处死或者是流放的事情,而随他一起作战的士兵也会被剥夺土地的所有权,成为奴隶。 这样的状况就令人尴尬了,毕竟军区制之所以可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得到人们的推崇,并且确实稳定了帝国的根基还能够击败如萨珊波斯这样的大敌,正是因为将领和士兵都在保护自己的土地,可现在这份土地的使用权被证明是可以收回的…… 一个军区总督或是将军在仔细计算了一番之后,他会发现,如果他将这个军区中的所有土地,或者说大部分土地全部揽在手中的话,他的财富将会增加到一个令人恐怖的数字,他不需要多么多士兵,只需要农民与工匠,而只要从这些税赋中抽出一部分出来去雇佣突厥人、法兰克人,甚至于匈牙利人,都要比他继续让这些土地留在士兵手中更合算。 而且他们总不能拿个士兵去贿赂君士坦丁堡中的大臣,但金子可以。 所以,另一个办法就简单的多了,只要从士兵手中买地就行了——士兵的土地虽然是世袭的,但允许自由买卖。但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叫人熟悉的词语——“土地兼并”,而这些总督,将军在获得了大量的土地后,他们并不会如人们期待的那样,去和蛮族战斗,反而会剑指君士坦丁堡…… 与原先的良性循环相比,这无疑是个恶性循环。 皇帝在这样的年纪依然决定亲征,却在遭遇了挫折后一蹶不振,变得怯懦胆小,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没人能够在迎击强大的敌人的同时还能够兼顾自己脆弱的后背。 十字军们尽可以嘲笑皇帝的懦弱无能,但若是他们若是站在他的这个位置,即便能够与当初的查士丁尼大帝相比,也很难有所作为,除非他愿意脱下身上层层迭迭的长袍和斗篷,抛下王冠作为一个军人,而非皇帝出现在战场上,拜占庭帝国的荣光才有可能被其挽回一二。 塞萨尔并不知道三百年后,确实有一个拜占庭皇帝无比壮烈地行使了这个权力。 他的视线落在名单上。塞浦路斯的军区总督为何总是匆匆而至,匆匆而去,近几年,甚至有人不断的在推辞这个职位也是有原因的。 塞浦路斯在公元前十世纪就成了东地中海上的贸易和转运中心,公元前 708年亚述人征服了这里,公元前560和前540年埃及和波斯先后入侵,公元前 333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又成了这里的主人,公元前 294~前58年,塞浦路斯属于埃及,直到公元前58年被并入罗马帝国…… 经过了如此之多的王朝与君主,塞浦路斯已经被各个家族势力瓜分的差不多了…… 塞浦路斯一方面期望得到帝国的援助,来帮助他们抵抗自埃及而来的撒拉逊人。但另外一方面,几个大家族与数十个小家族已经在这座岛屿上经营了数百年,若是外来的总督要求他们让出手中的土地,他们绝不会愿意,而他们缴纳的税金又远远不足以筹建起一支强大的军队。 即便是对于大皇子,他们也不是那么心悦诚服,俯首帖耳。大皇子能够从他们手中得到的东西并不多,若不然他也不会用一箱子伪造的希腊火来骗走那个塞浦路斯贵族一万个金币了。 科斯塔斯一开始就对这桩阴谋不看好,就算没有公主安娜与塞萨尔的婚事,塞浦路斯也未曾成为公主的嫁妆而引来十字军,他也不认为在最应该众志成城的时候,却还在如同篓子里的螃蟹相互撕扯的众人,真能将大皇子送上拜占庭帝国皇帝的位置。 因此当他决定出卖其他人的时候,心中没有一丝负担,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要让塞浦路斯彻底臣服,只需要三天。 这个记录让后世的人都觉得不可能,即便只是纵马奔驰,从塞浦路斯的拉纳卡到克里泽斯群岛也需要奔驰整整一天一夜,而一些家族建立起来的行宫与堡垒,也未必会逊色于皇帝的要塞,一些堡垒甚至建造在突出的海崖上,有着居高临下,御敌于关的优势。 所以,那首脍炙人口的歌谣,它的名字是“七日哀悼”,而非三日哀悼,人们说起这场平乱战役,总是下意识地将开端和结尾的那四天算了进去。 但塞萨尔已经明确了,他所需要对付的塞浦路斯人,并不如人们以为的那样多。 参与反叛的几个家族,多数都在塞浦路斯的北侧,他们面对着拜占庭帝国,突厥人以及亚美尼亚人,受到埃及的撒拉逊人攻打的频率要低一些,而更远处的东侧,因为波途较为遥远,以及可能受到基督徒国家的两面夹攻,撒拉逊人也很少会选择在这里登陆。 最为危险的是西南侧的几个大家族,他们早就期望着能有一个性情强硬,深得天主眷顾的领主来统治他们了,这位年轻的领主,其他不说,至少亚拉萨路的国王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而就他们所见,另外两大骑士团的大团长对他也是青眼有加。 他唯一的缺憾就是缺乏基础,但有时候缺乏基础,也是一件好事,十字军们能用他们的骑士入股,而塞浦路斯的贵族们可以用他们的金钱入股。而在婚礼之前就来到塞萨尔等人身边的,也正是这几个贵族。 &lt;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gt; 之后陆续赶来的家族也多数在塞浦路斯的东端,而被卷入这幢阴谋或是中立的几个家族(他们可能只是知情但没有告密),也有人来向塞萨尔臣服与谢罪的。而对于他们,塞萨尔的态度也很坚决,交出首恶,其他人则会被流放与驱逐,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以及宅地都会被收缴,若是有商队与船队也是一同如此对待。 虽然对于他们而言,这也和彻底摧毁了他们在塞浦路斯上的基业没什么区别,但至少还留有性命。若是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甘于做一个平凡的商人,就称不上有太大的损失。 让他们感到为难的是,塞萨尔征用了他们的军队,无论是他们的本族子弟还是雇佣来的士兵。不过,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向塞萨尔臣服,这原本就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只是令人颇感啼笑皆非的是,当他们来到第一座行宫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已经人去楼空,里面的人没有向塞萨尔臣服,但也没有与他作战的意思,他们跑掉了,只留下了一些仆人和奴隶。 他们傻乎乎的瞪着举着火把冲进来的人,居然还有人喜出望外的和他们打招呼。天晓得他们曾经十分亲近,他们的仆从当然也相互认识,其中还有不少有着几次露水情缘的男男女女。 这样的状况让那些人松了口气,若是可能,他们也不想和同为塞浦路斯人,甚至可能是他们的朋友和姻亲的人打仗,只是如这样的奢望,在塞萨尔命令他们赶赴另一个地方的时候就瞬间破灭了。 这个堡垒的主人非常固执,也是在这个小小的阴谋团体中态度最为激进的一个,他甚至没有丝毫退让或是躲避的意思,当军队抵达他的堡垒时,越过高耸的围墙与茂密的树木可以看到,在面对着大海的露台上灯火通明,还有人们在载歌载舞。 可惜的是,他对拜占庭帝国的忠诚,或者是对于自己身份的看重,并不能够为他加固城墙,或者是是增加守军,只有家族子弟与雇佣兵的守军不堪一击,尤其是那些被雇佣来的人,他们非常干脆利索地在十字军的刀剑前选择了投降,他们甚至还反过来冲击雇主,杀死他们的男人和女人,将他们的房间劫掠一空后迅速逃走。 最终这个可怜的家伙只能在露台上放起了一把火,将自己以及家人,还有这座宫殿付之一炬,人们在火焰中舞蹈和哀嚎的这个场景,但凡是个人都要被触动。 一个塞浦路斯贵族甚至摔下马来,他踉踉跄跄的走向塞萨尔,跪在他的脚下,拉着他的马镫,似乎要向他祈求什么。但他只看到这个俊美如同被月神亲吻过的年轻领主俯下身来,对他说,“快上马去吧,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呢。” 他家族的两个子弟直接冲过来,把他拉到马前,并且推着他上了马。 他们已经看到了一个家族的覆灭,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家族也遭到了这样的灾祸。 他们连接摧毁了几处地方,塞萨尔评估和斟酌着这些贵族们的军力,他已经知晓了他们的阴谋,当然也知道大皇子当初曾经想过在破坏了这桩婚事后,以驱逐外来者的名义扣押亚拉萨路的国王和宗主教,并且向十字军勒索赎金。 这个计划有可能成功吗? 确实有可能,只要这些塞浦路斯人真的能够同心协力。 相比起塞浦路斯人的如丧考妣,十字军们倒是兴高采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尽情的宣泄过了,近几年来,在叙利亚与埃及战线上的一再失利,确实也对他们的士气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能够跟随着塞浦路斯的新领主剿灭这些异端,即便没有塞萨尔所承诺的丰厚回报,他们也是相当愿意的。一些十字军骑士们,甚至能够用不是那么满意的口吻说,他们与撒拉逊人作战的时候,就犹如狮子遇到了群狼,而这些塞浦路斯人玩弄起阴谋诡计倒是有一手,但在打仗上,他们甚至还不如那些长了角的山羊。 不过这些傲慢的家伙很快就遇到了他们在塞浦路斯所遇到的最大阻碍。 那不是行宫,也不是堡垒,是一座真正的城堡,它属于彭代亚,面对着莫尔富海湾,是一个港口城市。 当然,塞浦路斯多的是港口城市,但因为莫尔富湾正好在彭代亚凹陷下去的缘故,有许多船只在这里躲避风暴,装载货物,他们的家族借助这一点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他们也没有鼠目寸光地用在享乐上,是未雨绸缪的建造了这座宏伟的城堡。 这座城堡正如之前所说,立在一座海崖上,通往内陆的通道只有一条,并且非常陡峭,他们并没有多余地派士兵把守这条通道,而是用砖石堵塞了唯一的大门,看来是要在此坚守,而他们与君士坦丁堡一样,对于守军们来说,相当有利的条件之一就是他们同样可以从海面上得到支援,无论是士兵还是粮食。 “我们可以用那些塞浦路斯人的船去拦截他们的补给。”圣殿骑士瓦尔特说道,他的手指不停的弹动着,可以看得出他正兴致勃勃,“我们可以将他们围起来,他们即便集存了足够多的粮食,又能够支持多久呢?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可我不想等那么久。”塞萨尔说,他连续奔袭了这么多地方,已经满身烟尘,这样的气息和颜色是瓦尔特最为熟悉和喜欢的,只是他现在也不敢轻易靠近塞萨尔,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像是一柄刚被打磨好的利剑,仿佛碰一碰都会皮开肉绽。 把这些留给那些塞浦路斯的叛逆去享受吧,他还是离远一点。 “那么我就叫人将攻城器械搬上来。”瓦尔特说,他隐约可以看到城墙上有人走动,他们虽然不会出门迎战,但如果有人真的将攻城器械搬到了城下,他们肯定也是会反击的。 “先让那些塞浦路斯人去。”瓦尔特谋划的很得当,只不过塞萨尔却只是摇了摇头,“用不着这个。” 他先派出了一个使者,要求城堡里的人投降,城堡里的人给出回应——是石块和弩箭,幸而这个使者之前已经得到了塞萨尔的庇护,又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策马回返的时候,虽然挨了好几箭,也受了伤,但性命无碍。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了要和您作对了。”瓦尔登不怀好意的撺掇道。 之后他就看到塞萨尔命令士兵们开出了一辆攻城车辆——我们所熟悉的“乌龟”,你可以把它看着一辆有顶盖,但无底板的四轮车,上方覆盖着厚重的牛皮,以抵御上方的滚木石块,沸水和火焰,下面隐藏着的通常是攻城槌,左右两侧各由民夫推动。 虽然这条狭窄的道路很难走,一些地方,甚至是民夫硬靠着自己的肩膀抬上去的,城堡也在不断的投掷石块和弩箭,但它确实完整无缺的来到了城门前,瓦尔特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骑士很快发现了,这只“乌龟”下隐藏的似乎并不是沉重的攻城槌,“那是什么?” 塞萨尔将头转向他,在皎洁的月色之下,他看到的是一张沉静的面孔,距离之近让他没有丝毫缓冲的时间,以致就像是被一枚攻城槌撞了一下似的。 而在下一刻,他的头脑中又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从那辆“乌龟”下喷射而出的火焰。 阿莱克修斯一世大帝曾经在船上安置希腊火的装备,为了能让敌人们更为畏惧,他特意叫人打造了野兽形状的青铜空心雕像,然后让火焰经由这些野兽的口中喷出,看上去就像是引来了地狱的魔鬼为他作战,火焰所到之处,无不一片狼藉,人人闻风丧胆。 这样的景象又在此时重现了,虽然没有狮子或者是老虎的雕像,但从喷火口中喷出的火焰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它是那样的明亮,而又是那样的灼热。这仿佛是上帝降在索多玛与蛾摩拉的天火,一瞬间的光亮,甚至将整座城墙照的犹如白昼。 而在城墙上的塞浦路斯人比十字军更早的辨认出了这种火焰,他们发出了绝望的大喊,在城墙上跑来跑去,他们眼看着坚实厚重的橡木城门在火焰中化为焦黑的木炭,金属部件也都在高热中扭曲和变形,在城门后所堆砌的砖石也在火焰的灼烤下发出了清脆的崩裂声,“不!这不可能!” 目睹了这一切的塞浦路斯人绝望地嚎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可是希腊火,希腊火!即便是在拜占庭的海船或是军队中,也已经很少能够看见的希腊火! 研制和生产希腊火都在皇宫深处进行,身授御令又被牢固控制的加利尼科斯家族控制着整个运作系统——若是泄露,即便是成品,买的人和卖的人,都应该身受十二种酷刑后再处死,涉及这件事情的人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囚禁。 就连最高贵的阿莱克修斯,也只拿出了一箱子赝品来骗钱…… 塞萨尔身边的瓦尔特呆住了:“上帝呀!”他忍不住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敬畏地看向塞萨尔:“脸真的这么有用吗?” (本章完) 第216章 七日哀悼(下) 第216章 七日哀悼(下) 看到瓦尔特神情古怪,塞萨尔就猜到他是误会了。 瓦尔特以为这也是安娜公主公开或者是私底下带来的嫁妆之一。 这当然不可能,公主安娜只是皇帝投下用来迷惑法兰克人和大皇子阿莱克修斯的,钓鱼的人根本不会在乎鱼饵会不会被鱼撕扯吃掉,怎么可能将这种无比犀利的武器交在自己的女儿手中? 这些“希腊火”出自于塞萨尔之手,他从大马士革回到亚拉萨路后,不但正式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那二十万枚金币也被鲍德温分文不动,整整齐齐的交还了给了他,这让他在行事上有了很多便利。 而他在为鲍德温寻找治疗麻风病的可能时,也在大马士革的图书馆中,偶尔看见了一些有关于希腊火的记载——希腊火的主要材料应当是石油脑,混合以硫磺,沥青,松香和树脂,除了容易燃烧之外,还能够让它们容易漂浮在水上,或是附着在敌人的身上…… 虽然撒拉逊人大致已经分析出了希腊火的用料,但始终没有调配出来,或者说,威力还是不够,而且如何在它喷射出青铜虹吸管的时候就将其点燃,也始终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自从他来到了这里,还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希腊火,也曾询问过希拉克略,得到过天主赐福的骑士遇上希腊火,是否能够与之对抗,并且安然无恙地返回。 答案令人失望,得到了赐福的骑士,也会在战场上受伤甚至丧命,而希腊火就有如地狱升腾到地上的火,它就如锋利的刀剑,沉重的锤子,巨大的箭矢一般可以对骑士造成威胁,甚至更多。 塞萨尔并不知道希腊火的配方,即便是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但一个医生不可能对那些易燃易爆的物品陌生——他不但熟悉这些东西,还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燃烧,爆炸,又会对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他试着调配了一些,但那时候他并未想过要把这些浅显的成果公之于众——拜占庭人与十字军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若是有一天,他在战场上遭遇了希腊火——他必须知道自己的力量与眷顾是否能够抵御这些高温和高热。 只是他没想到,最初的火焰会燃烧在这里,这个时候。 大火燃尽的时候,天边正露出犹如薄纱般的晨曦,海面也不再阴沉,这是第五天的黎明,也是葬礼后的第三天,城门位置的石砖在逐渐冷却,但黑色之中还是泛着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红色。 瓦尔特正打算命令人们将真正的攻城槌推上去,但突然之间他摆手示意扈从暂时不要动作——圣殿骑士抬起左手,遮蔽了一下骤然强烈起来的天光,便喜悦地说道:“有人出来了。” 因为城门已经被堵住,又被高温焚烧了好几个小时的原因,城内的使者不敢也无法从原先的地方出入,只能命令士兵将自己从城墙上吊下来。 瓦尔特相信,只要里面的人没有彻底地失去理智,掉下来的那个人只会是求和的使者,而不会是个前来挑衅的蠢货。 他猜对了,如果只是派人强攻,即便死伤无数,城堡里的人也未必会感到绝望,但敌人用到了希腊火——这种对于拜占庭帝国的人,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精神中的寄托和信仰的东西,他们就彻底的崩溃了。 他们不再去想塞萨尔是否就只有这么一些希腊火,也不去想,即便城墙倾塌,他们也可以退缩到内城墙内以及塔楼中继续垂死挣扎。 这个被放在吊篮里放下城墙的使者是领主最小的儿子,与如今的塞萨尔年纪相仿,也正在十五六岁的好时候,面容清秀,举止端庄,神情中犹带着一份稚气,甚至会在塞萨尔阅读信件的时候,他还会偷偷的打量对方,似乎很难理解这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如何能够成为掌控他们整个家族命运的君主。 塞萨尔看完了信,在场的塞浦路斯人都感到了一丝紧张。 他们已经看到了之前几个家族的结局,塞萨尔分的很清楚,那些可能只是知情,却保持了沉默的家族,只会被流放和驱逐——但允许他们带上一部分财产。 但若是被卷入了这场阴谋,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的,又或是在塞萨尔派出了使者后,依然悍然与他为敌的整个家族中,首恶必须被处死,其他成年男性也需要接受审判和定罪,只有妇孺和儿童可以获得赦免,即便获得赦免,他们也要永远的离开塞浦路斯并且双手空空。 最为不幸的是,这个家族兼具了后两者的所有特征,塞萨尔给出回答后,这个年轻人面色煞白,他十六岁了。当然也已经成年了,他不认为可以得到宽恕,但还是坚定的站在地上没有跪下去求饶。 “我知道了,这就是您的回复吗?我会把它带给我的父亲。” “还有一件事情,或许你已经知道,之前我宽恕了所有的女性。” “是的,您是个仁慈的人。” “但这里或许会有个例外。” 使者迷惑地抬起头来看着塞萨尔。 “怎么,你不知道么,你的家族中有几位夫人做了叛变者的内应,她们杀死了同样服侍公主的几个侍女,而后为大皇子阿莱克修斯打开了门。” 使者张了张嘴,他或许想要辩解——或许他想说,大皇子阿莱克修斯终究是公主的兄长,他要见自己的妹妹无可厚非……但那些死去的侍女…… “您想让她们去死吗?” “我只想让她们为了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但她们是女士。”一个男人若是决定叛乱,那么只能说他做好了被斩首,绞死或是五马分尸的准备,但多数时候,女性(这里仅限于贵女),无论多么惊人的罪名,她们最终都只会被送入修道院,或是被囚禁在某个地方,由她的家族看管。 但塞萨尔只是温和的看着他:“你们不愿意把她们交出来也行,你知道安娜去世的时候几岁吗?” 使者很显然的愣了一愣,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塞萨尔很快就为他揭晓了谜底,“安娜去世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二十五岁都不到。既然如此,你们的女眷,超出这个岁数的人,一概会被处死。”他用那种温和的口吻说道,仿佛在吩咐人去折下一支玫瑰。 “安娜今后不再能够看到的景象,听到的音乐,见到的景色,她们也不该拥有——”他点了点头,说:“去吧,把这个要求带给他们。” 这下子就连瓦尔特也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知道这个孩子时常被人诟病过于软弱,这并不是一个骑士应有的品质,很多人都说他应该去做一个教士。 而瓦尔特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面,就是他来恳求瓦尔特,不要因为与阿马里克一世的冲突与矛盾,白白让城堡中的工匠和农夫成了他们的牺牲品。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孩子居然“蒙恩”,成为了一个骑士,着实是魔鬼在捉弄众人,他应当得到“赐受”,然后成为一个修士才对。 成为一个修士也同样可以为天主而战,而人们也不会对他的仁慈说三道四。但身为骑士却依然顽固地守着如同修士的底线时,他又当如何应对旁人的偏见与指责呢? 瓦尔特做骑士很久了,他当然也曾经看到过一些年轻的扈从,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战场上的血腥,而决定不再晋升的,他们可能会退回到城堡的马厩中去做一个马夫,也有可能去做一个铁匠,甚至有人直接去做了修士,不是那种武装修士,而是只负责祈祷和治疗的那些。 他以为塞萨尔也会是这种人,但战场上塞萨尔虽然依然无法如同圣殿骑士般的轻慢生命,却也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与臣子,他保护了一些人,也杀死了一些人。只是瓦尔特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在这里做出这样冷酷的决定。 瓦尔特从来就是一个粗鲁而又直白的人,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塞萨尔沉默了一会儿,“女人与男人并无什么区别,除非她确实是个天生的痴儿,但若是如此,她们就不可能犯罪。 而我判定一个人有罪与否,从不认为应当与他或是她的性别有关。” 这个想法与现在的观念简直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对于贵女们,人们一向相当放纵,这些被认为头脑有如动物和孩子的女性并没有决定自身命运的权力,她们必须接受父亲,丈夫和儿子的摆布,甚至只是国王指定的一个监护人,但相对的,被剥夺了权力之后,她们也不必承担责任。 即便是在拜占庭也是如此,最坏不过进修道院,当然,若是被送入修道院后,莫名其妙的死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塞萨尔并不这么认为。二十四岁,在此时,她们可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lt;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gt; 她们也有姐妹,也有母亲,也有女儿,而她们对安娜却没有产生丝毫的同理心——在毒死那些侍女的时候,也不曾犹豫,她们或许受到了胁迫,但这不意味着她们无需付出代价。 瓦尔特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你可以把她们卖给突厥人或者是埃及人。” “我永远不会将任何人卖做奴隶,而且……拥有生命和失去生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让一个人活着,无论怎么活着,有时候就是最好的嘉奖,而非惩罚。” 瓦尔特知道自己是没法改变塞萨尔的想法了,就像是塞萨尔坚决不使允许他们用拉丁人或是希腊人的方式去处决犯人——罪人的惩罚不是斩首,就是绞刑,如果对方要求使用毒药自尽,他也答应。 “我都不知道你是慈悲还是残忍了。”瓦尔特咕哝道。 不过无论是瓦尔特,还是塞萨尔,他们的做法都可以让塞浦路斯安静好一段时间。 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他们并不会因为你的宽恕而感恩戴德,痛改前非,恰恰相反,他们只会认为你的宽仁是愚蠢,或是傲慢。 第一次作恶没有受到惩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酝酿下一次。 而等到天色大明,愿意投降的人走出城堡后,那几个犯下了罪行的女性也被押送到塞萨尔面前,一个容貌姣好的少女走到他的马前,跪下来求他饶恕自己,发誓愿意终生服侍他,或是进修道院…… 而另一个年长些的女性则在高声叫骂:“拉丁人的暴政!” 塞萨尔不曾动容,而人群里,一个身份显然最为尊贵的女性与他对视:“您这样做,公主也不会活过来,而您会因此受到众人的唾弃,您有那样的好名声,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样说的时候,她一直紧紧地盯着塞萨尔的眼睛,希望能从中看出一点迟疑,但没有,她找不出一星半点动摇的痕迹,最后,她也只能微微一笑:“真是活见鬼了,怎么就让她遇到了您这样的人呢?” 说完,她快步上前,一把拉起了那个少女,与那个年长的女性(现在她也沉默了)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好吧,”她厉声喝道:“愿赌服输!只希望您将来也不要后悔!” 瓦尔特看着她们转身离去,甚至比那些男人们更为坚决和果断:“现在我要相信你的话了。”他摇着头对塞萨尔说。 “等等,大人!” 一个声音突然仓皇的从他们身后传来,众人都不由得面露愕然之色,他们起初还以为来人是为了这些女士,但匆匆赶来的那位却只是瞥了她们一眼。 “您不能杀死那些教士!” 塞浦路斯大主教穿戴整齐,从高帽到长袍,外面的斗篷,圣带一应俱全,这个累赘透顶的打扮,让他差点在下马的时候摔了一个倒栽葱,幸好旁边的骑士及时的把他拉住。 却见他面色通红,磕磕绊绊的奔向了塞萨尔,“您……,您不能,那些教士……他们都是……都是一些与世俗无关的人……请您放了他们吧!” 塞浦路斯大主教的姗姗来迟是有原因的,他以为,就算塞萨尔的怒火将会席卷整个塞浦路斯,教士们的安危依然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毕竟他们是服侍上帝的人,而不是服侍地上君主的人,他们有着超脱的地位,就算是犯了罪,应当由教会来惩处,而不是凡俗的领主。但他没想到的是,但凡有被那桩阴谋牵涉到的教士,塞萨尔也都一个不留的提出来杀了。 他们的恐吓与哀求,没能起到一点的作用,十字军们不会在乎这些教士——他们服务于罗马教会,正统教会的教士对他们来说就是异端中的异端,塞萨尔的一视同仁,他们不但不觉得是逾越,反而觉得本应如此。 塞浦路斯大主教所能求的,也只有塞萨尔。 塞萨尔这些日子来对塞浦路斯大主教抱有足够的尊敬,但有些时候确实不能够对人太宽容。一旦宽容,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谋取更多。“我只是在惩戒罪犯,”他平静的说道,“我可以重复一遍,在我眼里,罪犯就是罪犯,无论他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性别,又是怎样的职业?” “职业?您将服侍上帝也视做一种职业吗?” 塞浦路斯的大主教愤怒的喊道,“您是在挑起两教之间的争端,你是有意这样做的——此时在城堡中的若是一些罗马教会的教士,你也会这样做吗?” 塞萨尔没有回答,他身边都是十字军骑士,罗马教会的武装修士,他正直,却不会轻易的授人以柄。 “我从不为难人。”他客客气气的与塞浦路斯大主教说道,“我甚至可以给您一次成圣的机会。”他望了一眼十字军们带来的攻城器械,可惜了,这些大家伙居然没能派上什么用场,“您看到那旁的投石机了吗?我叫他们加个皮兜,把您放在里面,将您投入城堡,这样您就可以和那些教士同登天堂了,这是一个好机会。 我相信君士坦丁堡的牧首,也不会吝于给你一个圣人的名号,您觉得如何?” 塞浦路斯大主教张圆了嘴,瞪大了眼睛,因为之前塞萨尔一直对他十分的温和,又允许他主持公主的葬礼,他以为…… 仿佛在瞬息之间,他周身的气焰便消失了,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小老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当然,你可以,他们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是的,是的……他们都是一些罪人,罪人是无法为天主服务的,”他的眼珠转来转去,在发现自己不可能说服得了塞萨尔后,又想到了另一个主意:“我会开除他们的教籍。” 这下子就连瓦尔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塞浦路斯的大主教还真是能屈能伸。当他无法威胁到塞萨尔的时候,就马上想到了这个好主意。 牵扯到这桩阴谋中的教士人数不少,如果任由他们被处死,他的威望毫无疑问的会遭到打击。 但如果他以谋害了公主的罪名将他们逐出教会,塞萨尔所处死就只是一些普通人,他也就无需为此担忧了。 塞浦路斯大主教有些紧张的看着塞萨尔,只见塞萨尔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他立即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那么我回去了。” 没人回答他,他只能咕哝着,在侍从的帮助下重新翻上马背,垂头丧气的消失在了明媚的晨光中。 第六天,所有的叛乱地区都已得到平定,塞萨尔举行了一次公开的审判,后来塞浦路斯的人们都说,他们从未见到过这样多身着丝绸的人被挂起来——其中甚至还有贵族女性和教士。 他们为此深深担忧,充满畏惧,害怕新领主的怒火会波及到自己——能够出逃的人都出逃了,而无法或是不愿意离开塞浦路斯的人则战战兢兢地等着灾难降临。 但第七天,他们的新领主就登上了船,回到亚拉萨路去了。 而他回来后,要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塞浦路斯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在第七天的时候,哀悼就结束了。 (本章完) 第217章 塞浦路斯领主炙手可热(上) 第217章 塞浦路斯领主炙手可热(上) 塞浦路斯大主教带着他的随从穿过总督宫前的广场时,就见到身边的人群突然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他们原本是在为大主教等人让路,但此时另一支显赫而又张扬的队伍几乎与此同时的从一处巷道中转出,他们又不得不为后来者退让。 但这时候可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们应当怎么做。有人后退,有人前进,有人停下脚步,而有人则加快步伐。他们互相推搡,或者是彼此踩踏,一些脾气不好的人高声叫骂,甚至厮打起来,更有小贼趁机作乱——失主们的大叫则让更多人惊慌不安起来。 而在大主教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叫身边的教士们去干涉一下的时候——一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对塞浦路斯新领主有些了解了——他是一个非常遵守规矩与法令,也希望别人能够如此做的人。无论对方是谁。 大主教并不希望新领主想到他的时候,就把他和混乱联系在一起,但对方比他的动作更快,一队矫健而又灵巧的侍从飞快地从队伍中奔了出来,挥舞着棍棒,没一会儿就把纠结在一起的人群驱散开,他们甚至抓到了两三个企图浑水摸鱼的家伙,把他们交给了随后赶来的守卫,做完了这一切,他们又分出一个人跑来向大主教致意。 随后那座巨大的,由两只高大的骡子所背负着的抬轿,也掀开了一侧的纱幔,里面的贵女向大主教垂目行礼,而大主教则微微颔首。 “原来是她。”一旁的教士低声说道。 “还能有谁呢?在塞浦路斯,不可能有比她更为尊贵的女性了。”大主教如是说,面色平静,但还是能够听出话语中的些许复杂情绪。 说起来,命运真是一个脾性恶劣的家伙,这对姐弟在撒拉逊人的城堡中出生,还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时,就被迫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分离,而他们也并未能够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顺遂的长大——在他们八九岁的时候遭到了强盗的劫掠,并且被卖作了奴隶。 其中的弟弟也就是他们的领主塞萨尔,幸运的遇到了行猎归来的阿马里克一世,被他所救,来到了王子鲍德温身边做侍从,而他的姐姐就要不幸的多了,她被卖入了叙利亚苏丹努尔丁的后宫,她原本只会成为苏丹偶尔兴起临幸的一个妃嫔,就和其他女奴一般,或许一晚,或许两晚,就会迅速的湮没越来越多的新人中,再也不被苏丹想起,除非她能够得到天主垂怜,有了苏丹的孩子。 而令人惊异的是,她的命运比世人们所想象的更离奇。 在努尔丁加利利海大败并且身亡后,她和另外几个还未被临幸的处子被努尔丁的第一夫人当做礼物送给了亚拉萨路的国王。 这对命运多舛的姐弟居然能够在别离了五六年后,在亚拉萨路这个最神圣的神圣之处相遇,这是天主才能缔造的奇迹。 直至今日,这个曾经身份卑微的女奴更是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她坐在香木打造的抬轿里,脚边跪着侍女,身着丝绸衣服的侍从和小丑为她开路,吟游诗人在一旁吹着短笛,唱着赞美她的诗歌,而甲胄齐全的骑士们则警惕的护卫在她的身侧。 而在抬轿的周围,跟随着两三个一看就知道是塞浦路斯贵族的年轻子弟,他们正在争先恐后的向她献殷勤,不是绞尽脑汁地说个笑话,就是送上朵或是珠宝,他们竞相邀请这位贵女前去他们府邸赴宴,请她欣赏音乐,戏剧和杂耍表演。 比起亚拉萨路,塞浦路斯的贵族更懂得享受,对于能够取悦自己的事情,他们从来就是来者不拒,无论是拉丁的还是希腊的,一概全盘兼收。 换上一个普通的贵女被这样簇拥着,奉承着,只怕早已忘乎所以起来了。 但这位头发有如乌鸦羽毛般漆黑的贵族女却只是微笑。在这点上,她和她的弟弟很相似,总是一副温和有礼,谦卑和善的样子,但等你以为可以触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和你之间永远隔着一副透明的屏障。 大主教也知道他身边的教士在暗自诋毁些什么。 虽然随着她一同来到亚拉萨路的,还有她的身份证明(撒拉逊人开具的),证明这个女奴依然保有她的贞洁,但无论如何,她做过撒拉逊人的奴隶,而且早已失去了父母与领地。若他的弟弟不是塞浦路斯的领主,在婚姻这场战场上,她只能是其他贵女的手下败将。 但谁让她有个这么爱她的弟弟呢,他给她的可不单是丝绸和金子,还有权力。 当塞萨尔需要去亚拉萨路,为国王服役,或者是单纯的与朋友和血亲相聚的时候,他就会让他的姐姐纳提亚留在塞浦路斯,为他管理这座偌大的岛屿,这点就足以让塞浦路斯上的贵族们发疯了。 她不单是塞浦路斯的公主,也同样是塞浦路斯的女王,能够得到她,不说她的弟弟愿意给她多少嫁妆——或许就是一座城市或者是一座港口。就算只有可能继承塞浦路斯的几分可能,也能让那些家伙们前赴后继,不惜一切了。 可惜那可是个从苏丹后宫中走出来的女人,大主教在心中说道,他并不看好这些年轻人,比起法兰克或者是拜占庭的宫廷,苏丹或者哈里发的后宫可要残酷的多了,毕竟在法兰克或者是在拜占庭,私生子女没有继承权,无论妃嫔如何受到国王或者是皇帝的宠爱,他们的孩子顶多也只能成为一个伯爵或者是公爵。 在苏丹或者哈里发的后宫可不是这样,只要他们唯一的主人愿意,任何一个王子都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而王子的母亲也能够一跃成为后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这不是你愿不愿意,而是只要你身在其中,就不得不去拼死搏杀的事儿…… 更不用说,当她来到她的弟弟身边后,她也确实凭借着自己的手腕极大的缓解了塞浦路兹新领主与塞浦路斯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他们或许依然畏惧他们的新领主,却很难对一位贵女产生厌恶的情绪——她年轻,美丽,温和,无论是宴会,还是赠礼,几乎都不曾拒绝过——在后世人看来这是贪婪,此时却很好地平复了这些人忐忑不安的心,而且因为她受到塞萨尔的信任,塞萨尔的一些想法,也能够通过她的口来传达给众人。 譬如将在总督宫边矗立起来的圣亚纳大教堂,圣亚纳是圣母玛利亚的母亲,从她的名字所衍生出来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安娜。 谁都知道这座教堂是塞萨尔为了妻子安娜所建造的,但谁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毕竟在这个时候,为了死去的亲人而建造小礼拜堂是一桩非常常见的事情。 小礼拜堂中的教士们会在固定时间为死者念诵安魂曲,祷告,每日举行弥撒,并且在那时候向穷人施舍钱财。 一座教堂无疑要比一座小礼拜堂来得更为沉重却又辉煌。但考虑公主安娜所遭遇到的不幸之事情,以及她为塞萨尔留下的庞大遗赠,不要说一座教堂,就算是为她建造一座城市,也不会有人觉得过分。 当然塞萨尔还做不出这种叫人怨愤的事情。 他甚至还缩减了自己的行宫,他将新的政治中心定在尼克西亚也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尼克西亚正处在塞普路兹的心脏位置,更是因为尼克西亚原本就有在七世纪建造,并且连续几个世纪都得到了修缮和扩建的总督宫,罗马和拜占庭的总督们都曾经在此行使自己的权力,城墙高耸,塔楼巍峨,马厩,水房,工坊等附属建筑也是一应俱全,他只要稍微改建一部分就可以入住,无需额外耗费钱财和人力。 “我弟弟还在议事厅吗?”纳提亚问道,在得到确定的答案后,她脚步轻盈地走向了方正的主塔楼,同时挥退了侍女,不叫她们跟随,她独自一人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她已经相当熟悉的景象。 年轻的领主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前,一手托着下颌,一手翻阅着文件,偶尔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上自己的意见。 &lt;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gt; 她站在那里欣赏了好一会儿,这正是她梦中的景象,也是支撑着她在险恶的后宫中苟延残喘下来的支柱。 现在这一切都已成真,而且比她预想的要早得多,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应当为那位并不怎么熟悉的公主祈祷——她原本是想要参加婚礼的,因为那时候的塞浦路斯并不稳定,出于安全考虑宗主教希拉克略要求她留在了圣十字堡,现在看来,希拉克略的担忧并不多余。 即便到了现在,只要走出总督宫,她的身边必然会有一支骑士小队紧紧相随,哪怕是去参加宴会或者观看戏剧。 她知道塞萨尔的恐惧从何而来,因此,无论他人怎么劝说,她都不会去同情那些被处死的贵女们。 “你来了?”塞萨尔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纳提亚走向他,和站起来的塞萨尔轻轻的拥抱了一下,并且亲吻了彼此的面颊。 “我刚才在广场上见到塞浦路斯的大主教了。” “怎么?” “他又来和你叨叨圣亚纳大教堂的事情?” 圣亚纳大教堂大教堂可以说是为了安娜所建,但又有一方面的原因,是为了应付罗马教会的的勒索。 自从罗马教皇亚历山大三世,从那些前去寻访圣人王约翰的教士口中得知,现在塞浦路斯已经归属于一个十字军骑士所有,他就立即激动了起来。 而这位天主之仆的想法和曾经的罗马教皇杰拉斯二世一模一样,他立即派来使者,希望能够劝说这个“虔诚”的年轻人,将塞浦路斯无偿,是的,无偿的捐献给教会。 为此他给出了很多条件。可惜的是,这些条件中,不包含有任何金钱或者是权力方面的交换,在荣誉上倒是给的相当慷慨,使者甚至暗示说,如果塞萨尔能够答应教皇的条件,哪怕在他死后给一个圣人的称号,也不是没有可能。 塞萨尔当然不会如了这些贪得无厌的豺狼们的愿,他的言语虽然委婉,但态度却很坚决,他不会将塞浦路斯交给任何人,哪怕是可以说是鼎力相助的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 圣殿骑士团也一样希望他能够捐赠——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如教会那般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想要整个塞浦路斯,但他们希望能够得到塞浦路斯的一部分领地,像是那些被驱逐的家族们所留下的就很不错—— 但塞萨尔只愿意租赁,租赁多久呢?九十九年。 这个答案当然很难让圣殿骑士团的众人感到满意,瓦尔特甚至毫不掩饰地骂他是个狡猾的小鬼,如果只是租赁的话,那岂不是就是在说圣殿骑士们依然要支持他,甚至要支持他的继承人——毕竟,如果塞浦路斯换了一个主人,圣殿骑士团与塞萨尔的这份契约就不会再得到承认了。 为了继续享有这座岛屿,圣殿骑士团必须始终站在塞萨尔这一边,即便面对着罗马教会。 塞萨尔也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譬如说在这一百年内,每年他只要一个金币的租金,他甚至允许圣殿骑士团建造城堡,驻扎军队,更是给予了他们一份重要的商业特权——圣殿骑士团所经手的商业行为所需要缴纳的税金将会比他既定的税金低百分之二十。 别小看这百分之二十,威尼斯人想方设法从拜占庭皇帝那里谋取的商业特权,也只是减免百分之十的税金,就这百分之十就足以让他们的势力迅速的在整个拜占庭帝国所能覆盖到的范围内扩张,甚至于泛滥,而其中产生的巨大缺口,更是让之后的拜占庭帝国皇帝日思夜想的想要收回这个特权。 这份回报已经不能不说丰厚了。 在经过了几番谈判后,圣殿骑士团还是无可奈何的答应了。毕竟塞浦路斯——从某个方面来说,并不是他们打下来的,他们只是协同和辅助,能够有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 善堂骑士团所得到的回报与圣殿骑士团大致相同,只不过他们并没有想要在塞浦路斯建造城堡,驻扎军队的意思,他们的力量暂时还不足于将触手伸向新的领地。 “我已经和他说过,安娜将继续长眠于圣拉撒路大教堂,我并不会在圣亚纳大教堂落成后将她的棺椁迁移到这里。但这位先生似乎并不怎么愿意相信我的话,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找借口来让我重申一遍。” “那么这次他找的什么借口?” 塞萨尔的神情沉郁了下来,“安娜的周年追思。” “已经那么久了吗?”纳提亚喃喃道。 是啊,时间总是犹如白马过隙,一瞬即逝,塞萨尔都有些茫然。安娜离去的那个黄昏,仿佛就在昨日,但周围的人已经在提醒他该为安娜举行周年追思了。 周年追思,比起七天追思以及月追思更重要,它会持续两天,从第一天下午的晚祷开始,然后是第二天早晨的晨祷和赞美诗,早饭之后则是安魂弥散。在追思期间,要重新为安娜举行一次葬礼,同样需要敲响丧钟,抬着棺椁游行,点蜡烛,进行大规模的施舍。 人们以这种方式来救赎死者的灵魂,减少他们在炼狱中所受的痛苦。 纳提亚轻轻地将手放在弟弟肩上,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些贵族们请她代为转达的话,她想她的弟弟听见这些请求时,不会感到高兴的。 是的,周年追思的开始,也就意味着丧期的结束,塞浦路斯的领主要开始寻觅下一段婚姻了。 (本章完) 第218章 塞浦路斯领主炙手可热(中)(两章 第218章 塞浦路斯领主炙手可热(中)(两章合一)) 只是纳提亚也知道,这样拖延下去并不是个办法,有人并不敢直接将婚事的提议送到塞萨尔面前,但也总有人有这个胆量和资格。 她亲手搬来一把椅子,在塞萨尔的身边坐下,随意地拿起桌上的文书翻阅——她有时候是要代塞萨尔行领主之责的,塞萨尔也不会对她有所隐瞒或是防备。不然的话,在他离开塞浦路斯的时候,若是发生了什么纳提亚不知道的事情,岂不是要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纳提亚只看了几份文书,就皱起了眉,塞浦路斯人厌恶十字军甚至到了听闻自己将会有个十字军的领主后,就毅然决然的兴起叛乱的程度,除了他们本性中的贪婪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十字军中也有一些毋庸置疑的败类。 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违背了骑士的准则,若是在法兰克或者是亚平宁,他们早就被剥夺了骑士才能拥有的肩带和金马刺,然后被当做可恶的盗匪绞死。 但在这里,他们常常以自己是为天主而战的理由胡作非为,尤其是那些得到过天主赐福的人,骑士团或者是国王,领主,对他们的态度也一直相当暧昧——他们很聪明,受害人往往不是异教徒就是异端,无论他们做出怎样的罪行,在同为基督徒的统治者的庇护下,苦主的申诉绝大多数都只能石沉大海,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在为安娜举行的“七日哀悼”行动中,跟随塞萨尔行动的骑士,无论是圣殿骑士团的,还是善堂骑士团的,又或者是鲍德温给他留下的圣墓骑士团的骑士,还有自从他成为了埃德萨伯爵之后聚集而来的——那些曾经发誓要向他的祖父,或者是曾祖父效忠的骑士或是他们的后代——都和塞萨尔做过一个约定。 在攻占下那些行宫和堡垒后,塞萨尔不会参与分割战利品,他们可以拿走一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至于那些沉重的累赘又不好处理的东西将会由随军而来的商人们进行处理、估价,而后按照十字军骑士们自行商议的比例分配。 这种做法当然极大的损害了作为领主的塞萨尔的利益,但那些曾经跟随过他的骑士们却认为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一直如此慷慨,超过了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国王。”一个圣墓骑士团的骑士这样骄傲的说道。 这些家族在塞浦路斯盘踞了数百年,聚敛的财富几乎可以抵得上一个国家,就算是如瓦尔特这样性情暴戾的圣殿骑士也立刻就心平气和了——虽然无法听见那些异端的哭叫和哀嚎声有些遗憾,但这些金子足够圣殿骑士团在塞浦路斯的后续经营。 别忘了塞萨尔允许圣殿骑士团在塞浦路斯建造军事要塞与城墙,不仅如此,他们的大团长菲利普已经决定了,要扩编圣殿骑士团,将正式成员扩增到原先的两倍或是三倍,这些成员在进入骑士团的时候,将会舍弃世俗的所有权力和财产,他们之后的所有支出,从马匹到盔甲,都需要由骑士团供给。 圣殿骑士团虽然富有,但一下子提供给两三百人的装备还是有些吃力的。 至于塞萨尔,他会需要钱吗?当然,在成为塞浦路斯的主人后,几乎每处都要钱,尤其是刻不容缓的南向边境防御。 据他们所知,萨拉丁在成为埃及法蒂玛王朝的大维齐尔后,将都城从已经毁于大火的福斯塔特迁移到了开罗,而在多事的一年中,他一边督促穆盖塔姆城堡的建造,一边四处打击异己,如今,埃及已经成为了他的一言堂,想必不久之后他就会成为苏丹。 那个时候,塞浦路斯可能会成为被他选中的第一个目标。但同样的,塞萨尔也并不希望他在塞浦路斯上的统治是从一场不受任何约束和限制的屠杀开始的。 所有宫殿的建成,都必须有一座深藏于地下的基础,这座基础并不能被人看见,但它的牢固与否,直接注定了宫殿的寿命。 他会为自己的妻子哀悼与复仇,但不会放纵自己的怒意,将一场即便是复仇女神看了,也要为其中的准确和克制而欢欣鼓舞不已的军事行动变成了毫无目的的宣泄——即便是在极度狂怒的状态下,塞萨尔也确实不曾逾越过他为自己设定的那条底线。 因此在一段短时间内的恐慌后——人们看到了他绞死了如此之多的贵族,其中还有贵女和修士——塞浦路斯却仍然在四旬节到来之前迅速恢复了平静。 而在五旬节的时候,塞萨尔又派出他的骑士,宣布塞普洛斯在一年内依然可以依照原先的法律行事,交易和生活,而他制定的,由传令官走到集市上、广场上、各处宅邸里大声宣布的法令也不是加税或者是要求他们皈依罗马教会,而是三条最为简单的规则。 一、不允许随意伤害他人的身体,甚至夺取他人的性命,若是骑士和贵族需要决斗,要提前申请并取得领主的同意。 二、不允许偷盗、劫掠和诈骗,或是以其他非法手段取得他人财物的行为,违反者会被严惩,还要三倍偿还财物。 三、不允许强暴女性或者做出教会所不允许的行为。 后一条或许会被后世人误以为是罗马教会的要求——事实上,在这个时期,教会还未严苛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十八世纪,教士也只是提出建议,而且对于普通的夫妻,甚至情侣来说,这种要求没有什么效用,毕竟一旦关上门,拉上帐幔,谁又知道床榻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塞萨尔之所以加上这么一条法令,是因为在大半个塞浦路斯陷入混乱时,一些人不但会趁机掠走财务,还会侵犯年轻的男女,因此他就将最后一条的受害者性别直接隐去,以免有人借此逃脱罪责。 这三条法令浅显易懂,就连十根手指都数不清的奴隶都能理解,但总有人心存侥幸,这些人并不都是塞浦路斯人——后者并不会在这个时候用自己的性命去试探他们的新领主。但那些十字军骑士就不同了,不,应该说他们甚至不能算是正式的十字军骑士,他们并没有为之效忠的骑士团或者是领主。 他们都是一些如曾经的朗基努斯那样的流浪骑士,他们总是嚷嚷着为天主而战,但到了亚拉萨路,安条克或者是的黎波里,却晕头转向,无所适从,别说是为天主而战了,他们甚至找不到撒拉逊人在哪儿。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身边或许还有一些余钱,可以供得起他们自己和扈从的吃穿住行,但若是没有人愿意接收他们,他们就只能坐吃山空。接下来,如果他们不想被活活饿死,就得去做一些受人唾弃的事情——骑士对劳动的厌恶是根深蒂固的,即便要去做盗匪,他们也不愿意如平民般的干活。 这些人涌入了城市,也确实给一些塞浦路斯人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他们即便抓住了这些骑士,也不敢如以往那样将他们杀死,只敢一再的恳求与哀告,幸好最坏的结果并未出现,他们的领主虽然也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却对这些恶劣的行为深恶痛绝,他相当公正的处置了这些人。 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但等到塞萨尔将罪证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顿时无话可说,毕竟他也不可能承认这些败类是他们中的一份子——那些罪行根本就是无可饶恕的,无论放在哪里,受害者是谁。 这些人确实恶心,但瓦尔特还是提醒塞萨尔道,如果他当真如此固执,很有可能会失去一些骑士的忠诚,“您不需要他们吗?你依然未能建立起一支完全属于你的军队。”这位年长而又残暴的骑士说道:“我知道你与国王的关系,你们亲密如同真正的兄弟,但他终究是亚拉萨路的主人,而你是塞浦路斯的主人,任何紧密的缝隙,只要它依然属于两个物体,那么就总有分开的那一天,而到了那一天,若是国王撤去了对你的支持,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塞萨尔首先谢过了这位老骑士的好意,然后面容严肃的说道,“但您也应该知道,堕落是会传染的,就如同您在一袋麦子中发现了蠕动的小虫,却因为不愿意舍弃那些已经被蛀空的麦粒继续把它们留在仓库里,这些小虫将会在你不愿意舍弃的那部分里继续生存和繁衍,迅速壮大,它们所造成的损害将会如同落入清水中的墨水般迅速扩散。 你一开始只是不愿意舍弃一袋麦子,其结果可能就是毁掉所有的收获。 我从不考验人性,因为人性原本就是脆弱的,经不起一点试炼——而堕落总是令人愉快,趋利更是与生俱来,当他们看到,身边有个人可以肆意妄为,又不会受到惩罚的时候,你猜他们会如何做? 瓦尔特先生,我相信您能明白,若不然,圣殿骑士团就不会遵行纳布卢斯会议上所制定的二十五条法律(1120年,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二世与宗主教,以及各个高级教士共同制定的有关于十字军的法律)。 我并不会要求我的骑士如同修士一般舍弃所有的钱财,杜绝所有的欲望,但我也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暴力与欲望,他们或许或觉得,我的法令犹如枷锁,但若是没有这套枷锁,他们必然会遭受灾祸——这不是我给予的,而是天主给予的。 我曾经在战场上拯救过他们的躯体,现在我更希望能够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拯救更多的人。” 这番话说得瓦尔特也是哑口无言,他望了望塞萨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收回了眼神,很快就会有一道难题横亘在这位年轻的领主面前,他想,到时候就让他来看看对方是否能够遵守他现在所立下的誓言吧。 他在离开总督宫的时候,不那么意外的看到了杰拉德家族的族长,须发灰白的老人正坐在一个酒馆中,身边簇拥着几个杰拉德家族的人,一看样子就知道是在竭尽全力的劝说他,瓦尔特啧了一声,他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杰拉德家族算是最早投资塞萨尔的一方。虽然最初的时候,若望院长只是出于对这么个好孩子的怜悯和惋惜,付出了一些小小的钱财,只是个人投资——直到他在王子鲍德温身边站稳了脚跟,杰拉德家族才愿意继续追加筹码。 &lt;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gt; 他们投入的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却获得了巨大的回报。尤其是在鲍德温继位后,杰拉德家族以及他们所支持的善堂骑士团,在亚拉萨路得到了许多优待——国王亲政后,更是不吝于提拔他们的家族子弟。 按理说,他们应当觉得满意了,可人的欲望总是没有止境的。如果达玛拉已经嫁人了,他们或许还会另辟蹊径,但达玛拉的丈夫不是死了吗,这桩婚约还未履行就失效了。 理所当然的,达玛拉应该继续寻觅一桩合适的婚事,那么,还有谁能比现在的塞萨尔更好? 他现在又有埃德萨伯爵的爵位,又有塞浦路斯和伯利恒这两座富饶的领地,最妙的是他的家族人口简单,除了一个姐姐之外,就没有其他男性亲眷(鲍德温四世和大卫之外的):“你不是一直想为达玛拉寻找一个安定的去处吗?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塞浦路斯更安定的?” 他们之前还要担忧埃及人的侵袭,但现在,这座岛屿有着亚拉萨路以及两大骑士团的全力支持,就连安条克和的黎波里也答应了会给予援手。若使达玛拉能够成为塞萨尔的妻子,杰拉德家族也会倾囊相助,她能够成为这么一片广阔领地的女主人,岂不是要比回到法兰克,守着一座城堡,几座磨坊,几块贫瘠的田地,或者是一片树林过日子舒服得多? “而且,即便她成为了某个法兰克骑士的妻子,您也不可能随着她回到法兰克,您是发过誓的,在履行完您对天主的义务之前,您必然会留在这里,但若是她嫁在塞浦路斯,今后你们依然可以时常见面,甚至您可以直接来到塞浦路斯,您是他的岳父,理应为这个年轻人担负起一部分责任。” “确实,”另一个杰拉德家族的人也跟着点头说道,:“我们的领主现在没多少可信的人能用,您看看,在他离开塞浦路斯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将政务交给一个女人。虽然那个女人是她的姐姐,但这也着实叫人为难。” 这样大的诱惑,以及伴随着这个诱惑而来的,看似正当的理由,只怕任何一个有女儿的父亲都很难拒绝,但杰拉德家族的族长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旁人一看便知道这场劝说又必然会无疾而终。 一个装扮更像是商人,而不是骑士的杰拉德家族成员,无奈的靠在了椅子上,端起美味的葡萄酒大口大口的吞咽,他实在不太明白,杰拉德家族的族长为何会如此固执? 他们竭力推举他的女儿并不是毫无私心,而是因为达玛拉曾经与塞萨尔有过一段渊源,而且据说在那个时候,他们在圣十字堡相处甚欢。 当然了,达玛拉不能说有着如同希比勒公主那样的美貌,也没有安娜公主那样的嫁妆,但她年轻啊,她比塞萨尔小两岁,今年十四岁,这是完婚的好时候,想必嫁给塞萨尔之后不用多久就能为他生儿育女。 有没有一个继承人对于领主来说是很重要的。 何况塞萨尔也是公认的一个好丈夫,他与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在定下婚约之前,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面,唯一的相处,就是在圣十字堡中那短短的一两个月。 他们承认塞萨尔的容貌和品行,可以让一个女人很容易的爱上他,但公主安娜显然不是那种能够叫人轻易一见钟情的美人,吟游诗人的诗歌中,当然可以长篇累牍,极其夸张的渲染她的容貌仁慈和高贵,但在现实中,只是听说过她的人定然会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感到失望。 而且她还是一个拜占庭人,但塞萨尔还是毫不犹豫的为她清理了半个塞浦路斯,即便他的行为也可以解说为打击与驱逐塞浦路斯上不属于他的势力,以及给予他的敌人一些应有的震慑。 但毋庸置疑的,他处死那些贵女和修士只可能是为了安娜,更不用说之后的七日追思,月追思以及周年追思期间,他也确实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一个丈夫所应尽的所有义务,包括守斋和守贞,还有长时间的祈祷和游行。 要知道,有很多丈夫在妻子死了之后,恨不能尽情的狂欢一番来庆祝,别说是为她沉溺在痛苦之中了,他们可能在第二天就开始寻觅下一个妻子。 即便情深意重,常年相守的夫妇,丈夫也不会拒绝任何投怀送抱的女人,而在一年的丧期之中,为了排解“忧伤”,去和妓女寻欢作乐的也不鲜见。 此时的骑士们看待女儿,确实有大部分都如曾经的阿马里克一世,只要她能够安分守己,不来给他找事,他几乎不会想起她,只在需要联姻时来达成盟约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 但也有疼爱女儿的父亲如杰拉德族长这样的,但让他族人困惑不解的是,无论是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还是为了奠定联盟的基础,塞浦路斯的领主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杰拉德族长之前将达玛拉带出圣十字堡,他们理解,他担心他的女儿会因为爱情与塞萨尔秘密结婚,那个时候塞萨尔身份不明,还只是一个奴隶出生的侍从,阿马里克一世临终前给予他的赐封,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要他今后在朝堂与战场上为王子冲锋陷阵给出的报酬。 达玛拉若是嫁给他,幸福不幸福的还在两可之间,但遭遇到危险的次数,肯定不会少。 杰来德家族族长做出这样的决定,无可厚非。但现在他还是坚持要在法兰克为达玛拉找一门婚事,就让人……如果不是达玛拉曾经得到过塞萨尔的忠诚,而那个年轻的伯爵又不怎么容易接近,他们有的是年轻美丽的女儿。 他没有继续劝说下去,他看得出来,说了再多的话也是无用。 但在另一边,在尼科西亚的一座宅邸里,达玛拉也在经受一阵叫她烦扰的嗡嗡声,杰拉德家族的男性去劝说她的父亲,而杰拉德家族的女性则来劝说她。 “我们的达玛拉已经长大了,你没有嫁给那个法兰克的骑士,或许是件好事,我们来给你打扮,来给你梳妆,让你如同春日的朵,让你走到塞浦路斯的领主面前时,让他惊叹于你的变化,让他意识到,你已饱含芬芳,只待采撷。” “去见一个骑士,让他对你产生爱情,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另一个夫人劝说道:“相反的,这是任何一个基督徒女性应当履行的义务。他的丧期已过,而你也并不是要引诱他堕落,导致他犯罪,你没有丈夫,他没有妻子,乃是天作地合的一对。” “我听说,”一位年长的夫人苦口婆心的说道,“威尼斯人的总督之女,正在往塞浦路斯来的路上,还有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他似乎也有意接续拜占庭帝国与塞萨尔的婚约,他又有着那样多的私生女儿,个个都生得娇艳非凡,但我们都知道,在那些华美的表皮之下,蕴藏的是噬人的毒液。 无论如何,塞萨尔也曾是你的骑士,你难道更愿意看着他被那些可恶的希腊人诱惑,犹如曾经的参孙一般落入到敌人的陷阱中吗?即便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十字军的事业,你也应当成为他的妻子,这才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一桩事情,你也应该为天主奉献不是吗?” 她们情真意切,但达玛拉只觉得好笑,如果塞萨尔是那种会被美色打动的人,早在圣十字堡,他早就成为公主希比勒的裙下之臣了——而希比勒对他的恶意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以及婚姻的不美满,而越发浓厚。 她早就不是一个懵懂的小女孩了,现在她已经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人们的内心真意,就像她回头去看,当初希比勒公主让塞萨尔做她的骑士,并非出于善意,更像是一份恶意的作弄,也是那个人是塞萨尔,她才没有遭受伤害。 这些曾经呵护她,喜爱她,将她称作珍珠与朵的夫人们,或许也有几分好意,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她们的丈夫,儿子和兄弟。 她的父亲曾经和她长谈过,作为一个丈夫,塞萨尔好吗?好,要说达玛拉没有心动过,是假的,即便她在圣十字堡的时候还小,只把塞萨尔当做一个哥哥看待,但在她追着自己的父亲去了加沙拉法的那次——在塞萨尔毫不犹豫地兑现了对她的承诺的时候,即便要她为他去死,她也是愿意的。 他们都说,塞萨尔对安娜如何,但达玛拉可要在心里叉腰了,最先的可是她! 但她很快就剪断了那份还稚嫩的情愫,不仅仅是为了塞萨尔,也是为了杰拉德家族——他们太贪婪了,塞萨尔已经给得很多了,他们还是无法满足。 如果继续放任他们,塞萨尔只会将以往的恩情一同收回。 (本章完) 第219章 塞浦路斯领主炙手可热(下) 第219章 塞浦路斯领主炙手可热(下) 达玛拉并不知道,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同样有着一群女人在紧张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杰拉德家族既然对这桩婚事无比热切,当然就不会将筹码全部投注在他们顽固的老族长以及他的女儿达玛拉身上。 在这个房间里的就是杰拉德家族的备选,被夫人们簇拥在中间的女孩是达玛拉的一个堂姐,比达玛拉大上两岁。她的容貌或许无法与圣十字堡里的公主希比勒相比,却也称得上秀美端庄,而她又有这一点希比勒公主和达玛拉都无法与之相较的优势,那就是,她已经不仅仅再是一枚朵,而是一只饱满的果实了。 当她因为情绪激动而胸口起伏的时候,即便是罩在外衣上的厚重斗篷都难掩那绰约动人的身姿,那青春的躯体中所蕴含的热量、汁液与活力,似乎随时都会突破衣服的束缚迸发出来,哪怕是在教堂里,就连教士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停驻,而她的父亲也一早决定了,一定要为她找寻一门称心如意的好婚事,才拖延至今。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想到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不过,正所谓好事多磨,杰拉德家族的人依然希望能够说服族长或是达玛拉,若是可能,达玛拉才是最好的人选,她曾经在圣十字堡中与塞萨尔度过了很长一段的时光。 而在正式立下誓言之后,塞萨尔也曾经亲身涉险,只为了达玛拉的一个请求。 当然现在这份誓言已经被解除了,但要让他们说,解除的正是时候。毕竟如果他们在谈婚论嫁的时候,依然保持这份誓约,就不免有人非议这段关系不够纯粹,达玛拉与塞萨尔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达玛拉的父亲,杰拉德家族的族长,若是固执得无法说服,没关系,他们若能引诱达玛拉答应此事,也行。 他们知道塞浦路斯的主人塞萨尔是一个拥有着柔软心肠的人,即便他不是,一个骑士又如何能够拒绝得了向他求助的贵女呢?只要达玛拉愿意按照他们的话去做,向他倾诉自己的苦恼与烦忧,请求他的怜惜……说不定塞萨尔就会答应与她秘密结婚。 虽然说按照教义与法律,婚姻应当受到双方家长的允许和祝福,但塞萨尔就是自己的监护人,至于达玛拉的父亲——只要举行了秘密婚礼,除非他想让他的小女儿从此声名狼藉,颠沛流离,甚至不得不进入修道院,他就得承认这门婚事。 达玛拉的堂姐虽然还能保持着一位贵女应有的仪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胸前,但她的心中一直在默默祈祷,“别让她答应,别让她答应……” 她觉得希望渺茫,毕竟塞萨尔这样年轻、英俊、身份、财富、权势都已具备的丈夫,哪个怀春的少女不曾在梦中与其相会呢? 门打开了,一看到来人又是忧虑又是不满的神色,达玛拉的堂姐就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她的母亲用力地按住了她的手。 很显然,如果达玛拉同意了,她们现在就应该喜笑颜开才对,做出这副神情,只能说达玛拉也拒绝了他们,这就意味着她有了机会,果然她被吩咐去做准备。 杰拉德家族还没有那个能力直接与塞浦路斯的主人议婚,但他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捷径,说起来达玛拉的这位伯父,与若望院长之间的关系比达玛拉父亲的还要亲近一些,他们请若望院长写了一封信,推荐堂姐到塞萨尔的姐姐纳提亚那里去做侍女。 纳提亚曾经只是苏丹后宫中的一个女奴,但现在在基督徒国家中,她是埃德萨伯爵之女,在拜占庭人看来,她至少是个“紫衣贵女”,也就是皇帝的女性亲眷,若是不那么严格,她也可以被称之为公主。 只是对达玛拉的堂姐而言,去做这么一个女人的侍女,无疑是有些屈辱的,但她的母亲劝说道,“若是你能够与塞萨尔结婚,你就会取代她,成为这座塞浦路斯上最为尊贵的女性了。” “那我什么时候……” 她的母亲笑了,“别急,孩子,有人比你更急。”毕竟这件事情是他们瞒着达玛拉的父亲做的,并不想叫这个固执的老人知晓,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了。 所以第二天的早上,达玛拉的堂姐就乘上了抬轿,往总督宫去了。 总督宫前的广场上一向非常热闹,因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不再派总督到这里来了。 所以总督宫虽然没有被废弃,也会有人定时去清理和修缮,但没有主人的宅邸当然也不会具有任何意义——它又坐落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所以,渐渐的就有一些游商和小贩将这里当做了临时的集市,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这里,一些商人甚至有了固定的位置——现在这座广场变成了一个大集市。 这个大集市可以被看做固定集市,当然也不可能只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开启。 所以这里总是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只不过与其他地方不同,尼科西亚并不是港口城市,它位于塞浦路斯的腹地,所以这里的商人更多的是为了居住在这里的人服务,鲜、水果、蔬菜、布匹、调料,油脂以及一些日常所需的器皿物件等等。 而等到塞萨尔入驻总督宫后,也有人来征询他的意见——是否要将这些商贩驱散,这样看起来总有一些不够肃穆,庄重。 但这个提议被塞萨尔拒绝了,总督宫足够的大,甚至只要他愿意在这里驻扎一支一千人的军队都绰绰有余。无论是休息、处理政务或者是接见官员都在总督宫的深处,根本不会受到广场上商贩的干扰。 而且有些时候,他也会乔装改扮,缠着头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走到人群中去——虽然他那双绿眼睛也够显眼的,但若是只是擦肩而过,能够注意到他的人也不多,这是属于他的一个小秘密。 现在暂时只有鲍德温知道,甚至在他来塞浦路斯和塞萨尔见面的时候,还会和他一起乔装改扮了走出去——这让他们想起了还在圣十字堡的时候,他们装作拜占庭的贵族子弟在集市游玩的的事情,那时候他们是那样的无忧无虑,肆无忌惮。 相比起现在,无论是鲍德温还是塞萨尔,都会下意识的去听听周围的动静,他们并不是要提防刺客,或者说并不单单是警惕,更是想要听听这里的居民们都在关心和讨论些什么。 有些时候被贵族们竭力隐瞒下来的事情,在平民百姓口中却只是一桩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趣闻,这些消息看似驳杂,但只要经过精心整理,也能揭示不少重要的问题。 他们也会关心小麦和海鱼的价格,还有盐,和橄榄油这些重要的民生物资——今天塞萨尔就偷空找了一个机会,装扮成一个普通的商人模样,走到集市上,去看那些东西的价格。 他所看到的情况让他感到满意。在四旬节之前,塞浦路斯的物资价格还是居高不下,虽然他已经召集过商人,命令他们尽快的平稳物价,尤其是对于居民来说最重要的小麦和橄榄油,但这种动荡是很难迅速平息的。 即便是塞萨尔,也做好了塞浦路斯的物价要在两三个月后才能终于慢慢回到正常阶段的准备。 而物价的跌落要比他想象的更快。 &lt;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gt; &lt;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gt; &lt;div id=“ad-second-slot-pc“&gt; 他从一个小贩那里买了一包腌橄榄,打开叶片,随手捏起一颗橄榄扔到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向着总督宫的侧门走去,腌橄榄滋味浓厚,甚至品尝得出一丝丝的甜味。 即便是这样的小贩,所卖的腌橄榄里面居然也能加,塞浦路斯的富庶当真并非虚言,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穿过广场,就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 他好奇的拍了拍前面一个身材壮硕的骑士,“发生了什么事?” 塞萨尔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与他同龄的大部分男性。但问题是,广场上可不单只有行走的人群,还有骡子,马和骆驼,以及它们所肩负着的人或者货物。 那个骑士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打搅了自己的家伙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但这位脾气也算是不错,还是回答了他。 “我们在看我们领主的三个妻子。” “等等,”塞萨尔掩藏在亚麻兜帽下的面孔几乎不可遏制地露出了惊骇的神情:“我……不,你们的领主什么时候有了三个妻子?” 骑士哈哈大笑起来:“是的是的,我们的领主可是个基督徒,又不是撒拉逊人的苏丹或者哈里发。他当然只能有一个妻子,但现在这里可是有三个人选等着他来挑,这可真是令人艳羡的一桩美事啊,那三个可都是美人,而且出身高贵,”他轻轻地啧了一声:“你看到那座白色的抬轿了吗?那是杰拉德家族的女孩,她是这三个人选中身份最为卑微的一个。” 塞萨尔确实听他的姐姐提到过,杰拉德家族有意送一个女孩来做纳提亚的侍女。他当然知道杰拉德家族的真正用意——但在这个时候,拒绝这个女孩,就等同于拒绝了杰拉德家族的忠诚,就像是阿马里克一世,即便不做要求,他麾下的附庸和领主们也会送上自己的姐妹和女儿来做公主希比勒的侍女那样——今后凡是为他效忠的人,也都会送上女性亲眷来服侍着他的姐姐。 “还有两位是谁?”另一个显然也只是刚刚赶到的人兴致盎然地问道。 “还有两位,可真是有些了不得。一位是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至于另外一位,你应该猜得出来,看看那金色的轿子,紫色的丝袍,是拜占庭帝国皇帝的侄女。” “这位皇帝的侄女还真是多啊……” “可不是吗?只不过这位公主可没有带着一份丰厚的嫁妆。不过我看她,不但不是带着嫁妆来的,反而想要带着嫁妆走呢。” 这句话可说的有些太恶毒了,却也是此时的人们心中所想的,在信奉天主的国家中,无论是罗马法,习惯法,还是教会法,都有规定,在一桩婚姻中,若是丈夫死了,他所留下的寡妇就能够继承他的财产。 这份财产未必是全部,尤其是丈夫已有子嗣的情况下,但若是在这段以及之前的婚姻中,丈夫并没有继承人的话,他所留下的领地就可以被看作其妻子的财产,她可以把它当做自己的嫁妆带进下一桩婚姻。 “我不认为亚拉萨路的国王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那位骑士说。 虽然拜占庭帝国与十字军之间的关系已经危如累卵,随时都有可能崩断,但只要还有着撒拉逊人这个大敌在前,十字军就不可能彻底的与拜占庭帝国斩断盟约。 而在法兰克的法律中,作为塞萨尔最为密切的一个男性亲眷,同时又是他的领主,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对他的遗孀以及子女是有监护权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塞萨尔的遗孀,或是他子女的婚姻都掌握在这位国王手中。 亚拉萨路的国王绝不会让拜占庭人再将它拿回去。 “曼努埃尔一世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那场几乎席卷了整座塞浦路斯的叛乱导致了十五个家族的覆灭,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和流放,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能从大皇子高挂的头颅,与君士坦丁堡惺惺作态的谴责上猜到曼努埃尔一世为何会如此一反常态,慷慨地将塞浦路斯充作了公主的嫁妆。 他原本是想要利用十字军拔除大皇子阿莱克修斯在这里暗自建立起来的力量,同时又想要利用大皇子的愤怒与恐慌阻止这场婚事真正缔结,到时候,他又能消除心中最大的隐患,又能完整的收回塞浦路斯。 但事情却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发展,结果就是他没了大皇子也没了塞浦路斯,凡是能够了解其中内情的人都在嘲笑这位自以为聪明的皇帝。 “那么说这桩婚事肯定是不能成的喽。” “应该不能,除非这位新娘的嫁妆是君士坦丁堡。”骑士的这句话引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没人会认为这是真的,但可以肯定,君士坦丁堡的使者还会带来其他颇为诱人的条件,来设法促成这桩婚姻。 “那么威尼斯人呢?威尼斯人怎么会突然参与到这场争斗中来?” 威尼斯人与十字军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他们在八世纪之前还是拜占庭帝国的领地,归属于拉文纳军区的总督管辖,但在著名的拉文纳暴动结束之后,威尼斯就等同于从拜占庭帝国之中独立了出来。 虽然他们依然象征性的向帝国的皇帝缴纳税金和贡赋。但从八世纪开始,连续三百年,威尼斯的总督就只由当地人来担任了,他们甚至还建立了一个十人团,类似于古罗马时期的元老会,总督从这十个人之中选出,威尼斯所有的政策,法律和行动也全都由十人团来做决定。 而威尼斯人与十字军的关系不睦,也是因为他们曾接受拜占庭帝国的指派,威胁到在安条克的十字军。 但就在几年前,曼努埃尔一世却开始不满于威尼斯人给出的那些东西。他想要收回之前的拜占庭皇帝给予威尼斯人的特权,威尼斯人当然不愿意,他们与拜占庭帝国的海军打了一仗,以一百二十艘舰船对抗拜占庭帝国的一百五十艘舰船,毫无疑问,威尼斯人输了,毕竟拜占庭帝国即便正在衰退,也仍然是头狮子而非牛马。 但同样的威尼斯人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在这场战争以及随后的“平乱”中死了两万个威尼斯人,他们的居住区被取缔,特权被取消。有些地方商人也遭到了驱逐。 他们现在直接找到塞萨尔,其中的缘由大家都清楚,说到这里,那个多事的家伙已经忍俊不禁,“若是我们的领主真的娶了一个威尼斯人,然后和他们的舰队一起攻打君士坦丁堡的话,那个场面可真是有趣极了。” 塞萨尔不太清楚那个场面是不是真的会很有趣,他只知道,他即将面临的场面肯定不会太有趣。 (本章完) 第220章 宴会(上) 第220章 宴会(上) “这不是一场拜占庭帝国式的宴会,是法兰克式或是拉丁式的。”一个塞浦路斯贵族这样说道。 而他身边的朋友立即谨慎的用手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虽然这只是一句不带褒贬的叙述,但至今塞浦路斯上的人们还是不能确定,比起毫无节制的屠戮,有计划的,冷静的清洗,究竟是谁会带来更多的恐惧? 如果只是一头饥饿的狮子,他们尽可以向他投掷鲜美的肉食,直到他吃的肚腹鼓胀后满意的离去。但若对方是一只具有智慧的巨狼,他或许不会咬死所有的牲畜,并且将它们的内脏抛洒得到处都是,却会将这里当做自己的领地,他不会满足于仅仅统治这里的野兽与牛羊,他要的是所有的生灵都在他面前臣服。 有时候塞浦路斯人也必须承认,他们的新领主并不是一个喜欢凌虐他人——无论是躯体还是灵魂的人,他在接待官员、贵族甚至商人的时候,从不高声叫骂,也很少会勃然作色,即便在最愤怒的时候,他也没有动用如拉肢架、开梨、车轮这样的酷刑——可要说他仁慈,他却很少被那些谦恭的话语,热烈的谄媚或者是痛楚的哀求所打动,他的那双绿眼睛仿佛能够洞悉人心,他玫瑰般的双唇更是只会宣读出冷酷的判决。 讲到这里,塞浦路斯人就忍不住要诅咒与他们间隔了一条海峡的拜占庭皇帝。如果不是他的怯懦与自私,又有着大皇子阿莱克修斯这么一个令人“得意”的儿子,按照这位十字军骑士在伯利恒的所为,塞浦路斯人应该可以得到一个更为宽松的环境才对。 不过此时再怎么抱怨,也是徒劳,毕竟那时候愿意跟从大皇子的大有人在,而决定暂时旁观,袖手中立的人更是占了绝大多数,只有少数几个家族,不犹豫的投向了他们的新主人,他们或是出于无奈,又或是出于一些只属于自己的小心思,但在这场赌局中,他们大获全胜。 刚才只是稍微表露了一下不满的塞浦路斯贵族正是曾经的中立者,他的家族也遭到了清算。作为知情者,他们的家族以及另外几个重要的家族成员被处以重刑,但其他的成员在缴纳了罚款之后,被允许继续保有原先的资产和宅邸。 得了朋友的提醒,那人也沉默了下来。 你要说他们会因此对塞萨尔抱有什么感恩之心,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同样的,他们也生不起多少怨怼的心思。不管怎么说,塞萨尔已经算是宽容的了,要知道那时候谁做了什么,该怎么处置,完全出自于他的一言堂。只要他说某人,某个家族有罪,就意味着他可以得到这个家族数百年来积累的所有财产。 若是换做一个人,即便是大皇子阿莱克修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谁也不会觉得金子和丝绸太多,尤其对那些野心家而言。 仆人走了过来,带领他们入座。 正与这位贵族之前抱怨的那样,这场盛大的宴会完全就是法兰克或者更为广泛的拉丁式的。 简而言之,主宾们使用的都是长桌而非圆桌,虽然与拜占庭帝国的宴会一样,重要的宾客将会尽可能的靠近这里的主人。但他们并不会单独的坐在一个小壁龛里,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他们与其他宾客同样落座在大厅里,只是桌上的铺陈略有不同。 重要宾客的长桌铺设着色彩绚丽的锦缎,而非普通的白色亚麻布,摆放的也是金盘,金杯,其他人就只能使用白银的餐具。 至于更为昂贵的玻璃、象牙器皿就只能在主人的长桌上见到。 “弟弟,你好了吗?” 纳提亚高声问到,她在一旁的侧厅中等候已久,而等她看见了从隔壁的议事厅中走出的塞萨尔时,就不由得眉头微蹙——今天是塞萨尔丧期结束后的第一场宴会,按照纳提亚的心意,早就该将弟弟打扮的光彩照人,熠熠生辉才是。 绚丽的衣着将会代他昭告众人,他已经摆脱了妻子离世所带来的痛苦与灰暗,正准备满心欢喜的迎接下一位新人——但塞萨尔的装扮与之前几乎毫无区别,只是将颈上的银十字架换成了一枚金十字架,十字架还相当朴素,没有镶嵌宝石,也没有雕刻圣像或是纹。 他穿着黑色的束腰外衣,从外衣里露出的袖子,也是白色的,他甚至没有带上头冠,无论是之前的那顶王冠,还是伯爵冠——身上唯一一个称得上昂贵的东西,就只有挂在一下腰间的那把大马士革弯刀,可就连刀鞘也只是朴素的黑色牛皮,金属部分也是暗沉沉的黄铜。 只是纳提亚记得自己的身份。虽然塞萨尔对她爱重有加,但她终究是塞萨尔的姐姐,而非母亲或者是其他长辈,所以她最终只是随手为塞萨尔整理了一下衣领,什么也没说。 塞萨尔却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着拉起了他姐姐的手,“有你就行了。” 今天的纳提亚也确实装扮得格外隆重、完美,宴会虽然是拉丁式的,但她的装扮却是拜占庭式的。也就是说,身着紫衣。 当她做法兰克女人的装扮时,人们很容易将她与城堡中的其他贵女混淆,但她身着紫衣,在周身的服饰与首饰上缀满了珍珠,又带着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的发冠时,人们就会立即想起她的另一个身份。 虽然她这个身份是从弟弟塞萨尔身上得到的,而塞萨尔又是从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身上得到的,但毋庸置疑,即便她走到君士坦丁堡,她也一样有这个资格。 一位公主与一位伯爵之女所能够带给人的震慑感,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当他们一起来到长桌前坐下的时候,那位据说是拜占庭帝国皇帝侄女的贵女在犹豫了一会后,也终于放下了那双尊贵的膝盖,虽然没有触及地面,但也代表着她承认,在此时,此地,纳提亚的身份比她更尊贵。 那另外一边,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则表现的更为温顺,恭敬,她几乎匍匐到了地上——也有可能是因为塞萨尔一直握着纳提亚的手的缘故,等到厅中的众人纷纷向他们低头屈膝后,他才和纳提亚一起坐下。 为了迎接这两位娇客,今天的主人长桌几乎占据了大厅横向长度的一半。在塞萨尔与纳提亚的身后,搭建了富丽堂皇的华盖,两侧悬挂着塞萨尔的旗帜——旗帜已经不再是原先的式样,也就是赤红色,只在一角有亚拉萨路十字架的标志。 &lt;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gt; &lt;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gt; &lt;div id=“ad-second-slot-pc“&gt; 塞萨尔起初使用这面旗帜与纹章的时候,他还只是鲍德温身边的侍从和伯利恒骑士,但在继承了埃德萨伯爵的爵位,又成为拜占庭帝国的驸马后,他的纹章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旗帜依然以赤红色为底色,顶端是两柄交叉的长剑,下方是一顶王冠,王冠之下是一面盾牌,盾牌分作两部分,一侧是白色为底,上面是黄色的亚拉萨路十字架——因为他也是亚拉萨路王国的成员之一;而另一侧则是蓝色为底,上面是白色的星月和代表着圣母玛利亚的八芒星,这是拜占庭帝国的标志。 这面盾牌象征着他与拜占庭帝国公主安娜的婚姻将两个年轻人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家族紧密的联合在了一起。 下方则是饰带和箴言,箴言是“与主同在。” 而在那两位贵女身后也各自悬挂着属于拜占庭帝国的新月旗帜,以及威尼斯共和国的旗帜——圣马可之狮。 塞萨尔毫无疑问的坐在主桌的正中,而他的右手边是他的姐姐纳提亚,左手边是塞浦路斯大主教,拜占庭的公主坐在纳提亚身边,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子坐在塞普路斯大主教的手边,这样的安排让纳提亚也可以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两位有可能成为她弟妹的贵女。 她他先去看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威尼斯总督现在也有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儿,但他还是送来了自己的外甥女,并不是因为这桩婚事不值得他付出一个女儿,而是因为他的外甥女要比他的女儿漂亮的多,但这种美丽可能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这个女孩有着漆黑的眉毛,眼睛明亮,圆润,嘴唇丰厚,并且艳丽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用了伎女才会用的胭脂,而且从穿着上看,她虽然也和其他贵女一样戴着高耸的纱帽,穿着丝绸的长衬衫,外套一件鸡心领的无袖束腰长袍,但这件长袍在一些地方有着相当灵巧的心思。 现在的基督徒女性,无论是君士坦丁堡还是巴黎,贵女所穿的长袍要么宽松,要么用腰带束起,她却在长袍两侧加设了穿孔的细绳。这样,这条从腋下一直延伸到臀部的细绳只要抽紧,就能够完美地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而且她穿的鞋子也与这里的女性不同,穿着的是厚底鞋,据说威尼斯地区原本是一片泥泞的沼泽,即便它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富庶的地方,但街道上依然时常会湿漉漉的,而且更多时候他们还要借助水路。 所以威尼斯人会鞋底加厚,免得被泥水浸湿,这种鞋子穿起来,应当会叫人变得更为笨拙,可笑,偏偏这位贵女却能够将它穿的摇曳生姿,风情十足。 纳提亚并不能确定她会不会是弟弟所喜欢的那种——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端庄虔诚的好女人,或者说,她总觉得他的弟弟有些过于沉闷了,或许一个性情活泼的女孩,能够让他的生命中多些本应该属于年轻人的色彩。 她不由自主的去看他的弟弟,看塞萨尔是否在注视着她。 但没有,塞萨尔正看着那位拜占庭帝国来的贵女,但也只有一眼,他就冷淡的回过头去。纳提亚不太明白,一旁的塞普洛斯大主教却在暗自叫苦不迭。当然,他没敢喊出声。 不过他真是很难理解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或者是他身边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们送来的这位贵女居然与死去的安娜公主有着几分相像,毕竟她们拥有同一个父亲,但见鬼了。他们难道以为塞萨尔对于安娜的尊敬与怀念,是因为安娜有着一张漂亮的脸吗? 发自内心的说,大主教觉得,如果他们的新领主真的是那种会为美色而动摇的人,他倒不如多看看自己的脸。 ”这位贵女肯定没法在这儿讨得了好,但如果随她一同来到的使者能够报出一个足以打动我们的价码,结果也很难说。”一旁的瓦尔特倒是兴致勃勃地与身边的若弗鲁瓦说道。 “我倒是知道威尼斯人开出了什么价,他们承诺,如果塞萨尔愿意娶他们的总督的外甥女为妻的话,她的嫁妆将会是船队,而且威尼斯人还会将一部分产业转移到塞浦路斯上来,而他们所要求的回报也不多。 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曾经给过他们百分之十的税收优惠,他们只要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这些威尼斯人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卑了?” “塞浦路斯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块新地,”瓦尔特咕哝,“反正新郎和新娘都那么年轻,等到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说不定就可以将税收优惠,从百分之五提到百分之十了。 而等到这个流淌着威尼斯血液的孩子长大之后,百分之十五,百分之二十也是未必不可能啊。” “这些拜占庭人!”若弗鲁瓦感叹道,“皇帝是这个样子,威尼斯人也是这个样子。不管怎么说,拜占庭帝国的人总是认为他们是要比我们这些野蛮人高出一等。” 瓦尔特哈了一声,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掠过对面的长桌,而对面的一位骑士举起酒杯来向他一敬,若弗鲁瓦神情微妙,那是善堂骑士团的一个骑士,而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的关系并不和睦,瓦尔特目光一闪,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杰拉德家族的人。” (本章完) 第221章 宴会(中) 第221章 宴会(中) “啊,这件事情我知道。”若弗鲁瓦举起酒杯,挡住自己的嘴唇,靠近瓦尔特低声说道,“他们确实向我赠送了一些小礼物,你也收到了?” 瓦尔特点点头,哼了一声,“他们希望圣殿骑士团能够支持他们用来代替达玛拉的那个女孩。”圣殿骑士嗤笑了一声:“当然我也在那位贵女的兄弟那里得到了很好的款待。” 只是这些家伙着实小觑了他们,他和若弗鲁瓦一样,无论是收买还是贿赂,又或者只是如他们所说的“小礼物”,他们虽然来者不拒的,但要指望这点东西就能打动他们,让他们为杰拉德家族的那个女孩说话,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如果换做杰拉德家族的族长,来请求他们为他家女儿达玛拉说话,寻求缔结这桩婚事的可能性,他们或许还真会尝试一二。 无论如何,他们曾无数次与达玛拉的父亲一起并肩作战——别看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在亚拉萨路的时候,时常针锋相对,但在战场上他们就是不离不弃的战友,有一方下了战场,另外一方就不可能在一旁作壁上观。 而且杰拉德家族的族长也确实不负人们对他的期望,他所感望到的圣约瑟赋予了他如同工匠般的忠诚与沉稳,而且比起其他贵女,达玛拉时常被她的父亲带在身边,他们不止一次的见到过这个娇小坚强的女孩,对她总还有几分情份。 而那个被杰拉德家族的其他人莫名其妙推出来的婚约对象,他们简直一点印象都没有,又怎么会愿意耗费自己的情面为她说话呢? “何况我还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传闻。” 若弗鲁瓦说道,“那个女孩有一对很会惹事的兄弟。在亚拉萨路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们做过不少恶毒的事情,以至于善堂骑士团都拒绝了他们的加入。” “不是长子?” “是次子和幺子。我承认在一个家族中,次子与幺子确实挺难过的,但这并不是他们胡作非为的理由。 其他不论,单就我们的那位流浪骑士朗基努斯,现在也不正是伯利恒的代理领主了吗?他们只要有任何可取之处,凭借着他们的姓氏和杰拉德家族与善堂骑士团的渊源,他们早就应当在圣十字堡中得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他们有被选中过吗?” “次子被选中了,幺子没有,不过我看他们似乎也没有那个上战场的意思。他们想要往国王身边去,在宫廷中享受他人的阿谀奉承,而不是去和撒拉逊人搏命。” “这样听起来,他们连亚比该都不如。” 若弗鲁瓦点了点头,确实,在亲政之后,鲍德温四世所筹备的最为紧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下一次远征。 亚比该和公主尚未迎来第二个孩子,但他也曾说过,希望能够随国王一同出征。 “他也该懂点事了。”瓦尔特轻蔑的说道,“他的父亲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得很,都顾不上管他了。但若是等到他抽出手来,他肯定不会介意,再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除了想要上战场,他还做了什么吗?” “这我怎么知道,”若弗鲁瓦瞪了瓦尔特一眼,他是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又不是圣墓骑士团的,何况亚比该与公主希比勒远在拿勒撒,距离亚拉萨路可有段距离呢。 “对了,你之前说杰拉德家族好像有什么事儿?” 瓦尔特应了一声,“这样的家族当然少不了事儿。” 若弗鲁瓦怀疑地看着他,塞萨尔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但那些人还是半强迫半劝诱的,让若望院长写了那封信——这笔人情他们应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才对。 “你不是知道些什么了吧?” “我能知道些什么?”瓦尔特兴致盎然地将视线转向了坐在后方的一群人,他们正是之前的那位塞浦路斯贵族所提起的,处在最糟糕和最好中的那一群。 他们是知情者,但最终还是站在了中立和观望的位置上,没有去告密,没也有推波助澜,为此他们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在被流放了和拘捕了大多数人后,侥幸得以被宽恕的成员还是决定留了下来。 而他们的长桌固然靠近大厅门边的位置——最差的位置,却也要比进不来的那群人好,他们的桌上一样摆放着亮晶晶的橄榄、翠绿的莴苣、蓬松的皮塔饼——里面塞满碎肉。 但没人去动这些东西,就连酱料都完整无缺。 这几个人的衣着也都是暗淡的黑色,灰色,几乎能与他们的领主塞萨尔一较高下,而在他们之中,一个最为年长的人则不断地望向主桌,面上带着焦灼之色,咬紧了牙关,为此绷起的肌肉就连相隔遥远的若弗鲁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觉得你还是别让事情搞得太大为好。” 瓦尔特给自己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塔饼,“要我看这件事情算不得多大,只不过我很好奇他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在这件事情上,他可能没法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 他看向正在与姐姐俯身说话的塞萨尔,“他也该懂得什么叫做取舍了。” 若弗鲁瓦还想说两句,但瓦尔特已经聚精会神的开始攻击新送上的菜肴——柔滑的山羊鲜奶酪,烟熏猪里脊,胡椒肉肠,羔羊肉串,炖兔肉…… 而且此时若弗鲁瓦已经看不见那群塞浦路斯人了——一艘船开进了大厅。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船只,而是一艘桨帆船的模型,但也不小,大约可以承载两三个人,头尾加起来也有十来尺。 船头坐着一个吟游诗人打扮的小丑,船上摆放着一桶又一桶的好酒,船尾坐着两个水手,他们用力用木桨推动着这艘木船——木船当然不可能在石板地上行驶,它能够行动,靠的是它身下的几排轮子。 这艘木船在长桌间穿来穿去,酒桶里的佳酿从葡萄酒,蜂蜜酒再到蒸馏酒无所不有,就在人们将手中的杯子递过来的时候,船头的小丑就挂在那翘起的船艏向上做着各种各样叫人一看就会发笑的滑稽动作。 而等船只行驶到主桌面前,那个小丑灵活地从船头一跃而下,钻进船舱,翘着屁股装模作样的翻找了一番,然后在水手的帮助下搬出了一个很大的盒子。他们打开盒子,在丝绒的基座上,是一艘真正的金船,大约有成人男子手臂展开那么长。 当两个水手举着这艘新船的时候,小丑跳到一个酒桶上,手脚敏捷地拉起了原先折迭放倒的桅杆,桅杆升起的时候,带起了一片珠光宝气,船帆竟然是坠着无数宝石和珍珠的深紫色织丝绸制成的。 不仅如此,船上还堆满了珍贵的香料,最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用象牙雕琢而成的杯子,这是威尼斯人献给塞萨尔的礼物。 塞萨尔取过小小的酒杯,将里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人们才发出高呼与大笑,不胜艳羡地看着水手们将那艘金船摆放在主桌上。 拜占庭人的使者微微变了脸色。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想到,威尼斯竟然会在此时献上他们的礼物,他们当然也带了礼物,但出于君主国的矜持,他们并不想在众人面前向这个曾经身份卑微的骑士卑躬屈膝,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在简短的讨论了一会后,向主桌上的拜占庭公主抛去了一个眼神,公主微微颔首。 不多时,大厅的门又被推开,只不过这次走进来的,乃是四个黑色皮肤的埃塞俄比亚奴隶,他们个个身材高大,肌肉贲张,而在他们的肩膀上则抬着一个几乎有床榻大小的镀银托盘,托盘上覆盖着紫色的丝绸,丝绸上则堆满了朵与各色各样的鲜果——石榴,葡萄,桃子,梨子,杏…… 人们不断的发出惊呼,是因为这些甜美的,罕见的果实吗? 当然不是。 在鲜与果实的簇拥下,一面巨大的浮雕板呈现在众人的眼前,它的边框是纯金的,镶嵌着红宝石与蓝宝石,这些宝石的托座都被做成了八芒星的形状,间隔着小巧的飞鸟。 在黄金的边框之中,则是一副巨大的玛瑙浮雕,这个浮雕因为内容特殊,一下子就被人认了出来。 “这是君士坦丁一世的凯旋纪念浮雕!” 一个学者失声叫道,周围的人立即纷纷和他打听——当然他们一看就能看出来这块玛瑙浮雕确实非常的贵重,难道它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当然有,这是公元350年的时候,罗马的元老院为了庆祝君士坦丁的大胜而特意定制的,浮雕画面是君士坦丁大帝和他的母亲,妻子和长子坐在一辆两轮马车内的情景,马车由两个半人马拖拽着,而半人马脚下则践踏着他的敌人。 胜利女神飞在空中,为这位伟大的君王带上桂冠。 这份礼物已经不能单单说珍贵了,它极具象征意义。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法兰克的骑士,还是拜占庭的贵族,谁不想要成为下一个君士坦丁大帝呢?这个兆头真是再好也不过,一下子就将威尼斯人送上的金船压了下去。 威尼斯人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但有比他们更焦急的人。 杰拉德家族的那群人,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使者团队竟然会如此毫无尊严地表示出对这位新领主的敬意——虽然他们也期望塞萨尔的第二个妻子会是杰拉德家族的女孩,却没有想过应该筹备一份与塞萨尔现有的身份和地位相符的礼物。 “或许他们还认为若望院长的情面可以再用一用吧。”瓦尔特戏谑地说道:“等我回了亚拉萨路,一定要去看看若望的脸皮有多厚,剥了一层,还有一层。” 他毫不掩饰地讽刺道,而后他微微侧了侧头,“看,好戏来了。” 在煎鱼和烤鱼上来之后,大多宾客都已经陷入了饱足与微醺带来的舒适中,坐在大厅门边的塞浦路斯人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们之中那个最为年长的一个人走了出来。人们一开始还以为他要走到其他长桌前,向熟悉的朋友,或者是十字军骑士敬酒说话,但他的脚步不停,一下子就掠过了十来张长桌,从大厅的这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当他距离主桌只有十来尺的时候,侧对着主桌的杰拉德家族的人脸色陡然变了,很明显,他们已经认出了这个塞浦路斯人的身份,一个骑士敏捷的跳过了长桌,似乎想要拉住这个塞浦路斯人,但对方只是微微一晃身,就从他的身边走过,骑士伸出了手,但只能无奈的收回。 因为塞萨尔已经看见他了。 塞萨尔看见了这个塞浦路斯人,他记得这张面孔,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吗?” 塞浦路斯人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在塞萨尔向前倾身,想要听听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个塞浦路斯人却毅然决然地转向了杰拉德家族的长桌。 因为塞萨尔记得若望院长和杰拉德家族对他的帮助,将他们安排在了主宾桌,就在主桌的下方,面对着厅堂,以至于杰拉德家族的人甚至来不及遮掩和躲避。就这样赤裸裸的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塞浦路斯人掀开斗篷,在这样的宴会中,骑士们被允许携带武器,像是战锤、长剑之类的重武器还是会被要求留在大厅外面,但每个人都能带着短剑和匕首。 对方抽出来的并不是武器,而一副链甲手套,他紧紧的握住它,仿佛握住了敌人的喉咙,而后用力将它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手中握着什么,之后猛地投掷了出去。 沉甸甸的链甲手套砰的一声摔在了用来盛鱼的大银盘里,溅起了一片油污,弄得那几个人满头满脸,他们又惊又怒地站了起来。 但让若弗鲁瓦来看,他们的惊怒,惊的成分更多些。 “我以为我们都已经谈妥了!”一个杰拉德家族的成员高声叫道。 杰拉德家族的族长倏地转头去看自己的那位堂亲,用力的程度像是要折断自己的脖子,他瞪着眼睛,意识到他的这些亲眷瞒着他所做的事情,并不单单只有他所知道的那些。 当他知道他的这些亲眷们想要让另一个杰拉德女孩进入总督宫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阻止。 他之所以不答应塞萨尔与达玛拉的婚事,一方面是出自于他的私心,他始终不认为塞萨尔这样的人会是一个适合的婚配对象,也不想让达玛拉留在这片危机四伏的神圣之地。 而另外一方面就如达玛拉所说的那样,一个女孩能够看清的事情,一个年长的骑士又如何能够不清楚呢? 他知道是他的家族并不满足于塞萨尔现在给他们的这些,他们还想要更多。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并不是将要得到更多,而是可能已经得到更多了。 饱经风霜的老骑士顿时失去了脸上和唇上的血色,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将这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之中,但他们正在领主的注视下,而且对方也已经掷地有声地喊出了他那位堂兄的名字,并且发誓要与他决斗。 “我知道,我们的领主并不愿意看到有人因为一句话,一声笑或者是一个空洞的许诺而决斗,将生命与鲜血无谓的抛洒在虚荣的角斗中,”那个塞浦路斯人这样说道:“但我今天来,乃是要叫伤害了无辜之人的恶徒付出代价的。”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十字军们在攻占了亚拉萨路的时候,可以说圣城中的异教徒居民几乎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得了的。 有人说,在那几天圣城中所流淌的血水简直比幼发拉底河的河水都要湍急,教堂,圣像,十字架都笼罩着一层死气沉沉的污秽,不复以往的神圣。 而在之后攻城掠地的行动中,十字军们也表明了,他们对于那些与他们信仰不同的人是没有多少怜悯之心的。 这也是为什么塞萨尔在塞浦路斯贵族中犹如魔鬼般的令人畏惧,但塞浦路斯上的平民却对他保持着几份好感的原因,他让出自己的战利品,分发给那些十字军,以满足他们对于钱财的渴求和对欲望的冲动,让塞浦路斯上的平民免于受到太重的伤害和滋扰。 甚至于那些家族——在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后,只要他们不继续筹谋叛乱,哪怕心怀怨恨,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我向您请求那,”塞浦路斯人转过身去向塞萨尔恳求道,“请您允许我与这群可憎的豺狼战斗,我向您发誓,我与他们的仇恨并未建立在您对塞浦路斯应有的权益之下,相反的,正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违背了您的法律,玷污了您的名声,我才要与他们决斗。” 塞萨尔慢慢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说出你的理由。” “就在七天前,这几个人在街道上掠走了我的女儿,并且惨无人道的轮番侮辱了她,他们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肆意取乐,当我的儿子知道此事的时候,就愤怒的前去找寻,并且要他们交出我的女儿,他们假意答应,却将我的儿子和他的几个朋友引入了庭院中,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叫出士兵来把他们杀死。” 他的声音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厅堂中回荡,弹奏乐曲的乐手早已按住了琴弦,停下了敲鼓,小丑也踮着脚尖。悄悄的溜入人群中,就连在餐桌下来回穿梭的狗儿也不再睡觉,安静的趴了下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怒意,正从领主身上迸发出来。 塞萨尔的怒火很少会如同岩浆般翻腾喷涌,更像是隐匿在海底的寒流,丝丝缕缕,看似柔和,纤细,却能在一碰到你的时候,就叫你浑身僵硬,寒彻心肺。 而这股寒流正在席卷整个大厅,首当其冲的杰拉德家族的人更是不用说了,他们甚至下意识的往他们族长身后藏了藏,仿佛要借助这位老人突然佝偻的身躯来躲开领主的视线似的。 “你有证人,证据吗?” “有。”那位塞浦路斯人干脆的回答道,“他们并未掩饰自己的罪行,也并不在乎我们的指控。他将我儿子以及他朋友的尸体装载在马车,运到我们的宅邸前,丢在我的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被捆在抬轿上送回来的——我的女儿,她已气息奄奄,在回到家的当晚就死了。” 这些人为何能够如此妄为?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一些人已经忍不住朝领主看去,心想,这位十字军骑士会做出怎样的判决来,他会答应这位悲伤的父亲所提出来的决斗要求吗? 又或者是将他的证据、证物和证人全视作罪人的诬陷?就如之前的十字军那样,将他们的人庇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塞萨尔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指向杰拉德家族的长桌,杰拉德家族的族长走了出来,向着他的领主深深的鞠了一躬,而后退让到一边,将那几个被点出来的罪人显露在众人面前。 他们正是那位取代了达玛拉想要成为塞萨尔妻子的少女的兄弟,他们有些惶恐,但更多的还是恼羞成怒,并没有多少恐惧。 他们所想的和这里的大部分一样人一样,觉得即便无法全身而退,要受到一点惩罚——毕竟他们确实扰乱了岛上的秩序。但这些惩罚应当可以用忏悔和金币来赎买,他们所想象的最恶劣的结果也不过是受到斥责,而后被驱逐出去。 “是他们吗?” “是的。”塞浦路斯人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两个耀武扬威的骑士,他们将他的儿子尸体丢置在他面前,就算到了地狱,他也不会忘记这两张脸。 至于另外的一些人,他相信,只要他在决斗中杀了这对兄弟,那些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人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塞萨尔传了证人过来,这些证人并不单单都是这个贵族的家人,或者是朋友,也有只是居住在那条街上,出于正义或者是出于怜悯而愿意为那个可怜的女孩,以及她的兄弟作证的人,但他们几乎都是塞浦路斯人。 他们仔细描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这两个畜生几乎没有对自己的恶行做过丝毫掩饰。 他们如何见到了那个美貌的姑娘,又如何上前反复的纠缠,在遭到姑娘严厉的斥责后,他们称她为罪人之女,把她当做娼妓一般看待,他们将姑娘的侍从打倒在地,而后将她带走。 他们看着她被带入了那个房子,就急忙叫人去通报她的父亲和兄弟,那时这位父亲正在码头上,没有及时返回家中。 于是只有姑娘的兄弟叫了几个朋友前去援救他的妹妹,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让自己一行人都丧了命。 虽然他们并未看到整个事情的过程,却看到那个女孩的兄弟如何进了那个房子,如何被血淋淋的拖出来的。 他们又拿来了一些证物,那个女孩和那个和他兄弟的血衣,还有他们与凶手厮打时,凶手不慎遗落在街道上的饰品,甚至还有一角属于杰拉德家族的罩衣残片,它曾被紧紧的握在一个拳头里,人们为死者收敛擦洗的时候才发现。 这些东西不但充斥着死亡的气息,还隐经因为燥热的天气而腐烂发臭,塞萨尔却不曾露出厌恶的神情,甚至亲自动手仔细翻看了所有的证物,他垂着眼睛,面孔上平静无波。 塞浦路斯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们在等待他做出判决。 “不,我不能答应你,这件事情并不能成为决斗的理由。” (本章完) 第222章 宴会(下) 第222章 宴会(下) 塞萨尔的话音一落地,杰拉德家族的人就露出了笑容,除了他们的族长,老骑士依然双眉紧蹙,忧心忡忡。 十字军的骑士们也多数神色轻松,浑不在意,只有一些最虔诚与最高尚的好人面露怜悯之色,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结果也不能说意外。 当地人对于十字军的统治并不顺服。若是按照如瓦尔特这样的圣殿骑士所想,羞辱一位贵女,当然是一桩不道德的事情,但不道德并不能够让一桩罪名成立。他认为,这几个年轻人应该受到些惩戒,但只是因为他们违背了领主的命令,而非侵犯了塞浦路斯人的利益。 而那位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儿子的父亲,更是面色灰白,他的眼睛像是充血般的通红,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塞萨尔举手阻止了。 对方还是个年轻人,之前才做出了一桩极其不公正的判决。塞浦路斯人以为那位父亲会狂怒的咆哮出声,指责新领主的言而无信——他所设定的那三条法律是用来擦屁股的纸吗? 但他在看到那双冰冷的绿眼睛时,正待爆发的怒火就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岩浆,凝聚成了沉甸甸的石头。 “这是一桩罪行,”塞萨尔低声说,所有人都在竭力倾听:“他们犯了罪,应该被审判,被惩处,而不是决斗。决斗只能发生在无法用法律来衡量和判定的事件上,而不是已经得到了确认的罪行。” 若弗鲁瓦惊讶的看向了瓦尔特,瓦尔特之前所说的话,似乎都落到了实处。 “杰拉德家族原先可没有这样恭敬体贴。”瓦尔特说,“看下去吧。” “您不能。”杰拉德家族的那个年轻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什么罪行?他们只是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攻破亚拉萨路的时候,也不是多的十字军骑士用圣洁的拥抱和亲吻来“净化”那些邪恶的异教徒女人吗? 那些骑士难道就受到了什么惩罚吗?不,他们没有受到任何责罚,无论是躯体还是心灵上的。 他们也只不过做得略微出格了一点,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这对兄弟和他们的父亲,叔伯却没有想着去忏悔,去哀求,甚至没打算逃走——他们想出来的办法是竭力促成自己的妹妹与塞萨尔的婚事…… “我们愿意缴纳赎金。”他的弟弟显然比他更聪明一点,马上反应机敏地喊道:“我们愿意缴纳赎金!”反正杰拉德家族有的是钱。 “我不要赎金!”那个塞浦路斯人喊道。 “我制定的法律中并没有罪人可以通过赎金来得到宽恕的条款。”塞萨尔说:“但你的家族依然要为受害者做出赔偿,听明白了吗,不是赎金,是赔偿。 在你们受到应有的惩处之后,你们的家属也应当为了你们的罪行,向受害人的家属致歉与偿还他们为了抚养两个儿女而付出的成本。” “他们是异端!” “我似乎早就说过,在我的领地上,在我已经颁布了相关的法律之后,所有的罪行就只是罪行。” 塞萨尔缓慢的走下了主桌所在的高台,他略过了依然有些不敢置信的塞浦路斯人,又掠过了那对惶恐又满怀憎恶的兄弟,他的视线掠过长桌上的人,无论是十字军还是塞浦路斯人,“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要违背我的法律。 但凡违背,无论你是老人,是孩子,是男人,是女人,是俗人是教士,又有着怎样的信仰,对于我来说,只会有三种身份,无辜的人,受害者和罪犯。 而罪犯必然要遭到惩处。” 他的话引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跃入人们脑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怎么……敢,不是他们看不起塞萨尔,而是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过于巧合了。 谁都知道,塞萨尔事实上是没有什么基础的,一直以来,他都是王子鲍德温(现在是鲍德温四世)的侍从,没有封地,也没有足够的钱财来招募愿意忠诚于他的骑士。 就连当初甘愿服侍他的郎基努斯也被人戏称为奴隶中的奴隶,只要有些身家,不是走投无路的骑士根本不会想要去投靠这么一个出身不明的侍从。 这种情况在他获封伯利恒骑士有了些变化,伯利恒这座狭小却富饶的城市所提供给他的钱财足以让他招募五个有姓氏的骑士。 而在他被确认了身份后,原先忠诚于他的祖父,或者是曾祖父的骑士以及其后代,也有陆陆续续回归他麾下的。毕竟埃德萨伯国的覆灭从来就是很多人心尖一颗无法拔去的刺。 另外就是在长久的相处中对他生出好感的骑士和扈从,他们都是一些认为他是个一个可追随的人,决议要成为其臣属的年轻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甚至原本是要加入三大骑士团的。 而这个塞浦路斯人之所以在这个场合公开向侮辱他的女儿,杀死了他儿子的杰拉德家族的人发起挑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担心,如果在私下里向领主申诉的话,领主可能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公正,到时候他的冤情不但无法得到洗刷,就连自己和其余的族人都要跟着遭殃。 他甚至没有要求将罪犯绳之于法,而是直接提出了决斗。 一个悲伤的父亲,向施害者提出决斗。他相信就算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或者是善堂骑士团的大团长站在这里也无话可说。 塞萨尔的决定反而让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短剑,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人真的会遭到惩罚吗?不会是被轻飘飘地驱逐出塞浦路斯,或者是挨几下鞭子,就算是了结此事了吧? 杰拉德家族的那两个混账东西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在最初的恐慌下,他们迅速地平静了下来,但很明显塞萨尔不是那种喜欢拖拖拉拉,以至于事情向着不可挽回的局面迅速滑落的人,他已经颁布了法律,并且确保岛屿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听懂。 现今正好所有的人都在这里,这个法庭对于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来说,甚至称得上奢侈了。已经有了证人,证物,而他们自己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就不必多说了。 塞萨尔回到座位上,对上姐姐担忧的注视,他只是微笑了一下作为安抚,旋即便做出了判决——主犯斩首,从犯绞死。 听到这样的判决,并且看到大厅外的广场上,果然有人开始立起处刑的高台,仆人们搬来了用来斩首的木墩,绞死犯人的木架也已经迅速的立了起来——更有一队骑士迅速的奔出去,到杰拉德的宅中去搜索那些不曾被允许参加这场宴会的犯人——僵立在原地的两个罪犯终于变了脸色。 “您是疯了吗!”那个兄长高喊道:“您竟然站在了异端这一边!站在了拜占庭人这里,您忘记您是个十字军骑士,是埃德萨伯爵,是教会的仆从,天主的战士了么? 您这么做,难道不怕追随您的那些人心寒么? 在您还是一个小小的侍从时,我们的家族就曾经帮助过您。 若望院长,曾经送过你两块白面包,三十枚银币,还有一头强壮大骡子,您那时候还是一个卑微的奴隶。”此话一出,人们都不由得有些微微变色,他们以为领主会勃然大怒,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卑微的往事被一再提起的。 但塞萨尔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这种态度让那家伙更加疯癫。“如果不是有我们提供的地图,你根本逃不出……!” 听到这里,原先就是在往这里走来的,杰拉德族长立即动作迅速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同时从腰间解下了连着剑鞘的短剑,狠狠一下就拍在了那个大放厥词的人的脸上。 没错,杰拉德家族或者说两大骑士团的重要人物都知道,当初因为圣殿骑士们的失职,圣殿教堂中的蜡烛被人动了手脚,在紧急时刻,凭借着杰拉德家族提供给他的圣殿旧地图,塞萨尔带着奄奄一息的王子从废弃的下水道里逃了出来。 而后人们才设法把他们转送到圣墓大教堂,才有了所谓的“圣迹”。 但这件事情,你可以知道,你也可以去做,但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杰拉德家族的族长反应敏捷,一下子就将这个人抽得在空中转了半个圈,牙齿伴随着鲜血崩射而出,让他痛得再也说不了话,随后反应过来的骑士们将另外一个人按住。 幸好作为幺子,他知道的事情不如次子多,所以那家伙只能叫嚷着塞萨尔被这些塞浦路斯人的虚情假意,甜言蜜语,迷惑了心智,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已经堕落了,成为了一个异端,将来不会有任何一个骑士愿意继续忠诚于他,也不会有任何一个领主愿意与他结为同盟或者成为他的附庸。 他注定了要孤家寡人,形单影只。 他喊到最后,甚至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未来,“你以为这些塞浦路斯人会为此而感激你吗?才不会,他们对于你来说是异端,你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异端。总有一天他们会把你架在火刑堆上,活活烧死!” 大厅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古怪,也确实有些骑士面露犹豫之色,他们即便未必如杰拉德家族的这两个人就是一对儿畜生,但他们已经习惯了身为他人主宰,尤其是那些被他们入侵和占领的异教徒城市中,即便不会做得如这俩兄弟这样过分,但偶尔也会随心所欲地做些什么。 现在看起来这位领主所颁布的法律并不单单只针对那些塞浦路斯人,他们真的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吗? 或许,圣地的基督徒国家才是他们应当投效的地方,譬如安条克大公波希蒙德,他就很少对手下的骑士们做出限制,最低程度如耿直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他认为骑士们不该在胜利之前便醉生梦死,肆意享乐,以免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发挥。 但要是有人这么做了,只要没有影响到战局,他也不会如此坚决的处死他们,顶多只会以剥夺他们的骑士身份,或者是要求他们去忏悔,做弥撒作为惩戒,甚至有些时候,只要他们在战场上为他立下更多的功勋。他们就能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但等到这两兄弟一个人头落地,一个被挂上绞刑架,塞浦路斯领主也没有改变主意,罗马教会的教士也开始变得面色不豫。 其中一个骑士是受过赐福的。 虽然阿马里克一世也曾经绞死过十二个受到赐福的骑士,但那是因为他们丢失了一处重要的领地和要塞,让撒拉逊人有机会威胁到圣城。 这两个骑士做了什么吗?他们施以暴行的并不是虔诚的基督徒,而是正统教会的信徒,要他们来说,责备两句也就够了,或是将他们驱逐出去。 但在这种压抑而又沉重的气氛下,他们居然也没能出声阻止,直到杰拉德家族的其他罪犯也已经被拘捕到场,被直接吊在了广场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死去。 若弗鲁瓦第一次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瓦尔特倒是看得兴致盎然,仿佛终于窥见了塞萨尔身上的一个弱点。 塞萨尔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并不惊讶,他总觉得瓦尔特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桩事情吗?” “我提醒过你,”瓦尔特在他面前坐下,一直紧盯着他的面孔,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你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 “但我听说,”瓦尔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已经是那场宴会后的第三天了,外面阳光明媚,酷热尚未波及到房间里,领主面前摆满了堆迭的文件,他的袖口沾了墨水。 “您知道就在第二天,就有很多骑士离开了塞浦路斯,去安条克或者的黎波里了吗?你还坚持应当将所有害了虫的小麦扔到海里? 你原本可能有一支拥有三百个骑士的军队,现在你可能只有一百个了。 而且杰拉德家族至此必然和你离心,你再也获取不了他们的忠诚了。 而那些塞浦路斯人,如果你坚持要说,你会相信他们,那我也是无话可说,但我相信,以后能让我看到的笑话肯定一茬接着一茬,连续不断。” “我的看法恰好与你相反,”塞萨尔放下了笔,从容的注视着瓦尔特慢慢的说道,“将生了虫的小麦扔进海里,而不是继续把它留在仓库里。这对于一些人来说,似乎是一桩愚蠢的行为,毕竟在饥饿的时候,生了虫的面粉一样可以吃。 但您更应该意识到一个问题,生了虫的小麦即便被磨成面粉也是有毒的,或许一时半会看不出来。但这份毒素必然会在你的身体里沉积,并且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而我扔掉了这些生虫的小麦,或许我将来会感到‘饥饿’,但我相信,这个世间总会有不长虫子的小麦。 我也相信,能够提出八项美德并且遵守的骑士们,不会因为来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无人看管,便犯下了自己都要为之轻蔑的罪行。 而我等待的就是这些与我同道合的年轻人们,就如同曾经的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与创始者雨果·德·帕英和格弗雷·德·圣欧莫爵士,在没有马,没有武器,没有盔甲,没有衣服的状况下,依然建立起了圣殿骑士团那样。 当他站在废墟与朝圣者的尸体中时,他所想的难道就是钱和女人吗,绝不可能,他若是如此,想必就成为劫掠朝圣者的盗匪之一了,他没有自甘堕落,反而自逆境中奋起,才有了圣殿骑士团。 现在的圣殿骑士团可能早已违背了他的初衷,但他所建立的基础还未被摧毁。 你们心中依然有着最朴素的信念,为了捍卫信仰,你们远离故土,孤身一人,抛弃了世俗的所有权利和财产位置,只是为了实现你们当初在十字架前发下的誓言。 我不敢妄想能够建立如圣殿骑士团这样伟大的组织,但我知道,若是一开始基础就是倾斜的,损坏的,宫殿也不可能矗立多久——人少一点,没关系,瓦尔特,你应当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理念不同的人,原本就没有必要强行束缚在一起,这对他们是件好事,对我也是。” 瓦尔特瞅了他一眼,他必须承认,他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幸灾乐祸,而是有着一点迁怒。作为一个在圣地度过了几乎整个后半生的老骑士来说,有什么能比看着圣殿骑士团堕落到现在的模样,更叫他痛心的呢? 他曾经与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发生过冲突,但这冲突的根由也不单单是为了那每年五千个金币的进账,而是他认为他驻守在托尔托萨,往来的阿拉伯人,无论他是山中老人也好,还是水下老人也好,他们就应当向他缴纳“异教徒”税金,以此来换取他们的性命和自由。 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却企图与这些异教徒媾和,并且取消了这桩税收。这已经不单单是经济问题,而是信仰层面的问题了。 这岂不是在说这些异教徒也能够享有与基督徒一样的权利了吗? 在圣殿骑士们的领地中,当然不能,他才因此悍然与国王发生了冲突,乃至于战争,而他和若弗鲁瓦一样,始终关注着这个差点成为圣殿骑士团成员之一的年轻人,他们承认他所受到的眷顾可能比十个圣殿骑士还要多,但问题是,他似乎并不因为这份额外的恩宠而受宠若惊。 相反的,他就像是那些得到了太多的独生子那样,并不将天主的恩惠放在心里,在他的世界中,基督徒,以撒人,撒拉逊人甚至于突厥人似乎都没有明显的区分。他看人,只看他是否正直,良善而不去看他的信仰,这是一桩很危险的事情。 瓦尔特也说不清自己是否想看到另一个结果。 若是今天的审判中,塞萨尔站在了十字军的一方,他会感到遗憾吗? 或许会的,却要比现在的忧虑更好些。而现在塞萨尔又说起,比起身边良莠不齐的聚集起一大群人,他更愿意身边只有几个可信的好友、同伴和下属——这就更让他烦心了。 他见过这样的人,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史书上,可惜的是,他们几乎都没能得到一个好下场,哪怕他们死后被封圣,死前却遭受了极大的孤独与痛苦。 “你不是一个圣人,”他只能这样说。“另外,除了杰拉德家族,”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深深的吸了口气,“你还要小心教会。” 果然如瓦尔特所说,在宴会结束后的第四天,教会带来的麻烦就来了。 (本章完) 第223章 第四位妻子候选(上) 第223章 第四位妻子候选(上) 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般飞向了塞浦路斯的各处,以及更为偏远的地方。 有人赞许,有人反对,有人认可,有人鄙夷,更多人认为这只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的一次惺惺作态。 就在瓦尔特离开后不久,从亚拉萨路来了两封信,一封当然就是鲍德温的。 鲍德温的回应,可要比其他人来的乐观多了。他与塞萨尔相处的时间几乎等同于他现有生命的一半——在九到十六岁,三观建立最为重要和关键的时期,你要说他有没有受到塞萨尔的影响——当然有。 尤其是塞萨尔的躯体里是一个已经受过系统教育,心智成熟,品行可嘉的成年人,而鲍德温却只是一个孩子,他们朝夕相处,耳濡目染,逐渐在一些事情上有着相同的看法与举措,并不出奇。 何况鲍德温原本就不是一个性情恶劣的人,要知道,他才见到塞萨尔的时候,他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更是突遭大变——他原本是亚拉萨路王国唯一的继承人,每个人都说他将来会成为圣城的守护者。 而就在转眼之间,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而去。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他的侍从——那些发誓要和他共进退同甘苦的朋友们,他们都消失了,只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塔楼里。 换做另一个孩子,可能早就因为这番遭遇而对整个世界与人类充满了仇恨与怨怼。 鲍德温却没有,在初见到另一个健康,秀美,强壮的同龄人时,他没有想——哦,我要把他留在身边,让他也变成我这个样子,而是想,他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去处。 他认为教一个这样的好人,陪着一个麻风病人充满煎熬的度过之后的每一天,或是任由疾病夺走他的容貌与生命是一桩不道德的事情。 塞萨尔还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作为一个正在轮转的医生,他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因为疾病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而变得面目狰狞的病人,他们之前也是性情良善的好人,但疾病总能将他们变得面目全非。 他那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有九岁的鲍德温却给了他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塞萨尔最后愿意留在他身边,并且为他的病情竭尽心力,也是因为鲍德温值得。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理解塞萨尔的,可能就只有鲍德温了。 年轻的国王在信中说,事实上,他在为圣墓骑士团引入新血的时候,比起得到的“恩惠”是否厚重,作战是否勇敢,姓氏是否古老这种被其他领主万分关注的事情,他更看重来人的德行,像是那些喜好纵欲,劫掠和杀戮的年轻人都会被他有意排除在外。 虽然他没有明示,但他们应该察觉到了——鲍德温这样写道:“他们之后收敛了很多,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向我抗议——强烈的抗议,就如他们在塞浦路斯的宴会和之后所作的那样。 我想,那因为我是国王,我有着最为正统的继承权,是圣地的守护者,亚拉萨路国王,圣墓骑士团的大团长,我的权利来自于我的父亲,伯父,祖父,而我的家族拥有这片领地已经长达百年。 而你现在所遭受到的这些指责,更多的还是因为你是塞浦路斯的新主人,你立足未稳,根基不定,他们并不单单只是认为你过于偏颇塞浦路斯人才发出了那些不满的呼声,做出了那些悖逆的行为——这也是一种较量,就像是我在不久之前才遭遇过的那些事情——他们会用各种事物来试探你,感情、意志、能力。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 如果你赢了,你就是他们的主人。如果你输了,那么这个主人也就徒有虚名。” 之后,他又坚定的表示了对塞萨尔的支持。 “事实上,他们应该能够想到我们为什么不允许这些人进入我们的军队和宫廷,即便他们尚未表露出那些令人厌恶的品质。 但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他们如此强烈的反对你所制定的那三条法律,就是做好了要触犯它们的准备。 就像是我们将一块好肉装在铁箱里,放在一只狼和一只羊的面前,只有狼会全力劝说我们打开箱子,羊却丝毫不感兴趣那样——愿意遵守你法律的人,就不会在意是否真有人因为触犯了律法而受罚,他们甚至乐见其成,只有触犯了或是即将触犯的人才会勃然大怒,希望能够靠着恫吓叫你收回成命。 而若是有这样的下属,尤其是你,是非常不利的。 你不像我,也不像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或者是安条克大公波希蒙德,我们都从我们的父亲那里继承了领地和军队,即便,有几个为非作歹的恶人,人们也只会以为是偶尔或是例外,就像是一把麦子中掺杂了几颗沙粒,并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但你的骑士可能就在五十到一百人之间,只要有十分之一是那种不愿意受到约束的人,人们提起你的时候,就会说是那个纵容自己的下属为所欲为,横行霸道的家伙。 现在他们可能只会说你太严格,太苛刻,但若是你真的随了他们的意放任十字军的骑士胡作非为的话,你的名声只会变得更坏——我还听说那个罪人曾经在宴会上大放厥词,认为你这样做,不会得到塞浦路斯人的感激。 我并不这么认为,或者说恰恰相反,我从未见过有盗匪和罪犯能够保有对某人的忠诚的——就像是曾经的亚美尼亚王子姆莱。 至于那些塞浦路斯人,他们就算不会因此而感激你,至少也不会对你充满敌意。 当初十字军攻入亚拉萨路的时候,他们曾经肆意地劫掠,强暴和屠杀,现在看来,或许会有人会说,这种可怖的行为也未能引起什么恶劣的后果……当然不会了,我的父亲曾经和我说过,如今的圣城之所以能够如此平静,是因为现在的居民都是之后逐渐迁徙进来的——之前的居民都已经连带着他们的仇恨下了地狱。 塞浦路斯可不比亚拉萨路,这座岛上现有民众的人数丝毫不逊色于亚萨萨路,而且之前的所有者也并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现在的盟友拜占庭帝国,你无法做到完全地将这座巨大的岛屿清空,你也不会那么做——而若是没有你颁布的法律,以及对这三条法律的落实,我们都应该可以想到,今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于一百年,塞浦路斯人都会持续不断的掀起暴乱或是酝酿阴谋。 至于是否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导致人手缺乏,嗯,你所需要为之效力的君王也只有我一人,你无需为此担心,即便你要加入下一次的远征,我也只要带你一个就行了。 其他的你都不需在意。 不过我相信,一定也会有一些与你我一般品行高洁的人来到你身边,就如同亚瑟王或是大卫王。 另外……” 塞萨尔看得出这几句话是写完后又匆匆补的,墨水的颜色有着明显的不同。 “我已经收到你送来的那座浮雕还有那艘金船了,我现在确实很缺钱,所以打算把它们拆开了拿去卖,结果被老师骂了一顿,上帝作证,我只是想拆掉那黄金的边框,卸下上面的宝石罢了,或者我们应该把它献给罗马教皇,但这又有点太奇怪了,毕竟这是拜占庭人送给你的礼物。 但如果你要拒绝他们提出的那桩婚事的话,或许它可以稍稍平息一下那位圣父的怒气。 是的,当我这封信寄到你那里的时候,亚历山大三世的侄女——我说他们也有太多侄女了——已经到了塞浦路斯了。 我想你大概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附带,我也不同意。 罗马教会的亚历山大三世和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所怀的恶意我们都清楚,他们就是打算不一个子儿的从你手中把塞浦路斯弄回去。 嗯,对了,还有我们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也给你写了一封信。 在这封信里,我想他可能会大骂你一顿,他的思想与我们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同的。若是我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他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十字军骑士对塞浦路斯上的人做了些什么,甚至会借助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的骑士们对这些人进行残酷的镇压,就如他曾经在埃及所作过的那样。 我并不能谴责他的作为,毕竟这也是许多领主和国王会选择的做法。但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够从中踏出一条完全不同于往常的新路。 依然十分渴望与你见面的——鲍德温。” 塞萨尔看完了这封信,又拿起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当然就是希拉克略写给他的。他拆开来看了。果然,如鲍德温所言,在信中,他的老师相当严厉的斥责了他在宴会中的所为。 就如那些认为他过于苛刻的人所说,希拉克略也认为,无论是哪一种法律,教会法、罗马法或者是习惯法,能够享用到其中的利益与权力的,只有基督徒。 除了这些应当受到他们庇护的信徒之外,异教徒和异端,极为有必要与基督徒,尤其是那些将会为他效力的骑士们有所区别。 但他笔锋一转,又说——除非对方犯了着实叫人无法忍受的罪行——譬如说曾经的安条克食人事件。 他所说的这桩可怕罪行发生在第一次圣战中。那时候与十字军们作战的塞尔柱突厥的苏丹阿尔斯兰虽然败在了十字军骑士的冲锋之下,但他并没有因此垂头丧气,一蹶不振,相反的,在他撤离的时候,还记得勒令领地内的居民们带着所有的食物、牲畜一同行动,简而言之,就是坚壁清野。 以至于十字军们在付出巨大的代价攻占了安条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弹尽粮绝。 虽然现在人们还不知道安条克城内的粮仓究竟是突厥人临走时焚烧的还是十字军们在攻打这座城市的时候失了手,总之,有三位领主所率领的上万人涌入了安条克,在发现没有食物后又一起涌向了一座据说有着充足粮草的小城,这座城市叫做马拉特安努曼,但就算这座城市里确实藏有粮食也供不起这样多的人。 结果就是,那些处于饥寒交迫中的十字军军队,在实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竟然对城内死者的尸体动了手。 这下子,即便是最虔诚,最冷漠,对异教徒最为深恶痛绝的修士们也无法忍耐了。一些修士们甚至在记录中毫不掩饰地记录道——十字军的骑士们甚至将成人的尸体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放在锅子里面烹煮,然后将小孩子的肢体用长矛串起来,放在火堆上烘烤。 这桩骇人听闻的事情很快就传播开来。等到领主们率领军队赶回,第一个命令就是将城中的十字军一个不留的全部处死。 随后,他甚至亲自纵火焚烧了整座城市,以此来掩盖这桩可怕的罪行。 希拉克略以此举例,事实上就是在暗示塞萨尔可以设法夸大罪名,哪怕说这两个杰拉德家族的成员被在人世间的魔鬼诱惑,举行了邪恶的祭祀也无所谓——之前可没人对第一任安条克大公产生疑虑,怀疑他偏向异教徒。 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那些原本就对塞萨尔充满了喜爱的人,就会设法说服自己,原谅他了。 但塞萨尔心想,这次他可能要让老师失望了,就像是马拉特安努曼城事件之后,攻占了亚拉萨路的十字军们依然不曾对亚拉萨路城中的居民保有一份仁慈与怜悯之心那样。 但凡有人并不是因为触犯了法律而受到制裁,而是因为过于有悖人闻才会受到惩罚的时候,总有人会以身试法,毕竟以个人的看法与感情来论罪行的轻重,原本就不是一桩公平的事情,其中的空隙更是大得可以穿过一头骆驼。 试想一下,如果当初的安条克大公在处死那些十字军骑士的时候,不是因为他们吃了人,而是颁布法律,不允许他们在战斗之外劫掠,强暴和杀戮的话,那么当初的亚拉萨路也不会遭到那般令人绝望的厄运。 塞萨尔一早就做好了准备,除了他并不愿意舍弃从另一个世界所带来的底线与信条之外,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他知道自己的观念是很难被改变的,而人类的天性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虽然这句话用在这里似乎并不是很妥当,但意思是相同的,但他一早就制定了自己的律法并且告诉人们,这些律法将会公正地面对每个人的时候,固然会有很多人会离去,但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愿意聚拢在他身边的人,也必然是那些品行高尚,意志坚定的好人。 而若是他放松要求,一时间,他的骑士和臣子看似是多了,但等到他们真的胡作非为的时候,他真的可以忍受吗? 他可不信一个罪犯能够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今天是异教徒,明天是异端,后天是触犯了法律的罪人,大后天呢,就有可能是奴隶,平民,商人,甚至于是任何一个地位低于他的人,甚至是他的同僚,他的领主……一只尝过血的猛兽,永远不可能变成一只无害的羊羔的。 这就意味着他要一次又一次的为他们包庇,收拾残局,甚至不能够严厉的对待他们。他一旦如此做了,这些人甚至会感到委屈——当初你不都是容忍下来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对我们提出了这样高的要求呢? 到那时,他们依然会离开他,甚至背叛,出卖他。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同样会失去那些原本可以收拢的力量——就像是现在的塞浦路斯人。 只是要怎么回给希拉克略老师,他还要仔细斟酌,可惜还没等他拿出新的羊皮纸和墨水,就已经有侍从来通报,罗马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侄女已经到了港口,已经有教士和贵族前去迎接。 但看他们的架势,似乎一定要等到塞萨尔亲自去迎接,这位女士才会愿意下船。 (本章完) 第224章 第四位妻子候选(下) 第224章 第四位妻子候选(下) 塞萨尔当然不可能如这些教士们所要求的亲自去港口,迎接罗马教皇的侄女, 这与地位、尊严甚至爱情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关系——在这个时代,“公开行为”是很多重要事件中必须履行的一个程序,并且由此滋生出了许多只有在金字塔的顶层才会遵循与通行的暗规则。 而这些规则并不会写在纸面上,也不会随意的宣之于口,了解和掌握它们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跟随在同为达官贵胄的父亲,叔伯和兄弟身边,观察和学习。 譬如,才来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塞萨尔曾经将教士披在他身上的白羊毛布罩在鲍德温身上,这只是一个善意的举动——塞萨尔所想的不过是安抚一个生病的孩子,却因此引来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杀意。 因为对于国王来说,王子可以赐予仆从任何东西,但仆从却不可以居高临下的蔑视他的主人,这是不折不扣的僭越。 还有,那位不幸的艾蒂安伯爵——在那场让所有人都倍感尴尬的宴会上,他不得不在最后的那一刻,拒绝了公主侍从送来的斗篷,因为他若是在众目睽睽,也就是说在大多数人的见证下接过了公主的馈赠,就等于接受了这门婚事。 还有不久前才发生的,公主希比勒与她的丈夫亚比该,试图通过亲情来迷惑鲍德温,让他为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让出圣十字堡主塔楼的行为也是有一层特别的含义在里面——别以为这只是一个房间,若是今后小公主伊莎贝拉也有了孩子,这件事情是可以拿出来作为争夺继承权的有力证据之一的。 他们会说:“国王鲍德温四世让这个孩子诞生在圣十字架下(主人卧室就在供奉真十字架的小礼拜堂下),就是认可了这个孩子将会成为他的继承人。” 所以,若是塞萨尔真的亲自去迎接这位贵女了,在他们回到尼科西亚之前,路边的民众就会为这对新婚夫妇欢呼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出自于教皇的授意,他的侄女和使者一来到这里,就摆出了一副万般尊贵的姿态,可能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胁迫,反而认为这是一种理所应当——他们可能都没考虑过塞萨尔会拒绝。 要知道罗马教皇的女儿——哦,不,侄女,就算是一个国王或者是大公的儿子,也是足以相配的。 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无地伯爵了。 虽然按照拜占庭帝国的法律,塞萨尔已经可以称之为塞浦路斯的君主了,但罗马教皇可没承认——他不会轻易的给出认可,这可是一枚相当昂贵的筹码。 因为这个原因,前来缔结这门婚事的贵女并不怎么心甘情愿,还是那些从亚拉萨路来的教士,一再地说,她将来的丈夫是一个极其年轻、高大又俊美的骑士,她才勉强答应的,她甚至还在想,如果她将来的丈夫赶到港口来,恳求她下船与之完婚的话,她应该向他索要怎样的礼物,是金杯还是项链?是丝袍还是一顶王冠? 第一天的时候,她还能安安心心的待在船舱里,听乐手奏乐,听侍女朗读诗歌。 第二天的时候,她就有些焦灼了。此时的舱房可不比后世那样宽敞明亮,空气清新。 即便对于他们这样的贵人而言,船上的房间也是又窄又小,昏暗不明,并且空气浑浊,她也想要走到甲板上舒展一下身心,但这时候就会迎来许多暧昧不明的视线她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但他们注视着她的目光,可称不上友好。 那些都是异端。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不由得心生恐惧,连忙回舱房了。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她忍耐不住,想要下船。但之前所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她开始诅咒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并且迁怒于身边的那些教士,同时她也感到奇怪,作为一个十字军骑士,他难道不该畏惧,敬爱她的父亲吗? 若不是有天主的庇护,圣人的恩惠,他如何能够从一个无名小卒攀升到现在的位置?他如此轻慢地对待主在地上的代行者的血脉,难道就不怕引来雷霆之怒吗? 幸好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分,前来迎接她的人到了。 只是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领主,而是领主的姐姐,她矜持地向这位贵女以及她身边的教士们表达了歉意,说她的弟弟公务繁忙,无暇脱身,才会派了她前来迎接,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托词。 对方的态度很明显,他似乎真的不在乎这桩婚事能不能够成功,教士们一边在心中咒骂着那个被可恶的异端迷惑了心智的骑士,一边七嘴八舌地劝说教皇的侄女,他们也待够了散发着霉味的小房间,船上吃的也不怎么样,更没办法洗澡。 他们早就准备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纵情享乐一番了——结果每天只能待在船上,看着黑暗中的灯火明明暗暗…… 教皇的侄女竭力保持着傲慢的态度以及隐约的怒意,希望能够借此让这位据说幼年时也曾遭遇不幸的女人感到畏惧,但等着对方走近,嗅见对方身上那股浓郁的沉香气息,看见了绚丽的紫色丝袍,还有层迭的珍珠与宝石,她顿时就气馁了。 她在船上待了这么几天,一直没法沐浴,只能简单的擦拭一番,已经开始发臭了,堆了再多香料也没用,而且她的行李里可没有紫色的丝绸。 一行人就这么无可奈何,形容狼狈的跟着纳提亚下了船,在进了城之后,纳提亚仁慈的没有催促他们即刻上路,而是在市长的宅邸里招待了他们,让他们去沐浴,好好的吃一顿,而后舒舒服服服的睡一觉。 只不过当晚教皇侄女的房间里又发出了不那么动听的叫骂声和敲敲打打的声音。 “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可能是因为梳妆台上没有摆放着珠宝吧。”一个女伴正在市长宅邸中做事的男人说道,“哎呀,这可怪不得我们的领主,谁都知道他现在挺穷的。”另一个人这样说道,他身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无论是这句调侃,还是笑声,都不曾带有多少恶意。 塞浦路斯人都知道他们的领主在平定了好几处叛乱后,依然双手空空,一贫如洗。正是因为他为塞浦路斯人缴纳了赎身钱——他将自己的战利品分给了那些十字军骑士们,以此来要求他们依照自己的律法行事,也就是不得杀戮,劫掠和强暴。 他们的不满更多的还是冲着罗马教皇去的。 毕竟东西教会争斗已久,罗马教皇和君士坦丁堡的牧首还曾各自将对方罚出教门,并且宣称对方为异端,这种尖锐的冲突状态也就是到了十字军东征的时候才略微缓和了一些。但你要说身为拜占庭帝国子民的塞浦路斯人,能够对罗马教皇的侄女抱有什么好感——这纯属痴心妄想。 “说起来这是第四位候选人了吧——不过,我听说那位也是‘侄女’。”一个男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他身边的几个人也顿时投来了会意的眼神,谁都知道这些侄女都只是私生女的代名词。 “你喜不喜欢的很要紧吗?这件事情还要看我们的领主如何决断,唉,比起罗马教皇的侄女,我倒宁愿去忍受那些威尼斯人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确实,在这段日子里,威尼斯人可太得意了,毕竟杰拉德家族干了蠢事,能够获得这门婚事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谁愿意与一个罪人的姐妹结婚呢? 至于拜占庭帝国的公主,虽然塞浦路斯人是很愿意让她成为塞萨尔的妻子的,但……问题是,现在每个人都知道,君士坦丁堡的曼努埃尔一世并不是那么真心诚意的让出塞浦路斯的,若是这个年轻人真的被他说服,愿意让他的又一个侄女成为自己的第二个妻子的话,他只要等待他们的孩子出生,只要塞萨尔死了,他就能以孩子的名义拿回塞浦路斯。 这样论起来,唯一个可能的人选,不就只有威尼斯所推举出的这个贵女了吗? 所以这段日子里,他们可真是洋洋自得,神气活现,甚至已经开始公开的向商人们采购婚礼所需要用的珠宝、丝绸和香料,这让塞浦路斯人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他们不得不担心,若是他们的领主真的娶了那个威尼斯女人,将来威尼斯人会不会反客为主,成为这座岛屿的新主人——他们已经听说了,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已经将原先属于威尼斯人的特权全都分到了在热那亚人和比萨人的手中——这也是威尼斯人为何要不惜一切的拿下这门婚事的原因。 “他们一定非常惊慌。比起一个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罗马教皇侄女的分量可要重得多了。而且罗马教皇的侄女相比起拜占庭的公主显然要更安全一些,毕竟,罗马教皇可能会掠夺塞浦路斯的财富、人脉和商船,也有可能会要求他们的新领主命令他们皈依,但不可能来做塞浦路斯的国王。” “不过,”另一个人问道:“你们知道罗马教皇愿意给他的侄女多少嫁妆吗?” —————— “这是他们给出的条件?”纳提亚在塞萨尔的面前放下了三份文件,杰拉德家族早已被排除在外,他们现在能够保有原有的份额,还是塞萨尔看在了达玛拉以及她父亲的份上。 现在的人选依然是三个,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以及罗马教皇的侄女。 拜占庭帝国的公主所带来的嫁妆是十万枚金币,一百件丝袍以及一份皇帝的承诺。曼努埃尔一世承诺——只要塞萨尔,接受了这门婚事,除了嫁妆,他还会从帝国现有的海军中抽调出一部分来交给他的女婿,好让他以此来保卫塞浦路斯不受撒拉逊人的侵扰。 但谁都看得出,在这份口头承诺中,有关于海军的部分随时都有可能不予兑现,不过十万个金币的嫁妆也不少了。而且其中还有一个由使者秘密传达的条件——曼努埃尔一世愿意将塞萨尔写入他的继承人名单,至少,塞萨尔可以获得一个摄政者的名号。 也就是说,若是曼努埃尔一世在他的小儿子成年之前死去,塞萨尔有权凭借着这份旨意成为君士坦丁堡的无冕之王,作为一个可能的野心家,这个条件确实能让人犹豫再三,哪怕知道它是一枚毒饵,也多的是愿意咬钩的人。 “威尼斯人可能有些不太诚心,真是一群狡猾而又目光短浅的家伙。”纳提亚不那么愉快的说道,威尼斯人原先十分大方,他们同样提出了十万枚金币的嫁妆。但除此之外,他们还承诺愿意为塞浦路斯建造三十艘战船,并且同意塞萨尔用塞浦路斯的税收来支付。 “这群威尼斯人的身后,肯定有一群以撒人。”娜纳提亚说道,“他们为罗马人,埃及人以及撒拉逊人做过包税官,现在他们也想为你包揽这件差事。”纳提亚还没说完,塞萨尔就摆了摆手。 在这个时代,多的是国王和领主愿意将收税的权利交给以撒人,只要以撒人拿得出他们需要的钱财,但以撒人会如何盘剥那些可怜的商人、工匠和平民就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了。反正等待那些卑微的民众忍无可忍,发生抗议和暴动的时候,提出几个以撒人杀了就行。 这种方法很受推崇,但塞萨尔已经看到了这个看似对统治者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方式所带来的恶劣后果,他是绝对不会让以撒人拥有太多特权的。 但是那场宴会之后,眼看着杰拉德家族已经没有了竞争力,塞萨尔很有可能选择他们总督的外甥女为妻子的时候,威尼斯人就改变了原先的说法,只答应给十万枚金币的嫁妆,以及十五艘战船了,并且要求塞萨尔依照现有的价格购买。 “看来他们很有信心。”塞萨尔笑了出来,纳提亚也瞪了他一眼,她十分恼怒。 因为这些威尼斯人的意思几乎就是在说,等塞萨尔与他们总督的外甥女结了婚,威尼斯人就可以得到所想要的任何权力,以至于包税制度已经无法成为交易的筹码之一,而他们将战船的数量减半,也有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挟制领主的意思。 十五艘战船根本无法对抗撒拉逊人的袭击,到时候领主必然会寻求威尼斯人的帮助,“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家伙。”纳提亚气呼呼的说道。 随后就是教皇的侄女了,她所能够带来的嫁妆是最少的,只有七万五千枚金币。 但同样的,教皇的使者也有属于他的秘密条件——教皇承诺说,他正在竭力促成第三次十字军东征。 这次东征的目标依然是埃德萨。 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就是为了从撒拉逊人手中夺回埃德萨,但这场东征毫无疑问的是失败了。 而第三次东征,如果依然将埃德萨作为目标的话,那么最大的获利者是谁呢?不用多说,必然是塞萨尔。 危机四伏的埃德萨当然无法与富庶的塞浦路斯相比,但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了祖父,父亲的孩子来说,意义十分重大。 亚历山大三世也可以说是有点诚意了,他等于是让塞萨尔用塞浦路斯换埃德萨。 塞萨尔烦恼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文件。说实话,如果可能的话,他一个都不想选,但他也知道他必须在今年定下婚事,因为可能在明年的六月,他就要离开塞浦路斯,参加鲍德温的第二次远征了。 这次远征要比救援曼努埃尔一世的那次远征更有意义。这意味着,近五十年来,十字军第一次终于有了将领地进一步向外拓展的希望。 而这场战争究竟会持续多久,他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虽然依然可以将塞浦路斯交给他的姐姐纳提亚,但绝对没有交给他的妻子,更能叫人心服口服,妥善周到。 纳提亚看着她的弟弟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将手指放在了其中的一份文件上。 (本章完) 第225章 鲍西亚(两章合一) 第225章 鲍西亚(两章合一) 在纳提亚的注视下,塞萨尔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略微停顿了一下,但没有按下去。 “如果可以,”他说“姐姐,请为我安排一下,在做出最终的决定之前,我想与这位女士谈一谈。” 这三位已经来到了塞浦路斯的贵女,身份虽有不同,但目的都相当一致。因为这个缘故,除了在公开场合欢迎了她们以及在宴会上相互致意之外,塞萨尔并没有与她们在私下里接触过。 不过纳提亚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听说了一些有关于这些贵女的事情,其中肯定有扭曲和夸张的事,但也肯定有属实的部分。 在这三个候选人中,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和罗马教会的教皇的子女当然都不怎么合心意,前者阴毒,后者狂妄。 但要说那位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除了身份上的差距之外——这位贵女似乎并不适合做一个人的妻子,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十字军骑士,将来可能要随着他们的国王长期而频繁地在外作战。 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将这些不太好的传闻告诉自己的弟弟。 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名叫鲍西亚,她的名声并不怎么好,虽然出身于显赫的丹多洛家族,舅舅又是威尼斯的总督,祖父更是威尼斯的十人团中最具实力和话语权的一位,但因为恩里科.丹多洛十分喜爱这个孙女,以至于对她宠溺无度——她从幼儿起就不是一个温顺的淑女,反而经常与男孩们厮混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在威尼斯狭窄的街道上奔跑,划船,在运河里游泳,在码头玩模拟战争游戏。 如果说这些只是小孩子的任性与冲动,那么等她长大一些后,她依然不愿意留在屋子里,而是时常抛头露面地出现在交易所、集市和议院——这些本应该只有男人的地方,就着实叫人匪夷所思了,更不用说几年前,她还弄出了女扮男装,想要潜入博洛尼亚大学和教堂的事情。 潜入大学,人们还能可以解释为她或许有一个正在热恋中的情人。但教堂——女性当然是可以去教堂的,在参加弥撒或者是忏悔的时候,但鲍西亚去的是他的兄弟们正在举行“拣选仪式”的教堂,差点就毁了她的兄长以及几个表兄弟。如果不是丹多洛用一艘满载着货物的商船平息了这些家长的愤怒,她或许会被当做女巫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 而这次她被送到塞浦路斯,并不是每个威尼斯人所期望的,除了舅舅之外(她是除了妻子,女儿之外与他血脉联系最为亲密的女性),更多的还是她的祖父丹多洛的意愿。 在大多数人眼里,丹多洛是个老糊涂,但他们又敌不过丹多洛与总督的联手作为,因此在鲍西亚身上,出现了两种奇特的情感寄托——他们又希望这件婚事能够成功,又希望不要成功。 但也并不叫人奇怪。威尼斯人已经失去了在拜占庭帝国的所有特权。也就是说,威尼斯人原有的商业航道,据点、仓库、人脉已经全都化作为了乌有,这让威尼斯人对拜占庭帝国充满了仇恨,尤其是曼努埃尔一世将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分给了热那亚人和比萨人之后。 他们急切地想要寻觅一个落足点以及新的商业中心,塞浦路斯是他们最后的退路,这桩婚事是必然要促成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贪欲与私心。 纳提亚这段时间时常想起塞萨尔曾经在闲暇之时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蝎子想要渡过池塘,但它不会水,于是它就请求一个青蛙载自己过去。 青蛙便说,你的尾巴上带有毒刺。如果我将你背在背上,你给我一下该怎么办呢? 蝎子就说,若是如此的话,我也会随着沉到水里,不但对你有害,对我也无利呀,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青蛙听了,就答应了它的要求,但等到了池塘中央的时候,蝎子还是蜇了青蛙,青蛙在剧痛中沉入水中的时候,喊叫道:你不知道,这样也会让你遭受灭顶之灾吗? 蝎子说: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我的本性。 而威尼斯人之前所做的蠢事,应该就是受了他们的本性驱使。 塞萨尔想要见见这位威尼斯人托举出口来的妻子候选人,也正是想看看,这位女士是否也是一个“威尼斯人”。 —————— 总督宫面积广阔,拥有着上百个房间,想要安置三位贵女,并保证她们若非有意就不会“邂逅”,并不困难。 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鲍西亚所居住的地方就是总督宫最南端的方塔楼,这里又被人称之为蔷薇庭,顾名思义,这座小小的建筑几乎完全的淹没在白色、粉色,与深红色的蔷薇之中,蔷薇虽然比不上玫瑰香气浓郁,形硕大,但它们成千上万的聚集起来的时候,依然美得叫人惊心动。 夕阳的血色余晖下,几乎被蔷薇完全掩藏起来的一座石椅上正坐着一位衣着华美的年轻女性,膝盖上摆着一本厚重的书籍,但不是经文,看封面,应当是是一本爱情诗集,她一边读着,一边轻声吟诵着上面的诗句。 “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但你心肠坚硬,犹如岩石, 啊,良人, 你若是一块石头,那么我便是那悲剧的西西弗斯。”(注释1:见作者有话说) 这幅场景无疑是相当美好的,只是拨开枝走入其中的塞萨尔,只觉得了一阵违和。 这种违和同样来自于鲍西亚今天的着装。 在迎接她的宴会上,鲍西亚的身上还能看得出一些威尼斯人的痕迹。 但今天这些都消失了。她的装扮简直就如同一个正统的拜占庭帝国女性,戴着沉重的,缀满珠宝的发冠,发冠下,是一直披到肩头的白色亚麻头巾,头巾甚至裹住了她的头发,不露出一丝,垂下的部分盖住了她的胸口。 她不但端端正正地穿着,没有丝毫曲线可言的宽松长袍,在长袍外面也是一件有着厚重刺绣的无袖外套,外套外面还罩着一件深红色的丝绒斗篷,斗篷用一枚很大的金别针别着。 端坐的时候,塞萨尔看不见她所穿的鞋子。但当她站起来行礼的时候,塞萨尔发现她已经将原先的厚底鞋换成了皮凉鞋。 “请坐吧,鲍西亚女士。” 塞萨尔在面对着她的另一座石凳上坐下,鲍西亚站起来,向他行礼的时候,忘记了那本书,书从她的膝盖上径直跌落到地上。 塞萨尔伸手捡了起来,和他常见的诗集并没有什不同——有着金边封面与艳丽插画的手抄本,每一页都精美的犹如图画,里面还用切断的丝带来做书签。 丝带从书页中滑落,塞萨尔将书签夹回去的时候,随口问道,“您看到哪一页了?” 他并没有听到鲍西亚的回答,正觉得奇怪时,鲍西亚回答说:“第五十二页。” 塞萨尔翻到了第五十二页,在他将丝带夹进去的时候,手却顿住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他看到的确实不是什么优美的诗句,是无论在此时,还是在数百年后,依然可以让无数学子为之抓耳挠腮,头痛欲裂的律法书籍之一——《查士丁尼法典》。 但他刚刚听到鲍西亚所吟诵的确实是一首爱情诗。 这是什么特殊的爱好和技巧吗?他抬头看向鲍西亚,鲍西亚紧握着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显得非常紧张,但又带着几分坚定,她一动不动的坐在石凳上,仿佛是一个正要受到审判的犯人。“是的,这正是我看的书,但我必须要做一下伪装。因为他们认为一个女人不该学习这些只能由男性们掌握的东西。”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紧紧的盯着塞萨尔。当一个人想要知道某个人的真正的内心活动时,这种方法无疑是相当有效的,很少有人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他内心的真实部分将会在这一瞬间无可遮掩的倾泻而出。 幸好她看到的只有疑虑,这没有多少嘲笑和厌恶的部分。 这是以往那些知道她也想要学习法律的男人中眼中经常看到的。 “我想……您……您的姐姐安排了这次会面,这是否代表着您最终选定了威尼斯人作为您的盟友呢?” 虽然一向胆大包天,但在这里,鲍西亚还是有意避开了婚约这个单词——当塞萨尔要求与她见面时,她并不认为塞萨尔是一个色欲熏心的小人,想要趁机对她做些什么,既然如此,就只能解释为,在选择盟友的同时,他同样对婚姻中的另一方——作为妻子的她保持着足够的重视。 如果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小觑和鄙视女人,那么他根本无需在意鲍西亚是个什么样的人,反正到时候婚约签订,仪式完满,他再让她生几个孩子,这个女人就等于完成了她所要履行的所有义务,塞萨尔也就可以将她弃之于脑后了。 但他依然愿意来见她,和她说话,这是否可以证明,那些传言中他对女性的尊敬,理解和支持并非空穴来风呢。 虽然也有人会因此嘲笑他缺乏坚毅的性情,过于多愁善感,更适合在温柔乡中做一个醉生梦死的“宠儿”。 但对于鲍西亚来说,这是一次机会。 “您看到我身上的这件衣服了吗?” 塞萨尔点点头。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鲍西亚按住胸口,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稳,声音清晰。 “您或许应当知道,威尼斯共和国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但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未停止过争权夺利。” “我知道。” “不单单是在威尼斯,在这里,他们同样在出尔反尔,追权逐利。那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小人。” 鲍西亚如此说的时候,脸上也升起了一阵红晕,但不是出于羞涩,而是出于对那些威尼斯人的愤慨和失望,她已经知道了,威尼斯人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就有意减少她的嫁妆的事情——事实上这也不能说是她的嫁妆,应该说是威尼斯人在这场交易中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一切顺遂的时候,他们的商人属性就如同那只蝎子般彻底的暴露了出来。虽然知道不应该,但他们还是想要趁此压低鲍西亚的嫁妆——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降低成本。、 只是罗马教皇的侄女一到,他们就顿时慌了手脚。 威尼斯的政治地位和宗教地位都相当特殊。 众所周知,威尼斯人的祖先乃是东罗马帝国的公民,他们最初在富饶安全的威尼托平原上生活,但等到蛮族人来了,他们被东哥特人赶到了条件艰苦,土地贫瘠,不,应该说没有土地,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岛屿、沼泽与泻湖的威尼斯地区。 他们虽然自称是拜占庭的遗民,但实际上只是一些被驱逐出了原有领地,垂死挣扎的可怜人罢了。而他们连续两次逃脱了东哥特王国以及后来的法兰克王国的掠夺,能够躲在威尼斯苟延残喘,也是因为这片地区太糟糕了,根本不值得国王和领主费心去死去攻占,才得以幸存。 但这样的状况也不能一直持续下去。毕竟威尼斯人并不能单单靠着打鱼为生,他们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还是贸易。因此,在八世纪后,他们虽然在名义上还属于拜占庭帝国,事实上却已经成为了一个自治地区,他们一边与拜占庭帝国是保持着友好的主臣关系,一边又皈依了罗马教会,成为了基督徒,这已经不是左右摇摆了,而是阴阳两面。 现在失去了拜占庭帝国的宽容,他们立场就开始变得不稳了起来。 而在威尼斯人的议会中,原本就有两派一派倾法,一派倾罗。 “那么你的舅舅是倾法还是倾罗呢?” “我的舅舅倾罗,他一向以罗马的继承人自居,并且常在家中举行正统教会的仪式,但我的祖父丹多洛却是亲法派,之前与你谈判的都是我舅舅的人,”鲍西亚意有所指的说道,“即便遭到了皇帝的驱逐与伤害,他们依然对皇帝抱有幻想。 虽然他们不至于背弃威尼斯人投靠皇帝,但他们肯定也会希望这里是由一个东罗马人来统治。若是您愿意改换门庭,皈依正统教会,以拜占庭帝国的专制君主身份来统治塞浦路斯,而不是以一个十字军骑士的身份来统治这座岛屿,他们必然会欢欣鼓舞。 但很显然,您不是,您允许三大骑士团在塞浦路斯上驻扎。 虽然您没有直接将土地馈赠给他们,而是租借。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种背叛。他们认为您不但背叛了您的第一个妻子拜占庭的公主安娜,还背叛了君士坦丁堡的皇帝。 他们或许认为自己比你更有资格统治这里,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来。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他们希望能够换一个人,而这个人他可能会带来更多的嫁妆,或许不只是三十条船,您想要吗?” “他们想给我换一个怎么样的妻子?” “符合教义与传统理念的那种,她会十分温顺,万般温柔,甚至不会去看那些爱情诗集,能让他捧在手里的除了经书就只有女红,她会呆在房间里,偶尔看看窗外的景色,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而无怨无悔。” “那么你呢?你不能吗?” “我不能,我也想过——您在贵女中有着相当好的名声,听说您在城堡中一向洁身自好,从不与女仆或是农妇私下里约会,您也不曾去和伎女寻欢作乐,也不曾做下那些会令天主蒙羞的恶心事儿。 你与我之前所见过,听过,接触过的那些男性完全不同。我的几个表兄弟早在他们十四岁的时候,就和他们的叔伯去过伎院,他们看待女性犹如看待一件货物。如果这件货物突然会自己说话,自己长腿走路了,他们必然大惊失色,以为她被魔鬼附了身。 譬如我,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 但你要问我有什么罪过……”鲍西亚笑笑:“大概就是我做了男人才能做的事情——他们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您也不喜欢。 所以才特意将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想让我用我的容貌和姿态来欺骗您,让您做出不理智的判定,或者是抚慰您之前被他们激怒的心。” “他们认为我会喜欢……这种女性吗?” “这是因为您的第一个妻子,拜占庭的公主安娜,您为她所做的事情,甚至都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英格兰。 他们当然会以为您会喜欢安娜这样的女性,她给了你整个塞浦路斯,他们不假思索地就认为她必然是一个温柔恭顺,以自己的丈夫为天的好女人——他们拔掉了我的眉毛,”她指了指自己的眉骨位置,果然,塞萨尔记得她原先的眉毛并不是这样的,虽然也很细长,但那时候她肯定还有眉毛。 “我的眉毛原先就和男人一样的又粗又黑。但他们说,这是淫荡和卑贱的象征,我已经将它们修得很细了,但他们还是认为应该把它们全部拔掉,让我的额头显得又圆又大活像是个鹅蛋,才算是有魅力。 涂抹脂粉并不是一个正经女人该做的事情。但他们希望我面色皎白,嘴唇嫣红,所以他们饿了我好几顿,我现在的苍白并不是我原先的肤色,而是我饿的快要站不起来了。还有我的嘴唇,他们说你要紧咬嘴唇,在见到您的那一刹那松开,这样就有了自然的,健康的红色。不过我觉得它们现在应该在发青。” 塞萨尔说不出是好笑,还是怜悯。他看了看对方的唇色,确实让他想起了那些饥肠辘辘了好一段时间的乞讨者,他想了想,从身边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透明的东西,它摸上去很像是石头,但鲍西亚认为对方还不会做如此幼稚恶劣的行为,她接过来把它放进嘴里,才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 有了热量摄入,她感觉终于好多了。 于是她接着问道,“我可以摘下头巾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 鲍西亚立即抬起手来,非常爽快的拉下头巾,拆掉了固定发冠的发簪,将这个沉甸甸的东西从自己的头顶挪开,才一挪开,她的肩膀就放松了,脊背也随之挺直了起来。 “现在我可舒服的多了,我几乎以为我就是那个扛着地球的阿特拉斯。” 这个比喻让塞萨尔也不由得笑出了声,确实,此时的女性很少会露出自己的头发。如果单纯的只是披着头巾也就算了。作为贵女,必然要戴着缀满了珠宝的发冠, 这种发冠的底座虽然是羊毛毡,但上面必然有着厚重的刺绣以及琳琅满目的珠宝,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并且非常,非常的重。他怀疑那个重量大概和他的头盔差不多了,但骑士们只要在上战场的时候戴着头盔,而这些贵女们却要时刻不停的顶着那些玩意儿。 还有法兰克贵族女性喜欢的希南帽,它们被做得又高又尖又长,或是生出双角,又或是打着螺旋,还要从尖端垂下细纱,这些帽子当然很漂亮,有着一种别致的风韵。但除了重量之外,那古怪的形状也确实对她们的行动造成了很大的阻碍——一些身材稍微高挑的女性,一旦戴上这种帽子,进出小门的时候,就必须要低头弯腰,相互行礼的时候,也必须要注意,不要向前鞠伸太过,不然的话,帽子就要撞在一起了。 得到了塞萨尔的允许,鲍西亚的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她甚至解开别针,将沉甸甸的斗篷也都扔在了石凳上,畅快的吸了口气,“可惜这个不能脱。”她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被一面如同盾牌的无领外套死死的遮掩着,只能看到露出的一部分脖颈。 “我在威尼斯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我不知道您是否在这里看到过——我是说那些普通的女人身上……” “你是那说那种领口开的比较大的衣服吗?” “是的,露出一部分胸部的那种衣服,”鲍西亚说道,“威尼斯的贵女们已经开始盛行这种打扮了。当她们走入教堂的时候,甚至有两个教士会在一旁不断的提醒她们拉起披肩或者是头巾,将胸口遮住。” “看到过。”塞萨尔从容地说道,事实上,与人们印象中的完全不同。这个时代的女性虽然受到了很大的制约与控制,但此时衣着已经逐渐从原先的男女不分,厚重死板变成了轻盈贴身,胸口也渐渐裸露了出来,但让塞萨尔来看,并不过分,现在的女性也只是将领口拉到显露锁骨的位置,只是这不免会引起一些人的注视,让他们变得心不在焉。其中有骑士也有教士,因此教会才会愤怒的要求她们将胸口掩上。 但这并不是女人们的过错。 “如果你嫁给我,你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穿着。”塞萨尔想了想还是谨慎的补上了一句,“别裸奔就行。” 鲍西亚要思索一会才能理解裸奔的意思。随后,她不可抑制地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而后她擦拭着眼角的眼泪,问道:“那么我不爱做女红也可以吗?” “我以为我至少还能雇佣得起一些裁缝和女仆。” “我可以骑马吗?” “可以,十字军骑士的妻子本应骑术娴熟。” “我可以学习如何使用刀剑,弓弩,甚至如同一个男人般的战斗吗?” “这正是我需要你去做的。”塞萨尔并不需要一个上战场的妻子,但她在为他管理城堡的时候,至少要对骑士们如何战斗有一定的了解,这样才能做出及时有效的判定。 “那么我还可以继续学习吗?我是说法律、历史、数学这些,不是见鬼的爱情诗集。” “当然可以。如果你需要老师,我也能帮你去找。” “那么我要付出些什么呢?” “忠诚,以及对等的爱意。”塞萨尔认真的说,虽然他知道自己之后的婚姻几乎都会是政治性的,可他始终没有想过放弃去寻找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 如果安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也会让她自由快乐的生活在自己身边,或许在长久的相处之中,他们也能从最初的彼此友爱,相互尊重逐渐转化为并不热烈但足够醇厚的爱情。 但安娜的不幸离世导致了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将本属于她的礼物封存了起来,保留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现在他为他的第二个妻子准备了礼物,并且希望她能够欣然接受。 鲍西亚的眼睛发亮了,“你能够发誓吗?” 塞萨尔才抬起手,就被鲍西亚握住了,“我相信你,”她笑道,“所以我也应当做出一些事情来让你相信我。” (本章完) 第226章 追随者们(上) 第226章 追随者们(上) 对塞萨尔来说,能够遇见鲍西亚这样的女性已经算得上一桩值得宽慰的意外。至于鲍西亚说要给他一份礼物的事情——他确实抱着一些小小的期待……她会给自己送些什么呢?一朵,一只小鸟又或者是一本书? 鉴于鲍西亚已经坦言自己并不擅长女红,他并没有想到要从鲍西亚这里得到件斗篷,或者是袍子。 他想起了达玛拉在圣十字堡时送给他的那块大手帕。虽然这块大手帕真正的意义在于绣线下藏着的地图,但达玛拉可是认认真真的绣了好久,直到现在,王子对这块手帕记忆犹新,他甚至和塞萨尔抱怨过,自打那以后,他的房间里都很少出现色彩绚丽,图案复杂的挂毯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鲍西亚在和他谈话的时候,曾经连续两次提到了她的祖父丹多洛。 丹多洛是1107年生人,此时已经年过七旬。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无论是朋友和敌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他已经进入了随时可能逝去的沉暮时刻,无需关心,也无需在意了。 但事实当真如此么? 随鲍西亚而来的威尼斯人多数都是她的舅舅,威尼斯总督的亲信,但有一部分是她的祖父丹多洛的心腹,他们完全遵从丹多洛的意旨,也就是说,听从鲍西亚的命令,无论这个命令听起来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而变故就在第二天的早晨爆发,只是即便等到整件事情都了结了,也没人能说出这场冲突最初的根由是什么。 是为了一篮子青翠的橄榄?又或者是为了一蓬沾染着晨露的玫瑰,或者是一匹伶俐的小马——也有可能是一个俊俏的女孩,总之,在集市上,拜占庭帝国公主的侍从与罗马教皇侄女身边的教士发生了冲突。 东西教会之间的关系一度相当紧张,到了双方的首领相互将对方罚出教门,将对方以及对方的信徒全都视为该下地狱的异端的地步,也就是在近几年才略微缓和一些,但他们之间的相互鄙视和仇恨还一直存在着,以至于当他们因为某事争吵起来的时候,不论是多么粗陋,多么尖锐的话语都能骂得出来。 罗马的教士高声宣称拜占庭帝国的公主乃是**的产物,不洁的女巫,这——说的也对,毕竟所谓的侄女——谁都知道,曼努埃尔一世在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后,侵占了他所有兄弟的妻子女儿是不争的事实。 拜占庭的官员们则毫无掩饰的将教皇的侄女比喻成从神圣的白袍下爬出来的野种——呃,这当然也是事实,论起来,教皇的侄女在血统上或许还不如皇帝的侄女呢,皇帝的“侄女”的母亲至少也是一个紫衣的贵女,而教皇的情妇多数都是伎女…… 只是被这么一说,双方的情绪更是难以平静了。 而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一个威尼斯贵族恰好路过,而他竟然不自量的上前想要劝说双方平息争端——杰拉德家族的那些人还在木架上挂着呢,这里的领主也已经用言语和行动告诉这里的人们,他看待罪犯,并不会因为他的性别、年龄、地位、身份乃至于信仰有所改变。 他可能是出自于好意。 但没想到的是,他这种“主人翁”的姿态反而引起了双方的反感,威尼斯人的阴阳两面早就令罗马教会和拜占庭帝国感到不满,前者骂他是一个无耻的叛贼,后者骂他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异端。 这下可好,被卷入漩涡的成了三方,而不是原先的双方。 更糟糕的是,随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密集,争吵声也越来越大,每个人的情绪也都如同沸腾的岩浆,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时候,一个拜占庭的官员突然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的腹部被人刺了一刀,人们立刻开始搜索凶手,但凶手早已遁入人群,逃之夭夭。 而这个不幸的家伙终于引爆了这个火药桶。三队人马立刻就在广场上相互厮杀起来。 有些人或许还保有一定的理智,但对方的刀剑已经快要劈砍到你身上的时候,你总不能站在原地束手待死吧——总之,这场祸端来的迅速,并且莫名其妙。 幸好这里距离总督宫不远,塞萨尔的骑士与士兵立即从侧门跑了出来,将围拢的人群驱散开,而后拘捕了在场的,所有依然手持刀剑的人,无论他们是不得不反击的受害者,还是加害者,又或者是两者皆具。 而在他们身后匆匆赶来的就是大教堂之中的教士,还有圣殿骑士团中的修士骑士,他们的到来非常及时,最终这场冲突没能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结果。 只有两个人失去了他们的手臂,还有个人只怕终身就要做个瘸子了。 —— “我们的领主非常生气。” “这是必然的。”一个塞浦路斯人这样说道,“这段时间,就连以前最为顽劣的几个贵胄子弟都偃旗息鼓,安分守己起来了——伎院里冷冷清清,斗兽场也是空空荡荡,就连酒馆里也少了很多生意。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在木架上晃悠的一员。 “何止是他们呢?就连那些圣殿骑士也收敛了很多,他们在阿卡,在亚拉萨路,在安条克可不是这个样子……不过,在看到他真的将罗马教会的教士,连同拜占庭帝国的官员也一同下了监牢后,又有一些人离开了塞浦路斯。” “你是说那些流浪骑士吗?” “也不都是流浪骑士,还有一些是有着姓氏、家族和扈从的骑士……他们认为他不够虔诚……但我觉得,我们的新领主,确实是个公正而又正直的人,他或许有些严苛,但都是对着罪人去的。” “对于一些人来说,没有特权,就是在让他们受罪了。”他的同伴说道。 就在此时,他看到从酒馆的门外走来了一位十字军骑士,身后跟着一个扈从,外面还有两个武装侍从。 那两个塞浦路斯人立即专心吃饭,不再说话,很快就结了账,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走了出去。 那个骑士的扈从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服侍他的主人坐了下来,为他解开斗篷,脱了头盔,并且将长剑摆在随手可取的地方。 骑士向酒馆主人要了面包,橄榄油,奶酪和烤羊肉,不但有他的也有他扈从的,甚至那两个正在为他照料马匹的武装仆从也得到了一份炖菜和一桶淡酒,保证他们能够吃的饱饱的。 等到饭菜上来,他们先是大吃大喝了一顿,让空荡荡的肚子感到满意,才开始说话,“您也听说了吧,”扈从忧心忡忡的问道,“小伯爵似乎并不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多么虔诚的人,您还准备跟随他吗?虽然您曾经是他祖父的侍从,但自打埃德萨覆灭,您在撒拉逊人那里做了好几年的奴隶,又继续为他打了十来年的仗,也足够回报了这份恩情了。 更不用说,您已经杀死了十多个撒拉逊人,兑现了您对天主发下的誓言,胜过了无数骑士。 您离开家乡也有好几十年了,也到了这个年纪,即便您退出十字军,回到您的城堡里去,也无人可以横加指责。” (本章完) 第227章 追随者们(下)两章合一 第227章 追随者们(下)两章合一 老骑士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这个老伙计,他老了,而他的扈从也没年轻到哪里去。 扈从的出身并不显赫,他甚至不是一个骑士的儿子。他的父亲只是城堡中的一个铁匠,在一次领地战中意外的俘虏了一个骑士老爷,他将这个骑士老爷交给自己的主人时,主人问他是想要什么样的赏赐——一栋木屋,还是一块田地? 而铁匠思量再三,为他的大儿子求了一份仆从的工作,他就这样来到了老骑士的身边。当然那时候老骑士也非常年轻——他们一同狩猎,一起打仗,一起结婚生子,而后在教皇发出号召,组建十字军的时候,老骑士毫不犹豫的投身其中,他这个最为忠诚的仆人也马上决定要一直跟着他到圣地去。 “我记得你的儿子上次写信来说,你已经有了重孙子了。”骑士说道:“若是可能,我给你一笔钱,在下次船来的时候,你就跟着船回去吧。”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却让这个老扈从目瞪口呆,他几乎要惨叫起来:“您在说些什么啊!主人,我是跟定了您的,我和您去过那么多次战场,死神的镰刀,就在我们脑袋顶上狠命儿的招呼——那时候我都不曾离你而去,现在您却要将我随意打发了吗?” “你应当知道我是真心实意的。”老骑士说道,但扈从听了,不但不觉得宽慰,反而觉得遭受到了羞辱:“您的意思是,我是为了自己,才劝您不要去为那个年轻人效力的吗?我承认,如果您愿意收起刀剑,骑上马儿,登上帆船,一路回我们的城堡去。 我当然会感到欢喜的,我们将一起回到城堡里,在壁炉边度过人生最后的几年。 但若是您只想留在这里,为天主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和最后一点血,大人,当你的石棺被送入陵墓的时候,我发誓,您的老布朗也一定紧紧的跟随在您的身边,一起去天堂或是地狱。” “那么你在怕些什么呢?” “大人,我听说了那位的事情——我们曾经在伯爵,大公,甚至于国王的城堡里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天真,纯洁,意气十足,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也没有他们看不透的阴谋,这样的性情固然可贵,但总是会让他们在真实的生活中狠狠的跌上几个大跟头,”他瞥了一眼自己的主人,“就像是您。” 事实上,凭借着老骑士所得到的圣人所赐予的恩惠,以及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他对领主的忠诚,早就应当在某个宫廷里拥有一席之地了,而他现在依然籍籍无名,是为什么呢? 正是因为他的主人有着一股子叫人担忧的固执劲儿。 他所铭记的恩情也不过是在一次与撒拉逊人的战争中,因为马失前蹄而被生擒,约瑟林二世是用一百个金币,将他赎买了回来。自此之后,他就发誓要为约瑟林二世战斗到最后一夕,但那时候被约瑟林二世赎回的骑士,又何止他一个?立下誓言的更是数以百计,但他们的誓言在约瑟林二世也成了撒拉逊人的俘虏后,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曾经与他一同在比武大会中交战,甚至于落败于他的骑士都已经成为了宫廷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而这位老骑士却还只是一个骑士。 但地位卑微也有地位卑微的好处(相比起那些显赫的大人物来说),他固然没有亲密的朋友,但也没有恶毒的死敌,他虽然没能如其他人那样带着金银和权力回去,但也可以在自己的城堡中安度晚年。 但那位小伯爵不同,他最大的弱点就在于他太年轻了,以及,说不清楚是天主的恩赐,还是魔鬼的捉弄,他竟然在短短几年中便攀升到了常人不敢想象的位置。对于那些必须仰望着他的人来说,他现在的位置当然是相当值得艳羡的。但同样的,他若是从高处跌下,所受的苦楚,也绝对不是那些只是遭受了小小挫折的人可比的。 他担心的是,如果他的主人一意孤行的要去成为小伯爵的臣属,到时候也会跟着一起遭殃。还有的就是……如果那个年轻人又有着他们这个年龄人常有的通病,自以为是,独断专行的话,一位年长的,曾经追随过他的祖父约瑟林二世的骑士或许并不是一个臣子的好人选——他担保老骑士肯定会时常给予这个年轻人教导和告诫…… 所以他才会这样坚持地请求他的主人离开塞浦路斯,离开圣地,回到他们的城堡里去。虽然他们的领地又狭小又贫瘠,但要供养一个老迈的骑士以及他的扈从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你难道不想看看吗?”老骑士却反问道,“如果他是一个如约瑟林二世般的人物,或许我就会走了,毕竟一个已经失去了锐气,也难以在战场上建立功勋的骑士并不是那样的领主所需要的。 但就算是曾经的约瑟林二世,不,应该说哪怕是因为被人誉为‘最虔诚者’的布永的戈弗雷,也从未如此坚持过——他依然会宽容那些犯了罪行的骑士。 依照我们的这位小继承者以往的行为来看,他并不是一个愚昧的,苦修士般的人物,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将会因为自己的固执失去很多骑士的支持。” “我确实看不出这有什么好处。”扈从说。 老骑士笑了,“他让我想起了那些殉道的人——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爵位,不是为了领地,他们什么都得不到,却在做一件相当艰难的工作——很多人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会放弃,但若是做成了……”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向他的扈从提出了一个似乎并不相关的问题:“你和我打过很多次仗了,那么我来问你,我们在战场上所面对的那些人——流民,流民变成的盗匪,如同豺狼般的雇佣军,老虎般的,其他领地上的其他领主和他的骑士,以及我们来到圣地后所面对的,魔鬼般撒拉逊人,哪一种最凶残,最令你胆寒呢?” 扈从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回答说,“当然是那些异教徒。” “还有我们的骑士,虽然我们信仰不同,信仰的力量是最强的,也是最纯粹的,它几乎不会被任何外来的条件所影响。”老骑士说道,“人们说,那孩子不虔诚,我倒觉得他非常虔诚,没有人比他更虔诚了。只不过,他虔诚的并不是如教士们所推崇的表象,而是几百年前最纯粹的那种,一股犹如雪白的雷霆般明亮的信念。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神圣、诚实和公正。”他念了一遍,“现在还有多少骑士能够遵从他们对着天主所发下的誓言呢,太少了,但你也不得不承认,凡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骑士,都会成为每个领主的座上宾。 即便他们做出了令国王不悦,甚至违逆了他的旨意,到头来承认错误的也不会是他,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君主们,他们正是圣人乃至天主的恩义在人世间的真正化身,远胜过于那些虚伪的红衣亲王。 你看亚拉萨路的人,将我们的小伯爵称作小圣人,若是他只是为了自己,或者是为了他的国王,这点荣誉也就够了。 但他的目的并不仅于此,他还要将那些与他有着同样理想、信念和坚持的骑士招揽到身边,”他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扈从,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又爽朗的大笑。“我可怜的老伙计,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要留在这里,正是因为我已经老了,已经失去了青春和野心,但我依然有我的信仰,有一个,还挚爱着天主以及他所创造的这个世界的人就绝对不会舍弃的,可以亲眼目睹这一圣迹的机会。” “可是……大人,如果他最终还是夭折了呢?” “即便他夭折了。只要我还能活着,那么我就会将他的故事记载下来,带回我们的城堡里去。我会让你我的儿孙们诵读他的故事,在人们的心里种下新的种子,或许有一天,在他们之中也会出现一个小圣人。”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期望啊。”扈从低声说道,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 这一天对塞萨尔来说相当忙碌,那三方在广场上公然决斗和厮杀的人都已经被拘押在了他的监牢里。 那些来自于罗马的教士还在抗议——声称自己不该被世俗人的法庭所审判,但很快,从亚拉萨路就来了好几个高等神职人员,他们带来了亚拉萨路宗主教希拉克略的亲笔信和授权书。他授权给其中的一个高级神职人员作为宗教法庭的法官,来审判这群无法无天的歹徒。 这群教士们一下子就没了声音,他们实在不该忘记,塞浦路斯的领主虽然是一个世俗人,但他是亚拉萨路宗主教希拉克略的学生,这点早在他的身份被确认之前就已经公示了的,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蒙恩成了骑士,又被承认为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婚生子,继承了他的爵位,他现在或许已经进入了教会,将来也会继承宗主教的衣钵。 罗马教会的教士们固然可以轻蔑那些拜占庭帝国的人和他们的所谓公主,也能够拒绝承认拜占庭帝国给予塞萨尔的“专制君主”称号,但站在亚拉萨路宗主教的面前,他们就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他们在监牢里和那些拜占庭帝国的官员面面相觑,度日如年,他们打着颤,浑身冒冷气,只怕这位年轻的领主,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将他们一个个的吊死在木架上,此时这些狂妄的小人开始懊悔和恐惧,是了,这位领主,可以吊死拜占庭帝国的教士,难道就不能吊死罗马教会的教士吗? 而且就算远在罗马的教皇会为此大怒,并且予以惩戒。但那又怎么样?那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 至于那些威尼斯人,他们所待着的地方,距离那群官员和教士并不远。 不过相比起那群蠢货,为首的威尼斯人已经镇定了下来,他终究是得到了总督看重的人,可不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恰好就在这一天,来了一个正有他们最想要的货物的商人,又约在了这么早的时候,见面的地点又被放在了总督宫外最为喧闹的市场上。 他们又那么巧地遇上了那两拨人的冲突。 他想起了那个怂恿他去设法平息风波的年轻人,发现他并不在他们的这群人当中,于是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的面容和姓氏,那个年轻人的家族确实是比较倾向于威尼斯总督的。 但同样的,他与那位老奸巨猾的丹多洛走得也很近。 他马上就猜到了,他们受了别人的利用和陷害。但此时再来说这些也是无用,他甚至没有将这个猜想告诉他身边的同伴们,当有些人忍不住哭泣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责骂了对方,然后他又低声安抚道:“放心吧,我们终究还是威尼斯人。” 丹多洛如果不想与总督彻底翻脸的话,他们的性命应该没什么妨碍。 他猜的很对。 塞萨尔没想到鲍西亚所说的要给他一份礼物,竟然是这件事情。 他虽然已经选定了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鲍西亚,但另外两队求婚者该如何回应,也是一桩难题。 拜占庭帝国那方面还好说,不管怎么说,皇帝都不会勒逼太过,安娜虽然死了,但他依然拥有着塞萨尔岳父的名头,只可惜安娜和塞萨尔并没有孩子,他无法通过杀死塞萨尔,然后借着为自己的外孙摄政的名义,重新得回塞浦路斯。 他以及他之后的继承人,必然还会想方设法的将塞浦路斯重新收回拜占庭帝国的囊中,但拜占庭帝国与塞浦路斯的距离注定了他们可以无需如此焦灼。 相对的,罗马与塞浦路斯之间的距离可真是太远了,即便是教皇,也没有办法将触手伸得那么长。而且对于亚历山大三世来说,他愿意让自己的“侄女”——也就是私生女来和塞萨尔结婚,已经算得上降尊纡贵。 私生子女在这个时代以及整个基督教世界都不具有继承权,但地位的高低是有对比的。他们固然低于他们父亲或者母亲的婚生子女,但绝对要高于身份低于他们的父亲或者是母亲的人。 像是国王的私生子,很有可能成为一位公爵或者是亲王,甚至可以在婚生子尚且年幼的时候成为摄政王。而他们的私生女也一样可以得到爵位,并且与国王或是教皇看中的人结婚,而且一般都是公爵或者是侯爵,或者是其他国家的大公也有可能。 教皇的这个侄女曾经轻蔑地称塞萨尔是一个无地伯爵,在基督徒看来并不过分,也因为如此,想要拒绝这门婚事,塞萨尔必然会直接面对教皇的怒火。而且如果那些教士足够无耻的话,他甚至很难以一个平常的理由搪塞过去。 鲍西亚的一番操作让这件事情变得简单了起来。 无论如何,现在塞萨尔才是这座塞浦路斯的主人。而这些求婚者们都是外来人,外来人在这里享有宾客的权利,但同样也要履行宾客的义务。而宾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该去触碰主人的逆鳞。如果这些人是塞浦路斯的人,塞萨尔会判处他们囚禁或者是鞭刑,现在他额外高抬贵手,将他们通通驱逐了了事。 如果拜占庭帝国的皇帝以及罗马的教皇,还有意继续这门婚事的话,他们会派来新的使者队伍,但这肯定需要时间,至少肯定没第三支求婚队伍来得快。 鲍西亚已经与塞萨尔说了,他尽可以将这些威尼斯人全部赶走。她的祖父丹多洛所率领的另一支队伍已经在克里特岛(位于意大利和塞浦路斯之间的一座岛屿)等候,只待她的鸽子飞回到祖父手中,他的祖父就会立即率人前来,鲍西亚还特意提醒,祖父为她筹备的嫁妆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就在下午,塞萨尔身边的一个侍从正担忧的告诉他又有一些骑士因为他囚禁了教士们而感到不满的时候,又有一群人来到了他的总督宫。 为首正是那位曾经追随过约瑟林二世的老骑士,他带来了十五名骑士,连带他们的扈从,武装侍从,总共有将近一百五十多人,这完全出乎了塞萨尔的意料。 这位老骑士事实上并不能说是籍籍无名之人,他固然没有在国王的面前夸耀自己的战绩,也不曾在主教的面前显示自己的虔诚,但他在骑士之中却一直享有盛名。 1144年埃德萨沦陷于撒拉逊人之手的那时候,约瑟林二世伯爵正在外面打仗,在这段时间里,老骑士一直紧紧的跟随着他,1150年约瑟林二世成为撒拉逊人的阶下囚后,这位忠诚的人也从未放弃过援救和赎买自己主人的希望,甚至在约瑟林二世的遗孀将埃德萨以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后,他虽然拒绝了皇帝的招揽,但还是带着埃德萨残存的骑士们继续与撒拉逊人作战。 为此,他变卖了所有的财物,只留下了马匹和盔甲。每个曾经在埃德萨作战的骑士都认识他,甚至有人建议他去创立一个骑士团,就像是曾经的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那样,但这个提议最终还是被老骑士否决了。 他想的是,如果他建立了一个骑士团,等到他的主人约瑟林二世回来的时候,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只是他终究没有等到约瑟林二世,也没有等到约瑟林二世的儿子约瑟林三世…… 他现在来到了塞萨尔的面前,向他跪下,再次发出了永远忠诚的誓言。 而后,他向他一一介绍了身后的那群骑士,他们看起来并不起眼,盔甲不够鲜亮,罩袍破烂不堪,但论起忠贞没有人比得过他们,因为他们都是和老骑士一样,在埃德萨伯国覆灭之后,依然坚持与撒拉逊人作战的那些人,他们甚至为了兑现在天主面前发下的誓言,和老骑士一样,卖掉了所有的身外之物。 他们不年轻了,身上甚至还有无法痊愈的痼疾与伤残,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塞萨尔现在最为需要的臣属。 这些骑士们也带有着一点担忧和疑虑。要知道他们之前也曾经被一些领主和国王招揽过,但那些宫廷中的人一看到他们的模样,就窃窃私语,面带嘲弄,那些只是闻名,却从来不曾见过他们的高位者也会在看见他们的时候,露出失望的神色。 也有骑士团来招揽过他们,但无论是怎样的骑士团,都不再有百年前的纯洁与坚定,待了一段短短的时间后,他们就觉得无法忍受,只能离开。 可以说,如果不是有塞萨尔,他们或许就如那些不愿于屈从于诱惑的人那样,静静地在漫天的沙土中失去自己的踪迹,最终淹没在不为人知的历史中了吧。 他们对塞萨尔所说的,将会重新为他们置办盔甲、刀剑、马匹,给予封地的承诺,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让这些骑士们感到惊讶的是,就在他们在总督宫住下后,塞萨尔为他们开了一场小小的欢迎宴会。 之所以说小小的,因为只有他们和塞萨尔。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他们的小伯爵别有用意,最后才发现,那是因为他们的新领主只能做那么多人饭的原因。 老骑士和另外十五名骑士都得到了塞萨尔的亲手款待,真正的亲手款待,塞萨尔给他们做了腌制的橄榄、烤羊肉、炒虾、烤章鱼、鲍鱼汤,还有蜂蜜球(类似于泡芙),这些骑士们早就饱尝了生活的甘辛,自以为不会被一两道美味的菜肴所打动。 但事实上,他们来者不拒,但凡送到他们面前的东西,无论是水果、蔬菜还是肉以及甜点,他们都吃得一干二净,还在不停的催促仆从加菜,一些骑士甚至放弃了继续痛饮葡萄酒——塞萨尔提供的葡萄酒当然属于佳酿,但这时候如果喝多了酒,他们可没肚子来装这些可口的食物了。 最后他们昏昏沉沉的回到了房间,而这种昏沉罕见地不是来自于酒精,而是来自于食物,这是一种新鲜而又难得的体验。 老骑士满含着笑意,沉沉睡去。忙碌了好一阵子的塞萨尔,却还没能得到休息的机会,因为这时候,一些塞浦路斯人请求能够得到他的召见。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幸被杰拉德家族的子弟欺辱了女儿,又被杀死了儿子的塞浦路斯贵族。他有着一个希腊姓氏,叫做乔治乌,他的名字则如所有的塞浦路斯人那样用了一个圣人的名字,叫做约瑟。 约瑟.乔治乌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十名年轻的家族子弟。 这些年轻人都是已经得到过天主的赐福们成为骑士的人,他们也各自携带着两三个扈从以及四五个武装侍从,而乔治乌的家长已经明确的说了,这些人所需要的甲胄,马匹,工匠和教士全由乔治乌家族承担,无需塞萨尔耗费一星半点的心力。 他们会向塞萨尔效忠,成为他的臣子和骑士,即便塞萨尔要他们皈依罗马教会——他们也会听从。 随后,他又在塞萨尔面前摆开了三口足以装得进一个成年女性的箱子。 塞萨尔之前还从未看过这样大的箱子,在得到允许后,约瑟.乔治乌让那些年轻人亲手打开了箱子,第一口箱子里面是装着的,是满满一箱子色彩绚丽,质地细腻的绸缎,粗略的估计一下,这些布匹即便用来做一百件丝袍,也已足够了。 然后他们又打开了第二口箱子,箱子里面装满的则是金银交杂的钱币。乔治乌的家长亲自举起一把奉与塞萨尔,这都是实打实的罗马金币和银币,也就是圣地以及周边地区的人们最为认可的钱币,个个足斤足两,质地纯粹,不是那些基督徒国家的大公与国王铸造的残次货币。 塞萨尔看去,里面的金色有银色的三分之一,即便如此也已经很可观了,几乎已经能够等同于罗马教皇的使者所承诺带来的嫁妆。 但这并不是最后,第三口箱子打开的时候,就连塞萨尔也不由得微微的变了神色。 他看到的是一箱子金银的器皿以及数不清的珠宝,这些珠宝甚至不是整整齐齐的装在匣子里摆放的,而是凌乱的丢在这些器皿之中,看上去不像是收集来的,倒像是劫掠来的。 乔治乌的家长看出了塞萨尔的疑虑,连忙解释:“我们是今天下午才得到这个消息的,所以有些匆忙。”他指着那些珍贵的首饰说,其中不但有男性的别针、戒指、也有女性的发冠,手镯和项链,“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所以我只能让年轻人们扛着箱子从各个房间中走过,让他们将器皿丢在箱子里,然后摘下珠宝扔在里面。” 塞萨尔现在虽然很缺钱——这几乎是每个统治者的通病,但他也不会轻易收下这些东西,只能说还没到这个程度,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乔治乌的家长马上摇了摇头,“我知道您不是那种贪婪的人。”事实上也有人劝过他不要那么快地投下赌注,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十字军能够在这里留多久? 但乔治乌的家长已经决定了,无论怎么说,塞萨尔都算是为他的儿子和女儿报了仇,放在别处,不说领主是否愿意做出这样公正且迅速的判决,让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得以瞑目,就算是他仍旧偏颇自己人,而后巧立名目,有意勒索,乔治乌家族一样留不下这些东西。 “何况,”乔治乌家长说到:“还有一个原因,您拒绝了罗马教皇提出的婚事,又驱逐了他的教士,连带着他的侄女——他必然会异常愤怒。在这之后,即便你已经与威尼斯人结盟,也必然会遇到一些不小的麻烦。 圣父必然会竭尽全力地给您制造问题和阻碍。 所以请您拿着这些东西交给一个可信的人,让他去罗马贿赂那些红衣亲王吧,教皇的权力虽然大,但若是那些红衣亲王们愿意看在这份贿赂的面上,阳奉阴违,敷衍推脱……”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人都懂得他的意思。然后乔治乌的家长又继续说道,“我听说那位圣父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虽然他对权利的欲望还是那样的旺盛,但或许只需要拖延上两三年,我们所要侍奉的主人就会换一个了。 到时候你已经结了婚,又有了继承人,新的圣父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大的胃口了。” (本章完) 第228章 丹多洛(上) 第228章 丹多洛(上) 当一只脚爪上系着黄铜信筒,以及一截玫瑰色丝带的鸽子落在克里特岛最东端的一座宅邸里时,立即有人发出了一声喜悦的高呼。 虽然他们暂时还没有看到信件上的内容,但这些丝带是玫瑰色的,不是白色的,也不是黑色的,依照约定,就表明在这场婚事的争夺战上,他们获得了胜利。 没错,是他们,丹多洛家族,不是拜占庭帝国的曼努埃尔一世,也不是罗马教会的圣父,更不是威尼斯人,或者说不是全部的威尼斯人。 他们之中一个身手最为矫健,反应最为敏捷的小伙子立即一跃而起,抓住了那只鸽子,他手脚灵活的从鸽子的脚爪上拆下了丝带和信筒,步履匆匆的向着宅邸中的内庭院赶去。 这座宅邸完全依照着古罗马的“罗姆斯”(庭院式建住宅)所建造,有着入口,天井,卧室,客餐厅,穿廊,正厅等,而占地面积最大的毫无疑问是围柱式的内庭院,它的周围环绕着主人的图书馆,私人餐厅,书房等等较为隐秘的房间。 而在内庭院中,随处可见气味馥郁,色泽秾丽的玫瑰、蔷薇、荚蒾、金盏,牵牛和风信子……它们一些已经过了期,一些却正在盛时。 在庭院的正中,还有一座三迭的小喷水池,喷水池的最上方伫立着一座手臂高的鎏金青铜雕像,正是美丽的公主欧罗巴。 她是腓尼基国王的女儿,为宙斯所爱,在欧罗巴单独在庭院中休憩的时候,这位神王化作了一头纯白色的公牛走近公主。 欧罗巴以为他只是一头普通的牛,便攀上了公牛的脊背,公牛立即发足疾奔,一直奔到了克里特岛,并在那里与欧罗巴结为了夫妇。 当经过这座喷水池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这尊女神雕像面容并不似通常人们所喜好的那样柔和,让他想起了被他们的祖父态度强硬的送上了候选人位置的妹妹鲍西亚。 威尼斯多的是性情柔和,容貌秀美的贵女,考虑到今后塞浦路斯对威尼斯的重要性,没人不想要得到这枚珍贵的金苹果。 说到鲍西亚,就算是她的兄弟,也很难在不受良心谴责的前提下认可她是个合适的妻子人选,鲍西亚太粗鲁,也太放肆,她是美的,但美得过于强烈和直白,并不符合现在人对女性美的要求。 还在威尼斯的时候,甚至有人恶意地贬低道,凭着鲍西亚这种容貌和身材,如果作为一个娼妓,她必然能够在这座城市中大受欢迎,但作为一个妻子,倒不如让她的丈夫去找一个男人作伴呢,至少一个男人还不至于如鲍西亚般的荒唐。 那时候他还因为这些人的大放厥词而和他们决斗过,不过就算是他,也没想到妹妹鲍西亚竟然能够在两位身份如此显赫的对手手中夺来了这门婚事。 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得意洋洋起来,甚至情不自禁的向垂首凝望着水面的欧罗巴女神雕像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 这声呼啸当然不可能让这座黄铜鎏金的雕像有所反应,倒是惊起了一群正在喷水池边饮水和洗澡的小鸟儿们,它们拍打着翅膀,纷纷飞起,飞入空中,或者是落在树枝上,它们的响动引起了正在庭院的阳光中眯着眼睛打盹的猫儿,它们或是伸长了脖子往上张望,或是左右巡睃,但炎热的天气让它们失去了狩猎的兴趣。 不多会,它们又懒洋洋的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和姿态。和这些猫儿一起在庭院中享受阳光的还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也就是丹多洛家族的恩里科,十人团中最有权势的那一位。 在这个莽撞的年轻人距离他还有五十尺的时候,这位看似已经昏昏欲睡的老人就突然抬起了一只手,年轻人一下子收起了笑容和脚步,谨慎地走向他的祖父,并且在他的矮榻边跪下,亲吻他的手。 与恩里科相同年岁的人,早已皮肉松弛,血液冰冷,但年轻人举起的那只手却依然如同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那样有力,并且火热。 他反手握住了年轻人的手,然后睁开了眼睛,年轻人满怀孺慕地望去,又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他尽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但恩里科早就发现了——和很多人一样,对方畏惧着他的眼睛。 迄今为止,也只有他的孙女鲍西亚能够直视它们。 老人微微一笑,他的眼睛与常人不同,人们经常看到的虹膜一般都是黑色、金色、蓝色、绿色或者是最常见的——褐色。恩里科的虹膜却是灰白色的,让那枚位于正中的黑色瞳仁显得格外的小而又可怖,它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引诱着人们投入其中,难以解脱。 但在1171之前,恩里科的眼睛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的眼睛是最寻常的棕褐色。但在那一年,君士坦丁堡的曼努埃尔一世突然发起了对威尼斯人的掠夺和驱逐,他没收了所有威尼斯人的财产,并且将他们赶出君士坦丁堡乃至整个拜占庭帝国。 当时,恩里科正是威尼斯派驻在君士坦丁堡的大使。当他得知此事后,便满怀愤怒地前去与曼努埃尔一世争论。 曼努埃尔一世的回应也很简单,那就是像对待他以往的那些敌人那样夺去了恩里科的双眼,并且将他赶出君士坦丁堡。而自从恩里科被赶出君士坦丁堡,直到其他威尼斯人找到他为止,其中有着三个月的空白。 在这三个月中,恩里科遇到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他也从不提起。 只有在十人团的一次会议中,为了驳斥他人对他的诋毁——他们怀疑他并不曾遭到皇帝的迫害,他才说,在那三个月中,他得到了他所感望到的圣人的庇护,才让他没有在荒野中迷路,或者是被野兽吞噬。 而当人们看到他的眼睛骤然从原先的棕褐色变成灰白色,以为他再也无法看见的时候,他却说自己并未失去视力,相反的,他的视力前所未有的好,甚至能够如鹰隼般看见百里之外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他的支持者们认为这是天主和圣人因他为威尼斯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而给予他的回报。他的反对者则认为,这只不过是恩里科在胡言乱语,毕竟在威尼斯,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很难成为被民众信任的官员。 他这样说,只是不想失去手中的权利罢了。 在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也似乎证明了恩里科所说的并非虚言,在回到威尼斯没多久,他就击败了几个企图潜入他的房间,暗杀他的刺客。 而在之后的游行中,他甚至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他如同一个正常人般的去观赏戏剧,洽谈生意,或者是走到会场上去与其他人辩论。 只是当他转动头颅或是眼睛注视着他的对手时,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确实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恩里科从不避讳他在君士坦丁堡所遭到的那些可怕的酷刑,偶尔他也会以“盲目者”自称,在其他人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调侃和讽刺。 在看见丝带的时候,恩里科就知道鲍西亚办成了这件事情。他将丝带夹在手指间,然后打开被蜡印封住的信筒,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约定的暗号,表明所有的事情都进展的非常顺利。 “叫他们都动起来吧。”恩里科吩咐自己的孙子。“我们要尽快赶到塞浦路斯去。” 虽然已经看到了玫瑰色丝带,但恩里科的命令,还是让这个年轻人兴奋不已,他一下子就从地上跳起来,奔到庭院外去和自己的同伴转述这个好消息了。 恩里科的神情却非常平静,当初他举荐了鲍西亚,所有人都在反对,包括丹多洛家族的人——他们说鲍西亚,不是那种会被男人喜爱的女人的时候,他却想起了他所阅读过的那些情报,它们都是他了大价钱收来的。 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听说君士坦丁堡的曼努埃尔一世准备将他的“私生女”安娜公主嫁给一个十字军骑士,他就开始从各方面搜罗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他甚至探查到了一些人根本不了解的事情,譬如那个就连阿马里克一世,宗主教希拉克略,以及现在的鲍德温四世都没能找到的以撒奴隶商人。 当然这一点也是归功于威尼斯人原本就是地中海最大的奴隶商人,虽然没能找到有关于塞萨尔的痕迹——可能是因为他一直辗转在叙利亚等地区。 只是他虽然知道了这个人的消息,却没能抓住他。他似乎早在几年前就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隐姓埋名留在了一座村庄里,又或者已经回去了法兰克或者是其他地方,不在圣地做这种叫人下地狱的买卖了…… 而他也犹豫过是否要将这份资料转给大皇子阿莱克修斯——阿莱克修斯能够在塞浦路斯建立起这股就连皇帝也未能发现的势力,恩里科与他的丹多洛家族功不可没,但最后他还是保持了沉默。 说实话,大皇子阿莱克修斯无论如何做,对威尼斯都是有好处的。 而在他将这些情报中的主要内容糅合起来之后,就能发现这个黑发碧眼的年轻人所具备的种种美德并非他人的鼓吹或是夸大——虽然他的仁慈和宽容有时候也会遭到一些别有用心者的嘲笑和辱骂,但作为曾在威尼斯以及君士坦丁堡起起伏伏,经历了数十年风浪的恩里科,又怎会被这些无谓的言论所影响呢? 有人说爱情和喷嚏一样难以掩饰。但事实上,一个人的本性才是最难遮掩的。这个少年人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就连是恩里科都要为他的遭遇惊诧不已,而他却始终没有变过,他没有变得骄傲,变得狂妄,变得贪婪,也没有为了骤然而至的爵位和财富手足无措,进退维谷。 如果不是情报上确切的写明了这个孩子的年岁,恩里科都要怀疑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已经经历了无数磨难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这样完整的灵魂,就代表他不会被外界轻易的动摇和改变。 恩里科相信,就算鲍西亚在他面前表露了她的与众不同,即便塞萨尔不会接受,或者是反感,他也不会如威尼斯的那些人般用言语或者是行动伤害鲍西亚。 但现在看起来结局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 而在他们的船只扬帆出海之前,又有几只信鸽陆陆续续的落在了庭院里,这些信鸽带来的情报,为恩里科详细描述了之前在塞浦路斯上发生的事情。 恩里科看得发笑,很显然,如果没有得到塞萨尔的允许和认可,鲍西亚是绝对不敢这样做的,也幸好他之前就给了鲍西亚足够的权力——现在他们联起手来,将这些不怀好意的求婚者驱逐出了塞浦路斯。 这样的经历,可比所谓的爱情,或者是欲望所带来的盟约可靠多了。 —————— “这些威尼斯人在干什么啊?” 若弗鲁瓦感叹道。 不久前他们才知道塞萨尔将三波求婚者——使者连带候选人都赶了出去——罗马教会的那波人可能不算赶,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塞浦路斯,可能是听见了一些可怕的传闻…… 这时候若弗鲁瓦还准备写信给法兰克的亲戚,让他挑一个合适的人呢,没想到一周不到,威尼斯人就又来了。而且这次居然胜过了之前的那支使者团——因为来的虽然只有三艘船,但都是战船。 威尼斯人的海军经过了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和小亚细亚的拜占庭帝国的两次考验,早就得到了人们的认可——除了船只之外,也因为他们的桨帆船上没有奴隶,也就是说,从水手到桨手,全都是威尼斯的自由人。 这就意味着,当撒拉逊人或是拜占庭人的船上可能只有一百个战士的时候,威尼斯人船上的战士是他们的两到三倍。 (本章完) 第229章 丹多洛(中) 第229章 丹多洛(中) 十字军们并不知道塞萨尔与鲍西亚的约定,在外人看来,塞萨尔做了一桩非常奇怪的事情——这三位求婚者放在其他地方,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足够让人欣喜若狂的了,但他不但拒绝了,还因为他们公然违背了他的法令,在总督宫前的广场上动了刀剑,见了血光,将他们全部拘押起来之后,又一个不留的驱逐了出去。 于是在尼科西亚就有了一些奇怪的传闻。 就是说——他们的这位新领主是否大出意料的,是一个多情之人呢,一些人认为,他依然在为他的第一任妻子公主安娜哀悼,沉溺在过往的回忆里无法摆脱,才会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但很快又有人说,就算是要为妻子哀悼,一年也足够了,塞萨尔的意中人事实上是一个名声不显,甚至可能出身卑微的女人,他可能已经和她秘密结婚,所以才会对那些身份尊贵的求婚者不屑一顾。 或许不久之后,他们就能见到她出现在他们的新领主身边了,甚至有人煞有其事的猜测起来——那个女孩应当是一个平民,也有人猜,她可能是一个娼妓,令人感觉微妙的是,后者居然占据了很大的一个比例。 因为人们一致认为,能够让他们的领主臣服的女人必然有如海伦或是阿尔克墨勒这样的美人,但若是如此,即便出生在最低矮最肮脏的窝棚里,她也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发现,不可能直到现在依然默默无名。 对于这些人的猜测,无论是瓦尔特还是若弗鲁瓦,都觉得不怎么可信。他们可是看着塞萨尔从一个孩子长成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相比起他的同龄人,塞萨尔似乎没有那个阶段——从幼稚变得老练,从纯洁变得放浪,事实上,若弗鲁瓦还真的打算过请一个可信的人带塞萨尔去造访那些手段高超的伎女,他不是有意引塞萨尔堕落,而是他很清楚,年少之人的欲望与情感汹涌的就像是沸腾的滚油,一旦着了火,别说是熄灭了,只一刹那,他就能够将自己烧成灰烬,甚至可能连带着他周围的人一起。 那个曾经获得过很多贵女和娼妓青睐的骑士很快就回来了,他笑着安慰若弗鲁瓦,完全无需为此事担忧。 那孩子完全正常,就是——太忙了。 他的心神总是被更为重要的事情占领——或许等他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乐于享受一二。若弗鲁瓦后来一想,也确实如此,回头看看,自打进了亚拉萨路,几乎就没有哪一年能让他安安稳稳度过的,就算塞萨尔正处在精力最为充沛的年纪,也会疲惫得生不出旖旎的念头吧。 更为说服力的是公主希比勒的存在,虽然对这位贵女的性情与野心不敢恭维,但若弗鲁瓦也不得不承认,他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能够与希比勒一较高下的,暂时还没见过——这么多年下来,塞萨尔作为王子的贴身侍从,几乎可以说是与希比勒朝夕相对,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落入希比勒的手中,与那些年少的扈从一般,徒劳的追逐着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 他难以想象,有什么样的女性能够让塞萨尔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 这一切,当他在拉纳卡看见又一支威尼斯人的使团时,便恍然大悟了。 塞萨尔的选择依然是威尼斯人,只不过并不是威尼斯总督的外甥女,而是威尼斯十人团中最令人敬畏的“盲目者”丹多洛的孙女。 虽然是同一人,但这两种身份却有着极其悬殊的差别。 虽然有些遗憾,当然,作为十字军骑士,若弗鲁瓦是希望将来的塞浦路斯女主人是个法兰克贵女的,但威尼斯人也不坏——主要是因为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威尼斯人就是十字军的盟友,他们负责将骑士与他们的仆从、马匹和盔甲运到圣地。 不仅如此,当时的威尼斯总督还组织了一支海军,两百艘大船,九千名士兵,参与了圣战,他们连续打下了雅法,海法,西顿,还在不久之后,应十字军的求援,与法蒂玛王朝的海军大战了一场并获得了胜利。 如果不是威尼斯人并不热衷于这些——他们在盟约中,并未要求领地,只约定了,十字军打下的每一座城市里都必须给威尼斯人一个商铺,一条街道,以及这座城市的商业特权——现在的几座十字军城市以及王国就应当另有主人。 而且,之后若是教皇发动了又一场东征,十字军仍旧需要威尼斯人强大的海上运载能力。 这时领着儿子与下属走过街道的丹多洛,突然转过身来,他紧紧的盯着酒馆敞开的大门,仿佛能够穿过浑浊的空气与弥漫的烟尘看到里面的人。 若弗鲁瓦走了出来。 说起来他和丹多洛还有着一段交情,在没有回到亚拉萨路之前,他是圣殿骑士团在法兰克的分团长,也曾经受法国国王的委派,以使者的身份数次往返于圣地和法兰克,有时候他会走陆路,有时候他则会走海路。走海路的时候,他就多次乘坐过丹多洛家族的船,因此与丹多洛相识,甚至曾经一起走过好几回朝圣路。 他们之间的联系,直到丹多洛去君士坦丁堡做了威尼斯大使后才暂告中断。 只是若弗鲁瓦也没想到,今天他们又重新在这里相会。 若弗鲁瓦也听说过他眼睛的事情,但他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丹多洛的视线一直准确的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们相互行了礼,亲吻了彼此的面颊,然后丹多洛伸出手去,挽着他的手臂,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并肩向前走去。 “我会在拉纳卡停留一晚,然后往尼科西亚去。” “是为了您的孙女和塞萨尔的婚事吗?”若弗鲁瓦问道。 “没错。”丹多洛干脆的回答说,“或者你们还有其他的想法。” 若弗鲁瓦沉吟了一会儿:“起初是有的。但现在看来,您的孙女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十字军中一样有着诸多派系和势力。塞浦洛斯又是一块真正流着奶和蜜的地方,谁都想从里面分一杯羹。 关键在于,塞萨尔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十字军当然希望他能够与一个基督徒女性结婚,最好她的父亲或者是兄弟也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可罗马教皇只怕不会那么容易的承认他对塞浦路斯的权利。 而没有教皇的承认,他的婚事就很难在公爵或者是以上的人选中达成。 当然,也多的是伯爵,子爵们的女儿和姐妹,但这桩婚事就必须建立在“现况”不会改变的基础上——不论塞萨尔怎么想,只要他得到了教皇的承认,他就是塞浦路斯大公或是国王——他的下属和大臣肯定会要求他另娶他人。 当一门婚事,尤其是男方的地位高于女方的时候,他想要否认这一门婚事是很简单的,譬如耶路撒冷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还有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皆是如此,哪怕他们的妻子给他们生了不止一个孩子,他们依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没有与之同房过,并且毫不留情的让自己的婚生子变成了私生子。 因此,无论是拜占庭帝国的皇帝,还是罗马教会的圣父,他们给出的筹码是一个所谓的“侄女”,并不代表看低了塞萨尔。事实上,如果塞萨尔不是那么仁慈的话,他就应当选择教皇的侄女,先保证对塞浦路斯的宣称权,至于今后如何,出尔反尔,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 “如果他愿意走捷径的话,他现在所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丹多洛说:“如果他愿意妥协的话,我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与他达成盟约。”但他肯定会将鲍西亚带回威尼斯——婚事不成功,一些人会以为候选人也会被一起带回各自的宫廷,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有些时候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的。 当然,当着丹多洛的面,他们并不敢这样说,但丹多洛知道有些人确实有这种打算。 “您的孙女一定是个优雅的贵女。”若弗鲁瓦只是恭维,却见丹多洛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大概要让你遗憾了。事实上我很爱她,在我从君士坦丁堡回到威尼斯后,最初的也是最糟糕的那段时间里,只有她愿意依偎在我的身边,仔细的照料我,宽慰我。” “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若弗鲁瓦说到,一边心想,若是如此,倒也与塞萨尔相配。 “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她应该得到与之善行相称的酬劳。”丹多洛笑了,很多人,包括他的儿子与儿媳,也就是鲍西亚的父亲和母亲交出鲍西亚的监护权时,他们也只是简单的认为这只是一个祖父对孙女的疼爱,一个祖父应当怎样疼爱自己的孙女呢? 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办法,就是让她如同一朵温室里的朵般无忧无虑的长大,为她遮蔽风雨,为她遮蔽骄阳,让她天真的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会随着她的心意而发展,改变,等她长到十二岁,就为她寻觅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把她嫁出去,顶多配上一副可观的嫁妆。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是怎么教导自己的孙子的,就是怎么教鲍西亚的。 这种做法固然离经叛道,却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鲍西亚的将来,即便没有旁人的庇护,也能活得很好。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或许鲍西亚还会回归家庭去做一个普通而又幸福的女人。但不久之后,丹多洛就发现在他的孙辈中,鲍西亚居然是最聪明,也是最敏锐的。她甚至敢于去反抗那些早已在人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东西,譬如只有男性才能够进行的拣选仪式。 那一次确实造成了很大的风波。即便是鲍西亚的父母亲,他们也不站在鲍西亚这一方,他们的儿子差点就被鲍西亚毁了——虽然那几个男孩子在大门打开之前没有受到一点干扰,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所有的过错推给鲍西亚,他们的卑劣让丹多洛非常失望。 在远离圣地的地方,即便供奉着圣物,被选中的概率也绝对比不上亚拉萨路,安条克或者是拿勒撒,这些男孩就算是没有被选中,他们也是丹多洛家族的男性成员,将来他们或许会进入十人团或是其他权力机构——最低程度至少也应当是一个富有的商人。 既然如此,他们的忿怒与不满就变得滑稽可笑起来,不但无法面对自己的平庸,还企图将自己的失败全都归罪于自己的小妹妹…… 在此之前,丹多洛甚至想过在他百年之后,他会为鲍西亚选择一家修道院,或是直接为她造一座修道院,让她去做院长。 女人们在结婚之后,总是能得到更大的自由,哪怕是嫁给了耶稣基督的修女也是如此。 现在他却开始不满足于这个结局。 但他没想到的是,比让鲍西亚发愿做修女更好的出路就这么骤然降临到了他面前,比起封闭的威尼斯,塞浦路斯的风气要更为开放,而且他也知道十字军的婚姻中,对于女性是否温顺与服从并不怎么看重,因为他们经常要随着亚拉萨路的国王长时间的远征,一年,两年都可能不在城堡里。 在这段时间为他守护领地的就只有他们的妻子了。他们不能既要又要,又要一个无知顺从的女人,又要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 而他也已经为他的小鲍西亚带来了嫁妆。 三艘船,以及船上的水手兼士兵——全部免费。 “虽然这对于塞浦路斯来说是件好事,但你的儿孙,还有威尼斯的议会——能同意吗?” 若弗鲁瓦神色复杂地问道,威尼斯人之前所承诺的嫁妆是三十艘船,但这三十艘船并不是马上就可以交付的,而且要用税收抵充,或是直接给钱。 而且丹多洛带来的不是商船,而是有着一百五十名桨手的战船,它被称之为海上要塞,有着撞槌和重型支柱,高耸的艏楼和艉楼,小型投石机与守城用的弩弓也是样样齐备——这是可以马上投入战斗的。 “还有二十艘商船和十艘护卫船会在婚礼结束后抵达。”丹多洛平静地说:“这都是我的财产,无人可以置喙。” (本章完) 第230章 丹多洛(下) 第230章 丹多洛(下) 若弗鲁瓦简直想吹声口哨,幸好他还记得自己面对着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们既然做过朋友,即便相交不深,但彼此之间总还是有些了解。 丹多洛是一个奇特的人,在有些方面他的要求非常严苛,但在另外一些方面,他的姿态却能放得相当宽松,也是威尼斯作为一个共和国独裁者的权利受到了最大的限制,要不然的话,丹多洛倒是很适合成为一个国王。 若弗鲁瓦见多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他们总是定下各种各样的律法,让别人遵守,自己可未必。有些时候他们甚至可以违背教义和道德。 不过丹多洛就是一个总能让他感到惊讶的人,譬如丹多洛在和他闲聊了一会后,便提出要到圣拉撒路大教堂去。 “是要去祷告一番吗?”若弗鲁瓦随口问道。 这倒也正常,这个时代的海上航行可不如后世那样安全,每一个能够走下甲板的人,都应该好好的向天主祈祷一番,以感谢他对自己的庇护。 但除了祈祷之外,丹多洛还拿出了钱,请圣拉撒路大教堂的主教为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举行一场现在的安魂弥撒,这下子,就连若弗鲁瓦也不由得为之啧舌。 数百年后,读者在翻阅此时的人们所创造的传说与故事时总会感到疑惑,为何在每一篇故事中都必然有一个木讷的丈夫和父亲,有一个邪恶并且恶毒的继妻和后母。 这点与长子继承法紧密相关。 依照法律,在一个家庭中,即便是同母所生的孩子,也只有长子可以得到父亲的一切,城堡、领地、子民、爵位、财产——至少大部分财产。 而他之后的孩子却只能得到一些微薄的钱财和人脉。 这种做法固然保证了领地的完整。但同样的,必然会造成除了长子之外的孩子处境艰难,就像是曾经的诺曼底公爵,他就是因为连续与好几位妻子生下二十多个儿子,以至于除了长子之外的儿子都需要自己出去靠做雇佣兵谋生。 因此,作为继妻与后母的女人必须苛刻地对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如果她的丈夫没有设法宣称之前的那桩婚姻无效,而之前的孩子也都沦为私生子的话——哪怕她生性良善,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家族,她也会想方设法的除掉这些已经成为了阻碍的孩子。 连带她们的家族也会相互敌对,彼此警惕。 毕竟每一桩婚约后面紧随而至的就是两个家族的盟约,如果无法从婚姻中得利的话,那么这桩婚姻又有何持续下去的必要呢?而妻子的家族也等于是白白浪费了一个联姻的好人选。 你若说女儿,女儿的嫁妆同样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女儿所能拥有的嫁妆一般就是要看她的婚约对象,这么说吧,如果一个只有一处小小林地的子爵之女突然得到了国王的青睐,他也不会幻想自己的女儿能够成为王后,因为他承担不起一个王后所应当拥有的嫁妆。就算国王坚决要与之成婚,他的大臣与其他王室成员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阻止。 如果阻止不了,这个国王甚至会遭到废黜,这种情况在已然极其开明的时代都有发生过。 而公主安娜还有一个应当被丹多洛憎恶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父亲——曼努埃尔一世。 皇帝当初驱逐和杀害了上万个威尼斯人,将当时作为威尼斯大使的丹多洛施以酷刑并赶出君士坦丁堡的也是曼努埃尔一世。 可以说,丹多洛没有在她的坟前跳舞,已经算是品德高尚。 现在他甚至以德报怨,如同对待自己的女儿般的对待她…… “你那是什么表情?”丹多洛瞪了若弗鲁瓦一眼,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若弗鲁瓦感觉丹多洛正在看着他,又像是没有在看着他。人们常说,视线交汇视线确实是一种无法触摸,但确实可以彼此感应的东西。 但现在若弗鲁瓦投过去的视线,并不能与丹多洛的交汇,可他确实能够感觉到如同被针刺般的疼痛。 “看来您是有备而来嘛。” “我什么时候鲁莽行事过?”丹多洛反问道。 若一定要说有,他是有过那么一次,就是站在曼努埃尔一世面前指责他的背信弃义的那次,而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你说他对安娜的看法,不如何,除了她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女儿之外,还有的就是那桩短暂到只有一晚的婚姻。 但她必然给那位年少的骑士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即便是个如那耳喀索斯般生性冷酷的人,也会为了这份无比丰厚的馈赠而落泪,更不用说死者总要胜过生者一筹,她的存在说不定给他孙女的婚姻留下一丝难以抹除的阴影…… 他不能确定鲍西亚是否能够让这段往事随同安娜被埋于六尺之下,所以他不但要往这座天平上加砝码,还用感情来打动塞萨尔——如果他确实是个感情丰富,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丹多洛的做法无疑是相当有效的。 当他来到尼科西亚时,距离城市还有还有五法里的时候,塞萨尔就率领着他的骑士前来迎接他们了,在两人见面时,这条老狐狸甚至观察到塞萨尔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歉意,这正是丹多洛想要的结果。 丹多洛已经见过了他人为塞萨尔画的小像,这种做法也并不罕见。 当两国或者是两位领主需要缔结婚约的时候,除了一些较为特殊的状况,新婚夫妇都会在婚前交换画像。只不过此时的画像并不能完全复原一个活生生的人应有的姿态,因为在十二世纪,绘画依然为宗教所服务——画家们最常绘制的肖像,不是天主,就是圣母,要么就是圣人。 而很多时候,出钱的雇主们也会要求他们把自己画在圣人的身边保护,仿佛因此也能分享到他们的一些荣光似的。 这就导致了如今的人们看来,这些肖像画除了一些明显的特征之外,很难分辨雇主的美丑,有时候连性别和年龄都只能从衣着上判断。 丹多洛派去的画师本来应当在一个月内完成工作,他却拖拖拉拉被丹多洛催促了好几次——从言语上的到行为上的,才终于勉强交出了一幅作品。 他说,当他完成了画作,认为这是一幅难得的画作决定可以送去给丹多洛后,只是略休息了一会,甚至是转个身,都会觉得这幅画像是被魔鬼涂抹了一般,瞬间变得丑陋起来,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像了。 丹多洛可以从画上看出,画家确实尽了最大的力。他用最精细的笔触来描绘这个少年人,用海藻粉来描绘他的眼睛,用虫红来描绘他的嘴唇,用孔雀石来描绘他的秀发,只是当丹多洛把他叫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依然嘟哝着这幅画完全不像那个人。 丹多洛早就因为等候多时而烦躁,听了这句话后,更是理直气壮的叫人打了他一顿。 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回到威尼斯后,一定要给这个画家一些补偿,他确实太过为难他了。 同时,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另一股担忧。虽然他按照教养男孩子的方法来教养他的小鲍西亚,但鲍西亚终究是一个女性,丹多洛,从不曾有过女性就应该安守本分,无欲无求的认知。 在他看来,女性和男性没什么区别,一样有着对权力的野心和对美色的追求,只是前者很容易受到环境与法律的制约,后者则受到道德与信仰的压制。 若塞萨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字军骑士也就罢了,丹多洛有信心可以为鲍西亚解决此事。但问题是,塞萨尔将会是鲍西亚名正言顺的丈夫,一个妻子爱慕自己的丈夫多么正常啊。 丹多洛暂将这份担忧放在了心里,然后又转去打量塞萨尔的那些骑士们,有时候你单看一个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来,但若是看他的朋友,看他的下属,甚至于看他的情人都能看得出他真正的心性来。 因为在这些人面前,他们很有可能卸下伪装。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群两鬓灰白面带风霜的骑士,他们可不年轻了,一部分人甚至已经不在盛年,已经越过了作为骑士最为宝贵的年龄段。 而在威尼斯人所雇佣的军队或是丹多洛见过的其他军队中,这些人除非是首领的朋友或者是亲眷,不然的话,他们即便不会被驱逐出军队,也会退到后勤队伍里,作为工匠或者是马夫度过之后的几年。 若是得到了天主的赐福,那么骑士的生涯可能还能持续上一段时间。但最终如果对方没有成为首领,或者是一方领主的话,其结果也就是修道院的一名修士。 而在这里,他们却像是那些年轻力壮的骑士一般依然充满着对将来的期望与勃勃生机,他们高高的抬着头,穿着闪亮的链甲,外套崭新的罩袍,身下的马匹也是又高大,又矫健。 “盲目者”的视线迅速的从他们的之中扫过,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体状况也要比他以前所见的那些老家伙好得多,滚热的血液在有力的肌体内流淌,他们依然能够战斗。 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会衰老的骑不上马,提不起刀剑,但此时就算是叫那些训练有素的圣殿骑士来,只怕也难以击倒他们。 而在这些人后,则是一些年轻的骑士和扈从,举着旗帜,身着标识着身份的罩袍,多数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会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定然对这些威尼斯人充满了好奇。 但此时,威尼斯人们看到的却是一支缄默而严整的队伍,有一个年轻的骑士,似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策马向前走了两步,想要仔细打量一番这位著名的“盲目者”,却见一个老骑士转过头去,给予了严厉的一瞥,那个年轻骑士便悄悄的退了回去。 丹多洛格外关注这个年轻骑士的脸色,看他是否会因为对方的阻止与责备而恼羞成怒,但没有,他甚至有点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在同伴早有预料的嘲笑眼神中重新端正了坐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老骑士也很快的转回头去,神情漠然,似乎并不是一桩多了不得的事情。 难道这个年轻人是这位老骑士的子侄吗?丹多洛这样想到,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那个年轻骑士的身上有着属于他家族的纹章图案,那个老骑士身上却又是另一个家族的。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并无亲缘关系。 倒是塞萨尔看出了他的疑虑,“这些都是曾经服侍过我祖父约瑟林二世的骑士们,在得知我已经来到了塞浦路斯后,他们便纷纷前来向我宣誓效忠,希望能够继续服侍我如同服侍我的祖父。 我留下了他们,现在就由他们来教导另外的骑士们——他们有些是我招募来的,有些是自己来的,还有一些则是鲍德温分给我的——当然也经过了他们的同意。” “那么您现在有多少名骑士了?” “一百零三个。” 事实上这个人数已经不少了,圣殿骑士团在鲍德温一世继位的时候,也只有三百名骑士——这里说的是在亚拉萨路。而随后的几十年间,他们又拓展到了六百人,在之前的那场针对姆莱的远征失败后,他们又重新在法兰克招募了一些新血,所以现在的人数可能有八百名到九百名。 但塞浦路斯的面积则有十个亚拉萨路那么大,它又是一座岛屿,也就是说任何一面都会遭到敌人的来犯。 这也是为什么塞萨尔必须将一部分海岸、港口与城市分出去的原因,除了他身为十字军的一员之外,也是因为单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守住整个塞浦路斯。 所以说,丹多洛为鲍西亚带来的这份嫁妆不但昂贵,而且非常及时。 在简单的欢迎晚宴后——丹多洛和塞萨尔都不是那种在意繁文缛节的人,丹多洛就拿出了一卷卷的文书和契约。所以说,威尼斯总督与他的这位姻亲相比起来,只能用鼠目寸光的无用之辈来形容。 他所派遣的使者甚至没有提过,威尼斯人承诺为塞浦路斯制造的是哪些船……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威尼斯的法律规定,除了老朽不堪的报废船只之外,威尼斯人不得向外国人出售任何船只,而威尼斯人所用的商船或者是战船,也必须由威尼斯人制造。 他们总以为要在婚事谈妥,甚至条约达成之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谈判来确定威尼斯应当给出多大的筹码。 那正如若弗鲁瓦所说,丹多洛就要慷慨的多了,他承诺了嫁妆中所预定的三十艘船都将由他私人船队中拨出,那三艘的加利型桨帆战船则是他以个人名义赠给塞浦路斯领主的礼物,并不算在嫁妆之类。 也就是说,即便这桩婚事未能成功,那三艘已经停在了拉纳卡的港口的加利战船,连在上面的水手和士兵现在都是塞萨尔的了。 那三十艘嫁妆船也并不是如“克里提”这样的小型帆船,“克里提”帆船只有一个舰桥,吃水较浅,不适合做战船,只能用于短途运输。 丹多洛给出的是二十艘,可以装载大量货物或者是马匹的圆船,以及十艘可以作为军事用途的长船。 圆船保证每艘的载重量都能达到五十万磅,长船的长度则保证在一百二十尺至一百五十尺左右,以五层船桨作为船只的主要动力,所以也被称为五力船。 “我知道总督的使者在之前的宴会上向你献上了一艘金船。”丹多洛笑着说道,“我这里没有金子,只有木头。” 他也确实从箱中取出了几艘船,当然不是真正的船,只是模型,这是给塞萨尔看的,也是作为见证,以确定新娘的嫁妆不会出现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事情。 这样的木船毫无疑问比金船更珍贵,塞萨尔拿起一艘船放在手上看,此时的船只制造技术已经在拜占庭帝国的造船工艺上有了很大的发展,人们不再将船肋固定在船身上,而是先造龙骨,然后将船板固定在龙骨上。 他甚至可以打开甲板,掀开艏楼,艉楼,看里面的构造。 现在造船时已经不再使用榫卯或者是木钉,而是使用铁钉,表现为模板上一点点的小黑点。 丹多洛和他解释说,这些船建造的时候,使用的甚至不是铜钉而是铁钉,铁钉无疑要比铜钉昂贵的多了,但好处在于,铜钉需要先开凿钉孔——这点和木钉一样,铁钉却可以直接将船板固定在龙骨上,显然在坚固和耐用程度上远超于前者。 这是用最新技术制造出来的船只,显然不可能是在短短几个月内可以完成的。 “我可以问一下吗?”塞萨尔问道,“这些船只都是什么时候开始建造的?” 丹多洛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答道,“1171年的年底。” (本章完) 第231章 第二次的婚事(上) 第231章 第二次的婚事(上) “这肯定是一笔很大的支出吧。”塞萨尔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来,让丹多洛搭着他的手臂,这只是下意识的尊敬和体谅。 丹多洛的年岁。即便是对于那个另一个世界的人来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者,更不用说传闻中,他也算不得是一个“完好”的人。不过据鲍西亚所说,他的祖父有时候就像是个性情顽劣的孩童,他一会儿动辄要人搀扶,要人指引,一会儿又抱怨从浓汤中吃出了头发或者虫子。 他时常以“盲目者”自称,但又经常在议会上大骂那些官员蠢得叫他不忍直视——也就是说他的视力好坏,完全要看他的心情。 而现在丹多洛的心情就非常好。当然他付出了这样多的嫁妆,也不是无需任何回报的,他又不是圣人。 晚餐后,他和塞萨尔简单的谈了谈威尼斯人将会在这桩婚姻中得到些什么,或者说丹多洛家族将会从中得到些什么。 毫无疑问,塞萨尔在这方面有着不逊色于拜占庭皇帝的慷慨,他承诺了十二座港口以及重要城市的贸易特权,与阿莱克修斯一世(科穆宁的首位皇帝)所承诺过的那样,威尼斯人一样可以在塞浦路斯上享有百分之十的免税权。 同样的,在这些城市中,他们依然可以拥有一座街道,一处商铺,塞萨尔还额外增设了一座教堂,只不过这座教堂可能需要威尼斯人自己出钱去建,不过这对于富有的威尼斯人来说,当然不成问题,而且同样可以以此向罗马教会示好。 虽然现在的亚历山大三世,肯定不怎么喜欢塞萨尔和威尼斯人。 “你想让塞浦路斯人皈依罗马教会吗?” 塞萨尔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马上就被敏锐的丹多洛抓住了。“不,”塞萨尔说,“暂时我还没有这个想法,可能要等上几年吧。”事实上塞萨尔根本不在乎他麾下的子民们信仰什么,只要愿意遵守他的法律,不曾出卖和背叛,或是做出有违人伦的事情,他们尽可以按照以往的习惯静静的生活。 但这种话他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他拒绝了罗马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侄女,这还能说是他正是因为过于虔诚而无法接受一个圣职人员的私生女——说出去也确实不怎么好听。 人们可以说他太耿直或者是不懂轻重——但如果他说他没有想让自己领地上的异教徒皈依罗马教会的意思,那问题就大了。 即便现在的亚拉萨路,安条克与的黎波里,以及其他基督领主的城市中,也拥挤着很多异教徒,但至少在明面上,他们都与基徒有区分,并且每个统治者也会向罗马教会承诺,将尽快教他们皈依教会。 丹多洛却在此时狡猾地笑了笑。 嗯,是作为一个在信仰上靠向罗马教会,在政治上靠近拜占庭的威尼斯人,事实上他们也不怎么在乎。当然教堂还是要建的,这对于他们和塞萨尔都有好处。 不过这只是初步的协议,最终完成还需要多日的磋商与谈判。 “您要住在哪里?我隔壁的房间还是和您的孙女住在一起?” “和鲍西亚住一起吧。我也很久没看见她了。” 丹多洛说,他很快被送到了蔷薇廷,他才踏入被蔷薇簇拥着的庭院,就看见鲍西亚向他冲了过来。 少女满怀欣喜的抱住了自己的祖父。之前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彻底地平定了下来。 丹多洛微微屈膝,好让鲍西亚不费力的亲吻到自己的面颊。然后他将鲍西亚微微推开,观察她现在的衣着和神色。 他已经听说了之前的那些总督亲信们,甚至打算把鲍西亚打扮成第二个安娜公主,以此来获得塞萨尔的欢心。 他现在看到的依旧是那个在威尼斯的桥梁和道路上奔跑的女孩,她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披着头巾,露出了一小块胸口和两侧的锁骨,腰身收紧的长袍,让她轻盈得犹如一只枝头上的小鸟。 鲍西亚高高兴兴,一脸欢喜地挽着自己的祖父进了蔷薇廷——房间虽然是仆从们整理的,但鲍西亚也按照祖父的习惯调整了很多地方,丹多洛看得出鲍西亚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他也有很多话要和鲍西亚说,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他从不在疲惫的时候决定事情,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以免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或者是泄露机密。 今天也是一样,他叫鲍西亚也回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丹多洛是在一阵接着一阵有规律的呼喊声中醒来的,他眯着眼睛坐起身来,叫来仆人为他更衣,“外面在干什么?” “骑士们在训练,还有外面的集市也开张了。” “骑士们没有在军营里吗?还只是驻扎在这里的骑士?” “城外的军营荒废了很久,要修缮完毕还要段时间,这些日子他们住在总督宫。” 总督宫如果只供总督以及家眷,他们侍从和少量客人居住,还是绰绰有余的,但要供给上百名骑士与他们的扈从,仆人,工匠,教士与修士……就有点狭窄了,所以塞萨尔暂时从市场租用了一块地方,给骑士们做力量训练之用。 “等他们完婚后,我们还是要设法对总督宫进行加建与完善。”丹多洛说。 在1171年之后,丹多洛就开始喜欢安静并且幽暗的房间,但今天他反而有了别样的兴趣,他阻止了仆人放下板窗与挂毯的举动,靠在窗口往下看去,难怪他听得这样清晰,原来那处供给骑士们做力量训练的场地,就在总督宫的城墙下,距离集市也不远。 骑士们的力量训练有很多方式,可以举石头,也可以举铁锤,举干草团也可以——这时候的干草团也有五十磅到八十磅左右。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斋戒日的缘故,虽然教会的法令只规定骑士不能够在斋戒日的战场上使用金属武器,但出于谨慎,一些骑士也会在斋戒日拒绝进行使用金属武器才能完成的训练。 丹多洛所看到的就是排着整齐队列的骑士们正在另外一些年长骑士的督导下,不断的将一个沉重袋子抛起,而后接住,袋子里沙沙作声,并且看得出比普通的沙袋更重。 “他们在打磨链甲。”这也算是一举两得的方式。骑士们在训练的时候,可能会使用锤子或者是石块,但若是将链甲和沙子一起放入袋子,扎紧后以不断的举起和放下这个沙袋作为锻炼的方式也是一样,而且可以在训练的同时,借助沙子的摩擦将链甲打磨得光滑干净。 骑士们在进行这种训练的时候可不会穿着整齐,何况六月的塞浦路斯已经很热了,事实上,他们打扮得和几百年前的罗马士兵差不多,无袖或是短袖的束腰短袍,露着手臂和大腿。 “这可真是一幅难得的好风景。”丹多洛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之前鲍西亚也住在这里吗?是谁安排的?是这里的领主还是领主的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但他的仆人又如何不了解自己的主人在遭受那番劫难后愈发多疑的性格,他马上就回答说:“不,鲍西亚小姐并不住在这个房间。 虽然依照传统,塔楼最好的房间应当属于鲍西亚。但纳提亚给她安排的房间面对正盛开着蔷薇的庭院,即便一样有窗口和露台,但作为一个未婚少女的鲍西亚,每天所能见到的就只有阳光朵和小鸟。” 丹多洛的神色这才略微和缓了,他虽然认为女性和男性一样可以去追逐美色。但鲍西亚终究还是一个纯洁的少女,她可以变得大胆。或许在她婚后很多年——但绝不是现在,尤其是在有心人的特意安排下。 “你还愣着干嘛?”他斥责自己的仆人:“去端一杯热腾腾的葡萄酒来!”在这个时候不喝一杯,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此时,法兰克与意大利的教会依然在推崇谦卑和简朴的道理——虽然教皇与主教们未必会执行——他们认为暴食也是一桩罪行。 而这里的暴食并不是指你就像是罗马人那样大吃大喝,吃到极限了还要吐掉,然后继续去享用美食——他们的意思是,人只需要每日两餐。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贵族还是农民,都是在早上起来后工作一段时间——无论是繁杂的脑力劳动,还是沉重的体力劳动——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才有一顿真正的饭可吃。 然后到了晚上只有一顿简单的晚餐。 但若是条件允许,他们也会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吃点干酪,喝杯酒,全当做振奋精神。 但仆人从厨房端回来的,不单单是一杯葡萄酒,旁边放着香料和(这时候丹多洛还不知道那些晶莹透亮的小东西是),还有一些奶酪和两个馅饼,“您大概想象不到的,”仆人感叹道,这里的人竟然如此奢侈,“他们是一日三餐的。” 丹多洛倒不是很惊奇。他之前在君士坦丁堡做过大使,当然知道这里的基督徒早就受了此地的波斯人与撒拉逊人影响开始一日三餐了,只是他端起酒杯的时候,却还看到在那些摆放精致的餐点之间,居然还有一小碟子堆起来的……是蜜饯吗? 他好奇的用两根手指捏住一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又闻了闻,它看上去就像是半透明的石块,但一靠近鼻子就闻到了熟悉的甜蜜滋味,他把它放在口中,等待了一会,果然尝到了甜味。 “这是吗?” “是的。”仆人的嘴里也同样有着残留的甜味。当厨房里的人将这一碟子东西端出来给他的时候,他还不相信呢,给他尝了一小颗,他才愿意将它端到自己的主人面前。 此时的在亚平宁依然算得上是一件奢侈品,即便不若以往那样罕见,但它的价格依然可比蜂蜜。 虽然自次从十字军东征后,他们也将甘蔗带到了亚平宁半岛,但迄今为止,无论是种植,还是作坊,又或是工人都未能达到大规模量产的程度,但作为威尼斯十人团中最具有权势的一位,丹多洛不可能没有吃过,他甚至还很熟悉它,从最低劣的深色到经过脱色处理的白,可他确实没有看到过这样凝结在一起,在常温与水汽下都不会迅速融化的。 作为一个商人,他马上想到,这将会给运输和储藏带来多大的方便,还有用来炫耀——它的色泽和形状像是无色的宝石,非常漂亮,值得摆上国王的餐桌。 而且他仔细品味这些,显然要比他之前吃过任何都要来的纯粹,更带着一种特殊的芳香,这是塞浦路斯的手艺吗? 仆人摇摇头,他在拿到这种的时候,就旁敲侧击的试探了一下那个厨师,那个厨师也没有隐藏的意思。 当他说,塞浦路斯人真是聪慧,竟然能够将做到这样的形状和质地时,那个厨师哈哈大笑说,这并不是塞浦路斯的出产,相反的,这是他们的主人的姐姐带来的秘方。 他们都知道纳提亚曾经在苏丹的后宫里待过很多年,对此并不怀疑,苏丹的后宫对于这些十字军骑士来说,就如同阿里巴巴的宝库,里面什么珍稀的东西没有呢? 他们也不可能去探问之前的苏丹努尔丁是否有尝过这种。 无论这个秘方是不是纳提亚带来的,都没什么影响到丹多洛将这件事情放在接下来的谈判里。 有些贵族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就授意厨师在宴会上用做出各式各样的雕塑,有时候是一只鸟儿,有时候是一座宫殿,但这些很容易融化或是变质。 他可以想象,若是有人端上了这样的,哪怕不做任何造型,犹如冰块般的质地与特殊的风味,也必然会征服一大批人,而且它是足够坚硬,不容易融化,要做出其他形状,也只会更加容易。 丹多洛已经有了计划,就不再将心思放在新上,他端着热葡萄酒,斜靠在窗边,俯视下方的景象,确实,哪怕他不是一个女人,也乐意看到这种令人感到振奋的景象。 骑士的力量训练几乎是贯穿一生,从不停歇的,毕竟当他们穿上重达三十磅到四十磅的链甲、头盔以及其他防具后,并不是说,就能站在那里等待敌人向自己冲来了。 他们要在穿盔戴甲的状况下上马冲锋,举起放下长矛或者是挥动刀剑。 在攻城战的时候,他们还要登上攻城塔,攀上云梯。 而在下马战中,他们也一样要和步兵一般与敌人面对面的战斗,他们可能要冲刺,要翻滚,要跳跃,他们能够得到多少功勋或者最低程度——是否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全要看他们在之前的训练中耗费了多少力气。 这些年轻的骑士即便都得到过天主的赐福,但也有些人明显的不以力气为长,在连续抛起了二十次或是三十次那些装着沙子和链甲的袋子后,就已有骑士脱手,让沙袋掉在了地上。 当然,他立即引来了周围人的嘲笑和老骑士严厉的斥责。而等到所有人都投满了一百下,他们才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 丹多洛之前就注意到距离他们训练场地不远,在一处有着浓荫遮蔽的地方,就有一口深井,周围还有着最新型的压力取水设备——之前就有人去那里喝水,他们的牛马也会跟在身后,与主人一起畅饮着冰凉澄澈的好水。 当时丹多洛还多关注了一下,他发现这口井的收费并不怎么贵,一个铜币就足以让人酣畅淋漓的痛饮一番。 他以为骑士们也会往那里去,或者是饮用淡酒,也确实有人推来了木桶。当木桶打开后,从里面溢出的并不是普通的水,或者是淡酒,丹多洛探出窗口,仔细的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浅淡的气味,虽然浅淡,但还是一下子被他捕捉到了——是茶叶。 在此时的中亚与西亚,茶叶也已经成为了货物之一,当然,十分昂贵而又稀有,它只出现在宫廷,寺庙和药店里——作为一种药物深受此时的达官贵人追捧。 而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丹多洛也曾经多次享用过茶,相比起咖啡——此时的咖啡与后世的咖啡不同,人们依然只用它的果肉,而将它的果核,也就是咖啡豆丢在一旁,弃之不顾。 咖啡确实能提神。但丹多洛更认为,茶比咖啡更自然,并且新鲜,“他竟然让他的骑士们喝茶吗?” (本章完) 第232章 第二次的婚事(中) 第232章 第二次的婚事(中) 人们总以为,茶叶是在十五六世纪甚至更晚的时候传入欧洲的,这种说法对也不对,因为要说到大量,确实要在几百年后,但在十字军东征期间,茶叶早就作为一种新奇的战利品为一部分人所知。 不过这个时候的人们,对茶叶的认知还十分浅薄,在诸多记载——从最早的八世纪到现在,多数也将其看作一种药物,而丹多洛看过著名的波斯学者比鲁尼在《医药学》中的记载,即便在原产地,茶叶也需要一迪拉姆(撒拉逊人的货币,约等于三克白银)三十包的价格。 而等到它们被千里迢迢,万般辛苦地送到吐蕃,就变成了用麝香才能换取的贵价物品。 再从吐蕃或是其他地方被带到这里……那个价格…… “您不要来点肉豆蔻、核桃、丁香、肉桂吗?”一个老骑士走过来,好奇的问道,这个问题已经有很多人提过了,塞萨尔也不得不一次次解释说,这并不是因为有意简朴或者是虔诚,他就是不喜欢在茶里放些多余的东西。 也有些骑士莫名的感动,认为他是囊中羞涩才如此。 他们甚至说没关系,他们可以喝水或者是淡酒,并不一定每天都要喝这种昂贵的饮料,这让塞萨尔就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城外的军营已经被废弃了好几年,而他也有意,在这些骑士和他磨合过几年后,让他们从“无地骑士”变为“有地骑士”,现在塞浦路斯已经等同于他的领地,而不是之前的总督——只有使用权而无处置权。 而拜占庭的军队从强大变得羸弱,也与之紧密相关——这是人的天性,谁会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拼命?当然,你也可以用金子来换取他们的忠诚,但这也是一种另类的雇佣军——法兰克就有一个骑士为几个领主效命的事情发生……就可见这种形态只能作为辅助,不能作为主力。 毕竟在法兰克不过是领地战,在圣地以及周边地区就是生死战。 但随后他才发现,这个决定有些失策,也是因为他原来以为不会有这么多骑士前来投靠他的原因——也幸好三个求婚队伍走了两个,若不然的话,他还真要设法去城中租借住处,为骑士预备落脚点。 寂静了已久的总督宫骤然变得热闹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变得又多又密集。 除了改建厕所之外,塞萨尔最为注意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们入口的饮食,食物也就算了,塞浦路斯原本就物产丰富,想要有新鲜的肉、水果和蔬菜并不困难,这点要比在圣十字堡的时候好许多。 但这里的人们也一样不会喝加热到沸腾的水——贫苦的人在溪流、大河与湖泊中饮水,冬天的时候,他们会吃冻起来的冰块或是落下的雪,或者从那积水坑中喝水,富有的人呢,他们也没有这个概念,不过他们知道喝被污染的水容易生病,于是他们喝酒。 塞萨尔已经在圣十字堡忍耐了好几年,在这几年里,他暂时还没有权利拒绝端上来的,取代了饮用水的淡酒。 但无论此时的淡酒酒精含量多么的低,天长日久,再加上摄入量过多,积累起来依然会对人类的器官造成影响,他并不想去试天主的恩惠与酒精的危害哪一个更有力。 所以在鲍德温即位后,他就将鲍德温和自己的饮水换成了沸腾后的净水,这也是人们总是奇怪,他有时候过于简朴,有时候又过于奢侈的原因。 在这个时代,想要随时随地喝到沸腾过的水,可不容易。 无论阳光多么炙热,也无法让水沸腾,能让水沸腾的只有燃料,而燃料如果易得,就不会有:只要一个领主允许他的子民在冬天的时候到他的树林里去收集残枝败叶做柴火,就会被称之为仁慈的事儿了。 而骑士们很少关注这个,也是因为他们时常在外作战,作战的时候能有水喝就很不错了,还要加热到沸腾……是怕敌人找不到进攻的机会吗? 让他们精疲力竭,大汗淋漓的力量训练后,他们当然更渴望冰凉的地下水,或者是一杯加了冰块的淡酒。 塞萨尔并不想看到他们其中有人患上痢疾或者是其他疫病,可是如果只是沸腾后的干净水——没人愿意喝,直到他加了茶叶——没人能够对这种珍贵的饮料无动于衷,在他们单纯的思想中,淡酒比水贵,肯定是淡酒好,葡萄酒又比淡酒贵,那肯定是葡萄酒好,而茶叶,一些人听都没听说过的珍贵“香料”做成的饮料比葡萄酒更贵——那肯定是前者更好。 有人将这事做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收买就收买吧,塞萨尔无可奈何的想,而且他已经开始着手培育茶树。 至于冰,冰,原本就是一个医学生所必须通晓的事物之一,毕竟在他的世界还很艰苦时,冰同样也被作为一种药材来使用,而它也确实能够起到与普通的不同的作用,也更有价值。 不过,这些知识虽然储存在塞萨尔的大脑中心中,但他在真正成为一方领主前是不可能拿出来使用的。 不说茶叶,冰的制备就需要用到大量的和鸡蛋。 你可以想象,当阿马里克一世还在用干面包和乳酪打发一餐的时候,一个王子身边的小仆人跑去向厨房索要珍贵的和鸡蛋——还不是为了食用,是为了做什么见鬼的冰。 但只要有了足够的权力和钱,制作冰就不再是一桩难事。 这件事情他交给了他的姐姐纳提亚。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因为身边没有多少可信的人——他也不在乎性别,但当他们一起看着一串冰被提出来的时候,纳提亚那双充满了兴奋和狂热的眼睛,让塞萨尔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在苏丹后宫的那段时光给纳提亚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虽然她依然记得自己的姓氏,父母和弟弟,紧紧地握着那个执念,仿佛握着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根蛛丝,没有彻底崩溃,变成那些逆来顺受的女奴之一,但她此生只怕都要与开朗无缘了。 纳提亚在圣十字堡的时候,就一向深居简出,少言寡语,不是偶尔陪着王太后玛利亚说说话,做做女红,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祈祷和看书。 当塞萨尔来到塞浦路斯,与安娜公主缔结婚约的时候——依照拜占庭帝国的传统,纳提亚应该作为男方家族中身份最为崇高的女眷来指点这位新妇的一举一动,但正是考虑到这点,十字军一方除了鲍德温与塞萨尔,都不建议她出现在塞浦路斯。 而在塞萨尔为她争取之前,纳提亚也表示,她并不准备参与到这场婚礼中去——这场婚礼并不仅仅是一场婚礼,还涉及到十字军在地中海最为重要的一处领地,与弟弟建功立业的基础,若是因为她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可能会因为这份愧疚而自杀。 但等到安娜出事,她又立即放下了一切顾虑,飞奔至此,到弟弟身边去安慰他,保护他和为他做事。 虽然她的心中依然有疑虑和恐惧,但在之后她的表现叫人无可挑剔。 哪怕她之后依旧要面对拜占庭帝国的一个公主,罗马教皇的“侄女”,以及一个根深蒂固的大家族所推选出来的贵女,她依然完美地做到了此时的塞萨尔最所需要她去做的事情。 但塞萨尔看得出来,这些事情都不是她所喜欢的,她更愿意如同一个普通的姐姐照看弟弟般的照看塞萨尔的衣食作息。 而不是参与到政治与权力的争夺之中——她在苏丹的后宫中见多了这样的倾轧,知道自己并无什么突出的才能和残忍的心肠,不但无法帮助到自己的弟弟,甚至可能造成不好的后果。 更不用说,塞萨尔不是一个需要旁人指点和引导才能认识到自己应当往何处去的庸人——他甚至一直做得很好。 在塞萨尔不得不返回亚拉萨路的那些日子里,纳提亚代他统治这里,虽然没有出错,但心理压力和身体的负担都非常重,她经常呕吐失眠,甚至有那么几次在塞萨尔归来的时候大病一场。 塞萨尔终于决定了第二任妻子人选后,纳提亚也松了口气,只是她的侍女又告诉塞萨尔,说他的姐姐有意进入修道院,去发愿做一个修女。 做一个修女确实是贵女们常选的,除了婚姻之外的另一个归宿,若是在初来的那几年,塞萨尔或许会同意,但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修道院并不是一片净土。 而纳提亚想要做修女,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无处可去——而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虔诚——苏丹后宫中固然不会禁止女奴们继续保有自己的信仰,甚至妃子也能继续信仰基督。但女奴们已经被繁重的劳逸耗去了大半心力,哪里还有力气祈祷,更不可能有钱去做弥撒,她们所能有的也就一枚小小的十字架,还要小心别被其他人偷走,或是毁掉。 而一个并不能真正的将耶稣基督看作丈夫,也就是将来的躯体与心灵寄托的女人来说,进入修道院,反而是一种永久的禁锢和折磨。 但问题是,在另一个世界,他尽可以将纳提亚留在自己的身边,随便她愿意去做些什么。 可这个时代的人们并不允许——女性一旦到了某个年龄就必须结婚。无论是和一个骑士结婚,还是和耶稣基督结婚。 如果一个未婚女子,年纪老大,却还是留在她的父亲和兄长身边,往往就有不堪的流言传出来。就像是曾经的安娜公主,还有君士坦丁八世的几个女儿。 换做另外一个弟弟,他很有可能就简简单单的为自己的姐姐挑个合适人选,陪送一份嫁妆,直接嫁出去——或许是他认为应该与之结盟的家族领主,又或者是他所认可的某个骑士。 但塞萨尔并不想让这桩婚事来得这样轻率而又仓促。 此时的婚姻可没有那么容易解除,而且罗马教会又一直对他虎视眈眈,想要拿到特赦,简直下地狱打水还要难。 至于如今的骑士们嘛,就更是不必说了,哪怕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在宫廷中如鱼得水,但在城堡中他依然可能打老婆,一个不会打老婆的骑士,甚至会被认为毫无男子气概。 这种行为甚至受到教会支持,甚至神学手册中,男人还会被允许“对妻子施以重刑并殴打她以进行矫正……” 这确实很难以令人想象,一个城堡的女主人,一边很有可能被崇敬她的骑士们视作圣母玛利亚的化身,一边却有可能被自己的丈夫打得鼻青眼肿,但…… (本章完) 第233章 第二次的婚事(下) 第233章 第二次的婚事(下) “这是常事。” 鲍西亚与自己的祖父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算是丹多洛也不由得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 女人是一件商品,她的所有权也如同交易中的商品一般会被不断的流转,从她的父亲到她的丈夫,从她的丈夫到她的儿子,人能够对一件商品有多少尊重呢? 丹多洛之前如同教导男孩一般的教导鲍西亚,却没指望她能创出一番辉煌的事业。而是出于对这个孩子的爱,希望她能够在将来的婚姻中继续保有自我。 这点很重要,一味的温顺只会激起更多的暴虐,人类生来就欺软怕硬,面对着一个瑟缩着连动弹都不敢的猎物和一个随时可能跳起来反噬的猎物,他们的反应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就算是丹多洛也没指望过在他孙女将来的婚姻中,可以遇到一个不打老婆的丈夫——只希望鲍西亚到时候就算不在他的庇护下,也能逃跑和反抗——简而言之,别死就行。 现在他就像看到了一桩奇景,现在居然有个男人,不但不打自己的老婆,还希望他姐姐的丈夫也不要打他的老婆,“他真是个好人,对吧?” 他笑眯眯的问自己的孙女。 小鲍西亚迟疑了一下,她知道祖父的每一个提问都不会是无的放矢,但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点点头承认了下来。 他确实是个好人,有时候甚至过于宽厚,侍女弄坏了他的衣裳,厨师做咸了汤,园丁错误的修剪了一盆他最喜欢的玫瑰,他也不会严厉地去惩罚他们。 他只会叫他们去尽力的挽回错误,或者是下次不要再犯,严重些也不过是扣罚工钱——但这真不算是什么惩罚,在总督宫工作的仆役所能得到的工钱是最多的。 最大的惩罚,至少就她所知,也不过是驱逐出尼科西亚。 虽然他们必须遵守一些看起来有些古怪的条例。 鲍西亚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直到看到自己的祖父正在微笑着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对这里,或者说对这里的主人关切过度。 少女的面颊上顿时浮上了一层浓烈的嫣红:“您在嘲笑我,祖父。” “不不不不,我只是在看一个女孩如何坠入爱河。” “您是在担心我会爱上他吗?” “一个妻子爱自己的丈夫,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丹多洛摇摇头,放下叉子——教会认为这是一种惺惺作态,浪费了天主赐给人们的五根手指,但丹多洛觉得这样做确实减少了很多油腻和肮脏,而且他觉得这挺方便的。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两件事情。” “两件事情……”鲍西亚左右看了一眼,侍女们立即默默的退出了房间,而丹多洛的仆人不用说,也早就离开了餐室,只留下了他们祖孙二人。 “无人可以否认,你将来的丈夫是一个品德高尚,为人正直的好人。 但你也会听到许多杂音,大多数人赞美他的时候,也会有人嘲笑他的仁慈出自于他的怯弱与自卑。 你被我养成一个骄傲的孩子,我很担心你会在今后的婚姻中渐渐丧失对他的尊敬与畏惧。” “您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难道不该更加的尊敬他?” “这是你现在的想法。但我已经看到过太多女人,她们幸运的有了一段好婚姻。她们的丈夫在最初的时候愿意去爱她们,尊重她们,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嫁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们的面孔和身材。但无论如何,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相当美好的时光。 但这段时光往往无法持续得太久。这并不都是男人的过错,而是女人们总有一种错觉,她们认为所有的事物都是固定不变的——上帝、城堡和丈夫对她们的爱,而一样东西总是唾手可得的时候,她们就不再珍惜它了。 尤其是这个丈夫平时表现得过于温和的话,她们甚至会以为自己可以凌驾于他们。” “凌驾?” “是的,我一直在教导你要达成一段平稳的关系,无论是在商场,在宫廷,甚至于在你的卧室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双方平等,并且互有裨益,但总有些蠢人认为一个人若在有机会的时候不曾去得到什么——譬如一个人的尊严和利益,就是一桩叫人难以忍受的损失。 而在通常状况下,这样的妇人一旦露出这样的苗头,他们的丈夫就会用囚禁,拳头和情人来惩罚他们,叫她们知道本分——之后她们大多数人也确实开始安分守己,谨慎行事起来。 我知道你未必有那样蠢,你毕竟是我教导出来的。但你与塞萨尔的婚姻之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就如同你之前与我描述的——他很宽容。 像是那些仆人犯了错,若是换做我认识的那些骑士,他们即便不会被吊起来抽,也会挨上几棍子,这都已经算是好的了,有些人甚至会被处死。 他能够对一个身份卑微,毫无关系的仆役如此,对他的骑士,臣子更是慷慨大方,爱护有加。 至于妻子……就他曾经为安娜公主所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可以被写进吟游诗人的诗歌里了。 想必他对将来的妻子也不会过于薄待。可能终此一生,他也不会对你挥起拳头,你会过的相当舒适,比你的母亲,你的祖母更幸福,但这是一个最大的缺憾,至少我这样认为。” “我几乎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了。” “我是说当你让他失望的时候,他并不会立即疾言厉色,雷霆大怒,他可能会好好的和你说,甚至只是将这件事情埋藏在心里。但你知道教师为何会如此猛烈地鞭打那些孩子的屁股吗?因为不如此,孩子们是无法记住他们所犯下的错误的。 你也一样,你将沉溺在蜜罐中,你将迷途于权势里,而当你的错误积累的足够多,或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他就很有可能立即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您是在预言吗?您的话语让我感到恐惧。” “恐惧就对了,你以为他会和你来来回回纠缠不清吗?他终究还是个男人,还是一个骑士,他是这里的领主,拜占庭的专制君主,他有着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有着大大小小的战役要打,他有需要为之效忠的君主,也有向他效忠的臣子和骑士。 而作为一个妻子,你在他生命中所占的分量并不大。 虽然……如果那时候我们之间的盟约还在存在的话,你们之间的婚姻依然会持续着,又或是为了你们的孩子,他选择再一次退让,但他的疏远将会叫你骤然失去平衡,你会从万丈高空坠入深渊。” “您是在劝我不要那么爱他吗?” “错了,我不是不要你去爱他,我是要你多多的爱他——他仁慈但不是蠢货,是可以断定一个人是否真心对己的——你不但要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去爱他,还要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去爱你的君王,以一个骑士的身份去爱你效忠的领主,你要对他坦诚,你要对他臣服,你要时刻记得你与他之间平等而又不平等。 现在你或许还不明白,没关系,你记得就好。 从遥远的东方曾经传来过一句箴言,我认为十分有道理。每次我做事的时候都会在心中想一遍,看看是否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什么样的箴言?” “就是你不想去做的事情,也别指望别人会为你做。” 丹多洛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是幸运的,我的孩子,你将来的婚姻有着一段很好的基础。 现在你所要说的就是往上添砖加石,让它成为一座稳固而又华美的宫殿,而不是去不断地抽走让你立足的基础。 好了。然后接下来我要说说另外一件事情。” 鲍西亚只能暂时将之前所听到的话语放在心中,只待深夜之中慢慢咀嚼。“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这件事情倒没有前一件那样紧要,却很关键,如果你万一未能做到我之前所要求的,它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挽回的机会——那就是塞萨尔的第一任妻子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 你不会以为她死了,深埋于六尺之下,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吧。” “没有,祖父,我很尊敬她,也很钦佩她。” 不是每个女人在遭到了自己的父亲与兄长的背叛,命不久矣的时候依然可以向他们发起复仇的,鲍西亚当然看得出来,安娜公主最后的坚持并不单是为了爱情,更是为了痛痛快快地往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以及野心勃勃的兄长阿莱克修斯脸上来上那么一记狠的。 她也确实做到了,现在的皇帝,只怕是如鲠在喉,难以安寝,而她兄长阿莱克修斯的脑袋也早已化作了圣拉撒路教堂城墙上的一块白骨。 “所以我一到拉纳卡,就立即到圣拉撒路教堂为公主安娜奉献了一场安魂弥撒,她和你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丹多洛用严厉的眼光注视着鲍西亚:“她甚至对你有恩情,她为你的丈夫留下了一笔丰厚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嫁妆。 他们之间的婚姻只持续了短短一晚,她没有为你的丈夫留下任何一个孩子,你将来的孩子所有的继承权或者是其他权力,以及他们父亲的爱都不会被分享丝毫,但爱情是具有排他性的,当你爱着塞萨尔的时候,我就不能要求你不生出嫉妒的心来。 但你要知道,安娜公主如此作为,就算是一块坚硬的石头,也要为她动容和流泪,何况你的丈夫原本就是那么一个心肠柔软的人,他只怕永远也忘不了她。 她在他的心中永远有着一处独享的净土。 你可以嫉妒,但不要让这份嫉妒摧毁了你的理智,你绝对不要去诋毁她,侮辱她,没有一个生者能够比一个死者更完美。 你不要将你的丈夫的心看作一个狭小的房间,甚至只是一个箱子,当一个人住进去后,就不能容下第二个人,你要把你丈夫的心看作一座庭院。 庭院中不可能只有一种儿,有玫瑰,也有可能会有水仙,有蔷薇,也有可能有牵牛,有低矮的灌木,也会有高大的乔木。 而你也应该知道,即便是玫瑰,若是侵占了其他植物的领地,那就算再美,对于一些人来说也是需要除掉的毒草。 你不要做这样的蠢事,你要开得美,开得生机盎然,开得欣欣向荣,你要与他繁衍后代,你要成为他有力的臂助,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将你放在心上,放在每一处。 然后,等到你们有了孩子,哪怕他不是一个男孩,也代表着你们的婚姻进入了稳固的阶段。到那时候,你甚至可以和他谈谈有关于安娜公主的事情,倾听一下他对安娜公主的想法,你们甚至可以为她祈祷,为她做弥撒。” 丹多洛看着鲍西亚露出了疑惑神色的眼神,残酷的提醒道,“你不能确定他将来的生命中只有你一个女人。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而你与他同龄,而女人在生产过后必然会衰老得非常快,你未必也能保证你可以在一次次的生产中存活下来,”丹多洛说道,看到自己的孙女虽然面色惨白,但还是坚定的听他说了下去,没有马上跳起来反驳,或者拒绝承认这个事实,心中升起了一丝由衷的安慰。 “而等到他将来有了情人或者是另外的妻子,你以及你的孩子所能依仗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少,所以你要在你们依然浓情蜜意的时候,抓取到更多的筹码。 安娜公主将会是他之后的每一任妻子和情人都无法逾越的门槛,这道谁也跨不过去的门槛,就是你最为坚实的屏障,你不要去排斥她,相反的你要和她紧密的连接在一起,还有你将来的孩子。 这样一旦他对你爱意不在,或者是你不在他身边了,他依然会在想起安娜的时候,想起你——总督宫边的圣亚纳大教堂已经开始动工建造了,就让安娜公主成为一座真正的圣碑吧。 你将来或许也会有属于你的一座教堂,但我更希望它不是由你的丈夫,而是由你的儿子为你建造的。” 鲍西亚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前的种种幻想就如同脆弱的玻璃,被祖父的话语打得了个粉碎,不过她并不会因此去责怪自己的祖父。 就如同她之前所接受的严苛教育那样,他揭露了这些可怕的事实,是为了她变得更好,而不是变得更坏。 “好了。”丹多洛却没有一点负担,他说完了这些话便将之抛在脑后,他知道自己的孙女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接下来我们说说愉快的事情,你想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是九月还是十月?” 这下子鲍西亚也不由得被自己的祖父弄得哭笑不得。 “九月。”她坚定的说道,丹多洛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他的孙女还是那样的勇气十足。 “我听说他那晚……不那么愉快,完全出自于一腔怒火以及对于安娜公主的怜悯,虽然每个证人都说他们完成了仪式,但我觉得……” 丹多洛小声说道,“我想你会给他留下一个更为美好的记忆,犹如用来抵充苦药的蜜,虽然不至于完全的掩盖那酸涩的滋味……但这确实不该是他应得的。” “这是当然的,祖父。”鲍西亚信心十足地回答说。 (本章完) 第234章 葡萄园 第234章 葡萄园 这是一个燥热又湿润的夜晚。 上一次的圆房仪式,残酷、悲哀、苦涩而又惨烈,不说当事人,就连见证人都不怎么愿意回忆。 而在今晚,新婚夫妇进入房间后,等他们踏上了床榻,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与宗主教希拉克略为他们掩上了床单,稍待片刻,就示意房间里的其他见证人和他们一起退出了房间,将这座流淌着蜜液的巢房留给了塞萨尔与鲍西亚。 自从来到了这里,塞萨尔已经很久没再想起以往的那些事情了——在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刻,他就做好准备,要将自己所有的意志与力量全部用在对抗这个残酷而又荒芜的世界上。 但在今晚,他突然又想起了相当久远的一件事情,那时候他还是个学生,应同学的邀请,他来到了一片同样被烈日与沙砾统治的戈壁滩,但那里并不贫瘠。 在乳黄色的连片房屋间是延绵不断的葡萄园——此时正是葡萄丰收的季节,枝叶繁茂,果实累累,他们在同学的带领下,如同三五岁的顽童一般赤裸着跃入清澈的渠水中,沿着灰白色的水渠肆意漂流。 他跌入了渠水,渠水瞬间便将他轻柔地托举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它们还带着一丝轻微的寒意,但很快就变得温暖起来。 水波是那样的光滑,又是那样的顽皮。 他睁开眼睛,以为自己会看到刺目的阳光,却只看到了遮蔽在水渠上方,稠密层迭,绿得几乎发黑的叶片与纤细透明的卷须,每一片叶片都在颤动着,跳跃着,光从它们的缝隙间投下来,犹如细碎的黄金。 风在吹过它们,他渴望的伸出手去,穿过了那些枝叶,想摘取忽隐忽现的甜美果实,但就在下一瞬间,他就被水流再一次带走,让他发出了失落和懊恼的呼喊。 但就在下一刻,渠水又将他举起,举向那些紫红色的果实,它们颗颗饱满,只只香甜,他将它们放入口中,让甘美的汁液流淌在口中与周身。 葡萄树也向他倾下身来,藤蔓、枝叶与果实仿佛化作了一张细密而又浩瀚的罗网,它们铺天盖地,他却不觉得恐惧——他欢喜地迎接,张开双臂,仿佛也成了一颗在炙热的阳光下疯狂生长的葡萄树,向着天空伸去,又往地下钻探。 它们紧紧地融合在了一起,彼此纠缠,相互攫取,无数细小的朵在它们的身躯上绽放,香气升腾,蜜液流淌。 最终,两人自天空坠落,星辰于眼中闪耀,最终归于安谧的深夜。 ————— 上一次新婚之夜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这次婚礼的主角又从拜占庭人变成了威尼斯人——他们索性将所有的塞浦路斯人隔绝在外,充当见证人的只有亚拉萨路的国王、大臣和骑士团成员们,对了,这次安条克大公波希蒙德也来了,只不过他就算笑着,脸上似乎还是那么一些阴郁,怪异。 举行所有仪式的地方也从圣拉撒路大教堂变成了总督宫。 现在的总督宫可以说是整个岛屿上最为安全的地方,这里的守卫有九成属于塞萨尔的骑士们,他的姐姐还有他最忠诚的仆从朗基努斯——上一次朗基努斯虽然也来到了塞浦路斯,但他还不曾拥有一个爵位虽然可以观礼,不可能让他去做见证人,他是变故发生后才赶来的。 这次他更是做好了准备,无论别人怎么斥责,怎样贬低,他又都要守在婚房的外面。而三大骑士团的骑士们更是严阵以待,之前的事情,可以说是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无论是他们的尊严,或是他们的利益。 即便这次联姻的对象是威尼斯人,他们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毕竟君士坦丁堡的曼努埃尔一世和罗马的亚历山大三世绝对不会愿意祝福这桩婚事。 “我们或许可以去庭院走走。”希拉克略瞪着鲍德温说道,别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外,塞萨尔知道了,肯定会觉得尴尬。 “你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有时候简直比一个在修道院里长大的女孩还要羞涩。”鲍德温抱怨道。要知道,在十二三岁,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中,有关于身体发育的好胜心,好奇心以及由此而来的种种比赛,竞争数不胜数——别以为骑士的儿子就不会比谁哔哔得远…… 但无论大卫、威廉、居伊等人怎么挑衅,塞萨尔都一直死守着底线,从不肯妥协。 甚至连鲍德温也不能太过放浪地在他眼前走来走去,除非是需要上药和检查伤口的时候。 鲍德温仔细回忆了一番,他看见塞萨尔赤裸——即便只有上身,也只有那么寥寥几次,“他应该……可以的吧。” “求您别再担心这个了,您又不是他妈妈。” 希拉克略没什么好声气地说道:“圣殿骑士若弗鲁瓦,还有你的——伊贝林的贝里昂,还有我……都已经去教过他了,而且他和鲍西亚都还很年轻,一次不成功,完全可以有下一次,十次,几十次……多干干总能成功的。” “我计划在明年的六月发起远征,不知道在此之前,塞萨尔能否让他的妻子有孕。”在开战之前,妻子能够有孕可能是最能让丈夫高兴的事情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上帝会保佑他们一切顺遂的。”希拉克略说道,“不过鲍西亚也已经十七岁了,想必他们很快就会有孩子。” “等他有了孩子,我可以把他接到圣十字堡来吗?” 说到这个,鲍德温就立即兴奋了起来,他一早就期望着能够照看塞萨尔的孩子了。 希拉克略揉了揉眉心。如果没有希比勒,或许可以,但问题是,塞萨尔已经被证明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长子,也就是说,他是鲍德温的表兄,他的儿子是有可能成为鲍德温的继承人的。 但依照法律与传统,亚拉萨路城中的人肯定会更希望这个继承人是公主希比勒与安条克大公之子的儿子。 但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提起希比勒。 希比勒才被驱逐出亚拉萨路,在拿勒撒待产的时候,还十分从容。或许她以为,自己与鲍德温之间的争执,也能够如往常的每一次那样,如同人们留在沙子上的脚印那样,只要风吹过,便能消除所有的痕迹。 在安娜公主抵达圣十字堡的时候,鲍德温似乎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块垒,允许她回到圣十字堡,作为国王唯一的姐姐,一同迎接皇帝的亲女。 但她得意了没多久,在鲍德温亲政后没多久,又因为亚比该应当在之后的远征大军中拥有怎样的一个位置而和鲍德温大吵了一架……所以又被送回拿勒撒去了。 人们对此众说纷纭。 希拉克略猜想,鲍德温可能是受到了一点塞萨尔的影响——别人都说塞萨尔好性情,但他的老师可不这么认为。 但也有可能是鲍德温的性格早就在染上麻风病的那一年走向了极端,他爱一个人就能对他宽容到极致,什么样的权力都愿意交给他。 他恨一个人,哪怕想到他还在这个世上,都会觉得烦闷不已。 而公主希比勒恰好卡在了这两种极端的中央,在她还未将国王残存的那丝亲情和希望消磨殆尽之前,鲍德温所能想出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将她打发得远远的,免得再次受到她的影响。 现在希拉克略只能祈祷鲍西亚不会在希比勒前面生下一个儿子来,按照鲍德温的脾气,他肯定要将这个孩子接到圣十字堡去,这样不但希比勒会气得发疯,就连亚比该的父亲博希蒙德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对那个懵懂的幼儿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他不幸在圣十字堡中夭折,鲍德温和塞萨尔之间的感情都会受到影响——但希拉克利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提出反驳意见,就算鲍西亚天赋异禀,能够在新婚的当夜就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出生也还要一年,长大到可以脱离母亲,被接到圣十字堡里也至少要三年。 只希望到那个时候,鲍德温可以更加成熟一些,或许不用希拉克略劝说,他就会取消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了。 希拉克略实在看不下去鲍德温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简直就是用拉拽的把他一直拉到了总督宫外。 这个时代的城市是有宵禁的,一般在教堂敲响夜祷钟后,居民们会回到房子里,商铺也会关门,街道上行走的只有巡逻的士兵。 但为了庆祝塞浦路斯领主的新婚,接下来会有一整个月的庆典——没有宵禁,人们可以通宵达旦的饮酒,奏乐和跳舞,还有街头表演和斗兽表演,雇佣来的吟游诗人和小丑也会提供免费的演出。 原本这样的庆祝仪式在第一次婚礼的时候就应当举行,无奈的是——塞萨尔为安娜公主“哀悼”了七日,之后的三个月内,塞浦路斯有一半的家族都在为自己的亲人服丧。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举行任何庆祝仪式,四处死气沉沉,就连瞻礼日与纪念日也只有弥撒,祈祷和游行。 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肆意欢乐的好机会,无论是岛屿上的原住民,还是外来者,都想要尽行的放纵一下。 此时,宗主教已经接过侍从们递来的斗篷,将自己与鲍德温身上过于昂贵的衣袍遮住,免得引起人们的恐慌。 偌大的广场上已经燃起了四五堆篝火,其中最大的一座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人们围坐在篝火的旁边,说笑,弹奏,歌唱和舞蹈,还有一些大胆的骑士们从篝火上跳过去,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敏捷与勇武。 这样的场景果然吸引了鲍德温的注意——他终究还是个年轻人。 当他看到一个骑士戴着头盔,套着链甲,还能够一跃越过一座有着三尺来高的篝火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赞叹,他随手一抄,才想起自己没带着钱囊。 一旁的侍从还在摸索自己的腰带,鲍德温已经随手摘下一枚戒指,抛给了那个骑士,那个骑士用眼角的余光一扫便看见了一样闪亮的东西,正在向自己飞来,敏捷的一抬手就把它抓住了。 他将手举到眼前,展开一看,便笑了起来。他看到戒指投来的方向,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两个拉着兜帽,披着斗篷的家伙,但从身高和身边簇拥着的侍从来看,肯定是某个了不得的大贵族。于是他便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这枚馈赠,只深深的向对方鞠了一个躬。 最后,他解开随身的小钱囊,将戒指放到里面,又从里面摸出了两个银币,转过身去对篝火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鲍德温依稀听见,他在说,得到了这么一笔大赏赐,所以决定慷慨一下,邀请朋友们去喝酒,马上就好几个人从阴影中跳了出来,他们勾肩搭背,兴高采烈地向着不远处的一座酒馆走去。 鲍德温一直看着他们,随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您看,老师,”他说:“那些人好像并不都是基督徒骑士。”里面不但有和那个骑士一般穿着链甲,外套罩袍的骑士,还有塞浦路斯人,他们的穿着依然遵照拜占庭人的传统,所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威尼斯人。 他曾被带到鲍德温面前,所以鲍德温记得他。 “这里的人不怕十字军。”鲍德温又继续说道,确实,篝火边的人群虽然依然大概分作了几个部分——像是十字军一堆,威尼斯人一堆,塞浦路斯本地人一堆,甚至还有以撒人一堆…… 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在一个人,无论他来自于哪里,走出来展示技艺的时候,旁人也不会吝于嘲笑或是鼓掌,若是能够如那位骑士般确实有出众的地方,还有人如鲍德温那样抛掷钱币或是礼物。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骑士们并不会觉得受到了羞辱,反而与有荣焉。 (本章完) 第235章 度量衡(上) 第235章 度量衡(上) 希拉克略随着鲍德温的视线,一一看过篝火边的人群,发现他并未说错,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色。 他虽然是个修士,但一直跟随着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虽然不曾跟随着第一次东征的十字军骑士攻入亚拉萨路,但也曾经踏入过另外几座因为战争而变得满目疮痍的城市。 对于君主和统帅来说,能够获得新的领地,当然是一件快意之事。但接下来的的治理——除非这里的居民早已与外敌勾结,向他奉献了自己的城市。不然的话,即便同样是基督徒的城市,也要五年或者十年才能逐渐恢复往日的光景。 更不用说如亚拉萨路,阿克,雅法之类原先就由异教徒统治的城市,双方均是为了信仰而战,他们战斗的意义也要比领地、钱财和女人更为重大,等到尘埃落定,双方之间早已立下了不可化解的血仇,胜利的一方总是会将失败的一方屠戮殆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如曾经的福斯塔特那样,异教徒被全部驱逐出城市,还要拿出钱来赎买自身。 之后新的居民搬进去,而后又需要一代人的时间,才能让这座城市真正的属于他们的新主人。 塞萨尔却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即便只在尼科西亚是这样,这份能力也足以让法兰克的国王盛情邀他来自己的宫廷做总理大臣。 “并不仅仅是尼科西亚。”希拉克略道,原先安娜公主是从拉纳卡登岸的,因为她要在那里的圣拉撒路大教堂与塞萨尔结婚。 但在第二次婚姻中,或许是为了避开那叫人心头窒闷的阴影,威尼斯人选择的送嫁路线是从塞浦路斯北侧的凯里尼亚上岸,然后经过耶罗拉克斯,前往尼科西亚的主座教堂。 从凯里尼亚到尼科西亚也有一日一夜的路程,而且还要经过好几座城市,但威尼斯人并未提过他们在路上遭到了袭击,甚至一路上鲍西亚也受到了那几座城市使者的拜见与欢迎,并且接受了他们送给她的礼物。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鲍德温问道。 这个连宗主教希拉克略也很难回答。 因为就他们看来,塞萨尔似乎没做什么事情,他只不过是平息了塞浦路斯上的叛乱,处置了与叛乱有关的家族和个人,而后颁布了三条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法律。 希拉克略隐约可以察觉到其中的一些端倪,只是他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能理解塞萨尔所做的那些努力。 他给了所有人公正。但这份公正的代价是他要付出更多的心力——他必须从各处寻觅可信的证词,找寻可能的证人,并且参考塞浦路斯、法兰克以及教会的法律。 还要尽力让民众们理解自己的意图,不至于被那些心怀叵测的家伙们利用。 你要说人们什么时候才会服从于一个陌生的暴君呢? 对于大部分平民来说,他们是缺乏勇气,也缺乏见识的,除非将他们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才会尝试着反抗,就这还经常需要有一个教士或是贵族来作为领头羊。 这就意味着,即便受到了最为惨重的压迫,他们也会试着去和自己的君王,或者是统治者和解。这是人类的天性,并不值得苛责。但当你能够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你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们安静下来。 当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不去触碰那几条红线,就能够安然无恙的平静度日的话,无论是信仰还是仇恨,又或是所谓的法律,都不能够让他们动摇。 你说一个农夫会在乎他的领主是不是个私生子吗?他不会,如果这个领主和之前的领主一样,不会收取更多的人头税或是战争税的话,那不是还跟原来一样吗?他完全无需为此担忧,甚至发怒。 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在意国王是谁,教皇是谁,他们或许更在意庄头和牛倌是谁。 至于信仰,事实上,当我们翻阅史书,就会发现信仰的根本还是深植于利益之上,就如同撒拉逊人最早的先知所编写的经书,更像是一本深思熟虑,百般考量后写给所有撒拉逊人的生活指导书,对于当时的撒拉逊人来说,确实字字珠玑。 塞萨尔也曾想过要编纂一份完全的法律。 现在的法律实在是太乱了,多数时候都只是看高级教士们或者是领主们的个人利益或者是感情。有些时候法律简直就有如儿戏,一般任由贵人们拿在手中把玩,并且揉捏成各种各样他们所需要的形状。 这种法律真的能够起到警戒世人,抑制犯罪的效用吗? 他并不这么觉得,自从他成为伯利恒骑士后,塞萨尔也参与了多次审判。但无论哪一次的结果都让他啼笑皆非,像是审判猪、审判狗或者是允许夫妻进行离婚决斗这种事情也就罢了。 亚拉萨路甚至出现过一个人仅为面貌丑陋,就被人视为魔鬼而送上审判席的情况发生。 如果那次审判不是有鲍德温和塞萨尔在,那个可怜人就很有可能被送上火刑架烧死而不只是被驱逐出城了。 但他就算是能够依据以往的记忆整理出一本完整的律法来,又有什么用呢?读书是贵族、骑士、教士们才有的特权,那些平民们多数不认字,有些人甚至说不出一个连贯的,完整的,富有逻辑的句子。 就算有宣讲官特意到市场上大声宣读,他们可能听了前半句就忘了后半句,只会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他们或许还会以为是新领主在跟他们开玩笑呢。 但不要偷盗,不要强暴,不要杀人,这三条还是很容易记忆的,而且塞萨尔都没有在其中使用什么里胡哨的比拟或者是修饰,简单明了得有人想从中找出破绽都很难。 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他们很容易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哦,只要我们不去触犯这三条法律,我们就不会被吊死,鞭打,或者是收缴财产——当然也不会惶惶不可终日了。 就算有居心叵测的人想要掀起暴乱,用那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来恐吓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不,我们知道,新领主说了,只要不犯那三条法律,我们就是无罪的。 当然,塞萨尔在“七日哀悼”中所展现的力量与残忍,也确实给那些贵族们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但他们最大的不安是什么呢?莫过于他们的新领主,为了能够彻底的掌握塞浦路斯或是从他们身上掠夺所有的财富,随心所欲的栽赃陷害,指鹿为马。 毕竟对于十字军骑士来说,他们就是一群异端,无论使用使用怎样的手段都不过分。 但塞萨尔也没有这么做,哪怕当初的叛乱是一个再好也没有过的借口——他即便屠戮了整座塞浦路斯,驱逐了所有的家族,也不可能有人说些什么。 而之后发生在乔治乌家族身上的事情,也让那些侥幸不曾参与阴谋的贵族们看到了一线希望,甚至还有一些家族认为曼努埃尔一世这次可能做了一件好事。 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始终没有放弃过对塞浦路斯的觊觎,如今不过是大维齐尔萨拉丁正在平定内部的叛乱,他们才得以喘息一二——塞浦路斯的民众早就期待着能有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了。 他们甚至做好了准备,哪怕这位新领主生性贪婪——只要他能对抗撒拉逊人,他们尽可以想方设法地满足他的胃口。 塞浦路斯人的本色还是商人,商人绝不会计较一时的得失,反正钱财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太阳,今晚降落,明日升起,只要新领主能够保证他们港口与航道的安全。他们失去的可以千百倍的再赚回来。 “那几座北方城市怎么样?”鲍德温问。 他说的是那几座被塞萨尔租借给了圣殿骑士团的城市,“那里似乎也很平静。” 希拉克略说,他虽然一直在协助鲍德温筹备远征的事情,但也一直关切着他的学生——圣殿骑士们或者说是十字军骑士在拜占庭帝国的民众中口碑不佳,他们可是真的做出过劫掠城市和农庄的事情。 事实上,塞萨尔也预料到了这点,为此他等于将那几座港口和城市白白转让给了圣殿骑士团。 圣殿骑士团的最大收入来自于朝圣者们的捐献——因此有一条安全通畅的朝圣路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更不用说,在圣殿骑士团庇护下,行走奔波的商人们也同样需要买卖与货运的港口,而且在商业特权上,塞萨尔也做出了让步,单就这几座城市以及航线的收益,圣殿骑士们就足以再招募三百个骑士。 为了这笔巨大的利润,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来破坏他们与塞萨尔之间的友好关系,尤其是为了那种可笑的理由。 “善堂骑士团那里呢?” 这倒是无需鲍德温担忧。善堂骑士团最初的根源就是一座医院,为往来朝圣的朝圣者们提供住宿、饮食和医疗,甚至不分信仰——救人胜于杀人的理念贯穿了整个骑士团的历史。 他们虽然也做买卖,也打仗,但从未如圣殿骑士团那样不得人心过。 而杰拉德家族因为出了那样的丑事——在事情了结后,便迎来了他们的大家长毫不留情的怒斥与清理,大部分人都彻底地龟缩了起来。 “对了,”希拉克略说道,“安德烈主教有和你说过了吗?” “什么?” “杰拉德大家长的女儿达玛拉——他之前为她寻找了一个法兰克的骑士,但很可惜,婚事还没开始谈判,那个倒霉的家伙却因为一桩意外一命呜呼了。” 希拉克略说:“杰拉德家族的人,曾经想将达玛拉嫁给塞萨尔。但你也知道的,无论是达玛拉还是她的父亲,以及塞萨尔都没有这个心思。 但他们之后搞出的事儿,你也看到了,简直贻笑大方。 不过,杰拉德的大家长还是没有放弃原先的想法。 只不过他不可能再请人到法兰克去物色女婿的人选,毕竟两地相隔太过遥远了,一来一去又是三四年。” “他不用那么着急吧,达玛拉也只有十五岁。” “可能还是被那些贪得无厌的小人吓到了。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女儿最好的归宿就是一桩安稳的婚姻。 所以他看中了安德烈主教的侄子,真正的侄子,不是私生子。” “那个年轻人怎么样?” “应该说还不错吧。”希拉克略犹豫地说道,“你也知道,如你,如塞萨尔,甚至大卫这样洁身自好,性情温和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很少了,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十字军骑士。 安德烈主教的家族说起来与杰拉德家族也能算是门当户对,而且安德烈主教也问过了那个年轻人。虽然最初的时候,他是想要进骑士团的,我是说,需要发誓守贞的三大骑士团,但现在这三大骑士团暂时都没有合适他的位置。 所以他已经想着要回法兰克,他是家中的长子,达玛拉嫁给他后,就是城堡中的女主人,而他的叔叔正在与我们并肩作战,无论将来如何达玛拉至少不会受到薄待。 “他这样想,并不叫人奇怪。”鲍德温说,“圣地虽然令人向往,有着诸多的机会与荣誉,但对于一位女性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地方。”看看曾经的安娜公主,在新婚之夜丧了命,还有他的继母王太后,玛利亚也曾经在进入亚拉萨路的时候,差点被一头暴怒的母熊活活撕碎。 同样的还有塞萨尔的祖母,当时的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二世的妻子,她是连着自己的儿子一起被劫掠到阿颇勒的。但人们记得约瑟林三世,她却早已被人忘记了,或许她早已成为了某个撒拉逊人的奴隶,在悲痛和压抑中去世了吧。 一个真正爱着女儿的父亲是绝对不会想要让女儿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的。 “他们已经在商谈婚事了吗?” “基本定下了。不过那个年轻人的意思是,他想和你一起远征,他在出发的时候说过要取下三个撒拉逊人的头颅,现在还未兑现他对天主发下的誓言呢。” “给他随便安排几处战斗吧。”鲍德温说,他可不想看到老杰拉德那哀怨的眼神。万一他的未来女婿跟着他一起去远征,又在远征中丧了命怎么办? 希拉克略点了点头。 对于现在的叙利亚来说,这样的安排倒不难。几个“努尔丁的继承人”正在相互争斗,失败者那里时常会流散出一两支失去了荣誉和信心的队伍。他们一脱离了法律和教义的约束,就会化为盗匪。 这段时间与叙利亚接壤的地方一直在发生着大大小小的战斗。 他们一边悠闲的踱着步,一边讨论着之后的事情,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明。 “我想留在这里,哪怕只有几天呢?”鲍德温抱怨道,“我和塞萨尔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请相信我。即便是你,在这一个月里塞萨尔也不太会想要看见——新人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希拉克略毫不客气地提醒鲍德温别去煞风景,“何况你不是还想要小塞萨尔吗?你不让他们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等到几个月后,塞萨尔就要带着骑士去为你服役了,你叫鲍西亚怎么生?如同圣母玛利亚般的迎接一个圣子吗?” 鲍德温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也发觉自己说了句蠢话,因此他只在第二天匆匆与塞萨尔见了一面,告了别,就回到了亚拉萨路去了,毕竟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只是希拉克略和鲍德温,大概都没想到对于塞萨尔来说,蜜月的意义也并没那么重大。 第三天的时候,他邀请了丹多洛去议事厅谈话,丹多洛本来也打算多留一段时间,最好能够过了这一个月。虽然鲍西亚的神情与姿态已经说明了这桩婚姻至少在某些方面还是相当完美的,但这毕竟只是一对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需要长者指点的地方还多的是呢。 当塞萨尔的侍从前来请他去议事的时候,丹多洛一开始还以为塞萨尔要和他商量关于嫁妆的事情。 虽然嫁妆已经在婚书上写明了,但在缔决婚约后,男方再继续提出一些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也是有的。 丹多洛也大概做好了心理预设,是想要军队吗?或者是更多的船,他不在乎。自从1171年后,他所渴望的就只有一件事情,何况他已风烛残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挥霍的机会。 只是他才坐下,就听塞萨尔提出了一个让现在的他看来有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您对现在的度量衡怎么看?” (本章完) 第236章 度量衡(下) 第236章 度量衡(下) 塞萨尔也很无奈。 无论是耶路撒冷还是雅法,又或者是大马士革,甚至更遥远的阿颇勒,有关于度量衡的任何状况都只能以混乱来形容。 后世人或许很难想象,偌大的地中海地区甚至没有一个统一的重量或是长度单位。 虽然早在古埃及时代就有了最初步的计量单位和以及随之而来的进制计算方式——为了人们使用方便,也为了进一步神化自称拉神后裔的法老,埃及人以法老的手指尖、手掌、手肘到脚掌这些人体部位为准绳,从尺寸到名称,然后这种方式又被古罗马人所沿用。 你或许要说,既然是从古埃及时期沿用下来的尺寸单位,那么应该也没有多少差别吧,很遗憾,有,而且很大。 即便是现在的成年男性脚掌的平均长度也只有二十五到二十七厘米。那若是你去测量古法尺的“王者之足”,你就会发现从三十厘米到三十五厘米,甚至四十厘米应有尽有。 这并不是商人有意作祟,而是在各个国家的法律和实际实施中,为了夸大国王的权威,而有意这样设置的。 简单点就是说,当一个商人拉开一个布条,声称国王的脚就这么大的时候,另一个商人却抽出了一条更长的布条,认为像是国王这么显赫的大人物的脚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长呢?肯定是要长一点的,于是乎,他们就顺理成章,无比自然的将那个更长的尺寸作为了新的度量单位。 已知相似的还有重量单位。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塞萨尔几乎难以相信。 这里首先要提出一个问题,一盎司的和一盎司的黄金,哪个更重? 想必此时已经有人快速的给出答案了,当然是一样重了。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这个答案是错误的。正确答案是黄金重,因为黄金所用的盎司是金衡盎司,而所用的盎司是常衡盎司。前者大约在三十二克左右,后者在二十八克左右。 原因是见鬼的——黄金要比其他东西贵重…… 像是这种已经被公认的重量单位都会出现这样大的差错,更别说是其他的,甚至你不用走出一个国家,一个行省,一个村庄和一个村庄的度量衡都有可能有所不同。 而这种我行我素的做法是很容易出大问题的。 希拉克略在上课的时候,就和他们说过,在英格兰的农庄中,人们往往会拒绝“尺”这种单位,那么他们用什么来做长度单位呢?一根棍棒。 这从古罗马人那里继承来的。在古罗马人那里,一杆长约三米,英格兰的一杆要短得多,而且见鬼的各个不同。 他们用这根棍棒丈量田地的尺寸,水渠的长度,果树的高度,这根棍子可能会被沿用很多年直到不堪重负而折断碎裂,但谁也不能保证一根新棍子,或者说是其他地方的棍子就和它一样长。由此所发生的各种争端更是持续不断。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古怪的称量单位,譬如说农奴们结婚的时候,必须缴纳的结婚税,就是向领主贡献一口可以容许他的新婚妻子坐在里面的铁锅。 当读到这一条的时候,塞萨尔心里就在想,那么那些骨架子大的女人一定很倒霉,她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法结婚。 当然,在他还只是一个小侍从的时候他只能暗自腹诽,一个九岁的孩童对于大臣,骑士们只是一只漂亮的小狗,他们会摸他的头,给他几块面包,但绝不允许他在正事上随意置喙。 他也学会了用一份,一兜子或者是一把来计算货物,而不是用分量和长度。 在他成为伯利恒骑士后,因为这座小城的特殊地位,无论是经济、商业还是政治以及宗教意义,他都没有打算过多的干涉它的运行。 但塞浦路斯的意义完全不同,这是真正属于他的领地,就算面对着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他也没有将领地——即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交出去的想法。而他积蓄已久的种种想法,似乎也能够在这里尝试着实施。 他并未想过一蹴而就地去改变这个残酷又荒诞的世界,但至少现在看起来,他终于有了一个不坏的开端,民众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愚昧,贵族们也未必个个卑劣,他想要往光明的地方走的时候,身后也永远不会缺乏追随者。 不过再崇高的理想也需要坚实的现实基础来承托,其中最不可避免的就是钱,连亚拉萨路的国王都会为了钱财而头痛,塞浦路斯的领主也不可免俗。 而他所设想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强有力的经济支持,一个领主所能获得的钱财——那个最大的那个金苹果来自于哪里呢? 毫无疑问,是税收。 起初塞萨尔是打算先来将塞浦路斯的税收情况整合并且予以分析的,但他随即便发现了要想将税收掌握在手里,就绕不开度量衡这个问题。 难怪大多数领主和爵爷们都宁愿将领地上的税务全部包给以撒人处理,就算是塞萨尔这样数学能力不错的人,在看到那错综复杂的统计数据与单位时,也不由得一阵头昏目眩。 拜占庭帝国原先有统一的度量衡并在市场上予以监管,但随着帝国的衰弱,每个行省也都开始通行不同的计量单位,他们可能只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但却在此时造成了塞萨尔所面临的最大难题。 除非他愿意如以往的那些总督一样,将最为重要的税务交给以撒人,反正以撒人总能找来总督想要的钱数。 并不是塞萨尔不信任以撒人。事实上,他从不考验人性,任何一个人有了对其他人予取予求的权力,并且能够从这种权力中得到巨大的利益——想要不堕落,除非他天生就是一个圣人。 “您不准备将收税的事情交给以撒人?”丹多洛问道。 威尼斯人只在迁移到岛屿上的最初十几年中从事过渔业和种植,但很快,他们发现,驾驶着船只往来穿梭,靠做买卖更适合他们,所以在这个自治城邦里,最多的是商人。 而只要是个商人,就不可能不懂得数数与计算,也能通晓各处的状况——包括但不限于度量衡。 也就是说,以撒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们都能做到,当然也就无需以撒人来横插一手了。 “现在塞浦路斯大约有二十七种税收——我是说,对普通民众。”塞萨尔说:“我不可能把它们交给以撒人,” 人们对于这个时代最为熟悉的税收,莫过于什一税。事实上,什一税并不是教会的发明,它们最初是罗马帝国的各个行省要向中心交纳的行省税,因为这个税收正是所有行省产出的十分之一,因此被叫做什一税。 税收演化到今日,已经变成了农业税、商业税和公共税。 农业税,其中又要细分为土地税、牲畜税、补充税和杂税。其中,土地税还会按照土地的肥沃与贫瘠程度划分出三个等级,牲畜税,就是看驯养牲畜的种类和个数,征税的数额大约等于牲畜价值的十二分之一。 补充税和杂税是一种笼统的说法。 一般来说,领主需要打仗的时候,就会有战争税,在需要重新修建城堡的时候,就有城堡税,甚至打造盔甲的时候,也会有一份盔甲税。 而商业税……则是针对往来的商人,贸易税、过境税、入城税、转手税等等,其中一个最令商人深恶痛绝的莫过于落地税——所有落在领主土地上的货物都属领主所有,这可是百分之一百。 至于公共税——其中有一桩税收,人人耳熟能详——通常叫做叫做人头税。 还有一项则是公共财产使用税。在古罗马时期,这份税收被用来建造图书馆、大浴场和斗兽场,但现在已经变成了各个公共设施的使用费用。 譬如磨坊、农具、面包烤炉或者是领主的牛、树林、河流这些…… 塞萨尔估算了一下,这些税收已经囊括了普通民众百分之四十的收入,可以说已经迫近了底线,如果他为了节省时间和心力,将它们交给以撒人,以撒人肯定要在这个数字上加码,而且还不是一点。 有时候塞萨尔都觉得奇怪,这些以撒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竭尽全力的重利盘剥最终只能换来一场空么? 如果说他们被迫从事金融行业还是因为教会与行会的压迫……那么他们作为包税官的时候,又为何如此地贪得无厌呢——明明大家都很清楚,无论他们是否被论罪,财产都是带不出城市的。 塞萨尔并不是那种可以眼看着,明知道民众正在遭受折磨与摧残还能够无动于衷的人,以往是他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资格,现在他能做到,当然就不会去选择以撒人了。 他邀请丹多洛来商讨这件事情也并非只因为他是他妻子的祖父,更是因为威尼斯人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有了一套相当标准的度量衡。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求与他们交易的外国商人也同样使用这套计量单位,因此在地中海地区,掌握威尼斯式度量衡的人并不在少数。 或者说威尼斯人并不是太过贪婪,即便是外来人对他们的计量单位并不熟悉,他们也不会随意的篡改计量单位的大小、重量与长短来博取最大的利益。 “我不会用以撒人,我预备建立一座常设的税务机构,因此需要大量的税务人员——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从威尼斯招募这些官员,只要他们能够通过考试,同时,我会提供一些新的度量衡单位——可能还有一些铸币方面的事情……需要他们参与。” 丹多洛听了,在惊讶之余不免升起了一股狂喜。 虽然他已迈入人生的最后阶段,苟延残喘也只不过是为了复仇,但他终究还是个威尼斯人。若不然,在曼努埃尔一世驱逐完威尼斯人的时候,他也不会坚决的要求去觐见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并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了。 让整个塞浦路斯都通行威尼斯人的度量衡——就算领主也有他的一些想法,那是个什么概念? 他们当初攻占了阿克,又将阿克交给了十字军,其中的一个条件也不过是要求在阿克施行威尼斯人的度量衡。 现在塞萨尔这样说,就等于整座塞浦路斯乃至只要以塞浦路斯为中转或是交易地点的地中海商人们制定了一条以威尼斯人为尊的法律。 这对于威尼斯人来说当然是一桩难以想象的好事,他几乎可以确定,无论是十人团,还是总督,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不过他终究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动容只有一瞬间,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需要很多人,很多,可能是几百个,而且等机构建立起来,他们要为我带一批学生出来。” 丹多洛露出了微笑,他是个商人,当然知道,免费的东西才会是最贵的。何况塞萨尔还是塞浦路斯的领主,即便他的孙女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但这两者的盟约中威尼斯人无疑是处于弱势的那一方。 何况他不单要靠塞萨尔来威慑住十人团,为自己或者是自己看中的继承人谋求威尼斯总督的位置,他还有着更为深切的野望…… 若是塞萨尔只投出了丰厚的钓饵,便将这样大的利益转给了威尼斯人或者是转给了丹多洛家族,他才要胆战心惊。 现在塞萨尔提出了条件,他反而心安了下来,不过这也符合情理,要治理一个地方,当然不可能只用骑士和士兵,更多的还是那些能够阅读、计算和统计的人——原先是教会的教士与修士承担了这份责任,后来是以撒人,但现在也有一些君主开始拔擢身边的人。 前者是因为王权与教权之争,后者么,也不是只有塞萨尔一个人看出了包税坏处的。 问题是,塞萨尔的身边正缺乏这样的人,而他的老师虽然是宗主教希拉克略,但他若是大量地派来教士,只怕塞浦路斯人也会感到不安。 “这些事情,可能需要我回到威尼斯后召开会议,与其他人商讨一番,才能决定。”丹多洛谨慎的说道,这些人已经不是一个丹多洛家族所能提供的了,几大家族的有生力量会被搜刮一空——如果真按照塞萨尔所说的去做,那么威尼斯人的商贸活动可能还要在这几年内继续萎缩。 但若是威尼斯人真能够在塞浦路斯的宫廷立足下来……想想看吧,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光景,他们的子孙后代将不再是商人,而是大臣,贵族,甚至领主…… (本章完) 第237章 礼物(上) 第237章 礼物(上) “夫人。” 一声温柔的呼唤在矗立在窗前的鲍西亚身后响起,随即一双手为她披上了一件蓬松暖和,几乎毫无杂色的松鼠毛斗篷:“一月份的塞浦路斯已经有些冷了,被海风长久的吹拂,不利于您的身体健康。” “谢谢。”鲍西亚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她伸手按住斗篷,转过身去,当与那双锐利而又沉静的黑眼睛相撞时,那个为她披上斗篷,并出言劝告的侍女下意识的屈膝行礼,低下头去,以避开这道视线。 一旁的侍女连忙起身为她解释,“她只是在担心您的身体,夫人,并非有意僭越。” “我知道。”鲍西亚轻快的说道,她知道这两个侍女为何会如此紧张,刚刚来到蔷薇廷的时候,她身边只跟随着两名侍女,但自从她与塞萨尔的婚事议定,威尼斯那里就又送来了好几名侍女来服侍她。 当然,鲍西亚一看就知道了这些人在想什么,就如她曾经面临的窘迫境况那样,家族中不受宠爱的女儿,或者是血脉稀薄的旁支之女,都有可能被家族当做筹码摆上桌面,如果无法成为一位显赫人物的妻子,那么成为他的情人也同样可以让家族与对方建立起一些联系来。 无论这些女孩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迫的,她们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虽然她们见了塞萨尔后,多半都会愿意——而且还不仅是威尼斯人,塞浦路斯人,法兰克人,甚至于拜占庭人都有为她送来侍女。 这些名为侍女实则情人后备役的女孩们确实让她感到了一丝紧张。鲍西亚热情,大胆,但那些女孩子中也有毫不掩饰的向塞萨尔展现爱意的,何况在此时,男人们的眼中,她们显然更符合一个爱侣的标准。 不过她并没有忧心太久,塞萨尔不是那种等到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再来亡羊补牢的人,他一早就和她说过对这些女孩的安排。 在这次远征后,他会找机会为她们寻觅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把她们嫁出去。 如果有人说口头承诺并不可信的话,最终让鲍西亚笃定下来的是塞萨尔的行为——他一旦来到房间里,就会叫这些侍女们回避,只和她单独相处,平时服侍他的人也只有侍从和男仆。 另外她知道塞萨尔的工作非常繁重,他不想如那些骑士或者爵爷们将大部分工作全部扔给教士,或者是以撒人去做——在威尼斯人到位之前,他就得自己处理所有的政务,他的书桌上总是堆满了各种亟待批阅的文件。 就这样,他还要抽空给人上课。 之前他从威尼斯招募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家族子弟,却并没有马上给他们官职,直接打发出去叫他们做事,而是先给他们上课——他希望他们做什么,不希望他们做什么。 想到这里鲍西亚就不自觉的想要微笑,这些人中也有她的兄弟。虽然她的兄弟让他们的祖父丹多洛感到失望,但在这种时候,丹多洛家族如果没有子弟参与其中的话,反而会让人怀疑,要么是丹多洛家族对这桩婚约不满,要么就是塞浦路斯的领主对这桩婚事不满。 既然如此,又何必横生枝节呢? 这对兄弟显而易见的要比她们在威尼斯的时候沉稳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丹多洛已经提前警告过她们的关系。他们也曾试图与这位曾经被他们忽视和轻蔑的妹妹拉近关系,试图讨好她,以便让她在丈夫面前为她们美言几句,要知道他们不但要上课,还要考试,考试不通过的人不但无法得到塞萨尔给出的官职,还有可能被遣送回威尼斯,这可真是太丢脸了。 但是这方面鲍西亚并不会徇私,与其他男人们不一样,作为她的丈夫塞萨尔几乎不对她隐瞒什么事情,无论是总督宫务内的还是总督宫外的,他详细的和鲍西亚解说过他之后需要办的几件事情。 作为一个早已失去了原有领地与城堡,又作为奴隶颠沛流离过了好几年的埃德萨伯爵,塞萨尔现在最欠缺的是什么?当然就是基础,大卫和亚比该都有的那些,无论是骑士还是官员。 可以说若是没有这桩婚事,他依然还在鲍德温身边的话,可能会借助鲍德温对他的信任和赐予,逐渐的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力量,但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甚至超过了鲍德温与宗主教希拉克略的预期,他有了这么一块重要而又广阔的领地。 这当然是一桩好事,但这意味着他必须从无到有的,并且迅速地搭建起一个政治框架来,比起骑士,官员更难得,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他们要擅长阅读,撰写文书,计算账目,尤其是在塞浦路斯这个地方,还要通晓得各处的语言、钱币、度量衡等等。不仅如此,他们还需要消息灵通,除了塞浦路斯可能遭受的威胁之外,买卖和钱币的兑换也会受到战争的影响。 譬如,埃德萨伯国的覆灭,就意味着埃德萨伯爵原先所铸造的货币将会立即从通行状态转为失效状态,商人们将不再收取这些货币,即便收取了,也只会当做残币、废币处理。 但此时的货币或者说铸币权掌握在各个领主甚至高级教士手中,一个伯爵都有资格铸造仅属于他的货币,更不用说是在地中海地区林林总总的大小国家了。 虽然知道大量的将威尼斯人引入自己的宫廷,可能会在今后造成一个会令人担忧的局面,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塞萨尔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已经和鲍西亚说过……除了威尼斯人外,也会引入部分塞浦路斯人和法兰克人,甚至拜占庭人也有可能。 鲍西亚看向了那个侍女。那个侍女不是别人,这是乔治乌家族送来的——这个家族,可以说是最早向塞萨尔投诚的塞浦路斯贵族之一,她轻声安抚了那个女孩几句,塞萨尔和她说过,她可以适时的接受塞浦路斯贵族的示好。 如果她们向她推荐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她也可以接受她们的请托。 最近也确实有些塞浦路斯的侍女们在不断的试探,看看是否能够通过她来改变领主的想法——这些侍女和她们身后的人并不知道塞萨尔已经有意将塞浦路斯人引入她的宫廷,她们只以为他受了鲍西亚的迷惑,才会如此慷慨地给予那些威尼斯人种种特权。 她们甚至不敢明着和鲍西亚提起引荐的事情,担心鲍西亚作为一个威尼斯的贵女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族人这一边。 但再怎么忍耐,也忍耐不了几天了。 鲍西亚走回她的小厅,壁炉中火焰熊熊,前来拜访她的贵女正在三三两两的交谈,一见到她进来就立即站起身来,向她行礼。 这种感觉让人欣喜又舒畅,毕竟如果鲍西亚还是丹多洛家族的一个女孩,那么在面对这些贵女的时候,行礼的应该是她,或者说她未必有与这些贵女们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但这是因为某些人的愚蠢和某些人的敏锐,她们之间的地位在一夕之间完全翻转啦。 这些前来拜访她的夫人可不会两手空空。 她们为她带来了各式各样的礼物,从丝绸、皮毛到珍珠,无所不有,甚至还有一些珍贵的香料和药草。 鲍西亚也斟酌着做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允诺:“……我并不能保证……我的丈夫很可能早已有了安排……”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一个贵妇人向着身边的女伴微微点头,笑着说道,“谁不知道我们的领主与您相爱,犹如两枚并蒂的朵,又如同两只相依偎的鸟儿,哪一次不是他在狩猎或者是处理完政务之后就匆匆赶回来陪伴您呢。” 说到这里,这位夫人还有一些遗憾,她的家族中也有女孩去做了鲍西亚的侍女,让她们看,那个女孩比鲍西亚要更为温顺,动人,秀美可爱。 她的视线短暂地在鲍西亚那粗黑的眉毛上停留了一瞬间,强行掠过了这个念头,免得自己在面上表露出一二来,“想必你们很快就会迎来一个新生命了。到那时,他肯定会更加爱你,尊敬你,愿意听你说话的。” 这句话像是个祝福,或者是吉兆,但鲍西亚的神色已经淡了下来。 现在是一月份,她与塞萨尔在九月结婚,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多月,但已经有人开始称量她的肚子了,仿佛她没有立即与塞萨尔有一个孩子就算是失职。 她知道就是一些人在有意刺激她,而塞萨尔也曾经安慰过她说,他并不那么急切,他们现在不过十七岁,一个妇人如果身体健康,心情开朗的话,到了四十多岁一样可以生孩子。 鲍西亚也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但不急是不可能的。 塞萨尔不但是塞浦路斯的领主,还是亚拉萨路国王的大臣与骑士,他对他的君王有义务,六月他们就要迎来一场艰难的远征。 她已经知道了——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正预备夺下大马士革,在第二次十字军远征的时候,法兰克的国王路易七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康拉德三世就曾经想要攻打下这座富庶又重要的大城,却在城内民众的坚守下,不得不铩羽而归。 而这次……虽然男人们都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叙利亚地区依然处于战乱之中。大马士革的总督似乎也卷入了与那些野心家们的博弈之中。但在战场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谁也不敢担保说自己就能安然无恙的从战场上返回。 如果只是受伤,也就算了,万一塞萨尔陨落在了大马士革的战场上,而她又未能为他留下一个孩子的话,她简直无法想象,到时候自己应当如何面对自己。 塞萨尔对她或许还只有责任,但她已经爱上他了,不仅仅是外貌——在威尼斯也多的是容貌俊秀的年轻贵族,但她从未对他们心动过,或者说在心动之前,他们的轻浮与傲慢就已经摧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向往。 他兑现了婚前对她的所有承诺,她的日子过得甚至比在威尼斯的时候还要轻松写意,自由自在。 他甚至为她预备了一个摆着各色法律与历史书籍的房间,你能想象得到吗? 另外一位夫人倒看出了鲍西亚的不快。她连忙道:“我们知道我们的领主是一个公正的人,我们所求的也不过是请他给一个机会罢了。我们的子弟也可以接受他的教导,去通过他的……考试,对此我们绝对没有丝毫怨言。” 鲍西亚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向这位夫人微微颌首,“我相信你们——我会和我的丈夫推荐,如果你们的丈夫,兄弟和儿子愿意来为他做事,并且听从他的意旨。” 得到这句话,诸位夫人便愉快拍起手来,并纷纷发誓,她们的丈夫,儿子和兄弟绝对会无条件地遵从领主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时候,一位夫人突然站起身来。鲍西亚对她的面孔并不怎么熟悉:“我也为您带来了来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鲍西亚温和地说道:“拿上来吧,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很喜欢的,这是你们的心意。” 这位夫人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鲍西亚发现,另外的一些夫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阴晴不定,“或许是我的过错。“她问道,“但我并不记得有人向我介绍过您。” 难道是因为这个夫人的家族曾经与之前叛乱有所牵连吗? 若是如此,鲍西亚就要谨慎一些了。 但那位夫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打开了她装着礼物的匣子,把匣子打开后,在场每个人都不由得哦了一声,也不由得她们不哦一声,这份礼物远比任何人带来的都要贵重。 那是一顶实打实的纯金王冠,或者说是冠,因为原本应该是十字的地方换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蔷薇,蔷薇的瓣是殷红如血的宝石,蕊是金色的珍珠。 这份礼物即便奉献到拜占庭帝国的王后面前,也绝不失礼。 何况,塞浦路斯的人都知道,因为一开始就被安排住在蔷薇廷,又在蔷薇廷中举行了仪式之后,塞萨尔与鲍西亚依然住在这里的缘故,鲍西亚最喜欢的,已经从原先的水仙变成了蔷薇。 在蔷薇还盛开的时候,她叫侍女为她编织蔷薇的冠戴在头上。当蔷薇枯萎的时候,她便叫侍女在自己的衣袍上绣满了蔷薇,甚至人们可以在塞浦路斯领主的斗篷和胸前发现蔷薇的痕迹,可能是角落的刺绣,也有可能是别在胸前的别针。 这几乎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了。 她送出的这份礼物,心意十足又足够昂贵,就连鲍西亚也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这是一份贵重的礼物,”她说:“你想要什么?” 那位夫人向她屈膝行了个礼,“我的丈夫是一个商人,夫人,他想要代理您丈夫的冰买卖。” (本章完) 第238章 礼物(中) 第238章 礼物(中) 在场的贵女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声。 有人怂恿鲍西亚立刻试一试这顶黄金冠,也有人说,她那里正好有一匹猩红色的丝绒恰好可以与之相配。 鲍西亚将那顶精美无比的黄金冠举在手中观赏,不得不说,这份礼物确实送得很合她的心意——但她看了一会后,还是面露遗憾之色地将它重新放回到箱子里,然后温和地对那位夫人说道:“我很喜欢你送的这份礼物,不过还是请你把它拿回去吧。 冰的商贸特权并不在我手里,它在我们的姐姐纳提亚手里。如果你的丈夫确实吩咐了你去做这件事情,我可以叫我的侍女来。让她带你去见纳提亚女士。” 事实上,不要说是她,就连她身边的那些贵女中的一些也未必猜到了这位夫人的真实意图,她们看着她向前一步,大胆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鲍西亚。 她说:“可您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除了鲍西亚与这位夫人之外,几乎每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正如之前所说,在现今的社会中,女性没有掌握实权或者是军队的资格。 但在某种情况下,譬如说她的丈夫出去打仗了,或者是她的儿子还很幼小,又或者是父母过早的离世,只剩下了未成年的兄弟和年长的姐姐。 那么无论是那位妻子,还是那位姐姐,都是有权力暂时为男性的主人或是继承人管理产业的,虽然这份产业她所能执掌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也会遭到种种掣肘与妨碍,但至少要比那些普通的女性要拥有更大的发言权。 当然,男性们也很注重这一点,虽然他们不得不让自己的姐妹或者是妻子在他们出外的时候,代为管理城堡和领地,但他们总是会不遗余力的将那些不愿意放弃手中权力的女人渲染为女巫,甚至于魔鬼。 像是理查的母亲阿基坦的埃莉诺,西西里女王康斯坦丝以及距离如今最近的那一位梅莉桑德女王,正是因为她们不但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能够如男人一般掌控他人的命运,才会遭到如此之多的苛责与污蔑。 但就算不能做到如前者一般摆脱信仰和律法的束缚,也多的是女性想要争权夺利,只是因她们的眼光与见识所限,她们很难看得长远。 但要说一座城堡,一个领地,没有人再能够比她们晓得其中的厉害了——当塞萨尔的姐姐代他行使领主的权力时,就有人腹诽她会和塞萨尔将来的妻子发生矛盾,而在鲍西亚真正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后,塞浦路斯人们认为,迟早能在这里看见塞萨尔的姐姐纳提亚与他妻子鲍西亚的明争暗斗。 虽然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 纳提亚是塞萨尔所面临的最为棘手的问题之一。 她若是真对权利有什么显著的倾向,事情倒容易多了。 但就如曾经的塞萨尔,她在教育上也有缺失,她十八岁就进了苏丹的后宫,在那里,她接受的教育——如果能够称作教育的话,是属于一个女奴的,而不是一个女主人的。 她也深知,虽然她的弟弟爱她,尊敬她,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她是她弟弟身上的一个污点。 即便这并不是她的罪过,但还是会有人时常提起——或明或暗,而她在感激与爱戴之余也不愿意她的弟弟因为此事而徒然地耗费心力。 甚至无需他人劝说,她也甘愿在她弟弟的第一次婚姻中做一个隐形人。在第二段婚姻中更是如此,她并不需要更多的钱财,也不需要更多的衣物和珠宝。对于骑士们的追求,她更是毫无兴趣。 事实上,迄今为止,她依然畏惧男性。 在苏丹的后宫中,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这个男人的一喜一怒牵系着她们的尊严和生命,她永远忘不了苏丹努尔丁注视着她的眼神,那种充满了倦怠与无所谓的眼神。 她们在阉人总管的指导下,学习了很多乐器,歌曲和舞蹈来宣扬和阐释她们对苏丹的爱。但纳提亚很清楚,在整个后宫中,哪怕是第一夫人,对于苏丹也是没有丝毫爱意的。她们对他只有畏惧,谁会爱上一头随时可能咬断自己喉咙的雄狮? 她将仅有的勇气全都用在了面对着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时,说出她和弟弟身份的那一刻,最后哪怕知道王太后玛利亚是有意将她与其他人区隔开来,她也甘之如饴,这正是她需要的。 但同样的,当她的弟弟需要她的时候,她也不会有丝毫踌躇。 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自己的将来——她早已失去了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但她也听人说过,塞萨尔可能在为她寻觅一桩合适的婚事。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要鼓起勇气去询问塞萨尔,是否能够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也可以。 但不要丢下她,她不想结婚,也不想去修道院。 塞萨尔对纳提亚呢,应该是钦佩,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够将这桩重大的秘密隐藏于心,深深记住,并且不曾泄露一丝半分的。 要知道她去的是苏丹的后宫,身份又是最为卑微的女奴,而且要她说出了她的身份,她或许会更早的成为苏丹努尔丁的妃子,而不用遭受这样多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虽然这样可能会威胁到“约瑟林四世”的性命。 但就算是那位,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苛责她吧。 但她坚持住了,并且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只是塞萨尔不知道该如何抚慰纳提亚的不安与惶恐。他可以告诉纳提亚说,他并不在意她是否愿意结婚,但又担心纳提亚会以为这是他在暗示她该去修道院了——这时候男性继承者多是如此打发不受他们看重的姐妹的。 他也尝试着将手中的权利分给纳提亚一部分。但发现这些东西除了增加她的心理压力外,别无它用。 而将冰的商贸特权交给纳提亚完全是一个意外,塞萨尔只是带纳提亚玩儿去的。 要知道,当拨动竹片提起丝线,同时提起凝结在丝线上的一块块犹如冰块般的结晶体的时候,就连知晓原理的塞萨尔都会觉得神奇和有趣。 之前他带鲍德温看过,带他们的老师希拉克略看过,带圣殿骑士若夫鲁瓦和瓦尔特看过,就算是那些平时不苟言笑的骑士们都会如同小动物般的瞪大了眼睛,兴致勃勃,更不用说如纳提亚这样的一个女孩了。 她看了,触摸了,还尝了一块冰,就像是塞萨尔曾用一块冰轻而易举的夺走了鲍西亚的所有注意力那样,纳提亚也被这种甜蜜并且芳香的味道彻底的征服了。 她在作坊里待了一整天,几乎不愿意离开。 这时候的地中海地区,已经不算是十分匮乏的东西了。它们被作为一种价值不菲的货物运送到了意大利,德意志和法兰克,成为国王与贵族餐桌上不可缺少的珍贵调料之一。 而且此时已经有了给脱色的方法。至少塞萨尔曾经在集市上看到过两个商人因为色不对版而相互揪着领子到市场监察官面前叫嚷争论。 没错,这时候的人们已经学会将价格较高的浅色盖在价格较低的深色上面伪装成浅色售卖了,浅色的味道和价值显然是要高于深色的,冰则是对于白的进一步提纯。 而且在结晶之后,它更能抵御潮湿与炎热的侵蚀,不容易结块和变味。 更何况,它好似冰雪,犹如钻石般的形状,光泽和透明度,更能得到贵族们的青睐。 或许还有教会的——至少希拉克略老师在看过和品尝过这种新的后,就马上决定要将它加在教堂的采购清单里。 塞萨尔曾经打算将冰的制作方法交给鲍德温,但鲍德温拒绝了,宁愿去收购冰的原材料,然后运到塞浦路斯来,在塞萨尔的作坊里完成最后的步骤,也不愿意将秘方带回圣十字堡。 “肯定会泄秘。”他坚决地说道,“我身边的人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可靠。”这倒不是他个人的问题,而是现在所有君主或者是领主的通病——现在塞萨尔那些看起来过于严苛的要求,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鲍德温这样说,一边摇了摇头,塞萨尔当初设下那样苛刻而又严明的底线,让一大批原本想要投靠他的骑士,转而投向了安条克和的黎波里,许多人因此嘲笑他失去了招揽人手的最好机会。 但现在看来,一个能够达到塞萨尔要求的骑士,注定了在其他地方也不会有太大的瑕疵。 如果塞萨尔要求他们保密,他们就绝对会三缄其口,并不会如其他人那样在酒桌或者在妓女的床榻上,随随便便的将主人的秘密卖了出去。 而塞萨尔也并未有将这份小小的技术始终紧紧握在手中的打算,他已经与当初那些曾经为约瑟林二世效力的老骑士们约定过了,在服役十年后,除了武器、盔甲和马匹之外,他们还能得到一个安定的住所和封地。 冰的制作技艺,则是他将要给予他们的另外一份报酬,而其他骑士们也能够从这笔行业中得到红利,若是他们将来也能够从塞萨尔手中获得封地,同样的,塞萨尔也会允许他们在自己的封地上开设冰作坊。 可以说,现在的冰制作完全是在为这种新产品打开名声和销路,塞萨尔自始至终没有把它当做一个敛财的手段,才会毫不在意地把它交给了纳提亚管理。 (本章完) 第239章 礼物(下) 第239章 礼物(下) 这是一个无心之举,但取得了一个好结果,果所具有的甜蜜气息似乎正在治愈那颗年少而又满是疮痍的内心,她渐渐的快活起来了,也胖了点,也不再回避与骑士们的交谈。毕竟骑士们每天的福利——一块冰都是要从她手里拿的。 骑士们对待纳提亚也是小心翼翼,他们都知道她那不幸的过往,又是一些仁慈而有耐心的好孩子,并没有人冲动的跪在她面前宣誓要成为她的骑士。 他们知道她并未做好准备。他们若是如此做,带给她的,不会是荣耀,反而是惊吓和羞辱。 但其中确实有几个是真心喜欢着纳提亚的人,塞萨尔一直仔细地观察着这些人。若是将来纳提亚与他们之中的哪一位两情相悦,那才是真正的了却了一桩心事呢。 这些话他都曾经与鲍西亚说过,在另一个世界中的时候,作为一个轮转的医生忙碌不已的塞萨尔,也曾经看过一些小说与影视剧,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何两个已经处于婚姻中的人,还要相互隐瞒,掩饰真心。 世界上只有心理医生会不厌其烦的从细微的表情和反应中去猜测你的想法,追溯你的过往,分析你的思想——大部分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不是为了一个人而存在的,哪怕是他们自己。 白白地耗费重要的时间、精力和情绪,来做这种彼此折磨的事儿着实没有必要。何况现在的塞浦路斯更是危机四伏,波澜不断,不久之后,他还要随着鲍德温远征。 而他也已经亲眼见到过在圣十字堡中,王太后玛利亚与公主希比勒的争斗。而鲍德温继位前,她的母亲雅法女伯爵选择退避三舍,也是为了避免与新的女主人发生冲突,他们的老师也不止一次的和他与鲍德温说过,女人之间的争斗,丝毫不逊色于男人之间的战争,这还是在基督徒的城堡中,如果是在苏丹或者哈里发的后宫中,这种争斗只会变得更为血腥和尖锐。 丹多洛与塞萨尔长谈的时候,更是毫不避讳的提起,他曾经将鲍西亚当做一个男孩般的养育,这意味着除了女性所特有的敏锐之外,她还可能具有着男性的暴虐与残忍。 塞萨尔并不想让她与纳提亚发生无谓的冲突。今后塞浦路斯的女主人只会有一个,纳提亚不会参与到政治与军事方面的漩涡中,但相对的,他也希望纳提亚能够如鲍西亚般的得到自由。 鲍西亚曾经为了塞萨尔的宽容而欢欣鼓舞,现在就不该对另一位女士可能得到的优待与纵容感到烦心,更不用说,她同样应该感谢纳提亚。如果没有纳提亚,塞萨尔现在还是鲍德温身边的一个侍从,即便已经被封为骑士,并且有了领地,但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成为威尼斯人所需要竭力争夺的一个婚配对象。 而鲍西亚则有可能在她祖父为她建起的修道院里不受拘束但孤寂的度过她的一生。 何况塞萨尔爱他的姐姐,她也应该同样爱她,任何一个有心的人,就不该让自己的爱人因为需要在爱情与亲情之间做选择而痛苦。 鲍西亚的沉吟落在了那位妇人的眼中,反而让她心中暗自得意。 她也是女人,当然知道,当一个女人深陷于爱情之中的时候,她的爱有多么强烈,嫉妒心就会有多么强烈。而这种嫉妒是不分目标,不受限制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有血缘的无血缘的,甚至有生命无生命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她嫉妒的对象。 只要对方夺走了她爱人的注意力,她就会满怀嫉恨,不是与自己的爱人吵闹,就是要将自己嫉妒的那样东西毁掉。 而且冰虽然是一种新的货物,但它的价值已经初见端倪。 据说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凭借着自己身为塞萨尔岳父的优势,每周都要派来一个使者,从作坊里直接提走一匣子冰。 他曾经称赞这种方形的蜜,乃是天主赐予人类的玛娜。 它纯净如同冰雪,甘甜有如蜂蜜。皇帝餐前和餐后要吃一粒,睡前更要吃一粒。认为这种经过提纯的,更能让他振奋精神,延年益寿。 而远在罗马的教皇亚历山大三世——虽然曾对那个被塞萨尔无情退货的侄女大发雷霆,但对于塞浦路斯领主送来的这些赔礼,倒是欣然笑纳。 其中除了他已经看得厌倦的金子、丝绸和珍珠之外,最让这位圣父满意的莫过于冰,与宗主教希拉克略一般,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种果的价值。 虽然他很讨厌塞浦路斯的领主,但不妨碍他将这作为一件小型的圣迹来传扬。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科学的萌芽,只有天主的恩赐和魔鬼的把戏,冰的诞生毫无疑问的只能属于这两种情况。 圣父斟酌了很久,直到确定了每个季度罗马教会都能够从塞浦路斯这里拿到一百磅冰,才将这件新奇的东西,划分到了前者的行列里。 冰不但和那些珍贵的祭品一起被摆放在了神圣的祭坛上,还可以作为一种万能的药品出售。据说现在在罗马,冰的价值已等同于黄金——当然这是经过祝福的。 但就算是普通的冰,也已经成为欧罗巴贵族与君王们用来竞相炫耀的小玩意儿。 他们经常将冰装在挂在腰间的钱囊里,在闲暇的时候就随意的拿出一把来享用。那些有幸被他们赏赐一两颗的贵族们,更是感恩戴德欣喜不已。 冰的产出依然不那么尽如人意,它所具有的价值对一处领地或者是一支军队来说,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可对于一位贵女来说,又很可观了。 她们以己度人,以为塞萨尔会将冰的制作工艺与销售渠道紧紧的握在手中,作为自己的私产,而这件私有物却没有被他交给他的妻子,塞浦路斯的女主人,而是给了自己的姐姐,她们不信鲍西亚会平静的接受,毫无怨意。 “这是塞萨尔的意思,他很爱他的姐姐。”鲍西亚一边摆弄着那顶黄金的冠,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但与此同时,她也在暗自打量那些贵女的神色,看她们之中有几个人与这位夫人同流合污,暗自勾结。 果然,她看到了几个仓促间未能完全收敛起来的暧昧眼神。 她现在总算是对祖父在婚前所说的那番话有了一些了解。如果她不是鲍西亚,不是那个曾经在丹多洛的教导下长大的孩子,而是一个普通的贵女,只怕现在已经被她们离间成功了。 她若是和纳提亚发生了冲突,不说是否会影响到她与塞萨尔之间的感情,即便只是为了这个还很幼小的家族,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当然,对一些人而言,纳提亚的存在就是在与她争夺权力,但她们也应该想到,当塞萨尔离开了塞浦路斯去给他的国王打仗的时候,她在塞浦路斯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纳提亚。 在塞浦路斯,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无论是那些十字军,还是那些威尼斯人或是塞浦路斯人。 对他们来说,塞浦路斯的主人是谁并没有很大的关系。 他们或许不会背叛塞萨尔,但如果塞萨尔不在了,他们对塞萨尔的感情也还未深厚到爱屋及乌到两个女人身上的地步。 鲍西亚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夫人的请求,无论是拒绝还是应允,但她留下了那顶黄金冠。 这位夫人离开了总督宫,便匆匆回了家,她家里有一群人在焦急的等待着她。 鲍西亚那时候看到那些夫人对这位女士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家族与以撒人有着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 虽然这份关系已经非常久远了。据说是这位夫人的丈夫的祖母是个以撒人,只不过以撒人并不与外界通婚,基督徒也不会娶一个以撒女人。 那对年轻人为了爱情,毅然决然的冲破了双方家长所设的藩篱,在一个地方秘密结婚,被发现后,女方更是毅然决然地宣布背弃以撒人的教义,皈依基督教,成为了罗马教会的信徒。 她因此被驱逐出自己的家庭。只能孤苦无依的依靠着自己的丈夫以及夫家生活,只是渐渐的,塞浦路斯人也发觉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家族与以撒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泾渭分明。他们虽然故意大张旗鼓做出了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但在之后的交易中,他们频频与以撒人合作——那个曾经奄奄一息,随时都会破产的家族,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甚至再一次欣欣向荣起来,这确实叫人诟病,但他们确实从中得到了好处。 只是以撒人的好处,可是没那么容易拿到手的。 就如同伯利恒的雅克,以撒人计算血脉的方式,不但从父亲也从母亲,以撒女人生下的孩子也会是以撒人,他们一直如此坚持——当然指的只是那些确实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孩子。 现在就是这个暗中布下的棋子发挥效用的时候了。 他们翘首以望,看到那位夫人是双手空空回来时,立即面露笑意。 在知道塞萨尔拒绝了包税官制度后,最为惶恐不安的是谁呢?当然是以撒人了。他们虽然也从事一些手工业,以及钱币兑换、贷款这样的金融业务,但要说到唯一让他们无法舍弃的行业——当然还只有包税官。 他们曾经为古罗马人,古埃及人以及随后的每一位君王和领主充当过这个最恶劣的角色,即便他们的族群曾经因为诸多恶行而一再遭到驱逐和屠戮,他们依然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包税制度,不但能够让他们迅速的获得大量的钱财,还能够让他们随意的将那些轻蔑他们,仇恨他们的基督徒踩在脚下,当他们用税务和欠债逼的那些自以为高他们一等的工匠、商人、农民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得意之情,简直就是溢于言表。 同样的,他们也认为这是一个向上攀登的机会,哪怕他们知道每个统治者,都只是将他们看作一件顺手的工具,但谁说工具就没有反噬主人的那一天呢,譬如曾经的矮子丕平,他原先也不就是克洛维王朝宫廷中的一个总管大臣吗? 他们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一个人,也能够就此改变以撒人这一千年来的悲苦命运啊,新领主想要自行设立税务机构,并且招募税官的想法也确实让他们感到烦忧。而这些人所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想法挑拨新领主与他妻子的感情,他愿意如此放权,不正是因为他心爱的妻子是个威尼斯人的关系吗? 以撒人认为,威尼斯人能提供的,他们也能提供,甚至威尼斯人没法提供的,他们更能提供,只要能够让那位年轻的领主改变主意——他们没有奢望让塞萨尔立即放弃原来的想法,但只要叫他不再那么信任威尼斯人,允许以撒人在新的税务机构中插上一手,担任某些职务就行了。 如今这名夫人已经完美的完成了他们的交托。 “无论最后是谁拿到了特许权,都会交给你们来经营。”以撒人的大贤人这样说道,这对于以撒人来说,简直就是慷慨得不能再慷慨的承诺了。 这个家族的人群顿时露出了由衷的欢喜之色——他们弹冠相庆,举杯相邀,庆祝心愿得逞。 却不知道此时鲍西亚已经拿着那只装着黄金冠的箱子去见了塞萨尔。 (本章完) 第240章 琐事(上) 第240章 琐事(上) 此时,塞萨尔也正在欣赏着一枚黄金制品,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年过七旬,近日来却越发精神矍铄,生机勃勃的丹多洛。 这几个月来,丹多洛连续来回奔波于威尼斯与塞浦路斯之间,其频繁程度甚至让鲍西亚以及关心着他的人深感担忧,他终究不是一个年轻人了。 要知道,在鲍西亚随着威尼斯总督的使者团前往塞浦路斯争夺这门婚事的时候,丹多洛就已经率领着他的亲信与心腹暂居在克里特岛,以便能够比威尼斯的众人更快的得到塞浦路斯上的讯息。 而他们终于等到了那只系着粉色丝带的鸽子后,丹多洛更是没有一刻犹豫的立即出发,登船前往塞浦路斯。 他可以说是无缝衔接了之前威尼斯使者团的工作,在见过了塞萨尔,确定了双方的要求和底线后,他又立即返身回到威尼斯。 而在威尼斯的十几天里,他不曾有一刻用来休息,白天演讲,晚上赴宴,收买和贿赂那些中立者,驳斥和打击他的敌人,收拢更多的盟友和支持者,在终于得以兑现他对塞萨尔立下的承诺后,这位老人甚至忍不住抱怨道,他宁愿塞萨尔向他索要的是一百艘船和船上的士兵,也千万别再提出这样的要求了。 塞萨尔颇有些歉疚,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早就将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相比较,在同一时代内,科学已经在意大利以及法兰克有了初步的萌芽,君主们为了与教会对抗,已经开始着手普及教育的事宜。 但在这里,正因为有着天主的赐福与圣人的眷顾,从最高贵的皇帝到最卑微的农奴,他们更热衷于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可能上——就是拥有非凡的力量,越多越好。 这种渴望驱使他们去虔诚的祈祷,去热切的服从,他们建造教堂,他们日夜苦修,他们捐赠,从黄金的王冠到手中的一把麦子,而塞萨尔也确实无法去责备这些人的盲目,事实已经证明了,祈祷与苦修,确实是可以换来荣耀,新生和力量的。 虽然它们都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枪械一般被掌握在上位者的手中,但比起现在连个基础都没有,即便建立起来,也需要数十代人前赴后继的添砖加瓦的现代科学与技术,人们更愿意走上已经被无数人证明是一条捷径的通天大路。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君王们并不怎么在乎底层民众的愚昧与无知(或许他们认为这样更好),现在的教育依然与古罗马时期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富有和有权势的人的孩子才能接受教育。而他们的老师,尤其是在基督徒中,多数都是一些修士和教士,现在所建立起来的几所大学中,也依然由圣职人员来担任教学者,学生们所上的第一课也是神学,而非其他科目。 其中甚至没有多少与科学有关系的东西——除了数学和几何,如今数学与几何更多地被视作一种个人兴趣,除了商人,没人会认为那会是必须掌握在手里的利器。 这就导致了当塞萨尔需要一些官员来替代以撒人的时候,他发现除了教士之外,他几乎别无选择——一些骑士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遑论叫他掌握多种语言、计数和做账,普通民众就更别说了, 他选择威尼斯人也有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如果他选择了拜占庭帝国的公主,且不说这公主能够带来多少嫁妆(他也对拜占庭帝国皇帝的承诺毫无兴趣——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仇敌),他并不认为,如果他要求,皇帝会愿意抽调帝国的官员来供他使用,就算皇帝愿意,塞萨尔也不敢接受,那些人只怕不是沙子,而是毒刺。 罗马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侄女则是因为信仰问题——他甚至不敢自他的老师亚拉萨路宗主教希拉克略手中接过太多的教士,更别说从罗马教会引入他需要的人。 他知道这些教士的脾性,贪得无厌,好色滥情,塞萨尔最怕的是他们一旦到了塞浦路斯,就会立即要求他们辖区的民众皈依基督教。 若是让他们掌握了制定税率与收税的权力,他们更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之当做抽向这些异端的鞭子。 威尼斯人无疑是个好选择。 他们生来就是商人,作为一个商人,就不可能毫不精通数学、语言和修辞,而现在的时机或许最为合适,在1171年的时候,拜占庭帝国的皇帝因为不满于威尼斯人在拜占庭得到的特权而悍然与他们翻脸,被他杀死的就有两万个威尼斯人,更不用说被他驱逐的那些了。 这些人回到了威尼斯,多的是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的可怜人。虽然其中一些人可能得到家族的照拂,但手心朝上向人乞讨的感觉肯定不太好受。 如何使用这些人塞萨尔心中也早有计划——如同现在被他拿在手中的这枚著名的圣马可杜卡特金币。 在地中海地区,尤其是在基督徒的王国中最受认可的,并不是领主与国王们铸造的货币,而是来自于拜占庭帝国的罗马金币甚至银币。 拜占庭帝国曾经无比辉煌过,而在它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的皇帝曾经对货币有着相当高的要求,而这些标准甚至都被写入了法律,从成色到大小,从重量到图案,都有着相当详细的要求。 比起那些有意被铸造得轻薄、小、成分不纯的金币,人们当然然更愿意使用罗马金币,而不是其他。就连威尼斯人最初从事商贸活动的时候,也只愿意承认拜占庭帝国的货币。 但伴随着这只大船的腐朽没落,摇摇欲坠,现在的罗马金币也不再是那么可信的东西了。 从中异军突起的就是威尼斯人所铸造的杜卡特。 塞萨尔准备铸造一些金币,银币,或许还有一些铜币。但这并不是为了让它们通行和流转起来——有些领主确实会这么做,这可以说是使用权力敛财的一个好方法。毕竟在他的领地上,只要他命令商人们做交易就必须用他的货币,这些货币怎么驳杂,怎么单薄,怎么残缺,都必须按照他说标示的面值计算。 而塞萨尔当然不会采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 若是他如此做了,就算是要忍受拜占庭帝国皇帝的喜怒无常与撒拉逊人的威胁上,商人们也会毫不犹豫的绕开塞浦路斯去其他地方做生意。 塞萨尔铸造货币,只不过是每个新领主在掌握封地后所必须施行的一项权力罢了,更多的是为了宣告自己对这处领地的所有权。 金币上将会有领主的头像,反面这可能是圣人像,耶稣像或者是箴言,这要看领主的喜好。 威尼斯人所铸造的杜卡特金币,就采用了这种格式。正面是圣马可手持福音书,将一面象征着权力的旌旗交给半跪的总督的图案,后方则是被星星所环绕的耶稣基督,表明威尼斯永远受到耶稣基督的庇护。 而在这两个图案周围都镌刻着金币铸造时威尼斯总督的名字。这并不是在为总督扬名——威尼斯是个共和国,总督不是国王,这只不过是涉及到了威尼斯一个奇怪的传统,那就是他们并不以公元来做纪年,而是以威尼斯总督的名字来划分威尼斯的各个时期。 有了这个名字,这就等于告诉人们,这枚金币是在什么时候铸造出来的。 而这种环绕着钱币边缘一周铭刻箴言,姓名或者是年代的做法并不古老——如果你有一枚古罗马或者是古希腊时期的钱币,你会发现他们并没有这样细微的纹,这都得归功于以撒人。 以撒人在从事货币兑换买卖的时候,他们时常会将钱币的边缘剪去一小块,很小的一块,以免被人发现而无法使用。但当几千枚金币过了他们的手的时候,这些暗地里动的小手脚就能够积累起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来。 但凡从事货币兑换的以撒人几乎都能在几年里迅速地变得富有,这可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金子。 所以渐渐的,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位领主都会在钱币的边缘刻上纹,即便如此,依然免不了有些以撒人会用砂轮磨掉金币的边缘层,这个时候又没有足够精确的砝码,就算有也不可能每个人都随身携带。 “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在这些地方……”塞萨尔将金币竖起来,指着薄薄的边缘问道:“刻下一道道横向的纹路吗?” “您是说,您打算用这个方法来阻止人们对金币动手脚。”丹多洛说道,一边也拿出了一枚金币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这个想法当然很好。但对于现在的塑造法,只怕有些困难。如今人们要铸造钱币,依然只能采用两种方法,一种是灌注法,也就是准备一个可以上下开合的模具,而后将融化的金液从小孔中注入,让它们流入模具中自然凝固,之后再拿出来打磨修整。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先将金子切割成一个个小圆片,然后用表面镶嵌着凸起图案的大锤用力敲打。 但这两种方式都很难留下塞萨尔所要求的横向并且密集的纹路。 塞萨尔倒是曾经看到过有关于各个时期铸币机的介绍,只不过这些东西与他的专业并没有太大关联,他只是匆匆一瞥而过,虽然有些印象,他想——在召集工匠后,他或许也能将之复制出来,但这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好的事情。 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那么除了铜币之外,银币和金币就用刻刀来完成这个设计吧。” “那会消耗很多人工。” 塞萨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丹多洛此时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了许多人都曾经发过的感叹。一开始与塞萨尔接触的时候,你会以为他是个随和的人,但之后你会发现他事实上异常的固执,而且这种固执就如同钢铁或是岩石一般,旁人几乎很难说服他。 而塞萨尔所想的是——有很多事情,最好从一开始就定下规矩。 他当然希望今后塞浦路斯的金币能够取代现在的罗马金币,甚至于威尼斯人的杜卡特。既然如此,那么从一开始它的形状和图案就要完全的确定下来。任何一个人拿到这枚金币的时候,只要一看一摸就能知道这是塞浦路斯金币,这对这种货币的普及乃至垄断是有很大好处的。 他不可能先铸造出一个滥竽充数的伪劣品,然后才用更好的来取代它,货币的信誉是很难被建立起来的。 “银币也需要吗?” “需要。”银币虽然不及金币贵重,但也属于贵金属,而且它的流通性可能比金币还要强。 “那么你可能需要更多的工匠。”丹多洛说,他看到这个年轻人抬起头来,向他露出了一个他经常在自己的孙子孙女脸上看到的表情,“如果可能,这要拜托您了,祖父。” “你不能只在这个时候才叫我祖父。”丹多洛故作不满的说道,但他也承认,他更欣赏这种执着的,纯粹的,不会被外人轻易动摇的性格。 只不过他的那些孙子,还有另外一些威尼斯人可能要感到失望了。最初的时候,他们也以为自己所要担任的工作,就是如同曾经的以撒人一般,和领主们讨价还价,定下一个数字后,无论他们怎么做,只要能够收得上税来,多余的钱,全都是他们的。 在船上的时候,大做其梦的人可不在少数。现在看来,他们之前的恳请(请求丹多洛为他们说项)根本没必要在塞萨尔面前提了。 塞萨尔不曾给予以撒人的权利,当然也不会给威尼斯人或者说给任何一个人。 让他来看包税制度固然方便了领主和国王,却让底层的民众深受苦楚。 而且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包税制度等于截断了上层与底层民众最为紧要的联系,即便因为这个时代的限制——国王们并不在乎那些贫苦的人。 即便他们因为忍受不了沉重的税金而掀起暴动,领主和国王也多的是由天主赐福的骑士来平息叛乱。 确实有人曾经劝说过塞萨尔,几乎每个上位者都是如此处理税务问题的,你又何必独树一帜呢? 那些民众未必会感激你,那些无法从中获利的官员则会屡屡抱怨,对你产生不满。 但塞萨尔看见过那些人的眼睛,听过他们的祈求。 他知道有很多人因为承受不了包税官的逼迫,逃到城市和村庄以外的地方,就像是他在第一次离开圣十字堡时,在路边遇到的那对夫妻和他们的家庭。 他们能造出这样整齐的房子来,就是因为在这里他们无需缴税。 但若是迁徙无人的密林中就可以免税,为何又不见其他的人呢? 因为不交税,就是不受任何人保护的流民。 而无论是军队还是盗匪,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都不会将他们看作需要得到自己庇护的子民,就算没有遇到若弗鲁瓦,他们的幸福日子也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成千上百倍的还回去。 那时候他不得不接受这样残酷的结果,现在他有了权力,就无法继续忍受这种可憎的制度。 比起大权在握的税官,这些年轻的威尼斯人所承担的工作,更像是纪事官和官宰,官宰最为主要的政治职责是作为统治者的发言人和联通统治者与民众的中间人,他负责向各地的官员宣读国王或者是领主的旨意,若是臣民需要觐见和请愿,也要通过他。 这么一个职位,当然要比税官更荣耀一些。 但对于威尼斯人,他们肯定更想成为税官——可惜塞萨尔这里不存在着什么某人承诺给领主一大笔钱,然后他就可以随意对某地的商人以及农民、工匠征税的事情,所有的税率,税种,税时都是由塞萨尔亲自在审查与考量后决定的。 他定下的比之前的总督还要少些,毕竟他没有一个皇帝——虽然他同样要向曼努埃尔一世送去每年的贡赋,但如果他并不打算过分中饱私囊的话,塞浦路斯人完全可以承担得起这份税金。 他给这些威尼斯人,或许还有拜占庭人,法兰克人一份称得上丰厚的俸金——威尼斯人还能因此得到商贸上的种种特权,但作为他们应当付出的回报,他们绝对不可以随意更改他的旨意,阳奉阴违或者是敲诈勒索——虽然他知道这种情况肯定会有。 但他也已经预备向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索要一批教士,威尼斯人得到了他的承诺,在十二座大城中建造属于自己的教堂,他们肯定不会拒绝来自于圣城宗主教派遣来的教士吧。 教士们将会监督这些新的税官,而威尼斯人也必然会反过来监视他们。 前几天塞萨尔才又约见了一些塞浦路斯人,以乔治乌家族为首,他给了他们一项权力,那就是他们可以随时向他递交密信。 这封信件将会被藏在一个盒子里,加盖特殊的蜡封,他们可以将他们的城市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说给塞萨尔听。 而有关于度量衡的问题,塞萨尔也并没有完全复制威尼斯人的计量单位,威尼斯人现在采用的度量衡算是地中海地区最为精确并且容易掌握的一种,但对于塞萨尔来说,这还远远不足。 他提出了十进制。 “十进制。您说的是撒拉逊人所使用的那些数字吗?”丹多洛惊讶的问道 “这么说不太正确,”,塞萨尔不得不纠纠正。“这确实是撒拉逊人正在使用的,但它的数码来自于印度,但印度也不是创造了十进制的人,真正创造了这些的,是更远的地方……” 他露出了一个奇妙的神情,像是怀念,又像是向往。 “那是一个相当古老而又辉煌的文明,它所有的宝藏,犹如海中之砂,数之不尽。” (本章完) 第241章 琐事(中) 第241章 琐事(中) 幸运的是,塞萨尔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法兰克或者是英格兰,而是深受东方文明浸润的地中海地区。 所以即便听说他想要推行使用十进制,丹多洛也不会太过惊讶。 在人类的历史上,进制的运用就是一个难题。 十进制或许是最为古老的一种计数方式,因为十进制有个相当简洁的好处,那就是人天生就有十根手指。 当他们需要数数的时候,只要伸展或者是屈起自己的手指,就可以简单明了地将它们与数码对应起来。 但与之一样古老的还有六十进制,由苏美尔人和巴比伦人发展出来,用于天文学和数学计算。 它的根源如今人们已经不得而知,但在时间和天文上确实依然在使用这个进制。譬如说一分钟有六十秒,一个小时有六十分钟。 二十进制则起源于玛雅文明,这个文明无论距离欧罗巴还是地中海地区,都相当遥远,至少塞萨尔还从未听说过这里有人使用二十进制。 但在欧罗巴最为盛行的还是十二进制。 要是让一个印度人来看,十二进制或许是一种很难理解的计数方式。 但在希拉克略以及其他老师的教导中,十二被认为是一个神圣的数字。 譬如耶稣基督曾有过十二名门徒;大祭司的胸牌上有十二颗宝石;将来的新亚拉萨路将会有十二个门,门上会有十二个天使;在旧约时代,有十二个支派等等。 因此,这个数字在圣经中有着丰富的属灵意义,它代表着上帝的选民,意味着新约与旧约的衔接,并且体现了天主所赐予人类的完整与完美。 但希拉克略也曾说过,要追溯十二这个数字,人们还能继续往时将时间拨向更远的地方。 譬如古埃及人就已经将白天和夜晚分做十二个部分,古罗马将一年分做了十二个月,古巴比伦人将所有的星座分做了黄道十二宫,也有可能,是因为对于更久远的人们来说,一双手不但有十根手指,还有三节指骨(不包括拇指),因此他们也能够利用指骨,而不是用手指来计数。 在后世人的理解中,十二进制,有时候要比十进制更为实用。因为它是个高合成数。简单来说,它可以被很多数字整除,二、三、四、六,十却只能被二和五整除,这样商人们进行交易的时候,十二进制反而要比十进制方便。 这种被商人们的计算方式,甚至延伸到了重量和货币的换算机制里,也就是后世的人们最为诟病的——一英镑等于十二先令,或者是一样货物的个数为一打(12个)。 但塞萨尔有意推行十进制并不仅仅是对于过去的怀念,更因为是他现在所面对的状况让他必须这么做。 十二进制和十进制的优劣之争即便在几百年后依然存在。但就如之前所说,十进制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通过生理性计数来学习。也就是说,即便没有经过任何教育,一个孩子也能够通过手指辅助理解从而得到在数学上的启蒙。 而且在十进制中,单位换算也会变得更简单。数码也只需要从零开始到九,无需如十二进制一般需要用a来代表十,b代表十一。 这样,民众们若是想要理解税法,就会变得更简单。 他已然要求在他的税务机构和所有被下派到各个城市与农庄中的税官都要熟练的掌握十进制与撒拉逊人所用的数码,并且将十进制以及其数码教授给那些工匠和农民。 他们可以不会朗诵诗歌,可以不会诵读经文,但他们必须能够确切的将自己的收入和支出与那些稀奇古怪的图案联系起来。 丹多洛一听就知道塞萨尔此举是为了避免在他颁发了新的税率后,税官们依然采用欺上瞒下的方法来提高税金。 他见过官员,教士,商人,甚至于一部分工匠是如何通过各种手法来耍弄那些连一数到十都数不清楚的农民的,而他们所得的也只不过是几个铜板。 但若是他们的这种手法被用在了收税上,从中得到的利益可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他总算明白那些威尼斯人如何会这般叫苦连连了,尤其是十进制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新事物,他们之前惯用的手法都不可能再用,就算是用了,也有可能被拿住把柄。 但这对于塞萨尔这个领主来说当然是桩好事?没有人中饱私囊,上瞒下欺——就算塞萨尔已经慷慨的降低了税率,取消了一些税种,他能够从塞浦路斯得来的税金依然会高于之前的任何一个总督。 “我知道有很多人正在向您抱怨此事,”塞萨尔善解人意的说道,“但请您放心。几天后,您就听不见这些令人烦恼的杂音了。” “怎么说?” “我的老师亚拉萨路的宗主教希拉克略为我推荐了一些人,还有鲍德温也给我提供了一些低级官员,我还计划招募一些塞浦路斯人。 哦,对了,还有阿基坦公爵理查说,他也会给我找一些人,只不过年纪有些大了,他们曾经为他的母亲阿基坦的埃莉诺服务过。那时候,他们还在法兰克宫廷中做事,伴随着埃莉诺与路易七世的婚约被宣告无效,埃莉诺带着阿基坦嫁给了英国的亨利二世后,他们的处境就变得艰难了。 亨利二世并不愿意用路易七世曾经用过的人,路易七世也不会让一个前妻的臣子继续留在他的宫廷里。 这些人被赶了出来,颇有些狼狈。原本的埃莉诺女公爵是打算创立一座修道院大学,让他们能够得以谋生的。 现在,如果那些人愿意或者是还有些野心的话,在四旬节之前,他们就会抵达塞浦路斯。” 丹多洛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那会有多少人?” “应该不多,而且我更愿意相信您。” “相信我不是相信威尼斯人吗?”丹多洛几乎要翻个白眼,不过他也总算是有了托辞去敷衍那些天真到有些可笑的家伙们。 世人总是如此。当一个人衣着光鲜的时候,多的是人向他投掷鲜,抛掷金币;而当一个人一身褴褛的时候,迎接他的则是拳头、冷眼和唾沫。 塞浦路斯的新领主当然不属于后者,但也不属于前者,他正处在一个微妙而又尴尬的空白期,凭借着他的魅力与手腕,甚至还有他的坚持,想必他成为此地真正的君王也不过是在这几年间。 而威尼斯人所占据的优势,也就是这几年,若是他们愿意全力支持塞萨尔,就丹多洛来看,塞萨尔给予的回报绝对不会少。 但如果他们趁机要挟、甚至背叛的话,塞萨尔只怕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想起了自己告诫孙女的那些话,看来也可以和那些人说说,他知道仍有一些人在轻视这个陌生的十字军骑士,他们只看见了他在九岁之前的不堪过往,却忘记了自从九岁起,他就成为了鲍德温最亲密的侍从,他虽然不在城堡里长大,但是最为关键的那几年,他接受的是和鲍德温一样的教育。 这些人有时候真是个瞎子,不过这也有情可原,毕竟不说是人类,就算是野兽也会下意识的偏向对自我有利的猜测。 “那么就这样,”丹多洛坦然的说道,“我接受,并且欢迎,我也会尽量叫他们接受,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将那枚杜卡特金币放回了原处,探寻般的问道:“在你所说的那些人中,是否包括以撒人呢?” “以撒人……”塞萨尔也跟着将那枚金币扔回了钱匣,发出了一声相当清脆的乒乓声。“我贴出的告示上可没有限制信仰。以撒人,基督徒,撒拉逊人都可以来学习和考试。如果他们能够做得到,我也不会拒绝使用他们。” “您对以撒人有成见吗?” “成见,并不能说是成见。”塞萨尔沉吟道,“要知道,当一个人走惯了捷径的话,让他走上另外一条更为崎岖难行的道路只怕不会很容易。以撒人已经做了上千年的包税官,他们已经习惯了抽打那些底层民众的脚底板,好拿走他们口袋里的最后一个铜板,甚至于田地中的几粒豌豆了。 我也见过几个以撒人,甚至还豢养了一个以撒人的工匠。而我在福斯塔特遇见他的时候,只有一些撒拉逊人愿意来为他付赎身钱,而不是他的同族。 在大马士革的时候,他更是被他的同族指认了出来——原本他是可以逃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愿意与他们一起谋反……”塞萨尔说道,笑了笑,“当然以撒人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卑劣的行为。 对于他们来说,投机取巧,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不择手段,都是一些值得赞誉的词语。 他们对待同族尚且如此,我不能确定,即便我已经颁布了法律,阐明了意愿,他们是否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贪婪之心,不去做出令我愤怒的行为来。 到时候我固然可以将他们全部吊死,但即便我如此做了,连带他们的资产也可以成为我的另一份收获,但受到逼迫和损害的还不是塞浦路斯上的民众吗?” “他们并不是法兰克人,也不是基督徒。” “那么我就换个说法吧。”塞萨尔笑盈盈地道,“作为异端,他们岂不是要为我缴更多的税吗?” 确实,在此时的基督徒国家中,无论是安条克,的黎波里,亚拉萨路,以至于曾经的埃德萨,被征服的地区的异教徒为了保持原有的信仰,所要缴纳的税金是基督徒的三倍,堪称领主收入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之一,仅次于朝圣者们的捐献,商人们的商业税,有时候甚至可能持平。 若是他使用以撒人,正统教会的信徒定然会纷纷逃离,塞浦路斯将会日益衰落,但若是按照他的方法,就必须保证塞浦路斯可以长久地把握在他手中——不然还不如直接杀鸡取卵呢。 “您认为您可以长久的统治这里吗?” 如果不能长久的统治,塞萨尔现在的所为就成了小丑般的愚行。 “我不知道,但我想只要是人,总会愿意往光明的地方走吧。”塞萨尔也想过,是否要如此急切、仓促地施行他之前思考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新政。 他之前拥有伯利恒,但伯利恒是一座小城,他几乎没有除了商业税、捐赠以及人头税之外的收入;即便如此,那里的以撒人依然给他找了不少事。 塞浦路斯毫无疑问的要比伯利恒更广阔,更多样,也更重要。而此时的他对于塞浦路斯人来说,之前的“七日哀悼”带来的威慑犹存几分,没有什么能够比在这个时候将新的法规与税率推行下去更好的了。 丹多洛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和将要铸造的新货币那样,虽然会很麻烦,很繁琐,可能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但若是能够被真正的施行,对今后的统治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打算铸造多重的金币?” 塞萨尔正要回答,才想起现在的人们并不用克,威尼斯人的杜卡特重量约在3.56克,按照金盎司一盎司为31.1克来计算,除去杂质(金子含量99.7),大约在十分之一金盎司左右…… “按照杜卡特的重量来算。” “那么,你预备铸造多少金币?” “先铸造……一万枚。” “有点少……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先看看反应。” 因为塞萨尔有了那样的要求,新币肯定不可能大规模的发行了。 丹多洛想问问塞萨尔是否已经确定了金币的图案?统治者的头像是必须出现在金币上的,只是不知道该采用正面还是侧面,是否要戴上王冠? 采用拜占庭帝国的风格,还是法兰克的风格?背面是用十字架还是耶稣基督的圣像,是否要铭刻纹章上的箴言? 既然货币边缘已经有了防止人们磨削的精巧纹路,环绕一周的箴言或许可以取消,那么,是否要刻印领主的名姓呢? 不过这些事情都属于细枝末节,他们一边啜饮热茶,一边随意地讨论着。 老人甚至在想,如果塞萨尔与鲍西亚的感情确实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好,他是否可以代鲍西亚出一部分金子,为鲍西亚铸造一些金币或者是银币呢? 这在古罗马与古希腊的时期非常常见,金币上会有皇帝的头像,也会有皇后的头像。 只是他还在为此酝酿词语的时候,就听门外的侍从前来禀报,领主夫人鲍西亚的侍女前来询问,现在领主是否有时间和她见面。 丹多洛看向塞萨尔,见他只是随意的一点头,都不用给出明确的回答,侍从就退了下去。 他的孙女鲍西亚几乎立即从外面走了进来,整个过程看上去并不像是通报,倒像是一个必须要走但可以简略数倍的流程。 鲍西亚不在乎,塞萨尔更不在乎。 鲍西亚走到他们面前,向自己的丈夫和祖父行礼。随后她微微一摆下巴,身后的侍女将一个箱子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就连同侍从一起退了出去。 丹多洛习惯性地伸出手,以往的时候,鲍西亚总是会依偎在自己年老的祖父身边,他们相互支持,也相互爱护,但这次他的手落了个空。 他应该想到,如今鲍西亚已经有了另一个监护人,鲍西亚已经坐到了塞萨尔身边,看着祖父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略微脸红了一下,但随即就挺起了胸膛,正如祖父所说,一个妻子爱自己的丈夫会有什么错? 何况她的丈夫很值得为她所爱。 (本章完) 第242章 琐事(下) 第242章 琐事(下) “刚才有人送了我一份礼物。”鲍西亚说。 “是什么?”塞萨尔问道,不过并不怎么在意。 自从来到圣十字堡,这种事情他已司空见惯,在这里,一个上位者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卑微者的命运,因此,除了金字塔尖的那些大人物之外,无论是骑士还是商人,都会尽可能性地求得统治者的好感。 这并不是谄媚,也不是贿赂,只能说是日常。 虽然上位者不可表现的太过贪婪,但若是那些地位卑下的人一直表现的无动于衷,会被人认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地位与权力的敬畏心——人们甚至会认为他是疯了,才会拒绝遵守这条虽然没有明文颁布,却无比严苛,并且对任何一个人都在生效的法律。 商人们无疑要比骑士们殷勤的多,骑士可能只是遵守他们发下的誓言(就如同那位耿直到教国王发誓的骑士在被流放后,依然会将自己最好的战利品献给国王),但商人所求的就多了——通行证、特许状、专营权……还有法庭上的偏向——一旦因为某些事情与另外一个人发生了法律上的纠纷,他们所能仰仗的还是只有主教和领主。 鲍西亚打开盒子,从里面提出那顶沉甸甸的冠时,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丹多洛,也微微变了脸色,塞萨尔接过了这顶冠放在手中估算了一下它的分量,然后又把它转给了丹多洛。 丹多洛将其举在手中,“实心的,”他说,“宝石的品质不错。”。 这对翁婿虽然没有说话,却在沉默中完成了一次默契的交流。 “他要什么?”塞萨尔再次问道。 “他想要冰的代理权。”鲍西亚说。 不说金匠的手工费,冠本身所用的金子就足够塞萨尔铸造三百枚新的金币,加上上面的红宝石,它的价格大概可以等同倒霉的艾蒂安伯爵。 代理权不是专营权。也就是说,他只求允许他从塞萨尔的作坊里批发冰,并且将它们卖到其他地方。 冰当然是样好东西,就和丝绸一样,除了巨大的利润之外,如果你有冰这种货物,就意味着你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每座城堡和宫廷,你若是遇到了难事,看在冰的份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会愿意听听你的哀求。 “但这些还不值得一顶足以献给拜占廷帝国皇后的王冠,您的作坊现在已经能够大量出货了吗?” 丹多洛问道。 “还没有。”塞萨尔回答说,他既然准备将冰的制作方法作为给那些忠诚之人的赏赐,就不会建起大量的作坊,现在冰的制作都由那些骑士们的家眷或是扈从完成,并且有意分做了几个单独的步骤——而这些人也知道,这些最终都是他们的产业,因此也能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如今这些冰更多的是用于人际之间的往来和对骑士们的奖励。 骑士们每天都能够得到一块冰的福利。 一些骑士在拿到冰后,不会立即吃掉,只让他自己的舌头和肠胃享福,尤其是那些有了家眷的骑士,他们或许会将冰带给自己的妻儿,也有可能将它积攒起来,把它卖掉,然后将钱托人转回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 塞萨尔没有将冰如同后世的郁金香种球或是玻璃镜子那样炒到一个炙手可热的价格,也是为了避免他将来将冰的制作方法传播出去之后,各个作坊的大量产将冰从巅峰推进深渊的时候,引发那些贵人的怒火。 塞萨尔是个骑士,领主,不是一个商人,他固然可以在短期内获得可观的利益,但愿意用黄金去换取这些冰的人难道就都是一些任人愚弄的蠢货吗?当他们发现自己受了欺骗,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欺骗——都会暴跳如雷,这会对塞萨尔的声誉造成很大的影响。 塞萨尔从未贪婪过,尤其这份已经被他确定将会交出去的财富。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鲍西亚才能如此敏锐地发现掩藏在这份浮华之下的种种恶意。 “这件事情交给我吧。”丹多洛说,既然是商人——哪里有比商人更了解商人的呢? 这固然有些僭越,但塞萨尔还是答应了丹多洛的请求。这不仅仅是一个被卷入阴谋的人要为自己洗脱罪名,也同样是一个祖父对孙女的疼爱。 不过在场的三个人都大约猜到这件事情估计与最近几天一直上蹿下跳的以撒人有关。 塞萨尔拒绝包税制度,确实断绝了他们的通衢大道,即便这些道路通向的不是监牢就是绞刑架,他们也不舍得放弃。 他们或许并不能肯定这顶黄金冠能够引发多少不满和矛盾,但只要有了缝隙,他们就肯定能钻。 鲍西亚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她毕竟是一个新妇,虽然能够感受到塞萨尔对自己的尊重,却也知道短短几个月的相处还不足以建立起足够的信任。 她很担心,若是塞萨尔怀疑她有过暗示或是意图,才会招来这样的祸端,自己该怎么办? 幸好这里的两个男人都不是那种会为自己的亲近之人预设罪名的白痴。 只是她略一思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我可以去找姐姐吗?”她问塞萨尔,“我担心……也会有人在她耳边说些什么话。” 鲍西亚的考虑并非多余,塞萨尔和丹多洛都是经历过无数阴谋的人。他们当然知道,若是遇到了一个老谋深算的敌人,他所用的手段就不会只有一个或者是一种。 若是发现自己在鲍西亚这里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很难说,会不会有人走到纳提亚的面前,设法挑拨她与鲍西亚的关系。 而且这件事情还很难解释。因为鲍西亚确实收了那位商人之妻的礼物,而且对方只要说,鲍西亚有意夺取纳提亚的冰专营权,哪怕鲍西亚否认,只要纳提亚听了进去,这个结就会横亘在她们心中,让两者之间的关系出现难以弥补的裂痕。 塞萨尔望了一眼摆在屋角的水钟:“正好,到了晚祷的时候了,我们不如去橄榄廷(纳提亚的住所)用餐。” 外面的光线已经暗淡了下来。虽然还不到需要点起火把和蜡烛的时候,但吹拂进来的风已经可以叫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鲜明的寒意。 他们现在正在塞萨尔与鲍西亚共同居住的蔷薇廷中,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想法,纳提亚将自己的房间安排在了总督宫最为偏僻的一个角落。 好在这个地方拥有着整座建筑中最为广阔的庭院,庭院中生长着高大的橄榄树,攀爬着常春藤翠绿的茎蔓。 不过在一月份的时候,橄榄树或许还能保持青翠,常春藤就只剩下了深黑色的枝条,在白色墙面的衬映下,就像是一道道岁月诅咒下的深刻纹路。 有人说可以将这些常春藤铲去或者是修剪掉残枝老叶,但被纳提亚拒绝了。 听的是侍从通报,说塞萨尔、丹多洛以及鲍西亚都要来她这里的时候,纳提亚并不觉得意外。 塞萨尔很少独自进食,在圣十字堡的时候,他和鲍德温一起用餐;在出使阿颇勒的时候,他与骑士们一起用餐;而在伯利恒的时候,和他一起用餐的人就变成了安德烈主教或者是朗基努斯。 而在餐桌上,他们也经常会说笑、八卦和讨论一些并不什么重要和严肃的问题。 纳提亚也很喜欢与自己的弟弟和弟弟的妻子一边分享美味的食物,一边聊天,她感觉这就像是从残酷的现实中落入了自己最为渴望的美梦之中,而这个梦境居然还是真实的。 她一边吩咐仆人们去摆上桌子和椅子。 “在我的针线间里。”她这样吩咐道:“按照拜占庭人的方式。” 也就是一个圆桌,四把椅子。 针线间无疑是橄榄廷最为奢侈的一个房间了。 它有玻璃窗。 现在的人们虽然还没有能力造出如同后世那样可以叫人一览无余的透明玻璃,只能做出小块玻璃,但也能够通过铅条镶嵌并且拼接的方法将它做成美丽的窗。 这也是这个房间时常被用于会客的原因,它要比其他的房间更明亮,即便是在夜晚,这里也有更多蜡烛和火把。 “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吗?” “在晚祷之后,夫人。” 因为有丹多洛在这就等于是一场待客的晚宴了,即便不至于如在大厅中举行的那样隆重,至少也应当有些准备。 纳提亚去看了看水钟,确定自己还有不短的准备时间,顿时安下心来:“去吩咐厨房——新宰一只小羊,做一道藏红炖羊肉,再去码头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鳗鱼——或是贻贝……我记得几天前有人送来了一只信天翁……也烤了吧,但不要插着羽毛送上来,还有,预备一道滚热的浓汤……” 待客当然不可能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他们在晚上吃得很清淡。 纳提亚在苏丹的后宫中并没有资格享受美味的食物,偶尔得到赏赐,还会被房间里的其他女奴抢夺和偷窃,以至于她已经习惯了不去渴望什么好东西。 当塞萨尔问起她喜欢吃些什么的时候,她所能想起的居然只有年幼时享用过的羊奶酪,但她了解弟弟的每一样喜好。虽然用此时人的眼光看,着实是有些古怪——塞萨尔的用餐习惯几乎是和现在的人们完全相反的。 大多数人一日两餐,他三餐。 多数人即便早上会吃一点东西,也很简单,只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尽情享用美食,塞萨尔则是早餐,午餐丰盛,晚餐简单。 其他人生吃蔬菜,水果煮熟,塞萨尔却喜欢炖蔬菜,蔬菜汤,直接吃水果。 所以当塞萨尔来到纳提亚的橄榄廷与她一起用晚餐的时候,纳提亚只会遵循他的喜好安排几道味道清淡,分量少,并且易于消化的食物。 但如果招待客人也用这些菜肴那就是失礼了。 等到星月高悬,窗外的橄榄树也都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后,房间里的蜡烛被尽数点亮,这场小小的家庭宴会就开始了。 对于塞萨尔的种种怪癖,丹多洛也略有耳闻。不过对他来说,一个领主还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才是咄咄怪事。 只要塞萨尔没有如同攻打安条克时的十字军那样将活人放在火上烤着吃,他就尽可以坦然接受。 他尤其喜欢那些菜肴中的一道藏红煮羊羔肉,里面可能还加了一些其他的香料,色泽金黄,汤汁粘稠,当然还有冰,几乎没有其他杂味的鲜甜愈发令他食指大动。 烤信天翁也不错,虽然没有插着羽毛,但脆皮光亮,肉质酥烂,也没有失去原先的形状,就连之前他并不怎么喜欢的——肚子里面的一些配菜——洋葱、防风在吸收了肉汁后也变得无比可口。 他要了两份又吃了一些杏仁卷,这种甜品原先是需要用到蜂蜜的,但在这里就用更纯净的代替了,蜂蜜有无法取代的香气,但,尤其是纯净的,甜度是蜂蜜难以比拟的。 等到仆人们撤下了盘碗,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饮料。 丹多洛一开始还以为那银杯中的褐色液体是咖啡或是蜂蜜水,但等到他俯身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颜色要浅的多。 他看到自己的孙女鲍西亚正在娴熟的往里面放冰,一旁的纳提亚也是如此,只有塞萨尔没有加任何东西,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你不加吗?”他问道。 “不,我比较喜欢原来的味道……”塞萨尔看着鲍西亚打开了香料罐子,神色复杂。 此时的人们,往饮品中加,加蜂蜜,加珍贵的香料,都是常事——尤其是贵人们,他们认为,只喝“普通”的水,不合他们的身份,另外,教士们也一再说,,蜂蜜和香料,能够去除水或酒里的杂质,让人更加健康…… 奇妙的是,这种说法还真没什么大错,因为这个时代燃料匮乏,人们喝水就只能喝河里,井里,甚至泥坑里的水——里面有多少病菌,微生物就不必说了…… 就连塞萨尔在圣十字堡的时候,也只能喝淡酒或是热汤。 “您尝尝看吧。”塞萨尔想了一想,还是劝告道,“这是一种对人体健康有益的饮品,但有些人受不了它的苦涩,也有人认为,这种做法过于&#039;寻常&#039;——属于暴殄天物。” 丹多洛闻言嗤笑了一声,“见鬼的暴殄天物,等他们别和猴子那样总是用手抓着东西吃的时候再说吧。” 威尼斯曾经,或者说现在在政治立场上依然偏向于拜占庭,而拜占庭人使用刀子和勺子之外的餐具,也就是叉子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他们也习惯了一场宴会下来人们依然双手干干净净。 而那些一看他用了叉子,就认为他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过而纷纷出言指责的教士和政敌们——丹多洛只会感到厌烦。 他承认有些食物是可以用手拿的,面包,坚果和一些蔬菜,因为它们并不会弄脏手指。但对于某些菜肴来说,譬如说带有汤汁的炖菜,浇着蜂蜜和浆的甜品,以及一些油脂丰富的冷切肉。 在一些让他必需用手指来进食的场合(譬如某些法兰人的宴会),丹多洛就时常为了手指上所沾染的油腻和气味烦恼不已。一个注重清洁的人,总是很难忍受身上总是缭绕着那股说不出的油腻气息,有些人不在乎,甚至以为这是富裕的象征,一出生便落在银摇篮里的丹多洛可不这么认为。 他没有如某些人那样,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品味,一定要在茶中放上昂贵的香料和,而是模仿着塞萨尔的样子,端起杯子来轻轻的喝了一小口,确实如塞萨尔所提醒的一样,茶是一种苦涩的饮料,尤其对于那些长期无节制享用甜食的人群来说,但对于丹多洛而言,这种苦涩反而很好的平衡了他之前口中残留着的甜味。 那些被浓重的香料和腌制,而暂时失去了敏锐的舌头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在茶的催化下得到了新生。 (本章完) 第243章 最简单的,最艰难的。(上) 第243章 最简单的,最艰难的。(上) 丹多洛很难形容这种崭新的感受,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但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他甚至升起了更多的食欲,不过他还是把它按捺了下来,继续喝茶。 鲍西亚投来了羡慕的眼神,“您真的可以这样喝。”她也试图仿效过自己的丈夫,却没有如祖父这样的忍耐力,不加任何东西的茶水太苦,还带着涩味。 而此时的丹多洛却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他当然知道茶,也知道这种珍贵的干叶片在撒拉逊人那里颇为盛行,在撒拉逊人的寺庙中,它甚至被作为药物售卖,而它或许确实也是一种药物,他之前若是享用了太多肉类和甜食,胃部就会变得沉甸甸的,头脑则昏沉迟钝,喉咙中弥漫着消散不去的驳杂气息。 但在喝过茶之后,这种感觉就奇异的消失了。 他向塞萨尔看去,想起他也给自己的骑士提供茶——一些人以此来指责他过于奢侈,但愿意相信这种说法的人并不多。 在这个物质匮乏,缺少享乐的年代里,骑士作为领主麾下最为重要和关键的暴力机器,所能得到的待遇一向是最好的,他们饮用的葡萄酒里必然会加有蜂蜜,他们吃鱼和肉的时候,也必然会被藏红染成漂亮的金黄色——至少要加一些生姜。 而这个时代有一种叫做国王面包或者是女王面包的甜点,也就是加了牛奶、,或是蜂蜜,用最细腻的面粉揉制和烤出来的珍贵食物,也时常被用作给骑士们的赏赐。 在骑士们为领主服役的时间段里,领主还要承担骑士的所有补给,从马匹的粮草到仆从与骑士持续的一日两餐或是一日三餐。 领主若是在这方面表现的过于吝啬,可不是一桩小事——会被视作对骑士的羞辱和轻视。 一些骑士甚至可能会因此抛弃自己的领主投向他们的敌人,这种做法并不会受到苛责,因为是领主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在先。 因此,当那些人出言指责的时候,也只是指责塞萨尔过于奢侈,容易造成那些年轻骑士追求太多的享乐而快速堕落,却不会认为他将这些珍贵的食物分享出去是一桩过错。 但若是将它称作一种药物就有点危险了——塞萨尔不是教士,他无权私自使用药草,丹多洛已经在心中将茶限定在了香料的位置——它确实很香。 “您是否已经有了这些……”他举了举银杯,“香料的收购渠道?” 有,但不是丹多洛以为的那种。 塞萨尔一直在收集各种药草,为了鲍德温,也是为了自己,他已经看到了,即便贵如王储,国王,在这个教会想方设法垄断所有医疗资源的世界里,也会遭遇危机。 他们要么接受教会的勒索,要么就只有默默忍受苦痛和死亡的威胁这条路可走。 若是如此,事情或许还不是那么糟糕,但教会的固步自封,狭隘偏激,导致了在教会之外,医学根本发展不起来,而那些真正有能力,但不愿意顺从教会的人还会被打做魔鬼信徒。 也就是说,原本可以得到治疗,甚至可以痊愈的病症在教会这里反而成了真正的不治之症!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教会还会将你的不幸渲染为罪孽深重,宣称你受到了天主的惩罚。 他们会说,天主和圣人拒绝了你,干干脆脆利利索索的将所有的罪责推给病人本身。他们依然是天主在地面上的代行者,行走的活圣人,活该被万民奉养的神圣皇帝与亲王…… 就像是曾经的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他在落入沼泽后,因为溺水和恐慌而休克,他身边即便簇拥着那样多的教士,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得了他,他们最后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为他擦圣油。 如果要不是有塞萨尔在,这家伙早就死了。 如此,即便没有鲍德温,塞萨尔也不敢将自己的健康寄托在教士的身上——虽然有过老师严厉的警告,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对医学的追逐和研究。 他在圣十字堡的时候,或许还必须收敛一二,但在出使阿颇勒的时候,他所能触及的范围就大了很多。 毕竟那些骑士虽然很喜欢吃,却不会去关心他在图书馆里看了些什么,在集市上买了些什么,他说是香料,那些人只想知道它们会不会出现在锅子里。 在大马士革与阿颇勒这两个繁荣的大城中,塞萨尔也确实收集到了不少东西,像是茶叶就是他的收获之一,鲜有人知的是,除了茶叶,他还从那个突厥商人手中得到了一袋子茶籽。 令人倍感奇妙的是,这些人虽然知道茶叶是一种药物和香料,却不知道那圆滚滚的黑色干果可以种出茶树。据他们说,他们是看到有一些人正在将这些果实放在嘴里嚼,才好奇的前去尝试的。 它吃起来有着一些油脂,再有点香味,但没法和芝麻相比,于是他们在因为好奇尝试了几天后就将它束之高阁了。 而塞萨尔一眼就看出了这些是晒干的茶果,他不能确定这些茶果是否还能发芽,但那两个商人看他对这个东西有兴趣,又已经买下了他们所有的存货,就毫不犹豫的把这袋子茶籽果送给了塞萨尔。 而塞萨尔将这些茶籽带回圣十字堡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培育,他只尝试着在自己的房间用水催法催发了一些种子。 他那次一共拿了十颗茶籽,用丝绸覆盖着——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但在几天后,当塞萨尔揭开绸布的时候,看到的是一颗颤颤巍巍,颜色发白的幼芽。 他如何惊喜是不必多言,只是在开始培植之前,他也要确定茶这种东西是否能够符合人们的喜好和需求——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着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存在。 他不但自己试着饮茶,也让他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得到过天主赐福的骑士尝试这种饮品,而他也确实得到了许多正面的回馈。除了骑士们觉得这种饮品有些苦涩,所以必须加更多的之外,茶确实可以在他们身上发挥出比一些药物更好的效用。 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可以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只不过他们暂时还没有把这些症状与每天都要喝的茶联系起来。 他们只认为这是一种芳香的饮料,就和藏红一样珍贵,也对身体有益,但最大的变化还是应当归功于正在总督宫边矗立起来的圣亚纳大教堂。 他们认为,自己正是因为待在这座即将完工的圣地边才能够精神奕奕,不知疲倦。 对此,塞萨尔也只能点头认同,但他已经确定了茶确实可以被他推广出去,塞浦路斯夏日干燥炎热,冬日温暖湿润,又有着充沛的降雨量。 这里适合种植橄榄、葡萄、柠檬,而柠檬和葡萄最喜欢的酸性土壤,又是茶树所喜欢的,他甚至无需考虑去改良土壤,就可以大规模的种植茶叶。 即便茶籽长成可以采摘的茶树,至少需要三年,但时间就是这样的存在,有时候很慢,有时候又很快…… 快得丹多洛回到塞萨尔眼前的时候,所考虑的已经不是那些以撒人了——反正他们的结局已经被定下了。 “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钱?”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道。 塞萨尔的父亲约瑟林三世给塞萨尔留下了近二十万枚金币的财产。 这些珠宝,金币和器皿虽然是鲍德温派人取回的,却不曾从中拿走哪怕一枚金币,就连骑士的酬劳也是他代塞萨尔支付的。 在塞萨尔出使阿波勒回到亚拉萨路后,他就立即将这笔巨大的财富完完整整的交还给了塞萨尔。 而在与拜占庭的公主安娜缔结了婚约之后,塞萨尔又有好几次可以大肆聚敛钱财的机会。 他若是愿意将那些港口与城市卖给圣殿骑士团,他马上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 若是继续法兰克的包税制度也同样能够收获颇丰。 甚至只要他在平定叛乱的时候,将罗网再织得细密些——塞浦路斯的家族还要少三分之一——这样,那些家族的领地与钱财,包括依附于此的民众,也就都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 但这三次机会塞萨尔都放弃了。 而除了必须耗费在塞浦路斯上的军防支出,塞萨尔可能还会有——不,或许已经给出去了一大笔钱…… 谁都知道,在这个世上最耗钱的事情,大概就是打仗了。 一个国王,无论怎么奢靡无度——购置珠宝、定制华服,甚至于豢养情人,建造宫殿,那都是有限的,只有战争——那是个无底洞,每天都会如同一头末日怪兽般的吞噬大量的人力、物资和钱财。 鲍德温并没有动用约瑟林二世遗产的意思,他也不允许其他人向这笔钱财伸手。但大家知道鲍德温正在筹备他的第一次远征——援救曼努埃尔一世的那次不算——塞萨尔毫不犹豫的拿出了他现有资产的一半,也就是十万枚金币。 所以当丹多洛问他要铸造多少新钱的时候,他只能说先铸造一万枚,这个数字可真是有点寒酸。 要知道,威尼斯人也承接着帮助其他地方的君主们铸造货币的工作。 若对方只是一个骑士,一万枚金币已经相当体面了,但他现在已经是塞浦路斯的领主,这也是丹多洛为什么会想到出一部分金子为自己的孙女,也就是塞浦路斯的女主人铸造一些金币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种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此时的领主们最常采用的方法。 加税。 即便在法兰克或是已经好几年没有战争的地方,领主或是国王要求加税,也不算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而塞浦路斯——这个地方堪称危机四伏,岌岌可危,只要塞萨尔说这笔税金是为了圣战而增设的,又有几个人能说不呢。 从贵族到平民,只要他们没有离开塞浦路斯,必须面对撒拉逊人永无休止的骚扰与侵袭——他们一直渴望着有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让他们能够摆脱异教徒带来的噩梦,现在不过是一些钱…… 但塞萨尔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建立了新的税务机构,雇佣了新的税官,但塞浦路斯人所要缴纳的税款不但没多,反而少了。 一开始的时候,丹多洛以为他想要凭借着冰牟利,但他听鲍西亚说,这些冰很有可能成为对骑士们的赏赐——毕竟塞萨尔与这些骑士之间可没有十几年,几十年的感情,他们来到他身边,要么就是钦佩塞萨尔的勇武,要么就是感念塞萨尔的品行,还有一些完全是为了兑现自己的誓言,他们曾经向塞萨尔的父亲和祖父发过誓,要为他们以及他们的继承人献上忠诚。 而让丹多洛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在得到了一百名骑士后,所想的居然不是劫掠——这是大多数骑士们的第一选择——也不是恐吓和压迫,而是要和商人一样去做买卖。 不,他的想法更近似于一个沉迷于打理土地的爵爷。 虽然此时的贵族以在战争中得到功勋为荣耀,但也有些和农民一样喜欢沉醉在耕作和牧畜的人,他们确实存在,虽然并不多见。 但他们多数都是一些平庸无能的人,要么没有得到赐福,要么虽然得到了赐福,却并不深厚,又或者是本身有着一些即便是教士也无法治愈的疾病,不得不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但塞萨尔不是,人们都知道,他与鲍德温乃是圣地和整个十字军的矛与盾,而他也经过了大大小小上百场战斗,他的战绩虽然不像鲍德温那样显赫和突出,但是在骑士中享有美名。 甚至可以说,当吟游诗人弹着琴,吟诵那些以鲍德温与塞萨尔所经历的战役而创作出来的长篇诗歌时,无论怎样危急,怎样可怕,只要他说出了塞萨尔的名字,听众们就会嘻嘻一声,在胸前画个十字,安下心来。 他完全可以用刀剑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我查到的。”丹多洛注视着塞萨尔,慢慢地说道。 塞萨尔拿起丹多洛交给他的东西看了一遍。果然,正如他们预料的,这件事情与以撒人有关。除了挑拨离间,制造缝隙,获得冰的代理权,乃至更多的特权之外,他们还有意让自己的妻子或是姐妹成为鲍西亚身边的知心人。 在宫廷里有很多这样的女人,她们可能原先是娼伎,也有可能是家族特意培养出来的“鸟儿”或者是“猫儿”,她们或许去侍奉一个男人,但有些时候,她们也能拥有一个正式的身份,来到那些贵女身边。 她们擅长奉承,满口谎话,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那些女孩们的信任,甚至可以用甜言蜜语,唱歌跳舞,乃至于一个俊美的少年来腐蚀这些好女人的灵魂,逼迫或是诱惑她与她们站在一处,然后再通过她来影响她的丈夫。 也是鲍西亚,她从祖父和塞萨尔这里得到的爱和信任已经足够,一发现她们的企图,毫不犹豫的告发了她们,这些家伙才没有如以往那样阴谋得逞。 “我给你个建议,若是你当真希望有一个安定的塞浦路斯,那么就应该所有的以撒人都抓起来,把他们处死,或者是驱逐出去也可以两者皆有。” “以行贿的罪名吗?” “行贿,您开什么?玩笑,您答应他们了吗?您什么都没答应,塞浦路斯原本就是您的,您爱怎么处置他们都是您的权力。” 塞萨尔陷入了沉默,丹多洛还以为他又动了仁慈的心,不愿意如此残酷的对待那些以撒人,“他们罪有应得,孩子,无论你怎么处置他们,都不会有人来责备你。” “但他们并没有偷窃、强暴和杀人。” 当初伯利恒的勒高受了罚,也是因为他说了谎,并且有冒充领主的嫌疑,这是一桩重罪,一些地方甚至会处死这种罪犯,好一些也会被处以剥皮、肢解等极端刑罚,最低程度也会被拔除毛发,烙印,或是佩戴刑具游行。 塞萨尔让他们只是挨上几鞭子,驱逐出去,几乎都可以被认为过于宽容了。 塞浦路斯的以撒人确实没有犯罪,或者说他们的罪行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终止了。 “您是担心以后不再会有以撒人到塞浦路斯来做生意了吗?放心,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什么地方都会去的,包括地狱。” 塞萨尔还是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将所有的以撒人驱逐出去,不会有任何人感到介意。 “但这违背了我所制定的法律。” “您才是法律的主人。您制定了它,当然也可以改变它或者是取缔它。”丹多洛这样说道。 随后他看到塞萨尔正在向他微笑,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位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猜到的真相——这怎么可能呢? “您是说,您想要让您所制定的法律凌驾于您本身……吗?” 丹多洛一贯有着一些长者的傲慢和无理,又因为塞萨尔是那种对老人和孩子都相当宽容的人。他们平时相处的时候,并不像是一个商人与当地的领主,更像是一对真正的祖孙。 但就在此刻,丹多洛无法控制地,无比敬畏地放低了声音。 威尼斯共和国——当那些在水泽中艰难求存的威尼托移民建立起这个国家的时候,为何不是公国,或者王国,而是共和国呢? 正因为他们渴望着重现古罗马共和国的荣光,他们追求自由,公正,廉洁,为此每个威尼斯总督都受到了最大的限制,他们被所有的威尼斯人注视着,就如同曾经的古罗马将军与执政官那样受到民众的监督。 但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即便不是为了他自身,只是为了他所认可的道德与公义,一个有野心的人也必然会要往独裁者的方向走。 “这是一个多么崇高的理想啊!”丹多洛喃喃道。 (本章完) 第244章 最简单的,最艰难的。(中) 第244章 最简单的,最艰难的。(中) 对于农奴戈鲁来说,每一天似乎都是一样的。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昏沉沉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或许还有一点让他想要咳嗽的烟雾——肯定是那个懒婆娘在火堆里加了潮湿的树枝,他这样想到。 等一会儿,他要抽出拨火棍,在干活之前恶狠狠的抽她三下屁股,三下不多,也不少,戈鲁掌握的很准,这样既不会打坏她,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偷懒,又能够宣泄自己的怒气,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身边的那些小崽子还睡的呼噜噜的,说不出的舒服惬意。“我这是养了一群老爷么?”他咕哝道,而后随手拿起了什么——可能是他用来系裤子的布带,就朝着那堆热烘烘的地方抽了过去。 这一下子就像是打上了一个老鼠窝,小东西们叽叽喳喳哭哭啼啼地爬了起来。他们也是各自有各自的活儿,大一些的男孩要跟着他去葡萄园干活,女孩要去磨坊或是羊圈干活,或者是去捡拾柴火,而小一些的孩子——只要他已经能够走了,能够听得懂人话,只要能举得起木碗,也得干活。 这个家中不养闲人。 这时候戈鲁的妻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搬开门,之所以说是搬开,而不是推开,因为这扇门只是一排扎起来的树枝。 他们在晚上入睡的时候,便把它挡到门洞的地方,然后用一根木棍顶住,在外出干活的时候,就嘱咐家中最小的孩子,仔细看好家里的财产——如果那歪歪斜斜,看上去随时可能倒塌的木架子和上面铺设的稻草,还有孩子和妻子身上,经纬粗疏,几乎可以戳进一个手指洞的粗麻衣,火堆上唯一的一个瓦罐也能够被称之为财产的话。 对了,他们还有一小块菜地里面种了一些豌豆,卷心菜和韭葱。 不过经过一整个寒冬,里面可吃的东西也已经很少了。 这时候作为一家之主的戈鲁,才注意到,在全家人共用的大床上,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缩着一动不动,他顿时怒气上涌,恶狠狠的推搡了那家伙一把。 那个犹如小狗般的身躯就这样打了两三个滚,径直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咚一声,他的大儿子马上跑过来看,随后瞪着眼睛抬起头来:“他死了。” 他说,并且将他最小的弟弟抱起来给戈鲁,戈鲁这才想起这几天,小儿子一直在叫饿,但在粮食有限的情况下,必然要供给这个家庭中最能出力干活的人,毕竟没有了干活的人,剩下的人还是弄不到吃的,还是会饿死,他们现在所居住的房屋也会被收走。 小儿子一直歪歪倒倒得打不起精神来,他在干活回去的路上给拿了几根嫩树枝,让他生嚼吃了,但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他竭力回忆父亲曾经在火堆边说过的三言两语——那些可吃的东西,但怎么也记不起来,而且人已经死了……“你还拿着那玩意儿做什么?”他勃然作色,“有这份力气,还不给我耗在葡萄园里!” 他的大儿子颤抖了一下,急急忙忙的放下了他的小弟弟就跑了出去。 接下来,按照那些教士们所说的,他应该去到教堂,请求教士们为他的儿子做临终圣事,然后举行一个葬礼,把他埋了。但是哪里有这笔钱呢?就算有这笔钱,用来买些干豆子,麦子,让自己吃的更饱些,岂不是更好?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抓起死去的孩子,把他一把塞进了妻子的怀里,低声嘱咐:“等我们都出去了,你悄悄的把他抱到屋子后面,挖个坑,把他埋了。” 他的妻子似乎还想要哭两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流几滴泪。随后戈鲁的巴掌就拍在了她的脸上,“安静些。你想让人们知道我们的孩子死了吗?”若是如此,他们就不得不举行葬礼了,而后他们的这间屋子就会死更多的人。 他的妻子一下子就明悟了过来,抱着那个死去的孩子匆匆跑开了,戈鲁起身,套上这个家中仅有的一件套头袍子,这是一件体面衣服,按理说不该穿着去干活,但他对于这个村庄来说是一个外来人,所以房屋距离葡萄园有着相当一段距离,他固然可以和其他人那样穿得破破烂烂的——但他已经看够了村人对他的嘲笑。 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在嫉妒,他有一个妻子,还有很多个孩子。等到孩子再长大些——哪怕要交更多的人头税,他的家族也会在这里迅速地发达昌盛起来。 今天是“大圣若瑟,童贞圣母玛利亚净配”(3月19日)的第三天,下个月葡萄就需要下种了。 在这之前,冻结的土地需要重新翻耕一遍,还要起垄开沟,这是一个相当繁重又吃力的活儿,更关系到他今后一年的收成,因此戈鲁对此相当看重和警惕——让他烦心的是,往葡萄园的路上,他的次子不断的嘟嘟囔囔,反复抱怨,可能是他的小弟弟悄无声息的死亡带给了他一些危机感。 他一会儿说,如果家里面有头牛就好了,一会儿又说如果这块葡萄园是他们自己家的就好了,又说如果可以叫少交些税或者是少服些劳役就好了。 但让戈鲁看来,这些抱怨,除了耗费宝贵的体力之外别无他用,但他同样也不会耗费多余的力气去打骂他,他只是叫他的大儿子到自己身边来,让他的次子如同牛马般地站在木犁前面。 “今天由你来拉犁。” 听到这句话,次子的脸色就白了。之前这个活儿一直是长子的,他是仅次于戈鲁,在这个家庭中最为强壮有力的人,次子与他的长兄小了三岁,堪堪成年,如果不是他的唠唠叨叨惹烦了戈鲁,戈鲁也不会让他在这个年岁就开始拉犁。 “从今天起,你就和你的兄长轮番干活。”戈鲁说,他走到了木犁后——因为控制犁的走向深度,又需要力气,又需要经验,这种活儿必须是在一个家中最有权威的人来干,他瞥了一眼,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的长子来,“你和我一起扶木犁。” 长子马上就靠近了自己的父亲,面露喜悦之色。 今天更多的是学习,但如果他不至于如次子那样总爱耍小聪明的话,今后这个活儿就很有可能由他来接手,这样戈鲁就能够轻松多了。 不过次子的话仿佛是一种魔咒,始终缭绕在戈鲁的耳边,他也在想,如果有一头牛就好了,如果这片葡萄园是自己的就好了,如果税能够更少一些,租金能够更少一些就好了。 但他也知道,就算这个世上有不吃肉的老虎,但肯定没有愿意给农奴们减税和田租的老爷。 他将这些妄想抛在身后,认认真真地教导起自己的长子来。他们一直干到了影子都缩到了脚下的时候才停下,幸好二月份的塞浦路斯不是那样寒冷,也不像是七八月份那样燥热,他们虽然大汗淋漓,但还不至于得上冷病或者是热病。 只是戈鲁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住小腿和手臂的颤抖,同时他感觉到脚下踩踏的不是板结的泥土,而是松软的苔藓,他的身体仿佛分成两个部分,肩膀以上的部分在往上浮,膝盖下面的部分往下坠。 他顿觉不好,知道自己是犯了饿病,这种病症在农奴之中非常常见,有些人只要躺下休息一会就好了。而有些人则可能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在之前才骂过自己的次子,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两个儿子瞧不起,就算眼前发黑,他还是坚持了下来,结果就在他们快要耕完最后一小块地的时候,他就倒了下去。 两个孩子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丈父亲搬到一处灌木边。 幸好这时候为他们送饭的母亲也来了。 远在地中海地区的农奴和在法兰克的农奴所吃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也是将蔬菜、麦子、豆子混合在一起,煮成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塞浦路斯比法兰克更好些的是,在这里面的农奴,还能够加些晒干后的葡萄叶和酿造葡萄酒后剩下来的渣滓。 当然,这些渣滓是对于农奴来说,就像蜂蜜对于富人一样的珍贵,虽然它们吃起来又酸又苦。即便如此,其中所蕴含着的少许分和酒精依然让戈鲁清醒了过来,他仿佛又有了力气,能够责骂和催促两个儿子,叫他们赶紧带去干活,他也没有就这样歇下来,而是重新站起身来。 虽然阳光还是照着他,让他一阵阵的发昏,但他还是蹒跚上前,和长子一起重新扶起了木犁。 不过他在想,今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可能要嘱咐自己的妻子将自己的饭再减去一些。他发现自己老了,不再像是年轻人那样有力和持久了,他承认自己或许还抱着一丝不甘,但就如他所制定的家庭法律那样,不干活的人没得吃,干的少的人就得少吃,最实在的饭要留给出力最多的人,他自己也不会违背这条法律。 原本他们一直要干到暮色四沉,再也看不清田地里的的状况为止。 但今天他却不得不在天色尚明的时候,就匆匆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因为管事急匆匆的跑过来通知他说,村子里来了新的老爷,他们是新的老爷的新的老爷的新的老爷派来的,要宣布一些事情,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在场,女人和孩子或许可以例外,但当家人必须得到,最好再带上长子。 他这样嘱咐道,又匆匆的跑开去通知另一个人了。 戈鲁听得莫名其妙,所以但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魔鬼、教士之外,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老爷了。 虽然他没有看到过什么新的老爷的老爷……但他的阴影就如同无时不刻的饥饿和疲惫那样缠绕着这个家庭,戈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和长子仓皇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上次把他们召集起来,去听什么老爷说话,还是因为这里的主人附加了一道忠诚税或是捍卫税之类的,反正他们也不懂,他们只知道,原本戈鲁的小儿子以及他的两个姐姐都是可以活下来的,都是因为要缴这笔税,那些原本可以让他们较为宽裕的度过冬天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税。 他们眼看着满载着葡萄、小麦和豆子的车子逐渐远去,心中只有一片茫然,没有多少愤恨。 戈鲁曾经听他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说过,他们辗转了很多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是一样的——他的曾祖父是个奴隶,诺曼人和拜占庭人打仗的时候,从西西里被掳到了君士坦丁堡,在这里他改了信,又幸运地被主人释放了,作为自由民,他得到了一块土地。 但很快的,这块土地因为曾祖父战死,祖父又有残疾而被收回,他们之后买了一块地,但又因为缴纳不起税金而被迫卖掉,后来他们就来了塞浦路斯,在这里冬天不太冷,不太会冻死人——虽然田租和税金也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戈鲁控制自己别再想下去了——反正也没用,他匆匆将木犁送回家中——这可能是他们最值钱的财产,而后叫自己的妻子,连带着其他孩子抵住门,谁也不要放进来,就带着长子去了村庄里的小礼拜堂。 等到了那里,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人,他们手持帽子或是蓬乱着一头干草般的枯发,左右张望,惶恐不安,原先用来布道的小木台上已经布置了一张椅子,一个桌子,还有一块说不清是什么的木板。 但那块木板真是漂亮,又大,又平整,又厚,还刷了一层黑色的颜料。戈鲁想着,如果能够把它搬回去做自己的门,那他的屋子会在冬天的时候暖和很多。 他看得出每个人有点紧张,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戈鲁和长子之只能孤零零地站立在人群边缘,他不以为忤,甚至还朝几个人谄媚地笑一笑。 这些人是村庄中较为富有的一些人。 他曾经去过其中的一个人的家里,对方家里有一个木架,木架上摆着好几个瓦罐和盘子。 随后,村庄里的管事走入人群,他东张西望,确定村庄里的每一家的家长和他们的长子都已经到了,才恭恭敬敬的走入小礼拜堂请里面的老爷出来说话。 除了戈鲁熟悉的教士老爷,还有一个陌生的老爷,但从穿着打扮上来看,他不像是个以撒人,戈鲁的心又安定了一些,他们的村庄,一直是由老爷的某个远亲来管理的,这个管事称不上仁慈,但也不是个坏人。 但他听说过其他地方的村庄似乎是由以撒人来征税的,因为他们向他们的老爷买了这个权力。 那些村庄里的人对以撒人又是憎恨,又是恐惧,这种恐惧并不仅仅来自于皮鞭,或者是棍棒——以撒人似乎并不擅长这些,他们雇佣士兵和监工。 这些农奴们最畏惧的是以撒人天乱坠般的言语——他们弄不懂以撒人在说些什么,只知道那些可恶的异端拿出了纸、笔、墨水,算起账来,那嘴皮子迸发的单词就像是滴滴答答敲在屋顶上的雨滴,别说从中找出漏洞和错误,就连他们是在说话还是在唱歌,农奴们都无法确定。 他们只知道只要村庄里出现了一个以撒人的税官,所有的东西,包括他们的妻子,孩子,和他们自己,就都不再属于他们了。 并不是说以撒人就可以将基督徒贩卖为奴隶了,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欠下了数不尽的债,他们要干活,比以往更辛苦,更吃力,但没法存下那么一个铜板,很多人是茫然的,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件东西……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有学识,并且有见解的人来到这里,他会告诉戈鲁,他们失去的最后的那件东西,就是希望。 但此时并没有人来到戈鲁面前,他就和地上的一颗尘土般的不起眼,他只是绞着自己的双手,紧紧的盯着那个陌生的老爷,怕他马上就要说出一连串的数字和他听不懂的词语来,然后转瞬之间他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他的孩子会离开他,妻子也会离开他。 无论是以生或者死的方式。 (本章完) 第245章 最简单的,最艰难的。(下) 第245章 最简单的,最艰难的。(下) 对方果然开始说了有关于租税的事情,戈鲁一开始没能听明白,但周围的人已经开始高呼了起来。他认得那是两个公认的聪明人,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连忙凑上去询问,他们究竟在欢呼些什么,对方虽然撇了戈鲁一眼,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新的老爷的新的老爷的新的老爷……给他们免税了。 “免税是什么意思?”戈鲁追问道。 “就是不收税了。” “不收税了?怎么可能呢?!” “还是要收的,但只收土地税和人头税,而且不再强求货币税可以缴纳实物税。”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必再被商人搜刮一次。 “那么牲畜税呢?”戈鲁还是养了两只羊的。 “今年不收牲畜税,从明年开始收。” “明年?”戈鲁马上举起双手开始数了起来,如果他没算错,他或许可以再养一只羊。 “人头税和土地税要加倍吗?还有补充税和杂税呢?” “土地税和人头税还是按照原先的标准,但没有补充税,杂税,对了,壁炉税也免了。” “也免了……那么我们还能到他的林子里面去捡拾柴火吗?” “可以,但每个人都有定额,会有人来统计数量。”这倒无所谓,本来他们也必须在某个固定的时间里才能去捡拾柴火,还要送到管事那里去称量。 戈鲁还想追问,但那个人已经感到烦了,他挥了挥手,就像是赶苍蝇般将戈鲁推开。 而此时,他的同伴已经走到了更前面的地方,露台下挤满了急切的想要追问各种细节的人,与戈鲁并无什么区别——他们总是紧抓着一个问题,问了又问,那个陌生的税官给了回答后,他们看似离去了,但只在人群外打了一个转,又转回来了,问的还是那些问题。 最后那个陌生的年轻税官终于不耐烦了。他走到那块黑色的木板前,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上面写下来几个字,又画了几个简单的图案和一些勉强可以看出是葡萄,小麦……等实物的画像。 戈鲁的眼睛很早的时候就很难在暗处看清东西了,现在已经日落西山,他就算在人群后踮高了脚尖伸直了脖子,还是看不清那是什么。 但他猜想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更多人从四周涌了过去,他们甚至伸出手来,想要去摸摸,而后被一旁的教士严厉的制止了。 随后他又看到几个士兵冲进了人群,举起鞭子,不管是谁一概狠抽了好一顿,这些人才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随后,税官与教士商量了一番,拿来了火把。 戈鲁还是第一次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享受到这样充分的光照。他抬起头来,发现税官的长袍就在眼前晃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拥挤的人群推到了木台下面。 当然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不会蠢得想要退出去,把这个好位置让给别人,戈鲁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木台的边缘。 他听见那个税官在说话——就和之前那样,一旁还有这里的教士做翻译,不然对方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也听不懂对方的话,不过当对方一边指着那块黑木板上所画出来的图案,一边向他们比划手指时——比划手指,就算是这些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农奴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一个手指就代表着一,两个手指就代表着二,三根手指就代表着三,然后当税官将这些手指按在那些图案下面的时候,他们之中的一些聪明人已经能够领会到税官的意思。 然后税官又叫人拿来了筐子,放在了那些物品标识的下面表示单位,戈鲁用自己的手臂估量了一下那个筐子的容量,并且迅速地那个图案和自己的手指结合在一起,他并不会乘法,但他会加法——一个个的加上去,他马上就能得出结论——他所要缴纳的税款和田租要比以往少得多。 他站在那里,依然不肯相信,但又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不愿意走开。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他盯着那些里胡哨的图案,把它们死死的看在眼中,记在脑子里,直到被自己的长子拖回了农舍。他还在脑中不停的计算着,翻来覆去,整夜不得安宁。 第二天一早,他以为自己会虚弱得起不来。事实上,他的精神振奋的就像是吃了整整三碗干干的麦子饭,他带着两个儿子又去干了一整天的重活。 本来他该回去休息的,他昨天晚上就没休息好,如果第二天,第三天还不好好休息的话,那么他又很可能得累病,然后死掉——他们这样的农奴,可请不起让教士来治病的钱,但他不受控制的又来到了小礼拜堂前,那块黑木板居然没有被人拿走。 或许是因为有两个士兵始终在旁边看守着的原因,他们不但不允许别人将这块木板拿走,还待在一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去摸这些东西。 戈鲁在那站了很久,最终对减税的渴望超过了他对士兵和官员的畏惧,他畏缩着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老爷的东西。”士兵纯粹是答非所问,而且他手中的棍棒已经举了起来,戈鲁只能往后退去,不过他仍然不愿意马上离去,而是盯着那里发呆。 他的古怪行为很快引起了礼拜堂里的人的注意,新税官是一个威尼斯人,非常年轻,比戈鲁的长子也大不了几个月,心中还有一些纯洁的仁慈与好奇。 看到这个粗鲁的农奴徘徊在木台旁边,就像是一只饥肠辘辘在餐桌下绕行的狗,他忍不住问道,“这是谁?他怎么老是在这里晃来晃去?” 教士正在享用一杯葡萄酒,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让士兵把他打走吧,他们还能干什么?大概是看着上了你带来的那块木板。”说实话,那块木板还真是不错,如果把它放在他的床榻上,想必他的床榻就不至于总是吱嘎作响。 “我怎么觉得他为的不是那块木板?” “不是为了那块木板,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您所带来的那些数字吗?”教士好笑的说道,他也正在向这个税官学习数字,这是他们的新领主提出来的要求。 他们的新领主虽然是个十字军骑士,但看在他竭力控制住了那些粗鲁的法兰克人,没有让他们在这座岛屿上横行无忌,劫掠强暴乃至屠戮的份上——这位教士虽然是正统教会的,却仍然愿意给他的官员行个方便,反正他不是要他们执行罗马教会的仪式,按照他们的方式划十字,吃圣餐,只是学习一些数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一下子从十二进制到十进制,让他感觉有些不太方便,但好在他还有一双手,当他发觉自己正在情不自禁的在使用十二进制的时候,他就抬起双手来提醒自己——“一二三,哦,还得加个零。”他这样比划着双手喃喃自语,那个威尼斯人转头向外看去,在火把的光亮下,他看到那个农奴似乎也在做着相同的手势。 “我们还是把他叫进来吧。”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好,该怎么教这些农奴学习数字,他们有这个时间吗?有这个精力吗?有这个头脑吗? 古罗马人曾经将奴隶称之为会说话的家具,双足站立的牛马。这些农奴对于老爷们来说也是如此,他觉得他们的新领主有些异想天开。 等到这个农奴被他们叫进来了,威尼斯人的兴趣就顿时下去了一大半。 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农奴都没什么区别,面色灰白,两股战战,一见到他们就跪在了地上,仿佛随时都会因为惊吓而昏倒。 “你在干什么呢?”威尼斯人问:“你是想要那块木板吗?” “不不不不,”虽然确实想要,但戈鲁马上否认道,“我只是想要确定,我们真的只要交那么少的税吗?” 威尼斯人不由得蹙眉,他简直是烦透了这些农奴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了,要他说,不如让他们回去好好干活。等到缴税的时候,他再来一次,监督这些人按照新的税法缴税就行了,又何必让他们自己去数数和计算呢? “那么说……我需要缴纳十二筐葡萄……五十块木板,三十尺的篱笆,还应当交三桶羊奶,还有两桶麦子,或者是豌豆……” 戈鲁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自己得出的数字。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税官还是教士,都没有在意。但渐渐的,税官首先睁大了眼睛,然后教士更是惊讶地弄掉了手中的树枝——他原先在沙盘上滑来滑去的来着。 作为此地的教士,要为教会催缴什一税,他当然也很清楚每个农奴家中的状况。 他有多少房屋,有多少牲畜,有多大的份地,有多少孩子……他们都一清二楚,威尼斯人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说错了吗?” 没有,对于后世人来说,只是最简单的加减法,对于此时的教士,商人和贵族也不难,但出自于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农奴之口,就着实叫人惊讶万分了。 “你怎么算出来的?” “掰手指头,老爷,你们不是说十个就算一打嘛。” “不是一打,算了,”这当然是一种错误的说法,但能够有这样的理解,已经很不错了,威尼斯人顿时生出了兴趣,“你已经能够将数码和它代表的东西联系在了一起吗?” 戈鲁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威尼斯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对方能懂什么叫做数码? 不过戈鲁确实已经明白了,老爷写在黑木板上的那些字,就代表着手指头,一个图案,代表着一根手指头,另外一个图案代表着两个手指头,以此类推。 “太有趣了。”威尼斯人兴致勃勃地说道:“坐下吧,我还想问问你其他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也正在更多的城市和村庄中发生,如同戈鲁那样天生就对数字有着极大敏感性的农奴毕竟还是少数,但正所谓,想要学习好一样事物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它感兴趣,而哪个农奴会不在乎自己将要交多少税呢? 他们几乎将数码和进制方式放在嘴里嚼着,放在手里攥着,他们眼睛望出去,看到的不是几根稀奇古怪的线条,是一个美好的将来。 虽然新来的官员再三重申,那些杂税也只在这一年不再收取,只是暂时供给他们休养生息用的,明年还会收取,但那又怎么样? 对于这些随时都像是将脖子套在绞索里的人来说,别说是一年了,哪怕有一个月,一天,只要能够让他们有点喘息的时间,他们就能熬过去,比起套着绳索在田地里,如同牛马般的工作,只是了解和熟悉新的数字和进制能多吃力? 何况这种计算方式确实要比原来的十二进制方便,他们又不是商人,在他们的生活中需要整除的东西并不多。 使用十进制,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伸出自己的双手,或者是自己的脚趾,没两个月,已经有聪明的农奴学会了用一手、两手来代表五和十,而他们那颗似乎总是转不弯的过来的脑袋只要记住,无论是什么,碰到十就往前进一步就行。 而且这种计数方式也能让他们避免受到官员,商人,甚至于工匠的戏弄,即便还是有些人在坚持十二进制——尤其是那些一直在用这些东西来愚弄基督徒的以撒人们。 但农民已经学会了反击。 以撒人可以用他们灵活的头脑来欺压他们,他们也可以用新领主来威吓这些以撒人,他们甚至敢正大光明的说,新领主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不然的话,他为何不用这些以撒人来做税官,为什么拒绝使用之前的数字和计算方式呢? —————— “你知道已经有人在为你祈祷了吗?”丹多洛问道。 塞萨尔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在这里,无论是上位者,还是那些身份卑微的人,都不会将那些平民、农奴、奴隶看在眼里,是的,就连农奴自己,也不会认为自己能有多重要。 塞萨尔提出减免税收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觉得他有些古里古怪的,他们信誓旦旦的说,他此举讨好不了任何人,而且他面对的还是一群正统教会的信徒,而非基督徒。 塞萨尔从不辩解,他甚至还会开玩笑的说,如果你愿意给我一块法兰克的土地,我也会怜悯上面的基督徒农民的。 当然,并不会有人为了看看他是否能够对基督徒或者是非基督徒一视同仁,而给他一块领地,但在宗主教希拉克略的一手斡旋下,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定义为在圣人的感召下,塞萨尔代天主所行的善事——就此了结。 不管怎么说,塞萨尔依然是个十字军骑士,是罗马教会的战士,他所做的任何苦修和所获得的功德,罗马教会也必然能够分润上一份的,无论如何,教士们也不该对此指手画脚,横加指责。 更不用说,塞萨尔很快就要去从事一桩更伟大的善行了。 很快,塞萨尔也要率领着骑士们去服他的劳役——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已经定下了,于6月24日,也就是圣若翰洗者的诞生日,远征大马士革。 所有的骑士和臣子都必须在四旬节前来到亚拉萨路,听他的传唤与安排。 对于骑士们来说,当然是件好事,甚至对塞萨尔来说,也是一桩应尽的义务和博取功勋的机会,但对于他的孙女鲍西亚来说却不怎么值得庆祝。 丹多洛担忧地望了望鲍西亚依然平坦的腹部,几个月前就开始有人盯着她的肚子,想要知道她是否怀孕了,有人是出于恶意,有人则是出于善意。 他们的领主虽然年轻,却是一个随时候命,要与邪恶的撒拉逊人死战到底的骑士,即便人人都说他所得的眷顾要比任何一个骑士都多,甚至可以与他们的国王齐平,但之前战死在战场上的骑士和国王就没有天主的赐福吗?都有,但死亡一向一视同仁。 但不管是站在威尼斯人、塞浦路斯人或者是十字军的立场上,人们都不可能让塞萨尔留在塞浦路斯,如同一个平庸的凡人安然的度过后半生。 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凭借着战争而来的,即便是他继承的那些,但只要他们有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丹多洛也有几分把握在万一的情况下保住塞浦路斯,但没有孩子就是一桩麻烦事。 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很有可能因此而设法宣称这桩婚约无效。可无论丹多洛如何想,这件事情偏偏就是他无法参与和谋划的——他甚至想让塞萨尔带着鲍西亚一起出征,但这场远征确实非同小可,而且从亚拉萨路国王对塞萨尔的信任和看重来看,到时候塞萨尔必然时常侍奉在他的身侧,他能有多少机会与鲍西亚共度良宵还很难说。 “您不用这样担心。”塞萨尔安慰道:“我会安然回来的。” 这不是他信口妄言,而是这次远征他们所要面对的大马士革,早已不是第二次圣战时十字军们所遇到的坚城了。 之前的几年,大马士革一直在遭受周围几个势力的侵扰,守军的力量已经衰弱了不少,以及——虽然攻城战总是艰难的,但别忘记塞萨尔已经有了仿造的希腊火。 他不能确定他所制造出来的希腊火是否与真正的希腊火有着同样的威力,但之前的塞浦路斯平乱战役中,它已经证明了它确实可以对木质的城门造成巨大的威胁,而且它产生的极度高温也一样可以消灼石头和泥土,让城墙的基础变得酥脆,进而被迅速摧毁。 “我很愿意相信你,”丹多洛说道,“但你确定你只带五十名骑士走吗?”而且其中还有三分之二都是那些从各处找来的,曾经效忠于约瑟林二世的老骑士们,虽然人们不得不承认他们经验丰富,处事老道,但与那些年轻的骑士们相比,他们在体力和身体素质上确实处于劣势。 “如果你缺士兵,我这里还能提供一些。” “如果我们这次去攻打的是亚历山大,而非大马士革的话,我倒是需要一些威尼斯人的士兵。”威尼斯人的海军能够威慑整个地中海,但他们这次是要去攻打大马士革,大马士革位于叙利亚的腹地,并没有港口和海岸线,威尼斯人的支援所能起到的作用很小,反而是那些老骑士们……能起到人们意想不到的效用也说不定。 他们之前虽然失去了约瑟林二世,也失去了埃德萨,但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们一直在叙利亚地区游荡,和撒拉逊人打仗,对于那里的情况,他们即便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也至少有着几分把握,这场战役有了这些老人才是事半功倍。 “至于骑士……”塞萨尔相信鲍德温那儿肯定不会出现军力匮乏的状况,即便这次圣战并不是罗马教会所号召的,但因为鲍德温即位后的两次大胜,已经有不少骑士和领主为了响应“圣墓守护者”的召唤,往这里来了。 甚至理查也要来,但被阿基坦的埃莉诺拦住了,除了理查已经继承了阿基坦公爵之位外,还因为他正在遵照他父亲亨利二世的命令,从1176年开始,就在忙于平定阿基坦的诸侯叛乱,无法脱身的缘故。 若不然,这场远征无论如何他也是要参加的。 理查没有来,但马歇尔来了。 威廉.马歇尔,今年恰好三十多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自从朝圣之后,他的声望日益增长。虽然据威廉.马歇尔说,亨利二世并不希望他来参与这场远征,国王已经老了,愈发感受到那几个年长的儿子对他所产生的威胁。 他希望威廉.马歇尔能够留在他身边,可惜的是,马歇尔也有着自己的理想。 上一次理查偷偷的跑来这里参与了阿马里克一世的远征,他却没有参加,理查回去后虽然遭到了其父母严厉的批评,但威廉.马歇尔却羡慕万分,这次他就更不可能放过了。 威廉还记得那个曾经与理查并肩作战的小朋友,他没有直接前往亚拉萨路,在塞浦路斯做了中转。 今天的宴会就是为了欢迎他而举行的,甚至也可以说是一个饯别宴会——等到宴会结束,明天一早塞萨尔就要和威廉一起去亚拉萨路。 鲍西亚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怎么碰酒了。 塞萨尔和她说过,如果想要一个健康强壮的婴儿,那么母亲和父亲在备孕的时候,就要尽量避开酒精摄入。但今天她格外的想要喝酒,以消除那缭绕不去的愁绪。 鲍西亚的酒量一向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情绪的影响,只是小小的一杯葡萄酒,便让她昏昏欲睡,难以自抑。 当一个吟游诗人手举着竖琴,走到大厅中央开始唱诵一首鲍西亚平时最喜欢的歌谣时——这首歌谣描述了她的丈夫与亚拉萨路国王对撒拉逊人的一场大胜——那熟悉的曲调和唱词没能安抚她烦躁的心情,反而让她无来由的焦躁起来。 鲍西亚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将金杯扔在了吟游诗人的脚下。 “别唱了!” 那个吟游诗人显而易见地吓了一跳,马上停下了拨弄着琴弦的手,厅堂里一下子变得寂静如死,所有的人都愕然的望向了鲍西亚。 她站在那里面色绯红,神情哀戚,谁都看得出她并不乐于见到丈夫即将远离。 吟游诗人是个心思灵巧的人,他马上上前一步捡起了杯子,半跪在了地上,感谢塞浦路斯的女主人给他的赏赐。 一旁的丹多洛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孙女身边,他不太清楚一向沉稳理智的鲍西亚如何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来,鲍西亚也感到了一阵懊悔,她手按着胸口,对丹多洛说了一声,“对不起,”而后她又转过头去看塞萨尔,嘴唇翕动。 想到这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更是悲不可抑,但她还没能来得及发出哪怕一个音节,就只见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本章完) 第246章 忧虑 第246章 忧虑 “男孩!男孩!肯定是个男孩!”鲍德温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兴奋不已,在宗主教希拉克略的房间里踱来踱去,高昂着头,挥舞着手臂,跺着脚。 上次他和猴子似的窜来窜去,还是在塞萨尔被证实确实与他有血缘关系的时候,希拉克略正想要说一些什么,就又被他打断了。 “我可以去塞浦路斯吗?”他问道,随后他又对自己摇了摇头,远征在即,回应了他呼召的骑士们正在陆续赶到亚拉萨路,他的厅堂中宾客济济,街道与屋舍中更是拥挤着无数期待着建功立业,为天主效力的勇武之人,作为亚拉萨路的国王,十字军的统帅,圣墓的守护者,他连一时半刻的闲暇时间都抽不出来。 别说是从亚拉萨路跑到塞浦路斯去,就连走出圣十字堡,对他来说,也是希望渺茫。 “那么,我们该如何为他庆贺呢?举办一场宴会吗?还是连续的弥撒?”他兴致勃勃地说道,随后他又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高兴起来。“对了,我的衣箱里还有好十来件紫色丝袍呢。”这是之前他们出兵援救了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曼努埃尔一世后,皇帝所承诺的酬劳中的一部分。 公主安娜在出嫁的时候,除了塞浦路斯之外,几乎没有像样的嫁妆,鲍德温就拿出了其中的一半,充进了嫁妆里,但塞萨尔在平息了塞浦路斯的叛乱后,又把它作为贡赋返还给了鲍德温。 只是鲍德温也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他将其中的绝大部分分给了他麾下的臣属和骑士们,但紫色的丝袍虽然珍贵,却不是那么容易出手的。 所以鲍德温这边还有十多件,“把它们都拿到塞浦路斯去,叫他们拿着这些丝绸为那个孩子布置一个紫色的房间……” “等等。”希拉克略不得不打断他,“我想你知道紫室的含义?” “不可以吗?”无论如何,塞萨尔的第一段婚姻,他与拜占庭帝国的公主安娜所有仪式是完成了的。 依照拜占庭帝国的法律,他已经是科穆宁家族中的一员,王室的一份子,鲍德温理所应当的觉得他的孩子有诞生于紫室的资格。 “这个孩子的敌人够多了,”希拉克略没好声气地说道,“你就别为他招祸了。” 鲍德温失望的叹了口气,“确实,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太脆弱了。”他搓着手,“那么我可以把我小时候用过的银摇篮送过去给他睡吗?” 希拉克略只觉得额头的血管跳得就像是头受惊的野鹿,“你是不是还打算在他的洗礼仪式上抱着他说,将来他会拥有亚拉萨路呢?” 鲍德温还真想,但他一看宗主教那铁青的脸色就知道这时候绝对不可以火上浇油,“好吧,好吧,但我们不能就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吧,至少……可以举办一场比武大赛?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塞萨尔有孩子了——这个孩子不但是他的也是我的,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希拉克略迅速地回答说,“但如果你不想让别人以为这又是一桩尤瑟王般的风流韵事,最好不要表现的这么兴奋。” 鲍德温的房中之事,一向就是他、希拉克略以及塞萨尔尽量去避免提起的事情,同时,也是为了鲍德温的荣誉不被玷污,王位不受动摇,这个问题从未进行过最后的确证。 所以对于外人来说,鲍德温是否还能有婚姻和孩子,都在两可之间。 虽然塞萨尔和鲍西亚一直待在塞浦路斯,但鲍德温也曾数次造访这对新人——他若是对这个孩子表现的过于关切,确实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传出来。 要知道,尤瑟王正是听信了巫师的预言,他与康沃尔公爵的妻子将会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将会成为一个强大、英明而又睿智的君主。 为此,他在巫师梅林的帮助下,伪装成公爵与公爵夫人共度了三天的时光。 这件事件被公爵知晓后,公爵悍然起兵反叛,最终不敌尤瑟王被斩下了头颅。公爵夫人伊格莱因后来虽然以未亡人的身份嫁给了尤瑟王,成为了他的王后,但因为两个人的孩子亚瑟诞生于这桩婚姻之前,依然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为此他并没有如同所有的王储那样,在国王的城堡中长大,而是被寄养到了一个忠心的骑士家中,他虽然也接受了系统的骑士训练和教育,但在拔出石中剑之前,他也确实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并没有人和他说他是尤瑟王的儿子。 而这段身世导致了,即便他拔出了石中剑,被尤瑟王接回城堡,成为王储,乃至最后即位后,依然是他光辉形象中不可遮掩与抹除的一个黑点。 希拉克略的话或许不太好听,却让鲍德温的神色彻底从喜悦变做了沉郁。 他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塞萨尔,塞萨尔对他的影响力太大,妨碍了他们接近他,迷惑他,操控他,而且塞萨尔为人正直,品行高尚,意志又一直相当坚定,凡是心怀恶念的人,就无法在他的注视下横行无忌,肆意妄为。 鲍德温丝毫不怀疑塞萨尔将来的孩子也会如他一样,有着无可挑剔的德行,而那些人会乐于看到亚拉萨路有着这么一位继承人吗? 到那时候,阴谋家们是不会吝于使用任何手段的,毕竟,无论是在法兰克,在塞浦路斯,或者是在亚拉萨路,一个私生子若是能够登上王位,就代表着千百桩以婚姻为缔结方式的盟约遭到了亵渎和破坏。 他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兄弟和朋友遭受这样的羞辱。 “您说的对。老师,”他垂头丧气地问道,“但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 “祝贺还是可以的,而且你也不用去塞浦路斯。再过两天塞萨尔就要回来了,你可以亲自去祝贺他。” —————— 鲍西亚倒下去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不骇然变色。 塞萨尔的第一桩婚事中所发生的惨剧,每个人都记忆犹新,甚至在整个蜜月期间,他们都在提心吊胆,辗转反侧,不知道何时何地又会有什么阴谋毫无预警地爆发出来。 如今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四处风平浪静,一派安然,人们的警惕心也就慢慢地松弛了下来——直至此刻。 他们所能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投毒。 这场宴会中,当然也邀请了塞浦路斯的修士和教士们,当即就两个教士冲了上去为鲍西亚检查和治疗,塞浦路斯的大主教更是一把摘掉了碍事的高帽子,俯身在鲍西亚的身边,双手合十,为她喃喃祈祷。 随着神圣的力量投入到鲍西亚的体内,她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随后她睁开了眼睛,只是无法凝聚焦点——其中一个教士有些不敢置信的低下头:“我听到了两个心跳声。”他喃喃自语道。 “她怀孕了。”他说得很轻,但对于此时的人们无异于晴天霹雳,反应最快得当然还是最关心此事的丹多洛,他马上握住了鲍西亚的手,充满喜悦的追问道,“她是有孩子了吗?” “让我再听听。”那个教士说道,随后每个人都立即屏息静气,甚至有一些人还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在一片寂静中,教士再次侧耳倾听。 这位教士所擅长的就是倾听病人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他可以以此确定病人是否在痊愈,或是正在恶化。 当然了,除了病人之外,他最多去倾听的就是胎儿在母亲的身体中发出的声音,心跳,咕哝什么的……他甚至曾经信誓旦旦的说,有个胎儿正在他母亲的肚子里祈祷。 这次他也没有叫人失望,何况鲍西亚腹中的胎儿非常强壮,“两个声音一大一小,”他重复道,“我没听错。是的,她怀孕了,有个孩子在她的胞宫中成长。” 听到教士这么说,每个人就不由得面露喜色,或者迫不及待的欢呼了起来。 塞萨尔低头看着鲍西亚,鲍西亚的视线与他接触,第一次露出了惶恐的神色:“我怀孕了,我有孩子了?” “是的。”塞萨尔并不怀疑这个教士所说的话,编造谎言叫他们空欢喜一场。对这个教士又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还会有更多的教士来探望鲍西亚,从其他人口中,这个消息也得到了确证,甚至有个教士判断出鲍西亚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三个月的大小。也就是说,虽然不是如人们所期望的这个孩子是在新婚夜就有的,但也是在蜜月中孕育的孩子,这当然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好消息。 只是叫人奇怪的是,两个当事人并没有那样欣喜若狂。如果说鲍西亚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塞萨尔不见喜色,反而有些忧虑,就叫人难以理解了。 鲍西亚的祖父丹多洛却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他一早就发现了塞萨尔似乎并不为这个消息感到惊喜——虽然他也见过一些薄情寡义的男人,无论对妻子还是对自己的孩子都漠不关心,甚至厌恶反感,但他相信塞萨尔不是这种人。 何况他即将远征,有哪个父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此时降临呢,就连阿马里克一世即将远征埃及的时候,也是将出征日放在了玛利亚王后生产之后。 他马上就想到了塞萨尔或许正是在为之后的事情担忧,他固然乐于看到这对夫妻情谊深厚,但也不觉得塞萨尔必须守在他孙女身边,哪里都不去才能显示他的忠贞,不这不但不能彰显他的爱意,还会惹人嘲笑。 人们不会说他是因为眷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才不愿意去战场上,他们只会说他变得懦弱胆小了,才会以这个借口拒绝履行自己的义务,这必然会为他招来很多非议和指责,甚至亚拉萨路国王可以因此收回他的封地伯利恒。 塞萨尔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留在鲍西亚身边,但他必须承认之前鲍西亚的肚子一直毫无动静——倒让他松了口气。 他更希望这个孩子在孕育和落地的时候,他都能够守在鲍西亚身边。除了责任和爱之外,也是因为他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丝毫不抱希望。 只能说,在这桩事件中,最幸运的是鲍西亚和他同岁。 此时的人们在计算岁数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虚实之说。他们认为婴儿出生的时候就是一岁,所以说是十七岁,但鲍西亚也已经是个十六岁的成熟女性了。 相比起后世的女性被建议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生孩子,十六岁当然有些早了,但比起这个时代的女性往往会在十二三岁,十四五岁就开始生育,鲍西亚已经算得上是侥幸。 何况鲍西亚的身体状况也要比普通的贵女更好一些。她并不喜欢长时间的坐在房间里读圣经,做女红,都更喜欢骑马、狩猎和打地球——一种类似于后世的高尔夫球的运动。 她之前有祖父的庇护,如今更是得到了塞萨尔的纵容,无论是非议还是冷眼,都无法影响到她继续按照着以往的习惯生活,这让鲍西亚身体强壮,精神健旺,难产的几率大大降低。 但问题是,塞萨尔是真正经过女人生产的——不仅仅是在他的那个世界,现在的王太后,以前的王后玛利亚生下小公主伊莎贝拉的时候,他也在场的。 即便贵如亚拉萨路的王后,拜占庭帝国的公主,玛利亚所能得到的最高待遇,也只不过是拥有一张生产椅,可以用来拉着的绳索以及恭候在广场上,时刻准备着听命令,抽打犯人或者是拨动弓弦放空箭的骑士们。 除此之外,她与其他的产妇并无什么区别,没有医生也没有助产士,唯一可能对她有些帮助的就是那些曾经有过生产经验的贵妇人们。 但她们真正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少得可怜,至少就塞萨尔所知,现在可能起到作用的一些东西,可能就是烈酒,罂膏,一块热腾腾的亚麻巾,它可以被放在产妇的肚子上,让她减少一些疼痛。 即便如此,这些都要偷偷摸摸的去做。因为上帝曾经为了惩罚诱惑亚当与他一起吃下智慧果的夏娃,让她以及她的女性后代要遭受生育之苦,这是女人必须接受的惩戒。如果有人想要有意逃脱,那就是不虔诚。 你或许会说,还有教士呢,教士不是可以治愈疾病,重生肢体,想要保证产妇与孩子的安全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但同样的,因为上述的原因,他们只能为产妇和孩子祈祷,不能够将天主的赐福圣人的恩惠用在这里。 “我想我只是高兴过头了。”塞萨尔看着丹多洛,最后还是如此,丹多洛虽然是一个宽容,理智,又对鲍西亚十分疼爱的长者,但作为一个男性,作为一个基督徒,要拧转他在几十年来都没有更变过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塞萨尔几乎可以肯定,只要他说出自己的忧虑所在,丹多洛的第一反应肯定就是去教堂多捐几台弥撒,塞萨尔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带来的虚弱,他心事重重地走进房间,在众人的簇拥下,拥抱和亲吻了鲍西亚,与她一起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了他的姐姐纳提亚。 (本章完) 第247章 威廉马歇尔与塞萨尔的比武(两章合 第247章 威廉.马歇尔与塞萨尔的比武(两章合一) “大人?”一位骑士奇怪地问道,因为他的主人突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雅法门塞萨尔已经走过了无数次,无论是从这里离开,还是从这里回到亚拉萨路,但今天他却不由自主的在那块镌刻着箴言的石板前驻足,他发现,即便已经经过了那么多次,留在他的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一幕依然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将他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坐在自己身前,在被火把照亮的黑夜里缓慢前行的场景。 那时候,塞萨尔仍旧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但他仍要感激阿马里克一世在那一晚为他付出的耐心与仁慈,即便这份感情并不是对于他的,而是爱屋及乌式的恩赐——国王看着他,就想起了与他同岁的鲍德温。 “我们走吧。”塞萨尔说,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心情,一向有些顽皮的卡斯托,这次也极其温顺和平静,直到塞萨尔轻轻拍它的颈侧,它才重新迈步,向前走去。 等塞萨尔动了,他身前身后的人群才重新开始流动起来,这时候塞萨尔才发现自己无意的阻碍了城门的交通,他饱含歉意地一笑正打算尽快通过甬道,就见到前方的人群纷纷倒伏下来,犹如被微风吹伏的麦子。 他只微微一怔,就立即跳下马来,果然,迎面而来的正是被骑士们簇拥着的鲍德温,鲍德温骑着波拉克斯疾驰而来,在塞萨尔面前做了一个漂亮的急停,黑色的骏马扬起前蹄,不悦的嘶鸣了一声,换来鲍德温的哈哈大笑。 塞萨尔正要行礼,却被鲍德温一把拉住,他被猛地拉进来一个炽热但有些单薄的怀抱里,然后戴着链甲手套的手重重地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我听说了,”鲍德温急切地问道,“鲍西亚是有孩子了吗?教士们是否已确认多久了,他们有没有用小麦和大麦来测试过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时候人们认为,将小麦和大麦浸泡在孕妇的尿液中,小麦发芽就是女孩,大麦发芽就是男孩。) 没关系,你们还年轻,如果这个是女孩的话,下一个就肯定是男孩,你不必为此忧心。 她的身边有人照料吗?我问过了玛利亚,她身边有几个可信的侍女,可以派去塞浦路斯,你要先见见她们吗? 她们倒未必会照顾人,但这些侍女都是从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里出来的,对于预防一些针对孕妇与胎儿的阴谋很有心得,或者……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把鲍西亚接到圣十字堡来?我的母亲,我是说雅法女伯爵也愿意来照料她。 我的母亲很有经验,或许等我们远征归来的时候,来迎接你的人中就要多一个了。 只是你们才发现——几个月?之前你的信上似乎并未提过相关的一些预兆……” 鲍德温说的又快又急,如果不是塞萨尔一直在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话可能会晕头转向,不明所以。幸好他对着鲍德温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是的,是的,情况很好,不用担心,鲍西亚会留在塞浦路斯,我的姐姐照顾着他,但多些侍女也无妨。 他相信鲍德温,也相信玛利亚王太后,虽然在离开之前,他已经嘱托了他的姐姐一些事情,但如果有更多可信的人守护在鲍西亚身边,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至于为什么过了那么久,直至鲍西亚在宴会上昏厥过去,她们才察觉那个期待已久的小生命已经悄无声息的降临到了人世间呢? 那是因为鲍西亚是少数在孕前期依然没有明显症状的女性。 虽然在最后一次,出血的时候量比较少,天数也比较短,但那时候她并没有任何不适的状况,侍女们也只以为这是一个偶尔发生的事故。除了感叹一下这次依然未能盼来喜讯之外,就没有关注过。 而塞萨尔一直以为鲍西亚有些劳累和心理压力过大,而鲍西亚康健的身体也同样模糊了人们的认知。 在这个时候,人们总是以为女性在有孕的时候,总是会表现的非常的敏感和脆弱——确实大部分女性是这样的。 但鲍西亚强壮的身体让她依然精神奕奕,思维敏捷,不但没有出现呕吐、反胃、食欲不振的状况,反而胃口更加好了一些。她祖父甚至取笑过她在来到塞浦路斯后,不但没有消瘦,反而愈发圆润的面颊。 他因此遭到了鲍西亚的几个白眼,但也同样没有意识到,这也是怀孕的征兆——鲍西亚腹中的胎儿正在与她分享摄入的营养。 塞萨尔不确定,在发觉有孕之后,鲍西亚会不会因为心理问题而出现乏力和其他不适症状,但至少在塞萨尔离开之前,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她甚至坚持要将塞萨尔送到拉纳卡,望着他乘坐的大船远去。 虽然在这段路程中,她没能骑马。这点无论如何她的祖父和塞萨尔都不会允许,要么乘坐马车,要么乘坐抬轿,但除了略显疲惫之外,鲍西亚并没有出现其他的不良症状。 或许正如鲍德温所说,等到他们远征归来——无论这次远征是否能够达成预期的目标——前去迎接他的人,或许就会多一个了。 他们翻身上马,一同向圣十字堡走去,塞萨尔谨慎的让卡斯托与波拉克斯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但鲍德温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他一扭头,发现塞萨尔不在自己的身边了,就娴熟地一伸手,拉过卡斯托的辔头逼迫两匹马并肩骑行。 “开门!”一声嘹亮的呼唤连同号角鸣响,圣十字堡的大门轰然打开,骑士们驱马小跑入内,随后就是两个同样年轻,犹如初升的烈日般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统治者。 “看,今天的圣十字堡可真是蓬荜生辉,两位国王。” 听到博希蒙德那么说,雷蒙顿时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两个国王,你在说谁?我只看到了一个国王和一个无地的伯爵,拜占庭东帝国的皇帝所册封的爵位和官职在基督徒这里得不到承认,除非罗马的教皇愿意亲手将王冠戴在他的头上。” “但他已经是塞浦路斯的领主了。” “拜占庭帝国的民众会甘心情愿的接受一个十字军骑士的统治吗?” “就算不情愿又如何?他已经荡平了塞浦路斯中所有不服从的声音。我听说他还弄出了什么新的进制,数字和税法,并且有意用这些东西来讨好那些异端。 而且你也应该听说了他的妻子——那个威尼斯女人已经怀孕了,他们很快就能拥有一个甚至更多个孩子,或许用不了几年,等到现在的亚历山大三世应了上帝的呼唤,升上天堂后,新的教皇会与他妥协,只要我们这位殷勤的国王在,他凭着塞浦路斯得到一顶国王的冠冕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番话说的雷蒙更加面色阴沉,虽然他和博希蒙德都应当走下去迎接自己的国王,只是一见到国王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这两位老臣就突然变得迟钝和缓慢起来,可他们能够躲到什么时候去呢?之后的宴会、御前会议和比武大赛他们总是要出面的,尤其是这鲍德温已经亲政的现在。 “那是大卫吧。” 雷蒙瞪了博希蒙德一眼,他当然已经认出来正从广场的一角奔出,满面笑容,喜悦万分迎上前去的,正是他的儿子。 对大卫,雷蒙始终有些无可奈何。如果没有塞萨尔就好了,他想,这样大卫会是鲍德温身边最可信,也是最亲近的一个朋友和兄弟,但阴差阳错,天意使然,他逼迫大卫离开鲍德温的行为,导致了自己的儿子失去了王储的信任,在塞萨尔占据了那个最为至关重要的位置后,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了。 鲍德温现在看待大卫要比之前温和了一些,但没有超过国王与臣子的上限,他不能说鲍德温不够公正,在之前的战役中,但凡大卫立下的功勋就没有哪桩不曾受到嘉奖和赏赐的,甚至从君士坦丁堡回到亚拉萨路后,应他的要求,梅尔辛,也就是那块被亚美尼亚王子姆莱所占据的好地方也被封做了大卫的领地。 雷蒙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欣慰,满足,但一想到塞萨尔不费吹灰之力的借由婚姻得到了整个塞浦路斯,他的心就像是被浇了变质的葡萄酒,又热又烫又酸。 博希蒙德一看雷蒙的神情便知道他又在反复比较大卫和塞萨尔,他的唇边浮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如果他的儿子是大卫,他可不会像现在这般怨天尤人。 大卫虽然有些鲁莽,天真,不知变通,但无论如何,他的战力是得到骑士们认可的。在骑士比武大赛中,他也屡屡夺冠,获得了不少人的马匹和盔甲,不过他慷慨地将自己的战利品还给了他们,以此博得了不少赞誉。 回看他的儿子亚比该,那个“总是在床上的”笑话依然在骑士间流传,不说亚比该是否还有勇气参加骑士比武,就算他参加了,也没有骑士会回应他的挑战。 至于博希蒙德是怎么知道的?哼,还用说吗,亚比该想要参加之后的远征,为了给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铺路,洗脱之前的污名,博希蒙德派了人去暗中雇佣了一些流浪骑士,试图收买他们,叫能够在比武大赛中有意输给自己的儿子。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算是那些只剩下了一副盔甲,两三件武器和一匹马的流浪骑士,在听了他的要求后,也哈哈大笑着拒绝了,他们甚至对中间人这样说,不是他们不愿意接受这笔酬劳丰厚的生意——他们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誉是否会受到损害,毕竟每个骑士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但问题是,他们无法确定自己的演出效果能够令人满意。 这句话虽然不是当着博希蒙德的面说的,但也和当场打了他的脸没什么区别。他们的意思是——或许亚比该都不用和他们真正的交战,就会可耻的败下阵来,让他们连做戏的时间和机会都不会有。 博希蒙德当然不会认可这种无稽之谈,但等他亲自去看了一眼亚比该后,突然觉得那些骑士或许并非言过其实。 在最初的时候,他甚至认不出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是谁,那是他的儿子,一个骑士和大公的血脉,也同样得到过圣人的眷顾。 他是被选中的人。可是他居然能够将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但博希蒙德所能做的也只有叫来教士为亚比该治疗。 最让他烦心的是,一个教士说亚比该的身体状况,甚至比不上他的父亲。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博希蒙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亚比该是否还能和公主希比勒生下他急切盼望着的继承人。 虽然在金币和前程的诱惑下,那个教士答应守口如瓶,并准备用他所掌握的力量,以及药草来对亚比该做治疗,但博希蒙德心中还是烦闷不止。 这种烦闷推动着他再次挑起了雷蒙的嫉妒心。 他看着雷蒙愤然离去,自己依然靠在窗台上往下望,他看到雷蒙的儿子大卫正在迎向国王和塞萨尔——不,等等。他或许并不是专门去迎接国王的。虽然他也为国王牵住了马,伸手服侍鲍德温下马,也和塞萨尔拥抱了,但他的主要目标还是那位传奇骑士威廉.马歇尔。 大卫确实是为了威廉.马歇尔而来的。 谁不知道这位在二十多岁时便已经名动四方的不败传奇呢? 他对待威廉.马歇尔简直比对待自己的国王还要殷勤,还要卑微。他甚至想要为威廉.马歇尔拿着斗篷,弄得威廉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鲍德温大笑着一把拉过了大卫,握住他的手臂,就这样一手挽着大卫,一手挽着塞萨尔,一同进了塔楼。 这段小小的插曲让威廉.马歇尔有些烦恼的心情略微得到了一些缓解。 只是在宴会开始前,他又不由得对着那两个装在盒子里的礼物发起了愁。 理查也很想要参加这次远征。对于威廉.马歇尔能够得到亨利二世的允许,他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但这位生性耿直的王子也并没有因此试图说服他的父亲改变主意,用他人的失意来填补自己的内心空缺。相反的,他为威廉.马歇尔准备了一匹雄健的骏马,一身甲胄以及一件松鼠皮的斗篷。 对此,威廉只能说感激不尽,但随后理查就提出了一个让他犯难的要求,他让马歇尔为他在亚拉萨路的朋友带份礼物去——当理查先取出了一柄长剑,告诉他说,这柄英格兰宽刃剑就是他送给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的礼物时,威廉.马歇尔还倍感欣慰。 但随后理查又拿出了第二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长剑,同样的,这也是一份礼物,只不过不是给亚拉萨路国王的,而是给他的朋友与兄弟,埃德萨伯爵塞萨尔的…… 威廉.马歇尔听的目瞪口呆,即便要将长剑作为礼物——这也很符合理查的性格,但至少你应当在规制上有所区分吧。 这两柄双刃剑简直就像是一对双生兄弟。同样的长度,同样的宽度,同样用钢铁锻造,黄铜鎏金的十字形护手,末端的注铅圆球配重镶嵌着一枚宝石,只不过一颗是祖母绿,一颗是蓝宝石。 说起来,祖母绿的价值甚至超过了蓝宝石,看到威廉的神情,理查哈哈大笑,他拍着威廉的肩膀说,没关系,鲍德温不会生气的,或者说,他不但不会生气,还会很高兴呢。 确实,鲍德温没有生气,在威廉.马歇尔奉上了这件礼物后,他甚至马上就高兴的叫来了塞萨尔,和他一起将这两柄长剑佩戴在腰间。 即便如此,他还觉得不太满意,又让人取来了玛利亚王太后为他们打造的链甲,全部穿戴起来之后,鲍德温甚至还饶有趣味的说,应当叫个画师来给他们画像。 威廉.马歇尔无话可说,但是他想,如果是让一些有心人知道了,准会兴起轩然大波。 威廉.马歇尔的忧虑可不是空穴来风——在宴会上,因为威廉.马歇尔以及塞萨尔,就坐在国王的长桌上的原因,无人敢于轻易挑衅和造次,就连敬陪末座的亚比该,虽然面色阴沉,也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只在听说塞萨尔很有可能在几个月后就能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时,亚比该只差咬断了自己手里的银餐刀。 不过这位老兄对塞萨尔的恶意与仇视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人们压根儿不在意,甚至时常把它拿出来当做一个笑话来讲。 威廉.马歇尔敏锐的捕捉到一些外来的骑士正在不断的往主桌上投注视线,并且交头接耳,他们的话语虽轻,但威廉还是捕捉到了塞萨尔的名字,甚至从这些年轻并且心高气傲的小伙子眼中,看出跃跃欲试的意味。 他不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挑唆还是他们的本意,但在宴会结束后,他不得不去提醒了一下塞萨尔,在之后的比武大会中,他可能会遭到很多骑士的挑战。 果不其然。在远征开始之前,为了检验骑士们的战力,探勘他们的才能,了解他们的性情,大战前的比武大会次数相当频繁,有多人的,也有单人的,有马上的,也有步战的,塞萨尔也确实受到了许多骑士的正面挑战。 他也确实没有叫喜爱他的人感到失望,他赢下了一场又一场。无论是使用什么样的武器,身边有着同伴,又或都是敌人。 威廉.马歇尔总是有意与他错开,他不是担心与塞萨尔战斗或许会让自己失去不败的美名,而是担心有人在他们的战斗中作祟,既不是为了理查,不是为了英格兰,也不是为了天主,但就他对这个后辈的欣赏,他也不希望成为一支刺向他的暗箭。 马歇尔的顾虑在几天后化作了现实,就在威廉.马歇尔再一次获得了马上作战的胜利,用长矛挑着冠献给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女性——王太后玛利亚的时候,观看了每一场比赛,但始终兴致缺缺——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大卫得了冠军,也只是敷衍的拍几下手的雷蒙,突然站了起来。 “诸位,”他有意在声带上施加了一些力量,让自己的话语能够被场中的每个人听见,一些贵女皱起眉头,抬起双手掩住了耳朵,但所有的骑士以及他们的扈从都已经转过头来,想要听听这位可敬的爵爷想要说些什么。 威廉只觉得不妙,他一抖长矛将矛尖上的环递给了玛利亚王太后,玛利亚也已经站了起来,她看似接过了环,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凝聚在雷蒙身上。 “诸位,听我说,”雷蒙向着威廉.马歇尔投去了一个微笑,接着说道,“在这几天里,我们已经经历了三场大比武,每一场比试都是那样的精彩绝伦,令人惊叹。 而每一个骑士也已经向我们的国王,王太后显示了他们过人的武力,卓绝的勇气,难以描述的虔诚。而有目共睹的,在这些比试中脱颖而出的共有两人,一个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威廉.马歇尔爵士,另一个则是我们都已经非常熟悉,并且深受民众们尊敬和爱戴的小圣人。” 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带着一点讥讽的意味,只不过很难被人听得出来。“他是国王的兄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人们将他誉为圣城之盾。而正如此名,他在战场上无数次的庇护了我们的国王,骑士,同样也让那些邪恶的异教徒难以突破我们的防线。 他的功绩无人可以否认,在比武大会的赛场上也是所向披靡。但诸位,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吗?亚拉萨路的盾牌与英格兰的长矛若是相撞在一起,是长矛能够摧毁盾牌呢,还是盾牌会令长矛折断呢?别急,陛下……”他转向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鲍德温:“远征在即,我并不想让他们受伤,甚至为了争夺荣誉而死去。 我的建议是,请他们做一场个人的比斗,但请不要向天主祈祷,求取圣人的眷顾,让他们就如同两个不曾被选中的骑士那样展开一场真正的,以天主所赋予我们的血肉之躯与坚韧意志而战斗。 这里有的是教士,只要他们没有砍断对方的臂膀,没有不幸刺中了眼睛或者是喉咙,一些轻微的淤伤和撞击,应当无伤大雅,不会对之后的战斗有任何影响。” 雷蒙这番话确实说得合情合理,也确实激起了场中众人的兴趣,尤其是那些远道而来,并不曾亲眼目睹塞萨尔作战的人们,还有那些被威廉.马歇尔以及塞萨尔击败的骑士们,他们虽然心悦诚服,毕竟无论是马歇尔还是塞萨尔都可以说是实打实的击败了,并没有耍弄阴谋诡计,但谁都知道威廉.马歇尔是不败的骑士,而塞萨尔又是圣城之盾…… 而有些人也确实察觉到了,要么是塞萨尔,要么是威廉.马歇尔在有意回避,他们从未同时出现在一个赛场上——众人确实想要看看他们谁才是最强者,便随了雷蒙的意开始大声鼓噪起来。 玛利亚王太后举起了环,她正想要说些什么——作为场中的爱与美女士,她确实有这个权利。但此时塞萨尔已经站了起来,他高声道:“那么,威廉.马歇尔爵士,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挑战呢?” 威廉.马歇尔与他遥遥相对,他将长矛丢给一旁赶来的扈从,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他直视着那双绿眼睛,忽而大笑了一声,朗声回答道,“当然愿意,我的荣幸!” 既然是两个人之间的比武,那就取消了多人混战。 威廉.马歇尔被要求休息一个小时,以恢复之前消耗的体力,虽然马歇尔觉得自己并不需要,然后他们穿盔戴甲,套上了色彩鲜艳的罩衣,威廉从面盔狭窄的缝隙中向外看去,仿佛看见了一团鲜艳的火焰,正在塞萨尔的胸膛上跳跃,那是他的纹章。 红底纹章在此时不怎么多见,这简直就像是一枚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心脏,他暗自感叹道。 随后,他在扈从的服侍下上了马,他的马要比卡斯托更高大一些,也更强壮,但卡斯托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的模样。在两名骑士交错而过,相互致意的时候,白马甚至还朝那匹同类喷鼻,跺蹄子,做出挑衅的姿态。 威廉.马歇尔的坐骑也不甘示弱,它正是理查送给威廉的那一匹,丝毫不负“国王之礼”的美名,就在这几天,威廉.马歇尔就凭借着它得到了三位骑士的盔甲。 他们一直策马前行,直至赛场东西两端,而后拨转马头,彼此遥遥相望,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人所常见的栅栏,骑士们正如战场一般正面冲锋,胜败只在一瞬间。、 这种模拟战斗对骑士的平衡感,快速反应与预判有着很高的要求。 在这场战斗中,他们采取三局两胜制,也就是说他们要对冲三次。 第一次的时候是威廉.马歇尔凭借着丰富的经验,一下子就将塞萨尔刺下马去,塞萨尔摔落在地,而卡斯托则高扬前蹄,没有踏中自己的主人。 第二次塞萨尔采用了双手正持枪的方法。这种方法在东亚比较流行,威廉.马歇尔则感到陌生,他错误的判断了塞萨尔的攻击距离,被击中了肋部。 这次是塞萨尔赢了,他在获胜之后,立即跳下马来抢在扈从之前拉起了威廉,在彼此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他们虽然没有说话,却仿佛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在第三次战斗中,他们速度要比之前更快,姿态也要比之前更坚决,而且他们采用的都是最常见的单手正面持枪,也就是骑士们最喜欢的夹枪冲锋,一些观看比赛的贵人们甚至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他们竭力俯身,靠向场中,想要看清决定了胜负的那一刻。 但就在那两股飓风撞击在一起的时刻,他们只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噼啪声,两节断裂的矛头高高向上飞起,而后坠落,两名骑士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冲去,旋即迅速地放缓了速度,等他们回旋到场中的时候,人们才爆发出了一阵惊喜的欢呼声。 在后世人常见的马上比武表演中,时常会出现两名骑士间隔着栅栏对刺而后长矛在盔甲上瞬间断裂的场景,但别误会,在表演赛中,骑士们会有意将脆弱的空心长矛别断——观众们并不知道这柄长矛比他们自己用火柴棍绑起来的玩具小枪还要容易折断,他们只看到碎片飞溅,就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场货真价实的表演,简直就是物超所值。 但事实上,除了骑士可能从马背上坠落之外,这种表演危险性还真是不大。但威廉.马歇尔与塞萨尔所使用的长矛都是货真价实的,真的那么容易撞断,哪里有可能在战场上杀伤敌人。 矛尖是真正的钢铁,而杆也是坚韧的白蜡木,而他们的长矛也不是在盔甲上折断的,而是他们在那交错的那一霎那间,凭借着自己的目力与技巧,默契地用自己的矛尖击断了对方的矛杆,才能得出现在的结果。 人们固然看出他们是有意打成一个平局的,却也不由得要为这种无与伦比的技巧与骑士之间的惺惺相惜而感动。 他们拍着手向场中抛掷环、丝带、斗篷和珠宝,这些都有塞萨尔与马歇尔的扈从为他们一一捡起,而他们则环绕赛场一周向人们致以谢意。 虽然也有人在说,既然马上比武不分胜负,他们就应当继续跳下马来步行作战,但此时已经没人再去倾听他们的挑唆了。 (本章完) 第248章 金币 第248章 金币 伊贝林的贝里昂见状才微微松了口气,缓慢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幸好为了观看塞萨尔与威廉.马歇尔的马上比武,有不少贵族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靠近挡墙,他的动作并不突兀,显眼。 只是……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不远处神色冷淡的雷蒙,那是个曾经被无数骑士们尊敬,臣服与爱戴的长者,从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东西把他扭曲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权力吗? 贝里昂只觉得一阵悲凉,相比起其他粗枝大叶的骑士,或许因为他原先只是个次子,并没有那些与生俱来的权力和地位,贝利昂的心思要比他人更敏感一些。 尤其作为雅法女伯爵的小叔子,他三番两次地亲眼目睹,或者经历过种种阴谋,更不用说雅法女伯爵发现自己无法彻底的割舍与女儿之间的亲情,站到鲍德温身边的时候便嘱托过他作为一个臣属与亲人去保护鲍德温。 但即便没有这样的要求,贝里昂都会心甘情愿地去服侍鲍德温的,虽然在血缘上,他与贝里昂没有一点关系,鲍德温也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十字军统帅,一个年少但理智,勇武和仁慈的国王,一个丝毫不逊色于布永的戈弗雷的高尚之人,他们曾经因为他身患麻风而哀叹过,现在这反而成了他身上最微不足道的缺憾。 他或许应该在这场比武大会落幕后。前去求取国王的一份手书,让他授予自己特使的权力,他要与那些来自于英格兰的骑士多加接触。 旁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次兴致所至的提议。 但如果威廉.马歇尔和塞萨尔没有处理好,或者说他们一个盛名在身,一个功勋赫赫,只要其中有一个略有一些不甘或者是好胜心,他们就能将这场战斗打成打成法兰克与英格兰之间的又一场新战争。 最为恶毒的是,雷蒙提议,不让他们去祈求天主的赐福,圣人的眷顾。这就意味着,无论哪一方败了,都无法将原因归咎于天意。 毕竟,能够与天使角斗的人也只有雅各一个而已。 当一个人凭借着自己的勇武战胜对手的时候,人们必然会去嘲笑那个失败者。 但若是在天主的赐福下,一方取得了胜利,失败的那一方也未必会蒙羞,天主的赐福并不以人类的思想转移或是动摇,若是威廉马歇尔败给了塞萨尔与鲍德温,人们也只会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能与天主的意志相抗衡呢? 但雷蒙已经说了,要他们以人类的血肉之躯和坚韧的意志对抗,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威廉.马歇尔还是塞萨尔,一旦落败,败者的名声都会遭到极大的破坏。 威廉.马歇尔看的更为长远——一旦如此,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在远征之前,英格兰与法兰克的骑士就发生了无法解决的冲突,或许英格兰的骑士会裹挟着威廉.马歇尔一起愤怒的离开——坏一点的结果,就是他们忍耐了下来。 但这个祸端并未消弭,只是被隐藏起来了,若是遇到了如同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遇到的危机,他们不但无法彼此帮助,相互援救,反而会幸灾乐祸,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伴、盟友陷入困境。 而两位同样享有盛名,又同样年轻,同样得到君王们偏爱的骑士们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的达成一致的意见,也相当罕见的,而且除了达成协议之外,还要他们能够给予观众们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以平息他们的不满。 在人声鼎沸的比武大会上,聪明人固然不算少,但愚钝的人更是大有人在,若是他们认为威廉.马歇尔与塞萨尔有意平手,玷污老骑士的荣誉,并且叫嚷出来就贻笑大方了。 但现在人们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面对着丰盛的美食,都还在兴奋不已地讨论——那最后一击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在马上比武中,双方策马奔驰,在短短交会的一瞬间,能够击中对方的要害已经算得上是技艺精湛,他们居然还要用矛尖去刺中那细细的矛杆,他们都看到了,他们确实没有祈祷过,哪怕得到赐福的人总是会在各方面比别人更强一些,但这里的哪个骑士不曾被圣人选中过呢? 最后的几天,还有几个骑士尝试重演那最后一击,但都没有成功。 不过还是有些流言从军营里传了出来,塞萨尔与威廉只能又碰几次面,一起喝了酒——在他们的控制下,总算掐灭了法兰克与英格兰骑士中的一些不好的苗头。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理查只想要打仗了,至少现在我已经急不可待的想要出发去大马士革。” 在平息了两个骑士因为谁的扈从最先使用木桶产生的争执后,威廉.马歇尔精疲力竭的说道,他再也保持不住一个骑士和爵爷应有的仪态和风度,直挺挺的躺在了一处向阳的坡地上。 此时,草木已经开始变得繁茂,鸟儿鸣叫,蝴蝶飞舞,他们的上方是一片洁净如洗的碧蓝色天空。 它们让他想起了那个年轻国王的眼睛,“不要告诉我,你们一直在遇到这些样的事情。” “亚拉萨路只会比伦敦更混乱。”塞萨尔说,随即也躺在了威廉的身边,他同样感到心力交瘁,但这里能被他们信任的人太少了。 雷蒙与博希蒙德在亚拉萨路经营了几十年,对圣城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们自己的国家,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阵营里,他们或许依然忠诚于佛兰德斯家族,但雷蒙和大卫与鲍德温同样有血缘关系,而博希蒙德的儿子或许会成为亚拉萨路继承人的父亲。 他们或许并不是恶人,也不曾被权势侵染了灵魂。他们只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去做事,去判定,塞萨尔无法苛责他们,只不敢将任何一个人随意的拉到身边,和他一同完成国王交托的任务。 或许再过几年就好了,等鲍德温也有了继承人——无论是通过婚姻,还是通过亲情。一旦如此,朝廷中的臣子们必然会靠近国王,毕竟有了继承人,就说明他们所搭乘的船只不会再莫名其妙的倾覆,让他们的投入血本无归。 说起来有一些功利,但只要是人人莫不如此。 除了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威廉想道,那些人嫉妒国王对他的信任和爱重,确实,就算是威廉.马歇尔,也不曾被亨利二世当作另一个自己珍惜,但说实话,他们若是能够做到塞萨尔的程度,一样能够被君王另眼相待——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呢? 一只小小的白蝴蝶翩翩飞来,围着他们转了几圈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威廉.马歇尔的鼻尖,威廉.马歇尔好笑的垂着眼睛盯着那双不断在他眼前扑腾的小白翅膀,他没有去惊动那只蝴蝶,也没有想要去抓住它,只等它厌倦了,自己展翅飞走。 但仔细一想,就算是威廉.马歇尔也做不到塞萨尔曾经为鲍德温所作的那些事情——那些人或许就是气恼他将忠诚的底线提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原先只要他们不曾公开羞辱和诋毁国王,没有拒绝履行自己的封臣义务,没有拒绝缴纳贡赋,没有收容国王追捕的罪犯,他们就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好臣子。 甚至可以说,在国王势弱的时候,一些臣子拒绝履行义务,缴纳贡赋或者是出兵反叛都是有可能的。除了最后一项之外,他们几乎也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惩罚。甚至有些人即便反叛了,若是能够有人在朝中为他斡旋,也有可能只需要为首者交出权力,退隐到修道院里作为惩罚,便可了结此事,他的领地依然属于他的儿子,他的姓氏和血脉依然可以继续流传。 谁也不能否认塞萨尔,能够有现在这样的地位——无论是在人们的心中,还是在国王的心中,都是他凭借着自己的勇气、荣誉,乃至生命换来的。 起初的时候,他们还能说这是因为他出身卑微,不得已要用这些谄媚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但在他被确认为埃德萨伯国的继承人,又做了塞浦路斯的领主后,这些话语也渐渐的消失在了人们的反驳中。 更不用说他洁身自好,秉性正直,从不曾羞辱,折磨,屠戮无辜的百姓——无论他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又或者是以撒人,也不曾用随意加税,铸造劣币,大肆签发特许状和专营权来扰乱城市的经济。 而且他愿意倾听所有人的声音。 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在亚拉萨路和伯利恒,你若是看见了一个骑着白马,黑发碧眼的骑士老爷——若是你真正遇到了冤屈,就可以上前去拦住他的马头,向他申诉,他会耐心的听你讲完,进行调查后给出判决,他的判决没有偏向,在面对穷苦之人的时候,还会酌情减免惩罚,好让他们不至于一下子倾家荡产。 他甚至会用自己的钱来补足罚款,你想象得到吗? 一个商人这样说道,他的语气充满了惊叹,而另一个商人则不屑地打断了他,“你更应该听听那些塞浦路斯人说的事儿——他竟然减税和免税了,而且那什么十进制,新数码也都是他为了那些不知道该怎么数过十个数的可怜人发明出来的——现在塞浦路斯上的农奴可不那么好骗了。”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众人哄笑起来,纷纷打趣,叫他快别那么干了,如果让那位骑士老爷知道非得把他吊在树上抽几鞭子不可。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那些以撒狗。”商人毫不在意地说道,“他们才是最着急的呢,简直就像是尾巴上着了火,不停的在各处窜来窜去,他们甚至让中间人向领主,还有他们的夫人献上了非常贵重的礼物,你们知道吗? 那是一顶黄金的王冠,上面盛开着蔷薇,瓣都是红宝石的,随便哪一颗拿下来都可以被戴在主教的手指头上,但他们不但遭到了严厉的申斥。这顶王冠也被公开退回了。” “退回了吗?为什么要退回?”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着收取了报酬,就要给予相应回应的事儿。 上位者对于底层的民众——这个民众并不单单指农奴,仆役,同样也指那些商人,工匠,甚至士兵——都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他们随时可以把他们吊起来绞死,收缴他们的财产。 他们奉上礼物,但这并不是一份契约,塞萨尔大可以拿了东西,依然拒绝叫他们服侍,或是随时随地出尔反尔。 “据说以撒人已经开出了五万金币一年的价码?只为了包税权。” “哦,那可是一笔大钱,”一个商人惊讶的说道,要知道,去年热那亚的全部年收入也只有六万个金币,这就意味着塞浦路斯的以撒人愿意以一国的收入来买断塞萨尔的子民们必须缴纳的税款。 “我不相信他们出于好意——即便对于塞浦路斯的领主来说,那些可恶的以撒人,他们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可不是吗?我听说他们正在以三个罗马金币的价格收购一枚塞浦路斯领主新铸金币。新铸的金币有多重?” “分量大约在十分之一盎司(约3.2克)”,在众人中衣着最为华贵的商人高声回答,他得意的拿出了一个小布囊,把它解开,随后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圣物匣,最后打开圣物匣,才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枚金币,就是塞萨尔新铸造的那些。 在他离开塞浦路斯之前,丹多洛就将纹样和大小,重量要求迅速地送往了威尼斯,并且尽快先造了一批出来,这一批金币并不流通,而是作为馈赠赏赐给众人,也不知道这个商人是怎么弄到手的,但确实引起了一片惊呼。 酒馆里的人纷纷跑过来观看,这个商人见到人多起来了,连忙提起一根链子,将它穿过金币预先打好的孔——如同那些苏丹后宫的女人般,将它作为饰物佩戴,他将链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里还捏着金币,只允许人们看,但不允许他们触摸,更不准靠得太近,这引起了一阵嘘声,但好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连酒馆的主人也拿来了一支火把插在了高处。 在火光的照耀下,这枚金币更是闪烁着令人垂涎的光泽。 (本章完) 第249章 金币(下) 第249章 金币(下) “你有试过测试它的金含量吗?” “只试过试金石(用试金石摩擦黄金表面而以留下的颜色做判定),我可舍不得用火烧法或是酸液法,但听说这些金币是送到威尼斯铸造的,和杜卡特一样,至少有九成九的含量。”商人说道,一边翻转着那枚金币,“看,看这个头像,颜色也很漂亮。” 不仅仅是因为是先被铸造出来的,也因为未正式流通,少了很多摩擦和碰撞,更因为威尼斯人可能采用了新的铸造技术,金币上的图案异常清晰。 “哎呀,真的是小圣人呢。”一个经常在亚拉萨路做买卖的游商感叹地说道。如果这枚金币已经开始流通了,他倒不介意也去弄那么一枚打了孔穿在脖子上做护身符,但既然没有流通,那肯定代表它现在的价值已经不再是本身所具有的。 他盯着金币几乎转不开眼睛,问道,“现在的罗马金币(这里指的是拜占庭金币)金含量多少了?” “百分之八十三到八十五。”一个声音回答说,有人立即笑骂了一声,“那群贪婪的好狗!” 当这枚金币可能拥有不同的意义时,以撒人依然没有让自己亏损太多,但就金子的含量已经让它们的成本持平。 “对于他们来说,不赚钱就是亏本。”另一个人反驳道。 不过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在这枚金币上,它打造的太完美了,虽然只比大拇指指甲盖大上一圈,但侧面头像十分清晰,他们甚至能够直接在小小的浮雕上看出,塞浦路斯的领主确实姿容秀美但轮廓硬朗,还能够清清楚楚的读出在上面的那句箴言“与主同在”。 还有一串更小一些的纹样,这是什么?商人们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数码,而非装饰性的图案或者是扭曲的字母,“发行的年份,可能是威尼斯人的建议。”金币的所有人说道。 “但为什么要用撒拉逊人的数字?” “可能因为那位领主现在正在推行这些吧。” “我觉得还是用十二进制来计算,会比较方便一些。” “各有好处吧。但这些是那位领主为了那些穷人设置的。” 商人的话,让酒馆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虽然塞萨尔的仁善之名早已为人所知,但真有一个领主为了领地上的那些农奴,采用新的进制和计数方式吗?他们不能确定。 以往商人们一听说当地领主新铸造了货币,又或是改用了什么新的进制方式,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领主要借此敛财。 毕竟让这些农奴能够数数和计算,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们本来就够狡猾的了,会拖拖拉拉——在给领主服役的时候,会弄坏工具——如果这个工具不是他们自己的,会偷藏粮食——你想象不出他们怎么能有那么多少手段,更会盗猎和偷采——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将领主的树林,田地和湖泊糟蹋得不成样子。 如果领主的管事和教会的教士再想要通过胡编乱造的方式来弥补亏空或只是完成领主交代的工作的话,农奴们能识数岂不是会更麻烦吗? “他确实减了税?” “嗯,我已经确认过了,因为他派出的税官到处都是。”那个声音声人声音低沉的说道,“只有人头税和土地税,如果葡萄园,橄榄林或是田地是租的,那么要缴纳田租,其他就没有了——至少在这一年里。” “他是想要更多的士兵吗?” 这是人们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士兵是肯定要招募的。 但但之前的领主难道就没有招募过士兵吗?没错,此时的农奴在辛苦劳作的同时一样,还要为领主打仗,他们也必须在撒拉逊人来袭的时候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或许是为了他们的土地,或许妻子和孩子,甚至于为了他们自己。 他们现在虽然是农奴,但在彻底的丧失劳动能力之前,至少可以活着,但一旦成为撒拉逊人的奴隶,那就不好说了,更不必说,撒拉逊人也会焚烧村庄,屠杀平民。 商人不语,只是将金币翻了一个面,翻过来后,不是人们常见的星辰环绕的耶稣基督,而是一枚十字架,商人凝视着它,把它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又珍而重之的,把它收在了衣服的最里面,才收起圣物匣和小布囊,把它挂在了腰间。 “只铸了金币吗?”另一个人又问道,“银币和铜币有没有?” “有。”商人又拿出了两枚银币和一把铜币交给众人赏鉴,当然还是不能随便拿在手里看,虽然它们的价值不如金币那样高,但也已经超过了同类中的大多数,商人的一个朋友在获得允许后,举起了一枚银币和一枚铜币做对比。 随后他就发现银币和铜币是有区别的,“这个是什么?”他问的是银币边缘的细密纹路。 “是为了防止有人耍手段,从上面磨些碎屑下来——金币上也有,只是你们没发现。” “但这个不是可以靠铸范,或者是敲打得来的吧。” “确实不能。我听他们的工匠说,这是他们用砂轮一枚枚打磨出来的,虽然不多,还是让他们累得够呛。 毕竟那可是一万枚金币,三万枚银币。幸好铜币没这需求。” 这句话引来了一阵哄笑,“就算是以撒人也不会想要从铜币上磨下碎屑去卖!” “谁知道呢?”那个商人不屑的耸耸肩,“听说他们还在努力思考,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刻印出这些纹路。 我倒希望他们尽快能够做出来。”商人说:“若是他们能做到,今后我做买卖都要用塞浦路斯金币,这可以确保我和我的交易对象得到的每一枚金币都是足称足量的。” “难怪以撒人要收购这些金币。” 金灿灿的东西谁都喜欢,但没人能比商人更关注金币背后所代表的信誉,就像是做买卖的时候,一件货物有着一个固定的价格,但买方拿出的是罗马金币还是基督徒国家自己铸造的金币,必然会直接影响到卖家的售出意愿。 至少商人肯定会选择前者。 现在,比起异军突起的威尼斯金币,他们或许又多了一种新的可信任的流通物。 “一万枚金币也太少了。那位领主只是想让我们把它们当做装饰品挂在脖子上吗?”一个商人抱怨道。 “没办法,听说为了这次远征,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塞浦路斯领主出了很大一笔钱。” “多少钱?” “可能是他现在所有资产的一半。” “那确实是没办法,那可是我们圣城的矛与盾,”一个亚拉萨路商人骄傲地说道,“他们比所有的兄弟和朋友都要来得忠诚和亲密。不过如果他们能够打下大马士革——国王会成倍地回报他,到那时候他或许会愿意多铸造一些金币。” “你们觉得……这次我们能获得胜利吗?”一个人低声道,倒不是他有意让众人扫兴,但这几十年来,天主与圣人仿佛已经不再眷顾十字军,“都是因为那些……骑士们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虔诚和勇气……” “嘘!”马上有人厉声喝止,亚拉萨路的那个商人立即大声说道:“当然,我们当然会获得一场大胜,或许你们还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随军许可。” 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你是怎么拿到许可的,不是说已经没有了吗?” 这下子,就连拿出金币的商人都不淡定起来,他急切的抓住了那个人想要询问更多的细节,谁不想随军出征,每天大军的消耗就能带给每个随军商人一笔可观的利润——一万多人的军队,犹如一座移动中的城市,油脂、木炭、布匹,小麦、大麦、牲畜、酒……甚至于干净的水都可以成为货物。 更不用说,若是能够打下大马士革……天哪,那可是一座地上的天国。 在场的商人们当然希望能够获得亚拉萨路国王的特许,就如同那些随着阿玛里克一世远征埃及的商人们——就如福斯塔特,不等硝烟散尽,哀嚎停歇,即便庭院和街道上堆满尸体,他们也会迫不及待地进入城市,而后从十字军从手中买下那些精美而又价格低廉的战利品,这些东西只需要稍一转手,他们就能得到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利润。 而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游商和工匠陷入了沉思之中。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手艺人和商人也是有一些普通的农民做亲眷的。 他们或许有着自己的一小块田地,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佃农,但如果正如那个商人所说,塞浦路斯的领主竟然慷慨到取缔了杂税和附加税,只需要缴纳土地税,人头税,就算教会的什一税肯定也要交——但对于那些本分又木讷的农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天堂了。 毕竟一个根植于土地之中的家族想要兴旺发达起来,也只需要几年的功夫——只要在教士们和骑士老爷们收缴了税赋后,留下来的食物依然可以让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吃饱,那你就瞧着吧。只需要几年,还在襁褓中嗷嗷待着的婴儿就能变成能在田间地头做些杂活儿的小工,再过个几年,他们就是能够到田地里干活的正经劳力。 而与此同时,新生儿也在不断地降生,随着人口的增长,他们所能开垦和耕作的土地就更多,获得的粮食也就更多,养得起的人也就更多,这将会成为一个良性循环。 有很多富裕的农民,就是借着那么几年好光景迅速膨胀起来的,只是他不能确定对方只是在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 不过塞浦路斯距离亚拉萨路并不遥远,他们可以设法去打听。 另外还有一些人,他们戴着帽子,穿着黑衣,神色阴郁。 当那些谈笑的酒客们轻蔑地说起以撒人,把他们比喻为猪狗的时候,之中的年轻人还有可能露出些许怒容,年长者却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拉住族内的年轻人,让他们跟着自己走出了酒馆。 “这可真是一桩令人烦恼的事情。”当晚在亚拉萨路的以撒会堂中,他们的大贤人这样说道。 “伯利恒的情况怎么样了?”大贤人看向伯利恒的贤人,他站起来,愁眉苦脸地向大贤人鞠了一躬,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取代了原先的贤人才得以登上这个位置,而之前的贤人之所以被驱逐出去,则是因为他连同城内的以撒人连续犯了两次错。 第一次就是他们在听说伯利恒骑士塞萨尔受困于大马士革,沦为了撒拉逊人的奴隶的时候,受了勒高的蛊惑,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们以为可以设法将塞萨尔赎买出来,因为对方有着那样的好名声,又未必偿还得起这份赎金,他们尽可以要求他在今后的政策中对他们倾斜,什么专营权啊,什么特许状啊,什么通行证啊——他们也会给回报的,并不会叫他做白工。 勒高这样说服了其他人,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桩值得去做的好买卖,一本万利,没想到的是,撒拉逊人的大维齐尔萨拉丁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打算,他们不但失去了一大笔钱,还被迫如同罪人一般只穿着一件亚麻长内衣,就被赶出了大马士革。 不仅如此,大马士革城中的以撒会堂的贤人以及他的学生也被作为警告,挂在了城墙上。 按理说,经过了这次失败,勒高应该收敛一二了,但他有着所有以撒人的通病,那就是总想以小博大,他犹如一个捏着仅剩的几枚筹码的赌徒,试图用欺骗的手法来让伯利恒的基督徒们相信他们的领主和他是站在一起的。 但这件事情还未完全的实施下去,就有人去向塞萨尔告了密,而塞萨尔的反应也很快,他拒绝了他们的贿赂和献媚,勒高和他的同伙都挨了好几十鞭子,鲜血淋漓地被赶出了伯利恒。 连同他的女婿雅克,一个基督徒,也被驱逐出了亚拉萨路。 从那时候开始,以撒人就渐渐感觉到塞萨尔或许并不是那种会被金子和女人轻易打动的当权者,他是他们遇到的最为棘手的敌人,远甚于那些贪婪和傲慢的统治者。 最让以撒人愤怒的是,塞萨尔对他们的厌恶甚至不是因为信仰。 他在第一段婚姻中娶了一个信奉正统教会的拜占庭公主,而在第二段婚姻中,他的妻子是个威尼斯人,而威尼斯人的虚伪和叛逆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勒高和他的女婿现在到哪儿去了?” “他们去了拿勒撒。”一人回答说,勒高确实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在挨了鞭子后,他陷入高热,时昏时醒。即便如此,他还是设法将手中的那批肥皂卖出了个不错的价钱。 当然他没有和自己的族人做交易,他太清楚族人的德性了,与他做这笔交易的是医院骑士团中的一个骑士,虽然压了点价钱,但也足够勒高在拿勒撒立足,即便不能说是东山再起,但也有了一些欣欣向荣的光景。 “勒高有说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如果他无法被凡俗的东西所打动,那么圣物呢,礼拜堂或者是教堂? 国王正预备发动对大马士革的远征,一定也很需要钱,他会接受我们的捐赠吗?” “我已经试过了,”一个商人说道,“但遭到了拒绝。不过,的黎波里伯爵和安条克大公倒是欣然接受了我们送过去的礼物。”虽然这两位就算是受了以撒人的惠,但也未必会为他们做些什么。 但若是与亚拉萨路的国王和那位塞浦路斯领主做出的,泾渭分明的姿态相比,这两人的态度要让人安心得多,以撒人流浪了一千年,他们不怕愤怒的邻居,也不怕凶狠的骑士,更不怕那些贪婪的贵族和国王,他们最担心的——莫过于不再有用。 他们一直固守着自己的信仰,衣着和饮食。他们知道在基督徒眼中,自己就是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但他们如何能够如此有恃无恐,无所顾忌呢?当然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些上位者需要他们。 “他一定是受了那个人的影响。国王毕竟还年轻,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们是必不可缺的。” “那么现在呢?”有人问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让大贤人瞪了对方一眼,对方知道失言,低下头去,而大贤人也只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拿勒撒的贤人。 “去联系一下勒高。” (本章完) 第250章 金冠 第250章 金冠 拿勒撒的贤人在回到了自己城市后,就叫了自己的学生去找勒高,让他到以撒会堂来。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个伯利恒的人,或者是认识勒高已久的老朋友,准会为他现在的变化而大吃一惊,勒高原本又矮又胖,就像是一枚饱满且水分充足的果实。但在被驱逐出伯利恒之后,又或是因为高热的原因,他迅速的消瘦了下来——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短了,以至于他的皮肤没有跟随着脂肪的消失而收紧,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松松垮垮的皮囊,好似有一个魔鬼拿着吸管吸走了他体内所有的油脂,但叫人钦佩的是,他不但没有萎靡下去,反而愈发的争强好胜起来了。 要知道,最后能够让他得以脱身的,就是他之前被迫从阿颇勒的商人手中购买的肥皂。虽然那些肥皂被他找到了一个好买家,但得到的钱对于重新经营起一笔买卖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何况他们合家搬到了拿勒撒,就意味着他要重新购买或是租借店铺和住宅。 虽然按照以撒人的教义,他们应当相互帮助,也确实有两个以撒人愿意借贷,给勒高一笔启动资金——无论他做什么,他总还有两次失败的机会,但勒高并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而是拿用肥皂换来的货款建立了一支小小的商队,然后毫不迟疑地去了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亡漩涡的叙利亚。 不要说是他的同伴,他的族人,他的女儿和女婿也一再劝说,叫他不要冒这个险,哪怕他曾经有大维齐尔以及苏丹签发给他的通行证,但如今给他签发通行证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们所签发的证件是否还能使用谁都不知道。 何况从大马士革到阿颇勒,每个地方都在打仗,侥幸得胜的人固然可以占据城市与村庄,失败的人就只有沦为盗匪。现在在那四通八达的古道上,嗜血的豺狼只怕比他们将要捕猎的羔羊还要多些。 勒高没有听取任何人的劝告,他咬着牙,捏着拳头,孤注一掷般的将最后的一点资金全都投在了这次无比危险的行商上。 他去了好几个月,都不曾回来,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的是,一天早上他回来了,不是双手空空,一派狼狈的回来——或者说,有些不堪但精神奕奕,他带着几匹骆驼,而这些骆驼的脊背上堆满了小山般的货物。 你猜那是什么? 阿颇勒最为著名的香水皂。 这时候因为叙利亚陷入战乱,无论是在亚拉萨路,还是在阿克,又或是在塞浦路斯,甚至是亚历山大和君士坦丁堡,这种气味芬芳,颜色淡雅,并且能够滋润皮肤的香水皂已是踪影难觅,这种东西又不比日常里所必需的香料、、盐……一些大商人或许也曾经察觉到这种货物正在短缺,却始终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雇佣士兵护送自己去收购这种商品。 毕竟肥皂不比其他货物,它在完成制作后需要存放一段时间才能真正的完成皂化,在信息断绝的现在,谁也不知道阿颇勒的制造者还有多少存货。 如果在路费上耗费了大量的金钱甚至还有性命之忧,最终得到的不过是几十箱香水皂,那可真是一桩可以说到世界末日的笑话。 而勒高就窥准了这个一般的游商做不到,大商人又不屑于去做机会,虽然从拿勒撒到阿颇勒,商队经过了好几番搓磨,但他很聪明,他承诺会给那些撒拉逊人的官员,将领或者是苏丹带来他们想要的东西——在打了一年多的仗后,不但基督徒这里需要撒拉逊人的东西,撒拉逊人也需要基督徒的东西。 香水皂的制造者也在烦恼,肥皂不是面包,在局势动荡的时候,这种昂贵的奢品不值一文,而做好的香水皂不尽快卖出去,又可能会因为无法保证储藏的要求而变质。 此时,勒高来了,勒高开出的价格甚至没有过低,几乎与努尔丁去世之前相差无几——但他也有要求,要求阿颇勒的商人为他向皇太后和现在的苏丹求取了一张通行证。 当然,这张通行证如果落在了一个至关紧要的人物手中,它大概没多少说服力,但勒高只是一个商人,即便看在死去的努尔丁——“信仰之光”的份上——那些人虽然也有试图勒索和敲诈,但也保证了勒高的性命和货物的完整。 他所带回来的香水皂在第一天便一扫而空,勒高用这笔钱换来了那些撒拉逊人们需要的东西,往后几乎马不停蹄的又去了阿颇勒。这样的勇气着实令人叹服,哪怕是基督徒,也认为勒高能够重新在拿勒撒立足,也确实有他的原因。 只是拿勒撒的贤人召唤勒高的时候,还在担心他是否会因为在伯利恒遇到的事情,对他的族群感到不满。 虽然伯利恒的以撒人都将过错推到勒高身上,但事实上,勒高只是提出建议,最终做出决定的还是贤人,那些参与者也是自愿的,只不过他们无法忍受自己的财产受到损失,生命受到威胁,才设法找出了勒高这么一个罪魁祸首。 他们瓜分了勒高在伯利恒的资产,占据了他的宅子,侵吞了他的商铺和人脉。可以说,即便没有王子和塞萨尔的旨意,勒高也没法继续在伯利恒生存下去。 幸好勒高的态度还是相当恭敬的。他进来便深深的鞠躬,然后立到一旁一言不发,只等贤人说出要求。 这就对了。贤人心中想到,无论如何,勒高也是个以撒人。他做的再好,表现的再虔诚,甚至于改信,基督徒们也是不会相信他的。他的族人们哪怕鲸吞蚕食了他的财产,至少他的生命得到了保障,何况他来到拿勒撒的时候,也是以撒人和以撒会堂接纳了他。 他交给勒高的任务,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也不该让勒高去。难道那勒撒就没有一个能和公主希比勒说上话的人吗?当然不会。 公主希比勒或许傲慢到根本不会去理会任何一个以撒人,但她的丈夫亚比该却很容易接近,只要有酒、赌桌和女人。 勒高领命而去,回来的速度也很快,只是带来的要求也叫人头痛。他说,希比勒公主愿意为他们去试探一下国王的心意。但作为定金,她要一顶黄金的王冠,而且这顶王冠无论是重量、大小和样式,都不能逊色于塞浦路斯的以撒人奉献给那个威尼斯女人的。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贪心的女巫!她以为她是什么?”一个以撒人忍不住骂道,塞浦路斯的以撒人之所以一出手就是一顶镶嵌着红宝石的王冠,那是因为他们想要的是整座岛屿今后的包税权。 可以说,如果他们能够成为塞萨尔的包税官,只需要一年就可以收回所有的成本,或许还有盈余,但公主手中可没有真正的权力,更没有国王的看重,但她自己可不这么觉得,以撒人只是想要看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她就开出了这样的价码。 “那么我们能不给吗?”另一个人讥讽道。 贤人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下来。 如果在勒高前去试探之前,他们就知道了希比勒的贪婪,或许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现在他们已经提出了请求,而对方也给出了回应。这顶金冠就无论如何要送。 “勒高……”一个商人暗示般地喊了一声,勒高并不在这里——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想和伯利恒的那些商人一样将罪过推在勒高身上,让勒高拿出制作金冠的钱,但贤人只是摆了摆手,“这也是我们考虑不周。”说实话,勒高现在的模样总是让他觉得有些担心,“让他承担一半吧。他来负责黄金的底座。我们来负责寻找更好的宝石。” 贤人虽然在字面上显得相当公平,但在场的几个人已经在心中笑出了声。这叫什么公平?会堂里坐着的商人至少有五十个,而勒高却只有一个人,宝石的价值,大约与黄金的底座相等。 这就是等于是说在天平的两头——一头坐着五十个人,一头只坐着一个勒高。 但想到当初愿意向勒高发放贷款的两个以撒商人正是这位贤人的学生,他们就顿时了然了,看来也算是给勒高的一个警告。 ———— “你见了那个以撒人?” “为什么不见?他为我带来了一顶黄金的冠,比他们带给那个威尼斯女人的更沉重,也更昂贵。” 希比勒愉快的说道,亚比该忍不住望了过去,虽然对希比勒的爱意与婚姻都没有能阻止他在外面寻问柳,但那些路边的小又如何能够比得上王冠上的宝石一点半分,他之所以有意避开希比勒,也是因为不想看到妻子嘲讽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或许确实没有天赋和勇气,他不适合去做一个骑士,但他的身份与血脉又注定了他不可能去做一个学者或者是商人,他让他的父亲失望,也让他的妻子失望,尤其是那个孩子死去之后,希比勒的情绪就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了。 她经常随意的责打和辱骂她的侍女们,作为她的丈夫亚比该也吃了不少苦,尤其是在希比勒嘲讽他在床榻上的表现时,他只能向外面的女人寻求肯定和慰藉。 但今天希比勒的心情仿佛特别的好,她甚至当着亚比该的面将那顶冠取出来,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托着它,“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我戴上。” 亚比该仿佛是一个受到了海中女妖诱惑的年轻人,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 他从希比勒手中接过了那顶金冠,手就不由得往下一沉,还真挺重。然后他小心翼翼的将金冠放在了希比勒的头上,那丰沛的深色秀发就有如锦缎的底座一般托起了冠,金冠上镶嵌的并不是红宝石,是犹如结冰湖泊般的蓝宝石,每一颗都超过了大拇指甲的大小。 除了蓝宝石之外,作为衬托的还有珍珠和白水晶,更是让金冠璀璨耀眼,难以直视,但比它更美的还是希比勒,即便已经受过了一次严重的打击,希比勒的容貌依然是那样的艳丽逼人,这么看着她,亚比该就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 希比勒转过头来,看到亚比该的神情,便微微一笑,她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把他推到床榻边,直到他倒在了床榻上。 亚比该受宠若惊,不知道希比勒为何会这样热情。 “那个威尼斯女人有孩子了,”这句话一下子就将亚比该从期待的巅峰拽下了失望的深渊,但还没有等他爆发,希比勒就接着说道:“她可能会生一个男孩,有可能会生一个女孩,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那个杂种的重要性高于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对呀,他来到过,虽然走的也很匆忙,但我相信他会再次到来的。”希比勒的眼中迸发着犹如火焰般的光亮,双手用力按在了亚比该的胸膛上。 “我们应当相爱,亚比该,我们的孩子才是真正的亚拉萨路的继承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从我的弟弟手中得到那个位置。” 她俯下身,仿佛一头狂怒的母狼,随时都会咬断亚比该的脖颈。“到那时你就是摄政王,而我就是摄政女王,这是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共同为我们铺设的道路,也是我们的权力,与生俱来。” “是的……是的!”亚比该喘息着喊道,他盯着希比勒,眼睛一眨不眨,目眩神迷,舌干口燥,对方想要咬断他的喉咙,他又何尝不想? 他猛的抬起身体,一把拽住了希比勒的长发,把她拉向自己。 金冠从床榻之上跌落,撞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但此时已经无人去注意它了,它在地上滚了半圈,便落入了无穷的阴影中。 (本章完) 第251章 鹰巢的二次造访(两章合一) 第251章 鹰巢的二次造访(两章合一) 威廉.马歇尔还是第一次看见亚拉萨路的小公主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是在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前出生的,如今不过四岁多点,但已经形成了鲜明的性格特征——在这方面,她很像是他的兄长鲍德温,爱憎分明而又果决到有些残忍。 因为她出生后没多久,父亲阿马里克一世就去世了,兄长鲍德温暂时没有步入婚姻的打算,公主希比勒又因为触怒了她的弟弟而被驱逐到了拿勒撒。 因此,城堡中仅有也是唯一的女主人,就变成了王太后玛利亚,她不再是个单纯的妻子或是继母,还担负着成为国王以及十字军后盾的重任,不但要让圣十字堡内外有序,有条不紊,还要看顾宾客,照料孩子,在城堡总管的协助下,会见商人,洽谈买卖,雇佣教士以及仆人。 而作为亚拉萨路的王太后,她还要时常召见大臣与将领们的女眷,用闲谈和观察来判断她们的丈夫和兄弟有无异心,安抚她们或是欺骗她们。 对于那些被送到她和伊莎贝拉身边的侍女——她一边要保证这些青春少艾的女孩子们既有一个好归宿(这时候的女孩很容易被乐手或是骑士诱惑),又要确定这桩婚事不会触及到亚拉萨路国王的利益和权威。 她的空暇时间因此变得犹如沙砾中的金子那样稀少,能够陪伴自己女儿的时间就更少,尤其是在伊莎贝拉终于摆脱了摇篮的束缚,能够用自己的两只小脚欢快地四处奔跑之后。 这个时候乳母和侍女的重要性便凸显了出来,问题是,没有血缘牵系的人,无论多么尽心照料,总是会有些疏漏,有些人是偶尔的,无意的,有些人则是怀着嫉妒与憎恨有意为之。 他们大概没想到,小公主伊莎贝拉并不会如普通的孩子那样,一有不适之处,就只会大哭大闹——这样反而能让她们有时间去收拾自己因为疏忽留下的痕迹。 她不但记得种种她们犯下的错误,还能够分辨出每个人,叫出她们的名字。等到她与王太后玛利亚或者是国王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会清清楚楚的陈列出她们的罪状。 虽然这些罪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很重要,但放在成人眼中,只不过是一些小事。像某个乳母曾经将他-&amp;gt;她失手摔在地上,某个侍女曾经偷偷吃了她的蛋糕,又或者是什么人答应了她去做什么事情,却只是一味的敷衍。 “嗯,我听着呢。”小公主气愤地控诉道:“我在她出去之后,马上就跳下了床,靠在门板上听,走廊上根本就没有脚步声,她根本没有按我的要求去给我拿牛乳,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就这样打开门走进来,和我说厨房里没有牛乳了,她这是在偷懒。” 稚嫩的抱怨引得人发笑,只不过他们也没有办法去处置这位侍女——总不能因为她偶尔偷懒就鞭打或是驱逐吧,只能将她从小公主身边调开,但小公主已经心满意足了。 鲍德温调侃般的问起时,小公主说,“她并没有做出什么恶毒的行为来,只是偷懒罢了。一个偷懒的仆人,我们尽可以把她打发走,却没必要因此让她挨揍,或者是丧命。” 鲍德温听了哈哈大笑。 而当他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威廉.马歇尔却觉得小公主伊莎贝拉可要比那个希比勒公主好多了,他来亚拉萨路没多久,但这位公主却在鲍德温已经成年并且亲政了的前提下,只因为他暂时还没有提起婚事,就不止一次的提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将会成为亚拉萨路的新王。 年轻国王的沉默在此时成了最好的注解。 真可惜,这位小公主出生的太晚了,若不然,她的孩子或许会更适合这座神圣的城市。 威廉.马歇尔第一次见到希比勒公主的时候,还对那位倒霉的艾蒂安伯爵的选择迷惑过,他不太理解,即便如他这样并不怎么虔诚的人,也会渴望着为天主而战,何况伴随着这桩婚事而来的还有一顶摄政王的王冠。 希比勒公主又是那样一个正值豆蔻年华,姿容出众,身份高贵的女性。而艾蒂安伯爵不但拒绝了,他还表现的异常惶恐——他简直就是逃出圣十字堡的。 但与这位公主接触了一两次,并且听闻了她的一些传闻后——这些都是可以被证实的,威廉.马歇尔才恍然大悟,如果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说不定还会跑得更快。 此时的男性很少会将女性放在眼中,他们的尊重更像是一个显示其勇武、宽容和虔诚的方法。即便如此,威廉.马歇尔也能一眼看出希比勒公主完全不如她的外表那谦卑温顺。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埃德萨(虽然已经不存在了),的黎波里,安条克,亚拉萨路这四座基督徒王国站在对抗异教徒的最前线,一个性情强硬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关键在于,她又缺乏长远的眼光与足够的理智,意志也不够坚定,但对着权力她又是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渴望。 这种女性如果只是欧罗巴诸多小国中的一个公主,也就算了,无论是在修道院还是在一片小领地上,她都难以掀起什么风浪,但要命的她是亚拉萨路的公主——艾蒂安伯爵可谓当机立断了,与这位公主结婚,甚至不能说是他得到了回报,只能说是他付出的代价。 “威廉?” 塞萨尔的一声呼唤,将威廉.马歇尔从自己的浮想联翩中引领了出来。 他接过塞萨尔递给他的杯子,今天天气晴好,微风和暖,阳光明媚。王太后玛利亚就让总管在庭院中搭起顶棚,小公主伊莎贝拉、鲍德温、塞萨尔和远道而来的贵客威廉.马歇尔就成了她邀请的客人。 他们一同在草木、鸟儿的环绕下享用午餐。在阿马里克一世的时候,圣十字堡还是两餐,但自从公主玛利亚嫁到了这里,她就将拜占庭帝国已经十分盛行的三餐制带到了这里。 她所有的权利当然要比塞萨尔大得多,曾经的加餐就成为了一道正式的餐食,只不过因为之前的习惯依旧根深蒂固的关系,最正式的宴会还是会放在晚上。 对威廉.马歇尔来说,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的宴会固然能让他感到受到重视,却比不上这样闲闲散散的,就像是罗马人那样,斜靠着绵软厚实的坐垫与枕头,随意享用银盘中的美味佳肴来得让人舒服放松。 虽然只是不受看重的午餐,玛利亚依然准备的非常丰盛,因为这里正有从孩子长起来的年轻人,又有一个正值巅峰期,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觉得满足的威廉.马歇尔。她安排的餐食,虽然简单却有着很大的分量,肥美的炖鸡,烤小猪,烤牛肉,焖煮猪肉,还有藏红炖羊肉,这些都是一大盘一大盘端上来的,白面包——也就是经过了几次筛选,呈现出乳白色或者是淡黄色的面包——这种面包不是被作为主食端上来的,是作为餐后的甜点。 威廉.马歇尔把它们浸在蜂蜜里,直到蜂蜜完全将其中的孔洞填充才取出来,大口咀嚼吞咽之后,他又美美的享用了一顿用冰腌制的坚果和橄榄。 他在英格兰的宫廷中见过了冰,时不时的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皮囊中,拿出一颗冰放在嘴里嚼着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风尚,贵女们感谢她们的骑士时,冰也成了首选,骑士们甚至会相互攀比他们从贵女的手中得到了多少冰——这些贵重的食物有可能是从她们的丈夫的罐子里面抓的。 现在高脚宽边的托盘已成为了每一场宴会中必不可缺的器皿机,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盛装冰,那些犹如水晶般的块,在火把和蜡烛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不仅如此,在酒里加冰,也成为了人们通常的做法之一。不过在这里他喝到的不是普通的酒类,而是咖啡和茶。 咖啡威廉.马歇尔有所耳闻,但茶对他来说就很有点陌生了。 “你可以两样都试试。”鲍德温推荐道,看着威廉.马歇尔先试了试没有加过的茶和咖啡,然后被那苦涩的味道呛得皱眉,又随即抓了一大把冰放在里面,几分钟后又再试了一次,这才眉头疏散,又喝了一点咖啡。 对他来说,既然加了冰就不该浪费,但可以看得出在两种饮品中,他更倾向于茶,他甚至做了一番比较,“咖啡要比我以前尝过的更浓郁,也更干净,但我还是尝出了曾经被炭火烧灼之后的气味,是厨娘不够小心,把它煮糊了吗?” 他又举了举装着茶的杯子,“这个就没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这个尝起来更让我感到舒服。” 一个骑士而不是诗人对于新事物能够有这样的形容,已经很不错了。而威廉.马歇尔之所以说咖啡的风味不同,就是因为塞萨尔将去做咖啡的方法交给了鲍德温。 咖啡在撒拉逊人和地中海地区的基督徒中颇为流行,但他们还没有想到咖啡最具效用得是果核,最初的时候,他们将果实如同浆果那样嚼碎了吃下去,而后在十世纪的时候,撒拉逊人开始将其捣烂,煮熟,磨碎后饮用,喝起来犹如浑浊的泥浆,而效用也完全无法与真正的咖啡豆——果仁相比。 要做到这点很简单,塞萨尔将炮制方法交给鲍德温,鲍德温随后就派人去做了尝试,通过水煮或是日晒的方法去除果皮和果肉,只留下咖啡的果核,然后将它慢慢的烘烤到散发出香气,随后将种子收集起来,放在磨盘中碾碎,然后用这些奇特的粉末来浸泡烧煮,得到的就是比以往更为纯粹和耐用的饮料。 咖啡可以振奋精神,缓解疲惫,但要说到缓解厚重油脂带来的不适感上,它根本无法与茶叶相比,威廉.马歇尔也是出生于名门世家,当然一尝就能尝得出哪个是好东西。 但很显然,现在的情况,茶叶可能还要等很多年,咖啡的再加工却可以施行起来了。 鲍德温与塞萨尔相视而笑,鲍德温拒绝了包税制度,在朝廷中没有遭到太大的反对,是因为,亚拉萨路甚至得黎波里,安条克的税收主要的来自于异教徒的三倍税金,信徒的奉献和捐赠,还有商人们的商税,城中居民的人头税以及一些临时收取的杂税等等,并不需要以撒人奔波在乡间,狐假虎威地去为国王催税。 十字军原本就不怎么相信这些撒拉逊人的狗——他们在第一次攻入亚拉萨路的时候,甚至毫不留情的杀死了所有的以撒人,现在对待他们的态度依然十分冷淡。但在拒绝了以撒人所提出的一大笔捐赠后,也必然会有人私下非议,毕竟远征所造成的缺口,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弥补上的,遑论有人总是想要更多。 而咖啡此时已经有人在种植,采收,只是改变了一下加工方法,被推出去的速度就会更快,回笼的资金也会更丰厚,至少不会再被人死死的抓着以撒人这件事情不放。 就如塞萨尔拒绝了塞浦路斯上的以撒人,并且退回了他们的礼物那样,很多人觉得无法理解,以撒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路边的一条野狗,当野狗向你摇尾巴,打滚,露肚子的时候,随便你去摸摸它的脑袋,或者是往它的肚子上踢一脚都是可以的。 何必与这些不会被纳入基督社会的异端讲什么道理呢? 但威廉.马歇尔可以感觉得到,当这些事儿传出来后,他身边的那些骑士对待塞萨尔和亚拉萨路的国王的态度就更加慎重了。他们都在说,那可不是被一顶黄金的王冠便能打动的人。 他相信,商人所必然具有的特殊嗅觉只会比骑士更灵敏。说得粗俗点,这也算是一种提高自身价码的方法。如果一个国王表现得不会轻易被蝇头小利打动,那么若有人想要求他给予特权,宽赦或者是援助,态度就会更加谨慎。 你不能否认,当一个国王被人判定“很便宜”的时候,这种情绪将会迅速地蔓延到社会的各个阶层。 从长远来看,在这个年轻国王身上所产生的变化,或者说是他在自己最为亲密的朋友这里得到的影响还是好的。 威廉如此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有亨利二世的竭力挽留,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伦敦不远千里而来还有个原因,那就是现在的英格兰已经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阿基坦的埃莉诺为亨利二世带来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她的肚子曾经成为亨利二世大肆嘲笑老对手路易七世的武器,更不用说,阿基坦的落别家更像让路易七世以及他之后的法兰克国王的心脏上扎了一根尖刺。 但亨利二世年轻时的得意,到了年老时就变成了惶恐。 他和埃莉诺或许曾经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好时光。但埃莉诺并不是那种毫无缺点的女人。作为阿基坦女公爵,她从来就不曾抱持对任何男人的幻想,也从未遵守任何社会以及信仰强压在她身上的桎梏。 她在抛弃了路易七世转嫁给亨利二世的时候,这份无情与果决值得称道。 但等到儿子们逐渐长大,而亨利二世已厌倦了埃莉诺的刚直、疯狂和权力欲重的种种缺点后,他们夫妻之间的战争就爆发了。 国王与王后之间的战争,从来就不是什么互抽耳光之类的小事情。 与那些没有领地和军队的王后不同,埃莉诺能指挥着已经长大成人的三个儿子与亨利二世对抗。 虽然在连续打了几年仗后,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亨利二世已经与他的儿子们谈和。 如今,他的次子小亨利——长子在三岁时便夭折,所以他现在算是长子——已经成为了英格兰的王太子殿下,而阿基坦却被埃莉诺交给了理查。 理查是个怎样的人呢?虽然威廉发誓的对象是亨利二世,他也应当更亲近小亨利,但无奈的是,在他的骑士生涯中,他最该感激的是他的女主人埃莉诺,而埃莉诺最爱的儿子就是理查,理查与他亦师亦友,威廉又十分喜欢这个孩子坦率的好脾气。 而且,如果不以一个王子,而是以一个骑士的眼光去看他,理查几乎毫无缺点,就如威廉在比武大会上几乎从无败绩,理查在战场上也同样是一个时常被胜利女神所眷顾的将领——小亨利以及杰弗里,约翰,一个兄长,两个弟弟在理查的光辉下几乎被衬得暗淡无光,导致了这个家庭中每个人的关系都在变得紧绷和压抑。 比起亨利二世经常叫威廉挡在身前来威逼,挑衅他的次子理查的事儿,最让威廉.马歇尔难以忍受的是,理查为他一次次的做出退让,这让他很难过。他必须承认,他这次要求来参与这场远征,更多的还是为了从那种粘稠如同沼泽般的处境中挣脱出来。 亨利二世希望他能留下,但威廉设法说服了他。 亨利二世与教会的关系并不和睦,他想和埃莉诺离婚,向教会提出申请,却遭到了亚历山大三世拒绝,除了他的态度过于强硬——就连教皇的特使都因此受了责备之外,也因为亨利二世曾经让四个骑士去杀了坚决站在教会一边而不是国王这边的坎特伯雷大主教……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塞萨尔来到圣十字堡的第一年,亚历山大三世愤怒到要将他罚出教门,亨利二世,不得不向教皇赤身忏悔,并且承诺说他会参加之后的远征,以此来向天主赎回自己的罪孽。 但他这几年都呆在法兰克与英格兰,没动过。 这次远征虽然不是由教会所倡导的,但同样也是为了和撒拉逊人打仗,并且夺回上帝赐予他们的土地,即便大马士革并不如亚拉萨路那样神圣,但它的富庶,华美和古老,想必也能让教会感到满意。威廉这样说,亨利二世才勉强罢手。 此次最值得一提的是理查居然还记得给幼小的伊莎贝拉也带了一份礼物。 天晓得,他之前对自己的两个同胞姐姐都不怎么关心——他不喜欢她们。 礼物是一个可以射发的玩具弓箭——威廉猜,这可能是之前人们送给小理查的礼物,他还特地拿过去问了王后埃莉诺,以免他不慎将某些具有意义的东西送了出去。 幸好埃莉诺王后告诉他说,这只是一个商人送给理查的,在众多的礼物之中,它不过是沧海一粟,也并未被理查展示过以至于被人们记住。 即便如此,威廉还是让鲍德温转交了这份礼物,主要是因为理查和伊莎贝拉的身份都过于敏感了。 不要说理查与伊莎贝拉差了十七岁,从身份上来看,他们可谓门当户对,珠联璧合,而且凭着是理查的对天主的虔诚与对于战斗的热爱,很难说亚拉萨路的人们会不会异想天开的提出请他来做小公主伊莎贝尔的丈夫。 其他不论,威廉.马歇尔最担心的就是——理查说不定真的会抛下阿基坦和英格兰飞奔而来。 “瑟瑟儿,瑟瑟儿……”别怀疑,这不是伊莎贝拉小公主在喊别人,她叫的就是塞萨尔。虽然作为一个聪慧的孩子,她已经可以流畅的说很多话了,但塞萨尔的名字发音确实有点困难,尚未将舌头应用得足够熟练的孩子实在很难将这几个音节说得清晰连贯。 所以她叫塞萨尔的时候,人们听起来就像是在呼唤某种小动物,每当这个时候,王太后和国王都忍不住要发笑,他们身后的侍从和侍女也是个个笑意盈盈,而塞萨尔却只能无可奈何的接过小公主敲在他膝盖上的玩具,那这是理查叫威廉带给小公主的那副玩具弓箭。 这柄弓箭几乎就是威尔士长弓(卡迪根战役,1136年中首次大规模使用,击败诺曼重骑兵)的微缩版,弓身、弓弦与长弓用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材料,箭头被做钝,但打在人身上还是很疼的。 塞萨尔试着拉拉,发现它要被拉开还是需要点力气的,现在四岁的小公主肯定做不到。他看看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推着他。 很显然,小公主虽然自己没拉过弓箭,但肯定看过别人这么做,她不断地推着塞萨尔,指着站在不远处喝水啄食的小鸟。 塞萨尔却只是看了那些小鸟一眼就摇了头,在小公主伊莎贝拉露出不悦的神情之前,他说:“不行。” “伊萨贝拉,”他耐心地劝说道,并不因为伊莎贝拉还是个孩子而敷衍她:“我们现在不饿,你饿吗?你若是饿了,我可以把它们打下来,但你要保证把它们都吃掉。” 威廉等待着小公主开始大哭大闹。就如他在宫廷里所见过的那些达官显贵的孩子那样,没想到的是,伊莎贝拉站在那里,真的开始思索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些小鸟。 她知道小鸟并不好吃,除非是有意养来吃的,肉少,骨头多还碎,缺少油脂,完全无法与野鸡,大雁和天鹅相比——她抬起头来偷偷地观望塞萨尔的脸色,这是她一直都很喜欢的人,但她也知道这个人对她一向严厉。 别以为小孩子不经世事就是蠢。相反的,作为幼崽,他们对外界的反馈非常敏感,一个手段用过了有用,他们就会不断的用下去,甚至变本加厉;一个手段没用,他们就会立刻把它舍弃掉,而且他们还懂得面对不同的人要采用不同的方法。 而塞萨尔就是那种无论她哭闹也好,大叫也好,甚至挥动着小拳头敲打桌子、地面,撕扯衣服,满地打滚,都不可能做出退让的人。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侍从,伊莎贝拉甚至会叫母亲把他赶出去,但她非常的喜欢塞萨尔,而且她知道他的兄长,他的母亲也一样喜欢塞萨尔。 最后她放弃了叫塞萨尔去打那些鸟儿的要求,看着塞萨尔叫来了一个侍从,那个侍从很快拿来了几个木块,威廉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木块被有意涂成了各种颜色,上面有一些凹坑和斑驳的地方,看得出它们经常被拿来使用,可能就是从小公主的玩具堆里拿出来的,等到东西都拿来了,在大约二十步的地方摆好。 塞萨尔叫侍从驱走了旁边的人,才在小公主的殷切注视下,拉开弓箭,嗖的一下就打飞了一个木块,小公主立刻满怀喜悦的喊叫起来。她甚至一边拍着手,一边跳着,一边满怀期待的看着塞萨尔又搭上了一枚小箭。 威廉看着这一场景,面带微笑,但不久之后,他的神色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王太后玛利亚和国王勉强还能说是继母子关系,伊莎贝拉则是国王的异母妹妹,塞萨尔则是他们的表亲和臣子,但他们之间那种安详,和乐,亲密且叫人倍感轻松的氛围是哪儿来的? 他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彼此友爱又和谐欢乐的家庭,这种古怪的气氛,甚至让威廉感到了些许不适——主要是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仿佛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外人。 他正要出声告辞,却只见一个侍从匆匆而来,他伏在国王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鲍德温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他看了一眼王太后。 王太后了然的点了点头——如果只是一般的事情,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难得的闲暇时光。 鲍德温站了起来,同时出声喊道:“塞萨尔。” 小公主伊莎贝拉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她知道当她的兄长用这种口吻叫着塞萨尔的名字时,就意味着他们要去做正事了,不能再陪她玩了。 果然塞萨尔立即将弓箭交还给了小公主的侍女——在没人监督的情况下,他不会允许小公主亲手摆弄这些危险的东西。 他跟着鲍德温匆匆返回了主塔楼,片刻后,一个人被引入了国王的会客室。“他”身材高大,兜帽罩住了半张面孔,从阴影下露出来的头发也是异乎寻常的浅淡。 但“他”并不是一个老人,露出来的皮肤不是这样说的。 “是你?”塞萨尔惊讶地说道。 (本章完) 第252章 鹰巢的威胁(上) 第252章 鹰巢的威胁(上) 莱拉看到塞萨尔先是惊愕,而后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眼神。 之前前来圣十字堡,向阿马里克一世寻求和谈机会的是鹰巢的主人,锡南,现在来的却是一个刺客,一个摆在棋盘上的棋子,这是否是在表明——鹰巢的主人对鲍德温四世怀有轻蔑之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了塞萨尔的不善,莱拉的第一句话是:“长者在开罗。” —————— 当那位面容慈和,但内心或许与之完全相反的长者出现在萨拉丁面前的时候,偌大的厅堂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阿萨辛刺客的可怕,已经用那一条条的性命,一个个的头颅和一只只骆驼,与骡子不断运往阿拉穆特山脉——鹰巢总部的金子和丝绸得以证明,但长者出现在这里却是一次再显著也不过的挑衅,甚至可以说是威胁,也可以说是一种羞辱。 萨拉丁连同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大臣,卫兵还是学者,都不由得骇然变色,即便是一向沉稳的萨拉丁,也不由得陡然握紧了书本,站起身来。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埃及的开罗,他苦心经营的新王朝根脉所在。 早在阿马里克一世攻打埃及之前,法蒂玛王朝的大部分实权已经落入了他和叔叔之手,他叔叔死后,作为大维齐尔的萨拉丁更是唯一能够在朝廷上发声的人。 虽然还有阿蒂德这个哈里发在,但更多时候他只不过是用来抵挡那些老旧臣子攻讦的盾牌,或者是为了推行新政而刺向原有利益所得者的一柄长矛。 而在这几年中,亚拉萨路以及周边地区动荡不安,也有人建议萨拉定出兵攻打亚拉萨路或者是大马士革,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就连努尔丁也无法抵御得了这份诱惑。 但他不同,埃及并不是他祖辈留给他的领地,他最先要做的是稳固他现有的统治。 萨拉丁很清楚,在浅薄的基础上无法建立起辉煌的宫殿——他明知道沙瓦尔将会焚毁整个福斯塔特,以此来为基督徒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以及他自己陪葬,他没有出手干涉,为什么? 正是因为福斯塔特作为法蒂玛王朝的都城,这里残留的正统派势力太强了,他一向就是传统派的奉行者。 虽然自从来到了埃及之后,已经有无数人劝说他投向正统派的这一方,奉法蒂玛的哈里发为主,为此他们许下了数不尽的筹码和诱惑,但萨拉丁一直头脑清醒,他身上并未留有先知的血,他若是去追奉正统派,即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下,那又如何? 他头上永远有一个对他可以施展任何手段的哈里发,他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而最后的一切发展,正如他所想,福斯塔特覆灭后,这座大城中残余的财富与人口也只能跟随他迁移到开罗。 原本便是一座古老城池的开罗仿佛在一瞬间就变得愈发的繁昌盛起来,如今,它已经成了埃及境内最大,最富庶也是人口最为稠密的城市, 萨拉丁还在这三年中建起了仅属于他的巨大堡垒——萨拉丁堡垒,犹如阿颇勒的老宫,它占地面积广大,环绕着耸立的塔楼与宽阔的城墙,堡垒内不但有宫殿,庭院,还有图书馆和寺庙,可以说,它是矗立在开罗城中的一座小城。 每当萨拉丁登上那座最高的塔楼时,俯瞰整个开罗以及周围肥沃的土地时,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他已见雏形的伟业——在来到开罗后,几乎没有了任何掣肘的萨拉丁更是轻而易举的改组了王宫的近卫军和侍从;清除了原有的官吏,不,应该说,原先福斯塔特的官员,他几乎一个没用——那些有能力的,有志向的,都已经被他提前招揽到了身边。 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些从阿颇勒逃出来的,那些原先属于努尔丁的官员们,努尔丁不愧为是撒拉逊人的信仰之光,他眼力卓著,赏罚分明,能够被他看中并聚拢到身边的人也不会是一般的角色。 至少那个卡马尔一到开罗就为萨拉丁解决了不少棘手的问题。 与此同时,萨拉丁还在他的支持者中挑选可信的人,赐予他们大量的封地,犹如基督徒的国王赐给他的臣属,此举一下子就征夺取了大部分人心——比起原先的哈里发对待臣子犹如对待奴隶——现在的苏丹萨拉丁就犹如真主派遣到地上的使者一般。 除此之外,他还如努尔丁那样,建起了图书馆和学校,当然,这些图书馆与学校中所教授的教义都是传统派的,这引起了一些正统派的不满,但他们又能如何呢? 萨拉丁在听说塞萨尔在岛屿上所做的第二件最重要的事情——第一件是他颁布的三条法律——就是取消一年的杂税,并且大幅度的降低人头税和土地税的时候,就曾经哈哈大笑,他实在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也有和他理念与做法相同的人,他甚至可以用塞萨尔在塞浦路斯的行为来反驳那些抗议他不但传播传统教教义,而且还允许埃及的基督徒继续拥有他们的教士,寺庙和举行仪式的旨意。 他的驳斥让这些人哑口无言,“如果我们的敌人都能做到宽容的对待有着不同信仰的平民,我们却无法做到,这岂不是在说我们所认为野蛮的那些人,反而比我们更加文明吗?” 于是,他的反对者们只能偃旗息鼓,毕竟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比自己的敌人更加愚昧落后,而此举确实获得了民众们很大的支持。 大部分民众并不具有那种鲜明的仇恨——他们是农民、工匠或者是学者——这里说的是不曾聆听过先知启示的那些学者——因为战争而获得的红利,并不会因为上位者的慷慨而落到他们身上。 相反的,他们最为畏惧的就是战争,这意味着加税,强行征召以及接踵而来的各种劳役。 这时候的劳役可不单在田地和树林中发生,男性固然不可避免,有些时候就连女性也会被征用去去为大军提供衣物和饭食。 他们极其渴求得到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至于统治者是谁并不那么重要,有些人甚至可以因此接受三倍的税金。 而就在这个时候,萨拉丁认为时机成熟,就让哈里发阿蒂德“病倒了”。 之后萨拉丁更是要求各个寺庙在仪式上恢复对阿拔斯哈里发的赞颂不再赞颂法蒂玛哈里发,第二天,他更是在开罗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共有一百四十七个方阵接受检阅——这是他和他叔叔十几年来的所有积累,为了这次阅兵他更是付出了将近三万枚金币的酬劳,而结果完全对得起这份付出。 人们都说,没有一个苏丹或者是哈里发能够拥有萨拉丁这样的军队。 紧随其后的就是哈里发阿蒂德的死。当然谁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萨拉丁已经不再需要他了,等他死了,萨拉丁为他举行了一个简单,但不失庄重的葬礼。 阿尤布王朝就此诞生,他则是这个王朝的第一个苏丹。 若是努尔丁还活着,萨拉丁或许还能够容许哈里发阿蒂德再活上一段时间——无论如何,努尔丁都是他的启蒙良师和唯一的君主。所以当努尔丁决定远征亚拉萨路的时候,面对使者带来的旨意——要求萨拉丁率军协同,萨拉丁并不敢直截了当的拒绝,当然,他也没有领命而去,他知道,即便他带着十万大军,在见到努尔丁的那一刻,只要努尔丁一声令下,周围的人依然会将他拿住,用弓弦绞断脖子。 而萨拉丁的拖延是有价值的,努尔丁不幸在加利利海罹难,当他在亚拉萨路城内失去了呼吸的那一刻,压在萨拉丁身上的最后一块大石也被挪开,他终于可以放手施为。 萨拉丁当然有志满意得的资格,他是37年生人,如今也只不过四十一岁。作为一个男性的统治者,他有如正午悬挂在高空中的烈阳,所到之处,煊煊赫赫,不可直视。 但就他正在筹备对大马士革的远征的时候,就如同骤然插入乐曲中的一个杂音,鹰巢的长者不经任何人通报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而这里则是萨拉丁城堡的最深处,连接着后宫的厅堂,被用于他和“学者”们教导王子所用——萨拉丁早在十九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正妻——大马士革总督之女(曾经的),但没有孩子。 如今他也已经有了八个儿子,虽然都出自于他的妃妾的肚子——出生在今年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但他的长子已经八岁了。 按照萨拉丁自己所颁布的法律,孩子六岁就应该离开母亲的怀抱,开始接受正式的教育了——他对他的长子希冀甚重,对他的关注也最多。他当然希望自己的长子能够成为一个坚毅果决,思维敏锐,能够继承他衣钵的人,尤其是在他看过之两个极其出色的孩子之后——当然他说的就是塞萨尔与鲍德温,就不由得对他的儿子抱有着更大的期望。 虽然他也知道所有的天赋都是真主赐予的,就如同他们的容貌,健康程度,脾性,聪慧或者愚笨,这些都是不可改变的。但他就是抱着这么一点侥幸,他们是他的儿子,不可能没人继承他的一丝半点吧, 事实却让他感到非常的尴尬并且失望。 当发现,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中年男子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仆从或者是客人的时候,正在聆听萨拉丁教诲的几个男孩——他的长子,次子和第三子竟然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冲向了他的父亲身后,如果说生于72年的次子和生于73年的第三子,还能够因为年幼得到原谅的话,已经八岁的长子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 在看到他们只会尖叫和跑走的时候,萨拉丁都甚至都在想,六岁是不是还有些太晚,或许等于孩子一断奶,就应该把他们从女人的手中夺过来,放在自己身边教养,或者是交给某个值得信任的大臣,他们的表现与女人毫无差异,甚至差点逗笑了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鹰巢首领。 锡南比萨拉丁还要惊讶莫名的神情,简直比一记耳光更叫萨拉丁更难忍受,一旁的学者起先还在做出警戒的姿态,这时候已经有一个聪明人,连忙将三个王子带到了另一边。 既是为了防备这个鹰巢的刺客骤然暴起,伤害到萨拉丁的后裔,也是为了让他们避开萨拉丁的怒火。 “看来这个世上的事情都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时候,您说是吗?苏丹。” “您走错了地方,”萨拉丁严厉地说到:“你错误的将开罗视作了曾经的福斯塔特,任由你们这些隐匿在黑暗中的鸮鸟纵横往返,不受约束——你做了失礼的行为,不经通报便冒昧的闯入到一个君王的房间里,我的身边有无数骁勇的战士,睿智的学者,他们都曾经聆听过先知的启示,您或许可以借助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潜入这里,但你既然你走到了我的面前,你以为你能够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完整无缺的走出萨拉丁的城堡吗?” 长者闻言并不惊慌,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来到您这里,正是为了和您平等而又和平的对话。苏丹,但就如亚历山大港最富有的商人,不会与一个乞丐交易那样,我若不显露手段,你又怎么认为我有与您谈判的资格呢?” “你认为您走到我面前,就是拥有了与我对话的资格吗?” “为什么不能呢?苏丹,我知道你拥有作为庞大,勇武,并且忠诚的军队,在努尔丁之后无人再能对你造成干扰和束缚。但就如乞丐手中或许也会有商人感兴趣的东西,我们也有可以与您交易的筹码。” “你们能够给我多少军队,一万人还是两万人?” “阿拉穆特山脉可承接不起这样庞大的人口,”长者说道,“但您应该知道,一匹强壮的骆驼可能会被一把斧头无情地夺去性命,但同样的,扎在它脚趾间的一根小刺也一样会让它因为高热和毒素倒下。 我们的刺客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苏丹,你也应当知道,即便你已经聆听了先知的启示,拥有着无数的士兵,待在这座坚固的堡垒里,您依然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 我们的刺客之前曾经杀死过最虔诚的“学者”,杀死过最强健的“法塔赫”,杀死过最谨慎的“维齐尔”,也杀死过苏丹和哈里发,您或许能够逃脱无数次,但我们只需要成功一次。 您现在的处境,就如同曾经的努尔丁那样,”他的视线略微在那些瑟缩的孩子身上停了一瞬,几乎要露出笑意:“您并没有一个,至少现在没有——看起来还算像样的继承人。 您的理念,您的事业,您的意愿全都凝聚在您一人身上。 你应该看得见。若是有一天您突然遭遇意外而身亡,您的王国和军队立即就会分崩离析,您的儿子,或许将来真的会出现一个如同亚拉萨路国王或者是他麾下的埃德萨伯爵那样出众的少年人,但也请您相信,鹰巢的刺客们不会给您留下太多的时间。” (本章完) 第253章 第两百五十四 鹰巢的威胁(下) 第253章 第两百五十四 鹰巢的威胁(下) “等等!”鲍德温高声叫道,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他问的又仓皇又急促,还下意识的拉着塞萨尔的手臂,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这是一种护卫的姿态。 这可能是仅有的几次鲍德温与塞萨尔的想法没能保持一致,塞萨尔质问的是鹰巢来人为何不是他们的长者或任何一个有资格与亚拉萨路国王立下契约的人,而只是一个刺客,更不用说她还是一个女性。 虽然锡南在成为鹰巢的首领后,改变了很多做法,譬如说哈桑原先招募的都是十五岁到二十岁的年轻男性。 为了能够让这些年轻人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又不会却步于痛苦和死亡的威胁,哈桑有意在阿拉穆特山脉的深处造了一座无人知晓准确位置的宫殿。 等到那些年轻的男孩经过了初步的筛选后,他就会将他们灌醉送入那里。 那里有四季常青的乔木,有气味馥郁,繁多好似星辰的朵酒水,如同溪流一般的在幽静的山谷中流淌的蜜水,在稠密的枝叶掩映下是白色大理石砌筑起来的宫殿与庭院,黄金的拱顶胜过落下的太阳和升起的月亮,服侍他们的全都是年轻纯洁而又美貌的女孩。 他们在那里不分昼夜的尽情享乐,除了酒这种被撒拉逊人敬而远之的饮品外,还有人为他们提供加了迷幻草药成分的水烟,让他们的感知更加迟钝,而又完美——叫他们一旦离开了那座秘密的宫殿,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世间极乐。 这样的日子可能只有七天或者是两周,到了时间,他们就会被重新灌醉,然后送出宫殿。 等他们醒来,哈桑就会对他们说,就是先知赐予他的能力,可以让他们短暂的见到天国。如果他们想再要得到那样的快乐,唯一的方法就是服从哈桑的命令,处死每一个敢于背逆他的凡人,然后他们就能升上天国了,他们不但可以得回原先的快乐,还能够永远的享受下去。 这种做法对于年轻的男性很有用,可对于女性效果便大打折扣。毕竟哈桑不可能去寻找女婴来,然后把他如同一个男子般的养大。因此,在阿萨辛的刺客中,女性很少。 这样的情况在锡南成为了叙利亚分部的首领后,就有了一些改变。 他认为,能够令人不惧死亡的东西,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恩情,仇恨,理想和信仰都可以。 莱拉可能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这个命运多舛的家伙原本是大马士革城中一个学者的孩子,但她出生的时候便显露了相貌上的异样。她的父亲坚决的认为这个婴孩是魔鬼的化身,借了他妻子的肚子降生到这个世界来,就把她投入水流,想溺死她。 他没想到的是,水流反而承托起了莱拉,把她送到了城外的一处沟渠中,继而被人收养——当然收养她的人也并非出于善意。她被作为奇货待价而沽,在遇到锡南之前,莱拉已经更换了好几任主人,有撒拉逊人,有以撒人也有基督徒。 而在成为阿萨辛的刺客后,她更是见多了阴影中的尔虞我诈,欺骗,背叛和仇恨,仿佛已经成为了缠绕她生命中无法被剥离的一条血管。 莱拉没有马上回答鲍德温的问题,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塞萨尔尴尬地为鲍德温解释。 “我们是在大马士革遇见的,那晚上我正在找一个医生,希望能够从他的私藏中抄录一些典籍——因为第二天我们就要出发,所以没有多少可等待的时间,人们告诉我说他正在……”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莱拉,“正在一个‘绮艳’所举办的小小聚会上,莱拉是那里的主人,擅长诗文、舞蹈和乐曲。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鹰巢的成员,她也没有对我表露出任何的敌意。”甚至可以说在最开始的时候,莱拉还帮了他一把。 一说到抄录医学典籍,鲍德温马上就知道塞萨尔是为了谁,他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虽然现在塞萨尔就站在他的身旁,但他还是不由得为那时候的塞萨尔胆战心惊。 可以说,如果不是塞萨尔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又用他的慷慨俘获了众多骑士对他的忠心,那次的出使只怕不会这样顺利。 而塞萨尔之前并未有和他详细的说过莱拉的事情,他确实不知道莱拉的真实身份,而医生对他的刁难,他也不想再提起,何必呢? 鲍德温总不能把医生抓过来,打他一顿给塞萨尔出气吧。何况他能感觉到医生的恶意并不浓重——甚至比圣十字堡中的一些人还要和善一些。 之后,更是遂了他的愿,他从医生的那些藏书中找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莱拉但笑不语,虽然她名为“绮艳”,但她知道无论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她在他们这里都有一个明确的称呼,那就是出卖肉体的女人。 塞萨尔也知道,“绮艳”这个词鲍德温并不会感到陌生,他的这种遮掩并无必要,但不得不说,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的莱拉,依然能够因此感到愉快。 她当然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会为一两句和暖的话语或者是善意的帮助而被打动。这可能是出自于他天性中的仁慈,又或者是教养上的本能。 但莱拉喜爱这个年轻人,并不因为这点仁慈,她依然清楚的记得他在面对医生的责难时所显露出的那份勇气。 勇气并不是只能在战场或者是角斗场上看到,就如同医生所承认的那样,高尚的死亡要比卑微的存活更简单,人类是脆弱的,所能承受的也只有那么一点东西。 所以当塞萨尔向他袒露了自己的心迹,就连这个狡猾浪荡的家伙也受不了了,只能匆匆收拾残局,干脆的答应了塞萨尔的请求。 那时候莱拉心中就在想,能够让这个漂亮的好孩子甘愿牺牲的人又是怎么样的呢? 她见多了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有些人甚至在承受了他人莫大的恩惠后,却不曾心存感激,反而怀着几分仇怨。 他们甚至会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并没有要求你这样做。现在,我虽然得到了你的帮助,却无力回报,你逼迫我负上了我根本无法承受的债务,所以你不是我的恩人,而是我的仇人。 每当这时候莱拉更希望这些人能多一点卑劣。 如果他们卑劣到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受了恩还是欠了债,情况倒要好得多。可惜的是,很多人都会受到良心的苛责,只不过这份良心的苛责会将他们引导到哪个方向,谁也不知道。 莱拉就多次受过这些人的雇佣,叫人感到好笑的是,一般能够雇佣到鹰巢刺客的人,多半早已名成功就,权势赫赫。 而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多数依然滞留在原先的阶层,反而成了他们可以任意摆布的对象。 那么,亚拉萨路的年轻国王也会如此吗?他是否会觉得塞萨尔的种种作为并不是想要帮助他,而是想要趁机嘲笑他呢? 瞧瞧他,虽然有尊贵的血脉,不凡的眷顾,显赫的地位却依然活不过三十岁的一个麻风病人——现在她看到了,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结局,莱拉的心中却不由得掠过了一丝怜悯。 这两个孩子的命运注定会是个悲剧。 这是她的老师锡南告诉她的。 锡南当然是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那位启示了他的先知,不是别人正是位列二十五前三位的先知努哈,也就是基督徒口中的诺亚。 诺亚的事迹广为人知,他受了上帝的启示,得知大洪水将要到来,因此他打造了一艘非常大的船只。船只上,除了他的亲人之外,还有地球上所有的动物,就因为有了虔诚的诺亚,地球上的生灵才不至于彻底的覆灭。 得到努哈启示的人所能够掌握的能力也各有不同,但多数偏向于预言、与动物沟通,或者是善于说服他人这方面。 而锡南所具有的能力,就是能够凭借着他的那双眼睛窥视一个人将来的命运。 但这种力量很难被完全掌握的,也很难形容。虽然曾经锡南描述过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看见了两棵生长在庭院中的小树,一眼看过去,它们枝叶婆娑,枝干纤细,仿佛并无不同。可是你总能觉得其中一颗必然会在不久后夭折,而另外一颗则会成长为一棵参天巨树。 他凭借着这份能力为阿萨辛筛选出了不少合适的种子,并不单单是刺客,其中也有学者、官员和商人。他向莱拉提起过塞萨尔,只是他并不能确定这个孩子将来的成就将会辉煌到怎样的一个程度,只能看得出他所要走的那条路必然荆棘丛生。 这是必然的, 单就莱拉在这样短短的两次会面中,看到的,听到的,她就几乎可以确定,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活不下去的,无论他是个基督徒,还是个撒拉逊人。 “是的,”莱拉在沉默片刻后,微笑着说道,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让面前的人察觉到丝毫端倪的异样神情,“那是一场欢乐的聚会,医生是我的客人,但也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家伙,”她瞥向塞萨尔,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他肯定不想让鲍德温知道自己曾经为他遭受过那样的屈辱对待。 莱拉看着他笑了一会,直到对方连肩膀都紧绷起来,才接着说道。“医生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有时候有些促狭,你的朋友又是一个这样秀美,机敏的孩子,谁不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呢?他并没有十分的为难他(八九分是有的),之后也答应了他的请求,别担心。他并没受什么苦——除了熬了一晚上——希望你第二天没从马上摔下去。” 塞萨尔放下肩膀:“没有,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不过……”他沉静地看向莱拉:“你之前说,你们的首领,长者锡南去了开罗,他是去见萨拉丁了吗?” “是的,他是去见萨拉丁的。” “他要想要和萨拉丁达成什么样的协议?”鲍德温此时才说道,“我想应当不是为了减免几份税赋的事情吧。” “虽然因为派别之间的关系,萨拉丁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但我们终究还是撒拉逊人,是艾哈迈德的追随者。 萨拉丁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向我们收税。 长者所求的是更大的东西。” “更大的东西?” “您应当知道,在您正在筹备这次远征的时候,萨拉丁也已经开始召集军队。 他预备狩取的猎物也是大马士革。” 在这种物资匮乏,势力散乱的年代,想要秘密行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之前形容一支远征的大军简直就是一座移动中的城市,并不夸张,而要筹备远征,更是要从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前开始准备,商人们四处采购粮草、皮革、布匹、黑铁与精钢,招募工匠,仆妇,还有因为这场远征而必须服更多的劳役和缴纳更多税款的平民,更不用说在远征之前必然会有的比武大会。 比武大会原本就是战争的预演,即便是撒拉逊人也不例外。 譬如在著名的撒拉逊武士穆萨的传说中,就曾经提到过,他曾经在撒马尔罕城因为喧宾夺主而被赶出了城堡。 这是因为当时的栗特人和撒拉逊人一样有一个习俗,那就是在一场宴会中,摆放一桌最为丰盛的食物。 这桌丰盛的食物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享用的,甚至连宴会的主人,或者是身份最高的人也不能,只有比武胜出的栗特武士才有资格大快朵颐,并且还能够获得当地领主的嘉奖和勇士的称号。 在宴会开始后,去年得到这一殊荣的勇士就会坐在这张桌前。若是有人认为自己能够胜过这位勇士来得到这份荣誉的话,就会向他发起挑战。 一般而言,即便没有明说,作为客人是不应当参与这种争斗的,但谁让那桌食物太过诱人了呢?穆萨的一个侍从毫不犹豫的向那位武士发动了挑战。 而在挑战中,这位武士落败。于是,在这场宴会中,作为来客的撒拉逊人反而成了宴席中的领头人物。 或许可以被称为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的恼羞成怒,撒马尔罕的领主把他们赶了出去。 由此可以看出,撒拉逊人同样会在聚集起来的时候,以武力来判定自己在这个族群中的位置。 所以只能说,在何时开始远征,选择哪座城市作为远征的目标这方面鲍德温与萨拉丁有着相当奇妙的默契,但也有情可原,一个是堪堪亲政,也只是初步奠定了自己在军队中的威望;而另外一个则是在不久前才了结了原先的主人,成了苏丹。 这一战将会是他们作为统治者而非臣属的第一战,他们谁也不可能后退。 但鹰巢此时的介入就有点耐人寻味了。长者如此作为又有什么样的含义呢?塞萨尔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长者让你带来了什么样的条件?” “如果萨拉丁拒绝了他,”莱拉坦然地说道,“他就带领着阿拉穆特山脉中的六万人投向基督徒。” 听到这个条件,即便是如鲍德温这般看似温和,实则大胆的人也不由得惊跳了一下。虽然在十字军中也有前来投靠的塞尔柱突厥人或者是撒拉逊人,但数量并不多,品质也不怎么高。 他们多数是因为触犯了撒拉逊人的教义,才不得不舍弃自己的信仰和领地,前来寻求基督徒的庇护的。 他们不受看重,也不得尊敬。 但鹰巢的主人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叫人难以理解。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阿萨辛这个组织自创立以来也已经有近百年了,但它自始至终都不像是一个国家,甚至不像是一个地区或者是一个城市,它是一个极端的宗教武装组织,比圣殿骑士更加狂热与苛刻。 哈桑所施用的手段确实是在短时间内令一个领主、王侯甚至宗教领袖闻风丧胆,甚至愿意为此交纳保证金来换取一时的平静,但没有一个势力能够在四面皆敌的状况下长久的存在下去的,当锡南接过了哈桑的衣钵,成为了鹰巢的首领,人人敬仰的长者后,他就一直在致力于改变这件事情。 他甚至在努尔丁死后,叙利亚与摩苏尔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混乱时开始频繁的接触那些埃米尔、维齐尔或者是法塔赫,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得到一片正式的领地,并且以此立足。 这并不是他杞人忧天,阿萨辛这样的组织就像是一颗根植在血脉织网上的毒瘤,在中亚与西亚依然处于战乱之中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君王能够对他们大动干戈,只能屈从于他们的威胁之下,用自己的尊严和金钱来避免刺客的突袭。 但若是有了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有一支雄壮的军队和一个统一的国家呢——阿拉穆特山脉再怎么隐秘,再怎么高耸,再怎么易守难攻,它都是真实存在的。 里面的六万人绝大多数也只是需要吃喝的凡人,他们与外界的联系根本不可能截断——要找到他们,也只需要时间和金钱。 到了那一天,大军压境,他们又能如何? 你或许可以说他们可以去刺杀那位君王,且不说在一整个庞大的帝国的压迫下,他们是否能够成功,就算成功了,阿拉穆特中的鹰巢也必然会迎来覆灭的命运。 哈桑创立鹰巢,或许只是为了完成他毕生的理想,锡南却不愿意接受哈桑的这种理念。他不认为通过杀戮,尤其是暗杀带来的恐惧和控制,才是真正的财富,反而确定,阿萨辛如果继续施展自己的恐怖手段,只会引发各方的愤怒,若是他们终于决定放下彼此之间的竞争与仇恨…… 谁愿意从早到晚都要提心吊胆,等待着悬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柄刀剑落下来呢。 如果让锡南来说,他更希望整个中亚与西亚地区能够继续保持现在的混乱与分散状态。当每个人身边都有比阿萨辛更大的威胁时,鹰巢才有可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然后,他以及他的继承人或许可以通过之前所积存的金钱与武力来换取一片领地,等阿萨辛也成为了诸国之一的时候,它带来的威胁自然而然也就消失了。 虽然这必然违背了哈桑的本意,但至少,阿萨辛可以继续存活下去。 可惜的是,在锡南的眼中已经出现了两个有可能结束这一混乱局面的人,一个就是萨拉丁。而另外一个就有可能是基督徒的国王鲍德温四世。 可笑的是,他现在手中紧握的筹码——也是他想要舍弃的那些——那些刺客对君王们的威慑力,反而是他能挪动的最后一枚棋子了。 让这两位妥协是一桩很困难的事情。 萨拉丁是一个性情傲慢,并且执拗的人。何况,阿萨辛的创立者哈桑原本就是正统派的狂热信徒,他一早就曾经公开反对过努尔丁,甚至试图刺杀这位苏丹只是没有成功,现在成为了努尔丁继承人的萨拉丁也同样不愿意接受正统派的拉拢。 这对于一个苏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不会允许一个依然有不少激烈的反对者并且有能力威胁到他的组织存在下去。 鲍德温四世更不会,他是个基督徒国王,是十字军的统帅,阿萨辛还曾经刺杀过十字军的将领。 塞萨尔已经揣摩到了锡南的用意,他俯身低声和鲍德温说了几句,鲍德温听了,怒极反笑,锡南让莱拉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提出了那样的条件,可不是真心实意想和他们讨论什么结盟,甚至于臣服,而是在用他们威胁萨拉丁。 而在他们面前,萨拉丁又成了用来威胁他们的工具。 “那么若是我拒绝呢?” “那么您的这场远征就注定了又要无功而返。您身边有塞萨尔,有最为坚固的盾牌,其他人有吗? 您并不是一个苏丹或者哈里发。虽然说是统帅或者是首领,但您并没有真正可以掌控他们的方法,他们的骑士依然只听从他们主人的命令,您也无法强迫他们按照您的要求去做。 当阿萨辛的刺客杀了一个、两个、三个,甚至于十个。二十个领主的时候,您的大军还能够保有原先的凝聚力吗?第二次十字军远征,便是在大马士革铩羽而归,只怕这次也不能例外。” “你们也用这个来威胁萨拉丁吗?” “您说的是苏丹萨拉丁吗? 他们的士兵和臣子要比基督徒的忠诚的多,但他们忠诚的也只有一个人,他的儿子又太小,他同样无法经受得起我们的威胁。” “所以你们是在两面出价,看哪位出的更高。” “确实如此。” 鲍德温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垂着眼睑,但对他知之甚深的塞萨尔知道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没有一个君王受得起这样的挑衅。 “虽然锡南不在这里,”鲍德温声音嘶哑地说道:“但我可以马上回答你。” (本章完) 第254章 不妙 第254章 不妙 “不。”萨拉丁说。 “不。”鲍德温说。 这两个相同的回答在不同的厅堂中回荡。 莱拉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她虽然是个女性,但也接受过如同男子般的教育,她的老师在这方面并未做区分,更没有任何遮掩与隐瞒,而她又没有如老师这样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她是个女人,鹰巢将来的继承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她。 也因为如此,她反而要比她的老师看得明白。 而站在萨拉丁面前的锡南,却像是不堪重负般的垂下了肩膀,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即便我完全的投向基督徒那边,您也不在意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苏丹,”锡南近似于咬牙切齿般地说道,“若是你一定要将我们驱赶到基督徒的那边去,我将会率领着阿拉穆特山脉中所有的教徒皈依基督教。” 锡南以为他会在萨拉丁的脸上看到惊骇与愤懑的神情,确实如此,除了萨拉丁,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变色。 正统派和传统派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教派的内部之争,犹如一个帐篷里为了父亲的遗产而相互厮杀的两个兄弟。 锡南的意思却是要走出帐篷,向他们的敌人臣服。 萨拉丁沉吟片刻,摆了摆手。 虽然还有些不甘愿,但他周围的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们还带走了萨拉丁的三个孩子,随后门被关上,留下苏丹一个人面对那个可怕的刺客首领。 虽然知道萨拉丁肯定会留有底牌,但锡南还是忍不住说:“你将你身边的人教导的很好。”也就是说,他所看见的将来确实是有可能出现的。 “我尽一个苏丹的职责,他们尽一个臣子的义务。”萨拉丁从容地说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知道你依然心怀侥幸,你依然期望着能从我或者从基督徒的国王那里得到一个能够让阿萨辛继续存在下去的承诺。 但很可惜,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在我这里,还是在那个年轻的国王那里,你都得不到任何赦免。” 说到这里,萨拉丁流露出了几分怜惜之情:“锡南,你虽然是阿萨辛的首领,但在鹰巢之中,你的反对者也不在少数。你为阿拉穆特山脉中的众人竭尽心力,万般筹谋,但他们真的能够理解你的意思吗? 哈桑已经彻底的将他们驯养成了一群动物,而动物是不会听你教导,也不会受到驯化的。”这也是为什么他确定基督徒的国王也不会接纳阿萨辛的原因。 “你刚才说到你会带领着阿拉穆特的六万人归基督教。当然,这对于任何一个撒拉逊人来说都是耻辱。 而对基督徒的国王,却是求之不得的功勋,这是他们之前的任何一位君主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又是那样的年轻,如果运作得当,甚至可以把它视作一桩神迹。”萨拉丁笑了起来,他是一个高大瘦削,五官深刻的男性,当然对他是无法用秀美两字来形容的,但他也有着撒拉逊人所推崇的那种男性美,他就如同矗立在赤黄沙地上的一块黑色岩石,又尖锐又坚硬,沉默不语,只偶尔在有风穿过的时候,会传来悠长单调的声响。 “如果你只是来寻求一条生路的话,没关系,即便你冒犯了我,我仍然愿意告诉你,”萨拉丁坐回到了地毯上,屈起一侧的膝盖,随意的将一只手搭在上面。 他虽然坐着,锡南站着,锡南却觉得仿佛正有一个巍峨的巨人站在他的面前,阴影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 “你有这一双好眼睛,学者,这双眼睛似乎能够告诉你很多事情,我没有你这样的眼睛,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怎么会如此急切,做出这样莽撞的行为。”萨拉丁道:“阿萨辛在叙利亚经营良久,你们的触手从里海的南岸,阿拉木特山脉开始,伸向四面八方。 你们曾经昌盛过,曾经强大过,当那些酋长和学者向你们鞠躬致敬的时候,你们是否也感到了满心的骄傲?但这并不是荣耀,你知道的,这只不过是暂且的妥协。 哈桑所做的事情就是将那些年轻人变成一群饥肠辘辘,见了血肉便要撕咬的鬣狗。他们四处狩猎,不分信仰、身份和地位,所招来的仇恨每天都在累积,而他们等待着的也不过是个契机。 无论是我还是那个亚拉萨路的国王。一旦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拥有了大马士革以及阿颇勒,甚至于摩苏尔,阿拉穆特山脉中的鹰巢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们不会允许这根毒刺继续扎在我们的血肉里,必然要将它拔出,所以你才决定孤注一掷。 你刚才说你要带着阿拉穆特山脉中的六万人皈依基督教?很可惜,这对我来说不是一种威胁。你去看我所曾统治过的城市吧——大马士革(萨拉丁做过大马士革的总督),福斯塔特,亚历山大以及现在的开罗。我的城市中,有撒拉逊人,以撒人,突厥人和基督徒。 那些异教徒——即便他们不愿意踏入我们的寺庙,诵读我们的经文,施行我们的仪式,我依然对他们一视同仁——可能他们需要多付点税金,但我相信他们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在我的城市与国家里如撒拉逊人一般受到我的庇护。 他们若是犯了罪,我就将他们投入监牢或者挂上绞架,但我从来就不会因为他们是个基督徒处死他们。 所以即便那六万人都皈依了,那又如何呢?对于我来说,只要他们不去触犯我的刑律,不拖延我的税金,为我服劳役,不出卖我以及我的国家,他们就是我的子民,和其他的子民并无不同。” 锡南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以为自己改变了哈桑的很多做法,就已经足够离经叛道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比他更激进的人。 “所以我现在给你指一条路,你现在回去,然后彻底的解散阿萨辛,让你们的刺客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无论他们是想要做雇佣军还是做工匠,又或是做一个学者,或者是一个农民都没关系,只要他们不犯罪,他们就能获得他们所想要的生活。 但如果他们以为依然可以靠恐吓,谋杀,来逼迫一些人做出改变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萨拉丁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用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托起了下颌,另一只手则自然地垂落在另一条腿上,他望向最高处的圆形采光孔,阳光正从这个孔洞中垂直的打到地面上,在空中形成了一根明亮的柱子,无数灰尘在其中飞舞和闪动。 这多像是芸芸众生啊。萨拉丁在心中想到,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哪怕对方并不怀恶意,只需要微微一动,他们就会立即翻滚、流散,上升或是坠落,难以找寻到自己的归处。 —————— 鲍德温先是哑然,而后失笑。 “天哪,女士,我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可不是亚拉萨路的大主教,或者说即便是我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在这里,他也不会答应这个荒诞的要求。” “你是不相信我们吗?” “不,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我并不需要像阿萨辛这样的力量。” “阿萨辛的力量是您所无法想象的。” “不用想象,”鲍德温轻快的说道,“你们在十字军中可谓是威名赫赫。”、 这说起来可真是有点嘲讽的意味了。 但确实,在十字军抵达阿克的那一刻起,作为最危险的撒拉逊人,鹰巢的刺客就曾经对他们发动了不止一次袭击,并且成功过。 鲍德温直视着她,一针见血地说道:“成功了。然后呢,你们遏制了十字军队进攻吗?在十字军占领了雅法、阿克,征服了亚拉萨路,安条克,埃德萨,的黎波里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呢? 你们为什么不前赴后继,继续用基督徒的鲜血来染红你们的经书呢,你们退缩了,而你们的长者锡南还曾经屈从于托尔托萨的圣殿骑士,愿意向他缴纳用来保障撒拉逊朝圣者安全的税金,他还曾向我的父亲祈求,希望能够免掉这份税金,你们是缺一柄锋利的匕首吗?还是缺少那两千金币? 不,你们都不缺少。你们缺少的是真正的信念和理想。 我第一次听说你们培养刺客的方式时,就觉得很奇怪,用欺骗的手段和下作的欲望来诱使一些年轻人舍生忘死,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可以做出的事情。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你们是维持不了太久的。 你们以前之所以无往而不利,是因为遇到了一群胆小鬼,但遇到真正的勇士后——退却的只会是你们。而我的身边……”他伸出手来,拍了拍一脸无奈的塞萨尔,“都是一些真正的骑士,”他在心中默默的将亚比该划去:“他们不但英勇,而且纯洁、虔诚、正直。 而他们麾下的士兵也如同他们一般,我将率领着一支神圣的队伍驰骋在战场上,你明白吗?我不需要什么人来告诉我说,我可以通过那些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手段去击败敌人。 你或许会嘲笑我,多的是人说过,能够成就事业的人,必然会不择手段,但一个人连对自己的誓言都无法遵守的话,他即便能够成为国王,又能如何呢?他将为自己打造囚笼,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是怎么的来的。 他不能抱怨别人也这么对他。” 鲍德温知道,无论是安条克,还是的黎波里,又或是其他领主的军队中,也时常会雇佣一些不同信仰的士兵,他们并不遵守骑士的誓言,甚至本身就已经沦落为盗匪。 领主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将这些人视作如同拨火棍,马鞭之类的工具,即便在战场上全都折损了,也不会有一丝在意。 这条拨火棍是不是满身脏污?这条马鞭是不是沾满血迹?但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能够发挥作用就行了,至于那些不幸的牺牲品,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但我在乎,我不想当我指着某个人,高叫这是个令人憎恶的魔鬼时,却发现我正在照一面镜子,你看看我,”他毫不掩饰地拉起袖子,上面遍布斑点,莱拉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而塞萨尔也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鲍德温的手臂。 “我是一个麻风病人。人们都说这是天主对我的试炼,也有人说,这是天主对我的惩罚,他们认为我生来便有原罪,将来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下地狱去的。 但就算是我下了地狱,女士,我也能挺直脊背,骄傲地与任何一个魔鬼——哪怕祂是撒旦说,除了这些,我并没有其他的罪孽需要申明。” “您将阿萨辛视作罪孽吗?” 鲍德温毫不留情地点了点头,他放下袖子:“如果你们坚持,无论皈依还是不皈依,我都无所谓。但你们必须做到以下几点:交出刺杀了那几位十字军将领的刺客。如果他们也死了,也请将尸骨交给我们。” “您会怎么做?” “我会把他们吊在绞架上,让他们受很早之前就该受的刑罚。 然后你们的城堡要被拆除,聚居地要被烧毁,你们的士兵必须抛下盔甲,武器,向十字军俯首认罪。” “然后呢,您会处死他们吗?” “对一些人可能会的,而其他人将会得到赦免,他们或许会被打发去服劳役。但阿萨辛中的妇孺都可以得到保全,他们可能会被分散到各地,但我可以承诺,亚拉萨路城内的异教徒如何,他们就如何。” “您的臣子会说服您的。” “如果他们真的这样怯懦胆小,我会劝他带着他们的骑士回到他们的城堡里,在那里,他们是最安全的。不然的话即便到了战场上,难道他们就确定自己可以永远的逃过死神的魔爪吗? 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 ———————— 莱拉离开之后,亚拉萨路城内依然发生了一些骚动,有几名外来的领主遭到了刺杀,而其中一名确是不幸受了伤,只能返回法兰克。 有人听说阿萨辛有意向国王寻求和解,却被国王拒绝了的事儿。他们虽然不知内情,但就如鲍德温曾经说过的那样,他们认为暂时答应这些撒拉逊人的要求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等到这次远征结束,十字军们能够向中亚的腹地打下一枚坚实的钉子——或许会在几年之内就征服整个叙利亚,到时候再反悔也可以——确实他们之中有不少曾经玩过这种两面三刀的把戏。 这种手段在对付暴动的农民或者是难缠的匪徒很有用,他们用空洞的承诺把后者诱惑进自己的城堡,而后把这些人抓起来,处以酷刑而后绞死。 这就是为什么阿萨辛不会和你们谈这桩事情的原因。 贝里昂在一次宴会后忍不住如此腹诽。 阿萨辛之所以愿意相信年轻的国王,不正是因为知道他有着纯洁的灵魂,坚韧的意志和虔诚的信仰吗?他是那种真正的对你做出了承诺,发了誓的,就绝对不会反悔,或者是拖延的人。 若换做的黎波里的伯爵雷蒙,或者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阿萨辛可不敢如此轻信。 “他太年轻了,以至于有着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近似于愚蠢的固执,现在可好了。”博希蒙德笑道:“如今我们每晚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睁一只眼睛也没用。”雷蒙嘲讽道:“阿萨辛的刺客曾经在我父亲的枕边留下过一把匕首和一封信。那时候他睡在帐篷里,帐篷外围满了他的骑士,有用吗?没用。” 博希蒙德呵呵笑了两声,这个笑意毫无诚心,更没半点真意,让雷蒙听了就烦,但他随即也提醒了博希蒙德一句,如果可能的话,尽快让公主希比勒写信给他的弟弟,允许他们从拿勒撒回到亚拉萨路的圣十字堡,拿勒撒的行宫虽然精致,宁静,但论起安全,肯定无法与圣十字堡相比。 “那么你的儿子大卫呢?”博希蒙德谢过了他的好意,又随口问道。 “我已经把大卫叫回来了,我们父子将会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等到了战场,就是同一个帐篷。”想到这里,雷蒙又不由得心焦了起来。他不得不诅咒鲍德温,一个不成熟的统治者就是这样的,总是不断的给他的臣子找麻烦。 而鲍德温此时也听闻了从远征大军中传来的一些不安的议论,确实来到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做好了永远留在战场上的准备。 但还有些人可笑的怀抱着奢侈的向往,以为自己只是来游戏的,就算是上了战场,也不会死,顶多受点伤,甚至不会缺手少腿。 等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烈火熊熊的壁炉边坐下的时候,完全可以以此作为冬日里的谈资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也就是这些人正在极力劝说鲍德温答应阿萨辛的求和。 “这样担忧的就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敌人了。”他们兴高采烈的这样说,鲍德温无言以对。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靠暗杀、威胁、勒索就能成为国王的人,现在欧罗巴大陆上只怕剩不下几个君主了,全是小偷、骗子和盗贼,”他恨不能踢着这些人的屁股叫他们滚回他们妈妈的怀里去,但别说是雷蒙和博希蒙德了,就连宗主教希拉克律也严禁他这么做。 “你以为这些人会老老实实的说出他们脱离远征大军的原因吗?他们肯定会把你诋毁的不成样子。”希拉克略这样说,然后他就看到鲍德温的眼神凝聚在了某一处。 他感到一阵不妙。 (本章完)